《大明新命记》 第一章 阴云 崇祯十二年春,三月朔,山海关外三百里,春寒料峭,阴云重重。 大明朝辽东军事重镇宁远城,像一道黑色的山岗,巍然屹立在阴风怒号的辽西旷野之上。 宁远高大坚固的城墙,距离东面的辽东湾海岸不远,来自海上的冷风,带着咸腥的气味,吹得城头上林立的旗帜一直唰唰作响。 此刻的天时已过中午,但是铅灰色的天空很低,让人心情沉闷压抑,也让人难以判断出晨昏光景来。 宁远城东门内的小校场上,乒乒乓乓的枪炮声,从一大早上就开始响起,断断续续地响到了到现在,足足已经响了两三个时辰了。 宁远城东门附近值守的一班班士卒,为此腹诽不已,一个个心里直嘀咕,想不通自己的上官究竟在发什么疯。 “听说了吗老哥,杨协镇上回坠马,整整昏了三天三夜,结果醒过来以后,老哥你猜怎么着,整个人都变了嗨!哎呦喂,对弟兄们那叫一个客气啊!昨儿个,兄弟在跟前伺候,打个洗脚水,都一个劲儿说谢谢呢!把兄弟搞蒙了嗨!” 一个疤面的小军,见四下没有上官巡视,忍不住接着絮絮叨叨地,对另一个年龄比他大得多的老军说道: “只是不知道杨协镇今天又发哪门子疯?!别说这个宁远城了,就是整个辽东地面,还有哪一样火铳、鸟枪、铁炮,不是咱们兄弟们玩儿剩下的?还有什么可试的,挑挑拣拣,打来打去,还不都是一个鸟样子!” 那个老军听了这番话,脸色不快,颇不耐烦,带着怒气说道:“碎嘴张,你可真是长了一张又臭又碎的嘴!再他娘的在背后嘴碎,说杨协镇一个不好,老子亲手把你那张碎嘴抽烂!杨协镇可是个正人!” 那个被叫做碎嘴张的小军见状并不害怕,接着嬉皮笑脸地对那老军说:“潘老哥你别生气啊!我可没说杨协镇半句不好!只是过去杨协镇对咱兄弟们,那是张嘴就骂、抬手就打,可也没拿咱兄弟们当外人不是,兄弟们都习惯了,现在客客气气的,反倒觉着生分!” “碎嘴张”嘴里的“潘老哥”还没说话,旁边又有小军接话说道:“可说呢!就是这个不对劲儿!” 这时,另有一个小军也来了兴致,小声插话说道:“哎哎哎——,你们说说,前几天杨协镇那匹骑了多少年的枣红马,咋就突然发了疯,咋就把杨协镇给撂下来了呢!” 东门内小校场外值守的士卒你一句我一句,小声说着话,有的说着杨协镇的那匹枣红马过去如何如何神骏,有的说着杨协镇过去的各种事迹传说。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的小校场上又是一阵“砰砰砰砰”的四连响枪声传来,那个被叫做“潘老哥”的老军扭头朝枪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小校场内,一小队顶盔披甲的人马,簇拥着一个头上缠着一圈红布的青壮汉子,那汉子手拿一杆黑色的多管火铳,正对着身边的众人说着什么。 “这杆什么四眼铁枪,名字倒是叫得霸气!可惜打不了多远,也没什么准头!就是这个动静,挺他妈大!上了战场,唬唬人倒是够可以! “但是它火药不行,弹丸不行,离远了也不行,百步之外就是打在了建奴的棉甲上,也无济于事!这宁远城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火枪火铳火器了?把你们觉得还有用的,都赶紧找来给我看看先?!” 此刻说出此番话的这个青壮汉子,正是“碎嘴张”、“潘老哥”等校场外当值的那几位军卒口中的杨协镇。 协镇,是一种尊称。 明末军中称呼总兵官为“总镇”或者“总镇大人”,而协助总兵管理军队和指挥作战的副将,则被尊称为“协镇”。 副将,位居总兵之下,在大明朝的军制之中,与副总兵平级,都是介于总兵和参将之间的一种军职。 当然大多数时候,副总兵就是副将,副将就是副总兵。 但是大明朝是一个讲名分、重名分的时代,两者既然叫法不一样,就说明它们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副总兵说的是官衔,副将说的是职分。 就以眼下这个“杨协镇”几天来的观察和理解来看,总兵之下,参将之上,独立分领一路官军,分守一处城池的,就叫作副总兵。 相应的是,没能独立分领一路官军,没能独立分守一处城池的,就只叫副将。 也就是说,副将只是总兵官的副手,除了自己的家丁或亲兵之外,他没有自己独立率领的营头,也没有自己独立的地盘,他的职分就是协助总兵官管理军队或者指挥作战。 自从“杨协镇”从坠马昏迷中醒来,拐弯抹角、多方打听,终于认识到了眼前的现实之后,他就紧张了。 看官们眼明心亮,看到前面这个杨协镇说出的那番话,就一定看出来了,这个杨协镇是个穿越客。 没错,崇祯十二年三月初一宁远城里的杨协镇,已经不是崇祯十二年二月二十七日那个坠马的宁远副将杨协镇了。 人还是同一个人,一样是面带胡须、满脸伤痕,一样是身高臂长、孔武有力,怎么看都还是那一副赳赳武夫的模样。 但是,在那张说不上不俊俏却也浓眉大眼颇有英武之气的面孔和强壮的躯壳下,却有了一个几乎焕然一新的灵魂。 他叫杨振,他从没想过自己真能穿越,在他灵魂出窍前,或者干脆说,在他从兴城古城的东门城墙上摔下来之前,他只是一个业余时间爱看小说、爱幻想,爱吹牛逼、爱逞能的普通人而已。 那一天,他这个办公室主任陪着部门领导、领着单位同事,打着团建之名,一起到兴城古城来旅游,当时古城东门城墙正维修,施工人员一大堆,不让游客上。 但是爱逞能的他,为了在部门领导和单位同事面前出风头,非要上去跟人沟通协调搞特殊,结果沟通不成瞎吵吵,一个不小心从两三米高的台阶上栽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自己牛逼哄哄、张牙舞爪,一不小心踩空了,还是在人群中被谁看不过去给推了一把、踹了一脚,总之,才两三米的台阶,栽下来居然就挂了。 当他的灵魂脱离了肉体,正在缓缓上升之际,他只有一个念头——下辈子再也不装逼逞能了!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居然又渐渐恢复了。 只是当他从无边的黑暗中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意识的深海里,像是装满了时装和古装电影的宣传片一样,一浪接着一浪地打来。 其实,“杨协镇”只昏迷了一天一夜就醒了。 但是这个醒来的“杨协镇”,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杨协镇了,他不敢让人知道他醒了。 所以,接下来的两天两夜里,杨振搞不清状况,只能一直装昏迷。 “昏迷”期间,来看望他的人很多,真是一波接着一波。 这些人中,有的过来看看就走了,有的则啰里啰嗦地说一大堆他当时听不太明白的话。 还有的人,来了不止一次,坐在他的炕头絮絮叨叨地说些家长里短,包括他小时候如何淘气顽皮,长大了如何胆大包天又有惊无险的事情。 还有的人,一进来就跪在他的床边嚎啕大哭。 走马灯似的来访者,让一直在心里琢磨怎么办的他真是不胜其扰。 当然了,这期间,也有人笨手笨脚地掰开他的嘴,喂他水喝,甚至喂他一点小米粥。 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之后,期间硬是强装昏迷装两天两夜,杨振大概弄清了怎么回事,也大概弄清了他即将面临的是个什么情况,觉得不能再装下去了。 再装下去就真的没有必要醒过来了,可以直接去死了。 因为在他假装继续昏迷期间,他不止一次地从来探望他的人口中,听到崇祯二年、十一年、十二年、辽东、宁远、鞑子、巡抚、总镇等字眼。 这一个个带血的字眼,让他复生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转而开始陷入持续的惊恐不安之中。 好在两天两夜的时间过去,他已经弄清楚了。 在这个时空之中,被他的灵魂附体的这位老兄,或者说他的灵魂在这个时空的宿主,与他同名同姓,也叫杨振,还是个副将。 而且这个杨振的名字,他碰巧在一本穿明末成崇祯的小说上看到过。 又因为与他同名同姓,他还特意在手机上查了查这个杨振的光辉事迹。 虽然历史上对杨振的记载非常少,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但是那些正史、野史上的点点记载,已经足以让他认清楚,这个与他同名同姓的明末官军将领,是一个英雄,一个尽忠报国、死而后已的抗清英雄。 就在三天前,这个杨振从宁远东门外策马归来,就在高速穿过宁远城东门-城门洞的那一刻,突然马失前蹄,意外坠落马下,头部着地,昏迷了过去。 崇祯十二年宁远副将杨振坠马头部着地的那个位置,恰是三百八十年后办公室主任杨振头部着地的同一个位置。 就这么地,杨振稀里糊涂因祸得福——穿越了。 他还是杨振,只是现在的他,不想再去扮演明末历史上那个兵败不屈、悲壮而死的英雄杨振了。 他不信命,他要改变,他要逆转,他要翻盘。 因为如果不改变,杨振马上就要壮烈了,可他决不愿成为史上最悲催的穿越客。 第二章 悲催 杨振醒来之后,又继续假装昏迷了两天两夜,最后在大概弄清了自己的处境,弄清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情况之后,就果断“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身边几个从官的陪同下,硬着头皮前去拜见自己在宁远城的几位上官。 经过旁敲侧击的打听,他不仅知道了自己从官的姓名,而且也已经知道此时的宁远城里,暂时驻有一文一武两个“主帅”。 其中,文官之首,是新任辽东巡抚方一藻,而武将之首则是辽东总兵祖大寿。 其实,祖大寿的驻地之前一直在锦州,而此时领兵驻扎在宁远,则是不得已而为之。 崇祯十一年冬,建虏大军又一次绕道蒙古,攻入了大明腹地,辽东总兵祖大寿奉旨率领辽东军队的主力,奉调回师关内。 然而,这一次大战,大明这一边再一次死伤惨重,战死的、被杀的,或者因为抗敌不力而被下狱的文官武将,数不胜数。 不仅如此,辽东的军队跟着吴阿衡、祖大寿入关增援京师的时候,建虏之主黄台吉知道辽东空虚,马上又派了几万人的军队,前去围攻宁锦防线。 结果久攻不下,于是包围了锦州城和松山城。 辽东的警讯传来,已经焦头烂额的崇祯皇帝,不得不再次把目光投向辽东。 可是这个时候,之前主政辽东的那些文官武将,包括蓟辽总督吴阿衡在内,在增援京师的战事之中,也是伤亡殆尽,空出了一大批位置,根本无人可用。 在这个情况下,崇祯皇帝紧急任命了在剿匪前线督师的洪承畴担任新的蓟辽总督,派了自己信任的大太监高起潜出任辽东的监军太监。 洪承畴号为督师,高起潜号为“总监”,然而,这两个人却都不在辽东。 洪承畴还在从镇压农民军的前线往回赶,而高起潜当时也在处理直隶抗击建虏的善后事宜。 崇祯皇帝无奈之下,只得重新恢了原来为了统一辽东督抚事权而撤销的辽东巡抚之位,并任命御史出身的主战派文官方一藻,出任辽东巡抚,先行赶往辽东主持大局。 不久之后,进入关内的清军撤退,崇祯皇帝又不得不马上下旨,命令祖大寿率领的辽东军队回师辽东,救援锦州和松山。 祖大寿率领辽东军队跑了一大圈,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上,就又启程往回走,等到他奉命走到宁远的时候,人马疲惫,士气消沉。 而且到了这个时候,锦州、松山已经被建虏大军重重包围,鞑子的军队兵锋直抵杏山、塔山,鞑子的前锋哨骑,已经出现在了宁远北边之处。 因此,祖大寿率领麾下疲惫不堪的军队,到了宁远就驻扎了下来,根本不敢去救援锦州和松山。 接下来,祖大寿带着辽东军队剩下的主力一万两千多人,在宁远城驻扎休整了一个多月,不敢北上一步,听凭黄台吉本人亲自率领的建虏大军围攻他自己的老巢。 眼下已经进入了三月,崇祯皇帝钦命的蓟辽总督洪承畴,还是没有抵达宁远城。 而早就已经抵达了山海关的所谓辽东总监内臣高起潜,却一直驻留在山海关,根本不敢北上一步。 这就是杨振此刻面对的宁远军情,而这个情况,让杨振异常的头大。 辽东巡抚方一藻,他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样。 但是光是听到祖大寿、洪承畴、高起潜这几个名字,他就已经快要崩溃了。 因为,这些人全都是猪队友,全都是极端坑爹的货色。 高起潜就不必提了,卢象升以及卢象升的天雄军,就是被这个死太监坑死的。 祖大寿这个人,更是早在崇祯四年的时候就已经投降过黄台吉一次了。从那个时候起,他对崇祯皇帝,对大明朝,就是已经开始听调不听宣,已经有点首鼠两端的意思了。 而洪承畴此人,更是没法说。 大明朝最后的败亡,究其实,就是败亡在他的手里,是他一手葬送了大明朝最后的主力军队。 那可是当时大明朝边军仅有的本钱了啊 穿越而来的杨振根本不想见这些人,但是想想今后自己就是在这些人手下当差,在这些人的指挥下挣扎求生,似乎不去见也不行。 而且作为宁远副将,自己昏迷的时候人家都来探望了,如今醒了,不拜见一下,也不合常理,说不过去。 好在,他不想见这些人,而这些人眼下也没有功夫接见他。 杨振在几个从官的陪同下,一路来到祖大寿临时驻扎的宁远总兵府,报上名号求见祖大帅,然而祖大帅并不在总兵府里。 等到他紧赶慢赶,走到了辽东巡抚在宁远城里的临时驻地蓟辽督师府,再一次吃了个闭门羹。 不过,辽东巡抚衙门的守门官弁,倒是认得杨振这个宁远副将,帮着通传了一下。 可是求见的请求被禀报进去之后没有多久,那守门官就回来说,巡抚方大人正与辽东总兵祖总镇、宁前兵备道邱大人等大人物商议要事,说是巡抚大人说了,杨振见礼就不必了,只让他这几日好生安心静养,过得几日再召见他。 当然,这一日求见上官未果的结局,反倒更合现在杨振的心意,说到底,他也很担心他自己初来乍到,情况不明,再被人看出端倪。 因此,听了守门官的这话,他自是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回到自己东门下的营里,只一心琢磨着如何摆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 当然了,尽管他已经非常努力地在掩饰着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可是从他醒来以后,在待人接物、言谈举止上,一再表现出来的一些不适应,还是透露出了许多他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蛛丝马迹。 比如,他对待身边从官和家丁们客客气气的态度,就引起来了一些人的疑惑和不解。 特别是,他突然之间表现出来的,对宁远军中各类火枪火铳火器的极端关注,也很是让一些人觉得杨协镇有点怪怪的,是不是脑子摔坏了。 杨振身边一些从官和家丁亲兵们在他背后的那些议论,他还并不知道。 但是,即便他知道了家丁士卒中的议论,他也已经顾不上去理会那些有的没的了。 因为崇祯十二年春三月,就是历史上这个无兵无权的杂牌子宁远副将杨振的死期。 具体是哪一天,他并不清楚,但是现在的他,必须尽快找到能够摆脱悲催命运的办法。 而他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办法,其中一个就是装病。 也就是说,当朝廷和辽东巡抚派人领兵,前去救援被围的松山城的时候,他以坠马受伤为借口,称病不去,当个缩头乌龟。 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不是当场就给砍了,那就坚决推脱,称病不去。 将来不管到哪,紧跟着祖大寿,或者紧跟着现在还在祖大寿麾下任职副将的吴三桂,那么至少还有几十年的光景可活。 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再像历史上那样,明明知道山有虎,却不得不偏向虎山行,结果被围点打援的清军包围,最后全军覆没。 可是,他推脱得了吗他能不去吗祖大寿的大粗腿是那么好抱的吗 此时的祖大寿,麾下早已是猛将如云,老一辈部将还在,而新一辈部将又崛起,比如吴三桂、祖克勇等,根本没必要花心思笼络杨振这个外人。 就拿吴三桂、杨振这样的后起之秀来说,要派谁去执行救援松山城那种九死一生的任务,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吴三桂在辽东军中那是如假包换的坐地虎,既是辽东大帅祖大寿的外甥,又是监军太监高起潜的义子,他要不想去,即便没有正当理由,谁也没法强迫他去。 可是杨振,就不同了。 他在眼下的辽东,不仅没有强硬的靠山可以依靠,而且还有一个对他很有成见的死对头,即吴三桂认作义父的大太监高起潜。 高起潜这个死太监目前避居山海关,可他毕竟是崇祯皇帝钦命的辽东监军太监,对辽东官军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 而他这个副将,却是崇祯十二年正月,刚从北直隶的大牢里被放出来,派到宁远前线充任副将的,说到底,他是个来宁远将功赎罪的外来户。 而随他前来宁远的亲兵家丁和旧部劲卒,包括能打的、不能打的,满打满算,再加上他自己,也才一百九十六人而已。 到时候,高起潜催逼宁远军出战的命令来了,祖大寿要是让他去,他敢不去吗 就算祖大寿不吱声,可若是辽东巡抚方一藻让他去,他也不能不去 大战在即,要是硬顶着不去,随便给安个罪名,怕是在当场就会被砍了。 历史上的那个副将杨振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的杨振无从得知,但是恐怕也绝非心甘情愿。 第三章 火器 当然了,现在的他,并不是怀疑历史上杨振的那份忠肝义胆。 他只是觉得,历史上的杨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做法,完全是一副已经知道死之将至但却视死如归、甘之如饴的样子。 这一点,他可做不到。 或许历史上的那位,经历了数不尽的血战与勾心斗角之后,在受命出发的那一天,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已经感受到眼见大厦将倾却又无能为力的悲凉。 但是,现在的杨振还不想死,或者说,他还不想这么死,不想明知是死,还去死。 不管是机缘巧合也好,还是上天安排也罢,或者是其他不为人知的怪力乱神作用,总之,他既然来到了这个平行时空,就一定要在这个平行时空发挥一点改变历史的作用。 现如今,装病当缩头乌龟的路子,他不能走,也走不通,除非他一直装昏迷不醒。 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有接受命运的安排,并且努力从死里求生了。 所以从昨天拜见祖大寿和辽东巡抚而不得之后,回到东门外的营里,他就利用自己宁远副将的身份,让自己的从官李禄、张得贵,打着自己的副将旗牌,求爷爷告奶奶地,陆续借来了十几种宁远武备库和车营装备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单兵火器。 历史上的杨振,乃是卫所世家出身,祖祖辈辈二百多年都是世袭广宁后屯卫指挥使。 他出生后,生逢乱世,所以自小从军,既有家学渊远,又是身经百战,所以一直以精擅骑射著称。 但是现在的杨振,却非常清楚地知道,到了眼下这个危局之中,个人的骑射本领再强横,也敌不过满清八旗铺天盖地的骑兵和箭雨。 而眼下能够帮他死里求生的唯一机会,就是好好地、充分地善加利用宁远城里现有的火器装备了。 也因此,从这天清晨开始,杨振派出了身边人带着自己的旗牌,到宁远总兵府中军管事处,去打了个招呼算作报备,然后就在东门小校场里乒乒乓乓地试用起了各种火枪火铳火器。 什么火铳、神枪,什么鸟铳、拐子铳,五雷神机、神火飞鸦,还有九头鸟、三眼铳,迅雷铳,四眼铁枪,这些能试在城内小校场试用的,杨振挨个试用了一遍。 还有一些不能在城内小校场直接试用的,比如什么小佛郎机,万人敌,连珠铳。 还有一些明末种类繁多的各种点火投掷型火器,像是比较原始的地雷,比如什么石头雷、陶瓷雷、生铁雷、龙王炮。 这些火器,要么装填弹药极端费事,要么对使用者自身有巨大危险,要么就是动静太大了,容易在宁远城里造成不良影响,而且对于小校场,也容易造成破坏,所以杨振并没有敢于试用。 但是,就他已经试用的那些来看,除了鸟铳这种相对普遍的火绳枪大有改良的余地之外,从清晨到中午,三个时辰了,杨振也还是没有找到那种简单改一改,就能帮助他扭转乾坤的东西。 而他一度寄以一些希望的所谓四眼铁枪,这一回打完了之后,也是大失所望。 四眼铁枪的威力,比三眼铳强点,可是“四眼铁枪”虽然名为枪,但却跟三眼铳没有本质区别,不过是长了点,个头大一点,多了一根枪管,打完了火药、弹子之后,可以用来当长兵器罢了。 且说三月初一这天中午,杨振满怀希望地打完了四眼铁枪,有点心灰意冷,满脸都是失望之色,把手中的四眼铁枪放下,叹了口气,对着一直陪同左右的张得贵说道 “张大哥咱们这座宁远城,可是从来没被鞑子攻占过,难道十数年积存的火器都是这样的货色吗” 那叫张得贵的中年粗壮汉子听了杨振这话,连忙躬身作揖,不提火器的事,而是正色说道“大人可别这么称呼卑职叫卑职大哥,卑职万万不敢当 “当年卑职在广宁城的时候,就已誓死追随老指挥使,到现在已经十七年了现在老指挥使不在了,广宁城不在了,义州城也不在了,可是大人还在啊 “只要大人在,咱后屯卫就有主,朝廷就撤不了咱后屯卫,咱们后屯卫就还在只要后屯卫还在,咱们上下尊卑的规矩,就万万不可乱 “要是乱了规矩,指挥使不当自己是指挥使,千百户不当自己是千百户,那还是咱后屯卫吗” 杨振一听这绕口令似的车轱辘话,顿时一阵无语,急得直挠了挠头。 但是,当他看着张得贵那张黝黑的、布满伤痕、满是沧桑的脸,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他已经知道,在他昏迷期间,那个跪在他炕边嚎啕大哭了几次,絮絮叨叨地说些往事的人,正是这个年过四十、出身于广宁后屯卫的张得贵。 现在的杨振,并不知道他自己的前身是什么时候世袭了广宁后屯卫的指挥使。 但是在宁远城里,他的关防旗牌上却分明写着“辽东都司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充宁远副将杨”这样的字样。 这说明,上一任的广宁后屯卫指挥使,也就是他的父亲,广宁后屯卫杨家的上一任长房之主,已经不在了。 天启以来,辽东战事那么频繁,杨振的父亲究竟死在哪一年,死在那一场战争中,现在的这个杨振无从知道。 但是他非常确定的是,现在他身边这一批出身于广宁后屯卫的旧部劲卒、亲兵家丁,是他在这个乱世之中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立身之本。 这些人如今已经不到二百个了,而且老的老,少的少,伤的伤,残的残,但是,他们百战余生,都是悍卒。 杨振当下急着要看遍宁远城里库存的单兵火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纠结广宁后屯卫的那些陈年往事。 何况那些陈年往事,自己也不熟悉,万一被看出破绽来反倒不好。 他见张得贵在这些上下尊卑的细节问题上较真,连忙岔开话题说道“李禄呢李禄哪里去了怎么半天不见人影还有没有别的趁手火器了” “协镇大人李禄到祖大帅府邸,去找祖克勇借火器了卑职之前听说,祖大帅头几年镇守宁远的时候,曾在宁远车营武库的老底子里,得着一批万历年造的鲁密铳大家都没见过,但听说现在都在祖大帅麾下,由祖大帅的帐下中军祖克勇管着” 回答杨振的,还是张得贵,只听他接着又低声说道“祖克勇祖将军,是祖大帅子侄辈,现任祖大帅帐下中军参将,颇得祖大帅信重” 祖克勇是宁远祖家人,但是属于宁远祖家的小宗、远支。 崇祯十二年春三月救援松山之战,祖大帅派他到锦州送信,所以他也跟着杨振去了。 只不过杨振受伤被俘后,最终死于此战,然而祖克勇被俘以后,从此再无一点消息,就这么消失于历史之中了。 杨振在后世阅读那段历史的时候,就曾经怀疑过,这个祖克勇被俘之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是投降了。 毕竟在当时,祖大寿家族已经有大量兄弟子侄投降了满清,并出任了满清的官职,因此祖克勇被俘后选择投降,是完全可能的。 至于祖克勇投降之后,从此销声匿迹,其中原因,想来应该是这个人天良未泯,虽然力战被俘之后投降了,但是却没有选择为满清效力。 杨振此刻听了张得贵的话,知道李禄去找祖克勇求借传说中的鲁密铳,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只是他不太放心,皱着眉头又对张得贵说“我与祖克勇非亲非故,李禄打着我的旗牌去找祖克勇,祖克勇未必见他,即使见他,也未必能借来一用啊” 张得贵疑惑地看了看杨振,说道“难道协镇大人忘了李禄那小子可是救过祖克勇的命啊” “哦哎呦你看看,这个事情让我给忘了个干净这次坠马伤了头部,以前好多事情,现在都有点恍恍惚惚记不大清楚了” 杨振这回听了张得贵的话,顿时放下心来,一边儿扶着脑袋苦笑,一边儿拿这个话来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那就好那就好多个朋友多条路” 杨振正说着话,听见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转身看去,很快看见一个顶盔贯甲的青壮汉子在小校场门口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门口值守的士卒,从马上取下一杆类似鸟枪的东西,然后双手持住,兴高采烈地快速走来。 “大人李禄回来了看样子是借到了” 身边的张得贵话音刚落,杨振就已听见十几步外的李禄大声说道“协镇大人你再试试这个鲁密铳这个当合大人心意” 第四章 底气 李禄,现在杨振麾下任职都司。 这个人在历史上是杨振的死忠,崇祯十二年春三月,跟着杨振一起,被斩首于松山城外。 碰巧这点历史,现在的杨振是知道的,因为历史上关于杨振的记载,就那么一点点,其中被同时记载下来的人物就有这个李禄。 现在看来,杨振麾下的张得贵等人,很可能在第一波与满清骑兵的遭遇战中就阵亡了,所以没有被俘,也因此没有留下姓名。 “太好了李都司回来的正是时候” 杨振看着快步走来的李禄,笑着说道“李都司辛苦希望这个鲁密铳能够名副其实,对得起今天大家的辛苦” 杨振说完了话,从李禄手里接过那杆用油布层层包裹着的火铳,心中多少有点忐忑。 宁远城里官军装备的单兵火器,他差别不多已经看遍了,有很多在后世传得神乎其神的火器,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徒有虚名,相当于卖家秀和买家秀的区别。 这让他对传说中的鲁密铳也心情复杂起来,既希望它真如传说中那样,真的是与明末时代西方人的火枪类似的一款火枪,同时他又非常担心,害怕关于“鲁密铳”的传说,只是一种传说。 杨振小心翼翼地,把包裹在外面的油布一层层剥开,一杆被油渍浸润的红褐色“铳床”先露了出来。 不知道这个“铳床”是由什么木头所作,上有细纹,入手颇重。 看见这个硬木做的铳床,杨振的心里怦怦直跳,单就眼前所见,鲁密铳就已经不是一般的火铳了。 至少这个硬木“铳床”的设计,就比什么神枪、火铳、三眼铳、四眼铁枪,进步了一个时代。 杨振心中大喜的同时,有点急不可耐,迅速撤掉了包裹着“铳身”的所有油布,赫然入眼的,正是传说中的枪托、龙头、扳机。 “鲁密铳”的枪托,是所谓的“弯型”,即可以架在前胸肩窝处着力。 就其基本形制而言,已经与后世所谓的“汉阳造”老套筒的枪托形状相似了。 仔细看下去,杨振发现,这杆“鲁密铳”的枪托,与其硬木“铳床”虽然紧紧连在一起,但是连接处间有缝隙,看来可以活动。 杨振心中存疑,抬眼看着李禄,李禄忙说“大人鲁密铳铳床床尾暗含刀头,临阵之时,若敌人逼近,去掉枪托,即可当做斩马刀用” 李禄说了这话,见杨振仍有不解,就从杨振手中接过鲁密铳,在枪托上找来找去,找到一根铆钉,又从地上捡起一块尖石,重击铆钉一头,一个长约两寸的方形铆钉应声掉落。 紧接着,李禄拍打枪托,然后用力下拔,枪托随即从“铳床”的床尾脱落,一个长约七八寸的镰刀型刀头露了出来。 李禄的操作,让杨振有点目瞪口呆,他没有想过,“鲁密铳”一尺多长的“弯型”枪托里,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设计。 “这特么是什么坑爹设计枪托就是枪托,既然是火枪,还搞什么斩马刀真是浪费钢材,华而不实” 杨振一边儿在肚子里腹诽着,一边从李禄的手中接过了“鲁密铳”,把枪托扣上,铆钉塞入,重新安装好,然后去查看用于点火的龙头轨、扳机和火门。 “鲁密铳”的龙头轨、机,都在“铳床”里面,从外面看不见机轨,整个构造还是很精心的。 杨振模仿着后世军训打靶时的样子,把枪托顶在肩窝里,扣动扳机,只听得“哒”的一声脆响,龙头铁就打在了火门上,然后立刻弹起,恢复如初。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是万历中期朝廷督造的这款鲁密铳,仍然是堪用品,当年大明朝视野开阔、国力雄厚,由此可见一斑。 随后,杨振又把枪倒过来,去看铳管,果真是内外两根“铳管”叠加套筒的造型。 这个双层铳管,从头到尾,都固定在木质“铳床”的沟槽里面,上箍铁环,异常坚固牢靠。 “铳床”下面还设计有一根“搠杖”,是一根专门用来清理铳管,并且捣实火药和弹丸的棍子。 再看前口,口径却是不大。 杨振径直拿了自己的食指去试,结果插不进去,换了无名指,却可以顺利塞入,铳管内壁光滑,无砂质,当然了,内壁也无膛线。 “来装了火药,我再试试看” 杨振匆匆看完了传说中的鲁密铳,心中基本满意,他已经找到了在这个时代可以进行加工改良的火枪原型了,现在就看其射程如何了。 杨振一边说着,一边把“鲁密铳”递给李禄。 李禄接过去,取来普通鸟枪专用的火药罐,迅速把火药装填进去,再撕下一块油布,包上弹丸,团成一团,塞进去,然后用搠杖捣实。 又叫人取来火绳,点燃了,夹在龙头铁上。 最后小心翼翼地在火门处的孔槽里倒入一些火药粉末,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杨振。 杨振已经亲自试验了好几款火器了,包括大明军中装备得相对比较普遍的鸟铳,也就是价廉物不美的那些低端火绳枪,所以他已经知道这个流程了。 当下接过“鲁密铳”,喝令围在周边的人都闪开,朝着百步开外树立着的一块抱着厚厚牛皮的盾牌瞄准。 杨振用力扣下扳机,龙头铁上夹着的火绳点燃了火门孔槽中的火药,一阵带着火星的烟雾升起,接下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杨振的肩窝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差点一个趔趄。 同时,他的眼前顿时一片白烟,呛人口鼻的硝烟,熏得杨振一阵咳嗽。 杨振打完了“鲁密铳”,早有亲兵跑过去看靶子,过了一会儿,那个远远跑去的亲兵兴高采烈的拖着厚厚的牛皮木质盾牌跑了回来。 “打中了协镇大人打中了” 片刻之后,那亲兵回到杨振等人身边,扶着盾牌,指着盾牌上部边缘一个核桃大小的弹坑,兴高采烈地说“各位大人请看这里,有个弹坑,之前都没有,就在这里” 杨振靠近过去,只见那面盾牌上蒙着的老牛皮已经破损,但是对面的盾板虽然鼓起一点包,却并没有完全打穿。 他把手指抠进去,捅了一下,弹丸从盾牌后面掉了出来,已经变形。 “我曾听人说起,鲁密铳,能打一百八十步,而且一百八十步外也可伤人,现在看来,实在是有点言过其实了啊” 说完了这话,杨振的心里五味杂陈,就在这时,他的脑子里突然灵机一动,又对李禄说道“你装了多少火药装填的弹丸有多重” 李禄见杨振对“鲁密铳”的表现还是不甚满意,连忙说道“大人鲁密铳,卑职没有用过,并不知其用药多少,弹重如何为了防止炸膛,卑职是按照营中鸟铳的比例装填,用药四钱,铅弹则重三钱” “原来如此” 听了李禄的话,杨振的心里多少好受了一点。 看来“鲁密铳”需要装填多少火药,使用多大重的弹丸,才能发挥它的最大作用,还需要继续试验。 看着这杆长达近两米、重达十来斤的“鲁密铳”,杨振的心里终于有了点底气。 然而就在这时,正当他要继续试验“鲁密铳”的药量和弹丸之时,校场外一阵马蹄声传来,杨振及其身边众人忙回头张望。 稍倾,一队人马风驰电掣,来到校场门外,只听当先一人叫道“杨振大人可在大帅有令,请杨协镇跟随我等,速速到巡抚大人行辕议事” 正在校场内跟着杨振试用火器的大小官弁,听见这话,全都看着杨振。 “终于来了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杨振心里嘀咕着,嘴上并不说话,只对身边一众随从抱拳拱了拱手,随即转身朝校场外走去。 第五章 交代 崇祯十二年春的时候,新任的蓟辽督师人选,准确地说,是总督蓟辽等地军务兼理粮饷的大臣,是大名鼎鼎的洪承畴。 但是,这位新任蓟辽总督洪承畴,到现在为止,仍在赶来辽东的途中,还没有正式到任。 而新任蓟辽等地监军太监高起潜,眼下还在山海关驻留,不敢深入关外半步。 所以,眼下山海关外,辽东地面上最大的文官,就是新任的辽东巡抚方一藻,而最高军事统帅,就是大明辽东总兵官、挂“征辽前锋将军印”的祖大寿。 祖大寿家族世世代代居住在宁远城里,祖家大院比蓟辽督师府都气派,自是用不着蓟辽督师府。 因此,方一藻上任辽东巡抚以后,就把自己的巡抚衙署,暂时设在了过去的蓟辽督师府里。 杨振骑着自己的那匹枣红马,跟着前来传令的大帅中军官弁,很快就到了蓟辽督师府的大门外,下了马,跟着领路的官弁一路穿过前院,直入院内议事的二堂。 杨振到来的时候,蓟辽督师府即眼下辽东巡抚衙署的二进院内,士卒林立、气氛肃杀,巡抚办公的二堂内,早已坐满了几个月来云集宁远城的辽东文官武将。 “卑职辽东都司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充宁远副将杨振前来听令” 这样的场合,现在的杨振,是头一回参加,他也不晓得有什么规矩要遵守,但是又觉得在没人传唤的情况下,就这么直愣愣的走进去,自行找个位置坐下,肯定是不行的。 因此,来到了议事的二堂外,他只好按照自己认为该做的那样,在二堂门外的台阶下单膝跪地自行通报,反正礼多人不怪,总之没什么坏处。 还好,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在意他的举动。 杨振通报完,抬头往里张望,就看见一个站立在二堂门内、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正冲他招手,那意思是示意他进去。 于是,杨振起身,昂首跨过高高的门槛,迈步进入议事的二堂内。 他刚进去,就听见一个低沉疲惫的声音说道“杨振来了你来得正好本抚院听说,你的身体刚刚恢复,今天早上就到小校场去训练士卒,很不错看来前几天的坠马,没有什么事情了嘛” 杨振一听,知道这就是现任的辽东巡抚方一藻方大人了,随即冲着说话的那个干瘦老头,单膝跪地拜了下去。 此时在他的面前,堂中一左一右并排坐着两个人物一个是那个干瘦老头方一藻;另一位相貌堂堂、不怒自威的大将就不用说了,他的心里已知,那是祖大寿。 “卑职杨振拜见抚院大人卑职杨振拜见大帅” 杨振先是冲着方一藻一低头,然后冲着祖大寿一抱拳,而后接着说道“卑职不小心坠马昏厥,有劳抚院大人前去探望大人关怀,卑职感激不尽” 此前他已听张得贵说起,这一次他能从狱中放出,还有机会来到宁远充任副将,多亏了这个方一藻给他说话。 而且他和他的那些旧部劲卒,就是跟着方一藻一起来的宁远城。 当然了,这也多亏了杨振还有一个在宣府镇当总兵的叔父杨国柱。 方一藻与杨国柱认识,因此杨国柱请托了方一藻。 而方一藻在崇祯十二年正月受命当上辽东巡抚的时候,也需要有一些身经百战的悍将劲卒陪同他去辽东上任,因此就为杨振说了话。 就这么地,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兵败入狱的杨振及其几个旧部,得脱大狱,重获自由身,然后召集了残余的旧部,跟着方一藻上任了。 因此,现在的这个杨振,虽然对这个方一藻并不熟悉,但是他还是诚诚恳恳地对着方一藻一拜,并趁机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若是这次奉命去救援锦州,解围松山,自己跟历史上一样,一去不回的话,就是想说句感激的话都没机会了。 “起来吧,起来吧当此辽东大战在即之时,众将军与本抚院之间可无须多礼,无须多礼” 杨振听了这话,遂缓缓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那个年轻将领身边,与祖大寿麾下其他几员记不起来名字的将领站在了一起。 他刚刚站定,就听见方一藻继续说道“昨日清晨,蓟辽监军内臣高公公来信,督促我辈尽快进军松山,以解锦州之围。 “就在昨日,本抚院与祖总镇、邱大人已经议过此事,本抚院与邱大人、祖大帅想法一致。 “此次建虏围城与以往类同,意在调动宁远守军,遂其围点打援、野战谋我之目的,而我锦州、松山兵精足粮、将得其人,虽然进取有所不足,但是固守却绰绰有余 “同时,朝廷衮衮诸公,以及监军内臣高公公远在关内,对军前敌我实情并不深知,是以昨日议事结束,本抚院与祖总镇决意顶住朝廷压力,继续以各城兵马坚守汛地,待敌粮尽退却之时,再出兵尾随追击” 杨振听到这里,感到十分惊讶的同时,也十分的喜出望外,难道说自己的穿越已经改变了历史 然而,正当杨振在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就要落地的当口,却又听见方一藻在喝了一口茶水之后沉沉地叹了口气,杨振的心立刻就又揪了起来。 果然,方一藻喝了口茶,放下茶碗,叹口气,继续说道“然则,今日清晨,本抚院与祖总镇,又接到本兵大人和高公公一起督促辽东进兵解围的行文 “兵部行文和监军高公公书信,皆以圣意相胁,措辞极为严厉,想来必是圣意如此。本抚院与祖总镇再三斟酌,认为还是应当谨遵圣意,准备尽起宁远诸军北上,为锦州、松山出兵解围” 方一藻此话一出口,除了辽东大帅祖大寿、宁前兵备道邱大人两个人仍然不动如山之外,堂中其他人一片大哗。 “抚院大人,三思啊” “大帅,万万不可啊” “建奴围城,摆明了是围点打援啊” 就在堂中一片大话,你一句我一句反对出兵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响,众人一惊,顿时安静下来。 原来是祖大寿重重地把拳头擂在了他身旁的小茶几上,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睛,在堂中人的脸上挨个打量过去,直到整个二堂之内鸦雀无声。 这时,祖大寿方才张口说道“都给我住嘴听方大人把话说完” 声音不大,但却透着一股子霸气。 祖大寿在辽东军中的威望无人可比,此话一出,堂中没有一个人敢再吱声,全都凝神静气,屏住呼吸,等候着方一藻继续说下去。 杨振的那颗本来已经喜出望外的心,一瞬间又重新提了起来。 只听方一藻接着说道“自来大军起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调兵遣将不说,最要紧是要粮要饷,这些事情安排起来都需要时间,所以,宁远诸军各个营头,可稍安勿躁,这几日先着手整顿营伍、清点器械,厉兵秣马、做好准备 “至于大军起行所需粮饷,本抚院与祖总镇已经联名报给监军高公公,待高公公有了说法,我们宁远诸军再启程北上” 方一藻这话说完,堂中许多与杨振官职大小差不多的将领,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有几个甚至都忍不住喜笑颜开了。 对方一藻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些人都是心知肚明。 但是唯有杨振在听了这番话以后,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记错了还是说后来那些修明史、修清史的人搞错了” 虽然在后世的时候,他并不是所谓的军事发烧友,但是他对明末辽东军队的那些军阀脾气和军阀作风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些人里的大多数,都是畏敌如虎,根本不想跟建虏的八旗军队硬碰硬。 所以,都是能拖就拖,能躲就躲,能不动刀兵就不动刀兵,实在没办法了,就给朝廷或者上官出难题。 而最冠冕堂皇的难题,就是大军开拔、作战的粮饷军需,而且往往都是狮子大开口,搞得朝廷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今的杨振,倒是希望这一次也是如此。 虽然这样做多少有点王八蛋,但是生死关头,还是先保住自己的革命本钱要紧。 然而可惜的是,杨振心中的那点侥幸和疑惑,很快就又被打消了,只见那个巡抚方一藻喝了口茶水,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 “众将军老夫的话,你们都明白是什么意思然则话虽如此说,对本兵大人和圣上钦命监军高公公,本抚院和祖总镇,以及宁远诸军,却必须要有个交代而且是一个合情合理合乎法度的交代” 第六章 来了 杨振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明白了,心说“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果不其然,辽东巡抚方一藻的话说完,又端起了茶碗喝起了茶,而这个时候,祖大寿突然咳嗽了一声,堂中诸将的注意力瞬间全都被吸引到了祖大寿的身上。 杨振也看着他。 祖大寿长了一张国字脸,眉毛、八字须和山羊胡都很浓密,颧骨稍微有点高,脸颊有点陷,相貌堂堂、威武不凡,但是现在却看起来有点疲态。 此时,祖大寿环视了堂中诸将一圈,然后沉声说道“巡抚大人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自打二月以来,兵部尚书陈新甲陈大人和监军高公公,就一再发文,反复催促吾辈进兵,这两日来,督促更加迫切 “祖某和方巡抚虽然爱惜大家,不愿敌情不明就仓促进兵,也不想让大家去冒一些无谓的风险,祖某和方大人的苦心,想来大家也都知晓一二。但是眼下,不进兵却又实在不行 “吾辈若不进兵,上对朝廷和圣上无法交代,下对锦州和松山死战守城的将士们无法交代何况诸将之中,正有不少家眷子女,与祖某人一样,现下都在锦州城里。若是锦州陷于敌手,后果则不堪设想 “有人可能会说,锦州与松山,城高壕深,异常坚固,轻易不至于被敌攻陷。但是,祖某人并不是担心建虏八旗兵强攻硬取能够拿下锦州、松山。祖某人与方大人所担心的是,锦州、松山被围日久,外无援兵,内生变乱,城中人决心动摇 “去岁冬,鞑子入寇关内,祖某率军离开锦州,驰援京师,到如今已有数月之久,而锦州和松山两城之被围,自正月至今,已有五六十日 “虽以祖某之见,最多再过一月,很可能不需一个月,建虏大军顿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取,就必然粮尽自退 “然而最可虑者,恰恰是在这一月之内,锦州与松山,尤其是松山城内守军之士气决心,决不可崩溃或者动摇 “特别是,如若松山三千守军,由于士气崩溃而导致城陷,锦州与宁远从此失去联络,则锦州亦危矣 “因此,眼下当务之急,宁远诸军一边要整军备战,做好大军进兵的准备,另一边则是尽快派出一支先锋,前往锦州、松山若能破围进城,则锦州和松山守军之士气必然高涨则建虏此次入寇,亦必然无功而返” 祖大寿说完这话,停了下来,看着众将,最后果然把目光停留在杨振的身上,搞得杨振连忙低头,不敢与其对视,但是心中的紧张却难以缓解。 这时候,巡抚方一藻又说话了“方才祖总镇所言,句句在理锦州、松山,城池虽然坚固,但是久被围困之后,最可怕的却是人心士气丧失只要派出一队人马,顺利抵达锦州或者松山城下,告知城中守军,我宁远援军不日即至如此一来,即大功告成” 说完这话,方一藻声音陡然升高,大声说道“堂下众将有谁能为朝廷、为辽东担此重任、度此难关” 巡抚方一藻这话说得须发飞扬、慷慨激昂。 可惜的是,他说完之后,堂中的众将却依旧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接他的话茬。 杨振也低着头,尽量躲避着方一藻和祖大寿二人的目光,同时也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打量着对面其他人物。 二堂里,方一藻与祖大寿一文一武并坐在上,方一藻左手边儿一排座位的第一个,是一个文官。 根据杨振眼下所知的明末辽东情况,他推断,这个中等身材但是相貌堂堂的文官,应该就是此时的辽东文官二把手邱民仰了。 再往下则是另外两位文官一个约莫五十上下,身材瘦小,八字须、山羊胡,面色黝黑,拧着眉头,咬牙不语。 杨振初来乍到,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坐在黑面文官下手的另外一位,则要年轻得多,看年龄约莫四十上下,身材瘦高,唇上一字胡,颏下留短须,剑眉星目,颇为英朗,此时也是满脸忧色,冷峻沉默。 杨振站在武将这边儿的最下首,方便他去偷偷观察对面三位文官的样子与神情,至于他自己这边的那些将领,他则不便扭头去看了。 不过,二堂之中一片鸦雀无声,就是傻子也知道祖大寿这边的武将们,没有人主动领命。 方一藻这个巡抚大人,这次来到辽东,除了带来了几个文官比如什么辽西分巡道、户部督饷郎中之外,在辽东军中根本没有自己的武将班底。 若说有,那也就只有一路护送他到辽东上任的新任宁远副将杨振了。 可是,杨振所部只有区区不到二百个兵。 所以方一藻虽然是巡抚大人,但是调兵遣将的权力,归根结底还是在祖大寿这个辽东大帅的手上。 祖大寿不说话,方一藻说了也不好使。 眼见无人应答,方一藻脸色非常难看,又过了片刻,方一藻也不再等待有人自告奋勇了,而是转头对着祖大寿抱拳说道“祖总镇麾下猛将如云,以祖总镇看,派谁去合适” 派一支先锋人马去松山、锦州救援,用来搪塞朝廷,是祖大寿和方一藻等人反复商量之后共同作出的决定。 所以祖大寿并不反对派人去,只是此去九死一生,派谁去他却拿不定主意。 祖大寿也为难,听了方一藻的话,沉吟片刻说道“救援锦州、松山,其意在坚定两地守城之心只须遣一员悍勇之将,领数百劲卒即可 “本镇麾下猛将虽多,然而人人各司其职桑噶尔赛统带蒙古兵马,祖大乐节制车营辎重,吴三桂统率宁锦铁骑,皆本镇左右手,当次整军备战之际,须臾不可离” 祖大寿话音刚落,他点到的这几个人,立刻挨个起身,冲着巡抚方一藻抱拳躬身,也不说话。 那意思就很明显了,他们都有要事在身,去不了,毕竟宁远城也得守,而且更重要。 祖大寿的话让巡抚方一藻既感到生气,又感到沮丧,但是他却无可奈何,毫无办法。 只见他摆了摆手,先让祖大寿麾下的三大主将桑噶尔赛、祖大乐、吴三桂坐下,然后接着问祖大寿 “那么,依祖总镇之见,宁远城中何人可担此重任” 祖大寿等的也许就是这句话,方一藻刚说完,他就接着说道“以本镇之见,新任宁远副将杨振,足当此任” 杨振正站在最后面,偷偷打量着桑噶尔赛、祖大乐、吴三桂,刚把这几个人分清楚,就突然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一紧,一阵慌乱,连忙去看说话的祖大寿。 正好,这个时候祖大寿也正看着他。 只见祖大寿一边示意他稍安勿躁,一边又接着说道“杨振世侄,出身辽东,世代将门,早有悍勇之名去年建虏入寇京畿,杨振率部,从督师卢象升,迎战建虏大军,在建虏重围之中杀出,所部悍勇,可见一斑此次援救锦州松山,杨振可任先锋” 第七章 可乎 祖大寿说话的时候,杨振本能地就想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还是不说为好,当堂顶撞上官,特别是祖大寿这样的上官,会有很多麻烦。 而且,他也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眼下也想听听众人的议论,看看其他人对他都是什么态度。 祖大寿说完了话,巡抚方一藻,左手轻轻拍着座椅的扶手,右手轻捋着下巴上的长胡子,思考了片刻,说道 “杨振悍勇之名,本抚院也知道,这次本抚院请命,让他充任宁远副将,就是取他一个悍勇忠勤 “只是杨振所部,眼下不足二百之数,而围困锦州、松山之建虏,则足有数万之众本抚院甚是担心,杨振率部,未抵松山之郊,即遭重重拦截其部,人寡而敌众,若其不能胜,则两地士气必为之更沮如之奈何” 方一藻的意思也很明显了,他不想让杨振本人和杨振的人马去。 因为,这是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目前在宁远城里唯一能够指挥得动的一支力量。 但是,祖大寿的意思,方一藻却不敢断然反对,场面顿时陷入僵局。 实际上,祖大寿也不是很担心锦州城,因为他对锦州很了解,他的一堆弟弟和亲信部将,都被他留在了锦州,同时锦州城池高固、驻有重兵,建虏强攻不下来。 他的本意,只是送信,而且主要是给松山城送信,告知宁远援军即至,好叫松山城内的金国凤所部三千人好好坚守。 因此,他并不是非要让杨振率部去主动冲击敌军,去送死,而是取他的悍勇,冲破建虏巡哨拦截,冲至松山城下。 至于最后杨振能不能顺利冲进城里,他则不考虑,冲进去固然好,可是冲不进去,能把消息传进去也就足矣。 此行风险很大,可谓九死一生,兵派多了,不仅速度慢,而且一旦失败,徒增伤亡,这就是祖大寿的考虑。 但是巡抚方一藻的想法也没错,既然派人去了,那就得尽量把这事办成,以二百人救援松山,又怎么可能办成 巡抚方一藻说完了那些话,祖大寿沉吟不语,这个时候坐在方一藻这边的第一个文官说话了。 “祖大帅巡抚大人邱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振闻声看向说话的文官,心里说“果真是邱民仰这人可以,是个君子” 只见邱民仰出声之后,祖大寿、方一藻都是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于是邱民仰说道“总镇大人、巡抚大人救援松山锦州之本意,邱某自是清楚,但是既然有了救援、解围之名,即便只是一支先锋,二百人也确实太少说将出去,恐怕朝中弹劾辽东文武避敌畏战之声又起啊若是如此,反倒不如不派为上” 邱民仰说完,另外一个文官也跟着说道“某辽东分巡道张斗,赞同邱大人的意见派二百人,去救援数万人围困的锦州和松山,令人闻之,简直如同儿戏” 杨振看着那个山羊胡、小个子文官,听他自称“分巡道张斗”,判断他应该就是后来松山城陷后被杀的那个文官张斗了。 这人倒是个正人。 张斗说完话,祖大寿眉头一皱,祖大寿那边的将领们也都是脸色不快,都对张斗的话不满意。 这时,只听那个坐在最外面的四十上下、一表人才的文官说道“巡抚大人总镇大人学生袁枢,充为朝廷督饷郎中,在巡抚大人和祖总镇面前本不敢言兵,只是此次救援松山,解围锦州之事,朝野上下极为关注,且大敌当前,宁远一举一动,皆至关重要 “吾辈不救松山则已,若救,则必期之以成若三心两意,徘徊于救亦可、不救亦可,成亦可、不成亦可之间,则危矣学生一点浅见,请巡抚大人、总镇大人三思” 这个人居然是袁枢 杨振静静地听了这几个文官的话,心里略略感到欣慰,看来目前崇祯皇帝为辽东安排的这几个文官都还不错,没有那种迂腐不堪、大言不惭的蠢货,也没有那种只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小人。 事实上,到了崇祯十二年,那种依靠攀附权贵或者依附朝中大佬上位的文官,都已经不敢再来辽东了。 这个时候凡是敢来辽东的,还都算是眼下大明朝文官之中的优秀分子。 宁前兵备道邱民仰、分巡道张斗、户部派驻宁远和“觉华岛”的督饷郎中袁枢,先后都发了言,而且都是支持巡抚方一藻的说法,变相地给祖大寿的说法提了一堆意见。 祖大寿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他也不是糊涂人,他也知道他的说法不足以令众人信服。 别说这个决定被报到朝廷上了,就是在辽东本地,以二百人救援松山,解围锦州,任谁说起这个事,也说不通啊 而杨振,也知道历史上并不是单独由他率领所部二百人救援松山城,因此,在一阵紧张慌乱之后,终于又淡定下来。 果不其然,巡抚方一藻以及其他文官纷纷表达了反对的意见之后,祖大寿终于又开口说道“诸位大人所说都有道理本镇方才所言,只是提议以宁远副将杨振主其事,杨振麾下人马不足二百,此情本镇也知道,是以本镇另有安排” 祖大寿说完这话,对着自己右手边第一个将领说道“桑噶尔赛方才巡抚大人、兵备大人所说,你也听到了杨振所部人马不足二百,巡哨松山外围,则绰绰有余,至于救援解围,则远远不足本镇即以汝部蒙古营骑兵拣选精锐三百员,以游击徐昌永为将,调配宁远副将杨振指挥,共襄其事如何” 桑噶尔赛,出身广宁塞外蒙古部落,麾下全是蒙古杂兵,战斗力不咋地,但胜在人数比较多。 这类人,大都是所在部落被建虏征服之后流散在辽西各地的内附蒙古人,他们与女真人多少有点仇恨,但是在大明朝这边却又有点像雇佣兵。 他们当兵打仗,就是为了赚取钱粮军饷,对大明朝廷其实并没有多少忠诚度。 这些蒙古兵,曾经多数归属崇祯早年的辽东大帅满桂,满桂满大帅战死了以后,则归属于现在的大帅祖大寿统领。 且说桑噶尔赛听了祖大寿的话后,并没有迟疑,当即站起,对祖大寿抱拳说道“末将谨遵大帅军令” 祖大寿听罢点点头,挥手让桑噶尔赛坐下,然后对巡抚方一藻等人说道“方大人、邱大人、张大人、袁大人,如此可乎” 五百人去解围,当然也是远远不够的。 但是,早在此次军事会议开始的时候,祖大寿就已经把这次“救援”的实质说明白了,不过是送个口信,坚定两地军民守城的决心,同时给上上下下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并不是真要去硬碰硬地打破建虏大军对锦州和松山的围困。 他所抱定的主意,还是要各地依靠坚城固守,一直坚持到围城的鞑子大军粮尽自退。 祖大寿的这个战略,其实杨振本人是赞同的。 只是此时必须派出一个将领北上,去给朝廷的主战派一个交代,而且派的人还恰恰是他,这就让他很不爽了。 杨振一边儿慨叹自己的不幸命运,一边儿又听见方一藻说道“既然祖总镇这么安排了,本抚院也没有其他什么意见。且看看杨振本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吧” 方一藻说到这里,突然冲杨振说道“杨振对祖总镇的安排,你本人意下如何如果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在此提出 “此次救援松山,解围锦州,给你的人马虽少,但是北上救援本身却意义重大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出,本抚院和祖总镇一定尽力助你” 说完了这话,巡抚方一藻停顿片刻,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吴三桂,然后目光又回到杨振身上,朗声说道 “其实本抚院之前已有打算,此次北上救援松山,解围锦州,不论由何人受命领其事,只要最后松山、锦州不失,本抚院即上书皇帝陛下,保奏其以总兵见用,从者连升三级见用” 第八章 请求 方一藻到辽东来,本来没有自己的军事班底,原本并没有想过要派这个唯一跟随自己上任的副将杨振北上。 他原来心目中的最佳人选,是此时同在祖大寿麾下担任骑兵副将的吴三桂。 一来,吴三桂的悍勇之名在北京和辽东人人皆知,他也早就听说过。 二来,为了拉拢吴三桂,并且示好吴三桂的舅舅祖大寿,他也有意让吴三桂出马,回来之后,他就保奏吴三桂出任宁远总兵。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低估了此行的巨大风险,同时也高估了一个杂牌子总兵对吴三桂的诱惑力。 结果,人家根本不领这个情,不管如何说,人家就是不去。 弄到最后,巡抚方一藻还是不得不派出自己身边唯一的一个军事班底,即杨振。 方一藻说完了那番话,看着祖大寿,祖大寿见方一藻同意了自己的意见,也不为己甚,立刻符合方一藻,看着杨振说道 “方大人说的没错此行若是成功,锦州与松山不失,本镇与方大人一起保奏你出任一方总兵其他从者皆升三级见用杨振,你可听令” 祖大寿这么一问,杨振不得不马上表态了。 祖大寿话音一落,杨振立刻出列,走到两排文武之间,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卑职世受国恩,当此之时,唯知以此身报效国家” 在眼前这个形势下,杨振的心里很清楚,自己不答应是不行了。 他唯一能够称得上是靠山的巡抚方一藻,已经点头了,他不答应,立刻就有生命危险。 果然,杨振这个话一出,除了方一藻之外,其他人都是送了口气,祖大寿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笑容。 就在大家以为这件事情已经敲定了的时候,杨振又说道“卑职此行,已抱必死之心然而生死事小,使命事大既然决定北上救援,卑职亦期之必成不成功,则成仁” 杨振的这番话,说得堂中诸位文官皆是动容。 包括那个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始终无动于衷的吴三桂,此刻也转头盯着杨振看。 就在诸位文官的唏嘘之中,杨振又说道“然则,此行若要成功,卑职尚有三个请求” 说完这话,杨振看着祖大寿,等着祖大寿的态度。 祖大寿并不是对杨振有什么成见,他之所以建议让杨振去,一来是因为杨振此人确实有悍勇之名;二来是因为此行确实九死一生,而他自己的嫡系,他也确实有点舍不得。 此时听见杨振的这番话,祖大寿知道杨振也已经充分认识到了北上救援松山的危险性,心里多少有点不忍,遂说道 “你说吧有什么请求,本镇全力助你如愿” “第一条,请求巡抚大人、总镇大人授予卑职全权统领北上救援人马,号令指挥、生杀予夺,卑职拥有全权” 杨振说完,也不看方一藻,就只是盯着祖大寿。 祖大寿知道杨振的意思,桑噶尔赛麾下的蒙古兵纪律一贯不好,到时候遇上建虏兵,他们很可能不战而逃。 想到这里,祖大寿说道“可以三百蒙古兵虽由游击徐昌永节制,但是出了宁远,就是战场,其号令指挥、生杀予夺,自徐昌永而下,皆由你一言而决” “卑职谢过大人第二条,请求巡抚大人和总镇大人即刻允诺,北上救援松山,既由卑职主之,则北上进兵之方略及路线,全由卑职自行决定,宁远诸公不得遥控指挥,乱加干涉” 说完这话,杨振看着方一藻,然后又看看祖大寿,只见两者相互对视一眼,继之以沉吟不语。 这个时候,那个坐在文官排尾的督饷郎中袁枢突然说道“方大人祖总镇下官倒是认为,杨副将此言,至关紧要自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又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箴言杨振既凛然受命,宁远诸公确应慨然放手若有人横加干涉,而所命又非其所长,则事必难济矣” 其实,在座的这些人,多数都是做事的人,袁枢所说的话,他们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那些将领,最怕在座的文官瞎指挥。 所以,袁枢的话说完,没有人站起来反对,包括巡抚方一藻在内的各位文官,都说“是该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祖大寿突然问道“杨振,你打算去救锦州,还是去救松山,又准备如何北上” 听了祖大寿的问话,杨振先是闭口不答,过了一会儿,说道“这就是为什么卑职要求全权、排除干涉的原因总镇大人若不能答应第二条,卑职敢请大帅另选他人北上” 杨振此话一出,堂中顿时哗然一片。 祖大寿也是脸色一变,心想“合着你小子现在就开始要求排除干扰了啊” 杨振抬头看见祖大寿脸上的怒容,连忙又说道“卑职并非推辞不就北上方略,卑职定下之后自当报告抚院大人和总镇大人” 那意思是,我定下了方略之后,告诉你即可,不需要叫你们讨论来讨论去。 不管怎么说,就明末的现实来说,他自己也知道,他这么做,是犯了军队和官场的大忌讳了。 可是,他这次北上,弄不好就会跟历史上一样一去不回,而且若是按照历史上祖大寿给他指定的线路,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会挂掉。 既然如此,还在乎什么官场忌讳呢,最重要是保命要紧啊 蓟辽督师府二堂议事大厅内的气氛,就这样突然紧张了起来。 杨振并没有收回自己的话,祖大寿则是阴沉着脸,也不说话,其他人也都不吱声。 良久之后,巡抚方一藻说话了。 他说“不管是去救锦州,还是去救松山,杨振等人此行,都是九死一生既然用了杨振,则一切听凭杨振所请祖总镇坐镇宁远,正该全力整顿部伍,以备大战,想来又哪有功夫去提点指挥杨振麾下那数百人呢本抚院在宁远全力助你,决不干涉” 方一藻这话,意思也很明显了,暗地里也包含着对祖大寿的不满。 杨振这拨人马眼下一共五百多,而且执行的是九死一生甚至有去无回的任务,如果走什么路线,先到哪里去,后到哪里去,都有你决定,人家还能不能有点自主权了 眼下人家都要去死了,死的方式还得由你决定吗 这个意思,祖大寿也听出来了,因此片刻之后,只见他默默叹口气,对杨振说道“方大人说的没错本镇答应了北上方略,皆由你决定,本镇不过问” “卑职谢过巡抚大人、总镇大人体谅” 杨振随即抱拳谢过方一藻和祖大寿,然后接着说道“第三条,卑职得知,祖大帅军中存有万历年间朝廷督造之鲁密铳数十杆。此次卑职北上松山,能够依赖的,除了将士们的必死之心,剩下的就只有火器请求大帅将此鲁密铳借给卑职使用” 祖大帅是传统型武将,最倚重的,是其麾下的关宁铁骑,但是他毕竟参与过所谓“宁远大捷”,对于火器也有一定的认识,只不过他更重视火炮,对于鸟铳、火枪之类并不那么看重。 他也知道鲁密铳数量很少,比较珍贵,射程和精准度比一般火铳要高,但是在他的军中,其实也很少使用。 只是就这么借给了很可能有去无回的杨振,他却又有点舍不得,于是对着站在大门口的一员年轻将领说道 “祖克勇本镇军中确实存有万历年制的鲁密铳吗” 祖克勇也是明末辽东骑兵悍将,在祖大寿的麾下,一贯以弓马骑射自傲,并不重视火器,也很少使用火枪。 祖大寿特意问他,其实是有想法的 一来,他是祖大寿中军将领,如果祖克勇说不知道,这事情也就推拖过去了; 二来,祖克勇精通并擅长骑射,不懂火器,问了他,他也很可能要说不知道。 然而,祖大寿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今日上午,杨振的麾下李禄,刚好去找过祖克勇。 而原本并不了解鲁密铳情况的祖克勇,为了报答李禄曾经的救命之恩,找了不少军中老卒,竟然把长期不用的“鲁密铳”给找了出来,并且借了一杆给李禄。 因此,祖大寿去问祖克勇,本来意思是很明显的,祖克勇只消说一句不知情就算完事了。 但是,突然遭遇此问的祖克勇,却立刻回答道“回禀大帅是否万历年制,卑职不知,不过军中库存老底确有未尝启封之鲁密铳数十杆” 第九章 说服 听了祖克勇的耿直回答,祖大寿直皱眉头。 这个时候,巡抚方一藻也看出来了,祖大寿有点不愿意出借火器,但是在他看来,杨振等人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你们祖家军却还要吝啬那几十杆火枪吗火枪重要,还是人命重要火枪重要,还是松山、锦州重要 巡抚方一藻心中不快,脸上也是阴沉如水,冷冷地看着祖大寿,大声说道 “既然总镇大人军中确有数十杆什么鲁密铳,你们眼下驻军宁远城里,留之也是无用,何不暂时借给杨振等人一用” 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巡抚方一藻更是直接挑明了说道“杨振此行,既然要借重火器,那么宁远军中所有之火器,火铳也好,火炮也罢,凡此种种,皆供杨振挑选使用当此国家动荡、辽东大战之际,诸军更应精诚合作、不分彼此,只有同舟共济,才能战胜建虏” 巡抚方一藻说完这话,宁前兵备道邱民仰、分巡道张斗、户部辽东督饷郎中袁枢,都站起来表示赞同。 宁前兵备道是朝廷派驻过来,主管辽西这一块地方卫所、军屯等军政事务的官员;分巡道,则是朝廷派过来主管现在辽西地区司法案件等事务的官员。 邱民仰、张斗,包括督饷郎中袁枢,他们虽然手里没有兵,但是对于现在的辽东局势,他们也是很有发言权的官员。 这几个人纷纷表态支持巡抚方一藻,让方一藻的底气也更足了。 到最后,巡抚方一藻看着祖大寿不再说话,就等着祖大寿当场表态。 很快,感受到了气氛变化的祖大寿,终于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本镇就命祖克勇另率所部劲卒一百员,携带军中所存之鲁密铳,与杨振所部一同北上祖克勇,你可愿意” 弄了半天,祖大寿是这个决定,不仅令杨振意外,也令在座的各个文官和武将感到意外。 但是对杨振来说,人能多一点,总是好事,何况增加的一百人,还是祖克勇率领的祖大寿中军。 而且他们还是带着祖大寿军中仅有的四十杆鲁密铳一起过来,对现在的杨振来说,这绝对是好事了。 “卑职谨遵大帅军令” 众人心中纷乱之际,原本站在门口边的祖克勇,快步来到杨振身边,单膝跪地,接了军令。 祖大寿的这个安排,还有没有别的深意,或者说,让祖克勇跟他同去,是不是还有别的使命,杨振无从知道。 他只知道,只要祖克勇别搞什么临阵倒戈,别搞什么不战而降就好。 蓟辽督师府二堂议事厅里的军议,在敲定了北上救援松山,解围锦州的主将人选和人马组成之后,很快就结束了。 杨振自己知道这个事情推脱不掉,干脆也就没有再拖三阻四,而是很干脆地就接了军令。 好在他提出来的三条请求,总兵祖大寿和巡抚方一藻全都答应了,这让他多少宽慰了点。 当天傍晚,杨振心情平静地回到了东门内自己的营地里,张得贵、李禄都来打听当日巡抚衙署议事的内容。 杨振所部的营地,说起来是营地,其实不过是在宁远城东门内城墙下的一片破败不堪的院子。 杨振是宁远副将,按例应该分到城内更好一点的房子,但是他的前身父母已死,妻女离散,又是一向与士卒同吃同住,所以就和麾下士卒住在一片营地里。 现在这个杨振,也懂得在乱世笼络军心的重要性,因此也没有要求更换,不管是吃饭,还是住宿,一切维持了原来的样子。 当然了,杨振毕竟是副将,住的地方比一般士卒的条件要好点。 其他一般士卒都是十几个人睡在一个通铺大炕上,而他一个人则占了三间低矮坐北朝南的土坯房。 说是三间,其实只有一间,是他住的地方,中间那间只是一个小过厅而已,其中一个大锅灶就占了这个小过厅一半的空间。 过厅另一边的房间,则住着杨振的一队亲兵,既帮着他随时传达军令,同时也就近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杨振返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已到了掌灯的时辰,就在昏暗的灯火下,杨振一五一十地把下午议事的结果告诉了两人。 张得贵和李禄听了以后,都是大吃一惊,吓了一跳,连呼万万不可。 然而事已至此,已经不容更改,杨振也不想当着部属的面发什么牢骚,不想再把本就不高的士气给搞得更散。 张得贵看杨振貌似浑不在意的样子,则是急得直跺脚,哭丧着脸说“大人啊这个时候,可不能再一味逞强了啊眼下鞑子数万大军围困锦州、松山,而且从松山城往南,杏山、高桥、塔山等各城各堡,各处道路险要,也都在鞑子大军的控制之下 “即便大帅调拨了徐昌永带蒙古杂兵三百、祖克勇带大帅中军一百,我们一共也不过六百人就这么点人马,要出宁远城容易,可要想活着回来,就比登天还难了啊咱后屯卫当年三千人马,打来打去打了十几年,如今就剩下不足二百个,这点骨血,可是咱们全部的本钱了” 李禄也跟着劝说“协镇大人前几天大人刚刚坠马受伤,昏迷了三天三夜,现在也没有痊愈,大人有的是借口和托辞啊相反,祖大帅麾下兵强马壮,之前入关又是白跑一趟,也没跟狗鞑子照上面,凭什么他们不去 “再说了,他们就是从锦州来的,锦州是他们的防地,现在锦州、松山被围了,他们不去让咱们去,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大人何不找方巡抚评评理” 李禄的年龄与杨振相比小几岁,正是二十四五岁血气方刚的时候,不像现在的杨振,已经年近三十,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很难分得清楚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既然摊上了,干就得了。 当然,比杨振大着十来岁的张得贵,现如今也早不关心什么公平不公平了,一门心思关心的就是广宁后屯卫的最后这点家底儿了。 张得贵的父母妻子儿女,要么死在了战阵之中,要么就是在战乱之中离散各地,已经十几年没有音讯了,对于找到家人,他也早已绝望了。 这些年在朝廷的频繁调动之下,跟着军队转战各地,有时候在关外,有时候在关内,有时候是跟建虏打,有时候又跟流寇打,已经习惯了以营为家。 而且早就见惯了家破人亡、人生无常,也就再也没有了重新成家的想法。 但是人的情感,终归是需要有所寄托的,而张得贵如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广宁后屯卫的存亡延续上。 对于张得贵和李禄的想法,现在的杨振十分理解。 他知道他们这是为了自己好,因此也不急着向他们解释。 等到他们把该发的牢骚都发完了,把该倒出来的苦水都倒出来了,他才郑重其事地对自己麾下的这两位部将说道 “你们说的,我都理解,也都同意但是形势逼人,不去不行而且我也仔仔细细地考虑过了,此去松山,风险固然很大,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再说了,从来富贵险中求你们跟着我杨振,仗打了不少,苦吃了不少,可是从来没怎么捞着过什么好处 “我想过了,其中原因有很多,但是归根结底,是我过去打仗只会用蛮力,喜欢以力取胜,总是强攻硬取。累得弟兄们跟着我,硬仗没少打,胜仗却不多 “这一回去松山,看起来凶险无比,但是只要大家领着兄弟们,继续听我的、信我的,我杨振一定给兄弟们挣下一份富贵来” 第十章 想法 杨振也知道,他现在不能把话说满了,而且说满了人家也不信。 最重要的是,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少底数,但是不这么说肯定是不行。 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争,大明朝的官军,包括辽东军队,面对建虏军队的时候,都是败多胜少,导致绝大多数明军士卒都害怕建虏,尤其害怕在野外遭遇建虏。 杨振麾下的这些士卒,与建虏女真人作战多年,能够活到现在,多多少少都杀过建虏,知道女真人并非刀枪不入,并非不可战胜,但是他们也不愿意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去与建虏厮杀。 麾下士卒官弁的这些厌战、避战的心理,现在的杨振当然也都知道,包括他自己,也曾想过装病不去。 可是作为穿越客的他,更加清楚,在明末清初的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平日子可过。 因此,杨振说完了那番话,看见张得贵、李禄这两个忠实部属,都是一副将信将疑、甚至有点不以为然的神情,连忙接着说道 “今日我向方巡抚、祖大帅提出了三条要求,他们也都亲口答应了有了那三条,我们这次北上,再也不用按照别人的打法去打了我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鞑子虽然强大,可是并非无懈可击得贵大哥,李禄兄弟,自我父战死之后,你们一直相信我杨振,一直无怨无悔追随我杨振,那么就请你们,再给我最后一次信任,也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若是此次不能成功,我杨振情愿以死谢罪” 杨振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冲着张得贵和李禄抱拳躬身下去。 “哎呀呀,振少爷,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啊我张得贵自从追随老指挥使那天起,就把这条命给了老指挥使,现在老指挥使不在了,我这条命早就是振少爷的了只要振少爷下了决心,我们能有什么说的可别提什么以死谢罪的话了” 杨振郑重其事地把那番话说完,张得贵、李禄都是悚然动容。 以前的杨振,虽然也与他们亲近,可从来没有对他们这么说过话,也从来没有说过这种带着恳求的掏心窝子的话,搞得他们既意外,又感动,而且没法再反对。 张得贵更是对杨振话里透出的客气非常敏感,一个劲儿地表忠心,根本不考虑杨振所说的那些什么别人的打法、自己的打法之类的话题。 不过当大家都安静下来,李禄却委婉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张大哥说的对咱们这些弟兄,追随老指挥使和大人多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只要大人一句话,谁要是皱皱眉头,谁就不是爹妈生养的” 说完这话,李禄稍作停顿,接着说道“不过,这次大人领命北上松山,可想好了什么方略我们到底该怎么打” 这时,杨振却并不说话,先是扭头,朝着那个破窗户的外面,看了看天色,见天色还没有黑透,他算了算时间,搁在后世也就是傍晚六七点钟的样子,于是方才说道 “此时天色尚未全黑,你让杨占鳌出去,张罗点儿吃的喝的,要好一点儿的,送到我的房里来” 杨占鳌,是杨振之父的亲兵出身,等于是看着杨振长大的,现在则是杨振的亲兵把总,也是杨振在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现在的杨振,对杨占鳌并不是很了解,但在他假装昏迷期间,杨占鳌不只一次跪在他的炕边,跪求佛祖菩萨玉皇大帝诸天神佛保佑杨振安然无恙、尽快醒过来。 这一点让现在的杨振十分感动,由此一点,他断定这个人值得自己信赖,所以“醒来”之后,对自己身边的这个至关重要的亲兵把总人选,他没有做任何的变动。 且说李禄听了杨振的安排之后,知道杨振是要一边吃饭,一边长谈,因此转身就要离开去做安排。 这个时候,杨振连忙叫住他说“别急着走安排了杨占鳌以后,你亲自去请祖克勇,把他请到这里来” 紧接着,杨振又转头对张得贵说“有劳张游击,也亲自跑一趟,去把徐昌永也给请过来” 张得贵、李禄听了这话,知道这是要谈正经事了,立刻领了令,转身出门,分头去做安排去了。 对于这次奉命北上救援松山,怎么才能保住小命,杨振当然认真考虑过各种办法。 他也曾想过,干脆以自己宁远副将的身份弄条船出海,逃跑算了,沿着海岸线,一路逃到南方去,在南方积蓄力量,然后再跟鞑子干。 可是,想来想去,他还是不能这么做。 首先,他麾下的这小二百号人马,他抛不下。 若是把这些人抛下了的话,他还能不能顺利跑到南方去,或者说即使到了南方能不能发展起来,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其次,以前的杨振在部属们的心目中,那绝对是一个高大上的英雄形象,他要是临阵脱逃了,这些人还会不会追随他,也是个大问题。 再者,从他个人的意愿上来说,既然自己有机缘来到这个时代,眼下还有机会改变大明朝在这个平行时空里的命运,为什么不去尽尽人事、努力做出改变呢为什么一点努力都还没有付出,自己就光想着逃跑呢 杨振内心十分清楚,如果选择乘船逃亡的话,他既说服不了麾下的士卒,也说服不了他自己。 同时,也是他在假装昏迷期间,他想到了乘船逃亡的同时,也想到了另外一条北上松山的路线,一条有别于历史上的那条路线。 那就是乘船走海路北上。 崇祯十二年的时候,曾经辉煌一时的大明“觉华岛”水师,已经不复存在了,辽东军队已经没有了从海上进攻建虏腹地的能力。 但是杨振却知道,天启六年二月,宁远外海“觉华岛”上的水师驻地被建虏踏冰过海攻陷以后,建虏军队虽然杀光了岛上的人口,抢光了岛上的财物,烧光了带不走的存粮和船只,但是他们却并没有就此占领觉华岛。 崇祯元年,袁崇焕出任蓟辽督师,再次回到宁远之后,很快就又恢复了觉华岛上的屯粮城,仍然把觉华岛作为大明朝往辽东军中供给转运各种军需物资的中转站。 而且,觉华岛上的运输船队,当时还有能力带着袁崇焕一行,渡海前往辽东半岛的最南端双岛一带,就是在那里,袁崇焕矫诏杀了毛文龙。 后来袁崇焕被杀,但是,觉华岛上的屯粮城和运送补给的船队,因为地位至关重要,并没有受到这个事件的冲击。 即便是到了眼下的崇祯十二年,朝廷通过觉华岛转运辽东粮饷的做法,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不过是在觉华岛之外,又增加了一个距离锦州、松山更近的笔架山海上屯粮城而已。 但是,觉华岛上的屯粮城依然在运转,并且根据督饷郎中的指令,还在定时地从觉华岛上往宁远城里转运粮饷。 现如今,觉华岛上有没有水师舰队,对现在的杨振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觉华岛上现在就有大明朝廷的一批海运船只,这就够了。 杨振一边儿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等待着祖克勇、徐昌永的到来,就连杨占鳌领着几个亲兵,把几盘子牛羊肉和一坛烧刀子酒在炕桌上摆好了,他都没有注意到。 “大人酒菜都备好了您看还需要小的预备些什么” 杨占鳌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把一摞子陶碗放到了炕桌上,同时也打断了杨振对北上路线的思考。 “你带几个人,到院门口候着去,等张游击、李都司回来了,立刻进来告诉我” 方才想通了一些事情以后,杨振立刻就有点着急了。 今天是崇祯十二年三月初一,他在几天之内就要出发北上,然而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可就实在太多了。 第十一章 兄弟 杨振把杨占鳌撵出去候着没多久,就听见杨占鳌打着灯笼一路小跑着回来了,还没进屋,就在窗外喊着 “大人张游击、李都司回来了祖克勇将军、徐昌永将军也来了” 听见这话,杨振快步走到屋外,杨占鳌打着灯笼头前带路,杨振在后边跟着,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张得贵、李禄带着一队人,骑着马,簇拥着一个三十多岁和一个四十上下的将领,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小院的大门前。 那个三十多岁的将领,正是今日杨振在军议上已经见过面的祖克勇,另外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想来就是徐昌永了。 前来的一行人,看见杨振亲自出来迎接,也都连忙翻身下马,过来见面。 而杨振则抢先一步,上前扶住下马的祖克勇,对他说“天黑了才把两位请过来,实在是抱歉、抱歉啊” 祖克勇是一个耿直汉子,见杨振如此热情,也立刻说道“算不得什么祖某本该早点过来拜访” 两人匆匆见礼完毕,杨振转身找到已经下马的徐昌永,拉着徐昌永的手说“小弟对徐大哥耳闻已久,不想今日才得见面徐大哥快请快请” 徐昌永年约四十多岁,相貌粗豪,满脸络腮胡子,个头不甚高大,但是极为壮实,可能是长年累月在马上的原因,走起路来有点罗圈腿,此时听了杨振的客套话,连忙咧开大嘴,笑着说道“杨协镇太客气了兄弟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杨振一看,徐昌永也是个好打交道的磊落汉子,心里之前的担忧一扫而空。 当下,接过了杨占鳌手里打着的灯笼,当先一步,给祖克勇、徐昌永两人带路,往院内自己的住所走去。 前院里两边厢房住着的杨振营中士卒,一个个把脑袋挤在门口和破烂的窗户上,抢着看外面的光景,气得张得贵骂骂咧咧地用马鞭朝着一个窗户上一顿乱抽,呵斥他们老实待在房中,不要出来找抽。 不是杨振营中士卒没有见过世面,实在是这个时候的夜晚没有任何娱乐可言。 院子不大,也就几步路,很快,杨振领着祖克勇、徐昌永就到了自己的房中。 在杨振的坚持下,几个人很快脱下了军靴,上炕围着炕桌上的酒肉盘腿坐下。 不大一会儿功夫,张得贵、李禄安排好了当夜站岗放哨、值夜巡逻的营务,一起来到杨振房中。 杨振强令两人上炕,大家同席吃肉喝酒,然后对站立在房门口的亲兵把总杨占鳌说“派人出去盯着点我这个小院里,不准外人进来” 杨占鳌答应一声,连忙出去安排。 其他几个人听了杨振这话,知道接下来要谈的,必是他们都关心的话题,所以人人看着杨振,等他说话。 杨振也不说话,先是提起足有五六斤重的酒坛子,给几个人的陶碗里都倒满了酒,然后端起酒碗,说道 “杨振虽然久在军中,但是打小生性孤僻,不喜应酬,所以来到宁远,一月有余,却与两位将军甚少往来今日见着两位将军,才知真是不该来来来兄弟先干为敬” 说完话,杨振仰脖把陶碗里的就喝了下去,接着碗口朝下,以示全喝了。 不管是以前的杨振,还是现在的杨振,酒量都不错,再加上明末的烧刀子,又不是后世的高度勾兑酒,一碗下去,一点事儿没有。 杨振的豪爽表现,倒是赢得了两个同样好酒的祖克勇、徐昌永的极大好感,两人二话不说,举碗就干。 几个人放下酒碗,在一边瞅着时机的李禄,连忙拎起酒坛子给几个人再次满上。 这个时候,祖克勇一边拿起一块牛肉,一边说道“杨协镇连夜把兄弟叫来,恐怕不是喝酒吃肉这么简单吧今天大帅让兄弟跟着你一起北上,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了,咱们可得尽快拿出个主意来” 徐昌永也是一边啃着一根煮熟的羊排,一边呜噜呜噜、吐字不甚清晰地说道“听说杨兄弟今日请了大帅的军令咱们出了城,怎么走,都由你决定徐某是个粗人,搞不了写写画画算来算去这档子精细活儿怎么走,你们说了算徐某人,还有那三百蒙古兵,一人一匹马,外加一杆长枪一把刀,一张硬弓一壶箭只等兄弟一声令下,咱们随时可以出发” “太好了徐大哥果然爽快,兄弟杨振再敬你一碗酒” 其实,杨振私下里最担心的就是徐昌永。 这个人他没有听说过,而且由他带领的三百蒙古兵,又是这次北上队伍中人数最多的一支力量,如果徐昌永不配合,那么事情可就棘手多了。 杨振本人虽然主意已定,徐昌永若不配合,他可以根据祖大寿、方一藻答应的条件,以军前抗令不遵为借口把徐昌永砍了,可是这么一来,徐昌永麾下的三百蒙古兵,可就不好指挥了。 而且,一旦这么做了,这一支北上队伍,恐怕很快就要离心离德了。 现在,这个徐昌永这么豪爽好相处,杨振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杨兄弟,你的很多事情,兄弟之前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咱兄弟虽然没有共过事,但兄弟信任你这回跟你北上,你做主,兄弟这条命,交给你了” 徐昌永说完这话,一仰脖,也把第二碗酒干掉了,而且还把碗口朝下,表示自己说到做到。 徐昌永在历史上跟着杨振北上救援松山,杨振受伤坠马被俘,他带兵突围出去了,但是很快就又被另一批建虏骑兵所包围。 最后,与他一起陷入包围的祖克勇被俘,选择了投降,而徐昌永选择抵抗到底,战死在包围之中。 杨振知道,眼下这个粗豪汉子并不是作伪,因此,接下来就把说服的重点,放到了祖克勇的身上。 对于祖克勇刚才提出的话题,杨振并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反问他道“祖将军生于宁远,长于宁远,之前又长期在锦州驻守,对宁远到锦州、松山之间的地形,应当是十分了解那么以祖将军之见,杨某应当怎么办” 祖克勇来之前,当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这个想法是祖大寿告诉他的。 对祖大寿,祖克勇非常尊重。 这种尊重并不只是大家族里面晚辈对长辈的那种尊重,也不只是军队之中下级对待上级的那种尊重,而是祖克勇作为辽东军队中的老兵悍卒,对自己的统帅英明睿智的一种崇拜。 没错,祖克勇极其崇拜给祖氏家族带来了无限荣耀的祖大寿,对祖大寿说的话当然是不加思考,完全接受。 与此同时,祖克勇也是个耿直汉子,听见杨振向他问策,他立刻放下酒碗,说道“杨协镇这次北上救援松山、锦州,必定是危险重重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鞑子数万大军,早已遍布宁远以北的山海之间,锦州以南、松山以西,处处皆是埋伏,处处皆是死地一个不小心,我们这六百号人就会成为鞑子砧板上的肉协镇大人,咱们这六百多号人,六百多条命,都在你一念之间,可千万不能大意” 祖克勇说的话,当然没有错,杨振的心里完全认同。 因此,祖克勇话音一落,杨振立刻说道“祖将军说的没有错杨某完全同意不知道以祖将军之见,我们应当如何避免陷入鞑子的埋伏和包围如果能够在北上的路上,躲开鞑子的埋伏和哨骑,我们此行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第十二章 海上 祖克勇听了杨振的话,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他知道杨振必是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祖大寿这一次派人北上的意图,作为祖大寿的嫡系亲信之一,祖克勇自是了解得非常清楚。 说白了就是去送个口信,顺便做个姿态,表示宁远这边没有忘了被围的锦州和松山,同时也是做给朝廷上的那些主战派文官们看看宁远派出了前去解围的援军。 人数虽然少了点,但却百分之一百是援军。 至于一支援军是不是能够达到解围的目的,连傻子都知道结果会怎样。但这个结果也在祖大寿的算计之中。 如果这拨人失败了,那正好说明自己之前坚持不出兵是正确的,出兵必定会掉入鞑子围点打援的陷阱,同样正好也拿来去堵住朝堂上主战派文官不断要求出兵的嘴吧。 至于锦州和松山城的严防死守问题,到最后,还是要靠城中的守军自己努力。 因此,祖克勇受命跟随北上,最担心的就是,杨振这个新任的宁远副将不知底细,还是过去的死脑筋,一路北上强攻硬取,不管不顾,硬往鞑子的包围圈里冲。 现在听了杨振的话,祖克勇发现,这个杨振并不像以往听说的那样喜欢猛打猛冲,喜欢打硬仗,看来自己的担心倒是多余的了。 想到这里,祖克勇又说道“今日下午,军议结束,大帅把祖某招去,密授了一条线路。祖某左思右想,宁远与锦州、松山之间,唯有这么一条生路” 祖克勇说到这里,略作停顿,而正在埋头吃肉的徐昌永、张得贵,还要一直拎着酒坛子伺候斟酒的李禄,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盯着祖克勇。 只听祖克勇在停顿之后,把炕桌上的盘子和陶碗一顿重新摆放,然后指着炕桌上的盘子和陶碗说道 “这是锦州,这是松山,这就是杏山,塔山,连山,寨儿堡,这是宁远” 祖克勇一边儿说着,一边绕过所有的盘子和陶碗,在炕桌的一边用手用力一划,接着说道“这是过去辽东与蒙古的边墙边墙之内,一直东到大海,如今遍布鞑子哨骑可是边墙之外则是一片广阔天地” 说到这里,祖克勇拍了拍手,把手上的牛羊肉残渣去掉,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振说道“这条路,走边外,虽然路程上远了不少,但却是目前我们北上唯一的一条活路” 祖克勇的北上路线,杨振也考虑过,因为那就是历史上杨振他们走的线路。 这条路,正如祖克勇所说,出了宁远以后,先不往北走,而是沿着宁远河即现在的兴城河往西去,一直越过原来的辽东边墙,然后再转头往北,一直到乌欣河即现在的女儿河南岸,尔后沿着乌欣河转而往东。 东面几十里外,就是锦州。 这条路线,正是历史上杨振领着六百人马北上救援松山的路线,而且,就是在乌欣河的河口,杨振率领的一行人遭遇了鞑子的埋伏,而且很快就陷入了重围,最后全军覆没。 所以这一次,他高低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杨振也想过,既然上辈子在这里被埋伏过,那么这一回早点去,可以打鞑子一个埋伏,这样做是不是也可以 他已经认真想过了,即便是在这里打了鞑子一个埋伏,他的结局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因为战术上的胜利,挽救不了战略上的失败。 只要他还是如同历史上那样走上那条老路,他就躲不过鞑子一次又一次的埋伏。 因为边墙之外的蒙古人,在崇祯十二年的时候,已经全都归附了女真人,那些边墙外的蒙古人现在全都是女真鞑子的眼线。 这是其一。 那么其二他如果选择这条陆上之路,他所赖以求生的火器,就没有办法发挥作用。 骑着马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当然没有问题,可是无数次的血战证明,如今的官军再依靠弓马骑射,已经不是女真鞑子的对手了。 你弓马骑射练得再好,再厉害,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达到满蒙骑兵那种精通骑射的程度,所以用明朝官军的弓马骑射去对抗满蒙骑兵的弓马骑射,眼下看绝对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这是作死的打法。 所以在今后的战斗之中,杨振要逐步带着自己的队伍,往火器上转变,包括这一次,也得如此。 然而,大量的火炮、弹药这些东西,却没有办法跟着他们这个六百人的队伍翻山越岭,长途跋涉。 包括杨振眼下最为依赖的火枪,比如鲁密铳,不仅在马战中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而且在遭遇战中,也同样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这个时代的火器,要想充分发挥作用,必须精心选择阵地,最好是能够预先构筑阵地,把敌人引到自己的预设阵地上来。 也就是说,在自己预设的阵地上埋伏鞑子,或者等着鞑子的军队进攻,而且唯有如此,方能发挥作用。 可是,祖克勇转达的、由祖大寿设想的北上路线,根本没有机会做到这一点。 且说祖克勇兴致勃勃地说完了祖大寿设想的北上路线,在场的徐昌永、张得贵、李禄都是拍手叫好。 只听徐昌永说道“妙啊大帅果然深谋远虑,给的这条路子太对了徐某麾下蒙古骑兵,不少人熟悉边外地形,走这条路,必定得心应手杨兄弟,你觉得怎么样不如就这么定了吧” 张得贵、李禄也是连声说好,个个脸上也是满面笑容,听了徐昌永的话,抬头看着杨振,都是一脸期待。 结果,杨振却是沉吟不语。 祖克勇见杨振无动于衷,一点没有高兴的样子,心中疑惑不解,连忙说道“杨协镇以为如何” 杨振对祖克勇的问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炕桌上的盘子、陶碗不说话,渐渐地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杨协镇大帅授给我们的这个法子,有什么地方不妥吗难道你还能找出更好的法子” 徐昌永盯着杨振,见大家都赞同那条路线,唯有北上的主将杨振不言也不语,心里困惑不解,遂出声询问。 “并不是大帅的法子不好,而是我等六百人马北上,若走边墙之外,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火器弹药、军需辎重,如何携带” 杨振抬头看了看其他几个人,见他们都盯着自己,继续说道“我等走边外,若是不带火器弹药、军需辎重,我们轻装前进,固然能够快速北上,可是到了乌欣河折返往东,可就是步步死地了 “我等六百人马,面对的是鞑子数万大军,若是光靠骑射,一旦遭遇鞑子包围,就不是九死一生了,而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妥妥的十死无生 “兄弟倒是并不怕死怕的是死了也白死,死得不值啊完不成救援任务,死了也是罪过” 杨振的话,说得徐昌永目瞪口呆。 徐昌永这个人有点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类型的人物,冲锋陷阵或许可以,但是战前庙算却是外行,或者干脆说就没长那个脑子。 徐昌永目瞪口呆之下,对着杨振说“兄弟托个大,管你叫声杨兄弟你说说看,除了这条路,咱们还有什么路可走” 到了这时候,祖克勇、张得贵、李禄也都意识到了,杨振怕是早就有了定见了。 张得贵、李禄二人自是杨振说什么就是什么,除非极其不靠谱,否则他们绝不会反对杨振的决定。 因此,两个人看着杨振,沉默着,等候杨振说话。 而这个时候,耿直汉子祖克勇也忍不住说道“既然杨协镇不满意大帅亲授的方略,那么你说说看,你还有更好的方略吗 “此次北上危险重重,祖某人的性命,跟大家是绑在一起的若是有更好的法子,祖某人也决不会反对若真是安全可行,祖某不仅决不反对,而且一定赞同” 正在琢磨着如何分说的杨振,听了祖克勇的这番话,放下心来,伸出两根手指,放到酒碗里,蘸了酒,然后就着方才祖克勇排列的城池地形,在祖克勇画出的辽东边墙对面,隔着一堆盘子和酒碗,也就是在炕桌的另一边,同样用力地画出了一条线。 “海上我们走海路北上鞑子的骑兵再多,再厉害,他们没有水师,也到不了海面上” 第十三章 敲定 “海上海上怎么走杨兄弟,杨老弟,哥哥麾下的蒙古兵骑惯了马,可从来没出过海” 徐昌永听了杨振的说法,小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对徐昌永及其麾下的蒙古兵来说,他们从来没有出过海,从来也没有乘坐过海船,杨振一说走海路北上,完全已经超出了徐昌永能够想象的范围。 走海路北上,这个画面,对徐昌永这样几乎半辈子生活在马上的人来说,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之外。 但是对于眼界开阔一点的祖克勇来说,杨振的说法,却好像是在他的脑海里瞬间就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听了杨振的话,祖克勇愣了一会儿,喃喃自语地说道“对啊海上没有鞑子,从宁远到松山,到处都是鞑子,可是海上确确实实没有鞑子啊” 这个时候,李禄也惊喜地说道“是的海上没有鞑子到了海上,从宁远到松山,我们一个鞑子也不会遇见到了北边的海上,我们可以派人上岸侦察,若是鞑子沿海布防了,我们不上岸,他们能奈我何最坏最坏的结果,我们也能全身而退了” 李禄举一反三,先把最坏的结果说出来了。 可是李禄说的最坏的结果,也比从边外草原北上强多了,最起码不再是九死一生了。 所以,李禄说完,张得贵立刻跟着说道“不错这个法子比走边外好,走边外一旦遭遇鞑子,那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我们没有退路可是走海上,始终是我们自己说了算若有入城机会,我们就上岸,若没有入城机会,我们就在海上观望最起码,我们能够保全自己,有机会全身而退” 李禄和张得贵的话说完,徐昌永、祖克勇也都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不过,片刻之后,大家从激动中平静下来,问题很快就又来了。 最先提出问题的是祖克勇。 只听祖克勇说道“走海路,可以可是怎么走船在哪里我们六百人,又要带火器弹药,又要带军需辎重,而且祖某认为,我们还要带上马匹六百人,六百匹马,怎么走海路,宁远有那么多海船吗” “宁远城里是没有可是觉华岛有啊我的意思是,我们此行不带马匹,马匹多了,我们在海上就无法长期停留观望” 然而,杨振的话音刚落,就立刻遭到了徐昌永的反对。 只听徐昌永猛地一拍炕桌,继而大声说道“不行怎么能不带马呢若不带马,铁定不行我麾下皆是蒙古兵,没有战马,如何作战不带战马,我们这三百人去了跟没去又有什么分别杨兄弟,你得想想办法,必须带上战马” 杨振一听,心说好吧,只要你们不反对走海路北上这个大方略,其他的咱就慢慢研究吧,当下也不再言语,只是冲着徐昌永点了点头,算是让步了。 而祖克勇听了徐昌永的这番话之后,也已经认识到,之前赞成走边外的徐昌永,已经赞成乘船走海路了。 “祖将军可还有什么不解之处” 杨振敏锐地发现,祖克勇眼神闪烁不定,显然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因此直接问道“有什么不解之处,尽管提出来,我们一起商议解决毕竟走海路北上,兄弟也是头一回,海上也有遇上风浪的危险,兄弟也并无百分之一百的把握” “走海路北上,虽有遇上风浪的危险,但是这点风险,与遇上鞑子的风险相比,肯定还是走海路更安全啊” 杨振话音刚落,张得贵、李禄、徐昌永就连连附和。 这个时候,祖克勇问道“杨协镇,兄弟们受命跟着你北上,若走海路,茫茫大海,咱们要在哪里靠岸,要在哪里登陆” 杨振听见祖克勇这么问,心知他已经基本接受了走海路北上的大方略,因此耐下性子,向他进一步解释道 “我们沿着海岸北上,可到小凌河入海口处靠岸登陆彼处往西,距离松山城,不过里地不管是我们援军入城,还是传信入城,都更容易” 祖克勇听了这话,不置可否,继续追问道“若是鞑子在小凌河入海口,或者小凌河两岸已有驻军,我们又该怎么办” “若是鞑子在彼处已有备,我们可以退居海上,另寻地点再登陆若是鞑子在彼处无备,我们甚至可以沿着小凌河,直抵娘娘宫登陆” 祖克勇一听杨振说出“娘娘宫”这个地名,知道杨振的这个方案,要比祖大帅那个方案安全。 娘娘宫就在松山城外不远,供奉的是华夏海神天后妈祖,以前祖克勇驻守锦州期间,去过不止一次。 听见杨振说到娘娘宫,祖克勇当下再无疑虑,抱拳说道“杨协镇此行毕竟性命攸关,兄弟不得不仔细问问明日一早,兄弟即带麾下搬来此地,与协镇麾下合营驻扎到时候,我们再详谈海路北上、救援松山的具体方略” 祖克勇一边说着话,一边端起来了酒碗。 杨振见状,连忙也端起酒碗,与祖克勇、徐昌永、张得贵、李禄逐一碰杯,然后一仰脖,一口喝尽。 走海路北上的大方略,就这么大体定了下来,这个过程比杨振原本预想的,要容易得多。 当晚,到了人定时分,在杨振嘱咐众人暂且保守秘密之后,祖克勇、徐昌永一起告辞离去。 鞑子在宁远城里有没有奸细,杨振不清楚,但他很清楚的是,这个时代的许多文官武将保密意识极差。 杨振要是不告诉他们暂时保密,恐怕当天晚上说的话,第二天就闹得满城风云了。 一旦传到了鞑子的奸细或者密探耳朵里,从海路北上这个事情恐怕就要胎死腹中了。 当晚众人散去,一夜无话,喝了三碗酒的杨振,十分难得地睡了一个踏踏实实的大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是阴天,铅灰色的天空,像个大盖子,盖在宁远城的上空,让人心情压抑,喘不上气。 杨振匆匆吃过早饭,留下张得贵在营中主持营务,杨振让他组织营中不到二百个士卒,到东门小校场出操跑圈,而杨振自己则带着李禄,去了辽东巡抚衙署。 出兵的路线虽然定了,但是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如运兵船只的问题,火器弹药的问题,军需辎重的问题,号令旗牌的问题,都需要一一敲定。 除此之外,通过海路北上小凌河口登陆的大体方略,也需要报告给巡抚方一藻。 至于此时宁远的最高军事长官祖大寿,杨振不想再跟这个辽东大帅纠缠进兵路线的问题了。 因为杨振对祖大寿目前的立场,心里是存有疑问的,毕竟这个人在崇祯四年的时候投降过满清,眼下就有一大帮子兄弟子侄和家人在满清那一边当官发财。 而且最重要的是,就在两年之后,祖大寿又一次投降了满清。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投降的,一想到这些历史事实,杨振的心里就极为膈应,发自内心地感到这个人无法信任。 关于通过海路北上松山的计划,如果昨晚祖克勇向他报告了,那就算是杨振告知了;若是祖克勇没有向他报告,杨振决意等到临出发前的那一刻再对他明言。 杨振去了巡抚方一藻的衙署,顺利见到了巡抚方一藻,向他禀报了自己的想法,把头天晚上的理由,条分缕析地说给方一藻听。 恰好主管辽东粮饷事务的督饷郎中袁枢,也在巡抚衙署办公,听了杨振的说法,当即极为赞同。 袁枢的父亲是袁可立,在毛大帅主政东江镇的时候,袁可立曾任登莱巡抚,而当时袁枢就在其父袁可立的幕府之中,是以对海上事务并不陌生,算得上是当时极少的具有海洋视野的文官之一了。 因此,袁枢对杨振海路突击的想法极为赞赏。 巡抚方一藻则不懂军事,杨振是他这次带回到辽东来的唯一将领,因此听了杨振和袁枢的话,自是无可无不可。 再加上头一天,杨振在受命之时提出了三个条件,其中一个就是自行决定进军的路线,不受宁远文官武将们的干涉,也包括了巡抚方一藻和总兵祖大寿。 这才刚过了一天,方一藻自然不能出尔反尔,所以,他很痛快地就拍板定下了海路进兵的计划。 第十四章 名分 对杨振来说,极为幸运的是,因为户部派驻辽东的督饷郎中,恰好就主管“觉华岛”等屯粮城的粮饷调拨转运事务。 所以,岛上的大批运输船只,目前也归袁枢提调。 袁枢这个督饷郎中,表态支持了杨振的计划,运输船只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当然了,岛上的屯粮城并不是每天都有运粮船往来宁远海岸的宁远河口,通常半个月左右才往来一次。 然而,巧合的是,二月小、三月大,合计起来一共差了三天。 与此同时,三月三、拜祖先,这一天又是传统的上巳节,开工行船多有忌讳,就又差了一天。 所以,按照惯例,要等到三月初四,岛上的屯粮城才会把三月的第一批粮饷运抵宁远河口。 当然了,“觉华岛”距离宁远海岸上的宁远河口并不远,不过十八里;而宁远河口距离宁远城东门,也就十一二里而已。 岛上的海船把粮饷运到了宁远河口,然后派出小船,在宁远守军的护卫之下,走宁远河,直接把粮饷分批运到宁远城的南门外。 两地之间,一共也就相距三十里左右,船队早上出发,中午之前就能抵达,可以说非常方便了。 在明朝末年的时候,辽东军队几乎已经成为军阀的私兵,而把粮饷屯在孤悬海外的海岛之上,定期分发入城,则是朝廷唯一能够制约辽东军队的有效手段了。 “那也就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三月初四中午之前,卑职必须做好出发北上的一切准备” 听完督饷郎中袁枢的介绍,杨振的心里有了更多底气的同时,立刻又对时间的紧迫,感到不安。 不过他也知道,鞑子大军围困锦州和松山已经一个多月了,他既然受命北上救援,也确实需要尽快出发了。 袁枢奉旨来到辽东,虽然只是担负着监督粮饷分配的重任,但是作为袁可立的儿子,他也很想有所作为。 之前作为督饷郎中这样的文官,他并没有多少主动作为的机会,但是杨振提出乘船北上,救援松山的想法,却让他一下子有了可以作为的平台,因此十分热心。 听了杨振的话,他立刻说道“不错觉华岛上的运粮船队,三月初四中午之前当能到达,初四下午,船上粮饷当能卸载完毕,当日黄昏,杨协镇所部北上人马即可开拔” 袁枢说完了这番话,又转头冲着巡抚方一藻抱拳说道“抚院大人杨协镇所部奉命北上,以六百人马,救援数万鞑子军队围困之松山、锦州,粮饷分配上面,以下官之见,当优先给予拨付,并当禀报朝廷,给以厚饷重赏,激励士气” 杨振本来也想提出这个问题,但是他把这个问题放在了最后。 不过还没有等他提出,主管粮饷问题的袁枢反倒先提出来了,杨振闻之大喜,立刻也说道 “巡抚大人卑职所部自崇祯十一年十一月至今,实未得一分饷银本来为国奋战,但有一口吃食可以果腹,卑职即已满足。 “然而此次北上,风险至大,可谓是九死一生。而卑职所能仰赖者,唯有麾下士卒饷不足,则士气不振;饷不继,则士气衰竭卑职请大人明察” 巡抚方一藻也知道“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当下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朝廷情形,你也知道,缺粮缺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辽东虽然优先供应,但也做不到足饷、足食啊 “这样吧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以来,你部该有而未得的饷额,将来你部得胜归来,本抚院一定禀明总督洪大人,为你们补足 “至于本次开拔北上,为奖励忠勇,激励士气,本抚院今日即与祖总镇会商,一定从优从重拨给有了袁郎中的支持,你且放宽心,先全力以赴做好开拔北上的准备吧” 巡抚方一藻虽然没有当场答应给多少,但是毕竟是答应下来了。 杨振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见巡抚方一藻答应了,立刻行礼,表示感激。 方一藻看该说的都说了,杨振提出的问题也都解决了,而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问道“杨振贤侄,你提出的北上方略,本抚院同意了精选火器的事情,本抚院也赞成了由袁郎中调度海船的问题,今日也都一并解决了包括厚给饷银,激励士气的要求,本抚院也先做主答应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方一藻说到这里,脸色已然有所不快。 杨振一看,不能再多说别的了,当下抱拳说道“启禀大人,卑职尚有一事恳求不费粮饷,只费笔墨。请大人为卑职亲笔赐字,书写一面旗帜” 杨振说完话,从怀中取出一团红绸来,展开来,铺在地上,足有四尺见方。 方一藻和袁枢看了,都是一头雾水,有点懵圈,不知道杨振是什么意思。 果然,督饷郎中袁枢指着地上的红绸,发话说道“杨协镇,这是何意你想请巡抚大人为你题写何字” 杨振见状,马上又说道“此次北上,卑职原领所部二百人,卑职自信可以如臂使指,但是,除了卑职所部之外,又有蒙古兵三百,又有大帅中军一百三部人马,之前互不统属,今日交予卑职指挥,卑职深感为难虽有昨日巡抚大人与总镇大人之口令,授予卑职号令指挥、生杀予夺之全权,但毕竟各有统属,没有名分 “卑职也知道,朝廷以军职营职法度最严,轻易不得更增,卑职此次统兵北上,不过是临时职分,也不敢奢望巡抚大人以六百人马而另立一营,但是 “卑职以为,若有大人亲书一面旗帜不管是暂编北上救援先遣队,还是暂编北上救援先锋营,授予卑职,卑职即有名分,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号令指挥全部六百人马了” 方一藻与袁枢听了这话,心里都是一惊,心想这个杨振恐怕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武夫,居然知道名分之重,居然想借此机会另立一营,将祖克勇所部、徐昌永所部真正收入麾下。 方一藻更是面色严肃地盯着杨振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似乎要把这个越来越让他感到迷惑的青年将领一次看透了。 就在这个时候,对杨振一见面就颇有好感的袁枢说话了。 只听得袁枢说道“抚院大人可曾听说过一则寓言” “什么寓言” 巡抚方一藻把打量杨振的目光收回来,转而有点疑惑地看向袁枢。 只见袁枢微笑着,看着方一藻,说道“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以兔可分以为百也,由名分之未定也。夫卖兔者满市,而盗不敢取,由名分已定也。就是这则寓言” “不错商君书之定分袁郎中果然家学深厚,博闻强识啊” 明朝文人能够考上进士的,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商君书虽然不是儒家经典,但是当官当到了巡抚这一级,若是不懂点法家的东西,那就是没有当明白。 方一藻听了袁枢说的所谓寓言,先是发出了一声感叹,然后转而对杨振说道“很好你能知道名分之重,看来也是读过书的。本抚院对你此次率军北上救援,信心更足了” 说完了这话,方一藻吩咐身边伺候的随从取来笔墨砚台,又让杨振动手把那块红绸展开,放到书案上。 方一藻略一思考,先是竖着写下两个小字。 杨振连忙低头细看,原来是“暂编”二字,心底一阵感叹“看来方一藻还是没有什么魄力啊” 暂编的意思,就是说,战时情况比较特殊,来不及上报兵部请示确定正式编制,暂时把几支互不隶属的队伍编到一起,去执行一项共同的任务。 等到任务结束,这个暂编的队伍是不是要解散,究竟是各归本部,还是正式编到一起,到时候再说。 在方一藻的心里,这是目前他能做的最为稳妥的一种安排了。 他既没有擅自更改或者设立营职,又没有对杨振本人做出什么许诺,一切都要等到战后再说。 在他看来,若是杨振救援松山,或者锦州,成功了,那么一切都好说,就是请示兵部,以此六百人马为骨干新设一营,想来也不是难事。 如果杨振北上救援失败了,那就一切休提了。 更何况在方一藻等人的心里,杨振这回率领六百人北上救援,绝对是凶多吉少,功成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在杨振心底暗自慨叹,心情失落的时候,方一藻又刷刷刷地挥笔写下了几个大字来。 “宁远先遣营” 杨振又看见这几个字样,心情顿时好转了一点,虽然是暂编,但好歹是个先遣营的称呼。 “暂编宁远先遣营怎么样” 方一藻写完这几个字,让身边侍从拿起红绸,展开来看,指着上面五大两小七个字,大声说道“暂编营虽然不算正经营头,但是叫将起来也颇为响亮如果你们觉得还行,就打起这个旗号北上吧 “至于这个暂编营下,车、马、步、弓各有几何,眼下还都说不上总归来说,都由你杨振全权做主了 “将来若是你带兵救援有功,即便是到时候祖克勇所部、徐昌永所部各归本部了,你这个先遣营,本抚院也必为你奏请保留” “卑职遵命卑职谢过抚院大人卑职谢过袁郎中” 第十五章 暂编 杨振本来也没敢抱有多大的奢望,如今北上救援的队伍有了一个独立的营号,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将来,他也没敢奢望过什么,他倒是想将祖克勇所部和徐昌永所部永远编在他的麾下。 但是他也知道,在目前的情况下,这一点根本不可能做到。 毕竟祖克勇是祖大寿家族后辈之中的后起之秀,有了祖大寿这样的靠山,他不可能主动投奔自己,为自己所用。 而祖克勇所率领的队伍,又是祖大寿中军铁骑里的精锐士卒,虽然人数不多,但也绝不可能便宜了他杨振。 至于徐昌永,也是一样,虽说地位比不上祖克勇,但也是祖大寿军中出来的悍将。 而且祖大寿把他放在桑噶尔赛的蒙古营里,是为了控制桑噶尔赛的蒙古兵,也不可能调出来给杨振。 不过,杨振也很清楚,只要他这次不死,而且只要他能抵达松山城外,把援军将至的消息传递进去,他就一定会有功劳。 因为他知道,锦州城内兵强马壮个把月内不可能被攻陷,而驻守松山城的金国凤,又是眼下大明朝最善防守的将领,松山城在他的坚守之下虽然几度差点被攻陷,但最终并没有被拿下。 所以说,崇祯十二年春的松山城,完全可以说是有惊无险,而最危险的反而是他所带领的这支救援队伍。 那么,只要他活到鞑子撤退,到时候暂编宁远先遣营就极大可能保留下来,或许还能够去掉暂编两个字。 杨振拿了巡抚方一藻亲笔题写的旗号,与两位上官再次敲定了三月初四黄昏出发的时间,就告别了方一藻和袁枢,匆匆回到自己的营中。 等到杨振回到宁远城东门春和门内自家营地的时候,祖克勇已经请了军令,领着祖大寿拨给他的一百中军劲卒移驻入营来了。 祖大寿也不愧是名流后世的辽东大帅,说了要给杨振调拨一百名精锐劲卒,派过来的一百人果然是个个精悍。 而且这一百个精锐悍卒,也不是空手来的,不仅带来了各自的战马,而且个个背着弓、挎着刀、持着长枪、披着盔甲。 杨振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从祖大寿最为倚重的所谓关宁铁骑里精选出来的。 与此同时,关于杨振借用“鲁密铳”的事情,祖大寿也没有食言。 对祖大寿来说,鲁密铳虽然非常贵重,平时他都舍不得拿出来使用,但是,这些贵重的火器对于他花费了重金打造的重骑兵来说,却又有点形同鸡肋。 首先,数量太少了,根本形不成强大火力,在千军万马的大战中,发挥不了作用。 其次,装填忒麻烦,点火也困难,尤其是在疾驰的马背上,最多也就打上一枪。 再者,麾下士卒不习惯,相比而言,祖大寿军中那些糙汉子们更喜欢强弓重箭。 所以,祖大寿虽然有点肉疼,虽然有点舍不得给杨振,但最后还是把自己珍藏多年的数十杆“鲁密铳”拿了出来。 在他的内心深处,把这些“鲁密铳”送给杨振,更多的还是对自己良心的一种安慰。 祖大寿已经打了一辈子仗了,对女真鞑子围点打援的那点小伎俩,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在他看来,杨振此行确确实实是九死一生。 虽然杨振决定走海上的想法让他眼前一亮,但是他仍然认为只要杨振这些人上了岸,接近了松山城或者锦州城,那就必然会遭遇鞑子的骑兵,甚至陷入早就设好的圈套里。 杨振死了也就死了,可是杨振还有个叔叔杨国柱,那也是大明朝的一镇总兵官啊 自己就这么毫不作为地让杨振去送死,而且杨振临行前唯一要求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还不做,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所以,犹豫来犹豫去,祖大寿不顾麾下亲信近人比如吴三桂等人的反对,还是光棍了一回,让祖克勇带着自己仅有的四十一杆万历二十六年朝廷督造的“鲁密铳”暂时并入了杨振的麾下。 也因此,前来与杨振旧部合营驻扎的祖克勇,一见到了杨振的面儿,就对杨振说道“杨协镇你要的鲁密铳,大帅让我带来了一共四十杆加上前番借给李禄的那一杆,一共四十一杆大帅麾下总共也就这么多了” 刚从方一藻、袁枢那里归来的杨振,听了祖克勇的话,杨振心中大喜,连忙走上前,紧紧握着祖克勇的手,一边使劲握手,一边连忙道谢“谢谢大帅谢谢兄弟有了这些火枪,我们北上的胜算就能增加不少啊” “有了这些火枪,北上的胜算就能增加不少” 祖克勇心底里并不相信。 祖大寿同意把鲁密铳借给杨振等人使用之后,吴三桂特意找到祖克勇,告诉他要把鲁密铳掌握在自己人手里,若是有失陷于鞑子手中的危险,就把它们销毁,若是得胜归来,一定要带回祖大帅麾下。 但是祖克勇对吴三桂的话并不在意,祖克勇的悍勇不在吴三桂之下,但是他的心思却要简单得多。 当然他在祖大寿军中受器重的程度,也没法跟吴三桂相比,因此临行前吴三桂的各种叮嘱交代,不仅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让祖克勇心生反感。 最重要的是,行伍出身的祖克勇习惯了弓马骑射,根本不认可火铳或者火枪在野外大战中的作用。 所以,与杨振刚一见面,他就毫无保留地把带来的“鲁密铳”,全数移交给了杨振处置。 杨振对祖克勇的做法,心里自是非常感激,连带着言语和态度也不一样。 之前对祖克勇被俘投降的那点疑虑和不信任,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到了当天下午,听说祖克勇已经率队移驻,与杨振所部合营,徐昌永也请了军令,带着调拨过来的三百蒙古兵及其战马,移驻到了宁远城东门内。 徐昌永办理了移驻合营事宜,在张得贵引领下来找杨振见面。 杨振见了张得贵、徐昌永,又让自己的亲兵去找了祖克勇、李禄过来,几个人就在杨振那个大炕上,盘腿而坐,商议出兵事宜。 等到这几个人全都到齐了以后,杨振拿出了巡抚方一藻亲笔书写的“暂编宁远先遣营”旗号,一边向在座几人展示,一边说道 “徐老兄祖兄弟这是巡抚方大人亲笔书写的旗号咱们三部合营之后,这六百来号人马,从今往后,直到得胜归来,就叫作暂编宁远先遣营了” 杨振嘴里说的六百来号人,实际上是六百二十八个人。 杨振旧部包括杨振本人在内,一共是一百九十六人。 祖克勇所部一百人,包括祖克勇本人在内,一共是一百零一人。 祖克勇没有独当一面过,所以没有自己的亲兵家丁。 但是徐昌永却有一批亲兵家丁,没有这批亲兵家丁,那三百蒙古兵他也控制不住。 所以,合营的三部之中,徐昌永人数最多,其中蒙古兵三百员,属于他自己的亲兵家丁三十人,带上他自己,总计三百三十一人。 “今日咱们合营完毕,按照巡抚方大人的意见,也是兄弟杨振的意见,这个先遣营下面,车马弓步,前后左右,还是要编排一个一二三四出来” 杨振说完这话,看着徐昌永、祖克勇,等着两个人表态。 杨振非常清楚,祖克勇麾下的那些人都是祖大寿拿钱喂饱了的,想要收拢过来毫无可能。 而徐昌永麾下暂时节制的三百蒙古兵,十分不可靠,他也根本就没有收归麾下的的打算。 所以,他的重编队伍,更多的就是单纯为了方便指挥而已。 不过,杨振的心思,徐昌永和祖克勇却并不知道。 眼下他们看杨振拿着巡抚方一藻书写的旗号,心里都是一紧。 两人彼此看看,最后徐昌永先开了口。 只听他说道“杨兄弟这回北上,祖大帅、方巡抚都已经明确了,是以你为主兄弟你要重编营伍,徐某人不能反对,不过我可得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免得将来伤了与你杨兄弟的和气 “徐某现在领的这三百蒙古兵,可不是兄弟自己的人马这是大帅从桑噶尔赛那里调拨过来的徐某也是临时领着将来咱们此行结束,徐某交回帅令,这三百蒙古兵可得还给人家徐某可做不了主啊” 第十六章 队伍 原本杨振也并没有吞并他们的意思,所以听了徐昌永的话,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祖克勇。 只见祖克勇说道“这一次,祖某奉命,跟随杨协镇北上,自当听从号令、服从指挥只是祖某所领大帅中军重骑,乃是奉了大帅军令,从吴三桂吴协镇的麾下临时调拨,此行结束,同样要各回本部此情需先言明,免得到时生了误会” 徐昌永和祖克勇两个人不软不硬的抵触,让杨振无奈。 杨振的心里知道,这两个人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因此,祖克勇话音一落,杨振立刻笑着说道“徐老兄祖兄弟你们两位真是误会了兄弟今日请得巡抚手书旗号一面,只是为了号令统一,方便指挥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说完这话,杨振看着仍然将信将疑的两个人,继续说道“将来北上途中,毕竟兵凶战危我们一行六百来号人,登船、行军、驻扎、补给、哨探和备战,没个章法可不行啊今天重新编排,不过是为了行军作战指挥方便罢了暂编嘛,就是这个意思,将来任务了了,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兄弟哪敢有二话” 杨振说完,陪着笑,看着徐昌永、祖克勇,赌咒发誓自己没有别的意思。 徐昌永、祖克勇再次对视一样,一起冲杨振抱拳,说道“既然如此,愿闻其详” 杨振见状,连忙说道“如今徐老兄、祖兄弟麾下皆是骑兵,在咱们先遣营里自然仍是骑兵,仍然都是马队 “不过,徐老兄麾下所领蒙古兵都是轻骑,来去如风,最是迅捷,兄弟意思是编为先遣营前锋哨探马队,当然仍由徐老兄指挥 “至于祖兄弟麾下所领大帅中军,都是披甲重骑,披坚执锐,最擅长攻坚克难、冲锋陷阵,应为中军预备马队自是仍由祖兄弟指挥” 说到这里,杨振的心里一阵慨叹,祖大寿给他调拨的这些人马,实际上是为了让他走边外去锦州松山救援用的,根本没有征求过杨振的意见。 而当时,杨振自己的想法也还不够成熟,大庭广众之下,他也没有敢于当场拒绝祖大寿的这个安排。 若是当时他可以自己做主,选择调拨北上人马,他是肯定不会要这些人的。 因为对他来说,步兵鸟枪手或者火铳手,是最适合执行他的海路北上计划的人手,骑兵反而麻烦。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将就着用了。 杨振的话说到这里,徐昌永和祖克勇再次对视一眼,脸上都是笑容,知道杨振嘴里所谓的“暂编”原来就是这样,都是放下心来。 说完了对徐昌永、祖克勇的安排,剩下的张得贵、李禄都是自己人,想怎么安排都可以。 只听杨振说道“张得贵、李禄你二人要在今日日落之前,要把老营那一百八十来号人分作三拨,挑那些精通鸟枪火铳的,选出四十人,编成先遣营火枪队,把祖兄弟带来的鲁密铳集中配发给他们,由我直接指挥 “然后,再挑那些熟悉虎蹲炮、熟悉佛郎机,或者九头鸟的,按照两人一架九头鸟、三人一尊虎蹲炮,四人一门佛郎机,选出八十人,编为先遣营炮队万事不管,只负责打炮由张得贵指挥 “最后剩下那六十来个人,自成一队,统一编为先遣营掷弹手掷弹手除了保留弓刀进行自保之外,专司火药弹的投掷你们要尽量、尽快,把宁远城里能够搜罗到的什么万人敌、龙王炮、震天响,全都收集起来归他们使用所有掷弹手统归李禄指挥” 说到这里,杨振也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又对徐昌永、祖克勇两人说道“徐老兄祖兄弟今日兄弟已经请了军令,三月初四黄昏,我们就要从东门出发,前往宁远河口,在那里登船北上 “所以,从今天开始,少则旬日,多则月余,杨某与徐老兄、祖兄弟就是真正的同舟共济了胜,则我们皆大欢喜,败,则我们死无葬身之地我们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方才杨某所说诸事,如火枪、火炮、火药弹,实在是我们六百来号人死里求生之一大凭借 “眼下,杨某营中火器弹药匮乏,虽然已经请了祖大帅、方抚院之军令,但在这宁远军中,却仍需要两位鼎力相助” 说到这里,本来盘腿坐着的杨振,站了起来,然后单膝跪在炕头,冲着徐昌永和祖克勇抱拳行了一个大礼。 杨振冲着祖克勇和徐昌永单膝下跪行礼之后,张得贵、李禄两个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无法再安坐于原位了。 而且,两个人也都知道杨振的意思,若是没有祖克勇、徐昌永的奔走帮忙,即便是有了方一藻的手令,在以祖家军为主的宁远城里,恐怕也没什么大用。 因此两人立刻跟着杨振,向徐昌永、祖克勇行了大礼。 徐昌永和祖克勇猝不及防,连忙避让。 徐昌永更是一边避让,一边摆手说道“哎呀呀杨兄弟,老张、李兄弟,你们这是干嘛快快起来,快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嘛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徐某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得帮你们把东西凑齐” 祖克勇也是跟着说道“杨协镇张游击李兄弟快快请起既然火器对杨协镇的计划如此重要,而且又有大帅的军令,那么宁远军中诸般火器,火药,弹丸,还不是由咱们先遣营说了算大帅军中,你看中了那种火器,列个单子,交给祖某 “至于宁远城里,军械辎重,乃至粮饷军需,皆由袁郎中签发调度供给,既然杨协镇已经请了巡抚大人的军令,袁郎中那里想必也没有问题” 有了徐昌永的表示,特别是祖克勇的说法,杨振总算是放下心来。 要想在这个年代,特别是眼下这个时候,闯出一条活路,除了改良火器和重用火器之外,杨振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走海路,或许能够避免在半路上遭遇鞑子骑兵,避免被鞑子全歼的悲催命运。 但是,到了松山城的外海,或者是到了小凌河的出海口,即便是足够幸运,可以沿着小凌河,一路深入进去,抵达离松山城最近的娘娘宫,杨振所部想要靠近松山城,总还是需要上岸的。 而此时的松山与锦州城外,到处都是鞑子的重兵,只要上了岸,迟早会与鞑子遭遇。 虽然杨振知道,此时鞑子设伏或者布下重兵的区域,主要在松山以南、以西以及与锦州周边,并没有把来自海上的威胁放在重要位置。 但是,他却绝对不敢保证,鞑子在松山城以东的海岸上,或者小凌河的入海口,没有驻扎军队。 所以,在杨振的设想之中,一旦遭遇了鞑子小股人马,他要利用现有的火器,想尽办法打一个胜仗,以便激励军中士气。 到了崇祯十二年春天的时候,在与女真鞑子的战争中,大明朝的官军已经太久没有打过胜仗了。 因此,哪怕是一个很小的胜仗,也会立刻上达天听,这样的话,一方面可以让自己迅速扬名立万,另一方面也更有助于让自己改写大明朝在这个平行时空中的命运。 当然了,若是上了岸以后,意外遭遇鞑子的大批人马,他是肯定不会选择硬拼的,一旦如此,他会留下一部分人马断后,领着其他人马退回海上。 至于说,上了岸以后,掉进鞑子的埋伏陷阱,那就啥也不用说了,唯有像历史上那样尽人事听天命了。 且说当日下午,几个人碰过面以后,初步定下了“暂编宁远先遣营”的基本构成,随即几个人就按照杨振的说法迅速行动了起来。 徐昌永需要把自己的亲兵家丁尽快安插到那三百蒙古兵中,去担任什长、把总、哨官,以便牢牢控制住那三百蒙古兵。 所以,几个人计议结束,徐昌永当即匆匆告辞离去。 而杨振,则让人找来了笔墨,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堆所需的火器、弹药等军需物资,交给了拍着胸脯向他承诺的祖克勇,让祖克勇立刻带人前去搜罗。 与此同时,杨振麾下的左膀右臂张得贵和李禄,则去召集了杨振旧部全体士卒到小校场上集合,按照杨振的说法,挑选和分派火枪队、炮队和掷弹手,忙得不亦乐乎。 等到杨振再一次出门,前去巡抚衙署求见督饷郎中袁枢调拨火器弹药军需的时候,那面写着“暂编宁远先遣营”字样的红旗,已经被杨振的亲兵队长把总杨占鳌弄了个高大的旗杆,树立在了杨振居住的小院大门前。 “暂编宁远先遣营”就在这一片仓促忙乱之中,草草地立起来了。 第十七章 誓言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三月初三的早上,东门小校场上冷风飕飕,晨曦乍现。 一大早,杨振麾下原来的旧部小二百人,就被全数拉到这里集合,接受杨振的“检阅”。 头天傍晚时分,张得贵和李禄已经按照杨振的说法,把这小二百人分成了三队炮队、掷弹兵队和火枪队。 为了指挥方便,也为了激励士气,杨振当天晚上还让张得贵和李禄连夜派人在宁远城里找了裁缝,缝制了三面队旗,准备第二天早上搞个“授旗”仪式。 今天一大早,杨振一起床,就拿到了这三面队旗,看得是一边苦笑着摇头,一边也不得不暗自佩服古人的智慧。 这个时代大多数卫所出身的士卒不识字,杨振麾下小二百人之中识字的也不多,更是没有什么读书人。 所以,为了方便这些人辨识各自的旗号,张得贵和李禄直接让人把火枪、万人敌、虎蹲炮的样子简单画了画,直接绣了上去。 好在宁远城里的裁缝铺子手艺还算不错,虽然没见过“鲁密铳”长什么样,但毕竟也见过其他火绳枪的样子,加上张得贵、李禄让人画出来的大概线条,也绣了个差不离儿大概齐。 即使火枪队的队旗上没有写明白“火枪队”字样,但是一看这面旗帜,就是个大傻子也知道这是火枪队的队旗了。 掷弹兵队的队旗,上面直接绣了一个带着引火线的黑色大圆球,那意思也是一清二楚。 至于先遣营炮队的队旗上面,绣的则是一门看不出来是虎蹲炮还是佛郎机的大炮形状,与其说是虎蹲炮和佛郎机,倒不如说它更像是宁远城头那些个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 且说这天早上,迎着晨曦中初升的太阳,杨振领着几个手捧队旗的亲兵,来到了小校场上。 此时,火枪队四十人,炮队八十人,掷弹兵队六十六人,已经分作了三个小方阵,一字排开,肃立等候在那里了。 杨振领着几个手捧队旗的亲兵,来到跟前,三个小方阵中肃立的一百八十六人,眼睛全都盯在杨振的身上,等他杨振说话。 杨振表情严肃地来到方阵跟前,先在前排几个满脸疤痕的士卒驻足停留了片刻,拿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也不说话,然后从火枪队的队列前走过,一路走过炮队的前面,走过掷弹兵队的前面。 最后又不言不语地折返回来,回到原来站立的位置上,面对着小二百号人,再次扫视全场,然后沉声说道 “杨振不才,蒙诸位不弃,一路追随至今诸位跟着我杨振,出生入死已有多年,论情分,我与诸位虽不是一母同胞,却远远胜过了一母同胞,我视诸位,都是我杨振的手足兄弟 “过去,杨振与诸位同甘共苦,往后,杨振也必与诸位同生共死我杨振愿意立誓,他日若富贵,必当与诸位共享同生死、共富贵若是有违此誓,天人共灭之” 杨振话音落下,张得贵和李禄同时大声响应,一起冲着肃立聆听的一百八十多人,振臂高声喊道“同生死、共富贵有违此誓,天必厌之” 过去的杨振虽然也爱惜士卒,向来都是与麾下士卒同甘共苦,但却不善言谈,很少与麾下士卒掏心掏肺地这么说话。 即便是去年跟着卢象升在北直隶陷入鞑子重兵包围之中,杨振也很少在麾下士卒面前,当众流露情感。 这一次,一贯有点高冷范儿的杨振,“十分罕见”地说出这样一番掏心掏肺的话,看在麾下士卒的眼里,自是显得非同寻常。 因此,张得贵和李禄振臂高呼“同生死、共富贵”的誓言之后,站在杨振面前的那小二百号百战余生的老兵们,终于动容,很快就跟着二人一起振臂高喊“同生死、共富贵有违此誓、天必厌之同生死、共富贵有违此誓、天必厌之” 杨振看着高呼誓言的士卒老兵们,目光从一张张因为有些激动而胀红的脸上扫过,眼看着校场内的气氛终于热烈了起来,当即高举双手,往下压,片刻之后,小校场内重新安静了下去,大家都看着杨振。 这个时候,杨振接着大声说道“今日召集大家到此,是有三件事,要与大家说明第一件就在前日,杨振奉命要带诸位,北上救援松山” 杨振话音刚落,眼前的老兵们轰得一声,像是一瓢水倒进了滚烫的油锅里,顿时乱了起来。 这几日,杨振麾下动作不断,有些脑瓜子灵活的人,已经猜到必定又要有事了,甚至个别人已经从新近移驻合营的祖克勇所部打听到了大概情况。 但是大多数人,对北上救援松山的事情并不了解,此时听了这话,心里都是惊疑不定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去送死的吗 杨振麾下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自然不乏那些从军多年、心思缜密的老兵油子,他们知道如今鞑子大军数万人围困锦州、松山,此时去那里,几乎就等于是去送死,绝对是九死一生,甚至有去无回,当下都是鼓噪起来。 对于这些人的反应,杨振早有预料,这个心理和他刚刚得知自己就是杨振的时候一样,第一反应就是推脱,就是逃避。 所以,他也不说话,也不制止,就那么站立着,观察着麾下士卒们的反应。 张得贵、李禄以及杨振的亲兵队长杨占鳌,也都盯着杨振,看他的反应。 若是杨振示意制止,这几个人当然不介意把带头喧哗的人找出来,以违抗军令、带头鼓噪的罪名就地正法,以便立威,压服众人。 但是杨振本人并无任何表示,只是默默不语地看着鼓噪的人群,直到鼓噪喧哗,变成了窃窃私语,直到良久之后,人群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我知道,大家对这样的安排有意见,不满意。说实在话,我杨振跟诸位一样,一开始也不满意现在宁远城里那么多官军,凭什么让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北上救援可是” 杨振眼见人群终于安静下来,就又接着前面的话头,想要解释上几句,不过他刚刚说到这里,一直观察着眼前队伍的他,突然看见,火枪队前排队首一个烂了右脸、全是疤痕的老兵冲他举起了手,满脸愤恨,似是有话要说,因此杨振立刻停顿下来,看向那个面目狰狞的“疤面”士卒。 这个时候,张得贵也发现情况不对,冲着那个“疤面”士卒喊道“张国淦你要做什么你敢打断大人讲话” “老叔我有话要说”那个“疤面”士卒似乎并不害怕,听了张得贵这个杨振军中二把手的话,依然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 杨振听到这里,仔细打量了那个“疤面”士卒,那士卒说是老兵,其实并不老,大概二三十岁的样子,比起自己只小不大。 “你一个丢官罢职、戴罪军前的区区把总,有什么屁话可说” 张得贵根本不给那个名叫张国淦的“士卒”说话的机会,骂骂咧咧地让他闭嘴,可是杨振能看得出来,那个叫张国淦的并不服气。 其实杨振也想听听麾下这些士卒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不知道他们的心理,不掌握他们的思想,谁知道北上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此,张得贵这边刚刚说完话,把场面弹压下去,杨振马上就发话了。 “没关系让他说我也想听听弟兄们们的实在话” 杨振此话一出,张得贵也无话可说,全场更是一下子静到了极点,只有风声吹动旗帜,发出刷刷声响。 那个叫张国淦的“疤面”士卒顿时咧嘴一笑,也不看张得贵紧皱的眉头和阴沉的脸,随即说道“大人不是俺们无礼实在是兄弟气愤不过大人你也说了,你也不满意经过了去年的事情,谁要是满意这样的安排,那他不是没良心,就是缺心眼儿 “别说现在宁远城里有他们关宁军小两万人,就是没有这些人,凭什么让我们去他锦州被围、松山被围,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去年跟着大人,跟着大人您的叔父杨总镇,跟着卢督师,被鞑子数万大军围在巨鹿,谁来救过我们他们关宁军就在几十里外,可就是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我们跟天雄军全军覆没要不是大人你领着我们拼死突围,我们就算折在那里了 “今天他们被围了,他们自己人不救自己人,倒让我们去救,姥姥” 第十八章 家园 张国淦就是那天在小校场外当值的碎嘴张,嘴皮子利索那是出了名的,此时把这番话利利索索地说出来,立刻就又引起了人群的躁动。 “就是啊让我们去救他们姥姥” “老子不怕死但要为了救他们而死,老子不愿意” “碎嘴张,这一回你总算说了点有用的” 眼看着安静下来的人群,又被张国淦一番话挑动起来,杨振也是头疼。 他知道张国淦说的都是事实,而且他也知道张国淦说的这些话,也不是有意要跟他对着干。 他们这些人去年跟着卢象升在巨鹿迎战鞑子入关劫掠的重兵,被围在北直隶的巨鹿,当时高起潜这个死太监率领的关宁军主力,就驻扎在数十里外,可是却畏惧不敢战,眼睁睁地看着卢象升率领的联军在巨鹿全军覆没。 在那场战役里,只有少数几支队伍拼死突围而出,眼下杨振率领的这一支,就是其中一部,他们与关宁军的“仇”,就这么结下了。 因此,此时说到这些事情,在场的这些人,包括杨振在内,人人都是气愤填膺。 但是,杨振也很清楚,这种情绪不能任其发展蔓延下去,所以在这个时候,他立刻挥手制止了人群躁动。 等人群再次安静下来,杨振大声说道“诸位你们说的哪一场仗,我杨振没有跟你们站在一起你们说的那些事情,又有哪一件哪一桩,我杨振没有和你们共同面对你们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 “可是,我们与关宁军之间就是有再多的账要算,也不能选在这个时候我们与关宁军之间,就是有再多的仇,有再大的恨,也要等我们先跟鞑子算完了账再说鞑子杀我父祖,辱我姐妹,屠我同袍,毁我家园我们与女真鞑子的深仇大恨,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杨振这番话说出来,他眼前有些躁动的人群,再一次鸦雀无声,人人咬牙切齿。 杨振麾下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们,绝大多数都是广宁后屯卫的世袭军户,现在广宁城以及广宁城附近的大明卫所早没了,广宁后屯卫的驻屯地辽西义州城,也被鞑子毁了。 这些出身广宁后屯卫世袭军户的老兵们,不仅自己无家可归,而且家中父母亲人也都早被鞑子杀光了。 说到仇恨,可以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与女真鞑子有着数不尽的血海深仇。 “张国淦,你这个不成器的王八蛋难道你忘了你父亲、你二叔、你三叔,还有你的那些堂兄弟们,是怎么死的了吗咱们老张家到现在,就剩下我和你叔侄二人,难道与鞑子的血海深仇,你忘了吗” 方才杨振的话,成功地勾起了张得贵的伤心往事,眼见得张国淦仍然硬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不由得怒从心起,立刻痛骂起自己的这个侄子,恨不得上去给他两个耳刮子。 “老叔我怎么会忘只是唉” 那个叫张国淦的,接了张得贵的话,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张得贵的那番话,不仅让张国淦没法拿与关宁军的关系说事儿,也让眼前的一百八十多好人个个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杨振知道,去年那一战留下的心结,恐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了。 想到这里,杨振觉得不能再纵容他们抱怨下去了,因此往前两步,举手指着不远处飘扬的旗帜,大声说道 “祖大帅他们,绝不是不救松山和锦州方巡抚给我们的旗号是先遣营我们出发北上以后,关宁军的主力,就会随后出发我们人数不多,却是军中精锐这次北上,做的是全军先锋 “更何况锦州与松山并非与我们无关,若是锦州与松山落入鞑子之手,我们就再也没有希望回到后屯卫,回到义州难道说,你们不想再回故乡看看,不想再回到我们的家园了吗” “想怎么不想做梦都在想啊” 杨振话音落下,就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一个有点低沉又有点沧桑的嗓音响起,说了这么一句话。 “潘文茂你什么意思你起什么刺儿难道你也反对大人北上你忘了你一家子怎么没的了” 这个叫潘文茂的,恰是那天在小校场外当值的那个姓潘的老军,此时的他被编入了张得贵麾下的炮队,就站在炮队第一排的排头。 潘文茂四十多岁,年纪与张得贵相差不大,此时听了张得贵的话,脸色瞬间涨红,盯着张得贵说道 “张大人,你是我的老上官我潘文茂的性子你知道,我与鞑子不共戴天,我们潘家与鞑子的仇,不比你们张家浅你不用拿话来激我” 说完这个,潘文茂转过头看着杨振,对杨振说道“大人国仇家恨的大道理,你也不用多说,眼前的这些弟兄们有哪个是真的拎不清大家只是找个由头,借机发发牢骚罢了没有老大人,没有你,跟前这些人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过去,这条命是老大人的,现在这条命,就是你的该怎么做,照直说就好了” 说到这里,潘文茂回头瞅瞅了方才在后面咋咋呼呼的养子潘喜,然后又紧接着说道“若是这一回,真能打到后方去,让我潘文茂,能够带着外面认下的这个儿子,回去给祖宗上个坟,上柱香,就是将来我死了,下去也能见祖宗了” “潘喜子你还有什么话说”潘文茂说完话,张得贵立刻指着掷弹兵队队列中间的一个长相凶悍的高大青年说道。 这个潘喜子,大名正是潘喜,方才在队列之中鼓噪的几个人中,数他最欢实,因此早就落入了张得贵的眼睛之中。 听见张得贵这话,杨振也转眼看过去,只见那长相凶悍的高大青年此时早没了方才牢骚满腹的张狂劲头,只是脸红脖子粗地说道“我听我爹的” 这个叫潘喜的,此时的年纪可能在二十左右岁,是潘文茂这个老军,在转战途中收养的一个孤儿。 虽然他生性桀骜不训,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在这个世上,任何人的话,他都是爱听不听、爱搭不理,但是唯独潘文茂的话,他从来不敢不听。 杨振看了这些人的表现,心想,若是原来的杨振,估计有的是办法让这些人甘心俯首听命,自己眼下最大的不足,就是对眼前的这些麾下不够了解。 接下来,张得贵又挨个地把方才在人群中鼓噪的其他几个刺头指出来一顿训斥。 这下子,杨振跟前的这些人,才算是真正安静了下来,都知道自己这一回被编入这个先遣营,跟着杨振,北上救援松山,算是棺材板上钉钉子,没得商量余地了。 接下来,所有的人都又看着杨振,等着杨振接着说话。 杨振见状,也不再废话,当即说道“祖大帅和巡抚大人军令已下,北上救援松山之事,没得推脱商量” “我知道大家担心此次北上救援,九死一生,但我要告诉你们,自古以来,都是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我们与鞑子仇深似海即便不为富贵,我们北上杀鞑子,也恰是心中夙愿 “若是有人还是不愿去、不敢去一心想当逃兵你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我把你开革出营今后天大地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与我杨振,与我后屯卫,与我先遣营,从此再无瓜葛有吗” 杨振一边儿说着这番话话,一边儿盯着眼前的人群。 张得贵、李禄、杨占鳌以及他们身边的亲兵,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队列。 甚至方才一再争辩的张国淦也是忍不住转头,往自己的身后看了看。 又是良久之后,紧张的气氛终于消散,因为大家都意识到,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当逃兵。 杨振自己的手心里其实也是捏了一把子汗,若是眼前的这群人中真有那种撂挑子不干的,他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收场了。 难道他还真能把那些撂挑子不干的全杀了吗 方才刚刚立过了誓言,要同生死、共富贵,现在转眼之间就杀人,翻脸比翻书快,也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第十九章 自荐 “很好非常好没有人当逃兵我杨振一直真心实意把你们当家人,当兄弟,你们完全当得起” 幸好,最终没有一个人撂挑子不干,这让杨振非常振奋,手下一共就这么点班底,若是这个时候再走上一批,他也不用混了。 “北上的时间和路线,都已经确定三月初四,我们就要乘船出发我也向巡抚大人请了手令,朝廷督饷郎中按人头拨给我们一笔欠饷和开拨银子 “这笔银子,我杨振分文不取同时,自我杨振以下,不论职务高低、上下尊卑,一律按人头平均分配这两日,在这宁远城里,谁还有什么夙愿未了,有什么私事需要安排,可以向各队上官告假,上官应一律给假” 马上就要出发了,而且其中许多人很可能一去不回,死在松山城下,杨振也不想这些人出海之后还有什么后顾之忧,或者还有什么夙愿未了。 现在的这个杨振,已经从张得贵等人的嘴里知道,在这个乱世里,他还有一个弟弟,名叫杨捷。 不过,这个杨捷早几年前已经过继给了杨振的叔父杨国柱,目前在杨国柱的军中,不离杨国柱的左右。 除此之外,杨振早就是孑然一身了,其父死于与鞑子的战斗,其母在早广宁失陷的时候,为了免遭鞑子侮辱,选择了悬梁自尽。 而原来那个杨振的妻女,也早就流离失所,死在了辽东频发的战乱之中。 杨振自己在宁远虽然没有一个家人了,但是备不住他的麾下在宁远城里或许就有些亲朋故旧呢。 杨振的这个做法,让眼前的这群麾下不少人,内心感动不已,知道杨振这个上官,确实是将心比心在替他们着想了。 “这第二件事情,就是成立先遣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巡抚方大人亲笔为我们题写了宁远先遣营的旗号从今往后,我们就叫宁远先遣营了 “这个先遣营,目前还是暂编,包括了大帅的中军一百铁骑,也包括三百蒙古轻骑将来他们可能要各回本部,但是先遣营的旗号却会一直属于我们 “为了便于指挥,我奉巡抚大人的命令,将我们这不到二百号的兄弟,重新编为三队一曰火枪队二曰炮队三曰掷弹兵队 “如今,大家已经各有所归今日把所有人召集起来,除了正式明确各自归属,就是要明确各队主官和副官 “火枪队主官,由我杨振本人兼任炮队主官,由先遣营游击张得贵担任掷弹兵队主官,由先遣营都司李禄担任” 杨振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左膀右臂任命为先遣营炮队主官和掷弹兵队主官,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干脆果断,下面站着的三个方阵一百八十多号人鸦雀无声。 对于杨振的这个任命,张得贵和李禄早已知情,所以杨振话音一落,两个人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领命。 杨振上前将两个人扶起,然后又对肃立着的一众人说道“各队主官已经明确但是各队副官,我还没有想好今日召集大家,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杨振的这个做法,让在场的人都是大吃一惊,尤其是张得贵和李禄。 这两个人方才听杨振提及副官这个说法,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因为事前杨振并没有跟他们说过,而且各队副官的人选,也并没有提前征求他们的意见。 两个人想拦住杨振的话头,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这么做,因此,都是紧张地看着杨振,生怕他搞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乱子来。 张得贵和李禄正在紧张的同时,那站着的是三个小方阵又是一阵骚动什么时候营中的军职任命征求过他们的意见啊 “你们不用怀疑你们自己的袍泽,当然是你们自己最了解若是你觉得你的身边,哪一个上了战场作战勇敢、足智多谋,或者杀鞑子最多,你最佩服,愿意听他指挥号令,你就站出来推荐他不管他以前多么卑微,只要无人反对或者多数赞成我就立刻任命他”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明显能够感到,面前的人群已经有点按奈不住了,而这一点,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宁远先遣营既然是暂编,那也就等于是给了他一个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军队的机会,反正是暂编,即使有点耸人听闻,谁也不能说什么。 对于眼前三支队伍中的骚动,杨振不去管它,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杨振从站在第一排的人脸上,一个个地看过去,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个张国淦脸上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张国淦突然往前一步,走出了队列。 这个时候,杨振心中一喜,刚要说话,却听张得贵吼道“张国淦,你又搞什么幺蛾子你给我退回去,回到队列当中” 张国淦听了这话,满脸通红,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退回去,只是看着杨振不说话。 杨振眼见张国淦站着不动,而张得贵眼看又要痛骂他这个侄子,当即一把手拉住张得贵,制止他说话,然后对张国淦说道 “你是举荐他人,还是举荐自己” 张国淦的举动此时已经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百八十多号人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大人我是火枪队的既然我们是火枪队,那么想必精通火器、枪法准头,要比精通弓马骑射更重要吧” 张国淦说了这话之后,也不后退,就是静静地等待着杨振的回答。 “你说的不错火枪队的副官,更应该枪法出众,精通火器与火枪战法即便弓马骑射一般,只要精通火器,自无不可” 杨振说到这里,继续对张国淦说道“张国淦就火枪战法而言,你身边可有令你佩服之人你是毛遂自荐,还是举荐他人” “举荐他人姥姥” 张国淦心里暗自嘀咕着,嘴上却大声说道“既然大人如此说,若论火枪枪法之精湛、军中火器之精通,我张国淦说句大话,那是当仁不让” 从张国淦右脸上的大面积伤疤,杨振光靠直觉就能够推断出,这小子肯定在火枪火铳上有过历练。 因此听完了张国淦的话,杨振看向齐刷刷站着的火枪队其他士卒,大声问道“张国淦平时表现如何他所说的,可是事实” 杨振眼见火枪队里很多士卒都在不住地点头,可就是没有人站出来明白答话,于是又问道“可还有人举荐他人,或者毛遂自荐” 这个时候,火枪队第三排队尾,突然走出一个人来,此人身材不是很高,但是长得五大三粗,面孔黝黑,国字脸,蒜头鼻,下颚短须如针,看起来非常强壮。 只见这人施施然走到前面,与张国淦并排站定,然后说道“大人卑职张臣也愿毛遂自荐” “张臣你给老子捣什么乱啊你一个夜不收出身,杀鞑子可能比老子多那么几个可是若论打鸟枪,是我的赢面大,还是你的赢面大,你心里没有点数老子既然毛遂自荐了,你还来跟老子争大人” 张国淦看见队伍里不服自己的“老对头”张臣站出来要跟自己争,有点急了,语速极快地说了这么一番话,说到最后,刚要再跟杨振说话,却见杨振脸色不快,刚说了一句“大人”,就立刻住了嘴。 杨振比起张国淦大了那么几岁,不过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 杨振的出身自不用说,比张国淦高了不少,除此之外,原来的杨振弓马骑射、悍勇无敌更是远在张国淦之上。 所以,张国淦虽然以精通火枪为傲,可是心底里,对杨振既是崇拜,又是惧怕,见杨振不高兴,立刻提心吊胆,不敢多言。 杨振见他闭嘴,也不跟他废话,径直看着张臣,说道“张臣,对张国淦说的,你有何看法” 第二十章 副官 张臣身材不高,站在杨振面前,明显低了一头,但是这个人腰杆却是笔直,气场不小,一看就是久经沙场历练,非常沉稳自信。 “张国淦在军中绰号碎嘴张,除了嘴确实有点碎,有点臭以外,其他所说的倒是不假若论火器,尤其鸟枪或者其他火铳,他在大人麾下排第一,卑职倒是服气” 张臣不卑不亢的态度,令杨振颇为欣赏,说出来的话,让杨振也在心里暗自高兴。 看来,杨振麾下这批老兵,能够久经沙场活到现在,都不是白给的啊 现在的杨振,就怕麾下这些人都是一些老顽固,弓马骑射一般般,还都又看不起火器,不愿使用火器,若是这样。可就麻烦了。 既然自己手下真有善于使用火枪的,那就好办了。 杨振自己心思转动的同时,又听那个张臣继续说道“不过若论杀鞑子之数,若论力能服众,卑职当仁不让” 说完这话,也不等杨振有所反应,张臣接着说道“此次大人带领卑职人等,北上救援松山,可谓是凶险到了极点虽然大人决定走海路,出乎卑职意料之外但是即便如此,此时松山城外,鞑子必定是重兵围困,想要突围而入,或者将来突围而出,光靠火器精湛,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鞑子当面,勇者胜一旦游移不定,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卑职毛遂自荐,既是为大人设想,也是为兄弟们设想,更是为卑职自己设想大人能一改过去战法,重新重视火器,当知火器于我等此行关系重大 “其实,卑职并非想做这个官张国淦个人火枪精湛,卑职也并无异议,但是配备了鲁密铳的火枪队,地位之重不在炮队之下,卑职担心张国淦临阵指挥,一旦失机,则万劫不复” 杨振能听出来,张臣言语恳切,并非是个人意气之争,于是转头看向张得贵和李禄,意思是征求二人意见。 现在的杨振,最欣慰的是拥有原来那个杨振的身体素质,但最遗憾的,就是失去了原来那个杨振的记忆,以至于现在的他对于自己麾下的那些人完全缺乏了解。 好在自己的左膀右臂张得贵和李禄,值得他充分信任。 张得贵和李禄此时已经洞察了杨振的深意,此次北上,不是平时,是确确实实的凶多吉少,这个时候若是再不把有能耐的人提拔起来,恐怕以后就真的没机会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起冲着杨振,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意思是说,张国淦所说基本属实,而张臣所说也不是虚言。 张得贵和李禄二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是杨振却也知道了他们的意思,当下略微犹豫了片刻,就大声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将火枪队分为左右两翼任命张臣为左翼副官任命张国淦为右翼副官各领鲁密铳火枪手二十人火枪队队旗,由左翼副官张臣掌管” 杨振说完这话,转身身边侍立着的杨占鳌手中接过火枪队队旗,双手捧着,看向张臣和张国淦两人。 张臣和张国淦都没料到是这个结果,相互对望了一眼,连忙一起上前,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卑职领命” 杨振捧着火枪队队旗,走到跪在地上的张臣面前,对他说道“张臣我知道你一向杀敌勇猛,威望素著,却不知你同样精通火器,擅用火枪。今日你与张国淦分领火枪队之左右两翼,火枪队队旗叫你保管,你当知道职责之重” 听了这话,张臣面色沉重,比之刚才更为严肃,显然他听懂了杨振的话,知道这是把火枪队交给他了,当下也无二话,直说道“卑职知道” 紧接着,杨振郑重其事地,将手里捧着的火枪队队旗,交给了张臣,然后将他搀扶起来。 再接着,杨振转向张国淦,将他也扶起,并对他说道“张国淦前番你因为妄议朝廷大事,干犯了军法,被免官罢职。此次随我来宁远上任,乃是带你将功赎罪。你精通火枪射击,我也早就有所耳闻,今日任命你为火枪队右翼副官,正有仰赖你处。盼望你扬长避短,早立功勋” 杨振自从知道这个张国淦是张得贵的亲侄子之后,随即也就意识到,这个张国淦跟自己可是发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因此,他看着张国淦那一张被火枪“炸膛”给毁了容的脸,说出这番话来,自是说得语重心长。 张国淦也听出了话里的这个意思,平时碎嘴的他这一次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对于张臣超越自己成为左翼副官,除了心里有一阵子感到不爽之外,他倒没什么可说的。 崇祯十一年冬,巨鹿之战以后,张国淦跟着杨振拼死拼活突围出来,却被高起潜这个死太监在朝堂上诬陷说他们是临阵脱逃,好不容易突围出来的这些人又被关进了大狱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张国淦管不住自己的嘴吧,当众痛骂高起潜不仁不义、断子绝孙,结果被人揭发,没过多久就受到了报复,原任广宁后屯卫“试百户”、杨振麾下“营千总”等世职、军职,被免了个干干净净。 再后来,他跟着杨振,被杨振的叔父杨国柱托人营救出狱之后,只是以一个大头兵的身份,到宁远军前立功赎罪来了。 虽然他是一个混不吝的性子,但他也知道杨振这个时候重用他,是要冒一定风险的,毕竟那个死太监高起潜眼下还是辽东的总监军。 还有那个张臣,他也知道人家不是白给的。 张臣虽是普通军户出身,没有世职,但是人家年龄比他大,资历比他老,又曾做过义州边军的夜不收,还是杨振叔父杨国柱曾经重用过的守备官,只是因为丢失汛地,而被免官罢职,沦落到了杨振麾下希图再某个出身。 若是单论精擅火枪,张臣可能不如自己,可是其他的方方面面,说出来恐怕样样都比他强,对于这一点,大家一个锅里吃饭那么久,张国淦哪能不知道。 所以对这个结果,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 杨振选拔火枪队左右翼副官的做法,一下子就让小校场上的所有人都弄明白了暂编宁远先遣营里的军职,特别是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里的军职,不再以出身论英雄,而是唯才是举。 谁能服众,就是谁的。 所以,火枪队左右翼的副官确定之后,接下来炮队和掷弹兵队的副官很快就推选了出来。 与火枪队临时又被分为左右翼的做法一样,炮队和掷弹兵队也被分为了左右翼。 炮队左翼副官,正是那个老成持重的老军、曾经为广宁后屯卫掌管过火药事务的潘文茂,右翼副官则是一个年纪不大却颇得张得贵看重的现职千总杨珅。 这个杨珅是广宁后屯卫杨家的远房子弟,与杨振可谓是同宗同族。 只是老杨家在明初时候就定居辽东,至今已过二百多年,开枝散叶无数,杨振与杨珅早就出了五服,说亲戚,也算是亲戚,说不是,谁也不能说啥。 而这个杨珅,倒是也颇有骨气,从来不去主动攀附杨振,或者攀附杨振的叔父宣府总兵官杨国柱,从十四五岁应募从军开始,硬是凭着军功,一步步做到营兵千总。 现如今,杨振军中仅有的两门装点门面的虎蹲炮,就是由他掌管,颇得张得贵的看重。 这一回,杨振说动巡抚方一藻搞出一个暂编宁远先遣营,然后又大张旗鼓地在营里成立炮队,张得贵自然马上就想到了让知根知底的杨珅帮自己统带炮队。 只是张得贵没有想到,到最后杨振又安排了这么一出,在当众推选之下,老成持重的潘文茂深得士卒拥戴,而他在弹压士卒躁动之时说的那番话,又得到了杨振的认可。 就这样,潘文茂意外成为了炮队左翼副官,杨珅成为了炮队右翼副官。 第二十一章 改良 至于掷弹兵队的左右翼副官,只推选出了一个相对合适的人选出来。 因为对于掷弹兵,或者说掷弹手,除了杨振以外,眼下还没有人了解这个掷弹兵队是干什么的。 就是李禄,对于掷弹兵队究竟能发挥什么作用,或者说发挥多大作用心存疑虑,只是出于对杨振的信任或者说“盲从”,才毫不犹豫地担起了组建掷弹兵队的担子。 而且杨振麾下小二百号人,经过了火枪队的率先挑选,又经过了炮队的挑选,剩下的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也可想而知。 要么是老弱病残的,要么就是人缘不咋地的,或者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的。 总而言之,都是一些火枪队左右翼不要的,同时炮队左右翼也进不去的,反正就是投个火药弹嘛,胳膊腿齐全就成了。 不过,这支队伍再怎么缺乏技术含量,也总能够从矬子里面选出一个大个儿的。 而这一个被推选出来的,却是之前在队列中使劲儿鼓噪抱怨的那个刺头儿兵“潘喜子”。 这个人选,让杨振感到有点意外,让张得贵也不满意,不过总体来说,却也符合杨振所设想的掷弹兵队的气质。 掷弹兵嘛,就是要敢冲敢拼,不怕死,确实需要一些愣头青、二百五一样的人物。 而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桀骜不驯、谁都不服的潘喜,正好符合掷弹兵队副官的角色。 不过,杨振终究还是将掷弹兵队六十六人一分为二,分为了左右翼,各三十三人,由李禄这个主官直领左翼掌队旗,由潘喜出任右翼副官,听从李禄节制指挥。 杨振率领众人,在小校场内当众定了先遣营各队主官和副官,尔后颁给队旗。 最后,由这些队主官和副官们自己,当众定了下面的什长和伍长。 暂编宁远先遣营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的基本组织,就算是搭建起来了。 而且就在当天上午,杨振当着众人的面,将祖克勇从祖大寿军中带来的四十杆鲁密铳,一杆接着一杆地,珍而重之地,亲手发放给了包括张臣、张国淦在内的火枪队所有士卒。 并且按照那天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亲身给火枪队的所有人,示范了“鲁密铳”的用法。 杨振也趁着这个机会,叮嘱张臣和张国淦两人,搞清楚“鲁密铳”的最大用药量和最合适的弹丸大小,并提醒他们搞清楚之后将弹药定量分装。 当然,杨振也没忘了告诉他们,若是能够按照“鲁密铳”的口径大小,把枪药定量分装成筒状纸壳药包,那就更好了。 杨振在后世的时候,对枪支弹药也没什么研究,不过是看多了一些网络历史小说,人云亦云,学人家照猫画虎而已。 可是他的这些三脚猫的说法,却也让张臣和张国淦这两个熟悉官军各种鸟枪、火铳的行家里手,像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一样,顿时茅塞大开。 就是站在张臣和张国淦一旁等候杨振训话的潘文茂和杨珅,听了之后,也是若有所悟既然“鲁密铳”的用药量可以定量分装,提高装填速度,那么九头鸟、虎蹲炮和佛郎机,是不是也可以在平时就做好定量分装的药包,甚至是纸壳弹药呢 明朝的火枪技术,其实并不比同时代的西方落后多少。 尤其是“鲁密铳”、佛郎机和仿制的“红夷大炮”,与同时代的西方相比较,至少是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这个时代,大明朝的官军之中,那些精通火器的人,都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只要稍加点拨,根本不需要杨振事事上手,就能捅破那层窗户纸,让对火器的利用,向前迈进一大步。 除了筒状定量纸壳弹药这样的设想之外,杨振也干脆一股脑儿地将自己能够想到的燧发枪设想,也告诉给了张臣和张国淦,让他们想办法去尝试一下。 杨振拿着自己的“鲁密铳”,直接建议他们,就以“鲁密铳”为原型火枪,在“鲁密铳”火门上方,想办法固定一块火石,让“龙头铁”直接击打在火石上,看一看能不能刮下火星,点燃火门中的火药。 若是这个方法有效,那就尽快改造,能改造出来多少算多少。 杨振不知道,他的这些有点天马行空的想法,落到张国淦的耳朵里之后,本来以为自己精通火枪的张国淦,简直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了脑袋一样,心底里不住地翻腾着一个声音“原来可以这样竟然可以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怎么一直想不到这些” 连带着还要继续观察观察杨振、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自己效命的张臣,此时听了杨振轻描淡写、似乎是不假思索就说出来的话,再看向杨振的目光,也开始有点像张国淦那样充满了不可思议与刮目相看的意味了。 张国淦自幼身体羸弱,别的卫所世家子弟喜欢舞刀弄枪,练习弓马骑射,他却不行。 最基本的石锁,他举不起来,最流行的强弓,他也拉不开,作为世袭百户之家的子弟来说,这简直是一个耻辱。 冷兵器,他样样不行,就只好逼着自己练鸟枪、火铳,即便是右脸被火绳枪一次次烧坏,甚至被一次接着一次的火枪“炸膛”搞得几乎毁了容,他也痴心不改。 他能在广宁军中吃上现在的这碗饭,特别是在他的老爹老哥死了以后,能够世袭卫所百户,全都在于他现在这点本事。 不过,对他来说,火绳枪的弹药装填,以及点火方式一直都是个问题,每一次的受伤,都让他下决心去想办法改变这个状况,可是不学无术的他,却从来也没有过竟然可以用“龙头铁”直接击打火石这种“燧发”的方式点火。 当日上午,仿佛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的张国淦,离开小校场之后,一直都是处在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状态之中。 到了当天下午,张国淦在反复尝试用“鲁密铳”的“龙头铁”击打从部属那里收集了的各种火石之后,心里也有了数,抱着自己那杆贵重的“鲁密铳”,在宁远城里满大街地到处打听和寻找铁匠铺。 当天晚上,张国淦试图“破坏”“鲁密铳”的消息,就传到了杨振那里。 正在杨振跟前汇报掷弹兵队备战情况的李禄,提醒杨振说“这些鲁密铳,一共就这么多,还都是从祖大帅军中借用过来的要是张国淦瞎搞,给弄坏了,将来归还的时候,祖克勇那里,怕是向祖大帅交代不过去祖克勇慷慨好爽,倒是好说话,只是他夹在中间,将来怕是不好做人” 见李禄放下自己掷弹兵队中的急务,说起这个事情,杨振却是一笑置之。 这些鲁密铳,他根本就没打算归还 所以,对李禄的担心,他在心里完全是嗤之以鼻,只不过现在还在宁远城里,将来跳出了这里,那就会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根本不用再祖大寿。 若是张国淦和张臣二人,真能把他说的定量分装弹药甚至是纸壳弹药搞出来了,把鲁密铳改造成了可以燧发的火枪。 别说搞坏一把鲁密铳了,就是搞坏十把、二十把鲁密铳,他也没有意见。 只不过面对有点忧心忡忡的李禄,他也不好直说,只好转移话题,对李禄说道“你先别管张国淦的那档子事情你们掷弹兵队将来的打法和任务,我已经告诉你和潘喜了如果宁远城里的万人敌、龙王炮、霹雳炮、震天响,数量不够多,或者重量太大,不趁手,你们就要自己赶快琢磨改进不能等不能靠要靠也只能靠你们自己 “我这里只能再次跟你们说,只要火药足够,用药捻制作的延时导火索够用,手榴弹对了,就是手榴弹就完全不是问题 “不要光想着宁远城里现有的那些万人敌、龙王炮、震天响你们自己完全可以试着去造手榴弹一两斤重的就可以,斤重的也没问题 “酒坛子用来做容器也行,陶瓶子装上火药也能用,要是有铁匠能够能打制,或者干脆用铁水直接浇铸,那就更好了 “记住了先去找找潘文茂,现在我给先遣营要来的那些现成的火药,都由潘文茂负责当务之急,是火药的调配只要火药的威力够了,就是铁水浇铸的铁雷也能炸而且越是铁雷,封闭的越好,炸开以后的威力就越大” 第二十二章 窝火 三月初三,当天夜里,杨振作为这次北上救援的主将,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机会躺下来休息片刻。 李禄、张臣、张得贵一个接着一个来找杨振,一边汇报各队紧张备战的进展情况,一边向杨振请示定夺他们自己拿不准的事情。 杨振作为先遣营的主将,同时兼任着火枪队的主官,可是他自己却根本没有时间去直接打理火枪队的北上准备事务。 幸亏他在上午授旗的时候,临时起意,给各队主官都配备了副官,要不然他更得忙死。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这个先遣营的主将和火枪队的主官亲自拍板决定。 张国淦听了杨振在小校场上跟他们说的那番话之后,脑子里似乎发现了个新天地,对于将“火绳”点火改成“燧发”点火,简直是如痴如狂,一门心思要改造“鲁密铳”。 因此,将火枪队右翼出发北上的所有准备工作,不管不顾地,全都推给了张臣。 张臣作为火枪队左翼副官,掌队旗,也认为自己责无旁贷,主动担起了这副担子。 这次,张臣来找杨振,就是为了火枪队左右翼的事情。 “大人!定量分装枪药的事情,卑职已经安排人在做了!不过另有一件事情,也是刻不容缓!毕竟明天黄昏,我们就要出发了,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 “我们火枪队一共四十杆鲁密铳,加上大人你,一共也才四十一杆!鲁密铳,虽然射程远,威力大,可是卑职觉得仅凭四十一杆鲁密铳,火力怕是远远不够! “宁远军中装备的鸟铳火绳枪,射程、精度虽然不如鲁密铳,可是胜在数量众多,到了关键时刻,提前装填备好,只要枪弹密集,火力也不容小觑! “鸟铳火绳枪构造,与鲁密铳龙头轨也大体相似,张国淦若能将鲁密铳由火绳点火改造为龙头铁击打火石点火,想必那些鸟枪也可以!何况鸟枪数量多、造价低,关键时刻就是能够打响一枪,杀敌一人,也值了! “不过,卑职人微言轻,调拨不来,请大人再跟祖将军说说,能不能再搞来百八十枝鸟枪,拨给火枪队备用!” 张臣的这番话,说得杨振连连点头,其中的意思,他也很明白,鲁密铳火力威猛,但毕竟数量还是太少了。 在野外,鞑子的骑兵转瞬即至,一旦弹药装填的速度跟不上,即便装备了鲁密铳,到了关键时刻,火力中断,那它跟个烧火棍子也差不了多少。 这个时候,普通火绳枪的数量优势就发挥出来了,只要有两百杆事先装填好的火绳枪,点着了火绳,搁在手边,那么自家火枪队的弹药火力,就能在一段时间内保持连绵不断。 而且这个时间段也不需要多长,只要能够持续上一刻钟、两刻钟,那么给予鞑子人马的杀伤就绝对不容小觑,甚至在关键时刻还能扭转一场战斗的战局。 杨振考虑到这一点,当下就又要来笔墨纸张,歪歪扭扭地写下“火绳枪二百杆”字样,再签上自己的名字,立刻就让杨占鳌持了自己的旗牌,跟着张臣去请托祖克勇。 这边刚刚打发走了张臣,张得贵领着潘文茂、杨珅,一起涌进了杨振的住处。 “大人啊!这都什么时候了?!祖克勇拍着胸脯答应给我们求来的九头鸟、佛郎机可是一门都没送来了啊!我领着杨珅在祖大帅府邸外等到了现在,也没有见到祖克勇的面!祖大乐领着宁远车炮营,营里各种火器应有尽有,可是我们百般求见,人家就是不照面儿啊! “潘文茂中午去找的时候,倒是逮着了祖克勇,好说歹说,总算给了八百斤火药!可是大人又许诺给了李禄的掷弹兵队四百斤!别说现在虎蹲炮、佛郎机配不全,就算是下一步配全了,就这点火药,它也不够用啊!” “若是时间宽裕,我们倒也可以再等等,再看看!可是现在,人手倒是编齐了,就是手里没有家伙事儿,人手不是白编了吗!大人你看看,要不要连夜去见见巡抚大人或者袁郎中!再给说说!” 刚一进屋,张得贵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只是杨振听了他的这番话,立马一阵头大。 其实,杨振换个角度考虑,他也能够理解祖克勇眼下的难处,能够体谅他的难处。 祖克勇是一个耿直汉子,想问题直来直去,心眼比较简单,他以为有了祖大寿和方一藻的口令,从祖大寿的军中弄来一些九头鸟、佛郎机、虎蹲炮,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可是杨振却知道得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官军不同派系之间,甚至是同一派系的不同营头之间,大家争资源、抢功劳、勾心斗角,各种小心眼儿、龌龊事儿多了去了,要想做到真正的和衷共济,做到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简直是难比登天。 你想要的这些东西,人家就是放着不用,也不会平白无故给你。 哪怕你是去救援他们自己的大本营、根据地,你要是人际关系不到位,礼尚往来不到位,他们也要难为你。 “别着急,你们先说说看,你们炮队左右翼,现在一共有九头鸟几架、虎蹲炮几尊、佛郎机几门?以现有人手,这些东西需要装备多少?” 杨振看张得贵是真急了,也只能暂时抛开其他事务,过问起炮队的备战工作来了。 “回大人的话!根据大人之前的安排,张大人、潘副官与卑职一起商定,炮队左右翼一共是计划编配九头鸟五架,虎蹲炮十口,佛郎机十门! “其中,左翼编配虎蹲炮十口,三人一口,一共三十人,每口虎蹲炮,设炮长一人、炮手两人! “右翼编配佛郎机十门,四人一门,一共四十人,每门佛郎机设炮长一人、炮手三人。 “张大人直领五架九头鸟,两人合作一架,一共十人!按照大人的吩咐,每门九头鸟,设置抬枪狙击手一人,副手一人!” 说出这番话的这位,正是张得贵麾下炮队右翼副官杨珅。 而且杨振一听就知道,这个杨珅,现在俨然已是张得贵麾下炮队的具体主事人了。 张得贵是原来广宁后屯卫的老人,在杨振麾下的大小官弁之中德高望重,很有威信。 而潘文茂,则在那些普通士卒之中德高望重,深得多数下层士卒的拥戴。 但是,这两个人却不是那种事无巨细什么都要管的人。 张得贵虽然是炮队主官,但是他很多时候还要代表杨振去跟宁远城里的各种人物打交道。 特别是在暂编的先遣营里,他还要代表杨振去处理各种营务,要去跟徐昌永、祖克勇打交道,要去跟朝廷督饷郎中衙署的属官们打交道。 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抓炮队的战备工作。 至于潘文茂,则是有点清心寡欲、淡泊名利,性子比较疏淡,有关炮队里的营务,具体跑着办事儿的人,还是这个相对比较年轻而且也比较上进的杨珅。 杨振一边儿看着侃侃而谈的杨珅,一边儿思索着这些问题,琢磨着解决的办法。 到最后,只听杨珅话锋一转,又说道:“大人!这些只是咱们炮队的一些设想,眼下左右翼人手倒是编配齐全了,可是炮队现有的火炮,只有虎蹲炮四门!其中有两门,是今日下午徐昌永徐游击着人送来的! “至于大人要的九头鸟,眼下炮队一架也没有!佛郎机,同样也是一门都没有! “不过——,现在炮队倒是弄来了两口不大不小的铜钟。是今日黄昏,卑职派人偷偷从文庙、武庙的钟楼里,拆下来的。 “若是明天虎蹲炮、佛郎机实在凑不齐,卑职就建议重新编排!这两口铜钟,只要稍加改造,到时候也能顶上用!” 杨珅最后说的那番话,让杨振哭笑不得。 他倒是知道,庙里的铜钟,确实可以拆下来充当火炮,弄好了,其威力比起军中装备的虎蹲炮来,只大不小。 可是,眼下的情况硬生生地把杨珅逼到了这个份上,却也让他的心里变得越发烦躁不安起来。 你们让我去救援松山,解围锦州,我答应了,可是你们总得给我提供点便利吧。 要人没有人,要枪没有枪,要炮没有炮,就连火药都不给配够了、配足了,你们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去送死吗?! 杨振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沮丧,一阵疲惫,饶是他在后世作为单位办公室主任,已经干过许许多多委曲求全的糟心事儿,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深深感到一阵阵无力,心里仿佛有一股火憋着却无处发泄。 第二十三章 火药 自从那日从黑暗中醒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杨振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争分夺秒地准备着一切。 虽然杨振自己感觉已经拼尽了全力,可是时间毕竟是太有限了,他想做的准备,很多还没有完成。 若是能够给给他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他的准备工作肯定会更加充分一些,胜利的把握也会大一点。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三月初三当天的夜里,听完张得贵、潘文茂、杨珅的诉苦,杨振带着张得贵和潘文茂,还有自己的亲兵,连夜又去了巡抚衙门,求见巡抚方一藻和督饷郎中袁枢。 其时,宁远城里早已经开始了宵禁,没有巡抚方一藻和大帅祖大寿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门逗留。 但是心急如焚的杨振,却根本管不了这些,遇上街上巡哨的人马,一概打着暂编宁远先遣营的旗号,冲撞过去。 明天就是三月初四了,就该出发北上了。 若是觉华岛屯粮城的运粮船队,比计划的时间来得早,那就麻烦了。 哪怕只是早上那么半天,杨振若是顶不住压力,中午就出发,那么杨振此行恐怕就要彻底完犊子了。 因为到现在为止,计划中的火器装备,他只要到了四十一杆鲁密铳。 其他的虎蹲炮、佛郎机、九头鸟,什么东西也没有到位,甚至连最基本的火药都配备不够,以这样的情况仓促北上,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温良恭俭让?! 当天夜里,杨振一行人出门上街,横冲直撞,并且不管不顾地砸开了巡抚衙署的大门。 巡抚方一藻虽然心里相当恼火,埋怨杨振不懂事儿,但是听了杨振的说法之后,还是派了自己的儿子方光琛,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又连夜去了一趟祖大寿的府邸祖家大院。 而同在巡抚衙署暂时合署办公的督饷郎中袁枢,也是气愤填膺,干脆将原本第二天就要随船运到宁远、调拨给祖大寿的一部分军需物资,直接写了一封手令,签字用印,特批给了杨振使用。 其中包括:硝石一千斤、硫磺八百斤、柳碳六百斤,另有万人敌、龙王炮、震天雷各六百个,以及官军枪、炮所用的各类铅、铁、石弹丸共两万粒! 对于袁枢之前的关照,杨振原本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到了此时,他才知道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深刻道理,也才知道,能够遇上一个顾大局、敢担当的上官,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当天夜里,直到后半夜,东方已经发白,杨振才领着众人,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地,拜别了巡抚方一藻和朝廷督饷郎中袁枢,回到自己营中。 回到住处之后,杨振真的是人困马乏,快要顶不住了,可是仍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只能强撑着。 恰好,张得贵、潘文茂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也没敢回去休息,都在旁边陪着。 所以,杨振又让亲兵热了酒水,一人一碗,一边儿喝着解乏,一边儿继续商量事情。 “依我看,九头鸟、虎蹲炮算不了什么,祖大帅应当不会阻挠!就算是佛郎机,稍微贵重,眼下有了巡抚大人的亲笔书信,祖大帅也不会吝啬! “我想,之所以到现在祖克勇那里没有准信儿!怕是祖大帅下面有人作梗!但是我也想了,即便祖大帅完全不买方巡抚的账,我们也要按时出发! “我看,你们炮队那个右翼副官杨珅很有想法!初四上午,对了,就特么是今天了,上午你们再看看!若是方巡抚的亲笔书信也没用,咱们也就别客气了!把这个宁远城里能够拆下来的铜钟,全都给老子拆下来! “钟楼里那个大钟,也他妈的别留着了!炮的问题,先就这么解决!谁要是敢拦着,就干死他丫挺的!老子命都不要了,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杨振这番话,说的是咬牙切齿,在昏黄的灯光下,伤痕累累的脸上青筋凸起,显得面目狰狞。 或许,这才是原来的杨振。 自从办公室主任杨振成为宁远副将杨振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分裂的倾向,一会儿是头脑清晰、清楚历史走向的杨振,一会儿又是脾气暴躁、性情凶猛的杨振。 仿佛在自己的身体之中,在自己的意识之下,隐藏着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如同猛虎一般的人。 当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当自己的怒火突然上升的时候,那个如同猛虎的杨振,就会在一瞬间发作出来。 两个杨振实在是反差太大,也由不得现在的杨振精神和性格不分裂了。 “振少爷!振少爷!这世上的事情,其实从来都是这么难办!只是过去有老指挥使大人在,有杨总镇大人在!我们背靠大树好乘凉,办事就顺一点!眼下我们在宁远城里,人家是主,我们是客!万事由不得我们啊!” 张得贵眼看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杨振突然之间“状若疯虎”一般,连忙出声提醒。 听见张得贵的话,杨振的情绪慢慢安静下来,抬眼看见潘文茂也在一边站着,又想了想,对两人说道: “牢骚话说说就得了!该做的正事,还是得做!我杨振已有必死之心,不过我一人身死是小,诸位跟随我的同袍,前途命运是大啊!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楚!” 说完了这话,杨振稍作停顿,抬头专门对潘文茂说道:“听说老潘你——原来在卫所的时候,就是担着制硝做药的职司?” “回振少爷的话!卑职当年得前任老指挥使看重,确实担着本卫制硝做药的差事!想想也已经二十年了!当时振少爷也还是个娃娃!” “老潘!说什么娃娃!你提这个干嘛!?” 潘文茂的话才开了个头,立刻就被张得贵厉声叫住了,当下一阵愣怔失神。 以前的杨振,最烦他爹的老部下们倚老卖老,因为在他年纪轻轻就继任了指挥使之后,他老爹的部将们有不少喜欢倚老卖老,明里暗里说他不过是个娃娃。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总是希望杨振的叔父杨国柱,能够在辽东大乱的局面之下继任指挥使主持大局。 毕竟杨振的叔父杨国柱有勇有谋、久经沙场,资历、辈分和威望都在那里摆着呢。 好在当时大明朝的朝廷也好,五军都督府也好,一贯都是秉承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嫡长子继承制。 尽管当时辽东的局面已经崩坏到了极点,但是杨振这个声名不彰的娃娃,作为广宁后屯卫世袭指挥使老杨家的长房嫡长子,还是顺利地成为了指挥使。 不过,杨振接任了指挥使之后,为人性格高傲,脾气暴躁,宁折不弯,再加上他本人又是擅长弓马骑射,打起仗来,喜欢猛打猛冲,不计伤亡,也不懂得保存自己的实力。 因此,渐渐地,就有不少老人,转头投靠了他的叔父杨国柱。 而在他营里剩下的那些老人,也是越打越少,侥幸活着剩下的,也大多被他投闲置散,不再重用。 到现在,一晃好几年过去了,许多老人战死沙场,幸存下来的已经寥寥无几了,而这个潘文茂,就是其中一个,也算是硕果仅存的几个了。 “哎吆——还是张游击说得对!你看看,我真是老糊涂了!大人多多包涵!” 张得贵点醒了潘文茂,潘文茂立刻恢复了上尊下卑的态度,不过,这却不是现在的杨振所乐见的。 “咳——眼下都什么时候,还说什么包涵不包涵的啊!而且,你们在我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就在本卫担任了职司,说起来,也算是我的长辈了!没有你们的帮衬,哪有我杨振的今天!” 杨振叹息着说了这话,见潘文茂又要谦让,连忙挥手制止他说话,自己接着说道:“不提这些了!眼下火炮的问题,就这样先定了!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却是火药的问题了!眼下袁郎中担着风险,虽然给我们特批了一些军需弹药,不过这些可都是一些原料而已,要想用得上,还需要我们自己上手调配制作! “就是等我们上了船,这一路上也清闲不了!你们现在就要开始考虑火药的问题!这可是我们接下来的重中之重! “要是弄不出上好的火药,给你们再好的火器也是白搭!就是祖大帅调拨了九头鸟、佛郎机和虎蹲炮,也没有用!” 第二十四章 方子 说到这里,杨振看见潘文茂在灯光下目光闪烁,似乎是有话要说,于是对他说道:“老潘,你可是有话要说?” 潘文茂随即点了点头,然后斟酌着说道:“大人高见!大人如今能够一改过去旧规,转而重视火器,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是抓住了枢要!” 潘文茂在杨振面前的确是不卑不亢,直言不讳,上来就点明了杨振之所以重视火器的原因——因为营里没人了,人都让杨振过去的打法给打没了。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判断,只是杨振听了也不去说破。 潘文茂说了这话以后,看杨振神态自若,没有什么不快,于是又斟酌着说道:“卑职也明白,过去大人不甚重视火器,原因在于火器的威力小,而且不稳定,有时候反倒不如强弓硬弩!大人可知其中原因何在?” “老潘!别卖关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振少爷现在对待火器的态度,你还看不出来!?你有什么本事,赶紧拿出来!” 张得贵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听见潘文茂说了那么多一直说不到正题上,心下发急,嘴里也不留情。 潘文茂见状,也不生气,点点头说道:“恰如大人方才所说!问题就出在火药上!当年袁督师守宁远,火药亲自督办,鸟枪用药同样是四钱,弹丸重量同样是三钱,可是射程和威力,却比现在强得多!八十步外,尚能射穿鞑子双层棉甲!可是现在,八十步外,就是打中了,也是毫无作用!那时候的红夷大炮,用药多寡与现在一般无二,弹丸大小,也是一般无二,可是当时就能打出数里之地,鞑子就算围城也不敢接近城头五里之内!现在呢?!” 杨振看着潘文茂说起袁崇焕,心里倒是有点意外,没想到现在自己的麾下还有一个袁崇焕的粉丝呢! 杨振也知道老潘说的没错,不过时间确实紧急,他没有多少工夫多听,于是打断他的吐槽,对他说道:“老潘!那么以你之见,问题出在哪里?” 杨振自己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过,他不好先开口,因为自己的这个前身,以往可是并不重视火器。 若是现在自己表现太突出,甚至包括火药配比都能说得头头是道,那么可能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怀疑,甚至是麻烦。 若是这个潘文茂,对这个问题的认识,跟自己所知道的一样,那就最好了。 “问题就出在配置火药的土硝上!” 潘文茂眼看杨振这么“上道”,当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硫磺不难得到!柳碳更是遍地可得!唯有硝石,数量有限,且价格昂贵! “朝廷供给的硝石,品质稍好,但是数量却远远不够,常常接济不上!各军各营遂不得不自取硝土,或者直接向民间收购! “这几年,辽东和关内,战事频繁,硝石用量大增,常常是有价无市!于是滥竽充数者有之,以次充好者有之,硝土的品质每况愈下,大不如前! “现在的火药里,硝石因为难得,掺和的比例也是不断下降!而火药的威力,归根结底就在硝石上!硝石的用量大,火药的威力就大,硝石的用量小,火药的威力当然就小! “当然了,硝石的杂质多了,用量再大也没有用,若是杂质少了,即使少用点,威力也不减多少!” 眼看着窗户外的天色依然大亮,潘文茂的谈兴依然不减,而张得贵已经在背靠着墙,坐着睡着了。 “那么——,老潘,火药调配之中,硝石所占几何、硫磺所占几何、柳碳又该所占几何?” 潘文茂眼见杨振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困意早已全消,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个配比,好多营里的火药作,都将它视为不传之秘,从不示人!其实,说来也甚简单! “当年,我在前任老指挥使手下,提调本卫火药作的时候,前任老指挥使,给我看过一册书,那是多年之前戚大帅亲撰的兵书,叫做纪效新书! “上面写的可是清清楚楚!我到现在,也还记得清清楚楚!戚家军的火药方子啊!什么都能忘,这个要命的东西可不能忘!——硝一两,磺一钱四分,柳炭一钱八分!” “硝一两,磺一钱四分,柳炭一钱八分!?” 听见潘文茂信誓旦旦地这么说,杨振对这个戚家军的火药方子却有点将信将疑。 看多了网络历史小说的他,虽然没有专门钻研过,但却也知道,二十一世纪黑火药的标准配方,是硝石占比百分之七十五,硫磺占比百分之十,木炭占比百分之十五。 因此,听了潘文茂转述的戚家军配方,杨振在自己的心里面,颠过来、倒过去,反复换算了良久。 到最后,杨振穷尽了自己所有的数学知识,终于惊讶地发现,戚家军这个关于火药的组配率,竟然和二十一世纪的黑火药标准组配率,基本一致。 硝一两,磺一钱四分,柳炭一钱八分,这种组配率,换算成后世的数据,就是是硝石百分之七十五点七五,硫磺百分之十点六,木炭百分之十三点六五。 虽然仍有一些误差,但是,想想中间隔着四五百年的时间,两者之间的这个组配率,已经可以算是惊人的一致了! 杨振算了半天,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了笑容,潘文茂所说的戚家军的火药方子,是可信的。 潘文茂嘴里反反复复提及的前任老指挥使,其实就是杨振的祖父杨应元。 杨应元战死之前,正以广宁后屯卫指挥使的身份充任广宁参将,当时戚继光虽然已经去世,可是戚家军的孑遗还在。 而且作为广宁参将、广宁后屯卫世袭指挥使,拥有戚继光的兵书纪效新书也很正常。 不过,杨振刚要开口,却电光火石般地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立刻又陷入了犹豫不定之中。 既然纪效新书上已经写明了这个最佳配比,那基本上就等于是公开的了,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可是为什么大明朝官军所用的火药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不行了呢?! 杨振刚把这个问题提出,就听见潘文茂说道:“制药制药,重在熬硝!这口诀,多少人都会背,可却没多少能老老实实地做到!” 说到这里,潘文茂忍不住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个真是说来话长啊!都府为了造火药,卫所之下编有硝户,可是硝土市价高昂,都府却是分文不给!硝户要么以次充好,要么就是举家逃亡!说来说去,都是因为熬硝的不用硝,用硝的不熬硝,大家都是敷衍了事,粗制滥造结出的果啊!” “那么,老潘,你可懂熬硝?可懂得去除杂质,提高熬硝的纯度?” 到了此时此刻,杨振已知,这个潘文茂可是个宝,若是用好了,自己今后可就省心多了。 “卑职略知一二,办法倒是并不复杂,只是用料昂贵,造价——以咱们现在的情况,怕是有些吃不消!” “造价先不要管它!你先说来听听!” “最好是牛皮,猪皮也将就可以,去毛,刮油,放在水里熬煮,直到化在水里,与水融为一体,以挂勺为准。这叫熬胶,也叫皮胶水! “熬硝熬到到了紧要关头,兑入适量皮胶水,搅拌均匀,最后熬制出来的火硝,洁白如雪,晶莹如盐!甚至不需要硫磺,也能遇火即爆,那样的火硝品质最为上乘!” 说到这里,潘文茂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件往事,喃喃自语似地说道:“我也只是机缘巧合,熬出来过一两次而已!” 杨振全神贯注地听到了这里,身上的困意已然全消,当机立断,一拍炕桌,有些激动地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硝土我们暂时不缺,营里现在就有!今日上午,你先派人支锅熬硝! “然后再派数人,上街搜罗牛皮、猪皮,回来赶制皮胶!到得今日黄昏为止,你说的上乘火硝,能熬出多少就熬多少!哪怕三斤五斤也好!因为此物,实在是至关重要!” 杨振的激动,也惊醒了靠墙睡着的张得贵,等弄清楚了怎么回事,精力已经恢复的张得贵,带着潘文茂,随即离去,安排人手操办去了。 第二十五章 战备 这个时代的大明军队中,其实多数都已经是自制火药了。 又因为成品火药保存和运输有危险,特别是遇火容易发生意外,所以在多数时候,都是到了战前的时候临时调配火药。 平时,火药的三种主要成分,都是分别单独存放,硝土是硝土,硫磺是硫磺,木炭是木炭。 杨振这一行人,跟着巡抚方一藻,从关内来到宁远任职的时候,知道硝土用量大,且不易得,到了辽东说不定还能卖掉换银子,所以一路上收集了不少硝土。 原来的杨振虽然对火器不甚重视,可是他的麾下却多有使用火器的,比如潘文茂、张国淦、张臣这类人。 这些人驻扎在宁远期间,跟着原来的杨振,就像是没娘的孩子一样,要用火器,就得自行配置火药,所以多多少少也都熬制过一些,有些存货。 只是熬制的方法十分简陋,硝的纯度不高罢了。 如今这些存货,跟营里的硫磺和木炭粉一样,都掌管在张得贵这个先遣营大管家的手里。 这一天,先遣营新编了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之后,炮队的用药量最大,合着宁远城里调拨的八百斤成品火药,一并归给了炮队。 目前,正是由潘文茂这个炮队左翼副官在负责经管。 因此,三月初四清晨,得到杨振无条件支持的潘文茂,离开了杨振的住所之后,直接回到自己的驻地,马上叫来手下得用的几个什长,一顿分派。 别的事情暂时也顾不上了,很快就指挥手下,立灶支锅,一头扎进了熬硝提纯的事业之中。 当然,杨振也知道,一点点高纯度的硝,暂时也改变不了什么。若是不能大批量、规模化的生产,就以现在这种小作坊式的生产方式,对于眼下辽东的危局,也不可能发挥什么扭转乾坤的作用。 而且,就算是潘文茂说的都对,依目前情况来看,只剩下最后一天的时间,能搞出多少,也是个疑问。 但是,不管怎么说,会总比不会好,有总比没有强,而且好饭也不怕晚,只要方向对了,就不怕路途遥远。 安排了潘文茂的事情之后,杨振的底气多多少少又足了一点,而这个时候,兴奋过后,也更加困倦,他刚想躺下小睡片刻,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大人!大人!协镇大人!大炮来了!炮车来了!好多炮车!还有火枪!” 只是片刻之后,杨占鳌的声音就传进了杨振的屋里:“大人!祖将军、李都司、杨千总也都过来了!” 杨占鳌声音刚落,就听见门口有人说道:“杨协镇!祖某差点耽误了你的大事!但是总算幸不辱命!你要的东西,祖某都给你要来了!” 声音里透着疲惫、透着歉意,也透着一点兴奋,杨振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祖克勇来了,当下顾不得疲倦,立刻从炕上翻身下地。 杨振刚刚站定,就看见李禄、杨珅一脸喜色,簇拥着一脸憔悴的祖克勇进了屋。 这三个人,眼下可能还并不知道昨天半夜里,杨振领着张得贵、潘文茂,去找巡抚方一藻和督饷郎中袁枢的事情。 李禄和杨珅以为是祖克勇终于求动了祖大寿的弟弟祖大乐,而祖克勇也以为是自己的苦苦请求起了作用。 其实,杨振心里清楚,若是没有昨天后半夜方一藻气恼之下给祖大寿写的亲笔书信,恐怕就是他们跪求到今天黄昏,他们也拿不到一门火炮。 不过,杨振也不想当面说破,祖克勇既然这么热心肠,他也不想让祖克勇难堪。 见祖克勇等人进来,杨振连忙上前几步,伸出手紧紧握着祖克勇的手,重重地说了一声:“祖兄弟!多余的话不说了!杨某欠你一个人情!” “哎——杨协镇说的这是什么话!早前不是说过嘛,咱们跟你北上,就是一条船上的! “这些佛郎机、虎蹲炮、九头鸟,包括你后来又要的鸟枪,祖副总兵的车炮营里,多的是!他们驻在城里,一时半会儿也也用不上!本来调拨过来,就是大帅一句话的事儿! “可是——唉,你可能也知道,吴协镇的想法多,说现在整军备战,物资奇缺,而且这些东西,他也有意调拨使用!结果,到了祖副总兵那里,就犹豫来犹豫去! “大帅那里又军务繁忙,就是我,也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这么一拖,就拖到了昨天半夜里! “也是祖某大意了!这件事情早点着手就好了,差点误了大事!好在好饭不怕晚,全都给你要来了!走!杨协镇,咱们一起去看看!” 杨振听见祖克勇这么说,当下迈开步子,跟着他就往外走,片刻功夫,一行人来到大门外,只见晨曦之中,东门内、城墙下,并排停放着一门门佛郎机、一门门虎蹲炮,还有传说中的抬枪九头鸟! 尤其令杨振惊喜的,是那五架“九头鸟”。 所谓的“九头鸟”,其实就是特大号的火枪,按照后世的算法,长约三米,重约十三四公斤,一个人无法操作,需要两个人抬着,所以又叫抬枪。 同时,这种抬枪,带有一个三尺三寸高的三角支架,支架与枪身之间则由一个旋转装置连接,可以向不同方向瞄准。 最令人惊喜的是,这个号称“九头鸟”的抬枪,其有效射程甚至达到了后世的二百米远。 按理说,这是绝对的军国重器了。 然而可惜的是,这种号称“九头鸟”的抬枪,造价极其昂贵,装填非常不便,弹丸比普通枪弹大一点,但却又远远小于火炮的弹丸。 在许多人看来,这个东西华而不实,轻便不如鸟枪,威力不如火炮,有点类似于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所以,除了万历年间国力雄厚,朝廷督造过一批之外,后来就逐渐淘汰了,现在也只有装备最先进的神机营和仅次于神机营的辽东军中,才能见到了。 这种抬枪的存在,对别人来说或许是鸡肋,但对杨振来说,却是一样极其难得的宝贝。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在战阵之上,将敌军指挥官一击致命,自古以来就是最为有效的战术。 所以,自从他听说了抬枪九头鸟的存在之后,就有了培养狙击手的想法,在编配炮队的时候,专门设置抬枪狙击手及其副手。 这一回,他打着北上救援松山的旗号,从宁远城的辽东军队手中,搞到这么多火器,实在是个意外之喜。 杨振在祖克勇等人的陪同下,正观看各种火器的时候,张得贵、徐昌永也都闻讯而来了。 眼见着各种装备陆续到位,暂编宁远先遣营上下,人人都是兴高采烈。 而知道火器贵重的张得贵,也很快吩咐了杨珅等人,按照之前编定的炮队左右翼,将一门门佛郎机、一门门虎蹲炮,全都指定给了预先定好的炮长和炮手。 没有多大一会儿功夫,十门虎蹲炮、十门佛郎机,还有五架九头鸟,就化整为零,被炮队左右翼的炮长、炮手和抬枪狙击手们搬走了。 虎蹲炮和佛郎机都是小型炮,较重的佛郎机,加上其四个子铳,也不过二百斤上下,一门佛郎机炮由四个人负责,虽然抬起来吃点力,但却不是什么大问题。 至于虎蹲炮,其实就像一个铁铸的水桶一样,或者说就像一口不大不小的钟,口径虽然不小,可是身管很短。 所以重量也不大,一门小的约莫只有几十斤重而已,口径最大的,也不过百十斤而已,交给三个人负责,短时间内抬着行动没有多大问题。 第二十六章 铁匠 三月初四日清晨的喧嚣过后,杨振居住的小院内外,重新又恢复了安静。 张得贵、杨珅领着炮队的左右翼所有炮长和炮手们,集中在小校场上,熟悉着两款火炮的装填、点火和校射,商定着佛郎机和虎蹲炮的最大装药量,以便分装弹药。 张臣也领着火枪队左右翼的鲁密铳火枪手们,在杨振隔壁小院中,紧锣密鼓地熟悉着“鲁密铳”的构造,琢磨着定量分装弹药的搞法。 好不容易有时间躺下休息片刻的杨振,还时不时地被隔壁小院里的砰砰枪声惊醒。 而李禄则带着掷弹兵队的副官潘喜,领着自己的一队人马,围着一大堆坛坛罐罐,摸索着杨振告诉他们的手榴弹做法,以及用药捻制作的延时导火索的安全长度。 那天晚上,杨振所说的话,让李禄似乎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原来钉子、弹丸、碎石、铁片,所有这些东西,与火药混装在一起,放置到一个密闭的坛坛罐罐里,点着了,就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而他们掷弹兵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装满了火药和杀伤物的坛坛罐罐,投掷到鞑子的人群中。 稍经试验,年轻的李禄很快就敏锐地发现,杨振所谓的“手榴弹”,其实并不难制作,而掷弹兵能不能发挥重要作用的关键,却是那根用药捻制作的延时导火索的燃烧速度和安全长度。 一个上午的时间,转眼之间就过去了。 对杨振来说,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甚至连个梦都没来及做,就被人摇晃醒了。 “大人!少爷!快醒醒!快醒醒!” 杨振被人强制叫醒,有点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愣怔了半天,看到眼前的那张丑脸,才渐渐意识到自己依旧身在古代。 看着那张丑脸就凑在自己眼前,嘴里还喷着臭气,被人强制叫醒的怒气瞬间发作,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杨振抽过去的右手,正打在那张丑脸的左侧,那人“哎吆”一声,连忙后退开去。 “大人!少爷!是我!我是张国淦啊!你说的燧发枪,我搞出来了!真的搞出来了!” 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每次从沉睡中醒来,杨振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而且每次总有一种时空错乱的荒谬感,不知道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不过这一次,张国淦的喊话,却让他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还是在崇祯十二年啊! “你喊什么喊!喊什么喊!?老子刚特么睡着,就听见你在耳朵边儿瞎吵吵!” 几天下来,杨振倒是越来越适应这个时代了,面对身边的这些人,他也越来越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了。 对这些身边人来说,你太客气了,反倒透着生分,反倒让他们不习惯,不适应,不舒服。 而张国淦挨了一巴掌,又挨了一顿骂,也丝毫不生气,反倒是嬉皮笑脸地,又凑了过来。 “大人!你快看一看!卑职搞出来的这个东西,算不算大人说的燧发枪!我试过了,能打出火星子,也试过了,能点着火!——虽然不是每次都能点着火,但是每次都能打出火星子!” 杨振刚醒转过来,从炕上坐起,张国淦就捧着发给他的那杆鲁密铳,递到了杨振的面前。 “什么叫做不是每次都能点着火?!” 张国淦貌似话里有话,杨振当即就听出来了,他从张国淦手里接过那杆鲁密铳,随口就又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具体是这样的!卑职昨天听了你说的话,茅塞顿开,当天就找了铁匠铺,反复试验,发现大人你说的不对啊!” 张国淦话音刚落,发现杨振又有怒气,而且站在一边的杨占鳌,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他立刻意识到说漏了,马上补充道: “大人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对!最起码,鲁密铳可以改成燧发的,卑职试了,这个错不了! “只不过,改造的办法,跟大人说的可不一样,而且是刚好相反!龙头铁击打在火石上,可不如火石击打在铁块上效果好! “龙头铁打在火石上,不是每次都能有火星!可是掉转过来,就不一样了!火石虽然硬,可是没有生铁硬!” 其实张国淦一边说着的时候,杨振已经看到了他的改造方式,确实跟自己说的不一样。 不是在火门上方固定一块火石,让“龙头铁”直接打在火石上,而是在火门前方加装了一块铁。 这块生铁造型奇特,下面有两片腿,像人骑马那样,骑在“鲁密铳”的铳床上,两条大铁片,“合抱”着铳床,下面由几个铆钉相连。 “大人!你看这里!把龙头铁的龙口,搞大一点!直接把火石塞到龙口里!扣动下面的扳机,龙头铁上的火石,就打在了火门前的生铁上。每次都能火星四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杨振看了张国淦找人做的改装,比起自己说的方法来,改动的地方虽然多了一处,但是实际上却更加简单易行了。 只要把那个骑在铳床上的三头铁片批量打制出来,不需要大动干戈,就能迅速将其他鲁密铳,甚至是其他火绳枪,改造成简易的燧发枪了。 杨振正幻想着大批量改造呢,就听见张国淦说了个半截话,似乎其中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当下立刻又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样改造了之后,虽然每次都能打出火星,但是并不是每次都能点燃火门里的引火药!而且,而且——” “张国淦,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你不是嘴皮子挺利索的吗?怎么变得吞吞吐吐、婆婆妈妈的了?!” “是这样的,大人!昨天晚上,卑职和那两个铁匠,琢磨定了改造的法子之后,就改装了。然后今天上午卑职又反复做了试验——虽然每次都能打出火星,可是十次倒有六七次点不着引火药!点着火的次数太少了!所以,卑职也不知道,这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那么你以为,这个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你不是自称先遣营里,论精通火器,你排第一吗?!” 杨振对这个张国淦说起话来,丝毫不留情面。 因为他知道,张国淦的性子就是那种你对他稍假辞色,他就敢“蹬鼻子上脸”的人。 “卑职以为,是引火药的问题!我们需要搞一些见一点火星就能着的引火药!要不然的话,这么改造以后,反倒不如使用火绳来得更保险了!” “那么你觉得,我们应该去配制一些更易点着的引火药呢,还是干脆仍旧使用以前的火绳呢?!” 杨振已经知道张国淦的改造方法是可行的。 至于新的引火药,他也已经有了打算和安排,于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国淦,想看看他的眼光到底怎么样。 “大人!少爷!您老人家能不能别老是想着考较卑职啊!关于这个事儿,卑职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再说!” 张国淦似乎也意识到了杨振的意图,哭丧着那张半毁容的脸说道:“卑职原来不知道大人竟然也精通火器,所以喜欢在大人面前吹点牛,说点大话,不过,以后卑职再也不敢了!” “调制新型引火药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人手专门去做了!你就不用管了!” 杨振心情大为好转,也不想再敲打张国淦,免得伤了他的自尊和锐气,因此,说了这话之后,他又接着说道: “至于你这次做的改装,我认为是成功的!你现在去找那个铁匠铺,让他们照着你的法子,先弄出一批这个骑马型的三头铁来!别怕花钱,以后我给你补出来! “另外,你再看看那个铁匠铺子,若是有现成的铁锹,全都买了来!若是没有,就让他们今天就找人抓紧打造!咱营里不是还有一些战马嘛,银子要是实在不够,都卖了吧!就是拿它直接来换也行!”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片刻,直接拿手指蘸了口水,在炕桌上画了后世尖头平板铁锹的形状,指着对张国淦说:“若是他们现在没有现成的,你就画给他们看,照着这个样子,赶紧弄!” 张国淦虽然不知道杨振要干嘛,但看杨振连营里本就不多的战马也不要了,反而就要这个,搞得他也不敢再多问,满口答应了下来,转身就要离开。 这个时候,杨振又叫住了他,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今日黄昏,我们就要整装出发!如果时间来不及的话——你就把那两个铁匠一起带上吧!” 听见杨振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饶是张国淦生就一副混不吝的性子,却也心里咯噔一下,但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在他看来,要怪,就只能怪那两个铁匠太能干,活该他们倒霉了。 张国淦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答应道:“卑职晓得!卑职晓得!” 第二十七章 出发 杨振的好梦没做成,被张国淦吵醒之后,当然也不可能再继续躺下、接着睡觉了。 因为,出发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而且也该到了。 这几天来,不光是杨振本人累够呛,其他各有关人等也一样累到崩溃。 他们可不是九九六,他们都是凌凌七、白加黑、连轴转。 为了准备北上救援的事宜,杨振麾下的那几个人,张得贵、李禄、潘文茂,还有张臣、杨珅、张国淦等人,个个都是累得人仰马翻,谁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包括祖克勇、徐昌永两个人,也被杨振这个暂编营主将给指使得团团转。 这几个人,个个都在心里腹诽着杨振,谁也搞不懂,这个过去只会冲锋陷阵的莽汉子,怎么突然之间多了这么多想法,这么多花花肠子! 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当然,这样得罪人的话,也没有人愿意说出口。 祖克勇就不用说了,因为被杨振拉着灌了几碗酒,就拍着胸脯答应了杨振,帮忙张罗火枪、火炮和弹药。 结果,不仅把祖大乐、吴三桂等过去的那些同僚全都得罪了,而且不少人都听说了,连带着祖大帅都对他有了点看法,认为他很不成熟。 祖克勇自己心里也是后悔不迭,不知道当初怎么就中了杨振的招儿了,现在再见到杨振,都是打着一百个小心谨慎,防着杨振再给他下套。 就连一直忙着自己的事儿,很少掺和暂编先遣营事务的徐昌永,也因为那三百多匹战马的问题,被折腾的连着几天都没有休息好。 杨振本来是不想带上这么多战马出海的,而且还把自己的战马都卖了换钱买东西,可是为了争取徐昌永对走海路北上这个方略的支持,当时他硬着头皮勉强答应了。 可是答应了之后不久,杨振的心里就后悔得不得了。 因为大队人马出海以后,淡水补给困难,草料补给也困难。 草料补给方面,觉华岛的运粮船队,在给宁远驻军定期补给的粮草里面,本来就有他们的份额,只需预留一部分干草马料就行,所以不算最困难的。 但是一路上的淡水补给,可就困难了。 先遣营六百来号人,其实还好说一点,在海上最多不过三两天的时间而已,喝水的问题不难解决。 但是,徐昌永和祖克勇麾下带着这么多牲口,它们的饮水问题怎么解决呢? 杨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所以干脆就不去想了,而是直接耍赖,告诉徐昌永,要么就别带那么多马匹,要带,就自己想法子。 短短几天时间,徐昌永又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差点愁的头发都白了。 杨振倒是给了他别的选择,希望他少带点马匹,把没马的蒙古兵变成鸟枪手,让杨振指挥。 刚好祖克勇那边儿,也要来了二百杆普通火绳枪,而杨振的火枪队,又苦于人手不足。 这么做,其实是两全其美。 不过,徐昌永觉得,杨振的提议可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所以,他非常坚决地拒绝了杨振的提议。 最后,还是他自己去找了方巡抚的儿子方光琛,反复找了好几次,才请动方光琛,去找袁枢说情,又给他预留了几艘大船,专门运马和水。 而且,为了能够把马匹顺利赶到海船上去,从三月初三清早开始,徐昌永就率部在宁远河口的一处海岸上,开始了土木作业。 他指挥着麾下三百名蒙古兵,砍树伐木,挖土搭台,披星戴月地干了一天一夜,才算是搭起来一个简易码头,可以让马匹沿着他们搭建的木制坡道和平台,直接上船。 就这样,从三月初一,到三月初四,一共没几天时间,然而跟着杨振受命北上救援松山的这些人,个个都是起早贪黑、昼夜不分,累得三孙子似的,简直是度日如年。 等到三月初四的太阳终于西下,出发北上的时刻终于到来,这些原本应该提心吊胆的人们,却是个个都松了一口气,不仅暂时忘掉了北上的风险,反而十分难得地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总算要离开宁远了! 三月初四日,黄昏,夕阳的余光照耀在宁远城以东的一处海岸上,杨振的亲兵队长杨占鳌,高举着“暂编宁远先遣营”的大旗,紧跟在杨振的身边,亦步亦趋。 杨振正在与前来送行的几个人说话。 宁远城里的大人物们,比如巡抚方一藻方大人,比如辽东大帅祖大寿,都没有前来送行。 就连祖大寿麾下的武将们,也没有一个人前来给杨振、祖克勇、徐昌永等人送行。 对杨振来说,反正大家本来也不熟,他们爱来不来,不来拉倒,他也不在乎。 可是这个情况,却让祖克勇和徐昌永感到非常失落,而徐昌永更是骂骂咧咧,极为不满。 当他们两个人得知巡抚大人不来、祖大帅也不来,就连以前关系不错的同僚祖大乐、吴三桂等人,也都不来送一送自己之后,心情非常落寞。 而且,紧折腾了几天,人困马乏,也懒得继续站在海岸上吹冷风,早早地就乘着小舟,上了自己乘坐的海船,补觉去了。 而他们两个人的麾下,一共四百人,带着四百匹战马,花了好长时间,才沿着三百蒙古兵苦干了一天一夜搭起来的码头平台,把蒙着眼睛的战马拉上了一艘艘海船。 单是这四百个人和他们的四百匹战马,就占用了这次北上船队十二艘大船中的十艘大船,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每个人,都将与自己的战马吃住在一起。 至于杨振直领的先遣营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家当倒是不多,主要是火器,而且说白了都是小型火器,其实并不占多少地方。 即便是最占地方的十门虎蹲炮、十门佛郎机炮,也只用了一艘大船的船舱就全装下了。 包括张得贵领着的炮队左右翼八十个人,也和他们的二十门火炮待在了一起。 “杨协镇!袁某在宁远城,能够得识你这样的俊杰,实在是不枉来了辽东一行!不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 杨振看着亲自赶来送别的督饷郎中袁枢,心里也是十分感动,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袁枢,又恰好袁枢对他颇为欣赏,那么他的海路北上计划,远不可能如此顺利。 尤其是,在准备时间如此短暂的情况之下,即便是走海路北上的计划能够成行,若是没有袁枢的鼎力支持,那么准备不足的他们,也很可能一样全军覆没。 所以,对于袁枢,杨振的感激,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袁郎中过誉了!杨某只是一介武夫,当不起袁郎中如此赞誉!若是此次北上,救得了松山,那么咱们将来,必有再见之日!若是此行未果,杨某忠君报国之心,足可告慰祖宗先烈,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袁枢见杨振话里透着一股子“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思,心下也是黯然,沉默了片刻,突然从身旁拉过一个中年汉子,指着那中年汉子,对杨振说道: “此人名叫袁进,是先父当年在登莱巡抚任上的旧部,现在觉华岛屯粮城担任水师营守备,虽然水师营现在没有像样的战船,兵力也不足,帮不上你们什么大忙,但是运送人马,转运粮秣,却没有问题!这次运送你们北上的船队,即是由他担纲管带!” 袁枢说到这里,又转头对那中年汉子说道:“袁进兄!这个杨振将军,是愚弟任职辽东以来,唯一看重的朋友!此次海路北上,救援松山之事,即由他主持!这就拜托给你了!” 那个叫袁进的中年汉子,听袁枢这么说,连忙说道:“公子放心!公子的朋友,就是我袁进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袁进不在话下!何况杨协镇北上救援松山,乃是牵动辽东大局的英雄壮举!袁进能够共襄其事,听候差遣,也可谓与有荣焉!” 送别的话,说到这里,杨振觉得差不多了,看看西天上最后一抹夕阳,对袁枢说道:“袁郎中!时候不早了!你们再待下去,宁远城也该宵禁了!还是请回吧!” 听了此话,袁枢冲杨振和袁进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骑上了随从牵来的马,在马上冲着杨振一抱拳,调转马头,带着随从的一行人,朝着宁远城的方向,策马去了。 那个名叫袁进的中年汉子,看着袁枢一行人走远,转而对杨振说道:“协镇大人!咱们也该登船了!” “等一等!再等一会儿!我还有一些部属没有赶到!等他们来了,咱们就立刻出发!” 杨振这个话刚说完,就听见站在身后的亲兵队长杨占鳌突然指着宁远河口的方向,大声说道:“大人!他们来了!他们走的是水路!” 杨振听见此话,连忙去看不远处的宁远河上,只见血红的夕阳里,一叶小舟,正顺流而下,冲入河口。 杨振面带笑容,扭头看着新结识的觉华岛水师营守备袁进,意气风发地说道:“袁兄弟!走了!咱们出发了!” 第二十八章 波折 潘文茂和张国淦来晚了。 对此,杨振表面上虽然一直表现得很是淡定,与前来送行的袁枢等人举止自若、谈笑风生,但是他的心里面,其实还是很有些慌张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突发的原因造成的,只要潘文茂和张国淦两个人中有一个不能顺利出城,或者无法按照约定赶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潘文茂,是因为熬制皮胶水,并用熬制好的皮胶水去提纯土硝到了紧要时候,耽搁了收拾行装前来会合的时间,所以一时之间无法与杨振的大队人马一起赶来海岸登船处。 但若是因为这个,最后没有顺利出城,那么杨振之前的安排和努力白费了。 因为,经过掺入皮胶水之后一起熬制提纯的硝石晶体,正是杨振计划中用来制作燧发“鲁密铳”引火药以及其他设想中的“燧发枪”引火药的最重要原料。 没有这个引火药,杨振让张国淦找人改装的燧发枪,就会立马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明朝的火器种类繁多,万历年间朝廷仿制“鲁密铳”的时候,也曾有火器专家提出过“燧发”的思路,也有过“燧发”火枪的设计。 但是“燧发”的设计,最终并没有定型和批量生产,没有推广开来。 难道是因为大明朝没有一个明白人,没有一个人看出来“燧发”的优势吗? 当然不是。 难道是因为“燧发枪”的制造工艺太复杂,大明朝的工艺水平生产不出来吗? 当然也不是。 明朝中后期的制造工艺,水准是很高的,而燧发鸟枪或者燧发火器,之所以没有能够推广开来,是因为它尽管设计上很先进,但是在现实中却根本发挥不出它本该发挥出来的优势。 没有高品质的易燃引火药,燧发枪的设计理念再先进,在实际运用上也比不上火绳更有保证。 因此,对杨振来说,想办法获取高纯度的硝,是目前情况下改善引火药,并进而改进黑火药威力的最快方式。 若是他没有意外发现潘文茂这个老军曾经做过本卫的火药作提调,那么他就准备自己上手,凭借着后世的一些记忆,想办法亲自去做了。 还好在这个时代的辽东军中,能工巧匠、能人异士还是很有一些的,只要你用心去找,愿意重用,这些人还是能够发挥作用的。 这一回,杨振对潘文茂提纯火硝、改良火药,可以说寄予了厚望,绝不希望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什么意外。 当然了,若是潘文茂搞出了这个高纯度的硝石晶体,可是张国淦出了意外,那么杨振同样麻烦大了。 因为搞出高品质的硝,从而搞出高品质的引火药,目的是要用在改造后的燧发“鲁密铳”上的,可若是张国淦出了事情,没有上船,那就算搞出来了,暂时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因此,杨振在等待的过程中,一度甚至有些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这么心急,为什么非得今天就要让潘文茂搞出一些高纯度的硝来,为什么非要节外生枝——让张国淦去“绑架”那对铁匠父子。 能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还留在这个满城的宁远城里,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铁匠铺,那能是一般人家吗? 若是他们与城里的祖家,或者是祖家的姻亲王家没有一点关系,这个铁匠铺,怕是早就被辽东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们给搜刮破产了! 事实,差不多正是如此,虽然与杨振的猜想有一点出入,但也是不离十。 等到杨振带着几个亲兵,在船队守备官袁进的陪同下,登上最后一艘大船,刚刚离开按个简易码头,就看见宁远城的方向,沿着宁远河冲来一队人马。 那队人马,直到奔上了海岸边那一处临时搭建的码头,才算是勒马立住,而为首之人犹自张牙舞爪,破口大骂。 但是海风劲吹,涛声也大,杨振根本听不到他们在叫喊什么。 不过,看着不远处已经靠近船队的那艘小船,看着正在顺着悬梯手忙脚乱地往一艘大船上拼命攀爬的张国淦,杨振的心情非常好,丝毫不受影响。 看着岸上那队骑兵气急败坏的样子,想到从今往后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了,杨振突然情不自禁,哈哈大笑起来! 多日来的憋屈,压抑,郁闷,不爽快,随着一阵畅快到了极点的大笑,全都一扫而空了! 从此以后,巡抚方一藻也好,大帅祖大寿也好,杨振愿意他们就,不愿他们,就可以不他们! “看来杨大人似乎心情不错啊!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锦州会和松山城外的那数万鞑子大军!” 袁进领着杨振上了自己的坐船之后,很快就按照预先的安排,指挥手下的船工水手张帆起航了,此时刚回到船头甲板上,看见杨振看着宁远方向畅快大笑,笑着搭茬说道。 杨振给袁进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 袁进本来是山东海盗出身,袁可立出任登莱巡抚之后,招降并收服了他,从此被纳入登莱水师麾下,成为袁可立在登莱水师中的心腹干将。 这个袁进对袁可立的儿子袁枢是很了解的,知道袁枢自视非常之高,轻易不会服膺哪个人物。 而这个杨振,却被袁枢视为出任辽东督饷郎中之后唯一看重的朋友,由此可见,这个杨振的不同凡响。 但是这个人到底怎么样,袁进也不会完全听信袁枢的一家之言,在海盗圈里混过,又在官军圈里混了那么久,现在的袁进虽然官职不高,可是自有一套看人的本事。 所以,自从袁枢说这个杨振是他的朋友,并把他作为自己的朋友郑重其事地介绍给了袁进之后,袁进就一直在默默观察杨振的言行举止。 他的恩主袁可立,早在崇祯六年就去世了,要不然的话,他袁进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沉沦下僚。 而继承了袁可立衣钵的袁枢,只是个文人,虽然喜谈兵事,欣赏武人,但是官职不高,在朝廷上也是人微言轻。 这次朝廷启用袁枢出任辽东督饷郎中,袁枢赴任前想尽办法,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袁进从登莱调到了辽东。 而袁进若想在辽东站稳脚跟,进而有所发展,就必须尽快立下功勋,这样不仅能帮助自己升迁发展,而且也能够稳固袁枢在辽东乃至朝廷上的地位。 所以,袁进就在观察,他想看看杨振这一行去了松山之后,到底有没有可能立下救援和解围之功。 若是有机会,哪怕只是有五成的机会,他袁进也准备试试运气,拼一把,赌一把。 而值不值得赌一把的关键,就在于杨振这个主事之人——他的脾性、智谋、他的魄力,以及他的打算。 且说杨振看见袁进安排好了行船的事务之后,又走上甲板,来到跟前,对自己说话,心里也有结交的意思。 因此,听了袁进的搭讪,当下立刻热情回应道:“袁大哥这么称呼兄弟,可是见外了啊!有袁枢公子这层关系,咱们之间哪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呢?论起年龄,兄弟今年不过虚岁三十,我观袁大哥怕是已过不惑!袁大哥若不嫌弃,我们就以兄弟论交如何?” 袁进哪里还能听不出来杨振话里的意思,刚好他也有拉近关系的考虑,立刻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与兄弟相比,袁某倒是虚度十多春秋,今年恰过不惑!杨兄弟,做哥哥的,有礼了!” 袁进说着这话,冲着杨振略微躬身作了一揖,算是以兄弟论交,重新见礼。杨振也连忙学着样子,躬身作揖,回了礼。随后两人相视大笑。 杨振之所以看重袁进,是因为他知道水师非常重要,但是他自己,却又完全不懂这个时代的水师。 虽然眼下袁进的船队,严格说来,根本算不上水师,除了为数不多的大船上装备了几门佛郎机用以自保之外,根本没有武装,但是这次北上救援松山,杨振所部的进与退,皆却全部都要仰仗袁进的船队。 如果这次不死,将来如愿进入松山驻守,那么松山城外不远处的海上,就非常有必要保留有一支船队。 因为今年松山解围之后,不过短短一两年后,松山城就会再次被围,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生死存亡的关头。 杨振与袁进两个人,彼此都有结交对方的愿望,所以聊起天来,自然是非常投机,颇有点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的样子了。 两个人正聊得高兴,杨振的亲兵队长杨占鳌快步过来禀报道:“大人!火枪队张国淦副官、炮队潘文茂副官请求靠帮登船,过来拜见大人!” “好!传令让他们过来吧!” 跟着杨占鳌同来请示的袁进麾下水师旗手,听了这话,见袁进也在点头,立刻奔向床尾,传令去了。 片刻之后,杨振所在坐船的主帆缓缓降下,船速开始减慢,不远处的另一艘大船逐渐接近,最后并排而行。 两艘船甲板上的水手们,彼此利用带有长钩的长矛,勾住对方的船帮,将两艘大船硬生生地拉到了一起。 第二十九章 船上 随着杨振所在的大船,船身一阵晃动,两艘并行的大船,终于在两边水手的合力拉扯之下靠帮成功。 很快,杨占鳌就领着潘文茂、张国淦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杨振所在的甲板走了过来。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旱鸭子,不仅不会游泳,多数人都没有坐过海船,加上海上也有风浪,上了船之后就是各种不适应。 好在杨振在后世见惯了大海,也坐过各种大船小船,虽然这种全靠风帆的大木船他也是头一回坐,但是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而且他的水性也不错,对于海船靠近海岸的航行,并没有什么恐惧心理。 反倒是乘船航行在大海上,看不见了古色古香的宁远城,竟然让他有一种恍若航行在后世海上乘船游玩的错觉。 这个时候,海上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袁进让人点了火把,然后亲自指挥着手下攀爬上主帆桅杆上的简单望楼,把一盏灯笼,高高地挂在上面。 没过多久,跟随在附近的大小船只,全都悬挂起了灯笼,告诉别的船只自己的位置。 在这个时代,夜里借助风帆组队行船,是非常危险的,为了安全,大小船只之间的距离,就得稍微远一点。然而又不能距离太远了,太远了又容易走散。 若是没有袁进这样的行家,杨振根本不敢放手让他们在夜里单纯借助风力行船。 且说潘文茂和张国淦赶了过来,见到杨振,连忙行了礼。 “大人!卑职差点儿来晚了,差一点儿就耽误了大人的大事!请大人处罚!”潘文茂见到杨振,一边行礼,一边说道。 “大人!这个事儿不怪人家老潘!主要是怪我!是我没有把我该做好的事情做好!要罚也是该当罚我!” 张国淦连忙接过话头,把责任揽了过去。 其实,杨振一猜,就知道问题出在张国淦那里。 临出发前,他就担心张国淦督促那个铁匠铺打制出来的“三头铁”不好运输,所以建议他们从宁远城的南门出城,走水路,到宁远河口汇合。 后来自己率队出城的时候,没有见到潘文茂,知道他可能是事情没有弄利索,就派人传令,让他收拾好了家当以后,也到南门外码头,与张国淦会合,一并乘船入海。 杨振让老成持重的潘文茂到南门,去与张国淦会合,也有借助他办事稳当的意思,毕竟张国淦给人的感觉,总是有点那么难以令人放心。 万幸,杨振派了人传令,让潘文茂到南门去找张国淦会合,要不是潘文茂带着几个手下及时赶到,张国淦这个事情就要真的办砸了。 当日黄昏的时候,张国淦借口帮助搬运铁器人手不够,让那家“王记打铁铺”的大小工帮忙。 等到那些铁器都搬到张国淦预先安排好的船上以后,张国淦又找借口,说是数量不对,点了名让“王记打铁铺”那个主事的铁匠父子上船对账。 要说也是杨振所托非人,就张国淦那副尊荣,看起来实在是有点狰狞,而且越是脸上带着硬挤出来的笑容,就越是让人看了害怕。 那对铁匠父子似乎看出张国淦不怀好意,但也不敢直接得罪这种人,所以也找了一个借口,派了小工回去南门内的铺里,请掌柜的过来对账。 张国淦眼看时间比较紧急了,一时半会儿又难以把这两人骗到船上去,所以心一横,干脆用强。 一边声称搬运的铁器数量不对,一边假装大发雷霆,指挥着几个手下生拉硬拽地,把这对铁匠父子往船上拉,而那对铁匠父子在手下小工的帮助下拼命反抗。 南门外码头上人不多,但是值守南门的祖大寿麾下士卒却不少,一开始这些士卒对于双方的争执没当回事,也不管。 可是,等到张国淦用强,而那对铁匠父子也开始呼救的时候,那些士卒中有认得那铁匠父子的,就出来几个人,前来过问情况。 也是在这个时候,潘文茂带着几个人,背着铁锅,带着弓、刀、包裹,赶了过来,拦住了出来询问的士卒,出示了宁远副将杨振的手令,然后一拥而上,将那对铁匠父子,以及两个小工,一并裹挟到了船上。 再然后,砍断了缆绳,小船顺流而下,离开了码头。 等到王记打铁铺的掌柜得了消息赶来,小船已经走了。 这个事情,辗转报告到了当值的吴三桂耳朵里,吴三桂立刻派了一队骑兵前去追赶。 倒不是他担心王家的产业受损,或者王家去找姻亲祖家人说话,吴三桂的格局还没有那么小。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杨振手下闹的这一出,一定是出于杨振的安排,而杨振这几日在宁远城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他心生警惕。 要是这个杨振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真把这个救援松山、九死一生的事情给硬生生折腾成了,从此以后在辽东,杨振的风头恐怕就要盖过他吴三桂了。 到了那个时候,升任总兵、出掌一方的好事,恐怕就要先落到杨振的头上了,一旦落到了杨振的头上,将来在辽东还有自己的空间吗? 因此,吴三桂虽然不知道杨振绑架的手下绑架两个铁匠干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此事一定对杨振此次北上救援有利,而且非同小可,既然如此,自己先把他搅黄了再说! 就这样,吴三桂反应很快,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立刻派出了一队人马,命令他们务必把人给追回来! 吴三桂反应很快,派出的骑兵风驰电掣,也没耽误一点时间,但是终究晚出发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骑兵追上来的时候,小船已经冲到河口,而前面就是大海。 杨振在船上听了潘文茂和张国淦的报告,心里也是直呼惊险,自己本以为手拿把掐的事情,竟然差一点儿功败垂成。 “你们看清楚了吗?在岸上追赶你们的那队骑兵,是他么谁的手下?!” 不管是谁,这个人既然这么敏锐,那一定是在平时的时候,就在琢磨着自己了,这样的人高低得防着点。 “大人!追我们的人马在岸上,一度离我们很近,能看出来,都是吴三桂手下的铁骑!只是天色黄昏,看不清楚到底是郭云龙,还是高得捷!” 张国淦在宁远城里属于包打听那种人,虽然与祖大寿、吴三桂这些“关宁军”的主力共驻一城的时间不长,不过两个月,却把这些人的手下都有谁打听得很清楚。 杨振一听,对这个吴三桂真是又警惕,又羡慕,又嫉妒。 警惕他,是因为自己还没去招惹这小子,可他现在就已经开始在背后算计自己了,把自己当对手了。 羡慕和嫉妒他,则是因为,吴三桂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可是彪悍的人生却如同开了挂一样,现在麾下已经是猛将如云了。 不管郭云龙,还是高得捷,可都是辽东军中数一数二的骑兵悍将,现在竟然都已经在吴三桂的手下得用了,真是白瞎了这几个人儿了。 杨振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又对潘文茂和张国淦说道:“交代给你们的事情,都办成了吗?” 潘文茂抬头看着杨振的眼睛,郑重说道:“大人放心!东西搞出来了!量可能不够,但卑职把铁锅、皮胶都带了!船上又有拨给的硝土!大人若是觉得不够,卑职可以接着搞!” 杨振听了这话,看着潘文茂,冲他点点头,也不再对他说话,而是转头看着张国淦,说道:“那两个铁匠,还有他们的两个小工,不管愿不愿意帮忙,你们先甭搭理他们,先饿上几天再说!” 说了这话,杨振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明天你去找张臣,把弄好的东西先装上!能改装多少就改装多少!记住,接下来不是没事可做了!接下来你们的事情还很繁重,其中当务之急,是定量分装火药! “原先在宁远城里不方便,现在到了海上,谁也管不着我们了!你们该怎么打枪就怎么打枪,该怎么试验就怎么试验!只要把定量分装弹药的事情解决了,咱们的火枪今后装填便利了,射程增加了,那就算你们有功!” 第三十章 沙洲 “春天里,东风多,吹来燕子做新窝。夏天里,南风多,吹得太阳像盆儿火” 杨振会唱的儿歌不多,这是其中一个。 也幸亏他还记得这首儿歌,让他知道春天里,东风多,春三月的辽东湾,喜欢刮东南风。 东南风吹起,袁进率领的这支以桨帆船为主的船队,不需要桨手登场,只凭借着风帆,就能保持一定的速度,往松山外海方向驶去。 宁远城距离松山城并没有多远,陆上的距离,最多不过一百五十里而已。 若是杨振麾下全部都是骑兵,那么一日夜,无论如何也到了。 若是马步混合,再带着枪炮辎重,速度可能会慢一些,再加上夜里扎营不赶路,时间可能要多花一些。 但是无论如何,三天时间也都足够了。 这是正常情况下的速度和时间,也就说,在没有鞑子骑兵埋伏和围追堵截的情况下,是这样的。 那么,走海路的话,距离可能会绕点远儿,不过时间上却是可以昼夜兼程,又肯定不会有鞑子埋伏和拦截,所以,再慢也不会比“马步营走陆路”的进军速度慢。 所以,两个日升日落之后,第三天清晨,太阳刚爬到海平面上,杨振大致计算了一下时间,又让人找来了袁进。 “袁大哥兄弟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派出几只小船,往海岸方向看看情况一旦错过了最佳的登陆地点,怕是就要耽搁上一天两天时间” “杨兄弟放心做哥哥的心里有数哥哥到觉华岛水师营任职之后,松山城、锦州城倒是至今还没有机会去过可是笔架山上的军粮城,却是去过两次之前为了转运粮草不出岔子,哥哥也实地探察过小凌河的河口一带地形,哪处能行船,哪处可靠岸,都在哥哥的心里面你放宽心” 袁进海盗头子出身,招安后又一直在登莱一带的水师里面任职,对这些海岸线上的水文情况最是在意,眼见杨振担心,立刻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过,作为此行的配角,袁进还是按照杨振的建议,迅速传了命令,让各船都降下了主帆,减速慢行,慢慢开始收拢船队的队形。 然后,又派出了两条小船蜈蚣船,划着桨,朝西边的海岸方向驶去。 今日凌晨,船过笔架山外海,为了不惊扰笔架山军粮城的那点驻军,不泄露杨振一行走海路北上的消息,袁进特意让担任领队的坐船,远远绕开笔架山海域,往辽东湾深处行驶一段时间和距离。 算算时间,现在早过了笔架山海域,现在也确实该往西行驶,寻找合适的靠岸地方了。 在海上行驶绕行了两天三夜,对袁进及其麾下水师桨手船工们来说,这就是家常便饭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对他们来说,十天半拉月飘在海上,不登陆、不靠岸,甚至看不见岛屿和陆地,也都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对于杨振麾下的那帮旱鸭子来说,特别是对于游击徐昌永率领的三百蒙古兵来说,这两天三夜的遭遇,简直是如同身在地狱一般。 风浪的问题,晕船的问题,饮食的问题,呕吐的问题,随行马匹的屎尿臭气问题,简直把这些人折磨的死去活来。 等到船队减速慢行,开始收拢队形,都跑到了甲板上喘气,一个个都像是大病了一场一样,精神萎靡,半死不活。 杨振的手下和祖克勇的手下却要好多了,虽然也不好受,但是都还能撑得住。 这些汉人军队,多数都是出身辽东卫所的军户,有的干脆就是辽东沿海渔民出身,对于乘坐海船,对大海上的风浪,对于一眼望不到边,也深不见底的大海,并不是那么陌生和恐惧。 就算是也有着各种身体上的不适,他们也继续完成着杨振安排给他们的各项任务。 这两天,趁着在海上相对安静的时间,火枪队的那些人,在张臣和张国淦指挥下,总算是把鲁密铳“火绳改燧发”的事情做完了。 张得贵和杨珅,在另外一艘大船上,也总算是分别用油纸包和不是到哪里搞来的绸布包,将虎蹲炮和佛郎机的最大安全用药量,定量分装出了数百个药包出来,登陆时的急用算是有着落了。 同样属于炮队的潘文茂,则连炮队的船都没有上去过,就是一门心思,在船舱下面,弄了火盆,架上铁锅,继续熬硝。 在日夜熬硝的过程中,船舱里挥发出来的那种气味,极其难闻,呛人口鼻不说,还辣眼睛。 但是没人敢说什么,就是杨振本人也只能是默默忍着,因为碎嘴张的碎嘴,已经把消息透露了出去,说潘文茂奉命在搞新的发射药。 而若是搞不出来这个新的发射药,他们改装的“鲁密铳”就跟烧火棍子没两样。 至于李禄,除了在杨振刚上船的时候过来拜见了一次之外,其他时间都没露面,也是一门心思,领着他的副官潘喜,扑在了各种款式土炸弹的装填和密封上。 各种大肚子小口的酒坛子、陶罐子,还有在宁远城里搜罗到的各种铁匣子、瓷瓶子,都被李禄和潘喜当成了宝贝。 李禄和潘喜,就像是突然之间就开了窍一样,就连袁进船队船上用来压舱的灌了砂石的各种大型海螺壳,都被李禄和潘喜淘换了出来。 沙子被倒掉,然后塞进油纸包裹的火药包,再填上从各种压舱石上敲打下来的碎石头片,就成了掷弹兵们手里准备投掷的“手榴弹”。 两天两宿的时间,光是这样的“海螺壳”手榴弹,就装填了三四百个。 且说三月初七的中午,袁进派出去靠岸探察情况的两条小船,回来了一条,报告说,由船队抛锚停泊处,往西、稍微偏北方向六七里,就是小凌河入海处的河口滩涂了。 河口的南面,靠岸处有一沙洲,枯苇丛然,隔着沼泽与陆地相望,上面却有一处破败的营垒,远望无旗帜、无灶烟。 杨振听了袁进手下水师营哨探的报告,顿时大喜过望,连声叫好道“好好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袁大哥我们马上升帆,转向西北,前往那处沙洲停靠” 对杨振来说,最让他喜出望外的不是他们现在的停泊处距离小凌河口较近,而是小凌河口南面不远处的那个沙洲。 更何况,那处沙洲之上还有一个曾经被使用过的营垒。 不管那个营垒如何破旧,即便是现在破败成了一片废墟,起码也能说明,那个沙洲可以驻扎人马,它不是一个临时性或者季节性的沙洲。 松山城周边的情况,杨振现在根本无从得知,所以他也不敢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找个地方就靠岸停船,然后就登陆安营扎寨,万一遇上鞑子呢 而这个小凌河河口附近的沙洲,就给他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所以听了这个消息之后,简直喜出望外,立刻催促着袁进指挥船队,调整方向,前往那处沙洲停靠。 但是,袁进没有并没有立刻传令,而是沉吟不语,只是向着海岸的方向远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杨振见状不解,看着袁进说道“袁大哥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杨兄弟今日天气晴好,风浪也小,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我们这样大的一支船队来说,此时靠岸停泊,却又不是一件好事若是鞑子在海岸上的高处设有瞭望台,以现在的情况,我们的大船靠近沙洲,即使降下风帆,也必然被人发现” 第三十一章 上岸 袁进这么一说,杨振立刻就明白了,他知道袁进是对的,现在晴空万里,正适合登高瞭望。 若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径直前往那处沙洲停泊,恐怕没到那处沙洲,自己的行踪就被鞑子的巡哨发现了。 除非,围攻松山的数万鞑子,对于海上的方向毫无防备。 但是杨振可不敢,也不愿打这个赌,尤其是到了这个时候了,一个不小心,就是功亏一篑的下场。 “袁大哥担心的对倒是兄弟心急了要不这样吧,既然大船桅杆高、风帆大,比较显眼,咱们的大船就先不动,再忍一忍,到了夜幕降临的的时候,趁着潮水与夜色,再前往沙洲附近停靠如何” 袁进听了这话,看着杨振,知道杨振一点就透,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见他方才焦躁急切的心情一闪而过,颇能沉得住气,心里又对杨振高看了几分。 “没错小凌河口,我曾来过,以眼下的情况,若鞑子万一有备,容易被鞑子发现。另外,那里滩涂多,河道也多,地形也复杂,即使是鞑子无备,我们的大船贸贸然过去,也容易搁浅这样吧” 说到这里,袁进冲着杨振一抱拳,继续说道“杨兄弟我的想法是,我现在就带人乘坐小船,亲自往那处沙洲上看一看若其上可以立营,我们今夜就奔那处沙洲停靠若其上不足以立营,我们再另想法子停靠上岸” “不袁大哥指挥船队调转方向,靠岸停泊,是你的长项至于乘坐小船,前往沙洲察看,还是由我亲自去吧” 杨振听了袁进的话,立刻发言打断了他,后世的杨振没有当过兵,更没有打过仗,但是在这一刻,他却非常敏锐地感觉到,这个残存着旧营垒的沙洲,对他即将实施的计划至关重要,他应该自己亲自去看看。 杨振说了这话,又摆手制止了袁进的反驳,接着说道“船队大船小船数十条,指挥调度,进退停留,兄弟不如你不过提前预设战场,让枪炮火器发挥最大作用,兄弟自认有点心得还是我去你放心,我会把沙洲附近地形,画在板子上,叫人带回” 袁进见杨振把话都说到了这里,也不再坚持,而是立刻传令手下,去预备几条小船和一批桨手船工。 杨振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立刻让杨占鳌去向张臣传令,让张臣和张国淦带着火枪队全员四十人,前往甲板上集结。 这两天,在船上,杨振难得地彻底休息了一下,把头几天缺的觉,给补足了。 那两支骑兵马队的事情,自有祖克勇和徐昌永两个人各自管各自的,杨振既没有插手的余地,也没有插手的兴趣。 而炮队的事务,则有张得贵领着杨珅在负责,张得贵负责左翼,杨珅负责右翼,杨振也放心得很。 至于掷弹兵队的事务,主官李禄和副官潘喜的表现,已经超出了杨振之前的预想,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剩下的火枪队,跟杨振同在一艘船上,不过具体的事情,杨振啥也不管,都交给了张臣和张国淦负责。 他之前最关心的新型引火药的问题,经过潘文茂和张国淦的努力,已经有了成果,特别是单就引火药本身而言,已经没有问题了。 在没有风的时候,或者风不大的情况下,引火药无法顺利点燃的问题,随着火硝纯度和分量的提高,已经不存在了。 但是哑火的问题,依然存在。 不过,现在导致哑火的,不再是引火药本身的问题了,而是天气问题。 若是遇上大风天气,或者下雨天气,即便是“鲁密铳”已经改成了燧发的,它也依然避免不了与其他火器一样的致命缺陷。 好在这个时代的辽东地区,一直保持着连年的干旱少雨,杨振倒是不担心下雨天。 尤其是春三月,北方别的地方春雨贵如油,可是多少会下点,然而辽东这个地方,则是春雨贵如金,甚至干脆就没有。 但是刮大风的问题,却比较严重,尤其是在海边,这一点让杨振多少有点担心。 不过,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杨振也知道自己已经尽力,而且自己现在手底下的那几个人,表现已经很出色了,要求太多了,也显得不近人情。 且说张臣和张国淦两人,领着火枪队左右翼的人马来到甲板上集合起来,听说要跟着杨振先行靠岸登陆,人人都是兴奋不已。 连着两天三夜,人人都在船上,哪也去不了,任他是谁,也都坐船坐腻歪了。 随着杨振一声令下,包括张臣、张国淦在内,还有杨振的几个亲兵,迅速背好了改装过的火枪,背好了一杆木柄小铁锹,并且逐个检查了腰间装着火药和弹丸的挎包,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顺着大船船舷上下垂的绳梯,下了大船,登上小船。 杨振亲自背着自己的改装火枪,也背着当时由他亲自下令从宁远城里的铁匠铺里搜罗来的铁锹,认真检查了装在一个布挎包里的火枪药包和弹丸,最后一个下了大船,登上小船。 三艘木制的蜈蚣船,载着杨振和他的三个亲兵,以及包括张臣、张国淦在内的四十个火枪手,一路艰难地往西北方向驶去。 蜈蚣船没有风帆,全靠船上配备的桨手划桨来动力。 此时虽然顺着风,但是在大海上,随着涌浪乱流的推动,行进显得十分困难。 杨振见状,很快就传令,让那些跟自己同乘一条蜈蚣船的火枪手们,取下铁锹,一起帮着水师营的船工桨手们划桨,船速才稍微快了一点。 当然了,杨振现在让每个火枪队的士卒,都配上那么一把铁锹,是有原因的,而且绝不是为了用来划桨的。 对于铁锹的强大用途,现在火钳队的其他人还都不清楚,但是杨振自己却很清楚。 当时,在宁远城里的时候,由于时间太过紧急,杨振没有办法向受领任务的张国淦解释清楚,也没有时间向火枪队的其他火枪手们宣讲这个铁锹的最终用途。 但是他相信,这些人到了地方,就会很快明白过来的。 杨振传令火枪队士卒帮助划桨的做法,很快就在另外的两条船上,被张臣和张国淦有样学样了。 就这样,三条蜈蚣船,在茫茫大海上,向着西北方向,划了快一个多时辰,那个传说中的高大沙洲,才终于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杨振等人的视野里面。 接下来,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直到杨振感到自己的双臂,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也抬不起来的时候,他们的这艘蜈蚣船,才终于随着一阵涌浪的退去,稳稳地搁浅在了那处沙洲的沙滩上。 紧接着,张臣带队的那艘蜈蚣船和张国淦带队的那艘蜈蚣船,也先后稳稳地靠了岸。 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杨振,看见蜈蚣船靠上沙滩,当先跳下了蜈蚣船。 也不知道是船坐久了,一时不适应陆地的感觉,还是因为沙滩本身就是柔软的,杨振刚跳上沙滩,就感觉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沙滩上。 不过他一点也不生气,相反他还非常高兴,坐久了船,重新回到了陆地上,让他觉得非常踏实。 第三十二章 探报 等到一行所有人都下了船,杨振吩咐众人把蜈蚣船全都拉上海滩,最后拖到了高高的沙洲上面,藏在一大片干枯的芦苇丛里。 因为之前奉命前来哨探的另外一艘水师营蜈蚣船,还没有出现,所以,杨振不敢掉以轻心。 “大人请让卑职先带左翼,直奔最高处那个旧寨,察看一番请大人自带右翼,在此等候,并预做战备。若是那里安全,卑职再派人前来告知大人如此可算万全” 张臣见杨振表现得异常谨慎,当下也不敢大意,他原是义州方向上大明边军里的夜不收,最拿手的本领,就是抵近敌营刺探情报,甚至是迂回深入敌后进行哨探。 对此,杨振也很清楚,他知道干这个正是张臣的老本行,因此立刻赞成。 张臣招呼了麾下一声,身背火枪,手持铁锹,猫着腰,当先而行,在一人多高的干枯芦苇从里,快速往远处行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之前跟着张臣一起离开的一个个子不大、瘦猴子一样的火枪手,突然从干枯的芦苇丛里窜了出来,对着杨振说道“大人张副官让小的前来通报远处那个旧寨,是废弃的寨子,空无一人张副官让小的前来请大人与右翼兄弟放心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终于放心,直起身来,对着身边的人说道“走吧到前边去看看再说” 一行人穿过一片片干枯的芦苇丛,往沙洲深处走去。 这片沙洲面积不小,最外围是海滩,海滩上面是干枯的芦苇和一些池沼。 再往里走,同时也是往上走,则是一片干燥的长满了干茅草的沙土地,间或有些石头。 接下来,穿过了一片沙土地带,继续往里或者说继续往上走,则是一片连着一片的低矮灌木丛。 此时是辽东的三月,天气虽然有所转暖,但其实仍然有点冷,沙洲上干枯的灌木没有叶子,与地上的粗砂碎石几乎是一个颜色。 杨振领着身后的火枪手们,穿过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继续默默往前走,抬头可以看见,一片片低矮而且稀疏的小树林。 那处破败的旧营寨,只剩下一道用层层叠叠的石头垒起来的矮墙,观之不过两尺多高,从下面看,就掩映在一片稀疏的矮树林里。 透过矮树林,杨振看见,张臣正站在那个石头垒砌的矮墙上,向他挥手。 等到杨振走近那一片矮树林子,发现这片沙洲上的最高处,也跟路上看到的地貌大同小异,都是沙土和石头地面。 在沙洲的最中间或者说最高处,成片茁壮生长着的,却是非常常见的矮榆树。 杨振来到那石头断墙边上,与张臣见了面,低头看地面,发现矮墙外面曾经应该是一道壕沟。 只不过现在已经长满了干草,而且已经被乱石和沙土填满了,只隐约能够看出,这里曾经是一道壕沟的痕迹。 杨振伸出手,让张臣帮忙,把他拉上了一段断墙,站在这里,几乎可以将整片沙洲的地形地貌一览无余。 杨振首先往西看,远方就是辽西的海岸线了,只看见成片成片的芦苇荡,灰白色的干芦苇在风中起伏摇曳。 越过沿着海岸连绵不绝的芦苇荡,继续往西看,则是一片片连绵不绝的暗黑色的树林子。 杨振手搭凉棚,再往西方远眺,最远处则是连绵起伏的暗黑色的山岭了。 他本来以为,或许可以看得见松山城,但是并没有,松山城就处在那一道暗黑色的树林子和更远处那一道连绵起伏的暗黑色山岭之间了。 凭借着他在后世的时候对于辽西地形的了解,他知道,松山城可能就在远方那一道暗黑色的树林子后面了。 因为松山城,就在锦州城的东南十八里处,距离大海,也就是距离小凌河的出河口,不过里地而已。 站在这片沙洲的最高处,再往北看,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小凌河,就像是细长的一条白线,蜿蜒曲折地,注入了大海。 而小凌河的出海口一带,地形地貌的确十分复杂,小片的沙洲和小片的芦苇丛,不计其数,被一条又一条狭窄的水道包围着,就像是一大片迷宫一般。 杨振环顾一周,只看见,在这片椭圆形的巨大沙洲上,唯有可以称为东南角的地方,有一处洼地,似乎比周边的地方都要低矮一些。 “或许那个洼地,可以挖出一个水源地来只是却不知道这沙洲之上,挖出的水源究竟能否饮用若是不能饮用,那就只能冒险到小凌河取水了” 杨振站在石头墙上,一边观察着沙洲的地形地貌,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何处可以扎营,何处可以掘壕,何处可以取水。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张臣,突然低声说道“大人快看小凌河口的芦苇荡好像有条船” 张臣说的话,又快又急,而且声音里透出一丝紧张和慌乱,让杨振的心,瞬间就揪到了一起,简直有点大吃一惊了。 杨振闻言,连忙再次转往北看,一看之下,果然是一条小船,从芦苇荡深处转了出来,而船上的人,似乎正手搭凉棚,往沙洲高处张望。 杨振见状,立刻拉着张臣从石墙上跳了下来,不过就在这时,袁进麾下那些蜈蚣船的桨手里有一个人迟疑着说道“协镇大人那是一支蜈蚣船应该是咱们水师营的人” 杨振听了这话,心里面电光火石一般地,想到了另外一艘蜈蚣船始终未见踪影的情况,刚刚悬起来的心顿时又放松了下来。 再次登上石墙,往北看去,正看见那艘小船上正有人使劲朝着这边挥手看来刚才自己们的身影,已经被人看见了。 不过,这个时候,杨振也已经十分确定,那几个人乘坐的小船,与自己乘坐的小船一般无二,正是袁进水师营的蜈蚣船。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杨振派了那个方才眼尖的水师营桨手,名叫郭小五的,跟着张国淦麾下的几个火枪手,快速往那艘蜈蚣船的方向奔去。 还好,没有意外,那艘蜈蚣船上的六个桨手,郭小五都认识,约莫过了一刻钟,就都来到了杨振的眼前。 那个郭小五领着几个人来到杨振面前,指着其中一个为首的汉子,当先说道“协镇大人这个是严三哥,是我们水师营袁守备的亲兵,最得我们守备大人信任” 郭小五话没说完,就被那个名叫严三的打断了,只听那严三说道“协镇大人小的严三奉了我们守备大人之命,前往小凌河口哨探今日上午往回传递了消息,不想现在就在这里见到了大人” 杨振看着这个严三,见他虎背蜂腰、身高臂长,外加皮肤黝黑、神色精明,仔细想了一想,隐隐约约、影影绰绰有点印象,当是在袁进身边见过此人。 因此,听他说完了话,就立刻问道“严兄弟小凌河的河口一带可有敌情” 那个严三听了这话,立刻抱拳说道“大人客气了直呼小的姓名即可小凌河口一带,倒是没有敌情河口都是盐沼,而且冰层已经开化,鞑子也没法驻扎 “可是从小凌河口深入,六七里外的娘娘宫一带,却是扎有好大一片营寨应该是驻有鞑子重兵防守 “小的们当时在河口藏了船,沿着小凌河岸边的芦苇荡,一路往前探看,到得娘娘宫一带,实在过不去了河两岸全都是鞑子的连营我们隐蔽在芦苇荡里的时候,还曾听得有人前来取水,说的却是汉话” 说到这里,严三看了看杨振,见杨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立刻又说道“若以小的经验猜想娘娘宫一带驻扎的鞑子,里面当是满鞑子里的汉军” 第三十三章 营地 “这帮不仁不义、认贼作父的狗汉奸,算他娘的哪门子汉军没得污了汉军的名字要说谁是汉军,我们才是堂堂正正的汉军” 严三话音刚落,杨振就听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张臣怒气冲冲地骂道“这帮吃里扒外忘了祖宗的王八蛋,最是可恨辽东那些骚鞑子,本来没有火炮,就是他们,给鞑子带去了火炮鞑子本来也没有水师,还是他们,给鞑子带去了水师如果不是骚鞑子们就信弓马骑射,从来不用水师,我们可就麻烦了我们就是走了海路,怕也到不了此处” 那个严三,显然在船上的时候也见过张臣,听了张臣的话,知道并不是针对自己,连忙对张臣说道 “张大人说的极是这些狗汉奸比鞑子更可恨尤其是那个孔有德,当年祸乱登莱,可把我们登莱水师给坑死了船也没了,炮也没了,人也没了我们出身登莱的,哪个不想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唉” 张臣的话,竟然也颇得那个严三的共鸣,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骂起来了。 “好了现在不说这个鞑子与我们是国仇,汉奸甘做二鞑子,与我们是家恨将来国仇、家恨,我们一起报” “对将来国仇家恨,我们一起报” 杨振的话,立刻引来了麾下将士们的附和,不过杨振却从刚才严三的话里,听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当下接着问道 “严三那些取水的二鞑子狗汉奸,是在小凌河南岸立营,还是在北岸立营” “回禀大人我们当时就在北岸,偷听到他们说话的那队二鞑子,就是来自小凌河北岸的连营可是我们隐藏在芦苇荡的时候,也听到过南边大营有一队人马前来取水,而且运水的车马很多,取水量很大只是当时距离较远,未曾听到他们说话” 听了严三的这番话,杨振脑海里仿佛有点灵光闪动,但是又有许多疑惑,因此看着严三问道“那个娘娘宫是在小凌河的南岸,还是北岸” 在杨振来自后世的记忆里,小凌河边上的娘娘宫,应该是在小凌河的南岸不远处,如果这次围攻松山的鞑子主将,将他们的后营重地,设在娘娘宫,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是这次围攻松山,鞑子们的弓马骑射暂时用处不大,在里面真正发挥作用,恰恰正是孔有德、耿仲明这样的二鞑子。 因为眼下的这些二鞑子们,恰恰拥有鞑子大军为数不多的攻坚利器,即重型火器“红夷大炮”。 正是因为鞑子们得到了这些重型火炮,所以他们才有底气,敢于围攻锦州城和松山城这样的高大坚城。 那么按理说,现在孔有德、耿仲明他们的所谓“天佑兵”,不应该在围攻松山和锦州的大后方,而应该在前方才对啊 至少也应该扎营在小凌河的南岸符合常理啊大炮沉重,运送不便,不可能每天来回过河 再说了,鞑子一贯作风大胆,面对死守坚城,不敢野战的明军,他们也不会因为担心明军劫营,而把每天要用的火炮部队,安置在小凌河的北岸。 那么,严三他们一行人观察到的小凌河北岸“汉军”营地,又是什么营地 杨振相信严三,他对严三的印象不错,但是他还是带着疑惑问了娘娘宫的位置,万一是自己记错了呢 严三当然想不到,就这么片刻功夫,眼前的杨振竟然已经在脑海里想了这么多问题。 他听见杨振这么问,似乎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意思,当即说道“大人娘娘宫自然是在小凌河的南岸不远处小的们在北岸无人处,往南看,甚至可以看见娘娘宫的黄色琉璃瓦顶在发光大人放心,这个肯定错不了” 严三的话,让杨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看来自己并没有记错就算是小凌河在后世有过改道的情况,也不可能改道改的那么大。 “当时你们既然听到了那队二鞑子说话,那么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杨振接着问。 “当时距离有点远,听不真切,只听见好像在说,哪个二鞑子的妹妹被他的主子爷看上了,要发达了小的们也把不准,到底那队二鞑子是在羡慕他,还是在笑话他” 杨振目不转睛地看着严三,看着他把这些话说出来,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抛开杂念,认为他并没有说谎。 杨振知道自己的反复盘问,已经让严三觉得不被信任了,所以心中虽然仍有疑问,却也不便再盘问下去。 当下杨振干脆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了,而是说道“严兄弟你们辛苦了把你们一行看得到的地形画下来还有这片沙洲的地形,也画下来一会儿,一并交给郭小五,让郭小五尽快带人送回袁守备的船队处”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看看日光天色,预计还有一个多时辰,天色才能暗下来,随即又说道“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张臣严三你们与我一起,再去娘娘宫一带,好好看一看” 来到这里之前,杨振有个计划,但是听了严三探察来的情况,原来的计划必须做出改变。 然而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办,现在的他还拿不定主意,唯有今天晚上,亲自去看看娘娘宫一带的鞑子营地,然后才能做出决断。 张臣、严三立刻领了命令。 严三退下,带着郭小五,去画地形图去了。 张臣则继续留在杨振的身边,看着陷入沉思的杨振,说道“大人这处旧旧营垒,很可能是万历年间的锦州水手营所在之地,不过现在荒废已久,连个旧房子,甚至是窝棚,都没有,怕是不能直接用了” 张臣看杨振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于是接着说道“若是今天夜里,祖参将、徐游击、袁守备他们,按照约定,一起过来,恐怕我们现在,就得开始干活了 “好在这个岛上情况还算不错,地面干燥,又都是沙土、砂石,有了大人事先安排的铁锹,我们在黄昏之前,就在这个土围子里,搞出来十个八个地窝棚将就过夜,还是没有问题的” 杨振环顾了四周一圈,也觉得只有这个地方既干燥,又安全,而且位置也较高,不必担心夜里涨潮的时候,营地被海水淹没,因此点了点头,算是认可张臣的安排。 他虽然已经决定了,今天晚上就要亲自去娘娘宫一带看一看,但是眼前的问题,却也得立刻解决,因此,只能暂时放下了其他的想法。 看看张臣、张国淦、杨占鳌都在身边,杨振当即对他们吩咐道“张臣你就按照刚才所说,带着火枪队左翼和水师营的那些船工桨手们,该伐木伐木,该掘壕掘壕,沿着这道石墙,搭建几处窝棚来 “张国淦你带着火枪队右翼,先捡那营里最高处,建立一处弹药库来我们虽然不愁雨雪,但也要防着涨潮等炮队和掷弹兵队到了,得有现成的地方存放弹药” 张臣和张国淦听了命令,二话不说,立刻转身离去,招呼起不远处正在休整的左右翼人马和水师营船工桨手们,分了工,开始找地方干起活来。 这个时候,那个水师营的严三,领着手下几个水师营的桨手,朝着杨振走了过来。 杨振看见他过来,对他说“郭小五他们出发了” 严三点点头,说道“杨大人放心都安排好了郭小五带了一条蜈蚣船,已经出发了” 袁进的这几个手下,真是个顶个。 这个严三就不用说了,一看就是一个十分精明强干的人,就是那个桨手小伍长郭小五,也是言行干练,干什么都是干脆利索。 杨振听了严三的答话以后,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之前自己看见的远处那片洼地,对他说道 “很好你现在带着你的人,陪着杨占鳌他们几个,到那一处洼地里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挖出水来再看看那挖出来的井水,是海水,还是我们能喝的水若是不能喝,顺便到周边的芦苇荡里看看,有没有隐蔽的小河流” 杨振的意思很明白了,不管是严三,还是杨占鳌,都知道这个事情事关重大。 若是在这个沙洲上,或者附近地带,没有能够饮用的水源,那可就麻烦了。 那时候,要么得派人冒险乘船,到小凌河的入海口上游取水,要么就得放弃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扎营之地了。 第三十四章 水源 现在的杨振,已经可以断定,这个沙洲,不是一个临时性的或者季节性沙洲,或许几十上百年后,这里会与辽西的大陆完全连成一体。 他基本上认同了张臣的判断,这个地方在几十年前,甚至可能就在十几年前,都还是锦州明军的水手营。 锦州和松山城靠海,虽然多少有点距离,可是小凌河有出海口,海上的粮草往锦州和松山转运,可以直接沿着小凌河深入,最是方便不过。 在这里设置水手营,既可以保证小凌河口一带的航路安全,又可以给来往的船队休息和歇脚的地方。 在这个问题提上,杨振非常相信大明朝的眼光和判断,因为“觉华岛水师”之于宁远城,就是这样类似的活生生的例子。 当然,现在锦州城里的明军,早就没有了水师,也没有设置水手营的需要。 而且最重要的可能,则是如今辽东的明军早就没有了陆海结合的开阔视野。 杨振在给张臣、张国淦、严三、杨占鳌等人分配了任务之后,他本人也没有闲着,而是拿起由他提议打造和装备的铁锹,与张臣带领的火枪队左翼士卒们一起,在这个已经废弃已久的水手营里挖建长壕。 张臣是辽东曾经的边军夜不收,曾经多年行走在边外草原,甚至是建虏腹地,那是家常便饭,在野外搭建庇护所的本领,比杨振这个后来人招法儿多多了。 这一回,他采取了半地下的地窨子搭建方法,他自己领着人,沿着石墙内部,挖建长壕,另派了袁进水师营的船工桨手们,去砍伐那些榆树。 等到长壕挖好,榆树的树干枝叶取回,往石墙上一搭,固定住了,就是一排半地下、半地上并且有屋顶的营房了。 到了夜里,要是天冷得厉害的话,在半地下的长壕里面,即便是生了火取暖,也有沟壁和房顶的保护,不至于暴露了营地的位置。 对于张臣的就地取材和因地制宜,杨振非常满意,这些拥有各种古代生存智慧的部下,是他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凭借。 三月上旬的辽东,天气并没有大幅度变暖,这几天来,甚至还有点倒春寒的感觉。 不过挥着铁锹,使劲挖建长壕的杨振,很快就挥汗如雨、大汗淋漓了,而他这种与麾下士卒同甘共苦、共同出力的做法,也为他赢得了更多的爱戴。 杨振好歹是世袭的一卫指挥使出身,好歹是朝廷钦命的宁远副将,距离一镇总兵官,也不过是一步之遥,现在却能够与他们这些人一起挖建长壕,一起挥汗如雨,可不是这个时代的其他将领们能够做到的啊 杨振在这边儿卖力地表演着“身先士卒”戏码的同时,那边杨占鳌和严三等人,也赶到了那处低洼地。 杨占鳌指挥着手下仅剩的三个大头兵,找了一处最低洼的地方,挥动铁锹,没有挖掘几下,挖出的砂石下面就开始往外渗水。 然而,让杨占鳌等人大失所望又有点纠结慌张的是,这一片洼地里挖出来的水坑,不是淡水。 或者更准确地说,它有淡水的味道,但却并不是纯粹的淡水。 略微有点浑浊的水体,尝起来有点苦涩呛人,但却又不是完全的海水。 杨占鳌不愿放弃,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又吧嗒吧嗒嘴,然后对严三说道“这里的水,虽然味道不好,可是喝了下去,好像也没有怎样严兄弟你也尝尝” 严三弯腰从泉源处捧起一捧水,喝到嘴里一口,略微品了品,立刻就吐掉了。 “这是盐碱水给牲口喝,没有问题但是弟兄们喝了,怕是要闹上几天肚子啊” 严三看了看泉源的周边,还有整个这一片洼地,见长满了冬季已干枯的盐蒿子,弯腰揪了一把,指着那些盐蒿子说道 “杨把总这是盐蒿子没错了这水怕是不行” 杨占鳌也看了看严三手里的干草,他也认出那是盐蒿子,当下叹口气,拍了拍手,将手上的沙土弄掉,然后说道 “走吧回去向协镇大人报告吧” 杨振正在挥汗如雨,与麾下士卒一起挖壕的时候,杨占鳌、严三回来了。 听了他们报告的这个情况,杨振拄着铁锹,叹口气,默然无语。 看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是没有一件容易的事情,再想起后世看小说,看其他穿越者主角想什么就来什么,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各种机缘巧合、上天眷顾,顺利得令人发指,杨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老子怎么就没有那样逆天的运气呢 这个时候,严三看见杨振叹气不语,面色郁郁,连忙说道“协镇大人不必灰心丧气小凌河河口也不算远,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到那里取水 “另外,小的早前听军中老人说过,小凌河入海处,自来号称百股河以小的经验来看,西边芦苇荡里,必定有我们未知的小河流” “去小凌河河口上游取水,风险太大,是万不得已之法严三、占鳌,你们取条蜈蚣船,绕行往西,过了前面的水道,先到西面的芦苇荡里找找看再说”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算是想通了这块沙洲最终被放弃的原因,没有独立的饮用水源,驻扎在这里的成本就会很高,稍有一点问题就会被放弃。 与此同时,杨振也弄明白了一点,鞑子军队或者鞑子军队里的所谓汉军,没有在这个地方驻扎哪怕一小股人马,恐怕也是有原因的。 鞑子不重视海上,也没有什么海船,是一个原因。 同时,这个沙岛上,没有可供人畜饮用的水源,恐怕是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啊 那个低洼处,虽然处在这个沙洲的内部,四周都比较高,海水涨潮的时候,也难以把它淹没,可是整个沙洲的四周都是海水,沙石的过滤作用又不够,即便这里可以掘出水井,那水也必定受到了海水的侵蚀污染,不能饮用。 杨振想到了这些,之前抱有的那种可以轻松得到水源的幻想,也立刻破灭了。 “严三你对此地情形相对了解,现在还有一些时间你带着杨占鳌他们几个,共乘一条小船,绕到西面的芦苇荡里,仔细看一看尽快找到能够饮用的水源来” 严三与杨占鳌两个人也都知道水源的极端重要性,如果没有距离近便而且完全可以饮用的水源,这个沙洲就不是一个理想的驻军之地。 两个人领了命令,重新出发去找水源去了,杨振则抛开其他思绪,继续跟其他士卒在一起,埋头苦干。 幸亏杨振提前准备了铁锹,要不然的话,即便是这个沙洲岛上沙子、土石相对松软、容易挖掘,可若是没有趁手的工具,想要在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外出几条长长的干壕来,也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时间越是紧张,它就过得越是飞快 石墙内的几排地窝棚,还没有完全搭建完毕,就听见远处的张国淦突然喊了一嗓子“大人协镇大人船海上有船咱们的船队到了” 张国淦领着火枪队右翼士卒,一直在石墙内的最高处,依托着几处残存的地基和断墙,努力搭建着对整个先遣营都至关重要的“军火弹药库”。 不过他们也没有忘了,派个人站在最高处负责瞭望整个沙洲的四周,以便在第一时间发现突然而至的危险。 还好,他们一直也没有看见有鞑子哨探在附近出没的迹象,反倒是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东南方海上出现的袁进船队。 “张国淦你特么给老子小声点儿” 杨振听见这个消息,心里高兴的同时,对张国淦的大呼小叫,笑骂了一句,丢下手头的铁锹,带了几个人,打着旗帜,往自己一行靠岸的海湾方向跑过去。 此时,大半红彤彤的夕阳,已经落到了西方的连绵群山之下,只有西天上的火烧云,用残存的光亮,照射着这片海陆之间的沙洲。 第三十五章 到齐 杨振等人刚刚抵达登陆的那处海湾,袁进船队派出的第一批小船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的海面上。 双方时隔半日再次见面,都很兴奋,杨振麾下火枪队左翼的一个什长使劲儿挥舞着手里的火枪队旗帜 而冲在最前面的一条小船上,也很快就欢呼着打出来掷弹兵队的旗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大的点燃了导火线的黑色圆球,在海风中飞舞 此时的海上,已经开始了涨潮,杨振等人原来登陆的海岸沙滩,已经淹没在了海水中,而且海水还在以可以感觉到的速度上涨。 也因此,不仅袁进的大船队可以行驶到更近的地方,而且那些脱离了大船带着士卒和枪炮、铠甲的小船,也不需要桨手划船,就可以乘着涨潮的海浪,飞速地冲上海岸。 很快,杨振等人,就在沙洲海岸的一处高地上,见到了兴高采烈的李禄、潘喜,又过了一会儿,就又见到了同样满脸笑容的张得贵和潘文茂。 杨振先遣营里自成一家的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算是全数到齐了。 登陆途中,没有损失一个人手,没有丢掉一门火炮,也没遗失一个来之不易的万人敌、手榴弹,或者一个定量分装的药包 包括被张国淦和潘文茂强行绑来的两个铁匠,以及他们手下的两个小工,也全须全尾地带了上岸。 杨振倒也没有忘记这俩铁匠,于是立刻让人传了过来见面,片刻之后,那俩人被潘喜一手抓着一个,推到了杨振的面前,后边还跟着两个畏畏缩缩的男子,当是他们铁匠铺的小工无疑。 前后四个人里,能看出来,是以一个年龄较大的干瘦老者为首,而老者的身边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壮硕汉子。 这个壮硕汉子个头倒是不高,不过虎背熊腰,双臂肌肉隆起,一看就是一个孔武有力的铁匠出身,此时神情有点萎靡,被推过来,有点趔趔趄趄。 那为首的老者,虽不知杨振身份,但看见众人都是以杨振为主,来到跟前之后,当即冲着杨振跪了下来,口中说道“将军饶命老朽不过是宁远城里世代打铁为生的匠户与将军麾下无冤无仇,不知因为何故,将军麾下绑了老朽爷俩至此,还连累了铺里小工老朽寄籍的宁远王家,与宁远祖家世代姻亲,说来与将军该是相识,辽东官军自来都是一家人啊” 那老者说完了这话,看杨振只是打量着他不说话,连忙又回头,招呼那个壮硕汉子,还有那两个小工,一并跪下,接着说道“若是将军觉得,老朽与老朽儿子,还有那两个小工,对将军此行有用,老朽几人愿意为将军效劳 “只求将军看在宁远王家的面儿上,事罢之后,放了老朽与小儿几人,让我们回宁远城去那里有老朽一家十数口人,没了老朽和这个儿子,他们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也无以为生啊” 这老者和他的儿子,刚刚被掳上船的时候,还是一肚子火气,想着有宁远王家这个靠山,说将出来,这些不明就里的丘八,就算不能当场把自己几个人放了,也应该在问清楚了之后,对自己客气一点,然后再找个机会把自己等人放回宁远。 可是,让他们感到极其意外的是,他们被掳上船之后,就被关在了一个不见天日的船舱里,仿佛被人忘掉了一般,不仅没人给吃给喝,也没有人过来问话。 头一天,这老者和他的儿子还是气愤难当,一肚子不平,但是接着两天两夜,没吃没喝,也没人来管之后,他们害怕了。 一来害怕,被人忘了,就这样饿死在船舱里,二来害怕这些人的上官知道了利害关系,但却想把自己灭口,然后推脱干净。 就这样,又是担惊受怕了一天,到了今天傍晚,海上夜幕降临,突然有人来看自己几人,多少给了点吃的和水喝,他们才知道要靠岸了。 这几天里,这老者已经前前后后想过了无数种可能,最后觉得,这伙人若要杀自己,肯定早就杀了,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杀,那就说明自己对他们还有用,那么接下来好好听话,让干啥就干啥,将来就有被放回的那一天。 且说杨振听了这老者的话,面带笑容,对他说道“你们有用你们当然有用杨某之所以请你们来,也是因为时间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到这里,杨振上前,将那老者扶起,又令老者身后的壮硕汉子和两个小工起身。 然后看了看身边人,见张国淦不在,不过潘文茂恰好在这里,杨振遂又笑着对那老者说道“当日请你来的那个人,是杨某部属,那个是粗人,多有不礼貌之处改日让他向你赔个不是不过另外一人,也是杨某部下,当日也恰逢其会,如今却在现场来来来潘副官你先向老先生赔个不是” 在那老者的连番谦让之下,潘文茂走上前,冲着那老者躬身抱拳,说道“当日之事,多有冒犯不过,我辈出此下策却不是为了个人,为了私利,而是为了朝廷,是为了国家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辽东百姓若有冒犯处,王老先生多多担待” 到了这个时候,那老者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连忙也是躬身作揖,苦笑着说道“官爷言重了言重但能为朝廷分忧,为国家做事,小老儿也没有他推辞的道理” 说完了这话,那老者连忙介绍了自己和自己的长子,还有那两个小工。 这个老者,叫王守堂,宁远城的世代匠户出身,是远近闻名的打铁行家,辽东大乱之后,匠户制度基本废弃,为求自保,寄籍宁远大户王家,算是做了豪门的奴仆。 因为有着制铁的手艺,于是在主家王家的扶持下,经营起了宁远城里最大的一家打铁铺,一方面为主家赚钱经营,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养家糊口。 这一次,跟着他一起被张国淦掳来的那个壮硕汉子,却是他的长子王煅。 另外那两个小工,却是一对亲兄弟,是王守堂做主收留的辽东难民孤儿,从小就在王记打铁铺里长大,却没有名字,只知本姓刘。 其中大的那个,王守堂便唤他作刘大,那小的,王守堂便唤他作刘二。 当时刘大、刘二护主心切,跟张国淦等人干了起来,随后就被潘文茂的手下人一拥而上,不分青红皂白地给裹挟到了船上,遭了这个无妄之灾。 当下,杨振也不跟他们多说,只说请他们暂时跟在营中听用,将来战事结束,给以金银酬谢,然后就听凭他们离去。 那老者父子见为首的杨振这么说,心下稍稍安定了些,连忙千恩万谢着将杨振交代的事情答应了下来。 就在杨振与那对铁匠父子见面说话的时间里,袁进的船队可没有闲着。 徐昌永、祖克勇麾下的轻骑兵、重骑兵都先后乘坐着小船,登上了沙洲,现在则正在组织麾下的士卒,想办法让他们的战马上岸呢 这一路上,战马倒是一匹没少,由于在海上的时间并不长,所战马的状态也不错,生病的也没有。 但是,眼下到了地方,下船却是个问题。 杨振等人来得早,可也顾不上给他们提前搭建码头,现在只能让徐昌永和祖克勇自己组织人手,紧锣密鼓地在夜色下开工了。 杨振早在船上的时候就交代过了,夜里登陆,夜色再黑,行动再困难,也不允许点火,不能打火把。 徐昌永和祖克勇也知道打火把的危险性,所以谁也没敢违反规定,都是摸着黑,砍伐树木,抢建水上栈桥和平台。 好在徐昌永和他麾下的三百蒙古兵,已经有了在宁远河口搭建栈桥和建议码头的经验,如今干起活来,倒也忙而不乱,颇有章法。 清冷的月光之下,祖克勇领着手下砍伐树木,徐昌永和他的手下搭建栈桥,各自分管一摊儿,忙得是不亦乐乎。 第三十六章 收人 杨振忙完这边的事情,安排了张得贵、潘文茂、杨珅等人,各自约束队伍,带队前往张臣、张国淦处,尽快扎营休整,然后自己带了几个人去找徐昌永、祖克勇见面。 到了地方,杨振看见,袁进也已经下了船,上了沙洲,正与徐昌永、祖克勇说话。 他们见了杨振,也连忙上前见面。 隔着几步,杨振就只听见那个大嗓门的徐昌永笑着说道“杨兄弟我们听了袁兄弟所说的情况不错这个沙岛,倒是个好地方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了,我们还可以再上船,退到海上哥哥打了这么多年仗像这样进退自如的打法,还真是头一回啊就凭这个,哥哥就服了你了” 杨振没想到,这个徐昌永不仅没有抱怨自己没有给他们提前搭建栈桥和码头,反倒是一见面就给自己带了一顶高帽子,当下笑着说道 “徐大哥现在先别急着说服我的话过一会儿,你要是不抱怨我,那就是真体谅兄弟了” 杨振走到跟前,与徐昌永、祖克勇以及袁进,逐一搞了个抱见礼。 杨振在后世的时候早就习惯了,好朋友见面这么做,但对徐昌永、祖克勇以及袁进三人来说,却是既出乎他们的意料,又令他们莫名感动,一下子把关系拉得更近了。 见了礼,心思细腻的袁进,连忙问道“怎么了,杨兄弟这岛上可是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袁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又说道“难道说这岛上没有人马可用的水源地” “有倒是有可是只能供牲口饮用,人嘛,忍一忍也行,但是盐碱水对身体有害若有其他水源可供选择,咱们还是不能给兄弟们喝这个” 祖克勇听了这话,立刻说道“协镇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之前我跟着祖大帅在锦州,曾有人提起过小凌河河口的水手营,好像就是因为取水困难,最后不得不废弃了 “当然了,也有别的原因听说往年到了夏季,乌欣河、小凌河涨水,海上刮起狂风的时候潮水也大,这个沙岛就会被淹没只有最高处那一片可以落脚久而久之,也就废了” 几个人听了都是感叹。 不过,不管夏季的时候如何,遇上“台风天”的时候如何,但就眼前的情况看,从三月里,到五月里,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连着几日海上奔波,甚是辛苦,几个人好不容易踏上了陆地,哪怕只是暂时的陆地,但是至少脚下有了一块站立的地面,人人心里都踏实多了。 祖克勇所说的情况,也影响不了几个人的好心情。 尤其是徐昌永,在船上的时候蔫了吧唧地沉默了三天三夜,到了陆地上没有多久,就生龙活虎,恢复了火力。 “夏天的时候,咱们早不在这里了风也好,浪也好,水也好,跟咱们都没关系了咱们且顾眼前吧” 说到这里,徐昌永突然意识到大家刚才究竟是什么意思了,立刻转了话题“杨兄弟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说这岛上没有水源这可不行啊人吃马嚼的,没有水怎么驻扎” “徐大哥你先别急岛上没有饮用水,却不见得别处没有,就是近处没有,那不还有小凌河呢吗” 这几个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想着对策,突听得月光下,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大人找到了我们找到水源了” 这是杨占鳌的声音。 此时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但是天色晴朗,没有一片阴云,月亮虽然残缺,但却也有光亮。 在夜色里时间久了,适应了月光下的亮度,大家反倒是觉得,就算是没有火把,月光下的夜色,好像也没有那么暗了。 这几个人听到了声音,都朝那声音响处看去,只见月光下几个人兴奋地奔了过来。 等到替他们们来到近处,为首那一人正是杨占鳌,而严三紧跟在杨占鳌的身后。 “大人我们回来了我们找到了百股河的一股河道,水流不算大,且隐蔽在芦苇荡深处,聚起了一个水潭,但足够咱们几百人用了而且正是大人说的淡水,与岛上那处盐碱水比,我们找到的水,可以说甘甜清冽极了大人你尝尝” 杨占鳌一边兴奋地说着话,一边递过来一个骑兵用的皮水囊。 杨振也不犹豫,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然后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口,忙活了这么久,他也确实口渴极了。 “不错是好水杨占鳌、严三,我这里先给你们记上一功”杨振连喝了几口水,放下水囊,然后看着杨占鳌和严三说道。 说完了这话,杨振话头一转,指着严三,对袁进说道“袁大哥你这个亲随不错今天立了不小的功劳啊” 袁进听了这话,先是冲着杨振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然后看着严三说道“严省三杨协镇既然抬举你今后你就跟着杨协镇吧” 严三,原来大名叫做严省三。 杨振是很欣赏严三,但是突然听见袁进这么说,倒也瞬间不好意思起来,以为是袁进误解了自己,立刻就要解释。 而严三,或者说袁进口中的严省三,也是一愣,连忙跪在地上,张口要解释什么。 不过,袁进拦住了他,先是看了杨振,又看了看严三,最后郑重其事地对严三说道“你跟在我袁进麾下多年,始终也没有遇到一个机会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现在机会来了,我不能让你在船上干看着,白白浪费了机会这一次,你跟着杨协镇,好好给自己挣个前程去吧” 那严三听了这话,也不再解释了,只拿眼看着杨振。 杨振听了袁进的话,也知道是自己想错了,当下大喜过望,连忙对袁进说道“既然如此,袁大哥,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兄弟我眼下也正有借重他的地方” 说完这话,当即上前两步,把还跪在地上的严三一把拉了起来,对着严三说道“严省三跟着我先遣营,可不比在船上做桨手船工,桨手船工虽然寂寂无名,可是毕竟有碗安稳饭吃跟着我先遣营,下一步可是出生入死,九死一生,你敢不敢” 袁进把严三调转到先遣营里,也是希望他的这些手下,借着这个机会能立功,将来论功行赏,也好有个出身。 而对于手下正确各种人才的杨振来说,当然也是一百个愿意了,毕竟袁进这样有官职在身的人物,是不可能被他拉进先遣营的。 那么,既然袁进不行,袁进手下那些熟悉水师战船的人,却是能来一个算一个,杨振当然不会因为避嫌而推辞,接下来就看严三的想法了。 “我严省三,从投军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吃安稳饭男子汉大丈夫,正是要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如今有机会上岸杀鞑子,正是平生所愿,何惧之有” 杨振看着严三高兴地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这个人。 其实,杨振也知道,严三若是胆小怕事、安于现状,甘愿做个默默无闻、寂寂无名的桨手船工,那么他就不会请令前来探察敌情了。 而且就算是奉命来的,在探察了沙洲情形之后,完全可以跟着另外一条船一起回去报告消息,谁也不能说他什么。 而他却没有这样做,相反,他选择了领着一条船,直入小凌河的河口,甚至深入到了娘娘宫一带。 这就不是一般的桨手船工能够做到的了。 第三十七章 巡哨 在距离这个不远处西面的芦苇荡里找到了水源之后,杨振就把营地里每日人畜用水的事情,交给了袁进及其麾下的船队来负责运送。 袁进手下的十二条大船,进不了西面的芦苇荡,但是他手下的数十条小船,却是畅行无阻,那些船工桨手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用来做一些后方保障。 袁进及其船队,既然来都来了,当然也不想这么干坐着、干等着,而且对于杨振此行建功,他是越来越乐观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主动推荐他手下的亲随,跟着杨振去建功立业了。 所以,杨振把这个任务给他之后,他是满口答应。 解决了水源问题,徐昌永、祖克勇、袁进都放下心里,而杨振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不再去想它。 不过,一桩心事完成,另一桩又马上就浮了上来,那就是之前他下定的决心,今晚就要连夜再去娘娘宫一带亲自探察地形,弄清楚娘娘宫一带、小凌河北岸,到底扎的是什么营,到底是哪一支人马在那里。 若真是严三等人猜测的那样,是孔有德、耿仲明的天佑兵在那里驻扎,他的先遣营,可能就不需要再到松山城下去尝试救援了。 直接破坏了天佑兵所拥有的火炮,鞑子大军对锦州和松山的围困,就立刻解除了。 因为鞑子攻打锦州和松山,靠的就是他们现在有了火炮,若是他们失去了火炮的话,根本不可能攻下锦州和松山城,除非是城内守军主动投降。 可是若鞑子没有火炮,没有攻陷城池的希望,城内的守军会主动投降吗 再次想到了这些之后,杨振对徐昌永、祖克勇、袁进说道“徐大哥祖兄弟袁大哥兵法云,兵贵神速今天夜里,我们初来乍到,松山城外的鞑子,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在这个方向有备的然而,到了明天,情况又会如何,就难说了所以,兄弟想趁着今晚我们刚来,就出其不意,亲自带人去娘娘宫一带看看情况” “哎兄弟不是我老徐多嘴,撒一些人马出去,警戒也好,巡哨也罢,都是应该的可是哪有立营未稳,你这个一营主将却先带人出去巡哨的道理啊” 杨振话音刚落,徐昌永就嚷嚷着说道。 “不错徐游击说得对杨协镇你是一营主将,多少事要你做主,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去这样吧我带人去不就是安排警戒巡哨吗什么明哨、暗哨、岗哨、巡逻哨、潜伏哨,不是祖某夸口,祖某在大帅中军,布置这些,那是看家本事” 杨振听了这话,一阵苦笑,眼看着袁进也要发言,立刻打断他们,说道“不错祖兄弟的本事,兄弟当然知道既然如此,今夜立营完毕,这个沙洲上的明哨、暗哨、巡逻哨、潜伏哨,就交给族兄弟了但是” 说到这里,杨振脸色严肃了起来,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今夜兄弟亲自带人出去,是要接近娘娘宫一带的敌营,看看有没有机会弄清楚,娘娘宫一带,小凌河南北两岸的连营,都是什么人在驻守若是查明了,弄清了,或许我们先遣营,就不需要往松山城方向冒险了此事,事关重大,非兄弟本人亲去不可” 说完这些,杨振看见几个人不在说话,而是若有所思,接着说道“而且,你们有的人马未齐,有的则另有重任,也脱不开身再说了,大家各司其事,各负其责,我相信不过一夜而已,也不会有大事发声若有鞑子发现此地,袁进兄弟领着船队在此,你们随时可以撤退若不是遇上这等生死存亡的事情,岛上一切皆暂由祖克勇参将做主” 杨振是副将,祖克勇是参将,徐昌永、张得贵年纪虽大,可都是游击。 至于领着船队、地位特殊的袁进,也是年纪虽大,职务却更低,只是一个守备。 若是杨振不在,营中有事,暂时由身为参将的祖克勇做主,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其实,这些人都知道,祖大寿安排祖克勇率军一百随行,目的就是监督或者说监控杨振的。 或许,祖大寿是担心杨振所部临阵脱逃,或者是担心杨振不按他的命令执行北上救援的计划。 总之,徐昌永是知道这个的,杨振虽然尊重他,日常交往中,隐隐然把他排在祖克勇的前面,但是他很清楚,论官职,自己是游击,祖克勇是参将,论亲疏,自己深得祖大寿信任倒是不假,可人家祖克勇好歹是祖家子弟。 所以,对于杨振的这个安排,徐昌永自是没有二话。 至于袁进,相处了几天时间,他也约略猜到了个不离十。 再说,他连先遣营的人都不是,更没有资格临时做主,只有真到了必须撤退的时候,他领着船队,自然是他最大。 而且,祖克勇这个人,他认为也是可以的,也不是那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 所以,杨振这番话说完之后,除了祖克勇吃了一惊、连声推辞之外,徐昌永、袁进以及已经安排好营地、赶了过来的张得贵,都是连声赞成。 刚好整个营地的警戒巡哨任务,又已经交给了祖克勇,而且除了这个任务之外,暂时也没别的需要他插手。 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徐昌永的马队,袁进的船队,也都各自有各自的一熟了的章法,按章办事就好,也不需要别人督促指挥。 说定了这些事,按照刚才的分工,各人继续忙碌各自的去了。 随后,杨振让人传来了张臣、严三,加上杨占鳌等人,还有严三原有那艘蜈蚣船上的桨手,一共十二个人,在夜色之中,趁着月光如水,登上了一艘蜈蚣船,朝着两三里外的小凌河河口方向划去。 月光下,大海中,涨潮的海浪冲击着沙洲,发出猛烈的声响,十二个人,不管原来是不是桨手,此刻都拿起船桨,一起用力,船桨划水的声音完全隐没在了海浪之中。 那艘老旧的、通体呈现出暗褐色的蜈蚣船,就像是一个黑色幽灵一样,顺着涨潮的海浪,冲向小凌河开阔的河口。 然后,又在严三这个舵手的指挥下,被河口的涌潮推动着,绕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沙洲,准确地冲进了小凌河河口的主航道之中。 对于救援松山,杨振原来有一套自己的计划,只是到了今时今日,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只是将援军将至的消息送达城内了。 他想试试,在他这个穿越客的干预之下,能不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一下这个平行时空的形势。 在原来的历史上,很可能就是在几天之后,他领着人马打生打死,终于冲进了距离松山城几里外的吕洪山下,并在那里再次陷入鞑子包围,并最终死在了那里。 半个多月之后,鞑子虽然动用了重炮,可仍旧攻不进松山,宁远的祖大寿也没有继续派来援军的迹象,鞑子的围点打援计划也落空,最后粮尽自退了。 唯有杨振及其所带的六百人马全军覆没,他死了,李禄也死了,徐昌永也死了,祖克勇被俘投降了。 这一世,杨振走了海路,相当于已经改变了历史,那么是不是说,这个历史上曾经的结局,在这一世就不会重现了呢 杨振自己给出的答案,是未必。 虽然走了海路,顺利地来到了小凌河口,比起历史上打生打死才到吕洪山下的那个局面来说,情况已经好得多了,至少对自己有利得多了,但是,如果他像历史上那样,到了此地以后,还是不管不顾地猛冲猛打,寄希望于自己的悍勇无敌能够突破鞑子的重围,那他就一定会重蹈覆辙。 所以,当徐昌永、祖克勇甚至张得贵都开始有点乐观起来的时候,杨振自己却更加谨慎了。 第三十八章 敌营 小凌河的河口地带水道纵横,不愧拥有百股河的称号。 大大小小的沙洲,长满了干枯的芦苇,一个连着一个,也分割出数不清的河道,行船在其中,就像是行进在迷宫之中。 若不是严三已经来过了一次,已经摸清其中的路数,单独让杨振领队,或者即便是让夜不收出身的张臣领队,那也非迷路了不可。 就在杨振在心里不断感慨的同时,严三掌舵的蜈蚣船,左拐右拐,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进入了一个狭窄得多的河道之中。 在河道里上行约莫一刻钟左右,海上涌潮的威力已经十分微弱了,蜈蚣船要依靠桨手们拼命划船才能前行了。 又过了片刻之后,在严三的掌舵之下,蜈蚣船稳稳地停靠在了河道北岸一处高大浓密的干枯芦苇丛旁边。 杨振正疑惑间,就听严三小声说道“大人上次我们就是停在了这里,接下来往西两里左右,就是鞑子连营小凌河前面河道窄,水面浅,桨声易被鞑子巡哨发觉我们不能再乘船沿深入了” 杨振听了这话,也放低了声音说道“严三,你既然来过,一切就听你安排” 说完了这个,杨振看着月光下的船上,其他的十一个人都是盯着自己,感觉人人都是紧张万分。 杨振抬眼看了看四周,只听见风吹芦苇的哗哗声,还有几里地外大海涨潮的涌浪声,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杨振先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呼吸一口清冷清新的空气,再次吐出,等心情平静下来,最后轻声说道 “我们现在下船,然后将船拖入芦苇隐藏,六名桨手留下,等候我们归来其他人跟我往西哨探,严三打头阵,张臣继其后记住,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发出声响” 这一行人来此的目的是哨探,所以也没带火枪,只根据杨振的要求,从炮队那里借了弓弩和腰刀。 当下,众人听了杨振的命令,也不说话,快速检查了各自的弓弩腰刀之后,纷纷从靠岸的那边跳下船去。 因为涨潮的原因,原本干涸的芦苇荡里,也有了浅浅的一层水,破旧的棉靴跳到水里,瞬间冰冷刺骨。 但是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停留,跳下了船之后,迅速按照杨振所说的,一起努力把那艘“说大不大,可说小却也决不小”的蜈蚣船,从这处狭窄的河道里拖到芦苇荡里。 留下了那六名桨手看守船只,杨振朝西边打了个出发的手势,严三、张臣随即取下弓箭,当先出发。 茂密的芦苇荡里,没有看得见的路,严三仔细寻找着上午他们走过的痕迹,猫着腰,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芦苇,快速前行。 杨振紧跟在张臣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雁翎刀,弓着身子,迅速跟进。 而杨占鳌领着杨振的另外两个亲兵,则是各自手持一把上了短箭的硬弩,护在杨振的左右和身后。 一行人在芦苇荡里往西艰难行进了约莫一刻钟左右,芦苇荡开始变得稀疏和矮小了,脚下的沙土地,也开始变得干燥了。 杨振知道,马上就要走出芦苇地带了。 果然又往西走了片刻,走在最前面的严三和张臣突然蹲下,差点儿让杨振撞在他们的身上。 这时,就看见严三回头,小声说道“大人越过了前面的滩涂,还有滩涂上面的树林子,就能看见鞑子的连营了” 杨振他们此时,已经处在了一大片芦苇荡的边缘上,再往西一片开阔的滩涂,滩涂上面,是一片暗黑色的树林。 这一大片暗黑色的树林,完全挡住了杨振的视野,看不出来树林子的后面到底有什么。 严三见杨振不说话,就又接着说道“今日上午,我们沿着河道边的芦苇地往西深入,就是到了这个滩涂与小凌河河道相连的地方,听见了北边大营取水人的对话” 听见严三又说到了那队二鞑子的对话,杨振心里突然一动,就又问道“严三你再想想,那队二鞑子说了些什么” 严三想了又想,最后说道“那队二鞑子说的是,其中一个二鞑子的妹妹很漂亮,被他们家的主子爷给看上了,别的二鞑子都说那个二鞑子这次回去以后要发达对了,好像还在说,谁家的主子爷脾气好,谁家的主子爷脾气差,对他非打即骂当时卑职听到的,就是这些了” 这个时候,杨振的心里,好像已经抓住了点什么了,当时初听严三讲述探察到的情报时心里的那点疑惑不解,似乎找到了答案,但是一时半会儿好像还确定不了。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汉人,朝廷上下,以及辽东军队,对于满清的八旗制度、披甲人制度和包衣奴才制度都是一头雾水,根本分不清楚八旗旗人、披甲人、汉军旗人以及包衣奴才的区别来,总以为只要留了金钱鼠尾,就是满清旗人了。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严三他们当时听到的对话,虽然非常简单,不过是几个二鞑子调笑另外一个二鞑子有个漂亮妹妹而已。 但是此时,杨振却从中初步判断出来,娘娘宫一带小凌河北岸的鞑子营地,不是孔有德、耿仲明的天佑兵营地。 因为孔有德、耿仲明投降了鞑子之后,受到了鞑子首领黄台吉的高度重视,让他们单独成立一军,亲自赐名叫做天佑兵。 后来更是将孔有德封为“恭顺王”,将耿仲明封为“怀顺王”,让他们的军队人员名义上与满洲八旗地位并列,都属于汉军旗人,并且不允许其他八旗权贵随意侵夺他们的人口和财产。 这也就意味着,恭顺王孔有德和“怀顺王”耿仲明的营里,并没有女真鞑子做什长、把总这类基层小官,就算是有,他也不敢轻易侵夺麾下汉军旗人的家人。 这个时代,虽然整个八旗权贵都是孔有德或者说耿仲明的主子,但是他们两个人的麾下所谓“天佑兵”,却并不是满洲八旗的包衣阿哈。 由此可以判断,这一处小凌河北岸的鞑子营地,既不是孔有德、耿仲明麾下“天佑兵”的营地,也不可能是尚可喜麾下“天助兵”的营地。 反倒是十有,就是某个八旗权贵带领的八旗精锐披甲人,只有这些人才会在征调外出作战的时候,带着大量的包衣阿哈随行。 阿哈,就是奴隶的意思,包衣,就是“家里的”,包衣阿哈等于说就是家里的奴隶。 八旗旗下的披甲人,经常奉调外出征战,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由包衣阿哈来做,所以很多八旗旗下的披甲人都大量拥有包衣阿哈。 就是在外出作战的时候,也由这些人伺候左右,比如照料战马,比如协助抢掠,以及看管抢来的财物,还有看管抓来的俘虏之类。 这些鞑子后营里的杂务事儿、杂物活儿,全都由随军的包衣阿哈负责打理,其发挥的作用,有点类似于大明官军作战时强征的夫子。 就在这处芦苇荡的边缘,夜半三更的时候,杨振看着前方不远处黑乎乎的树林,想象着树林后面鞑子的营地,突然联想到了这些,联想到娘娘宫一带小凌河北岸的鞑子营地,不太可能是二鞑子“天佑兵”“天助兵”,相反,很有可能是松山外围鞑子大军的后方营地。 一念及此,杨振突然兴奋起来,比当初初听小凌河北岸鞑子营地可能是“二鞑子天佑兵”还要兴奋。 第三十九章 后方 此时,杨振已经回过神来,看着身边几个人都在看着自己,都等着自己的命令以便决定下一步方向,当下稍微定了定神,小声说道 “我猜这处鞑子大营,可能不是鞑子天佑兵或者天助兵的营地,相反,倒是有可能是鞑子精锐披甲人的营地” 杨振此话刚说完,就听见严三、张臣、杨占鳌等人,都是低声地“啊”了一声,看来杨振的话真是吓了他们一跳。 “大人鞑子精锐披甲人可比二鞑子厉害多了这可是正经鞑子啊咱们还往前走吗万一惊扰了鞑子精锐,咱们” 杨占鳌还要再说下去,就看见杨振咬牙瞪着他,月光下,面目狰狞,目光不善,连忙改口说道 “大人小的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万一打草惊蛇,咱们先遣营再想有所作为,再想出其不意建功立业,可就难上加难了再说您是先遣营主将,惊扰了鞑子,小的拼了一死也就罢了,但是您可不能出事啊” 杨占鳌还待再说,看见杨振脸色缓和,冲他摆手,连忙闭了嘴。 这时候,只听杨振说道“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们到了这里,也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我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但要确定,还必须亲自往前去看一看 “而且我怀疑,这个鞑子营地里面,可能并没有鞑子的精锐主力,而是鞑子披甲精锐的后营所在如果我判断准确,此时里面,就应该是帮着打理营务,看管财物,转运粮草的那些包衣阿哈” 这几个人听了杨振的话,都是有点恍然大悟,又有点似懂非懂,杨振没有把握,所以也不多做解释。 这个时候,只听张臣小声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说,鞑子精锐都在松山城外,这个后营里留的都是替他们料理后营杂务的包衣阿哈” 杨振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知道张臣这个义州边军夜不收出身的前守备官,是明白其中诀窍的。 张臣见杨振点头,又接着说道“若是果真如此,那真是天赐机缘我们可以趁着鞑子精锐主力,都在松山城外的机会,或者说都在小凌河南岸的机会,想办法毁了他们这座后营烧了他们的粮仓,毁了他们的辎重如此松山之围,乃至锦州之围,可能立刻就解了” 这一回,严三和杨占鳌有点听懂了,都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杨振,等待着杨振说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那么你说的,就是我现在所想的,接下来我们要考虑的,就是该如何毁了鞑子的这个后营了” 杨振知道张臣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看着他继续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确定我的判断究竟对不对了我们那么多人马,不可能在水手营那处沙洲长期驻扎一旦被鞑子发现,我们就失去了这次机会这次机会,很可能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扭头看着严三,指着芦苇荡西面开阔的滩涂地带,小声问他道“你们今日上午,可是通过前面这片荒草滩到得前面” “不是今日上午,晴空万里,这里没有芦苇,没有树木,没有任何遮挡,小的们不敢从这里走” 说到这里,严三往南一指,接着小声说道“小的们到了此地之后,都知道过不去,就转往南边,沿着河道北侧,一路往西到得前面那片树林外,前面滩涂与河道交汇处,那里不仅没有遮蔽物,而且河水又冷又深,小的们潜伏了半晌,没机会,过不去了,就折返了回去就是在那里潜伏的时候,遇见了那队取水的二鞑子,不,是阿哈” 听完严三的话,杨振又低头不语,正在琢磨办法,这个时候张臣说道“大人走河道那边不行,现在不仅天冷、水冷,而且我们穿的又多,真要游过去,什么都不用干了” 说完这话,张臣见杨振看着自己,随即用手指了指天上,说道“月亮虽也有光,可光并不亮就算是对面树林子里有鞑子大营的巡哨,我们只要趁着每次云遮月的机会,也能爬过去,只是多少费些功夫再说那荒草滩,也不全都是水涨潮并没有涨到这里” 听到这里,杨振知道不能拖延下去了,当机立断地说道“好就从前面这片荒草滩爬过去” 说完了这话,杨振又对张臣说道“这次你当先,有没有信心” 杨振知道,张臣曾是义州边军的夜不收出身,这种危险的情况,肯定不是第一次遇见,让他当先,自己也更放心。 只见张臣看着杨振,坚定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就地重新背好了弓箭,随即转身,蹲了下来,往前看了看,捡那干草最厚处,爬了过去。 杨振害怕人多了反倒出问题,于是回头命令杨占鳌和另外两名亲兵,说道“你带着他们两个守在这里,弓弩在手、箭在弦上,等我号令,随时接应若无我的命令,不准擅离职守,更不准擅自动手哪怕对面有鞑子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也绝不准擅自动手” 杨占鳌和那两个亲兵连忙答应下来,然后眼看着杨振转身俯下身,跟在严三的后面,往前面爬行而去。 杨振在后世的时候,当然军训过,也曾在大学时代的足球场上练过匍匐前进。 只不过眼前的荒草滩,却决不是大学时代的足球场,大学时代的足球场虽然假草坪,但好歹十分平整,双肘与双膝着地用力的时候,虽然也难受,但却比眼前的荒草滩好多了。 这里到处坑坑洼洼,有的坑坑洼洼是尖硬的碎石块,有的坑坑洼洼里则是冰冷的水泡子。 然而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除了默默忍受着疼痛或者冰冷硬着头皮爬过去之外,他什么也不能做。 哪怕是尖硬的干草打到了眼睛,也只敢闭着那只眼,强忍着酸痛、流着泪,继续往前爬。 最重要的是,还不能无所顾忌地往前爬,一旦爬到了上面是草、下面是沼泽的滩涂上,就麻烦大了。 他只能缓慢地跟着严三往前爬,而严三则安静而坚定地跟着张臣往前爬。 最难的是张臣,既要判断前方到底是坚硬的荒草地,还是表面长草、下面是沼泽的水坑,一个判断失误,不仅任务完不成,恐怕还有生命危险。 与此同时,他还得观察着月光的变化,只有在漂浮的云层暂时遮挡住月光的时候,像个壁虎一样往前爬。 而当月光照射荒草滩的时候,他则立刻就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就像是一根腐烂在沼泽地里的木头一样。 所有能够反射光芒的东西,早就都被拿下来了,包括头盔,包括带有铁片的甲胄,甚至腰上破旧的雁翎刀,也刻意包裹在了衣服里。 就这样,从芦苇荡的边缘,到黑树林的边缘,一共只有两百多步宽的滩涂地,硬生生耗费了他差不多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事后证明,那片黑树林里,并没有鞑子安排的暗哨,可是杨振依然觉得这么做没有错。 或许是鞑子重兵围困锦州和松山,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明军走海路前来松山解围,所以他们的后营重地的后方,既没有安排固定的望楼或者岗哨,也没有安排夜间巡逻的人马。 等到杨振跟着严三缓慢地爬过荒草滩,然后又缓慢地爬过一道砂石遍地、灌木丛生的坡地之后,就已经可以透过黑树林,看到前方不远处鞑子大营的灯火了。 “大人鞑子在这块树林里好像没有安排岗哨这可绝对是我们的机会将来我们埋伏在这里,等到入夜后一举破营,那可就是上达天听的大功、一场泼天的富贵啊” 第四十章 阿哈 杨振跟着严三,一路匍匐前进,来到林地边缘,刚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下隐藏起来,就听见旁边早已抵达的张臣在耳朵边儿小声说话了。 “先别说这些了我们继续往前,抵近了再看一看” 杨振虽然依旧保持着淡定与冷静,但是身边的张臣和严三都听出了话语中的激动与兴奋。 杨振当然兴奋。 他在匍匐爬行的时候,一度甚至紧张到以为已经被人发现了,以为就要前功尽弃了,可是终究咬牙坚持了下来。 如今到了这边,竟然发现黑树林并没有鞑子的暗哨,心中压抑的恐惧瞬间消散,任谁也得兴奋一下。 不过,杨振的兴奋稍纵即逝,虽然越过了那片荒草滩,而且眼前所在的黑树林也还算安全,但是他的目的终究还没有达到。 杨振说完话,张臣和严三也立刻重新沉稳了起来,都不说话,四处看看,然后取下弓箭,猫着腰,专门挑那月光透不过来的地方缓缓挪动。 猫着腰走路不容易,可是跟在滩涂地上匍匐前进相比起来,却要容易的多了。 不大一会儿功夫,三个人先后来到了黑树林西边的边缘,张臣就要迈步继续往前,却在一瞬间又连忙闪身躲了回来,差点把紧跟其后的严三撞了个趔趄。 杨振见此情况,连忙蹲在一丛灌木的后面,然后就看见张臣和严三,也快速退了回来。 杨振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突然就听见远处一阵咳嗽声。 这声咳嗽,简直要把杨振吓得灵魂出窍了,心脏也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好在杨振总算稳住了心绪,没有吱声询问张臣。 等到张臣、严三刚在灌木丛后面藏好了身形,杨振就听见,不远处有人低声呵斥“小点儿声你忘了前几日阿尔萨兰大人家那个阿哈的事儿了那人不过是夜里巡逻受了惊吓,大声喝问了两句,就被拿住砍了你要想死,别害大家” 原来是一个小队巡逻的二鞑子阿哈。 杨振这边刚放下心来,就听见被呵斥的那人小声反驳道“他那是上半夜,主子们还没睡踏实给他定个营中喧哗,死了也是活该我这个不过是晚饭吃咸了,嗓子不舒服罢了再说下半夜,主子们睡得踏实,你们不说,谁能知道” 这人话音刚落,又听刚才出声训斥他的人说低声道“管营的主子要是认了真,哪管你上半夜下半夜,哪管你是不是吃咸了嗓子不舒服啊你一个阿哈,还敢主子们争辩去” “我主子又不在营中你别阿哈阿哈的,难道你自己不是阿哈你这么说话,就不怕管营的主子把你也拿了砍头” 显然,这个因为咳嗽而被训斥的二鞑子阿哈,对阿哈的身份也很鄙视,不愿别人一再提起。 “你们少说两句吧主子不在营里,你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管营的主子随便找个由头砍了你,难道还需要给你们各自的主子说话不成” 这个时候,第三个声音传了过来,而且这个声音仿佛就在自己的头顶响起,直让杨振紧张到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里。 就在此时,第四个声音又响起了“哎我说小六子,你是不是又偷吃你家主子的腌肉了小心你家主子回来发现了,到时候还不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这个话说出来,顿时引起一阵低声轻笑。 杨振侧耳再听,却发现那一队巡逻的阿哈,说话声渐远,已经听不清楚说话了。 杨振正要伸出头去张望,却听一边的张臣小声说道“此时正是丑时三刻前后,一支六人巡逻小队经过四个汉人阿哈,另外两人身份不明,想来也是阿哈而且听他们说话,巡逻当是上半夜、下半夜各一次” 这个时代的八旗权贵或者披甲人,他们的包衣阿哈,主要是由汉人和朝鲜人组成,早期主要是朝鲜人,到后来,则是以汉人占绝大多数。 六个人的巡逻小队,四个人会说汉话,当是汉人阿哈无疑,另两个没说话,估计是朝鲜阿哈,不会汉话。 那支巡逻小队过去了之后,四下里安安静静,唯有风吹过树梢,才发出一点声响。 杨振三人趴在地上,再次慢慢地爬到了黑树林的边缘,抬头往前看,只见地面上都是砍伐树木之后留下的一个个树桩。 越过树桩,再往前看,则是由一根树干原木树立在地上,并由一根根长条状的木板,将数根原木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栅栏围墙,把偌大的一个营地围了起来。 这道栅栏高约一丈左右,上面的木头已被削尖,栅栏的原木与原木之间虽有缝隙,但目测正常人根本钻不过去。 看来鞑子在这里立营,乃是就地取材,只是简单地砍伐了树木,直接建成了这道栅栏。 而方才那一支刚刚走过去的巡逻小队,竟然是走在这道栅栏的外面。 那天巡逻队走过的路上,也看不出是一条路,显然,营里的鞑子贵人并没有安排巡逻队在此经常巡逻。 杨振看着这道栅栏,一边想着将来用什么方法破坏,一边也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这道栅栏挡住了去路,如何才能了解营中情况呢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了张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人你们先在此地潜伏,我到那边找棵大树,爬上去看看营中情形” 张臣说完这话,也不等杨振答应,就趴着退了回去。 杨振转头去看,却见张臣一回到树林中就爬了起来,像个黑色幽灵,在林木间猫着腰窜来窜去。 过了一会儿,张臣似乎是找到了合适的目标一棵够高大的松树,然后缓慢但却毫不停留地爬了上去。 杨振扭着脖子看得脖子疼,便不再寻找张臣的身影,只留心注意着身边和远近的动静。 “大人这道栅栏看似坚固,其实不然,只要把上面钉着的那些木板起开,再在原木上套了绳索,几个人一起拉扯,几下也就倒了只是费些功夫” 刚刚说到这里,那个严三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只听他接着说道“大人记不记得我们上下大船的绳梯把那些绳梯带过来,我们不就可以攀缘而上了吗” 杨振正想着如何翻越这道栅栏围墙呢,甚至就在刚刚的时候,他也考虑到了梯子的问题,只是他想的却不是在海上的时候上下大船的绳梯,而是就地取材,在此地砍伐一丈高的树木,现场制作梯子。 或者在别处制作够高的梯子,然后再运送过来。 只是他的这个念头刚出来,就被他自己给掐死在萌芽状态了。 开什么玩笑在那种电光火石般的危急关头,你却在这里现场制造梯子 不过,杨振自己没有想到的东西,他身边的严三却想到了。 经常在海上换乘小船的严三,对那种绳梯自是非常熟悉,想到梯子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绳梯。 严三的说法刚一提出来,就令杨振眼前一亮,瞬间激动起来,拿手拍了拍严三的肩膀,低声对他说道“不错不错用绳梯倒是一个好主意回去以后就请水师营多多准备绳梯” 严三见自己的主意得到了杨振的认可,当下也高兴了起来,顿时也觉得自己可算是找对了上官。 第四十一章 弄清 就在两个人小声商量着如何利用绳梯进攻,又如何利用绳梯退却的时候,那个离开了已经有一会儿的张臣,突然又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身边,说话声音突然响起,倒把两个人下了一大跳。 只听张臣似乎同样兴奋地小声说道“大人我看到了鞑子大营里,果然没有多少帐篷倒是有成片成片的草垛子和成片成片的粮囤子 “西北角的地方,还有成排成排的马厩子只是看不清里面有没有马匹大营里望楼六座,四角各一座,另两座集中在鞑子大营大门两侧 “营中明哨虽多,但明哨在处都有火盆,容易躲避而且的确有人巡逻,但是各个巡逻队,似乎是分片负责,各有固定区域,互不干涉” “张臣你看可清楚了” 杨振听到张臣的说法,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只是兴奋之中,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于是急切地问道。 “大人卑职看得清清楚楚什么是鞑子住人的帐篷,什么是鞑子的草垛子、粮囤子,什么是鞑子的马厩子,卑职从军二十年来,在这个问题上还没看走眼过” 张臣的坚定回答,让杨振立刻放下心来。 到了此时,这一次的实地探察,已经达到了目的。 不过,为了进一步弄清鞑子的营外巡逻队,究竟是不是上半夜一次,下半夜一次,几个人还是强忍着饥饿与寒冷,又在那片黑色的松树林里,坚持了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的坚持当然是有用的,虽然没有再遇到鞑子的营外巡逻队,但是张臣却利用这个时间,再一次观察了鞑子的整个营区。 而且,直到张臣把整个鞑子营区的分布图牢牢地记在心中,然后再一次从那棵高大的松树上爬下来,回到杨振和严三的身边,杨振才决定撤离。 回去的路,就要好走多了。 虽然回去的路,还是一样的路先是悄没声息地穿过树林,摸索着下了斜坡,然后猫着腰、弓着背、小心翼翼地穿过那片荒草滩,最后抵达到芦苇荡的边缘会合处,但是心情不一样了,走在同样的路上,速度和感受也就完全变了。 在前往鞑子大营边缘探察的时候,一路上受尽了心理和身体的折磨,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可是回去的时候,同样的路程却快多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快速地通过那片长满了荒草、布满水坑的滩涂地。 因为了解了这座鞑子大营的实情,几个人都是兴奋异常,什么饥饿、寒冷、疲惫,还有匍匐前进过滩涂时受到的各种皮外小伤带来的疼痛,都忘却了。 此时,杨占鳌带着两个手下,早已在原地等得望眼欲穿了。 因为杨振离去已经两三个时辰了,眼瞅着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发白,黎明前的黑暗就要过去了,杨振、张臣、严三还没有回来,也看不见踪影,由不得他们不胡思乱想。 他们想到了各种可能,比如说被鞑子的暗哨悄没声息地干掉了,或者掉进鞑子营外设置的陷阱里出不来了,又或者进了鞑子的营地陷进去了 可是杨占鳌比较了解杨振当然是比较了解以前的杨振,杨振临走之前盯着他跟他说的话,他片刻也不敢忘,也不敢不照着做。 因为他一旦坏了事,根据以往的经验,杨振是毫不介意大义灭亲的,就是亲兵队长也没用。 有功必赏,而且一定是重赏,有过必罚,而且也一定是重罚,这就是杨振以往在军中立下的规矩。 好在杨占鳌对军法的恐惧战胜了内心的纠结,虽然数次动了冲过荒草滩去一探究竟的念头,甚至动了赶紧撤回去请救兵的念头,但却最终坚守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而他们也终于等回了杨振、张臣和严三。 杨振一马当先,猫着腰跑回了芦苇荡,见到激动迎上的杨占鳌等人,也顾不上说别的了,而是立刻低声说道“走快回到船上去” 除了杨振的这个简单命令,一行人都没说话,就像来的时候那样,借着黯淡的月光,弓背俯身,快速穿过芦苇荡。 走在最后边的张臣稍微慢了一点。 因为相貌粗豪、内心细腻的他,还要负责把众人穿过之后不小心弄倒的芦苇扶起来。 一行人快速来到原来存放蜈蚣船的芦苇丛之时,那六名袁进水师营的桨手立刻发出一阵低沉的欢呼。 严三上前制止他们继续出声,然后用手势招呼了其他人,一起上前,帮着那些桨手,把那艘蜈蚣船从芦苇丛里拖出来。 “大人要退潮了我们要快” 听到严三的这个话,杨振才赫然发觉,来时的芦苇荡里到处都是水,而现在,除了淤泥,已经没有水了。 其他人也知道严三话里的意思,推着那艘蜈蚣船,刚刚进入河道,就纷纷跳到了船上。 最后跳上船的张臣,清点了一下人数,包括桨手在内,还是来时的十二人,一个不少。 所有人都上了船以后,还是由严三掌舵,其他众人与桨手一起努力划船,就在一片轻微的桨声之中,蜈蚣船驶入主河道,乘着退潮的水势,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快速冲向小凌河的河口。 一出河口,众人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看着河口外星罗棋布的大小沙洲,看着大小沙洲形成的迷宫一样的水道,杨振一直紧绷着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疲倦已极的他,手里还把着船桨,但人却已经酣然入睡了。 就在杨振旁边奋力划桨的杨占鳌,转头看见杨振这个模样,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而同样看见了这个情景的张臣和严三,则是不住地点头,心里暗自佩服不已杨振的身先士卒和同甘共苦,可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绝对的说到做到,身体力行。 就在杨振的酣睡之中,严三掌舵的蜈蚣船,驾轻就熟地绕开一个个沙洲,冲过一条条水道,终于抵达了先遣营驻扎的那个巨大沙洲。 早就在“岛上”守望已久,已经等得紧张万分的张得贵、李禄等人,还有接到了船队“瞭望手”消息的袁进、祖克勇、徐昌永等人,都赶到了蜈蚣船靠岸的沙滩上迎接他们归来。 自从杨振带着张臣等人走了以后,张得贵的心里就没有一刻是踏实的,没了杨振,广宁后屯卫就算是彻底散了。 虽然杨振有个弟弟叫杨捷,但是这个杨捷已经过继给了杨振的叔父杨国柱了。 杨国柱身为宣府镇的总兵官,却坚决不纳妾,正妻生的两个儿子死了以后,也没有再给他生儿子。 堂堂一个总兵官,偌大的声望和家业也不能没人继承,于是杨振的弟弟就在杨振之父生前,由杨振之父做主过继给了杨国柱。 大明朝上上下下最重名分,既然已经过继出去了,自然不能再回来继承杨振的世职,这下子,要是没了杨振,广宁后屯卫就真的彻底完了。 当然了,张得贵也不全是在想这些,跟着杨振之父和杨振本人多年,感情还是最重要的,至于广宁后屯卫的问题不过是一闪而过罢了。 但是杨振一去,几个时辰不回,确实让张得贵的心里紧张万分。 与他一样紧张万分的,还有深得杨振信赖与器重,而且也一直把杨振当大哥的先遣营都司李禄。 短短的几个时辰时间,在心急如焚的人心里,却显得格外漫长难熬。 先遣营里的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很多人,都跟张得贵、李禄一样。 有杨振在,好歹还有个暂编宁远先遣营容身,没了杨振,他们这些人就会立刻变得像孤魂野鬼一样了。 第四十二章 激将 杨振在急速行驶的船上睡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蜈蚣船冲上沙洲海滩的撞击和颠簸,把他立刻弄醒了。 他一醒来,就看见沙滩上,站满了前来迎接自己的人。 这次从短暂的睡眠中突然醒来,倒是没有了那种惶惶然不知道今世何世、今夕何夕的茫然失措,有的只是探得了敌情并安然归来的兴高采烈。 杨振刚跳下蜈蚣船,张得贵就上前一把拉住,又是高兴,又是关切地问道:“怎么这么久才返回?可曾惊动了鞑子?可有人员伤亡?” “老张!瞧你说的那是什么话!你没看见他们个个都回来了嘛!个个全须全尾,这就叫得胜归来!哈哈哈哈!” 徐昌永与张得贵年龄相仿,官职一样,这几日相处下来,也都熟悉了,见张得贵那样,立刻开起他的玩笑来,说完话立刻就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杨振冲着张得贵点了点头,然后上前与徐昌永、祖克勇、袁进等人见了面,然后命令张臣、严三、杨占鳌等人各自回营休息,自己则与前来迎接的几个将领一同就近来到袁进在岛上的扎营处。 袁进麾下水师营的桨手船工们,大部分还都在抛锚停泊在海边的的大船上住宿,眼下是头一批上岸休整的跟着他。 袁进的水师营,级别不高,地位也不高,可是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他们的宿营条件却比先遣营各个队伍的营地好得多了。 单就朝廷供给辽东的粮食、盐、茶等生活物资来说,别人都是缺着、拖着、欠着,可是他们却是“应有尽有”。 饷银都是有数的,他们轻易不敢动,可是粮食、盐、茶、衣物、营帐等这类生活物资,其中的门道和猫腻多了去了。 原来的杨振可能不懂,但是作为后世单位办公室主任出身的现在这个杨振,却是清清楚楚,他可没少打着公家的旗号搞一些假公济私的事情。 所以知道袁进的营地就在附近,二话不说,领着众人直奔袁进本人的大帐而去。 袁进一个不足额水师营的守备官,级别比杨振低多了,可是杨振自己就没有什么行军扎营的帐篷,更没有什么气派的大帐。 包括他自己在内的麾下所有人,住的都是自己动手搭建的地窝棚。 几个将领来到袁进的大帐,都是啧啧赞叹,而早已渴的受不了的杨振,更是直接拿起大帐中桌案上的茶壶,就着茶壶嘴咕咚咕咚地连着喝了一肚子“半温不冷”的茶水。 一同进来的袁进,看见杨振这样,苦笑着立刻让人拿来几张已经冰冷的咸面饼。 看见面饼,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杨振,更是两眼发光,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大口大口地嚼着,间或把茶壶里的残茶倒进嘴里,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三张杂合面的面饼,就吃进了肚子。 杨振风卷残云一般地吃完了面饼,拍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才看见徐昌永、张得贵、祖克勇、袁进,都是微笑着看着自己。 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世袭的卫指挥使、朝廷命官副将,实在是有点不成体统了,当下尴尬地笑笑,然后突然变得严肃,最后郑重其事地对着众人说道: “各位!兄弟这一次带队前去哨探,探得了敌情,绝对是没有白去!一个天大的功劳,一场泼天的富贵,就摆在我们的面前啊!” 杨振上来就是这番话,一下子就把几个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了起来,话里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节奏,直把这几个人说得是目瞪口呆! “兄弟你快说说,你到底探察到了什么敌情?!到底是怎么个天大的功劳?!又是怎么个泼天的富贵?!” 这个时候,杨振反倒不着急了,从袁进亲兵的手里又接过来一张杂合面面饼,狠狠地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看着心急的徐昌永,以及虽然有点心急,但却忍着没有发问的祖克勇。 这个时候,袁进也忍不住说话了:“兄弟!你亲眼看见鞑子的大营了?!鞑子在海岸方向难得真的没有设防?!兄弟你快说啊!” 杨振艰难地咽下了一大口面饼,终于又说道:“不错!而且鞑子的这处大营里面,都是草垛子,粮囤子,一看就是松山外鞑子大军的后营屯粮重地!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处大营里面,没有驻扎多少真鞑子,驻扎的多数都是那些真鞑子随军带来的厮卒!也就是那些鞑子们的包衣阿哈!甚至包括在营外巡逻的,也不是真鞑子,同样是鞑子们的随军阿哈!还多是汉人阿哈!” 杨振这一回,一口气把重要的话全部说完,说得众人是一惊一乍,既难以置信,又心潮澎湃! “你们都是打老了仗的!你们自己算一算,鞑子地界一共才他么多大个地方,鞑子壮丁一共能有他么多少个人!这一回,鞑子围攻锦州、松山,号称数万大军,但是其中的真鞑子嘛,我猜,不过一两万人!剩下的多是帮着他们饲养战马、运送粮草、打理营务的二鞑子,说白了就是一些营中杂役阿哈!这些人没有真鞑子撑腰,他们能有什么能耐?!杀他们,还不是砍瓜切菜!” 杨振看着众将领的神色,见他们一会儿神情激动,一会儿又将信将疑,于是又用起了激将法:“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他们无备,我们有备,我们以有心算无心,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是还不能立功,那干脆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再说了,我们也不用跟他们硬碰硬!我们只要备好油料、备好火药,到时候正是夜黑风高放火天,我们只管放火,还愁烧不了鞑子的粮草吗!烧了他们的粮草鞑子能不退兵吗?鞑子退了兵,我们的功劳岂不是天一样大!?” 杨振后面的一个个反问,就像是一记连着一记的重锤,击打在徐昌永、祖克勇和袁进的胸膛之上,终于把这几个血仍未冷的汉子给激活了! “好!老子干了!左右也得干!干不过鞑子的马步营,难道还干不过他娘的粮草营?!干不过鞑子的巴牙喇,难道还干不过那些二鞑子包衣阿哈吗?!” 徐昌永神情激动、咬牙切齿地用右手拳头击打着自己的左手掌心,在地上不住地走动着,一边转着圈,一边叫喊着。 祖克勇本来就是一名悍将,打仗的事情自然也不愿意落在人后,经过杨振一激,也是按奈不住了了,徐昌永的话说完,他就接着说道: “没错!左右也得干!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已经赢了五成了!若是能够烧了鞑子的粮草,我们救援松山,甚至是解围锦州的任务也就一战完成了!杨协镇,我跟你去!” 祖克勇的话音一落,杨振心中大喜,他知道祖克勇的悍勇,也知道祖克勇率领的那一百个祖大寿中军的悍勇。 虽然这次计划中的“偷袭”,根本用不上骑兵,尤其是用不上祖克勇的重骑兵,但是那些祖大寿的中军,即便是没有马匹,也是个顶个的悍卒。 这一百个人,足够顶得上徐昌永麾下的三百个蒙古兵了,甚至比那三百个蒙古兵,都更能发挥作用。 所以,徐昌永主动要求参战,虽然杨振也高兴,可是并没有大喜过望,反倒是祖克勇的话,使他顿时信心大增。 原本七八成的信心,现在已经变成了九成九了。 第四十三章 干了 其实,这些人即便都不去,也改变不了现在杨振偷袭鞑子小凌河北岸大营的决心。 因为此事,不管成不成,或者说取得多大成果,只要去干了,而且把动静弄大,最起码调动松山外围鞑子军队的目的就能达到。 只要达到了这个目的,松山城内的守军就知道宁远方向的援军来了。 更何况,杨振率队去偷袭,不管成不成,都会使用大量的火器,尤其是万人敌、龙王炮之类的土炸弹,威力怎么样且放一边不论,但那声响绝对是惊天动地。 宁远城里的金国凤只要不是聋子,就一定能够听得到这声音,也就一定能够知道,是有援军来了。 如此一来,不管偷袭成不成功,至少救援松山、传递消息的第一个目的就算达成了。 不过,杨振终究还是希望,先遣营的各支队伍能够团结一心,共进共退,只有这样才能够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尽可能将战果最大化。 也因此,他希望参与偷袭的人越多越好。 有了祖克勇的表态,杨振非常高兴,接下来他转而看着袁进,对他说道:“袁大哥不是先遣营下的队伍,按理说,这一次没有救援松山的义务!但是,兄弟说句不客气的话,袁大哥的水师营,终究是大明朝的官军!而松山战场虽小,却关系辽东大局,辽东若是大局败坏,大明朝也就危险了!兄弟说的这个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兄弟希望袁大哥,不光是把我们运到河口,也不光是在河口等着接应我们!兄弟非常希望袁大哥,能够从水师营的船工桨手里,挑出一批陆战敢死队来!一二百人不嫌少,三五百人不嫌多!大家有功一起立,岂不是好?!” 袁进早就心动了,只是他此行的任务主要是运送和接应,他也不确定自己擅自参战,会有什么后果,胜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败了呢? 而且他手下也没有多少战兵,除了自己的亲兵和家丁外,所谓的水师营,都是从沿海的民间强征的普通船工桨手,都是临时拼凑的人马。 所以,他的心里既跃跃欲试,又一直有点犹豫,此时杨振直截了当地问自己,已经没法回避了。 何况他的心里已经认为此行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跟着立功的可能性也很大。 杨振问完话,看着他,祖克勇、徐昌永还有张得贵也都看着他。 这些人都知道,既然要打仗,自己这边的人马自然是越多越好,袁进麾下的水师营先不说能打不能打,起码在人手方面,就要比他们整个先遣营的人马都多出不少。 袁进海盗出身,曾经也是个狠角色,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犹豫,福贵从来险中求,机会摆在面前,不赶紧抓住,难道甘心一辈子做个名不副实的水师营守备?! “杨兄弟!你不用多说了!我干了!就是你们先遣营那句话,同生死、共富贵!” “不错!同生死!共富贵!哈哈哈哈!” 袁进说完话,杨振伸出双手握住袁进的双手,紧接着,张得贵、徐昌永、祖克勇的六个大手掌也握了过来,五个人达成一致,一起相视大笑,充满了男子汉大丈夫的那种豪气! 杨振在回来的船上小睡了一觉,精力恢复了大半,当下几个人说得兴奋,他干脆又叫人把张臣、严三招呼过来。 张臣、严三到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众人转移到袁进的大帐之外,继续议事。 张臣就着天光,找了根芦苇杆,在沙地上画出了娘娘宫一带小凌河北岸的鞑子大营布防图哪里是草垛子,哪里粮囤子,哪里是马厩子,哪里是驻兵的营帐区,哪里是营门和望楼,讲得清清楚楚。 最后,张臣又对各位将领说道:“各位将军!娘娘宫一带,有南北两座鞑子大营,我们要偷袭的大营,就是北岸这一座!南北两座大营,隔河相望,相距约十里左右!到时候,我们分头入营,只需分出一个小队,前往小凌河上,断了这里的浮桥!到时候,南岸大营就是听见了他们北岸后营的求援,也来不及抵达了!” 张臣说完这番话,杨振令其退后,然后又让严三上前,向众人讲清了进兵的路线、撤退集结的地点,还有“破营”的方法。 徐昌永得知骑兵没有用,心里有点失落,这一次他坚持把战马带来,真的是经历了千辛万苦。 特别是刚刚过去的那一个夜晚,他几乎没有合过眼,上半夜,摸着黑,指挥着三百蒙古兵搭建栈桥和码头平台,下半夜,仍然是摸着黑,指挥那三百蒙古兵把战马从大船上赶下来。 结果,战马却根本用不上,这让他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但是,听了张臣和严三的讲解,他也弄清楚了,在这一次偷袭战中,骑兵却是没有用,反倒是袁进的船队,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到了这时候,他也才认识到为什么杨振非得死乞白赖地求着袁进也参与进来。 只要袁进参与了,他麾下的船队,就绝对不敢在攻打鞑子营地的时候擅自撤离了。 想到这里,徐昌永再去看杨振的时候,那眼光就又不一样了,人家事事都能想到自己的前面,自己还瞎想什么呢,听人招呼,跟着干就得了。 杨振让张臣和严三说了探察得来的敌情,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就趁热打铁,把突袭的安排给定了,于是又对众人说道: “鞑子粮草重地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的意思,还是兵贵神速、事不宜迟,既然决定干了,那就一定要尽快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说完这话,杨振看着大家,一个接着一个看过去,每个人都是既疲惫,又兴奋。 “杨兄弟!你就说吧!我老徐和那三百蒙古兵,听你的安排了!反正也用不上马了,别的打法,我老徐也不懂,你说咋干就咋干!” 先遣营里最大的一支力量,就是徐昌永的蒙古兵,现在徐昌永没有意见,其他人也没法有意见。 祖克勇和袁进听了这话,也都冲杨振抱拳说道:“一切皆听杨协镇安排!” “既然兄弟们信得过我杨振,那我就不推辞了!”杨振看众人都愿意听从命令服从安排,也不客气,直接说道: “此行重中之重,就是船队!请袁大哥挑选陆战敢死队一二百人,亲率陆战敢死队登陆参战!各部所需绳梯,也由袁大哥派人备齐!另外安排妥当人,指挥其余桨手船工,负责运送、接应!不管发生何事,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允许擅离职守!” 杨振说完这番话,看着袁进,等他表态,而袁进也毫不迟疑,抱拳领命。 袁进当然从来没有听说过陆战敢死队这样的军种,但是杨振一说出来,他立刻就能知道其中的意思。 “徐大哥!你麾下三百人都是老兵!虽然这一次骑兵变步兵,但是他们都是上好的弓箭手!此行又不是与真鞑子硬碰硬,而是重在烧杀抢掠搞破坏!这一次,除了弓箭腰刀,你们只需多带火把!我相信,你的手下一定能发挥大用!” 徐昌永听了这话,苦笑着指了指了杨振,也没多说什么,其他人看杨振说的这么直言不讳,也都忍不住笑了。 大明官军队伍里的蒙古兵,是个什么德行,在场的几个将领又哪能不知道呢。 这些蒙古兵,也就只能是打打顺风仗,胜了则一拥而上,败了则一哄而散。 不过,这些人若是用在了“烧杀抢掠搞破坏”上,那可真是用对了地方。 对此,徐昌永也是心知肚明,当下也不多说,只是苦笑着抱拳应诺。 第四十四章 部署 安排好了袁进和徐昌永,剩下的队伍就好办了。 “祖兄弟!你的麾下,都是祖大帅中军重骑!个顶个都是精中选精、优中选优的悍勇敢战之士!虽然这次也不能携带战马,但是你的麾下,仍然是我们这次突袭的中流砥柱! “我的意思是,祖兄弟专门率领这支精锐,专门拦截冲杀鞑子后营里的少数真鞑子!给其他各部放火烧毁鞑子的粮草制造机会!如果祖兄弟有不同意见或者有更好的想法,可以说出来一起商量!” 祖克勇略想了想,倒也十分爽快:“我没有不同意见!就照杨协镇说的办!” 他也明白,先遣营里那些人马,只有他的麾下,粮饷从来不缺,装备又精良,士气又高涨,而且与鞑子打过了不知道多少仗。 若说先遣营里哪一支队伍能够担当这个重任,祖克勇自认为,若是他的队伍排在第二,恐怕也没有别的队伍敢排第一了! 安排完了祖克勇之后,剩下的就只有自己的火器部队了,而杨振也发现,其他人都在看着自己。 杨振说完了对祖克勇所部的安排,也没让大家等多久,略微想了想,就继续说道:“火枪队,由我带领,进入鞑子营地之后,以狙杀鞑子,拦截鞑子反扑为主!撤退之时,则负责断后!” 杨振这话一说,徐昌永、祖克勇、袁进都是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他们都知道,这次偷袭鞑子大营,真正难的,不是攻进去,真正难的,是如何退出来。 一旦人进去了,火也放了,最后被鞑子咬住,出不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要是等到小凌河南岸娘娘宫大营的鞑子军队反应过来,先遣营加上水师营这点人,恐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 “至于炮队,带上十门轻便的虎蹲炮!我们破营而入的时候,你们就在入营的地方埋伏,等到我们撤退的时候,用散弹轰击前来追赶的鞑子追兵!” 张得贵一听,这样的夜袭,炮队也能用上,当即抱拳领命,其他几个人听了也都是忙不迭的点头。 撤退的时候,先是安排了火枪队断后,然后又安排了炮队埋伏追兵,看来这个计划应该是**不离十了,众将领信心更是增加了不少。 “还有掷弹兵队!这一回,也是重中之重,蒙古兵冲入鞑子营地之后,需要四处放火,掷弹兵也要紧跟其后,一边去炸鞑子的密集队伍,一边也要去炸鞑子的粮仓、房屋!总之,鞑子大营里越乱越好!至于鞑子在小凌河上的浮桥,一两个万人敌就足矣!到时候,我派人负责!” 站在人群外围的李禄,听杨振说完,连忙上前领了命令。 这个时候,红彤彤的太阳已经从海平面上升起来了,朝阳的霞光万道,照射在辽东湾、小凌河口东南不远处的这片沙洲上。 其他人也都以为杨振的作战部署已经安排完毕了,正准备回去分头准备,却听杨振接着说道:“此战关系重大!我们只有一次偷袭的机会!如果这一回功败垂成,被鞑子提前发现,那么以后我们可就麻烦了!要么就在这里抵挡鞑子的重兵进攻,要么就得上岸,去与鞑子重骑硬碰硬。哪一个更有利,不需要我再多说!” 众将听了,一起抱拳说道:“卑职明白!” 说到这里,杨振要说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只见他再次看了看面前的几位将领,尔后大声说道:“此次行动,部署已定!各位若有不同意见,尽快告知与我! “到了今夜亥时,各部就在此地,按时集结进兵!亥时之前务必做好一切进兵准备,该休整的抓紧休整!该安排的抓紧安排!到时候如有人贻误战机,我杨振绝不留任何情面!” 杨振说完了这话,面色严肃地看了看众人,见他们也是一时肃然,再没有嬉皮笑脸的样子,最后说道:“此次行动,进兵路上,攻入营后,撤退之时,各部务必严守军令,不得自乱阵脚!我这里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两条! “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一切缴获都归公!归公不是归我杨振个人,而是撤退回来以后,平均分配! “这次行动,要的就是一个快字!进兵要快!突袭要快!放火要快!撤退也要快!不可纠缠,不可恋战,金银细软可以抢,但不要浪费时间!我们的目标不是杀敌缴获,而是烧毁鞑子的粮草!这一点,各部务必谨记!” 杨振声色俱厉地说完了这番话,众人也都知道这次偷袭不是闹着玩儿的,稍加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情,所以,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计较杨振的态度。 徐昌永、祖克勇、袁进听了杨振的部署安排,听了杨振的军令纪律之后,各自回去召集部下安排准备去了。 疲惫的杨振,则带着张得贵、张臣、李禄、严三等人,回了自己的营地。 现如今,偌大的沙洲被划分为了四块,东南角相对低一点的地方被安排给了袁进 东边相对高一点的地方,也就是搭建临时栈桥码头的地方,被安排给徐昌永 西南沙洲中部的低洼地,也是最不好的一块,被祖克勇安排给了自己的麾下 最好的地方,也就是整个沙洲上位置最高的一片,则是杨振麾下火器部队的营地。 杨振来的早,自然要占最好的地方,在这个问题上,他可不会委屈了自己的部下,而跟其他人搞什么谦让。 当然了,杨振虽说占了一块儿好地方,可他麾下的兵,除了火器之外,简直就是乞丐兵。 要什么没什么,行军帐篷没有,行军床铺没有,战马有限的一些战马,在出发前,也都已经被杨振卖掉了。 要不然的话,在宁远的时候他哪有钱买东西!? 好在,他的营里虽然穷,但是现在吃喝不缺,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的左右翼,都有自己的锅灶开伙。 自从分了各队及其左右翼之后,杨振领着亲兵,就开始轮着入伙,今天在火枪队的左翼吃,明天就到火枪队的右翼吃,第三天就到炮队的左翼吃,以此类推。 下边有什么,他就吃什么,也不自己单独开伙,倒是省了无数麻烦,又能与部下士卒打成一片。 今天早上他在袁进营里吃了几张杂合面面饼,也不饿,到了早饭开伙的时候,去了掷弹兵队左翼入伙吃饭,简单吃了几口咸粥,没有胃口,放下碗筷,对围绕自己身边蹲着吃得正香的李禄和潘喜说道: “我说你们没事的时候啊,可以趁着退潮,去海边检点海菜、捡点海贝之类的!一起煮了,也多少有点鲜味,也算是给弟兄们改善改善伙食了!也可以去沙洲西边那些芦苇荡里嘛,打水的时候,顺带着在那些滩涂地里,小河沟、水泡子里,弄点鱼虾螃蟹什么的!没什么难的嘛!你这白水煮杂粥,多少放点盐,时间长了,大家哪有胃口啊!” 第四十五章 节奏 杨振说完了这话,都司李禄、副官潘喜,还有跟在左右蹭饭的杨占鳌和严三,都是笑着点头,表示明白了,以后照办。 杨振的心里知道他们有点不以为然,也知道他们并不明白这片海岸其实就是一座宝藏,可以晒盐、可以打鱼,可以捕猎,很多生活物资都可以就地取材。 但是现在不是时候,他也没有心情进一步去说这些事情,见他们都吃的差不多了,接着说道:“今天晚上我们就要再次去鞑子大营!但是这次,不是探察,而是偷袭!基本的安排,我都布置完了,就有一点,要再跟你们掷弹兵队单独交代一下!” 杨振说完了这话,站了起来,其他人都放下了碗筷,跟着站起,静等着杨振的吩咐,却见杨振指着身边的严三说道: “这个严三,大名严省三!是我新收的弟兄!非常不错!我对他很满意!从今往后,就是我身边的亲兵副队长!也领把总饷!” 杨振话音一落,有点意外的严三,立刻跪在了地上,冲着杨振,磕了一个头,说道:“小的严省三,叩谢大人提拔之恩!” 杨振见状,弯腰把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站直了!别动不动就下跪!这是你应得的!只是现在先遣营兵马不多,没法安排你!但是你记住,好好干,将来亏待不了你!” 说到这里,杨振停了停,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说道:“今天晚上,炸毁小凌河浮桥的任务!我想把它交给你!” “大人放心!小的就是肝脑涂地,也保证完成任务!”严三立刻说道。 “不需要你肝脑涂地!只要你完成任务,并且平安回来!”杨振在听了严三的回答之后,对他的回答很欣慰,不过他并不希望为了一座浮桥而牺牲一个精干的手下,因此看着他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你这次掌舵送完了我们以后,带人回到主河道,把握好时机,继续往上游去,也就是往西去。 “等到我们冲入了鞑子大营之后,那个浮桥处,鞑子必然无暇顾及,你们趁机乘船往上走,直抵浮桥处,将几颗万人敌,分开放到浮桥之上,然后点火,将浮桥炸毁!” 说到这里,杨振看严三又要说话,摆手制止他,继续说道:“你此行最关键的,就是把握好时机!第一个,确保点燃了以后,你们要迅速顺河而下,到我们上岸地点继续等候! “第二个,就是不能着急抢先动手!要等营中枪声大作、火光大作之后再动手!你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提了!” “大人!我们炸了浮桥之后,可不可以也乘乱攻入鞑子营地,小的也想多立些功劳!” 听了杨振的安排,严三突然意识到,这么搞了之后,整个突袭鞑子大营的机会,自己就要错过了。 自己之前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一刻,然而这一刻到来的时候,自己却成了局外人,这让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你的功劳已经够多了!若是能够成功炸毁了鞑子的浮桥,切断了鞑子南北大营的联络,相当于是以你一己之力,阻断了娘娘宫大营鞑子大军的反扑!这个功劳你还嫌不够?!” 杨振说完了这话,看着严三,而严三也意识到,杨振对这个浮桥居然如此看重,既然如此,随队攻破鞑子大营的功劳不要也罢。 毕竟上官的欣赏,才是最重要的啊! 严三不再多说什么了,听了杨振的话,立刻领了命令。 紧接着,杨振又对李禄说:“本来是要安排你们的人手去炸浮桥的,但是你们还没有去过那里,又不通水性,不懂水上行舟,所以就安排了严三!但你们要领这个情!今天把你们新作的万人敌、龙王炮,还有各种手榴弹,多给严三他们带些,教他们使用方法,确保万无一失!” 李禄、潘喜当即领了命令。 杨振三下两下安排好了这些事务,暂时留下了严三,带着杨占鳌和另外两个亲兵,回到了自己的地窝棚里,又叫来张得贵、潘文茂交代一番继续熬硝,继续调制火药的事务。 等到张得贵、潘文茂离开,杨振倒头就睡,连着几天来,他最缺的就是睡眠。 当然了,整个先遣营,包括徐昌永的轻骑马队,祖克勇的重骑马队,这些天来都被杨振的快节奏,给累够呛。 杨振倒头就睡的时候,整个沙洲岛上,四块营地里,除了袁进,还在那里精心挑选所谓的“陆战敢死队”之外,其他几个营地里基本上都是鼾声一片。 徐昌永麾下的蒙古兵,更是累成了三孙子,他们在船上的时候,就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熬到下了船之后,立刻就是极其繁重的体力劳动。 上半夜搭建栈桥码头,下半夜安置各自的战马下船,三百个蒙古兵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听说晚上就是一场突袭鞑子大营的生死之战,人人抛开一切,不管不顾,就是躺下睡觉,以便养精蓄锐。 祖克勇所部也差不多,在安排好了警戒和巡哨的人员班次之后,其他人也都抓紧时间进行休整。 杨振这一觉,睡得真是昏天黑地,天昏地暗。 从上午太阳升起,到傍晚太阳下山,整整睡了五、六个时辰,一下子就把这些天来欠下的觉,全都给补齐了。 身边人也都知道他累,所以也没有人去打扰他睡觉。 而且,现在的先遣营,其他的队伍他也管不上,其实也不想管,而由他自己麾下旧部组建的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现如今也不需要他去管什么具体事务。 再说了,杨振交给各队主官、副官的任务已经够多了,他们能把现在已有的任务完成好就足够了。 杨振本人倒也放心的很,所以一睡就是一天,到了傍晚的时候,悠悠然醒来,发现夕阳已经西下,自己也吓了一跳。 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去做,干脆继续续躺着,紧了紧那条已经漏了败絮的单薄棉被,看着自己躺在其中的半地下的简陋窝棚的棚顶,开始梳理自己的思路:“今天晚上败了怎么办?今天晚上赢了怎么办?” 想了半晌,终于明白,只要今晚,自己能够顺利冲进鞑子的那处大营,放火烧掉鞑子的粮草,就算是赢了。 至于能够撤回来多少人马,那就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事情了。 可就算是现有的人马死伤惨重,只要出其不意地破了鞑子的大营,就已经足够了。 也就是说,今夜只要如同昨夜一样,顺利抵达鞑子大营那里,就已经无所谓输赢了,或者说就已经算是赢了。 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只能是随机应变了。 其实不管自己的这次行动是输是赢,只要暴露了自己的人马,暴露了自己的意图,鞑子就一定不会允许自己这些人马继续在小凌河口驻扎。 那么,接下来,自己这点人,恐怕就要直接面对鞑子大军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了。 到时候,自己是直接撤退呢,还是守一守再撤退呢? 如果选择守一守再撤退,那么以现在这点防御纵深是不够的,需要提前寻找战场,并主动构建战场。 那么,应该把第二战的战场选择在哪里呢?或者说,鞑子前来驱赶自己或者消灭自己的必经之路,会是在哪里呢? 杨振将心比心地想了半天,也没有思路,就在这个时候,杨占鳌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发现杨振睡醒了,遂立即过来请示晚饭的安排。 这个时代的军队,平时是两顿饭,战时是三顿饭,现在是战时,当然是三顿饭。 杨振想了想,还是按照之前立下的规矩,带着杨占鳌等人去了火枪队左翼的那排窝棚。 还好,这顿晚饭张臣这边儿准备得还是比较充分,除了咸味的杂粮粥以外,还有一摞一摞的杂合面咸面饼。 杨振走到了地方之后,也不跟出来迎接的张臣他们客气,跳到锅灶所在的地窝棚里,自己弄了一大碗咸粥,又扯了大半张面饼,端着破旧的木头碗,呼呼噜噜地吃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脾气 对于现在杨振的脾气,张臣已经弄清楚了。 在杨振在乎的、看重的事情上,绝对不能糊弄了事,但在杨振不在乎的事情上,自己也没必要跟着别人去讲究上尊下卑之类的繁文缛节。 因此,杨振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张臣见状也不说什么,自己上手翻翻捡捡,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木碗,让今天掌勺的火头军,给自己弄了一大碗咸粥,蹲在杨振身边儿,就着大饼子,埋头吃了起来。 火枪队左翼的其他士卒,看见自己的两个老大,都已经端着碗吃上了,也都不再客气谦让了,一哄而上,很快就都各自端了大碗,拿了大饼,自去找避风地方蹲着吃饭去了。 大战在即,杨振也很想借着这个机会,说点激励士气的话,可是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说什么都白搭,说什么都不如直接做出来的效果好。 既然之前说了,要与先遣营的士卒们同甘共苦,那就坚决不能自己单独开小灶,就是要和大家一起吃饭,让所有士卒都看到自己跟他们吃的一样、住的一样,这才叫同甘共苦。 只要坚持这么做,以后也不需要你天天给他们打鸡血,他们的士气也低不了,到了关键时刻,他们自然会毫不迟疑地跟你走。 张臣之所以在火枪队里威望高,能服众,就是因为这一点。 所以,这一点不是张臣在跟杨振学,而是杨振在跟张臣学。 且说杨振就着大饼,吃完了那一大碗粥,一时间心满意足,看着张臣,对他说道:“今天晚上火枪队头一回亮相,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张臣听见杨振问话,也不急着答话,而是仰起脖子,把大碗里剩下不多的粥倒进嘴里,咽下去,然后把手里剩下的小半张面饼揣到怀里,方才说道: “在海上的时候,卑职试过了,这一款改造过的鲁密铳,此战过后,一定会一鸣惊人,名声大噪!” “哦你就那么有信心?!可是说实在话,我对这款火枪的信心,怕是没你足啊!” 现在的杨振,来到这个平行时空之后,见多了名不副实的东西,那次试射了鲁密铳之后,一直忙来忙去,也没有机会再次试射改造过的火枪。 今天晚上又要用它来杀敌建功了,若是今晚的表现不如人意,自己之前的很多设想,就不得不改变了。 “大人你这几天太忙了!今天中午,卑职过去找你,也想让你再看看这款火枪新的发射药、新的枪弹和药包!但是你睡得太沉,卑职也不敢硬把你弄醒!所以也让你看着!” 张臣说到这里,看杨振颇有兴趣,于是接着说道:“昨天晚上炮队、掷弹兵队上岸登陆之后,扎营未稳,连饭都来不及做,就支起了几口大锅,继续熬硝! “从昨天晚上直到方才,潘文茂不眠不休,搞出来了不少上等好硝!如今新配的火药和引火药,绝不是过去的火药可比!若是鞑子还停留在过去对官军鸟枪手的观感上面,那他们一定倒大霉! “包括李都司那里,用新火药做出来的万人敌、手榴弹,也不是过去卑职所知道的万人敌、震天雷了!一旦使出来,一定把鞑子炸得人仰马翻!” 听见张臣如此有信心,杨振的心情顿时大好起来:“好啊!这样就好啊!看来是多亏了你们和潘文茂了! “若是今天晚上,先遣营火器能够大显神通,大放异彩,那么今后,我们先遣营就绝对是前途无量了!” 从火枪队左翼营地那里出来之后,杨振带着杨占鳌等亲兵,一路往火枪队右翼的营地走去。 如今炮队、掷弹兵队,火枪队左翼,都是围绕着火枪队右翼所在的沙洲最高处“弹药库”的位置环绕扎营的。 弹药库的这个叫法,自然是杨振首先叫起来的,原来杨振营里也有存放火药的地方,只不过不像现在,全员改用了火器,弹药也多了,有了专门熬硝、制药、存放、调拨的人员和库房。 现在,杨振管这么个地方叫弹药库,这么一叫,“弹药库”的名号就在先遣营里迅速流行开了。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弹药库是多大个地方呢,而实际上,就是个稍微大一点的地窝棚罢了。 此处有一些原来的地基和断墙,张国淦领了命令,占了这里,挖建弹药库之后,就在原来的长方形地基里面,往地下挖了三四尺深,在原来的地基上垫上石头,配合上残存的转石墙体,弄出个半地下半地上的“土围子”。 然后,砍伐来了树木树干,搭在墙上,铺上收割来的芦苇,再压上一些石块,仿制芦苇被风吹走,就这样一番操作之下,总算弄出来一个宽敞、干燥、遮阳的库房。 炮队的那些火炮,掷弹兵队搞出来的那些装满了火药、碎石、瓷片、铁片、铁钉子的坛坛罐罐,都存放在这里。 而且潘文茂领着人搞出来的好硝,以及新配制的火药,也都存放在这里。 杨振到来的时候,隔着一段距离就能闻到一股呛人的气味,仔细看过去,貌似一个地窝棚里在往外面冒着一缕缕白气。 白气从地窝棚里飘出来,迅速被海上出吹来的风吹散了,但是却给这片营地里留下一股呛人的难闻的气味。 “大人!张国淦他们,怕是还在熬硝!这股味道太冲了!”杨占鳌一边捂着口鼻,一边说着话。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那个地窝棚里跳上来几个人,那几个人也是一边捂着口鼻,一边说道:“太呛人了!太呛人了!要不要去把老潘请过来,让老潘亲自把把关?!” 这些话也落到了杨振的耳朵里,只是杨振刚要开口说话,就忍不住发出一阵咳嗽来。 杨振的一连串咳嗽声,惊醒了远处的那几个人,黄昏之中,那几个人还是敏锐地看到了来者究竟是何人。 “大人!您来了!?快到上风来!快到上风来!” 杨振连忙走到上风处,仔细看那几个人,原来一个是张得贵,一个是张国淦,一个是李禄,还有一个却是严三。 “今夜就有大战,你们各自都准备得怎么样了?潘文茂呢,怎么没有看见他?”杨振刚与众人一照面,就连连问道。 “潘副官从昨天上岸,到现在,已经熬了一天一夜了!今晚又有大战,卑职就让他抓紧回去补补觉!” 张得贵听见杨振在问潘文茂,立刻这么回答道,又看见杨振在看刚才冒烟的地窝棚,又紧接着说道: “潘副官歇着了,其他几口大锅也都熄了火,也该歇一歇!国淦这边儿,却想着多搞一点引火药,就自己支了锅灶,在这儿熬硝!方才怕是火大了,太呛人,里面受不住,我们就灭了火,出来透透气!” 杨振听他说已经灭了火,也就不再担心了,转而指着那个弹药库的位置,说道:“今晚要用的火炮和弹药,该装船的,马上联络袁进营里人,尽快装船!别到了临出发的时候才想起来,耽误了事情!” 说完了这些,杨振看着张得贵,想了想,又说道:“等潘文茂醒了,你告诉他,让他今晚好好休息,不必随军出战!佛郎机暂时也用不上!让他带着炮队左翼的弟兄们,守好咱们的营地,守好弹药库! “另外,你们几个安排好了手头的营务,也要抓紧休整一下!熬硝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 说到这里,杨振冲着被烟火熏得灰头土脸的张国淦问道:“那对铁匠父子呢?!火枪改装的事情可完成了!?” 张国淦连忙上前说道:“大人!咱们火枪队现用的鲁密铳,都改装完了!祖将军后来弄来的鸟枪,还在改装之中!今天大概弄完了十几杆! “王铁匠和他儿子王煅都说,这岛上没有条件,既没有炉子,也没有石碳,连块像样的砧子都没有,他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好干啊!” “你行了!现在岛上就是这么个条件,能干到哪一步就先干到哪一步!不能因为条件不好就不干了!” 杨振听到张国淦叫苦的话,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他杨振也没有别的办法,想到这里,又对张国淦说道:“你去问问那个王守堂老先生,看看他们在现有条件下,能不能尽快赶制出一批铁叫子来,我等着有急用!如果有可能,我们出发前,务必搞出来一两个来!” 第四十七章 悲凉 叫子,就是哨子,铁叫子就是用铁片打制的铁哨子。 它的声音,尖利响亮,穿透力强,最适合在夜里召集部众,或者指挥部众。 杨振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后世那种铁哨子,但他却知道早在宋朝的时候,就有了铁叫子,而这种铁叫子,其发声原理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铁哨子。 “大人!为何非得要用铁制的?若是想要叫子,卑职弄来一根芦苇杆,就能给你做出来!而且要多少有多少!” 杨振话音刚落,张国淦就接上了话,碎嘴张的名头,果真不是假的! “你废什么话!?大人让你去问,你就去问!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张得贵对于这个侄子,真是一百个看不上眼儿,然而再看不上,这个张国淦,也是他的亲侄子,他也没办法现在看他又犯嘴碎的毛病,不等杨振说什么,自己先劈头盖脸给他训了一顿。 不过张国淦说的话,也让杨振知道,这个时代当然已经有了叫子或者哨子这种东西,虽然形制可能有所不同,但一定有类似的东西了。 果然,杨振刚巡视完弹药库、炮队、掷弹兵队的驻地,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地窝棚,就听见几步外一个人一边跑来一边说道: “大人!卑职去问过了!那王老铁匠说,做叫子没有问题!叫子简单,就是铁的,也能做成!” 说话的人正是张国淦。 杨振见他过来,冲他点了点头,对他说道:“那就好!尽快做出来!今晚怕就要用!另外,你也别在弹药库附近熬什么硝了!你可以传我的话,熬硝的事情,今后统一由潘文茂负责!今晚即有大战!好好收拢你右翼的人手,把该做的准备都做充分了!今晚看你的表现!” 张国淦看杨振罕见地这么严肃地对他说话,一时有点不适应,但是没敢犹豫,而是立刻就回到道:“卑职遵命!” 张国淦领命离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过距离早上决定的出发时间亥时正,还有将近两个时辰。 杨振巡视了一圈,安排好了能够想到的一切,最终回到自己的地窝棚里,就着地窝棚里的一灯如豆,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来到这个平行时空以后,他一直奔波忙碌,所为的,或许就是今天这一战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一战的真正意义,但他是知道的。 若是他之前所作的一切有效果,那么在这一战中就能够得到检验,若是看不到效果,那他就真的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了。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还从来没有单纯为了自己做过什么,也从来没有机会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考虑过自己的将来。 杨振的地窝棚里,除了生存所必须的东西之外,什么都没有。 四周是粗糙的砂石,地上铺的则是杨占鳌为他弄来的干芦苇,姑且算作是草席吧。 当然了,此时的地窝棚里还有一张弓、一壶箭,一把陈旧的雁翎刀,还有一杆名义上是借来的鲁密铳。 在这一刻,窝棚里的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冰冷而陌生,唯一让他感到有一丝暖意的,就是窝棚上吊着的一盏桐油灯了。 然而,除了这些军用物品,他再也没有其他属于自己的东西,身上没有一分银子,甚至都没有一文钱。 抛开了宁远副将的这个身份,眼下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或许就只有一条不知道哪里来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破棉被了。 有时候,他觉得,来到了这个时代的他,拥有大把的选择,比如说跑到南方去,当个富家翁什么的。 但是现在,他又觉得,除了以现有的身份,挣扎出一条生路以外,他其实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杨振自己回到自己的窝棚里,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没有了任何一个外人在场,他的情绪突然陷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低谷,没有来由地,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凉。 别人都指望着他,可是他又能指望着谁呢?说到底,他只能指望他自己。 可是一个人不管再强大,也总有疲惫不堪、撑不下去的时候啊! 就在那一瞬间,杨振感到一股由衷的疲惫困倦,干脆抛开了一切,什么也不去想,蜷缩在那层干芦苇上,盖着那条破破烂烂的棉被,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振悚然惊醒,四周一片黑暗,桐油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 辽东三月上旬的夜里,十分寒冷,可是杨振摸了摸头,都是汗水,棉袄里面贴身的衣物,也都湿透了。 不过,这回沉睡了一觉,居然出了汗,醒了之后,身体却轻松舒爽多了。 杨振从自己的地窝棚里爬出来,刚站到地面上,杨占鳌就从一边窜了出来:“大人!你醒了!?方才那老王铁匠的儿子王煅来了一趟!你要的铁叫子,做了两个!成了!夜里营里禁止喧哗,小的也没敢试!大人你看看!” 地窝棚外的地面上,月光如水,洒下一片银辉。 这几天来,杨振有点开始适应了黑灯瞎火的夜色,从漆黑一片的地窝棚里出来,抬头看月亮,都有点刺眼的感觉。 杨振站稳了脚,从杨占鳌的手里接过来两个黑色的短管,就着月光看去,那黑色的铁管在月光下发着幽幽的光。 杨振一看,就知道了,这是传统的铁叫子形状,与张国淦嘴里说的那种用中空的芦苇杆制作的叫子一个原理。 先把铁片打制成铁管,然后用锉子在铁管上磨掉一块,再把一个长条的铁片打到铁管里。 一个铁叫子就做成了。 这种直管、开口、装上簧片的铁叫子,与后世的铁哨子或者塑料哨子形制截然不同,但是它们的发声原理是一样的。 杨振想到这里,就把这个黑铁管放在嘴里,轻轻一吹,铁叫子发出了轻微的“”的哨音,杨振一听,心就定了,是这个声音。 根本不需要用力吹,他就知道这正是他想要的东西。 当然,后世的铁哨子或者塑料哨子,声音可以搞得很复杂,然而历史上的铁叫子声音可就单调多了。 不过,杨振又不是拿它当乐器,只要它具备基本的用途就可以了,所以,看到了这种铁叫子,杨振已经很满意了作为穿越客,他也不可能对古人要求太高。 杨振收起了王铁匠父子打制的“铁哨子”,抬头看看月亮的位置,大概判断了一下时间,就对杨占鳌说道:“收拾东西吧!快到出发的时间了!” “大人!我们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出发了!其实,卑职也没有啥可收拾的了!就是两张弓、两壶箭,还有一把刀!” 杨占鳌是杨振的亲兵队长,本身官职倒不高,浮浮沉沉到现在,只是个把总,不过他深得以前那个杨振的信任,同时他在杨振假装昏迷期间的表现,也赢得了现在这个杨振的充分信赖。 若是他愿意,到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当个副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他不愿意。 而且,他跟以前的杨振一样精通弓马骑射,对鸟枪火铳之类的火器看不上,认为那都是军中老弱病残上不了马、张不了弓的人使用的武器。 现在,杨振的观念当然已经转变了,知道眼下可以凭借的除了自己的历史知识,就只剩下火器了。 但是,对于杨振的这种转变,杨占鳌的内心里多少有点感到失落,或者说,有点不以为然。 他在心底里甚至认为,杨振这么做,实在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一定是听信了张得贵和李禄那小子的忽悠。 而他自己还是更信赖弓箭,在先遣营里的杨振旧部已经全部改用了火器之后,他还是坚持使用弓箭和腰刀。 现如今,杨振旧部里面,除了杨占鳌是这样的情况以外,杨振原来多达十来个人的亲兵队里,现在还有两个人是如此他们擅长弓马骑射,却不懂火枪,也不愿用火器。 所以,杨占鳌这个亲兵队长,实际上眼下能管的,或者说听他指挥的,只有两个人。 至于其他的杨振亲兵,如今已经全都被打散了,安排到了火枪队里,去做火枪手了。 对于杨占鳌的选择,杨振也并不怪罪,他身边也需要有个信得过的人,帮他张罗生活上的,或者各种营务上的事情。 且说杨振听了杨占鳌的话,冲他点了点头,看了看杨占鳌,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似乎还有话说,就又问他道: “怎么了?你还有话说?有话就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人!我这一回要是壮烈了,请您一定把我带回来!我没有其他的想法,就是想着,大人将来若是还有机会回义州,就把我化了,骨灰带回去,跟我老爹老娘埋一起!我活着没尽过孝,也没成个家,死了不想再作个孤魂野鬼!” 第四十八章 夜色 杨振听了杨占鳌说出的这番话,一下子就愣住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脸色严肃,不是说笑,顿时自己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 “我不会让你壮烈的!包括其他弟兄们!如果真有个万一,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如果我壮烈了,你也得为我这么做!” 杨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当然不希望先遣营的弟兄们战死,但他也很清楚,这一点避免不了。包括他自己,谁又知道结果会怎样呢? 杨振在原本的历史上,不就是死在松山城外吗?现在他来了,虽然历史已经有了些许的改变,但是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发生哪怕是一点点实质性的改变! 所以,他自己现在也不敢确定,这一次夜袭,他就一定能够安全回来。 作为穿越客,作为后世的一个普通人,真到了真刀真枪,当面厮杀的时候,真到了生死存亡就在一瞬间决出的时候,他又哪能不紧张、不担心、不害怕呢?他可不是那个早就抱了必死之心的真杨振啊! 杨占鳌听了杨振所说的话,也听出一些别样的意味来,他定定看着杨振,一字一句地说道:“大人放心!我杨占鳌就是拼得一死,也一定保护大人周全!” 杨振听了这话,默默无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然后收好哨子,转身跳回到自己的地窝棚里,把那杆改装的鲁密铳背在身后,把装满了分装小药包的弹药袋也背在身上。 等到杨振再从窝棚里爬上来的时候,张得贵也从远处匆匆赶来,看见杨振,远远地说道:“大人醒了!?时辰差不多了,该去码头处了!” 杨振答应一声,转身看了看背后的地窝棚,然后迈着大步,当先朝袁进的水师所在的海岸走去。 张得贵、杨占鳌连忙跟上,张得贵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杨振身边,又对杨振说道:“大人!一会儿就出发了,还给大伙儿说点什么吗?” “不说了!即刻传令各队,到登船处集结吧!” 照理,出发前应该在说点什么,比如说激励一下士气,或者强调一下纪律,但是杨振不想说了。 一来,是觉得没有必要了,这些人都是跟随他已经几年的老人了,都是百战余生,没有一个是新兵蛋子,该怎么做,他们都很清楚。 二来,也不是时候,大半夜的,先遣营的士卒们要是人欢马叫起来,万一惊动了巡逻的鞑子士卒,反而得不偿失。 张得贵答应一声,扭头往回走,去命令各队集结队伍去了。 杨占鳌和另外两个亲兵,则紧跟着杨振的步伐,一边往下走,一边打起了先遣营的旗帜,“暂编宁远先遣营”的旗号在月色下迎风飞舞! 杨振来到出发集结地带的时候,袁进船队所在地的海岸上,人群已经集结了许多,祖字旗、袁字旗,都已经立起来了。 祖字旗下,祖克勇带着麾下一百员顶盔贯甲、背着弓箭、挎着腰刀的劲卒,已经整整齐齐地肃立在海岸上了。 而另一边,袁字旗下,袁进从水师营桨手船工里挑选出来的二百个所谓“陆战敢死队”,也排了好了队伍,站在那里。 作为穿越客的杨振,即便没有什么军旅经验仅有的“军旅”经验,就是几次军训和几次军事主题的单位团建活动而已,但是他打眼一看,也能看出来,祖克勇麾下都是精锐,袁进麾下的那二百人,恐怕就是所谓的乌合之众了。 袁字旗下的那二百人,都是临时武装起来的,头上没有头盔,身上也没有甲胄,连个皮甲都没有,好在不少人手里有弓弩。 另外一半人,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拄着长长的钩枪这是水师营特有的长兵器,可刺,可钩。 刺,主要是用来刺敌人钩,主要是用来钩船帮。 杨振本来是有意将自己营里另外那二百杆普通鸟枪,装备给袁进麾下这二百人的,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暂时先放弃了。 传统的火绳枪没有完成改装之前,在偷袭或者攻击作战中不会有太大作用,就是装备给这些人,到时候恐怕还不如他们现在的弓弩和钩枪有用呢。 与其让他们到时候把鸟枪给丢弃在战场上,倒不如干脆先不给他们,等到这些人活着回来了再说。 到时候,把这些普通鸟枪,由“火绳枪”改造成为“燧发枪”,就能够在主动防御的作战中发挥火枪的杀伤作用了。 杨振的到来,意味着出发的时间临近了。 祖克勇、袁进两个人看见杨振的旗帜,立刻过来见面,袁进看杨振一直在打量着自己选出来的队伍,苦笑着说道: “杨兄弟!你也看见了!我们水师营的人,跟祖大帅的人,确实是没法比!但是没有办法,我能选出来的,就只有这些了!其他的要么就是年老,要么就是体弱,真要让那些人上战场,根本不用打,那就是让他们去送死去了!实在也没那个必要!” “袁大哥不必过于担心了!这次突袭的目的,是破坏鞑子的粮草重地!不是让你们去与鞑子的军队硬碰硬死战!即使是遇上真鞑子,也有祖兄弟的精锐劲卒,还有兄弟麾下的火枪队!你们的任务,其实主要是四处放火、制造混乱!” 杨振说到这里,突然灵机一动,看着袁进又说道:“对了袁大哥!我听桐油这种东西多能防腐防水,水师营向来多有配备!你们船队如今可有桐油?!” “有倒是有!不过,桐油乃是紧缺物资,对水师船队尤为贵重,船只防腐防水都要反复刷拭桐油!难道兄弟你要用它放火?!我可得先说明,量少了怕是没有用,量多了,船队也供应不起!” 袁进当然知道桐油。 这个时代大明的船只,都是各式木船,木船的防水和防腐问题是连在一起的,不过,不管是防腐还是防水,都离不开大量的桐油。 造船的时候是如此,维修的时候也是如此,平时上岸保养船只的时候,更是如此。 所以,袁进的船队当然随时备有桐油,可是问题在于,桐油这种战略物资,非常贵重,甚至比火药都贵重。 用当然是可以用的,但是补充起来可就难了,这种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得到补充到的。 因此,袁进一听杨振的话头,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因此立刻强调桐油的贵重之处。 杨振听了,也知道袁进的意思,不过他还是说道:“我们此行干系重大,需要做好多手准备!火药点火虽快,可是要想迅速扩大火势,使得鞑子无法扑救,那么火药可就比不上桐油这种东西了!袁大哥若是营中备的有,请务必多多携带一些!依我看,水师营这一次能否建功,怕是就要着落在这个上面了!” 杨振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们水师营的这些人马基本上是乌合之众,无法与鞑子军队硬碰硬地死战,所以要靠这些人建功立业,很难,不过若是你们愿意贡献一批桐油,到时候,让这些人在鞑子营里四处放火,把火势搞大,不需要与鞑子死战,也可以立功了。 袁进听了这话,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边祖克勇说话了,只听祖克勇说道:“袁守备!不是祖某人说话难听!到了这个时候了,不是鞑子死,就是我们亡!若有什么东西能用上,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桐油再贵重,还能贵得过你我的命!?只要你们建了功,你们这次亏欠多少桐油,咱们活着回来,我请祖大帅都给你补上!” 祖克勇这么说了以后,袁进就再也没有办法推辞了,当下也不再犹豫,立刻说道:“祖将军多虑了!多虑了!这个事情只是之前没想到,倒也并不是舍不得!” 说到这里,袁进冲杨振抱拳说道:“杨兄弟!我立刻令人回到船上,尽量收集桐油!咱们能带多少带多少!兄弟决不吝啬!” 袁进说完这话,当着杨振和祖克勇的面,立刻传令左右侍候的亲兵,让他们赶紧传令,从大船上收集储备的桐油。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杨振先遣营的火枪队、炮队右翼和掷弹兵队相继到来。 又过了一会儿,徐昌永带着他麾下的三百蒙古兵,也列队来到了预备登船处的海岸上。 到了此时,这个沙洲上汇聚的所有队伍,除了杨振麾下炮队左翼潘文茂麾下的四十人,被留下守卫沙洲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全副武装,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崇祯十二年春三月,初八日,亥时正,辽东湾,小凌河河口南,无名沙洲,杨振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吼了“出发”两个字,然后率先走向海岸,登上了严三掌舵的一条蜈蚣船。 而在他的身后,先遣营的各队将士,以及水师营精选出来的敢战之士,排着队列,带着武器,都是一语不发,乘着月色,奔向各自的船只。 亥时三刻,各队将士登船完毕 袁进船队大小船只六十一艘,乘着月色,也乘着上涨了的潮水,起锚出发,朝小凌河河口方向破浪驶去。 第四十九章 偷袭 这个沙洲距离小凌河的河口本就并不远,再加上来自海上的劲风吹送着海船,夜里涨潮的海浪又推动着海船,一行七百多人,乘坐着大小船只六十一艘,约莫两刻钟的样子,就抵达了河口地带。 上涨的潮水,倒灌进了河口地带,许多小的沙洲被淹没,有的只露出一片芦苇,使得河面看起来宽阔了不少。 与此同时,袁进船队的十几艘大船,也能够乘着上涨了的潮水,朝着河口里面,深入一段距离了。 不过为了避免大船上高大为桅杆和帆,避免打草惊蛇,被鞑子大营里望楼上哨位发现,杨振和袁进还是决定,就在河口里面不远处,分批换乘小船登陆。 杨振领着领着麾下的火枪队左右翼,还是在昨天夜里停靠登陆的那处河汊子,率先踏上地面。 地面上到处都是水,不过这一层水很浅,也就足踝,而且水下的地面还算坚实。 随后上岸的张得贵及其麾下“抬枪队”十人、炮队右翼三十人,三三两两地抬着各自负责的枪炮,背着沉重的弹药,先是在杨珅的指挥下,排成了一个松散的队列,然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杨振火枪队的身后,往芦苇滩的深处行进。 而在他们的身后,一条条蜈蚣船停靠在了在河汊子里的芦苇滩旁,在前人立足过的地方,卸下一批批将士。 在芦苇荡与河汊子之间,水与岸,已经连成了一片,没有前人留下的痕迹,后来者根本无从下脚,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水里。 还好,杨振先遣营的炮队“三人一组”抬着虎蹲炮下船跟进之后,李禄、潘喜负责的掷弹兵队也安安稳稳地下了船,在冰冷的淹没了脚面的水中简单列了队,然后跟着前面队伍留下的道路,迅速跟着往西。 掷弹兵队的李禄和潘喜各领一支队伍,并排向西,人人身上都挂满了一颗颗或大或小、填满了火药的“土炸弹”,看起来更像是“敢死队”。 掷弹兵队之后,是祖克勇率领的那一百个下了马的“重骑兵”——他们一个个头戴铁盔、身披重甲,手持弓箭,腰挎长刀,每个人都安安静静,除了跳下船的水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们上了岸,什么话也不说,立刻整队,然后跟着祖克勇,快速向西,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与祖克勇的麾下截然不同的是,徐昌永的三百蒙古兵,从下船的时候开始,就一直乱纷纷的——因为湿了腿脚而骂骂咧咧的,因为拥挤不堪而在人群里推推嚷嚷的,还有因为不小心掉进了河汊子而挣扎呼救的。 虽然人人都压低了声音,产生的喧哗声不大,但是也把徐昌永急够呛。 徐昌永一下船,就立刻站在岸边的浅水处,低声呵斥着手下集结列队,并让自己安排下去的什长和把总们控制自己的手下。 就这样,集齐了人,整好了队,也差不多在混乱之中花费了超过一刻钟的时间,急得徐昌永直跺脚。 而袁进更是急得在后面喝令自己的手下先不要跳船上岸,免得引发更大的混乱。 当然了,身后的混乱,杨振已经顾不上了。 第一次组织这样的行军和夜袭,他也没有经验,虽然事先安排好了行进的序列,可那都是纸上谈兵,要想在实际上落实好,必须有极强的组织协调能力,以及极高的军队素质。 然而,这两点至关重要的东西,对于杨振和他的手下们来说,他们都不具备。 好在这个特殊的地形,以及眼下特殊的环境,让他们这一支庞杂而又缺乏磨合的队伍,保持了完整。 到最后,随着袁进所部二百水师营“敢战之士”的顺利登陆,并整队西进,总算是没有哪一支队伍,在暗夜的混乱中迷失方向或者掉了队。 而经验老到的袁进,也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将运送人员物资的大批蜈蚣船,安置到了芦苇荡里。 袁进这边安顿好后路,才开始率队西进的时候,杨振那边已经领着走在第一梯队的火枪队,早已抵达了芦苇荡地带的边缘。 在他面前,还是那片荒草滩,天上月光如水,大地一片安详,只有风声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吹动了芦苇荡、荒草和前方远处的黑色松树林,不停地随风摇摆起伏。 杨振传令再一次检查了随身携带的火枪和弹药之后,当即下定决心,说道:“张臣率左翼在前,张国淦领右翼跟我在后!炮队、掷弹兵队跟着!出发!” 杨振话音刚落,张臣就像是一只早就蓄势待发的豹子一样,弓着腰,蹿了出去,跟在他后面的火枪队左翼二十个火枪手,也是有样学样,随即快速跟进。 上次哨探归来,张臣已经把夜袭途径的地形和注意事项,告知了自己麾下的所有人。 包括火枪队右翼、炮队和掷弹兵队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行动非同小可,过去他们跟着杨振打过那么多仗,可是哪一次也没有这一次这么复杂。 以前打仗,就是跟着上官猛打猛冲,根本不需要他们动脑子,也要不需要玩弄各种阴谋诡计,可是这一次不行,一个粗心大意就有可能让整个行动胎死腹中,甚至来不及实施就失败了。 幸亏现在杨振的麾下,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特别是打头阵的张臣,让杨振非常放心。 张臣率队冲出之后,杨振领着杨占鳌也是动若脱兔,迅速蹿了出去。 平时嘴碎招人烦的张国淦,在这个时候也难得地沉稳起来,一言不发地率领自己的右翼,紧跟着向前方的黑树林方向奔去。 这一次再来,与上一次可是截然不同了。 既然已经知道鞑子在黑松林里没有潜伏哨,而这个时候上半夜的巡逻队已经过去了,下半夜的巡逻队,还有一个多时辰才会来,所以杨振等人行动起来,比上一次大胆多了,一路奔跑,毫不停留,只是几个起落之后,就抵达了黑松林的边缘。 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了黑松林里,仿佛从来没有在荒草滩上出现过一样。 鞑子的大营,还是那座大营,高大的原木栅栏矗立着,营中星星点点地亮着的灯火,透过栅栏的缝隙射过来,映入杨振的眼帘。 “大人!我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变化!跟昨天夜里我们来时看到的一样!我们是现在上,还是再等等?” 杨振一到曾经到过的那个地方,就命令张臣再去高处观察,看看鞑子营中的布局有无显著的变化,看看驻军的营帐有没有增加。 他也担心自己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害怕就这一天的功夫,鞑子的大营里再发生其他出乎自己意料的事情。 还好,短短一天的时间内,松山城外的鞑子还没有来得及发现小凌河口多了他这么一支力量,因此也就没有在小凌河北岸的后营里增加鞑子驻军。 “还是再等等!我们一旦发动,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现在人手还少,至少要等祖克勇所部上来以后再发动!” 杨振与张臣说话间,张国淦已经带着麾下到位了。 紧跟着,张得贵也率队到位,并根据杨振的事先安排,迅速在黑松林的边缘地带,朝着鞑子大营的方向,布置下那十门虎蹲炮。 而且二话不说,先把事先准备好的定量分装药包和散弹包填充了进去。 虎蹲炮虽然炮管短、射程近,但是胜在皮糙肉厚、口径大,装上散弹,在近距离内轰击密集人群,效果非常好。 鞑子大营高大的原木栅栏,距离黑松林的边缘地带,不过三四十步的距离而已,等到鞑子追出来的时候,距离还要更近。 在这样的距离上,别说是没有铁甲的血肉之躯了,就是身披铁甲的鞑子精锐巴牙喇,也能打个稀巴烂。 第五十章 炸开 杨振听见张得贵在林子里指挥着布置虎蹲炮,连忙派人把他叫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虎蹲炮的指挥,就交给杨珅吧!一会破营而入的时候,你带着抬枪队,跟着我一起入营!让你的抬枪狙击手专打鞑子将军!谁敢站出来指挥鞑子抵抗,你就让抬枪狙击手打死他!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打死了鞑子的坐营将领,鞑子无人指挥,我们胜算更大!” 就在杨振紧锣密鼓地做着临阵安排的时候,祖克勇率领麾下一百个身披铠甲的“重装步兵”终于到来。 祖克勇来到杨振身边领命,让杨振一直悬着的心,多少安定了一些。 而且与祖克勇所部前后脚抵达的,还有徐昌永那三百蒙古兵。 这三百蒙古兵,也都是老兵,战斗力可能不怎么样,但是战场上的嗅觉倒是很敏锐。 此时,这些蒙古兵,似乎也都感受到了大战在即的气氛,一改平时懒散的作风,个个聚精会神,盯着眼前的敌营,默默地做着冲营的准备。 徐昌永一来到杨振的身边,就有点掩不住心中的兴奋,刻意压低了声音,对杨振说道:“兄弟啊!这样的仗,做哥哥的,还真是头一回打!现在我们的人都到齐了,咱们啥时候上啊!?” “徐大哥稍安勿躁!等等袁进!我需要他们携带的桐油!” 杨振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的林子里悉悉索索地一阵声响——袁进所部来了! 果然,片刻工夫之后,袁进来到了杨振身边,见众人已聚齐,连忙对杨振低声说道:“惭愧!惭愧!安置撤退船只耽误了点工夫!” 眼见预定攻营的这些人手,已经全部就位,而眼前不远处的鞑子营中人马沉睡依旧,杨振决定马上进攻,不论结局如何,到了这个地步,就只有勇往直前,赌这一把了。 杨振决心已定,再不犹豫,当下立即将所有将领召集到身边,对他们说道: “各位!我们的主攻人马皆已到齐!我意马上开始进攻!现在,我命令——张臣、潘喜、袁进三部,为第一梯队,当先携带火枪、火药弹、桐油,以绳梯入营!入营后,不要停留,尽快先往粮囤、草垛放火!若是遇上了鞑子的逻卒、哨兵,就以张臣的火枪队为主,当场射杀! “营中火起之后,由李禄所率掷弹兵队左翼开道,直接用万人敌炸开鞑子营寨,其他各部从炸开处冲入,是为第二梯队! “第二梯队由李禄所率掷弹兵队当先,徐昌永所部蒙古兵其次,祖克勇所部与杨某所部火枪队随后!此外,第二梯队所有绳梯,全部交由袁进所部使用!” 说完这些,杨振看看大家,接着说道:“张得贵带着抬枪队,与我一起行动!杨珅所部炮队右翼,作为第三梯队,不入营,对着我们破口处安置虎蹲炮,务必调整好距离,把握好时机,做好撤退时的接应准备!” 张臣、潘喜、袁进组成的第一梯队当先领命,李禄、徐昌永、祖克勇、张得贵组成的第二梯队,听了杨振的命令也二话不说,抱拳应诺。 至于杨珅,也意识到了自己肩负的重任,当下对着杨振“领命称是”。 安排完了这些,杨振接着说道:“小凌河上浮桥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严三带人前往,此时想来也已经到地方了!诸位!此战的成败,接下来就看诸位能不能令行禁止、服从指挥了! “我要把丑话说到前头!进攻之时,我带火枪队、抬枪队就在后面跟随,凡遇鞑子,敢有不战而退的,我就直接命令射杀!撤退之际,大家务必听我哨音!哨音一响,不管你眼前有什么,是草垛、是粮囤,还是鞑子的金银,都必须立即撤退!不听号令者,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也!” 大战在即的这个时候,也的确是宣布纪律、申明号令的的时候,众将都是战场上的行家,听了杨振的话,都是抱拳领命,自不用杨振再去费唇舌解释了。 杨振再一次看了看眼前安静祥和的鞑子营地,再看看自己这边已经有些骚动的队伍,立刻说道:“好了!开始动手吧!” 张臣、潘喜、袁进听了这话,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各回自己的队伍传令。 片刻之后,张臣背着火枪,手拿绳梯,一马当先,猫着腰冲出树林,冲向三十步外的鞑子营寨,他的身后则跟着先遣营火枪队左翼的士卒们。 张臣的火枪队左翼出发后,潘喜、袁进也各率自己的队伍,不管不顾地冲向鞑子营寨,各找附近的地段,将事先准备的绳梯抛向鞑子营寨的栅栏。 看着自军士卒陆续翻越栅栏,进入到鞑子营中,杨振原本一直揪着的心,这个时候也反倒彻底放下来了。 “杨占鳌!去向李禄传令!就在当面这段栅栏下,靠着栅栏,布设所有万人敌,然后听我哨令!务必一举炸开!” 杨占鳌得令而去,很快,李禄就带着自己的掷弹兵队左翼,抬着有点沉重的“万人敌”跑向鞑子营地的栅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鞑子营中突然远远地响起了“砰”的一声沉闷枪声,随后又是几声“砰砰砰”的枪响,而鞑子营中也突然“哐哐哐哐”一阵锣声大作! 铜锣在夜里声音清脆,传出老远,其间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杂乱叫喊声:“不好了!有人劫营啊!有人放火了!快去报告主子爷,有人劫营了啊!” 杨振心里一咯噔,知道入营的火枪队已经被鞑子值班巡逻的队伍发现了! 就在这时,杨振又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鞑子营地东北角一片火光冲天起来,照耀了那处夜空。 “这是震天雷的声响!看来是潘喜得手了!” 杨振正猜测着鞑子营中自军的情况,就看见李禄领着原来布设万人敌的掷弹兵们,突然往回跑来,再去细看,发现鞑子营垒栅栏下面,正有几处火光在不断闪烁。 杨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轰隆”“轰隆”“轰隆”“轰隆”一片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地面上传来的巨大震感,差点将杨振掀翻在地。 等到耳朵里的轰鸣声刚刚消散,杨振就看见祖克勇所部、徐昌永所部,已经不待攻营的号令下达,就已经呐喊着冲过去了! 初次经历这种场面的杨振,终究还是嫩了一点,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刻,看着眼前破碎的营垒,看着呼喊着冲入的人群,他的脑袋里竟然一片空白,有点发蒙。 好在,与他这个战场菜鸟截然不同的是,当他传令李禄所部预备万人敌的时候,祖克勇所部、徐昌永所部,不管是将校,还是士卒,都蹲在地上,捂住了耳朵,做好了准备。 包括杨振麾下的火枪队右翼、炮队右翼,以及掷弹兵队左翼的士卒们,都采取了防备措施,唯有杨振这个穿越客傻乎乎地静等着万人敌爆炸。 大明官军装备的万人敌,用药量非常大,在万历年间,国力鼎盛的时候,每个万人敌的用药量,约合后世的四十公斤,也就是八十斤。 即便是以明朝时候黑火药的爆炸当量来说,一个万人敌用药八十斤,其爆炸时产生的声响和威力,也已经很可观了。 不过,在万历年间的顶峰时代过后,万人敌的威力就开始缩水了,首先体现在重量上,开始不断下降,黑火药的用量也开始不断下降,反倒是在装药的大陶罐上做足了功夫。 现在李禄使用的万人敌,有大明官军制式的万人敌,也有自己配备、制作的万人敌。 而这一次偷袭鞑子营寨,李禄所部携带了掷弹兵队自己装填配制的万人敌,总体重量下降了,为的是便于携带,而整体的威力却不仅没有下降,而且还有提升。 因为他们最近制作的万人敌,使用了潘文茂新调配的火药,虽然个头小了,但是制造出来的声响和威力却是不减反增。 杨振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前方三十步外的鞑子营垒栅栏,在刚才的爆炸之中,已经倾倒了一大段,成排的原木被炸上了天,形成了一个足有两三丈宽的巨大缺口。 “冲啊!跟我冲进去啊!冲进去烧了鞑子的粮草,我们就赢了!烧了鞑子的粮草,我们就赢了!” 眼看着祖克勇所部、徐昌永所部已经蜂拥而入,杨振没来由地一阵头脑发热,热血直往上涌,一边叫喊着这样的口号,一边不管不顾地跟着前面的队伍,冲进了鞑子的营垒! 第五十一章 火光 杨振不管不顾地跟着徐昌永麾下蒙古兵的脚步往前冲去,急得护卫左右的杨占鳌打着旗帜连忙跟上。 而张国淦也连呼带喊地领着麾下的火枪队右翼紧随其后,一边往前跑着,一边冲着左右大声喊着:“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你们他娘的给老子保持住队形!” 现在这个年代的火枪手,单兵在运动中基本上形不成什么战斗力,要想在野战中形成战斗力,就必须保持相对密集的队形,靠着密集队形发射出的密集弹雨,给敌人造成杀伤。 从这点来看,这个张国淦自诩精通火器,看来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 不过,杨振虽然听到了张国淦的呼喊声,并且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为火枪队的最高指挥官,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这种做法根本不对,但他在这个时候却根本停不下来脚步。 作为先遣营的主将,在一鼓作气的关键时刻,若是停下脚步观望等待,一定会给身边的其他人带来不好的影响。 所以杨振只好一边硬着头皮,越过倒塌的栅栏,一直往前冲,冲进了鞑子的营里,另一边则降低了速度,等待着张国淦、张得贵的后队,寄希望于他们尽快赶上自己。 就在这个过程之中,鞑子的大营里面,又是接连几声爆炸,一处处草垛子、粮囤子被点燃,被袁进所部倒上了桐油的草垛、粮囤一点就着,火光冲天而起。 杨振冲进营中,举目望去,只见空间巨大的鞑子粮草营地里面,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火光! 袁进所部的“陆战敢死队”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桐油,在到处放火,而来自海上的风,又将火势不断地扩大。 徐昌永所部的三百蒙古兵,此时早就没了冲进鞑子营地之时的密度和队形,早就散在了鞑子营中的各个地带,仿佛就是一瞬间,就消失得不见了人影。 在爆炸声、风声、鞑子逻卒呼喊声以及穿着睡衣的金钱鼠尾真鞑子的叫骂声之中,杨振透过已经分散了的人群,看见徐昌永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正在声嘶力竭地跳脚大骂着什么。 包括纪律最为严明的祖克勇所部,眼下也队形散乱地冲向了一队身上穿着里衣、手里却拿着刀、斧、骨朵的鞑子! 杨振眼见形势混乱成了这样,也干脆放弃了组织指挥的企图,任由各部去乱战了。 好在这个时候,他也终于等到了张得贵的抬枪队和张国淦的火枪队右翼。 张得贵和张国淦叔侄俩,自打进入鞑子大营之后,就一直在蜂拥而入的人群中寻找杨振的身影。 在他们这样的人眼里,此战输赢都没关系,只要杨振别出了问题,其他一切都好说。 张得贵来到杨振的身边,对着杨振大声叫道:“大人!鞑子营里已经乱了!你就跟在卑职身后,现场指挥即可!不要再往里面冲了!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烧毁粮草!!” 张得贵的到来,让杨振恢复了一点清醒,听了张得贵的话语,立刻指着远处一个望楼,对他喊道:“张游击!让你的抬枪队架好九头鸟,瞄准那个望楼!把它打垮了!快!” 杨振自从冲进鞑子大营之后,就一直在寻找这个营里的制高点,很快,他就发现了东北角的那处望楼。 就在那处望楼的下面,分布着成片的粮囤子,不过那处望楼上的鞑子射手却十分活跃,就在杨振看见他们的那片刻功夫,已有六七个提着桐油、手拿火把的袁进麾下“陆战敢死队”队员,倒在了去放火的路上。 杨振话音刚落,张得贵转身即走,一边向那处望楼方向跑去,一边冲着跟随自己左右的几对抬着九头鸟的士卒,大声吼道:“所有抬枪手!右前方的那处望楼!找好了位置,给我瞄准了打!” 抬枪很长,也很大,是介于火枪和火炮之间的一种火器。 因为枪管很长,枪身长达一丈还多,所以比较沉重,一个人无法操作、移动,需要两个人配合才行。 也因此,这种需要两个人抬着行进,并且需要两个人密切配合才能操作的火器,就叫抬枪。 也正是因为抬枪的枪身和枪管非常长,所以它尽管有着许许多多的缺点,但却有一样优点,是别的火枪比不了的,那就是它的射程和威力。 抬枪的射程,可以达到一般火绳枪射程的两倍以上,而威力更不是一般火枪可比。 鞑子营地上的望楼,都是木制的,虽然周围都有木板遮挡,可是这种木板能够挡得住弓箭,却根本挡不住抬枪的弹丸。 随着抬枪手与望楼之间的距离不断接近,终于有一颗弹丸击打在了望楼的木板上,直打得望楼上木屑横飞、惨叫连连。 望楼上的鞑子弓箭手也停下来躲藏,趁着这个功夫,潘喜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拿着点燃了引线的大海螺“手榴弹”,冲到了望楼底下,用力一抛,将右手中的简易版“手榴弹”抛到了一丈多高的鞑子望楼之中。 就在片刻之后,一声爆炸随即响起,鞑子大营东北角的唯一制高点瞬间化为了一团火球。 四五个鞑子身影,也在爆炸声中从望楼上坠落在地,被已经快步跟进的袁进所部补刀杀死。 张得贵抬枪队和潘喜掷弹兵队的合作,摧毁了鞑子营地东北角的唯一制高点,袁进所部的“纵火队员们”顿时如同大赦,没有了之前压制他们的箭雨,他们纷纷从隐藏的角落里跳出来,继续四处纵火。 在桐油和劲风的助燃之下,鞑子大营东北区域的大片粮囤子,很快就成了一片火海,照得四周红彤彤的一片光明。 就在这片光明的映射之下,杨振远远地看到鞑子营地的西南方向,有一大片密集的火把,正在朝粮囤子区域的方向快速移动,正在快速接近战场唯一保持了队形的祖克勇所部。 粗算之下,恐怕得有上千人左右! 杨振知道,西南方向正是这一处鞑子大营的正门方向,正对着小凌河的主航道,并且隔着小凌河,与鞑子在娘娘宫一带的大营遥遥相望。 这批人,应当就是这处鞑子大营里面的主要守卫力量了! 杨振一念至此,连忙叫住了正在自己身边朝着四周钻空子打冷枪的张国淦,指着远方哪一片正在快速移动的火把,对他说道:“看见了吗?就是那片火光!我猜测那是鞑子在这个营里的主力!我们队形已散,若任由他们冲来!我们就危险了!必须想办法把他们打散,我们才有希望继续浑水摸鱼! “你带着火枪队右翼,立刻前去支援张臣!告诉张臣,以火枪队左右翼密集队形,将他们打散!如果不能打散,也要让他们止步!” 张国淦听了这话,高喊一声“跟我上啊”,然后带着火枪队右翼其他的十九个人,迅速往张臣等人所在的方向跑去。 目前整个鞑子大营中的混乱形势,已经有点开始明晰了。 鞑子的布防,重点都在小凌河的主航道方向,为数不多的真鞑子和大量的包衣阿哈,都主要集中在营寨沿河的方向上。 也就是说,整座鞑子大营,住人的帐篷区域,主要集中在西部和南部,马厩子的分布区域,与住人的营帐距离不远。 而东部主要是草垛子,也就是大军所带战马的草料储备。 大营北部,则是大片大片的粮囤子。 这里是陆路方向,而且又距离鞑子在辽东的地盘最近,被选做了屯粮的所在。 张国淦率队离开之后,杨振的身边只剩下了杨占鳌等三人,此时的他们已经完全落在了所有人的后面。 第五十二章 活口 从入营之后发现的情况看,这处鞑子大营的空虚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杨振事前的预料。 之前,杨振连想都不敢想,他们这次“破营而入”会是如此的顺利,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进入鞑子营地之后,竟然在遭遇鞑子大队人马阻击围剿之前,就已经通过“撒火药”和“浇桐油”的方法,放火点燃了大部分的草垛子和粮囤子。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杨振觉得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了,接下来,就看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举着先遣营的旗帜,站在杨振身边的杨占鳌,突然大喝了一声:“大人!左边有敌人!” 杨振悚然一惊,连忙举枪向左,就看见几个身着鞑子逻卒号服的人影,从南面栅栏的黑暗处突然冲了过来。 杨振慌乱之间连忙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影“啊”的一声惨叫,仰面倒在地上。 后面的几个人影,顿时身形一滞,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杨占鳌身边的两个杨振的亲兵“嗖”“嗖”两箭射了出去。 紧接着就是两声惨叫,又是两个人摔倒在地,痛苦呻吟。 剩下还有两个鞑子,好像是感觉到了前面的人茬子太硬,他们不是对手,所以立刻转身往黑暗处逃去。 这个时候,只听得“绷”的一声,已经把手中旗帜插在地上的杨占鳌,拉开了强弓,冲着逃去的黑影就是一箭射去。 黑暗之中,就听见一声惨叫,又一个人摔倒在地上。 此时,杨振的改装“鲁密铳”,已经重新装填好了弹药,心下胆气立刻就壮了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就冲着不远处的黑影追了过去。 杨振一边跑着,一边对着杨占鳌三人说道:“跟我来!咱们去看看!若是能够抓一个活口带走,问出点敌情,咱们就更是不虚此行了!” 杨占鳌听了这话,迅速跟上前去,与杨振跑了个肩并肩,就在片刻之间,距离那个逃走的黑影也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杨振把枪举起,在跑步行进之中试图瞄准那个黑影的时候,就看见前方亮光一闪,紧接着突听得南边小凌河的方向上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 说是一阵,而不是一声,是因为接连几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过于密集,他的耳朵很难分辨出一二三四、谁先谁后。 杨振被突然的爆炸声惊得一愣神,差点坐在地上,就在这时,他看见那个方才拼命逃跑的黑影,也被巨大的爆炸声惊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杨振大喜,刚要冲上前去,将他拿住,就看见杨占鳌已经冲了上去,一个猛虎扑食,将那个挣扎着想要起身的黑影摁在了地上。 “别杀我!别杀我!好汉爷爷!我不是满鞑子!我也是汉人啊!” 那个黑影一边挣扎着,一边带着哭腔喊道:“好汉爷爷!我也是汉人啊!要不是在辽东实在没有了活路,谁愿意给满鞑子当阿哈啊!” “狗汉奸!你他娘的给满鞑子当奴才,你还有理了!?” 杨占鳌揪着那个黑影的脖领子,一把就把他给提溜了起来,却又听见他这样为自己辩解开脱,右手轮起来,立刻就是一个耳刮子打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正好打在了那个人的右脸上,直打得那人眼冒金星、“口鼻窜血”。 杨占鳌又要再打,却听杨振在身后说道:“别打了!打死了还得再抓一个!先带着他走!” 此时的杨振已经猜到,刚才小凌河方向发声的爆炸和那冲天的光亮,定是严三的杰作无疑了。 而且,他已经远远地看见,此前打着火把气势汹汹朝着粮仓、草垛区域奔来的鞑子大队人马,在小凌河方向的爆炸过后,又立刻分兵了一半,往回去了。 杨振见状,心续稍安,走上前去,对着那个满脸是血的瘦弱二鞑子说道:“你要是说了实话,我就饶你不死!” 那人也看出来杨振是主事之人,连忙冲着杨振使劲儿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主子又是何人?这个营是个什么营,谁是这营里最大的满鞑子?” 杨振连珠炮地问出了一串问题。 只听那个二鞑子说道:“奴才姓麻,没有名字,因为下生排行第六,就叫麻六,人都管奴才叫小六子!” 说完了这些,那个麻六也看出来杨振的不耐烦,立刻又快速说道:“奴才的主子叫乌雅善,是满洲镶黄旗巴牙喇噶布什贤章京阿尔萨兰大人手下的巴牙喇噶布什贤超哈!” 因为在以前的时候,麻六经常拿着主子的这个名头去吓唬身边的其他阿哈、抵挡其他满鞑子的侵害,所以这么复杂的名头和称呼,现在说起来竟然十分利索。 不过,他的这个绕口令似的话,听在杨占鳌耳朵里简直跟没说一个样,杨占鳌立刻作势又要去打,却被杨振拉住。 麻六的话,尤其是后半句,看似与他无关,但是落在现在这个杨振的耳朵里,却是如雷贯耳。 崇祯九年的四月,黄台吉在沈阳登基称帝,把国号从“金”改为“清”,而女真八旗也随即改称为满洲八旗。 最令他震惊的是,麻六口中的这个满洲镶黄旗巴牙喇章京阿尔萨兰,正是历史上那个率军堵住了杨振所部,并最后杀了杨振的那个清军将领。 原来,这个阿尔萨兰率领的人马,竟然是从满洲八旗巴牙喇里精选出来的“噶布什贤超哈”! 杨振心中的很多疑问瞬间有了解释,只是他还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场合之下,从这样一个鞑子最精锐战兵“噶布什贤超哈”的“包衣阿哈”嘴里,听到阿尔萨兰这个名字。 当下拦住了杨占鳌,杨振又问那个麻六:“阿尔萨兰现在何处?!这个营中现在谁人做主?!” “回好汉爷爷的话!现在这个营里几乎都是阿哈,奴才主子乌雅善前几日休整之后,跟着阿尔萨兰大人奉命往锦州方向巡哨去了!现下这个营里大小事务,皆由贝子爷洛托做主!原来做主的大王爷,三天前押送一批粮草,亲自带着人马,往松山军前去了!” 贝子爷洛托?!杨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物的名号。 不过麻六话里提到的大王爷,立刻引起杨振的注意:“快说!这个营里原来主事的大王爷,是谁?!是个什么王爷!?” “以前主事的王爷,是大王爷代善!奴才听主子们平时谈话,私底下都称呼他礼亲王爷!” 原来是大贝勒代善! 代善的地位在满洲八旗里非常尊贵,就是在后来的满清王朝里也算地位超越,因为他是老奴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亲封的大贝勒。 而当时的黄台吉,不过是四贝勒而已,没有代善的鼎力支持,黄台吉根本继承不了后金的汗位,那也就更不用说后来改国号称帝了。 也因此,黄台吉在登基称帝的时候,就封了大贝勒代善为名列第一、世袭罔替的礼亲王。 杨振听到这里,又问那个麻六:“娘娘宫大营那边,是哪个鞑子头领在主事?!松山军前,又是哪个鞑子头领在主事?!满鞑子国主黄台吉可在军前,又在哪支军中?!” 杨振一连串的问题问完,自己心里也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急躁了,这些问题,以这个麻六的身份,未必能够得知。 果然,那个麻六听了杨振的问话,先是一阵茫然,接着又连忙说道:“这个——奴才真的不知道了!不过,奴才倒是听说,娘娘宫那里和松山城外各有一座大营,驻了不少满洲大兵和汉军旗兵!奴才还听人说,前几日松山城上打得激烈,三顺王都到了那里!” 杨振又连问了几个问题,看那个麻六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来了,就想让杨占鳌当场结果了这个麻六。 可是他转念又一想,这个麻六虽然地位低下、知道的东西不多,但是他却知道阿尔萨兰的名字,于是灵机一动,就又问了他一句:“麻六,你可认得阿尔萨兰?!” 这个麻六也是个机灵的人儿,方才见杨振面色不善,他的心中已有不详预感,又见杨振最后问出一个问题,恰好又是自己做得到的,立刻就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猛地一阵点头:“认得!认得!奴才认得他!只是他可不一定认得奴才啊!” 麻六说完最后一句,意识到自己话有点多了,连连打嘴:“奴才认得,好汉爷爷要是让奴才带信,不论口信书信,奴才一定保准带到!” 此时,杨振已经没有功夫再去听这个麻六说话了,既然他认得哪个是阿尔萨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他,姑且留他一活口吧。 杨振想到这里,就对杨占鳌说道:“算了,先带着他吧!” 说到这里,杨振又转头对着那个麻六说道:“要想活命,就好好跟着!可别有逃走的打算,否则老子杀你易如反掌!” 那麻六听了这话,知道小命暂时保住,忙不迭地点头,被杨占鳌揪着后脖领子,跟着杨振迅速离开了此地。 说起来,杨振审问麻六的时间颇长,但是实际上,也不过是片刻功夫罢了。 第五十三章 变故 杨振问清了一些东西,心里已经有了底气,回头看见鞑子营中已经乱成了一团麻,火枪声、爆炸声、喊杀声响成一片,到处是冲天的火光,到处是乱窜的人。 杨振担心自己这次带来的七百来人彻底陷入鞑子包衣阿哈的汪洋大海里出不来,当下赶紧往营中跑去。 没跑多远,杨振眼尖,就看见张得贵、张国淦叔侄俩,带着各自的人手,就在营中一片燃烧着大火的粮囤子后面蹲着,冲着鞑子营里前来救火的人群打冷枪! 杨振提着火枪,猫着腰,迅速从侧面跑了过去,杨占鳌一手揪着那个麻六,一手打着先遣营的旗帜,在旁边紧紧跟着。 杨占鳌打出的旗帜,固然让自家人分清了敌我,没让杨振挨了张国淦及其麾下火枪手的冷枪,但却也给杨振招来了大麻烦。 前来救火的鞑子阿哈们,看见有人扛着一面旗帜跑过,立马喧哗叫嚷起来,其中一个声音高喊着:“快去报告贝子爷!劫营的是宁远来的先遣营!原来是宁远的明军!” 杨振刚刚跑到张得贵的身边,一口气还没喘匀乎,就听见了这个叫喊声,心里一阵苦笑,然后赶忙对张得贵大声说道: “快!老张!快让抬枪手打死他!打死那个指挥的!不要让鞑子们搞清楚我们的状况!” 张得贵连连答应,不过还没等他安排下去,杨振耳朵边儿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大枪响,鞑子队伍里的那个叫喊声也随即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砰砰枪响传来,簇拥着那人的一个小队——大概二三十人的鞑子阿哈,又倒下数人,剩下的转瞬之间即四散奔逃而去。 这个时候,张国淦的那张丑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凑到了杨振的跟前,只见他满脸灿烂地说道: “大人!卑职的枪法怎么样?!说实在的,这个鲁密铳的射程,真不是吹的,隔着百十步,说打哪个就打哪个!经过了我的改装!再配上老潘调制的火药!简直是神了嗨,一打一个准!真他娘的过瘾啊!” 刚才在杨振耳朵边儿开枪的人,正是张国淦。 张国淦的话,杨振其实并没有听清楚,因为到现在为止,他的耳朵里仍然处在轰鸣过后的余音袅袅之中,根本也听不清别人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杨振看见张国淦凑上前来,立即一把推开了他,冲着大喊道:“快去派人传令!让张臣、袁进、祖克勇、徐昌永边打边退!来此集结!” 鞑子大营的东北角,是鞑子整片大营里的高地。 虽然辽东已经干旱了几年了,下雨降水很少,可是鞑子行军扎营的规矩没有变,特别是对于集中存放粮草的营地设置,十分挑剔。 小凌河的北岸地势高,他们选择了此地,而在这处大营里面,东北方向地势较高,因此鞑子的粮囤子全都立在地势高的营中东北区域。 杨振此时所在的位置,就是这里了,站在这里,也让他能够更容易地看向鞑子大营的西南方向。 此时的西南方向,原来因为听见小凌河方向的爆炸声而迅速回防的那数百鞑子人马,又已经折返回来了。 而且不仅如此,站在这个地方,往南看,远处小凌河南岸娘娘宫方向似乎也发生了什么变化,夜空看起来红彤彤一片,说明此时小凌河南岸的远处,正有一支打着火把的大军往小凌河方向赶来。 杨振知道,小凌河上的浮桥应该已经被严三炸毁了,不过,他仍然担心这处营里的真鞑子。 现在的鞑子营地里一片混乱,徐昌永和袁进的部下已经彻底散乱,毫无队形了,只有张臣、李禄各率所部,配合着祖克勇所部,正在与之前赶来的那股真鞑子鏖战,打得是难解难分。 若是这个时候,突然又有了鞑子这支生力军的突然加入,恐怕就要生出自己不想看见的变故了。 杨振正是想到了这里,方才赶紧让左右前去传令。 而杨振的命令,对张臣来说,来得正是时候! 一进鞑子营地就冲在最前面的张臣,一开始是掩护着袁进所部和潘喜所部放火烧毁粮草。 可是在掩护的过程中,张臣停下开枪射击前来拦截的鞑子,而袁进所部和潘喜所部负责放火的人马,却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又过了一阵子,张臣遇到了率队前来的徐昌永,然后跟着徐昌永所部继续前进。 可是徐昌永所部蒙古兵也是野性,一进了鞑子营地,就很快四散而去,有的到处放火,有的趁机抢掠,除了徐昌永自己的亲兵之外,没有多少人老老实实跟在徐昌永的左右。 张臣如果部众足够多的,哪怕有一百个,他也敢凭着自己的力量往里冲,可惜的是,他的手下不过二十人而已。 他把这些人编为两排,前排在前列队开枪的时候,后排的士卒抓紧时间装填弹药,等到前排打完了,后排立刻上前,继续列队开枪,就这样交替前行。 如果不是现在有了定量分装的小药包,让装填速度大大加快,他的二十个火枪手部下,恐怕已经被一大堆鞑子的包衣阿哈给淹没了。 这个年代的火枪手,在野战之中,其实很虚需要弓箭手或者刀盾手、长枪手的保护。 可是袁进和徐昌永,都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们的部下们更不会有这种觉悟。 没有弓箭手或者其他步兵的配合,张臣手下这点为数不多的火枪手,也不敢深入,只能列阵缓缓而行,并且时刻都得注意自己的身后,以及左右翼方向,行动起来,速度可想而知。 好在徐昌永的部下跑散了以后,没过多久,张臣他们就等来了祖克勇及其部下们。 祖克勇的部下人数也不多,不过一百人,但却非常有章法。 他们以五人为一小队,一百人组成了二十个小队,在一大片区域内,相互配合着,一个接一个地,缓慢但却坚定地,分割、包围、并歼灭着前进路上遇到的鞑子散兵游勇。 张臣见状,立刻让自己的麾下火枪手们,融入了这支队伍,基本上每个火枪手都跟着一个小队行动。 祖克勇麾下的重装步兵,能够阻挡住冲到跟前的小股鞑子队伍,相当于是保护了自我保护能力较差的火枪手。 而“鲁密铳”火枪手的加入,却也能迅速地将“五人小队”遇到的难缠对手直接击毙。 就这样,张臣人数虽然不多,跟在了祖克勇的身边之后,却与祖克勇麾下的一个个五人小队配合得天衣无缝。 然而,张臣与祖克勇配合得虽好,却也只是在遇到二鞑子的时候是如此,当他们终于遇上了那支气势汹汹冲来的真鞑子之后,这个打法立刻就像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一样。 这一支鞑子军队不过三百人左右,也就是一个牛录而已,可是那个冲锋而来的气势,却仿佛身后还有千军万马一样。 之前面对二鞑子包衣阿哈们所向无敌的祖克勇所部,遇见真鞑子也立刻吃力起来,开始不断出现伤亡。 特别是面对鞑子队伍后面射过来的箭雨,张臣和祖克勇这一方,除了张弓搭箭与之对射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他们一边与那些被真鞑子驱赶上前的二鞑子拼命,另一边又要随时准备着躲避二鞑子背后由真鞑子抛射的箭雨,简直是首尾难顾、险象环生。 幸亏这支守卫大营的鞑子,都是鞑子披甲人里的步甲,而不是骑兵,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如此,若不是李禄、潘喜带着掷弹兵队及时赶到,祖克勇和张臣所部,恐怕也非得让这支鞑子步兵给包围了不可。 李禄和潘喜手下的掷弹兵们,此时身上只剩下了大海螺制作的“手榴弹”,这款“手榴弹”声音虽然够大,可是威力却有点一般,能伤人,却不足以致命,除非炸到了要害处。 也因此,他们虽然在关键时刻,凭着密集的“手榴弹”吓退了试图包围祖克勇和张臣的鞑子队伍,但却没有能力真正击退或者打散鞑子。 真鞑子步兵在二鞑子炮灰后面无差别抛射的重箭,还是不断地抛射过来,落在祖克勇这一方,不断地给祖克勇的部下们制造着可怕的伤亡。 张臣的火枪手们虽然犀利无比,但是数量太少,装填也费时间,起不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只有跟在他们附近的李禄、潘喜和他们所带的掷弹兵队,能够一阵接一阵地给鞑子队伍制造麻烦,一次又一次打退鞑子炮灰——包衣阿哈们的进攻。 第五十四章 贝子 杨振的命令传到的时候,紧跟在祖克勇身边的张臣和李禄已经劝了祖克勇好几回了,都告诉他,放火烧毁粮草的任务已经差不多了,打不过鞑子根本不要紧,可以边打边退,到时候交给炮兵去解决。 可是祖克勇担心,自己这边要是一退,鞑子立刻衔尾追击,那后果恐怕就不可收拾了,眼前的形势恐怕立刻就要逆转了。 所以,他只得咬着牙关,面对张臣、李禄的建议,坚决不许,非要等打退了或者打散了这一股鞑子之后,再放心后退。 等到杨振的命令传来,祖克勇无话可说,只好同意了边打边退的安排。 这个时候,李禄、潘喜的掷弹兵队再次发挥了作用,仅剩下四十多人的掷弹兵队,这一次把身上携带的全部土制“手榴弹”,全都投了出去。 大批土制“手榴弹”落在阿哈队伍和真鞑子队伍里,很快发生一连串密集的爆炸,炸得一直冲在前面的二鞑子队伍一阵大乱,躲在二鞑子队伍的真鞑子也纷纷躲避,暂停了抛射箭雨。 就在这一片密集的爆炸声中,祖克勇所部趁机迅速脱离了与越聚越多的二鞑子包衣阿哈们的混战,紧跟着张臣和李禄二部人马,快速往来处撤回。 就在撤回的路上,祖克勇等人也先后遇见了丢盔弃甲的徐昌永和灰头土脸一副狼狈相的袁进,一问之下才知道,又有数百真鞑子,督促着大量包衣阿哈二鞑子增援过来了! 这个时候,祖克勇扭头看着紧跟在身边的李禄,感叹着说道:“李禄兄弟!这一回,你又救了我祖克勇一命啊!” 此时,杨振的旗号已经亮出来了,这处大营之中的鞑子将领也知道了杨振这伙人的来路。 与此同时,杨振对这个鞑子营地的情况,也有了真正的了解,因此,没过多久,鞑子营地里的一团混乱局面就结束了。 真鞑子们驱使着营中大量的包衣阿哈,逐渐集结了起来,成为人数较多的一方,逐渐朝着杨振大旗树立的方向压迫过来。 而原本分散在鞑子营地里面到处放火、捣乱的杨振一方散兵游勇们,虽然还没有等到杨振的哨音,却也已经开始逐渐往回撤退了。 马厩子方向也烧起了大火,但是管营的鞑子贝子洛托已经知道劫营的人数并不多,也不再慌乱地四处分兵去救了。 而且粮囤子、草垛子都已经起火被烧,损失已经注定。 马厩子里又没有几匹马,烧了也就烧了吧,当务之急是把这些夜袭的明军给灭了,唯有如此,自己这条命才有机会挽回。 鞑子贝子爷洛托,正骑在一匹马上,被左右簇拥着,此时这位野猪皮的侄孙,脸色又黑又红,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细长的小眼睛,狠毒地看着远处那面在火光中迎风飘扬的旗帜,心中不住地盘算着如何把这些该死的明军斩尽杀绝。 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能够想明白,这一股明军究竟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们怎么能够穿越锦州外围、松山外围和娘娘宫一带的一道道重兵驻守的营地,突然出现在自己负责这个最后方、最安全的营地里呢。 所以,一开始,当他得到报告,说是营中起了火,他以为就是那些个包衣阿哈不小心失了火,以为让人救了就是了。 后来,他又得到报告说,大营东北方向喊杀声起,他又以为,这一定是营里那些没有主子看管的汉人阿哈们在闹事,着人抓来砍了就是了。 鞑子的这个贝子爷洛托,从来没有把大营里由他暂时率领的这支包衣阿哈队伍当回事儿,在他眼里,这些分属于不同主子的奴才们,根本不是什么人,不过是会说话的牲口而已,而且还是别人家的牲口。 所以他一点也不吝啬,动辄就以军法杀人,在这个大营里人人对他畏之如虎,而想要反抗他、谋害他的阿哈也是比比皆是。 这一点,就连洛托自己都很清楚,但他不以为意。 他知道,那些阿哈们惧怕他远多过于恨他,即使把刀剑交到他们的手上,他们也不敢拿起来反抗。 但是,直到小凌河方向发生爆炸,他才悚然一惊,知道这一次不是阿哈作乱,而是真有人劫营了。 于是,他分了一个牛录前去守卫大营的正门,防备有人进攻,然后自带着一个牛录,前来后营平息叛乱或者消灭劫营的敌人。 这个洛托,虽然是一个贝子爷,爵位仅次于贝勒爷,可是他只是努尔哈赤的侄孙,在现在的满清权贵里面,一个支系的贝子爷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他的地位并不高。 所以,他能领有的鞑子牛录也不多,实际上只有曲曲两个而已,剩下的就是这个大营里数量庞大的包衣奴才队伍了。 然而,这些包衣奴才们奴性十足,你要是让他们干点苦活累活脏活,他们都能干好,可要是让他拿起刀枪弓箭上阵,这些人差远了。 因此,贝子爷洛托骑在马上,看着眼看就要合围敌人的奴才们,又被敌人的“火药弹”炸退,气得拿起了马鞭,不分青红皂白地在后退的阿哈们脸上乱抽一气。 洛托一边抽打着,一边怒骂着:“你们这些该死的阿哈!吃饭的时候倒是个顶个的能吃!打仗的时候却是个顶个的废物!” 鞑子的营地虽然大,可是没过多大功夫,敌我双方的队伍还是照了面。 已经回到杨振身旁的徐昌永,指着骑在马上躲在鞑子炮灰队伍后面对着手下人大骂不止的洛托,对杨振说道: “兄弟!看到那个满鞑子没有?他的手下大概有两个牛录的真鞑子,应当是这个营里最强的一支人马了!只要灭了他们,其他的阿哈队伍,再多也不值一提了!” 徐昌永的话,成功地引起了袁进和祖克勇的共鸣,祖克勇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而袁进却说道: “不错!杨兄弟!遇上他们,我的手下兄弟损失了不少人!依我看,现在只有你的火枪队,或者祖兄弟的部下,可以跟这股真鞑子碰一碰了!” 袁进的所谓“陆战敢死队”已经伤亡了大半,现在还能活着聚集到杨振这面“先遣营”旗帜之下的,已经不足一百个了。 而徐昌永手下的蒙古兵,则不愧是老兵油子,之前硬碰硬的时候早就跑得没了影,而此时零零散散跑回来的,却仍在二百个以上。 “将士们的伤亡已经不小了!这可不是我的本意!报仇也不是我们这一回的目的!现在不需要再跟他们硬碰硬了!” 杨振说完了这话,也不再去理会徐昌永和袁进的话,而是直接命令道:“张得贵听令!你指挥抬枪队,给我瞄准了那几匹马上的鞑子,找准了时机,给我狠狠打!先干掉几个鞑子的头头再说!” 张得贵就在杨振身边,领了命,立刻去做安排。 其实也不用做什么特别的安排,因为那五杆九头鸟也就是抬枪,已经在阵前架设好了。 张得贵亲自把持着一杆九头鸟,将枪口朝着满鞑子的贝子爷洛托,不断调整着、瞄准着。 其他四架九头鸟的狙击手和狙击副手们,也都得了命令,一起寻找着角度,同样瞄准着洛托。 可惜的是,现在双方对峙着,相隔的距离较远,即便九头鸟的有效射程超过了两百步,可也有点够不上那个鞑子大官。 因为鞑子和鞑子前面成堆的阿哈们,都已经知道这伙明军火枪的犀利,不管洛托如何抽打喝骂,就是踟蹰着不敢上前。 不过,相持的局面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此前被洛托派去守卫大营正门的那一个牛录的真鞑子,打着火把赶来了。 随着这支真鞑子的加入,洛托指挥下的队伍再一次骚动起来,开始涌动着往前来。 这个时候,杨振又立刻命令道:“张臣、张国淦、张得贵与我留守此处!祖克勇所部守卫火枪队两翼,与我一同进退!徐昌永、袁进两部现在可以撤退出营!李禄你们掷弹兵队也撤退!这是命令!” 第五十五章 撤退 张臣、张国淦率领火枪队的左右翼,早就在杨振的前方几步外,以左翼在前、右翼在后的阵型,列好了两条长长的横队。 此时听了命令,张臣与张国淦立刻上前加入横队,并担任临阵指挥。 祖克勇也简单地说了一句“得令”,带着剩下的七十多人,一半张弓搭箭,一半持刀在手,分作了两队,护在了火枪队的左右两翼。 徐昌永和袁进则各自向着杨振一抱拳,扭头冲着自己的部下暴喝一声“走!”,然后迅速转身撤离。 他们各自的队伍,也紧紧跟在他们的后面,簇拥着两人,往那处被炸塌了的营垒入口涌过去。 早就投光了各种火药弹的掷弹兵队,再留下也已经无济于事,李禄思虑再三,终于服从了命令,跟着撤退了。 而杨占鳌也把那个在阵前指认出鞑子贝子爷洛托的麻六,交给了李禄所部,此时被李禄带着迅速离开了。 对面的鞑子队伍,一看劫营的明军要撤,顿时爆出了一声声呼喊:“他们要跑了,快冲啊!” 然后,就朝着杨振他们所在的地带就冲了过来。 随着前面成堆的鞑子往前冲去,那个骑子马上、跟在后面的贝子爷洛托也涌向前来,一边向前冲来来,一边继续拿着马鞭抽打着马下的鞑子和阿哈。 杨振不由自主地也将手里装填了弹药的“鲁密铳”端直了,冲着洛托的方向瞄准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得一声巨响,杨振的右手一哆嗦,没有打出火花来,他正要赶紧再打,却又紧接着听到了“砰砰砰”连续三声巨响。 原来是张得贵开了枪,与张得贵几乎同时开枪的,还有另外四架九头鸟。 只不过其中一架九头鸟的火绳熄灭,没有点燃九头鸟的引火药,所以没有点火击发成功。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就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之后,杨振亲眼看见自己瞄准的那个鞑子贝子爷,半个脑袋被抬枪九头鸟的弹丸打到了天上去。 就连那个鞑子贝子爷身边簇拥着的几个骑马的鞑子头目,也在枪声响起后纷纷落马,不知道是因为中弹的原因,还是单纯为了躲避。 然而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几个鞑子头目在关键时刻的落马,立刻在鞑子队伍里引发了骚乱,本来势如潮水一般向前涌了过来的鞑子队伍,顿时一滞,纷纷回头去看上官。 杨振哪能错过这个机会,冲着火枪队大声下令:“火枪队左翼听令!开火!开火!” 杨振命令一下,站在前列、一排二十人的火枪队左翼,立刻一起开火,“砰砰砰砰”的枪声迅速密集响起。 冲在前面的鞑子阿哈队伍,立刻倒下了十几个,但是鞑子的阿哈队伍实在大多,在后面真鞑子的驱使下,仍然冒死往前冲来。 张臣的火枪队左翼开完火后,立即分散后退,然后又重新在火枪队右翼的身后不远处再次列队装填弹药。 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又是一批鞑子倒在往前冲来的路上。 因为鞑子阿哈的人数太多,而队形又密集,所以张臣和张国淦的左右翼轮番开枪,根本不需要瞄准,每次都能打倒十几个冲在前面的二鞑子。 就这样,几轮射击过后,张臣的火枪队左翼,已经退到了杨振的跟前,杨振随即加入其中,然后冲着已经退到了自己身后的祖克勇喊道:“祖兄弟!我们断后,你们可以撤了!你们现在可以撤了!” 祖克勇听见这话,远远地向着杨振一抱拳,随即对自己左右喊道:“撤!” 在这次跟着杨振北上救援松山之前,祖克勇倒是听说过杨振的名字,也知道杨振是一员悍将,不过祖克勇素来心高气傲,从不轻易服人,就连吴三桂这样智勇双全的猛人,祖克勇也不过是认可而已。 但是这一次,他对杨振,却是打心眼里开始佩服起来了。 当然了,杨振冲着祖克勇喊出了那句“我们断后,你们撤退”的话以后,就立刻转身开枪了,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身后祖克勇望向自己的复杂的目光。 杨振指挥着火枪队的左右翼和张得贵的抬枪队,一边轮番开枪,一边迅速后撤,而鞑子的队伍也终于在之前的一阵混乱之后,迅速又有了主心骨。 一个在洛托被击毙时的混乱中落马的鞑子牛录章京,又上了马,并且迅速地掌握了大局。 此时,那个满鞑子“牛录章京”正骑在马上,大声呵斥着麾下的人马:“给我冲!给我冲!要是让这股狗蛮子跑了!你们都得给贝子爷陪葬!” 这话当然是叽里咕噜的满鞑子话,现在这个杨振当然听不明白,但是从满鞑子的动作上,他知道,自己的这点人马也该撤退了。 张得贵指挥的抬枪队,朝着那个站出来指挥进攻的满鞑子连开了几枪,都没有打中,倒是把那个满鞑子身边的随从打死了几个。 杨振一看,也知道自己麾下的这些人虽然跟着自己坚持到了最后,但是此时心已经慌了,因此立刻说道:“再打这一轮!我们也撤!开火!” 说完了这话,杨振所在的火枪队左翼立即开火,而此时最近的鞑子阿哈队伍,已经冲到了距离杨振等人十几步远的地方。 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杨振甚至能够看清那些个阿哈们既充满了恐惧,又充满了兴奋的狰狞面目。 杨振打完了火枪,立刻转身就跑。 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人再去考虑队形了,只想着迅速脱离战场,离开那些叫喊着冲来的二鞑子和真鞑子们。 杨振他们之前边打边撤,其实已经距离当时“破营而入”的地方不远了,现在抛开了一切,撒丫子就跑,自然人人跑得飞快。 杨振一边跑着,还一边取出了之前准备的哨子使劲吹了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极其尖利刺耳的哨音,划破了被大火映红了的天空,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些失散在鞑子营地的袁进部下和徐昌永部下,听见了这个撤退的哨音,但他们已经没有了机会。 而已经在那个营垒破口处等待了很久的炮队右翼副官杨珅,则是立刻传令举火,就等着杨振等人一冲出来,就用火炮击退他们后面的追兵。 可是杨珅已经远远地看见了,那些追击而来的鞑子大队人马,紧跟在杨振他们这些人身后,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不过才十几步的间隔。 若是等杨振他们冲出来了,鞑子的人马一拥而上,自己和炮队的炮手们恐怕就只有一次点火的机会了。 杨珅正游移不定的时候,就看见身边突然窜出一队人来,个个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握着什么东西,不管不顾地就往那破口处冲去。 而冲在前面的那个人,杨珅定睛一看,知道那是杨振新收的亲兵队副队长,正是那个名叫严三的委任把总。 杨珅大惊之下,刚要呼喊严三,叫他不要给你自己添乱,却突然听到严三高声喊道:“大人扑倒!大人扑倒!” 杨振一听这话,知识严三,又见他手里用破渔网拎着一个呼呼着火的大圆球,知道那是龙王炮,立刻听话,扑倒在地。 杨振身后的其他人不明就里,见杨振扑倒,其他人也都跟着扑倒。 就在这个时刻,严三手里抡着的点了火的龙王炮“嗖”的一声飞过杨振的头顶,掉落在身后追来的鞑子人群之中。 “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差点把杨振从地上直接“震起”。 杨振还没有爬起来,就又接连听见“轰”“轰”“轰”的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 龙王炮是用来炸船的,用药量并不比一门炮的用药量少,因此威力也是十分惊人。 连着七颗“龙王炮”突然抛将出去,直炸得杨振等人身后紧随而来的真鞑子和二鞑子们人仰马翻,死伤一片。 而杨振本人,以及杨振身后同样被“龙王炮”的巨大声响给震得晕头转向、口鼻出血的火枪队左右翼、抬枪队士卒,趁着这个千钧一发的机会,纷纷爬起身来,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鞑子营地,总算是逃出了生天。 第五十六章 阻击 跑在前面的杨振、张得贵、张臣、张国淦、杨占鳌等人,在严三的接应下,迅速进入了当面的黑松林中。 紧跟在这些人身后的鞑子队伍,眼看马上就要追上这一支明军劫营人马的后队了,却意外被一阵“龙王炮”给炸得停住了追击的脚步,他们哪里愿意善罢甘休! 那个策马跟在后面的鞑子牛录章京,挥舞着马刀,一个劲儿的叫骂着手下,大概是命令他们继续往前追击。 而那些真鞑子和二鞑子们也果然急眼了,朝着他们营垒的破口处再一次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不过这一次,杨振再也不用害怕了,相反,已经从龙王炮的爆炸之中恢复过来的杨振,非常高兴能够亲眼看到这个场面。 鞑子的大队人马刚刚涌出鞑子营垒,距离他们三十步左右的林地边缘,正对着他们的十门虎蹲炮,首先打响了四炮。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接连四声巨响,就像是夜空里突然打响一连串的炸雷一般。 当然,更可怕的,还不是炸雷一般的声响,而是与炸雷一般的声响同时喷射而出的大片散弹! 虎蹲炮的炮管子粗,口径大,但是身管短,射程小,这样的火炮用来攻城或者攻坚,肯定是事倍功半,浪费弹药。 但是若装上了大量的散弹,专门打人群密集的地方,那真是杀人利器,一打就是一大片。 杨珅一共安排了十门虎蹲炮,全都瞄准了人群涌出的营垒破口处,先点火击发了四炮,等到鞑子营中的那个牛录章京再一次驱使鞑子和阿哈们冲出来的时候,又有三门虎蹲炮一齐打响。 又是“轰隆”“轰隆”“轰隆”三声巨响过后,冲出来的鞑子再一次为之一空,几乎全都被散弹打倒在了地上,有的击中要害当场死亡,而更多的则是在地上辗转反侧,痛苦呻吟。 鞑子营垒两三丈宽的破口处,就像是一处人间地狱一般,只是两轮共七门虎蹲炮的散弹攻击之后,那里就躺满了伤亡的真鞑子和二鞑子。 已经退到了黑松林深处的杨振等人,远远看见这个景象,心中刹那间畅快无比,在鞑子营地里被人追着打的郁闷,至此一扫而空。 “大人!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们的人都已撤退,就剩下杨珅的炮队右翼了!一旦鞑子不管不顾继续往外冲,我们不赶紧离开这里,可就麻烦了!” 刚才被严三率队扔出去的“龙王炮”震得灰头土脸、口鼻流血的张得贵,见杨振对蜂拥而出的鞑子,不仅不感到害怕,反倒是饶有兴致地驻足观赏,顿时有点着急了,连忙劝告,希望他赶紧撤离了险地再说。 杨振听了张得贵的话,看着他的狼狈模样,笑了笑,说道:“老张!你带着抬枪队,还有火枪队的伤员,先撤!我们再留一下,等等杨珅,没有我们,炮队撤退的时候,谁来掩护?!” 张得贵听杨振这么说,立刻又说道:“大人!要撤也大人你先撤!先遣营没了我张得贵,还是先遣营!可是不能没有了大人你啊!再说炮队也是归我管!还是我带着抬枪队留在这里掩护吧!” “少废话!让你先走,你就得先走!这是命令!” 杨振听见张得贵又在那里推辞来去,立刻板起了脸,对着说道:“让你先走,不是优待,而是任务!到了登船处,让他们务必原地等候,至少要给火枪队和炮队右翼留够撤离的船只!若我未到,谁敢下令开船,你就杀谁!” 张得贵一听,立马答应了下来,喝令麾下抬枪队的狙击手和狙击副手们,抬起那五架珍贵无比的九头鸟,带着十来个一瘸一拐地背着火枪的伤员,当先前往海岸方向的芦苇荡走去。 到了这个时候,早先一步撤离的徐昌永、袁进、李禄、潘喜、祖克勇各部,都已经顺利抵达了原来的登船处。 而且,此时应该提前转移到河口大船上去的人手,也都已经分批转移登上大船了。 只有李禄所部掷弹兵队活着归来的人马,坚决不肯登船转移,就在原来下船的地方,守着十几艘蜈蚣船,固执地等待着杨振率队归来。 李禄的坚持,首先等来了张得贵。 张得贵来到登船处的集结地,一看徐昌永、袁进和祖克勇各部已经离开,不由得在心里将此三人一顿痛骂:“老子们辛辛苦苦舍命陪君子,给你们断后,你们可倒好,连多等老子们一刻钟都不愿意!” 但是张得贵除了嘴上叹气,心里痛骂,他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先遣营不过是一个才成立几天的暂编营,而那几个人里的任何一个,说到底,都不归他张得贵管,甚至也不管杨振管! 张得贵和李禄在这里一边焦急等待,一边生着闷气的同一时间,杨振和张臣、张国淦带着火枪队左右翼剩下的不到三十人,装填好了弹药,守在炮队阵地身后的林子里。 杨振看严三还在身边,对他说道:“严三!你手里还有什么东西可用?龙王炮还有吗?!” 严三见杨振竟然这么问他,略一想,就知道了杨振的想法,只是他却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龙王炮了!不过——万人敌还有一颗!只是太重了,不好投掷!” 杨振一听,还有一颗万人敌,当下高兴起来,对着严三说道:“有就好!万人敌更好!” 紧接着,杨振对着众人,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跟在杨振身边的几个人也都高兴起来了。 断后的差事不好干。 不管是张臣、张国淦,还是杨占鳌、严三,都知道,一旦炮队撤离,身后的追兵可就再无顾忌了。 到时候,真鞑子、二鞑子动辄数千人,在后面追击他们几十个人,想想都可怕! 就在几个人说话的当口,杨珅的炮队虎蹲炮,又是几门同时打响,将胆敢成群结队冲出营地的鞑子和二鞑子统统打倒在地。 至此,杨珅手下指挥的十门虎蹲炮,每一门都已经打了两轮,后面刚打过的虎蹲炮炮管通红,而所有虎蹲炮的炮位都已松动,射角也需要重新调整,要不然没法再装药开火了。 幸好此时的鞑子也在派人清理营垒破口处已经堆积了数层的尸体,并搬运其中伤员,没有再发起人群冲击。 杨振抓住这个机会,先派了严三带人去抬那颗剩下的“万人敌”,而他自己来找了杨珅,对杨珅说道:“刚才打过的那六门虎蹲炮,可以撤退了!这几门炮的炮长和炮手们现在就走!前面先打的那四门,继续装药,一门接着一门打!不要有长时间的停顿!” 杨珅得令,刚刚装填了弹药的那四门虎蹲炮,再次打响,不过这一次,不是再是四门一起打了,而是一门接着一门打,直打云集在营垒破口处的鞑子和阿哈们,远远地躲在旁边的栅栏背后,不敢露头。 也是趁着这个机会,严三和杨占鳌两人亲自上手,将那个重达数十斤的万人敌,搬运到了炮队的前方,也就是黑松林与鞑子营垒破口处之间的空旷地带。 并将万人敌三尺多长的引火线割断,只剩两寸左右,做好标记,暴露于外。 做好了这一切,两人迅速撤回林中。 这个时候,杨振对杨珅说道:“好了!你们炮队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你们可以全部撤离了!” “那——大人呢?!你们怎么办?何时撤离?!” 以前,杨珅面对杨振的时候,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在他看来,都是广宁卫的杨家人,凭什么就因为你是长房长孙,就可以继承杨家祖先的世职和荣耀,一出生就有世职、世禄,什么也不用干,长大了就是指挥使,而我因为出生在小宗旁支,就得从一个大头兵干起?! 可是现在,经历这几天来的事情之后,特别是经历这个漫长夜晚的一切之后,杨珅发现,冥冥之中由杨振来继承广宁卫杨家的一切,可能的确是最好的安排了! “你不用管我!你们先走就好了!我已有谋划!你们走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第五十七章 大捷 杨珅听了杨振的这番话,刹那之间竟然十分感动,他还想对自己的这个同宗再说点什么话,但却一时又觉得说什么都矫情,说什么都多余,干脆什么也不说,一拱手,冲着早已齐刷刷地看他的炮手们低声喝道:“带着炮,撤!” 虎蹲炮的弹药,其实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尤其是最沉重的几麻袋铅弹,差不多都已经打了出去,所以杨珅等人的撤退也很干净利索,转眼之间就已经抬着虎蹲炮,离开了黑松林。 就在这时,鞑子营垒里面拥挤的人群又骚动起来,可能是松林里的炮击停顿的时间有点长了,让他们觉得劫营的明军队伍已经撤退了。 杨振觉得时机已到,就对张臣和张国淦说道:“你们带着火枪队,也撤退吧!记得都了芦苇荡边缘那处地方预设阵地,等着我!” 张臣和张国淦对视一眼,也不多说话,抱拳躬身而别。 此时杨振的身边,就剩下了杨占鳌和严三两个人。 杨占鳌仅有的两个手下,也在之前鞑子营地里的混战之中不见了,要么是阵亡了,要么是失陷在里面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出营的一刹那,被严三及其手下投掷的那批“龙王炮”给震晕了,然后死在了成千上万鞑子的踩踏之中。 一切皆有可能,但是唯一不可能的,就是他们继续给杨占鳌当手下。 眼前这几个人,除了杨振之外,都是早已见惯了生死,也没有什么可伤感的。 随着冲出鞑子营地的真鞑子和二鞑子越来越多,杨振知道空城计不能唱得太久,因此对杨占鳌说:“占鳌!你的箭法我可知道!点火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和严三先走一步!” 说完了这话,杨振也不再故弄玄虚了,当先一步,转身离去。严三紧随其后。 杨占鳌则立刻从腰间的“箭壶”里取出一支箭来,然后张弓搭箭,就着附近一处用来布置疑兵的火把,将那支箭点燃,然后“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原来那支箭是一支火箭,箭镞后面的箭身上,已经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浸透了桐油的细麻布。 而此时,已有胆大的鞑子阿哈冲进了松林中,发现林中故意点燃的几处篝火,故意绑扎在树上的那些火把,都不过是明军的空城计而已,于是大声喊叫起来:“狗蛮子跑了!先遣营的狗蛮子已经跑了!” 原本还在鞑子营垒里面推推攘攘的人群瞬间来了斗志,又一次如潮水般冲了出来。 恰恰就在此时,杨占鳌射出的火箭,从林中飞射而出,正好钉在了用来搬运万人敌的木架子上,而且火箭的火团,正好就烧在了仅剩两寸左右的万人敌引火线上。 火箭射来,火花四溅,然后就是“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巨大的火光再次划破黑夜,闪耀在天上。 而顷刻之间就已经淹没了万人敌的鞑子人群,在那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当中,被炸得血肉横飞。 数不清的残肢断臂飞上天空,然后又落到地上被炸出的大坑里,就像是下了一场血肉冰雹! 杨占鳌也在射出了那一支火箭之后,转身就冲出了黑松林,奔向远处的夜暗下的芦苇荡。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八晚上,夜袭小凌河北岸鞑子大营,烧毁满鞑子粮草存放重地的事情过去了很久之后,关于杨振的传说,依旧在辽东军中广为流传,甚至在满清鞑子的军队之中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个,就是杨振在黑松林一战,一张弓,一壶箭,独自一人为宁远先遣营阻断数千鞑子追兵的故事。 而杨振“进攻必争先,撤退必断后”的英雄形象,更是一再被徐昌永、祖克勇、袁进等人及其部下们所亲口证实,并一再称颂赞许不已。 杨振并不是有意要为自己塑造这样一个英雄形象,这天夜里他的所有做法,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既然产生了这样的传说,那也没有必要去否认它,所以他也从不否认。 当然,他自己很清楚,严三也很清楚,那天夜里最后一个离开黑松林的人,并不是杨振本人,而是杨占鳌。 可是这个事实很重要吗?至少严三和杨占鳌都觉得,这个事实一点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没有杨振的指挥,这样一场夜袭,是根本不可想象的,甚至连发起都不会有人发起。 不管怎么说吧,当杨占鳌在那个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追上了杨振和严三,三个人一起回到芦苇荡的边缘之时,杨振就被张臣和张国淦一群人众星捧月一般地围绕着欢呼了起来。 杨振更是被张臣等人抬起来,向上抛起来了好几次! 杨振原来预料中的鞑子追兵,最终没有敢于追来。 因为鞑子营地里唯一还能够担起指挥重任的鞑子牛录章京,就在万人敌爆炸的时候,连人带马都被炸上了天,掉下来之后更是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肉泥。 彻底失去了指挥的鞑子和阿哈们,早已经是步步惊心了,根本不敢穿越黑松林,穿越荒草滩,再往海岸线上一望无尽的芦苇荡里追击。 就这样,杨振在一群幸存者兴高采烈的簇拥之下,顺利地抵达了当初下船登陆的地方,然后顺顺利利地登山了蜈蚣船,最后又顺顺利利地回到了上半夜才离开的沙洲之上。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一行人,再也不必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了,他们在船上挂着灯笼,一路欢呼着,回到了沙洲东岸的码头停靠处。 杨振等人下了船,也没有人去追究徐昌永、祖克勇、袁进所部先行撤离的不仗义,大家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见面就开始庆祝这次夜袭取得的大捷! “这一仗,肯定算得上是一场前少有的大捷了!我老徐跟着祖大帅,也算是打过了多少年的仗,其中更是打过了不少大仗、硬仗和苦仗了!可是平生自问,从来没有哪一场是这样打的!可是这样打好啊!还是这样打爽!解气!” 当时到了集结登船处,第一个主张立刻撤离的徐昌永,此时见了杨振的面,立刻就当那个不光彩的事情从没发生过,当众夸起了杨振率领大家取得的这场胜利,而且毫不犹豫地将之定性为一场大捷。 袁进也是满心欢喜地过来附和着徐昌永的话,只听他说道:“徐大哥说的没错!朝廷对上满鞑子,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过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了!杨兄弟!我们是不是得想想办法,尽快把这场大捷的捷报,给送回到宁远,甚至是山海关去!?战死的弟兄不能白死,得胜归来的弟兄们,也不能白辛苦这一场啊!” 倒是祖克勇站在一边看着徐昌永和袁进的表现,没有学着他们使劲往自己脸上贴金,而是站直了身体,然后冲着杨振抱拳,一躬到地,最后起身说道: “这一次夜袭,我们能烧了鞑子的粮草,还能做到差不多全身而退,几乎全靠杨协镇一人之力!几乎全靠杨协镇麾下一部之力!祖某人生平很少服气谁,但从今天起,对杨协镇之智勇双全,对杨协镇之义薄云天,真是心服口服!由衷佩服之至!” 现在的杨振还没敢想过,要从祖大寿那里把祖克勇给挖过来,不过对于祖克勇表达的这份敬意,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哎,祖兄弟言重了!过奖了!杨某哪里有你说得那么邪乎啊!这次夜袭,算是侥幸成功!不过这份功劳却是大家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哪一支队伍的!而是我们大家的!我们早就说过,是兄弟,就同生死,共富贵!眼下我们算是同生死了!接下来,若有富贵,兄弟们自当共享之!” 杨振这么一番话,说得徐昌永、袁进及其幸存归来的部下们都是眉开眼笑,高兴不已。 而祖克勇则更加坚信了杨振此人的义薄云天了。 第五十八章 得失 杨振把此战的成功,归结为大家的共同努力,其实还真不是唱高调,也并不单纯是为了继续笼络住眼下跟他一起的这几支人马。 祖克勇所部,加上祖克勇本人,一共一百零一人,而最后活着撤回来的,包括祖克勇在内剩下七十人,其中三十一人,要么失陷在了鞑子营内,要么战死在了撤退途中。 这些人可不是徐昌永部下那些蒙古杂兵,也不是袁进部下那些没怎么上过战场的船工桨手。 祖克勇手下的这些人,个顶个都是祖大寿军中的精锐,他们每个人的死,都拉上了好几个垫背的。 没有这些人的奋战与伤亡,杨振麾下的那些火枪手们,在面对已经组织起来的鞑子和鞑子阿哈时,恐怕不仅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而且连自保都会成为问题。 即便是在这次夜袭中未能有效组织,一直处在散兵游勇状态下的徐昌永所部和袁进所部,其实也发挥了非同小可的作用。 这些人在鞑子营里到处乱窜,哪里没人就往哪跑,而且一边跑着,还一边放火,一边去抢他们能够抢到的东西。 不仅烧了不少的草垛子、粮囤子,连带着把并没有什么战马的马厩子也烧了,甚至有不少鞑子阿哈宿营的帐篷,也给一把火烧了。 他们的乱打一气,一开始把鞑子贝子爷洛托搞得晕头撞向,摸不清劫营的是谁,主力在哪,目的是啥,延误了做出正确反应的时间。 这也就等于是给杨振麾下放火的主力——掷弹兵队,创造了难得机会。 尤其是袁进提供的桐油,还有袁进提供的船队,这两项都是战略性的,没有这两项条件,杨振的计划再好,也无法顺利实施。 当然了,杨振想到的这些东西,却不是这个时代的一般人会想到的东西,在那些人眼里,他们只看谁冲锋在前,谁撤退在后,并以此来判断功劳大小。 若是从这个方面看,炸毁鞑子营寨的,是杨振麾下的掷弹兵队,第一个翻越入营的,则是张臣的火枪队,而最后留下为其他人阻敌、断后的更是杨振麾下的炮队和火枪队。 若以“斩将”之功来计算的话,那么在鞑子营中用抬枪击毙鞑子主将洛托贝子的队伍,还是杨振麾下的抬枪队。 对于这一点,徐昌永、袁进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祖克勇却是光明磊落,分得很清楚。 且说当天晚上的后半夜,众将带领各部苦战归来,都很辛苦,众人见面短暂欢庆胜利之后,各自回到营地,检点伤亡,计算斩获,抓紧休息。 海边天亮早,约莫只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红彤彤的太阳已经有一半跃出东方的海平面了。 有了昨天夜里的夜袭劫营、焚毁粮草之功,各部将士的心里已经有了底气,大家知道这一战,持续不了多久了,睡得格外踏实。 各部的火头军们,也都不再吝啬粮食了,而且也都不再忌讳做饭的烟和火,会被敌人巡哨发现了,所以一大早就开始埋锅造饭,烧水的烧水,熬粥的熬粥,烙饼的烙饼,忙得不亦乐乎。 阳光虽然非常明媚,可是清晨依旧清冷,海风也不大,但是打在脸上、吹在身上,仍然觉得刺骨。 杨振从沉睡中醒来,还在自己的地窝棚里,就听见外面有几个人说话。 只听一个大嗓门说道:“我说占鳌啊,杨兄弟醒没醒呢?没醒也别睡了,你赶紧去叫起!咱们还有事情要商量呢!” 杨振听见这个声音,知道是徐昌永,就在地窝棚里说道:“不用叫了!马上起来!” 片刻功夫,杨振从地窝棚里爬上地面。 初升的太阳、灿烂的阳光,让他一时有点睁不开眼。 这几天来,他总是夜里行动,白天睡觉,仿佛已经习惯了夜色,而对日光反倒不习惯了。 杨振昨夜回来没多久,就睡下了,后世习惯了的所谓“洗洗再睡”,如今早就成了梦中遥远的记忆。 现在的他,整个人都臭透了,从离开宁远城开始,身上的衣物就从来没有换洗过,而他的身边,也没有做这个事情的人。 不仅衣物从来没有换洗过,就是头发也从来没有洗过。 幸亏这个年代的男子,头发虽长却都是拢在在头顶,扎个发髻,就像后世一度流行的丸子头一样。 只要扎紧了,不放下来,他自己倒也闻不着油渍麻哈、臭烘烘的那个味道。 现在的杨振虽然从头到脚穿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简直是脏脏腌臜到了极点,可是谁也不能否认他的身上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象。 最重要的是,先遣营中,几乎人人都是这个样子,正所谓大哥不说二哥,谁也不用笑话谁。 至于徐昌永麾下的蒙古兵,比起杨振的肮脏腌臜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反正大家都一样脏,你笑话谁啊! 走出窝棚的杨振,就是这么一个样子,发髻有点松散,脏兮兮,惨兮兮,像个长年乞讨为生的乞丐头子。 不过徐昌永、袁进和祖克勇,谁也没去在意那些表面的东西,见了杨振,全都躬身抱拳行礼。 行完了礼,徐昌永说道:“兄弟!昨夜回营,一番清点,哥哥麾下那三百蒙古兵,加上三十几个亲兵家丁,活着回来的只有二百零八人!当时没注意,可是一寻思,这是折损了三分之一还多啊! “倒是也有些缴获,不过,人头一个可是一个没带回,弟兄们只带回了一些金银、东珠贵重之物!兄弟算算,约莫值个千把两银子!兄弟你战前就说过,这次一切缴获都归公,要统一分了!做哥哥的也不能昧着!一会儿着人送来,咱给分了吧! “另外,哥哥和袁兄弟、祖兄弟也简单合计了一下!报功的事情宜早不宜迟!宁远那一边,可是日盼夜盼,希望咱们能够有点响动啊!这一回咱们弄出的响动这么大,不让他们尽快知道了可不行!祖大帅、方巡抚也得给朝廷一个交代不是?你要是没意见呢,咱们今天就让袁兄弟出一条船,赶紧回去报捷!至于报捷怎么个报法,咱们商量商量!” 杨振一听徐昌永这话,心里就是叹口气,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救援松山的事情等于是八字刚画了一撇,就开始一门心思想着报功了。 不过,还没有等他开始说话,就听同在一边站着的张得贵说道:“徐游击!咱们杨协镇可是先遣营主将!杨协镇还没有发话呢,你们就把这些事情给定了?!这么做,有点太不厚道了吧!” 张得贵话里的不高兴,任谁都听出来了。 “别!别!别!张兄弟!你先别不高兴!徐游击——徐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咱们刚刚也是在来的路上,简单碰了个头,就是照了个面儿!昨天晚上,咱们是立了功吧!这个没问题,都是事实吧! “但是,你要不赶紧把这个功劳给报上去,指不定到最后会安到谁的头上去呢!咱们这也是维护杨兄弟!也是维护咱们自己个儿啊!咱们打生打死,拼死拼活,到最后要是没落着好,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们吗?! “特别是兄弟的水师营,从宁远出发前,可是没有参战的军令!现在死伤了一百多弟兄,尸首也没带回来,要是不赶紧向上面把这事儿说清楚,兄弟将来怎么向袁郎中交代啊!袁郎中又怎么向朝廷交代啊! “当然了,说到这里,我也得说说缴获的事儿!人头,一个没带回,就连满鞑子的小辫子,咱也是一个没带回!不过跟徐大哥的部下一样,水师营这边也缴获了一些金银器物,估计也能值个三五百两银子的!一会儿啊,一并交了,统一分分!” 第五十九章 去留 杨振听了徐昌永的话,又听了袁进的话,知道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做法,自己也没必要矫情,按惯例去做就好了。 想到这里,杨振看徐昌永和袁进都说了话,就祖克勇不吱声,于是问他道:“祖兄弟!你有什么想法,也说说!” 祖克勇本来不想说话,昨天他都说了,论功劳,谁也不能跟杨振及其麾下相比,而且论职务,杨振现在就是这个宁远先遣营的主将,这是早就明确了的。 虽然宁远先遣营,目前只是一个暂编营,可是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 就拿报功的事情来说,这是杨振的分内事,报不报,什么时候报,怎么报,都应该有杨振说了算。 虽然杨振并不拿自己当部属,可对于先遣营的诸将来说,杨振就是妥妥的上官,人家不拿自己当部下,可自己不能不拿人家当上官。 所以,他对徐昌永、袁进的观感,就不怎么好。 这时杨振问他,他想了想说道:“报功的事情,是协镇大人该做主的事情!我没有意见!不过——” 说到这里,祖克勇看着杨振,略作停顿,又对他说道:“虽然各部都没有带回一颗鞑子的人头,可是以祖某粗略计算!祖某所部射杀和斩获鞑子或者二鞑子数量,至少也当在百八十人以上了! “至于后来死于火枪队、掷弹兵队,尤其是死于炮队轰击之下的鞑子,恐怕就不是数以百计的问题了!论上死的、伤的,以祖某粗略估算,怎么也当在两千以上了! “虽然多数都是协镇大人所说的二鞑子,但是以往数次战后记功,只要留了金钱鼠尾,二鞑子也算鞑子!所以——” 看来祖克勇也不是一味的鲁直,也有变通的一面。 杨振已经知道了祖克勇的意思,于是笑了笑说道:“你们放心!兄弟又不是傻子!这个报功的事情,兄弟也知道其中的诀窍!既然你们都觉得应该尽快报功,那就现在定了,今天上午就赶紧送走!” 杨振也不搞那些虚套的花活儿,就是从头到尾简单叙述了一遍,比如自己是怎么去哨探的,然后与众将怎么定策的,接下来又是率领各部怎么攻破鞑子大营的、怎么火烧鞑子粮草的、怎么击毙鞑子贝子洛托的,最后又是怎么掩护众将撤退的,以及自军各部的伤亡,都是几句大白话直接说清楚。 其中还特别提到了徐昌永、袁进、祖克勇、张得贵、张臣、杨珅、李禄、张国淦、严省三、杨占鳌、潘喜等人的名字。 最后,杨振叙述了一遍,又问了问徐昌永、袁进、祖克勇的意见,在杀敌斩获、烧毁鞑子粮草、烧死鞑子战马的数量上,略作了点改动,就算是定下来了。 众将看杨振并没有包揽了所有功劳,还把各部齐头并进“破营而入”说的那么艰难,把撤退说的那么九死一生,个个都挺满意。 杨振身边也没有文人墨客,他自己的毛笔字又实在见不得人,虽然说的头头是道,到最后却没法落在纸上。 还好,袁进在水师营的坐船,也就是所谓的“旗舰”,一直给朝廷的督饷郎中袁枢备有船舱,也给文人士大夫风范的袁枢准备了上好的笔墨纸砚。 当下袁进派了人去取,不大一会功夫就拿了过来,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封由杨振口述,祖克勇执笔,徐昌永、袁进在旁边继续添油加醋的报捷书信,就算是写好了。 在弥封之前,杨振特意请了徐昌永、袁进、祖克勇,和自己一起拿着毛笔署上各自的大名,然后用食指蘸了墨水,全都摁上指印。 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的大老粗徐昌永,以及海盗出身的水师营守备袁进,都是嘻嘻哈哈,十分高兴。 这一切做好之后,杨振将密封好的报捷书信,珍而重之地交给袁进,对他说道:“袁大哥!这封信,就交给你了!今天上午,你就派遣一些妥当人,带一条大船,尽快赶回宁远报捷去吧!” 袁进听见这话,也不多说什么,抱拳行了礼,转身离去,赶紧安排人手去了。 这个时候,杨振麾下的火枪队右翼轮班的火头军们,已经把杂合面粥弄好了,杂合面饼子也烙出了一批了,张国淦过来招呼杨振吃早饭,杨振也干脆捎带上了徐昌永和祖克勇一起过去。 徐昌永和祖克勇业也不推辞,跟着去了。 到了地方,众人端着木碗,手拿大饼,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在咀嚼食物的时候往西边眺望。 “协镇大人!方才书写报捷书信的时候,祖某有个问题,想问而没有问——不知道接下来,大人有何打算?!咱们先遣营休整过后,是继续上岸救援松山,还是守在此地,等待宁远军令?” 这话是祖克勇问的,经过了昨夜的一战之后,现在先遣营的诸将里面,只有祖克勇还在坚持使用“协镇大人”这个有点生分的称呼。 杨振对此当然也不以为意,而且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只是此时他还没有说话,就又听见徐昌永一边嚼着大饼,一边嚷嚷着说道: “还打什么仗啊?!有了这个功劳,够我们吃一年的了!不必打了,今天休整完了!咱们就上船撤退!我看这才是正理! “再说了,咱们破了鞑子的后营,烧了鞑子的粮草,还杀了鞑子的一个贝子爷——既然是贝子爷,怎么也得是鞑子奴酋的一个近亲吧!?鞑子领头的,还能放过咱们!?此时你不走,你还待何时走?!” 杨振没有想到,徐昌永的脑回路居然会是这样的。 徐昌永没有想着乘胜再立一功,他可以理解,但是连现在自家的营地都放弃,赶紧乘船走人,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现在是打了胜仗,又不是打了败仗,若是这么搞,那跟打了败仗有何区别?! 当然,徐昌永的想法,不仅杨振没想到,其他人也没想到。 这时,杨振还没说话,与徐昌永还算比较熟悉的张得贵就开口了:“我说徐游击啊!咱们这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啊?打输了,咱们就此撤退,那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可咱们分明是打赢了啊!你今天刚刚报了个大捷,明天却登船退居海上,传出去,你让杨大人的脸往哪里放?你让先遣营的脸往哪里放?!” “不错!若是没有报大捷,咱们万不得已,自然可以这么做!可是既然报了大捷,再这么做就不合理了!咱们一个人头没有带回来,宁远城里那些人恐怕要说我们是冒功领赏,甚至是虚报战功了!” 张得贵的话,徐昌永可以不在乎,打了这么多年仗,他哪里还在乎什么脸面,只要命在就好! 可是祖克勇说的话,他却不得不好好思量思量了。 这一次,但凡是跟着杨振北上救援松山的将领,基本上都是那些平时人缘不好,也没有什么强硬靠山的人选。 祖克勇主要是由于人缘不好,而徐昌永则既有人缘不好的原因,也有没有靠山的原因。 所以听了祖克勇的话,徐昌永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当初在宁远城里,以及在祖大寿军中的处境。 这一回跟着杨振立了功,出了这么大个风头,他急着报功,未尝没有给那些排斥自己、看低自己的人看看。 可是,万一弄巧成拙,被那些人说成是虚报战功,那可就麻烦了,到时候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就更危险了不仅风头出不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那你们倒是说说看,接下来咱们怎么办?这些动脑筋的事情,我老徐是来不了!” 徐昌永说了这话,果然埋头吃饭,不再说话,其他几个人都将目光转到了杨振身上。 “其实刚才徐大哥说的一些话,未尝没有道理!咱们破了鞑子的后营,烧了鞑子的粮草,鞑子岂能善罢甘休!?” 徐昌永听见杨振赞成他的这些话,顿时高兴起来,咧开嘴又要说话,而杨振则连忙摆手示意,制止了他。 接下来,杨振继续说道:“今后只要我们还在这里驻扎,鞑子就一定会想办法过来进攻!而且,只要我们不主动进攻他们,他们就得主动进攻我们! “大家可能会觉得,这对我们很危险!其实不然,危险固然有危险,可是吃饭喝水危险不危险,不小心也会呛死!——” 杨振话没说完,徐昌永又忍不住了:“杨兄弟,鞑子要来攻打我们,可不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啊!”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我们不能因为吃饭喝水可能会呛死,就不吃饭、不喝水,也不能因为鞑子要来攻打我们,我们有危险,就提前撤退!” 徐昌永想了想,摇了摇大脑袋,还是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就是觉得听着好像哪里不对,可是他说不上来,杨振这番话竟然让他有点无言以对的感觉了。 第六十章 等着 “协镇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守着这里,等着让鞑子来主动进攻我们!?”祖克勇听了杨振的车轱辘话,好像捕捉到了一些东西,赶紧说出来向杨振求证。 “没错!鞑子围攻松山、锦州的同时,绝对不能容忍他们的背后还有我们在这里驻扎!所以一定会来进攻!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判断出鞑子进攻的路线,在他们的必经之地上,布下埋伏和陷阱,等着他们来!” 杨振几句话就把自己接下来准备做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得斩钉截铁,非常自信,听得身边人也是热血上涌。 “大人说的没错!咱们设了埋伏和陷阱,就可以用足我们的火枪、火炮和火药弹!等着鞑子上钩,一定给他们再吃一个大亏!” 端着饭碗在一边听几个上官说话的张国淦突然插话这么说道。 不过他的话音一落,就又被自己的叔父张得贵一顿大骂:“你个小兔崽子!这里大人们说话,哪有你插话的分!还不给我滚到一边儿去!” 杨振拦住张得贵,然后对他说道:“张国淦说的没有什么错!不过当务之急,是火药和火药弹的制作!这个事情,你和潘文茂商量商量,要抓紧了!我看你们炮队左翼,今后就由你直接管了! “把潘文茂抽调出来,正经单独设个弹药库,就让他当弹药库大使!让他从你们炮队的人里面,从掷弹兵队里,抽调一些人,专门熬硝制药,保证供应! “另外,把那对铁匠父子还有他们的两个小工,也一并调拨给潘文茂的弹药库使用!这回分金分银,也把他们四个给算上!” 说到这里,杨振转头问吃完了饭、正在拿着一个干草在剔牙的徐昌永,说道:“分金分银,把王铁匠他们四个带上,徐大哥,你没意见吧?” “啊?没有!没有!也不差那几个!再说他们对兄弟你有用,就是对我们先遣营有用!分一点,也是应该的!” 徐昌永看见杨振在这个问题上,也征求自己的意见,心情大好,当然全都答应,不过他紧接着又问道: “杨兄弟!老哥听你说来说去,全都是火器上的事情,哥哥承认,昨天夜里偷袭鞑子营地,火器立功不小。不过,要是鞑子来进攻我们,你还要靠火器,我们这些人该做什么?难道就一边待着,袖手旁观不成?” 听了这话,连一贯有点高冷范儿的祖克勇,都忍不住笑了。 “徐大哥你想啥呢?!你忘了你们是先遣营前锋哨探马队了吗?你们的事情很多,而且任务还很重,危险也不小!” 杨振一边儿笑着,一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徐昌永听到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又有点忐忑不安的样子:“啊!?兄弟你想让老徐的马队做什么?” 杨振哈哈一笑,对徐昌永说道:“不要担心!这种事情说起来危险,但只要把握好了分寸,其实也并不危险!而且,这样的事情,也是徐老兄你的部下们平时做惯了的!” 说到这里,杨振不再说笑,而是把自己考虑过的计划简单说了出来。 对于徐昌永所部的安排,就是让他们出去“哨探”,然后遇到鞑子马队即迅速撤退,不过要撤往指定地点。 因此,说是哨探,实际上就是诱敌。 而徐昌永麾下的蒙古马队,在其他的战场上基本上就是这样的表现,一般都是“遇敌即退”,基本不敢接战。 明白了杨振的意思,徐昌永的老脸有点发热微红,不过他皮肤黝黑,再红也看不出来。 “咳不过就是诱敌!老徐我明白了!这也的确是哥哥麾下这些兵最拿手的了!” “协镇大人!我们呢?昨天夜里,宁锦铁骑当成了步兵用,折损了一些弟兄,实在是有点浪费了!这一次,我们要与鞑子骑兵马上对决,如此,虽死而无憾!” 祖克勇也吃完了饭,放下木碗,站起身来,眺望着远方芦苇荡以外的陆地,心里却想起了金戈铁马的某段岁月。 “放心吧!一定会有机会的!到时候,我找准了设伏的地方,就让你们藏在芦苇荡里或者松树林里,专等鞑子送上门,然后把握时机,一击歼敌!” 就在吃个早饭的功夫,杨振已经将接下来的事情决定了,而对接下来的事情最重要的两个人物,徐昌永和祖克勇,也都接受了杨振的计划。 至于袁进所部,接下来陆地上的事情,用得着他的地方并不多,他的话语权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了。 说通了这些事情,徐昌永和祖克勇纷纷告别离去,各自伤员救治、部属休整去了。 而杨振也松了一口气,就在张国淦的营地里,让人找来了张得贵、李禄、潘文茂和王守堂。 正式在先遣营里设立弹药库,并任命潘文茂为弹药库大使的事情,张得贵已经传达了,前来的几个人也都知道了。 因此杨振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昨夜我们烧了鞑子粮草大营,杀了那么多鞑子和二鞑子,鞑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来找我们算账!你们担心吗?!” 在场的都不是毛头小伙了,就是担心,也不会说担心,但是担不担心,杨振能看得出来。 他的话一说完,张得贵、李禄倒是没什么表现,全都浑不在意。 其中,张得贵是因为已经知道了杨振的这个想法,而李禄则是早在撤退回来的路上就想到了。 而且他也知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烧了鞑子的粮草大营倒是算容易的,可是接下来顶住鞑子的疯狂进攻和疯狂报复,才是真正艰难的时候。 不过,潘文茂和那个王守堂听了却是各有不同表现。 潘文茂是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都是焦虑之色,而王守堂则是瞪大了眼睛,满脸全是恐惧。 王守堂他们是到今天早上才知道,昨天夜里先遣营的官军去干什么了,知道先遣营大胜归来,而且即将分配的缴获里面,还会有自己的一份金银,心情也非常高兴。 但是此时,骤然听说鞑子很快就可能发动大军前来报复,他的心情却是急转直下,害怕极了。 可是在军营之中,他也知道军法无情,既不敢说一个逃字,也不敢说一个怕字。 至于潘文茂,他当然知道昨夜官军去干什么了,而且他的担心也并不是害怕。 他所担心的是,鞑子可能很快就会找到先遣营驻扎的这处沙洲,也就是说,可能很快就会前来报复,前来发动进攻,这就需要他尽可能快、尽可能多地熬制出最大量的好硝来。 昨天夜里的事情,他已经听潘喜向他说过了,火枪使用的新式引火药,非常好用,有火星就能着,没有耽误事情。 而装填了他按照戚家军的火药配方调制的火药以后,不管是万人敌,还是龙王炮,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就连掷弹兵队信手拈来,用大海螺装填火药制作的所谓“手榴弹”,都发挥了大用。 这一切都让他非常高兴,让他觉得这一战虽然他没有参与,但他也在其中立了功勋。 可是,昨天夜里,掷弹兵队因为人手较少,能够携带的各类“火药弹”比较有限,所以人人携带的都是装填了新火药的“火药弹”。 而且这些火药弹,在一场“夜袭战”中就全部耗尽了,这让他感到时间极其紧迫。 现在,先遣营里不缺土硝,不缺柳碳,也不缺硫磺,唯一却的就是经过熬制和提纯的好硝! 眼看第二场大战在即,杨振又把先遣营的弹药库交给他,由不得潘文茂不由衷感到压力山大。 “还是那一句话,富贵险中求!王老先生!你们昨天晚上,为我做的铁哨子很不错!很有用!将来跟在先遣营中,有的是立功的机会,你现在还是匠户的身份,若是立了功,给你自己和你儿子弄个官来做,岂不是好!?今后就先跟着潘大使干,把我说的铁皮手榴弹弄出来,等到鞑子退了,我保你脱了匠籍,弄个官做!” 第六十一章 奴酋 杨振说到这里,看着那个王守堂,看见他又叹气,又点头,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而是转向潘文茂,说道: “老潘!昨夜没让你去,是因为你之前太累了,但是少不了你的功劳!没有你熬出来的好火硝,没有你配制出来的好火药,掷弹兵队、炮队,包括火枪队,都发挥不了那么大的作用!你的功劳,我知道!就是说你功劳第一,别人也得服!说说看,你有什么担心的?” 潘文茂骤然之间听到杨振这么说,而且对他的那点功劳看得那么重,还说他功劳第一,让他顿时非常感动。 “大人!卑职——卑职愧不敢当!” 潘文茂哽咽着说了这些话,然后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卑职不是担心鞑子来攻!卑职是担心鞑子来得太快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准备出足够多的新火药! “掷弹兵队昨夜几乎用光了新配的火药!要应付鞑子的进攻,我们从今天开始就必须加锅、加灶,加紧熬硝了!” 杨振听了这个话,知道潘文茂已经进入了弹药库大使的角色,想了想,又说道:“以目前的条件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样吧——老张!你亲自去先遣营各部传令,也去袁进那里说说,从现在开始,让他们并灶吃饭! “咱们这里留一口,徐昌永那里留一口,祖克勇那里留一口,袁进那里尽量也并灶,把其他锅灶集中到潘文茂手下,统一使用!” 杨振安排好了这些事情,各人都去分头办事了,就留下他和他的亲兵队长、副队长在原地。 这个时候,东边的太阳已经升高了,杨振抬头看了看,估算下时间,然后对身边的两个人说道:“海潮差不多已经退了!我想去西边的芦苇荡看看,如果有可能,我们也可以一路深入,到娘娘宫方向看一看!”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拿手指着远方的芦苇荡,继续继续说道:“我的身边也没有别人了!就你俩了!都跟我去吧!” 杨占鳌和严三两个现在都是光杆队长了,没有手下,不过能够一直跟在杨振的身边,直接听他指挥,却比下去当个副官强多了。 这两个人,都是老兵油子了,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见杨振要带他们去西边查看地形,当即答应下来。 这时,杨振看着严三说道:“你先去,把你那条船弄过来,包括船上的桨手,也一并借来!如果袁进那边需要我打招呼,你就回来告诉我!我去跟他说!准备好以后,就在西南角等我!” 严三无二话,领了命令,就去办事了。 至于杨振,则带着杨占鳌,回到了火枪队左翼营区自己的地窝棚里,进去取了长长的火枪和弹药袋,拿出来背在身上,然后叫上杨占鳌,又给张臣等人打了招呼,就往这片沙洲的西南方向走去。 同一时间,就在杨振领着杨占鳌、严三再次出发,前去察看小凌河南岸海岸线一带地形的时候,鞑子娘娘宫大营里,有一个留着金钱鼠尾的胖大汉子,正暴跳如雷,发泄着滔天的怒火。 “你们说说!你们都说说!!这一股明军,究竟是如何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在你们这些亲王、郡王、贝勒、大臣、奴才们的眼皮子底下跑到小凌河以北去的?!又是如何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一把火烧了朕的粮草大营的?!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 这个胖大汉子,一边暴跳如雷地痛骂、训斥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奴才,一边又挥动了双臂,把面前桌案上的金酒壶、金酒杯,还有一堆什么白肉、点心,全都扫落在了地上! 而跪在这个大殿里的所有人——亲王、郡王、贝勒,全都低着头,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吱一声。 这个留着金钱鼠尾的胖大汉子,年约五十上下,身材十分高大,体貌甚是雄伟,更兼生得肥头大耳,狮鼻、阔口,唇上留着八字须,下颚留着山羊胡,特别是眼睛细而长,目光阴狠锐利,此时因为怒气冲冲,所以脸色黑红,呈猪肝色,散发着一种慑人的威势。 这个人,正是当今满鞑子国主、自封清帝的黄台吉。而黄台吉此时的行宫,就设在松山城与小凌河之间的娘娘宫。 鞑子设在小凌河南岸五六里处的娘娘宫大营,面积非常大,而且大到了根本没有办法去树立围墙栅栏之类的障碍物。 整个大营的布局,呈现出一个众星拱月的形状,也就是东西南北中各有几片营地,分别驻扎着正黄旗、镶黄旗、正红旗、镶红旗、镶蓝旗精锐的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 巴牙喇,是亲兵、护军的意思,是从八旗兵丁里面抽调的最精锐战兵,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女真鞑子里最精锐的。 阿礼哈超哈,则是从满洲八旗披甲人和蒙古八旗骑兵里面精选出来的精锐骑兵,也就是所谓的鞑子马甲重骑兵。 眼下满洲八旗的各个巴牙喇营和“阿礼哈超哈”营,已经成了黄台吉称帝之后,满清八旗军队的主力部队。 所有这些八旗精锐的营地,都围绕着一处建筑物星罗棋布地分布着,而这个位居中央的建筑物,就是娘娘宫。 现在松山城外的娘娘宫,当然没有达到三百八十年后那样的规模,但是也不遑多让了,特别是娘娘宫的二进大殿,算得上是这一带最好最阔大的建筑了。 眼下,娘娘宫的这个二进大殿,也就是天后大殿里的泥塑木偶神像,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挂上了黄台吉的御前侍卫们从盛京皇宫里带来的帐幔等物,俨然有了一副皇宫大内的气象了。 三月初八日的深夜,黄台吉就是在这个临时充当了寝宫的大殿里,接到了小凌河北岸粮草大营被烧的奏报。 同样是在这个大殿里,半夜没有合眼的黄台吉一大早就把松山、锦州、杏山、塔山的统军鞑子亲王们、郡王、贝勒们,全都召集到了一起议事。 在发起围攻锦州、松山的战役之前,黄台吉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考虑了,不仅让三顺王把仅有的“红夷大炮”都千里迢迢运到了前线,而且派出了许多猛将统率重兵,前往塔山、杏山等地设伏,准备围点打援。 对他来说,即使不能攻陷锦州和松山,那么如果能够以锦州和松山为诱饵,引诱驻军宁远的祖大寿辽东军队主力来解围,自己中途设伏,将他们全部消灭,这一行也说得过去了。 没有了祖大寿,以及祖大寿麾下的宁锦精锐明军,松山和锦州,甚至是整个辽西各城各堡,早晚都是他黄台吉的囊中之物。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么多精妙的安排,居然没有防住那一支为数可能不过千人的明军。 而且,还让这支为数不多的明军,穿过了他亲自部署设置、并且一直以为精妙严密无比的防线,一举烧毁了塔山、杏山、松山和锦州前线驻军数月的粮草。 这个事情的发生,让这个权威日重、并且越来越自以为英明神武的清帝黄台吉简直无法容忍,就仿佛是被一个无名小卒当众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一样,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特别是这件事的发生,超出了他之前的所有预料,让他感到,有些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这一点甚至让他没来由地有点恐惧。 所以此时的黄台吉,可是一点运筹帷幄、英明神武的帝王样子都没有,反倒是有点失去了他一贯保持的那种智珠在握的气度,变得气急败坏、暴躁任性、口不择言了。 “说啊!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宁远城里何时派出了这样一支军队,你们竟然无人知晓?!这支军队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过了小凌河,你们也是无人知晓?!朕问你们,这个先遣营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你们依然是无人知晓?!你们——一个个亲王、郡王、贝勒、大臣,什么时候都成了聋子、成了瞎子了?!” 第六十二章 汉奸 黄台吉高大肥胖,脸色黑红,说话间用力过猛,一口黄牙开合处,口水飞溅,满脸横肉颤抖,脑顶上长长的金钱鼠尾,也不住地来回摆动,一双细长眼,犹如鹰隼,盯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 “礼亲王!你先说说!当日朕叫你押运粮草来此,临行之前,你是如何交代洛托的?!” 黄台吉的目光,在一群人中扫来扫去,最终还是落在一个跪在最前面的一个老者身上。 那老者,衣着雍容华贵,在军中也未曾披甲,头上戴着一顶黑狐皮暖帽,长得也是狮鼻阔口、细长眼,上唇也是八字须,下颚同样是山羊胡,与黄台吉隐约有几分相像。 只是身材却要干瘦得多了。 这个人,正是原来的大贝勒代善,黄台吉登基称帝以后,封了他作礼亲王。 代善此人,比黄台吉的年纪大了九岁,此时已经五十七八岁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像个干巴的老头。 这一回,鞑子小凌河以北粮草大营,被一股打着“宁远先遣营”旗号的明军给烧了。 按理说,当时代善已经率军押运一批粮草到前线去了,这件事情应该与代善这个礼亲王无关才对。 可是,那个粮草大营之前恰是由他坐镇主持的,也是因为他离营的时候,带走了三千正红旗的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所以才致使后方空虚,被那一支偷袭的明军乘虚而入。 这么说起来的话,鞑子粮草大营被烧,又与他脱不了干系。 但是,因为礼亲王的地位实在太过崇高,所以不管黄台吉怎么问,就是没有人敢吱声。 现在黄台吉直接当面质问代善,其他跪着的王爷、贝勒们,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到了代善的身上。 “皇上问臣,临行之前是如何交代洛托的,臣真是不知如何说起。臣奉旨,坐镇粮草大营,负责粮草转运,手下林林总总,一共十二个牛录!臣奉旨押运粮草,分送锦州、松山、杏山、塔山军前,以上四城均未下,臣以十个牛录起运,每地不过分得二三牛录,督率一批阿哈!留下两个牛录,已是难得! “至于洛托,臣该交代他的,当日行前都交代给他了。如今洛托已经身死,臣不管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因此,不说也罢! “不过,皇上询问的其他问题,臣倒有些考虑。自昨夜听说粮草大营出事,臣就琢磨这一支明军究竟来自何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早上得到详细奏报,臣才茅塞顿开! “臣以为,这支明军能够避开皇上安排在塔山、杏山、松山、锦州等处的驻军和各路伏兵,那么除了水路,别无其他道路能够做到!所以,臣猜测,这支明军当是走海路,直接从宁远乘船北上松山!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皇上若问,这一支明军偷袭得手之后,现如今退到了哪里。臣以为,他们定是退到了小凌河河口外的海上!除此之外,也是别无解释!” 礼亲王代善此言说完,同在殿中的人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有的听了代善的话,有点瞠目结舌,有的听了代善的话,仿佛若有所悟,还有的听了代善的话,忍不住频频点头。 但是不管殿中人表现如何,礼亲王代善不卑不亢地把这一番话说得明明白白,让人听起来,可比刚才的黄台吉要头脑清醒、条理清楚多了。 黄台吉听了代善的话,再看了其他人的表现,也知道粮草大营里的损失,主要是因为留守八旗精锐太少的缘故。 而留守粮草大营的八旗精锐过少,主要是因为自己让代善从盛京带过来的人马不足,说到底,还是自己轻敌、大意了,倒是与代善的安排关系不大。 一念及此,黄台吉颓然坐下,然后摆了摆手,对着下面跪着的一群人说道:“都起来吧!是朕失态了!” 黄台吉这么说了之后,下面跪着的人纷纷站了起来,但是没有人敢接茬说话。 这时,黄台吉又对左右说道:“给礼亲王、武英郡王、饶余郡王、尼堪贝勒,还有恭顺王、怀顺王、智顺王赐座!坐着说话!” 这几个被点到的人,连忙又下跪行了礼,然后再殿中增设的两排椅子上落了座。 虽然黄台吉没有刻意安排过,可是坐下的这几位,自动地形成了满汉各一排。 礼亲王代善、武英郡王阿济格、饶余郡王阿巴泰、多罗贝勒尼堪,坐在左侧一排;而“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坐在右侧一排。 “方才礼亲王说,偷袭我粮草大营的那支明军可能来自海上,如今退兵后,也可能仍徜徉于小凌河口的外海。你这番话,倒是令朕消去了不少困惑! “不过,你说的究竟对与不对,还是要派了人马,亲自去哨探一番才能得到实情! “只是眼下我大军粮草已经被焚,以各部现有之存粮,朕本次亲率之征讨大军,怕是不能再旷日持久下去了!” 黄台吉等到那几个赐座的人都落了座,立刻语气温和地发了话。此刻的黄台吉似乎变了人似的,刚才的疾风骤雨仿佛就在一瞬间就变得风和日丽了。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还有石廷柱!你们的天佑兵、天助兵,还有乌镇超哈营,究竟还要多久才能拿下松山?!” 石廷柱是个高颧骨、深眼窝的黑壮汉子,就站在大殿之中的人群里,虽然还没有资格被赐座,但是这个老牌子汉奸的地位也不低,现在掌管着满洲八旗里的唯一一支火炮部队,即“乌镇超哈”营,是“乌真超哈”营的昂邦章京。 之所以说“乌镇超哈”营是满洲八旗里的唯一一支火炮部队,那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三顺王”的军队,仍然在名义上拥有自己的旗号番号,并不归属于满洲八旗的哪一旗所有,而是直接听命于黄台吉。 其中,孔有德和耿仲明的军队被黄台吉赐号为“天佑兵”。 而尚可喜的军队被黄台吉赐号为“天助兵”。 但是呢,新汉奸“三顺王”的军队和老汉奸佟养性、石廷柱等人掌管的乌镇超哈营,都是汉军营,而且都善于使用火器,所以常常被并列、编配在一起使用。 这一次围攻松山,满洲八旗军队主要用来设伏打援,而“三顺王”的军队和满鞑子的“乌镇超哈”营,则被用来作为主力进攻松山城。 一开始,黄台吉以武英郡王阿济格为先锋,督率“三顺王”的天佑兵、天助兵,使用“三顺王”军队里的各种火炮,尤其是二十门“红夷大炮”,一路上势如破竹,先后摧毁了锦州和松山外围的十几处屯堡和敌台,斩杀驻守这些屯堡和敌台的明军士卒数千。 但是,到了锦州城下遭遇了挫折,锦州城池高大坚固,而且城头也有“红夷大炮”,三顺王的军队不敢过于接近,然而离得远了,他们所携带的“红夷大炮”威力就小了不少。 久攻锦州不下之后,阿济格就督促着“三顺王”的军队进攻锦州外围的另一座城池——松山城。 他们以为打不下锦州城,打下松山应该没有问题,于是来打松山。 可是令他们想不到的是,比锦州城要小很多的松山城,居然也打不下来。 因为金国凤、夏成德驻守的松山城内,也有大量火炮,其中就有几门袁崇焕督师蓟辽时代的“红夷大炮”。 松山城地势又高,使得城头的炮火射程增大了不少。 虽然阿济格自己根本不在乎别人的伤亡,一个劲儿地督促攻城,可是“三顺王”的军队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攻不上去。 再后来,就是阿济格的镶红旗巴牙喇亲自上阵,也一样是一次次攻上城头,又一次次被从城头上打下来。 得知锦州和松山久攻不下,黄台吉在盛京城里也坐不住了,亲自率军来到了军前。 黄台吉一到,就免了阿济格的统帅职务,让他率领军队到塔山城一带的前线去设伏,准备埋伏来自宁远的明朝援军。 与此同时,黄台吉也从盛京带来了他的“乌真超哈”营,也就是满洲八旗自己打造的“重炮部队”。 可是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乌真超哈”营带来的满清自己仿制的所谓“红夷大炮”,重量更大,炮管更长,口径也更大,但是射程还不如“三顺王”营里的“红夷大炮”打得远。 就这样,几番攻击之后,双方均是伤亡惨重,到现在松山攻防战打成了一个相持的局面。 若是换做平时,黄台吉可以继续围困,一边攻城,一边围点打援,反正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可是如今,宁远的援军已经来了,而且已经烧了自己的粮草大营,围点打援的战略设想看来是要落空了。 如果不能尽快攻下松山城,那么这一趟劳师糜饷的攻伐,恐怕就没有什么收获了! 第六十三章 尼堪 黄台吉问了话以后,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立刻离开了座位,走到殿中空地上打千跪下。 这三个人,眼下都封了郡王的爵位,早就剃发结辫,留了金钱鼠尾,不过此时三人都戴着满清样式的暖帽,看起来倒也没有那么诡异。 孔有德身材魁梧,相貌粗豪,国字脸,络腮胡,浓眉大眼,看起来也是仪表堂堂。 耿仲明则是中等身材,刀条脸,高颧骨,额头和颧骨处都有刀疤,脸上眉毛稀疏,细长眼,鹰钩鼻,八字须,看起来阴鸷残忍。 而尚可喜却是有点圆滚滚的五短、三粗、矮胖身材,脸型也是圆的,脸上随时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长得倒是慈眉善目、一团和气。 且说这三个人,听了黄台吉点他们的名,迅速上前跪下,还有那个黑壮汉子石廷柱,听了黄台吉的问话,也赶紧小跑着出列,上前甩了甩马蹄袖,与三顺王并排跪在了地上。 但是,这几个人虽然齐刷刷地并排跪着,却是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 “此次出兵,迄今为止,已有两个多月,前番攻打锦州不下,如今攻打松山小城又迁延多日,耗费粮草无算,我满洲披甲和汉军士卒累计伤亡数千员,所获却只有十余处屯堡、敌台。与去岁入冬绕道蒙古地方,南下明国境内之大军相比,你们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黄台吉看见这几个他所倚重的汉军重将都不说话,知道松山城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是打不下来,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如今大军吃用的粮草被烧,我们已经不能再此地多做停留了!幸得前数日,朕曾令礼亲王押运粮草,分送锦州、松山、杏山、塔山军前,各部若是省吃俭用,当能再支持十天左右!十天之内,若是还不能攻下松山,则大军就要班师回盛京了!” 黄台吉说到这里,又看着跪在地上的三顺王和石廷柱,对他们说道:“班师之前,你们要抓住时机,再发动几次猛攻!天佑兵、天助兵若能破城,朕晋升你们为亲王!乌真超哈营若能率先破城,人人皆升三等爵!” 黄台吉说完这话,大殿之中一片哗然,尤其是以武英郡王阿济格和饶余郡王阿巴泰两个人的声音最大。 当初封赏三顺王郡王爵位的时候,就在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之中引起了巨大的非议,现在黄台吉又说,只要拿下松山城,就要晋封这三个人为亲王爵,当下人人都是眼红。 为什么现在人人都对三顺王羡慕嫉妒恨? 实在是因为这三个人投降了满清之后,到现在,也没有立下什么赫赫的战功,甚至到现在为止,连一座像样的城池也没有打下来。 而阿济格、阿巴泰两人早已攻下明朝城池无数了,虽然攻下城池后,都是杀烧抢掠一番就撤退,不曾长期占领,可是毕竟战功赫赫,而他们到现在,也不过是郡王。 黄台吉说了话,也向三顺王和石廷柱许了愿,看见面前的王公大臣们一片哗然,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心里一阵烦躁,看着阿济格、阿巴泰,又说道: “今日会议之后,武英郡王即返回塔山军前,饶余郡王返回杏山军前,约束部伍,多派探马南下,再设伏等候十日,若十日宁远明国援军不至,你们即缓缓而退,直接班师! “至于礼亲王,今日你就率领本部兵马,与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石廷柱四人,一同前往松山军前,主持大局!务必用力督促各部奋力攻城! “多罗贝勒尼堪,今日即从你部下镶黄旗巴牙喇营里,挑选一批阿礼哈超哈,往小凌河河口查勘!若是发现那个宁远先遣营的踪迹,立即督率镶黄旗巴牙喇将之消灭!万不能任由那个宁远先遣营在小凌河口屯驻,又或者让他们活着溜走! “若是这一次,这支明军先遣营真从海上来,却又任他们来去自如,将来我大清辽东海岸,岂不是要处处设防,处处备御,永无宁日了吗?!” 黄台吉自己的心里,现在基本上已经确定,这个所谓的“宁远先遣营”一定是从海上来的,因为正如礼亲王代善所说,除此之外,别无合理的解释了。 可是也正因为他有了这个判断,所以才让他更加心烦,若是明军尝到了,走海路偷袭的甜头,将来辽东海岸那么辽阔,他可是防不胜防啊! 前些年,他好不容易费劲了心机,让明朝自己废了盘踞海上的东江镇,现如今要是再冒出来一个这样的队伍来,他的攻伐明朝方略,就又得延后了。 从后半夜接到粮草大营被烧的敌情,到召集各路兵马统帅议事,再到最后彻底冷静下来,做出这些决定,也不过才三个时辰而已。 可是前前后后的这个账,黄台吉在心里却算得非常清楚——这个什么宁远先遣营固然不足虑,但是他们开了个坏头,所以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把这一股明军剿灭,绝不能开了让明军再从海路北上偷袭的口子。 黄台吉做出决定之后,立刻散了议事的大帐,领了旨意的各人自是奔赴各自的营地,紧锣密鼓地去执行黄台吉的决定去了。 多罗贝勒尼堪,现在是镶黄旗的管旗大臣之一,这一次南下,他领着满洲镶黄旗旗下最精锐的巴牙喇营随行。 巴牙喇兵在努尔哈赤的时代,是一个外出征战的时候才临时组织起来的精锐战兵营头,专门护卫在鞑子首领或者王公亲贵的身边,有点类似于明军将领的私兵家丁。 可是,随着后金崛起并立国,巴牙喇兵由战时精选八旗“旗丁”组成的临时营头,逐渐演变成了从八旗旗下抽调精锐组成的一个常备营头,由各旗旗主本人直接掌管,或者由本旗旗主信任之人代领。 到了黄台吉的时代之后,各旗的巴牙喇营日渐扩大,人数不断增多,精锐程度也开始有了参差不齐,于是在大军外出征战的时候,黄台吉又下令,让各旗从自己的巴牙喇营里再次精选那些最精锐善战的巴牙喇,充任大军前锋! 而这样一批精中选精、优中选优的巴牙喇兵,就叫做“噶布什贤超哈”! 说白了,这些东西都是跟着明朝官军学来的,所谓“噶布什贤超哈”,有点类似辽东-边军里面的夜不收队伍。 不过,现在满洲八旗的“噶布什贤”超哈,由于各旗的人数都不多,所以还没有单独成立营头,在隶属关系上,仍然归属各旗巴牙喇营,只算是各旗巴牙喇营的前哨兵。 且说多罗贝勒尼堪,领了黄台吉的旨意,回到自己营中,预备安排一支“噶布什贤超哈”前往小凌河的河口哨探,恰好遇到了从锦州西边巡哨归来、交回令牌的阿尔萨兰。 尼堪当即向他传达了黄台吉的旨意,又令阿尔萨兰带着巡哨归来的这一支“噶布什贤超哈”往东,先去探看究竟。 世事就是这么奇怪,这么巧合,原本历史上那个杨振遭遇过的阿尔萨兰这支“噶布什贤超哈”,这一次,又朝他去了。 阿尔萨兰率领的这支“噶布什贤超哈”,人数其实并不多,不过才一百六十人,也就是半个多牛录而已,但在历史上,他们却击溃了杨振率领的救援队伍。 不仅最终在吕洪山下杀了杨振和李禄,而且还在击溃杨振所部之后的追击中,又杀了徐昌永,俘虏了祖克勇。 这支“噶布什贤超哈”的精锐悍勇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当阿尔萨兰领了军令,带着麾下一百六十个“噶布什贤超哈”出了松山大营往东,策马疾行而去的时候,杨振对这个历史上自己“命中克星”的到来,还一无所知。 第六十四章 强弱 黄台吉在娘娘宫里大发雷霆的时候,杨振正带着杨占鳌、严三两个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在沙洲岛西面的芦苇荡里。 潮水在日出的时候便开始陆续退却了,到了日上三竿,就完全退去了。 沙洲岛西面隔着一条潮汐性河道和浅滩的芦苇荡里,没有了积水,但却依然泥泞难行。 “阿嚏!” 杨振又打了一个喷嚏,惊起了几只不知名的水鸟扑棱棱地从芦苇荡里飞起。 杨振揉了揉鼻子,心里暗骂,一定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算计自己,要不然这一早上出来怎么就连着打了那么多喷嚏呢! 当然了,如果他知道算计他的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不知道他又该作何感想了! “你们看到了么!有了这片泥泞的芦苇荡,我们在那片沙洲岛上,至少暂时是安全的!除非鞑子们突然弄出来一批大船,要不然,他们也只能干瞪眼,还能把老子怎么样呢?! “是!鞑子的满蒙骑兵是厉害!这个,咱们得承认!但是他们的满蒙骑兵再厉害,还能冲过这片芦苇荡,冲到咱们的沙洲岛上去不成?! “特别是满鞑子的马甲,都是重骑兵,要是敢来这里,不仅他们马速的优势没有了,而且他们重甲骑兵的优势,也会变成他们的劣势,一旦陷到这个泥泞里,动弹不得,还不是任我们收拾?! “再说,三顺王那些二鞑子们的重炮,老子也承认他们厉害,可是他们能过来吗?敢过来吗?过得来吗?!老子就不信了,他们敢把他们在鞑子那边安身立命的重炮,拉到这里来!?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他们要是真敢来,来一门老子就炸一门,到底看看他们能拿出多少来!到底是他们的红夷大炮多,还是老子的手榴弹多!” 小凌河南岸的地势,相对较低,这一大片芦苇荡,可要比小凌河河口北边的那一片,大得多了。 杨振他们乘船进了芦苇荡,在之前寻找到的水源处,休息了片刻,然后就下了船,徒步往西走。 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在这片泥泞的芦苇荡里往西走了小半个时辰了,可是还是看不到边际。 近海的芦苇荡里,小河沟和水泡子很多,里面的鱼儿也不少,而且有些被退潮的海水留下的鱼儿,个头也不小,抓几条,就够好好吃一顿的了。 这个情景,让已经好多天没吃有过一点肉腥的杨振,看得直流口水,只是他需要继续往西哨探,无暇亲自去捉鱼。 杨占鳌和严三都是稳重深沉、不苟言笑的性子,杨振觉得一行三埋头走路,走得无聊,就主动说起来话头,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看这片芦苇荡甚大,左右也没人,你们不需要刻意咬着牙不说话!你们有什么想法,也都说说!” “既然大人让说,那卑职就说说!” 走在杨振左边、落后了一步的严三,听了杨振的话,忍不住说道:“刚才卑职听大人说了那么多!也知道鞑子的重骑兵和重炮,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敢来这里,咱们驻军的沙洲岛暂时安全无虞!可是卑职想说,如果鞑子们真的不来,之前大人的那些安排,不是要落空了吗?” 杨振听见这个小海盗出身的严三,似乎明白其中道理,就又问他道:“你可是有了什么想法,此地没旁人,你可以直说!” “大人!卑职刚才听大人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既然此地对鞑子那么不利,那我们为什么不想想办法,把鞑子们的重骑兵引到这里来呢?若是他们真的来了,真陷进去了,咱们也不用干别的啊,到时候只需要再放一把火,就把他们都烧成灰了!” 严三话音刚落,杨振正琢磨着,却见杨占鳌回头看看严三,然后满脸不屑地说道:“我说严大兄弟,你当满鞑子都是满傻子呢!? “那些鞑子头头们,哪有那么傻,明知道这个芦苇荡里,沙土松浮泥泞,他们还敢往里闯?!他们要是真有那么傻,咱大明朝,还有辽东边军,这些年又哪里会屡战屡败啊!” 严三听了杨占鳌的话,并不服气,而是紧接着说道:“可要是那些鞑子头头们不知道呢?如果不是今天大人带我们来了这里,我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个片芦苇荡里是这个情况呢?!” 严三说了这个话,让杨振和杨占鳌都是一愣,两人还没反应,就又听他快速说道:“北边的芦苇荡地势高,就不是这个情况!涨潮的时候,海水倒灌入河口,海水混合着河水进入芦苇荡,退潮的时候,那里的芦苇荡里虽然也有一层水,可是地面坚实,可以行人走马! “可是这里呢?!很不一样!我在水师那么多年,海边,水边,走过不少地方,可也不知道这里的芦苇荡下是这个样子!鞑子们,尤其是满鞑子的头头们,他们过去住在山林里,又如何知道这个情况?! “而且,就算是鞑子的大军引不来!小股鞑子哨骑能不能引进来?都是杀鞑子,咱不嫌多,可也不能嫌少!只要鞑子敢进来,进来一个,杀他一个,进来一对,杀他一双!” 杨振听到这里,忍不住鼓掌赞叹起来:“不错!省三!你说的不错!杀鞑子不嫌多,可也不能嫌少!真鞑子本就不多,咱们杀一个是一个!这就叫做零敲牛皮糖,一点一点吃! “现在鞑子是强,我们是弱!但是,鞑子在明,我们在暗!我们不能低估鞑子的智慧,可是也不能高估了他们的头脑!万一真有不明就里的傻子呢?!我们堂堂正正打不过,难道弄点阴谋诡计还打不过?!” 杨振说到这里,连带着杨占鳌、严三都笑了。 而严三又笑着接过了杨振的话头,说道:“还是大人的话精辟,卑职一听就明白!我们不能低估鞑子的智慧,可是也不能高估了他们的头脑!就是这个道理! “卑职听说,当年孔有德那帮人渡海投降了鞑子,带去了数不清的战船,可是鞑子八旗权贵,只看重他们带去的火器、重炮和人马!而他们带去的大小海船,却全都废而不用! “这么些年下来,当年被他们带走的那点登莱水师的家底,早就已经在岸上朽坏腐烂掉了!若非如此,现在这个辽海之上,哪还有咱们觉华岛水师营的立足之地啊!” “你可不是觉华岛水师营的人了,你现在是咱们宁远先遣营的人了!” 杨占鳌知道严三说的有道理,不过听见他说起“觉华岛水师营”,立刻就发现了一个漏洞,而且立刻就给他指了出来。 严三一听,连忙笑着说“是”。 而杨振本人,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们两个人的斗嘴一样,听完严三的话,就陷入了思考,他之前考虑过的那些诱敌、伏击的想法,也立刻变得明确清晰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敌情 就这样,三个人说这话,又往西行进了约莫一刻钟,地面突然变得干燥起来,也坚实了许多,好走了。 到了这个时候,三个人都知道,就快要接近芦苇荡的边缘地带了,也都不再说话,而是加快了速度往前赶。 只是一会儿工夫,三个人就猫着腰走出了芦苇荡,小跑着,来到了一道地势较高的沙土坡上蹲下。 蹲在这个长满了干枯荒草的土坡上,杨振往北看,看见阳光下的小凌河,就像是一条玉带一样,在北边数里外,从西往东,蜿蜒流淌。 而且小凌河的河道,越往东流就越宽,分叉也就越多,到了入海之处,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大簸箕一样,又像是完全张开了怀抱,去拥抱大海一样,分了无数个支流河汊。 小凌河快到入海口处的主河道两岸,全都是高大干枯的芦苇丛,正在随着风,起伏摇摆。 这个土坡的前方不远处,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杨振想了想,取下了一直背着的火枪,猫着腰,继续往前跑去,他想去看看树林外边有什么。 杨占鳌和严三也连忙取下身后的强弓,取出两支箭,手里拿着一支,搭在弓上一支,然后紧跟着杨振,猫着腰,往前跑去。 几个起落之后,三个人前后脚钻进了树林。 这片稀疏的杂树林,生长在一片略有起伏的台地上。 杨振猫着腰来到台地的边缘,往北看,不远处是小凌河的主河道,那里沿着河生长着一片浓密高大的芦苇丛。 这片沙土质的台地和芦苇丛之间,是一片星星点点地泛着白光的盐碱地。 再往西边看,一马平川,都是坦途,只间或生长着一些杂草、灌木和稀疏的树林。 西面数里外的地方,他看不清楚,隔着树梢,只是影影绰绰、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些古老的建筑,有一座隐约可见的房顶,在日光照射下,闪耀着光。 杨振推测,数里外可能就是鞑子在娘娘宫一带的大营了,而那个在太阳下闪光的房顶,应该就是娘娘宫大殿的琉璃瓦了。 杨振见状,知道不能再往前了,略微定了定神,就带着杨占鳌和严三,转而小心翼翼地沿着树林往南疾走。 结果没有疾走多久,这片稀疏的树林子朝西南拐了个弯儿,就在另一片一望无际的芦苇荡边上,戛然而止了。 杨振正要顺着被芦苇荡里的水泡子侵蚀坍塌的土坡跳将下去,准备继续沿着芦苇荡的边缘再往西南走,却突然被杨占鳌一把拉住。 只听杨占鳌神色紧张地低声说道:“大人!你快听!马蹄声!南边来的!” 杨振听见这话,连忙蹲下,侧耳细听,没听见马蹄声,但是他却听到了马叫声,顿时一惊,差点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杨占鳌连忙拉住了杨振,继续低声说道:“大人别慌张!这片芦苇荡,挡住了我们,也挡住了他们!听声音,应该还有一段距离!而且,人马好像也不多!” 三个人重新安静下来之后,严三也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声,应该是对方要停下来在察看地形,紧急勒住了战马发出的声音,于是也低声说道: “大人!咱们往回走吧!就我们三人,对方又有马,这个情形对我们不利!我们离来处也远,地形也不利!” 杨振听见严三的话,本来有点慌张的他,正要起身,却又立刻停顿了下来。 “不错!地形对我们不利!可是,地形对我们不利,他们才敢于追击啊!他们才会上当啊!” 一直找不到合适伏击地点的杨振,突然想到了这里,马上就又有了想法——这一大片芦苇荡,鞑子将领是轻易不会进去的。 可是这片树林子和芦苇荡之间的盐碱地,虽然主要也是由比较松浮的沙土质地,但是杨振从上面走过了一趟,行人走马没有问题。 而且,这块盐碱地上,除了一丛丛干枯的盐蒿子之外,没有什么遮挡物,鞑子就算谨慎,也会放心追来。 只要他们敢追来,就让他们倒大霉。 “现在还不能走!我们先退回树林子里面,找地方隐蔽!暂时不要惊动了鞑子!” 杨振压低声音说完这话,也不起来,而是原地向后转,然后拎着火情猫着腰,蹑手蹑脚,又十分快速地往回走去,杨占鳌、严三两个只得小心翼翼地,在后面跟着。 没多大一会儿,杨振三个人刚在一处比较密集的低矮灌木后面趴下,就听见“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那队鞑子骑士,已经发现了这片稀疏的杂树林,可能是想这一条穿过树林,到对面芦苇荡边缘察看地形的路,他们就在小树林的外面停了下来。 一群黑压压的鞑子骑士,足有小二百人,就在距离杨振他们十几步远的树林子外面驻足不前了。 一些骑在马上的鞑子,距离杨振很近,就连鞑子战马的响鼻以及臭烘烘的气息,杨振都能听见和闻到了。 杨振自是紧张万分,此时若是被鞑子发现了,那个就惨了,人的两条腿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战马的四条腿的。 再说了,即便是自己占了先发的优势,一旦暴露,立刻拔腿就跑,可也跑不过鞑子骑兵手中的弓箭啊! 一瞬间,杨振甚至做了最坏的准备,手里攥着火枪,想往“鲁密铳”的火门凹槽里添加引火药。 他的想法是,下一刻一旦暴露,那就先开枪打死一个鞑子骑士再说。 不过,他还没有开始行动,就听见外面的鞑子叽里咕噜地说话了,说的是什么他也听不懂,他回头去看杨占鳌和严三,两个人都是摇头。 杨振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还是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鞑子在说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来了。 杨振回头继续透过灌木丛里的缝隙,观察着树林外鞑子骑士们的举动,只见那群鞑子有几个在说完了话之后,迅速分出了一个小队,沿着林子的边缘,继续打马往前,疾驰而去。 另有一小队鞑子骑士,则翻身下了马,有的取了弓箭,有的取了马刀,又是叽里咕噜的一阵对话之后,这一队鞑子竟然朝着土坡上的树林子走了过来。 到了此时,杨振方才猜测出来,敢情这一群鞑子骑士,是想要翻过树林,看看树林后面是什么。 想到这里,杨振就想马上转移,然而已经有点迟了。 那一小队挽弓在手的鞑子,已经上了土坡,进入了树林的边缘,而且好死不死地正朝着杨振他们隐蔽的灌木丛方向走来。 这个时候,杨振只要一动,就肯定会被不远处的鞑子弓手发现,那可就大事去矣! 然而,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林子北面的尽头处,远远地传来了一个口哨声,紧接着,林子外面刚才发号施令的那个鞑子的叫声又响起。 一阵大声的“叽里咕噜”之后,林子外面云集的鞑子骑士们,纷纷呵斥着战马,再次行动起来。 已经十分接近杨振等人藏身处的那几个鞑子弓手,听见了林子外面鞑子头头的命令,立刻转身离去,出了林子,翻身上马,随着大队,往北奔去。 片刻之间,林子外面的鞑子骑士们,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已经紧张得要命的杨振三人,这时都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彼此看看,相视而笑,都知道自己刚刚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此时,杨振多少放松了一点,连忙趁着这个机会,从腰间的弹药袋里,取出一包分装的火药,撕开,往火枪的火门凹槽里倒入,然后端着火枪,猫着腰,往身后的芦苇荡方向小心翼翼地行去。 刚到这边树林子的边缘,就看见刚才的那队鞑子骑士已经绕过了树林的尽头,来到了树林与芦苇荡之间的盐碱地上。 这一回,杨振的视野开阔了许多,距离鞑子队伍也远了,终于可以细细观察这群鞑子的装束了。 其实也不需细看,那个头顶“避雷针”的造型,让杨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满鞑子精锐重骑兵身份。 只是他们身上穿着的“棉甲”外面,又披着一层黑色的甲胄,而且那些暴露在外面的棉甲,包括箭盔上的小旗,也是肮脏不堪,早就失去了本色,这让杨振无从判断他们究竟属于满洲八旗里的哪一旗。 杨振一边看着,一边琢磨着,这个时候,只见这群鞑子里面有个骑着一匹黑马的高大壮硕的鞑子,从一群鞑子骑士里疾驰而出,冲上了之前杨振曾经驻足观望四周的那个沙土包。 那个鞑子头头,手里拿着马鞭,骑着高头大马,驻足沙土包上,一直往东眺望,似乎在观察眼前这片仿佛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而这个鞑子头头,正是被多罗贝勒尼堪派出来,四处搜索先遣营行踪的噶布什贤章京阿尔萨兰! 第六十六章 担忧 且说鞑子噶布什贤章京阿尔萨兰,站在芦苇荡边上的沙土包上观望良久之后,回头冲着那队鞑子骑兵中的什么人又是“叽里咕噜”的一番话,似乎是在下令。 一个小队的鞑子骑兵听了命令,纷纷翻身下马。 大约有十来个人,一半挽弓在手,一半抽出了腰刀,径直越过阿尔萨兰所在的沙丘,直往芦苇荡里走去! 杨振三人躲在远处的树林里,远远地看着这个景象,简直是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鞑子的巡哨竟然这么细致,竟然会亲自往芦苇荡里察看。 此时,杨占鳌、严三也都暗自庆幸方才听从了杨振的命令,没有一个劲儿劝说杨振离开,要不然的话,自己们就算是跑到了芦苇荡里,也一定会藏身在芦苇荡的边缘继续观察。 那么到了这个时候,恐怕就麻烦了自身的安全倒是没有问题了,可是藏身之处一定会暴露。 那么,一旦如此,以这一股鞑子骑兵的认真劲儿,一定会沿着他们逃跑的踪迹,继续往里察看,那就麻烦大了。 其实,到了现在,杨振也知道自己这支队伍的营地,迟早会被鞑子察觉,而且为了加大熬硝的规模、加快熬硝的进度,他已经不再去管制营里的用火问题了。 所以,只要鞑子细心观察,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所在。 不过即便如此,杨振也希望能拖多久拖多久,能拖一天是一天,尽量拖到他第二次主动出击以后。 杨振一边紧张地考虑着接下来的各种可能,一边继续观察着芦苇荡边上等待的鞑子。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芦苇荡边缘的芦苇丛一阵翻动,那一小队鞑子前哨,终于回来了。 又是一阵叽里咕噜的交谈之后,那个鞑子头头突然用马鞭抽打了马匹两下,居然策马扬鞭地往芦苇荡里冲去。 这个景象,更是让杨振下了一跳难道说在芦苇荡深处等候的那条小船,还有那队船工桨手被人发现了?! 杨振紧张万分地盯着那队鞑子的反应,心里嘭嘭嘭嘭地跳个不停。 还好,那个鞑子头头策马扬鞭,刚冲进去数十步的距离,就停了下来,只见他一边挥舞着马鞭抽打马的屁股,一边远远地大声呵斥着马匹,可是他身下的战马就是不往前走。 与马匹较劲了一会儿,那鞑子头头无奈之下只得调转了马头,打着马,从芦苇荡里跑了出来。 杨振看到这个情况,方才知道,并不是自己留在芦苇荡里的蜈蚣船暴露了,也不是那队水师营的船工桨手暴露了,这才松了口气。 当然了,杨振不知道的是,方才这个鞑子头头派了一队鞑子下马进入芦苇荡,并不是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而是看一看这个地方能不能行走,能不能通过。 如果能通过,他们就穿越芦苇荡,到真正的海边去看看。 如果不能通过,他们就另找其他的道路。 而那小队进了芦苇荡的鞑子,进去之后往东摸索着走了很远,直到地面开始变得泥泞、他们认为人马不能通行,他们才回转来,并报告了芦苇荡里的真实情况。 而这个做主的鞑子头头,听了报告,更是亲自策马进入,实地验证了一下芦苇荡了的情况。 虽然芦苇荡过于浓密,阻挡了马匹前行,使得马匹不愿前行,也使得这个鞑子头头没有能够继续深入探察,但是这片芦苇荡里能行马,却让这个鞑子头头感到踏实多了。 当然了,杨振也并不知道,与他相隔并不是很远的这个鞑子头头,就是他一直想要知道其下落的阿尔萨兰。 如果他现在知道这个鞑子头头就是阿尔萨兰的话,或许他就要冒着生命危险,用手里装填了弹药和引火药的鲁密铳,远远地把这个前世的宿敌干掉了! 阿尔萨兰骑着马从芦苇荡的边缘地带出来,然后呼哨一声,就带着这一群鞑子骑士打马离开了。 他们这支人马,上午受命出营,从南到北,沿着海岸,一路察看地形,看完了这一处之后,就剩下小凌河河口两侧了。 阿尔萨兰继续带着鞑子的哨骑,去搜索先遣营的踪迹去了,而先遣营的主将杨振却在阿尔萨兰离开之后,赶紧小心翼翼却又慌里慌张地,跑回到了鞑子刚刚离开的芦苇荡里。 刚才三个人都紧张万分,好不容易熬到鞑子都走了,在杨振带头之下,一口气跑进了芦苇荡的深处,直到跑得喘不上气,方才停下来喘息休息。 杨振回头望了望,只有风吹芦苇,高低起伏,轻柔的芦花如同柳絮随风飘荡,而身后幽深的芦苇荡,寂然无声,仿佛从不曾有人来过。 接下来回程的路,就变得轻松多了。 太阳过午,潮水也退到了一天之中的最低位置,芦苇荡深处的泥泞,好像也跟着好转了不少。 而他们一路上遇到的小河沟、水泡子里,又发现了许多搁浅和露背的大鱼,有不少大鱼看起来足有一二十斤重。 这些鱼儿听到他们三个人的声音,不住地在浅浅的小河沟和水泡子里,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想要找个隐蔽的地方。 眼下三个人也没有其他要紧的事情,于是堪称“神箭手”的杨占鳌,就把没有射出去的箭支,都用在了射鱼上。 杨振也难得地起了童心,跟着杨占鳌和严三一起,挽起了袖子和裤腿,下水抓鱼。 在芦苇荡深处等候了大半日的那几个船工桨手,很快也闻声而来,加入了抓鱼、“捡蚌”的队伍。 直到太阳偏西,算算时间应该已经过了未时,杨振才领着这些人回到停船处,登船划桨,满载而归。 杨振归来以后,也不藏私,而是让杨占鳌、严三领着人,给先遣营各部和袁进水师营全都分了鱼获。 虽然并不是人人都能饱餐一顿鱼肉,但是至少各营在傍晚的杂合面糊糊里,总算是见到了荤腥,所以四片营地的士卒分到了鱼获之后,都是欢声笑语。 而且杨振等人的做法,也给了其他营头和队伍巨大的启发,连很少吃鱼的徐昌永所部蒙古兵,都专门搞了一个小分队,让他们去水师营搜罗渔网,去学捕鱼捉虾,改善伙食。 杨振带回来的东西,固然令沙洲岛上的士卒们胃口大开、心情愉快,但是却让徐昌永、祖克勇、袁进等将领感到忧心忡忡。 本来他们分得了鱼获,心情不错,同时听说杨振回来了,都是前来道谢并询问哨探情况的。 结果听说杨振他们在西边遭遇了鞑子的巡哨队伍,立刻就又提心吊胆起来,都是担心不已。 特别是听说,鞑子巡哨似乎有意穿越芦苇荡,进一步往海边来哨探,这几个人都变得高度紧张起来。 因为他们也很清楚,既然杨振领着杨占鳌和严三,能从这一片芦苇荡里出去,那么鞑子的巡哨队伍,就能够在退潮的时候,穿越芦苇荡而来。 只要鞑子穿过这片芦苇荡,“暂编宁远先遣营”驻守的沙洲岛,就会立刻暴露在鞑子大军的面前。 到了那个时候,“暂编宁远先遣营”一共就这么点人马,面对鞑子大军,还不是如同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大姑娘,被骤然扔进了土匪窝? 杨振看见徐昌永的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担心,于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今天出去哨探敌情时想到的那些计划和盘托出。 听说杨振又准备让先遣营各部人马全都上岸,准备在他今天勘察过的那些地方,大挖什么“陷马坑”,还有什么“战壕”“交通壕”,以及挖坑埋设“万人敌”“龙王炮”,还要让徐昌永亲率蒙古兵往西去诱敌,甚至要把鞑子往芦苇荡里引,凡此种种“异想天开”“匪夷所思”的想法,直听得几个人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第六十七章 质问 “我说杨兄弟啊!咱们烧了鞑子的粮草,鞑子肯定坚持不了多久了!顶多了一个月,或者一个月不到,也许半个月,他们就会粮尽自退!反正他们一时也没有海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只要老老实实躲在这里就能立功,你又何必紧着故意去招惹鞑子呢?!就算你说的那些行得通,可咱们今后还能有安生日子过了吗?!” 徐昌永一听,杨振预备让大家都上岸,主动暴露自己,并吸引鞑子前来进攻自己,大惊失色之下,连连“质问”杨振,希望杨振见好就收,别再瞎折腾了。 袁进也想见好就收,因此听了徐昌永的话以后,连着点头,等到徐昌永话音一落,就紧接着对杨振说道: “杨兄弟!经过昨夜大战,兄弟们折损了不少,也都十分疲惫!而且昨夜鞑子粮草大营空虚,真鞑子不过千人,我们又是以有心去算无心,以有备去攻无备,所以才能旗开得胜。现在,鞑子已经有备,再去主动招惹鞑子,可不是上上之策!” 徐昌永和袁进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之后,都是看着杨振,而杨振只是默默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其实,有时候杨振自己也在想,自己的计划是不是太复杂了点,也在怀疑自己现在指挥的这支队伍,是不是能够胜任自己的计划。 可是现在的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他选择不了敌人,也选择不了战场,更选择不了自己的部下和友军! 如果有可能,他宁愿再回到二十一世纪,去继续做他的办公室主任,那样虽然平庸,可是至少他过的是太平日子。 但是这些牢骚话,他只能深埋在自己的心里。 杨振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准备再次说服徐昌永和袁进支持自己的主张,但在这个时候,祖克勇先发了话: “徐游击!袁守备!你们也是打惯了仗的人!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我们不去找鞑子,鞑子就不来找我们了吗?!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昨天夜里我们烧了鞑子的军粮,他们会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说到这里,祖克勇冷冷地看着徐昌永和袁进,稍作停顿,尔后继续说道:“事情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我们只是一味躲着,藏着,等着,是肯定行不通的!鞑子发现我们的行踪,只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尽早不要再去想着在这里过什么安稳日子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好好想想在鞑子找到我们之前,我们应该怎么办!是撤?是战?撤又怎么撤?战又怎么战?!” 祖克勇的这些话说完,场面冷了下来,徐昌永、袁进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但是徐昌永和袁进也知道,祖克勇说的话才是正理。 烧了鞑子的粮草大营,难道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吗?鞑子又怎么可能容忍在自己大军的身后藏着这么一支“胆大妄为”的明军呢? 祖克勇所说的话,只是把这个“掩耳盗铃”“闭上眼睛假装天黑”的现实直接说破而已。 当下众人都没话可说了,全都拿眼看着杨振。 杨振想了想,最后说道:“你们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的意思是先发制人!与其坐等鞑子找上我们,不如我们主动去找鞑子!这样做的话,至少打不打、在哪儿打、怎么打,暂时由我们说了算! “而且我也实地去看了地形地势,鞑子大军在那里,根本展开不了,只能是数百鞑子,最多千把鞑子,来攻我们!这就给我们制造了机会! “我向大家保证!再打最后一次,而且坚决不打硬仗和大仗!如果鞑子重兵前来,步步为营,我们没有机会,那就撤退!”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表情凝重的徐昌永,专门对他说道:“徐大哥大可不必担心!现在咱们驻守的这个沙洲岛,至少暂时还是很安全的!鞑子军队虽多,武力虽强,可是眼前他们没有水师!若是新造船只,没有三五个月,也不可能出海打仗!就算是我们上岸埋伏鞑子,被鞑子识破,我们也可以迅速退入芦苇荡中,所以我们无路无忧!”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啊,杨兄弟!鞑子若是不敢追进芦苇荡,那么兄弟你方才所说的那些设想,岂不是要落空了吗?万一我们还没来得及火烧芦苇荡,把那里变成你说的鞑子的火葬场,鞑子就抢先动手,先烧了芦苇荡,让我们直接暴露在鞑子面前,我们岂不是更惨?!” 杨振的话刚说完,袁进就接着说了话,而且袁进说的话,更是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就是的啊!万一鞑子先动手烧了芦苇荡,兄弟你的计划,岂不是还没开始,就已经落空了?!再说了!今天鞑子也去看了地形地势,咱们把它往那里引,他们又岂能不防着我们?哥哥跟鞑子交手多少年了,鞑子有多精,哥哥可是比你清楚啊!” 徐昌永听了袁进的话,好不容易坚定了下来的立场又有所动摇。 这些年来,他们跟建虏打仗,除了守城之外,在野战中基本上就没有占过建虏的一点便宜。 “徐大哥,袁大哥,你们说的都对!如果我们不尽快出击,鞑子很有可能会一把火烧了芦苇荡!到时候,我们连最后一点胜算都没有了!所以事不宜迟!我决定,明天退潮之时,我们再次出击!” 杨振这一次的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而且其中的种种不合情理,也让这几个人瞠目结舌。 “兄弟你疯了!?我们明天上岸出击,不是正中了鞑子的心思吗?!他们正巴望着我们自己放弃了这道屏障,上岸自投罗网呢!你倒好,还上赶着往里跳!” 徐昌永听了杨振的话,真是吓了一跳。 昨天晚上才刚刚烧了鞑子的粮草大营,他的部下损失了一百多个,等于损失了三成士卒,已经是很严重的损失了。 可眼下这才休整了一天,明天上午就又要上岸去挑衅鞑子大军,这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所以,听了杨振的话,他实在是有点接受不了。 这个时候,袁进也跟着说道:“杨兄弟!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了!鞑子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驻军在河口一带,就绝不会丝毫不做防备!万一落入鞑子的陷阱,我们想伏击他们,却被他们反过来伏击,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所以,我们就是要尽快!只要我们够快,我们就能够抢在鞑子前面构筑好阵地!徐大哥、袁大哥!我们明天出击,绝对不是去跟鞑子大军拼命的!而且我答应你们,如果鞑子有了防备,我们就立刻撤退!如果你们愿意,我们也可以直接撤入海中!从此一劳永逸,静等鞑子大军粮尽自退!” 杨振慷慨激昂地说完了这些话,挨个看了看眼前这几个带兵的将领,转而又用极其诚恳的语气补充道: “各位老兄老弟!拜托各位回营激励士气!明天不管成功与否,都是我们这次北上救援松山的最后一战了!而且我向你们保证,打赢了所有斩获都归你们部兄弟!打不赢,我带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断后阻敌,掩护你们撤退!” 杨振话音刚落,祖克勇抱拳冲着杨振说道:“杨协镇!算我一个!先遣营是一家!打得赢,共享战果!打不赢,一起断后!” 杨振听见祖克勇这样说,连忙冲他抱拳致意,然后转头去看徐昌永和袁进,等着两个人表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徐昌永和袁进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同意了。 他们两个人也不是真的贪生怕死,而是他们觉得胜算不大,还不如不打,因为已有的功劳已经可以让他们升官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再去打那么一下,打赢了当然好说,到时候喜上加喜;可要是打输了呢,到时候吃个败仗,很可能前面的功劳还没得着奖赏,这后来的失败就要让他们承担责任了。 只是杨振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祖克勇也加入了进去,他徐昌永要是不同意,将来必有麻烦。 虽然杨振称呼他为兄长,可他知道杨振毕竟是上官,若是祖克勇也不同意,那么他将来回到祖大寿的麾下,一切都好说。可现在,祖克勇竟然同意了。 而且,徐昌永跟袁进还不一样,袁进不去的话,杨振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人家不是暂编宁远先遣营的人马,然而他徐昌永所部,可是这个暂编营的人马啊! 再说,这些事情,其实之前杨振已经跟他透过口风了,当时他都没有反对,现在坚决反对也不好。 徐昌永思来想去,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好!干了!再干这一票!” 杨振看着徐昌永,知道这个汉子终究还是可取的,他虽然没什么主意,容易动摇,可是终究还是有底线的,这与他在历史上力战不降、最后被杀的表现基本一致。 第六十八章 合一 杨振、祖克勇、徐昌永和袁进等人刚沟通完出兵的事宜,这时突然就听见,西边岸上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阵雷鸣般的声响。 正在聚议的这几个人都是一惊,纷纷站起来往西边眺望,直到发现那些雷鸣般的声响并不是发生在芦苇荡的边缘,这才略微放下了心。 “鞑子开始炮击松山城了!” 杨振一边儿说着话,一边继续看着西边的夕阳,心里有点疑惑,但是略一想,他就明白了,于是接着对众人说道: “但是不用担心!至少今天晚上咱们不用担心松山!现在已经到了申时!鞑子照理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发起强攻了!我猜,鞑子此时打炮,是在校正射角,以便调整炮阵! “明天!我猜很可能就是明天,鞑子就要对松山城发起新一轮的炮击和强攻了!” 杨振这边说刚完话,就又从遥远西边传来了一阵大炮轰击的声音! 徐昌永等人听了杨振的话,略微宽心的同时,也有些将信将疑,都是咬着牙关不说话,满脸忧虑地看着西方。 松山城距离海岸的芦苇荡,直线距离大概**里远,距离杨振他们所在的沙洲岛,可能十里地左右,虽然炮声隆隆,他们听得清,可是往西边眺望,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时候祖克勇说道:“祖大帅的意思是让我们尽快送信进城!以前鞑子没有大炮,特别是红夷大炮,大帅不担心鞑子能够攻克松山或者锦州,可是现在鞑子有了重炮!这就不得不担心了!若是金国凤、夏成德他们,在重炮轰击之下,坚守之志动摇,那可就麻烦了!” 说到这里,祖克勇看着杨振,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协镇大人!骚扰、吸引鞑子来攻我们,固然能够起到救援松山之效!但是当务之急,怕是得先遣人告知松山守军援军已至,我们在外的消息!” 祖克勇说完这话,其他人都是扭头看着他,心里都想,这个祖克勇也真是一个不肯安分的主儿! “祖兄弟!昨天夜里我们在鞑子的粮草营里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松山城里的金国凤、夏成德这些人,即便是聋子也该听到了吧!即便是傻子,也能猜到是城外的鞑子出了问题吧!我们还有必要画蛇添足,再派人去城下送信吗?!” 徐昌永一想到要送信,就知道送信肯定得骑兵去,可是杨振旧部没有骑兵,袁进又是水师营,如果非要去,那就只能从他和祖克勇之间出人了,因此立刻反对起来: “我老徐可不是贪生怕死!也不是不想去松山报信,问题是这个时候这么做,不仅多此一举,而且简直就是自投罗网啊!信送不到,人被截杀,咱们图个什么!?” 紧接着,袁进也站出来符合了徐昌永的意见,说道:“杨兄弟!按照你之前的说法,咱们明天就要大举上岸骚扰鞑子、引诱鞑子来攻我们,这不就是救援松山了吗?徐游击所部轻骑,明天又担负着主动骚扰、吸引鞑子来追的重任,今晚让他们上岸苦战一场,去送信,即便明日归来,怕也难以按期出战,岂不耽误了大事?!”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那就是在说祖克勇了,要去送信,你就去吧,只是没有明说出来而已。 祖克勇的神经再大条,这个时候也听出来了,只是看了看徐克勇和袁进,就对着杨振一抱拳,说道:“既然是我提出来的,自然是我带人去!” 结果,祖克勇话音一落,杨振就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不能去!其他人今天也不必去!” 听了杨振的话,徐昌永和袁进表情缓解下来,尤其徐昌永暗自松了口气,可是祖克勇却又要再说什么。 这个时候,杨振拦住了祖克勇,接着对众人说道:“不是不去!而是明天去!刚才的炮声,我们听见了,想必先遣营和水师营的将士们也都听见了!一会儿回去,就这么告诉他们,鞑子猛攻松山,明天我们全军一起上岸,掩护先遣营前锋哨探马队,去给松山守军送信!” 这可是现成的出兵理由和借口,杨振迅速就把西边远处传来的炮声与明日的伏击战联系到了一起。 杨振的话一说出口,徐昌永就听明白了。 很快,袁进也明白了。 这是把给松山送信的任务和明日伏击鞑子的任务二合一了。 而且,明天以给松山城送信为由出兵,既能让大家说服麾下将士,又能让徐克勇麾下的那些蒙古兵的表现看起来更真实。 若是告诉他们,说是让他们主动去诱敌,谁知道其中哪一个人要是落了马,被鞑子给活捉了,说出了实情,自己们岂不是白辛苦了一场!? 徐昌永和袁进想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之后,对杨振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若说以前杨振的那些歪点子、鬼主意还有可能是张得贵、李禄这帮人帮他出的话,那么现在这种临场反应,却不是别人能够帮得了的。 这个时候,祖克勇也反应过来了。 不过,他还是担心松山城的安危,只听他又说道:“协镇大人!明天主要是诱敌,信送不到的可能性太大了,万一松山城不知道援军已至,出了问题怎么办?!” “不会的!祖兄弟,你要相信我!金国凤、夏成德他们既然坚持到了现在,就不会轻易动摇!” 杨振说完了这话,只是盯着祖克勇,继续说道:“如果祖兄弟你身上带有祖大帅写给金国凤和夏成德的信件,不如明天就拿出来,交给徐大哥的人马,让他们带着信件去!否则以后可能真就没机会送出了!” 杨振的话,让徐昌永和袁进的心里都是一惊。 不过,更让他们惊讶的,则是祖克勇的回答。 只听祖克勇沉吟了片刻,最后说道:“好吧!” 祖克勇的回答,既证实了杨振的猜想,又让其他几个人大吃了一惊,敢情祖大帅还有这样的安排!? 徐昌永看看祖克勇,又看看杨振,见杨振依然微笑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失落或者不快,心里又暗自佩服杨振的城府。 如果是他徐昌永,自己要是表面上被任命为了先遣营的主将,可是祖大帅在暗地里又对别人也有了交代,随时随地会有一个人拿出祖大帅的命令,取代他的位置,他的心里一定会很不好受。 什么叫不被信任? 这就叫不被信任。 不过,对于这种可能,杨振早就想过了。 他虽然出身于辽东都司广宁后屯卫,也算是辽东人了,可是对于现在的宁锦军队或者“关宁军”来说,他就是一个不被信任的外来户而已。 至于除了给金国凤等人的信件之外,祖克勇还有没有其他祖大寿的秘密军令,杨振不敢保证。 也许自己哪一天行差踏错,祖克勇再拿出一纸军令来,就能将自己取代了! 但他不在乎了。 因为现在先遣营的主力,是他的旧部,而不是祖克勇和徐昌永了。 没有自己的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祖克勇和徐昌永的那点骑兵,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而他们的骑兵,自从决定走海路北上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这个时候,西边传来的鞑子炮击松山的响声,也已经停息了好一阵子了,到此,众人也才相信,鞑子现在只是试炮,明天清晨开始,恐怕就是松山城的危急时刻了! 第六十九章 战壕 几个人终于达成了一致之后,各自回营传达命令,着手准备明天上岸,再与鞑子拼上一场。 杨振送走了心事重重的徐昌永、祖克勇和袁进之后,回到了自己沙洲顶上的营地里,但他根本没有时间休息,而是马上叫来了杨占鳌、严三,对他们说道: “今天晚上对我们至关重要!鞑子既然已经发现了那处芦苇荡前的空地,我担心他们会派人再来察看!我们不能不倍加小心!”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杨占鳌,对他说道:“占鳌!一会儿吃完了饭,你再辛苦一趟!带几个人,再回到今天我们藏身的地方!就在那里守着!若是鞑子派人再过来察看,就迅速回来报信!我们也好有个防备!” 杨占鳌听到杨振说的话,想了想,看了看严三,然后说道:“大人!还是严三跟我去吗?大人身边儿也不能没人护着啊!明早出兵,谁来给大人掌舵?” 杨振听了这话,知道说的有理,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而询问严三,对他说:“袁守备的水师营里人头你熟悉,哪个比较机灵活泛点儿?!你推荐一个,我去找袁进说说!” 严三也没有迟疑,当即对杨振说:“大人还记得那个郭小五吗?人够机灵,水性也好,年纪不大,却也在水上打混了不少年!” “既然这样!占鳌,你现在就带着我的旗牌,去找袁进袁守备!就说是我的意思,调用那个郭小五,还有一条小船,今晚你们前去西边芦苇荡外面值守放哨,此行以你为主,以郭小五为副!” 杨振说完这话,杨占鳌点头应诺,随即转身离去,带着杨振的旗牌,自去找袁进借人借船去了。 接下来,杨振又让严三出去,去把自己麾下所有部将叫道自己的窝棚这里来商量出兵的事情。 没过多大功夫,张得贵、张臣、李禄、潘文茂四个人前脚跟着后脚,全都到齐了。 杨振将自己今天出去察看地形的所见所闻,以及路上的所思所想,还有傍晚时分,与徐昌永、祖克勇、袁进三人的计议,全都和盘托出,最后说道:“刚才西边传过来的炮声你们也都听见了,鞑子明天必定猛攻松山城! “若是明天松山城能够守住,我们此行就算成功了!若是松山城守不住,我们之前的作为和功劳就要大大逊色了!而且鞑子猛攻松山城在即,我们肩负救援松山的使命,自是不能坐在这里袖手旁观!” 说完这些话,杨振看看自己的这几个死忠、铁杆部下,见他们脸色还算平静,于是接着说道: “我与徐昌永等人虽然说定了,明天早上退潮之后出兵上岸,但是,我们与他们大为不同,我们没有马匹,也好上岸,与此同时,我们上了岸以后,却又严重依赖工事!” 说到这里,杨振指了指夕阳下的营地边缘那些残垣断壁,以及残垣断壁下的壕沟,继续说道: “看到了没有!我们设伏的时候,最依赖的,不是战马,也不是火枪,而是构筑这样的胸墙,挖掘这样的壕沟! “特别是这样的壕沟,今后我们军中可以称之为战壕!最是方便火枪队和掷弹兵队使用!到时候,徐昌永所部引来了鞑子的骑兵,我们就躲在战壕里,既不用担心鞑子的箭雨,也不用担心鞑子的战马冲撞! “而且等到我们在沙土地上埋设的万人敌、龙王炮炸响了之后,敌人倒霉,我们却不会有事!即便近在眼前,只要我们及时回到战壕里,也伤不到我们分毫!” 杨振向着几个部下,描绘了一番依托战壕和胸墙,利用各种火器作战的“美妙”场景,然后接着说道: “你们不用担心!只要我们在战前把该搞出来的工事,都搞出来了!这场战斗,我们就稳操胜算!如果鞑子的人马,超出了我们的预想,实在是太多,打不过来,我们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杨振蹲在地上,拿一根枯树枝,在地上纵横交错地画出了自己设想的“战场”,然后指着从“战场”通向芦苇荡的几条线说道: “如果情况不妙!到时候,我们就沿着这几条交通壕,迅速撤入身后的芦苇荡里,到了那里,鞑子的追兵就不敢追来!如果他们敢于追来,我们到时候,为防万一,也可以在芦苇荡里,再设一条阻击壕!回到芦苇荡里以后,可以继续开火,阻击鞑子! “所以,你们放心!我杨振是不会在稀里糊涂、不明所以的时候就去冒险的!既然决心要打,那就一定是有了把握!没有把握,我不会去打!” 张得贵听了这话,看看其他几个人,彼此对视一眼,也都知道对方的意思。 这些人在一起时间久了,而且跟在杨振的身边虽然时间上有长有短,但对以前那个杨振的性子还是比较了解的,心里都在质疑:“你以前可不就是稀里糊涂、不明所以,就去猛攻猛打的吗?” 但是这么想,也就是这么想想而已,他们可不会说出口。 特别是经历了夜袭鞑子粮草大营的战斗之后,他们对杨振的认识已经改观了许多。 而且他们也习惯了听从杨振的命令,过去比这个情况险恶得多的大仗、硬仗、苦仗,都打过了,还在乎现在这个吗?! 然而,这个时候,熟悉杨振的张得贵终于开口问道:“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咱们跟着大人这么久了,什么时候秃噜反账过?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绝对没得二话!” 其他几个人听了这话,也反应过来了,明明杨振还没说今天晚上到底要干什么,却已经让他们有点热血沸腾了。 杨振也没让他们多等,见他们问到了关键处,立刻说道:“因为要提前准备工事,挖掘战壕和交通壕,所以今天夜里,我们就要先行出发!要不然的话,等到了明天,徐昌永他们上岸以后,若是引来了鞑子,我们的战壕却没有挖好,万人敌、龙王炮没有埋设好,到时候可就误了大事了!” 众人一听,这才发现,杨振前面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是些想法,只有最后这一句,是让他们做的,而且还是马上就得做的。 不过杨振下了决心,他们也不能有二话,当下都是点点头,没有人提出问题。 杨振看着这些忠心的部下们二话不说就接受了他的安排,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感动,不过这个时候不是讲感情的时候,他看着潘文茂貌似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主动问他:“老潘!火药的问题大吗?今天进展大吗?” 杨振也知道这几天来大家跟着他都辛苦坏了,尤其是潘文茂,一天到晚都在忙碌,要么就是在指挥一帮人熬硝,要么就是带着一帮人调配火药,每天只有一两个时辰的休息睡觉时间。 杨振也不想把自己的得力部下们给逼成这个样子,但他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好在潘文茂也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清楚好的火硝、好的火药,对杨振以及自己所在的先遣营有多么重要。 “大人!今天倒是弄出来一批好硝!等到干透了,小心碾碎,弄成粉末,就可以继续配制火药了!不过今晚又得干个通宵了!” 潘文茂说完了这些话,苦笑着用双手使劲儿搓了搓脸,然后就什么也不说了。 杨振想了想,看着他,对他说道:“营里的火器,也不必全用新火药!新火药还是要可着火枪队、炮队先用! “另外,从宁远出发的时候,不是有一批旧火药吗?!这一回,全都给它用上吧!那些什么万人敌,龙王炮,手榴弹,又不是火枪、火炮这类精贵火器担心炸膛,那些东西本来就是要爆炸,即便是用了旧火药,只要个大、量足、多用药,一样有威力!” “那敢情好!这样一来,倒是省事一些,左右随船运来的那些东西和配料,应该是足够撑过这一次了!” 第七十章 先后 杨振布置好一切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沉入西边的群山之中了,天色渐渐全黑了下来。 杨占鳌也已经带着那个严三推荐的郭小五回来了,小船也安排了,只等着吃罢了晚饭就出发。 这一回,杨振带着杨占鳌、严三和郭小五,去了张得贵的那片炮队营地吃“碰饭”。 此时,张得贵按照杨振的要求,去找袁进协调船只的事情了,炮队营地里,只留下了炮队右翼副官杨珅和抬枪队的把总邓恩,领着一帮人在忙碌。 邓恩是张得贵手下的“老”把总了。 说他“老”,不是他年龄大,他才三十多岁,比杨振大那么几岁,并不算大说他“老”,是因为他的这个“把总”职务,任职时间太长了。 这个人是广宁后屯卫世职百户出身,以世职百户出任营兵把总好多年了,先后跟着杨振父子,苦仗、硬仗打了不少。 可是,打过的仗里,败仗总是居多,队伍也是越打越少,职务也就没有什么晋升,一直沉沦“下僚”。 这一次,杨振指示成立抬枪狙击手队,一直比较重视部下资历的张得贵,就把邓恩这个“老把总”提拔起来了,让他领头主其事。 经过了昨夜夜袭鞑子粮草大营的这一仗,这个邓恩也算是经受住了考验,杨振也把干掉鞑子贝子洛托的功劳,就记在了张德贵和他率领的抬枪队头上。 杨振的做法,自然使得这个一直沉沦下僚、已经有点心灰意冷的邓恩,很快就焕发出了热情,开始变得勇于任事了。 杨振等人一到,杨珅和邓恩两人就迎了上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邓恩不等杨珅先开口,就满脸笑容地对杨振说道: “大人!咱们今晚几时出发?这一次,若是再有满鞑子大官露面,咱们抬枪队还是让他有来无回!以前卑职不懂大人所说的狙击战术,自从昨夜一战,卑职和抬枪队的弟兄们都明白了!还是这样的功劳,立得最爽,来得也快!” 杨振听见了这话,也是冲他和杨珅笑笑,先是对他说道:“你们有信心就好了!你们抬枪队要真搞懂了狙击战术,以后跟着我,想立功那可容易得很!” 说了这话,杨振也不再去看邓恩那张笑开了花的脸,而是转脸对着杨珅说道:“晚饭好了没有?我还真是有点饿了!其他的事情,咱们一边儿吃饭,一边儿细说!” 杨珅和邓恩听了这话,连忙让开路,请杨振入营。 所谓的“营区”,自是简陋至极,地面上只能看见一个接着一个窝棚铺着芦苇的棚顶子,而炮队的人员,全都住在半地下的窝棚里。 做饭、吃饭的地方,也是在一处略微宽敞点壕沟里,只是上面没有搭棚子,没有铺芦苇杆子。 普通士卒的地窝棚里,自不可能也用得上珍贵的桐油灯,一到了夜里就是漆黑一片。 现在只有搭灶做饭的轮值火头军这里,灶台里的火光闪耀,映照出一片光亮来,所以围了一群饥肠辘辘的士卒,都焦急在等待,像一群饿狼一样。 杨珅、邓恩两人领着杨振等人到来,看见这个状况,杨珅一声暴喝:“起开!都他娘的是一群饿死过托生的,个个都是个吃货!晌午吃了那么多,这还没到时候,就又都围了过来!都他娘的给老子起开!” 杨珅怒斥完,原本围着锅台的一众士卒,瞬间退开了一圈,让出一片地方来。 这个时候,已经来到壕沟边缘的杨振,连忙制止了杨珅的呵斥,反而对着那个执掌锅灶的老卒大声说道: “不用再等了!让兄弟们先吃!最后给我留一勺就行了!以后先遣营各队主官副官,开饭时统统都排队尾,决不能让一个兄弟没饭吃!队里只要还有一个兄弟饿着肚子看着,主官副官就决不能先吃!” 杨振这个话一说完,本来还有点乱糟糟的场面,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这可不是杨振想要的效果,看见众人都有点傻眼,杨振立刻又高声喝道:“听清了没有!?” 这回效果出来了,当下面站着的那一大群士卒,搞明白了杨振是来真的之后,顿时不约而同,整齐地回答道:“听清了!!!” “很好!火头军!开饭吧!” 杨振也饿,而且加了不少碎鱼肉、碎蚌肉,大火熬制的杂合面粥,也散发着强烈的香味,让他也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但是在这个时候,遇上了这样一个难得的收买军心的机会,他可不能放过。 而同样饥肠辘辘、早已饿的得前胸贴后背的杨占鳌、严三,还有杨珅和邓恩,也只能跟着杨振一起,站在一个长队的队尾,眼睁睁地干看着壕沟里一队队饿狼一样的士卒在那里“狼吞虎咽”了。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去,终于轮到了杨振等人,此时的那口大锅了,只剩下了一点锅底,还有锅底上戕下来的一些焦糊的锅巴。 “这群王八羔子,还真他娘的是一群饿死鬼托生的!大人!就这些了!咱们就将就着吃吧!” 邓恩官小,按照杨振的说法,他自然排在杨珅和杨振前面,不过他还不是真的那么不晓事儿,所以打了剩下的锅底饭,先给杨振端来了一碗,一边递过来,一边苦笑着说道。 而杨振也不跟他客气,抬手就接了过来,找了个地方蹲下吃了起来。 自己下午辛辛苦苦搞回来的鱼肉、蚌肉,已经连一点儿渣都不剩了,盛在碗里的,只有粘稠的糊糊和锅底焦糊的锅巴。 此时,吃完了饭的士卒们,在各棚棚长的带领下,列队离开,最后,只剩下杨振领来的杨占鳌、严三、郭小五,还有炮队的杨珅和邓恩在埋头吃饭。 又过了不大一会儿,张得贵带着几个人,回到了自己的营地,见杨振在,连忙过来见面。 见大家都已吃过了饭,他也不说什么,因为他已经在袁进营中吃过了。 张得贵一到杨振身边,就对杨振说道:“大人!跟袁进说完了!商定的时间,还是跟昨天一样,亥时出发! “这一回,距离并不远,咱们亥时登船,亥时三刻就能绕过去,找地方抛锚,然后换乘小船,深入芦苇荡里,找地方落脚! “关于明天上午徐昌永所部、祖克勇所部战马如何上去的问题,我按大人你的说法,跟袁进也说了。拆他大船甲板的想法,他也同意了! “但是,搭建浮桥的事情,得等到明天退潮了之后才能进行!而且浮桥保留不了几个时辰,咱们不能在岸上拖延太久,一旦到了涨潮的时候,不管什么结果,都得撤回来!要不然就只能抛弃那些战马了!” “我知道了!不会太长时间的!要徐昌永、祖克勇抛下他们的战马,那还不等于要了他们的命吗!?” 杨振一听张得贵说完这些话,就知道了袁进的意思。 不过,袁进这么爽快就同意了拆他大船甲板的想法,倒是颇令杨振意外。 杨振之所以让张得贵去协调这个事情,一方面张得贵资历也老,足以代表自己。 另一方面,也是他考虑到了袁进的态度,先让张得贵去给袁进吹吹风,同时给自己留点余地。 若是袁进不同意,那么自己就亲自去找他好好谈一谈。 杨振当初为了取得徐昌永的支持,同意他们带上战马一起乘船北上,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有点后悔了。 特别是到了这个沙洲岛上之后,战马一时半会儿根本利用不上,而且上岸困难,登船也困难,每回都需要大量的土木作业。 不过这一次,用得着徐昌永和祖克勇的战马了,再困难也得弄上岸去。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把三四百匹战马弄上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撤退回来的时候,速度必须够快才行,若是按照以前的做法,用船运输,那可就太慢了。 杨振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利用每天上午退潮的时候,这个沙洲与对面的芦苇荡之间,只剩下一条宽约两丈左右的浅浅水道的时候,在上面用小船和大船上的甲板搭建一座浮桥。 第七十一章 棚长 至于对面的芦苇荡里,近海的一带,即使退潮后,地面也非常泥泞,人走没问题,战马走在上面,就比较困难一点,一不小心就要陷进去出不来。 对于这个问题,杨振的想法,还是利用袁进水师营大船上的甲板,在最泥泞难行的一段,铺设成“栈道”。 积水较多的地方,则继续利用小船加上大船的甲板,在芦苇荡里搭建一段“浮桥”。 这样不仅战马可以相对容易一点通行,就是张得贵的炮队,行进起来也相对容易一点。 这些计划,要想得到实行,就需要袁进的无私配合。 杨振自己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换取袁进配合自己的筹码,就等着张得贵先去谈,谈不好自己就拿出来。 没想到,张得贵居然谈成了,袁进也都答应了。 想到这里,杨振看着张得贵,对他说道:“老张,你说要拆他的大船,袁进就答应得这么爽快?!” 这时,张得贵迟疑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道:“那些大船,对于袁进袁守备来说,就像是那些战马对徐昌永一样,都是命根子,哪会那么爽快?是这样的,大人!我答应回来替他跟大人说项!——” 说到这里,张得贵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杨振的表情,斟酌着说道:“袁进袁守备的水师营里,原本没有多少战兵,昨夜听从大人的劝告,搞了一个二百人陆战敢死队,听着挺提气,可是一上岸,一入敌营,就乱了,死伤惨重! “这一回,听说咱们又要上岸打,而且打的都是真鞑子,他营里就有许多人不愿意,他这个守备也是新官上任,有点不敢违拗了营里大多数人的意愿!就请托我,来给大人说说,拆甲板,架浮桥,搭栈道,接送转运,他们干了,但是呢,他们就光干这个行不行?” 杨振一听,很快就明白了袁进请张得贵转圜帮着说情的意思:“你是说,袁进的水师营这一次就不上岸了,不参与伏击鞑子人马了?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袁守备吃了熊心豹子胆么!他水师营是什么意思?!他敢违抗大人的军令不成!?” 袁进请张得贵帮着转达的意思,经过张得贵这么一说,不光是杨振听明白了,就是杨振身边的几个人也都听明白了,别人还没说啥,杨占鳌先怒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敢临战退缩?!” 杨占鳌说了这话,其他人都齐刷刷地看着杨振,等候他的说法。 而杨振也没有想多久,就对张得贵说道:“好!我答应了!” 杨振话音一落,张得贵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而其他人则都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杨占鳌还待再说什么,却被杨振拦住了,只听杨振又说道:“老张!一会儿你再去袁进营里一趟,就说我同意了!这一战,他们水师营不用上岸了!只要把浮桥、栈道架好搭成,此战若有斩获,将来报捷的时候,也算他一份功劳!” 说到这里,杨振又看着张得贵,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我今天晚上带着火枪队、掷弹兵队,先上岸,带着大家去挖壕、埋雷、布设战场!你今夜就不用一起去了!明天上午,你们跟祖克勇、徐昌永一起行动!同时,要督促袁进水师营拆甲板,架浮桥,搭栈道,接送转运!” 说完了这些,杨振想了想,最后说道:“老张!你去找袁进说这些事儿的时候,可也别忘了告诉他,这些事情,他办成了,我给他算功!若是办砸了,耽误了我的大事,可别怪我杨振翻脸不留情面!”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单独带着严三,离开了炮队的营地。 而杨占鳌和郭小五,则收拾了东西,前去之前转备好的登船处,先行出发,给后续的开路队伍放哨去了。 张得贵则是马不停蹄地,又带着几个随从,往袁进营里去转达杨振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去了。 其实,袁进的这点心思,杨振也能理解,袁进水师营里的那些船工桨手们也确实不是合格的战兵,这一回就是跟着上了岸,也不过是凭着人多、揍个数,给其他人壮个胆而已。 真要让他们发挥自己的作用,还是全员留在后面,担负起接送转运的责任为好。 袁进既然辗转提出这样的请求,杨振答应了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若是能够换得他们在后方更尽心,那就更好了。 处理完了这些让人闹心的事情,杨振带着严三来到了掷弹兵队的营地。 掷弹兵队的人手比炮队少,左右翼加起来一共六个大窝棚,各棚里有个棚长,基本上也是由原来的把总或者什长充任棚长。 这个棚长,就像是杨振随手任命的各队主官、副官一样,都不是朝廷军制序列里的武官职务,听起来就不正式。 不过,在杨振的这个先遣营里,特别是在现在的这片营地里,却非常实用。 掷弹兵队六十个人,分为左右翼,左右翼又各分为三个小队。 一个小队由一名把总或者其他底层小军官充任什长,带着一小队人马住在一个大窝棚里。 一个窝棚里的最高长官,自有他在朝廷军职序列里的职务,这个职务有的是营兵官制里的把总,有的是卫所官制里的总旗。 当然,也有的之前就是什么或者小旗,机缘巧合之下,也成为杨振先遣营里新搞出来的“棚长”了。 之前的军职非常复杂,这些人跟着杨振父子,一起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其实也没剩下几个真正的大头兵了。 不过是因为去年战败突围以后,被定了个“临战脱逃”的罪名,很多人之前的军职都被一撸到底,“成了”最底层的兵罢了。 眼下,把各个地窝棚里的最高长官,称呼为不伦不类的“棚长”,反倒更合大家的心意了。 现在的杨振,本无意立即就更改营制,但是这次北上,先有了个暂编的先遣营,一番机缘巧合之下,倒也无意间形成了“营”“队”“棚”这样的三级营制。 到了掷弹兵队宿营的这片窝棚区,杨振让李禄、潘喜召集了左右翼的所有窝棚的“棚长”们前来,把自己的安排说明了。 并且命令他们,务必在亥时之前,准备好所有能够携带的万人敌、龙王炮、手榴弹等武器,随身携带不了的大件,比如万人敌,龙王炮,务必提前去找张得贵,预备出几条蜈蚣船,一路随行,运送到芦苇荡里。 因为这一次他们上了岸,就是要把这些东西,提前埋设到预定的位置上去的,一点也耽误不得。 李禄等人领了命,自有潘喜等人各回各的棚里,去传达杨振的最新指示,而李禄没走,留了下来,并从身边取过来一个东西,一边递给杨振,一边说道: “大人!这是之前你讲的铁皮木柄手榴弹!我跟王守堂,就是那对铁匠父子说了,没想到他们竟然知道生铁雷!而且也曾给驻扎在宁远的军队打过生铁雷! “我一说要弄个木柄,方便咱们投掷,他们竟然也能听明白!这两天,他们没干别的,竟然搭起个炉子,把咱们不用的佛郎机专用铁弹丸给烧红了,最后打制成了这个样子,装上了木柄!您看看,是不是您说的那种铁皮手榴弹!” 第七十二章 再战 杨振一听了这话,连忙接过了李禄手里的东西,那东西,入手有点沉重,怕是有两三斤重。 杨振手握木柄,借着李禄窝棚里的桐油灯一看,心里大喜,简直跟后世他所知道的木柄手榴弹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后世的木柄手榴弹更轻,而这个更重。 后世的木柄手榴弹,装药的铁皮弹壳,是圆筒状的造型,而这一个则是圆球装的,有点像是小号的震天雷加了个短木柄的感觉。 与此同时,后世的木柄手榴弹不需要明火,导火索已拉开,就会自燃,可是这一个,导火索也藏在中间有孔洞的木柄里,但是导火索就露在外面,却需要明火来点燃。 杨振就着桐油灯的光亮,仔细看了又看,越看越是满意,当下对李禄说道:“不错!虽然距离我的设想,还有差距,但基本上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下来,专门看着李禄,对他说道:“一会儿你亲自去找王守堂和王煅,就说我对他们搞出来的这个铁皮手榴弹十分满意!奖励给他们一人十两银子!叫他们再接再厉!圆球型的,直筒型的,多试试,看看哪个装药更多,威力更大! “而且你要专门告诉他们,这个手榴弹的铁壳子,爆炸后形成的碎片越多,它的威力就越大!他们要是弄出了那样的手榴弹,我一定有重重有赏!” 杨振的亲兵队长杨占鳌不在眼前,杨振也没说奖给王守堂父子的二十两银子从哪里出,李禄也知道杨振从来不管钱,而且也没有钱,想来想去,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好在,上次离开宁远的时候,他的开拨银子也没花一分,这回夜袭鞑子营地之后的收获里面,也给他分了一部分银子,加上之前的积蓄,总算还拿的出来这些银子。 不过,杨振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安排完了这些事情,就带着严三,去了其他的营地巡视,又先后与潘文茂、徐昌永、祖克勇碰了碰面,最后敲定了上岸诱敌并伏击鞑子的各种大小适宜。 直到月亮高升,夜色如水,杨振才回到自己的窝棚处,躺在芦苇铺地的窝棚里,拉过那条破棉被,很快就呼呼大睡了。 在跟着杨振以前,严三还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不过累虽然是累,可也真是够惊险、够刺激,也正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干的事情! 同样奔波了一天、劳累了一天的严三,眼皮子都要抬不起来了,但是想想这几天的人生际遇,却又有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新来的他虽然没有准备铺盖,不过他也不挑不拣,就在杨振窝棚旁边,临时找了杨占鳌的破毡毯,躺在一堆温暖的芦苇上,躺倒就睡着了。 时间过得很快,仿佛是刚闭上眼,两个时辰就过去了,而严三也从沉睡中突然惊醒了。 他挣扎着起来,从地窝棚里探出头去,看看天空,见月亮似乎已过中天,立刻清醒了过来,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来叫醒杨振。 杨占鳌不在,他这个杨振任命的亲兵队副队长,就要担起这个责任来了。 杨振这几天也累够呛,此时睡得深沉,不过因为心里有事,严三一叫,他就醒了。 两个收拾了东西出来,站在地面上往远处看,袁进营里靠海的地方,灯火闪烁,显然已经在准备了。 李禄营地那里也是难得的灯火通明,已经行动起来了。 再看近处,脚下不远的沟壕里,张臣率领的火枪队左翼,还有张国淦率领的火枪队右翼,也已经整装待发了。 经历昨夜的夜袭鞑子大营,这些人也都得到了锻炼,上至领队的副官,下到“棚长”和士卒,都已经知道了杨振的打法。 特别是经历了昨天晚上那样险恶的情景,他们却没有死掉一个人,不过是几个人受了一点儿程度不同的轻伤罢了,使得他们对手中的“鲁密铳”是信心大增,知道手中的“鲁密铳”值得依靠,连带着上上下下的胆子也就越发大起来了。 这一回,大家又知道是伏击鞑子,而且有战壕和交通壕可以藏身和撤退,所以并不担心生死的问题。 唯一让大家不爽的是,大家藏身的战壕和撤退的交通壕,还有专门坑鞑子战马的陷马坑,甚至包括掷弹兵队埋设“万人敌”和龙王炮的坑洞,都需要火枪队左右翼的士卒们动手去挖。 为了这个,自己们还不得不半夜三更就出发,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 如果不是夜里营中不允许喧哗,甚至不允许大声说话,“碎嘴张”张国淦就要把自己心里嘀咕了无数遍的这些话给当众说出来了。 杨振看火枪队这边儿都准备好了,就让严三打着先遣营的旗帜,去掷弹兵队的营地传令集结。 不大一会功夫,严三打着旗帜走在前面,李禄和潘喜各领一支队伍,往火枪队左翼的营地方向而来。 杨振站在壕沟上面,冲着张臣低声喊了一声:“出发!” 张臣随即跃出壕沟,打出了火枪队的旗帜,火枪队左右翼的士卒们,就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一样,一瞬间全都从沟壕里跳上地面,分左右翼,迅速列了两队。 他们跟着张臣和张国淦,而张臣和张国淦跟着杨振,没有一个人说话,只一路朝袁进营地所在的方向,悄没声息地行去。 而在他们的身后,则跟着同样悄没声息的李禄及其掷弹兵队左右翼。 到了袁进的营地附近,袁进赶来见面。 杨振再见了袁进,两个人都很有默契,谁也没有去提此前由张得贵奔走其间、帮忙说和的事情,就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一样。 而袁进知道水师营不需要跟从出战,也了却了心中忧虑的一件大事,在对待杨振所部主动出击的问题上,态度重新变得积极起来,跑前跑后,亲自帮着指挥联络。 只用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众人就顺利完成了登船。 杨振麾下的火枪队、掷弹兵队,本来一共才一百来人,昨夜火枪队左右翼一直集体行动,除了几个受伤的,没有损失一个火枪手。 可是掷弹兵队就不同了,六十个人出战,活着回来的只剩下了四十八个,其中还有几个带着轻重不同的伤。 所以,这一次跟着杨振率先出战的,包括杨振新收的亲兵队副队长严三,总共才不过八十九个人而已,行动自是非常方便。 若不是因为需要携带的“万人敌”“龙王炮”“手榴弹”等弹药较多,这些人根本都用不上十条蜈蚣船,五六只蜈蚣船就足够了。 而且这点人马船只的出行,除了袁进和张得贵跑前跑后并等候送行之外,甚至都没有惊动到徐昌永和祖克勇所部的沉睡。 杨振、张臣带着一个棚的火枪队士卒,坐在一艘由严三亲自掌舵的蜈蚣船上,走在最前面。 此时潮水已经涨到了高位,绕过了沙洲的南端,沙洲与芦苇荡之间原本不过两丈左右宽的水道,如今已是一片汪洋。 如果不是留下了严三领路,单凭杨振自己的记忆,怕是找不到当时西去哨探的那条水道和道路了。 好在严三已经在海上跑了多年,对辽西海岸线上这样的地形,有着天然的敏锐,由他掌舵带头,很快就引领着整个小船队,乘着涨潮的水势,准确又快速地冲进了白天他们探索过的那片芦苇荡里。 芦苇荡里白天退潮后勉强能够行船的小河流,此时已经变成了宽大的水道,可以一路往西,深入得更远了。 海风和潮涌,再加上桨手们的努力划桨,使得杨振此行由十艘小船组成的小船队在芦苇荡里行驶得速度飞快。 芦苇荡里的河道上,除了风声和水声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月光下,广袤的芦苇荡显得无比幽深、静谧,既有一种迷人的美,同时又令人望而生畏。 第七十三章 设伏 只是,杨振本人根本无暇欣赏月色下的芦苇荡,也没有时间为之感到沉醉或者恐惧,因为他自从得知严三顺利进入了白天走过的小河流以后,就紧抱着怀中的火枪安然入睡了。 直到他乘坐的小船突然冲上了一处浅滩,并成功地搁浅在那里为止,巨大的震荡让他惊醒,也让和他同船的火枪手们从睡梦中惊醒。 在张臣的低声呵斥之下,船上的火枪手们迅速起身跳了下去,杨振也跟着跳了下去,踩着芦苇荡里一层浅浅的水,迅速将乘坐的船只拉到一边去,以便给后来的船只留出合适的位置,让它们顺利冲出水道,冲上坚实的浅滩。 杨振、张臣等人下了船,留下划船的桨手们留守此地,然后由严三带头领着,继续往芦苇荡的深处,朝西方行去。 白天的时候,他们通行的地方已经做了标记,杨占鳌与郭小五也给他们做了标记。 一行人往西走了没过多久,严三就找到了一片倒伏的芦苇,并在那里找到了杨占鳌、郭小五留下的船只,只是并没有遇见那些跟杨占鳌同行的桨手们。 不过,找到了方向就好办了,众人也是信心大增,等候了片刻,集齐了所有的火枪手和掷弹手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西开去。 从这里再往西行,已经都是比较坚实干燥的地面了,海水涨潮的威力,到了杨占鳌他们丢弃小船的地方就算是到顶了。 所以接下来往西的路上,杨振麾下的一行人,没费什么太大的劲儿,也没花太长的时间,就顺利地抵达了芦苇荡的边缘地带。 比较费点劲的,倒是掷弹兵队的那些数量较多的“万人敌”“龙王炮”了,这些东西比较笨重,需要掷弹兵队的士卒,一趟又一趟,往返数次才能搬运过来。 明朝官军制作的“万人敌”和“龙王炮”非常笨重,而且都比较耗费火药。 尤其是“万人敌”,明朝军队的“万人敌”最大的那种,如果换算成后世的“公斤”来计算,竟然重达四十公斤。 如果去掉了承载火药、铁蒺藜的陶罐,以及搬运使用的木箱子以后,里面需要装填的火药等物起码也得在十公斤左右了。 如果不是因为火药品质严重不达标、不过关,这样的“万人敌”,应该是不会辜负它的这个霸气名字的。 这一回,杨振等于是把自己在宁远城里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底,都压上去了。 所有库存的“万人敌”“龙王炮”,以及从袁进水师营里搞到的“龙王炮”,总计二百余颗,全都给运了过来。 此战若是真的失利,其实也不用徐昌永和袁进再劝他了,杨振自己都会主动撤退到海上避敌去。 因为此战若是不能建功,他的手里也根本没有了继续赖以建功的本钱,就连设圈套、打伏击的本钱也没有了,既然仗都没法打了,再上岸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杨振坚信,他这一次的安排是很有可能建功的。 因为在明朝与满鞑子过往二十多年的战争中,从来都是满鞑子针对大明官军做圈套、诱敌、打伏击,基本上没有出现过明军做圈套、设伏,去打鞑子的伏击。 二十多年来,明军连出城野战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强悍如大明辽东的边军,都只敢凭借坚城固守而已。 这些蹂躏明军如无物,嚣张跋扈到了极点的满鞑子,又怎么会料到敢有人设他们的埋伏,打他们的伏击呢? 就算是有埋伏,杨振料想以他们对明军的蔑视,他们也不会临阵退缩,而且他们打破脑袋也绝不会想到杨振备下的埋伏,竟会是这样的埋伏。 先说杨振带着火枪队的左翼,率先来到了芦苇荡的边缘地带,这个地方,杨振来过,已经比较熟悉了。 就在沙地边缘,杨振举手止住身后的队伍,蹲在地上摸索了片刻,找到了两个鹅卵石,然后拿在手上,用力敲击了三下。 在寂静的夜里,石头击打石头的声音,在风吹芦苇的呼呼声中,显得十分清脆。 只过得片刻,前方百余步外的那片树林子里,突然钻出了一个身影,猫着腰,像个豹子一样,迅速地朝着芦苇荡这边奔了过来。 张臣立刻举枪瞄准那个身影,而杨振立刻用手按住了张臣端着的长枪,这是他与杨占鳌、郭小五早就约定好的联络信号。 果然,那个身影来得极快,几起几落之下,就到了众人的前面数步之外,这时张臣也看出来,来人是袁进水师营里的那个郭小五。 “大人!杨把总在前面林子尽头的那片空地上,领着其他人正在偷摸挖那陷马坑呢!这片地界,今天晚上干净得很,一个满鞑子的游骑也没看见!杨把总说,昨天大人和他遇见的那队鞑子,可能昨天就过了河,往北边去了!总之现在这里安全得很!大人可以带着大伙放心干活!” 那个身影,正是袁进水师营里借来为杨占鳌掌舵驾船的郭小五。 郭小五跑过来以后,隔着几步远就出了声,到了杨振面前,更是立刻单膝跪在地上,快速地报告了他们观察到的情况。 “松山城外的大营里,今夜可有什么动静?!你们有没有往西去看?可有什么异常?!” 杨振听到郭小五的话,心里感到踏实之余,又接着问道,他也担心这里的宁静祥和是个假象。 毕竟不到十之里外,就是鞑子在松山城外、小凌河南岸的娘娘宫大营了,他很担心,若是他在指挥大家挖掘战壕、陷马坑的时候,鞑子夜里的游骑意外地来到了这里,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但是同时,他又不敢派出人手往西去走得太远了,有了昨夜的奇袭之后,鞑子在娘娘宫的大营,一定会加强巡哨,万一鞑子没有发现他们在此地进行土木作业,反倒是发现了他派出的哨探,那么伏击鞑子的设想,一样会见光死。 杨振看着月光下的郭小五,问完了话,只听那个郭小五立刻回答道:“小的倒是有心想去探探!不过杨把总担心打草惊蛇,惊动了鞑子,坏了大人的大事,俺们就没敢去!自来了这里之后,小的就奉了杨把总的命令帮着望风,一直在前面那片树林子里守着,没有动过地方!” 杨振听到郭小五这么说,总算放下心来,当下招呼了张臣和张国淦,以及已经赶过来会合的李禄和潘喜,就着月光,领着两队的主官和副官们,来到前面的盐碱滩、沙土地上,给他们各支队伍,分别划分了区域,分派了任务,然后让他们迅速分头行动了起来。 此前,杨振让张国淦在宁远城里打制和购买的铁锹,此时充分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 这些铁锹只有火枪队自用的那部分,是按照杨振画出的形制,由宁远城的铁匠铺打造出来的。 其他剩下的几十把,则全都花了银子从宁远城里的铁匠铺购买的,各种形制的都有。 但是不管是什么形制的,此时用来在沙土质的土地上挖掘战壕、交通壕,却是非常物尽其用了。 杨振营里装备的这些铁锹,比起后世流行全世界的多功能军用锹、战备锹来,差距大了去了,但是对于现在的先遣营来说,却是足够用了。 杨振先是安排了火枪队左右翼、掷弹兵队左右翼的挖掘任务,等他们行动起来之后,就在郭小五的引领之下,往前方去找杨占鳌了。 杨占鳌知道杨振的几乎全部计划,这次带着郭小五等人前来这里放哨,就事先准备了铁锹。 到了预定的地点,杨占鳌只是让头脑比较机灵的郭小五,在树林子找了一颗粗壮的大树爬上去四处瞭望,而他自己,则带着那一队划船的桨手,到预定设置陷马坑的地带,开始挖掘。 杨振到来的时候,那片树林所在的台地,与小凌河主航道之间的那片开阔地上,已经遍布了他们这些人上半夜挖掘出来的陷马坑。 “大人!这一片都是沙土地,沙土松浮,也好挖,我们七个人,已经挖了二百来个了!还没来得及用干草覆盖,您看看,挖这么大、这么深,够不够用!” 第七十四章 雷区 杨振一见到杨占鳌的面儿,就听杨占鳌这么对他说道,见杨占鳌这么尽职尽责,凡事都能替自己往前想,往前赶,心里十分感动。 不过,此时也不是好好说话的好时机,因此听了杨占鳌的话,杨振拉起他的手,用力拍了拍,点点头,就蹲在了地上细看,并用手去试探杨占鳌带人挖掘的陷马坑。 单个陷马坑,大小大概有先遣营士卒吃饭用的大木碗的碗口那么大,深度约有两尺左右。 “够了!大小合适,深度也够用!很不错!” 陷马坑太大了,折不断马腿或马蹄,若是太小了,马蹄进不去,也发挥不了作用。 杨振一边儿低声说着话,一边站了起来,往前面看,只见清亮的月光之下,前方一大片区域里,每隔两三尺见方的地面上,都有一个黑咕隆咚的窟窿,密密麻麻,怕不下两三百个。 杨振眼看着这片布满了陷马坑的地域,基本上覆盖了从树林到河岸芦苇丛的全部开阔地,心里满意极了,于是对杨占鳌说道: “占鳌辛苦了!你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啊!陷马坑的事情,就这样了!完全足够了!” 说到了这里,看着辛苦了半夜的杨占鳌,杨振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不过,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陷马坑的数量是够了,但是光靠陷马坑,是不可能拦住所有鞑子的,而且从马上摔下来的鞑子,也是极大的威胁!我们还要再挖出一条工字壕来!” 杨振一边儿说着这个话,一边儿迈开了大步,在陷马坑地带往东,通向芦苇荡前那片盐碱地的方向上,走了二十来步,然后由南向北,用脚画出了他所说的“工字壕”的形状。 然后,杨振叫来了杨占鳌等人,对杨占鳌说道:“我知道,你们干了大半夜了,没有休息,已经很辛苦了!可是火枪队左右翼、掷弹兵队左右翼,现在都有各自的重任在身,这条工字壕,只能是我和大家一起干了!弟兄们再加把劲儿,把这个干完了咱们再休息!”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也把自己手中的火枪放在一边的地上,然后回手把背在背上的短柄铁锹取下来,不管不顾地,先自己干了起来。 杨占鳌一看,也是二话不说,按照杨振用脚画出的路线,找了个地段就挖了起来,其他人自是无话可说,只能跟着继续埋头苦干了。 而郭小五也不用杨振吩咐,转头就去了之前藏身的树林子,继续瞭望放哨去了。 好在这片海岸与小凌河河岸之间的土地,大多是比较松浮的沙土地,间或有些鹅卵石层和碎石头层,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好开挖的。 三月中旬的辽西地面上,夜里的气温还是挺低的,海风吹来,还是挺冷的,不过只顾着埋头苦干的杨振,不仅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寒冷,相反,半个时辰过后,就出了一身的大汗。 而此时,他画出的工字壕的第一条壕沟,也基本成型了。 这条壕沟深度在四尺左右,加上用挖出来的沙土堆积而成的掩体,深度可达五尺左右。 至于宽度,足可容一人轻松转身,但却无法使两人并肩通过。 对杨振来说,这就够了,因为即便他有时间有能力挖出更宽更长的战壕,但是现在的他,也并没有多少人马可以用来布防这里。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一直挥汗如雨、埋头苦干的杨振,已经累得双臂都要抬不起来了。 也是这个时候,李禄带着自己的掷弹兵队左翼,赶了过来,他们人多势众,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而杨振也借此机会,可以喘上一口气,坐在壕沟里休息一会儿了。 随同前来的严三,还从不远处的小凌河边打来一水囊的淡水,给杨振饮用,并主动接过了杨振手里的铁锹继续挖掘。 就这样,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月亮的光辉黯淡了下去,黎明前的黑暗已经来临,杨振设想中针对鞑子设置的第二道死亡线,终于宣告完工了。 这一次伏击,杨振一共设置了五道死亡线:第一道,就是杨占鳌他们之前已经挖好的陷马坑。 第二道,则是杨振挥汗如雨,亲自领着众人挖出来的这条“工字壕”。 第三道,则是由李禄、潘喜带着掷弹兵队埋设的大片“雷场”。 第四道,则是在“雷场”后面,由张臣和张国淦领着火枪队,沿着芦苇荡的边缘地带前出二十多步,挖出来的另一条“一字壕”。 至于第五道,则是预留给炮队左右翼设置在芦苇荡边上,位于芦苇荡里面一侧的虎蹲炮、佛郎机和抬枪狙击手! 杨振绝不相信鞑子的骑兵,在冲过了陷马坑,躲过了第二道死亡线上的掷弹兵,甚至冲过了“地雷阵”之后,还能躲得过第四道“伏击线”的火枪手和第五道“伏击线”上的炮手、抬枪手。 若是鞑子的战力,真的逆天到了这种地步,那么杨振也就不用再去尝试着改变大明朝的命运了,直接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终于,到了天色即将大亮的时候,在全体将士的共同努力之下,杨振设想中的五道“阻击线”,全都贯通了起来。 一条月牙形的长壕,穿越了埋设过“万人敌”和龙王炮的区域,将陷马坑地带后面的工字壕,与“地雷阵”后面火枪队挖掘的“一字壕”连了起来,并且贯通了火枪队的“一字壕”,直接深入到了隐蔽在芦苇荡边上的炮队预留阵地后面。 杨振领着众人,从陷马坑后面的工字壕,试着在底下壕沟里,一路走到芦苇荡里,众人这才彻底明白,为什么杨振非要挖出这么复杂的壕沟工事了。 有了这套地下壕沟工事,鞑子的骑兵若是来得少了,完全可以叫他们全军覆没,若是鞑子的骑兵来得多了,自己们也可以沿着直接深入芦苇荡的壕沟全身而退。 杨振领着众人走完了一趟之后,心里也基本满意,当下对着不住赞叹的众人说道:“咱们的基本工事已经完备了!接下来就看诸位的了!”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众人,略一思考,又说道:“陷马坑处,一会儿由杨占鳌、严三你们负责,领着那几个挖坑的船工桨手,弄些干芦苇和枯枝败叶过去,撒上一层,把它遮住!同时你们二人要记得,提醒徐昌永,不得率队从此通过!” 杨振说完这些话,看着杨占鳌和严三,二人连忙答应,然后转身而去。 接下来,杨振又对李禄说道:“一会儿,你和潘喜负责,把你们埋设的万人敌和龙王炮全部位置,都给标记出来!导火线团所在之处,要用石头压盖一些易点燃的干芦苇以防万一!”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远处“工字壕”所在位置,略一沉吟,接着说道:“陷马坑后面的工字壕,就由潘喜率领掷弹兵队右翼驻守!多备各种手榴弹! “鞑子只要冲过了陷马坑那段地面,你们就要使劲儿投掷手榴弹!能炸死多少就炸死多少,炸不死他们,炸伤也行! “至于李禄,看到对面那片树林子了吗?到时候你要率领掷弹兵队左翼,埋伏在对面的树林子里,在徐昌永率领他诱敌的马队穿越了树林之后,你们要阻断他们身后的追兵,逼着鞑子绕开树林! “如果鞑子人马实在太多,你们阻断不了,你和你的掷弹兵队左翼可以从树林子左侧尽头,直接躲进芦苇荡里!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在那片树林里挖掘战壕,也可以躲过鞑子战马冲击! “我只要你们能起到一些阻滞鞑子骑兵的作用,将徐昌永所部和追兵分开一段距离,就算你们有功!但是你们不能跟在徐昌永后面,冒险穿越你们埋设万人敌的区域!” 杨振决不想拿自己亲自设下的“雷区”,最后不得不把敌人和自己人一起炸了。 听了杨振所说的话,李禄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当下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而潘喜也接了命令,当场转身离去,开始安排部署防守工字壕的任务去了。 第七十五章 决心 杨振给他的部下们安排的任务和发布的命令,全都非常明确,几乎不存在任何误解和产生歧义的空间。 这样做,虽然稍微显得啰嗦了一点,但是却极大地方便了部属们正确领会他的意图。 因为目前他所安排的伏击计划,相对于这个还是冷兵器占主流的时代而言,有点太过于复杂了。 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失误,都很可能直接导致整个计划的失败。 所以,他不得不千叮咛万嘱咐潘喜和李禄,所为的就是避免他的部属们好心办了坏事,最后弄砸了大局。 李禄在听了杨振的安排之后,觉得还是在那片树林子里再挖一条壕沟藏身比较好,免得自己的部下在遭遇鞑子冲击之前先被徐昌永的马队给冲散了。 所以,他领了命令之后,立刻就带着麾下的掷弹兵队左翼,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雷区”,前往远处那片树林子里继续挖掘战壕去了。 而站在杨振身边的张臣和张国淦,听完了杨振对掷弹兵队左右翼的安排之后,也都基本明白了自己的任务。 那就是坚守在芦苇荡前沿二十几步外的那条“一字壕”里,以防止鞑子大队骑兵冲过“地雷阵”之后,跟着徐昌永的蒙古兵,直接冲击祖克勇的中军预备马队和张得贵的炮队阵地。 “你们的任务,就不用我多说了!只要是出现在你们眼前的所有鞑子,马上的,地上的都是你们的目标! “但是要记住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有鞑子将领出现,你们二十人、四十人一同瞄准他一个同时开火,老子就不信打不死他! “到时候祖克勇的弓箭手们,临时会跟你们同一条战壕!不要让弓箭手们小瞧了火枪队!” 杨振的话说完,虽然没有点名,但是张臣、张国淦两人也都知道是在说自己,当下一齐领了命令,转身离去各自安排各自的士卒,定人定位,分段防守,不到四十人,撒到长长的战壕里,瞬间就看不见了。 杨振眼看着这个场景,也是叹了口气,若是手底下能够三五百个类似的“鲁密铳”火枪手,他就能有更大的作为了。 可是他没有。 听见杨振叹气,一直守在身边的严三说道:“大人不必叹息!大人有了这番密不透风的安排,鞑子骑兵不来便了,只要来了,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这个时候,杨占鳌也说道:“大人不必想那么多!祖大帅和方巡抚大人让我们来救援松山,我们来了,前番烧了鞑子军粮,已经算是大功一件! “这一次,若能建功,自然是好上加好,若是不能建功,那也必定是命里如此!我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了,该做的,能做的,想到的,都已经做了!若是不能围歼鞑子一部,那也算不得是我们的错了!” 听了这些话,杨振立刻知道是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身边人的信心,当下苦笑着说道:“你们说得没错!若是这样都不能完胜鞑子一场,那咱们可就太不中用了!至于其他的,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吧!我杨振只求无愧于心!” 说完这些话,杨占鳌、严三都没法接话,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杨振所说的,其实就是他现在心里真正所想的以他现有的条件,准备到了这个程度,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 若是做到了这个地步,面对鞑子骑兵冲击的时候,还是没有还手之力,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在辽西这个正面战场上继续坚持下去了。 也就是说,如果他现在的这个打法,面对鞑子重骑兵的冲击不能凑效,他就要认真考虑另外一条“曲线救国”之路了。 当然了,他的曲线救国之路,可绝不是投降满清,搞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 这是吴三桂的做法。 而且事实也已经证明,吴三桂这么做,是很失败的。 因为满鞑子绝不是满傻子,哪里会任由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到时候上船容易下船难,只要你上了贼船,一定会让你去做你不能做的事情。 若是你不做,你就隐藏不下去,若是你做了,你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杨振明白,一旦去学了吴三桂的做法,搞不好他就会像吴三桂一样,彻底陷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将来就算是在满清的阵营里造反成功了,到那时污名也早已注定,再想给自己洗白,根本没有一点机会了。 吴三桂在历史上的前车之鉴,他很清楚,所以他绝不会再去走吴三桂的道路。 再说了,虽然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生逢乱世,应当做到能屈能伸,可是他毕竟还是有底线的,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去干。 所以,他的“曲线救国”方针,可不是去学吴三桂,而是要去效仿他一直比较尊敬的毛文龙。 当初从宁远出发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就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他要先在正面战场上努力抗清,一旦在正面战场上抗击满清南下的努力失败,那么他就带领部下泛舟渡海,前往东江镇旧地再谋发展。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处心积虑地要求走海路北上,并且刻意结好觉华岛水师营守备袁进的根本原因。 尽管杨振的心里很不爽,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的东亚大陆上,满清八旗军队的战斗力,算得上是首屈一指了,暂时还没有哪一支力量能够在野战之中与之抗衡。 但是他也很清楚,现在的满清八旗军队尽管很强,却也有两大缺陷,其中一个是火器。 不过,满清八旗军队的这个缺陷,眼下却正在得到弥补,而且拉长这块短板的势头,在黄台吉的大力支持下,还在不断的加快。 如果黄台吉几年后不死,恐怕在火器方面,杨振就没有多少机会了,至少不会有代差的优势了。 而满清军队的另一个缺陷,或者说短板,就是水师了。 这个短板,要一直等到康麻子重用施琅打造舰队、统一台湾的时候,才能真正得到弥补,算一算,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呢。 杨振将来想要在满清军队席卷天下的时候逆势翻盘,唯有满清军队的这两个短板,他可以利用。 也就是说,面对满清军队,唯有在火器和水师这两个方面,他还有闪转腾挪的余地和逆势翻盘的机会。 现在,若是火器挡不住鞑子,不能助他打赢一场精心设计过的战斗,那他也没有必要再在陆地上与鞑子争雄了,趁早出海去算了。 杨振看着远处精心构筑的伏击场,自顾自地想着自己的那些心事,过了片刻,他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遂又对严三说道: “今日上午,等张得贵他们到了以后,你把暂编宁远先遣营的大旗,暂时交给张得贵保管!到时候,就让他们立在炮队的阵地中间!鞑子看到了这面旗帜,一定会前来攻取!到了那个时候,二十门虎蹲炮和佛郎机齐发,必能重创鞑子一部!” 说到这里,杨振的脸上浮现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心情也随之转好了不少,连带着杨占鳌和严三也开心起来。 “你们两个,还有那个郭小五,就跟着我,一边帮我随时传令,另一边儿,我们也可以在那个弓形长壕里捡漏! “你们也多备上一壶火箭,到时候瞅准了,把那些没有点燃的万人敌、龙王炮都点着了,别浪费了这些宝贵的火药!” 杨占鳌和严三连忙答应了下来。 第七十六章 战地 三月初十早上的太阳,终于出现了芦苇荡的上方,一道道金色的光芒,越过高高的芦苇丛,照射在火枪队的一字壕里面。 杨振、杨占鳌、严三,还有火枪队左右翼的官弁士卒们,各自抱着自己的武器,靠在战壕的沟壁上趁机补觉。 而此时,已经忙碌了整个后半夜的掷弹兵队左右翼,终于也都做好了各自的战斗准备,就等着徐昌永统带的蒙古马队前去诱敌了。 李禄领着掷弹兵队左翼,在开阔地带前方的那片台地上的树林子里,又沿着树林前方的边缘,挖掘了一条深深的“一字壕”。 这条“一字壕”的前方连接处,就是这片台地边缘的一道或平缓或陡峭的斜坡。 在这条“一字壕”里,掷弹兵队左翼现有的二十五个掷弹兵分段把守,每个人面前,都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火药弹。 其中既有陶罐装填了火药制作而成的传统震天雷,也有大海螺装填火药制作的简易“手榴弹”,还有大小各异的空酒坛子装满了火药和碎石头制作而成的“滚雷”,唯有主官李禄面前,还摆放着几个他给杨振看过的铁皮手榴弹。 这一次,他就是要在实战之中亲自看看这个铁皮手榴弹的威力。 李禄看着树林子前面的光影,距离自己的战壕越来越近,知道太阳已经越升越高,快到树梢了。 但是后方芦苇荡里还是一片安静,预料中应该到来的后续队伍,还没有到来,这让处在最前方的李禄有点心急了。 就在他频频回首,透过树林间的空隙探看自己后方的情形之时,突然一声如同雷鸣的声响,从数里外的西边传来过来。 李禄先是一懵,随后立刻暗叫一声:“不好!鞑子开始炮击松山,准备攻城了!” 果然,一声炮响之后,紧接着就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鞑子的重炮齐发,开始攻打松山城了! 李禄听到的炮声,正是三顺王营中“红夷大炮”发出的巨大声响,“红夷大炮”发射之时声闻十里,威力自是不凡。 而松山城外鞑子炮营“红夷大炮”攻城发出的巨大声响,同时也惊醒了正在睡觉的杨振和火枪队的所有其他人。 杨振听到炮声传来,先是吓了一跳,等到快速爬出战壕往西探看,发现并无鞑子人马到来,方才放下了心。 昨天的判断没有错,现在鞑子已经开始用重炮轰击松山城了,可是徐昌永他们还是没有出现,杨振不由得有点心急起来。 他回头看了看东方高高升起的太阳,心里正想象着张得贵、徐昌永和祖克勇等人的情况,想象着他们为什么现在还没到。 就在这时,他突然就看见战后背后不远处的芦苇荡里,一阵响动。 芦苇荡里的响动,也立刻引起了杨占鳌、严三、张臣等人的注意,杨占鳌立刻拉开了手里的强弓,而张臣则迅速端起了手中的火枪。 但就在这时,他们听见芦苇荡中有人呼喊:“大人!协镇大人!我是邓恩!我们到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原来是张得贵炮队里打前站的抬枪队到了! 在张得贵、徐昌永和祖克勇三部人马里面,原本进行最慢的炮队,这一回反而成了最容易登陆的队伍了。 而在炮队里面,两人一架九头鸟,抬起来就可以迅速行动的“抬枪队”,则是最轻便的队伍。 也因此,张得贵就让邓恩领着抬枪队先出发,充当了前哨队伍。 听见邓恩的这声叫喊,杨振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他知道,这一次的计划终于八字画好了一撇! 众人盯着芦苇荡,没过多大一会,邓恩的身影率先从中冒了出来,只见他推开挡在身前的芦苇丛,一个纵身跳了出来,小跑着来到杨振的面前,单膝跪地禀报道: “大人!浮桥搭好了,栈桥也修起了!张游击让卑职带抬枪队当先,虎蹲炮队、佛郎机队随后就到!还有徐游击、祖将军的马队在后面,深处的芦苇荡里有积水,比较难走,可能还要再等上一会儿!” 已经等了那么久了,杨振也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了,当下对着邓恩点了点头,让他带着抬枪队,就在芦苇荡的边缘地带,设立抬枪队的狙击阵地。 不过邓恩说得没错,他刚刚带着抬枪队去寻找有利地势,安置抬枪队的狙击阵地,没过多久,杨珅带着他之前参过战的炮队右翼即虎蹲炮队到达了。 杨振已经给他们划定了建立阵地的区域,当下就让杨占鳌领着,去了右翼的芦苇荡边缘设置炮位。 炮位就隐藏在芦苇荡边缘地带浓密的芦苇丛中,而炮口则冲着芦苇荡外一马平川的盐碱滩。 这个安排让杨珅满意极了,既能利用浓密的芦苇丛隐藏自己,又能掩盖炮位,让鞑子跑到近处再打,给他们来一记狠的。 前天夜里的那一幕,杨珅到现在都是记忆犹新,那种打出一炮就能放倒一片敌人的场景,每每想起都会让他热血沸腾。 现在的他,面对鞑子的密集冲锋,他的心态已经完全改变了,他再也不会感到恐惧了。 相反,现在的他,对于鞑子们擅长的那种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断,似乎永无休止、永不衰竭的骑兵攻势,反倒是有点渴望了。 只要自己有足够的火炮和弹药,鞑子越多越好,越密集越好,因为再多的鞑子,也不过是给自己们送人头来了! 包括杨珅麾下的炮手们,面对鞑子的心态也在悄然发生着转变,那一次夜袭阻击鞑子的追兵,他们被安排在最后撤离,当时他们每个人都是满怀恐惧的,许多人站立的双腿和装填弹药的双手,都是颤抖的。 可是,亲眼目睹了鞑子和二鞑子在自己发射的虎蹲炮轰击下成片倒地的场面之后,他们对于鞑子的那种恐惧,很快就消散无踪了。 就是真鞑子又怎么样呢?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唬他妈谁呢?!弹丸打在他身上,是神仙也得死! 只是经历了一次夜袭的胜利,杨振旧部士卒的精气神就起来了,对于火器的信赖也迅速建立起来了。 杨珅他们抵达没有多久,芦苇荡里就远远地传了一阵“人欢马叫”的声音,杨振侧耳细听,隐约听到了徐昌永的大嗓门: “好走了!可算是好走了!这里的地面是干的!你们这些王八羔子,都他娘的快点!再磨蹭下去,又该涨潮了!你们还想不想回去了!?” 徐昌永的声音先传来,但是杨振透过倒伏的芦苇丛,首先看到的身影却是张得贵的炮队人马。 四个人一组,像抬轿子一样,抬着重达两百斤左右、带有炮架的佛郎机炮,而且四个人里的每个人,身上还都背着一具佛郎机炮的子铳。 佛郎机炮,是一种后装子母炮。每门佛郎机母炮,都配有四个或者六个专门用来预先装填弹药的子炮,算是这个时代比较先进的一种中小型火炮了。 不过,这种型号的火炮,对于明朝末年的官军来说,却有点鸡肋的味道。 因为明末朝廷财政困难,佛郎机的炮身铸造和火药制作多是粗制滥造,再加上这款佛郎机炮——母炮较大、子炮较小——的固有缺陷,导致它只是合适用在水师战船之上和城池防守之上。 官军在野战之中,无暇使用,也不敢使用,使得它相较于其他火炮的比较优势,也没法得到充分发挥。 杨振之所以看上了这款火炮,就是看中了它射速快这个比较优势。 至于佛郎机子炮较小,导致它母炮口径虽大,但是弹丸却小的劣势,杨振则毫不在意。 因为,他眼下根本没打算使用佛郎机的专用铁制弹丸杀敌,而是要用普通的火枪铅弹,或者,干脆就用海岸上遍地都是的碎石子充当散弹。 第七十七章 送信 张得贵走在炮队左翼的最后面,等他来到杨振跟前的时候,炮队左翼十门佛郎机炮的炮手们,已经被严三领着到芦苇荡前缘的左翼设置阵地去了。 张得贵满身疲惫地都跟前,杨振冲他笑着点头,并上前与他拥抱,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什么话也没说,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是张得贵知道杨振的意思,这一刻,就是再累,他也觉得值了:“大人!卑职幸不辱命!该来的人马全都带来了!” 杨振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徐昌永正牵着马推开了一片挡在他面前的芦苇丛,出现在了杨振的眼前。 “杨兄弟!我老徐没来晚吧!就怕耽误了咱们的大事啊!我们在芦苇荡里听见了几轮炮声,还以为鞑子先来了呢!后来想想才想明白,那是鞑子在炮击松山了!兄弟你真是神算子!昨天就算准了今天鞑子要炮击松山!” 听到这番话,杨振连忙笑着上前,也与徐昌永以拥抱见礼,两个人相互怕打着对方的后背,哈哈笑着说话。 “不晚,不晚!来得正是时候!鞑子开始猛攻松山了!刚才打了几轮炮,恐怕一会儿还要打!徐大哥你们先休整一下,然后咱们就开始行动!” “不用休整了!这些天弟兄们没骑马,身子骨都快他娘的生锈了!这些蒙古马也不怕累,再不让他们跑几圈,反倒是要生病!” 徐昌永这个人是一个直性子,这样的人尽管有缺点,但是缺点就写在他的脸上,算是比较容易相处的类型。 他虽然耳根子软,比较轻信,没有主见,遇到了困难容易发生动摇,但是他做人又比较光棍磊落,答应了要去做一件事情,主意没变之前,就会马上去做。 徐昌永要马上整队出发诱敌,杨振当然也会不反对,看着他们这一行二百来人浑身沾满了泥水的狼狈样子,杨振反倒觉得这个状况倒是符合一支心急火燎去送信的马队形象。 就在火枪队战壕与芦苇荡之间的那片沙土地上,徐昌永简单整顿了一下自己带出芦苇荡的人马,二百多个人,牵着二百多匹马,散乱地拥挤在一起,人欢马叫,好不热闹。 徐昌永整顿了一下自己的马队,派了亲兵过来请杨振,领着杨振来到了他们的马队前面。 徐昌永看见杨振过来,立刻对杨振说道:“杨兄弟!先遣营前锋哨探马队,所有人都在这里了!你要不要说上几句话?老徐麾下的兄弟们虽然都是马队,可是对协镇大人你,那也是仰慕得很啊!” 这个时候的杨振可没工夫跟徐昌永麾下的马队士卒们说话,他有几句紧要的话,要告诉徐昌永。 “徐大哥!咱们前面的这一大片盐碱地,现在都是挖好了陷马坑、埋好了万人敌的死地!这是给鞑子设好的陷阱!你和你的前锋马队出发的时候,只能从这里,一路往西,穿越对面的那片树林子! “回来的时候,也是只有这一条路,穿越树林,越过这片盐碱地,跨过火枪队的战壕,从炮队的阵地上穿过,直入芦苇丛中!” 杨振一边郑重其事地对徐昌永说着这些话,一边拿手往西指点,告诉他率队前进的方向和道路。 “兄弟!万一鞑子骑兵来得急、追得紧,老哥哥甩不掉,拉不开距离,怎么办!?到时候,兄弟你可得悠着点啊!” 徐昌永一听杨振的话,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他可是打了多少年仗的老人了,战场上这点事情自然是门儿清,杨振一说,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徐大哥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前面树林子里,我已经有了安排,到时候们回来只要顺利冲过树林,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李禄了!你们只管沿着我给你说的路线往前冲!其他不用多管!但是一定要注意,不要冲垮了我们自己的炮阵!” 到了树林子外面,鞑子追击徐昌永所部就有两条路选择,一条是直接越过树林,一条是绕开树林冲进一马平川的盐碱滩。 杨振事先在树林子里安排了李禄的掷弹兵队左右埋伏,就是为了逼着鞑子绕开树林去追徐昌永。 那样一来,陷马坑就不会浪费,就能发挥作用了。 两个人正说这话,又听见芦苇荡边缘地带又是一阵喧哗——祖克勇带着麾下的重骑兵,一人牵着一批马,终于走出了芦苇荡。 杨振连忙拉着徐昌永来找祖克勇,而祖克勇也知道杨振的意思,见到徐克勇前来,立刻从怀里取出一封密封着的书信,郑重其事地当着众人的面,交给了徐昌永,然后说道: “徐游击!这是大帅写给松山副总兵金国凤、参将夏成德的亲笔书信!—— “这一次,你们往西送信,虽然旨在诱敌来攻,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真正派出一支小队哨骑,尽量往西冲到松山城下,寻找机会,将这封信射进城里! “如此,也不枉了大帅派你我二人前来此地一行!” 虽然杨振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可是当面听了这话,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 包括杨振身边的张得贵、杨占鳌、张臣等人,听了祖克勇说给徐昌永的话,脸色都是阴云密布——合着前来松山、锦州送信的,真是另有其人,而杨振及其所部人马,不过是个顶缸的、背锅的,甚至就是个挡箭的、送死的。 不过此时大战在即,先遣营内部却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再闹了什么不愉快,杨振也好,杨振麾下的这些旧部老将们也好,全都选择了默不作声。 他们也知道,这根本不是祖克勇能够做主的事情,更不可能是徐昌永事先知道的事情。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只能是眼下的辽东大帅祖大寿,可是他们又能拿人家祖大帅如何呢? 他们心中的一切不爽,憋闷,甚至是恨意,只能深埋在内心的深处罢了。 徐昌永结果了书信,很快又叫人叫来了一个身材不高、非常强壮的中年汉子,当众对他说道:“诺木齐兄弟!这是祖大帅交给我们这次送进松山城去的书信!这封信至关重要!我们这次救援松山,能不能建功,就看这封信,能不能送进城里了! “这次咱们先遣营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还有咱们前锋马队这一次全部出击,就是要掩护着你,把这封信送出去!你一会儿你带着你棚里的那个小队专门负责此事!一旦遇到了鞑子在松山城外的巡哨,咱们帮你阻拦鞑子,你率队突击进去!” 那个诺木齐显然是个蒙古汉子,听了这话,将信将疑、满脸疑惑地看着徐昌永,一会儿又看看祖克勇和杨振,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 “祖小将军——带着大帅的中军,都是最精锐的骑兵弓箭手,为什么不让他们去呢?!你们的命是命,我们蒙古人的命也是命!” 让杨振感到意外的是,这个诺木齐竟然敢于质疑徐昌永的安排,话里话外都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诺木齐!你以为现在桑噶尔赛不在这里,这里就没有人能管得了你吗?!若是你敢不服从军令,我现在就敢斩了你!你有胆量试一下吗?!” 听见诺木齐的话,徐昌永还没说话,祖克勇先怒了起来,手握刀柄,作势要处置诺木齐。 第七十八章 在即 桑噶尔赛,是祖大寿麾下蒙古兵们的主帅。 对于蒙古营的管理,祖大寿基本不插手,都交给了桑噶尔赛及其麾下蒙古将领自己管理。 所以,在蒙古营里,桑噶尔赛的权威比祖大寿要高。 诺木齐是桑噶尔赛的一个亲信将领,这次分管着从桑噶尔赛营里调拨前来的三百蒙古兵。 可是这次北上救援松山之前,祖大寿又任命了游击徐昌永为将,统带这三百蒙古兵。 而徐昌永一受命,就把自己的一帮亲兵家丁,给一顿安插了进去,等于是直接剥夺了诺木齐的职权。 前天夜里,偷袭鞑子大营,蒙古兵死、伤、失踪了一百多个,作为临时统兵的将领徐昌永其实并不心疼。 但是,诺木齐很心疼,这件事进一步加剧了两人的不和。 现在有了这么危险的任务,徐昌永毫不犹豫地交给了他在蒙古兵里的对头诺木齐,诺木齐自然不愿干。 可是眼下的形势,可不是他能左右的,特别是在祖克勇发了话以后,他不敢也得干。 只见诺木齐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似乎是想清了利害关系,也可能是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冲着徐昌永单膝跪地,咬着牙从徐昌永的手里接过了那封书信。 “诺木齐!若是你能够完成这个任务!将来到了祖大帅面前,我祖克勇一定给你表功!桑噶尔赛也一定会重赏于你!” 诺木齐头也没抬,只是将书信收在了怀里,拍了拍胸口,说道:“卑职遵命!” 诺木齐低头说完了这话,转身离去,神态之中仍然隐藏着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杨振看着这个蒙古将领诺木齐离去的神态和表现,他的心里十分怀疑,这个人会不会像表面上说的那样“遵命”。 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乎送信这个问题了。 对他来说,有了这个送信的由头更好,没有也根本无所谓,他来救援松山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即便是今天松山城里的金国凤等人,还不知道宁远派来的这点援军已经到了城外,那么今天这一战过后,他们也肯定知道了。 就在这个时候,松山城的方向上又传来了一阵炮击,而且这次的声响惊天动地,似乎比上一论的炮击还要密集,还要剧烈。 杨振知道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了,立刻对徐昌永说道:“徐大哥!时辰差不多了!你们该出发了!一定要记住我给你说的路线!同时,既不能撤回的太早太快,让鞑子追丢了!也不能让鞑子咬得太紧,拉不开距离!” 杨振说完这话,上前再一次与徐昌永拥抱了一下随即分开,其他人也冲着徐昌永抱拳。 徐昌永冲杨振点了点头,隔着杨振与众人一抱拳,随即转身离去。 不一时,前方蒙古马队集结的地方,就传来了徐昌永的大声命令,而徐昌永也十分光棍,翻身上马,身先士卒,沿着杨振给他指的方向,一马当先,往前方树林子的方向冲去。 片刻功夫,徐昌永率领的蒙古马队就越过了盐碱滩,冲进了树林里。 直到看着最后一匹马冲进对面的树林,杨振才转过头,对着身边的几个人说道:“好了!我们也要准备了!” 祖克勇所部的到来最晚,却也给昨夜就已经率先抵达的杨振等人,带来了水师营准备的早饭。 其实就是一摞一摞提前烙好的咸味大饼子,除了杂合面和盐,什么其他作料也没有。 但是饿了几乎一宿的杨振及其所部火枪队和掷弹兵队士卒们,却没有一个挑挑拣拣的,也没有说不好的,拿到了祖克勇的人马辛苦驮来的大饼子,一个个喜笑颜开。 包括杨振在内,一边啃着祖克勇所部带过来的大饼子,一边就着从小凌河里打来的凉水,蹲在各自的战壕里,吃得一个比一个开心。 祖克勇留了一部分人在芦苇荡里安置战马,更多的士卒都取了弓箭在手,跟着祖克勇,一起分散在火枪手们的战壕里。 而祖克勇本人就在杨振的身边,他一边看着杨振“大快朵颐”地吃饭,一边想了想,对杨振说道: “我看了杨协镇的安排,真的是精妙无比!尤其是这一道道地壕!既可以隐藏自己,又可以躲避鞑子的箭雨和战马冲撞!再配上火枪、火炮、火药弹,算得上是天罗地网一样了!” 说到这里,祖克勇看杨振看他,于是略作停顿,接着说道:“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安排之下,祖某的重骑兵,杨协镇你打算怎么用?!以杨协镇目前的安排看,似乎没有祖某人用力的位置啊!” 听了祖克勇说的话,杨振咽下一口吃的,哈哈一笑,对他说道:“祖兄弟!不是没有你们的位置!也不是没有你们的任务!鞑子骑兵进攻时,你们的任务,是在战壕和交通壕里埋伏,用火箭点燃预先埋设的万人敌和龙王炮,等到敌人败退的时候,你们的任务则是骑上战马,乘胜追击和斩获敌人首级!” 说到了这里,杨振突然停顿下来,看着祖克勇说道:“对了!昨夜我巡视到你们营地的时候,特意跟你说,让你今天早上去找袁进,再让他贡献几桶桐油,你要到了没有?” “当然要到了!昨天晚上就要到了!不过袁进营里也所剩不多,没有要到多少!敢情杨协镇你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 原本祖克勇以为让他去要桐油,是要借助桐油和芦苇荡里的干芦苇,来一次火烧鞑子呢,包括袁进本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祖克勇也好,袁进也好,都还因为水师营里确实没有多少桐油而深感遗憾,倒是没想到,原来不过是为了制作火箭。 其实,也是杨振的时间实在是不够用了,要不然这些事情,早在沙洲岛上的时候,他就安排人手去做了。 不过,这些事情也不复杂,从身上撕下一些布条,或者从马背驮着的毡毯上撕下一条,浸满了桐油之后,紧紧地缠绕在箭头下面即可。 祖克勇知道了杨振的意图之后,立刻安排了自己手下的几个把总传令,要求人人制作一批火箭,并要求他们提前弄清楚,自己面前的万人敌和龙王炮埋在哪里,它们的引火线团又在何处,以免贻误了战机。 看着祖克勇参与进来,而且指挥着所部士卒分工负责、忙上忙下,杨振的心里也很开心。 若是一切事情都要他这个主将亲自安排、亲自督促,甚至亲自去办,那么就是累死他,他也干不完。 好在现在他的手下,兵是老兵,将是老将,领会了杨振的意图之后,各个方面都上手很快,张得贵、李禄、潘文茂、张臣、杨珅、张国淦、潘喜、邓恩一个个都能帮他分担,甚至能够独当一面,让他很是放心,而且也轻松了许多。 徐昌永已经率队往西一刻钟左右了,松山城一带的炮击一阵接着一阵,几乎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随着时间的流逝,杨振这边的气氛,也开始由轻松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之前还在战壕里、芦苇荡里低声谈笑的各队士卒们,也渐渐地变得安静下来。 大家都知道,大战在即了。 松山城外云集了数万鞑子,只要徐昌永所部敢露面,就一定会引来数不清的鞑子追击,到时候可就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了啊! 杨振带着杨占鳌、严三,还有祖克勇,来来回回地在各条战壕和交通壕里巡视,一边激励着大家的士气,一边检查着各部的准备。 只有李禄率领的掷弹兵左翼防守的树林子,他没有再去。 因为他对李禄的信赖有别于其他人,可以说是高度信任,杨振相信他不会辜负了自己。 第七十九章 冲击 杨振领着几个人,从潘喜驻守的工字壕里出来,沿着月牙形的交通壕往回走。 他看看天上的太阳,算了算大概的时间,此时距离徐昌永出发,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了。 他的心里也渐渐开始紧张起了,开始不住地回头,往西边张望。 徐昌永统带的蒙古马队,都是轻骑兵,他们用的弓是蒙古弓,用的箭是蒙古骑兵惯用的轻箭,而且也没有铁甲。 进攻能力一般,防护能力更差,但是他们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来往如风,速度很快。 若是按照出发的时间计算,没有遭遇鞑子拦截的话,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松山城下。 但是,杨振知道,他们绝不可能一路坦途,而且一旦遇到了鞑子的拦截,他们也绝不可能勇往直前。 只要是遇到了超过一百人以上的鞑子骑兵,徐昌永所部肯定不会纠缠,一定会立刻掉头撤退。 因为他们一共才二百来人,在这个情况下,与鞑子骑兵纠缠的结果,必然是全军覆没。 “难道他们被鞑子骑兵大队拦住了?包围了?有没有可能已经全军覆没了?!” 时间越是流逝,杨振的脑海里就越是充满了无数的疑问。 就在杨振又一次回头向西张望的时候,他突然看见,远处的树林里突然一人奔了出来,手里还高举着一面红旗! 那面迎风飘扬的红旗上面,赫然绣着一个仿佛被点燃了的冒着烟的震天雷! “那是掷弹兵队的队旗!大人!徐游击他们回来了!鞑子引来了!” 杨振还没有想到其中的关联,杨占鳌就率先喊叫了起来。 杨振在心情激荡之下,定睛一看,那个挥动着掷弹兵队队旗的人,正是一直守在前方树林子里树梢上向西瞭望的郭小五。。 只见郭小五高举着掷弹兵队的队旗用力挥舞,分明是在向后方阵地示警。 当下,杨振再不迟疑,立刻高声传令: “各部全体注意!蹲下!蹲下!放入蒙古营!放入蒙古营!!听我哨令再开火!听我哨令再开火!!” 全体将士已经在壕沟里、芦苇荡里等待了许久了,火枪队早就装填好了弹药,准备好了引火药,掷弹兵队在战壕了点燃了火堆,弓箭手们燃起了篝火,备好了火箭,炮手们也点燃了火把,装填了散弹,全都瞄着前方鞑子骑兵可能冲来的方向,做好了一切准备。 若是在这个时刻,哪个紧张到错乱,误开了一枪、误投了一弹、误放一炮,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在战前,杨振已经三令五申过,必须等到徐昌永所部顺利过去,才能开火,但他还是担心,哪个人忍不住先开火铸成大错。 还好,在他喊叫了几遍之后,盐碱滩上的各条战壕里,气氛虽然紧张万分,但却没有一个抢先开火的。 杨振还待再喊,只见他一直盯着的那个郭小五,突然转身卧倒在地,就在这时他站在战壕里的他也感受到了地面上传来的震动。 片刻之间,伴随着远方大片马蹄声的轰鸣,郭小五趴下的地方突然窜出来几匹战马! 紧跟着,又是一批接着一批战马,连续不断地冲出了那片树林,向着芦苇荡的方向,疾驰而来! “不要开火!不要开火!鞑子在后面!鞑子在后面!” 在轰隆隆地响成了一片的马蹄声当中,冲在前面的几匹马上的骑手,一起用汉话大声叫喊着: “我是徐昌永!自己人!不要开火!我是徐昌永!自己人!不要开火!……” 这是徐昌永以及紧跟在他身边的亲兵事先商定好了、此时喊出来的话。 “咣!咣!咣!……” 徐昌永他们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方才他们冲出来的树林那边就突然响起来一连串的爆炸声。 李禄动手了! 说明鞑子已经紧跟着徐昌永他们冲到了树林子的边缘地带!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树林西边响起了爆炸声的同时,杨振急往西看,挖掘了陷马坑的地带已经出现了鞑子马队的身影! 而杨振再回头,徐昌永所率的马队大约百余人已经喊叫着跨越地壕,冲进了芦苇荡里! 直到这时,杨振方才拿起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铁叫子放在嘴里,然后猛吸一口气,用尽全力使劲把它吹响。 顿时,一阵阵尖利的哨音,刺破了已经紧张到极点的空气,响遍了这方天地! 即便是树林方向和陷马坑方向传来的剧烈爆炸声,也没有掩盖住铁叫子特有的尖利哨音! “开火!开火!鞑子来了!开火!” 杨振的哨音,就是命令,这是杨振早就与战壕里的各支队伍商量好的信号。 听到杨振吹响的一声声尖利急促的哨音,潘喜、杨占鳌、严三、祖克勇,包括稍远的张臣、张国淦,全都对着自己的部下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而此时鞑子的骑兵,黑压压一片,已经冲过了陷马坑所在的地带。 尽管已有许多鞑子的战马,一只马蹄子踩入了两尺深的陷马坑,折断了马腿,倒在地上嘶鸣惨叫,但是仍然有更多的鞑子骑兵在轰隆隆的马蹄声中,踏着摔倒的战马和跌落的鞑子身体,冲过了密布陷马坑的那片地面。 鞑子成群的战马转瞬即至。 杨振方才还在向西张望,可是转瞬之间却见冲在最前面的鞑子战马,已经扑面而来了! 杨振猛然声嘶力竭地高声喊道:“掷弹兵!潘喜!蹲下!蹲下!蹲下!” 杨振一边高声喊着,一边连忙蹲下,刚在战壕里藏住了自己的身体,抬头就看见一匹肚子上毛发黑亮的战马,从自己的头顶上猛然越过。 马是有灵性的动物,特别是战马,在高速奔驰的途中,一旦遇上了障碍物,不需要骑手的指挥,就会自己跨过前面的障碍物。 遇到了壕沟也是一样,一匹匹鞑子战马疾驰而来,成群结队地越过了第一条战壕,竟然没有一匹马踏空跌落。 杨振举起手中端了好久的火枪,冲着鞑子疾驰而来的方向胡乱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巨响过后,硝烟尚未散去,透过硝烟,杨振就看见一匹正要越过月牙壕的灰白色战马,驮着它身上的骑士,朝着杨振所在的位置就砸了过来! 那匹战马的腹部中弹,献血瞬间染红了马腹,本来正在疾驰中的战马受此重创,瞬间失去力量,直接从正在跨越的战壕上方跌落下来。 就在杨振身后的严三,手疾眼快,猛拉了一把杨振,两个人连滚带爬地躲了开去。 杨振刚刚躲开,就听“轰隆”一声,那匹腹部中弹的战马,就驮着那个来不及下马的鞑子骑士,重重地跌落在了杨振方才所站立开枪的位置之上。 这个场面,让后世穿越过来的杨振一时有点瞠目结舌,眼看着那个骑着战马堕落壕沟的鞑子骑士,手持着弓箭,挣扎着想要站立起来,杨振除了手忙脚乱地装填弹药之外,竟然没有想到别的法子。 还好,那个鞑子壮汉挣扎着正要起身,却被手持马刀快速冲了上来的祖克勇一刀砍掉了脑袋。 那颗脑袋在跌落的时候,与原本一体的箭盔分离,力道不减,骨碌碌地滚到了杨振的脚下。 杨振定睛细看,那颗光秃秃的脑袋顶上,赫然正是一根细长细长的金钱鼠尾! 第八十章 慌张 杨振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惊魂未定来,当下咬着牙关,也不说话,只是弯了腰,从脏兮兮的右边靴子里抽出一把短短的匕首出来。 一手放下火枪,摁在那颗圆滚滚的光脑袋的额头上,手起刀落,连着头皮,把那块金钱鼠尾剥落下来,揣进怀里。 此时的战壕外面,剧烈的爆炸声、清脆的火枪声早已响成了一片。 鞑子骑兵轰隆隆的马蹄声,在枪炮声中,仍然连绵不断地传过来,一群群鞑子骑士一边疾驰,一边射箭,不住地往里面的开阔地上冲去。 杨振在前夜的夜袭之中,用火枪射杀过一个敌人,但是这种近在眼前的恐怖,他却是头一次经历,由不得他不紧张慌乱。 当最初的紧张慌乱情绪慢慢消散,杨振躲在战壕中,恢复了冷静,蹲着重新完成了弹药的装填,尔后迅速站起,端着火枪,朝着鞑子成群的战马,再次用力扣动扳机。 龙头铁上的火石,击打在火门前的铁块上,擦出一道火花,火花落入紧邻的火门,点燃火药,然后就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与枪声相应的,则是又一匹战马嘶鸣着倒在地上,疾驰的战马倒地之后就是连着几个翻滚,将背上驮着的鞑子骑士碾压在身下痛苦呻吟。 现在每次装填弹药之前,他会先撕开药包倒入火门凹槽一些,然后再往枪管里装填,最后用药包的油纸包裹着一颗弹丸,用搠杖捅进去,速度比以前快了一点。 不过,杨振从开战以来到现在,总共才打出了两枪,比他快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是站在他不远处的杨占鳌、严三和祖克勇三人。 他们三个人的面前,插着一根在风中燃烧的极旺的火把,与胸平齐的战壕边沿上,摆着两堆箭,一小堆是缠绕了桐油布条的火箭,一大堆正常的用箭。 就在杨振装填着弹药的功夫,杨占鳌就反复不停地张弓、搭箭、射出,先后射出去了八支箭,其中有两支还是稍微耽误了点功夫的火箭。 祖克勇、严三也是一样的射箭速度,看得杨振惊愕不已,就在这个时候,他仿佛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明末官军的武将们不喜欢在野战中使用鸟枪和火铳了。 因为很可能就在你低头装填弹药的时候,战机就消失了,或者你自己就被鞑子的骑射干掉了。 杨振再次站起来打响了第三枪的时候,鞑子追击徐昌永所部的那一群披甲骑兵,除了摔倒在陷马坑一带的那些除外,已经全部越过了“月牙壕”,冲进了杨振预设的“雷区”。 杨振打完了第三枪,再次蹲下装填弹药,而外面惊天动地的剧烈爆炸声再次响起,鞑子战马的嘶鸣声不断传来,其中夹杂着一连串鞑子难懂的哇啦哇啦叫喊声。 杨振装填完了弹药,刚要站起,就看见祖克勇、严三和杨占鳌,以及已经跑到了他们这条交通壕里的潘喜等人迅速蹲了下来,自己也跟着又蹲下,还没弄清什么情况的时候,大地一阵晃动。 突然之间漫天的沙土、碎石、残肢断臂扑扑索索落下,就像突然下了一场冰雹雨一样,落得杨振满头满身。 这是一颗由新火药装填的巨大万人敌。 它的爆炸,将埋设它的地面炸出了一个方圆一丈有余的巨坑,周边十几匹战马以及马背上的鞑子,都被炸到了天上。 同时,也让方圆数丈之内战壕里的先遣营官弁,顿时失去了听力。 包括杨振在内,耳朵中只剩下“嗡嗡”声,眼看着潘喜等人冲他喊着什么话,可他就是丝毫听不见喊的是什么。 直到另一场剧烈爆炸的声响传来,杨振的耳朵才突然恢复了听力,只听潘喜在不远处声嘶力竭地喊道:“大人!血!你身上都是血!” 杨振这时方才感觉到脸上黏糊糊的,用手去一抹,拿到眼前看,都是血。 他吓了一跳,顿时站了起来,在自己的头上、身上摸索,他可不想搞出个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事情来。 这个时候,潘喜也踩着那匹不再嘶鸣的战马跳了过来,满头满脸地摸了摸杨振,就立刻在杨振的耳朵边儿,欣喜地大声喊道: “大人你没受伤!这不是你的血!” 杨振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的头顶下了一阵血雨,落了自己满头满脸满身。 也不知道是鞑子的血,还是鞑子战马的血,总之黑红的血雨,几乎将杨振浇了个浑身通透。 不过,当杨振确认自己真的没事之后,顿时胆气一壮,方才的慌张也消散不见了,哈哈大笑着,举起火枪,朝着跌落战马的一个鞑子就是“砰”的一枪。 那人与他不过相隔了十几步远,又似乎受了伤,在地上睁着着就是动弹不得。 杨振这一枪连瞄准都懒得瞄准,却一枪正打在那人的后脑勺上,一下子掀掉了他的天灵盖! 此时的战场上已经乱到了极点,只剩下小二百匹战马驮着鞑子,在战场上到处冲撞。 火枪队所在的那条一字壕内,因为增加了祖克勇麾下的重骑兵弓箭手们,同时也增加了顺利逃回的徐昌永所部蒙古轻骑兵弓箭手们,火力比单纯的火枪队要猛烈得多了。 鞑子骑兵的冲击,到了这里似乎有点扛不住的样子,没有往芦苇荡的方向硬冲,反倒是在距离芦苇荡边缘数十步外,掉头朝着南边冲去。 从杨振所在的这条交通壕看,正好能够看见数百步外鞑子战马的屁股和鞑子骑士的后背。 虽然是鞑子剩下的小二百骑,是冲着自己的反方向冲去的,但是杨振却知道,那里鞑子过不去,若是他们不能从树林子里冲过去逃走,那么下一步,就肯定会兜回来。 而以自己现在所在的“月牙形”交通壕里的兵力和火力,恐怕是挡不住剩余的这一半鞑子骑兵逃走的。 想到这里,杨振看看左右,见严三就在附近,一下子冲了过去,对着他大声喊道:“快去传令!叫张臣、张国淦、徐昌永他们把人全都派到这个交通壕里了!快去!” 原来的设想,是利用徐昌永的逃窜和先遣营的大旗,将追击徐昌永的鞑子,吸引到芦苇荡的边缘,然后用火炮轰击的。 可是鞑子也不傻,知道中了埋伏以后,发现芦苇荡边缘地带的火力比较猛烈,就想着迂回撤出包围圈了。 且说杨振这边派了严三前去找张臣等人传令,他在原地就已经看见,鞑子剩余的小二百骑,往树林的方向里冲去。 但是令鞑子意外,也令杨振感到意外的是,鞑子战马群刚完成了在疾驰中迂回转向,树林子中就抛出了一片“手榴弹”雨! 只听得一片“轰隆”“轰隆”“轰隆”的爆炸声中,为首的几匹战马突然转向,顺着冲上树林的斜坡,转而往杨振等人所在的方向奔来。 而后面跟着的那一批鞑子骑士也瞬间在疾驰中调转了方向,紧跟在前面几匹战马的身后,一起往杨振等人所在的方向奔来。 杨振顿时有点慌乱,冲着身在附近的潘喜喊道:“派人再去传令!快让张臣他们过来!潘喜!你们准备投弹!一个也不要留,全都点燃了投到鞑子战马前面!快!快!快!” 杨振这边话音刚落,潘喜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传令人选,只见严三就领着张臣等等一大群人,沿着交通壕迅速奔了过来。 杨振见状大喜,马上又下令道:“快快散开!火枪、弓箭、火药弹一起招呼他们!务必拦住他们!” 第八十一章 首级 杨振刚喊完话,冲在最前面的鞑子就已经进入了约莫百步之内,转眼之间,杨振就已经能够看清对方因愤怒而狰狞的脸了。 前面有一群人骑着战马猛冲过来,杨振根本就不需要瞄准,直接把枪身搭在战壕的前沿上,砰的一声又是一枪,一颗弹丸带着杨振满腔的怒气,冲出枪管,迎着鞑子射来的箭雨,正打在了为首的鞑子脸上。 只见那个鞑子仰脸翻身落马,就在此时,潘喜等人投掷出去的火药弹,恰有一颗落在那匹无主战马的前面不远处“轰隆”一声炸响,那匹丢掉了主人的战马瞬间向右转弯。 紧接着,杨振所在的这条月牙形交通壕里枪声一片、箭飞如雨,投出去的火药弹,更是像雨点一样落在鞑子战马脚下。 冲在前面的鞑子们瞬间纷纷落马,有几匹冲击势头较猛的战马要么中弹、要么被炸,嘶鸣着栽倒在地上。 而随着那匹冲在最前面的战马向右转,后边的其他战马也跟着右转,剩下的鞑子骑兵不知道是控制不住惊了的战马,还是眼看前方火力太猛,总之又重新往芦苇荡的方向冲去。 “大人!鞑子转回去了!他们要往我们火枪队的阵地上去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立刻回去救援!?” 杨振看见鞑子转向,一颗心刚刚落下,就听见张国淦的声音在自己的耳朵边像炸雷一样响起。 “救援、救援、救你个大头鬼啊!你没看出来老子在这是故意把他们往那里赶的吗?!” 杨振说完了这话,就看见远处芦苇荡的边缘,那面写着“暂编宁远先遣营”的大旗,突然使劲摇动了起来。 这是之前杨振交代给张得贵的旗语信号! 看到这个信号,杨振立刻猛吹了一下铁叫子,一阵尖利的哨音划过战场上空,随即就是杨振的一声高声呼喊:“蹲下!蹲下!” 杨振一边喊着,一边快速蹲下,而他身边这条交通壕里的人群,也一下子全都蹲了下来。 就在这时,芦苇荡的边缘“咣咣咣咣”地响起了一阵炮击的巨响! 一门接着一门,一轮接着一轮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的内心已经彻底放松下来了,脸上也有了笑容,而这个笑容自从开战之后就从他脸上消失了。 此时此刻,他知道这一次赌赢了,虽然鞑子来得并不多,可是所有前来的鞑子,都没跑了。 这就够了。 当所有的炮声全都停歇下来,这块土地上仿佛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 不知道是哪个人先站起来的,总之刚刚有人先欢呼起来,紧接着整个交通壕里全都是一片欢呼之声。 杨振手拄着长长的火枪站起来,往远处观看,只见张得贵高举着先遣营的旗帜,领着炮队的人马,已经从隐身的芦苇荡里冲了出来,就在芦苇荡边缘的沙地上欢呼跳跃! 包括一直守在芦苇荡前那条一字壕里的部分祖克勇部下,也一改之前看不上先遣营其他各队的高冷范儿,跟着人群一起欢呼着,跳跃着 杨振看见这个情形,知道这一战的大局已定,当即喊了一声:“杀满鞑子了啊!去割满鞑子的头皮了啊!” 杨振一声喊罢,当先跃出了战壕,端着火枪,冲着一个方才落马坠地的鞑子骑士,慢条斯理地往火枪火门处倒上一点引火药,然后顶在他的脑门上,“砰”的一声枪响 与杨振这种有点装逼的做法不一样,自从听到了杨振的呼喊之后,特别是看到了杨振的做法之后,原本还在欢呼,还在庆祝终于取胜的那些人,瞬间都变了,争先恐后地抽出腰刀,冲上了“战场”。 有的学着杨振的做法,在鞑子身上补刀之后,专割鞑子头顶那块带着金钱鼠尾的头皮,揣在怀里,以便将来记功。 而有的则嫌那样做麻烦,干脆两步并做一步,直接一刀削下脑袋,拎着小辫子,继续去割下一个。 只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来到这片战场上的鞑子骑士就被补刀了一遍。 已死的自不用说了,更多中弹之后伤重未死的,也全都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有的还丢掉了自己头顶上带着金钱鼠尾的头皮。 有的则直接丢掉了自己的首级。 杨振麾下火枪队左翼,连带着杨振本人割取的,拿到了三十三份首级和头皮。 火枪队右翼,一共拿到了二十六份鞑子首级和头皮。 炮队左右翼和抬枪队,直接打死打伤的鞑子骑士最多,一共拿到了一百零七份鞑子首级。 掷弹兵队右翼即潘喜所部,则斩获了陷马坑一带的鞑子伤员,炸伤的鞑子不少,但最后到手的首级不多,只有三十九份。 原本预定是由祖克勇追击鞑子骑兵的,但是没有来得及实施,战斗就结束了。 祖克勇所部伤敌人数倒是不少,但是杀死的敌人却不多。 这一批鞑子都是棉甲外面披铁甲,除了火枪、火炮和火药弹近距离杀伤之外,祖克勇的重骑兵弓箭手和徐昌永的轻骑兵弓箭手,很少能一击毙敌的。 不过最后抢首级“大战”他们却是高手,尤其祖克勇麾下人人配的都有专门的枭首刀,比一般的腰刀要锋利得多。 所以,最后祖克勇所部获得的首级仅次于炮队左右翼,共取得了九十一份。 而徐昌永所部剩下的蒙古兵,活着回来参战的,一共只有一百二十一人了。 不过在先遣营各部之中,徐昌永的手下仍是人数最多的一支队伍。 但是他们获得的首级却不多,一共五十七份。 许多蒙古兵一看抢首级有点费劲儿,干脆直接就把目标锁定在了鞑子的盔甲、腰刀、弓箭甚至是衣物上面,有不少鞑子甚至都被扒得一丝不挂了。 杨振领着众人,在这边打扫完了战场,即派人去通知李禄留下几个人放哨,其他人全部撤回。 等到李禄回来,一问之下,李禄那边居然也得到了鞑子首级和头皮一共七十三份,另有徘徊不去落入李禄之手的带有鞍、蹬的战马一十三匹。 而这一边,清点了战场收获之后,还有一百六十二匹四肢健全、活蹦乱跳的战马,成为了先遣营的战利品。 其他的死马和垂死的战马,杨振觉得也可以作为肉食带走,但是太多了,众人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就这么放弃了。 芦苇荡外、小树林内的盐碱滩之战,从开始到到结束,实际上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加上最后收拾战利品浪费的时间,也就一个半时辰左右。 远处松山城一带的炮击声依然时断时续,也给了杨振的先遣营打了很好的掩护,要不然的话,杨振这边枪炮声大作,战场又与松山城外的鞑子大营相隔不过十里左右,距离娘娘宫大营还不到十里地,一定会引起鞑子的重视。 不过即便是这样,杨振也不敢在这里多做停留,对于松山城里的金国凤等人,他自认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就这样,三月初十日,大约午时刚过,杨振下令暂编宁远先遣营剩余全体人马撤退,就只留了他的亲兵队队长杨占鳌,带着郭小五,还有一条船上的六个桨手,继续留在附近的芦苇荡里,潜伏观察敌情。 回去的路,可就轻松多了,除了徐昌永有些闷闷不乐以外,其他各部都是兴高采烈。 自从徐昌永回来之后,杨振还没有找到机会与他说话,询问他一路上的遭遇。 在撤回沙洲岛的路上,杨振刻意与徐昌永一起行动,途中见他始终闷闷不乐,就对他说道:“徐大哥!战阵之上,生死就在转瞬之间!只要打仗,伤亡在所难免!好在你部下蒙古马队做出的牺牲,我们也都给他们报了仇!他们在天之灵,必不会怪罪你我!” “兄弟啊!我老徐不是舍不得那些蒙古兵,也不是担心向桑噶尔赛没法交代!而是我一手带出来的那一批亲兵家丁,就这一下子,几乎全折在了这批鞑子手上! “三十多个跟了我十来年的老人啊!这一回,折了二十多个,一大半还多!不是他们拼死断后,老哥哥我这回就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徐昌永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次蒙古马队死伤惨重,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没有什么不能向上面交代的!是那个诺木齐,我派去监视他的人跑回来报信说,他一遇到鞑子巡哨就临阵倒戈了! “他不仅向鞑子交出了我让他送往松山的书信,而且还向鞑子通报了我的行踪!要不是我跑得快,这回可就全完了!而且,若不是他并不清楚我们的计划,这一回我们所有人都要倒大霉!唉” 第八十二章 撤离 杨振一听,原来如此。 当时他就看着那个诺木齐不甚可靠,但是看着徐昌永,现在的他也不能说什么报怨的话。 就当时的情况而言,诺木齐已经与徐昌永当众撕破了脸面,上下级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再维持下去了,徐昌永派他去担任送信的任务,本身就不妥当。 杨振一念及此,突然又想到,诺木齐要是倒戈了、叛变了,自己这边可就什么秘密都没有了,若是鞑子主将反应够快,第二批鞑子的追兵可能就要到了! 此时此刻,杨振也顾不上去埋怨徐昌永为什么不早点报告这些重要情况了,立刻大声呼喊着传令: “各部人马!全力赶路!快快撤离此地!各部人马!全力赶路!快快撤离此地!” 紧接着,不放心的杨振,又派出了一直跟在身边的杨占鳌和严三,让他们打着自己的旗号,往回去催促后队加快速度。 徐昌永见杨振得知诺木齐叛变倒戈之后的反应这么大,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只是他自从死了一批心腹家丁以后,就一直有点魂不守舍,不在状态,也确实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凶险。 直到此时杨振做出如此这般的反应,也让这个打了多年仗的老将也明白过来了。 要是鞑子主将有头脑,从诺木齐口里问出了先遣营驻扎在沙洲岛上的实情,肯定会派出第二批鞑子前来。 “杨兄弟!要是那个诺木齐把我们都给卖了,鞑子怕是还会再来吧?!这片芦苇荡恐怕也不会再安全了吧?!” 杨振心说,那简直是一定的了。 不过他看着瞬间满脸焦虑甚至是恐惧的徐昌永,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杨振又突然想起,方才听徐昌永说他有个亲兵不肯跟着诺木齐临阵倒戈,而是逃回来向徐昌永报信,杨振心里一动,马上就又向徐昌永问道: “徐大哥!那个向你报信的人呢?我能不能找他谈谈?我想问问他,诺木齐是向什么人投降的?鞑子在娘娘宫究竟是以谁为主?!” “唉!我那亲兵留在后面断后,没能回来!不过,他向我报信说,诺木齐遇到的那队鞑子,带头的叫做阿尔萨兰!据说是满鞑子镶黄旗巴牙喇营的一个甲喇章京! “这个甲喇章京见有书信,就派了人护送诺木齐去鞑子大营,去见一个什么多罗贝勒尼堪! “说起来,哥哥也是惭愧得紧啊!我与那个鞑子甲喇章京并没有照面,只见着一群鞑子突然出现,哥哥就慌了!就往回走了!要不是我手底下那帮亲兄弟一样的家丁站出来,这一回,哥哥就折了!” 现在的杨振,苦于手底下没有了解鞑子内情的人,他虽然知道一些明末的历史大事,但是对满鞑子的内情却也几乎是两眼一抹黑。 此时,听了徐昌永魂不守舍的状态下说的话,杨振判断,那个满鞑子镶黄旗巴牙喇营的所谓甲喇章阿尔萨兰,很可能就在自己这一战收割的那些鞑子头颅里面,可是他苦于不知道这个阿尔萨兰长啥样。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前天夜里他在鞑子粮草大营里抓到的那个包衣阿哈麻六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只见杨占鳌已经传令回来,就在自己的身后几步外跟着,于是转头对他说道: “占鳌!前天夜里,我们在鞑子粮草大营里,抓到的那个汉人包衣阿哈麻六,现在人在哪里?” 杨振的问话,倒是让杨占鳌一愣。 他想了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了那个瘦弱的麻六见到自己就畏畏缩缩的样子,随后笑着说道:“大人要是不问,我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说到这里,杨占鳌又想了想,才接着说道:“当时我忙着给大人打旗,就把他丢给了李禄李都司看管,后来又跟着李都司他们撤退了。现在该是在沙洲岛上,帮着王铁匠烧铁蛋打杂呢!” 杨振得知那个麻六还在,心里也放下了一件心事,他之所以又问起这个麻六,是因为杨振想起来那个麻六曾说他认得阿尔萨兰。 那么这一回,就让他从一堆死人头里认一认,若是认不出来,今后留着他也是白费粮食。 返回沙洲岛的路上,各部人马之中除了徐昌永的蒙古马队以外都是一路欢声笑语,但是各部耗费的时间和功夫,可一点也不比来的时候少。 来的时候携带的弹药多,是不好携带,可是返回去的时候,没了那多多的弹药,却又平白增加了满鞑子的四百多颗头颅,还有这些鞑子们身上的好弓、好箭、好刀、好甲,甚至好的衣物鞋帽。 当然了,还有七十一匹四肢健全、活蹦乱跳的战马。 那些弓、箭、刀、甲都好带,包括战马,只要牵着走就行,可是那四百多颗真鞑子的圆脑袋,却不好携带。 其实杨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经他手拿到的斩获,都是从鞑子头颅顶上硬割下来的长着金钱鼠尾的头皮。 这些东西就好携带多了,怀里一揣,随身就带走了,而且对留金钱鼠尾的满鞑子和二鞑子,也算是一种警告和震慑。 但是,除了杨振之外,其他人可不这么想,都不是按他这个想法去做的,而是几乎清一色地砍下了脑袋,作为战利品带着。 过去在大明朝官军的悬赏之中,一颗真鞑子的脑袋是很值钱的,虽然现在朝廷已经兑现不了那个赏额了,但却在军中形成了一种轻易变更不了的习惯。 而且,真鞑子的脑袋十分难得,能够砍下一颗,也是一种悍勇的标志了。 即便朝廷兑现不了赏额,他们带回去一颗真鞑子脑袋,也是一种向同侪炫耀的本钱,甚至本身就是一种荣耀了。 杨振对此都是有点不以为然,不过他也不想违逆了众意,大家愿意麻烦就麻烦一点吧,只要不影响了大局就好。 杨振对带走四百多颗真鞑子的脑袋不以为然,可是他所不知道的是,他们才离开并没有多久,第二支鞑子的巡哨队伍就抵达了“战场”。 巳时与午时之间,这里发生的连番剧烈爆炸声和火炮轰鸣声,还是惊动了松山城外的鞑子们,特别是惊动了从娘娘宫大营前往松山城外亲自督战的黄台吉。 且说黄台吉,得知粮草大营被烧之后,自知无法再旷日持久地围城下去,围城打援的想法也基本宣告破灭,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更好办法,只能是集结了军中所有的“红夷大炮”,猛轰松山城,企图一举破城立足。 而这也就是杨振他们在上午时候一再听到松山方向传来炮声隆隆的原因。 不过,松山城这边的炮声再怎么密集,也总是有停歇的时候。 特别是在上午巳时与午时之间,杨振那边的几颗装填了新火药的“万人敌”爆炸发出的声响,比“红夷大炮”的声响还要巨大。 这几次剧烈的爆炸,不仅让松山城外的鞑子们听到了,而且也让松山城内的守军主将金国凤、参将夏成德听见了。 其实,早在三月初八日的夜里,他们就听见了小凌河口方向传来的巨大爆炸声响,只是他们不敢确定是不是宁远来的援军。 因为那个方向实在是太蹊跷了,并不在宁远通往松山或者锦州的路上。 但是,那天夜里的巨大爆炸声,的的确确增添了松山城里全体军民守城的信心。 因为金国凤和夏成德等守城将领心里虽不敢确定,但却一直对外公开宣称,那是宁远援军攻打鞑子围城连营的炮声,这个说法使得城中军民士气大振。 到了三月十日的这天上午,松山城外三顺王和满鞑子乌真超哈的重炮阵地,一次又一次地猛烈轰击着松山城头,给城中军民造成了重大损失。 而且每一轮炮击之后,黄台吉都会亲自督战满蒙军队和汉军旗轮番上阵,趁着“红夷大炮”需要降温和清理炮膛的时间,猛攻松山城头。 好几次都有鞑子们的巴图鲁带队攻上城头,却又被城头上更多的守城明军所击退,双方都是伤亡惨重。 而金国凤和夏成德等守城将领,之所以这么拼命,城中军民的士气,在鞑子重炮轰击之下依然保持不坠,跟他们听到的海岸方向传来的巨大爆炸声和炮击声,有着莫大的关系。 第八十三章 恼火 然而,这一切却让松山城外亲自督战的黄台吉感到极其恼火。 他招来了多罗贝勒尼堪,喝问他派人探察的结果如何,找没找到那个所谓的宁远先遣营的去向行踪。 而此时,多罗贝勒尼堪恰巧从阿尔萨兰派人送来的诺木齐手里,得到了祖大寿写给金国凤等人的书信。 因此,黄台吉一问之下,尼堪赶忙呈上了这一封书信,并回答说,自己在昨天就已经派出了一支隶属满洲镶黄旗的噶布什贤超哈,去海岸方向探察明军行踪了,现在更是派了那支噶布什贤超哈,去追击明军送信的主力队伍去了。 黄台吉对满洲八旗巴牙喇营里精选出来的噶布什贤超哈,还是非常放心的,听了多罗贝勒尼堪的回答,多少放下心来。 不过,黄台吉接过尼堪呈上的书信,看了祖大寿写给金国凤等松山守城将领的书信内容,心中又疑惑和忐忑起来,既将信将疑,又充满了忧虑。 让他“将信将疑”的是,祖大寿告诉金国凤等人,说他很快就会尽起宁远大军,前去松山救援。 可是黄台吉却很清楚,到现在为止,宁远方向并没有派出一个援军。 而让他又同时充满了忧虑的是,祖大寿还说宁远已经派出了一支强悍的援军,走海路北上,去为松山城解围了。 当然了,黄台吉之所以感到忧虑,是因为祖大寿在写给松山守将的书信之中,严重地夸大了所谓宁远先遣营、徐昌永蒙古营、觉华岛水师营以及自己中军人马北上救援的实力。 祖大寿的信件有点半真半假,毕竟他也不是傻子,他也知道这封书信有可能送到松山城里,但也有很大可能被人半路截下。 所以,他既考虑到了送进城里的情况,也考虑到了被人半路截下的情况,然而不管是哪种情况,他觉得自己都有必要夸大一下北上救援队伍的实力。 若是被送进了城里,到了金国凤等人的手上,夸大救援队伍的实力,自然有助于坚定金国凤等人坚守城池、等待援军的信心。 可若是被鞑子半路截下,落到了鞑子将领的手里,他刻意夸大北上救援队伍的实力,同样可以起到威吓或者调动鞑子攻城军队的作用。 祖大寿在信件之中提到的四支队伍,倒是不假,他提到了宁远先遣营,也提到了蒙古营,还提到水师营,同时也提到了自己的中军人马。 而这四支队伍,也的的确确是存在的,就北上救援队伍的构成来说,他并没有说谎。 只是他也并没有具体说出这么四支队伍的每一支到底有多少人马,他也不能说出来,若说出来,北上救援就成了笑话。 祖大寿根本不担心将来这个事情会被拆穿,因为即便是被拆穿了,他也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的做法进行申辩。 理由就是,他不能在信件里明说,因为这封信件有被鞑子拦截、截获的可能。 不过让祖大寿始料未及的是,他的这封半真半假、严重夸大了北上救援队伍实力的书信,配上杨振等人在鞑子身后搞出来的巨大动静,竟让一向算无遗策的黄台吉拿捏不准了。 看完了祖大寿写给松山守将的信件之后,黄台吉有点疑惑,又有点忐忑,听说尼堪还带来了那个刚刚投降过来的宁远援军蒙古营将领诺木齐,立刻就在他临时行在的营帐中,召见了诺木齐。 黄台吉除了会说满语之外,还会说汉语,同时也会说蒙古语,因此与诺木齐可以直接对话。 “诺木齐!你既是桑噶尔赛的部下,那么桑噶尔赛的蒙古营这次离开宁远,走海路北上的人马,一共有多少?” “回圣主爷的话!一共三百人、三百马!” 黄台吉听了一愣,再展开祖大寿写给松山守将的书信看了看,紧接着又问:“祖大寿的中军,来了多少人、多少马?!觉华岛的水师营来了多少人、多少船?还有那个先遣营又是多少人、多少马?!” 黄台吉越问越急,叽里咕噜地一顿蒙古语,说得他帐中其他人一头雾水,人人惊愕。 并不是所有的满鞑子都会说蒙古语,女真人里会说蒙古语的同样属于极少数,黄台吉为了从诺木齐口中问得实情,用的正是蒙古语。 “祖大帅不,祖大寿中军一共来了一百人、一百马!觉华岛水师营大小船只六七十艘,人数约有五六百!先遣营我们都是先遣营!除了我们,还有二百多鸟枪手!” 诺木齐用蒙古话说完,偷看着传说中的满鞑子奴酋黄台吉,见对方时而有点疑惑,时而又神情惊喜,觉得自己应该多说出一点东西,趁机多立一些功劳,于是看着陷入思考的黄台吉又说道: “他们所有人,就驻扎在河口南面的一个沙洲岛上!就在芦苇荡的后面!那天夜里烧了河北边的粮草,也是他们干的! “今天他们本是派我到松山来送信,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岛上全部的人马都乘船上了岸!若是圣主爷你们不明就里,派了人去追击徐昌永,怕是会吃亏!那个先遣营的杨振,可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什么事都敢做!” 黄台吉听了这话,心里一惊,连忙切换了满语,回头去问多罗贝勒尼堪:“尼堪,你派了多少噶布什贤超哈前去追击?领军的主事人是谁?!” 尼堪听不懂蒙古语,不知道方才诺木齐跟黄台吉报告了什么,不过黄台吉既然问了他话,他就得立刻回答,于是如实说道: “奴才派了巴牙喇营甲喇章京阿尔萨兰领军,奴才巴牙喇营里的所有噶布什贤超哈都派了出去!” 黄台吉听了这话,暂时放下了心。 在他看来,既然有了镶黄旗的四五百噶布什贤超哈前去追击,就是真的中了明军的埋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别说那个所谓的宁远先遣营总共只有不到一两千人马了,就是这支明军的数量再翻上一番,也不是这些噶布什贤超哈的对手。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黄台吉想了想,还是对尼堪说道:“尼堪!这个诺木齐既然知道那支明军的营地在哪里,那就让他带路,领着你前去消灭那支明军!你把你巴牙喇营里的人马全带上,立刻马上,现在就去!” 黄台吉安排了这些事务,觉得自己人马后方的威胁已经算是消除,便不再关心海岸方向上的事情了,转而继续督促三顺王的天佑兵、天助兵,以及石廷柱的乌镇超哈,继续炮击松山城。 而多罗贝勒尼堪领了命,带着明军蒙古营降将诺木齐,匆匆回了自己的营地,点齐了满鞑子镶黄旗巴牙喇营里其他一千二百多人马,在诺木齐的带领,快速向小凌河河口南岸地带奔去。 越往东走,尼堪就越是觉得不对劲儿,因为他疾驰了好几里地,都没有阿尔萨兰麾下噶布什贤超哈的消息。 一路上也遇到几处地方,杂七杂八地散布着一些明军装束的尸体,可是想想阿尔萨兰四五百人已经出发了一个多时辰,竟然没有一点儿消息传递回来,实在有点不同寻常。 这个极不寻常的情况,让尼堪开始莫名地感到焦虑。 本来,他对黄台吉的这个安排,心里还感到有些多余,可是越往东走,他心中突然升起的不详预感,就越是强烈鲜明。 尽管他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可能,也产生了各种猜测,可是等到他在诺木齐的引领下,真正来到杨振当初布下的战场之时,还是被眼前看到的景象给彻底震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会这样?!到底是谁干的?!谁又敢这么做?!究竟是哪一路明军能够做到这一点?!” 看着树林内外,以及与芦苇荡之间的盐碱滩上到处散布着的残肢断臂,到处散布着的战马尸体和镶黄旗噶布什贤超哈骑士的无头残骸。 满洲镶黄旗办事大臣兼领巴牙喇营、多罗贝勒尼堪,饶是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杀戮场面,也还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景象,彻底震住了。 第八十四章 踟蹰 尼堪骑着马,在这片盐碱地上踟蹰良久,一时之间,他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向黄台吉禀报这个事情了。 这是多少年来满洲八旗军队从未遇到过的情景。 他骑着马,从树林外,到树林里,再到与芦苇荡之间的盐碱地上,心里默数着地上早已冰冷的噶布什贤超哈的尸骸。 最初的震惊,随后的愤怒,到现在的冷静,以及内心深处涌现出来的一点点恐惧,在尼堪的心里反复地纠缠。 冷静下来的他神情专注,以至于根本就不需要借助跟他同来的那几个镶黄旗巴牙喇营里的甲喇章京和牛录章京们,仅凭他自己,就把在此地丧生的镶黄旗噶布什贤超哈的数量给算出来了。 “四百二十六个啊!我满洲镶黄旗巴牙喇营精锐里的精锐,竟然全数死在了这里!” 尼堪数清了地上的尸骸,最终还是下令让他带来的那些镶黄旗巴牙喇兵们下马,收敛地上的噶布什贤超哈。 其他人下马收尸的时候,尼堪看着地面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壕沟和大大小小的沙坑,若有所思地对诺木齐说道: “这个宁远先遣营的主将,叫做什么名字?又是个什么来历?为什么会有这么壕沟和沙坑?这些壕沟不宽,也拦不住战马,到底有什么用处?” “回贝勒主子爷的话!这个先遣营的主将叫做杨振!至于他是个什么来历,卑职啊不,是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只是听营里人说,他出身义州卫所,还有着一个卫指挥使的世职! “这一次卑职啊,不,奴才,跟着他乘船北来,与他接触不多,但是杨振看重火器这一点,在先遣营里却是人人皆知!这些壕沟与沙坑,应该与杨振直领的麾下尽数使用火器有关!” 这个诺木齐上午投降了满鞑子,现在才过了中午时分,就已经开始努力效仿满鞑子的主子、奴才那一套了。 只是他在明军队伍里打混多年,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完全改口。 不过尼堪似乎并不在乎诺木齐在称呼上的错讹,听了诺木齐的话,转脸看着他问道:“这个杨振的麾下,难道尽数使用火器?!他们一共有多少人马?!” “回贝勒主子爷的话!杨振自己的兵,原先一共也不到二百人!上次偷袭了河北边的大营之后,死伤了一批,现在往多了说,也就一百六七十个!” 诺木齐知道,自己对于眼前的这个满洲贵人如果说还有用的话,那么用处就在于自己对原来的明军队伍比较了解,当下见尼堪动问,立刻如实说来。 “一百六七十个鸟枪手就就敢埋伏阿尔萨兰?!一百六七十个鸟枪手就能让阿尔萨兰全军覆没?!” 听了诺木齐的话,尼堪满脸的难以置信,满脸的疑惑不解,看着诺木齐,喃喃自语道。 也不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诺木齐。 “贝勒主子爷!奴才还在岛上的时候,听他们说杨振的那些旧部,天天在鼓捣火药,搞了不少万人敌,不少龙王炮,听说还有什么手榴弹!奴才虽然没见过,但上回偷袭,奴才也曾跟着去了他们新鼓捣出来的火药弹,还是很厉害的!他们要是事先埋在这里,等到阿尔萨兰大人带兵追到这里再点着 诺木齐说到这里,看了看尼堪极其难看的神色,就没敢把话说完,略作了停顿,就接着说道:“以奴才看,这地上的坑,很可能就是那些什么万人敌、龙王炮给炸出来的!” 尼堪听了诺木齐的话,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他骑着马,跨过芦苇荡前方的一字长壕,策马进到了芦苇荡的边缘,在那里他看到了马队踩踏过后倒伏的芦苇,也看到了一处处架设炮阵留下的痕迹。 到这时,他已经基本明白,这个诺木齐送往松山的信件也好,徐昌永护送的马队也好,都是骗局。 目的就是要把阿尔萨兰麾下的军队或者任何他们遇到的其他军队,引诱到这个事先布设好的战场之上。 这曾是满洲八旗与明军作战时的拿手好戏,没想到现如今,被这支明军反过来设了一计。 看到这里,听到这里,尼堪的观察也基本告一段落了,他也大体上弄清楚了眼前的情况,也渐渐理解了眼前的情况,心里暗暗盘算着:“这个什么先遣营的杨振,倒是个狠角色!” 想到这里,尼堪知道,这个情况终究还是要报告给黄台吉的,这一次镶黄旗巴牙喇里的噶布什贤超哈,全都死在了这里,绝对是瞒不了的。 当下,他一边儿让一个牛录的巴牙喇继续收敛地上的尸体和残肢断臂,一边儿派了一个牛录章京带人回去向黄台吉报信。 而他自己则骑着马又上了那片树林,然后站在相对较高的地方,立马往东眺望。 午后的阳光下,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随风起伏,视野越过芦苇荡,则是一片茫茫的大海。 诺木齐这个时候就跟在尼堪的不远处,他看见尼堪往东张望,立刻策马走到跟前,对尼堪说道: “主子爷!杨振、徐昌永,还有祖克勇那伙人,现在应该就在这片芦苇荡东边的一个沙岛上!奴才跟着他们在岛上几日,对岛上情况甚是熟悉,除了杨振所部以外,其他各部在岛上连个营盘都没有! “主子爷!现在又是海边潮水最低的时候,芦苇荡里没有积水,主子爷带领的这些精锐人马,若是能一鼓作气,突击上岛,必定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那点人马,也绝不是主子爷的对手!” 尼堪听了这话,回头看了看诺木齐,尔后只是打着马在树林里又走了几圈,看了看隐藏在树林边缘的又一条一字长壕,却始终没有说话。 诺木齐见自己提出的意见并没有被尼堪接受,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黄台吉之前有命令让尼堪带着镶黄旗的巴牙喇兵,去消灭杨振的先遣营,可是眼前的种种情景,却让尼堪有点胆战心惊。 这个尼堪,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儿子之一。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褚英,就被整死了,所以他从小生长在相当险恶的政治环境里面,现在年纪不是很大,不过才三十岁上下,但是心眼却很多,为人十分谨慎。 阿尔萨兰带着镶黄旗巴牙喇营里最精锐的噶布什贤超哈,刚刚在这个地方遭遇明军火器队伍的埋伏,并且四百多人全军覆没,自己又如何敢于稀里糊涂地跟着撤退的明军往芦苇荡里钻?!万一里面还有陷阱呢?! 事实上,尼堪的小心谨慎,真的是救了他一回。 尼堪带着人马一出现,就被留在芦苇荡里继续观察敌情的杨占鳌、郭小五他们发现了。 特别是当尼堪带着人马来到芦苇荡边缘的时候,杨占鳌、郭小五他们一边往芦苇荡深处撤退,一边盼望着芦苇荡外刻意留下的战斗场面,能够激怒这个新来的鞑子将领,让他们不顾一切地冲进芦苇荡里追击。 若是尼堪他们敢这样做,那么杨占鳌和郭小五也会毫不介意再给他们来上一把火。 杨振在跟着大队人马撤离上岛的时候,留下了他们继续放哨,也给他们安排了这样的任务。 因此,他们心底下倒是盼着尼堪恼羞成怒,不顾一切追进芦苇荡里呢,反正自己先遣营的人马都已经离开芦苇荡回到沙洲岛上去了。 这个季节的海边芦苇荡上,几乎全天候都是在刮东南风,而且密集的芦苇丛,极其干燥易燃,一旦着了火,那就不是谁能救得了的了。 到时候他们点了火以后就往上风处跑,也不必担心自己被火困住。 然而,让他们紧张不已却暗叹可惜的是,尼堪带着一千多鞑子骑兵,在芦苇荡的边沿徘徊来去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敢于冲进来。 第八十五章 燃烧 杨振在随船抵达小凌河河口以后,接连三天里面,连着打了两场战斗,并且连着赢了两场战斗。 他自己十分清楚,他带着这点人马做到了今天这一步,这一次救援松山城的任务,就算是已经出色地完成了。 这两场战斗,不管是拿到宁远城里去说,还是拿到北京的朝堂上去说,他都能交代得过去了。 如果说第一场夜袭,烧了鞑子的粮草,鞑子还没有退兵,这个事情说不清楚的话,那么刚刚结束的伏击战,却取得了四百多颗货真价实的真鞑子首级,这可是童叟无欺的战果。 这些战果就在自己的手中,而且绝不是杀良冒功以后剃了头、冒充鞑子首级的赝品。 有了这些已经取得的功劳在手,杨振现在底气很足,根本不担心将来无法交差的问题。 而且他也很清楚,今天上午伏击鞑子时制造的爆炸声,足够松山城里的金国凤等人听明白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着鞑子粮尽自退就好,不需要再去冒什么九死一生的风险了。 再说了,一连好几天里,都是高强度的劳作、行军和作战,就是一心想要死里求生的杨振,都感到极度疲惫,觉得快要撑不住了。 所以,这一天下午,他回到自己的地窝棚里之后,万事不想,倒头就睡,而且很快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睡得格外深沉。 沉睡之中,他还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梦,梦见自己曾经暗恋过的那个漂亮女同事一改高冷模样,主动对自己投怀送抱,在自己的面前宽衣解带、搔首弄姿、百般诱惑,搞得他血脉贲张、欲火焚身。 然而,好事多磨,杨振正要提枪上马、冲锋陷阵的时候,却突然被一阵猛烈要的摇晃和叫喊所惊醒: “杨兄弟!杨兄弟!不好了!不好了!火!着火了!西边的芦苇荡起火了!着了好大的火啊!” 杨振的“好事”被打断,正有一阵怒火急速上升,眼看着就要发作出来,却被随后听到的叫喊声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把他从梦境里面摇晃醒来的人,却是水师营的守备官袁进,袁进的身后跟着严三,还有几个不熟悉的面孔。 杨振睁开眼以后,首先看到的是好几支火把,紧接着看到的就是一支火把下面袁进那张有点慌张的脸。 杨振从沉睡中醒来,本来有点发蒙,但是听见有人在自己耳朵上大喊着火了,立刻清醒了好多,睁开眼又看见袁进那张有点慌张的脸,就更是立马清醒了过来。 杨振当下也没去细问袁进,而是一把夺过袁进手里的火把,并把袁进等人推开,迅速从地窝棚里钻了出来,抬头往外看去。 这个时候,只见地窝棚上的天空,都是一片通红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沙洲岛上有些惊慌失措乱纷纷的人群。 天上还有东西在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自己的头上和脸上,杨振用手在一抹,就着火把的光亮一看,是空中飘落的草木灰。 杨振心里一惊,连忙从地窝棚所在的壕沟里派出来,站在地面上往西看去,只见西边的芦苇荡,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现在是什么时辰?!海水涨潮了没有?!现在涨到了哪里?!” 杨振看到了眼前的情景,立刻转头看着跟上来的袁进、严三等人,大声问道:“杨占鳌、郭小五他们回来了没有?!他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见他们派人回来报信?!” “大人!现在已是戌时三刻,海水已经涨了!而且潮水也已经涨到了芦苇荡里!大人放心!眼下且不用着急!芦苇荡西边的火势虽大,但是与我们中间隔着一道水面,烧不到我们的岛上!” 紧跟在杨振身边的严三,瞬间就听懂了杨振话里的意思,连忙把最紧要的情况先报告给了杨振,接着来又补充道: “这一把火,应当不是杨把总、郭小五他们放的!鞑子就算要来报复我们,也绝对不敢晚上来!卑职猜测,这把火应当就是鞑子放的! “鞑子想要报复,却又害怕深入了芦苇荡,反被我们放火围攻,所以先放一把火,既清除了道路,又消除了隐患!” 原本有点慌张的杨振,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听了严三说出的这番话,心里认可,当下接连点头。 到得此时,沙洲岛上那些从睡梦里被火光惊醒的队伍,也都重新恢复了安静。 距离杨振所在位置较近的张得贵、李禄、张臣、潘文茂等人,也都赶了过来,聚拢在了杨振的身边。 又过了片刻功夫,徐昌永和祖克勇也重新约束好了自己的人马,一前一后赶到了杨振的身边。 “杨兄弟!这把火,九成九是满鞑子放的!诺木齐那个王八蛋既然投降了满鞑子,一定把我们都卖了!” 徐昌永还没来到杨振身旁,隔着几步的距离就大声嚷嚷上了:“咱们不怕他们今天晚上放火!哥哥刚才亲自去看了,现在潮水已经涨上来了,咱们跟那个芦苇荡隔着老大一片水面,鞑子想放火烧死咱们,那是门儿都没有!” 徐昌永说着这些话,很快就来到了杨振等人的跟前,到了之后,随即放低了声音,接着说道:“怕就怕鞑子今晚一把火烧了芦苇荡,是给明天退潮后强攻我们做准备!万一明天鞑子真来强攻,兄弟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应付?” “徐大哥!我们先遣营里的情况,那个诺木齐知道多少?” 杨振没有急着回答徐昌永的问题,而是先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正是此时聚拢在杨振身边的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此时,这些人也都已经知道了诺木齐在送信途中临阵投递的消息,若是诺木齐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那么这片沙洲岛上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不光是杨振的先遣营各部实情,就是袁进的水师营里有多少人有多少船,恐怕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因此,杨振问了徐昌永之后,众人都把目光盯在徐昌永的身上,都希望从徐昌永的嘴里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 但是徐昌永可不会顾忌这些人的心理和情绪,只是稍加思考,就说道:“凡是哥哥知道的,怕是那个王八蛋都知道!要是他有心,就连袁进兄弟营里的情况,他恐怕也知道!当初咱们也没料到这小子敢投敌,什么也没瞒着他!他的家人虽不多,可现在都在锦州城里啊!谁能想到这小子这么王八蛋,连家人都不要了呢!?” 徐昌永话音一落,众人都是叹气,尔后一起转眼看着杨振,等着杨振的决定。 “他知道就知道吧!他知道的越少,对他们自是越有利!可要是他全都知道,而且全都说给了鞑子,咱们也不用怕了!咱们已经连赢了鞑子两场,暂时也没有再打算上岸去打第三次!” 杨振说到这里,略作了一下停顿,紧接着就又说道:“可若是鞑子敢于主动来攻,我们就再赢它一次吧!” 杨振身边围绕着的众将听了这话,都是一愣,心说:你这话头转得也太快了点吧,怎么鞑子大军强攻,反倒成了一件好事了呢。 杨振知道大家心中的困惑,也没等别人开口再问,就直接说道:“咱们出身行伍,打了多少年仗,总问胜算多少,可是胜算种种,不过三个方面,一曰天时,一曰地利,一曰人和! “如今天时、地利皆在我,鞑子所占不过人和一条而已!也就是我们人少,他们人多!可是在天时、地利面前,他们所占的人和却又算不了什么了! “因为我们所占的天时、地利,实在是太有利了,绝不是鞑子的人和能够胜得过的!” 说到这里,杨振先是用手指着仍在熊熊燃烧的芦苇荡方向,说道:“鞑子一把火烧了芦苇荡,固然让我们失去了火烧鞑子的机会!可是改变不了我们在天时地利上占的绝对优势!潮水照样夕涨朝落,芦苇荡下照样泥泞不堪!鞑子的战马、火炮照样过不来! “当然了!你们或许有人心里会想,鞑子难道就不会学着我们伐木送来,搭建栈桥、浮桥?也许会,也许不会! “如果他们敢这么做,我们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他们的栈桥能搭多宽?他们的浮桥能搭几座?到时候我们守在桥头这一侧,不管它来多少鞑子,还不是来给我们送人头、送战功吗?!”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又转过身,用手指着东边被火光照得通红的大海,接着说道:“万一,我是说万一,鞑子军队搭建了许多条栈桥,搭建了许多座浮桥,而且又不顾伤亡,非要灭了我们,万一鞑子真上了岛,我们也不需要怕!一旦如此,我们可以随时上船撤离!你们放心,还是我来断后!” 第八十六章 命运 杨振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分析了敌我的天时地利之后,又当众承诺,一旦鞑子上了岛,众人有危险,他主动率领所部留下断后,其他各部率先撤离。 杨振的做法极大地安定了人心,由于鞑子放火焚毁芦苇荡的行为造成的一点恐慌,也迅速在沙洲岛上消散无踪了。 西边的大火,在海风的劲吹之下,仍旧呼呼呼呼地燃烧着,并且一路往南、往北不断地蔓延着,火场的面积也越来越大。 徐昌永、袁进、祖克勇三人,听了杨振的分析,都知道杨振说的也是实情,眼下又得了杨振一旦鞑子攻上沙洲,大家就撤退的允诺,也都放了心。 几个人看着火势没有一点变小的样子,纷纷散去,一边回去继续控制军队,一边也继续睡觉休整。 几个外人散去之后,杨振又向自己的旧部交代了几点夜里的注意事项,正要打发他们离开,自己好重温旧梦,却突然看见远处一个人左手打着火把,右手里拎着一个重物,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 那人一边走,还一边喊着:“杨大人!小的麻六啊!小的找到了!小的找到了阿尔萨兰的脑袋!一个甲喇章京的脑袋啊!大人们可是立了大功了!” 这个麻六嘴碎的劲儿,有点类似张国淦了,一边往前快步走着,一边嘴里不住地喊着。 等到走到了近前,杨振才看清楚他右手里提着的重物,原来是一颗青黑色光溜溜的硕大脑袋! 那个麻六来到杨振跟前,随即单膝跪地,把左手的火把往地上一插,双手捧着那个大脑袋往前一递,立刻说道:“大人!这个就是满鞑子镶黄旗巴牙喇噶布什贤甲喇章京阿尔萨兰的人头! “小的见过他几次,认得清清楚楚!小的也在那堆里找到了小的主子乌雅善的脑瓜!他强占了小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小人的妹妹才十二岁啊!小的真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小的还要谢谢大人为小的报了这个仇!” 杨振听了麻六的话,又朝他走近了一步,低头看着他问:“你确定这个就是阿尔萨兰的人头!?” 杨振上前一步,杨振身边的其他人如张得贵、张臣、李禄、潘文茂、严三等人也是跟着上前一两步,把麻六给围绕在了中间。 这些人虽然不知道杨振所在意的这个阿尔萨兰是什么人物,但是听麻六说这个人是满洲镶黄旗巴牙喇营里的一个甲喇章京,也都起了兴趣。 现在满洲八旗里面,军制发生了变化,总兵不叫总兵了,叫做昂邦章京,副将也不叫副将,而叫梅勒章京。 至于甲喇章京,则是仅次于昂邦章京、梅勒章京的将领,相当于大明朝这边的参将。 若是考虑到他的身份是满洲镶黄旗巴牙喇营里的甲喇章京,那可就比一般的甲喇章京厉害了。 前天夜里,他们夜袭鞑子粮草大营,说是打死了一个鞑子的宗室贝子,但是毕竟最后没有带回来那个贝子的人头。 所以,说来说去,等于是无法证实,那么可以证实的最大斩获,反倒是眼前这个甲喇章京的脑袋了。 众人正盯着麻六手里的那颗硕大的头颅,却不料杨振直接上前,一把抓住那颗脑袋头顶的小辫子,直接将那颗人头给提了起来,提到了他自己的面前。 就着众人递过来的火把,杨振认真看着那颗头颅的正面,络腮胡,塌鼻梁,满脸疤痕,大脸盘子上还有一双眼睛往外凸起,显然生前必定是一副愤怒到了极点的样子。 杨振右手抓着那颗脑袋顶上的发辫,把那张脸凑到近处看了一会儿,然后随手又丢给了麻六,接着说道:“很好!认出了阿尔萨兰,算是你立了一点功劳!麻六我现在放你走,你可愿意?!” 杨振此话一出,身边众人都是一惊,包括那个麻六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愣神,连忙抬头看着杨振。 听了杨振的话,麻六的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 他当然想走,他不想打仗,原本他只是个苦命的汉人包衣阿哈,被迫跟着自己的主子上了战场,只是想着立点功劳改变自己奴才的地位,可是因为怕死,不敢往松山军前去。 恰好他的主子乌雅善强占了他的妹妹,看在这点情面上,就把他留在了后方大营里看管自己的财物。 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即使如愿留在后营里,居然也没有躲过飞来的横祸,竟然遇上了明军的劫营队伍,若不是他脑筋转得快,现在早就不知道横尸何处了。 他当然想回去,回去虽然是继续做奴才,可是毕竟有个还算安稳的窝,还有个相依为命妹妹在等着他。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却又让他一时不敢表露这个意思,眼前的明军将领当时留下自己,就是因为自己说了自己认得阿尔萨兰,现在自己已经从那堆人头里找到了阿尔萨兰的脑袋,对于眼前的明军将领怕是没有用处了啊! 想到这里,麻六顿时头皮一阵发麻,难道说眼前的明军将领只是试探,其实是要杀了自己?! 麻六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琢磨片刻,也不敢让杨振多等,立刻说道:“大人替小的报了仇!小的要报答大人的恩德!小的不愿走! “再说,小的主子乌雅善已经死了,小的也看到了他的死人头!小的就是回去了,也绝对没有好下场!主子死了,小的却活着,回去了也要被治罪!而且小的已经割掉了辫子,小的不能回去!” 杨振确实在一瞬间动了杀心,若是麻六表现出一副喜出望外、欢欣鼓舞、感激涕零的样子,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好在这个麻六脑筋确实转得快,不仅没有欢欣鼓舞的意思,而且一再表示自己不愿走,这就让杨振意外了。 “麻六,你在鞑子窝里待了多少年,可会说满鞑子们的女真话?” 如果麻六会满洲话,杨振倒是不介意继续留着他,毕竟杨振的身边没有一个懂得满鞑子女真话的人,将来与鞑子作战,做不到知己知彼可不行。 “会!会!会!小人的家原来在盖州城里,盖州城被鞑子占了以后,小的跟着家人一路奔逃,逃到了毛大帅那里!后来毛大帅没了,小的又跟着家人上了岸,逃到了朝鲜的安州,再后来安州也破了,小的一家就成了满鞑子的奴才! “仔细算一算,那一年小的才十五六岁,小的幺妹也还不到三岁!到现在,也有十年光景了” 听到这里,杨振抬手打断了麻六的话头,对他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回去,而是愿意留在我们先遣营里效力,那就先留下吧!先在我的亲兵队里,跟着严三把总当差,将来一旦再立下了功劳,到时候我杨振必不会亏待于你!” 杨振话音一落,那麻六知道自己小命保住,立刻千恩万谢,随后又去拜了严三。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也暂时放下了这档子事儿,而是对着张得贵说道:“杨占鳌、郭小五他们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我担心他们遭遇什么危险,一会儿你去袁进营中,请他派上一队人,派上一条船,往西沿着芦苇荡的边缘搜寻一遍!若杨占鳌他们归来,也好接应一下!” 张得贵听了这话,连忙答应下来,带着几个人赶往袁进营中去了。 杨振看了看西边依旧熊熊燃烧的大火,又回头对其他人说道:“都回去吧!各自看好自己的营地,看好自己的人马!夜里不要出了什么乱子!一切事情都等明天再说!” 众人听见此话,也都不再停留,各自告辞,回自己的营地去了,唯有严三、麻六,打着火把,提着阿尔萨兰的人头,站在一边等候。 杨振看看西边的大火,再看看麻六手里的人头,心里感慨万千。 鞑子倒是一点不傻,抢在自己前面先放火烧了芦苇荡,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丝毫打击到杨振继续改变命运的信心。 因为阿尔萨兰的人头就在他这里,他确信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已经初步改变了他在历史上的悲催命运。 第八十七章 可惜 当天夜里,芦苇荡里的大火一直在燃烧,整个小凌河河口南北的芦苇荡,全都由于火势的蔓延而被点燃了,直烧得这方天地一片火红。 由于大火焚烧而形成的草木灰随风飘散,在这片天地之间如同下雪一般,扑扑簌簌地下个没完没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东方已经发白发亮,新生的朝阳已经在海平面上若隐若现的时候,正对着沙洲岛的那片芦苇荡,才算燃烧殆尽,明火渐渐熄灭,只是仍旧冒着灰白色的浓烟。 过去高大浓密、一望无际,不住地随风起伏摇摆的芦苇荡,被烧成了一片乌漆墨黑的丑陋海岸线,只在近海处留下了一片片芦苇根。 杨振一夜担心杨占鳌和郭小五他们,再躺下之后,总是睡一阵子就醒一阵子,再也没能重温之前的旧梦。 到了天快亮了的时候,杨振想着杨占鳌他们一夜未回,猜测着他们会不会已经牺牲在芦苇荡的大火之中了。 毕竟大火无情,而由燃烧形成的浓烟更加无情,稍微不小心点,就有可能失陷在芦苇荡里。 正当他对这个问题越想越悲观,越想越觉得杨占鳌等人情况不妙的时候,突然听见地窝棚外面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杨把总!?你们回来了!太好了!大人昨晚担心了一夜,刚刚才又睡着!大人要是知道你们回来了,一定高兴!” 严三兴奋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一些,但还是清晰地传到了杨振的耳朵里。 听见这个声音,杨振掀开盖在身上的破棉被,迅速钻出了地窝棚,刚爬上地面,就看见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两个头发凌乱、满脸漆黑的汉子,站在不远处严三的面前,正在笑着小声说话。 两个像是刚从煤灰堆里钻出来的汉子,见了杨振,都是一笑,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 仔细一看,两个人可不正是杨占鳌和郭小五吗?! 杨振激动之下,连那双破靴子也顾不得去穿,就光着脚跑了过去,先是杨占鳌,然后是郭小五,挨个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杨振什么话也没说,杨占鳌和郭小五也没说话,但是杨振的拥抱见礼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对于现在的这些部下,杨振从来也不吝啬于敢情上的表达,他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将他们每个人都视作手足兄弟。 这些人,可是他在这个乱世生存下来、发展起来的唯一本钱了,由不得他不重视。 而他的这些做法,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不仅迅速激励起了老部下们的报效之心,而且也很快就得到了新部下们的衷心拥戴。 郭小五就是如此,他看见杨振这个朝廷钦命的副将,暂编宁远先遣营的主将,听说自己回来了,竟然在大冷天里光着脚跑出来迎接,而且像拥抱杨占鳌这个老部下一样,拥抱了自己这个借调过来帮忙的临时部下,心里的激动与感佩就不用说了,只恨自己没有早点遇上这样的上官,只恨自己没有这个福分一直在杨振的麾下任职。 “大人!这一回我们有负重托!没能及时赶回来报信!方才听说岛上还因此乱了一阵!幸得大人稳住了阵脚!要不然卑职等人的罪过,可就百死莫赎了!” 杨占鳌与杨振见礼完毕,立刻就对杨振说道:“我们也确实没有料到,那鞑子首领竟然下手这么快!当时我和郭小五就在芦苇荡的边沿,想要就近看看鞑子首领长得什么模样!却不曾想,那人到来之后,才几句话的功夫,就要下令烧了芦苇荡! “幸亏我们见机早,虽然听不懂鞑子说话,可是一看见鞑子骑兵正准备火箭,立刻就往回跑了!也多亏风向是往西刮,要不然的话,跑得再快也跑不过火啊! “那之后,我和郭小五想着将功赎罪的事儿,也惦记着害怕鞑子在趁乱进攻,就在船上待着,专挑那没有起火的芦苇荡钻,一直坚持到了天亮! “其实,鞑子烧了芦苇荡,也好,我们也不用再麻烦往西边哨探了,只要天气晴好,站在这个高处,鞑子人马的动静大了,我们直接就能看见!” 杨占鳌最后说的倒是没错,杨振听了他说的话,转头望西看了看,只见原本被芦苇荡挡住的视野,确实一下子开阔多了。 只是现在芦苇荡地带的烟雾缭绕,还看不了太远,不过若是鞑子今日敢来进攻,走不了多远,就会暴露在杨振一方的视野之中。 所以,鞑子烧了芦苇荡对杨振这边儿来说,既有弊的一面,也有利的一面。 杨振就站在杨占鳌的身旁,听他说完了话,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对他和郭小五说道:“什么都不用多说了!你们没有什么罪过,也没有辜负我的重托!只要你们平安回来,可比什么都重要啊!”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杨占鳌和郭小五又是躬身行礼,杨振连忙拦住两人,接着说道:“你们方才说到的鞑子首领是怎么回事儿?是鞑子首领黄台吉亲来,还是松山城外其他坐镇指挥攻城的鞑子主将亲来?!” 这一回,是那个郭小五抢先答话:“回大人的话!昨日午时过后,大人带领先遣营人马撤离之后,先后来了两拨鞑子兵马!大人刚刚撤离不久,第一拨鞑子兵马大约千余人,就来了!只是他们在芦苇荡外徘徊来去,不敢进!只是在外面收拾了鞑子们的尸体! “卑职还看到了之前咱们营中徐将军部下的那个蒙古将领,应该就是那个投敌的诺木齐了!那个鞑子头头,就在芦苇荡前面问了诺木齐好多问题,诺木齐都回答了!但是不知为何他们始终没敢进来,若是他们敢进来,放火的就是我们了! “这伙人收拾了鞑子尸体,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都擦黑了,芦苇荡外又来了更大一批鞑子的兵马,怕不下三四千人!其中一个胖大鞑子,骑着高头大马,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一般,我和杨把总推测,那人恐怕就是松山城外的鞑子首领了! “那鞑子首领见了咱们杀掉的成堆鞑子尸体,还差一点儿从马上摔下来!后来,那鞑子首领让一众人搀扶着,来到了芦苇荡前的沙土堆上,只是站着往东看了一会儿,还没等咱们准备好射他一箭呢,就直接下令放火了! “再后来的情况,杨把总方才都说了!总之大人走后,芦苇荡那边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郭小五嘴皮子倒是利索得很,挺复杂的一个情况,让他三句话五句话给说清楚了。 “那个鞑子首领身上着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头上戴的是什么颜色的帽子?身材是不是比一般人要高大肥胖?!脸上又留的是什么样的胡子?脸色是黑红,是蜡黄,还是白白净净?!” 杨振在后世的时候了解过一些黄台吉的样子,此时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大胆、果断的鞑子首领到底是谁。 郭小五也没让杨振多等,杨振话音刚落,就听见郭小五说道:“大人怎么没在那里,也猜了个七八成呢?!那个鞑子首领何止是高大肥胖啊!我看他胖的都有点要走不动道了!从马上下来以后,就那几十步路,还要几个人一直搀扶着! “卑职等人离他最近的时候,大约只是隔着几十步的距离!那个鞑子首领外罩黑色毛皮披风,内里穿的是明黄色锦缎长袍,戴的当是黑色貂皮帽子,竟然没有顶盔披甲! “至于脸色,不是蜡黄,也不是白净,我看他有点儿又黑又红!若不是看见了那几百个鞑子尸体给气得,那就一定是身上有甚么隐疾! “还有胡子,我看他留着八字胡,下巴颏上也有一把胡须,年纪约莫在五十上下!若不是他周围环绕着一层层鞑子重甲骑士,当时给他一箭,必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现在想想,真是可惜了!” 第八十八章 收兵 杨振听了郭小五这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又看了看杨占鳌,见杨占鳌对郭小五的描述直点头,他的心里已经大体上知道那个鞑子首领是谁了。 这就是穿越者所特有的优势了。 满鞑子八旗权贵之中,有不少人喜欢在战阵之上亲临一线,但是符合郭小五描述的大人物,除了现在的鞑子伪帝黄台吉之外,却不会再有别人了。 黄台吉身材高大,但却肥胖异于常人,一度甚至到了不良于行的程度。 根据杨振在后世之时了解的情况看,这个黄台吉很可能患有严重的高血压,而他几年之后的猝死,很可能就是在情绪大起大落之际死于突发性的脑梗。 若是自己能够在辽东坚持到几年之后黄台吉的猝死,那么大明朝或许能够迎来一个转机也说不定。 杨振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却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到这上面,反倒是想到了下令放火的鞑子首领正是黄台吉,心里面有多少有了点儿忐忑。 黄台吉可是眼下满清那一边最有头脑的人物了。 比起代善、多尔衮、多铎、阿济格、阿巴泰等等鞑子权贵来说,黄台吉的眼界、智谋和手腕,都要高出一大截。 对杨振来说,虽然这个黄台吉是个古人,可他毕竟是一个非凡的不一般的古人,面对这样的人物,杨振丝毫也不敢掉以轻心。 若是遇上代善或者阿济格、阿巴泰、多铎这样的人物,杨振多多少少还是能够预判到他们这些人的作为,可是对于黄台吉,他却没有这样的把握。 比如,就眼前的情况而言,若是代善在掌军,那么他很有可能在放了一把大火之后,觉得攻上这个沙岛风险较大,就放弃进攻,而是派出一支军队监视自己,主力回头继续猛攻松山。 若是遇上阿济格、阿巴泰或者多铎这样的人物在掌军,那么他们即便是意识到了攻岛隐藏的风险,也很可能会不顾死伤,指挥着各路军队拼死猛攻,直到把自己消灭或者赶进大海。 可是当对面掌军的人物是黄台吉的时候,杨振却根本无从判断了。 黄台吉既有极其理性的一面,也有极其冲动的一面。 所以这一次,他有可能抛开自己不管,采取代善的做法,回头继续猛攻松山,也同样有可能会震怒于镶黄旗噶布什贤超哈的全军覆没,而不惜一切代价前来消灭自己。 就这样,杨振站在当地琢磨了良久,直到初升的朝阳,将金色的阳光再次照射到这片沙洲之上,他也没有能够得出一个比较明确的结论。 到最后,杨振干脆不再去想它了,而是下定决心先做好战备再说,就像他之前在安定人心时说的那样,只要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鞑子不来则已,来了就让他们死在这里。 杨振猜得没错,杨占鳌和郭小五冒着巨大风险、藏在芦苇荡里偷偷观察到的鞑子首领,正是鞑子伪帝黄台吉本人。 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去了,回到娘娘宫大营里的黄台吉,心底深处仍然在隐隐作痛。 满洲八旗的噶布什贤超哈,就是他下令从各旗的巴牙喇营里精选出来的,每一个都堪称是八旗精锐中的精锐。 一个满编的满洲牛录,三百个旗丁里面,一共也就选出那么三个或者五个噶布什贤超哈。 自有噶布什贤超哈之设以后,噶布什贤超哈之于普通旗丁的选取比例,基本上保持在了六十丁取一的比例之上。 就是在曾经的满洲八旗精锐巴牙喇营里,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被选取为噶布什贤超哈的,选取的比例仍然保持在三取一以上。 这一次,黄台吉亲率大军围攻锦州松山,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伤亡不可谓不重。 特别是在这两日猛攻松山城的战斗之中,满蒙八旗军队、汉军旗军队以及三顺王的天佑兵、天助兵,死伤已经超过了三千人。 可是哪一次战斗,也没有像这场“小凌河口之战”那样,只是一场战斗就让一个旗精选出来的噶布什贤超哈全军覆没。 死的这些人可不是汉军旗人,可不是蒙古八旗,也不是什么天佑兵、天助兵,而是他黄台吉领有的上三旗最精锐的噶布什贤超哈啊! 这个结果,阿济格当然不会在乎,阿巴泰也不会在乎,包括礼亲王代善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安慰两句,其实也是一点都不心疼,可是他黄台吉却不能不在乎、不能不心疼! 这天早上,黄台吉醒的格外早,带着几个御前侍卫和随侍的大臣,站在娘娘宫大殿外的一处高台上往东眺望,满脸凝重,一直看着东边漫天的浓烟,不言不语。 海边芦苇荡燃烧形成的浓烟,随风飘散过来,呛人口鼻,飘落的草木灰像雨点子一样落在地上、身上。 但是随侍在侧的几个满洲权贵,谁也不敢说话,他们都知道,黄台吉在昨日傍晚大发雷霆,心情极度不好,唯恐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了主子的霉头。 良久之后,只听黄台吉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你们以为,朕是在为阿尔萨兰统领的四百多噶布什贤超哈难过吗?不,不是,四百多个噶布什贤超哈都是我满洲镶黄旗的精锐之选,这么死了,死在火器之下,的确甚为不值!不过,朕还没有那么偏狭,不会为了这么点损失而忧思至此!” 说完了这些话,黄台吉慢慢转过身来,一张面色黑红的大盘子脸上毫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黄台吉转过身,一个个地看着随侍在自己身边的亲近心腹之臣,然后又继续说道:“朕离开盛京来这里,也有两个多月了吧!朕临行之前,宸妃身体不好,感了风寒,不知道现今如何了,不知道好没好点?” 黄台吉一边儿这么说着话,一边儿又往松山城的方向看了看,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询问他的心腹近臣。 不过,他也没有等到他的那些近臣们搞懂他的意思,就紧接着说出了自己昨夜辗转反侧考虑出来的结果: “这个祖大寿,到底是一个糊涂人,还是一个明白人呢?说起来,人心还真是难测!但是不管如何吧,他也的确是山海关外的一个人物了! “朕围了锦州、松山两个多月,他居然能顶得住南朝皇帝和百官的压力,硬是不来救援!这份决心,这份心肠,倒是让朕对他要再次刮目相看了!” 说到这里,黄台吉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随侍近臣们的身上,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既然事已至此,朕继续统帅大军留在这里,也是无甚益处!如果他们大军不来,就算咱们占了他们一座城池,两座城池,得不偿失,又有什么意义呢?! “图赖,一会儿你亲去松山军前,去向礼亲王、恭顺王、怀顺王、智顺王,传达朕的旨意!就说朕叫他们今日不必吝啬炮火,继续给朕猛轰松山! “此外,你要单独对礼亲王传达朕的旨意,就说今日午后,朕要先行撤围退兵,先回盛京去了!叫他于明日清晨,统领剩下的三路大军一起收兵回去!” 黄台吉说到这里,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情绪也随之转好了一点。 他看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高大汉子,继续说道:“图赖,你见过了礼亲王之后,也不必再回来此地了!直接去塔山、杏山军前传旨,叫武英郡王、饶余郡王今日入夜之后一起撤军,务必于明日清晨之前,到达松山军前,听候礼亲王调度指挥!” 那个被黄台吉称呼为图赖的汉子,听黄台吉说完了话,当即甩了甩马蹄袖,单膝跪地喊了声:“嗻!” 然后,这个叫图赖的汉子,也不领什么手谕或者信物,喊了一声“嗻”后,立刻起了身,倒退着离开黄台吉数步,再然后转身快速离去。 第八十九章 鳌拜 这个图赖,正是瓜尔佳-图赖。 现在隶属黄台吉亲自直领的满洲正黄旗,而且是现任的满洲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纛读音为“道”)。 也就是后来的护军营统领,正是黄台吉在满洲正黄旗里最信任的将领之一。 让他去找礼亲王代善、三顺王,以及武英郡王、饶余郡王去传达黄台吉口谕,不需要黄台吉的手谕或者其他书面的命令作为信物。 黄台吉目送图赖转身离去之后,又是叹了口气,然后转而看着其他几个有点惊疑不定的近臣说道: “南朝援军主力至今不至,朕之围城打援之谋,也告无法实现!而锦州与松山城池坚固,一时之间也难以骤下! “小凌河北后营粮草被烧,朕的大军在松山军前本已不能持久,昨日阿尔萨兰中伏,噶布什贤超哈全军覆没,海岸处炮声隆隆,爆炸之声更是声闻松山城下,城中守将亦必闻之! “想来金国凤、夏成德等人见此,守城之心恐怕也要更为坚决了!既然如此,朕留下来又有合益?!” 黄台吉说的这些话,既像是在说服其他人,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既像是在询问别人,又像是在自问自答。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几个近臣,达尔汉、拜音图、索尼、谭泰、尼堪,相互看了看,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黄台吉看了看他们这些人,终于直接点名问道:“达尔汉!你是朕钦命的镶黄旗总管旗务大臣,这一次阿尔萨兰兵败身死,镶黄旗巴牙喇营里四百多精选噶布什贤战死,你可有什么说法与朕?” 达尔汉与黄台吉年龄相仿,大约五十上下,算得上是黄台吉一直倚重的心腹人物之一。 他听了黄台吉的问话,把握不准话里的意思,但又不能不回答。 他转眼看了一下尼堪,见尼堪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肯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半步,对黄台吉说道: “启禀皇上!镶黄旗巴牙喇营甲喇章京阿尔萨兰阵亡,连带着镶黄旗巴牙喇营四百二十六员噶布什贤超哈战没,实在是我大清近年来未有之损失!奴才身为皇上钦命镶黄旗总管大臣,责无旁贷,请皇上降罪处罚!奴才不敢有二话!” 达尔汉说到这里,连忙又撩袍跪在了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尼堪!你呢?!你作为朕任命的镶黄旗管旗贝勒,难道就没有什么话可对朕说的吗?!” 尼堪是黄台吉的大哥褚英的儿子之一,算得上是努尔哈赤的孙子、黄台吉的侄子。 只是努尔哈赤家族人丁兴旺,相互之间争权夺利、相互倾轧得厉害,相互间并不怎么顾念兄弟手足之间的亲情。 尼堪兄弟几个,前些年一直过得比较凄惨。 这几年间,黄台吉为了借助尼堪及其兄弟身为努尔哈赤长子长孙一系的特殊地位,来对抗日益壮大的代善一系、多尔衮一系,所以就刻意栽培了褚英的几个儿子。 作为褚英的第三子,尼堪年纪轻轻,也被黄台吉看中,封为了多罗贝勒,并且出任了镶黄旗的协管大臣,也就是管旗贝勒,并且让身为爱新觉罗宗室出身的他,分管了镶黄旗的巴牙喇营。 这一次本来是跟着前来立功的,却没有料到,结果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一个情况。 黄台吉本不想处罚他,但是不给个处分,却又无法向其他人交代,不处分他的话,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黄台吉又怎么处分其他人? 所以,考虑了一个晚上,黄台吉最后还是决定要有个说法。 尼堪先见黄台吉去质问达尔汉,以为黄台吉给自己找了台阶下,要让达尔汉分担这一次的罪过,但是骤然听到黄台吉又质问自己,当下有点慌张了,连忙上前,跪下说道: “是臣领军不力,治军不严,兼且大大低估了宁远派来的这支援军,致使阿尔萨兰冲动行事、孤军冒进,中了明军的埋伏,致使臣巴牙喇营里四百多精选的噶布什贤超哈阵亡!眼下阿尔萨兰已死,其孤军冒进之责,臣自是一身担之!臣甘愿领受皇上处罚!” 尼堪情急之间说的这番话,其实暗藏了许多玄机,其他人听了也都明白。 当初尼堪派了全部的噶布什贤超哈前去追击徐昌永,知道的人还都说他胆子太小太谨慎呢。 当时,谁又能够料到,这个什么宁远先遣营竟然这么胆大,而且是这么个打法,还这么有战斗力?! 黄台吉也明白这一点,只是镶黄旗巴牙喇营里死了数百精锐的噶布什贤超哈,他不得不有个说法。 “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罪责,那就好办!达尔汉、索尼,你们记下朕的旨意,即日起,多罗贝勒尼堪之爵,降为固山贝子!免去固山贝子尼堪满洲镶黄旗协管大臣之职! “另外,固山贝子尼堪罚银一千两,再罚没瓜尔佳氏阿尔萨兰家的全部家产,充作镶黄旗阵亡噶布什贤超哈之抚恤!着固山贝子尼堪,仍领镶黄旗巴牙喇营将功赎罪!” 听到黄台吉说完这些话,尼堪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这个处罚其实并不算严重。 固山贝子只比多罗贝勒低了一级,虽然不能再担任管旗贝勒,但是只要让他还领着镶黄旗的巴牙喇营,那就还有立功晋升的机会。 当下,尼堪迅速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弊得失,立刻叩首说道:“臣——固山贝子尼堪,领旨谢恩!” 满洲镶黄旗的总管旗务大臣达尔汉,还有一直站立着不言不语的正黄旗总管旗务大臣索尼,以及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听了黄台吉的旨意和尼堪领旨后说的话,当即说道: “臣、奴才领旨!” ——八旗里面的宗室,一般称臣,非宗室一般皆称奴才。 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黄台吉处理这个事情之后,示意几个近臣起身,然后又对达尔汉说道: “阿尔萨兰既然身死,朕意籍没其家产,以抚恤阵亡之噶布什贤超哈,也算足以抵消其罪过了!不过我满洲镶黄旗下,却也不能从此没了噶布什贤超哈! “达尔汉、拜音图!你们回头去传朕的旨意,再从我满洲镶黄旗下遴选一批巴牙喇,补足原有之数额,再从补足之巴牙喇里遴选一批噶布什贤超哈! “噶布什贤超哈乃满洲八旗先锋,朕意宁缺毋滥!数额也不需多,但务必要优中选优!我镶黄旗下但有巴图鲁之封号者,过往征伐之中凡陷城先登者,优先遴选!” 达尔汉、拜音图等人听完这话,又是连忙领旨。 “再有一事,阿尔萨兰既然身死,镶黄旗巴牙喇营里即缺一统领噶布什贤超哈的甲喇章京,朕意从正黄旗和镶黄旗下的阿礼哈超哈营里遴选一位充任!你们看看可有人选,哪个合适?” 此时,噶布什贤超哈还没有单独立营,又因为地位比较重要,各旗差不多都是由一个巴牙喇营里的甲喇章京来统领噶布什贤超哈。 即便噶布什贤超哈的人数根本不够一个甲喇,有点后世高职低配的意思,但是这个人选却也是非常抢手,通常都是由本身职务已经很高的猛将来担任。 黄台吉问完了话之后,随侍在侧的拜音图当即说道:“启禀皇上!臣下阿礼哈超哈营里有一员猛将悍勇无匹,臣以为堪当噶布什贤章京之重任!” 拜音图抢先说了这话,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黄台吉,见黄台吉正在看他,就又立刻对黄台吉说道: “这员猛将,皇上想来也知道,乃是我满洲镶黄旗出身,与阿尔萨兰同出瓜尔佳氏,皇上还曾钦赐其巴图鲁之勇号!” “你说的人选,可是瓜尔佳氏的鳌拜?” 听拜音图说到这里,黄台吉已经猜出了是谁,想了想说道:“既然他与阿尔萨兰同出瓜尔佳氏,那就叫鳌拜领旨上任吧! “希望他这个瓜尔佳氏能够知耻而后勇,今后不要重蹈阿尔萨兰的覆辙!叫他今后跟着尼堪和图尔格好好做!朕甚是看重于他!” 黄台吉知道鳌拜这个人,因此对鳌拜这个人选还是十分认可的,当下也不再征求其他人的意见,直接定了这个人选。 听了黄台吉说的话,拜音图连忙领了旨意,其他人也都没敢发表意见。 第九十章 消息 现在的满洲八旗,每一旗下都有两支主要的人马构成,其中最大的一支,就是由各旗固山额真统领的阿礼哈超哈营,主要是由满鞑子骑兵披甲人组成。 营下现在设有固山额真、昂帮章京、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牛录章京、拔什库、分得拔什库七个层级。 这一支兵马,也是女真八旗立国之初就已经存在的兵马了,到现在为止,只是叫法略有改变,其他没做大的变化。 除了这个阿礼哈超哈营以外,变化较大的,就是各旗旗主王爷亲领的巴牙喇营了。 原来的巴牙喇兵,只是女真人作战之际,从旗下各个牛录里面临时征调出来的精锐敢战之士,作战结束之后即各回各自的牛录。 现在则在八旗之下、阿里哈超哈营之外,单独设立了一个巴牙喇营,巴牙喇营下设有专门的巴牙喇纛章京一个,甲喇章京两个,牛录章京若干。 这些巴牙喇兵的性质,属于旗主王爷们的亲兵卫队,都是从阿礼哈超哈之中精选出来的勇猛精锐旗丁或者披甲人。 巴牙喇营人数不多,但是它与战时征调出征的阿里哈超哈营不一样,它现在属于八旗之下的常备精锐兵马,相当于各旗的护军兵马。 现在护卫在黄台吉娘娘宫大营一带的就是两黄旗的巴牙喇营了。 其中正黄旗的巴牙喇纛章京,正是已经外出传旨去了的图赖,镶黄旗的巴牙喇纛章京则是黄台吉刚才提到的图尔格。 这一回,图尔格一直领着镶黄旗的巴牙喇营主力,在松山军前护卫着黄台吉的行宫大帐,所以没有因为阿尔萨兰的兵败身亡而获罪,仍得以继续担任他的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 黄台吉下定了撤军的决心之后,心情骤然之间轻松了很多,也不再去松山军前督战了,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行宫用膳休息去了。 与此同时,杨振虽然猜到了昨日傍晚下令放火烧掉芦苇荡的鞑子首领就是黄台吉,但他却并没有继续猜对黄台吉次日早晨做出的决定。 这个决定,他也实在无从得知。 当朝阳升起,新的一天到来,杨振的内心深处庆幸着自己能够又一次见到新生的朝阳。 此时,小凌河的河口北边,以及这片沙洲岛往南的漫长海岸线上,仍有大片的芦苇荡在燃烧着,继续散发着呛人的气味,升腾着浓重的烟雾。 但是,杨振他们营地所在的这片沙洲西边,正对着的那片芦苇荡丛林,大部分却都已经被烧成了漆黑一片,当潮水逐渐退却之后,露出了芦苇荡下面成片的滩涂。 当日上午吃罢了早饭以后,杨振把杨占鳌、郭小五又派了出去,让他们带着一条小船,继续深入到西边的海岸滩涂上去。 那里有许许多多细小的水道,大船无法行走,战马也无法通过,只有仅能容下数人乘坐的小船,能够在其中来去自如。 好在上天一直比较照顾杨振他们,风从海上来,一直都是东南风,将芦苇荡燃烧形成的浓烟和灰烬,都刮向了鞑子所在的娘娘宫大营和松山城的方向去了。 要不然的话,光是小凌河口两岸绵延十几里的芦苇荡燃烧产生的浓烟,也有可能逼得杨振他们无法在这个沙洲岛上继续立足。 此时潮水已经开始往后退了,距离鞑子军队可能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机,即午时前后,还有大约两个时辰的时间。 杨振吃罢了简单的早饭,派出了杨占鳌、郭小五继续出去巡哨,然后就带着张得贵、张臣、李禄三个人,径直来到了这片沙洲岛的西岸。 在袁进水师营曾经搭建起浮桥的地方,他给张臣、李禄和张得贵三人,分别划出了火枪队、掷弹兵队和炮队防守的区域。 杨振标记出来的整个布防的区域,看起来像是一个“王”字,而这个“王”字的每一横,都需要用人力挖出一条齐胸深的壕沟来。 至于将三条壕沟贯通,并串连在一起的那一“竖”有多么重要,经过了昨天的那场伏击战之后,杨振这些旧部的体会,就更加深切了——那是关键时刻用来救命、保命的通道。 到了上午巳时前后,闻讯而来的徐昌永、祖克勇所部人马,也不待杨振下令动员,各自找了工具,开始与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士卒一起,热火朝天地修建起了防御工事。 再到了午时之前,杨振再来察看,沙洲岛西线隔着水道与芦苇荡相望的这片沙土地,已经被一具具拒马、一堵堵胸墙、一道道战壕,分割成了一个迷宫一样的阵地。 杨振领着徐昌永、祖克勇,还有水师营的守备袁进,一行人站在已经构筑完成的阵地上,一起往西观望。 一大早,就被杨振派出去侦察敌情的杨占鳌、郭小五,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回来。 对杨振来说,除非这两个人出了大事,否则的话,“没有消息”本身,就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了。 若是鞑子大军下定决心前来进攻杨振他们,那就一定有迹象可寻。 鞑子大军要么需要事先集结起大批人马,要么就需要提前搜派出军队四处罗船只或者门板。 哪怕是鞑子军队在附近地带伐木取材,预备制作浮桥,也都一定会搞出一些动静来。 只要他们搞出一些动静来,这些动静就一定会落入到杨占鳌和郭小五等人的眼睛里。 一旦如此,那么以杨振对杨占鳌的了解,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提前把这些消息送回来的。 可是,到现在为止,什么消息也没有。 “兄弟!鞑子今天到底会不会来?现在已经到了午时,前面滩涂里的潮水可已经全都退了!鞑子今天若是要来攻打我们,现在也该来了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作为军中将领,徐昌永虽然有点平庸,可是他毕竟从军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下来,他在辽东明军之中能够留的命在,并且升到游击这样的位置,当然不可能是白给的。 摆在他眼前的情景,让他根本看不出鞑子军队可能要来进攻的一点迹象,所以看来看去,干脆直接向杨振发问了。 这个时候,袁进也说道:“徐老兄说的没错!现在已经到了午时,就这片海岸上的情况来看,应当是鞑子进攻我们的最好时机了! “若是鞑子要来进攻,恐怕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如果过了午时,鞑子还不来,那么今天他们恐怕就不会来了!” 鞑子没有再来,让杨振有点意外,同时也有点小小的遗憾。 虽然他不敢保证自己所部人马一定能够顶得住鞑子的进攻,但是他却可以保证,只要鞑子前来进攻,他就一定能给他们再留下一批不小于昨日的伤亡。 来到这个平行时空的时间越长,杨振对于未来的战略构想就越是清晰。 他不需要太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即便是锦州城、松山城这一次全都丢了,也不一定就是坏事情。 他现在迫切需要做的,或者说将来迫切需要做的,就是要大量地杀伤鞑子的有生力量,特别是满鞑子的有生力量。 真正的满洲八旗一共能有多少青壮人口呢? 按黄台吉称帝前鼎盛时期的四百个牛录来计算,适合披甲上阵的青壮男丁,一共也不过才十二万口而已。 算上男女老少,往多了说能够一百万人口就不错了。 就算是加上汉人包衣阿哈、朝鲜包衣阿哈、蒙古族包衣阿哈,以及黑龙江流域的其他生女真部落人口,满鞑子的总人口也不过二百万左右。 与崇祯年间已经上亿的汉人人口相比起来,无论如何,他们都算是极少数了。 而且在这为数不多的人口之中,作为其中核心的满洲八旗人口,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十万人罢了。 今天干掉他们一批,明天再干掉他们一批,久而久之,他们还有多少青壮丁口可用?! 一旦满洲八旗的力量被削弱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破灭了,那些附属的蒙古八旗,以及未来附属满八旗的汉军八旗,还会老老实实地听从满鞑子的指挥吗?! 所以,如果空间能够换来时间,如果可以积小胜为大胜,杨振其实也并不介意松山和锦州被鞑子占据。 听着徐昌永、袁进等人对自己说的话,杨振想了想,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你们说的的确没错!如果他们不傻,过了午时,鞑子今天九成九是不会再来了!而且——” 说到这里,杨振先是转身看了徐昌永、祖克勇和袁进,然后又接着说道:“而且,以兄弟之见,若是鞑子今天不来攻打我们,那么明天、后天,也不会再来攻打我们了!” 第九十一章 判断 杨振话音刚落,徐昌永就紧接着来了一句:“兄弟!那后天以后呢?后天以后,鞑子是不是就准备好了?!鞑子是不是要等到准备好了再来攻打我们?!”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杨振听了徐昌永的问话,先是报以呵呵一笑,继而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笑声里面再没有了这几日的紧张与压抑,笑得极为舒畅,听得身边聚拢的各部将领惊诧不已。 此时杨振的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地仿佛已经抓住了一点头绪,但是又有点不敢确定。 看着诧异的众人,杨振不管不顾,只对徐昌永继续说道:“放心吧,徐大哥!若是后天鞑子没有来攻打我们,那么鞑子就永远不会再来这里了!——鞑子怕是要撤了!” 杨振虽然不是百分之一百肯定,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啊?!杨兄弟,你是说鞑子就这样——就撤了吗?!我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难道不来报复了吗?!” 徐昌永听了杨振的话,先是一惊,继而是一喜。 并且很快就眉开眼笑了起来,叫嚷道:“鞑子要撤退了!鞑子要撤退了!哈哈哈哈!兄弟们,鞑子要撤退了!我们赢了!” 对杨振所说的这番话,祖克勇、袁进、张得贵等人虽然仍然有点将信将疑,但是他们心里都承认杨振说的其实有点道理。 只不过他们一时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杨振说的本来就有道理,还是自己在内心深处盼着杨振说的都是对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些天来,他们已经基本上养成了相信杨振的习惯,人人在心里认为,杨振这么说即便是没有全说中,那么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最多再等两天,等到后天,若是鞑子还是没有前来进攻,那么就基本上可以确定鞑子准备撤退了。 这些人都是老于行伍的人了,鞑子若是下了决心前来进攻自己这点人马,根本就不需要劳师耗饷,用三天时间来做准备。 众人听了杨振的分析,听了徐昌永的大呼小叫,心情都放松了下来,至少今天可以平安度过了。 就在众人逐渐轻松下来的同时,松山城下三顺王的天佑兵、天助兵炮队,以及汉军旗的乌镇超哈营,又发起了对松山城的轰击。 数十门红夷大炮轰击松山城的“轰隆”声,透过西边芦苇荡上的浓重烟雾,一阵接着一阵地传进了杨振等人的耳朵之中。 “鞑子又在炮击松山了!只要金国凤将军和夏成德将军,能够顶得住今天鞑子的炮击!那么这次松山守城战就算是胜利了!” 听到松山城方向传来的红夷大炮连续不断的轰鸣声,杨振彻底放下了心。 他知道黄台吉这个鞑子伪帝喜欢看《三国演义》,行军打仗的时候最喜欢用计取胜,而且最擅长使用什么调虎离山、借刀杀人、声东击西、围点打援那一套。 今天他越是激烈地攻打松山城,就越是说明他撤军的决心已经下定。 众人基本认可了杨振的说法之后,一边儿担心着松山城方向的战局发展,一边儿继续做着应对鞑子来攻的准备。 不过,远处的炮声隆隆,已经不能影响到这片沙洲岛上的轻松欢快气氛了。 此时驻扎在这片沙洲岛上的数百个大明官军士卒,再也没有了昨日夜里鞑子火烧芦苇荡之时那种朝不保夕的感觉了。 看看头顶上的太阳已经偏离了中天,算算时辰,已经进入了未时,杨振留下了张得贵统率火枪队左翼、掷弹兵队左翼、炮队左翼,继续留守在已经构筑好了的阵地上,然后自己领着其他人马回到了沙洲岛上高处的营地。 而徐昌永、袁进和祖克勇三人,也都一身轻松地回到各自的营地里盘点得失、休整队伍去了。 杨振回到了自己的地窝棚里,放下了身上背着的火枪、弹药袋子,以及今天早上李禄送过来的六个铁皮手榴弹,身上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那六个铁皮手榴弹,仍是圆球状的,是由佛郎机的铁质弹丸烧红了之后硬生生打制而成的。 圆球状的铁皮中间,装填满了潘文茂他们调配的火药、碎铁片等杀伤物。 整个形制看起来,更像时中等大小的石榴,只不过是加了短木柄的石榴罢了。 木柄的中间有个小拇指粗细的空洞,孔洞里藏着渗透了火硝的火捻子,也就是手榴弹的导火索。 跟后世的木柄手榴弹唯一存在的本质区别,就在于这个手榴弹使用的时候,需要一根火把来用明火点燃,其他的方面已经没有本质的不同了。 包括这个手榴弹爆炸产生的威力,也比传统的震天雷、生铁雷、陶瓷雷要厉害多了。 那天,李禄埋伏在树林子的战壕里,在鞑子骑兵冲击过来的关键时刻,点燃了投出的一批手榴弹,就是掷弹兵队仅有的一批铁皮手榴弹。 本就对手榴弹的制作有了一些心得的李禄,在当时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当火药爆炸的时候,密闭的越好,产生爆炸的威力越大,而用来密闭火药的材料越是坚固,产生爆炸后的杀伤力就越大。 就这样,从昨日午后回到岛上开始,李禄、潘喜就带着掷弹兵队的几个好手,钻进了铁匠王守堂父子的地窝棚里。 李禄与王守堂商议着新款铁皮木柄手榴弹的制作,而潘喜则督促着王守堂的铁匠儿子王煅领着刘大奎、刘二奎,照着原来已经做出的样子,继续没日没夜地加紧打制更多的铁皮手榴弹备用。 到了几天早上,弄出来的几十个铁皮手榴弹,李禄留下了一批歪瓜裂枣、形状不美观的,而把其中看起来形状最好的,全都挑选出来,送给了杨振防身备用。 而李禄和潘喜他们也想到随身携带这些手榴弹的办法,在杨振完全忘了提醒他们的情况下,他们居然也想到了跟后世差不多的做法—— 将火枪手、抬枪手们携带弹药的弹药袋子从上到下一分为二,再将中间缝上几针,一个弹药袋子,就做成了两个手榴弹的袋子。 几个连在一起缝制,一个人就能够在胸前和左右腰间,携带六个到十个铁皮手榴弹了。 这个携带方法虽然简单甚至简陋了一点,但是将来一旦上了岸,入了城,有了大量的裁缝铺、铁匠铺,将手榴弹袋和手榴弹标准化、规范化一下,那么以后掷弹兵队的单兵火力可就厉害了。 杨振在自己的地窝棚里,拿着李禄早上送来给他使用的铁皮手榴弹,一边欣赏着、感叹着这些人的创造力,一边琢磨着、筹划着自己将来入了松山城之后的未来。 轻松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杨振在自己的地窝棚里,十分难得地清净了大半个时辰,但是他的清净悠闲时光,很快就被人打断了。 这一次,又是徐昌永、祖克勇、袁进三人同来。 而他们同来的目的,又是建议杨振尽快往宁远城里报功。 “兄弟!现在时辰已经过了未时了,按照你的说法,鞑子今天肯定不能来了!松山那边的炮声也断断续续,始终没有停下来!哥哥猜想,鞑子要是能破松山一鼓作气早就破了! “就单说今天吧,都打了几个时辰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鞑子打的时间越长,它的士气就低落,金国凤他们坚守的时间越长士气就越高涨!我看,今天鞑子想破松山也难了!” 第九十二章 表功 徐昌永见到杨振的面儿之后,首先说了这么一番话。 杨振一时搞不清楚他的意思,只好听着,只听他接着说道: “其实松山打成什么样,跟我们已经关系不大了!我们奉命前来救援松山,现在任务算是完成了!只要鞑子不来打我们,我们就保持了不败之身! “咱们连着赢了鞑子两场了,昨天又斩获了那么多鞑子的首级!那可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真鞑子首级啊!咱们得赶紧报上去! “一来尽快让宁远城里的祖大帅、方巡抚知道我们后续的功劳!二来也给宁远的将士们鼓鼓士气! “如果宁远那边,能够尽快把这个好消息,把咱们兄弟的捷报,给送到京师里,那就更好了!也能让当今圣上高兴高兴不是?!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上次他们着急报功,一开始杨振不是很乐意,可能让他们几个有了点顾虑,所以,这一次过来又说尽快报功,却要比上次委婉得多了。 不过,这一回,杨振却没有一点不乐意。 他知道这第一次松山攻防战很快就要结束了,如果今天鞑子不来进攻自己,那么,这一次自己北上松山救援的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至少短期内,与鞑子再发生血战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也的确到了该主动表功的时候。 “好!徐大哥说得有理!我同意!袁大哥,你着人准备笔墨纸砚!兄弟口述,还是祖兄弟你来执笔!” 严格说来,其实昨天那一战,主要的功劳都是杨振的旧部立下来的。 没有掷弹兵队、火枪队、炮队的节节阻击,其他人根本扛不住鞑子噶布什贤超哈的冲击。 特别是,如果没有最后张得贵率领的炮队左右翼的一锤定音,暂编宁远先遣营也不可能一举锁定胜局。 包括最后的斩获,也是以杨振旧部火枪队、掷弹兵队和炮队加在一起占了绝大多数。 但是,杨振心里也很清楚,他可不能吃独食,。 今后要想在辽西地面上混,他就必须笼络住眼前的这几个人。 而且经过了这次北上救援松山的并肩战斗,今后即便不在一个营头里共事,要合作起来也比别人容易得多。 特别是袁进水师营的功劳,看起来好像在昨天那一战之中没有出战,没立什么功劳,但杨振却知道,没有他们搭建的浮桥、栈桥,火炮、战马、弹药等东西就没有那么容易运抵战场。 再说,这个水师营在杨振关于将来的谋划之中,还占有重要的位置,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得把他们推上去。 既然有了这些考虑,那么杨振口述的报功书信就好看多了,等到祖克勇将杨振说出来的一一写下来之后,请杨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徐昌永和袁进个个都是大喜过望,笑逐颜开。 杨振把冒险送信和诱敌入伏之功给了徐昌永及其马队,同时又给徐昌永及其马队记了斩获真鞑子首级一百颗的战功。 与此同时,杨振不仅把转运兵马、保障后路之功给了袁进及其水师营,还给了原本并没有上岸伏击的袁进及其水师营算了斩获真鞑子首级八十颗的战功。 袁进部下原本都是船工桨手,并没有朝廷编配的战兵,杨振能够不计较他临战畏敌、不敢上阵的罪过就已经很不错了。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杨振不仅不计较这个,而且还从自己麾下火枪队、掷弹兵队和炮队的斩获之中,拿出了八十颗真鞑子的首级,充作他的功劳。 “兄弟!我袁进今天总算是知道了兄弟你的心胸有多广阔了!这一回做哥哥的真是愧受这些功劳了! “哥哥什么话也不说了!将来但凡有机会,做哥哥的宁愿赴汤蹈火,也要报答兄弟你的抬举!” 杨振在表功文书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画押,这封表功文书就算是生效了。 他刚一丢下毛笔,袁进就走上了双手握住了他的右手,激动不已地对他说出了这番话,而杨振想要看到的就是这个效果, 当下,他把另一只手也抱在袁进的手上,拍了拍,对着这个比他年长十岁左右的汉子认真地说道: “我杨振世受国恩,最崇敬忠心为国的奇男子!这样的奇男子,先睢阳袁尚书是也!今袁郎中与袁大哥又是也!” 杨振说的这番话,徐昌永与祖克勇等人听不太懂,不知道杨振为什么说这个,但是这些话听在袁进的耳朵了,却如遭雷击,不由得为之动容。 袁进本是个海盗出身,被登莱巡抚袁可立招抚为军,平生最敬重的人物就是袁可立,处处效仿其为人处世。 袁可立死了以后,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价,让他对朝堂诸公甚至对北京的朝廷,都有了很大的成见。 后来袁可立的公子袁枢得到了朝廷的优待,出仕为官,袁进从此处处仰望于袁枢,而袁枢的人品、官德和文武艺,也极得袁进的崇拜。 可以说,杨振提及袁可立和袁枢,并将袁进与他们并列,称为忠心为国的奇男子,让袁进顿有知音之感,仿佛自己平生的夙愿都实现了一般。 当然,杨振说这些话,不光是说给袁进听的,他也是说给袁枢听得,他相信袁家家丁出身的袁进,一定会把杨振对袁可立和袁枢的评价告诉袁枢本人。 杨振让祖克勇写下了表功的文书,然后亲手交给了袁进,让他尽快遣人带船,护送着这封表功的文书和那一大堆真鞑子的首级,返回宁远城。 袁进平复了一下心情,冲杨振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徐昌永心愿已了,心情大好,大呼小叫着,招呼张得贵跟他一起去海边捡海,捕捞鱼获去了。 此刻,唯有祖克勇,还有亲兵队副队长严三,还留在杨振的地窝棚旁边陪着他。 “祖兄弟!怎么不见你说话?方才的表功文书,你觉得如何?若你觉得随你来的大帅中军重骑表功不够,现在还有改动的机会!” 杨振见祖克勇一直不说话,以为他有什么不满意。 祖克勇对方才杨振的做法的确有些不满意,但却不是对自己所部的功劳没有得到充分肯定而不满意。 恰恰相反,他认为杨振的不公平不是表现在对待其他人上,而是表现在对待他自己的旧部上: “协镇大人的高风亮节,原不是祖克勇可以评判的!但是火枪队、掷弹兵队、炮队的功劳,却被大人一再分割给了祖某、徐游击和袁守备!大人这样做,一来令祖某感到无比惭愧,二来也觉得未免有点苛待大人旧部了! “尤其是大人自己,前敌侦察之功,运筹帷幄之功,临阵指挥之功,改良火器之功,皆未计算在内,又未免对大人自己有所不公啊!” 这一回,杨振给祖克勇记了北上定策、临阵指挥之功,同时也给祖克勇及其所部重骑兵算了斩获真鞑子首级一百颗的战功。 祖大寿的中军一共就来了一百人,如今满打满算只剩下了六十来个,算起来人人都杀了真鞑子,拿到真鞑子首级。 祖克勇知道,杨振这么做,是考虑到了宁远城里的祖大寿等人的感受,所以,他也没有当场拒绝。 但是他还是觉得,杨振这么面面俱到有点有失公允了,至少对杨振自己的部下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祖兄弟久在军中,应当知道花花轿子大家抬的道理!若是不能利益均沾,先遣营这点功劳,你以为能够真的上达天听吗?! “你有祖大帅保着,可我杨振呢?!我杨振麾下这些人,现如今在辽东,可是一小群孤魂野鬼啊!” 说到这里,杨振指了指身边的严三,又指了指远处忙碌着的潘文茂等人,回头对祖克勇说道: “再说了,他们以后跟着我杨振,跟着先遣营,只要是真心想去杀鞑子,还愁没有立功的机会吗?就眼前这一点功劳,放在我杨振和兄弟们的眼里,怕还真就算不得什么了!” 杨振在祖克勇的面前,终于难得地锋芒毕露了一回。 第九十三章 理由 杨振当然不可能埋没了自己营里兄弟们的功劳,比如张得贵,杨振把斩获鞑子镶黄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阿尔萨兰的功劳,记在了张得贵的头上。 虽然阿尔萨兰也有可能死在现场的任何一个火枪手、掷弹兵手的手上,甚至有可能死在祖克勇所部的重骑兵弓箭手的箭下,但是最大的可能,却是死在炮队左右翼的散弹攻势之下。 所以,杨振这么做,徐昌永、祖克勇都没有意见,而袁进更不可能有什么意见了。 这样的战场斩将之功,可比一般的斩获鞑子首级功劳大多了。 其他人,诸如李禄、潘喜、张臣、张国淦、潘文茂、杨占鳌、严三、郭小五、邓恩,他一个人也没落下。 唯一一个有大功却被落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有大功却只字未提的人,就是杨振自己了。 可是,作为这一场战斗的主将,他还有必要在自己口述并签字画押的表功文书上,提及自己的功劳吗?! 他的功劳留给辽东巡抚方一藻去提,岂不是更好吗?! 所以,对于祖克勇对他说的话,特别是为他抱不平的话,他只是一笑了之,根本就没有在意。 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以后,夕阳已然西下,天光重又暗淡下来了。 沙洲岛西边的芦苇荡大火已经烧远了,只有一团团一片片烟雾,仍旧笼罩在芦苇荡所在滩涂上空。 大火烧过的芦苇荡上,只留下了成片黢黑的芦苇根,还有一些逃过大火纷扰的残存的边边角角。 原先的美景被破坏了,就像秃子头上鬓角幸存的几缕头发,丑陋极了。 又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的战场,看起来无比凄凉。 到了黄昏时分、夜幕降临的时候,杨占鳌和郭小五终于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验证了杨振心中的一些猜想。 “大人!上午我们沿着芦苇荡里的水道,接着残存的芦苇丛的掩护,到了岸上,除了观察到一些鞑子的游骑之外,没有见到鞑子的大队人马!看不出鞑子大队人马往东集结,前来攻打我们的迹象! “午时过了以后,我和小五都觉得,已经过了午时,鞑子就算是失去了攻打我们营地的最好时机,不会再来了!为了弄清楚鞑子的动向,我和小五就乘船绕道进了小凌河口,顺着小凌河一路往上,一路上走走停停、东躲西藏,居然误打误撞到了娘娘宫附近! “就在那里,我们发现鞑子娘娘宫大营里的人马陆续出营,往北渡河而去!当时渡河的鞑子人马有很多,络绎不绝,皆有战马,我和小五不敢轻举妄动,就躲在芦苇丛里等待! “再后来,鞑子通过以后,我和小五又担心鞑子大队人马出营,是不是要绕道小凌河北岸,乘船出海抄我们的后路,所以,我们又顺河而下,从小凌河口沿着海岸北上哨探了一番!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那里的芦苇荡仍在烧着大火,并且随风不断往北蔓延!鞑子就是想找地方搭建码头,恐怕也很难了!所以,我和小五我们有个大胆的想法” 杨占鳌说到这里,带着兴奋地盯着杨振,想说出来可又害怕说错了,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这个时候,杨振反而冲他笑着说:“鞑子要撤兵了!你们要说的是不是这个大胆的想法?!” “大人怎么知道?!” 杨振话音刚落,杨占鳌和郭小五两个同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振。 在他们心目中,鞑子没有拿下锦州,也没有拿下松山,只是丢了粮草大营,死了几百个巴牙喇精锐,就要撤军了?! 难道先遣营杀了他们几百个人,烧了他们的粮草大营,而且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都不来报复一下就撤军了吗?! 这些都是他们想不通而且百思不得其解的。 也是他们在外奔波哨探了一天,直到发现鞑子娘娘宫大营的大队人马渡河北上而去以后,他们才敢于这么猜想。 “我们就是想不通这一点,才一直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这个猜想之外,鞑子娘娘宫大营人马的做法,实在是不合常理至极!可是,鞑子好好的围着松山,为什么就要撤退了呢?!” 说到这里,那个郭小五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连忙摆着手,对杨振说道:“卑职可不是替鞑子说话啊!卑职总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难道鞑子数万人马只是在咱们这里损失数百人,他们就撤退了?!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引诱我们上岸,或者引诱锦州和松山官军出城啊?!” “是啊!大人!这也是我们一路上琢磨不透的想法!鞑子可能真是弃了娘娘宫大营,可是他们到底要干甚么,是真的就这么撤军了吗? “还是说鞑子另有谋划,引诱我们上岸或者引诱锦州和松山官军出城?我们想不通,所以赶紧回来报告给大人!” 杨振听到了这里,倒是对杨占鳌和郭小五两个再一次刮目相看了。 自己根据历史走势猜想出来的结果,他们居然能够根据自己在敌前的观察哨探,就能猜出个相差无几来! “鞑子首领的想法谁有能说得清楚呢?!你们能够猜到鞑子有可能是要撤军,已经很了不得了!我之所以能够猜到这一点,不过是因为鞑子今天本该来进攻我们,但他们却没来!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撤军,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粮草被烧,大军无以为继的原因吧!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锦州、松山,已经难以攻克!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宁远那边又走陆路派来了援军!总之,一切皆由可能!” 原本历史上,黄台吉率领大军屯兵松山城外,直到四月初才粮尽而退。 而这一次,提前了差不多一个月,实在是有点离奇。 如果单说是杨振他们烧了鞑子的粮草大营,他们没了粮食,围城大军无以为继,那么松山、锦州两地,距离鞑子控制之下的广宁城不过三百多里而已,就是距离盛京城也不过五六百里而已,粮草烧没了,再送来一批不就得了嘛! 若按杨振内心深处最大胆的猜想,很有可能是黄台吉觉得围点打援的计划已经失败,而他本人眼下也无意于真的夺取锦州和松山。 他的真正目的是消灭掉大明朝在辽东的最后一支军事力量,然后让大明朝不断调集其他关内军队出关北上。 这样一来,大明朝的关内腹地就会越来越乱,而他和他的满蒙八旗军队又可以以逸待劳,等着大明朝把关内的军队派到他们面前送死。 按理说,黄台吉这点小伎俩,应当瞒不过祖大寿这样的人物,而这一次祖大寿顶住压力就是不肯派大军北上救援,到最后实在顶不住了压力,才派了一个外人做主将带六百人北上救援,其实已经说明祖大寿猜到了黄台吉的企图,但却不愿就范。 然而,黄台吉的伎俩虽然瞒不住辽东军前的文官武将,却足以让大明朝的朝堂之上乱成一团,也足以促使崇祯皇帝及其兵部尚书帮着黄台吉,不断催促和迫使辽东军队北上救援解围,掉到黄台吉设好的圈套和陷阱里。 而这其中,最可怕的一种可能,其实还是黄台吉与祖大寿之间早就达成了默契。 杨振实在是不愿意往这个方面猜想,但是现实的处境,却逼着他不得不往这个方面猜想。 这一次,黄台吉围困松山和锦州两个多月,祖大寿那边没有派来什么援军,而最终派来的这一支援军,不仅是送上门来的肥肉,而且还是差点崩掉了一颗牙齿的骨头。 这个结果是不是彻底打破了黄台吉对祖大寿配合他的幻想,发现这一回真有可能徒劳无功,从下了撤军而去的决心呢? 除此之外,杨振的心里也想不到其他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了。 但是这个理由,牵扯到了大明朝在辽东的头号将领祖大帅,他又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呢?! 第九十四章 头疼 早在崇祯四年的时候,祖大寿曾亲自下令杀了不愿跟着他献城投降的大将何可纲,然后率军出城投降,向奴酋黄台吉献出了大凌河城! 期间,祖大寿领着他的亲信部将在黄台吉的大营里逗留了数日,还与黄台吉歃血为盟,表达了投效后金的决心。 然后,他又以愿意说服锦州城守将也开城投降为理由说动黄台吉,让黄台吉同意他带着自己的一些亲信部将,回到了锦州城里做内应。 祖大寿回到锦州之后,先说自己是率队从大凌河突围而出,被人揭发献城丑事之后,又谎称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一回是从鞑子大营之中寻机逃脱来归。 不过,当时的辽东巡抚邱禾嘉,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虽然对祖大寿与黄台吉盟誓的内容不清楚,没有真凭实据,但是也猜出来了一个大概。 邱禾嘉得知事情的大体真相之后,并没有替祖大寿隐瞒,而是立刻就向崇祯皇帝报告了这个情况。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事情被人揭发出来,祖大寿落下一个杀头抄家的下场,肯定是跑不了的。 即便是崇祯皇帝大发慈悲,饶过了祖大寿及其带回来的那些祖家将的性命,也应该将他们罢官去职,投闲置散才对。 最起码,也应当把他们全都调出辽东镇,让他们到关里去剿流贼,也算是避避嫌疑啊! 但是,祖大寿叛变投降的事情被辽东巡抚邱禾嘉揭发上报之后,崇祯皇帝以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为名,将此事揭过不问,仍以祖大寿为锦州前锋总兵。 反倒是上书直言揭发此事的邱禾嘉倒了霉,因为无法与祖大寿这个总兵再共事,邱禾嘉很快就被调离了辽东。 自此之后,辽东的事情就有很多蹊跷难解之处了,锦州城这个辽东门户从此而后就越来越变得形同虚设了。 祖大寿与黄台吉似乎有了默契,女真鞑子的军队不再来打锦州,而锦州城里的辽东军也从不出城北上,越过大凌河,去袭击或者骚扰后金国了。 即使女真鞑子的军队绕开锦州去打松山,去威胁宁远,锦州城里的军队也基本上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根本不予理睬。 锦州城坐拥雄兵数万,耗费朝廷粮饷无数,却发挥不了一点前锋门户的作用,甚至连一点点牵制鞑子军队后路的作用都不发挥。 特别是第二次松锦之战,祖大寿坐拥重兵,守卫锦州,面对鞑子重兵围困松锦两地的战略圈套,他明明知道鞑子这是围点打援,设有埋伏,却一个劲儿地要求朝廷派出大军救援。 最后,在崇祯皇帝和朝堂大臣们的三令五申之下,洪承畴调集当时京城周边从大同到山海关一线的全部边军精锐,一共十三万大军,先出山海关,再到宁远城,然后又北上到松山城。 到了这里,祖大寿还是一个劲儿地向朝廷求援,逼得洪承畴不得不背依松山城,统帅大军去主动进攻围困锦州的鞑子大军。 松山与锦州两地一共相隔才十几里地而已,洪承畴到了宁远之后,其实就没有必要再北上了。 尤其是到了松山之后,就更加没有必要非得逼着八大总兵找鞑子主力决战了。 结果可好,硬是头皮往满清设好的圈套里钻。 松山城外十三万大明朝最后的精锐官军未战先失了粮草,断了粮道,随即陷入鞑子重兵包围,不战自溃,全军覆没。 这其中,辽东大帅祖大寿到底起了起什么作用? 杨振不愿去猜测祖大寿对大明朝的忠诚度,也不愿去质疑祖大寿对崇祯皇帝的忠诚度。 可是他不往这方面想,他就理解不了第二次松锦之战,包括眼下的这个第一次松锦之战中,鞑子军队的诸多表现。 或许,祖大寿本人也曾在到底是继续效忠他祖祖辈辈曾效忠过的大明朝,还是改而效忠他的祖辈曾与之为敌过的异族之间,前后徘徊过,左右摇摆过。 但是,他最终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历史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 现在的杨振很清楚,这一次鞑子撤军之后,祖大寿很快就能顺利地回到锦州城里。 然而到了明年,也就是崇祯十三年,鞑子的大军就又会卷土重来,第二次松锦之战也就拉开了帷幕。 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是祖大寿做出最后决定的时候了。 想想自己将来要与这样一个立场复杂、态度暧昧的人并肩战斗,杨振就感觉一阵头疼。 杨振没有向杨占鳌和郭小五深入解释,自己是如何猜到鞑子要撤军的,他也解释不清楚。 不过,临到黄昏的时候,他听到松山城外还有炮击之声,却让他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当日黄昏过后,夜幕降临,杨振所部驻军的沙洲岛上已经放开了灯火管制,几片营地里都是灯火通明。 杨振带着杨占鳌、严三和郭小五、麻六,到潘文茂的弹药库队伍里吃了简单的晚饭,对潘文茂他们的弹药库事务又做了一些安排,然后就领着这几个亲随人员往回走。 在往回走的路上,杨振对郭小五说道:“小五!我看你胆大心细、头脑灵活,很适合做探马远哨!如果你本人愿意到先遣营里任职,做我的亲兵,我就去找袁守备说说,让你到先遣营里来!你可愿意?!” 郭小五此时已经听说下午杨振报功的时候单独提到了自己,他心里正对杨振感激不尽,眼下听了杨振的话,也没犹豫,而是立刻说道: “小的愿意!小的虽然打小就在船上,可是这么些年下来,还是觉得这些日子跟着协镇大人打仗过瘾!不憋屈!” 杨振见郭小五愿意,自己心里也高兴,当下笑着点了点头,又去问杨占鳌等人:“你们呢?有什么看法?” 杨振这话自然是去问杨占鳌和严三,这两个人毕竟名义上算是杨振亲兵队的队长和副队长。 至于麻六嘛,他自己就把自己给主动过滤掉了,他一个二鞑子反正过来的俘虏,在杨振手底下能有口饭吃饿不死就不错了。 “赞成!当然赞成!小五是个好苗子!大人稍加栽培,将来必能出人头地!” 杨占鳌巴不得手底下多几个使唤的人呢,杨振一问,自是满口赞成。 对于杨振能够征求他的意见,他很感动,这说明在杨振的心里有他杨占鳌的位置。 严三就更不用说了,郭小五借调到杨振手下办事听用,本来就是他力荐过来的,对这个人他也知根知底,放心得很。 “既然这样,我去找袁进说说!你就在先遣营里踏踏实实干,我杨振绝不会亏待了有功的兄弟!” 说到这里,杨振停住了脚步,想了想,又对跟在身边的众人说道:“占鳌、小五,今天晚上你们还得出去一趟! “这一次,你们直接到小凌河口,沿着小凌河北上,干脆到鞑子在娘娘宫的大营边上看一看鞑子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杨振把话说到这里,突然把右手握拳往左手心里打了一下,仿佛下了一个什么决心似的,抬头看着远处夜空下的松山方向,接着说道:“算了!还是我跟你们一起去一趟吧!” “那怎么能行呢?!大人!您可不能去啊!” 杨振的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其他四个人都是大吃一惊,纷纷出声反对,特别是杨占鳌反对更加激烈: “不管鞑子是真撤军还是假撤军,现在松山城外娘娘宫一带肯定是兵荒马乱、鞑子乱窜,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 “咱们遇上危险不要紧,毕竟还有大人在!要是大人遇上了危险,咱们这几百号人还不得瞬间崩溃,咱们这几百号人可都指望着大人呢!” “废他妈什么话!?我的命是命,你们的命就不是命?!你们去得,我就去不得?!哪有这样的道理!?” 杨振一发火,其他人也都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接下来,几个人谁也不说话,匆匆忙忙回到了自己的营地窝棚处, 杨振执意要跟着杨占鳌、郭小五他们一同出去哨探一番,就是张得贵、李禄、张臣来劝阻,那也不好使。 到最后,哨探的队伍不得不再次加大,除了杨振执意加入,在张得贵的强烈建议下,杨振又不得不同意让张臣和严三加入了进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几个人收拾妥当,各自带上了自己顺手的武器,又带足了李禄提供的铁皮手榴弹,朝着沙洲岛西北角郭小五他们停船处出发了。 到了临登船的时候,杨振又想起,麻六听得懂满鞑子的女真话,就又等了片刻,让人把麻六也带来过来。 就这样,夜色之中,一行六个人,由严三掌着舵,四个人划着桨,顺着风,乘着不断上涨的潮涌,再一次冲向了小凌河的河口主航道。 第九十五章 故地 月色下,小凌河河口的水面上,笼罩着一层烟雾,遮住了视野。 远方的海岸上,还有芦苇荡在燃烧,火光照亮了一片夜空。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桨声和水声。 杨振、张臣、杨占鳌、严三、郭小五、麻六,六个人沉默而又轻快地划着小船,顺利驶入小凌河的主航道里。 河岸两边的芦苇荡过了火,只有东一丛、西一丛地残存了一些,多多少少算是给了杨振等人一些安全感。 好在上涨的潮水,已经将小凌河河口两岸毗连的地方,都变成了沼泽地,鞑子就是想派人在此守望也做不到。 就算鞑子派了人,并且远远地发现了,对杨振他们这一行乘坐在小船上的六个人,也不会有多大的威胁。 对他们来说,大不了掉头离去,放弃上岸哨探也就罢了。 杨振就是这么想的,掌舵的严三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内心深处根本就不在乎河岸上有没有鞑子的哨探,只是默默努力辨认着方向,默默努力划着船桨。 进了河口主航道之后,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水面开始变窄了,再往前划了一会儿,杨振已经隐约辨认出了他们所在的方位。 “大人!再往前去,就出了芦苇荡的地界了!出了芦苇荡再往西,约莫一里地左右,北边,就是上次咱们夜袭的鞑子营地了!” 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的这个人,正是张臣。 他倒真不愧是当年辽东边军的夜不收出身。 这个附近他只来过两次,还都是在夜里,而且现在经过了大火,地形地貌的变化这么大,他却依然准确地说出了方位。 张臣的话成功地在小船上引起了一些躁动,杨占鳌、郭小五、严三、麻六都盯着杨振,等他发话拿主意。 “没事!继续乘船往前!若是撞上鞑子巡哨,大家能躲就躲,躲不了就跳船入水!拿船当掩护,然后攀着船舷撤退!到得河口再上船!” 众人一听杨振的想法,也都觉得可行,也不说话,各自回头,继续奋力划桨,小船很快就继续逆流而上了。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小船驶过了一个河汊子。 杨振算了算时间和路程,觉得也该到他们上次夜袭鞑子粮草大营的地方了,于是扶着杨占鳌的肩膀站了起来,往河岸的北边瞭望。 鞑子小凌河北岸的那个大营所在处,却是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灯光。 杨振有点疑惑,害怕自己带着大家走错了航道,于是回头低声去问严三:“省三!上次让你炸的那座浮桥,到没到地方,还有多远?” “不远了!再往前拐个弯就能看见!”严三立刻回答道。 这个时候,郭小五也从前面回了头,对杨振说道:“大人!我和杨把总今天到娘娘宫方向哨探,就是在这个附近藏的船,上的岸! “这里河湾密布,鞑子那把大火,也没把这里烧成白地!要不——咱们还是在这里藏船上岸?” “不!咱们继续乘船往前!我怀疑,鞑子在小凌河南北的大营恐怕已经撤了!而且是真撤!” 如果是小凌河两岸的鞑子大营,是阿济格、阿巴泰那样的人物在领军,可能杨振还要再好好考虑考虑,可是既然已经确定是黄台吉亲自领军,那就没有必要再疑神疑鬼了。 因为阿济格、阿巴泰这样的人物非常鄙视明军,行军扎营的时候并不怎么考虑明军偷袭的问题,所以就比较大大咧咧。 可是黄台吉可不一样,一来这个人本身就是心思缜密的人物,二来他就是想放松一下,随行在他身边的两黄旗军队也不会这么粗心大意。 特别是在杨振的先遣营已经从海岸方向出击过两次的情况之下,黄台吉若还在娘娘宫大营里,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方向上没有防备?! 现如今,自己带着人已经深入到了这里,却都还没有遇到一队鞑子巡哨,那就说明,这个地方已经没有鞑子驻军了。 想到这里,杨振变得胆子大了起来,对着众人说道:“放宽心吧!结合占鳌和小五今天送回来的消息,我猜测鞑子已经撤了!” 杨振这么说了以后,其他人的胆子也大了,也不再担心奋力划桨发出的击水声引起鞑子巡哨的注意了。 不过,一向小心谨慎的张臣却又问道:“若是鞑子今天午后,就已经撤了的话,那么为何松山城外红夷大炮的炮击声,却一直响到了黄昏?!难道说,鞑子搞的是分批撤退?!”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鞑子首领黄台吉可能已经带着两黄旗先行撤军了!不过却留下了三顺王和三顺王的队伍,给他断后!——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围困塔山和松山的鞑子,他们要撤退也需要时间!黄台吉留下三顺王的队伍,一边继续麻痹松山和锦州的守军,给他自己撤军殿后,一边也是让三顺王的队伍,等待和接应他们在塔山和松山的鞑子军队!” 杨振的分析一说出来,众人都是感慨,一方面感慨鞑子首领的奸诈,一边感慨杨振的头脑缜密。 杨振说完那番话没多久,小船在众人的奋力划桨之下,驶过一个小河湾,重新进入了一个大体上呈东西走向的河道,而一座简易木桥也随之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这座简易的木桥,是由几根长长的原木并排钉在了一起搭建起来的,整个桥面就直接平铺在河道两侧浅滩上的一片木桩子桥墩上。 那些木桩子桥墩,有许多都已经东倒西歪,残留着上一次被炸毁的痕迹。 小船到了这里,众人已经能够看见河岸东北面鞑子粮草大营正门处高耸的望楼了。 可是望楼上没有火把,一片死寂,鞑子粮草大营正门处,也丝毫听不见一点人马的声响。 到了这时,坐在船首的张臣方才长出了一口气,迅速将缆绳套在桥头的木桩子上,把小船停住,然后低声对杨振说道: “大人!鞑子可能真退了!至少我们以前来过的这个鞑子营地里,不像是有人驻守的样子!——” 说到这里,张臣扶着船桨站了起来,往河岸北边又看了看,然后蹲下接着说道:“要不这样——大人你先留在这里,我和占鳌我们俩先上岸看看,若是确认没人,再请大人上岸!” 杨振知道,张臣这是在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好!你们先去!若是安全,就用夜枭的叫声传递消息给我!” 杨振执意亲自带队上岸哨探,除了需要抵近观察,以便更加直接地了解鞑子的动向,做出准确的判断之外,他也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牢固树立起自己在部属们心目中的英雄无畏的形象。 毕竟,光是躲在战壕里面冲着鞑子放冷枪,可体现不出多少悍不畏死的男子汉气概啊! 但是,带队到之前的敌占区哨探,却也并不意味着他不在乎自己的安全。 专业的事情还是得留给专业的人来做,而夜不收出身的张臣,就是一个在夜行和哨探方面相当专业的人。 张臣带着杨占鳌踩着河岸上的积水上岸之后没过多久,杨振就听见河岸边仍旧密集的芦苇丛外,断断续续地响起了一串“咕咕”“咕咕”的声音。 这就是杨振与张臣约定好传递消息的夜枭叫声了。 夜枭的叫声,杨振之前从没听过,但他知道夜枭和猫头鹰差不了多少,而他却听过猫头鹰的叫声。 听见了张臣发出的信号之后,杨振指挥着留在船上的众人,跳下船,又把船拖进岸边的芦苇丛里,稍加掩饰,然后就钻过芦苇丛,上了岸。 第九十六章 空了 上了岸以后,脚下就是开阔而又坚实的地面,踩在上面,杨振的心里竟然感到格外的踏实。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道由高大紧密的原木并排树立而成的栅栏墙,这一道基本完好的栅栏墙,在小凌河北岸的这个平原地带,围起来了一座黑色的大营。 张臣弓着腰迎来上来,对杨振小声说道:“大人!望楼里没有人!营门敞开,营门附近也没有人!” 听了张臣的这个话,杨振更加放心,带着身后的几个人,大步流星地往以前的鞑子营地里走去。 跟张臣说的一样,至少这座大营的前半部分,也就是之前驻军的区域,已经是一座空营了。 “麻六!你对这个营地熟悉,你头前带路!领我去看看代善在此地的住所,还有你说的那什么贝子洛托的住所!” 只是时隔几日,再来此地,麻六的身份依然大不同了,之前他是这个营里的奴才,白天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得干,夜里还会时不时地被哪个鞑子上官叫过去陪睡侍寝,简直是地狱一般。 可是现在,那些作威作福的鞑子主子们都跑了,而自己却跟着专门打鞑子的先遣营主将,又来到了鞑子人马一空的营地里。 麻六一马当先,带着杨振等人快速穿行在鞑子以前的营地里,眼前曾经熟悉无比的景象,再看却恍若隔世。 杨振带上麻六一起来,是对的,因为这个鞑子之前驻军屯粮的营地非常广大,若是没有一个知情人引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到代善或者洛托曾经住宿的地方。 同时,这片营地的正门进入,也让杨振深深感到庆幸,庆幸他是从海岸的方向发起了突袭,庆幸他们进入鞑子营地之后,直接就到了鞑子的存放粮草的后营。 若是正门方向发动进攻,或者西面发动进攻,就凭他那点人马,即便是一样炸开了营垒栅栏,他也冲不到存放粮草的后营那里。 且说麻六领着杨振等人,快速穿过鞑子营地的前营区域,就在鞑子营地的中间一片人工搭建起来的台地下面,麻六停住了脚步,指着那个台地上面遗留的拒马、栅栏等杂物,对杨振说道: “大人!鞑子那个大王爷在这里做主的时候,就住宿在这里扎下的大帐里!后来鞑子大王爷带着他的大帐走了!鞑子的那个贝子爷洛托,就把自己的大帐移驻到了这个地方!现在都空了!” 杨振听了这话,没有吱声,走过几个胡乱摆放的拒马,沿着一道台阶登上了那个差不多有一人高的台子上。 台子上面铺着一层厚实的原木板,木板缝隙下面是土石夯成的地面,站在这个台子上往南眺望,娘娘宫方向一片漆黑,只有西南方向上的松山城一带,隐约有些光亮。 杨振站在高台上,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岸线上芦苇荡的燃烧产生了太多的浓烟,还是本来就是云遮月的天气,总之今夜没有月光,星光也暗淡,以自己的视野来看,夜里的能见度也就十几步远。 想到这里,杨振对跟在附近的几个人说道:“这个营地,鞑子已经弃了!我们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多做停留!娘娘宫距离这里并不远,不过几里地,小凌河上有桥,前面又有道路通行,我们得过去看看再说!” 作为穿越客的杨振,做什么事情之前,总是要习惯性地征求一下其他人的意见,不过在多数时候,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上官的安排,通常都没有意见。 这一次,也是一样。 杨振问了话之后,并没有等到回答,他身边的几个人听了他的话,都已当成命令,转身就走,没人吱声。 一行人沿着原路返回,穿过空空荡荡、只剩一片废弃杂物的营地,出了营门,直奔那座小桥而去。 到了桥头,众人下到芦苇丛里,把小船重新拖了出来,取了几支未点燃的火把,又带来一批手榴弹,然后把小船的缆绳绑在桥头的木桩子上,方才再次离开。 杨振背着火枪,背着装满了弹药的袋子,走在队伍中间,快速地通过了那个鞑子重建的小桥,沿着地上的车辙往西南方向疾行。 此刻杨振的身上,除了背着火枪和弹药之外,他的胸前和左侧腰间还随身携带着八颗李禄提供的铁皮手榴弹。 他身上携带的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总重量已经超过了三十斤。 不过,这一世的杨振用有一副人高马大的好体格,即便连日来奔波操劳,十分劳累,可是稍经休息调整,就能立刻恢复龙精虎猛的状态。 三十多斤的重量背负在身上,对他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走起路来仍是虎虎生风。 其他几个人里,除了麻六身材比较瘦弱之外,张臣、杨占鳌、严三、郭小五个顶个地强壮结实,能在这么艰苦险恶的环境下生存,若是身体素质不行,恐怕早就挂了。 麻六是去过娘娘宫大营的,在他的一路引领之下,杨振一行人也不需要到处探路,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行进的速度很快。 一路行来,夜色中的旷野上,一个鞑子的巡哨或者人影也没看到,只有偶尔从草丛或者树林子窜过的动物,能吓他们一跳。 其他剩下的,就只有吹过的风声、他们自己低沉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刺破夜空的狼嚎声了。 往西南方向走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杨振看到不远处似乎是一个三岔路口,结合着自己后世对娘娘宫与小凌河位置的记忆,杨振当即停住了脚步,叫住了麻六和其他人。 等众人聚拢到自己的身边,杨振指了指地上深深的车辙,又指了指前方的三岔路口,问麻六:“这里的车辙前面,有两条路,我们该走哪一条?” 麻六很利索地说道:“大人!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的这个车辙,通往松山城外!这一条” 麻六指着在前方不远处转而往南去的那条车辙,接着说道:“这一条再往南,约莫一里地上下,就是娘娘宫了!” 说到这里,麻六突然疑惑地说道:“往常我们运送粮草到这个路口附近,都会有大批正黄旗或者镶黄旗的巴牙喇兵在此盘查!但是现在,却连个人影子也没有!娘娘宫那里会不会也没有鞑子了?!” 麻六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杨振在那个三岔路口附近只犹豫了片刻,就选择相信麻六一次,然后一行人就跟着麻六在那个三岔路口迅速转而往南去了。 其实到了此时,杨振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若是鞑子伪帝黄台吉还在娘娘宫扎营,这个地方方圆数里之内恐怕早就戒备森严了。 包括那个已经废弃了的粮草大营,也不会是人去营空的鬼样子,只要黄台吉还在娘娘宫,那个地方无论如何都会驻扎上一支精锐军队。 杨振还是很有点自知之明的,他知道,鞑子的大军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引诱他这么个小鱼小虾上岸而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所以,当娘娘宫的山门真正进入众人视野之中的时候,杨振根本就没有犹豫,而是取下火枪,径直朝娘娘宫的山门走去。 张臣、杨占鳌、严三也不是傻子,他们人都到了山门外,却连一个鞑子守卫的影子都没见到,都已经明白娘娘宫一带驻扎的鞑子已经撤退了。 这一切迹象都说明,杨占鳌和郭小五他们在午后的时候遇见鞑子大队人马过河北上,是真相,而不是假象。 众人跟着杨振,最后一路来到了娘娘宫整座庙宇的二进大殿之上。 有点昏暗、阴森的大殿之内,一片空旷,除了一排排高大的柱子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娘娘宫天后娘娘的神像,以及观音菩萨、巡海夜叉、赶海夜叉等等菩萨、神仙、力士们的神像,都消失不见了,不知道被信奉喇嘛教和萨满教的鞑子们给挪到哪里去了。 杨振让张臣点燃了一支火把,大殿里顿时明亮了起来,大殿里的布局全都改变了,貌似被驻扎在这里的黄台吉,给改成了举行“朝会”,商议军情的地方。 “看来,这里就是鞑子首领黄台吉在松山城外落脚办事的地方了!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里将就一宿吧!” 第九十七章 灯火 杨振话里说的虽然是“将就”,但其实这个大殿里的条件,比他那个沙岛上的地窝棚好了一百倍都不止! 至少在这个大殿里,他站得直身体,至少这个大殿里还有个坚固的房顶,有个坚固的四壁,还有坚实、干燥、干净的地面。 就是地面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铺盖没有床,也比他那个生满了跳蚤、臭虫的干草堆,强得多了。 更不用说,这个大殿里还在的幔帐了。 就算之前落满了香灰,也比杨振他们那些肮脏不堪、散发着霉味甚至是臭味的破棉被,要好上一百倍了。 杨振很想在这个他前世曾经来过的地方,暂时落个脚,住上一宿,再去努力感受一下,或者说重温一下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日渐远去、越来越淡漠的前世记忆。 可惜的是,他的话说出来之后,几乎遭到其他所有人的反对,大家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 “大人呐!这里可是敌前!可是鞑子出没的两军阵前!现下松山城外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万一鞑子队伍巡哨至此,咱们就要被鞑子包了饺子了?!” 以前的杨振,也喜欢干一些危险的疯狂的事情,但是终究没有做到过这一步,所以听了杨振的话以后,张臣等人都不说话,杨占鳌却赶紧站出来阻止。 “再说了,大人带领我们已经连着打赢了两场仗了!咱们也犯不着再冒这样的危险了!” 看着杨占鳌一脸着急地说出这些话,而且其他人虽不说话,却都是连连点头,杨振便知众人的意思,他又环顾了大殿一圈,苦笑着对众人说道: “领着你们在海上漂泊数日,又在那个沙岛上野地里住了几日,竟然有点忘记了人世间的滋味了!也有点怀念起温柔乡的滋味了!也罢,也罢!咱们走吧,趁着夜暗,继续往松山方向再探一探!” 杨振熄灭了火把,正要重新背上火枪,这时就听张臣低声说道:“要不这样吧大人!你带几个弟兄,先在这里休息等待!让我和占鳌先往前边探探路子再说!” 张臣也看出杨振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以为他有点累了。 而这些天杨振的奔波操劳也确实辛苦,这些辛苦其实也都落在了他们这些部属的眼里,是以听了杨振说的话,这个四十多岁的粗豪汉子竟然有了点心疼的感觉。 杨占鳌一听,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不等杨振反驳,立刻跟着说道:“这倒也是!大人不如就在此稍候,趁机也休息休息,让我和张副官先去探探再说!前面凶险,人多了乱冲乱撞,反倒易出危险!” “好吧!我和严三、小五留在这里休息等候!你们两人带着麻六一起前去!麻六毕竟去过松山送粮,他的话你们也可以听听!” 麻六胆子小,并不想去,不过杨振既然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张臣和杨占鳌出了娘娘宫。 三个人乘着夜暗一路东躲西藏,专挑树丛、灌木、高草密集的地方走,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缓缓往西行去。 杨振在严三、郭小五的陪伴下,留在了娘娘宫的大殿里。 张臣等人走了以后,他派了严三和郭小五两人轮番在殿外警戒,自己则扯下了大殿里悬挂着的一道幔帐,裹在身上,然后熄了火把,抓紧睡觉,恢复体力。 杨振一觉睡到了夜半时分,突然被人从梦里叫醒,那人正是严三:“大人!大人醒醒!杨把总回来了!” 严三说话之间,杨振已经听到了殿外的脚步声,随即两个人从开着的殿门进来。 大殿里虽然昏暗,可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昏暗的杨振,还是从熟悉的身形上判断除了对方的身份,来人正是杨占鳌和郭小五。 “大人!松山城西、城南眼下正有两片鞑子连营!城南连营之中灯火通明,但是鞑子却并不多见,只在营中不时出现鞑子巡哨队伍!再往南行数里,却一片空旷,没有鞑子巡哨踪影! “我们绕了老大圈子,才接近鞑子城西连营。鞑子城西连营灯火不多,但却非常难以接近!靠近营外一二里,即有鞑子巡哨马队不断来回巡逻!一股接着一股,警戒十分严密!” 说到这里,杨占鳌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张副官的意思是,大人西行接近敌营,太过危险,不如干脆撤回!就由他与麻六在城西鞑子营地附近原地潜伏,继续盯着鞑子动向!其他一切等到天亮再说!卑职也是这个意思,请大人三思而后行!” 杨振乍听了杨占鳌禀报的情况,以及张臣和他自己的建议,不置可否,没有说话,而是沉思了片刻,对他说道:“你们从娘娘宫往西去的路上,可曾遇到鞑子的巡哨马队和暗哨?” “鞑子暗哨我们没有遇到!张副官带我们走的小路,全都是小树林、灌木丛、蒿草、滩涂、沟壑密集的地方!也没有路,大队人马根本无法通行!想来鞑子也觉得没有派人驻守的必要!不过—— “我们在西行的途中却远远地碰见了鞑子的巡哨马队三次!最接近的一次,鞑子马队就距离我们十步左右,我们趴在路边的沟壑里,弄得是一身泥水,鞑子倒是策马而过,没有留意到我们!” 这个时候,郭小五又重新点燃了火把,殿中顿时光亮起来,杨振看着杨占鳌,见他果然是满身泥水,原本就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军袄,更是污秽得令人不忍直视。 就眼前他的这个样子,与其说他是一个官军把总,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流浪乞丐。 “放心!没有事!鞑子伪帝既然已经撤离,那么松山城外的其他鞑子军队想来也会很快撤离!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志不在此了!我们只要小心谨慎,不会出事!” 张臣就是自知无法说服杨振不去冒险,所以才让杨占鳌回来报信的,可是杨占鳌听了杨振的这个话,知道自己也没有说服杨振继续西去哨探。 当下,他看了看杨振,又看了看严省三,希望严省三也帮着劝劝。 严省三会意,正要开口,却听到杨振一挥手,断然说道:“走!占鳌前头带路!我们去松山城外,与张臣他们会合!” 严省三听见这话,只得冲着杨占鳌抱歉苦笑,随即起身,收拾了东西,跟着杨振离开大殿。 杨占鳌也是无奈,但到了这一刻,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即叫郭小五熄了火把,两个人紧跟着往外就走。 月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钻出了云层,在娘娘宫的大殿之外,洒下了一片银辉。 四个人以杨占鳌打头,离开了娘娘宫,绕过了这片颇具规模的建筑群落,一路往西疾行。 松山城所在的丘陵高地,距离娘娘宫不过四五里,而且这一回杨占鳌轻车熟路,也没有再遇到鞑子撒在这一带的巡哨马队。 一行人行进在月色之下,如同夜游的孤魂一般,弓着身,猫着腰,快速地穿过旷野,穿过草甸,穿过树林,穿过一片又一片荒废村屯、堡垒的断壁残垣。 没过多久,杨振钻出了一片高高的蒿草,就远远地看见了挺立在一片高地之上的松山城那高大巍峨的城池轮廓。 松山城的城头上散布着点点灯火,远观如同星辰在闪烁,不过仔细去看,却隐约可见城头巡逻的守城将士身影,从高大的垛口处一闪而过。 那城头闪烁的灯火,落在杨振的眼中,让他在黑暗之中顿时感到了一种无比的温暖。 第九十八章 山岗 杨振等人看到了松山城头的灯火之后,没有过多停留,而是继续跟在杨占鳌的身后,转而往南行去。 此时的天色,其实已经过了丑时,原本奉旨围困塔山和阿济格和奉旨围困杏山的阿巴泰,都已经率军撤围,回到了松山城西的鞑子连营之处,与鞑子礼亲王代善合兵一处了。 他们派往松山外围东面和南面的哨探马队,也都陆续接到了撤回的命令,因为他们已经代善统领的正红旗巴牙喇和三顺王的天佑兵、天助兵,以及石廷柱统率的鞑子汉军旗乌镇超哈营,已经连夜收拾好了行装,随时可以出发了。 所以,杨占鳌带着杨振等人,小心翼翼地再次来到鞑子城南连营处附近的时候,再也没有遇见一支鞑子的巡哨马队! 在鞑子城南连营附近的一处小山包上,杨振一行藏身于又一处断壁残垣之中,远远地往鞑子营中探看着。 “大人!此处所在原来当是松山城南的一处官军墩堡哨台,只是不知何时现在被鞑子给破坏掉了!之前我和张副官行至此处的时候,也曾在此逗留!当时往西看,能看到鞑子营中巡逻的人马!只是现在” 杨占鳌见杨振停下脚步,趴在一处断墙上往西观望,于是对他这么说道。 杨振一边听着杨占鳌的报告,一边认真观察着西边的鞑子营寨,营寨中灯火依旧,但却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 再往西南瞭望,只看见月色下一片平原旷野,杂生着一些树木,除此之外是只有呼呼的风声吹过。 再远望,与夜空相接处,却又是一道黑色的山峦轮廓。 “看来,这片营地里的鞑子们也撤了!我们下去继续往西赶路吧!” 杨振跟着杨占鳌,其他人跟着杨振,下了松山城南的这个敌台制高点,绕开鞑子连营的最外围,一路往西行去。 一行人所过之处,不管是平地,还是高地,又或者山丘,地面上可用的树木,全都已被砍伐一空了。 只留下了一片片或新或旧的树桩子,还有几个早已废弃了不知多久的村落遗迹,在展示着战争留下的创伤。 杨振心生感慨之余,脚下也并不停步,只跟着杨占鳌一路前行。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当先爬上了一道山岗,来到一个小山包的边缘处,扒开了树丛,往前方一看,只见山包下面远处一片灯火通明。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看见杨占鳌回头正要与自己说些什么,却又看见树丛附近扑出一个黑影,将杨占鳌按倒在地。 杨振刚要叫喊,就听见那个扑倒了杨占鳌的黑影猛回头,焦急而又低沉地说道:“大人禁声!鞑子巡哨!” 本来有点惊慌的杨振一听见这个声音,顿时放下心来,这个黑影是张臣,不过张臣说出来的话又让杨振一惊。 他连忙蹲下,隐身在树丛后面,只听这是“哒哒”“哒哒”一阵轻缓的马蹄声,从山包下面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 杨振听见马蹄声,连忙回头,对着正在自己身后手脚并用、往上爬来的严三、郭小五一阵紧急摆手,那意思是让他们立刻停下来。 还好走在前面的严三,一直都在密切地注意着杨振的身影,而且方才张臣低沉的声音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而且严省三和郭小五这两个人,也都是非常机警的老兵了,听到前方有警,立刻就地趴下隐蔽。 他们刚刚藏好了身形,很快就听见一队百余骑的鞑子马队“哒哒哒哒”地,从他们藏身的山包下面十几步外的大路上络绎经过。 杨振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终于熬到了那支鞑子马队过去,正要说话,却又突然听到那队鞑子里面有人哇哩哇啦地呵斥着什么。 杨振听得心里一惊,以为自己这边谁没有藏好身形,被鞑子的巡哨发现了呢,结果再一细听,那支鞑子马队却在其首领的一阵呵斥之后,沿着山包下的大道加速离开了。 直到这支打字马队呼啸着远去,杨振才坐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杨振此行出来哨探,第一次近距离地遇到鞑子的马队,心里的紧张可想而知。 “麻六!那队鞑子说了什么?!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杨振回过神来,就听见了张臣的低声问话,仔细一看,麻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树丛里钻出,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杨振也看着麻六,只听他低声说道:“小的听见那个鞑子队官说,大王爷叫他们快去河边传令,说天亮了大军就要过河了,要是到时候准备不好,落下了一门重炮,就唯他们是问!” “啊呀!?看来鞑子军队这是要真撤了!大人,我们要不要跟着鞑子过去,想办法炸了他们的桥!让鞑子的重炮走不了!” 杨振还在琢磨着接下来自己该做什么,就听见郭小五这么急切地小声说道。 他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却见杨占鳌一巴掌拍在郭小五的脑袋上,冲他低声呵斥道: “你小子脑子有病吧!?鞑子撤退了还不好么?!你要去炸了他们的桥做什么?!且不说咱们炸了桥能不能全身而退,就说鞑子一旦撤退不了了,对咱们能有啥好处?!难道你小子还不想让鞑子撤军了?!” 杨占鳌这话说完,在场几个人都是笑出声来。 连带着郭小五也摸着被打的脑袋,赔着笑小声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就是想着,鞑子要干的,咱们就偏不让他如意!倒没想那么多!” 杨振听了这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你想的倒是没错!若是搁在别的时候,我也一定这么想!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让鞑子赶紧撤军!要不然的话,不是咱们顶不住了,就怕宁远那边顶不住了!” 对杨振说的话,郭小五、麻六两个有点茫然,但是听在张臣、杨占鳌和严三耳朵里,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这个时候,张臣低声问道:“那么大人,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是现在就撤回去,还是说,继续留在这里再干点什么?” 此时,鞑子党的马队已经远去了,杨振遂站起身来,借着树丛的掩护,往山包东面远处的鞑子连营方向看过去。 这个山包下面的不远处,就是一条南北向的宽阔大道,想来应该是大明朝修筑的从宁远通往锦州的驿路官道了。 鞑子的连营,就在这条官道的东面稍远处,远远看去,三大片鞑子营寨,大体上呈品字形分布,相互间望楼相接、壁垒森严。 此时可见,三大片营地之中灯火闪耀,营寨与营寨之间则巡哨往返,络绎不绝。 杨振回头往,身后却是一片通往西北方向的黑乎乎的连绵起伏的山岗,山岗上的树林并没有被鞑子砍光,看来这片山岗坡度陡峭,道路不便。 “此地倒是一处可以伏兵的险要呐!你们当中有谁知道,此地叫做什么名字?” “大人,我们身后的这片山岗名叫乳峰岗!卑职曾经到过此地!山上怪石林立,林木茂盛,虽可伏兵,却藏不下多少人马,山上虽有沟壑泉眼,却难以供给大军!三两百人马还行,多了却需要另找水源!” 杨振话音一落,张臣就回答了他。 “乳峰岗?!原来这里就是乳峰岗?!” 杨振听了张臣的话,也没吱声,但是心里面却是一阵阵的波澜起伏。 杨振得知此地就是乳峰岗,犹豫了片刻,终于说到:“我本来想找一个机会,看一看能不能摸进鞑子营地之中,寻个机会炸了鞑子的红夷大炮!但是现在看来,机会实在渺茫!”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张臣,询问他道:“以你之见,我们有没有机会摸进鞑子的营地里去?” 张臣听了杨振的话,心里感叹杨振的大胆之余,却也有些为难。 犹豫了一下,张臣终于还是说道:“摸进鞑子营地,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摸进去容易,想要活着出来,怕是难比登天了!” 说了这话,张臣看了看杨振,接着说道:“若是大人非要去炸鞑子红夷大炮,卑职可以冒险一试!但是大人一身担着先遣营弟兄们的前程,绝不能以身犯险!” “若是让你去,你有几成把握炸掉鞑子的重炮?!又有几成把握,炸了鞑子重炮之后全身而退!?” 第九十九章 收心 杨振心里盘算着,若是张臣把握大,或许他可以让张臣前去一试,可若是张臣都没把握,他也就不再作此想了。 这个时候,就听张臣又说道:“卑职有三成把握能够找到并炸掉鞑子的重炮,可若说炸掉鞑子重炮之后全身而退,卑职心中实在连一成把握也没有!不过——若是大人有令,卑职甘愿前往一试!” “不用试了!” 听见张臣说的话,杨振已经做出了决定。 当下他看着张臣,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不用去试了!即便是鞑子的红夷大炮全都炸毁了,可若是你出了意外,不能全身而退,那对我来说,也绝对是得不偿失! “炸毁鞑子的红夷大炮固然重要,可是它再重要,却也远远比不上你张臣对我杨振重要!比不上你们对我杨振重要啊!” 杨振极其诚恳地把这番话说了出来,听得张臣本人,以及张臣身后的杨占鳌、严三、郭小五等人,人人皆是动容。 当下,众人彼此看了看对方,很快就以张臣为首,一个接着一个,双膝跪地,对着杨振一拜。 张臣当先说道:“大人不以我等出身卑微,一直平等待我,视我等亲如手足兄弟,今又珍视我等性命——以至于此! “我张臣混迹军中二十多年,也可谓历尽沉浮,从未见过上官珍视部属性命有如大人者!大人以真手足待我,我张臣无以为报,今日起,唯有鞍前马后誓死追随大人,死而后已!” 张臣说完这个话,又是一拜下去。 杨振连忙上前扶住他,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其他人也是有样学样,对着杨振大礼参拜,一个个口中重复着张臣刚刚说出来的话:“今日起,唯有鞍前马后誓死追随大人,死而后已!” 杨振看着这些部下一个个大礼参拜自己,并没有去阻止,这也是他想要的一个结果。 他看着这几个人,知道他们中间绝大多数都是真诚的、诚挚的,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大明官军将领里绝对是个异类。 张臣这些人,没有见过自己这样尊重他们的上官,在这个时代是完全正常的。 有些将领为了笼络部属,让他们在关键时刻给自己卖命,有时候也会做出一些关爱部属、尊重部属的行为。 但是像自己这样,真正发自内心地、习惯性地尊重他们,却只有来自人人平等时代的穿越者,才能够真正做到。 而这一点,也瞒不住张臣这等人的眼睛。 你是不是作伪,是不是事到临头只管自己升迁,不管别人死活,这等人一看便知。 当然了,杨振也知道,其中未必没有跟风者。 比如麻六,或许他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只是见大家都这么做,他不这么做不行,所以才跟着做。 但是,杨振也不在乎这个,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根本没有必要去较这个真儿。 杨振将最后一个麻六拉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脸对着众人,一个个看过去,最后说道: “我杨振将来若能有所成就,必不负众兄弟今日誓死追随!” 杨振很清楚,此时说多了,没有意义,这么说,方能得人心。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不待众人接话,立刻转了身,眺望着远处的鞑子营盘,继而远望着鞑子营盘东面,月色中巍峨耸立的松山城,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杨振突然说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多留也是无益!我们回去岛上收拾行装,我料明日午后,我们就可以上岸进城了!” 此时此刻,杨振所不知道的,幸亏他没有冒险往鞑子营地里去,哪怕只是冒险接近鞑子营盘,他们也有可能直接撞在鞑子的枪口上。 因为此时,鞑子的营地里,不管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出发准备的代善和三顺王,还是上半夜才赶来会合的阿济格、阿巴泰,他们的军队全都处在枕戈待旦、整装待发的状态中了。 松山城和锦州城的守城明军,同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这也从侧面说明,这个时候的围城清军人马,正处在“归师勿遏”的节骨眼儿上,谁敢前去进攻,谁就是自找苦吃,一定会踢在铁板上。 回去的路,就好走多了。 松山城外的清军大营,已经做好了全军撤退的准备,而且鞑子几个统帅又根本不担心被他们围困了两个多月的守城明军出战,所以也就收回了撒向南面和东面的巡哨马队。 到得东方发白的时候,杨振等人终于一路顺利地回到他们的小船上,众人顺水划桨,速度飞快,没过多久,就出了小凌河的河口。 就在回来的路上,一行人经过松山城南门外的鞑子营地时,杨振一度动了立刻联络城中守军的念头,但是被张臣等人阻止了。 张臣给出的理由,让他无法反驳,因为他们现在这一行人,除了头上乱蓬蓬的头发,可以证明他们不是满鞑子之外,他们完全证明不了自己的官军身份。 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除了手中持有的武器,他们既像一群逃荒的难民,更像一群要饭的乞丐。 就算是他们侥幸靠近了松山城池,没被城头的守军射死,他们也根本无法取得城中官军的信任。 更何况此时还是在夜里,叩城叫门本就是大惹嫌疑、大犯忌讳的事情,而且鞑子的大军仍在城外驻扎未去,守城明军除非傻了才会放他们进去! 但是这次上岸哨探并非毫无收获,除了收获了这几个随行人员的誓死追随之外,杨振也提前了解了松山城外的地势地形地貌情况。 在他回去的路上,他就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利用鞑子大军撤离后遗留下来的大营了。 还有松山城外那些高地上的堡垒,虽然已经被鞑子的炮击给击毁了,但是将来收拾一番还能使用,至少也可以继续作为松山城外的警戒哨所使用。 当然了,在他回去的路上,他考虑更多的是,这一次北上救援成功之后,他要如何做,才能更有把握顺利抵入主松山城,成为这个坚固小城的主将。 只有首先做到了这一点,他的那些设想,有的没的,才有可能付诸实施,变成现实。 且说杨振一行人在入夜时分即乘船往西,上岸哨探,尔后就没了消息,一直到了天色将亮,他们却还是没有归来。 对此,张得贵、李禄都是担心不已,到了下半夜也都没怎么睡好,早派了人在杨振一行登船离开的地方守候着了。 到了天亮时分,杨振一行人乘坐的小船,终于在海岸线上出现了。 等到杨振一行人靠岸登陆的时候,张得贵、李禄、潘文茂全都闻讯而来迎接。 “大人啊!这么危险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要亲自去做了!哨探自有哨探去做,你可是堂堂一营主将,哪能老是去做哨探的事情!一旦遇上危险,以后咱这先遣营,咱们后屯卫还能指望着谁呢?!” 隔着十几步远,张得贵埋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杨振知道他这是好意,只是笑着迎了上去,也没有反驳。 前来迎接杨振的都是自旧部老人,也没有必要那么客套,所以刚一见面,杨振就说:“老张、老潘、李禄,鞑子要撤军了!一会儿准备了早饭,就该收拾行装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午后,我们就能进入松山城里了!今天晚上,我们就有正经的营房可以舒舒服服睡个好觉了!” “啊?!大人你亲眼看见鞑子准备撤军了?!难道鞑子围了松山锦州这么久,就这么撤军了?!” “我的个亲娘哎!我们竟然真的做到了啊?!松山之围,真的就这么让我们先遣营给解了?!” 杨振的话一说出口,立刻就引起了张得贵、潘文茂和李禄的连串反问,这一串反问之中既包含着惊疑、质疑,也包含着惊喜、赞叹。 杨振听见他们的惊叫和反问,笑着点了点头,又对几个人说道:“千真万确!鞑子在小凌河南北的大营,已经空了!这是我们亲眼所见! “至于松山城外的鞑子连营,若无意外的话,今日天亮必撤!到了巳时,我们就可以派人上岸,去联络金国凤他们了!” 第一百章 谋算 杨振等人带回来的消息,很快就在这片沙洲岛上散布开来了。 先是杨振旧部组成的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的驻地上传来一阵阵欢呼,然后是祖克勇部、徐昌永部,再然后是袁进的水师营驻地。 没过多久,岛上有人住的地方就都是一片欢腾之声。 “杨兄弟啊!这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真是一件大喜事啊!鞑子要是解围撤军了,我们这次北上救援,就算是竟了全功了!竟了全功了啊!这可了不得了!” 徐昌永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路上遇到了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袁进和祖克勇,几个人一见到杨振,徐昌永的大嗓门就冲着杨振喊叫上了。 众人见面都是喜气洋洋,他们知道以杨振的个性,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轻易做出判断的,既然杨振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那就说明鞑子真的撤军,或者即将撤军了。 杨振之前说的话全都应验了,难道这一回上岸探察了一整夜,还能搞错了吗?! 所以,对于杨振带回来的消息,对于杨振做出的判断,他们都已经习惯了给予信任。 几个人围着杨振,你一言我一语地从杨振那里打听着岸上的情况,然后一起合计着今天他们先遣营和水师营应该做出的反应。 之前对于上岸一直持着消极态度甚至是反对态度的袁进,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积极起来,一个劲儿坚持先遣营应当直接乘船抵达锦州城下。 他的那些心思,杨振很清楚,祖克勇也很清楚,就连一贯有点后知后觉的徐昌永也都看出来了。 不过,锦州是祖家军的地盘,杨振现在没有兴趣,也不敢有兴趣。 而且他也知道,即便是他直接去了锦州,将来他也绝不可能入主锦州。 唯有松山,存在这个可能。 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鞑子退军、松山解围之后,金国凤以守卫松山之功,从松山副总兵的职位上,晋升为了宁远团练总兵官。 金国凤调到宁远出任总兵之后,深得方一藻欣赏的吴三桂顺利入主松山,成为了松山总兵,终于走上了独当一面的总兵之位。 这一回,杨振前来救援松山,临行前方一藻和祖大寿对他都有承诺,只要解了松山之围,必定保举他一个总兵之位。 他已经算遍了现在的辽西各城,只有在松山城里,他才有这个可能,所以他只能去松山。 “咱们乘船走水路,沿小凌河直达锦州,快是够快,可是有时候太快了也不一定就好啊!” 杨振只说了这一句,再没有说别的。 剩下没说出来的话,他相信有人替他说。 果然,这一回徐昌永也听明白了杨振的话外之意,对着袁进说道:“我说袁兄弟!你别光顾着功劳!你要是太快了,要是赶在了鞑子的前面,咱们可就一下子在阴沟里翻船了! “就是跟鞑子跟的太近了也不好啊!鞑子断后的队伍,要是误会咱们的意思,那岂不是乐极反生悲,弄巧反成拙了吗!?” 徐昌永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想守住眼前的战果,可不想为了抢功,再被鞑子打个回马枪。 “徐大哥这话真是老成持重之言,我以为最是稳妥不过!我们还是先派人上岸,确认了鞑子松山大营是不是真的全撤了,然后再联络金国凤,最后再大举上岸入松山!至于锦州嘛,我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先到了松山再说!” 徐昌永说出了他的意见之后,袁进哑口无言,这个时候,杨振当机立断站了出来,一锤定音。 很快,几个人就利用一起在杨振驻地里吃早饭的时间,把派谁先上岸、派谁去护送、派谁联络松山城的事情给一一敲定了下来。 杨振是暂编宁远先遣营的主将,也就是这次救援松山官军的主将,营里又有辽东巡抚方一藻亲笔书写、盖着辽东巡抚衙门关防大印的公文,因此,在谁去联络松山城金国凤的问题上,自是毫无异议。 几个人商定了之后,袁进回营安排人手,准备在潮水退了之后就再次搭建浮桥、栈桥,以便徐昌永、祖克勇以及杨振所部的战马能够顺利上岸。 前日那次伏击战之后,杨振所部从战场上缴获了七十一匹鞑子的战马,而且还是马鞍子、脚蹬子、马嚼子齐全,拉出来就能用的那种。 众人回到岛上后,清点战利品,这七十一匹个个矫健的鞑子战马,徐昌永十分眼馋,几次旁敲侧击地打这些战马的主意。 可是杨振始终没有给他准话。 同时,张得贵也一再提醒已经跟他混得很熟的徐昌永,说徐昌永所部的战马富余了一百多匹,提出应该留给火枪队、掷弹兵队、炮队上岸之后使用。 有些话,杨振不方便说,可是张得贵却随便说也没关系。 事实上,骑兵将领出身的祖克勇,也十分眼馋这一批鞑子的战马,只是他脸皮有点薄,不好意思开口。 最重要的是,张得贵说得没有错。 两次战斗之后,不光是徐昌永麾下的战马富余出不少,就是祖克勇的麾下,战马也多出三十多匹。 然而与此同时,杨振的麾下却连一匹战马都没有,虎蹲炮、佛郎机,还有火药、弹丸等军需辎重,全靠人力运输。 现在在这个沙洲岛上,还可以依靠船只,将来上了岸,没有了船只,难道行军作战,还全靠人力背负?! 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在这个情况下,脸皮子稍微薄了一点的祖克勇,就没好意思提出自己的要求,同时对徐昌永的“贪心”也不支持。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刻意结好袁进的策略就凑效了。 袁进的水师营可不需要战马,因此一看出徐昌永和祖克勇在打那些战马的主意,立刻就明确表示,这批战马应该留给杨振所部。 杨振随即表态感谢袁进的理解,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从死了的鞑子身上扒下来的甲胄、衣物、鞋帽,以及搜刮出来的金银和武器等战利品,再一次按照先遣营的人头进行了平均分配。 袁进因为得着了杨振分给他的一百个真鞑子首级,同时又没有上岸参战,所以自己提出不参与这些战利品的分配。 这些东西,袁进其实也根本看不上眼。 一来他不缺 二来他也不需要。 再者,他的那些手下们没有参战,但是人数却又最多,一旦参与了战利品的分配,其他各部就所剩无几了。 也正因为这一点,徐昌永和祖克勇两个人也都不希望水师营参与这些战利品的分配。 而这一点,也是袁进在缴获战马的归属问题上,毫不犹豫地支持张得贵的原因之一。 其实世态人情就是这么复杂。 现在这个再世为人的杨振,对于这一点看得还是比较透彻的。 且说袁进领了任务,自去分派人手重新搭建浮桥,而祖克勇和徐昌永也回到自己的营地,传达命令,收拾行装,随时准备出发。 杨振自己这边则安排了火枪队、掷弹兵队和炮队归拢枪炮弹药等军需辎重,唯独告诉潘文茂继续点火开灶熬制火硝,继续调配新火药。 同时他也告诉潘文茂,要继续督促着王氏父子和刘氏兄弟,利用现有的条件努力赶制铁皮木柄手榴弹。 对于张国淦从宁远城绑架来的这四个铁匠,也就是王守堂、王煅父子俩和刘大、刘二兄弟俩,杨振曾经对他们有过承诺。 但是现在,杨振已经不打算履行他的承诺了。 到了松山城之后,找铁匠固然容易,作为一个驻兵和军屯的城池,松山虽小,但肯定是五脏俱全,铁匠、裁缝之类的人物肯定少不了。 但是松山城里就是有再多铁匠,将来进了松山城也得重新甄别和培养,哪里比得上这几个已经熟悉了先遣营打法的铁匠呢! 反正将来这几个人都还是要做铁匠嘛,在松山城里做铁匠和在宁远城里做铁匠,又能有多大的差别呢?! 到时候,自己给他重金奖励,甚至可以保举他做官好,既让他能够养活宁远的家人,又能让他光宗耀祖,彻底摆脱世代匠户的身份,岂不是更好吗? 只要给他们指出一个有奔头的光明前景出来,杨振也不担心王守堂、王煅父子和刘大、刘二兄弟不动心、不听话。 第一百零一章 真假 等到安排好了这些事务之后,已经一夜没怎么睡觉的杨振,终于熬不住了,顾不上身上的肮脏不堪,回到自己的地窝棚里,倒头就睡。 就在杨振睡觉的同一个时间,宁远城里,祖大寿在他位于祖家大院的书房里,正召集麾下心腹诸将议事。 “这个小子的胆子也未免太他娘的大了吧!就这样的捷报他也真敢让人送回宁远来?!” 原来,杨振他们几个在三月初九上午让水师营紧急送回来的捷报,终于送达了宁远城中。 三月初九日上午,杨振他们把报捷的文书写就,初九日的中午时分,袁进就派了水师营里的一条大船返航了。 因为返程是逆风的缘故,这一条大船经历了三天三夜的航行,到了三月十二日的清晨卯时,才抵达宁远河口。 袁进派出来的报捷信使不敢有丝毫的耽搁,靠了岸之后,就打着水师营的旗号飞奔着跑到了宁远东门外,第一时间把先遣营在小凌河口的捷报送进了城里。 这封捷报,是写明了送给辽东巡抚方一藻的,但是方一藻收到了之后,却不能忽略了祖大寿这个辽东总兵官。 所以,他又让人原原本本誊抄了一封,立刻遣人送给了祖大寿的府邸,结果祖大寿一看捷报的内容,简直是吓了一跳。 他盼望着先遣营的消息已经盼望了好几天了,从先遣营在三月初四乘船出发开始,他就希望尽快收到一点消息。 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需要尽快有点消息,用来应付一下一再催促他率军北上进兵的蓟辽总监军高起潜。 他并不在乎杨振那一行人的生死,只希望他们尽快在松山和锦州一带搞出一些动静来就可以了。 若是杨振兵败身死,他可以告诉高起潜,告诉远在京师的崇祯皇帝,这个时候北上救援松山、锦州,就是去送死,那里是个鞑子设好的陷阱。 若是杨振旗开得胜当然这在祖大寿及其心腹麾下们看来是不可能的,可是万一杨振搞出了一点动静,他也可以告诉高起潜和远在京师的崇祯皇帝,说他已经派出了援军,已经取得了战果。 他的这个两手准备,在他自己和他自己的心腹麾下们看来,是很妥当的,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的。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杨振送回来的消息居然是这么大一个捷报! 率领六七百人夜袭鞑子粮草大营,不仅破了鞑子营寨,还烧了鞑子的粮草,不仅烧了鞑子的粮草,还击毙鞑子一个固山贝子,不仅击毙鞑子一个固山贝子,而且还击毙鞑子追兵至少二千人以上! 杨振敢这么往上报,可是他祖大寿却不敢信啊! 祖大寿看了这封捷报,紧急召集了麾下心腹部将前来他的府邸之中商议此事。 结果,祖大寿把杨振他们的捷报当先给了他的亲弟弟祖大乐,祖大乐一看就看乐了,脱口就来了那么一句话。 “就是!这小子,看着挺老实,没想到,他奶奶的胆子也太大了!就这个捷报里,得有多大的水分啊!” 祖大乐把杨振的捷报粗略看完,递给了他身边的刘应选,这个刘应选也是粗通文墨,大致看了一遍,同样是摇头不信,只觉得这个杨振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挺实在个人,可是虚报起战功了简直吹得没了边儿! 他们这些人这么多年来跟着祖大寿,仗打了不少,遇到女真鞑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打过胜仗,可是每一回就算是打了胜仗,最多也不过斩首几百个而已,哪能像这样,动辄就是击毙两千以上。 最重要的是,你撒谎就撒谎吧,还根本不圆谎,连个凑合事儿的鞑子首级都没有,你空口白牙出什么牛! 刘应选说完了话之后,在场的其他几个人如吴三桂、张国忠,也都草草看完了杨振的捷报,至于不识汉字的内附蒙古营将领桑噶尔赛、穆禄等人,都通过别人的介绍,弄明白了捷报的大体内容。 桑噶尔赛听了别人的介绍,也是当场就气笑了:“这小子,虚报战功、冒功领赏,可不是这么个搞法儿!” 桑噶尔赛的这句话一说,立刻在祖大寿的书房里引起了一片笑声,只是祖大寿听了却面色不快,有些话心里明白就知道了,一说出来可就犯了忌讳。 只是桑噶尔赛这样的蒙古人将领,在祖大寿的麾下地位特殊,又知道祖大寿的一些秘密,所以根本不管这个,只顾说笑。 至于杨振等人从小凌河河口紧急送回宁远的捷报,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本身就是个笑话。 祖大寿的这些个左膀右臂拿着这封捷报取笑了一会儿,看祖大寿面色不快,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祖大寿看着一直默默不语的吴三桂说道:“长伯!杨振他们送回来的捷报你怎么看?你觉得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祖大寿问完这个话,书房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全都看着吴三桂,想听听他的说法。 只见吴三桂微微一笑,冲着祖大寿一抱拳一躬身,然后说道:“回大帅的话!以卑职来看,其中真假并不重要!” 吴三桂虽然还年轻,但在祖大寿的辽东军中却一向以智勇双全而闻名,这几年来不仅祖大寿本人越来越看重他,就是祖大寿麾下的其他将领也越来越信服他。 不过,这一次他的这句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都是一片嘘声,都是不以为然。 吴三桂卖了个关子之后,看见其他人的反应,也不以为意,而是接着对祖大寿说道:“大帅!眼下蓟辽总监高公公在山海关一日一急递,催逼大帅率领援军北上,与鞑子决战,我们都知道,这是朝廷之乱命!然而即便如此,高总监之意,大帅却不能总是违逆! “现如今,杨振既然送来了这封捷报,大帅何不顺水推舟、借力打力,以松锦前线兵凶战危、杨振捷报未加查证为由,将此捷报原文照呈上去呢!” 祖大寿听到这里,心里若有所悟,可又疑惑不解,当下又问吴三贵:“长伯!若是杨振这封捷报虚妄,将来一旦查实,方巡抚与本镇岂不是都要跟着吃瓜落,都要受牵连!?” 其实在吴三桂的心里,这封捷报之不实,简直是一定的。 他本以为,以杨振的个性和为人,此行北上,他就必死无疑,可是这一封送到了宁远的捷报,却又说明,这小子貌似开了窍一般,现在不仅没有死,还有闲工夫去虚报战功。 既然这样,那自己就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死得更惨一点吧。 吴三桂想到这里,脸上依旧微笑着,又对祖大寿一躬身,尔后说道:“回大帅的话!即便杨振的捷报虚妄不实,可是眼下松锦前线兵凶战危,音信不通,朝廷盼望辽东捷报,正如大旱之盼甘霖,此时杨振所部送回如此喜人的捷报,大帅为解君父之忧,未加详审细查,原文照呈,何罪之有?!” 祖大寿听到了这里,默然地看着吴三桂,看了片刻之后,终于点了点头,转头对刘应选说道: “就依长伯的意见,答复给巡抚方大人!到时候请巡抚衙署把捷报的原件附上,一字不更改!” 刘应选有点茫然,但是依旧抱拳领命而去。 刘应选出去之后,祖大寿又对吴三桂斟酌着说道:“长伯!你以前既然认了高总监为义父,现在也不能总是不联络,还是要多走动走动,这两日不妨以你的名义给高总监写上一封书信,从中稍加转圜!” 吴三桂听了这话,心下也知道祖大寿的意思,立刻答应了下来。 祖大寿既想借此机会给朝廷有个交代,又不想因为事情拆穿之后受到牵连,这个心理,吴三桂自认为把握到了。 第一百零二章 担心 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辽东巡抚衙门里,辽东巡抚方一藻和朝廷督饷郎中袁枢,以及宁前兵备道邱民仰、辽东分巡道张斗,也在传递着阅看杨振等人送回来的捷报。 “巡抚大人!这个杨振的胆子,可着实是太大了点儿!那个暂编宁远先遣营不过才六百来人,就是加上了觉华岛水师营的那点选锋,他就敢领着硬攻直取鞑子的大营!?” 宁前兵备道邱民仰,拿着那封杨振等人签字画押的军前捷报,一边儿摇着头,一边儿说着话: “若是其他辽东诸军看到这份捷报,知道杨振这个先遣营的作为,宁不羞愧至死乎?!同为卫所营兵混杂,同为朝廷官军将士,杨振就敢这么做,其他人兵马多他十倍,却又为何不敢?!” 说到这里,邱民仰一脸忧愤,并顺手将拿着的杨振捷报递给了分巡道张斗,然后接着又说道: “我看,就是这里出了问题!根本还在这里!” 邱民仰说着话,将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对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使劲怼了怼,然后继续说道: “说到底,就是缺了一颗公忠体国之心,就是缺了一颗同舟共济之心,就是缺了一颗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誓死报效之心啊!” 邱民仰情绪激动地说完了这些话,巡抚衙门的二堂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寂静之中。 这个时候,张斗也已经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杨振等人派船送回的捷报。 辽东巡抚方一藻见状,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随即说道:“邱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今日咱们不论别的,就说说先遣营的捷报!杨振遣人送回的捷报,现下你们也都看了!今日清晨收到捷报之后,我也已经命人誊抄了一份,送去了祖总镇那里!现在把大家找来,就是说说如何向朝廷报捷的事情!” 说到这里,巡抚方一藻看了看在座的这几位辽东的文官,似乎在琢磨着怎么开口,只见他斟酌了一下,就继续说道:“我先谈谈我的看法!总的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朝廷盼望辽东捷报,早已如同大旱之盼甘霖,已经盼了多少日了! “今天,咱们辽东终于有了一个捷报,照理说,这是好事,应该照直呈报。只是眼下老夫还是有点拿捏不准。那么到底,咱们是再等等,稳一稳再说,还是尽快向京师报捷,以慰君父之忧,诸位皆是朝廷遴选、陛下任命之辽左栋梁,今天就一起拿个主意吧!” 巡抚方一藻并不单纯是京师朝堂上的御史出身,在来辽东之前,他也在宣府等边镇任过职务,知道边镇一些边军将领们在报功表功这件事情上上下其手的那些猫腻,他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所以,这一回,他一开始拿到杨振的捷报之时,跟邱民仰的反应差不多,那真是前所未有的欣喜若狂。 这样的狂喜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可是短暂的狂喜过去之后,再细细品味捷报之中的细节,一连串的疑问就开始在他的心底滋生了。 为什么别人都不敢去做的事情,杨振敢去做?为什么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杨振却能做到? 特别是,为什么捷报里说斩获那么多,又是击毙鞑子固山贝子洛托,又是击毙至少两千鞑子,但却没有一颗鞑子首级随船送来?! 巡抚方一藻并不是不希望看到杨振取得这样的大捷,相反,这一回,杨振是他亲自从关内带到宁远来的,杨振能够当上宁远副将,也是他受命出任辽东巡抚之后一力力争下来的结果。 若说现在辽东的这些高官大将之中有谁最希望杨振取得这样的大捷,那肯定非他方一藻莫属了! 可是,他还是担心,或者更准确地说,面对这样出乎意料的捷报,短暂的狂喜过后,他的心底深处是惧怕! 他惧怕杨振是在讳败为胜,是在用随口编造的谎言欺骗他! 惧怕这个随他上任并且是他在辽东唯一可以信任的将领辜负了他的信任! 惧怕杨振这个看起来血性耿直的年轻将领,内底里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大奸大恶! 归根结底,巡抚方一藻惧怕这一切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或者只是一个假象。 而且,他越是迫切地渴望它是真的,同时也就越是强烈地惧怕它是假的。 若是这一切都是真的,从此以后,他方一藻就算是在辽东站稳了脚跟,以后青云直上也是小事一桩可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从此以后,他方一藻可就要身败名裂、坠入深渊了! 方一藻问了话以后,暂时有点冷场,因为大家刚看了捷报,正在兴头上,还没有来得及去分析其中的真假利害呢。 不过方一藻这一问,却也直接把大家拉回到了严峻的现实之中,不管是第一时间看到这个捷报的袁进,还是宁前兵备道邱民仰、分巡道张斗,都皱起了眉头,重新思考起这件事来。 方一藻知道这个事情不是小事,也不催促他们,只是自顾自地端起茶碗品着茶,仿佛茶水的苦涩,能够让他遏制住借此一鸣惊人的冲动。 朝官,没有人敢来辽东,可是他方一藻来了。 对他的仕途来说,来辽东绝对是一场冒险,可是他还是来了,在他的心底里面,其实就是想要借此做出一番大事,以便达到一鸣惊人、出将入相的目的。 只是来了辽东之后,他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尤其是祖大寿的态度不冷不热,让他把握不准,要想靠祖大寿麾下现在已经俨然自成一体的祖家军,充当他入阁拜相的垫脚石,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因着各种不如意,本来已经有一些感到心灰意冷的方一藻,在今天早上意外接到了杨振的捷报,就在那片刻之间,已经即将熄灭了的雄心壮志之火,立刻就又熊熊燃烧了起来,渴望入阁拜相的火苗子,蹭蹭蹭蹭地直往上冒。 你祖大寿不愿做我入阁拜相的垫脚石,没关系,不是还有一个杨振呢吗?这不是已经有了一封现成的捷报了吗?杨振所部要是真的烧了鞑子围城大军的粮草,鞑子兵马越多,他们岂不是就要退得越快?松锦之围,或许就此一下子就解了也说不定啊!?可就是不知道杨振的这个捷报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啊?! 这就是巡抚方一藻端着茶碗,看着大家的时候,心里真正所想的东西。 良久之后,还是袁枢率先打破了巡抚衙门二堂议事厅里的寂静,只听他说道:“抚院大人!杨振为人忠勤本分,其捷报或许包含了虚夸的成分,但是,其所说事项皆清楚明白,白纸黑字,生动朴实,看了起来令人有历历在目之感!若是全然作伪,以其一赳赳武夫,恐怕也做不到这点!” 说到这里,袁枢停顿了片刻,继而接着说道:“跟随杨振先遣营北上,帮着转运粮草军需的水师营守备官袁进,乃是先父当年在登莱任上的亲卫,这一次派船回来呈递捷报的同时,也让人给下官带了口信!说其亲历了炸开鞑子大营、火烧鞑子粮草的夜袭之战,并言先遣营捷报句句属实!” 袁枢说完这些话,看见巡抚方一藻和另外两位辽东文官都在盯着自己,于是咳嗽两下,清了清有点紧的嗓子,接着说道: “这些私底下带来的口信,其可信程度自然不如真凭实据!不过,以下官对先父这个亲卫的了解,他让人私下带来的口信,却也足以作为旁证,以供巡抚大人参考决断了!” 袁枢其实也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因为袁进让人随船给他带来的可不是口信,而是另一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签字画押的书面信件。 信里,袁进毫不掩饰地表达对杨振的赞赏,也实实在在地记述了他们攻打鞑子粮草大营的经过。 虽然袁进对于先遣营最后上报的斩获和战果存有较大的疑问,但是就袁进本人参与了的那些事件而言,他向袁枢如实报告了事件的原貌。 所以,袁枢与在座的其他人不一样,他相信自己掌握了杨振捷报背后的基本事实。 第一百零三章 父子 “袁郎中!那个军前带回口信的水师营士卒,现今何在?是否方便传他过来,让老夫当面询问几句?!” 巡抚方一藻听了督饷郎中袁枢所说的那些话,心里面翻江倒海,一些疑问消失了,另外一些疑问就重新冒出来。 这让他仍旧拿不定主意,当下也顾不得官场的忌讳,直接向袁枢要人了。 按规矩,袁枢已经说了是私人口信,而且反复提到了这一点,那意思就是说,给你做个私下的佐证就行了,毕竟不是公文,而是无对证的东西。 方一藻能做到巡抚的位置上,当然不会听不懂袁枢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当次之际,他也顾不得了,因为这件事情,于他而言,实在是干系重大。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袁枢又哪能答应这个事情呢,再说他一时半会儿也安排不了,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这个给他带口信的人啊! 当下,袁枢也不去看方一藻一脸迫切的神情,只是面无表情地冲着巡抚方一藻一拱手,对他说道: “水师营里的船上桨手,一贯腌臜下贱,见官即讷讷不能言,又怎么登得了巡抚衙署这样的大雅之堂?!再说,那个送口信的桨手,已经回了船上,大人若非要见见面,容下官以后再做安排!” 袁枢只一句话,就把方一藻召见送信之人、亲自求证的这个可能给堵死了。 也不是袁枢小气,不愿帮方一藻这个忙,实在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他作为朝廷文官,私自联络前线将领,若是被有心人拿住了把柄、参他一本,那不大不小也是个罪过。 眼见袁枢不愿担上这个责任,巡抚方一藻也是无奈,叹了口气,摆摆手,没有说话,算是翻过了这一篇。 这个时候,只听那个分巡道张斗铿锵有力地说道:“下官不知抚院大人究竟有何疑虑之处?!前线将士立此功勋,正该上达天听,广为宣扬,如此方能振奋士气、激励后进! “若大人疑其有假、虑其作伪,派人一去查勘,即能验明真伪!若其虚报战功,意图冒领朝廷封赏,大人请旨杀一副将,如屠一狗耳,又何必举棋不定、徒耗心神呢?!” 张斗对巡抚方一藻的小题大做有点理解不了。 在他看来,前线将领送来了捷报,你认可,就得表彰宣扬,这是你的职责所在。 如果你不认可,那你就派人去核查验证其真伪,若是真的,就表彰宣扬,激励后进,若是假的,就按律问罪、杀一儆百。怎么这点事情还需要搞得那么复杂么?! 分巡道张斗的话一说出口,心里没底的兵备道邱民仰和心里有底的督饷郎中袁枢,全都立刻表示了赞同。 而且袁枢还又接着说道:“抚院大人若是急于消解君父之忧,不妨照直奏报大捷,若有还有疑虑,何不派人前去查实,左右走海路不过三两日路程,加上查证与返回,也不过旬日而已!而且此两者,也可并行而不悖!” 他们几个都有点不理解巡抚方一藻为何如此急切,但是这其中的考虑和计较,唯有方一藻自己心里清楚。 新任蓟辽总督洪承畴就快来了。 听京里的消息说,新任蓟辽总督洪承畴已经启程赴京朝见了,一旦陛辞到任辽东,他这个辽东巡抚可就尴尬了。 若是他不能在洪承畴到任辽东之前做出一番成就,以后他搞出再大的成就,也都是属于洪承畴的了。 若是今日没有接到杨振的捷报,那也就罢了,反正他已经有点心灰意冷了,原本就已经放弃挣扎折腾了,可是好死不死的,杨振居然搞出了这么大动静,让他突然之间就又看到了青云直上的天赐良机。 只是这些心里话,他也不能对眼前的这些人说,只有他自己的儿子方光琛知道他的这些个心思,稍稍可以一诉衷肠。 这一上午,他召集了宁远城的高品文官前来巡抚衙署,目的是把大家弄到一起议一议,让这些人将来替他分担责任。 现在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他也没想着这些人能一心为他着想,帮他出谋划策,所以就按照督饷郎中袁枢的意见暂时告一段落了。 邱民仰、张斗、袁枢走了以后,方一藻的儿子从一扇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方一藻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理睬,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可能是发现茶水已冷,只漱了漱口,将茶水又吐回到茶碗里,往茶几上一放,闭目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 只见方光琛上前几步,来到方一藻身边,对着方一藻说道:“父亲大人!我原以为袁枢袁郎中,一定会鼎力支持将杨振的捷报报送朝廷!倒是真没想到,这个一直以士林君子标榜的袁公子,竟然也有如此滑头的一面!” 方光琛是方一藻的长子,此时年约二十五六岁,长得是斯文白净、一表人才,只是其面白无须、双颊无肉、目光游移,给人一种心机阴险的感觉。 杨振当然见过他,而且也知道他,虽然当时也有意结交他,但是当时方光琛对杨振并不热情。 而方光琛留给杨振的印象,就这个人心眼太多、不好结交,就像俗话说的那样,“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 且说方光琛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走到方一藻的跟前,对他说了那番话之后,方一藻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长子,半带不满、半带教训地说道: “以后为父在二堂上处理公事,不叫你,你不得到此!你毕竟不是朝廷命官,若是让人窥破,成个什么体统?!” 说完这些,方一藻看了看这个头脑聪敏机警但却不肯在科举上用功的儿子,叹口气,接着说道: “杨振这封捷报之真假,于我父子关系重大,但是于别人来说却是真也可,假也可,有也可,无也可!若是一切为真,为父速报朝廷,利在为父,于他们则并无大利! “若是一切为假,于他们也无大损,既然如此,人家凭什么要上心,凭什么要为我父子筹谋?!” 话虽如此说,可是说完了这番话,方一藻却又忍不住叹气。 方一藻父子俩正在说话的时候,有亲随前来禀报,说是祖大帅麾下的副将刘应选前来求见,方一藻一想,知道是祖大寿对杨振的捷报有个说法,立刻让自己的儿子方光琛,跟着那个亲随去迎接刘应选进来。 片刻功夫,方光琛带着刘应选来到方一藻的面前,刘应选拜见行礼,然后照着祖大寿带他们议定的结果,禀报给了方一藻。 最后,刘应选还对方一藻说道:“抚院大人!总镇听说,杨振等人送回宁远的捷报文书原件之上,有副将杨振、参将祖克勇、游击徐昌永等人的签字画押! “祖总镇的意思是,若是果真如此,则此事不宜迟,应原封照呈上去!眼下松锦军前兵凶战危,音信全然不通,且杨振等人将兵在外,行踪不定,宁远与之联络多有不便!其中或有不确之处,有待查证核实,再行具折奏报!” 方一藻和方光琛听了刘应选转达的祖大寿意见,心中顿时洞若观火一般,立刻就明了的祖大寿的态度。 既然如此,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就剑走偏锋,冒个风险吧,若是杨振捷报里的虚头太大,到时候朝廷追责,自己固然要吃瓜落,但是绝不至于为他杨振背锅顶缸。 宁远城收到杨振捷报的当日下午,辽东巡抚方一藻和总兵官祖大寿就连命上奏朝廷,报了一个松锦大捷上去。 一方面,让人将杨振等人签名画押的捷报原封不动照呈了上去,同时还附了一个辽东巡抚衙门和总兵府的联名文书,写明了杨振捷报所说诸事正在核实之中,将来核实清楚再行具折上奏。 这就等于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留了将来转圜的余地。 另一方面,巡抚方一藻做事做全套,也听从了辽东其他文官的意见,派了本就主管纠察弹劾事务的分巡道张斗带着方光琛,一同乘坐水师营返航的船只,前往小凌河河口,寻找杨振先遣营的驻地,去查验战功捷报的真伪。 当然了,吴三桂这一边儿也派了一队人马,携带着自己的书信前往山海关,去找一直驻扎山海关内的蓟辽总监军高起潜去了。 第一百零四章 会面 崇祯十二年三月十二日发生在宁远城里的那些勾心斗角,那些烂糟糟的事情,杨振自然是一无所知。 其实,就算他全都知道,他也根本无所谓。 因为时间能够证明一切。 等到塔山、杏山、松山城外的鞑子军队已经撤退的消息,传到宁远之后,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 当然了,杨振也没有时间去考虑,他的捷报可能在松山城里引发的那些风波。 就在这天上午巳时前后,杨振派出了张得贵、张臣、杨占鳌三人为首的一支二十几人的小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刚刚搭建起来的浮桥,登上已经被大火几乎烧成了一片黑地的芦苇荡,上岸往松山城进发了。 张得贵既可以代表暂编宁远先遣营,又可以代表杨振自己,最重要的是他在杨振旧部之中职务最高,而又值得杨振完全信赖。 这一次上岸,杨振还让他带上了当初先遣营离开宁远城的时候,由辽东巡抚方一藻亲笔签发的公文。 与此同时,杨振为了方便张得贵取信城中守军,也方便城中守军辨认旗号,让杨占鳌亲自打着“暂编宁远先遣营”的大旗陪同前往。 而张臣则带上了先遣营火枪队左翼的那些火枪手们给张得贵和杨占鳌壮行。 火枪队左翼的火枪手们,经历了两场战斗,除了几个人受了点轻伤之外,没有折损一个。 与火枪队左翼不同的是,火枪队右翼二十名火枪手,在前后两场战斗中,一共死了四个,伤了三个。 张国淦本人的确精通火器,枪法十分精准,两场战斗之中,他用火枪杀了不少鞑子。 可是一上战场,他就自行其是,只顾自己装填弹药、开火杀敌,在号令指挥手下人一起行动上就差了不少。 好在战死了的那几个右翼火枪手,都是在第二次战斗中被鞑子骑兵射死在战壕里的,他们携带的火枪倒是一杆没丢。 这个情况反映到杨振的面前,让杨振感到恼火的同时,也让杨振感到无比庆幸当初在宁远城的时候将火枪队分为了左右翼,安排了一个自己当时并不了解的张臣,做了火枪队领队的副官。 这天上午张得贵他们出发之后,前来送行的杨振、徐昌永、祖克勇等将领来到水师营搭建的浮桥处,充当起了监工,一起督促袁进水师营的数百船工桨手们干活。 浮桥对面芦苇荡里的栈桥搭建速度,也随之加快了了不少,到了当日午时前后,终于草草完工。 早就迫不及待的徐昌永带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马队蒙古兵策马通过浮桥,通过栈桥,进入到了被烧成黑地的地面上,然后通过泥泞地带,朝着松山城的方向疾驰过去。 杨振和祖克勇则各率了一支队伍,一共一百二十个人、一百二十匹马,紧跟在徐昌永所部蒙古骑兵的身后,打着旗帜,通过了浮桥、栈桥,上了岸,也朝松山城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松山城西的鞑子连营已经全部撤空了,而张得贵他们一行人,也已经联络上了松山主将副总兵金国凤和协助金国凤守城的参将夏成德,并顺利地从伤痕累累的松山城南门,进了松山城内。 松山城距离海岸边不过十里地,而张得贵他们一行人,却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得以进入。 之所以如此,当然是有原因的。 松山城从崇祯十二年的正月开始被围,到现在为止,已经被困超过两个月了。 城中的主将辽东副总兵金国凤,在随后的守城战中,为了表明自己坚守城池、与城池共存亡的决心,在鞑子围城之后没有多久,就干脆下令用土木砖石堵死了全部的城门。 所以,当张得贵、张臣、杨占鳌一行人,终于大着胆子绕行到松山城南门外的时候,却发现他们自己根本无法入城。 杨占鳌等人打着的先遣营大旗,在上午的日光下迎风招展,非常的显眼,一行人刚刚绕开鞑子的城南连营,出现在城外,就被城头上一直高度戒备着的守军给发现了。 好在他们这一行人,是从南门外的方向徒步而来的,而且人数也不多,城头的守军才给了他们接近说话的机会。 奉命率军守卫松山城南门的游击吕品奇,放下了一个吊篮,先将张得贵带来的公文给弄到了城头,一看之下,知是朝廷从宁远派来的援军先锋,连忙派人将公文送交主将金国凤。 而此时金国凤、夏成德这些主要的守城将领,都在松山城的西门外,紧张地观察着城外鞑子连营的动向。 这几天来,小凌河河口方向传来的爆炸声,特别是三月初十日上午松山城东海岸传来的剧烈爆炸声,早就让他们心中有了底气,知道朝廷没有放弃他们,终究还是派出了援军。 而且昨日一天之中,城外的鞑子虽然依旧在用红夷大炮轰击松山城墙,但是金国凤已经明显感到鞑子攻城必取的决心丧失了。 因为今天的鞑子与往日不同,他们只是用红夷大炮不断轰击松山城池,而没有像以往那样,先是重炮猛轰,尔后重炮轰完步兵冲。 从这一次长达两个来月的松山守城战中,金国凤已经摸清楚了鞑子在攻城战中的打法,那就是先用大炮猛轰,然后再用步兵猛冲。 所以,这两个月来,不管城外的鞑子到底聚集了多少,金国凤及其麾下将士的心里,一直都很有底气。 一到鞑子红夷大炮轰击城头的时候,金国凤等将领就带着人马躲到城下,而鞑子炮击一停,马上就带领人马上城防守,反击鞑子攀援而上的步兵。 如果不是金国凤摸透了鞑子的攻城战法,找到了克制的办法,松山城就是地势再险要,城池再坚固,他也守不到援军到来的这一天。 当然了,这个情况也跟鞑子军队红夷大炮还不够多,而且也搞不好“步炮协同”作战,有着直接的关系。 在这个年代,别说开化不久的满洲鞑子了,就是大明军队里面也根本做不到步炮协同。 而且,直到两百年后的欧洲,直到进入十九世纪早期,步炮协同的问题,都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呢。 昨天一天,鞑子军队光是用火炮猛轰城池,但却再也没有派出一支步兵前来夺城,让金国凤他们疑惑不解的同时,也都开始猜测鞑子的意图究竟为何了。 他们以为,这是鞑子把步兵都给调走了,调去攻打朝廷派来的援军去了,所以对城外出现的异常情况也就没有太上心,反倒替前来解围的援军担心起来。 但是,从昨天早上开始,直到夜里鞑子炮击彻底停止,他们在松山城里都没有听到城东海岸的方向有爆炸声传来。 这个情况让金国凤、夏成德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所以一大早就来到这几天鞑子重兵云集的西门城头,观察鞑子的动向。 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松山城的西门外数里,鞑子曾经扎下的连营虽然还在那里,但却毫无动静了。 然而,一贯谨慎的金国凤,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害怕中了鞑子的计策,没敢派出军队前去察看,就守在西门的城头上一直等待和观察。 一直等到巳时三刻,等到守卫松山南门的游击吕品奇派人将张得贵带来的公文送到了他的手上,并将张得贵带来的消息告诉他,这下子,他才恍然大悟敢情鞑子就这么撤了! 随后,援军抵达、鞑子撤兵的消息迅速传开,松山城里很快就是锣鼓喧天、一片欢腾了。 松山城被围两个多月,军民百姓死伤惨重,粮草柴薪即将耗尽,在守城战中幸存下来的人们,终于熬到了这一刻,自是奔走相告,纵情庆贺。 到得午时前后,在守城将士和城内百姓的共同努力之下,被巨石土木填埋堵死的松山城南门,终于在吱吱嘎嘎的声响中被打开了一扇。 金国凤亲自率领数十个家丁亲兵,出城与张得贵见了面,尔后留了夏成德、吕品奇继续守城,他自己与张得贵等人一同往东,去迎接宁远先遣营主将杨振。 而他们刚到松山城外东南角的南台子一带,就迎头看见了正打马疾驰而来的徐昌永蒙古马队。 再然后,守卫松山的主将金国凤与救援松山的主将杨振,就在松山城外东南角的南台子第一次见到了对方,实现了原本历史上未曾有过的会面。 第一百零五章 入城 松山副总兵金国凤,此时约莫四五十岁。 远看,身材高大魁梧,头上戴着一定陈旧的铁皮凤翅盔,身上穿着的红色棉甲外面,又罩了一层对襟锁子甲,威武不凡。 近看,一张国字脸上,留着络腮胡,浓眉大眼,高鼻梁,整个人看起来既神情兴奋,同时又充满疲惫。 在徐昌永、祖克勇的介绍下,杨振下了马,快步走向同样下马迎来的金国凤,隔着几步远就大声说道: “金副总兵能以不足三千兵马,力敌满鞑子数万大军炮火围攻,坚守松山孤城两月有余,终使鞑子折戟而返,真是令杨某无限敬仰、钦佩之至啊!” 杨振对金国凤这个人,有着发自内心的敬意,此时说出这个话来,也是诚心诚意,没有一点虚伪做作。 走到金国凤近前之后,杨振更是冲着金国凤躬身行礼,一揖到地,嘴里还说道:“天下人或许不知松山小城地位之重要,不知金副总兵守城之艰险,不知将军力保松山不失之意味,但是杨某对此却十分清楚,请受杨某一礼!” 金国凤听杨振这么说,又见杨振这么做,连忙上前扶住,并且一把将他扶起,然后对他连连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万万当不起杨将军这一礼啊!若是没有杨将军率领先遣营将士及时来援,松山城将来打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啊! “这一回,杨将军率队前来救援,金某与松山全城军民,还要感谢杨将军,感谢诸位的援助之恩呢!” 杨振与金国凤见了礼,连忙转过身,把祖克勇、徐昌永拉到自己身前来,与金国凤一一见了面。 金国凤是宣府镇的将门世家出身,其兄长金国奇战死之前,也曾是大明朝的一镇总兵官。 虽说他不是辽东人,但是他的半生事业,几乎都是在辽东成就的,因此与徐昌永、祖克勇这些人也都曾经共过事,相互之间并不陌生,当下见了面,都是相互问候致意。 松山城迭经大战,却是无人来援。 金国凤坚守孤城到现在,终于见到了自己人,那种兴奋劲儿、亲热劲儿自不用说了。 就是徐昌永和祖克勇再见了金国凤,知道他面对数万鞑子军队,坚守松山城这么长时间,心底下也是如同杨振一样钦佩不已。 几个人寒暄过后,在张得贵的提醒之下,终于各自上马,在金国凤的引领之下,朝松山城的南门奔去。 当杨振等人跟着金国凤来到松山城南门外的时候,松山城里的军民百姓都已经知道鞑子大军撤围退兵的消息了,南门内外云集了一大批人,正敲锣打鼓地在等候着朝廷从宁远派来的援军入城。 金国凤领着杨振等人一出现,南门口就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之声。 重新归队的杨占鳌,骄傲地高举着暂编宁远先遣营的大旗,紧跟在杨振的身边,享受着这个得来不易的荣耀时刻。 只是这个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就结束了。 在城门外等候杨振等人的松山参将夏成德、游击吕品奇以及其他将校官佐,都以为朝廷派来的援军,一定是一支大军,要不然的话,这支援军又岂能吓退鞑子围城的大军。 但是金国凤领着杨振等人,与他们一一见了面,相互做了介绍之后,让他们这些人既感到十分惊讶,又感到十分失望。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打着宁远先遣营旗号的援军,竟然就只是一个杂牌子副将领着的这么区区数百个人?! 而且这个副将杨振及其麾下们,看起来根本不像一直装备精良的官军,倒更像是哪里逃难来的一群难民! 难道真的是他们打跑了围城的鞑子?!难道真的是他们替松山城解了围?! 包括夏成德、吕品奇在内的松山守城将校官弁们,看见骑着马鱼贯入城的宁远援军,就是这么个样子,个个心中充满了疑惑。 杨振他们一入城,南门口的欢迎仪式就草草收场了,前来欢迎朝廷大军的人群也立刻就作鸟兽散了。 金国凤自是知道,杨振的先遣营不止眼前的这些人马,还有一支炮队在后面缓缓跟进,也还有一个水师营在海岸上停靠等候命令。 但是即便是他知道这些,他的心中也仍旧充满了疑惑。 难道杨振救援松山就是带着这点人马来的吗?!带着这么点人马,他也有胆子敢来救援被数万鞑子包围的松山城?! 然而鞑子撤军终究是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而且鞑子之所以撤军,也与杨振他们之前搞出的那些动静不无关系。 说到底,这些毕竟都是好事,金国凤虽然心中也有困惑,但是却不好意思当面直接说出来罢了。 松山城守将们在接引杨振等人入城前后的心理变化,自然也在他们前前后后的言行举止上表露了出来。 与徐昌永、祖克勇相熟的松山参将夏成德,更是直接向他们两个人打听起了杨振的来头,以及他们先遣营后续的兵马来了。 既然是先遣营,那也就是说只是个打头阵的,后面肯定得有主力人马啊! 因此,当祖克勇告诉夏成德,救援松山的宁远先遣营,出发前一共也就六百来个人的时候,夏成德简直无法相信,连呼“怎么可能”,并对徐昌永、祖克勇二人说道: “徐老哥!祖兄弟!你们从宁远出发的时候,真的一共就只有六百来个人?!你们可别开玩笑啊!鞑子可是有数万大军围城,我们松山城里的三千弟兄打生打死,打了两个多月,鞑子是什么实力,我们可是清楚得很啊! “你们六百来人怎么也敢来?!就算你们个个骁勇,个个以一当十,也不可能啊!城外的数万鞑子可不是土偶泥塑啊!难道你们还真是以一当百了?!” “夏老弟啊!你这话说得可不怎么好听啊!我们怎么就不能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了?!再者说了,你是不知道我们的打法,跟着杨协镇,我们也不需要跟鞑子硬碰硬!你们也不用猜上猜下猜东猜西了,我们啊,就是抽冷子放了一把大火,一把大火烧了鞑子们的粮草大营!鞑子没有吃的了,还能不退!?” 夏成德他们与徐昌永他们在队伍后面说的话,杨振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 他也猜得到,当这些人出来热烈欢迎自己入城的时候,发现自己麾下的人马不过才数百个,他们是一定会有疑问的。 这一点,他完全能够理解,将心比心,如果自己现在站在金国凤或者夏成德的角度来考虑,也一定会心里感到不踏实。 就拿杨振自己这个先遣营的主将来说吧。 自从来到这个平行时空之后,杨振连一次澡也没有洗过,特别是在离开宁远以后的这些天里,他又一直在奔波操劳。 要么就是在阴冷的地窝棚里打地铺睡觉,要么就是在肮脏的战壕里摸爬滚打,要么就是在满是泥淖的芦苇荡的艰辛跋涉,真不知出了多少汗,身上浸染了多少血。 若是现在有镜子给他照一照,恐怕连杨振自己都要吓一跳。 若是现在有个洗浴中心,让他能去泡上一个热水澡,再好好搓一搓,估计能搓下来几斤灰。 当然了就是有洗浴中心,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人家也不能让他进去,他这个模样,恐怕一个人就能弄脏了一大池子水。 因为现在的他,像乞丐,更像难民,但就是不像朝廷将军,完全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腌臜样子。 人们常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其实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如果不是有巡抚方一藻的亲笔公文,如果不是有徐昌永、祖克勇这些将领陪同,就杨振及其麾下现在的这副模样,包括金国凤在内,都得好好考虑考虑到底让不让他入城了。 第一百零六章 国士 现在的松山城,原是松山堡,是广宁中屯所这个千户所的驻地。 在大明朝国力尚可时构筑的辽东“城堡墩台”四级防御体系里面,这个松山堡原本处在第二等的位置上。 到了天启年间,大明在辽东地区的军事实力日益萎缩,防御纵深不断后撤,松山堡的战略位置逐渐开始凸显,因此不断扩建。 到了崇祯年间,锦州城成了辽西门户,与锦州城顿成犄角之势的松山堡,终于一步步扩建为了松山城。 不过即便如此,松山城也跟锦州城没法比,战略地位没法比,城池大小也没法比。 若是按照后世的算法,松山的南城墙以南城门所在为中心,往东、往西各自长约两百米上下。 整个南面城墙,东西全长大约有五百米左右。 至于它的形制,几乎跟辽西地区大明朝的其他城池一样,都是四四方方、对称整齐的正方形。 根据这个形制,杨振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若以南城墙长约五百米计算的话,环绕整个小城的一圈城墙,算下来约有两千米长,也就相当于周长四里地了。 这个规模,当然不算大,别说比不上锦州城的规模了,就连宁远城它也比不上。 可是仔细想想,这个松山城却也不算太小,至少比起南边的杏山、塔山、连山这些依山而建的堡城来说,已经算是大了不少了。 单以杨振先遣营现在的情况而论,若是在战后论功行赏,他能够顺利入主这样一座城池,塔基很知足了。 而且,这也已经是他现有力量能做到的极限了。 松山城整座城池,除了北门内建有一座小型的瓮城之外,东、西、南三座城门都是在城墙下直接开的拱形门,并没有瓮城。 因此,从南门进了城门洞,里面直接就是街市。 当然了,杨振跟着金国凤进城的时候,南门内的街市已经半成废墟了,只是勉勉强强都能看出街道的样子。 城内聚众迎接的人群,在城门口进行了一个短暂的欢迎之后,很快就散去了,而且分散到了南门内已经半成废墟的断壁残垣之中,收拾着各家各户各类铺子里幸存的家当。 南门、北门是松山城的两座大门,北门外有一条小沙河,是小凌河的支流之一,北门内又有瓮城,不好攻打。 所以,一开始,围攻松山城的鞑子军队主攻的就是南门,大量的红夷大炮将南城城墙打的伤痕累累,城头的垛口马面也被摧毁了不少。 连带着南门内的街市,也被打进来的成百上千发几十斤重的实心炮弹,给打得墙倒屋塌,半成废墟了。 一些废墟之中,还半掩半埋着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尸体。 杨振骑着马,紧紧跟在策马前行的金国凤身后,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由自主地暗自心惊,他没有想到女真鞑子现在的火炮威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相比起来,他随营携带的什么虎蹲炮、佛郎机,在鞑子的红夷大炮面前,实在是有点小巫见大巫,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沿着南门内直通北门的街道往北走,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松山城的枢纽地带,也就是钟鼓楼所在的位置。 这个位置,也是松山城里两条主干道路垂直交汇的十字路口,往北直走是北门,往东直走则是东门,往西直走则是西门。 而从钟鼓楼一带往北,或者往东,街市房屋还都是完好的,往西看去,情景与杨振从南门进来时看到的差不多,都是房倒屋塌、一片狼藉。 不知道是当年设计建城的人早就考虑到了战时可能发生的情况,还是说单纯就是金国凤他们的运气使然,松山城内的官衙、宫庙、兵营和仓库,绝大多数都集中在松山城内的东北区域,即北门内和东门内。 这片相对比较重要的区域,在历经了两个来月的松山攻防战之中,居然基本上保持了战前的面貌。 就在钟鼓楼下,金国凤在马上回头对杨振说道:“杨兄弟!方才南门内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已经没有像样的地方给先遣营驻扎了! “西门内的情况,也是一样!与南门相比,这半个多月来,鞑子主攻西门,破坏更甚!城中的弟兄,眼下大部主要驻扎在西门!你们远来辛苦,看起来也是亟待休整,我意安排在城内庙宇暂住,你看如何?” 杨振听见金国凤回头问话,立即抬头回答:“兄弟所部人马,现有入城将士二百六十一人!另有一支炮队和伤兵百余人在后头,预计午后未时能到!先遣营全营合计也就剩下这么三百来人了!” 杨振说着这话,也随口长叹了一声,满是血、汗和泥土痕迹的脸上,涌现出无限的悲伤落寞。 金国凤见状,也是心有戚戚然,知道杨振这一行人,必是九死一生,方得今日到此,当下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带着先遣营的人马,跟我到东门内的城隍庙里先安顿休整一下吧!城里条件也是艰难,只得暂时委屈各位了!” 说完了这话,金国凤调转马头,从钟鼓楼下折而往东门内的方向行去。 松山小城不大,东门自然不远,距离钟鼓楼也就百米,片刻功夫就到了。 到了东门内街道的尽头处,往右一转,没走多远就到了松山城内的城隍庙门口。 金国凤将杨振一行人领到了这里,留下自己的长子金士俊领着一队家丁充当向导和联络官,而他自己则与杨振、张得贵、徐昌永、祖克勇告了个罪,随即告别而去。 城外的鞑子大军刚刚撤退,松山城的城防事务依旧千头万绪,杨振等人对此也很理解,对金国凤的安排表达了谢意之后,目送金国凤一行匆匆离开。 松山城里的城隍庙不大,前后一共才三进院落,安排三百多人驻扎在这里,还有三百多匹战马,自是显得十分拥挤。 但是现在,松山城里就是这么个条件,杨振也不能多说什么,就连最喜欢挑理和抱怨的徐昌永,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就这样,接下来的时间里,杨振、徐昌永、祖克勇各自带着麾下人马入驻了一进院落,祖克勇和金士俊的人驻扎在前院里,徐昌永的百余人马驻扎在二进院里。 至于杨振则带着麾下已经进城的人马住进了三进院里。 好在城隍庙里,房屋不是很多,但是院里的空地却不小,而且种满了松柏之类的树木,可以用来拴马。 到了当日下午的未时,前去南门迎接杨珅炮队和潘文茂弹药库人马的张得贵,终于带着这些人,也到了城隍庙。 好在城隍庙的大门口,距离东门不远,城墙下的街道上也没人通行,祖克勇和徐昌永都把自己无处安置的战马,安置在了城下的街巷里。 张得贵回来一看,自是有样学样,立刻叫人把院里的战马拉出去安置了一多半,总算给炮队和弹药库腾出了地方。 就这样,崇祯十二年三月十二日申时左右,在经过了一番折腾之后,先遣营的人马总算是进了松山城,暂时在城隍庙内外安置了下来。 而杨振也终于有了条件搞了一回特殊,让严三、郭小五、麻六几个,给自己烧了几大锅的热水,好好地洗了个大澡,搓了搓身上的泥灰和秽物。 又让杨占鳌上街花钱,先去给自己搜罗了一身换洗的衣物。 到了傍晚,黄昏时分,金国凤派了次子金士杰过来,邀请杨振和其他先遣营的将领们到松山北门内的总兵府松山副总兵衙署赴宴,说是给先遣营的将领接风洗尘。 已经多日未曾大碗饮酒、大口吃肉的杨振、祖克勇、徐昌永三人,听得了这个消息,都是喜笑颜开、心情大好。 杨振当即留下了张得贵、李禄处理营务,然后与祖、徐二将各自带了几个亲随,跟着金士俊、金士杰兄弟,骑马往总兵府去了。 第一百零七章 接风 松山城被围了两个多月,条件确实照比以前要艰苦不少,但那是跟松山被围之前比,要是比起现在杨振他们这个先遣营来,金国凤他们的条件还是说得过去的。 因为历史上的第一次松山之围,金国凤他们一直坚持到了三月底,黄台吉才最终粮尽而退。 但是现在才是三月中旬刚开始,松山城里并没到山穷水尽人相食的那一步。 至少,金国凤这个松山副总兵的衙署即所谓“总兵府”里,还能弄得来酒,还能弄得来肉,而且酒是正宗的烧刀子酒,肉是正经柴火铁锅炖煮的羊排羊腿手把肉。 当然了,所谓的宴席只有一桌,酒不过两坛,羊也只有一只,而入席之人则只有六个。 先遣营这边除了杨振、祖克勇、徐昌永入座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他们三个的随从只能在外面闻闻味道。 而松山城守军这边,除了金国凤之外,也就只有松山参将夏成德和游击吕品奇得以落座。 至于金国凤的两个已经二十来岁的儿子,也没有资格入席。 “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喜的日子!我们派出中午发出城去的哨探送回了消息,鞑子是真撤了,已经过河北去了! “而且,不光是松山外面的鞑子撤了,南边杏山城、塔山城,北边锦州城的鞑子全都撤了!” 众人跟着金国凤刚一落座,换了一身家居便装的金国凤,就立刻端起了一碗酒,说起了松山城外打探到的最新情况,说完了这些情况,接着又对众人说道:“松山城这就算是守住了!为此,我们当痛饮这一碗酒,庆祝一下!干!” 说到这里,金国凤举起酒碗,一仰脖,咕咚咕咚两三声,一碗酒下肚,把酒碗往眼前的八仙桌上一放,紧接着无比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金国凤的好爽做法,也立刻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杨振几个也和夏成德、吕品奇一样,端起酒碗,在八仙桌上一顿,然后站起来咕咚咕咚几下把一碗酒喝干,人人脸上都是带着灿烂的笑容。 一碗烧刀子酒下肚,杨振看了看畅快大笑的金国凤,又看了看正与徐昌永、祖克勇笑谈着什么的夏成德和吕品奇,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伤感来。 原本的历史上,此时的徐昌永应该已经被杀了,祖克勇也应该已经被俘投降了,不过此刻他们却在他们前世未能进入的松山城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自己的命运改变了,而他们的命运也已经跟着改变了。 那么此时此刻坐在这同一张八仙桌的另外三个人呢,他们的命运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改变吗? 金国凤会在此战的捷报送达京师之后,被崇祯皇帝火速提拔为驻防宁远城的宁远团练总兵官,协助金国凤守城有功的夏成德和吕品奇也会被火速提拔晋升。 但是,被崇祯皇帝提拔为宁远总兵之后的金国凤,却在半年之后,战死在宁远城外,与他一同战死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而被提拔为松山副将的夏成德,则在第二次松锦之战最紧要的历史关头,选择了开城投降,直接导致洪承畴手里仅剩的大明军队全军覆没。 至于吕品奇则在第二次松锦之战的尾声,得知松山城陷、大势已去,也选择了从内部打开杏山城的大门,投降了满清。 大明朝几代皇帝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财力精心构筑的宁锦防线,就这样彻底沦陷了,从此,山海关外全部被满鞑子所占领。 杨振正想着这些事情,突然听到对面的金国凤拍了一下桌子,忙抬头去看,只见金国凤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羊小腿,又端起了一碗酒,对着自己说道: “这第二碗酒,我要替松山城的军民百姓,敬一下杨兄弟和暂编宁远先遣营的几位兄弟!” 说到这里,金国凤站了起来,双手端着酒碗,与杨振、徐昌永、祖克勇一一碰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 “三月初八日夜里,我们在松山城里听懂了小凌河口的爆炸声!当时我就琢磨,是不是宁远派来了援军! “到了三月初十日上午,鞑子攻势突然加剧,城头几次差一点失守,但是我们在守城间隙,又听到海岸方向的阵阵爆炸声! “这一次,松山城全城军民都听到了!守城将士都知道城外援军已至,已经与鞑子交上了手,全军士气为之大振!” 金国凤说完这些话,似乎是陷入了对前日的回忆,片刻之后神情严肃地接着说道:“三月初十当日,松山城真是危在旦夕啊!若非你们在城外冒死发起攻击,松山城或许就没有今日了,我金国凤和松山城里的兄弟们恐怕就没有今日了啊!” 金国凤端起酒碗,再次与坐在他左手边的祖克勇、徐昌永碰了酒碗,然后站起身,绕开两人,走到杨振的旁边,对着杨振说道: “杨兄弟!金某人虚长几岁,托大叫你一声老弟,今天,做哥哥的得感谢你、感谢你们的救援之恩啊!” 杨振也站着,端着酒碗,与金国凤碰了之后,连说几个“不敢当”,然后与金国凤一起把酒干了。 再接下来,金国凤又当着杨振几个人的面,敬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夏成德、吕品奇一碗酒,杨振他们三个自然也不能干看着,也都又随着喝了一碗。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放下了酒碗,开始一边吃肉,一边议事。 “协镇大人!围城的鞑子今天既然撤了,咱们松山城是不是得尽快把这个情况报到宁远去!鞑子围攻松山两个多月,发起攻城十几次,虽然我们没有割到鞑子首级,可是守城将士皆是亲眼见证,鞑子的死伤不可为不惨重!不管怎么说,这可都是一个大捷啊!” 杨振乍听见“协镇大人”四个字,以为是对自己说话,急忙抬头,却看见夏成德乃是对着金国凤说话,细一想,才明白过来。 金国凤虽然是松山城的主将,但他的职务毕竟是松山副总兵,下属在称呼他的时候也不敢径直称呼他为总镇大人,所以说来说去,与自己这个副将被人尊称为协镇一样,只能是“协镇大人”了。 对松山城往上报捷的事情,他不想过问,而且他也相信,有祖克勇和徐昌永在场,金国凤绝不至于埋没了先遣营的功劳。 若不是先遣营来到松山城外,金国凤他们还不敢确定鞑子到底是不是撤军了呢。 所以,听了夏成德的话,他就不再关心他们说什么了,只是埋头吃肉,忙着消灭另外一根羊排去了。 对于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个人,杨振的心里并没有太大的偏见,他知道这两个人后来投降满鞑子,是因为实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所致。 特别是吕品奇,是在松山城又沦陷,塔山城也被攻陷之后,才不得已开城投降的。 因为杏山就在松山和塔山之间,与两地分别相距几十里而已,松山、塔山沦陷之后,鞑子十数万大军包围杏山,他是一点胜利的希望也看不到了。 当然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所有汉奸的托辞。 杨振绝不会因为他是不得已而投降,就会为这个最后做了汉奸的人平反。 现在他想要做的是,尽量不要让夏成德和吕品奇再一次落到原来他们所落入的那个万不得已的境地里去。 这两个人,既然能够作为金国凤守卫松山的左膀右臂,与金国凤一起坚守松山,以三千兵马硬抗鞑子数万大军,或许将来他们也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只要用好了他们,他们就很可能不会沦为开城投降的汉奸了。 杨振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终于在这场酒席上开始积极行动起来,拉着徐昌永和祖克勇一起主动出击,频繁地给金国凤、夏成德、吕品奇敬酒。 对于松山守城将领的各种赞美之词,更是张口就来,绵绵不绝,也拿出了后世各种饭局和应酬场合的劝酒段子,酒酣耳热之际,什么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兄弟斟碗酒,什么大哥是天、大哥是地,大哥做人顶天立地,全都出来了,直夸得夏成德频频开怀大笑,也夸得金国凤和吕品奇一时间如同得遇知音。 包括金国凤的两个儿子金士俊和金士杰,杨振也没有“放过”,借着酒意,希望金国凤干脆将他的长子金士俊,派到自己的先遣营里任职云云。 此时的杨振,一改中午时分入城时的邋遢样子,不仅好好洗了澡、搓了泥,而且头发胡须,也都清洗干净、精心打理了一番,加上肩宽背阔、身材高大,灯火之下,越发显得英武俊朗起来。 而杨占鳌不知道从哪里花钱给他临时弄来的那件圆领窄袖青色袍服,穿在身上更是平添了一股子书生儒雅气质。 与众人一起围坐在这张八仙桌旁侃侃而谈,把同样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祖克勇都给比了下去。 金国凤、夏成德、吕品奇三人,此时也都知道了杨振的家世,知道杨振乃是世袭的卫指挥使,知道其祖父杨应元、其父杨国栋都是一时名将,而其叔父更是金国凤的老家宣府镇的总兵官,态度自是更为不同。 既然彼此之间都是有意结交,那么这个接风洗尘的宴席自是无比的成功,直到了当夜亥时,一桌人方才尽欢而散。 第一百零八章 东门 杨振虽然没有参与松山城向宁远呈报大捷的文书草拟,但是他也借着昨天晚上与金国凤、夏成德、吕品奇敬酒饮宴的机会,与他们沟通了一下松山城东门的守御问题。 松山城是以原来的松山堡为基础扩建而成的,而原来的松山堡,就建立在松岭山余脉的一处山丘之上。 现在的松山城内,基本上是被平整过了,但是人工的平整改建,并没有完全改变松山城东北较高、西南略低的地势特点。 松山城东门所在的地方地势较高,东门外有一道长长的斜坡,鞑子军队仰攻不易,所以鞑子围城之后,主攻的方向始终没有放在东门和北门。 鞑子一开始是主攻南门,但在久攻不下之后,又转而去围攻西门了。 但是,黄台吉却也并没有完全不管东门,在他决意围困松山之后,先派兵用大炮摧毁了东门外的几处烽火墩、台。 然后,下令在松山东门外的斜坡下,掘了一道宽宽的深壕,并用挖出来的土石,砌了一道土墙,派了人马坚持巡哨,算是切断了松山军民从城东门外出樵采的道路。 与此同时,黄台吉也十分放心地把自己的行宫大帐,安排在了松山城东面三四里外的娘娘宫。 现在鞑子撤退了,杨振也进了松山城,而在松山四门之中,东门这个位置,距离海岸的方向最近,因此进城之后,他首先就看上了这个地方。 恰好城隍庙里的空间又过于逼仄了一点,先遣营的全部人马驻扎进去之后,人马比较拥挤,干什么都不方便。 当天晚上,杨振就借着酒意,向金国凤提出打通东门,并让先遣营炮队和掷弹兵队帮着驻守东门。 而酒酣耳热之际的金国凤、夏成德也认为,直接参与守城的人马越多越好,所以当场就答应了。 眼下的松山城里,南门由游击吕品奇带了八百余人马驻守,西门是由参将夏成德带着千余人驻守。 至于拥有瓮城的北门,平日则是由金国凤率军一支乡勇民壮营亲自驻守,同时,驻守北门的金国凤,也充当着随时率军支援西门和南门的预备队的作用。 至于东门,鞑子在外阻断了松山守军进出的道路,鞑子军队不来进攻,金国凤也懒得在此派驻重兵防守,只让南门守将吕品奇兼顾东门防御,只是随时派了人马巡哨而已。 所以,杨振一提出来自己的想法,金国凤等人全都当场同意,他们也乐得杨振的先遣营主动参与守城。 因此,到了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杨振记起此事,当即让人叫来了张得贵和李禄,把这个事情跟他们一说,就让张得贵、李禄领着炮队和掷弹兵队登上东门城头。 并让他们把暂时摆放在城隍庙院里的十门佛郎机、十门虎蹲炮和五架九头鸟,以及大量的火药弹丸等物,全都弄到东门的城头上去。 然后吃罢了早饭,杨振又去动员了徐昌永,让他领着自己的人马去打通东门,清理东门内填塞堵死的土石杂物。 毕竟战马得出去吃草,不能老是拴在城里面打草来喂。 而且东门距离娘娘宫、距离小凌河的河口更近便一点,开了这个门之后,先遣营各部人马进出也方便。 安排了这些事务之后,杨振又亲自去找祖克勇商量了一番,让祖克勇带着他身边剩下的祖大帅中军重骑兵,出城往南,去杏山方向看一看。 并且建议他,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联络进入杏山城内,尽快将松锦一线清军已经撤退的消息,报告给杏山城的守将。 杨振之所以让祖克勇率队出去哨探并传递信息,首先是因为祖克勇及其麾下的祖大寿中军重骑兵,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其次,则是因为眼下驻守杏山的副将祖泽远,与祖克勇同是祖家人,他们相互之间知根知底,彼此见了面也比其他人好说话。 再者,让相对比较耿直的祖克勇去杏山面见祖泽远传递消息,祖泽远也不敢不如实报告给宁远方面。 等到祖克勇打着祖字旗号率队离开了之后,杨振又让人找来了自己直领的火枪队左翼副官张臣,对他说道: “今天上午,你带着火枪队左翼的弟兄们,骑马出城往北!先沿着城北的沙河沿往下,看看沙河里的水面,到底能不能行船,又能行得了什么船? “到了沙河口以后,沿小凌河往下直奔小凌河口,去见见袁进,把我们随船带来的硝土、硫磺、柳碳,以及咱们先遣营的粮饷,全都设法运来松山! “同时,你也告诉袁进,就说是我对他说的,请他不要着急返航,一切都要等到宁远的命令,或者朝廷的旨意下达之后,再做决定! “他也可以趁着这段闲暇的时间,好好经营一下我们之前驻扎的那个沙洲!把河口北岸上的鞑子大营拆了,用那些材料好好建个码头,好好扎个营寨!” 张臣十分敏感地觉察到,杨振一定在计划着什么事情,但是杨振没有对他明说,他却也不方便直接开口去问。 但是,他也很清楚,跟着一个深谋远虑、有长远打算的上官,肯定要比跟着一个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上官好多了。 张臣领了命令,点齐了自己的人马,打起先遣营火枪队的旗帜,就一阵风似地策马出了南门,然后转头北上,沿河查勘去了。 若是沙河的水面够深,袁进水师营的船只能够沿着小凌河逆流而上,再沿着小沙河拐到松山北门外,那将来可就方便多了。 与此同时,若是袁进这次能够听进自己的建议,好好经营一下先遣营曾经驻扎过的那片沙洲,将来通过小凌河往松山、锦州转运粮草,也算是有了第二个中转站,而且还是一个更近的中转站。 当然了,这片沙洲岛就是面积小了点,驻扎不了多少人马,也存放不了多少粮食。 最重要的是,杨振不知道到了夏季小凌河水量增大以及台风涨潮的时候,这个沙洲岛还能剩下多大面积。 对杨振来说,这个情况只有经过了崇祯十二年的夏季之后,才能真正搞清楚。 若是到时候,这个沙洲岛依然能够保持住现在这个面积,杨振就要下决心在上面大兴土木了。 原本历史上第二次松锦之战的时候,洪承畴坐镇宁远城指挥军队反击,一开始还是占了一定优势的。 直到朝廷一再催逼进兵决战,洪承畴不得不率领大军北上松山,大明官军原本占优的局面,才开始发生变化。 洪承畴非常担心自己重蹈当年杨镐分进合击、最后大败的覆辙,所以他在北进的路上非常重视合兵一处。 洪承畴尽起大明朝云集关外的十三万大军,携带着大批的粮草辎重,一起抱团北上,声势虽然浩大,但造成了一个严重后果,那就是后方空虚。 果不其然,奴酋黄台吉侦知了这个情报以后,很快就派了一支偏师,绕到洪承畴大军的背后。 先是夺了那批落在了洪承畴大军后方的辎重存粮,然后又从西到东,挖掘长壕,断了洪承畴十三万大军的饷道与归途。 要知道,从山海关往东北,直到锦州,这一条“辽西走廊”,论长度约有四百里地,可是论其宽度,从西边的群山,到东边的大海,却只有三十里地。 最窄处,甚至不过十几里地而已。 鞑子军队绕到洪承畴大军背后,断了大军粮道,顿时形成了一个“关门打狗”的局面。 大明官军原来的大好形势,一下子就被逆转了,反而陷入了鞑子军队的包围,最后终于坚持不住,土崩瓦解了。 分析其原因,粮道被断,是明军士气崩溃的罪归祸首。 如果不是因为粮道被断绝,洪承畴麾下的那些总兵官们,也就不会心生恐慌,并且萌生退意了。 同时,如果不是因为明军的海上屯粮地笔架山也被攻占,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希望,洪承畴麾下的那些总兵官们,也不会最后争相奔逃,自行崩溃。 所以,杨振自己心里很清楚,要想改变第二次松锦之战的悲惨结局,他最容易入手的地方,就是找到一个比笔架山更好的存粮屯粮的地方。 即便是杨振他们之前驻扎的那片沙洲岛无法替代笔架山,那也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笔架山那一个篮子里! 在这样一个决定大明朝命运的战役开打之前,至少应该提前计划好一个预备方案。 在这个问题上,杨振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预备方案,那就是小凌河口的这个沙洲岛。 只要今年夏天的降雨季节过去之后,这片沙洲能够顶得住台风,顶得住小凌河口的高水位,并且依然存在,那么杨振的这个预备方案就是行得通的。 既然存了这个念头,那么现在就应该预做一些准备了从松山东门到娘娘宫,再到小凌河口的水手营,这条预备的补给线,就要好好经营一下了。 这个准备工作,现在自然是交给袁进先去做着,比较合适一点。 这一次袁进立了功劳,应该能够稳住他在觉华岛水师营的地位了。 只要袁进能够掌握住觉华岛的水师营,将来即便是袁枢从辽东督饷郎中的位置上被调离了,杨振的设想,也仍然还有实现的机会。 这也正是他大大方方地分给了袁进一百颗真鞑子首级,作为其部战功斩获的原因了。 第一百零九章 诉苦 杨振自己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这么纠结,实在是因为屯粮城的位置,或者说转运粮草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 笔架山固然是个好地方,它挺立在海中,是海上的石头山,不怕海上的台风或者大浪。 而且它的面积也可以,不算小,也方便大型海船停靠,可以集中存放足够数万大军甚至十数万大军吃用几年的粮食。 这是它的优点。 而且在和平时期,这个优点对于朝廷而言,足以抵消其所有的缺点。 但是,一旦到了兵凶战危的战争时期,笔架山的地理位置却是一个重大的缺陷,而这个缺陷又是它的所有优点都弥补不了、抵消不了的。 因为它的地理位置,距离海岸“太近”,而又距离锦州和松山“太远”。 说它距离海岸太近,是因为笔架山与海岸之间有一条地质坚硬的砂石通道,俗称“天桥”。 这个地质坚硬的砂石通道,在涨潮的时候自然淹没在海水里,海面之上看不出来,可是在退潮的时候,它就会显现出来。 而且在潮水退到最低处的时候,它会完全裸露出来,人马车辆都可以通过这条砂石通道,直达岛上。 如果鞑子不知道这个秘密,或者说不知道笔架山一带潮汐的规律,那么一切都还好说,笔架山的这个缺点甚至可以成为它的另一个优点。 可是,到了崇祯十三年、崇祯十四年的时候,辽东已经有大批文武官员投降了满清,这个秘密又怎么可能保守得住呢?! 第二次松锦之战期间,鞑子之所以派了重兵去攻笔架山上的屯粮城,就是因为鞑子已经掌握了这个秘密,而且也摸清了笔架山海面潮汐的规律。 结果鞑子军队一打一个准儿,直接打在了洪承畴大军的死穴上。 就这样,到了崇祯十四年底,宁远到松山之间,松山周边大军的的粮道完全断绝了,不仅陆上的饷道被鞑子断绝了,海上的粮道也被断绝了。 大军粮草存放在笔架山,本来是为了转运的安全,可是最后这个笔架山,反倒成了最不安全的地方。 除了这一点缺陷之外,笔架山屯粮城距离锦州城、松山城,还是太远了一点。 地图上看,距离很近。 可实际上,笔架山距离锦州城差不多有六七十里地远,即便是距离松山城的南门,也将近有五十里之遥。 而且,从笔架山的海岸处通往锦州和松山的道路,全都是浅山丘陵地带,非常方便鞑子在这个地区设伏。 明军把自己的屯粮地安排在这里,简直就是给鞑子军队准备了一个天造地设的伏击场。 从笔架山转运粮饷到松山,这个路程处处都是危险,步步都有杀机,极不安全。 总的来说,把朝廷好不容易征集输送过来的大批军粮存放在笔架山,简直就是自缚手脚,自讨苦吃,甚至就是自己作死。 杨振一定要改变这个结局。 即便他不能从整体上改变第二次松锦之战的结局,他也要尽量改变松山城的结局,或者至少给将来的洪承畴提供一个不同的选择。 其实,从再世为人的杨振内心来说,第二次松锦之战不发生是最好的,即使黄台吉率领大军包围了锦州城,大明朝这一边儿也完全可以放弃锦州城不要了。 这个时候,不接招就是高招,一旦接了这个招儿,就已经输掉一半了。 以崇祯十三年、十四年大明朝的情况看,先全力以赴先把关内的事情办好,先把关内的流贼剿灭,这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至于山海关外的这些地方,尤其是孤悬关外、顶在最前面的锦州城,已经成了一块典型的鸡肋了。 有了它,大明朝虽然看起来保留着进取辽东的一线希望,但是当时的大明朝,其实已经没有了在辽东积极进取的实力。 所以留着它,除了耗费无数粮饷,养大了祖大寿的祖家军以外,实际意义并不大。 因为锦州城的存在,并没有挡住鞑子的大军入侵,鞑子大军照样隔三差五地就绕道蒙古,入侵大明朝的内陆腹地。 崇祯皇帝不愿意放弃锦州城,朝中的大臣们不愿意放弃锦州城,说到底,其实就是一个面子上过不去的问题。 如果崇祯十二年就早早地放弃锦州城,也就不会再有后来的锦州被围,然后不得不集结九边精锐,前去营救锦州这档子事儿了。 那么,到了崇祯十五年春的时候,也就不会再发生九边精锐在关外全军覆没、一战尽失的悲剧了。 当然,杨振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连洪承畴这样位高权重的蓟辽总督,都阻止不了朝廷做出救援锦州的决策,他这个辽东军中的小人物,又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崇祯皇帝做出这样的决策呢?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利用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全力以赴地去改变第二次松锦之战的结局。 且说这天上午,杨振才吃罢了早饭,就把驻扎在城隍庙里的几乎所有部下,都给派出去执行任务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几个亲随在院子里晒太阳。 崇祯年间的春三月,类于人们后世的夏历三月或者阴历三月,如果换算成阳历的话,应该是阳历的四月了。 这个时候的三月中旬,大概相当于后世的四月中旬前后了。 在阳光明媚又没有大风的情况下,待在室外避风处晒着太阳,可比待在室内暖和多了。 这天上午,杨振让杨占鳌从城隍庙的某处偏殿里,搬来了一张卧榻,就放在庙里第三进大殿前面的平台下一个避风处,自己躺在上面,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与众人说着闲话。 自从意识到自己魂穿到崇祯十二年以后,杨振一直处在压力山大、高度紧张的状态之中,难得有眼下这样轻松、安闲的时光。 “小五啊!你是哪里人?家里父母兄弟姐妹可还好?如今又在哪里?” 杨振已经与袁进打了招呼,正式把郭小五从水师营里调到了自己的身边,本来郭小五就是袁进的私人,把他调拨过来,也不过是袁进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对这种事儿,袁进本人心里当然不是很乐意,但是他却不好不答应。 因为在杨振他们报送给宁远城的第二个捷报里面,杨振可是送给了他一份大礼。 杨振问话的时候,郭小五正在一边儿台阶上坐着,精心打磨着一把腰刀,听见杨振的问话,他连忙答道: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登州人氏!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倒是多,大姐、二哥、三哥、四姐,还有小的老爹老娘,那时也还在!” 说到这里,郭小五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现在老爹老娘都不在了!就是登州城被孔有德、耿仲明这些大汉奸、王八蛋、白眼狼给占了的那一年,除了大姐和我,其他人都没了! “大姐是因为以前就嫁到外地去了!小的则是被之前被耿仲明的队伍给强征了壮丁,当时就在登州的水师里做着杂役!要不然,可能也没了!” 郭小五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过去的往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杨振没有想到,他自己随口一问,却是得到了这么一个回答,当下从榻上坐了起来,对郭小五说道: “孔有德,耿仲明,这两个汉奸王八蛋,现在就在满清鞑子那一边!这一回,鞑子围攻松山城,主力就是他们!小五,你放心!将来一定会有报仇的机会! “你的仇!就是我的仇!就是我们先遣营弟兄们的仇!只要我杨振不死,总有一天要带着大家,给你报了这个破家灭门之仇! “就是这两个汉奸王八蛋将来跑到天涯海角去,我们也一定要追上他们,找到他们,把他们碎尸万段!” 第一百一十章 给名 郭小五听了杨振这番话,心中感动不已,明白杨振这是把他真当兄弟看了。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底层小兵,杨振这样待他,且不管这事将来能不能做到吧,单就这番话来说,就让他有点绷不住了。 郭小五放下了手里拿着的腰刀,站起来,走上前,在杨振跟前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说道:“大人把小五当兄弟,小五没有别的报效大人的,从今往后,这条命就交给大人了!” “起来!胡说什么呢?我闲着没事要你的命干什么?!我们都得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才能亲眼看见那些汉奸王八蛋们怎么死!” 杨振说着话,把郭小五拉起来,又对他说道:“这次救援松山,我们就算是成功了!之前报功的文书上,也把你们都写上了! “应该过不了多久,宁远那边或者朝廷那边就该有消息了!跟着我杨振,只要你们有功劳,就绝对不会埋没!” 说到这里,杨振又对郭小五说道:“你这个小五的五,就是排行第五的五?!” 说完这话,杨振见郭小五点头,接着对他说道:“将来你们早晚都是先遣营的武官,也是朝廷命官,得有个像样的名字啊!” 杨振这么一说,身边几个亲兵都看着他,包括那个麻六的眼睛里也是闪着光亮,期待着。 杨振也没让这几个等多久,接着说道:“除了占鳌之外,严三是有大名的,这次给他报功,报的就是大名严省三!将来有了官职在身,大家不许再叫严三! “郭小五,大家叫惯了,改个名也不合适,我看就把排行老五的五,改成文武之道的武!反正这一回报功,就是给你写的这个字!”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严三和郭小五都是上前单膝跪地,拜了一拜,表示感激。 严三是感激杨振为他报了功,郭小五则是既感激为他报了功,又为他取了名。 他一个在大明军队最底层的边缘地带打拼多年的大头兵,自然知道有了杨振这个指挥使出身的副将赐名意味着什么。 从此,他的身上固然是打上了杨振私人的烙印,但是只要杨振不死,或者只要先遣营里的这些人马还在,他的前途就有了一个基本的保证。 杨振让两人起来,转头看着那个从鞑子营地里俘虏过来的麻六,想了想,对他说道:“至于你,麻六,之前我听你说,现在满鞑子那边儿管他们自己叫大清!?” 麻六听杨振这么问他,知道杨振是要给也取个大名,当下立刻点了点头,说道:“回大人的话,的确是这样的!现在满鞑子不准那边的满八旗、蒙古八旗,还有汉军旗,再提女真俩字! “谁要是不小心说他们是女真,那就是大罪!要是蒙古人、朝鲜人,还有咱们汉人,说他们是女真,被人检举揭发出来,就是死罪! “过去他们鞑子们自称自己是大金国,这些年突然不让再说大金了,都得改口叫大清了!” 听了这话,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连声“呸”“呸”“呸”,纷纷扭了头往地上啐口水。 杨占鳌还说道:“他妈的,是不是他们自己也觉得,当个女真鞑子太丢人了啊!?还他么不让人说?!我就他么喜欢说,女真、女真、女真!还他么非得让人叫它大清,我呸!” 平时挺严肃的杨占鳌,这个时候突然来这么一出,倒是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包括杨振在内。 大明崇祯九年,即公元一六三六年,黄台吉改元称帝,同时改女真为“满洲”,改国号为“大清”,处理垃圾一样快刀斩乱麻地处理掉了之前的族名和国号。 东北的女真人在蒙古灭了金朝、统治东北的时代,给蒙古人当了二百多年的奴隶。 后来,大明朝推翻了元朝的统治,在进军东北的过程中驱逐了北元的势力,解放了他们,从此女真人依附明朝,做了大明的臣民。 这段历史,特别是曾经给蒙古人当奴隶的历史,对现在的黄台吉而言,再提起来实在是有点耻辱。 因为他已经征服了蒙古,蒙古人现在成了女真人的奴才,他认为再用金的国号,容易让人联想起们蒙古人的辉煌,而且也彰显不出他的伟大。 这些情况,杨振当然是知道的,不过从曾经是当过二鞑子的麻六的嘴里听到这些,却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了。 “既然如此,麻六,我给你一个大名就叫克清!麻克清!今后跟着我杨振,跟着先遣营,专门克它满鞑子的狗屁大清!哈哈哈哈!” 杨振留着这个麻六,也是没办法,他的身边没有了解满清那边情况的人物,这个麻六虽然在满鞑子那边社会地位极低,了解的情况也有限,但聊胜于无,有这样一个人,总比没有强。 杨振自己,倒是对满清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但他了解的东西都是上层的东西,都是一些大事件,又是他现在这个身份“不应该”或者“不可能”知道的,因此即便是他自己心里知道,但却无法说出来取信于其他人。 现在,他的身边有了这么一个从满清鞑子营地里抓来的、已经改邪归正的前二鞑子,有许多东西他就可以让这个当过二鞑子的麻六提供佐证了。 那个麻六听见杨振给他取的名字,连忙学着方才郭小武的做法,跪在地上,朝着杨振拜了一拜,嘴里说着:“谢大人赐名!” 杨振给麻六取的这个名字,稍稍带有一些玩笑的意味,但是这个名字本身,却也说得过去,并不是一个恶名或者坏名字。 只是从今往后,麻六这个“克清”的大名,一旦叫出去之后,恐怕就没有办法再跑回满清那边去了。 在给郭小五、麻六取了大名之后,杨振接着又问了杨占鳌、严省三的家事。 对于杨占鳌,他不好问得太多太细。 因为杨占鳌先是跟着他的父亲,之后又跟着他,前前后后为他们老杨家效力已经十多年了,杨振问多了反倒显得自己有问题。 不过问了也不白问。 从杨占鳌这里,他算是知道了,杨占鳌家里的情况,其实跟他差不了多少。 早在辽北的广宁城和辽西的义州城被鞑子攻占屠灭的时候,杨占鳌家里的祖、父、叔、伯、兄弟等男丁,就全都战死了。 至于家里的女眷,要么自尽了,要么失散了。 而所谓的失散,其实多半也就是死掉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鞑子掳去了。 但是以当年女真鞑子对待辽东汉人的狠毒与残暴,一旦被鞑子掳去,其结果可能更加悲惨,简直生不如此。 至于严省三,则是沧州人氏,家里原本是灶户出身,灶户太苦,活不下去,干脆出海做了海盗。 当年袁可立巡抚登莱的时候,严省三跟着袁进接受了袁可立的招安,算是进了登莱水师,有了一个官军水师的身份。 等到袁可立丢官罢职、离开登莱之后,当年被袁可立安插到登莱水师里的袁进,还有跟着袁进受抚为军的那些人,立刻就被投闲置散,被边缘化了。 随后的几年里,他们时而被派到东江服役,时而又被派到旅顺服役,辗转辽海之上,也没有一个正经的汛地落脚处。 不过,却也正是因为这样,机缘巧合之下,让他们逃过了崇祯四年孔有德、耿仲明发动的登莱之乱。 既逃过了在乱中被杀的命运,也逃过了被孔有德、耿仲明等人裹挟到满清那一边的结局。 等到孔有德、耿仲明跑到了满清那边之后,登莱之乱随即结束,但是一度强大的登莱水师,却也烟消云散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这些当年被边缘化的队伍,立刻就成了辽海之上为数不多的水师力量,朝廷终于想起又要拉拢利用他们了。 只是这些年来,朝廷财政困难,一再差东墙补西墙,对于水师的投入,几乎就是个零。 因为他们都是海盗出身的关系,连袁进本人都没有得到机会往上升迁,所以就更别说袁进手底下的人了。 就这样,严省三跟着袁进投军十来年了,也在海上奔波劳碌了十来年。 期间在东江、在旅顺的时候,他还先后跟着陈继盛和黄龙,与鞑子打了好几仗,可他始终还是一个大头兵。 若不是这一次遇上了杨振,还不知道要继续蹉跎岁月到什么时候呢。 几个人借着杨振询问的机会,都是把自己这些年来埋藏在心里的那些苦水,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原本好端端的“关爱部属嘘寒问暖座谈会”,开成了一个苦哈哈、惨戚戚的“诉苦大会”。 第一一一章 判断 当然了,这个“诉苦大会”也不是完全没用处,至少让杨振对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亲随人员更加了解了,也更加放心了。 而且,这个谈心交心的做法,也就是让手底下的兄弟们“诉苦”的做法,也能够更加有效和迅速地激发出大家同仇敌忾的斗志来。 眼下先遣营里的这些人马,特别是杨振手底下的那些出身于广宁后屯卫的旧部人马,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着数不尽血泪仇恨。 他们在广宁和义州的家园被毁,他们的家人被杀,他们自己又出生入死与女真人打了多少年的仗了,可以说个个与女真鞑子仇深似海。 其中有国仇,更有家恨。 国仇,他们可能还意识不到,或许就算意识到了,也不是太在乎。 但是,他们身上背负的家恨,一旦激发出来,绝对是一股无法小觑的力量。 等到将来,再次面对鞑子的时候,这些背负着血泪仇恨的先遣营将士,并且明确地意识到这些仇恨的先遣营将士,再打起仗来,那可就势不可挡了。 最起码,杨振也能够通过这个让将士们当众诉苦、当众诉说与女真鞑子之间血泪仇恨的办法,达到团结先遣营全体将士的目的。 一个团队要想凝聚起来,团结起来,就必须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有一个一致的追求。 对杨振来说,他要想把先遣营的将士们真正拧成一股绳,然后让他们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死,团结在一面旗帜下去奋斗,他就必须给他们一个目标,让他们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战。 这个目标,就是报仇雪恨、夺回家园。 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在松山城里还是一个客将的身份,就是有想法,也不能完全不顾忌其他将领的看法。 等到将来时机一旦成熟,那么这个事情就必须马上着手安排了。 今天上午,他从自己身边那几个人的身上,已经看到了这么做的成效。 让他们再一次感受和咀嚼敌人施加在他们身上的那些痛苦和屈辱,一定会让他们对敌人的仇恨也跟着成倍增加。 到了中午时分,松山城内风和日丽,由徐昌永麾下负责打通的东门,终于清理出来了。 松山城东门城门洞内,那两扇已经关闭了两个多月的沉重铁门,终于在一阵阵吱吱嘎嘎的刺耳响声之中,被艰难地打开了。 当年松山城扩建的时候,时任蓟辽督师的孙承宗,曾经不惜人力物力,耗费巨资,给松山城的守御作战,打下了一个非常坚实牢固的基础。 结果就是,松山城虽小,但是它皮糙肉厚,扛得住揍,让满清军队在这一次的松山攻防战中,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若非如此的话,金国凤及其麾下军队,就是再怎么善于守城,再怎么意志坚定,面对鞑子几十门红夷大炮的轮番轰击,他们也坚守不了这么久。 因为一旦城墙被鞑子的大炮给摧毁了,就凭他们不足三千人马,怎么可能挡得住鞑子的数万大军?! 杨振听说东门内外已经清理出来了,就带着身边的众亲兵,离开了城隍庙驻地,过来探看。 之前隔着老远了看,其实看不出真实的高矮来,眼下来到了城墙根儿,抬头往上看,才真正觉出松山城墙的高大耸立来。 东门的两侧各有一条宽大的、往两侧延伸挺远的上城坡道。 上城的坡道,并不是台阶式的,而就是由厚实的青砖和条石铺就的简单坡道,完全可以上马拉大车从城下直抵城头。 杨振他们从坡道下面经过,看得人人啧啧称叹。 等他们来到城门下,徐昌永带了人等候在那里,看见杨振过来,隔着几步,就说道:“杨兄弟!松山城不大,可是城墙高厚,都是青砖条石,我看比起宁远城来,也差不了多少!难怪金副总兵他们,仅凭三千人马,就能硬扛住鞑子数万大军! “你看看这个城门左右,全是清一色条石砌就!光是这个城门洞,从里到外,怕不有一两丈深!还有这两道城门,全都是黑枣木包铁,重逾千斤!” 杨振走上前,一边向徐昌永道着辛苦,一边跟着他往城门洞里走,也顺便观察着东门的情况。 因为没有瓮城,所以城门洞里由外而内,一共设了两道门。 第一道,是日常开合的大门,在门洞尽头,紧邻着城外,朝内开。 第二道,则是悬门,用铁索悬在城门洞的中间顶上,放下和拉起的机关就在城头上。 一旦城外的敌军攻破了第一道门,城头的守军还可以紧急放下第二道门,继续将敌军隔绝在外。 杨振领着众人进了城门洞里察看,不大一会儿,张得贵、杨珅、潘文茂、李禄等人,听说杨振来了,也都下来见面。 张得贵奉了杨振命令,主持东门防务,如今把炮队、掷弹兵队安置在城头上,分别安顿好了,也与吕品奇安排巡哨东门的那一队人马交接完毕了。 一堆人在城门洞里见了面,然后都跟着杨振往外走,到了东门外的石阶上站定了,一边往东看,一边说着话。 城外不远处,鞑子用来围城而挖掘的长壕和堆砌的土墙还在那里,徐昌永率队清理城门洞之后,已经派了手下的蒙古兵们前去摧毁围堵松山东门的土石墙体去了。 “徐大哥!告诉你手下的弟兄们,只需要把对着东门的那段墙体毁了就好,土石推倒,刚好填充下面的壕沟!其他的可以先留着!这些壕沟与土墙,今后也许还有用!有了这些东西,今后鞑子再来,我们的火枪队、炮队、掷弹兵队可以出城作战!” 杨振身边众部将听了这话,却是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纷纷去看杨振。 徐昌永这边儿吩咐手下跑去传令,然后就回头对杨振说道:“杨兄弟,你的意思是鞑子还可能再回来!?” 看着徐昌永有点惊疑不定又有点将信将疑的神态,杨振郑重其事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那是一定的!我判断,长则一年,短则半年,鞑子一定会再次兵临城下!诸位如果信得过我杨振,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为此预作准备了!” 听着杨振如此信誓旦旦、如此斩钉截铁的话语,徐昌永一时有点失神。 其他几个人,比如张得贵、李禄、潘文茂、杨珅等人,也是看着杨振,满脸的惊诧。 在他们看来,鞑子先攻锦州不下,转为围攻松山,不管是想要强攻硬取这样的坚城,还是调动宁远的明军前来救援,然而围点打援,他们的目的都已经落空了。 既然这一套做法鞑子已经尝试过了,而且已经证明没有用,那么他们为何还要继续做这些注定徒劳无功的事情呢?! 这个时候,人堆里的李禄抑制不住自己的疑惑,站出来对着杨振问道:“大人!鞑子为什么还要再来呢?!他们已经打过了锦州,事实证明他们打不下来。 “这一次他们围困松山,连着打了两个多月,也是打不下来!鞑子就算再来,也多半还是这个结果,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要再来?! “再说了,我们就算在锦州城驻军,在松山驻军,可是大家都知道,几年之内,我们也不可能有北上收复失地的力量,也不太可能主动去打他们啊! “难道说鞑子真的非要全占了辽西才肯罢休?!难道说,鞑子真的非要把我们全都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第一一二章 心声 杨振听了李禄说的这个话,先是看了看李禄,然后又看了看身边的其他人。 他发现,身边其他人的神情,与李禄的神情基本一样,都是困惑地看着自己。 看来李禄的这番话,说出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声啊! 想到这里,杨振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暗自叹了口气。 时至今日,大明朝内部的官员们,包括辽东边军在内的这些官军将校们,仍然对满清鞑子的狼子野心认识不足,认识不充分。 此时此刻,长城外,早已是群狼环伺,恶鬼们已经排着队前来叫门了,可是长城内,大明朝的官员百姓们,对这个事情的严重性却依旧浑然不觉。 朝堂上,有的人,被死灰复燃、星火燎原的农民军折腾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关外的形势。 有的人,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山海关外的事情根本漠不关心,他们也分不清亡国与亡天下的区别,反正天下江山都是朱家的,自有朱家人去操心。 当然了,更多的人,包括朝堂上的官员,边镇上的武将,则是严重地低估了满清鞑子的野心和胃口。 他们以为,满清鞑子所要的,不过是辽河以东的土地,充其量也不过是大凌河以北的土地。 即使鞑子屡屡派遣大军入关劫掠,也不过是抢一些人口、牲畜、金银、财物罢了。 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满清鞑子竟然敢于生出要鲸吞整个大明朝本部两京十三省之地的庞大野心! 在他们看来,眼下的大明朝虽然江河日下、有点今不如昔了,但是毕竟依然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哪里是那些僻居辽东一隅的化外野人所能占据的呢?! 将来朝廷打不下去了,顶多也就是忍口气,承认鞑子占有辽东,承认鞑子所立的鞑子国而已。 最多最多了,将来效仿前宋,给鞑子们一点岁币金帛,予以收买罢了,难道堂堂大明朝还能被僻居一隅的鞑子真给夺了去?! 眼下,已经是崇祯十二年了,距离女真鞑子首次破边而入,也已经过去了十年。 可是,大明朝的上上下下,人不分士农工商,包括绝大部分的文官武将们,对满清鞑子还是秉持这样的看法。 亡天下的悲剧,已经近在眼前了,可是这些人却依旧浑然不觉。 每当想到这一点,杨振的心里都会涌起一种由衷的憋闷。 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大明朝的文官武将在面对满清鞑子的时候,之所以屡战屡败,从根本上说,就是他们既不知己,也不知彼。 他们既不知道自己当前之虚弱,也不知道敌人生性之凶恶,更不知道亡国亡天下的大祸已经迫在眉睫,简直如同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可谓危险之极了。 杨振觉得很有必要将满清鞑子的狼子野心说明白了。 当下,他看着大家,严肃地说道:“女真鞑子,贪婪至极!从他们改族名,改国号来看,此辈丑虏野心之大,超乎想象! “他们不光是想要辽西,他们还想要关内!而且他们不仅想要关内京畿燕赵之地,他们还想要整个中原和江南! “其实归根结底,他们是想夺了大明朝的天下,彻底霸占了我汉人的江山!他们是想让我们全天下的汉人,都做它满鞑子的包衣阿哈啊!” “真是痴心妄想!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满鞑子不过是一撮儿建州丑虏,他们怎么敢做如此想?!” “我大明朝汉人何止亿万?!满鞑子一共才几个人啊,就敢想着占了我堂堂汉家江山!?” 杨振的话说完,立刻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徐昌永、张得贵、李禄、潘文茂,还有杨占鳌等人,都是一片惊愕大哗。 杨振看着众人惊愕大哗的反应,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积压已久的郁闷之气全部排解出去似的,之后看着远方,不再言语。 “杨兄弟!难道你真的认为,女真鞑子真有入关灭我大明的企图?!就凭他们这点丁口,这些人马,也想霸占了我们关内的花花江山?!” 徐昌永以前在祖大寿的辽东军中,一直都只能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武将,并没有太大的本事,也没有多少城府和心机,平时在军中只知道谨遵军令,很少自己动脑筋去考虑今天杨振谈论的这种“军国大事”。 不过,这却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完全没有头脑心机。 毕竟他在辽东、辽西地界上,与满清鞑子打生打死“打交道了”这么久,眼见着鞑子的队伍在近二十年内越打越多,鞑子的势力在近二十年内越打越大。 之前,他只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而已,现在他看杨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里不由得也犯起了嘀咕,情不自禁地又向杨振求证。 现在的杨振,凭着自己这些日子的表现,在徐昌永等人心中的地位,比之前在宁远城里的时候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倍。 不管过去听起来多么离谱的话,现在经过杨振的嘴说出来,就立刻有了别样的意味,由不得徐昌永等人不去认真揣摩、仔细对待。 “真鞑子人马是不多!可是架不住二鞑子多啊!前有李永芳、孙得功,后有孔有德、耿仲明,还有尚可喜、佟养性,难道这一类二鞑子汉奸还少了吗!?” 听了徐昌永的问话,杨振头也不回,直接说出心中的想法:“说句本不当说的话,若是有朝一日,鞑子入了关,叫我们剃发结辫,学他们做金钱鼠尾,给他们当包衣阿哈!你们做得做不得?!” 杨振话音一落,徐昌永立刻叫喊道:“这种事岂可做得!?没得埋没了老徐家的列祖列宗!” “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我们学他们剃发结辫做金钱鼠尾,姥姥!跟他们拼了!” “莫说鞑子根本不可能夺了咱大明朝的天下,就是将来有个万一,他们真占了辽西,咱们也要跟他们死战到底!不死不休!” 杨振的话,又在身边的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徐昌永、张得贵、李禄、潘文茂、杨占鳌等人纷纷插嘴发表自己的看法。 现在杨振说的这些话,其实就是后来历史上发生的事实,只是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他说出来以后,不仅没人相信,而且听在他身边这些人的耳朵里,简直是不可思议至极。 这些人议论着,到最后,都把目光盯在杨振的身上,想搞清楚,杨振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想干什么。 杨振见状,也担心引起了他们的误会,叹了口气,对着众人又说道:“我说这些话,就是要提醒你们,鞑子这次撤兵,是暂时的!他们早晚还会回来! “之前,鞑子已经数次入关劫掠,大明关内腹地之虚实,他们已经尽皆知晓了!既然他们对大明朝的关内繁华之地,已经生了夺占之心,那么对关宁一带,特别是对孤悬在北的松锦之地,就一定是志在必得,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次我们邀天之幸,解了松山之围,但却只是一个开始!更加艰苦的守城、守土之战,还在后面!我们的备战,从现在,就要开始了!” 杨振把话说到了这里,看着疑惑的众人,略微停顿了一下,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杨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都知道!宁做堂堂正正的汉人站着死,不做苟且偷生的奴才跪着活! “我等堂堂中国男儿、华夏贵胄,又岂能给女真鞑子化外野人当奴才、做阿哈!?他日鞑子若入关,杨某唯有死战而已!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第一一三章 想走 杨振主动说起的这个有点突兀的话题,让他身边的先遣营众将,情绪一下子又重新变得沉重了起来。 本来这次进了松山城以后,大家的心情是非常轻松愉悦的。 之前,他们跟着杨振奉命救援松山的时候,人人都知道这一行怕是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其中有一些人跟杨振一样,在临行前都安排了后事,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 可是万没想到,这一行竟然真的如杨振所说,众人跟着杨振不仅死里逃生,而且因祸得福。 虽然之前在船上、在岛上,受了不少苦,两次与鞑子接战,伤亡也是不小,可是入侵松锦之地、围困松山城的鞑子大军毕竟是撤退了。 不管鞑子军队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而撤退的是因为粮草被烧而撤退的,还是因为围点打援计划落空而撤退的,又或者是因为松山城久攻不下而撤退的,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重要的是,他们先遣营奉命北上救援松山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功劳一定会被快速地报送到京师朝堂之上,而且一定会被快速地报送到崇祯皇帝的手中。 而且,人人相信,只要他们的战功被如实地上报到了崇祯皇帝的面前,一场泼天的富贵就真的要到手了! 所以,眼下的先遣营里,人人都期待着朝廷的封赏能够尽快下达,人人都盼望着来自宁远的嘉奖能够尽快到来。 可是现在,杨振的那番话,就像是一盆冰水一样,猛地泼到了他们的头上,把他们浇了个透心凉。 杨振的话,让他们每个人都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儿还没完呢,先遣营进了松山城并不是就此万事大吉了! 鞑子撤退了,但是他们还会再来这一次松山城守住了,但是下一次呢?! 其实,先遣营里并不是只有杨振意识到了这一点,有许多老于战事的人,也能看透鞑子的野心。 比如张臣这样的人,也清楚地知道,大明官军要是不能把鞑子的八旗军队给打疼了或者打残了,鞑子的首领就绝对不会放弃南下的企图。 只是先遣营上下都沉浸在死里逃生而且还立了大功的喜悦之中,谁也不会主动站出来自讨没趣,往大家的兴头上泼冷水。 “大人!这次松山之围,咱们算是解完了,接下来咱们先遣营到底是从此留驻松山,还是返回宁远呢?!” 众人之前听了杨振的那番话,心情沉重,都是沉默不语,各自琢磨着将来的种种可能,也没人说话。 但是过了一阵子,张得贵想通了其中的一些道理,再联想到松山城的位置及其未来,当下忍不住向杨振问道: “我们来此之前,大人可是朝廷任命的宁远副将,而且我们这个先遣营,也不过是祖总镇和方巡抚口头答应的暂编宁远先遣营罢了!说来说去,我们这次解了松山之围以后,总该是要回到宁远去吧?” 张得贵有点不确定先遣营的将来,心中怀着一些忐忑去问杨振,虽然询问,但是话里话外却能听出来,他是希望杨振领着大家争取回宁远去。 毕竟宁远城是在后方,与鞑子隔着的大军之间隔着一片由大明官军控制的城池,所处的位置可比松山安全多了。 先遣营里有张得贵这样想法的人不少,比如杨振的左膀右臂之一李禄,听了张得贵的话,他也看着杨振说道: “就是啊!大人您本是新任宁远副将,先遣营又是暂编营,还带着宁远的字头,将来咱们的捷报送到了宁远城里,送到了京师里,按道理,咱们事罢复命就该回到宁远去了吧!咱们在这里,最多也就等到朝廷封赏的事情结束吧?” 李禄最后的语气虽不太肯定,但却透露着自己心里的期望。 不过他们这些人的期望,却与杨振自己心中的打算截然相反。 临行前,巡抚方一藻、大帅祖大寿都曾当着宁远城文官武将们的面,给过杨振许诺,许诺他只要救援松山有功,就保他成为一方总兵。 而杨振自己看来看去,唯有眼下的这个松山城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此行成功之后争取回到宁远城里当总兵,而且这一点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本来就是宁远副将,与你宁远总兵只隔着一步之遥而已。 同时他也看出来了,辽东巡抚方一藻的手底下并没有武将,而方一藻要想在辽东立足,也需要尽快培植一个自己的武将。 这样一来,杨振的机会自然就来了,而且这一次他真的立了功劳,所以成为宁远总兵的机会不仅有,而且只要他做通了方一藻的工作,这个机会还是很大的。 因为他虽然出身辽东,但是现在对于已经在辽西地面上坐大的祖家军来说,杨振就是一个外人。 若是崇祯皇帝本人或者朝堂上的阁老、辅臣们想起了这一点,是肯定不会放过往辽东军队里面掺沙子的机会的。 所以,其实算来算去,争取回宁远当个总兵,顶了金国凤这个宁远团练总兵官的位置,是很有希望的。 只是他自己并不愿意,而且祖大寿及其部将们,恐怕也不会让他到到宁远去当总兵。 虽然此战过后,祖大寿肯定是要再回锦州城去坐镇松锦前线的,但是宁远城对于祖大寿本人及其麾下的许多将领来说,却依然十分重要,不可能让宁远城落到外人手上。 而且宁远城的那潭水,可比松山城里深多了,杨振也不愿意去蹚那一潭浑水。 原本历史上,松山城解了围以后,金国凤到宁远城里当了宁远团练总兵官,可是才几个月过去,就死在了宁远城外。 当时宁远城里人马过万,营头很多,比之当初的松山城强多了,但是金国凤这个新任的宁远团练总兵官却一个营头也指挥不动。 祖大寿虽然远在锦州城,但宁远城里的兵马依旧唯祖大寿马首是瞻,只听祖大寿的将令,或者只听祖大寿嫡系将领的命令。 金国凤一死,吴三桂就回了宁远做了总兵,从此以后,山海关外所有大明官军驻守的城池,全都掌握在了祖家军的手里。 杨振可绝不希望看见这个的结局,更不希望自己最后像金国凤那样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地被人坑死在宁远城外。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是现在兵荒马乱,朝廷上下哪里还有什么一定之规?!松山城小兵寡,地位却重要,经此一战,宁远和关内诸公,定也能够看出松山的不凡来! “我们既然来了,还能让我们再走了?!大家不要再做其他想!不要想着过些日子拍拍屁股就走人,而是要做长远打算!眼下唯有继续老老实实厉兵秣马、整军备战,才是上策!” 先遣营众将并不了解杨振的心理,听了他说的这番话,人人心里都在琢磨,有的琢磨着鞑子何时会再来,有的琢磨着下一步应当如何整军备战,还有的则琢磨着如何尽快脱离这个险地。 比如徐昌永,沉默了半天之后,他终于说话了:“杨兄弟!眼下先遣营北上救援的任务既然已经完成了,哥哥这边儿的马队,下一步是不是该回宁远缴令了?!” 说到这里,徐昌永见其他人都看他,连忙又说道:“杨兄弟!可不是哥哥不愿意在你麾下听你指挥!说一句实在话,哥哥打了这么多年仗,还就是这一次,打得最是轻松,而且战果却又够大! “刚开始听说大帅让我跟你们一起北上,哥哥这心里,说实在的其实也不乐意!可是来这一趟,哥哥是服了! “要不是你的想法出人意料,咱们这一趟怕就要栽了!能跟杨兄弟你一起,真是做哥哥的三生有幸!只不过” 杨振本不想现在就研究先遣营各队人马的下一步去向,可是徐昌永既然提出来了,他也不得不去面对。 听徐昌永说到这里,杨振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解释,对他说道:“徐大哥多虑了!先遣营本就是暂编营,将来你和祖将军的人马何去何从,我杨振肯定是听宁远的帅令! “祖大帅、方巡抚如何安排,杨振一定听令而行,绝对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不管将来你们何去何从,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决不会变!” 说完这话,杨振接着说道:“至于将来,先遣营是继续存在,还是就此解散,我也是听宁远的军令!我当然希望先遣营的旗号还在,也希望诸位的人马都在! “但是,诸位若要走,我也不会强求诸位留下,毕竟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们这么做,我完全能够理解! “我本人决不会隔着你上书方巡抚,或者祖大帅,强留你和祖将军的队伍,兄弟不是那样的人,这一点请徐大哥放心!” 第一一四章 留人 杨振在松山城东门下的谈话,让本来轻松愉快而且和和美美的先遣营众将都各自有了心事。 这一帮子人马,从三月初四黄昏乘船离开宁远河口,到现在为止,不过才十天的时间而已。 但是,这个期间,原本互不隶属的人马,在杨振的指挥下同甘共苦,经历驻军沙洲的辛苦,经历了与鞑子的两次接战,相互之间的配合已有了默契。 杨振自己的私心里面,其实也并不希望现在的先遣营散伙,也不希望这一世跟着自己活下来的徐昌永,以及仍然留在大明官军队伍里的祖克勇就这么离去,重归祖大寿麾下那个大染缸。 这并不是杨振想要的结果。 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左右不了最终的结果,所以干脆放手,听天由命。 当天中午,看完了东门内外的情况,杨振又登上东门城头,看了看已经从吕品奇手里接过来的城门防御。 城头上的几个炮台还在,但是守城的大炮却都不在了,都被金国凤给拆了,移防到了西门所在的城墙上了。 因为鞑子一直主攻南城和西城,所以东门上的这处城防相对完整,没有怎么经受破坏,城门楼,兵舍,仓房,角堡,仍旧一应俱全。 杨振巡视了一个来回,看张得贵等人把炮队、掷弹兵队和弹药库安排得妥妥当当,只说了一些当值瞭望、严守城门的注意事项,就回了城隍庙自己的住处。 这时候,祖克勇已经带着麾下兵马出城往南去杏山一带巡察去了,城隍庙的前院除了金士俊的小队,没有其他人马。 城隍庙的二进院,也因为杨振给徐昌永所部安排的新任务尚未完成,仍旧在外忙碌,没有人在。 原本喧嚣的大院,就这样迎来了难得的宁静。 杨振巡视回来,眼见一切正在按照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心里也安定下来,准备休息,这些日子他的确是累坏了。 不过没等他在院子里日头下的榻上躺多久,就又有人来见他了。 这一回来的,当先进了院子的一人却是潘文茂。 远远跟在潘文茂的后面,与他同来求见的,还有张国淦从宁远城绑架来的那对铁匠父子王守堂和王煅。 “大人!打扰大人休息了!卑职有事需要想大人禀报,请大人定夺!” 潘文茂在麻克清即麻六的引领下,一来到杨振的面前,就连忙躬身行礼,作势欲跪。 杨振哪能让他下跪见礼,就单膝下跪也不好,于是连忙坐起来,摆手制止了他,对着潘文茂以及身边的其他说道: “以后咱们先遣营里,但凡下官来见上官,一律不需多礼,一抱拳一躬身即可!平时兵卒来见上官,单膝行礼即可! “战时礼节一律减省,抱拳躬身即可!不要搞那些繁文缛节虚套的东西,既作践了人,又耽搁了功夫!”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杨占鳌,又说道:“占鳌!把我的话写成军令,传达到炮队、火枪队和掷弹兵队去! “告诉各队士卒,今后大家见了我也好,见了营里其他上官也好,一律照此执行!不要动不动就搞大礼参拜那一套!大家同生死、共富贵,都是手足兄弟,何必这样多礼!?” 潘文茂的年纪比杨振大了快二十岁了,等于是从小看着杨振长大的,虽然尊卑有序,他也不觉得跪拜杨振有什么不得劲儿,但是听了杨振的这个话,他的心里还是莫名地感到了一种欣慰。 由此一点,他知道杨振对大家所说的许多话都是认真的,由此也知道,杨振对眼下先遣营里的弟兄们是非常尊重的。 最起码,潘文茂自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只有在杨振这样的上官面前受到过这样的尊重。 “卑职谢过大人!不过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潘文茂说着这话,按照杨振说的营中之礼,对着杨振郑重其事地躬身抱拳见了简单的礼。 “老潘,你过来可是有事?把弹药库暂时安置在东门城上仓房里,你觉得是否妥当?!” 杨振看见了在三进门口站着等候的王守堂和王煅父子俩,但他就当做没看见,只问潘文茂的来意。 潘文茂说:“回大人的话!东门城上干燥清爽,正合存放弹药,仓房位置处于城头一隅,不怕走水失火,也比安置在这个院里安全! “眼下,营里也没有多余的仓房,弹药安置在那里倒也还算妥当!至多,将来到了战时,再转移下来即可!” 杨振听了这话,点点头,他也只能暂时先做此想。 他倒是希望,能够在城里找一个更加安全隐蔽的院落,留给潘文茂做弹药库的仓房,但是现在城里的主将还是金国凤。 他刚刚入城,就已经要了东门驻军,说起来是协助守城,但实际上,城中原来的守将金国凤等人,以及杨振自己这边,很多人都很清楚,杨振把东门要过来自己防守,就是为了让先遣营在城中不至于太过被动。 把东门要过来之后,从此先遣营人马出城也好,进城也罢,就不必要再事事都向金国凤请示了。 只是这么做,就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了。 亏得金国凤等人心里感激杨振的率军来援,才不予计较,否则的话,赶上哪个心眼小的,这件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当然了,遇上金国凤这么磊落一个人,杨振也就不好意思再得寸进尺,继续管他去要其他地方了。 “既然这样,这几日你们且先休整一下,然后就继续开工吧!今后咱们先遣营主力改用火器,火药将是重中之重! “以前咱们没有一个立脚的地方,一切都是将就着来,我看今后,咱们就算有了一个立脚的地方了,得把火器的事情,火药的事情,好好弄一弄!” 说到这里,杨振一边想着,一边又说道:“鞑子之前在城外砍伐了大量的树木,扎起了大片的营寨,现在鞑子撤了,那些木头也别都留着了! “将来都给它弄进城里,或者弄上城头,你们自己焖烧木炭配料也好,用来当柴起灶熬硝也罢,总之要尽快干起来!好的火药在咱们营里永远都是多多益善!” 潘文茂来见杨振,当然是有事,只是他还没说上几句自己想说的话,就听见杨振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给他布置上工作了。 包括收集柴薪,收集土硝,收集硫磺,包括搭灶熬硝,碾磨和调配火药,以及装填万人敌、手榴弹等等,听得潘文茂一阵阵头大不已。 “还有啊!回头你再跟王守堂、王煅父子俩也说说,让他们开动脑筋,好好在火绳枪改造、手榴弹打制上面,再想想办法! “包括我先遣交代的打制火枪刺刀的事情,现在也该提上日程了!对了,这个事情我之前给你说过没有?!” 杨振一连串说了好多话,到这个时候好容易停了下来,给了潘文茂说话的机会,于是潘文茂连忙说道: “说过倒是说过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条件,也没有法子弄!现在进城了,条件是有了!可是大人你之前答应过王守堂那父子俩,说是上了岸,入了松山城,就可以让他们回宁远! “这不,从昨天咱们进了松山城以后,王守堂领着他儿子王煅,就一直央求着我来找大人说话,要说说他们回宁远的事情! “他们要是走了,大人你说过的那些想法,可就不好做出来了啊!现在兵荒马乱的,在关外想找个像模像样的铁匠可不容易!” 潘文茂说完了这些话,直愣愣地看着杨振,等他的示下,他相信杨振能够听明白他的意思。 “那老潘你的意思是,就不放他们走了呢?” 杨振当然知道潘文茂的意思了,但是他也得再确认一下这对铁匠父子是不是值得他留下。 潘文茂回头往三进院门处看了看,然后又回过头对杨振说道:“回大人的话!松山城里有没有更好的铁匠,卑职不清楚!但是这一路上,这一对父子还是出了很大力的! “碎嘴子搞的燧发枪,小李子搞的手榴弹,不都是这对父子一起帮着弄出来的吗?包括大人说的铁叫子,大人派人一说,他们就知道怎么搞! “就咱们之前那个条件,他们都能帮上忙,出这么大力,我看就是在关内,要找到这样的铁匠也不容易!大人说的刺刀,我看最后还得着落在这对父子身上!” 碎嘴子说的是张国淦,小李子自然说的是李禄了。 杨振听了潘文茂的话,遂下了决心。 自己今后还有很多设想要用得上这对父子呢,确实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第一一五章 提举 “老潘,你说的,倒是没错,我也知道这年头好的铁匠不好找!可问题是,他们若是非要走,又该怎么办呢?” “那就是大人你的事情了!你之前答应过他们,说要放他们回宁远去,这一回他们找上我,拿着这个话来说事儿! “卑职又知道大人有借重他们的地方,又不好跟他们翻脸,卑职实在是没办法了!今天带他们来见大人,也是因为这个!” 潘文茂一脸愁色地说到这里,看着杨振犹豫片刻又接着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大人你就答应给他们个官作! “王守堂的儿子王煅倒是只管打铁,是个榆木脑袋,但是王守堂这个老铁匠年纪一大把,却是心思活泛,若以官位说服或者重赏激励,或许能动其心! “此外,就剩下用强了!反正大人要是不承认之前说过的话,就是不让他们走,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留在松山,为我们所用! “但是大人你要知道,一旦用强,他们怨恨我等,心思不在这里,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而且也怕办不好!” 潘文茂说的道理,杨振自然明白。 听了潘文茂的话,杨振沉默不语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对着站在身边的杨占鳌说道:“去吧!去把那对父子请过来!我跟他们谈谈!” 很快,杨占鳌就领着王守堂和王煅父子过来了。 虽然进了城,但是王守堂和王煅父子可没有杨振现在这样的条件,所以仍然是脏兮兮的,满面风霜,一身腌臜,头发胡子乱糟糟的。 两个人在杨占鳌引领下,来到杨振的跟前连忙跪在了地上,磕头在地,头发胡子有点花白的王守堂嘴里还说着: “小老儿父子见过杨将军!将军退了鞑子大军,救了松山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小老儿父子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杨振也不说话,看他们行了礼,从榻上站起来,上前将王守堂扶住,然后亲手将他搀扶起来,并笑着对他说道: “同喜!同喜啊!王老先生,你忘了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了,你可也是先遣营的人啊! “我杨振带着先遣营立了大功,少不了老先生你们父子的那一份!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杨振先是扶起了老头王守堂,然后又接着扶起了王守党的儿子王煅,紧接着又对他们说道: “现在咱们进了松山城,条件比过去好了不少,你们父子也该好好收拾一下!将来朝廷旨意下了,成了朝廷命官,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呢?” 杨振漫不经心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是听在王守堂父子的耳朵了,却如同耳边响了一个炸雷一般,差点把他们两人给惊着了。 “大人!将军大人!你说,您是说,小老儿父子,真有可能成为朝廷命官?!” 王守堂瞪大了一双老眼,直勾勾地看着杨振的眼睛,等待着杨振再次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之前,杨振曾经当着他的面,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个时候杨振说得很随意,而他也根本不敢当真。 因为当时他们的处境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打退鞑子的样子,怎么看先遣营这几百个人也不像是能给松山解了围的样子。 当时杨振那么一说以后,他虽然千恩万谢,但是心里面也就姑且那么一听,心心念念的还是什么时候回了宁远,与他的家人们团聚。 这一回,真的上了岸,进了松山城,他们想着当时杨振所说的可以放他们回宁远的话,就不断地去找临时提调他们的上官潘文茂。 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杨振会记着他们的功劳,会给他们请功,会真的让他们成为朝廷命官,他们根本连想也不敢想。 包括一直只懂得埋头打铁、有点像个闷葫芦一样的王煅,也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杨振,仿佛是要从杨振的脸上看出几分真几分假来。 “王老先生!跟着我杨振,做官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能!这一回你和王煅兄弟就擎等着做官的好消息吧!我杨振堂堂一卫指挥使、宁远副将,一口唾沫一个钉,岂能瞎说哄骗你们?!” 对别人说话,杨振不会这么说,可是对王守堂、王煅这样的人,他只能这么说,而且他之前说的也仍然是虚虚实实、半真半假。 让王守堂和王煅当上真正的朝廷命官,他眼下还不敢打包票,可是让他们俩在自己的营里做个不入流的小官,那却是分分钟的事情。 尤其是这一次,自己只要在松山城里站住了脚跟,将来松山城里的事情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吗? 如果自己没有能够如愿在松山城里站稳脚跟,那自己也就没什么必要留下他们父子俩了,到那时,也就随他们去了。 杨振看着惊疑不定的王氏父子,继续面带笑容对他们说道:“当然了,你们眼下身份卑微,远在京师的万岁爷又是日理万机忙得很,所以朝廷的旨意来了,也不一定真能提及你们两个的姓名。但是,借你们吉言,这一回我杨振一定发达!你们跟着我,还会有错吗?!不比你们回宁远继续做铁匠有前途?! “再者说了,人云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王老先生,你自己辛苦打铁一辈子,到头来也没个一官半职,只能寄人篱下,难道王老先生还希望我王煅兄弟,希望我王煅兄弟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只能做个打铁制铁的铁匠户?!” 杨振说到这里,看见低着头不语的王守堂,脸色变幻来去、欲言又止,当下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自己接着说道: “就这两日,我即有意要在先遣营里设立一个制铁所,是与诸马队、炮队、火枪队、掷弹兵队和弹药库并列的所在,将来朝廷封赏旨意到达,这个制铁所就会成为松山城唯一的制铁所!王老先生,我想让老先生你出任这个制铁所的首任提举官,不知道老先生你意下如何?!” 杨振说完这个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眼睛盯着王守堂,显得既严肃又诚恳。 而王守堂也一直在观察着杨振,这个时候,突然说道:“小老儿就问将军一句话!将军所说的制铁所提举,是不是朝廷命官?!” 王守堂活了一把年纪,又岂能不知道做个铁匠的辛苦,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是打铁的匠户。 但是,王守堂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没吃过猪肉,可也见惯了猪跑,他虽然只是一个宁远城里寄籍在大户人家的老铁匠,可他也听惯了宁远城里的风风雨雨,知道打铁的匠户与朝廷命官之间隔着多大的一条鸿沟,要想当官可没那么容易,自然不会稀里糊涂就听信了杨振的一面之词。 可是,他又的确有点不甘心,他觉得既然杨振这个世家子弟出身的朝廷副将这么看重自己,自己凭什么就不能当官,凭什么就只能一辈子当个寄人篱下给人做工的老铁匠?! 但是,宁远城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仍然诱惑着他,让他割舍不下,让他一直纠结。 到了最后,他就想看看杨振这个人靠不靠谱,值不值得他赌上人生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个制铁所提举目前还不算是朝廷命官!王老先生,杨某给你交个底吧,巡抚方一藻大人授权我任命先遣营下所需官弁,眼下虽然没有朝廷发给的官凭,但是它在我先遣营里就是个官身!与老潘一样,走在松山城里一样是见官不跪! “再者说了,如今先遣营立了这样的功劳,将来拿着先遣营的官身,去换个朝廷经制的官凭,还不是小事一桩吗?!” 王守堂站在当地,听了杨振这个话,用手捋着已经打柳了的花白胡子,皱着眉头思虑片刻,又回头看你了看自己的长子,突然回头说道: “将军大人!小老儿再多句嘴!我这个大儿子,大人打算如何安置,可有先遣营的官身!?” “当然!王煅兄弟制铁技艺超凡,杨某正有借重之处!王老先生出任了松山制铁所的提举官,那么王煅兄弟就是松山制铁所的副提举官!” 第一一六章 铁料 看着一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王守堂终于言语松动,杨振毫不犹豫地地拍着胸脯一口答应了安排王煅官职。 这个时候,只见王守堂回头看了看儿子,只犹豫了片刻,然后扑通一下突然又跪在了地上,随即对着杨振说道: “将军大人如此看重我们父子,让小老儿心中感动,小老儿父子心里,情愿留在松山城里,给大人效劳,给先遣营诸位效劳! “只是宁远那边,小老儿一家老小十几口,要吃饭,要养活,没了小老儿父子,他们将来怕是无法过活。 “小老儿眼下已届天命之年,如果将军大人不嫌弃,小老儿情愿带着刘大刘二留下效劳,为大人打理制铁所! “但请将军大人高抬贵手,让小老儿长子王煅返回宁远城,那里有老儿一家老小要照顾,实在是有万不得已之苦处!” 杨振一听,心下恍然,原来搞了半天,这个王守堂还是觉得不值当,也许是不看好自己的将来,也许是不看好松山城的将来,总之就是不愿意父子二人都留在这里。 好话说尽,王守堂就是不肯全心效命,这让杨振心里非常恼火,脸色也立刻难看下来。 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潘文茂,意思是征求潘文茂的意见,这么做行不行,但是潘文茂却冲着杨振摇了摇头。 杨振心想,那个王煅看来是潘文茂比较看中的人了,当下也不想再多废话,直截了当地王守堂说道: “这样吧,王老先生!既然你们父子俩身在松山,却担心忧虑远在宁远的家人生活无以为继,不如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今日就写上一封书信,叫人送回宁远城里,请巡抚方大人同意,征调你在宁远的家人到松山军前听用! “这样一来,你们一家人不久团圆了吗?也不用再担心他们的生活无以为继了!今后在我营里,只要有我杨振一口吃的,就断少不了你们一大家子!王老先生,你看如此可好啊?!” 王守堂还在宁远城里的时候,就曾听宁远驻军中那些到他铁匠铺里取活儿的丘八们说起过新任的巡抚方一藻,是以他知道,满宁远城里,就只有这个新任宁远副将杨振,是新任巡抚方一藻从关内带来辽东上任的私人。 如今他听杨振如此说,心底里想着,眼前的杨振一定与辽东巡抚方一藻关系很好,再联想到自己的身份,细琢磨了杨振话里话外的意思,立刻就慌张了起来。 “大人!将军大人!万万不可啊!小老儿一家老小十几口久在宁远营生,来了松山城怕也是难以安稳,倒是要平白给大人添不少麻烦!” “麻烦个什么!我杨振何时怕过麻烦?!再者说了,先遣营里还嫌人口多吗?!别说你家有十几口,就是几十口,上百口,来了也不麻烦!哈哈哈!” 说到这里,杨振已经不跟他讲道理了,也不想再跟他讲道理了。 杨振的这些话,以及哈哈大笑的声音,听在王守堂的耳朵了却是心惊胆战。 他最怕杨振跟别的武将一样不讲理,而这一回他之所以敢于跟杨振反复讨价还价,就在于这十来天的相处,让他这个在宁远城里与各类武将打惯了交道的老油条敏锐地发现了杨振的脾性。 杨振自从见了他们父子,就一直对他很尊重,也很讲道理,涉及到他们父子的事情,喜欢询问他们的意见,并且尊重他们的意见。 这个性子,可一点也不像别的武将,甚至是他见过的文官,也没有这么“另类的”。 就是杨振的这个表现,让王守堂产生了一丝幻想,或许可以有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但是现在看来,武夫终究是武夫,自己怕是不能如愿了。 杨振哈哈大笑完毕,低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王守堂,又看了看也已经跟着跪在了地上的王煅,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这个时候,一直站着只看不说的潘文茂说话了:“王老先生!你们在宁远有个铁匠铺的确不假,可是那个铁匠铺,可是宁远王家的,不是你们自己的,你们父子不过是寄籍人家的长工,只是做工的铁匠! “我家将军看重你们,专门新设了松山制铁所安置你们父子,让你出任提举官,让你儿子王煅出任副提举,这是一份多大的信任啊! “为了你的子子孙孙,为了你宁远的老老小小十几口,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不要不识抬举啊!” 潘文茂说的这番话,恰到好处地给了王守堂一个台阶下。 他本来就有所心动,只是不愿意自己的长子跟自己同在松山这个险地,不愿意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才想着让王煅回宁远,自己留松山,来个两全其美,但是现在看只能退了求其次了。 是以,王守堂听了潘文茂的话,又思虑了片刻,看了看跪在一边的儿子,最后说道:“大人!小老儿想清楚了,我们父子情愿留在松山,为将军效力,为先遣营效力!” 说到这里,王守堂抬头看见杨振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心里也一阵轻松,连忙又接着说道: “不过,还是希望大人能够允许小老儿让刘大往宁远带一封信回去,向家里的老老少少报个平安,也告知他们小老儿父子现在的情况和今后的打算! “还有宁远王家那边,也请大人帮忙打个招呼,小老儿一家老小还要在宁远营生,我们父子二人就这么不告而别,也怕连累了家人!” “很好!很好!没有问题!王老先生想得真是细致周密,不愧是一个老江湖了!” 杨振当下全都答应了下来,嘻嘻哈哈地笑着上前,亲自把王守堂和王煅一一搀扶了起来。 王守堂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只能当之前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和不愉快全然没有发生过了。 几个人把话说开了,王氏父子自然也就成了先遣营里正式的一员了,杨振身边的几个人如潘文茂、杨占鳌、严三、郭小五、麻克清,也都一个个笑着上前与王氏父子重新见了礼,对他们父子出任制铁所提举和副提举表示了祝贺。 这就算是杨振和杨振身边这些人正式接纳王氏父子入伙了。 王守堂的确是老江湖了,见了这个场面,也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父子就是先遣营里的自己人了。 当下,他也就不再见外了,与众人答谢过之后,就对杨振说道:“大人!老朽就是辽东人,生在辽东,长在辽东,又是世代的匠户,对辽东的铁冶略有所知,过去也曾往来锦州和松山多次,可是却不曾听说松山城里有过铁冶! “老朽过去倒是听说大凌河以北的山中多有精铁矿,可是眼下大凌河以北,全都被女真鞑子夺占了去! “松山附近没有铁矿,没有铁冶,咱们的铁料又从何来?没有源头活水供应不断的铁料,咱们这个制铁所,将来又该怎么经营下去?!” 王守堂的每一个问题,都让杨振感到头大。 不过,杨振感到棘手的同时,他也算是知道了王守堂之所以并不乐意留在这里的原因了。 他是个老铁匠,松山城没有铁冶,附近又没有已经成熟的铁矿,连个稳定的铁料供应都解决不了,他就是勉强留下来,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与此同时,杨振听王守堂主动提出铁料供应的问题,心里却也踏实了不少,看来王守堂已经改变了态度,转变了立场,开始进入制铁所提举的角色了。 “王老先生!你们在宁远王记铁匠铺的时候,当时的铁料供应又是来自哪里呢?!你们是自行冶炼,还是求购于别处呢?” 第一一七章 弹丸 宁远城里有没有冶铁场所,现在的杨振并不知情,毕竟他穿越过来的时间太短了,而且又只在宁远城停留了没几天,当下遇到不懂的问题,只得去问王守堂。 好在王守堂是宁远王记铁匠铺的资深老铁匠了,对这些情况甚是熟悉,当下如数家珍一般地说道: “宁远王家的铁料,前些年十成十都是来自关内北直,这几年关内北直的铁冶被鞑子毁了一次又一次,铁料来源也是时有时无,供应不足! “所以,眼下宁远的铁料,约有三成是来自王家自行冶炼,剩下的七成,则仍旧来自关内,这七成之中多半来自永平府,少半来自蓟州镇! “听说过了山东再往南,还有上好的铁冶,上好的铁料,只是太远了!兵荒马乱的,就是宁远王家、祖家也拿不到了!” 说到这里,王守堂自顾自地苦笑着摇了摇头,停顿了片刻,抬头见杨振等人都在看着他,于是接着说道: “现如今,山海关外的铁料来路,十有**都掌握在宁远王家的手上,王家是祖大帅的姻亲之家,这回老朽离开了王家,我们要想在山海关外弄到铁料,恐怕就难上加难了!所以这个制铁所” 王守堂说到这里,再次苦笑着停了下来,看着杨振,其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自明了。 杨振听到这里,自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之前他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些细节问题,只知道他将来要长期坚守松山,就必须有一批能干的铁匠,所以他就要把王氏父子他们几个都留下来。 现在看来,王守堂想得很深很远,因为一个铁匠没有了稳定铁料来源,就相当于丢掉了自己的营生和饭碗,守着一个没有铁料来源的松山城,别说给他一个制铁所了,就是给他十个八个制铁所,他也只能干瞪眼啊! 王守堂不说话了,杨振也是沉默不语,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仿佛被谁施了魔法一般,都定住了。 良久之后,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郭小武突然说道:“大人!我之前听说,李都司手下掷弹兵队用的那种铁皮木柄手榴弹,都是用佛郎机的铁弹打制的,是这样吗?!” 正在思考对策的杨振,转头看了瞬间变得有些兴奋的郭小武一眼,说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在我面前还绕什么弯子!等等你是说” 看着兴奋的郭小武,杨振的脑海里一阵电光火石闪过,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手指着郭小武,激动地对他说道:“你是说弹丸!铁弹丸!你脑子果然好用!” 说到这里,杨振也不管别人惊诧莫名的反应,直接对着眼前的严省三兴奋地说道:“省三!快去前院,快把金国凤副总兵家的大公子金士俊给我请来!我有要事问他!” 严省三看杨振这么激动这么兴奋这么着急,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刻跑着往前院去请金士俊去了。 金士俊被金国凤留在先遣营的城隍庙营地,主要是让他充当两军之间的联络官,先遣营的主将是杨振,杨振在营里,金士俊基本上也就守在营里前院当值。 杨振派了严省三出去才片刻功夫,就听见二进院里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严省三在前,金士俊在后,就进了后院。 “士俊兄弟!赶快过来!赶快过来!杨某有些话,已经等不及要问你了!” 金士俊刚进院,杨振就一改以往的沉稳模样,大笑着冲他嚷嚷了起来。 金士俊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生得高大挺拔,相貌与其父金国凤神似,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炯炯有神,只是面庞略显黝黑,却更显得英武逼人。 金士俊见了杨振,刚要行礼,却被杨振一把拉住,不让他行礼,杨振说:“不用多礼了!汝父是汝父,你是你,我与你单独兄弟论交!” 金士俊见杨振如此,只得笑着连说:“不敢当!不敢当!不知道杨将军有何事情垂问?” “我且问你!此番松山城被鞑子大军包围,前前后后被围了多少天?鞑子大军炮击松山城一共又是多少天?城外的鞑子重炮一共有多少门,前前后后一共打了多少发?!” 金士俊刚跟杨振一照面儿,就被杨振劈头盖脸地一顿追问,若不是杨振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金士俊都要怀疑杨振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对松山守城将士不利的阴谋了。 “杨将军你这么问我,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是说不上来啊!鞑子围困松山,从正月中旬就开始了,经过了整个二月,直到了你们昨天入城为止!前后差不多五六十天!这些情况将军应该知道,不知道杨将军为何有此一问?!” “兄弟你先别管我为何这么问你,你且先说来,我大概听听算上一算!” 面对金士俊的疑问,杨振也不回答,只管催着金士俊回答自己的问题。 金士俊没有办法,只得摸着下巴上的短胡须,一边想着,一边回答:“一开始鞑子就是伐木扎营,掘壕围城,也不曾用重炮轰击城墙,那时候我父亲还曾带着城中守军出城劫营数次! “到了二月下旬,奴酋黄台吉亲率鞑子大军前来,射书入城,说是从鞑子的盛京带来了四十多门红夷大炮,劝说我父亲投降!否则就用重炮击垮城墙,到时候城中人马一个不留!书信被我父亲当众撕毁,送信人也被我父亲指挥人马射死在了城下! “自那之后,鞑子就开始用他们的重炮轰击城头了!有一阵子连着几天,鞑子重炮异常密集,我们在松山城里行走,都要几个人一起举着门板行进! “你们入城的时候也看到了,西城和南城,不光城头遍布弹坑,城里的商铺、房屋也被击毁无数! “鞑子红夷大炮的弹丸,一颗就能重达十六七斤!打在城头上,简直是穿金裂石!打在人群里,那更是血肉横飞,中者立毙啊! “鞑子攻城最猛烈的那些天,不分昼夜,城头城内弹如雨下!先是南城、后是西城,简直是房倒屋塌!城中数千军民人马,不得不全都躲避在城墙根下!唉” 说到这里,金士俊像是陷入了一段痛苦的回忆之中,叹了口气,嗫喏着,最后终于不再说话。 看见金士俊这个样子,杨振心里也是不忍,方才的兴奋劲儿也过去了,跟着叹口气,对金士俊说道: “那么看来鞑子的红夷重炮轰击松山城,一定在城墙内外留下了数不清的弹丸!若是每一个弹丸都重达十六七斤,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铁料啊!” 正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金士俊听见这话,茫然地抬起了头,看着杨振,似乎是疑惑杨振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杨振此话一出,原本就在讨论铁料问题的几个人瞬间就都明白了过来,人人心中感叹着“原来如此”,脸上都是难掩的笑容。 “杨将军找我过来,原来就是为了这个?!若是将军认为鞑子射进城中的弹丸,作为铁料还有用处,那可就多了去了!” 金士俊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他也不知道是该保持难过,还是该面带笑容,与此同时杨振说的话又让他心中充满了震惊,他脸上的表情就在片刻功夫之间转换了好几种,最后长出一口气,又说道: “鞑子围城前后五六十天,期间使用火炮轰城约有一半以上,有时候更是昼夜不分,细算起来,鞑子四十多门红夷大炮,加上其他各种火炮,前前前后后打上城头,打进城中的弹丸怕不有上万颗!即便是刨去了一小部分的石弹不算,铁制弹丸没有九千颗,也总有八千颗了!” 杨振听见这话,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这个数字,然后转头看向王守堂,平静地问王守堂说:“王老先生!你先算算看!鞑子打进城里或者鞑子城上落在城外的**千铁弹,一颗重达十七斤,一共给我们留下了多少铁料?我们又能用上多久?” 杨振的心情恢复平静了,可是轮到杨振身边的那几个人兴奋起来了,一个个兴高采烈地算了起来。 王守堂打理铁匠铺数十年,一直走在计算这些东西,听了杨振的话后,很快就得出了自己的计算结果: “大人!若按八千颗计算,一颗姑且算它十七斤重,怕不有怕不有铁料十三万六千斤!十三万六千斤呐! “若是全都搜集起来,那可真是足够我们用上一阵子了!真是没想到啊!这么多的铁料,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一一八章 特使 鞑子重炮轰进松山城内的铁弹丸,可以搜集起来做铁料,但却并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首先一点,鞑子打进城里的铁弹丸散得到处都是。 虽然相对集中在南城和西城,但是凡被它击中的东西无不是立刻被打得稀巴烂,要么陷进土墙里了,要就是埋在房倒屋塌的废墟下面了,能够当街找到的都是少之又少。 其次来说,一个红夷大炮的铁弹丸,发射前大约像个小号的足球那样,都是铁制的球体。 铁球的直径一般都在三寸到四寸之间,换算成后世的计算方法,约合十厘米左右。 打出去之后,尤其是击打在城墙或者石板上之后,碎金裂石的同时,红夷大炮打出的铁球经过加热和撞击也会变形,然后变成不规则的形状。 这样不规则的铁块,要么陷在地里,要么埋在土里,其实并不好找。 再者来说,眼下的松山城,还是金国凤这个主将说了算,杨振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大张旗鼓地派出麾下的人马,去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搜集鞑子轰进城里的实心炮弹。 而且,他的手下也没有那么多人,就算加上徐昌永的一百来人,满打满算不过百个,也不能都撒出去搜集铁料啊! 不过搜集鞑子射进城里的弹丸再怎么费劲,给新设的制铁所提供了一个相对可靠的铁料来源,杨振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就在当天下午太阳已然偏西的时候,杨振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趁热打铁,让人找来了笔墨,并从城隍庙的某个犄角旮旯地方弄来了一块长大厚重的木板,指挥着众亲兵,一行人抬着木板,来到了金国凤的副总兵衙署即松山总兵府。 金士俊领着杨振等人,顺利地见到了刚刚巡城回来的松山主将金国凤。 杨振又向金国凤说明了来意,只说是自己写的大字实在拿不出手,要请金国凤帮忙给先遣营制铁所题写个招牌,说自己随营带了几个铁匠,这回立了功,要给他们一个出身。 金国凤也是一个耿直磊落的汉子,听说了这事,自是满口答应,直夸杨振爱护部属。 杨振连忙让人把跟着自己来的一行人传了进来,杨占鳌、王煅等人抬着那块长方形厚重木板,就在金国凤的总兵府前院里,请会写大字的金国凤,浓墨重笔地写下了“先遣营制铁所”六个魏碑大字。 直到此时,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王守堂父子,这才算是真正安下心来,开始准备着老老实实地给杨振的先遣营出力了。 金国凤原本也没有想过要去派人搜集鞑子射进城里的铁弹,然后废物利用,所以当晚从金士俊的嘴里全部了解了杨振的那些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的想法之后,也是一笑了之,根本不当回事儿。 有了金国凤亲笔题写的大字招牌,当天傍晚,先遣营制铁所就在松山东门内的城隍庙东侧门门口静悄悄地挂牌开张了。 临时到场的,只有杨振及其亲随人员,还有王氏父子以及刘大刘二两个小工,剩下的就是与王氏父子往来较多的潘文茂、李禄、张国淦等等一些听说了此事的那些人。 虽然此时此刻,这个所谓的制铁所只有提举、副提举和两个小工,一共才四个人,但是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尤其是松山城大战过后百废待兴的时候,有了这么一个稀奇的新事物出现,无论如何,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解决了王守堂父子的问题,杨振总算是放心下一件事情,看看天色已晚,就领着人回到了城隍庙的三进院里。 张德贵已经张罗着准备好了简单的晚饭,与各队士卒一样,还是杂合面粥和杂合面饼子,不过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的杨振也不挑三拣四,很快就解决了晚饭问题。 吃干抹净之后,杨振城隍庙三进大殿里看了一圈,也没看见张臣及其手下的影子,于是就问蹲在自己身边吃饭的张得贵: “张臣呢?!今天上午我派他出去哨探,现在天都黑了,怎么不见他回来?!” “放心吧大人!张臣可是老行伍了!不会出事!再说鞑子都已经撤了,他能出什么事儿?!” 张得贵一边吃着饭,一边不以为然地回答着杨振。 杨振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张得贵的说法,但眼瞅着天色已黑,张臣他们要是再不回来,到时候松山四门紧闭,他今晚就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杨振看见几个亲兵也都放下了碗筷,就点了郭小武的名,让他到东门城头上守着去,张臣要是回来了,或者东门外有别的动静,就立刻回来报告。 到得当日夜里,城隍庙里的滴漏过了戌时三刻,约莫后世晚上八点钟前后的样子,杨振被人从沉睡中叫醒。 叫醒他的人,正是郭小武。 小室里昏黄的油灯下,杨振昏昏沉沉地听见了郭小武一阵急切的声音:“大人!张副官派人回来了!现在就在东门外!说是张副官在水师营袁守备那里接到了宁远的来人!说是辽东巡抚方大人派来的特使!” “你说什么?!宁远来人了!?还是巡抚的特使?!” 听了这话,本来睡意昏沉的杨振,突然翻身坐了起来,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可问清了来的人是谁?!” “来的那小子叫李守忠,就是张副官手下得用的一个棚长!见了面,大人肯定认得!” “那个小子?!我看你小子耳朵有病是不是?!老子问你的是,宁远来的特使姓甚名谁?!” “啊呀,那是小的搞错了!张副官派来的李守忠说,宁远来的人,一个是姓张,一个是姓方,具体是个什么官他给忘掉了,总之是大官!对了,他还说有个姓方的,听说是辽东巡抚家的公子爷!” 已经清醒过来的杨振,脑袋里高速运转,片刻之间他已经猜出来一半了。 “小武!那个回来送信的李守忠,说没说宁远来的特使到这里来,是干什么来了?!” “这个小的没来得及细问,李守忠那小子也没有细说!” 人是从宁远来的,还是方巡抚派来的特使,其中一个姓张,一个姓方。 杨振只在脑海里搜罗了一会儿宁远现有文官武将们的名字,就大概猜到了这两个人是谁。 姓张的大官,除了辽东分巡道张斗,就没有别人了。 而姓方的,辽东巡抚的公子爷,那就一定是方光琛了。 既然是张斗来了,那么他们来干什么也就不难猜了。 辽东分巡道,全称叫做辽海东宁分巡道,因为辽东虽然设了巡抚,但是他不是一个正经的行省,下面没有传统上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它的民政和司法事务,隶属于山东。 这个辽海东宁分巡道,管的是辽东的提刑按察事务,但它只是山东提刑按察使司设在辽东的一个按察分司。 张斗,就是这个按察分司的主官,民间管这样的官员叫做分巡道,或者分司大人,而他的实际职务,却是山东按察使司按察副使。 按察分司主管司法审查事务,他来这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查验之前上报的军功,是否属实。 当然,杨振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想着这些,不大一会功夫就收拾好了,带了值夜的亲随,跟着郭小武往东门城头行去。 夜里关了城门,除非是极其特殊的原因,或者守城的主将亲自下令,要不然的话,绝不会为了某个人而大开城门。 虽然守卫东门的人马,都是杨振先遣营的人,但是他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 杨振跟着登上城头的时候,之前已经移驻到东门城墙上的张得贵、李禄、潘文茂等人,也都已经听说了消息,来到了现场。 “李守忠!你小子快点上前来!大人来了!快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再给大人说一遍!” 杨振一到,一堆人打着火把迎了上来,其中走在前面的张得贵来到杨振跟前,回头冲着身后一个长得有点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干瘦青年喊道。 借着火把的光亮,杨振已经看见了那个李守忠,长得很特别,自己的确对他有印象。 那个李守忠看见杨振,随即快步走上前来,单行跪地见礼,随即说道:“大人!今日下午涨潮之前,我们就派人联络上了水师营袁大人!张副官和其他兄弟现在咱们之前驻扎那个岛上! “今日下午我们上岛没有多久,就遇上之前派回宁远送信的那条大船停船靠岸!咱们之前去送信的人回来了! “而且跟他们一起下船的,还有宁远城里派来的张大人和方公子!据说这个方公子,还是巡抚大人家的公子!” 说到这里,李守忠抬头看着杨振说道:“张副官让小的抓紧回来向大人报信,说宁远来的张大人和袁公子在岛上听我们说鞑子已撤了,都很兴奋,看他们的架势,很有可能今天夜里就要乘着涨潮上岸入城,请大人预做准备!” 第一一九章 奇想 “宁远特使今夜就上岸入城的事情,你回来报信之前,到底是定了,还是没定呢?或者只是张臣自己的推断?!” 听了李守忠的话,杨振接着问了他一句。 这个问题弄不清楚可不行。 若是张斗、方光琛确定了今夜就要入城,那他就得去通知金国凤一下,让松山城的其他守城将领也得露个面迎一迎。 这个礼节的问题,在这个时代还是十分重要的。 这样的特使来了,你不出迎,将来落到人家手里就会给你穿小鞋。 如果现在松山城里的守将是别人,杨振也就不管那么多了,他们爱去不去,可是现在的守城主将是金国凤,这就不同了。 杨振对金国凤这个人是十分钦佩的。 就凭他率军三千镇守孤城,打退鞑子数万人的围城大军,就足够杨振钦佩的了,何况还有后来他亲率属实家丁冲击鞑子军阵,力战而亡的悲壮收场,简直让杨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杨振问了话以后,只听那个李守忠说道:“小的临行前,岛上没有定下来!宁远来的张大人一意要求今夜上岸入城!但是那个方公子不置可否!水师营的袁守备劝说张大人、方公子一行今夜在岛上休整,明天再上岸入城!我们张副官也是这个想法! “但是我们张副官觉得,他和袁守备可能劝不住那个宁远来的张大人,所以就让小的连夜回来报信,让大人预做准备!” 原来如此。 “很好!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且先回营里休息去吧!顺便把你们火枪队左翼的营房里,生个火堆,热乎热乎!好让他们今夜回来了有个热乎地方住!” 说完了这些,杨振又让麻六也跟着一起回去,先把自己居住的小室腾出来,把铺盖也弄到火枪队左翼的营房里去打地铺。 “大人!你是判断宁远来的特使,今夜一定上岸入城了!?” 杨振刚刚吩咐完了李守忠和麻六回去准备住宿的地方,张得贵就在他的身边问道:“现在毕竟已经入夜了,万一宁远来的特使今晚不上岸入城,大人不是白准备了吗?” “不会白准备!我相信张臣的判断!我在宁远见过这个张大人,他叫张斗,脾气最是执拗! “他要是真是拿定了主意,就是巡抚大人、总镇大人的话,他都敢不听,他还能听袁进一个守备的?” 张斗的牛脾气,在原本的历史上那都是出了名的,属于宁折不弯、宁死不屈的一个人。 既然今夜上岸入城的想法,是张斗提出来的,那么杨振心里知道,谁也劝不住他了。 杨振说完了这话,苦笑了一下,看着张得贵,继续说道:“走吧!留下李禄、杨珅他们在这继续守着!你和我一起,先去金副总兵那里一趟!把这事儿跟他说说!这可不是咱们先遣营一个营头的事儿了!” 杨振在松山副总兵衙署的二堂见到了金国凤,当面跟他一说宁远派了特使过来,今夜怕是就要入城,金国凤听了是又惊又喜。 “杨兄弟!你们的探报确定没有搞错了?!我今天早上才派人送出城去的捷报,宁远派出来的特使,今天夜里就到了?!” 金国凤刚刚睡醒,就被自己的大儿子金士俊叫醒,说是今天下午才拜访过自己的杨振又来了,于是不得不强打着精神,重新穿戴整齐,从后院来到二堂,接见连夜来访的杨振。 此时听了杨振的话,金国凤一边是又惊又喜,一边又是将信将疑,忍不住发话询问。 接下来,杨振又不得不把自己曾向宁远送过捷报的事情前前后后对金国凤说了一遍。 等到金国凤听了杨振细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才恍然大悟。 敢情这次宁远派来的特使,并不是因为宁远那边收到自己的捷报、得知松山围城的鞑子撤军而派来的,而是为了核验杨振先遣营之前在小凌河口的战功。 “杨兄弟!宁远来的特使张大人,现在知不知道鞑子已经撤军,松山已经解围的事情?” 杨振知道金国凤问出这个话的意思,当下也不隐瞒,立刻回答道:“他们来之前当是不知道!不过现在已经知道了! “正因为知道了这个情况,所以他们才想着要尽快入城!若是不知道,他们又哪敢生出登陆上岸、连夜入城的想法来?!” 金国凤听了这话,就着灯光看了杨振一眼,脸上露出了一点会意的笑容。 他们这些在军前的武将,最怕的就是朝廷的文官瞎指挥瞎折腾,此时听见杨振说的话,心里很有同感。 “既然宁远来的特使已经知道了鞑子大军撤退、松山城成功守住的消息,他们来松山这个事情,就不是你们先遣营一家的事情了!走吧!我跟你们一起去迎接他们入城!” 金国凤也是一个雷厉风行、立说立行的人,当时做出了决定,片刻也不愿意等待,立即就召集起了总兵府里的家丁亲兵。 金国凤的亲兵家丁约莫四五十人,在总兵府门外集齐了以后,人人翻身上马,手里各打着一个火把,策马跟着金国凤往南门方向行去。 北门和西门仍然是堵死的,还没有疏通开,东门虽然弄开了,但是外有土墙深壕隔绝,也不方便。 唯有曾经鞑子一度主攻的南门已经疏通开了。 而且南城墙上弹坑遍布,城墙内更是一片废墟,尤其能体现出此战的激烈来,正适合给宁远来的特使看看。 最重要的是,南门一直都是松山城面向宁远、面向关内和京师的正门,上官到松山入城,惯例都是从南门进入。 杨振骑在马上,与金国凤策马并行,只刻意错开了半个身位。 他的几个亲兵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则骑着马紧跟其后。 张得贵骑马走在杨振的后面,只带了一个恰好跟他一起巡夜的把总邓恩。 这几个先遣营的人马打着火把前行,很快就夹杂在金国凤家丁的队伍里面了。 到了南门,早有人看见了这个阵仗,连忙下来迎接,金国凤让人去叫来了守将吕品奇,告知他宁远来人的消息,同时叮嘱他守好城门。 然后,一马当先,领着一支五六十人马的队伍,策马出城,先往南,然后折而往东,去往小凌河河口的方向驰去! 杨振本想走在前面,帮着他们带带路的,但是很快他就想到,作为松山城的主将,金国凤比他这个外来人更加熟悉本地的地形,所以连个尝试也没去做,就放弃了,只管跟着前行。 杨振在后世当然骑过马,不过都是玩儿票的性质,如同现在这般,在夜里打着火把骑着战马疾驰,心里实在有点打怵。 多亏了这一世他的前身是一员骑兵悍将,一身骑射功夫已经刻到了骨子里,融到了血液里。 有时候遇上一点情况,脑子还没有做出处置,身体就已经做出反应了。 好在现在正是夜里,金国凤及其家丁亲兵们再怎么托大,也不可能跑太快,这也给了杨振一些喘息之机。 一行人在夜里打着火把往东疾驰,没有多久,就来到了一片高大成群的建筑物附近。 杨振知道这是娘娘宫到了,随即也终于放心,知道金国凤带着大家走的方向没有错。 过了娘娘宫的地界,金国凤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仍是一马当先,沿着眼前一条路往北疾驰。 到了这时,杨振逐渐有点滞后了,与张得贵以及自己的亲兵队伍混在了一起,落后了金国凤及其家丁队伍一大截。 这个时候,杨振看见杨占鳌就在自己的身边不远处控马前行,遂冲他喊道:“占鳌!你们还记不记得,娘娘宫里的那些帐幔和幕布?什么时候找个时间,把那些东西都给它收拾了,带回城里去! “这些东西不管是做衣物,还是做弹药袋,或者做火药包,都能用上!还有里面那些钟啊鼓啊的,都给老子弄回城里去!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铜器铁器啥的,一个也别留下! “还有,回头再叫李禄找个时间来看看,看看娘娘宫大殿下面能不能埋设他娘的十个二十个万人敌,将来鞑子酋长黄台吉要是再来用它做行宫,咱们就把这个王八蛋炸到天上去!” 第一二零章 变了 松山城外夜里风大,尤其是到了海边一带,风吹衣裳,呼呼作响。 杨振骑着马说了这些话,直灌了一肚子的风。 但是他说的话,却让身边的张得贵、邓恩和那些亲兵随从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一次北上以后,张得贵有些惊讶地发现,杨振变了。 人还是那个人,但是想法变了,似乎经历了崇祯十一年的巨鹿大战之后,整个人突然彻底开窍了一般。 而且他也发现,包括自己在内跟着杨振的这些人,也都跟着变了。 营里上上下下似乎受到了杨振的感染,原本对于女真鞑子的那种恐惧,竟然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了。 过去,他们听见“满鞑子”“大清兵”“八旗军”这几个字眼儿,就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心惊胆战的情绪。 但是现在,他们赫然发现,这些所谓的满鞑子,所谓的大清兵,所谓的八旗军,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一颗弹丸照样也能要了他们的命,自己用刀也能割下一颗颗如假包换的真鞑子头颅来。 而且在他们这些人看来,他们眼下绝对是跟对了上官。 因为面对女真鞑子的大军,只有他们先遣营的主将杨振有主意,并且有的是办法帮他们把满鞑子们弄得生不如死。 跟满鞑子打仗,现在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是送死的同义词了,而是报仇雪恨、建功立业的同义词。 此时此刻,张得贵骑着马走在后面,听着杨振要把奴酋黄台吉一举炸上天去的想法,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不是嘲笑杨振的幼稚,而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对他来说,只要杨振有信心,有想法,对于先遣营的将来有长远的打算,他们这些跟着杨振的人就有奔头。 过了娘娘宫往北,没多远就是小凌河了,他们虽然落在了后面,可是也并不担心。 也就是杨振在马上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远远地看见,奔驰在他们前面的金国凤一队人马,已经停了下来。 他们到河边了。 杨振说完方才的话,身边的一行人嘻嘻哈哈很开心,而他自己也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感到开心。 再看见金国凤一行人已经停在了河边,等待他们,他也不由自主地用脚夹了马腹,身下的战马立刻加快了速度。 就在杨振刚刚接近河边,隔着十几步远放慢了速度的时候,突然听见金国凤洪钟般的声音响起: “杨兄弟!河口方向有灯光,有船行过来,你快仔细看看,是不是你说的水师营船只?!” 杨振听见这话,连忙勒住了身下的战马,回头往小凌河河口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有一串灯光闪烁,看起来还不止一条船。 说起来,还得感谢奴酋黄台吉一气之下下令烧了小凌河河口两岸的干芦苇,让金国凤和杨振他们的视野开阔了许多。 当然了,还得继续感谢黄台吉让人放的那把火,把小凌河河口两岸往南往北绵延了十里地的干芦苇荡烧成了一片黑地。 因为如今被烧的干芦苇,现在都化作了难得的肥料,过不了两个月,这片河口南北的滩涂上,就会生出新的芦苇芽。 到了六七月,小凌河河口的两岸就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而且成片的芦苇荡,也一定会比往年生长得更加高大茂盛。 杨振故地重游,甚至来不及感慨,就翻身下了马。 他将手中的缰绳扔给了紧跟在身后的杨占鳌,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铁叫子来,大踏步地穿过金国凤一行人马驻留的河岸,从金国凤麾下一个家丁的手中要过来一根火把,径直走上了那座简易的木桥上面,冲着小凌河下游的方向,使劲吹响了手中的铁叫子。 “”“”“” 接连三声尖利的哨音,在黑夜里划破长空,响彻了小凌河下游南北的地面。 就在今日上午张臣率队出发巡哨的时候,杨振亲手交给了张臣一个铁叫子。 这样的铁叫子,当初杨振让王守堂他们一共做成了两个,进了松山城后,他想让他们多做几个,但是时间太短,还没有来得及。 所以,同样的东西只有杨振和张臣的手里各有一个。 杨振虽然并没有与张臣提前约定好相互联络的信号,但是他相信,他们这么多人打着火把站在河岸上,又没有了大片高大的芦苇荡遮挡,远处的船只一定能看见他们。 张臣只要在那些船上,听见了自己连续三声尖利的哨音,就一定会知道前方是自己的人马,而且也一定会做出回应。 果然,杨振的哨音响过以后,只过了片刻功夫,就听见有哨音从远方亮着光的河面上传来,而且也是三声! 远处第三声哨音响过,杨振转头对着河岸上的金国凤一行人喊道:“金副总兵!船上是自己人!没错了!” 一直骑在马上高度警惕的金国凤还看见了远方船上光亮在晃动,显然是有人在晃动着手里的灯笼。 到了此时,金国凤再不迟疑,高喊一声“下马”,自己率先翻身下了马,打着火把来到了杨振的身边,手举着火把,也是不停地晃动。 这里有个简易的木桥,又有不少深扎在河床上的木桩,对方的大小船只到了这个地方都只能停下,无法再往前行。 这也是之前鞑子大军围困松山和锦州等地的时候,依据小凌河的地势想出来的防范河上偷袭和突围的办法。 松山被重重包围之后,锦州城里的祖大弼曾经派出过一支小规模的援军,他们就是从锦州出城,坐船沿着小凌河往松山方向进发,结果被鞑子大军发现,全军覆没。 当然了,他们的人数很少,而且只是一次试探性的救援,这点损失对锦州城毫无影响。 不过,试探失败之后,锦州城里的祖大弼等人就再也不敢做任何出城救援的尝试了。 而且他们从此之后也有了完美的借口,对于近在咫尺的松山,再也没有派出一支援军。 杨振与金国凤一行人,在夜色之中等待了好一阵子,终于在风声中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呼喊: “杨大人!我是张臣!我们回来了!特使大人的大船就在后面!” 又过了一会儿,杨振与金国凤终于看见,一艘狭长的蜈蚣船,转过了一片残留的芦苇丛,从河湾里转了出来,船头上一个人,手里打着灯笼,仍在不住地晃动示意。 借助着那盏灯笼的光线,杨振依稀看见,打着灯笼的人正是自己的火枪队左翼副官张臣。 不一会儿,那艘小船划到了破桥的前面,靠了岸,张臣当前跳上岸了,几步跑到杨振的面前就要行礼。 杨振连忙上前拉住,对他说道:“不必多礼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宁远来的特使大人还有多远?” “不远了,大船降了帆,在河里反倒不如在海里,调转甚是困难,行动甚是迟缓!请大人与协镇大人再等待一会儿!” 这里的这个协镇大人,自然指的是松山副总兵金国凤了。 杨振听了这话,拉着张臣来到金国凤的面前,让张臣向金国凤行了礼,自己给他们做了介绍。 “张臣!宁远来的特使大人可是分巡道张斗张大人?” 金国凤受了张臣的礼后,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问道:“除了张斗张大人之外,祖总镇可从宁远派了信使来?” “回协镇大人的话!除了张斗张大人之外,就只有巡抚大人的公子与他通行,剩下的都是分司的属官和方公子的随从!并无祖大帅派来的信使!” 众人说话间,只见不远处的河湾处又亮起了灯光,众人忙定睛去看,很快就又看见一艘狭长的蜈蚣船送河湾里绕了出来。 张臣看了看,连忙说道:“大人!协镇大人!他们来了!袁守备和特使大人他们换乘了小船了!” 听见张臣的话,杨振举着火把,连忙再去细看,对面床头举着灯笼的那人可不正是水师营的袁进袁守备嘛! 第一二一章 前后 杨振看见袁进以及袁进身后船上的人,连忙对身边的金国凤说道:“那个在船头打着灯笼的汉子,就是觉华岛水师营守备官袁进! “袁进身后站着的那个小个子老头,则是辽东分巡道张斗张大人!至于张大人后面的那个文士,就是巡抚大人的公子方光琛了!” 对于袁进,杨振自然是很熟悉了,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可是有了灯笼的光,他也能看得出来。 至于分巡道张斗,他也不算陌生,毕竟在宁远城里打过不止一次照面。 就是方光琛,他也见过面,虽然只是在巡抚衙署里匆匆见过一面,但是方光琛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杨振介绍完,金国凤连连点头,看向杨振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的神色。 杨振说的这几个人,都是来辽东任职不久的人物,其中方光琛这个巡抚大人的公子,金国凤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毕竟他是松山城的守城主将,一会儿可得由他出面张罗见礼,要是见了面的时候,当面认错了人,那可就闹了大笑话了。 杨振与金国凤交谈之间,河上的那条小船就在离桥不远的地方靠了岸,杨振一拉金国凤,两个人连忙下了桥,往小船靠岸的方向疾行过去迎接。 张得贵,张臣,还有金士俊、金士杰兄弟,也都下了马,紧跟着小跑了过去。 “杨协镇!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呐!得亏你们出城到此迎接,要不然的话,这个夜路还真是不好走啊!” 杨振和金国凤刚到袁进他们靠岸下船的地方,就看见一身青衣文士打扮的方光琛,冲他笑着说话了。 杨振知道方光琛是谁,但是对此人却并不是很熟悉,因为他在宁远的时间太短,期间两个人的交际也比较少。 但是,一听见这个带着一点阴柔气息的声音,即便是在夜里,杨振也知道说话的人,正是方光琛。 细说起来,方光琛这个人,之前对杨振并不怎么看重。 此前他只知道,这个杨振是崇祯十一年巨鹿大战之中的幸存者,因为其抛下了主帅、率部突围,致使主帅卢象升在巨鹿之战中兵败身死而获罪下狱,最后还是他的父亲方一藻上书救了他出来。 但是杨振之前获罪下狱的那个“罪名”,对他来说,实在是有点不吉利,他可不希望他的父亲巡抚方一藻最后落个卢象升那样的下场。 不过,到了辽东之后,尤其是有了这一次所谓的大捷之后,方光琛对杨振的态度却有了一个彻底的转变。 这个转变的根源,自然是在祖大寿及其祖家军的身上。 祖大寿这个人,早已经见惯了辽东督抚文官们的生死沉浮,方一藻到任之后,他并不把方一藻当回事情。 而作为方一藻的儿子,方光琛也已经看明白了,祖大寿及其祖家军绝对不会为其身为辽东巡抚的父亲所用,也绝对不会甘当其父方一藻升迁的垫脚石。 他的巡抚父亲想要在辽东站稳脚跟,或者说想要借助在辽东的战功,进一步往上升迁,眼下就只能着落在这个杨振的身上了。 而杨振离开宁远以后的表现,也让他和他的巡抚父亲刮目相看。 这一次离开宁远,乘船前往小凌河河口杨振营地的途中,方光琛还想着要如何核验杨振先遣营呈报的战功呢。 可是在离开宁远的当天傍晚,他们就在海上遇上了袁进水师营第二次回来送信报捷的船只。 这艘报捷的船上,不仅带了杨振他们第二次搞出来的捷报,而且带了几乎一整船血腥可怖、让人不敢直视的鞑子头颅。 这些鞑子头颅上的金钱鼠尾,一看就知道是长年累月如此,不是杀良冒功能够伪装出来的。 其中一些更被剥掉了那块带着金钱鼠尾的天灵盖上的头皮,看起来血赤糊拉的,更是令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冷。 遇上了这艘船,并且登船看了随船运回来的“战果”之后,不管是铁面无私的张斗,还是另有心思的方光琛,对之前杨振所说的捷报,心底下已经没有什么异议了。 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掉头返回,相反,方光琛写了封信,派了身边的随从跟着那艘船带回宁远,然后继续与分巡道张斗乘船前往小凌河口而来。 又经过了一夜一天的航行,到了十三日的傍晚,他们终于抵达了小凌河河口先遣营原来的驻地。 结果,到了这个河口南面的沙洲上以后,他们见到袁进,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一下子让方光琛欣喜若狂。 他的父亲方一藻之所以临危受命来到辽东,就是因为鞑子在派军入侵关内的同时,派了大军围困松锦等地。 现在,他的父亲到宁远城任职才不过两个月,松锦之围就解了,而且锦州、松山、杏山和塔山,这些被鞑子围困的城池,没有一座丢失或者被攻破。 对比一下关内战场上的丢城失地,甚至宗室亲王失陷被戮,这一回辽东战场的表现,可算是天大的功劳了! 而这一切,似乎都与他的父亲方一藻力主起复并带来辽东的杨振有关! 所以,前后间隔的时间虽然十分短暂,不过才几天功夫,但是方光琛现在对杨振的看法已经截然不同了。 本来对杨振并不是十分熟络的他,下了船之后第一个跟杨振打招呼,话语里还透着一股子自己人的亲热劲儿。 且说杨振听了方光琛的话,看他跟自己一点不见外,当下也立刻陪着笑说道:“金副总兵和卑职,一听说巡抚大人从宁远派来了特使,就知道特使大人和方公子必定一心为公、不避险阻,很可能今夜就要入城!所以金副总兵和卑职,就连夜赶来此处等候了!卑职见过张大人!见过方公子!” 杨振说完了这些,连忙闪身让开,把金国凤让到了自己的身前,对着下了船来到自己跟前的张斗和方光琛,极其隆重地介绍道: “张大人!方公子!这位将军,就是带领三千兵马力敌鞑子数万大军围攻,坚守松山小城两个月而不失的松山副总兵金国凤金副总兵!” 杨振说出的这番话,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杨振身上的张斗和方光琛,立刻一起将目光转移到了金国凤的身上。 到了这个时候,金国凤也抓住时机,对着张斗抱拳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杨振兄弟太过誉了!能够打退鞑子,守住松山,是松山全城将士的功劳!也是杨兄弟宁远先遣营将士拼死相救的结果!张大人!方公子!职部正是松山副总兵金国凤!” 金国凤说完这话,又对着张斗身旁一直盯着他看的方光琛微微躬身,作了一揖。 方光琛没有朝廷官职在身,金国凤能以松山副总兵的职衔朝他躬身作揖,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不过,方才金国凤谦让退敌之功的话语之中,只提及了松山守城将士,提及了宁远先遣营将士,却没有提及方一藻这个坐镇宁远、在后方运筹帷幄的辽东巡抚,却让方光琛的心里有点不喜。 此时再看金国凤把自己与张斗区别对待,他的心里就不高兴了,觉得对方看低了自己,那就是看低了自己的巡抚父亲。 因着杨振的介绍,方光琛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个念头,立刻就消散于无形之中了。 杨振和金国凤一行,接上了宁远来的特使分巡道张斗和方光琛之后,夜色已经深了,众人相互见了礼,简单引荐了几个亲信随从,就请张斗和方光琛及其随员换乘了马匹,快速返回松山城去了。 一行人一路无话。 到了松山出城的南门,金国凤放缓了马速,一边引领着众人鱼贯入城,一边向特使分巡道张斗介绍两个月来松山守城作战的情况,而方光琛则故意与杨振走到了一起。 一行人打马穿过南城废墟一样的街道,来到了保存还算完好的钟鼓楼下。 这个时候,金国凤作为松山的主将,邀请张斗和方光琛到松山副总兵衙署即“总兵府”住宿,张斗欣然答应。 可是,此时对于金国凤已经有点心生芥蒂的方光琛,却表示自己要到杨振的先遣营驻地住宿。 金国凤和张斗两人听了,虽然都有点惊讶,但是他们也都没有多说什么。 金国凤待人接物、为人处世不卑不亢,谈起松山守城战既不居功自傲,面对宁远特使辽东分巡道也不卑躬屈膝。 他这个公事公办、刚正不阿的做派,倒是很对张斗的古怪脾气。 两个人在马上一路交谈,竟是句句投机,颇有一点一见如故的样子。 至于方光琛,本身并没有什么朝廷的职务,跟着辽东分巡道张斗来到军前考功,也的确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不去松山副总兵衙署居住,也有道理。 就这样,一行人迅速分做了两队,人多的金国凤一路继续往北,前往总兵府人少的杨振一路,转而往东行去,前往城隍庙。 第一二二章 夜谈 世间许多事,都是如此,说者或许并无心,未料听者却有意,于是便在无形之中,种下了许多因果。 且说杨振一行人,领着主动提出去他营里的方光琛和方光琛的两个随从人员,很快就回到了城隍庙里。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了,在城隍庙前后三进院落里扎营住宿的那些先遣营士卒们,早已是鼾声一片。 除了值夜守更的士卒之外,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全世界都沉睡了。 这个时代的夜晚,根本没有什么娱乐可言,再说先遣营的士卒们辛苦劳累了一整天,到了夜里,自是倒头就睡。 好在杨振早在出发之前,即已做了万一的准备,到得此时,倒也能从容不迫了。 方光琛的两个随从,自有张得贵等人去安排住宿的地方,而方光琛则住进了原来杨振独住的小室。 杨振白天忙了一天,夜里又奔波半宿,也已经很累了,安排完了方光琛的住宿之后,也不想多待,就对方光琛说道: “方公子一路辛苦,今晚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儿,咱们明天再办!另外,咱们先遣营在松山城里,眼下还是客兵,营里条件简陋,并非有意怠慢,还请方公子多多体谅、多多包涵!”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转身就想离开,不过,方光琛却显然有话要说。 “杨协镇!先别急着走啊!这一次,方某远道而来军前,来到这个松山城,也是冒着风险来的,难道杨协镇就不想知道一下,方某这次所为何来吗?!” 杨振听他话里有话,于是重新转了回来,疑惑地看着方光琛,等他说出下文。 而方光琛说完了这话,也不卖什么关子,直接对杨振说道:“我这一次冒险来到松山军前,本是为了核验你部之前上报的战功!因为你们之前转回宁远的捷报,于我父子实在关系重大,我父亲不能不慎重对待!” 杨振听见方光琛这么直白地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当下也打消了马上离开的念头,先是冲着门外摆了摆手,让候在门口的杨占鳌等人散开,然后又对方光琛抱拳说道: “卑职之前先后往宁远城送过两次捷报,不知道方公子所说是哪一次捷报,又不知是哪一份捷报引得巡抚大人与方公子不得不慎重对待?!” “此时此地又没有外人在场,杨协镇又何必对方某如此客气呢?!再不要方公子、方公子的称呼了!若是看得起方某人,我们从今往后可以以兄弟相称!杨兄可有表字?” 方光琛见杨振一直对他毕恭毕敬,心里高兴之余,也不想把杨振与自己父子之间的关系搞得太公事公办了。 从接获先遣营的第一封捷报开始到现在,时间不长,不过才两天两夜的功夫,但是,在如何对待杨振的问题上,方光琛的态度却已经发生了几次变化了。 此时此刻,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决定替自己的父亲方一藻好好笼络住这个唯一可以利用的将领。 所以,在与杨振说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容,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咱们是自己人的那种亲热劲儿。 “既如此那也好!不过杨某一介武夫,只读过几天私塾,虽然略通文墨,但是读书人的表字,杨某却是未曾取过!” 杨振对方光琛说出的话,虽然感到有点意外,但是他却十分乐见方光琛如此对他。 因为他很清楚,他要想当上总兵,眼下的辽东就只有巡抚方一藻能够帮得上这个忙了。 杨振没有表字,倒让方光琛有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跟杨振套近乎了,愣了一下,终于说道:“不妨!不妨!我们以兄弟相称即可!” 古人对取字是很重视的,一般都是长辈给晚辈取字。 杨振既无表字,方光琛倒想给他取一个,可惜他自觉没有资格,而且两人关系也没到那一步。 方光琛抛开这些,接着说道:“兄弟奉父亲大人之命,跟随分巡道张斗张大人前来松山军前,起初是为了核验先遣营的捷报!因为我父在接到你的捷报以后,就以辽东巡抚衙门的名义,上报朝廷了! “但是你的第一封捷报,只有一封白纸黑字的报捷文书,却未有战果斩获之实证,捷报送达之日,宁远城里吵成了一片!我父在向朝廷转呈捷报的同时,不得不派了张大人与兄弟前来,一探究竟!” 说到这里,方光琛微微一笑,略作停顿,片刻后,看了看杨振,继续说道:“不过我们在前来松山军前的航路上,恰好遇上为先遣营递送第二封捷报的船只,亲眼看见了那四百多颗满鞑子的首级!有此斩获为证,先遣营战功之真假,已经没有异议了! “当时若是兄弟愿意,我与张斗张大人即可以随船转回,不必前来松山自蹈险地!那么杨兄你可知兄弟为何坚持来到松山军前,非要见你一见吗?” 杨振当然猜得出来,但他必须揣着明白装糊涂,因此,听了方光琛这个话,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方光琛见状,微笑一下,也没有让杨振等待,紧接着就说道:“我父以辽东巡抚之尊曾经亲口当众答应过杨兄,只要先遣营救援松山有功,就保你做一方总兵!我父此话既出,那就要说到做到! “如今杨兄果然在救援松山之战中立下如此战功,而杨兄本就是宁远副将,凭借此功晋升总兵,当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杨兄一旦受到我父保举,成为一方总兵,从此在辽东地面上就算是举足轻重了,今后与我父子也是休戚与共!此种干系就是我此次来松山见杨兄的原因了!” 方光琛话里话外的意思,杨振都听出来了,当下冲着方光琛又是躬身作了一揖,然后说道: “卑职有此功劳,决然离不开巡抚大人坐镇宁远运筹帷幄,离不开巡抚大人亲授机宜方略!而且,暂编宁远先遣营的旗号,正是巡抚大人所亲赐!我杨振,以及先遣营将士的一切功劳,自然都是巡抚大人的功劳!这一点杨某决不敢忘!” 杨振这话说完,方光琛脸上现出笑容,他没有想到杨振这个武夫竟然一点就透,而最让他欣慰甚至欣喜的是,杨振居然这么识大体、顾大局,或者说这么知情知趣! 接下来,方光琛也不再遮掩,也不再试探,而是直接说道:“杨兄你本就是宁远副将,这次又带宁远先遣营立下如此功勋,由我父出面保举你出任一方总兵,问题不大! “不过,朝廷在辽东现有的经制总兵官并没有出缺,兄弟的意思是,请我父保举你出任宁远团练总兵官!不知道杨兄意下如何?!” 听见方光琛说出这话,杨振直视着方光琛的眼睛,问道:“方兄弟这话,是巡抚大人的意思,还是兄弟你自己的意思?!” “现在是我的意思!但是,等我明天回到了宁远城,就会是我父亲的意思了!这一点杨兄不必有什么疑虑!” 方光琛说到这里,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而是紧接着就说道:“眼下,松锦之围已解,祖大寿祖总镇,总不能一直驻扎在宁远不走!等到消息传开,他就得启程往锦州军前坐镇! “届时宁远即缺一个镇守主将!这样一来,你的机会就来了!我父亲的机会也来了!宁远之于辽东,地位之重,杨兄你不会不知吧!?” 杨振对此当然不会不知道。 但是,这个问题他已经认真想过了,他要留在松山做总兵,哪怕是总兵做不成,只要能让他做松山城主将就好。 他现在极其需要一块自己能够自主的地方立脚,然后赶紧埋头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下一次松锦大战。 第一二三章 达成 方光琛与杨振的夜谈,一直持续到值夜的士卒敲响了三更的梆子方才告一段落。 杨振劝说方光琛主动接触金国凤,并说动方光琛劝说其父巡抚大人方一藻,最好一并保奏金国凤为宁远总兵。 金国凤如果不能像历史上那样被提拔为宁远总兵,那么松山总兵的位置就轮不到杨振来坐了。 在历史上金国凤在松山之围解了之后没有多久,就因为守城之功,被朝廷任命为了位置更加重要的宁远城的总兵。 但是,现在,杨振没有死,相反,还进了松山城,等于说是分了金国凤的一部分守城之功。 这让杨振有些不敢确定,原本历史上的那些事情,比如金国凤出任宁远团练总兵官的事情,会不会因为这一点改变而发生什么变化。 所以,他想要通过方光琛,也即通过方一藻,来做出一些努力,尽量不要让这个事情起变化。 方光琛也是一个聪明人。 经过杨振苦口婆心的劝说,两个人终于在夜半三更过了子时的时候,在许多重要的方面最后形成了一致。 杨振的种种表现,再一次刷新了方光琛对他已有的认识。 方光琛初到辽东的时候,原本看好的人物是吴三桂,而不是杨振想要拉拢合作的人物,也是吴三桂,而不是杨振。 方光琛只见了吴三桂几次,就被吴三桂智勇双全的传奇经历和表现所折服了。 从此之后,方光琛没少在方一藻的面前替吴三桂说话,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通过重用吴三桂,达到拉拢吴三桂和分化祖大寿麾下辽东军的目的。 但是,吴三桂对于方光琛的示好,始终是若即若离,对于方一藻的刻意拉拢,也是不置可否,一味应付。 之前,方氏父子上赶着拉拢吴三桂,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在辽东的各路将领之中,只有吴三桂这种智勇双全的人物,能够在将来取代祖大寿的位置。 可是现在,方光琛经过此次松山之行却赫然发现,由他的父亲营救出来并带来辽东的这个杨振,在智谋、心机、城府、军功、悍勇方面,竟然一点也不比吴三桂差。 特别是,这一次解围松山的进军与作战,比之吴三桂的传奇经历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天夜里,两个人聊到了三更天,直到说定了一系列需要提前说定的事项,杨振才告别而出。 次日一早,松山城的城门东门刚刚打开,辽东巡抚方一藻的大公子,头天夜里才抵达的方光琛,就匆匆忙忙地带着随从离开了松山城。 当然了,与方大公子同行的,还有杨振先遣营火枪队左翼副官张臣及其麾下的骑马火枪手们。 现在鞑子刚刚撤退,谁知道从松山回宁远的路上安不安全呢,没有人保护,万一方光琛在路上出个三长两短,杨振他们两个之前的谋划可就全泡汤了。 到了中午时分,金国凤派了金士俊过来请杨振等人,到总兵府一起陪同宁远来的特使即分巡道张斗吃饭。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方才知道,巡抚大人的公子竟然已经不辞而别了。 金国凤有些惊诧莫名。 但是他自认为方光琛的突然离开与他无关,再说方光琛并无官方身份,所以金国凤也并不是很在意。 倒是与方光琛同来的分巡道张斗,对方光琛的评价又降低了一个层次,觉得巡抚方一藻家的公子为人处世未免过于任性了点。 “方公子这次到军前来,本就是以私人身份前来,其实并无公事在身!巡抚大人认为他偌大年纪却身无功名,本想让他跟着本官,到军前见识一番,增加一些阅历,将来也好有个由头,给他找个出身! “既然现在他已经不告而别了,那么也只有等本官回了宁远城以后,再去找巡抚大人说话了!你们不要因此受了什么影响!” 说到这里,张斗看着杨振说道:“昨夜听金副总兵讲起了守城的过程,其中多有感谢你率军来援的话语!由此可见,救援松山之功,宁远先遣营并未虚报! “今日本官先看松山城防与城外鞑子营地,此外若有空闲,还要请杨协镇一同再去看看小凌河北岸的鞑子粮草大营,还有你们在小凌河河口的伏击地! “实地验看之后,本官会亲笔书写一封考功核验的文书,松山城将士坚守退敌之功,先遣营将士海上驰援之功,只要属实,在本官这里就绝对不会埋没分毫!” 张斗的话,虽然起初是冲着杨振说的,但是说到最后,就已经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了。 听了他的话,有资格陪同进餐的松山城几个将领,全都立刻站了起来,对着张斗,就是躬身一拜。 他们仗也打了,力也出了,各自麾下的伤亡也都不小,最担心的就是战后他们的功劳被埋没,所以听了张斗这个分巡道的话,人人感激涕零。 金国凤作为松山守城主将,在对着张斗行了礼之后,说道:“有了张大人这番话,松山守城将士的心就稳了!战死将士们的血就没有白流!职部替松山将士感谢大人!” 见金国凤这样,杨振也跟着说道:“职部替先遣营将士感谢大人!” 文人的笔,武士的刀,有个共同点,就是都能杀人。 不同在于,刀杀人要见血,可是笔杀人,却是杀人不见血。 久在军中的金国凤,自是知道其中的利害,而来自后世的现在这个杨振,当然也不敢含糊。 因为方光琛已经离开松山,返回宁远去了,张斗也不好在松山多耽搁,所以当天中午饭后,他就在金国凤、杨振、夏成德、张得贵、吕品奇一行人的陪同下,开始实地探看各处战场。 先是看了松山城的南门、南门外的鞑子大营,以及被鞑子重炮摧毁的南门外几个敌台 接着看了松山城的西门、西门外的鞑子连营,还有西门城墙、城头以及城内被鞑子重炮击毁的建筑和房屋。 再接下来,一行人又在张得贵的带领下,策马前往鞑子的娘娘宫大营,以及小凌河北岸的鞑子粮草大营,亲眼验看了被大火烧成了灰烬的一个个粮囤子、草垛子遗迹。 最后,极端认真的张斗,还要求杨振等人带他去看了先遣营埋伏鞑子镶黄旗噶布什贤超哈的伏击场。 几天前发生过激烈战斗的地方,战斗的痕迹还存在,看着地上交错纵横的堑壕、陷马坑和万人敌爆炸后留下的巨大弹坑,张斗终于不再有任何的疑虑了。 就连之前一直对杨振等人宣扬的先遣营战绩存有疑问的夏成德、吕品奇,也仿佛似有所悟,知道了杨振和他的先遣营绝不是瞎说八道。 等到了黄昏,一行人返回松山城的路上,夏成德和吕品奇对待杨振和张得贵的态度,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过去夏成德、吕品奇对于先遣营这一伙来历不明、比乞丐也强不了多少的所谓官军,并不怎么看得上,连带着对他们“吹嘘夸耀”的战功也是将信将疑,总觉得这一伙人进了松山城相当于分了自己的守城功劳。 可是,出城之后这一路看下来,他们终于认识到,杨振及其先遣营这伙人,竟然是一支敢在野外跟鞑子噶布什贤超哈野战的人马! 这一点,就是松山城内他们麾下那些意志坚韧的守城将士,也是做不到的啊! 第一二四章 一致 方光琛与杨振的夜谈,一直持续到值夜的士卒敲响了三更的梆子方才告一段落。 杨振劝说方光琛主动接触金国凤,并说动方光琛劝说其父巡抚大人方一藻,最好一并保奏金国凤为宁远总兵。 金国凤如果不能像历史上那样被提拔为宁远总兵,那么松山总兵的位置就轮不到杨振来坐了。 在历史上金国凤在松山之围解了之后没有多久,就因为守城之功,被朝廷任命为了位置更加重要的宁远城的总兵。 但是,现在,杨振没有死,相反,还进了松山城,等于说是分了金国凤的一部分守城之功。 这让杨振有些不敢确定,原本历史上的那些事情,比如金国凤出任宁远团练总兵官的事情,会不会因为这一点改变而发生什么变化。 所以,他想要通过方光琛,也即通过方一藻,来做出一些努力,尽量不要让这个事情起变化。 方光琛也是一个聪明人。 经过杨振苦口婆心的劝说,两个人终于在夜半三更过了子时的时候,在许多重要的方面最后形成了一致意见。 杨振的种种表现,再一次刷新了方光琛对他已有的认识。 方光琛初到辽东的时候,原本看好的人物是吴三桂,而不是杨振想要拉拢合作的人物,也是吴三桂,而不是杨振。 方光琛只见了吴三桂几次,就被吴三桂智勇双全的传奇经历和表现所折服了。 从此之后,方光琛没少在方一藻的面前替吴三桂说话,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通过重用吴三桂,达到拉拢吴三桂和分化祖大寿麾下辽东军的目的。 但是,吴三桂对于方光琛的示好,始终是若即若离,对于方一藻的刻意拉拢,也是不置可否,一味应付。 之前,方氏父子上赶着拉拢吴三桂,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在辽东的各路将领之中,只有吴三桂这种智勇双全的人物,能够在将来取代祖大寿的位置。 可是现在,方光琛经过此次松山之行却赫然发现,由他的父亲营救出来并带来辽东的这个杨振,在智谋、心机、城府、军功、悍勇方面,竟然一点也不比吴三桂差。 特别是,这一次解围松山的进军与作战,比之吴三桂的传奇经历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天夜里,两个人聊到了三更天,直到说定了一系列需要提前说定的事项,杨振才告别而出。 次日一早,松山城的城门东门刚刚打开,辽东巡抚方一藻的大公子,头天夜里才抵达的方光琛,就匆匆忙忙地带着随从离开了松山城。 当然了,与方大公子同行的,还有杨振先遣营火枪队左翼副官张臣及其麾下的骑马火枪手们。 现在鞑子刚刚撤退,谁知道从松山回宁远的路上安不安全呢,没有人保护,万一方光琛在路上出个三长两短,杨振他们两个之前的谋划可就全泡汤了。 到了中午时分,金国凤派了金士俊过来请杨振等人,到总兵府一起陪同宁远来的特使即分巡道张斗吃饭。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方才知道,巡抚大人的公子竟然已经不辞而别了。 金国凤有些惊诧莫名。 但是他自认为方光琛的突然离开与他无关,再说方光琛并无官方身份,所以金国凤也并不是很在意。 倒是与方光琛同来的分巡道张斗,对方光琛的评价又降低了一个层次,觉得巡抚方一藻家的公子为人处世未免过于任性了点。 “方公子这次到军前来,本就是以私人身份前来,其实并无公事在身!巡抚大人认为他偌大年纪却身无功名,本想让他跟着本官,到军前见识一番,增加一些阅历,将来也好有个由头,给他找个出身! “既然现在他已经不告而别了,那么也只有等本官回了宁远城以后,再去找巡抚大人说话了!你们不要因此受了什么影响!” 说到这里,张斗看着杨振说道:“昨夜听金副总兵讲起了守城的过程,其中多有感谢你率军来援的话语!由此可见,救援松山之功,宁远先遣营并未虚报! “今日本官先看松山城防与城外鞑子营地,此外若有空闲,还要请杨协镇一同再去看看小凌河北岸的鞑子粮草大营,还有你们在小凌河河口的伏击地! “实地验看之后,本官会亲笔书写一封考功核验的文书,松山城将士坚守退敌之功,先遣营将士海上驰援之功,只要属实,在本官这里就绝对不会埋没分毫!” 张斗的话,虽然起初是冲着杨振说的,但是说到最后,就已经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了。 听了他的话,有资格陪同进餐的松山城几个将领,全都立刻站了起来,对着张斗,就是躬身一拜。 他们仗也打了,力也出了,各自麾下的伤亡也都不小,最担心的就是战后他们的功劳被埋没,所以听了张斗这个分巡道的话,人人感激涕零。 金国凤作为松山守城主将,在对着张斗行了礼之后,说道:“有了张大人这番话,松山守城将士的心就稳了!战死将士们的血就没有白流!职部替松山将士感谢大人!” 见金国凤这样,杨振也跟着说道:“职部替先遣营将士感谢大人!” 文人的笔,武士的刀,有个共同点,就是都能杀人。 不同在于,刀杀人要见血,可是笔杀人,却是杀人不见血。 久在军中的金国凤,自是知道其中的利害,而来自后世的现在这个杨振,当然也不敢含糊。 因为方光琛已经离开松山,返回宁远去了,张斗也不好在松山多耽搁,所以当天中午饭后,他就在金国凤、杨振、夏成德、张得贵、吕品奇一行人的陪同下,开始实地探看各处战场。 先是看了松山城的南门、南门外的鞑子大营,以及被鞑子重炮摧毁的南门外几个敌台 接着看了松山城的西门、西门外的鞑子连营,还有西门城墙、城头以及城内被鞑子重炮击毁的建筑和房屋。 再接下来,一行人又在张得贵的带领下,策马前往鞑子的娘娘宫大营,以及小凌河北岸的鞑子粮草大营,亲眼验看了被大火烧成了灰烬的一个个粮囤子、草垛子遗迹。 最后,极端认真的张斗,还要求杨振等人带他去看了先遣营埋伏鞑子镶黄旗噶布什贤超哈的伏击场。 几天前发生过激烈战斗的地方,战斗的痕迹还存在,看着地上交错纵横的堑壕、陷马坑和万人敌爆炸后留下的巨大弹坑,张斗终于不再有任何的疑虑了。 就连之前一直对杨振等人宣扬的先遣营战绩存有疑问的夏成德、吕品奇,也仿佛似有所悟,知道了杨振和他的先遣营绝不是瞎说八道。 等到了黄昏,一行人返回松山城的路上,夏成德和吕品奇对待杨振和张得贵的态度,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过去夏成德、吕品奇对于先遣营这一伙来历不明、比乞丐也强不了多少的所谓官军,并不怎么看得上,连带着对他们“吹嘘夸耀”的战功也是将信将疑,总觉得这一伙人进了松山城相当于分了自己的守城功劳。 可是,出城之后这一路看下来,他们终于认识到,杨振及其先遣营这伙人,竟然是一支敢在野外跟鞑子噶布什贤超哈野战的人马! 这一点,就是松山城内他们麾下那些意志坚韧的守城将士,也是做不到的啊! 第一二五章 难处 且说三月十四日下午,辽东分巡道张斗在松山城内城外忙着察看战场、核验战功的同一时间,宁远城里,上上下下都是一片轻松欢快的气氛。 此时宁远城里的文武官员,军中将士,寻常百姓,贩夫走卒,全都知道了满鞑子围攻松锦等城折戟而返的消息! “大帅!清鞑子真的就这么撤了?就因为杨振这小子烧了他们的粮草营?!就因为杨振这小子伏击了清鞑子的几百个噶布什贤超哈?! “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就这么好说话?!卑职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些消息不像是真的啊!” 宁远城祖家大院深处,祖大寿本人的书房之中,再一次云集了祖大寿麾下的心腹干将们,这些人相互传递着看完了一封书信,其中一个将领忍不住心中疑惑,终于出言询问。 那将领说完了这话,祖大寿书房里坐着的将领们反应各不相同,有的点头附和,有的默不作声。 但是无一例外的是,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祖大寿本人的身上,等着祖大寿亲自作出判断。 “杨振的捷报你们不信也就算了,现在堆在巡抚大人衙署门前的四百多颗清鞑子脑袋难道还有假吗?! “就算你们不相信这点清鞑子脑袋足以让鞑子伪帝黄台吉就此退兵,可是刘周智、祖泽远从塔山、杏山送回来的消息,难道还能有假吗?!金国凤和祖克勇从松山城送回来的消息,还能有假吗?! “再者说了,方巡抚家的那个大公子方光琛,今日中午已经进城了!他是从哪里回来的?!是松山!” 说到这里,祖大寿扫视了书房一圈,目光从自己一干心腹部将的脸上看过去,最后继续说道: “不要再小瞧这个杨振了!去年他能从清鞑子大军的重围之中突围而出,终究是一个有本事的! “你们啊,也不要再去眼红嫉妒杨振先遣营的功劳了!这个事情,你们说它是机缘巧合也好,说它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也罢,总之,是本镇,也是你们,先前都判断错了! “杨振率部去救松山城,不管他本心是不是自己愿意,也不管他是不是因为惧怕本镇军法无情才去的,现在都不必再说了! “就说之前,本镇征求你们意见的时候,你们之中哪一个不是推三阻四?!哪一个曾经自告奋勇了?!” 这几句话,越说越严厉,说到最后,祖大寿怒气满脸,已经是声色俱厉的呵斥了。 祖大寿并没有看错形势,松锦一带是个巨大的陷阱,这一点他没有错。 他唯一看错的,其实就是杨振。 他没有料到,本来一场送死之旅,是不死棋,但是竟然让杨振硬生生地给走活了。 并且,杨振还极其机缘巧合地,正好赶上了祖大寿预料之中的鞑子粮尽自退这个天赐的立功机会。 只要清鞑子最后粮尽而退了,那么不管当时是谁身在一线,都必定是大功一件。 早知道结局如此,他就该派自己的外甥吴三桂前去捡了这个功劳,而不是让吴三桂在宁远城里干坐着,坐等杨振等人兵败身死的消息。 自从宁远城里收到了杨振送回来的第二封捷报之后,吴三桂在祖家大院自己的住处,已经气得不知道摔碎了多少个酒杯茶碗了。 杨振让人送回来的捷报,不可能是假的了,因为随船运回来的一整船清鞑子脑袋,根本造不得假。 是不是杀良冒功弄出来的假鞑子首级,别人或许不清楚,可是他们这些久在辽东的将领们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现在祖大寿麾下的这些将领们基本上那个没有一个是草包饭桶、酒囊饭袋,这些人个顶个是辽东军中的悍将出身。 他们对杨振先遣营机缘巧合立下的战功,也并不纯粹是眼红嫉妒。 相反,他们对于杨振让人送回来的清鞑子首级,对于四百多颗清鞑子首级背后的残酷战斗,他们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佩服的。 只不过,这些首级摆在宁远城里,让他们怎么看怎么觉得难以置信、不可思议。 因为,从他们各人自己的漫长戎马生涯积累下的经验出发,他们实在无法相信,杨振先遣营一共才几百个人,怎么就能斩获这么多真鞑子的首级?! 但是不管他们信不信,那么多鞑子首级的的确确送来了宁远城,而且还都是真的。 特别是祖克勇,固然是为人处世欠圆滑,有点不通人情世故,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让人捎回的消息才更可信。 对于这一点,祖大寿本人以及祖大寿的麾下都没有任何疑问。 “那么大帅!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既然鞑子大军已经撤退,松锦之围已经不解而解了,我们该如何做?!” 这个时候,在座众人之中年纪最小的吴三桂,突然对祖大寿说道:“尤其是松锦大捷报到朝廷之后,朝廷之上恐怕就又要催促大帅赶赴锦州坐镇了!” “朝廷不催本镇,本镇难道就不去锦州了?!宁远虽好,但锦州该回,还是要回去的!” 祖大寿听了吴三桂的询问,先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略作停顿,随后又接着说道:“不论如何,鞑子撤了,总还是一件好事!松山没丢,金国凤固然有功,杨振没死,功劳也少不了!他们借着这个机会,可能往上一步! “可是,你们不要忘了,这一次鞑子入寇松锦,锦州城,杏山城,塔山城,统统都没有丢!那么留守锦州城的祖大弼,坚守杏山城的祖泽远,还有坚守塔山城的刘周智,他们坚守城池,使得清鞑子无功而返,岂不是都有功吗?!” 祖大弼是祖大寿的同母亲兄弟,祖泽远则是祖大寿堂兄祖大权的儿子,都是祖家人。 祖大寿把话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是他手下的那些心腹干将们,就都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金国凤顶住了鞑子大军的疯狂进攻,这个功劳是挡不住的。 杨振率领一个暂编的先遣营六百多人北上救援松山,最后“稀里糊涂”地走了狗屎运,居然赶上了鞑子大军粮尽自退。 这个事情既然已经上报了,那么松山之围既解,杨振的功劳就是板上钉钉没跑了。 可是正如祖大寿所说,如果金国凤守住了松山有功,那祖大弼守住了锦州,祖泽远守住了杏山,刘周智守住了塔山,算不算也有功呢?! 反正锦州、杏山、塔山外面都有鞑子的军队围城,至于鞑子有没有疯狂进攻,那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因此,只要朝廷封赏提拔金国凤、杨振,那就不能落下了祖大弼、祖泽远和刘周智。 甚至包括祖大寿自己,作为目前山海关外辽东官军的最高军事统帅,其他所有将领的功劳,说到底都有他的一份! 杨振固然有功,可是直接点将让杨振出马的祖大寿呢,岂不是识人在前、调度有方?! 祖大寿领着一干心腹部将,最后就定下了这么个善后的策略,准备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的几个心腹部将搭上这个“松锦大捷”的顺风船。 “鞑子撤了,终究是一件好事!接下来,且先看方巡抚如何做吧!长伯留下陪本镇再说说话,其他人都散了吧,散了吧!” 祖大寿拿定了主意之后不由自主地叹口气,然后就把云集在他书房里的其他心腹将领们都赶了出去,独独留下了吴三桂。 “长伯啊!今天你再以你的名义,给高总监高公公写上一封信,把我刚才说的意思写清楚,尽快遣人总到山海关去! “至于你做总兵的事情,那就再等等看,你还年轻,还有的是机会!我料清鞑子伪帝绝不会从此偃旗息鼓,善罢甘休,长则一年,多则半年,鞑子大军必会卷土重来!到时再说!” 吴三桂低着头,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来,此时听了这话,抬头对着祖大寿说道: “舅父放心!舅父的话甥男明白!甥男前程全由舅父做主!” “祖家家大业大是不假,这是好事,可也不是好事,家大业大也有家大业大的难处啊! “这么些人都指望这我,我这里也得一个一个来不是吗?还是唯有长伯你,能够体谅舅父的难处!” 第一二六章 策略 吴三桂的顺从,让祖大寿多少感到了一些宽慰,说完了上面的话,又想了想,接着对吴三桂说道: “另外,我一会儿让人拾掇好六百两金叶子,你派一些妥当人带着信件,也带着这些金叶子,一起去见高总监吧!去吧!” 吴三桂听见这话,立刻站了起来,冲着祖大寿抱拳躬身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吴三桂走了以后,祖大寿自己一个人继续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盯着桌案上祖泽远和刘周智送来的书信发呆,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与祖家大院相距不过一里多地的辽东巡抚衙署内,也有几个人在议论着什么。 不过与祖家大院祖大寿书房内的凝重气氛相比,巡抚衙署二堂上的气氛,却是轻松活跃多了,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片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此时在座的,一共是三个人,都是文官。 除了辽东巡抚方一藻之外,还有一个文官是宁前兵备道邱民仰,另外一个文官是朝廷户部派驻辽东的督饷郎中袁枢。 只见邱民仰将自己手里拿着的奏章样子的东西合上,一边递给了身边坐着的袁枢,一边说道: “鞑子既然已经撤了军,松锦大捷就已经成为定局了!巡抚大人前番当众承诺,杨振先遣营建功之后,要保奏他成为一方总兵!此时兑现承诺,正是言出必践,善始善终! “而且,邱某也认为,以杨振的本事,还有杨振如今的战功,足以当得起这个总兵的重任!如果抚院大人需要有人联署保奏,邱某愿附骥尾,共襄其事!” “正是如此!正该如此!如果抚院大人需要下官一起联署保奏,袁某也愿意与邱大人同附骥尾!” 袁进也和邱民仰一样,来到辽东任职几个月来,已经基本看清了一个事实,眼下辽东各城守将守军,都是唯祖大寿的军令是从。 至于辽东巡抚方一藻,宁前兵备道邱民仰,甚至包括督饷郎中袁枢,这些曾经在宁远城里算得上头几号人物的朝廷文官,现在变得没有一点话语权。 他们说出来的话,若是没有祖大寿的背书,那就跟放屁一样,根本无人理睬。 这个情况,不仅让辽东巡抚方一藻暗地里十分不爽,同样也让一个兵也管不了的宁前兵备道邱民仰心里十分不满。 早些年,辽东巡抚职位撤销期间,宁前兵备道可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当年的袁崇焕就是以一个宁前兵备道的身份把整个辽西大地搅得风云变幻。 可是现在呢,除了终日枯坐在宁远城里,终日枯坐在自己的衙署职房之中,邱民仰调动不了辽东军中的一兵一卒,也指挥不了宁远城里的一兵一卒。 所以,对于急于改变这个现状的邱民仰来说,方一藻保奏杨振为“宁远总兵”的想法完全符合他的利益和期望。 没错,方一藻在自己的奏章里,白纸黑字地写着,要保奏杨振出任宁远总兵,这对方一藻有利,对宁远城里的文官都有利。 至于袁枢,之前他就十分看好杨振,这一回,杨振果然没有辜负袁枢对他的期待,不仅解了松山之围,而且还有许多斩获。 最让他欣慰的是,连带着袁进及其水师营都跟着立了不小的功劳,足够令他这个督饷郎中在辽东站稳脚跟了。 且说邱民仰和袁枢二人听了巡抚方一藻的想法,并且细看了方一藻直接写给皇帝的奏章内容之后,当即表示愿意与方一藻一起联名保奏杨振升任总兵。 方一藻料到他们会赞成,但是没有料到这一点,略微盘算一番之后,当场答应,并且请了两人就在巡抚衙署的二堂上署上各自的名字。 邱民仰和袁枢二人署完姓名,随即告辞离去,就在这个时候,二堂偏厅里的一扇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此人赫然正是方光琛。 从松山到宁远,陆地上早有驿道相连,两地之间的驿道,不过一百二十里左右,快马两三个时辰就到了。 方光琛清早天刚亮就出发,在张臣等人的护送下一路顺利,到了中午时分就紧赶慢赶进了宁远城。 并且一回来,就把鞑子撤军的大好消息报告给了自己的父亲方一藻,同时也把自己与杨振已经达成一致的那些想法,一并汇报给了方一藻。 方一藻立刻遣人写了布告,张贴在巡抚衙署大门外的墙壁上,向宁远全程军民宣告了满清鞑子撤军、松山之围已解的喜讯。 与此同时,连忙写就了报捷与请功的奏章,派了人去请来邱民仰和袁枢,与他们商量如何向朝廷报功,如何奖励有功之人的事情。 于是就有了方才的场面。 且说方光琛从屏风后走出来,来到方一藻的身边,顺手拿起方才邱民仰和袁枢联署的奏章本子,看了起来。 结果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大吃一惊“父亲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啊?!怎么您还是要保举杨振出任宁远总兵呢?! “儿子也知道,让杨振当上宁远总兵对我们更有利,可是明知道十有**成不了,又何必非要去争呢?!” 方光琛看了父亲方一藻亲笔书写的保举杨振的奏章,心中无比讶异,忍不住叫了起来。 之前在松山城内,方光琛已经与杨振达成了一致,自己要先捏着鼻子把金国凤保举到宁远总兵的位置上去,然后力助杨振出任松山总兵一职。 若是祖大寿、高起潜等人仍然从中阻挠,那么就退而求其次,让杨振平级调动,从宁远副将的位置上,调任到松山城内,出任金国凤现在担任的松山副总兵。 让守卫松山城有功的金国凤升任宁远总兵,然后让救援松山城有功的杨振接替金国凤松山副总兵的位置,完全说得过去。 即便高起潜再记恨杨振及其旧部,也不至于连一个平级调动都反对吧?! 而且,从宁远城方一藻的身边调到松山前线,还是副将出任一路副总兵,任谁看来,也不会认为这是对有功将领的褒奖。 方光琛这个计算了许久的想法,之前也已经给他的父亲方一藻禀报过了,当时方一藻也同意了。 所以,此时看到了这个奏章的内容,完全不是之前商量好的对策,心里的惊讶可想而知。 不过,对于自己儿子的惊讶询问,辽东巡抚方一藻却是面带微笑,老神自在,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品了品,吐出茶沫子,然后缓缓说道: “你总是自以为聪明有头脑,不将天下读书人看在眼里,可是你难道不知道圣人所说取乎其上得乎其中的道理吗?!” 说到这里,方一藻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然后看着自己的儿子继续说道:“子曰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你若只是想要松山总兵,那么到最后,可能只是得一个松山副总兵!只有你坚决要求宁远总兵的位置,而且显得志在必得、非得不可,到最后,方能得到松山总兵的位置啊!这其中的道理,并不难明白,你且琢磨去吧!” “可是” “没有可是!” “万一” “没有万一!” “好吧父亲大人,那就这样吧!” 第一二七章 子曰 方一藻宦海沉浮许多年了,早知道官场如战场,且更像是商场的道理,要想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就得学会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他并没有径直按照杨振的建议去做,而是按照自己的本心,保奏宁远副将杨振就地升任宁远总兵,保奏松山副总兵金国凤就地升任松山总兵,并且全都没有加“团练”的字样。 这就是他开出的条件。 那么这个条件又是开给谁的呢? 辽东巡抚方一藻虽然已经算是封疆大吏了,但是他并没有胆子敢给崇祯皇帝开条件,也没有多大胆子敢给朝廷和内阁开条件。 事实上,这个条件他是开给宁远城内的祖大寿,以及远在山海关内的高起潜的。 他想拉拢祖大寿,想让祖大寿为己所用,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祖大寿根本不愿向他靠拢,因为人家祖大寿早就有了更大的靠山。 那个靠山,就是远在山海关的钦命蓟辽总监军,也就是崇祯皇帝宠信的大太监高起潜。 看明白了这一点以后,方一藻原本以为自己的辽东巡抚生涯已经没有什么干头了,可是未曾想,自己一手带来辽东的宁远副将杨振居然死里求生,硬是搞出来一个说得过去的“松锦大捷”出来。 想想祖大寿对待自己的态度,再想想杨振在辽东的处境,方一藻迅速地做出了取舍,决定借着杨振给他制造的机会再拼搏一把。 方光琛给他带回来的情况,正合他的心意。 但是老谋深算的他,却很清楚,这个事情成与不成,并不单纯取决于自己的态度,也并不单纯取决于朝堂或者内阁的态度。 因为在很大程度上,这个事情的成与不成,取决于现在驻留在山海关内的那位蓟辽总监军高起潜的态度。 如果高起潜从中作梗,向皇帝提出了不同的意见,那么凭借皇帝对高起潜的信任,这个事情多半就成不了了。 可是高起潜会不会从中作梗呢? 这个问题方一藻根本没有考虑过,因为他很清楚,高起潜一定会从中作梗。 去年杨振及其旧部得罪过高起潜,而自己顶着高起潜的压力,愣是把杨振及其旧部带到辽东任职,就凭这一点,高起潜就一定会从中作梗。 可是方一藻也想过了,并且把这一点考虑了进去。 他之所以明知道让杨振当宁远总兵,十成的算计里有八成乃至九成不可能成功,却非要联署保奏杨振当宁远总兵,就是因为高起潜绝不会让自己如愿。 可是方一藻同样清楚,杨振救援松山的战绩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鞑子围困松锦诸城的大军在杨振的骚扰之下撤围而去了,这也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 就凭这一点,高起潜就是对杨振及其旧部再怎么看不顺眼,再怎么不满意,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了。 因为解救松山和锦州的战事,是崇祯皇帝和朝堂上下全都在密切关注的大事! 关内的将领们面对土寇流贼,随便打个胜仗,有点斩获,就能被封为总兵,凭什么杨振在辽东率领数百人的先遣营援军击退入侵松锦之地的数万鞑子大军,就不能升任总兵呢?! 再者说了,辽东可是有着“十分光辉”的兵变历史的啊! 难道他高起潜就不怕欺人太甚,一不小心逼反了杨振及其旧部士卒?! 所以,方一藻凭借着自己多年的官场经验,十分笃定地认为,祖大寿、高起潜之流一定会从中作梗,不会让自己如愿以偿,也一定不会让杨振如愿以偿,可是他也相信,他们绝不敢做得太过。 再怎么说,自己身为钦命的辽东巡抚,作为眼下山海关外的文官之首,自己保奏谁,弹劾谁,在皇帝陛下的面前,都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这就是方一藻做出决定时的心理。 当然,方一藻的这个心理,杨振并不清楚。 所以,当张臣在当天深夜叫开了松山城的东门,兴冲冲地回到松山城里的城隍庙,将方光琛的口信带给了杨振以后,杨振差点脱口而出飙出一句“娘希匹”来。 张臣带着麾下火枪队左翼,一路上策马狂奔,累了个半死,目的就是尽快把从宁远城方光琛那里得来的“好消息”尽快带给杨振。 要知道,他们今天早上天刚亮就护送着方光琛出发了,中午午时前后才抵达宁远城,到了下午未时刚过,就又带着方光琛的口信着急忙慌地往回赶。 一天之内,从大清早出发疾驰宁远,再到大半夜里回到松山,前前后后,累计狂奔疾驰了超过二百里的路途,而期间,他们只在辽东巡抚衙署里面休息了一个时辰左右。 这份辛苦,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受得了的。 张臣他们一行人马,之所以如此不辞辛劳地往回赶,就是为了在第一时间,将辽东巡抚、宁前兵备道和朝廷督饷郎中决意联署保奏杨振出任宁远总兵的好消息带回来。 可是,当他着急忙慌累个半死终于把消息带到杨振面前的时候,杨振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根本连一点喜悦的样子也没有。 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让张臣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一满肚子的疑惑不解。 “大人!方公子说,方巡抚、邱兵备,还有袁郎中,全都在保奏大人出任宁远总兵的奏章上署了名,联名保奏大人当总兵啊! “对咱们先遣营来说,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事,一个天大的喜讯啊!大人你怎么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样子呢?!” 看着杨振听了自己带回来的口信之后,就在居住的小室里不住地来回踱步,不仅没有一点喜悦,反倒是一脸的不高兴,张臣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心底里的疑惑,于是开口向杨振询问原因。 “我他么能高兴吗?!老子已经下了决心,准备在松山城里大干一场,为将来的第二次松锦大战做准备了,现在可好,方光琛这小子口惠而实不至,居然没有能够说动他亲爹按照自己的说法来!” 杨振听了张臣的问话,并没有当即回答,只是在心里恨恨地抱怨着方一藻和方光琛父子俩太自私,只为他们自己在辽东的利益考虑,而没有考虑到辽东的复杂形势。 过了片刻,杨振看见张臣还在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而他自己也终于想起自己与方光琛的夜谈,先遣营里并无其他人知晓,于是对张臣说道: “辽东形势复杂,人心更加复杂!我也不是不愿意到宁远当总兵,而是担心他们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以你对现在辽东将门的了解,他们会让我杨振顺利当上宁远总兵吗?!” “这个卑职倒是没有来得及认真想!难道说祖大帅会不同意?!卑职听说大人带着咱们先遣营的人马离开宁元之前,祖大帅也曾当众承诺事成之后,要保奏大人出任一方总兵的啊!难道祖大帅这样的人物也敢食言自肥不成?!” 杨振的回答,让张臣一时之间也有点忐忑了。 原来的辽东大地上,将门世家很多,但是经过多年的战争之后,现在的辽东将门剩下的不多了,而且几乎全都集中在了祖大寿的麾下。 像杨振这样的前辽东将门世家子弟,还能不能被以祖大寿为首的祖家军所接受,确实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不过,想到了这里的时候,张臣突然又电光火石般地记起了临行前方光琛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没头没脑的话,于是当即又对杨振说道: “对了!大人!卑职今日下午从宁远城返回之前,方公子说了方巡抚他们联署保奏大人出任宁远总兵的事情之后,还说了一句话,我当时只顾着高兴,没有记太清楚。 “方公子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子曰,大概是是说取其上,得其中,取其中,得其下,取其下,无所得!大概是这么一句话,卑职有点记不全了!只是不知道这些话对大人有没有用?” 张臣本是一个武人,对子曰诗云之类的东西天上有着隔阂,况且当时又正在兴高采烈的兴头上,并没有认真去听方光琛后来对他说的话,现在绞尽脑汁也只是记起了这么几句,而且说的也只是一个大概。 然而,这也足够了。 第一二八章 荒谬 “取其上,得其中,取其中,得其下,取其下,无所得?!张臣!你确定方光琛当时就是这么跟你说的?!” “卑职可以肯定!虽然卑职记不太全了,但敢肯定就是这么几句子曰!当时在场的还有火枪队左翼的棚长马壮!要不卑职把马壮也叫来,问问他有没有记住?” 杨振并不熟悉论语,但这几句意思也算直白,并不太难理解。 自从从张臣的嘴里听了这几句话,就背着手在小室里来回踱步,一边来回走着,一边念叨着这几个短语。 突然,灵光一闪,他仿佛知道怎么回事了:“不必去叫马壮了!我知道了!我已经知道方巡抚这么做的意思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说完这话,杨振方才的满脸郁闷一扫而空,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停下了来回走动的脚步,对张臣说道: “张臣!你辛苦了!你和火枪队左翼的弟兄们都辛苦了!但是你们这一趟的辛苦没有白费!你带回来的口信,很有用!回头你们再把巡抚大人保奏我和金副总兵升任总兵的消息传出去!现在,赶快回去休息吧!” 张臣带着一肚子的莫名其妙走了,但是杨振的心却彻底放松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杨振一觉醒来,穿戴好了衣服,打开自己的房门出来,就看见外面站着一堆人,而且人人脸上都是挂着笑容。 “杨兄弟!恭喜!恭喜啊!我听张臣他们从宁远带回来的消息说,巡抚大人、兵备大人已经一起向朝廷保奏兄弟当宁远总兵了啊!这可是先遣营的大喜事啊!” 一大早上起来,徐昌永听说了张臣带回来的消息,就立刻来到了后院,想多了解一些情况,特别是关于自己下一步去向的情况。 所以,他一看见杨振起床出来,就连忙上前说话。 同样已经早起,在院子里唠着闲嗑的张得贵、金士俊、杨占鳌、王守堂等人,看见杨振出来,也都跟着徐昌永围了上来。 对于徐昌永和众人的心思,杨振自然也能猜出来,于是先和徐昌永打了个招呼,然后对着众人说道: “张臣昨晚从宁远回来,确实带回来了一些好消息!巡抚大人、兵备大人的确有这个意思,但是最后能不能成,还是要看朝廷的,还要看圣上万岁爷的! “现在等于是八字只画了一撇!还差着一撇呢!所以,大家也不要太当真了!万一有了意外,岂不是空欢喜?! “当然了!如果我杨振有了好事!你们众兄弟也肯定差不了!所以,你们也不必太着急!且在这个松山城里安生等着吧!” 说完这个话,聚集在院子里的一干人丝毫不受杨振话里话外透出的那股子谨慎劲儿的影响,依旧嘻嘻哈哈地高兴着。 杨振看见金国凤的长子金士俊也在人群里,于是冲他摆了摆手,把他叫到了自己的跟前,对他说道: “士俊老弟!巡抚大人保奏你父亲金副总兵升任总兵的事情,当是千真万确了!你可以回去跟你的父亲金副总兵说了!让他也高兴高兴!” 对金士俊来说,辽东巡抚方一藻保奏他的父亲当上总兵,当然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自从鞑子从松山城外撤军之后,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期和预感。 虽然松山总兵可能不如宁远总兵的位置好,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总兵职位啊! 金士俊听了杨振的话,自是眉开眼笑,一路小跑着往松山北门内的“总兵府”去报信去了。 一贯奉行低调策略的杨振,这一回之所以这么“高调”,明知道八字只是画了一撇,就大张旗鼓地把这件事情搞得满城风雨,当然有他自己的考虑。 现在的他,对辽东巡抚方一藻的策略,已经心领神会了。 有了杨振的推波助澜,到了中午时分,杨振即将升任宁远总兵、金国凤即将升任松山总兵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松山城的大街小巷。 不管是先遣营北上救援的人马,还是原来跟着金国凤辛苦守城的人马,都是一片欢欣鼓舞。 辽东分巡道张斗仍然驻留在松山城内,听说了松山城内流传的这些消息,心底里暗暗着急。 张斗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尽快赶回宁远城去,需要尽快把自己在松山军前核查的情况,以及松山城内的情况,报告给方一藻,甚至直接报告到朝廷上。 到了当日中午时分,张斗收拾了东西,领着从人,匆匆告别了金国凤,在金国凤派出的一小队人马的护送之下,南下宁远城去了。 就在张斗离开松山城的同一天傍晚,已经离开松山城三天之久的祖克勇,终于带着麾下骑兵五十余人,回来了。 祖克勇回到驻地城隍庙,很快就来求见杨振来了。 杨振又让人找来了营里的其他将领,张得贵、徐昌永,还有李禄,一同过来听取祖克勇的见闻,一起商讨下一步的打算。 “协镇大人!前日早上离开松山南下之后,祖某先往南去了杏山一带巡哨!松山与杏山之间,驿路两侧山岭中虽然多有鞑子营地,可以看出松山杏山之间此前多有伏兵,不过祖某路过的时候,鞑子伏兵营地,皆已经人去营空! “前日午后,祖某抵达杏山城外,杏山守将副总兵祖泽远乃是大帅从子,亦即祖某之族兄,一番交谈之下,始知鞑子饶余郡王阿巴泰围困杏山多日,也于十一日夜撤围! “祖某在杏山休整当晚,杏山副总兵祖泽远接到塔山守将副总兵刘周智信使询问杏山以北军情,得知围困塔山之鞑子武英郡王阿济格部大军也已于十一日夜撤围! “松山城以南已无鞑子军队,祖某遂于昨日上午巳时离开杏山,往北巡哨,过松山而不入,直赴锦州,哨探之余,传递消息!得知锦州外围鞑子营地于十二日已全无一人!至今日已三日了! “此外,祖某一行所见所闻,塔山、杏山、锦州城池皆无恙,除城外屯堡敌台损失颇重之外,城池完好如初!这一次鞑子大军入寇松锦等地,实唯松山被兵最多,作战最烈,受创也最重!” 杨振把人都召集齐了之后,就在自己居住的小室内,祖克勇面对着杨振和其他几个同僚侃侃而谈。 不过,杨振能够看得出来,出去这一趟回来,祖克勇高冷的姿态未变,但是他的情绪明显不高。 特别是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似乎不带一点感情。 祖克勇经历了什么,他在杏山跟他的族兄祖泽远谈了什么,或者他在锦州跟他的祖叔祖大弼谈了些什么,杨振不想去问,也不太在意。 以他这些日子对祖克勇的了解,祖克勇绝不是那种是非不分、曲直不辨,或者会颠倒黑白的那种人。 只要他把先遣营的战绩,以及松山城的战况,如实地反映给祖泽远,再经祖泽远的嘴,如实地反映给他们背后的祖大帅,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的,杨振一概不想过问。 崇祯四年,祖大寿在大凌河城被围之后开城出降的时候,有许多将领跟着祖大寿一起出降,其中就有祖克勇的份儿。 当然也有祖泽远的份儿。 现在祖大寿麾下的很多心腹将领,都在那个时候一起跟着祖大寿投降了黄台吉。 而那些宁死不屈、坚决不肯开城投降的何可纲等人,则被祖大寿下令斩首示众。 祖大寿带着一批心腹干将从鞑子的大营里“逃”回来以后,说他这么做是为了迷惑鞑子,让鞑子相信他投降的诚意,搞的是苦肉计。 这样的事情,在现在的杨振看来,简直就是纯粹的扯淡,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可是,让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崇祯皇帝居然接受了祖大寿漏洞百出的解释。 大凌河城丢了,何可纲等忠于大明的忠臣死了,崇祯皇帝竟然捏着鼻子认了,并且继续让祖大寿统帅辽东军队的主力坐镇锦州。 明末的历史上,有许多让人感到荒谬的事情,但是在杨振看来,其中最扯淡、最荒谬的事情也莫过于此了 一个投降了敌国的将领,居然能够带着一杆心腹将领从敌营“逃”回,而且“逃”回之后,居然还能再次统率大军与投降过的敌国对峙。 简直是匪夷所思! 而祖克勇就是这件事的亲历者之一。 第一二九章 风气 有时候,杨振真的很想问问祖克勇,在崇祯四年冬大凌河城被鞑子大军围困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在大凌河城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特别是,他们跟着祖大寿投降了黄台吉之后,在黄台吉的大营里那几天,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是他一次次话到嘴边,又一次次自己咽了回去。 这些东西,在眼下的辽东军中,几乎就是一个禁忌话题。 本来知道的人也不多,其中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情况的外人就更少了。 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了,连崇祯皇帝都不追究了,自己再去追问这个话题,岂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自己要是把话挑开了说,且不说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吧,至少从此以后,他与祖大寿以及当年跟着祖大寿一起在大凌河城投降鞑子首领黄台吉的那些祖家军将领们之间,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这可不是现在的杨振想看到的结果。 且说杨振一边想着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一边看着祖克勇讲述从松山到杏山,再从杏山到锦州一路的所见所闻。 等到祖克勇讲完这些,杨振的小室内一片安静,杨振没什么可问的,也没什么想问的,所以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徐昌永突然打破了寂静,对祖克勇说道:“祖兄弟!杏山、塔山一带,既然已经没有了鞑子军队的踪影,锦州与宁远之间道路已经畅通,那么,大帅那边可有军令传来?咱们救援松山城的事情已了,下一步咱们是回宁远呢,还是就近直接去锦州?!” 祖克勇与徐昌永所部原来都是跟着祖大寿驻守锦州城的,现在鞑子已经撤军,锦州与宁远之间的驿路已通,按理祖大寿是要率军继续回到锦州坐镇的。 这样一来的话,祖克勇与徐昌永两人只要不是继续被留在杨振的先遣营里,那就十有**得回锦州城了。 若是下一步去锦州,那么松山距离锦州很近,他们就没有必要南下宁远来回折腾了,直接去锦州即可。 “这个你带的蒙古兵和我带的大帅中军,今后到底是去是留,何去何从,现在还不好说!咱们且先在松山城里,等候大帅的命令吧!” 祖克勇自己的心里,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愿意回到祖大帅的军中,还是愿意留在杨振的先遣营里。 这一次杏山和锦州之行,让他再一次深深感到,杨振的先遣营与祖大帅麾下各部军队之间,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同。 他在杨振身上看到的那种坦荡无私、无所畏惧的品质,不管是在杏山的祖泽远那里,还是在锦州的祖大弼那里,都看不到一丝一毫。 特别是,他在杨振先遣营里感受到的那种蓬勃向上、奋发有为的气氛,也是他从军这么多年以来,从没有在其他军队里遇见过的新东西。 先遣营成立的时间不长,但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经过了几场同生死、共富贵的战斗之后,已然初步形成了一个先遣营特有的东西。 这个特有的东西,可以说是先遣营的性格或者个性,也可以说是先遣营的风气或者作风。 总之,与眼下在辽东的其他军队比较起来,杨振的先遣营是那么的不同。 什么一切行动听指挥了,什么一切缴获都归公了,什么誓同生死共富贵了,以及杨振指挥作战时不拘一格的那些打法,都让祖克勇眼界为之一开。 这些东西让他十分留恋,若是他自己可以自主选择,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愿意留下来的。 这一次,他去杏山和锦州方向哨探,既然入了城,当然也就询问了祖泽远和祖大弼对于自己下一步去向的意见。 祖泽远听了他介绍的杨振和先遣营情况之后,力主他继续留在先遣营里。 但是,让他留下的职责,不是为了团结抗清,而是要让他随时随地监控杨振,监视先遣营这支新出现的力量。 如今,祖泽远已经写了书信,把这个意见发往宁远请祖大帅定夺去了。 考虑到祖泽远在祖大寿心中的重要地位,祖泽远的这个意见,几乎一定会被祖大寿所接受。 对此,祖克勇的心里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喜,还是悲,是该接受,还是该反对。 至于祖大弼,初听了祖克勇的询问之后,是主张他回锦州的。 可是在听了祖克勇介绍的祖泽远的意见之后,祖大弼立刻改变了主意,也主张祖克勇留在杨振的身边,以备将来祖家军不时之需。 然而这一切,却都让祖克勇的内心变得十分纠结。 从他的本心来讲,他并不反对继续留在先遣营。 可是他想留下来的原因,是想与杨振,与先遣营的众兄弟们一起干一番事业,而不是去做一颗被祖家军安插在先遣营里随时反水的棋子。 但是,作为祖家的旁支小宗子弟,他在祖大寿以及祖家大宗嫡系子弟面前,并没有多少自主权。 特别是在祖泽远面前,他根本没有什么发言权,两个人与其说是宗族兄弟的关系,不如说是主仆关系更近似一点。 所以,当他从锦州城回到松山城的时候,他的情绪异常的低落。 当徐昌永问他自己们的下一步去向时,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他虽然已经大体知道了自己的下一步去向了,但此时此刻他宁肯离开先遣营,也不愿意充当那种不光彩的角色。 几个人在杨振房间里的谈话,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祖克勇既然回来了,先遣营各队人马再次凑齐。 这段时间,大家都需要在松山城里等待宁远的命令,虽然没有了作战任务,但也不可能干闲着。 所以,杨振干脆动员了祖克勇、徐昌永两部人马,与张得贵、李禄、张臣等所部人马一起,到了南城和西城的城内外、废墟里,去搜集鞑子射进城上和城下的铁弹丸。 这些铁弹丸,要集中供给王氏父子负责的制铁所,让他们打造先遣营继续的武器装备。 首先,这些铁料要用来打造火枪队需要的刺刀。 杨振照着后世汉阳造单兵步枪刺刀的样式,简单画了一张草图,交给了王守堂父子,让他们照样打造。 其次,这些铁料要用来改造先遣营剩下的二百杆普通火绳枪。 现在这批火绳枪暂时用不上,因为杨振的先遣营里没有那么多火枪手。 但是他先遣营的人手不可能一直就这么点,将来肯定是要扩大规模的,即便一时养活不了上万人马,起码扩编到两三千人马还是很有希望的。 在杨振的设想之中,只要他能够在松山城立足,成为这个城池的主将,他就要立刻派人前往登莱、山东、河北甚至江淮一带去招兵。 他身边的严省三,出身沧州,郭小武出身登莱,将来都可以把他们派回他们自己的老家去,给自己招来一批兵员。 虽然这些兵员现在八字连一撇也没有,但他必须趁着现在安闲的时间尽快做好准备。 再者,这些铁料还要用来大批量地铸造铁壳木柄手榴弹的圆筒状铁壳子。 杨振把自己关于铁壳木柄手榴弹的想法,全盘告诉了王守堂父子,让他们想办法把收集来的铁料化了,直接用范铸法铸造手榴弹用的圆筒状铁壳子。 融化铁料可能稍微费点劲儿,但是用范铸法直接批量铸造圆筒状的铁壳子,可比纯手工打制铁皮壳子效率高多了。 而且范铸的生铁壳子,弹体性脆,大量装填黑火药,威力同样不容小觑。 杨振倒是希望自己有能耐制造梯恩梯炸药,那就啥也不用说了。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在现有的条件下,他能够想到或者说能够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松山城内外一片安静祥和,不仅没有鞑子的哨探出没,而且锦州和宁远方向,也同样没有人前来松山联络。 金国凤听闻自己将来很可能要继续在松山城内就地升任总兵,对于松山的城池防御自是一点也不敢松懈。 每日里都督促着麾下原来的松山守军各部,努力整修和加固之前在松山城攻防战之中被鞑子重炮击毁和打坏的城墙。 松山城外和小凌河南北两岸所有鞑子军队的营地,也被松山城内的各部人马给拆了个干干净净。 鞑子之前为了搭建营垒而砍伐的大量木材,全部落入到了松山城内各部人马的手中。 东门外的,从娘娘宫附近到小凌河北岸鞑子粮草大营,搭建营寨的木材全都归了先遣营。 南门外的鞑子大营,各种原木全都归给了之前一直守卫南门的吕品奇所部。 西门外的鞑子连营,营垒、木材,还有其他鞑子遗留下来的有用物品,自然落到守卫西门的夏成德所部手中。 而北门外的鞑子营地,自不用说,一切有用的材料,都归给了金国凤直领的人马。 至于杨振看重的废弹丸铁料,因为搜寻并不容易,而且对其他各部没用,这个倒是没人争,也没人抢,全都归给了先遣营制铁所。 第一三零章 吃土 接下来的十来天里,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松山城里就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一样,城里的各支队伍,都在忙活着各自的上官安排下来的事情。 金国凤一直指挥着夏成德所部和吕品奇所部,忙着修补松山西城和南城被损坏的城墙和防御设施。 同时,也动员了城里已经不多的乡勇民壮、商民百姓,一起帮着官军士卒清理西城和南城的废墟。 杨振所部负责的东门,相对比较完整,不需要大费周折地修补,又因为他们这些人马目前并不属于金国凤的麾下,所以金国凤也不来调动他们。 现在,松山城里在都在传言,说杨振将来可能要出任宁远的总兵,一旦杨振要是离开了松山,先遣营自然也会跟着离开松山。 所以,不管是金国凤还是夏成德,又或者是吕品奇,对待杨振及其先遣营各队人马,都是相敬如宾,也不给先遣营安排其他活计。 除此之外,松山之围解除之后,东南五六十里外的笔架山屯粮城,已经向杏山、松山、锦州三地紧急补充了大批粮草军需。 其中自然包括有调拨给先遣营的那一份儿。 所以这十来天里,杨振在松山城里不愁吃,不愁喝,不愁鞑子来杀他,也没有人来给他安排事情干,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舒坦日子。 如果能够有个美女伺候着,那就更好了。 当然,杨振本人安闲下来了,却并不意味着先遣营的各支队伍就能像杨振一样安闲下来。 按照杨振之前的吩咐,掷弹兵队的李禄先是带着人马,去了娘娘宫庙里,把娘娘宫庙里的所有自军能用的东西,全都搜刮了回来。 包括各处大殿里悬挂的幔帐,以及钟鼓楼上的钟鼓,甚至包括大小殿堂里面铜的、铁的香炉、烛台。 凡能用的,一个也没落下。 倒不是杨振愿意对天后妈祖娘娘不敬,而是这些东西与其留给将来鞑子再来的时候使用,倒不如自己抢先拿下。 如果不是因为杨振的心里一直有个念想,想要留着这个娘娘宫,在将来某个时候狠狠地坑鞑子一把,那么在这些日子里,他恐怕就要接受其他将领的建议,直接将娘娘宫给拆了,免得留给鞑子们做行营或者行宫使用。 当然,他并没有这么做。 一来,下一步自己还要用船用水师,拆了天后妈祖的宫庙,也怕是水师营的水手们犯忌讳。 二来,他自己也存了个万一之想,那就是利用松山城外方圆十里之内唯一保存相对完好的这处宫庙建筑,坑鞑子一把。 坑死谁不要紧,反正能坑死一个算一个,要是一下子就能坑死一堆满鞑子亲贵,那就更好了。 所以,这些天里,李禄奉了杨振的命令,一直带着掷弹兵队的四五十个人,在外辛苦劳作。 不仅把娘娘宫里的有用之物搜刮一空,而且还在娘娘宫大殿里的不同位置,埋设了五颗精心制作的万人敌。 娘娘宫的大殿里地面平整,地上铺着一层大块的方砖。 有的方砖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出现了破损。 李禄按照杨振给他画的图形,指挥着手下人起开了两排青砖,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丁字形的布局。 先在丁字形的“一横”下面,每隔几步就一个坑洞,连着挖了五个,并在坑洞里埋设了五颗药量充足的万人敌。 然后,沿着丁字形下面的“竖钩”挖一道沟槽,通到大殿的外面,并且一直挖到娘娘宫的围墙外面。 最后,将五颗万人敌上的特制药捻子,缠绕在一起,用油布紧裹着,埋在沟槽里。 大殿里埋好以后,用土小心铺平,然后再铺上起开的青砖,把地上的浮灰扫上去,将地面恢复如初。 大殿外面的就好办了,用起出来的干土回填,然后轻轻踩实了即可。 李禄用了三天时间,把这些比较精细的活计做完。 本以为大功告成了,结果兴致冲冲地一向杨振汇报,立刻就又被杨振给安排了更多的活计,而且还是同样一项任务。 杨振问他,你如何判断鞑子的将领们何时在议事,又如何赶在在他们议事的时候接近娘娘宫的围墙,并将万人敌引燃。 李禄当时竟无言以对。 随后,杨振对他说,如果将来鞑子小股人马入驻娘娘宫,没有大人物,那么用万人敌炸死他们的设想就作罢,就当白弄了。 如果鞑子王爷以上大人物入驻,那么娘娘宫周边就一定是营帐遍地,戒备森严,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接近娘娘宫,引燃万人敌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如果解决不了这个点火引爆的问题,那么在娘娘宫的大殿里埋设再多的万人敌,也没有一点用处。 那么如何将预先埋设好的那些万人敌引燃,然后将住在娘娘宫大殿里的鞑子高官们炸到天上去呢? 直到他愣了半天,也想不出成功的办法,杨振才告诉他说,还是要继续挖沟,挖地沟,甚至是地道。 就这样,杨振出了这个主意之后,李禄又带着自己手下的掷弹兵队一共四十八个人,吭哧吭哧地挖了五天地沟。 然后又用了五天的时间,在自己挖的地沟上面,搭上了从鞑子营垒里拆除的一根根原木,然后铺上一层芦苇和干草,再厚厚地铺上一层从沟里挖出来的砂石泥土。 到了最后,为了更好地伪装和掩盖痕迹,原来挖成的两尺宽、三尺深的地沟,最终愣是变成了一条仅能容下一个人匍匐前进的地道。 说是地道,有点夸张,从松山城外到娘娘宫一带的浅层地表,都是沙土地质,挖不了地道。 因为地表的土层不够深,挖浅了容易塌方。 一旦挖深了的话,要么碰上土层下面的岩层,根本挖不下去,要么不断往外渗水,地道变成了水道,地沟变成了水沟。 松山城的地形情况就是这么复杂,靠近松山城所在山岗的地带,地下浅层土质下面全是坚固的岩层,根本无法深挖地道,靠近娘娘宫一带特别是海岸一带,一挖又会渗水。 所以,杨振只能让李禄领着人因地制宜,适合挖的就挖,不适合挖的就走地上,适合挖地道的直接挖地道,不适合的地方就挖地沟,然后架上原木芦苇,盖上沙石泥土。 也因此,这一条埋在地下的通道弄成之后,却不是连贯的,而是断断续续的,但是断断续续的地下通道,累加在一起,总长也达到将近三里。 这个,就是在这十几天里,李禄和他的掷弹兵队士卒们没日没夜所做成的事情。 在他们完工之后,杨振倒是去看了一眼,就算是验收通过了。 至于李禄他们做的这个工作会不会起作用,什么时候起作用,到了该起作用的时候还能不能用,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 也许到了夏季,一场暴雨就把它全毁了。 也许等到鞑子再来的时候,他们挖掘的地下工事可能会在第一时间被人识破。 这个就不是松山城里的杨振和已经累成狗的李禄能够左右的事情了。 杨振倒是很想动员先遣营全体士卒,去城外挖出一条真正的地道来,但是他麾下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而且其他各队士卒也有各自的任务,根本抽不出人力。 张得贵的炮队左右翼人马在先遣营杨振旧部之中算是最多了,也不过八十个。 这段时间之内,他们先是忙着与其他几支人马一起拆除城外鞑子的营垒,把堆成了山的原木运到城里存放。 然后又与先遣营的其他各支人马一起,到南城和西城内外,去搜集鞑子重炮发射出来的大铁弹,每日里忙得是脚打后脑勺,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火枪队的张臣和张国淦也没闲着。 张臣带着火枪队的左翼人马,跟潘文茂走街串巷,在松山城内房前屋后的各种犄角旮旯地方“吃土”。 而且专找那种土院墙里呛鼻子、辣眼睛的犄角旮旯地方“吃土”“尝土”。 他们尝的土,当然不是一般的土,而是被称作“地霜”的硝土。 硝土是有味道的,除了呛鼻子、辣眼睛之外,它还分为酸甜苦辣四种味道或者说四种品质。 四种品质里面,也即四种味道里面,入口辣的最好,其次是苦的,再是甜的和酸的。 张臣他们跟着潘文茂,把松山城内有硝土的位置一一标记出来,并且画图注明,记录在案,留着将来使用。 等到张臣麾下的火枪队左翼士卒们,跟着潘文茂学会了地霜或者硝土的辨识方法之后,他们就被杨振给派到了松山城外。 松山城外,那些被鞑子军队摧毁的墩堡、敌台,以及军屯、民屯和村落,看起来似乎是没有用了。 但是杨振知道,那些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村屯,那些倒塌的房屋、破败的庭院,以及空空的猪圈、牛棚、马厩,仍然有用。 因为他所需要的的硝土、地霜,恰好就存在于庭院的老墙脚,不起眼的猪圈、牛棚、马厩里,甚至是人人掩鼻的茅厕等不易被雨水冲刷的地面之上。 第一三一章 颗粒 杨振需要配制大量威力更强的黑火药,而其中最核心的原材料,就是硝酸钾。 可是他却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更加高效地获得硝酸钾。 在意外地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也只能按照这个时代的土办法来搜集硝土,熬制火硝,尽可能地制取高纯度的硝石了。 就这样,十来天里,先遣营火枪队左翼二十个人,先后分做了两路,一路由张臣直接率领,一路由张臣麾下的棚长李守忠率领,先在松山城内,后到松山城外,四处寻觅合格的硝土。 他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松山城外方圆十几里内的每一处已经倾颓破败的屯堡墩台,每一处已成断壁残垣的院落老宅,每一处早已人去楼空的房前屋后。 张臣领着火枪队左翼,到处寻找合格硝土的时候,张国淦的火枪队右翼也没闲着。 火枪队右翼最早的二十个人里,现有人手只剩下了十三个人,其中四人阵亡,三人负伤。 负伤的三个士卒,在进了松山城,伤势有所好转之后,就被调拨到了潘文茂的手下,到弹药库跟着潘文茂熬硝、碾药去了。 这段时间,杨振有了空闲,终于可以专心一点地,将自己在后世了解到的一些常识逐渐地梳理出来备用。 其中就有一些关于颗粒黑火药的记忆。 明朝黑火药的配比与当时的西方差不多,因为本身戚继光他们使用的黑火药比例,最早就是由传教士从西方传回到中国来的。 明朝黑火药的实际威力之所以参差不齐,除了配比之外,跟原材料的纯度,跟整个制备的工艺,以及压紧和密封条件都有很大关系。 配比的问题,对先遣营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尤其是作为火器的发射药来说,按照戚继光纪效新书的比例配制,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想要继续增加黑火药的爆炸威力,那就得继续增加硝石的分量和比例,这一点杨振做不到。 因为在辽西地区,柳碳和硫磺这两样东西,资源还算是比较充足,可是硝石的供应,却是一个大问题。 现在还可以依靠朝廷从关内搜集,然后辗转运到山海关外,补充给松锦前线的军队。 可是到了崇祯十三年满清鞑子的军队再次南下攻略松锦的时候,朝廷的补给可就不稳定了。 那个时候,锦州、松山、杏山、塔山,甚至宁远的外围,都是鞑子的军队,陆地上的供应通道就会全部断绝。 如果这一回松山城像历史上一样,被鞑子的大军围成了铁桶一般,那么杨振计划中的海上补给通道,也会因为松山城被围死而断绝。 断了火硝的来源,就断了火药的来源,断了火药的来源,杨振的先遣营还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呢? 这个平时空的历史,岂不是又要回到原来的老路上了吗? 所以杨振在解决好火硝的大规模有效供应之前,他没有办法采用增加硝石在黑火药配制中的比例,来提升黑火药的爆炸威力。 除此之外,增加火硝的纯度的事情,他已经安排人在做了。 而且他能想到的办法,潘文茂比他还清楚,比如在滤硝水之前,在沉硝池里兑上一定分量的草木灰,增加产硝的比例。 再比如,在大灶熬硝的过程中,添加一定浓度的皮胶水,进一步吸附杂质、提高纯度等等。 潘文茂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化学原理,但是他的经验告诉他,这么做才能熬制出上乘的好硝来。 对于熬硝这一点,现在受到了重用的潘文茂可比杨振上心得多了,所以杨振也很放心,除了给他增派人手之外,也很少干预潘文茂在熬硝制硝和火药配制上的自主权。 但是在黑火药的最后成品问题上,杨振找了潘文茂,将自己的想法对他和盘托出。 “老潘!我知道在先遣营里,你是熬硝制药的老把头、第一号!现在咱们先遣营里使用的火药,威力今非昔比,已经说明了这一点!你的本事,我是服气的! “不过呢!我这里还有一种继续让火药威力变大的方法!我也是先前听人说过,没有坐过实验!今天跟你说说,你看看有没有道理!回去试试! “我的想法就是把现在咱们营里配的火药分分类!引火药就是引火药,用来给火枪队燧发点火用,给掷弹兵队和炮队制作药捻子用! “除此之外,发射药就是发射药,爆破药就是爆破药!发射药给枪炮发射弹丸使用,爆破药给掷弹兵队和制铁所制造万人敌和手榴弹使用! “而且发射药也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火枪队用的发射药!另一种是大将军炮、佛郎机和虎蹲炮用的发射药! “至于引火药、发射药和爆破药它们之间的差别,其实在原料配比上没有差别,就按戚帅爷爷当年的比例来!它们唯一的差别,就在于火药颗粒的大小有所不同” 杨振的想法很简单,一个是黑火药用途的专业化,一个是黑火药制备的颗粒化。 首先,就是区分黑火药成品的种类,把引火药、发射药和爆破药区分开来,至少要分为三种类型: 其一,是引火药。用作引火药的黑火药,可以适当增加一点火硝的比例,继续采取粉末状的成品形状。 而且火硝、硫磺、柳碳这几种原材料,碾磨得越细越好,用来进一步增加燧发点火成功的概率和燃烧的速度。 其二,是发射药。用作发射药的黑火药,继续维持之前改进的火硝、硫磺与柳碳配比的比例,但是要把充分混合以后的粉末状火药成品,重新加工制作成颗粒状的黑火药成品。 火枪用的发射药,颗粒要小一点,类似芝麻或者小米粒大小就可以了。 火炮用的发射药,颗粒要稍微大一点,大米粒大小或者再大一点也行。 其三,则是爆破药。专门用来制作手榴弹、万人敌,或者其他类型的爆破类火器,只要掺入了一定比例的粉末状火药以后,剩下的黑火药颗粒再大一点也没关系。 为什么黑火药颗粒化之后威力会大增,这其中包含着的原理,杨振自己并不是很清楚。 但他毕竟是后世之人,他知道黑火药的颗粒化,是后世改善黑火药燃烧和爆炸威力的重要手段。 对他来说,也是他在现有条件下,并且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黑火药威力的唯一手段了。 杨振原本以为潘文茂不懂这些东西,但是等他费劲巴拉地把话说完了以后,潘文茂的神情十分淡定,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些东西一样。 “大人说的这些,其实卑职之前也知道一些!以前军中火药储藏有困难,也有过受潮板结的情况!碰上急用火药,就只好把板结的火药小心压碎,过筛子之后再选那些精细的颗粒使用! “所以军中也曾发现,把火药颗粒拢在一起,装在炮里使用,要比粉末配比之后直接装填使用威力大!不过这么做却也更费人工,更加费时费事! “而且制作繁复且先不说,在其打碎碾磨过程之中,也是充满风险!一不小心就要出事!所以军中轻易不用此法! “其实,柳碳粉、硫磺粉、硝石粉兑在一起,若是在搅拌和混合之后,立刻就装填使用,它的威力也不见得小到哪里去! “之所以不如大人所说的火药颗粒,以卑职之见,主要是木性轻浮,石性沉重,火药配比混合之后,若存而不用,久而久之,柳碳上浮,硝石下沉,药就坏了!” 杨振隐隐约约似乎明白潘文茂所说的“火药坏了”的道理,但是这一点改变不了他将黑火药颗粒化使用的决心。 潘文茂虽然对杨振说的那些东西有点不以为然,但是他对杨振的安排却也并不抵触:“不过,大人若是决心这么做,卑职就这么做!恰好目前没有战事,咱们的时间倒也宽裕从容!” 就这样,杨振与潘文茂一起商量着,拟定了将黑火药颗粒化的基本工艺步骤:配药,混合,潮药,压片,晾干,碾碎,筛选,分类。 这个将黑火药成品颗粒化的工艺步骤,在原来熬硝、晾晒、磨粉、配药、混合的基础之上,又增加了六道工序,整个流程达到了十一个工序之多。 这样一来,本来就耗时费力的火药制作,再一次增加了难度,也使得杨振不得不把掷弹兵队的伤兵,也调拨给了潘文茂统一指挥使用。 第一三二章 铁艺 这些天里,李禄忙着挖地沟,张得贵忙着运木材,张臣忙着找硝土,潘文茂忙着熬硝制火药,并且还得按照杨振所说的流程,把已经配好的黑火药颗粒化,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也不可能让张国淦的火枪队右翼闲着吃干饭。 张国淦比较精通这个时代的鸟枪火铳,而且对改装剩余的火绳枪也有兴趣,所以杨振就派他去负责改装剩余的所有火绳枪。 根据杨振的安排,张国淦带着火枪队右翼的十几个人,整日里和制铁所的王氏父子、刘大、刘二等人待在一起。 火枪队右翼不多的人马,也分做了两拨。 一拨跟着往制铁所的提举王守堂老头,继续改装剩下的那些火绳枪。 另一拨则跟着制铁所的副提举王煅,加紧打制杨振给他们交代的火枪前端加装的刺刀。 原本“鲁密铳”的枪托里面暗藏着的那个钢制刀头,也被王煅他们给取了下来。 随着松山城内外找到的鞑子重炮弹丸越来越多,制铁所打制刺刀或者其他铁器需要的铁料,现在已经不愁了。 但是打制刺刀,却需要好钢材,这个东西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搞出来的。 即便是现在先遣营进了松山城,而且制铁所的王守堂父子也懂得炼铁的工艺,可是要在短时间内搞出上好钢料,还是一个难题。 幸亏万历年造的鲁密铳枪托里面,暗藏着这么一个钢制的刀头。 所以,王煅对杨振一说,需要取出鲁密铳枪托里的刀头用来会给刺刀包钢,杨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就这样,松山城城隍庙第三进大院里的三间东厢房,被制铁所迅速改造成了“铁匠铺”,炉火日夜不息,整日价叮叮咣咣地响起了打铁声。 制铁所就设在城隍庙的第三进院里,倒也方便了杨振,可以随时过来指点一二。 杨振当然没有干过铁匠的活儿,可是这一点并不妨碍他根据后世的常识,对制铁所的炼铁和制铁,提出自己的想法。 比如说,利用传统打铁工艺锻打火枪枪管的问题。 一天大早上,杨振被叮叮咣咣的打铁声吵醒,突然想起,自己使不惯前身惯用的那口雁翎刀,于是起床来到制铁所,想让王守堂父子把雁翎刀毁了,用那把包钢的雁翎刀给自己打一口斧子。 从小劈柴烧炕的杨振,十**岁离家出门上大学以前,家里的柴火杖子,几乎全都是他的活计。 拿刀砍人他不会,也不擅长,但是用斧头劈柴,他却是熟练工种,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练技艺。 一把精心打造的斧头拿在手里,比一把名贵的雁翎刀拿在手里,更能让他感到踏实。 所以,他就让人找了笔墨和纸张,按照维京人使用的战斧形状,大概画了一个斧头的样子,兴致冲冲地带着自己的草图和那口老旧的雁翎刀来了制铁所。 不过,杨振到了制铁所里,当他亲眼看见王煅利用锻打法给他设计的刺刀锻打包钢的时候,他却立马又想到了火枪枪管的制作。 于是,当王煅停下来继续给打了一半的刺刀加热烧红的时候,他暂时抛开了维京人战斧的设想,连忙问王煅: “王副提举!锻打包钢法你用得如此熟练,可不可以直接用锻打法来制作鸟铳的铳管?!” 这个年代的火枪制作,最难的就在于枪管的制作。 无缝铜铁管材的制作,在这个时代,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够通过范铸法或者锻打的办法制作。 但是范铸法用来铸造炮管可以,用来铸造枪管却是不行,不仅废品率极高,而且成品在使用的过程中炸膛率也是极高。 所以,一般的做法,就是锻打。 至于后世制作无缝钢管常见的钻孔法,在明朝末年的这个时代,想都不要去想了,根本做不到。 杨振在后世也看过不少历史穿越小说,总是看到穿越宋元明清的小说主人公们用钻孔法直接量产无缝钢管,用来制造火枪火炮。 每当看到这里,他就只能捏着鼻子跳过去,或者干脆弃文。 因为那都是纯他么扯淡,在宋元明清时代,用钻孔法直接量产无缝钢管,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所以,杨振根本就不做此想,他开口问王煅,也是直接问的锻打法,而且他也做好了王煅给他泼冷水的思想准备。 然而,令他喜出望外的是,那个看起来憨憨的只知道干活的王煅,却抬头看着他,说出一句让他惊喜的话: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俺们现在工具忒不趁手,弄起来费些功夫!而且短铳管好做,长铳管眼下可就难了!” “能做就好!能做就好!这个事情先不着急!如果短铳管容易锻打,你忙完这阵子,等工具趁手,给我先弄两个短管的手铳看看!” 杨振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个话以后,王煅会推脱或者提一些条件,他也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只要他能做出来,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但是王煅的表现,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王煅听杨振说完了话,竟然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杨振点了点头,然后就又开始叮叮当当地继续锻打已经烧得通红的刺刀了。 从王煅这里得知他们父子可以锻打火枪的枪管,杨振的心里欣喜不已,不过他也没有忘了自己想要的冷兵器战斧。 从王煅这里转出来,杨振来到隔壁的王守堂那里,把自己对于打造一把战斧的想法说了说,然后把自己画的草图交给了王守堂。 杨振画的斧头样式,王守堂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打造这样的东西,对王守堂来说,仍然是小菜一碟,不过就是斧头的刃部长了一点,斧身带着一点弧度而已。 受到重用的王守堂心气正足,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 到了第二天中午,张国淦就拿着一把黑白分明的斧子,来找杨振交差了。 黑的斧身是铁,白的斧刃是包钢,而且已经开刃磨过了。 形状正是杨振所画维京人单手战斧的形状,一头是比斧身略长的刃部,一头是带着倒勾的尾部。 两尺长的木柄,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材制作,带着一点弧形,而且经过了打磨,抓在手里既能紧握,又方便用力劈砍。 通体上下,连斧头带木柄,入手约莫七八斤的重量,而且重量大部分集中在斧头上,可以单手挥舞,也可以双手劈砍,甚是便当。 张国淦见杨振拿着王守堂精心打造的这款斧子爱不释手,知道其中必有说道,于是开口问道: “大人!您让制铁所打的这个兵器,样子倒是少见!与寻常斧子不同,可有什么说法和名号?!” “哈哈!并没有什么说法,若是非要给它取个名号!就管它叫一块铁吧!不过就是一块铁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振就时不时地拿着王守堂这个老铁匠给他精心打造出来的“一块铁”,重拾前世已经放下多年的“技艺”,发泄着无数释放的精力,也帮着制铁所劈出了成堆的柴火杖子。 轻松悠闲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 等到杨振在这个平行时空将自己的劈柴技艺终于恢复到前世水准的时候,该来的事情终于来了。 第一三三章 钦差 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清晨,杨振像前几天的日子一样,早早地就被制铁所的打铁声吵醒了。 他起了床,收拾停当,抄起自己的“一块铁”,到院子里劈柴,练习运用自己这个前身拥有的极其强大的臂力。 结果刚开始没有多久,他就听见外面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抬头就瞧见金国凤的长子金士俊大步越过三进院的门槛,快步走了进来。 金士俊一边快步走来,一边隔着几步就冲着杨振大声说道:“杨协镇!宁远城派人来了!已经到了北门副总兵府!我父亲请您赶紧过去!说是朝廷的钦差内臣到了宁远!朝廷已经有了旨意!” 金士俊话说得急,可是脸上却满是喜色。 大家已经等得太久了。 从鞑子撤军之日算起,松山守城战的胜利也好,杨振北上救援的成功也好,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 不管是对金国凤来说,还是对杨振来说,远在京师的朝廷的这个反应,都有点太慢了。 松山城内,主军也好,客军也罢,上上下下都等得有点心急了,辛辛苦苦、打生打死这么久,总要有个说法吧! 现在,朝廷的说法,可算是来了。 杨振扔下手里的斧头,带着几个身边的随从,匆匆忙忙地跟着金士俊去了北门内的松山副总兵衙署。 从宁远前来传令的信使,却是吴三桂麾下的皮甲轻骑都司年轻悍将高得捷。 杨振听说是来的是高得捷,见了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只见他身材高大魁梧,头上戴着铁皮锁子护颈盔,身披棉甲,外罩披风,一副威风凛凛、卓尔不凡的模样。 杨振抵达的时候,高得捷正与金国凤说话,听说杨振到来,就在金国凤的引见之下,连忙过来见礼。 头上戴着的铁皮锁子护颈盔,遮盖住了大部分的面部,只有眼睛、鼻子和嘴巴等巴掌大的部分露在外面,双目炯炯有神地打量着杨振。 杨振不知道的是,他自己的威名此时早已经在宁远军中传开了,连高得捷这样自视甚高的悍将,都对他刮目相看,敬佩有加。 可惜的是,此时的高得捷,已经在祖大寿的军中崛起,并被吴三桂划拉到了自己的麾下,杨振想要拉拢这些人,简直难如登天。 高得捷与杨振见了礼,再次向杨振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朝廷的钦差内臣已经到了宁远,祖大寿和辽东巡抚都接了嘉奖的旨意,现在命令金国凤和杨振两人立即赶往宁远,当面领受圣旨。 “高兄弟!杨某冒昧问一句,宁远城里可知朝廷对金副总兵和对我的安排?!” 杨振听明白高得捷前来松山传令的意图,立刻追问他了一句。 这些天来,杨振虽然看起来悠闲自在,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么纠结与忐忑。 一旦,朝廷的旨意与巡抚方一藻的设想有出入,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玩儿了。 “不敢当杨协镇如此称呼!朝廷旨意对二位的安排,眼下宁远城里当是无人知晓!大帅也曾当面问询王大珰!但是王大珰笑而不语,只说等两位将军到了自知! “不过此前宁远城里早有消息传出,方抚院、邱兵备、袁郎中,还有祖大帅,全都联名保奏杨协镇升任宁远总兵,金副总兵升任松山总兵!这个消息松山城内不会不知道吧?” 高得捷一脸认真模样地说出了这番话,最后又有点疑惑地看着杨振,并且点到即止。 杨振看高得捷的样子不像是作伪,当下稍稍心定了一些,知道朝廷的旨意,宁远城的大小官员,也不知情。 杨振又向高得捷打听了前来的传旨钦差大珰是谁以后,看了看金国凤,说道:“既然如此!金副总兵,朝廷钦差内臣已到宁远,咱们就不能耽搁了,出发去宁远,宜早不宜迟!” 当日上午,杨振见了高得捷之后,匆匆忙忙地回到了城隍庙里的自军驻地,召集了张得贵、李禄、潘文茂、王守堂紧急召开了一个短会,说明了情况,然后就带着张臣和众亲兵以及火枪队左翼二十名火枪手出了城。 尔后,跟着高得捷的人马和金国凤的亲兵队伍,一路南下,往宁远而去。 从松山城到宁远城,有宽阔平坦的驿道相通,一共一百二十多里路。 他们一行一百多人马,连过杏山、塔山、连山等地城堡而不入,到了当日午时前后,终于跟着高得捷驰入宁远北门,直奔辽东巡抚衙署即前蓟辽督师府所在地。 高得捷、金国凤都是骑兵将领出身,连续策马疾驰两三个时辰不下鞍,看起来似乎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杨振这个穿越客,却几乎被身下从鞑子手里夺来的战马颠散了架。 等他到了宁远城里的巡抚衙门口,被张臣搀扶着下了马,已经几乎不能很好地站立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早已麻木的双腿才渐渐恢复了知觉。 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日下午未时,辽东巡抚衙署大堂之上,宁远城里的文武官员们济济一堂。 三月初杨振受命之时的那个情景,仿佛在这一刻重现了出来 文官在左,宁前兵备道邱民仰、辽东分巡道张斗、户部驻辽东督饷郎中袁进,依次而坐。 武官在右,祖大寿麾下的一杆心腹将领桑噶尔赛、祖大弼、刘应选,也是依次而坐。 除此之外,大堂之上武官一侧,还站立着两个杨振从未见过的将领,看起来也是辽东军中的大将。 高得捷进了巡抚衙署之后,就去后院报信交差去了,留下金国凤与杨振两个人不知所措。 好在杨振陪着金国凤进到大堂里面的时候,坐在文官下首的督饷郎中袁枢,还有在松山城里与金国凤一见如故的分巡道张斗,全都在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冲他们点头示意,算是免去了他们不知所措的尴尬。 武将那边坐着的几个人,杨振扫了一眼,虽然认得,但是却并没人主动搭理他。 而他也犯不上主动去靠拢,所以干脆拉着金国凤站在了袁枢的下首。 “金副总兵!杨协镇!两位将军的功勋,已经上达天听!圣上万岁爷已经派了钦差内臣前来宁远传旨! “昨日傍晚钦使入城,祖总镇和方巡抚皆得万岁爷圣旨嘉奖!各荫一子,授以锦衣卫千户世职!你们两位战功赫赫,实至自当名归,高升何职,一会儿即见分晓!” 杨振与金国凤来到袁枢一边,就听见袁枢微笑着小声对他俩说了这么一番话。 在这个场合上,杨振深知沉默是金的道理,只是冲着袁枢笑了笑,没有说话,随后又向冲着自己微笑点头示意的邱民仰躬身抱拳,远远地施了一礼。 金国凤本想到武将那边站着去,但被杨振给拉到了文官这边。 杨振对他有恩,而且在松山城里的时候,杨振向他示好的意思非常明显,他也不好拒绝杨振的意思,所以就跟着杨振站到了文官这边。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先后与袁枢、张斗和邱民仰连忙见了礼。 两个人在大堂了站定,都往对面看去,只见大堂的屏风前面,过去办公的大书案,已经撤去了案上的笔墨纸砚等物,只摆着一大两小三个香炉。 杨振一想,就知道那是钦差传旨的标配,也就是所谓的香案了。 再往对面看去,那两个杨振并不认识的大将模样的人物,金国凤却认得。 只见金国凤冲着那几个人一个个抱拳躬身,打躬作揖拜了一遍。 杨振见状,侧脸小声问道:“那两个站着的,兄弟看着眼熟,却叫不上名字,不知都是哪个,现任何职?!” 金国凤见杨振不认得,连忙小声说道:“那靠外站着的是刘周智,此番鞑子大军入寇松锦,恰是他在守塔山! “至于靠内站着的那一个,却是祖泽远,乃是祖大帅的从子,一向最得祖大帅的信重!此番大战,恰是他在守杏山!” 杨振听了这话,连忙再看过去,却见对面那个大帅从子祖泽远也正在眯缝着眼睛打量自己。 祖泽远见杨振看向他,脸上突然变出笑容,冲着杨振远远地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杨振也赶紧冲他笑了笑,学着他的样子拱了拱手,心里则立刻涌上来一种直觉:“祖泽远这小子,看来是个笑面虎!” 杨振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几个青袍人影就从大堂的屏风背后,当先转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两块牌子。 那两块牌子上分明写着“奉旨”“钦差”的宋体大字! 与此同时,一个尖利的嗓音叫道:“万岁爷钦命传旨内臣司礼监王公公到!宁远文武诸官一体拜见!” 第一三四章 圣旨 杨振在前来宁远的时候,已经从高得捷的嘴里得知,这次来到宁远城传旨的太监,叫作王德化。 王德化这个人,杨振在后世的时候虽然对崇祯年间的历史一知半解,但也多多少少知道他。 当然,对于这个崇祯末年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杨振自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因为来自后世的他很清楚,几年之后,这个深得崇祯皇帝信任的王德化,就会在关键时刻把崇祯皇帝给出卖了。 但是,眼下面对这个王德化,杨振却是不能不打起百倍的精神来应对。 因为在崇祯十二年以后,也就是从今年年初开始,这个王德化除了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外,他还开始兼任并且一直兼任着东厂厂公或者督主的职务。 司礼监秉笔太监只是这个王德化在内廷二十四衙门明面上的职司,而他兼任的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才是他的真正厉害之处。 若是一般的传旨太监,那也就罢了,自己应付应付就过去了。 可是对于这个人,杨振虽然心中厌恶,却也不敢露出一点厌恶的蛛丝马迹来。 听见了打着旗牌走在前面的小太监宣礼之声,大堂上坐着的、站着文武官员,刷的一声,全都站了起来,然后冲着躬身行礼。 等到王德化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就听见之前那个宣礼的青袍太监又叫道:“传旨钦差到此,如同陛下亲临!宁远众文武大礼参拜!” 那个青袍太监拖着长音说出了大礼参拜的话语之后,只见跟在大太监王德化身后一同出来的方一藻、祖大寿、吴三桂,立刻撩袍跪地,拜了下去。 大堂上的文官武将见状,也不再犹豫,一起冲着王德化的方向跪拜在地,不约而同地齐声呼喊着: “臣恭迎圣主钦差!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一回经历这个场面的杨振,跟着其他的文官武将们一起跪在地上,叩首于地,只是嘴里始终没有喊出一个字来。 如果对面真是崇祯皇帝,那他拜了也就拜了,毕竟那是太祖后裔,正经的汉人皇帝。 可是眼前却是一个太监,却让现在的他实在是有点喊不出万岁万岁万万岁来。 跪在他身边的金国凤,熟悉杨振的声音,因为没有听见身边的杨振出声,所以疑惑地侧脸看了看他,但是什么也没说。 跪在杨振的另一边,而且同样没有听见杨振呼喊万岁之声的袁枢,随后也侧脸看了看杨振。 只是袁枢与金国凤的神情不同,脸上不仅没有一点疑惑的神色,相反却涌现出了心有灵犀的笑容。 因为袁枢本人也不愿意冲着王德化这样一个名声极臭的太监喊万岁。 人群中的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被淹没在随后的喧嚣之中了。 大太监王德化进了大堂之中,看见自辽东巡抚方一藻、总兵官祖大寿以下辽东文武,全都跪在了地上,全都趴伏在自己的脚下,原本紧绷着的国字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 “万岁爷圣体安康!众文武免礼平身!” 杨振跟着众人起了身,众人站起来之后都是肃立不动,他也只好有样学样,站着纹丝不动。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有机会用眼睛的余光,偷偷打量王德化的模样。 崇祯皇帝的大太监王德化,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面白无须,头戴一品五梁进贤冠,脚蹬黑帮白底高筒皂靴,身着圆领玉带大红蟒袍,显得气度不凡。 王德化保养得很好,一张胖乎的国字脸上,粗眉、长眼,高鼻、阔口,脸色红润有光亮。 除了唇上与颏下无须之外,他的身材与穿着,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儒林士大夫高品文官,完全是一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样子。 若是不听声音,光看外表的样子,杨振竟然看不出来他哪里像一个太监。 就在杨振心念电转之间,王德化已经迈着方步,走到了香案的跟前,从身边侍从太监刚刚放到香案上的几卷圣旨之中,抽出一个来。 先是双手高举过头顶,略作停顿,随即放下来,然后缓缓展开,一边展开,一边再次说道:“圣上有旨!文武跪迎!” 刚刚起身没多久的堂上文官武将们再次呼呼啦啦地跪了下去,只是这次等着王德化宣旨,没人叩首呼喊万岁。 “松山副总兵金国凤,何在?!” 王德化的声音强调再一次响起,这一次杨振听得真切,果然是太监标准的公鸭嗓。 “微臣松山副总兵金国凤,恭迎圣旨,恭候圣训!” 金国凤冲着手持圣旨的王德化,一边伏地叩首,一边应声回答,声音一如既往地铿锵有力。 不过,跪在金国凤身边的杨振,却能真切地感觉到金国凤身上掩饰不住的激动。 这也怪不得金国凤。 毕竟在明朝的时候,一个卫所出身的传统世职武官,能够追求的最大梦想,恐怕就是当上一个总兵官了。 这是足以光宗耀祖的事情,由不得金国凤不激动。 杨振低着头,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激动的金国凤,同时自己的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等一会儿自己会从这个大太监王德化的嘴里听到一道怎样的旨意。 若是巡抚方一藻之前的做法弄巧成拙,那可就麻烦了宁远这个地方水太深,掣肘太多,他实在不愿意来。 想到这里,杨振的心里也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王德化的公鸭嗓子又开始说话了。 “松山副总兵金国凤,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如今国难当头,朕思良将久矣! “今有金国凤守松山,统率之兵,不满三千,乃能力抗建州丑虏数万,卒保孤城!朕思之,此诚国之良将也! “即擢松山副总兵金国凤为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旨到之日,即任宁远团练总兵官,宁远城内驻军悉归金国凤节制指挥!唯望该总兵再接再厉,另立新功!钦此!” 一直在凝神细听王德化宣旨的杨振,听见果然是金国凤出任了宁远总兵管,心里顿时一块石头落地。 紧接着,他就侧脸去看金国凤,却见金国凤正满脸惊愕地抬头看着王德化,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杨振眼见金国凤如此,立刻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襟,提醒他别愣着了,赶紧领旨谢恩。 果然,杨振刚拉了金国凤的衣襟,就听见刚才宣旨的王德化拖着长音“嗯”了一声。 大堂中跪在前面的祖大寿和方一藻等人,也都回头来看金国凤。 这个时候,金国凤方才反应过来,立刻叩头在地上,大声说道:“微臣金国凤领旨谢恩!万岁爷对微臣圣训,微臣愧不敢当!唯有效死,以报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国凤发自肺腑的这番话说出来,一直盯着金国凤的王德化脸上再现,堂上的气氛也才顿时缓和下来。 接下来,王德化将手中念过的圣旨,交给了身边跪着的侍从太监,那个侍从太监连忙起身接住,小碎步上前,来到金国凤的身边,双手递给金国凤。 金国凤冲着那封圣旨再叩首,然后举起双手接过了圣旨。 给金国凤的圣旨,既然已经宣读完毕了,结果也出来了,杨振的心里终于不再忐忑。 果然,金国凤领旨谢恩之后,王德化又从剩下的几卷圣旨之中取出一卷,展开来,冲着堂下跪着的众人,说道: “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充宁远副将杨振,何在?!” 杨振听见这话,立刻学着方才金国凤的样子,叩首在地,答道:“微臣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宁远副将杨振恭迎圣旨,恭候圣训!” 杨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干脆额头贴着地面,一直趴在地上,也不去看王德化。 王德化这种人,既然能够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公,那就一定有他的厉害之处。 杨振可不想与王德化对视。 因为杨振现在还不敢让王德化看出他的心底深处对王德化这个太监的厌恶来。 不过,杨振的这番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表现,落在王德化的眼里,却让王德化十分满意。 在王德化看来,这才是一个武将在面对皇帝钦差之时应该有的恭敬态度。 第一三五章 总兵 杨振跪伏在地上,额头刻意触地趴着,根本看不见王德化的表情变化,不过,他很快就又听到王德化扯着公鸭嗓子,宣读起了给自己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社稷中兴,必有名臣辅之国家戡乱,必有名将佐之!朕在九重深宫之中,听闻辽东松锦捷报,不胜感慨赞叹再三! “思卿以六百先遣之军,出奇兵海路北上,一战先焚丑虏粮草,再战全歼丑虏先锋,终以六百先遣之军,退丑虏数万强兵,诚为朕御极以来平灭丑虏未有之大捷也!朕近日每思及此,心中即畅快无比! “着即擢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宁远副将杨振署理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旨到之日,即任松山团练总兵官!松山城内诸军尽归节制指挥! “原所领暂编宁远先遣营,着即以现有人马士卒,整编为钦命征东先遣营,赐授关防旗牌,由卿领之!该营饷额,暂定三千,营中缺员,准卿自募! “营中官弁,守备以上,听卿保奏千总而下,由卿选任!异日征东平虏,朕寄望于卿者甚深,卿且勉之!” 大太监王德化宣读圣旨到了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大堂上的所有人,包括杨振自己,都以为结束了,就等着“钦此”两个字了。 而且,杨振现在听到的旨意内容,已经让他大大地喜出望外了,所以他也不敢盼着更多的东西。 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王德化停顿片刻,只是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又接着宣读道: “另,有辽东抚臣镇臣等员,皆以卿之战功卓著,联署保奏卿为宁远总兵!然则朕亦以为,以卿之智勇双全,该当镇守松山枢纽要地!该地进足以攻,退足以守,如此方得人尽其才!希卿体念天心,勿怀怨望!钦此!” 原来,崇祯皇帝担心杨振得不到宁远总兵的位置,会心生不满,特意在圣旨本该结束的地方,又自己加了这么几句。 听到这里,来自后世的杨振,心里莫名地竟然有些感动。 他在后世的时候经常听人叹气说,哎呀我太难了如何如何,可是现在他发现,此时此刻的这个世上,谁再难也没有崇祯皇帝难啊! 杨振心里一边想着,动作上并不耽搁分毫,听见“钦此”两字从王德化的公鸭嗓里蹦出来,立刻大声答道: “微臣杨振,领旨谢恩!唯有效命疆场,以报圣主知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面学了金国凤的话,最后再学金国凤的话,可就闹笑话了。 好在这些场面话,也难不住在后世见惯了各种社交应酬场合的杨振。 杨振说完这番应对的话,就瞅见有人朝自己走过来,知道是那个青袍侍从太监给自己送圣旨来了,当下连忙高举双手,很快就接过了圣旨。 从刚才王德化宣读圣旨的过程,杨振品味出了很多东西来。 尤其圣旨最后显然是追加的一段话,让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崇祯皇帝在决策过程中的那种纠结。 按理说,既然辽东巡抚方一藻和总兵大帅祖大寿,以及宁远城里的几个文官,全都联署保奏杨振当宁远总兵,那么这个事情应当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崇祯皇帝并没有什么可纠结的。 杨振本来就是宁远副将,立了大功,顺利晋升宁远总兵,也是合情合理,应当应分的事情。 包括金国凤,也是这样,本来就在松山做着副总兵,既是守松山城有大功,直接晋升为松山总兵,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考虑到辽东已经有了一个祖大寿这样的辽东镇总兵官,增加这么些总兵头衔有点不合朝廷既有的规矩,那么给杨振和金国凤的总兵头衔上加上个一团练的名头,也就把问题解决了。 再说了,到了崇祯十二年的时候,大明朝的天下已经不成个天下了,过去的典章制度和各种成文的、不成文的规矩,早就维持不住了。 眼下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完全可以说是总兵遍地走,侯伯多如狗了,怎么看都是一个礼崩乐坏的局面。 可是,朝堂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原本顺理成章的事情,却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搞出了幺蛾子。 祖大寿眼看着就要离开宁远,继续前往锦州坐镇,但他却执意不愿意放下宁远的兵权。 高起潜本就对杨振很有成见,也不愿意看见这个前宣大总督卢象升麾下的“余孽”坐上宁远总兵的位置。 他得了祖大寿黄金和吴三桂书信之后,自是与他们一拍即合,当即以总监蓟辽关宁太监即蓟辽总监军的身份,上书给崇祯皇帝阻止这一任命。 他以“杨振善攻,金国凤善守”为说辞,比较了松山与宁远的位置,以为松山城作为前权要地,应当以攻为主,宁远地处中后方枢纽,应当以守为主。 崇祯皇帝身边信任的太监里面,懂军事的不多,高起潜虽然也是半瓶子醋,可是却素有知兵之名,而且与关宁军上下将官关系密切。 所以,他的意见呈上去了以后,崇祯皇帝也不好不听,想来想去,就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于是就有了最后的旨意。 不过,这一切,早在老狐狸方一藻的计算之中。 是以,此时朝廷最后的旨意宣布之时,大堂之上的武将之中除了金国凤惊诧莫名之外,其他人都是平静淡然。 因为祖大寿以及祖大寿麾下的那些心腹大将,早就心里有数了。 至于文官这边,四个里面倒有三个人,对金国凤和杨振的对调安排大吃了一惊,只觉得崇祯皇帝的天威真是神秘莫测。 唯有辽东巡抚方一藻安然坐在有点躁动的文官堆儿里,始终不动声色,神色如一。 就在杨振思考着其中可能存在的隐情之时,大太监王德化又先后宣读了两封圣旨: 其中一封是给杏山副总兵祖泽远的,另外一封是给塔山副总兵刘周智的。 让杨振感到意外的是,杏山副总兵祖泽远和塔山副总兵刘周智两个人,竟然也趁着这一次“松锦大捷”的机会,往上走了一步,全都成了总兵,而且还都是不加团练字样的总兵。 只是这两个人的圣旨,除了标准化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之外,就只有一句话,即加某某人为某地总兵。 杨振从这些细微的差别之中,也能够看出崇祯皇帝的微妙心理来。 王德化宣读完了崇祯皇帝给四位新晋总兵官的旨意,最后扯着公鸭嗓子说道:“圣天子最重军中英豪!此番松锦大捷甚是难得,圣上龙颜大悦!今日除了你们四位总兵得了圣上恩典之外,凡辽东保举之有功将士,圣上皆有恩典! “咱家这次来宁远,既带来了天子的圣旨,也带了内阁与兵部奖励拔擢有功将士之公文!回头你们各自带回去宣读,务必要使圣天子对有功将士的恩典和朝廷奖拔有功将士的旨意,传达到每个士卒耳中!” 王德化说完这些话,在人群中看了看,突然提高了嗓门叫道:“松山总兵杨振!” 杨振正在听王德化说话,突然听见王德化单独叫他,心里一惊,忙答道:“卑职在!” 王德化看了看杨振,这才又接着说道:“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诸部皆报有功!唯独你部先遣营经过核验,实得丑虏首级四百余! “咱家离京之前,圣天子曾有口谕,如若咱家核验先遣营斩获属实,即以内帑银五百两赏赐功臣! “天子口谕嘱咐咱家,叫咱家与将士们好好分说,朝廷先前于东虏确有明码实价的赏额,然则这几年来,朝廷财力实在困难,关里关外处处都要花钱,先遣营该有的赏额咱先记着,眼下且以内帑银五百两聊慰将士之心!” 说到这里,王德化略作停顿,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杨振,最后说道:“杨总兵!咱家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 “卑职明白!先遣营杀敌报国,乃是臣子本分!天子内帑银,卑职不敢受!请天子钦使带回京师,交还天子,用在更紧要之处!” 杨振听了王德化的话,哪里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么干脆就光棍到底得了,这五百两也不要,若是在皇帝那里能够换来一个好名声,也就值当了。 第一三六章 面谈 杨振清楚,现在的大明朝廷,确实是财穷力乏到了极处。 朝廷征收的辽饷,不仅没有喂饱辽东的将门,没有压制住东虏的崛起,反倒逼反了天下,让整个朝廷的财政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之中。 过去一颗女真鞑子真首级的赏额至少在二十两白银以上,到了现在,别说二十两了,就是二两一颗,崇祯皇帝也拿不起。 也亏得辽东军大部分畏敌如虎,不敢与鞑子野战,一年到头也弄不来几颗真鞑子首级。 否则的话,光是这一项,崇祯皇帝恐怕就要提前破产了。 当然了,崇祯皇帝再穷,也不差五百两银子。 所以,杨振的话说出口之后,就见王德化哈哈一笑,尔后对着杨振说道:“你的报效之心,咱家一定给你转达天听!但是圣天子金口玉言,口出成宪,赏你先遣营内帑银五百两,咱家自不能再带着回去!” 说到这里,王德化突然双手一拍,发出啪的一声,众人目光都被他吸引,全都抬头看他。 这个时候,王德化说道:“好了!众文武!锦州、松山、杏山、塔山,皆是关外兵家要地,须臾离不开诸位驻守!今天,咱家已经把圣天子的最新旨意,全都传达完毕了!诸位可以散了!” 王德化说完话,大堂里的文官武将,再拜而起,纷纷拱手退出。 杨振正要有样学样地带着皇帝给自己的圣旨准备离开,却听见王德化的公鸭嗓再一次响起: “杨总兵,权且留步!咱家给你带来了钦命征东先遣营的兵部官凭告身,一会儿一起领了再走不迟!” 杨振听了这话,遂站立在原地不动,静候其他人离场。 接下来,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原本人头济济的大堂上,就只剩下了几个人除了大太监王德化及其从人太监以外,就剩下了辽东巡抚方一藻和辽东镇总兵官祖大寿。 方一藻和祖大寿两个,就站在王德化的两边,也不说话,也不离开,就在那里看着杨振。 方一藻面带微笑,不住地冲着杨振点头示意。 祖大寿则是面色凝重,不苟言笑,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正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祖将军!你留在这里不走,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对咱家分说分说?!” 王德化看祖大寿没有离开,面色有点不悦,先是转脸对着祖大寿,说了这么一番话。 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 王德化显然是要跟杨振说一些不方便别人在场旁听的话,这分明是在撵他走。 不过,祖大寿显然是没有料到王德化会当着方一藻和杨振的面这么说,听了王德化的话以后,脸上当时即现出惊讶的神色。 这个惊讶的神色,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却被正在盯着祖大寿观察的杨振,给捕捉到了。 “难道说,王德化与祖大寿之间还有什么龃龉不成?!” 这个细微的发现,让杨振的心里顿时一阵的翻江倒海,就像是突然打开了一个新天地。 如果真是如此,自己或许可以从王德化这个大太监这里,得到一些原本得不到的东西。 杨振正琢磨着,就看见祖大寿只是迟疑了片刻,就躬身对着王德化一抱拳,随即转身离去。 这个场面更是让杨振看得有点目瞪口呆。 因为他发现,祖大寿就那么转身离去了,竟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此时的衙署大堂显得空旷极了,除了王德化和他的随从之外,就只剩下了杨振和方一藻两个人。 “杨朝进!卢志德!你们俩给咱家到前门后门守着去,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王德化的公鸭嗓子还是一如既往,但是他说出的话,却令杨振大吃一惊这个突发情况的出现,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方巡抚!杨总兵!来!你们两位坐下说话!” 杨振听见王德化这么说,连忙去看方一藻,只见方一藻冲他点了点头,并且率先在香案一侧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杨振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是一方总兵了,当下也就不再客气,上前几步,就在方一藻的下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静等王德化说话。 王德化倒是没让他等多久。 他刚坐下,就听见王德化哈哈一笑,说话了:“方巡抚跟咱家,那可是老相识了!说起来也只不过才几个月没见面而已,可不要弄得生分了!” 巡抚方一藻听了这话,连忙笑着拱手说道:“不敢!不敢!” 王德化见状,点了点头,没再跟方一藻说话,而是转脸对着杨振说道:“去岁卢督师阵亡,汝部突围而出,能为卢督师身后蒙受的冤屈奔走呼告,伸张正义,可见你杨振,也是一个恩怨分明、有情有义的汉子! “咱家当年在宣大监军的时候,卢督师对咱家虽有一些成见,但是咱家却一直敬佩卢督师的为人!卢督师实在是天下文官读书人里的一条好汉!因着这份香火情,咱家也不能看着你们落难而不管! “听说你杨振不通人情世故,从来都是宁折不弯,可是你叔父杨国柱为了保你,却是奔走了多少权贵豪门!?然而面对高总监,试问谁又敢轻易开罪?也就是咱家不怕他而已! “但是没想到,你小子倒也真是争气得很!而方巡抚,也还真是没有看走了眼!不枉了咱家当年替你说了那么一句话!” 听王德化说到这里,现在的杨振心中瞬间就明了了一些事情。 原来当初自己的前身能从大狱里出来,皆是因为杨国柱托了方一藻,方一藻又托了王德化说情的缘故。 当下,杨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自己可不能再这么四平八稳地坐着了。 想到这里,杨振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两步,跪在了大堂之上,先是冲着方一藻拜了一拜,然后又转而冲太监王德化拜了一拜。 拜完了王德化,杨振跪在地上说道:“卑职能有今日,离不开巡抚大人的鼎力保举,更离不开厂公昔日的营救与今日的栽培!此番恩情,杨振定当永远铭记在心!” 说完这话,杨振想着做戏要做全套,于是冲着王德化又是一拜。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居然还知道咱家兼着东厂的职司,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啊!” 王德化这番来宁远,有两个原因。 一方面,他要来看看辽东巡抚方一藻和即将升任总兵的杨振值不值得他笼络。 如果值得,就尽量收为己用,这样一来,自己对辽东的军情有所掌握,将来在崇祯皇帝的面前,也能是有更大的话语权。 高起潜之所以在崇祯皇帝的面前有那么高的地位,恰恰就是高起潜与辽东军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 这种密切的联系,甚至让崇祯皇帝认为,高起潜可以掌控指挥得动辽东军。 既然高起潜是靠着这个取得了崇祯皇帝的高度信赖,那么自己这么就不能这么做呢!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兵就是草头王! 对此,当过宣大监军太监的王德化,可是看得很清楚。 除此之外,王德化亲自来辽东传旨,也是因为崇祯皇帝在自己的身边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高起潜虽然深得崇祯皇帝的信任,可是在金国凤和杨振的任用上,高起潜的意见与辽东抚臣和镇臣的意见不一致,而且也与皇帝本人的想法不一致。 崇祯皇帝若是派一个级别、资历或者手腕都不如高起潜的一般太监过来,谁知道之后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所以,崇祯皇帝干脆就让王德化这个目前深得自己信任的大太监出马走一趟了。 王德化哈哈笑着对杨振说完了话,又转过头对方一藻笑着说道:“谁说杨振不通人情世故来着?!咱家看,杨总兵到了辽东显然已经开了窍,如今也是一个玲珑人了啊!” 第一三七章 取字 杨振听见王德化如此说,只得陪着笑,不说话。 现在的杨振已经知道了,自家的叔父杨国柱认得方一藻,是因为他们都曾在宣大总督麾下任过职。 而方一藻之所以认得王德化,却也正是因为王德化曾经担任过宣大总督辖区的监军内臣。 自己的前身跟着宣大总督卢象升打生打死,却还惹了祸,落了罪,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自己站错了队。 搞了半天,杨振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宣大这条线上的。 就在这一瞬间,他也弄清楚了为什么方一藻要带自己来辽东上任,为什么祖大寿非要派自己去松山送死,为什么刚刚王德化撵走了祖大寿,却独独留下了方一藻。 可能之前自己的前身,实在是有点太过鲁直了吧,竟然放着这么好的资源都不懂得利用。 如今搞明白了这一点,杨振的心里顿时踏实多了。 他早已经知道高起潜看自己不顺眼了,可是他一直想不出制衡高起潜这个蓟辽总监军的办法。 如今有了王德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和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明摆着做了自己的后台,今后多多少少也可以为自己挡掉不少冷箭和祸患了。 杨振想着这些前后的关联,之前对于王德化的恶感,立刻烟消云散了。 这个最后背叛了崇祯皇帝的大太监,虽然人品不行,可是眼下对自己来说,真的是至关重要。 “王公说的没错!任谁到了辽东,就是再怎么生性鲁直,渐渐地看明白了,也会多生几个心眼出来!要不然的话啊,生、死、荣、辱就在转瞬之间呐!” 方一藻这些话显然是有感而发,而且他显然也没把王德化和杨振当外人,说到最后,竟然还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对辽东现状的不满由此可见一斑。 “方巡抚在辽东,少不了掣肘和难处!这一点圣上和咱家都知道!但是,实情就是如此,事情却又不能不办!圣上也难啊!” 王德化的公鸭嗓难得地低沉了下来,说完这些话,他看见杨振还跪在地上,就对着杨振说道: “咱家与杨总兵也算是自己人了!今后见面可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坐下说话!” 杨振闻言,当即站了起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个时候,杨振又听见王德化的公鸭嗓再次低沉地响起,而且是对着自己说的:“杨总兵!咱家当年在宣大与你叔父宣府总兵杨国柱是以平辈论交,今日见你就倚老卖老托个大,称你一声贤侄!” 杨振听见这话,又要站起见礼,只见王德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着别动,于是杨振只好又坐下。 “贤侄!既然你来了辽东,如今也是一方总兵,那么你可曾听说当年辽东巡抚邱禾嘉上书弹劾祖大帅的事情?!” 王德化声音低沉,却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至于自己的前身知不知道这个事情,现在的杨振不清楚,但是现在的他,却是知道这个事情的。 因为后世的各种史料里,记载得清清楚楚,对于明清鼎革史比较有兴趣的杨振来说,这是基本的常识了。 但是,眼前当着巡抚方一藻和大太监王德化的面儿,他却不能表现得太过,否则惹人猜疑。 “卑职曾听卑职的叔父说起过,但是当年军中传闻甚多,其中的内情卑职并不熟悉,如今过去了七八年,那些陈年旧事早已不了了之,更没人敢去断言其中真假了!” 杨振的话刚说完,就听见王德化冷哼一声:“哼!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有些人喜欢自作聪明,以为自己脚踩两只船,做得天衣无缝! “以为撵走了邱禾嘉,事情就了了,就万事大吉了!?以为邱禾嘉死了,事情就了了,就万事大吉了!?哪有那么容易! “咱家今天,可以把实话告诉你们,当年的那一笔笔账,圣上的心里,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说到底,还是陛下在辽东,实在是找不到可用之将啊!” 说到这里,王德化也叹了口气,拿手拍着座椅的扶手,接着说道:“即使这回方巡抚不对咱家说起,咱家又岂能不知道辽东的情形?!就是圣上,心里也明白着呢!可是明白又能怎么办呢?! “你们看看吧,你们看看!现在的辽东镇,可不就是祖家的辽东镇么?!现在的辽东官军,可不是就是祖家的祖家军么?! “可是圣上又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得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圣上心里难啊!该给的钱粮,还是得继续给!而且这一次该给的赏赐恩典,一样也不能少! “否则的话,这山海关的千里江山,转眼之间就便宜了东虏了啊!到那时,朝廷怕是再也没有了复辽的希望!” 王德化说完这些话,脸色沉重,手拍着座椅的扶手,哒哒哒哒地作响,而他本人则是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对于辽东的事情,显然这些人都是知情的。 杨振原以为这些人都被蒙在鼓里,可是王德化的一番话却让他醒悟,原来崇祯皇帝也知道。 只是知道归知道,皇帝本人对此也没招儿,即使贵为九五之尊,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杨振见王德化和方一藻都沉默,于是咬了咬牙,说道:“两位世叔!小侄听说,祖总镇家子弟,多有在东虏奴酋手下任职者! “祖总镇嫡长子祖泽润、嫡三子祖泽洪,以及其他一些祖氏昆仲子弟,皆在崇祯四年大凌河之围后投降了东虏! “现如今他们活生生地做着东虏的官爵,为虎作伥,助纣为孽!鲜廉寡耻,莫此为甚!即令称之为汉奸,也一点不为过! “世间焉有子弟已投东虏,而其父仍任大明总兵,继续总镇辽东官军兵马者?!小侄自从听闻此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杨振下了决心,既然今后要在辽东混,而且已经与祖家军分道扬镳,走了不同的路,那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而且现在正是向王德化,并通过王德化向远在京师的崇祯皇帝表达甘做孤臣、甘效孤忠的最佳时机,杨振当然不能放过。 杨振说出这些话,其实并不指望得到什么答案。 他很清楚,就是他能够拿出证据,崇祯皇帝也不敢处置祖大寿以及祖家子弟。 因为方才王德化说的一点没有错,现在的辽东镇,已经成了祖家镇,现在的辽东军,早已经成了祖家军了。 放眼现在的山海关外,算来算去,唯有自己这个“外来户”,眼下尚不在辽东祖家军的序列之内。 听了杨振说的话,王德化与方一藻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大家沉默了片刻,最后方一藻说道:“王公方才说圣上难、朝廷难,其实就是难在这里啊!你说的那些情况,本抚院自然也听说过,以王公在御前所担任的职司,又岂会没有听说过!?可是证据呢?! “人家只消一句被俘了,或者战阵之上下落不明了,或者干脆一句战死了,不仅无过,而且还有功呐,你又能怎么做?! “你还年轻啊!这其中的弯弯绕儿,你还不懂!今后多学、多问,多长几个心眼,不要被人坑了,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巡抚方一藻的话刚说完,王德化的公鸭嗓就又响起了:“哎,杨贤侄眼下还不到而立之年,今后还有大把的光阴打磨!不着急,慢慢来吧! “而且,杨贤侄眼下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位居总兵之列,虽说是一个团练总兵,可是毕竟也是总兵嘛!下一步做上一任总镇,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啊!” 杨振表达了自己对祖大寿仍然担任辽东镇总兵的不满之后,立刻就取得了王德化和方一藻的信任。 两个人对杨振说话的态度,也不再是试探来试探去了,而是直言不讳,毫不遮掩,显得亲切多了。 三个人在大堂上又谈了一会儿,眼看着时辰过了未时,王德化说道:“该说的正事,咱家都说完了!总而言之呢,经此松锦大捷之后,圣上对辽东有了新的一些想法,对于方巡抚,对于杨贤侄,可谓是寄予了厚望!你们莫要让圣上失望了!” 方一藻和杨振听得此话,连忙表示,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德化见状,也不再说公事,而是对杨振说道:“听说杨贤侄现在尚无表字?!” 杨振一听这话,就知道王德化与方一藻之前肯定谈论过自己的事情,并且交换过意见了。 当下连忙答道:“小侄自小就生长在军旅之中,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介武夫,确实不曾取过表字!” “既然如此,贤侄你也别嫌咱家唐突!咱家看你知情知趣,人也忠勤耿直,看了甚是放心,今日就给你取个字吧!” 第一三八章 汉卿 听见王德化居然要给自己取字,杨振心中有点惊疑不定,搞不懂王德化这么做到底是要做什么。 若是想通过这个办法宣示他与杨振的关系,在杨振及其先遣营的身上打上他的烙印,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必要。 光是之前他留下了杨振,并留下了辽东巡抚方一藻,却把辽东大帅祖大寿“撵走”的做法,就已经表明了他“泾渭分明”的态度了。 这么做,已经等于是把杨振及其先遣营摆在了祖大寿及其“祖家军”的“对立面”了。 对于取字的问题,杨振原本并不怎么在意,自己身边一堆大老粗,也用不上什么表字。 但是他一想到将来的自己,恐怕不会一直只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武将,将来与各路文官士大夫读书人打交道的机会很多,光有名没有字也确实不方便,所以也就认了,心里尽管有点惊讶,可是面儿上,没有表现出来分毫。 他先是看了看王德化,尔后又看了看方一藻,见两个人都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当下也只好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那敢情好!那就有劳世叔帮忙了!” “方巡抚,进士出身,给人取表字乃是拿手好戏,本来我征求了方巡抚的意见,要给你补点文气!老话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 “不过方才听你说话,咱家看你头脑灵活,谈吐雅正,做个总兵来说,有此文气,已经够了!而且看你于华夷之防上心思甚正,于报效皇恩上忠勤奋勇不如就用汉卿二字吧!” “汉卿?!” 王德化的这个话刚一说完,杨振惊得差点跳起。 开什么玩笑?!这两个字哪是随便用的?! “怎么?!贤侄觉得汉卿不好?!咱家看你方才说到汉奸咬牙切齿,汉奸自是人人得而诛之,但是汉卿则不同,与天子赐你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旨意也很吻合!汉卿二字,就算是咱家对你的一个期许,就算是圣上对你的一个寄望也好啊!” 王德化把话说到了这里,杨振自然不能再反驳,不能再提出异议了,当下连忙说道:“好倒是好!只是小侄怕当不起世叔的期望!” “没什么当不起的!咱家觉得好,那就是好,你认可了就行,就这么定了!” 杨振的表字,他自己还没有好好琢磨,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这样的事情上,他也不能跟王德化和方一藻过多纠缠。 对方只是想通过给他取字的方式,确立双方之间的密切关系。 你如果不认可他们给你取的字,那就意味着你不认可双方各之间建立的关系,那么之前说了那么多,恐怕立刻就全都作废了。 既然如此,汉卿就汉卿吧,听着虽然有点别扭,可是这两个字的寓意,毕竟还是好的啊! 王德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宁远城里并没有过多停留,像他这样的内臣大珰,如果不是为了特别的事情,也根本不可能奉旨出宫,到山海关外这个犄角旮旯地方来。 当天下午未时三刻,他就在宁远文官武将们的恭送之下,带着京里来的队伍离开了宁远,往山海关方向去了。 杨振有意将皇帝赏赐给先遣营的那五百两银子,作为礼物送给王德化及其随行的太监和东厂番子,但是没有送出去。 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和总督东厂办事太监,王德化这样的人物根本看不上杨振的这点银子。 而且他千里迢迢来到宁远,替皇帝考察杨振,可绝不是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 至于王德化的左右手,杨朝进和卢志德,则是暂时弄不清楚杨振和王德化的关系究竟如何,所以根本不敢收杨振的银子。 但是杨振以署理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松山团练总兵官的身份,主动给他们送银子,却也让王德化身边的几个得用太监甚是高兴。 王德化离开了宁远城之后,杨振也就没有了继续留在宁远的必要了。 与此同时,金国凤虽然“意外”升任了宁远团练总兵官,但却需要回到松山收拾行装,再回宁远上任。 所以,两个人继续结伴,在当日申时左右,踏上了前往松山的归途。 此次再去松山,他们两个人以及他们各自麾下的人马,心情完全不同了,一路上欢声笑语,凯歌不断。 金国凤的两个儿子,还有他的一众家丁们尤其兴高采烈。 因为金国凤出任宁远总兵的事情,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出乎他们每个人的意料之外。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叫做喜出望外,那么这一回,他们就算是赶上了。 之前在松山城里坚守了那么久,几次三番差一点被鞑子的大军攻破,这些人对鞑子重炮和猛攻到现在想起来也仍然是心有余悸。 既然现在有了机会离开松山,而且是跟着金国凤高升宁远总兵,光明正大地离开松山,他们当然高兴了。 如果不是杨振及其先遣营火枪队的士卒也在他们返回松山的队伍里,估计他们就要更加肆无忌惮地庆祝脱离松山那个险地、死地和苦海了! 张臣跟在杨振的身边,有点不明就里,看见一路上杨振的情绪并不怎么高涨,以为是杨振因为丢了宁远总兵而不快。 “大人!松山城比不上宁远城,看起来松山是前线,宁远是后方,可是松山也有松山的好处啊! “大人想想,宁远城里可有巡抚大人,有兵备道,有分巡道,将来上面说不准还会有总督和总监,大人人若是在宁远做个团练总兵官,做得了主吗? “大人要是干出一番事业,打出一片天地,我看还是松山好!大人做了松山团练总兵官,松山城里的所有官军并受节制!那就是大人说了算啊! “而且我看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个,也还过得去,都不是难打交道的人!我们前番救了松山之围,于他们也算有点恩情!今后归了大人节制,想来不会两面三刀阳奉阴违! “他们若是真敢如此,在松山城里,大人说了算,咱们随便寻个由头,也就能料理了他们!” 张臣趁着一行人路上下马吃干粮,给马饮水吃草的机会,来到杨振的身边,尝试着开导杨振。 对于张臣的开导,杨振只是冲他点点头,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杨情的情绪不怎么欢快高涨,并不是因为对出任松山总兵不满意。 相反,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张臣看到的那些东西,他也都看到了,与其在大地方听人吆喝,不如到小地方独当一面。 他在返回松山的路上情绪不高,是因为这一次到宁远来,见到了王德化。 王德化对他和方一藻说的那些话,证实了杨振之前的很多猜想,在辽东的形势如此严峻复杂的局面之下,大明这一边的内耗实在是太严重了。 杨振这个新任的松山总兵不仅要防着满清鞑子的军队,而且还得加倍小心,防着自己近在咫尺的友军。 与此同时,他还得防着远在山海关的高起潜给他下绊子、挖大坑,甚至直接朝他放冷箭。 眼下的山海关外,尤其是宁远以北的几个前线城池,比如锦州、松山、杏山、塔山,看起来城池连成了一片,防御体系甚是完整,但是一到了鞑子南下攻略的时候,大家都是闭门不出。 而满清鞑子的军队也有默契,往往放着其他的城池不打,就专门只打松山。 原本历史上,金国凤调离松山,当了宁远总兵之后,吴三桂接替金国凤担任了松山总兵。 这之后,鞑子军队南下,不仅绕开了锦州、杏山、塔山等地不打,而且连松山也绕开了,直接去攻打了宁远城。 就是在这一战里,根本指挥不动宁远驻军的金国凤,不得已只能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众家丁,孤军出城,最后战死在了城外。 在杨振来自后世的记忆中,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崇祯十二年的十月里,也就是半年之后。 如今,杨振自己虽然避免了这个兵败身死的命运,却也让金国凤再次踏上了他在历史上走过的覆辙。 一想到这些,杨振的心里就感到难过。 这样的历史必须改变,既然如今是自己当上了松山团练总兵官,而不是吴三桂,那么在接下来的鞑子入侵宁远之战中,松山城的大明军队就绝对不能再形同虚设了。 第一三九章 归属 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当天夜里,入更时分,金国凤、杨振一行近百人回到了松山城里。 进了城,两人匆匆告别。 金国凤带着自己迫不及待的家丁部众,打马回了之前的松山副总兵衙署,去向自己的部将们传达朝廷的旨意,以及宁远对松山各部人马的军令去了。 杨振则带着自己的亲兵和火枪队左翼部众,打马回了之前的驻地城隍庙。 杨振受命成了松山团练总兵官,成了松山城里所有驻军的老大,照例,之前金国凤的总兵府,就是他的衙署所在地了。 但是,只要金国凤还在松山城里,他就不会急着搬进去。 这一点为人处世的胸怀和风格,他还是很有一些的。 杨振回到城隍庙自己的下榻之处,迅速召集了先遣营的各部将校官作们议事。 打从上午杨振与大家匆匆见了一面,然后出发赶往宁远领受朝廷旨意以来,这一天之中,先遣营各队大大小小的将校官作们,就一直在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宁远的消息。 朝廷对之前的战功进行封赏是肯定的了,崇祯皇帝在这方面的信誉,还是可以的。 有功一定会有赏,这一点还是得到了军中将校官作们的肯定。 但是朝廷会怎么封赏,比如先遣营的主将杨振会去宁远做总兵,还是会去别的地方,各队人马的去向安排,以及各队将校官作在朝廷的这次封赏之中会得到什么样的好处等等,却由不得他们不关心。 因为,这些问题对先遣营的每个人来说,都至关重要,与他们的未来息息相关。 所以,此时时辰虽然已经过了戌时,也就是已经进了一更天,可是祖克勇、张得贵、徐昌永和李禄、杨珅,以及潘文茂、张国淦、潘喜、王守堂等人都没有入睡。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又能睡得着呢 杨振刚回到城隍庙里自己的住处,还没有来得及洗去风尘,甚至都来不及结下身上背了一路的布包,这些人就急匆匆地赶过来打听消息了。 杨振居住的房间不大,很快就被先遣营的这些个将校官佐们给挤了严严实实。 “杨兄弟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走这一天啊,我老徐的心里就跟被人捏着一样,一直就在想着,朝廷到底会这么封赏,先遣营下一步何去何从,我老徐下一步何去何从现在你们回来了,不知道朝廷到底有了什么旨意对咱们有了什么封赏” 刚一见面,徐昌永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杨振来了。 祖克勇虽然依旧一副高冷模样,可是听了徐昌永的问话,也是盯着昏暗灯光下的杨振,凝神静气地等候着杨振传达从宁远带回来的消息。 其他人也一样,听见徐昌永问出了自己心里想问的话,马上都闭嘴不说话了,就看着杨振,静候下文。 杨振看看该来的人都到齐了,也不拖延,而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小心翼翼地从背上解下一个布包,然后放在一张小几上,缓缓地打开。 最后,杨振珍而重之地从中依次取出一块四寸见方的黄铜腰牌,一枚两寸见方的铜印,还有一卷明黄色的锦缎和一摞厚厚的文书。 这是王德化交给杨振的圣旨和关防印信。 那个黄铜腰牌的正面,铸有阳文“总兵腰牌”四个篆体大字,背后则铸有“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十一个篆体小字。 至于那一枚不过两寸见方的方方正正的黄铜印章,上面阳文铸有“钦命征东先遣营”七个篆体字,却是钦命征东先遣营的“大印”了。 这一回朝廷的封赏,说白了,其实给予杨振本人的,就是给了他一道圣旨,给了他一块腰牌,还有这样一枚印章。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了。 就算是加上那五百两银子的奖励,朝廷这一回封赏杨振及其先遣营所花费的成本,说有六百两银子都说高了,可能连六百两银子都不到。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银子来衡量。 有些东西是用银子没法衡量的,比如那厚厚的一摞已经盖上了兵部大印的武选司空白官告。 杨振把从宁远城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摆好,然后拿起那卷明黄色的锦缎卷轴,对着众人说道“圣旨” 众人突听此言,相互看了看,片刻之后,张得贵率先离座跪地,其他人愣了一下,随后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杨振倒不是要借着这个机会立威,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 经过了这一次北上救援松山的战斗,杨振的权威已经在先遣营里立起来了。 不管是他之前的旧部,还是祖克勇、徐昌永两人以及麾下的马队,对杨振早就服气了。 光是每战必当先、撤退必断后这一项,就让他们这些人打心底里服气了。 “咳咳” 见众人突然朝着自己跪了下来,杨振知道是因为圣旨的缘故,但是他没有阻止,而是用咳嗽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打开了圣旨,接着读了出来 “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社稷中兴,必有名臣辅之;国家戡乱,必有名将佐之朕在九重深宫之中,听闻辽东松锦捷报,不胜感慨赞叹再三” 原来,杨振先是把朝廷给自己的圣旨念了一遍,当他念到“旨到之日,即任松山团练总兵官松山城内诸军尽归节制指挥”的时候,跪在地上聆听圣旨的众人,都是吃了一惊。 徐昌永更是满脸惊讶地问道“杨兄弟怎么回事前阵子不是说巡抚和大帅一起保奏兄弟你出任宁远总兵吗怎么到了现在,变成松山总兵了呢况且还是团练总兵怎么回事” “徐大哥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个后边儿还有东西,等兄弟传达完了朝廷和万岁爷的旨意,然后再说这些不迟” 杨振见徐昌永沉不住气,连忙制止了他的发问,接着大声念道“原所领暂编宁远先遣营,着即以现有人马士卒,整编为钦命征东先遣营,赐授关防旗牌” “啊” 杨振念到这里,这一回可不只是徐昌永沉不住气了,屋内的绝大部分人听到这里,全都情不自禁地突然抬起了头,看着杨振,也看着杨振手中的圣旨。 同样是都是吃了一惊,并且叫出了声来,但是各人的表现却是各不相同。 徐昌永吃惊,是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因为在他熟悉的辽东军队里面,不管是祖大寿也好,还是桑噶尔赛也好,全都把自己手底下的人马看成是自己的命根子一样贵重。 打仗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都舍不得派出去,更别说就这么白白地拱手送人了。 但是杨振念出来的圣旨,他却又听得真真切切,难道自己本人以及麾下剩下的那些不多的人马,就凭这么一道旨意,竟然就归了先遣营,归了杨振了吗 徐昌永惊叫出声,连忙去看祖克勇,却见祖克勇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貌似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样,他竟看不出后者有一点惊讶或者疑惑的神色。 至于其他人,比如张得贵、李禄等人,他们的惊叫里面包含着喜悦,正是喜出望外的那种喜悦。 他们喜出望外,不是因为借此机会并吞祖克勇和徐昌永两部人马他们两部人马已经所剩不多,而是因为先遣营真的拿掉了暂编二字,从此成为了一个经过了朝廷旨意正式确认的经制营头。 从此以后,他们才算是有了自己真正的归属了。 在众人的惊喜或者惊讶之中,杨振念完了那一道王德化宣给自己的圣旨,重新确立了自己的地位,确定了先遣营的地位,同时也确定了祖克勇和徐昌永两支队伍的归属。 祖克勇和徐昌永既不必回宁远,也不用去锦州,他们就是先遣营的人了,哪儿也去不了 第一四零章 收了 在众人或惊讶或惊喜的一片哗然之中,杨振独独看向祖克勇,却见祖克只是勇垂首不语,面无表情,显然是对这个结果早就心里有数了。 杨振见状也不去管他,等到室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重新看着自己,便接着念完了这道圣旨。 直到这个时候,徐昌永从祖克勇处得不到任何明示或者暗示,干脆直接开口问杨振“杨兄弟噢不杨总兵朝廷的意思是,我老徐所带的蒙古马队,还有祖将军所带的祖大帅中军,从此就算是正式并入新编的先遣营了不回宁远,也不去锦州了” 到现在,徐昌永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有点不相信祖大寿竟然会同意这么做,更不相信向来将自己的蒙古营视作禁脔私兵的桑噶尔赛会同意这么做。 所以他睁大了小眼睛,紧紧地盯着杨振,等着杨振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对于留在先遣营,他并不是不愿意,只是一直觉得根本不可能,所以也很少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突然面对这个结果,他有点懵圈了。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他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或许就会是别的表现了。 杨振也知道徐昌永是个有口无心的直性子粗人,见他发问,于是对他说道“徐大哥不用跟兄弟客气经历过之前的那些战斗,咱们早就是生死之交了到任何时候,我杨振都是徐大哥的兄弟咱们还是兄弟相称” 说完这些话,杨振接着说道“关于徐大哥和祖兄弟的去留问题,朝廷的圣旨上,的确是这么个意思,从此以后,就是钦命新编征东先遣营的队伍了 “你们两个是钦命新编征东先遣营的将领,你们现有的人马,也是钦命新编征东先遣营的人马 “如果徐大哥、祖兄弟两位对此有什么疑问,明天你们可以派人往宁远一趟,去请示一下祖大帅和桑噶尔赛将军,问问他们的意思 “如果他们勒令你们归队,兄弟也没意见兄弟非常希望你们留下,但如果你们决意离开,咱们兄弟一样,杨某绝对不会阻拦” 杨振把话说完,屋里的众人都有点面面相觑,张得贵等杨振旧部,都把目光转到了祖克勇和徐昌永的身上。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徐昌永有点顶不住了,摆着手说道“我老徐可没有这个意思咱们兄弟一场,我老徐跟着兄弟你心情舒畅,能留下也很乐意就怕是兄弟你弄错了上面的意思啊” “不必问了不必派人去请示祖大帅徐游击也不必请示桑噶尔赛朝廷的旨意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大帅和桑噶尔赛难道还能违抗朝廷的旨意吗我们再去宁远请示大帅,岂不是要陷大帅于不忠的境地吗” 祖克勇听了杨振说的话,又听了徐昌永的解释,终于抬起头直视着杨振,大声说道“我祖克勇,虽然是祖家的子弟,但却并不是祖家一家的参将,而是大明朝廷的参将 “朝廷的旨意,写得明明白白,我祖克勇没有二话从今往后,祖某就是钦命征东先遣营的一员 “祖某人跟着祖大帅是抗虏报国,跟着杨总兵,也是抗虏报国,又有什么分别从今往后,祖某唯杨总兵之军令是听,唯杨总兵之马首是瞻” 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神色郁郁的祖克勇,说出这番话时,脸上满是坚定而且决绝的神色。 杨振知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心里高兴,面带笑容,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了徐昌永。 此时的徐昌永看着祖克勇,却是一脸的惊诧莫名,一脸的难以置信。 难道祖大帅又在私底下给祖克勇交代过什么,或者给祖克勇下达了什么命令 徐昌永看着祖克勇决绝的面容神色,有点狐疑不定。 但是,眼前的形势,却已经容不得他再游移不定了。 而且,祖克勇已经表了态,那么他也就没有什么压力了你祖克勇这个祖家子弟都这样了,我徐昌永一个外人为什么不能这样 正如刚刚祖克勇说的那样,跟着祖大帅是干,跟着杨振也是干。 而且这一段日子的相处,也让他觉得跟着杨振干或许更有奔头。 虽说祖大寿现在的地位、军队、权势和影响,要比杨振高多了、大多了,跟着祖大寿貌似更有前途。 可是祖大帅的麾下早已是猛将如云,根本不缺少类似徐昌永这种人到中年却还在中游打混的将校官弁。 要想在祖大帅的手底下熬出头来,真不知道要熬到何年何月去了 最重要的是,徐昌永受命带着临时调拨的三百蒙古兵离开宁远城以来,他只要一想到当时祖大帅派他来的用意,他的内心深处就满是心灰意冷。 这可是让他跟着杨振去送死啊 此时此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许多往事一起涌上了徐昌永的心头,看了看杨振满脸期待的神色,立刻抱拳说道 “祖兄弟说的没错到锦州是报效朝廷,在松山一样是报效朝廷跟着祖大帅固然是杀鞑子报效国家,可是跟着杨兄弟也一样是杀鞑子报效国家,又能有什么分别 “而且以我看,跟着杨兄弟杀鞑子,我老徐心里更有底气,心情也更加爽利杨兄弟既看得起我徐昌永,我徐昌永也没有二话 “以后,我老徐就在先遣营跟着兄弟你混了兄弟你说往东,我老徐绝不往西兄弟你说要打狗,我老徐决不去撵鸡” 徐昌永这话一出,屋里边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尤其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之后,杨振、张得贵、李禄等其他杨振旧部,更是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笑着对徐昌永说道“徐大哥你且放宽心兄弟我既不会让你去打狗,也不会让你去撵鸡将来要是有了什么事情,肯定还是咱们兄弟伙一起上总之就是那句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完这话,杨振上前一步,将跪在一直跪在地上的祖克勇和徐昌永搀扶起来,然后让先遣营里的那几个旧部也都起来。 等到众人从地上起来重新坐下,杨振又从小桌子上取出一摞文书来,对着众人说道“之前向宁远两次报捷,诸位的功劳都是写得清清楚楚,那两次报捷文书也由方巡抚原文照呈给了兵部 “如今朝廷的封赏来了既封赏了我杨振,自然也少不了诸位兵部公文官告皆在此,现在就对大家宣读” 杨振的话说完,小屋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徐昌永、张得贵、李禄等人都是既紧张,又兴奋地盯着杨振手里的那些文书。 “查辽东镇总兵辖下中军参将祖克勇随同宁远副将杨振北上救援松山有功,即擢该员为钦命征东先遣营副将该员职司由先遣营主将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酌定恭喜祖副将” 杨振说完这话,其他人也兴高采烈地跟着杨振,冲祖克勇抱拳,然后一致说道“恭喜祖副将了” 见众人纷纷恭喜自己,祖克勇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先是冲着杨振抱拳躬身,然后又对众人一一还礼。 接下来,杨振又宣读了兵部公文里明确给予升官的几个名字及其晋升的职务 原属辽东镇总兵辖下靖东营游击的徐昌永,这一次因为跟着杨振北上救援松山,解围成功,晋升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参将。 至于杨振旧部里的头号部将张得贵,则由原来的杂牌子游击一职,正式晋升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参将。 杨振旧部里的二号人物李禄,也由原来的杂牌子都司一职,正式晋升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游击将军。 还有现在已经隐隐然成为杨振旧部三号人物的张臣,则由原来根本不在朝廷职官序列里的所谓先遣营火枪队左翼副官,一举“官复原职”,从一个获罪免官的大头兵成为了钦命征东先遣营的守备。 至于炮队副官杨珅,这一次也从一个失去了经制营号的杂牌子营兵千总,晋升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一员守备了。 第一四一章 职官 之前杨振带着先遣营受命北上救援松山的时候,巡抚方一藻说的可是人人皆可晋升两级见用,但是到了兵部的任命公文下来,多数人都是晋升了一级。 祖克勇由参将升为副将,张得贵、徐昌永由游击升为参将,李禄由都司升为游击,杨珅由千总晋升为守备,都是升了一级。 唯独张臣从一个因罪免官、将功赎罪的大头兵,一举官复原职,恢复了守备的职级,算是连跨了数级。 不过其他人也都没话说。 因为张臣这一次跟着杨振,却是立了大功,同时他原本就是一员老资格的守备官了,现在不过是官复原职罢了。 且说这几个受到兵部发文、明授职级的人物,听了杨振宣读的公文,一个接着一个地上前行礼接受了任命。 除了祖克勇仍然是一副严肃的模样之外,张得贵、徐昌永、李禄、张臣这几个,人人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 这些日子里,他们这些人跟着杨振所受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出的那些汗,流的那些血,全都没白废,终于换来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杨振说完了朝廷兵部对这几个人的升迁之后,屋里其他几个先遣营的骨干人物,比如潘文茂、王守堂、张国淦、潘喜、杨占鳌等人,都是眼巴巴地望着杨振,等着杨振的下文。 潘文茂是一个老军,虽然在广宁后屯卫以及后来在杨振父子手下混了多年,但是并没有朝廷武官序列之中的官衔。 不管是他过去曾经任过的后屯卫火药作提举,还是现在担任的弹药库提举大使,都是一卫指挥使或者一营主将自行任命的委任职务,主将一句话就可以收回,算不得正经官职。 王守堂的制铁所提举,以及他儿子王煅的制铁所副提举,同样是如此。 还有潘文茂的养子潘喜担任的掷所谓先遣营弹兵队右翼副官,全都是这样。 这些人,都希望自己能够真正有一个正经的朝廷武官出身,也就是要有兵部武选司颁给官凭告身的那种。 至于张国淦、杨占鳌,他们倒是有着把总的武官职级,可是这一次跟着杨振立了功,自然也希望更进一步。 包括严省三、郭小武等原本没有任何武官职级的人,也都盼望着这一次能有一个机会。 方才他们跪在地上聆听杨振宣读朝廷旨意的时候,他们都听见了,钦命新编征东先遣营守备以上由杨振保奏,千总以下,由杨振直接任命,心里都生出了无限希望。 对于直接升任守备以上的官职,这些人也都没敢想过,毕竟这一回立功的人多,他们算不上什么。 再说了,在过去,守备官以上的官职,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朝廷武官,这些人也没想过自己能一步登天。 所以,听完了杨振接下来宣读的兵部公文,众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杨振手中的那一摞已经盖上了兵部大印的空白官告上面。 杨振见状,微笑着请大家稍安勿躁,并让麻克清准备了笔墨纸砚,一起摆在桌子上。 对于这些人的心思,杨振的心里也很明白。 他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在这个时代,自己的口头任命,不管听起来有多么的高大上,也完全抵不过一张盖着兵部大印的武选司官 bequx凭。 “其他人也不要慌张圣天子皇恩浩荡,为奖励有功,激励奋勇,许了兵部,发给咱们先遣营三十份武选司空白官告 “其中千总官可拣选委任十人,把总管可拣选委任二十人并许了我杨某人从有功将士之中选拔直任之权” 杨振说完了这一番话,再去看潘文茂等人,见这几个人一个个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兵部官告,略微停顿了片刻,紧接着肃容说道 “朝廷的官告已经盖了兵部大印,骑缝处也尚书大人陈新甲陈兵部签发的笔迹,可谓是如假包换,货真价实 “但是诸位却要谨记,兵部官告给了你们,并不意味着先遣营就有如许兵马归你们节制指挥咱们先遣营现在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你们今天担着什么职司,明天早上起来仍然是什么职司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全都变了 “等到将来,等到咱们先遣营整编完毕,齐装满员、兵强马壮的那一天,这些官凭告身才能真的落到实处这一点,我要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在咱们先遣营里,官是官,职是职,可要分清楚” 杨振也是没办法,只能这么做,这么说了。 小小的一个先遣营,现在已经有了副将一员、参将两员、游击一员、守备两员,要是再搞出一堆千总来,自己哪有那么多兵给他们带啊 按照大明朝的营兵制度,一个千总就要统带五百人。 然而自己现在这个先遣营里实有的兵,满打满算也凑不够一个千总带的兵额啊 现在大把的官帽子派发下去,自己心里面过过官瘾可以,但要是人人都把自己真的当成了官,那可就麻烦了。 当然了,杨振所说的这个情况,大家也都知道,所以杨振把话先挑明了说出来之后,众人也都没有意见。 有点嘴碎的张国淦,与杨振本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当下立刻接过了杨振的话头,嚷嚷着说道 “咱们都晓得有了朝廷的官告,不过是说出去脸上有光就是大人赏了卑职一个千总官,卑职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回头还是做我的火枪队右翼副官大人的意思,咱们懂” 王守堂等人其他人听了,也都立即跟着表态,纷纷说道“对对对大人放心官是官,职是职,咱们都明白 “官是听着好听,但是,职是咱们的本分咱们的官都是大人赏的,哪能拎不清大小轻重啊” 杨振见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说,请了毛笔字还算可以的祖克勇过来执笔,然后自己口述了对个人的任命 “潘文茂兹委任潘文茂为钦命先遣营千总官,充先遣营弹药厂提举,崇祯十二年三月此任” 杨振说完这话,祖克勇挥笔写下,然后交到了杨振手中。 潘文茂则连忙上前跪在杨振的面前,随后杨振亲手把墨迹尚未干透的兵部官告交到了潘文茂的手上。 潘文茂珍而重之地接过来,打眼去看,只见雕版印刷出来的正经官凭上首,清楚地印制着“兵部”两个黑油油的大字。 再往下看,只见右侧第一列当头写着“武选司给照钦命征东先遣营兹委任”的字样,武选司的字头上压着半方印迹。 再往下看,就是由杨振口述,祖克勇执笔写下的那一行字了。 至于原来的弹药库,改成了现在弹药厂,他则没怎么留意。 看到最后,则是“崇祯十二年三月颁给此任”的字样。 崇祯两字的字头上,则正正方方地盖着一通红艳艳的篆体大印,正是传说中的“兵部之印”。 兵部官凭最左侧参差不齐的骑缝上也盖着半方红色印迹,还有半拉子兵部尚书陈新甲的签押笔迹。 潘文茂用颤抖的手接过这张色彩斑斓的兵部官告,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藏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冲着杨振一拜,口里说道 “潘文茂叩谢大人抬举提拔之恩” 杨振看着他,冲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接下来,杨振又先后口述了对制铁所提举王守堂、副提举王煅父子,自己的亲兵队队长杨占鳌、副队长严省三,火枪队右翼副官张国淦,掷弹兵队副官潘喜,以及亲兵队的亲兵郭小武,炮队棚长邓恩,火枪队棚长马壮和李守忠的任命。 第一四二章 募兵 制铁所提举王守堂一把年纪了,这回被正式任命为钦命征东先遣营千总官,继续充任先遣营制铁所的提举。 他的儿子王煅则被杨振正式任命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把总官,继续充任先遣营制铁所的副提举。 王煅虽然没有到场,但是他的官凭证照由其父王守堂代为领收,这让王守堂彻底放了心,心里高兴极了。 虽然还是先遣营的提举、副提举,所任的职司并没有任何变化,而且杨振也说了,短期内不可能给他们那么多人手支配使用,但是到手的兵部货真价实的千总、把总官凭,还是让王守堂心里踏实多了。 他知道,这一次被人裹挟北上,真是因祸得福了。 除了王氏父子之外,杨振的亲兵队长杨占鳌,由老把总终于升任了营兵千总。 副队长严省三则由一个在水师营了打混多年的老兵,一举连升数级,获任千总官。 火枪队右翼副官张国淦也盼来了升迁,也由一名沉沉浮浮的老把总,获任千总官。 同样获任千总官委任的人员,还有掷弹兵队的副官潘喜和张得贵麾下的抬枪队把总邓恩。 潘喜原本是一个不断到处惹祸的刺头兵,现在一跃而成了钦命征东先遣营里正经百的千总官。 包括潘喜自己在内,连带着辛辛苦苦把他养大的潘文茂,都对杨振的这个任命感激涕零。 至于邓恩,则是杨振旧部里面颇被张得贵倚重的一名老把总了,前番领着抬枪队,立了功劳。 其中,击毙鞑子贝子洛托的功劳,虽说被杨振给安在了张得贵的头上,但具体说来,其实是邓恩的抬枪队立了功。 朝廷表彰了张得贵的功劳,杨振却不能落下了这个邓恩。 邓恩在炮队的营地里值夜,没能前来,新晋先遣营参将张得贵替他领了这个晋升千总的官告。 剩下的那几个人,郭小武、马壮、李守忠,则全都获任了先遣营的把总官。 把总的官职看起来不大,但是在明朝的营兵制度里面,却也是很重要的一级,要想在营兵制度下获得升迁,把总就是一个重要的起点。 且说这天晚上,杨振宣读了从宁远城带回来的朝廷旨意,宣读了兵部的公文,还在现场使用兵部的空白官告,一口气提拔任命了七个千总和四个把总,并且还让祖克勇和徐昌永两人拣自己麾下作战英勇的士卒,各自保举三个把总官出来。 祖克勇和徐昌永虽然没有当场保举,但是对杨振的一视同仁,却也是非常感激,当场表示了感谢。 当晚宣读了朝廷的圣旨,宣读了各人的晋升命令之后,杨振趁热打铁,对钦命征东先遣营做了一个简单的调整。 “诸位!我们先遣营,今后就算是朝廷在辽东新建的一个正式营头了!圣上旨意,我们可从户部督饷郎中处,按照三千人的饷额支取粮饷! “从宁远城回来之前,我与袁郎中已经达成一致!袁郎中尊重我的意见!我们的粮饷不在笔架山屯粮城支取,而是直接从觉华岛单独支取!也不是每月支取,而是一年四季,我们按季度每三个月支取一次! “而且,我从袁郎中那里得知,他们在宁远和觉华岛上,也有朝廷的旨意,袁进已经从觉华岛水师营守备,连升三级,获任觉华岛水师营参将一职!包括袁郎中的事权,这一回也有所扩大!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我们今后的粮饷,就是由袁郎中签发,由袁进参将的水师营船队输送!直送到小凌河口的那处水手营!”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张得贵,说道:“张参将!明天一早,你带人走一趟,就去咱们之前驻军的沙洲岛!去见一见袁进!如果他还没有得到旨意,就将我方才说的话带给他! “请他尽快返回觉华岛,将我们新编先遣营的粮饷,按照兵部敲定的饷额送过来!实在不行,你就把钦命整编先遣营的圣旨也带过去给他看! “另外,小凌河以北的那处鞑子营垒,一根木材也别浪费了!也请袁进给我们留下几条船,咱们出人,他们出船,在那个沙洲岛上最高处扎一个营盘! “一来,今后可做他们的水手营下船歇脚之处!二来嘛,那个地方,今后就是咱们松山城的粮草转运之地!” 张得贵听见杨振现在就叫他张参将,瞬时间眉开眼笑,连忙没口子地把这个事情答应了下来。 杨振说完这个,又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咱们新编先遣营,朝廷给的饷额是三千!可是我们的人马远远不足数!在我们的人马足额之前,我的意思是,将现有能作战的人马分为两拨! “也就是将我们新编先遣营战兵分为左右两翼,左翼仍以火器为主,炮队、火枪队、掷弹兵队统归左翼,左翼人马以张参将为主,以李禄李游击为副! “所有马队,即祖克勇所部重骑和徐昌永所部轻骑,编为右翼,今后以骑兵为主!右翼人马以祖副将为主,以徐参将为副!” 杨振说完这些话,所有点到的人都抱拳应承了下来,剩下几个没有被点到,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杨振,等着下文。 果然,杨振停顿了片刻之后,立即又说道:“除了左右翼之设以外,其他的队伍统编为先遣营中军!除了我的亲兵队之外,弹药厂,制铁所,还有原来炮队原来的狙击手队,也就是你们说的抬枪队,统一编为中军!由我直接指挥!” 说完这些,杨振看了看祖克勇和张得贵,接着说道:“根据朝廷的旨意,我这个松山总兵不光是统带新编的先遣营! “现在看,今后松山城内除了先遣营,还会有夏成德的队伍和吕品奇的队伍!他们都要接受松山总兵的节制指挥!不过整编先遣营,却不包括他们! “他们的人马队伍原属辽东镇,今后只是驻守松山城!驻守松山期间,我们是一体,自是由我负责调度指挥!可是有朝一日他们若是受命调离松山,我却管不着了!咱们不能整编人家!” “那咱们整编谁去啊?!杨兄弟!——我老徐托个大,继续管你叫杨兄弟!朝廷给了咱们饷额三千,咱们实际才有三百余人,这可不行啊!” 听了杨振说的话,还是徐昌永不管不顾先嚷嚷起来:“朝廷给了饷额,就得看得见兵马,要不将来打起仗来,咱们三百人当三千用可不行啊!咱们得招兵买马啊!” 徐昌永一说,其他人也都跟着议论起来。 过了片刻,杨振见大家说来说去都是招兵买马,于是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说道:“徐大哥说的没有错!咱们是得尽快招兵买马!可是你们也都知道!松山城里的商民不多了,军户也不多了,而且其中的青壮丁口已经被金国凤、夏成德他们给征用了!咱们想在松山城里招兵,恐怕是难上加难!” 说完这些,杨振环顾了一圈,见此时虽然已经是深夜,但这些人个个精神抖擞,没有一个犯困的,于是接着说道: “今天本来不想商议此事,因为我还没有考虑清楚,不过既然话头说到了这里,那就一并说说吧!” 杨振说到这里,先是回头吩咐了麻克清出去给大家准备一些酒食,然后接着说道:“我看不光是松山城里已经无兵可招了,就是松山城外,你们也都看见了,各处屯堡村寨哪里还有人烟!?若是目光局限在辽西地面上,恐怕我们永远也招不来那三千兵员!” 这个时候,祖克勇接过话头说道:“没错!松山城内青壮丁口已尽,剩下的也多是老弱病残,或者松山守军的家眷亲属! “附近其他几个城池,比如锦州、杏山、塔山,眼下多是兵城,情况也大抵如此!其中锦州城里户口倒多,可锦州城是祖大帅驻地,兵源也是祖大帅所有,咱们自是不能到那里去招兵! “咱们若是要招兵,唯有将眼光放到关里去!关里饥荒连年,流民遍地,流民中的青壮留在关里,反为盗贼流寇所用! “我们若是将他们招来松山,平时城外有大量的荒地可以耕种,战时可以征召他们入营为兵!却是两全其美!” 杨振听见祖克勇一句一个“我们”,一句一个“咱们”,心里想着祖克勇看来是转变过来了,是要真心与自己、与先遣营并肩战斗了,当下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祖兄弟说的没错!咱们得把目光放到关里去!关里人口众多,加上饥荒和鞑子入寇带来的天灾**,只要有粮有饷,招兵应该不难!不过——” 说到这里,杨振在人堆里找了找严省三和郭小武,看他们两个人都是立着耳朵在听自己说话,于是接着说道: “不过——招兵虽然不难,可难的却是,去关里招兵的人选啊!” 第一四三章 人选 朝廷颁给杨振的圣旨里面,包含有“该营饷额,暂定三千,营中缺员,准卿自募”的字句。 这个意思很明确,就是准许杨振自行招募士卒,补足现在的缺额。 所以,从“政策”上来说,杨振派人去关里招兵,并不存在什么官方的障碍。 到时候,带着这道圣旨去招兵,哪个地方的官府也不敢阻挠。 问题在于,派谁去。 招兵的人派出去以后,他们带走了杨振好不容易弄来的银子,万一一去不回了怎么办?! 杨振以前的旧部,多是广宁后屯卫的军户出身,这些人可靠是可靠,但是现在广宁后屯卫所在的义州地区,早就成了一片废墟,军户逃散,人烟稀少,根本无兵可募。 其他人,比如祖克勇现在的部众、徐昌永现在的部众,还有杨振从袁进那里挖过来的严省三和郭小武,跟随杨振的时间毕竟还短,值不值得充分信赖,还不好说。 当然了,这也是杨振刻意拉拢严省三和郭小武这些出身关内的部下的原因。 这一回,他将投靠自己没有多久的严省三一举提拔为先遣营的千总官,并将投靠自己时间更短的郭小武提拔为自己亲兵队里的把总官,都有这样的意图在里面。 一来,自己的部众成分不能太单一了,不能都还是出身广宁后屯卫的军户。 因为部众太单一了的话,不利于今后自己的发展壮大。 毕竟辽西地区的汉人人口已经所剩不多了,而且这点所剩不多的汉人人口也几乎都被祖大寿以及祖大寿麾下的各路辽东军阀所掌握。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自己的将来若是仍旧以辽人守辽土,只是把辽西或者关外的汉人作为自己的兵源来依靠,那是绝对没有前途的。 二来,也是为了今后往关内招兵买马提前下好先手棋。 毕竟招募关内人到关外从军,还是关内人去做比较合适,乡里乡亲的也好说话。 杨振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苦于自己时间太过有限,身边部众之中来自关内的人还是太少了,觉得可靠放心的就更少了。 但是再难,眼下已经事到临头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去做。 “杨兄弟!招兵嘛,咱也不是只有去关里这一条路!从咱们松山城往西去,出边外,到东蒙古草原上去,还是能找到一些不服满鞑子的散兵游勇蒙古人!只要咱们给粮给饷,就能把他们招到松山来!桑噶尔赛手下的蒙古营,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徐昌永听了杨振之前说的话,想了想自己手底下的那些蒙古兵,却是不是去关里招兵的合适人选。 不过想到了那些蒙古兵,他却突然想到了桑噶尔赛手底下那些蒙古营的兵源地。 对徐昌永来说,到锦州去招兵,确实不合适,那是祖大寿的地盘,去那里招兵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是对于桑噶尔赛,他却没有什么敬意,抢了他的兵源又如何?! 徐昌永说完话,杨振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当场给出自己的意见。 对于招募那些失去自己的部落的蒙古人,招募那些流散在草原上四处打劫抢掠的蒙古游骑,他的心里是有抵触情绪的。 以前辽东地区的很多城池,还有后来辽西地区的很多城池,都是因为蒙古雇佣兵的叛变或者内应而被鞑子攻占的。 招募一些可以,招多了肯定不行,不光是这些人不太可靠,而且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粮饷养这种雇佣兵。 杨振正在思考着徐昌永所说路子的可行性,这个时候在场的杨珅突然发话了。 “大人!二少爷现在二爷的麾下!我们何不派人往西,绕道草原去宣府,联系二少爷,或者,干脆径直请二爷帮忙招兵! “反正宣府那里也是兵荒马乱,流民遍地,我们把流民青壮招走了,也能给二爷那里减轻一点儿剿匪的负担! “再说,咱们先前也在宣府镇那里干过!就张守备手下那个新任把总马壮,不就是张家口内的军户出身吗?!去那里招兵买马也是轻车熟路啊!” 说到这里,杨珅突然站了起来,冲着杨振一抱拳,大声说道:“如果大人同意,卑职愿意带队,前往宣府一带招兵!” 杨珅之前说的什么二少爷、二爷,一开始把杨振给搞懵了,直到杨珅说到宣府,他的脑筋转了半天,才总算是转过来了。 杨珅嘴里说的二少爷,指的是杨振的弟弟杨捷他说的二爷,指的是杨振的叔父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 杨振弄明白了杨珅话里的意思之后,想了半天,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张得贵突然插话说道:“杨珅!不要说什么二少爷、二爷的话!咱们这是先遣营的军议!不要拿那些有的没的在这里信口就说!再说了,二少爷早就过继给了二爷做了嗣子!以后不要再二少爷长二少爷短了!” 杨珅听了这话,愣在当场,不知道是该继续站着,还是该怎么办了。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杨振发话了。 “杨珅的说法倒是启发了我!徐大哥的说法,也值得大家考虑!这样吧!杨珅,你的想法,我同意了! “明后天,你就把你手头的事情交割一下,然后挑几个你看好的人手,也带上那个马壮,再挑一批战马,你们就往西,去边外,找路南下,到宣府去!” 说完了这些,杨振沉吟了一下,又对站着的杨珅说道:“我这里有一笔从宁远带回来的银子!朝廷赏赐先遣营的五百两银子!我做主了,你们带到宣府去!给我招回来五百个青壮!当然了,先遣营不嫌人多,你们带回来的人马越多越好!” 对于这个杨珅,现在的杨振不太了解,所以之前不敢重用,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认识到,这个杨珅是一个有内秀的人。 特别是杨珅刚才说的那番话,也让杨振认识到,杨珅与杨振的家族渊源很深,在当前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背叛杨振和先遣营的可能。 即便是出了意外,他最多也就是滞留在宣府回不来或者不回来,可是就算是他不回来,最终还是得去依附杨国柱或者杨捷。 说来说去,终归也还是一家人。 想通了这些,杨振也就不再犹豫了,干脆把自己这次从宁远带回来的所有现银,全都给了杨珅,让他去招兵。 且说杨珅听了杨振的话,立刻走到了前面,在杨振的面前,单膝跪在地上行了礼,然后对着杨振说道: “卑职定不辜负大人的信任与重托!” 杨珅二十七八岁上下的样子,身材并不高大,只能算是中等个头,相貌也普通平常,只有额头和面部东一条西一道的疤痕,时时提醒着别人他十年的人生其实历尽了风险坎坷。 他说的话并不多,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不过听在杨振的耳朵里,却是格外的踏实。 杨振看着他,又想了想,对他叮嘱道:“后天吧!后天早上出发前,你到我这里再来一趟!我还有些话要跟你再说说!” 说完这话,杨振摆了摆手,让杨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然后对着众人说道:“边外蒙古游骑,其实也可以招募!但是却不宜过多! “我们先遣营是大明的官军、朝廷的军队,更是汉人的军队!终究还是要以跟我们一样的汉人,做我们先遣营的主力人马!”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徐昌永,对他说道:“徐大哥!如果你手底下有合适的人手,也可以派几个,跟着杨珅一起往西,到了边外,让他们分头行事!但要注意保密,不要说杨珅他们去边外的目的!” “杨兄弟你放心!这个我老徐懂得!懂得!回去我就安排!一定找几个妥当人跟着杨守备出去!” 事情说到了这里,时辰已经过了四更,眼瞅着就要到鸡鸣时分了。 这个时候,杨振也累了,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放大家回去休息,自己也好睡上一觉。 于是他又对众人说道:“杨珅去宣府,是一条路,徐大哥派人去边外,招募蒙古游骑,也是一条路!但是,这两条路,风险大,变数多,不是大路,也不是长路!什么是大路?!什么是长路?!” 杨振先是这么反问了几句,然后看了看了看众人,紧接着继续说道:“我看祖副将方才所说,才是大路,才是正道,才是长远的路啊! “靠亲,靠友,靠金,靠银,都不如靠我们自己!我有意派人去关里募兵,诸位,哪个有意?!哪个愿替我去?!” 杨振把话说到这里,眼睛直往严省三、郭小武身上打量,然而就在这时,杨占鳌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大人!卑职愿往关里一行,替大人,替先遣营前去募兵!” 第一四四章 谁去 杨占鳌话音一落,再也坐不住的严省三和郭小武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一起抱拳说道:“大人!卑职也愿意往关里一行!去为大人,为先遣营招募新兵!” 杨占鳌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站起来的,其实他出身义州城,正经八百的广宁后屯卫军户子弟,在关里根本没有一点亲友人脉。 只是杨振问了几次,没人应答,让杨占鳌大感失望,觉得这个局面下自己要是不站出来,实在是有损自家大人的颜面。 至于严省三和郭小武两个,在杨振刚刚提出想要派人到关里募兵的时候,他们就想站起来毛遂自荐了。 只不过他们两个人,实在是身份有点尴尬,若不是因为他们是跟随杨振左右的亲兵,他们原本没有机会在这个场合说话。 严省三,倒是一个千总,但是这个新鲜出炉的千总官,从打来到杨振先遣营里充任亲兵随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才十几二十天的时间。 郭小武的情况同样如此,而且郭小武在先遣营里的地位也更低,到先遣营的时间也更短。 在这种情况之下,两个人就是有意想去,也不敢擅自提出来,提出来容易遭人猜疑。 还好,杨占鳌站了起来之后,他们总算是有了开口的余地。 就在他们的话说出来之后,杨振看着他俩“哦”了一声,然后静等下文。 果然,严省三当先说道:“卑职乃是北直隶河间府沧州人氏,从军以来,又多在登莱一带地方辗转驻扎,于两地情形甚是熟悉! “而且自古辽东汉人,多为河间、登莱泛海而来之民!大家言语相通,风俗相近,而其彪悍尚武,更是如出一辙! “眼下大人整编先遣营,缺额甚大,急需募兵,卑职愿意毛遂自荐,陪同杨千总,先赴登莱,再去沧州,为大人,为先遣营招募一批勇武敢战之士!” 严省三说到这里,杨振也听出来了,原来他没有先发声,却是为了避嫌,当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严省三说完了话,郭小武也立刻说道:“启禀大人!卑职郭小武也愿意毛遂自荐,跟随杨千总、严千总,去登莱一带募兵!卑职乃是登莱人氏,地头熟悉,也有亲友,愿为杨千总、严千总充任向导前驱!” 有了杨占鳌的自告奋勇,严省三和郭小武两个人立刻就没有了那种无法言说的忌讳。 杨占鳌是杨振身边的老人了,有他跟着,不仅杨振放心,张得贵、李禄也放心,先遣营的其他人自然也都放心。 “大人!我看可以试试!占鳌是营里老人了,跟着大人走南闯北这些年,也该独当一面一回了!实在不行,我看就让占鳌为主,严省三和郭小武为副,一起走海路,去登莱!” 张得贵见杨振听了这几个人的自荐,转向自己,似是询问自己的看法,随即这么说道。 杨振听见张得贵这么说,又去问祖克勇、徐昌永的意见:“祖兄弟!徐大哥!你们觉得这么安排如何?” 祖克勇和徐昌永自然不会反对,全都表示赞成。 到了此时,杨振也觉得差不多了,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于是说道:“也好!占鳌!省三!小武!你们三个,明日跟着张参将,一同去见见袁进袁参将,把意思说明白,等他返航的时候,跟他一起走!” 说到这里,杨振又对张得贵说道:“明日你去见袁进的时候,顺便带着朝廷的圣旨,给袁进看过之后,直接给占鳌他们三个带在身边! “同时也告诉袁进,咱们新编先遣营的第一批三个月的粮饷,粮食可以送来,饷银直接在觉华岛交割给占鳌他们!让他们都带着,到河间、登莱募兵使用! “还有过海船只的事情,跟袁进好好说说!若是他有推脱的意思,咱们也可以拿钱租用他们一些船只! “总之,接下来的一切,都要以募兵为重,只有有了兵,咱们将来才能守住松山城,有了兵,才有钦命征东先遣营啊!” 最后,杨振说完了这些话,又看看祖克勇和徐昌永,问道:“祖兄弟!徐大哥!你们看看,这么安排可好?” 众人都知道,杨振方才所说的话,是正经的道理。 这年头,你要是手里没有兵,就是让你当上了总兵,你又能怎样呢? 就是让你当上了总督,到了战时,没有兵,你又能指挥谁打仗呢?! 没有兵,上了战场,任谁都一样,最后都是一个死。 祖克勇和徐昌永这样的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因此,杨振的问话一说,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正该这么安排!” 徐昌永还说道:“咱们说过了,今后,一切唯杨兄弟你马首是瞻!咱们肯定说到做到!兄弟你是先遣营之主!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安排,我老徐都没有二话!” 杨振之所以询问祖克勇和徐昌永的意见,主要是考虑到先遣营的粮饷支出问题。 毕竟截留新编先遣营三个月的饷银去募兵,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也不算小事。 若是让有心人捅咕出去,弄到高起潜那里告上自己一状,自己恐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如今,自己把事情公开了,说明了,祖克勇和徐昌永都在场,而且同意了,也算是规避了可能出现的风险。 对于徐昌永,杨振基本上已经可以信任他了。 因为这个人在辽东军中没有什么深厚的根基,属于靠边站的那伙人,而且在历史上跟着自己救援松山,在自己死后,这个徐昌永虽然逃跑了,但却没有逃掉,最终还是选择了战死,而不是像祖克勇那样选择投降。 所以,杨振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认为他值得信任。 至于祖克勇,杨振到现在为止,还是有点看不透,搞不清,不敢完全信任。 这个人生性耿直,作战奋勇,这一点上,杨振自己也是自愧不如。 但是祖克勇有前科,有跟着祖大寿在崇祯四年投降黄台吉的前科,而且历史上最后也是投降了满清鞑子。 这个心结,杨振始终解不开,至少目前没有解开。 而且他现在也不清楚,祖克勇加入新编先遣营,到底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还是出于别人的授意。 若是他的加入出自于别人的授意,那么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杨振在自己住所召开的会议,直到天亮的时候才结束。 先遣营的众将们,领了朝廷的旨意,有的如愿升了官,有的如愿授了官,个个心情都不错,即使是开了一夜的会议,也不觉得有多累。 那几个领受了新的募兵任务的“小将”,匆匆忙忙地离去了,他们要挑选随从的人手,为明后天的出发做准备。 而其他几个升了官的“老将”,则嘻嘻哈哈地互相恭喜着、贺喜着彼此,离了杨振的住所,渐行渐远。 送走了所有人以后,杨振这个新任的松山团练总兵官终于可以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了。 别人穿越以后,都是吃香、喝辣、泡美女,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为什么自己这么苦逼?! 银子? 没有! 美女? 没有! 武器装备? 自己想办法! 休闲娱乐? 想都别想了! 自从到了这个平行时空,杨振几乎每天都是在为生存而拼命挣扎着。 直到如今当上了总兵,却连麾下的士卒都得自己想办法去招募,而且朝廷也根本没给募兵的粮饷。 杨振在心里吐槽着自己的悲催遭遇,就那么和衣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当天中午,金国凤领着夏成德、吕品奇,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些家丁随从,前来向杨振告别。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杨振才被麻克清从沉睡之中叫醒,略微定了定神,出来见金国凤等人。 就在城隍庙的第三进大院里,杨振见到了金国凤一行人,与众人见了礼之后,连忙让人去请了祖克勇和徐昌永等人前来一起见面。 第一四五章 民壮 金国凤引着夏成德和吕品奇,上前拜见了新的松山主将新晋的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同时,也向杨振介绍了夏成德和吕品奇的情况。 原来,就在昨天夜里,在杨振召集自己先遣营的部将们宣读朝廷旨意的同时,金国凤也在自己的“总兵府”里,召集了夏成德、吕品奇等原属松山守军的部将们,向他们宣读了朝廷的旨意。 这一次,松山守将之中,除了守卫松山城立了功劳的金国凤,被提拔任用为宁远团练总兵官之外,协助金国凤守卫松山城的左膀右臂夏成德、吕品奇,也分别得到了晋升。 原任松山副总兵属下参将的夏成德,如同历史上一样,被顺利提拔为了松山副将。 原任松山副总兵属下游击的吕品奇,也如同历史上一样,被顺利地提拔成了参将。 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个人,倒是希望能带着所部人马,跟着金国凤,一起到宁远城去上任。 之前经历了连续四十多天的松山攻防战,他们被鞑子的重炮和猛攻打得胆战心惊。 如果不是金国凤意志顽强,百折不挠,几次让松山城化险为夷,那么他们现在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当然,根据这两个人在第二次松锦大战中的表现,如果没有金国凤,他们更大的可能则是早就开城投降了。 所以,这一回,金国凤能从松山里功成名就、脱身离开,着实让已经有点吓破胆的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人心里羡慕不已。 但是,朝廷的旨意明明白白地写着,是让他们今后接受新任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的指挥,他们再羡慕金国凤,也不能跟着金国凤离开。 这样一来,金国凤如同历史上遭遇的情况一样,虽然晋升为了宁远团练总兵官,可是松山城里的军队,他却一兵一卒也带不走。 他能够带走的人马,只有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众走哪儿跟哪儿的几十个家丁随从。 杨振对此有点不解。 历史上金国凤走的时候,的确是只带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几十个家丁随从,可是那次接替金国凤的松山主将之位当上松山总兵的人物,是吴三桂。 所以,历史上同属于辽东镇军队的松山守军,留给了吴三桂指挥,算得上合情合理,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一次,当上松山主将即松山总兵的人物不是吴三桂,而是自己,为什么金国凤还是没能带走一兵一卒呢?! 是崇祯皇帝不明所以自作主张做出的决定呢,还是崇祯皇帝受到了高起潜的影响归根结底是受到了祖大寿的影响而做出的决定呢? 对于这个局面,虽然杨振有点不解,可是他也不愿再搞事情。 毕竟现在这样的一个结果,于自己来说,于松山城来说,终归是有利的。 对夏成德和吕品奇这两个人,杨振的态度是复杂的。 毕竟这两个人在历史上都曾投降了满清。 一个是开城献出了松山,另一个开城献出了杏山。 但是,他也很清楚,夏成德在松山城里是一直坚守到了崇祯十五年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投降的。 而吕品奇也是直到洪承畴被鞑子俘虏,松山被鞑子占领,锦州城里的祖大寿都已经开城投降了以后,才万不得已也选择开城投降,献出杏山城的。 所以,这两个人,目前看起来还是属于可以挽救的人物。 思虑再三,杨振还是决定接纳他们,并且试着影响他们,争取不让他们重蹈历史的覆辙。 杨振热情地接受了夏成德和吕品奇的参拜,当着金国凤的面儿,当场表态松山城的城防他要“萧规曹随”,一切维持金国凤之前的安排不变。 也就是说,松山副将夏成德及其所部千余人,继续守卫西城和西门一带参将吕品奇及其所部八百来人,继续守卫南城和南门一带。 杨振表态之后,金国凤本人以及他所带来的夏成德和吕品奇都很高兴,夏成德和吕品奇更是当即领了命,谢过了杨振。 杨振本以为这就算交接完毕了,却没料到金国凤对他说:“杨总兵!夏副将和吕参将麾下都是朝廷经制官军,汛地不变,粮饷自是不缺,调归杨总兵指挥,金某也是放心得很! “不过前番鞑子围城,金某征发千余乡勇民壮助守,如今历经大战,尚有四百多人需要安置!这回也要一并交给你了!” 四百多乡勇民壮需要安置?! 杨振听了这话,拿眼去看夏成德和吕品奇,看见他们两个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与自己对视,心下当即就知道,这些乡勇民壮弄不好就是一个“包袱”! 然而,团练总兵该管的,恰恰正是一地的乡勇民壮。 松山的乡勇民壮力量,说起来,正该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来管。 这些战时征募的乡勇民壮们,在松山攻防战里承担着巨大的劳役,付出巨大的牺牲,如今守城战打赢了,可是他们却无家可归了。 眼下,松山城外原有的十几处屯堡,全都被鞑子给毁掉了,从城外募集的屯垦乡勇们已经无以为生。 而在松山城内,民居云集的西城和南城,在这次守城战中,也几乎全部被鞑子的重炮轰击所摧毁,那些没被鞑子重炮摧毁的民居,也多数被守军给拆除了。 拆除城内民居的目的,同样是为了制造滚木礌石,为了守住这座城池。 所以,两个月左右的围城结束之后,城外的屯堡村落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地,荒无人烟了。 与此同时,城内的民居,尤其是西城和南城的民居,也早就成了一片片废墟。 经过此前半个多月的清理,现如今,更是成了一片白地。 那么,剩下的这些乡勇民壮,今后又该怎么安置呢? 金国凤要走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自是甩得干干净净了。 与此同时,在松山城内本就缺粮少饷的夏成德和吕品奇,也都不想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 他们两个跟金国凤一样,都属于祖大寿麾下辽东镇军队里的边缘人物,本就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那种,自己手下的心腹人马都欠着饷,又怎么会要金国凤用剩下的人呢?! 这一回,金国凤在向杨振引荐了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个松山城的守将之后,尤其是观察了杨振的态度,听了杨振对夏成德、吕品奇二人的安排之后,紧接着就向杨振引荐了那四百多剩余乡勇民壮的头领。 这个跟着金国凤前来拜见杨振的松山民壮头领,名叫安庆后,四十多岁,高鼻深目,满脸胡须,身材高大健壮,整个看起来孔武有力。 金国凤向杨振介绍了安庆后的情况,说他是松山城里的世代皮匠出身,精擅鞣制皮革之物,尤其善作马鞍。 因为此人善作马鞍皮具,所以与松山驻军多有交往,金国凤来守松山之后,对他也颇为赏识,就点了他做城内民壮的头目。 等到鞑子大军入侵松锦,城外的屯户入城躲避,松山内外的乡勇民壮,就都归给这个安庆后提调分派了。 不过,经过两个来月几次三番的攻防大战下来,原本一两千人的松山乡勇民壮,就剩下这么四百来人了。 作为民壮头目,安庆后听说了金国凤突然改做了宁远团练总兵,眼看就要离开松山,自然是马上来找金国凤,恳求金国凤高低给他们一个说法。 金国凤只得一并带来,如同移交松山城内守军一样,将安庆后及其提调的四百多乡勇民壮一起移交给杨振了。 “杨兄弟!金某本来以为下一步还要留在松山城里,所以之前也没对你提及过这个事情!然而没想到朝廷旨意出来,却是让金某到宁远去做团练总兵! “安庆后他们这些人,都是松山城内外本乡本土的匠户和屯户,为兄就是想带也带不走!这一次,只能是一并托付给兄弟你了! “他们之中有皮匠、有铁匠、有石匠,也有商户,有屯户,有猎户,前番为兄等人坚守松山城,期间多少次守城大战,他们其实也是多有功劳!如今留在松山这里,用好了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队伍!今后就有劳兄弟你了!” 金国凤自己心里也知道,经过了几次守城大战之后,原来松山城里一千多乡勇民壮的主力,大部分都死了。 剩下的多是老弱伤残,还有那些乡勇民壮们的家属妇孺,能战之士已经不多了。 连夏成德、吕品奇这些曾与他并肩战斗的部将,都想着法子拒绝了他,杨振这个新任的松山总兵能愿意接收安置这些人吗?! 所以,当金国凤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满脸都是惭愧之色,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些人对杨振来说是一个包袱。 第一四六章 孤城 将那些战后遗留的松山乡勇民壮及其家属们,遗留给杨振这个新晋的松山团练总兵来接管安置,让金国凤感到有些惭愧。 但其实,这个问题,对于杨振来说,倒是无所谓,别人不想要的,他却并不介意,甚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大神热书:我不是z超级战神在都市 主角:林北苏婉 超级战神在都市全文免费阅读:268268330 内容简介:五年前,被陷害入狱!五年后,他荣耀归来,天下权势,尽握手中!我所失去的,终会千百倍的拿回来! 超级战神在都市全文免费阅读转送地址:33268268330 第一章荣耀归来 江北省,青州市! 机场! 林北踏着一双特质黑色战靴,从专机之上走下,身材挺拔,眸若星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迎接林北的,乃是一个身着黑色制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33268268330 即便是一身制式服装,也难掩其凹凸有致、曲线饱满的身材,反而更平添了几分别样的诱惑。 只不过,林北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景,而是陷入了沉思:“朱雀,交代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五年前,他年少有为,仅仅二十岁,便是创立了北青集团,成为了青州企业中的一匹黑马,市值不断翻倍,然而,就在他意气风发,准备上市之际,却是遭到合伙人陷害。 被公司副总裁唐青竹下药,诬陷他强奸,并且让诸多媒体记者,拍个正着! 然而,当时他药性发作,神志不清,狼狈逃跑之后,隐约是被一个女子所救,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和那女子,发生了关系,这才救回一命! 只是,等他清醒之时,便是已经在监狱之内了,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入狱一个月之后,他便是被挑选进入了一支神秘部队,开始了五年戎马生涯。 五年来,不断的征战,始终抽不出身来。 直至今日! 功成身退! 退役归来! 这,是他的一个心结。 闻言,朱雀当即是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报告天策,已经有一定线索了,最迟今晚,一定会有结果。” 清脆的声音之中,是仰慕,敬重,以及畏惧! “好!” 闻言,林北浑身一震,冷漠的脸庞之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但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朱雀赶紧掏出一块白丝手帕来,递给林北:“天策,您没事吧” 英姿飒爽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如果不是一个月之前,那一战,眼前这个堪比神一样的男人,何至于受伤如此之重! 但也正是那一战,斩尽来犯之敌,让这个男人,彻底封神。 而后,于巅峰处,光荣退役,转而执掌华国最神秘的组织“天策”! 获封天策之名! 天策二字,不仅为名,也更是一种无上荣耀,一种信仰! 林天策,便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也正是因为此,从“北境统帅”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林北不再需要坐镇北境,他,这才是有时间,回青州! “我没事!” 林北再次咳嗽两声,拿开手帕,手帕之上,尽是一片鲜红之色,他却仿若未见一般。 “百善孝为先!”林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人的身影来,“等我换身衣服,先送我去林家!”x 随后,率先踏步,走出机场,朱雀恭敬,紧随其后。 青州,我回来了! 一切恩恩怨怨,都将有个了结! 一处老旧小区之外! 林北驻足! 林家,对他恩情似海。 尤其是他的养父,林安国,将他从孤儿院领养回去之后,视如己出。 即便是后来有了亲生女儿林楠,对他的爱,也从未有丝毫减少! 养父林安国,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等他和林楠两人长大后,就结婚。 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上加亲! 而林楠,从小和林北也很亲近,像个跟屁虫似的。 林楠身上有几颗痣,在哪个地方,林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当初他没有被陷害入狱的话,现在,跟林楠说不定都结婚了。 想到此,林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少有为的青年企业家了,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入过狱的强奸犯。x 恐怕,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很快,林北便是把这些想法,甩出了脑海。 踏步走入小区! 即便是五年没有回来了,林北仍旧是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林家。 五年铁血生涯,让林北早就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不怒自威! 到了门前,林北想了想,脸上忽然是带上了一丝和煦的笑容,身上那股叱咤风云的气势,缓缓消失,宛如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邻家小子一般。 只是,脸上带着一丝苍白之色,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33268268330 这才敲响了房门! 没多久,房门便是被打开。 “谁啊” 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林北眼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便是渐逐渐凝固。 “你你是林北” 中年妇女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妈!” 林北出声叫道。x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中年妇女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家里出了个对女人用强的罪犯,这几年来,他们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淑华,谁来了啊来者是客,赶紧迎进来,吃顿便饭!” 这时,一个拿着烟杆,两鬓斑白的男人,也是出现在林北眼前。 见到他后,林北浑身微颤。 “爸,少抽点烟,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林北出声道。33268268330 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小北” 林安国抽烟的动作一滞,好像有些不相信,狠狠的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应该是感觉到了疼痛,又是上下打量了林北两眼,这才是无比激动:“小北,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都在哪啊” 当年,其他人都说林北未遂被判刑,唯独他林安国,打死都不信。 可林北自从入狱,从此以后,便是杳无音信! 他就连想要探监,都找不到地方,找不到人! “爸,此事一言难尽!” 林北神色复杂。 “没事没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以后咱父子俩慢慢说,有的是时间!” 林安国眼睛微红,神情激动。 “你拦在门前干什么快,快让小北进来!” 随后,林安国这才反应过来,林北还在门外呢。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让一个强”陈淑华低声说道,随后,他又是看向林北,道:“林北,既然你回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林北无言。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你说什么呢” 林安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小北,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来!” 说着,林安国便是要拉林北进来。 陈淑华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也还是让开了路,让林北进了家门! 进门之后,林北这才注意到,家里还有不少人。 大都是熟面孔,林家的一些亲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色俊朗、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青年,正被一众亲戚,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 “玉泽,以后,我们家楠楠,就要多靠你照顾啦!”x “楠楠这孩子,从小被她爸妈宠坏了,要是有什么任性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着点!” “当然,要是她无理取闹,你就跟我们说,我们来教训她!” 几个姑姑,正七嘴八舌的说着。33268268330 “小姑,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任性,哪有无理取闹啊” 青年旁边,一位扎着马尾,身材曲线起伏、打扮精致的女子,眨着眼睛,有些俏皮。 “是啊,小姑,楠楠很懂事的,我也保证,以后楠楠嫁给我,我会把她宠成小公主的。家里的事情,都有保姆会做,她就只管买买买,玩玩玩,被我宠着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青年说道,看向众亲戚,带着绅士般的微笑,但其眼底深处,却是对这些“粗鄙”的姑姨,有些不耐。 “也是,是我们多虑了,楠楠嫁给玉泽你,那是嫁入豪门,是去享福的。”小姑连忙说道,眼中难掩羡慕之意。 而在这时,林安国也拉着林北,走了过来。 见到林安国身后还有一个人。 林楠有些好奇。 “爸,您朋友来了吗” 林楠问道。 然而下一刻,看到来人后,林楠那带着笑意的眸子,便是当场凝滞。 内心有一刹那的慌乱,靠近李玉泽的娇躯,下意识的就要往旁边挪。 “楠楠,好久不见!” 林北笑道。 只是,内心的慌乱,一瞬即逝,林楠的脸色,陡然间冷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超级战神在都市全文免费阅读:33268268330 33268268330 第一四七章 府邸 杨振说到这里停住,算是点到即止。 可是金国凤已经知道杨振要说什么了,也知道杨振说这么多话的意思了。 “杨总兵!我知道你是在说松山被围期间,锦州与杏山坐视不管的事情!不过,松山城被围之后,松山周围形势险恶,锦州与杏山守军不来救援,为兄也能够理解他们的顾虑和难处! “兄弟!你今后还要守御松山,锦州与杏山一前一后,都是依傍!今日这些话,当着为兄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对别人可千万莫要再提起了!” 说完这些,金国凤抬头看看天色,又说道:“杨兄弟!时辰不早了,若是没有别的话说,咱们就此别过了!” 杨振见金国凤对自己的提醒仍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也着急了,直接对他说道:“兄长你过去坚守松山,松山是一座孤城!今日你去守宁远,宁远城中驻军虽众,可你仍然是一支孤军! “若是兄长在宁远城里不想成为一支孤军,唯有想尽办法,快速壮大自己!兄弟认为巡抚方大人尚可信赖,到时你可以请他协助!最好是上书请饷,另募新军!” 杨振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没头没脑地说这些话,金国凤能不能听懂,又能听懂多少。 包括辽东巡抚方一藻这个文官,到底能不能信任,值不值得信任,杨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之所以这么对金国凤说,实在是因为眼下除此之外,在宁远根本没有别的办法能帮金国凤破局。 不管金国凤现在能不能听懂自己的意思,杨振都要把自己给他的建议赶紧说出来。 至于能不能改变金国凤接下来的悲惨命运,他不敢保证,但是至少,他努力过了。 金国凤就是带着杨振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建议离开的。 在去往宁远的路上,他时而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杨振的意思,时而又感觉自己还是一头雾水。 不过,杨振对他说的这些话,却让他原本轻快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难道自己此去宁远,真的会如同杨振所说的那样,依然是一支孤军?! 金国凤与杨振告别之后,满腹心事地奔赴宁远上任去了。 杨振则带着在一旁听到了全程对话的金国凤长子金士俊,调转马头,转回松山城里。 杨振身边的亲兵本来就没有几个人了,这一回,根据他的安排,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三个很快就要离开松山,绕道觉华岛,前往登莱地区,以及北直与山东交界地区,去募兵了。 他们一走,杨振的身边,就剩下麻克清这个二鞑子反正过来的亲兵一个人了。 这肯定是不行的。 目前,让麻克清负责打理自己的生活起居还行,但是要让他代表自己去与松山城里的驻军各部打交道,传达自己的命令,显然是不合适的。 眼下松山城里的情况,可不是之前只有几百个人的暂编宁远先遣营了。 如今松山城里,派系众多、关系复杂,没有一个熟悉内外情况的人帮着自己奔跑联络是不行的。 麻克清身份尴尬,在原来的先遣营里就没地位,更别说让他去联络夏成德、吕品奇,以及与鞑子、二鞑子不共戴天的民壮首领安庆后了。 所以,杨振留下了金士俊这个熟悉松山城各方面情况的人,充当自己的副官亲随,从各方面来看,都是很合适的。 至于金士俊本人,这一回也跟着其父金国凤升了官,有了一个千总官的武职,职级不高不低,也合适。 另外,金士俊毕竟出身宣府镇的将门世家,虽然也是十五六岁就从了军,跟着其父东奔西跑,没读过多少书,可是论起舞文弄墨来说,怎么也比纯粹军户出身的杨占鳌,以及灶户加海盗出身的严省三强上不少。 所以,金士俊这样的人,正是杨振现在所需要的。 且说杨振回到了松山城里,当日下午就在徐昌永等人的劝说之下,将自己的驻地,从城隍庙里搬迁到了北门内的总兵府中。 杨振之前来过松山总兵府赴宴一次,也曾来过这里请金国凤题写制铁所的招牌。 但是那几次来,都是客将的身份,客人的身份,一路走马观花,根本无暇仔细打量总兵府的布局。 现在不同了,他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了。 松山城内的“总兵府”,并不是按正经总兵府的规格建造的,而是在之前的广宁中屯千户所衙署基础上改建而来的,规模不算大。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前后三进院落,其大小规模,比起城隍庙来说也是不遑多让了。 特别是,比起之前杨振住的地窝棚和城隍庙里的小室来说,那绝对是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 到了总兵府,杨振在金士俊等人的陪同下,参观了一遍,简单做了一些分派。 总兵府第一进院落,即前院,位于大门和仪门中间,只有大门两侧的门房和院落两厢的三间偏房,没有坐北朝南的正房。 杨振把金士俊带过来的胡骝小队人马,从城隍庙的前院门房调了过来,安排在了这里。 至于金士俊本人,原来在总兵府住在哪里,今后还是住在哪里。 第二进院落,即中院,则是在总兵府的二道门后即仪门的背后,两侧照例是一溜五间的东西厢房。 对着仪门的,正是总兵府坐北朝南、面阔五间、进深两间的正房大堂了。 说是正房,其实五间房里的正中间那一间,乃是一个穿堂。 穿堂的两边,即东西翼,各有两间房,门口都是朝着穿堂开。 东边两间,是办公用房,对着穿堂的门口两边各挂一块长条木板,上面用魏碑字体,刻着一副对联: 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 杨振看了,会心一笑,对金国凤的光明磊落、直爽无私不由得更是钦佩。 公事房里边靠着山墙,是一溜实木的博古架,中间摆着一张大桌案,博古架与大桌案之间,有一张太师椅。 南边阳面的窗户下面,是一排茶几和桌椅长凳北边阴面的窗户下面,则摆着一张长长的卧榻,榻上还有一张小桌。 当然了,靠墙的博古架上,屋里的书桌上,全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书,也没有附庸风雅的笔墨纸砚,什么也没有。 西边两间则是会客厅,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摆着一张大的八仙桌和八张方凳。 南北两侧窗户下靠墙还有一排桌椅板凳,其他的也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地方,杨振曾经来过,之前到总兵府这里赴宴,他就是在这个西翼会客厅里,与金国凤等人饮宴。 从会客厅里出来,经过穿堂,再往里走,就是第三进院落,即后院了。 后院的布局,与中院差不多,两边分别是一溜三间的厢房,正北是坐北朝南的五间正房。 不同的是,院子里有辘轳有水井,有厨房有锅灶,还有石桌石凳,甚至还有石头磨,生活气息十足。 后院五间正房后面,是高大的围墙,围墙下也有石桌石凳,石桌上刻着围棋的棋盘。 后院围墙的一角,有角门通向外面。 这个角门外面,却不是街市民居,而是一个差不多呈正方形的小校场。 而且正是松山北门内的小校场。 站在这个小校场上,抬头往北看,就是松山城巍峨的北城墙,往东看,却见竖着一道石牌坊。 杨振一路走到跟前,却见上面的石牌上,刻写着“北校场”三个大字。 这个小校场的南北两侧和西侧,都是一色青砖灰瓦的简陋营房,西北角上开有小门,可以直抵城墙脚下。 营房环绕着校场,几乎修建了一圈,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个个通铺大炕。 松山城里难得有这样的地方,距离总兵府和城门都近,而且又相对隐蔽、安全,空间还大的场所。 杨振跟着金士俊等人走了这么一圈下来之后,回到总兵府就下令,让张臣和张国淦带着火枪队的左右翼,当天晚上就住进了这个总兵府后身的北校场。 与此同时,杨振也下令,让潘文茂提举的先遣营弹药厂,次日收拾齐家当,搬进这个北校场。 北校场的南面,挨着总兵府后院围墙的一趟房,被他指给了火枪队的左右翼。 最靠里面的西侧一趟房,以及北侧城墙方向的一趟房,全部被他指给了弹药厂。 把弹药厂放在这里,紧邻着总兵府,确实有一定的危险性。 而且弹药厂熬硝制药气味也大,一天天烟火缭绕的,也比较呛人。 但是,弹药厂跟制铁所一样,对杨振未来的计划,实在是太重要了,只有放在自己的身边,让他随时能够督促进度,他才真正放心。 第一四八章 踏实 杨振搬进总兵府的第二天中午,张得贵从小凌河口的袁进营地回来了,到了城隍庙,听说杨振搬了住地,立刻赶来了总兵府拜见。 “大人!袁进答应了!他那边接到了朝廷的旨意!袁郎中也从宁远让人给他带了信!让他配合咱们先遣营的整编!朝廷的粮饷只要到了觉华岛,肯定优先给咱们! “另外,募兵这个事情,袁进答应了!这一回,他从一个区区守备,连升了三级,做上了参将,觉华岛的水师营也跟着水涨船高,说是也要募兵!” 张得贵在总兵府后院里,一见到迎出来的杨振,就立刻兴高采烈地对杨振说了他去面见袁进的结果: “而且他也说了,他的水师营也要派人到关里募兵,走海路,去青州!一方面,咱们正好跟他顺路,另一方面,青州跟咱们也不挨着,谁也不妨碍谁!——嘿!这小子原来是青州人氏!” 就在昨天上午,张得贵领着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等人,趁着退潮,去了曾经的营地所在沙洲岛。 他们见了袁进的面儿,说了自己的来意,也给袁进看了朝廷颁给杨振他们的圣旨。 袁进只是犹豫了片刻,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包括给松山的先遣营预支觉华岛粮饷的事情,还有帮助转运募兵的事情,全都一口应承了下来,这个情况让张得贵他们喜出望外。 “哦——袁进的水师营也要去山东募兵?!难道说,朝廷兵部也给他颁了准许自行募兵的旨意?!” 杨振听了张得贵的话,心里也高兴,可是高兴着高兴着却觉得有点不对味儿了,于是立刻开口询问张得贵: “早前我在宁远领旨的时候,可没听说朝廷要扩编觉华岛水师营啊!——老张!你亲眼看到兵部发给袁进的公文了吗?!” “那倒没有!袁进只是这么一说,我也就那么一听!咱们现在正有求于袁进,袁进答应了咱们的请求就好,我也没有细问! “不过,我把朝廷给咱们的圣旨拿出来以后,他倒是接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怎么——大人认为,这其中还有蹊跷?!” 杨振的疑问,让张得贵顿时心里就是一惊,好像领会到了一点什么,只是他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他对袁进的整体印象还是不错的。 若是袁进没有朝廷诏准其募兵的公文,他这么做就是私自募兵。 现在虽然是乱世,可要是把这事捅出去,袁进怕是要惹上麻烦。 “这个老袁啊!可不简单呐!他要是有了朝廷的旨意,兵部的公文,那还好说!他要是没有,他这么做,就是要占我们的便宜啊!” 杨振在宁远城的时候,与督饷郎中袁枢谈了很多东西,但是唯独没有听说觉华岛水师营要扩编的事情。 觉华岛水师营扩编,不管对杨振来说,还是对袁枢来说,都是一个好事,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 如果朝廷有这个意思,或者说兵部晋升袁进为觉华岛水师营参将的公文里提到了这个事情,那么袁枢是一定会告诉杨振的。 现在的辽西地面上,自辽东巡抚方一藻以下,所有的文官基本上都已经站在了杨振的这一边。 因为面对祖大寿及其祖家军,他们这些文官毫无办法,根本指挥不动。 唯有杨振及其先遣营,看起来是跟朝廷一条心,是跟他们这些文官一条心,而且看起来也比较听话,比较好摆弄。 所以,这么一段时间下来,这些文官渐渐地都把杨振当成了自己人。 不光是巡抚方一藻和督饷郎中袁枢是这样,包括宁前兵备道邱民仰、辽东分巡道张斗,也都把既听话又能打的杨振,看作了自己的同路人。 所以,杨振认为,在觉华岛水师扩编的事情上,袁枢如果有消息,一定会知会自己。 既然他根本没有提起过,那么这其中就一定有袁进的小九九了。 且说张得贵听了杨振这么说,一瞬间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合不上了,满脸惊讶地对杨振说道: “大人!你是说——袁进这个老小子,要借着朝廷给我们整编先遣营的旨意,打着我们的名头借鸡下蛋,去青州募兵!?” 张得贵说到这里,仿佛想通了什么道理似的,突然一拍大腿,骂道:“这个老小子,他奶奶的!现在都算计到老子们的头上了!我这就回去找他说道说道去!” 张得贵气呼呼地说完这番话,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杨振上前一把拉住。 “别急!这还只是我的猜测罢了!袁枢袁郎中那里固然是不知道,但是兴许朝廷单独给了袁进募兵的旨意呢!先别着急!” 杨振拦住了气愤的张得贵,先说了一番连自己也不信的鬼话,然后等张得贵气息少平,又对他说道: “就算是袁进想借鸡下蛋,占了我们先遣营整编的便宜,可是对于我们又有什么坏处呢?! “对我们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坏处嘛!他募了他的兵,咱们用了他的船,也算是两全其美,各得其便了!” 说到这里,杨振又叮嘱身边陪同的金士俊和麻克清,同时也对张得贵说道:“水师营也要募兵扩编的事情,咱们哪说哪了,谁也不能往外传!反正觉华岛孤悬在海上,水师营里到底有多少人,谁又能闹得清楚呢?!”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是想清楚了袁进夹杂的小算计,张得贵在心里犹自愤愤不平。 ——前番伏击鞑子的战斗,水师营没有参战,可是战后杨振却给了水师营一百颗真鞑子的首级,算作他们的战功斩获。 就是靠着这些战功,袁进才得以从一个不知道做了多少年的老守备一下子连升三级,当上了参将。 在张得贵看来,这可是杨振施给袁进及其水师营的一份莫大的恩德啊,难道你袁进就是这么报答这份恩德的吗?! 杨振看见原本兴高采烈的张得贵,现在变得愤愤不平,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而是转而询问他道: “占鳌他们何时启程?袁进那边儿可曾定下了出发的时间?” 一听杨振问起这个问题,张得贵立刻回答道:“正要跟大人说呢!之前大人不是说,要把小凌河北岸原来鞑子营地里的木头,都给运到岛上嘛! “这一回,我也跟袁进说了,他也答应了!现在想想,他当时答应得那么爽快,其中果然是有蹊跷! “这个老小子!他可能是觉得占了咱们的便宜吧,心里肯定是过意不去!昨天给他说完这个事情之后,下午就动手了!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转运河岸上的木材!估计今天就能差不多弄完了!” 说完这些话,张得贵又骂了一句袁进王八蛋,之后接着说道:“等弄完了木材,他们就该出发了! “袁进的水师营也走,占鳌他们三个,先跟着船队去觉华岛,取了募兵的银子,再从觉华岛出发去关里! “袁进答应咱们派一支船队,一路把他们送到登州!然后袁进的人自去青州!将来按照约定的时间,再到登州把占鳌他们募兵的兵,一并接回来!” 之前张得贵见袁进的时候,提了自己的请求,看袁进答应得十分爽快,他的心里是既高兴,又感激,同时心里还有点略微的不踏实。 但是现在,他知道袁进在其中也暗含有他自己的盘算,所以再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他的心里反而踏实多了。 恩情有没有用?当然有用。但是恩情再有用,也不如实实在在的利益,更能把人捆到一起去。 人都是无利不起早,没有利益的事情,或者说没有好处的事情,谁又愿意去干呢?!就算是出于恩情愿意干,也只可能是一时,而不可能是长久。 袁进既然有自己的小九九,有所图谋,那就好办了。 第一四九章 接收 杨振在总兵府里见了张得贵,问清楚了杨占鳌他们和袁进水师营的后续安排,对募兵的事情总算是暂时放下了心。 正当两个人在总兵府后院说话的时候,张臣和潘文茂联袂来访。 张臣昨天晚上就已经带着火枪队左右翼,奉命移驻到了总兵府背后北校场。 到了今天上午,潘文茂也领着自己麾下的人马,收拾了弹药厂的家当,搬进了北校场。 弹药厂人手虽然不多,但是家伙什却不少。 包括熬好的火硝,配好的火药,装填完成的万人敌、手榴弹,一个个全都是要命的家伙,搬迁起来却也浪费了不少功夫。 到了中午时分,终于安顿完毕,赶紧过来向杨振报告。 杨振见了两人,当面让张臣向潘文茂转交了火枪队绘制的城内外硝土分布的图册,又吩咐潘文茂,尽快召集人力,把硝土搜集了,弄进城里。 安排了这些事务,杨振想想的确有许多事情需要明确地布置下去,所以干脆就让金士俊和麻克清分头出去传令,请松山城内的各部将领们齐聚总兵府议事。 松山城不大,从南门到北门,纵贯全城,也不过才二里地而已。 所以,没过多久,松山城各支驻军的将领们——夏成德、祖克勇、徐昌永、吕品奇、李禄、杨珅,就陆续到来了。 等到人都到来了,杨振一看松山民壮营的头目安庆后没在,就立刻又派了金士俊单独去请。 不一会儿,之前见过一面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壮健汉子安庆后,就跟着金士俊赶了过来,来到总兵府二进院的公事房里。 对于这个安庆后,以及他手底下的乡勇民壮们,杨振已经想好了安排他们的地方。 所以他看见安庆后进来,等他行了礼之后找地方坐下,就立即说道:“今日把大家召集过来,主要是有一些事情,要跟大家明确一下,说一说! “这第一件事,就是城防上的事情!之前杨某说过,西门和西城墙仍由夏老兄所部负责!南门和南城墙同样仍由吕老兄所部负责!这个情况不变,咱们维持原状!” 杨振说到这里,就见夏成德和吕品奇先后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就是冲着自己躬身抱拳行了一礼,然后又冲着在座的各位抱拳示意。 杨振摆摆手,请他们两位坐下,然后又说道:“至于东门,之前已由先遣营接手防务,今后自是仍由先遣营继续把守!具体由先遣营游击李禄率领掷弹兵队负责!” 这个时候,李禄站了起来,冲着杨振抱拳应诺,然后也学着夏成德他们,对在座的众人抱拳示意。 等李禄坐下,杨振接着说道:“接下来,咱们再说北门!——” 杨振说了这话,突然冲着站在门口的金士俊说道:“金士俊!如今北门防御由谁负责?!” 金士俊连忙进到了门内,对着杨振躬身行礼,然后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当时鞑子围城之初,我们将北门填堵之后,就把瓮城里的地方,安排给了守城的乡勇民壮居住!包括北城上头,也都安排给了城内外的乡勇民壮驻守! “当时因为北城地势高,城外又有河,所以鞑子围城之后,先后主攻南城和西城,并未在北门外扎营,所以北门的防御名义上是我父在负责,具体却是由民壮营的安提调兼领着!” 金士俊的话音一落,方才最后进屋的那个安庆后,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杨振一抱拳,说道: “没错!总兵大人!北门瓮城就是这么个情况!到现在为止,草民以及当初草民受命提调的内外乡勇民壮,仍然安置在北门瓮城里!北门的外城门,现在并未打开!” 杨振听了金士俊和安庆后的话,点了点头,略一沉吟,然后说道:“北门地势高,门外有河,门内又有瓮城,属于易守难攻的所在! “对咱们城中人来说,这个城门十分重要!将来通过小凌河和沙河走水路,转运粮草军需,走此门,较为方便!现在鞑子既然退了,北城门也不能老堵着了!——” 说到这里,杨振转而对安庆后说道:“这样吧!安庆后!明天你带着你们民壮营,先把北城门给打通了! “至于北门的防御——以后你们也别兼着了!城上城下,全部交由先遣营的张得贵张参将带着炮队负责!” “可是——大人!北门打通了以后,张参将负责了,那我们这些剩下的乡勇民壮、老弱妇孺去哪里安家?!还能在翁城里面和北城上下安营扎寨了吗?!” 安庆后一听杨振的这个安排,立刻着急了。 鞑子围城两个多月,松山城外的屯堡可以说无一幸免,眼下来自城外屯堡的乡勇已经无家可归了。 同时,来自松山城内、幸存至今的民壮人数虽然很少了,但是随着南城和西城被打成了一片废墟,现在也一样是无家可归。 之前,这些人全听安庆后的指挥,在守城作战中十分奋勇,出了大力,可是现在城守住了,守军将领们调走的调走、升官的升官,他们这些乡勇民壮们,却是一个个家破人亡,什么也没有捞着。 金国凤调任宁远的消息传开,民壮营里早就是怨声载道、沸反盈天了,安庆后的威望虽然高,但是他的压力却也很大。 现在要是没个说法,就把幸存的乡勇民壮们从他们扎营的地方赶出去,安庆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干! “安庆后!你现在手底下的乡勇民壮,到底还有多少人?!其中精壮男子占多少?!老弱妇孺占多少?!” 杨振问完了话,见安庆后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眼神里透着焦虑、不安、紧张,甚至还有愤怒,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就又补充道: “你不要担心!我既然当着金总兵的面儿答应了接收你们,就绝对不会变卦!你们今后跟着我杨振,跟着先遣营,根本不用担心吃住的问题!有我杨振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少了你们的那份!” 原本有点着急的安庆后,听了杨振这个话,突然走到屋子中间,冲着杨振跪了下来,说道: “总兵大人!当初鞑子围城,金总兵号召松山内外军民一致抗敌,共同守城!先后从城内外征集了将近两千的百姓上城助守!真是不分男女老少,人人奋勇抗敌!松山能守住,也有我们一份功啊! “历来乡勇民壮,说的本是男丁!可是松山不同,男丁越打越少,最后只得男女老少一起上!后来几经大战,当初的那些人活到现在的,就只剩下四百五六十人了! “其中,男人倒是占了六成!但是大人方才所说的精壮男子,却是所剩不多了!约莫有两成左右,包括草民在内,大概百十来人! “其余剩下的男子,要么年老,要么年少,要么就是伤病在身!其中有不少当初是跟着子弟,或者父兄一起应募入营的!现在子弟死了、父兄死了,草民也不能赶他们走啊! “让这些人继续上城打仗,怕是不行,但要让他们做点其他活计,草民以为,也还可以!若是大人从此撒手不管,现在兵荒马乱的,他们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安庆后说到了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情绪低落了下来,不住地叹气。 杨振也不去打断他,就盯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只见安庆后叹了口气,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至于妇孺孩童,多是当初战死的民壮妻儿老小!现在松山城外,鞑子虽然退了,可是对这些妇孺孩童来说,让他们出城离去,就是让他们去死啊!当初他们的男人听了草民的话,守城死了,现在让她们走,草民怎么能狠下这个心啊!” 安庆后一个长相彪悍的壮汉,说到这里,居然潸然泪下,不能自已,听得众人叹息不已,也让杨振颇为动容。 “你不要担心!不管你们民壮营里有多少人,也不管有多少精壮男丁,有多少老弱妇孺!我杨振全要了!一个不会往外赶!” 第一五零章 千总 杨振原以为松山民壮营里都是精壮男子,最起码也是精壮男子居多,却没料到是这么个情况,听安庆后这么一说,心里多少有点失望。 他们号称乡勇民壮,实际上却多是战死了的乡勇民壮遗留在城中的家属子女。 但是杨振既然决定了接这个盘,他就不会中途反悔,搞什么食言自肥。 杨振从夏成德、吕品奇和金士俊三个人的脸上逐个看过去,见他们都是点头,表示安庆后所说都是真的,当下他也不再迟疑。 “安庆后!你这个松山民壮营提调,是谁给你的?!可是朝廷命官?!你们这个松山民壮营,可是正经营号!?可有官府粮饷供应?!” 杨振对这个民壮营虽然不了解,但是根据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这个民壮营多半是金国凤在紧急状况下临时募集的,不可能是个正经营头。 而且这个民壮营提调的头衔,一听就不是大明朝正经的官职,听起来好听,实际上连个巡检都不是,多半是一个临时的事官。 果然,听见杨振这么问,安庆后冲着杨振又磕了一个头,回答道:“回总兵大人的话!草民这个提调,是金总兵点了草民统带征募而来的乡勇民壮时委任的!并不是朝廷命官! “这个民壮营,也是金总兵在征募城内外乡勇民壮上城助守时,为了方便指挥,而临时设立的!并不是朝廷的正经营头! “至于粮饷——草民们原是自备干粮,后来松山战事绵延久了,民壮营里没有粮草来源,饿死了人,那之后就由金总兵统一调拨!说起饷银,却是没有分毫!现在世道如此,草民们但有口吃的就行,也从来没想过饷银的事情!” 杨振听到这里,对这个民壮营的情况算是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对于这个安庆后也有了新的认识,略想了想,最后对他说道: “既然如此,今天,我就给你们一个明确的说法!金总兵临行之前,我对他说了要萧规曹随!其他新官不理旧账那一套,我不搞!这个你们放心!” 说完这个,杨振对着守在门外的麻克清,大声说道:“麻克清!你去给我拿一份兵部的千总官告过来!” 听了这话,麻克清大声应诺,然后转身而去。 不过,此时云集杨振公事房中的众人却都明白,杨振这是要给安庆后一个朝廷武职的官方身份了! 跪在地上的安庆后,同样明白其中的意义。 他的心里面一阵阵的翻江倒海,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恐自己动一下,眼前的情景就会发生变化一样。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走过了安庆后的身边,将拿来的东西交给了杨振。 “金士俊!你来!我说,你写!——” 杨振将麻克清拿来的兵部空白官告递给了金士俊,然后指着书案上备好的笔墨,对金士俊说道: “兹委任松山匠户安庆后,为钦命征东先遣营千总官,充松山团练民壮营提举,崇祯十二年四月,此任!” 金士俊出身将门世家,却是自幼读书练字,此时根据杨振所说,照着兵部官告上预留的空白,又快又稳地,写出了几行极工整的小楷。 杨振拿过来一看,正是自己所说,于是从书案后面走过来,走到安庆后的面前,对他说道: “安庆后!从今以后,你就是咱们征东先遣营的一员千总官了!正经八百的朝廷武职!你领的松山民壮,不论男女老幼,我以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的身份——接收了!” 安庆后听了这番话,心情激动万分,也不用别人提醒他,立刻就对着杨振再拜说道:“草民——不,卑职,卑职安庆后叩谢总兵大人提携!也替民壮营的男女老少四百多口,叩谢总兵大人收留!” 说完这话,安庆后直起身体,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杨振递过来的兵部官告,看了又看,喜不自胜。 之前的金国凤对他不错,他也钦佩和尊敬金国凤,所以在掌管松山乡勇民壮、配合松山守军作战的事情上,竭尽全力。 他知道干好了,金国凤他们固然有功受赏,那么凭借着金国凤对他的赏识,只要金国凤继续留在松山当总兵,他早晚会被提拔起来,脱离匠籍,有个官身。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金国凤居然调到宁远去任总兵了。 而他负责的松山民壮,之前多是此地的屯户匠户,没有办法跟着前往宁远。 这个情况的突然出现,让这个在松山守城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民壮首领,一下子万念俱灰,失望透顶。 幸亏杨振这个新任总兵与金国凤关系不错,在金国凤的请求之下,认可了他们的贡献,同意接收他们。 但是让他喜出望外的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在金国凤那里拼死拼活没有得到的东西,在杨振这里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得到了! 看着激动的安庆后,杨振微笑着对他说道:“感谢的话,不必急着说!北门的防务,今天就要交到张得贵参将的手上!一会儿军议结束,我就让张参将带着先遣营炮队移驻北门城楼! “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先带人把北门打通了!然后清点一下你手底下的人马,看看有多少木匠、皮匠,有多少铁匠、石匠,包括商户、猎户和屯户! “还有那些老弱妇孺,也要找人问问看,看看谁能织网打鱼,谁能耕地种田,谁能缝缝补补,谁能洗衣做饭,谁能站岗放哨,谁能刮硝制药,都一一弄清楚了,登记下来,尽快报告给我! “另外,我再给你两个把总官的员额!回去看看,挑两个服从命令、作战奋勇的骨干人选,提名给我!” 说到这里,杨振看见激动中的安庆后,也根本不问自己是什么意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答应,就又接对他着说道: “我交代的这些事情,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随时过来找我!现在你可以先回去了!先把北门打通了再说!” 安庆后连忙答应下来,对着杨振再拜了一次,满怀激动地起了身,在麻克清的引领下退了出去。 如今已是崇祯十二年的四月,距离第二次松锦之战的爆发,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他要抓紧一切时间,抓住一切他可以利用的人力物力,为那一场决定着华夏命运的大战做好准备。 若是一个千总、两个把总的武职,就能把这个经历过松山血战的民壮营掌握在手里,他当然不会吝啬。 杨振快刀斩乱麻的做法,也让屋里参与军议的其他将领看呆了。 原来属于暂编先遣营的那些将领,已经熟悉了现在杨振的这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套路,所以没有什么太意外的。 只有金士俊、夏成德、吕品奇这几个,原来没在杨振手低下听命任职的人,简直看傻了眼,一个个心里直犯嘀咕。 ——没听说朝廷兵部现在还敢给军中将领发放空白告身啊! ——这个杨总兵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难道这个杨总兵在朝廷上的靠山比祖大帅还硬呢?! 当然了,这些人怎么想,杨振根本不在乎,他也没工夫理会这个,因为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布置。 第一五一章 分守 “刚才我们只是说了松山四门的防御问题,除此之外,今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的话,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 安庆后刚刚退了出去,杨振就环顾了屋内一圈,对着剩余的其他将领大声说道:“朝廷任命杨某出任松山团练总兵官,命我带着大家一起守卫松山城,决不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所以,今日在座各位,都要有一个长远的打算!那么,如何才算是长远打算呢?!”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了下来,再一次从在座的每个将领的脸上看过去,见大家都是脸色凝重,并没有人接他的话头,于是又接着说道: “依我看,就是要远哨探、知正奇、练精兵、广积聚!——只要我们能够做到这么十二个字,我们就能在松山城长期坚守!一年两年不在话下,三年五年,一样是大有希望! “如果我们能够在松山城里,坚守上三年五载的话,我保证在座的各位,人人都能成为一方总兵!” 杨振毫不犹豫地向在座的几个部将,开出了一个空头许诺。 一方面,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们能在松山城里坚守到崇祯十六年,那么大明朝的局势或者会迎来一次转机。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一方总兵了,就是人人封个侯伯世爵,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所以杨振也不怕到时候兑现不了自己的这个承诺。 问题只在于他们能不能跟着杨振坚持到那个时候了。 另一方面,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除了能在口头上开出个空头许诺搞一搞封官许愿之外,他也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 若是单纯用大义名分来统驭麾下众将,不可能真正笼络住人心,那样做,下场一定会很惨。 若是单纯用兄弟情义来驱使部属卖命,那也只是对原来的那些老部下们有效,对松山城里的其他人毫无用处。 除此之外,现在的杨振在松山城里,还能找到其他的办法了吗?! 短时间内他是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将大义名分、兄弟情义和众人对升官发财的渴望混合到一起,一起用出来了。 然而,杨振把这个话说出来,本以为落在众人的耳朵里以后,会有一些较大的反响,但是他期待中的反响,却并没有出现。 松山城原来的守将夏成德、吕品奇两个人,更是皱着眉头,满脸忧色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不安分的总想着惹是生非的愣头青。 场面冷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张得贵就开口问道:“大人!你是朝廷钦命的松山团练总兵官,松山城今后怎么守,我们当然听你的! “可是,你说的远哨探、知正奇等等十二字方略,卑职怎么听着,好像并不是要坚守城池的意思呢?!” 张得贵是杨振先遣营里的旧部老将,他开口询问以后,其他人也就不再忌讳,很快就跟着开口说话了。 夏成德当先说道:“远哨探、广积聚,夏某知道什么意思,只是不知道大人所说的知正奇是何意,练精兵又是何意?敢请大人为我等解惑!” 事实上,夏成德对知正奇也不感兴趣,他真正想问的,是杨振所谓的“练精兵”。 杨振入主松山城之后,夏成德最担心的,就是杨振借着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的身份和名头,兼并他的队伍。 毕竟他这个松山副将现在拥有松山城里最大的一支队伍,相反,杨振这个所谓的松山总兵手底下却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马。 与此同时,朝廷又给了杨振钦命整编征东先遣营的名义和旗号,杨振有大把的借口改编松山城里的其他驻军。 若是杨振非要打着这个旗号整编他夏成德的队伍,他还真是硬扛不住。 所以,方才他听见杨振一说“练精兵”,就立刻上了心,担心杨振借着这个说法,整编他的队伍或者精简他的人马。 但是杨振毕竟是新任的上官,他也不好直接开口问,所以就带上了“知正奇”这三个字,一并提了出来。 张得贵、夏成德先后张口提问之后,吕品奇、祖克勇、徐昌永等人也都不说话了,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杨振,等着他的下文。 “能战才能守!这个十二字方略,是我这几天思考所得!我认为要守住松山城,这个十二字方略,就是我们今后的一个管总的思路! “首先,远哨探,就是它字面的意思!意思就是,我们这些总兵、副将、参、游、守备们,不能都守在松山城的城墙后面!而是要撒出去一些人马和队伍,到松山外围去,充当松山城的耳目前哨!” 杨振这番话比起之前说的“十二字方略”可就具体多了。 此话一出,在座的这些人全都支起了耳朵,夏成德、吕品奇、祖克勇、徐昌永的人,个个凝神静气,侧耳细听。 “当然了!我们目前力量有限!说是远哨探,其实也不可能真的一路远哨,跑到满鞑子那里去! “我的意思是,松山外围有这么几处要津地方,需要有人驻守扎营巡哨前后——一个是西面的乳峰岗,另外一个是北面的沙河口,还有一个是东面的娘娘宫! “其中,沙河口一带往北,过了小凌河,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地位尤重,所派人马需要担负起松山城以北正面的远探巡哨重担!诸位!哪个愿往?!” 杨振说出了自己的具体设想之后,在座众人对他提出的三个地方多多少少都有所了解,听了他最后的提问,一时间无人接话回答。 杨振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来回逡巡,最后落在了张臣的脸上。 张臣看见杨振看着自己不说话,很快会意过来,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杨振抱拳说道:“卑职——张臣愿往!” “很好!张臣!从明日开始,你就是沙河口守备了!明天你就带着火枪队左翼人马,出城往沙河口一带哨探! “若你部愿意在沙河口一带立营,就在那里立营,全由你们做主!若是不愿,也可以逐步往北深入,直到发现满鞑子为止!北面有情况,随时派人回报!” “卑职得令!” 张臣对杨振的命令自然不能有二话。 况且他本人原本就是辽东镇的探马远哨出身,对于带着小队人马穿越敌后这样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了。 在别人眼中十分危险的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他所带的队伍,不仅有了射程远超普通火枪的燧发鲁密铳,而且还有了随身可以携带许多枚的木柄铁皮手榴弹。 这些新的火器装备,让他的胆气比之火器只有强弓硬弩的时候要大多了。 张臣领了今后的任务和命令,在杨振的示意之下,又坐了下来。 随后,杨振继续说道:“还有乳峰岗和娘娘宫两个地方需要有人驻守!乳峰岗在西,东面临着宁锦之间的驿道不远,往西,越过了松岭山,就离边外也不远了! “娘娘宫则在东边,与鞑子原来设在小凌河口以北的大营,只有一河之隔!这两个地方对松山城都很重要! “但是有了张臣在北面远哨!这两个地方就都不是什么险地了!诸位之中,有谁愿意前去驻守?!” 在座的诸人之中,很多人都已经有了分派。 比如夏成德,杨振先前让他继续守西门和西城墙。 再比如吕品奇,杨振先前也答应了他,让他继续守南门和南城墙。 还有张得贵,先前也已经议定了让他守北门;其他的比如李禄,也早就说明了让他守东门。 这样一来,剩下的人选其实就不多了,算来算去,就剩下祖克勇、徐昌永和杨珅了。 至于杨珅,祖克勇和徐昌永两个人都很清楚,杨振已经决定了派杨珅到宣府募兵了,所以弄到最后,就剩祖克勇和徐昌永了。 众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情况,渐渐地都把目光往祖克勇和徐昌永身上看。 徐昌永扭头看了一眼祖克勇,看见祖克勇好像就要起身,于是抢先一步说道:“杨兄弟!我老徐听你说了那么多,我看乳峰岗挺适合我的蒙古马队!” 徐昌永很明白手快有、手慢无的道理——既然非出城驻扎不可了,那就一定得自己抢先选一个好地方。 娘娘宫一带虽然有现成的宫庙可以扎营居住,可是那里地势平坦,小凌河到了冬天结了冰,满鞑子的战马再来可就是如履平地了。 乳峰岗虽然没有现成的营寨可以居住,可是毕竟是乱石遍布、林木茂盛、地形复杂的山岭地带,比如娘娘宫一带毫无遮拦的地形来说,可就安全多了。 果不其然,徐昌永这么说了以后,祖克勇皱着眉头侧脸看了看他,然后就站起身来,冲着杨振抱拳说道: “既然如此,就由祖某就带着本部人马,到娘娘宫一带驻守巡哨吧!” 第一五二章 敌后 祖克勇和徐昌永分别领受了外出驻扎的任务之后,杨振又给了两个人不同的名头—— 给祖克勇的名头,是松山团练总兵官东路副将,驻娘娘宫,兼领松山东门直到小凌河口一线防御; 给徐昌永的名头,则是松山团练总兵官西路参将,驻乳峰岗,兼领乳峰岗以西直到边外一线探马巡哨。 等到这个事情安排完毕,杨振接着对众人说道:“我所说的远哨探,就是这个意思!那么何谓知正奇呢?!—— “对于我们松山城来说,正就是守,守为正着,持正才能立于不败!奇就是战,战为奇着,出奇方能致胜!以守为正,以战为奇,才能真正守住松山、守好松山!” 在座的众人都是武将,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兵法,此时听了杨振的说法,也知道杨振的意思,有几个人开始频频点头。 这个时候,夏成德又开口问道:“我们守松山,自然要以守为主,以守为正了!只是不知道,总兵大人所说的以战为奇、出奇制胜,又是何意?! “难道说,我们将来除了坚守城池之外,还要去城外,去向敌人设在城外的大营发起进攻吗?!要知道咱们松山,可是城小兵寡、不利外战啊!” 金国凤之前守松山的时候,同样是以守为正,以战为奇,所以杨振说出来的这一套,对夏成德、吕品奇这些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新鲜的。 夏成德开口这么反问,就是要看看杨振所说的战为奇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若是跟当初金国凤搞的一样,他就要拿着金国凤的外战失败来说事儿了。 不过,让夏成德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杨振听了他的话,先是冲他笑了笑,然后不以为意地说道: “不!并非如此!我杨振今后绝不打那样的仗!因为那样的仗,不可能出奇制胜,那样做,也不是真正的奇兵!” 杨振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的身上,然后他扫视众人一圈,接着说道: “如今我们想要出奇兵,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效法毛帅、深入敌后!把战火烧到满清鞑子的大后方去! “就像他们在我们大明境内所做的那样,我们也要杀到他们的后方去,烧他们的庄子!杀他们的妇孺!抢他们的粮食!搅它个天翻地覆!” 杨振说到这里,已经是咬牙切齿,满面狰狞了。 “大人!鞑子可不是好招惹的!我们现在守卫松山,自保尚且有所不足,将士们每日里都在担心什么时候鞑子又来攻城! “咱们要是真的跑到鞑子那边烧杀抢掠,激怒了鞑子,鞑子又岂会善罢甘休!?到了那个时候,恐怕遭殃的还是咱们自己啊!” 面对杨振这个突如其来的石破天惊的想法,其他人还都在懵圈之中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夏成德却立刻感觉到了其中的极端危险性。 在他看来,杨振真要这么做,那就等于是主动给松山城惹祸上身、引火烧身啊! “总兵大人,现在的辽东镇,可是不同往日了啊!你方才提起毛大帅,毛大帅当年事业哪个不钦佩!可是毛帅如今又何在?! “再说这些年来,从来都是鞑子攻打咱们,咱们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鞑子敌后!说句不客气的话,眼下军中士卒,皆已畏敌如虎,让他们出外背城而战都已不敢,更何况学毛帅出击敌后?!大人还是要尽快认清现实为好!” 夏成德说完了这番话,先是看了看杨振已经面无表情的脸色,又看了看其他人,唯有吕品奇赞同地点了点头,当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夏成德是松山城的副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就是杨振守卫松山城的第一副手,在松山城里的地位,比其他人都要高上一点。 祖克勇虽然也是副将,可他只是杨振麾下先遣营的副将,并不是松山城的副将,现在更是被杨振安排到了松山城外,负责松山防线东路的侧翼防守,在松山城的地位不如夏成德。 所以,夏成德的这番话,杨振虽然不喜欢听,可是也要先听着。 而且,他也知道,夏成德所说的这番话,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大实话。 不过,不管夏成德说的是不是实话,杨振都不可能带着人马,就这么在松山城里坐等鞑子前来进攻。 杨振听了夏成德的发言,思索片刻,刚要发话,却见祖克勇站了起来,于是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好整以暇地看着祖克勇。 只见祖克勇面色冷峻地站了起来,看着夏成德,沉声说道:“夏副将说我辽东镇将士畏敌如虎,不敢出击,那只是你个人的看法!祖某人麾下将士绝非畏敌如虎的胆小鼠辈! “而且,以祖某人观之,总兵大人所说的奇兵之计,也并非不可行!东虏欺辱辽东官军太甚,绝料不到今时今日,我辽东官军仍敢于出击东虏境内!这就是我们的一线胜机! “再者说了,之前金总兵带着你们驻守松山城的时候,又何尝前去招惹过东虏?!可是东虏大军还不是一样前来围城攻城?! “东虏鞑子乃是虎狼之性!诸位若以为我们只要安静自守,便能与鞑子相安无事,那真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祖克勇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停顿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夏成德,那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光守是不成的。 这个时候,一贯给杨振捧场的张得贵也站了起来,接过话头说道:“说的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嘛啊!夏副将!前番鞑子围城的时候,你们可没少给鞑子造成杀伤,杀他们三千人有没有?! “就算没有三千,两千人总有了吧?!难道咱们弟兄们杀鞑子的时候,还在惦记着会不会激怒他们,会不会给自己招来报复?!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那可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啊!我料夏副将你,也必不是这个意思吧?!” 任谁都听得出来,张得贵这是在给夏成德提供下台的阶梯,免得他面儿上难看,下不来台。 不过,夏成德似乎并不领这个情,听了张得贵的这个话,却只是喃喃说道:“毕竟还是不同的啊!” 杨振看着夏成德,虽然没听清他在喃喃自语个什么,但却也知道了他的一些心思。 这个人不愿意把鞑子往死里得罪,恐怕是已经存了万一之想,想着将来有个万一,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都不必多说了!夏副将的考虑,自有他的道理!但是出击敌后的事情,今天我就拍板决定了!” 杨振一边说着,一边想着:你们越是不愿意往死里得罪鞑子,我就非让你们走这一步不可。 即便是一时半会儿做不到全员如此,我也要让你们的部下出现分化,要不然如何把你们绑到老子这条抗虏的船上呢?! “既然夏副将认为自己的部属有些人畏敌如虎,那么出击敌后的事情,就还是以先遣营为主!不过—— “我相信即便是夏副将的部属之中,也一定有不那么畏敌如虎的辽镇将士,也一定与满鞑子仇深似海的辽镇将士! “所以,我会在城中钟鼓楼下张榜告示,招募城内敢战之士自愿出击!夏副将所部和吕参将所部将士有敢战者,皆听凭自愿,不得阻拦!” 说到这里,杨振停了下来,先看了看夏成德,再看了看吕品奇,然后又把目光转回到夏成德身上,说道: “两位麾下将士,有敢战者,听凭自愿,不得阻拦!但有缴获,三成归公,七成自留!夏副将、吕参将,两位可听明白了?!” 意思是,我不强迫你们亲自率队出击,可是你们也不能硬是拦着手下愿意出击的人马不让出去。 杨振没有明说,但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夏成德和吕品奇又哪里能听不懂呢。 片刻之后,吕品奇当先站了起来,对着杨振躬身抱拳说道:“卑职回去会把总兵大人的话传达下去!若是营中有自愿应征出击敌后者,卑职不仅不会阻挠,而且一定给予奖励!” 夏成德满脸犹豫地看了看吕品奇,然后也站了起来,冲着杨振一抱拳,说道:“卑职遵命!” 第一五三章 表态 杨振完全理解他们这些人对满鞑子军队的恐惧心理,但是,越是守在松山城里不敢出击,这种恐敌的心思就会越严重。 为什么祖克勇、张得贵,甚至是徐昌永他们这些人,现在已经不再那么害怕鞑子了呢? 就是因为,他们在先遣营里,通过海路北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打法,已经打赢了几次小范围的战斗,已经亲手斩下了不少真鞑子的脑袋瓜了! 只要这样的情况,将来陆陆续续地出现在夏成德和吕品奇的部下之中,那么慢慢地,他们手下将士对满鞑子的恐惧心理,就会消减不少。 其实,夏成德和吕品奇并没有认识到,他们跟着金国凤坚守松山两个来月,最终取得胜利之后,他们麾下的士气人心已经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将士之中畏敌如虎的心理,其实已经消解不少了。 “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了!短时间内,咱们松山城驻军大举出击敌后的时机还不成熟!你们有些人,也都知道杨某人的打法,我是不会让兄弟们拿着鸡蛋碰石头,去跟鞑子的精锐硬碰硬的!” 杨振看着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闷,除了祖克勇、张得贵发言支持自己,其他人都是默不作声,于是补充着说道: “前番我们从宁远来松山,怎么来的?!——走海路!将来我们出击鞑子的敌后,怎么去,我看主要还是走海路为上!” 杨振此话一出,夏成德、吕品奇顿时一惊,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满脸都是意料之外的神色。 包括先遣营众将,祖克勇、张得贵、徐昌永、张臣、杨珅、金士俊等人,也都突然抬头看着杨振,静等他说出下文。 “你们不要惊讶!等到袁进的船队给我们送来了粮饷以后,我亲自去找他说话,让他帮着我们分路跨海、转运人马! “到时候,我们的人马可以去金州、复州、盖州、海州沿海!避开他们的城池大路,专拣那些鞑子驻军稀少,防御薄弱的地方靠岸登陆,去毁他们的屯子,烧他们的庄稼,杀他们的妇孺,抢他们的钱粮!” “到时候,我们小股多路、分头出击,专门避实击虚、扰乱后方,一击不中,立即上船,这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鞑子能奈我何呢?!” 杨振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趁着喘息之机,再去大量其他人的神色,发现在座众将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就连一向有点“胆怯”的徐昌永,这个时候也眉开眼笑了。 见杨振看过来,徐昌永连忙说道:“先前我道是怎么一个效法毛帅出击敌后呢,却不料原来是草原马贼惯用的这等无赖打法啊! “要是这么打的话,我老徐自是双手赞成啊!我就不信了,这么打,我们难道还能打输了不成?! “只是我部下蒙古兵上一回坐船可真是遭够了晕船的罪!下一回,杨兄弟给咱们安排一个近便一点的去处就好!” 徐昌永说完这话,杨振和张得贵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先遣营其他的几个部将也是不禁莞尔。 原本持反对态度的夏成德,看见这个场面,与吕品奇两个人对视一眼,也是点了点头,多少放心下来。 他们也不是真的就只想一直守在松山城里不敢出去,然后甘心做一只让人看不起的缩头乌龟。 他们只是担心这个新任总兵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就轻敌浪战,葬送了他们好不容易守下来的松山城,葬送了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眼下局面。 此时眼见杨振的想法原来是这样,两个人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了。 毕竟当年毛文龙以一个游击的身份,率领区区一百多人出击敌后一举成名,并且从游击直接升任总兵官的传奇,可是激励了他们这些人很久。 他们有时候午夜梦回,也曾想象过自己是不是也能有那么一天! —— 什么是正,什么是奇,杨振解释完了。 杨振打算出其不意、出击敌后的想法,在历经了几番唇舌之争以后,最终也得到了松山城内诸位将领的同意。 接下来,杨振又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想法,那就是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个人最关心的“练精兵”。 “各位!兵法上所讲,兵不贵多、兵贵精的道理,就不用我多讲了吧?咱们松山城可不大,将来也容纳不了太多的人马! “回头各部人马都要仔细拣选一下,把那些身强力壮的,能战的,敢战的战兵,专门精编为一部,专司前出战斗,他们的粮可以给多一些,他们的饷可以给高一些! “将来出击敌后的敢战之士,自然也从他们中间遴选出来!出击的战利品所得,自然也是可着他们进行分配! “然后,再将那些部伍中的老弱病残之人裁汰下来,另外成立一部,委派一人管带,今后专司营中杂役事务! “但凡是挖沟掘壕、开荒垦种、城池修补,包括洗衣做饭,运送给养,都可以交给他们专门去做了!” 杨振说到这里,略作一下停顿,看了看一直对此心存疑虑的夏成德和吕品奇,然后接着说道: “我所说的练精兵,大体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了!先把能战敢战的士卒,与老弱病残的士卒分开编组,然后让能战敢战的选锋出击敌后,达到练兵的目的! “只需几次下来,诸位麾下,就有精兵可用了!他们的人数可能不多,但在兵凶战危之时,他们却是诸位真正致胜的关键呐!” 杨振这番话,真的是发自肺腑之言。 他相信,只要夏成德和吕品奇真正抛开了对于自己的提防之心,真正抛开了私心杂念,他们就一定会认识到自己说的是正理。 要是你麾下兵马一千多人,其中精锐敢战之士与畏敌怯懦或者老弱病残之人编在一起,人马看着是多了,可是一到战场上,有一个先逃跑的,其他人就会跟着逃跑。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敢战能战之士,也不得不跟着逃跑了,多少战事,就是这么坏掉了。 这样一来,平时人马看着是多,可是到了战时,反倒坏了事情,一千多人马根本不顶一千多人马用,还不如挑选出来五六百精锐敢战之士发挥的作用大呢! 这个道理,其实并不难懂。 难就难在,是人就有私心杂念,不见亲棺不掉泪。 他们只看眼前,只看自己那点蝇头小利,总以为自己人马多了,粮饷也多,地位也高,就是不去管将来如何。 夏成德和吕品奇是不是这样的人,杨振不清楚,但是不管如何,他得防着他们是这号人,所以必须提前把话说明白。 “夏副将营里头,原来是多少人,今后还是多少人!编成了前部与后部以后,也还都是你营里的人!我杨振绝不会向你伸手!—— “包括吕参将你的营里,也是如此!你们营里的人马员额,今后只会在现有的人数上逐步增加,而绝不会在现有的人数上减少!这一点,你们不要担心!” 杨振说完了这番话,就看着夏成德与吕品奇两个人,等着他们两个表态。 杨振这话已经说得很明了,如果连这样都要反对的话,那就太不识抬举了,等于是一点上下级的情面都没有了,同时也就相当于是跟杨振这个新任上官彻底撕破脸了。 杨振相信夏成德、吕品奇这两个在辽东军中已经浮浮沉沉混了这么久的将领不会这么不识抬举。 至于先遣营里的众将,也都清楚他杨振的为人和打法,所以根本不需要他担心。 果然,夏成德和吕品奇二将终究扛不住杨振这样赤裸裸盯着他们表态的目光,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就以夏成德为首,先后说道: “末将——遵命!” “末将一定按照总兵大人所说,尽快拣选精锐,整编人马!” 第一五四章 劝耕 与夏成德简简单单的一句“遵命”相比,吕品奇的回答却是要积极多了。 不过,杨振看两个人先后表了态,也不想再就此多说什么了。 这样的事情,对他们两个来说本来是好事,而且自己也是好意,若是他们接受了,那自是皆大欢喜。 若是他们不接受,自己也犯不着因为这个跟他们生什么气。 说完了前面的几件事情,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基本上就耗在了这一次的统一思想上。 想想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杨振摆了摆手,示意夏成德与吕品奇两个人坐下,然后接着对众人说道: “前面说了那么多,其实说的,都是守卫松山的策略!那么除了这些策略之外,我们要想长期坚守松山,还有两条必须做到! “一个是足兵,一个是足食!那么,如何才能做到足兵足食呢?!我们就坐在松山城里,等着朝廷上给兵给粮给饷吗?! “当然不能!——不过足兵的问题,朝廷已经有了旨意!接下来,我们只要把圣上钦命整编的征东先遣营组建起来,城内能有五千敢战精锐,守卫松山的人手,也就差不多了!毕竟松山城城小地狭,人太多了,也不过是徒耗粮饷而已! “眼下,想要长期坚守松山城,难就难在足食的问题上!松山城小,粮道又远,历来补给都很困难!若是我们全靠宁远,全靠朝廷,将来一旦被围,粮道可就断了——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我们的粮道断了,后果不用我说,你们也能想到——到了那时候,我们不是战死,就是饿死!都是一个死字儿! “所以,我们就要做好两手准备!一边要面向大海,多备一条饷道!一边要自己动手,解决丰衣足食的问题!” 杨振自己正说得慷慨激昂,却听见夏成德突然接了话说道:“总兵大人!你说的面向大海,多备一条饷道,这个我懂! “俗话说狡兔三窟,聪明的兔子还知道给自己准备三个窝呢!何况我们处在兵凶战危的松山城呢?! “我知道大人你的意思,是想在宁远到松山的陆上粮道以外,再趟出一条海路补给的通道!这个我绝对双手赞成! “小凌河口水手营那里,你要是缺人手,我这里愿意出人出力,反正那帮兔崽子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不过杨总兵你说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要让我们自己做衣服种粮食不成?!” 夏成德的问题提出来以后,其他人也都看着杨振,想听听杨振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年代的军队,很多将领和大头兵们都是抱着当兵吃粮的念头参军入伍的,很少有单纯报效国家的想法。 如果到了军中以后,他们还得自己动手做衣服种粮食养活自己,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但是杨振现在所设想的办法,就是要让他们这么做,即一边自己耕作,一边加紧备战。 “夏副将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啊——?!” 杨振此话一出,在座的众将之中除了个别城府深的以外,顿时一片哗然,之前杨振说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想法,都没有这一句引起的反响大。 “大人!咱们可从来没有种过地啊!弟兄们可都不怎么会啊!咱别浪费了粮食,到时候又种不出什么东西来啊!” 明朝这些官军,大部分都是世代的军户出身,他们也不是完全不会种地。 因为卫所军户制度本来就是耕战合一的制度。 只是这些从了军的军户,早就脱离了土地耕作,再说当兵吃粮吃惯了,过的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哪有心思自己种地去啊! 所以,杨振想搞军屯的说法一出口,连先遣营里的旧部老将张得贵都出来质疑他了。 “就是啊!杨兄弟!我老徐可从来没有种过地!我手底下那些蒙古兵,就更别提了,什么是五谷杂粮,他们都分不清!让他们放马放羊没问题,要是让他们开荒种地——怕是够呛啊!” 徐昌永也站出来质疑和反对了。 不过对于这两个人,杨振很清楚他们的为人,不管他们口头上多么反对自己,只要最终自己坚持这么干,他们就一定会遵从。 所以,听了这两个人的话,他也没有急于反驳,而是一个个地看过去,等着其他几个人表态。 “搞军屯也不是没先例,也不是没机会搞成!这几年,锦州、宁远、杏山、塔山,他们都在这么做!咱们在松山城外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可以?!真正可虑的,也不是各部将士们会不会!而是我们种了粮食以后,将来能不能收回来!” 祖克勇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范儿,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与别人不一样。 虽然话里也有质疑杨振搞军屯的意思,但是听起来完全是建设性的意见。 杨振之所以看重祖克勇,希望他留在先遣营里,除了他的作战悍勇之外,也是看中了他的这一点——能够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祖克勇说完了话,一直没有怎么出声发言的吕品奇,突然附和着祖克勇的意见说道:“祖副将说的没错!锦州城外的军屯民屯搞了多少年了,可是每到快要收获的季节,鞑子的兵马就准来攻城略地! “城里面费尽千辛万苦,在城外开垦的农田,种下的粮食,到了收获的季节,常常是十不存一,甚至是颗粒无收!要么是被鞑子给刻意破坏了,要么就是被鞑子的军队给抢先收割了! “杨总兵!你来松山之前,松山城外的大批军屯民屯,就是这么地慢慢给荒废了的!如果杨总兵你想不出预防鞑子侵袭的法子,我们还是不要再干这种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的事情了!” “杨总兵!祖副将、吕参将他们说的没错!夏某也是这个意思!与其便宜了鞑子,倒不如干脆不做,省下人力物力干点别的岂不更好!?” 夏成德听见众人都在质疑杨振的提法,胆气立刻也壮了起来,接着吕品奇的话头,再次表达起自己的意见来了: “咱们出去辛辛苦苦开垦大片田地,种下大量的小麦高粱,到了十月收获的时候,鞑子来了,我们该怎么办?!是眼睁睁地看着落入鞑子之手,还是出城去与鞑子野战!?” 说到这里,夏成德看着杨振,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知道杨总兵带着先遣营,在野外击败过鞑子,心气正高!可是松山城内的军队,又有多少敢像杨总兵那样,到时候会为了一口吃的,冒险出城,去与鞑子拼个你死我活呢?!” 夏成德的这个话说完了以后,屋里面的其他将领都不再说话,众人就等着杨振收回自己的想法。 杨振再一次环视了一圈,从每个人的脸上看过去,最后落在了夏成德的脸上,先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直看得夏成德先行避开了目光,不再与杨振对视。 这时,杨振才收回目光,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们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会不会耕作的事情,就不要提它了! “我相信松山民壮营的老人里,一定会有懂耕作的!就算没有一个,等从登莱招到了人手,也一定会有懂的!”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了片刻,一边斟酌着话语,一边慢慢地说道:“至于鞑子前来袭扰甚至破坏的问题,我相信肯定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不过,我是这样想的—— “第一点,我们决不开恳那么多土地,而且只在我们松山城的四面城墙之下开垦土地,所有开垦的土地,都要开在城头大炮的射程之内!” 杨振这话说完,又去看夏成德的表情,却看见夏成德仰着头、眯着眼,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杨振冲着夏成德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收回了目光,接着对众人说道:“这是第一,那么第二!—— “我们既然知道鞑子一定会在收获的季节前来袭扰,破坏,甚至抢收我们的粮食,那么我们何不早早设下陷阱,让他们到时候自投罗网、有来无回呢?! “对付满清鞑子,我们暂时不能与它正面力战,那么便要对它设伏智取!既然知道他们一定会来,而且知道他们大概何时会来,那么咱们设伏智取,又有什么难的呢?!” 第一五五章 奸商 杨振营里现在有了不少火药武器,而且火药武器的威力也得到了较大幅度的提升,所以他说完了这些话以后,原来先遣营的将领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夏成德和吕品奇想了想,尽管跟其他人想的并不一样,但是也跟着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他们两个人的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既然杨振让他们各自拣选精锐单独编排,那么拣选剩下的老弱病残们,就派出去负责城西和城南的城墙外翻地屯种去吧。 这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吧。 毕竟做不做是一回事,而成不成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众人商定了这些事情,就算是把松山城今后的战守大计基本上给确定了下来。 这个过程中,尽管有夏成德和吕品奇的各种质疑,然而终究还是杨振这个松山总兵“官大一级压死人”,让自己的意志占了上风,最后成为了松山城所有驻军将领的统一意志。 到了傍晚掌灯时分,杨振让众人散了总兵府的军中议事会,只留下了张得贵和那个第二天清晨就要启程出发,前往宣府招人的杨珅。 杨振领着两个人移步到了公事房对面的会客厅,先让麻克清把灯点上,上了茶水,然后就让金士俊和麻克清出去准备酒食,就剩下杨振自己和张得贵、杨珅三个人在房中。 “大人可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等?!” 等到金士俊和麻克清出去之后,张得贵看了看杨振的这个架势,当先说道。 杨振听了这话,笑了笑,先招手让两人在八仙桌旁坐下来,然后说道:“杨珅定了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出发,我这里确实有些事情,要跟他细说一说!” 杨振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用双手使劲儿搓了搓脸,以便使自己更加清醒一点——与众人唇枪舌战了半天,他也确实累了。 但是,杨珅这一回绕道边外去宣府招兵,却也让杨振想起了一件非办不可的事情。 杨振双手搓完了脸,精神好了一点,想了想说道:“珅弟这一回去宣府,招兵买马只是一样事情,另有一样大事,还要一并办了!” 杨振听见杨振称呼自己为“珅弟”,心里顿时一暖,知道杨振内底里还是惦记着彼此之间的同宗同族之情,当下抱拳说道: “不管何事,卑职一定全力以赴去办!请总兵大人示下!” 张得贵看杨振这么郑重其事,当下也打起了精神,聚精会神地盯着杨振。 “张家口堡城里有几个做口外生意的奸商,他们生意做得不小,却全是通虏资敌的买卖!你们此去宣府的路上,必定要经过张家口,到时候要好好留意一下! “咱们将来若是能够做了他们,拿下他们的大批金银财富,那么咱们先遣营今后可就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没粮没饷了!” “奸商?!” 张得贵和杨珅两个人万万没有料到,杨振郑重其事地说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一番话,两个人顿时愣在当场。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杨振这个堂堂松山团练总兵官竟然会打起了几百里之外远在张家口的几个奸商的主意。 “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奸商啊!他们奸商的奸字,可是汉奸的奸字啊!” 杨振说到这帮人,脸上难掩恨意:“他们这几个家族当年通过朝廷恩准的口外贸易发了家,却不思报效朝廷,为了贪图金钱之利,完全背弃了父母之邦,背弃了他们的汉人祖宗! “他们早年与北虏合作,现在又与东虏合作,不断将我大明关内的大批粮食、铁器、布匹甚至火硝、硫磺等等有用物资,绕道边外,倒卖给满清鞑子!换取东虏那边的东珠、人参等等无用之物!”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这几年鞑子屡屡入侵关内,每次如入无人之境,都是这些人在东虏鞑子们通风报信!光是这一项罪过,他们就该千刀万剐了!” “这是其二,还有其三!清鞑入侵关内,大肆抢掠,对他们有用之物,他们带走,对他们无用之物,则留下给这帮奸商销赃,然后再次换取粮食、铁器、布匹、硝磺等有用物资! “这帮奸商祸国殃民的罪行,比起那些建州丑虏来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朝廷之上到底有没有人知道,咱们不用管它,朝廷之上究竟是怎么考虑的,咱们也不用管它! “老子们在关外,在松山,在敌前,打生打死,为国奋战,反倒要忍受缺粮少饷,衣食无着的苦处,这帮子汉奸商人在后方享受我们的保护,却以商资敌、通虏卖国,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一辈辈富贵荣华!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老子绝不能坐视这帮子汉奸商人在后面通虏资敌而不管!只要他们通虏资敌,那就是与我们先遣营的将士们为敌! “因为他们卖给鞑子的铁料,会成为鞑子铸造的大炮、弹丸,他们卖给鞑子的硫磺、芒硝,会成为杀死我们兄弟的枪药炮药! “一想到这些,老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来!要是不扒了他们道貌岸然的人皮,不取了他们昧着良心捞取的家财,老子就咽不下这口恶气!” 杨振说到这里,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张得贵和杨珅两个人从杨振的神情和语气里也明确无误地感受到了杨振对这些奸商的痛恨。 他们跟随杨振已久,很少在怀疑杨振的判断了,当下明白了杨振的决心,也根本不关心杨振是怎么知道的这些。 两个人听了杨振的这番话,一.asxs.了点头,最后杨珅张口问道:“大人!您要卑职怎么做?咱们是在张家口明抢呢,还是找人打入他们内部,等待时机,到了口外再动手?” “在张家口内公然明抢,这个——恐怕不行吧!” 杨珅一开口,说出的话就让张得贵目瞪口呆——怎么老杨家都是这种人呢,因此立刻说话提醒杨振。 杨珅说的话,也让杨振一愣。 他虽然切齿痛恨张家口那些卖国投敌的奸商们,一心想要铲除他们,一方面断了他们与鞑子的贸易,另一方面也是补充一些自己紧缺的粮饷物资,可是他却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到底应该怎么动手。 又听了张得贵的话,杨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道:“明抢肯定不行!这些人能在张家口坐大,说明他们在宣大官府里有人,恐怕在朝里也有人!你们就算动了手,那些钱财也拿不出来!” 说到这里,杨振又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看看咱们军中还有没有信得过的出身宣大的兄弟!这一回,你一并带走! “到时候,就让他们到张家口去,谎称自己是从辽东回乡的逃卒,看看能不能混进张家口范家商号里做个小活计!能混进去最好,混不进去,就在张家口干盯着范家! “等他们的商队有朝一日出了张家口,往边外来的时候,给咱们抢先报个信!咱们就扮一回草原上的马匪,半道上杀人越货,抢了他娘的! “总之你们给我记住了,对待这些人,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你们此去宣府,要是把这件事办成了,比你们从宣府招来多少兵,都要更有用!” 杀人越货,抢这些奸商,杨振真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当下又把张家口堡城里自己知道的那几家晋商世家的情况一一说与杨珅知道。 张得贵和杨珅虽然惊讶于眼前的杨振所知之多,却也没有提出质疑,反倒是因为杨振对这些人的切齿痛恨,连带着也痛恨起这些卖国奸商了。 杨振与杨珅说完了这些事情,金士俊和麻克清也终于张罗好了一桌简单的酒菜,送了进来。 杨振又执意让金士俊和麻克清一起入席,就这样,几个人围着一张八仙桌,简单吃了一顿晚饭,也算是提前给杨珅饯了行。 晚饭之后,杨振又让金士俊执笔,自己口述,给自己的叔父宣府镇总兵杨国柱写了一封信,交给杨珅带着,和张得贵一起,亲自将他送出了总兵府。 杨振是杨国柱的亲侄子,如今自己当上了松山团练总兵官,虽然与九变重镇的总兵大帅没法比,但好歹也是一方总兵官了,也该当写封信告知族中长辈一声。 另外,杨珅此行前去宣府,行事多有借重杨国柱的地方,写封书信联络一下,也是应有之义了。 第一五六章 人情 从松山总兵府军议结束的第二天开始,松山城内的各支队伍就开始了频繁的调动。 先是天刚蒙蒙亮,杨珅就带着火枪队新任把总马壮,以及炮队里选出来的十几个人,从头天夜里才打通的松山城北门下,打马离开。 紧接着,到了上午辰时刚过,老将徐昌永带着麾下百余的蒙古骑兵,也带着几日里需要吃用的干粮,横穿整个松山城,从刚刚打开的西门疾驰而过,朝着六七里外的乳峰岗山区进发了。 夹杂在徐昌永所率人马队伍里的,还有之前徐昌永推荐到边外草原上招募蒙古游骑马贼的一个小队。 徐昌永推荐出来的那个蒙古汉子,名叫孟和,约莫四十岁上下,大脸盘子、络腮胡,塌鼻,秃头,断眉,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时而狡黠时而狠毒的光。 这个人,杨振只见了一面,就知道他肯定不是一个好人,或许以前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草原马匪出身。 但是杨振现在手底下无人可用,只能用他了。 而且,这个孟和是不是好人,他也不在乎了。 对现在的他来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没有必要从道德上对这种人做出评判,甚至以此来区分敌我。 只要这个孟和能够给自己招来一批草原上打家劫舍的亡命徒,在某一个时间段内能够为己所用,那就够了。 这些草原上的马匪游骑,有当年被女真人消灭的蒙古部落遗民,也有草原上逃亡的汉族牧奴。 但是不管他们的成分由什么构成,也不管替他们到底忠不忠诚,可不可靠,既然他们与自己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么就可以联络一下,尝试着争取为己所用。 杨振之所以愿意去尝试一下,是因为,在现如今的边外草原上,还有大明松锦防线以北,早已经没有效忠大明的汉民存在了。 这些草原马匪游骑劫掠的对象,要么是行走在草原上的那些与北虏和东虏通商的商队,要么就是那些早已经归降了满清鞑子的部落和庄屯。 大家的目标一样,自然可以尝试着联手行动。 所以,在徐昌永的引荐之下,杨振十分爽快地就让金士俊写下了一张委任孟和为钦命征东先遣营把总官的兵部官告,并亲手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孟和的手上。 杨振还当着徐昌永的面儿,亲口向他许诺,但凡愿意前来松山投靠大明官军,或者愿意为先遣营效力的草原游骑,能领百人来归者,命之为百人将,能领千人来归者,则命之为千人将。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和信誉,杨振向孟和出示了盖着兵部大印的一摞空白官告,直看得孟和两眼放光。 杨振当然不相信这些蒙古兵会为了大明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这一点并不妨碍他善加利用他们。 徐昌永领着麾下的蒙古轻骑以及新任蒙古把总孟和打马离开松山城西门的时候,祖克勇也指挥着手下仅剩的六十名重骑兵,收拾好了全部该带的家当,策马出了东门,前往娘娘宫安营下寨去了。 祖克勇倒是更希望到乳峰岗去,作为一员久经沙场的宿将,他也看出了乳峰岗的战略位置之重。 可是当他就要开口的时候,徐昌永抢先开了口,他就没有办法硬抢了。 他本以为以杨振的见识,应该能够看出徐昌永及其手下的蒙古轻骑并不适合驻守乳峰岗,应该会驳回徐昌永的请求。 但是,杨振不仅没有反对,而且立刻就同意了徐昌永的请求,这让祖克勇一度有点失落。 不过,祖克勇是一个磊落汉子,原先他想去乳峰岗扎营,也不是有什么说不得的隐情。 而是因为,他认为乳峰岗的地理位置居于松锦二城之间,而且紧邻驿道,距离杏山也不远,乃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 而且以徐昌永及其手下蒙古杂兵的战力,一旦鞑子再来,他们怕是根本守不住乳峰岗这处要地。 只是他脸皮子比较薄,眼见徐昌永抢了这个位置,他也不好意思当面反对,所以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 事实上,单论驻兵条件的话,娘娘宫的条件,可要比乳峰岗的条件好多了。 至少居住的地方,都是现成的真正的房子,不用再辛苦扎营了。 而且比起松山城内城隍庙中的逼仄来说,娘娘宫内的亭台楼阁可是宽敞多了。 也因此,尽管祖克勇本人心里不怎么满意,但是他手底下的前祖大寿中军重骑弟兄们,倒是开心得很,反倒觉得杨振这个新任松山总兵够意思。 随着徐昌永手下那些到处乱窜的蒙古杂兵,以及祖克勇手下嚣张跋扈的辽东重骑,全都出城离去,城内的秩序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情,也随之锐减。 与此同时,徐昌永和祖克勇率队出城驻扎,分守乳峰岗和娘娘宫,也让城内的空间突然显得大了起来。 原来显得拥挤不堪的城隍庙营地,一下子,人马走了个精光,只留下了一地的马粪狼藉。 杨振随即下令,让松山制铁所接管了整座城隍庙的三进大院。 同时,也让王守堂和王煅父子到安庆后的松山民壮营里去招工募人,到制铁所做事挣取口粮。 并且指示王守堂,在招够了人工之后,努力将炼铁炉由原来的一座增加到三座,争取一进院里有一座,以便将来通过分工协作,来提高所需铁器的产量。 同样是在这一天,松山城东面靠海的那片沙洲岛上也是征帆一片。 袁进的水师营将士们,在沙洲岛上最高处,利用原有的地基以及从岸上拆运过来的大量木材,搭建起了一个简易水手营寨,然后留下了十一条小船和百十号人水手船工驻守在这里。 其他的大队人马,则跟着水师营的主力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扬帆起航,开始了返回觉华岛的行程。 杨占鳌、严省三和郭小武三个人,与袁进一起,站立觉华岛水师的旗舰船尾甲板上,看着视野里越来越小的那片沙洲,以及陆海相接处渐行渐远的小凌河口,一时间思潮翻滚,感慨万千。 他们这些人,想当初谁也没有料到自己能有今日这番际遇,回想之前种种,顿生恍若隔世之感。 包括觉华岛水师营守备袁进,之前怎么都没有料到,这才不过短短月余而已,自己竟然就迈过了之前十几年没有迈过的那道坎,并且一下子进阶为朝廷在辽海上唯一一支水师的一把参将了! 想到其中原因,站立船头回望海岸方向的袁进,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带给他这一切的人物——新任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 或许,袁公子说的是对的,将来自己跟着杨振在这个乱世也许真能建立一番不朽之功业呐! 袁进那么爽快地答应杨振提出的种种要求,当然不会是完全无条件的。 他虽然没有对当时来谈的张得贵提出自己的交换条件,但是他知道杨振这个聪明人肯定能够看出其中的端倪来。 他也想招兵,但是他没有朝廷给的旨意,不敢擅自领着船队离开觉华岛前往登莱海域。 巧合的是,杨振的先遣营虽有朝廷钦命扩编招兵的旨意,却苦于没有办法在辽东就地招募,只能想办法渡海前往登莱。 杨振的先遣营有诏准募兵的圣旨,而他的水师营有杨振急需的船队,两者加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如虎添翼。 他相信,他借鸡下蛋的做法,即使杨振看破了,也不会说破。 果然,一切正常。 杨振没有再派人来找自己谈论此事,仿佛此事根本不存在,或者本就理所应当。 杨振对他的这个态度,让袁进感到非常满意,同时也非常感激。 在船队驶向觉华岛的海上,袁进一再想起杨振,并一再地琢磨着,如果自己借鸡下蛋派去青州招兵的事情成功,自己将来该当如何还报杨振的这份人情。 第一五七章 利器 最美人间四月天,这个话放在关外的辽西地面上依旧合适。 当然了,平常四月中旬的关内,早已经是人间四月芳菲尽了,可是在小凌河口附近的这座辽西小城,却恰是阳光明媚,气温回升,刚刚开始春暖花开的好时候。 松山城总兵府内的杨柳,枝条上泛出了绿意,开始鼓出了芽孢,院内地面的石头缝里的野草也开始往外冒头了。 松山城内的大街小巷,房前屋后,树木发出了新芽,家花野花竞相开放。 一个月前的松山攻防战,留给这座小城的创伤,仿佛随着这个春天的到来,也开始渐渐愈合了。 城隍庙里的松山制铁所,因为从安庆后的民壮营招募了上百个富余的人手做工,终于开始有点规模,像点样子了。 杨振也把自己了解的一些后世工厂进行生产管理的方法,捡那些自己还能说出个一二三的点子,说给了王守堂父子。 比如后世工厂普遍采用的流水线式的生产作业方式,比如弹壳大小、枪械、刺刀尺寸规格的标准化了,比如分组管理、分工负责、专人验收装配等等。 其实,这些生产作业上的方式方法,在大明朝稍微上点规模的工厂作坊里,早就存在了,早就有人这么做了,只是没有人专门总结提炼,形成模式,推广开来而已。 杨振这么一说,不管是王守堂,还是潘文茂,全都是一点就透,很快就挑那简单易行的点子落实了下去。 制铁所的提举王守堂,本就是世代的铁匠出身,以前在宁远城经营铁匠铺的时候,又攒下了一些起炉炼铁的经验,此时人手和条件一旦够了,立刻就显出自己的真本事来了。 不仅在张国淦的指导下,完成了先遣营普通鸟铳的燧发改造,而且还给完成改造的每一杆燧发鸟铳,都配上了杨振要的刺刀。 因为松山城里钢料非常有限,所以杨振和王守堂一起设计的刺刀不得不一再缩短,刺刀包钢的刃部,只有约莫一扎长。 一扎,就是普通手掌伸开,大拇指指肚到中指指尖的距离。 但是这样也可以了。 杨振的设想,本就是为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用刺刀来拼命的,刺刀的刃部虽然短,可是这个时代的火枪却是长。 两者加在一起,也有了两米左右的长度,紧急情况下来不及装填火药的时候,也可以用来拼死一搏了。 除去完成了火绳枪的燧发改造和刺刀的加装以外,授官之后热情高涨的王守堂与王煅父子,也搞出了成批量范铸铁皮手榴弹圆柱状弹壳的法子。 只要制铁所有足够的铁料,以及融化铁料的炼铁炉,那么杨振心心念念的铁壳木柄手榴弹,就再也不是问题了。 至于铁料的问题,在徐昌永和祖克勇率队出城驻扎之后,杨振不得不动员起了安庆后手下的民壮营老弱妇孺们,让他们继续在城内外寻找搜集。 越来越多的红夷大炮弹丸被找到,并被送到城隍庙的大院里来,现在堆放在一起,快成了一座小山,短时间内当是不会短缺。 剩下的就是如何把这些鞑子打在城上以及射进城里的大铁弹子融化成可以范铸手榴弹弹壳的铁水了。 为了解决炼铁炉不足的问题,这些日子里,在杨振的指导下,王守堂领着制铁所的人手先后又接连新起了两座土法炼钢的小高炉,把原本好好的一座城隍庙里面,搞得是“烟熏火燎,乌烟瘴气”。 不过,炼铁炉的温度上去了,铁料如愿化成铁水,然后又如愿变成一个个铁皮木柄手榴弹的弹壳。 最后,弹壳被送到北校场内,在那里装填弹药、木柄和导火索,紧接着变成弹药厂库房里一堆堆铁皮木柄的手榴弹。 连着有几天,杨振每到傍晚,都要去总兵府后身的北校场库房里面,亲自查看一遍当天新增入库的手榴弹数量。 一百个,二百个,三百个,五百个,一千个…… 弹药厂库房里手榴弹数量的不断增长,让杨振一次又一次地感到由衷的心满意足。 与其他武器装备的改进相比,比如说与火绳枪的燧发改造,短刺刀的加装相比,到最后还是铁皮手榴弹数量的快速增长,尤其能够让杨振感受到一种踏实可靠的安全感。 虽然这种手榴弹装填的爆炸药仍是黑火药,其威力根本与梯恩梯炸药无法相提并论,但是来自后世的杨振却知道,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中国抗日的战场上,类似的手榴弹,仍然在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现在他指导着李禄、潘文茂、王守堂等人搞出来的这种铁皮木柄棍型手榴弹,除了导火索需要用明火点燃,并且在投掷的过程中有可能熄灭之外,其他的各个方面,都已经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抗战时中国军民使用的手榴弹很接近了。 这就是目前杨振的那点底气所在。 这款最后定型并开始批量生产的铁皮木柄棍型手榴弹,最终被杨振命名为“飞将军”棍型手榴弹! 根据装药量和重量的不同,一斤药量的飞将军,被命名为“飞将军一式”手榴弹;相应的,装填两斤药量的飞将军,就被命名为了“飞将军二式”手榴弹。 他原本想用李禄的名字来命名,但是又觉得用一个身边的人名来命名手榴弹,有点不吉利,就放弃了。 而且若是用了李禄的名字来命名这款手榴弹,那么又把王守堂父子置于何地呢? 所以,干脆一想,就用“飞将军”来命名这种主要有掷弹兵点火投掷的原始手榴弹了。 除此之外,关于弹药命名的问题,杨振也早就想用潘文茂的名字来命名由潘文茂提纯火硝并最终调配而成的新款颗粒型黑火药了。 但是他的这个想法一说,别人到没有意见,唯有潘文茂自己坚决不同意,并说出了很多理由。 就这样,潘文茂觉得因为弹药厂的事情成为千总官,自己的微末之功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褒奖,死活不肯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到最后,杨振没有办法,只好一概不再用个人的名字来命名了,而是将颗粒化以后的黑火药,统一命名为了“先遣黑火药”。 其中,那款专门用来做引火药的火硝含量最高、颗粒最小仍呈粉末状的特制黑火药,被命名为了“先遣一号黑火药”; 那款专门用来做火枪队发射药的小颗粒黑火药,则被命名为了“先遣二号黑火药”,; 而那款专门用来做炮队发射药的中颗粒黑火药,则被命名为了“先遣三号黑火药”; 还有一款专门用来做手榴弹和万人敌等爆炸弹的大颗粒黑火药,则被命名为了“先遣四号黑火药”。 杨振之所以非要挖空心思给这些颗粒大小不同的火药正式命名,为的就是标准化,争取有一天能进行标准化的生产,进行标准化的管理,确保火药的质量可管可控。 只是,杨振的命名归命名,除了在弹药厂里,潘文茂用一号二号之类的命名,来区分火药分类存放的库房、过筛用的箩筐之外,其他人并不使用。 在先遣营里,将士们叫不惯这种莫名其妙的火药型号,仍然约定俗成地称呼“一号药”为“引火药”,称呼“二号药”为“枪药”,称呼“三号药”为“炮药”。 真正让杨振猝不及防的,倒是“四号药”的别称,先遣营的将士们都管它叫“炸药”。 杨振当然清楚,这种大颗粒的黑火药,并不是他在后世所知道的那种炸药。 但是,当大家都管它叫作“炸药”的时候,杨振也只能苦笑着接受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由大颗粒黑火药定装制成的一斤药量的手榴弹,以及二十斤药量的铸铁万人敌,不仅装药量少多了,而且威力比起之前的那些却大了一倍都不止。 老话说得好,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这一句话放到现在的杨振身上,真是一点也没有错。 随着松山制铁所三座小高炉进入了相对稳定的生产阶段,弹药厂库房里的手榴弹数量直线上升,杨振的心思也跟着开始活动起来了。 巧合的是,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中午,一支来自觉华岛的运粮船队,也适时抵达了小凌河河口。 第一五八章 船队 小凌河河口的那片沙洲之上,又经过一百多个留守士卒历时半个多月的修建,已经建起来了五座比较像样的粮仓。 在这片沙洲上建粮仓,首先要做好防潮防水的工作,其次要做好防虫防鼠的工作,最后还要做好防火防烧的工作。 这几样工作,对于本就是觉华岛屯粮城军丁出身的留守士卒们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他们都是袁进刻意选了留下来筹建小凌河口粮草转运基地的屯粮城军丁,做这些事情都是行家里手。 五座粮仓,位于水手营的正中心,以梅花状分布在沙洲岛上的最高处。 粮仓虽然简易,但是防潮防虫放火的问题,还是被充分考虑到了。 特别是囤积在岛上的用不完的木材,以及附近海岸上残存的高大芦苇,让这几座粮仓修建的像模像样。 与此同时,总览松山外东线防御的祖克勇,也在袁进率领船队主力撤离之后,指挥着留守水手营的士卒,拆掉了当初徐昌永带着蒙古兵临时搭建的码头。 而且,就在原来的地点稍稍靠后,利用岛上囤积的大批原木和海水退潮的空档期,扎扎实实地建起了一个比较像样的码头。 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中午,袁进率领着觉华岛水师营的运粮船队,意气风发地再次来到这片沙洲岛靠岸的时候,他所见的就是这一个全新的码头了,一个全新的水手营了。 袁进靠岸登岛的时候,祖克勇并不在岛上,听说是祖克勇驻守娘娘宫,并负责娘娘宫一带直到小凌河口水手营的防御,袁进就立刻派了岛上留守士卒,上岸联络祖克勇。 祖克勇驻守娘娘宫以后,做事有板有眼,十分尽职尽责,除了指挥着袁进留下的士卒在小凌河口的沙洲岛上大兴土木之外,也指挥着自己的部下紧忙活。 他们先是将小凌河北岸原来鞑子大营四角的四座高大望楼给拆除下来,然后又照着原样,几乎原封不动地,在小凌河的南岸给组装了起来。 小凌河的南岸,从沙河口,从娘娘宫,再到小凌河的河口附近,每隔一里地左右,就是一座望楼。 每一座望楼上,祖克勇定期派出两名士卒,累计一共八名士卒就将小凌河下游一带的预警任务给解决了。 剩下的其他五十几个人马,则由祖克勇亲自带着,每日里越过小凌河往北,沿着海岸线一带,往鞑子控制的大凌河方向哨探。 哪里有鞑子披甲人的庄子,哪里有鞑子包衣阿哈的屯田,哪里有可以隐蔽的山林,哪里有没了人烟的村落,祖克勇都一一记在心中。 杨振听说了这个情况,一开始心里还有点纠结,担心祖克勇在娘娘宫一带继续大兴土木的话,会不会把李禄他们之前搞的埋伏给破坏。 其实,自从祖克勇请命率队驻守娘娘宫的时候,杨振就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在娘娘宫设下的陷阱。 杨振甚至一度考虑过,要不要先行拆除了埋在娘娘宫大殿里下面的那些万人敌,等到将来鞑子来了的时候,祖克勇他们撤回松山城里以后,再重新填埋到那里。 但是犹豫来去,杨振还是决定继续维持原样不变,既没有把这个秘密明白告诉祖克勇,也没有偷偷摸摸地派人将万人敌提前拆除撤回。 没有告诉祖克勇这个秘密,是因为杨振始终心存疑虑,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祖克勇毕竟投降过满清,并且最终还是第二次投降了满清。 尤其是祖克勇手底下的那些人马,都是跟了祖大寿多年的兵,谁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人把这个情况透露出去,从而导致自己的这个设想彻底落空呢? 再有一点,俗话说做旧就要如旧,如果现在把之前埋下的万人敌拆回来,到时候鞑子来了再匆匆忙忙地埋回去,反复折腾,一定会留下痕迹。 鞑子又不是傻子,你一旦留下一点痕迹,人家肯定是要掘地三尺,看一看究竟搞了什么把戏,那样一来,这个计划自然是不废而废了。 不过,为了避免以后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杨振还是在祖克勇领命出城驻扎之前,跟他提了一点要求。 特别提醒他,不要把人马驻扎在娘娘宫的天后大殿里。 首先是祖克勇本人,不许驻扎在那里,其次是其他人马也不许驻扎在那里。 而且,杨振没有给出任何理由。 然而,祖克勇却自己脑补出了一个理由,那就是杨振之前总是说今后要靠海吃饭、靠海吃饭的,那么既然要靠海吃饭,就得对娘娘宫里供奉的天后妈祖娘娘恭敬一点了。 不管祖克勇怎么理解杨振的要求,最后他倒是听了杨振的话,没在天后大殿里扎营住宿。 也没把天后大殿弄成他手下的营房或者马棚,而是做了他们这支人马存放粮食马料的仓房。 反正娘娘宫里的房屋不少,对于他们这一支六十人的队伍来说,足够住了。 且说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这一天的上午,袁进的补给船队到了小凌河口南面海上的沙洲岛一靠岸,就被祖克勇设在小凌河口南岸林地上的望楼守卫给发现了。 袁进派出的小船刚进入小凌河的主航道,祖克勇就已经带着人马赶来了。 得知对方的来意,祖克勇一边派了一队人回去向松山城报告消息,一边直接上了小船,跟船去了沙洲岛上与袁进见面。 到了当天傍晚,乘着潮水上涨的迅猛势头,袁进的运粮船队第一次尝试直接进入小凌河的主航道中,朝着松山城的方向桨帆并用,一直驶到了沙河口。 大船在沙河口停靠,然后在沙河口守备张臣率队护卫之下,城内驻军将士与水师营士卒一起,将一批批装满了大米、小米、麦子和各种豆子的麻袋卸下,最后利用小船和人力,连夜运进松山城北门内东侧的粮仓存放。 这是杨振之前设想中的未来粮道方案之一。 这一次的实行,看起来是成功的,不需要在小凌河口的水手营装卸了以后再分批用小船运送过来。 而是直接由觉华岛启航的大船乘着夜晚大涨的海潮直接送到沙河口,从沙河口换装小船,直送松山城的北门外。 这样做,省时省力,但是这个设想只能在和平时期实行。 一旦到了鞑子围城的时候,或者小凌河的任何一边驻有大批鞑子军队的时候,就无法实行了。 当然了,确保粮道不断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对策的。 尤其是到了冬季,天冷的时候,小凌河口沙洲上的水手营也并不是百分百安全,起码小凌河肯定是要结冰的。 再冷一点,小凌河河口一带遍布沙洲的海岸地区,也会跟着结冰的。 最冷的时候,就连近海十几里甚至几十里的的海面,也会全部封冻的。 到了那个时候,若是鞑子前来,他们的骑兵就能够沿着小凌河结冰的河面,直接冲上水手营所在的沙洲。 当年觉华岛被攻陷,觉华岛上的粮草军械物资被抢劫焚烧,就是因为觉华岛与宁远河口之间的海面,出乎意料地完全封冻上了,鞑子骑兵大军可以通过结冰的海面直接踏冰上岛,而岛上驻守的人马少,根本挡都挡不住。 这些往事,杨振当然是知道的,而且他也琢磨了一些应对的办法,只是时间还早,距离严酷的寒冬还有半年多的时间,眼下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至少,眼下松山城里的驻军,不再需要从笔架山长途跋涉转运粮草,而是直接从沙河口转运粮草,照比过去已经安全多了。 夏成德、吕品奇当夜听说了这个事情,就此一点,就对杨振的这个安排已经钦佩不已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其中的天壤之别,他们这些久在松山城里驻守的坐地户,心里面可是太清楚了。 当天夜里,袁进送粮进城,风尘仆仆,一路辛苦,作为地主的杨振就在松山总兵府里摆起了酒席,款待袁进的到来。 还是二进院里的会客厅中,还是那一张大八仙桌,桌子上有酒有肉,还有一些鱼和杂合面大饼。 酒,是祖家自酿的正宗辽西烧刀子,却是锦州城里的祖大弼前不久专门派了一队人马送过来的。 四月初的时候,辽东大帅祖大寿率领宁远的部分人马,重回锦州坐镇的,期间途径松山城外,但却是过了不入。 只是在路过乳峰岗的时候,匆匆召见了正在乳峰岗安营扎寨的徐昌永,大概问了问松山城的防务情况,然后就再也没有理会过杨振了。 而杨振因为对祖家有一些心结,所以自从进了松山城之后,除了默许祖克勇去过锦州城一次,他自己也一直没有主动上门联络结好。 所以,当时祖大弼以自己的名义,给杨振送来这一批好酒的时候,杨振还感到十分的惊讶和意外。 第一五九章 游击 祖大弼主动向自己示好,必然是出自祖大寿的授意无疑了。 要不然的话,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祖大弼,他怎么可能会向自己送酒,祝贺自己当上松山总兵吗?! 至于祖大寿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为了拉拢如今当上了松山总兵的自己,还是说只是为了表示一下当初派自己上松山送死的歉意,那就不好说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人家既然主动示好了,杨振就绝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所以,他只能是接受了对方的馈赠。 与此同时,为了维持住双方之间的关系,表明自己不与祖家为敌的态度,杨振也给了祖大弼回礼。 他从当初缴获的那批鞑子战马之中,挑选了两匹高大健壮的骏马,鞍蹬俱全,作为回礼,让锦州城的来人带了回去。 除了酒以外,杨振入主松山城以后,他本人及其麾下各队人马的伙食,都得到了大大的改善。 包括肉食,隔三差五总能吃到。 自从徐昌永、张臣和祖克勇三人出外驻扎巡哨以后,总是隔三差五地派人往他的总兵府里,送来他们在外巡哨期间猎获的野味。 什么狍子了,什么野猪了,什么野兔、野鸡了,几乎就没有断过供。 其他的肉食,比如鱼,包括海鱼,河鱼,在杨振接收了松山民壮营那几百个人以后,更是从来就没断过供应。 即使几百年后开发北大荒的年代,仍有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谚语,说的就是东北大地各种野生资源的得天独厚。 尤其是在崇祯末年的这个战乱时代里,东北人丁极其稀少,这就导致了一个意外的结果,那就是,野外可以利用的动植物资源丰富到了后世难以想象的程度。 虽然天气比后世更加寒冷,可是打猎,捕鱼,比起后世来说,却要容易得太多了。 且说袁进送粮到松山城的当天夜里,杨振张罗了一桌酒席,请了松山城里的头头脑脑们前来为袁进接风洗尘。 灯火通明的会客厅里,众人到齐,落座完毕。 杨振笑着端起一个斟满了酒的小碗,对着同样满面笑容、意气风发的袁进说道:“袁进兄!你们水师营可算是回来了!兄弟在松山城里盼着你的船队归来,那可真是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啊!” 袁进一听杨振这话,就知道这里面是话里有话,于是也端起酒碗,笑着对杨振说道:“怎么?总兵大人这里可是又有什么差遣要做?!” “哈哈哈哈——” 杨振先是一阵哈哈大笑,接着端着酒碗站起,与袁进的酒碗碰在一起,然后又张罗着在座的其他松山将领,一起与袁进碰了酒碗。 杨振当先把酒喝了,放下酒碗,手撕下一块狍子后腿肉,咬了一口,然后看着其他人。 其他几位知道杨振有话要说,自然是有样学样,喝了酒,重新坐下。 等到其他人都把碗里的酒喝掉,放下了酒碗,杨振才又接着说道:“说到差遣嘛,兄弟可不敢当啊!兄弟就是想跟袁兄再好好合作一把!你出船队和桨手,我出人马和枪炮,咱们再去干一笔买卖!” 听杨振这么说,袁进放下了酒碗,也从桌子上的狍子肉里取下一块,手撕了一条,塞进嘴里,咀嚼着。 同时,他也借着这个时机,打量了一下杨振和在座的其他几位将领,并琢磨着杨振的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振也不催袁进,就是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笑着看他。 从杨振的脸上,袁进仿佛看到了当初劝他组建陆战敢死队上岸偷袭鞑子大营时的那种表情,心中略有一点不安。 不过,在座的其他人脸上那种早已知情的神态,却又让他感到一种没来由的踏实。 他很清楚,类似夏成德、张得贵这样的人,都不是孟浪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若是没有九成九的把握,他们是不会轻易任由杨振胡来的。 想到这里,袁进咽下嘴里有一会儿的狍子肉,然后又抿了一口重新斟满的烧刀子,笑了笑,对杨振淡淡说道: “好啊!不管有什么买卖,我相信杨总兵必定不会坑我!再说我既然来了这里,光是转运一趟粮草就回,岂不是相当于空手而归吗?想一想也确实有点无味!” 话说到这里,袁进停顿了下来,看着依然微笑着的杨振,又自行抿了一口烧刀子,继续说道: “杨总兵!咱们也不是外人了!你要是有什么好买卖,且先说来听一听!” “好!!袁兄果然是一个爽快人!——” 杨振说完了这话,紧接着就把当初自己给松山诸将预备的计划和盘托出,如数告知了袁进。 他对袁进说,自己准备派出几支精锐的游击小分队,搭乘袁进水师营的船队,走海路偷袭东虏鞑子的后方,采用一击即遁的游击战法,专门杀人放火搞破坏。 城府一向很深的袁进,突然听到杨振的这些说法,也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游击队?!游击战?!专门上岸杀人放火搞破坏?!——兄弟啊!咱们可都是大明官军,堂堂正正的大明官军啊! “你这一个搞法,怎么越看越像是——海盗、流寇的野路子啊?!朝廷能同意吗?!你可千万别把哥哥往沟里带啊!” 袁进可是海盗头子出身,杨振说出来的那种打法,他一听就心知肚明了。 不管杨振给它冠名是游击战,还是别的什么战,袁进心里很清楚,那就是海盗的传统打法,也是现在关里烽火遍地的流寇的打法。 对于这种打法本身,袁进当然没有任何看不上的意思,他一个海盗出身,还不至于迂腐到那种程度。 只是他现在从了良,受朝廷招安很多年了,过去的那种海盗上岸劫掠的做法,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了。 这些年里,他一直比较忌讳的一点,也是别人总是用看海盗的眼光看他,总是拿海盗的那种流窜打法来讽刺他。 现在听见杨振说起类似的战法,他本能地就想离开划清界限,甩掉海盗生涯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 现在的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觉华岛水师营堂堂一把参将了啊! “你先不要管朝廷上的想法!远在京师的朝廷现在焦头烂额到了何种程度了,哪还有什么余力来管我们怎么去打鞑子呢?! “再说了,圣天子钦命我杨振为松山团练总兵官的同时,也钦命我为征东先遣营之主将!什么叫征东先遣营?!其一是征东,其二是先遣!”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袁进,然后又看了看在座的其他几位将领,最后继续说道:“记住了,各位!我们征东先遣营!征东,就是征讨东虏!先遣,就是打东虏,打清鞑,我们先去,我们先上! “而且你们记住了,松山城里的征东营,可不是锦州城里的靖东营!圣天子给我们亲授旗号,对我们寄予厚望,我们又岂能在松山城里饱食终日,而无所事事?!” 说完这些话,杨振又对袁进说道:“兄长你该知道啊!不管是朝廷官军威武之师的正路子,还是海盗流寇歪门邪道的野路子,只要我们能打赢,能取胜,能有斩获有战果,那就是好路子啊! “再说了!你这次募兵训练成功之前,兄弟不会再让你们水师营上岸!你们就是出船,上岸游击,我们去! “打赢了呢,我们往上报功,一定有你的一份!万一打输了呢,我们就当吃个哑巴亏,就当这事儿没发生,又能把你带到哪条沟里去呢?!” 第一六零章 答案 杨振把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就差当面说出袁进招安之前的真正身份了。 杨振说完话,看着袁进。 此时此刻,屋子里安静极了,杨振不说话,其他人也不说话。 大家都知道,如果袁进不同意,不参与这次出击,那么之前杨振做出的决策,根本没有办法实行。 所以,此时不管是当初赞成杨振派人深入敌后打游击这个决策的,还是当初反对杨振这个决策的,全都凝神静气,看着袁进,等待袁进的决定。 而袁进当然也听出了杨振最后的意思,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船队对于杨振提出的游击战术的重要性。 此时的他,低垂着眼帘,把玩着手里的酒碗,沉吟着,心里也挣扎着。 过了一会儿,袁进突然抬起头,直视着杨振的眼睛,沉声说道:“自古富贵险中求!我袁进这个参将是怎么来的,我很清楚!我——跟你干了!” 袁进说完这些话,也不等杨振说什么,端起手里的酒碗,就把剩下的酒倒进嘴里,全干了。 袁进曾经干过海盗的买卖,对于“深入敌后”,然后在“敌人”力量最薄弱的地方,最没有防备的地方,发动突然袭击,然后杀人越货抢东西这个套路,他很熟悉。 因此,略经盘算,他就知道,杨振游击战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至少在第一次实施的时候,成功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除了当年东江镇的毛文龙毛大帅对鞑子这么做过之外,其他的大明官军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而且在毛文龙死后,就连地处东虏大后方的东江镇将领们也没人再敢这么做了。 如今,连东江镇都已经烟消云散多年了,过去东江镇占据的海岛基地,也都被鞑子攻占拔除并破坏掉了。 可以说,毛文龙当年的打法,已经多年未曾出现,东虏鞑子们也差不多忘掉了。 在这个时候,杨振重新捡起这么一种战法,一定会出乎东虏的意料之外。 最起码,杨振第一次组织的跨海进攻,一定会出乎东虏的意料之外,成功的机会绝对大于失败的机会。 而且,杨振也说了,万一失败了的话,大家就当这个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反正远在京师的朝廷也根本顾不上这一头了。 “哈哈哈哈——好!有了袁兄的鼎力相助,我们这一次渡海出击鞑子后方,就是如虎添翼,必然能够马到功成!” 杨振见袁进想通了其中关节,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端着酒碗,与其他众将一一碰了,仰起脖子一口干掉。 金士俊和麻克清两个伺候局的人,心情跟着杨振一同起伏,见杨振高兴,自己也是面带笑容,赶紧又给杨振和其他人把酒倒满,然后退后侍立。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问话:“总兵大人!你的意思是说,最近我们就要渡海出击鞑子后方?! “却不知道总兵大人现在可有什么定案?末将敢问,大人要派谁去,多少人去,谁人领军,又是去向哪里?” 杨振连着喝了两碗酒,已经略有了一些酒意,此时听着声音看过去,却是夏成德在向自己提出问题。 夏成德在之前的军议之上,提出了很多异议,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执行了杨振的决策。 这些日子里,夏成德在观察着杨振,杨振也在观察着夏成德。 杨振没有多少时间和耐心,跟这种军中的老油条打太极,磨性子,他的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果这个夏成德愿意为自己所用,那就继续留着他,最终把他拉到自己的这边来。 如果这个夏成德始终违逆自己,不愿为自己所用,那就没必要再留着他了,随便寻个机会就能把他干掉,然后收编了他的队伍。 一切都取决于下夏成德本人是不是开眼,是不是识时务。 包括对待吕品奇,杨振也是这样的态度,若是愿意合作,就留着用你,不愿意合作,就拉倒,在大战来临之前一定把你干掉,免得坏了大事。 所以,这些天来,杨振也没有单独约见夏成德,也没有单独约见吕品奇,他就是要看看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 不过观察的结果,却让杨振多少松了一口气。 在那次军议上一直与杨振的意见不合的夏成德,在军议之后,却没有顶着杨振的决策不干,而是基本执行了杨振的决策意图。 夏成德参考了杨振在先遣营的做法,也将自己的部下变成了四队,先是优中选优,精心筛选出了三百骑兵,将自己的儿子夏舒和一批心腹家丁安排进去,搞出了一支精锐的中军马队。 并且集中了他自己手里几乎所有最好的资源,比如甲具,刀枪,弓弩,火器三眼铳,优先装备了这一支精锐马队。 然后,他又从剩下落选马队的那些人中,选出了四百还算身强力壮的青壮士卒,搞出了两支步兵——一支二百人的长枪手队,一支二百人的刀盾手队。 最后,挑选剩下的所有老弱,大概有四百多人,统统编入了辎重杂役队,让这些人一方面做备兵,一方面干杂活。 这些日子以来,夏成德所部辎重杂役军卒,已经开始分批被派到西门外的城墙下面,轮流干起了开荒耕作的屯垦活计。 夏成德所部拣选剩下的这些专司打杂屯垦的营中老弱,每天里早上出城,日出而作,傍晚入城,回营歇息,一切仍行军法,倒也井然有序。 从夏成德的这些做法来看,这个人倒也不是一味的糊涂。 相反,他骨子里还是一个精明人,知道杨振这个分门别类、编配卒伍的编组法,实际上对他有利。 与此同时,松山城里另一支归属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节制指挥的队伍,即参将吕品奇的人马,却是照搬了杨振在先遣营的编组之法。 除了掷弹兵队以外,什么马队、火枪队、炮队一个不少,包括编选剩下的老弱伤残,也一股脑儿地编组了辎重杂役队。 谁是战兵,谁是备兵,谁负责战时攻守,谁打理辎重杂役,全都分派得清清楚楚。 松山守卫战过后,原本只剩下了八百多人的吕品奇所部,在这次重新编组之后,很快就结束了之前的混乱局面, 夏成德和吕品奇部下的这些情况,都通过金士俊这个联络官,传到了杨振这里。 正是因为这这一点,杨振觉得这两个人尚可使用,所以迎了袁进进城之后,他才会派了人,也把夏成德、吕品奇一并请了过来。 此时听见夏成德的这番问话,杨振先是拿眼看着他,看了片刻之后,对他说道:“没错!就是这几天的工夫了! “至于派谁去,多少人去,谁人领军,去向哪里,过得几日,该明白的自然明白!当然了,如果夏老兄有意加入,杨某将不胜欣喜欢迎之至!” 这个意思也很明确了,就是说该知道的人自然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瞎打听了。 同时,杨振也表示了欢迎夏成德加入自己的意思,只要加入了自己出击敌后的队伍,所有的问题自然会有答案。 “总兵大人不要误会!渡海绕道,偷袭敌后,末将虽然没有做过,但想来有了袁参将水师的相助,这么做即便不能建功,也必能全身而退!所以,末将现在并不反对! “末将方才的意思是想问,总兵大人你是否要亲自率队前往?!若是大人亲自率队出击的话,那么大人不在期间,松山城的防务该当以谁为主?!” 第一六一章 从命 夏成德说完这话,一张大长脸上面无表情,但是两个细长眼,在灯光下,却显得炯炯有神。 对于夏成德提出的问题,杨振早已有了腹案,他是打定了主意要亲自去的。 因为这一次乘船渡海,出击敌后,是松山各支队伍的第一次,能不能有所斩获至关重要。 他这个先遣营的主将,以及松山城的团练总兵官,当然要身先士卒带个头。 一方面,他需要亲身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是否可以延续下去; 另一方面,也是给其他参战的队伍士卒吃个定心丸,也算激励一下士气。 然而,唯一让他犹豫不决的,正是夏成德提出的这个问题——即自己走了以后,自己的后方应该以谁为主呢? 夏成德是朝廷任命的松山副将,杨振长时间不在松山城里的时候,自然应该以夏成德为主。 可是,对于这个人,现在的杨振却还无法放心使用。 毕竟现在松山城里的很多东西,对于杨振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比如制铁所和弹药厂,在自己离开期间,必须一直维持正常的和高效的运转,那么夏成德能保证这一点吗? 杨振本想再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办最好,但是夏成德把这个问题挑明了问出来,他却不能不给个说法了。 杨振看看在座的众将,都把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知道大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于是沉吟片刻,最后说道: “关于敌后游击战,你们都没有打过!当然了,我也没有打过!不过既然是我提出来的想法,那么第一次出击敌后,我肯定要亲自率队前往!” 杨振的话,早在袁进的预料之中,所以袁进见他如此说,只是冲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但是,杨振原来的旧部张得贵和李禄,却突然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一脸着急模样。 张得贵说道:“大人啊!你现在可是松山总兵了!松山城的安危就着落在大人身上,岂可轻易离开守地!? “而且依据大人所说,咱们深入鞑子后方,不过是破坏而已,根本无关松山守御大局,何劳大人以总兵之身亲自前往?!” “就是!大人身为松山总兵,理应安坐松山城内主持大局!至于出击敌后的事情,卑职愿意率领掷弹兵队前往!” 张得贵和李禄一人一句,还待再劝,却被杨振摆手制止。 “你们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我已经决定了,非去不可!你们不必再劝!出击敌后的想法,是我提出来,我要亲自去试试,时至今日,到底可行不可行! “如果此策可行,那么将来它就不只是一个打法的问题了,而是一个事关全局的抗虏战略问题了!” 说到战略问题这里,杨振戛然而止,不再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了,而是在稍作停顿了之后,接着说道: “关于我离开松山期间松山城的守御问题,我看可以这样安排——松山城的城防问题,就以夏副将为主!——夏副将,你意下如何?!” 杨振说出主持松山城防的人选以后,其他人都有点意外,包括夏成德本人也在刹那之间有点失神。 直到杨振又点了他,他才连忙站起来说道:“这个,这个——,末将自是服从总兵大人的安排!” “很好!我不在松山城内期间,我会给先遣营几个人留下特别通行证,除此之外,松山城的城防问题,以及城池整修、城外屯垦问题,就交给你统一调度了!另外——” 说到这里,杨振的目光从夏成德的身上转开,转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祖克勇身上,然后接着说道: “另外,松山外围的巡哨和守御问题,诸如乳峰岗、沙河口、娘娘宫、水手营一线,统一交由祖克勇祖副将全权负责!” 杨振原本想带着作战悍勇的祖克勇及其麾下人马一起出击敌后的,但是考虑到夏成德要留守松山,他不是很放心,所以只能让祖克勇这个副将也一并留下了,算是有一个制衡。 不过,杨振这番话说出来,祖克勇却是吃了一惊,站起来发声说道:“总兵大人!鞑子前不久才退兵,短期内应当不会再来!松山城有了夏副将坐镇守御,已经足矣! “末将身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副将,哪有主将出击而副将留后的道理?!末将请求跟着大人一起出击敌后!” 祖克勇显然没有想通杨振让他留下的真正原因,否则他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但是不管他怎么说,杨振此时已经想清楚了应该怎么安排,当下摆手制止他继续发言,而是对他说道: “鞑子会不会突然再来,谁又能说得清呢?!我这回带上一批人马出击敌后,要是搞出了大动静,或许鞑子就会派人前来报复,这都是很难说的事情!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还是留在这里以防万一吧!” 说到这里,杨振见祖克勇满脸失意落寞地坐下,就又接着对他说道:“这一次,不光是你要留下——” 杨振说完这话,转头对着张得贵说道:“老张!这一次,你带着炮队要一并留下!我不在这里的时候,松山城内先遣营留守人马,以你为主! “记住了,紧盯点儿、督促着点儿潘文茂和王守堂,制铁所和弹药厂的生产,一天也不要耽搁了!” “大人!还是让我跟着去吧!我跟着去了,至少安营扎寨吃喝拉撒方面,大人你也能少操点心——” 张得贵先是对杨振的安排感到有点意外,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杨振了。 与此相应的是,这些年来,无论杨振走到哪里,最离不开的人物就是张得贵了,杨振营里的大小事务,几乎全都是他一手操持。 但是看着杨振坚决的神情,张得贵只是稍作劝说的尝试,就很快放弃了。 因为就在一瞬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仿佛意识到了杨振这么安排的意图。 夏成德是杨振入主了松山城之后才调拨过来,归给杨振节制指挥的,可不可靠还不好说。 祖克勇虽然跟着杨振打了几仗,现在也成了钦命征东先遣营的一员,目前看来似乎是可靠的自己人,但是他毕竟姓祖,是祖家人啊! 杨振带着精锐人马离开了松山城,松山城内先遣营的这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当,总得有一个完全可靠的自己人留下看住了吧! 张得贵想通了这一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到了最后,只是冲着杨振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张得贵想通了,杨振随即转脸对着吕品奇,微笑着说道:“吕老兄!怎么样?这一回,跟我乘船渡海,一起走一趟啊?!” 杨振虽然面带笑容,而且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希望吕品奇跟着去。 杨振微笑看着吕品奇,原以为他会犹豫一会儿,权衡其中利害然后再做出决定。 但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他这边刚说完话,就看见吕品奇站起身来,先是抱拳冲他一礼,然后大方说道: “固所愿也!敢不从命!” 吕品奇大大方方地、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这个情况有点出乎杨振的意料之外,也出乎了夏成德等人的意料之外。 第一六二章 军阀 夏成德坐在八仙桌的一边,手里端着酒碗,一边打量着吕品奇的神色,一边琢磨着吕品奇这么做背后的考虑。 崇祯十二年的辽东镇辖区之内,兵为将有的情况已经十分普遍了,在以祖大寿为代表的大军阀下面,形成了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小军阀。 官大职务高的将领,通常军队也多,驻扎在比较的城池里,比如锦州这样的;官小职务低的,通常军队也少,就驻扎在比较小的城堡之中,比如杏山、塔山、连山这样的。 还有类似夏成德、吕品奇这样的,属于辽东军中的边缘人物,不是祖家嫡系人马,只能凑合着共同驻扎在一个小城里。 但是,他们不管职务高低、官大官小,兵为将有的情况却是一样的,麾下人马都是自己的。 虽然夏成德是松山副将,吕品奇是松山参将,但是他们两者之间,却并不是完全的上下级关系。 吕品奇的部下,实际上是归吕品奇所有的,夏成德作为松山副将要想调用吕品奇的人马,必须经过吕品奇的同意,并且调用之后是要归还的。 这已经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则,而且是大家一致遵守的约定俗成的的规矩。 金国凤在的时候,两个人都服金国凤,共同接受金国凤的节制指挥,金国凤走了以后,来了个外来户杨振。 一开始,两个人都担心自己的队伍,会被手里拿着圣旨要编建征东先遣营的杨振给借机吞并,所以有一阵子是抱团取暖,关系走得很近。 但是,自从杨振公开地、明确地承诺,不会收编他们两个人的队伍之后,这两个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开始恢复到了原来那种各自独立经营、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夏成德倒是满心希望,在面对杨振的时候,吕品奇能够继续与他守望相助、抱团取暖,但是现在的吕品奇,却已经不那么想了。 对吕品奇来说,杨振虽然有点陌生,但是他毕竟是松山总兵,而且眼前他的手底下正缺人用,自己此时投过去,几乎一定会被重用,那干嘛不赶紧投过去呢? 即使退一步讲,眼下杨振提出的出击敌后的战略战术,看起来又没有什么大错,而且加上了袁进水师营的相助,这一回几乎肯定要立功。 即使是此行不能建功,那也至少能够保持一个不败,而且还能借此机会与杨振拉近关系,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呢? 这就是吕品奇此时的心理了。 当然,他这个心理,杨振也没工夫去猜测,而夏成德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此时也无从得知。 虽然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的顺利,但是杨振对吕品奇的加入,还是感到非常的高兴,一时的惊愕之余,立即哈哈大笑着起身上前,紧紧握住了吕品奇的手,笑着说道: “吕老兄!果然爽快!是条汉子!此番能与松山保卫战的英雄们一同出击敌后,也是我杨振的荣幸啊!” 听了杨振的话,吕品奇心里踏实的同时,嘴上连说不敢。 杨振从吕品奇的应答里看出他有了靠拢自己甚至是投效自己的意思,心里更加高兴,不禁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当天晚上给袁进接风洗尘的宴会,因为夏成德的一句问话,变成了一个任务部署会。 杨振不仅借着这个众将都在的场合,说服了袁进帮助自己,同时也把跟随自己一起出击的人选定了下来,连带着把留守松山的人物也定了下来。 除了袁进、吕品奇、李禄三人各选所部,要跟杨振一同乘船渡海、深入敌后之外,还有先遣营火枪队的张臣、张国淦两人,也要带着火枪队的左右翼一同出击。 包括杨振身边的金士俊、麻克清,以及被收归到杨振中军指挥的邓恩抬枪队、胡骝家丁队,也一并要跟着前往。 与此同时,杨振也点了松山民壮营的千总提举官安庆后,精选一队人马,跟着同往,以便达到锻炼队伍的目的。 与此相应的是,夏成德作为松山副将留守松山城内,在杨振离去的时间里,负责松山城的城防事宜。 祖克勇作为先遣营的主将留守松山外围的娘娘宫,总体负责包括乳峰岗、沙河口和水手营等地在内的松山外围一切防务。 驻守乳峰岗的徐昌永不在松山城内,但也被安排继续留守乳峰岗,并且归属先遣营副将祖克勇的节制指挥。 至于松山城内先遣营留守的制铁所和弹药厂,则由先遣营的参将之一张得贵全权负责,继续督促潘文茂、王守堂等人,加紧组织生产先遣营所需的枪支弹药。 当天晚上,杨振定下了一切之后,一干人喝酒吃肉,尽欢而散。 到了第二天上午,整个松山城内的各部队伍开始行动了起来,先遣营里受命出征的火枪队、掷弹兵队,以及亲随抬枪队,排着队,到北校场的弹药厂,足量领取各自所需的各种弹药。 除了人人自己随身携带的部分以外,还要领取大量备用的弹药、手榴弹、万人敌,送往松山北门外的沙河码头,用船运到沙河口,装上停留在那里的大船上。 吕品奇则动员了自己麾下本已优中选优筛选出来的二百骑兵,然后从中精选出一百个人来,人人配以营里最好的骏马、铠甲、强弓、硬弩和长枪,组成了一支在关键时刻可以冲锋陷阵的精锐重骑兵队伍。 这也是杨振对他提出的要求。 既然祖克勇和徐昌永这一次不能跟着前去,那么杨振就需要有有一支上了岸以后机动能力比较强悍一点的骑兵队伍,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这个骑兵队伍也不需要太多人,能精选出一百骑就足够了。 这个角色,正好可以交给想要有所作为的吕品奇来承担。 当然了,为了增强先遣营参战各队士卒的战场机动能力,杨振在张臣的建议之下,犹豫再三,最后决定带上一批从鞑子手里缴获的战马。 而且决定带上战马之后,杨振的思路更加开阔,干脆让邓恩手下的那支抬枪队,临时变成了“抬炮队”。 让他们暂时放弃了使用抬枪,由两人负责一门抬枪变成了两人临时负责一门虎蹲炮,以备关键时刻发射散弹,从而发挥拦阻敌人追击的作用。 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当天夜里,经过出击各部一天的紧张忙碌,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杨振身上背着属于他的那杆鲁密铳改装的燧发火枪,右侧腰间挎着装满了弹丸和药包的弹药袋,左侧后腰上还别着那一把他自己设计的单手用的战斧,在祖克勇、夏成德、张得贵等人的簇拥之下,出了松山城的北门,往不远处的沙河码头停船处走去。 此时小凌河口的潮水上涨,已经倒灌进来,小凌河的水位上涨,头天晚上停泊在河上的大船,已经可以回归大海了。 这也意味着,杨振他们的出发时刻到了。 此时此刻,其他随行的人马辎重,都已经提前转运到了停泊在小凌河与沙河交汇处的大船上了,眼下就差杨振这个主将到场了。 “总兵大人!此去不管建功与否,请务必多加保重!正所谓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只要人在,队伍在,将来还有的是机会与鞑子一较高下!” 祖克勇平时很少对人感情流露,但是此时却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些少见的多愁善感,话里话外都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感伤。 “放心!我虽然没有真正打过敌后游击战,但是对于敌后游击战的打法,却并不是一无所知!此去建功是必然的,只是功劳大小而已!我先去给你们趟趟路子,今后大家有功一起立!” 第一六三章 短铳 杨振一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很快就来到了松山北门外沙河岸边的临时码头上。 看着码头下沙河边停靠着等待他的那一艘小船,杨振心生感慨,不到两个月以前,也是类似的场景,但是那时的他,却是被被人抛出去的一颗棋子,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但是这一次,他却要主宰自己的前途命运了。 杨振在码头上又向前来送行的祖克勇和夏成德两个,认真交代了一番他们留守松山期间的注意事项。 然后,先打发了这两人离开,让他们各自赶回自己的防地,只留下了张得贵在码头上说话。 祖克勇和夏成德知道杨振肯定有话要对张得贵这个先遣营的旧部老将交代,因此也不做停留,上了马,带着自己的随从告别而去。 一个直奔娘娘宫,一个直奔西门楼。 等到两人各自带队打马离开后,杨振对一直跟在身边的张得贵说道:“占鳌、省三和小武他们三个,去了登莱、河间等地募兵,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消息传回! “但是,杨珅那边儿,你要多加留意!宣府、张家口,离我们说近不近,可要说远,却也不算太远!十几天半个月一个来回,也足够了!他们的事情是一件大事!不要大意了! “另外,你在松山城里,守着北门和东门,也要多加注意,与乳峰岗那边的徐昌永,保持联络通畅!随时关注徐昌永那边的消息! “若是他派到边外的人马有了消息,你可以与他商量着先办!草原上的马匪游骑,即便是投靠了我们,也不过是图一个钱粮温饱!若是数目不大,可以先答应了再说! “最重要的,还是制铁所和弹药厂,盯住了,盯紧了,同时要把松山民壮营里的男女老幼用足了! “该让他们出去开荒就出去开荒,该出去刮硝就出去刮硝!可以搞一搞以工代赈,不要让他们在城里吃闲饭!” 张得贵知道,杨振临行之前的这些交代都是至关重要,所以杨振交代一句,张得贵就点头答应一句,没有二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杨振对张得贵终于交代完毕,这时正要举足登船,却突然听见夜暗中的远处,有个呼喊的声音传来: “总兵大人!总兵大人!等一等!等一等!老朽我有一物相赠!老朽我有一物相赠!” 临上船之际,听见这个声音,杨振急忙回头,就看见有两人打着火把,正从松山北门外的方向上快速奔来。 杨振听见了声音,再去看那两人的身形,立时认出,来者正是王守堂与王煅父子。 杨振收回刚刚迈出的脚步,示意紧跟在身边的金士俊和麻克清往前迎接他们。 不一时,王守堂与王煅父子赶到杨振的面前,作势欲行礼,却被杨振拉住:“此是非常时刻,不必多礼了!不知王提举、王副提举有何物相赠,非要连夜赶来?” “大人!也是老朽太不晓事了!没料到今天才刚传出一点点消息,大人你今天晚上竟然就要出发! “——先前大人吩咐犬子打制两支短管手铳备用,犬子给老朽说过以后,俺爷俩就一直在做,其实前几天就做成了! “只是这两支手铳的铳管,乃是用鲁密铳精钢刀头打制打磨而成,其药量与一般手铳不同!究竟需要多大药量才能打得最远,而又不至于炸膛,始终没有验证出来,老朽与犬子一直不敢呈上! “今晚听说大人你就要启程出发,而且是深入鞑子后方,其中之凶险万分,可想而知!俺爷俩也不能跟着前去,可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就拿这两支手铳,献给大人防身,以备大人万一之用吧!” 王守堂说完了这番话,从身后的儿子王煅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皮革袋子,然后双手捧着,递到了杨振的面前。 杨振接过那个皮革袋子,掂量掂量,也没顾上打开细看,只见上面有条肩带,随即斜挎着背在了身上,然后笑着对王守堂和王煅父子说道: “两位辛苦了!此行若是有鞑子不长眼,撞在了你们精心打造的这两把短铳的枪口上,那么这两把短铳干掉几个就算几个,全都算作是你们父子的斩获!” 王守堂乍听这话,面上就是一喜,本就皱纹满布的脸上刹那间更是笑成了一朵菊花一般,但是紧接着嘴里说出的话,却是谦让着推辞不肯。 “别!别!别!大人!短铳能不能建功且不说,就算是侥幸建功了,有所斩获,那也是大人的斩获,哪能全赏给老朽父子呢?!使不得,使不得!” 王守堂话里明着是拒绝,但是满脸的笑容却是掩盖不了他的真实心意。 杨振笑着冲他摆了摆手,说道:“老先生就不要推辞了!你们只要在松山城里,就如同我在总兵府时一般,好好经营制铁所,不要断了炉火,不要误了功夫,你们的功劳又哪是区区几颗鞑子首级,所能相提并论的呢?!” 王守堂见杨振如此说,知道杨振是真心实意,要给他父子俩功劳,当下连忙拉着儿子王煅,向杨振行礼致谢。 杨振借着这个机会,又向王守堂当面交代了制铁所的各项任务。 其中最主要的一项,就是要他在制作这两把短铳的基础上,继续采取类似的锻打、磨削工艺,利用城里现有的铁料,试着制作出更长的铳管,最后看看能不能仿制出燧发的鲁密铳来。 王守堂刚刚喝了杨振给他灌下的“迷魂汤”,此刻正在兴头上,哪里还会去推辞叫难呢,当即拍着胸脯一口答应了下来,直到杨振与他告别,登船离岸,他仍旧沉浸在之前的兴奋之中。 当天夜里,杨振告别了留守松山的诸将,在夜色之中,从松山北门外沙河码头上乘着小船,顺水而下。 不一时,小船到了沙河汇入小凌河的沙河口,登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水师营大船,桨帆并用,顺流而下,一路快速驶向小凌河口,然后朝着烟波浩瀚的辽东湾深处驶去。 这一回与上一次从宁远来松山外海不同,人手没有那么多,马匹也没有那么多,比较大型的武器装备也没有。 他们随行携带的最大的武器装备,就是杨振特意让邓恩的抬枪队带着的几尊虎蹲炮了。 也是到了袁进的船上之后,杨振才知道,袁进这一回带来的觉华岛水师船队,与上次同来时不一样了。 袁进这次来,早就做好了可能与杨振再次携手合作的准备。 因为袁进的船上不仅运来了给钦命征东先遣营调拨的部分粮饷,而且还有随船携带了不少佛郎机炮。 当初,大明朝下令仿制佛郎机炮的目的,其实一开始主要就是用来装备水师舰船的,装备边军守城,是后来才发生的事情。 所以大明朝沿海的水师和卫所炮台还有大量的佛郎机炮存货,觉华岛上也是如此。 跟着杨振的先遣营北上打了一仗之后,杨振麾下的火器尤其是炮火的威力,给了袁进巨大的震撼。 这个之前一直坚持靠帮肉搏这种传统海战打法的汉子,终于意识到了火器装备的极端重要性。 这一次再来小凌河口,袁进就把觉华岛上还能使用的佛郎机炮搜罗了七七八八,带了过来。 船队里仅有的几艘四百料大海船,船头、船尾和船舱里全都布置了一批佛郎机子母炮——一来作为压舱石,二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回,杨振一上船,临时负责随行炮队工作的邓恩,就兴致冲冲地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杨振。 袁进这次率领的船队,一共拥有五艘四百料的大船,另有八条可供近海使用和内河航行的蜈蚣船八条,以及四条比蜈蚣船稍大的平底沙船。 蜈蚣船和平底沙船这种中小型船只,在海上一旦遇上了较大的风浪,就会变得十分危险,只是用作大船停靠时转运大船上的人员和物资所用。 出海之后,它们通过缆绳与大船连接在一起,跟随着大船前行,既不适宜坐人,也不适宜载物。 第一六四章 地图 好在这一回,杨振自己从松山城内带出来的人马也并不多,加上吕品奇所部的选锋一百人,满打满算也就是二百人上下。 先遣营火枪队左右翼的人手不多,这段日子里,经过在松山城内的调整补充之后,也才又凑够了四十人。 补充进去的人选,全都来自先遣营的炮队。 这些人与火枪队本就是同袍手足,又都是老兵劲卒,也不需要什么磨合不磨合的,补充进去很快就能发挥作用,杨振也是放心得很。 除了火枪队左右翼的四十人,就是李禄和潘喜的掷弹兵队了。 这一回,掷弹兵队又是全员出马,包括李禄和潘喜在内,一共四十八个人,一个也没落下。 再加上邓恩及其手下一个小队十个人,金士俊及其手下胡骝一个小队十个人,安庆后及其手下一队二十人,杨振手底下一共出兵一百二十八人。 杨振的这些人马,与吕品奇所部选锋合计起来,也不过才二百来人,照理一条或者两条大船也就够了。 但是,出击敌后这件事情,却并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 除了在茫茫大海上转送这么二百来号人员之外,还需要更多的大船运送粮草、辎重和马匹,其中光是马匹,就要占用至少两条四百料的大海船。 需要随军携带的弹药粮草等军需辎重物资,除了人人随身携带的部分以外,还要提前储存上一批备用。 就这样,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夜里,杨振率领松山军队里精选出来的二百多人,带着袁进水师营的五条大船、十二条小船,乘风破浪地离开了小凌河口,进入了夜色下的辽东湾。 杨振带着火枪队和身边亲随人员,与袁进同乘一条四百料大船; 吕品奇及其所部人马,分乘两条四百料大船; 张臣所部火枪手,以及张臣建议带上的几十匹战马,也占用了一条四百料大船; 还有李禄及其掷弹兵队,还有安庆后的松山乡勇弓手,看护着弹药粮草等辎重军需,占用了最后一条四百料大船。 且说杨振登船当夜,船队刚刚进入辽东湾海面,袁进安排好了船队航行的一切,就来见杨振,当面询问此行的目的地。 这个问题,袁进一直想问,但是在是松山城里的时候,杨振没有对他说,他也不便当众开口问。 他与杨振已经合作过了,知道杨振这个人口风很紧,特别是针对军事行动,一向很注重保守秘密。 杨振自己不说的情况下,自己问多了反倒不好,毕竟他也从袁枢那里听说了,辽东镇的情况比较复杂,而且松山城里的情况也不简单。 万一走漏了风声,他们此行还没开始,就可能面临失败,甚至还会有落入鞑子陷阱的巨大风险。 等到杨振登了船,船队也离开了松山下,进入了辽东湾,再无失泄密的风险,袁进就忍不住了。 “杨兄弟!咱们此番出海,你心里有没有更加细致的谋划?咱们眼下进了辽东湾,是一直往前,往东走,横渡这片海,还是沿着海岸走,走到哪里是哪里? “又或者是,兄弟你的心里已经有了成熟的计划,想好了可以靠岸登陆的地方,只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大家?” 袁进一见着杨振的面儿,就连珠炮似地把自己肚子里的疑问全都抛了出来,然后就瞪大了眼睛定着杨振,等待杨振的回答。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自然也没有了瞒着的必要,他之前之所以不说,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目的地暂时需要保密,另一个原因则是对于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他还没有真正想好。 不过,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海上,也需要尽快确定下来航行的方向,目的地再不明确,就要耽误事情了。 “你要说太成熟的计划,实话告诉你,暂时还没有!但是,我这里的确是有一些大体的想法,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卷软牛皮,然后在灯光下缓缓铺开。 袁进见状凑近了去看,却见这一块牛皮的光滑表面之上,以极简单的线条,烫画着一副地形图。 本就对辽东湾地形非常熟悉的袁进,就着舱室里的灯光略略一看,沉吟片刻,然后就问道: “兄弟你这一幅地图,难道就是辽东湾沿岸的地形图?!” 杨振见袁进认出了地图描画的区域,对他笑着说道:“没错!这就是辽东湾沿岸的大体地形图!宁远、锦州、大凌河,以及我大明辽东金、复、盖、海四州卫之位置,以及简要地形,全在上面了!” 这幅辽东湾沿岸的地形图,是杨振凭着后世对辽宁沿海海岸线的记忆,自己亲自动手烫画在一块牛皮上面的。 古今相隔三百多年,辽东湾沿岸的地形肯定会有一些变化,但是,大体的地形地貌特征不会错,至少不会错的太离谱。 杨振的心里倒是很希望,他能够在明末这个时代搞到一张详尽的辽东地形图,但是他试过了,地图倒是有,但没有一张让他觉得靠谱。 松山总兵府里,就有好几种辽东地形图,但他一看就知道,那些地图不准确,就像是一幅幅写意山水画一样,大体上看着像那么回事,一到需要较真的地方就完蛋。 如果照着过去的地图,制定自己进兵的路线,那么最后究竟会打到哪里去,实在是无法想象。 杨振亲自烫画在牛皮上的地形图,准确的程度另说,但是至少他画出来的那些地方,都是后世确确实实存在的地方。 杨振见袁进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细看,于是一边指着地图上的几个位置,一边对袁进解释道: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大体位置,小凌河的河口外海!离开这里再往北去,这个河口,就是大凌河的河口地带了! “然后转而往东,这一个河道遍布的河口地带,就是三岔河的入海口!三岔河知道吧!?沿着海岸继续往东南去,这里,就是大辽河的入海口!”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指在辽河口的位置上,重重地点了一下,然后停顿片刻,继而接着说道: “所有这些地方,三岔河的河口、大辽河的河口,我们都不能去!这些地方,接近满鞑子现在的心腹之地,前番鞑子围困嵩山,吃了小凌河河口的亏,那么在这里怕是会加强守御!既然有可能如此,那么我们现在就不能去!” 杨振指着地图上的几个河口地带,说了半天,袁进以为就是要到其中的一处登陆,但是听到最后,杨振得出的结论却是,全都不能去,这让袁进忍不住惊讶地抬头发问: “这些近一点的河口,全都不能去?!那么,咱们到底要去哪里停靠?!咱们总是要靠岸登陆的吧!?” “那是当然!总是要靠岸的!但是大凌河不能去!三岔河不能去!大辽河也不能去!我们要继续沿着海岸往东南!我的意思是,就在这里上岸!” 杨振听了袁进的反问,一边回答着,一边用手指在辽河入海口的东南方向,地图上标着盖州与复州之间的海岸位置上一点。 “金州距离太远!海州又太危险!盖州与复州之间,位置刚刚好!这里海上岛屿众多,利于我们停靠隐蔽,岸上地势还算开阔平坦,必有鞑子庄田! “我听说,当年鞑子攻占了辽南以后,东虏两白旗旗丁披甲人把当地汉民人口杀尽,土地田产尽数被东虏八旗亲贵、旗丁和披甲人圈作了庄田!现在,算账的时候到了!” 第一六五章 搁浅 杨振大体上把此行的目的地定下来了之后,航行的方向也就随之确定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袁进指挥着他和杨振乘坐的那艘四百料大船充当着“旗舰”,带领整支船队一路往东,横渡辽东湾。 在白天的时候,航行的方向明确,他们就远离海岸,避免被岸上可能存在的鞑子哨骑所发现。 到了夜间,担心迷航,特别是海上起雾的时候,他们就靠近了海岸航行。 就这样,船队头天夜里就驶过了大凌河口,第二天驶过三岔河口,第三天夜里驶过了辽河口。 最后,直到他们在海上整整航行了四个日夜之后,也就是到了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七日的清晨时分,杨振所乘坐的头船,终于在一片大雾弥漫之中,不得不抛锚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停下了?!咱们的大船是搁浅了吗?!快去叫袁进过来说话!” 这些天来,杨振每个白天几乎都在甲板上,而且要刻意站在船头或者船尾最高处大声谈笑、显得信心十足。 他的意图,就是要让同船的其他将校士卒们,能够随时看到自己,同时也努力让跟随前行的其他船只上的瞭望手们看到自己。 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刻意展现出来的自信一面,激烈其他人的士气,尤其是普通士卒的士气。 他很清楚,绝大多数的人们,在长久的海上航行期间,尤其是连续多日不靠岸不登陆之后,初临海上的那种新鲜感一旦丧失,就会迅速地陷入沮丧之中。 他自己的先遣营旧部,还好一点,毕竟之前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海上奇袭之旅,多少有了一些思想上的准备。 但是,吕品奇的部下可不是如此,他们没有经历过如此长久的海上航行,他们的船上现在是什么样子,杨振有时候都不敢去想。 所以,尽管杨振自己的心里对这次航行的前途也感到紧张,甚至感到有点忐忑不安,但是他必须做出一种淡定自若、谈笑风生的自信模样,暗示大家他们的主帅胸有成竹,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是在实际上,越是快要接近预想中的目的地,他的心情就越是紧张忐忑,他不知道一旦上了岸,究竟会有什么局面在等着他,万一他之前对于鞑子后方的判断是错误的?! 所以,自从带着船队绕过辽河口,继续沿着海岸南下之后,杨振就再也睡不踏实了,即使在清晨时分的睡梦之中,他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 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七日的清晨,就是这样,杨振在睡梦之中突然感受到船身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之后停止了前行,立刻就从船舱的吊床上翻身下来,一边用手抓着吊床,一边略显慌张地大声喝问。 “金士俊!快去传令!让袁进快打灯语,告诉后船停下!不要撞上了我们!另外,告诉张臣!马上整队!整队备战!” 就在杨振吊床下面船舱里打着地铺和衣睡觉的金士俊,此时也已经被船只的突然震颤惊醒了,听了杨振的命令,立刻爬了起来,几乎手脚并用地,往船舱通往甲板的梯子方向跑去。 杨振则趁着这个空档的时间,在麻克清的协助下,迅速地穿戴起自己的那一套复杂的装备—— 左肩斜挎着沉甸甸的弹药袋子,右肩斜挎着另一个沉甸甸的别着两把手铳的皮袋子,后腰上的腰带上插着一把未曾开张过的斧子,手里面还要随身拿着一杆改装的燧发鲁密铳。 若不是身边有个麻克清,帮着他分担了属于他的一包五联装的“飞将军”铁皮棍型手榴弹的话,他就更难了。 这一身装备,累计怕不有三四十斤重了,亏得他现在身强力壮,而且抛弃了沉重又破烂的盔甲,要不然,行动起来还真是不轻松。 等到杨振穿戴好了这套东西,金士俊也领着袁进从甲板上来到了杨振他们的船舱里。 袁进下到舱里,隔着几步远就说道:“杨兄弟!今日清晨,这片海大雾弥漫,不辨东西,咱们的船搁浅在了一处海滩上!” 袁进的话,听到杨振的耳朵里,顿时令他心里一惊:“其他船和人呢?!大家有事没事?!问题严重吗?!咱们的船没有撞坏吧?!” 听了袁进的话,杨振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杨振倒是不怕搁浅,反正航行了这么久,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到了目的地一带的海岸附近了。 他比较担心的是,大雾弥漫之中其他的船只和人马别飘散在海上,聚拢不到一起,那就麻烦了。 不过,让他最害怕的却是,麾下各支人马乘坐的大船,千万不要因为大雾弥漫不辨方向而撞上了礁石。 海中礁石坚硬锐利,大船一旦撞上,毁坏了船底,他的这些人马可就进退两难了。 不过还好,他倒是没有那么背。 “那倒没有!我已经派人确认过了!后面的其他大小船只和人员,就在附近,也都已经陆续抛锚停靠了! “此时外面虽然大雾弥漫,但是却风平浪静!所以并没有太大的危险!我已经派了人乘小船登岸去了! “咱们先看看这里到底是一处海岛,还是一处海岸!若是海岛的话,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停泊扎营!” 其实,就在昨天夜里,当一直依靠观测天象来指挥船队航行的袁进,发现星辰隐匿海上起雾之后,就一直守在甲板上,用打起了灯语,指挥着船队降速、跟紧,缓缓航行。 杨振从袁进的嘴里听到这里,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此时既然已经穿戴整齐,当下也不多话,立刻跟着袁进他们,沿着船舱里的梯子往甲板上爬去。 杨振上了甲板,来到船头,只见大雾之中,一道突如其来、横亘海上,目测长达数里的黑色海岸,影影绰绰、若隐若现地,屹立在船队的前方不远处。 “兄弟!可不是袁某粗心大意,实在是昨天夜里这片海雾气太重!幸亏现在天就要亮了,潮就要退了,也起风了,要不然的话,咱们直接撞上了前方的崖壁,那可就出大乱子了!” 杨振见袁某的手里拿着一个单筒的千里镜,于是伸出手,从袁进那里要过来,然后将千里镜举到眼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前观察。 一看之下,顿时感到,自己船队一行人实实在在是太幸运了。 因为杨振从千里镜里,若隐若现但却确确实实地看见,远处横亘的海岸,几乎是清一色壁立的断崖。 再往下看,断崖的下面是海滩,没有大块的尖利礁石,而是坡度平缓的沙滩,海浪席卷过沙滩,掀起一片片白色的浪花。 若非此时已是清晨,潮水开始退却,船队没有搁浅,而是直冲上去,那就麻烦大了。 “很好!多亏了退潮,也多亏了搁浅在海滩上!要不然咱们来不及调头,径直撞上,可就太危险了!看来,咱们此行绝对是上天眷顾、得天之佑啊!哈哈哈哈——” 杨振洪亮的哈哈大笑之声,在雾气里传出老远,落在其他人的耳朵里,也让跟在附近尚搞不清楚情况的其他船只和人马,顿时放下心来。 杨振和袁进都不确定这个地方是哪里,留在船头继续观察着附近海域的情况,没过多久,袁进派出去靠岸登陆的一个亲兵头目,顺着大船垂下去的软梯爬了上来。 那人见杨振和袁进都在,立刻行了礼,上前报告说:“总兵大人!参将大人!小的刚刚坐小船上岸看了看!此处海岸,地方不小,地势也高,前面是一片断崖,无路可通,但是上面林木茂盛!用绳索软梯,当能攀援而上! “只是小的看不清其中深浅,不敢深入!至于此地究竟是半岛陆地,还是海中岛屿,目前小的们也确定不了!咱们是不是等到了天亮,雾气散了以后,再去深入探察,一探究竟?!” 第一六六章 兔岛 袁进听了自己手下哨探的报告,也不说话,直接来看杨振。 那意思就是说,他自己的想法与哨探的想法一样。 杨振见状,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头看着袁进,说道:“辽西、辽东与辽南地面,之前我都走过! “虽然并不是对这里每片海域、每段海岸都熟悉,但是脑子里面,却并不记得盖州与复州之间的海岸附近,有什么海上巨岛!袁大哥你是多年水师前辈,记忆里面在这片海域可有岛屿?!” 杨振说话的此时,算了算时间,当是当日卯时前后了,虽然雾气仍重,天色阴沉,但是站在船头的诸人,相互间仍能看清楚对方的面孔。 杨振说完话,看着袁进,见他也在思索回忆,虽不再发言,而是从怀里掏出之前的地图,在盖州与复州之间的海岸线附近,看自己依据后世记忆所做的标注。 根据航行的方向、路程和时间,他可以大致判断出自己现在的位置,如果没有海上迷失方向的话,他们当是在后世的鲅鱼圈以南海域。 杨振在自己标注十分详细的地图上,反复细看,最终也没有看出在这片海域的位置上有关于海岛的标注。 这个情况,让他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他一方面担心自己迷失了航向,错过了预定登陆的地方,一方面也又寄希望于自己并没有错过,而只是三百多年的海岸变迁,让明末时候的沧海变成了后世的桑田。 就在杨振内心纠结着不知道该当如何是好的时候,袁进终于说话了。 “如果我们没有走错航线的话,此时我们所在的位置,当是在盖州湾以南,复州湾以北!所以这里不可能是长兴岛! “同样的道理,这里也不可能是复州湾的猪岛、蛇岛、蚂蚁岛、海猫岛!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的话,那么这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兔儿岛!” 杨振听了袁进的话,心里疑窦丛生,方才袁进话里提及的猪岛、蛇岛,他在后世倒是听说过,但是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兔儿岛或者兔子岛! 所以,听了袁进的话,他再次举起袁进船队仅有一支的千里镜往远处的岸上观望,但见脸面起海岸从西到东绵延老远。 西边的尽头,隐约可以看出是大海,但是东边则是连绵起伏时隐时现的山林,在弥漫的大雾之中,根本看不见尽头。 “袁大哥!你说这里是兔儿岛,可是兔儿岛这个名字,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你说所的这个兔儿岛,现在看起来,可有点不怎么像是一座岛啊!” 袁进是海盗出身,又曾在登莱水师、东江水师以及觉华岛水师任职多年,照理说,对于渤海或者辽东湾海域的地形,肯定比杨振自己要熟悉得多了。 但是,现在的杨振作为穿越客,他还是更相信自己来自后世的记忆,至少要把古人对于这片海域地形的认识与自己来自后世的记忆相互印证一下。 然而,让杨振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疑问刚刚提出,却听见袁进哈哈一笑,十分自信地说道: “兄弟!谁说兔儿岛就一定是岛了!?兔儿岛并不是岛!或者说,兔儿岛实际上一个半岛!它跟盖州湾的海岸是连在一起的! “每天到了涨潮的时候,兔儿岛与海岸断开,就成了孤立海中的岛,但是到了退潮的时候,它就与海岸连在了一起!” “啊?!——” 杨振听见了袁进说的这番话,脑海里突然电光火石般地想到了记忆中的一个地方,顿时又惊又喜地叫出了声,然后紧接着说道: “原来如此啊!袁大哥!你说的这个兔儿岛,是不是也叫作仙人岛!?兔儿岛我没听说过,可是,我从前却听说过,这片海岸上有一个跟你说的情况一样的不是岛的仙人岛!” “这个——我却不甚清楚!当年登莱水师散了以后,我们四处移驻,一会儿东江镇,一会儿旅顺口,两边海岸海岛的情况虽然熟悉,但却从来没有上岸深入到陆地深处! “所以岸上的老百姓,尤其盖州的老百姓,他们管兔儿岛叫什么名字,却是不甚清楚!不过在咱们水师营里,从登莱开始,到东江,再到现在,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片海域附近有一座仙人岛!” 袁进虽然这么说,但是却打消不了杨振的兴奋劲儿。 因为刚他听杨振介绍的所谓兔儿岛的情形,简直跟他在后世去过的那个所谓的仙人岛情形一样。 仙人岛说是岛,其实也并不是岛,而只是一个突入海中的狭长半岛。 这样的岛,充其量可以称之为那种“陆连岛”,即通过一条狭窄的涨潮时会被淹没的陆桥,与陆地相连的岛或者半岛。 而且,经历了三百多年沧海桑田的巨大变迁,区区一个小岛的名字而已,还不是说改变就改变了么! 杨振终于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搜索到了与袁进所说的兔儿岛地形相符合的地方,原本揪着的一颗心顿时就放松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随行的松山参将吕品奇、沙河口守备张臣,以及先遣营游击李禄,也都来到了杨振和袁进两人的座船之上。 几个人见了面,一商量,决定稳妥行事,先在这里等待天大亮,等待云开雾散,到时候再派一队人,乘坐小船靠岸,登上断崖,仔细打探岸上情形,然后再决定行动的方向。 反正现在杨振和袁进的座船,已经搁浅在了这处浅滩上,而且潮水正在快速退却,他们的座船根本就动弹不得,一时半会儿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众人定下了接下来的方略,就一起在船头甲板上静等着日出雾散。 期间袁进吩咐了手下,准备了简单的吃食,什么盐渍的鱼干、干硬的面饼,还有一人一碗看不出什么原料做成的稀汤寡水的酸菜汤,让众人在甲板上一边说着话,一边解决了一顿早饭。 一顿简单的早饭过后,雾散去了不少,能见度好多了,可是天气依旧阴沉,根本看不出日头要出来的样子。 众人等了许久,约莫着已经到了辰时了,看见这个情况,嘴上不说,但神色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杨振也是摇头叹气,对众人说道:“反正现在也走不了,咱们不如各自回船,约束部下,再等等看!这几日昼夜兼程,兄弟们也都累了,眼下趁着这个天气,也刚好顺便休整一番!” 杨振话音刚落,就听见张臣说道:“大人!要不然先这样,卑职先带一队人马乘小船上岸,先看看岸上地形再说! “不管眼前这个地方是袁参将所说的兔儿岛,还是大人记忆里的仙人岛,若是适合立营,咱们就上岸立营!不上岸,不踩着地面,让弟兄们休整终究还是休整不好!” 张臣说完,其他人都是心有戚戚焉地点头,然后抬头看着杨振,等候杨振的抉择。 “可以!是该上岸看看了!这样吧!我与你同去!我也想看看这个兔儿岛,到底是不是我听说过的那个仙人岛! “如果是的话,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就不用走了!这一回,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杨振提出的下船登岸、参与侦察的理由,充足到让众人根本无法反驳。 包括最是担心杨振安危的李禄,也是张了张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要跟着去吧,杨振又不让,到最后只得跟随行的金士俊等人一再叮嘱,让他们确保杨振的安全。 第一六七章 鸣镝 杨振下了大船,上了小船,解开拴着的缆绳,一行人划着船桨,离开大船搁浅的浅滩,然后朝着前面的断崖划去。 此时天仍阴着,但海风起了,雾已大散,小船越来越接近断崖,看得也越发清楚了。 那一道东西横亘在海面上的崖壁,东西绵延数里,如同一道拦海的堤坝,看起来十分陡峭,很不好攀爬。 “大人!你往那边看!我们坐小船,不需要划出多远,就能绕过岛的最西端,绕到断崖的后面去了!” 张臣一边对杨振说着话,一边用手指着远处海里的方向,示意杨振往那里看。 杨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没多远的地方就是这处断崖伸向海面的尽头处了,于是答道: “走吧!我们先到断崖的对面去看看!” 一行人划着桨,顺着断崖下面的浅滩,顶着一波一波海浪,往更深处划去,不一时,来到了张臣所指的断崖尽头处。 众人奋力划桨紧贴着崖壁绕过去。 杨振坐在船头,船刚刚绕过断崖尽头的岬角,视野顿时就开阔了起来,前方是一处典型的簸箕形海湾。 海湾的两边,都是坡度相对平缓的山坡,山坡上则长满了茂密的树林和灌木。 此时恰是四月末尾的气候,岛上密布的树林和灌木丛开始泛绿抽芽,山花也开遍了山坡,白的、黄的,一丛丛,一片片,远远看去,美不胜收。 杨振他们绕过了岬角并不停留,继续沿着海湾里断崖背面的一侧,往里顺水划行,约莫划了两三里地,他们一行人乘坐的平底沙船才终于被海浪推上了一片开阔的沙滩。 杨振一马当先,从船头跳下,第一个登上了这个兔儿岛。 其实,杨振来到这个海湾里的时候,他已经很确定了,这个所谓的兔儿岛,就是后来的那个仙人岛。 只是三百多年后的那个仙人岛,与陆地之间,不再通过时隐时现的陆桥相连了,而是修筑了一条陆岛相连的公路,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滨海风景区。 既然与陆地之间已经没有了时隐时现的陆桥与峡湾,它也就不再像一个岛了,而是形成了一个伸向海湾的三面环海的狭长半岛。 这也是杨振在回忆盖州湾一带地形的时候,没有把这个名为岛但实际上不是岛的仙人岛标在海上的原因。 且说杨振上了海岸,双脚踩在了沙滩上面,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使劲儿跺了跺脚,见地面坚实,随即高兴地说道: “叫它兔儿岛也好,叫它仙人岛也罢!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咱们的地盘了!回去告诉其他人,我们这一回就在这里立足了——” 杨振确认了这个地方的位置,兴高采烈地回头交代着张臣,准备叫他派人回去,传令众人皆来此靠岸。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张臣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海岸上面的树林之中,突然发出一声“?——”的凄厉长音。 张臣瞬间色变,冲着正在回头说话的杨振大声喊道:“鸣镝!大人小心!林中有人!” 鸣镝就是响箭。 就在张臣紧急喊话的同一时刻,杨振也听见了那个凄厉的鸣镝声,被突如其来的鸣镝给吓了一跳的他本能地往一侧闪过了身体。 这时就听见“哚”的一声,那个强劲的响箭带着凄厉的?声越过杨振,钉在了杨振一行人乘坐平底沙船的船头上! “什么人在那里!?” 杨振有点惊魂未定,一边厉声喝问,一边迅速持枪在手,将燧发鲁密铳的龙头轨往后拉起,同时也露出了早已装填好引火药的引火孔凹槽,只要他扣动扳机,就能将火枪枪膛中的弹丸发射出去。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你要是还想活命的话,现在就把你手里的烧火棍子,给老子放下!如若不然,老子只消一句话,就能立刻要了你的命!还有你们所有人的命!” 就在杨振喝问对方身份之后,不远处的树林子里先是传出了一阵冷笑声,紧接着就又传出了这样一番话。 那阵冷笑声十分嚣张,充满对杨振他们这一行人的不屑;随后的这一番话,也说得慢条斯理,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 很显然,周边的林子里不止一个人,而且杨振及其张臣他们这些人的行动,已经全部落入了对方的眼中,或者说已经陷入了对方的包围。 但是杨振却并不想就这么束手就擒,而且他从对方的话里也推断出,对方并不知道他手里的火枪乃是燧发火枪,根本不需要事先点燃火绳。 不过,这也说明,对方显然对火器有所了解,至少对火绳枪有所了解。 难道对方是三顺王的人?! 不可能啊!三顺王从松山城外才撤军多久,就被派驻到了复州和盖州之间了吗?! 就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间,杨振想到了很多,但是他并不想就这么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而是大声说道: “在下大明松山团练总兵官领征东先遣营杨振!误入宝地,没有恶意!还请林中的朋友出来一见!” 杨振说完话,林中人沉默了片刻,但是很快就又有声音传出:“老子管你是大明,还是大清!管你是征东,还是征西!再不放下武器,别管老子对你不客气!” “敢问阁下——” 杨振还想问话,结果刚说出半句,就听见对面树林子里“砰”的一声枪响,同时在林子边缘处的灌木丛后面冒出了一股白烟。 枪声清脆,倒是把杨振给吓了一跳,不过对方火枪里打出来的弹丸究竟飞到了那里,那就说不清楚。 反正没有打在杨振的身上,也没有打在杨振附近的地面上。 但是杨振眼见这个情况,知道对方脾气暴躁,并且说到做到,看来绝不是好惹的。 而且对方是敌是友、人数多寡,情况不明,自己这一方又完全暴露在人家的弓箭和火枪射程内,先来个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 想到这里,杨振立即扔掉了手中的火枪,然后一边慢慢举起了双手,一边又冲着林子说道: “好了!杨某已经按你们说的做了!我后面的弟兄也按你们说的做了!阁下可以现身了吧!” 这个时候,之前跟在杨振的后面先后跳上海岸的张臣、金士俊等人,与杨振隔着六七步远,也都学着杨振的样子,把手中的武器缓缓放在了地面上,并且举起了双手。 当然了,张臣之所以敢于带头学杨振放下武器,是因为他手下的把总李守忠还有其他几个火枪手,还在船上隐蔽着。 只要张臣一声令下,这些人就能突起发难,到时候鹿死谁手,还在未定之天,完全有翻盘的机会。 而他之所以不得不学着杨振带头放下武器,则是因为杨振距离他们有点远,而又距离林子的边缘有点紧。 这让他实在有点投鼠忌器,万一激怒了对方,最后伤了杨振可怎么办! 张臣还在心念电转地思考着接下来怎么办,却看见这个海湾深处周边的山坡树林灌木丛里,呼呼啦啦地一下子走出来起码一百多号形形色色的人! 第一六八章 敌友 这些人有的拿着刀盾,有的拿着张弓搭箭,还有的端着鸟枪,鸟枪上的火绳还在冒着烟。 看到这里,张臣心里面懊悔不已,他作为辽东边军夜不收出身的一员武将,竟然没有留意到他本该留意到异常,以至于使得对自己有恩的杨振身陷险地。 张臣正自懊悔,却听见顶在的最前面杨振突然说道:“杨某并不知道此地属于阁下!来此并无恶意! “而且我看阁下部众,仍是大明装束,并未剃发结辫!这一点与杨某可谓志趣相投!咱们何不交个朋友呢?!” 这个时候的杨振,看着树林边缘站出来的人群,他的心里已经十分笃定,对方若不是避居海上的辽东难民,那就是落草为寇的海盗团伙。 然而,不管他们这伙人究竟是辽东难民,还是海盗团伙,自己与他们都有和解乃至合作的余地。 “不知道阁下听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们身在东虏鞑子的占领区,却没有剃发结辫向东虏表示臣服,说明在阁下的心目中,东虏乃是敌人! “杨某与东虏之仇不共戴天,东虏也是杨某的敌人!既然如此,我们就可以是朋友!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自己人又何必非要兵戎相见!?” 说到这里,杨振心里开始有点佩服自己的口才了,头一回见面的陌生人,自己都能硬生生说成是同仇敌忾的朋友。 不过,对方却并不领情。 杨振说完这些话,就看见对面不远处的密林中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汉子自上而下,来到了林子的边缘。 被簇拥着走出来的那个人,头面部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竟然是一个“独眼龙”! 远看他头发蓬乱,身材高瘦,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红色圆领罩袍,年纪看起来似乎并不很大。 那个“独眼龙”高瘦汉子,自上而下,来到林子边缘,就在距离杨振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用那一只独眼上上下下看了杨振一番,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一般。 “自己人?!呵呵!哈哈哈哈!姓杨的,你口口声声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可惜啊!你们是官,老子是贼!哪里来的自己人?! “再者说了,你怎么就知道老子跟东虏是敌人,不是朋友?!就算老子今天和东虏是敌人,明天就不能是朋友吗?! “说不定老子现在捉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狗屁总兵,送到盖州城里,城里的旗人老爷们,或许立刻就能赏我一个大清的官做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独眼高瘦青年哈哈大笑一番之后,突然大喝一声:“弟兄们!把这几只大肥羊,先给老子绑起来再说!” 那独眼高瘦青年暴喝一声过后,从他身边就跑出来十几个人,手里拿着刀斧绳索,朝着杨振、张臣和金士俊等人就冲了过来。 杨振见状,心里直叫苦,反抗吧,对方人多势众,那么多弓箭火枪对着自己,万一走火了,岂不冤枉;不反抗吧,就这么被人绑了,也实在丢脸。 最重要的是,这个独眼高瘦汉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自己根本猜不到他可能会做些什么,万一真把自己送去盖州城请功,那自己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杨振暗自着急,正要伸手去取腰间皮袋里的手铳,却突然听见远处的上坡上“砰砰砰”连着三声枪响。 与此同时,那个独眼高瘦汉子头顶上的树叶一阵哗哗作响,分明正是远处打来的弹丸穿过树丛的声音。 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在场众人都是一个激灵,人人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杨振也是刹那间心念电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天的情况还真是复杂得很呐!” 几乎就同一时间,那个独眼高瘦汉子也是猛地一矮身、一缩头,连忙回头喝问:“什么情况?!谁他娘的乱放枪?!老子活剥了他!” 谁也没料到,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在山坡上不远处大声喊道:“胡大宝!乖侄子!还记得当年旅顺口黄总兵麾下你袁叔叔吗?!哈哈哈哈!” 那个独眼高瘦汉子及其手下听了这个喊声,都是一愣,那几个奉命前来捆绑杨振等人的喽啰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自家老大,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过这个声音一出,杨振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当下紧张的心情立刻放松,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独眼高瘦汉子。 却说那个独眼的高瘦汉子,听了突出起来的喊声,知道肯定是某个地方出了差错了,当下手持火枪,怒气冲冲地在原地转了几步,然后冲着一侧的山林怒喝道: “谁他娘的在那里胡扯?!谁他娘的是你侄子?!再他么躲在林子里胡说八道,老子活剐了你信不信!”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声音,从那一侧的山林中阴恻恻地说道:“姓胡的!你真是不知死活!再不把你这群叫花子喽啰撤到一边去,老子一枪就能打瞎你另一只眼,你信不信?!” 这个声音说出来的时候,已经距离这段海岸很近了,说明来人正在快速接近之中。 至于这个声音,杨振就很熟悉了,正是张国淦的声音。 那个独眼高瘦汉子距离杨振不远,听见这话的时候,杨振甚至能够看清楚他脸上暴跳如雷的表情和神态。 胡大宝这伙人突然跳出来的时候,确实让杨振心里一惊,但是看清了对方的装束,他就不再担忧了,相反他还生出了收编对方或者与对方合作的念头。 因为胡大宝这伙人仍是明人装束,或者说仍是这个时代汉人的汉人装束,并没做剃发易服,这让杨振心存希望。 “胡大宝?!好名字!——杨某之前也说过了,我们来此没有恶意!胡兄弟!你还是先把你们的人手撤了,咱们有话好好说!如何?!” 听了杨振这话,那个独眼高瘦汉子用一只眼恶狠狠地盯着杨振看了又看,最后突然一摆手,喊道:“右翼,撤回!” 原本有点进退两难的右翼人手,数十人呼呼啦啦地从包围着杨振他们的一边迅速撤回到那个独眼高瘦汉子的身前,仍呈月牙状阵型,举着弓箭与火枪,与杨振等人对峙。 杨振一看这伙人在进退行止之间有章有法,就知道他们肯定不是难民。 再联想到方才袁进叫破此人身份时说的话,杨振已经断定,这伙人十成里有九成九的可能,就是大明朝的水师出身。 杨振正想着这些,海湾一边的林子里,很快闪出一行人来,而当先一人,正是袁进。 紧跟着袁进出来的,还有举着火枪瞄着那个独眼高瘦汉子胡大宝的张国淦。 跟在他们身后,陆陆续续地又走出来二十几个人,其中几个人还押着一个被塞住了嘴巴的海盗模样的年轻人。 袁进从林子里出来,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就对杨振说道:“杨兄弟!袁某来晚了!害你们差点受辱了!” 原来,杨振他们出发不久,李禄、张国淦他们放心不下,也要求上岸侦察,算是给杨振他们做个后援。 袁进拗不过这两个人,同时也想下船看看这个岛的地形地貌,看看是不是兔儿岛,于是就答应了。 不过小船空间有限,袁进只带了枪法精准的张国淦及其火枪队右翼,还有自己的几个亲兵随从。 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路线,乘坐小船沿着断崖一侧往陆地方向划行,结果,他们刚刚找到一处缓坡靠岸下船,就听见了断崖对面那一声凄厉的鸣镝。 一行人手脚并用爬上了断崖,就远远看见杨振他们被一群破衣烂衫的海盗团团围住。 幸亏袁进手里的千里镜帮了大忙,让他透过千里镜一眼就看清楚了这个海盗团伙的头目。 好巧不巧的是,这个海盗头目的标志性独眼龙,更是让袁进一下子就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而且他们在断崖一边还放倒了一个在那里放哨的小头目,一问之下,果然是袁进知道的那个独眼龙胡大宝,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吆哎呵——!弟兄们快看看!快看看嗨!这不是那个谁——那个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袁大守备嘛!哈哈哈哈!” 第一六九章 结交 那个独眼高瘦汉子,嘴上是一点亏也不吃,虽然看清了来人,知道对方果然是自己父亲当年在旅顺口黄龙总兵麾下的同僚,可是话里话外却依然桀骜不训,一点尊重对方的意思也没有,而且专挑袁进的最痛处下嘴。 袁进与胡大宝的父辈一样是海盗出身,受招安之后投入朝廷水师,但却受到各种排挤和打压,不仅出身被人嘲笑,而且升迁极其缓慢。 尤其是袁可立调离登莱之后,袁进带着自己的部属辗转多地任职驻防,但是十来年的时间里,始终是一个守备官。 有很多当时受抚的海盗,受不了这个待遇,叛离了朝廷水师,但是袁进因为受到袁可立的影响较深,抱着一线希望,没又有再做回海盗。 “胡大宝!你个小兔崽子!老子现在大明觉华岛水师营一把参将!你当面这位将军,乃是大明松山团练总兵官领钦命征东先遣营杨振杨总兵!老子没工夫跟你在这儿扯闲篇,叫你叔父胡长海出来说话!” “总兵怎么了!?参将怎么了!?很大的官儿吗?!很了不起么?!老子早就跳出了五行外,谁管你这个?!再说了,我叔父是你们想见就能见得么!?” 胡大宝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却在同时冲着一众手下压了压手,让他的手下全都收了武器,弓箭和火枪也都不再瞄着杨振、张臣、张国淦等人了。 杨振看出这个胡大宝虽然嘴皮子不饶人,听起来只是一味的桀骜不驯,但是他的脑袋瓜子却也并非全然糊涂,还是知道一些轻重的。 当下,他也不去理会那个胡大宝,而是笑着迎向袁进,与袁进行了抱见礼,感谢袁进及时赶来支援。 随后,杨振转身对那个胡大宝说道:“胡兄弟!既然大家过去都是同僚,曾在一个棚里睡觉,一口锅里吃饭,今日有幸在此重逢,也算是江湖有缘!何不报告了令叔父,叫出来与故人一见呢?!” 杨振没有听说过胡长海、胡大宝的名字,自是不好一上来就把话说得太深了。 但是,这伙人既然与袁进共过事,有过交集,而且还是在黄龙的麾下,那就说明他们一度属于东江。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说与他们都是同僚,虽然有点上赶着结交,甚至不惜生拉硬拽的意思,但是也说得过去。 天启年间,大明辽东防线一度崩盘的时候,杨振还是一个小小少年,曾经跟随其父杨国栋以及杨家的亲兵家丁一队人马,穿越敌后,投奔了毛文龙。 直到后来,毛文龙被杀,他们才不得不离开了东江镇,重返关宁锦防线。 算起来,杨振跟着其父杨国栋等人,前后在东江镇混了也有数年之久。 现在的杨振脑海里,当然已经没有这段海上漂泊的记忆了,但是作为穿越客,他对自己的前身杨振却是所了解的,知道他有过这样的一段经历。 这段经历,杨振虽然没说,但是他却相信,有心人一定是会知道的。 “你谁呀?!谁跟你同僚,谁跟你故人?!别搁这儿瞎套近乎!你们什么话赶紧说!说完了赶紧走!看在袁守备——哦不,看在袁参将过去的面子上,我胡大宝也不难为你们!” “你个独眼龙好大的口气!你算个什么东西!再敢对我们总兵官不敬,老子立刻就一枪毙了你个王八羔子!真是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这个时候,杨振和袁进都没说话,但是原本收起了火枪的张国淦,却是忍不住了,突然冲着那个胡大宝,端平了火枪,拉起了燧发的龙头机,然后直言不讳地骂那个胡大宝是个独眼龙。 结果,那个胡大宝看张国淦的火枪上连一样根火绳都没有,所以根本不害怕,反倒是上前了一步,冲着张国淦,拿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不屑地说道: “来来来!照着打!我看你能不能打!谁不打谁孙子!——你他娘的吓唬谁呢?!” 然而,胡大宝话音刚落,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 胡大宝还没来得及躲避,就感觉一颗弹丸从自己头顶上鸡窝一样蓬乱的头发梢里飞速穿过,他甚至听见了弹丸穿过时发出的“嗖”的声音,鼻腔里都是头发焦糊的味道。 “孙子哎!你他娘的还真敢开枪打老子啊!?” 胡大宝瞬间暴跳如雷,大声叫嚣:“孙子!你信不信老子生剥了你!” 这一回,胡大宝虽然跳脚大骂,但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了。 他脾气暴躁,一贯嚣张,是没错,但是他可不傻。 他不知道张国淦是谁,可是张国淦手里的火枪,却让他感到震惊和后怕——对方的火枪不需要预先点燃火绳,就能直接点火,难道是传说中自己从未见过的燧发火枪?! 张国淦开完了一枪,就把手里的火枪抛给身边的部属,然后又从部属的手里去过另一杆一模一样的火枪,然后继续瞄着胡大宝。 此时看胡大宝犹自不服输,张国淦却也不惯着他,只是用枪瞄着他,说道:“刚才是我们总兵大人没发话,老子不想擅自打死你!接下来,你嘴巴干净点!要是再说一句老子不想听的话,老子就开枪打爆了你的脑袋瓜!” 那个胡大宝听了张国淦的话,终于平静了下来,不过他也不接张国淦的话茬子,而是转头对袁进说道: “袁——叔!你得好好管管你的手下人!老是拿着一把鸟枪指着我,咱们叔侄之间还怎么好好说话?!” “你那一张破嘴,要是能早这么说话,张千总也就不会拿枪指着你了!——张千总,这小子就是胡大宝!以前也是官军水师里的一个把总官!” 张国淦听袁进这么说,转眼去看杨振,见杨振冲他点头,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燧发鲁密铳,冲那个胡大宝点了个头,一言不发,退到了一边。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都收起了武器,之前因为张国淦一言不合突然开枪造成的剑拔弩张局面,迅速和缓了下来。 杨振随即笑着走上前去,朝着胡大宝伸出双手,说道:“胡兄弟,真性情,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啊!” 杨振说完话,伸着手,但是那个胡大宝斜着眼看了看杨振,又看回到袁进的脸上,并没有与杨振握手。 这时,袁进也笑呵呵地上前来,一手拉起胡大宝的手,一手拉着杨振的手,将两人拉到了一起去: “胡大宝你个小崽子!可别不识抬举!别看杨总兵年纪大不了你几岁,可是杨总兵当年在东江镇,跟在毛大帅的身边长见识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袁进这话一出,不光是胡大宝突然睁大了仅剩的一只眼睛,满脸惊讶地看着杨振。 就是已经跟在杨振身边已经有段时间的金士俊,也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振。 “你——杨总兵真的在东江镇混过?!真的跟过毛大帅?!” 听见了袁进说的话,杨振心想,这个袁进还真是研究过自己过去的履历啊! 不过,他看见袁进对自己的这个介绍,已经成功地引起了胡大宝等一众海盗对自己的兴趣,心里也高兴。 他也发现了,对于眼前的这伙人来说,似乎自己的前身在东江镇的履历很有吸引力。 尤其是自己的前身曾在毛文龙帐下效力的过往经历,或许对于将对方化敌为友,很有说服力。 想到这些,杨振笑着说道:“没错!早些年,先是广宁失陷,接着义州失陷,兄弟无家可归,只能四处流浪! “期间是有那么几年岁月,杨某父子兄弟和广宁后屯卫的一些弟兄承蒙毛帅收留,有幸在皮岛上住过一段,在毛帅帐下效力了一段时间! “不过,当时杨某究竟年少,每日里打混厮闹,不懂得珍惜时光,也没有立下说得出口的功勋!现在回想起来,无限懊悔,真是浪费了当初在毛帅身边的大好机会!” 自己前身在东江镇时期的过往,现在的杨振并不清楚,所以也不敢瞎说,万一真有有心人打听出来呢? 所以,现在的他谈起“自己”的过去,只能是三言两语、简略说过,不敢往深里多说。 不过,即便是他说出来的这么一点点东西,也已经够用了。 之前一直十分桀骜不驯,看人时鼻孔朝天的胡大宝,听了这话,再看杨振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的好奇和钦佩了。 “毛帅奇袭镇江堡,百八十人复辽东!——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在这个犄角旮旯的鬼地方,居然能够撞上毛帅当年的身边人! “老子平生最钦佩毛帅!不,是兄弟——,兄弟虽然无缘亲见毛帅,但兄弟平生最钦佩毛帅!杨总兵既是毛帅当年身边人,请受兄弟一礼!” 这个胡大宝,脾气也够奇特,想来平时也是一个怪人。 他先前对杨振这个朝廷总兵极为轻蔑,但是当得知他也在东江镇混过,并曾在毛文龙帐下效过力,对杨振的态度立刻就完全掉了个个儿。 当下,胡大宝说完了这番话话,挣脱开被袁进拉着的手掌,退后两步,双手抱拳,冲着杨振就是一个躬身见礼。 第一七零章 洞府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双方也就没有对峙的必要了,不仅没有对峙的必要,而且很快就在杨振的刻意结交之下,走到了一起。 胡大宝领着袁进和杨振等人七转八转,翻过了那个开阔海湾正对面的山梁,呈现在杨振面前的,却是另外一个狭小但却平静的海湾。 这处隐蔽而且背风的狭小海湾里,停靠着一条体量很大的木帆船,还有一片片小船,约莫十几二十条的样子。 杨振、袁进、张臣、张国淦、金士俊等一行人,跟着胡大宝的人马,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山坡,抓着丛生的树丛灌木,下到了峡湾里面。 杨振刚在峡湾的这一侧沙岸上站稳,就被不远处的景象惊呆了。 不远处峡湾的尽头,陡峭的悬崖下面,不是石头的崖壁,也不是树木丛生的山坡,而是一个高大的、幽深的山洞,洞口正对着这个隐蔽而又狭小的海湾。 “这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处藏兵洞啊!” 杨振还没有从眼前看到的景象中回过神来,紧跟在他身边的张臣先感叹了这么一句。 “胡大宝!好你个胡大宝啊!我说今日,怎么竟能见着你们呢!原来你们竟然躲在这里!怪不得!怪不得啊!” 走在杨振前面,紧跟在胡大宝的身后的袁进,也情不自禁地感叹此地的隐秘。 “袁叔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难道你是巴不得我们被狗鞑子和那些投靠了狗鞑子的二鞑子们赶尽杀绝吗?!” 双方虽然已经把话说开了,敌意也都解除了,可是胡大宝这个独眼海盗头目可能习惯了这么说话,嘴巴却依然很损、很臭、很冲,说话仍旧不留情面。 “咳!贤侄不要误会!——当年旅顺口失陷以后,黄总兵没了,弟兄们也就散了,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再后来,东江镇也没了!你的亲叔父,我的长海兄,也是音讯全无啊! “而且我也知道,你们老胡家世代忠义传家,都是黄总兵的铁忠,你父亲长山兄、你叔叔长海兄,又与孔有德、耿仲明等人素来不睦,要说其他人降了,我信!可要说你们老胡家的人也跟着降了鞑子,那我第一个不信!” 袁进把话说到这里,杨振已经听出了一个大概了,意思是袁进宁愿相信老胡家这支队伍全死绝了,也不相信他们是投降了。 这个话,胡大宝也听出来了,不过他犹自嘴硬:“你有什么可不信的呢?!我胡大宝不是那些老顽固!你也别老拿那些老顽固来压我! “我要真是跟他们一样了,我老老实实在长山岛待着多好!我跑到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自立门户干嘛来了!? “再说了,眼下的形势,谁还看不出来吗?!这个辽东,已经彻底完蛋了!你们这些吃粮饷的,要是复不了金州、旅顺,辽西迟早也要完蛋! “要是辽西也完蛋了,那你就看着吧,宣大、北直也都得迟早完蛋!真要是到了那一天,你们的朝廷也就全完蛋了!大家不做顺民,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所以,你们也别老拿那个话来激我,备不住我胡大宝转身就把你们都卖了!一个团练总兵,一个水师参将,还有一堆守备、千总,兴许也能卖上一个好价钱呢!哈哈哈哈!” 胡大宝一边说着,一边脚下不停,领着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小峡湾对面的崖下洞口。 到了这个地方,他才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不远处的杨振,然后说道:“你们要是不怕有陷阱,有埋伏的话,就跟我进来吧!这里就是我在兔儿岛上安营扎寨的洞府了!哈哈哈哈!” 胡大宝哈哈大笑着,自顾自转身就往那个巨大的崖洞里走去。 袁进回头看了一眼杨振,冲他点点头,当先跟了进去。 杨振都到了这里了,自然也没有犹豫的必要,也立刻大步流星地跟在袁进的后面往里面走去。 杨振很清楚,若是这个胡大宝真有设了伏兵,拿下自己,去向附近的盖州城或者复州城献俘邀功的话,他就不会那么说了,也不会一路上给他们介绍情况了。 从胡大宝的嘴里,杨振知道了,他们抵达的这个岛屿,在这个时代的确就是袁进所说的兔儿岛。 之所以叫做兔儿岛,是因为这个近岸岛屿的形状,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兔子面向西南侧卧着休息的模样。 兔子的头部往西伸向海里,兔子的尾巴则与辽东半岛的海岸,通过一个狭窄的海湾相连接。 杨振他们乘船抵达的那处相对开阔的海湾,他们叫做头道湾,此时跟着胡大宝翻山进来的这处狭窄隐蔽的海湾,他们管它叫做二道湾。 若是胡大宝他们真要拿下自己,杨振相信,他们在头道湾就把自己拿下了,用不着费这么大劲,领着自己来到二道湾里他们这些人的藏兵洞。 杨振大步流星地走近那个巨大的山洞,因为洞口极其巨大,所以里面的采光还算可以,并不是一片漆黑,走进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洞府”的模样。 洞口地势略低,洞内不怎么平坦,而且越往里走,地势就渐渐高起,似乎里面还有一条暗河,只听得洞深处有水声哗哗。 洞里竟然非常宽敞,最宽敞处生着一个巨大的火堆,火光提供了一些暖意,同时也照亮洞内的空间。 火堆后面不远处,靠着嶙峋的石头洞壁,有一处四六不靠、不大不小的高台,台子上铺着一层层的兽皮。 胡大宝走到那个高台下面,也不上去,就在下面的大火堆边儿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然后指着火堆说道: “请吧,袁叔!请吧,杨总兵!这就是我胡大宝自己个儿的龙宫洞府了!” 胡大宝的话语里,仍是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不过杨振、袁进等人,也都不计较这些,见胡大宝当先围着火堆坐下,大家也都不客气,在火堆旁边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杨振连块石头也没找,就在胡大宝的侧对面,找了块干燥的地面,席地而坐。 “胡兄弟!实不相瞒!我们还有五艘大船,十一条小船,在兔岛北面的海湾里面!船上还有杨某和袁参将手下,水陆将士五六百人,战马一百多匹!” 杨振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对胡大宝说了自己的人马情况,见胡大宝那一只独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杨振想了想,接着说道: “我们这一回,到这里来,只是误打误撞,机缘巧合,其实只是路过此地!原不曾料到,岛上有人驻扎!所以,胡兄弟你千万不要多想! “而且,我也可以向你承诺,这个地方既然是你先占了,今后就该归你!我们不会要,也不想要!此行事毕之后,我们拍拍屁股就走!胡兄弟你们,可以继续凭借此处之地利,与鞑子周旋打游击!” 杨振先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以免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不过,他的这个意思,胡大宝已经从之前他在头道湾反复说过的话里猜到了,要不然的话,胡大宝也不会带他们到这里来。 “好!既然话都说明了,那咱们就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看杨总兵贵为松山团练总兵官,想来也不会骗我这个海盗头子!” 火光下,杨振看见胡大宝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这个时候,只听胡大宝又接着说道:“不过,杨总兵好端端的一个松山团练总兵官,不好好在松山城里猫着,反而带着船队人马,横渡辽海,来到这个鬼地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杨总兵!能不能也给在下说说?” 杨振听了这话,还没回答,却听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张国淦忍不住先说了话:“你算个什么东西!杨总兵带着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用得着给你有个交代吗?!” 听了这个话,胡大宝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杨振,静等杨振说话。 杨振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听见了张国淦这么说,回头看他一眼,对他说道:“胡兄弟是此地地主,我们不过是匆匆过客,在这里,你对胡兄弟说话,要客气一点!这是礼节!” 说完这个,杨振见张国淦撇着嘴点了头,也不再跟他多说,回头看着胡大宝,说道:“我们来打鞑子!鞑子去岁攻略我大明关内腹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前不久,又集结了重兵围困松锦宁前,杀我百姓,毁我家园!此仇不报,非好汉!—— 杨振说到这里,已是咬牙切齿,略微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盯着胡大宝继续说道:“我听说,这几年,鞑子经营辽南,在盖州与复州之间,多有鞑子圈下的庄田! “此地位于鞑子的大后方,已经太平了数年,目前不仅鞑子防守上空虚,而且渐渐已成鞑子粮草自给之源!我们来,就是要避其实而击其虚,坏了它这个粮草自给之源!” 第一七一章 合作 “贤侄!杨总兵这回来这里!对你来说,包括对你的亲叔叔、我的长海兄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听了杨振所说的话,袁进顿时发现,杨振发起的敌后奇袭行动,对盘踞在兔岛上的胡大宝及其手下海盗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重回官军队伍的机会。 现在,杨振正在整编钦命征东先遣营,辽西地区兵源枯竭,使得他不得不派人跨海,到登莱、山东、河间等地募兵。 然而,就在这个兔岛上,胡大宝这伙人的存在,以及身在长兴岛山的胡长海一伙人的存在,岂不是现成的兵源吗? 而且,这些人原本就是大明朝廷的官军水师出身,收编了他们,不光是对这一回的行动极其有利,就是钦命征东先遣营不也是立刻就兵强马壮了吗? 袁进相信以杨振的精明,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来;但是他却担心这个胡大宝看不出来,或者说看出来了但是不愿意,所以立刻就又开口劝道: “贤侄!你们在此地隐匿,的确是山高皇帝远,逍遥又自在!可是粮饷从哪里来?!手下弟兄的前途又在哪里呢?!你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你袁叔是过来人,其中滋味岂能不懂!?今日得见故人,也想多说几句!不瞒你说,你袁叔当年屡遭排挤打击,何曾没有生过重操旧业的念头?!—— “只是我辈生而为人,却是不能不讲一点大义名分!正所谓,生死何足论,道义在我心!你袁叔我读书也不多,但却知道做人该当如何做! “现在你还年轻,看不上这些个虚名虚套,可是将来你会知道,人活这一世啊,还就是得给祖宗留个脸面,给子孙挣个名声!” 袁进说到这里,自顾自地摇头苦笑着,不再说话。 “好一个生死何足论,道义在我心!袁大哥说的这番话,真是说到了兄弟们的心窝子里!” 杨振听了袁进的那番话,对袁进的认识立刻又提高了一层。 袁进刚一开口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袁进的意思,是要帮着自己拉拢这个胡大宝及其叔父胡长海的部众,让他们为先遣营所用。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到最后,袁进会在今天这个场合,突然对这个胡大宝掏心掏肺地吐露衷肠,当下赞了袁进一句之后,趁热打铁,又对胡大宝说道: “胡兄弟!怎么样?考虑考虑?——你原是官军水师里的老把总了,这一回机缘巧合咱们见了面,何不一起联手合作,在鞑子后方学学毛帅,深入敌后,来一个奇袭!?” 杨振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看着胡大宝,但是胡大宝避开了杨振的目光,一直独眼盯着眼前闪烁的火焰,只是沉吟不语。 杨振见状,进一步说道:“杨某手底下有一个钦命征东先遣营,最近奉了天子旨意,正在辽西招兵买马! “如果你们叔侄愿意来归,或者愿意打我征东先遣营的旗号,大家合作歼敌,那么杨某必不会亏待你叔侄二人! “事成之后,至少可以许你叔父一个复州湾游击将军,可以许你本人一个盖州湾守备!如何?!” 杨振本不愿现在就搞封官许愿这一套,但是现在,他又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拿得出手,没有什么东西足以打动眼前这个有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胡大宝。 在他看来,胡大宝原来在官军水师里,只是有一个把总官,现在自己许诺一举将他提升为守备官。 而且名头也很大,是盖州湾守备,意思就是说盖州湾这一带的海岛、海岸,今后都归给了胡大宝,算作他胡大宝的地盘。 至于胡大宝的亲叔父胡长海,杨振还没有见到面,但是之前听袁进说起,当年他们都是黄龙手下的守备,黄龙死了之后,胡长海就销声匿迹了,现在若论官身,自然还是守备。 杨振许他一个复州湾游击将军,意思也很明了——不需要他们都到松山去,只需要能在盖州、复州一带的海面上打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旗号即可! 杨振以先遣营的官职、粮饷,只换取他们打出一个先遣营的旗号,按理说,这么做已经够意思了,算是很有诚意了。 不过,胡大海仍旧沉吟不语。 杨振、袁进也不催他,几个人就围着山洞里的那一堆火,干坐着。 过了一阵子,胡大海似乎算清了这笔账,一只独眼盯着杨振,开口说道:“不是我瞧不起你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也不是我胡大宝听不出好赖话! “只是过去我们叔侄在官军队伍里,受尽了白眼,受够了窝囊气!朝廷上用得着我们的时候,自是好话说尽,各种封官许愿!可是一旦用完了,一转脸,就他娘的六亲不认了! “杨总兵!你一个辽西小城的团练总兵,如何保证你自己给我们封的官,许的愿,变成真金白银,如何保证朝廷将来买你的账,承认我们?!” 杨振听胡大宝这么说,心里有点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胡大宝说的有理,自己确实无法做出保证。 袁进听到这里,眼看着就要谈崩,立刻说道:“贤侄,你听我说——” 然而袁进刚一开口,就被胡大宝挥手打断了:“袁叔!好赖话我能听懂!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 “但是呢,一码归一码,这一回我们可以合作!不过,加入杨总兵那个什么先遣营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而且,对于这次合作,我也有个条件——” 眼见着胡大宝话锋一转,双方合作又有希望,杨振、袁进顿时打起精神,看着胡大宝,想看看他要提出什么样的合作条件来。 “我看——你们先遣营的火枪着实不错!不用火绳就能击发!你们得给我一批这样的火枪!——我看就来五十杆吧!” 胡大宝张口就要五十杆燧发火枪,不过,他话音刚落,站在杨振身后的张国淦就脸色大变,冲着胡大宝怒道: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你他么知道燧发火枪有多金贵吗?!老子手里一共才有多少杆,你就敢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五十杆?!” 张国淦怒斥胡大宝的话,杨振听得很清楚,但他没有管,只是看着胡大宝,想看他接下来如何表现。 然而,那个胡大宝的城府显然要比张国淦深得多了,对张国淦所说的话根本充耳不闻,连看都不看张国淦一眼,而是继续用他那一只独眼,紧盯着杨振,等着看杨振的反应。 杨振也看着他,不过也是一言不发,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过了片刻,那个胡大宝突然呵呵一笑,说道:“那就三十杆如何?!岸上的情况我熟悉,我可以给你们带路,有了我们加入,你们就省心了!” 杨振看着在自己的面前有点嬉皮笑脸的胡大宝,仍然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胡大宝笑着说了话,见杨振不为所动,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儿,而且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不说话,当下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最后说道: “那就——二十杆如何?!再少可就没意思了!如果你们连这一点诚意都不能给,咱们还说什么合作呢?!再者说了,今后我要是带着兄弟加入了先遣营,这些火枪不还是你们先遣营的吗?!” 说到这里,原本嬉皮笑脸的胡大宝,脸上笑容消失,洞里的会谈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好!可以给你!都是打鞑子么,我们用它,是打鞑子,给你们用,也是打鞑子!我答应了!” 杨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见胡大宝对自己营里的燧发枪志在必得,只得同意了他最后的要价,并且马上做出了安排: “张臣!回头你派人,从船上挑那新改装的燧发鸟铳,预备二十杆,送给胡兄弟他们使用!” “杨总兵财大气粗,果然爽快!我胡大宝可就多谢杨总兵了!呵呵呵呵!——哦,对了!还要搭配上一定的弹丸和火药吆!这里一并谢过了!呵呵呵呵!” 胡大宝见杨振终于答应,自己敲诈成功,心情瞬间大好,看了看杨振,又看了看袁进,不住地呵呵笑。 张国淦看着胡大宝得意的样子,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不过杨振既然已经发了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正自懊恼间,他听见杨振说道:“弹丸没有问题!可以给你一些合适的弹丸!但是火药嘛,我看就免了!怕你们用不惯我们的火药,别再出了问题!” “好说!好说!咱们兔儿岛的弟兄们,也能自己配制些火药!杨总兵家大业大,多给一些弹丸,倒是比火药更管用些!呵呵呵呵!” 第一七二章 四六 袁进见胡大宝一副无赖模样,既生气,又无奈,自己本是好意,想让曾经的同僚之子重回到官军队伍之中,可是没料到这个胡大宝却是如此上不了台面。 他见双方终于就火枪的问题达成了一致,也担心这个胡大宝再提什么无礼的要求,立刻对胡大宝说道: “胡大宝!你想要的火枪,杨总兵也答应给了!现在可以谈谈你们叔侄的队伍与我们合作的事情了吧!” “我这里,现在是没有问题了!不过我只能和你们谈谈咱们合作的事情!若是要带上我叔叔的队伍,那就不是这个要价了!毕竟我们也要过日子,也有弟兄要养活,不是吗?!” 胡大宝听了袁进的话,随口就又提出了新的条件:“要我去找我叔叔?!可以啊!但是你们也得有诚意!我叔叔可不是像我这么好打发啊!” “你——!好吧!你现在一并说了吧!我们要怎么样,你才能拿来说服胡长海帮这个忙?!” 现在的袁进,看见胡大宝那副无赖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他自己也了解那个胡长海的德性,知道那个人的确如同胡大宝所说,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无利不起早的老油条。 此时,他见杨振也不说话,干脆自己站出来替杨振与胡大宝谈判。 “也没别的!我这个叔叔呢,就是喜欢银子,就是喜欢钱粮!咱们要是联手破了满鞑子的田庄堡寨,甚至占了熊岳城,那么缴获所得咱们恐怕就得五五分! “你们要是答应了这个条件呢,我估计我那个叔叔,应当就不会提出异议了!这个可以包在我身上,毕竟我也不会白要了你们的火枪和弹丸!这个人情,我还是要还的!” “二八分!” “不行!必须五五分!” “三七分!不能再多了!” “那就四六分!不能再少了!再少,就不值当我去一趟长兴岛的了!” 袁进与胡大宝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不住地讨价还价,直看得杨振、张臣、张国淦、金士俊这几个人目瞪口呆。 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啊! 大明朝的水师,难道造就出来的都是这种市井商贩一般的人物吗?! 袁进与胡大宝最后讨价还价到了六四分,无法再进行下去了,遂转头看向杨振,等待杨振的决定。 到了这时,杨振终于有点悲哀地发现,他自己的身上,根本没有别的穿越者身上拥有的那种神秘的“王霸之气”。 那种仅凭三言两语,或者甩几句至理名言,就能收服古人为己所用的本事,他是一点也没有。 现如今,即便他占着大义名分,可是到最后,他也只能是依靠各种各样的利益交换,来笼络人,驱使人,让人为他所用。 这一点,让他感到无奈无力,却又不得不正视现实,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好吧!我们携手,如果事成,那就四六分!我们占六成,你们占四成!——但愿你们的表现,配得上你们这个开价!” 杨振很想拉拢这伙人为己所用,他的内心深处甚至希望能够将这伙人纳入到自己的新编征东先遣营。 这也是他一直忍耐,让步,并且答应对方各种要求的真实原因。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与胡大宝初次见面,而且与胡大宝传说中的叔叔海盗头子胡长海,还没有见过面,也确实不可能立刻赢得他们的信赖。 杨振无奈地答应了胡大宝开出的条件,同时也把话题转移到了下一步的计划上面,这时就听胡大宝说道: “这个——杨总兵!你们尽管放心!大家都出是出来混的,若是我们不值这个价,到时候你们就是白给,我们也不能要! “再说了,你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你们知道岸上鞑子城池大小,驻军多少,村屯何在?! “有了我们头前带路,你们就不会两眼一抹黑了,至少也能免了上岸侦察的麻烦!光是这个,我看就得值个两成缴获吧!” 胡大宝说到这里,看了看苦笑着点头表示认可的杨振,略作停顿,接着说道:“兔儿岛往北不远,有一条响水河,夜里涨潮的时候,可以乘船顺着响水河逆流而上,直抵熊岳城外! “熊岳城虽然不大,却是盖州和复州之间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一个满城!城里驻扎的旗人,乃是满鞑子的镶白旗!不过旗兵不多,现在大概只有一个牛录! “熊岳城往南十几里,有座石棚山,石棚山下有一大片天助兵的军屯,也叫许官堡,却是满鞑子指给天助兵许尔显部,安置旧部家眷的地方! “屯子里原本都是老弱妇孺,只是前阵子这帮认贼作父的二鞑子从北面回来了一批,不知道许尔显眼下在不在那里! “另外,沿着熊岳城往北,直到盖州附近,到处都是那些满鞑子镶白旗亲贵旗人和披甲的田庄!庄子的大小,人口的多少,差不多全在我这里!” 胡大宝说完了这番话,有些得意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意思是岸上这一带鞑子驻军和田庄的分布,他了如指掌,心里有数。 杨振听了胡大宝的说法,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有了这个熟悉敌情、熟悉地形的海盗团伙做向导,确实要比自己两眼一抹黑地撞大运胜算更大。 杨振想着这些,先是看了看袁进,又看了看张臣,看见这两个老成持重的人物,不约而同地冲他点头,遂下了决心。 “那就好!——既然如此,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如何上岸合作的事情吧!” 杨振既然决定与胡大宝他们这伙人合作,那就没什么保留的了,当下安排了金士俊、麻克清两人回去报信,令吕品奇、李禄各带所部下了大船,乘坐小船,靠岸登陆,到兔岛上择地安营扎寨。 他自己则与袁进、张臣、胡大宝一起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合作事宜,迅速敲定了两个需要立即着手去做的事项。 其一,请胡大宝陪同袁进尽快乘船往南,沿着海岸往长兴岛方向去见这伙海盗的大头领胡长海,尽快确定胡长海的合作意愿。 其二,请胡大宝挑选几个心腹向导,陪同杨振、张臣等人带队,寻机上岸往熊岳城方向勘察地形,以便确定将来的战场与战法。 虽然这一带,杨振在后世的时候来过不止一次,可是每次都是走马观花式地经过。 尤其是眼下,是三百多年前的时空,其中城镇、乡村、河流、道路、丘陵、山林等等地形地貌的变化,绝对小不了。 大体上的地形地貌他有印象,但是具体哪里可以设伏,哪里可以隐蔽,哪里适合夜行或者昼出,却需要实地看过了才行。 胡大宝在讨价还价的时候十分精明,但是等到讨价还价结束,说到联手袭击鞑子盘踞的城镇村屯的事情,却是立刻变得雷厉风行起来。 几个人这样一些问题上达成了一致之后,当天中午,胡大宝就带着两条船,陪着袁进及其亲兵卫队往南去了。 从兔岛出发,到复州湾外的长兴岛,比从觉华岛到小凌河口的距离略远,但也远不到哪里去。 加上胡大宝和袁进及其麾下人手,对于盖州湾、复州湾这一带海域的海情海况,十分熟悉,所以,他们当天中午乘船出发,扬帆启程南下,到了次日清晨,太阳尚未升起,这一行人、两条船,就已经出现在复州湾外海了。 第一七三章 河口 杨振他们从松山出发,乘船横渡辽东湾,来到盖州湾海岸的兔岛上,一行人在海上漂泊航行了四五天,都是十分的辛苦。 可是杨振麾下,每个人都知道这次出击的重要性和危险性,所以尽管辛苦,但是人人硬着头皮,打起了精神,全力以赴坐着上岸突袭鞑子后方的准备。 就在抵达兔儿岛的当日下午,吕品奇和李禄指挥着各自的队伍,从搁浅的大船上转移到小船,然后再一船一船地将所部的人员和武器转移到兔儿岛的头道湾里。 因为船队的几艘大船,在夜里的时候都是靠着海岸附近行驶,到了早上海潮退去,其他的大船也都跟着杨振和袁进所乘坐的头船,一起搁浅在了海岸附近的浅滩上。 到了中午时分,海潮几乎退到了一天之中的最低处,杨振船队的大船动弹不得,只能继续搁浅着。 只有士卒器械可以转移到小船上,运到兔儿岛的头道湾里靠岸登陆,伐木取材,安营扎寨。 其他的战马、粮料和弹药军需,只能等到晚上再涨潮的时候,才能跟着大船一起从搁浅的地方运到头道湾停靠安置了。 胡大宝在临行之前,也曾建议杨振所部与他合营一处,船队的人马辎重全部运到崖洞里驻扎,船队的大小船只,也都集中到二道湾里停靠。 但是,杨振笑着谢绝了。 不是杨振信不过胡大宝及其所部海盗团伙,而是因为二道湾只适合小股人马藏匿,而不适合大队人马作战。 虽然二道湾连着一个大型崖洞,地理位置极其隐蔽,地理条件极其优越,但是它的地形却未免太过于狭窄了。 平常小股人马,在里面藏着不动固然可以,可是眼下大量人马船只云集在狭窄幽深、两面都是陡峭山林的峡湾里,吃喝拉撒,炊烟袅袅,一旦被岸上的敌人发现了,那可就彻底完蛋了。 敌人不需多,人家一个牛录就够了,到时候在两边的山头上一封锁,你就上天无路,遁地无门,只能死守在山洞里了。 所以,在这一点上,二道湾虽然隐蔽性极好,但却不如头道湾身后就是广阔大海,进可攻,退可守,后路有保障。 当天下午,吕品奇及其麾下一百选锋乘坐小船,来到杨振等人起初被围的头道湾,上了岸,就按照杨振的命令,到山坡上伐木取材,在岸边搭建可供大船停靠的码头。 李禄则领着麾下的掷弹兵队和袁进水师营里的一批船工桨手们,上了岸,依山就势设立岗哨,并在面向头道湾的缓坡上伐木搭棚,安营扎寨。 到了当天傍晚,海潮如期而至,杨振回到自己与袁进共乘的那艘大船上,再次扬帆起航,将搁浅了整整一个白天的船队,带进了兔儿岛的头道湾。 此时此刻,已经忙碌了一个下午的吕品奇,也带着自己的部下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简易码头;同样忙碌了一个下午的李禄,也带着自己的部下们在山坡平缓处扎下了一片简易的营地。 大船一艘接着一艘停靠在码头上,船上装载的马匹、枪炮、军械、辎重,陆续上岸入营。 到了当晚戌时,辛苦了一整天的各部人马,吃罢了上岸之后第一顿简单的晚饭,陆续熄灭了灯火,进入宵禁休息的时段。 除了山风和海浪的声音之外,海湾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其他的声音也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张臣、吕品奇、李禄四个营地里的将领,带着几个随从和胡大宝营里的向导,共同乘坐着一艘平底沙船,缓缓驶离头道湾。 先是绕过了兔儿岛伸向海里的顶端,然后桨帆并用,沿着海岸往北航行,朝着响水河口的所在驶去。 响水河,后世又叫熊岳河,在熊岳城一带的山区发源之后,一路从东往西流,最后注入盖州湾。 这条河在秋冬季节水量不大,但是在春夏时节,汇集了附近山区的冰雪融水和雨水之后,水量却不容小觑。 特别是到了夜晚的时候,盖州湾的海水涌潮倒灌,水声隆隆,连带着整条响水河的水位也会跟着上涨。 从响水河的河口到距离海岸只有十几里地的熊岳城外,都可以乘船直航了。 经过了半个多时辰的往北航向,一行人坐着船,黑灯瞎火地,到了响水河的河口一带。 此时天色已然晴开,虽然不见月亮,但是仰头观望,在覆盖着大海的夜空里,却能看得见繁星点点。 河口两岸都是黑黢黢的幽暗树林,只有河口处水天相接,在夜色下看得相对清晰,只见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涌向河口,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各位官爷!前面就是响水河的河口了!沿着响水河往里面走,一直走,一直走,就是熊岳城了!——各位官爷!接下来,咱们还要继续往前,到河口里面去看吗?” 快到河口涌浪地带附近的时候,胡大宝留给杨振和张臣做向导的那个兔岛海盗团伙小头目,回头看着杨振等人,大声地询问道。 “你小子小点声!万一岸上有鞑子巡哨,你这么大声嚷嚷,岂不是惹人注意?!” 杨振还没出声答话,就听见自己右手边上扶着船舷蹲着的吕品奇先说话了。 吕品奇带着队伍刚刚打赢了松山保卫战,可是过去那些年里,鞑子留给他的那种严酷而且凶狠的形象,仍然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一次,他最终决定跟着杨振渡海东来,深入敌后,既有主动向杨振靠拢的考虑,也有跟着杨振在敌后侥幸立功的心思。 但是自从踏上这次征途,他就一直在庆幸和恐惧之间徘徊不定。 此时终于到了要真正深入敌后,上岸哨探的时刻了,吕品奇的心态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得紧张兮兮了,见那带路的海盗头目高声说话,连忙呵斥起来。 “吕参将啊,您呀,多虑了!这附近根本没有人烟!响水河河口这边天天涨潮、退潮,海水、河水轮着来,到处都是大水泡子小河沟,遍地都是烂泥滩! “除了长些蒿子、芦苇,这个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狗鞑子在熊岳城外离我们最近的一处哨卡,现在也还远着呢!” 那个海盗头目面对吕品奇的呵斥,根本不以为然,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也让杨振等人顿时放了心。 听他这么说,杨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个河口位置这么重要,从这里可以走水路可以直通熊岳城,难道熊岳城的鞑子在这个河口附近,就没有设置一座望楼或者台堡?!” 那个海盗头目知道杨振的身份,当下想了想,恭敬地说道:“以前的事情,小的不太清楚!反正俺们胡把总领我们来了兔儿岛以后,就没见过鞑子往这里来过! “前几次胡把总带俺们上岸抢东西,只要俺们上了船,跑到了水上,鞑子的骑兵就拿俺们没招儿了!鞑子没有水师啊! “而且依小的看,就这个地方,别说夜里鞑子根本来不了,就是白天他们来了这里,也是站没有站的地方,坐没有坐的地方,方圆十里就没个像样的地方能扎营!说实在话,他们要敢来,俺们让他一个也回不去!” 听了这话,杨振哈哈一笑,说道:“兄弟你这番话,真是让人钦佩!兔儿岛群雄能有这份胆识和豪气,也实在是让杨某心折!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啊!此处没鞑子的营哨,或许别处就有鞑子的耳目也说不定! “等会儿我们拐进河口,特别是进了响水河以后,一律不许用火,一律不要出声!” 杨振的话音一落,其他人都是立刻答应,包括那个兔岛海盗团伙小头目,也知道杨振所说乃是正理,当下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说话间,一行人划着船,到了河口处,到了这时,已是无需用力船自行了—— 一阵接着一阵来自海上的涌潮,将他们一行人乘坐的平底沙船,使劲儿地往响水河的主航道里推送着。 尤其进了主航道的河口以后,他们所乘的平底沙船更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随着一股接一股的涌浪,在轰鸣声中冲向响水河的上游。 河口两边的地形地貌,与那个兔岛海盗头目所说的几乎一模一样,星空之下,举目望去,全是一片片随风起伏摇摆的干枯的芦苇荡和高草丛。 第一七四章 良策 杨振一行人乘着最适合内河航行的平底沙船,从响水河的河口快速驶入了主河道,河道的两岸全是随风起伏的芦苇丛。 芦苇丛掩映下的,则是一条条小河沟,一个个水泡子,一片片沼泽地。 两岸静悄悄的,除了风声水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就这样,众人随着涌浪,划着船桨,顺着河道往里,划行了三四里地,河道两侧的芦苇荡渐渐消失,岸边开始出现开阔的田野。 随着船只继续往前行驶,一片片开阔的田野留在了身后,众人的视线里,开始出现了起伏不平的山岭。 杨振压低了声音问那个海盗团伙里的向导那些起伏的山岭都是什么地方,那个向导则同样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回答: “北边那个最高的山头叫做望儿山!南边远处那个最高的山头叫做石棚山!听说以前这里还是朝廷地盘的时候,上面都有望海楼,设有瞭望哨,专门派了人瞭望盖州湾里的情况!不过现在,都没了! “如今,满鞑子在熊岳城外只有一个哨卡,就设在响水河前面的石桥子!但凡复州与盖州之间,南来的,北往的,只要走上这条老驿道,只要想过响水河,不管干什么的,都要经过这个关卡搜检排查!” 杨振听那个向导这么说,感觉到这是一个有用的消息,于是立刻问道:“那个石桥子是个什么所在?!距离河口大概有多远?!” “俺们说的石桥子,其实就是熊岳城南门外面响水河上石桥旁边的一个码头所在!眼下不过就只是下几间大瓦房而已! “听说以前倒是有些个茶店、酒铺、饭馆子开在桥头,石桥子也曾是这一带一处繁华的所在!可惜现在全没了,就剩下一队天助兵里的二鞑子在那里整日价盘查行人商货,变着花样设卡收钱! “当然了!这一队二鞑子现在在不在那里也不好说!俺们上次跟着胡把总上岸——的时候,去过石桥子一带,那几间瓦房里却没了那队二鞑子的踪影! “当时俺们胡把总说,尚可喜那个老王八的天助兵各部,可能被鞑子调到辽西当炮灰去了!就是不知道现在回没回来!若是回来了,石桥子兴许今晚我们就不能去了!哦,对了,石桥子离我们已经没有多远了!” 那个胡大宝留下的向导,对这一带的地形果然十分熟悉,杨振问到的没问到的,他全都一股脑儿地说了。 一行人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奋力划着桨,往前又划行了一段时间,杨振就远远地看见在响水河的北岸平原上,矗立着一大片影影绰绰、隐隐约约看得见的黑色建筑群落。 杨振还没有开口问,就听见那个向导低声说道:“总兵大人!各位官爷!快到了!北边那座城池,就是熊岳城了!对着响水河石桥的城门,叫做绥德门!绥德门上有城楼,里面驻扎有满鞑子的白旗兵!” 说话间,众人乘坐的平底沙船转过了一个小河湾,绕开了河边一片丛生的芦苇荡,远处一盏挂在半空中的灯笼,突然出现众人的视线之中,吓了众人一跳。 杨振、张臣、吕品奇等人,本来因为看到了夜色下的熊岳城,都有点兴奋,用手扶着船舷挺直了身躯,想看看熊岳城绥德门的模样,可是突然间一看见这一盏突然进入眼帘的灯笼,都是一惊,连忙附身在船舱里躲避。 这时众人就又听那个向导低声说道:“糟了!石桥子现在有人把守了!天助兵的那队二鞑子回来了!” 杨振听见他这么说话,连忙低声叫停了船只,指挥着众人,将船只划到了响水河的岸边隐藏。 等到船身隐藏芦苇丛的下面,杨振低声说道:“那盏灯笼所在的地方,就是石桥子的所在吗?!” “正是!现在是夜里,咱们隔着这么远,看不见石桥,只能看见灯笼!各位官爷若是想看仔细了,不如弃船上岸! “反正距离那里也没有多远了!咱们划船的桨声,反倒动静更大,不如弃船上岸,走着摸将过去!” 杨振听了这话,当机立断,留了船工桨手在船上等候,剩下的其他人,包括他自己、张臣、吕品奇、李禄等人在内,全都小心翼翼四地摸索着上了岸,脚踏实地地踏上了已经落入鞑子之手多年的大明故地上。 这里已经远离响水河的河口地带了,算是响水河的中下游,来自河口涌浪的响声和推力早就消散无踪了。 这一段河面已经开始收缩,不再像河口附近一带那么宽阔,没有月光的夜晚,河水显得平静而幽深。 杨振跟着那个向导,领着跟随察看地形的众人手忙脚乱地钻出芦苇丛爬上响水河的南侧河岸,然后猫着腰,借着河岸边干树丛、干草丛和干芦苇的遮挡,逐步往石桥子方向摸去。 众人沿着河岸边沿又走了约莫一段路程,前面的向导在一处河岸边的土丘上突然俯下了身躯,回头低声对着杨振说道: “总兵大人!各位官爷!往前看!石桥子到了!” 杨振手脚并用,爬上那个土丘一侧,露出头,顺着那个向导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星光下,隐约看得见不远处一座石拱桥横亘在响水河上。 这座石拱桥的坡度,倒是不大,桥上似乎也已经没有了护栏,但是再仔细观看,他发现那一座石拱桥规模不小,竟然还是一座五孔的石拱桥。 石拱桥北端的下面,对着熊岳城南门的地方,虽然也是杂草丛生,但却有一片明显是人工修整出来的高出河岸的平台,一看就是以前的石桥子码头所在。 再往南岸看,夜色之下,石桥南端的桥头不远处,却是一片黑黢黢的建筑,正是那个向导所说的一片大瓦房了。 其中,临近桥头的一间瓦房里似乎还点着灯火,将窗户纸照得一片昏黄。 原来在远处看见的那盏灯笼,就挂在这座石拱桥南端的一根长杆上,而那根长杆下面的桥头上,却空无一人。 “大人!要不要摸过去,抓几个活口回来!只要抓来了活口,卑职就有办法叫他张嘴!到那时候,这一片的情况,咱们就门儿清了!” 吕品奇、张臣、李禄等人紧跟在杨振的身后,也派到了小土丘的一侧,杨振看见的情况他们也都看见了。 吕品奇和李禄还在继续观察的时候,张臣首先对杨振说了这么一番话。 听见这话,吕品奇和李禄连忙回头,看看张臣,然后又把目光锁定在杨振的脸上。 杨振看出了他们脸上的迟疑,当下沉吟片刻,随即说道:“我们今晚出来哨探的目的已经到达!就不要打草惊蛇了!拿下他们这些人不难,可是后果却不是我所乐见的! “若是动静大了,熊岳城里的鞑子距离这里并不远,立时就知道了!即便是没有一点动静,可是石桥子哨卡的二鞑子要是不见了踪影,明天一早熊岳城也好,石棚山下的许官堡也好,肯定就全知道了! “一旦如此,我们再上岸突袭,就失去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机会了!想要留住这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机会,我们就暂时不能动他们!” 杨振说的这个道理很简单,张臣听了自然没有二话,吕品奇、李禄也知道杨振说的是正经道理。 几个人都没再说话,趴在这个距离石桥子房附近的小土丘上,又往南往北观察了许久之后,慢慢又退了下去。 熊岳城的南门绥德门,距离石桥子的二鞑子营地没有多远,不过一二里地的距离,就隔着一条响水河而已。 而且城门楼上,又驻扎有鞑子镶白旗的守城旗丁,这个情况让杨振等人思索再三,最终没有敢于乘船过河去抵近了城门察看。 不过熊岳城的大体情况,杨振等人已经摸清,它就是响水河北岸平地上立起来的一座夯土包砖的小城堡而已。 虽然北面有一座望儿山,但是熊岳小城却不在望儿山所在的山岭上,所以它并无山势可以凭借。 南面有条响水河,照理可以充作护城河,因为攻城的敌人摆不下多少军队,但是它距离响水河还有那么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却足以让杨振麾下的这点人马摆布开了。 当然了,杨振不会那么傻,不会去强攻熊岳城,至少在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绝不会选择攻坚。 且说这一行人离开了那个土丘,沿着来时的原路,猫着腰,回到了停在河岸边芦苇丛里的沙船上,轻声划着船桨,顺着水流,朝着响水河的河口地带快速驶去。 众人刚刚乘船远离了石桥子附近,一直沉默不语的松山参将吕品奇,突然张口问道:“总兵大人!此行实地查看了地形,大人心中可有破城的良策?!” 第一七五章 打谁 吕品奇跟了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此时开了口,杨振知道他必是有话要说,因此,自己并没有答话,倒先反问吕品奇道: “吕兄——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不敢当总兵大人如此称呼!末将——跟了一路,也看了一路,心中的确是有了一些想法!” 吕品奇是松山参将,杨振是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称呼他为兄长,他虽然嘴上说着不敢当,但是心中却很受用。 毕竟袁进也是参将,但是一路上却与杨振以兄弟相称,不仅显得与杨振亲密无间,而且也显得高了他这个松山参将一筹。 这个称呼上的小细节,一开始让老派将领出身的吕品奇看不惯,觉得袁进在水师里混了那么久,竟然还这么不懂规矩。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吕品奇却也发现,袁进与杨振之间兄弟相称,连带着觉华岛的水师营将士与杨振先遣营的将士们之间也相处得亲密无间。 而自己这边,越是与杨振相敬如宾,不仅自己与杨振以及先遣营的将领之间关系始终不远不近,而且连带着自己的部下,也和杨振的嫡系之间关系处得若即若离。 这可不是自己这一回跟着出征敌后的初衷啊! 所以这一回,又听见杨振以亲密无间的兄弟关系称呼自己,吕品奇一边说着不敢当,一边儿却也坦然受之,说道: “承蒙总兵大人抬举,称呼末将为兄,若论年龄,末将也的确年长杨总兵十来岁,今后就斗胆托个大,愧受了总兵大人兄长的称呼!——” 说到这里,吕品奇也不等杨振有所反应,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总兵大人——总兵老弟!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老弟你领着弟兄们来此敌后,可能有你自己的长远考虑! “但是兄弟们之所以愿意跟着你渡海来此,为的却是尽快立下一番不世之功,轻松赢得一场如同先遣营救援松山城那样的名利富贵! “老弟你贵为总兵,却呼吕某一参将为兄,为此吕某就不能瞒你,你得知道队伍里面的实情!我们渡海来此,步步都是险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适得其反,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此,首战切不可好高骛远,是不是大捷不重要,斩获多少也不重要,但是一定要避实击虚,速战速决,而且首战务求必胜!” 吕品奇把话说到这里,郑重其事地看着杨振,等候杨振的反应,若是杨振不认可他的这番话,他后边的话就不需要再说了。 杨振也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的担心和忧虑,听了他的这番话后,立刻冲他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军首战,的确需要避实击虚,务求必胜!这也是我的想法!” 吕品奇见杨振认同自己的说法,紧接着就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说说我的想法——我们不能先打熊岳城!眼下熊岳城有城墙、城楼,城墙上有没有火炮,虽然还不清楚,但是城内却有真鞑子镶白旗的驻军! “而且熊岳城距离北面的盖州不远,盖州外围一定也有鞑子的驻军!就算不考虑北面的鞑子驻军,石棚山下许官堡的天助兵二鞑子许尔显部,也不是好惹的! “我们若是不能先行剪除了许官堡的二鞑子,那么这个熊岳城,可就不能轻易动它了!打下了熊岳城,弟兄们固然是一战成名,从此威震辽东!可要是打不下呢?! “一旦陷入了熊岳城和石棚山鞑子驻军的前后夹击,我们可就进退两难,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我的想法是,我们先打许官堡!二鞑子毕竟是好打一些!让弟兄们先打个胜仗鼓鼓士气再说!” 吕品奇一股儿脑地将自己这一次实地勘察地形之后的想法和盘托出,然后看着杨振,希望杨振接受自己的意见,然后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但是,杨振听了他的这番话之后,却并没有当即做出表示,相反,杨振陷入了沉吟思考之中,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仿佛拿不定主意。 这个时候,他们乘坐的平底沙船已经回到了开阔的河口地带,海水涨潮的涌浪冲击着河口,发出一阵阵隆隆的声响,原本在响水河的河道上平稳行驶的沙船也开始变得随浪起伏颠簸起来。 在这样的噪声和颠簸之中,船上的众人也不适合再商谈下一步的作战事宜,于是包括吕品奇在内,全都转而抓紧了船舷,或者握紧手中的船桨,在一浪接着一浪的涌潮之中,有惊无险地随船重新回到了海上。 这一路上,张臣、李禄也都在考虑吕品奇所说的问题,杨振未表态之前,谁也没有再讨论接下来的突袭计划。 直到再次回到兔儿岛头道湾的简易码头处,众人等着杨振下令上岸,这个时候,杨振方才扶着船舷说道: “吕兄所担心的东西,我也很清楚!我们远道而来,没有充分的休整,的确不应该主动攻坚!即便是我们有新的火药新的万人敌,也不能轻易攻坚,万一攻坚不下,陷入包围,后果的确不堪设想!从这一点上说,我赞成吕兄的提议!可是——” 说到这里,杨振突然话头一转,对着众人说道:“可是石棚山下的许官堡,就是那么好打的吗?! “今夜我们没去看许官堡,但是我想,以尚可喜旧部许尔显的心智,他的旧部家眷放在这里,难道会没有防备?! “这一带闹海盗,恐怕有些日子了吧!近的有胡大宝,远的有胡长海!所以,即便我们没去许官堡实地探看,我想许官堡也一定是屯堡高筑、壁垒森严!高兄弟,许官堡什么情况?你可去过?” 话说到最后,杨振转而又去问胡大宝专门留给他的那个向导,看他知不知道一些许官堡的情况。 那个向导,姓高,名叫高春和,对这一带的情况自是熟悉无比,当下听了杨振的问话,立刻回答道: “去过!许官堡就在石棚山东边,浮渡河北边,俺们胡把总到了兔儿岛这里安营扎寨之后,也领着俺们去劫过!就像总兵大人您说的,的确是寨墙高筑、壁垒森严!不好打! “还有那个许尔显!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善茬子!从俺们胡把总,到俺们胡把总的亲叔胡守备,都在这个二鞑子王八蛋手底下吃过亏!各位官爷可莫要轻视了他!” 一直关注着杨振态度的吕品奇,听到这里,终于有点忍不住了,连忙接过了高春和的话头说道: “那要是这样的话,熊岳城我们不打,许官堡我们也不打,那我们去打哪里,难道弟兄们还能白来一趟不成?!” “当然不会白来!我们也不是不打!我的想法是,调虎离山,引蛇出洞,然后零敲牛皮糖,我们一块一块吃!” 杨振的心意已定,当下也轻松了下来,听见吕品奇的反问,笑着对他这么说道。 不过,他的这个话,却让吕品奇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有点云山雾绕一头雾水了。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先前一直没说话的张臣和李禄,都已经知道杨振的想法了。 张臣点点头,对杨振说道:“若是我军不想攻坚,那么结果就只有如此了!只是不知道大人准备调出哪一只虎、引出哪一条蛇?” 杨振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张臣的问话,而是笑着问正在若有所思的李禄:“李禄!你说呢?你觉得我们该调哪只虎,该引哪条蛇?!” 对于张臣和李禄这种铁忠的部下,杨振是准备培养起来以后放手大用的,所以平时也愿意将自己的一些想法灌输给他们,拿自己的一套思路,统一他们的思想。 此时就是这样,他要借机考究一下李禄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思路,明白自己在敌强我弱状态下的打法。 只见李禄听了杨振的问话,低头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依卑职看,若要调虎离山,就必须攻其必救! “若是我们去打许官堡,熊岳城里的鞑子,却未必会出城去救他许尔显!可若是我们攻打熊岳城,那么石棚山下的许官堡,就不得不出兵救鞑子!” 李禄说到这里,笑着看向杨振,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还是要打熊岳城,但是并不真打,而是学鞑子围点打援,半路埋伏许尔显所部,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打他个措手不及! “至于咱们主力埋伏的地点嘛,我猜大人九成九会放在石桥子以南的驿道两边,一个适合伏击的地方!不知道卑职说的对还是不对? 第一七六章 连环 杨振听了李禄的说法,先是笑着冲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然后转头对着吕品奇说道:“吕兄!你以为咱们这么做如何?!” 吕品奇跟着杨振行动的时间还短,也是头一回与杨振及其部将们这么面对面对商讨战术打法的问题。 以前的作战问题,基本都是主将定了之后部署下去,其他人负责贯彻执行就好了,充其量征求一下各部将领的意见而已。 像杨振这样,与下属部将你一句我一句,大家一起商量着来的搞法,他还是头一回遇见。 不过,吕品奇好歹也是一员在关外战场上身经百战的悍将,很快就发现了杨振这么做的好处。 一方面,这么做,能够集中下属部将们的所有奇思妙想,指不定其中的哪一个就能够出奇致胜; 另一方面,这么做,也能够有效地调动起部将们出兵打仗的热情和士气,因为战术和打法,都是由部将们自己贡献出来的,执行起来自然得力。 而且,吕品奇听到了现在,也已经发现,杨振本人,包括杨振麾下先遣营的这几个将领,都不是浪得虚名。 这些人前番在松山城外偷袭和伏击鞑子军队得手,绝不是机缘巧合,不是瞎猫逮着死耗子——走了狗屎运。 “吕某与杨兄弟、李兄弟相比,虽然年长了一些,但是现在看来,之前真是虚度了不少光阴!你们打仗用计,吕某打仗用力,这个差距可真不是一点半点啊!说起来真是惭愧!惭愧啊!” 吕品奇先前是担心杨振初来乍到、轻敌浪战,所以反对拿着这点队伍去进攻鞑子已经设防的熊岳城。 但是现在看来,杨振及其手底下的部将,并不是他以前在辽东军中见惯了的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将领,而是心思缜密,谋定而后动的一伙人。 虽然杨振还没有最后拍板到底怎么做,但是他已经明白,仅仅是李禄目前提出的这个打法,比他之前提出的直接攻打许官堡要高明一些,其成功的几率也高出许多。 不过,当他听到杨振接下来的说法之后,他的耳目更是为之一新,心底下惊叹不已。 “吕兄可不能这么说!这些打法到底行不行,就是要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谋参谋!吕兄也帮着一起把把关!” 杨振听了吕品奇的话,先是笑着对他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肃容说道: “李禄你猜的大体不错!但是熊岳城,咱们也不一定就是非要假打!到时候可以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正所谓,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打仗嘛,就是讲究一个兵不厌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必分得那么清!” 说完这些话,杨振看着吕品奇又说道:“包括吕兄先前所说的攻打许官堡,其实也未尝不可!只是——” 杨振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看了看身边的众人,然后重又笑着说道:“只是并不由我们的人马去打!到时候我们先去攻打熊岳城的北门,在北门外搞出一些大动静! “等到熊岳城里派出了信使南下求援,我们就派一支人马,去占了石桥子!然后在石桥子以南的驿道两旁设下埋伏,专门等待许官堡来援的二鞑子! “等到我们调走了许官堡二鞑子的主力人马,接下来就由胡长海他们那一批长兴岛的兄弟们,沿着浮渡河,去打许官堡!许官堡没了战守主力,又能坚持多久呢?!” “万一——总兵老弟!我是说万一!万一熊岳城里的真鞑子,自恃兵强马壮,不派信使南下求援,我们又该怎么办?!” 吕品奇对熊岳城里的真鞑子仍然心存忌惮,他见杨振的全盘谋划都是建立在熊岳城派信使求援,许官堡的二鞑子不敢不来救援的前提之下,所以,他的心里还是不太笃定。 “那也好办!我们照样分出一支人马,去夺占了石桥子!石桥子的小队二鞑子,自然会自行回去报信!” “可是万一——万一许官堡的二鞑子就是不来救援熊岳城呢?!或者熊岳城里的真鞑子打开城门,主动与我们野战呢?!” 吕品奇听了杨振的回答,还是有点不放心,他见杨振笑着看自己,干脆大着胆子打破砂锅问到底,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全都说出来。 “即便真如此,那也没关系!熊岳城不大,当是驻有一个牛录的镶白旗,最多也就两个牛录的旗丁而已!他们又要守城,又要出战,不会有太多人马真正上阵! “而且你部下精选的铁骑选锋,还有咱们先遣营的火枪、火炮、飞将军,难道都是吃素的不成?!城里的满鞑子不出城也就算了,若是出城,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此时的吕品奇,虽然还不知道杨振的这种底气到底从何而来,但是当他看见张臣、李禄全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他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接下来,众人上了岸,各回自己在岛上的营地里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杨振在自己的简易棚子里一觉醒来,海湾里、山林间都是白色的雾气,盖州湾上空的天色,又是一副阴沉沉的模样。 整个一上午,杨振都有点忧心忡忡,担心春雨将至,会影响接下来的作战行动。 四月末,五月初,是辽东地区的春雨时节,若是春雨连绵,杨振之前的种种设想恐怕就得作废了。 他之所以信誓旦旦,显得那么有底气,是因为他对先遣营目前装备的火器有信心。 若是鞑子多了,他当然也会害怕,毕竟他的装备虽然先进了不少,可是他的人马实在是少的可怜。 鞑子要是部署在盖州以南地带的旗丁、披甲、二鞑子太多了,那么杨振手底下那点人马根本招架不住。 可是,根据杨振后世今生了解的全部情况来看,兵力本就不够雄厚的满鞑子,如同历史上所做的一样,将他们人数有限的满洲八旗精锐常备军,主要部署在满清的辽沈腹心之地。 比如说已经更名为盛京的沈阳城内外,以及沈阳以北的铁岭,沈阳以南的辽阳,沈阳以东的抚顺,沈阳以西的广宁和大凌河等处。 包括鸭绿江边的镇江堡,也驻扎了一支规模不小的鞑子精锐,目的是为了威慑和控制朝鲜。 整个辽东半岛地区,除了盖州、复州、金州、旅顺口这些战略位置相对比较突出的城池内,驻扎了一定数量的真鞑子常备军,用来控制周边地区之外,半岛上广大的乡野地带,尤其是南半段,用来守御后方的军事力量十分薄弱。 所以,杨振并不担心他在攻略熊岳城一带的时候,会在附近和周边地区突然冒出大批的鞑子精锐军队来。 事实上,早在崇祯六年孔有德、耿仲明汉奸带路党领着鞑子攻陷旅顺口的时候,鞑子军队根本就没打算在这个地方驻扎。 当年他们拔除了大明朝在辽东半岛上的最后一处战略要地之后,先是屠了城,杀光了不肯投降的军民百姓,然后摧毁了旅顺口的城池防御设施,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们选择了撤退。 后来,恰恰也是因为孔有德、耿仲明,以及后来投降满清的尚可喜这些多少有点海防意识的汉奸将领的请求,奴酋黄台吉才又往辽东半岛的南段派驻了一批真鞑子的军队。 与此同时,黄台吉也顺势把辽南海州、盖州以及复州一线的许多土地,赏赐给了这些汉奸将领,充作了赏赐和安置孔有德、耿仲明所部尤其是尚可喜家族及其旧部士卒的地方。 第一七七章 同来 尚可喜当汉奸比孔有德、耿仲明晚了几年,而且在黄台吉称帝之前,也没有给鞑子立过什么大功。 那么他又是凭借什么在鞑子满清国里拥有了不同一般汉奸的优越地位,与孔有德、耿仲明同时封了郡王爵位呢? 说到底,其实就是因为,尚可喜在叛逃到满清那边的时候,裹挟拐带走了原来属于东江镇遗留和残存下来的大部分人马、岛民和军械物资。 不仅给黄台吉带去了大批宝贵的兵马人口,而且从根本上重创了孤悬敌后的东江镇,基本上断绝了大明朝在满清后方重兴东江镇的可能性。 因为那些流亡到沿岛屿上的大量辽东汉民,正是当初毛文龙开创东江镇的根基,也是毛文龙死后,东江镇能够得以继续存在下去的根基。 等到尚可喜投降满清的时候,他不仅带走了自己的人马,而且还裹挟着带走了沿海各大岛屿上所有残存的岛民,只有少数几个当时仍掌握在沈世魁手上的岛屿保留了下来。 这是真正的釜底抽薪,等于是为满清进兵辽西乃至进兵关内一举扫除了来自的后方的巨大隐患。 那么,这些人马岛民被尚可喜裹挟着上了岸,归顺了满清,满清这边儿就得有地方安置他们,让他们自己屯垦开荒,种地养活自己。 就这样,黄台吉除了将海州一带的许多土地赐给了尚可喜,作为对尚可喜家族的赏赐之外,还将尚可喜带来的许多旧部岛民,安置到了海州以南一直到盖州、复州一带的土地上。 此后,为了便于就近监视和约束这些被安置到了辽南地区的汉人降民,黄台吉在随后的几年里,又陆陆续续地将这里的一些土地赐给了满鞑子两白旗一些立下功劳的亲贵人物,成了他们的田庄土地。 再后来,黄台吉设立汉军八旗的时候,直接把尚可喜及其所部人马丁口家眷,全都编入了汉军镶蓝旗。 后世的辽东半岛南段,有许多所谓的厢白旗村、厢蓝旗村这样的地名,就是这样逐渐形成的。 除了这些被满清鞑子安置到辽南地区的亲贵、功臣和降人之外,这片土地原来的主人即原本世代生活在辽东半岛金、复、盖、海四卫之地的大明朝军屯民屯百姓,则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鞑子入寇战争之中,被东虏鞑子给屠戮一空了。 眼下的辽东半岛地广人稀,除了几个地位重要的城池驻有鞑子的兵马,城池的周围分布有鞑子或者二鞑子屯垦的田庄,其他大部分地区都是荒无人烟。 不过,杨振虽然并不担心鞑子会失心疯在辽南地区驻扎有重兵,但是他却十分担心四五月间的天气。 他的部下装备的火器照比以前明军的火器是先进了一点,可是在怕雨的问题上,却与以前的明军火器情况差不了多少。 因为,他的部下仍然需要明火来点燃或者引爆火器,比如说他想用来设伏和炸城的万人敌,以及用来投掷的手榴弹“飞将军”,都需要明火引燃。 除此之外,即便是现在已经改装成了燧发枪的火枪队,在下雨天里也没有办法在野外做到连续装填弹药并开枪射击。 因为火门凹槽一旦进水,引火药受潮,即便能够依靠火石击打出火花,也没什么用了。 杨振倒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够想个办法做出改进,让自己赖以立足的火枪队和掷弹兵队不惧风雨。 但是,他眼下并没有想出来简便易行的办法,而且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去专门琢磨这个事情。 好在天公没有那么坑,到了当日下午未时左右,海上起了风,渐渐地把海湾里的雾气吹散了,连带着笼罩在这一带的阴云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天气虽然一直没有放晴,但是终究没有降下雨来。 这一天的时间里,除了暗自担忧接下来辽东半岛地区的天气变化,杨振也没再召集众人议事。 而是分别让金士俊、麻克清、邓恩前去传令,让吕品奇的马队、张臣的火枪队、李禄的掷弹兵队抓紧时间休整人马,制作干粮,清点军械,做好翌日凌晨趁潮出击的准备。 至于袁进和胡大宝他们此次南下,能不能顺利说服胡长海率领长兴岛附近的大小海盗团伙,参与自己设计发起的这一次袭击行动,杨振倒是不怎么担心。 他们来了固然好,锦上添花,皆大欢喜。 可要是他们不来,那也没关系,原本杨振在从松山出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借助于这一带的海盗势力上岸作战。 在他的内心深处,只要这一带的海盗团伙不给自己添乱就可以了,这是他可以接受的底线。 就这样,备战的时间转瞬而逝,到了当天傍晚,海湾里再次升起了薄雾,天空上依旧阴沉,海湾两边山林里也升起了袅袅炊烟。 杨振让人在自己的棚子入口处,重新生起了火堆,一边就着咸鱼吃着营里备的干粮,一边琢磨着袁进、胡大宝等人的行程。 在袁进他们出发之前,杨振就已经对他们交代过了,不管此行成不成功,都要在今天夜里送回来一道口信。 这一道口信,将决定着杨振等人接下来的行动。 随着夜色渐深,山风愈发冷,已经在自己的营地里等不下去的吕品奇、李禄和张臣,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杨振的营地。 众人围坐在火堆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总兵老弟!袁参将和那个胡大宝已经走了快两天了吧!到现在没有丝毫消息传来,咱们凌晨出发的事情,是一切按照前定的说法行事,还是再等等看呢?现在天色不早了,你得尽快定一个决心,拿一个主意了!” 吕品奇说完了话,看着杨振,张臣和李禄也是如此,都等着杨振做出最后的决定。 杨振抬头看看前方雾中的海湾,心里犹豫着到底是该坚持还是该放弃明天的行动,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哨音: “?——!” 哨音透过夜色,透过雾气,透过海湾里澎湃的海浪声,落入杨振的耳朵,也落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什么声音?!” 吕品奇突然站起来,照着海湾远处的断崖上望去,那里正是声音的传来之处。 与吕品奇的惊慌相对应的,则是张臣和李禄的惊喜了,两个人也连忙站了起来,面带喜色地朝海湾处张望。 “是袁进他们回来了!——这是我安排的岗哨,用哨音传回的消息!” 这个时候,杨振也缓缓站起,走到了吕品奇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解释道:“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们总算是有消息送回来了!” 杨振早在下午的时候,就提前安排了金士俊带着胡骝那队士卒,带着一个铁叫子,往兔岛断崖的尽头处立哨瞭望去了。 此时约定的哨音终于响起,说明袁进和胡大宝他们南下的船只回到了海湾的外面。 果然,没过多久,笼罩着雾气的海湾里终于隐隐约约出现了灯火的光亮。 又过了一阵子,海湾里的灯火光亮越来越多,渐渐地几乎布满了整个簸箕型的海湾。 众人见状,都是大喜,一边派了身边人回营传令不许混乱出营,一边迅速点起了火把,跟着杨振,往山坡下的海湾码头处行去。 这个情况,可不光是袁进和胡大宝带走的船只人马回来了,看这个架势,他们必定是说动了长兴岛上的众海盗,与他们一同来了。 因为此时出现在海湾里的一片片灯火光亮,完全是一支船队的规模! 杨振带着众将抵达的时候,码头处已经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了,张国淦、邓恩、潘喜等人已经带着附近扎营的队伍到了那里。 杨振一来,众人让开一条道路,让他和其他几个将领顺利登上了码头。 “杨兄弟!杨总兵!是我!我是袁进!我们回来了!哥哥我把长兴岛胡大当家的哥几个,全都给你请来了!袁某人幸不辱命!哈哈哈哈!” 袁进乘坐的船只还没有靠上岸,但是他的声音却透过夜色和雾气传到了岸边,他的叫喊声里充满了喜悦的讯息,而且这份喜悦里面,还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儿。 第一七八章 群盗 没过多久,袁进乘坐的船只靠上了木材搭建的码头,袁进和胡大宝一左一右陪着两个高大汉子登上了码头,朝着杨振等人站立的方向走来。 “杨兄弟!我把胡大当家的给你请来了!——胡大哥,这一位就是我和大宝贤侄给你说起的杨总兵了!” 袁进上了码头,迎着杨振走来,两人刚一照上面,还来不及行礼,他就忙不迭地居中介绍了起来。 杨振面上带笑,迎着袁进一行人走过去,隔着几步远,就朝着当先袁进介绍过来的那个为首的身材高大的虬髯汉子一抱拳,说道: “胡大当家!幸会!幸会!大明辽东镇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有礼了!” “哈哈哈哈!杨总兵怎么地,也是一任总兵,我胡长海落草为寇以前不过是区区一个守备,今时今日,更是跳出了五行外!杨总兵的这个礼,我胡长海可不敢受,也受不起啊!” 袁进旁边那个当先走来的虬髯汉子,正是大明前登莱水师旅顺口水师营的守备官之一,现在复州湾诸岛海盗团伙的扛把子胡长海。 胡长海此时,一边说着话,一边哈哈笑着,朝杨振等人走来,话里话外既透露着一种亲热随意,又显出了一种刻意保持着的距离。 “胡大当家的真是说笑了!就单说旅顺口沦陷以后,胡大当家的宁肯率部遁入荒岛落草为寇,也不愿去学他尚可喜剃发易服臣事东虏,单凭这一点,就值得杨某等人由衷钦佩敬服了!请受晚辈一礼!” 杨振原本只是拱手抱拳,并未躬身,此时话说到这里,当即冲着胡大海抱拳躬身,来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身礼。 至于说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不是杨振考虑的事情,他只知道礼多人不怪。 既然胡长海这么在意他自己之前的武职品级,那就做戏做全套,好好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吧。 这时跟在杨振身边的吕品奇、李禄、张臣等人见状,也学着杨振的做法,朝胡长海抱拳躬身,重新见礼。 果然,胡长海见杨振以及杨振身后的朝廷官将对自己如此礼遇有加,顿时眉开眼笑,高兴极了。 “哈哈哈哈!杨总兵太客气了!如今你们是官,我们是贼!咱们本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不过,袁参将是我胡长海的故人,而你们开出的条件,又让我胡长海无法拒绝!所以,我胡长海才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兔子岛! “但是,丑话要说到前头!咱们这一次合作,什么也说明不了!我胡长海带着弟兄们,在海上逍遥快活这些年,早就自在惯了,并不想再吃朝廷的那碗饭! “你们来了,咱们就合作做它一笔买卖!买卖若是成了,五五也好,你六我四也罢,我胡长海不差那一星半点儿! “可是,过几天你们走了,咱们就算是一拍两散!你们去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胡长海带着众兄弟,继续走我们的独木桥! “这个辽东湾西一半归你们,东一半就归我!从此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捞过界!如何?!” 胡长海说完这话,原本哈哈笑着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容,两道浓眉下的一双细长眼,与杨振对视着,在一圈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狡黠而阴狠的光芒。 辽东湾的西一半,指的就是辽西海岸一线及其近海了,实际上说的就是现在觉华岛水师活动的主要范围。 至于辽东湾的东一半,指的就是辽东半岛的这一侧了,其实就是金州、复州、盖州、海州四卫的沿海了。 眼下辽东湾的这一半,海岸之上属于满清鞑子,海上则被这些大大小小的海盗团伙所盘踞,反正一时半会儿,杨振的先遣营也没有能力占有那些海岛。 所以,给了也就给了吧。 然而,为什么胡长海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呢?是袁进向胡长海说了什么,还是向胡长海隐瞒了什么? 杨振面无表情地盯着胡长海,听他说完前面那番话,略微沉吟了片刻之后,终于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脸上很快就重新恢复了笑容,对他笑着说道: “没有问题!我以大明松山团练总兵官以及钦命征东先遣营总兵官的名义向你保证,此次合作歼敌之后,辽东湾西一半归我们,东一半归你们! “从此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们渡海到辽西,要经过我们的允许!我们渡海到这里,也要经过你们的同意! “我杨振今日立下誓言,上有皇天后土,下有追随我的众兄弟作证!日后若敢食言而肥,天地厌之,神人共弃!” 虬髯如戟的胡长海,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振立下了誓言,等杨振话音一落,立刻抚掌哈哈大笑起来: “好!杨总兵年纪不大,倒真是一个爽快汉子,不愧是在毛大帅身边做过事的人物!当年咱们弟兄们驻旅顺,倒也听说过你父亲穿越敌后,投效毛帅的故事!今日一见,杨总兵年纪轻轻,却是果然大有汝父之遗风啊!” 胡长海倒是一个干脆爽利的性子,这才一见到杨振的面儿,还在码头之上,就把该说的和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全都说清楚了。 如此一来,两厢之间合作的障碍就全都消除干净了。 虽然一方是官,一方是贼,可是在鞑子占与未占的模糊地带,彼此之间也不需要分得那么清楚了。 且说胡长海和杨振初一见面就把话说开了,众人之间没了猜疑之心,很快就称兄道弟混成了一片。 杨振向胡长海介绍了身边的参将吕品奇、游击李禄和守备张臣,而胡长海也向杨振引见了他的左膀右臂,即他手底下的二当家高成友、三当家俞亮泰。 随后,众人簇拥着各自一方的老大,在胡大宝的引领下,一行人到了二道湾胡大宝扎营的洞府。 作为兔儿岛地主的胡大宝,更是让手下喽啰拿出珍藏了很久的好酒和熏肉,款待远道而来的亲叔叔等复州湾群盗头领。 众人在山洞里围着烧得旺旺的火堆,一边吃着烤肉,一边喝着美酒,笑谈着众人当年在登莱、东江和旅顺亲历的或者风闻的趣事,其乐融融。 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袁进在杨振的身边,向他一一介绍了复州湾群盗头领们的大致情况。 复州湾一带岛屿众多,其中长兴岛最大,旅顺陷落以后,被逃亡隐匿的胡长海及其部众所占据,而其他的岛屿则被其他大大小小的散兵游勇队伍所占据。 胡长海本人的队伍最多,大约三百多人,之前又曾是大明官军水师里的老守备官,所以没过多久,就被其他各支队伍共同推举成为了带头大哥,做了大当家的。 二当家高成友,年纪与胡长海相仿,同样是东江镇覆灭以后流亡的残存队伍,只不过他在落草为寇之前官职卑微,只是一个把总官。 目前高成友的手底下,掌握着一支二百多人的海盗团伙,人数仅次于胡长海,因此做了二当家。 至于俞亮泰及其部众,则是最后入伙的一支,落草前有过千总的职务,手底下也领着小二百号部众。 这个俞亮泰,原本沈世奎手底下的队伍之一,崇祯九年皮岛失陷,沈世魁被俘死节,东江镇残留的最后一支海上力量,从此彻底土崩瓦解。 皮岛沦陷以后,俞亮泰带着一支队伍几条船,逃亡海上,他的命倒是保住了。 然而大海茫茫,他却无处可去,最后不得已跑到了旅顺口的外海投奔了胡长海,从此落草为寇做了海盗。 袁进说起登莱水师和东江镇败亡的陈年旧事,一边说一边唏嘘,听得杨振心里也是扼腕叹息。 想当年,辽东半岛外海上的东江镇下面,真可谓是人才济济,随随便便找一个叫得上名号的将校官佐,都是一时英杰。 只可惜,毛文龙死了以后,偌大一个东江镇群龙无首,谁也不服谁,朝廷任命的新总兵没有一个能服众,最后各路人马争权夺利搞内讧,搞得山头林立,闹得分崩离析。 如今思来,怎不叫人扼腕叹息?! 第一七九章 撞日 一众人在山洞里,围着一个火堆吃着喝着说着话,一段时间过去,酒肉见底,火堆熄灭,人声也渐渐低落。 这个时候,就见胡长海放下了手中的空酒碗,对杨振说道:“咱们酒也喝了,肉也吃了,该说的话也都说开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还是要总兵老弟你来拿一个主意!” 胡长海发了话,胡长海一边儿的其他人物,也都抬头看着杨振,静等着杨振说出个上岸偷袭的方略来。 杨振心里早就有了盘算,见胡长海让自己拿主意,当下也不客气,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眼前这些人,虽然现在都是海盗团伙,但是之前都曾是大明官军的底层武官,说出来让他们一起参详参详也好。 “杨总兵!你的意思是,咱们这些人马还要兵分两路,一路走响水河去打熊岳城,一路走浮渡河去打许官堡?!” 等到杨振把自己的方略刚一说完,复州湾群盗里的二当家高成友,就立刻发声询问,而问出的话,说明他们这些人之前并没有想到杨振把他们请来之后还要分兵。 “没错!我们这一路先打熊岳城,搞个调虎离山,引蛇出洞,等到引出了许官堡的那支天助兵二鞑子,你们那一路再出手,用重兵劫了许官堡!” 杨振回答了问题,高成友冲杨振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这个时候,杨振之前比较关注的那个俞亮泰,突然开口说道:“能用计,不蛮干,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总兵,果然是不简单! “但是请问杨总兵,你们这一路人马是要真打熊岳城,还是假打熊岳城?若是许尔显按兵不动,不救熊岳城,我们这一路又该怎么办?!是强攻硬取,还是等你们消息?! “不是弟兄们贪生怕死,而是我们的人马器械毕竟有限!到时候许官堡的二鞑子人马要是不动,单凭我们强攻硬取许官堡,可不是上上策!” “如果许官堡的二鞑子天助兵,始终按兵不动的话,你们也不必去强攻硬取,可以围而不取!到时候我们这一路变假打为真打,先拿下了熊岳城,再与你们合兵去打许官堡!” 杨振信誓旦旦说完了这个话,看着众人,继续等待他们的问题,但是不管是高成友,还是俞亮泰,都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冷场片刻之后,胡长海突然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这么干吧!最后成与不成,皆是天意!成了,分钱分粮分男女,咱们是皆大欢喜!不成,不过是空白一趟,说白了也没啥损失!” 胡长海说到这里,看着杨振又说道:“眼下咱们的人马也来了,方略也定了,总兵老弟啊,你说个日子吧,咱们啥时候动手?” 杨振的计划,本就经过了吕品奇、张臣、李禄等人的商议,该替的问题都提了,该补的漏洞也补了,本身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剩下的真正需要他们仔细斟酌的东西,其实也就是具体执行过程中的各种随机应变了。 在场的众人,不管是官军的将佐,还是复州湾群盗的头目,全都是打惯了仗的老行伍出身,也都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平日里喝口水都有可能呛着呢,何况是上岸去打仗,谁敢给你打包票此去必胜?! 再说了,这一回上岸打鞑子,杨振原班人马担负着真正比较危险的破敌任务,而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海盗队伍,实际上不过是跟着趁火打劫而已。 给他们的任务并没什么难度,而且危险性也不高,胜利了共享胜利果实即可,就算失败了,他们也不过是拍拍屁股走人就可以了。 所以,先前胡长海拍板就这么干以后,其他人也都没有什么意见,此时见胡长海提到了上岸出击的日子,全都抬头看着杨振。 “择日不如撞日!复州湾的弟兄们也不必上岸麻烦扎营了!诸位休整休整,就是今夜子时,咱们出发上岸!干他娘的!” 杨振此话一出,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全都有点意外,包括袁进、胡大宝,也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 不过,他们看在场的杨振原班人马吕品奇、李禄、张臣等人的脸上一点意外的神色也没有,就知道人家已经准备好了。 胡长海只是愣神了一会儿,看见杨振不是在说笑,当下尴尬一笑,站起身来,迅速恢复了之前豪气干云的神色,先是以拳击掌,发出啪的一声,然后大声说道: “也好!既然要打,就是要一鼓作气,免得夜长梦多!弟兄们,传令下去!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夜,干他娘的!” 胡长海既然发了话,高成友、俞亮泰也都没的说,随即站起身来,呼喝起外围守候着的亲随回去传令。 杨振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当下对着袁进和胡大宝说道:“袁大哥!胡兄弟!你们的人马,这次跟着我一起!” 杨振与胡长海下了决心以后,众人很快散去,各自忙着收拢自己的队伍,做好午夜子时出发的准备。 袁进与胡大宝也立刻领了杨振的命令,匆匆忙忙去张罗和收拢自己的人马去了。 杨振回到自己的营地里,夜色已经深了,山林间、海湾里弥漫着雾气,能见度也就十几步远。 这样的天气,对杨振麾下依赖火器的人马肯定是有所不利的,一不小心火药和药捻子就会受潮。 但是,这样的天气,对于熊岳城以及石桥子的鞑子和二鞑子来说,也是不利的。 海湾和河上弥漫的雾气,让他们无法及时发现这些来自海上的船队,即便这支船队已经快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且说当天夜里,子时一过,杨振领着一路船队当先离开了兔儿岛的头道湾,在海上会合了从二道湾出来的另一支船队,熄了灯火,扬起风帆,缓缓往北而去。 等他们离去之后,胡长海传令升起了两个时辰前才刚刚传令降下的风帆,携带着杨振临行前又特意让人袁进送来了几颗每颗重达四十斤的万人敌,沿着来时路,逶迤南下。 临行之前,杨振除了赠送胡长海几颗万人敌,供他在万不得已时攻坚使用之外,他还告诉胡长海,要他们不必着急强攻许官堡。 杨振建议胡长海,到了浮渡河口之后,可以继续休整,等到天亮的时候,先派出小股人马上岸哨探,其他大队人马过了巳时再说,切勿提前打草惊蛇。 杨振心中还是希望,能够将许官堡的二鞑子人马主力从工事完备的寨子里引出来,引到自己设的伏击圈里,打它一个歼灭战。 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继续振奋自己麾下人马的士气,另一方面也可以在群盗面前树立起自己麾下官军的威望,告诉这些海盗们,自己不是他们以前所熟悉的朝廷军队。 夜色之中,杨振与袁进、胡大宝肩并肩地站立在船头的甲板上,望着雾气之中响水河的河口方向,没人说话。 胡大宝从杨振这里,拿到了他想要的二十杆燧发火枪,以及相应的火枪弹丸,他的一百多人马,这一回要跟着杨振一起行动。 从他本心来讲,他并不想去打熊岳城,而是希望跟着胡长海他们一起,去走浮渡河,去捡许官堡的便宜。 毕竟熊岳城可是也有着高大城墙的,城内又有一批数量不少而且货真价实的镶白旗真鞑子。 而几十里外的许官堡则不然,虽说也有围墙土寨,可是与熊岳城相比起来,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但是,杨振执意要带着他一起去打熊岳城,他也只能认了。 直到两支船队在兔岛外海会合了以后,他才拿到了杨振许诺的燧发火枪,而此时,杨振也才告诉他,到时候需要他的人马去夺占石桥子,然后跟吕品奇等人一起在石桥子以南道旁设伏。 第一八零章 城下 对杨振、吕品奇、李禄和张臣这些松山官军将领们来说,这一回再来响水河的河口,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前来时的那种忐忑、不安和前途未卜的紧张情绪,这一回完全没有了。 他们的情绪也感染了他们的手下人,尤其是吕品奇的部下们,他们还带着自己心爱的战马,本来对第一次上岸袭击鞑子感到非常忐忑恐惧。 但是眼见吕品奇以及吕品奇的亲兵随从们一个个胸有成竹,并没有什么紧张慌乱,普通士卒们的情绪也就好多了。 杨振给吕品奇及其部下安排的任务,也不复杂,一开始需要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到熊岳城下,造成一种自己兵力不少的假象。 等到熊岳城里派出了信使南下之后,就让他们与李禄、胡大宝一起到石桥子以南设伏,等待北上救援熊岳城的天助兵二鞑子。 至于张臣、金士俊、邓恩这些人,则要跟随自己左右,全力守着那座石桥,防着天助兵二鞑子突破了吕品奇、李禄等人的伏击地。 同时,也要防着熊岳城里的镶白旗真鞑子在关键时刻万一狗急跳墙,出城援助被伏击的二鞑子。 “大人!咱们出来的是不是有点早了?要不要传令下去,让大家伙先在河口停船休整一阵子再出发?!” 杨振一行的船队,离开了兔儿岛海湾之后,约莫半个多时辰,就已经乘风破浪地来到了响水河的河口地带。 如果船队现在就从响水河的河口进入,即便行驶得再慢,再过半个多时辰也就该到石桥子附近了。 到时候三更半夜的,人马都到了,大家伙黑灯瞎火地干什么去啊?! 胡大宝头一回与杨振合作,并不知道杨振接下来在后半夜的安排,只道他是考虑要乘着海水涨潮,倒灌响水河的时机,让船队轻松驶入呢。 所以,船队到了响水河的河口,他就斟酌着说话了:“盖州湾这一带的潮水我清楚,差不多要到了辰时才能退! “只要这里潮水不退,在辰时以前,我们的船队随时都能顺着响水河往里走!也不差这么一时半刻的!” “不!不能耽搁!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后半夜的时间,对我们这点人马来说,只少不多!” 虽然不知道杨振接下来到底要安排什么事情给大家做,但是杨振既然不同意在河口停泊,那么胡大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到了河口地带,船队并不停留,仍以一众蜈蚣船和平底沙船打头,跟着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冲进了响水河的河道里。 河面上飘荡着层层雾气,朦朦胧胧如同仙境,本来夜色下的能见度就已经很低了,有了这些雾气,整支船队自打进了响水河以后,就基本上处在一种信马由缰自在行的状态中了。 别说熊岳城或者石桥子的鞑子守军根本发现不了杨振船队的踪影了,就是杨振自己船队的尾船也根本看不见头船的影子。 多亏了杨振之前带着吕品奇等人,跟着向导亲自来过一趟,否则的话,这一回还真是麻烦不小,根本不知道该在哪里抛锚,该在哪里停靠了。 而且也幸亏袁进的水师营和胡大宝的兔儿岛海盗全都是靠船吃饭的行家,类似这样的糟糕天气,也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回了。 所以,大家伙尽管一路上胆战心惊、气氛紧张,可是到了最后,整支船队仍然安安稳稳地,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地,停泊在了预先说好的河岸边。 响水河河口距离石桥子,大概十三四里地的航路,根据之前他们乘坐平底沙船来往两地的情况,他计算了大概所需的时间。 船队在夜里航行,尤其是在河面上有雾的时候,又不能打起灯火照明,也就只能靠估算时间来指挥整支船队了。 早在船队从兔儿岛的头道湾出发之前,袁进就根据杨振此前的估算和胡大宝以往的经验,传令各条大船,务必按照约定的时间共进共退。 转进了河口之后,袁进让人按照约定,在船舱里燃起了计时的线香。 一炷线香燃尽,需要两刻钟的时间,约合后世半个小时。 考虑到风力小、雾气大,行船慢于往日,直到燃尽了两炷香之后,第三炷香又燃掉了一半,袁进才下令自己与杨振共乘的大船驶向岸边,在一处芦苇荡附近抛锚,稳稳地停泊了下来。 使用特制的线香来计算时间,是中国古人的一大发明创造,虽然显得有些笨拙,而且也不一定完全准确,但是在没有钟表的古代,在不好搞滴漏或者沙漏的场合之下,利用线香计算时间,却也是当时历史条件下最好的一种选择了。 这一回,袁进利用水师营协调行船的这种土办法,让杨振大开眼界,船队大大小小三十多条船只,就靠着这种计时的方法和水师桨手以及海盗们夜里行船的高超技艺,没出什么大的岔子。 很快,以杨振为首的作战队伍,就在距离里石桥子还有两三里地的地方下了大船,换乘了小船,偷偷摸摸地、陆陆续续地上了响水河的北岸。 石桥子方向虽然有个废弃的河岸码头可以利用,但是杨振目前还不想过早地惊动熊岳城和石桥子的敌军。 也因此,吕品奇随船携带过来的战马也就无法下船,只能等待天亮的时候,夺占了石桥子以后再说了。 预定参加作战的各支队伍下了船、上了岸以后,带队的将领很快按照找到了杨振,大家碰了面。 吕品奇的麾下一百人留下了二十人在几条大船上照顾战马,等待天亮,其他人全部如数到齐。 李禄的掷弹兵队、张臣的火枪队、胡大宝的兔儿岛海盗队伍,以及从松山城里带来一直充当辎重队使用的安庆后所部民壮敢战士二十人,还有这一次一直充当着杨振亲卫队伍的邓恩抬枪队、金士俊的胡骝卫队,也都如数上岸集结。 众人面见了杨振,现场受领了任务,然后经过短暂的休整清点队伍之后,按照杨振划分的梯队,一支接着一支,朝着夜色雾气里的熊岳城方向摸了过去。 杨振给各队安排的任务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很简单,而且早在船队集结在兔岛头道湾里等待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布置下去了,到了此时此刻不过是重新确认一下罢了。 根据杨振的安排,短暂的碰头会之后,那些趁着夜色上岸的队伍,迅速分做了三个梯队离去: 第一梯队是杨振本人亲自带领的一路人马,由胡大宝手下那个熟悉本地地形的向导高春和引领着,迅速去往北门一带,挖掘战壕并布设战场。 第二梯队则是由李禄带着他的掷弹兵队士卒和安庆后的松山民壮敢战士,由其他熟悉地形的向导领着直奔熊岳城的西城墙而去。 杨振给他们布置的任务,跟杨振亲领的到北门外挖掘战壕的任务差不多,同样是挖沟。 只不过,李禄和安庆后及其手下人要挖的却是交通壕,而且是直通熊岳西墙下的交通壕。 熊岳小城还在大明朝治下的时候,只是一个驿站的等级,也即熊岳驿的所在,并非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城内除了驿站、驿卒、驿马、仓储之外,也没有多少驻军。 所以,城小,墙薄,驻军很少。 熊岳城落入到了满洲镶白旗手里之后,为了加强对辽东半岛南段地区的控制,鞑子加高了城墙,扩建了城池,增修了南北门上的防御设施,比如门楼、角楼之类,并在此地迁移来了八旗户口,建起了辽东半岛上为数不不多的满城之一。 但是尽管如此,熊岳城城小墙薄的特点,并没有得到彻底的改变。 整座小城,仍然只有南北两座城门,而且也没有增建瓮城,到了夜里,城内值夜的旗丁和披甲士卒,主要集中在南北城门附近。 杨振要趁着这个时间段,趁着夜色雾气,让李禄和安庆后这两队人马挖壕沟,直通西墙脚下,并在墙脚下挖洞,然后多埋设几颗万人敌,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一举炸塌西墙。 至于第三梯队,杨振则派了张臣为主、胡大宝为副,让他们也趁着夜色雾气,带领自己的队伍,在石桥子和熊岳城南门之间的驿路两旁挖掘壕沟。 第一八一章 待命 胡大宝手底下的海盗队伍,对于杨振的这个安排,当然是不明所以的,他们之前也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计,现在干起来自是满肚子的不乐意。 不过,张臣麾下的火枪队左右翼士卒,之前却经过了小凌河河口的那场堑壕伏击战,上上下下都已经认识到了自军堑壕战的打法在面对鞑子骑兵冲击时的优势。 尤其是久经战阵的张臣,已经看清楚了,在平原旷野之上,自军以步兵结阵御敌,面对鞑子骑兵的猛冲,除非所有队伍都能像秦良玉指挥的石柱土司白杆兵那样纪律严明,人人置生死于度外,否则的话,不管结阵的步兵人数多少,用的是什么武器,几乎全都是处于弱势一方,结果都是任人宰割。 但是现在,有了可以容身的堑壕,有了可以遮挡的胸墙,有了经过改进的火器,形势已经大不一样了。 手持火器的步兵火枪手们一旦从地面上转入到了地面之下的堑壕里,他们就有了保存自身的基本凭借。 有了堑壕可以容身,面对鞑子人马猛烈冲击的时候,转身逃命不再是他们所能做的唯一选择。 这一点,不光是张臣本人,就连张臣麾下火枪队左右翼的老兵们,也都已经认识到了。 所以,他们受领了挖掘战壕的任务之后,一路急行,到了指定的地方,选好挖掘的位置,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干。 幸好此时,已经是暮春时节了,辽东半岛上的土地早已解冻,地面并不坚硬。 又因为熊岳小城的位置,就处在响水河所在的河口平原之上,浅层的土壤都是相抵松浮的沙土地,挖掘起来也不甚困难。 而且有了杨振刻意让松山制铁所准备的铁锹,人手一把专用铁锹,在这样的沙土地上挖掘壕沟,自是事半功倍。 就这样,崇祯十二年四月二十九日清晨,从丑时三刻到卯时前后,杨振统带着第一次出击敌后的数百人队伍,耗时将近两个时辰,悄没声息地在熊岳城的外围,挖掘着各种准备进攻城池和就地据守的工事。 到了东方的天色已经发亮,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熊岳城外北、西、南三面的工事基本告竣。 辽东半岛的地形,是典型的山地丘陵地形,虽然没有什么高山险峰,但是却到处都是浅山丘陵,只有半岛两边靠海的地方,零零散散地分布有一些小块的河谷平原。 熊岳城,就地处在响水河北岸一片狭窄的河谷平原之上,往北不远就是一片片高低起伏的山岭,往南不远则是响水河,响水河的南面不远,又是一片片丘陵山林。 一条早在明朝初年就修建而成的古老驿道,从南道北,翻山越岭,逶迤而行,将旅顺口、复州城、熊岳城、盖州城连接在一起,并且一直通到海州、辽阳和现在的所谓盛京城。 这条年久失修的古老驿道,经过石桥子附近响水河上的石桥,进入熊岳城的南门,然后穿过小城,从北门出去,没有多远,就是一个起伏不大的小山坡。 因着这道小山坡,距离熊岳城的北门只有一里多地,所以名字就叫做一里坡。 曾经的一里坡,与石桥子一样,都是南来北往的小贩行商们,在熊岳城外歇脚过夜的地方,这里虽然比不上石桥子水陆通吃,可是好歹也有过几个野店茶铺。 只是现在,一里坡一带,除了几处断壁残垣之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杨振统带的第一梯队人马,绕道熊岳北门外之后,很快就把阵地的位置,选在了一里坡的坡上。 到了天亮的时候,熊岳城的北门外通往盖州方向的古老驿道一里坡段,已经被杨振所部队伍奋力挖掘的数道深壕,给拦腰截断了。 杨振指挥挖掘的堑壕工事,一共有两部分构成,前半部分沿着一里坡驿道的两边往外伸展,面对着不到一里地外的熊岳城北门方向,依托残留的断壁残垣,构成了一个外八字型的喇叭口工事, 同时,在这个外八字型的喇叭口工事前方驿道上面,还遍布着杨振派人挖出来的一片陷马坑。 这道外八字型壕沟工事的后面,则是在一里坡上当道挖掘出来的一片工字型壕沟——前后两条壕沟,每条壕沟的前面,都有挖掘出来的沙土堆积而成的胸墙,而在这两条壕沟的中间,则由一条交通壕相连。 其实,这样的工事也并不复杂,根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虽然一里坡这里的驿道路面,比河岸附近的沙土地要坚实一些,可是一百来号人,甩开膀子干了半宿,也都给挖出来了。 到了天亮的时候,熊岳城的东方朝阳乍现,大地上的雾气也开始渐渐消散。 杨振在一里坡的阵地上巡视了一圈,对麾下将士们构筑的工事甚是满意,随后就在堑壕边上召集了身边把总以上的武官,对他们说道: “天色眼瞅着马上就要大亮了!天亮以后,我们就要去熊岳城的北门外打草惊蛇,告诉他们我们来了! “打草惊蛇之前,城西、城南的队伍也要以主力人马到此集结备战——一会儿,就由金士俊与胡骝速去传令,召集李禄、安庆后、张臣和胡大宝各部速来此地! “打草惊蛇之后,城中鞑子得知我们到此,可能会有两个反应——其一,就是立刻出城来战,妄图凭借他们现有的力量,将我们这些人就地消灭! “若是城中鞑子果真如此嚣张,那么我们就将计就计,把它直接引来这里,依托这片工事,来一个防守反击,争取叫它们有来无回!” 杨振说完这个话,目光从吕品奇、金士俊、邓恩等武官脸上扫过,见他们都是点头,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然后望着远处的熊岳城,接着说道: “其二,城中鞑子得知我们来此,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立刻往南派出信使,传令驻扎在石棚山下浮渡河北的的那支天助兵来援!妄想给我们来一个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同样把我们消灭在熊岳城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好办了!到时候,我们就以一部人马扼守石桥子,以主力人马过桥南下,先打来援的天助兵!” 说到这里,杨振目光坚定地看着雾气消散、轮廓清晰的熊岳城,停顿了片刻,然后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众人,问道: “这就是我接下来的打算了!吕老兄,你心里可还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或意见?!” 杨振目视吕品奇,等候着他的回答。 吕品奇本来是有一肚子意见的,尤其是对于三更半夜地领着众人在距离熊岳城北门外的一里坡上挖堑壕这件事情,他是有意见的。 在他看来,既然这回主要是搞围点打援,那么主力人马就该早点南下,赶紧到石桥子与石棚山之间的驿道两侧找合适的地方设伏去,而不是到熊岳城北什么堑壕。 但是,当他在一里坡挖了半夜的堑壕以后,尤其是听了杨振方才的话以后,本来对满鞑子有所了解的吕品奇,终于想通了。 熊岳城里的满洲镶白旗真鞑子,可不是跟自己一样的辽西明军。 这些镶白旗的满鞑子根本不怕自己这些人,人家发现有人围城,第一反应恐怕不是派人出去求援,而是直接从城里出击。 自己这一边要是真的将心比心,以自己之心度鞑子之腹,也就是拿自己这边的打法去猜想鞑子可能做出的反应,那就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城里的镶白旗牛录打一个措手不及,那可就糟了。 此时的吕品奇已经自行脑补了许多种可能,所以他尽管知道自己的部下里有许多人都是一肚子的不乐意,但是他在听了杨振的问话之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总兵大人未虑胜,先虑败,想得很细,此番安排——算是十分妥当!只是—— “只是大人这番打法,一环紧扣着一环,稍显有些复杂!前前后后,起承转合,不能有一丝差错,需得将士们人人对此心中有数,预先做好连续奔波作战之准备!” 杨振听了吕品奇的话,当即点了点头,心中对吕品奇的这个说法也是十分认可。 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也是如此,害怕自己的战术设想过于复杂,对麾下将士的素质要求过高,担心手底下的人马没有办法执行到位。 一旦这样的话,再好的设想也要落空。 想到这里,杨振沉吟了片刻,转身对金士俊说道:“金副官!你现在就去传令!请张臣和胡大宝,还有李禄、安庆后他们,亲自带领手下主力,迅速前来一里坡集结! “同时也要传达我的命令,让他们在石桥子和西墙外各留一小股人马,原地潜藏、隐蔽待命!” 金士俊抱拳领命,快速转身离去。 第一八二章 阵地 熊岳城并不大,看起来与杏山城、塔山城差不多大小,但是比松山城却要小上那么一圈。 金士俊领了杨振的军令,立刻带着胡骝麾下的一个小队士卒,飞奔着前去传令了。 杨振则指挥着一里坡阵地上的将士们,把之前携带的火把、弓箭、火炮、弹药和手榴弹等东西,提前在堑壕工事前摆放布置妥当,并在前前后后的堑壕之中,备上柴草,左一处右一处地点起了火堆。 尤其是邓恩抬枪队辛苦携带过来的五门虎蹲炮,更是在八字壕前面,插空固定好了它们位置,装填好了药包和数不清的散弹。 虎蹲炮的身材就像一只大水桶,口径比较大,炮管子也够粗,就是身管实在有点短。 它最大的优点是,铸造容易,而且炮管粗短,膛压较小,不易炸膛。 同时,重量也不大,携带起来相对比较轻便,两个人身背药料和弹丸,一抬就走,也好随时转移阵地。 然而,与此相应的是,它的缺点也很明显,比如射程小不说,准头也差得惊人。 尤其是装填了与其口径匹配的铁弹,或者石弹以后,发射时动静挺大,搞得烟雾弥漫,声势吓人,但其实际的威力,却是严重不足。 所以,在明末官军与鞑子骑兵的野战之中,虎蹲炮很少能发挥出自己的威力,除了守城时用一用,在其他的战场上基本上是被淘汰掉了。 但是杨振却知道,虎蹲炮在明末战场上之所以显得十分垃圾,只是因为没有用在对的地方上。 当年大明朝立国之初,就是靠着一门又一门、一批又一批的虎蹲炮,遏制了蒙古人数不清的马队。 到底是马队骑兵厉害,还是这一门门虎蹲炮厉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完全取决于使用和驾驭它的将士。 大明朝立国之初,明军里有的是悍不畏死的炮手,每当面对蒙古马队的冲击,这些人挺立在汉人军阵的最前线。 直到他们能够看清楚敌人的面孔,直到蒙古人的马队冲到了自军的阵前,冲到了虎蹲炮的射程之内,他们才点火开炮。 可是到了明末的时候,大明官军队伍里的炮手们,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 他们只要远远地看见鞑子的骑兵出现了地平线上,就会着急忙慌地点燃火炮,根本不管什么射程够不够得着敌人。 久而久之,火炮就渐渐地退出了与鞑子野战的战场,慢慢地变成了只在守城时用用的东西。 不仅虎蹲炮是这样的命运,明朝中后期陆续出现的火炮利器佛郎机炮、红夷大炮,全都遭遇了这样的命运。 当然了,与其说这是明末官军炮手们胆气不足造成的问题,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全面的衰退,整体的溃败。 如果炮阵背后的大批步兵、骑兵以及火铳阵地能够坚如磐石,他们不会提前溃散,前方的炮手们又怎么会不敢与鞑子面对面对阵呢?! 如果不是火炮的铸造、火药的制作不过关,质量低劣,威力下降,使用热兵器的军队又怎么会害怕面对使用冷兵器的军队呢?! 如果将来能够给杨振以足够的时间,他一定会好好收拾一下旧山河,让所有的事情都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去。 只是现在的他,只能做他眼前能够做到的,从眼前做起,能改变一点是一点。 而他能做的,就是改良火药,使用散弹,同时在虎蹲炮炮手们的身前或者身后,布置上几道堑壕。 这么做,就是要让这些炮手们知道,即使鞑子的马队冲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的安全也是有保证的,他们的后路是有保障的。 当然,杨振改变不了虎蹲炮的射程,现在的他还有没有大炼钢铁、重铸火炮的条件和能力。 因此,当熊岳城里的鞑子骑兵前来冲击阵地的时候,他布置的这几门虎蹲炮,其实只有一次点火发射的机会。 但是他确信,只要敌我之间的距离足够近,即便只有这么一次点火发射的机会,也能给鞑子的骑兵造成大批伤亡。 五门虎蹲炮阵地的侧后方,是向外张口的八字壕,这是预留给掷弹兵队的堑壕。 八字壕的后边,拦路挖掘的工字壕,则是预留给火枪队的阵地,壕沟前面的土堆上也摆满了他们随身携带而来的飞将军手榴弹。 手榴弹其貌不扬,吕品奇及其所部选锋不太看得上,若不是杨振命令他们在下船的时候跟其他人一样随身携带过来,他们是不会带的。 吕品奇及其部下八十个精锐选锋,虽然也都配备了三眼铳,可是他们并没有把这种火器当成自己的杀手锏,说到底,他们还是更信任自己手里用惯了的强弓硬弩。 然而吕品奇手底下的这些人手,眼下却是杨振麾下的一支重要力量,既然来了这里,自是不能让他们闲置着浪费,此时全部被杨振安排到了这片阵地的壕沟里。 至于他们是愿意使用强弓硬弩,还是愿意使用火器和手榴弹,那就随他们的便了。 正所谓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他们能够上阵杀敌,杨振也懒得去管他们杀敌的方式了。 等到将来他们认识到了先遣营火器的威力,自然会改变他们对火器的看法。 杨振这边厢刚刚安排好了一里坡阵地上的事务,李禄与安庆后两个人就带着自己的人马赶来与他会合了。 “大人!卑职留了潘喜带着一棚人守在西墙外的堑壕里随时听令!掷弹兵队和安庆后的其他人全部带来了!” 李禄一见杨振的面儿,就立刻报告了他那边的情况:“卑职按照大人的命令,已经带人在熊岳西墙外,挖了一条直抵墙根的长壕!即便白天城上有人守卫,咱们也可以通过长壕接近墙根! “而且墙根之下,也已经按照大人的嘱咐,埋设了几处万人敌!大人若想今日夺城,咱们随时可以点火! “就算一颗炸不塌它,两颗总有希望!两颗炸不塌它,五颗总该够了!这可是咱们弹药厂专门调配的爆破药!” 李禄的脸上仍留着汗水和泥土的痕迹,在晨曦乍现的时刻朝气蓬勃,说话的时候看着杨振,眼神坚定而自信。 杨振对李禄还是非常放心的,此时见李禄对自己的安排信心十足,杨振也很高兴,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对他和安庆后二人说道:“很好!你们辛苦了!——” 说到这里,杨振也不多寒暄,而是话锋一转,指着前面坡下的工事说道:“一会儿等张臣赶到,我们去引城中鞑子来攻一里坡!前面的八字壕,就是给你们掷弹兵队准备的工事! “另外,掷弹兵队眼下人手有所不足,安庆后所部民壮继续归你指挥!你们二人现在就带着自己的人马,去前面的八字壕抓紧备战去吧! “记得把弟兄们的手榴弹给准备足了,到时候好叫熊岳城里的镶白旗鞑子们尝一尝飞将军的厉害!” 先遣营弹药厂制造的木柄铁皮手榴弹,使用方法非常简单,只需要拉出火捻子,用火把点燃了扔出去即可,稍加指点,就能使用。 安庆后所部民壮还在渡海前来的船上,就学会了使用的方法,此时归并到李禄麾下指挥指挥使用也正合适。 两个人没有异议,也知道时间紧急,当下接了命令,回到坡下点齐了人马,赶紧进入堑壕阵地,将众人随身携带的手榴弹,取下来,一个个在壕沟前的胸墙下摆好,并在壕沟里点起火堆,以备鞑子来临的时候,仓促间能够随时引燃火把。 第一八三章 扯呼 李禄、安庆后两个人离开不久,金士俊就领着张臣和胡大宝赶到了坡上,两个人见了杨振的面儿,也报告说南门外与石桥的堑壕挖好了。 他们负责的堑壕,并非当道挖掘,而是沿着南门外与石桥子之间的驿道两侧挖掘出来的平行壕。 张臣担心杨振这边的阵地上火力不够,并没有留下火枪队的老兵隐蔽待命,而是让胡大宝留了一队人潜伏在那里等候命令。 杨振听了报告,点了点头,表示满意,然后指着不远处晨曦之下的熊岳城,对众人微笑着说道:“现在天亮了,雾散了,我们也把桌子摆好了,是到了该上菜的时候了!—— “张臣!一会儿你带着火枪队的左右翼弟兄,跟吕参将手下的弟兄们一起,守着坡上的这片壕沟! “胡大宝!你带着兔儿岛的弟兄们,跟着杨某走一遭,咱们一起到前面的北门外,当一回钓鱼的诱饵如何啊?!” 说到这里,杨振微笑着,转脸去看胡大宝。 胡大宝从南门外的堑壕处一路跑来,此时头发散乱,满脸汗水泥污,遮挡左眼的眼罩更是肮脏不堪,看不出原来颜色。 此时听了杨振带着激将意味的问话,胡大宝咧嘴一笑,剩下的那只右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杨振,说道: “这有什么啊!不就是到鞑子面前走一遭吗?!——不过,我可得先把该说的说清楚!这个熊岳城的左近,我可是来过了不止一回!备不住城里的鞑子就有谁知道我的名头! “可不是我胡大宝胆子小不敢去,故意找托辞,而是我胡大宝这个样子太惹眼,老是叫人过目不忘!到时候要是暴露了身份,坏了杨总兵你的大事,大家伙儿可不要怪在我头上!” 杨振打量着胡大宝的模样,见他这么说,当下哈哈一笑,说道:“怎么会呢!正要让城中的鞑子识破了你的身份才好啊!” 杨振说完了这话,又回头冲张臣说道:“这样吧!你现在安排火枪队进入阵地,然后叫张国淦带上火枪,也跟我们一起走一趟!” 张臣见杨振做出了决定,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随即安排手下士卒进驻堑壕,与吕品奇商量着如何防御阵地。 过了片刻,张国淦带着火枪赶了过来,杨振随即领了胡大宝与张国淦下了一里坡,与等候在坡下的兔儿岛海盗一百余人,简单整了队形,就在东方初升的朝阳照耀下,缓缓往熊岳城的北门方向行去。 此时金色的阳光已经照在城上,从昨天傍晚开始就笼罩在熊岳一带的雾气已经散尽了。 杨振一行人,一百多个汉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又是故意大摇大摆地走在驿道上,根本没想着隐藏行踪,所以很快就被守卫在熊岳城北门上的鞑子哨位给发现了。 他们才下了一里坡,没走多远,隔着熊岳北门还有几百步,就听见远处的城门楼里传来了“叮叮咣咣”的锣声一片。 听到锣声,杨振站住,手搭凉棚,往熊岳城北门的城门楼上眺望,后面跟着的那支队形松散的兔儿岛海盗,也连忙停了下来。 虽然隔着老远,杨振在清晨的朝阳下,依然能够看见熊岳北门城头上有人影在奔跑,显然在传递消息,召集守城的人马。 “杨总兵!城上的狗鞑子已经发现咱们了!——咱们还要继续往前吗?!要是鞑子的骑兵突然冲出来,咱们跑不及,可就麻烦大了!” 杨振没有发话,紧跟在杨很身边的胡大宝先说话了。 不过他的这番话却立刻引起了张国淦的反驳:“怎么地啊,胡大宝?!鞑子还没出来你这就害怕了!?你这个兔儿岛岛主的威风,抖到哪里去了?!哈哈哈哈!” 张国淦自从见面起,就看不惯这个胡大宝的嚣张模样,现在逮着了机会,见他不想再带队往前,立刻出言刺挠他几句,并发出讥讽的嘲笑。 “老子怕它个鬼啊!这不是——杨总兵在跟前嘛,万一鞑子骑兵冲出来,咱们撒丫子跑了,把杨总兵丢在这里,咱们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张国淦与胡大宝你一句我一句正斗嘴,熊岳城内突然又传出了“呜——呜——”的低沉号声。 “这是牛角号!城里的鞑子要集结骑兵了!——走!我们再往前一段!等到鞑子城门开启的一刹那,你们不用等我号令,撒丫子往回跑就对了!” 听见城内传出的牛角号声,杨振制止了张国淦与胡大宝的嘴仗,立刻做出了决定,同时也一马当先,大步流星地继续朝着熊岳城的北门走去。 杨振一边走,一边转脸对张国淦说道:“鞑子一般弓箭射程,约在一百二十步左右!即使在城头射箭,射程略远,也不会超过一百八十步!而你的火枪,有效射程当在二百步左右! “所以,准备好你的火枪!给老子瞄准了城头上随便哪个鞑子!争取干掉他们一个!给我们来一个开门红!” 鞑子普通弓箭的射程,一般是在一百二十步左右,只有那些优中选优、精中选精的巴牙喇或者噶布什贤超哈,才能利用巨型步弓射出一百八十步左右的有效射程。 杨振不相信在这么个僻处辽南的弹丸小城里,会驻扎着镶白旗的巴牙喇或者噶布什贤超哈,所以经过了一番盘算之后,大胆地往前继续走去。 城头上的鞑子守军看起来并不多,大概二十来个的样子,他们看见城外突然出现的队伍仍在持续接近自己把守的城门,迅速集结到了城门洞上方的垛口处,一个个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又走了一段,突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但却射在了自己身前数步外的地面之上。 杨振连忙收住脚步,举起右手,示意身边和身后的人都停下:“这就是鞑子在城上的一箭之地了!再往前就到了他们的最大射程之内!” 就在杨振说话的功夫,城头上的鞑子爆发出一阵喊叫,紧接着就是一阵箭雨飞来,但却跟先前的那一支定位的一样,纷纷跌落到了杨振、胡大宝、张国淦的跟前。 可是即便如此,也吓得胡大宝他们身后的兔儿岛众海盗惊慌失措,叫喊着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气得胡大宝转头跳脚大骂。 然而,就在鞑子箭雨落地、兔儿岛群盗喊叫后退的同一时刻,紧跟在杨振左边的张国淦却突然冲着城门欺身上前,并吼了一声: “瞧好吧!” 听见张国淦的吼声,杨振、胡大宝连忙转身去看,就看见张国淦双手举着火枪,趁着城头上的鞑子射箭又取箭的空档,往前连窜出了好几步,然后冲着城头垛口人头攒动的地方“砰”地就是一枪! 随着一团白色的硝烟爆出,城头上传来一阵惊呼,城头的鞑子们哇哇乱叫之中又是一阵箭雨射了下来。 不过,开了一枪的张国淦已经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在他的身后地面上一溜的箭支落地,但却没有一支射中他。 “射中了!射中了!啊哈哈哈哈——!” 张国淦一边兴奋地高喊着、大笑着,一边狼狈不堪、连滚带爬地,退回到了杨振等人的这一边。 与之相应的是,胡大宝先前有点胆怯后退的海盗队伍中,却也随即爆发除了一阵欢呼呐喊之声。 大家都看到了城头发生的混乱,看到了一队鞑子之中有人在枪声里仰面倒下。 这个不可思议的场面,让胡大宝及其部众的士气顿时为之一振。 杨振所部官军火枪的射程,居然超过了鞑子弓箭的有效射程,这点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这一点是他们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尤其是胡大宝,一想到自己的手里已经有了这样的火枪二十杆,当下他的胆气也是为之一壮,学着张国淦的样子,趁着鞑子箭雨落地的一刹那,同样欺身上前,冲着城头就是一枪。 而胡大宝手下已经换上了燧发枪的亲兵队,看见自己的老大这么做,立刻有样学样,趁着城头鞑子箭雨落地的空档,上前开一枪即立刻后撤。 就这样,城头与城下,你来我往,隔空打了几个回合。 期间,枪法精湛的张国淦又射中了一个鞑子,引起城头上的一阵混乱。 而自诩枪法精湛的胡大宝和他的亲兵队虽然打了几轮,但却只有几个特别胆大靠前的将弹丸射进了城头的鞑子中间,其他的全部落空。 不过枪声大作,硝烟弥漫,你来我往之下,声势却也骇人。 张国淦、胡大宝以及胡大宝麾下亲兵队利用火枪与城头上的鞑子隔空过招、打得不亦乐乎,这时,一直盯着熊岳城北门动静的杨振,发现熊岳城的北门一阵晃动,紧接着就是吱吱嘎嘎地一阵沉重的响声传来,原本严丝合缝的包铁城门,突然从内打开了一扇! “胡大宝!张国淦!停火,停火!城门开了!准备后撤!全员后撤!扯呼!扯呼!” 第一八四章 靖东 杨振看见城门突然打开,立刻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为了让胡大宝麾下的海盗队伍听懂自己的命令,杨振也不管对不对头,连扯呼这样的土匪黑话都用上了。 喊完了扯呼,杨振已经看见城门开出,冲出一批黑马,当下立刻转了身,拔腿就跑。 胡大宝、张国淦自是有样学样,立刻紧随其后,其他的海盗队伍本来看这种隔空过招,看得正热闹,突然见自家头领转身就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再看城门开处冲出一批披着马甲的鞑子骑兵来,自然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惊叫着转身就走,一边飞奔着,一边喊叫着: “鞑子骑兵!鞑子骑兵来了!快跑啊!” 整个溃败逃散的场面不带有一点表演的痕迹,真是活脱脱的一副官军民壮遭遇鞑子之后丢盔弃甲的怂样! 而且,由于场面转换太过于突然,有一些掉了队、落在后面的兔儿岛海盗弟兄,倒了大霉,不断被紧追而来的鞑子骑兵追上,或者被鞑子骑兵的弓箭射死,或者被鞑子骑乘的战马踩死。 多亏了一里坡的松山军阵地离他们这些出面诱敌的人马够近,要不然的话,就真的会像胡大宝之前所说,跑不及,麻烦就大了。 杨振、胡大宝、张国淦都属于身高腿长的类型,他们战场经验足,见机也早,属于最早一批往回跑的,当然也成了最先一批跑回一里坡阵地里面的一部分。 杨振奔跑着,冲过了虎蹲炮阵地之上预留的通道,一边穿过八字壕拱卫着的驿道,一边高声传达着准备开火命令: “邓恩稳住!准备点火开炮!稳住!准备点火开炮!李禄准备投弹阻敌!把握时机,干他娘的啊!” 杨振飞奔着,一口气穿过了当道设立的虎蹲炮阵地,穿过了李禄领着大队人马驻守待命的八字壕,一直跑到一里坡上的工字壕第一道阵地,翻过胸墙,跳进壕沟,才算是停下了脚步。 他一边趴在了地上喘着大气,一边呼哧带喘地对前来扶他的张臣和吕品奇说道:“引来了!把鞑子引来了!准备战斗吧!” 杨振话音刚落,就听见坡下的虎蹲炮阵地上传来了一阵轰鸣的炮声:“咣!咣!咣!” 先是接连三声炮响,紧接着又是“咣”“咣”两声轰鸣声传来。 杨振连忙从壕沟里爬起来,趴在工字壕的第一道壕沟胸墙上往下看,就看见邓恩和他的炮队士卒正在抱头鼠窜,跟着那些跑在最后的兔儿岛海盗一起跳进了驿道两边的八字壕里。 紧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鞑子骑兵队形,也被五门虎蹲炮的散弹突然打得人仰马翻,一片大乱。 原本一个牛录、三百人的鞑子披甲骑兵,沿着还算宽敞开阔的的驿道冲过来,形成的黑压压一片的密集队形,在虎蹲炮几乎面对面的散弹攻势之后,顿时稀疏了不少! 有的鞑子骑兵中弹落地,有的鞑子骑兵紧急勒马,只有一部分后面的鞑子骑兵不明就里,继续冲进了八字壕怀抱的阵地。 五门虎蹲炮响过,炮位所在的地方已经是空无一人,鞑子骑兵似乎是意识到了眼前的虎蹲炮不可能再打响,因此在短暂的停滞过后,立刻又嚎叫着策马往前冲来。 二百多骑呼啸前行,穿过虎蹲炮与虎蹲炮之间的通道,连绵不绝地,朝着山坡上的制高点冲去,声势骇人至极, 杨振看见鞑子骑兵悍不畏死,心中大喜,又担心李禄错过最佳时机,就在一里坡阵地上的壕沟里,跳脚高喊: “李禄!投弹!投弹!快投弹!让他们尝尝飞将军的厉害!” 此时此刻,八字壕里的李禄所部,根本不需要杨振遥控指挥了,在鞑子骑兵呼啸而过的马蹄轰鸣声中,他们也根本听不见杨振的喊叫。 就在杨振跳脚大喊的同时,鞑子骑兵如同一条长龙,瞬间冲过了虎蹲炮所在的阵地,与此同时,驿道两侧的八字壕里也在刹那之间就丢出了数十颗冒着白烟的手榴弹。 “嘭”“嘭”“嘭”“嘭……” 一枚枚冒着白烟的手榴弹,落入到鞑子骑兵行列中间,然后又一个接着一个炸开了花,发出一阵阵一片片的巨大声响。 此时身在一里坡顶上壕沟里的杨振等人,都能感受到成片的手榴弹炸开所造成的地面巨大震动。 有的手榴弹,落在工字壕附近的地上之后才炸开,炸起来的沙土,扑簌簌地落下来,弄得大家满头满脸都是。 杨振靠墙蹲在壕沟里,抹掉脸上的泥土,抹不掉脸上灿烂的笑容,而吕品奇及其部众的脸上除了来不及抹掉的泥土之外,更是满脸的震惊与合不上的嘴巴。 “火枪队!开火!开火!” 一直冷静沉着的张臣,在这个时候,不失时机地大声指挥着麾下的火枪队左右翼士卒们,端着火枪,对着冲在最前面的鞑子骑兵“砰砰砰”地开火了! 整个一里坡的阵地上人喊马叫。 一个个手榴弹从八字壕里不断地被投掷出来,投到鞑子有点进退两难的队伍中间,将一时间根本无处闪躲的鞑子战马与骑士炸翻在地上。 好不容易冲过了炮阵,冲过了八字壕,眼看就要冲上一里坡阵地的鞑子骑士,又被突然从地下壕沟里站起来开枪的火枪队击毙在工字壕的第一道胸墙之前。 这一切事情的发声,其实就在杨振的几个喘息之间,等他完全平复了呼吸,拄着自己的火枪,再次从壕沟里站起来的时候,鞑子骑兵貌似势不可挡的冲击之势,已经被彻底遏制住了。 杨振端起手中的火枪,瞄准了鞑子人群中的一个,“砰”的一声,开了自己在此战中的第一枪,将一个挥舞着马刀呼喊指挥的鞑子击落马下。 杨振开了这么一枪之后,吕品奇也早从震惊之中回过神了,大声呼喝着自己的手下利用手中的强弓硬弩射杀着仍然不住往前冲击的鞑子骑兵。 驿道终究是驿道,并不是一个开阔的战场。 鞑子的骑兵在这里固然施展不开,没有办法迂回包抄,可是特殊的地形,同样也限制了杨振统带的人马,让他们无法把眼前占据的优势立刻扩大。 但是,眼前这个混战的局面,对杨振一方绝对有利,只要鞑子仍然不知死活地往前冲击,那么等待他们的就将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所以,杨振并不着急,开了一枪之后,转身蹲在堑壕里,继续给自己的火枪装填火药和弹丸。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阵地上传来一阵鞑子叽里咕噜的叫喊声,一直在堑壕里负责保管杨振弹药补给的麻克清听见这个声音,突然对杨振说道: “总兵大人!鞑子章京死了!鞑子马上要撤回了!” 杨振听了这话,一拍额头,说道:“哎吆!老子竟然忘了你麻克清会说鞑子鸟语了!——你快用鞑子鸟语向他们喊,就说咱们是大明官军征东先遣营!他们要是跑了就来不及了!” 麻克清听了这话,连忙站起,就要喊出去。 不过,就在杨振身边的吕品奇、胡大宝等人都是一惊,齐声喊道:“大人且慢!” 胡大宝阻止了麻克清喊话之后,还接着说道:“大人你让他这么一喊,咱们不就全暴露了吗?!” 吕品奇这个时候也对杨振说道:“大人你暴露了征东先遣营的身份,恐怕不久之后,鞑子就要派出大军去松山城报复咱们了!何必惹下这个麻烦?!” “好吧!那就这样——麻克清,你立刻大声喊过去!就说大明辽西官军靖东营你祖爷爷在此!立刻下马投降,献出熊岳城,可以任他们满鞑子离去!否则的话,等咱们靖东营破了熊岳城,城里满鞑子鸡犬不留!哈哈哈哈!” 杨振冲着麻克清喊出了这么一番话之后,心情没来由地畅快无比,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麻克清也再不犹豫,就在吕品奇的目瞪口呆和胡大宝的不明所以之中,将杨振这番话用鞑子的女真语喊了出去。 此时此刻,冲击一里坡未果的鞑子骑兵,已经发现势头不对,对方主力可不是海盗,己方很可能中了埋伏。 因此,在阵地前来回冲撞的鞑子骑兵,听了麻克清用女真话喊出的劝降话语之后,很快就呼喊着调转了马头,沿着来时路,拼死冲出了杨振精心布置的伏击圈。 第一八五章 生死 鞑子骑兵来得快,去得也不慢,从他们出城追击而来,到他们留下一地的死伤转身仓皇而去,一共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但是,他们一前、一后的两次冲击,以及期间在伏击圈内滞留的一段时间,还是给自己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一开始以密集队形气势汹汹、疾驰而来的三百骑鞑子披甲人,能够躲过虎蹲炮的散弹攻势,躲过八字壕里的手榴弹攻势,并且躲过工字壕前面的火枪和弓箭攻势的,到最后狼狈逃回城中的,只剩下区区百余骑。 而且,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马,是带着或轻或重的伤逃回去的。 铁皮手榴弹炸开之后形成的弹片,杀伤范围很大,但是造成的杀伤,多不是致命伤,很少直接导致人马的死亡。 在这一点上,手榴弹不如虎蹲炮的近距离散弹攻势,甚至也不如火枪鸟铳在近距离击中鞑子人马造成的伤亡。 可是,手榴弹最大的威力,却正在于它的杀伤半径大,一炸就一片。 它所造成的的伤害,虽然不足以当场让人毙命,但却足以让受了伤的人马,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鞑子骑兵气势汹汹而来,最后狼狈逃窜而去,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了一片欢呼,也留下了一地哀鸣。 杨振及其所部松山军的士卒们,还有胡大宝的兔儿岛海盗队伍,看着鞑子仓皇退去,立刻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之声。 尤其是胡大宝的兔儿岛海盗队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场形势瞬间逆转的惊人场面,当初看见鞑子骑兵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而来,人人都是胆战心惊,斗志全消,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此时再看鞑子一脚踢在了铁板上,顾不上带走一地伤亡的人马狼狈逃回城中,这些多少年东躲西藏没有打过胜仗海盗队伍瞬间士气爆棚,争先恐后地爬出了壕沟,去抢鞑子留在战场上的人马武器。 杨振看见眼前大局已定,也没有下令制止,而是跟着众人一起跳出了堑壕,从麻克清的手中接过他替自己保管的手斧,朝着距离最近的一个鞑子走去。 那鞑子被压在自己的战马下面,痛苦地呻吟着,想要从倒毙的战马下挣扎出来,他头上的箭盔已经不知道掉落到何处去了,一根金钱鼠尾随着挣扎的上身不住地摆动。 杨振快步上前,抡圆手斧,嚓地一声砍下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来。 紧随其后的麻克清,同样眼疾手快,一把抓起那根金钱鼠尾,将杨振砍下的头颅拎在了手中。 吕品奇所部人马、张臣麾下的火枪队士卒,以及李禄、安庆后等人的手下,也纷纷从壕沟里出来,争抢着杀死那些负伤落马的鞑子,砍下他们的首级,捡取他们的武器,甚至剥下了他们的盔甲衣物。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里坡的战场上,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鞑子了。 吕品奇、李禄、张臣、胡大宝这几个将领,各自留下了自己的人马继续清理战场,收集战利品,本人逐渐聚拢到了杨振的身边。 此时这几个人的身上都是鲜血淋漓,脸上却都是掩饰不住的笑容,因为他们身上的鲜血,并不是他们自己的血,而是在砍取鞑子首级的时候溅到身上的鞑子鲜血。 “大人!战场清理差不多了!此战各部实得满鞑子披甲人首级一百八十七颗!鞑子死伤战马一百三十一匹!俘获鞑子可用战马四十二匹! “另有可用镶白旗帽盔、棉甲各计一百八十七副,鞍蹬马具各一百八十七套,长枪、马刀、筋角弓,各计一百八十七具!” 张臣一来到杨振的身边,就立刻向杨振报告了整个这一战的斩获情况。 说完了这些喜报,张臣的语气从欣喜畅快转为低沉下来,看了看杨振的脸色,然后接着说道: “我方也有一些伤亡!刨去各部轻伤者不计,胡大宝所部弟兄,战死二十二人!安千总所部民壮,被鞑子射死在堑壕里三人!战死弟兄合计二十五人!” 听了这些话,杨振的脸色也有之前的喜悦,一转而为沉重,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然后说道: “战死的兄弟,记得安排人马把他们的尸首都收了!兔儿岛的送回兔儿岛!松山城的,先带回兔儿岛,将来火化了,把骨灰带回松山城!有家属,将来一定厚给抚恤!” 这一回张得贵没有跟着前来,经验丰富、心思缜密的张臣虽然职位相对卑微,但却在杨振的支持之下,渐渐地成了杨振麾下各部的大管家。 对于这一点,吕品奇、李禄这些职位远在张臣之上的松山军将领,也都没有二话。 杨振说完前面那番话之后,转头看着情绪变得有点低落的胡大宝,对他说道:“胡兄弟!你也不要难过!兔儿岛阵亡兄弟的这个仇,我杨振一定会替他们报了!将来我们破了熊岳城,破了许官堡以后,俘获了鞑子的包衣阿哈,优先双倍补充给你!” “是啊!自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胡兄弟还请节哀顺变,咱们这是第一场,接下来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啊!” 吕品奇这一回共有八十名部下参战,除了一个中箭负伤之外,其他人全都完好无损,而立下的功劳却是前所未有,这个结果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此时,他见死伤最重的队伍是兔儿岛的海盗,心里其实也并不怎么在意,所以接着杨振的话头,开口劝慰胡大宝,与此同时,也把众人的思绪重新拉到了接下来的战事安排之上。 “没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也是这些王八羔子活该倒霉,脑瓜子转得慢不说,还他娘的跑不快!让鞑子追上了,怨得谁来?!” 胡大宝听了杨振和吕品奇先后说的话,心里逐渐放下了此事。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死的那些人,几乎都是因为在诱敌回来的路上掉队被鞑子骑兵追上射杀的,若是他们能够跟上大队,及时跑回一里坡,那就不会死在半道上了。 这个结果可真是怪不得杨振,也怪不得别人了,而且杨振也承诺了将来会给他补充俘虏的汉人包衣,只要将来手底下人马不少,他也犯不上现在斤斤计较。 想清了这些以后,胡大宝接着说道:“接下来,杨总兵有什么吩咐,有什么安排,杨总兵你尽管说!我胡大宝要是皱一皱眉头,也配不上杨总兵你叫我胡大宝一声兄弟!” 听了胡大宝这话,杨振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了看熊岳城的方向。 此时东方升起的太阳,已经越过了熊岳城的城头,先前笼罩在这一带的雾气就像从未有过一般,早就消散无踪了。 杨振望着熊岳城紧闭的北门,想了想说道:“接下来,我们就照之前的安排行事!——张臣!胡大宝!你二人各带所部,赶回南门外的堑壕处待命! “吕老兄!李禄!你二人与我一起,先到西墙下的堑壕处看看情况,若是城中鞑子不往许官堡派出信使求援!我们就炸他一段西墙再说!逼着他们派出信使求援!” 说到这里,杨振又看了看跟在自己身侧的金士俊,对他说道:“金副官!你领着胡骝他们一队人马!还有安庆后他们的民壮营弟兄!继续留守这里!城中鞑子若是再出北门,这个一里坡,暂时就靠你了!” 杨振不认为城里的鞑子还敢再出北门来攻一里坡,可是凡事架不住个万一,万一鞑子回城之后不甘心,再次征召了人马出城来战呢。 所以,杨振此时嘱咐金士俊带人留守一里坡,他把话说得极其庄重严肃。 说到底,杨振也是不希望在解决许官堡的那股天助兵二鞑子之前,让自己前来此地的消息外泄,引来盖州方向的其他镶白旗大军讨伐自己。 好在金士俊跟着其父金国凤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见杨振说得庄重严肃,同时其他人也都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当下也不含糊,立刻抱拳躬身说道: “请总兵大人放心!卑职人在,阵地就在!卑职等,誓与一里坡阵地共存亡!” 杨振看着金士俊,点了点头,然后招呼了众人,一起从一里坡的阵地上下来,利用那些缴获的战马,驮着虎蹲炮和战场上清点出来的其他战利品,快速往南,往响水河的方向行去。 第一八六章 炸城 熊岳城往北,是一片片连绵起伏的山岭,除了那条明修的驿道之外,再没有其他正经的道路可走。 但是往南看,却是一片开阔的河谷平原,下了驿道,便是荒野,荒野上面有树丛,有杂草,有水泡子,还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响水河畔。 这条羊肠小道,早在之前清晨各部往北门外集结的时候,张臣、胡大宝,还有李禄,带着人马刚刚走过,此时回程,自是轻车熟路。 众人往南走了没有多久,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很快李禄就跑回来向杨振报告,说是之前挖掘壕沟的地方到了。 杨振传令张臣、胡大宝他们继续前行,往南门码头方向去,并让他们把石桥子那边的消息第一时间送回来。 与此同时,杨振也让吕品奇率领所部选锋,带着缴获的战利品先回船队停泊处,而他自己则带着亲随人马与李禄的掷弹兵队留在了原地。 “大人啊!咱们壕沟都挖好了,直通鞑子城墙根下!万人敌也早埋在墙脚处了!接下来就等大人一声令下,咱们就可以炸了狗鞑子的城墙了! “到时候,咱们先遣营的弟兄们一拥而上,熊岳城可就是咱们的了!大人为何要把其他人都遣走了呢?!一旦炸塌了城,咱们又人手不足,岂不是错失了破城的良机?!” 杨振刚把留守此处壕沟的潘喜叫过来,潘喜就当面“质问”起杨振的意图来了,杨振的做法有点让他想不通。 “你小子懂个屁!大人的安排,岂是你能猜透的?!让你小子干啥你去干就得了,问那么多做什么?!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杨振还没开口,李禄先呵斥起潘喜来了。 其实李禄自己心里也有疑问,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罢了,此时见潘喜这个新晋千总见了杨振开口就问,连忙出言呵斥他不懂规矩。 杨振看李禄出声呵斥潘喜,不过李禄的脸上却是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当下知道他们心中皆有此疑问,于是笑笑说道: “现在看来,咱们直接炸了城墙冲进去,并不会太难!城中镶白旗鞑子的驻防牛录人马不会太多,方才一战,又已折损过半,咱们也有机会直接拿下熊岳小城! “不过呢,暂时留着它,也有留着它的好处!等它把许官堡的天助兵二鞑子,引到了我们的第二个伏击圈,熊岳一带可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到了那时候,熊岳小城,内无强兵,外无援军,它就成了孤城一座!对我们来说,也就是一道盘中餐而已,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岂不是好?!”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跟在身边的李禄、潘喜、麻克清等人,郑重其事地说道:“咱们此行,深入敌后,重在杀其丁口,乱其后方,而不在破其城池,夺其土地! “等到将来,咱们杀光了东虏及其狗腿子的有生力量,东虏鞑子盘踞的城池,总有一天会回到咱们的手中!” 已经在西城墙下的壕沟里挖沟兼蹲守超过三个时辰的潘喜,灰头土脸,满身泥污,此时听了杨振的话,犹自似懂非懂,接着问道: “那么——大人!咱们到底还炸不炸这段城墙了?!” “——炸啊!当然要炸!只不过——不是现在,至于什么时候炸,咱们得等南门的消息!” 杨振见潘喜并非那种一点就透的人,也就不再多说下去了。 他倒是很想将自己手下的这些小军官们,全都培养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但是现在看来,要想做到这一点,并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自己懂得就不多,眼下只是仗着一点洞察历史走势的眼界和优势,才能够针对各种复杂的情况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处置。 然而生于这个时代、长于这个时代的人们,却很难拥有这种远远超越了他们所处时代的眼界和见识。 这就让真正意义上的心有灵犀式的沟通,成为了一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且说潘喜听了杨振的话,有点一根筋的他,犹自不肯罢休,喃喃自语似地问道:“得等南门的消息?!咱们等南门什么消息?” 杨振听了这话,也只好摇头苦笑,这个掷弹兵队的潘喜在设计制作各种火药弹上很有天分,可是在兵法谋略上却是七窍开了六窍,就剩一窍不通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禄突然说道:“大人!南门的消息来了!” 杨振和潘喜闻言立刻起身去看,就看见一个人影,猫着腰快速地穿越草丛和土丘,从南面奔跑过来。 杨振仔细定睛一看,看出来那个来人正是张臣手下的那个把总李守忠。 那个李守忠像一条细犬一样,身材瘦小又跑得极快,只几个起伏之间,就跑到了杨振等人所在的壕沟边上,一个纵身,越过一片突出的草丛,直接跳进了壕沟之中。 “大人!张守备派小的前来报告南门消息!俺们到了之后,问遍了兔儿岛留守人员!自从昨夜咱们在南门外设立暗哨到现在,南门内无人出入!并没有派出一兵一卒过河南下!” 那个李守忠刚在壕沟之中站稳,见了杨振就立刻竹筒倒豆子,口条极其利索地将张臣让他带来的消息说将出来。 听了李守忠的这番话,杨振转脸看向潘喜,笑着说道:“喜子!这就是咱们要等的南门消息了!你现在可以炸城去了!但是不要着急,先炸上一颗试试,看了结果再说!” “好嘞!大人你就在这儿瞧好吧!” 潘喜听了杨振的命令,当即喜形于色,领了命令,转身就走。 这个时候,杨振转过身又对李守忠说:“你现在就回去,告诉张臣和胡大宝,这边炸城之后,城中鞑子即有可能派人出城求援!让南门外所有人员潜藏隐蔽,不要暴露!” 李守忠当着杨振的面儿,将杨振的话重复了一边,直到杨振点头认可,方才拱手而退,很快就又消失在壕沟外面的草甸子里了。 李守忠领了命令刚走,杨振就听见,不远处的西城墙头上传来一阵鞑子的喊叫,叽里咕噜的一通喊叫,也听不清他们在喊些什么。 但是其中的惊慌失措,杨振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也是一听便知。 杨振知道,这是潘喜安排的人手正在迅速通过壕沟接近熊岳城的西墙墙根引发的混乱。 当下他也连忙躬了身,领着李禄等人,沿着通往城墙的壕沟摸了行了过去。 沿着李禄、潘喜、安庆后所部之前挖出的壕沟往前行了百余步,就看见壕沟墙壁的一处凹洞中,蹲着几个先遣营掷弹兵队的老兵在那里渗透张望。 几个老兵看见杨振亲自前来,连忙挥手示意,阻止他们继续往前,就在这个时候,城上射来的箭支“嗖”“嗖”“嗖”地飞来三支,全部钉在了杨振等人的眼前,吓得李禄拉着杨振连忙后退了数步。 与此同时,杨振也听到了“哚”“哚”“哚”“哚”的数声声响,显然是城墙上射下的箭支钉在了盾牌或者门板上发出的声音。 这个时候,李禄说道:“大人!城上的箭能够覆盖这里,咱们不能再往前了!” 说到这里,李禄似乎看出杨振脸上的疑惑,接着说道:“今日清晨卑职带人去一里坡的时候,叮嘱潘喜他们派人回船拆了甲板备用!看来,他们已经做了准备!” 果然,李禄话音落下没过多久,就听见潘喜呼喊的声音传来:“快撤!快撤!快他娘的撤!”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看见潘喜在前,其他几个人在后,共同举着一块门板模样的东西,从壕沟靠近城墙的那头往自己所在的方向快速跑来。 杨振见状,担心阻挡他们的通路,连忙拉着李禄站起来,极速后退,然而他才刚刚站起来,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土地紧跟着一阵颤动,直接将立足未稳的他和李禄全都摔到了地上。 就在摔倒的那一刻,杨振亲眼看见前方不远处高大的城墙哗啦啦地掉下了一大片青砖和条石。 再接着,杨振眼前一黑,被飞过来的一堆东西给压在了下面。 第一八七章 活口 “大人!大人!大人啊……” “我没事儿!别他么嚎了,我没事儿!” 就在杨振看见潘喜他们高举着木板向自己迎面跑来的一刹那,潘喜顶着木板接近城根亲手点燃的一颗万人敌炸响了。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声响一起来的,还有剧烈的冲击和震动,来自身后的剧烈冲击和震动将潘喜他们瞬间掀翻在地。 他们高举在头顶上挡箭的木板也在那一瞬间飞了出去,混合着震荡翻飞的大量沙土,将杨振、李禄等人拍在了下面。 幸亏李禄潘喜他们之前挖掘的壕沟比较狭窄,刚够一人通过,两人并肩而行就有点费劲,而他们举着的木板又比壕沟宽大,震荡之中脱手飞出,一边落在了沟里,另一边却架在了沟沿上。 要不然的话,这一回,杨振、李禄等人恐怕就要被砸出个好歹来了。 “潘喜!你他娘的怎么搞的!?这一回要是伤到了大人,你立多少功劳老子也饶不了你!” “是!是!是!李游击骂的对!李游击骂的对!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李禄一边骂着潘喜,一边儿与潘喜一起,连忙把压在木板下面的杨振搀扶起来,怕打着杨振身上的沙土。 此时的杨振也没心情去理会李禄和潘喜他们,从壕沟里重新站起来之后,连忙去看远处的城墙,只见原本看起来高大坚固的城墙,已经被炸塌了一大片。 只是西城墙上,并没有炸出来任何一个缺口,方才轰然倾塌下来的那一大片,却是外墙包裹着的老旧城砖和鞑子后来修补的一部分城垛马面。 这个时候,李禄和潘喜他们也顺着杨振的目光,看到了熊岳西城墙的变化。 “哎呀——!太他娘的可惜了!居然没有炸塌它!” “怎么办?!大人!——要不要现在趁乱再给它来上一颗!” 潘喜和李禄看了不远处熊岳西城墙的情况,一个跺脚挥拳,遗憾不已,一个立刻请示接下来何去何从。 此时此刻万人敌爆炸造成的烟尘,还没有落定,城墙上的包砖包石炸塌以后露出来的夯土,仍然在哗啦啦地往下掉。 原本在城头上聚集着往下射箭的鞑子守卫士卒,在爆炸之中有一批人摔下了城头,有几个被掩埋在了砖石废墟之中,有几个摔在了地面上,挣扎着不停地哀嚎呻吟。 “不用再炸了!炸成这样刚刚好!” 杨振先是对李禄说了这番话,然后转头对着潘喜说道:“喜子!看着墙根那几个掉下里的鞑子没有?!你再回去一趟!别全杀了,留一个活口带过来!” 西城墙上的鞑子本就不多,炸塌了一段外墙的砖石墙面之后,城头上有一段已经无法立足,原来守卫这一段的鞑子要么掉了下来,要么就是闪到了很远的地方。 潘喜听了命令,招呼了附近的弟兄扭头就走,也不管城头上有没有弓箭射过来,只猫着腰,弓着身,沿着壕沟往那段城墙根下的砖石堆冲去。 倾塌的墙面形成了大量的土石,堆积起来,堵住了一段城墙下的壕沟,掩埋了一处距离较近的万人敌埋藏点。 但是尚有几个没有引爆的万人敌埋藏点,仍然完好无损。 仿佛只是转眼间功夫,潘喜带着人奔到了城墙根,匆匆查看了其他几处万人敌埋藏点以后,很快就来到了倾塌墙面下方。 几个掷弹兵队的老卒手起刀落,将掉下来露在外面的鞑子逐一杀死,割了首级带上,然后将其中一个情况较好的鞑子拖下了壕沟,并把那人一路朝着杨振等人立足处拖拽过来。 这个时候,杨振已让人把麻克清叫到了身边,他要麻克清问问,看看能不能从鞑子活口的嘴里问出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来。 没过多久,潘喜他们满身血污地拖拽着一个丑陋矮壮的鞑子走了过来,最后将那个叽哩哇啦不住叫骂着的鞑子扔在了杨振面前。 那鞑子显然摔折了双腿,下半身委顿在地上不能动弹,只剩下上身和头颅能够活动,头顶和脑后各留一根金钱鼠尾,脸上满是灰尘,一双小眼睛兀自恶狠狠地扫视着杨振等人,张着那个满是胡茬和黄牙的大嘴巴嘶吼着什么话。 杨振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鸟语,不过能猜到他说的准不是什么好话。 杨振见那鞑子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吼个不停,心中不爽,当即上前一步,砰地一脚踹在那鞑子脸上,瞬间踹得那鞑子口鼻窜血。 趁着那鞑子捂着口鼻安静下来,杨振对站在身边的麻克清说道:“麻六!你问问他!现在的熊岳城里,是何人做主?有多少男女丁口,又有多少满洲牛录?” 麻克清听了这话,立刻走近那鞑子,冲着他叽哩哇啦地大声喝问了起来。 麻克清将杨振的话转变成了女真语说出去,那鞑子显然也听懂了,但却并不回答,而是继续狠狠地看了看杨振,看了看其他人,突然呸地一声将嘴里带血的吐沫朝着杨振吐了出来,嘴里还乌拉乌拉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血沫子就吐在了杨振的脚下,差一点儿就吐到了杨振的脚背上。 麻克清见状,立刻就是飞起一脚,直接踢在了那鞑子的脸面上。 那鞑子的口鼻处,本就已经挨了一脚,此时脸面上又挨了一脚,顿时鼻青脸肿起来,仍是不住地叫骂。 杨振也不去管他骂的是什么,只对着麻克清说道:“你再对他说,只要他能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考虑一会儿就放他回去!让他和他的妻子儿女家人团聚!” 麻克清立刻将杨振的这个话变成女真语,说给了那个鞑子。 那鞑子听了,努力睁开他那已经肿成了一条缝的小眼睛看着杨振,仿佛是在确定眼前这人承诺的可靠性,但是他总算闭了嘴巴,不再叫骂了。 那鞑子不再挣扎叫骂之后,麻克清又把之前问过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这一回那鞑子闭着眼想了想,最后又努力睁开眼,冲着麻克清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话。 过了片刻,麻克清转脸对杨振说道:“大人!他说城里坐镇领军的镶白旗主子爷——不对,是熊岳城里镶白旗狗鞑子的最大头目,是镶白旗五甲喇章京之中的一个甲喇章京彰库善! “他说,现下熊岳城里有一个满洲镶白旗的驻防牛录,那个牛录章京刚在北门外被咱们的人打死了! “除了这个驻防牛录以外,城里还有彰库善刚从盛京城里带回来的一批新得恩典的阿礼哈超哈!剩下的,就是驻防牛录和新来阿礼哈超哈的家眷,还有一些新得的没下庄子的阿哈!” 麻克清说完这些话,停顿了片刻,接着又对杨振说道:“大人!小的曾在鞑子那边做过厮卒阿哈,知道一些鞑子的做法! “一地的驻防牛录,多由满洲八旗旗丁充任,可以携带家眷!那些立了功的披甲人,也就是阿礼哈超哈,一旦因功分了土地,得到了赏赐的庄子,就能单独开门立户,编成新的牛录! “至于他们从关里抓来的汉人,就成了新编牛录披甲人的包衣阿哈!这些披甲人专门负责外出打仗,家里的所有轻重活计,都要靠分得的包衣阿哈给他们打理!没下庄子的阿哈,就是待分配的阿哈!” 麻克清怕杨振听不明白,就多解释了几句。 这一回,也是多亏了杨振把麻克清带在了身边,要不然的话,他还真是弄不明白满洲八旗这些门道。 杨振听了麻克清的翻译,又听了麻克清的解释,再加上自己的一些脑补,总算是对眼前熊岳城里的情况多多少少有了一些了解。 彰库善是满洲镶白旗旗下的一个甲喇章京,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小小的熊岳城里,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要为一批新立功勋的披甲人在熊岳附近主持分配土地庄田。 想到这里,杨振心里一惊,当下急忙又对麻克清说:“再问问他,跟着彰库善新来的阿礼哈超哈一共有多少人?加上那些没下庄子的阿哈,一共有多少人?!” 第一八八章 夺桥 很快,麻克清冲着那个鞑子又是一阵喝问,而那个鞑子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也对着麻克清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 紧接着,麻克清对杨振报告说:“大人!来的是一个牛录!他说彰库善带着这批阿礼哈超哈来这里,是因为这一带一直闹海盗,他们要在这里编配一个新的牛录,准备清剿这一带的海盗! “至于新来这里的包衣阿哈有多少,他说他不清楚,只说随行的阿哈们都是这些披甲人今年从关里带回来的,他们有男有女有孩童,总之青壮丁口有很多,我们要是攻城,不可能打得赢他们!” 杨振听了这话也不气,不过心里多少有了点数,接下来他又让麻克清连续问了那个鞑子几个问题。 比如,两白旗在辽南这一带一共有多少驻防牛录,海州、盖州、复州、金州分别由谁镇守,以及镶白旗的旗主豫亲王多铎眼下是在盛京还是在盖州。 但是对于这些问题,那个鞑子却是无论如何也回答不出来了。 或许是他不愿意说,又或许是他这种地位卑微的镶白旗旗丁,根本没有资格获知这样的消息,总而言之,他对杨振接下来的问题简直是一问三不知。 那么既然如此,后果自然也就比较严重了。 连着几个问题答不上来,那个鞑子也有点慌张了,看向杨振等人神色就有点惶恐了,不住地说着一些什么。 麻克清看着杨振,等着杨振的决定,而其他几个人也都看着杨振,看杨振到底是按照承诺放了这人,还是把他怎么着。 东虏落到了杨振的手里,除非他有继续利用的价值,否则的话,杨振又怎么会放过呢?! 看着那个鞑子,杨振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已经知道杨振脾性的李禄和潘喜见杨振如此,也都跟着笑了。 到了这个时候,麻克清也知道了杨振的意思,随即自己保管的杨振斧头朝着杨振递了过去。 杨振见状,没有伸手去接斧子,而是冲着麻克清努了努嘴,示意让他动手。 杨振这么一做,在场的其他人都是看着麻克清,都在看他怎么做。 麻克清的身份很尴尬,他虽然同是辽东汉人出身,但却在满清那边当了多年的二鞑子。 他被杨振俘虏之后,剪掉了头顶上的小辫子,重新做回了汉人,杨振虽然也很信任他,对他一视同仁,但是在先遣营里,在松山城里,知道他之前身份的其他人,却始终对他充满了怀疑。 这让他既很无奈,又很不甘心。 眼下,他见杨振这么做,瞬间就知道了杨振的意思,这是要让他多少鞑子,以便取得大家的信任,尽快融入先遣营。 想到这里,麻克清再不犹豫,立刻收回递出斧子,双手持住了木柄,朝着那个一脸惊恐的鞑子猛地劈了过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麻克清手里的斧子,正劈在那个面部肿成了猪头、下半身不能动弹的矮壮鞑子头顶上。 斧子卡在脑壳里,红白之物溅出一片,那鞑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已是瞬间毙命。 “哎呦——!我说麻兄弟啊,你这么一下子,可真是白瞎了这颗上好的满鞑子首级了!” 就在一旁的潘喜,看见麻克清麻溜利索地砍死了那个鞑子,嬉皮笑脸地打趣着他,一边抽出了腰刀上前,三两下割取了首级,丢给手下拿着。 杨振这边刚完事儿,正要招呼大家回返来处继续等候南门的消息,一直盯着南边观察的李禄突然说道: “大人!快看!李守忠回来了!” 杨振连忙扭头去看,只见李守忠那个瘦猴子一样的身影,正在快速奔向原来接头的地方。 杨振见状也并不在犹豫,立刻招呼了众人,沿着壕沟往西急行,刚到地方,就见李守忠已经在壕沟里等候着了。 “大人!鞑子派人出城了!一共两骑,过桥往南去了!张守备带着咱们躲在壕沟里,看的清清楚楚!张守备顺便让小的前来请示大人,咱们何时拿下石桥子,出发南下设伏?!” 李守忠看见了杨振,连忙上前行礼,而且一边行礼,一边就快言快语地把该说的话说了。 “太好了!你现在就回去传令!告诉张臣,不用再等了!就是现在!让胡大宝的兔儿岛人马,立刻南下,拿下石桥子!同时告诉他们,我和袁参将、吕参将马上就到!” 李守忠听了这个话,知道时间紧迫,不敢耽搁,当即抱拳领命,转身传令去了。 杨振则吩咐了李禄、潘喜点起了掷弹兵队的所有人马,还有邓恩领着的小型炮队,一同去了袁进船队先前靠岸停泊的地方,会合了袁进和吕品奇所部人马,说明了情况,赶紧桨帆并用,沿着响水河往石桥子的方向开进。 此时响水河上的水位,由于河口地带的潮水开始退却的原因,已经有所回落了。 好在此时尚在辰时,此地距离海口并不算太远,尽管河上水位有所回落,却仍足以让船队的大船开进到了石桥子附近。 杨振、袁进、吕品奇等人抵达石桥子北侧码头的时候,张臣、张国淦领着麾下火枪队的人马,已经占据了石桥,在码头上等候着了。 守卫石桥子税关的天助兵二鞑子,人数很少,只有一个一二十个人的小队,从一大早上开始,他们就听见了熊岳城北的枪炮声,之前又听到了西墙外惊天动地的巨响,早就草木皆兵,如同惊弓之鸟了。 等到熊岳城的南门突然打开,冲出来两骑信使,快速过桥,打马南下,他们就更是惊恐万状了。 再等到胡大宝上百人的队伍,突然从之前隐蔽的堑壕里窜出来,冲过石桥杀将过来,守卫石桥子的天助兵立刻一哄而散,一路往南,朝着石棚山下的许官堡方向逃奔而去。 胡大宝也谨记了杨振的军令,只是呐喊着冲上桥头,开了几枪,浪费了几颗弹丸,就以双方都是零伤亡的战果,夺占了石桥子,并适时叫停了追击的步伐。 张臣在码头上接住了杨振,立刻向他报告了这个情况,同时说道:“大人!鞑子的信使已经打马南下有一阵子了,石桥子驻守的天助兵二鞑子也全都让他们跑回了许官堡方向,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赶紧按照之前的设想南下设伏去了?!” 即使张臣不站出来提醒,杨振的心里也已经开始暗自着急了,心里祈祷着许尔显或者别的什么许官堡的主将千万不要来得太快了。 杨振从码头上下来之后,立刻召集了袁进、吕品奇、李禄、张臣、胡大宝等人部署桥头留守与南下伏击事宜。 “袁大哥!为防船队退潮搁浅,你要督促船队全员动手,尽快卸下那些战马、物资、军需、器械,然后留下一批船工桨手备用,留下全部小船驻泊此地码头!同时还要拆下来几门佛郎机备用!其他全部大船由你率领,暂时退往河口处候命! “吕老兄!你带所部将士从速引马下船,上岸集结,拾掇好了,准备出发南下! “张臣、李禄你们二人各带所部弟兄,备足了火药枪弹飞将军,领着胡大宝所部人马立刻南下,沿着驿道寻找合适的设伏地点,挖掘堑壕隐身,构筑工事阻敌! “先发之军,以张臣为主,李禄为副,所有疑难事宜,皆由张臣一言而决!好了,你们现在就去准备!准备好了先行出发,无需再来向我请示!” 张臣只是守备,比李禄这个游击低着好几个级别,可是张臣战场经验丰富、军中资历深厚,杨振相信李禄能够理解接受他的这个安排。 杨振说到这里,脸色极其凝重地看着眼前的这几位将领,目光从他们的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说道: “从昨天夜里开始,我们餐风露宿费尽心机,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这一刻!只要我们这一次干掉了许官堡派来救援熊岳的援军,我们这一回出击敌后就算是胜利了! “不光是眼前这个熊岳城将会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就连三十里外的许官堡,也必将落到我们的人马手里! “袁大哥!吕老兄!各位兄弟!想想这个战果吧,只要我们能够干净利索地干掉许官堡派出来的二鞑子天助兵,一个堪比毛帅破镇江的大捷就摆在咱们的眼前了啊!干他娘的吧,兄弟们,还等什么呢?!” 当杨振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向着众人面前深处了右手,原本凝重的脸色,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难以掩饰的激动,疲惫苍白的脸上泛出了红润,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光芒,充满着对胜利的笃定信心和对一场大捷的热切渴望。 “没错!干他娘的吧!打赢了升官发财,打输了,重头再来!” 这一回,吕品奇倒是当先领会了杨振的意思,喊出了这句话以后,立刻也伸出了右手,握在杨振的手上。 紧接着,袁进、张臣、李禄、胡大宝一个接着一个神情激动地伸出手,将手与杨振、吕品奇的叠放在一起,很快六个人十二只手坚定地握在了一起。 第一八九章 勿噪 杨振部署完成,众人分头行动。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以后,张臣和李禄两人领着麾下,带足了火药、枪弹和飞将军,过桥会合了胡大宝的人马,沿着驿道快速往南去了。 张臣等人走了以后,约莫又过了一刻钟的光阴,吕品奇所部人马终于收拾妥当,整装待发了。 袁进也安排好了撤退和留守的事务,留下了觉华岛船队一半的船工桨手,总计一百二十人,交给了一个姓苗的营中都司领着,统归杨振节制指挥。 袁进本人领着船队的大船和其他船工桨手们,载着前番斩获的首级和战利品先行撤往河口海面去了。 过了辰时以后,河口退潮加速,响水河里的水位也会下降得厉害,再过上半个时辰,一旦到了巳时前后,他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正是因为熊岳城里的鞑子守将,知道响水河上这个潮汐涨落的情况,所以他们才没有派驻重兵,比如说派城里满鞑子的驻防牛录出来驻守石桥子,而是放心地将石桥子交给了响水河南的二鞑子天助兵负责巡防。 当然了,世间事总是如此,有因必有果,一环套一环。 张臣、李禄、胡大宝先行出发南下,寻找伏击地点去了,随后袁进也先行率领大船离开了。 此时的熊岳城南门外二里地的石桥子码头处,只剩下了吕品奇及其麾下整装待发的一百名骑兵,还有袁进营中都司苗乃成及其带上岸的一百二十个精选的船工桨手。 当然了,码头上还有杨振本人,以及杨振麾下直属的亲随队伍——邓恩、麻克清以及邓恩麾下的小炮队。 这一回,杨振留到了最后,他要带着从松山带来的战马以及早上从战场缴获的战马,与吕品奇的骑兵队伍一同行动。 原本他想留守此地,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伏击许官堡来援的二鞑子,比防备城中鞑子再次出击更为重要。 而且袁进留下的营中都司苗乃成四十多岁老成持重,也让杨振看着比较放心,当下就决定自己跟着吕品奇行动,然后把率众留守石桥子的重任交给苗乃成和邓恩。 且说杨振见吕品奇所部已经全员上马、整装待发了,当即让人叫来了邓恩和苗乃成,对二人说道: “我跟吕参将走后,石桥子就交给你们二人留守了!邓恩所部,以虎蹲炮五门、佛郎机五门把守石桥!苗乃成所部一百二十人,皆以飞将军守卫道路两侧堑壕! “城中鞑子不出城则已,一旦他们遣人出城夺桥,务必守住石桥!若是万不得已,记住了,桥南端两个孔洞之中已经安放万人敌,到时候可以将人马撤到桥南,点火炸了石桥! “但是,你们二人务必要记住了,炸毁此桥,乃是万不得已之时采取的下下策!今日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行此下策!” 根据之前审问得来的情报,熊岳城内该当还有一个牛录的阿礼哈超哈,连带着随行的厮卒阿哈,能战的人数并不少,若是甲喇章京彰库善把他们全部武装起来出城来攻,也确实有可能让杨振的计划落空。 但是杨振还是认为,鞑子既然已经派了人马往南求援,那么在援兵到来之前,特别是城里的鞑子已经在城外败了一场,对城外情况不甚明了的情况之下,应当不会在今天上午第二次派人出城进攻了。 所以,接下来的主战场,应当不是石桥子,而是对许官堡天助兵的伏击战了。 既然如此,杨振这个松山各军的主将,又岂能在远离主战场的石桥子这一边儿待着呢? 杨振说完了自己苗、邓二人的命令,见二人躬身领命、没有二话,放下心来,随即打发二人离开,各去备战。 然后,他让麻克清牵来了战马,翻身骑上,呼哨一声,一马当先上了驿道,尔后打马过桥,往南疾驰而去。 吕品奇领着麾下一百骑精神抖擞的选锋,紧随在杨振身后不远处,马蹄轰鸣,一路南下。 石桥子往南,杨振在前番哨探的时候,并没有去过,不过,对于辽东半岛南段的地形地貌特点,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过了响水河往南,一直到浮渡河,整体的地势都是起伏不平,除了零散分布一些小块的河谷平原之外,全是浅山丘陵地带。 尤其是熊岳一带,地势最高的石棚山,换算下来其海拔高度也没有超过一百米,不过几十米而已。 一条南北走向的古老驿道,时而越过山丘,时而穿过河谷,就像是一条长蛇,逶迤出没在这片浅山丘陵地带。 而且驿道途径的地方,不管是山丘之上,还是河谷里面,到处都是丛生的灌木和茂盛的树林。 这也就是说,这条古老驿道途径的地方,到处都是适合杨振先遣营开展小规模伏击作战的上佳战场。 在杨振的心里面,其实已经提前预想过几个上好的伏击战场了,比如石棚山下。 彼处地势起伏,林木茂盛,自己这一方将士们好隐蔽行踪,而对方的骑兵们途经此地的时候,马速也会自然慢下来,一旦遭遇伏击,很难做到一冲而过。 这样的地方,很适合设置伏兵。 然而,杨振也知道,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并没有一定之规,到底哪个地方最适合设伏,唯有冲在第一线的将领才最清楚。 所以,他并没有指定地点,而是把选择伏击地点的权力,交给了张臣和李禄,更具体地说,实际上是交给了战场经验丰富的张臣。 他相信,张臣会在做出目前情况下最正确的决定。 不过,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张臣选择的伏击地点,根本不在对己方来说伏击条件最优越的石棚山,或者伏击条件仅次于石棚山一带的青石岭,而是选在了伏击条件最不好的九垄地。 九垄地,距离熊岳城并不远,就在响水河南岸一片浅山环抱的原野上,距离石桥子,也就是四五里地的路程。 杨振与吕品奇领着麾下骑兵过河南下,一路急行,刚出了石桥子地界没有多久,就听见前方不远处的一道山坡外面砰砰砰砰地传来了一阵火枪鸟铳的声响。 就在杨振、吕品奇一行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山坡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轰隆隆、轰隆隆的爆炸声。 听见了这一阵惊雷一般的轰隆声,杨振的心里瞬间明了,这是掷弹兵队的万人敌爆炸的声音——张臣、李禄他们已经与来源的天助兵交上火了! 杨振本就一马当先,听见前方的枪声、爆炸声,更是立刻加速前冲,很快就像一阵风似地,冲上了前方的山坡。 这道山坡不高,但是勒马驻足其上的杨振,却将山坡下的平原旷野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杨振先是打眼一看,前方一里多地以外的荒野之上,一队由南向北而来的马队,约莫四五百人,形成了一条长龙,似乎正沿着驿道朝着自己的这个方向冲击而来。 杨很勒马细看,那条马队沿着驿道逶迤而来的长龙,此时不仅失去了速度,而且已经被分割成了数段。 驿道之上仍然不住地发生剧烈的爆炸,炸得土石飞溅、烟雾弥漫,就像驿道上开出了一朵接着一朵的巨大花朵。 与此同时,驿道两侧的灌木丛里,有人不住地往驿道上的马队之中投掷手榴弹,有的手榴弹落地炸开,有的则当空炸开,“嘭”“嘭”“嘭”“嘭”地响成了一片。 整个战场狭而长,像一个冲着来敌张着大口刻意拉长了左右两撇的大八字,又像是冲着来人张开了要拥抱对方的双臂。 杨振一看便知,正面拦路硬顶的是张臣、张国淦率领的火枪队,而处在两翼充当臂膀的则是李禄、潘喜率领的掷弹兵队和胡大宝的兔儿岛海盗队伍。 杨振勒马驻足坡上,看清了下面的形势,见双方打得正烈,取了腰间的手铳在手,拉开龙头,就要策马冲将下去。 就在这时,杨振听见吕品奇的喊声在自己的侧后方响起:“总兵大人!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第一九零章 混战 听见这话,杨振急忙勒马回头,看见自己这一方队形跑得有些松散了的骑兵队伍,正在快速地向着这处不高的山坡顶上集结。 “大人!李游击他们与来援熊岳城的二鞑子刚刚交上手,应该还能顶得住!让他们先顶一顶再说,顶住了最好,顶不住,也能拖慢二鞑子骑兵的马速!到时候,我们以重骑兵密集队形一冲而下,才能一击必胜啊!” 现在的杨振虽然不太懂骑兵战术,但是他也多少知道一些常识,知道骑兵冲击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队形和速度。 速度上,讲究要以快打慢,马速越快,越能发挥出骑兵作战的优势,因此,双方骑兵对战的时候,谁的马速更快,谁就占了先。 队形上,则讲究以硬打软,这就有了两个方面的意思。 第一层以硬打软讲的是装备,指的主要是身披重甲的重骑兵队伍,要胜过那些无甲、少甲或者皮甲的轻骑兵队伍。 第二层以硬打软讲的是阵型,指的则是队形密集厚实、整齐划一的骑兵队伍,要胜过那些队形松散混乱无序的骑兵队伍。 此时吕品奇麾下的骑兵选锋,都是特意披了重甲的长枪骑兵,不仅弓箭、马刀、骨朵之类的兵器都有,而且人人都配了一杆冲锋的长枪。 这些重骑兵人数不多,总共才一百人,就是加上杨振、吕品奇、麻克清三个,也才一百零三人而已。 但是,只要自己这一方调整好了队形,把握好了时机,到时候一冲而下,以快打慢、以硬打软,即便对方人数比自己多上一倍,也能一击必胜,以少胜多。 杨振虽然不骑兵战术,但是他的前身毕竟是骑兵悍将、马战高手,听了吕品奇的喊话以后,似乎本能性地就想到了很多东西。 当下,杨振拉住了身下有些躁动不安的战马,对着吕品奇说道:“好!就听你的!一会儿就由吕参将你发号施令!咱们以快打慢、以实击虚,必能一战击溃这帮汉奸走狗!” 杨振说完这话的时候,自己这边的重骑兵们已经陆续到位了,吕品奇有了杨振的亲口授权,也就不再客气了,立刻发号施令起来。 本来那些骑兵就都是吕品奇精挑细选之后带出来的心腹部下,对他的号令自然是令行禁止。 很快,之前因为行军造成的松散队形,就在吕品奇的号令指挥下重新调整了回来,并且结合了这段驿道的地形,以八骑并列成排、十二骑前后成列编队。 编队余下的四骑,有两骑护卫在吕品奇的左右,另两骑被安排护卫在杨振和麻克清的左右。 杨振、吕品奇这边儿的骑兵,在山坡上刚刚重新编队完毕,坡下驿道上的伏击战形势已经有了变化。 那些被伏击的二鞑子骑兵大部分拥挤在驿道上进退两难,小部分分散突围冲到了伏击圈外的荒野上,另有十几骑已经闯过了张臣当道设立的堑壕火枪阵地,正要掉过头从背后袭击他们。 与此同时,那些冲下了驿道,突围到了驿道两侧荒野上的二鞑子骑兵,也在快速地进行迂回,企图从李禄和胡大宝两部的身后进行反包抄。 杨振看见这个形势变化,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当即探手入怀取出哨子,猛地一吹,“?——?——”的尖利哨音瞬间响彻天地。 刚刚编队完毕回到阵前的吕品奇见状,立刻接过身边亲兵递上的长枪,朝天举起,然后大声喊道: “举枪!举枪!全体举枪!听我号令!——杀!杀!杀!” 吕品奇连着喊了三声“杀”,紧跟在杨振的身后打马起步,朝前方坡下的战场冲了过去。 而他身后的百名铁骑也在这一刹那间爆发出一阵阵喊杀的声浪,瞬间士气高涨起来,人人朝天举着长枪,八列十二排骑阵长枪如林,像一辆长满了长枪的巨大战车一样,开始滚滚向前冲去。 战马的速度先是慢,然后快,到了坡下终于迈开步伐奔跑起来,也是在这个时候,吕品奇头也不回地大声呼喊着: “持枪!持枪!冲上去杀光他们!冲啊!” 吕品奇一边喊着,一边将原本一手举持的长枪放平,左右手紧握枪杆,后端夹在右腋下,同时身体前倾,做好了冲锋准备。 杨振虽然最早冲下来,可是他也知道战场上的冲锋绝对不是单打独斗,在冲下来的路上即放缓了马速,与吕品奇、麻克清以及吕品奇安排护卫的骑兵保持了齐头并进的队形。 此时听见吕品奇的号令,看见他的样子,杨振也立刻将自己手里已经加装了枪刺的改装鲁密铳,拉开龙头双手紧握,平端在了手上。 杨振这边儿赶紧照着做好,感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所在骑阵的最前排就已经冲到了混乱的战场边缘。 杨振之前看见的那一拨冲出伏击场的二鞑子骑兵,此时已经再次转身,叫喊着面对面冲了过来。 这些天助兵二鞑子们身上穿的衣服甲胄,仍是一副当年大明官军的式样,只是脑袋上光溜溜的额头和脑后飞舞的辫子,又让他们显得极为不同,既丑陋又诡异。 双方距离本就不是太远,杨振一方战马飞奔之下,双方的距离更是迅速拉近,只在几个喘息之间,相距已在几步之内。 杨振的手里并没有吕品奇麾下长达三米的长枪——更准确地说,就是普通的铁头长矛,不过他手里的改装鲁密铳,却比更长的长矛有威力。 就在双方即将撞上的一刹那,杨振使劲扳下了鲁密铳的龙头,伴随着“砰”的一声清脆枪响,一片白色硝烟瞬间弥漫眼前。 当面冲来的敌骑之中,一个手持着盾牌、挥舞着马刀冲在最前面的天助兵二鞑子,当即惨叫一声,仰面跌落马下,随后淹没在奔腾的战马群中! 双方只是一个照面,先前冲出了张臣火枪拦阻线的数十骑天助兵二鞑子轻骑兵,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至于自己这边儿倒下几个人,杨振已经完全无暇顾及了,他在马上无法装填弹药,只能将手中加装了枪刺的鲁密铳当做了长矛,与身边的重骑兵一起平端着,在淹没了眼前的小股敌人之后,裹挟着敌人的战马,毫不减速地,继续朝着驿道上纷乱的敌骑冲了过去。 “前方堑壕!张臣!蹲下!张国淦!蹲下——” 杨振一边往前猛冲,一边着急大喊,提醒身后的重骑兵前方有壕沟,同时也提醒张臣和张国淦的火枪队及时藏身在壕沟里。 因为他担心百余骑战马沿着驿道以密集队形冲将过去,会不分敌我地将自己人踩在马蹄之下。 当然了,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二鞑子的一些轻骑冲过了火枪队当道设立的堑壕防线之后,就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火枪手回头防御了。 杨振他们一百余重骑刚刚出现在远处的山坡上时,张臣和张国淦就得到了消息,此时眼见杨振带来的重骑兵一冲而下声势骇人,哪能不及时躲避?! 而且,不光是张臣、张国淦他们早就注意到了战场之外突然来临的这一批重骑,就连距离杨振他们更远一点的李禄、潘喜、胡大宝他们,也早注意到了战场外突然发生的变化。 李禄和潘喜两人更是一边欢呼着,一边立刻传了命令,让手底下的掷弹兵们,以及临时充当了掷弹兵的胡大宝麾下海盗们转身往后,专门朝着冲下驿道正在进行迂回包抄的一股股小队敌骑投掷手榴弹,反倒把驿道上的主战场留给了快速冲击过来的自家重骑兵了。 一场预期之中完美的伏击,硬生生地演变成了一团混战。 不过,随着杨振、吕品奇带着一百多骑铁甲长枪骑兵的加入,这场驿道之上的混战,很快就以许官堡二鞑子轻骑的溃散奔逃而宣告结束了。 第一九一章 一斑 吕品奇带着自己麾下的重骑兵,击溃了驿道上乱成了一团的二鞑子天助兵之后,继续沿着驿道南下,跟在逃散的二鞑子屁股后面一路追杀溃兵去了。 而杨振则留了下来,指挥着张臣、李禄和胡大宝的队伍,在驿道上分割包围,截杀那些跌落了战马或者负伤未死的敌人。 在这段不足一里长的驿道上,除了痛苦呻吟的伤兵和不住嘶鸣的战马之外,随处可见天助兵二鞑子及其战马的残肢和残骸。 这些跌落在驿道上或者驿道附近的天助兵二鞑子,绝大多数负了伤,有的是被张臣、李禄他们埋在驿道上的万人敌炸死炸伤的,有的是被埋伏在驿道两侧的李禄、潘喜和胡大宝所部投掷过来的手榴弹炸伤的,还有的则是被张臣和张国淦的火枪队正面击毙、打伤的。 当然,对这些负了伤的二鞑子最致命的一击,还是杨振、吕品奇他们带来的重骑兵的冲击。 一百多匹战马驮着披挂甲胄的重骑肩并肩呼啸而过,几乎占据了整个驿道上的路面,几百只钉了蹄铁的马蹄子,片刻之间就是数千次的踩踏。 不仅将那些滞留在驿道之上的二鞑子骑兵刺落马下,而且也将那些已经跌落马下,却因为负伤而动弹不得,来不及躲避的二鞑子伤兵们直接踩踏在了地上。 等到吕品奇领着麾下重骑,裹挟着失去了主人的二鞑子战马呼啸而过以后,那些刚刚侥幸躲过了战马踩踏的天助兵二鞑子,又立刻遭遇了留在战场外围的张臣、李禄和胡大宝所部人马的围杀。 杨振倒是有意留下一批俘虏,但是没等他发布投降不杀的命令,此时战场上人数最多的胡大宝所部就已经杀红了眼。 不管是已经倒地哀嚎的,还是正在跪地求饶的,胡大宝所部海盗队伍全都是手起刀落一视同仁,根本不留活口。 杨振见状,想了想,也只好先随他们去了。 他知道这些宁肯在辽南一带沿海落草为寇,也不愿意投降满鞑子的海盗队伍,之所以不投降满鞑子,是因为他们与之前投降了满鞑子的天佑兵、天助兵二鞑子们仇深似海。 归根结底,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东江镇的队伍,在毛文龙死了以后,分别隶属于东江镇下各个不同的山头和派系。 按理说,这些团团伙伙,都是毛文龙一手聚拢起来的同根生的兄弟,本应和衷共济,相互照应,然后团结一致、共御外侮才对。 可是毛文龙一死,东江镇内部这些不同派系之间的关系,却变得极为复杂,在朝廷上拉一方打一方的推波助澜之下,他们相互间的积怨与嫌隙,或者说相互的倾轧与仇恨,甚至超过了他们与满鞑子之间的敌意,搞出了一场接一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悲剧。 先是孔有德、耿仲明领着天佑兵,充当了满鞑子的带路党,利用自己熟悉辽南尤其是旅顺口地形的优势甘为前驱,带着满鞑子攻陷了旅顺,并对城内的明军水师营家眷亲属搞了大屠杀。 其后,尚可喜又领着他的天助兵继续充当满鞑子的带路党,利用自己熟悉东江镇各岛位置地形兵力部署等情况的优势,带着满鞑子军队攻陷了东江镇的大本营皮岛。 与此同时,为了表示自己投降满鞑子的诚意,也为了报复时任东江镇总兵沈世魁对自己的打压,尚可喜指挥天助兵对岛上那些未能及时逃走的明军,以及留岛为质的各部将士家眷痛下杀手,大开杀戒。 而眼下的复州湾群盗,大多是当年旅顺口陷落和东江镇覆灭后散落在辽东沿海的残余力量,这些人对天佑兵和天助兵简直是恨之入骨。 尤其是投降了满清以后被安置在辽南沿海一带的尚可喜旧部天助兵,他们担负着清剿辽南一带海盗队伍的职责,不断地挤压着这些海盗队伍的活动范围。 如果不是因为之前尚可喜的天助兵被抽调到了辽西作战,那么胡大宝他们这支小队伍恐怕也难以在兔儿岛一带立足。 这些海盗队伍前几年势力比较弱小,不是天助兵二鞑子的对手,在与天助兵交手的过程张没少吃亏,现如今只敢隐匿在海岛上面,轻易不敢大举上岸。 这一回,胡大宝所部能够逮着这种己方占优的机会,当然要跟眼前的这些天助兵们把新仇旧恨一起算了,所以杀起受伤的、跪降的二鞑子来毫不手软,更是毫无怜悯之心。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九垄地驿道一带再也没有了一个活着的,或者完整的天助兵二鞑子了。 已死的,逐一被砍下了头颅,被扒掉了能用的衣服甲胄,收走了弓箭刀枪。 受伤的,则被挨个地补刀杀死,然后同样被扒掉了他们上能用的一切衣物甲胄。 二鞑子的头颅一样是正经的金钱鼠尾,一样是足额的战功首级,张臣和李禄两部的先遣营士卒自然不能丢在战场上。 这些二鞑子首级对胡大宝没用,所以胡大宝及其麾下的队伍就看准了二鞑子身上的甲胄刀枪等其他战利品。 除此之外,九垄地捕获的那些活着的和轻伤的战马,归了杨振的先遣营,而已死的或者受了重赏伤被杀死的战马,则全都归了胡大宝。 这些死掉的战马对杨振当然毫无用处,但是对胡大宝及其手下的海盗队伍来说,这可是他们在关键时候的救命口粮。 他们隐匿在盖州湾一带的海岛上,不管是在与辽东半岛陆地紧连的兔儿岛上,还是距离海岸较远的其他海岛之上,都没有任何粮食上的出产。 之前的海盗还可以依靠打劫一些偶尔行经海上的商船为生,可是这些年辽东辽西战事连绵兵荒马乱,辽海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商船经过。 所以他们虽是海盗,却根本没有过路的商船渔民可以打劫,唯一的粮食来源,就是上岸劫掠鞑子或者二鞑子靠近海岸的田庄和屯子。 其他的补给,就只能靠他们自己的人马出去捕鱼和打猎了。 当然,在有的时候,实在饿极了,生存不下去,这些人有也会南下登莱一带上岸劫掠一番,但是这样的时候并不多见。 所以,这些年来,这些隐匿在辽东海岸岛屿上的海盗团伙们,生活极其艰苦,生存极其艰难。 好在他们这些官军水师出身的海盗队伍,也不是什么都不会,这些年的艰难生存,让他们也学会了一些生存之道。 比如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问题,他们依托海岛,靠着大海,自然学会了焚山煮海的本事,砍伐树木,搭建炉灶,熬制海盐,然后利用熬制的海盐腌制保存捕获的鱼虾和猎物。 如果他们没有这个本事,那么就根本没有办法能在基本断绝了外来物资补给的海岛上长期生存下去。 也因此,这些重伤死去的一匹匹战马,对胡大宝他们来说,都是难得的大宗食物,可以扒了皮,分解了,带回去用盐腌制保存,留待岛上食物匮乏的时候吃用。 “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了家直把心懆碎!海上生存之艰难,由此亦可见其一斑啊!” 杨振看着那个一只眼、浑身血的胡大宝,在奋力杀敌之余,还在心忧着麾下海盗队伍的生计问题,见他指挥着手下海盗扒取二鞑子身上的衣物,搜罗散落在地上的弓箭刀枪,分解着死掉战马的尸体,便苦笑着对身边的张臣、李禄等人说道: “当时初见面,他们狮子大开口,要求四六分成,我的心里其实与你们一样,也有些不高兴,看不上,嫌他们太贪图这些东西了! “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之所以那么说,之所以那么做,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啊!他们不容易!你们收割完了首级,都去帮把手吧!” 第一九二章 大鱼 对杨振来说,此战过后,如果胡大宝及其叔叔胡长海等人的队伍愿意加入自己的先遣营,那当然最好了。 那样的话,杨振的钦命征东先遣营里立刻就有了一支海上队伍,今后就方便多了,不用再事事都要依靠觉华岛水师营来帮忙了。 当然了,这是最好的结果,然而这样的局面,杨振心底里也知道,在短期内并不会变成现实。 但是,即便此战过后,胡大宝及其叔叔胡长海等人的海盗队伍不愿意加入自己的先遣营,不愿意就此被自己所收编,那么没有关系。 不管怎样,杨振都已经决定了要想办法支持他们这伙人在辽东半岛南端的海上继续生存下去。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在满鞑子辽南大后方,任何一支与满鞑子敌对的力量,都是自己极其宝贵的友军。 只要他们能够在辽南沿海的岛屿上坚持下去,继续扰乱鞑子后方,那么别说自己先遣营出击敌后的缴获与他们四六分了,就是以后都是五五分,自己也是心甘情愿。 当日上午巳时三刻前后,杨振刚刚指挥着张臣、李禄、胡大宝所部人马,搜检打扫了九垄地的伏击战场,就看见驿道往南的地平线上突然驰来了几匹快马。 “大人!吕参将派人回来了!想来是南边许官堡那里,有了消息!” 杨振正在疑惑间,身边眼尖的张臣看清了远处来骑的装束,立刻向杨振报告了自己的猜想。 果然,片刻之后,一行五骑疾驰而至,在隔着杨振等人十几步外翻身下马,当先一人右臂抚胸躬身行礼,大声说道: “启禀总兵大人!我家参将大人与长兴岛胡守备、俞千总、高把总等各部人马,现已合兵一处,大破许官堡了! “眼下我家参将大人已入许官堡营寨,特派卑职回来禀报消息,并请总兵大人速去主持大局!卑职吕参将麾下把总钟令先!” 来人是松山参将吕品奇的麾下把总钟令先,杨振虽然没有与他直接打过什么交道,但是看着面熟,知他是吕品奇身边近人。 等到这个钟令先大声说完了前方的捷报,他的话音刚落,杨振还没来得及说话,聚集在九垄地打扫战场的先遣营火枪队、掷弹兵队的士卒们,以及胡大宝麾下海盗们,先是面面相觑,只一瞬间之后就立即欢呼雀跃起来。 “赢了!咱们打赢了!咱们这回是真的打赢了!哈哈哈哈!” 胡大宝扔掉了手中已经砍卷了刃的破旧雁翎刀,挥舞着拳头,喊着话,似乎在空中击打着什么,瘦长的刀条脸也因为兴奋而涨红。 此时,已经奋战了大半天的张臣、李禄等人,听了钟令先带回的消息,也都咧着嘴满脸笑容,全都看着杨振,等着杨振接下来的安排。 “好!很好!拿下了许官堡,熊岳城的周边就没了鞑子的大队人马!我们回头拿下熊岳城,就是易如反掌了!” 杨振听了钟令先的消息,又听见了聚拢过来的各部士卒的欢呼,随即满脸笑容地对着身边的众将说道: “既然如此,张臣、张国淦!你二人各率所部选取战马,随我南下许官堡!李禄、胡大宝你二人各率所部,携带首级缴获,立刻返回石桥子! “同时传我命令!在我回来之前,熊岳城外所有人马,北门外,南门外,先遣营的,水师营的,兔儿岛的,全部归李禄游击统一指挥!” 众人听了命令,齐声答应下来。 张臣、张国淦连忙去拣选从战场上俘获的天助兵战马,挑出那些没有负伤并且鞍蹬俱全的战马,分给火枪队的手下。 天助兵二鞑子的骑兵大约四五百人,在九垄地死伤了一多半,另有百余骑冲出包围,掉头逃走。 这些死伤的二鞑子骑兵在九垄地驿道上以及驿道左近地区,遗留下了二百多匹战马,其中当场死伤了一百多匹。 另有四五十匹战马,当时只是受到了爆炸的惊吓,四散奔逃之际摔下了背上的骑士,战马本身却几乎完好无损。 还有一些失去了主人之后逃散无踪,或者被吕品奇所部骑兵裹挟南下,此时自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但是剩下的四五十匹堪用的战马,却也足够张臣和张国淦他们南下使用了。 因为他们两个麾下火枪队左右翼的士卒本就不多,此时仍然能跟随作战的也就只有三十几个人而已。 杨振上了战马,等到张臣、张国淦、麻克清以及火枪队左右翼能战的士卒,全部备好了火枪弹药集结完毕,当即领着不足四十人的队伍,跟着钟令先他们,从九垄地出发南下了。 拣选剩下的那些战马,则留给了李禄和胡大宝二人,用来配合着掷弹兵队数十士卒和兔儿岛近百人的海盗队伍,运送他们在九垄地缴获的战利品。 有了钟令先在头前带路,又有了战场上缴获的来自许官堡的战马,杨振一行人策马南下,速度飞快。 这一路上,杨振断断续续地见到了一具具被吕品奇所部追上杀死的二鞑子尸体,但是因为时间紧迫,他们也没有工夫下马割取首级,只顾打马往前赶。 一行人上午巳时四刻出发,疾驰着翻过了青石岭上的一道又一道山坡,穿过了石棚山下古老驿路逶迤通过的一个个狭窄山谷。 到得午时左右的时候,终于在转出了一个山谷之后,远远地看见了一条大约东西流向的河流,以及河流北岸一片高地上屹立着的土墙灰瓦堡寨。 “总兵大人!马上就到了!前面那条河就是浮渡河!那处土墙围起来的堡寨,就是许官堡了!” 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三十来岁的把总钟令先,刚刚出了谷口,就用马鞭指着前方,回头对杨振高声喊着。 杨振紧跟着往前跑了一段,登上驿道边的一处土丘,勒马驻足,手搭凉棚往南看,此时此刻,就见右前方远处那片土墙围起来的堡寨里,从许多个不同的方位,正冒着一股股浓烟。 顺着驿道往前看,远处的浮渡河上有一处狭窄的石板桥,石板桥的这头有条路,直通往正在冒烟的那片土堡。 “满鞑子倒是真会选地方啊!专找这样的南北交通要道,水路咽喉之地设兵驻守!” 杨振心里慨叹着,回首望了一眼已经被抛在了身后的石棚山以及石棚山下的沟沟壑壑,心中庆幸不已。 “多亏了张臣等人自作主张在九垄地设伏,若是在石棚山下设伏,今日的局面恐怕就不是如此这般了,至少不会如此顺利了!” 杨振在心里感叹谈着,回头看了一眼张臣,见张臣、张国淦两人正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驿道上,收拢了人马等候命令,当下一夹马腹,回到了路上,然后大声命令道: “钟把总继续在前带路!火枪队做好接战准备!咱们兵发许官堡去也!” 一里多地的路程,对于奔驰的战马来说,那就是转眼就到的距离。 等到杨振骑着马从驿道上拐到了通往许官堡方向的小路上之后,他就看见了停泊在许官堡南面浮渡河上的一大片船只。 许官堡,坐落在浮渡河北岸的一块高地上,是由一道深壕和一道土墙包围起来的一片坐北朝南的建筑群落。 简单的夯土墙没有包砖,墙体不高,也看不见有人守卫,杨振沿着屯堡外的土路疾驰而过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几处宽大的豁口。 杨振一行还没到大门外,就看见有一小股人马满脸喜色、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 这个时候,杨振隔着许官堡的土围墙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已经能够听见屯子里传出来的阵阵狂笑声、惨叫声和哭喊声了。 “杨总兵!咱们这回可要发大财了!俺们大当家的领着俺们,抓住了几条大鱼!许尔显本人,许尔显的兄弟,还有许尔显的老父家眷,全都被俺们给一锅端了!哈哈哈哈——” 第一九三章 今日 前来迎接杨振一行的领头之人,却是之前在兔儿岛上匆匆见过一面的复州湾群盗里面的二当家高成友。 此人是之前充任过杨振向导的那个高春和的叔叔,所以杨振与他在兔儿岛上虽是匆匆一见,但却对他颇有印象。 而高成友一见面,就兴高采烈地把在许官堡里取得的最新战果说了一个大概,也让杨振一直有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杨振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这一趟这么大费周章地搞下来却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若是干掉的都是一些无名之辈,造不成什么影响,那就没意思了。 之前在熊岳城外,听说干掉了一个牛录章京,但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搞清楚那个牛录章京是谁。 不过,根据现在的杨振所了解的情况,到了崇祯十二年的这个时候,满鞑子旗下的牛人们差不多全都出道了,到了现在若还是一个牛录章京,那么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历史名人,因此也就算不上什么大的战果了。 相应的是,与那个在熊岳城外斩获的不知名的满鞑子牛录章京相比,许尔显却算得上是一个人物了。 若能在拿下许官堡的时候碰巧干掉许尔显,那可就太好了,然而这样的事情,杨振一直不敢抱有任何的奢望。 毕竟许尔显是尚可喜的左膀右臂之一,是所谓天助兵里面的重要部将,哪里能够这么巧合,就刚好在自己出击敌后的时候撞上呢?! 所以,在前来许官堡的路上,杨振一直就在考虑或者说期盼,能够在许官堡不期而遇逮着一条大鱼。 但是没成想,这个期盼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而且这条不期而至的大鱼,居然还是许尔显本人。 “高老兄!许尔显他们这些二鞑子天助兵,刚从松锦前线撤军不久,此时该当集中在海州一带休整队伍啊!无缘无故的怎么就这么巧,刚好出现在许官堡呢!?你们可曾弄清楚了其中原因?!” 杨振与高成友碰了面,听了他的禀报,并不停留,而是继续策马往许官堡土围墙的大门处行去,只是马速稍稍慢了一点,让喜气洋洋的高成友跟上了自己,同时也把自己心里的疑问一并说了出来。 “多谢杨总兵抬举高某,称呼高某一句老兄!高某也托大称你一声老弟!总兵老弟啊!许尔显这个王八蛋,可不是无缘无故回来许官堡的! “根据俺们之前抓来的几个舌头交代,这一回这个王八蛋回来许官堡,主要是他那老父要归西,眼瞅着就要蹬腿儿咽气儿,姓许的回来怕是要见他那老父最后一面儿! “另外呢,可能也是前一阵子胡大宝那小子,在这一带闹腾得太厉害,引起了满鞑子的注意!你要说巧,那还真是巧了!刚好让咱们给他一锅烩了!哈哈哈哈!” 高成友回答了杨振的疑问,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大体弄清楚了基本情况,也就不再多问多说什么了,只顾跟着高成友等人往前,一路打马进了许官堡的土城门。 许官堡,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屯子,但是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屯子,它有围墙围着,围墙外面有壕沟——虽然已经是一条干沟了,但毕竟是有壕沟。 至于许官堡围墙的里面,则有棋盘形状的街巷,沿着或宽或窄的街巷分布着的,是一座座或大或小的院落。 有的院落是青砖瓦房,显得低调奢华,一看就是许官堡的贵人所居。 有的则是草顶土墙,看起来当是天助兵二鞑子里的一般人家。 说到底,这个许官堡,乃是一个半官方、半私人,半民屯又半军屯,像卫所但又不是卫所,像军营却又带着家属的私人庄园兼军事屯堡。 此时的杨振一身大明官军将领的装束,前头有高成友、钟令先二人充当先导,身后又紧跟着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火枪队士卒。 等他前呼后拥地进了许官堡的土城门,就有不少在街巷上沿路值守的队伍,兴奋地冲着他们欢呼喊叫,帮着他们指示方向。 街巷上到处都是血迹,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尸体,杨振策马行过,只见其中多数都是留着金钱鼠尾的发辫。 间或也有一些衣衫褴褛束发于顶的尸首,但是数量明显要少了许多,杨振知道这是长兴岛的海盗队伍,是自己人。 此时的杨振根本顾不上多愁善感,一行人很快就跟着高成友、钟令先,穿越街巷,来到了许官堡这个屯堡的正中央校场之上。 校场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但这片热闹声中一边是欢声笑语,一边是哭喊哀嚎。 杨振一行策马到来,原本围了校场一圈足有数百人的人群,迅速闪开了一条道路,以便杨振等人进去。 人群一闪开,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杨振,就看见人群中间跪了一地被五花大绑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总兵大人!吕某率部追击二鞑子溃骑一路至此,正赶上胡守备他们炸了土围子,大破许官堡!一日连经两战,而两战全胜,吕某细数以往,真未尝有过也! “今日与胡守备他们一起,擒得许尔显兄弟父子皆在此,真是吕某生平一大畅快事!有此一战,足慰平生了!哈哈哈哈!” 吕品奇三言两语之间把话说明,既表了自己本部的功劳,也没有埋没了胡长海那帮海盗。 紧跟着他过来迎接杨振的胡长海也呵呵笑着上前,接住了翻身下马的杨振,满脸笑容地说道: “杨总兵!杨老弟!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说起来,今日也真是巧了,许尔显那个王八蛋就在许官堡! “他们那点骑兵一出去,我们就围了这里!再用上兄弟你给的万人敌,几下子就炸塌了他们的土围子!没想到这样一场大捷,来的竟会如此容易!杨老弟,你厉害啊!” 胡长海他们早就想打许官堡了,但是许官堡有军队、有围墙,而且许尔显部下又多有天助兵里久经战阵的老兵劲卒,所以他们担心自家队伍伤亡,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也正因此,这一回他们来打许官堡这么轻易得手,让胡长海的心里格外高兴,此时一边畅快无比地笑着,一边朝着杨振伸出了大拇指。 “此番我军大破许官堡,擒得尚可喜手下大将汉奸许尔显,论首功,当归胡大哥你们复州湾群雄!” 如愿破了许官堡,而且还意外抓了许尔显,杨振心里自是高兴万分,当下也不贪功,直接把此战首功归给了胡长海他们。 胡长海早已跳出朝廷外了,本不在意什么首功不首功的,立了首功又能咋地,不过听了杨振的这个话,心里却更加高兴,当即转了身引着杨振往前,去看那一群跪在场中的五花大绑的人物。 杨振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就见胡长海驻足,指着其中一个留了金钱鼠尾的黄脸汉子回头说道: “杨老弟!这个就是许尔显了!他当年跟着尚可喜那个老小子,还在东江镇黄总兵麾下吃饷的时候,我就见过他! “一转眼六七年了!除了留下一根老鼠尾巴以外,其他模样都是一点没变!这一回,他倒想混在人堆里隐藏身份,可是他就是化成了灰儿,俺们哥几个也认得出他!” 杨振听着胡长海的话,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此时那个黄脸汉子也抬头仰脸,正看过来。 许尔显的那张脸倒是棱角分明,高颧骨,深眼窝,腮上无肉,最大的特点还是那一双细长眼的眉骨之上却是没有几根眉毛,顿生一副恶相。 加上整张脸上面色黄褐,上唇与下巴上胡须稀疏,这幅面容确实让人过目难忘。 杨振看见许尔显此时此刻眯缝着眼桀骜不驯地打量着自己,当下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从腰间拔出了一支松山制铁所打造的短管手铳,直走到许尔显面前数步停下,盯着他说道: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许尔显,当年你背叛朝廷,叛离东江,投靠东虏鞑子,甘当汉奸走狗,当年领着鞑子攻上皮岛的时候,你可曾想到过,你——你们,也会有今日?!” 第一九四章 开始 听见杨振说出的这番话,附近的自己人以及五花大绑着的俘虏们,瞬间就都安静了下来。 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这些出身东江镇的复州湾海盗头子们,更是盯着许尔显,想起了一幕幕凄惨往事,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身边吕品奇等来自松山城的将校士卒,则看了看杨振,又看了看地上绑着的许尔显,也是若有所思,对杨振这个年轻总兵官的认识更进了一层,一瞬间就觉得这个年轻的总兵官高深莫测。 与此同时,许尔显本人以及许尔显身边同样被绑得像个大闸蟹似的几个壮汉,全都瞬间抬头,或愤怒或惊恐地看着杨振。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尔显突然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仿佛是刚刚听了一个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但是片刻之后又突然收起了笑声,满脸不屑说道: “老子今日既然落到了你们手上,终究不过一死而已!况我许尔显打从投军那天起,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什么善恶报应,什么天道轮回,若有这些东西,我许尔显杀人无算,早就该死无数回了,哪又轮得着你们呢!” 许尔显说话的声音低沉嘶哑,话语里透着一股子狠辣,透着一股子不屑,也透着一股子疲惫。 他说完了这些话,见杨振根本无动于衷,依旧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于是仰着脸,斜着眼,瞅着杨振,继续说道: “总兵大人?呵呵,恕我许某人眼拙啊,却不知你这个娃娃总兵姓甚名谁,何许人也?!听你说起东江往事,还道你也曾是东江同僚,不过看起来,却是眼生得很呐!” “许尔显,你倒不愧是一个狠角色!也好,今日就叫你死个明白,下了地府做一个明白鬼!——本人大明辽东镇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 杨振见许尔显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当下就知道,想从许尔显这里了解满鞑子在辽南地区的部署情况,恐怕是没有指望,反正自己已经下了决心要杀他,也就不想再跟他扯什么闲篇了。 当下说完了话,往后拉起了手铳的龙头击锤,举着手铳,对着三两步距离的许尔显,就要开火。 就在这个时候,许尔显也已看出了杨振的不善与不耐烦,当下细长眼猛地睁开,嘶哑着喉咙大声说道: “且慢!杨总兵且慢动手!许某有话要说,许某人还有话要说——” 正所谓千古艰难惟一死,就在杨振即将扣动短铳扳机的一刹那,许尔显连忙紧张地叫住了杨振的动作,慌忙说道: “熊岳城彰库善章京派人报信,说你们是辽西靖东营的人马,可是我许尔显与你们靖东营毫无瓜葛,真正是远来无怨,近来无仇,不知杨总兵因为何故,非要杀了许某不可?!” 听见许尔显这么说,杨振稍稍往回收了收手中的短铳,想要告诉他自己并不是什么靖东营,而是钦命征东先遣营。 只是许尔显见状,却不等杨振发话,而是立刻就又接着说道:“而且,你说我背叛了朝廷,叛离了东江,投靠东虏,甘当走狗,可是凡此种种,全都是当时走投无路,迫不得已的作为,只是为了活命啊! “当年,沈世魁一意谋害我们,朝廷上面又是偏听偏信,难道非得叫我们坐以待毙不成?!你看看你眼前的胡长海、高成友,他们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叛了东江,叛了朝廷?!还有你俞亮泰,不也一样落草为寇?! “再说了,自古良禽择木而栖,历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许尔显不过是做了该做的选择罢了!以当时之形势,你看东江镇还有希望吗,你看大明朝还有指望吗?!” 说到这里,许尔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精光四射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一点,语气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他的脸上甚至还出现了一丝笑容,看着杨意味深长地说道: “至于你们靖东营,呵呵,辽西祖大帅的靖东营,许某人虽然孤陋寡闻,可是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别的人若以投靠东虏罪我,那也就罢了!可是你们靖东营,呵呵,若以此名罪我,许某想问,你们凭什么,你们有什么脸面!?” 许尔显说完这话,拿眼看着杨振,他虽然不知道杨振何许人也,但是,既然都是靖东营的人马,那他心里就有那么一线底气。 靖东营是祖大寿出身的营头,也是祖大寿起家的营头,眼下辽东军中的大部分主要将领,算一算差不多都是来自这个靖东营。 辽西地区多年战事不断,很多营头都打没了,不管是关内抽调的,还是辽东原有的,差不多都没了。 唯有靖东营不断发展壮大,到现在为止,早已经成了祖大寿麾下的辽东军中规模最大的营头,也是最嫡系的营头了。 靖东营中的将领,大多数都在崇祯四年的时候被围在了大凌河城,然后跟着祖大寿一起开城投降过黄台吉。 这个情况在满清和辽东军中虽然都是极为隐秘的事情,但是对于许尔显这样的人物来说,这件事情却算不上什么秘密。 尚可喜在当下的满清那边儿,可是封了王的人物,又跟着黄台吉在辽西战场上打过了几场仗,这点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 那么作为麾下比较倚重的心腹大将,只要尚可喜知道了的事情,尤其是关于祖大寿及其辽东军的这点事情,许尔显就不会不知道。 正是因为许尔显自以为了解靖东营的一些底细,所以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存了一丝幻想。 “大人!此人是尚可喜麾下心腹大将,他和他的部下绝无归附我们,与我们合作的可能!何必再跟他们废话,听他们啰嗦离间,一刀杀了即可!” 吕品奇听了许尔显的话,知道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于是立刻出声劝说杨振杀了许尔显等人,免得此次大捷在尘埃落定之际再节外生枝。 吕品奇久在辽东从军,虽然之前一直都是边缘人物,但是对于那些与祖大寿靖东营有关的各种军中传闻,他也听说过,只是他觉得匪夷所思,既不敢相信,也不愿掺和。 此时,他听许尔显这么一说,仿佛真有其事一样,直让他心底一惊,头皮发麻。 不过吕品奇城府深,虽然心里面一阵惊涛骇浪,但在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劝说杨振快动手,莫犹豫。 如果祖大寿以及靖东营暗通东虏脚踩两只船的传闻在许尔显这里坐实了,并且闹得人尽皆知,那可就麻烦大了,恐怕转眼之间辽西的松锦防线就要土崩瓦解了。 吕品奇不是靖东营里的祖家嫡系出身,当年也没有机会跟在祖大寿的身边投降黄台吉,就算祖大寿的事情败露了,其实也牵扯不到他。 但是,祖大寿的这些事情一旦被迫着摆到了桌面之上,那么不管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揭开盖子之后的结果,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哈哈哈哈——!我许尔显敢说的话,难道你们还不敢听吗?!没有什么可遮掩的,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再说我辈身为武人,哪管得了那么多啊,你们留在这边是拜崇祯,我们到了那边是拜崇德,说到底又能有多大的差别?! “说句明白话,既然都是拜,又何必管它是哪尊佛?!到最后,去拜哪尊佛,拜他不拜他,还不是要看看他能不能保佑我!——杨总兵,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许尔显说的这一番歪理,倒是让杨振一时有点哑口无言了。 杨振正琢磨着要说点什么,却又听见许尔显说道:“如今天下大势,已经很明白了!杨总兵,难道就不想想自己的将来吗?!—— “杨总兵何不学学你们靖东营里的其他前辈,也给自己预留一条后路?!就算杨总兵你不为自己想想,难道你也不为你部下的将士们想想吗?! “当年尚王爷渡海投诚,就是许某人居中牵线搭桥!今日杨总兵若能与我结个善缘,放许某人一条生路,他日山水相逢,许某必有报答!杨总兵日后不得志时,也好有个万一之用,请杨总兵三思而行!”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杨振耐着性子终于听完了许尔显的这番话,当下忍不住大笑起来,大笑了一阵以后脸色方才转冷,对他说道: “许尔显啊许尔显,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我杨振并不是靖东营里的总兵官,我带的将士部下,也不是靖东营里的士卒人马! “所以,你说的那些话,对我,对我的部下毫无用处!实话告诉你吧!我杨振所领乃是大明天子钦命的征东先遣营! “三月里小凌河北岸夜袭,杀贝子洛托者,我杨振也!小凌河河口伏击,杀噶布什贤章京阿尔萨兰者,同样是我杨振! “既然你跟我说到了天下大势,那我就明着告诉你,我来这里,就是要改变这个大势!而且就要从杀你开始,就要从杀你们这些汉奸二鞑子开始!” 说到这里,杨振的心情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冲着身边突然大声喝道:“杀了他们!一个不留,全都砍了!” 第一九五章 忠奸 早已站在杨振身边等候命令的张臣等人,听了杨振的怒喝,立即一拥而上,将绑缚于地的许尔显,以及许尔显身边的几个汉子,全部踹倒地上,然后抽出腰刀抡圆了就要砍将下去。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被踹到在地的数人之中突然爆出一声怒吼:“杨振小儿,你怎地如此对待好汉?!” 杨振听见这声怒吼,朝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原来是被张国淦一脚踹而未倒,兀自梗着脖子不服输的一个壮大汉子。 那汉子年约四十上下,浓眉、深眼、高鼻梁,还有一张黝黑的国字脸,上唇下颚胡须浓密,此时怒而发声,怒目圆睁,须发皆张。 “我呸,你们这些二鞑子,真是恬不知耻,你们认贼作父,投降东虏,甘当有狗,为虎作伥,算他娘的哪门子好汉?!别他娘的辱没了好汉这两字!” 张国淦的身体有点瘦弱,一脚竟然没把当年这个壮汉踹到,本就有气,又听见这个汉子这么说话,立刻怒骂了回去,然后后退了两步,准备再来一个飞踹。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方才怒斥了杨振的壮大汉子又高声叫喊道:“他姓许的死心塌地投靠鞑子,认贼作父,甘当清鞑奴才,自是死有余辜,死得活该!可是我仇震海却并非如此啊! “原本今天死就死了,大丈夫何惧一死?!可是我仇震海却不能这么死,不能被当成汉奸处死!因我仇震海不是汉奸,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听见这个仇震海这么说,张国淦眼瞅着就要踢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张臣等人本已举起的刀,也停留在了空中,没有砍下去。 大家一起扭头去看杨振,等待着杨振做出反应。 “你叫仇震海?!那么——仇震泰是你何人?!” 对于突然到来的这个变故,杨振心情不爽,因为之前听了许尔显的歪理之后,他已经下了决心把许尔显手下的这些部将全都干掉了,他知道这些人已经不可用了。 但是当这个仍旧不服的汉子报出他的名字之后,杨振却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另外一个名字,一个十分近似的名字。 那个名字叫做仇震泰,是当年东江水师里的副将之一。 尚可喜决定投降后金的时候,他和他的人马需要从岛上前往陆地,但是没有船队他是做不到的,于是他们就用哄骗的手段抓捕囚禁了仇震泰。 然后,裹挟着仇震泰麾下不明就里的船队,携带了大量的人马军械物资,渡海登陆,投降了当时的后金。 仇震泰这个名字,只在明末的历史上出现过这么一次,此后就销声匿迹了。 而尚可喜他们裹挟带走的水师船队,到了后金那边,也很快就销声匿迹了,没有再发挥过作用。 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杨振不知道,但是仇震泰的名字,却给他留下了印象。 他没想到,此时在这个辽南沿海的许官堡竟然撞见了一个十分近似的名字,当下不由自主地得问了出来。 问完了话之后,杨振举手示意,暂时叫停了张臣等人的行动,然后盯着仇震海看。 这时就听见那个自称仇震海的汉子大声说道:“东江镇长山岛水师副将仇震泰,乃是我兄长!” 听见仇震海这么说,杨振一愣,随即心下大喜,若果真如此,这个仇震海倒是可以留下来收为己用。 但是他面上并不流露分毫喜悦,而是扭头看了看胡长海、高成友,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确认。 然而,这个时候站在一边的胡长海却说道:“仇震泰这个名字,当年胡某在旅顺口追随黄总兵的时候,倒是听说过!只是未曾见过面,不知此人说的是真是假!” 杨振再去看高成友,高成友也是摇头。 杨振也知道,若是胡长海、高成友他们这些人见过仇震海或者仇震泰,此时听仇震海这么说,早就应该出声了。 杨振再去看许尔显以及许尔显的兄弟许尔晟,照理,他们应该最清楚,然而此时却只见许尔显闭目养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而许尔晟则满是敌意地盯着自己,紧闭双嘴,不言不语。 杨振看了一圈,却没看见复州湾群盗头子的老三俞亮泰,于是对胡长海说道:“胡老兄!去把俞三哥找来!让他确认一下!” 此时俞亮泰带了一队人,正留守在许官堡的外面,听了杨振的传唤,很快就赶到了现场,再听了胡长海的介绍,连忙去打量那个仇震海。 “杨总兵!此人,俞某倒是没有见过!但是仇震泰本人,俞某倒是见过不止一次,此人相貌,倒有几分形似几分神似!” 俞亮泰来到现场,仔细看了仇震海以后,回头冲着杨振行礼,一边行礼,一边说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时候,却听见仇震海突然说道:“俞亮泰!你没见过我仇震海,可是我仇震海却见过你!” 仇震海直接喊出俞亮泰的名字,让在场的杨振、胡长海等人全都吃了一惊,当下心里对仇震海之前说的话,已经是十分信了七分了。 更惊讶的却是俞亮泰,只见他回头又仔细看了看仇震海,说道:“你既然见过我,那么你就说出一个时间和地方出来,让我好回想一下!” “崇祯六年腊月初八,广鹿岛三官庙,我兄长率长山水师部将迎接沈太爷使者过岛公干,招待你们一行人,在三官庙里留用了腊八粥,仇某当时就在其列!” 仇震海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一个十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因为这个时间和地点,至今让他记忆犹新。 事实上,就是在这次会面发生之后不久,感受到了威胁的尚可喜抢先动手,在崇祯七年的大年初一,诱捕了仇震泰等人,并且监守自盗,裹挟着广鹿岛、石城岛、大小长山岛等人马岛民渡海登陆,投降了后金。 仇震海话里的沈太爷,说的正是时任东江镇总兵官沈世魁。 崇祯六年,黄龙在旅顺口殉国,身在皮岛的沈世魁如愿以偿,接任了东江镇总兵,而尚可喜与沈世魁之间素有仇怨,并且积怨难消,甚至一度到了非致对方于死地才甘心的地步。 沈世魁意外接任东江镇总兵,让他的对头尚可喜既非常不满,又心生恐惧。 当然了,当时已经如愿接任东江镇总兵官的沈世魁,是不是真的想要干掉尚可喜,已经没人能说得清楚了。 但是,沈世魁十分不合时宜地派了人,瞒着尚可喜,与时任尚可喜副手之一的仇震泰接触,却让尚可喜极为害怕,于是干脆就来了一招先下手为强。 且说仇震海此话一出,包括杨振在内的众人,都有点目瞪口呆了,大家看着俞亮泰,等他说话。 “没错!崇祯六年,腊月初八,我的确是在广鹿岛三官庙吃过腊八粥!——这一转眼都过去六年了,没成想,今日在这个许官堡里,竟还能遇见一位故人!” 俞亮泰的这个话一说出来,大家就都知道,仇震海自报的身份和说出的话已经可信了。 不过,此时俞亮泰的脸色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得遇故人之喜,相反,他紧盯着仇震海,接着问道: “当年往事,如今不提也罢!你且说说,你兄长俞震泰眼下身在何处?!可是跟了尚可喜,一同降了东虏,接受了东虏的官职,剃头留辫,做了令人不齿的汉奸二鞑子?!” 对于这个问题,杨振也很关心,听见俞亮泰提出来,立刻转眼盯着仇震海,等待他的回答。 此时,只见一直梗着脖子不愿低头的仇震海,听了俞亮泰的问话,却是叹了口气,低下了一直高昂着的头,片刻之后,又抬头说道: “我威海卫仇氏一族,享有世禄在身,二百多年忠义传家,最恨贰臣!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低头,此身即死,再无反正全忠之日! “我兄长前年上,在海州抑郁而死,死而不能瞑目,就是为此!我兄长死后,仇某包羞忍辱,以待将来,直到今日!” 说到这里,仇震海看着杨振大声说道:“今日在此,仇某若以兵败论死,那是仇某命里该死!若是与许尔显许尔晟同列,以汉奸论死,则仇某甚冤屈也! “仇某虽然不得已而剃发结辫,但是天日昭昭啊,天日昭昭,仇某此心仍是一颗汉家儿郎的赤胆忠心啊!” 听见仇震海把话说到这里,杨振当即做出了决断。 虽然他仍然无法确定仇震海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是他决定给他一次机会,一个人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起码他就不是一个浑人。 况且这个仇震海,既是威海卫的海防卫所出身,又长年奔波海上,懂水师,懂海战,算得上是比较难得的一个水师将领,自己手底下也比较紧缺这样的人。 因此,这一回,等到仇震海说完了话,杨振不再犹豫,径直从身边麻克清的手里取过“一块铁”,也就是那把战斧,咣当一下,扔在了仇震海的面前,然后冲着张国淦说道: “给他松绑!” 第一九六章 不留 对于杨振的这个命令,张国淦自是毫不迟疑地执行,理解的他肯定执行,不理解的他也没什么二话。 张国淦原本准备砍人的雁翎刀,往前一递,斜刺里一挑,将捆在仇震海肩膀上的麻绳挑断。 仇震海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杨振,猜不出来杨振在给自己松绑的同时把一把斧头扔到自己的脚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吕品奇、张臣、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等人,也都看看仇震海,又看看杨振,都有点疑惑不解。 这个时候,杨振也不多解释,只是盯着仇震海说道:“捡起这把斧子!砍下许氏兄弟首级!从此以后,我就信你!今后你跟着我杨振,便有的是机会证明你自己!” 杨振声音不大,但是轻飘飘地说出来的这几句话,却在一瞬间震动了全场,尤其是被绑得像个大闸蟹一样的许氏兄弟,瞬间怒目圆睁,躁动着挣扎起来。 仇震海知道自己之前说了那么多,到如今也不过是挣到了这么一个纳投名状的机会,但是这个机会却正合他的心意。 他看了看犹自躁动着挣扎不停的许氏兄弟,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随后伸出手,捡起了地上的斧头,然后站了起来,朝着许尔显走去。 此时的许尔显,可能也知道今日已是难免一死,当下恶狠狠地看了看杨振,然后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他心里非常清楚,眼下在场的所有人里,包括杨振这个所谓的征东营总兵在内,还有之前那些个出身东江镇,现如今却落草为寇的那些人,若论谁最恨自己,最希望自己死,恐怕其他人都还排不上号,包括俞亮泰也排不到第一个,而排在第一位的那个人,一定是这个仇震海。 当初,沈世魁派人到广鹿岛密会仇震泰,就是他许尔显向尚可喜添油加醋告的密,也是他带人亲赴东虏国内联络请降,还是他出谋划策在崇祯七年的大年初一哄骗仇震泰等人给尚可喜拜年,并趁机逮捕了仇震泰及其一堆亲信,成功夺取了仇震泰麾下的水师船队。 所有这一切,在尚可喜裹挟着仇震泰等人渡海投降东虏之后,就已经经过尚可喜的口在天助兵中传开了。 尚可喜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缓和与仇震泰的关系,从而继续拉拢收买仇氏兄弟以及他们的水师队伍为他效力。 可是尚可喜这么做了以后,却把许尔显装进去了。 若是仇震泰、仇震海兄弟真的死了心,从此一心一意跟着尚可喜混,那也就罢了,他在其中做过的那些烂事儿,大家同殿为臣心照不宣,也就揭过去了。 可是,如若仇震泰、仇震海兄弟并不是死心塌地地跟着尚可喜,那么他许家兄弟与仇家兄弟之间的这道坎儿,就没那么容易跨过去。 让许尔显一度感到庆幸的是,那个仇震泰气性大,到了海洲没几年,自己先气死了,而这个仇震海在哥哥死了以后伏低做小,似乎也安了心。 这一回,天助兵从辽西撤军之后,他奉命带着仇震海前来半岛南端,原本是要到复州去,利用仇震海的本事,让他主持造船,准备打造一支水师,平灭这一带的海盗。 同时,他也要看看这个仇震海,到底能不能解开心结,然后为己所用,若是不能,那就寻机杀了,绝了后患。 可是没有想到,就在临行之际,许尔显兄弟收到家书,说是安置在浮渡河畔许官堡的老父病重,要见最后一面,于是他就只带了三百亲兵着急忙慌十分仓促地赶到了许官堡。 未料想,却在最不可能遇见敌人的地方,遇到了眼前这伙人,遇到了眼前这档子事儿。 许尔显心里懊恼着,追悔着,叹息着,双股战栗,只是他仍旧闭着眼,不说话,表现出一副硬汉模样。 然而,眼看着仇震海捡起了斧头,朝自己兄弟走来,那个跪在他一边、跟他颇有几分神似的弟弟许尔晟,却立刻破口大骂起来,他骂的却不是杨振,而是仇震海。 “姓仇的!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老子就知道你们兄弟对尚王爷有二心,悔不该早点把你们全干掉! “姓仇的!别忘了你们姓仇的可还有一堆家眷,留在田庄台!你今日反水杀了老子,尚王爷一定杀了你全家,杀了你全族!” 仇震海本来要先杀许尔显,但是到了许尔显的面前,却见许尔晟骂自己骂的正欢,当即转了身,走到许尔晟的面前站定,只冷冷看着许尔晟,就像看着一具死尸,对他的叫骂根本充耳不闻。 “姓仇的,你有种敢杀老子!?你有种敢杀老子!?啊——” 许尔晟眼见仇震海手持斧头,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心下害怕极了,但是他的嘴上犹自叫骂着,给自己壮胆。 然而他接连反问了两声之后,仇震海根本不予理会,反倒突然手起斧落,砍了过去。 随着咔嚓一声,许尔晟的叫骂戛然而止。先是一颗头颅噔地一声砸落在地,紧接着噗通一声,失去了首级的躯体,随即趴在了地面上。 听见许尔晟“啊”的一声惨叫传来,许尔显在那一瞬间睁开了眼睛,光亮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细长眼瞪圆了,简直目眦欲裂,愤怒吼道: “姓仇的!姓杨的!你们这些懦夫!孬种!你们这么杀我许尔显,老子不服!老子不服——” 许尔显情绪崩溃爆发的同时,压抑在仇震海心底多年的积怨也瞬间爆发,只见他双手持斧,抡圆了,朝着许尔显的脖子猛砍过去。 一瞬间,利斧飞过,斩断了颈椎,斩断了脖颈,发出了呲喇一声脆响,随即鲜血喷溅而出,许尔显那颗带着金钱鼠尾的头颅,噔噔噔噔落在了地上,滚到了几步开外。 众人看着许尔显失去了首级的身躯扑倒在地上,然后又把目光重新集中到了手持利斧的仇震海身上。 只见仇震海跟着那颗首级走了几步,然后弯下腰,揪住了其上的辫子,将它捡起,一言不发地走到杨振的前面,丢下斧头,面朝杨振,跪在了地上,并把许尔显那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双手举着,献到了杨振的面前。 “总兵大人!某仇震海,奉命斩得汉奸许尔显首级在此!从今往后,愿归总兵大人帐下效命,死而后已!” 仇震海的这一番表现,杨振全程看在眼里,此时听见他这么说,冲他点了点头,从他的手里,接过了许尔显那颗血淋淋的首级,拿在自己手里看了看,随手就扔给了站在一边的吕品奇,然后说道: “拿刀来!” 跟随在一边的麻克清,锵啷一声拔出了自己随身佩带的解首刀,躬身递上,杨振一把抓拿过来,持在手中,看着仇震海不语。 此时此刻,吕品奇、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张臣等人,都看着杨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究竟要拿这个仇震海怎么样。 就是仇震海自己,此时此刻的心里也是一惊,然而他刚刚说过要效命于杨振,死而后已,现在却是不能动弹分毫,更不能躲避分毫,否则岂非立刻食了言?! 仇震海的心底里紧张着忐忑着,不过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任凭杨振生杀予夺了,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也不去看杨振要如何处置自己。 杨振当然没有要杀仇震海的意思了,折腾了这么一阵子,并且接受了他的跪拜投效,再杀他岂不是在众将面前失了信义?! 他只是想在刚才仇震海当众跪拜投效的情况下,再给仇震海的反正投效增加那么一点仪式感罢了。 就在众人屏住了呼吸的注视之下,杨振上前一步,抓住了仇震海头顶上的那根金钱鼠尾,拿了解首刀,贴着头皮割了下去。 随后又在众人的呼气声中,将那根肮脏的辫子扔到了地上,然后用手拍了拍仇震海的肩膀,大声对他说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仇老兄!今日我帮你割掉了这根老鼠尾巴!从今往后呐,你就在我先遣营里,重新做一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吧!起来!” 杨振最后拍了拍仇震海的肩膀,同时也顺势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刚刚经历了一番心惊肉跳的忐忑之后,此时的仇震海,猛然间听了杨振的这个话,只一瞬间,就热泪盈眶了。 他站起来以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冲着杨振就是一躬到地,一时嗫喏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振收服仇震海的这一番操作,直看得在场众将目瞪口呆——这哪里是朝廷总兵的举措啊,这分明是草莽英豪的做法!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突然大声喝道:“你们还等什么?!许尔显部将亲族,凡男子一个不留,全都砍了!” 第一九七章 缴获 杨振的一声暴喝喊出之后,此时聚在他身边、跟在他身后以及围在场外的大批人马,顿时如同猛虎出笼、饿虎扑食一般,手持刀斧冲了上去。 杨振原本也想过从许官堡留下一批二鞑子活口,下一步将他们改造改造,收编了继续使用的。 毕竟现在的他,最缺的就是人力,而且在眼下的辽东,他也不能挑肥拣瘦、挑三拣四。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帮做过二鞑子汉奸的人不值得给予信任,不能武装他们,不能让他们上阵打仗。 可是即便如此,将来把他们带回到了松山城,也能送到制铁所和弹药厂去做工,哪怕让他们去开荒种地都行啊! 他们毕竟是汉人,而且有手有脚的,总有地方能用得上。 可是后来一想,许官堡里的这些天助兵二鞑子以及许尔显麾下大批部将的家眷亲族,可不是那么好改造的。 他们既然被许尔显如此放心地安置这个大后方,而且安置在许尔显之父许老太爷的身边,那一定是部将亲族中最亲信的一批了。 既然自己已经杀了许尔显、许尔晟兄弟,那么再留下他们的部将亲族之人,就是典型的妇人之仁,典型的自留后患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考虑,使得杨振不得不对这些人痛下杀手。 那就是,自己带来的松山诸将,虽然与尚可喜、许尔显这些人没有直接的私人恩怨,跟他们并没有私仇,然而眼下跟随自己的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以及仇震海这些人,可是与他们仇深似海啊! 自己要是留下了许尔显的部将亲族不杀,甚至是把他们收归己用,那就等于是要把胡长海、俞亮泰他们这帮人往外边推了。 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成全了胡长海俞亮泰他们这些人的复仇之心,让他们杀光了许尔显的亲族及其部将家眷拉倒。 这样一来,也能彻底断了胡长海他们这些人将来投靠满清,投靠尚可喜的那条路。 想到了这些,杨振也就释然了,于是收起了短铳,重新又翻身上马,看着眼前的杀戮与哀嚎,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 许官堡里快意恩仇的报复杀戮,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这一回,许尔显、许尔晟兄弟带回许官堡的精锐人马,本来就不多,之前收到了熊岳城里彰库善的命令之后,又差不多全都派了出去。 彰库善派人赶到许官堡送来的命令上说,围攻熊岳城的人马,是来自辽西祖家军麾下的靖东营。 与此同时,那些从石桥子“侥幸”逃回许官堡报信的二鞑子天助兵又报告说,夺占了石桥子巡防哨卡的人马,就是一伙来自海上的海盗队伍。 这些从熊岳方向一前一后送来的消息,让许尔显一头雾水,有点搞不清楚本来应该远在辽西布防的靖东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熊岳城外。 同样令他大感意外而且火冒三丈的是,那些流亡海上落草为寇的东江明军余孽,竟然敢于主动上岸参与进攻,并且夺了自己派人巡防的咽喉要道石桥子! 许尔显这一次回来,本就肩负着在这一带打造船队清剿海盗的任务,结果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出手去找海盗的麻烦,这些海盗却主动找上门来寻自己的晦气来了,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因此,接连收到了熊岳城方向传来的消息之后,许尔显很快就派出了许官堡的人马,不仅把自己从海州带来的三百精锐人马派了出去,而且为了在满洲镶白旗甲喇章京彰库善的面前赢得好感,他还把许官堡里能战的青壮人手挑选了一百多人,一起派了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许老太爷病情危重,随时可能蹬腿咽气,许尔显很可能就要亲自领兵去救熊岳城了。即使他自己不去,他也会派出他的弟弟许尔晟去。 如果是这样,那么九垄地伏击战的结局可能就不一样了。 然而,世上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就是这么寸。 这一回,杨振自己当然没有料到这么轻易就在许官堡撞上了许尔显,而且这么轻易就破了许官堡。 而许尔显本人也更是完全没有料到,那个三月里从宁远率军北上,刚刚给松山解了围的明军小将,此时此刻竟然会出现在大清的大后方,胆大包天地出现在熊岳城外,出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他根本没有给自己预留什么后手,接到彰库善的命令之后,又确认了是对方是海盗上岸,很快就把许官堡里的主力人马派了出去,只剩下了一些老弱妇孺和寻常的屯丁堡卒。 往常,遇上了小股海盗们上岸打劫,许官堡有了这些普通的屯丁堡卒,加上相对完整的围墙壕沟,自保完全没有问题。 对此,许尔显当然非常清楚。 作为尚可喜的左膀右臂,平常他要么就是跟着尚可喜征战在外,要么就是长时间留驻海州等地军中,一年到头很少有时间回许官堡闲住。 这几年来,许官堡也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复州湾一带海盗队伍的攻击,但是最多也就是损失一些堡外的粮食罢了。 至于有着高墙深壕的许官堡,从来没被打破过,每回都凭借着自有的力量保全了自己。 这一回,他以为还跟从前一样,即使自己派出了身边的人马,即使受到了海盗队伍的突然袭击,他也一样可以凭借许官堡的堡墙工事和一批屯丁堡卒守住许官堡。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不同了。 这一回,复州湾的几支海盗队伍前所未有地联合在了一起,以近千人的规模发起进攻,搞得许官堡的屯丁堡卒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而且这一回,复州湾的海盗队伍还搞来了杨振给他们的几颗威力倍增的万人敌,出人意料地炸毁了许官堡赖以凭借的堡墙。 再一点,吕品奇所部骑兵,就在许官堡的堡墙被炸塌了一大段的关键时刻,出人意料地抵达了现场,并且与争先恐后蜂拥而入的海盗们一起,呼啸着冲了进去,彻底击溃了堡内的一切有组织抵抗。 许官堡内本来就是人手不足,堡墙破了之后,面对汹涌而来的海盗队伍,又失去了有效的组织指挥,顿时陷入了双拳难敌四手的悲催境地。 与此同时,吕品奇所部铁骑的出现,却也让许尔显在生死关头看到了一线生机,自以为对辽西靖东营有所了解的他,终于在重围之下选择了弃械投降。 吕品奇所部铁骑,虽然不是靖东营的所谓宁锦铁骑,但是他们与辽西明军骑兵的装束却基本一样—— 他们清一色都是头顶铁盔,身披铁甲,背负弓箭,横挎腰刀,手持长矛、圆盾,马背的一侧往往还带着一支三眼铳。 吕品奇所部铁骑的这身装备,让许尔显在危急时刻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也让他彻底断送了自己的生机。 到得午时三刻前后,许官堡里的杀戮就全部结束了。 除了二百多哭哭啼啼的女眷妇孺留下了性命之外,那些跟着许尔显一起弃械投降的许尔显旧部老弱以及幸存的屯丁堡卒,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包括许尔显的老父,已经七十来岁而且病入膏肓气息奄奄的许老太爷,也被拖出来验明正身,然后砍掉了那颗留着一条花白小辫的脑袋。 到了当日下午的未时,杨振、胡长海、吕品奇各路人马在许官堡里的斩获,全部清点了出来。 除了斩获三百余颗留着金钱鼠尾的二鞑子头颅,以及二百多女眷妇孺之外,许官堡里发现的存粮、存银、军械物资,更是令得众人眉开眼笑、大喜过望。 光算存粮,许官堡里就有现成的麦子三百六十斛,稻米一百八十斛,高粱米二百四十斛,其他马匹、骡子、猪、牛、羊上千头,草料无数。 同时,在仇震海的引领下,攻入许官堡的几路人马累计起获的大宗金银又有不少。 其中金一项,包括各种金锭、金元宝以及金钗、金镯等金器在内,累计两千二百多两;银一项,包括各种银锭、银元宝、碎银以及银器在内,累计两万五千六百多两。 除此之外,缴获长牌、长枪、腰刀、弓箭各数百件,另有鸟铳火绳枪二百余支,现成火药六十斛,制作火药的硫磺、芒硝等约合三百斛。 单从存有火药的数量,以及制作火药的原材料的数量上来看,许官堡此前应该是有火炮的。 不过,他们这一行人打破许官堡之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大小火炮的存在。 事实上,也是他们这一行来的恰是时候,这些年鞑子建立了乌真超哈营以后,特别是开始大规模铸造重炮以后,将辽南地区所有明军遗留的大小火炮,全都拆除了运回盛京,交给乌真超哈营集中使用。 所以,此时的辽南地区,不光是小小的许官堡不可能私藏火炮,就是正经的有着满鞑子驻防的熊岳城,也是一门火炮都没有。 第一九八章 商议 且说杨振得知,从许官堡里缴获了六十斛现成的火药以及一大批配置火药的原料后,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感觉到踏实了一点。 这次出击敌后,他有很多计划要实施,而这些计划能够实施到什么地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这一行人随船运来的火药,能够使用到何时。 许官堡里缴获的火药,虽然与他们自己带来的先遣营火药有所不同,但是到了关键时候,有火药总比没有火药的好,而且六十斛现成的火药,也够他们用上一阵子的了。 斛,是过去使用的一种容器,一斛能装五斗米,两斛就是十斗,十斗就是一石。 如果换算成重量的话,一石约合一百二十斤,那么倒推一下,一斛就是约合六十斤。 之所以说一斛约合六十斤,是因为一斛到底重多少斤,跟它里面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直接有关。 如果里面装的是大米,那么一斛就是六十斤左右,如果装的是小麦,或者黍子,或者高粱米,那也差不多是六十斤,出入不大。 如果里面装的是火药,或者制作火药的硫磺、芒硝,那么一斛可能就要远远超过六十斤了。 比如仇震海领着张臣等人起获的火药,这东西可比小麦、黍子之类的谷物重量大,一斛远超六十斤,那么六十斛黑火药的重量,可就远不止三千六百斤了。 当然了,杨振对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太直观的感受,他对许官堡里缴获出来的粮食和金银的兴趣,要远远大于对这些黑火药的兴趣。 说实话,许官堡里的这些黑火药,他已经看不上眼了。 但是看不上归看不上,不管怎么说,在许官堡这个地方能有这些大批量的缴获所得,杨振的心情跟其他众将一样高兴。 且说当日下午未时三刻,胡长海、吕品奇、张臣等人喜气洋洋地将许官堡中缴获的情况报告给了杨振之后,杨振看了看天时,然后对众人说道: “自从昨夜出击以来,我们各路人马密切合作,奋勇杀敌,先后取得一里坡之捷,九垄地之捷,还有眼前的许官堡之捷,我们不仅连胜三场,而且擒斩汉奸许尔显,收获之大,超乎预料!但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振脸色一肃,停顿了下来,看着本来满脸笑容的胡长海、吕品奇等人,直看得众人脸上渐渐没了笑容,尔后才又接着说道: “但是,这一回我们若是不能破了熊岳城,那么此战即不能算作大捷!毕竟一里坡,九垄地,都是边鄙乡野之名,就连许官堡也是名不见经传! “之前三战,虽然全胜,此地斩获,也颇为可观,然而说将出去,终究不是那么响亮!诸位要想比肩毛帅当年奇功,仍需要再接再厉,破了熊岳城!” 熊岳城的地位名头,当然比不上盖州或者复州,但是比起什么一里坡、九垄地,还有许官堡来说,至少还算有点名气,在战略上也有一定的重要性。 这个地方虽不大,但却算得上是满清在辽东半岛后方设置的一个据点,拿下了这个小城,对满清这边儿或大或小、或多或少总会造成一些影响。 如果只是围着熊岳城打转转,到最后只是破了一个许官堡,那就起不到一石激起千层浪的作用。 当然了,仅凭杨振他们这批人破了熊岳城,是不可能打疼黄台吉的。 现在的黄台吉已经是家大业大、本钱雄厚了,丢上一座小城,死上千八百人,根本算不上什么伤筋动骨,黄台吉完全可以不当一回事儿了。 但是杨振这一回带着一支人马深入敌后,不光是为了扰乱敌人后方,抽冷子杀灭敌人有生力量,他还有别的考虑,比如说扬名立万,比如说激励士气。 有了这些考虑之后,他就要想方设法搞一些“政绩工程”了。 此次深入敌后的战斗,不光是要想办法尽量打疼黄台吉,他还要把敌后的战斗,打给京师朝堂上的崇祯皇帝看看,打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看看,同时也是打给辽西的那些大明官军看看。 也因为有了这些考虑,杨振带着一支人马深入敌后,就不能只是满足于破几个屯堡寨子,他要尽可能地搞出一些动静,尽可能地凭借自己现有的力量,在敌人的后方掀起一些波澜来。 要不然的话,他这一次出击敌后的目的,可就没法完全达到了。 要想达成预期的目标,他这一次率军出击敌后,就必须取得一个标志性的战果,而夺占熊岳城,就是眼前形势下最有可能取得的一个带有标志性的战果了。 按理说,大破许官堡,擒斩许尔显,也可以算得上一个标志性的战果,但是许官堡的名头,可没有当年毛文龙占领的镇江堡的名头大。 与此同时,许尔显的名字也没有尚可喜这种人物的名头响。 若是他这一回擒斩的不是许尔显,而是尚可喜,那就啥也不用说了,绝对是一件奇功了。 可惜的是,许官堡和许尔显的分量,距离一个带有标志性的战果,还差着那么一点意思。 要想一石激起千层浪,哪怕只是吹皱一池春水,杨振他们攻占的城池,或者斩杀的敌将,最起码得是远在京师的崇祯皇帝与朝臣们之前听说过的才行啊! 这个意思,不需要明说,杨振只是三言两语点出来,众人也就明白了。 “不错!唯有破了熊岳,此战方竟全功!而且,咱们已经拔除了许官堡,熊岳小城并不难破!” 胡长海他们破了许官堡之后,个个喜形于色,颇有一点志得意满的意思,此时听了杨振的话,皆是沉吟不语,唯有吕品奇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对于杨振心底下的那些想法,吕品奇并不完全了解,但是他以他一个朝廷官军将领的直觉,敏锐地认识到,这一回打仗打到了现在,要想真正搞出一点大名堂来,就唯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接再厉拿下熊岳城了。 “没错!事不宜迟,迟恐生变!眼下趁着我们打破许官堡的消息尚未传出去,咱们干脆一鼓作气,立刻回师去打熊岳城!以万人敌炸塌城墙,熊岳小城或许就能一战而下!” 张臣作为杨振先遣营的嫡系部将,明白了杨振的心意之后,又听了吕品奇的说法,也立刻站出来发言,支持回头去打熊岳城。 吕品奇与张臣表明了态度之后,杨振再去看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三人,却见高、俞两人全都转脸望着胡长海,他们显然在等胡长海的主意。 “杨总兵!要是能一鼓作气拿下熊岳城,那当然是好极了!怕就怕咱们到了熊岳城下耽误工夫,到时候鞑子再来了援军可就麻烦了!” 胡长海憋了半天憋出这么几句话,然后环顾了四周,看了看正在往外运送各种缴获的部众,然后又说道: “咱们眼下赢了这一场,这些战果可得先保住啊!咱们一股脑儿都撤了,都去打熊岳城了,这个许官堡留给谁,怎么办?!复州那个方向,是不是也得防着点?! “再者说了,兄弟们从昨天夜里开始,直到现在,吃没正经吃上一口,睡没正经睡上一觉,连番奔波,奋勇杀敌,是不是也该休整一下再说其他啊?!” 胡长海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这么一通,其实就是有点不想再冒险,不想再辛苦了。 杨振听了这话,心底不喜,但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又看了看天色,对他说道:“胡老兄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这样吧!胡老兄率部留守许官堡,同时也留下守住浮渡河! “至于许官堡里的人畜物资各种缴获,你们也可以先行装上船,今日下午到夜里,胡老兄再辛苦辛苦,分派得力人手,尽快将东西转运到兔岛大本营去!钟令先你也留下帮忙,并且居中联络!” 杨振发了话,钟令先先是看看吕品奇,随即抱拳领命,接受了这个安排。 而胡长海则一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喜上眉梢,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冲着杨振一抱拳,咧嘴笑着说道: “那敢情好!总兵老弟啊,许官堡这里,浮渡河这边,你且放宽心!一定给你守得明明白白!许官堡这里的人畜物资各种缴获,也一定给你弄得妥妥当当——” 胡长海见杨振这么照顾自己,当即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下来,但是他正说得高兴,却被杨振突然打断: “胡老兄!你部留守许官堡可以是可以!但是高老兄,俞三哥他们,可得挑选人马跟着我和吕参将,回头去打熊岳城!破了熊岳城,所得缴获,参战人员一律赏给双份!” “这个嘛——没有问题!” 之前攻破许官堡,是胡长海的队伍在充当主力,虽然很快就打下了许官堡,但是损失还是有的,死的不多,伤的却也不少,所以他不想再冲在前面了。 此时听了杨振的话,胡长海还沉浸在之前的莫名兴奋之中,没加多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毕竟是高成友和俞亮泰的事儿,他也乐得去慷他人之慨。 高成友、俞亮泰见自己家的带头大哥这么说,相互对视一眼,犹豫了片刻。 他们俩也想留在许官堡里过夜休整,但是自家大当家说了话,当着杨振等人的面儿,也不能径直驳了胡长海的面子,而且又听见杨振话里话外的那个意思,自己参战也不是白参战,当下冲着杨振一起躬身抱拳,算是领了命令。 第一九九章 决断 胡长海、高成友这些人,现在毕竟不是官军,更不是自己的手下人,杨振这个总兵也没有资格对人家下达军令,或者以军法相要求,所以只好一切都商量着来。 人家同意了,那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可人家要是不同意,他也完全没办法。 他现在需要借助这几个人的队伍,等于是有求于人,肯定不能轻易翻脸,除了有话好好说,凡事好商量,他还能怎么办呢。 好在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三个头领,并不是铁板一块,这也给了他分化利用的机会。 当天下午,杨振与众人说定了这些安排之后,立刻让吕品奇、张臣收拢所部人马,一边分派人手,在许官堡赶制干粮,一边抓紧时间,从各种缴获里就地补充军需物资。 高成友和俞亮泰也很光棍,既然答应跟随北上了,也就不再推推拖拖,趁着松山官军准备干粮补充物资的时机,安排好了出击与留守的人员。 各自从自己的部下里面挑选了一百五十人,凑够了三百之数,跟着杨振随行北上,去打熊岳。 剩下的人马,一方面要看管自家的船只,另一方面也要听从胡长海的号令,防守前面的浮渡河,同时转运许官堡里的人畜物资各种缴获。 杨振留下了吕品奇部的钟令先,是个什么意思,这些将领头目们当然心知肚明,此时虽然定了跟随杨振北上,但是都要留一点人马在许官堡这边,明里暗里看着点缴获物资。 且说当日下午到了申时,也即后世下午四点来钟,眼瞅着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张臣、吕品奇、高成友、俞亮泰才终于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吕品奇和杨振前番在从九垄地赶来许官堡的路上收拢的那些战马,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再加上刚刚从许官堡里缴获的一些马匹、骡子,凑够了三百匹,分给了高成友和俞亮泰的队伍使用。 就这样,一行四五百人,绝大多数骑马,一部分人骑骡,在刚入申时的时刻,离了许官堡,沿着驿路,往熊岳城的方向赶了过去。 此时是辽东半岛的五月天气,下午申时的时候,也就是后世四点到六点之间,太阳虽然已经西斜,但是天色依然光亮,并没有多少黄昏暗淡的样子。 杨振他们拿下了许官堡,浮渡河的桥头上又有胡长海的人马驻守,他们对自己的后方已经是完全的安心,一行人虽然疲惫,但是心情放松,走的又是来时路,速度自然不慢。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走在最前面的杨振,已经重新回到了之前九垄地的战场之上。 驿道上的壕沟仍在,只是壕沟里堆满了无头的尸体,而李禄、胡大宝他们的队伍也早已经完全撤离了。 杨振、张臣、吕品奇等人从战场上策马而过,毫不停留,而跟在后面的高成友、俞亮泰及其所部人马则是恍然有所领悟。 也是直到这时,看见了驿道上的大坑和堑壕,看见了坑壕里堆满的无头尸体,他们方才明白杨振先前说起的九垄地伏击战的激烈,而对于杨振麾下的队伍,则是油然而生出一种敬畏之感。 包括之前降了杨振,此时紧跟在杨振身边的仇震海,策马走过了这片战场,再去看杨振的时候,他的心中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杨振一行四五百人,刚出现在九垄地,就被李禄安排在前方山坡上瞭望放哨的胡大宝部下高春和发现了。 高春和一边派人回去报信,一边在坡上摇旗叫喊,很快就接上了杨振等人,然后随着南来的大队人马往石桥子跑去。 一行人马风驰电掣般地到达石桥子附近,李禄、胡大宝领着各自的亲随部下早已等候在驿道边上的一栋青砖瓦房前面了。 “李禄!胡大宝!熊岳城这边情况如何?!城里满鞑子可有什么异常动静?!” 杨振一看见李禄和胡大宝,还隔着老远,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看见杨振策马而来,虽然风尘仆仆但却完好无损的样子,李禄等留守之人甚是高兴,欢呼着迎了上来。 李禄一边往前走,一边高兴地说道:“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弟兄们担心大人在许官堡那边人马不够,这一下午,不知道有多少人跑来向我请战南下了!” 直到上前迎住了杨振,接过了杨振手中的缰绳,李禄才又接着说道:“熊岳城这边没什么异常!城里的鞑子倒是派了不少人上城防御,城头上的滚木礌石倒是准备了不少! “但是,城里的鞑子没有再派一兵一卒出北门,去打一里坡的金士俊!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出南门,来打石桥子! “除此而外,先前咱们炸坏的那段西墙外墙,鞑子却是拼命在抢修,不断从城上往下堆积投放砖头石块,填补缺损! “卑职等人谨遵大人嘱咐,只要鞑子不派人出城,咱们就一直按兵不动!对鞑子抢修西城外墙一事,卑职等未加攻击阻拦!如今咱们该当如何做,还请大人吩咐示下!” “潘喜怎么说?!” 杨振翻身下马,听了李禄报告的熊岳城这边情况,心下略略放心,等他说完了最后的那番话,没说别的,先问了潘喜的看法。 潘喜此时并不在石桥子迎接的人群中,而是领着一队掷弹兵,守在此前炸坏的那段西墙外的壕沟里。 杨振此话虽然说的不明不白,但是李禄却知道是什么意思,当下立刻回答:“潘千总派人过来报告了这个情况,我也亲自去看了! “我问过潘喜的意见,他的想法是,只要鞑子不出城挖掘破坏咱们之前埋设的万人敌和炸药包,可以任由鞑子抢修填补那段破墙!” 说到这里,李禄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杨振,接着说道:“我的意思,跟潘喜的一样!我们在西墙那边,之前埋了许多万人敌和炸药包,只要引火索没被弄湿弄断,鞑子不管把那段墙整修成什么样,加高了多少,都没用!而且他们增补得越高,墙体就越重,对我们也就越有利!” 杨振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这些东西,其实他早知道,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李禄和潘喜他们这些先遣营里最喜欢搞爆破的人。 但是道理很简单,在这方面悟性又很高的李禄和潘喜,不需要杨振说明,人家自己就悟到了。 不过,李禄说出来的这些话,还是让再次聚拢到杨振身边的吕品奇、高成友、俞亮泰等人听得一头雾水。 “总兵大人!熊岳城里的鞑子既然已经有了防备,那么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是打,是围,还是请你尽快拿个主意为好啊!” 这一回胡长海没有来,高成友就成了跟随前来的复州湾海盗队伍的老大,听了李禄介绍的敌情,不等吕品奇等人发话,自己先沉不住气,径直询问杨振。 杨振听高成友这么问,先是看了看他,然后也不回答,而是将他和俞亮泰以及跟在身边的仇震海,一起介绍给了李禄以及刚刚赶过桥来与杨振见面的苗乃成和邓恩两人。 把他们相互介绍完了以后,看这几个人彼此见完了礼,杨振随后说道:“既然城里的鞑子没有别的动作,咱们暂时也就不着急了!” 说到这里,杨振转头往西边的天上看了看,但见晚霞满天、残阳如血,太阳已然落下了山坡,当下他略一沉吟,接着又说道: “此时天色将黑,我军主力又奔波疲惫,眼下确实不宜立刻攻城!这样吧!——” 杨振说完这个,在眼前的众将之中,找到胡大宝,然后对他说道:“胡大宝!一会儿你领着高头领,还有高头领所部人马,过了石桥,在南门外的堑壕阵地上立营安置!” 胡大宝听见这话,看看杨振,又看看高成友,从人群中出列,抱拳躬身领了命令。 随后,杨振又对着众人发布了一系列命令。 其一,命令邓恩带领他的小炮队,以及俞亮泰及其所部人马,离开石桥子,前去北门外的一里坡堑壕阵地,与金士俊的人马合营驻扎。 其二,命令吕品奇带领所部铁骑,李禄带领所部掷弹兵,前去西墙外潘喜所在的地方立营休整。 其三,命令苗乃成撤出熊岳南门外的堑壕阵地,领着麾下的船工桨手们到石桥子这边来,专门给各部人马准备晚饭干粮。 等到众人都领了命令,杨振最后又对最有一个站出来领命的苗乃成说道:“苗兄弟!你们撤出阵地的时候,把那几门佛郎机留给胡大宝备用! “同时,找几个妥当人,乘船顺河而下,去河口给袁进袁参将带个话!就说我说的,让他今夜乘着涨潮之际,领着船队再来熊岳城外一趟!” 说完了这一番话,杨振也不等苗乃成出声应答,而是接着环视了身边众将一圈,接着沉声说道: “诸位!今夜领着弟兄们吃罢晚饭,务必早日歇营,好好休整!明晨寅时,各部备战,寅时三刻,即鸣炮攻城!” 第二零零章 明白 杨振既然下了决心,并且当众口述了自己的命令,众人也都知道,强攻熊岳城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了。 因此,众人听了命令,虽然默默无语,却也并无二话,各自抱拳领命,忙着安排部下执行去了。 等众将纷纷离去,此时杨振的身边就剩下了张臣、仇震海等寥寥数人,就见杨振一会儿往西南看看黄昏的残阳,一会儿往北看看日暮时分的熊岳城。 张臣先是安排了张国淦、李守忠领着火枪队的左右翼找地方休息,然后对着有点心事重重的杨振说道: “大人!熊岳城中的满鞑子,最多也就剩下一个多牛录的人马了,其中精锐能战者,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四百人! “我们的人马,则是他们的两倍,而且连战皆捷、士气正盛!明日凌晨只要炸城得手,各部一涌而入,此城即唾手可得!大人今日也累了,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才好入城!” 张臣的劝慰,让杨振忐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长出了一口气,盯着灯火远处灯火建起熊岳城头,默默不语。 杨振本不想攻坚,他的想法是避实击虚,但是眼前机会难得,自己又机缘巧合地聚拢了近千人马,放着鞑子兵力空虚的熊岳小城不打,又实在过于可惜,这才让他有点改变了从松山城出发前来之时的那颗初心。 也正是因此,他的心里才有了一些犹豫,一时有点不敢确定今夜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了。 “总兵大人!张守备说的没错!数日之前,卑职与那汉奸许尔显南下许官堡的时候,途径熊岳城,对城中情形略有所知!” 跟在杨振身边的仇震海,此时见杨振听了张臣的话以后依旧郁郁而不语,当即站了出来对他说道: “这个熊岳城,原有满鞑子镶白旗一个牛录驻守,领头的,是镶白旗一个牛录章京叫做旦岱的建州老女真,领下一共只有三百户!后来——” 说到这里,仇震海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停顿片刻,才又说道:“后来,其实也就是四月初,鞑子两白旗并镶红旗,前番入关抢掠——有功鞑子披甲人的恩赏下达,奴酋恩赏鞑子镶白旗可在此地增设一个牛录! “镶白旗旗主鞑子十王爷,所谓和硕豫亲王——多铎,就派了旗下一个得用的甲喇章京,叫做彰库善的,前来熊岳主持圈地立户、划分庄田! “就是这样,到了四月,这个熊岳小城里,才又多了一个镶白旗新编的披甲人牛录!能战敢战的,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个牛录!而且——” 仇震海眼下在杨振跟前,身份还是有点尴尬,说话的时候,不得不随时注意杨振的态度,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杨振的脸色,见杨振虽然没在看着自己,但却显然是立着耳朵在听,于是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 “而且,今日上午,彰库善从熊岳城派了信使,到许官堡送信,当时卑职就在跟前,听那个信使说,熊岳城里之前的镶白旗驻防牛录章京旦岱,已在今日早上出城作战的时候,阵亡了,死在城外了! “而且听说,旦岱带着三百骑出来,全须全尾活着回去的不满一百人!撤回去的鞑子,甚至连旦岱的尸首,都没来得及带回,气得彰库善暴跳如雷!当时那个阵前下令撤回城内的鞑子分得拔什库,还被彰库善当场处死!” 说完这些话,仇震海看着杨振,最后说道:“这样算下来的话,此时熊岳城里能战的鞑子旗丁和披甲,满打满算,也就四百个左右! “其他包衣阿哈虽众,皆是新从关内掳来,这些人与鞑子苦大仇深,新到此地,人心不稳!鞑子一向自大,然而彰库善却不敢再次派军出城攻战,我料即是为此! “此外,城中满鞑子老弱妇孺虽多,却是根本不值一提!况且,我看总兵大人麾下,骑兵精锐,火枪犀利,弹药充足,此番若能像上午炸开许官堡一样,一举炸城而入,卑职以为,拿下熊岳,当不是问题!” 仇震海这番话声音不高,但说出来却是斩钉截铁,颇为慷慨激昂,听在杨振的耳朵里,顿时令他宽慰了不少。 多亏留下了这个仇震海,自己才能通过他这个降将,对辽南地区,对熊岳城这个地方有一个细致的了解,也才不至于一直两眼一抹黑。 眼下满鞑子的满八旗之中,两黄旗和正蓝旗小二百个牛录,掌握在黄台吉及其唯一成年的儿子肃亲王豪格的手里。 这三个旗,后来俗称为“上三旗”,他们旗下的亲贵、勋旧、旗丁与披甲,尤其是两黄旗的亲贵、勋旧、旗丁与披甲,他们的田庄封地,大多封在如今大清国都城盛京城的周边腹心之地。 满洲八旗旗下亲贵的庄田封地,基本上是围着盛京城和兴京城(赫图阿拉)一圈圈向外辐射扩散的。 越是不受待见、不受信任的那些人,越是给你安排到外围的土地上去驻屯守御。 满鞑子的两白旗,就是属于这种情况,不管是多尔衮,还是多铎,他们都受到了奴酋黄台吉的猜疑和打压。 黄台吉不仅一直限制他们增编牛录,扩张两白旗的势力,而且就算是他们立下了功勋,黄台吉不得不捏着鼻子允许他们增编一些牛录,也会想办法把新编牛录的旗丁或者披甲人,打发到外围边鄙之地,让他们在那里开屯立户。 细说起来,满鞑子两白旗的这个待遇,有的时候,甚至还不如投降黄台吉的那些明军降将呢。 比如孔有德、耿仲明两个人的旧部人马,降了满清之后,被奴酋黄台吉给择地安置在了盛京附近。 甚至投降较晚的尚可喜家族,也被鞑子伪帝黄台吉给安置到了距离辽沈腹心之地更近一些的辽南海州地区。 黄台吉的这个做法,一方面让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这个同母三兄弟敢怒不敢言,对黄台吉非常不满,但是另一方面,却也让号称“三顺王”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些降将,对黄台吉感激不尽,感恩戴德。 后来三藩之乱的时候,尚可喜宁死都不愿意跟着吴三桂等人起兵反清,其中就有他当初对黄台吉的这份感恩戴德在里面。 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鞑子伪帝黄台吉对拉拢这些汉奸们是下了本钱的,而且也是收到了成效的。 闲话少叙,且说这天晚上,入了夜,杨振带着张臣、仇震海巡营,一边巡视了自军熊岳南门外、西墙外、北门外的三处营地阵地,一边也趁着吃饭与巡营的工夫,从仇震海这里打听着鞑子境内的情形,特别是鞑子在辽南驻防和部署的情况。 仇震海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些年了解的满鞑子情况,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地全都说给了杨振和张臣等人。 而杨振的身边,又早有麻克清这个同样从东虏那边反正投效过来的“明白人”,再加上杨振自己在后世了解掌握的一些情况,几方相互佐证印证之下,他对眼下鞑子辖内满八旗的情况,辽东辽西、辽南辽北的情况,总算是有了一个既有整体又有具体的了解了。 当天晚上戌时三刻,杨振领着这几个人巡视了一大圈,又回到石桥子,这个时候,袁进领着他之前带走的船队也乘着河上的雾气回来了。 五艘四百料大船,齐刷刷地停泊在石桥子的码头一侧,杨振登船见了袁进,简单通报了情况之后,又让人招来了李禄,将船上存放的飞将军、万人敌又运送了一批上岸。 同时,杨振也没忘了嘱咐李禄,着人往北门外的一里坡送去一些飞将军,最后李禄告辞下船,杨振又叫住他,对他说道: “李禄!明日凌晨寅时三刻,南门这里会率先发动进攻,但是你要记住,南门、北门的进攻,都是给你们打掩护!真正的主攻点,就在你们那里!能不能一举破城,说到底就是看你们! “一会儿回去以后,你再跟潘喜商议商议,可以乘着今晚的夜色和雾气,再掘一条沟壕,再设几个爆破点!明日凌晨这边儿打响之后,你们炸城,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袁进旗舰船舱的灯火下,杨振目光炯炯地看着已经是一身泥污、满身疲惫的李禄,再次对他叮嘱着。 李禄自是知道其中的轻重,此刻迎着杨振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尔后说道:“卑职明白!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次这一时,就是明日凌晨寅时三刻!卑职明白!” 第二零一章 漫长 这一日,真是杨振从松山出发以来最漫长的一日。 从早到晚,他领着人马来回奔波,中间还又打了两场战斗,没有得着片刻时间休息,自是累得够呛。 等他打发走了李禄,下了船,领着张臣、仇震海等人回到石桥子那片大瓦房的火枪队营区,已经是当夜的亥时了。 杨振回到张国淦给自己准备的屋里,在一张通铺大炕上倒头就睡,片刻之间就传出了鼾声。 万事开头难,眼下的先遣营还处于草创期间,手底下的人马班子也处在磨合转换时期,军中大小事务,也只能由他亲自处置安排才能放心。 等到将来,他手下的人马班子带出来了,磨合好了,各种规矩立起来了,就不需要他本人再事无巨细地去安排布置了,他也就不需要像现在这么辛苦劳累了。 杨振在石桥子的一间瓦屋里酣然睡去,熊岳城一带的夜色,也跟着变得更加静谧了。 只是熊岳城上,夜色雾气中仍旧有灯火在闪烁着微光,一观便知,城头有人守卫巡弋。 熊岳城的西墙外面,吕品奇的营地上一片寂静,偶尔传出马匹的蹄子刨地或者响鼻声。 而在这片寂静的营地,通往熊岳城西墙的野地上,李禄和潘喜仍在夜色下忙碌着。 李禄亲自上手,领着掷弹兵队的士卒,在夜色雾气的笼罩下,继续吭哧吭哧地,往前挖掘着壕沟。 潘喜则领着几个人,沿着之前挖到城墙根下的壕沟,偷偷摸摸地逐处检查着之前埋设的万人敌和引火索,同时也悄没声息地清理着上面掉落堆积的沙土。 高成友、胡大宝之前都是朝廷的官军水师出身,对于水师战船上普遍装备的佛郎机炮自然十分熟悉。 此时夜已深,人已静,四野里雾气弥漫,两个人也趁着这个难得的时机,将杨振从苗乃成手里移交给他们的五门佛郎机炮,朝着熊岳城的南门方向,不断地往前移动。 佛郎机炮的有效射程,比虎蹲炮可强多了,大约在五百步上下。 但是石桥子距离熊岳城的南城门,约莫有两里地的样子,佛郎机炮还是根本够不着。 熊岳城虽然小,而且仅有的南北两座城门,也都没有整修防御用的瓮城,但是,因为城上有城门楼的缘故,城门处的墙体却比别处要厚实得多了。 隔着老远,佛郎机炮即使能打中城墙,也没用,最多留下一个坑,若是这样,打上一天也不可能打塌一段。 所以,杨振在部署围攻熊岳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用佛郎机炮击毁城墙,因为这么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利用虎蹲炮、佛郎机炮这些明朝的小型炮,近距离攻击人、马之类的血肉之躯,还算可以。 可是在没有红夷大炮的情况下,想要通过佛郎机炮比拳头还小的弹丸击毁城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杨振将苗乃成手下的佛郎机炮交给了高成友、胡大宝以后,他们两个却不这么想,他们不打城门处厚实的城墙,他们要打城门洞内紧闭的城门。 天黑之前,经过他们的观察发现,熊岳南门楼下的城门,一没有填充堵死,二没有完全包铁。 城门洞子里有没有二道门不知道,但是外面的城门,就只是两扇厚重但却陈旧的木门,木门上有加固的铁片和大大的铆钉,但大面积裸露在外的仍是木头。 鞑子占领了辽南地方之后,一开始类似熊岳城这样的小城堡,都是毁掉废弃了的。 不知什么缘故,熊岳没有被毁弃,但是一向自信满满的鞑子,是不会把人力物力用在修整这些大后方的城堡上面的。 不仅没有在熊岳这个小城增建瓮城,而且也没有去想着给老旧的城门进行包铁处理。 当然了,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明军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上,而且敢去主动进攻他们有兵防御的城池。 这就给了高成友、胡大宝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利用佛郎机炮击毁城门的机会,而高成友和胡大宝两个人决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杨振给他们交代的任务是,让他们在南门外发动进攻,虚张声势,吸引城中鞑子主力往南门集中,然后给西墙外的吕品奇所部创造机会,等李禄他们炸毁西墙得手,方便吕品奇所部骑兵一涌而入。 但是,高成友和胡大宝却发现,或许自己们可以弄假成真,利用佛郎机炮的高射速抢先打破南城门。 佛郎机炮最大的优点,就是它是后装子母炮,一具母炮,配了一堆子炮,也就是四到六个子炮。 这些子炮,可以提前装填完毕,到了使用的时候,可以在短时间内一具接着一具地进行装载、点火和发射,既不用重新清理装填,也不用担心母炮炸膛。 虽然弹丸小了一点,但是胜在射速快,而且关键时候它方便省事。 对于佛郎机炮的这个特点,朝廷水师把总出身的高成友和胡大宝,自然十分熟悉。 此时有了五门佛郎机炮在手,他们就想把它的作用发挥出来,于是趁着夜色雾气,指挥着手下得用之人,小心翼翼地抬着并不算太重的佛郎机炮,几步一停歇地,往绥德门方向接近。 熊岳北门外,一里坡阵地上的情形也差不多,金士俊、邓恩、安庆后他们也没闲着,杨振来了一趟之后,自是又安排了一堆活儿给他们干。 好在杨振只是叫他们乘着夜色,多挖堑壕,多垒挡马墙,将一里坡前的驿道以及两侧野地,进一步改造成对己方更加有利的战备工事,而这些活计,他们已经驾轻就熟干得很顺手了。 杨振之所以叫他们在北门外一里坡原有工事的基础上继续修筑工事,并把邓恩的虎蹲炮小队和俞亮泰手底下的人马也派过去,是因为他有一种预感,只要熊岳城破了,彰库善是不会一直守在城里,跟自己打巷战的。 相反,一旦发现势头不多,或者发觉大势已去,彰库善有九成九的可能会打开北门,往北逃窜。 到时候,一里坡就是他们最后的葬身之地。 这些话,杨振没有明说,但是他对金士俊、安庆后,还有邓恩、俞亮泰他们所做出的安排,以及夜里巡视了一里坡之后做出的决定,却让这些人很快就明白了肩上的担子。 杨振困极熟睡之后,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崇祯十二年四月最后一天的凌晨丑时三刻,在约定好的时间,杨振被屋外当值的张国淦准时从沉睡之中叫醒。 “几点了?噢对,什么时辰了?!” 杨振一醒,一骨碌坐了起来,看着窗外仍黑,立刻就问了时间。 “大人,丑时三刻到了!” 张国淦一边打着哈欠捂着嘴,一边回答着杨振的问话,一张丑脸上满是困倦和疲惫。 对于杨振有时候嘴里冒出来的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或者词语,张国淦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此时不以为意,立刻报上了时辰。 杨振听了这话点点头,尔后扭了扭脖子,做了几下扩胸动作,随之传来一阵阵咔咔啪啪的声响,原本混沌的精神也随即为之一振。 等他在张国淦的协助下将一身沉重的装备披挂妥当,走出了住所,外面石桥子的驿道之上,早已经站满了黑黢黢的一群一群士卒。 张臣、苗乃成、仇震海、麻克清等人,都在外面站着等候,而火枪队左右翼的士卒,苗乃成统带的临时武装起来的船工桨手们,也都已经列队完毕,整齐肃立着。 每个人的胸前,都像杨振一样,挂着一个土灰色的粗棉布制作的手榴弹袋,里面装着四颗两斤重的飞将军。 这身装束看起来不伦不类,十分诡异,但是杨振却知道,这才是自己这一回能不能打胜仗的关键所在。 眼前的情景,只一瞬间就把杨振从刚才梦境的场面里拉了出来,拉回到了熊岳城南门外的现实中。 杨振看了看跟前的张臣、苗乃成,见高成友、胡大宝不在,随即派了麻克清前去传令。 不大一会儿功夫,高成友、胡大宝带着几个随从过了石拱桥,来到石桥子这边,连忙向杨振见了礼。 第二零二章 懂了 四月里的最后一天,辽东半岛清早的风,已经不冷了,此时的天色已经接近寅时,黎明已经不远。 杨振站在房前,见熊岳南门外石桥子左近的众将领都在,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当众说点什么,以便激励一下士气,振作一下将士们的精神, 当下,他往前走了几步,面对着大路上林立的士卒,使劲用手搓了自己搓瘦骨嶙峋的脸庞,先让自己更加清醒了一点,随即指着远处的熊岳小城,对众人说道: “弟兄们!今天是我们在兔儿岛附近的最后一战!前边的熊岳城里,有酒有肉,有金有银,还有满城里的鞑子女人!破了熊岳城,全都归我们! “我杨振带领的队伍,一向军法如铁,纪律严明,从不许滥杀无辜,从不许奸淫掳掠,但是今天不同往日,除了一切行动听指挥,老子没有其他任何要求! “记住了!凡是这些满鞑子在辽西,在关内,曾经对我们汉人做过的事情,对我们亲人做过的事情,你们都可以做,人人都可以做! “记住了!这是老天爷同意的、老天爷答应的!这就叫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就叫以血还血,血债血偿!” 杨振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说出的每一句,都好似雷霆乍震、石破天惊一般,瞬间激起了有点紧张沉闷的士气。 “弟兄们!你们都——听懂了吗?!” 杨振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沉默的大多数,在略作了一下停顿之后,突然大声喝问了起来。 片刻的寂静之后,人群中终于爆出一声回应:“听懂了!” “听懂了!” “听懂了!” “懂了没有?!” 随着杨振的又一次高声喝问,原本一片接着一片响起的回应声,最终汇成了一股声音的洪流,如同大河突然决堤一般,整齐划一地喊出: “懂了!” 只一瞬间,喊声响起,喊声又消失,石桥子也重新恢复了寂静,但是杨振知道,眼前的这群士卒,已不是刚才那群睡意昏沉的士卒了。 包括苗乃成麾下水师营一百二十个临时武装起来的船工桨手,也不再是一群行尸走肉一般的乌合之众了,而是在一瞬间就被勾起了痛苦的回忆,一下子就被注满了复仇的狂热。 南门外石桥子处的喊叫声,惊动了远处熊岳城绥德门上的鞑子,寂静的夜里,只听得绥德门上响起了一阵夜巡时传递警讯的铜锣声。 很快,杨振在石桥子这边,往北眺望,就能看见绥德门上的灯火开始大亮了。 “大人!南门楼上的鞑子们,怕是发现我们这边的动静了!” 就在杨振跟前的胡大宝也听见了绥德门上的铜锣声,看见了绥德门上的新变化,心里暗自着急,连忙对着杨振报告,希望他别再大张旗鼓地搞事情了,免得使自己们失去了攻城的先机。 但是胡大宝不知道的是,杨振正要如此做,当众讲话的目的除了激励士气之外,就是要达到引诱敌人继续向南门集中的效果。 昨夜巡视城外三处阵地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城内的彰库善一点不傻,早就高度警惕,严防死守了。 而且作为多铎镶白旗旗下身经百战的一位甲喇章京,彰库善先前往许官堡派出了求援的信使,但却没有能够等到许官堡的援军,他也不可能在熊岳城里毫无防备。 昨天傍晚,自己率领几百人抵达石桥子的时候,天色未黑,熊岳城南门外直到石桥子一带,又都是一片坦途,南门楼上的鞑子们不可能看不到石桥子的情况。 昨夜彰库善没有派人出城夜袭,可能是因为对城外的敌情不明所致,但是此时的熊岳城城防一定是外松内紧、严阵以待了。 “不用担心!既然鞑子已经发现了咱们,咱们也就不用藏着也掖着了!——打起火把!把火把打起来吧!” 张臣、苗乃成听了这话,立刻传令下去,很快就有人点燃了火把,片刻之间石桥子南边这一侧就变得灯火通明了。 胡大宝、高成友听了杨振说的话,又见这边迅速就点燃了成片的火把,心里一顿着急。 高成友更是上前一步,一脸焦虑地看着杨振,似乎要对杨振说些什么话。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叫住他,笑着对他大声说道:“高老兄!别再我这里站着看着了!你和胡大宝你们两个,赶紧回去你们的阵地上,准备着开炮吧!也不必等我的命令,时辰一到,立刻炮击绥德门!” 高成友原本要说的也是这个事情,当下听了杨振的这番话,一抱拳,立刻回头,一句废话不说,拉着胡大宝,领着从人,就往回跑。 杨振看着高成友、胡大宝他们过了桥,消失在远处的夜色里,然后对着张臣说道:“把李守忠叫出来!让他去找李禄,传达我的命令!就说南门外的佛郎机炮声,响过几轮之后,让他那边出动人手点火炸城!” “大人!响过几轮以后?!” “他知道,让他自己决定!” 张臣听了这话之后,不再多问,迅速去找了熟悉石桥子与熊岳西墙外李禄营地的李守忠,把原话交代了,让他立刻出发。 很快,一个黑影离开了石桥子灯火通明的大队人马,快速过了石拱桥,朝着黑黢黢的熊岳城西方向奔去。 杨振安排好了一切,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开始检点起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从随身的皮囊里取出短铳,就着麻克清给自己打起的火把,一个个检查好了,插在自己的腰间。 接着又从自己的背后取下那杆长长的火枪,仔细检查了枪刺和龙头,拉开龙头,取出引火药倒上,然后重新合上。 原本肃立在驿道上集结的火枪队左右翼士卒,也有样学样,跟着开始了战前最后的检查准备。 苗乃成手下的船工桨手们,人数虽然多,但却没有燧发的火枪可以装备,此时人人取下了弓箭、长矛或者刀盾在手,也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原本有些胆怯的他们,听了杨振之前的说法,变得既紧张又兴奋,只要进城了城里,就可以不受各种清规戒律的约束,就为所欲为,而且还是在鞑子的满城里,这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一群怂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憋了多久的男人们,总算是壮起了胆子,开始摩拳擦掌起来,一个个期盼着一会儿攻入城里,也能尝尝鞑子女人的味道,说不定还能跟着发上一笔横财。 杨振可不管这些人心里究竟怎么想,只要一会儿打起仗来他们能够勇猛往前冲,就可以了。 “张臣!苗乃成!一会儿,高成友他们开炮之后,你们跟着我行动!我们先到高成友那里,呐喊助威,做出强攻南门的样子!等到西边炸城得手,你们跟我转往西边入城!” “是!” “卑职遵命!” 张臣、苗乃成听了杨振的话,当即抱拳领命。 张臣、苗乃成两人话音刚落,就听见响水河北岸“轰隆”的一声巨响,高成友胡大宝他们的阵地方向一阵火光闪过。 “大人!高成友他们发动了——” 张臣话没说完,熊岳城南门外“轰隆”“轰隆”“轰隆”“轰隆”又接着连续传来四声巨大的炮响。 “出发!出发!杀鞑子了——!” 那边炮声间隔期间,杨振立刻振臂高呼“出发”,并且当先转身朝着熊岳城南门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还不断重复高喊着: “报仇雪耻,血债血偿!” 麻克清不知道什么身后搞到了一张长牌,也就是一面长方形的盾牌,左臂持着长牌,右手举着火把,紧随在杨振的左侧。 而仇震海则身披甲胄,仍旧拿着杨振的那把战斧,紧紧护卫在杨振的右侧。 跟在他们后边的张臣和苗乃成,领着所部人马列成的几个纵队,同样带着节奏,一起高喊着: “报仇雪耻!血债血偿!” 高成友那边一轮炮响过后没多久,第二轮炮响接着就又传来,一时之间,夜色下的熊岳城南门外炮声隆隆,喊杀声震天。 第二零三章 入城 绥德门城头上的满鞑子以及临时武装起来的包衣阿哈二鞑子,也是哇哇乱叫,射箭的射箭,抛石的抛石。 杨振他们的人马才喊着口号过了桥,实际上还隔着老远,可是城头上的鞑子二鞑子却已经开始了防御作战。 事实上,敌我还没照面,相互之间谁还是谁也够不着谁呢。 包括高成友、胡大宝他们的队伍,离城门处最近,也仍然相隔着四五百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城头上的箭支根本射不到,石头更是抛不到,只有高成友、胡大宝他们指挥的佛郎机炮偶尔一发打偏了,才会“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地落在城头的人群中,随即激起二鞑子们的一片惊恐尖叫。 杨振领着张臣、苗乃成及其所部士卒,打着火把,喊着报仇雪耻的口号,一路步行,终于与高成友、胡大宝所部会合的时候,顶在全部队伍最前面,距离城门大约四百步远的五门佛郎机炮已经打完了四轮。 之前全部预先装填的子炮,眼下一个不剩,全都打了出去,而远处的城门除了几个坑洞透出城里的光亮之外,并没有大的损坏。 这个情况,看得杨振直跺脚,胸口一阵火气上升。 “胡大宝!早上咱们在北门诱敌,鞑子城上的弓箭射程有多远,难道你不知道?!绥德门上的鞑子们,又没有佛郎机,你们究竟怕个什么?!” 看了阵前的情形,又看见胡大宝满脸喜色笑嘻嘻地跑过来迎接自己,杨振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对他呵斥了起来: “把佛郎机往前推进!立刻!马上!往前推进一百步!不!往前推进二百步!没得浪费了弹药!” 胡大宝原本一张笑脸过来,想要自夸一番功劳,可惜还没张口,就被杨振给训了一顿,当时笑容收住,尴尬地挠了挠头,一点头,回头就走。 很快,胡大宝对部下的一阵喝骂就传了过来:“你们这些兔崽子王八蛋,老子早叫你们往前,你们不敢!胆子一个个怎恁地小!快把炮往前挪!往前挪,二百步!快!赶紧着!” 昨晚上半夜,高成友和胡大宝领着部下,把五门佛郎机炮及其附属子炮,一步步从石桥子往北,搬运挪动了一里地左右。 后来,他们害怕离得太近,一不小心惊动了城门楼上的鞑子,再让鞑子突然出城给劫了,所以就没敢再往前推进。 原本他们以为自己这么做已经够可以了,但是没成想,这一大早刚开打就遭了杨振的一顿训斥。 当下,胡大宝、高成友的心里也窝着火,呵斥起手下人来不留余地,很快就把五门佛郎机炮往前推进了一百多步。 城门下发生的这个情况,城楼上的鞑子虽然听不清杨振他们说的是什么,可是眼见着方才打了四轮的火炮,又往前推进了这么多,城上也骚动了起来。 叽哩哇啦地喊叫着传达命令的,张弓搭箭拼命往下射的,成群结队补充运送滚木礌石的,总之忙成了一片。 杨振领着张臣等人,跟着佛郎机的炮阵一起往前移动,到得绥德门下大约三百步远,就看见城头乌泱泱的人群,已经越聚越多,而且城门楼两翼的城墙上,还有成群结队的人往这里聚集。 再看看胡大宝他们已经将佛郎机炮的阵地往前推进到了距离城门三百步以内了,又想到他们脱离官军已久,眼下都是海盗的身份,也不愿要求太高,当下,便冲着胡大宝和高成友喊道: “胡老弟!高老兄!可以了!尽快调整炮位!直打城门!” 结果,杨振这边话音刚落,就看见西边一片红光闪过,同时耳朵里就听见“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连着几声巨大的声响,脚下的地面都为之一阵震颤。 杨振被突如其来的剧烈爆炸声响吓了一跳,以为是胡大宝这边操作不当搞出了什么炸膛的事故,但是转眼看见胡大宝、高成友以及身边的其他人都是一个个往西看,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是李禄那边开始引爆埋在西城墙根下的万人敌了! 杨振心头略过一阵狂喜,随即高声喊道:“胡大宝!高成友!你们继续率部猛攻南门!” 说完这个,杨振不等胡大宝、高成友回答,立刻扭头冲后,对着张臣和苗乃成说道:“张臣!苗乃成!你们率领所部,跟我支援西边!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说完这话,杨振端着手中长长的火枪,一马当先,转身朝着西边的方向飞奔而去,仇震海、麻克清二人见状,慌忙一左一右跟了上去。 随后,张臣、苗乃成也各领所部队伍,离了南门外的佛郎机炮阵地,紧随着杨振等人往西而去。 城头上的鞑子远远看见城下的变化,又是一阵叽哩哇啦的叫喊,似乎是在分派人手前去打探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李禄和潘喜所在的地方,又一次引爆了几颗埋在墙根深处的万人敌,随着“轰隆隆”“轰隆隆”几声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巨响,一段长达十几丈的墙体轰然垮塌了下来。 墙体垮塌的沉闷声响,还有一直西墙外严阵以待的吕品奇所部的欢呼声,一瞬间就传遍了熊岳城的内外。 一路往前奔跑的杨振,在地动山摇般的声响中差一点摔了跟头,那一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前赶。 此时就在南门城楼上的鞑子甲喇章京彰库善,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立刻分派了一队人马,沿着城头,往西飞奔而去。 而南门下的胡大宝、高成友也适时地在这个时候,重新打响了他们手里的五门佛郎机炮。 炮阵距离城门近了一半,威力立刻就显现了出来,每一炮打过去,城门上就留下了一个巴掌大的孔洞。 眼见着炮阵近了将近一半,城头的鞑子弓箭虽然如同雨点般落下,但却距离自己的阵前始终隔着几步远,胡大宝和高成友相视无语,心中懊恼不已。 如果当初胆子再大一点,或许这一回,头功就是自己的了。 当然了,两个人看着南门城头上依旧云集未去的鞑子,心里也都知道,即便头功不是自己的,可自己也算是完成了牵制的任务。 南门下的这两个海盗头子怎么想,杨振已经顾及不到了。 因为等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到李禄和吕品奇等人营地附近的时候,就看见吕品奇所部的铁骑,正如同一股铁流一般,朝着西墙上的一段巨大豁口奔腾而上。 吕品奇所部铁骑的后面,还远远地跟着一批呼喊着往前冲的人群,那群打着火把,跟着骑兵队伍往前冲的人群,正是李禄、潘喜所带领的掷弹兵队左右翼。 杨振看见眼前这一幕幕情景,顿时血脉贲张,大喊着先前用来诱敌的口号,再一次一马当先地朝着城墙所在的那段豁口处冲去。 “杀他娘!抢他娘!报仇雪耻!血债血偿!” 紧急时刻,杨振顺口改编了关内流贼的口号,领着身后已经有点散乱的队伍呼喊着拼命往前冲。 随着杨振带来的生力军的加入,熊岳西墙豁口废墟处顿时喊杀声,火枪声,飞将军的爆炸声响成了一片。 等到杨振在麻克清、仇震海的掩护下,冲到豁口处的废墟上面时,吕品奇所部的铁骑队伍,已经在紧随其后冲上豁口的掷弹兵的掩护下,成功地越过了那片豁口处的废墟,冲入了熊岳城内。 从城墙豁口两边紧急增援过来的鞑子人马,被掷弹兵队投出的飞将军炸得人仰马翻,逡巡着止步不前,只能躲在城墙上,隔着老远,往下面的巨大豁口处抛射箭雨。 苗乃成麾下的水师营队伍,不停有人被两边城墙上抛射的箭雨射翻倒下,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喊着口号,凭着难得的血气之勇,跟着杨振,跟着前面的火枪队,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城里。 第二零四章 大喜 熊岳城不大,城墙也没有那么宽大厚实,冲过了那段豁口处的废墟,前面就是城内的街巷。 此时城内的街巷之上,已经完全乱了。 街上人不少,大都留有金钱鼠尾,手持棍棒,没有像样的武器甲胄,一看就是临时派来协防城池的包衣阿哈二鞑子。 这些人乍然间看见了突如其来的明军,有的转身撒丫子四散奔逃,有的则干脆丢了棍棒跪地乞降。 吕品奇所部铁骑人人手持长枪,在狭窄的街巷之上,结成了几路纵队横冲直撞,一眼望去,所向披靡,不断地将成群结队奔来抵抗的鞑子和二鞑子队伍冲得七零八碎。 很快,马蹄声,呼喊声,爆炸声,惨叫声,就布满了全城。 杨振跟着李禄掷弹兵队伍的尾巴进了城,随即派人追上了李禄,让李禄领着掷弹兵队寻路往南,专门往鞑子云集的南门附近冲击并投掷飞将军。 随后,杨振又拦住了苗乃成,让苗乃成冲上南北主路之后,转身往北,去与金士俊他们一起里应外合夺取北门。 两个命令下达之后,杨振在麻克清和仇震海的护卫下,夹杂在张臣和张国淦带领的火枪队左右翼中间,沿着街巷往南扫荡推进。 一路上,将那些躲过了吕品奇所部马队,又躲过了李禄飞将军手榴弹暴击,并且仍然手持武器负隅顽抗的鞑子和二鞑子,逐一击毙。 还有那些倒在路上或者路边负伤呻吟又一时未死的鞑子和二鞑子,也被这支列队扫荡过去的火枪队士卒们补刀刺死在路边。 一行人穿过了一条又一条街巷,刚刚拐上了城内南北贯通的主路往南没多久,就听见南面远处突然爆出了一阵欢呼。 “大人!想是南门破了!胡大宝、高成友他们入城了!” 听见南门处传来的欢呼声,带队走在杨振前面的张臣迅速回头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并且接着问道: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是转身往北,夺取北门,还是继续往南?!” “继续往南,去堵彰库善!” 杨振听了张臣的请示,不假思索地做出了一个决定,不过他的话音刚落,却听见张臣又说道: “大人!南门已破,彰库善若在南门,必定逃脱不了!” 杨振正愣神间,却又见张臣突然指着众人左侧不远处仰望可见的熊岳东城墙,说道:“若是彰库善撤离南门率队逃窜,其众必走东墙之上!我们此时往南,扑空的可能大!不如回头往北!彰库善若逃,总归要走北门!” 杨振看见张臣手指东方,目光跟着他的手臂,越过了街边低矮的瓦房,往东看去,只见晨曦之中,熊岳城的东城墙依稀可见。 再听了张臣的这个话,杨振的心里突地一惊,知道自己这回百密一疏竟漏掉了东墙,当时就要下令掉头转身。 就在这时,却见有大队散乱的人马,从南面沿着主路快速涌来,这批人马之中有不少人打着火把。 杨振一看之下,知是南门逃窜的鞑子,不得已之下,只得咽回了即将出口的命令,冲着张臣大声喊道: “火枪队!列阵!快列阵!先投弹,再开枪!挡住这股子敌人!” 杨振喊完了话,立刻将自己手中的火枪推给麻克清,从自己前胸的手榴弹袋中,取出一个飞将军来,拔出了木塞子,直接带出导火索,撕掉防潮的油纸,然后就着麻克清递上来的火把,点燃了导火索。 这个时候,从南面涌来的鞑子和二鞑子队伍已经相距不远了,约莫三四十步。 杨振点燃了飞将军的导火索,看着噌噌蹭冒着火星子的飞将军停顿片刻,突然往后一扭身,用力将它投了出去。 杨振身高臂长,这一投大概投了四十步远,飞将军落在熙熙攘攘正在涌来的鞑子人群中,未落地即爆炸,轰的一声,炸倒了一片。 杨振开了好头,火枪队其他士卒也纷纷点燃了手中的飞将军,用力朝着涌来的人群投过去。 “轰隆”“轰隆”“轰隆”…… 一阵阵飞将军的爆炸声伴随着往前涌来的鞑子的惨叫声,在人群中喷溅着细碎的生铁弹片,刹那间,原本快速涌来的人群就像是海浪装上了海岸一样开始纷纷回头。 仇震海与麻克清跟在杨振左右,近距离看着这个前所未见的惊人场面,两人都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的手榴弹,也就是杨振命名的所谓飞将军,杀伤力还不足以中者毙命,但是其中飞溅开来的弹片却足以大批量伤敌,使受伤的敌人减弱甚至丧失战斗力。 这个场面,也足可以骇人,甚至吓退一部分未披挂重甲的鞑子或者二鞑子了。 杨振一口气投光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四颗飞将军,身心感到一阵子的轻松,再从麻克清的手里接过自己的火枪,瞄着不远处一个仍然站立着的鞑子“砰”的一枪打去。 那鞑子应声而倒。 当然了,是不是杨振这枪打中的,那就不好说了。 因为此时此刻张臣、张国淦以及他们手下的火枪队士卒们,也都已经不再投弹了,而是重新持了火枪在手,朝着仍然不远处仍然站立的鞑子或者二鞑子纷纷开枪了。 所有这些事情的发生,都只是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完成的。 有的火枪队士卒身上的手榴弹只来得及投出了一颗,但却不能再投了,因为隔着眼前这群鞑子的南面又来了一支清一色的骑兵队伍。 这支清一色的骑兵队伍,正是吕品奇所部在城内街巷横冲直撞所向披靡的松山铁骑。 “大人!胡大宝、高成友已经破了南门,鞑子甲喇章京彰库善,已经不在南门了!卑职等猜测,彰库善可能带着一队镶白旗的真鞑子,走城头往北去了!” 吕品奇领着铁骑疾驰而来,利用骑士的长枪和战马的铁蹄,消灭了杨振他们面前剩下的那些仍能站立的鞑子,然后放缓马速,在杨振的面前停下,焦急地说出了这番话。 杨振听了这话,先将手中火枪丢给麻克清,让他继续装填弹药,然后对吕品奇说道:“我先前已派了苗乃成去北门! “而且北门外又有金士俊和俞亮泰,料想他彰库善也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不过是多费些事罢了!”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略一沉吟,接着命令道:“你们继续沿路往北攻击前进,将沿途所有成群结队的鞑子和二鞑子全部冲散驱离!下马斩获首级的事情,留给其他队伍来做!战后论功,不会亏了你们!” “得令!” 吕品奇冲着杨振一抱拳,回头呼哨一声,领着部下铁骑再次打马跑起,朝着北门方向呼啸而去。 吕品奇带着骑兵刚走,南面不远出又用来一批人群,原来是胡大宝领着自己麾下的人马来了。 两支队伍碰了面,胡大宝赶忙前来面见杨振,一只独眼泛着狡黠的光芒,嬉皮笑脸地对杨振说道: “总兵大人!南门俺们可已经拿下了!现由我高二叔派了人马守着!这个熊岳城已经是我们的了! “另外——我的弟兄们可是听说,此番破了城,大家伙可以抢金抢银抢女人,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没错!我是说过这话!抢金抢银可以,不过女人嘛,仅限鞑子女人!再者,若是二鞑子或者包衣阿哈愿意归顺,也不妨留他们一条性命!” 杨振知道,兔儿岛和复州湾的海盗团伙们,早就盼着这一刻了,当下也不讳言自己先前的命令,微笑着点头回答了。 “哈哈哈哈!晓得!晓得!大人啊!你可真懂咱兄弟们的心思啊!走了!走了!抢金抢银抢女人去啰!” 胡大宝见杨振点头,当即大喜,一刻也不愿耽搁,扭头招呼了手下兄弟,挥舞着刀枪骨朵,欢呼着冲进了大街边上的小巷院落之中! 胡大宝领着人马大呼小叫地快速离去,留下杨振等人在街边相视摇头苦笑,他原本有意收编这些人马,可是这些人马的表现,实在是让他不敢放心。 此时,天色已然亮了,东方的云层发红,已有了朝霞的颜色,杨振往东看看,回头对等候着在侧的张臣等人说道: “熊岳城,大局已定!走吧!咱们该到北边去看看了!” 第二零五章 收获 黎明的晨曦之中,杨振领着火枪队左右翼一群人,沿着贯通南北门的城中主路往北行去。 主路两边的官署、民居和宅院之中,不断地传来惊叫、哀嚎、喝骂与狂笑,还有一处处火光,也从道路两边的铺子里、房屋里冒出来。 面对这一切,杨振无动于衷,只是领着火枪队快速往前行进,同时也将那些到处乱窜并且出现在自己视野之中的鞑子或者二鞑子就地击毙。 就这样,杨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北门附近。 远远望过去,熊岳城的北门已经洞开,城门洞里灯火明亮,正有一队士卒,守着门前的一排排拒马,将这个城门堵得严严实实。 “大人!这是水师营的人马呐,看来苗乃成干得不错,早已经拿下了北门!” 杨振也已经看出来了,不远处守着北门的人马有的手持刀盾,有的手持长矛,但是无一例额,他们的胸前都有一个杨振所领人马特有的装具——土布做的手榴弹袋。 杨振他们刚在北门附近出现,就有眼尖的人马禀报了苗乃成,杨振领着火枪队刚到北门下,就看见,苗乃成领着一对从人,噔噔噔地从北门城门楼的台阶上跑了下来。 “大人!总兵大人!您可来了!吕参将已经率部出城,追击鞑子逃兵了!临行前,吕参将让卑职把守此门,说要等到大人到来方能离开!大人,您看,接下来卑职把北门移交给谁合适?!” 苗乃成见了杨振的面儿,隔着几步远就大声向杨振报告着情况,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赶紧让谁接替他现在看守城门的事头,好让他去干点什么去。 当初在石桥子的时候,他就站在杨振的身边,对杨振说的话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同样,他的部下们,也就是出身于袁进水师营的那些船工桨手们,多少了年了,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机会,岂能一直守着城门白白浪费时间? 看着苗乃成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杨振当然知道他的心思。 “一会儿追上了彰库善?!岂不是有大把的时间?!你说你们又急个什么?!” 杨振已经注意到,苗乃成及其随从人员胸前的手榴弹袋里已经空了,而且人人都是灰头土脸,有的还一身血迹,显然之前他们在夺占北门的时候,经历了一番苦战。 所以,此时的杨振嘴上虽然不客气,但是说话的时候,却是满脸的笑意,而且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上前几步,用手拍着苗乃成的肩膀,继续说道: “这一次你们干得不错!你们水师营将士的表现,可以说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你们的功劳,一定会得到充分的补偿! “且先不要着急去干别的!接下来,你们继续守好此门!而且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只准进,不准出!凡是闯门欲出者,一律格杀勿论!” “总兵大人——” 苗乃成苦着脸,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杨振根本不听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刻转身离开了,带着火枪队左右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士卒,从缝隙中绕过了一排排拒马,出了城门,扬长而去。 北门外的情况,苗乃成方才站在北门的城门楼上已经观察了一会儿了,虎蹲炮的发射声早停了,他现在无比熟悉的飞将军爆炸声,也停了。 而且,吕品奇领着一队骑兵已经出去了好一会儿,一里坡那边的情况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吧。 苗乃成看着杨振他们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心里想了想城内城外的情形,片刻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呵斥着手下的人马将拒马排列得更加严实了一点。 然后领着从人,又噔噔噔地小跑着登上了城头,继续往北眺望。 杨振带着火枪队左右翼的士卒刚出了北城门没走多远,就看见远处一匹战马朝着他们飞驰而来。 那一名疾驰而来的骑手远远地看见了杨振等人,立刻大声叫道:“大人!我们抓住了鞑子镶白旗甲喇章京彰库善!我们抓住了鞑子甲喇章京彰库善了!” 杨振正欲喝问来人出了什么事儿,却突然听见那个骑士这样说,当下心中顿时大喜,连连说道: “好!好!很好!这下子,熊岳城里的满鞑子,就算是全军覆没了!快!快带我们过去!” 那名骑士翻身下了马,将战马让给了杨振,杨振立刻上了马,领着众人,一路小跑,往一里坡跑去。 一里坡的半坡上早已围聚了一大群人,等到杨振策马而来,早有眼尖的士卒给让开了一条通道。 吕品奇、金士俊、俞亮泰、安庆后以及邓恩等人,见杨振过来,纷纷走到跟前,有的给他牵马,有的过来扶他,搞得杨振顿有一种众星捧月受宠若惊的感觉。 要知道,吕品奇、俞亮泰、安庆后这些人,这段时间虽然对杨振保持着尊重,但是全都是一副十分高冷的样子,对杨振更多是一种敬而远之,虽然保持着尊敬但却并不主动亲近的一种情况。 这种情况,绝不像是李禄或者张国淦那种早已经与杨振休戚与共荣辱一体的样子。 反倒是自己,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为了拉拢他们为己所用,常常是委曲求全,一个劲地儿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冷屁股。 但是现在,情况貌似突然不一样了,这些人一个个抛下了之前那种敬而远之保持观望的态度,开始变得主动接近自己了。 杨振在心中慨叹着,这就是领着他们刚刚打了一个胜仗的收获啊! 且说杨振在众将的簇拥下翻身下了马,来到人群围着的中间,就看见十几个还活着的鞑子倒在地上。 有的趴着,有的躺着,每个人都是半死不活,似乎是受到了不轻的伤。 杨振再看周边,就在自军人群的脚下,有许多已经死掉的鞑子,那些死掉的鞑子跟眼前还活着的这十几个一样,都穿着颇为整齐的棉甲。 棉甲虽然肮脏,但是看得出来上下通体都是白色,上面横竖成排嵌着铆钉,只在边缘处镶着寸许的红边。 杨振这一世虽然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满鞑子镶白旗的棉甲,但是他从后世无数的辫子影视剧里,却早就熟悉了八旗的装束。 当下,杨振打眼一看,就知道眼前的这些人,的确是鞑子的镶白旗人马无疑了。 “大人!卑职率部抵达北门的时候,正赶上众鞑子在北门处以此人为首,开门冲出!” 吕品奇见杨振盯着地上的鞑子看,当即上前几步朝着其中一个趴在地上胖大身躯踹了一脚,对杨振说道: “就是这个臊鞑子!他们沿着东城墙,跑到了北门楼,骑了马,从里面开门冲了出来!多亏大人在一里坡早有布置,金副官、俞兄弟领着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要不然的话,还真给这些个臊鞑子跑掉了呢!” 说到这里,吕品奇看杨振瞅着那个半死不活只剩呻吟的胖大鞑子不语,知道杨振心有疑虑,当下接着说道: “还是总兵大人你们先遣营能人多!方才你到来之前,邓恩老弟一通刑讯,没死透这几个鞑子全都指认,这个臊鞑子就是彰库善!” 说完这话,吕品奇又冲着地上那个胖大身躯狠踹了一脚,那人的上半身翻了个身,露出了胸前的血红一片。 看这个伤情,不是被虎蹲炮装填的散弹弹丸直接击中,就是被金士俊他们装备的手榴弹给炸中了胸口。 杨振看到这里,先是冲吕品奇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冲着身边的仇震海问道:“仇老兄!你也来看看,这一个镶白旗的臊鞑子,是不是你见过的那个甲喇章京彰库善?!” 仇震海闻言出列,上前几步,抓住那个胖大鞑子的辫子将他们的面部冲上摆正,就着日渐明亮的晨光认真端详,片刻之后,抬头冲着杨振说道: “没错!是鞑子镶白旗甲喇章京彰库善!他的面部虽然有了新伤,但是这个人错不了!因我前不久才见过,就是彰库善本人!” 仇震海说了这话,又俯下身在那个胖大鞑子的怀里翻来翻去,很快,似乎找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拿着走过来,朝着杨振递过来: “大人!腰牌!彰库善的贴身腰牌!” 杨振闻言,随手接了过来,原来是一块巴掌大的银灰色牌子,看质地,应该是拿银子打的,长方形,薄薄的一块,顶上半圆有孔,不算厚,不过入手也重,得有六七两。 杨振把凑近了细看,一面阴刻着方方正正的三个汉字,镶白旗,镶字和旗字虽然字体略有古怪,但是结合彰库善的身份,杨振笃定是镶白旗三字。 再看另一面,却是竖排阴刻着几行女真文,也就是所谓的满文,这个却是不认得,想来当是彰库善的身份职务,甚至是姓氏名称了吧。 杨振确定了彰库善的身份,当即也就放下心来,接下来他又让人去搜检其他鞑子,却又从一个一死的鞑子身上,找到了另外一块形制一样的腰牌。 只是那腰牌正反两面看起来形制一样,它的质地却不是银的,而是一块带着绿锈的铜牌。 第二零六章 吃亏 杨振本想抓一个像样的活口,尤其是像彰库善这样的鞑子甲喇章京以上的高官,然后带回松山城,交给辽东巡抚方一藻,也算是对自己私自出击敌后所做的一个交代。 可是天不遂人愿,眼前这个彰库善已经是半死不活了,恐怕也不可能把他活着带回松山,送到宁远去了。 想到这里,杨振长出了一口气,笑着对众人说道:“好了!邓恩所部留守此地!其他各部人马——都回城里去吧!城里还有大批的满鞑子老弱,等着你们前去抓捕缴获呢!” 杨振话音一落,周围围着的人群顿时一阵欢呼雀跃,除了邓恩所部的小队士卒之外,其他人扭头就走,嗷嗷叫着争前恐后地朝熊岳城的方向奔去。 杨振并没想过要屠了眼前这座小城,他不认为眼下有这个必要,减少东虏丁口并非只有杀掉这一条路。 即便是此战过后眼前这座城中仍有满鞑子旗丁青壮,或者青壮年的披甲人存活,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们投降了以后安心做个俘虏就好,等到自己撤退的时候,要么带回到松山城内做劳工,要么留给胡长海、胡大宝他们在岛上或者船上做奴工,总归总是有用的。 当然了,如果他们非得不愿意投降,那就没办法了。 且说杨振下达了命令之后,吕品奇、张臣、金士俊、俞亮泰、安庆后等人,各领了自己麾下的人马,飞奔着欢呼着冲入熊岳小城的北门洞,留下了杨振、仇震海、麻克清以及邓恩所部仍在一里坡。 看着邓恩一脸羡慕地目送吕品奇等人所部人欢马叫地离去,杨振笑着对他说道:“怎么?!眼馋了?!” 邓恩回过神来,满脸堆笑地看着杨振,连忙摇头,答道:“没有!哪能呢?!小的们跟着大人这么多年,大人怎么会舍得让小的们吃亏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邓恩这一句最后的问话,是扭头冲着他身后的一小队炮手们喊出去的。 这些人,都是杨振之前营里的老兵,是张得贵带出来的广宁后屯卫老卒,有的时候,他们见杨振随和,也会打蛇随棍上,嬉皮笑脸、没大没小地与杨振说笑。 虽说军中无戏言,但是上位者若是端得太高了,绷得太紧了也不好,杨振自己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也显得上下同欲、兄弟一心。 “就是!就是!” “跟着大人吃不了亏!” “大人怎么舍得老弟兄们吃亏呢?!” 果然,邓恩扭头朝着身后众人喊出去的问话,立刻就收到了回应。 八个站着的,两个受了伤躺着的,此时都是嬉皮笑脸地铆足了劲嚷嚷,一边算是给邓恩这个上官捧场,另一边也是给杨振递话、起哄,堵他的嘴。 “你小子倒是精得很!——” 杨振笑着拿手指了指邓恩,然后冲着留在身边的其他人说道:“你们这些鸟人,能吃什么亏?!就眼前这些东西,还不够你们分的?!” 说到这里,杨振拿手指了指面前的一片战场,继续笑骂着说道:“还能动弹的,赶紧都给老子动起来,再努努力,把眼前这个战场打扫了,咱们也该入城了!” 杨振说完,兀自取过了自己的斧头,上前几步,双手持起,朝着彰库善的脖子就劈了下去。 眼前的这一片战场上,由远而近,或零散或成片地,躺着百十个身着镶白旗的棉甲的满鞑子。 有的一动不动,已经死了,而有的仍在呻吟,仍在挣扎。 杨振下达了命令,并且亲自抡起了斧头,动起了手,其他人立刻行动了起来,开始嘻嘻哈哈地取了解首刀,弯腰割取首级。 过了一会儿,首级割取完毕,包括彰库善在内,累计八十六颗,在几道堑壕之间的平地上,堆成了一个小堆。 与此同时,鞑子装备的腰刀、长矛、弓箭、骨朵以及箭盔和棉甲,包括那些死掉的战马身上成套鞍蹬马具,一个个、一件件都收拾了起来。 还有徜徉在附近,失掉了主人却踟躇未去的几十匹活着的战马,也都一一收拢到了自军的手里。 对于眼下物资匮乏的先遣营来说,这些战马物资都很有用,等到将来从杨占鳌他们从山东募兵回来,得有现成的武器装备他们不是? 一里坡的战场打扫完毕,杨振嘱咐邓恩留了两个老成人看守战利品,然后领着剩下的其他人,骑了鞑子留下的战马,朝熊岳小城北门赶去。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四野的雾气也已散尽,朝阳的光,照射在熊岳城头,照射在远处响水河上停泊的大船桅杆之上,一时之间,风景如画。 杨振领着众人来到北门口,却见张臣笑着迎了出来,原来负责城防的人马,却已经换做了张臣和张国淦的火枪队。 “大人!城内大局已定!水师营袁参将,也从南门进城了!眼下袁参将、吕参将,还有李游击他们,都在鞑子镶白旗那个章京府里,候着大人呢!” 杨振领着身后众人刚到城门前,张臣就从城门洞里迎了出来,一边上前牵住了马缰,一边笑意盈盈地说着话。 “什么章京府?!” 杨振听了张臣的禀报之后,随后问道。 “这个章京府,说白了就是之前的熊岳驿,鞑子镶白旗进驻以后,把以前熊岳驿的几进院子收拾收拾就做了章京府了! “听那些投降了咱们的二鞑子们报告说,这一回,鞑子甲喇章京彰库善来了熊岳城,就住在那个章京府的后院里!” 听了这话,杨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打马穿过了城门洞,进到城内,杨振看见城门内外、拒马旁边,都是火枪队左右翼的弟兄,遂又开口问道: “张臣!火枪队的弟兄们怎么全在这里?!——我让你们提前进城的意思,你们还不明白?!” 杨振让他们提前进城,也是希望让他们在熊岳城里能够有所收获,什么金银、财帛、女子,想怎样便怎样,他也不去管着。 可是,自己进了城门,他却发现,张臣领着火枪队左右翼的士卒,替换了苗乃成的队伍,自己站岗把守城门,把大好机会让给了苗乃成的人。 “这个——,不是卑职心慈手软,也不是不希望火枪队的弟兄们发财抢女人——卑职心里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且说张臣听见杨振的问话,就在城门旁停住了脚步,先是抬头看看骑在马上的杨振,然后又看了看那些听见杨振入城,不住城门口打量张望的手下弟兄,最后沉吟着说道: “金银、财帛、女子,足以动人心!卑职当然亦爱之!然则,我辈追随大人,深入敌后,效命疆场,所图者非金银财帛女子也,乃是复仇讨虏天下大义也!唯此天下大义能够时时凝聚人心! “况且卑职所领先遣营火枪队,时时事事皆以忠孝节义为筋骨,纪律严明为皮肉,正欲教人人做个顶天立地大丈夫! “这一回,卑职若是放松了约束管教,学他人纵兵焚掠,滥杀妇孺,释放麾下一切贪欲私心,那么今后恐就再难以大义凝聚人心,以纪律联结行伍了! “卑职在辽东、宣大军中沉浮多年,所见诸多强军,都以一时纵兵抢掠,而终致军纪废弛,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如今思之,令人痛惜!” 张臣说完了这些话,放开马缰,双手抱拳冲着杨振施了一礼,接着说道:“这是卑职这些年来的一点浅见,一得之愚,希望大人能明白其意!” 听了张臣说的这番话,又见张臣抱拳冲着自己施礼,杨振连忙从马上翻身下来,伸出双手将张臣扶起。 同时对他说道:“未料想张老兄,你对于治军带兵竟然有此真知灼见!今日一席话,真令我耳目一新!” 杨振将张臣扶起,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说的没错!咱们钦命征东先遣营应当立志成为一支新军,决不能在志向、军纪和习气上,混同于一般边镇边军! “有的事情,只要是大义之所在,别人不去做,我们要去做,赴汤蹈火,也要去做!同样,有些事情,比如杀良冒功,滥杀无辜,别人可以做,但我们决不可以做! “这就譬如大河决堤,决一次,就坏了,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会有无数次,从此以后,再想修起堤坝堵住水流,就难了!” 说到这里,杨振看看张臣,再看看周边其他火枪队的官弁士卒,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们不一样!因为我们是新军!我们要有更严格的纪律,要有更高贵的追求! “但是你们放心,金银会有的,财帛会有的,女人会有的!跟着我杨振,一起成为一支新军,一起成为一支强军,这一切就都会有的!我杨振,决不会让跟我一起流血流汗的兄弟们吃亏!” 第二零七章 府库 自从入城之后,杨振其实就在考虑纪律的问题,只是他眼下能够团结众人,激励士气的手段实在缺乏,不得已之下,只好以入城抢掠相号召相激励。 如今城破了,之前的目的达到了,但是眼见城中景象,杨振的心里却始终不得劲儿,心情也是郁郁不乐,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先前的抉择究竟是对是错了。 面对战场上的满鞑子,以及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二鞑子汉奸狗腿子,他当然不会心慈手软,可是面对跪地求生的老弱妇孺,他却很难下得去手。 这也是他在一里坡的时候,让其他人都入城,而自己留在一里坡负责收尾的原因。 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不过是放手让别人去做而已,虽然多少有一点君子远庖厨的虚伪,但是他能怎么办呢,这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了。 不过就在入城的时候,张臣的一番话,让他下定了决心,未来的钦命征东先遣营,应当成为一支纪律严明的新军,一支彻头彻尾的新军。 至少屠戮妇孺的事情不能干,滥杀无辜的事情不能干,劫掠百姓的事情不能干,一旦干了这样的事情,这支队伍与辽东军还有多少区别?! 这倒不是杨振迂腐,有什么妇人之心,而是说做人要有底线,有些底线之下的事情,说破天去也不能干。 至于面对敌人,尤其是战场上的敌人,入侵华夏的敌人,那没什么可说的,只要能够消灭敌人、保存自己,什么手段都可以采取,这一点,杨振还是很清醒的。 且说杨振入了城,当着城门口一帮先遣营老弟兄的面儿发表了一通大义凛然的演说,随后留下了张国淦领一队火枪手把守北门,其他人都跟他往城里行去。 有张臣带人在前开道,不一时,一行人来到了位于城中的章京府大门外。 这时,早有人进了先前的章京府报信,袁进、吕品奇、李禄、高成友、俞亮泰、胡大宝一堆人正嘻嘻哈哈地从院门内迎了出来。 “总兵老弟!总兵老弟!奇功啊!咱们到得此地才几日,老弟你先破许官堡,再破熊岳城!这功劳,谁立过?也就只有当年毛大帅夺镇江可以比拟了!” 杨振一行人刚到熊岳城满鞑子章京府的大门口,就看见里面一堆人涌出来,当先一个正是袁进。 满脸喜色的袁进,一看见杨振的面儿,隔着几步远,就立刻高声嚷嚷起来了,仿佛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也在这里一般: “总兵老弟!你要知道,这可是驻扎六百满鞑子白旗兵的熊岳城啊!如假包换实打实的六百个满鞑子白旗兵啊!” “哎——我说袁大哥啊!除了这六百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镶白旗满鞑子旗丁,披甲人以外,这城里可还有小两千的二鞑子包衣阿哈呢!” “就是啊!这个熊岳城里何止六百鞑子啊!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说它有三千鞑子,也不算是夸大其词了啊!单说大家伙砍下的首级,就总有两千来个了吧!” 袁进的话刚落地,吕品奇、李禄、高成友和胡大宝几个也都先后开口,一个个喜笑颜开热热闹闹地说着,像是在打趣袁进,又像是在向杨振报告。 从昨日清晨的一里坡之战开始,到九垄地之战,再到许官堡之战,一直到现在完全拿下这个熊岳城,说起来,貌似已经很久了,但是实际上,细算起来一共才不过一天一夜多一点的时间而已。 满打满算,也就十二个时辰多一点罢了。 在这十二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里,杨振领着这样一支七拼八凑的队伍连番战斗,而且还是连战皆捷,能够取得了眼下这样的胜利和战果,的确是很不容易了。 对于这一点,杨振也是很满意了。 所以,袁进等人说出的那一番番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咋咋呼呼的,但是他们说的,倒也不假,此时听在杨振的耳朵里,也很受用。 且说杨振见众人迎了出来,也是快走了几步,连忙笑着上前,与当先迎出的袁进行了抱见礼,然后冲着其他众人点头示意,随即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之下,进了章京府。 这一座满鞑子在城里的章京府,由原来的熊岳驿改建而成,不过熊岳驿之前基本的形制,还是保持了下来。 原来的熊岳驿,前后三进院落,前边两进院落,是驿站的馆舍公房,后边一进则是驿丞驿官驿卒们食宿的地方。 现在,这里改成了章京府,原来驿站三进院的基本格局并没有变化,但是整个大院的左右两边,却又各开了门,各占用了一个跨院。 东边的跨院大一点,是鞑子章京练兵演武的校场,此时校场里面莺莺燕燕哭哭啼啼地挤满了各色人群。 西边的跨院规模稍小了一点,却是熊岳城章京府里的公库所在,杨振在众人引领下,进了院门一看,只见里面林立着一片圆墩墩、尖草顶的粮囤子。 再细看,这一片粮囤子,直溜溜地分作了两趟,每一趟都是五座,而每一座虽然都不太大,但是装满了的话,装上百十石粮食却也够了。 现在的满鞑子,虽然有了所谓的大清国了,高层上面不再是过去的后金国八旗做法了,但是他们在自己的大后方,尤其是下层,仍然没有采取派设流官的做法。 尤其是在熊岳这个新建的满城里,没有派设什么汉官理事,还没有什么知府、知县、县令、县丞之类的民事官员。 城里主事的人物,或者说官员,就是满鞑子派驻的各级章京,而章京的府邸,既是私宅,又是官府。 所以,这个章京府基本上跟之前的熊岳驿的时候差不多,都是一个前公后私的格局,前面是章京办公的官衙,后边就是章京居住的私宅。 眼下满清鞑子治理地方的章程体例,仍然处在草创的时期,一个牛录章京的公库,就设在章京府的官衙内。 所谓公库,就是一个牛录的鞑子,在出征时用来集中存放和移送粮草军需物资的地方,平时则是往上缴纳各种钱粮物料的集中屯放和转运之所。 这一回,熊岳城里的章京府西跨院,更是成了两个牛录的公库所在。 包括镶白旗甲喇章京彰库善带来准备分配的各种东西,也都临时存放在这个章京府的所谓公库里。 杨振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其中一座粮囤子跟前,示意左右打开它看看。 这时就见胡大宝出列上前,手持骨朵,朝着上了锁的地方猛砸下去,“咣”的一声,锁头顿时断掉。 胡大宝上前,用力一踹,但听“嘭”的一声,木头板子打造的小门应声而倒。 众人跟着杨振一起上前去看,只见粮囤子里面堆垛着几十个麻袋包,还有一堆散乱放置的盔、甲、鞍、盾等物。 杨振弯腰低头,从狭窄的囤门进去,打开了一个麻袋看了看,但见麻袋里面,满当当的都是未去壳的稻子。 杨振从这个粮囤子里出来,让其他人把所有的粮囤子全打开了,逐一验看,整个西跨院十个粮囤子和两处角房里,都有物资。 其中,六个囤子里面是粮仓,满当当的都是粮食,有的是成袋成袋未脱壳的稻子,有的是则是成袋的麦子,还有不少是成袋的黍子高粱米。 还有四个,里面除了粮食,还有大量的军械,存放着不少行军打仗使用的旗鼓、盔甲、弓弩、刀盾、箭镞,以及大量枪刺、矛头。 另有两个角房里,虽然没被填满,但也堆放着大批量的牛筋、鹿角、鞍蹬、马具等有用之物。 走完了这一趟,点验了这个公库里的东北西,杨振的心里多少踏实了一点,起码有了这些东西,这一次就算是没有白白破了这个熊岳城了。 “除了这个西跨院,诸位可还有其他什么收获?” 杨振领着众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着身边的吕品奇等人说着话。 吕品奇笑呵呵地回答道:“至于收获嘛,不瞒大人你说啊,咱们破了熊岳城,大人你又这般仗义放手,大家伙的收获总还是有一些的! “不过啊——,说起收获来,咱们谁的收获,恐怕也比不上大人你麾下的李游击啊!李游击一上来,就直奔这个章京府,先封了这个公库!然后又又封了后面的那个章京府的内宅! “我看满熊岳城,咱们就是掘地三尺,全抢遍了,恐怕也赶不上这一个公库和一个章京府内宅啊!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吕品奇这么一说,其他人比如苗乃成、高成友、胡大宝、俞亮泰也都纷纷起哄:“就是啊!就是啊!这满城的金银财帛,怕也比不上这个章京府的府库!” 第二零八章 男女 众人虽则起着哄,眼馋着眼前的东西,但是面上带着开心的笑容,内底里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李禄的吃独食。 跟在杨振身后的李禄,见众人当面都是如此说,只是嘿嘿嘿嘿地笑着,也不多说话。 看来除了眼前这个公库,的确别有收获。 杨振对李禄的表现,心中也颇满意,但是并不夸耀着说出来,看见众人如此模样,他也能够猜到,这些人怕是从熊岳城里的各家各户鞑子身上,也搜到了不少的好东西。 要知道,如今的满鞑子,可不是过去刚刚走出赫图阿拉吃啥啥不剩的时候了。 经过连续多年的四处征战,以及鞑子上一辈辈人的积累,如今能够住在这个满城的满鞑子旗丁家里,个顶个都是小有家资的殷实富户。 这个公库里的东西,其实,说不定还比不上城里几个殷实富户的家产私藏呢。 就看吕品奇、苗乃成、高成友、胡大宝他们一个个笑逐颜开合不拢嘴的样子,就知道这些人一定是收获不小了。 “谁也别眼红,谁也别不服气!咱们入城之前说的话,每一句都算数!金银财帛,哪路人马抢到了,就归哪路人马自行支配!杨某没有二话! “但是,粮草军需,青壮丁口,妇孺女子,马骡牲口,铜铁物料,等等,这些人马物资,一切缴获,都要归公!最后,咱们松山官军与复州湾各路英雄,按成分配!” 杨振话音刚落,就听见高成友、俞亮泰、胡大宝他们抚掌叫道:“好!正该如此!杨总兵果然公道!” 高成友、胡大宝收获自是不小,此时最担心杨振眼红,叫他们拿出来与大家均分。 毕竟杨振之前也说过,大家破了熊岳城以后,所得缴获要四六分成,其中长兴岛、兔儿岛人马占四成,松山官军占六成。 若是如此分配的话,高成友、胡大宝他们可就要吃亏了。 这一回,他们从熊岳南门绥德门入了城以后,硬仗那是一个没打,进了城就开抢。 他们将麾下人马分作数路,一支支穿街走巷,破门入户,见了鞑子老弱就杀,见了鞑子女人就上,该抢的抢了,该弄的弄了,人人快意无比。 包括入城晚了一步的俞亮泰麾下人马,进城之后,也是照葫芦画瓢,跟在高成友部、胡大宝部的屁股后面,原样又来了一遍。 高成友部、胡大宝部像梳子,剩下各部像篦子,虽然收获没有他们大,但总还是有一些。 而他们事后最怕的,就是杨振出尔反尔,搞先遣营的那一套什么一切缴获要归公,从新按比例分配。 此时,众人听见杨振重申了前言,把那些该当归公的东西明确出来,人人都放了心。 毕竟粮食草料、马骡牲口这些东西,可不是他们在入城以后优先去争抢的,此时归了公,自是人人有利。 看见高成友、胡大宝、俞亮泰高高兴兴地表了态,吕品奇和袁进也没二话,两人满口应承下来。 袁进带人进城比较晚,但是他的手下都司苗乃成却是早先就在城里,这一回自然也是抢了个盆满钵满。 那些没能揣进自己腰包的东西,杨振又答应了跟大家一起按比例分成,当然是皆大欢喜。 众人簇拥着杨振看完了章京府西跨院的公库,一路横穿过二进院,往东跨院的校场上行去。 方才一走一过的时候,杨振已经知道,在这个院落里面,已经集中了各路人马拿了送到这里看管的所有活口。 当下,杨振跟着众将,穿过一群群守卫的士卒,大步流星地进了东跨院的月亮门,一进门,就看见眼前跪了满地密密麻麻的人群。 杨振一进去,就看见一阵骚动,跪在地上的男男女女们,知道拿住他们的队伍主将来了,一个个激动起来,哭叫着求饶命的,扯着大嗓门喊冤的,大人喊、小孩儿泣的,瞬间乱成了一片。 负责现场看押活口的队伍,都是胡大宝手底下的人马,胡大宝见乱得不像样子,立刻冲着自己的手下呵斥了几句。 接下来,杨振就瞅见在边上维持秩序的高春和手持棍棒,冲着喊叫声大的人群区域,专拣那嗓门大的,冲过去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乱打。 其他看管活口的队伍,也是有样学样,一边喝骂,一边冲过去兜头就打,不一会儿,就把整个场子里哭闹的人群,打得安安静静了。 只是偶尔有一声女人的抽泣,小儿的啼哭,倒显得整个院落里更安静了。 见场面安静下来,杨振就站在院门口,冲着李禄问道:“现押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总数有多少?!其中男子多少,妇孺又有多少?!” 跪在这个院子里的人,密密麻麻,满满当当,几乎快把整个院落都给占了,少说也得千把人了。 果不其然,杨振刚问完了话,就听见李禄回答:“大人!卑职计算过了!这个章京府里原有的,加上吕参将、苗都司、高头领、俞头领、胡头领他们先后送来的,别看这个院子地方不大,挤人可真不少,眼下男女老少总计一千二百八十九口! “城里满鞑子男丁,还有那些不肯投降的二鞑子,不论青壮老弱,各路人马都没给留下活口,当是都杀净了!眼前留了活口的男丁,都是满鞑的包衣阿哈,一共七百三十二口! “那些剃了发的,都是城里满鞑子旗丁披甲人家里的阿哈,多是一些老弱,眼前剩下一百一十八口! “那些没剃发的,据说是新到辽东的关里人,前不久才被带来此地,准备分给有功满鞑的汉人百姓,他们多是青壮,眼前一共六百一十四口!” 李禄一个情况接着一个情况地介绍,杨振则一边打量着地上跪着的人群,一边认认真真地听着。 城里上阵守御的满鞑子旗丁披甲人,当然在战斗之中已经一扫而空了,剩下的满鞑子老弱,也被随后冲入城中挨家挨户抢金子抢银子抢女人的各路人马打杀干净了。 城里原有的包衣阿哈们,有的被临时武装了起来参与守城作战,多数死了,没被武装起来上城作战的老弱,一部分被杀红了眼的进城队伍干掉了,剩下的全被赶来了这里。 李禄入城之后,先是击溃了成群结队的鞑子,尔后就抢先一步赶来占了这座章京府,那些被临时关押在章京府东跨院校场上的新到阿哈,一个没杀,直接成了官军的俘虏。 这是眼前男子的情况。 杨振听到这里,连连点头,对李禄报告的这些情况,表示认可和满意,然后又问道:“那些妇孺女子呢?!” “这些妇孺女子,一共五百五十七个,多数都是满鞑子家里的女眷,还有一些是鞑子家里的包衣阿哈,另有一些新送来的关里人,倒是一些苦命的女子!鞑子妇孺女子四百二十六人,其他汉人女子,原在鞑子家里的,还有新到此地的,合计一共一百三十一人!” 李禄听见杨振的询问,竹筒倒豆子一般,回答了上来,完了之后,见杨振面无表情,没有反应,最后低声接着说道: “城里该有两个牛录满鞑子,一个镶白旗的满洲牛录,一个隶属镶白旗的披甲人牛录,合计六百户,照理新编的这个牛录也该带家眷前来,城里鞑子妇孺女子原该不止这个数! “不过昨夜也着实太过混乱,大人先前又有说法,听说有的弟兄进了城,做得也过分了一些!总归都是一些鞑子女人,死了也就死了!” 李禄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一些,但是跟在杨振身边的众将,还是听了一个大概。 尤其是高成友、胡大宝两个,他们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们两个当头领的人物,昨夜见了有点姿色的鞑子女人,都脱了裤子光屁股上阵,就更别提他们手底下那些压抑多少年的弟兄们了。 此时,听了李禄的话,这两人回想起昨夜光景,黝黑的面皮上一阵发热,当下立起了耳朵,等着杨振发话。 就听见杨振先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说的没错,总归是一些鞑子女人!鞑子曾经如何对待辽东百姓,如何对待关里百姓,我们就该怎么对待鞑子,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施于其人之身!——而且,也是我有话在前,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吧!” 高成友、胡大宝二人听了,当时放下心来,其他几个将领听见这话,也都暗自松了口气。 第二零九章 班头 其实,除了杨振、张臣、李禄,以及杨振自己先遣营里的一些人马骨干人员,当时各守要害,没有参与到那些祸祸鞑子女人的事情中去以外,其他的各部人马,上到参将头领,下到士卒喽啰,全都干了。 有的不仅干了,而且对于鞑子女人中,年青一点的、姿色上乘一点的,还都搞起了金屋藏娇的把戏,弄到了自己的队伍占下的营区里去了。 说起来,不论是吕品奇麾下的松山官军铁骑,还是袁进手底下的觉华岛水师营将士,他们在辽东地面上、海岛上驻守作战多年,上上下下,绝大多数,眼下都没有家室女人。 一些原来有家室的将士,原籍辽东的,随着辽东的大范围沦陷,此时早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生死永隔了。 一些原籍并不在辽东的,老婆孩子又远在关里的某地,他们这些兵丁士卒戍守辽东,与家人一别多年,如今关里也是兵荒马乱,彼此生死不知。 这么算一圈下来,即使是官军将士,其中的绝大多数,也都是一些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而且都是多年不知女人味,或者从来不识女人味的青壮男子光棍汉。 堂堂大明官军将士都是如此这般,就那更不用说高成友、胡大宝手底下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海盗团伙了。 这一回,没有了军纪的约束,又有杨振的许诺在前,他们如狼似虎地进了城,见了鞑子女人,不疯上才怪。 至于这些事情,杨振略想一想,便知道其中的缘由,不过,此时此刻的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人家跟着他来这里是干嘛来了,不就是冲着他之前说的那些好处吗?! 杨振看着跪了一地的男男女女,正琢磨着接下来如何处置,就听见身边的张臣说道:“大人!这些青壮男丁,既是留了活口,一直拘押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莫不如着人点检了,编排一下,让他们先随军充作伕子也好,把城里该搬的、改运的,先行弄到船上去!终归这个熊岳小城,咱也不能久留了,能早下手,还是早下手!” 杨振听见张臣这么说,心里十分认可,当即点头说道:“正该这么办!去把金士俊和安庆后叫来,这件事就着落在他们身上了!” 先前,安庆后得令入了城,领着麾下松山民壮营的一队弟兄,在城里那些未及出逃的满鞑子和二鞑子们身上,大肆宣泄了一番松山被围期间亲朋故旧战死的仇恨和怒火,随后也加入满城抢掠的洪流。 金士俊和胡骝所部人马,也是如此。 这些人在松山被围期间,被鞑子的重炮疯狂炮击,被鞑子派出的重甲步兵疯狂进攻,多少同袍手足战死在松山城头,眼下好不容易跟着杨振到了敌后,而且是头一回这么占据上风,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此时,金士俊、安庆后听说杨振已经率队入城,正好收拢了各自的队伍,聚集在章京府的大门外守着,等候新的命令。 忽然听说杨振传他们到跟前说话,两人当即跟着来寻他的火枪队士卒,进了院子,很快,来到了杨振的面前。 “大人!卑职金士俊、安庆后前来听令!” 杨振见金士俊和安庆后来了,伸手指着大院里跪了一大片的青壮男丁,冲他说道:“这头午,你们两个和你们那些人马,就不要去干别的了!这个院子交给你们接管!” “这满院子的青壮男丁,各人姓名,年纪,都能做些什么,都一个个地登记明白了!还要从中选出那些有用、可用的标记出来,充做个临时的头目,把这些青壮丁口全部编成壮班行伍! “另外,西跨院公库里的东西,还有满城里的粮草、军械、马骡牲畜,但凡有用的,就用这些人,都给运送到石桥子那边的码头上去! “凡是听话得用的,不管当没当过二鞑子,一律有赏!凡是顶撞上官,不听话的,也不拘是谁,一律就地杀了!” 说到最后,杨振的声音渐渐高了,也是刻意要让地上跪着的那些青壮都听见了,免得他们不听使唤。 金士俊与安庆后见是这事儿,连忙躬身抱拳,答应了下来,急匆匆派人去传自己手下的队伍前来,预备接管这里。 杨振简单处理这边的事务,便要从这处关押着众多活口的东跨院里扭头离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不远处跪着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 “军爷!军爷!恁们却是大明的官军不是?!小的李吉,却曾是北直隶顺天府丰润县衙的马快班头!去冬辫子兵大军破了丰润县城,小的也曾率众杀敌啊!咱们原是一路——哎呀——!” “你他娘的!就你王八蛋话多叫嚷的声大!” 杨振才要转身离开,却听见这个自称李吉的大声叫喊,回头再去看,却见高春和正手持棍棒,冲他身边一个青壮男子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棍子打在那人肩头后背上,直发出“嘭”“嘭”的闷响。 虽然那个叫李吉的,方才说话又快又急,但是杨振却凑巧听了个清清楚楚,当下转过身来,喝住了高春和,然后看着那人说道: “没错!我们正是大明的官军!本人姓杨,名振,乃是大明辽东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兼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怎么,李吉,你有话说?!——且站起来说话!” “多谢总兵大人记下小的贱名!小的李吉,去冬今春跟随被掳的百姓出关北来,一路上辗转多处,前不久又被挑出,押解到这里,原不知此地何地。昨夜碰上总兵大人麾下率军入城,心中有些惶恐不敢认!” 那个叫李吉的,听见杨振的话,又见身边手持棍棒的高春和退开了数步,不再打他,遂挣扎着站起身,大着胆子说开了话: “大人既是大明的官军,小的原也是大明的良民,今日幸得遇大人解救,小的愿意投效大人麾下,以效犬马之劳!” 这个叫李吉的汉子,看上去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个头不高,五短身材,矮矮壮壮的,却也颇为敦实,此时站在那里抱拳垂首,头顶上的发髻用草扎着,稀疏散乱,兼且一身不知道哪里来的破衣烂衫,穿了一层又一层,活脱脱一个乞丐模样。 杨振听见这个李吉所说的话,正要接着询问,却听见一边的吕品奇冷笑着说道:“你这汉子,姑且算你曾是丰润县衙的马快班头吧!可是这类衙役胥吏,又算是哪门子的良民?! “你若是诚心投效,却需拿出一些真东西来!杨总兵大人跟前,岂容你这等人在此信口胡诌,浪费言语?!” 吕品奇冷笑着说完这话,转脸对杨振说道:“大人!此城新下,千头万绪,正有许多大事,等着大人决断,何必在此浪费许多工夫?!” 杨振冲吕品奇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而是对那个李吉又说道:“你且说说看,你这个丰润县衙的马快班头,会些什么?!” “启禀大人!但凡是捕拿盗匪、命案侦缉,追捕人犯、解押拘提,乃至催差征粮、站堂执役,县署官府三班衙役那点事儿,小的这里自是门儿清得很!” 杨振话音刚落,就看见那个矮壮汉子李吉抬起了头,拍着胸膛,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张圆乎乎的脸上,两只小而圆的眼睛闪烁着自豪的光芒。 这个情况,先是让杨振在内的众将瞬间无语,紧接着又让众将一时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大笑了一阵,心情竟然为之大好,片刻后,收住了笑容,扭头对金士俊说道:“你都听见了?呵呵,如此说来,这个李吉,也算是人才难得,且标记出来!一会儿就叫他做个领队吧,如果得力,记住报告给我!” 说完了这番话,杨振领着其他众将转身离去,留下了那个前马快班头李吉跪在地上,冲着杨振离去的背影,一本正经地磕头答谢。 第二一零章 去向 现在,杨振的手底下,多是质朴军人,这些人多是卫所边军出身,平时粗豪有余,精细不足,鲁直有余,深沉不足,刚猛有余,阴柔不足。 总的来说,就是冲锋陷阵的事情,叫他们干起来绰绰有余,而阴谋诡计的事情,叫他们做起来则多有不足,明火执仗的事情干起来绰绰有余,而鸡鸣狗盗的事情做起来则多有不足。 杨振麾下队伍,规模还小的时候,一共三五百个人,彼此知根知底、义气相交,人际关系也相对简单,都是这类人倒也没关系。 可是当麾下的队伍壮大了以后,方方面面,千头万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时候,就不能单靠义气驱使了,得有规矩,得有章法,得有一支专门的队伍替自己盯着点。 比如,类似于朝廷锦衣卫和东厂这样的机构和队伍,杨振也想尽快在自己的班底之中,甚至在松山城中建立起来,但是却苦于没有恰当的人选。 如今,不管是在先遣营里,还是在松山城中,都缺少这样一支隐藏于地下的队伍,帮着自己处理一些明面上不好处理的事情。 特别是在自己之前的亲兵队长杨占鳌离开了以后,杨振顿感身边缺少这样一个统领此事的人物。 这也是当他听见这个李吉曾经做过一个县衙的马快班头的时候,停下离开的脚步,愿意再听他说话的原因。 如果此人可用,未尝不能用一用,自己将他从眼下这个境地中拉将出来,总比将来去挖锦衣卫或者东厂的墙脚,要可靠的多了。 而且这个人新被满鞑子从关里掳来,又被自己从熊岳城里解救,与广宁后屯卫毫无瓜葛,与宣府镇毫无瓜葛,与松山城毫无瓜葛,与祖家的辽东军更是毫无瓜葛,这是劣势,却也是优势。 且说杨振放下了这边的事情,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正院,再一路穿过二堂,来到了章京府的内宅里。 几个说得上话的将领,就在院落里的一张石桌子旁边,围坐了下来,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李禄遣人陪着麻克清,在章京府的后宅里,搜罗了一些吃食茶水,陆陆续续地送将过来,配上军中原本就备下的一些干粮饼子,几个人一边吃喝,一边说话。 “大人!许官堡咱们拿下了,熊岳城也进来了,不仅杀了许尔显不说,咱们还斩获了满鞑子的两个牛录章京和一个甲喇章京!依我看,眼下这一次出击敌后,论功劳,当是差不多了,论缴获,也不算少!——接下来,咱们如何办呢?” 众人刚刚坐定,松山参将吕品奇就当先发了话,话里话外,虽然没有明着说可以撤军了,但是那个意思明摆着就是见好就收的意思。 杨振也不是傻子,作为主将,他岂能不知道手下众人的心思变化,此时听了吕品奇的言语,当下也不表态,而是看了看或站立,或者坐着的众将,示意其他人也都谈谈看法。 与杨振一起围坐在石桌旁边的将领,除了松山参将吕品奇之外,就是觉华岛水师营的参将袁进了。 这个时候,杨振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袁进的身上,袁进遂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看吕兄弟说话有一定道理!功劳立多少是够?! “兄弟你领着大家破了熊岳城,斩获了两个鞑子镶白旗的牛录章京,还有一个更大的甲喇章京,功劳可是够大了! “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搂不住自个,最怕的,就是没有做到见好就收,接下来,若是不撤军,万一哪一步行差踏错,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那么,袁老兄,吕老兄,你们两个现在的想法就是,咱们现在见好就收,尽快撤军回去咯?!” 杨振见其他人都不说话,而两个说话的人,意见又基本一致,都是希望见好就收,当下笑着进一步问了出来。 如今的杨振,在随行的众将心目中,乃至于在高成友、俞亮泰和胡大宝这些海盗团伙首领的心目中,已然与之前大为不同了。 在这些人中,袁进对于杨振的认识,自然早就不同了,所以他对说出来的的话,多是商量斟酌的语气,即便自己内心不同意,也不敢过于坚持己见。 因为之前,杨振领着几百个人出离宁远,乘船北上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好他的行动,包括袁进本人也不看好,但是结果却出乎了几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就连袁进这个被胡大宝嘲讽为千年王八万年龟的十几年老守备,都跟着沾了偌大的光,一步跨越数级,升至现在的参将。 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经历,已经让他轻易不敢再去怀疑杨振的种种抉择了。 即使在意见截然不同的时候,他也宁肯怀疑自己,而不敢轻易去质疑杨振。 当下,袁进听了杨振的反问,看见杨振似笑非笑的样子,立刻说道:“那倒也不见得,就不是要立刻撤军!毕竟眼下是咱们打胜了,而且尚未走漏了消息! “此外复州城、金州城、盖州城,三地距离熊岳,也有一段路程。那三地的鞑子,至少在两三天之内,恐怕也派不到这里来!就算他们来了,我们转身登船入海,拍拍屁股就能走,他们又能奈我何?!” 杨振听见袁进又说的这番话,点了点头,再去看吕品奇。 这个时候,吕品奇已经知道袁进退缩了,这个人世故圆滑,在杨振的面前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于是斟酌着说道: “总兵大人!若论军中职务,你是松山总兵,我是松山参将,上下尊卑,我是分得清的,下步如何安排,末将当然该听大人的! “不过呢,承蒙大人抬举,称呼末将一声兄长,既然如此,大人事业,即是末将自家事业,又岂能不尽心尽力为之谋划呢?!” 说到这里,吕品奇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杨振继续说道:“昨日清晨以来,我军连战皆捷,取得数次胜利,末将从军多年,没有这样畅快过,可是,末将敢问大人,以大人之见,我军何以能够连战连胜?!” 听见吕品奇这么问,杨振的心里已经把握到了吕品奇想要表达的意思了,不过他还是顺着吕品奇的话头说道: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我军之所以连战连胜的原因!” “没错!大人带领末将等各路人马,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打无备,乘虚而入,各个击破,这是我军连战连胜的根本!” 吕品奇先是赞同了杨振的说法,然后继续说道:“前番数战,我军之所以取胜,非是因为我军众而敌军寡,更非是因为我军强而满鞑子弱! “当然了,咱们之前连战连胜,自是离不开大人的料敌机先、用兵如神!然而究其根本,终归还是因为鞑子在明处,而我军在暗处,熊岳鞑子从未料想到大人领着我军竟会渡海前来! “如今,许尔显已死,熊岳城既下,我军先机已失,而金州、复州、盖州三地,鞑子又有坚城可依!再想如熊岳城这般轻松拿下,怕是难了! “如此,我军各路人马,一旦逡巡于坚城之下,劳师疲惫,久而无功,形势恐将瞬息逆转,到了那个时候,我军岂不危矣!莫不如此时毁了此城,咱们收拾妥当,仍然退居海上,来个稳妥为先,然后伺机再战!” 吕品奇也是世代将门出身,而且能够在辽东军中混到现在这个地步,当然不是一般的大老粗可比。 对他们这种将门世家出身的武将来说,各种兵法韬略,那都是看家本领,当下说出的这一番话,显得文文绉绉,滴水不漏,直说得众将不住点头。 杨振自己也知道,吕品奇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听吕品奇说完,也跟着点了点头,但是依旧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众将一看,眼前的杨总兵这个表现,那分明就是另有其他考虑啊,于是也都不说话,都等着杨振拍板拿主意。 第二一一章 寻机 “吕老兄的思虑,很是周全,说的也很有道理!眼下形势,看似于我军极为有利,但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我们能够取得目前的几场胜利,不过是抽冷子打了鞑子一个没防备罢了!” 杨振见众将不说话,知道大家的意见可能就主要集中在吕品奇说到的那些方面,干脆也就不再等待了,沉吟着,发了话,并且先肯定了吕品奇的那些说法有道理,随后略停顿了片刻,就又接着说道: “要说已经取得的战果,眼下也算说得过去!毕竟破了许官堡,破了熊岳城,将来报到宁远去,报到朝廷上,又是一场大捷!可是——” 听见杨振说到这里,袁进、张臣、李禄等人等睁大了眼睛盯着杨振,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他说话。 杨振这个先扬后抑的套路,当初在救援松山城的路途上,他们就已经熟悉了,因此也知道杨振接下来的说法,才是这个年轻总兵心里的真正想法。 果然,杨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可是,这样就够了吗?!——若是我们在一里坡没有拦住彰库善,那么一切休提,我们今日在城里休整结束,傍晚乘着潮水上涨,就得赶紧撤离! “若真如此,那就没啥可犹豫的了,我们先机已失,不走也得走!因为熊岳城破的消息一旦传开,鞑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盖州、金州、复州,甚至海州距离此地都不算远,这些地方的驻防八旗,随时可能派军前来!尤其是盖州! “但是——,到目前为止,熊岳城破的消息传开了吗?!我看未必!就算是彰库善早有先见之明,早就派人避开了我们出城通风报信,就算有个别鞑子抢在我们破城之前缒城而出,我看金复盖海四地的满鞑子,也不会相信熊岳城会一鼓而下!” 说到这里,杨振深吸一口气,再又吐出来,情绪渐渐恢复了平静,看了众将一眼,接着说道: “这个结果,连我们自己都没想到吧?!你们说说,你们之前有谁,想到过这样的结果!?——若是连我们自己都没想到,满鞑子能想到吗?! “满鞑子一向妄自尊大、狂到没边,说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尤其是多铎镶白旗下的满鞑子,狂妄自大,登峰造极,他们又怎么能料到这个结果?!怎么会信这个结果?! “退一步讲,就算他们当中有人料到了熊岳城城小兵寡,有可能被我们一战而下,可是他们怕也料不到许尔显、彰库善两个,会被我们打得全军覆没!这——可就是我们的机会啊!” “大人!你的意思是说——” 站在一边的张臣,听见杨振说了这么多,仍然是要动员大家再接再厉继续再打下去的意思,当即接了话: “大人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趁着熊岳城破的消息尚未传开,金复盖海四地的满鞑子二鞑子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再择其一地突袭过去,再破一城?!” 张臣的话音一落,一直没有再说话的袁进,这个时候突然又发话了:“老弟!总兵老弟!这个可得慎重啊! “哥哥承认你说的也有道理!很有道理!昨夜哥哥在河上,听人来报说熊岳城破了,兄弟你们进城了!我当时的确是不敢相信,派人再三确认以后方才带人入城!所以,我也推断,此地消息就是真传到了盖州等城,满鞑子一时半会儿也必不能信!” 说到这里,袁进停下来看了看杨振,然后接着说道:“但是,兄弟你有所不知,金复盖海四城,可不是熊岳小城能比的! “这四城原在咱们这边的时候,就是一卫之卫城,眼下更是满鞑子控制辽南的重地!我们满打满算,不过千余人马,轻易可打不得啊!” “就是啊!总兵大人呐,不瞒你说,咱们在这片海上,在这一带,混饭吃的日子可也不短了,不过最多也就敢打打许官堡的主意!一些小屯子,小寨子,自是不在话下,可要是打盖州、复州这样的城池,您可得想好了,太危险的事情,咱们胡大当家的可就未必奉陪了!” 原本一直没说话的高成友,在听了袁进的话以后,也站出来反对了。 杨振扭头看将过去,高成友也不回避,那意思也很明显,他们不会跟着杨振发疯。 杨振再看俞亮泰、胡大宝,这两个人此时低着头,看着地,不与杨振对视,不过意思也很明白了。 杨振暗自叹了口气,却见吕品奇欲言又止,似乎又要说话,他当即摆了摆手,制止了吕品奇,然后大声说道: “你们啊,都想错了!我早说过,硬碰硬不是咱们的打法!我杨振还没被这几个小小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我倒是还想直接去打它满鞑子的什么鸟盛京呢,可是这事儿能这么蛮干吗?! “三十六计里面,除了打草惊蛇,调虎离山,不是还有瞒天过海呢嘛,不是还有浑水摸鱼呢嘛?!别人不知道也罢了,吕老兄,你是将门出身,还能不知道?!” 众人见杨振笑着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之间都有点愣怔,没有反应过来其中意味。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侍立在杨振身后的新降之将仇震海,突然说道:“大人!您的意思,可是让咱们的人马扮成鞑子模样,趁着鞑子不了解熊岳这边战守情形,咱们以假乱真,寻机骗了真鞑子的城门?!” “没错!” 杨振先是肯定了仇震海的疑问,然后看着既意外又恍然的众将,接着说道:“熊岳城里镶白旗满鞑子的衣甲,足有两个牛录六百人!九垄地和许官堡天助兵的衣甲盔帽也够四百人换装使用了!何况我们也并不需要那么多!” 杨振把话说到这里,院里围着他周边商议军情的众将,都是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年轻总兵的想法,总是如此天马行空,每一招使出来,都是乍听起来完全在意料之外,再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包括主张退居海上的吕品奇在内,此刻听了杨振这话,也不由得取下了盔帽,使劲儿地挠了挠头,搓了搓脸,也借着这个机会,顺便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些招数,本不是什么高招啊,可是自己面对满鞑子的时候,却怎么总是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使用,反倒总是想着退避三舍,总是想着严防死守,严阵以待呢。 “总兵大人!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咱们赢面儿就大多了!既然恁地,我觉得俺们胡大当家的,九成九也能赞同继续合作!——三弟,大宝,你们怎么说?!” 这一回,破了熊岳城,高成友没打什么硬仗,但是收获却是很不小,这么一本万利的便宜买卖,他当然希望继续跟着做下去,眼下听了杨振这个阴招儿,顿时觉得赢面儿不小,立刻就换了个说法,迎合上来。 而且他不仅自己主动迎合上来,最后还拉着俞亮泰和胡大宝一起表态。 俞亮泰在打破熊岳城的这一战中,被杨振安排在北门外拦截鞑子逃兵,入城晚了,收获不太大。 不过,他现在已经动了心思,想要借着眼前的机会,透过杨振,重归大明官军队伍,所以此刻听了高成友的问话,他立刻就对杨振说道:“俞某无二话,愿听总兵号令!” 杨振见俞亮泰态度很是积极,冲他连着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胡大宝。 胡大宝连着参与了几场战斗,手底下的人马损失不小,目前可能已经不够一百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手下也算是一股力量。 杨振现在拼凑的这几路人马,本就不多,随便哪一支再临时退出了,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损失。 而且,像胡长海、高成友、俞亮泰、胡大宝这样的队伍,毕竟跟松山官军或者袁进的水师营不同。 面对这些海盗队伍,他也强迫不来,人家若是执意散伙,分了东西,拍屁股走了,他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除非撕破脸。 所以,对于胡大宝他们的态度,他也不能不留心注意。 这时,就听胡大宝说道:“总兵大人,接下来,您老是想打盖州,还是想打复州?您老是想明天打,还是后天打,总得先把方向定了,先把时间定了,咱们才好决定其他啊!” 胡大宝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都投向了杨振的脸上,都等着杨振的决定。 第二一二章 盖州 “金、复、盖、海,哪里近,就打哪里!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拖延久了,难免夜长梦多!鞑子一旦反应过来,明白过来,我们就是搞再多的花招,也都没有用了!” 杨振眼见众将在继续战斗与撤退的问题上,想法已经趋于一致,没有了当初的抵触情绪,于是当机立断站起身来,断然说道: “盖州!就打盖州!盖州距离此地,不过六七十里,驿道海路皆能通达便利,人马调度也容易!而且——” 说到这里,杨振略微停顿了一下,询问众人:“而且,你们想过没有,眼下盖州城里该是一个什么情形?!鞑子镶白旗驻防本地的甲喇章京彰库善,本应驻扎在盖州城,可是如今死在一里坡!这真是天赐良机!” 说到这里,杨振目光炯炯神情严肃地扫视众将一圈,最后说道:“此战最重要的,就是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们各路人马白天休整一番,傍晚就当出发!这是我们这一次深入敌后,最后一战!胜了,大功告成!不胜,也不枉此行!” 杨振自顾自情绪激昂地说完了这些话,再去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一圈将领头目,却见有的频频点头表示认可,有的仍是拧着眉头不言不语。 杨振心中恍然,知道有的人已经小富即安,或者只想保住眼前战果,开始厌战惧战了,另外士卒疲惫,也是一个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想到这些,杨振“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然后又对众人说道:“我知道,这几天,各部将士东奔西跑,疲惫不堪,都想着多多休整一番,想着养足了精力,将来再战。但是——这是绝对不行的!鞑子不会等我们!” 杨振最后这一句“但是”,突然说得声色俱厉,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全部凝聚到了自己的身上: “要知道,我们现在的打法,就好比是跟鞑子抢时间,我们抢在鞑子反应过来以前,我们就能赢!一旦鞑子反应过来,我们就输定!”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担心这些人害怕盖州城里鞑子多,当下略一沉吟,换了个缓和的语气,接着又说: “现今的盖州城,虽是满鞑子在辽南的一个重地,但是满鞑子一共才有多少人?!他们在辽南这一带又能派驻多少八旗?! “尤其是鞑子镶白旗,据我所知,乃是较小一旗,眼下不过五个甲喇,旗丁、披甲算在一起,拢共也才二十来个牛录罢了! “辽南这么大,金州,复州,盖州,海州,还有旅顺口,他们撒出去分兵把守,每一处又能有多少真满鞑?!最多各有一个甲喇驻防而已! “而且盖州城里的情况,仇老兄是清楚的,真鞑子不过两个牛录六百来户而已!还有一个牛录的披甲人,另有几百个二鞑子天助兵,可是都在城外驻屯! “这一回,只要我们瞒天过海趁黑进了城,只要我们浑水摸鱼的动作足够快,成功的机会,不是九成九,而是十成十!” 杨振也想过,是不是回头往南,去打复州城更有把握,更安全,毕竟那里距离复州湾的长兴岛更近,胡长海、高成友他们肯定没话说。 但是想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 一来,熊岳距离复州城有点太远了,是熊岳到盖州之间路程的三倍还多,一行人马奔将过去,少说也得一天一宿。 二来,复州城里也有鞑子一个甲喇的重兵驻守,即使瞒天过海骗城得手,一时之间也吃不下去,消化不了。 再者,杨振也听仇震海说了,许尔显原是奉了命令要去复州城打造水师船队的,目的就是清剿复州湾里的海盗团伙。 这说明,复州城里的鞑子对复州湾方向的海盗活动是有警戒的,是有防备的,走海路靠岸登陆,很难隐藏行踪。 当然了,复州城距离复州湾太近,去打复州城对胡长海他们太有利,也是现在的杨振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这些海盗队伍目前不愿意被他收编,但是杨振还是抱着将来可以收编他们的希望。 若是帮着复州湾里的群盗,真的一举把复州城里的鞑子消灭掉了,那么接下来一年半载的时间,胡长海他们是不可能接受杨振收编的。 起码在鞑子重新调整复州城部署,重新对复州湾群盗形成威胁之前,胡长海他们是不可能接受杨振收编的。 所以,于公于私,杨振都只能选择就近去打一打盖州,虽然成功的概率相对小一点,而失败的风险则更大,但是权衡之后,他也没得选择。 除非现在就撤退,再次横渡辽东湾,回到松山城,可是眼下这个局面,总体对他有利,就这么撤了,又让他心有不甘。 杨振边想边说,到了最后,为了再一次振奋士气,调动情绪,他对众将说道:“你们各自回去,收拢了人马,抓紧休整补充!同时也要与手下弟兄们好好分说,一旦咱们进了盖州城,杨某在熊岳城立下的规矩,在盖州城仍然通用!” 盖州可不是熊岳小城,那里的城池可比熊岳大,人口也多,金子、银子、女人自然更不用说了,可比熊岳这个小城丰厚多了。 当下众将听了,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喜上眉头,但是杨振既然已经做出了决断,他们一个个抱拳领了命令,也都也没有二话。 从来战场如赌局,若是一个败多胜少的局,你事前许诺再多的好处也没用,不会有人跟着你冒险下注,因为不一定有几个人能活到看见胜利的时候。 但是,对于胜多败少的局,甚至是赢面儿高达九成的赌局,那就不一样,赌徒们会像鲨鱼闻到血腥一样扑上去。 杨振身边的这些将领,都是打惯了仗的,赌心也大,赌心不大也不会跟着他深入敌后。 此时各自心里盘算着,开始琢磨起如何向自己的手下添油加醋地传达杨振的命令了。 看见众将接受了自己的决定,杨振也不再征求意见,三下五除二做出了安排,然后打发众将分头行事去了。 且说众将这边刚走,金士俊、安庆后随即就来求见,他们向杨振报告了新收青壮编伍组队的进展,并重点报告了棚长队官们的情况。 “总兵大人!城中俘获青壮男丁已经点检记录完毕,最小的十四岁,最老的五十一,查可用青壮男丁七百三十二人! “卑职等人按照大人在先遣营的编法,拟以十人为一棚,以十棚为一队,以两队为一哨,眼下共有七十三棚又两人,可编为前后左右四哨人马! “另外,每棚点一人棚长,每队任一人为队官,另任一人为队副官,队官、队副官各领本队五棚青壮!——这是卑职等拟任的棚长和队官、队副官人选!” 金士俊站在杨振的面前,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安庆后的收留接过一卷文书,然后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了杨振。 杨振接过来,展开细看上面写着的名单,这个时候又听金士俊说道:“至于四个哨官,卑职等不便提名,还请总兵大人亲选任!” 杨振从金士俊他们的名单上,也的确只看到了拟任棚长、队官、队副官的名单,而且其中还有一些比较熟悉的名字,比如胡骝。 另外,之前自己在东跨院查看那些俘虏的活口时,主动站起来报名投效的那个县衙班头李吉,也在拟任的队官名单之中。 杨振大概翻看了一遍,其中人选,自己也并不是个个都能对得上号,尤其是那些棚长们。 不过,眼下这些并不重要,既然放权给了金士俊和安庆后,那就该完全信任他们,若是挨个询问情况,反倒落了下乘。 杨振看见金士俊和安庆后略显忐忑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立等着自己的说法,当下略想了想,对他们说道: “这些青壮男丁,能做工,能打仗,到哪里都是宝贵资源!尤其是,不管他们以前有没有上过战场,今天晚上,都要临时武装起来,要跟我们一起行动!所以棚长、队官、副队官人选不可谓不重要! “当然了,你们两个,我很放心,你们挑选的这些人,我也很放心,可以试试看!不过呢——” 说到这里,杨振放下了手中的文书,站起来在院落中来回走了几步,片刻之后,回头对金士俊、安庆后二人说道: “稳妥起见!新编的哨队,哨官就不要那么多了!也不必要那么些哨!你们且先选出十棚青壮,一百号人,今日中午之前,移交给胡大宝接管! “——正所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我曾经答应过他,破了熊岳城,要给他补充一些损失的人马,现在如约给他一百号人马,总是够了!” 第二一三章 哨队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也不去看金士俊、安庆后以及身边仇震海等人惊讶的神情,紧接着就又说道: “还有,再抽出三棚青壮,拣选那些二十郎当岁的,凑足了三十人,也在中午之前,移交给李禄接管!掷弹手在我们军中地位至重,人多了固然无用,但若少了,可也不行啊!” 掷弹兵队的作用,众人都已经看在眼里,不管是一里坡之战,还是九垄地之战,关键时刻,都得是掷弹手顶在前面,拼命投掷飞将军,才能打乱打散敌人冲阵的人群,给其他队伍创造致胜的机会。 金士俊和安庆后刚才听到杨振要抽出十个棚的青壮移交给胡大宝,心里既有点不解,又有点肉疼。 毕竟他们也不是傻子,他们也知道现在的辽东,谁的兵多谁就有地位,谁的人马众,谁就能说了算。 这一回好不容易俘获了一批鞑子新从关内掳来的汉人青壮,又岂能白白送给了他人?! 这些青壮,与那些同时被俘获过来的鞑子包衣阿哈们可不一样,那些已经做了鞑子包衣阿哈的人,大多数都是一些接受了自己悲催命运的人,等于是一些当惯了甚至是甘当鞑子奴才的人。 他们面对满鞑子,不敢反抗,或者不会反抗,有的甚至都生出不反抗之心了。 而这些刚被鞑子掳来辽东的关内青壮,却是截然不同,他们与那些抢掠了他们的满鞑子旗丁和披甲人之间,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此时,这些人又刚被掳到辽东,还没有忘记鞑子施加给自己的切身之痛,甚至尚未被指定了主人,尚未真正做了鞑子的阿哈,他们奋起反抗的意念,报仇雪恨的愿往,正是强烈的时候。 这些人,稍加武装起来,就能派上用场,哪怕只是跟着松山官军和海盗队伍打打顺风仗,那也行了!最起码,现在他们的人数在那里摆着呢! 六七百号全副武装起来的汉人青壮,跟着松山官军猛冲,有个声势就行了,到时候不明就里的鞑子那分得清谁是明朝官军,谁是普通百姓?! 这一回,他们两个把自己的手下弟兄分散了编入这些青壮丁口之中,未尝没有借此机会掌握一支队伍的打算。 所以,先前听见杨振拆分出十棚人马补给胡大宝,这让他们两个心里颇有一点不是滋味。 不过,现下又听见杨振要抽出三棚人马,交给李禄的掷弹兵队,两个人却是同时点头,没有一点异议了。 这两个人正心思翻涌的时候,突然又听见杨振说道:“剩下的那六十棚青壮,恰好凑齐了六队人马,就以三队为一哨,分作左右两哨即可!至于左右哨官嘛,一事不烦二主,就由士俊老弟和安老兄你们二人担任了!” 听了杨振突如其来的这个话,金士俊和安庆后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反应过来之后,就在庭院之中,当即跪在了杨振的面前。 “卑职谢过总兵大人信重!卑职谢过总兵大人提携!” 金士俊和安庆后激动地跪在杨振的面前,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杨振见状,笑着将两人一一搀扶起来,继续说道:“左为上,右为下!士俊老弟,安老兄,新编左哨右哨,六百人马,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好好做,不要辜负了我对你们两位的期望!” 杨振虽然并没说自己对他们两个人的期望是什么,但是金士俊和安庆后的心里,早已是什么都可以接受了。 只见两人听了杨振的嘱咐,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与杨振拉开一点距离,然后一起躬身抱拳,对着杨振再次行礼说道:“从此鞍前马后,唯死而已!” 杨振看着躬身行礼的两人,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示意自己知道他们的意思。 等到两人直起了身,杨振又半开玩笑半是正经地指着麻克清,笑着对两人说道:“这些日子,麻六一个人也是辛苦!回头你们就把那民壮里最小的一个,最老的一个,都派来交给麻克清吧! “那样的让他们冲锋陷阵,也是白白送死,还是留下来帮着麻六,做一些跑腿打杂洒扫应对的事情吧!” 此时杨振跟前的众人,听见他这么说,也都笑了。 再看麻克清,杨振讲话的时候就一直嘿嘿地笑,等到杨振讲完,也立刻学着方才金士俊等人的样子,躬身说道: “跟着大人打鞑子,是小的三生有幸,就是再苦再累也值得!小的笨手笨脚,照顾不周之处,还要多谢大人体谅!” 听到麻克清这么说,杨振乐得哈哈大笑,一边笑着,一边冲金士俊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而他自己则也笑着转身往内宅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怎么说得上话的安庆后,突然说道:“大人!眼下校场院里现押着许多女子,不如让卑职挑几个干净麻利的,一并送来!让她们端茶倒水,洒扫应对,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岂不是远胜过俺们这般粗鲁武夫?!” 杨振乍听此言,站住了脚步,又转身回来,看着安庆后,还没说话,就又听见麻克清在一边说道: “就是啊,大人!小的人微言轻不敢提,可是心里早想说了!小的斗胆说一句话,大人贵为总兵,身边没个丫鬟仆妇照顾着洗衣做饭伺候生活,跟咱们军中小卒有何区别?! “不是小的叫苦叫累不愿意干,可是缝缝补补、洗衣做饭,真不是小的能干好的!将来杨千总他们募兵回来,看见小的把大人照顾成这个样子,非得骂死小的不可啊!” 听见安庆后、麻克清两个人一唱一和这么说,又看见金士俊也在一边不住点头,杨振苦笑着摇头无语。 不是他不想舒舒服服过好日子,只是自从来到这个天下板荡的乱世之后,杨振几乎一直处在朝不保夕的状态里。 他不是在军中,就是在阵前,很多时候,生死存亡只在一念之间,他也没有闲心去想什么钟鸣鼎食安居享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事情。 平日吃的也简单,士卒吃啥他吃啥,饿不死就行。 穿的也腌臜,一身披挂都是为了行军作战,破衣烂衫油渍麻哈,能够遮身蔽体即可。 至于住的,那就更不用提了,但凡上面有个屋顶,下面有铺热炕,那就是顶级豪宅的享受了。 他本人没工夫在乎这个,而他身边接触的,也都是粗鲁汉子,更是没人讲究这个,就这样,好歹一个总兵,过的日子却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 原来他身边的杂务有杨占鳌等一帮人帮着打理,还有一个张得贵管着盯着,现在就只剩下麻克清一个,顾上东就顾不上西,顾上这就顾不上那,一路转战,戎马倥偬,没把杨振饿死,就已经算是尽职尽责了。 “美人解衣暖床铺,红袖添香夜读书!呵呵呵,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过呢?我也想过啊!可是眼下身在敌后,瞎讲究什么?!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其他的,等回了松山以后,再说吧!” “是!卑职晓得了!” “是!小的晓得了!” 安庆后、麻克清两人忙不迭地答应了,不敢多说什么,再抬头就看见杨振已经转身离去。 第二一四章 好处 且说杨振安排好了这一应事务,也自累了,就在这个章京府的内院里,找了一处卧房,简单收拾了,倒头就睡。 而金士俊和安庆后两个人新得了任命,兴冲冲地回到校场院里,重新调整编配了人马,宣布了对一堆棚长、队官、队副官的任命,然后各自领了一哨三队三十棚青壮,分头行事去了。 与此同时,身在熊岳城中的其他诸将,也都已明白了接下来自军的去向,紧锣密鼓地各自忙活自家的事务。 其中心大一点的,比如袁进、吕品奇、高成友,召集了心腹手下,简单安排一番,然后找个地方自去补觉休息去了。 那些心思重一点的,对手下人尚不放心的,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能亲力亲为,亲自督领着手下人马执行任务。 比如,金士俊、安庆后两个,受领了杨振安排的任务后,又是鼓舞又是振奋,如同打了鸡血,忙得是脚打后脑勺,一刻不得闲。 就这样,到了中午时分,整个熊岳城内各路人马都高速运转了起来,该当转移妇孺牲畜的,自去加紧转移妇孺牲畜,该转运粮械物资的则加紧转运粮械物资。 尤其高成友、胡大宝两部人马,原本只是奉命休整,并没有多少转运任务,但是此时却变得比谁都更忙碌。 他们除了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缴获的金银细软搬运上胡大宝的船队以外,还在满城大街小巷的民居里搜罗那些得用的东西。 在杨振下令归公的物资清单之外,但凡用得上的,他们都想要,大到难得一见的床榻箱柜被卧幔帐,小到过日子不可或缺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 这些人原本生活在荒芜的海岛之上,要啥啥没有,啥啥都缺,这一回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打破了一座城池,自是看见什么都眼馋,什么都想往回拉。 而且,他们心里也都很明白,到了晚上所有人马一出发,再回到熊岳城里的可能就基本没有了,此时自是恨不得把能搬走的东西全都搬走,啥也不剩下。 中午时候,胡大宝得到了金士俊奉命划拨给他的一百名青壮,听说是杨振下达的命令,当时就去了章京府内宅表达感谢之意。 不过他去的时候,杨振早已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了,又不好硬给叫醒,只能满怀感激地离开了。 胡大宝固然桀骜不驯,谁也不服,但是几仗下来,他对于这个论年龄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杨振,却是越来越钦佩了。 特别是这一回杨振的重诺守信,让他这个在尔虞我诈的海盗窝里打混了好些年,已经历练得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滚刀肉,也一下子折服了。 如果杨振是这样一个仗义守信、言出必行的朝廷总兵,那么跟他混,或许真能混出个名堂来也说不定呢! 胡大宝的父祖辈也是军户出身,也曾在登莱和东江的水师里混到了一定的军职,连他自己跟着胡长海流亡落草的时候,也已经混到了把总的职务。 这样的人,即使嘴上喊着要当一辈子海盗,可是在他心底里,绝不会把当海盗真的看成是一个有前途的职业。 胡长海要是这么想的话,那也就罢了,毕竟大半辈子已经混掉了,可是他胡大宝还年轻着呢,难道一辈子就甘心做个海盗?! 别说杨振不相信了,就是胡大宝自己都不相信,若是一直甘心当一辈子海盗,他也就不从长兴岛跑出来自立门户了。 就在这个中午,胡大宝虽然没有找到机会,当面向杨振表达谢意,并表明心迹,但是杨振慷慨大度、仗义守诺的做法,却让他一时间似乎找到了方向,暗自定下了一个决心。 当然了,虽然他心里已经决定将来就跟杨振混了,但是他做出的这个决定,却一点也不妨碍他继续指挥着扩充了的队伍,去努力搬空这个城池。 因为他不准备离开辽东海岸,甚至也不准备离开兔儿岛。 他可以接受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的收编,可以加入杨振麾下那个钦命征东先遣营,但是,他绝不会跟着杨振去松山,他的战场,他的天地,在这里,就是杨振说的在敌后。 这就是他内心里暗自下定的决心,暗自做出的决定。 杨振领着人马到这里,已经给他打了一个样,给他蹚了一条路,并给了他十足的信心。 对于一直苦于找不到方向和出路的胡大宝来说,杨振的到来,俨然等于是给他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辽东半岛西侧海岸的这几支海盗队伍里面,眼下除了胡大宝暗自做出了决定之外,同样已经下了决心跟着杨振混的,还有复州湾群盗里的三当家俞亮泰。 在许官堡里的时候,他看见仇震海这个当年的故人,在投降了满鞑子之后,都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并且得到了杨振极大的尊敬,因此得以重回朝廷官军队伍,这个场面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的内心一时深受触动。 是以,随后杨振要带人来打熊岳城,他也没什么二话,来了以后安排他到熊岳北门外驻扎,他也同样没有二话。 包括最后,因为入城的时机较晚,所得的东西都是别部人马抢剩下的,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发啥牢骚。 他的这些表现,自然也落入了一直观察着他的杨振的眼睛,在杨振看来,若是俞亮泰根本没有投效之心,他就绝不会这么做。 那么既然他这样做了,那就说明这个人是值得信赖的了。 这一回,杨振要用化装成鞑子镶白旗旗丁、披甲和天助兵二鞑子的样子,骗进盖州城去,一方面他不需要强攻硬取,另一方面他又需要大量人马。 盖州城鞑子人马虽少,但是满鞑子战斗力强悍,不容低估,自己这边若只是人数相当,那恐怕不行。 一旦入了城后,自己这边只有以洪水决堤、排山倒海的势头席卷过去,方才有最大的可能在夜暗之中速战速决趁乱取胜。 这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哪怕是新编的青壮都行。 杨振连熊岳城里新编的那些青壮都考虑进去了,自然不可能落下了胡长海留守许官堡和浮渡河的那些人马。 有了假扮鞑子瞒天过海之计,不需要再强攻硬取盖州城,杨振料想可以派人说服胡长海出兵参战。 考虑到胡长海这个人是个老油条,无利不起早,不是那么好忽悠,所以,他又必须派一个双方都信得过的人前去说服胡长海。 想来想去,就是俞亮泰比较合适了。 所以,这一日上午,杨振在章京府内宅里议定了接下来的安排之后,就打发俞亮泰领了他自己的一队人马,前往许官堡传令去了。 一方面,杨振派他前去向胡长海通报熊岳城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让他去说服胡长海带着人马兵船前来会合。 熊岳城距离许官堡不远,也就三十来里地,俞亮泰一行人一路急行,当日午前就到了。 对于俞亮泰带来关于熊岳城的消息,胡长海乍听之下简直无法相信,若不是来人是他一贯信任有加的好兄弟俞亮泰,他都要怀疑杨振是不是挖了大坑要坑自己。 “胡大哥!杨振此人真不一般,脑子好使,人也仗义!这一次我们站在他这边,不仅现在就有好处,就是将来,好处也是大大的! “小弟我进城晚了一点,没捞着多少金银财帛,可是城中海量的粮草军械,却也有我的一份,而且小弟所部跟随参战,也没有损失多少人马!至于高二哥和大宝他们,这一回可是真发了一笔横财啊!” 俞亮泰知道财帛动人心的道理,也了解胡长海,知道对胡长海说那些驱逐鞑虏、报仇雪耻之类的口号用处不大,所以一上来就专拣好处说: “大哥想想看,接下来咱们破了盖州城,城里金银、财帛、粮草、军械、女人阿哈该有多少?! “且先不说弟兄们进了城自己捞的,咱们就是跟着壮壮声势,破了盖州,杨振他们也决不敢亏待了大哥!” 第二一五章 我去 却说胡长海听了俞亮泰的话以后,一直默默不语,他一边在心里面羡慕着高成友和自己的大侄子胡大宝,另一边却挠着下巴上的胡须,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如此这般的得失利弊。 许官堡的东西也并不少,从昨天开始,他就拼命装船转运,就连昨天夜里,也是人歇船不歇,一直往兔儿岛方向跑了好几批船,到了这天中午,在许官堡缴获的粮草、物资、人口牲畜,已经转运得差不多了。 若是这些东西全都是他胡长海的,那他也就犯不着再羡慕谁了,就现有的这些东西,将来要是全都转运回了长兴岛,就足够他舒舒服服过上一年好日子了。 可惜的是,这些东西并不全是他的,甚至可以说,其中的大头都不是他的,一想到这点,他就满心不是滋味。 按照四六分的话,拢共四支海盗队伍共享四成缴获,就算他手底下的人马多,他也不过是只占了其中的一成而已啊! 胡大宝虽然人少,可是也得算上吧,再不济,那也是自己的亲侄子,怎么能不算?! 高成友呢,俞亮泰呢,不管人家在熊岳城里发了怎样的大财,许官堡里的这一份,总不能不给了吧?! 想到这些,他就肉疼,哪怕是熊岳城里的粮草军械等物资缴获跑不了自己的一份,那也不能弥补他心中的失落。 他倒是有心就此收兵回去,见好就收,拍拍屁股走人,可是他做老大的,说话却不能不算数,说话不算数以后还带不带队伍了?! 许官堡这些财货粮草虽然不少,可也不值得他这么做,这么一做,名声坏了,今后在江湖上可就没法混了。 而且,面对杨振这伙人,他现在也不敢说话不算,杨振虽然好说话,可是绝非善茬子啊! “俞三弟啊!你说的那些好处,谁不想拿?哥哥也想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盖州可是轻易能去打的吗?!万一打不下来呢?! “打下来的好处,谁不知道?!可好处就是再多,他杨某人要是打不下来,说来说去,还不都是空口白牙胡扯呢吗?!” 俞亮泰听见胡长海这么说,当下也就不吱声了,两个人冷了场,全都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胡长海揉了揉脸,叹口气,问道:“高成友和我那侄子啥想法?他们也都赞成去打盖州?!” “是!他们都去!实不相瞒大哥,兄弟也要带着人马前去!” 俞亮泰见胡长海动问,当下就把自己和高成友、胡大宝的态度都说了,最后又说道:“杨总兵在熊岳城里,解救了一批满鞑子从关里新掳来的青壮丁口,大概六七百人,全都编成了行伍哨队,发给他们刀盾长枪,叫他们一并去抢盖州!” “哦——是吗?!那么,眼下杨振的手里一共凑起了多少人马?!” 胡长海听见俞亮泰的这个回答,先是一怔,尔后立刻追问下去,他很想知道,现在杨振的手底下到底已经有了多少人。 他想通过这一点,进一步判断一下,此去盖州成功的机会到底有多大。 俞亮泰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当下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番,很快就回答道:“根据小弟所知,如果全部算上袁进那个水师营人马的话,再加上高二哥、大宝贤侄和小弟所部,眼下杨振的麾下,当有一千八百人了!” “唉——呀!这个人马,还是少了点啊!这么点人马去打盖州城,胜算又能大到哪里去呢?!要是带着这些人马去打复州城,我看胜算,都比打盖州大啊!” 俞亮泰见胡长海权衡来去一直拿不定主意,心里也渐渐有了一丝火气:“大哥啊!做事情哪有万无一失的?!若是没有一点风险,杨振又怎么会敬着我们?!人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东西,又凭什么跟我们四六分成?! “哥哥你也是老江湖了,你看看杨振、张臣、吕品奇,甚至是那个袁进,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如果我们只是坐岸观火,不肯出力,杨振他们又怎么会继续兑现之前的许诺?!” 说完了这些话,俞亮泰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对胡长海说道:“过去,咱们弟兄也曾一直盘算着,要上岸来劫许官堡,来劫熊岳城,可是哪一回不是因为咱们算来算去,最后因为没有万全把握而不敢动手?! “然而大哥你再看看现在,那杨振麾下拢共才有多少人马,就敢横渡辽海,来打我们不敢打的熊岳城!而且,还真就不费吹灰之力,一战而下了!” 说到这里,俞亮泰见胡长海脸色阴沉,已经不高兴了,但是他现在并不在乎。 若说在杨振这伙人到来之前,俞亮泰及其旧部没得选择,只能寄居在长兴岛,在胡长海手下混日子,他必须要看胡长海的脸色。 但是杨振来了以后,他已经没必要那样做了,他有了新的选择,特别是今天胡长海的这一番表现,更加坚定了他脱离出去的决心。 在他看来,一般的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并不算是什么坏事,可是一味的计较得失,甚至是患得患失,那就决不是能成大事的人了。 当下他看着胡长海的眼睛,继续说道:“到时候,装扮成满鞑子镶白旗人马,首先接近城门的,不是我们,而是杨振带来的松山官军! “若是他们骗过了驻军,夺门成功,我们随后一拥而入即可!若是他们夺门失败,我们接应住了,掉头就走,然后登船出海!到时候,盖州城里的鞑子再厉害,又能奈我何啊大哥?!” 俞亮泰把话说到这里,语气神情已经十分急迫,而且,他话里话外也没有了过去对胡长海的那份尊敬。 这些话听在胡长海的耳朵里,很不是滋味,而俞亮泰这个神情态度落在胡长海的眼睛里,那就更是非同小可了! “我说三弟啊,俞老弟!你先别急!哥哥也没说不去嘛!” 高成友、俞亮泰这些人,虽然共尊胡长海为带头大哥,但是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人马,胡长海能当上大哥,是因为他比高成友在军中时候的官位高,同时又比俞亮泰落草得早。 当然了,也是因为他手底下的人马多。 不过胡大宝出走兔儿岛另立门户之后,拉走了一批原来追随胡长海的队伍,已经削弱了他的力量和地位。 现如今看着俞亮泰这个样子,胡长海的心里也是暗自着急,这一回要是再不跟着出兵,又叫高成友、俞亮泰还有胡大宝跟着杨振打破了盖州城,而自己又是一边看着,那对自己来说,形势可就不妙了。 自己一旦失却了威望,失却了高成友、俞亮泰的支持,将来复州湾虽大,也很有可能转眼就没了自己的位置啊! 想到这个有可能出现的可怕情景,胡长海立即对俞亮泰说道:“大哥想明白了,下定决心了,我去!我决定跟你们一起去!” 胡长海说完了这些,还拍着俞亮泰的肩膀说道:“还是兄弟你说得对啊!咱们原本过的日子,就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哪能因为怕噎死就不吃饭了?!哪能因为怕呛死就不喝水了?!哪能因为怕淹死就不上船了?!那盖州城就是龙潭虎穴,大哥也要带着你们去闯一闯!” 下定了决心之后,胡长海一瞬间就恢复了枭雄本色,问清了熊岳城那些人马的计划打算,立刻换来手下心腹头目一一安排了下去。 许官堡虽好,眼下却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长居的地方。 包括熊岳城也是这样,除了抢劫破坏之外,他们根本无法长久占有,因为满鞑子很快就会回来。 当日午后,胡长海、俞亮泰领着人马,运走了最后一批粮草军械,然后又动员了所有手下,像高成友、胡大宝他们在熊岳城里做的那样,清空了许官堡各家各户的有用家当。 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大队人马收拾了行装登船,临行之际放了一把大火,直将偌大一个许官堡烧成了一片白地。 漫天的夕阳与烟火之下,一百多艘大小船只,几乎铺满了这段浮渡河的河面,满载着人马物资,顺水扬帆,往西而去。 第二一六章 风云 说服一个人去做他不敢去做的事情,是非常困难的,除非这件事情是他内心深处想做的。 胡长海是这样,熊岳城里的其他将领也是这样。 搁在平时,别说去打高墙深壕的盖州城了,就是满鞑子在野地里随随便便立个营,他们都不敢轻易去打。 这些人与满鞑子八旗兵打了多少年了,从来都是败多胜少,下意识里听见满鞑子来了就想撒丫子逃跑,更别说现在要主动往上靠,主动去招惹鞑子了。 但是,不敢是不敢,可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在心底里从来不想。 说是报仇雪耻杀鞑子也好,说是抢钱抢粮抢女人也罢,那个盖州城比熊岳城大,比起许官堡来更是大多了,钱粮丰厚,人口也多,叫他们如何能不想呢。 他们并不是不想,只不过是不敢罢了,一旦条件成熟了,成功的机会增大了,失败的风险降低了,而且降低到了他们完全可以接受的程度,那么这些亡命徒们,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们不敢打,不敢去的呢?! 就这样,崇祯十二年五月初的这天傍晚,杨振终于绞尽了脑汁,费尽了唇舌,连哄带骗地忽悠起了一众亡命徒,跟着自己去打盖州城。 这天傍晚,太阳下山,喧闹了一天的章京府里,冷冷清清,东西跨院里人丁物资,已经消失不见了。 算算时辰,当是申时,熊岳城里的各路将领,再一次齐聚到了这个章京府的内宅里。 如今事到临头,出兵在即,再一次云集到杨振身边的这些将领们,有的神情紧张,有的神情兴奋,但是他们一个个全都摩拳擦掌,不再害怕担心了。 “大人!各路人马都已收拾妥当了!该运走的粮草军械,已经运走了!该转移的人口牲畜,也都转移了!眼下都在兔儿岛存放安置好!接下来,就等大人一声令下,咱们就能出发北上了!” 杨振手里拿着一顶满鞑子底层马甲顶戴的红缨斗笠凉帽,从休息的房中出来,一走到众将林立的庭院当中,张臣就从众将之中出列,上前一步,向他报告着眼下的情况。 这段时间,张得贵不在身边,张臣就充当起了杨振麾下中军副将的角色。 因为杨振对张臣及其尊重,而张臣及其火枪队的表现也确实折服了众人,所以,他虽然只是一个区区守备,但是其在眼下军中的地位,却隐隐然还在袁进之上。 此时的张臣,已经换上了鞑子镶白旗马甲的装束,除了头上的发式仍是大明官军样式之外,光看浑身披挂,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满洲镶白旗下的一个臊鞑子呢。 杨振再看张臣身后的众人,李禄、吕品奇、高成友、仇震海,还有站在一边的邓恩、麻克清,此时全都是一身镶白旗满鞑子的衣甲装扮。 有的人手里拎着一个与自己同款的红缨斗笠凉帽,有的手里则端着个避雷针造型的黑缨旗兵箭盔。 而袁进、胡大宝、苗乃成、金士俊、安庆后这些人,则依旧保持着以前的衣甲装束,此时正笑着打量其他换了鞑子衣甲的众人。 杨振听了张臣的报告,来到众人当中,先是“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然后举起手中的鞑子斗笠凉帽,说道: “所有的骑兵弟兄,可是全都换了鞑子的衣甲盔帽?!” “是的!大人!咱们缴获的那些鞑子旗牌,衣甲盔帽,管够了!如果不是要扮作彰库善熊岳城的败兵,咱们缴获那些衣甲,管够扮作两个鞑子镶白旗牛录了!” “哈哈哈哈——!” 张臣的这番话,令杨振和其他众人顿时一阵哈哈大笑,临战之前的紧张气氛顿时为之消散无踪。 “那就好啊!——吕老兄、高二哥、仇老兄,那就辛苦你们扮作鞑子骑兵,与我结伴走陆路,一同前往盖州骗城了!哈哈哈哈!” 杨振说完这话,吕品奇、高成友、仇震海连忙躬身应诺,尔后与杨振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扮成鞑子骑兵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却是平生头一回,此时看着杨振一身的鞑子装束,再看看自己的鞑子模样,一个个也忍不住彼此打趣取笑。 这一回,杨振打算扮成鞑子去骗夺盖州城门,自是带的人越多越好,如果能够直接把所有人都带上,那是最好的了。 毕竟夺门的那一刻,千钧一发,最是紧急,能够一涌而入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熊岳城里的镶白旗鞑子并不多,加上彰库善新带来的,满打满算也才两个牛录而已,自己要是往回带的人太多了,那就露出了马脚,直接穿帮了。 所以,人不能多带,最多也就带上三百来个,否则的话,到时候根本无法圆谎。 既然如此,他就得带上最精锐的人马了,除了自己直领的火枪队、掷弹兵队以外,那就是吕品奇的骑兵最精锐了。 不过光是这样的话,人数上又稍微少了一点,一旦冲上去夺门,显得后继无力。 所以,杨振在午后睡醒了之后,又让人找来高成友,说服了高成友精选一批积年悍匪加入其中。就这样,凑够了三百多骑。 这一回,走陆路的人员较少,战马相对充足,杨振也难得地奢侈了一回,给冒充鞑子的骑兵们一人配备了两匹鞑子的战马。 其中,一匹用来骑乘,另一匹则驮着火枪、鸟铳,以及最后的一批飞将军和万人敌。 尤其奢侈的是,这些日子里已经习惯了利用虎蹲炮近距离散弹攻击的邓恩,更是执拗地将那几门虎蹲炮装在几个大箩筐里,硬生生放到了多余出来的马背上。 杨振问完了骑兵战备的情况,转向袁进、胡大宝、苗乃成等人,对他们说道:“你们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袁进见问,笑着对着杨振抱拳一礼,说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总兵老弟你一句令下,那就是我们的东风来了!” 袁进话说,胡大宝、苗乃成、金士俊、安庆后这些跟着他一同乘船出海走水路的将领们,也都跟着冲杨振抱拳行礼。 杨振见眼前的众将都一进收拾妥当准备好了,而且就等自己了,当下也不再多说,抬头看看天色,然后随手把手中的鞑子斗笠往头上一扣,大声说道: “走了!出发!” 杨振已经得到了胡长海那边儿的消息,知道俞亮泰说服了胡长海。 原先那个被他一句话留在许官堡的把总钟令先,早在胡长海、俞亮泰他们登船离开许官堡的时候,被俞亮泰派了回来报信。 得知胡长海不仅搬空了许官堡,而且下令一把火烧掉了许官堡,杨振一面佩服他的决绝狠辣,一面也想在熊岳城里效仿。 但是他想来想去,最后在李禄的建议之下,还是放弃了。 这个时候,辽东半岛正值春夏之交,天干物燥,要放一把大火,毁掉它,并不困难。 不过,问题是,熊岳城与许官堡不同,烧了它或许并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一种做法。 本来已经差不多快要忘掉娘娘宫了的杨振,在李禄的提醒与建议之下,决定采取同样的方式,来处理自己撤退之后的熊岳城。 那就是,让潘喜领着掷弹兵队的一支人马,带着剩下不多的万人敌,用层层隔水的油布包括了,埋在了绥德门城墙底下。 明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挖出来的石板和夯土,又都被小心翼翼地回填了回去,不留一点痕迹。 但是,在地下却有一根由隔水的油布层层包裹着的一根引火索,通向城墙根的外面,以待将来。 所以,杨振并不担心自己撤军了之后,鞑子再派几个牛录,甚至是派出一支重兵,前来守熊岳城。 相反,他倒是希望自己的人马从这一带地区撤退了以后,鞑子镶白旗旗主多铎手底下的其他高官显贵或者猛将大将,率军前来,继续驻守熊岳。 那么,到时候,到了自己需要在辽南这一片再搞出一些动静的时候,就比这一回要容易多了。 甚至,到时候都不需要自己再从松山派出人马前来此处了,只要把这个情况透露给那些不愿跟自己回松山的海盗头子们,他们就能借此在辽南这一片搅动风云。 第二一七章 冲过 且说这一日的傍晚时分,杨振换成了满鞑子镶白旗兵丁的装束,在吕品奇、张臣和高成友的簇拥下,骑着马,穿过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离开了大敞四开的熊岳城北门。 一行三百多人,六百多马,高打着彰库善和熊岳城驻防牛录的旗牌,通过了一里坡,在仇震海的引路下,顺着驿道,径直往北而去。 与此同时,稍早出发的另一支队伍——以觉华岛水师营参将袁进为首的水路人马,也早早地在石桥子码头上了船,扬帆顺水,西去入海。 他们先是在响水河的河口,会合了胡长海与俞亮泰两路人马,几支并作了一路,然后大张风帆,沿海北上盖州城外的西河口去了。 这个年代,从熊岳城出发,往盖州去,陆上有相对宽畅平坦的驿道相通,速度快,用时短,比起走海路来说,走陆路显然更加方便。 然而,杨振之所以让袁进领着好不容易拉起来的大队人马,也即夺占盖州城的主力人马,乘船走海路,当然是有不得已的难处。 从熊岳城出发,走驿路往盖州去,并不容易,因为这条驿道上有两处鞑子设立的堡、卡。 其中一个叫做沙岗子,另一个叫做清河桥。 而且这两地都有人马驻守,大队人马经过,难免引起两地驻军的警觉,即便是全都打扮成鞑子模样,也有点太过于引人注目了。 而这些情报的获得,就是杨振在许官堡刀下留人,将仇震海收归己用的好处之一了。 当初,仇震海跟着许尔显从海州方向过来,一路上走的就是这条古老驿道,期间不仅进过了盖州城,而且也经过过清河桥和沙岗子,知道这两处地方的大致情形。 杨振既然决定了要冒险北上,去打盖州,那当然要仔细问问仇震海,把沿途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了。 沙岗子距离盖州城大约三十里地左右,是天助兵在辽南的另一处驻兵屯堡所在,而清河桥则离盖州城更近,距离盖州城的南门,不过三五里而已。 盖州城的八旗驻防情况,与熊岳城以及其他辽南地区的城池大同小异,隶属满洲八旗的旗丁旗兵,以及他们的家眷们,驻扎在城里。 八旗旗下的披甲人牛录和二鞑子仆从军,则一律驻扎在城外,而且根据其地位的高地来决定其各自驻屯的位置,比如驻屯地的远近和肥瘦等等。 鞑子披甲人的地位,虽然比不上正经的建州女真出身的旗丁,但是照比二鞑子仆从军的地位来说,却要高多了。 这些在鞑子旗下占了相当数量的所谓披甲人,多是建州女真吞并的其他生女真部落,或者其他北方少数土著部落出身。 这些所谓的披甲人,战时披甲从征,而且军械粮草自备,平时则卸甲散居在家耕猎,或者指挥家中奴仆阿哈们耕种渔猎,平时并不承担其他徭役。 正因为鞑子旗下有了这样的安排,所以,从熊岳到盖州,靠着海的这一边儿,多半都归了天助兵,做了天助兵的驻屯安置地。 沙岗子就是如此,如今正是二鞑子天助兵里一支人马的驻防地。 而且,相应的是,在清河桥设哨驻防,盘查河上与驿路来往的商贩行人,也就成了这支天助兵二鞑子的防务。 杨振从仇震海那里了解到了这些情况之后,自然不能让袁进、胡长海、胡大宝、俞亮泰他们麾下的大队人马再走陆路了。 包括金士俊、安庆后他们麾下那些新编的青壮部伍六百多人,也不能走陆路,而只能乘船走海路。 他们麾下这些人,不少都是头回上战场的菜鸟,虽然里面的队官、棚长大多数都是金士俊、安庆后手底下的老行伍,但是杨振还是不敢冒那个险。 万一走陆路出了一点岔子,那么整个瞒天过海浑水摸鱼的计划就可能失败了。 让这些新编的青壮部伍乘船走海上,那就安全的多了,也不用怕他们中间出乱子,而且在海上在船上,就是出了乱子,也好弹压好处理,不至于坏了大局。 到时候,船队到了盖州城外的西河口,沿着清沙河,顺着潮水逆流而上,直达盖州城的南门外,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了。 到时候,杨振领着前军夺了城门,袁进、胡长海他们领着后路人马,裹挟着这批临时武装起来的青壮部伍,一涌而入,事情就算是成功了。 至于这些临时武装起来的青壮部伍有没有战斗力,到时候就不重要了,杨振要的是声势,尤其是夜暗之中难分你我时的那股声势。 而且杨振也很确信,这些临时武装起来的青壮部伍即便战斗力不行,胆量勇气不行,到了那时候恐怕也只能跟着自己一条道走到黑了。 最重要的是,到了那时候,一直隐藏在他们这些人心底深处的对鞑子的恨,就能很快激发出来,同时那股子隐藏在骨子里并且压抑已久的血气之勇,恐怕也就会激发出来了。 而且经此一战过后,这一批临时编组、临时武装起来的青壮部伍,就算是淬过了火,可以用了。 却说杨振一行人马,离开了熊岳城,沿路往北而去,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远望见前方暮色里出现一片炊烟。 杨振望见了炊烟,知道前面有人,担心遇见鞑子庄屯,当下轻拉马缰,放缓了马速。 吕品奇、张臣、高成友看见,也缓了下来,几个人很快凑到了杨振的身边,询问行止。 “大人!前面怕是有鞑子庄屯,咱们如何做?!是径直过去灭了它,还是先行绕开去?” 虽然隔着那片暮色里的炊烟还有短距离,但是吕品奇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已经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灭了它?!吕参将,你当鞑子都是那么好灭的?!咱们现在这身打扮,要真全灭它们还好说,若是留下一个活口跑了,咱们就前功尽弃了!不仅盖州打不了了,而且现在就得跑路!” 吕品奇的话刚说完,就遭到了一边高成友的反对,而且高成友说了这话,拿眼看着杨振,等着杨振的决断。 “仇老兄!这边情形你了解,若是遇上鞑子盘查,你说咱们应当怎么办是好?!” 杨振瞧着远处飘散的炊烟,听了吕品奇和高成友的话,想来想去,还是转头请教仇震海。 这时,就见仇震海立在马上,往北眺望片刻,然后回身斟酌着说道:“大人!诸位!别忘了咱们现在也是鞑子!而且,咱们还是镶白旗的满鞑子! “算算距离,前面庄屯,当是沙岗子无疑了,那里是尚可喜部将班志富手底下的一支人马!不用担心,天助兵在满鞑子面前,狗屁不是!” 杨振见仇震海这么说,先是一愣,尔后瞬间明白了过来,登时笑了起来,看着其他几个有点懵的将领说道: “诸位!别忘了咱们此时,可是鞑子镶白旗的主子爷!咱们遇上了天助兵,还用担惊受怕个甚么!无人盘查则罢了,有人盘查,也不必鸟他!直管一路冲撞过去!” 杨振说完这话,当下即叫仇震海、麻克清二人在先,自己紧随在后,带领着身后人马,行将过去。 不一时,众人翻过一个驿道上的小山坡,就看见山坡下的驿道左侧不远处,林立着一片庄园房舍。 那庄园的四周圈着高高的围墙,围墙的四角还离着四座高大的角楼,此时天光暗淡,暮色渐重,庄园里已经看得见灯火闪烁。 再一细看,却见一队人打着火把,正从那片庄园里冲出,快速往驿道这边赶过来。 “大人!那就是沙岗子,沙岗子堡到了!仇某看路上没甚拒马,咱们且不用管它,只管打了旗子,一口气冲过即可!” 听见仇震海这么说,杨振也不迟疑,当下喝令左右打起熊岳城里缴获的鞑子镶白旗甲喇章京和牛录章京的旗子,领着人马冲了过去。 那一队打着火把赶来的天助兵,原已经到了驿道一侧,但见驿道上这支人马横冲直撞,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当即冲到了驿道上,使劲儿摇晃着手中火把,示意杨振他们停下。 其中,还有一个头戴凉帽手持火把的官弁在跳脚大喊着:“博洛贝子爷有令!一切人等通行,皆需下马检查!” 这叫喊声,一遍用了汉话,一遍用了满语,并且不停地重复着呼喊。 杨振虽然听见了前面的叫喊,但是此刻却哪里会去管它,当下也没多想什么博洛贝子爷怎么回事,跟着仇震海、麻克清两个,转眼就到了那队二鞑子跟前。 杨振还在想着该怎么做,就看见仇震海已经提了马鞭子,照着那跳脚大喊的二鞑子猛抽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那马鞭子正抽在叫唤的人脸上,紧接着看见那人哎吆一声惨叫,捂着脸滚到了路边,就在这一瞬间,杨振胯下的战马紧跟着仇震海、麻克清他们疾驰而过。 杨振再扭头去看,却见身后张臣、李禄、吕品奇、高成友等人,各领所部毫不停留,一冲而过。 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伴随着被撞翻在地的那一队二鞑子的惨叫声,一时间传出了老远。 第二一八章 变化 那一队从沙岗子跑来盘查的天助兵二鞑子,瞪眼看着杨振一行人马冲撞过去,除了暗叫倒霉之外,也不敢多说什么,至多就是在心里面暗骂几句罢了。 这个年代,从明朝那边投降到满清这边的所谓满鞑子汉军营,在真正的鞑子面前,地位很低。 黄台吉虽然把他们当人看,但是其他的满鞑子旗主、贝勒、王公、大臣们没人把他们真当人看。 尤其是多铎这个镶白旗的旗主,以及麾下镶白旗的满鞑子们,与安置在辽南地区的天助兵有着利益之争,就更是没把尚可喜手底下的这些二鞑子们当人看了。 就像眼前这样的事情,天助兵要是不尽责吧,备不住哪个镶白旗的主子爷就会以不尽责治他们的罪,可要是尽责一点吧,又会像今天这样,被嫌他们多事的镶白旗主子爷们鞭打辱骂。 杨振一行策马而过之后,留下了这一队天助兵一边腹诽着走远的人马,一边暗叫着自己倒霉,只是他们却全然不知,这是一伙伪装成了镶白旗人马的大明官军。 一路冲过了沙岗子所在的那段驿道,杨振等人放慢了速度,他们骑马走陆路速度较快,不能不等待一下走海路的那批人马。 若是杨振他们先到了地方,并且顺利骗得了城门,可万一袁进、胡长海他们没有及时抵达的话,相互衔接不上,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过了沙岗子这道关卡之后,杨振等人按照之前说好的,有意放缓了速度,也等于是给自己的人马留点体力,到时候好把力气用在关键地方。 “大人!方才咱们冲卡之时,听见那队二鞑子喊什么博洛贝子爷有令,要他们检查过往行人,会不会是——此时盖州城中已经有了什么变化?!” 杨振等人放缓了马速,一行人哒哒哒哒地往前走着,吕品奇再次赶上来,到了杨振的身边,再次表达起心中的疑问。 吕品奇提出的那些话,方才冲卡之时,杨振也听到了,其他几个将领也听到了,当时没当回事,此时听吕品奇再提起,渐渐引起了大家的重视,于是都又聚到了杨振的附近,想听杨振的说法。 “仇老兄!那个什么贝子博洛是什么情况,你可知道!?当初你跟许尔显那个汉奸途径盖州城的时候,这个什么博洛贝子,可在城中?!” 吕品奇的疑问,杨振一时回答不了,只好拿这问题去问眼下军中唯一进过盖州城的仇震海了。 这时,只听见仇震海说道:“卑职当初途径盖州城的时候,城里是彰库善这个甲喇章京主事,没见过博洛!想来当是,他并不在城中!不过——” 说到这里,仇震海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个博洛,卑职倒是听说过他!如果卑职没有记错的话,他却是满鞑子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儿子,目前是满鞑子的一个固山贝子,现在镶白旗里任职!” “这个固山贝子博洛,怎么会给沙岗子的二鞑子下令盘查来往人马?!会不会这个贝子博洛,此时就在盖州城中?!” 听了仇震海所说的话,跟在杨振身边不远的张臣率先问出了一个令众人都吃了一惊的问题。 杨振也是在一瞬间就心思电转,琢磨到了许多种可能,若是真如张臣所猜想的那样,鞑子往盖州城了派了新的人马,那打盖州城的难度,可就增加了不少啊! 再者说了,自己一行人假扮成彰库善的人马往北来,就是希望能够借助彰库善的旗牌幌子,轻松骗进城去。 可若是城里多出来这么一个鞑子镶白旗的固山贝子,那么彰库善的旗牌幌子用处可就不大了! 想到这里,杨振回头看看来时路,但见苍穹低沉,四野昏黑,西天上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也消失不见了,只有远处天空上泛出一点点微弱星光。 “不管这个固山贝子博洛现下是不是在盖州城里,我们到了这里,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可走!他在也好,不在也好!我们计划不变!” 杨振说话的语调,低沉而又坚定,众将听了以后,想了想也只能是点头应承下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不硬着头皮往前去,又能怎么办呢?! 袁进和胡长海他们一行主力人马,可还飘荡在海上呢,自己们要是因为这么一点不确定的事情就撤了,他们怎么办?! 而且没有了袁进和胡长海他们率领的船队,自己们的这些人马又能撤退到了哪里去呢?! 杨振见几个将领都是心思沉闷,当下又接着说道:“怕个鸟啊!鞑子的贝子爷,老子们又不是没杀过!上一回能杀了洛托,这一回就能杀了这个鸟博洛!”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众将,见众人都是点头,之前瞬间有些低沉的士气终于提振了一些,当下就又对着仇震海说道: “仇老兄!看来还得再辛苦你一下,搞一些带血的白布绷带把头脸包裹起来!——我原想咱们扮作了彰库善的手下蒙混过关! “但是现在看来,若是这个固山贝子博洛在城里,而且下了严查行人的命令,那就非得彰库善本人出面不可了!” 非得彰库善本人出面?! 仇震海听了这话,先是与其他人一样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就意识到了杨振的意图。 他们这一行人需要彰库善出马,可是彰库善已经死了,那就需要有人装扮,可是与此同时,盖州城里城外的鞑子二鞑子们,又岂能不认识彰库善这个坐镇盖州的甲喇章京?! 所以,杨振需要有人来扮作彰库善,但又不能让城上或者城外的鞑子和二鞑子们一眼认出他不是彰库善来。 跟在杨振身边的这些个将领们也都个个是人精,杨振说的虽然简单,但是很快众人就都反过味儿来了。 当下也不需要仇震海下马求去找,很快就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地方,找出来一件满是乌黑血迹的白布衫子,递到了他的手上。 仇震海呵呵笑着接了过来,摘下头上的箭盔,拿那血迹都已经干了的白布衫子,把半拉脑袋半张脸,尤其是口鼻部,干脆全都包裹了进去,扎好了以后,再扣上了箭盔,冲着杨振直点头。 仇震海的这个扮相一出来,吕品奇、高成友等人见了忍不住嘻嘻哈哈直取笑,杨振见众人紧张的情绪缓解了,再看看天色不早,立刻传令继续前行。 一行人沿着驿道,一边看着天色,一边计算着时辰,时快时慢,走走停停,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远远望见了前方小一片灯火闪烁。 “诸位!清河桥到了!此地距离盖州城很近,是最后一道关卡!你们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张口说话!” 原本跟在杨振左右身后的众将,听见了这话,都知道关键时刻已经到来,当下各自打马就走,回到了后面各自的队伍之中。 头前就剩下杨振、麻克清、仇震海三人,这个时候,仇震海居中,左边是麻克清打着彰库善甲喇章京的旗子走在前,右侧是杨振,却是打着一面许尔显所部天助兵的旗子,紧跟着仇震海在后。 一行人伴随着哒哒哒哒的马蹄声,不紧不慢地朝着清河桥那边的一片哨卡灯火处行过去。 “什么人!?” 杨振一行人离着清河桥还有一段距离,就看见一个头戴斗笠凉帽的二鞑子,一边喊着话,一边跑了过来。 杨振听见来人说的是汉话,知道对方仍旧会沙岗子那边派在清河桥巡哨的天助兵二鞑子,当下冲麻克清、仇震海使了手势,不为所动,继续前行。 那个二鞑子一手打着火把,一手按着刀把,看见远处行来的这一群人,仿佛对自己的喊话声充耳不闻,当下抽出了腰刀,一边朝杨振等人张望着跑来,一边更加气势汹汹声音更大地喊道: “嘿!嘿!嘿!说他么你们呢!哪来的?!什么人?!” 杨振一行人没有打火把,虽然身后排出了老远的队伍,但是夜色里却也看不清楚到底多少人马。 那个负责守卫清河桥的二鞑子头目,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持着腰刀,径直走将过来,快到杨振马前的时候,伸手将火把朝着杨振的方向举过来。 就在这时,杨振毫无征兆地突然翻身下马,并迅速往前窜出几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抡圆了右臂,猛地抽出一记耳光来。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杨振这一巴掌正呼在了那个二鞑子头目的脸上,与此同时,杨振还破口大骂: “你他么的!瞎了你的狗眼了!也不看看这是哪个主子的旗号兵马!?耽误了主子爷们的大事,信不信杀了你全家?!” 第二一九章 布置 杨振“极其嚣张”打了那个二鞑子头目一个耳光,同时冲他破口大骂,口水都能喷他一脸了,而且一边大骂,一边趁那人愣怔后退的空子,劈手夺过了他手里的火把。 那个跑过来的二鞑子头目,完全被整蒙圈了,捂着脸怔怔地看着一身鞑子装扮气焰极度嚣张的杨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这个时候,杨振举起夺来了火把,往后面虚晃了几晃,照亮了仇震海、麻克清以及他们身后不远处安静肃立的人马。 趁着火把晃过的片刻工夫,那个二鞑子头目看见这一群人——前面的、后面的,全都是一水的满鞑子镶白旗装束,而且走在前面的一个,的确还打着一面镶白旗甲喇章京的旗帜,当下心里就怯了。 这人原本同样窝了一肚子的邪火,瞬间泄了气,由于一时闹不清楚眼前这些人的真正来头和底细,他不敢发作,对杨振的“嚣张跋扈”,硬是忍了下来。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打起彰库善甲喇章京旗子的麻克清,突然冲着那二鞑子哇哩哇啦地喝骂了两句,骂的恰是兴京鞑子老女真土话。 麻克清突然说出的女真话,杨振大部分都没听清楚,就只是听清楚了其中的几个词语,什么尼堪,什么阿哈。 不过,杨振这时却看见,先前那个面对自己的打骂似乎还有点不服不忿的二鞑子头目,此时却立刻低头哈腰说道: “却是奴才的狗眼没有看真切!主子爷们莫生气,奴才这就给主子爷们让开道路去!” 那个守桥的二鞑子头目,这边儿冲着杨振等人说完了这话,立刻回头朝着远处正在行来的一队二鞑子喊道: “你们这些瞎了狗眼的王八蛋!快快拉开拒马,让开道路!让白旗营的主子爷们赶紧过去!” 杨振见那个二鞑子头目喊了话,下了令,当下放了心,重新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冲着仇震海、麻克清一点头,一行人再次哒哒前行。 杨振走过那个二鞑子头目身边之时,突然又想起一个事情来,随即叫住了他,把手里的火把朝他递了过去,同时说道: “我说大兄弟啊!咱们天助兵在主子爷们面前是什么身份,是干什么吃的,你还不知道?!不过是混一口饱饭罢了,做人做事又何必这么较真儿呢?!今天得亏是遇上了咱们,要是遇上脾气大一点的爷,还不当时给你几鞭子啊!” 杨振不会说女真话,同时也听不懂女真话,所以他并不敢穿镶白旗满鞑子正经旗丁才能披挂的那一套箭盔棉甲。 此时的他,只戴了一顶斗笠凉帽,只着一件半身棉甲的短褂子,手里还打的却是一面天助兵许尔显部的旗子。 好在此时已经是夜里了,清沙河畔夜色雾气颇浓,满鞑子斗笠凉帽下面,那有点遮挡不住的鬓角,也险险隐藏了,一时也没人注意这等细节。 不过,杨振眼下的这身装扮,说白了,跟刚刚被他打骂的那个二鞑子一样,都是天助兵的人马,不过是分属不同的部将领有而已。 那个二鞑子天助兵头目,听见杨振又换了副嘴脸这么说话,打量他一眼,当下摸着肿起来的腮帮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老子他么——啊不,是兄弟,是兄弟!——兄弟们哪能不明白这个理儿!?怎奈今日盖州城里,来了一个贝子爷,听说是微服私访专门清查辽南一带防务来了!今儿刚到盖州,就下令严查关防!” 说到这里,那二鞑子头目又扭头看了看杨振,再看看杨振打着的旗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又说道 :“你们也跑不了!贝子爷明儿就到熊岳,而且还要一路往南,金州、复州、旅顺口,一个也跑不了!这关节,谁要是玩忽职守,谁就要触大霉头! “今儿个,北门外,啧啧——算了!不说了!反正前头还有主子爷们守城门,老子也真是犯不着管他么这些闲事儿!” 那个二鞑子说到这里,突然打住来了话头,拔腿就往前面清河桥上跑去,一边跑着,一边呼喝着手下拉开那一架架拒马。 杨振骑在马上,可以放缓了马速,正想跟这个同是天助兵的二鞑子头目多说几句呢,顺便多了解点盖州城里的情况,却不料这个人不愿意多说了。 眼下,他也不便再叫住了继续盘问,只得收拾起心情,招呼了身后的人马,哒哒哒哒地硬着头皮一路往前走。 那个二鞑子天助兵小队的头目,跑到清河桥的桥头,很快就指挥着手下的小队,挪开了那些入夜以后就封堵桥头的拒马,打着火把让杨振他们一行人通过。 清河桥下就是清沙河,几百年以后,这条河改了名,叫做大清河。 但是,不管是明朝时候的清沙河,还是后来满清时代的大清河,这一条河的流向水势,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清沙河西流入海的那个河口,就叫做西河口,距离盖州城大约十几里地;西河口的北边,有一个突出到辽东湾里的狭长半岛,就叫做连云岛了。 明末乱世以前,以及明亡多年以后,这个西河口以及西河口边上的连云岛,都是盖州湾里首屈一指的一个大港口。 当其时也,此地商贾云集、车船辐辏,水陆通达、商吆鼎沸,绝对是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 不过,崇祯十二年的时候,西河口昔日的繁华景象,早已烟消云散了。 当年女真鞑子崛起之后,这里商贸断绝,西河口,连云岛,甚至是这个盖州城,都迅速衰败了下去。 盖州城商贸断绝以后,人口流散,从西河口到盖州城,沿着清沙河一线的民房商铺,也在一次次的战争之中变成了一片废墟,最后变成了荒郊野地。 连带着大明朝辽东都司盖州卫设在西河口连云岛上的望楼海哨,灯塔码头,以及关口戍兵,也早就罢废多年了。 从西河口到清河桥,繁华如过眼云烟,当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此时此刻,对于杨振他们来说,却又是再好不过了。 这一回,他与仇震海、麻克清三个当先骑着马,走到了清河桥上,一边前行,一边不住地转头往西看。 但见夜色里的河面之上,已经不知何时起了层层叠叠的雾气,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看不甚远,也看不真切,只能看见清河桥下宽阔的河面,水势浩浩,颇为不小。 盖州城外的清沙河,与熊岳城外的响水河情形相近,都是西流入海的走向,都受辽东湾里的潮汐变化的影响。 海上涨潮的时候,河口水势浩大,不光出口受阻,而且海水倒灌,河道里的水势,就如同潮汐一样,伴随着上涨起来。 到了次日上午,月亮下去,太阳出来,西河口的潮水回落,清沙河的水面也跟着回落。 杨振顺利过了清河桥,距离前面的盖州城南门已经不远了,城门楼上的灯光已经在望。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转头看了看清河桥一边的老码头遗址,又回过头去看了看清河桥上值守的那队二鞑子天助兵,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原本他跟袁进等人事先说定的是到西河口停泊靠岸,但是此刻眼见清河桥的形势,又见下起了大雾,心中转念,莫不如叫袁进等人一路将船队行到此处。 西河口距离盖州城,十三四里,虽不算远,但是夜暗之中,行军也颇困难,不如直接开到清河桥。 这里有也现成的码头可供停靠,虽然这里的码头废弃依旧,但是将就着用用,还是可以的。 杨振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示意仇震海、麻克清继续前行,一边自己缓缓来到道边,等着后队人马上来。 过得片刻,张臣、吕品奇、高成友队伍跟了上来,杨振遂融进了队伍,叫住吕品奇,低声说道: “吕老兄!我意叫袁进、胡长海直接把船队开到此处清河桥!你叫钟令先点起一队铁骑,留到队伍最后过桥! “——待会儿大队人马过去之后,叫他们先备好弓弩,突起杀了这些守桥的二鞑子,尔后再去西河口寻袁进他们传令!记住了,不许弄出太大动静!” 杨振声音低沉,语调阴冷,方才还在与人说笑,现在就要回头杀人,直听得吕品奇后背发凉。 但是,他也曾是军中悍将,知道此时当断不断,后果危险,当下冲着杨振一抱拳,二话不说,回头暗自去找钟令先布置去了。 第二二零章 意外 却说那个被杨振打了一记耳光的二鞑子头目,眼瞅着沙岗子方向开来的这一大票满洲大兵里的最后一批,骑着马上了桥,先是松了口气,然后连忙又招呼着出动了人手,把方才移开的一架架拒马重新归位。 等到这些事情做完,那二鞑子本以为这队满洲大兵早该全数过桥去了,未料想,他一回头却看见,刚才最后上桥的那队骑士并没有走,而是全数调转了马头,已经张弓搭箭瞄准了自己和自己的手下。 这个二鞑子头目顿时愣住,原本被杨振一记耳光给打下去的疑心,立刻又生了起来,当下手按刀把,既紧张又怨怒,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叫道: “敢问——各位爷!这是怎么个意思?!你们——你们究竟是哪路人马?!” 留在大队人马最后的这一队,自然是钟令先,他已经得到了吕品奇的命令,要先杀这伙人,再去西河口传令。 此时听见这个天助兵二鞑子的守桥头目问话,自是根本不去回答,而且连个口令都没下,毫无征兆地就先行射出了一箭。 只听嗖的一声,那一队二鞑子天助兵里的一个哎吆一声捂着胸口倒在拒马之上,他手里拿着的用来夜里示警的铜锣瞬间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叮叮咣咣的声响。 那个二鞑子头目见状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了,当下连忙抽出了腰刀,一边挥舞一边扑身去抢落地的铜锣。 可是事已至此,钟令先和他手下那十几个精选出来的骑士早已张弓搭箭、严阵以待,此时又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钟令先射出第一箭后,其他人都在一瞬间弓弩启发,将那些被自己刚刚归位的拒马挡住了的二鞑子天助兵们,一个射翻在地。 紧接着,钟令先领着麾下十几骑取了长枪,将倒地呻吟未死的二鞑子,一个个又补刺了一回,见众人死透,方才调转了马头,过了桥,沿河往西而去。 清河桥后边发生的这些事情,走在前头的杨振自然无从得知,但是他很清楚,这样的事情交给吕品奇麾下那些精擅骑射、训练有素的选锋去做,不会出现意外。 而且就算是出了意外,比如说搞出了一点动静什么的,那么能够及时补救回来。 同样数量而且准备好了的骑兵,面对同样数量但却毫无防备的步卒,就算是一时马虎出了意外,也一定是在可管可控的范围之内。 清河桥距离盖州城门三里多地,就算搞出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关系。 当然,杨振领着众人过了清河桥,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却始终没有听见后面有什么动静,心里就明白是钟令先他们把事情办利索了。 当下杨振打马往前赶了几步,与仇震海、麻克清走了个并齐,眼见前方城门不远,城楼上灯火已见,杨振遂对麻克清说道: “麻六!一会儿咱们就看你的了!莫紧张!就按咱们之前计划好的办!若有了意外,也有我担着!” 麻克清听见杨振这么说,深呼吸一下,看着杨振,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卑职晓得!晓得!” 与杨振麾下其他人相比,麻克清没有别的本事,弓马不行,火器一般,除了能听会说一些满鞑子女真话之外,他还真是别无所长。 此时,终于到了用其所长的时候了,若是关键时刻出了岔子,且不管杨振怎么说,他自己就先不能原谅了自己。 “克清兄弟!不要紧张,还有我仇震海呢!仇某虽然不会说那些臊鞑子的女真话,但是多少还是能听明白一些的! “再说了,到时候不会应对,也不用怕!这不是有总兵大人就在跟前吗?!到时候你把意思转达了,咱们一起帮你应对!” 仇震海被麻克清和杨振两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一身镶白旗满鞑子甲喇章京的衣甲披挂,看起来像模像样,很像是那么回事儿。 几个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盖州城的南门外不远处。 这个时候就见城头灯火处,突然站出来了一队鞑子来,中间的一个举着火把,突然冲着三人呜哩哇啦地说些什么。 杨振一句话也听不明白,此时接近了城门,又见盖州城的南门洞已经关闭,心中正自惊疑不定,却听见麻克清小声说道: “大人!城上鞑子问我们是哪个牛录,哪个甲喇,从哪里来,来此何干,可有夜行令牌?!” “麻六,你按说好的回答!” 麻克清登时策马冲前走了几步,然后冲着城上说出一串女真话来,一阵话说完,还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又上前一段距离,卯足了劲儿往城上抛去。 有可能遇到的问答应对,杨振早与仇震海、麻克清商量好了,此时麻克清麻溜利索地说出来做出来,行云流水,十分自然。 杨振要他先说的是,他是熊岳城驻防镶白旗牛录章京旦岱的手下,奉命护送一批东西到盖州城公干,同时让他向守城门的鞑子出示镶白旗牛录章京的腰牌。 只是杨振的原计划,却要想得简单得多,他并没有料到,现在算算时辰,还没有到戌时五刻呢,盖州城就已经提前关闭了城门。 因为据他所知,明朝时候和满清入关之后,县城、府城、省城以及京师外城城防,执行的宵禁命令,都是一样的。 晚上,都是在戌时五刻的时候,也即一更三点的时候,才由值守钟鼓楼的更夫们敲响暮鼓,暮鼓声响,守门官关闭城门,然后禁止内外通行,开始执行宵禁。 到了早上,则都是在寅时五刻的时候,也即五更三点的时候,由当时值守钟鼓楼的更夫们敲响晨钟,值夜的守门官开启城门,重新恢复内外通行。 这个晨钟暮鼓,就是开启城门和关闭城门的命令。 而戌时五刻,换算成后世的时间单位,大概是晚上八点多一点。冬天的时候晚上八点天已经黑透了,可是夏天的时候,晚上八点,天还没黑。 此时,正是辽东半岛上的春夏之交,此时天虽然已经黑了,但是算算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已经到了戌时五刻了啊! 杨振心里焦急地盘算着,刹那间突然想了起来,是不是那个鞑子固山贝子博洛来了盖州城以后,临时搞得动作呢,若真是如此,这个固山贝子还真是专门来给自己添堵来了。 杨振正想着,就听见前面城头上那一队鞑子守兵的头头,又是一阵呜哩呜喇地说了一番话。 这个时候,麻克清在抛出了那块鞑子牛录章京的腰牌以后,已经退了回来,当下听了城头上那鞑子头头的话,连忙又小声说道: “大人!城上鞑子不肯放行,说我们来晚了,说博洛贝子有令,今后城门一更关闭,五更开启,眼下已经奉命关闭城门,没有博洛贝子命令,谁也不能开启,只能等明日清晨五更开门了!叫我们在城外扎营休息!怎么办?!” 杨振听了麻克清转述的话,心里一阵着急,骑在马上的他往西望了望,在城头灯火的映衬下,西边的清沙河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为什么杨振要选择在刚刚入夜,但是城门还没有因为执行宵禁而关闭的时候前来呢? 就是因为其他的那些主力人马,根本没有办法在天光大亮的情况下隐藏自己的身份。 他倒是很想等到明日清晨五更,城门开启的时候,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入盖州城。这样一来,自己身后肃立的这些人马,也可以借机在城外再休整上一段时间。 但是,他根本不能这样做,一旦袁进、胡长海带领的船队和主力抵达了,他们根本无法在天亮以后,甚至是雾散以后,隐藏自己的身份。 甚至根本都等不到五更天亮的时候,他们就会暴露。 如今清河桥守桥的二鞑子天助兵,已经被自己下令杀掉了,等到沙岗子派出了换防的队伍,他们这些人的作为立刻就会暴露出来。 想到这里,杨振一咬牙,对麻克清低声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告诉他,我们有紧急军情,必须立刻入城报告博洛贝子爷!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若是他追问的紧急了,你就说,就说复州湾里的海盗团伙数千人,今日清晨上岸攻击了许官堡和熊岳城。 “他再追问,你就说目前许官堡已经破了,熊岳城也在被围之中!我们护着彰库善甲喇章京突出重围,来请援兵!” 第二二一章 肝颤 杨振骑在马上,目视前方,身子不动,嘴巴却不停,嘀嘀咕咕地把这些话说给了麻克清。 仇震海和麻克清听了都是一惊,这么说不就等于是快把实情说出来了吗?! 只是此时情况紧急,几个人无法商议,麻克清也不能再等待下去了,他见杨振这么说了之后一动不动,也没有其他补充,当下明了,这是最后的时刻到了。 麻克清打马往前,又来到了城门下不远的地方,把杨振先前的话,换做了女真话,仰头对着城上喊了出去。 杨振并不担心这个年代有什么标准的女真鸟语,虽然这个年代满鞑子们的女真语书写方式,相对已经统一了,但是,女真鞑子里面部落众多,语音各异。 除了建州女真以外,什么海西女真,什么生女真,北山女真,还有大量已经女真化了的蒙古人,他们说出来的女真话口音都不一样。 其中的差异之大,就像是汉话里面的各地方言一样。可是,就算我说的是方言,你也不能说这不是汉话吧。 且说麻克清叽里咕噜地把杨振的话转变成了女真话,喊了出去,城头上的鞑子们听了顿时生出一阵嚷嚷和骚乱。 那个值守当头的鞑子镶白旗头目,立刻指挥这手下人往城外扔下了几支火把,顿时把杨振等人前后的人马照出了一片光亮。 这个时候,杨振又听见那鞑子头头指手画脚上蹿下跳呜哩呜喇地说了一阵什么,而麻克清也没有后退回来请示,而是当场跟他用女真话回复了一番。 麻克清的女真话刚说完,就见城头上那个鞑子又是呜哩哇啦一顿大叫,杨振正疑惑间,却见身边的仇震海突然策马往前行去。 杨振一见,连忙跟着仇震海往前,而他们身后的骑兵队伍也顿时马蹄蹬地,哒哒上前,朝城门压了过去。 杨振他们身后的这支队伍,此时却也像极了一支血战归来的人马,人人的头盔衣甲上面,都是污渍血迹,有的甚至破破烂烂。 而他们身边空着的战马上驮着柳条边的箩筐,里面虽然装着鸟枪、火铳、飞将军、万人敌,但是看起来却更像是他们仓皇突围之前从熊岳城里搜罗了带回来的金银细软。 就在这个时候,城门上又是一阵女真鞑子话的叫嚷,麻克清随即打马退了回来,而仇震海也貌似十分艰难地举起右手。 杨振见状顿时猜到了什么意思,立刻举旗止步,虽然一言不发,却也生生止住了后队前行的势头。 这个时候,麻克清回来还没说话呢,仇震海就着刚才举起的手势,把自己头上的箭盔摘了下来,露出了硕大的一颗光脑袋。 好在光秃秃的脑袋上,被一片血污的白布衫子包住了半拉,恰好掩盖了没有金钱鼠尾的漏洞。 仇震海摘下了箭盔之后,不光是露出了光溜的大脑袋,而且也显露出了被那块血污的白布衫子,层层裹住了的大半张脸,不过,此时整个脸上就剩下一只被泥污涂抹得乌漆嘛黑的左眼露在外面。 彰库善原来坐镇在盖州城里,城里的鞑子牛录章京们,或者是稍有职分地位的镶白旗满鞑子,原本都能辨认出他。 但是,此时仇震海高大壮硕的身上,披挂了甲喇章京彰库善的全套衣甲,唯有最方便辨认的头面部,却又包裹成了这么一个粽子模样。 眼下,夜色暗淡,火光闪烁,任他是谁,任他与彰库善之前再是亲近熟稔,也没有办法单从一只左眼和半拉光秃脑袋,来辨别彰库善的真假了。 却说假扮彰库善的仇震海骑马上前,到了城头灯火照耀下,艰难地取了头上的箭盔,伸手递给了跟上的杨振,然后仰头往上,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随即缓慢地伸手入怀,取出了一个东西。 杨振就在仇震海的身边,此时注意去看,却看见那东西正是之前在战场上缴获的那块彰库善的甲喇章京银质腰牌。 仇震海取了腰牌在手,麻克清连忙打马上前,从仇震海的手里接过去,冲着城头叽里咕噜又是一阵女真鸟语,随后再一次用力往城头上抛去。 接下来,城楼上的满鞑子们一阵呼喝传令,一队人马打着火把转身离去,而剩余的人马也都收起了手中的弓箭。 杨振见方才的应对凑效,当即与麻克清、仇震海二人驻马在城门下,想等着对方做出打开城门。 然而,杨振还是想简单了,麻克清一靠近他的身边就低声说道:“城上鞑子牛录章京名叫博朔岱,他要亲自带着彰库善和旦岱的腰牌,去向固山贝子博洛请令!叫我们继续等待!” 得知又是等待,杨振此时的心里忐忑极了。 一方面,他担心那个什么鸟贝子博洛太精明,识破了他这个瞒天过海的小把戏。 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要是城门突然打开了,袁进、胡长海的船队及其大批人马没有到位可该怎么办。 之前,他与袁进约定的时间,大概就是在戌时四刻前后。 按照他之前的设想,那个时候,城门将关而未关,自己接近了城门之后,有那么一刻钟的时间夺占城门,而袁进与胡长海他们的人马恰好赶到现场,然后跟着自己一涌而入。 现在看来,在这个没有能够随身携带的准确计时工具的时代,想要搞好两军之间的精确协同作战,实在是太难了。 盖州城下夜色渐深,清沙河上雾气弥漫,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城内和清河桥方向都没有任何消息。 杨振表面平静,但其实心急如焚,在马上如坐针毡,但却又不得不直挺挺地骑在马上安静等待。 此刻的他,真是亲自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急得肝颤的感觉。 随着时间的流失,杨振身后的队伍也逐渐有了焦躁的情绪,虽然仍旧肃立如林,无人说话,但他们焦躁的情绪却传染给了身下的马匹。 紧张的气氛不断在蔓延,队伍里一匹接着一匹的战马,也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有的不住地用蹄子刨地,有的不住地打着响鼻,有的开始在原地徘徊打转。 就在这个时候,城头上的鞑子突然冲着下面叽哩哇啦地喊了一声,杨振心里一紧,以为城头上的鞑子们发现了城下的动静呢,却不料麻克清突然紧张地说道: “大人!不好了!鞑子固山贝子博洛来了!” 杨振听见这话,立刻就知道麻克清所说的不好是什么意思了。 彰库善是个甲喇章京,在盖州城门守牛录章京面前是个上官,他们不敢搞什么验明正身之类的,但是对上了这个博洛,那就不好说了。 仇震海假扮的彰库善,在这个宗室出身的固山贝子面前,那就是一个奴才罢了。 城头上的鞑子叫喊通报完毕,只过了片刻,杨振等人跟着一道城门就听见了城内街道上哒哒哒哒的清脆马蹄之声——博洛果然来了! 难道这个固山贝子博洛这么谨小慎微,非要亲自问询一番确认无误才肯开门放入吗?! 想到这里,杨振连忙低声对麻克清、仇震海说道:“一会儿一定要注意了!这个博洛怕是仍有疑心!你们两个好好应对,成不成,都在此一举了!” 当下杨振快速地把自己想到的种种可能及其应对之法说给麻克清,因他自己毕竟不懂女真语,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眼前的麻克清身上了。 若是博洛要见彰库善,那好办,继续由仇震海这个冒牌货出面,想来包扎成了那样,博洛在城上,隔着那么远也看不出什么来。 若是博洛要见旦岱,就由麻克清直接告诉他,旦岱出城作战,中了埋伏,已经战死。 若是博洛再问熊岳城此时情况,就说眼下熊岳城已由许尔显、许尔晟领着天助兵协防接管,目前坚守待援。 博洛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告诉他这么一番前言后语,只要对得上,应该能够瞒得过一时了。 杨振这边刚交代好了,就听见城头上又是一阵喧闹攒动,只见城头马面垛口背后,闪开了一片空档。 一个光秃秃、亮瓦瓦的脑门子,突然从上面伸了出来,俯视着城门下的仇震海、麻克清和杨振等人。 城上灯火通明,照亮了那一张年轻冷峻的面孔,整张脸呈刀条型,面白无须,甚至可以说是刷白一片,也不说话,就是冷冷地打量着城下的人群。 杨振抬头看着那张面白无须有点阴冷的面孔,心想这个年纪轻轻却如此谨慎的小白脸,定是那个所谓的固山贝子博洛了。 他正想着应对的办法,就看见身边稍微靠前一点的仇震海,突然装模作样地挣扎着翻身下了马,然后噗通一声,就在马蹄子旁边重重跪了下去。 杨振见状,也连忙下了马,包括另一边打扮成镶白旗旗丁模样的麻克清,也非常机灵地赶紧下了马,几个人整整齐齐地跪在了地上。 第二二二章 博洛 杨振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但是此刻在肚子里却痛骂着这个固山贝子博洛,老子原本只跪天地君亲师,却不料在这个盖州城下,跪了你这个臊鞑子,等一会落到了老子手里,老子一定叫你好看。 杨振正在心里痛骂的时候,那个在城上一直打量着城下骑兵,而且一直没有说话的固山贝子博洛,终于张口说话了。 只是他说的却是女真话,虽然声色俱厉哇哩哇啦地说了一大通,可是杨振却一句也听不明白。 但是从博洛急促而又严厉的语气里面,杨振能够听得出来,这个博洛显然十分生气。 杨振跪在城下,就看见麻克清时不时地仰着脸回上几句话,而仇震海则一个劲儿地在地上不住地叩头。 这个情况持续了有一阵子,心情已经缓和下来的杨振,就听见城头上又是一阵大声的呼喝,随即一阵盔甲脚步的响动。 他再去看麻克清和仇震海,就只见两人几乎同时回头,麻克清面带喜色,仇震海不住点头。 两个人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是他们的这个表现看在杨振的眼里,却让杨振心头一阵狂喜,这就成功了吗?! 这个时候,杨振大着胆子仰脸去看城上的那个固山贝子博洛,却见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再去看仇震海和麻克清,却见两个人已经起身,杨振也连忙起了身,并且做戏做全套,配合着麻克清一起把仇震海假扮的负了伤的彰库善,一起扶上了马。 这时候,三个人上了马,走在一起,彼此都是难掩的兴奋,仇震海则更是压低了嗓门说道: “大人!接下来成不成,就看后路人马了!” 仇震海一提醒,杨振顿时想起袁进、胡长海等人的大队人马仍然没有动静,连忙回头去看。 然而,这时他却看见,吕品奇在不远处的队伍后面,正在使劲儿地朝着自己点头。 杨振初见吕品奇如此反常模样,有点不明所以,再细看之下,却发现吕品奇的高头大马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牵马人,又再细看,却见那个牵马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消失了一阵子的钟令先。 看见钟令先站在那里冲着自己微微点头示意,杨振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他趁着活动肩膀脖子的机会,回头眺望清河桥的方向,仍旧是一片雾蒙蒙静悄悄的夜色,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杨振知道,钟令先冲他微笑着点头,而不是紧张慌乱,那就说明,他一定找到了袁进他们,并且一定传达了命令。 而且杨振也很笃定,自己身后的这片茫茫夜色里面,正隐藏着活着匍匐着一支随时可以跳起来扑入城中的队伍! 想到这里,杨振的心里一阵轻松,当下摸了摸挂在马脖子后面那个装着两把短管手铳的毛皮袋子,并从中轻轻地抽出一把来,贴着大腿和马腹,垂手拿住。 杨振这边而刚准备好了自己的家伙事儿,就听见前面十几步外的城门洞里传来一阵阵解开锁链的哗哗啦啦的声响,以及卸掉闩门杠子和顶门杠子时发出的叮叮咣咣的声音。 此时杨振再去看仇震海、麻克清,就见他们已经不用自己下令,就各自做好了准备。 仇震海的右手抓着腰刀的刀把,而麻克清也双手持着带有枪刺的旗杆,随时做好了一冲而入的准备。 杨振抬头看看城头上的鞑子,原本云集在此处的数百鞑子已经少了一多半,只剩下了几十个,想来他们见此间事了,已经各回各自值守的垛口去了。 杨振正心念电转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这时就又听见前方十几步开外,那一直关闭着的厚重包铁城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了。 先是开了一道缝,透出了城门里面鞑子举着的火把的光,杨振一阵激动,就要上前,却只见仇震海拉住了马,没有动,随即也硬生生地止住了胯下战马的躁动。 不过,他的身后数百骑兵却已经按奈不住了,纷纷打马往前,紧紧跟在了杨振等人的后面。 转眼之间,大门吱呀吱呀地被门洞里面的鞑子们用力推了开来,仇震海回头看了一眼杨振,一夹马腹率先小跑着冲了进去。 城门洞里把门的鞑子哇哩哇啦地一阵喊叫,但却并不阻拦,杨振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这是让自己们进城的意思。 杨振当下再不迟疑,左手将手里一直擎着的旗子往前一放,打马跟着仇震海麻克清进了城门。 而他们身后的数百骑兵,以及驮着大小箩筐的战马,也跟着小跑起来,轰隆隆的马蹄声瞬间响起。 杨振打马通过了城门,一时来到城里,只见眼前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街道的两边都是鳞次栉比青砖灰瓦的低矮房舍。 而在前面的街道正中,一片火把照得通明,杨振一边打马前行,一边细打量,就见方才在城上冲着城下喝骂的那个鞑子固山贝子博洛,正领着一众随从,在几十个鞑子兵马的护卫下等候在那里。 杨振心想,好吧,你这个固山贝子,还真是活腻味了,既然你如此多事,老子现在就送你去上西天。 杨振打马往前冲,转眼之间就来到了仇震海的身边,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骑在马上等着“彰库善”进城说话的贝子博洛突然冲着仇震海又是一阵叽里咕噜的鸟语鞑子话。 麻克清听了以后,回头低声对杨振说道:“大人!那鞑子贝子说,叫甲喇章京彰库善本人跟他回府说话,后边其他人马移交给城内牛录章京博朔岱妥善安置!小的该怎么回话?” 都他么这个时候了还给他回个屁话啊! 杨振听了麻克清的转述与询问,顿时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也不管麻克清与彰库善怎么做,自己越众而出,继续打马往前, 这个突然的变化立刻引起了博洛身边的护卫的注意,马上就有护卫抽刀在手,冲着杨振叫喊。 但是杨振早就观察过了,那队打着火把护卫在博洛身边的鞑子兵马并没有张弓搭箭,此时就算抽到在手,他也不怕。 杨振不管不顾也不说话,只是呵呵笑着继续往前,那个年纪轻轻约面白无须约莫二十来岁的固山贝子博洛,此时似乎也意识到了来者不善,立刻指着仇震海假扮的彰库善喝骂着什么。 显然到了此时,城里的鞑子包括这个小心翼翼的固山贝子依旧相信穿着彰库善全套披挂的仇震海就是彰库善,而进城的这队人马,就是彰库善的甲喇旗下人马。 杨振毫无预兆毫无缘由地往前冲,让博洛摸不着头脑,搞不懂怎么回事,他的护卫人马虽然已经抽刀在手,可是并没有扑上来拦截。 反倒是这边一抽刀在手,杨振等人身后的骑兵们,也都迅速拿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时间哗啦啦地响成了一片。 说时迟,那时快,只是转眼之间,杨振就已经抵近了固山贝子博洛马前十步以内,博洛指着仇震海假扮的“彰库善”喝骂完毕,见那个彰库善不仅不予制止,而且也正打马冲前,心下大惊。 此时的他,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却猛拉马缰,掉转头,意欲转身而走。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猛地举起手铳,越过了地上挥刀拦截的一众鞑子护卫,冲着博洛转身露出的后背,“砰”的一声开了一枪。 制铁所王守堂王煅父子精心打造的短管手铳,手感很好,声响清脆,只是后坐力稍大,让首次使用杨振小臂发麻。 不过杨振最担心的哑火问题,没有出现,一击即响,点火十分顺利。 至于精准度的问题,杨振也很担心,他之所以一味地策马欺身上前,就是为了解决短铳准头的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杨振打响短铳之际,两个之间的距离,已经只剩下三五步远了。 杨振虽然没有认真瞄准,可是也没有打偏,随着“砰”的一声脆响,火光中白烟闪过,一颗小拇指肚大小的弹丸破空而去。 固山贝子博洛肩宽背阔,又没有披铁甲,这个弹丸正正好好打在博洛转身露出的后背上面。 “啊呀——!” 博洛凄厉一声惨叫,随即扑落在了马下。 原本挥刀拦截杨振战马的满鞑子护卫们,听见了博洛的惨叫声,赶紧回头去看,见自家主子跌落马下,不少人抢上前去搀扶,片刻间,场面就乱成了一团。 杨振的枪声,就是进攻的命令,这是他们之前在熊岳城里商议骗夺盖州的时候,就已经定下的信号。 这时,杨振开了枪了,仇震海、麻克清也都不再迟疑,大喝一声,挥刀上前,替杨振挡住了反扑的博洛护卫。 张臣、李禄、吕品奇等人早已去了武器在手,此时见杨振得手,纷纷呼喊着麾下,将手中的长枪、弓箭、火枪、飞将军,往满鞑子都上招呼。 第二二三章 速决 杨振的枪响就是信号,此时早已在城门外几百步不远的夜色雾气里,潜伏等待了许久的俞亮泰、苗乃成、胡长海、胡大宝、金士俊、安庆后等部人马,刹那间翻身而起,冲着盖州城已经大敞四开的南门,呐喊着奔跑过来。 城头上值守的鞑子镶白旗步甲,先是听见城内枪响,正不知怎么回事,此时再看见这样的场面,顿时傻了眼,取弓的取弓,抽刀的抽刀,哇哩哇啦地叫喊着,一时乱做了一团。 他们虽然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城外这些呐喊着冲来的人群,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己人。 一时间,有些头脑清醒的鞑子,连忙回转身,成群结队地持了刀往城下抢来,想要重新关闭上城门。 可惜的是,此时再想关上城门,早就为时已晚矣,那些已经冲进城里的人马,也在杨振枪响的刹那间行动起来了。 走在第一梯队的张臣和张国淦,各自指挥了手下的火枪手,冲上前去护卫在杨振的周边,砰砰砰砰地开着枪,将嚎叫着反扑过来的满鞑子一个个击毙在当场。 此时,扑落马下的博洛仍然趴在地上,挣扎着呻吟哀嚎,一时没有死透。 而一直护卫在博洛最边上的盖州南门驻防牛录章京博朔岱,却被张国淦手下的火枪队右翼一阵乱枪,打死在了博洛的身上。 同时,紧跟着火枪队后面入城的第二梯队,即吕品奇所部铁骑,也在吕品奇的呼喝之下纷纷张弓搭箭,将云集在城门附近挥刀冲上的满鞑子一一射翻在地。 而李禄、潘喜则各领了一队数十人的掷弹兵,沿着南城门内两侧的上城通道,打着火把蜂拥而上,一路用飞将军手榴弹开道,把那些敢从城头上冲下来夺门的满鞑子队伍,一个个炸得血肉横飞,纷纷坠落城下。 至于跟着杨振进城的最有一个梯队,高成友所部人马,则在一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就拥堵了城门洞,不往前,也不后退,就等着杨振枪响之后,抢夺城门。 这个时候,听了讯号,自是在第一时间就一拥而上,乱刀砍死了门洞里开门把门的那一小队毫无防备的鞑子步甲。 随着胡大宝、苗乃成所部人马的涌入,以及后续胡长海、金士俊和安庆后所部人马的汹涌而来,不过才一两刻钟的功夫,盖州南城门附近的满鞑子抵抗力量,就被城外涌进来的杨振麾下给扑灭了。 这个晚上的盖州城,虽然因为博洛的暗访入城,稍微有了一些变化,夜禁的时间提前了,但是对城内的大多数鞑子们来说,这仍然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所以,一切盖州城的城防,大体上仍然是按照过去的规矩进行,一个牛录负责派人守卫北城门,另一个牛录负责派人守卫南城门。 因此,这一夜盖州南城门附近,值守的镶白旗满鞑子旗丁,满打满算不过是一个牛录的二三百人罢了。 他们本来人就不多,而且一上来还死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牛录章京博朔岱,而此时城里最大的鞑子头头固山贝子博洛后背中弹,跌落马下,生死不知。 在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这一帮群龙无首的鞑子步甲虽然人人善战,但是却失掉了有效的指挥,很快就被分割包围,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等到胡大宝、苗乃成、胡长海、俞亮泰等人领着成百上千的人冲进城中之后,更是迅速就将他们淹没在人海里面。 最后等到袁进都领了一队人马进了城,南城门附近的战斗已经结束,杨振留下袁进及其带进城的那一支百余人的水师营精锐,与自己一同坐镇南门,同时分派了张臣、邓恩与高成友所部,结伴去夺拥有唯一瓮城的北城门。 同时,又分派了李禄的掷弹手骑兵与胡大宝所部步卒去夺西门,分派了吕品奇所部铁骑与俞亮泰所部步卒去夺东门。 剩下的胡长海、金士俊、安庆后所部,累计一千多步卒,则奉命沿着盖州城里从南往北的街道,一路破门入户,平推开去。 随着入城的一路路人马领命离开,盖州城里顿时大乱起来,火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惊叫声,响成了一片。 杨振将那发射了的短铳,丢给麻克清装填弹药,然后下了马,与袁进一起,在一队士卒的簇拥下,快步登上了盖州城的南门楼。 早已撤掉了头上绷带的仇震海,与麻克清一起,押解着半死不活的鞑子固山贝子博洛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兄弟!我袁进生平佩服的人不多,真可谓是屈指可数了,可是兄弟你,绝对是这个!” 一行人刚在城楼上扶着垛口马面站定,袁进就笑呵呵地冲着杨振伸出了大拇指,然后看着那个半死不活的鞑子固山贝子继续说道: “这下子,咱们此次出师敌后,可算是功德圆满了!——不仅干掉了鞑子智顺王尚可喜麾下大将许尔显,而且干掉了鞑子镶白旗的一个甲喇章京彰库善!至于鞑子的牛录章京,更是接二连三干掉了好几个! “如今在这个盖州城里,兄弟你又是一马当先,亲自拿下了这个鞑子宗室子弟,固山贝子博洛!哎呀呀——这个功劳这是没得说啊没得说!哥哥在军中浮沉半生,竟是从来没有见过!就是当年毛大帅,奇袭夺镇江,也不过如此了!” 袁进用手捋着下巴上的一把短须,跟在杨振左右一个劲儿在那里感慨感叹,直夸得杨振笑着把他的话头打断: “哎——袁大哥!此时可不是表功的时候啊!要表功论功,也得等到完全拿下了盖州城再说!” 说到这里,杨振指着城中星罗棋布的火光,继续说道:“进了这个盖州城,剩下的就是要速战速决了!咱们兵力不够,怕是看守不住其他三座城门!城里的鞑子恐怕也没有办法全部拿下!总之时间有限,各部能有多少斩获,就看各部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笑着又对袁进说道:“倒是你啊——袁大哥,咱们从松山出发的时候,可是带少了船队呐!这些缴获的人口,物资,牲畜,怎么能想出个办法,叫它多多地运回到松山去呢?!” 袁进也是聪明人,听见杨振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杨振已经开始考虑此战过后,松山官军与复州湾群盗之间的战利品分配问题了。 四六分的比例,倒是已经定了,原先袁进等人还都觉得这么分自己这一路渡海前来,有点吃亏 但是此时再看,亏不亏的先不说,就是截止目前所有缴获里的六成给你,你也得能吃得下去运得回去啊! 现在不是吃亏在少的问题了,而是六成的缴获,包括粮草、军械、人马、牲畜等等,怎么渡海运回松山城的问题了。 若是运力不够,带不回松山城,这些辛辛苦苦缴获来的人口物资,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胡长海他们这些海盗团伙?! 再想想自己这一次来,只带来了麾下水师营的五条大船和十二条小船,原以为足够用了,可是现在看来,自己当初还是小瞧了杨振,低估了杨振啊! “唉呀呀——!贤弟啊!哥哥我当时真是没想到,贤弟你领着咱们这点人马,能够打出这么大的战果和斩获!现在想想,真是失策了啊!” 袁进先是苦笑着说了这番话,然后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老弟啊!此战过后,想来我们就要撤回了,那么复州湾和兔儿岛这哥儿几个,兄弟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此战过后,要不要哥哥出面,再去探一探他们的口风?!若是他们愿意,不如都收编了吧! “到那时候,咱们船也有了,人也有了,这些缴获,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岂不是上上之策?!” 第二二四章 容禀 袁进施施然说出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顺溜,态度十分自然。 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原本就该这样,话里话外,自觉不自觉地,已经完全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的意思了。 杨振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是高兴,当下笑着冲他点点头说道:“我倒是想啊!就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不愿意啊!” 说到这里,杨振想了想又说道:“袁大哥,你说说看,以你的了解,你觉得复州湾、兔儿岛这几位头领之中,哪一个最有可能跟我们回松山,或者说,哪一个最有重回朝廷官军行列的意愿?” 袁进听到杨振的问题,当下眺望着盖州城北门的方向,想了一会儿,说道:“若是咱们初来乍到时候,兄弟你问我这话,那我真不好说!这些人当年在东江,在旅顺,那可是被朝廷伤透了心呐!大人初来乍到,空口白牙,说破天去,他们也不会跟咱们走! “不过现在么,兄弟你已经证明自己的实力,你领着我们渡海前来,兵不数百,将不几位,船才十几条,可是先破许官堡,又破熊岳城,如今更是领着咱们站到了盖州城头! “这些事情,之前谁能够想得到呢?!就凭眼前这些战绩,纵说兄弟你是武曲星下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那也完全当得起了!现在再行招揽他们,可就好说多了!” 说完了这些话,袁进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想了想,沉吟着说道:“至于胡长海,高成友怎么想的,这两日我与他们接触少,尚不太好说!不过嘛,俞亮泰和胡大宝,我看皆有些意思了!” “哦——,何以见得?!” 听了袁进说的话,杨振也基本认可,先前刚到此地,他曾透露过招揽收编之意,只是当时那些人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正经接他的话茬儿,现在想想,当时倒是有一点冒失了。 毕竟你初来乍到,谁知道你是谁啊,光是有个团练总兵的名头,对这些逃亡官军聚集形成的海盗团伙来说,根本不够看的,这些老兵油子出身的滚刀肉,要是真肯买你的账,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可是这几天下来,情况已经发生变化,众人相处的时间虽短,但是在杨振的指挥下却是一路战绩辉煌,现在再去招揽,那就又不一样了。 那些不甘于一辈子当个海盗头子山大王的,一旦从中看到了光明的前景,就一定会重新做出自己的选择。 眼下,杨振从袁进的嘴里头一次听说俞亮泰、胡大宝有投效之意,连忙接着问道:“俞三哥和胡兄弟,可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从俞亮泰和胡大宝执行自己命令的态度上,杨振也发现了他们的一些转变,只是这两个人还没有来找过自己,从没有当面对自己透露过投效之意。 是以,他方才听了袁进此前最后说的话,连忙发问,而且发问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的满脸喜色。 袁进见他如此,也立刻笑着说道:“今夜哥哥我率队出发之前,奉你命令,先在响水河口会合了胡长海、俞亮泰一行,北来途中,俞亮泰和胡大宝先后过船来访,他们虽然没有明说请我居中递话,但是那意思依然甚是明了! “尤其俞亮泰俞兄弟,一再问起,兄弟你新编征东先遣营的情况,询问你征东先遣营下有无水师,船只几条,兵有多少,将佐几员,虽未对着哥哥我拍着胸脯许诺,但我看其投效之意已是七七八八当无差错了!” “原来如此——那么,对俞三哥询问的这些问题,袁大哥你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杨振听了袁进说出的话,当下饶有兴致地反问起袁进对这些问题的看法来了,时至今日,他也想再看看袁进的态度。 这时,就听见袁进先是哈哈一笑,尔后说道:“哥哥我还能怎么说呢,当然是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对他说咯!先遣营编下无水师,船无一艘,兵无一个,将佐更无一员!他要是去了,那就是蝎子屎——独一份!” 说到这里,袁进见杨振一直看着自己,当下又笑着说道:“兄弟你听了我的话,切莫心里不喜!虽说哥哥与兄弟你已经是荣辱一体,休戚与共,到哪说,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但是哥哥我这个水师营,自有朝廷体例规矩在,就是怎么编,也编不到你那钦命征东先遣营里去啊!” 袁进笑着说完了做这些话,又怕杨振误会他的意思,环视了一圈,看看身边的人,最后又对杨振说道: “虽说水师营是水师营,先遣营是先遣营,但是自从上次救援松山开始,咱们就已经是一家人了,此时自也不能再跟兄弟你说两家话! “哥哥我虽然不在你先遣营的编配内,但是先遣营的事儿,就是哥哥我的事儿,哥哥自是惟兄弟你马首是瞻!大事小情,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袁进说到这里,突然抱拳躬身,冲着杨振施了一礼。 杨振见状,心下明了,连忙上前扶住,哈哈一笑,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将来若是没有大哥鼎力襄助,弟弟这个先遣营也怕撑不起来啊!就是能撑起来,也怕担不起守卫松山,征东平虏的重任呐! “胡长海、高成友那里,你也可以私下里问问,若是他们有心归在你觉华岛水师营的下面,弟弟我同样高兴!咱哥俩是一家人,胡、高二部要是愿意到你那里,做弟弟的绝无二话!” 杨振笑着把话说到这里,袁进听了连忙摆手说道:“别!别!别!兄弟!哥哥可没有此心!就是他们之中有谁存了此想,哥哥也会劝他奉你号令!” 袁进有没有此心,杨振不知道,但是他两世为人,他可不会把别人想得太好,尤其是袁进这样的老江湖。 要想大家长长久久,那就必须有利可图,最好是利益均沾,若是什么好处自己都独占了,那这些人跟自己非亲非故,必定长久不了。 但是面对聪明人,这些意思点到即止就行了,也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了,而且有时候有些话说得太明白了,反倒不好。 想到这里,杨振连忙笑着岔开话题,对袁进又说道:“俞三哥那里,我明白了!就这几日,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谈谈!剩下那几位呢,哥哥如何看?!” 袁进见问,寻思了片刻,然后说道:“胡大海、高成友两个,现在不太好说!再看看吧!至于胡大宝这小子嘛,虽然有点滑头,但毕竟还是年轻,他拐弯抹角也是询问,但是每到关键处,却又总是遮遮掩掩,闪闪躲躲,不肯亮明态度。 “依我看,要他跟着你回松山,恐怕有些困难!但若是将之就地收纳,只令改旗易帜,打出征东先遣营的旗号,今后只听号令调遣,不必跟去松山,我料他当是没有多大问题!” 听到这里,杨振冲着袁进点了点头,心里多少有了点数,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继续站在盖州南门的城头上,往北眺望。 此时的盖州城里四处火起,已经全乱做了一团,呈长方形的四面城墙之上,已经没有了鞑子守卫的身影,想来此时已经下城迎战去了。 东门、西门的方向并没有成片的火光,城门似乎也没有被从内部打开,看不见有人打着火把逃亡。 唯有约莫两里地外的北城门瓮城处枪声激烈,爆炸声不断,当是仍在激烈的交战争夺之中。 杨振摘掉了那顶丑陋的鞑子斗笠凉帽,站在一个高处往北眺望,正自担心着北城门的战事,这时,突然听见一直跟在身边的仇震海说道: “总兵大人!卑职仇震海,心里有些话想对大人说,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振、袁进闻言,都是回头看着他,此时的仇震海一双虎目看着杨振,却是满脸的欲言又止。 杨振回头见他如此模样,冲他点点头说道:“仇老兄是自己人了,还客气个什么,既是心里有话,当然是讲出来为好!” 杨振说完这话,心里想着,仇震海自从投效自己之后好像还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这一回怕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要请托自己了。 杨振正想着,就听仇震海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拱手说道:“卑职投效大人帐下,时间虽然短暂,但对大人钦佩敬仰之情发自肺腑!方才听见大人与袁参将所言种种,卑职心生感触,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征得大人赞成!” 第二二五章 天助 杨振见仇震海这么郑重其事地跟自己说话,自己当然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当下叫他不必客气,有话直说,先说来听听。 “大人!卑职当年跟着兄长,被裹挟投降了后金国,当时鞑子大汗黄台吉封了尚可喜为总兵官,把尚家兄弟族人安置在了海州城。 “当年跟随尚可喜一同渡海投降的东江各部许尔显、卢克用、金玉奎、吴进功、班志富等一干部将,也都论功行赏,按其所请,分别安置在了辽南等地! “而我仇家兄弟,我的兄长与我,以及跟在军中的亲信族人,因为并非情愿投金,乃是被尚可喜等部裹挟而来,起初未与其谋,其后不得已而事虏,所以并不得信任!” 仇震海说到这里,见杨振、袁进都是侧耳静听,当下继续说道:“不过,我兄长虽是不得已渡海事虏,除了尚可喜部将晓得,满鞑子那边却不知情,因此上仍以副将见用! “鞑子大汗黄台吉,妄图以恩赏重用等等虚情假意拉拢我等,仍许我兄长统领旧部,管带一批水师战船! “我兄长当时以族人部众,千余人身家悻命考虑,不得已乃受领其职,人虽羁縻在海州城,但分派了部众,各守三岔河等地,那以后,我兄长虽受其职,不理其事,辽河口大小战船,皆任其朽烂! “所以,这些年下来,连带天佑兵天助兵裹挟到鞑子那边的千余艘大小船只,多一半毁在了辽河口的烂泥塘里! “也是幸得这些年来,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只重弓马步骑与乌真超哈,满洲八旗上上下下,皆不懂海事,不通海情,对于当年那些水师船队的大小船舰,更是无人过问,无人验看,否则,若以荒废鞑子水师之罪,我兄弟族人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前年上,我兄长郁郁而终,后经尚可喜奏请,由我署理我兄长在田庄台的部众!今年四月,尚可喜令许尔显到田庄台点验水师战船,我告知以荒废多年皆朽坏不可用,许尔显遂请命请饷,并带卑职,准备到复州重造水师!” 说完了这些话,仇震海看着杨振最后说道:“卑职想对大人禀报的是,辽河口田庄台的水师战船,自前年以来,经我检验,并非全部朽坏不可用!” 仇震海在说话的时候,杨振一直在静静聆听,虽然有些陈年旧事他不感兴趣,但是他却知道仇震海如此郑重其事地说出来,必定有其原因。 果不其然,仇震海最后说的话,果然不是无缘无故,果然与自己当下最缺的水师战船有关。 所以,仇震海最后说的话,落在杨振的耳朵里简直犹如石破天惊,当下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看着仇震海,兴奋地说道: “仇老兄!你的意思是,辽河口田庄台那边现成有着一支,咱们随时可以带走的水师船队不成?!” 仇震海见杨振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兴奋,心里也自高兴,面上带着笑容,说道:“这个,卑职可不敢打保证!毕竟那些船只,已经许多年无人管护,风吹日晒,海水腐蚀,大多数经久失修不能使用了!” 说到这里,仇震海突然看见,杨振方才满是惊喜兴奋的那张笑脸,顿时凝固在了半途中,当下连忙喘了口气,又笑着说道: “但是,眼下堪用出海的大小战船,怎么也有三五十条,若是再算上那些可以修复的,经过整修仍旧能用的海船,大大小小,怎么也得有个三五百条!” “够了!足够了!真是天助我也!” 杨振突出冒出的最后一句话,惹得袁进和仇震海听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因为这句话正是当年奴酋黄台吉听闻尚可喜带着船队渡海投诚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而这句话,也是尚可喜投降后金国之后所部被命名为天助兵的由来。 等两人笑罢,杨振满脸急切地追问仇震海道:“仇老兄!你快说说!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做法,才能把这支水师从辽河口完完整整地弄出来呢?” “这也正是卑职要向大人你提出的不情之请!” 仇震海说到这里,收起了笑容,再次冲着杨振抱拳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才又说道:“若只是带走辽河口那支水师,卑职不需要向大人请令借兵,只消得卑职跟着大人船队途径辽河口时,一艘轻舟前去招之即可! “我仇氏兄弟所领部众眼下虽已不多,但是现在剩下的,都是当年从威海卫带出来的军户老卒,皆与仇某可共生死!但是——” 仇震海说到这里,又是一个转折,而且又是一个大喘气,直说得杨振的心情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却说仇震海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但是,卑职自觉得,不能如此草率!因为卑职这些水师部众,其家眷亲人皆在田庄台! “若是不能一并带走其家眷亲人,即不能长安其效命之心,且其家眷亲人实属无辜,事发之后必遭屠戮!” 说到这里,仇震海看着杨振再次一次躬身请求道:“卑职请大人调派一队人马,跟我乔装打扮成盖州城鞑子兵马,一路去往田庄台! “卑职这里甚有把握,只要带走了卑职部伍家眷,辽河口田庄台的水师及其大小战船,必能顺利带走!即是不能全部带走,也可以一把火烧了,免得鞑子利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振心里感叹着,再看了看满脸肃容的仇震海,又扭头看了看火光四起的盖州城,杨振点了点头,问道: “仇老兄,你想得甚是周全!只是不知仇老兄你,还有仇震泰仇副将的家人眷属,现下却在海州何处?!” “卑职兄长家人,还有卑职家眷族人等数十口,自前年卑职兄长病亡以后,已获准离开了海州城,此时一并皆在田庄台!” 杨振听了这话,当即以右拳猛击左掌,发出啪的一声响,尔后沉声说道:“好!我跟你去!我亲自带人,跟你去一趟田庄台!” 然而,杨振这话刚刚说完,就听见袁进和仇震海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喊道:“不可!” 仇震海与袁进同时喊出了这个话以后,相互之间看了看彼此,仇震海遂请袁进先说。 这时,只听袁进说道:“我说兄弟啊!眼前这盖州城还没有完全拿下,接下来善后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呢,都等着你来主持,这个时候,你怎么能拍拍屁股说走人就走人呢?!” 说完这些,袁进又看了看仇震海,然后接着对杨振:“从盖州再往北,那可是鞑子如今视作了腹心之地的地方,哨卡守卫何等森严?!鞑子正白旗,镶白旗,天助兵,他们的官寨庄屯到处都是!一个不小心,就是——,总之你可不能去啊!” “呵呵,我这一去就好比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就是——龙潭虎穴,死路一条,袁大哥,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呢?哈哈哈哈——” 杨振听了袁进说的话,当即替他说出了他没说出来的那些不吉利的话,然后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大人莫轻笑!此去田庄台,路途不近,危险实多,一旦盖州城乃至熊岳城那边的消息,传到海州,那么咱们去往田庄台这一路上,的确是龙潭虎穴!大人一身,关系甚大,实在不可轻易冒此风险!还请大人三思!” 仇震海之前见杨振听了自己说的话,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而且还决定了要亲自带人陪着自己去,当时心里由衷感动。 但是他也知道,眼前许多事都要杨振主持,杨振作为主将,实在不能轻易离开主力,所以紧接着袁进的话头,也予以劝阻。 而且,他自觉自己不过投效杨振帐下,才三两日而已,若论情分,也还没到需要杨振亲自犯险的份儿上,自己要是就这么接受了,反倒显得自己不懂事。 因此,他也跟着袁进的话头,点出了此行的风险,希望杨振能够三思而后行。 且说杨振笑了一阵,见仇震海也来劝自己,当即又说道:“你们不用多说!眼下军中诸事,我会一一安排妥当! “你们也不必劝了!此去虽然有危险,却也不如你们说的那么严重!敌后作战,我有心得,别人带队,我不放心,还是要由我亲自前去!” 第二二六章 快意 不是杨振想冒险,而是水师的事情,对于杨振将来的计划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甚至直接决定着他今后在松山城里的生死存亡。 只要他有了一支规模差不多点儿的水师,不管将来松锦防线上的战争打成一个什么样子,他都还有一条后路可以走。 甚至于暂时他都不需要多少能够打海战的战船,只要有那么上百条能够转运人马物资的近海以及内河运输船只都行啊! 有了这些船只,那些跟着他在松山城里与满鞑子拼命的部下们,在面对满鞑子大举进攻的时候,就不会再那么恐慌了。 即便是有一天,形势恶化,需要他舍弃城池,需要他突围而出,那么选择走海路,也一定比走陆路要保险得多。 杨振常常想,如果原本历史上洪承畴的手下能够有一支强大的水师,那么他麾下云集松锦地区的八个总兵,面对饷道断绝,或许就不至于一战而溃,几乎全军覆没了。 而且,就算是仍然兵败如山倒,集体大逃亡,那也不至于所有人马全都一脚踏进黄台吉早就布置好的那个陷阱里面了。 所以,水师的事情,实在是至关紧要,是杨振未来能不能逆转局势的当务之急。 之前他百般示好拉拢袁进,百般示好拉拢胡长海等人,为的就是这个啊,图的就是在关键时刻,松山外海的海岸上,能够有一支可以运兵运粮的船队。 眼下老天终于开眼,让他从意外收降的仇震海这里,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他又怎能不赶紧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呢! “若说危险,哪里没有危险呢?!不过,有时候看起来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反而最安全!” 杨振见袁进、仇震海甚至麻克清都要继续出言劝阻自己,立刻说话打断了他们,并且指着那个躺在城头上众人脚下半死不活的固山贝子博洛,继续说道: “而且,有了这个奇货,我们只需要故技重施即可!只要消息一时传不到海州城里,鞑子庄屯哨卡再多,又能如何,有谁敢于当道拦他?!”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被仇震海、麻克清带到城头,扔在地上的那个固山贝子博洛,见他毫无动静,便走上前去,用脚踹了几下。 其他几个人见状,也跟着围了上来,袁进更是从自己随从的手里接过了一支火把,附身去看。 “兄弟!这个满鞑子的固山贝子爷,这会儿怕是死透了吧?!” 袁进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另一只手用力拖拽,将博洛的身体翻了个,然后将两根手指放在哪个摔坏的鼻子下面试了试,最后抬头说道: “嘿!还是让他给死透了啊!要是咱们抓住一个活着的满鞑子宗室带回去,别说是贝子爷了,就是一个所谓的格格,要能送到京师去示众,那个功劳可就大了!” 袁进见那博洛死透了,当下又照着那麻袋一般的尸体踹了两脚,同时笑着感慨没能抓一个活的鞑子宗室。 “死了就死了吧!活的鞑子宗室,还不是多的是吗?等到有朝一日咱们征东平虏,破了鞑子的盛京城,活着的鞑子宗室足够你抓了! “怕就怕到了时候啊,你们不要贝子贝勒了,反倒专门去挑满鞑子宗室的福金和格格呢!哈哈哈哈——” 杨振的这种乐观,立刻逗乐了众人,话里的意思,大家也都明白,所以顿时跟着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 “麻六!博洛既然死了,那就砍了他的脑袋带走!——另外,先搜搜他身上,看看有没有腰牌令符,同样扒了他外衣留着! “再过几个时辰,这边事了以后,咱们就去田庄台,一路上就由你,装扮成这个满奴的固山贝子爷!” 麻克清领了命令,蹲下去解了那个死鞑子博洛的外衣,很快就从博洛的腰里揪出来一个腰牌模样的东西来,并迅速站起身递到了杨振的面前。 就着火把下的光亮,杨振接过来,拿在手上冰凉圆润,再细看,果然非金非银,乃是一块羊脂白玉制作的龙头玉牌。 这块玉牌的形制,与之前见过的镶白旗牛录章京、甲喇章京颇相类似,都是长方形,不过这块玉牌却稍小了一点,带着金黄流苏,上有龙首形状,一看就知道贵重无比。 杨振拿着那玉牌凑近了火把看,正面反面都是阴刻着弯弯绕绕曲率拐弯的鞑子女真文字。 反正也看不明白,杨振也不多想,顺手回扔给了麻克清,叫他先收好了。 麻克清接过玉牌,再俯身,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博洛身上的外衣外裤和帽靴,然后又像一个熟练的屠夫一样,轻车熟路地三两下割掉了那颗看起来尚年轻的头颅。 杨振看着麻克清下手,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许多感慨来,别人可能不知道阿巴泰的这个儿子博洛后来的能量有多大,但是他两世为人,却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 这个博洛后来成了多尔衮多铎兄弟的心腹,尤其是多铎死了以后,成为了多尔衮非常倚重的满清宗室大将。 尤其在两年后的松锦大战期间,以及后来满清入关争夺天下的过程当中,给满鞑子立下数不清的大功,所以后来被满清封为了端重亲王。 可是眼下,这个鞑子国未来的端重亲王,屠杀汉人无数的刽子手,还没来得及成名,就死在了盖州城头,被曾经的鞑子包衣阿哈麻克清,轻飘飘地砍断了脖子,取下了脑袋。 自从杨振借着博洛之死成功转移了劝阻他去田庄台的话题之后,其他几个人也都不回头再劝说了,开始重新关注起眼前的战事了。 —— 且说杨振处置了博洛,并且下定了决心要去田庄台一趟,随后就把南城门的事情交给了袁进,而他自己则与仇震海在南城门上的城门楼里,分别找了个角落,抓紧补觉休息。 其他各部人马,天亮的时候就要收刀出城,然后带着虏获登船出海,接下来在海上有的是时间休息。 可是他却不行,天亮以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而且,再世为人的他,与胡大海、高成友等人麾下那些浑身充满了暴戾之气的海盗团伙不一样,同时与金士俊、安庆后麾下那些饱受欺凌、满腔怒火、急于复仇的新编部伍们,也不一样。 他对那种踹门入户,登堂入室,亲自持刀,烧杀抢掠,一味地在满鞑子老弱妇孺的惨叫声中追求快意恩仇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所以,颇有一点君子远庖厨之意的杨振,在破了盖州城以后,他就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入城各部人马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他也让麻克清代表自己,前去北门寻找张臣传令,让张臣等人拿下了北门瓮城以后,领着火枪队左右翼的几十人就地休整,把守住了北门就好,不必去城中乱窜。 时间过得很快,几个时辰的光景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崇祯十二年五月初二日清晨五更三点,也就是寅时五刻,盖州城南门上的城门楼里,灯火通明,昨夜进入盖州的各路人马部将头领,终于云集一堂。 平常日子里,这个时刻,本该是盖州城内晨钟响起的时刻,但是这一日,不是平常日子了,而且今后就是想敲晨钟也敲不成了。 盖州城内钟鼓楼上的大铜钟,以及城内各个寺庙亭台上的铜钟铁龛金银器,全都被一扫而空了。 此时此刻,盖州城里所有没死的人口牲畜,所有有用的粮械物资,正在被昨夜入城的各路人马收拾了,如同蚂蚁搬家一样,往清河桥的方向运送。 与此同时,城头上的雾气尚未完全消散,而城中街巷的烟火也仍然在弥漫,不过,昨夜以来在街巷中回荡了很久很久的喊杀声,已经在两个时辰以前悄然平息了。 到如今,只是在偶尔间,若是留神侧耳细听,还能听见一些从南门内庭院深深的角落里,传出来的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音。 第二二七章 分派 杨振在城门楼里连续睡了几个时辰,此时刚刚起来,正是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时候,看见众将到齐,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然后喜气洋洋地说道: “各位!杨某先要恭喜各位!这个盖州城咱们昨夜如愿拿下,各部自入城门到现在,快意恩仇,也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 “依着我说,城里该杀的,也都杀尽了,该拿的,也都拿光了,而且你们入城之前想要的,现在想必也都得着了!” “总兵老弟!这一次来盖州果然快活!以后再有这样的买卖,一定要带上哥哥我啊!哈哈哈哈!” 杨振方才的话音刚落,坐在近前的胡长海满脸笑容地冲着杨振说话,说完话后,紧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那样子看来极是爽快。 此时云集在这座城门里的其他将领,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一时之间,满屋热烈,仿佛之前关于打不打盖州的争执从未有过。 杨振见状,微微笑着,也不说话,等到众人再次安静下来看着自己以后,方才说道:“不过,接下来,我也要给各位提个醒!眼下天色看着虽早,但是离开的时辰已到!我们必须撤退了!” 杨振这话一说,坐在这个城门楼里的众将,除了袁进和张臣,顿时交头接耳,一片混乱了。 有的若有所思地看着杨振出声附和,有的则一脸愕然,相互打听着询问着这是为何。 “总兵老弟!这却是为何?!各路弟兄好不容易进了这个盖州城,好一个花花世界,还没有正经看一眼,怎么天不亮就又撤退?!” 胡长海再次站起来说话,其他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全都看了看杨振,然后又看着他。 “无他!保命罢了!” 杨振轻飘飘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惊得在座的其他所有人,全都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 杨振见状,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继续说道:“盖州距离海州,不过咫尺之遥,听说昨夜北门瓮城内,有鞑子驻防牛录章京率领数十人,仓皇出逃!眼下,想必已经逃到海州了! “至于鞑子的反应有多快,还要我说吗?且不说满鞑子的噶布什贤超哈了,就单说满鞑子镶白旗的巴牙喇骑兵,或者阿礼哈超哈骑兵,他们的反应有多快,你们都是清楚的! “一旦鞑子镶白旗在海州的驻防衙门,就是那个什么昂邦章京总管府,得知盖州城破的消息,你们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说到这里,杨振看见胡长海的满脸惊慌,已经变成了满脸忧虑,而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有点失神,于是又接着说道: “不用想了,我告诉你们吧!他们跟我们可不一样,他们可不会层层上报到辽阳,或者盛京城,什么梅勒章京报给昂邦章京,昂邦章京再报给固山额真,然后鞑子镶白旗的固山额真再报给旗主多铎,甚至多铎再报给鞑子伪帝黄台吉。若真如此的话,那倒是好了,我们在这里逗留个三两日的,也没有关系,弟兄们也不必这么累! “但是,很可惜,他们可不会如同我们那样,搞那么多繁文缛节!他们会直接召集了兵马,迅速南下!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鞑子召集人马的命令,可能已经下达!到了天亮的时候,就会有一千,两千,甚至数千鞑子镶白旗的阿礼哈超哈出兵南下!”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其他将领此时都已经脸色数变、坐立不安了,杨振看着他们,最后说道: “现在你们说说,我们到底该不该撤?!” “是该撤了!不是我长鞑子之威风,灭自家志气,莫说来上几千鞑子马甲,就是来上一千,我们在城里闹了这么一夜,哪还有力气去对付鞑子啊!撤吧!咱们真得赶紧撤了!” 在复州湾群盗里面,地位仅次于胡长海的高成友,听了杨振的这些话,见胡长海愣在当场,立刻出声赞同马上撤退。 随后,反应过来的众人,吕品奇、胡大宝、俞亮泰紧跟着站了出来,附和杨振和高成友的说法。 “这样的话,那的确是得赶紧撤了!城里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咱们上了船,才算是万事大吉啊!可是——” 短时间,众人由疑惑不解,不想撤退,一变而为异口同声地要求赶紧撤退,这个时候胡长海也早反应过来了,立刻附和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接下来,胡长海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看着杨振说道:“可是老弟啊,咱们撤离之前,是不是先说定了接下来物资分配的事情啊!? “昨夜各路人马乱了一宿,又按照你的说法,把该搬空的,该运走的,该俘虏的,该缴获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儿都要弄到了清河桥码头处,眼下还在搬运呢,谁是谁的,都乱了套了! “现下既然突然就要撤离,自是没有时间分那么清了,但是咱们上船之前,老弟你是不是给大家说个准话啊?!” 胡长海心心念念就是惦记着这一票从盖州城里虏获的大量资财,就怕一会儿乱了套,自己辛苦一夜,给别人做了嫁衣。 不过他这个话一说出来,许多人都是不乐,包括曾经与他共过事的袁进,听见这话也是脸色一沉,对他说道: “咳——!我说老胡啊,这个事情,你着个什么急呀!咱们先颗粒归仓,上了船,入了海,到时候岂不是有大把的时间,来琢磨缴获分配的事情吗?!当务之急,是听听杨总兵接下来的分派与安排!” 胡长海一见众人如此,当下尴尬地笑着说道:“那倒是!那倒是!胡某上次没跟着进熊岳城,现在真是后悔不迭,后悔不迭啊!” 胡长海虽然最后把话题扯到了别处,但是杨振看着他的神情自是洞若观火,想想一会儿自己又要出发,也确实很有必要现在就给他们明确一个原则。 自己已经决定要带人陪着仇震海前往田庄台办事,留下众人在后分配缴获,不事先说明分配到原则,恐怕就要出乱子。 杨振想到这里,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于是沉吟着说道:“胡大哥这话说的也没啥大错,有些事情,的确是应当说在前头!事先不说清楚,到时候恐有纷争!” 杨振说完这些话,在场的所有人一下子全都聚精会神地望着自己,等候下文,想了想,又继续说道:“盖州城与熊岳城里的两次缴获,凡是金银细软,皆属先到先得,不在四六分成之列! “至于剩余的其他一切,人口、战马、牲畜、粮械等等物资,与许官堡里的所有缴获一样,一律遵照前约,皆在四六分成之列!” “好!好!好!哈哈哈哈——” 杨振说完之后,以吕品奇、胡大宝、高成友这些参加了熊岳破城之战的人为首,立刻叫起好来。 紧接着,袁进、俞亮泰、苗乃成,也跟着点头叫好。 剩下的只有杨振自己的先遣营嫡系部将张臣、李禄、金士俊、安庆后了,不过这几个人肯定是以杨振马首是瞻,对杨振的说法,肯定不会有意见。 最后城门楼里的众将领之中,就剩下了胡长海仍在盘算着,众人表态完毕,都看着他,这个时候他才如梦方醒似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好!好!正该如此办理!正该如此办理!” 有些人没参加许官堡之战,包括杨振都是在许官堡破了以后才抵达现场的,所以这些没有参与作战的人,最后也参与缴获的分配,多少让胡长海心里不爽。 可是他转过来一想,熊岳城的破城之战死了不老少人,而他却没有参与,袁进都派了苗乃成领着一帮子船工桨手参战了,他却一个人也没有派遣。 但是,按照杨振的说法,除了直接参战的那些抢得的金银细软以外,城里缴获的大量物资,也有他的一份,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这么一合计,胡长海觉得自己并没有吃亏,就是吃了点亏,那也是小亏,自己当老大的,也需要表现得仗义一点,当下算是认可了杨振的分派。 杨振见胡长海终于点头不说话了,稍稍放心下来,然后想了想又对众人说道:“天亮即撤的事情,咱们就算是定下来了! “一会儿回去,大家各自号令各自的人马,撤离之时,不能落了一人!没转运出去的物资,也要抓紧转运出去,力争颗粒归仓,不虚此行!” 第二二八章 接纳 众人听见杨振把话说到这里,以为眼前的军议就要散了,当下纷纷站立起来,准备行礼离去。 杨振见状,连忙举手下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众人很快又安静下来,都仰脸看着他,不明所以。 这个时候,杨振说道:“照理现在该放大家回去准备了!不过呢,眼下各位难得都在这里,我还有几件事情要一并说说!” 杨振一边想着一边说道:“这其一嘛,一会儿天亮,大家率队撤离的时候,我不能跟你们一起登船!” 杨振这话又像是一块大石头丢进了池塘里,顿时在众人中间激起一片惊愕。 “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那些危险可都是你说的啊!你不跟我们走海路回去,终究还是不安全啊!” “就是啊,总兵大人!鞑子海州人马要是真的来了,说危险,那可绝不是开玩笑!咱们收获够大了,没必要再冒风险,此时各路人马顺利回到兔儿岛,才是最重要的!” 先是胡长海,尔后是俞亮泰,紧接着又是其他不明情况的部将头领们,纷纷发言,或询问,或劝说杨振不可节外生枝。 包括不明就里的松山官军将领吕品奇,以及其他几位杨振嫡系麾下,也一脸焦急神色,惊疑不定地看着杨振。 不过,这些人跟随杨振已久,知道杨振必是话里有话,而且知道他这么说,一定有这么说的原因,不会随随便便恣意妄为。 杨振看了众人反应,只是微笑不语,等到众人重新安静下来,方才继续笑着说道:“我不回兔儿岛了!我要带着张臣所部火枪队,护着仇老兄一路前去辽河口附近的田庄台!” 说到这里,杨振也不管众人瞪大的眼睛和惊疑不定的神情,转头看着吕品奇说道:“吕老兄,咱们就在辽河口外的海上再见吧!” “总兵大人!你这是——,难不成你要去田庄台,是去营救仇老兄的家眷亲族?!这个——这个,是不是——我和大人一起去?!” 吕品奇听见杨振这么说,先是惊了一下子,尔后脑筋急转,很快就想到了杨振此行的可能目的。 只是仇震海也在现场,当着仇震海的面儿,他也不好说不让杨振去营救仇氏家人的话。 毕竟当时许尔晟在许官堡里说了那样的话,仇震海投效杨振的消息一旦传开,他的亲族家人必遭屠戮。 这种情况下,仇震海若是请了杨振派人营救,根据杨振一贯的表现,恐怕是抹不开面子,一定要去了。 当下,吕品奇的话说出来,众人一听,哎吆,原来是这么个事情,都又去看仇震海,有些人心里直埋怨仇震海多事,但却说不出口。 有些人则羡慕仇震海,一个新降之将竟然能得到杨振这个总兵官的仗义援手,亲自冒死去救他家人。 这个时候,有心归附杨振的俞亮泰和胡大宝,更是目光闪烁地盯着杨振,想着自己若有这一天,杨振会不会同样如此对待。 很快,这两个人就做出了选择,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杨振表示,要跟着杨振一起前去田庄台。 当然了,对于这两个人以及李禄的主动请缨,杨振全部拒绝。 这个时候,前去田庄台的队伍不在人多,而是要讲究一个快字儿,人少而精,才是最重要的。 杨振压下了众人的各种反对和议论,面对众人的猜测,也不多解释,最终说道:“从盖州城到田庄台,拢共不过百里而已!就算我们避开了驿道,不走坦途,专拣那沿海的小路行进,若是一人配备了双马,一日也足够到了! “更何况,仇老兄一到田庄台,就会有他的麾下部众接应,到时候,我们接了仇老兄家眷亲人,从辽河口夺船出海,就算大功告成了!所以,诸位不必过于担心!” “那——,总兵老弟!你不跟咱们回去兔儿岛,兔儿岛上堆积如山的物资牲畜,该当由谁来主持分配?!” 胡长海见杨振提前离开的这个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立刻就追问起谁来主持物资分配的事情来了。 不过,对于这个事情,杨振当然已有自己的考虑,当下对着大家说道:“就是胡老兄不问,我也该说一说! “各位!我带张臣所部和仇震海离开之后,大家回到兔儿岛,就由袁进袁大哥和胡长海胡老兄共同主持分配!吕品奇吕老兄,高成友高二哥一起襄助!如此可好?!” 胡长海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也不等袁进那边反应,立刻说道:“好!好!好!杨总兵果然公道!” 吕品奇看了看杨振,又看了看袁进,仿佛欲言又止,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高成友见杨振带来的那批人,都认可了杨振的分派,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当下也跟着说道:“没错!杨总兵果然爽利!” 见众人同意自己的提议,杨振又笑着说道:“不过呢,这其中有一事,我先求得大家谅解!就是熊岳城里收编的那些民壮,大部分,杨某已编做了麾下部伍!—— “我就拿这些已归入先遣营的人马,来替换熊岳城里该归先遣营的物资,至于熊岳城里的其他物资,先遣营就不参与分配了!” 杨振这话说完,其他人都是一阵错愕,不过很快就都反应了过来,杨振这是要人不要物了。 对于这一点,有的人当即点头表示无可无不可,而有的人则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这些人的表现一一落入到了杨振的眼睛里。 看了众人反应,杨振还待再解释几句,却听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胡大宝说道:“总兵大人何必这么客气?!没有先遣营来这里,别说熊岳城、盖州城了,就是区区许官堡,咱们也不一定打的下来! “就单说那日在九垄地和熊岳城,没有先遣营李游击手下的掷弹兵,谁能拦得住许官堡的骑兵,谁能炸得了熊岳城的西墙?! “杨总兵是仗义,可是我们也不能不仗义!若是那天进不去熊岳城,或者干脆打输了,今时今日,还说什么分配缴获,分个鸟啊?!” 胡大宝这番话一说出来,其他人都是寂静无声了。 过了片刻,杨振见仍无人说话,于是又说道:“这样吧!先前既然说了由袁大哥和胡老兄主持,那么这个事情,就交给他们商量着定吧!” 说完这些,杨振眼看着窗外已是黎明时分,心下也不愿在这些事情上多加耽搁,看看众人也是满脸疲倦,当下说道: “诸位!天色已亮,时辰不早,回兔儿岛的事情,就由袁大哥胡老兄多多费心了!诸位若仍有事谈,可以留一步说话,若是无事,大家尽快散了,也好快做准备!” 杨振说了这话,停下来看着大家,见众人不动,便冲着大家一拱手,当先站了起来,先叫张臣出去召集部众备好战马,又叫李禄出去为火枪队想办法凑出来一批弹药,尔后叫了麻克清给自己准备披挂。 众人见杨振如此,都知道他心意已决,当下陆续靠前告辞离别,去准备天明撤退的诸般事务去了。 到最后,只剩下了袁进和俞亮泰二人,犹在城门楼里看着杨振一件件穿戴鞑子衣甲不说话。 直等到杨振最后换上了原来麻克清穿戴的那一套鞑子镶白旗马甲装束,戴上了那顶黑缨箭盔高帽,一直不说话的俞亮泰突然离座,上前几步,冲着杨振跪了下来。 俞亮泰能够留到了最后,杨振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此时见他如此,正了身,冲他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 这个时候,就听见俞亮泰说道:“总兵大人!前番在兔儿岛,大人有言在先,新编征东先遣营,愿意接纳我等重归官军队伍!别人如何做,俞亮泰不便问,也不便说!但是,俞某早已下定决心,若大人前言未变,俞某所部愿归帐下!” 杨振听见这话,当即喜上眉梢,一边儿使劲点头,一边儿笑着上前,想去搀扶,这时却又听见俞亮泰说道: “今日更有袁进袁参将在场作证,若大人愿意接纳俞某,请受俞某大礼!” 俞亮泰说完这话,看着杨振,此时袁进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杨振反应。 杨振见此,摘下了刚刚戴上的鞑子箭盔,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收敛了脸上笑容,冲着俞亮泰重重点了点头。 这时就见俞亮泰面露笑容,立刻冲着杨振俯身叩首,一叩一起身,三次乃止。 第二二九章 离开 袁进这觉华岛的水师营参将,手底下的部将士卒层次分明,早有苗乃成这个营中都司帮着打理一切,所以此时也不急着离开。 等到俞亮泰拜了杨振以后,杨振对他俩又嘱咐了几句回程上的注意事项,比如缴获物资的运送,比如人马食水的补给,以及自己大概何时在辽河口外的海面上等待会合等等事宜。 杨振嘱托完毕,送了袁进与俞亮泰出来,却见之前离开的胡大宝,站在门外台阶下的廊道上徘徊。 “呦,大侄子也没走呢?!” 袁进同时看见胡大宝候在那里,当即笑着打趣着冲他喊话,他见胡大宝没走,立刻就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却说杨振让众人散了会议,各自回头去准备撤离的事宜,胡大宝也没多想,起了身跟着其他人就走了。 不过走到城下,却突然反应过来,就这么走了,以后再见杨振的面儿可就难了,人家去了田庄台,必定不会再原路返回这里了,很可能就在辽河口等着袁进的船队,会合了以后,就回辽西松山城去了。 一想到这里,胡大宝顿时就扭头折了回来,再上城上,却听见俞亮泰和袁进二人在杨振处谈话。 当时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他就只好在门外台阶下的廊道上徘徊。 此时天已亮了,胡大宝也愈发着急,突然听见袁进这个话,也不以为意,一只独眼立刻盯着杨振,见杨振也正打量自己,随即一抱拳,一躬身,对杨振说道: “总兵大人!胡大宝有话,想对大人禀报!” 杨振见状,已经大概知道他意思了,当下与袁进、俞亮泰相互看看,先行下了台阶,袁进和俞亮泰隔着几步在后面跟着。 杨振下了台阶,走到胡大宝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咱们兄弟相称,何必这么客气!胡兄弟你有话直说!袁参将、俞三哥不是外人!” 胡大宝闻言抬头看了看杨振,又扭脸看了看杨振身后不远处站立着的俞亮泰和袁进,知道俞亮泰已经先了自己一步投效杨振了,当下再不迟疑,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总兵大人!胡大宝愿领兔儿岛所有人马,服从大人号令,接受大人整编,以兔儿岛盖州湾为后方,在辽南沿海出击敌后,杀鞑子,救汉民,建功立业!希望总兵大人接纳允准!” 胡大宝一跪在地上,就对着杨振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说完之后,叩首于地,不敢抬头。 他之所以不敢抬头,是因为怕杨振听了这话心情不爽,一气之下再不答应。 胡大宝虽然比胡长海、高成友年轻,但是心眼却比他们多,他知道这一回自己这些人跟着杨振,又是打了许官堡,又是破了熊岳城,还有眼下这个盖州城,也让他们给祸祸得不成样子,将来鞑子反应过来之后,又岂能善罢甘休?! 到时候,鞑子派了大军前来,不用说多了,就是派来一千两千的,他们这些散兵游勇一样的海盗团伙,又如何能是对手?! 而且到时候杨振领着官军人马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他们这些盘踞在复州湾、盖州湾里的地头蛇们可该怎么办呢?! 尤其是他自己,相比起自家叔叔胡长海和高成友的复州湾诸岛来说,他占据的这个兔儿岛,可是顶在最前面啊,不找一个兵马、钱粮、武器、弹药方面的靠山,他能在这里逍遥自在多久呢? 如果说过去,他还有一个投靠天助兵、投降满鞑子的选项,那么到来了现在,他们这些人屠了许官堡,破了熊岳城、盖州城,不仅杀了许尔显,就连鞑子宗室的固山贝子都杀了一个,此外什么牛录章京、甲喇章京家的老婆夫人大小姐,他更是自负年轻力壮,连着祸祸了好几个。 搞出了这些事情之后,他现在还怎么投靠天助兵,怎么投降满鞑子啊?! 投降满奴这个选项,从今往后,对他来说,就算是彻底没有了! 但是,要是让他真跟着杨振一起走,到松山城里去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先遣营里的千总官,甚至守备官,他却又不愿意。 眼下这里虽然危险,可是胜在自由自在啊,如实能够靠上杨振这棵大树,同时又不必跟着一起去松山做个营兵,那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胡大宝的这些心思,都通过他方才所说的那几句话,表达出来了,说完了那些话,他就屏住呼吸,凝神静气地等待杨振的回答。 却说杨振听了胡大宝说的,略一想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他是既想要好处,又不想受束缚,然而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情。 胡大宝想要一个朝廷武官的名分,那没有问题,只要你打出了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旗号,这个名分可以给。 但是,若是只想要一个先遣营的名分,然后就从杨振的手里骗钱骗物,甚至打着出击敌后策应辽西的幌子骗取武器弹药,哪里有那么容易。 当下,杨振沉吟着把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又见天光已亮,实在不能拖延下去了,于是深呼吸一下,对着胡大宝说道: “很好!胡兄弟,你能够有此心,杨某深感欣慰!贵部现有二百多人,回到兔儿岛后可以从所获丁壮之中抽取数十,补足三百人之数! “等我回到松山之后,即向朝廷奏报,正式将你部纳入钦命征东先遣营旗下,并请朝廷封任你盖州湾守备一职!你麾下千把总可出三个人选,告知李禄,届时一并请求任命!” 杨振提都没提让他跟回松山的事情,与此同时还当场许他三百人的员额,一个盖州湾守备的职务,还有手下三个千把总的职务,这让胡大宝顿时欣喜若狂。 “卑职胡大宝,誓死追随大人,甘效犬马之劳!” 胡大宝满脸喜色地说完了这话,把事情定死,然后冲着杨振噔噔噔地就地磕了三个响头,从此就算是正式纳入杨振先遣营的麾下了。 同样一直留到了最后的袁进,见杨振接连收了俞亮泰、胡大宝两个海盗头领,立刻上前表示祝贺,同时见缝插针地询问将来在辽河口外海会合的具体地点方式。 杨振哪里知道什么具体地点,只好回头去问仇震海,仇震海说了一个又一个地名,袁进都是一脸茫然,直到最后说到蛤蜊岗,袁进方才眼前一亮,当即表示了同意。 此刻,时间已是不早,杨振抓紧送走了袁进、俞亮泰和胡大宝三人,来到城门楼下,张臣和李禄都在,连忙又问了准备情况。 张臣的火枪队左右翼,又从李禄、金士俊的手下里面,临时精选了一些火枪用得好的精锐劲卒,再一次凑足了四十人。 加上邓恩小炮队的十个人,还是带着他们那几门宝贝小虎蹲炮,这一队人马,一共五十来人,百余匹马,人人一副鞑子镶白旗的马甲,全都准备妥当了。 打下来盖州城以后,又缴获了一批鞑子的战马军资,预备起来,不是难事。 唯一困难的是,叫李禄准备的弹药却稍稍难了一点,火枪队左右翼的火药弹丸,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先前配给火枪队的手榴弹,早就一颗都没有了,也不管他们炸坏了多少敌人,总之现在全都投干净了。 至于定量分装的鲁密铳小火药包,以及配备的同口径弹丸,早在这次出击敌后启程的时候,杨振让潘文茂的弹药厂准备了不少弹药。 当时,火枪队的火药弹丸是按照一个人两百份的量准备的,也就是一个人一杆枪可以开枪射击两百次。 对于前装滑膛燧发火枪来说,这个弹药量和射击次数,算是很不小了,但是现在看来,战斗稍微频繁一点,这个弹药基数就不够用了。 他自己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开过多少枪,倒是剩下了不少,但是火枪队左右翼的火枪手里有的人所剩无几,而有的人不知道怎么浪费的,已经没了。 邓恩的小炮队,也是一样,预备的弹丸和药包,接连几战下来,早就用了个干干净净。 按理说,他们携带小虎蹲炮,眼下没了弹药,就已经没有用了,可以扔了,但是他们却舍不得丢弃。 杨振也存了万一之想,就让他留着了,反正马匹足够,也不差那么几门最大才百余斤重的虎蹲炮。 面对好火药的缺乏,李禄没有办法可想,只得小心翼翼地拆了两个仅剩的万人敌,等量分了分,发给了张臣他们麾下的火枪队。 这些万人敌,本来是要预备着撤离的时候,给盖州城的南门城墙下,也埋上两颗以备将来炸城的,但是现在没办法了。 同时,李禄也把掷弹兵队仅剩的几十颗在船上库存的飞将军,全都翻了出来,装备给火枪队的众人。 又加上杨振这里,自从深入敌后以来,一共也没开过几枪,当初分给他的火枪药包和弹丸,倒是剩下了不老少,当下全都拿出来均了一均,总算给每个人都凑起七八个药包,七八颗弹丸,也就是再开枪射击七次或者八次的弹药量。 一切收拾利索,杨振又向李禄、金士俊交代了一些事项,尔后一行人简单分食了一些从盖州城内众鞑子家中搜罗的肉干、萨其马等干粮点心,就由仇震海当先领着,打马穿过盖州城,一路往北,奔田庄台方向去了。 第二三零章 撞上 昨天夜里,杨振一行扮成彰库善麾下的满鞑子进入盖州城南门的时候,盖州东门、西门的守卫,多是顶班站哨的鞑子包衣阿哈,而且当时城门已经落锁。 这些值守当班的鞑子包衣阿哈平日里地位极其卑微,即使顶班站哨,也根本没有打开城门锁的钥匙,所以当东门、西门遭到杨振麾下进攻的时候,并没人能够从这里逃亡出城。 但是,拥有瓮城的北门却不一样。 那里驻扎着城内鞑子镶白旗的另一个牛录兵马,当夜在职的兵马虽然并不是一个实打实的牛录,但是他们的战力仍然十分顽强。 双方你攻我守,一直激战了一个多时辰,直浪费了张臣、张国淦所部大量的弹药,才将这一股鞑子击溃。 不过即便如此,也仍有一队鞑子兵马跟着他们的牛录章京,从里面开启了北瓮城的城门,逃了出去,消失在了城外的夜色迷雾之中。 好在这些逃出去的鞑子,仓促之间并没有找到战马,若是他们单靠两条腿北上的话,那就绝不会那么快把消息传递到海州城里,除非他们之中,碰巧有人如同能像马拉松选手那样长时间的持续快速奔跑。 当然了,杨振在召集众将决定撤离的时候说的话,也并不是单纯为了吓唬大家,或者说单纯为了尽快说服他们,相反,其中有许多话都是大实话。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满鞑子的动员速度,那可是相当快的,而且他们的机动能力,更是没得说。 特别是多铎麾下的满鞑子镶白旗,一旦要是得知盖州出事,恐怕不消半日,就能凑齐一批巴牙喇或者阿礼哈超哈南下。 面对这个十分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杨振自然不能掉以轻心,这一回,跟着仇震海率领众人出了盖州北门以后,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他们一行人,先是沿着北上海州的平坦驿道,往北疾驰而半个多时辰,约莫走了二三十里路。 后来眼见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天已大亮,雾也散尽,一行人再也无法掩藏自己的行踪,只得听了仇震海的话,在他当先引领下,转头往西,沿着距离海岸不远的草甸滩涂往西行去。 而他们的身后,袁进张罗着松山官军人马,胡长海则张罗着复州湾和盖州湾的群盗,浩浩荡荡地撤离了盖州城外的清河桥。 当然了,在他们这些人最后撤离的时候,也没有忘了在盖州城内的各处官舍、民居、寺庙里,放上了一把大火,将盖州城烧成一片废墟。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被杨振所说的那番话真的给吓住了,以至于担心时间不够的话,那么就连盖州城的四面城墙,都有可能被胡长海他们给拆个干干净净。 袁进、胡长海两人各自张罗着松山官军人马和心思各异的复州湾盖州湾群盗撤离了盖州城,一路上欢天喜地回了兔儿岛,自去商议分钱分粮分配人马牲口粮草军械的事情。 且说杨振他们一行人离了大道,专走小路,速度上慢了不少,原以为路上有可能会碰见鞑子的巡哨,所以一路上小心翼翼,大白天的马裹蹄子人衔枚,不敢生出一点大的动静。 但是,一行人沿着海岸,策马前行了半天,约莫走了三四十里,直到午时已过,烈日当空,也没有遇见一个人影子。 这个年代的辽河口附近,基本上还是一片广袤的荒山野岭,靠近曲折海岸的地方,更是一望无边的遍布碱蓬盐蒿和芦苇荡的荒滩野地。 后来这一带地区的几座港口城市和一片繁华,此时此刻还根本不存在。 包括这个时候的海岸线,也不是几百年后的海岸线,这个时候的辽河口,当然也不是几百年后辽河改道之后的那个辽河口。 明朝末年时候的这个辽河口,到了几百年后,因为辽河改道等原因,变成了所谓的大辽河口,同时也叫做浑河口。 只不过那都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了,且说杨振这一行五十来人,从早上出发,接连赶路两三个时辰,除了中间换乘备用马匹之外丝毫不敢停歇,此时到了午后,一个个都是人困马乏。 杨振骑在马上往前行了一程,远望前面一处高出地面的山岗之上,貌似树木掩映之下立着一处庙宇宫观,再看看远近旷野,廖无人烟,皆是片片芦苇沼泽,条条泥淖沟壑,料想那片高岗之上必是一处废弃之所。 杨振也想找个遮阳的地方休整一番,同时想想办法判断一下自己的方位,毕竟他们一路避开了大路、驿道,专挑靠海的小路行走,连仇震海都有点走懵圈了。 这一带的地形,全是芦苇萌发,蒿草丛生的滩涂,大太阳底下,仇震海领着大家越走越偏,但却始终不见大河,他自己心里也自没底,一旦遇见了岔道,就要犹豫良久,最后反倒要请示杨振来做取舍。 鉴于这种情况,杨振也急于判断此地乃是何地,当下遂派了张臣带着人前去探看,自己则带着其他人下了马,就地休息等待。 不一刻,张臣派了麾下把总李守忠回来报告,说那处宫观却是一处龙王庙,正是一处破落废弃的所在。 此刻仇震海就在杨振的身边,突听见李守忠回来报告说那处破落宫观原是龙王庙,顿时喜上眉梢,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杨振说道: “到了龙王庙,那就没错了!此间小路,卑职只是多年以前跟着兄长走过,此间潮涨潮落变化也大,一路行来,也是忐忑!” 说到这里,仇震海如释重负一般,笑着继续说道:“若是前头到了龙王庙,那就再没错了!往前再走一段路,就到了三岔河的转弯处!沿河往北三十里,对面就是田庄台了!” 杨振听了自是大喜,算算天色,当下午时虽已过,但却不到未时,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领着众人一路急行,往龙王庙的所在赶去。 与小凌河河口的娘娘宫一样,辽河口附近的这个龙王庙,也是过去这一带的渔民或者行经此地的商旅之人,为求海上平岸而修建的海神庙。 但凡是叫做妈祖庙、娘娘宫的,或者天妃宫、天妃庙的,其中供奉祭祀的都是海上女神妈祖林默。 至于龙王庙,那就不用说了,其中供奉祭祀的神仙都是天下汉人最传统的海神,即四海龙王。 杨振领着众人一行,到了这个宫观的外面,只见倾颓的山门上镶着一块白石板,上面金钩银划刀劈斧凿地刻着龙王庙三个大字。 龙和庙两字,虽然都是极繁复的写法,但是后世许多龙王庙也是这般写法,根本难不住两世为人的杨振。 到了这里,仇震海已然可以确定,自己领着杨振等人,走对了方向,当下与众人说了此地形势,以及接下来的注意事项,众人的心里立刻有了底气,也都放下心来。 杨振把安置警戒和休整的事情,交给了张臣去处理,自己则领着仇震海、麻克清,牵了马匹,自去庙里休息。 庙宇不大,前后两进院落,大殿中的龙王爷塑像、夜叉塑像无一完好,全都是残肢断臂碎了一地,其余殿角倾塌,蛛网遍布,梁柱朽坏,自不待言。 里面的院子倒是不小,不过两边的厢房,早已是房倒屋塌,灌木和杂草丛生,看来这处龙王庙怕是已经荒废许多年了。 杨振来到里面的院子中,找了一处还算干爽的廊下台阶坐了下来,一边吃着一点剩余的干粮,一边说些怎么过河的闲话。 然而他的屁股落地还没有多久,就听见前院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之间,张臣领着李守忠来到跟前。 “大人!有情况!打北边来了一路鞑子骑兵,足有数百人,距离咱们不远了,正往咱们这个方向快速接近!” 张臣领着李守忠匆匆进了后院,一见到杨振的面,就立刻报告了李守忠外出哨探所发现的敌情。 李守忠紧跟在张臣的身边,等张臣说完了话,立刻冲着杨振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补充说道: “卑职在庙后山岗顶上,爬上树梢往北瞭望,远方就是大河,这群鞑子正从大河东岸快速沿河南下!一水儿的红缨斗笠半身甲,想来不是这里的满鞑子,而是这一带的天助兵!算时间,就要到了!” 第二三一章 甲喇 杨振听见他们两个前后说出的这番话,大吃一惊,立刻站了起来,扭头去看仇震海,只见仇震海也是满脸震惊神态,仿佛若有所思一样。 杨振正要下令备战,这时却听仇震泰突然说道:“大人莫着急!根据李把总所说,这一股鞑子人马,当是来自牛庄的吴进功所部的天助兵!若是他们的话,或许可以蒙混过去!” 仇震泰一边说着话,一边摘掉了头上的黑缨箭盔,脱掉身上穿着的镶白旗旗丁衣甲,露出原本天助兵部将的黑色缎面短马褂。 “若是吴进攻手下天助兵,那么备不住其中就有哪一个认得我!卑职伪装也无用,反倒引人疑惑!” 杨振听了这话,已经知道他的意思,见他头上光光,没了早先的小辫子,当即让麻克清从自己马上的一个袋子里,取出此前自己用过的那顶红缨斗笠凉帽,转手递给了他,叫他出面应对。 却说杨振他们一行人,刚从这个龙王庙破败的山门里出来,就看见那一队规模不小的二鞑子骑兵,已经在龙王庙山门外面的小路上停下来了。 当先的几个人已经下了马,正往龙王庙的方向探看。 杨振见状,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这边的人马与对方已经是避无可避,避不开了,不管仇震泰说的有用没用,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他们一行几个人从庙里刚出来,就被对方已经下马的几个人看见了,那几个人看见庙里有人,似乎也是一愣,瞬间就把手按在了腰间刀把上。 其中一个还回头呼喝了一句什么话,像是报告,又像是示警,说的虽然是汉话,但是两边尚隔着一段距离,杨振也没有听清。 不过,杨振很快就看见,只在片刻之间,从那些人后面的道路上,又一下子涌上来几十个人马。 那为首的一人脚蹬皂靴,身材高大,上身黑色短马褂外面罩着一层半身甲,头戴与仇震海同款凉帽,在一众人的簇拥下,隔着十几步站住不前。 那人一开始见龙王庙里有人先似是一惊,又侧头细看之下,见龙王庙里走出来的人物穿戴着镶白旗旗人衣甲盔帽,登时有点愣怔,满脸狐疑。 就在这时,仇震海大步流星、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走到了杨振、麻克清、张臣、李守忠等人的前面,冲着那队来人呵呵笑着说道: “当面可是天助兵牛庄掌印防御总管——吴梅勒章京麾下人马?!某田庄台备御兼领船驳水手官仇震海!” “仇震海?!仇震泰的那弟弟?!” 说话间,对面的天助兵二鞑子们陆续全到了,呼呼啦啦地下了马,将龙王庙前面的路口以及前面的道路全都给堵满了,看样子足有四五百人。 那个为首的二鞑子将领,听了仇震海自报的名号,一边带着惊讶的神色地反问,一边就手摘了斗笠凉帽,拿在手上扇着风。 明朝大统历五月的天气,相当于传统的农历五月,眼瞅着越来越热,尤其到了中午前后,大太阳下行军,已经有些酷热难耐了。 然而此地靠近海岸,又靠近辽河口,方圆几十里内都没做山谷森林,就这一处破庙看起来绿树掩映,是一个午后乘凉避暑的去处。 杨振看上了这里,这个二鞑子将领显然也看上了这里,因此,杨振一路上小心翼翼躲来躲去,未料想竟在此处与这批鞑子反而迎头撞上了。 且说仇震海见那二鞑子头目反问,又上前走了几步,打量了一番,笑着回应道:“没错!正是仇某!——当面仁兄,莫非是吴梅勒章京臂膀金玉奎金甲喇章京?!” 仇震海话音刚落,就见那二鞑子将领手中扇动的斗笠停了下来,满脸惊讶地说道:“呦呵——,敢情你还认得我?!” 脸上虽然惊讶之色未消,但是话语里已经透出了一股子亲热劲儿,当是眼下他听见仇震海一口叫破了他的身份,而且说的还都没错,让他心里放松了原先的警惕。 仇震海话里提到的什么吴梅勒章京,指的是尚可喜的另一心腹部将吴进功,而这个金玉奎则是吴进功的妹夫,也是其左膀右臂之一。 尚可喜领着东江左路五岛兵员军资器械,裹挟岛民万余人渡海投金以后,黄台吉将他们命名为天助兵,除了尚可喜兄弟几个家人亲属安置海州之外,他们的部将们也各领旧部,瓜分了各自裹挟过来的岛民百姓,分别安置在海州、盖州等辽南一带沿海地区。 而吴进功、金玉奎等人所领的部众,就安置在海州西部门户三岔河(辽河下游会合了浑河与太子河,这一段此时叫做三岔河)以东,从牛庄一带地方,沿河直到大海。 至于并不是很受信任的仇氏兄弟及其旧部,则被直接安排在了三岔河以西的西岸地区。 对尚可喜麾下的天助兵来说,过了辽河就是辽西,越往西边,越接近松锦防线,也就越是不安全。 所以,越是那些在尚可喜面前说得上话的部将,就越是把自己安置家眷旧部的庄屯,选择在远离辽西的大后方。 当然了,这个选择原本没错,可是遇上了杨振这么个异类,现在看却是大错特错了,越是看似安全无虞的后方,反倒越是危险了。 杨振跟麻克清在一起,远远跟在仇震海的后面,听见仇震海的话语,当下警觉了自己此时的身份,随即一前一后停在了龙王庙山门外的台阶上,远远地打量着那个金玉奎。 这时,那个被仇震海称呼为金甲喇章京的高大将领,先是惊叹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扭头绕过仇震海,看了看仇震海身后的一群“镶白旗鞑子马甲”,当下又放低了一点声音说道: “我说仇备御,当面有满洲镶白旗主子爷们在,咱可不能瞎叫甲喇章京,梅勒章京,要是传出去了,可是大不小的一个罪名!” 金玉奎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是并没有压低多少。 因为他看见对面,都是箭盔白甲的镶白旗满鞑子,知道这些满鞑子汉话不利索,也听不太懂,所以仍旧有点肆无忌惮,虽然嘴上说着不让叫,可是脸上却满脸得意的神色。 杨振耳朵也尖,跟着十几步远,却听了一个大概,而且略一寻思,就知道这个金玉奎为什么这样说了。 崇祯十二年五月的时候,虽然鞑子的所谓大清国已经建立几年了,但是他们的官制,仍旧非常的混乱。 既有满鞑子宗室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爵位,又有满洲八旗里的固山额真和各级章京称谓,同时也有明军降将们的都元帅、总兵、副将等等。 特别是,它们还有一种通用在鞑子和明军降将身上的具体事官,比如说某某处掌印防御,某某处关口守御,某某处地方备御等等。 而这个时候的天助兵系统内部,搞的既不是满鞑子八旗那一套,也不全是原来明军那一套,应该说各种东西搅在了一起,官制十分混乱。 当然了,混乱归混乱,可是所有这些明军降将们都知道满鞑子的官爵贵重,自己从明朝那边带过来的身份,在鞑子国里比较卑贱。 所以,这些明军降将们,都希望获得满鞑子的官职称号,并且在私底下一个个相应地以满鞑子的官职相称,并且引以为荣。 总兵官对应满鞑子旗下昂邦章京,往下以此类推,副将就对应着满鞑子旗下梅勒章京,至于参将就对应鞑子的甲喇章京。 因此,算来算去,方才仇震海所说的那个所谓吴梅勒章京吴进功,其实只是尚可喜身边一员副将,而这个所谓的金甲喇章京金玉奎,不过是尚可喜麾下一员参将而已。 想到这里,杨振略略放心了一点,因为当面这个天助兵的参将,在“满鞑子固山贝子博洛”的面前,屁都不是,根本不值一提。 杨振正飞快地想着这些事情,就听见对面那个二鞑子天助兵将领金玉奎,又笑着仰脸对仇震海说道: “噢,对了!忘了请问仇兄弟,当面做主的镶白旗主子爷,却是镶白旗旗里的哪一位贵人?!仇兄弟帮着引见引见,我也好当面致意!” 第二三二章 巴嘎 仇震海听见金玉奎这么说,也是打着哈哈笑着说道:“好说!好说!却不知金甲喇章京带着人马匆匆南下,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那个金玉奎万料不到眼前的这一伙人,竟是明军明将假扮的满洲镶白旗马甲,所以当下也不疑有他,拿手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脑门,说道: “说句实话,金某人到现在也是莫名其妙,不甚了解!今日上午尚王爷从海州那边传来十万火急的军令!只叫大家速点了兵马赶往盖州! “据说尚王爷本人,都要亲移大驾前往哩!乖乖,必是有了大事生发!——噢对了!听说仇兄弟你跟许尔显许尔晟那兄弟两个,往复州去了,怎地此时却又折返了回来?!” 距离仇震海十几步开外的杨振,骤然听见金玉奎这么一问,登时一惊,唯恐仇震海应对坏了。 这个事情,他们倒是没有想过,也没有提前想好应对的说辞。 还好,只听见仇震海先呵呵一笑,接着叹了口气说道:“唉——生就劳碌命,还能怎么办?!复州湾那边这阵子海盗闹得厉害,惊动了盛京城里的主子爷!” 说到这里,仇震海也学着先前金玉奎的模样,降低了声音,并用大拇指做手势往伸手指了指,说道: “盛京城里的主子爷派了一位固山贝子爷的,赶赴复州城坐镇主持!可是这位贝子爷嫌重造战船太麻烦,而且缓不济急! “于是就点了人马叫我领着,再回三岔河水手营,要亲自点验舟师舰船!唉——,我们老仇家这回,怕是麻烦大了!” 仇氏兄弟是怎么打理三岔河的水手营子的,在天助兵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对其他人来说,反正水手营子里的那些舟师舰船归给了你们仇氏兄弟,你们自己自毁家当,别人才懒得去管。 但是现在,盛京城里的主子爷们要用舟师了,你要是拿不出来,那你就离完蛋不远了。 “哎呀呀,那兄弟你可真的上点儿心了,盛京城里的主子爷们可不是好糊弄的!——实在不行啊,你就去求求尚王爷!毕竟你们仇家,跟尚王爷家的六爷,可是定过姻亲的亲家!多少还有点情面儿在嘛!” 金玉奎突然说出的这个话,让后面侧耳细听的杨振心里又是一惊,还有这个事情?! 杨振正惊疑不定的时候,就听见金玉奎又说:“扯远了!扯远了!对了,你们却是何时到得此地?!昨夜又在哪里?!可曾知道盖州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盖州能有何事情?!这个真不清楚!我们一行人马,也是刚到此处片刻,主子爷们怕热,走不了几里路,就要找地方歇歇脚!” 仇震海一边装模作样地抱怨着,一边也没有忘了应对金玉奎追问的问题:“我们昨天傍晚在平山铺歇息,今日一早从平山铺出发,走走停停,到了午后,方才遇见这个龙王庙!” 平山,就是后来的盖海之间西部的大平山,在那里的山脚下,曾经算是辽东驿路上的一个小节点,有个急递铺,就叫做平山铺。 当然了,到了此时,平山铺早废了,不过那里却有一批破败房舍,就像眼下龙王庙这般的断壁残垣,过往军旅行人,时不时地依旧在那里落脚歇息。 这些情况,金玉奎自然也都清楚,当下他听仇震海这么说,扇动着斗笠,侧头眯眼想了想,说道: “那就算了!怕是你们也不知道昨夜盖州发生了何事!这样吧!我也行程紧迫,不能在这里再多做耽搁!既然撞上了,今天高低我也得拜见一下贝子爷!” 金玉奎说完了这番话,扭头招呼来一个二鞑子,说是通事,懂些女真话,并叫仇震海领着他们,来见庙门口的贝子爷。 杨振和麻克清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金玉奎说的这些话,他们却都听见了,当下暗自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等着对方过来。 很快,仇震海领着金玉奎和那个通事来到麻克清与杨振面前,仇震海多少会说几句女真话,当下磕磕巴巴地冲着麻克清简单介绍了金玉奎。 紧接着,金玉奎照着满鞑子通行的礼节,左膝前屈,大腿后弯,上体稍向前俯,右手下垂,迅速行了打千的礼节,并说道: “奴才,智顺王爷麾下牛庄守御一等参将金玉奎,给贝子爷请安!” 金玉奎根本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大清国腹地之中,竟会有人胆敢冒充满清宗室固山贝子的身份。 而且他见对方年纪轻轻,面白无须,鲜衣亮甲外面的腰上,使用的正是包裹着黄色锦缎的腰带,知道对方的确是宗室子弟黄带子的打扮。 所以,金玉奎冲着麻克清打千行礼,那副态度恭敬至极。 麻克清见状瞟了杨振一样,见杨振正点头,遂冲着金玉奎说了叽里咕噜地几句女真话。 而那个站在一边跟着行礼的通事,显然听懂了,立刻对金玉奎说道:“贝子爷说,不必拘礼!贝子爷问,发生了何事,这些人马为何离开守御的牛庄?” 金玉奎听了通事的话,毫不迟疑地又把刚才跟仇震海说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那通事自是叽里咕噜地磕磕巴巴地对着麻克清转述了一遍。 这些话,杨振和麻克清方才隔着一段距离,其实全都听到了,只是此时装作第一回听见的样子,都表现出一种惊讶的神情。 麻克清害怕露出马脚,想早点打发了这个金玉奎,听完了那个通事的转述,立刻装腔作势,脸色不快,对着金玉奎就是哇哩哇啦一番女真鞑子话。 金玉奎见眼前这个贝子爷突然发怒,连忙去看那通事,却见那通事对他说道:“贝子爷说,既然盖州有事,王爷有令,为何还在此地停留休整,何不快快赶赴盖州?!” 金玉奎一听,恍然大悟,立刻又行了礼,说道:“主子爷教训的是!奴才,这就抓紧上路!” 那通事迅速转述了。 此时金玉奎也不管别的了,直起了身,回头冲着那些下了马在树荫下坐着乘凉吃干粮的二鞑子们一顿吼叫,叫他们都起来上了马,准备起行赶赴盖州。 金玉奎再冲着麻克清行了一礼,立刻转身往外上门外面的路上走去。 杨振、麻克清、仇震海以及站在更后边的张臣、李守忠等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张臣下令埋伏在庙里的火枪手们,听见外面的情况,也都松了口气,收起了火枪。 然而,就在这时,本来已经朝着外面走出了好几步的金玉奎,突然又转过身来,冲着仇震海说道: “唉呀呀,忘了请问贝子爷的尊名了!到时候吴梅勒章京和十王爷一旦问起来,我也好有个清楚回话!” 杨振正惊疑不定见,突然听见金玉奎转身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番话,直惊得杨振心底处一阵翻江倒海。 十王爷,可不是别人,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就是满鞑子的和硕豫亲王多铎了,难道满鞑子的和硕豫亲王就在附近这一带?! 杨振强压着翻涌的情绪,就听见那个金玉奎随身带着的二鞑子通事,斟酌着对麻克清问了几句话。 金玉奎让随身的通事直接请问眼前这个固山贝子爷的名讳,那可真是要了这个通事的老命了。 因为这么做是极其不礼貌的做法。 如果对方没有告诉你,那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既然不想让你知道,你还非要请问的话,那就很不礼貌了。 可是,金玉奎也没办法,自己遇见了对方,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姓名,自己却不知道对方的,这让他感到不安。 十王爷现在就在牛庄驿,而且很快就也要率领镶白旗的巴牙喇启程南下盖州了,到时候一旦问起来,自己该怎么回话。 金玉奎正在纠结着的时候,杨振的心里也想着那通事直接请问贝子爷大名的时候,自己这个带刀的护卫应该作何反应。 自己不会女真话,此时又不能说汉话,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呢,杨振一边压住心底下的惊涛骇浪,一边脑筋急转。 恰好那个通事磕磕巴巴头也不抬的说完了女真话,杨振的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句看似无厘头却又恰如其分的话来。 那通事斟酌着用语用女真话转述了金玉奎的意思,金玉奎本人也有点忐忑,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听见贝子爷身前的这个贴身护卫,突然拔刀一半大声斥道: “巴嘎!八嘎呀路!” 第二三三章 念头 再世为人的杨振,以前真是没少看各路抗日神剧,但是到了现在,那些神剧里许多奇葩的情节,反而已经忘掉了,仍旧记得比较牢靠的,就只剩下是这样一句谁都会说的倭寇话。 那一世,这样的话说出来,虽是外语,但是人人都知道它的意思。 可是在这一世,此时此刻,在三岔河东岸这个龙王庙的山门前,除了杨振自己,没人明白。 那个二鞑子通事听了这话,也不明所以,一脸懵圈地看看仇震海,但是仇震海根本不言不语。 虽然他不知道杨振说的是什么鸟语,说的是啥意思,但是他看见杨振拔刀一半,并且满脸怒容,心中却也知道这是此时杨振扮演的这个角色本该有的反应。 若是他不做这个反应,反倒叫细心的人看出不是来,仇震海一念至此,心下对杨振的心思之细腻越发赞叹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麻克清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作为一个固山贝子来说,听见一个天助兵二鞑子通事竟然直接问自己的名字,自己应该生气才对。 当下有些懊悔自己反应满了,若不是杨振这个时候突然假装被激怒,那么自己的身份就会惹人怀疑了。 看见杨振这么做了之后,麻克清松了口气,不过这时自己却不能跟着生气了,他现在只想早点打发走这个金玉奎,担心他再不走,自己就要演砸了。 于是他连忙咳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杨振肩膀,并平静地说了一句什么鞑子话。 杨振没听懂,但是他很了解眼前的局面,自己演一下就行了,当务之急是把金玉奎赶紧打发走。 所以,他也不管麻克清说的是什么,当下用力地把已经抽出了一半的鞑子腰刀又使劲弄了回去,气哼哼地退到一边。 这时,就见麻克清扮演的贝子爷也不说话,而是伸手从腰间的黄带子上摸出一块玉牌来,随手扔给了金玉奎。 金玉奎连忙双手接住,拿过来一看都是弯弯绕绕的女真文字,他一个也不认识,当下递给那通事。 那通事接过细看了,大吃一惊,立刻跪在地上,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话,并且双手将那玉牌高举着呈还给麻克清。 麻克清接过,话也不说,转身往龙王庙里走去,杨振看了看仇震海,没说话,也转身跟着麻克清走了。 这个时候,那个通事站起来,拉着自家的上官金玉奎说道:“金爷!那位贝子爷不是别人,正是饶余郡王家的三公子,宗室黄带子,固山贝子博洛!” “啊?!——好!好!好!知道这位贝子爷是谁就好了!要是十王爷和吴梅勒万一问起我来,我这里也好有个话说!” 金玉奎说完这些话,转头冲着仍然站在一边的仇震海,一抱拳,说道:“仇兄弟!后会有期了!” 尔后叫人牵马过来,就树荫下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仇震海突然问道:“金兄弟!仇某多嘴打听一句,十王爷现在可是在牛庄地界?十王爷来此,是否有可能也要点验水师?!” 金玉奎骑在马上,就要打马离开,听见仇震海这话,又勒住马首,原地转了回来,到得面前,对仇震海说道: “三岔河水手营那档子烂事儿,你们兄弟搞得着实过了一些!尚王爷怕引火烧身,替你们瞒了一时又一时,但是早早晚晚,你们得把那些窟窿填补上啊!不然的话,总是要担惊受怕!” 说到这里,金玉奎脸上的突然变得诡异起来,颇耐玩味地笑着说道:“十王爷年少英雄,又最爱美色,你何不在这方面好好想想办法?! “再说仇副将家那个大小姐,在海州城的时候,十五岁就已经号称绝色,这是多么好的进身之阶! “仇老兄,你要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你要是叔凭侄女贵,靠上了十王爷,你们那点事儿,还算是个事儿吗?!哈哈哈哈!仇老兄,多保重吧!哈哈哈哈!” 金玉奎说完了这些话,哈哈大笑着,打马前冲出去,片刻之间,云集在这个荒野破庙前的二鞑子天助兵们全都打马往东去了。 仇震海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收拾起心情往龙王庙里走去。 仇震海的兄长仇震泰,有子女好几个,其中有个大女儿生得婀娜多姿、秀外慧中,当时在海州城里数一数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引得众多天助兵的将门争聘。 可是当时的海州城里,不是满鞑子,就是狗汉奸,仇震泰自是一个也看不上,许给谁家都不甘心。 后来,其他天助兵的将门谁也没能争得过尚可喜的六弟尚可福,在尚可福的死缠烂打之下,同时也在尚可喜的有意撮合之下,仇震泰万般无奈将女儿许给了天助兵的六爷尚可福。 这个尚可福,乃是尚可喜的同父异母弟弟,年纪比尚可喜小了许多岁。 然而巧合的是,这件婚事刚刚说定,尚可福的生母就一病不起,没过俩月,就挂了。 尚可福的生母挂了以后,自然要守孝,不能婚娶,就这样,这件事情叫仇震泰给拖延了下去。 等到尚可福给他生母守孝的孝期过了一半,正急不可耐地准备赢取仇震泰长女的时候,仇震泰又郁郁而终。 接下来,仇家长女自然又要给仇震泰守孝,这个婚事就继续拖延了下来,尚可福虽然色胆包天,但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再后来,封了智顺王的尚可喜,认为仇震泰既然已经死了,仇家也就失去了拉拢利用的意义,于是做主退了这门婚事,给自己最小的这个弟弟攀了一个格格,叫他做了满鞑子宗室的额附爷。 然而,这个时候的满鞑子格格们哪有真好看的,自是比不了仇震泰女儿的美貌,尚可福虽则当了额附,仍时不时纠缠仇家,要纳仇震泰女儿做一个侧室。 只是迄今没有得逞。 而仇震泰的大女儿,也就是仇震海的大侄女,也因此耽误了下来,到如今眼看一十九岁,尚未婚嫁,亦未再许配人家。 仇震海想起这些,就不住地在心底叹气,幸得这一回叫他在许官堡里机缘巧合遇见了杨振,否则的话,将来恐怕唯有像这个金玉奎说的那般,出此下策了。 经过了这么一个突发事件的耽搁,杨振一行人也没能真正好好休整,金玉奎领着天助兵的二鞑子骑兵离开之后没多久,杨振就下令麾下人马收拾了行装,吃些干粮,继续出发了。 一路上仇震海向杨振报告了金玉奎说到的那些情况,把自家与尚可喜弟弟天助兵六爷尚可福的恩怨,也一并说了。 包括他从金玉奎那里打听的消息,即鞑子十王爷,也就是鞑子和硕豫亲王多铎,此时就在牛庄巡察,而且恐怕很快就会率领镶白旗的巴牙喇南下盖州的事情,也都一一说了。 杨振、张臣听了仇震海从金玉奎那里探听确认的消息,心情都很沉重,一方面他们感慨鞑子的反应果真神速,另一方面,他们也暗自庆幸自己们已经从盖州撤离出来。 与此同时,得知鞑子的十王爷多铎此时此刻就在距离此地并不遥远的牛庄驿驻留,杨振的心中不住地生出直奔牛庄驿,干掉鞑子豫亲王多铎的念头。 松锦之战也好,满清入关也好,包括后来的征服中原和江南地区,对于满鞑子的最终胜利来说,这个多铎在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干掉他,今后就能省下许多事,甚至有可能从此改变明末历史的结局。 然而,这个念头升起,又沉下,再升起,又再沉下,不住地在杨振的心头翻腾着,沉浮着。 眼下自己的人马太少,不过五十几个,而且弹药也不足,平均下来一个人不过七八发。 而且牛庄一带,直到三岔河口,全都是一马平川的地带,除了平原沃野,就是滩涂、沼泽,没有密林,没有山峦,连一个打伏击的地方都找不到啊。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带领这些人马继续乔装改扮,一路直奔牛庄驿,打它个突然袭击,倒是有可能并不困难。 但是,就凭这点人马,要想在满鞑子和天助兵的人堆里干掉满鞑子和硕豫亲王多铎,尔后自己全身而退,那可就难比登天了。 特别是,如果自己在这场力量悬殊的突袭之中挂掉了,那接下来的一切,不就又回到老路上了吗,那不就又全完了吗?! 第二三四章 巧了 杨振骑在马上不说话,一边跟着仇震海向前奔驰,一边又有一点魂不守舍,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护卫在一边的张臣见状,似乎猜到了杨振在想些什么,就在马上,靠近了一点距离,对杨振说道: “大人!此间事了,我们该当返回松山去了!我们一行人,弹药不多,粮草难继,决不能在此地持久!大人说过,小不能忍,则乱大谋啊!” 听见自己倚重的张臣如此说,杨振遂抛开了那些冒险的想法,冲张臣说道:“没错!我们此行已经做得够多了!贪心不足蛇吞象,结果很可能前功尽弃,功败垂成!” 杨振说着话,放下了心中包袱,喊着话脚踢马腹,加速往前奔去。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它有可能变坏,那么不管这种可能初看起来有多么微小,它都一定会发生。 这是一条原则,什么时候自己都要遵循它而行。 杨振不再去想奇袭牛庄驿的事情之后,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附近的原野上了。 一条尘土飞扬的大路,弯弯曲曲地通往北方,道路的左侧方向可以遥望见一条波澜不惊的大河。 这就是大辽河,它的河面非常宽阔,夕阳下泛着一片片金光,时不时还有成群的水鸟在河面上飞过。 初夏的河岸上,新生的芦苇和蒿草,已经窜起来半人多高,一株株沿河扎根的老柳树也早已抽芽生发,长得枝繁叶茂,形成了一团团浓墨重彩的绿色。 这景致,美极了。 只是美中不足的却是,这条曾经十分繁忙的水路要道,如今一条商船也看不到了。 南来北往的行商,再也没有人敢于沿着这条河道北上田庄台,北上牛庄驿,并从那里一直赶往辽阳城,沈阳城了。 杨振一行人跟着仇震海,顺着离河不远的蜿蜒道路,一刻不敢停留地往北行进,到了太阳落山,暮色苍茫,河上雾气渐起的时候,一路策马在前的仇震海突然放慢了速度,最后在处貌似渡口模样的地方,终于勒马停下。 “大人!到了!这里是从前的渡口,现在已经废掉了!新建的渡口码头,就在此地北边两三里,只是哪里恐有河营看守!咱们虽是鞑子装扮,却也最好莫去惊动了外人!” 仇震海勒住了马以后,当时翻身下来,然后指着废弃的码头,对着紧随而来同样勒马驻足的杨振等人,继续说道: “大人!待会儿咱们且从这里过了河,往北再走两三里,就是田庄台了!那里都是仇某的亲信部伍,咱们可以直接深入!” 杨振看着空无一人的渡口,已经暮色雾气之中同样空无一人静谧广阔的河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得下了马,等着仇震海的下文。 张臣、张国淦、邓恩以及他们各自带领的三队人马,共计五十余人,见杨振下了马,也都跟着翻身落地,等候命令。 杨振等正纳闷的时候,却看见仇震海将战马一边的垂柳上一栓,紧接着三下两下脱去了浑身的衣甲,光溜溜地一丝不挂。 到得这时,仇震海方才又说道:“大人!卑职先行泅渡过河,到了对岸,立刻去找卑职部众,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一个时辰,卑职必定带着一批船只回来!到时候,再请大人与诸位乘船过河!” 仇震海说这番话,打包了衣物,然后静静地看着杨振,等候杨振的许可。 这个情况,杨振还是头一回遇上,说放心吧,就怕人心险恶,说不放心吧,却又怕伤了仇震海的一腔热忱。 就在这个时候,跟在杨振身边的邓恩说道:“大人!要不,让卑职陪着一起游过河去吧!两个搭伴儿也好有个照应!” “我还一直以为你跟张国淦一样,是一个旱鸭子呢?没想到,这么大的一条河,你都敢下水!” 杨振先是打趣了邓恩一句,然后笑着对仇震海说道:“仇老兄!既然是到了你的地头上,你看着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时间不等人,咱们可耗不起啊!” “卑职明白!卑职一定快去快回!” 仇震海先对杨振说了这话,侧脸又对杨振身后的邓恩说道:“邓恩兄弟!这个河段的情况我很熟悉!来来往往,无数回了! “若你水下本事不是十分好,还是不必陪着了!没得到时候,还得我回头搭救你,反倒拖慢了行程!” 仇震海笑着说完,也不等邓恩回应,立刻紧了紧手中衣服包,一只手高举着,噔噔噔噔几步,跳进了雾气笼罩下显得无边无际的河里,很快就消失在了暮色苍茫之中。 “大人!人心隔肚皮,这个仇震海不会骗了咱们吧?!要是把咱们撂在这里,那可就危险了!” 跟在杨振后边的张国淦,这个时候上前来,把他那一张丑脸又凑到了杨振的面前,说出来的话,顿时让杨振一阵不爽。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那张臭嘴!仇老兄若是想卖了咱们,哪还用等到现在?!记住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就是咱们先遣营的原则!” “是,是,是!大人您说得对,您说得对!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是我这也是怕大人你吃亏!呵呵呵呵——” 面对杨振对自己的斥责,张国淦根本不往心里去,反倒是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的这个表现,也顿时让现场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了起来。 接下来,除了杨振和张臣依旧盯着河岸,盼着对岸的消息之外,其他人牵着战马隐蔽到了路边的芦苇丛、灌木丛和柳树林里。 同时,辛苦了一天的士卒们也趁机休整,有的就地躺下,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歇息,有的则牵了马匹到那草木茂盛的地方喂马,让马也补充体力。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一直站立在河岸边的柳树下眺望着河面的杨振和张臣,突然听到了河面上传来的桨声。 “哗——哗——哗——” 一阵阵桨声由远处逐渐接近,声响也有微弱逐渐变得愈发清晰而明确。 杨振和张臣迅速相互看看,立刻分头行动了起来,张臣前去召集火枪队和小炮队的人马,杨振则跑到了那处废弃渡口杂草丛生的码头上。 杨振刚到地方,就听见了仇震海沉稳的嗓音:“大人!大人在吗?” 杨振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连忙应答了一声,没过多大一会儿,河面上出现了黑压压一片足有数十艘大小船只。 当先一艘靠了岸,仇震海从船头一跃而下,见了杨振,立刻说道:“幸不辱命,一切顺利!” 杨振右手握住仇震海的右手,左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点头回答道:“我就知道,一切都会顺利!” 仇震海和他的亲信部属一共带来了三十二条大小船只,足以一次就把杨振一行的人马送到河对岸了。 仇震海领着打头的船只走了以后,杨振和张臣一直这个被废弃的破烂码头上坚持到了最后,登上了最后一条小船,整个过程只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而已。 杨振和张臣蹲在最后的这艘小船上,扶着船帮,静默着打量着四周雾气下的大辽河,突然之间,杨振听见张臣在一边低声说道: “大人!你看见了吗?!快看河岸上面!东边河岸那边!有人来了!一大队骑兵,自北往南而来,打着火把!” 杨振急忙扭头去看,但见此前自己率领人马停留的河岸上面,北边一里地外,正有一支犹如火龙一样的人马快速南下。 “巧了!巧了!真是巧了啊!咱们要是再晚上一刻钟,或者他们要是早来那么一刻钟,咱们就完蛋了!” 第二三五章 不易 若是杨振不信任仇震海,非得派个人跟着去,那么一来二去的,很有可能就会耽误上一刻钟的时间。 若是如此,此时此刻遇上这支人马,那就真的万事皆休了。 自己这点人马,即使有燧发火枪,那也无济于事,因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技巧都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 杨振和张臣乘坐着一艘小船,一边听着桨声哗哗隐入河面的雾气弥漫之中,一边回望着来时岸上的火光长龙,心中充满了庆幸。 此时三岔河东面距离河岸不远的道路上,鞑子领军南下的主帅,正是碰巧行经牛庄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 就在数日之前,鞑子和硕豫亲王多铎,刚领了鞑子伪帝黄台吉的旨意,离了盛京城,途径辽阳、海州,准备一路去往三岔河口一带,也即大辽河口一带,预备整饬河营河防,在此选址筹建炮台。 杨振当初走海路北上救援松山,驻兵小凌河口,虽然取得了不俗的战绩,但却也给鞑子伪帝黄台吉敲响了警钟。 黄台吉撤兵回到了盛京城以后,没过多久,就听说杨振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宁远副将,出任了松山团练总兵官。 一个边鄙小城团练总兵的任免,黄台吉本不关心,但是想到这个杨振神出鬼没飘忽不定的打法,黄台吉就又有点担心。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黄台吉根本不怕明军将领们跟他当面鼓对面锣地打硬仗,可是他却有点担心,要是这个杨振再来个故技重施,乘船走辽河口,突然深入辽沈腹地搞偷袭,那可怎么办? 若如此,那可真是永无宁日了。 对于一直坚守城池的明朝辽东军将领们,比如祖大寿之类,黄台吉一点都不担心,他知道这些人不会主动来攻,所以,战不战,怎么战,主动权完全掌握在黄台吉自己的手里。 可是,在松山城外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杨振,却让他有点捉摸不定,万一这个杨振仍然不按套路出牌呢?! 所以,当黄台吉听说,杨振出任了松山城的团练总兵官,并奉命整编什么征东先遣营这个消息之后,他思来想去,心里都不踏实。 于是,干脆就派了防守辽南而且做事也麻利的豫亲王多铎,前去整饬三岔河要地的河防,准备在三岔河口,也即辽河、浑河、太子河汇流入海的大辽河河口,选址督造炮台。 他相信,只要在这一带的河口以及河岸上择其险要之地修筑炮台,然后装备上一批盛京城里铸造的红衣大炮,那就再也不用担心明军走海路偷袭了。 就这样,多铎领命来了辽南,昨日傍晚刚到牛庄驿,未料想今天上午,他就接到了海州镶白旗昂邦章京伊尔登的紧急军报,说是由镶白旗驻防的盖州城,竟被一股伪装成了镶白旗人马的海盗团伙瞒天过海夺了下来。 多铎此人脾气也急,火气也大,骤然听说了这个消息,简直是暴跳如雷,立刻就要扔下手中的差事,带人赶往盖州救急。 但是此时他的手底下,只有百余位满洲镶白旗随行护卫旗主的巴牙喇兵马,只得硬生生忍住了冲动,先调派了驻防牛庄一带的天助兵金玉奎部,立刻前往盖州支援。 与此同时,这天上午,豫亲王多铎又以鞑子镶白旗旗主的身份颁令,征发海州各地驻防的八旗牛录以及散居庄屯的披甲人,自备马匹军械,赶赴牛庄集结。 到了这天傍晚,多铎传令征召调集的海州满鞑子牛录,镶白旗六个、正白旗四个,一共三千人,全数到齐。 在多铎的指挥下,三千满鞑子两白旗兵马以及吴进功所部的一千天助兵,不顾天色已晚,人人打着火把,连夜从牛庄出发,抄近道疾驰盖州。 这些情况,杨振当然并不清楚,若是他当时真敢冒险突袭牛庄驿,那真是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却说多铎急如星火一般地领着四千人马,从田庄台对岸下游两三里处的一个废弃码头附近,疾驰而过的时候,他丝毫也没有留意到,就在此时,黑黢黢、雾蒙蒙、一点火光也没有的河面之上,竟然有几十艘载着敌人的船只,正悄没声息地靠上了对岸。 杨振和张臣所乘的小船,靠上对岸的时候,他们前面的几十条船都已经成功停靠,人马上岸了。 人马少而精的好处就在这里,不管是进攻,撤退,还是隐蔽,做什么都可以很干脆,很麻溜利索。 杨振弃船登岸之后,仇震海领着两个人,赶紧上前接住,并向杨振、张臣简单介绍了姓名职务。 这两个人一个叫仇广义,一个叫郭增福,都是仇氏兄弟的心腹部将,其中姓仇的,与仇震海是同宗同族,姓郭的则是仇震海的小舅子。 当年仇氏兄弟所部被尚可喜逮捕之后裹挟着投降后金,他们也都在被逮捕之列,所以到了这边之后,仇氏兄弟的心思他们也是心知肚明。 这回仇震海泅渡过河以后,上岸找到了他们,并且把自己决意反正归明的情况,已经对他们如实说明了,所以,此时他们见了杨振、张臣等人,倒也并不觉得如何意外或者隔阂。 杨振见过这两人之后,一行人就近拴好了船只,摸着黑往田庄台进发。 其实到了此处,也已经无所谓了,杨振一行人都是鞑子镶白旗的衣帽盔甲,骑着本就是从鞑子手里搞来的战马,谁也认不出来他们会是刚刚打了盖州的明军明将。 而仇广义、郭增福两个带来的水手营,也都还是天助兵的人马,而且还是本地驻守的二鞑子身份。 就算这个时候,他们在通往田庄台的道路上横着走,遇上了谁,谁也不敢多说多问什么。 好在靠近田庄台的时候,路上遇到的巡防哨卡,都是仇震海的部下,有了仇震海、仇广义等人头前带路,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进了田庄台。 这个年代的田庄台,可不是几百年后繁华的模样,残破的土堡墙,低矮的泥瓦房,道路坑坑洼洼,而且十分狭窄,街上关门闭户,黑灯瞎火,除了狗叫犬吠之外,四下里更是一片沉寂。 无论如何看,此时的田庄台,都不过是大辽河西岸旷野平原上的一个不起眼的靠河军屯罢了。 当然了,在明朝万历年间以前,这个辽南的水陆交通枢纽,南北海运商货的集散地,也曾经繁华过一段时间。 当年的辽东都司,也曾在这个地方派驻了一批兵马守卫,修建墩台房舍,将之纳入到了辽东都司城堡墩台防御体系里面,田庄台的台字,就是这么一个来历。 然而时过境迁,此地落入鞑子之后以后,南来商货断绝,昔日繁华不再。 仇氏兄弟旧部被安置到了此地,一没有来往的商货财源,二没有水师从征的机会,所以他们也就没有余力,去重修墩台堡墙,几年下来,此地更显破败。 杨振一行人跟着仇震海进了田庄台,一路穿街过巷,最后在一栋大宅的门前停下。 仇震海派人上前叫门,不一刻大门吱吱呀呀打开一条缝,里面有人打着一盏灯笼往外探看,得知乃是家主仇震海归来,立刻招呼了其他家仆家丁,点了几盏灯笼,把两扇大门全部打开。 很快,杨振等人下了马,跟着仇震海进了这处宅院。 接下来,自有人领着张国淦和邓恩前去别院安置随行的人马,而仇震海、仇广义则领着杨振、张臣二人又穿了一个院门,来到了二进院的正房堂上。 所谓的二进院正房,也不过是一排面阔五间、进深两间的青砖瓦房,中间是正厅,两边一东一西,各有两间打通了的屋子。 东边两间是公事房,摆着座塌桌椅板凳,还有旗牌刀枪剑戟,西边是仇震海的住所,朝阳的一面是一溜的通铺大炕,朝阴的一面则是一座巨大的灶台,一张桌子,四条板凳。 仇震海进了二进的正房,径直领着杨振、张臣登堂入室,吩咐人在灶台内生了火,就对杨振说道: “大人!今天晚上只得委屈大人和张兄弟在这里将就歇息一下!取了家眷族人,撤离此地倒是好说,可搜罗附近大小船只,却是不易! “田庄台这里大小船只不过几十艘,其他上千艘好坏舰船,都泊在下游十几里处的一处湖面铁锚湾水域!那三五百艘,能带走,能修复的,都在那里! “今夜仇某自去张罗部将行伍,前往铁锚湾收拾舰船,预计天亮之前,一切当能准备妥当,到时候仇某向部伍说明主张,排除隐患,然后再来相请大人登船!” 第二三六章 女孩 听见仇震海所说的这些话,杨振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是,他也知道仇震海说的没有错,说的都在理。 他们还在满鞑子那边的时候,可以荒废了铁锚湾的那一批水师战船,虽然知道哪些还能用,哪些已经彻底朽烂了。 但是现在,骤然之间要把好的船只挑选出来,安插上人手,分桨配帆,把它们弄到三岔河的主航道里去,最后顺利带走,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个夜晚的时间,能弄完就很不错了,杨振也不能多说什么。 可是仇震海的话里话外却又透露着他的那些部将和麾下似乎又不完全是铁板一块,这让杨振的心里隐隐地感到了一丝不安。 仇震海向杨振和张臣告辞离开,没过一会儿,就匆匆忙忙地张罗了府里府外的家丁部卒们,乘船赶往铁锚湾去了。 仇震海带着田庄台的人马走了以后,仇家大院里也登时行动了起来,前前后后好几进院子的男女老少家丁仆妇,都开始连夜收拾细软,忙着把该装箱打包的行囊拾掇了,忙了好大一阵子,方才安静了下来。 张臣在二进院正房西侧的房子里休息了一会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便又向杨振请了命令,去与火枪队左右翼和小炮队的士卒们待在了一起,并将所有人分做了两拨,一拨上半夜当值站哨,一拨后半夜当值站哨。 与张臣谨小慎微的做法不同,杨振虽然也怕担心万一出事,但是这一天从早到晚,骑着马奔波劳累,前后走了上百里路,此时满身的困倦,终于战胜了内心的忧虑。 再说,杨振对一贯小心的张臣也很放心,既然有张臣替他防备着,他也就干脆解去了盔帽甲胄,躺倒在炕上安心休息,不一刻,就鼾声大作,沉沉睡去了。 夜色虽然漫长,晨曦终会到来。 好在一夜过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就在天色将亮而未亮,东窗开始发白的时候,已经连着睡了三四个时辰的杨振,突然被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从睡梦中所惊醒了过来。 这脚步,杨振从未听过,不是他麾下将士那种孔武有力落地有震的脚步声,甚至都不像是男人的脚步。 这脚步声里,既透着落落大方,又透着小心翼翼,仿佛唯恐将杨振从沉睡中吵醒一样。 若是非要做个比喻的话,这声音听在杨振的耳朵里,更像是他前世养过的一只时而优雅时而顽皮的波斯猫,从阳光明媚的窗台边轻轻跳到了枕头旁。 然而无论如何,杨振听见了一连串轻微的陌生的脚步声,还是倏然之间从梦中惊醒,手按腰刀一骨碌坐了起来。 “什么人?!” “啊——” 杨振突然手按腰刀坐了起来,倒是把那一连串轻微脚步声的主人吓了一大跳,轻声惊呼了出来。 “唉呀,对不起,对不起!” 这声音里虽然透着惊恐,却又很有节制,似乎是不小心碰了别人,却未料到会引起别人的过激反应,因此连忙小声道歉一般。 女孩儿?!这是杨振惊醒之后听见有人惊呼时的第一反应。 此时的房中几盏油灯依然通明,而东窗发白透进来的亮光,更是将对面的人儿照得清清楚楚。 杨振没有判断错误,他的眼前的确站着是两个女孩儿,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就站在炕沿儿的前面。 那个小女孩儿,六七岁的年龄,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站在炕沿儿下面,两个黑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一点惊恐和好奇,正注视着自己。 小女孩儿的身后,则站着一个身材高挑、亭亭玉立的旗装女子。 此时,那女子正一手请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抓着前面那小女孩儿的肩膀,瞪大了一双秋水明净的眼睛看着杨振。 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剪裁得体的翠绿色旗装长袍,反衬托出了她修长苗条、轻盈婀娜的身姿。 方才那一声轻呼,当是出自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了。 杨振骤然坐起,看见眼前站立着这么两个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大小女孩,一时间也愣住了,有点目瞪口呆。 他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把刀放下,摸了摸头,尴尬地笑了笑,正想着怎么说话呢,却听那个十八九岁的美丽女子先说了。 “对不起了,将军,打扰了您的休息了!舍妹年幼不懂事,一大清早的,刚起床,听说最疼她的叔父大人昨晚回来了,就偷跑过来探看!实在是太抱歉了!” 那女子说着话,一张干净白皙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上,桃花眼俏,柳叶眉浓,鼻子小巧而挺直,天然无修饰,温婉可人。 说话时,樱唇皓齿,吐气若兰,一双眼睛带着笑,星眸闪亮,配上长长的眼睫毛相得益彰,真是说不出来的动人魂魄。 杨振看着那年青女子,一时之间竟然有了一种点心脏怦怦乱跳的感觉,甚至有一些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 “这位叔叔!你的头发,为什么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呢?” 杨振看那高挑女子正看得出神,突然听见炕沿儿前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声如黄莺一般地冲着自己问了一句话。 小女孩的这个问话,一下子把他春风沉醉的感觉中惊醒了过来,此时的他已经知道,这两个女孩都是仇震海的侄女,也就是仇震泰的女儿,而那个大的,可能就是来时路上听到金玉奎提及的那个女孩了。 杨振看着那个问他话的小女孩,笑着尴尬地摸了摸头上那个束发于顶的发式,突然灵机一动,换了话题说道: “小妹妹!别叫我叔叔!叫我大哥哥!大哥哥比你大不了许多,只是长得着急了一些!” 杨振看见眼前这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没来由地一阵放松,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瞬间展现了出来,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格外温柔了。 与此同时,也算是将自己一时不好回答的问题,给避了开去。 那小女孩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杨振笑容里包含着的温柔善意,先是瞪大了忽闪忽闪的眼睛看着杨振,尔后仿佛听明白了杨振话里的幽默之处,立时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温暖,让人心旷神怡。 “将军大人!你还没有回答舍妹的疑问呢?你留着这样的发式,虽然——好看,可是你知道,你这么做,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吗?” 杨振听见这话,笑着抬头,看着这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子,淡淡地说道:“是的,没错,我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呵呵,不就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么,女真鞑子的恶毒,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可是我杨振,偏就不信这个邪!” 那女子听了杨振这话,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立刻往门外和窗外打量了一下,连连摇头摆手,轻声说道: “将军这话可不能随处乱说!——小女子知道,您能留宿在我叔父大人的房中,必定是我叔父大人极信赖的人了!但是这里不是故国,一个不小心,那就是株连九族的灾祸!” 听见这个年轻女子这么说,杨振知道她是好意,而且从她的话里,也似乎感受到了,仇家人上下果然没有死心塌地地与满鞑子一条心。 不过,听到她的话里带出来的故国两字,杨振的心里却又有点不得劲儿。 “故国?你说的故国,不是还好端端地,就在那片海的对岸吗?!”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仔细看着那旗装女子,继续问道:“难道你叔父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难道你叔父没有对你们说,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我叔父昨天晚上只是匆匆忙忙到后院告诉我的母亲和婶娘,天亮前叫下人收拾了行装,随时等候他的消息!——将军,我叔父是要跟你走吗?!” 那旗装女子脸上有点惊讶,似乎到这个时候,她方才真正意识到接下来的这一天,将要发生什么,此时定定地看着杨振,急切地询问着。 杨振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反问她道:“敢问仇震泰仇副将是你何人?两位小姐又该如何称呼?” 面对眼前的年青女子,两世为人的杨振可没有那么多礼教的忌讳,眼下该问的,直接就开口询问。 当然了,若是在大明朝的官宦士大夫之家,杨振是不会直接问女孩子的名讳的,不过他在大明朝的地面上,也轻易见不到什么官宦士大夫之家的大小姐露面。 与此同时,若是这个仇家的大小姐不是生在武人之家,不是自小跟着父辈漂洋过海到东江,然后又漂洋过海到这里,她也不会轻易与一个陌生男子搭茬说话,并且你问我答地说了这么多话。 第二三七章 快撤 杨振问起眼前这么一大一小两姐妹与仇震泰的关系,那个高个女子闻言只是低头,眨了眨眼,默然不语,片刻以后,一双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上,隐隐然沾染了细微的泪珠。 然而,那个小女孩却是茫然无所觉,很快就亮声答道:“你为什么提我爹爹的名字?我爹爹名讳就是仇震泰,我叫仇碧潼,我姐姐叫仇碧涵!我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叫——” “潼潼你快住嘴!别说了!” 那个叫潼潼的小姑娘,小嘴很欢快,很利索,不仅在转眼之间就说清楚了自己与仇震泰的关系,而且还说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自家姐姐的名字,若不是仇家大小姐叫住了她,恐怕她能把仇家一家人的名字都说给杨振听。 杨振见仇家大小姐佯怒着,捂住了妹妹的嘴,登时哈哈大笑起来,方才尴尬阴郁的气氛瞬间被化解开来。 未料想,杨振的笑声迅速引来注意,很快就有声音在门外传来:“大人!您醒了!要不要卑职进来,伺候您洗漱一下,披挂衣甲?!” 与仇碧涵的见面和对话,以及与那个充满童真童趣的小姑娘的碰面,让杨振的心里一下充满了阳光,充满了温暖的力量。 战场杀戮,快意恩仇,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英雄本色,可是所有这一切为的又是什么呢? 为的不就是有一天能够保护这样的水一般的华夏女子,让他们过上安稳体面的生活吗? 麻克清的到来,打断了屋里正在进行的对话。 那个叫做仇碧涵的仇家大小姐,拉着她小妹妹的手,冲着杨振略微点头致意,然后匆匆转身离去,留下了杨振在后面,盯着那个婀娜多姿的背影一直看,直到看不见,一时怅然,若有所失。 初夏的清晨,天亮得也早,寅时五刻,即五更三点,太阳虽然没有出来,但是天光已经大亮了。 杨振洗漱披挂完毕,当即传令张臣、张国淦、邓恩三人召集人马,自备早饭,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一行人刚刚收拾好,就听见仇家大院的大门外一阵杂噪杂之声传进院来。 杨振领着人刚到前院,就看见仇震海脸色仓皇、满头大汗地快步进了大门。 “大人!不好了!咱们恐怕立刻就得撤离田庄台!卑职麾下水手营千总刘国臣消失不见了!” 仇震海一见杨振等人已经收拾好了,整装待发,立刻喘了口气,对杨振说了这样一番话。 杨振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情况,仇震海就又召唤了部下,赶去后院催促他的亲眷家人,帮着搬运行李。 杨振连忙叫住他问道:“那个刘国臣是什么人物,却是何时消失不见的?!如果他要出卖我们,他又有可能去往哪里?!距离我们最近的鞑子,又是哪一处?!” 刘国臣长什么样子,杨振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但是自从昨夜到达田庄台,他的心里一直不踏实,忧虑担心的正是这样的事情。 此时他急切地问了一连串问题,就见仇震海也是满脸焦急之色,气喘吁吁地说道:“那个刘国臣,是卑职的妹夫,卑职也一直信任于他,派他驻守铁锚湾的水手营子! “昨天夜里,卑职带人前往,吩咐搜罗船只,弟兄们行动起来以后,卑职召集了几位守备千总,说明了情况!当时,大家皆是赞同,没有异议! “没料想,丑时五刻,其他各路弟兄全部连船起行,按照约定,陆续离开铁锚湾,唯独刘国臣过了时辰仍未露面!” 说到这里,仇震海的脸上很少见地露出一脸慌张焦虑,看着杨振继续说道:“卑职派了人手前去催促,却发现刘国臣已经消失不见!问其营下水手,却说夜里丑时刚过就已离开!眼下铁锚湾一带,遍寻不到!” 仇震海急急地说完了这些话,接着又说道:“如果刘国臣背叛了卑职,前去向满鞑子通风报信卖主求荣的话,那么过河往东,就是去牛庄,若不过河,径直往北,那就只能是去兴隆台了! “田庄台以下大小船只,眼下全在卑职掌握之中,且未见刘国臣从铁锚湾河口夺船出去,所以卑职断定,这个王八蛋定是去了兴隆台! “兴隆台那里,恰有满鞑子正白旗新设的一个牛录披甲人驻屯!——大人!我们不能耽搁了!必须马上离开!” 杨振闻听此言,自是不敢怠慢,立刻号令麾下,收拾行装,出了这个仇家大院,到大门外集合上马。 仇家大院的亲眷家丁们,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但见仇震海不住的催促,也很快行动了起来。 好在他们在昨天夜里的时候,就已经打包了行装,此时简单收拾一下带了金银细软,就能立刻出发。 就这样,没过多久,杨振一行几十个火枪手们骑着马匹,当先开道,仇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几十口子,分别乘坐着几辆马拉的大车,在后跟着出了田庄台。 这么一大队人马车辆,在田庄台南堡门外,会合了田庄台内外仇家旧部的家眷亲人,然后沿着一条距离河岸不远的道路,往南而去。 从田庄台撤离的仇家旧部人马,包括仇震海自己的宗族亲眷在内,全都是拖家带口,大包小包地带着行李,有的昨天夜里接到了消息,就自备了马车骡车,有的则是手提肩扛,徒步跟着。 杨振走在前面,见大队人马男女老少上千人行进缓慢,心里发急,忍住频频往北眺望。 按照原来的计划,仇震海准备好大批的船只之后,应当沿河而上,就在田庄台外面二里地的废弃渡口上,载了人马登船南下的。 可是,他麾下千总刘国臣的突然消失不见,让他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根本没有机会带着船队沿河逆流而上了。 毕竟清晨时分,辽河口的海面到了退潮的时候,河道里水流排出通畅,此时逆流而上,就比较困难了。 他们连夜拣选了拖出来的大小船只又很多,光是原来的部属水手分下去驾船,都有点捉襟见肘了,此时自是没有能力把大批战船弄到田庄台的河面上来。 所以,到最后,杨振领着田庄台里仓皇撤出的百姓队伍,只能是徒步前行。 杨振把麾下多余的几十匹战马,分给了仇震海率领的部分水师部卒,此时都由仇震海领着在队尾殿后。 一行人如同一条松散的长龙,沿着道路逶迤前行,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听见有人从背后叫喊: “大人!总兵大人!杨总兵大人——!” 杨振听见呼喊,连忙回头,却见一字长蛇一般的人群后面,仇震海的小舅子郭增福骑着马从道边追赶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总兵大人!不好了!旗兵追来了!兴隆台的白旗兵追来了!” 杨振听见这话,心里一惊,当下调转马头,用力一踩脚蹬,就在马背上站立了起来,往西北方向瞭望,一看之下,果然看见一队白色衣甲的骑兵,约莫数百骑,正沿着另一条小路,斜刺里追击过来! 还好那个小路口,杨振他们一行人马早已经通过了,此时此刻只剩下在队伍尾部压阵殿后的仇震海等人,在那里严阵以待。 “邓恩!张臣!张国淦!快快回头!回头拦截鞑子,回头准备作战!” 杨振看见西北方向的鞑子骑兵,顿时大声招呼邓恩、张臣和张国淦率队回头作战,同时又对郭增福说道: “郭兄弟,烦劳你在此指挥其他人马丢掉行李,快快前行!只要这些你们部众家眷登了船,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杨振急急忙忙地安排好了这些,跟着早已反应过来的邓恩、张臣和张国淦,打马沿着道边河堤上崎岖不平的草地,迅速往回折返。 杨振一路往回奔走,一路大声高喊:“丢掉行李!快快前行!丢掉行李,保命要紧!” 因为郭增福刚才的呼喊,以及邓恩、张臣和张国淦率队折返,拖着行李逶迤前行的人群早就有了惊慌不知所措了,此时听了杨振的指挥,登时更乱了起来。 不过,杨振保命要紧的喊话,显然很有说服力,许多人丢掉了肩挑背扛的大件行李,开始搀扶着老老少少的亲人,拔腿往前小跑了起来。 第二三八章 追兵 从田庄台出来的这一行人中,其实有许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干什么,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在哪里。 他们甚至也搞不清楚,眼前这个大呼小叫的年轻将军,穿着一身满洲镶白旗的衣甲,看着就像一个常见的满鞑子贵人的打扮,为什么竟然会跟他们一样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当时仇震海回到田庄台的时间太过短暂,只来得及告诉了几个心腹部将实际情况,许多下级的部伍士卒以及他们的家眷亲属,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以为只是上峰要求他们移防。 毕竟鞑子十王爷已经到了牛庄,下一步准备到田庄台、铁锚湾和辽河口点阅战船的谣言,这两天已经传得是沸沸扬扬了。 这个时候,仇震海突然回到田庄台叫大家收拾了行装,将铁锚湾里所有能用的,甚至能漂浮起来的大小战船,全都拖出来,在辽河沿岸停泊着,他们也能理解。 不就是准备把所有船只拉出来给鞑子十王爷看看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所以,昨天晚上,仇震海匆匆赶回田庄台,告诉部属士卒们前往铁锚湾拣选船舰,同时传令部属告知家人收拾行装,准备登船,上上下下倒也没有引起什么真正的恐慌不安。 倒是现在这个局面,使得先前稀里糊涂跟着上路的人群突然慌张了起来。 既然前面有鞑子镶白旗的旗丁们带路,为什么现在却又有一批鞑子正白旗的骑兵在后面紧急追赶,那样子,看起来,可是来者不善啊! 然而,不管现在这些人如何的胡思乱想,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了,要是不想稀里糊涂地死在快速追击而来的那些正白旗大兵手里,那就得赶紧往前跑,赶紧跑到铁锚湾上船! 对惨遭横死的恐惧,迅速压倒了对前途不明的疑虑。 很快,这一段辽河西岸上的河堤路上,纷乱的人群就像是热油锅里突然被泼进去了一碗冷水,瞬间就炸开了,一家家、一群群,扶老携幼,争先恐后地往前奔跑。 杨振跟着火枪队和小炮队的人马,左躲右闪地避开了惊恐的人群,终于从一字长蛇的蛇头部位,跑到了蛇尾。 “仇震海!仇震海!你领着你的人马,快快指挥这些人群,前去登船!这里交给我们了!我们负责殿后阻击!” 杨振大声喊叫着,指挥着,先撵走了仇震海和他的麾下士卒,然后让邓恩赶快点起了火把,指挥手下,将那几门随着马匹携带了一路的虎蹲炮卸下来,当道设立拦截的阵地。 再然后,杨振又吼叫着指挥了张臣和张国淦,就在马上,将火枪队的左右翼分成了两拨,张臣领左翼顶在前面,人人传递着点燃了火把,取出飞将军预备。 杨振、张国淦领火枪队右翼,距离张臣的左翼十几步远,在他们的身后一字排开,排了两排,加紧检查火枪弹药,准备当道拦阻射击。 从邓恩指挥的小炮队阵地,到张臣指挥的火枪队左翼,再到杨振所在的火枪队右翼,前后相距三四十步的距离,在这片并不宽阔的河堤路上,很快形成了三道拦阻鞑子骑兵追击的防线。 等到他们这边刚刚在道路上站稳,三道防线刚刚成型,从西北方向沿着一条小路疾驰而来的正白旗鞑子马甲,已经冲上了杨振他们这一行人所在的主路。 杨振在三道防线的最后面,看着气势汹汹疾驰而来的正白旗鞑子骑兵,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回头望了望正在远去的田庄台人马,心里盼望着这一次能够阻击成功,拖住这股鞑子,让前方仓皇逃走的人群平安登船。 杨振骑着马紧张地原地打着转,心里正想起某个人的音容笑貌,突然就听见几十步外的邓恩大嗓门急切吼叫着: “点火!点火!点火!轰死他们——” 邓恩话音未落,在路上一字并肩、密集排列的五门虎蹲炮,突然打响,白色浓烟弥漫,震耳欲聋的声响瞬间传来。 “轰隆!轰隆!轰隆!——” 连着五声炸雷般的巨响,将杨振的耳朵冲击出了一阵暴风般的耳鸣,杨振长大了嘴巴,使劲儿摇了摇头,才将那一阵针尖利的耳鸣声摆脱开了。 这时就看见冲在最前面的一群鞑子连着他们胯下的战马,隔着炮阵十几步的距离,瞬间扑倒了一片,足足有数十骑! 而邓恩等人在点了火后,也已经回身上了战马,此时人人左手打着火把,右手握着呼呼冒着白烟的飞将军。 杨振的耳朵一时之间除了颅内的轰鸣,什么也听不见了,但他却看见,包括邓恩在内的十个老卒,突然整齐划一地冲着后续奔来的鞑子马群,扔出了手里冒着烟的手榴弹。 就在手榴弹落入鞑子人群炸开,鞑子第二波冲击之势为之停滞的同一时刻,邓恩不失时机领着他的麾下调转马头,冲进了道路一侧的田野里,然后迂回着往杨振所在的后方奔去。 人常说老马识途,其实说的是老马走的路多,经验丰富。 与此相应的是,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根本不需战术方面的临阵指挥,因为他们自己就清楚在这样一场战斗当中如何保存自己,如何消灭敌人。 邓恩还有他手底下的先遣营老卒,就是这样的一群人,这群人是杨振麾下最大的财富。 邓恩他们临撤退之前瞅准时机水甩手投掷出去的十颗飞将军,在还没有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就在鞑子群里炸开了。 只一瞬间,原本队形紧密的鞑子正白旗骑兵,就像是一个小池塘里突然扔进去了十颗大石头,一下子被炸得人仰马翻,东倒西歪。 拉开了的弓,搭上了的箭,还来不及松手,就扔到了空中,一时间人惨叫,马嘶鸣,血肉横飞。 跟在这股鞑子后面的骑兵见状不得不硬生生勒住了向前冲击的势头,就地重新列阵,张弓搭箭,准备往这边射来。 就在这个时候,张臣一声喊叫,他手下二十人,几乎同一时间抛出了手里呼呼冒烟的手榴弹。 二十颗点燃的手榴弹,就像是二十颗流星一样,迅速落入鞑子停滞下来的人群中,紧接着又几乎在同一时间爆炸。 张臣和张国淦两个人领着的火枪队左右翼里,大部分也都是广宁后屯卫和先遣营久经战阵的老兵。 只见他们投掷了手榴弹以后,迅速扔掉了手中火把,就在马上,快速取下斜跨在胸前早已装填了弹药的火枪,对着仍不怕死冲过来的鞑子人马砰砰砰地打出了一轮弹丸。 双方只是三四十步的距离,火枪队左翼的弹雨射击出去,对方立刻又是应声倒下了一批,有的是马上的鞑子,有的是鞑子连带着战马一起倒下。 他们的前装燧发火枪,在这样的紧急时刻,只能来得及打响一发而已,所以开枪以后,张臣拨转马头,学着邓恩先前的做法,冲进了道边的旷野,迂回着往杨振等人的身后奔去。 这么一溜十三招儿下来,只有跑在队伍后面的两个人,马屁股上被鞑子后队抛射过来的箭雨射中。 那两匹战马吃痛,撂着蹶子在杂草灌木丛生的野地里乱跑,但是幸亏张臣麾下都是老兵,没有一人被撂在地上。 杨振手底下的这些老兵,虽然跟着他征战了多年,但是也没有捞到什么像样的甲胄,如果不是眼下人人都披挂了镶白旗鞑子的全套衣甲,那么这一回他们近距离直面满鞑子骑兵,恐怕就要遭受不小的伤亡了。 庆幸的是,连着几番轰击下来,对面的正白旗鞑子骑兵似乎也失去了先前的锐气,同时似乎也失去了上官的有效指挥。 虽然鞑子的后队,越过了地面上躺了一地的人马躯体,仍在继续试探着往前接近,但是却再也没有人马敢于拼命往前硬冲了。 只是隔着六七十步的距离,开始张弓搭箭,往杨振和张国淦所在的这第三道防线上,抛射箭雨。 就在这个时候,邓恩、张臣率队,先后回到了杨振的身边,张臣对杨振说道:“大人!没有堑壕胸墙,这个距离,我们不占优势!眼下咱们不如撤退,到了后面,以那些大车为依托阻击!” 杨振听了张臣的话,直觉有理,立刻下令撤退。 此时鞑子箭雨再度飞来,一瞬间火枪队右翼士卒之中又有数人中箭,发出痛苦而沉闷的叫声。 好在仓促紧急之中,并无人员落马,全都顺利转了身,跟着张臣他们奔去,迅速与追击的满鞑子又拉开了距离。 第二三九章 拖延 若是杨振此时有再多一点的人马,哪怕只是数百个,他也一定要顶着箭雨打上几轮,将眼前剩下的这些鞑子全数干掉。 可惜的是,他的人马太少,而且身前又没有遮挡藏身之物,可以让他们在装填弹药的时候躲避鞑子的箭雨。 他现在装备的鲁密铳燧发火枪,虽然有效射程与鞑子的步弓轻箭相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滑膛枪的准头与满鞑子训练有素的步弓轻箭相比,那可就差多了。 若是他的火枪数量足够,弹丸的密度够大,即便是在这种没有工事藏身的野战之中,他也不会害怕。 但是现在却不行,满鞑子骑兵能够张弓搭箭的弓箭手仍有二百来个,而他手下的鲁密铳燧发火枪,数量却远远不够。 而且不光是数量上远远不够,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在这里坚持多久,因为他手下的这些人马根本没有多少弹药,平均每个人就只有开枪七次的机会。 那几门携带了一路的虎蹲炮,这回算是收不回来了,只打了一次,就没有办法再继续装填使用了。 给大家配备的手榴弹也不多了,目前只有张国淦麾下的火枪队右翼,还有人均一个。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若再不找个能够遮蔽容身,能够挡住鞑子箭雨的地方立足,那后果可就危险了。 杨振带着火枪队右翼,跟在张臣、邓恩所部的后面,绕开了堆积在路上的各种杂物,往田庄台人马撤退的方向奔去。 他们身后的满鞑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看见这些假扮成满洲大兵的明军队伍逃跑,立刻呼喊着重组了队形,紧跟着继续追来。 三百步,二百步,越来越近。 杨振正无比着急的时候,看见了仇家大院里的那几辆大车,人马不在了,但是双轮大车以及大车上的一些箱笼还在。 杨振跟着张臣他们绕开了大车以后,立刻勒马驻足,冲着张国淦高声喊道:“就在这里了!把大车横过来当做胸墙!” 杨振一边喊着话,一边从马上抬腿跳下,把马交给麻克清,然后亲自冲上前去,用力推动一辆沉重的马车,将它横过来,把道路堵上。 大大小小一共六辆大马车,在杨振、张国淦火枪队右翼,以及听见了杨振的呼喊,回头前来帮忙的张臣、邓恩等人努力之下,终于赶在了鞑子骑兵冲上来之前,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恰好此处的道路两边地形复杂,一边是宽阔的辽河河面,而另一边却是一片坑坑洼洼长满了水草的沼泽地带,鞑子追兵就是想绕开这些障碍,也需要费些功夫。 杨振、张臣、张国淦三个,肩并肩地蹲在地上趴在大车的这边,人人端着手中的火枪,等着满鞑子骑兵继续往前冲。 火枪队左翼士卒们此时也重新装填了弹药,与火枪队右翼的士卒一起,再次依托马车搭建的工事,构建了一道临时拦阻的防线。 可是这一回,满鞑子的骑兵也已经学精了,隔着这些大车横亘组成的工事,相距百余步,勒马驻足,并不上前,并且再一次张弓搭箭,朝着这边抛射箭雨。 “哚!哚!哚!哚……” 鞑子的箭雨抛射过来,一支支一杆杆不断地钉在了马车上以及马车上面的木箱子上,声音极其有力,听来令人心慌。 杨振脑筋急速地运转着,想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办,相互隔着一百多步的距离,自己的这些火枪,仍然不占优势,而且打一枪少一枪,跟鞑子拼消耗是肯定不行的。 想到这些,杨振冲着邓恩说道:“你先带人走吧!尽快赶上队伍,告诉仇震海,一定快快指挥人马,务必加紧登船! “告诉他,我们要是到了,船就必须离岸!因为我们一旦到了,鞑子转眼就到,没上船的那些人,可就管不了了!” 杨振原本打着拦阻追兵,拖延时间的主意,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尽量给田庄台撤离的这些人马,创造出多一些的登船时间。 这些人,不管是青壮,还是老弱,不管是妇女,还是孩子,将来到了松山城,那就都是财富,能多带一个就应该多带一个。 邓恩闻令,二话不说,扭头就走,片刻之间,呼啸着打马离开,而满鞑子的箭雨也跟着他们离去的脚步迅速到来。 箭雨过后,杨振探头观察情况,却恰好看见鞑子分出了一半人马,下了道路,往西边的野地里奔去。 “糟了!糟了!鞑子怕是要绕开这片沼泽,绕开我们的工事,直接到我们身后进行拦截!” 杨振看见满鞑子骑兵的举动,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张臣迅速站起往西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蹲了下来,说道: “那片水泡子沼泽可不大,满鞑子人马没准一会儿就能绕开去,绕到我们身后!我们不能在这里一直耗着了!耗下去,凶多吉少!” 张臣虽然已经这么说了,但是却并没有替杨振做出决断。 在以前刚刚跟着杨振北上松山城的路上,许多时候张臣都会质疑杨振的判断和命令,不过到了现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杨振的威望已经完全立了起来,就连张臣也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儿越殂代疱,替杨振下令了。 “大人!怎么办?!您倒是拿个主意啊?!咱们能把满鞑子的追兵拖到现在这地步,已经够仗义了!仇氏这些人跟咱们非亲非故的,咱们犯得着为了仇震海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大侄女小舅子,搞得这么危险吗?!” 紧跟在杨振另一边的张国淦,也适时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想撤退,但是又不敢明说。 “这样吧!张臣!叫左翼的弟兄们一人瞄准一个鞑子,一会儿听见我的号令以后,一起开火!张国淦,把你们右翼的火把点着,拿出最后一批飞将军备好了! “火枪队左翼开了枪就撤,满鞑子见状,必然来追!到时候,等到满鞑子冲到近处,你们右翼把飞将军点了全部投掷出去!然后,我与你们右翼一起撤退!” 既然满鞑子分兵,想要绕开路上的障碍,那杨振他们就是留在这里挡住这一股,意义也不大了,所以杨振想来想去,干脆下了再干最后一锤子买卖就撤的命令。 张臣、张国淦听见杨振的命令,知道最后一刻就要到来了,当下迅速往左右传达了命令,齐齐认真做着准备。 张臣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就趴在马车上的一个木箱子边缘,把长长的鲁密铳火枪搭在上面,仔细瞄准着百步左右逡巡着等待时机的鞑子骑兵。 杨振见状,迅速与火枪队左翼的其他士卒一样站立起来,依托着马车上的箱笼麻袋,瞄准着对面的敌人。 杨振瞄准了一个顶在最前面正张弓搭箭准备抛射箭支的满鞑子坐下战马,然后低沉地喊了一声“开火”,率先扣动了扳机。 紧跟着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对面那个张弓搭箭的鞑子惨叫一声捂着脸仰面往后倒下。 接下来,那些站起来瞄准射击的火枪队左翼士卒们,砰砰砰砰地连续开枪,连马带人足有十几颗弹丸打中了目标,将对面的鞑子打得一片大乱。 趁着这个当口,张臣领着左翼刚刚开了枪的士卒,迅速后撤,在几十步外等着的马匹附近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对面乱了一团的满鞑子正白旗骑兵见状,以为这伙鸟枪手们已经全撤了,立刻再次蜂拥着冲了过来。 鞑子距离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张国淦下令点火,约莫冲到了三十步左右的时候,张国淦大叫一声“炸死这些臊鞑子”,率先投了出去。 投掷的角度堪称完美,又是在鞑子人群中将落地又未落地的时候轰然炸开,发挥出了一颗手榴弹最大的威力。 张国淦一投出去,火枪队右翼士卒们手里呼呼冒烟的手榴弹瞬间全都飞了出去,同样是在鞑子战马群里一起炸开。 只一瞬间,二十颗爆炸的手榴弹,将这一次冲击而来的一百多鞑子骑兵,几乎是一扫而空,几乎没有人还能骑在马上张弓搭箭抛射箭雨了。 仅剩下的几匹位于边缘完好无损的战马,也在剧烈的爆炸之中惊了,驮着背上的骑士,冲进了河堤路下面的沼泽里,随即挣扎着陷入其中。 杨振趁着手榴弹爆炸制造的混乱,喊了一声,领着众人离开大车堆积的工事,奔向不远处各自的战马,然后猛打着马匹往南奔去。 第二四零章 遇见 没有了近在咫尺的鞑子骑兵,他们南下的路就从容多了,约莫往南走了两三里,就看见了之前那支大队人马的尾巴。 张臣、邓恩他们在大声呼喊着,督促着这些落在后面的老弱妇孺往前快速行进。 这些人撂下了家当,撂下了马车,一路用双脚跑了十来里路,早已是气力衰竭,走不动了,任凭张臣、邓恩他们如何吼叫,也依然快不起来。 此地距离这条路的尽头,即铁锚湾与辽河主航道的河口码头,已经不远了。 杨振站在马镫上,手搭凉棚往南眺望,已经看见新生朝阳映射下的辽河水面上,停留着一大片黑压压的战船。 数不清的桅杆林立着,有的已经顺利张起了风帆,从田庄台出发的人群,最前面的队伍已经抵达了码头之上,正在蜂拥着登船。 但是杨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这条路的两侧一面是辽河主航道,一面是沼泽湿地遍布的旷野,还有一支脱离了主路的鞑子骑兵,不知道此时迂回到了哪里。 所以,杨振没有赶超前面的队伍,依然坠在队伍的最后面,随时防备着那支百余人的鞑子骑兵,从主路西侧的哪条小路上突然追上来。 而他前面的老弱妇孺们,似乎也以为鞑子追兵已经被赶跑或者被消灭,速度居然也渐渐慢了下来。 毕竟他们身后传来的火枪、火炮和剧烈的爆炸声几乎没有怎么中断过,而且显而易见,活着回来的肯定是胜利者。 此时,仇家大小姐背着自己那个六七岁的小妹妹,走得越来越慢,逐渐落在了队尾,落在了最后边。 她就是这么想的,当她在马车上看见杨振领着部下折返回去拦截追兵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没来由地相信,杨振一定能把前来追击的人马消灭。 她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来,总之她就是没来由地相信这一点。 早上在田庄台仇家大院里的匆匆一见,时间虽然短暂,但却让她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将军充满了信心。 到现在为止,她也仍然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叔父以及娘亲和婶婶,究竟准备把自己这一家子带到哪里去。 她相信,她的娘亲以及叔叔婶婶那些人肯定已经知道要去哪里了,只是怕她担心,没有告诉她而已。 而她也没有主动去问,她怕自己心中刚刚生出来的那点期望,被自己问来问去问破灭了。 因为她隐隐然觉得,她们这一趟刚刚开始的旅程,绝不是一次类似从海州到田庄台的移防,她们的目的地很可能是在大海的另一边。 早上仇家大院里的匆匆一面,杨振虽然穿着满鞑子的衣甲,但是他的发式,他的言谈举止,却让仇家大小姐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不能相忘。 那个发式,她曾经无比熟悉,因为在她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她父亲的部将,以及她身边所有的父辈叔叔们,家里的家丁仆人们,凡是男子,都是那样的发式。 她心里很清楚,那是故国大明的衣冠发式。 这几年来,她跟着父亲从长山岛一路辗转奔波,到了海州,父亲死后,她又想尽了办法,辗转来到了田庄台。 虽然已经开始渐渐地遗忘了年幼时在威海卫、在长山岛的生活见闻,但是这天早上,见到杨振的那一刻,那些尘封已久的温暖回忆,一下子就又清晰起来了。 她甚至期盼着能够跟着家人,能够跟着那个让她莫名心动的将军,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些一直纠缠着她不放,让她厌恶的那些满鞑子二鞑子们。 仇家大小姐背着她的小妹妹,一边走路走得脚疼,走得筋疲力尽,一边又满怀幻想,无限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走上一阵子,她就会回头看看,看看那个给了她这些憧憬的年轻将军,是不是平安归来了。 仇碧涵一边迈着越来越沉重的步子前行,一边在心里暗暗祈祷着,祈祷那个年轻的将军平安归来。 而她的妹妹,却因为早上起得太早了,小姑娘此时又累又困,已趴在她的肩膀上酣然入睡了,流出的口水打湿了姐姐的肩膀。 仇碧涵扭头看看妹妹,同时又往远处看了看,看见身后的道路上一远一近有两队人马正疾驰而来。 那队已经接近了自己的二十余骑,想来就是那个年轻的将军了吧! 仇碧涵想起一会儿又要看见杨振,脸上竟然莫名地红了,心里正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对他说声谢谢,却突然响想起了什么,赶紧再回头去看,当即花容失色。 那队二十余骑的人马后面,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的百余骑人马,也是白色衣甲,却肯定不是杨振的部下,因为杨振的部下方才已经过去了几十骑了,哪里会有这么多?! 仇家大小姐再细看下,看见已经冲上前来的为首一人,正是自己方才心里念叨的杨振,当即转过身来,站在路边,冲着杨振大声喊道: “将军!杨将军!你们身后,有人追上来了!一队骑兵!” 杨振骑在马上,一边往前奔驰,一边想着心事,光是看着前方的大队,倒是没留意路边落单的行人。 此时听见一个女子惊叫,就在隆隆的马蹄声中却也听得真切,而且他听见声音似曾相识,连忙勒马,慢了下来。 杨振停下时已经离着仇碧涵不远,一眼看见是她,心头先是大喜,继而吃了一惊,对着叫道: “怎么会是你们?!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仇震海的人呢,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对了,你方才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紧跟在杨振身后的二十来骑,没料到杨振会在关键时刻突然勒马减速,纷纷从他们的身边一冲而过,方才堪堪减速,慢了下来。 “杨将军!你快看,你们后边是不是有满鞑追来!?” 仇碧涵也顾不上说别的了,见杨振先是关心起自己,心头也是喜悦,但是显然她也知道此时最关键的是什么,听见杨振问话,也不说别的,先提醒他这个。 杨振这一回算是听清了她说的话,连忙在马上回头,却看见几百步外正有一队鞑子骑兵紧追而来。 由于隔着一段距离,而且杨振他们自己也骑着战马,马蹄隆隆,竟然没有注意身后又有鞑子骑兵追来。 “大人!那一支迂回追击的满鞑子,又上了主路了!咱们赶快撤了吧!” 不等杨振说话,已经抢在了前头的张国淦立马大声叫喊着,而趴在仇家大小姐背上睡着的小姑娘突然惊醒,娃娃大哭起来。 杨振也知道此时已经情势危急,前面还有人群没有上船,在此耽误了一刻,可能就被咬住了。 “把你妹妹先给我!”杨振冲仇碧涵喊了一句话,直接他打马上前,顺手从仇碧涵的北上一把捞起那个小姑娘。 仇碧涵听见这话,知道杨振什么意思,但是他抱走了妹妹,没有管她,却让她心中一时无比失落。 然而就在这时,却又听见杨振冲前面不远处的一人喊道:“张国淦!接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仇碧涵正疑惑间,就见杨振又顺手把自己的妹妹抛了出去,那个相貌丑陋的疤面男子,闻言伸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妹妹,抱在怀中。 自己出于莫名其妙的信任,把妹妹撒手交给了这个杨振,却没想到他转手就抛给了别人,仇碧涵心里一阵气恼,正要说话,却又听见杨振冲她喊道: “快!快!上来!” 杨振一边喊着,一边冲着仇碧涵伸出了手,同时让出了一只马镫。 仇家大小姐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见着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情况危急之下,她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当下一只脚踩上马镫,伸出了纤纤玉手,递给杨振。 杨振夹住了马腹用力往上一拉,而仇碧涵这个大脚姑娘自己也借势用力往上一跳,正正好被杨振拉到了马上。 只不过不是杨振的身前,而是杨振的身后,即马鞍子后面的马后腰上。 杨振随即大喊了一声“坐稳了”,然后猛加一下马腹,马匹吃力迅速朝前面蹿了出去。 仇碧涵没有马鞍,要想坐稳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紧紧抱住杨振的腰部。 原本她还有点矜持,可是胯下战马前冲的一瞬间,她不由自主地就双手环抱了杨振的虎背蜂腰。 仇碧涵已经是过了十八,望十九了,男女之事岂能一点不知,两个人这个样子,让她心里面既有一丝丝甜蜜,更有许多的羞赧涌上来,一张精致的俏脸,瞬间白里透红,不敢睁眼。 第二四一章 尽头 杨振带着仇家大小姐打马前行,后面没多远处,就是满鞑子的追兵,当下也没工夫多想别的,只顾策马奔行。 往前跑了一里多地,就看见前方已经到了这段河堤路的尽头,左前方是三岔河开阔的水面,右侧不远处却是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泊,也就说仇震海所说的铁锚湾了。 在马上远望过去,铁锚湾里水面广大,沿岸到处都是倾覆朽烂的战船,一艘挨着一艘,一片连着一片。 有的堆积在岸边的草丛里,有的直接拦在了浅滩上。 整个铁锚湾,看起来像个船舶停靠的港湾,又像个修造船舶的船厂,更是像极了一场海战的旧战场,一个埋葬了数不清船只的战船墓地一般。 杨振的身后带着仇家大小姐,渐渐落在了自家最后一批人马的最后面。 等他们一路急行到了近前,就见道路的尽头,已经有人用了许多艘巨大的残船,做成了路障。 道路本就不宽,这一段的两边上,还都是腐朽的木船,只是中间留了三尺宽的缝隙,并在尽头处开了一个缺口。 来到这一堆腐朽的木船堆积夹峙形成的通道里,杨振马不停蹄地跟着张国淦他们一行人冲了过去。 他们冲进去以后,自有张臣领着火枪队左翼的人马,指挥着一众人等,又用几艘事先备好的残船,把狭窄的通道堵死,算是关上了铁锚湾码头的大门。 满鞑子追兵若是人多势众,一口作气翻过小山一样堆积的烂木头,冲到里面的码头上,那么张臣他们这么做自是没有多大用处,恐怕依然是抵挡不住的。 不过,满鞑子的人马到了此时也只剩下百余骑,他们追到了道路的尽头,却只能在外面大呼小叫着勒马驻足。 这条河堤路的尽头,一边儿是三岔河水面宽阔的主航道,另一边儿,是烟波浩渺的战船墓地铁锚湾,前面更是有成堆的腐烂战船堵住了道路。 废旧腐烂的战船做成了路障,这些路障的后面则是人头攒动影影绰绰的那支配备了犀利火器而且胆大包天的明军。 他们这些满鞑子正白旗的披甲兵,就是再怎么勇猛善战,面对此情此景,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杨振骑着最后一批战马冲进了铁锚湾的码头上,早有张臣上前接住了,叫手下人马在头前带路,同时维持着秩序,越过了最后一批鱼贯登船的人群,沿着码头,往大批船只停靠处行进。 而他们的身后,更是有人直接在早已堆放好的干草上干木头上浇了桐油,扔了火把,把阻隔鞑子的那一片残破的废船,一下子点着了。 河边风大,铁锚湾与三岔河的连接处,更是风口,就这样火借风势,熊熊燃烧,直烧得鞑子追兵不住后退。 也是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杨振才感觉到了身后仇家大小姐胸前的分量。 进了铁锚湾的码头区域,杨振放缓了马速,与此同时仇碧涵也放开了一直环抱在杨振腰间的双臂,只用手扶着马鞍后桥。 只是两个人终究共乘一匹马,又能离得多远呢,马蹄哒哒声中,没有马鞍马镫的仇家大小姐上下颠簸,胸前亭亭玉立的两个东西,像是两只弹跳力极强又喜欢蹦蹦跶跶的小兔子一样,不断地往前冲撞摩擦着杨振的后背。 原来一直专心策马前行的杨振,此时感受到了贴在身后的仇碧涵,意识到了冲撞着自己后背的物体是什么之后,心神一阵激荡。 看来,仇家大小姐不光有可爱的眼睛,美丽的脸庞,颀长的身形,一身的芳香,她还有一对隐藏不住、束缚不了,令人口干舌燥、心神激荡的白玉山丘啊! 杨振就这样想象着,也体验着,与仇家大小姐共乘一马,在张国淦一路人马的开道引领之下,径直越过码头上尚未登船的最后一批人群,登上了由许多船连接而成的一个巨大的水上浮动平台。 杨振骑着马登上了这个水上平台,早在等候的仇震海立刻挥动着手中的一面黑色旗子,大叫着起锚开船。 码头上剩下不多的人群,也在这个最后时刻,大呼小叫地蜂拥着就近跳上一艘艘砍断了缆绳的大小海船。 此时朝阳乍现,清晨的阳光,越过三岔河东岸广袤的旷野山峦,照射在这一片浮动的船舶上面。 杨振抵达,仇震海传令整个船队扬帆起船之后,很快就领着麾下的几个守备千总,前来见杨振。 “总兵大人!这次多亏了总兵大人殿后,护卫我等家眷安全!要不然,这一下子,我们撤离田庄台,可就要半途而废,甚至是前功尽弃了! “正是有了大人亲率麾下,拦截阻击追兵,卑职与卑职麾下部伍,才能与各自家眷亲人再次团聚啊!” 仇震海看见杨振起骑马登上这一座由许多小船和大船甲板联结而成的船台,知道此刻一切尘埃落定,而且是最好的结果,当下快步上前,牵住了杨振的战马,手拉缰绳,仰头对杨振说着感激的话。 仇震海部下其他几个人,仇广义、郭增福,还有当初与逃走的那个刘国臣一起驻守铁锚湾的一个千总仇大光,也一起上前来拜见杨振,并与张臣见面。 同样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众人也才赫然发现,杨振身后还坐着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仇震泰的长女,仇震海的大侄女,仇家人的大小姐仇碧涵。 “大侄女?!原来你在这里呢!还不快快回到你母亲身边去!你母亲和婶婶到处找不见你,她们都要急坏了!” 仇震海一看见杨振背后的仇碧涵,立刻对她嚷嚷着,叫她赶紧去登了仇家的座船,去找她的母亲、婶娘和弟弟们会合。 一路上仇家人分乘了好几辆马拉大车,混乱之中,大家纷纷丢弃了马车,往前跑,谁也顾不得谁了。 仇碧涵领着自己家的小妹妹自然走不快,等到自己的小妹妹实在走不动了,她还得背着她,因此就渐渐落在了后面,脱离了大队。 仇震海他们围着杨振说话的时候,张国淦已经早一步把那个叫潼潼的小姑娘,转送回到了仇家女眷那边的船上,此时回到众人站立船台上,看见眼前的情况,又听见仇震海的话,立刻笑着说道: “仇备御啊!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我们总兵大人了!你这个大侄女,还有方才那个潼潼小姐,可都是我们总兵大人,从满鞑子的追击下救回来的呐!” 仇震海听见杨振的亲信麾下旧将张国淦这么说,当下看了看杨振,又看了看自己家的大侄女,立刻惊讶地说道: “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母亲和婶婶派了许多人去找,却到处也找不到你们两个!既是如此——还不赶紧下来,谢过了杨总兵的救命之恩!” 听到这里,杨振先行翻身下了马,冲着一惊一乍的仇震海笑着挥了挥手,对他说道:“不必了!不必如此!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而且仇家妹妹兰心蕙质,杨某碰巧能有这样的机缘,也是杨某的荣幸!” 杨振一边笑着说了这么一番话,一边赶紧伸了手将仇碧涵扶下马来。 仇碧涵原本挺利索的一个大姑娘,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杨振托着手臂,从马上搀扶下来,登时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手脚无处安放,低着头,红着脸,不发一言。 众人先是听见杨振那么说,接着又见杨振毫不避嫌地扶了仇家大小姐下马,而仇家大小姐也不拒绝,一切竟是那么自然。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但却又在一刹那间,似乎想到了什么,方才杨振话里说的可是仇家妹妹,而不是仇家侄女,当下相互看了看,都是若有所思地笑了。 第二四二章 归我 “你看看你这孩子,还不赶紧谢过了杨总兵的援手救命之恩!?” 杨振和自家大侄女这一会儿的表现,仇震海也都看在了眼里,身边其他人意味深长的神态,自然也没有被他落下。 仇家大小姐已经年方二九,眼瞅着就十九岁了,如今没有良配,没有合适的婆家,一直也是仇震海一家人的心事。 若是没有许官堡里的被擒,若是没有那之后的这一系列事情,仇震海为了保全田庄台仇氏家族几十口子人,也许不久的将来会狠狠心,劝说嫂子把她嫁给满鞑子权贵之家了。 当然了,此时此刻,自家的大侄女已经不存在被迫嫁给一些不想嫁的满鞑子高官或者汉奸二鞑子显贵的烦恼了,可是女大当嫁的问题,却依然存在着。 眼下看见自己侄女这个模样,再看看杨振,仇震海的心里仿佛也想到了什么,只是他此时的心里还在打着鼓,他不知道杨振到底有没有家室。 杨振出身辽东都司广宁后屯卫将门世家,如今三十上下的年纪,就当上了总兵,看样子不可能没有家室,可若是有了家室,能不能容得下自己的这个大侄女呢。 仇震海浮想联翩,正想着,就听见自己的大侄女说话了。 “小女子——多谢杨总兵援手救命大恩!” 只见仇碧涵在众人的注视下,略往后退一步,跟杨振拉开了一点距离,然后低头冲着杨振,敛衽作礼。 仇震海催促着仇碧涵当面向杨振致谢的话,已经说了两遍了,这让脸红心跳甚至有点浑身发热的仇碧涵实在回避不了,躲不过去。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仇碧涵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藏着,就在方才一路上,自己胸前触碰摩擦杨振后背传来的那种令浑身酥麻的感觉,让她一想起来,就羞赧得抬不起头来,此时根本不敢去看杨振。 仇家大小姐冲着杨振敛衽礼毕,冲着仇震海以及周边的叔叔辈们,一一行礼,然后低着头,红着脸,赶紧离开了这里。 这时,也早有闻讯赶来的仇家女性亲眷过来接住,引着仇家大小姐登上了平台不远处的一艘大船。 也是直到此时,杨振看见了仇家女性亲眷身着的旗装,才恍然反应过来,仇家大小姐竟然穿着汉装,而方才行的礼节,也是汉人的礼节。 这个发现,让杨振的心里一时欢喜非常,一直目送仇家大小姐离去,直到消失在远处的那艘大船上面。 杨振这样的表现,自然落在了此时船台上所有人的眼睛里面。 包括对杨振非常熟悉的张臣、张国淦,也都愣住了,他们也是头一回发现,自家这个总兵大人竟然还是一个痴情汉! 张国淦见杨振那模样,原想打趣几句,开开玩笑,但是再想一想,只是咧着嘴,冲着张臣笑了笑,然后摇着头转身去张罗火枪队的士卒乘船去了。 仇震海他们忙碌了一个夜晚,成果还是很显著的,此时宽阔如海的三岔河下游河面上,黑压压的一片战船。 一艘接着一艘,一队接着一队,大船拖着小船,新船拖着旧船,杨振站在由许多船只和甲板联结而成的浮台上,往南眺望,只见桅杆如林,风帆如云,几乎覆盖了整个河面。 仇震海是整个船队的老大,自然闲不下来,除了杨振上船的时候,与他见了一面,引荐了一批部下干将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奔波在这一支巨大的船队中间,指挥着前面带头领航的船队,拖着后面一大批联结在了一起只能顺水浮动前行的旧船,乘着上午三岔河口海水退潮的时机,快速驶入辽东湾。 上了船以后,杨振自是什么都不用费心去管了,船队的事情有仇震海掌管,火枪队的事情则有张臣他们处理。 而铁锚湾码头上燃烧的火,不仅阻断了鞑子正白旗的追兵,而且火借风势越烧越大,铁锚湾四周堆放的无数巨木和残船,以及刚刚泛出了绿意的芦苇荡丛林,也很快就笼罩在了一大片大火浓烟之中。 杨振站在船上,回头望着田庄台方向,望着铁锚湾的大火浓烟,心情极为舒畅,这一行的收获,至此,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对他来说,重要的还不是自己得到了什么,而是经此一行之后,自己的敌人失去了什么,满鞑子们失去了什么,彼消此长之下,效果必定更为惊人。 虽然历史已经证明,至少往后的三十年里满鞑子都没有建成一支像样的海战水师,但是杨振终究还是担心,自己的到来以及自己对水师的使用、对满鞑子占领区沿海的袭击,会改变这个局面。 所以,只要满鞑子那边仍有短时间内打造出一批水师战船的可能,杨振都要想尽办法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 正是因为如此,这一回,收降了仇震海这支人马,比杀掉许尔显、彰库善,甚至是杀掉了满鞑子的又一个固山贝子,都更让他心底高兴。 同样因为如此,这一回,他们一股脑儿把田庄台的水手营子搬空,把铁锚湾能拖走的战船全拖走,把不能拖走的船只和预备造船库存的那些巨木一把火全烧掉,更比破了熊岳城,比进了盖州城,更让他心里感到满意。 虽然仇氏兄弟手下剩的这些人马班底不多了,而且留在鞑子那边未必会受到重用,甚至有可能会因为心怀故国荒废水师的罪名被杀掉,但是杨振还是不愿意冒险。 因为他知道鞑子伪帝黄台吉有多么精明,并且多么善于笼络人心,一旦鞑子伪帝从自己这里受了刺激,或者受到了什么启发,一心要打造水师的话,那么很有可能,田庄台的这批人马又会被重用。 到时候可就不是此长彼消,而是此消彼长了,一旦如此,今后自己就怕要寸步难行了。 杨振站在船上,看着燃起大火,冒起浓烟的铁锚湾,心情极度舒畅,心说,这下子好了,满鞑子在辽河口的这点水师底子,全归我了! 且说这一日上午,仇震海领着从田庄台铁锚湾撤离出来的庞大船队,在宽阔浩荡的三岔河里顺流而下,到了巳时左右,这支庞大的船队或者说船团,终于顺水飘到了三岔河出海口的附近。 三岔河的出海口,也即几百年后大辽河的出海口,地形十分复杂,大辽河几百年裹挟泥沙流淌沉积,在出海口一带形成了许多沙洲、岛屿。 几百年后,这里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化,许多沙洲岛屿连成了片,慢慢变成了陆地。 但是杨振他们站在船上慢慢行经此地的时候,这里依然是一片遍地沙洲滩涂,岛屿星罗棋布的原始面貌。 不过,若是满鞑子如同很多很多年以后所做的那样,现在就在大辽河口的两岸修建几处炮台的话,那么仇震海和杨振他们就算是坐在船上,恐怕也出不了河口。 即使能够侥幸出了河口,进入海上,那也必然会损失惨重,不得不丢掉大量的人马战船。 因为大辽河口的两岸,半岛夹峙,河水受到海水浪潮的冲击,流速缓慢,只要两岸有炮台,河面上的船只,那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几百年后,大辽河口会有许多炮台,那是因为这里开埠通商,重新又成为了天下商旅南来北往的要道。 庆幸的是,此时此刻,杨振他们的庞大船团在水面上起起伏伏,顺水漂浮而过的时候,大辽河口的两岸还是一片荒滩旷野,除了风吹芦苇的声响,海浪拍击的声响,什么都没有。 当然了,杨振不会知道,他们的船团刚刚离开大辽河口,进入河口外海的时候,满鞑子和硕豫亲王多铎,已经带着三百骑镶白旗的巴牙喇赶过来了。 只是多铎来晚了,只来得及看见一片巨大的船团,顺水离开了辽河口,迎着风进入了浩渺的海面之上,气得他咬牙切齿、暴跳如雷,但却又无可奈何,毫无办法。 第二四三章 蛤蜊 就在杨振抵达田庄台那天晚上的后半夜里,满鞑子的和硕豫亲王多铎率领数千骑兵,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盖州城。 可是此时的盖州城,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军情急报里所说的那支攻城队伍,已经消失不见,无影无踪了。 城里的大街小巷、民宅官署,都成了冒着烟气呛人口鼻的废墟,而废墟里面随处可见许多烧焦的和没烧焦的尸体。 凡是女子的尸体,一律光着下身,而没有光着下身的尸体上则全都没有了脑袋。 饶是一贯残暴,没有人性,从不拿人命当回事儿的满鞑子豫亲王多铎,看见了这个场面也是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整个人几度几欲疯狂。 这样的场面,他之前当然见得多了,而且经他手制造的尸山血海就有许多回,但是他以前所见的,都是明军的尸首,明国的城池,死的都是明国人。 比如去岁他与其兄长多尔衮,率领两白旗满鞑子骑兵入寇明国,他们在长城以内纵横奔驰,如入无人之境,接连攻陷许多城池。 期间杀人放火,抢掠资财,俘获人口,无所不用其极,然而那时候,他只觉得快意,而不觉得如何残忍。 但是现在,他却暴跳如雷,愤怒极了。 因为这个盖州城里的甲喇、牛录,不论是镶白旗老女真出身的旗丁,还是从北方捕捉来的生女真披甲,可都是他满洲镶白旗的人丁实力,甚至包括那些从明国的关里捕捉来的阿哈尼堪,那也都是他镶白旗的财产啊! 盖州城里的这个场面,让鞑子豫亲王多铎感觉到自己被深深地冒犯了,甚至是侮辱了,他下决心要找到这支打破盖州城的力量,然后将他们碎尸万段! 到了清晨时分,满鞑子豫亲王多铎召集南下盖州城的所有鞑子人马将领聚议,期间提到固山贝子博洛的时候,从牛庄驿早一步出发并且早一步到达盖州的天助兵将领金玉奎,提供了一条线索。 金玉奎将他在前往盖州来的路上巧遇宗室黄带子固山贝子博洛的情况,立刻向自己的上官吴进功做了报告。 陪同多铎一起前来盖州的吴进功,立刻就又向豫亲王多铎做了报告。 然而此时,那个被抛尸在盖州南城门上的固山贝子博洛的无头尸体,也已经被人找到了。 南城门上的那具尸体,失去了头颅,失去了外衣,失去了腰牌等信物,究竟是不是博洛本人,还没法百分百地确定。 但是,凭着自己对博洛的熟悉程度,多铎到现场看过了那具无头尸体以后,他的心里已经基本确定了。 所以,多铎一听说,居然有一队数十人的镶白旗马甲,在仇震海的引领下,护送着博洛去田庄台,当即就判定,这是海盗或者明军乔装打扮而成的,而且就是骗开了盖州城南门的那一支队伍。 多铎当场分派从海州镶白旗衙门赶来的昂邦章京伊尔登,替自己坐镇盖州城主持清剿及善后事务。 并分派镶白旗梅勒章京珠玛喇率领临时征召的两白旗旗兵和天助兵吴进功部,从盖州出发南下,搜索清剿上岸的海盗或者明军。 而豫亲王多铎自己,则亲率三百镶白旗巴牙喇,还有天助兵金玉奎部骑兵,一路往回急赶,想要追上目的地不明的那一支假旗兵,然后把他们消灭。 当然了,此时仓促赶到盖州城的鞑子豫亲王多铎,虽然有预感熊岳城也是凶多吉少,但是他毕竟还没有得到确实的消息,否则的话,估计得气吐血了。 就这样,多铎领着人着急忙慌地赶到了盖州,从金玉奎这里听说冒充博洛的一支人马很可能要往田庄台去,于是就又马不停蹄地带着金玉奎的那些人,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一路上累得半死,最后到了地方,却只差那么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伙身份不明的敌人,拐走了田庄台的水师,烧毁了铁锚湾的船厂,然后乘船出海了。 满鞑子豫亲王多铎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狼狈不堪徒劳无功的仗。 当他站在三岔河口东面的海岸上,看着敌人远去的船队,看着对岸上游不远处铁锚湾的大火浓烟,除了暴跳如雷,几乎气炸了肺之外,就只剩下拿着马鞭,劈头盖脸地猛抽天助兵将领金玉奎和他的部下们了。 且说杨振一行人,跟着仇震海的庞大船队出了三岔河口以后,按照当日与袁进等人的约定,调转了方向,打起了风帆,顺风朝着西北方向上的蛤蜊岗沙洲前进。 蛤蜊岗沙洲的位置,距离三岔河的河口并不远,沿着弯弯曲曲的海岸线一路往西,不过是二三十里的距离而已。 到了当日中午时分,海岸线附近的潮水退到了最低的水位,仇震海领着庞大的船队,终于在一片退潮后显得漫无边际的巨大沙洲附近抛锚驻泊了下来。 这一片巨大的沙洲,几百年后也依然存在,只是那个时候,因为大辽河、双台子河等河流携带的泥沙沉积,它的一侧已经与海岸几乎相接了。 可是在杨振乘船抵达的时候,这片沙洲仍然处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面。 虽然往北眺望,也能够看见遥远的陆地海岸,但是沙洲的主体蛤蜊岗,距离海岸仍旧十分遥远。 此地被之前来往的渔民称作蛤蜊岗,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它盛产蛤蜊,或者说蛤蜊岗周边的沙洲滩涂上盛产上好的蛤蜊。 到了地方,整个船队驻锚停泊,杨振听说这里就是蛤蜊岗,自然不能只是在船上干等着,谁知道袁进、俞亮泰他们两支船队什么时候才能到这里呢。 当下杨振招呼了仇震海、张臣、邓恩,以及麻克清等人,换乘了一艘小船,脱离那片船团,找了一处地方,登上了蛤蜊岗。 蛤蜊岗面积不小,尤其在退潮的时候,周边的黄色泥沙露出,上面布满一片片的蛤蜊。 岗上有干燥而且坚固的陆地,陆地上有丛生的杂草,岗上最高处距离海平面,怎么也得有个大概三五丈高了,上面生长着一丛丛密集的灌木。 杨振一行人在蛤蜊岗上转悠了好一阵子,最后登上了最高处的石头岗上,向着四处瞭望。 “此处倒是一个不错的所在,可以停船登岸,可以住宿扎营,而且下面的滩涂上都是蛤蜊,也不愁没有吃的!” 杨振到了这处地方,踩着脚下坚实的地面,登上一块突兀的巨石,指着下面的沙滩,对随行的众人说道: “就是在此驻扎一队人马几艘海船,即便没有粮食,也可以坚持它几个月的!——唯一可惜的是啊,这个岗上没有发现干净的水源,可以饮用的淡水水源!” “也没有柴薪!大人想要在此地驻扎一支人马几艘航船的话,一不能没有水源,二不能没有柴薪!” 仇震海听了杨振的话,明白他的意思,当即补充了一句,指出了这个蛤蜊岗沙洲的另一个缺陷,同时继续说道: “这岛上长的都是杂草,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些不成材的低矮树丛,而且能长树丛的地方也不多!大人临时扎营休整,倒是完全可以,可若是将来想要在此驻兵,那可就难了!” 说到这里,仇震海回身望向北方的海岸,指着遥远海岸附近一个又一个黑色的点,进一步说道: “这一带的海岸,卑职勘察多年!哪里有岛,那里有洲,哪里有类似蛤蜊岗这样的地方,卑职的心里都有数!这片海面富饶当然富饶,可是论地势,却不比复州湾那一带! “那一带大岛小岛之上,皆有森林可以伐木,皆有山岩可以容身,伐木可做船,容身能持久!这一带却不然,否则卑职岂不早做了打算?! “大人若想利用此地,除非提前预有准备,否则的话,想把这里作为屯兵进军的跳板,继续袭扰辽南海岸,卑职以为甚是困难!” 仇震海说完了这番话以后,张臣、邓恩都是出言附和,这个蛤蜊岗上除了杂草灌木,基本上就是光秃秃的,根本无法隐藏行踪。 而且蛤蜊岗上面积虽大,大部分地方都是滩涂沼泽,尤其是大潮的时候,现在露出海面的大部分地方都会被潮水淹没。 若是遇上刮大风的季节,海上巨浪滔天,扎营在蛤蜊岗上那可就太危险了,连个避风的港湾都没有,大小船只还不一起被风刮走随波漂流?! 听了众人的话,杨振暂时熄灭了占据此地的念头,眼下自己的力量还太过弱小,也确实不宜再行分散,当下打个哈哈算是认可了众人的说法。 他们登上蛤蜊岗的时候,时辰不到未时,算是一天中比较热的时刻,杨振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海澡了,此时遇上这样阳光灿烂风景绝佳的海上沙洲,哪能错过机会。 于是勘查过后,脱衣服下水,在炙热的阳光下,清洁的沙滩上,透明的海水里,美美地洗了个大澡,洗去了浑身的臭汗,洗去了一身的泥垢,也洗去了一身的疲惫。 直到夕阳西下,潮水要涨,杨振才在众人的劝说下,带着捡来的一船肥美蛤蜊,回到了驻锚停泊在附近的船队上面。 第二四四章 羡慕 第二天,杨振、仇震海他们带领的庞大船团,又在蛤蜊岗海域,驻泊飘荡了整整一个白天,他们要等待袁进、俞亮泰的船队从兔儿岛方向前来。 等待期间,安全无虞,正是最有闲暇的时刻,在杨振的鼓动下,张臣、张国淦和邓恩轮番带着自己的部下们,分乘小船前往蛤蜊岗的沙滩浅水处沐浴休整。 这些人,大都是辽东军户出身,自小从军征战,平生经历,平常所见,更多的反倒是铁马冰河、尸山血海的景观,从前很少在海边的沙滩上玩耍,像这样的阳光、沙滩、轻薄的海浪,更是何曾见过? 就是见过,又何曾有过如今这样的闲情逸致,何曾遇到过如今这样一个劲儿鼓动他们前去放松玩耍的上官?! 农历五月上旬的海水,仍然有一点点凉,可是稍经尝试,就再也阻挡不了他们放浪形骸热情的心了。 离开松山以来,这些人连番奔波作战的紧张、疲惫,甚至是牢骚、怨言,也在这一日的放松休整之中,一下子消散了许多。 直到傍晚时分,大海上夕阳西下,蛤蜊岗潮水又起,张臣他们这些人才划着小船尽兴而归。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仇震海突然兴高采烈地亲自过船来见杨振,一见面就高兴地对杨振说道: “大人!他们来了!袁参将他们的船队马上就要到了!卑职派的瞭望手,已经看见东南海上的船队了!他们挂有北斗七星黑令旗!那是隶属大明的水师才有会悬挂的旗子!” 北斗七星旗,是大明水师种类繁多的旗帜里面的一种,是明人北方之神玄天上帝的令旗之一。 三角,黑底,白色七星,首尾相连,斗头冲前,斗柄在后。 这个年代的海上,悬挂这种旗帜的船队只有一种,那就是大明的船队,官船,私船,甚至是海盗船,几乎都要挂这个旗帜保平安。 甚至到了几百年后,南方许多汉文化保留相对比较完整的地区,在划龙舟的时候都依然会打出这样的旗帜。 这样的旗帜,杨振碰巧知道其来历,而仇震海及其手下们更是熟悉无比,因为他们曾经就是悬挂过无数回这样的旗帜。 在船上大睡了一天的杨振,醒来就听见这样的消息,当下也很高兴,立即对仇震海等人说道: “如果我们船上有这样的旗子,现在也要挂起来!另外,快派了船只,叫他们先打着先遣营的旗帜,前去接应引领一番!” 仇震海的水师刚刚反正归降过来,旗帜衣装都没有来得及更换,二鞑子天助兵的旗帜自是早降下来了,可是上上下下的衣甲袍服,还是天助兵的那一套,甚至金钱鼠尾也还没有来得及全部割掉。 这个时候,一旦误会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仇震海听了杨振的命令,自是立刻回到自己的座船上去安排接应事宜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蛤蜊岗海域的外围,隐约传来了一片欢呼声,没过多久,张臣派了手下把总李守忠回来报信,说是已经接住了袁进、李禄、俞亮泰。 又过了一会儿,杨振从自己座船的舱室了出来,登上船头,就看见几艘小船,从庞大如同一座海上屯堡的船团中间,打着火把穿行而来。 “兄弟!哥哥幸不辱命!人马,物资,各种缴获的分成,全须全尾,一个不落,全给你带回来了!” 袁进一登上杨振的座船,见杨振来接,立刻哈哈大笑着,把自以为杨振最想听到的情况,一口气全部报告了上来。 杨振上前迎了,与袁进、李禄和俞亮泰一一行了抱见礼,也笑着对他们几个说道:“哥哥平安就好!诸位平安就好!” 海上风大,杨振接了几个上船,一行人来到船舱里,围着几盆子水煮的蛤蜊,一边喝着仇震海队伍里带的酒水,一边相互通报盖州一别之后的情况。 杨振先说了自己几个在龙王庙、田庄台和铁锚湾的经过,引得袁进、李禄和俞亮泰一阵阵惊叹不已,一方面感慨过程的惊险,一方面也感慨杨振等人如有神助的运气。 听到最后,袁进感慨着说道:“兄弟!不是哥哥奉承你,你真是一员勇将、智将,兼福将啊!想当初哥哥载你们离开宁远上松山,实数你的兵不过二百,马没有几匹,船更是一条也无! “可是再看看眼前,兄弟你身经数战,连战皆捷,且麾下人马集聚,想来已有数千,水师战船更是从无到有,仇老兄、俞老弟合在一起,大小战船不下四五百条,想想,这才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啊!” 袁进一边慨叹着杨振先遣营壮大势头之迅猛,一边感叹着众人跟随杨振出击敌后以来的好运气,只是话里提到仇震海、俞亮泰水师归附的时候,却又满是艳羡。 袁进他们撤离到兔儿岛以后,接着主持分配缴获的时机,分别找了胡长海和高成友商谈,话里话外都提到了请他两个考虑转归到自己觉华岛水师营下的建议。 只是胡长海、高成友两个都没有准话,只想早日分了岸上劫掠的财货,好尽快回到复州湾长兴岛那边,继续逍遥快活,根本不愿意离开他们已经经营了数年的海上巢穴。 为了让胡长海和高成友两个投到自己的麾下,袁进甚至还借鉴了杨振对待胡大宝的办法,答应胡长海、高成友两个只要点头归附他的名下,他可以请自己的上官督饷郎中袁枢,给胡长海、高成友请封官军水师的头衔,并支付一定的粮饷。 但是最后,终究还是因为胡长海、高成友要价太高,而袁进不敢答应,双方没有谈妥。 袁进自己才只是一个新晋的觉华岛水师营参将,他又怎么敢答应胡长海索要的长兴岛水师副将头衔?! 所以这件事情,最后谈不拢,也便不了了之了。 随后没过上一天,袁进、胡长海等人收到留在岸上的哨探报告,说是满鞑子那边已经有了大批兵马南下,并且重新占领了盖州城。 消息传来,云集兔儿岛上的各路人马惊慌失措,谁也不想在兔儿岛多耽搁下去,于是众人匆匆忙忙地分了缴获,赶紧各自率队离开。 胡长海、高成友领着各自手下的船队,自顾自往复州湾方向去了。 而袁进手下的十几条船只,则会合了俞亮泰手下的三十几条大小船只,满载吕品奇、李禄、金士俊、安庆后等大举撤退的人马和物资,一路乘风扬帆,朝着三岔河口外海的海域行来。 到得这一日的夜幕降临时分,终于来到了蛤蜊岗海面,与仇震海带出来的这一支庞大船团汇合到了一起。 胡长海、高成友不肯归附,原也在袁进自己的料想之中,只是他万没想到,杨振在许官堡里收降的这个仇震海,居然能从田庄台带出来这样一支规模巨大的船队。 他也仔细观察了,其中多有虽能漂浮但却朽坏不可用者,但是即便如此,到了蛤蜊岗以后,他所见到整个情形,还是令他无比的惊讶。 蛤蜊岗一带黑压压一片,大小船只,首尾相连,如同长蛇,如同巨龙,聚拢在一起,更是如同一座海上城市。 其中能用的大型战船虽然并不多见,但是剩下的那些不能做战船的,将来修修补补,也能用来做运兵船,运粮船啊。 先前在盖州城的时候,俞亮泰表态归附杨振,让杨振立刻就拥有了自己的海上船队,不过,俞亮泰这支船队并不大,大小船只不过三十几艘而已,还不足以让袁进羡慕。 可是仇震海搞来的这一切,却是大大出乎了袁进的意料之外,仇震海这是把满鞑子在辽东湾里的整个水师家底搬空了吗?! 这让袁进忍不住羡慕杨振好运气的同时,心里也好一阵子颇不是滋味,而且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起自己今后在杨振跟前的地位来了。 第二四五章 归来 若是杨振的先遣营下面没有水师船队,那么袁进这个觉华岛参将手底下的水师营,就是杨振能够依赖的唯一一支水师,地位自然不同。 然而现在,随着仇震海、俞亮泰的率队归附,杨振先遣营下面的船只数量,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算起来都要赶上觉华岛的水师营了?! 一直以来在杨振面前都自恃地位超然、地位特殊的袁进,这一次来到了蛤蜊岗海域,与杨振、仇震海等人会合以后,立刻就有了一种紧迫感。 而且,他虽然嘴巴上仍然是兄弟、哥哥的叫着,但是心里面已然意识到了双方地位的进一步变化。 这天晚上,杨振听取了袁进、李禄、俞亮泰的报告,了解了他们在兔儿岛上分配人马牲畜等各种缴获物资的情况,一帮人吃着蛤蜊喝着酒,直谈到半夜,最后才打发了三人各自回船休息。 兔儿岛上的“分赃”会议,因为面临着满鞑子大军快速南下的压力,没怎么进行针锋相对、锱铢必较的讨价还价,就十分仓促地结束了。 来自松山的官军,拿到了人丁和战马的大头,尤其是杨振的先遣营,拿到了俘虏的青壮人口中的大头。 除了杨振在熊岳城里先行收编的两哨人马六百多青壮以外,各路人马先后在许官堡里俘获的一部分普通屯丁堡卒,以及在盖州城里俘获的隶属满鞑子的那些鞑子女人,还有一批汉人包衣阿哈们,累计尚有一千八百余口。 而来自松山的官军,一共分到了其中的六成。 杨振的先遣营拿到了其中的四成,七百多口人,其中大部分是青壮丁口,少部分是老弱妇孺。 而剩下的两成里面,吕品奇分得了其中的一成,袁进分得了另外一成,各有一百八十余口。 而且按照杨振事先的交代,分给松山官军的人马俘虏,都是让吕品奇和袁进的队伍先行挑选补充,所以他们所挑选的,当然都是清一色的青壮丁口。 也正因为如此,在兔儿岛上分给松山官军不多的老弱妇孺,最后,全都归给了杨振的先遣营。 当时同在兔儿岛上参与分配的先遣营游击李禄,对此虽然心里暗自十分不爽,觉得先遣营功劳大,应当先行挑选,或者最起码把老弱妇孺均摊,但是因为杨振事前交代,非要搞什么仗义为先,他也不好说什么了。 不过呢,由于俞亮泰和胡大宝两个海盗头领的最后率队投效,如果再算上他们各自分得的一成,那么先遣营实际上在缴获分配的比例上,还是不吃亏的。 与此同时,在这次缴获分配当众,胡长海、高成友这些人,甚至包括留守兔儿岛的胡大宝,他们的想法也让袁进、吕品奇、李禄暗自高兴不已。 因为,他们这些人与来自松山官军的将领们的想法不太一样,那些俘虏的丁壮人口,他们也想要,补充队伍嘛,谁不想要,但是他们更为迫切地想要得到的,却是在熊岳城里和盖州城里俘获的那些女人们,包括大量的鞑子女人,他们都想要。 甚至是丑一点的,或者偏老一点的,偏小一点的,他们都愿意要,一点也不挑食。 因为当年旅顺口沦陷的时候,他们这些人拼命逃亡海上,但是却丢掉了家眷,大部分人的家眷子女,都失陷在了旅顺城里,被鞑子杀光了。 没有女人就没有家,所以相比那些俘虏来的青壮男子来说,他们这些当了好些年光棍汉的海盗团伙,更迫切地需要一批女人,哪怕是鞑子女人都行。 有了这些鞑子女人,他们在海岛上的生存才能够延续下去,起码能够稳住人心,让现有的人马不散。 与此相应的是,他们这些人,在少数战马和其他更多的牛羊牲口之间,果断地选择了其他更多的牛羊牲畜,倒是把俘获的一批不多的鞑子战马,一股脑儿地留给了松山官军。 胡长海、高成友他们二位,出身水师,现在又当着海盗,据守着几个不大的海岛,手底下本就没有骑兵,鞑子的战马再好,对他们来说,也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对于那些吕品奇和李禄全都十分眼馋的鞑子战马,胡长海、高成友这些人却不怎么伤心,反倒更喜欢其他的牛羊牲畜。 至于其他的钱财物资,不是人马牲畜这样的活物,那就好分配多了,皆是按照杨振之前定下的比例分了缴获归公的部分,各路人马自己抢得的金银细软,那就只有每个人自己心里有数了。 杨振虽然没有让张臣带着火枪队参与熊岳城里的抢掠,但是掷弹兵队的李禄进城较早,而且一进城就占了章京府。 这个章京府,既有公库,又是私宅,而且原本还是鞑子镶白旗驻防熊岳城的牛录章京旦岱所居的地方,旦岱多年积攒的家财自然皆在其中。 与此同时,鞑子镶白旗甲喇章京彰库善带着一个牛录的披甲人,以及赏赐给这个新编牛录的金银、牛马、人口,来到熊岳城里主持分配赏赐,就住在旦岱的章京府内院里。 甲喇章京彰库善携带过来进行赏赐的金银,没有来得及分配给新编的牛录,自然落到了率先占领章京府的李禄手中。 所以,张臣、李禄这些先遣营的队伍虽然在熊岳城里没有参与烧杀抢掠,但是光一个李禄的掷弹兵队,就在鞑子章京府内院里一下子搞到了一大笔金银。 具体有多少,杨振也还不知道,就是李禄自己心里也没有数,他也没时间去清点,光知道单是整装的金银,就有六七个沉甸甸的木头箱子,每一个箱子里面怎么也得有个几千两吧。 所以,对于丁口战马之外其他缴获物资的分配,杨振并不上心,多一点少一点,吃没吃亏,他也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从离开松山城到现在,他已经大大地不虚此行了。 特别是除了船只和人马以外,袁进、俞亮泰、李禄他们,还坚持随船带回了能够收集到的所有鞑子头颅。 这些随船运回的鞑子首级里面,包括了真鞑子的,也包括了二鞑子的,不仅包括了鞑子旗丁披甲战兵的,也包括了破城之后斩杀的鞑子二鞑子老弱丁口的。 总之,光是带着金钱鼠尾的首级,他们这一行就专门用了两艘船,带回来了三千六百七十八颗。 这些首级,对胡长海、高成友这种海盗头子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他们也很乐意让出他们该分得的那部分鞑子首级,来换取一些额外的兵器甲胄粮食物资。 如此一来,双方自是一拍即合,袁进他们算是如愿以偿带回来能找到的全部鞑子首级。 到了将来,把这些首级,尤其是其中鞑子固山贝子博洛的、甲喇章京彰库善的,还有天助兵里相当于梅勒章京级别的许尔显的,往宁远一送,甚至是直接送到京师去,这个功劳,比说什么都管用啊! 且说当天晚上,两支船队在蛤蜊岗海域会合了以后,就地休整,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早上天一亮,两支船队上的各路人马迅速行动了起来。 按照杨振头天夜里的安排,各路人马利用了一天的时间,将袁进和俞亮泰一共五十余艘大小船只上已经近乎满载的人马物资,分散转移到了仇震海庞大的船队上面。 直到两支船队会合后的第三天,在蛤蜊岗海域完成了休整的杨振所部人马,重新起锚扬帆,乘着风,往松山城所在的海岸方向行驶去了。 第二四六章 混账 杨振在蛤蜊岗海域,会合了袁进、俞亮泰的船队之后,欢天喜地地拍拍屁股走人了,与此同时却留给了鞑子豫亲王多铎、智顺王尚可喜,甚至是鞑子伪帝黄台吉一个不大不小亟待收拾的烂摊子。 “混账!混账!混账!彰库善、许尔显该死,珠玛喇、伊尔登简直混账透顶,多铎、多尔衮也是个混账!尚可喜也是个混账!” 一贯冷静有城府的鞑子伪帝黄台吉,看了从海州十万火急送来的急报,当场气得破口大骂,把奉命驻防辽南地区的白旗一众高官骂了一个遍儿,甚至还捎带上了多尔衮。 鞑子伪帝黄台吉叽哩哇啦大骂着,一边把那封来自镶白旗海州昂邦章京府紧急递送的急报,用力摔在了地上,一边从清宁宫的炕沿上猛地站起来,使劲拿脚猛踩,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发泄心中的怒气。 “又是那个杨振!又是那个杨振!朕早说过,要两白旗和天助兵上下,小心提防辽南沿海的防务,小心提防那个杨振再走海路偷袭,可是多铎、多尔衮,还有尚可喜,却把朕的嘱咐当做了耳旁风!该死!” 黄台吉猛踩了一阵扔在地上的急报,继续叽哩哇啦地大喊大叫,那张本来就有点蜡黄暗淡的大胖脸,也在这一会儿的工夫里涨得又黑又红,完全涨成了一副猪肝之色。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清宁宫里的正宫娘娘,即鞑子伪帝黄台吉的中宫皇后哲哲,见黄台吉暴怒之下额上青筋凸起,额下满脸黑红,连忙从炕上下来,一边亲手端着一碗参茶递过来,一边继续近前柔声说道: “就是天大的事情也没有皇上龙体要紧,皇上切莫发这样的怒火,没得伤了身体!” 黄台吉站立当地,深呼吸一口气,看看自己美丽端庄的皇后,从哲哲的手里接过了那碗参茶,可是将茶碗送到了嘴边,将喝未喝之际,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猛地将那茶碗摔在了地上。 茶碗落在地面的青砖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化作了无数的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哲哲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炕沿上,一时之间花容失色,不敢再劝一言。 平时,鞑子伪帝黄台吉对待自己后宫里的皇后和诸妃,还是比较温和有礼的,很少呵斥怒骂或者当面摔盘子摔碗发作她们。 类似今天这样歇斯底里的情况,就是皇后哲哲也没有亲眼见过几回,此时见了黄台吉的可怕样子,登时噤若寒蝉,躲在一边惊恐地看着,一动也不敢动弹。 崇祯十二年五月初五的傍晚,鞑子伪帝黄台吉在天眷盛京城里的清宁宫中,收到了来自海州的详细塘报。 满洲镶白旗驻守的熊岳城、盖州城,被一股走海上突袭的明军打破了,牛录章京死了三个,甲喇章京死了一个,连带着还死了一个宗室里的新秀固山贝子博洛。 博洛是黄台吉十分欣赏的一个宗室子弟,年纪轻轻却入了黄台吉的法眼,被黄台吉视为新一辈宗室子弟里面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这一回,博洛正是奉了黄台吉的旨意,前往辽南查看沿海一带防务的,而且为了查明真实的情况,黄台吉还亲自嘱咐他轻车简从微服私访,所以没带多少随从护卫人马,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么做反倒害了博洛。 博洛的阿玛是黄台吉同父异母的哥哥之一,满鞑子饶余郡王阿巴泰。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阿巴泰,鞑子伪帝黄台吉不怎么看得上眼,也不怎么待见,所以两个人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和睦。 但是对于阿巴泰的几个儿子们,黄台吉却是一直青眼有加,尤其是对阿巴泰的三儿子博洛,黄台吉还是十分看重的,现在却稀里糊涂地死在了盖州城里。 这叫黄台吉一想起来,就尤其感到心里憋闷,非要发泄一番不可。 除此之外,智顺王尚可喜麾下的天助兵,也让黄台吉大失所望,许尔显本应该领着人马往复州去的,结果却因为私事停留在许官堡,死也就死了吧,可是却坏了黄台吉原定的计划。 不仅到复州打造一支水师的计划落空,就是他一度寄以希望的天助兵田庄台水手营,这下子也都没有了。 不仅能带走的船只,被仇氏兄弟遗留的部众全带走了,不能带走的船只,以及无数用来修造船舶的巨木,也被仇氏兄弟的部众一把大火给烧掉了。 当年尚可喜带着大批人马部众投降过来的时候,为了表示足够的信重,同时也是为了废物利用,黄台吉把早年间天佑兵投诚时带来的船只,也都一并交给了尚可喜,一并调拨安置在了辽河口一带,交给东江镇投诚的水师管带。 现在,一下子鸡飞蛋打了,好好的盘算全都落空了,这叫他怎么能不郁闷,不恼火,不暴跳如雷。 前几年彻底除掉了东江镇以后,黄台吉本以为自己的大后方安全无虞,稳如泰山了,可以全力以赴攻伐明国,然而现在却突然冒出来这么个杨振。 让他本来以为稳如泰山的辽南大后方,现在也不再安全了,眼下杨振拐带走了辽河口的所有水师战船,那今后辽南沿海一带,岂不是要处处设兵备御,处处严防死守了吗?! 然而,再怎么暴跳如雷也没有用,该收拾的局面他还得收拾。 崇祯十二年五月初六,也即鞑清崇德四年五月初六上午,鞑子伪帝黄台吉在天眷盛京皇宫内院清宁宫中,召见了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内弘文院大学士范文程以及内秘书院大学士希福。 鞑子伪帝黄台吉亲自口授诏书,降和硕豫亲王多铎为多罗豫郡王,罚银一万两,夺二牛录;降智顺王尚可喜为智顺公,罚银万两,战马六百匹。 同时,黄台吉口授诏旨,降镶白旗海州昂邦章京伊尔登为梅勒章京驻盖州,降镶白旗梅勒章京珠玛喇为甲喇章京驻熊岳,没其二人海州一切庄田仆役,赐与饶余郡王阿巴泰三子博洛遗属以为补偿。 此外,为了加强辽南沿海的防御,弥补辽南守御漏洞,鞑子伪帝黄台吉又在接下里的两天里,接连下两道诏旨。 其一,诏谕多罗豫郡王多铎迁移镶白旗都统衙门至海州城内,亲临一线,主持整辽南饬海防,守卫盛京南大门事宜。 其二,诏谕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同样离开盛京王府,迁移于辽阳城,率亲正白旗都统衙门赴辽阳坐镇,以为镶白旗后路。 鞑子伪帝黄台吉自从崇德元年顺利称帝之后,统驭满洲八旗、蒙古部落以及八旗下的汉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现在在满洲八旗内部的权威,已经达到了顶峰,再也没有人敢于像过去八王议政或者四大贝勒并坐时期那样质疑他的决定了。 鞑子宗室子弟亲王贝勒的爵禄,其剥夺或者降等,封赏或者颁赐,现在全都是他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的事情了。 因为到了崇祯十二年的时候,四大贝勒之一的二贝勒阿敏早已经病死在了被圈禁的高墙里,等于是被黄台吉活生生地圈禁至死了。 另外一个敢于对他说不的四大贝勒之一,即三贝勒莽古尔泰更惨,莫名其妙地暴毙之后,被扣上了谋大逆的罪名,兄弟姐妹、子女亲属,直接参与其中的人全被处死了,没被处死的,也全都废为了庶人。 鞑子伪帝黄台吉的这一套打法一弄出来,其他的八旗亲贵刺头们全都偃旗息鼓了,包括桀骜不驯的多尔衮三兄弟,此后再也没有人敢于挑战黄台吉的权威了。 不过即便如此,鞑子伪帝黄台吉连个御前会议都不开,直接越过议政王大臣会议,发布了这一系列事关重大的诏令,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惊愕与腹诽。 有人惊愕,是因为之前没人想到,此前一直龟缩在辽西几座城池里面的明军,居然还有能力横渡汪洋,从海上攻打大清国,最重要的是,他们竟然还敢于从海上攻打大清国。 有人腹诽,则是因为大清皇上这么做也太小题大做了,让两白旗移驻辽阳、海州,这不是为了加强辽南防御,根本就是为了趁机打压异己,削弱多尔衮三兄弟的把戏而已。 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腹诽,也没有人敢于正式表达出来,都知道黄台吉正在气头上,谁敢发表不同的看法,谁就静等着倒霉吧。 所以,就在杨振等人领着庞大的船队离开蛤蜊岗海域,顺风顺水返回松山的同一时间,鞑清国辽南一带突然风云变幻起来,而盛京城针对杨振的密谋也开始了。 当然了,这一切,与杨振一行人已经关系不大了。 第二四七章 玩忽 乘船返程,与当初乘船出海的感受自是不同,杨振也不着急,也不催促,白天行船,夜晚休整,而且有风就行,无风就停,一路上与众将领喝着从鞑子那里缴获的烧锅酒,吃着仇震海手下人从海里撒网捕捉的各样海货,小日子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自在快活。 就这样,日升日落,潮涨潮退,一行人离开了蛤蜊岗以后,又过了数个日夜,终于在五月十五日月圆之夜的清晨时分,准确地停靠在了小凌河口的那片沙洲附近。 祖克勇在小凌河口的望楼上安排的瞭望哨,以及袁进留在小凌河口南侧水手营沙洲上的当值士卒,从杨振他们出发那天起,就日夜守望着东方的海面。 尤其是这几天来,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率军出击敌后的消息,不知怎么地,就被捅到了山海关。 驻节山海关的新任蓟辽总督洪承畴洪督师以及蓟辽总监军高起潜高公公,已经连续发文催问杨振行踪了,宁远城里的巡抚、兵备、按察分司,也已经派了特使前来查明情况了。 眼下,宁远城的特使已经来了好几天了,见天地轮番询问松山城内的留守诸将,比如出击敌后的决策从何而来,触地敌后的目的地是哪里,参与的将士有哪些,如何去的,什么时候回来等等,审得松山副将夏成德、征东先遣营副将祖克勇等人心惊肉跳兼且脸面无光。 松山城内的众将,日夜盼望着杨振赶紧回来,就差怕了小凌河口的水手营士卒乘船出海打探消息了。 杨振一行人领着庞大的船队,一到小凌河口附近,就被岸上的瞭望哨发现了。 很快,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出击敌后胜利归来的消息,就传到了娘娘宫,传到了松山城里。 等到杨振安排好了船队停靠事宜,领着袁进、仇震海、俞亮泰、张臣等人,率先乘坐几艘小船,沿着小凌河、小沙河抵达松山城北门外的沙河码头时,夏成德、祖克勇、张得贵等一群人,早已等候在码头上了。 杨振一下船,夏成德、祖克勇、张得贵就围了上了,杨振与他们一一行了抱见礼,就听见夏成德说道: “杨总兵,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松山城,宁远城,恐怕就要闹翻天了!我和祖副将也快要撑不住了!” 杨振听了夏成德这个话,吃了一惊,连忙看着眼前的三人问道:“什么意思?!鞑子来了?!” “那倒不是!鞑子没有来!主要是大人你离开之后没有过几天,消息不知怎么就走漏出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山海关的蓟辽总督府,还有蓟辽总监军那里,一时竟全都知道了!之后就是各种申斥,各种催促,要我们追回大人一行!” 三个人里面,与杨振最亲近的张得贵,此时见得杨振平安归来,本来满脸皆是喜色,但是说到这个事情,此时也是一脸焦虑: “这几天,宁远城辽东巡抚衙门,方巡抚那里,也派了几个特使前来查问,唉呦,听说宁远、山海关,甚至是朝廷上,现在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大人你轻启战端,擅开边衅,要从重治罪的,也有说大人你一经出海,就杳无音讯,怕是已经——已经捐躯,出了意外的。总之各种说法满天飞!你再不回来,真要出乱子了!” 杨振刚到码头上,本来见了这几个人,还是挺高兴的,但是一听夏成德、张得贵说的这番话,当时就被气笑了: “怎么?!出击敌后半个来月没消息,就是阵亡了?!难道还有人相信这种鬼话?!难道你们也信了?!” 杨振一边哭笑不得地问着话,一边打量着一直没有说话的祖克勇,这时就听见祖克勇开口说道: “此等无稽之谈,卑职等人自是不信不传!以总兵大人的智谋勇略,以及谋定而后动的打法,又岂会轻易失手?!” 祖克勇说到这里,看着杨振说道:“只是人言可畏,锦州、杏山那边,这几日仍不断有人探问,大人若是长久在外不归,恐怕就有人要来谋求这个松山总兵之位了!” “哦——,难道松山团练总兵官这个位置,现如今也这么炙手可热吗?!哈哈哈哈!” 杨振看见祖克勇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说着这样的话,提醒自己留意锦州、杏山的动向,突然之间,他就莫名其妙地想大笑一番。 此时此刻的他,突然想到了那个被自己抢了松山总兵位置的吴三桂,此时说不定就在锦州城里坐等自己阵亡的消息,然后接替自己的松山总兵之位呢。 只是不知道如果自己平安归来,而且是大胜归来之后,吴三桂的表现又该是怎样的呢?! 杨振一想到自己顺利归来,能够让那些盼着自己早点死的人大失所望,心里就开心不已,反倒是夏成德、张得贵说的那些闹心事儿一时之间也没有那么闹心了。 杨振哈哈大笑完了以后,袁进、吕品奇、李禄、张臣、仇震海、俞亮泰也都上了岸,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杨振当下转了身,拉着仇震海、俞亮泰上前,对着前来迎接的众人一一做了介绍。 杨振的新编征东先遣营,眼下正在募兵整编的当口上,而且手里又持有崇祯皇帝的钦命诏书,他自是愿意招纳什么人都可以,谁也不能说二话。 只是夏成德看着杨振麾下队伍迅速壮大,当时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与仇震海、俞亮泰两个见了礼。 而一直都是高冷范的祖克勇,也只是在听到了仇震海以前的身份之时,望着仇震海多看了几眼。 唯独张得贵听见了杨振的介绍,见这两个汉子小心翼翼地赶在杨振的身后,忙上前与仇震海、俞亮泰见了礼,然后又拉了张臣、李禄一起,到一边亲热地说话。 袁进、吕品奇两个,与夏成德、祖克勇本就是老相识了,当下见了面,相互问候称贺一番,众人就簇拥着杨振往松山城里走去。 结果,众人刚离开沙河码头,就又看见一队人从北门出来,直奔杨振所在的位置来了。 “汉卿兄?!可是汉卿兄归来?!” 那一队人出了北门望见杨振一行,就有一人隔着老远,喊叫着询问。 杨振虽然尚未看清来人面貌,但听见这个声音,就知道是辽东巡抚方一藻的大公子方光琛来了。 杨振听见喊声停住了脚步,过得片刻,那一队人里有一个排众而出,来到了前面,细看一下,果然是许久未见的方公子方光琛。 “哎呀,我说汉卿兄啊!你这是开的什么玩笑,犯得是哪门子浑啊?!你堂堂松山团练总兵官,不好好守在松山城里,你搞什么深入敌后啊?!” 方光琛一来到杨振的面前,也不管其他人在场不在场,杨振尴尬不尴尬,直接对着杨振就是一通埋怨: “汉卿兄,你说你要出击敌后,你倒是先给小弟打个招呼啊!你得让小弟的心里有个数让宁远城里知个情不是?!你这事儿往小了说,就是你做事轻浮毛躁不稳重,往大了说,那可就是玩忽职守啊!” 杨振看方光琛一见面就这么吵吵着说这些,当下冲着其他人摆摆手,袁进立刻会意,笑呵呵地拉着夏成德、祖克勇、吕品奇等人,远远地退到了一边去,一边相互说着别后的情况,一边观察着等候着杨振和方光琛的谈话结果。 这个时候,方光琛似乎也意识到了方才做法欠妥,看了看周边,接着压低了声音对杨振说道: “我父子与你荣辱一体,有什么事情自然有我父亲这个辽东巡抚替你担着!但是这样不请即行、不令而动的事情,今后还是不要干了!你此行若是有斩获,那自是没得说!若是无斩获,那就是妥妥的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啊?!” 听到这里,杨振的心里有些不爽了,这个辽西上下甚至朝廷上下,若都是一些这样不思进取的人,让边将们动辄得咎,那今后的仗可就难打了,这样下去,大明朝还能有个不亡国亡天下?! “廷献兄,圣天子钦命我杨振编练征东先遣营三千,何谓征东,何谓先遣,我此番出击敌后,正是陛下钦命应有之义啊!难道还真有人揪住我出击敌后这一点,用玩忽职守来说事儿?!” 廷献,是方光琛的表字,杨振比方光琛的年龄大着几岁,称呼他廷献兄,是敬称,表达尊重之意。 杨振刚说完这话,就见方光琛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对他说道:“那当然了!要不然的话,我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了?!汉卿兄啊,你当你这么撒手不管一走了之,人家会不知道?! “人家知道了会不参你一本?!你当山海关里那位是吃素的?!你当你在辽东这几座城里真的是朋友满地?!” 方光琛连珠炮似地说出来的这几句话,一下子说得杨振一阵无语,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第二四八章 大发 杨振一想,自己在辽西这个地界上还真是孤魂野鬼一个,臭狗屎一坨,除了先遣营那几个老部下,估计真没有几个人待见他。 杨振想到这些,当下苦笑着冲方光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确是想简单了。 谁知方光琛见状,并没有要罢休的意思,当下又对杨振继续说道:“而且,不光是宁远派了人来,京师也派了人来了!有人参你新官上任即玩忽职守,你搞深入敌后,乱敌后方,这是你的说法,在别人看来,你这是贪功冒进,擅开边衅,慕虚名而取实祸!” “啊?!廷献兄!你说朝廷还派了人来?!这个事情真有这么严重么?!——天子派了谁人来?!” 杨振一听方光琛的话,说是为了此事京师还派了人来,当下心里一惊,觉得这个事情果然是闹大发了。 这时,就听见方光琛说道:“可不!你率军出海,出击敌后的事情,我们还是从山海关那边得到的消息?!你想想看,山海关里的那位高总监,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好在天子圣明,没有听了一面之词!这一回派来查问的也不是外人,朝堂派了本兵大人的体己人职方司主事张若麒,至于内廷嘛,则派了王公公王督主身边的杨朝进杨公公!” “哦——” 杨朝进杨公公就是上次跟着王德化到宁远传旨的一个太监,与杨振有过一面之缘,当是王德化的心腹手下了。 只是这个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杨振乍听之下仿佛记得这个名字,可是却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一时有点怔住了。 当下想了想,想不起来,干脆就抛到一边,接着对方光琛说道:“这次王督主派了杨公公来关外,单就为了我出击敌后这个事儿!?” “若说是单为你出击敌后的事情而来吧,也不全是!汉卿兄啊,你与我父子早已是休戚与共了!你擅自出击的事情一抖搂上去,连带着就有人在京师参我父亲约束部将不严,难以胜任辽东抚臣之职啊! “这回多亏了陈本兵和王督主王公公他们从中转圜,天子只先叫本兵和王督主派人下来,探访查勘,据实以报! “张主事和杨公公现在宁远城里,就等着松山这边的消息呐!你若不出事,我父自然稳如泰山,你若出了事,我父怕就只能黯然离开了!” 听见方光琛如此说,杨振一阵默然,没料到自己想干点事情,竟然牵一发动全身,竟然这么困难。 此时的他,心里也越来越不爽了。 这个辽西的文官武将们也好,京师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们也好,打鞑子他们是一点没法子,可是打击自己人,那是阴招迭出。 起码各种各样的臭规矩,就有几箩筐,多到数不胜数,稍微坏了他们的陈规陋俗来,就有人在背后攻击你。 可若是完全按照他们的这些条条框框干,那自己今后就什么也不用干了,坐以待毙得了。 “廷献兄,圣天子钦命我为松山团练总兵官,叫我编练征东先遣营,不就是为了打鞑子吗?!既然是打鞑子,怎么打,有那么重要吗?!” 杨振实在忍不住,对着方光琛这么抱怨道:“再说了,自古以来,都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这个总兵官身在军前,难道就没有一点点自主权吗?!” 方光琛看着杨振,就像是看着一个不争气又没办法的猪队友一样,片刻之后,又苦笑着对杨振说道: “你以为你当上了总兵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可以由着自己的想法天马行空了?可使不得啊,汉卿兄! “人心险恶,处处有坑!锦州,宁远,山海关,多少人在后面盯着你呢,就等你行差踏错一步,好把你一把拉下马呐!” 说到这里,方光琛看见杨振脸色不好,情绪低沉,当下看看周边情况,见远远地等候着杨振的那几个松山将领们,正在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当下想了想,对着杨振说道: “算了!算了!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头我们再抽空细谈对策吧!再说了,你安全回来了就好啊,至少有些人的想法是落空了!” 方光琛说完了这话,又看见那些松山将领们正指指点点地指着河边的船只,当下也看了过去。 只见码头下边儿小沙河上听着的几艘平底沙船,上面并没有人,但也没有空着,远远看去,像是用黑色的渔网覆盖着一堆高高隆起的什么东西。 方光琛刚才见了杨振,埋怨了那么多,把这几日来积压在心里的话已经一吐为快了,此时想起杨振既然率军安全返回,那么多多少少也应该有些斩获,只要杨振有了斩获,不虚此行,那么他和他的父亲巡抚方一藻,也就有了底气,其他的事情也就好办一些了。 因此,方光琛又说道:“且先不说别的了吧!——怎么样啊,汉卿兄!此行如何?!出击敌后,可有斩获?!” 杨振闻言,想起了这茬,也不当即答对他,而是招呼了一声,把远处等候的将领们都叫了过来,然后领着方光琛当先一步往码头上走去。 杨振领着方光琛,先到了码头边上,冲着几个在码头上歇着的船工桨手喊道:“上船去!去把渔网揭了!” 方光琛跟着杨振来到码头上,见杨振这么说,心里已有预感,怕是那两艘满载的船上就是他们出击敌后的斩获了。 等他来到码头上,正看见那几个闻令登船的船工,突然将蒙着的破旧渔网掀开,但见黑色渔网下面竟是白花花一片。 “啊呀——!” 朝阳之下,方光琛定睛细看,不由得惊叫出声,那白花花的一层却是粗砺的海盐,但是那海盐之中腌着的,却一颗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死人头。 满满当当的两艘平底沙船,全都装到了冒尖,上面各自覆盖了几层旧渔网,一是防着日光暴晒腐烂,二是防着途中滚落丢失。 “这个——这是多少啊?!” 方光琛先是惊叫一声后退,继而稳了稳心神,赶紧去问身边的杨振。 “三千六百七十八颗!方公子!整整三千六百七十八颗!全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鞑子首级!” 杨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方光琛的问话,方才已经跟上他们步伐的袁进,对着方光琛,以及一起围上前来观看的夏成德、祖克勇等人说道: “有了这些斩获,那些人还能说些什么呢?!再说了,出击敌后这样的事情,本就应当是出敌之不意,攻敌之不备,也只能是谋之于一二人之间! “若是请示来请示去,闹得满城风雨,搞得锦州,宁远,山海关,甚至京师朝廷都知道了,那还出击敌后个屁啊!那又何来眼前这些斩获?!” 方光琛刚才对杨振说的许多话,袁进等人离得远,没有听清楚,但是此时松山城里的情况以及方光琛等人的来意,通过刚才与夏成德等人的交谈,他们这些刚刚返回松山的人已经都知道了。 此时,不管是地位超然一点的袁进,还是吕品奇、张臣、李禄个个义愤填膺,自己在敌后拼死拼活杀鞑子,现在回到了松山城,却还要应对这样的算计。 也因此,一直比较稳当比较圆滑的袁进,此时对着方光琛说出来的话,也是充满了一股子火气。 不过,眼下方光琛看见满满当当的两大船鞑子首级,刹那间已是心花怒放,已经完全顾不得袁进话语里的冒犯了。 “好!好!好!没错!没错!有了这些斩获,有了这些鞑子首级,那些人还能说些什么呢?!哈哈哈哈——” 杨振见方光琛的态度,一下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下也长出了一口气,冲着李禄招招手,等李禄过来以后,杨振对他低声说了句话。 李禄当即跳下杨振他们之前的座船,翻翻找找,然后拎了一条沉重的麻袋上来,靠上前,放到了杨振的脚下。 这时,杨振指着麻袋,对看过来的方光琛说道:“廷献兄!除了船上那些一般鞑子的首级之外,这里还有几颗贵重的,你也看看!”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突然倒拎了麻袋,用手使劲一抖,五颗带着金钱鼠尾的脑袋,骨碌碌地滚落到了地上。 “这个——这是鞑子宗室子弟,老奴的孙子,鞑子饶余郡王阿巴泰的三儿子,固山贝子博洛的脑袋瓜!” 杨振踩住了一颗滚在地上的脑袋,先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一脚把它踢到了方光琛的脚下。 方光琛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那个显得年轻白净的脑袋,随即突然抬起头来,满眼兴奋同时又满脸郑重地,对杨振说道: “汉卿兄!这颗首级——,果真是鞑子宗室子弟?!果真是阿巴泰三子博洛?!” 杨振没有说话,而是又抖了抖那个麻袋。 一瞬间,又有几样东西从中掉落出来,却是博洛的外衣黄腰带以及羊脂白玉腰牌。 “这是博洛的黄带子,满鞑子宗室的标识!这是博洛的白玉腰牌,上面写得一清二楚!” 第二四九章 翻转 方光琛闻言,立刻附身下去,一手捡起了那个象征着鞑子宗室标记的黄腰带,另一手又抓起了那个羊脂白玉的固山贝子腰牌,拿到眼前打量片刻,突然浑身激动地叫喊起来: “鞑子宗室啊,汉卿兄!宗室啊!你们此行,居然斩获了货真价实的鞑子宗室!?这一回,可要发达了!哈哈哈哈——!” 方光琛的神情,一瞬间从惊讶,到狂喜,再到激动,张扬,既充满了难以置信,又刹那间豪气干云,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斩获得来的一样。 事实上,也由不得他不激动万分。 因为方一藻父子的命运现在与杨振这个松山总兵的命运,已经完全捆绑到一起去了。 这一次,杨振若是回不来,或者是大败而归,那么方一藻的辽东巡抚也就算是当到头了。 现在,朝廷任命的新任蓟辽总督洪承畴,已经到任山海关,之所以驻节在了山海关,没有出关北上,到宁远来,没有选择驻节在蓟辽督师府,原因固然有很多。 但是其中有一个,就是宁远城里有一个辽东巡抚方一藻在。 而且至少在之前解围松锦的问题上,这个辽东巡抚方一藻看起来也颇为得力,一旦洪承畴来了以后,督抚之间的权力不好平衡。 与此同时,关内京师周边地区,经过崇祯十一年冬的清兵肆虐之后,许多事情需要善后处理。 而且,经过一番痛定思痛之后,崇祯皇帝也好,朝廷大臣也好,反倒是对东虏再次绕道蓟北,入寇京师,普遍心有余悸。 特别是,随着方一藻派遣杨振解了松锦之围,东虏大军撤退,辽西也平静了下来,祖大寿回镇锦州,方一藻坐镇宁远,看起来也都得用。 在这样的情况下,让洪承畴领着他的一批骄兵悍将,驻节在山海关的关城里,北上可以支援宁锦,南下可以拱卫京师,也算是做到内外兼顾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崇祯皇帝才没有下旨让洪承畴继续北上宁远,才没有收了方一藻辽东巡抚的事权。 不过,大明朝堂上要求撤销辽东巡抚之设,统一蓟辽总督与辽东巡抚事权的呼声一直很高,方一藻这边稍有行差踏错,他的辽东巡抚之位就会被撤销。 当然了,方一藻能够当上辽东巡抚,他在京师朝堂上,自然也有援手和后台,比如现在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就是他的好友,再比如御前正得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督主王德化,跟他也是站在一起的。 可是,对方一藻的这些援手和后台们来说,你方一藻掌握不住祖大寿麾下的辽东军,那也就罢了,毕竟祖大寿尾大不掉已经许多年了,面对圣旨,祖大寿都是听调不听宣,你一个新任巡抚指挥不动他,也是算情有可原。 然则,若是你连我们在皇帝面前说了多少好话才得以批准新设立的征东先遣营,你都掌握不住,控制不了的话,那要你在宁锦坐镇还有何用?! 陈新甲调任京师兵部之前,原来是宣府的巡抚,跟王德化一样,与方一藻的缘分主要是在宣府任职共事的时候结下来的。 方一藻能够当上辽东巡抚,就是他们努力运作的结果,然而若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丢卒保帅。 陈新甲这个兵部尚书,之前之所以听了方一藻的话,说动崇祯皇帝在原本铁板一块的关外辽东军旁边,又设立一个征东营,那目的是很明确的,就是想在祖家军之外弄出来一支听话的营头,听话的队伍。 毕竟杨振是宣府总兵官杨国柱的侄子,与王德化、陈新甲、方一藻这些从宣大尤其是宣府混出来的人物多少有些香火情,也算值得信任。 可若是弄来弄去,他们从朝廷本就艰难的粮饷里面抠出来三千饷额,结果又搞成了另一个辽东军,那还搞什么搞呢?! 所以,陈新甲也好,王德化也好,听说高起潜那边又在皇帝面前搞小动作,告状说征东营擅开边衅,想趁机把杨振、方一藻一块儿拉下马,他们也很恼火。 所以,他们一边站在高起潜的对立面,劝皇帝慎重,帮着方一藻、杨振说好话,但是另一边,他们心里也不托底,赶紧派了心腹人物,来看看到底实情如何。 方一藻自己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干系,面对陈新甲和王德化派来的使者,他当然只能一口咬定,他是知情的,杨振率军出击敌后,不是擅离职守,更不是玩忽职守。 这才勉强维持住了摇摇欲坠的局面,让陈新甲和王德化在皇帝面前有了底气。 可是方一藻的心里是清楚的,杨振根本没有跟他打招呼,甚至连提都没提过一句,这让他心里非常不满,不知道多少次在私底下当着方光琛的面大骂杨振愚蠢糊涂王八蛋了。 然而,方一藻搁私底下再怎么恼怒,再怎么骂杨振不懂事儿,可是他在明面上还是不得不帮着打圆场,帮着一力维护,否则的话,最倒霉的人反而是他这个辽东巡抚。 方一藻既然如此,他的儿子方光琛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方光琛当着杨振的面儿虽然是满肚子的牢骚怨气,可是当他得知杨振此行斩获超乎想象,甚至可以说是辽东多年来未有的大获全胜之后,立刻就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惊喜了,一时间,绝对是大喜过望,欣喜若狂! “什么?!还有一个梅勒章京,甲喇章京,还有三个牛录章京?!发达了!发达了!我告诉你汉卿兄,你发达了!” 大清早,松山北门外,小沙河码头上,辽东巡抚方一藻的大公子方光琛完全失态了,从码头地面上,抱起了一个个被海盐侵蚀的面目狰狞的人脑袋,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上一回,杨振他们解围松山城以后,往京师兵部报功,说是击毙了鞑子一个宗室固山贝子洛托,可是他们没有取得首级,没有办法证明真伪,最后稀里糊涂折算了功劳了事,上上下下都没有大肆宣扬。 可是这一回不同了,他们不仅带回了首级,而且还带回了已经足以证明其身份的证物,那就不一样了。 另外,斩获的甲喇章京、牛录章京,那都是实打实的首级、腰牌、旗帜俱在,做不得假。 就是这个梅勒章京的首级,那也完全说得过去,金玉奎、吴进功他们都敢叫自己甲喇章京、梅勒章京了,那许尔显自然也可以啊! 眼下,在大明朝这边,单独说天助兵旗下的大将许尔显,别说京师朝堂上了,就是辽西诸将之中知道他的人不多。 所以,说他是许尔显,那没什么用,但是要说他是一个梅勒章京,那就立刻身价倍增了。 杨振虽然不愿意夸大或者冒领功劳,不愿意欺瞒哄骗崇祯皇帝,可是杀了许尔显的意义还是挺大的,他这么做也不算是欺瞒皇帝,冒领功劳了。 杨振一行人回到松山城的当天,在码头上与方光琛碰了面以后,两个人回到松山城的总兵府,又屏退了随行的众人,密谈了大半个时辰。 随后没过多久,辽东巡抚方一藻的大公子方光琛,就带着一众随从,快马扬鞭,急如星火一般地,返回宁远城报信去了。 与此同时,辽东兵备道邱民仰和辽东分巡道张斗,这两个与方光琛同来的朝廷命官、宁远特使,则暂时留在了松山城里。 不过,此时的他们,也已经闹明白了杨振他们出击敌后的真正情况,对待松山众将的态度自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两个,不仅不再轮番盘问松山城的留守众将了,也不再拿什么擅离职守轻敌冒进说事了,而且一反之前的态度,开始主动拜访杨振、袁进、吕品奇、张臣、李禄等出击敌后的众将,执笔记叙过程,点验首级实证,准备为这些人上书表功。 这么一番探访查验过后,辽东兵备道邱民仰和分巡道张斗两个还算清直的文官,了解杨振一行出击敌后的经过,立刻从原来指斥杨振擅自出击、胆大妄为的立场上,变成了杨振开辟敌后战场的支持者和吹鼓手。 前后立场翻转之快,态度翻转之大,令一直陪同招待的松山副将夏成德和征东先遣营中军参将张得贵瞠目结舌,更是使得夏成德暗地里无比后悔自己的决定。 一方面,夏成德暗自后悔之前没有派人跟着杨振乘船出海,出击敌后,错失了这一次再立功劳的机会。 另一方面,他也暗自后悔之前存了非分之想,竟向杏山总兵祖泽远透露了杨振率军乘船出海,意图出击敌后的消息。 现在,杨振不仅没有出事,而且安全返回,不仅安全返回,而且是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原来那些站出来指斥杨振玩忽职守胆大妄为的辽东文官们,一下子又换了说法,突然变成了为杨振歌功颂德的吹鼓手。 这让夏成德及其儿子夏舒,暗地里简直是如坐针毡,惶恐不安。 他们父子俩一方面担心祖泽远把自己卖了讨好杨振,另一方面又担心风向变了以后上面又追究泄密之罪。 一时之间,随着杨振一行人的凯旋归来,小小的松山城里,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第二五零章 统带 当然了,别人心里怎么想,杨振左右不了,而且现在他已经回到了松山,那么别人心里不管是怎么想的,也都不再重要了。 回到松山城里以后,有很多事情亟待处理,他也没有多少工夫去猜测、过问,或者追究松山城内消息透露出去的问题。 松山城里,并不全都是自己的心腹之人,现在说它是四面跑风漏气,一点都不为过。 而且自己带着船队人马,一去又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要想一直保住秘密,不让人知道,那也不太可能。 而且杨振也没有想着要一直守住出击敌后的这个秘密不外泄,只是他事先没有想到,这么个事情,居然会闹这么大罢了。 现在的他,毕竟初入松山,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自己的一套执法队伍,甚至连一个草台班子式的办事机构都没有设立。 杨振作为松山团练总兵官,虽然已经召集过几次议事了,但是多是临时召集,一事一议,远没有立起规矩,形成惯例。 而且总兵府下,就他光杆一个,他也没有一个能帮他统管各路人马的常设办事机构,或者佐贰官员。 张得贵这个先遣营的中军参将,管一管制铁所和弹药厂还行,让他去监管夏成德、吕品奇手下的人马事务,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 所以,松山城里的各路人马,眼下基本上还都是各自为政,听不听招呼,全看个人情面。 类似这样的情况,必须尽快改变了。 回到松山的当天上午,杨振送走了方光琛,下午又答对了邱民仰、张斗一番,直到把他们都打发走了,才终于抽出时间安排一些紧要的事务。 杨振招来祖克勇、张得贵两人,让仇震海、俞亮泰见过了祖克勇和张得贵,同时也向他们两个通报了收编仇震海、俞亮泰以及兔儿岛胡大宝所部的情况。 祖克勇、张得贵都知道杨振的一些设想,因此也都清楚先遣营拥有一支船队的极端重要作用,所以对仇震海、俞亮泰这两个人及其队伍的加入没有任何异议。 唯有对那个尚未见过面的胡大宝,祖克勇和张得贵两个有点疑虑重重,胡大宝听调不听宣的做法,让他们十分担心杨振可能上了海盗团伙们的当。 尤其是杨振还一口气答应给胡大宝及其所部人马三百饷额,更是让张得贵,十分的不以为然。 要知道,朝廷给了征东先遣营,一共才三千饷额,这个胡大宝的队伍连影子还没见着呢,杨振一口气就给了三百个饷额,相当于整个先遣营的十分之一。 这让祖克勇和张得贵都有点犯嘀咕,不由得担心杨振上当受骗,到了关键时候,对方不靠谱,那可就人财两空了。 只不过这个事情,杨振既然已经早决定了,而且仇震海、俞亮泰又都在现场,这两个人也都没有多说什么,就算是将信将疑地认可和接受了。 与此同时,杨振也当着众人的面儿,直接明确了仇震海、俞亮泰他们两个人今后的编队方法、人员饷额和驻地位置。 “仇老兄!俞三哥!咱们刚回松山,城中诸事仓促,为两位上奏天子,请授朝廷官衔的事情,怎么也得几日之后方能腾出手来经办,但是小凌河口的船只、人员和物资,却是一刻也不能耽误了登岸扎营!” 仇震海、俞亮泰两个人既然已经到了松山城了,当然不可能再有别的想法,见杨振这么说,二人连忙答应下来。 对他们来说,杨振为他们请授朝廷官职的事情虽然很重要,但是比起杨振本人的信任和重用来说,则又在其次了。 两个人早上跟着杨振入了松山城,就算是重归了大明朝的这一边,来到大明官军控制下的城池里,再见大明衣冠、汉官威仪,心中的感觉自是不同。 不过,杨振一入城就忙着面对一堆文官武将的包围,没有工夫安排他们两个,却也让两人心中略微有点忐忑不安。 各自的船队,各自的人马,都还在小凌河口飘着呢,既然跟着来了松山城,那总得尽快有个说法。 尤其是仇震海,他从田庄台带来的可不光是一众水手营的旧部将士,他还有一堆部属家眷要安排呢。 所以,两个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着急,现在杨振终于有了时间,把自己叫过来与先遣营里的副将、参将见面,一看就是要对自己做出安排了,他两个人此时也是又紧张又忐忑。 且说杨振先说了开头,就见仇震海、俞亮泰两个人连忙答应,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当下接着说道: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日征东先遣营副将祖克勇,先遣营中军参将张得贵皆在场,我就一并定了,如有异议,你们再提!” 杨振说到这里,略一沉吟,立刻就又继续说道:“咱们征东先遣营的营伍编配办法,与朝廷其他营头略有不同,现在已有了马队、炮队、火枪队、掷弹兵队的编配!同时,为了军械弹药的补给,另有制铁所和弹药厂的设置,今后陆上守土作战,有此似乎已可胜任! “但是,咱们先遣营乃是钦命的征东先遣营,征东,乃是征平东虏之义,先遣,乃诸军先锋之义!所以,征东先遣营绝不能满足于守土作战,满足于坚守松山,相反,先遣营必须攻守兼备,敢于出击,而且,要善于出击! “然而咱们要想做到这一步,眼下最为紧缺者,也是最为需要者,恰恰就是一支可以让先遣营纵横海上的水师!” 杨振说完这番话,看见仇震海、俞亮泰两个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随即冲他们两个点点头,沉吟片刻接着说道: “不过呢,咱们征东先遣营终究只是朝廷众多营头里的一个,营嘛,饷额有限,而且营下再设营,目前也容易招惹非议! “所以呢,两位现有船只人马虽然堪立一营,但是咱们眼下对外正式的官称,暂且不叫水师营! “我意乃是将两位所部船只人马,合二为一,参照先遣营马队、炮队、火枪队、掷弹兵队的叫法,统一编为先遣营船运大队!至于饷额么——” 说到这里,总兵府内院里在座的几个人全都看向了杨振,他们都知道,叫什么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实际编配多少人马。 仇震海、俞亮泰两个人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听到杨振说到关键处,立刻支起了耳朵认真听。 “至于饷额么,咱们暂定为七百!同样分为左右翼,左翼饷额四百,以十人为一棚,选编四十棚,以仇震海为统带!右翼饷额三百,选编三十棚,以俞亮泰为统带!” 杨振张口就定下了新编船队的饷额为七百,祖克勇与张得贵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是皱起了眉头。 朝廷给征东先遣营一共三千饷额,那意思是朝廷只能养你这么些兵了,现在杨珅、杨占鳌等人出去募兵,还没有回来,杨振这边就已经撒出去一千名先遣营士卒的饷额了。 胡大宝三百,俞亮泰三百,仇震海四百,可不就是一千饷额已经分配出去了吗?! 将来等杨珅、杨占鳌募兵回来,募少了还好说,募多了怎么办,叫那些人喝西北风去吗?! 但是祖克勇和张得贵,又看见仇震海、俞亮泰两个人听了杨振的安排之后,都是频频点头,脸上皆有喜悦之色,也不好当场站出来反对,当下也只能是皱着眉头,看着杨振,不说话。 至于仇震海和俞亮泰两个人,到了这个时候,也算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只要自己的队伍没被收走,没被消减,还是自己的,那就很好了。 仇震海从田庄台带出来的人马部众不少,男女老少部属家眷合计在一起,足有一千多人,但是他手下原本在编的真正能战的青壮士卒也不过四五百人。 其中有一部分在事到临头的时候,还跟着刘国臣跑了百十人,现在他手下原本在籍的兵丁也就三百出头。 现在,杨振让他从自己的人马部众里面选编四十棚士卒,也很合适了,再从部属亲族丁口中挑选一部分即可。 至于杨振一行从熊岳、盖州俘虏了带回到的那批青壮丁口,原本就没有他的份儿,他也不用去想了。 而且,他是在许官堡里被俘虏的人,能有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很不错了,他也不敢多想。 另外,俞亮泰原本的部众只有小二百人,不满二百,现在从俘虏里面分得了一成的二鞑子青壮丁口,一下子人马翻番,叫他从中选编三十棚,凑足三百员,他也很满意了。 第二五一章 安置 至于官衔的问题,仇、俞两个人虽然不知道杨振说的这个统带是个什么军职,但是乍听起来,倒也威风霸气得很,也都没有什么说的。 他两人原来都是东江镇的官将,自有当年的职务在身,但是时隔多年,一个人成了二鞑子,另一个成了海盗头领,谁也不好再提过去在官军里为官为将的那档子事儿了。 他们也都听说,杨振这个征东先遣营的主将有权直接委任营千总,可是这一回杨振既然没有委任他们千总官,那就说明杨振预备给他们请封的官职一定比千总大。 正所谓好饭不怕晚,他们两个都是在官军里打混过多年的人物了,到了杨振的麾下,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因此也都不着急。 只是这一回听到最后,他们两个却惊讶地发现,征东先遣营下面的这一个船队,竟有了两个统带,虽然说是分了左右翼,可毕竟是一个船队啊,将来谁听谁的呢。 当下,两个人听完了杨振的话,先是一喜,继而犹豫着,相互看看对方,都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杨振又说道:“先遣营有御赐征东先遣营旗牌各一,营下各队也各有队旗一面,咱们先遣营的船队自然也不能例外! “今后,咱们先遣营的船队,就打北斗七星黑令旗,旗头留白,上绣钦命征东先遣营字样!就由左翼统带仇震海,为掌旗统带官,统领整个船队!右翼归其节制!” 仇震海、俞亮泰听见杨振说到这里,顿时心里明白了,相互看了看,随即一起起了身,来到杨振面前跪下,冲着杨振沉稳有力地说道: “末将仇震海,末将俞亮泰,敢不效命!?” 跟着杨振撤回来的大批船只、部众和随行家眷人口,在海上已经漂泊了好多天了,此时抵达了小凌河口,自是不能让他们一直在海上飘着了,所以妥善安置的事情,非常紧迫。 当天下午,杨振向众人明确了对仇震海和俞亮泰的整编任命之后,立刻下令祖克勇、张得贵两人,带着自己的人手去帮着张罗安置。 俞亮泰的船队好办一点,在他的手底下,全都是当年从东江镇逃亡海上而幸存下来的一些亡命之徒,都是光棍汉,属于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那种人,所以杨振直接将他们安置在了小凌河口的水手营里。 那一片规模不小的水手营沙洲之上,现在已经有了坚固的码头,有了坚固的营盘,有了大批杨振他们之前遗留的棚屋,加上沙洲上榆柳丛生,芦苇疯长,隐蔽,安全,条件也说得过去。 至于仇震海带来的部属家眷等等,杨振就不得不多费一些心思了。 他先让张得贵在松山城的北门和东门内,选了几处空置的房屋,指给了仇震海及其部下仇广义、仇大光、郭增福,叫他们将自己的家眷安置在松山城里居住。 与此同时,他又把小凌河口以南七八里外,一个突入辽东湾中三面环海的狭长半岛地带,指给了仇震海所部人马扎营。 那里三面环海,东边隔着一片海面,与小凌河口南侧的水手营沙洲相距不远。南边,则是一望无际的辽东湾,距离塔山外海的大小笔架山,也就三十四里的海路。 而它的西边则又是隔着一道不甚宽阔的海湾,与松山城所在的海岸线遥遥相望。 唯有北面一条路,直接与陆地相连。 这一块面积颇为不小的狭长半岛地带,多半都是一马平川的海岸平原,只有寥寥几处灌木丛生的高地,说起来可能是无险可守,但是仇震海他们只需要在半岛与陆地相连最狭窄的地方掘壕垒墙,建立营寨,就能够确保安全无虞。 至不济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利用挖掘深壕砌筑长垒构建的工事,给自己的人马登船撤退到海上,创造出足够的时间。 杨振之所以对仇震海选择这么安排,当然有他的考虑。 因为相比起俞亮泰的部众来说,仇震海的麾下除了人多,能够自己屯田,甚至出海捕鱼之外,他们同时还能够自己修造船只,这是非常重要的能力。 而且小凌河口的水手营沙洲,其面积不足以驻扎如此多的人马,它的附近也没有办法长期安全停泊数百艘大小船只。 尤其是其中的许多船只,都是一些亟待修补的旧船,长时间得不到维修,再经受一段时间的风吹日晒雨淋腐蚀,那就彻底白瞎了。 所以,杨振把他们往前线的后面安排,也是给他们创造条件,叫他们在一个更优越更安全的地方扎营立屯,一边自行垦田,耕战结合,一边建立船厂船营,尽快修复那些数量庞大的旧船。 当然,除了对仇、俞两人的船队做出安排之外,杨振又让身边的邓恩、麻克清出去跑腿,替自己传达了一系列的命令。 让李禄率领掷弹兵队回归守御松山城的东门,令金士俊带着在熊岳城新编的一哨步卒,在东门外暂时安营扎寨,归属李禄节制指挥。 同时,让张臣再次担负起沙河口守备的职责,率领所部火枪队左右翼,驻扎在沙河口的旧营垒里,负责调度指挥缴获人马物资的转运。 也让安庆后在熊岳城里新编的一哨人马,扎营驻守在北门外的小沙河码头一带,听从守御北门瓮城的张得贵的节制指挥,负责将船队大船换小船转运上岸的人马物资,运入城内安置。 吕品奇、袁进分得的缴获,自不用杨振再去费心了,但是整个缴获物资的大头,却是先遣营的东西,他不费心却也不行。 其中缴获的满鞑子战马,交给了祖克勇,叫他临时安排在娘娘宫一带看管牧养,那里临近小凌河,五月里水草丰茂,草料充足,正适合牧养马匹。 至于俘获的二鞑子人口,则传令暂时交给了潘文茂和王守堂分拣挑选,那些年富力强能出苦力的,先交给制铁所做工。 一些老弱妇孺之辈,则交给潘文茂,弄到弹药厂里做那些熬硝、制药、分包、装填之类的精细活儿。 当天下午,杨振安排了完这些事务之后,总算喘了口气,多少心安了一点,到了当天傍晚的时候,小凌河口的各路人马,开始迅速行动了起来。 而祖克勇也领着俞亮泰,找到袁进,与袁进留在水手营沙洲上的觉华岛水师营士卒,办理了交接。 当天晚上,俞亮泰就领着所部人马,正式入驻了水手营沙洲上的那片仓储营地。 与此同时,张得贵则陪同着仇震海,先是指挥着一路从田庄台和铁锚湾乘风漂泊过来的庞大船团,从小凌河口的海面上起锚,南下十几里路,在一处位于半岛和陆地之间的狭长海湾里重新驻泊靠岸。 而且,就在当天夜里,张得贵领着一批人马,打着火把,护送着仇震海、仇广义、仇大光、郭增福的家眷队伍进了松山城,安排在了几个简单收拾过的小院子里。 松山城也曾是水陆交回的要津,辽事未起的年月里,也曾经商贸兴盛,商贾云集,富户私宅也很不少。 这些年来,辽东战事不断,商旅断绝,行商坐贾里的许多富户尽皆逃散,留下了许多私宅院落。 南门内和西门内的许多宅邸,被之前的战事破坏了,所留不多,但是东门和北门内,仍由成片的宅院,稍加整修,就可以入住。 此前杨振刚入松山的时候,还不是松山总兵官,不敢私自征用民宅,但是现在,他可管不了那些了。 管你是有主的,还是无主的,上锁的,还是未上锁的,完好的,还是破败的,只要是眼下没有人居住使用,那就一概征用了,用来安置麾下的将领人马。 当然了,那些能用,那些不能用,那些好一点,那些差一点,张得贵在松山城里这么久了,早已经心里有数。 这一回,杨振虽然没有做出特意的交代,但是张得贵还是敏锐地觉察出了杨振对仇震海的重视程度不一般。 所以,仇震海的亲族家眷进城了以后,他就直接给优先安排在了北城门内松山总兵府的对面巷子里,一处前后三进的院落。 等到第二天早上,杨振听了张得贵的禀报,得知那个一想起来就让自己想入非非怦怦心跳的仇家大小姐就住在自己住所对面的那个小巷子里,立刻就又想起了从田庄台初见的点点滴滴,一时间浮想联翩。 然而,心里痒痒的他,目前也只能是想想而已,除了交代张得贵对仇氏家人厚给粮米补给之外,他暂时也没有时间和恰当的时机前去仇家登门拜访。 因为他早上刚刚听完张得贵的汇报,就不得不洗漱收拾一番,到总兵府的会客厅去,陪着宁远来的两位特使邱民仰和张斗吃饭。 吃罢了早饭,他才打发了张得贵陪同两位特使前去北门外的沙河口,继续察看这次出击俘虏的人口、马匹、粮械物资,没过上一刻钟的工夫,就又听见临时充任在总兵府卫队队官的邓恩一溜烟儿地跑过来禀报,说是徐昌永来见。 杨振这边刚听了邓恩报告完毕,就听见徐昌永的大嗓门在外面的院子里响起来了:“兄弟!杨兄弟!我都听说了!这一回,你可又要大出风头了啊!哈哈哈哈!” 第二五二章 麻子 杨振听见徐昌永说话,连忙拔腿出门,迎了上去,正赶上五短三粗矮壮敦实的徐昌永进院子。 徐昌永见杨振迎了出来,知道他对待自己一如既往,心里更加高兴,当即与杨振行了抱见礼,然后又笑着说道: “好家伙!三千多带着小辫子的满奴首级啊!兄弟你是怎么做到的啊!方才看了,真是叫哥哥眼馋呐! “别说宁远城里那帮人没见过这样的斩获,就是送到天子脚下去,那帮子文官老爷们,恐怕连想都没敢想过!” 说完这些,徐昌永跟着杨振就在二堂门口的石头台阶上坐下,看了看杨振,又说道:“我说兄弟啊!出风头是好事,也叫宁远城里的文官,天子脚下的那些老爷们,看看兄弟你的本事!可是你这风头可得搂住了,再弄下去,怕是要盖过锦州城里的祖大帅了啊!” 最后的话,徐昌永依然是笑着说出来的,但是话里话外却显得意味深长。 不过徐昌永既然没有明说,杨振也不想说破了,当下冲着他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这个真没办法!兄弟我也很想低调一点,可是实力不允许啊!都怪那些满奴太不经打了!” 杨振说着说着,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了。 杨振身边站着的邓恩、麻克清,还有坐着的徐昌永,以及徐昌永身后跟着的一高一矮两个汉子,听了杨振这番话,先都是一愣,没搞懂什么叫低调,但是见杨振大笑,瞬间都明白了其中的玩笑意味,一个个也跟着笑了起来。 趁着这个工夫,杨振打量了一下徐昌永身后站着的两个汉子,其中矮壮一点的那个面相丑陋,但是看起来却颇为面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而那个身材高大但却显得瘦弱的汉子,一张瘦骨嶙峋的刀条脸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嘴角上留着两撇长长的八字胡,此时低眉顺眼地垂着头,安静站着,别人哈哈大笑的时候,此人也是嘴角轻微上翘而已。 对于这个高个子、刀条脸的麻面汉子,杨振的脑海里却是毫无一点印象,心里断定他是个生人。 想到这里,杨振见众人笑罢,接着对徐昌永说道:“徐老兄!我刚回松山,还没来得及传你见面,你却自己进城来了,不可能只是为了赶过来欢迎我一下,再当着我的面儿吹捧吹捧我的吧!” 杨振笑着对徐昌永说完这番话,又去打量徐昌永身后站着的那两个汉子,这时,就听见徐昌永哈哈一笑,冲着杨振一伸大拇指,说道: “呵呵,兄弟你还真是料事如神了!” 说完这个话,徐昌永脸上的笑容一收,看看院子里面,似乎也没有外人,随即肃容,对着杨振说道: “兄弟你率队出海之前,曾叫我安排了孟和,往西去边外,招募草原上的英雄豪杰。这不,孟和回来了,既带回来了一支人马,也带回来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其实,昨天就听说兄弟你顺利归来了,但是我料你进了松山城,一定焦头烂额,必顾不上这个事情。所以等了一天,今天一早,带着他们赶过来面见!” 听见徐昌永这么说,杨振顿时想起来此时站在徐昌永身后的那个面熟的丑陋汉子是谁了,那人正是之前被他亲自委任的蒙古杂兵把总孟和。 当下,杨振笑着对那个丑汉子说道:“我这两天啊,的确是忙得有点焦头烂额了!孟兄弟,你却是几时回得乳峰岗?!此番去边外可还顺利?!” 孟和原本低眉顺眼地站在徐昌永的身后,此时听见杨振叫他,冲他说话,连忙从徐昌永的身后转出来,快步走到杨振跟前,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垂首见了礼,方才回答道: “小的孟和拜见总兵大人!回总兵大人的话,小的之前奉命,前去边外招募游骑,要说顺利,也算顺利,小的倒是带回来百十号人马回来!” 孟和说话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金石磨砺,但是汉话说的倒也流畅,听在杨振的耳朵里也很清楚。 只是杨振听他似乎是话里有话,此行既有顺利的一面,似乎也有不顺利的一面,当下盯着他,准备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时却看见孟和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就地突然回头,冲着徐昌永身后那个高瘦麻脸汉子招手说道: “李兄弟!快来拜见松山杨总兵!” 只见那高瘦麻脸汉子似乎早等着孟和的这句话了,闻言立刻上前几步,在孟和身边迅速跪下,同样单膝跪地,右手抚胸顿首,行的是相对简单的草原胡人礼。 当然了,现在杨振的军中都行这样的军礼,这样的礼节既有上尊下卑,又很简单朴素不繁琐,也适合在军中使用。 那高瘦汉子到杨振面前跪下行了礼,当即说道:“小的李麻子,见过松山总兵杨总兵!小的恭贺杨总兵出击满奴后方,凯旋归来!” 本来还在门前台阶上随便坐着的杨振,听见这话,当即站了起来,看着身边同样跟着站起来的徐昌永。 徐昌永立刻永笑着说道:“这个李兄弟啊,原来是在三座塔西北的青峦岭下讨生活,这一回,孟和孟把总奉了兄弟你的令,前去招募游骑,李兄弟呢,咳——,被兄弟你的忠义之心所感动,这就跟着孟把总回来了!” 听见徐昌永这番话,杨振心思转动,脸上笑着,嘴里不说,但心里直嘀咕:什么叫被我的忠义之心所感动,怕不是在糊弄鬼呢吧!说穿了,恐怕就是在青峦岭里活不下去了! 只是杨振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人家毕竟是来投靠自己来了,看破不说破,相互都有面子。 想到这里,杨振看着李麻子,说道:“既然如此,杨某欢迎之至!赵兄弟今后就带所部弟兄,跟着徐参将我徐大哥,在乳峰岗驻扎吧!” 杨振说到这里,扭头冲着身后一侧的麻克清点了点头,麻克清登时会意转身进了屋里。 这个时候,杨振看着李麻子,接着说道:“对了,李兄弟可有大名?麻子麻子的叫着,终归不是一个尊称!” 杨振说出这个话的时候,徐昌永、孟和都已经知道了杨振的意思,这是要收下这个李麻子了,而且要当场给他一个武职出身了。 李麻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下立刻对杨振行礼说道:“小的幼年出了天花,全家都死绝了,只有小的命大,幸得未死!从那以后,就叫麻子了,小的时候叫小麻子,成人以后,兄弟伙们都叫小的麻子李,此外并无正经大名!” 杨振听他这么说,又见麻克清一时未将官告笔墨拿来,便又对这个麻子李说道:“我看李兄弟你说话实诚,也是一个坦荡磊落的汉子!我这里倒有几个问题问你!” 那个麻子李听见杨振这么说,当即抬头看着杨振说道:“杨总兵请问,小的有一说一,一定如实回答!” “那我问你,锦州城里的祖大帅威震辽东,锦州城粮饷充足,城池阔大,祖大帅旗下又有蒙古营之设,专收塞外部落杂兵! “祖大帅麾下大将桑噶尔赛、吴巴什,皆边外游骑出身,李兄弟你,因为何故不投锦州而投松山,不投祖大帅而投我杨某人?!” 对于主动来投的边外部落杂兵,尤其是那些部落游骑、草原马贼,杨振的心里多少是有点不太信任的,因为这些人在历史上的表现可实在不怎么样。 就比如说桑噶尔赛和吴巴什这两个人,最后在第二次松锦大战的关键时刻,他们都投降了清鞑。 虽说主帅祖大寿最后也投降了清鞑,但是如果防守锦州外围以及锦州外城的桑噶尔赛和吴巴什不那么快投降,祖大寿或许能坚持得更久一点。 祖大寿如果坚持下去了,那么剩下的那几个一直观望锦州风向的塔山、杏山、连山等等城堡,也不会最后全都开城请降。 当然了,历史上的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但是杨振一想到正是驻守锦州外城的蒙古营率先投降,拉开了其他各城纷纷投降的序幕,他的心里就很不舒服。 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弄清楚这个麻子李到底是什么人,别到最后再给自己的身边弄来个内鬼。 第二五三章 坦率 杨振突如其来的这个问话,让徐昌永、孟和两个人顿时愣在当场,他们没有想到杨振会有如此一问,当下都满脸肃容地扭头去看麻子李。 那麻子李的脸上,倒是毫无异色,听了杨振说的话之后,当即又顿首行礼,然后说道:“回杨总兵的话!吴巴什也曾派人去草原上招揽过青峦岭上的人马,所以小的并不是不能去投锦州!” “李兄弟!你的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当初咱们在三座塔的时候,可是把该说的话,都说得清清楚楚了!” 麻子李一开口,倒是把身边跪着的丑汉子孟和吓了一跳,唯恐他到了这个时候再反口,那可就把自己给装进去了。 杨振见他们两个起了争执,当下也不说,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这个时候,就看见麻子李对孟和说道:“孟大哥你多虑了!且先叫兄弟把话说完如何?!” 麻子李一边说了这个话,一边又对杨振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祖大帅的威名,小的当然听过,锦州城里粮饷充足、兵强马壮,这些,小的也都知道! “但是祖大帅的麾下,早已是猛将如云,勇士如雨,小的麻子李区区一个塞外的马贼,人马不过百余,去了又能有什么地位?又怎会受到重用?恐怕到死都没有出头之日!” 听麻子李说到这里,杨振顿时知道了他的意思,看来这个麻子李倒是果然十分坦诚。 杨振正想着,又听见麻子李说道:“吴巴什是塞外部落贵人出身,麾下得用的都是当年查汗部遗留在辽东的贵人! “然而我麻子李,还有我的人马部众,却是那些查汗贵人们的牧奴出身,且我麻子李虽出身卑微,可是先辈也曾是关里的明人! “而且我辈自打记事起,就给查汗部的贵人们为奴为婢,放牧马牛,幸得查汗部败亡无踪,我辈才得以脱离苦海,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自由身,却又如何能够,再去给吴巴什那样的人牵马坠蹬!?” 麻子李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了某些悲惨往事,情绪变得激动,两眼饱含怒火,满是麻子坑的刀条脸上,也是黑红黑红的。 而杨振听到这里,见他如此坦诚,心下也终于坚定,正要说话,却听麻子李接着说道:“总兵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我辈在三座塔、青峦岭一带靠着商路讨生活,于锦州、宁远的许多商号多有得罪,去投祖大帅,又岂能好过?! “眼下青峦岭、大黑山一带,大小寨子不少,咎子马匪无算,为何都不去投了祖大帅?!一来逍遥自得,自在惯了,二来就是不敢啊!” 麻子李说完这些话,看着杨振,等待杨振的决定,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坦率了,把话都直说了,眼前这个年轻的总兵官应该没什么可问的了。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杨振看着他,继续问道:“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杨某人就再问兄弟你一句——,既然其他的咎子马匪都愿意自由自在,那么麻子李,你又为何愿意前来松山杨某麾下效力?!” 杨振说出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也在担心,自己这么问来问去会不会显得自己对麻子李,甚至对孟和都不信任。 不过,让他没料到的是,麻子李听了杨振这话,却是呵呵一笑,继而看着杨振回答道:“小的说了实话,总兵大人可不要见笑!” “你实话实说,杨某只有敬佩,又岂会见笑!?” 杨振一边说话,一边看着麻子李,只见对方先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实不相瞒,小的在青峦岭,待不下去了! “这几年,三座塔、义州城荒无人烟,商旅稀少,草原上的日子虽然逍遥自在,可是却一天天愈发艰难! “若只是商旅稀少,那倒也罢了!青峦岭上,大黑山里,多的是大小猎物,至不济了,也可在山里开荒种地!可是草原上的贵人们却是不许啊,那些投靠了满奴的草原贵人们,对我等不住地追堵! “若只是这些人围堵咱们,咱们倒也不惧他,最可恨的还是满奴,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了旗兵去围攻追剿! “眼下大黑山一带,已有不少人马,遭了满奴毒手!我看,过个一年半载,等到大黑山干净了,下一步就该轮到青峦岭了!继续留在那里,将来怕是没有活路!” “好了!李兄弟,你也不必多说!你来投了我杨某人,我杨某人必定给你一条出路!今后有我杨某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了你们!” 杨振见这个麻子李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自己再不相信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当下满口答应了下来。 先叫邓恩又去弄来了一张条案来,就搁在院子中,又让麻克清把那纸空白官告以及笔墨弄好,自己过去亲自执笔,一边写,一边说道: “兹委任李麻,为钦命征东先遣营前锋马队把总官,此任,崇祯十二年五月。李兄弟,今后在先遣营里,你的大名就叫李麻!” “小的——李麻,多谢总兵大人赐名!小的多谢总兵大人委任官身!” 原本还是单膝跪着的麻子李,听了杨振说的话,立刻调整了一下,双膝跪地,冲着杨振磕头答谢。 杨振见他如此,又对他说道:“李麻兄弟,你要不嫌弃给你的官身不够大,你刚来,饭要一口一口吃,等你将来立了功勋,有的是升迁机会!而且,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说,你跟着我立功的机会,已经不远了!” 麻子李现在本就是青峦岭上的一股小贼,虽然他也曾经阔过,人马最多的时候,也曾有过上千游骑的规模,可是这几年来,出头的椽子先烂,他被草原上的部落台吉们追剿得上天入地,无处藏身。 新到青峦岭落脚,既受不得曾经不如他的那些咎子马匪们的排挤,同时,也耐不住那里的穷困,凑巧碰上了当年在草原上的故人,于是想来想去,就决定投奔松山来了。 杨振给他一个把总,确实让他心里有点失望,但是他现在只有百余游骑,又无丝毫功劳,给一个把总官也算说得过去。 尤其杨振随后对他说的话,让他心里一动,这个总兵官如此这般情形,跟着他,应当能有前途,要不然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麻子李想着这些,当下又拜,然后说道:“卑职李麻感谢总兵大人栽培,卑职以一介塞外游骑,得任朝廷官军把总,已属总兵大人分外恩典了,怎敢想望更多?!今后,卑职唯愿追随大人,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听见这个新鲜出炉的先遣营前锋马队把总官李麻如此说,杨振也就不再多想了,当下叫麻克清在官凭上又用了钦命征东先遣营的一方铜印,接过来,亲自上前,递到了李麻的手中。 这份官凭上面,早有了其他文字,只需要杨振写上李麻两个字,然后再写上五月这个时间就可以了,否则的话,以杨振现在的毛笔字水平,实在是搞不定这个东西。 可是即便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杨振写出来也是歪歪扭扭,不像样子。 好在此时他身边的这几块料,全都是大老粗,就没有一个能写字的,包括那个新入伙的李麻,若非杨振一边写着一边念出来,他都不知道官凭上写的是什么。 但是对于这一张盖了兵部大印,又盖了钦命征东先遣营小印,而且写了许多字的官凭,李麻却是极其看重。 他见杨振递将其过来,连忙在衣袍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接了过来,看了又看,方才又小心翼翼地折叠了揣进自己的怀里。 杨振处理完了李麻的事情,当即上前将他拉起,又对他说道:“李兄弟,你从青峦岭带来的弟兄,仍归你统带,我这里先给你饷额一百,回头我就叫人安排调拨粮饷,今后跟着我徐大哥好好做,做好了,官职饷额自然水涨船高!” 李麻听了,连忙又对杨振躬身行礼,随后转身对着徐昌永躬身行礼,他的这个事情就算告一段落。 然而此时,孟和依然单膝跪着没有起来,杨振没有让他起来,他也不好动弹,而且他的前程,就是杨振一句话的事儿,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宁愿多跪一会儿。 果然,杨振安排了李麻,转头却见孟和仍然跪着,当下想了想,对孟和说道:“孟兄弟,你去了边外一趟,为我杨振,也为徐参将,引荐来了李麻李兄弟!什么是功劳?!这就是功劳!我杨振麾下,任何人,不论出身,只要有功,就不能不赏,也不会不赏!” 第二五四章 猫腻 跪在地上的孟和突然间听见这个话,连忙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屏住呼吸,等待着杨振的下文。 这一趟去边外,若说实打实的功劳,也就是费尽唇舌拉回来了李麻这一支不大的队伍,除此之外,就是探明了三座塔、青峦岭、大黑山一带绺子马匪的大概情况,若说其他的,还真就没什么了。 所以孟和听到杨振这样说,心里顿时喜出望外。 这时,就听见杨振对徐昌永说道:“这样吧!这一回咱们征东先遣营从满鞑子那里抢回了一批战马,也俘虏了一批二鞑子青壮丁口,既然孟和有功,那就不能不赏。 “一会儿这边儿事了,徐大哥你到老张那里,挑选一百青壮,再到娘娘宫,去见见祖副将,从那里再挑选一百匹战马,带回乳峰岗,就算是补充给你们了!” 徐昌永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儿,立刻咧了嘴笑着答应道:“那可太好了!我就说嘛,兄弟你不会叫老哥哥我吃亏!哈哈哈哈!” 跪在地上的孟和一听,杨总兵说自己有功,临了临了怎么赏了徐参将呢,心里正自闷闷失落着,却听杨振又对徐昌永说道: “徐大哥,李麻归你节制指挥,又给了你一百人,一百匹战马,但是兄弟也有要求,要尽快把这一批调拨给你的二鞑子,与其他蒙古轻骑打散混编了,再从中抽取一百人,交给孟把总指挥,仍旧归你节制!” 跪在地上的孟和,此时听见杨振这话,心头顿时一阵狂喜,立刻转了身,对着杨振双膝跪地,磕头说道: “小的孟和,叩谢总兵大人提携!” 孟和这个人,原是徐昌永推荐给杨振,让他去边外募兵的,他之前在军中打混多年,但却因为蒙古杂兵出身的原因,并没有混到一官半职。 杨振当时虽然给了他一个前锋马队把总的职务,可是他的手底下并没有人马,跟他出去的那几个,也是徐昌永临时调派的,因此说到底,原先只是一个空头把总而已。 按照明朝的营兵制度,一个实任把总官管带一百名士卒,属于军队底层的一个实权职务,也算是正经八百的七品武职了。 当然了,到了明末崇祯年间的时候,总兵都快满地走了,把总这种边军营兵里面的微末官将自是多如牛毛,尤其是有名无实的空头把总并不值钱。 这样的空头把总,不管是在杨振原来的麾下,还是在徐昌永、祖克勇的手下,都有很多个,他们有把总的饷,无把总的权,终归有名无实而已。 但是现在,转眼之间,孟和就有了一百轻骑归他指挥,他的心里自是激动不已,直觉得自己总算是要熬出头来了。 徐昌永见杨振这么说了,而孟和孟把总又是这么急切热切地领命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反正李麻也好,孟和也罢,都是他的手下,于是笑着答应了下来。 孟和见徐昌永答应了,也赶紧转身对他行礼答谢,就算是把这件事情定下了。 接下来,杨振叫孟和起来,几个人就在院子里站着,又叫孟和禀报了他去边外的其他情况。 这个孟和自从受命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三座塔一带,几年之前他曾在那里当过马贼,在那一带的许多草原马贼队伍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旧相识。 就这样,仗着自己当年积攒的经验和人脉,连着在努鲁尔虎山的山前山后各处绿林山寨,幽谷洞府,奔波了许多处地方。 有些熟悉的地方已是人去山空,杳无人迹了,而有的地方则根本不买他的账,不把他的招揽当回事儿,还有的只想要委任的官职和发给的粮饷,却不想带着人马到松山来加入官军。 唯有他曾经做马贼的时候一起合作过的麻子李,因为这些年人马队伍锐减,地盘越来越小,有点无以为继,所以才在他的鼓动之下,愿意东来松山,当兵吃粮。 这就是他到边外去,前后跑了几百里的路程,最后的一个结果。 其他草原马贼队伍的情况,这回杨振再问,他都照实说了,唯有麻子李的情况,他却不能如实全说了,毕竟这是他的功劳所在,而麻子李现在就在他的身边。 杨振听他说完了辽西边外三座塔、青峦岭以及大黑山一带的情况,沉吟不语良久,最后对李麻说道: “李兄弟,若是根据你以往的经验,从张家口出来的商队,若是一路往科尔沁去,或者一路往满奴那边去,他们可能会走那条路,或者说他们可能会经过哪些必经之地?!” 杨振想要联络草原上的马贼队伍,当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已经两世为人的他,清楚地知道宣大沿边一带关口,那些专门经营边外贸易的晋商,每年都会结成庞大的商队北上贸易,有的是跟北虏贸易,有的是跟东虏贸易。 清鞑那边的许多物资,包括军需物资,都是通过这个贸易渠道获得,比如说茶叶、盐巴、布匹、箭镞、粮食、铁器,等等。 到了大明崇祯九年、清鞑崇德元年以后,鞑子伪帝黄台吉开始决心大规模地铸造和装备重炮。 此后,关里的火硝、硫磺等物,也迅速成为了流向关外的紧俏货,并且通过宣大沿边奸商的渠道,源源不断地大量流入到了大明朝敌人的手里。 杨振现在只是一个松山团练总兵官,大明朝朝堂上的大政,他干预不了,无能为力,没有办法从大明朝的最高层来控制沿边各口的对外贸易,但是,他却可以直接从松山往西,抢了从关内流向口外草原的商货。 且不说这些流向口外的商货是不是最后资助了大明的敌人,就单说这种对外贸易本身,在大明朝的这个年代,就是违法的,全都属于走私行为,属于资敌行为。 崇祯皇帝及其朝廷大臣们虽然反应迟钝,但是到了崇祯十二年的时候,宣大边外的漠南蒙古各部早已经完全臣服了满奴。 这个时候,对于大明朝这边来说,口外就是敌国,这一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北虏与东虏已经一家了,大明朝廷不可能再允许宣大地区的边境商人们再往口外与北虏贸易,更不用说与东虏贸易了,那早就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了。 然而,大明朝的事情奇诡就奇诡在这里,荒诞也荒诞在这里,朝廷明令禁止的事情,在宣大各边口依然半公开地进行着。 朝廷大臣们都不管,崇祯皇帝又该怎么去管呢,他甚至都不可能知道这些猫腻的存在。 而沿边各口的将领要养兵,要养活自己,可是朝廷总是粮饷不继,他们该怎么办呢,只好一起参与贸易,或者收取过路银子了事。 于是,到了崇祯十二年,看似重兵把守的长城各大关口,基本上都已经形同虚设了,用四面跑风漏气这样的话语,都已经不足以形容形势的严峻了。 更何况,满奴的军队联合了北虏的军队,连年破边而入,宣大、蓟镇沿边的长城眼线,到处都是缺口。 然而,此时的崇祯皇帝既拿不出足够的银子去重建修补,也根本派不出多少军队去分兵驻守,因为募兵也需要银子,所以整个长城边防,眼瞅着就要崩溃瓦解了。 这个情况,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两世为人的杨振心里可是清清楚楚。 当然了,跟杨振一样清楚的,还有张家口的那些通虏奸商们,以及安坐在清鞑盛京城里的那些八旗权贵们。 “总兵大人!您的意思是——叫卑职领着人马,再去干回拦路抢劫的老本行?!” 先遣营前锋马队新任把总李麻听了杨振的问话,第一个想到的可能,就是叫他回去继续拦路抢劫,所以他反问了这么一句以后,紧接着就又说道: “咳——,不敢欺瞒总兵大人你,卑职之所以在青峦岭一带,日子不好过,也跟现在拦路抢劫的买卖不好做,有关啊!” 说到这里,李麻看了看杨振的脸色,见杨振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于是斟酌着用语,继续说道: “现在草原上马贼的日子不好过,一个是商旅少了,但是干咱们这行买卖的却多了,第二个则是因为,宣大那边的豪商们也越来越精明了! “尤其张家口出来的,往往几个商号结队走口外,随行的家丁护卫镖行拳师也是越来越多,不仅人马比咱们的弟兄多,人家手里抄的家伙,也比咱们弟兄的强! “咱们靠的是什么?!咱们只能是靠轻刀快马啊,弓马骑射啊,了不得了,有的队伍有几杆破鸟枪!可是人家呢,鸟枪火铳可比咱们多,而且弹药就像是用不完似的!卑职可是吃过这个大亏啊!” 李麻说着这个话,摇了摇头,一张麻脸上满是苦涩,看来他麾下的马贼队伍,确实撞上过硬茬子,踢到过钢板了。 “你先别担这个心!我要是决定干了,就不会让你们自己去!你就凭你过往的阅历说说看,从张家口出来的商队,有什么必经的地方没有!” 第二五五章 值了 明末这些走边外的大商队,基本上完全垄断了边外漠南漠北蒙古各部落的商业贸易,利润很大,所以实力确实很强劲。 尤其是像李麻所说的那种,好几家商号联合起来一起走的大商队,动辄使用骆驼驮马数千匹,骡马大车数百辆,驼头、脚夫、护卫过千人,这种情况都并不罕见。 草原上寻常的小股马贼队伍,一旦遇上的是这样庞大的商队,通常也就只能是望洋兴叹了。 但是,杨振听了李麻所说的话,却并不担心,相反,越是这样的大商队,要是拿下了,那才有用处。 寻常三五十峰骆驼,一二十辆大车结成的商队,好抢倒是好抢,可是能抢到的物资,也必定多不到哪里去。 而且,小的商队行走边外,他们携带的货物也多半不是杨振想要的东西。 比如这个年代塞外部落日常所需的一般物资,什么砖茶、药材、针头线脑、锅碗瓢盆,杨振就是抢来了也没有多大意义啊! 反而越是那种车马众多、护卫众多,交易对象十分明确的庞大商队,才越是敢于携带一些大宗的、特殊的、比较昂贵的商货物资,比如铁条、箭簇、绸缎、布匹、硫磺、火硝、烈酒之类的东西。 同时也唯有这类的大宗物资,才值得杨振带着人马,亲自去走上一趟。 至于那些与商队随行的伙计护卫、镖行拳师,就算是他们装备有一批鸟枪火铳,杨振也并不畏惧。 他们对付一般的草原马贼可以,毕竟有一些草原马贼穷困得很,有的连强弓硬弩都没有多少,光有轻刀快马,是干不过这种商队护卫的。 可是杨振却不同,除了以有心算无心的优势之外,他还拥有这个时代大明边外相对最好的一批火枪和火枪手,更不用说他还拥有威力日增的伏击战利器——飞将军手榴弹了。 所以,不管李麻告诉大家的情况有多么严峻,一旦有了张家口商队出边的消息,他就一定要往边外走一趟。 李麻、孟和两个人都是先遣营前锋马队里的新任把总官,见杨振这么笃定,语气不容置疑,当下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李麻说道: “张家口出来的商队,一般到了边外之后,都是先到多伦,再到喀喇沁,如果到了喀喇沁以后没有返回,那就是实打实的大商队了! “大商队从喀喇沁出来,多半就会分道北上了,有的驼队会一直北上翁牛特、巴林,有的骡车队会转道往东,先去敖汉,再北上乃蛮和库伦,最后一直跑到铁岭以北的科尔沁!” 说到这里,李麻那一双细长眼眯缝着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了,这几年从辽西直到边外这一大片,大凌河以北全都是满奴的地盘了! “来自张家口的商队胆子也大,时不时地也会行经三座塔和义州城,从那里直接去往满奴盘踞的广宁城!还有的胆子更大,从那里直接去满奴的什么盛京城!” 李麻说完这些话,看着杨振沉吟不语,最后说道:“但凡从张家口出来的商队,尤其是大商队,基本上没有例外,努鲁尔虎山以西、西拉木伦河沿岸一带的部落,他们都会一个个前往交易! “至于西口那边的商队,卑职就不甚了解了,不过,听说他们胆子更大,路子更野,跑得也更远,有的连漠北罗刹都敢去!” 杨振听到这里,见这个李麻居然连漠北以北的罗刹之名都知道,心里更加欣喜,只是此时还不是时候,所以他也没有去接这个话茬儿。 不过,听了这个李麻的这番话以后,他再结合自己两世为人所了解的情况相互印证一下,对于东蒙古草原上的商路,心里大概有了点数,当下沉吟片刻,又对李麻、孟和两人说道: “张家口来的商队,在离开喀喇沁以后,特别是在分道北上和东来之前,有没有必经的地方?!” 草原太大了,若是没有一个大致的范围,好事先有个准备,那么到时候就算是有了杨珅他们的消息,一时之间也不好布置埋伏啊! 杨振问完了话,就见李麻和孟和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皱着眉头思考,不说话。 过了片刻,孟和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总兵大人!据卑职所知,口内商队到口外,必经之地,倒是有一些,多伦城外的多伦诺尔,喀喇沁的红庙子,都是这样的地方! “当年卑职在草原上追踪商队,学到一个笨办法,那就沿着河水走!商队因为骡马骆驼多,他们需要大量的水,所以他们也都是沿河走! “至于商队离了喀喇沁,没有分道之前,若是沿着河水走,那就只能是老花木伦!木伦就是河,老花木伦,就是老花河!” 孟和说到这里,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小眼睛一睁,又说道:“大商队一起走更加安全,所以轻易不会分道走,若是非分道不可,那也必然是到了那个地方——” 孟和说到这里,就听见一边的李麻突然大声说道:“土城子!” 这个时候,孟和也几乎是在同时脱口而出,说道:“土城子!——没错,老花河与阴金河相交处的土城子!” 其实,孟和说到老花木伦就是老花河的时候,杨振已经有点反应过来了,虽然他没听过什么老花河,但他知道喀喇沁草原上有一条老哈河。 接下来,他又见孟和和李麻全都将商队必经之地锁定在了同一个地方,并且还提到了阴金河与老花河相交处的一个地方,他立时就明白过来了。 老花河,就是后来的老哈河,阴金河就是后来的英金河。 这些河流的名称,都是从蒙语音译过来的叫法,不同的人叫法大同小异,不同的时代叫法也有差别,但所指的却是同一个地方。 杨振想到了这些,心里面突然豁然开朗了,这时又听见李麻也补充着说道:“张家口的大商队,离了喀喇沁往北走,因为他们骡马驼队众多,所以最好的道路,就是沿着老花河一路往北,这样才不缺饮水! “但是到了土城子以后,一队前去翁牛特部的,就要过了阴金河口,继续沿着老花河往北走,前往敖汉部的,就得从那里过了老花河,奔东边来了! “所以,阴金河与老花河交汇处的那个土城子一带,当时宣府边外、蓟州边外的商队,尤其是大商队,分道前最后一个落脚的地方了!” 李麻对青峦岭、大黑山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当下从地上找了根枯树枝,东一下西一下,不一会儿,就画出了一个大致的图形,并指着那片有点乱的线条,向杨振一通解释。 看着李麻画的图形,再听着他的解释,杨振心里很快明亮起来,一张粗线条的地形图也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他们之前说的什么青峦岭,杨振也一下子知道是哪里了,青峦岭就是辽西的大青山,与他们说的大黑山一样,都是努鲁尔虎山脉的一部分,只不过大青山是在西南段,而大黑山在东北段。 三座塔就是后来辽西山区的朝阳,位置就在大青山的东南面,大凌河上游西岸大明前营州卫的旧址废墟之上。 杨振基本弄明白了之后,告诉李麻,叫他与孟和商量着把辽西边外,直到努鲁尔虎山东西南北的山川河流,就其所知,全部描绘下来,以备将来所用。 至于什么时候会用到,也就是什么时候会带他们西出边外,杨振没有说。 此时的他也没法说,因为杨珅、马壮那些人自从离开松山之后就杳无音讯了,一直没有让人送回来任何消息。 不过,杨振现在也不着急,毕竟松山城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呢,这边的事情不处理完,他就是想去边外也去不了。 这天上午,杨振见过了徐昌永,安顿了李麻从边外带来的百余人队伍,又从李麻、孟和他们这里,打听到了一些边外草原的情形,随即勉励他们一番,就打发他们拿着自己签发的手令,去找张得贵调人调马去了。 李麻这支百余人的马贼,到底是为了什么,跑到自己手底下当兵吃粮,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光是他们这些人熟知边外草原上的地形和道路,就已经够了。 收编了一百个草原马贼,一年下来,固然要支付他们两千五百两边军营兵的饷银,但是同时,自己却也得来一批进出草原的向导。 若是将来能从那些汉奸商队的身上,把这些银子成倍找回来,那么这点付出就很值了。 第二五六章 当得 杨振这一边刚把徐昌永他们打发走了之后没过多久,驻守松山南城门一带的吕品奇,就匆匆忙忙带着一队从人赶到了杨振的总兵府。 “大人!金士杰领着一队人马,打着巡抚部院的旗牌,到南三台子了!说是方巡抚陪着朝廷的特使一行亲来松山,已经距离松山南门不远了!” 吕品奇进了总兵府,一见到杨振的面儿,就嚷嚷了起来,说完了这些,接着问道:“大人!咱们是不是得张罗张罗,赶紧出南门去迎接一下?这还是方巡抚上任以来头一次亲临松山城呐!” 吕品奇满脸喜色,他知道昨天中午之前,方巡抚的大公子就已经匆匆忙忙地回宁远去了,一定是方巡抚和停留在宁远等消息的朝廷特使听了方光琛的报告大喜过望,才会在今天赶来松山城。 而且一定是起了一个大早,才能在这个时候,赶到松山附近。 那么,又能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一贯养尊处优的文官大臣们不惜劳苦,一大早往松山跑呢,吕品奇就是用脚指头去想,他也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这一次回到了松山城后,吕品奇对之前所做的决定,感到无比的庆幸,自己部下人马的牺牲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微乎其微,但是得到的收获,却是前所未有的大。 且不说破城歼敌的功劳了,就单说所得的缴获分成,就让吕品奇暗自心花怒放了。 按比例分成之后,吕品奇所部优先补充了小二百青壮丁口,这些人稍加训练整编,就能够代替之前的老兵劲卒上城值守了。 同时,这一次缴获的鞑子战马,虽然并不是很多,但是算下来也有八百多匹了,本来按比例分成的话,能够分给吕品奇的数量不会太多。 但是让吕品奇喜出望外的是,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袁进都不参与缴获鞑子战马的分配,这些人宁远用战马的分成去交换其他的人畜物资。 所以最后算下来,能够带回松山城的鞑子战马,一下子分给了吕品奇两百匹,尽管他也放弃了对许官堡缴获的硝磺物资的份额,但是他却觉得赚大了。 因为,这些鞑子战马,绝不是一般滥竽充数的驮马、挽马可以相比,而且一应鞍蹬马具齐全,拉出来就能用,有了骑士就能冲锋陷阵,这一点尤其让吕品奇满意。 此外,吕品奇所部分得的粮械物资,那就不用说了,那些跟他一同乘船出海、出击敌后的部下们,回来以后个个发了横财,士气信心精神头明显不一样了,比出击之前好太多了。 吕品奇也是久经战阵的沙场骁将了,部下将士的精气神怎么样他一看就知道,若不是出击敌后连战皆捷,他手底下的松山官军,绝不会有眼下这样暴涨的士气。 当然了,对他来说,眼前的所有这些已经到手的收获,还都属于台面下的,而真正台面上的收获,就要看朝廷对这次敌后大捷的赏赐了。 所有这些,在他从军二十多年的经历之中,可是从来未曾有过的事情,因为他们已经多少年没有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了。 所以,听说辽东巡抚方一藻亲自陪着朝廷的特使前来松山城了,吕品奇一改以往面对朝廷文官的紧张焦虑,变得格外的积极热情,而且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这份积极热情。 与此同时,经历了跟随杨振出击敌后的那些日子,以及那些日子里连番的战事,他自觉现在与杨振的关系,已经大不同了,虽然比不上袁进以及先遣营那些原来的将领,但是比起夏成德来说,却要变得亲近得多了。 “呵呵,倒是没有料到巡抚大人会来得这么快!那就走吧,咱们一起到南门外迎接一下吧!” 杨振见吕品奇得到了消息之后,不是跑过去向松山副将夏成德逐级报告,而是直接越过了夏成德,首先赶来北门向自己报告,当下心里就知道,自己已经把吕品奇争取过来了。 但是他身为松山团练总兵官,得到消息之后,却不能像吕品奇这么办理,于是一边迅速穿戴整齐,跟着吕品奇骑马出门,一边也让邓恩、麻克清等人快马传令,告知现在松山城里的头头脑脑们,一起赶往南门外迎候。 杨振、吕品奇赶到南门外的时候,吕品奇的部下小将钟令先,已经陪着金国凤的二儿子金士杰,在那里等着了,更有十几个南门守卫士卒忙着扫地、洒水、搭凉棚。 杨振看见金士杰,隔着一段距离,即对他大声说道:“士杰老弟,别来无恙乎?令尊金总兵,这次可曾一同护卫,前来松山?” 金士杰听见杨振问候,立即往前赶了几步,忙行完了礼,笑着对杨振说道:“多谢杨总兵关怀,士杰无恙,不过是在宁远闲居而已! “倒是听说我兄长跟着总兵大人出击敌后,立了功劳,我父亲还嘱我见了杨总兵,务必代他致以谢忱!” 金士杰说到这里,双手作揖,又是弯下腰,深躬行礼,直到杨振上前托住他,他才方才顺势站起,然后又笑着说道: “兵部张大人从山海关出来时,已带了一队护卫骑兵,不需宁远派人护送!而且,我父身为宁远团练总兵官,却是难得自由!这一回来松山,巡抚大人特意叮嘱我父留守宁远城,想来也来不了啊! “不过,这一次我父亲在宁远城里听闻,杨总兵又立奇功,心情却比当初苦战守住松山更为高兴,逢人便夸赞杨总兵,乃是当世辽左奇男子!” 杨振听金士杰如此转述着金国凤的话语,当下心里也高兴,拍了拍金士杰的肩膀,连声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那是金总兵爱护杨某,若说当世辽左奇男子,令尊金总兵才真是恰如其分!” 杨振与金士杰说话的工夫,夏成德、张得贵两个陪着兵备道邱民仰、分巡道张斗匆匆忙忙从城内赶来过来。 杨振看见,又拍拍金士杰肩膀,与他告别,匆匆过去,迎上邱民仰、张斗二人,几个人刚见了面,就见大日头下从南边官路上行过来一队人马。 打马走在前面的武将,顶盔披甲身材雄壮,骑着一批高头大马,哒哒前来,显得威武不凡。 旁边的马弁,打着兵部旗牌,按刀柄、拄长枪,庄严肃穆,更让这一行人马,显得威风凛凛。 杨振一看当头那个领军之将面生得很,知道这个人准是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从山海关要来的护卫将领了。 不一刻,那队人马走到近前,隔着几步远,杨振打躬作揖大声说道:“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带松山诸将,恭迎朝廷钦差兵部张主事、司礼监杨公公,恭迎巡抚大人!” 站在杨振旁边的兵备道邱民仰、分巡道张斗,也都跟着打躬作揖,冲着前面的来人大声报上自己的身份并见礼。 至于松山城的其他将领,他们就不必这么做了,只要跟着打躬作揖就好。 因为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是他们的上官,此时迎来送往全由上官代行了。 且说杨振等人行了礼,走在最前面的那队打着旗牌的军将迅速让开了道路,两边列队站了,立时显出了后边几个主要人物。 杨振行了礼,对面却无人做声,他低着头,只听见几匹马驮着主人,哒哒哒哒地一直来到了自己的跟前。 杨振正犹豫着,担心是不是自己把礼记搞错了,难道说对方一个兵部主事,自己也要领着众将跪迎么,自己好歹也是一个总兵官呢。 片刻之间,他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还是礼多人不怪,实在不行该跪迎就跪迎吧,正撩了下衣甲作势欲跪,却突然听见自己跟前的那匹马上,有人先是哈哈一笑,继而朗声说道: “杨振,杨汉卿!闻名已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果然是仪表不凡,卓尔不群,不愧敢称辽左奇男子也!” 杨振一听这话,心说哎吆,并非来者不善,当即收住了大礼参拜的势头,上前替那人牵住了马缰,仍低头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张主事谬赞卑职了!在张主事面前,区区边鄙之将,岂敢号称辽左奇男子?!实在是愧不敢当!” “怎么当不得!?以我看,完全当得!张某自出京师以来,遍观蓟辽诸将,皆暮气沉沉,不思进取,唯独到得宁远城,听人说起你杨汉卿之故事,方觉辽事之有可为!若是以我看,辽左若有三汉卿,则辽事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第二五七章 赵括 原本骑在马上的钦差兵部职方司张主事,见杨振为其牵马驻足,心里颇为欣慰,望着前面躬身一片的文官武将,更显意气风发起来,说起话来也是更加无所顾忌。 然而他的这些话,听在杨振的耳朵里,却是听得直叹气,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夸夸其谈的张若麒是何许人了。 两年后的第二次松锦大战,大明朝廷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筹措起来的十几万精锐边军,也即大明朝九边重镇仅剩的一点家底,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就是葬送在这个张若麒的手上了。 崇祯十四年到十五年之间,辽西松锦大战的失败,当然与洪承畴这个督师有着直接的关系,与洪承畴的忧谗畏讥、不敢担当,有着直接的关系。 但是,那个一再威胁、督促洪承畴,拿着鸡毛当令箭,叫洪承畴从宁远进兵松山,从松山进兵锦州,与清鞑大军冒险决战的人物,却恰恰就是这个张若麒啊! 彼时的张若麒,已经不是兵部职方司的主事了,他靠着陈新甲的提拔,已经成为兵部职方司的郎中了。 虽然他郎中的官位,与洪承畴差着十万八千里,可他却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心腹干将,在辽西战守的问题上,几乎可以左右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态度。 而陈新甲的态度,一度又左右了崇祯皇帝在辽西战守问题上的态度。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张若麒,出任了洪承畴十数万大军的监军之后,竟然在最终左右了攸关大明国运的松锦大战的战局。 当然了,你要说这个张若麒是存了心搞破坏,存了心要葬送大明朝最后的十数万精锐官军,那也不客观,他倒不是存心的。 他这个人,只不过是大明朝京师官场之上,尤其是清流人物之中,层出不穷的又一个激进派愣头青罢了。 他既不了解敌人,也不了解自己人,更不懂得辽西战场上敌我交错的复杂态势,只不过是读了几本兵书,就觉得自己可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了。 他自己明明初出茅庐,同时又非天纵奇才,但却总想学人家诸葛亮,搞什么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一套。 这个人,实在是典型的纸上谈兵的赵括,好发大言,好说大话,结果遇上了一个忧谗畏讥、患得患失的洪承畴洪督师,竟然轻轻易易地就葬送了十数万大明精锐,从此注定了大明朝败亡的命运。 这一回,张若麒骑在马上,朗声说出的这些话,虽然句句都是在夸杨振,可是知道了这个人究竟是谁以后,这些话听在杨振的耳朵里,却格外的不是滋味。 眼前这个人,就其历史上的表现来说,妥妥的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啊! 杨振心里感慨着,但是脸上仍旧谦恭地笑着,他也不敢反驳张若麒,这样的人,这样的场合,可不能与之辩驳。 甚至可以说,眼下,关于这个话题,与他多说一句话,那都是多余的。 张若麒本来只是一个兵部职方司的主事,若论实际品级的话,不仅远低于辽东巡抚方一藻这样的封疆大员,就连在场的兵备道邱民仰、分巡道张斗,他都有所不如。 然而,奈何人家是朝官,而且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心腹,此时又担着钦差的名头,所以根本不把辽西地面上的这几个官员看在眼里。 尤其是来到了松山城下的时候,更是一副喧宾夺主的做派。 面对杨振、邱民仰、张斗等人的恭迎恭候,张若麒只是与杨振说了一阵子话,对于一边的邱民仰、张斗二人,他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而已,竟是连一句客气的话都没有。 且说张若麒与杨振说过了话,就骑在马上回头指着另外的几个人说道:“辽东巡抚方大人就不用说了吧,你们原也认识!” 听见张若麒给他介绍众人,杨振趁此机会,赶紧冲着同样未下马的辽东巡抚方一藻,躬身行礼,倏然弯腰之间,就看见方一藻手捋着下巴身上的胡须正冲他点头微笑。 而且昨日午前刚刚离去的方大公子方光琛,此刻俨然骑着马跟在巡抚方一藻的身边,正挤眉弄眼地朝杨振致意。 虽然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完全抢了他辽东巡抚的风头,但是方一藻、方光琛好像也完全不在意。 就在杨振冲方一藻躬身行礼之后,就听见张若麒指着方一藻旁边的几人又说道:“这一位,是司礼监秉笔王公王督主身边的随堂太监杨朝进杨公公,诸位前来见过!” 杨振听了,赶紧回头招呼了众人,一起上前行礼。 这个杨朝进,杨振此前在宁远城里拜见王德化领旨的时候,已经见过一面了,然而看情况,这个关节,张若麒可能并不清楚。 当然了,此时却不会有人多嘴跟他说这个。 那个杨朝进面对杨振等人的时候,却不比张若麒那么托大,当下看见杨振冲他行礼,连忙下了马,上前扶住了杨振,笑着低声说道: “杨总兵不必多礼!此次咱家奉命前来关外,除了公干之外,咱家干爹王公公,还有一些话,叫咱家带给你,稍后咱们再细谈一谈吧!” 杨振听见这话,点头不语,而这时,张若麒也已经指着另外一个人说话了:“杨总兵!这位将军,乃是蓟辽总督洪大人帐下中军副将刘肇基,同样是英雄了得!你们两位亲近亲近!” 听见这话,杨振心里一震,猛然抬头望去,却见张若麒向他介绍的刘肇基,正是先前远远望见的那个身材雄壮威武不凡的领军之将。 杨振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那个刘肇基也正看过来,而且就在马上冲着杨振抱拳说道:“杨总兵,刘肇基久仰总兵大名,幸会了!” 刘肇基浓眉大眼国字脸,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颧骨略高,狮鼻阔口,满脸短须,显得威武坚毅。 对于刘肇基这位悍将,两世为人的杨振自然早就十分敬仰了,此时未料到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场合下见第一面,当时满脸惊喜,立刻对他说道: “原来是刘将军当面!久仰!久仰!杨某对刘将军才是真的久仰了啊!” 杨振这一番话,说得张若麒、刘肇基等人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不过杨振自己心里却是明白得很,这番话此时不说,今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说出来了。 原本历史上,刘肇基跟着洪承畴到关外上任之后没有多久,就因为一次小小的作战不力,被洪承畴拿下了。 不过,罢官免职之后的刘肇基,却也躲过了崇祯十三年底开始,并且一直持续到崇祯十五年初的第二次松锦大战,也算是因祸得福,逃过了一劫。 但是忠臣良将在明末的命运,几乎都是悲惨的,刘肇基也没能逃过这个不幸的命运。 在他被迫调离了辽东几年之后,满清入关,刘肇基辗转到了南方,参与了扬州保卫战。 结果自然不用多说,在南明江北四镇大军畏敌如虎的情况之下,刘肇基领着自己已经不多的部下人马响应了史可法的号召,率部孤军驰援扬州城。 最后与扬州城一起陷入重围,扬州城陷以后,誓死不肯投降的刘肇基,带领所部人马一共数百人,全部壮烈战死在了扬州城外。 这样的人物,与金国凤一样,是华夏的脊梁,让两世为人的杨振发自内心地钦佩和敬仰,此时见了真人的面,敬仰之情自然流露,到让刘肇基一时有点茫然。 刘肇基的身后,跟着一群骁将,杨振虽然不清楚他们都是谁,但是能被刘肇基带在身边,那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包括太监杨朝进的身后,也跟着一群头戴尖帽子,脚蹬白皮靴,身穿褐色直袍的人物,一看之下,就知道都是东厂的番子。 这些人之中,有的是杨振由衷敬重的,有的是他不敢得罪的,当下一一抱拳躬身行了礼。 杨振看出来方一藻、杨朝进都没有跟张若麒争风头的意思,也干脆不想那么多了,回身奉承起张若麒,继续给他牵着马,领着一行人进了松山城。 第二五八章 评语 松山城的东北角上,有个玄天上帝庙,供奉的乃是大明朝的护国之神真武玄天上帝,所以,此庙又叫真武庙。 松山城里的真武庙不大,一共才两进院,但是它的地位却很重要,也因此,到现在为止,松山城里兵荒马乱了这些年,也依然没有人敢于将它占作他用。 包括杨振入主了松山城后,他连城隍庙都先后改作了营房,改作了制铁所的地方,但是对于真武庙,他却没敢擅自更改用途。 不过,这一回,杨振可管不了那么多了,进了城,就让张得贵陪着,把刘肇基带领的卫队,以及杨朝进带来的东厂番子,全都安置在了真武庙里落脚。 同时,杨振自己也搬到了总兵府的前院,把总兵府的二进院、三进院全都空了出来,安排给方一藻父子,以及从京师远道而来的张若麒和杨朝进下榻。 一行人进了松山城,已是中午时分,杨振将刘肇基所部以及杨朝进的东厂人员,交给了张得贵、吕品奇作陪。 而杨振自己则与两个副将夏成德、祖克勇,以及早在城内的邱民仰、张斗二人,一起陪着方一藻、张若麒、杨朝进,在总兵府的二堂会客厅里吃了简单的午饭。 席间,张若麒突然停箸说道:“杨总兵,张某人师事陈本兵,而陈本兵当年为宣府巡抚之时,汝叔父杨总镇时为宣府镇总兵官,彼时他们以平辈论交,此刻你我也自当以平辈论交!张某人长你几岁,称呼你一声汉卿贤弟,可乎?!” “张大人客气了!能与大人平辈论交,那是杨振的荣幸,倒是杨振高攀了!” 杨振不知道张若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从松山城外张若麒说的那番话看,此人至少现在对自己没有刁难之意,当下也就顺着张若麒的话头往下说。 张若麒听见杨振这么说,当即哈哈一笑,然后看着杨振说道:“汉卿贤弟,汝可知当年岛帅毛文龙乎?!” “知道!当年广宁城失陷,不久义州城失陷,我父彼时正以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充任广宁参将,无论可退之下,曾带我兄弟与部众穿越敌后,渡海投靠岛帅,想想已是十多年前往事了!” “哦——,未料想汉卿贤弟,竟然与岛帅毛文龙还有过这样一段渊源?!” 张若麒听说杨振与毛文龙还曾有过这样的渊源,当下感到有些惊讶的同时,却又越发兴致盎然起来,盯着杨振问道: “那么,既然如此,汉卿贤弟,你可知香光居士董公乎?!” “香光居士?!” 要说香山居士,背过唐诗的杨振知道,可是说到香光居士,他就完全傻眼了。 此时杨振听了张若麒的问话,又见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脑筋一顿急转,可是转也没有用,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根本想不出来这个香光居士是何方神圣,更不知道这个张若麒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到底想干什么。 因此他一边想着,一边只是重复着“香光居士”“董公”几个字,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张若麒见杨振这样,心下了然,只道这个杨振果然是文武殊途的一介武夫,于是笑了笑说道: “香光居士,乃万历朝翰林,五朝老臣,一度官至南都礼部尚书入阁预机务的董其昌董公也!” 说到这里,张若麒见堂内陪同的众人,除了辽东巡抚方一藻捋须带笑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于是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 “汉卿贤弟,你不知道香光居士董公,也算情有可原,不过香光居士当年上书朝廷为岛帅鸣冤的一番评语,你却不可不知也!” 张若麒说完了这些话,毫无预兆地突然站了起来,就在会客厅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朗声说道: “毛文龙以二百人夺镇江,擒逆贼,献之阙下,不费国家一把铁、一束草、一斗粮。立此奇功,真奇侠绝伦,可以寄边事者! “如此胆略,夫岂易得?使今有三文龙,奴可掳,辽可复,永芳、养性可坐缚而衅之鼓下矣!” 张若麒突然说了这么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说完之后,还是一副意犹未尽,不住击掌赞叹的样子,搞得在座的众人都是愣在当场。 而且众人看见张若麒这个主要人物站起来了,除了杨朝进、方一藻以外,其他在座诸人,也都呼呼啦啦地都跟着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张若麒方才好像从自己的思绪之中醒悟过来,见众人起立,立刻哈哈笑着,回到桌前,让众人又坐了,方才说道: “这就是香光居士董公当年上书朝廷对岛帅毛文龙的评语啊!董公目光如炬,评语皆出肺腑,至今读来,仍旧令人忍不住要击掌感叹呐!” 张若麒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搞了一通,搞得大家都懵住了,要知道岛帅毛文龙当年被袁崇焕矫诏冤杀一案,到现在为止可还没有被崇祯皇帝正式平反呢。 虽然崇祯皇帝在后来凌迟处死袁崇焕的时候,其中有一项罪名就是矫诏擅杀大将,也算是变相地承认袁崇焕做得不对,但是却并没有明确给毛文龙的死翻案。 也因此,张若麒这么当众地拿董其昌评价毛文龙的话出来大夸毛文龙英雄了得,胆子实在有点大了。 虽然在座诸将之中许多都认可这样的评价,但是考虑到朝廷的态度,顿时都安静了下来,没人接茬说话,本来热烈的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太监杨朝进突然对张若麒说道:“张主事说这些话,咱家怎么听不懂了呢?!不知道张主事究竟何意啊?!” 杨朝进不冷不热的说了这么两句,场面登时紧张了起来,杨振见状,正要插话,却突然听见张若麒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 “使今有三文龙,奴可掳,辽可复,永芳、养性可坐缚而衅之鼓下矣!董公此语,虽出愤激,但是张某却甚为认同!然而,今有三文龙乎?!” 张若麒大笑过后,扫视众人,完全不顾方一藻、杨朝进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如水,只是自顾自地说话,先是说了这么一句,尔后紧接着又说道: “三文龙,或许没有,但是诸位眼前,却有一文龙也!我观杨振杨汉卿,真乃当今之文龙也,是可以寄边事者!” 张若麒此话一出,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而杨振却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冲着张若麒就是一顿打躬作揖,满脸都是着急,嘴上连连说道: “张大人呐!杨某可当不得如此评语,当不得如此评语!” 这个张若麒,还真是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儿,这要叫有心人听了去,告上一状,杨振今后还怎么扮猪吃老虎啊! “使不得,使不得!张大人若真是爱护小弟杨振,还请张大人快快收回这一番评价啊!” 张若麒见杨振这个样子,只是笑而不语,重新拿起了筷子,又吃起了饭。 而此时杨朝进和方一藻的脸色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缓和了下来,也微微笑着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就像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方一藻笑而不语的心里在一个劲儿地痛骂着张若麒,直觉得这个只会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的职房主事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但是方一藻又不确定,这个张若麒对杨振的这番评价以及为了拉拢而做出的其他努力,到底是张若麒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有着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授意,所以他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就只当什么也没发生了。 然而,即便是谁也不再提这档子事情了,可是张若麒匆匆吃了饭,擦了擦嘴,很快就又接着说话了。 “汉卿贤弟!诸位!你们都道我张若麒是在信口开河么?!非也!非也!当年毛文龙以二百人夺镇江,擒逆贼,献之阙下,不费国家一把铁、一束草、一斗粮!谓之奇侠绝伦,绝非虚言! “然则今番,汉卿贤弟以不足三百人由松山出海,横渡汪洋,深入敌后,连破满鞑熊岳、盖州两城,更杀得满鞑亲近宗室一员,烧毁满鞑辽河口船营无数,累计斩首三千六百余级,乃能全身而退,凯旋而归! “我看汉卿贤弟之奇侠绝伦,比之当年岛帅毛文龙,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先前我说辽左若有三汉卿,则辽事大有可为,即谓此也!” 第二五九章 帮衬 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对杨振的评语,很快就在松山城内不胫而走,流传开了。 张若麒对杨振的这一番评价,让先遣营的众将士欢喜雀跃。 尤其是早年出身东江镇的那些人,比如仇震海、俞亮泰及其部属人马,时隔多年,听到朝廷钦差兵部官员对于东江毛帅这样的一番评论,人人振奋不已。 他们一上岸就听到了松山城里的风言风语,虽然那些风言风语已经随着杨振的归来消散了不少,可是仍然给仇震海、俞亮泰二人的部下造成了压力。 他们刚刚跟着杨振这个团练总兵转投到了大明官军阵营,若是刚一过来,杨振就倒台了,那他们的下场岂不是惨了么。 还好,朝廷兵部官员钦差张若麒,对杨振的这番评价,立刻打消了众将部属的忧虑。 若是杨振此番出击敌后,堪比当年岛帅奇袭镇江,那么什么问题也没有了,接下来就等着朝廷比照当年的旧例赏赐吧,最起码不会再追究杨振擅自出击的责任了啊! 包括松山城里的各路官军将领,知道了兵部钦差张若麒对杨振的评价,也都开始不得不重新认识杨振这个团练总兵的地位,以及自己与杨振的关系了。 要知道兵部钦差张若麒如此评价杨振的时候,辽东巡抚方一藻和司礼监公公杨朝进,都在场,而且都没有表示异议,那就等于是全都认可了这个评价啊。 松山参将吕品奇再一次暗叫侥幸,庆幸自己当初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而松山副将夏成德也终于放弃了最后的幻想,认清了杨振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内心忧虑着,要不要找个时机向杨振负荆请罪,主动承担起走漏消息的责任,换取杨振的谅解。 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的那番话,无形之中,让杨振在松山官军队伍里的地位,迅速抬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然而,只有杨振自己心里担忧不已,他担心张若麒这次来辽西把自己吹捧得这么高,会不会从此让自己树大招风,从而给自己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自己本想悄悄滴进村打枪的不要,猫在松山小城里韬光养晦,埋头发展,继续扮猪吃老虎的,可是张若麒这么一搞,自己可就扮不下去了。 当天下午,杨振等人陪着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司礼监公公杨朝进,还有辽东巡抚方一藻一行,又去亲眼看了斩获的鞑子首级。 特别又查验了一番鞑子宗室固山贝子博洛,以及许尔显、彰库善、旦岱、博朔岱等鞑子牛录章京以上的首级,并巡视了一番被杨振等人从敌后带回来的那些尚未剪掉金钱鼠尾的二鞑子们。 与此同时,为了满足张若麒无尽的好奇心,杨振又陪着他们到娘娘宫、小凌河河口一带巡视了一圈,并且上船登岛,观看了小凌河口水手营沙洲上的码头、营寨和粮仓。 直到入夜,杨振在总兵府里款待他们一行人的宴请结束,不胜酒力的张若麒才算安静了下来,总算肯回到总兵府的内院里休息去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司礼监太监杨朝进,见巡抚方一藻滴酒不沾并且留到最后依旧稳如泰山,知道这个巡抚方大人必是与杨振有话要说。 因此,张若麒离开之后不久,杨朝进就借口奔波劳累,告辞离开,到内院的下榻处休息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辽东巡抚方一藻方才遣散了陪同的大小官员将领们,只留下了杨振以及自己的儿子方光琛,在总兵府二进院的公事房里说话。 “贤侄你这一回总得来说做得不错!兵部职方主事张大人对你评价很高,这也是好事!” 张若麒、杨朝进等人离开以后,辽东巡抚方一藻就像是突然复活了一般,很快就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 “张主事品级虽然不高,但是说话分量不小,他乃是陈本兵十分倚重的文胆,那一张嘴一支笔,不管是在兵部各司,还是在朝堂之上,都是数得着的犀利人物! “这次有了他的帮衬,对我们自有好处,有了张主事在朝堂上给我们摇旗呐喊,你的功劳就能直达天听,山海关里那二位就是想埋没也埋没不了!” 说到这里,方一藻停顿了下来,看了杨振片刻,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一丝笑容也无。 杨振见状,心下忐忑起来,知道自己擅自率军离开松山,没有上报,还是给方一藻留下了心结。 杨振正思虑着怎样解释,就听见方一藻说道:“你是松山总兵,松山城内的军务,当然都是你做主!但是老夫乃是辽东巡抚,你有什么事情难道不该上报老夫知道?!” 杨振听见方一藻果然十分在意这个问题,当即离了座位,站起来准备屈膝行礼,就在这个时候,方一藻拦住了他,继续说道: “我倒不是要挑你这个毛病,毕竟古人云,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几事不密则害其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这个道理,老夫岂能不懂?! “不过,你要知道,这满辽东,虽然猛将无数,可是老夫能信任谁呢?非你莫属啊!同样,松山之外你杨振能信任谁呢?!唯有老夫父子而已!” 方一藻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表情上虽然声色俱厉,可是神态里却又满是苦口婆心,说完了这些话,他看着杨振,脸色缓和下来,问道:“老夫说的这些话,你可明白什么意思?!” “卑职明白!廷献兄,已为卑职解说利害!卑职初任总兵,有些得意忘形,疏忽大意了!卑职谢过世伯从中转圜援手,为卑职担下责任!” 杨振说着这话,还是单膝跪地,冲着方一藻顿首行礼。 方一藻听了杨振说的这些话,静静地看着杨振的这番作为,坐在那里,良久不语,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直让杨振的心里紧张不已。 原本对于方一藻,杨振自认为没什么特别的需要,但是这一次过后,他突然发现,谁在辽东巡抚这个位置上,对他来说可太重要了。 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做糖不一定甜,但是做醋肯定酸,也就是说,帮你的忙可能帮不上,但是要坏你你的事那可就太容易了。 目前方一藻在这个位置上,帮不上他太大的忙,但是起码不会坏他的事啊,所以杨振现在离不开辽东巡抚的支持。 杨振紧张着,沉默着,过了一阵子,听见侍立在方一藻身边的方光琛,突然说话了:“父亲大人,其中关节,儿子已经跟汉卿兄都说过了!眼下事情正往好的方向演变,没有必要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吧!” 方一藻听见方光琛如此说,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对杨振说道:“汉卿贤侄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可知洪督师已经到了山海关了吗?!那么,你认为洪督师一旦到了宁远城,还会继续用你吗?!不会的! “洪督师从关里带来了一大批战功卓著的骄兵悍将,眼下正发愁无处安插!你认为祖总镇那里,会给洪督师带来的骄兵悍将腾地方吗?!老夫告诉你,不会的! “那么,洪督师为什么没有径直出关,直接到宁远坐镇呢?!老夫告诉你,那是因为老夫自从来了辽东以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没有做错了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方一藻看了看杨振,见杨振一直认真听着,心下略感宽慰,叹口气,又继续说道: “山海关里,京师朝堂,眼下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老夫呐!若是老夫行差踏错了一步,洪督师就有了来宁远的借口! “到了那个时候,老夫固然是靠边儿站了,甚而或者只能黯然离开辽东,但是你呢?!汉卿贤侄啊,你自己可要好好反省反省了,不要做那些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咯!” 说完这些话,方一藻似乎也发泄得差不多了,端起屋里的凉茶漱了漱口,见杨振没有顶撞,也没敢反驳什么,也知道他当是认清了利害,于是最后说道: “这样吧,老夫看汉卿贤侄你,一直与老夫长子光琛两个颇为相得,这次事了,老夫就叫他到你松山城里,帮衬帮衬你吧! “你若是有了什么谋算,无论大小事,都可以通过老夫这个长子,直接禀于我知!如此一来,宁远,松山,上下一心,今后就不会再出现今番这样的事情了! “而且,你要务必牢记,凡事于你有利,即于我父子有利,老夫不仅不会横加阻拦,而且一定鼎力助你!” 第二六零章 小祖 辽东巡抚方一藻要把他的长子方光琛,放到松山城里帮衬杨振,这个事情,说得好听一点,那就叫帮衬,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叫监督,或者叫监视。 那意思很明显了,方一藻虽然不得不依靠杨振这支队伍给他出菜,让他能够继续在辽东巡抚的位置上做下去,但是他并不信任杨振。 如果方一藻曾经信任过杨振的话,那么至少这一次,杨振不声不响地带着队伍出击敌后,把他这个巡抚蒙在鼓里,就让方一藻对杨振的“任意妄为”非常不放心了。 方一藻说了半宿,软硬两手,恩威并施,他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让杨振接受他的这个安排。 他的心里也很忐忑,他担心杨振拒绝,如果杨振坚决拒绝,那么实际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除非亲自上书兵部或者皇帝,让朝廷给松山派驻监军。 但是这样做,绝对是一把双刃剑,对杨振固然不利,可是对他方一藻自己也不利啊! 一方面,请派监军,意味着他与杨振从此彻底撕破脸了,另一方面,监军会架空他自己的权力。 甚至根本不需要等到朝廷来的监军架空他,只要他请派监军的奏章上去,他九成九就该卷铺盖滚蛋了。 然而,让方一藻暗自长出了一口气的是,他的这个做法,杨振并没有拒绝,而且正好相反,杨振听了他的话,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方一藻所不知道的是,在杨振的心里,并不反对让方光琛到松山来,如果是别的人,那就另说了,但若是方光琛,他其实没有意见。 一者他不能反对,虽然方一藻的这个做法,相当于是往杨振身边安插一个私人监军,并不合乎朝廷规矩,但是杨振很清楚,他与方一藻现在的关系,也不能单纯用朝廷的规矩来衡量了。 而且,他也知道,方光琛说的没有错,若不是他之前早已自信与方光琛绑在了一起,自信方光琛不会不替他遮风挡雨、担待责任,那么他也不敢擅自率军离开松山驻地。 现在,方一藻不愿意或者说不甘心这么被他“绑架”,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他不能开罪方一藻,因此也就不能拒绝方光琛。 再者,他也没有必要反对,因为方光琛这个人,在原本历史上,曾经是吴三桂的重要谋主之一。 在明末历史上各方势力猛将如云、谋士如雨的形势下,方光琛虽然不是什么知名的智囊人物,但也算是人精一个了。 现在的杨振身边,全是大老粗,连一个正经的文人笔杆子也没有,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比如说,对于松山城内各路人马的管理问题,他也想建起来一个幕府,找一帮子人帮他打理,但是在这个时代的辽西地面上,正经的朝廷文官是不可能放着好好的官员不做,反而到他帐下效力的。 比方说邱民仰、张斗、袁枢这些人,除非罢官免职,没事干了,杨振才有可能把他们招揽过来,要不然的话,他连试探一下都不敢。 至于其他的正经文人,在这个兵荒马乱、危如累卵的年代,也不可能有事没事再往辽西地面上跑了。 就算是偶尔有那么几个本地的文人,也肯定要削尖了脑袋,往祖大寿的锦州城里跑,或者往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幕府里跑,怎么可能会有人往兵凶战危的松山城里来呢。 所以,在现如今的情况之下,杨振要想找几个秀才到自己的帐下效力,别说是帮着自己出谋划策了,哪怕就是帮着自己写写画画,那都是难比登天。 方光琛这个人,虽然没有功名,年纪老大不小了,依然连个秀才的名头都没有考取,但是这个人出身官宦世家,有一个巡抚老爹,好歹也算是一个士林子弟了。 而且他熟读兵书杂学,喜谈阴阳八卦,做事更是不择手段,恰好身上也没有杨振所厌恶的那种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书生气。 这样的人物,反倒正好适合杨振眼下的情况,所以,他不仅不能拒绝,而且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和想法。 当天夜里,杨振没怎么犹豫就当面答应了方一藻的要求,杨振的做法,倒让方一藻的心里痛快了许多,连带着对杨振也是放心了不少。 且说方一藻与杨振密谈了半宿以后的第二天早上,一大早,身在锦州城里的辽东大帅祖大寿就亲自带着祖大弼、祖泽远、吴三桂、吴巴什等锦州将领,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松山城。 杨振前几天从海上归来的消息,近在咫尺的锦州城和杏山城当然早就知道了。 祖大寿、祖泽远、吴三桂等人,倒是都有心思早点过来看看情况,若是杨振果真大胜归来,那也不妨祝贺一番。 但是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杨振率队出海的时候没有跟他们透漏过消息,回来的时候也没有派人向他们报告,现在自己不请自来,那不正好说明松山城里有自己的沿线吗? 所以,这几个人在这几天里愣是按耐住了急切前来松山看看的想法,直到等到了朝廷钦差莅临松山的这个机会。 不管于公于私,辽东巡抚方一藻陪着兵部钦差张若麒和司礼监随堂太监杨朝进,一起来了松山城,他们这些人近在咫尺,无论如何也不敢不来拜见一番。 对于祖大寿及其祖家军各路部将,杨振的心里当然很不爽这些人后来的不忠不义,但是眼下大家毕竟还在同一个阵营里,面子上的功夫该有的还是得有。 听说锦州城的祖大帅带着一杆亲信部将来了松山,当即让人报告了两位钦差和巡抚方一藻,然后领着身边人前去迎接。 结果,杨振刚到总兵府外面,就看见不远处几个威风凛凛的大将,被一群顶盔披甲、鲜衣怒马的卫队簇拥着哒哒而来。 “杨老弟啊杨老弟,你可真不够意思了!锦州城与你近在咫尺,你这一回率队出海,不来请令,率队归来,也不报告!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现在大帅亲自来你松山看看,你也不出迎!怎么地,杨老弟?!难道这才当上了一个团练总兵,你就觉得自个儿了不得了!?” 杨振匆匆忙忙刚出总兵府,连马还没有骑上,就看见大队人马到来,正想着赶紧趋前迎接见礼,就听见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高大汉子坐在马上冲着自己嚷嚷起来了。 此人中气十足,说话声音很大,总兵府大门外前前后后的人都听见了,杨振自然听得也很清楚。 听见这话,杨振心里一阵不爽,但是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等那当首一人近前,细看之下,原来是仪表堂堂的杏山总兵祖泽远,当下换了笑脸,迎上去说道: “原来是小祖总兵!小祖总兵教训得对!小弟散漫惯了,又是初任总兵,没得经验,倒叫祖总兵见笑了!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十几年后的鞑清湖广总督祖泽远,此时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经是祖大寿子侄辈中第一个独当一面的总兵官了。 自从当日皇帝圣旨下达,他就越发意气风发起来了,原本在祖家子弟里还算稳重一点的脾气,也越发变得嚣张跋扈了。 他这个总兵是怎么来的,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眼前这个杨振替他们解了松山的之围,连带着解了杏山之围,他哪里能够因为杏山守城之功升任总兵呢! 但是,世事就是这么奇怪,升米恩,斗米仇,正因为他的总兵与杨振脱不了干系,反而让他对杨振更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这一回,在背后策划搞倒杨振,让自己的表兄弟吴三桂取而代之的人,就是这个比杨振还年轻了几岁的杏山总兵祖泽远。 所以,此时此刻,杨振的笑脸并没有换来同样的笑脸,祖泽远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尤其听了杨振话里小祖总兵的称呼,更是莫名来气,当下仍旧大喇喇地骑在马上,立眉瞪眼地拿马鞭指着杨振,大声斥道: “什么叫没得经验?!你这叫不懂规矩!要我等见笑你什么?!海涵你什么?!别想一句见笑,一句海涵,就能糊弄过去!” 第二六一章 责问 “好了!不要再提这些了!——杨振,朝廷钦差张大人和杨公公,眼下可是在你的总兵府里?!” 杨振对祖泽远的嚣张正自恼怒着,却听见祖泽远等人的高头大马身后有个人说话了。 这声音不大,但是浑厚之中透着一股子久在上位的威严,正是跟在后面的祖大寿发话了。 杨振知道,祖泽远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真正的老虎在后面。 而且,此时他已经明白,祖泽远说的话虽然是从祖泽远的口里说出来的,但里面未尝没有祖大寿的意思。 祖大寿作为关外唯一一个配有钦赐征辽前锋将军印的挂印辽东总兵官,他的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总兵。 这种挂了将军印镇守一方的边镇总兵官,享有节制麾下其他总兵的权威,这也是他被尊称为总镇或者大帅的原因。 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虽然不是祖大寿的嫡系人马,但是作为辽西地面上的朝廷官军队伍,若是按照以往的朝廷规矩,他也确实应该受到祖大寿的节制指挥。 这也是杨振方才听了祖泽远的责问之后,强忍着没有直接跟他当面翻脸的原因之一。 而且今后大家还要共事,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小不忍而乱大谋,若是现在闹崩了,结果只能是便宜了满奴。 且说杨振听见祖大寿终于施施然从后面打马走出来,发了话,他也赶紧趁着这个机会下台阶,把眼前这篇先揭过去,于是走到祖大寿的马前,冲着祖大寿躬身行礼,说道: “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见过大帅!回禀大帅问话,辽东巡抚方抚院,此刻陪着朝廷钦差兵部张若麒张大人、司礼监杨朝进杨公公,正在杨某总兵府里下榻!且请大帅下马,随杨某前往拜见!” 每一次面对祖大寿,杨振的心情都极其复杂,一方面,他非常反感这个人首鼠两端,最后投降满清的行为。 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这一世自己能够给这些人带来一些改变,也就是希望他们不要如同历史上那样,那么随便地就投降满清。 这一次,在松山总兵府的大门口,杨振见到祖大寿的心情同样如此。 看着这个顶盔披甲威武不凡镇守辽东前线十来年的大帅,杨振的心情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起伏,一会儿是反感,一会儿又是敬佩,一会儿是想着争取争取,一会儿又充满了拒斥。 祖大寿见杨振对他的言语态度还算恭敬,也就没再多说别的,先是嗯了一声,然后翻身下了马,他身前身后的其他人见状,片刻之间呼呼啦啦地全都下了马。 这个时候,张得贵、吕品奇、李禄几个,也都分别从自己驻守的城门处得到了消息,前后脚赶了过来。 杨振安排张得贵、吕品奇、李禄三个部将接住了祖大寿麾下的其他人马,而他自己则与早就跟在一边不说话的松山副将夏成德,陪着祖大寿、祖泽远、吴三桂、吴巴什一路进了总兵府。 此时,守门的邓恩等人,早已赶着前去内院报告了方光琛和方一藻等人,而方一藻也已经在后院里陪着张若麒、杨朝进迎出来了。 张若麒虽然是朝廷钦差,可是他这个钦差可不是来查祖大寿的,而且,他的实职不过是兵部职方司的一个主事而已。 在杨振等人的面前,他自然可以托大,因为杨振的前程就捏在他的手心里,但是在威震辽东、尾大不掉的祖大寿面前,他却不敢再自恃什么钦差的身份了。 杨振领着祖大寿一行,刚到二进院里,就迎面遇上了上赶着前来迎接的张若麒等人。 “哎呀呀!祖总镇,祖大帅!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本官昨晚还念叨着,要不要一并到你锦州城里去看一看呢,没想到今日一早,大帅你就亲自到松山城里迎接了!本官真是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啊!” 张若麒果然没有了一丝一毫朝廷钦差的架子,一看见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祖大寿,立刻就在庭院当中站定,冲着祖大寿抱拳行礼起来。 跟在张若麒一边的辽东巡抚方一藻,瞧见了祖大寿一行人,却是并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示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跟在张若麒身后出来的杨朝进杨公公,这个时候,也从张若麒的身后绕出来,看着祖大寿及其麾下将领,也是面无表情,并不说话。 张若麒对着祖大寿抱拳行礼,杨振见状自是不能挡在前面,立刻闪到了一边去,这个时候,就看见祖大寿抬手摘掉了头上的红缨兜鏊凤翅盔,夹在腋下,冲着张若麒、杨朝进,躬身抚胸顿首,说道: “本镇钦命征辽前将军辽东镇总兵官祖大寿,昨日听闻巡抚方大人陪同两位钦差,兵部张大人、司礼监杨公公,前来松山巡视,特从锦州赶来拜见!” 此时的祖大寿,已经年届六旬,须发花白,有点谢顶,头顶上束起的发髻,也被帽盔压倒在了一边。 不过,六十岁的祖大寿依旧身材高大,此刻披着一身鱼鳞重甲,腰板仍旧挺得笔直,加上他生得方面大耳,浓眉长眼,目光如电,胡须如针,看起来依然是威武不凡。 当然了,祖大寿嘴里虽说的是拜见,但是却根本没有屈膝行礼的意思,不过是略一躬身而已,而张若麒、杨朝进见状,也没有说什么。 杨朝进只是冲着祖大寿点了点头,算是见过,倒是张若麒这个时候呵呵笑着说道:“免礼!免礼! “祖大帅为国家为朝廷戍守辽东,抵挡满奴于大凌河以北,使其十年不能有寸进,可谓劳苦功高!劳苦功高!即令这次不来拜见,本官此来辽东不易,倒也很想亲去锦州一观,见见大帅呢!” 张若麒一边说着话,一边转了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继续说道:“大帅既来松山,咱们正好也可谈谈!请堂上落座!” 在杨振的总兵府里,张若麒旁若无人,再一次喧宾夺主,径直领着祖大寿、祖泽远、吴三桂、吴巴什一行人,来到了二堂正厅之上。 祖大寿见张若麒这样,也不以为意,将身后的杏山总兵祖泽远、中军副将吴三桂、锦州东关副将吴巴什,一一介绍给了张若麒和杨朝进。 一众人进了杨振的总兵府二堂东侧公事房里,分了宾主坐下,张若麒随即开口问道:“敢问祖大帅,大凌河对面满鞑子形势如何?我大明辽东兵马,何时方有把握,过得河去,收复河东失地?!” 众人刚坐定,张若麒就来了这么一句,简直就是在一个小水塘里扔下了一个大石头一样,听得在座众人没防备,登时目瞪口呆。 而张若麒却丝毫不觉得自己问这样的问题有什么奇怪,问完了话,还一脸希冀地看着祖大寿,希望能从祖大寿这里得到一个什么答复。 杨振此时,当然也在这个公事房里,就站在辽东巡抚方一藻的身后,一边听着张若麒说话,一边悄悄打量着吴巴什、吴三桂等人的神色。 吴巴什此人,杨振是第一次见,此人身材粗壮,头戴八瓣帽儿盔,穿着半身牛皮甲,大饼脸,小圆眼,满脸都是短须,正斜着眼打量张若麒,就像看傻子一样,满脸不屑。 而年轻的吴三桂,依旧是衣甲鲜明,英武不凡的模样,杨振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恰好看过来打量杨振。 杨振冲他点头示意,但两人目光交接之间,对方即瞬间错开,似乎不愿与杨振有什么交集。 不过,杨振也没有观察对方多久,只是片刻之后,他就同样被张若麒询问祖大寿的问题给震住了,也连忙去看祖大寿。 只见祖大寿听了张若麒的询问,并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眯着眼,看着张若麒,似乎在猜测张若麒的意图。 这个时候,张若麒见众人皆作惊讶状,就又继续说道:“这个问题,可不是本官一个人想问大帅呐!就是陈本兵那里,也是常常与在下念叨这个问题!” 张若麒说完这个话,又郑重其事地对着祖大寿一拱手,说道:“同样,也不是只有陈本兵与某等心下着急呐,天子心意也是如此! “诸位该当知道,朝廷粮饷艰难,却仍旧每年两百万上下饷银,供奉关外诸军,还有数不清的粮草军资,海陆两路不停输送过来! “朝廷每年靡费粮饷数百万,所为何来?!可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咱们的辽东大军,一个个袖手闲坐,坐等满奴来攻啊!” 第二六二章 让贤 张若麒突然把话说到了这里,在座的人,站着的人,很快都把目光转移到了祖大寿的身上。 朝廷财赋艰难,粮饷有限,但是辽东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仍旧处在优先供应的地位。 九边重镇里的任何一镇,也没有辽东镇这样的地位,专门开辟一项辽饷来解决它一镇的粮饷问题。 可是辽饷征收了那么多年,山海关外的辽东军,却只是固守城池,坐等着满鞑子大军来攻,从来没有主动过了大凌河,往满鞑子那边发动进攻。 这个事情,别人不敢提,也不敢问,但是有点愣头青的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却是当着祖大寿本人的面儿,把这个问题揭了开来。 此时的杨振,其实心里也很想知道,总镇辽东多年却毫无寸进的祖大寿对于这个问题究竟会如何作答。 两世为人的他,也实在是弄不明白,在镇守辽东特别是坐镇锦州城的这些年里,祖大寿究竟干了些什么事情。 若说他与黄台吉那边达成了默契,他不过大凌河往北,满奴也不过大凌河往南,那么距离锦州城不算太远的义州城,可是在大凌河的南岸呢,义州城位置那么重要,为什么祖大寿就不去派人驻守呢? 这一点,的确叫两世为人的杨振百思不得其解,你要降满清,你就大大方方举城降了得了。 到时候,大明朝弃守辽左,直接退回山海关去,也免得叫崇祯皇帝再千辛万苦去筹措辽饷,弄得天下大乱了。 可是他祖大寿却偏不,一方面既不肯痛痛快快地投降满清,另一方面却又占着茅坑不拉屎,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肯为大明朝效死力。 就是这个不磊落,不爽利的做法,叫杨振的心里对他非常鄙夷。 此刻,杨振站在方一藻的身后,仔细打量着须发花白的祖大寿,良久之后,就见祖大寿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张口说道: “关外敌强我弱,满奴兵强马壮,敌隔大凌河不来攻我,于我辽东数城官军而言,已是万幸,我又哪有余力过河攻敌呢?!朝廷诸公若是催促,本镇也只能徒唤奈何奈何了!” 听见祖大寿如此回答,张若麒一下子愣在了当场,他完全没有料到祖大寿会答复给他这么一句毫无志气抱负的话,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坐在张若麒一边的司礼监太监杨朝进,这个时候突然拱手冲天,开口说道:“圣天子为平辽东忧心如焚,年输辽东粮饷两百万,难道就换来大帅一句奈何奈何么?!” 杨朝进此时脸色阴沉如水,这番话简直是咬牙切齿一般说出来的,说完话,阴冷的目光死盯着祖大寿,等他继续回答。 室内原本和煦的气氛,也刹那间烟消云散了,整个总兵府的二堂东厅里,一下子如同冰窖一样阴冷。 只是祖大寿听了杨朝进的质问,并不说话,而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就这样,大家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又是良久过后,杨振想着沉默终究不是事儿,想要出面打个圆场,却突然看见祖大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紧接着一躬身,将自己的红缨兜鏊凤翅盔往前一递,说道: “当朝诸公若相催,本镇情愿解甲归田以让贤,请钦差回禀天子,另请高明!” “你——你——哼!” 祖大寿突如其来的这番作为,直令杨朝进一时气结,然而他的心里虽然怒火万丈,却又不敢发作出来。 别看崇祯皇帝不敢拿眼前的祖大寿怎么样,可是对于太监和文官来说,那是动辄就要杀人的。 自己忧国忧君不要紧,可要是真惹恼了眼前这个祖大帅,那么将来自己回到京师,可不是祖大寿倒霉,而是他杨朝进倒霉了。 杨朝进虽然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收回了指着祖大寿的手指,也硬是咽下了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只哼了一声了事。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辽东巡抚方一藻站了起来,上前几步,从祖大寿的手里接过了那顶铁盔,说道: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大帅辽东柱石,国家干城,岂可轻言什么解甲让贤之类的话呢?!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嘛?!请大帅快快收回此话!” 辽东巡抚方一藻毕竟来了辽东几个月了,对祖大寿的认识,对辽东镇各部人马的认识,已经比较深入了。 他已经知道,就辽东眼下的局面,就算是祖大寿真的愿意解甲归田,真心实意地退位让贤,也不可能有别的将领能够掌控住辽东军的各路人马了。 方一藻的心里,甚至恨不得祖大寿马上死,可是祖大寿死了,辽东就能好了吗,除非一时之间辽东军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头们全部死绝,然后朝廷从其他边镇另调大军前来。 可是,朝廷还有能够镇守辽东的大军吗,而且远在京师的皇帝会这样做吗? 即便是皇帝这样做了,以后的辽东就能有救了吗?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然而,一旦闹到祖大寿真要上表请辞,那么倒霉的却不会是祖大寿,而一定是他们这些文官,恐怕他方一藻尤其会首当其冲了。 这个问题,方一藻已经想过很久了,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推演过了,他觉得绝不会有例外,所以,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方一藻站出来,以自己辽东巡抚之尊,劝慰祖大寿收回前言,而祖大寿身后的一干部将祖泽远、吴三桂、吴巴什,也立刻走上前来,齐刷刷地冲着祖大寿说道: “请大帅收回此话!” 这群人虽然没有针对朝廷,没有针对张若麒、杨朝进说出任何一句冒犯的话,但是他们的行为,却也很明显了,那就是,若是叫祖大帅解甲归田,他们这些人绝对不答应。 然而,不管这些人怎么说,祖大寿就是站着不动,不言不语不表态。 到了这个时候,张若麒看了看杨朝进,两个人都是头上冒汗,没有办法。 本来心里十分愤怒的杨朝进,此时也不愤怒了,剩下的唯有恐惧。 他见张若麒看着自己,目光中透着一股子惊慌失措的意味,当下心里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座椅上站了起来,冲着祖大寿打躬作揖,低头说道: “倒是咱家不懂辽东军情,言语有所唐突,失言了,失言了!还请祖大帅千万不要跟咱家计较,快快收回解甲归田的话吧!” 杨朝进一服软,祖大寿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一点,张若麒见状,也反应了过来,立刻站了起来,上前几步冲着祖大寿说道: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本官与杨公公,不过是与大帅闲谈而已,闲谈而已!大帅切切不可误会了咱们!” 总兵府二堂东厅里的形势又是一下子全扭转了过来,杨振见状,连忙领着站在一边的松山副将夏成德,跟着张若麒上前,冲着祖大寿躬身行礼,一起说道: “请大帅收回前言!” 祖大寿当然不会解甲归田,更不会退位让贤,因此在众人的苦劝之下,很快就又接过了自己的铁盔,夹在腋下,等于是收回了之前说的话。 众人经过祖大寿搞的这么一出,也都没有了再谈下去的兴趣,包括一直想跟祖大寿谈谈兵出大凌河以北的张若麒,也觉得再谈似乎不合适了。 冷场了片刻以后,祖大寿出声提议辽东巡抚方一藻和朝廷钦差张若麒、杨朝进一同到锦州去看看。 还想再试着与祖大寿沟通一下的张若麒,当场答应了下来,而司礼监的太监杨朝进则借口身体劳累,拒绝了邀请。 辽东巡抚方一藻早已知道深浅,也不想去,但是钦差张若麒要去,他却没有了拒绝的借口,只得陪同前往。 再说他一个辽东巡抚,若是从来没去过锦州,那也说不过去,因此也答应了下来。 众人在杨振的总兵府里味同爵蜡一般,匆匆吃了张得贵遣人准备的简单早饭,到得上午巳时前后,方一藻父子陪着朝廷钦差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在祖大寿的人马护卫之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松山,往锦州去了。 杨振送走了祖大寿、方一藻、张若麒等人,刚刚回到自己的总兵府里,就听说杨朝进叫他回来以后到后院见面,于是赶紧又到了后院。 等他路过二堂中庭的时候却发现,杨朝进依旧端坐在二堂东厅的圈椅上,杨振送来众人离开又回来,这期间杨朝进似乎一动未动。 杨振进来,却见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茶碗的碎片,心知杨朝进的怒火仍然没有消散。 杨振一进来,杨朝进犹自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地对他说道:“方才的情形你都看到了,他祖某人跋扈至此,朝廷如何用得,如何用得?!圣上几百万粮饷耗尽,却养大了一帮子白眼狼啊! “高总监身在关门,呵呵,真是监得好军呐!他监军如此,简直是误国误天下!他如何对得起天子的信任重托?!真是该死!该死!唉——” 此时的杨朝进,丝毫也不避讳杨振在场,说着说着,把话题从祖大寿身上转到了高起潜身上,连骂两声该死,然后又是一声长叹,青白脸色,阴沉如水,半晌不说话。 第二六三章 牙慧 杨朝进沉默了一阵子,抬眼看了看杨振,伸手去身旁小几上摸茶碗,只是此时小几上早已空空如也了。 他看了看无一物的茶几,摇了摇头,苦笑着又是长叹一声:“关里关外,国事如此,真是愁煞人也!” 说完这话,杨朝进又是没有话说,而杨振此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只是叫了麻克清过来,打扫收拾一番,重新上茶。 等到麻克清离去,杨朝进似乎也从之前消沉到了极点的情绪里面走了出来,他见杨振只是陪着,端坐无语,遂说道: “杨总兵不必拘谨!王公早前到宁远宣旨之时,你管王公叫了世叔,王公也认了你做世侄!而咱家呢,却是王公在宫里自小看大的义子,你我彼此也不是外人,不必拘谨!” 杨振见杨朝进这么说,当下想了想,对他说道:“关外实情如此,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远在京师的王公与圣上,想必也都知情,圣上都无办法,公公又能如何?且往好处看,不必叹气!” 杨振刚说完了这话,就听见杨朝进又是一声长叹,随后就听杨朝进对他说道:“话虽是如此说,可是咱家一想到这些人光拿银子不干活,这心里就咽不下这口气啊!” 杨朝进说完这话,当即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深呼吸一下,又对杨振说道:“算了,算了,你说的倒是没错,凡是且往好处看吧! “对了,我杨朝进的本家,原也姓杨,杨总兵你,也姓杨,你我又都是王公的子侄辈,今后且以兄弟相称吧!咱家是万历三十六年正月生人,杨总兵你呢?” 杨振听见杨朝进这么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连忙说道:“那样,末将可就高攀公公了!——末将却是万历三十八年腊月生人,比起公公差不多小了三岁!” “既然如此,咱家虚长三岁,那就托个大,做你的兄长了!” 杨朝进见杨振答应得爽快,心里也很高兴,他这番离京到关外来,当然带着王德化的种种嘱托。 其一,是叫他再好好看看方一藻和杨振到底在搞什么鬼,到底能不能信任,可信的话,王德化那边也好配合着帮方一藻和杨振挡了这回灾。 其二,也是叫他过来跟方一藻和杨振打打交道,若是杨振可用,那就拉拉关系,套套近乎,将来好把他安插到辽东来,要不然的话,王德化也不放心全力支持杨振。 杨朝进是带着任务来的,所以此时见杨振这么上道,心里当然很高兴,之前因为祖大寿威胁撂挑子不干所造成的不快,顿时就消散了一多半。 “贤弟!你家本是出身辽东,此番回来辽东,也有数月之久,对于关外情形,当是已有体会!眼下贤弟你又率军渡海,进兵敌后,而且凯旋归来,对东虏虚实也定有所知! “凡此种种,倒让兄长觉得,唯有你说的话,方能令人信服!你对兄长说句实在话,东虏能不能灭,辽东能不能平?!” 杨振听见杨朝进这么问,心里一惊,难道是朝堂之上对于辽东问题的大政又有了新的说法? “兄长此问,是自己心里疑惑,还是替小弟世叔王公发问?又或者,乃是圣天子于辽东有了新的意旨?!” “唉——!” 杨朝进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我既做了兄弟,咱们就不是外人,兄长就说些不当说的话吧! “圣上困于朝廷财赋艰难,其实也曾动过放弃平辽的念头,怎奈圣上矢志要做尧舜,一直受制于朝议纷争! “朝中清流坐而论道可以,可是又有几个真懂兵事,又有几个来过辽东!?一个个纸上谈兵头头是道,却不知天下粮尽饷竭,完全撑持不起了啊!” 说到这里,杨朝进看着杨振说道:“倒不是圣上心思有变,圣上要做尧舜,又岂能放弃辽东?!——而是兄长自己,当然也是秉笔王公,想知道这些事情,想听一句托底的实话啊!” 杨朝进说完了这些话,停顿不语,凝视着杨振,仿佛要看破杨振的心思,片刻之后,方才又说道: “贤弟!兄长信得过你!你说句实话,东虏能不能灭,辽东能不能平?!东虏几年能灭,辽东几年能平?! “你也不必有什么疑虑!兄长曾冒死向秉笔王公进言,若东虏三年五年不能灭,辽东三年五年不能平,倒不如干脆弃守宁锦,将辽左数万大军后撤四百里,全力守御蓟镇山海一线关门! “如此一来,圣上在关门之内,立有一支强军可以灭流寇,同时在关门之外,也不需要再输送数百万粮饷军需,天下形势,或可一举而扭转啊!” 看起来貌不惊人的杨朝进,竟然在杨振的面前说出来这么一番话,却惊得杨振心里一边感叹,一边怀疑,直怀疑这个杨朝进,是不是也是如同自己一样两世为人了。 杨振正暗自揣测着这个杨朝进到底是什么人,却又突然听他问道:“贤弟你说,此策如何?!” 杨振见他追问,先是不语,然后突然盯着杨朝进的眼睛说道:“蒋公说,自古攘外,必先安内!兄长可曾听过?!” 杨振紧盯着杨朝进的眼睛,心里充满了紧张、忐忑与惶恐,说不出来到底是担心,还是希冀。 只见杨朝进听了杨振的话,先是一阵茫然,想了一会,最后开口说道:“蒋公?!可也是宫里姓蒋的公公?!——此话虽然没有听人说起过,不过细想一下却很有道理!没错!自古攘外,必先安内!” 杨朝进的这个反应,以及他随后的问话,让杨振暗暗松了一口气,当下笑着回答道:“没错!没错!小弟在卢督师帐下的时候,听一个姓蒋的公公说过这么一句话,语出精辟,倒是令小弟记忆至今!” 说到这里,杨振已经断定眼前的这个杨公公不过是拾人牙慧,捡了王在晋的说辞,希图打动王德化罢了。 当然了,这个说法本身,杨振还是赞同的,若是崇祯皇帝以及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能够下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大明朝未必不能起死回生。 杨振想到这里,看见杨朝进依然满脸期待地等着自己的回答,当下沉吟着说道:“兄长所言,于理未必不可行!可是于情就难说了! “圣上立志要做尧舜,若是你叫王公劝说圣上弃守关外,放弃数百里疆土于满奴,王公怎能张得了这个口?!若是圣上震怒,朝野攻讦,王公地位不仅不保,而且转瞬之间即怕有生死之忧啊!” “这个你不需管!你只如实说,以眼前形势,朝廷全力以赴,几年可以平灭东虏,几年可以规复全辽?!” 杨朝进见杨振肯定了他的说法,顿时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振,不管杨振附带说的那些条件,只管追问之前的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直接关系着他能不能最终说服王德化,并通过王德化进而尝试说服崇祯皇帝。 若是东虏在三五年内努努力就能灭掉,那么崇祯皇帝就绝不会大费周折地改弦更张,轻易放弃山海关外四百里疆土,相反,崇祯皇帝肯定会如同飞蛾扑火一样,继续往关外战场上投入无穷无尽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若是如此,王德化也不可能冒着被朝野攻讦的风险,去说服崇祯皇帝做出这个屈辱的决定。 然而杨振的回答,却注定要让杨朝进失望了。 “兄长,实不相瞒,若是小弟当初死于救援松山途中,那么一切休提,东虏灭不了,辽东也不可复!可是小弟没死!” 说到这里,杨振十分难得地对杨朝进开诚布公地接着说道:“不是小弟爱夸海口,爱说大话,既然当时天不亡我杨振,那就说明东虏可灭,辽东可复!” 第二六四章 可惜 杨朝进终究没能从杨振这里得到他想听到的话,这让他内心有点失望。 虽然这一点,并不是他这一次关外之行的重点,甚至都不在既定的计划之内,但是他仍然怅然若有所失。 对于杨振所说的东虏可灭,辽东可复之类的话,杨朝进也只当做杨振有锐意进取之心,肯担当,肯作为,但却并不当真。 他与张若麒不同,张若麒是一个读书读多了有点愣的主战派文官,而他,虽然是个去了势的公公,却有一副心忧天下的肝胆,算是一个有着自己想法的太监。 辽事败坏多年了,朝廷投入越来越大,可是东虏不仅未平,眼瞅却也日益壮大,皇帝花了无数的冤枉钱,甚至不惜激起关内各地的反叛,但却始终收效甚微,只是白白养大了一批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宫内太监堆儿里,但凡是有一些见识的,都在私底下重提当年王在晋的说法,对此,杨朝进极为赞同。 可是他人微言轻,根本没有在皇帝和朝臣面前进言的资格,于是他就想着,能不能说服王德化,说动了王德化,也就距离说动崇祯皇帝不远了。 然而,杨朝进在王德化面前的冒险进言,却只是换来了这么一次来辽东的机会。 王德化听了他的隐晦进言,只是觉得他杨朝进多少懂一些辽东军事,至于拿了他说的那些话去向天子进言,那是门儿也没有。 王德化能混到今天这个地位,靠的可不是向皇帝进谏什么逆耳忠言,他靠的是擅于揣摩上意,百般逢迎上意。 让他冒着风险向皇帝进谏,而且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谏言,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杨朝进在王德化那里无从下手,就只好借着这个来辽东的机会,从杨振的身上入手了。 因为,他知道,崇祯皇帝也好,王德化也好,原本对于辽东军已经很失望了,对平灭东虏也有点灰心,甚至动摇了,可是杨振的出现,却让他们心生希望。 如果他能从杨振这里得到他想要的说法,他回头告诉王德化东虏十年八年平不了,再通过王德化的嘴,把这些话,传递到崇祯皇帝的耳朵里,也许他的想法就能迎来转机。 可惜的是,杨振并不配合他,反倒是因为接二连三的胜利,眼下心气正盛。 杨朝进倒也不是不希望杨振能够在辽东有所作为,他当然希望看见杨振在辽东不断取得胜利。 然而,即便是他亲眼见证了杨振渡海出击带回的重大战果,他也只是觉得,满辽东将领之中,唯有杨振一个精神可嘉而已。 不过,也仅此而已。 杨朝进与张若麒的看法不同,他不认为杨振当下取得的这些胜利,能够改变整个辽东的大局。 他仍然觉得,满鞑子在辽东占据绝对优势地位的局面,不会因为杨振的敌后出击,而发生什么改变。 与此同时,对于杨朝进心底的失望,杨振能够理解,但是他却不准备迎合他,这倒不是因为杨振觉得他的策略不正确。 相反,若是这样的策略能够得到坚决的执行,那么大明朝大有希望能够得救。 但是,杨振很清楚,这个策略虽然正确,但是在大明朝堂上,尤其在崇祯皇帝那里,不可能得到坚决的执行。 因为自从王在晋当年提出这样的战略之后,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就从来没有间断过。 平白放弃山海关外四百里的疆土,这个决定任何人都不敢做出,也没有人敢承担这个责任,包括崇祯皇帝本人。 杨朝进有想法,杨振很欣赏,但是他却不支持他这么做,因为这么做等于白费功夫,而且徒劳地置自身于险地。 所以杨振与杨朝进谈到最后,只是提出了自己的一套战略供他斟酌,并请杨朝进返回京师之后转告给王德化王督主。 杨振的战略,不是杨朝进从王在晋那里抄来的堵塞守关,而是毛文龙当年行之有效的敌后游击。 杨振将自己的这一套战略打法,概括为先内后外,海攻陆守,向杨朝进解释了一番,并请他务必转告自己的世叔秉笔太监王公王督主。 杨振希望,如果有机会的话,能够通过他的手,重建东江镇,以辽东半岛两岸的那些荒岛为跳板,继续袭扰满奴的后方。 然而,可惜的是,杨朝进只是敷衍了事地告诉杨振,他会把话带给王德化,其他的则什么也没有说。 杨振略一想,也就明白了杨朝进的心思。 他自己心心念念想要重建东江镇,从海上进攻满奴后方,可是要这么做,则需要大量的粮饷。 当年东江镇为什么不废而废了呢? 除了东江镇各路人马自身分崩离析,竞相投靠了满鞑,使得皮岛最终被攻陷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各岛粮饷不继,朝廷供应不起。 当年尚可喜裹挟着长山岛、广鹿岛、石城岛等地军民,渡海投降满鞑之后,这些海上岛屿,并没有被满鞑派出军队进行实际占领。 就连皮岛被满鞑子攻陷之后,满鞑军队也只是杀光了岛上人口,毁掉了岛上城池,然后选择了撤军。 如果大明朝这边有心重建东江镇,或者随便叫个什么名字也行,至少在军事上,应该没有什么难度,只要从登莱或者南方各地抽调船只军队,再次渡海过去,登岛驻扎就可以了。 可是为什么大明朝没有这么做?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粮饷,既然没有粮饷,那么派出越多的军队,钱粮负担就越重,到最后依旧要重蹈东江镇的覆辙,甚至是白白给满鞑子送人头。 所以,自从皮岛失陷之后,重建东江镇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满朝文武反倒是在错误的方向上,即辽西,一再用力。 最终一直耗到大明朝彻底土崩瓦解,这个错误的战略才算停止执行。 两世为人的杨振,每每想起这一点,就痛心疾首,惋惜不已。 此时他见杨朝进对自己坦诚以待,他也就没有保留,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了,可惜的是,杨朝进的回应并不热烈。 当然了,杨振也绝不会白白浪费了与杨朝进见面的机会,既然杨朝进这么关注粮饷问题,他当然要把自己先遣营所需要的粮饷军资问题,拿出来与杨朝进讨论了。 在这个问题上,杨朝进倒是十分热烈的回应了,答应了杨振的许多要求,比如酌情多增加一些饷额的问题,比如从京师调拨一批火枪火炮的问题,再比如往松山多输送硫磺、火硝的问题。 这一回,趁着从敌后大胜归来的机会,杨振一股脑儿地全都提了出来,而杨朝进也没含糊,全都答应转告王德化,同意从中处理,运作兵部,优先拨给。 对杨朝进来说,朝廷每年输送到辽东的粮饷,多达两百万两银子,与其让这些珍贵的粮饷物资,像肉包子打狗一样,白白送给祖大寿麾下那些无所事事的辽东军使用,还不如多给能打的征东先遣营一些呢。 至少拨给杨振先遣营的粮饷军械,能够立竿见影地看到结果,起码能很快看到他们对鞑子作战的斩获啊! 所以,对于杨振提出调拨军械物资的请求,杨朝进十分痛快地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并且对杨振十分坦率地说道: “朝廷的粮饷军械虽然有限,但是给谁不是给呢?!给了他人,他们能打满奴吗?!还不是白白浪费?!给了贤弟你,至少能换来一批满鞑子的首级,能换来圣上几天的舒心快意! “说到这里,贤弟你且放宽心!这一回,你部斩获不少,其中还有满奴宗室,战果上呈天子以后,定有不一般的恩典下来!” 到最后,杨朝进暂时抛开了那些烦心事,想起杨振他们这一回带回来的巨大战果,心情逐渐轻快起来: “你可知道?去岁冬天,满奴破边,劫掠山东,攻陷了济南城,德王被戮,德王府上下十不存一!当时,圣上在宫里,可是痛哭失声,连着数日茶饭不进,还下了罪己诏啊! “前番你率部救援松山,不是说杀了满奴一个宗室贝子么,那个叫什么洛托的!虽则后来说,这个洛托不过是满奴的远支宗室,可是消息传到了宫内,圣上还是连呼痛快,开心了好几天呐!” 杨朝进说完这些话,那张原本阴郁的脸上,此时已经堆满了笑容:“贤弟啊贤弟,你想想看,这一回,你们斩获了满奴的固山贝子博洛,那可就不一样了!你们不仅带回了他的首级,而且人证物证俱在! “那可是老奴奴儿哈赤的亲孙子!是当今满奴所谓饶余郡王阿巴泰的亲儿子!那也就是说,他是眼下这个满鞑子伪帝什么黄台吉的亲侄子啊! “你想想,这要是圣上知道了消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圣上要是高兴了,你还愁什么呢?!那时候,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啊!” 第二六五章 滋味 杨振从来没敢奢望过要什么有什么,在明朝末年,尤其是崇祯十二年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还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呢? 这一回,他从辽南胜利归来,带回来了这么多满鞑子的首级,其实心中最渴望的,只是能够换来一些火器上的支援。 如果王德化能够说动崇祯皇帝本人,或者说动兵部尚书陈新甲,能把京师神机营里多年不用的一些库存货,或者兵部武库司的库存货,多少给他调拨过来一些,那就算是他烧对了高香了。 当然了,大明朝这些年连番的天灾人祸,连番的兵荒马乱,不管是京师的神机营也好,朝廷的兵部武库也好,到现在,估计也没有多少东西了。 但是老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京师五军都督府和兵部武备库里的库存就是再少,再不够,可也绝对不会缺少了先遣营所需要的那一点东西。 而且,杨振还知道,从崇祯九年开始,崇祯皇帝就已经专任耶苏会士汤若望,在京师设厂,以西法铸炮了。 如今京师的西洋炮厂已经开办了将近三年,朝廷虽然没钱,铸炮的进展较慢,可是怎么地到现在也应该有了一批火炮了吧。 这些火炮,若是最后仍旧交给京营镇守京师,那就等于是拿肉包子打狗了,根本不会发挥什么作用。 眼下倒不如把它倒腾到自己的手里来,少了他不嫌少,多了他也不嫌多,总之能弄来多少算多少,不管弄来多少,起码算是用到了正经地方上。 因为这些东西,落在废物点心一样的京营手里,根本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 崇祯十七年,流贼围攻京师的时候,所谓的京营人马一哄而散,京师的城门从内打开,所有这些枪炮军械,全都没有发挥该有的作用。 汤若望也好,京师西法炮厂也好,连同大小火炮上千门,先是落到了大顺军的手里,不久之后,大顺军仓促撤离京师,这些东西又落到了入关的清兵手里,并且最终成为了清鞑南下中原和江南的雄厚本钱。 崇祯皇帝耗费了大量钱财铸就的利器,平寇用不上,给辽东军又舍不得,结果留给了京营那一堆废物。 他本想着用它们镇守京师,结果不仅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反倒白白便宜了敌人,成为了压垮大明朝的又一块石头。 这一世,若是仍然如此的话,那可就太可惜了。 且说杨振与杨朝进谈话之后的第二天上午,辽东巡抚方一藻父子陪着朝廷钦差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从锦州回到了松山城。 这一行人,在松山总兵府简单吃了午饭,就被着急赶回京师报信的杨朝进催促着离开了松山城,在杨振的率队护送之下,经娘娘宫到小凌河口,乘坐着袁进返航觉华岛的船队,走海路返回宁远。 因着这几个人要回宁远商量奏报的事情,方光琛倒是没有直接留下来,而是跟着辽东巡抚方一藻同回宁远去了。 与此同时,这一行人也带走了那整整两船眼瞅着就要腐烂败坏掉的满奴首级,预备着送往京师,作为报捷的证据。 唯一令杨振感到遗憾的是,刘肇基他们一行护卫人马在松山停留期间,自己始终没有找到机会结交一番。 不过,送走了方一藻、张若麒、杨朝进以及邱民仰、张斗等人之后,杨振总算是有了一点自己的时间,可以仔细考虑考虑松山城里的事情了。 这几天里,他先后进出松山城好几次,松山城四周的情况,他已经有所了解了。 南城和西城的城墙、城门,在他率队离开松山的那些日子里,都已经被留在松山城里的吕品奇所部、夏成德所部整修完毕了。 原先被满鞑子重炮轰击得坑坑洞洞、破烂不堪的地方,也有用青砖、条石、巨木一一修补一新了。 包括西城内、南城内,原来的驿馆房舍、民房商铺被毁形成的废墟,现在也都已经清理一空了。 夏成德、张得贵指挥着留在松山城里的人马,利用从城外清鞑大营里拆解回来的大量木材,就在原地之上,依托现有的断壁残垣,搭建起了一排一排新的简易棚屋。 这些木头、木板以及茅草芦苇搭建的成排棚屋,既节省了松山城内本就不大的空间,而且也提供了大量可以让各部士卒、民壮能够栖身的营房。 与此同时,松山城的四面城墙之外,各部留守老弱开荒耕种的高粱谷子,已经长出了一片片郁郁葱葱的青苗。 到了金秋十月,怎么也能收获一些高粱小米,就是丰收不了,高粱秆子总也能在危急时刻临时充当战马的草料。 粮食自给的问题,杨振在松山城里根本做不到,所以他也不做此想,让各部拣选精锐,区分老弱,不过是希望人人都有事做。 好叫精锐敢战的,放心去打仗,而那些老弱不能战的,也能有一分力出一分力,不要在松山城白吃白喝,然后坐以待毙。 杨振当初安排了这些事情之后,就率队出海去了,原也没敢奢望这个留守松山主持城防的副将夏成德,能把这些事情做得多么扎实。 不过这一回,他回来一看,情况还不错,起码超出了他的预想。 这个夏成德之前事事推诿,不肯担责,但是真做起事情来,还是可圈可点的。 打仗作战的本事怎么样且先不说,杨振也不晓得,但是就整修城池、清理废墟、搭建棚屋,开荒种地等等这些杂事来说,做的还是可圈可点。 比起杨振原来手底下的那些糙汉子们来说,可是要强上不止一点两点了。 这个情况,也使得他对夏成德父子及其所部人马的态度,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 且说这天下午,杨振送走了张若麒一行人后,回到自己的总兵府里,就传令召集松山城各路将领见面聚议。 除了路程稍远一点的徐昌永没有参加之外,到了下午未时三刻,其他各路将领全都齐聚到了总兵府大堂正厅之上。 张得贵、吕品奇、张臣,李禄、仇震海、俞亮泰,这些人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熟悉的相互打着招呼,不熟悉的彼此介绍着彼此。 之前笼罩在众人头顶上的那一丝阴云,早已经随着朝廷钦差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对杨振的高度评价传开,而烟消云散了。 光看张若麒、杨朝进这两位钦差对杨振的态度,他们就知道,这一回,杨振和先遣营不仅不会被追究先前众说纷纭的那些罪过,而且肯定又能得到朝廷的一番封赏。 而且根据杨振本人以往的仗义做法,这一回先遣营上下,甚至松山城上下,头头脑脑们都会跟着沾光受赏。 所以,这些人一来到总兵府里,就是满脸喜色,私下里都已经嘻嘻哈哈,开始相互道贺了。 他们都知道,只要朝廷钦差回了京师,朝廷给他们封赏,可就近在眼前了。 大堂里面的松山诸将之中,唯有祖克勇和夏成德两个面无表情,相隔甚远在那里孤零零地独自坐着。 祖克勇这个样子,是因为他一贯如此孤傲高冷,自从加入到先遣营里以来,除了公事往来,而且公事公办之外,很少与其他将领私下交往。 本来他就是祖家子弟,在先遣营里不受其他人待见,别人又见他总是一副爱理不睬的样子,也都敬而远之,不往他前面凑合。 至于夏成德,则又与祖克勇不一样了。 他不是征东先遣营的部将,不拿征东先遣营的饷额,与先遣营诸将本来就关系淡漠。 松山城里的诸将之中,他只与松山参将吕品奇熟悉,原本在对待杨振入主松山城,先遣营进驻松山城的问题上,他与吕品奇还是一条线上的人,颇能说些话。 但是现在,吕品奇率部跟着杨振乘船渡海,往辽东半岛方向上走了一遭之后,再回来松山城,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夏成德以松山副将之尊,再去主动拜访原本该当是他部下的松山参将吕品奇,两个人就再也谈不到一起去了。 特别是一说到杨振,这两个原本还能说到一起去的松山老将,现在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已经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了。 他明白,吕品奇已经明确地投靠到杨振那边去了,这让夏成德的心里极其地不是滋味儿,同时也不住思考,自是要是在首鼠两端,在这个松山城里可就混不下去了。 “各位!朝廷钦差已经走了,宁远来的两位特使也都走了!现在松山城里剩下的,都是咱们松山自己人了!” 听说众将到齐,杨振从总兵府后院来到前院大堂,一进来,就对众人朗声说道:“今天召集大家过来,一个是向诸位当面通报一下这几日的情况,另一个也是与诸位一起再议一议,咱们松山城接下来该做的打算!” 第二六六章 台阶 杨振当着众人的面儿,先是把之前率军出击敌后的情况简单讲了一下,说了说各部的损失,以及各部的战果。 松山出击各部的损失,其实并没有多少,先遣营火枪队轻伤的、重伤的和阵亡的,加在一起,一共才十几个人,阵亡的更少不过才三人。 这几个阵亡将士的遗体,也一起随船运送回来了,已经在张臣主持下在小凌河口南岸的那道高岗林子里安葬了。 掷弹兵队的伤亡也差不多有十几个,其中阵亡了六人,都是被满鞑子重箭一击致命,剩下的都是轻伤,不影响继续作战。 而且,先遣营的火枪队、掷弹兵队,损失的人手,也都已经在第一时间里得到了补充。 至于新编进先遣营的队伍,胡大宝的兔儿岛所部一共不到二百人,熊岳、盖州两战前后损失了八十多人。 杨振在熊岳补给了他一百人,后来他又在盖州之战以后获得了一百八十余人的补充,算是找了回来。 但是胡大宝要想恢复之前所部人马的战力,那可得下一些狠功夫了,毕竟之前他损失的多是军中老卒、积年悍匪。 俞亮泰所部比较精锐,前后数战,不过损失三十多人,盖州战后,在兔儿岛上召开的“分赃大会”,也给他补充了一百八十多人。 原来所部人马不减反增,至少对俞亮泰自己来说,也算是很不错的一个结果了。 只不过,那些新补充进去的二鞑子青壮丁口,还需要各部人马自己好好地以旧带新,好好调理改造一番,短时间难当大用。 剩下的,损失较大一点的先遣营人马,就是杨振在熊岳城里命令金士俊和安庆后两个新编的壮勇部伍了。 这些临时武装起来的壮勇,跟着杨振麾下真正的战兵,冲进了盖州城里,挟仇带恨地跟城里的满鞑子和二鞑子们血战了半宿。 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在关里的时候,也并不是真正的良民出身,进了盖州城,打起顺风仗来也不含糊,尤其烧杀抢掠的本事,不下于复州湾的那些海盗喽啰们。 但是,这些人终究是临时编配武装起来的乌合之众,打起顺风仗来勇敢归勇敢,可是最后还是损失了七八十人。 至于这些新编的壮勇,死就死了,当时撤退得紧急,也没人想着带回遗体,只得最后随着他们亲手点燃的大火,一起与盖州城内的房舍化为了灰烬。 除了杨振先遣营的人马损失以外,跟着出击的吕品奇,这一回着实捡了大便宜,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如此。 他麾下的人马,跟辽东军铁骑差不了多少,虽然数量少多了,但是装备却十分精良,人人高头大马,人人长枪重甲,除了这些还有强弓硬弩三眼铳。 所以,吕品奇所部的损失也非常轻微,受伤的虽然不少,可是真正阵亡的一个也没有,回来以后该分得的战马、青壮,又是一个不少。 这也是此战过后,他下定了决心投靠到杨振这边来的一个重要考量。 杨振先是谈了损失,然后又谈了收获,收获之大与损失之小的反差,让众人再一次开心不已。 不需要杨振多说,众人把两厢对照比较一下,就都知道杨振前番带领众人出击敌后,实在是一个一笔一本万利的买卖了。 杨振介绍了情况,等众人谈笑了一阵,杨振说道:“此行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得战果确实不小,破了满鞑子的两座小城,烧了许官堡和田庄台,杀了满鞑子治下许多人口,俘获的人马、牲畜,粮草、军械,也够大家过上一段好日子了! “但是,这个事情是不是就这么完了呢?!我看却未必!我们在满鞑子后方闹得越厉害,恐怕满鞑子的报复,就来得越快越猛烈啊!我们还是得早做准备!” 杨振此话一出,原本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诸将,顿时都有点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都盯着杨振,等他继续往下说。 事实上,众人的心里早就隐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之前一直沉浸在意外的胜利中,一时间没人愿意往不好的地方想而已。 这个时候,杨振看了看坐在一边,与别人有点格格不入的夏成德,先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对众人说道: “先前,我们率队离开松山城之前,夏副将十分担忧我们出击敌后,弄成出头的椽子先烂,招来满鞑子的报复。我看,他的担心可不是多余的!” 此时,一直坐在大堂一侧下首的夏成德,突然听了杨振的这个话,冲着杨振拱手抱拳,遥遥地行了一礼,然后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杨振见他这样,接着说道:“我要感谢各位与我并肩在敌后战斗的兄弟,感谢你们对我杨某人的信任!同时呢,我也要感谢留守松山城的诸位! “感谢老张,张得贵张参将!感谢祖克勇祖副将!感谢主持松山城防的夏成德夏副将!我不在期间,总的来说,松山城内井井有条,松山城外安然无恙!诸位!这也是功劳啊!” 杨振说到这里,从自己的主位上站起来,抱拳冲着张得贵、祖克勇、夏成德躬身行了一礼。 张得贵、祖克勇和夏成德见状,连忙站了起来,对着杨振躬身抱拳还礼。 张得贵还连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都是卑职分内事!都是该做的!” 祖克勇也跟着说道:“张参将说得没错!这些都是卑职分内事!算不得什么功劳!” 夏成德原本听杨振说他主持松山防务,整修了城池,开荒种地,也算功劳,心里顿时生出一些喜悦。 但是,此时听了祖克勇这么一说,他心里的希望就像是刚刚生出的火苗又被人一盆水浇灭了一样,只得跟在祖克勇的后面,瓮声瓮气地答道: “是!这些都是末将的分内事,杨总兵过奖了!” 此时的他,心里也不知道是羡慕着吕品奇等人的收获,还是因着祖克勇的那番话让他生了闷气,总之一张刀条脸瞬间又拉了下来。 “夏老兄!这可不是过奖啊!我看城外一箭地以内的荒地,全都开垦了,种了高粱,眼下青苗快要一尺高了!很不错嘛! “此前西城门、西城墙,受损最严重,原本以为满鞑子若是再来,西城墙怕是松山城最为薄弱之处了! “不过前番出西门迎送钦差,我看西门也好,西墙也好,全都整修完毕,大体恢复如初,已不再是最薄弱之处!这也很好啊!这也是功劳嘛! “当然了!南城留守人马也不错!整修了南门和南城墙,有的加固了,有的加高了,都很不错!吕老兄,对留守有功人员,你可要好好补偿一下他们呐!” 杨振说话说到最后,转向了吕品奇,夸奖吕部留守人马甚是得力。 吕品奇听见之后,当即站了起来,对杨振说道:“总兵大人放心!对南城留守人马,末将也很满意,回头一定奖励他们!” 杨振也要收松山原来诸部将士之心,就不能吝啬,至少不能吝啬夸奖赞美之辞。 今天他在这里说的话,一定会传出去,到时候传到夏成德、吕品奇所部士卒的耳朵里,就能起作用。 若是他们听了自己的建议,回头重将了麾下留守人马里面的有功将士,那么那些人就会记得自己的好。 若是他们没有这么做,那么他们麾下比较得力的人马士卒就会心生不满,并且心向自己。 杨振说完话,看见吕品奇答应下来,冲他笑笑点了点头,示意吕品奇坐下,然后也让张得贵、祖克勇、夏成德做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最后接着说道: “满鞑子的报复几时回来,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们整饬城防,增修城池总是没有错的,有备无患嘛!” 说完这些,杨振看着夏成德说道:“张参将、祖副将他们都是先遣营的将领,先遣营从敌后归来的缴获,自然也有他们的一份! “至于夏副将你和你的人马,虽然不是征东先遣营所部,但也是我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的部下嘛,而且这一回你们留守松山,整修城防,也有功劳!” 夏成德听杨振这么说,原本心中熄灭的希望再次升腾了起来,按耐住心里的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振,静听他的下文。 果然,杨振接着说道:“这一回从敌后带回来的钱粮物资军械,我会叫人尽快从归给先遣营的份额里面,匀出一份银子马匹粮食军械,移交给你,作为我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对你部留守松山整修城池的奖励!” 夏成德听见这个话,心头顿时一阵大喜,脸上的阴云也一下散尽,连忙站起来冲着杨振一躬身,说道: “末将谢过总兵!末将也代麾下兄弟们,谢过总兵大人的仗义关怀!” 不管给的东西有多少,价值有多大,一直在思考自己归属去向的夏成德,都准备趁着眼前这个机会赶紧下个台阶。 第二六七章 补牢 祖家人的圈子,夏成德硬是上赶着往上靠,往里钻,可也钻不进去,至少眼下他没有看见任何好处。 他原本希望,若是能够借助祖家的势力扳倒了杨振,他能往前再进一步,成为松山的主将,哪怕是之前金国凤那样,做个副总兵也好啊! 可是后来他却听说,小祖总兵虽然当着手下的面儿夸了他几句,可是却把他冒着一定风险的通风报信,完全视作了理所当然,人家根本就没有酬佣的意思。 小祖总兵祖泽远甚至都没有把松山城里消息的来源告诉祖大帅,等于是完全贪了他夏成德在其中的功劳,这意味着,杏山城的小祖总兵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夏成德的将来。 后来他才知道,人家计划在扳倒了杨振之后,让祖家的外甥吴三桂,到松山城里来当这个总兵官。 吴三桂比杨振还年轻,靠山也硬的多,而且手底下猛将如云,也不缺兵马。 到了那时候,自己成了吴三桂的手下,能不能继续待在松山城里都另说了,要想轮到自己当总兵,那是门儿都没有! 就算自己上赶着硬往上靠,人家接纳了自己,可是祖大帅手底下各路人马那么多,一帮兄弟子侄都在等着往上走呢,自己就算排上了号,恐怕也得十年八年之后了。 若是自己这回因为出卖杨振混到了祖大帅手下心腹的地位,那还好说一点,然而并非如此啊,自己还得从吴三桂的手下混起,那得混到啥时候去啊?! 再看看先遣营蒸蒸日上的形势,再看看吕品奇投靠杨振之后的各种收获,这个情况让原本不看好杨振未来的夏成德,顿时有了一种鸡飞蛋打的强烈感受。 这一回,杨振这个团练总兵官,恐怕就会去掉团练两个字了,到时候自己这支人马更是没有了一点理由不接受杨振的指挥。 而且投靠了杨振的吕品奇,据说这一回在敌后连战连胜,立了无数功劳,恐怕很快就能再进一步,成为松山城里的另一位副将了。 吕品奇手下的许多部伍士卒,与夏成德所部士卒十分熟悉,之前在坚守松山的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因此,吕品奇率部归来之后,吕部士卒人人发了横财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夏成德部下的耳朵里。 部下羡慕眼红之余,对夏成德父子的做法也是议论纷纷,他们留在松山城里补墙、种地能有什么前程?! 甚至夏成德的儿子,之前一直撺掇着夏成德联络祖泽远,并想着通过祖泽远搭上祖大寿这条线的夏舒,如今也后悔不迭,开始跟着埋怨他们当初走了一步臭棋,弄得现在里外不是人。 这几天来,夏成德一直忧心忡忡,好几次都想着,干脆过来向杨振请罪,如果不是松山城里接二连三地各种事情,直叫大家忙得焦头烂额,或许他早就私下里到总兵府,找总兵杨振负荆请罪来了。 此时此刻,杨振的做法,倒让夏成德顿时觉得,这是一个拉近距离、弥合嫌隙的好机会。 所以,他连着感谢了杨振的仗义关怀之后,并没有退下,而是站在那里,嗫喏着好似想说什么,但却又始终张不开嘴。 众人见状,也都停下来,看着他,有的眼神里面充满了鄙夷,有的则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松山城里的这些麻烦,是怎么来的,弄出这些麻烦的人是谁,这些日子过去,很多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那个往外泄露消息的人,不外乎就是两个人,一个是祖克勇,一个就是夏成德。 按理说,祖克勇最容易引起众人的怀疑,毕竟他是祖家人。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首先引起大家怀疑的祖克勇,反倒是最早洗去了自己的嫌疑。 一个是因为他之前的表现,他是同意出击敌后的,而且杨振做出决定的时候,祖克勇是主动提出要求跟着一起出击敌后的。 第二个原因是祖克勇显然是祖家人里的一个异类,杨振之所以能有今天,除了自己够幸运之外,剩下的多半是因为得了祖克勇的助力。 若以祖克勇一直表现出来的光棍磊落来说,他还不至于在暗地里下绊子。 而且,若是祖克勇真想坏杨振他们的好事,他完全可以明着来,犯不上暗地里搞这些小动作。 那么除了祖克勇,剩下的可就是夏成德了。 尤其是在祖克勇和夏成德两个人里,不管是先遣营的诸将,还是松山参将吕品奇,全都毫不犹豫地把怀疑的目光锁定在了夏成德的身上。 这也是这几天夏成德一直有点坐立不安的原因之一,被人孤立、被人嫌弃的滋味,以及被人随时随地防范着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此时,大堂上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夏成德身上,搞得夏成德更是进退两难。 杨振见状,心下了然,当即对着夏成德说道:“夏老兄,看你这样子,怕是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话,要对大家伙儿说吧? “大家都是自己人,将来都是生死兄弟,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你有任何心事,都可以敞开来说! “松山城说大不大,可要说小却也不小了,今后咱们还要在一个锅里吃饭,夏老兄你有话要说,还是说出来为好!” 夏成德听见这话,明白杨振的意思,也明白杨振是想让他当众说。 而杨振的意思,也确实很明显了,你夏成德要当大家是自己人,你就敞开心胸说实话,如果给你了机会,你还隐瞒,那你就不是自己人了,下一步可就要清理松山门户了。 且说杨振把话几乎挑明了以后,拿眼看着局促不安的松山老将夏成德,不再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夏成德又犹豫了片刻,突然上前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杨振的面前,接着垂首颤声说道: “杨总兵!总兵老弟!自你来了松山以后,就以兄长待我,凡事敬我,让我,忍我,今天更以你们出生入死的缴获,馈赠于我!想及过往,末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杨振倒是没有料到夏成德会搞这么一出,当下听了他说的话,赶紧起身,上前搀住,对他急切说道: “夏老哥何出此言?!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不料夏成德此时已经豁出脸面不要了,见杨振来搀扶他,只觉得面子上已过得去,当下又说道: “总兵老弟,你且先听末将把话说完!朝廷此番派钦差来到辽东,乃是事出有因啊!是末将麾下治军不严,有人收了杏山总兵祖泽远的银子,给人家甘当眼线! “类似这样的事情原来也曾有过,末将禀报于时任金副总兵,金副总兵往往一笑了之!都是自己人么,互通声息,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末将以往,也是这样想,终归都是自己人啊,没成想,今时却不同以往!末将真是大意了,上了有心人的当!倒叫总兵老弟你们这一行,险些吃了一个暗亏! “说到底,终归是末将主持松山城防不得力啊!出击敌后众将士拼死得来的缴获,末将不敢分,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夏成德既然下了决心改投杨振,此时自是把握住机会,一口气把该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也不再估计祖克勇的祖家人出身了。 再说了,这些话传出去就传出去吧,得罪了祖家就得罪了吧,反正也是他们先对不住自己,既然你们姓祖的不仁,那就别怪我姓夏的不义了。 杨振看着夏成德的这番做派,也听清了他讲的每一句话,再去看大堂上的其他人,都是好整以暇,一副看戏的样子,当下斟酌着说道: “亡羊补牢,尤未晚也!夏老哥能这么说,说明完全信得过小弟,确实把小弟当成了自己人!今后有夏老哥倾力襄助,小弟的心里可就踏实多了!” 杨振也没有再跟他绕弯子,直接把自己心里藏着的话说了出来,意思是我原谅你了,从此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我杨某人对你放心了。 夏成德在辽东军中混了这么久,虽然没有混出什么大名堂,但是脑瓜子也不傻不迟钝,听见杨振这么说,当下挣脱了杨振托着他的双手,当着众人的面儿,径直在地上大礼参拜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杨振说道: “老哥哥在辽东多年,却也是孤魂野鬼一个,挣扎来去,不过是给子弟部属谋个前程罢了,今后这一切,就托付给杨总兵老弟你了!” 第二六八章 门户 杨振见夏成德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当即冲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对他说道:“小弟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夏老哥你也清楚了!我岂会亏待那些誓死效力于我的人?!老哥且放宽心!” 夏成德见杨振答应下来,知他接纳了自己,一瞬间丢掉了背在身上许多天的包袱,当下他的心中也是高兴。 杨振再去搀扶于他,他也就顺势站了起来。 不过,杨振并没有因此就算拉倒了,而是又对夏成德说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但终究还是要补的! “松山城自是一家,可家里却不能再有吃里扒外的人啊!夏老哥,你麾下是谁给人甘当眼线,你可得心里有数啊!该清理门户就得清理门户了!” 夏成德一听这话,顿时明白杨振是什么意思了,当即点头说道:“末将心里有数,请大人稍坐片刻!” 夏成德说完这话,一拱手,扭头就走,出了大堂,就是总兵府前院,很快呼喝着招呼了手下亲兵,一溜烟出了总兵府,直奔西门去了。 “呵呵,这么看来,他夏副将倒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汉子啊!” 夏成德出去以后,总兵府大堂上短暂地安静了片刻,可也只是安静了片刻,张得贵听得夏成德走远,先是感慨了这么一句,然后站起来接着对杨振说道: “若说松山城跑风漏气,招惹出这么大麻烦,卑职之前也没想到,也有责任,还请总兵大人处罚!” 杨振看见张得贵说完了这话,祖克勇也跟着站了起来,当即冲他摆了摆手,笑着对他说道: “祖兄弟啊,你要也是说这个话,那你就不用说了!你们要这么自责下去,到最后,我也得自请处罚了! “松山城各路人马分散杂处,各守一摊,我又没个统管各部营务的地方,追究下去,岂不是总兵府的责任,岂不是我的责任了?!” 杨振这么苦笑着说了这番话,其他人也都跟着哭笑不得,因为杨振说得没错,松山城里各路人马杂处,没个统管的衙署。 按理说,杨振的松山总兵府就该是统管整个松山防务的衙署,可是他这个总兵府里没有一个属官,他率军离开了以后,松山城里就乱了套了,基本上谁也管不了谁了。 根据军中的惯例,主将不在,自然由中军统筹一切,可是,张得贵的本官只是征东先遣营的中军参将,他不是松山城的中军参将,夏成德所部,以及吕品奇遗留在松山的人马,他是管不了的。 那么剩下最大的武将,就是夏成德了,自然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众人跟着杨振的思路,想到这里,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有几个与杨振尤为亲近的将领,开始窃窃私语小声议论起来了,都觉得这是个问题。 杨振也不理会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麻克清等人送来的茶水,一边思考着问题,一边坐等着夏成德回来。 对于明朝时候总兵府的下面,该有一些什么样的机构和属官,杨振也不是很清楚。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关注过总兵属官的问题。 但是眼下,直觉告诉他,松山总兵府必须有一批直接听命于自己的属官,帮着自己料理一些具体问题了。 杨振知道,总兵官这样的职务,一开始因为不是常设职务,所以没有什么自己的属官。 虽然明末的时候,总兵职务已经比较普遍了,但是各地总兵府仍旧没有统一的明确的下属机构和属官。 就像明朝的总督和巡抚这样的职务一样,一开始设计官制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常设职务,所以不管你是巡抚也好,或者总督也罢,所有的直属幕僚,都是巡抚、总督本人自己招募任用的。 而且他们的开销,也要由督抚们自己掏腰包来承担。这个情况,貌似一直持续到了很久很久以后。 当然了,这个情况若是适用于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的话,那么对他来说,实际上却是一件好事了。 杨振正想着这些事情,就听见总兵府大堂外面的前院里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夏成德回来了! 不多时,杨振等人就在总兵府的大堂里看到,夏成德左右手里各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夏成德果然去杀人了! “总兵大人!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内贼,都叫我亲手杀了!他们的人头在此,请总兵大人验看!” 夏成德一进了大堂,就把两颗仍然滴滴答答滴着血的头颅放在地上,躬身冲着杨振禀报了情况。 “哎吆喂,原来是这两位,真真是白瞎了他们之前血战守城立下的那些功劳了!” 大堂上的众人,对夏成德的麾下都不熟悉,唯独吕品奇与夏成德所部并肩作战了很久,认得其部下许多人,但是吕品奇倒是没有直接叫出这两颗头颅的姓名职务。 对吕品奇来说,眼下夏成德既然想通了,转而投靠杨振,这也是他乐见的一个结果,毕竟松山城里的自己人总内讧,将来还怎么一致对外,怎么升官发财呢! 再说了,当着杨振的面儿,自己把夏成德回去杀了灭口的这俩人身份说破了,平白得罪了夏成德不说,也叫杨振难堪。 且说夏成德听见吕品奇突然这么叫了一句话,当即扭头去看吕品奇,唯恐他叫破那两个头颅的身份。 原来,他回去杀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心腹家丁把总官,另一个是西门先前的城门守千总官,都是熟知他父子与祖泽远联络内情的人。 当然了,这两个人究竟是谁,是不是罪该斩首,对杨振来说,并不重要,他也不在乎。 他之所以非要叫夏成德清理门户,一来是做戏做全套,叫夏成德彻底下了台阶,二来也是叫他今后没法子再去找给他私下里卖命干这种勾当的人。 同时,也好叫夏成德的麾下士卒们都知道,现在形势变了,杨振是老大了,夏成德可以为了他自己,杀掉任何一个敢于得罪杨振的人。 所以,杨振见夏成德二话不说,出门带了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回来,而且还是之前因功受过赏的部下,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下也就不为己甚,不再多说什么了。 杨振走上前去,并不看那两颗头颅,而是扶住夏成德的胳膊,对他说道:“此事已了,今后莫提了!咱们坐下来,好好议事吧!” 杨振请夏成德坐下,又对站在大堂门口站哨的邓恩说道:“邓恩!把这两颗头颅拿出去,挂在总兵府辕门外,示众三日!” 邓恩闻言,进了堂内,就地上捡起那两颗头颅,又迅速退了出去。 堂内众人听了杨振的安排,个个心里叫好。 唯有夏成德的心里苦涩极了,只是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改投杨振,此时也只能当这两个人是他交给杨振的投名状了。 “各位!松山各路人马,现在已是一家!过去各行其是的局面,必须得变一变了!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天我们议事第一项,就是要大家一起想个法子,如何扭转过去松山各部人马互不统属的问题!” 夏成德的事情解决了之后,杨振放心大胆地把自己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松山城池不大,人马也不多,可是分做了好几支,而且几乎都是兵为将有的局面,凡事都得商量着来,让他感到实在心累。 “总兵大人!松山各路人马不是一直都归您节制指挥嘛!您这松山总兵府,不就是朝廷给松山城立下的当然之规嘛!既然已经是一家人,跑风漏气的事情,应该不会再有了!” 之前夏成德当众跪拜了杨振,表示投效,这番做派,可以说是一步到位了,现在他与杨振先遣营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比吕品奇还近了,此时,他当然无法再站出来询问杨振的意图。 可是吕品奇却还没有做到这一点,而且他也担心杨振乘势要改变兵为将有的局面,于是赶紧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希望保持现在的局面暂时不要改变。 杨振见他这么关心这个问题,也知道他的忧虑,当下笑着说道:“方才你们也议了,总兵府没有属官,只有我这个团练总兵老哥一个而已! “我人在松山的时候,自然没甚么问题。可是我这个团练总兵官,难道今后就一直守在这个小城里不动弹了?!” 说到这里,杨振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断然说道:“那是绝对不行的!我要是不主动往外出击,松山城哪里来的功劳?!若是没有功劳,众兄弟如何升官发财?! “所以,我的意思,是在总兵府的下面,专门设立一个协理营务的地方,就叫协理营务处好了,专责打理松山总兵府各种公务! “这个协理营务处,一来可以协助杨某,二来也是协助各位,好叫咱们各部一心,共同把松山城里里外外的军务,梳理妥当,经办明白!” 第二六九章 机构 杨振本来想设立一个统管军务处,叫它统管松山城所有军务,但是想来想去,他还是怕把夏成德、吕品奇两个以及新附的仇震海、俞亮泰他们给吓住了,好像自己要翻脸收权一样。 所以到最后,这个预想中的统管军务处,等到说出口的时候,一下子低调了许多,变成了协理营务处。 协理嘛,听着好听一点,不是那么强硬,至少收权的意图没有那么明显。 但是,在杨振自己的心里面,这个意思还是一样的,说是协理,那就是慢慢地,逐步地,要把各部自行其是的权力收回到总兵府里来。 杨振的意思一说出来,立刻受到了张得贵、祖克勇、张臣、李禄等人的响应,包括新编入先遣营的仇震海和俞亮泰,也紧跟着张臣、李禄等人,表达了自己赞同的态度。 张得贵还对杨振想着说道:“这个想法好!有了一个管总的地方,今后松山城内内外外各路人马,也能够协调一致,再不会政出多门了!” 张得贵说了这个话,其他表示赞同的几个人,都是跟着点头,他们也是这个意思。 这年头,能够混到这里的人物,没有几个真正憨直的,一个松山小城,若是政出多门,遇事反复商议,早晚要出麻烦。 何况杨振所说的满鞑子的报复,是一定回来的,松山城内的各路人马越早团结一致,就越早形成合力。 所以只要不是私心太重的人,而且只要不是明摆着跟杨振唱反调,那么此时此刻是不会站出来反对这个提议的。 杨振见众人赞成,在大堂上扫视了一圈,看见吕品奇脸色郑重,嗫喏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于是对他说道: “怎么,吕老兄有什么意见?没有关系,今日有话直说,咱们可以继续商量!” “不是,总兵大人,卑职倒不是有什么反对意见!松山城池不大,人马却杂,互不统属也不是长久之计,政出多门,更是一大祸患! “卑职只在是想,这个协理营务处预备设在何处,当有何人主理,职分又有几何,而且既然叫它发号施令,这个主理的人选却是重中之重!” 吕品奇说的也是实在话,众人听了都是点头,一齐看着杨振,等着杨振的决定。 “没错!吕老兄果然心细如发!这样吧,这个协理营务处,既然是总兵府公事衙署,就设总兵府前院!诸位今日议事的这个大堂,今后就是协理营务处发号施令的地方!” 杨振听了吕品奇的话,没有怎么犹豫,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至于协理营务处的职分所在嘛—— “但凡该由松山总兵府当管的事务,但凡是我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当管的事务,比如作战,比如城防,比如对外,比如粮饷,比如募兵,垦荒,今后统归协理营务处提调,协理营务处可以用我的名义,对各部发号施令!” 杨振的这番话说完,在座众人都是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振。 而杨振说完了话,目光基本上停留在了吕品奇、夏成德、祖克勇三个人的身上,一边想着这三位会有什么反应,一边思量着应对之法。 然而他没等到这三个人说话,却突然听见张得贵说道:“大人!那要是这么说的话,这个协理营务处的职权可就大了!协理营务处的主理人选可得慎重了!” 张得贵这么一说,一直被杨振盯着看的吕品奇也连忙说道:“没错!没错!方才吕某所说正是此意啊!这个人选要不得人,可就不好了!” 听见张得贵、吕品奇这么说,杨振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同样关注此事的夏成德和祖克勇。 最后见这两个人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杨振随即说道:“你们光是看见了这个协理营务处职权之重,却没有想过它事务之繁啊!若非得专人专任,恐怕不足以当之呐!” 说到这里,杨振感慨一声,先是冲着吕品奇说道:“怎么样,吕老兄,你若有意担此重任,那么今日我就做主,将协理营务处交你主理!只是如此之后,你原来所部人马,可就要你再费心,找一个妥当人管带了!” 吕品奇一听杨振这话,连忙摆着手,陪着笑,说道:“别!别!别!卑职没有此意,卑职没有此意!管带卑职自己所领人马,各种事务就已经够繁够难的了! “卑职又有何德何能,能够担此重任呢?!这个协理营务处,还是请总兵大人另选贤能的好,卑职绝无二话!” 杨振已经说了协理营务处,需要有人专任主理,那意思就是说,谁负责主理这个新成立的官署,谁原来担着的职司就要交卸出去。 这个安排,可以说是合情合理,就算是为了对各部人马公平起见,也应该做如此安排。 比方说,让你吕品奇主管这个协理营务处,职权这么重要,你还领着原有的人马,其他各部大概都会担心,你能不能在粮饷军械物资分配上,执法公允公道上一碗水端平了。 所以,不管是吕品奇还是夏成德,或者祖克勇这些人,谁也没有法子在这个问题上挑毛病。 可是,若是为了协理营务处的职权,就把自己辛苦经营的队伍交卸出去,他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即便是叫他们把自己麾下的人马,交卸给他们自己最信任的部将,他们也绝对不会轻易答应下来。 杨振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并不担心他们争抢协理营务处的职权,此时见吕品奇忙着拒绝,也不多说,只是笑了笑,接着看向夏成德和祖克勇,问道: “夏老哥!祖兄弟!你们两位,可有此意呢?你们两位,一个是松山城守副将,一个是征东先遣营副将,若能担任协理营务处的职司,那最是恰当不过! “你们两位若是有意,不止我杨振从此高枕无忧,就是松山上下各路人马想来也是没有话说!怎么样,考虑考虑?!” 杨振说完这番话,高坐在大堂内的主位上,笑呵呵地打量着夏成德和祖克勇。 而原属杨振嫡系的几个人,还有新附的几个人,则是心情紧绷,内心的情绪随着杨振所说的话不住翻动。 既然吕品奇舍不得本部人马,不愿到协理营务处任职,那么夏成德恐怕也不会,今天他夏某人在杨振面前表现得再怎么光棍磊落,那也恐怕是为了洗干净自己,取信大家罢了。 若叫他放下辛苦经营起来的部众,来做这么一个在松山城里看似一人之下、各部之上的人物,恐怕一贯精明如他,肯定是不会做的。 然而,夏成德不会做,却备不住祖克勇这个一贯有点孤冷鲁直的先遣营副将,站出来摘了这个担子,那可就不太好了。 一时之间,李禄、张臣,以及仇震海、俞亮泰这几个人,不担心那个没什么交往的夏成德,倒是有点担心这个出身祖家的祖克勇了。 所以,杨振询问了夏成德和祖克勇两个人的意愿之后,大堂里的众人很快就把目光锁定在祖克勇的身上。 祖克勇见状,心底处叹了口气,虽然杨振待他不错,但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也知道松山城里这些人,包括先遣营里的杨振嫡系部将,对自己仍有疑虑。 同时他也清楚,以眼前自己尴尬的处境,也无法担任这样一个承上启下、居中协调的角色。 再者说了,他的脾气也不适合,他更喜欢带着兵马冲锋陷阵,而不愿意每日埋头在公务案牍之中消磨时光。 因此,祖克勇听了杨振的问话,等了片刻,见夏成德一直并不说话,于是他就当先回应道: “总兵大人!末将更愿意直接统带兵马,上阵杀敌,做不得协理营务处繁琐细致的职司!不过,末将的心里,倒有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可以向大人举荐!” “哦——,祖兄弟且说来听听!” 杨振听见祖克勇这么说,随口跟着问他。 而祖克勇亮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杨振亲信的那几个人,也都同时在心底松了口气,只是此刻又有听说祖克勇要举荐人选,就又都看着祖克勇,想听他举荐何人。 “末将心里的合适人选,倒也不是别人,而是总兵麾下征东先遣营中军参将张得贵!总兵大人不在松山期间,先遣营诸般留守事务,皆是张参将居中协调! “期间,松山城内制铁所、弹药厂未短原料,松山城外娘娘宫、乳峰岗未短粮草,此皆张参将居中奔走调配之功!是以末将觉得,由张参将执掌协理营务处,正是事得其人,恰如其分!” 祖克勇说到这里,杨振和杨振麾下亲信诸人都是面上带笑,频频点头,这个人选正是他们认可的人选。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夏成德也突然开口了:“没错!张参将正是恰当人选!末将夏成德,也向总兵大人举荐张得贵张参将!” 第二七零章 规律 夏成德原本想着,能维持现状不变是最好的情况,但是眼见此时成立协理营务处,已经是一个定局了,他也不能站出来反对。 他才刚刚纳了投名状,向众人剖白了心迹,选择投靠杨振,这个时候,要是再站出来反对设立这个营务处,那么之前的种种作为可就全白费了。 与此同时,杨振要叫他放下自己辛苦经营的人马,每天到总兵府协理营务处来顶个虚职当值做事,那根收了他的队伍有何区别呢,所以他也不愿意干。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光棍一点好了,直接向杨振举荐一个自己能够接受的人选好了。 只是他在此时在场的众人里面琢磨来琢磨去,还没下定决心,没成想,倒叫祖克勇这个铁憨憨给抢了先。 是以,祖克勇一举荐张得贵,夏成德立刻跟进表明了态度,他也表示举荐张得贵。 因为除了张得贵以外,吕品奇、祖克勇已经表明态度,坚决不干了,而杨振麾下其他几个人,他都不是很熟悉。 李禄、张臣这两个,他倒是认识,只是这两个官职不高,也服不了众,至于仇震海、俞亮泰,他则连考虑都没考虑。 当然了,这也是人之常情,正所谓相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嘛。 却说祖克勇、夏成德两个副将联袂推荐张得贵执掌协理营务处,其他人自是不好有不同的意见。 等到吕品奇也跟着夏成德,站出来推荐张得贵以后,李禄、张臣这些原来的亲近之人也都立刻跟进,而仇震海、俞亮泰更是抢先向张得贵祝贺起来了。 仇震海、俞亮泰两个人投效的是杨振,他们也是杨振从辽南和海上带回来的人马,自然是希望杨振自己的嫡系出任这个至关重要的职务。 要是夏成德、吕品奇,或者虽属先遣营但却没有打过一天交道的祖克勇出任这个职位,他们反倒是无法放心了。 “既然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了!即日起,松山总兵府下设立协理营务处,统管松山内外各部军务!协理营务处执掌人选,就是张得贵张参将了!” 杨振见众人如此,心中也是高兴,当即拍板决定了下来,并且进而说道:“张参将既然受到了大家的推举,今后他在协理营务处的各种举措,大家也要奉行! “如果松山内外各路人马,今后营务处协理之下,能够做到有令必行,有禁必止,上下团结如一人,总兵府与各路人马之间军令畅通、如臂使指,那么满鞑子来得再多,大家也无需害怕了!”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先叫张得贵不要推辞,尔后叫他站起来向在座众人见礼,最后又叫李禄兼领了张得贵在先遣营里的中军职务,一番快刀斩乱麻,算是先定下了这个名分。 杨振当然也是想让张得贵执掌这个协理营务处,毕竟这个人他很是放心,但是协理营务处这个机构是他提议设立的,那么执掌这个机构的人选再由他提出来,效果可能就没有那么好了。 若是由其他人提出来,那效果自然不同,眼下的这个结果,算是令他最为满意的结果之一了。 杨振见这件事情定了下来,心里也高兴,不过想到协理营务处的运行,他又犯了愁,张得贵是得力,也得给张得贵张罗几个跑腿打杂的啊,当下想了想,又对众人说道: “总兵府下面没有一个属官,光有一个空壳子协理营务处也没有什么大用,要想发挥协理营务的作用,还要再抽调几个人过来!” 说完这些,杨振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等待下文,略微沉吟了一下,就接着说道:“这样吧!夏副将所部、吕参将所部,还有先遣营海上纵队,哦不,船运大队那里,各出一员千总官,或者把总官,到协理营务处,充为属官,帮办营务!至于其他的人选,我再琢磨琢磨!” 杨振说到这里,也不给其他人插话的机会,紧接着就又说道:“你们今日回去以后,尽快敲定到营务处入职的人选,明日卯时,就叫他们卷了铺盖,到总兵府协理营务处,找张参将报到当值!” 仇震海和俞亮泰听见杨振这么说,相互对视了一眼,当即站了起来,抱拳领命。 而夏成德和吕品奇也没怎么犹豫,两个人紧随在仇震海他们之后,站起来冲着杨振抱拳领命。 说到底,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还是一件好事情,总兵府这个协理营务处固然多了几个帮办事务的人,可是他们也能通过自己决定的人选,到总兵府里随时掌握杨振的各种想法和动向,对他们自己也算是很有利了。 接下来,众人本以为今天的事情到此就算了结了,下面该各回各部驻地,安排执行去了,却没料到,杨振喝了口茶,闭目养神片刻,又接着说道: “各位!我方才说过了,我们袭击了满鞑后方,烧杀颇重,虽然未必真的打疼了满鞑,可是终究是伤了满鞑的颜面,必将引来满鞑兴兵报复!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们需要在松山城内外大兴土木,继续构筑工事,提前做好迎敌的准备!” 众人见杨振又把话题拉回到了满奴可能发起的报复上面,一下子都又脸色严肃了起来。 “总兵大人!以大人之见,满鞑子可能会在时候兴兵报复?!我们还有多少太平日子来做准备?!” 吕品奇参与了许官堡的攻杀,参与了熊岳城的屠戮,在盖州城里也没少抢掠,自是十分在意这个问题,所以杨振话音一落,他立刻就赶紧发问 在座的众人之中,多数人与吕品奇的心态一样,尤其是仇震海,深知他自己从田庄台的反正,会在尚可喜那里激起多么巨大的愤恨,所以对满鞑可能兴兵报复的话题十分关注。 是以,吕品奇刚说完话,仇震海就接着问道:“总兵大人!以卑职了解,满鞑子兴兵报复是肯定的!大人率领我们,在敌后杀戮虽然不当满鞑在关里杀戮之万一,但是这事情处在满鞑那边,却也是多少年来头一回! “所以,满鞑子伪帝为了颜面计,一定会兴兵报复!只是不知道以大人之见,满鞑子有可能会在何时兴兵来攻?!船队那边是不是先把家眷老弱全都转移进城?” 吕品奇、仇震海两个人连着发问,很快把在座众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了杨振的身上。 这时,杨振沉吟不语了片刻,然后对众人说道:“仇统带说的没错,满鞑一定会来!但是呢,却也不一定马上就会来!” 说到这里,杨振离开座椅,站起来走了两步,然后说道:“须知满鞑在三月里,才刚刚从辽西松锦城下撤军,他们各部人马回到辽东、辽南驻地的时候,已是四月中旬,如今他们解甲休整,也才刚过一个月而已! “鞑子伪帝要想重新下令动员,征发八旗旗丁和披甲人集结来犯,我料想,怎么也得等到他们各旗各部春耕全部结束之后才能成行! “然而,等到他们春耕五月底结束,转眼到了六月,天气已经炎热,六月,七月,甚至八月,满鞑子的旗丁和披甲人,恐怕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犯我们辽西!” 这个年代的满鞑子作战其实颇有一些规律可循,他们大部分外出征战的时机,都选择秋冬季节。 一来鞑子耐不得酷暑,到了六七八月,大明朝对他们来说就是酷暑难耐的南方,作战也好,行军也罢,他们不愿忍受这样的炎热。 二来明军这边又颇耐不得严寒,他们选择在秋冬季节作战,也是想占尽天时地利。 当然了,之所以鞑子们喜欢在秋冬季节作战,可能跟他们的风俗习惯有关,因为过去每年到了秋冬季节,都是他们食物困难,外出劫掠的时候。 第二七一章 整饬 当然了,崇祯十二年时候的鞑清国,已经不再是过去那种物资极端短缺,不外出劫掠就活不下去的情况了。 可是他们祖祖辈辈形成的风气,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每每到了秋冬季节,他们仍旧会成群结队外出劫掠。 尤其是满鞑子针对大明朝的多少次入关劫掠,基本上都是选择在秋冬季节发动,然后肆虐几个月,到了开春,天气变暖的时候,他们又成群结队返回关外。 若是考虑到这一回鞑子伪帝黄台吉报复心重的特点,鞑子可能会提前发起报复作战的话,杨振料想,大规模的报复作战,有可能会提前到九月展开。 想到这些,杨振对众人说道:“九月!我料鞑子集结大军重兵来犯,当是在九月里!不过,我们也不能排除,满鞑子的两白旗,或者二鞑子天助兵可能受命,出动小股的精兵,前来复仇!” 杨振说的这个话,在座的大多数人也都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因为这一回,杨振他们深入敌后烧杀抢掠,主要袭击的对象正是天助兵二鞑子和满鞑子镶白旗驻防的地域。 尤其是他们给满鞑子镶白旗造成的损失,一定会让暴脾气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怒气冲天。 对于鞑子伪帝黄台吉的行动规律,两世为人的杨振,心里还能有点谱,因为鞑子伪帝黄台吉自恃一国之主,不会单纯因为恼羞成怒而兴兵,一定会选择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因素都有利的时候兴兵。 而脾气暴躁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会有什么的举动,这个杨振可就说不好了,因为这个所谓的十王爷多铎也是一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没法琢磨。 “大人!若是满鞑子九月里来报复,那么我们还有几个月时间,可以尽快把松山城外那些墩堡敌台恢复起来!到时候也好给松山城留下一个缓冲地带,不至于叫满鞑子的大军随时随地兵临咱们松山城下!” 吕品奇见杨振说鞑子的军队可能是九月里来,一算时间还算充裕,立刻向杨振提议尽快整饬城防,将松山防线往外推进几里,给松山各门的防御留下纵深。 松山城外,有十几处墩堡敌台,名称大多都是西台子,南台子,西二台子,南三台子。 这样的地名,在几百年后的辽西和辽东地区都仍旧普遍存在,这些地名都是明朝边军曾经留下的痕迹。 松山城外就是如此,从城外的西北方一直到东南方,耸立着一左右一座残破的墩台。 这些墩台里曾经都有驻军,大的墩台驻兵三五百,小的墩台驻兵百余人,什么样的规模都有。 可是经过了正月到三月的松山保卫战之后,松山外围仅有的几个驻兵的墩台,也被满鞑子的重炮击毁了,墩堡敌台里的明军也全被杀死,现在已是断壁残垣,无人驻守。 既然鞑子肯定会来兴兵报复,那么吕品奇的想法就是,赶快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把那些墩堡敌台修复了,派驻军队,把松山城内外防御的纵深拉长,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按理说,这是正常的想法,不过,吕品奇的话音一落,就被杨振立刻拒绝了。 “不!松山城外的那些墩堡敌台不能修,也不必修!相反,我们要趁这几个月的时间,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把西边、南边的所有敌台,全部彻底拆除!” “啊?!” 杨振的这番话,不仅令吕品奇大吃一惊,就连夏成德、祖克勇、张得贵、张臣、李禄等人都是大吃一惊,叫出声来。 “大人!这个——这个,却是为何?!留着那些敌台,多少派一些人马驻守,也好给咱们松山城内做个前哨警戒啊!” 众人惊讶地看着杨振,就像在围观一个傻子一样,当然了他们知道杨振决不是傻子,不过对于杨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番话却实在不能理解。 “那些敌台,距离松山城,远的则七八里,近的则两三里,又小又破,驻兵不多,最易被鞑子各个击破!若是鞑子围了一座墩台,我们在松山城里,是救它还是不救?! “救的话,则中了鞑子围点打援之计,不救的话,则又伤了驻守墩堡将士之心!说到底,那些城外的墩堡敌台,又能起到多大的警戒或者阻敌作用呢?!我看,都是负担!” 杨振先是表达了自己对那些城外墩堡敌台的看法,然后不等其他人的反应,又接着说道:“再说了,若是不拆掉那些墩堡敌台,我们又哪里来的砖石材料,来给松山城增筑堡垒?!” “给松山城增筑堡垒?!” “大人!咱们也要给松山城增筑堡垒?!” 杨振说到要给松山城增筑堡垒,夏成德、吕品奇这两个此时最关心松山城防的人物,马上惊叫出了声。 “大人!咱们给松山城增筑什么堡垒?!” “大人!咱们哪有人手,哪有钱粮,来给松山城增筑堡垒?!” 吕品奇和夏成德前面的惊讶询问,杨振还没有来得及答复,就又听见这两个人一前一后接着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看着这两个人的满脸关心的神情,杨振心里非常明白他们的想法。 早在杨振他们进入松山城不久,金国凤得知自己将来可能要升任松山总兵,就曾向杨振提起过,想要借助战后整修城池的机会,给西门、南门增筑瓮城。 而且当时向金国凤提出增修南门、西门瓮城的人,正是驻守南门和西门的吕品奇、夏成德两个。 当时金国凤答应了吕品奇,但是拒绝了夏成德,毕竟南门的地位在松山城的布局上与北门对等,在鞑子已经可以绕城南下的情况下,早就应该给南门修筑瓮城了。 至于西门,在松山城的布局上,怎么说也是一个偏门,金国凤的意思是今后干脆堵死得了,也免得满鞑子的重炮打西门的主意。 而金国凤拒绝夏成德的理由,就是钱粮人手问题,以及材料问题,石材青砖在此时的辽西地区一时也不好筹措。 为了这一点,金国凤还得罪了夏成德,导致夏成德明里暗里想要去抱祖家的大腿。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金国凤只是下定决心给南门增筑瓮城,到最后也没有能够实施,一来固然是因为不久之后他就调任宁远去了。 但是更重要的一点原因却是,即便只是给南门增筑一座瓮城,以当时松山副总兵府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也根本无法完成。 这些情况,在金国凤临行之前,与杨振交接松山防务的时候,自是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杨振。 所以,此时此刻,杨振看见夏成德、吕品奇对他的说法反应如此之大,心下顿时就想起了金国凤临行前提及的那些前尘往事。 “西门、南门都要增筑一座瓮城!至于东门,瓮城的工程毕竟浩大,那里地势复杂,搞起来也不容易,但是,也要增筑两座突出城外的炮台!” 杨振在众人的惊疑之中,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同时在众人提出新的疑问之前,就把自己剩下的想法一并和盘托出。 “我叫你们彻底拆除城外的那些墩堡敌台,固然是因其无用,可也正是为了让大家筹措增筑瓮城和炮台的足够物料啊! “至于人手的问题,自己想想办法,不要总是等人别人来给你建!在座的诸位,咱们到任何时候,都要牢牢记住一句话,那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松山城是我们在负责,所有事情都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你要是光等着朝廷给你调拨银子,调拨物料,调拨工匠,那你就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那样的话,就算等到满鞑子攻破了我们的城池,你们想要的瓮城和炮台也修不起来!” 现在的朝廷是什么情况,别人不清楚,杨振这个两世为人的人还能不清楚吗?所以他根本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远在京师的那个朝堂上。 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他就知道,要想挽救时局,归根结底他只能靠自己,现在他要把这个信念尽快传递给麾下的所有将领。 第二七二章 棱堡 杨振说到这里,看见吕品奇和夏成德两人面有难色,当即又接着说道:“增筑西门南门瓮城的主力人手,就是你们各自麾下的那些人马! “我这里可以叫协理营务处,从其他各部给你们调拨一些富余人手支援,但是你们两位却要按天给付工钱! “当然了,增筑西门南门瓮城,也不全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毕竟事关我们松山全局,所以总兵府这边,也会给你们补助一些钱粮!” 说完这些话,杨振也不再多说了,而是看着吕品奇和夏成德,等待两人的表态。 夏成德与吕品奇相互看了看,一时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而且他们本心之中也早想增修瓮城,只是始终没有人拍板决定。 眼下看杨振下了决心,不仅指明了增筑瓮城最需要的物料来源,而且还愿意给他们调拨一些人手,补助一些钱粮,这样一来,他们想想也就认了。 因为说到底,增筑西门和南门瓮城这件事情本身,对他们本人所部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的,甚至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末将遵命!” 夏成德与吕品奇一起起身,冲着杨振抱拳行礼,口称遵命,算是接下了这个事情。 这两个人答应了以后,坐在另一边几个人中间的李禄突然站了起来,问道:“大人!这个东门外面,不修瓮城,卑职可以理解。可是大人方才所说的炮台,松山城里没有先例,卑职也没见过,咱们又该怎么个修法?” 刚才杨振说服了夏成德和吕品奇,现在的心情已经十分放松了,此时见李禄提问,当即笑着说道: “就是你不问,我也要找你说说!既然你问了,我就在这里一并说了吧!——我叫你增筑的炮台,不是一般的炮台,要在东门两侧,依据地势,各修一座,皆须突出城墙外三十步,到五十步方可!” 杨振一边说着一边回身从几案上拿了茶碗,先是蹲在地上,然后用手蘸了茶水,就在大堂地面的方砖上描画。 而且一边描画,一边说道:“我叫你修筑的炮台,突出城墙之外,样子就是这样的样子,因其棱角对外,今后咱们可以称它叫棱堡!——这是东门左侧棱堡,这是东门右侧棱堡!” 杨振蘸着茶水,用食指迅速在地面的方砖上画出来了他所知晓的棱堡的样子。 因为画在地面上的棱堡,只是一个平面形状,所以乍看起来,其实就是两个与东门城墙垂直并且尖角朝外的菱形四边形而已。 杨振当然没有办法跟这些大老粗们解释什么菱形四边形了,事实上棱堡种类有很多,不一定非得是三角四面。 不过,他随手画在地上的所谓棱堡,更像是这个时代军中使用最为普遍使用的三角形箭镞,东门外的两个棱堡,画在地上就像是插在东门两侧城墙上的两根短箭。 箭镞形状的棱堡,锐利的棱角突出在城外,只有后面的根部与松山东门的城墙相连,上面的炮台再架设一门或者数门火炮。 这样做,能够大幅度增加城池防御的纵深,使得敌军的炮阵,只能布置在棱堡炮台的射程之外,从而减少敌军炮火直接击打东门城墙的破坏力。 与此同时,突出城外的棱堡,其面向攻城敌军的接触面,是一个尖锐的三角形,尖角正对着城外,当敌军攻城的时候,他们的重炮无法直接击打城墙,也无法垂直打击棱堡的墙面。 而且,突出城墙外面的棱堡,也可以让满鞑子在出动步兵攻城的时候遭受更大的伤亡,最起码能让满鞑子刚刚摸索出来的“大炮轰完步兵冲”的攻城战术暂时失效。 目前,在满鞑子已经有了重炮的情况下,要想在固城池的时候,最大限度地减少城墙被重炮击毁的概率,杨振在城防工事构筑方面,能够想到的就唯有这么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了。 “这两个棱堡之间的距离,以及它们与东门城墙的距离,到时候,你们一定要仔细计算好了!另外,我已经通过司礼监杨朝进杨公公,向朝廷要了大炮! “要到红夷大炮的可能不太大,但是大将军炮,总归还是能够要到一些的!哪怕只能要到佛郎机炮,那也行啊!你们要计算一下大将军炮和佛郎机炮的最大射程和有效射程,然后再来设计两个棱堡之间的距离!” 杨振的这番话说得李禄直迷糊,看着地面上渐渐变淡最后消失的箭镞样棱堡图形,李禄听得是一头雾水。 他跟着杨振南征北战、东征西讨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觉得眼前的这个杨振竟然是这么陌生,杨振说出来的话他每一句都听清楚了,可是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懂。 但是此时此刻,连夏成德、吕品奇他们都领了命令,李禄作为杨振的心腹部将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当下什么要求也不提,立刻抱拳躬身说道:“卑职遵命!” 杨振也知道,就凭眼前这么几笔极其粗线条的草图,以及自己也说不太清楚的道理,李禄这个当世之人,恐怕也领会不到哪里去。 但是,能不能真正弄明白可以另外再说,眼前这个事情只要干起来就好,将来在修筑棱堡的过程中,可以自行摸索。 而且松山民壮营千总安庆后的手底下,本就有一些石匠可用,包括杨振这一行在熊岳城里解救的关内难民中,也有许多石匠泥瓦匠,此时正可以一并都用上了。 杨振在松山总兵府大堂里召集的军议,直到将近午时方才结束,这次军议除了一致通过设立协理营务处之外,还敲定了放弃并拆除城外所有墩堡敌台,增筑松山西门瓮城、南门瓮城以及东门两座棱堡的事项。 此外,仇震海所部人马船队驻扎的半岛海湾地带,被杨振命名为松山止锚湾,他们的船队人马所在的半岛营区,也被杨振命名为止锚湾船营水寨。 松山外海没有像样的岛屿,最大的一片海上沙洲,就是原来锦州水手营所在的那片沙洲了。 现在那个地方,杨振安排给了俞亮泰所部船队人马驻扎,沙洲最高处已经有了一片围绕着几座粮仓修建的营寨了。 这个水手营沙洲又有环绕的海面,以及密密麻麻的大片芦苇荡,所以相对安全多了,尤其在这个季节,基本上不用担心满鞑子的人马突然兴兵报复。 可是仇震海所部船队人马驻扎的半岛却不同,他们与松山城南的陆地是连在一起的,如果不大兴土木一番,好好修筑工事,将来面临的危险将士最大的了。 所以,杨振给仇震海船队人马的所在地命了名,叫他回去以后,尽快部署人手,开挖深壕,砌筑土城,最好是将止锚湾半岛最窄处地面彻底挖断,人为地制造出一个四面环水的岛屿来。 当然了,杨振命名的止锚湾半岛最窄处,怎么也得有个两三里地的宽度了,虽然他没有实际测量过,但是想一想就能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好在两三里地的宽度,对于现在的松山城来说,也并非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松山城里的弹药厂,可以给仇震海的止锚湾船营水寨提供用来制作万人敌的火药桶,可以那些不好挖掘的地面先炸了再进行挖掘。 杨振也不怕仇震海他们完不成这个任务,因为他很清楚,在原本的历史上,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为了彻底断绝松锦前线明军的退路,就曾经在塔山一带挖掘长壕。 满鞑子挖掘的这条长壕,从西面的山脚下,一直挖到了海岸线上,长达几十里。 杨振相信,满鞑子军队在土地坚硬的秋冬季节都能做到的事情,仇震海及其所部人马没有理由在土地松软的夏天却做不到。 至于俞亮泰所部船队人马驻扎的水手营沙洲,杨振也没有完全掉以轻心,同样命令俞亮泰回去以后,立刻安排人手沿着涨潮时的水位线掘壕筑垒,构建长期守备工事。 夏天水手营这边四面环水,又有大片浓密的芦苇荡,自然不用担心满鞑子的重炮和骑兵,可是到了冬天呢? 到时候芦苇荡冰冻,水手营沙洲靠岸的一面都会结冰,到了那时候,鞑子的重炮也好,骑兵也好,都可以进抵跟前,甚至冲到上面,没有工事可就十分危险了。 当然了,俞亮泰也好,仇震海也好,对于杨振的要求,全都立即答应了。 毕竟,十多年前觉华岛上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当时东虏鞑子的大队兵马,趁着千载难逢的海面封冻机会,直接策马奔驰过海,冲上了没有什么防备的觉华岛。 岛上粮草被抢,房屋被烧,人口也被杀得干干净净,觉华岛多少年的经营和积蓄,一下子全被东虏鞑子骑兵抢走。 而当时,仇震海、俞亮泰他们这些人,要么在登莱水师任职,要么在东江水师任职,对当年发生在觉华岛的这个意外事件,自是记忆犹新。 也因此,他们对杨振大修工事的安排,不仅没有丝毫抵触之心,没有什么畏难之意,而且相反,他们都认为此举十分必要。 第二七三章 基数 却说杨振按照自己的意愿设立了协理营务处,尔后又叫各部人马继续整饬城防,该修瓮城的修瓮城,该筑棱堡的筑棱堡。 这些事情全都安排下去以后,他的心事也了了大半,终于开始回头关注起先遣营直属的弹药厂和制铁所了。 次日吃罢了早饭,杨振便叫张得贵,把新任的先遣营中军游击李禄,以及弹药厂提举千总官潘文茂和制铁所提举千总官王守堂,一同找了过来议事。 此时已是旧历五月中下旬的天气了,辽西一隅的松山城里,也一天天变得炎热了起来,松山总兵府内几株高大茂盛的老榆树,已经变得郁郁葱葱了。 这天上午,几人到齐之后,就在总兵府内宅后院的庭院之中,杨振让人备了茶水,与他们围着树荫下的一张石桌,分别坐着几个石凳,说开了话。 “总兵大人这一回率军出击敌后,小老儿原本还担着几份心,恐怕出了什么闪失,可是现在看来,小老儿还是眼界浅,见识短,还是轻看了总兵大人掀天揭地的本事啊!大人真是英雄了得!” 王守堂自从听说杨振大获全胜,率军回来,就一直想着过来见见,可是怎奈杨振现在不同往日,他一个千总官不蒙召见,就自己跑过来主动拜访,也不合礼数。 而且,杨振自从回到松山城以后,先有宁远来的特使围着,后又有朝廷来的钦差围着,一屁股事情要处理,也确实没有多少闲暇来接见他。 就这样,王守堂找了潘文茂,见潘文茂稳如泰山,他自己也就暂时熄火了,就等着杨振召见的时候再说了。 所以,今天一见面,他就是满口子的恭维话,唯恐杨振不知道他有甘效犬马之劳的这点心意。 “哈哈!王老先生言重了,言重了!我杨振终究是一个人啊,就是再有什么掀天揭地的大本事,可若是没有了王提举和潘提举你们督造的军械弹药,这一回,也带不回来这些斩获和战果啊!你们在家造枪造炮,制造弹药,功劳也是不小!” 杨振笑着对王守堂说完了这些话,见王守堂的脸上笑开了花,当下沉吟了片刻,又对这几个松山城内主管弹药生产的人物说道: “当然了!如果这一次我们的枪炮弹药充足,原本是可以做得更好的!或许能够取得更大的战果也说不定啊!” 杨振说到这里,看见潘文茂、王守堂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收,面面相觑的同时似乎都有点惊讶失色,立刻冲他们摆了摆手,接着笑着说道: “你们也不要多想!这个不是你们的问题!松山城内的铁料也好,火药也好,终归还是资源有限,而且你们的人手也远远不够! “最重要的是,我和李禄之前都没有想到,我们出击敌后的局面会是如此这般,所以当初携带的弹药量,也并不充分!” 杨振先是抛出了弹药不足的问题,紧接着就又去掉了潘文茂、王守堂两个人的责任,让这两个人在一喜一惊之间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了。 弹药不够,是一个事实,不过却不是弹药厂或者制铁所的责任,这一点,不管是杨振的心里,还是李禄的心里都还是很清楚的。 “没错!没错!这个真怪不得谁!谁也没有前后眼啊!当时出发前谁能想到,咱们按照每人二百份弹药的数量配备齐全,到了敌后,居然还不够用?!要是搁在以前,就咱们这个弹药消耗量,可是够打好几场仗了!” 杨振说完话,李禄紧跟着补充了一番,而且紧接着就又说道:“大人!您看咱们今后的弹药配给量,是不是得往上调一调了?火枪队每人二百份弹药可能是够了,但是咱们掷弹兵队可不够! “原来卑职对掷弹兵并不了解,对您说的手榴弹,也就是现在的飞将军,也不甚了解,所以觉得一人每战运送配备二百颗足够了! “可是现在看,到了战场上,掷弹兵用处很广,进攻,防守,攻坚,殿后,伏击,处处都能用到!这样一来,消耗量可就上来了!这次随船运送一人二百颗,不敷使用啊!” 听见李禄这么说,杨振先是冲李禄点了点头,尔后略一沉吟,对张得贵、潘文茂和王守堂说道: “没错,情况的确如同李禄所说!这样吧!今后协理营务处,要随时保证松山城里常备一个基数的弹药库存!这个基数,就是基本数量的意思! “而且,过去每个火枪手两百份弹药储备,每个掷弹兵两百颗飞将军储备,这个基数今后要增加!再增加一百! “火枪手,营里要为每个人预备三百份弹药,掷弹兵每人预备三百颗飞将军!凡守城作战,即以弹药厂库存为准,凡外出作战,每次需要随军携带运送一个基数弹药,按此配备骡马! “包括炮队,每门炮,不拘大小,一个基数弹药,同为三百例!——对了,老张,说到炮队的事情,今后你到协理营务处当值以后,北城门交给张臣负责,炮队也由张臣先行代管,等到杨珅回来,再正式移交给他!” 说完这些话,杨振看了看在座的几个人,然后指着张得贵说道:“今天王老先生和老潘也都在这里,我给你们同时明确一下,从今往后,先遣营弹药厂、先遣营制铁所,直接归属协理营务处统管! “先遣营总共攒了有多少家当,弹药厂月产弹药多少,制铁所月需原料多少,军中有多少骡马可用,所有这一切,协理营务处务必要有底数! “至于李禄,他作为先遣营中军,可以参与弹药厂、制铁所的火器设计和试用,但是今后主要的精力,还是要放到东门外的两座棱堡修筑上面!” 张得贵、李禄、潘文茂、王守堂四个人,听见杨振这么说,当即站立起来,冲着杨振躬身应诺,领了命令。 过去先遣营的摊子比较小,人没多少个,枪没多少条,弹药厂也好,制铁所也罢,都是杨振直接去管,基本等于说是有时间了就多管管,没时间了就放任自流。 之前人少,情况也比较简单,对于各种底数,杨振自己都能掌握,但是现在不同了,规模大了,人马多了,需要有专人负责打理。 眼下,整个松山城的各路兵马,基本上已经纳入到了杨振总兵府的麾下,再加上驻扎乳峰岗、娘娘宫、水手营,以及止锚湾船营水寨的人马,城内城外,老老少少,加起来怎么也有小六千了。 这些人马,或者说人口,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如果统合不起来,那就是一盘散沙,可只要统合起来了,利用好了,那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然而目前的关键问题就在于,必须统合利用好这些原本松散的力量,过去那种放任自流的状态,绝对不能再继续了。 这一回,杨振设立协理营务处的目的,就是为此。 杨振见这几个关键人物都答应了下来,当即又请他们坐下,叫麻克清上了茶水,准备与这几位长谈一番。 “这几天,忙忙叨叨,我也没有来得及问问弹药厂和制铁所的情况,今日得空,把几位请来,就是要说说弹药储备、枪炮制造的问题!” 杨振说完这些话,又去看了看张得贵,说道:“老张!我走前嘱咐你们,制铁所、弹药厂不可一日停工,不可一日停产,不知道现在松山城里的弹药库存如何? “如果以我刚才所说的单个火枪手、掷弹兵的弹药基数配备,眼下松山城里的弹药库存,能够装备多少人?!” “这个嘛——,大人率军出击敌后期间,咱先遣营弹药厂和制铁所,总的来讲,是没有停过一天的! “弹药厂偶尔有几天硝土供应不上,制硝房停了,但是其他的配药房、分包房、装弹房却没有停过! “这个,制铁所也是如此,期间有那么几天冶炼棚小高炉停了,铸造棚停了,但是只有几天而已,其他锻打棚、弹子棚一直没停过!” 说到这里,张得贵挠了挠头,苦笑着对杨振说道:“说到具体情况,还是叫潘文茂、王守堂他们两个分别说说吧! “这几日,我跟着大人跑前跑后,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没顾上再往弹药厂和制铁所跑!他们有些情况,他们更清楚,也说得更明白!” 张得贵冲杨振,苦笑着解释了几句,见杨振点头颔首,随即转脸对潘文茂说道:“老潘啊!具体情况你最了解了!你给大人说说吧!” 第二七四章 铅子 杨振之所以这么重视枪炮弹药的生产,是因为这一次出击敌后,让他更进一步地认识到,一旦有了相对趁手的火器以后,征东先遣营里单兵的素质,个人的武勇,已经不再如同过去那么重要了。 一个人的身体素质即便差一点,羸弱一点,只要他还能投得了手榴弹,还能打得了燧发枪,那么稍加训练一下,他们就能投入战场了。 尤其是,在己方预有准备的城防战和伏击战之中,这类人丁只要数量足够,那么对敌人造成的杀伤,就不会比训练有素的冷兵器精兵差得太多。 眼下,在进攻战,或者追击战中,杨振有了祖克勇、徐昌永,以及夏成德、吕品奇麾下的轻重骑兵,暂时也差不多够用了。 反正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杨振也并没有统率所有部下与满鞑子正面硬刚的想法,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松锦前线,去跟满鞑子面对面硬碰硬。 他眼下的主要战略,就是避实击虚,防守反击,要么是乘船出海,袭击满鞑子敌后,要么就是依托有利地形,打一打伏击战。 不过这样一来,照着杨振的想法打造征东先遣营,当下最大的制约因素,立刻就突出出来了。 那就是先遣营火器的产量问题,或者说产能上的严重不足问题了。 兵源的问题,其实相对容易解决,有了金士俊、安庆后新编的两个哨,有了李禄从兔儿岛带回来的二鞑子阿哈们,先遣营自己的兵源紧缺问题,已经有了缓解。 等到杨珅从宣府募兵回来,特别是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他们从登莱募兵回来,兵源的问题,当能迎刃而解。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火枪数量的问题,就是弹药数量的问题,就是足够装备新编兵员的火器装备问题。 火器装备的问题不解决,兵员再多也没有用,枪棒武艺、刀盾方阵、弓马骑射之类的冷兵器作战,可不是三五个月之内能够训练成军的,他也不敢做此想。 对于那些从关里新募来的流民,若是只发给他们一些长矛大刀衣甲弓箭,就以为他们成了兵丁士卒,就让他们上阵作战,去跟那些身经百战的满鞑子对抗,那等于是让他们去送死一样。 这样的兵员再多,也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给先遣营,给松山城,额外地增加出一批难以承受的粮饷负担。 杨振这次招来张得贵、李禄、潘文茂和王守堂,就是想要好好问问弹药厂和制铁所的产量产能,同时估算一下先遣营里的装备缺口大概是多少。 这一回,杨振借着朝廷钦差张若麒和杨朝进来到松山前线的机会,先后向他们两个都开了口,要枪,要炮,要火药,要硫磺,要芒硝,凡是能想到的,基本上都提出来了。 至于能要到多少,不好说,但是总归会给一些。 然而,即便朝廷上能够拨给一些,可是将来战争激烈,先遣营赖以立足的这些东西,却不能总是张口向宁远要,或者向山海关要、向京师要。 接下来的两三年之内,松锦前线上的形势可以说是瞬息万变,如果火器供应完全仰赖朝廷调拨转运,那等于是将自己的命运拱手交给别人去主宰。 这是两世为人的杨振无法接受的一个局面。 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的几年之中,大明朝的内忧外患只会越来越严重,朝廷的财政将会异常困难,最基本的粮饷问题都要拿不出来了,往哪里去给他无限供应枪炮弹药啊! 所以,要想改变这个局面,要想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上,那就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好火器的产量产能问题。 杨振正想着这些问题,就看见潘文茂沉吟了片刻,在一边终于开口说道:“总兵大人!您离开松山以后,我们都知道,最后取得多大战果不好说,但是全身而退,肯定没有问题! “同时,张参将也是三天两头往弹药厂跑,督促卑职加紧生产,所以弹药厂除了制硝房因为硝土一时短缺停了几天以外,其他各房都没有停工!” 潘文茂主管着先遣营的弹药厂,杨振临行之前,就曾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能停工,这次杨振回来以后,他就想来报告情况,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天杨振特意找他过来,他自然知道找他干什么来了。 所以,他先是说了说总体情况,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油乎乎的账簿来,翻到了其中一页接着说道: “大人,您是四月二十二出发,五月十六回来,今天是五月二十,这个前前后后一共是二十八天! “大人临行之前,已将弹药厂之前造出的所有成品全部清空带走,到得昨天傍晚卑职收工,查验成品,弹药厂总库之中,现有飞将军三千六百二十四颗,新药万人敌一百二十五颗! “另有各类枪药小包,一万两千又五十个,各类炮药大包四千四百个!各类枪用黑锡铅子,铁弹,炮用铅铁散弹,大小合计一万六千四百五十颗!” “黑锡铅子?!什么黑锡?!哪里来的黑锡铅子?!” 潘文茂正拿着一本厚厚的记账簿,对着杨振一顿报告,可是他没有料到,话刚说到了一半,就被杨振打断了,而且杨振最感兴趣并且打断他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 “大人!卑职说的黑锡嘛,就是平常所说的青金,他们炼铁制铁的,也有人管它叫做铅精!卑职说的黑锡铅子,就是铅子了!” “黑锡?!青金?!铅精?!铅子?!” 杨振方才听见潘文茂说什么黑锡,那真是一头雾水,此时又突然听得他说,黑锡就是铅精,他瞬间反应了过来,铅精就是铅,黑锡铅子就是铅弹。 “哦,原来你说的黑锡铅子,就是铅弹呐!可是我记得,咱们军中好像一直都在使用铁弹吧,怎么突然使用上铅子了呢?!” 之前,杨振使用的火枪弹丸是铁制的,所以他一直以为,这个年代的火枪鸟铳弹丸,都是铁弹呢,根本没往使用铅弹的方面去考虑,此时,他意外听得潘文茂说起黑锡铅子,不由得十分惊讶。 当然了,他也知道在火枪的发展史上,铅弹曾经兴盛过一段时间,可那是在盔甲防护基本消失了的时代才兴盛起来的,现在人人皆用甲胄,铅子能行吗?! 果然,杨振的疑问刚刚提出来,就听见比较熟知军中掌故的潘文茂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大明官军各卫,原本所用火铳,一开始就皆是铅子!因为黑锡易化,铅子易得,相反铁弹用的却少! “直到东虏事起,满鞑子身披重甲,有的步甲身披两重铁片棉甲,使用铅子,打它不透,鞑子就是中弹也无妨,所以使得满鞑子们根本不怕咱们的鸟枪火铳! “这样一来,辽东军中的火枪鸟铳,就渐渐地改成了铁弹,铁弹相较铅子而言,虽然弹丸稍轻了一点,但是胜在它质地坚硬,能够洞穿满鞑子的铁甲! “于是咱们军中火器,方才渐渐依赖铁弹,此后朝廷供给辽东军中的弹丸,遂以铁弹为主了!然而大人可要知道,铁弹丸制取起来,却比铅子制取困难许多啊!” 杨振听潘文茂这么一说,细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铅弹原本就是军中供应之物,只是满鞑子有铁甲,铅弹的质地相对比较软,打不穿铁甲,所以辽东前线才改用了铁弹。 可是想到这里,他的心里疑问又起:“老潘!你这么一说,我也约略想起了一些,可是眼下我们就在辽东军前啊!咱们要是改成了铅子,万一打不穿满奴铁甲,咱们的火枪鸟铳可不就成了烧火棍子了吗?!” 这个时候,潘文茂看着杨振满脸的疑惑,当下合上了记账簿,又看了看旁边一同坐着等候问话的王守堂,然后对着杨振说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人岂能不知?咱们松山城里的铁料,用处太广,铸造飞将军的铁壳子要用它,打制大人说的刺刀头也要用它!尤其是大人交办的那种火铳铳管,更要使用到百炼钢,打制起来,尤其耗费铁料! “咱们城里原有的铁料,就只有那么多,一时却也没有大的源头!所以,王提举这边就与我商量,能不能把过去惯用的火枪弹丸,改用黑锡铅子来做。后来我说与张参将,张参将当时就同意了!所以,近来制作的火枪弹丸,一多半都是黑锡铅子!” 第二七五章 有毒 杨振听完潘文茂所说的那番话,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沉默不语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松山城这个地方,从各方面来看,的确是不太适宜做一个好的立足地,城池狭小、没有人口不说,单从资源上来看,它甚至都远远不如现在已经被废弃的那个义州城。 这个地方,除了靠近海岸这么一个优势之外,其他的方面真是要什么没有什么,正经的铁矿没有,要想从关里盛产铁料的永平府一带购买铁料,也不容易。 首先走陆路就不用想了,一来铁料十分沉重,并不好运送,二来路途遥远,充满危险,三者自己人马不多,本钱也不雄厚,支付不了那个成本。 与此同时,就算走相对好走一点的海路,使用自己的船队运输,那也是非常耗费时日,充满了许多不可控的风险。 当然了,走海路往关里去购买铁料,这个法子可以尝试,但是却不能把宝压在这条求购的路子上。 若是将来先遣营的生死存亡,甚至将来松山城的生死存亡,都要依靠这么一条不太稳当的铁料运输之路,那自己在松山城的基业可就太脆弱了。 却说杨振听了潘文茂的话,自己在心里盘算了良久,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冲潘文茂说道: “你说的这些,倒是没错!松山城小,又无铁矿,咱们的铁料来源,的确是一个大问题啊!实在没法子的话,那也只好改用你说的黑锡铅子了!毕竟现有的那些铁料,还是紧着打造飞将军和铳管使用为好!” 杨振说完这些话,又是一阵神情落寞,这倒并不单纯是因为,今后自己倚重的火枪队不得不改用沉重而质软的铅弹。 让他神情落寞的,更多的还是松山城这个立足点,或者根据地的选择。 但是,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做呢,他现在还能弃城而走吗?! 这个地方不是上佳的地方,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合适的埋头发展的地方,可是命运把他安排到了这里,把他放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他又能怎么办呢?! 就在这个短短的时间之内,杨振回想了自己初到宁远以来的选择,每一步他都没得选,能有今日,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潘文茂见杨振说完那些话,仍然是一脸凝重落寞,当下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大人且不必如此失望!黑锡铅子虽然质软且重,但是配上我们的新火药,其威力却不一定比同样大小的铁弹差多少! “咱们已经反复试射过了,铅子虽然比铁丸软了一点,打在铁甲片上容易变形,不易洞穿,但是铅子的质地,却比铁重多了,同样大小的弹丸,打出去不仅准头更好一点,而且在短距离内杀伤力似乎更大一点!” 杨振正在心里琢磨着铅子的威力,此时听见潘文茂这么一说,立刻追问他道:“那么若用铅子,一般鸟枪能打多远?!可曾用鞑子棉甲试过它破甲的威力?!” 这个年代的一般鸟枪,要比鲁密铳的铳管,短上许多,所以一般鸟枪的射程,照比鲁密铳也就差了不少。 若是一般鸟枪使用铅子的有效射程够用,杀伤力够用,那么用在鲁密铳上,问题也就不大了,而且效果只会更好。 “试射过了!配上咱们弹药厂精制的细颗粒二号火药,使用营里留下的普通改装鸟枪的话,六十步以内,可以打穿一层鞑子棉甲,五十步内,则就可以洞穿鞑子棉甲两重! “若是以现在火枪队所用之燧发鲁密铳来说,卑职料想,八十步以内,打穿一层鞑子棉甲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六十步内,即使鞑子身披两重棉甲,料想也能打穿!只是——” “只是什么?!” 杨振的心里本就纠结,此时听见潘文茂说到这里,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了,当下心里一紧,赶紧又去问他。 火枪的口径没有变化,所以铅子的大小就得与当初的铁弹一样,那么同样大小的铅子就会比同样大小的铁弹沉重。 若是火药不行的话,把铁弹换做了铅子,射程立马就会下降,威力自然大减。 可若是火药得力,比铁沉重同时质地又比铁软的铅弹,反而会在火药爆发的瞬间发生一些变形,从而与铳管的内壁更加契合。 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它的射程可能不仅不会降低,甚至还会有所增加呢。 与此同时,铅子的相对沉重,也会让它在同样大小的射程之中保持飞行的稳定,准头反而也会大增。 这个道理不难懂,两世为人的杨振略一想想,也就明白了。 杨振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铅子的破甲能力了,而这一点正是铅弹的最大软肋了。 后世铅弹真正流行开来的时代,盔甲之类的东西,特别是钢铁盔甲之类的东西,早就已经伴随着热兵器时代的到来而被淘汰了,所以不需要去考虑铅弹的破甲问题。 可是眼前的这个时代不一样啊! 满鞑子之所以不怕大明朝的火器,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他们的甲胄坚固。 尤其是满鞑子精锐的噶布什贤超哈以及巴牙喇营,很多人在冲锋陷阵的时候,都是身披两层棉甲。 他们披挂的棉甲里面,嵌着一块一块的铁片,大明朝这边的普通鸟枪火铳,即使使用铁弹都不一定能打得穿,何况改用了质地比铁较软的铅弹呢?! 本来杨振听到潘文茂说可以击穿鞑子棉甲,心里正高兴,突然又听他语气一转,当即忐忑起来。 这时,杨振就听见潘文茂回答道:“只是,卑职反复试验,使用黑锡铅子,虽然能够打穿鞑子棉甲,但是不管是六十步的射程,还是五十步的距离,铅子穿过棉甲铁片之后,都会发生严重变形! “与铁弹洞穿鞑子棉甲之锐利相比,黑锡铅子穿透棉甲的效果则明显有所不足,看起来伤敌似有余,若论一击杀敌却显得有所不足!” 杨振满怀忐忑,唯恐从潘文茂这里听到什么不利或者不好的消息,可是忐忑了半天,却听见原来潘文茂顾虑的东西却是这个,当下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 杨振一边哈哈笑着,一边长出了一口气,对众人说道:“我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却是如此!无妨!只要在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能够打穿满鞑子的棉甲,变不变形皆无妨!” 潘文茂所顾虑的,杨振却一点也不担心。 只要在一定的距离内,可以打穿鞑子的一层或者两层棉甲,穿透棉甲里面包裹着的薄铁叶子,那么剩下的事情,杨振就不必去考虑它了。 因为几百年后铅弹最终被淘汰掉的一个原因,并不是铅弹不好用,而是它太狠毒了,因为铅有毒。 若是能够穿透满鞑子棉甲里面的铁叶子,将满鞑子一击致命,那当然是最好了,但若是一击不能直接致命,那也没关系,只要打到满鞑子的身体里,伤了他,就可以了。 几百年后铅弹被淘汰,有一个理由,就是铅弹有毒,对人体危害极大,不符合几百年后人们对战争双方提出的所谓人道主义要求。 当然了,几百年后铅弹被淘汰,肯定还会有其他各方面的原因,不过,既然人道主义的考虑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那么这一点就让杨振很放心了。 对待敌人,尤其是满奴这样的敌人,还跟它讲什么人道主义呢,若是考虑到这一点,改用铅弹,还更合适了呢! 至于铅弹的穿透力较差这一个缺点,若是配上它有毒这个优点,那么它的缺点也就不那么难以容忍了。 正因为铅有毒,所在在医疗相对落后的十七到十九世纪,铅弹一旦打中了人的躯干,中者基本上就必死无疑了。 就是打中了四肢,那也只剩下一种救命的办法,就是截肢。 也因此,铅弹相比起其他材质的弹丸或者弹头来说,确实恶毒了一点,就像冷兵器时代的有些人在其兵器上喂毒一样,显得不那么人道。 当然了,这是在人道主义发扬的时代才会有的想法,而且这个想法,显然对于现在的杨振来说,毫无一点借鉴意义。 用铁弹是杀人,用铅弹也是杀人,铅弹稍微钝了那么一点,但是用钝刀子割肉,只要能把敌人弄死,他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而且,考虑到现在正是初夏,夏天马上就要来了,从现在开始,至少到九月甚至十月之前,天气一直相对炎热。 那么,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之下,即使是最谨慎的满鞑子,也不可能身披两重棉甲前来松山一带作战。 这就给了杨振他们一个机会,满鞑子若是披着普通的皮甲或者布甲前来,那么杨振麾下使用的铅弹,一定能够满鞑子带来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第二七六章 吕洪 杨振与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刚刚议定了今后火枪队、炮队散弹、飞将军装填散弹全部暂时改用铅子的事宜,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情来,当即问道: “忘了问问你们了,咱们今后使用铅弹可以是可以,可是你们现在制造的黑锡铅子,原料却又从何而来?今后可能保证充足的供应?! “你们要知道,先遣营每个人的弹药基数,若提升到了三百例,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铁料不够,难道铅料就够吗?!” 杨振提出了这个问题,李禄也跟着追问,两个人都是满脸疑惑地看着潘文茂。 这个时候,却见潘文茂与张得贵两个闻言,一起转脸去看王守堂,然后这三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杨振正疑惑着的时候,就听见王守堂在一边说道:“大人!咱们所说的黑锡呢,就是铅精!至于铅精嘛,却是那些道士们炼丹求长生的说法!对俺们这些世代炼铁制铁的铁匠来说,就是再一般不过的铅料了!” 王守堂先是对杨振讲了这么一句,尔后紧接着说道:“大人你是有所不知,咱们这个辽西地面之上,精铁矿自是比不上人家北直隶永平府一带的矿藏,当然也比不上山西榆次长治一带的铁矿品相,但是黑锡矿嘛,也就是铅铁矿,在咱们辽西地面,却是所在多有,并不难得!” 说到这里,王守堂笑着看了看张得贵和潘文茂,略作停顿,然后又对杨振说道:“而且,其中离着咱们最近的一处,也还不错!虽然说矿藏的品相一般,算不得不佳,可要论其量大易取,却已经是很近便了!” 杨振听到这里,心中登时大喜,好铁矿不易得,他很清楚,可是退而求其次,若是铅弹的这个供应问题,从今往后能够自主解决掉,那也算是很可以的了。 杨振毕竟两世为人了,他当然也知道辽西地区矿藏十分丰富,可是他在以前却从未关心过什么铅矿铁矿之类的这些问题,自是不知道这种矿藏应该到哪里去开采,此时听说近便处就有,立刻急切地问道: “在哪里?!离着咱们最近的一处铅铁矿,是在哪里?!” 杨振急切地追问着王守堂,希望了解距离松山城最近的铅铁矿位置,这时却听见一边的潘文茂突然出声说道: “就是吕洪山啊,大人!距离咱们最近的这个黑锡矿,就在咱们松山城的西北六七里之外,就是乳峰岗所在的那片吕洪山里!” “吕洪山?!” 潘文茂突然说出的这个地名,倒让杨振顿时一惊。 这个名字,原本他很熟悉,前世看见这个地名的时候,还是在历史书上记录杨振被俘不屈而被杀死的那段文字之中。 原本历史上的杨振,在救援松山的路上,就是在吕洪山下陷入了满鞑子噶布什贤超哈的重围之中。 同样,也是在吕洪山下,杨振负伤被俘,最后不屈而死的,所以此刻突然又听见这个名字,直让现在的杨振心里一阵突突。 难道说,原本历史上杨振最终死去的地方,会成为现在这个杨振获得新生的地方吗?! 就在这个时候,方才叫出吕洪山之名的潘文茂,突然再次出声说道:“之前因为松山城里的硝土、铁料皆是有限,大人你离开之后没几天,我与王提举长子王煅王副提举,趁着往乳峰岗徐参将营里输送军需的机会,到吕洪山里转了一转,没料想,这么一转,倒叫王副提举看出了一点门道儿来!” 潘文茂说到这里,看见杨振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似乎对自己所说的这些东西极感兴趣,当下也颇欣慰地接着说道: “原来,吕洪山方圆几十里,峰头十几个,除了乳峰岗外,还有一处略低的所在,叫做黑石岗的,黑石岗下有一条黑石沟!王副提举一去,却看出那沟里有一处品质尚可的黑锡矿,也就是王提举说的铅铁矿了! “也不知是什么年月什么人,曾在那里开采过,山崖下留下了一个不大的矿洞,可能是因为杂质太多含铅太多,不宜炼铁,那矿洞也就废弃了! “不过呢,王副提举提议,咱们干脆不要拿它来炼铁,咱们就单要它出的铅精!就这样,咱们从那里出了不少黑锡矿石!” “这一次,咱们用制铁所炼取的黑锡铅精做弹丸,就是从那里黑石沟取得的铅铁矿中冶炼出来的!我看用大人教的小高炉炼取黑锡,确实比冶铁炼铁可要容易得太多了!” 潘文茂说完了这番话,看杨振不住点头,又继续说道:“而且用黑锡,也就是铅,做火枪弹丸,依我看,好处不光有其量大易取这一点! “照着大人当初说的统一口径,咱们制作出来的黑锡铅子,与铁制弹丸同样大小,但是其重量却大了不少! “王副提举也用新作的火枪试了,同样大小的药包,同样大小的弹丸,用了铅弹,射程不仅更远一点,准头似乎也更好了! “所以,卑职就在想,是不是同样大小的弹丸,铅弹的重量更大一点,射出去就更稳一点呢,射得远了也不会飘呢?! “再加上它熔化极易,制取弹丸也极简单便利,若是改用回黑锡铅子,咱们先遣营从今往后就不用担心没有足够的弹丸可用了!” 听潘文茂说到这里,此刻杨振的心中一直担忧的事情,好像一下子有了解决之道,心情顿时松快到了。 铅铁矿长什么样,他不清楚,但是他却知道,从品质不高的含铅铁矿石里提取铅,要比提取铁容易得多。 因为铅的熔点很低,只需要三百多摄氏度的温度就可以了,而铁要从铁矿石里熔化,则需要一千三百多度的高温。 杨振现在教给制铁所的小高炉,只是他凭着自己在几百年后的印象极其粗线条地描画出来的,其中很多细节的东西他自己也不清楚,全靠王氏父子凭着自己的经验摸索。 虽然炉内温度可以达到把铁炼化的水准,但是遇上品质不好的铁矿石,就是王氏父子再有经验,也得不到多少优质的铸铁。 没有足够的铸铁,即使能够把小高炉的温度继续提高,可也没有办法炼出多少钢来啊。 说白了,这就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铅弹的问题,咱们先就这样办了!反正现在夏天眼瞅着已经到了,这个季节,就是鞑子的巴牙喇重兵,也一样是衣甲单薄,改作使用铅弹也算正当其时了! “所以黑石沟的铅铁矿,咱们可以继续开采,多备些矿石,多制取一些黑锡铅子,总归是没有什么坏处!这样吧——” 杨振说到这里,突然转向张德贵,说道:“老张,你以协理营务处的名义,也以我的名义,叫徐昌永从手底下的人马里面分出一拨来,专司到黑石沟开采黑锡矿!” 说完这些话,杨振又扭头对王守堂说道:“王老先生!你也从制铁所选一个妥当人,我给他一个铅把头的名号,叫他带一些二鞑子出身的老弱,一并到黑石岗去! “看看那个地方哪里适合安营扎寨,就在那里另外搭建一处冶炼棚,专司就地冶炼!一来少一些矿石运送之累,二来嘛,铅汞毕竟多毒,不能全搁在松山城里!” 众人见杨振考虑这么细致,连忙都答应了下来。 杨振定下了这件事,心情一时大好,又对着众人说道:“今日难得把几位全都聚齐,接下来,咱们就一并说说咱们先遣营的枪炮弹药诸事—— “火枪、火炮是我们先遣营的主力装备,该向朝廷张口求要的,我已经借着这一次的大捷请求调拨了!但是能给些什么,能给咱们多少,是不是堪用,眼下都还是未知数! “所以呢,我的想法是,咱们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弹丸的问题,我不在松山期间你们解决得很好,我很满意,这回咱们就不多说了!” 说完这些,杨振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但是火枪的问题,火炮的问题,还有重中之重火药的问题,还需要咱们集思广益,想想办法! “凡是咱们能自己造的,一定要自己造一造看看,即便一时造的不好,也没有关系!之前叫制铁所制造的短管火铳,就很不错!这一回在盖州城里,我就是用它,击毙了满鞑子的固山贝子博洛!” 杨振说到这里,想起火铳制造,转而询问王守堂:“怎么样?弹药厂这边,老潘说了他们现在的存量,王老先生,你也说说你们制铁所眼下的情况? “如今,你们自制的火枪,眼下造出来了多少杆,当初叫你们自铸的火炮,眼下又造出来了多少门?!” 第二七七章 臼炮 “这个嘛——,小老儿多谢总兵大人对犬子打造的短管火铳的夸奖!” 王守堂见杨振问到了制铁所的事务,先跟杨振客气了一句,然后面露难色地说道:“不过呢,大人之前交办的自制火枪,以及自铸火炮,可没有短管火铳那么容易打造了!” 说完这个,王守堂看看杨振脸色,见没什么变化,当即继续说道:“之前潘提举说到铁料短缺的时候提到过一点,那就是大小铳管的打造,都需要精而又精的百炼钢! “二十斤精铁反复烧制软化,反复折叠锻打,历时三日之久,只能剩下八九斤百炼钢堪用,然后继续烧制软化,最后才能锻打成管! “还要放到铣床上,用上好的硬钢铣刀反复打磨铳管的内壁,直到膛内光滑如镜,贯通无碍! “然后再打磨铳管外面,唯有里里外外铳管薄厚一样,方才可用!这么料理下来,二十斤精铁,制成了铳管只剩下六斤半!” 说到这里,王守堂停下来又看看杨振,见对方没有接话的意思,似乎就是等着他回答之前的问题,于是干脆说道: “大人走前我们临时赶制了两杆短管火铳,大人走后,我们按照大人说的方法尝试长管火铳,到眼下一共打造燧发长管火枪五杆,另有未经铣刀铣削过内壁的长铳管六根! “至于大人说的自铸火炮,咱们前前后后,一共铸造了七门大人说的那种大肚子臼炮!其中五门是青铜的,两门是铸铁的!” 王守堂一边说着制铁所铸造的大肚子臼炮的情况,一边用两只手比划着大肚子臼炮的身管粗细和口径大小。 杨振看着王守堂,看他把臼炮的口径比划得像洗脸盆那么大,当下终于对他点了点头。 臼炮的称呼,是杨振借鉴后世的说法故意为之。 对于铸造火炮,杨振当然一窍不通,可是两世为人的他,却也多少知道一些常识。 在火炮身管已定的情况下,火炮口径的大小,与其膛压的大小,基本上成反比,口径越大,膛压越小,炸膛的风险就越低。 不过炸膛的风险小了,可是他的射程却也跟着就下降了。 与此相应的是,在火炮口径已定的情况下,火炮的身管长短与其膛压的大小成正比,身管越长,膛压就越大,炸膛的风险就越高。 但是,这种情况下虽然炸膛的风险高了,可是弹丸出离炮口的初速却提高了,火炮的射程也跟着大大增加了。 那么,理想的情况就是,要兼顾好身管的长度和口径的大小,他们之间的比例就叫做火炮的倍径。 对于这个时代以及几百年后的火炮制造来说,火炮的这个倍径,既不是越大越好,也不是越小越好,而是要火炮的用途,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比例。 当然了,这个情况对于杨振来说,未免有点过于复杂了,现在的他,手底下没有铸炮的专家,他也不能提出过于复杂的要求。 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你提出来,叫制铁所给你铸造,结果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反而白白浪费了人力物力。 所以,他也没有对制铁所提出什么过高的要求,相反,他提出的要求都是最低的要求。 杨振叫制铁所铸造的所谓火炮,就是他多少还算清楚一点的臼炮。 其实,这个时代使用的那种装填石弹的大口径虎蹲炮,就已经有点后世各国臼炮的样子了。 这个时代的箍桶匠和铸钟匠,都能够制造这样的臼炮,因为这种臼炮说白了跟一个直上直下的大铁桶子,或者寺庙里钟楼上悬挂的铜钟,并没什么实质上的差别。 同时,这种大口径的臼炮,就像明朝军队里曾经装备过的那种碗口铳一样,又把碗口铳的口径扩大了几倍而已,让它的倍径比率变得更小了而已。 杨振安排制铁所铸造的所谓臼炮,其实就是一种更大口径的改进款虎蹲炮,或者碗口铳罢了,是一种炮管粗短、弹丸初速较低,利用仰角发射,形成抛物线型弹道的短程火炮。 当然了,这也是一种两用炮。 在杨振弄出可用的开花弹以前,他要用这种口径更大一点的臼炮替代虎蹲炮,用来在平原或者山地伏击战中,装填上大量的散弹射击敌人。 尤其是,如今有了黑锡铅子以后,先遣营拥有海量的铅子散弹可以使用,一门大口径臼炮,一次就能装填几百颗散弹,同时又不用担心膛压过高而炸膛,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想到这里,杨振的心情也从刚才初听制铁所一共才弄出来几杆火枪的失望中,重新恢复了过来,笑着对王守堂说道: “王老先生啊,咱们先遣营的枪炮自造问题,可是要着落在你们制铁所的头上了!从你刚才说说的铳管打造上看,你们很用心,从我这次使用你们打造的短管火铳看,也很精良! “一个月五杆火枪,外加五根未加铣削内壁的铳管,这个产量,可是有点少了啊!包括我说的那种臼炮,其实铸造起来也并不难嘛!口径大,身管又短,这是铸钟匠们都可以干得了的活计嘛!” 杨振说完这些话,想起方才王守堂所说的铜炮,就又接着对王守堂说道:“这一回,李禄从熊岳、盖州城里拆回来了好几口大大小小的铜钟!今天一并移交给你们制铁所了,铜好熔化,回头你们再铸几门铜炮出来!” 杨振说到这里,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当即有点兴奋地对王守堂说道: “眼下说起铸炮,倒叫我记起一个办法来!王老先生,你且先说说,你们平常铸造铜炮铁炮,是如何一个铸造方法?!” 王守堂先前见杨振脸上没有表情,知道他嫌制铁所产量对于火枪火炮产量太小,对制铁所的表现不甚满意,正想着如何解释一番,现下却又见他突然兴奋问询,当即答道: “还能是什么办法呢?制铁所采用的,正是咱们大明朝军中最管用的办法!先找了圆木去芯,把它内外打磨光滑,粗细与所要铳炮口径相当! “然后以圆木为型制作内外两套泥范,泥范阴干,然后小高炉熔化铜液、铁水,就着泥范浇铸!这就叫范铸法!从古至今,都是这般做法!” 说到这里,王守堂见杨振一直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当下壮着胆子为自己和制铁所解释了几句: “大人!铳管打造十分困难,铸炮也并不容易!历来泥范只能使用一次,你道这几套泥范就要耗费多少时日?没有半个月光景可是下不来啊! “当然了,大人要是一味求快,咱们倒也能快起来,可是一旦快将起来,这个泥范不能阴干,或者其中稍有杂质,火炮就是铸造出来,那也是废品,一用就炸膛,反倒不是一门是一门呢!” 听到这里,杨振已经知道其中的缘由了。 泥范铸造法的确是又慢又低劣,既没有效率,也保证不了质量,完全靠熟能生巧的所谓经验,一不小心,弄出来的就是废品。 “你说的却是没错!王老先生,我丝毫也没有怪罪你们制铁所的意思!但是我这里恰好有一个方法,管叫你们事半功倍!再也不用担心泥范不能重复使用的问题!” 杨振这话一出,不光是王守堂一下子瞪大了一双老眼看着他,就连潘文茂、张得贵和李禄也一起惊疑地看着他,仿佛是在说,哪里可能会有这样的好办法?! 杨振见众人一瞬间都盯着自己,当下笑着说道:“范铸法,还是范铸法!不过今后要把泥范,改成铁范! “改成了铁范铸炮之后,只要有一套铁范,你们制铁所就能通过范铸法,源源不断地铸造出无数门身管、口径完全一致的臼炮! “而且,采用了铁范铸炮以后,就再也不同担心泥范澄澈不清杂质的问题,不用担心泥范出砂眼有裂纹,导致铸炮失败的问题了!” “铁范?!把泥范改成铁范——” 听了杨振说的这番话,王守堂先是一惊,继而一喜,随后坐在石凳上,不住地重复着铁范两个字,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杨振和其他人也都不打扰他,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等着王守堂的心情平静下来。 片刻之后,王守堂突然站了起来,绕道石桌的一边,冲着杨振躬身作揖,一躬到地,并且嘴里说道: “小老儿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经营铁冶,打造铁器,也曾为宁远城里的驻军,铸造过几款铳炮,却是从未想到过要用铁范的问题!今日总兵大人一席话,直如叫醒梦中人啊! “此一技之长,乍看似不甚起眼,可是若铁范铸炮成功,却足以令小老儿父子名垂匠史了!对此秘技,大人毫不藏私,将此授予小老儿,小老儿怎敢不为大人肝脑涂地!” 第二七八章 红螺 对于铁范铸炮,杨振也只是略知这个名词而已,只知道二百年后的某个时候有人发现了这个方法,从此让铸炮不再是一件难事,而且直接让前装滑膛炮的身价,一下子跌到了姥姥家,没过多少年,就被更先进的火炮淘汰掉了。 不过具体铁范铸炮怎么做,尤其是各种火炮类型的铁范怎么做,这个他就不知道了。 然而,他相信既然制铁所已经造出了七门五大三粗的臼炮,那么叫他们以现有的臼炮为模子,照葫芦画瓢,制造出一款精良的铁范,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至于更复杂的其他炮种,只能以后再说了,以他现在的情况,特别是以现在制铁所的规模,想要铸造红夷大炮那样的口径大而且倍径也大的重炮,暂时还无能为力。 那样的重炮,一门就几千斤重,他松山城里的铁料就算用尽了,又能铸成几门呢。 而且现在的松山城里,西北角楼的炮台上已经有了一门金国凤在任时使用的红夷大炮,眼下先将就着用吧。 却说杨振见王守堂站起来冲自己鞠躬到地,口称感谢,他也连忙站了起来,扶住了王守堂,笑着对他说道: “我也是突发奇想,如果王老先生觉得这是一个秘技,而且确实有用,还请王老先生在制铁所试行,并且暂时保守这个秘技!” 王守堂听了,连连说道:“那是!那是!若是传到了满鞑子那边去,倒叫满鞑子铸成了成百上千门重炮,咱们以后的仗,那可就没法打了!” 其他几个人一听之下,发现居然还有这个可能,人人脸色一变,张得贵、潘文茂纷纷叮嘱王守堂切切不可将此法再传将出去。 王守堂又是连忙答应了下来。 等到众人重新坐下来,这个时候,张得贵却说道:“大人!方才大家都说松山城里铁料短缺,咱们好不容易想了办法,用黑锡铅子替代铁制弹丸,算是省下了一些铁料! “可是你现在这么一说,这个铁范铸炮之法若是实行,松山城里的铁料,怕是更加不敷使用了啊!铁料的问题不解决,终究不是个办法!” 众人听了张得贵说出的这个话,之前的轻松欢快气氛又一下子消散了,都又拿眼看着杨振,希望杨振这里能够拿出个注意来,可是杨振又能有什么主意呢。 杨振沉默着点了点头,最后还是对王守堂说道:“王老先生久居辽西,又一贯在冶铁行当里立足,若是老先生对辽西矿藏熟悉,今天可以多说一说!咱们也好一起想个对策!” 说到这里,杨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眼下咱们这个松山城里,可是什么都缺啊!不光是铁料缺乏,配制火药的硝石也缺,硫磺也缺啊!我虽然向朝廷钦差要了,可是等到拨下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将来,若是这些要紧的东西,咱们都能在辽西找到一定的矿藏,就像吕洪山里的黑锡矿一样,那么咱松山城,从今往后才算真的高枕无忧了!” 杨振此前听王守堂说辽西地面上矿藏不少,此时想起这些话,心里边立刻就冒出了许多幻想,他希望在松山城里,有朝一日硝石和硫磺也能够做到自给自足。 尤其是,如果能过找到品质好一点的天然硝石矿藏,那么今后的火药供应问题就不大了,不仅数量不会再成瓶颈,而且质量也一定能够更上一层楼。 只是杨振满怀期待地看着王守堂,却见王守堂想了想,随后对他说道:“这个,可能要叫大人失望了!小老儿出身匠户,祖祖辈辈在关外辽西地面上世营铁业二百余年,但却未尝听说辽西地面上有人发现过硝石矿藏! “所以,大人若要制硝,恐怕还是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多派人手,到松山左近废弃的那些屯堡老房里,多多搜集硝土了!而要制取纯硝,恐怕也只有潘提举手下的制硝房,那一种办法最有效了!” 王守堂说到这里,见杨振顿时一副失落的样子,当下连忙笑着继续说道:“当然了!小老儿虽然没有听人说过咱辽西地面有硝石矿藏,但是小老儿世居辽西,说是跑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那也不算过头话! “若大人觉得派人四下里刮取硝土不易,小老儿倒也知道几个地方,有一些硝土,量大易取!” 王守堂说完了这些话,一边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杨振。 先前杨振毫不犹豫地告诉了铁范铸炮之法,叫王守堂心里着实感激,此时见杨振一副虚心请教,而且极感兴趣的样子,心下突然觉得自己知道的那些东西,终于派上了用场,当即又笑着说道: “远一点的地方,义州北边,大凌河北岸,有一个叫作万佛堂的所在。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在那里挖了数不清的洞窟,那些洞窟里面,除了无数的佛像,就是经年累月积攒的厚厚一层硝土! “至于稍微近便一点的地方也有,锦州北,小凌河北岸,有一处叫做观音洞的所在,也是一样!不过它却是一个天生的山洞,洞深不知几许,据说从前锦州驻军,就是从哪里挖取硝土!” 王守堂一口气说了两个地方,可是这两个地方听在杨振的耳朵里,却是白欢喜一场,原本高昂的兴致,听到这里,也渐渐消散尽了。 这个时候,一直关注着杨振脸色的张得贵,突然插话说道:“老王头!王提举!别说那些远的,就说说对咱们再近便一点的! “尤其大凌河以北的,眼下就别提了!就是锦州城以北,小凌河以北的,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你就说说小凌河以南的,离咱们不算太远的!” 王守堂见杨振有点失望的样子,张得贵更是有点急了,当下捋着胡子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又说道: “要说锦州往南,离咱们松山城多少近便一点的,也有,但是也不算近便!乌欣河上游往南,有一座红螺山!红螺山里有几处天生的山洞,也有几处不知哪朝哪代留下的矿洞! “十多年前,小老儿曾经到红螺山寻觅铁矿,好的铁矿没找到,但却亲自咂摸过那几处洞里的土层,辣味儿刺鼻,当是上好的硝土无疑了!” 说到这里,王守堂自己倒是先叹了口气,说道:“可惜的是,这个红螺山,距离咱们松山城距离有点远,并不算怎么近便!而且硝土这种东西,量小了没用,量大了又不好运送,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众人听了王守堂的这番话都是点头,这个时候,杨振突然想起了女儿河,他知道几百年后的女儿河,就是现在的所谓乌欣河,当下立刻对王守堂说道: “红螺山的那几处山洞矿井,距离咱们松山城有多远,同时距离乌欣河上游的河岸,又有多远?!” “要说距离咱们松山城,那可远了点,比起锦州城北的观音洞还要远一点,约莫八十多里地吧!—— “可是要说距离乌欣河的河岸,那可就近多了,也就七八里地!而且红螺山里,就有一条山溪汇流的小河红螺河,与乌欣河相连!” 杨振听到这里,顿时喜上眉梢,不过还没有等他开口说话,却见一边的潘文茂突然满脸喜色地说道: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红螺山的名字我也多曾听说过,只是不知道它就在乌欣河上游附近!只要它靠近河岸,就是距离松山城远了一点也没有什么!” 潘文茂说完这几句话,笑着看向杨振,继续说道:“大人这一回不是带了许多大小船只回来吗?! “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叫他们沿着小凌河往上,在锦州外乌欣河口,转往乌欣河上游!这样一来,硝土的问题也就好办了!” 俞亮泰、仇震海他们当然不会闲着,可是不管他们多忙,叫他们分出一些人手和船只,去红螺山方向运送硝土,那还是没有问题的。 杨振听了潘文茂的这个建议,当即点头同意,对张得贵说道:“记下这个事情,这几日你找俞亮泰安排一下!” 说完这话,杨振又对潘文茂和王守堂说道:“老潘!王老先生!去往红螺山第一趟,你们也要跟着一起去看看! “若是这个事情确定了,那么今后咱们先遣营,就要在红螺山上留下一队人马,在那里安营扎寨,专司硝土采集输送!” 张得贵、潘文茂、王守堂连忙站了起来,领了命令。 第二七九章 硫磺 杨振等待几个人重新坐下,想了想又说道:“如果红螺山一带的山洞矿洞里面,硝土的品质上佳,且量大易取的话,那么今后红螺山就会是我们的一个重要立足点!既然要派人驻扎,那么光是为了硝土,多少有点浪费!”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王守堂说道:“王老先生!既然你说红螺山一带曾经有人在那里开采铁矿,那么现在那里的铁矿,还能继续接着开采吗?! “若是能顺便解决了铁料的问题,那可就太好了!或者说,辽西地面上类似红螺山这样的地方,若是有上好的精铁矿,也可以啊!” 两世为人的杨振知道辽西矿藏丰富,而且肯定有铁矿,只是他却不知道具体分布情况,而且前后相隔数百年,很多地名都变化了,就是隐约记得几个地方,他也不知道现在那个地方叫什么。 好在有了王守堂这个世代匠户的老铁匠,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经验,倒叫他对辽西一带的主要矿藏了如指掌。 “大人既然问了,小老儿自然是有一说一,把听说过的,知道的,都说给大人知晓!——要说单独的精铁矿,现在倒是不太好说了,也不好找!因为眼下辽西地面现有的铁矿,但凡好一点的,早就有主了! 王守堂听了杨振的询问,当下一五一十地说道:“先前老朽所在的宁远王记,也就是锦州祖大帅家的姻亲王家,就有着现成的几座好铁矿!可是咱们不能碰啊!” 说到这里,王守堂停下来看了看杨振,见杨振不住地点头,似乎知道其中的利害,于是就又接着说道: “不过呢,要说品相稍差一点的铁矿,要么铅铁等物混杂,要么硫铁等物混杂,却也不少!那种含铅较多的又叫黑锡矿,而那种硫铁混杂的,含硫较多的,咱们又叫它黄铁矿! “因为铅汞硫毒,多伤身体,自来冶铁世家都看不上它们,往往稍经开采冶炼,探明了情况,便即废弃不取了! “至于红螺山那里的几处矿洞,小老儿去看过,都是清一色的黄铁矿,品相不好,出铁不多,而且含硫重,铁质脆,可铸不可锻!可惜了!” 王守堂说到这里,一边说,一边摇头,似乎是为红螺山那几处废旧黄铁矿感到惋惜。 可是杨振听王守堂说到这里,却想到了他所谓的黄铁矿含硫较多,突然意识到,他所说的黄铁矿,很可能就是硫铁矿,当即心里一动,询问道: “诸位,不知道咱们军中制作火药的硫磺,通常却是来自何处?!既然红螺山黄铁矿里含硫颇重,咱们能不能从黄铁矿里制取硫磺呢?!” 硫磺同样是制作火药不可或缺的东西,如果辽西这个地方能够自己供应硫磺,那么太好了。 对于这个想法,其实杨振的心里还是很有底气的,因为他在后世的时候多次到宁远古城附近的游玩。 而几百年后,这个地方最出名的不是宁远古城,而是含有硫磺等多种矿物质的温泉疗养。 所以,杨振就有这样一个大致的印象,辽西地面上应该不会缺少硫磺矿藏,只是他不知道到底在哪里罢了。 现在听王守堂说到黄铁矿里因为富含硫,使得这种铁矿没有多大制铁的价值,杨振却突然想到了从黄铁矿里制取硫磺。 如果找不到天然的硫磺矿藏的话,那么红螺山若是有丰富的黄铁矿,也未尝不可采了来,用黄铁矿制取硫磺啊! 不过,杨振的话说出来之后,其他人却都是看着他,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欲言又止。 杨振见状,接着问道:“怎么了?!从黄铁矿制取硫磺,很困难吗?!” “大人!这些东西,虽然都是咱们必需之物,可是又何必样样都要自己造呢?!即便朝廷拨付困难,咱们也可以从别人的手里求购啊!” 见众人看着杨振不说话,李禄想了想说话了。 杨振给制铁所和弹药厂布置了这么多任务,几乎全都要求自取自造,仿佛不知道这些东西可以购买似的。 若是以前没有银子,那没办法,只能自己造点将就着用,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且不说许官堡里分得的那部分了,就光是他从熊岳城和盖州城里弄来的金银,就有好大一笔。 现在松山城里既然缺东少西,干脆拿钱去买就行了,什么都自己造,反而更是费时费力。 若说火枪火炮买不来,非自己造不可,那么硝土、硫磺、生铁,在大明朝可不算是什么紧俏货啊! 所以,李禄说了前面的话以后,干脆接着说道:“硝土,硫磺,生铁,咱们松山城里紧缺,可是关里所在多有,想来应当不缺。这一回咱们从敌后也算有所收获,派人从关里求购,岂不是比在红螺山炼取省事一些?” 杨振听了李禄说的话,沉吟着不语,这个时候王守堂说话了:“李游击说的其实也有道理!硫磺一物,咱们辽西少见天生矿藏,却是自造不如求购! “小老儿为何如此说呢?是因为硫磺可不比铅精,铅精沉重,先化了以后,自行往下流出冶铁炉,只要预留导流孔,即可收集起来!硫磺却不同,炉火稍旺,它就化为红黄色蒸汽了! “当然了,咱们从红螺山运了黄铁矿回来炼制,若单纯说制取困难的话,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困难! “不过是在现有的小高炉顶上,再旁搭一个冷却塔,把炉里升腾的黄色蒸汽聚拢起来,冷却了,凝结成块,那就是最纯的硫磺了!” 王守堂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又对杨振说道:“只是硫磺一旦化为蒸汽之后,气味刺鼻且有毒,不能泄漏出去,否则中者昏厥,严重的还有毙命之忧!” 听王守堂说到这里,杨振似乎有点明白在座几位为什么不愿意冒险自己生产这玩意儿了。 铅有毒,但是毕竟冷却以后的铅块好控制,不直接接触它就好了。 可是从黄铁矿里制取硫磺这个过程,却有一个收集硫磺蒸汽的环节,一个不小心,就麻烦大了。 杨振想到这里,点点头,对众人说道:“这样吧,咱们两手准备,一手呢,将来等占鳌他们回来以后,咱们看看情况,再派人往关里去一趟,募兵的事情继续做,求购硫磺、生铁的事情,也一并做了! “再一个呢,就是你们到红螺山去的时候,顺带着带回来几船黄铁矿,炼一炼,试一试,总归咱们还是要试着炼铁的嘛,制取硫磺,也是捎带手的事情!” 众人见杨振这么说了,自然也都没有二话,当时答应了下来。 众人从吃罢早饭开始,就来到总兵府的内宅后院里议事,等到各种事情大体上都定了下来,时辰已经到了中午。 杨振干脆留了这几个人,与自己一同在总兵府的内宅后院吃了午饭,方才叫他们离开。 杨振现在的总兵府后院里也没有女眷,除了杨振自己老哥一个之外,就只有麻克清以及另外两个归麻克清指挥的一小一老两个仆人而已。 所以,先遣营里的这些老人儿们,在总兵府的内院里也都没什么拘束,杨振既然留他们,他们也就很自然地留下吃饭了。 而杨振自己也接着与这几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又把先前说到的几个事情,进一步敲定了下来。 他参照自己当初叫潘文茂在弹药厂设置制硝房、配药房、分包房、装弹房四房把头的做法,也叫王守堂在制铁所提举、副提举以下,设置铁把头、铳把头、炮把头、铅把头、硫把头,进一步把分工明确了,各司其职,效率也能高一些。 而且杨振也借着这个机会,明确告诉潘文茂和王守堂,他们两个委任的匠人把头们若是干得好了,一律由杨振这个总兵官再行正式委任那些人为先遣营把总官,到时候其中功劳大的,也可以直接委任先遣营千总官。 第二八零章 新人 杨振送走了张得贵、李禄、潘文茂和王守堂几个人之后,回到自己的住处,放心地小睡了一个午觉。 松山城里的这些事情有了安排以后,虽然各路人马还没有真正行动起来,但是杨振的心里却踏实多了。 现在的他就等着杨珅等人的消息了,若是张家口方向的消息传来,他就可以放心带着一支人马离开松山去边外的草原上做事了。 杨振睡下约莫过得半个多时辰,麻克清一路小跑,过来叫醒了他,并对他禀报道:“大人!张参将带着协理营务处的三个小将,现在二堂内等着大人接见训话!” 麻克清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这几个新到协理营务处报到任职的人物,只看他们年纪都不大,干脆都叫作了小将。 杨振听他这么说,也知道什么意思,当下一骨碌坐起身,跟着出了门,往前面二进院内的公事房去了。 明朝大统历的五月,到了崇祯年间滞后了许多,若论气候其实已经有点类似几百年后的六月了。 这个时候的辽西,虽然地处关外,又逢所谓的小冰河时期,照比关里天气,气温肯定要低上那么一点,可是不管怎么说,到了这个时节,也开始热起来了。 这里的春天极其短暂,整个气候变化,仿佛是从漫长的冬天一下子就跳到了炎热的夏天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原本光溜溜的墙根就长满了青草,光秃秃的树干上也长满了茂盛的枝叶。 杨振没什么换用的衣物,一件不知道什么年月发给的窄袖戎衣大红飞鱼窄袖衫,从冬穿到春,再穿到夏,早就缝缝补补不知道穿了有几年了。 此前,他整日跟着大伙混在军中,还有一件齐膝的对襟缎面棉罩甲可以穿用。 那一件对襟罩甲虽然也是破破烂烂,有好几处地方的铁片子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但好歹不是一般人配得起的,穿出去自有一股威风在。 可是眼下,松山城里的天气热了,那身行头实在穿不住了。 今天午后又是正热的时候,杨振干脆就单穿了那件油渍麻哈的的大红飞鱼圆领窄袖衫,来到二堂公事房内。 杨振一进去,张得贵就领着三个青年小将,上前行礼。 其中一个,正是吕品奇部下的把总钟令先,杨振看见了他,笑着冲他点头示意。 再去看另外两位,却是一个比一个年轻,而且一个比一个面生。 杨振正打量着那俩青年,就听见张得贵在边上指着其中身材中等、略显瘦弱的那个,引荐道: “大人!这是夏成德夏副将的长子夏舒,目前在夏副将营里已有了千总的官衔!” 这个夏舒的名字,杨振早听说过,此时得知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就是夏成德的长子,当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个夏舒倒是没有其父夏成德那样的剽悍之气,身材不高,也不壮硕,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但是细看他的长相,刀条脸,鹰钩鼻,小圆眼,面色青白,两腮无肉,长着几根稀疏胡须的下巴颏上面,还有一颗高粱米大小的黑痣。 杨振一看,心说,这样面相的人,可不是什么忠厚老实之辈啊,难怪他最后会劝说其父开城降清,把洪承畴等等一大帮子文官武将,全都卖给了满清。 当然,杨振虽然厌恶这个夏舒后来的作为,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一来,历史上发生的那些事情,现在毕竟没有发生,而且看样子,今后也不会再发生。 二来,这类人也未尝完全不可用,只要双方的利益还是一致的,这种心眼活泛爱算计的人,反而比那些鲁直一根筋的人用处更广。 张得贵介绍完了夏舒的身份,夏舒见杨振打量他,当下赶快上前单膝跪地又见了礼,算是拜了自己今后在总兵府里最高的上官了。 杨振弯腰把他扶了起来,叫他免礼,然后又去看另外一个明显更加年轻的小青年。 这个小青年倒是高大健硕,但是看他的样子,也就是一个半大小子而已,可能连二十岁都不到,又是被谁推荐过来的呢? 杨振想着转头看了一眼钟令先,顿时心下恍然,心想,仇震海这是在搞什么鬼,怎么弄个半大小子到这里当差! 杨振心里正犯嘀咕,就听见张得贵在边上说道:“大人!这是仇震海仇统带他们营里派到协理营务处当差的仇必勇!” 听到这里,杨振对张得贵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等到这个仇必勇上前拜见礼毕,然后看着那个浓眉大眼的半大小子仇必勇,对他说道: “你叫仇必勇?你且先说说你今年多大年纪?在仇统带营里,可曾当过什么差,或者可有什么官衔在身上?” 这个仇必勇生得倒是一个好皮囊,浓眉大眼,颇有英气,身材也高大,站直了跟自己快要一边齐了,也颇壮硕,怕也能有几分蛮力。 可是以杨振的眼光看来,他的年纪,恐怕大不到哪里去,若是仇震海直系的子侄辈的话,恐怕往多了说,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了。 杨振问完话,就见那个刚起身的半大小子仇必勇忙又躬了身,对着杨振回道:“这个,卑职仇必勇,今年十七岁!前年从军,一直在仇统带身边做亲兵掌旗手——” “哦,这么说的话,你小小年纪就已经从军三年了?!那么你现在有何职衔?!” 杨振本是因为惊讶而发话,可是一发话,就后悔了。 仇震海归附之前,是满鞑子那边天助兵的部将,他的手下人又能有什么正经的官衔,就算是有,眼下在大明朝这边,他也没法说啊! 不过,他多虑,这个仇必勇显然没有那么多心眼想这些,当下见杨振一直问,也不避讳,当即回答道: “卑职在仇统带营里,原有一个备御的官衔,不过那不是咱们大明朝的叫法!现在自然做不得数! “但是咱们大明朝的官,卑职的家里也有!卑职先前曾受父祖辈的荫庇,也有一个威海卫百尺崖后所世袭副千户的官身!” 仇必勇满是自豪地说出了先世传承下来的大明朝卫所世职,倒是让在场的几个人都小吃了一惊。 若是他这个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大明朝世职,那说明他的家世颇有可观,最起码是一个官二代,可是他的父亲会是谁呢?! 杨振想到了这里,转脸去看张得贵,这个时候张得贵连忙说道:“大人!这个仇必勇却是仇震海仇统带的亲侄子,也就是仇震海已去世的长兄仇震泰的长子!” “哦——,原来如此!” 杨振刚刚恍然大悟过来,就又听见张得贵说道:“大人昨日有令,叫各部拣选一员千总或者把总官,今日到协理营务处报到任职!西城夏副将那里举荐了夏舒夏夏千总,南城吕参将所部举荐了钟令先钟把总! “至于止锚湾船营水寨那边,仇统带和俞统带最后则举荐了仇统带身边的亲兵掌旗手仇必勇!” 张得贵说到这里,看看杨振的脸色,接着补充说道:“仇必勇现在没有营职,不过他身上却有着咱大明朝威海卫的副千户世职,真算起来的话,也当在千总和把总之间了吧,也算说得过去!” 其实,当杨振知道这个半大小子是仇震海的亲侄子,已经死了的那个仇震泰的长子之时,他的心里已经不再关心他的年纪或者现有的官衔了。 有没有营职并不重要,在自己的先遣营里,颁给他一个把总或者千总的营兵职衔,现在不过是杨振的一句话而已。 此时他想到的却是,那个从辽河口登船之后,再也没有机会重新见一面的女子。 而那个令自己无比心动的女子,即仇家大小姐,却正是眼前这个半大小子的姐姐。 一念及此,杨振差一点就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儿,去询问仇家大小姐的近况了。 “没错!老张你这么说,倒是深得我心!协理营务处诸事草创,不必那么拘泥于过去的陈规陋俗! “再说他仇必勇率领其父亲余部,跟着其叔父敌后反正来归,一个千总把总的营职还不是唾手可得吗?!” 说到这里,杨振转头去看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钟令先,对他说道:“包括你钟令先,九垄地,许官堡,以及清河桥的差事,办得都很好!我的心里都有数,也都记着呢!” 钟令先原是吕品奇麾下得用的中军把总官之一,在这次跟随出击敌后的几次战斗力,表现很不错,不仅进入了杨振的视野,也叫吕品奇对他更器重。 杨振要叫各部推选一员千总或者把总入职协理营务处,吕品奇首先想到的就是钟令先。 一来这个人他放心,二来这个人杨振也了解,可谓是两得其便。 此时钟令先身在总兵府的二堂公事房内直接面对杨振,而且亲耳从杨振的嘴里听到这个叫自己钦佩无比的总兵对他的赞许欣赏,直令他的心里激动万分。 杨振话音一落,钟令先立刻单膝跪地,冲着杨振顿首说道:“小的钟令先,谢过大人提携之恩!” 第二八一章 帮办 杨振上前把钟令先扶起,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对着张得贵说道:“既然各部推荐的人选全都来了,我今天就借此机会把协理营务处的章法,一并简单跟你们说说!”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先是请这几个人都在公事房内靠墙靠窗的座椅上坐了,又叫麻克清给每个人都上了茶水,然后自己也在一张条案后面的太师椅上落了座。 杨振看见麻克清忙完上茶的事情,就对他说道:“麻六!你即刻去东门金士俊营地,叫他把手下的队官李吉,派过来听令!” 麻克清放下了手中事务,当即称是,领命而去。 在场的其他人,并不知道李吉是谁,但是这个时候,杨振亲自点了名,要叫那个李吉过来,恐怕也跟他们入职协理营务处的事情有关。 杨振打发了知道李吉的麻克清前去东门外传令,回头看见其他几个人的样子,见张得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当即对他说道: “上午一忙起来,就忘了跟你说了!你们协理营务处的下面,也该要细分一下,把协理营务处当管该管的差事,区分区分,分派分派! “比如,协理垦屯营造的,协理兵员饷禄的,协理执行军法的,协理巡捕缉盗的,甚至协理通信联络的,等等,等等。总归来说,这个协理营务处由老张你牵头管总,你下面的其他人则各司其职,各负其责! “这样以来,职权明确,责任也明确,但凡是我交办的事情,或者通过你交办的事情,都有专人经办!办事得力者则赏,办事不利者则罚!如此一来,如臂使指,雷厉风行,松山内外上下就能团结如一人了!” 张得贵听了杨振的说法直不住地点头,而其他在场的几个人,则是惊讶不已,睁大了眼睛看着杨振。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被推荐出来到新成立的这个协理营务处当值,竟是真的拥有了代行杨振部分职权的机会。 过去,他们每个人都是局限在自己所处的一隅,很少站在全局的角度上考虑松山城守御的问题。 现在,经过杨振这么三言两语的一说,立刻就发现,一个小小的松山城内外,竟然也有那么多问题要考虑,要处理。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水等待,而其他几个人则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琢磨着自己在协理营务处的位置。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外面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杨振就看见那个在熊岳城里站出来对自己说话的丰润县衙马快班头李吉,跟着麻克清迈过了门槛,弓着身子,小碎步,进了二堂东翼的公事房。 这是李吉第一回到总兵府来,自从当日在熊岳城章京府里他壮着胆子向杨振喊话之后,距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那件事之后,他很快就当上了临时编组的金士俊哨队的一名队官,手下管着近百人的新编壮勇队伍,这样一个天上飞来的好事,叫他兴奋了好一阵子,一再庆幸自己终于交了好运。 可是他的好运,似乎也到此为止了,一直期待中的杨振召见,迟迟没有到来。 慢慢地,他的幸进之心也就淡了,开始认认真真地按照金士俊的指令做事了。 一方面练习投掷飞将军的各种花样,另一方面带着麾下新编壮勇开始了东门外繁重的劳作。 他们不仅要在东门外,当年满鞑子围攻松山时开掘出来的深壕高垒与松山城墙间无法耕种的岩坡上,自己动手给自己的哨队建造营地,而且还要分派人手岩坡营地的外围,垦荒补种禾苗。 虽然归给李吉率领的那些新编哨队壮勇,有许多是关里来的农夫,干起盖房种地这些事情,比当初在盖州城里烧杀抢掠在行,可是这些事情之中却没有一项是李吉愿意干的。 所以,他一听金士俊把他叫来,对他说总兵府来人找他,叫他到总兵府走一趟,当即欣喜若狂,当即跟着麻克清就来了总兵府。 一路上腿没停下,嘴也没停下,不住地从麻克清这里打听杨振找召见他的意思。 这时候,他一进了杨振的公事房,听完麻克清禀报,立刻跪在了地上,说道:“小的李吉,先遣营新编壮勇左哨金千总麾下管十棚队官,拜见总兵大人!” 杨振看见跪在地上的李吉气喘吁吁,满头汗水,一身泥污,一副刚从工地上下来的样子,随即笑着问道: “怎么样,你们东门外的宿营地,建造的怎么样了?!大概什么时候,能够正式竣工入驻啊?” 李吉跪在地上,见杨振叫他来先问这个,顿时有点愣怔,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马上回答道: “小的所领十棚人手,依着东墙外岩坡一面开凿岩洞,一面在外搭棚,十棚已经完成了九棚,另外一棚也就是明后天的事情了! “倒是补种禾苗,落在了其他队伍后面!不过小的队里,有不少原是耕田种地的好把式,过不了几日,当能全部完毕!” 杨振听见李吉这么说,心里也算满意,当下又笑着对他说道:“你倒是会省事,懂得依山就势,因地制宜!” 杨振先是这么说了一句,见李吉咧嘴笑笑不说话,也不再询问东门外的营地修造了,而是转而对他说道: “李吉!我的总兵府下设立了一个协理营务处,帮办松山营务,你可曾听说了?!” 李吉听见杨振的话题一转,突然说起这个,顿时喜上心头,知道杨振把他叫来一定是有好事。 “小的早上听说了!总兵大人真是英明!恁地一个小小县衙,都有六房三班一众佐贰属官,何况大人堂堂松山总兵官呢?! “要是没有一众佐贰属官帮着大人打理松山诸事,光靠大人一个日理万机,这个总兵官岂不当得辛苦?!” 李吉似乎已经猜到了杨振把他找来的意思,见杨振问他,立刻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李吉!总兵大人当面,岂能胡言乱语?!” 李吉在杨振面前稍显随意的言辞,立刻遭到了张得贵的呵斥,吓得他立刻磕头说道:“小的多嘴!小的该死!请总兵大人,参将大人恕罪!” 杨振见状却也不以为意,先是止住了正要接着说话的张得贵,同时对李吉说道:“无妨!既然你知道设立协理营务处的事情,那么我现在叫你卸了现任的队官,到协理营务处任职,你意下如何?!” “小的但凭差遣!小的乐意之至!” 李吉这种在县衙门里混了多年的人物,自然拎得清孰轻孰重,到杨振的总兵府里当值,肯定比在东门外的营地里领着一帮壮勇开荒种地强多了。 而且他已经接到了命令,这几天补种好了禾苗,紧接着就要开建更大的工程,要在东门外的两侧择地修建什么棱堡炮台。 那工程恐怕一干就得几个月,衙门里出身的他可不想再吃那份苦了,所以杨振话音一落,李吉立刻回答自己愿意。 杨振见他如此这般,当下笑了笑,也不多说,只叫他起了身,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对着众人说道: “协理营务处刚刚成立,万事草创,正需要你们几个一起,给张得贵张参将打下手,帮办营务! “张参将今后是协理营务处的总办,而你们几个人,不管以前是千总,还是把总,或者其他的世职营职,从今往后你们彼此之间无高下,都是协理营务处的事官,一律称作帮办! “你们在协理营务处只有一个上官,那就是张参将!当然了,张参将直接听命于我,所以我也是你们的上官!” “我对你们协理营务处事务方面的要求不多,只要把我和张参将交办给你们的事情办好就成!今天把你们叫来主要是向你们说几条协理营务处的军令!” 杨振说到这里,停顿片刻,看见众人都是小心翼翼地听着,于是略想了想,说道:“总共有四条,你们人人要记牢! “其一,要忠心耿耿!对大明朝如此,对松山城如此,还有对总兵府也是如此,要忠心耿耿,绝不能有二心! “其二,要雷厉风行!凡我交办的事情,张参将交办的事情,令出必行,行必有果,军情急报,事不过夜!不能拖拖拉拉,拖泥带水,谁贻误了军机,我就砍谁的脑袋!军法不留情面,勿谓言之不预!” 杨振突然之间声色俱厉地说完了这番话,缓了缓,看看众人,又换了个语气说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果觉得干不了这些事,你们现在可以离开!我叫人再找替代人选!” 说完这些话,杨振拿起茶碗喝起了凉茶,等了片刻,无人离开。 第二八二章 统计 杨振的话并没有把在场的这几个人吓住。再说了,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个时候,谁敢离开?! 一来,他们各自营里推荐谁,那都是经过认真考虑的,若是来了协理营务处头一天,就叫杨振吓住了,就灰溜溜打道回府了,从今往后在各自营里怎么混。 二来,这几个如果就这么离开了,就算是还能在自己之前的营里混下去,那么今后在松山城里可怎么混呢。 所以,杨振喝着茶水,一个个看过去,到最后并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 “很好!你们有这个准备就好啊!那么我就接着说了!其三,要心细如发!协理营务处事务繁杂,你们将来各守一摊帮办营务,要是粗心大意,马马虎虎可不行! “其四,就是要守口如瓶!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今后协理营务处就是咱们松山城里的军机重地,军务上的事情,该知道的一定得知道,该过问的一定要该过问,可是,那些不该往外说的机密事情,坚决不能说!听懂了吗?!” “懂了!” 从夏成德的儿子夏舒开始,到钟令先,再到李吉,最后到年龄最小的仇必勇,一个接着一个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些人除了李吉以外,都是打小长大在军中,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守口如瓶的要求很了解,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吉这个县衙马快班头出身的人,虽然没接触过什么机密军情,但是也知道杨振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 那意思就是,众人到了协理营务处了,今后就是协理营务处的人,将来能接触并掌握许多松山城的机密事务,比如兵员数量,城防部署,粮草多寡,作战安排,等等。 而且将来在总兵府里时间长了,也会接触到很多杨振个人的事务,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出去乱说乱传,这个松山城里还能有什么敌人不知道的秘密呢?! 当然,杨振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刻意去看了看夏舒的表现。 不过,这个夏舒却是低着头,第一个高声回答了杨振的问话,叫杨振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的神情。 杨振向众人强调了几条纪律要求,接着又对众人说了说自己对协理营务处内部分工的一些想法,就叫张得贵领着这几个人,回到总兵府前院协理营务处自己的办公地点,自己安排去了。 而他交办给协理营务处成立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叫他们尽快全面彻底地统计出,松山各部人马的实力分布。 每部到底有多少人马物资,比如多少战兵,多少老弱,多少妇孺,多少战马舟船,多少驮马牲畜,多少粮食草料,多少弓弩箭支腰刀长矛,多少火枪火炮弹丸火药,等等。 先遣营自己的情况,杨振已经清楚了,但是其他各部的实力情况,他却始终只是了解一个大概,这样的情况绝不能继续下去。 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既然如此,总兵府下成立了协理营务处,那么第一件紧要的事情,就是要做到知己,真正了解松山城的全部家底,真正掌握松山城里的全部战争潜力。 以前这样的事情没法做,因为总有夏成德、吕品奇这两个先遣营体系以外的松山将领不配合,可是现在不同了。 吕品奇自不用说了,这一次出击敌后回来,已经算是自己这一派的人了。 剩下的唯一一个,之前不肯服从的夏成德,现在也当众低头归附了。 现在再做这个事情,这个早就应该着手去做的事情,已经是时候了,而且不会有人敢于公开反对。 有人或许会有虚报,或者隐藏的想法,但是杨振相信,即便是有人虚报或者隐藏,也绝不敢做得过分了。 松山城就这么大点个地方,杨振或者协理营务处,随时可以叫他们把人马拉出来,实际点验一番。 在杨振已经完全掌控了松山城的情况下,这样一个风险,可不是谁都能够承担得了的。 如果有人敢于这么做,到了那时候,杨振也完全不介意杀他几个,给新设的协理营务处立威,同时将松山城里的隐患提前清除干净。 在他两世为人的记忆里,杨振很清楚,辽西剩下来的这几座城池,几乎没有一座是被满清的大军真正靠着一刀一枪攻克下来的。 松山城不是,锦州城不是,杏山城也不是,包括大明朝苦心经营了多少年的宁远城都不是被满清军队打下来的,而是被吴三桂自己放弃,自己烧毁的。 至于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那就是更是如此了,若是真叫满鞑子一座城一座城地去打,那么别说崇祯十七年他们进不了山海关,就是在给他们十年时间,他们也不一定打得下来。 当年一座襄阳城挡了蒙古铁骑多少年,以山海关的地势,以山海关的城防,难道还比不上当年的襄阳城吗?! 然而许多事,坏就坏在自己人的手里了,松山城是夏成德开门投降的,杏山城是吕品奇开门投降的,锦州城是祖大寿开门投降的。 而山海关更是吴三桂自己开门揖盗,亲自请了多尔衮率领大军入关的。 甚至就是大明朝的京师,不也是那些奉旨负责守城的太监大臣们开门揖盗,请了李自成及其大顺军进去的吗?! 眼下,杨振叫祖克勇带了自己的人马到娘娘宫,叫徐昌永带了麾下的东蒙杂兵到乳峰岗去,不能说没有这样的考虑。 可是如果,夏成德与吕品奇到了眼下这个局面,还对自己有二心,那就别怪杨振要好好清理清理松山城的各路人马了。 他一直想找机会,只是没有得着恰当的时机。 如今自己先遣营的人马士卒,不管是数量,还会质量,都已经超过了夏成德和吕品奇部的人马,而且又有着出击敌后大胜而归造就的大势,如果有谁不开眼,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本来凭着夏成德这一次的表现,杨振就应该痛下杀手,直接干掉他。 这么做,辽东巡抚方一藻那里也不会说什么,一定会替他继续担待着,毕竟夏成德的小动作,差点让辽东巡抚也翻了船。 至于杨振手下先遣营的将士,那就不用说了,肯定会支持他这么做。 可惜的是,他一个现代人,终究下不了那样无毒不丈夫的决心,看夏成德一副诚心归附的表现,给了他一个投效的机会。 而这一次,让协理营务处统计核查各部人马实力,又是对各部将领的一次直接检验,也是对刚刚表示归附效力的夏成德的一次检验。 如果这一次统计各部实力,他虚报或者隐瞒情况,或者站出来当头挑事儿,那么杨振就决不会再跟他客气下去了。 到时候把他叫到总兵府来,或者自己带领火枪队直入其营,将他一枪击毙,然后再定他一个不听号令、诈功冒赏之罪,松山城萧墙之内的隐患也就彻底根除了。 与此同时,交给协理营务处的第一个任务,也有考察这几个新入职的小将的意思,看看他们倒了协理营务处以后,立场,态度,能力,手腕,过不过关。 若是过关了,那才能交办更重要的事情,若是不过关,那么立刻打回去,再重新挑选。 尤其是李吉这个前县衙马快班头,杨振特意把李吉从金士俊的手底下挑出来,放到协理营务处,当然也不会是叫他只做统计各部实力这个事情。 杨振实际上想叫他做的,正是他自己衙门出身最擅长的侦缉刺探、巡捕细作、拘禁刑讯之类的拿手好戏。 然而,这样的事情,于杨振而言,于松山城而言,都是至关紧要的事情,人选自然要慎之又慎。 但是对于李吉这个人,杨振却又不敢骤然完全信任,所以,眼下就先放到协理营务处试一试,看一看。 如果可用,那就再单独把他拎出来,另外设立一个直接听命于杨振本人的侦缉或者稽查机构,那之后他就可以放心一点了。 第二八三章 一家 协理营务处要求统计核查各部兵马粮械等实力情况的军令,第二天一早,就发布出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杨振一直暗自担心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松山城里像往常一样,一切正常。 张臣、李禄、祖克勇、俞亮泰、安庆后这几个人,在接令的当天下午,就把麾下所领的兵员、战马、船只、粮械,以及丁口妇孺情形,写得清清楚楚,着人送到了总兵府协理营务处。 到了当天傍晚时分,徐昌永从乳峰岗那边儿派了两骑信使入城,仇震海从止锚湾水寨船营那边也派了数人入城,都将自己所部兵马粮械的实力情况,报告到了协理营务处。 徐昌永所部人马原并不多,也好统计,只是这两天杨振给他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先给他调拨了两支人马编练,又让他分派一支人马去黑石岗立营开矿,本以为可以在乳峰岗躲躲清闲的他,这一阵子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而仇震海报告得晚了一点,则是因为他麾下的情况比较复杂,原本从田庄台撤离之前,就是一笔糊涂账,这么多年他自己也没有去算清楚过。 等到他们一行人从田庄台撤离的时候,路上又损失了一些人马家当,再加上到了松山海岸的止锚湾重新扎营立足,所部人口士卒,老弱妇孺也多,一应大小船只,也都需要重新核实,真是费了他不少的功夫。 但是功夫并不白费,这么做了统计的好处,其实也很明显。 借着这个机会,仇震海也彻底摸清了自己所部的情况,对从田庄台以及辽河口水手营子里带出来的部众与船只,也有了一个准确无误的把握。 协理营务处统计各部实力的军令发下去,当天就有这么多将领闻令而动,将各路军中一贯秘不示人的人马粮械等情况如数奉上,着实叫新到协理营务处任职的几个小将惊讶乃至惊喜不已。 他们几个人,原以为按照以前军中见惯了的那种拖拖拉拉的做法,这么重大的一个事情,没有个十天半拉月肯定统计不上来。 不过,仔细统计一番之后,他们都发现,这一次对协理军务处有令必行的各部人马,都是征东先遣营下的人马。 而松山副将夏成德所部,以及松山参将吕品奇所部,却在接了命令之后,没有什么反应。 至于他们是不是内部已经开始统计核查的行动,他们这些人也不得而知了。 因为在命名发布的当天上午,杨振明确告诉过他们协理营务处的这几个人,暂时由着各部将领自己去执行,协理营务处不必派人你去催促督促。 杨振这么做是一个什么意思,他们这些人也不敢问,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面,都有着自己的一番理解。 这是杨总兵要看一看,各部将领对协理营务处命令的态度啊! 统计各部实力,这是协理营务处开张之后的头一件事情,弄不好杨振杨总兵的目的就是要借此给协理营务处立威呢! 尤其是夏成德的儿子,夏舒夏千总看见各部报备,更是忧心忡忡,因为各部闻令之后反应之快,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特别是等到当天傍晚,松山城门即将关闭之前,连远在乳峰岗的徐昌永和远在止锚湾水寨的仇震海,都已经事不过夜,把情况报了上来,身在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的夏舒,就开始有点慌张了。 杨振及其先遣营各部将领的雷厉风行,是他在辽东中军这些年所未曾见过的。 之前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是对自己们不利的,哪一回不是拖拖拉拉,大事拖小,小事拖了,怎么这一回就不一样了呢。 但是想到这一切,都有可能是杨总兵设下的一个局,杨总兵可能要借着统计各部实力的机会,要看看各部将领对总兵府是否忠诚,对协理营务处是否令行禁止,夏舒的心里就开始担心了。 当天晚上,趁着自己职业的当口,夏舒连忙派了一个跟班,去西门内夏成德居住的府邸,向自己的父亲报告各部已经奉命的消息。 终于,到了第二天中午,夏成德所部终于把自己的人马数量、部众编成、粮草炮械等实力,全部写得清清楚楚,着人送到了协理营务处。 同一天下午,夏成德的中军离开总兵府约莫半个多时辰,吕品奇所部中军带着吕部人马部众情况,急如星火地来到了总兵府协理营务处。 “真是没料到啊!夏成德夏副将,竟然还赶在了吕品奇这个老小子的前面呢!” 当天下午,张得贵拿到了最后一纸实力报告,很快就独自来到了总兵府的内宅,一来到杨振跟前,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杨振,一边对杨振笑着说道。 此时院子当中,杨振、张臣、李禄三个人正围着石桌子坐着等候,邓恩、麻克清两个则在院子一边站着,像是在侍候,又像是在警戒。 杨振接过张得贵从前院协理营务处带进来的那一摞纸张,粗看了看,便递给了张臣,同时请了张得贵坐了,先是长出一口气,然后笑着对他点头说道: “他们奉命就好啊!他们奉命了,咱们也能省下一些麻烦!彼此刀兵相见,叫他人头落地,终归不是上上之策!” 杨振说完这个话,坐在一边的张得贵、张臣和李禄,也都是跟着点头。 松山城里若是发生火并,对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来说,肯定不是一件好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此下策。 不过,今天杨振把张臣、李禄一起叫来,却是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松山城里的哪一部软磨硬抗,在其他各路人马都已经奉命报备自身实力的情况下,就是无动于衷,那么杨振就要准备下手了。 “大人!我看总的来说,情况还是不错!原本以我的想法,怎么也得三五天的时间吧!没想到,嘿,就两天,甚至可以说,就是一天半的光景,这就完成了!” 张得贵笑呵呵地说着话,依旧沉浸在协理营务处第一炮就打响的喜悦之中。 当时杨振当着一堆悍将的面儿,设立了这么一个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协理营务处,还叫他来挑这一副担子,统管松山各部人马的营务,作为杨振麾下老将,他的心里自然感激杨振对他的信任。 可是这件事情不好做,他却是清清楚楚,只是当时的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得维护着杨振,自不能说这个事情不好干之类的话。 否则的话,这个位置落到别人手里就麻烦了,而若有人顺坡下驴,搅黄了杨振的这个设想,叫协理营务处成立不了,那就更麻烦了。 所以,一边是杨振的信重,一边又是复杂的松山内部情况,让他觉得很有压力。 但是现在,最难的一个开头,杨振已经给他开好了,那么今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毕竟各部将领将自己最不愿意公开给人知道的东西,都公开给协理营务处了,那么以后,还有什么事情更难推行的呢? 当然了,更难的事情会有的,而且有很多,只是张得贵现在还不知道罢了。 杨振设立协理营务处的目的,就是要逐渐地把松山各路人马,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团队。 摸清各部人马的底数,只是第一步而已,今后他还要逐步统一旗帜,统一服装,统一营制,统一纪律,统一整编各部人马。 “是啊,没想到,吕品奇竟然落在了最后面,卑职还以为,他跟着咱们出击敌后,占了不少便宜,从此就跟咱们一条心了呢!没想到,竟然还不如夏成德有诚意,真是白白给了他那些好处!” 此时,李禄也已经张臣手中接过了那一摞纸张,粗粗看完了各部实力,眼下又听了张得贵的话,随即开口抱怨起吕品奇来了。 “其实,倒也未必是吕品奇真有意为之,过去辽东军中的大小将校,哪一个不是如此敷衍?!遇到觉得于己不利的事情,从来就是能推则推,能拖则拖,拖黄了拉倒! 张臣接过了李禄的话头,但却与李禄的想法不同:“也许这一回,吕品奇就是在作如此想吧,我料他可能也是在等待观望,想先看看夏成德夏副将如何做再说!” 杨振见身边这几个老人议论纷纷,当即叫住了他们,说道:“张臣说的我赞成!旧辽军因循疲玩的习气太深,这一回吕品奇的确未必有意! 说到这里,杨振看看众人,接着说道:“这个事情了了就了了,以后不要再议论!他们既然在这件事情上奉了命,那我们今后就当以一家人视之!若是一直局限于自身门户,我们的事业,又能大到哪里去呢?!” 第二八四章 壮大 这一次让协理营务处统计各部实力的结果,将一场可能出现的内斗消弭于无形,也叫杨振对松山城的各路人马终于放了心。 对于征东先遣营的情况,他之前心里就有数,经过了前番出击敌后回来,虽然有了一些变化,但是大体上的底数,他还是清楚的。 但是对于仇震海的部众人马、老弱妇孺、大小船只、粮械物资等等情况,他却并不是十分了解。 尤其是松山城原来的将领夏成德和吕品奇二部人马的具体情况,他也不了解。 之前刚刚出任松山团练总兵官的时候,彼此之间还没有形成信任,相互提防着对方,尤其是夏成德和吕品奇都提防着他,而他也的确需要先行维持一个一团和气的局面。 所以,当时很多应该做的事情,他都没有急于去做,比如说摸清整个松山城的战争潜力,摸清楚夏成德、吕品奇两部人马的真实底数。 这一回,从敌后回来,杨振觉得时机成熟了,一来吕品奇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自己已经把他成功拉过来了。 二来,有了出击敌后凯旋而归的这个情况,即便夏成德继续跟自己对抗,自己也不必因为担心将来松山城的防御出问题而对他继续隐忍了。 好在,一切顺利,夏成德上报了所部人马粮械的实力统计情况。 夏部现在实有兵力,精壮选锋八百人,老弱病残丁口二百二十人,将士家眷妇孺二百八十一人,人口全部算在一起一千三百零一人。 营下另有战马三百一十匹,红夷大炮一门,大将军炮十一门,火绳枪二百七十支,三眼铳四百杆,碗口铳六十口,火药四十斛,各类存粮三百斛,各类炮用石弹铁弹、火铳弹丸八千余颗。 夏成德等人总是担心杨振这个总兵官会惦记他们的弹药和存粮这一类补了一回很可能就没下回的紧缺物资。 但是实际上,杨振根本不惦记他这些东西,就凭他营里这点军需物资,根本用不了几个月,他就耗尽了,到时候恐怕不用杨振主动找他,他就该自己来找杨振了。 即便他在军需物资方面有所藏私,杨振也不再乎,就松山城这点地方,又能藏得下多少军需物资呢? 至于吕品奇所部的人马军械,原本比夏成德少了不少,可是这一回跟着杨振从敌后归来,分得的人马缴获颇不少,现在的实力跟夏成德拉近了。 杨振粗略一看,心里就有数了。 吕部营下,原有兵马精壮老弱以及部分将士家眷,合计八百余人,现在加入了从敌后俘获的二鞑子阿哈青壮将近二百人,总人数达到了一千零七人。 其中能战之兵,即精壮选锋约七百人,战马四百余匹,老弱丁口一百多,将士家眷妇孺二百多。 南城门上大将军炮八门,虎蹲炮十一门,碗口铳九口,火绳枪一百余杆,三眼铳一百余杆,火药二十斛,连带本次缴获各类存粮共四百余斛。 就军需物资情况而言,吕品奇所部人马的情况平均下来,要比夏成德所部的好上那么一点了。 以上这两部人马,如今是松山城里兵马的大头。 杨振虽然不想拿他们做自己的主力,可是现在实际情况摆在面前,至少从目前的人马军械分布上来说,这两部人马,是将来他守卫松山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杨振自己的先遣营战兵,当然也壮大了不少,从原来离开宁远时的小二百人,到现在先后吸纳了祖克勇所部剩下的小八十人,吸纳了徐昌永剩下的小二百人,同时吸纳了金士俊的一队人马和安庆后的一堆松山民壮,一步步积少成多,也已经颇为可观了。 如今除了祖克勇的铁骑人数没有增加,还是那么小八十人以外,其他几个全都翻了一番甚至两番以上了。 比如金士俊,当初金国凤把他留到杨振身边的时候,他只有一队家丁护卫人马,二十人而已。 现在,经过了熊岳城里的整编,又经过了盖州城内的混战之后,金士俊现在麾下的人马总数还有二百六十一人。 再比如安庆后,当时带着一小队壮勇里的选锋跟着杨振出击敌后,等到回归松山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基本上名副其实的千总官了。 因为他现在手底下的兵马,不必杨振手下任何一个千总官的人马少,光是在熊岳城里整编的三十棚壮勇队伍,现在就还有二百七十人。 若是加上先前他在松山城民壮营里的老弱妇孺,他手下掌管的人口,就超过七百人了。 虽然这些壮勇队伍,没有办法跟杨振原本嫡系的火枪队、炮队和掷弹兵队老兵们相提并论,但是将来使用火器守城的话,多少经过一些训练,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毕竟当时金国凤守卫松山城的时候,其中的松山民壮就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与金士俊、安庆后这两个跟着杨振出击敌后的人物相比,还有一个人,本部人马没有跟着出击敌后,但却在杨振归来之后,却得到了许多好处。 这个人物,就是徐昌永。 原本杨振在救援松山的几次战斗中,徐昌永所领的蒙古杂兵伤亡最多,经过几次战斗过后,原本的三百人马到最后,已经只剩下一百几十人了。 其后,徐昌永因功晋升为新编征东先遣营的参将,他在宁远的家人亲族带着一批家丁仆从,赶来松山城投效,林林总总地,算是又补充了数十人,方才凑起了二百来人。 这一回,杨振回来以后,徐昌永带着孟和领回来的草原马匪首领李麻前来投效,杨振不仅将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归给了徐昌永统带,而且为了奖励孟和的功劳,又从俘虏的二鞑子阿哈青壮和鞑子战马里面,调拨了一百人和一百匹马,交给了孟和,统归徐昌永指挥。 这样一来,徐昌永驻扎在乳峰岗的轻骑兵队伍,就一下子增加到了四百二十多人了。 到此为止,原来先遣营的人马,能作战的队伍,算上火枪队、掷弹兵队差不多一直保持的一百人,炮队差不多一直保持的八十人,眼下总人数就扩充到了一千二百二十一人了。 如果算上俞亮泰部的三百兵员,胡大宝部的三百兵员,还有仇震泰部的四百兵员,那么,现在征东先遣营旗下的战兵,就已经达到了两千二百二十一人了。 当然了,因为胡大宝并不在松山城里,所以计算松山先遣营的能战之兵,就不能带上远在兔儿岛的胡大宝所部了。 不过即便如此,杨振现在先遣营在松山的人马能战之兵,不知不觉之间,也已经达到一千九百二十一人了。 先遣营的能战之兵,与原属松山城的夏成德、吕品奇两人所部的兵马数量比较起来,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特别是如果算上了没有编入战兵饷额的那些人员,比如制铁所、弹药厂分得的二鞑子俘虏,以及安庆后手下的松山民壮老弱妇孺,还有仇震海手下多达六七百人的老弱和家眷,那么现在,松山内外属于先遣营体系的总人口,就更加可观了。 杨振拿着张得贵汇总的一串串大写的数字,心里面既感到高兴,又感到隐隐的有一种不安在升腾。 夏成德所领人口总数是一千三百零一人,吕品奇所领人口总数是一千零七人,他们两部人数合计,现在就达到了两千三百零八人。 同时,杨振先遣营里的战兵、老弱、家眷,以及俘虏的二鞑子阿哈丁口妇孺,人数就更多了,粗略一算,已达三千六百一十一人。 若是把两厢加在一起,杨振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番,如今整个松山城内外,属于松山总兵府辖下的军兵、民壮、眷属,以及俘虏人员,全部人数总计,已经达到了五千九百一十九人。 其中,各部青壮能战之将士,总计已达三千四百一十余人。 就松山城而言,人口多一点,人气旺一点,当然是好事,毕竟队伍壮大了,将来也好守城,守城或者进攻的资源也能多一点。 可是,人口多了以后,这些人是要吃饭的,是要穿衣的,是要住宿的,这个负担可就变大了。 夏成德、吕品奇所部战兵老弱以及家眷,两千多人,他们在松山城里已经有时间了,如何生存自然有自己的门道。 可是杨振手底下的这些人,就不好办了。 特别是到了冬天以后,他们这么多人能不能熬过松山城寒冷的冬天呢? 仇震海带来的那些部众家眷们,他们抛下了田庄台那里的房屋田产家业,跟着杨振来到了松山外海的止锚湾一片荒野,下一步如何过活? 夏天还好说,这些人长年生活在海岛上或者海岸边,懂得靠海为生,可是到了冬天呢? 人马壮大了,当然是好事情,可是这些人马士卒,不是兵马俑,不是木牛流马,他们是要吃饭穿衣住宿的。 然而他们的吃穿住用问题,杨振却又不得不好好考虑应对,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人马部众多了,可不一定是好事情。 第二八五章 瓮城 随着各部将领都在两天之内,先后向协理营务处报备了自己的人马粮械实力,松山城内外的气氛,很快就轻松了下来。 彼此之间,相互坦诚以待,谁也不再藏着掖着提防着对方,反倒一下让松山城里的各部人马都成了自己人,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因此拉近了许多。 各路人马之间的小心思小算计当然还有,而且也难以避免,毕竟除了征东先遣营之外,其他各部兵为将有的情况并没有得到实质的改变。 但是,松山城的各路人马,现在总算是登上了一条船,统一了号令,亮明了接受杨振总兵府以及协理营务处指挥的决心。 在松山城里能够不动干戈不流血,就做到这一点,杨振的心里当然也很高兴。 就在夏成德、吕品奇报告了所部人马实力情况的第二天一早,杨振在张得贵等协理营务处几个帮办的陪同之下,先去了夏成德的西门内营区,现场检阅了夏成德所部八百战兵。 以杨振为首的一行人,先看了夏部三百身披半身铁甲的重骑,又看了五百披挂对襟齐腰布面罩甲的青壮步卒,最后也看了夏成德拣选下来的二百老弱备兵杂役。 夏成德大大方方地把所部人马丁口全部拉出来溜了一圈,叫杨振等人过目,也算是表明了他自己投效的诚意和态度。 这一点,杨振自是心领神会,当场兑现了前言,叫张得贵带着协理营务处,尽快从先遣营所得粮械缴获之中,匀出等额的一份,移交给夏成德。 你以诚意待我,我就一定会以诚意待你,这就是杨振待人接物的一条基本原则。 有了杨振待他的这个态度,夏成德的心中块垒尽消,心情立刻敞亮高兴起来,兴致冲冲地请杨振登上了西门的城墙,向杨振介绍松山西门外的地形地势,以及西门瓮城的选址安排。 杨振第一次实地检阅了夏成德的部下人马,心情本来不错,兴致也很高昂,但是上了西城楼,听了夏成德介绍的想法,顿时在心底不住叹气。 夏成德是大明辽东边军之中极为传统守旧的那种将领,脑子里对于瓮城的认识,基本上就停留在传统的正方形、半圆形或者月牙形瓮城的认识上面。 杨振之前在总兵府整饬城防的军议之上,已经提到了给松山城增筑棱堡的设想,但是他到夏成德镇守的西门这里一看,发现自己的那些想法,对夏成德没有任何影响。 夏成德给出的两个方案,一个比一个复杂,而且没有一个考虑过棱堡式瓮城的修筑方法。 夏成德的首选方案,是准备依托现有的西城门,在西城门的里面和外面各修一座瓮城,西门外面是半圆形的月城,西门内是正方形的瓮城。 这样的瓮城有个名头,叫做天圆地方内外兼修宝葫芦。 这种宝葫芦型瓮城,当然是自古有之,在冷兵器主宰的战争时代,城外城内两座瓮城,防护力倍增,很有点像是上了双保险的意思。 对于这个方案,夏成德一时拿不定主意,碰巧杨振头一回来他的营区巡视,他就陪着杨振上了城头,内内外外地看了一遍地形地势,并一五一十地说了。 结果,杨振当场就给他否决掉了。 一来这个方案太复杂,工程太浩大,真要修造起来,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 二来这么耗时耗力耗费物料修筑起来的内外宝葫芦型瓮城,其实只是好看而已,并没有多大作用。 尤其是城门内设计修造的内瓮城,基本上不会起什么作用。 因为满鞑子的大军重炮一旦攻陷了孤立在城门外面的瓮城,那么对于城门两侧城墙的攻击,就立刻能够发挥作用了。 人家根本不需要再去根据你的设想,按照你的思路,去继续攻打内瓮城。 在满鞑子没有重型红夷大炮的情况下,这样的设计还有一些用处。 因为,满鞑子如果没有红夷大炮,那么他们最有可能攻陷城池的地方,就是城门了,这个时候,你在城门后面还有一个瓮城,那就能够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可以居高临下将好不容易攻进城内的敌军一网打尽。 可是,现在形势已经不同了,满鞑子已经有了红夷大炮,而且数量还在增加之中,上次围攻松山的时候,已经有了红夷大炮四十多门,下一次再来的时候,那肯定是只多不少。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修筑瓮城,首先应该考虑的是,要利用瓮城削弱或者减缓满鞑子红夷大炮对松山西门以及西门城墙的近距离直接打击。 也就是说,西门瓮城必须修筑在西门的外面,突出于城墙之外,而且还要在筑城物料相对有限的情况,尽可能地突出出去,形成一个相对尖锐的突出部。 一方面,减少瓮城被敌人重炮直接从正面摧毁的机会和可能。 另一方面,还要在上面修造坚固的炮台,让敌人的重炮阵地远离真正的城墙。 这个瓮城,面向满鞑子重炮阵地的那一面越小越好,越尖锐越好,越是这样,留给满鞑子重炮的打击面就越小,就越能降低满鞑子重炮对城池的危害。 夏成德听了杨振的这套说辞,立刻就拿出了他的第二套方案。 这个第二套备选的方案,同样是外圆内方的造型,只不过全部修造在了西城门的外面。 外面的一圈,是一个大月牙形的月城,而大月牙形月城的里面,又有一个正方形的小瓮城。 杨振一看夏成德的第二个备选方案,即外圆内方城套城的方案,心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半圆形或者月牙形的月城,相比起正方形的瓮城而言,的确是相对地减少了满鞑子重炮的打击面,可是,半圆形或者月牙形瓮城的里面,再套建一个正方形的小瓮城,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准备给松山城西门的防御安上另外一种双保险吗? 这是准备在鞑子攻破了第一道瓮城的城门之后再给鞑子步兵一个“惊喜”吗? 夏成德向杨振描绘了第二个方案,并且指点着西门外的工地说得口水四溅,吐沫乱飞,眉飞色舞,神采奕奕。 可是说来说去,终究还是脱离不了城门防御的窠臼,脱离不了冷兵器攻城情况下的传统防御战法。 想到这里,杨振的心里十分疑惑,开始有点搞不清楚当时金国凤领着这样一批人马是怎么守住了松山城的! 归根结底,在满鞑子军队已经拥有了重炮的情况下,这些冷兵器时代的将领们,并没有真正认识到他们面临的威胁到底是什么,也没有生出足够的警惕之心,更没有跟着形势改变自己的落后打法。 夏成德的第二个备选方案,自然毫不例外地又被杨振给否决了。 对于西门、南门的防御问题,尤其是瓮城的修筑问题,杨振此前已经明确交给了夏成德和吕品奇各自负责。 原本他也不打算干预他们太多,但是现在到了夏成德的防区实地一看,其他方方面面都是中规中矩,可是在瓮城的修建上,却全都是一些费力不讨好的打算。 若是照他这种修法,别说三个月五个月完成发挥作用了,恐怕就是弄上一年,也不见得能够竣工。 就算夏成德愿意旷日持久地干下去,杨振可是等不起。 所以,杨振离开夏成德守御的西城门之前,再一次将自己关于棱堡的想法,以及修筑棱堡式瓮城的设想,向夏成德以及夏成德的那些部将们详细地描绘了一番。 杨振在西门城楼的地砖上,用刀刻画了一个类似长矛的矛头一样的形状,叫他们自己揣摩着修造。 这个棱堡式的瓮城,突出于城门之外,下面有门洞在侧面打开,一共有四个面,其中两面合在一起,形成矛头或者楔子形状向外突出。 这样一来,可以使满鞑子的重炮实心弹打不到正面,同时还可以架设自己的大炮,轰击满鞑的阵地。 另外两个墙面,分别呈直角把突出的楔子,连接在城墙上,而在这两面墙上的雉堞垛口后边,自己这边的守军可以用火器或者弓弩,覆盖城壕和棱堡式瓮城之间的空地。 这样的棱堡式瓮城,瓮城内部的空间没有传统的瓮城大,甚至都可以不留什么空间,只在台基墙体上留一个进出的通道与城门洞,能够进出瓮城后面的城池即可。 这样的瓮城,虽然看起来不伦不类,不大合乎大明朝既有的营造法式,但是它修造起来简单,同时又结实扛造,面对满鞑子红衣大炮的实心弹攻击,其实最是实用无比。 第二八六章 远虑 杨振把夏成德设想的两个方案全都否决了,同时自己又向他提出了两个方案,供他选择。 一个是,干脆直接修筑一个突出于西门之外的实心棱堡炮台,也不必修什么瓮城了,单纯就弄一个突出城外、可以保卫城墙的棱堡即可。 要是愿意在棱堡下面开个门洞通道,那就开它一个,若是不愿意,直接就堵了西门,弄一个棱堡炮台了事。 第二个,则是棱堡式的瓮城,其中突出城外顶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的楔子形炮台,后面则是两面夯土砌石的墙体相对夹峙而成的狭窄瓮城,里面可以适当驻兵,择时出击。 第一个只能防守,但是更加简单实用,也好修筑。 第二个稍嫌费事,但是胜在攻守兼备,可以进出。 杨振本人当然更倾向于前者,能守住就好了,而且在满鞑子围城的时候,也没有必要考虑从西门出击。 而且,若是考虑到了夏成德在历史上的表现,那么把西门干脆堵住的话反而更加省心。 但是,杨振把这两个方案留给了夏成德自己去做选择,反正最后都是由他牵头在西门外建造,而且对于这些将领,也该给他留下一定的自主权。 杨振从夏成德驻守的西城区域离开的时候,时间就已经过了巳时,到了南门的时候,正赶上吕品奇所部中午开饭,一行人就在南门城楼之上吕品奇的中军所在用了餐。 这个年代的辽东军中,尽管粮饷问题供应并不匮乏,但是在平常的日子里,也只是一日两餐,唯有守城作战的时候才是一日三餐。 不过现在,吕品奇率部跟着杨振出击敌后,所获不菲,所部人马的粮饷储备相比起夏成德要富余不少,又赶上要增修南门外的瓮城,所以其部上下人马,全是一日三餐。 这一次,吕品奇虽然是最后一个上报本部人马炮械等实力的一支,但是有了之前率队出击的合作,杨振对他还是很放心的。 到了南门以后,杨振直接开饭,也没有检阅吕品奇所部的人马。 同时吃了午饭以后,下城领着众人,到城外看了看吕品奇对瓮城的选址,听了听他对瓮城格局、规模的想法。 吕品奇的想法还是算是比较实际,就是准备按照松山北门瓮城的格局和规模,在松山南门外增修一个开侧门的半圆形瓮城罢了。 这一点,杨振相信他们能做到,而且相信他们不会耗时太久,但是为了将来松山城的防御问题,杨振还是把自己在西门的时候给夏成德提出的第二个方案,说给了吕品奇,叫他作为参考。 当然了,最终吕品奇会如何做,杨振同样把自主选择的权力,留给了吕品奇自己。 毕竟,杨振关于棱堡的这些想法,也是拾人牙慧,是他从几百年后的书本上偶尔看到的说法。 到时候,面对满鞑子的数十门红衣大炮数以千计实心弹丸的猛烈轰击,这样的棱堡,是不是真的能够如同传说的那样站得稳、扛得住,杨振自己的心里现在也没有多底气,所以他也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了。 但是不管如何,杨振看到夏成德、吕品奇两部人马,这一次对于增修瓮城的事情这么上心,已经动员了人马并且行动了起来,他的心里十分高兴。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那么到了冬天降临的时候,满鞑子的军队不来则已,若是来了,一定叫他们吃一个大亏。 杨振在南门外看了吕品奇对于南门瓮城的选址勾画,并向他提了自己的建议之后,也不回城,而不是领着随行的人马,径直往南,直奔仇震海的止锚湾船营水寨去了。 到仇震海那里去,与他到夏成德、吕品奇的营里来,目的有相同的方面,也有不同的方面。 相同的是,他要看看他所说的大兴土木构筑守御工事的要求,各部有没有行动起来,有没有疏漏之处。 不同的是,即便是没有大兴土木这档子事情,杨振作为收降了仇震海以及仇震海所带部众的上官,这个时候也应该到仇震海的营地里去看一看。 毕竟,人家当初跟着来到了松山海岸,杨振只是指给了一片海边的荒野海湾,叫人家在这里安营扎寨,重新安家立业。 仇震海以及他营中的几个骨干将领,倒是没得说,家眷妇孺都安置在了松山城里,都有了现成的宅院,稍经收拾,就能正常过日子了。 可是仇震海他们麾下那些部众的家眷妇孺,却是没有这个待遇,这些人都跟着自家从军的青壮男丁,一并安置在了止锚湾半岛船营附近。 那一带什么也没有,只有荒野,山岗,滩涂以及海边一望无尽的芦苇荡。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振要是一直待在松山城里,不闻不问,也不去看看,就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 就这样,这天下午,杨振在张得贵等协理营务处一行人的陪同下,顶着大太阳,骑着马来到了止锚湾半岛船营。 离着不远的时候,他们一行人被一座高大望楼上的哨兵发现了。 再等到杨振等人来到那座高大望楼附近的时候,仇震海已经领着他部下的几个将领满头大汗地小跑着迎了出来。 “没有想到总兵大人会在百忙之中到船营这里来,仇某等人真是有失远迎了!恕罪!恕罪!” 仇震海来到杨振面前,先是躬身抱拳见了礼,然后一边说着恕罪恕罪的话,一边帮杨振牵着马,转身就往船营的方向走。 杨振见他没有骑马来,当下也翻身下了马,笑着对他说道:“船营的情况现在怎么样呢?大家吃饭,住宿,有没有什么难处?” “这个嘛,要说难处的话,哪能没有难处呢?不过这些难处,对咱们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了!现在岸上的营寨,正在赶工建造,估计再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光景也就差不多了!” 仇震海见杨振问起难处,当下哈哈一下,很是乐观地向杨振表示就是有难处他们自己也能解决,同时还说道: “前几天到总兵府听了总兵大人的一席话,卑职也是茅塞顿开!今后这里就是家了,咱们要做长久打算!所以挖掘深壕,堆积高垒,打造营盘,树立城寨,修建船厂、码头,还有开荒垛田,都必须好好弄,一丝一毫马虎不得!” 杨振跟着仇震海绕开了他们正在挖掘的一段壕沟,一边继续往里走,一边听着他说话。 此时听他说到这里,杨振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仇震海能够如此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接下来杨振打发走了仇震海手下的几个部将,叫他们各自回去,继续指挥手下的人马该干什么干什么,只留了仇震海在一边陪着。 不多时,一行人穿过了一片野地,来到了位于这处半岛地面上的头一个小山岗上。 这块面积不大的小山岗上灌木丛生,岩石裸露,既无法耕种,也无法扎营。 不过,杨振等人到来的时候,灌木丛生的小山岗上已经树立起了一座高大的望楼,杨振见状,干脆登上了这个望楼张望,将整个止锚湾半岛船营的全貌尽收眼底。 西面的海湾里密密麻麻地停满了大小船只,南面的荒野上、海岸上,还有几个平地隆起的山岗上,一群群男女老少正在忙碌着,不远处海湾码头上的号子声,隐隐约约随风传来。 还有半岛陆地的尽头,海面上,依稀看得见一片片帆影在海风中摆动,那是仇震海手下的捕鱼队正在海里拖网捕鱼。 午后的烈日之下,杨振在这处高高的望楼上,看到了一幅令他无比欣慰的热火朝天的劳作场面。 等到从望楼上下来,杨振对随行的张得贵等人说道:“今日回到松山城以后,你们协理营务处看看,把先遣营从敌后俘获的驮马牲口匀出来一批,明天叫人赶送到这里来!移交给仇统带他们使用!” 说完这些,杨振见仇震海满脸喜色地又要答谢,马上拦住他,又对他说道:“我都看到了!你们做的很不错,我对你们很放心!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船营今后要过好日子,还是要多从海上想办法! “同时,你们从松山城下准备移栽的禾苗,可也要抓紧了!如今已经是五月下旬了,错过了农事,可就得等到来年呢! “还有一点,你们搭建营寨棚屋,既要考虑好防风防水的事情,也要考虑好防寒防冻的事情!我现在不担心你们的生活,我担心的是到冬天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冬日腊月三九天,海面封冻,滴水成冰,加上海边风大,而你们又没有现成的城池容身,到时候,能不能扛得住,能不能过下去?现在可就得着手预备了啊!” 第二八七章 边外 仇震海见杨振说得这么严肃,想得这么长远,眼前还是炎炎初夏,他就已经想到了三九严冬,心里感慨,总算投对了人,当下敛了笑容,对着杨振抱拳说道: “总兵大人且放心,此事卑职心里有数!有了总兵大人的关照支持,仇某所部就是再苦再难也能撑得下去! “而且就算再苦再难,难道还能难得过当年俺们在东江镇的日子吗?!当年那些苦日子都过来了,现在怎么过,都是好日子啊!” 当年,东江镇的游击区虽然面积广大,但是实际上盘踞的那些海岛,有许多都是鸟不生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多数都是些孤悬海上、种不出什么粮食的荒岛。 东江镇需要的绝大部分给养物资,都要靠朝廷供给,或者从朝鲜方面获取,物资供给极为不稳定。 缺饷、缺粮甚至缺水,那都是隔三差五常有的事情,每每断粮的时间长了,就会有成批成批的老弱病残被饿死,而这些,在东江镇也是常有的事情。 反正乱世人命不如狗,不管是远在京师的朝廷,还是率先掌控输岛物资的皮岛东江总兵府,从来也没有把这些情况当回事儿。 杨振想起历史上东江镇辖内许多海岛上的悲惨情形,心下也是暗自叹气,唏嘘不已。 对于仇震海的这支人马,杨振把该提醒的都一一提醒到了,现在要叫他做更多,他也做不到更多,想来想去,也只得听凭他自己努力了。 杨振在这处小山岗上,已经粗略了解了止锚湾船营的大致面貌,看了看此时天色,正准备打道回府,并打算顺路去看看小凌河口的俞亮泰所部营寨,就要开口说话之际,却突然听见小山岗下面一阵人马叫嚷。 杨振身边众人一时都是诧异,连忙转身去探看,只是片刻功夫,就见邓恩策马直接奔上了山岗,出现在众人面前。 原本满脸着急的邓恩看见了杨振等人,顿时喜形于色,连忙翻身下了马,快步来到众人跟前,对杨振低声说道: “大人!张家口那边有消息了!杨珅杨守备派人回来了!” 邓恩的语调,低沉而又急促,话里话外,甚至表情语气之中,都透露着一股子莫可名状的兴奋劲儿。 “啊?!回来的是谁?!现在人在哪里?!” 邓恩的声音虽然低沉,可是站在杨振身边的张得贵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杨振身边的众人之中其他人并不清楚张家口的消息是什么意思,但是张得贵却知道它是事关重大。 而且他看邓恩的这个兴奋劲儿,肯定不是杨珅募兵成功的事情,百分之九十九是当时杨振交办给杨珅他们的另一件事情有了眉目。 所以,张得贵乍听邓恩说出来的话语,登时惊喜得追问出声,直到说了出来以后,才意识到杨振此时身边人多嘴杂,此事实在不宜当众议论。 不过张得贵既然开口问了,邓恩就得回答他。 这时就见邓恩随即冲着张得贵点头说道:“回来的是缴立柱!现在松山城里,就在咱们总兵府协理营务处!” “哦,缴立柱,莫不是杨珅手底下那个黑不溜秋的傻大个儿黑柱子?!那我知道他!” 张得贵听见邓恩说出了人名,立刻就知道那人是谁了,当下立刻就对杨振说道:“大人!咱们出来这一趟,时候也不小了,是不是现在就回去?” 杨振原本听到缴立柱的名字,还没什么印象,但是又听张得贵说起此人是一个黑不溜秋的大个子,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来月以前杨珅向他告别时的情景,顿时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 杨珅一行人去宣府招兵,已经走了一个来月,算算也的确该送回来一些消息了。 仇震海等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见邓恩、张得贵以及杨振都是一副对来人十分重视的样子,也都不说话,都等着杨振的决定。 “是该回去了!” 杨振先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回头又对仇震海说道:“咱们松山止锚湾船营的这摊子事情,就拜托给仇老兄你了!督促船队的弟兄们,趁着现在的好天气,抓紧努力,多做一些储备,那样到了冬天的时候,大家的日子才能更好过一点啊!” 杨振对仇震海说完了这话,也不等他回应,就又冲着张得贵说道:“走吧!咱们先回城里去吧!” 说完话,当先转身朝小山岗下走去。 等到一行人从东门回了松山城,太阳已经开始西下,漫天的金光普照着松山内的房舍街巷,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一路上杨振都没再说话,他的心里浮想联翩,热切地盼望着杨珅派回来的这个缴柱子能够带给他一个预想中最好的消息。 再说眼下,已经是五月下旬了,草原上早已经春暖花开、莺飞草长了,宣大一带走边外的商队也该出发了。 在这个时代,草原上一年之中的好时候,可是有数的,而五月到九月恰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了。 他们五月出发,满载着关内的各种货物北上草原,然后辗转各部落,耗时几个月,行程数千里,到了九月归来,则满载着收获,满载着来自关外草原和东北的各种特产。 这么一去一回,每每获利巨万。 若是太平年月,这样做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互通有无,开展贸易,还是好事情。 可是在眼下这个年月,这样做,就是通虏,就是资敌,就是危害自己的父母之邦。 且说杨振回到了总兵府,下了马,挥退了协理营务处的几个帮办,然后在邓恩的前方引路下,直接到了二进院落。 一进二进院所谓垂花仪门,杨振就见麻克清陪着徐昌永、孟和、李麻以及一个黑不溜秋的大高个子,从二堂正房内迎了出来。 “哎呀老弟啊!你可回来了!杨珅那小子派人从边外送消息来了!而且这小子嘴还挺严实,不见你的面儿,愣是啥也不肯说!” 杨珅往宣府募兵的事情,徐昌永是知道的,至于背后的另一个目的,当时杨振也没想完全瞒着徐昌永,所以他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点的。 同时,孟和当初去边外,前半程的路途还是跟杨珅他们一块出发行进的,又有了之前杨振反复询问李麻塞外草原上商路的情形,早叫他们心里生出了许多想法。 当下,徐昌永迎上了杨振,三言两语就把情况说明了。 原来徐昌永他们今日中午,从乳峰岗出发,往西过了乌欣河,例行策马巡哨,同时打磨新编的骑兵,走得就远了一些。 恰好在乌欣河西边,靠近边外的地方,撞上了一人双马往松山方向疾驰的缴立柱,当即就把他围住拿下了。 也亏得缴立柱这个黑不溜秋的大高个子,之前在先遣营炮队里的时候,曾经给矮胖敦实的徐昌永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要不然的话,还不知道当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就这样,心知事情并不简单的徐昌永,领着一行人马,护送着缴立柱,直接奔来了松山城。 杨振听徐昌永三言两语说了情况,当即在院子里站住,看着黑铁塔一样站在众人中的缴立柱,准备开口问话。 这个时候,那个黑铁塔一般的缴立柱上前几步,在杨振的面前单膝跪地行礼,说道:“小的缴立柱,见过总兵大人! “小的带回了杨守备口信!杨守备叫小的只能将口信当面说给总兵大人你听,请大人清退他人!” 缴立柱人如其名,站着的时候像根柱子一样高大,就是跪在了地上也跟徐昌永站着差不了多少。 此时的缴立柱衣甲破旧,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本就黝黑的肤色显得更黑了,加上满身污秽,散发着一股酸臭发馊的气味。 不过他神情严肃,目光坚定,不苟言笑,说出来的话斩钉截铁,根本不容反驳。 “你看看!你看看!他么的,这小子嘴巴可严着呢!” 缴立柱话音刚落,一边上的徐昌永就摇着头笑骂着说话了,而且一边说着话,一边拔腿就往前院走,带的其他人也纷纷苦笑着准备离开。 “徐老兄!你且留步!老张!你也留步!咱们屋里谈!其他人等就在这个院子里等候!” 杨振说完这话,先把缴立柱扶起,然后当先往二堂内的公事房里走去,走到了门内,又回头冲着麻克清说道: “麻六,你现在立刻到东门和北门去一趟,去把李禄、张臣两个一并叫到这里议事!” 第二八八章 妥了 缴立柱这么严肃,这么郑重,虽然有点出乎杨振的意料,但是想了想,知道他必是有真正重要的事情方会如此。 杨振先叫其他人都在院子里等着,又叫麻克清立刻去找李禄和张臣,自己领着缴立柱、徐昌永、张得贵三人,跨过门槛,进了二堂东翼的公事房。 邓恩手按刀柄往门口一站,算是把杨振四人与院中等候的其他人隔绝了开来。 又过了没有多久,外面一阵脚步响动,紧接着李禄当先,张臣随后,跨步进入到了杨振等人所在的公事房中。 杨振见该来的都来齐了,随即开口说道:“柱子!这几位都是咱们先遣营的老人了,都是我杨振的手足兄弟!杨珅叫你带回了什么口信,你现在就说来听听吧!” 那个缴立柱在一众将领面前,本就坐得不踏实,听见杨振这个话,当即起身,到杨振面前又跪下,左右看看,遂说道: “大人!四月里俺们奉命走边外到宣府去,一路上的辛苦处且先不说了,就说俺们先进了张家口,后又顺利到了宣府城,杨守备领着俺们见到了宣府的杨总镇,也见到了捷少爷!他们现在都不错! “杨守备把大人你的那些打算,一五一十说给了杨总镇,募兵的事情,杨总镇很是赞成,还从宣府镇自己的营下,资助了咱们一笔饷械马匹!” 说到这里,缴立柱停顿下来看看杨振,一张黝黑的大脸盘上满是光彩,他见杨振正看他,当即又继续说道: “宣府杨总镇那边,已经知道了咱们先前解围松山的事情,也知道朝廷上褒奖重用大人的事情了! “杨总镇直夸大人现在开窍了,会用脑子了,也会打仗了,说大人你领着咱们救援松山城的那几仗,打得很不一般,很有名将风范!杨总镇和捷少爷都很高兴!” 缴立柱说到这里,掩饰不住一脸自豪的神情,自顾自咧着嘴呵呵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坐在一边的张得贵、李禄、张臣等人见缴立柱说起这个事情,也都跟着呵呵笑起来,搞得杨振十分无奈。 “好了!好了!这些事情,你就先别说了!其他的事情呢?!我交办给你们的其他事情,怎样了?!” 杨振挠了挠头,制止了缴立柱这个铁憨憨的话头,叫他先捡那些紧要的事情说。 他当然心里也知道,自己身边原来的这些人马,与宣府镇那边关系密切,甚至原本就是一家人,兵荒马乱的年月,时隔许久不见,自是要先说这些话。 可是想到现在松山城里数千口人马老弱要养活,到了冬天的时候,肯定又要面临物资匮乏的考验,这一回自己能不能从张家口那些通敌奸商的手里截取一大笔物资,实在是事关重大,心里着急。 “都办了!该办的都办了!杨守备领着俺们见了杨总镇,见了捷少爷以后没几天,杨总镇就调走了张家口的北口守将,把捷少爷安排过去了!” 缴立柱见杨振心急张家口商队出关的事情,当下也不再说杨振叔父宣府镇总兵杨国柱那边的情况了,而是说起了张家口。 “若不是当时大人你亲口提起,俺们以前还真是没注意,现在整个张家口上上下下,全都是围着那一堆山西商人东家在打转! “张家口的堡城里,与宣府镇别处还真是不一样,到处都是什么鸟商铺、鸟会馆,大大小小的货栈、驼场到处都是,大的就有十几家!” 张得贵是知道杨振的计划与心思的,此时见缴立柱始终没有说到正题上,当即脸色一沉,对他说道: “我说缴立柱,大人想听什么你不知道吗?!杨珅叫你回来带了什么话,现在就说,别有的没的扯那么多!” 缴立柱见张得贵急了,当下咧嘴一笑,挠了挠头,又说道:“杨守备叫俺回来,就是告诉大人,一切事情都办妥了! “招募兵员的事情办妥了,派人混入商队的事情也办妥了!张家口内山西商会以范家为首的大商队,也在五月十六那天一早,出发了!” 杨振听见缴立柱终于说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当下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扭头看着张臣、李禄说道: “既是如此,我们也该出发了!” 杨振说完了这话,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臣、李禄两个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也浮现了笑容,只是没有杨振那么夸张而已。 这个时候,徐昌永在旁突然站起来,冲着杨振一阵打躬作揖,且笑着说道:“老弟!前番你出击敌后,需要乘船出海,横渡汪洋,说实在话,老徐我心里突突,也不太敢去! “可是这一回,你要是率队西出边外,到草原上干些买卖,无论如何,高低要带上我老徐同去啊!” 杨振前番出击敌后,带回来的战果,叫徐昌永眼红了许多天,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强烈要求一同前去。 这一回,杨振率队去草原,不过是到草原上追踪打劫一个商队而已,对手就是一些商队护卫或者镖手拳师,充其量会有一些火器罢了。 就算是这些商队护卫真如李麻所说的那样,不容小觑,可是他们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他们既不是草原上的蒙古部落骑兵,更不是辽南腹地的满鞑子辫子兵,自己要是错过了这次跟着立功捡便宜的机会,那可就太可惜了。 “徐老哥,徐老哥,你且稍安勿躁!待我细问清楚了,咱们再说这个事情!” 对徐昌永的心理,杨振很清楚,而且他这一次,也的确要用到徐昌永麾下的那些蒙古轻骑。 杨振叫徐昌永回到座位安静下来,然后对着仍跪在地上的缴立柱说道:“杨珅本人现在在哪里?!” “杨守备现在在哪儿,小的是真不知道!张家口商队出发的同一天,小的也就出发了!当时杨守备他们领着新募的壮勇,扮作从宣府城运粮到张家口的夫子,还留驻在捷少爷的营里面!” 杨振满怀期待看着缴立柱,可是缴立柱回答出来的每句话,却都让杨振一愣,需要反应上一会儿。 杨振此时听他如此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觉得杨珅办事不应该这么稀里糊涂。 果然,杨振脸色一沉,就听见缴立柱又接着说道:“不过,小的临行之前,杨守备与小的已经约定好了,等我回到了松山城,见了大人,他们也该在草原上了! “杨守备说了几个地方,叫我带着大人前去会合!头一个,是大凌河上游的三座塔,如果我领着大人去了三座塔,杨守备他们不在那里,那就直接去阴金河畔的红庙子!” “你这个大个子,说话真是不爽利!照你这么说,要是杨总兵领着咱们,跟你去了红庙子,杨珅杨守备却又不在那里,到时候咱们又该如何做?!” 杨振还没发话,早就忍不了缴立柱说话大喘气毛病的徐昌永急得直瞪眼,冲着缴立柱就嚷嚷上了。 缴立柱听了这话,也不搭茬,就是看着杨振的表情,见杨振微微点头,意思是叫他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又说道: “这个俺也想到了,当时俺就是这么问的!不过杨守备他也说了,若是在红庙子一带没有会合上,就请大人先撤回三座塔一带等他!杨守备说,只要他没有死在草原上,他就一定会到三座塔找大人会合!” 众人听见缴立柱这么说,相互看看,虽然知道就凭这么几句话率队前往边外截取张家口商队的财货有点太不靠谱,可是在座几个人,谁也没法再多说什么了。 杨珅要是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么他们眼下也只好先这么办了,除非放弃这次机会。 不过,杨振是决不肯放弃这次机会的,当下他想了想,又对缴立柱问道:“柱子,我问你,奉命打入张家口商队的内线是谁?!” “好几个呢,大人,得有十来个!” 缴立柱说完这个话,看见杨振眼睛一瞪,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意,马上就又接着说道:“不过,混入商队里面的那些人,是以马壮那小子为首!当时,小的也请命去当细作,可是捷少爷和杨守备都不同意!” 缴立柱这番话,说得杨振哭笑不得,心说杨珅和杨捷不同意就对了,你这个黑大个子体貌特点这么明显,混进去当内线,岂不是过于惹人注目了。 杨振想到,混进去的人手以马壮为首,顿时放心了不少。 那个马壮,算是宣府本地人,又是生就一副满脸横肉的凶相,此前在杨振营里多年,更是养成了一身混不吝的滚刀肉**本色,看起来恰是宣府本地地痞无赖出身的那些镖行拳师趟子手的模样。 第二八九章 姻亲 接下来,杨振等人又一个个地盘问了缴立柱许多问题,而缴立柱这个人也是个闷葫芦脾气,问一句答一句,问什么答什么。 你要是想不起来问他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主动跟你说些什么,除了杨振并不怎么关心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外,他自己似乎也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不过,杨振还是从缴立柱这里知道了许多详细的情况,比如这次商队的规模,商队的大体线路,以及商队大体上行进的速度。 对于这支商队的规模,比如具体一点的,牛车骡车多少辆,多少峰骆驼多少匹驮马,输送的货物是什么,有多少,缴立柱自是说不上来。 但他却告诉杨振,他亲眼在张家口堡外一个破败的边墙缺口处,看见出边的商队大车、驼队、护卫人手,成群结队地出发北上。 整支队伍,从笼罩着一层薄雾的清晨时分开始出发,一直持续到朝阳升起,阳光普照,才全部离境完毕。 大小牛车骡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驼队里的大小骆驼,驮马队里的大小骡马,同样不下两三千匹。 就是商队里的掌柜、马夫、驼工,以及大批地雇来的家丁护卫和镖师队伍,恐怕就得小两千人了。 至于这一支商队北上贸易的具体线路,就是收了这支商队一大笔银子的新任张家口北关守将杨捷,也没有能够打探出底细来。 还是马壮从商队雇来的镖师趟子手那里得知,商队第一站可能要去多伦诺尔,第二站可能要去喀喇沁,再多一点的消息,却是无论如何也打探不出来了。 不过,光是知道这一点,对杨振来说也就够了,毕竟现在的他手下还有两个熟悉关内商队北上贸易线路的人物。 对其他人来说,这个线路或许很神秘,但是对长年在草原上靠着打劫商队为生的草原马贼们来说,这个线路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这些商队既然北上边外的目的是贸易,那么必定要去塞外的各大部落,而部落与部落之间的道路,却是自古以来就形成了的。 虽然塞北的大草原看起来辽阔无比,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仿佛都是草地,没有道路可循,但是对草原人来说,事实并非如此。 从一个部落通往另外一个部落,哪里是路,哪里不是路,哪条路近些,哪条路远些,哪条路上水源稀少,哪条路上水源充沛,都是有数的。 而这些情况,除了南来北往的商队和草原上的牧民们比较熟悉之外,天底下就再也没有谁,能比那些长年累月在草原上拦路抢劫的马贼们更加熟悉了。 所以,有了李麻和孟和以后,他对这支商队出离喀喇沁以后的线路,并不担心。 除了商队线路以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杨振也需要考虑,那就是商队北上行进的速度。 杨振再次询问了缴立柱何时出发,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缴立柱五月十六上午在商队出发以后,一人双马从张家口出发北上,辗转塞北各地,一路抵达松山城,期间的路程,怕是不下上千里了。 缴立柱在七八天的时间里面,日夜兼程,一路策马奔驰,赶了上千里的路程,这个速度是很可以的了。 至于比他还早了一点出发的张家口大商队或者商团,绝对不可能走出这样的速度。 毕竟,从张家口出来的商团,是要做生意做买卖的,他们每到一个蒙古部落,都需要停留上三天两天,与那些部落做交易。 他们得拿出自己运送过来的盐、茶、铁器、药材、粟米、布匹等物,换取塞北部落出产的各种毛皮,以及马匹牛羊等活物。 而且他们商团的牛车、骡车,以及驼队、驮马行进的速度,也绝对不可能比日夜兼程策马奔驰的缴立柱快。 杨振想到这里,渐渐放心了下来,不再担心自己可能错过这种商队或者说商团的风险了,因为时间在他这边,他的时间还是相对充裕的。 杨振问完了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的一堆问题之后,就要打发缴立柱下去休息,可是就在开口之际,却又听缴立柱说道: “大人!俺们当时离开宣府城的时候,宣府杨总镇那里还有一些话,要俺们杨守备转告给大人你!这些话,杨守备叫俺回来以后一并对大人说了!” 杨振问完了张家口商队的基本情况以后,心情不再那么急迫了,此时又听见缴立柱还有话要说,当即对他说道: “行!没有问题!我叔父叫你们带了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在座的各位也都不是外人!” “是这样,大人!俺们回程的时候,宣府杨总镇说已查清,大人你的岳父阖家丁口去岁鞑子入寇的时候都已死难,而宣府城里的女眷家仆又都纷纷染上了时疫,如今宅邸荒废,散去无踪,没法寻找了!” 缴立柱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杨振的脸色,看见并无什么异常,当下又接着说道:“所以,俺们临行之前,杨总镇千叮咛万嘱咐,叫俺们给大人带一个口信,说大人你好歹做了总兵官,这样光宗耀祖的事情,绝不能埋没了!” 说完了这些话,缴立柱到了关键时候又停下来,畏畏缩缩地打量着一番杨振的脸色。 杨振见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有摸不清头绪,看眼前这个黑大个子这个模样,皱着眉头冲他说道: “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吧!这两年兵荒马乱的,我原也没报什么希望!我叔父要是还有什么叫你捎来,你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像个什么样子!” 杨振身边的其他人听了这话,也都附和,有的宽慰杨振,有的呵斥缴立柱有话快说。 缴立柱看了杨振的样子,随即说道:“别的许多事,俺记不大清楚了!但是杨总镇交代的这一件,俺忘不了! “杨总镇说,广宁后屯卫杨氏到了大人这里,终于看到了出头之日,既然大人岳家没人了,大人该当再结一门姻亲成家,总之绝不能无后无嗣!杨总镇说,他要在宣府或者京师大户人家,再托人给大人你说上一门亲事!” “什么?!我那叔父要给我说亲?!” 听见缴立柱说出来的这番话,杨振一时有点目瞪口呆,更是惊讶地反问出了声,随后又摇头苦笑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张得贵看见杨振这个样子,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他也开始说话了,而且一开口就是站在缴立柱的一边: “我看这也是正事儿!宣府杨总镇是大人你的亲叔父,如今老指挥使已经不在了,大人你又是广宁后屯卫杨家的长房长子,大人原配早已亡故,你岳家又全不在了,也用不着再考虑他们的想法了! “既然如此,何不再在宣府或者京师里面,好好结上一门亲事呢?这样一来,将来大人在宣大军中,甚至在京师朝堂上面,也能有一个援手! “依我看,大人你叔父——宣府杨总镇的提议,现在说来,其实正是时候,而且也是合情合理的正经事儿!大人切不要不以为然!” 张得贵的说法,让杨振顿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苦笑着挠了挠头,扭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显得黯淡的天光,默然无语。 他的心里当然也很清楚,结下一门恰到好处的姻亲,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当然是非常重要的。 而且他也知道,他若想要在这个时空拥有一个更加广阔远大的未来,那么他早晚都要走出这一步。 “哈哈哈!没错!老张说的一点没错!老弟啊!你一个堂堂的钦命松山团练总兵官,老打光棍儿可不行!哥哥说话直来直去,老弟你别见怪,既然你岳丈一家全死了,那敢情正好啊!续弦再娶,光明正大!” 杨振正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出乎意料的话题,却听见一边上的徐昌永突然哈哈笑着,大声对他说道: “再说了,你一个总兵官,没个老婆孩子热炕头,那算怎么回事儿呢,还能不能叫麾下兄弟们心里面有一个盼头了?!老徐我要是有一个妹子没嫁人的话,一定把她许配给你!哈哈哈哈!” 徐昌永的这番话,瞬间就在杨振的公事房里引来了一阵大笑,就是一贯老成持重的张臣,这个时候也打趣他说道: “徐参将,咱们大人是什么人?你要是真有一个妹子的话,不是国色天香,我不信你真好意思拿出手!” 徐昌永听了张臣的话,眼睛顿时一瞪,冲他嚷嚷道:“你小子那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你是现成的老婆孩子,都在宣府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哪知道总兵老弟这几年打光棍受的苦?! “营里住三年,母猪赛貂蝉啊!我老徐要是有几个妹子在身边,甭管长得怎么样了,在松山城,我还真就不愁把她们许配不出去!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屋里的人都笑了,就连徐昌永自己也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二九零章 同去 等到众人笑罢,张得贵轻咳了一声,对着杨振说道:“大家说笑归说笑,我看宣府杨总镇的提议还是很有道理的! “大人若是能在宣府结上一门好姻亲,当然,最好是能在京师权贵豪门当中,结上一门新的好姻亲,那可不光是对大人你自己有利,连带着对咱们先遣营,对咱们松山城,都是一件上好的事情啊!切不要小瞧了这件事!” 张得贵说完这个,转脸对缴立柱说道:“黑柱子!你这一程跑回来,实属辛苦,不过呢,过上一段日子,等到塞北事了,恐怕还得叫你再跑一趟宣府! “到时候,没得办法,咱们松山城还真要自己备下一份厚礼,请宣府杨总镇往京师转托贵人,给咱们总兵官在朝中权贵之家说上一门好亲事呐! “将来这件大事要是办成了,今后咱们这些人,可就是朝里有人好做官了!到时候,咱们就不会平白无故,再受那些腌臜气了!” 说到这里,张得贵也情不自禁地呵呵呵呵地笑了,仿佛看见了美好未来正在向着他们招手一样。 只是他的这番话,听得杨振在心里直叹气,远在宣府镇的叔父杨国柱一门心思想对自己的这些事情大包大揽。 而身边的“老管家”张得贵也是一样的想法,面对这样的事情,连自己的意见都不问一下。 可是自己眼下貌似除了摇头苦笑之外,也不能多说别的,因为他也知道,杨国柱也好,张得贵也好,都是一番好意。 然而好意归好意,对这样的好意,他也只能是心领了就好,不可能听任别人去安排。 两世为人的他,虽然知道在京师找一门权贵联姻的重要价值所在,但是他却不能接受这种纯粹出于利益考虑的婚姻。 其实他也很笃定,以他现在拥有的世袭卫所指挥使和松山团练总兵官的身份,要想在京师权贵豪门之中攀上一个好的姻亲,应该说问题不大,甚至可以说十分容易。 但是,再世为人的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姻亲,因为他也有着自己的考虑。 众人说话说到这里,原来的议题已经完全被带跑偏了,不过杨振最担心的事情好在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他的心里已经不再迟疑了。 “不必了,老张!我得承认,你们说的话都有道理!但是我的这个事情,咱们就不必兴师动众,再去劳烦我那个叔父大人了! “而且不管是宣府镇,还是京师朝中,离咱们都还是太远了一点!对于我个人在松山的前程,对我们先遣营诸位在松山的前程,又能有多少实际上的帮助呢?! “那些在天子跟前说得上话的权贵,未必看得上我这个朝不保夕的松山城区区一个团练总兵官,而那些能够看上先遣营的,又未必能在天子跟前说得上话!如此兴师动众,终究又有何益呢?! “诸位,咱们要想征东先遣营有前程,要想众兄弟跟我在松山城有前程,眼下当务之急,乃是想尽一切办法,不断壮大咱们自己啊!” 张得贵、徐昌永等人听了杨振这番话,顿时熄了火,沉吟着点了点头,没有再与杨振继续建言。 这个道理,在场的诸位哪个能不清楚呢?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要自己的力量强大起来啊! 然而,就在众人有点熄火的时候,方才打趣徐昌永的张臣,此时却又笑呵呵地说道:“宣府的确是稍稍远了一点,京师也的确不太近便,大人不愿意在那里续弦再娶,卑职等人也能体谅大人的一番苦心!” 此刻原本熄了火的众人,听见张臣突然再一次说起了这个话题,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想看看这个过去一直寡言少语十分稳健老成的张守备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就连杨振也满脸疑惑地看着张臣,心想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啊,难道张臣还没听明白? 很快,杨振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张臣的身上,都想弄清楚他今天在搞什么幺蛾子。 张臣见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当即笑了笑说道:“大人嫌弃宣府远,京师也不近,可是咱们眼前这个松山城里,就有现成的一门好姻亲呐!若是大人有意思,卑职愿意替大人去提亲!” 张臣一边儿说着这番话,一边笑呵呵地看着杨振,那意思仿佛是在说:还是我张臣最懂大人的心! 当初从田庄台撤离的时候,张臣一直紧跟在杨振的身边,杨振与仇家大小姐的那点缘分,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后来,他们一行人终于在三岔河边的码头登上了仇震海等人预备的船台,仇家大小姐对杨振的态度,以及杨振看人家仇家大小姐的眼神,叫当时许多在场的人都记忆犹新。 张臣已经年届四十,杨振比他小了十岁上下,当时杨振心里怎么想的,想些什么,张臣这个过来人又岂能猜不到?! 此时他见杨振对众人劝他尽早续弦再娶,再结一门姻亲这样的好事推推拖拖,顿时心下恍然,想了又想,干脆由自己直接当面挑明了为好。 事成了,杨振也好,仇氏一家子也好,肯定打心底里感谢自己。 事不成,至少叫杨振知道,自己懂得他的想法,跟他是一条心。 而且,在他看来,这件事情只要自己站出来挑明了,就没有什么说不成的道理,难道仇震海这个势穷来归的降人,还敢嫌弃杨振娶她侄女是续弦再娶吗?! 所以,这件事情,唯一的变数,就是杨振本人了,除非杨振不愿意,否则没个不成的道理。 且说张臣说完了那番话,笑呵呵地看着杨振,而此时杨振的心里也已经明白张臣的意图了。 只是这个事情,叫他该怎么说呢,自己三十岁,人家十八九,自己是续弦再娶,人家是云英未嫁待字闺中。 仇家大小姐固然十分让他动心,但是人家心里又愿不愿呢? 愿意了,当然一切都好说,可要是不愿意的话,那他今后与仇震海及其仇震海所部船营之间,可就有了嫌隙啊! 正是因着这一点,才叫他的心里一直有些忐忑,不敢轻易提起这个事情。 但是杨振听了张臣的话之后瞬间变得默然无语,却极大地激发了其他人的浓厚兴趣。 此时的天光已经暗淡,时辰已到了掌灯时分,但是众人谈兴正浓,没有一个想要在此刻离去。 “张老弟,你快说说,究竟是谁家的女子?!” “就是啊,张大哥,你快说说究竟是谁家的女子?!” 徐昌永和李禄听见说的那番话,又见杨振神色诡异,当即心知肚明,原来自己这个总兵官竟然已经心里有人了,当下都是满脸惊喜地看着张臣,不住地催促他把话说完。 “没错!张臣,你且说说看,若是咱们松山城里真有适合咱们总兵大人的人家,那也未尝不可,毕竟有一个总比没有强啊!” 杨振听到这里,真是哭笑不得了,什么叫有总比没有强啊,难道自己过去给人的印象很好女色吗?! 杨振正摇头苦笑着,就听见张臣果然说道:“确实有一家,仇震海仇统带的大侄女,仇家的大小姐,十八九岁,尚未许配人家! “而且那个长相,我可是见过,据说当年在满鞑子的海州城里号称绝色!当日从田庄台撤离,和咱们总兵大人共乘一马,走在一起,那真是郎才女貌,天地良配!” 张臣的这一番话,直说得其他几个人目瞪口呆。 就是杨振听了,也是指着张臣,冲他笑着说道:“张臣啊,张臣!今日没成想,你也成了一个保媒拉纤、能言善辩的人啊!” 杨振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听明白了,敢情杨振的确是心里有人了,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好!好!好!既然这样,事不宜迟,今晚我也不回了!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仇家院子,给我总兵老弟提亲去!” 徐昌永说着话,居然真就站了起来,吵吵着现在就去仇家院子给杨振提亲,搞得杨振措手不及,冲他连忙说道: “徐大哥稍安勿躁!稍安勿噪!这种事情又何必急在一时!而且现在天色已晚,仇震海又不在城内,你又去找谁提亲?!稍安勿躁!” “是啊!我看这样,今日天色已晚,就且罢了!老徐你还是回你的乳峰岗去!明天找个空闲,我先去跟仇震海通个气! “尔后咱们找一个良辰吉日,好叫仇震海守在家里等着,到时候咱们备了礼物,再结伴同去!也显得郑重!” 张得贵这么一说,众人知道这是正理,当下都是齐声叫好,这件事情就在张臣的推波助澜和杨振的半推半就之下定了下来。 第二九一章 仇氏 松山总兵府内院里的“紧急军议”,最后竟然十分出人意料地,被杨国柱给杨振说亲的事情成功带偏了。 也是这些人太无聊,他们一直在军前卖命,平常的日子太单调,太乏味,太紧张,难得遇上这么一桩有意思的事情。 缴立柱从宣府带回来的消息很多,其中最有价值的,当然是有关张家口山右商会已经出关北行的事情了。 可是有了杨国柱要给杨振说亲的话题,以及张臣爆出的杨振与仇家大小姐的“秘闻”,顿时让松山城内外压抑已久的众将,突然变得对杨振的亲事异常上心起来。 原本等候在院子里的一些人,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何时,只听得里面商议到了最后,竟然一阵阵的笑声和叫好声,听得直挠头。 等到众人会议散了,各回各的营地,路上那么一说,竟然是要给自家总兵官杨振说亲的事情,一个个全都乐了,上上下下的情绪很快就高涨了起来。 这个年代的辽西军前,哪有什么像样的娱乐啊,能有这样意外的八卦,的确是叫这些征战多年的老兵们激发出无限兴趣。 其实,杨振倒是想过,把几百年后风行的一些运动项目引入到这个时候的松山城里,好叫松山城里的将士们可以在闲暇的时候有所娱乐,精力有地方发泄,可是他始终没有闲下来着手安排这个事情。 而且眼下松山军中的将校士卒们,实际上也并没有多少真正闲暇的光阴,先遣营各部是如此,松山官军的其他各部人马也是如此。 以前的时候,这些人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准备打仗,根本没有多少闲暇光阴。 到了现在,杨振来了以后,更是增加了整饬松山城防,修筑瓮城棱堡,以及垦荒种地甚至出海捕鱼的事情,实实在在是眼睛一睁,忙到熄灯。 你就是有了再好的运动项目,比如蹴鞠,马球,摔跤,比武之类的,他们也没有多少空闲啊! 所以呢,这个事情,就算是胎死腹中了,还没有正式提出来,杨振自己就先打消了念头,暂时搁置了那些通过运动折腾他们锻炼他们的花样繁多的种种计划。 当然了,跟着徐昌永一路护送缴立柱进入松山城的李麻、孟和两个人,可绝不会单纯地以为,这个缴立柱从宣府带回来的消息,就只是宣府杨总镇要给自己的侄子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托人说亲这么一件事情。 但是不管他们怎么变着法地询问,这一回,一向嘴大的徐昌永也变得讳莫如深了,就是笑而不语,只告诉他们耐心等待即可。 上一次,杨振率军擅自出击敌后,结果消息泄露了出去,引起轩然大波,竟然招致朝廷派了钦差下来查问,这个事情对松山众将来说,都是一次深刻的教训。 如果不是杨振他们大胜而归,一俊遮百丑,那么上次事件造成的结果,恐怕就不是他们这些没什么靠山或者靠山不是那么硬的半光杆将领们所能够承受的了。 所以这一回,杨振只略说了说对截杀草原商队的事情要守口如瓶,严守秘密,参与议事的众将,立刻就都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 现在杨振正在谋划的事情,与松山众将每个人的前途命运都可以说是息息相关,谁也不想这样的好事会被人半路截胡,或者半路坏掉。 与此同时,众人军议过后张罗着给杨振提亲,这个非常意外而又非常有趣的事情,也给了大家提供了一个可以避重就轻,遮掩紧急会议内幕的完美借口。 到了当天夜里,关注到杨振召集紧急会议但却没被邀请参与会议的将领们,也都知道了总兵杨振准备向仇震海的大侄女仇家大小姐提亲的事情。 夏成德通过自己的儿子夏舒的渠道,知道了这个紧急会议所谓的内情,将信将疑地总算放了心。 而吕品奇自己早在从蛤蜊岗返航的途中,就已经听人私下里说起过杨振与仇震海大侄女的一些事情了。 此时他从协理营务处钟令先的渠道,了解了这个所谓的内情,更是一笑置之,而且想着到时候要不要自己也跟着张得贵他们去凑凑这个热闹呢。 至于人在协理营务处当着帮办的仇必勇,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二进院的公事房里众人商议了什么事情,可是当天晚上,他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仇必勇才十六七岁,就顺利进入了总兵府新设的协理营务处帮办营务,这一点,早就叫松山城里的许多人生疑了,本就有一些闲言碎语。 现在,总兵杨振想向仇氏家的大小姐提亲,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那些原本生疑的人们再一看,心下恍然原来如此,他们自己倒也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杨振救过自家姐姐的命,这一点,仇必勇在跟随叔父仇震海渡海前来松山的船上,就已经知道了。 姐姐眼看就十九岁了,但却一直云英未嫁,现如今已经成为整个仇氏家族上上下下的一块心病了。 在仇必勇看来,依着自己家姐姐现在的这个情况,若是能够真如他人说的那样,嫁给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那也算是很不错的一个选择了。 论职务,杨振现在是松山城里的老大,是松山团练总兵官,还挂着大明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名头。 而他们仇氏,现在则是一个投效杨振不久,在朝廷上还没名没分的船营统带而已。 论家世,杨振是世袭的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只要大明朝不倒,这个世袭指挥使的世职就可以一直父传子子传孙地传承下去。 而他们仇氏,虽然也曾有大明朝的世职,可是现在这个世职即便大明朝这边还承认,那也只是一个威海卫一个千户所百尺崖后所的副千户罢了。 不管从现实需要看,还是从家世传承看,自己的姐姐要是能嫁给杨振做继室,那都是对眼下的仇氏家族最为有利的事情了。 所以,当天晚上,仇必勇听了些风言风语,也没敢找谁去打听详细了,晚上换了班,连忙告了假回到家中,把听来的消息禀报了自己的母亲和婶娘。 当天晚上,仇家院子,后院三间正房的西间一通弯子炕上,点着一盏灯火如豆。 此时,这铺弯子炕的下面空地上,仇必勇毕恭毕敬地站着,而炕上面,围着炕桌,坐着两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美妇人和一个身材苗条低头不语的年青女子。 那两个中年美妇人中间,年纪稍大一点且正位坐着的,正是仇必勇的母亲,仇震海的嫂子沈氏。 那个看起来稍微年轻了一点但是长相却逊色一些的中年美妇人,却是仇震海的夫人,仇必勇的婶娘郭氏。 至于另外一个在灯下低头不语若有所思的年轻女孩儿,则正是仇家大小姐,仇必勇的姐姐仇碧涵。 却说仇必勇站在炕下面的空地上,向着自己的母亲沈氏、婶娘郭氏以及自己的姐姐仇家大小姐,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从总兵府听来的那些有关杨振准备向仇氏提亲的风言风语,直听得两个中年美妇人又惊又喜。 “必勇,你可要认真打听仔细了,杨总兵准备向咱家提亲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吗?!” 仇必勇禀报完自己听来的消息,坐在当中的母亲沈氏沉虽然喜上眉梢,但是吟着没有说话,坐在一边的婶娘郭氏却先问了起来: “这个事儿,可当不得儿戏!若是杨总兵真有这样的打算,要是依着我说,咱们没什么可迟疑的,人家是堂堂松山总兵官,又是世袭的指挥使,什么也不差! “再说咱们老仇家,带着田庄台上千口子人,来到这个松山城,那往后,就得指着人家过日子了!若是成了,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情!” 沈氏见妯娌满面欢喜,其实心底里也已经赞同了,只是妯娌俩再亲,跟自己的女儿比起来,那也是外人。 仇必勇的母亲沈氏出身于原来的东江镇最后一任总兵官沈世魁的家族,虽说只是旁支远亲,但却也曾是沈世魁笼络仇震泰的一个渠道。 所以,沈氏对于将门之间联姻的利害也看得很清楚,眼下自己的丈夫仇震泰已经不在了,自己领着一堆孤儿寡母跟着仇震海一家生活,本就常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过去,沈氏曾经也想过,要靠着女儿的美貌,攀上天助兵里的将门,甚至是满洲八旗里面的亲贵,也好叫自己一家人今后生活无忧。 可是仇震泰生前死活不同意,仇震泰没了以后,仇震海又死活不同意,就是自己的女儿仇碧涵,也是死活不愿意。 就这么拖来拖去,拖到了现在,眼看着老大不小了,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婆家,这件事早叫她暗自发愁了。 沈氏后来听说了他们一行人从田庄台撤离时杨振救下自己女儿的事情,等到来了松山,其实心里就存了一些念头,想着能不能找个机会,叫自己女儿与这个杨总兵再见一面。 别说是明媒正娶做正妻了,就是给杨振杨总兵做个偏房,也比一直留在叔叔家里做一个老姑娘强啊! 第二九二章 心意 其实,也难怪沈氏会这样想,她自己本家的叔叔沈世魁,当初不就是靠着裙带关系发迹起来的么? 沈世魁就是将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当做了敲门砖,先是送给毛大帅做了偏房,帮自己赢得了毛大帅的器重。 等到毛大帅被杀之后,他又把自己的这个美艳无比的女儿送给了继任的总兵官陈继盛,从而又赢得了陈继盛的信任。 就这样,沈世魁靠着他的女儿为他串联起来的裙带关系,在东江镇各路人马山头里面成了一个不倒翁,并且最后一步步爬到了东江镇总兵官的高位之上。 只是由于沈世奎在后来皮岛沦陷之际,表现得十分忠勇,被俘之后面对各种劝降宁死不屈,从而赢得了朝廷和一些部将的尊重。 而东江镇此后流散出去的各路人马,也选择了为尊者讳,对这些陈年旧事从不宣扬,所以,外人之中知之者不多。 可是作为东江镇长山岛水师副将仇震泰的夫人,同时也作为沈世魁结交笼络东江镇军中将领的渠道之一,沈氏又岂能不知道这些在东江镇内部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 既然有了这样的前车之辙,沈氏也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沈家先人做的,凭什么我就做不得?! “女儿啊,为娘一向过于骄纵了你,当初在海州的时候,不想委屈你,所以任你挑挑拣拣,什么都由着你的性子来,可是现在不同以往了! “现如今,你叔父带着咱们一家老小,还有近千部众,反出了满鞑子的什么大清国,反出来就反出来吧,反正这也是你爹爹当年的遗愿!可是反出来以后,咱们仇氏上上下下可就没了后路了啊! “咱们虽说原本也是大明朝的人,可是事隔经年,咱们一家老小在大明朝却没有什么靠山!眼下既然有了这样难得的机缘,杨总兵又对你有这样的意思,可是不能再错过了!你且说说,你自己心意如何?” 沈氏把话说到这里,仇碧涵哪有听不明白的道理,只是她到现在为止,一共才与杨振见过两次面。 虽然她对杨振这个总兵官观感不错,印象很好,而且说来说去,杨振确实算是救过她的命,但要她现在就下决心就这么稀里糊涂以身相许,却又未免显得仓促了。 她母亲说的道理,她当然懂得,生在这样的家庭,原本就注定了婚姻、人生等等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 可是,如果单纯为了攀上杨振这个总兵官,单纯为了给仇氏一家人给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找个依靠,她却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叫杨振看轻了自己。 此时听了母亲的话,仇碧涵轻轻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 倒也不是她自己不愿意,相反,自从那日被杨振拉上马背一路奔驰甩掉追兵,登上船台之后,仇碧涵对那一次的经历久久不能忘怀。 多少次夜里梦回,仇碧涵都会不由自主地追忆起那一次既令她惊心动魄又令她面红耳热的感受。 然而越是如此,她却又越是害怕杨振看轻了她,害怕杨振也跟自己的母亲和婶娘一样打算,只是把她作为一枚达到某种目的的棋子。 “娘!婶娘!弟弟今天不过是在总兵府里当值听人说了些闲话罢了,万一杨总兵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咱们现在说这些,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么?!这事情,还是以后看看再说吧!” 到最后,仇碧涵被自己的娘亲和婶娘盯得实在是没办法,躲不过,只得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想着先把这个事情拖一拖,等自己想想法子,弄清楚了杨振的真实态度再说。 若是杨振就是因为喜欢自己,而叫人前来提亲,那自己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若是杨振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而只是他的部下们瞎起哄,那自己却也不能稀里糊涂地依了他。 “你这孩子啊!不是婶娘说你,眼瞅着满十九了吧!在大明朝,大户人家的小姐十五六就嫁人了,到了十八九,吃奶的孩子都得两三岁了!” 听了仇碧涵说的话,沈氏还没说话,一边的郭氏则快口直言地直接说道:“涵涵!你也别嫌婶娘说话俗气!婶娘也早叫人打听了,杨总兵虽说先前有过一个原配,可是听说早没了好几年了,如今也是一个人! “你要是嫁过去了,上面没有公公和婆婆,总兵府内院直接就是你做主了!他老杨家上面虽有一个叔父,可人家还是宣府镇的总镇大帅!这么好的机缘可不错过!” 郭氏说完了这些话,寻思寻思又说道:“这个杨总兵是比你大了十来岁,可是男人三十正当年呐,又是一方总兵,他家叔父要是有了给他续弦说亲的打算,定下来也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再说你也得看看自己,你可也老大不小了!这样的好姻缘,你可得珍惜了,要知道一旦过了这个村,今后可就不一定这个店了!” 郭氏说到这里,转脸看了看沈氏,对沈氏说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嫂子,关键是时候,还得你说句话!” 沈氏听见这话,点了点头,一脸郑重地对低着头的仇碧涵说道:“涵涵,为娘本不想难为你,可是咱们如今的情况你也清楚!而且你婶娘说得也有道理,这个时候,咱们可不能再挑挑拣拣,等等看看了!” 一直低着头的仇碧涵见家中长辈这么说,抬起头,红着脸,看着她的母亲小声说道:“女儿明白,女儿的终身大事一切听凭娘亲和婶娘做主!” 仇碧涵说完这话,立刻就又低下了头,再想起那日杨振的音容笑貌,却没料到两人会有今日,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痴了。 仇家内宅里发生的这些事情,杨振在自己的总兵府里自然无从得知。 不过,自从张得贵、张臣等一干人吵吵着要给自己做媒,向仇氏家人提亲的事情说开了之后,接下来整整一个夜晚,他都有点魂不守舍。 他不担心仇震海不同意,甚至他也不担心仇氏家人不同意,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两相比较一下就知道,这样的可能应该说是微乎其微。 然而,两世为人的他,却并不想借着现在这个总兵官的身份地位来赢得美人心,他希望仇家大小姐不是被迫答应,而是自己心甘情愿。 这一夜里,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一会儿为了能够事成抱得美人归而暗自欢喜,一会儿又因为担心事不成而忐忑不已。 杨振原来根本没有认真想过,他要这么快就在松山城里成一个家,这个事情有点突如其来,对他也是一个冲击。 他虽然并没有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那样的高尚境界,但是松山城的未来毕竟依旧无法预料,他并不想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再给自己增添更多额外的负累,同时也不想误了嫁他的女子。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在田庄台意外遇到了仇家大小姐,直叫他怦然心动,即便他曾经有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打算,到了此时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恰恰与此同时,宣府镇那边的叔父杨国柱又以长辈之尊,叫他续弦再娶,一来给广宁后屯卫老杨家留个后,二来也要给他自己将来的前途再找一个强有力的奥援。 对这个便宜叔父杨国柱的好意,杨振根本无法合情合理地拒绝,除非他自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在松山这边尽快敲定一门亲事。 因为作为一个年方三十并且一切正常的男子,别说是贵为一方总兵官了,就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再平常不过的大户子弟,长期单身不娶,也绝对惹人非议。 你一个世袭卫所指挥使出身的总兵官,原配老婆没了好几年了,丈人家也没了人,原配又没有留下子女,而你却长期单身不再娶,而且还不是因为贫困而无法再娶,那么问题就来了,而且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下可也不小。 在大明朝的宗法社会下,往小了说,你要么是有暗疾,无法行男女之事,要么就是你取向有问题,有男风之癖,而这个更是已经违背了公序良俗。 这还是往小了说的。 若是往大了说,那就是不孝了,一旦被扣上了这样的帽子,在大明朝的官场上,那可就有点寸步难行了。 其实,这些个标签里面的任何一个,一旦被贴到了身上,对任何一个有点身份地位的人来说,都不啻于是一个灭顶之灾。 再世为人的杨振,眼下可不想被人认定,他有悖逆这个时代宗法纲常的举动。 所以,除非他自己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要不然的话,他根本没有正当理由拒绝杨国柱这个亲叔父的一番好意。 就这样,杨振躺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到了窗外发白,他才终于昏昏然沉入梦乡。 当然,很快事实就证明,是他自己心思太细,想得太多了,因为事情的发展比他预期的要顺利得多。 第二九三章 准话 且说第二天上午辰时,杨振起床,匆匆洗漱完毕,吃罢了简单的早饭,就叫麻克清到前院协理营务处去找张得贵。 杨振要召集松山城内外各路将领,准备向他说明自己很快就会离开松山城去边外的事情。 去边外干什么,眼下他还不能说出全部实情,但是昨天晚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的时候,他已经找好了借口。 眼下的松山城里还有没有祖家人的沿线,杨振并不清楚,但是小心起见,他还是决定暂时隐瞒自己去边外的真实意图。 古人云,酒色迷人眼,财帛动人心,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且不说消息传出去之后,祖家人究竟可不可靠,会不会向满鞑子或者蒙古部落通风报信了,就单说祖家人要是也动了劫财的心思,那可就麻烦大了。 祖家将手下的骑兵队伍,那可是成千上万,实力远胜过松山城里的这几头蒜。 再加上祖泽远、吴三桂如今正看自己不顺眼,备不住他们就会趁着这个机会,说动祖大寿,在边外打自己一个埋伏。 到时候,他们既可以劫了张家口商队的财货,又能趁机干掉自己。真要如此的话,那自己可就是人财两空了。 所以,他得想个稳妥的办法,既要隐瞒下自己带人去边外的真实意图,同时又不至于在将来回来的时候真相大白了,再伤了其他几个不知情将领的心。 所幸杨振一大早就想好了说辞,就等着众人到来了之后,当众拍板决定,然后安排好自己离开以后的防务。 但是,他叫麻克清到前院找张得贵传令,而麻克清却没有在前院协理营务处的办公大堂找到张得贵。 “大人!张参将此时并不在前院!卑职刚才听夏帮办他们说,今日一早,城门一开,张参将就出城去了,听说还有,徐参将、李游击、张守备他们几个,一同骑马往止锚湾船营方向去了!” 麻克清在前院没有找到张德贵,听说张参将出了东门,就又赶紧跑到东门询问,一问之下,原来是一行人说笑着往船营方向去了。 “卑职猜测,张参将他们一行,可能与昨天在这里说起的事情有关!他们真去找仇统带去了!” 麻克清话说到这里,嘴角也已经是带着笑意了,看着杨振皱眉不语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有趣。 他也是头一回遇见松山城里的众部将紧着给自己的上官——松山团练总兵官保媒拉纤张罗婚事的奇闻呢。 “你说说这帮人,啊,碰上这种事情却是上心得很!我都不急,他们倒是急个什么劲儿啊!” 杨振嘴里抱怨着,摇着头,但是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意,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最后想了想又说道: “既然这样,那就不必找张得贵张参将了!你去叫协理营务处当值的其他人,立刻出去传我的命令,叫各部守备、统带以上官将,巳时之前到总兵府大堂议事!” 虽然杨振并不担心自己会错过张家口出来的那支大商队,但是他也想早一点出发。 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自己这边越是早一天出发,那么到了边外以后,行程安排起来也就越从容。 缴立柱一人双马,可以在八九天内从张家口一路急奔到松山城,那是他无所顾忌,没有拖累,更不必时时处处准备作战。 可是杨振带着人马去边外,却不能如此。 他需要准备足量的弹药,准备足量的给养,甚至准备着,到了青峦岭一带,看看情况可以考虑再招募一批草原上纵横的马贼队伍。 这样一来,从松山城到三座塔,再到阴金河与老花河交汇之处设伏,一路上耗费的时间,可就不单单是策马疾行赶路的时间了。 且说杨振叫麻克清出去传令之后,又回到内宅里面,接着盘算带人去边外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突然,杨振正想着事情,就听见外间一阵欢笑声传来,随即又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进了内院。 片刻之后,已经消失了一会儿的麻克清,突然在门外探进头来,满脸喜色地说道:“大人!张参将他们回来了!” 麻克清话音刚落,院子里面就有人大嗓门说道:“老弟!老弟!咱们去给你说亲回来了!老弟你就擎等着摆喜酒吧!哈哈哈哈!” 这是徐昌永的声音。 杨振听见徐昌永在院子里这么说,当下起了身,迈步出了房门,就看见张得贵、徐昌永两个,还有李禄、张臣他们几个,都是满脸笑容地来到了院子里。 “大人!卑职几个刚刚又去了趟止锚湾船营,见到了仇统带、郭增福、仇广义他们,把话说了!仇统带他们满口答应了! “而且,现在止锚湾船营上下,听说了总兵大人想与仇家大小姐结亲,今后要做仇氏的女婿,全都高兴坏了,一片欢天喜地!” 张得贵笑着说到这里,见杨振虽然面带笑容,却并不是十分兴奋,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接下来,若是一切按照老规矩办理的话,那就是纳采、纳征和请期了!卑职已经叫人准备纳采要用到的大雁了!” 杨振听见张得贵这么说,知他对这个事情甚是上心,冲他点点头说道:“这些事情就有劳老张你了! “不过呢,什么纳采、纳征、请期的事情也不必急在一时!最好要叫仇统带回头亲自问问仇家大小姐的意思再说!要她自己愿意才好正式提亲!” 纳采,是大明朝婚姻礼仪里的第一项,需要由说媒的人出面,带着男方送给女家的一只大雁,到女家正式提亲。 至于为什么提亲或者说纳采要用到大雁,这个就不是杨振能说清楚的了,好在现在五月下旬了,小凌河口一带的芦苇荡里,大雁并不少见。 华夏古代传统里面,婚姻的礼仪非常繁琐,起码有六礼之说。 不过到了大明朝,法定的婚姻礼仪,尤其是婚前的礼仪,简化成了三项,除了纳采,就是纳征和请期。 纳征,就是双方婚事确定了以后,男方给女方赠送一批彩礼,什么金银首饰了,绫罗绸缎了,等等,主要以财帛为主。 请期的意思就很明白了,那就是男方再派人到女家,双方说定一个成婚的日期,定下来之后就可以迎亲成婚了。 那么,在这几项婚姻礼仪之中,最具象征意义的,就是纳采了,如果女方接受了媒人带过去的男方赠送的大雁,那就意味着,男女间婚姻大事定下来了。 杨振听见张得贵的话,心里当然也挺高兴,但是想到仇震海及其部下将士们的想法,并不能代表仇碧涵自己的想法。 仇震海及其部将部众们是怎么想的,杨振的心里其实很清楚。 他们初来乍到,在松山城外立足,又没有了其他的退路,若是能通过自家的大小姐与杨振这个松山总兵官结亲攀上关系,那么从此以后在松山这边就算是站稳了脚跟,就不用担心受到什么不公平的对待了。 其实,杨振放任张得贵他们几个去说亲,当然也有自己的考虑,他也想通过与仇氏结亲这个途径,将仇震海麾下的船营与自己进一步捆绑到一起去。 因为这一支船队,对于现在的杨振来说,以及对他将来的计划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然而,杨振的纠结也恰恰就在此处,虽然他知道婚姻与爱不同,婚姻需要考虑更多的利益因素,但是他仍旧希望,仇碧涵能够自己做主来决定要不要接受这桩婚姻。 “嗐,女子的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那就是要听父母之命!眼下仇震泰不在了,仇氏就是仇震海说了算!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女子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张得贵对杨振方才所说的话,根本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杨振愿意向仇氏提亲,那是给了仇氏天大的面子,是他们高攀了杨振,可不是杨振高攀了他们。 “再说了,卑职早就听说,当初大人从田庄台率队撤离的时候,路上可是亲手搭救了仇家大小姐一命呢!大人堂堂一方总兵官,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子,哪里还有什么挑剔的余地?!” “就是!老张说的,却是正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自古婚姻大事,谁人不是如此?!” 徐昌永跟着附和了一句,张臣、李禄也都笑着附和,都说这个事情要尽快定了下来,也好派人尽快给宣府杨总镇那边回一个准话。 杨振见众人如此说,想了想,只得苦笑着点头答应了众人,其实对于此事,他也乐得干脆做一个甩手掌柜,把这些事情交给了张得贵他们去处理。 第二九四章 理由 众人在杨振居住的后院里说笑了一会儿,就看见总兵府前院协理营务处当值的钟令先来到后院,说是按照杨振的命令,其他人等都到齐了。 于是,杨振便带着后院里的几个人,跟着来了前边,准备说说自己再次离开松山的事情。 总兵府前院大堂里面,祖克勇、夏成德、吕品奇、俞亮泰都已经在座了。 杨振有意与仇家大小姐结亲的事情,此时已经传开了,而且这天上午张得贵等人去止锚湾船营找仇震海说亲,仇震海已经满口答应的事情,他们也已经听说了。 张得贵、徐昌永他们一行,做这个事情也做得甚是张扬,仿佛唯恐松山城里的各路人马不知道一样。 祖克勇、夏成德这几个人,虽然没有赶上参与其中,但是几个人到了总兵府,你一句我一句,原来不知道情况的,现在也都知道了。 等到杨振进来,这几个人连忙站起,都是带着笑容,纷纷上前向杨振道喜祝贺,一派喜气洋洋,其乐融融。 杨振与仇氏结亲的目的,这几个人的心里自然都有数,而且也都习惯了。 因为这么做,也是这个时代上位者拉拢重要部属的惯用做法。 只是他们有的人之前并没有料到,仇氏一家及其部众和船队,竟会在杨振的心里面占据这么重要的地位。 杨振身为松山团练总兵官,如今年纪轻轻,原配已死,若是能与祖家成功联姻,那么今后在辽东肯定能够更大的作为。 所以在不少有心人看来,如果杨振要通过联姻壮大自己的实力,巩固自己的地位,那么他首先应该选择的人家,乃是在辽东实力最大的祖家才对。 比如夏成德,当他昨天晚上突然听说,杨振想要向仇氏说亲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松了口气。 在他看来,杨振这么做对杨振自己来说并不是最优的选择,但是他却乐见其成,因为这个选择对他有利。 若是杨振真正分清了利害关系,找人与祖家说亲联姻,那么今后夹在中间的他夏成德,反倒是最尴尬的了。 当然,对于夏成德、吕品奇以及其他几个人的态度,他们对自己与仇氏联姻会有怎么样的想法,杨振在昨天夜里的时候也曾考虑过。 仇震海这帮人初来乍到,而且又是靠海扎营,与松山城内原有的各路人马之间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暂时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与仇氏联姻,除了能够进一步掌握住仇氏的部众和船队,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实力以外,并不会改变松山城原有的格局。 相反,若是自己与看起来强大无比,当然真实力量的确强大无比的祖家联姻的话,那么问题就严重了。 自己若是真有此心,那么以现在的情况看,祖家应该不会不同意,反正祖家人丁兴旺,女子也不少,随便找出一个年岁适合的出来,估计也能做到。 但是这样一来,自己在山海关外的独特地位就立刻黯然失色了,原来支持自己的那一股力量,也许瞬间就会消失不见了。 比如辽东巡抚方一藻,再比如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东厂督主王德化,甚至包括崇祯皇帝本人,很有可能会因此撤销掉原本对自己的暗中支持。 在之前的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朝廷把你安排到松山城里,当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并且叫你新编一个征东先遣营,目的是干什么,你自己心里还没有点数吗? 你要是稀里糊涂地跟祖家联姻了,那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所以,杨振根本没有与祖家联姻的打算,而且也不能有这样的打算,同时为了主动堵住这个漏洞,免得将来出麻烦,自己还得先下手为强,先解决了续弦再娶的问题再说。 至少在目前的形势之下,他得这么考虑问题,至于将来自己真正壮大了以后,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对于夏成德、吕品奇、祖克勇、俞亮泰等人上前道喜祝贺,杨振笑了不语,一一点头拱手示意。 众人在总兵府大堂里刚刚重新落座,仇震海也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张得贵他们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协理营务处召集众将到总兵府议事的命令就到了,仇震海带着自己的小舅子郭增福迅速往松山城赶来。 进了城,先安排自己的小舅子郭增福,前往仇家院子告知杨振派人向仇氏说亲的事情,而他自己则直奔总兵府而来。 方才向杨振道喜祝贺的那几位,眼见仇震海来了,又纷纷离座迎上去,向仇震海恭喜道贺,搞得仇震海连忙答谢还礼,总兵府大堂上又热闹了一回。 此时的仇震海自是满脸喜气,对于杨振派人向仇氏提亲这个事情,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先前从田庄台撤离的时候,杨振与自己大侄女之间的那点缘分,仇震海心里明白。 而且他也想过,如果杨振有意,他也可以利用杨振与自家侄女之间的这点缘分,把自己的这个大侄女嫁给杨振。 一来自己家的大侄女算是有了好的归宿,自己也可以告慰兄长仇震泰了。 二来自己也可以凭借这个姻亲在杨振的麾下彻底站稳脚跟,给追随仇氏家族这么多年的部众找一个硬实的靠山。 只是他追随杨振的时间尚短,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向杨振或者杨振身边的亲近之人提起这个事情。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张口呢,张得贵、徐昌永、李禄、张臣这几个杨振的心腹部将,却抢先一步,主动来找他说亲了。 这叫他如何能不喜出望外呢?所以,他当场就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了。 此时他来到总兵府大堂上,见其他几个将领向他道喜,心知此事成了,更是叫他乐得合不拢嘴。 大堂之上,唯有现在的杨振略微有一点尴尬,他过去对仇震海的称呼——仇老兄,算是没法子再叫了,当下只得称呼了一声仇统带,并请仇震海落座。 “咳!诸位!今天把大家召集到总兵府协理营务处,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杨振先是咳了一声,把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然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其他人听了立刻摒心静气,等候下文。 “四月里,我率队出击敌后之前,朝廷有圣旨,叫我新编一个征东先遣营,当时我派了两路人选,去关里募兵! “如今到登莱方向去的杨占鳌那一路尚未有什么消息,但是到宣府方向去的杨珅那一路,昨天却送回了喜讯!”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了片刻,看了看堂下坐着的众将,见众人有的面带喜色,有的满脸疑惑,当即继续说道: “不过,杨珅从宣府募来的这一路人马,走的却不是行经居庸关、蓟镇、山海关,尔后北上宁远、松山这条路!相反,他们走的却是边外草原!” “啊?!这个杨守备是怎么搞的?!他胆子也太大了吧!他难道不知道眼下边外的草原各部,已经全都归降了满鞑子么?!” 杨振话音刚落,新投了杨振并且心气正高的夏成德,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番话,说完之后仿佛是意识到杨珅乃是杨振的本家,这么说似乎不妥,又连忙解释道: “这几年关里兵荒马乱的,从居庸关往京师去绕道来辽东,也的确麻烦不少,走边外未尝不是一个选择!可是边外蒙古各部都已归了满鞑,他新募的壮勇又是未曾上阵之兵,走边外,危险实在太大!” 夏成德的这番话说出来,在座的那几个并不知情的众将,都是连连点头,赞同夏成德的判断。 然而这个场面,却正中杨振下怀,夏成德所说的这番话,倒是免了杨振许多口舌。 “没错!我也是这样看!但是杨珅他们派人来报,他们领着新募的人马,已经从张家口北上出发,正一路晓行夜宿,小心翼翼,往咱们松山城进发了!” 杨振说完这番话,见众人满脸忧虑,于是继续说道:“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了,不可能再叫他们回头绕道京畿,绕道山海关! “所以呢,为了他们一行人马安全起见,明天一早,我就要率队离开松山城,西出边外,前去接应他们顺利回来!” 这就是杨振给自己想出来的理由。 他要率军去边外截杀张家口商队,但却又不想让消息提前泄露出去,想来想去,也只能找到这么个理由了。 第二九五章 效应 当然了,这个理由不完全是假的,毕竟杨珅去宣府募兵是真的,从宣府出边,走边外回来也是真的。 而且,这个路线也的确是十分危险,若是没有人前去接应,就凭他们那些新募之兵,一旦遇上大股的敌人,那就非常危险了。 别说遇上满鞑子骑兵或者蒙古部落骑兵了,就是一旦遇上了草原上随处皆有的游骑马贼,他们都是凶多吉少。 这些道理,不用杨振多说,有了刚才夏成德的铺垫,其他任何人也都说不出什么反对接应的话来。 只不过对于从松山城西出边外去接应杨珅的领队人选,众将却有不同意见。 “总兵大人!还是让祖某去吧!一来我麾下骑兵已经休整将近俩月,也该当活动活动筋骨了!二来杨珅募来的兵员,都是征东先遣营的兵员,祖某身为征东先遣营的副将,也该当出一把子力!” 众人听见杨振的说法,正惊讶之间,祖克勇抢先站了起来,冲着杨振说了这么一番话,见杨振犹豫,就又接着说道: “上一回总兵大人离开松山,结果闹得沸沸扬扬,朝廷钦差刚刚离开,赏罚随时可能下来,到时候朝廷有旨,总兵大人若是不在松山城内,恐怕又是一番喧闹! “何况往西出边外,锦州城内探马巡哨也不少见,祖某出面前往边外接应杨珅一行,遇上锦州兵马,方方面面也好应对!” 祖克勇说完了这些话,站在当地弓着身,冲着杨振抱拳行礼,那态度显得十分坚决。 最近这段时间,祖克勇的内心深处,一直感到十分失落。 虽然杨振对他尊重依旧,客气依旧,可是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在隐隐地下降。 那些跟这样杨振出击敌后的将领,在胜利归来之后,有意无意地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甚至有意地疏远了他。 后来夏成德当着杨振和其他众将的面儿,承认是他夏某人治军不力,是他夏某人麾下有人给杏山总兵祖泽远充当眼线,并且立说立行,转身就去砍了两颗脑袋回来示众。 夏成德这么做,等于是变相地洗脱了祖克勇出卖松山诸将的嫌疑,但是杨振麾下先遣营诸将与祖克勇的关系,却并没有立刻恢复到从前。 祖克勇很清楚,作为出身祖家的一员,他要想在征东先遣营里赢得众将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就必须努力多做事,靠行动了赢取信任。 眼下去边外草原上,接应从宣府募兵归来的杨珅,正是这样的一个机会。 祖克勇虽然脾气耿直,十分高冷,不愿意跟别人争功,也不会诿过他人,可是这样却并不意味着他傻。 他也希望自己麾下的人马越来越多,自己在征东先遣营里的地位越来越稳固,特别是将来若能跟着杨振真的打败了东虏满鞑,也就能洗刷掉当年大凌河之战留下的那个污点了。 所以,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这个机会,一上来就说出了四点理由,而且每一点都说得堂堂正正。 “这个——,祖副将,你说的那些,倒是都没有错!可是你麾下的重骑兵人马,实在是太少了一点!——这样吧!这一次,你可以跟我一同前往!” 杨振沉吟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就叫祖克勇也跟着去吧。 可是他的这个话一说出口,夏成德、吕品奇哗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其中夏成德抢先说道: “总兵大人!夏某麾下却有重骑三百,自从上次松山战后,休整亦有两个月了!夏某也愿意跟随大人西出边外!” 吕品奇已经尝到跟着杨振外出征战的甜头,而且心思敏锐的他,似乎已经从杨振前不久收服边外游骑马贼李麻队伍的做法中感觉到了一些什么苗头,觉得此次西出边外,恐怕不单是接应杨珅那么简单。 所以,他见夏成德也要争着去,听他话音一落,立刻抱拳说道:“总兵大人!吕某麾下却有四百精锐铁骑!此去边外草原,重甲骑兵正得其用!末将亦愿追随左右!” 杨振见夏成德、吕品奇争先恐后地站出来,表态要带着他们麾下的重骑,跟着自己去边外,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这就是前番出击敌后所带来的连锁效应了。 一个上位者,你要想别人追随你,第一你得做事成功,能够取得胜利,或者至少让追随者看得见成功的希望。 第二就得给他们好处,不断地让他们从你的成功之中获益良多,或者至少得到一些分润和红利。 如果做不到这两点,那么你麾下的队伍只会越来越少,而且不会再有人誓死追随。 让杨振感到庆幸的是,这两点他已经做到了,而且已经用解围松山和出击敌后的事实证明了他能够做到。 但是,这一次,对于夏成德和吕品奇的表态,他却要拒绝掉,因为他这次面对的不是蒙古部落骑兵,不是满鞑子骑兵,而是张家口山右商团的护卫队而已。 他不需要那么多重骑兵,相反,他实际上更需要徐昌永麾下的那些出身东蒙的轻骑兵。 “不必了!夏老兄,吕老兄,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但是你们实在不必跟着去,一来没有这个必要,除了祖副将所部,我再带上火枪队,掷弹兵,一人双马,管够用了! “二来松山城整饬城防更需要你们!你们要记住,西门外和南门外新修的瓮城,一定要十分用心抓紧修建!外用条石,内用夯土,一定要能扛得住红夷大炮弹丸的重击!那才是我们今后守住松山城的重中之重! “再说了,松山城里的主力若是全数都走了,万一满鞑子这个时候兴兵前来报复,那时候城中兵力空虚,岂不是失了我们的根本?!所以你们留守,不必跟去!” 杨振说完这个话,根本不容辩驳地请了夏成德和吕品奇两个坐下。 他们两个人虽然都有点失望,但是杨振所说也很在理,毕竟松山城不能没人防守吧,而且刚刚开始启动的瓮城修筑工程,总不能为了接应一个杨珅,就这么全部停下了吧? 杨振看见夏成德、吕品奇犹犹豫豫地坐回到了他们自己的位置上,于是接着说道:“除了张臣的火枪队,李禄的掷弹兵队,祖副将的中军重骑预备马队以外,徐昌永徐参将的先遣营前锋哨探马队也一并跟我去边外!” 杨振说到这里,看着已是满脸喜色的徐昌永说道:“徐参将所部多是蒙古轻骑,原来出身边外,对草原地形熟悉,就由你们充作向导,带领大家走一趟吧!” 徐昌永听到这里,早已按奈不住心中的喜悦,当即站了起来,响亮地回答道:“末将得令!” 徐昌永的心中,自是知道此行怎么回事,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他们到了草原上之后,面对的敌人不过是张家口商队的护卫人马罢了,这些商队的护卫人马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相比此行可能取得的巨大收获,就算是点子扎手一点,那也完全值得去上一趟,走上一遭了。 所以,他对此行期盼已久,此时听见杨振终于点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心中早已有数,可是仍然十分兴奋,满脸的欢快之色。 徐昌永起身接令之后,一直没有吱声的张臣和李禄两个,也随即站了起来,冲着杨振抱拳领命。 仇震海、俞亮泰都没有料到,杨振今天召集他们到此议事,说的却是这样的事情。 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都是头一遭,而且他们麾下又没有骑兵,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所以只是一直看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杨振没有落下了他们两个,自己这一行需要多少天才能回来,他现在也说不准,所以临行之前,就必须把该安排好的事情提前安排上,要不然就是浪费时间。 “俞统带!先前我叫协理营务处对你说过,咱们松山城内的弹药厂和制铁所,需要往红螺山一带开采运回一批硝土和黄铁矿!之前没有批准你们前往!今天我就在这里批准了!” 杨振之前叫张得贵、潘文茂、王守堂三人找过俞亮泰,要用俞亮泰所部的一批平底沙船,走小凌河,到乌欣河,然后沿乌欣河往上,前往红螺山开采运送黄铁矿,这个情况俞亮泰已经知道了。 杨振说完这番话,看见俞亮泰点头,又继续对他说道:“这个事情,十分紧要,若能从红螺山一带找到并运回足够的硝土和黄铁矿!那么,今后我们松山城内的弹药,就能够自给自足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明天你们就能启程出发,那咱们就一并出发!另外,你们水手营沙洲上的防御工事,也不能停工!直到水位线上的那道围墙完全建成,你们才能够真正高枕无忧!” 俞亮泰听了这话,连忙站起来领了命令,并表示自己要亲自带队乘船前往乌欣河上游红螺山一带探看。 紧接着,杨振又对仇震海重申了许多安排,叫他继续统带止锚湾船营的人马,努力修造营垒城寨,同时分派人手开垦荒地,移种禾苗,另外该打渔的打渔,该补船的补船,不可荒废了一日光阴。 第二九六章 公所 到了这一天的中午时分,松山城内外该安排的事务都安排下去了,杨振结束了军议,叫众将散去准备。 驻守娘娘宫的祖克勇所部,这回要跟着杨振一同去边外,所以杨振就叫吕品奇届时派出一支骑兵,暂时接手娘娘宫的防务。 同样,杨振也命令夏成德,在第二天徐昌永所部主力跟随西进以后,派出一队骑兵到吕洪山里的乳峰岗去,加强乳峰岗的防务。 制铁所在吕洪山里新设的黑石岗冶炼棚,已经开工兴建了,王守堂、王煅父子委派了制铁所的得力干将之一刘大,亲自负责这个黑石岗冶炼棚, 而眼下乳峰岗孟和手下新编的十棚人马,则承担着开采运送铅铁矿的职责,徐昌永、李麻他们率队离开以后,守卫乳峰岗乃至黑石岗的人马就不够了。 在杨振两世为人的记忆之中,虽然并没有满鞑子在崇祯十二年五月,或者六月进攻松锦前线的印象,但是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现在的形势,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四月里他率队出击敌后,将打满鞑子占据的辽南地区搅得一团糟,万一满鞑子忍耐不住兴兵报复呢? 乳峰岗和娘娘宫这两个地方,都是松山城的前哨,满鞑子要走东面来松山的话,必经娘娘宫,满鞑子若是走西面锦州城外来松山,则必经乳峰岗。 有了这两处前哨,即使满鞑子前来报复,松山城里以及水手营沙洲、止锚湾船营,也就有了一些可以预警的时间。 这些道理,夏成德、吕品奇都懂,所以不需要杨振费什么口舌。 与此同时,松山城里既然成立了总兵府的协理营务处,有了一个统管松山内外各路人马的办公处所,所以这一回杨振直接明确,自己率队离开总兵府,离开松山城期间,松山城内外一应守御事务,全部由协理营务处统一协调处理。 杨振不在松山城内的情况,留守众将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所以这一回大家也没有什么意见,唯有执掌协理营务处的先遣营参将张得贵顿感压力巨大。 当天中午总兵府前院大堂上的军议结束了以后,张得贵先是送走了众将,安排了杨振一行的马匹弹药,然后到总兵府的内院,来见杨振。 “大人!明天你就出发了,你看协理营务处这边,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没有?松山城里城外这摊子事情,你看协理营务处又该如何分清轻重缓急?” 张得贵见了杨振,自己人自是无需客套,直接把心里的一些疑问提出来,请杨振指点。 杨振也早知道张得贵回来询问,而他也的确有些事情要单独对张得贵说明,当下沉吟着说道: “两个事情,你要注意!一个,是叫李吉这小子,专司协理营务处的监督巡查事务,叫他从安庆后的民壮营里,还有咱们先遣营的老人里面,挑选一些人员,一起配合你们协理营务处做好监督巡察事务!” 杨振说到这里,见张得贵一脸惊讶之色,当下也不等他开口询问,就接着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我也不是要在松山城里搞什么东西厂,锦衣卫,这么做就是为了免得松山城混进了奸细,防着咱们的队伍里有人吃里扒外啊!” 张得贵听见杨振么说连连点头,回应道:“倒是卑职疏忽了!疏忽了!这个事情早该着手才是!早着手布置了,或许就不会有前番那些糟心事了!” 杨振见张得贵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冲他点了头,笑着说道:“不过呢,这个事情说起来毕竟不太好听,你也不要声张,暗地里进行就可以了!知情的人也绝不能多,眼下就你和李吉两个,就够了!” 张得贵虽然没有做过这类事情,但是东西厂、锦衣卫从事的勾当,他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类似这种暗探、渗透、打小报告之类的事情,的确不宜大张旗鼓地公开进行。 想到这里,张得贵又说道:“的确是不宜声张,不过要李吉做这个事情,总得有个名目才好!要不然他在城内外四处行走,有些地方没个名目,他名不正言不顺也去不了!” 杨振听了这话,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取个堂堂正正的名字吧!——这样,就叫统计公所,或者统计所,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统计所!” 统计公所?!这是个什么名字?! 张得贵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统计公所或者统计所这样的名头,特没见过朝廷上或者之前的卫所里有过这样的职司衙署,所以此刻听了杨振的话,顿时满头雾水,抬眼看着杨振,眼睛里满是疑惑。 但是,这个名头,乍听起来玄玄乎乎,模棱两可,似乎同时又有那么一些公事公办的意思。 杨振见张得贵这个模样,知道自己的这个说法有点突兀,类似张得贵这样的老派人物,可能一时想不明白其中暗含的门道,于是笑着对他补充道: “我说的公所嘛,就是光明正大,公道正派的意思,至于统计么,就是摸底,就是排查,就是搞清楚情况!统计公所,就是摸底排查搞清情况的地方!” 杨振说到这里,见张得贵若有所悟,笑了笑,接着说道:“就叫李吉担着这个统计所的事务,叫他打着统计松山各部人马丁口、妇孺、营房、住所、匠作、军械、物资等等情况的名头去做! “但是你和李吉一定要说明白,名是名,实是实,面子是面子,里子是里子,统计各部情况的事情固然要做,可是真正该做的事情,却是不能落下了分毫!” 张得贵听到这里,登时就明白了过来,心里恍然大悟,暗叫高招。 有了这个模棱两可、似非而是的所谓公所,打着统计各部人员马匹、营房住所、军械物资等情况的旗号,的确是非常方便李吉以及李吉招募的人员,无孔不入地深入到松山城内的各个角落去了。 “同时,你也告诉李吉,要对统计所严格要求,打着统计的名头探察各种情况可以,但是有了什么发现,比如说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人员,可疑的情况,一定要先报告上来,决不允许擅自行动!包括他在其他各部人马里面,招募的所有暗探和眼线,一定要如实报告上来!” 杨振可不愿意培养出一支脱离了自己掌控的地下队伍,也不愿意设立这么个统计所,到最后再弄得各部人马与自己离心离德。 “当然了,老张你也没有做过李吉在衙门里干过的那些暗探捕快勾当,有些事情你也确实不懂,对于不懂的事情,就要学会放权,所以,统计所的事情,就叫李吉自己干!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将来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而且,现在咱们手头也宽裕了,前番李禄跟着我从敌后弄回来的那些银子,也都移交给你了,别怕花银子,留着它们也不会生息下崽儿,该花的银子不要省着!多给统计所拨付一些银子,叫他尽快上手!” 张得贵听了杨振这番话,连连点头,虽然他一贯很抠,舍不得银子,但是杨振既然这么说了,他就得全力支持李吉,把统计所的事情先撑起来。 李吉在松山城里是一个生面孔,没有多少人认得他,如果不是杨振把他提拔起来,更是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所以,要他在各部人马里面发展线人,那就非常困难,除了拿银子开道,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一点,杨振一说,张得贵很快就明白了,而且他也知道,这个钱该花,如果能够发挥作用,那么花多少银子也值得。 这个事情说到这里,杨振就不愿再多谈了,而是转而说起了第二件要叫张得贵注意的事情。 “第二个,就是我走了以后,协理营务处要重点盯住弹药厂和制铁所,一天也不能停工停产,包括黑石岗和红螺山的黑铁矿、黄铁矿,还有红螺山几处山洞矿洞里里的硝土,能在当地处理就在当地处理,不能在当地处理,就尽量往回运! “一定要记住了,硫磺、黑锡、硝土这些东西,对咱们今后守卫松山作战至关重要,绝对是多多益善,弄回来多少咱们都不嫌多!” 这第二个事情,张得贵更是没说的,而且弹药厂和制铁所,都是先遣营辖下直属协理营务处的两个地方,他也一直管着,事情也都好办,当下连连点头。 接下来,张得贵见杨振说的两个事情都说完了,却没有再提起与仇氏结亲的事情,于是就又问道: “大人!那向仇氏提亲的事情,是等你回来了以后再说呢,还是趁热打铁尽快把这个事情定下来了呢?” “你的意思呢?” “卑职的意思是,既然今天已经跟仇震海说开了,他们也都答应了,咱们莫不如把这个事情尽快敲定下来,这一回大人你趁着去边外的机会,也可以叫人把消息,给宣府杨总镇他们捎回去,叫他们别再费心了!” 第二九七章 礼物 张得贵说到这里,看了看杨振的神色,然后继续说道:“要是宣府杨总镇在那边儿冒蒙儿又替大人给谁家下了聘,那可就弄岔劈了!咱们自己办利索了,也叫他们少费点心!” 杨振见张得贵这么说,略想了想,冲他点了点头,说道:“好!早定早好!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了,纳采的事情,我不在也一样可以进行,你就看着办吧!” 对于张得贵的心思,杨振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张得贵不愿自己与宣府镇那边走太近,自有他的考虑。 因为当年杨振叔侄俩曾经有过广宁后屯卫指挥使之争,当时张得贵站在杨振这边,可是把杨国柱给得罪透了。 杨振的叔父杨国柱虽然没有能够继任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可是后来混得也不错,一步步混上了宣府镇总兵大帅的位置。 杨国柱本人有了今天的地位,对于当年的叔侄之争以及叔侄之争中广宁后屯卫老人的各种站队和裂痕,早已并不在意了。 但是张得贵他们这些当年站在杨振这边的人却是十分担心,一来杨国柱地位更高了,二来过继给杨国柱做嗣子的杨振弟弟杨捷,眼看着也长大成人而且升官发财干得不错。 所以,张得贵非常希望杨振赶紧成家,生出一个广宁后屯卫指挥使的继承人,只有这样他们这些当年力主杨振世袭的老人,才算是没有白白得罪了杨国柱。 当然了,他的这些心理,杨振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不过他们这些与广宁后屯卫的存续有关的心结,在现在的杨振这里,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这个便宜叔父杨国柱,现在贵为宣府镇总兵官,麾下所领人马过万,将来会成为被崇祯皇帝调集到山海关外归洪承畴节制的八大总兵之一。 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自己是一定要借助叔侄关系予以拉拢利用的,不管过去叔侄间有多少龃龉争执,起码这份血脉亲情还是很管用的。 而且杨振也很清楚,张得贵他们所担心的问题,根本就是杞人忧天,杨国柱并没有算计或者妨害自己亲侄子的意思。 这一点,现在杨振身边的人当然不知道,可是两世为人的这个杨振,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历史上杨国柱在锦州城外战败,撤退到吕洪山下的时候,再一次陷入了满鞑子大军的包围,这个时候,敌人来劝降,他的部将也劝降。 但是杨国柱却说,这个地方是我侄子被杀的地方,我侄子能为国死战,我这个作叔父的岂能不如我侄子。 历史记载,杨国柱说完了这些话之后,随即拔剑自杀,他的部下们有的追随其后自杀殉死,有的突围战死,只有极少部分人马力战到最后被俘投降。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不少中国人,还是很有一些气节与风骨的,不少人还是崇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条,关键时刻还能做到宁死不屈。 不像几百年后,多少人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所谓劝世良言,为了苟且偷生,上演了无数奴颜婢膝的丑行。 就此而言,杨国柱及其所领的宣府兵,正是杨振当前最需要的,而且是最强有力的臂助之一,虽然他不想将婚姻大事交给别人做主,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会疏远自己的叔父。 不过,对于张得贵这些人的心理,他也能够理解,只是需要将来找个合适的时机,尽快化解其中的嫌隙。 且说两个人在总兵府的内院里面说了大半个时辰,杨振把该嘱咐的事情都嘱咐了,张得贵方才安心离去,又忙着安排各种事务去了。 杨振这一行率领的人马虽然不多,可是需要准备的军需物资却是不少。 一人需要双马,其中一马用于乘人,一马用于驮运枪炮弹药,以及食物补给之类的东西。 有了协理营务处,有了杨振早前明确的弹药基数标准,这些预备作战物资的事情,就不再需要杨振本人去亲力亲为了。 事情安排下去之后,自有张得贵领着协理营务处与祖克勇、徐昌永、张臣和李禄等人商量着如何预备,杨振本人反倒轻松了下来。 就这样,杨振回到自己的住所,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直到麻克清领着另外两个总兵府里的仆人将晚饭做好,送到杨振的房里,把他叫醒。 总兵府后院里多了一老一少两个帮手以后,麻克清做事从容多了,也轻快多了,里里外外收拾得也干净了,准备的饭菜卖相也好看了一点。 杨振虽然不在乎这些,但是有人伺候着的生活,肯定要比一切全靠自己动手好得多了。 杨振叫他们一起坐下来吃饭,他们几个人却惊慌推辞,死活不肯,杨振无奈,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当然了,杨振的伙食依旧是先遣营的基本伙食配备,即便当了总兵,也并没有什么格外豪奢之处。 同样的一摞杂合面烙饼,一小盆高粱米稀粥,一盘子腌制的咸鱼干,一盘子不知名的炒野菜。 这些东西,自然与豪奢二字根本不沾边儿,但是顿顿吃饱管够,却是没有问题的。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杨振能够保证在先遣营里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杨振一边想着先遣营乃至整个松山城里的物资给养问题,一边大饼子卷咸鱼津津有味地大口吃着晚饭,没过多久,却见麻克清又快步回到了屋内。 “大人!协理营务处帮办仇必勇,到二门外面求见!” “可曾问了他所为何事?” “问了,卑职见他手里捧着东西就问是何物,求见总兵大人所为何事,他只是不说!” “好吧!你去叫他进来!” 如果仇家大小姐同意了这门亲事,那么今后这个仇必勇就是自己的小舅子了,也是自己今后可以借重的人选之一,不是外人了。 至于仇家大小姐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其实杨振的心里自己是有数的,虽然他不敢百分之一百肯定,但是起码有个七八成的把握她会同意。 此刻,杨振听说仇必勇求见,很快就叫麻克清去把他领了过来。 仇必勇进来,手里捧着这个小小的包裹,看见了杨振连忙行礼,说道:“卑职仇必勇此时求见,打扰总兵大人用餐了!” “无妨!无妨!起来吧!此时你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杨振看着仇必勇手里的包袱,一边猜测着其中可能是什么东西,一边对仇必勇说话。 “这个——,是的,卑职此来,也是受人所托,将一物送给总兵大人!” 灯光之下,仇必勇的神情突然显得有一些扭捏,杨振叫他站起,他却并没有站起,而是仍旧单膝跪地将那个小小的包裹高举了起来。 麻克清见状,立刻从一边快步上前,从仇必勇的手里接过了那个包裹,然后转身走了几步,递到杨振的手中。 杨振把小包裹放在桌子上,打开一看,里面确实一件石青色的衣物,拿出来抖搂开,再一细看,却是一件月白色的圆领缎面窄袖戎衣。 杨振见了心中一喜,一边拿起来,放在自己的颏下试着大小,一边对着仇必勇,明知故问地说道: “不错!不错!这件戎衣,我很喜欢!不知你却是受了何人所托?!” 杨振笑着看向仇必勇,而仇必勇见杨振喜欢,脸上也是一喜,听见杨振的问话,当即又是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个,这个——,卑职却是受了自家姐姐所托!——当日从田庄台撤离途中,卑职姐姐受了总兵大人搭救之恩,时刻想着报答! “前几日,卑职初到协理营务处当值,见大人衣物旧损却无可更换,归家后偶尔提及大人有与同甘共苦之风,卑职姐姐听闻,即选家中缎料,剪裁缝制了一,今日托了卑职,务必送来!” 杨振听到这里,已经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也知道为什么刚才这个仇必勇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表现的那么奇怪了。 毕竟杨振虽然已经派了人去跟仇震海说亲了,但是还没有正式向仇家提亲,这个节骨眼儿上仇家大小姐愿意这么做,或者能够这么做,那么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不光是仇震海及其部将们赞成这门亲事,就是仇家大小姐本人,以及仇家内宅的几个主事的眷属也是同意的。 在眼前的情况之下,仇家大小姐以一件衣服作为答谢的礼物,其实所表明的,就是一个同意的态度。 杨振想通了这一点,脸上刹那之间就乐开了花,见仇必勇仍旧单膝跪地说话,立刻绕过了面前的桌子,上前几步,呵呵笑着将他一把搀起。 第二九八章 西行 杨振先是把仇必勇搀扶起来,然后当场就把身上穿着的缝缝补补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戎衣脱下来,高高兴兴地换上了仇家大小姐剪裁缝制的月白色圆领窄袖袍。 虽然不是量身定做,但是衣服剪裁得居然很得体,不大不小,不肥不瘦,正正好好,十分合身。 人靠衣装马靠鞍,有了这身衣服,再系上一条嵌金镶玉的总兵束带,却叫杨振更显得长身挺拔,器宇轩昂,一改从前寒酸落魄的样子,终于隐隐然有了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派头。 眼见衣服相当合身,同时又是自己心仪的仇家大小姐所赠送,杨振穿在身上,心里更加高兴,看仇必勇也是乐呵呵地站在一旁,遂对他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么,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礼尚往来嘛!我这里也有一件礼物,正要托你送捎给仇大小姐!” 杨振的心里了却了一桩纠结许久的心事,由内而外发自内心地高兴,先是冲着仇必勇这么说了之后,扭头冲着麻克清喊道: “麻六!去把我那支短管火枪拿来,就是那支击毙了满鞑子固山贝子博洛的短管火枪!” 麻克清闻言,立刻转身出门,不一刻,手里拎着一个皮袋子,快速回到了杨振的身边。 皮袋子里装着的,正是那支制铁所打制的击毙了博洛的短管火铳。 杨振接过来,从中抽出那支手铳,反反复复地看了看,然后又塞了回去,连着那个皮袋子往仇必勇的面前一递,说道: “回去对你姐姐说,这是我最心爱的一支短铳,今日就作为回礼,劳烦你转交给你姐姐保管使用!” 杨振所说的这番话,当然是话里有话,其中的言外之意,就算仇必勇一时听不出来,他相信仇家大小姐也能够听得出来。 仇必勇接过杨振递过来的物件,对着杨振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满心欢喜地告辞离去。 自从跟着仇震海,带着家人,渡海来到松山城,这些日子里,他听了许多有关杨振的各种传说。 杨振如此英雄了得,正是自家姐姐的良配,如今果然顺利地成为了自己的姐夫,这对仇必勇来说,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这一回,他亲眼看见杨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姐姐的礼物,而且当场换上了这件衣服,一副相当满意的样子,而且还将最心爱的一支短管火枪作为回礼赠送,叫他登时就明白了,杨振果是懂得了姐姐不好明说的那番心意,当下兴致冲冲地告辞了杨振,匆匆忙忙地回去报信去了。 当天晚上,仇家院子,内宅深处,自有一个人儿,傻傻痴痴地摩挲着杨振赠送的短管火枪,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与此相应的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的杨振,却是高高兴兴地早早就睡了,他要为第二天的西出边外养好精力。 次日清晨,卯时未到,天已亮了,松山城北门外,小沙河一处浮桥上面,杨振骑着一批高头大马,告别了前来送行的张得贵、夏成德、吕品奇,带着早已集结完毕的祖克勇、张臣和李禄以及邓恩所部人马,共三百余人,一人双马,向西而去。 杨振要率领这些人马,先往乳峰岗防方向进发,会合了等候在吕洪山下的徐昌永所部三百余人,然后一路往西。 再然后,就是渡过乌欣河,进入辽西边外,尔后继续往西渡过小凌河,穿过松岭山,最后渡过大凌河抵达三座塔。 几百年后,杨振要走的这条路两端,有一条高速公路直通,两地的直线距离,大约只有二百余里。 但是这一世,大明营州卫城即三座塔已经被废弃了两百年了,两地之间根本没有直通的坦荡大路可走。 而且他们这一行也不可能走直线,因为要尽量避开锦州城派出去的巡哨,以及边外随时可能遇上的东蒙古部落的哨骑。 这一带地区,由于接近松锦前线,所以归附满鞑子的蒙古部落并不会轻易往这里放牧,但是正因为这里靠近松锦前线,所以那些充当满鞑子眼线的东蒙古部落游骑,却也会时不时地出现。 至于满鞑,杨振倒不是很担心,因为他很清楚,知道崇祯十三年、十四年的时候,黄台吉正面进攻松锦前线一再失利,才会想到走义州方向从后面包抄松锦。 所以眼下,广阔的辽西以西地区,对杨振他们来说,暂时还算是相对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与满鞑子骑兵直接迎头撞上。 与此同时,比杨振他们更早一步出发了的,还有俞亮泰、潘文茂、王煅他们几个人。 他们打着征东先遣营的旗号,乘坐着几艘平底沙船,沿小凌河往里走,在锦州城东南数里地,转入乌欣河的航道,然后帆桨并用,一路沿河上行。 俞亮泰希望能在乌欣河畔遇上杨振一行,如果遇上,他们可以帮助杨振一行过河,同时也叫杨振看看他对前往红螺山的命令有多么重视。 但是他没能赶上杨振一行,等到日上三竿,他们抵达一处鹅卵石浅滩的时候,他们只看到了大批人马刚刚过河而去的痕迹。 此时虽然已经是初夏季节了,可是辽西地区依旧滴雨未曾下过,小凌河也好,乌欣河也罢,水位都不怎么高。 他们即使使用的是适合内河航行的平底沙船,可是偶尔遇见了河道上的浅滩,也依然得下了船,充当纤夫,拉着船只前行。 好在他们这一次逆行而上,一多半都是空船,等到将来满载了硝土和黄铁矿的时候,就是顺流而下了。 与杨振西行渡过乌欣河几乎同一个时间,远在大明京师的崇祯皇帝,也终于在紫禁城里的文华殿,见到了从松锦军前返回奏报的两个朝廷钦差,即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和司礼监随堂太监之一杨朝进。 陪同这两个钦差一并受到崇祯皇帝召见的,还有兵部尚书陈新甲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兼领东厂事的大太监王德化。 崇祯皇帝头戴一顶普普通通的乌纱翼善冠,身穿一件明黄色的圆领五爪团龙袍皇帝常服,安安静静地坐在文华殿的龙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正在侃侃而谈的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 如今实际年龄还不足三十周岁的皇帝,看起来明显有些早衰,两鬓的头发,虽然梳理的整整齐齐,可是其中却夹杂了一缕又一缕的灰白。 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端坐在龙椅上的身体也有一些佝偻前倾,苍白的脸颊上此刻泛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唯有目光炯炯的双眼,坦露着他内心隐藏起来却又按捺的激动。 “陛下!微臣所说种种,实无半句虚言!若非杨振杨总兵他们斩杀带回的满奴首级,皆已腐臭不可闻,微臣一定把那三千六百七十八颗留着金钱鼠尾的满奴首级,给陛下送到午门外,让陛下亲自看上一眼! “我大明不是没有忠勇能战之将,我大明也不是没有虎贲敢战之师,军前将士能战敢战与否,端在朝廷之用人! “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又有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今若能得其人而用之,昔日羸弱屡败之军,也能一变而为骁勇善战之师!杨振及其所部,即先例也,明证也! “微臣在辽左之日,遍观祖大寿以下辽左众将领,皆暮气沉沉,不思进取,谈及征东平辽,皆讳莫如深不敢东望! “唯有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日以复辽为己任激励部下,奋发有为,不惧东虏!此番领数百人乘船渡海,出击敌后,破东虏驻防之城,屠东虏后方之众,阵斩东虏鞑子一宗室,真可谓奇侠绝伦,古今罕有! “似此正是天降良将,以助我陛下复辽也!惟愿我陛下厚赏之,重用之,以示天子锐意重武、奖拔忠勇之心,以坚杨振攻灭东虏收复辽土之志,以励天下将士灭虏平寇报效朝廷之浩然正气!” 第二九九章 监军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张若麒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陈新甲,说动崇祯皇帝调集九边仅剩的精锐重兵,意图与满清大军决战于锦州城下,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一战而平定辽东,实在是既不知彼也不知己,纸上谈兵,荒唐可笑至极。 但是他的夸夸其谈,巧舌如簧,由此却也可以见其一斑了。 这一世,他的这个唯一的长处,总算是用对了地方。 饶是崇祯皇帝已经在昨天夜里反反复复地看过了好几遍张若麒主笔的奏报,此时听他慷慨激昂地再讲一遍,依旧是按捺不住自己那一颗激动狂跳兴奋的心。 “没错!张爱卿说的没错啊!东虏西寇,为祸甚烈,何以久久不能平灭?!朕看这个根子,就是天下官员文恬武嬉,不知礼义廉耻、忠勇勤奋为何物!” 崇祯皇帝听完了张若麒的话以后,突然按捺不住,从文华殿的御座上站了起来,一边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地说着话,一边沿着御座下的那几步台阶,走了下来。 “诸将每临敌,怕死不敢奋战,却只知道张口向朕索要粮饷军需!还有哪一个,能如杨振这般,一不要粮,二不要饷,三不张扬,仅率数百精锐之军,即能不动声色,深入敌境,连战连捷,斩获数千满奴首级凯歌而归?!” 此刻,崇祯皇帝原本苍白憔悴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有些歇斯底里地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 然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来到跪着答对的兵部主事张若麒面前,亲手将他扶起,对他说道: “很好!张爱卿,你说的很好!杨振的确忠勇可嘉,忠勇可嘉!朕要灭虏平寇,正需要如此良将!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良!若是天下武将皆如杨振一般忠勇勤勉,东虏有何难平,贼寇又怎会难灭呢?!” 崇祯皇帝把张若麒搀扶起来之后,又对同样跪在地上答对的其他几个人,陈新甲,王德化,杨朝进,说道: “诸位爱卿,你们且都平身吧!这一次的差事,你们诸位做的很不错,朕很满意!” 说到这里,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事情,刚才神情十分亢奋的崇祯皇帝,情绪突然又消沉了下来,抬头望着文华殿内空旷高大得有些阴森的殿宇御幄,似叹似怨地说道: “陈爱卿啊!把那些满奴的首级,全都陈列到京师朝阳门外,也好叫京畿乃至天下百姓都看一看,我大明朝可以斩杀东虏满奴,可以为去岁死难者报仇雪耻!” 低头拱手肃立在一边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一直神色内敛,神态平静,听了皇帝这话,赶紧躬身应了下来。 此时的陈新甲,约莫五十多岁,生就了一副好皮囊,长得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一张富态的国字脸上,八字须、山羊胡经过了精心打理,配上兵部尚书华美衣冠袍服,更彰显出了一副文质彬彬、十分光鲜的士大夫模样。 当然了,这是一个假象。 实际上,这个陈新甲不过是驴粪蛋外面光的一个草包货色,只是因为他从前在辽东前线短暂地任过职务,又当过边镇宣府的巡抚,所有在京师文官之中就有了知兵之名,竟被病急乱投医的崇祯皇帝,给一路提拔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上面。 事实上,对于山海关外的战守大计,他完全没有自己的主心骨,要么是皇帝说咋办他就咋办,要么就是拿了自己的心腹张若麒的说辞,来迎合崇祯皇帝的意图。 对于杨振的擅自出击,陈新甲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是勃然大怒,暗恼杨振多事,一心想着如何甩锅和切割。 如果不是其中牵扯到了跟他一条线上的密友方一藻,那么他肯定早早就抛掉了杨振这枚棋子。 可是等到张若麒、方一藻他们暗地里提前将杨振大胜归来的消息送到他的手里以后,他的态度却又立刻变化了,简直截然相反了。 方一藻的那个托辞,即杨振出击满奴敌后是他方一藻策划的乱敌之谋,很快就一变而成为了他陈新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一个成就。 那之后,他在崇祯皇帝的身边,着实替杨振及其征东先遣营说了不少好话,今天这些好话就要发挥作用了。 崇祯皇帝自然不知道在自己面前一贯显得气度沉稳、胸有成竹的陈新甲会是这么个角色,当下仍兀自说着自己的想法: “另外,再把那个满奴宗室,什么固山贝子博洛的首级,单独挑了出来,配上他的什么金带玉牌,送到太庙,告慰祖宗,尔后立杆门前,悬首示众!” 陈新甲听了这话,又是连忙躬身称是,算是领了口谕。 崇祯皇帝说完这些话,长出了一口气,不过依然站着那里,看着远处一动不动,过了片刻接着说道: “你们奏报里开列的那些事情,朕都准了!经此敌后一役,杨振征东先遣营的饷额,可以增加两千,仍然由他自募!至于新增粮饷的来源,就从辽饷里面转调支应吧! “朝廷每年输送靡费辽饷数百万,与其去养那些无用之兵,不如从中抽取一些,扩充忠勇敢战之军! “杨振今番能以数百人,攻掠满奴敌后,斩获东虏首级数千,想来有此征东营五千精兵在其麾下,辽事当能迎来一大转机也!朕对你们寄望甚深啊!” 陈新甲、张若麒,以及王德化、杨朝进听见崇祯皇帝如此说,相互看了一眼,一起上前,冲着崇祯皇帝躬身说道: “陛下圣明!” “圣明?呵呵,朕再圣明又有何用?!总需得文武百官与朕同心,天下将士为朕效命,才行啊!” 崇祯皇帝听了众人一起说的“陛下圣明”四字,憔悴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些嘲讽的笑容,冷笑着说了这番话,然后转过身,看着王德化说道: “这样吧,王德化啊,你身边可还有那能用的,得力的内臣?!若是你这里有,朕就从你这里选派一个内臣去辽东!” 崇祯皇帝这话一出,文华殿里这几位顿时全都一惊,敢情说了这么多,眼前的皇帝陛下还是不太信任前线的将领啊,这是要往松山派监军吗?! 王德化这个太监倒是无所谓,而且崇祯皇帝叫他推荐人选,显然说明对他很信任,这让他的心里十分欢喜,脸上也在那一瞬间闪过了一丝笑容。 王德化正要躬身答话,就看见一边上的兵部尚书陈新甲突然往前一步,撩袍跪在了地上,一叩首,抬头对皇帝说道: “陛下!臣请陛下慎重!军中之事,最重事权归一!眼下松山新设之征东营,由兵部及辽东巡抚直管,亦可以做到如臂使指! “陛下若再于营中设一监军内臣,不仅显得多余,而且容易引发猜疑,反叫前线将士误以为陛下,不,误以为京师朝廷,不信任他们的忠勇效命之心。如此,反倒无益!” 陈新甲作为科甲出身的文官,对太监内臣们本就没啥好感,早认为这帮人没有见识眼界,多数属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那一类猪队友。 现在他作为兵部尚书,就更不希望征东先遣营被控制在太监内臣们的手里了。 因为,他这个兵部尚书好不容易有了一支能打仗还很听话的征东营,你再弄过去一个太监内臣监军,以后还能不能打仗且先不去说它,首先一个,这个征东营恐怕转眼之间就不再归兵部调动指挥了。 或者说,名义上仍归他这个兵部尚书调动指挥,但在实际上,却是如同其他的天下兵马一样,受到内臣监军的干扰,让兵部失去有效指挥。 当时,他们奏请设立这个征东先遣营的时候,辽东巡抚方一藻和他这个兵部尚书就私下联络过,商议过谁来指挥征东营的问题。 而陈新甲也多了一个心眼,并没有将这个征东先遣营,一股脑儿地归属到祖大寿辽东军的麾下,没有让祖大寿直接节制指挥。 而是把征东营留给了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节制,同时也就等于是留给了他这个兵部上书来节制。 但是现在,皇帝要是派过去一个监军内臣,这个内臣还能听方一藻的吗,若是不听方一藻的,那又怎么听他这个兵部尚书的呢?! 到了那个时候,这个征东先遣营,恐怕立刻就归了王德化这个大太监调度了。 此时此刻,陈新甲出列向崇祯皇帝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眼看着皇帝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难看了许多,可他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 “陛下!且听臣一言!蓟辽一带所有兵马,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内臣监军,即高起潜高公公高总监!高总监对陛下忠心耿耿,有此一人足矣!杨振及其征东营忠勇可嘉,增派监军,恐怕有害无益!” 第三零零章 重视 陈新甲从来都是顺着皇帝,从来不敢当面违拗皇帝,要不然他也当不上兵部尚书,但是今天他却难得地反对了一回。 陈新甲的心里在想什么,崇祯皇帝自是无从得知,不过陈新甲的这些话,却叫他登时十分不喜。 如今的崇祯皇帝,已经发自内心地不信任文官,也不信任武将了,因为的确有太多的文官武将欺骗过他,辜负过他的信任。 可是不信任文官,不信任武将,他又能信任谁呢? 除了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太监内臣们之外,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所以,到最后,他又不得不走上了他兄长天启皇帝的老路,事事处处只能信赖并依赖身边的太监了。 “大伴!你说呢?!朕应不应当往杨振的征东营里派一员内臣监军?!” 崇祯皇帝见陈新甲进谏反对自己,而且说的头头是道,叫他一时无法反驳,于是想起那个陪伴自己长大,自己最信赖的太监王承恩来,想听听他的意见。 崇祯皇帝的问话说出来以后,文华殿皇帝宝座的侧后方,很快转出来一个手拿白色拂尘的中年矮胖太监。 这个太监胖头胖脸胖身材,约莫四五十岁,长得五短三粗,甚是富态,白胖圆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慈眉善目,一脸和气。 此人就是王承恩了。 却说皇帝的话音刚落,王承恩就从之前自己站立的地方,小步快走地来到了崇祯皇帝的面前,当即跪在地上,说道: “臣以为,应当!杨振忠勇可嘉是不假,可正由于其忠勇可嘉,接受陛下委派内臣到任监军,才更证明其立身处世坦荡无私!此正是君臣两便之举!” 王承恩是崇祯皇帝在初封信王的时候就跟随左右的潜邸时期老人了,等于是从小看着崇祯皇帝长大的,对于皇帝的心思自然是了解得很了。 此时他早看出来皇帝想要派设监军,作为皇帝身边信任的内臣,他当然要顺着皇帝的意思说了。 果然,王承恩的话说完,崇祯皇帝的脸上顿时显出了笑容,点了点头,说道:“还是大伴最能体谅朕的苦心啊!” “陛下!微臣有话启奏!” 就在崇祯皇帝开口准备定下此事的时候,久未说话的兵部主事张若麒突然跪在了地上,冲着他说道: “陛下!高起潜高总监身在关内之内,监军蓟镇北直可也,监军关外辽东则的确力有不逮!而且他结交辽东军中将领,收纳义子义孙,再叫他监军辽东,也的确不能胜任! “所以,陛下若欲派设关外监军事,臣请陛下,请先行撤掉高起潜,尔后再选内臣,出关总监辽东各路兵马!否则关外增一人监军,关内又有高总监,平辽事权不能一,乃是徒增掣肘,徒惹非议!” 张若麒这一次充任钦差,跑了一趟辽东归来,已经进入了崇祯皇帝的视野,得到了崇祯皇帝的赏识,眼看就要受到重用了。 所以,他的这番话虽然同样令皇帝心里不喜,但是崇祯皇帝却并没有当即呵斥他,或者否定他,而是沉默不语,想了片刻。 “高起潜与辽东军诸将,上下和睦,颇能联结,一时之间内廷也无人可以接替,所以撤换高起潜的事情,今后就不要再提了!” 崇祯皇帝也已经发现了,由于之前卢象升战死的事情,高起潜以及辽东军,与宣大军队之间关系不睦,而且高起潜也总是因此而掣肘杨振,总是想着打压杨振。 因为这个事情,他已经下了几次口谕,训斥高起潜收敛一点,至少对辽东各路人马要一碗水端平。 但是要叫他撤掉高起潜,他却始终没有下决心,一来,高起潜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潜邸救人,他对高起潜十分信任。 他作为皇帝,没有亲朋故旧,只有这么一些从童年时代记事起就跟随左右的太监们,只要不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他轻易不会贬斥这些人。 二来,高起潜与辽东军祖大寿部共事许多年,有了香火情,他认为现在除了高起潜,显然已经没有别的太监内臣能够使得动或者说稳得住辽东军。 一旦动了高起潜,就怕辽东军祖大寿那些人不安于位,再生出别的乱子来啊! 但是他的这些苦心,却又不好对张若麒这样的文官说出来,所以最后干脆难得糊涂,做它个一意孤行听不进进谏的皇帝吧! 然而他想糊涂一回,张若麒却十分较真,不愿他糊涂过去。 张若麒见皇帝如此说,立刻又奏道:“既然如此,那么微臣恳请陛下,对关外兵马一视同仁! “如果征东营扩充至五千人马,就要派设一员内臣坐营监军,那么微臣恳请陛下,同样往兵马两万有余的锦州军中,增派一员内臣坐营监军! “高总监身在关内之内,既然监不了松山军,却又如何监得了锦州军?!此外尚有宁远军,塔山军,杏山军,皆兵马数千,既然松山城派得,此数城却又为何派不得?!” 张若麒这番话说得是字正腔圆,义正辞严,直说得崇祯皇帝一时哑口无语,不知道如何措辞,如何反驳了。 崇祯皇帝担心辽东军造反已不是一年两年了,当年杀了袁崇焕的时候,祖大寿就二话不说率领麾下辽东军,夺了山海关,然后逃回到了辽西地区,从此之后就一直听调不听宣,就是皇帝下圣旨,祖大寿也根本不到京师见面。 这让崇祯皇帝心里十分害怕,万一祖大寿反了,不仅辽左之地全失,与辽东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山海关,恐怕也保不住。 所以,除了高起潜以及高起潜的人以外,他根本不敢明目张胆地往辽东军里派自己真正信任的其他监军内臣。 而高起潜不往关外去,也不单纯是害怕危险,而是有着其他方面的考虑。 这个考虑,就是维持住与辽东军祖大寿各部之间的那种心照不宣的关系。 那意思就是,朝廷给你们粮饷,你们帮朝廷守边,同时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去干涉你们管你们,你们也千万别造反,一切按照朝廷规矩来,面子上要过得去。 崇祯皇帝执意在高起潜犯了那么大罪过的情况下,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把他安排到山海关,继续充任辽东军的总监军,而又默许他可以不到锦州去,就是因为他也知道这其中的奥妙。 现在张若麒直接挑破了这一层外衣,虽然说的话句句在理,可是这番话倒叫崇祯皇帝心底下暗生怒气,表面上沉默不语,可是心里面直骂张若麒不晓事。 在他看来,杨振与祖大寿不一样,我这个皇帝不能试探祖大寿,难道我还不能试探一下杨振吗? 若是他老老实实接受了朝廷安排的监军内臣,那从此就是自己真正可用的将领了。 若是他杨振不接受自己的安排,自己凭什么要把神机营里压箱底的那些火器叫兵部搜罗一部分给他送去,这么做,岂不是又养大了一头白眼狼吗?! 这几年,前线将领们的各种表现,实在是叫崇祯皇帝是伤透了心,面对一枝独秀表现卓异的杨振,他的心态极其复杂。 他也想重用杨振,可是想想辽东形势,心里面又有点投鼠忌器,与此同时,他也怕又一次所托非人。 就这样,崇祯皇帝的心里面,一会儿欢喜,一会儿猜疑,一会儿轻松,一会忧虑,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下一瞬间又患得患失,各种念头思前想后地翻腾着,没有一个准主意。 这个时候,那个被皇帝称作大伴的司礼监秉笔兼御前总管太监王承恩,突然说道:“启奏陛下!对于高起潜高总监,还有新派到松去的监军内臣,莫若这样安排,就叫高总监单独监管辽东军祖大寿麾下所部兵马! “至于陛下新派到松山城杨振营里的监军内臣,单独就近监管陛下钦命编练的征东先遣营!两个监军可以相互合作,但是互不统属,从此泾渭分明!高总监只管辽东军祖家将兵马可也!请陛下明鉴!” 王承恩的说法,登时叫崇祯皇帝心里闪过了一道亮光,当即喜悦说道:“很好!大伴的说法正合朕意,准奏了!如此以来,料想杨振杨汉卿,也能明白朕的苦心了!” 崇祯皇帝找到了解决办法,心情立刻恢复如常,转脸对跪着的两个文臣说道:“朕意已决!就照朕大伴说的办理!” 说完这个,他担心陈新甲、张若麒两人再进谏,直接说道:“征东先遣营是朕下旨新编的营头,朕对杨振等人甚是看重!杨振这次请求拨给的火器,你们看看,兵部武库,督府武库,京营武库有没有,有多少,若是充裕,可以调拨一批给他! “另外,除了你们兵部给他请赏的头衔,朕再出内帑银五千两,作为对征东先遣营出击敌后斩获满奴首级的赏赐!” 陈新甲、张若麒两个听见崇祯皇帝这么说,见皇帝连一向舍不得动用的神机营武备库火器都答应调拨了,心下知道皇帝已经下了决心,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同样,他们看到一向抠门的皇帝,居然肯一次从内帑之中拿出五千两作为赏赐,心里面也觉得可以了,皇帝的确是够重视杨振及其征东先遣营了。 解决了派不派监军的问题,接下来就没什么难事了,崇祯皇帝继续征求了王德化的意见,而王德化则当场推荐了此时就在跟前的杨朝进。 第三零一章 建议 杨朝进从辽东回来以后,就一直在王德化的身边做着徒劳无功的说服工作,希望说服王德化接受自己的建言,并请求王德化尽快说服崇祯皇帝撤守关门。 对于这个建议,王德化哪里能够听得进去,就是他能够听得进去,他也不敢在心气正高的皇帝面前提及这个建议。 同时,他见自己的这个义子杨朝进,对关外的那些事情有兴趣,而且与杨振又打过了交道,彼此也说得上话,干脆就直接推荐了他。 而王德化推荐的人选,虽然有点出乎崇祯皇帝的意料,但是很快,他就当场同意了。 对崇祯皇帝来说,杨朝进无疑是一个适合的人选。首先,这个人去过宁远,去过松山,与杨振打过一些交道,从他和张若麒回来递交的奏报来看,他与杨振的关系应该还说得过去。 其次,这个人眼下担着司礼监随堂太监的职司,也算是内廷有一定地位的太监内臣了。 那么他到了辽东之后,至少不会畏惧,或者受制于高起潜这个越来越有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太监。 再者,皇帝自己十分信任王德化,而这个人却是王德化的义子,深受王德化的信任,那也就等于说,这个人是值得他自己信任的人选了。 就这样,崇祯皇帝很快就心情愉悦地,处理完了对杨振及其所部人马的封赏事宜,同时顺带手给杨振的征东先遣营,派设了一个监军内臣。 杨振辗转提出的许多请求,得到了崇祯皇帝的恩准,比如有功将士、受抚人员的封赏,该由兵部予以核准的全部都核准了。 包括千总以下官将,可以由他直接委任的皇帝口谕,继续有效,兵部该给的低阶武职空白官告,这一回陈新甲大笔一挥又给他赏赐了一批。 当然,也并不是杨振的所有要求都被满足了,杨振通过杨朝进和张若麒两个人的嘴巴,向兵部提出的许多建议,并没有被采用。 比如,杨振建议,从祖大寿的辽东军里,分兵一支驻守和经营义州城。 在他看来,义州城非常重要,现在又无人驻守,就那么荒废着,实在太过可惜。 当年满鞑子占领了义州城以后,他们杀人屠城之后,只是毁掉了城池,并没有在里面派兵驻扎。 现在,被毁掉的城池依然有许多断壁残垣存在,稍经修整,就能接着使用,而且也不需要与满鞑子大动干戈,只需要分出一支兵马北上即可。 如果不是杨振的松山城与义州城之间,隔着一个锦州城的话,那么杨振根本就不会通过兵部来运作,他自己直接就分兵去驻守经营义州城了。 当然了,至于为什么祖大寿手下那么多人都挤在锦州城里,不肯分兵北上义州,杨振猜测,可能也有担心引发满鞑子攻击的原因。 所以,在他通过张若麒提供给陈新甲的建议里面,他同样提醒他们,如果担心分兵北上进驻义州城,会引起满鞑子的猜疑以及战争的话,那么不占义州城也可以,起码可以命令祖大寿从锦州城里分出一股兵马,前往驻守营州卫城废墟三座塔。 三座塔所在的地方,就是大明朝永乐年间及以前存在过的营州卫卫城,与义州城不同的是,这个地方城池虽小,但是并非是因为战争或者人为破坏而废弃的。 这座城池的丢失,是大明朝永乐年间主动把营州卫撤回关内而造成的。 如今二百年过去了,营州卫城早已不复当年的样子,但是仍有大片的断壁残垣存在着,至少从辽代以来就一直存在的三座辽塔安然无恙。 而这三座辽代佛塔的存在,也正是明朝中后期三座塔地名的由来。 分兵驻守了这个地方以后,且不说将来对于守住辽西有多大帮助,至少能够派驻一个前哨,随时提防着归附了满鞑子的东蒙古诸部落南下犯边。 与此同时,也能够截断了从张家口或者独石口出境的山右商队从此经过,在军需物资上断了满鞑子的一个来源。 除此之外,杨振通过张若麒还建议,从登莱方向派一支兵马渡海前往东江镇旧地,继续移民实岛,两三年之后就能再次从东江镇旧地对满鞑子形成牵制了。 可惜的是,他的所有这些想法,在内忧外患越来越严重的大明朝的朝堂上,却注定得不到应有的重视。 崇祯十二年的大明朝,内忧外患一个比一个严重,头年冬入寇关内的东虏大军刚刚撤离北直隶和山东地区,之前归顺受抚的张献忠、罗汝才、惠登相等流寇头子降而复叛,大闹中原、湖广地区,致使京师与江南几乎断绝了联系,也让大明朝廷的财政困难更加严重。 崇祯皇帝顾得了北方,顾不上南方,抽调了军队应对东虏,就没有办法一鼓作气扑灭流寇,就这样不得不两线开战,来回折腾,最后折腾得整个大明朝,也有包括他自己筋疲力尽。 如果过他在年初的时候不抽调洪承畴、孙传庭两路人马北上京师,那么这两路人马差不多可以把中原、湖广一带的流贼剿灭七七八八,接下来就好办了。 哪怕他留下一路人马在中原地区坐镇,那些走投无路不得已受抚的流寇头子们,也绝不敢贸贸然降而复叛,重新造反。 当然了,如果那些流寇头子们再次造反之后,他要是下决心把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个人里边的任何一个派回去,收拢各路败兵去镇压,那也行。 然而可惜的是,崇祯皇帝既没有派洪承畴去,也没有派孙传庭去,而是派了他最信任的一个辅臣,最能夸夸其谈吹牛皮的内阁大学士杨嗣昌。 杨嗣昌去了湖广地区,口气很大,魄力貌似也很足,一边南下,一边给崇祯皇帝不断上书,准备要毕其功于一役,把所有流寇一网打尽。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低估了流寇的实力,被各路流寇牵着鼻子满天下跑,耗费了朝廷无数钱粮,却没有取得任何大的战果。 当然,此时此刻,距离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庞大战略的失败,还有两年的时间。 眼前的崇祯皇帝还不知道,他辛辛苦苦从大明朝的老百姓手里抠出来的粮饷,最后会被这个杨嗣昌再一次打了水漂。 而且他也更不可能知道,他辛辛苦苦费尽心机从天下各地抽调起来剿灭流寇的兵马,也会被他最信任的杨嗣昌给一支一支地全部断送掉。 他什么都想要,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但是此时此刻,虽然大明天下的形势已经十分糟糕,可是杨振带给崇祯皇帝的这场敌后大捷,却仍旧给了他无尽的想象。 本来对辽东战局已经有点绝望了的崇祯皇帝,重新又焕发出了无穷的斗志,心里曾经出现过的与满奴议和的想法再一次消散不见了,并且重新考虑起了祖大寿所部辽东军的角色。 如果杨振的征东先遣营仅凭着那么一点人马,就敢出击东虏敌后,打得满奴后方措手不及,那么祖大寿所部饷额四万多,而且兵强马壮,为什么就不能主动出击,与东虏死战一场呢?! 如果是杨振虚报了战果斩获,可是那实打实的,运到了大明门外的三千六百七十八颗留着金钱鼠尾的满奴首级,却又做不得假! 崇祯皇帝没有亲自去看,但他知道假不了,因为王承恩去看了,陈新甲也去看了,王德化也去看了。 对现在他身边这几个得用的人,崇祯皇帝还是十分信任的。 所以,崇祯皇帝思来想去,就是觉得并不是满奴太能打,而是自己手下的文武百官们太脓包,尤其是缺少了一心报效朝廷的决心。 他希望全天下的武将都能像杨振那样,领着几百人就能解围松山,领着几百人就敢深入东虏敌后,把他的敌人们搅得天翻地覆,杀得片甲不留。 杨振出击敌后,带给了大明朝一场久违的胜利,让崇祯皇帝在京师紫禁城里十分难得地高兴了好几天,同时也给杨振自己以及征东先遣营带来了新的机遇。 崇祯皇帝担心自己给征东营增派监军内臣的旨意,会像陈新甲、张若麒这些文官说的那样,打击了杨振忠勇勤勉、积极报效的进取之心。 所以那日事后,他不仅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预定派遣的监军内臣杨朝进谈话,告诫他决不许干涉杨振的指挥,而且十分难得地亲自抽空过问了督府和神机营武备库为征东先遣营调拨军械物资的事务。 并且一再口谕总领五军都督府和京营戎政的成国公朱纯臣,叫他认真配合新任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张若麒和新任征东营监军内臣杨朝进两个拣选火器。 当然了,大明京师里围绕杨振所发生的这一切,杨振本人已经无暇考虑了。 就在离开松山城的第三天傍晚时分,杨振带领麾下人马,在夕阳晚霞的余晖之下,策马渡过了水深处尚不及马腹的大凌河上游一片浅滩,风尘仆仆地,朝着几里地外的三座塔方向奔去。 第三零二章 巡边 说起来,杨振一行人马,自打离开松山城之后,晓行夜宿、策马往西的过程,却也并非是一路坦途。 从松山城出发往西的时候,他们刻意往南偏离了一点的道路,为的就不引起锦州一带驻军的注意。 尤其会合了徐昌永所部的人马之后,他们更是刻意绕开了锦州城外所有墩台的驻军与巡哨,结果一路上倒也顺利,人不知鬼不觉地过了乌欣河,没有暴露行踪。 倒不是杨振怕了锦州城里的祖家将们,实在是这一回的事情在官面上不好说。 杨振作为松山团练总兵官领军到边外去,这个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不管是为了什么事要去边外,你不请示不报告终归说不过去。 之前乘船出海,与锦州驻军的防区基本无关,你什么也不说,也算是情有可原,可是这一次你要往西,往西可是锦州驻军的天然防区。 所以,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没得耽误了时间,杨振干脆下令绕行开去,心想老子惹不起老子还躲不起吗?! 然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直,从松锦地区往边外走,尤其是往三座塔方向去,有着山河阻隔,可以选择的道路,其实十分有限。 山是医巫闾山,松岭山,小黑山,河是大凌河,小凌河,乌欣河。 除非是往北绕道义州城附近出边,或者往南绕道宁远以西小黑山出边,否则的话,总要经过那么几个屈指可数的有路通达的边口。 就这样,杨振领着一行人马,尽管小心翼翼地往南绕开了吕洪山,绕开了锦州城,但是最终却在小凌河上游松岭子边门一带山口处,十分意外地,迎头撞上了从锦州往西率队巡哨的祖大成所部数百骑兵。 双方的前哨人马都很意外,完全没料到会在辽西边墙的附近遇上彼此。 但是惊讶归惊讶,意外归意外,毕竟双方的盔帽衣甲装束大同小异,都是辽东明军的打扮,意外撞上了也都知道是对方是辽东官军自己人,终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打起来。 事后杨振方才得知,祖大成的率队巡边,也只是奉命例行公事而已,为的是侦察了解小凌河上游松岭子一带的情况 如今这几年大明朝关外的军事力量,完全收缩在了辽左靠海的几座城池里面,使得东蒙古地区那些归附了满鞑子的蒙古部落,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大。 每每夏季到来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大批南下大凌河放牧,有时候甚至抵近小凌河西岸和北岸地区放牧。 前些年,明军依旧强大的时候,他们还只是游牧,然而这些年来,一些部落的游牧逐渐变成了驻牧。 个别的时候,他们甚至会直接越过枯水期的小凌河,直接到锦州以西不远处放牧,完全不把锦州城里的明军当回事儿。 锦州城里的祖大寿,虽然不愿意因为这个情况,而主动挑起与东蒙古部落间的冲突,进而惹来满鞑子对锦州的攻击,但是他却也保持着一定的警觉。 尤其是当下的锦州城,处在辽西明军抵御满鞑子的最前沿,松锦防线以西和松锦防线以北满蒙势力的任何动向,都对锦州城的防御有着直接的影响。 他需要掌握南下蒙古部落的大体情况,看看他们对锦州城有没有威胁。 所以,每到夏季到来的时候,锦州城里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安排一队人马外出沿边巡哨,免得有大批东蒙古部落南下放牧而未察觉,将来再对锦州城的西线构成什么威胁。 那么这一回,祖大成率队出来沿边巡哨,好巧不巧地,就让杨振他们给意外遇上了。 好在充任西进前锋的徐昌永,认得这个祖大成,而祖大成也认得徐昌永,这样一来,双方撞上之后,才算是没有发生意外的冲突。 等到祖克勇陪同着杨振,一同赶上了打前哨的徐昌永队伍,见到了拦路的祖大成,双方就更好沟通了。 祖大成虽然信不过徐昌永,更信不过杨振,但是对祖克勇所说的话语却不能不信了。 祖克勇是祖大成的族侄,不仅仕途混得比他好,而且在祖大寿的眼里也更受器重,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军中地位都比他这个当叔叔的高不少。 而且,祖大成也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当年跟着祖大寿从大凌河城外满鞑子营中“逃回”锦州城的二十八个人里面,就有祖克勇这一个,所以祖克勇对他们来说是可以信任的。 只是祖大成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回,杨振西出边外的真实意图,眼下就连祖克勇本人也根本并不知情。 不管怎么说吧,这一回西行边外,杨振带着祖克勇前来,总算是做对了,让他与祖家人之间有了一个可以沟通转圜的桥梁。 有了祖克勇出面以后,祖大成对杨振一行人去边外的意图,尽管仍旧有点将信将疑,但是最后还是让开了道路,放他们过去了。 锦州城在松山城的西北,锦州以西那是祖大寿所部人马天然的防区,如果祖大成执意不肯杨振他们从此通过,那么杨振还真是没有什么能够摆得上台面的办法。 直接干掉祖大成? 这个想都不要想,干掉他可以做到,但是干掉他的后果,目前的杨振将无法承受。 那么干脆不买他的账呢?拿出自己松山团练总兵官的官威,直接冲撞过去行不行呢? 也不行。 一旦这么做了,那等于是自己把一个现成的把柄或者罪名,交到了祖泽远、吴三桂、高起潜这些人的手里,接下来,恐怕就会有无数的官司要打了。 这可不是现在的杨振想看到的。 况且杨振也想过了,眼下他要想在松锦前线真正有所作为,祖大寿及其辽东军就是那座永远也绕不过去的大山。 既然绕不过去,那么不去面对是不行的,或迟或早,他都得跟祖大寿祖大帅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却说杨振他们一行人,从松岭子边口一带进入东蒙古草原部落的牧地之后,他们既没有撞上东蒙古草原部落的骑兵和放牧的牧民队伍,也没有遇上从辽北南下巡哨的满鞑子骑兵。 事实上,除了祖大成手下的数百轻骑之外,杨振他们一行自打离开了松山城往西进发以后,就再也没有遇上过任何人影子了。 就这样,在接下里的两天里,由熟悉边外地形的李麻所部引领着,一路上晓行夜宿,终于在离开松山城的第三天下午,安全顺利地抵达了三座塔东南大凌河的南岸。 站在这一段大凌河的南岸,登高往北眺望,可以远远看见三座呈品字形分布的灰白色砖石高塔鼎足而立,屹立在河对岸不远处一片苍茫的台地之上。 杨振隔河远望,看见了这三座各自相距不远的古老辽塔,心知那就是燕都龙城营州卫的标志——三座塔了。 这么三座塔的具体名字,即便是两世为人的杨振也说不上来,但他却知道,几百年后三座塔只剩下了南北相对的两座,南面的叫做南塔,北面的叫做北塔。 至于此时仍然存在着的东塔,不知其于何时,又是因为何故,后来完全倒塌毁掉,无法修复了。 既然已经到了三座塔的跟前,杨振的心里不再着急赶路,看看天色尚早,就率领着麾下人马,沿着大凌河的南岸上溯,直到找到了一处适合过河的浅滩。 他先是让大队人马停下休整,然后派出了徐昌永率队先行过河,跟着李麻的轻骑队伍,往三座塔方向哨探。 他不能不小心谨慎,谁知道这个地方现在会不会突然冒出一队东蒙部落的游牧民,或者冒出一股拦路打劫的草原马贼队伍呢! 到了傍晚时分,徐昌永派人回来通报消息,说没有找到杨珅人马的影子,但也同样没有发现有任何其他人马的影子。 直到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杨振方才率领着麾下主力人马,带着弹药辎重,过了河,跟着前来报信的轻骑,往徐昌永选好的过夜宿营地疾驰而去。 徐昌永选择的宿营地,并不在三座塔所在的营州卫城遗址里面,而是在三座塔西北数里外的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岗密林之中。 杨振率领后队人马,跟着前面领路的轻骑,一路往北行进,约莫行了三五里地,一行人终于在一处隐约可见的路口停下。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大地之上,暮色苍茫,杨振骑在马上抬眼北望,一片黑黢黢的林海依山就势,从西南往东北延伸,就像一条盘旋行进的巨龙一样连绵不绝,见首不见尾。 当他率队抵达宿营地的时候,徐昌永、李麻两个人,已经在山林外面的路口处等候着了。 “老弟啊!你们可来了!这个营地是现成的,吃的,喝的,住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了!” 第三零三章 宿营 徐昌永见杨振带着大队人马过来,立刻上前牵住了为首的杨振坐骑,一边虚扶着杨振下了马,一边对杨振说着话。 原来,他们扎营的这个地方,曾是李麻这些马贼队伍们在三座塔地区使用过的一个密营。 这里除了位置隐蔽,还有现成的窝棚可以住宿,有现成积攒的干燥柴垛可以取柴生火。 甚至在林下的一处山坳里,还有一处哗哗流淌的山泉溪流,可以用做人马饮用的水源地。 杨振下了马,将马缰递给了紧随其后的侍从麻克清,然后一边跟着徐昌永和李麻,沿着山林里的羊肠小道奋力往上走,一边听着徐昌永和李麻介绍营地的情况。 杨振原本打算着直奔三座塔其中的一座而去,利用起营州卫城弃守后遗留下来的那一片断壁残垣,好好安营扎寨的。 但是,徐昌永与李麻既然已经选择了这片遍布黑色松林的山岗,他也不好再出言反对了。 而且这个地方,距离三座塔其实也并不远,不过几里地而已,同时山林下面就有一条通向三座塔的古老道路,位置也算不错。 众人边说边走,拐进了路口,往前走了一两里地的山路,杨振奋力爬上一个山坡,就看见不远处的山林中,闪烁着一片片耀眼的火光,营地到了。 这是一处位于山岗之上相对开阔平坦的林地,一颗颗粗壮的松树,生得高大无比,但却相对稀疏了一点,松林之中没有丛生的恼人的灌木,却有着随处可见的那种半地上半地下的地窝棚。 有些地窨子的棚顶,已经塌陷下去了,一些提前到来此处收拾营地的士卒,正在忙碌着清理杂物。 “总兵大人!此地名叫黑松岭,却是卑职从前用过的一处密营所在,卑职当初专在这里,埋伏过往的商队!” 陪同在侧的李麻,见杨振一边前行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着,立刻就又对杨振介绍起了这个地方的情况。 “而且,这里柴火,窝棚,灶台什么的,都是现成的!这个季节,附近山林草原上的猎物,也有不少,咱们就是住上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什么问题! “就在大人到来之前,俺们已经把人撒了出去,足足打了十几只黄羊和狍子回来!今晚卑职正好在这里略尽地主之谊,用黄羊和狍子,招待总兵大人美餐一顿!” 不远处的篝火光亮,映照在李麻那张红黑的瘦长脸上,说起这片营地,他脸上的每一个麻子坑,似乎都在发光,显然很是自得。 杨振冲他点点头,也不说话,只一路跟着徐昌永和李麻两个人,往稀疏的松林营地深处走去,最后在一堆烧得劈啪作响的大堆篝火前面停了下来。 这堆篝火的边上,架着一头狍子或者黄羊,一边冲着火堆,已经烤得皮开肉绽,油脂四溢,一些油脂滴滴答答地滴在下面的火堆上,噼里啪啦地燃起了一团团火光。 篝火堆的后面不远,却是一个半地下的地窝棚,棚顶由原木搭建,上面覆盖着一层枯枝杂草败叶,以及不知道从哪里招来的一块块扁平的石头。 显然,这个地窝棚是这片连个山寨都没有的前马贼营地里,为数不多的一处保存得相对比较完好的一个了。 徐昌永领着杨振来到跟前,忙着转了身去翻动侍弄那支烤着的黄羊,而李麻则领了麻克清,抱着杨振随军带来的铺盖卷,下到了地窝棚里,帮着收拾卧具。 这个时候,一直跟在杨振身后不远的张臣走上前来,来到杨振的身边,对他说道:“大人!这里荒山野岭,固然比不上三座塔那里有些破庙旧房子可用,但是它却胜在安全!今天夜里,咱们就在这里过夜吧!” 张臣见杨振自从到达了黑松岭以后,就一直只是四下里观察,并不怎么说话,以为他是嫌弃这里条件艰苦,不想在这里扎营。 但其实并非如此。 杨振听见了张臣的话,回头看了看张臣,在篝火堆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了来,先是示意张臣也坐下,然后沉吟着对他说道: “这个条件,的确是艰苦,跟我们当初刚到小凌河口那片沙洲上的时候差不多,甚至都不如我们当初!毕竟那时候我们粮草不缺,弹药也不少! “所以我就在想,既然李麻他们在这一带坚持不下去了,不得不跟着孟和到了松山乳峰岗,那么此地其他的绺子马贼胡匪队伍呢?!” 张臣在篝火堆旁捡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听见杨振这么说,抿着嘴,眯着眼,点了点头。 篝火堆对面的徐昌永,只顾着在呼呼燃烧的火堆上,翻烤着那只肥大的黄羊,火光下的脸上充满了对肉食的渴望。 杨振、张臣两个人正待接着说话,却见祖克勇、李禄两个也寻了过来,后续的大队人马已经都分别安置好了,他们一起来找杨振报告。 两个人来到跟前,各自找了地方,围着篝火堆坐下,其中身兼先遣营中军职责的李禄当先说道: “大人,人马军需都安排好了!营地里的明哨,暗哨,山林下的巡逻哨、潜伏哨,全设置了,一个不落,一个不少! “而且我看这个地方,条件虽然简陋,也没有甚么营寨工事,但是却胜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此外,咱们干粮,水,吃的,喝的,暂时也不缺!弟兄们今晚可以吃饱喝足,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征东先遣营现在的士卒编组方法,是哨、队、棚混用,其中最小的是棚,到了扎营宿营的时候,自然是一个队的士卒住在一片营区之中,一个棚的人马住在一个地窝棚里面。 不管是对士卒来说,还是对官将而言,这么做的好处,就是清楚简单,易于清点计数,轻易不会出现混乱。 其中各棚的火头军,自有各棚的棚长们指定轮值,到了宿营的地方,轮值的火头军不用上官催促,自己就张罗准备伙食了。 至于他们宿营之后的伙食很简单方便,这一回,杨振专门叫协理营务处安排安庆后的松山民壮营,承担了伙食制作的任务。 安庆后抽调了一帮原来属于松山民壮营的老弱妇孺,用铁锅大鏊,连夜烙制了数不清多少张的杂合面发面干饼子,充作行军干粮。 与此同时,杨振凭着自己两世为人的记忆,教给了安庆后他们一个炒面粉的做法,五谷杂粮磨成粉,直接搁在大铁锅里小火翻炒,直到颜色发黄,散发出焦香,放凉了即可直接食用。 这样简易的军用干粮,曾经伴随着几百年后的一支军队,打赢了无数次艰难的战斗,已经证明它的作用。 然而可惜的是,杨振在这次离开松山城前往草原的路上,已经亲口尝试过松山城里制作的炒面粉了,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 也不知道是他们搞的炒面粉,是因为掺杂了太多其他的杂粮面儿,改变了口味,还是单纯因为没有了后世用来佐味的白糖,总之,杨振干吃了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想干吃第二次了。 味同嚼蜡不说,干炒的杂合面粉末吃到嘴巴了,一不小心就会把人噎着,身边有水还可以,要是没有水,容易把人直接噎死或者呛死。 幸好,徐昌永、李禄、祖克勇、张臣这等糙汉子,也没有吃过几百年后还算著名小吃的炒面粉,根本吃不出什么好吃不好吃的说法来。 而且他们并不抓了直接吃,而是烧了开水,兑上盐,然后加入已经炒熟的那些杂合面粉末。 搞得稀一点的直接当面子粥喝,搞得干一点的,攒成团,直接吃掉,搞得像是在吃糌粑一样。 只是这么一来,个别人就很嫌麻烦,直抱怨这个什么干炒杂合面儿,简直是多此一举,还不如直接加水煮成面子粥呢。 杨振听说了这些士卒的怨言,却也只能摇头苦笑,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谁叫他搞不来什么糖呢。 当然了,杨振自己也时常心底懊悔,自己在后世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多学点类似的技艺呢? 最起码,如果他懂得一点烤馕的技艺,他一定会叫安庆后发动松山民壮营里的老弱妇孺们修造馕坑,烤制储存时间更长的馕饼。 或者说,搞出一些罐头食品来也行啊!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这个技能,也没有此类知识,同时,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专门研究这个事情。 不过,单就这一回他们兵出塞外来说,现有的这种做法搞出来的行军干粮,其实已经足够用了。 第三零四章 绺子 行军干粮嘛,简单,方便,不繁琐,量大,能吃饱,饿不死,有了这些特点,其实已经够可以的了。 现在,杨振征东先遣营各棚的火头军们,有了基本的行军干粮,比如饼子,干炒杂合面儿,以及裹着一层盐粒子的腌制咸鱼干,再配上因地制宜临时搞来的食物,吃个饱饭是没有问题的。 每次扎营,火头军需要做的,其实就是搭个灶生个火,再用随军携带的铁锅给棚里的弟兄们烧一锅开水备用而已。 而各队的值夜哨,则由各队领军的官军指定各棚出人轮值,现如今形成了惯例,也不需要杨振每次都去提点。 至于整个营地外围的各种值夜岗哨士卒,则由先遣营的中军签发号令派遣,从各队中轮番出人担任。 这一套做法也不复杂,执行了一段时间下来,上上下下各部人马熟悉了规矩以后,更是各得其便。 每次到了扎营宿营的时候,不用杨振多说,按既定规矩办,一切自然运转如常,只需要一个得力的中军将领,在各队的后面盯着,关键时候站出来总览全局就好了。 这一回,杨振他们一行人从松山城出发到现在,已经在边外的荒野上立营度过了两个夜晚,今夜是第三次,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李禄是一个十分得力的中军。 众人说着话的当口,李麻也从预留给杨振的地窝棚里出来,看见众人围着火堆坐下了,连忙从徐昌永的手里,接过了翻烤黄羊的事情,请徐昌永歇着。 这下子,这回前来边外的先遣营诸将算是在这片火堆四周集齐了。 “总兵大人!咱们眼下就算是到了三座塔了!既然徐参将他们已经探了三座塔,杨珅一行人还没有到,那么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办呢?是在这里等着,还是继续往西再迎一迎呢?” 李禄报告完了扎营宿营有关事务之后,跟着一起前来的祖克勇也说话了,他这个人不怎么说话,但是每回说话都会说到关键处。 这一回,也不例外,众人率队刚到三座塔附近,扎营未稳,他就开始询问接下来的行止动向了: “留在这里等着,也可以,毕竟这里距离三座塔所在的荒城不远,有个风吹草动,咱们很快就能发现!不管杨珅带着募来的民壮兵员何时到三座塔来,咱们都能够及时得知! “不过,要是往西南迎一迎,再西进上百里,也没什么大不了,反倒能让杨珅他们所募集的民壮兵员,尽量减少一些被塞外部落,或者草原马匪劫夺的危险!” “祖兄弟说的没错!老弟,你拿个主意吧,我老徐是怎么都行啊!咱们六百来人,赶不上塞外这些蒙古部落,可是一般游骑马贼,我老徐还真不怕他们!” 徐昌永听了祖克勇所说的话,当即接过了话头,冲着杨振表态,同时说完了这番话,又回头对正在拿刀分肉的李麻说道: “麻子兄弟,我可不是说你啊!咱们都是自己人了,要是万一真遇上了那些不开眼的绺子胡匪,敢来摸咱们先遣营的老虎屁股,到时候咱们可不留手!” “那是,那是!徐参将说哪里话来,同行本就是冤家,敢摸咱先遣营的老虎屁股,那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李麻听见徐昌永说的话,一边继续分割着烤得焦香四溢的黄羊肉,一边笑着应答。 而且,李麻说完了这话,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短刀,捧着半条烤好的后腿,忙不迭地来到了杨振的跟前,双手递上。 杨振微笑着接过,狠狠地咬上一口,将只是撒了一点碎盐就已经香喷喷的黄羊腿,撕下了一块来,大口嚼着。 这个时候,就听见转身离开的李麻,笑着继续说道:“再说了,这一片的几股绺子,卑职也多少知道一些,就没有一支人马过百的!大的八、九十人马,小的三、五十好汉! “若是叫他们抢一抢过路的商贩,抢一抢那些放牧的牧民,还算凑合事儿!想抢咱们这样的大股官军兵马,再借给他们多少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啊!” 李麻笑着这么一说,徐昌永等人跟着哈哈大笑,不等李麻来分,纷纷自己拿了短刀,直接从烤熟的黄羊身上取肉,尔后大快朵颐起来。 唯有杨振与张臣对视了一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李麻的话给了他们一个启发。 杨振方才就在心里想着,是不是借着草原上商旅稀少、青黄不接、生存艰难的时机,再从努鲁尔虎山一带山林之中招揽一些绺子马贼队伍呢。 当然了,杨振招揽他们合作,也并不是在想着一定要把他们的人马纳入征东先遣营的麾下。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携手合作的时候可以一起共事,事成之后双方完全可以一拍两散,就像在辽南沿海与胡长海、高成友等人合作的做法那样。 这样做,既可以弥补自己带到草原上的人马较少这个缺陷,同时又可以在这一带的草原上给自己结个善缘。 而且,杨振也希望通过类似这样的合作,彻底断绝了这些草原马贼队伍将来投降或者归附满鞑子的可能。 当初离开松山城之前的时候,杨振的这个思路还不够清晰,等他到了李麻曾经盘踞的这个黑松岭之后,看了他们以前的生存条件,他觉得存在这样的机会。 不过,这一回他们来边外的时候,徐昌永把孟和留下守卫乳峰岗黑石岗一带的营寨设施了,并没有让孟和率队跟着来。 徐昌永想把自己立功虏获的机会留给自己身边更亲近的人,这样的做法也未尝不可,杨振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且乳峰岗的营寨,黑石岗的冶炼棚两个地方,也都是顶重要的所在,采矿一天也不能停,冶炼一天也不能停。 孟和手下新分配的二鞑子青壮们,就承担着这样的繁重劳役,的确轻易脱不得身。 这个孟和没有随军到边外,那么尝试联络努鲁尔虎山一带绺子马贼的差事,自然就要着落在李麻的肩膀上了。 此时,杨振听他说起这一带的小股马贼他了解情况,略想了想,咽下嘴里的食物,对李麻说道: “李麻兄弟!既然你说你对这一带的情况有所了解,那么我问问你,这一带的好汉,可有与你相熟义气的人物?!” 大家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烤黄羊,猛地听见杨振这么一问,立刻都停了下来,抬眼看着杨振,心里揣摩着杨振这是要做什么。 而刚刚走回到自己的位置,正在分割黄羊肋排肉的李麻,听见这话,略一愣,心下明了,当下又放下手中短刀,站起来对杨振说道: “回总兵大人的话!要说这一带,与卑职相熟义气的好汉,不能说完全没有,可也算不上多么相熟义气! “咱们草原上的各个绺子之间,偶尔也会合作,可是每次事毕,分完了东西就散伙,连个姓名也不通,就各奔东西了! “各绺子相互合作的时候,自是称兄道弟,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就算是这样,也都得提防着点别人,唯恐背后有人捅刀子! “所以这么多年混下来,你吞我并,拧不成一股绳,倒叫草原上的那些部落贵人们,各个击破,今天灭一股,明天灭一伙,剿得差不多了!” 李麻听见杨振问话,知道杨振可能想通过自己联络草原上的其他马贼队伍,对他来说,此事原本无可无不可。 只是之前孟和招揽过此地的一些绺子,没招揽过来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他可不敢主动站出来大包大揽。 “李麻兄弟!我张臣看你原也是个爽快人,大人的意思,想必你也能懂!这一带有哪些绺子好汉,你要是搭得上话,能联络,这两日你就替大人走一趟,成不成的另说!” 张臣跟随杨振时间长了,此前杨振一说这茬,他就已经懂了杨振的意思,这回出边的人马六百多,若是如期会合上了杨珅新募的民壮兵员,那就够了。 可若是迟迟等不来杨珅募集的民壮兵员,那么这六百多将士遇上关里来的大商队,要竟全功却也有点风险。 这一回他们过来边外,截杀张家口出来的商队,目的不是为了击败对方,也不是为追杀对方,目的是为了劫夺他们的财货。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要竟全功,不使财货流失,自己这一边需要足够多的人马才行。 然而要从松山带走足够多的人马,却又不成,因为这样一来,不仅会耽误了松山城内外的各项工程,而且也会造成松山城防御的空虚,同时更会引起锦州城祖家将们的严重怀疑。 所以,要想避免身后出现这些问题,同时又想拉起足够的人马,眼下只剩下两个选择了。 其一,是在三座塔老老实实等着,等杨珅招募的宣府兵员赶来会合。 其二,是立即想办法派人联络这一带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绺子马贼。 有了之前在辽南沿海的那些打法,杨振的念头一提出来,张臣,还有李禄,这些当初跟着到辽南作战的将领,立刻就明白了。 第三零五章 人物 “是啊,李把总,能不能成,咱们再说,如果这一带有说得上话的,你就走上一趟问问看!有愿意合作的,咱们总兵大人亏待不了他!” “就是,李兄弟,总兵大人有多仗义,这事儿我们都清楚!你把人招来,咱们见面谈谈嘛,成不成的也不在你,你犯个什么愁?!” 先是李禄,然后是反应过来的徐昌永,接着冲李麻喊话,原本还算淡定的李麻,见这个阵势,一下子慌了起来,连连说道: “不是卑职推脱!卑职与这一带讨生活的绺子先前多有纠葛,合作是合作过,可是背后互相捅刀子的事情也没少干! “这回卑职建议徐参将到这里扎营,而不是去三座塔那边,也是担心那些人不明就里再埋伏了咱们!” 说到这里,李麻略作停顿,又看着杨振说道:“既然总兵大人有这样的意思,卑职情愿冒险走一趟!成不成的,卑职不敢打包票,但是一定能把大人的话带到!” 杨振见李麻最后说了这样的话,当即冲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摆手招呼他坐下,对他说道: “咱们在这个地方,也停留不了多久,所以,远的那些山头寨子咱们且先不说,你就先说说看,距离三座塔三天以内路程的绺子有几股,都有多少人马吧!” “草上飞,青山好,老炮头,红喇嘛!除了卑职的旧号——麻子李以外,这个三座塔以西,直到青峦岭一带,方圆二百里之内,就卑职所知,还有这么四股名头响亮的绺子人马!” 李麻见杨振如此直言不讳,问得明白,知道这件事情他是躲不过去了。 不过,方才杨振自己也说了,成不成的不要紧,只叫他把消息带到即可,这又让他的心里多少踏实了一点。 当下干脆老老实实地,把这一带的情况说了出口,而且还进一步补充说道:“人马最多的一股,却是红喇嘛!其麾下现在,约莫还有五六百条好汉! “此人卑职还算相熟,不过,他却在努鲁尔虎山北边的黑山子一带,距离三座塔此地最远!三两日之内,怕是搭不上线!当时孟和兄弟也没能联络上啊!” “既然如此,那就以后再说红喇嘛的事情吧!剩下的其他几股人马,情况如何,可能尽快联络?!” 杨振听李麻那么说,心里多少有了点数了,这个红喇嘛人马多,要价恐怕就高,而且红喇嘛这个名字一听,就叫他心里有点打怵,备不住真是个喇嘛出身呢。 杨振问完了话,看着李麻,其他众人也都仰脸看着他,都希望能得到一个好消息。 这时就听见李麻说道:“老炮头此人,在西南群山里的七峰山一带,其麾下好汉,听说也能有三五百个! “不过他距离三座塔,却有差不多二百里,往常跟卑职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有甚么交情!卑职只能试试再说了! “至于草上飞、青山好两股,他们的密营就在西边青峦岭一带,卑职过去在青峦岭落脚的时候,多曾与他们打过一些交道!草上飞手下人马不多,大约五六十个! “青山好的人马稍多一点,约莫九十来个,不过一百之数!卑职与青山好之前有过一些不睦,可若是大人决心招揽,为了大人事业,卑职愿意亲自前去,走上一趟!” 说到这里,李麻停顿了片刻,看着杨振又说道:“只是这几股人马,当时孟和兄弟前来边外那一趟,都已走了一遍,既然当时没能说动他们来归,那么卑职现在再去,空口白牙却也未必说得动啊!” 李麻说完了这些话以后,火光下的麻子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只是看着杨振,等待杨振的说法。 杨振听了李麻说的话,看了李麻的样子,知道他心里犯难,于是想了想,对他说道:“这一回你再带人去,可以明确告诉草上飞和青山好两点! “第一,咱们松山官军与他们的关系,只是合作而已,绝对不是收编!我杨振不贪图他们手底下那点人马!叫他们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第二,跟咱们合作,也绝对不是白合作,将来事成之后,咱们松山官军对他们必有重谢!要银子,给银子,要马骡,给马骡,要粮械,也可以给粮械! “咱们的情况,你也可以跟他们透露一些,我们是主力,只叫他们入伙!他们要是想做这一笔买卖,就叫他们开个价!告诉他们,若是价钱合适,咱们一切都好商量!” 杨振一边想着一边对李麻说了这番话,却不料已经从众人的谈话中发觉了一点异常讯息的祖克勇,此刻正皱着眉头,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当然了,此时的杨振顾不上跟他解释,只是略作停顿,就转头看着张臣和李禄,对他们两个说道: “这回咱们来边外,一共带来了几门炮?!” 张臣和李禄听见这话,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个都是不明就里,不过现在张臣代管着松山城的炮队,李禄又兼领着先遣营的中军,这些情况正该询问他们。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最后由职务更高年龄却小得多的李禄回答道:“回大人的话!若是刨去抬枪小炮队那五架九头鸟不算的话,咱们这回出兵拢共带出来了六门炮! “其中两门佛郎机,四门虎蹲炮!大人叫制铁所新造的冲天炮,也就是大人所说的那个臼炮,为数虽然颇不少了,但是实在还是有点重! “咱们这一回出兵塞外,大人讲兵贵神速,带上它们颇不方便,因此卑职一门也没带来!” 李禄作为先遣营的中军,对此行携带的枪炮弹药情况还是很熟悉的。 这次到边外来,他的本意是利用火枪队、掷弹兵队等一人双马的机会,多带来一些飞将军的,但是,杨振既然提出了要带一些中小型的火炮来,他也没办法,就选了征东先遣营中现有的最轻便的一些火炮带了来。 不过为了节省马力,也为了行动快捷方便,他没有带制铁所造出来的那几门臼炮。 臼炮的口径虽然很大,散弹的装弹量装药量都很可观,直射的时候其覆盖面很大,近距离情况威力也相当生猛。 但是它在直射情况下的射程却十分有限,同时又因为口径较大,炮筒子较厚,与其他几款中小型火炮相比,比如与佛郎机相比,比较沉重,与虎蹲炮相比,就更显沉重了。 制铁所一门铁制臼炮的重量,顶得上两门佛郎机,或者三门虎蹲炮的重量了,没有佛郎机、虎蹲炮之类的小型炮携带方便。 最重要的是,制铁所和炮队经过了反复的试验,发现这种炮筒子粗大的臼炮,有个极大的缺陷,就是它直射的时候射程较短。 当它使用散弹的时候,散弹弹丸小而密集,射程上还好那么一点,可若是使用了与其口径相适应的实心大铁弹丸,或者大铅弹丸,那就太糟糕了。 唯有以很大的仰角,即炮口冲天往上抛射弹丸的时候,这种臼炮才能够打出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射程和距离。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制铁所的工匠和炮队的士卒们,就都管杨振指示铸造的这种臼炮,叫做冲天炮了。 这个情况,杨振也有所了解,此刻听到李禄解释说此行没有携带臼炮,他也无可无不可。 因为原本臼炮搞出来就是一种两用炮,一个是继续壮大散弹攻势,将来依托既定的工事打防御作战时用的。 第二个则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先遣营现在使用的“万人敌”小型化一些,到时候利用臼炮的炮管粗短,膛压较小这个特点,把小型化一点的“万人敌”抛射出去,当成开花弹使用的。 所以,即便暂时在游击作战中携带不方便,作用不明显,那也没有关系,杨振更加看重的,是臼炮或者冲天炮的未来。 却说杨振听了李禄的回答,稍微犹豫了片刻,对张臣和李禄说道:“这样吧,你们匀出来两门虎蹲炮,给李麻带上,当做他去见草上飞和青山好的见面礼!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有了这个见面礼,李麻兄弟去了也好说话!” “啊?!大人,咱们这回来边外,这么多人可是一共只带了六门炮!要是一下子送出去两门,咱们可就只剩下四门了啊!” 李禄乍听见杨振的话,顿时有一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振,希望杨振再考虑考虑,那意思是,自己手头本就不宽裕,咱就别这么大方了! 李禄话音刚落,杨振即哈哈一笑,接过话头说道:“无妨!无妨!你们也要记住了,不管到时候,人马都比器械重要! “而且,我等与他们素不相识,光靠空口白牙,人家凭什么给咱们鞍前马后效力?!唯有这样做,才能表示与他们合作的诚意嘛!” 第三零六章 决心 杨振的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明白过来了,这个已经归附了自己的李麻,可能先前并不在这一带厮混,所以他才与努鲁尔虎山北头黑山子一带的红喇嘛相熟,而与努鲁尔虎山南段这一带的几股绺子不熟。 若是考虑到这一带的几股绺子只有他这一股最后跟着孟和去了松山,归附了自己,那么恐怕他跟这一带的几股绺子之间不仅不熟甚至还有过节。 再联想到当初在松山城内见到这个李麻时他所说过的话,杨振的心里面迅速地就对东蒙古草原上的马贼队伍有了一个更加深入一点的了解了。 努鲁尔虎山的北边,更靠近满鞑与东蒙古部落那些王公贝勒的主要牧地,所以对草原马贼队伍就清剿得厉害一点。 李麻扛不住了,就带着队伍逃来了南边,但是到了南边以后,等于是在本地马贼队伍的锅子了抢饭吃,所以相互之间不好相处。 恰赶上孟和奉了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的命令,到边外草原上招募人马,所以李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着投奔了杨振。 前前后后,这么一串起来,杨振的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了。 那么既然这样的话,此时叫李麻去联络本地马贼,若是自己还像以前叫孟和前去联络一样,光靠他空口白牙一张嘴,恐怕也没什么效果啊。 若是没个见面礼,李麻能不能见到本地对方,把自己的话带到,都不一定呢。 却说杨振说出了那番话以后,张臣、李禄也都不吱声了,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李麻,见杨振既然这么说,立刻满口应承了下来。 有了这样的见面礼,他也就不担心草上飞、青山好两个马贼头领避而不见了,同时也不再担心到时候不好开口了。 其实,杨振心里还有一些跟虎蹲炮有关的想法,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儿,他不太好公开地说出来而已。 首先,有了制铁所陆续铸成的大口径臼炮,或者说冲天炮之后,类似虎蹲炮这样的小型炮,对他来说,地位已经下降了,不再那么重要了。 其次,给了这么两股绺子一家一门炮,并没有便宜了外人。这一回,他们要是跟自己携手合作了,那么这两门炮,仍然是为在自己所用。 即便这一回他们不入伙,那么将来他们拿着这两门炮,跟归附了满鞑子的东蒙部落骑兵对着干,或者跟前来清剿马贼的满鞑子直接对着干,对杨振来说都是值得的。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可以当成朋友来支援,他们这些绺子在边外多杀一个北虏,或者东虏,那么将来杨振这边的压力就会少一分,这个道理他很清楚。 再者,长远来看,这些人将来要想长期使用自己赠送的虎蹲炮,那么他们就需要源源不断的火药和弹丸,到时候,整个塞北大地,他们恐怕也只能朝自己求购,或者向自己请求援助了。 一旦这个局面形成,那么有了如今结下的善缘,将来东蒙草原上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们这些马贼头领首先要投靠的,恐怕就只能是自己了。 杨振解决了一件事情,心里踏实了一点,当即招呼着众人,继续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军中不许带酒,众人或以山泉水代酒,或以面汤子代酒,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眼看着夜色已深,篝火将熄,众人吃饱喝足,哈欠连天,正准备各自回去歇息,这时却见一直埋头吃喝,并不怎么说话的祖克勇,突然对着杨振说道: “总兵大人!末将心里,有一些疑问,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杨振奔波了一天,原也有些困倦了,只待遣散了众将,自己好去休息,不过此时他听见祖克勇这么说,又看见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先是一愣,继而立刻就想到了他可能要问的话题。 当下,他心里一边想着如何跟他解释,一边对他说道:“咱们都是自家兄弟,还有什么不当问的呢?!祖兄弟,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 “那么,卑职敢问总兵大人,我们这次来边外,除了接应杨珅杨守备新募征东营兵员,可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祖克勇听了杨振的话,当然不再犹豫,直接了当地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方才听总兵大人安排李麻兄弟,招揽草原上的绺子胡匪,说到合作什么买卖! “请恕卑职愚钝,实在想不出咱们西出边外,接应杨珅兄弟新募民壮,为何需要招揽此地绺子胡匪,咱们征东营在草原上跟这些绺子胡匪,又能合作什么买卖?!” 在场众人,看看祖克勇,再看看杨振,心下都是恍然,敢情到现在为止祖克勇还是蒙在鼓里,而杨总兵居然也没有对他直言相告。 杨振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知道这件事情不适宜再对祖克勇隐瞒下去,当下先是对着众人说道: “夜已深了!诸位且先各回营地休息!明日一早,李麻先带部分人马,前去联络草上飞青山好!另外叫邓恩也领一棚人,带着两门虎蹲炮陪同前往!”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祖克勇,最后说道:“祖兄弟留下说话!其他人都散了吧,回去约束人马,早点歇息,夜里执行宵禁,不许随意走动喧哗!” 众人见杨振这么说,连忙领了命,各自散去,只留下杨振、祖克勇两个人仍坐在将要熄灭的篝火堆边,还有一个麻克清在旁边伺候着。 “祖兄弟,这件事情,倒是我疏忽大意了!你有疑问实属正常,咱们这次到边外来,的确另有一件大事要做!” 说到这里,杨振也不再隐瞒,当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得到消息,以及准备如何截杀张家口边外商队的想法说了出来。 饶是祖克勇已经料到了此次出来边外绝对不只是接应杨珅那么简单,可是乍听了杨振的全盘计划,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瞪着杨振说不出话来。 “祖兄弟,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一旦传将出去,咱们不光是有扑空的风险,而且一旦被人告到了山海关,告到了朝堂上,就又不知道掀起多少无谓的风波了! “咱们也是生死之交,刎颈之交了,我杨振自然绝对信得过你祖兄弟!但是,松山城里面,毕竟人多嘴杂,人心难测,稍微一个不慎重,这个计划恐怕就要胎死腹中了! “我在松山城里时,没有径直告诉你,也是保护你的意思!至于咱们出了边外以后没有对你明说,则是我的疏忽了!这几日晓行夜宿,餐风饮露,竟然忘了这个茬儿了!兄弟多多体谅!” 杨振语气诚恳地把话说完,冲着祖克勇拱手行了一礼,倒叫祖克勇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忙对着杨振还了一礼。 祖克勇一边躬身还礼,一边说道:“既是如此,卑职自无话说!多谢总兵大人以此直言相告!” 祖克勇说到这里,看了看杨振,然后接着说道:“卑职虽然出身宁远祖家,但是既然决意追随总兵大人一心抗虏,那么宗族之利害得失,即已非卑职所考虑!” 祖克勇显然已经明白,杨振在松山城里的时候因何没有对他直说这个事情了,毕竟他在征东营里的角色地位多少有点尴尬。 不过,自从当初跟着杨振从宁远走海路北上救援松山开始,直到现在,他也看清了许多事情,叫他心中也生出了无限的希望。 如果杨振真的矢志平虏复辽,在现在的辽东军以外另觅一条出路,他祖克勇未尝不可以放下一切门户之见誓死追随。 当然了,所有这一切,都要杨振自己先摆脱门户之见,充分地信赖自己才行啊! 否则的话,自己作为征东先遣营的副将,却一直被排斥在征东营核心决策圈子之外,就是今后一直跟着杨振,自己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 如果一直这样的话,那自己还不如干脆回到锦州城里,回到祖大帅的身边,增加祖大帅身边主战抗虏的力量呢,也免得祖泽远那些人做得太过分! 祖克勇心里想着这些,接着前面的话头说道:“况且宗族之利害得失,与国家之存亡大义,孰轻孰重,孰大孰小,卑职又岂能分不清楚?!总兵大人若是信得过卑职,卑职自是一心一意追随大人抗虏到底!” 祖克勇把话说到了这里,对着杨振一躬到地,然后并不起身,就等着杨振非要给他一个准话了。 而他最后留着没有明说出来的意思,杨振也听明白了,那就是:你杨振要是不信任我祖某人,想让我走,那我随时可以走人。 第三零七章 消散 杨振当然舍不得祖克勇这个悍将,虽然始终对他出身祖家有一些疑虑,可是留他在麾下终究是利大于弊。 若是他真能够摈弃祖氏宗族之私,而将国家民族大义放在第一位,那么杨振更是求之不得了。 所以,听见祖克勇这么说,见他并没有因为瞒着他而翻脸,杨振心里踏实了许多,见他如此,连忙站了起来,将他一把扶起。 “祖兄弟说的是哪里话来着?!我杨振当然信得过你!咱们当初从宁远城一并出来,历尽艰险,乃有今日,你我之间,说是生死之交,刎颈之交,也不为过吧?今后可切莫再说此等话了!” 杨振说话的好时候,祖克勇盯着杨振,似乎是要从杨振的言行举止之间,要看出一些什么来,不过等到杨振把话说话,他也没有看出杨振的脸上有一丝的游移不定来。 因为,杨振对他说出的这些话,正是杨振此刻的真心话。 上次的朝廷钦差事件,其实就是一次检验了。 但是结果证明,却是夏成德的人向杏山总兵祖泽远出卖了杨振率队出击敌后的消息,而不是驻扎在城外,与锦州或者杏山联络更加方便的祖克勇。 如今连夏成德这样的人,他都已经决心收用了,那么这个跟自己一路从宁远出来并肩战斗了那么久的祖克勇,他又有什么不能收用的呢?! 之所以,到现在为止,杨振仍然在有些事情上面刻意瞒着祖克勇,倒并不是因为他在内心深处仍旧不信任祖克勇,而是他对祖克勇身边的那些部下们仍然有所疑虑。 祖克勇是一个耿直汉子不假,可是备不住他身边就有祖泽远、吴三桂,或者是祖大寿亲自安排的人。 眼下自己身边骑兵较少,如果将来有了新的骑兵队伍,到时候就可以考虑,把新的骑兵队伍安排到祖克勇的麾下,以便尽快稀释他麾下祖大寿中军重骑的色彩。 杨振见祖克勇目光炯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心知这个耿直汉子并不是好欺瞒哄骗的主儿,一边庆幸自己方才语出至诚,一边沉吟着岔开了话题,又对他说道: “先前你曾问起,咱们准备在此地停留等候多久,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从明天起,咱们等候三天,最多等候三天! “在这三天里面,我们一边等等杨珅的队伍,一边也看看李麻兄弟的事情,能办得怎么样。到了第四天一早,不管结果如何,不管我们的人马,能够有所增加,我们都要启程前往伏击地了!” “咱们要去红庙子么?继续去找杨珅杨守备会合?!” “不,到时候咱们直接去土城子!人马多自然有人马多的打法,可是人马少却也有人马少的打法!老子还就不信了,他一个汉奸商队,又能强大到哪里去?!” 杨振这一次从松山城临行之前,刻意嘱咐李禄携带一批从熊岳城、盖州城缴获的满鞑子镶白旗衣甲,以防有个万一之用。 如果自己一行人,与缴立柱所说的杨珅招募的宣府兵员一千多人顺利会合了,那么自己的人马足够,这些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就用处不大了。 可若是没能与杨珅招募的宣府兵员顺利会合,那么到时候就选出三百人来,换上了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再搞它一次浑水摸鱼。 东蒙古草原上突然出现一支满鞑子镶白旗的披甲骑兵,固然令人心生诧异,但是以张家口汉奸商队东主们的德行,恐怕就是心中诧异,也不敢多问一句话吧! 当下,杨振也不隐瞒,三言两语,把自己的打算都给祖克勇说了,直听得老实人祖克勇一阵目瞪口呆。 而且,杨振既然已经对祖克勇明说了这些事情,当场即顺水推舟,就把这个乔装成镶白旗满鞑子重骑的任务,交给了祖克勇所部一起承担。 也是直到此时,祖克勇听见杨振这么跟他掏心掏肺地,原先在心底隐藏已久、压抑已久的那些焦躁、烦闷,甚至是不平,立刻间就消散无踪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杨振轮番带着祖克勇和徐昌永两部骑兵,走遍了三座塔所在的营州卫旧城及其周边地带。 营州卫旧城荒废已久,早已成了一片废墟,一片片断壁残垣中间,丛生着无尽的杂草灌木,唯有倾颓倒塌只剩下地基和乱石的城墙,仍能隐约看出它曾经的辉煌。 庆幸的是,废墟上挺立的三座砖石建造的古塔,依旧巍然屹立着。 北塔、南塔、东塔,三座塔下的寺庙附属建筑,也淹没在丛生的杂草与灌木之中了,只有偶尔细心观察,方能看到掩映在杂草灌木之中的一些砖石遗迹。 在位于三座塔中间地带的老城区废墟里面,一些没有完全倾塌的半拉子房屋旁边,更是随处可见散乱的人畜尸骨。 日光下,白骨森然,苍蝇遍地,恶臭呛鼻。 亲眼看到了这些,杨振方才明白,为什么李麻、徐昌永最后领着众人直接上了黑松岭的老营地,倒是自己这个两世为人的人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辽东军即使在仍旧强大的时候也不没有占领三座塔,重新恢复这座营州卫城昔日的辉煌。 当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明军退出营州卫已经将近两百年了,而辽东军也已经接近了历史上最虚弱的时候,那些游牧在努鲁尔虎山一带的东蒙古部落,却没有前来占据它了。 三座塔的地理位置,其实很好,一边是气势雄伟绵延数百里地的努鲁尔虎山,一边是浩浩荡荡流淌了亿万斯年的白狼水大凌河。 有山,有水,而夹在山和水之间的则是起伏不大的浅山丘陵地带,中间又夹杂着一小块一小块肥沃的平原。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来经营,此时未尝不是一块好地方,也未尝不能够在此地立足。 不过,可惜的是,到了崇祯十二年的时候,不管是朝廷,还是辽东军,都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或者说比较有利的条件,来慢慢经营这个地方了。 对杨振来说,同样也是如此。 因为这个地方,距离辽西的宁锦防线太远,而距离边外的蒙古部落又太近。 早在崇祯二年的时候,随着喀喇沁部的投靠满清,这个地方与大明朝的蓟镇之间就已经被阻断了道路。 要想获得正常且不间断的补给,几乎没有可能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个地方被放弃,并且到了明朝末年朝廷的军事力量只能存在于辽西沿海一带城堡之中的原因了。 当然了,要说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这里没有大量的人口,没有大量的人口就没法开垦荒地,没有垦荒种地的人,也就养不了守卫城池的兵。 而且没有粮食,没有银子,没有大量人口,他甚至连重建城池的工匠、民夫都招募不来。 如果三座塔的城池不能重建,那么谁又敢于驻兵在这个地方呢?! 这一回,杨振亲自去了一趟,实地勘察之后,也不得不打消了他心中曾经萌生过的一些想法,知道在目前的情况之下,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先以松山小城为根据地,来继续布局未来。 杨振带着众人,在三座塔以北的黑松岭营地里焦急地等待了三天,但是他们没有等来杨珅的行踪,也没有等来杨珅新募人马的一点讯息。 不过,在第三天的中午,他们等到了李麻和邓恩叫人捎回来的好消息,三座塔西北百余里青峦岭上的两个绺子头领草上飞和青山好答应入伙。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时分,杨振得报,李麻领着一只百余人马的队伍,出现在了黑松岭的山下。 杨振听到了这个消息,连忙带着黑松岭营地里的众将,兴高采烈地来到了山下,亲自迎接。 杨振领着营里的众将,一出现在山下的路口,拥挤在路上的一片人马,就迅速闪开了一条缝隙。 这个时候,李麻喜气洋洋地小跑着上得前来,隔着几步路,躬身对着杨振说道:“总兵大人!卑职此行,幸不辱命!草上飞,青山好,两路好汉,都答应入伙了!” 此刻,夕阳余晖之下,狭窄的山道上,挤满了乌压压的人马,加上李麻自己带走的一队人马,怎么看,也就一百多一点而已。 若是加上众人手里牵着的坐骑,以及随队行动携带补给物资的驮马,拥挤在狭窄的山道上,也算是颇有一番声势。 不过,先前说好的草上飞、青山好两路绺子人马,怎么也得小二百号人马吧,眼前怎么看也没有那么多。 杨振本来满心欢喜,听了李麻的禀报,再打眼一看,却有些疑惑了,而且他也没有在人群里面看见邓恩所部人马。 第三零八章 入伙 杨振正疑惑着,准备开口询问,却听见李麻在面前又笑着对自己说道:“总兵大人!说来真是事有凑巧!卑职不认得七峰山的老炮头,不料草上飞却认得! “听说咱们的买卖还缺一些人手,草上飞请缨带路,领着邓恩兄弟,南下往七峰山,去见老炮头了!” 听到李麻这么说,杨振的心里疑惑稍解,开口问道:“既是如此,也就罢了!只是咱们不能在此地多做停留了,明日一早就要出发!邓恩与你分道南下之前,你们可曾说好了将来会合之处?!” 跟着杨振一道下上来迎的祖克勇、徐昌永、张臣、李禄,听了这话,都去看着李麻。 这时却见李麻接着说道:“回大人的话!咱们下一步要往老花木伦和阴金河交汇处的土城子去,往西径直翻过了努鲁尔虎山,路程虽然最短,但是却最难通行! “此外一条路,就是绕道往南去,去走七峰山下!那里有几处山口,也曾是过去关里商旅往来三座塔毕竟之路!咱们可在七峰山与他们会合!” 说到这里,李麻挺直了身体,抬手往后一指,说道:“青山好兄弟,原也曾在七峰山讨生活,也知道去七峰山老炮头山寨的道路!” 杨振听见李麻这么说,顺着李麻的手臂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看见远处一匹白花马上一个汉子,正被人簇拥着,往杨振这里张望。 杨振与那汉子之间,相距约在三十步上下,不过在夕阳的光照下,彼此却也看得甚是分明。 那个青山好,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黑瘦汉子,个头不怎么高,体格也不强壮,此时在六月初的大热天里,身上却仍披着一件肮脏不堪的白板子对襟羊皮袄。 那汉子的头上,还戴了一个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年的破旧锁子护颈铁皮盔,把一张脸遮挡了大半。 此时,他见李麻说到他,杨振也在向他这边看过来,当即就在马上,远远地冲着杨振一抱拳,算是简单地见了礼。 杨振见状,也没再多问李麻什么话了,而是远远地冲着青山好点了点头,然后示意李麻前头带路,一行人向着青山好骑马驻足的地方走去。 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就听见徐昌永在后边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说道:“什么他娘的青山好,见了咱们杨总兵,敢他娘的不下马么?!” 杨振隐约听见这话,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徐昌永,徐昌永赶紧闭了嘴。 说白了,此时是自己找人合作,而不是接纳对方投降,人家要是给面子固然好,可是不给你面子,你也不能把人怎么着,毕竟人家不是你的手下人。 这点肚量,杨振还是有的。 两边原也相隔不远,李麻领着杨振一行人,只片刻间,就到了青山好的白花马跟前几步。 到了此时,那个青山好也不再托大,隔着三两步的距离,干脆利索地翻身下了马,懒洋洋地冲着杨振一抱拳,似笑非笑地说道: “杨总兵,你够意思,咱们没有入伙,就先送了一门炮,可比当初孟和那老小子空口白牙前来收编我强多了! “既然收了杨总兵你的礼,这一回我青山好要是不来走这一遭,将来传出去了,岂不是叫人笑话咱们不仗义?!” “这么说的话,青山好兄弟就是答应入伙咯?” 杨振见青山好对自己,以及对自己这边的众将有着提防的心思,刻意保持双方的距离,不是很热情,自己也不说破,相应地笑着问了一句。 此时离得近了,杨振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这个绰号叫做青山好的汉子,破铁盔下看得见从眼睛到下巴的半张黝黑面孔。 嘴巴上下胡须稀疏,鼻梁和瘦削的脸上疤痕遍布,一双小而圆的眼睛闪着光,给人一种阴鸷而狠辣的感觉。 杨振很清楚,这个年月里,能够在草原上幸存下来的马贼队伍头领,没有一个是善茬子。 眼前这个青山好,个头虽不高,但是身材干瘦,四肢矫健,看起来年纪并不很大,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 但是那双时而狐疑时而阴狠的小眼睛,却叫杨振觉得他的年纪好大了一般。 “我青山好的队伍,既然来了,当然就是入伙了!若说这样的买卖,咱们虽然做过了许多回,可是与堂堂朝廷的官军合作,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我得亲自过来看看才放心!” 青山好见杨振盯着自己打量,他的眼神也不躲闪,而是迎着杨振的目光,继续说道:“杨总兵,你的部下邓恩兄弟,现在好得很!咱们没有事儿,他们就没事儿!” 说到这里,青山好撇着嘴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说道:“至于七峰山的老炮头,就算他不入伙,到时候咱们队伍从他的地盘上过,料他也不至于说什么!最多了,也就是再费杨总兵你们一门炮,给他老炮头充作买路钱!” “买路钱?!老子看你们是穷疯了!知道老子们是什么人么?!谁敢挡老子们的路,老子们就叫他知道一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早就看不惯这个青山好做派的徐昌永,一直跟在杨振的身边打量着这股马贼,此时听见这个青山好半带调侃半带轻视的话,顿时怒火上升,呵斥起来。 青山好的好,也叫杨振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因为他话里话外已经暗示了草上飞带着邓恩所部去七峰山,还有另外的一层意思。 那就是作为留在这几股马贼手里的人质,来确保青山好这一行人跟着李麻过来以后的安全。 这人心眼是够细的了。 杨振想着这些事情,听见了徐昌永的话,挥挥手制止了他,看见当面的青山好,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仿佛对徐昌永怒气冲冲的表现,根本就不以为意,于是杨振笑着点了点头,对他说道: “边外草原上的情况,还是你们最清楚!眼前咱们既然合作了,那就是一家人了,咱们的目的地,你们们也知道,接下来往西怎么走方便,咱们就怎么走!” 说完这了些话,杨振转身指着身后的众将,一一向那个青山好做了简单的介绍,徐昌永瞪着青山好轻哼了一声算是打了照面,祖克勇、张臣、李禄则都是面无表情地,冲着青山好点了点头。 青山好的嚣张跋扈模样,自然令这些人十分反感,十分看不惯,奈何杨振打算借助这些人的力量,他们也只能认了。 若是在其他地方碰见,那么是敌是友恐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杨振麾下这些将领虽然如此表现,但那个青山好倒也并不怎么在意,只是侧着脸,斜着眼,一个个地打量过去,却也并不主动报上自己的真实姓名。 杨振一看就知道,这个青山好只是一时入伙合作,并没有什么长远打算,事后怕是不会轻易投效自己。 众人接了青山好一伙人马,上了黑松岭,到了林中营地安置,围着夜幕下的篝火,大餐了一顿白天打来的猎物,然后各自休息,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黑松岭营地里的各路人马,吃了早饭,收拾妥当,下了山,以李麻、青山好所部轻骑为前锋,离了三座塔地区,转往西南方向驰去。 马贼队伍嘴里的七峰山,是努鲁尔虎山的西南余脉一片山岭,距离三座塔地区约莫一百七八十里的路程。 此地原是兀良哈三卫里面诺音卫的所在地,同时也是老花木伦河上游即老哈河上游,与大凌河上游的分水岭。 那里的山岭地势,连绵起伏,但却并不高大,也不险峻,加上往南有许多河谷流水注入大凌河,往北有许多河谷水流汇聚而成老哈河,所以,自古以来,那里就是宣府、蓟北地区通往辽东地区的要道。 当然了,到了崇祯十二年的时候,随着边外蒙古部落一个个被满清征服,这条曾经繁华的商路要道,早就断绝废弃了。 只有那些盘踞在张家口地区的山右汉奸商人们,才偶尔壮着胆子从这里偷偷摸摸地经过,以便缩短他们与东虏满鞑直接交易的路程。 不过,大明朝在宣大边外地区,尤其是蓟镇边外地区军事力量的土崩瓦解,并没有让这里成为权力的真空。 大明朝在蓟北边外军事力量的烟消云散,反而成全了在历次建虏入寇的战争中逃亡边外的那些**、军户、矿匪、流民们。 这些人,在这一片大明朝无力管辖,而东蒙古部落与满鞑子鞭长莫及的三不管地带,渐渐壮大了起来。 这些人充斥了蓟北边外许多绿林山头,成为了塞北马贼队伍,尤其是东蒙古地区南部众多绺子马贼队伍的源头活水。 在前往七峰山老炮头山寨去的路上,杨振从李麻那里,并从放下了警惕心的青山好那里,了解到了这个老炮头的来历。 第三零九章 义贼 这个老炮头,恰是崇祯二年冬东虏首次破边入寇京师的那次战争之中,溃散逃亡到边外的蓟镇边军炮手出身。 崇祯二年冬,东虏肆虐京畿的时候,蓟镇边军以及救援京师的各路兵马在东虏鞑子面前一败再败,大量溃散的官军士卒流散四方,有许多最后落草为寇。 这个老炮头溃散之后,畏罪流亡边外,从此辗转塞北,投靠过多股绺子,最后自己拉起了一股人马,落脚在蓟北边外努鲁尔虎山南段东麓的七峰山一带。 并且凭着自己当过边军炮头练就的看家本领,还有自己手里陆续得到的几门铁炮,渐渐地在塞北绺子马贼圈子里,混出了名堂,成为了七峰山上几百号贼匪的大当家。 老炮头与一般马贼不同。 草原上的马贼队伍,绝大多数都没有后方,也没有什么家眷,抢到什么吃什么,根本不事耕作,吃了上顿没下顿,过得一天是一天,没有长远打算。 但是,这个老炮头却不一样,他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山寨,手下人除了逃亡的军户、**和蓟州、永平的矿奴、罪人之外,还收留了一些前来依附谋生的流民百姓。 这些人,有的来自蓟北边外一带,有的来自边内蓟州、永平一带,不少人拖家带口,带着了女人和孩子前来依附。 这些在战乱之中流离失所的老百姓的前来依附,让七峰山上的贼匪绺子们,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在七峰山里,这些流民百姓,帮着老炮头这股绺子贼匪垦了荒,种了地,给他们提供一些粮食。 而老炮头这股绺子,则在塞外马贼土匪的群狼环伺之下,给这些依附山寨生存的流民百姓提供保护。 就这样,这个蓟镇边军出身的老炮头,领着越聚越多的人马,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一半靠自耕,一半靠抢掠,竟然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塞北群山里面,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杨振跟着青山好、李麻前往七峰山的一路上,听了他们说起的,有关这个老炮头的种种传闻,他的心里面倒对这个人物生出了几分钦佩仰慕的感觉。 马贼土匪之中的多数绺子,都是靠着抢夺和残害百姓为生,虽说现在的塞北,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良民,他们抢夺和残害的,也都可以算作是自己的敌人,可是这种抢劫行为本身,却并不会因此就变得有多么光彩。 倒是这个绰号叫做老炮头的马贼头子,颇有一番义贼做派,知道在七峰山收纳流民,并在乱世之中给他们提供一些保护。 光是此举,就比其他那些只知道劫掠为生的一般马贼队伍,高出了一大截儿啊! 六月初的塞北,也到了草长莺飞的时候,无边无际的山川原野上,望过去,满眼都是绿色。 此时塞北的气候,也开始变得炎热起来,白天就不用说了,烈日当空,动辄就是满身臭汗。 即便是到了夜里,大队人马宿营在荒山野岭间的树林子里面,也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冷意了。 就这样,杨振领着麾下人马,在青山好的引领之下,一路上晓行夜宿,终于在离开了三座塔外黑松岭的第二天中午时分,进入了努鲁尔虎山南段东翼的群山之中。 这里是努鲁尔虎山的东南余脉,虽然山势连绵,一望无际,但却并不陡峭险峻,起伏的山岭之上,生满了密林。 青山好陪着杨振在前,带领一行人马,一会儿沿着起伏不断的山道翻山越岭,一会儿沿着狭窄弯曲的河谷左右穿梭,直转得后队人马晕头转向,转得徐昌永等众将怨声载道。 多亏了从松山出发前,杨振嘱咐了张臣、李禄两部,都是一人双马,要不然的话,火枪队、小炮队、掷弹兵队带着大量的弹药辎重翻山越岭,非得累趴下了不可。 青山好一路上沉默寡言,领着众人马进入群山之中,只顾打马前行,并不怎么说话,听着从后队人马那里传来的抱怨声,也并不接茬答话。 直到未时左右,青山好领着杨振转出了又一个干涸的河谷,来到一条山间道路之上,方才指着前方的一片大山,回头对杨振说道: “杨总兵!前面就是七峰山了!这处所在,却是险峻,老炮头的寨子,就在前面的山上!” 杨振骑着马,跟着来到了山道上,抬眼望着前方突然陡峭起来的山势,望着前方狭窄的山谷道路,望着两边茂密的山林,点着头,沉吟不语。 跟在杨振身后的祖克勇,这个时候策马上前,对杨振说道:“大人!不如先叫末将带一队人马,跟着青山好兄弟往前探探道路!先跟此地绿林好汉们报个蔓,也算是咱们的一个礼数!” 报个蔓,自是绿林黑话,就是通报一下的意思。 此时祖克勇这么说,那意思就是叫他领着人先跟青山好往前面看看,最好跟老炮头的人马接上头,看看对方态度再说。 杨振自己在山岭之间兜兜转转一个多时辰,也自转得累了,又见前面山势险峻,看不清来路,同时也不知老炮头对自己一行人的态度,心下正犯嘀咕,听见祖克勇这么说,眼看就要张口答应。 就在这时,杨振听见青山好哈哈哈哈地先是一阵大笑,然后说道:“祖副将果然是世家将门出身,行事倒也谨慎!不过我们既然能够到得了这里,那就没有哨探的必要了! “若是他老炮头真有心打咱们一个埋伏,恐怕早就下手了,那样咱们也到不了这里!既然叫咱们平安无事地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那还担心个什么呢!” 青山好看着祖克勇,语带嘲讽地把话说到这里,然后转脸对着杨振说道:“杨总兵,你说呢?!” 杨振看了看祖克勇,见他面色凝重,显然仍在担心,不过他已经想过了,这个青山好虽然说话阴阳怪气,但是话糙理不糙,老炮头要对自己一行人马不利,肯定早动手了。 杨振已经打了好几次伏击战了,这一回他们跟着青山好这么一路行来,已经平安地通过了许多处绝佳的伏击地。 若是老炮头这股绺子要对自己不利,之前有的是上好的机会,绝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 “青山好兄弟说的没错!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了,想必咱们的一举一动,已经在老炮头兄弟的掌握之中了!走吧,不要让七峰山的好汉们久等了!” 杨振说完了这话,打马上前,与青山好肩并肩,沿着眼前山谷里盘旋的山道,当先往里行去。 祖克勇见状,自然也没得话说,只能举手往前用力一挥,领着身后的人马继续沿路跟着前行。 一行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道路,又往里行了七八里地,骑马走在最前面的青山好突然高声喊道: “当面可是——老炮头老哥哥亲临?!咱们兄弟,好久不见,老哥哥别来无恙乎?!” 跟在青山好后面的杨振,闻听他这么高声呼喊,心里一动,立刻打马上前,再次与他走了个肩并肩。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突然看见不远一个转角处中转出来一支人马,为首的一条壮汉,国字脸,络腮胡,赤膊短衫,不修边幅,稳稳地骑在一匹枣红马上。 杨振的心里正自疑惑着,却见那个壮汉骑着马转过了山路拐弯处,一边迎着杨振一行人往前骑行,一边“哈哈哈哈”地大笑着,笑声粗豪而且爽朗。 杨振尚未回过神来,就又听见远处那人大笑后大声说道:“老哥我好得很呐!倒是青山好老弟,你们来得却晚,叫俺们在这里好一通等候!” 那壮汉说了这话以后,也不等青山好回话,就又大声询问道:“松山官军杨振杨总兵何在?可曾跟着你青山好,一并进得山来?!” 此时双方人马之间,只隔着二三十步的距离,杨振已经能够看清那个壮汉的样貌了。 同时,他也看见了跟在这个壮汉后面正远远地冲着自己招手示意的老部下邓恩,这叫他顿时心下恍然,这个人怕就七峰山义贼老炮头了。 所以,他也不等青山好出来介绍,一听见对方问到了自己,当即高声回答:“杨振有事行经七峰山,路过贵宝地,又怎能不来见见这七峰山的好汉,怎能不来见见七峰山的主人大当家呢?!” 第三一零章 七峰 杨振说完了这番话,哈哈笑着,打马上前,到了那壮汉的驻马处,先在马上朝着他拱手抱拳,然后翻身下了马,上前见面。 “杨总兵不愧是将门世家出身,果然艺高人胆大,年轻敢作为!草民诨号老炮头,不过是带着一群苦哈哈,在这七峰山一带讨生活而已!在杨总兵当面,却不敢自居是这七峰山的主人啊!” 那壮汉见状,也下了马,冲着杨振抱拳躬身见了礼,然后自己做了介绍,果然正是七峰山大当家老炮头,只是言语之间,却并没有一丝一毫其他匪首们惯常具有的那种桀骜不驯。 老炮头身材高大,下马站立在杨振的面前,居然不在杨振之下。 看他的年纪,约莫五十岁左右,头发已经有些稀疏了,络腮胡却甚是浓密,一张黝黑的国字脸上颧骨有些突出,浓重的眉毛下眼窝有一点深陷。 此刻说完了,老炮头咧嘴笑着,看向杨振,脸上满是沟壑似的皱纹。 杨振见老炮头的这个表现,心下有些恍然,这一次前来七峰山,来对了,看来把他们拉到自己的这边,一起去围猎张家口出来的大商队有门了。 既然老炮头这么给面子,杨振当然也不能端架子,当下叫来了祖克勇,又叫麻克清到后队去传自家麾下的其他几个将领,都来前头见面。 一会儿功夫,杨振就把祖克勇、徐昌永、李禄、张臣几个,全都介绍给了老炮头认识。 可能是前边军出身的关系,老炮头在众人面前的表现,可比当初青山好初见杨振及其部将们的时候表现得好多了,不卑不亢,干脆磊落,迅速赢得了徐昌永、张臣、李禄等人毫不掩饰的好感。 而老炮头那边,见杨振如此,也叫来自己的几个跟随而来的部下,一一与杨振等人见了面。 与此同时,那个尚未见过面的青峦岭匪首草上飞,也在李麻、邓恩的引荐之下,上前拜见了杨振,并当面表达了入伙的意愿。 草上飞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留着典型的蒙古发式,粗眉细眼红脸膛,雷公嘴上胡须刮得干净,下巴上却留了一把有些卷曲的黄胡子。 他生得个头虽然不高,但是看起来却很强壮,下半身长年累月骑马,罗圈的严重,上半身却是孔武有力,一件对门子无袖老羊皮袄下露出两条粗壮的臂膀,看起来长臂如猿。 且说杨振一行人在山道上遇上了等候的老炮头、草上飞等人,相互一番介绍之后,跟着老炮头的人马,沿着盘旋而上的一条山道,继续往山上行进。 此时日光仍盛,杨振骑在马上一路行进,一路观察,只见行经的山谷里,山坡上,山腰间,到处都开垦了大块小块的田地。 有一些开在山坡上的梯田里,已经长满了半人多高的高粱。 有一些开垦在山谷里的田间地头上,甚至可以看见三五成群的男女老少顶着日头在耕作。 这样一副景象,却是杨振来到这个乱世之后第一次亲眼看见,直叫他的心里感慨万千。 一行人跟着老炮头等人,沿着山道拐来拐去,又往前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山坳里。 然后,沿着山坳一侧的一条盘旋上行的狭窄山路,最后来到了一座用石头堆砌的高大山寨面前。 老炮头的山寨位于一处相对平坦开阔的山顶,规模看起来很大,可寨子的门却很小,而且通往山寨门前的道路又陡峭狭窄,端的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所在。 杨振牵着马,跟在老炮头的身后拾阶而上,来到山寨门前的时候,早有人将消息报了过去,寨门已经洞开。 众人牵着马,一个跟着一个,鱼贯而入。 “杨总兵!俺们这个寨子,却也有个名号,叫做七峰山上十八盘!想当年建虏寇边,从俺们山下路过,也曾打过俺们的主意! “可是它兵强马壮有何用?!朝廷怕它,俺们却不怕它!不管建虏有多少人马,到了俺们七峰山十八盘的山寨门前,却也只能夹着尾巴滚他娘的蛋!” 老炮头领着杨振的人马进了山寨,将其他人交给手底下的头目们安排,自己领了总兵杨振、副将祖克勇两人,转头上了寨门上的石头高墙上,指着偌大的山寨,与杨振、祖克勇二人说话。 话里有话,而且意味深长。 杨振听了老炮头的话,只是冲他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眺望着,观察着,并不接他的话。 杨振自从通过狭小的山寨门洞,进到里面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倒不是老炮头的寨子修造得有多么富丽堂皇,而是狭小的门洞里面,竟然是一个相当开阔的世界。 而且到了这里之后,杨振也已经知道七峰山的得名原因了。 站在十八盘所在的这个峰顶的石头寨墙上往远处眺望,可以看见方圆二三十里内大小各异,高低不同的另外六个峰顶。 七个峰顶所在的山势,连绵起伏,像是一个张开了的怀抱,怀抱着一大片相对平坦的山间盆地。 盆地里面还有一处不大不小的一个湖泊,汇聚了从七峰山的几处山头和森林中流出的所有山泉溪流,使得这个相对封闭的山间盆地,因此而并不缺水。 盆地里阡陌从横,开垦了许多田地,而周边的山腰上,就在林地的边缘,则是一片一片的土坯房地窝棚,远远看去,如同寻常的山中村落一般。 老炮头十八盘山寨所在的这个山顶,不是七峰山上最高的一个,但却是其中最为平坦的一个。 它的面积不算小,起伏却又不大,说它是山顶,倒不如说它是一片高高在上的台地。 老炮头把自己的营寨扎在这里,同时把那些前来依附他垦荒为生的流民百姓,安置在了七峰环抱的山间盆地里,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细一想,却发现高明极了。 “没错!此处地势,易守难攻,尽得地利之便!你这个寨子的选址,则更是深得兵法之精要! 杨振先是往远处眺望了一阵子,看了七峰山的地形地势,说了这番话,尔后又回头看了脚下的石头寨墙,以及寨墙上一致对外的几门火炮,接着说道: “莫说你这里,还有这么几门火炮,就是没有这几门火炮,他人若想攻上来,也是难比登天啊!来的人少了不济什么事,来的人多了却也展布不开!” 杨振看了那几门炮,发现之前嘱咐李麻和邓恩两人带给草上飞的那门虎蹲炮,居然也赫然在列。 想来当是草上飞和邓恩两个人把这门虎蹲炮当成了见面礼,转手赠送给了这个老炮头了。 如此看来,那个草上飞倒是一个关键时候豁得出去的果断汉子。 杨振一边思量着,一边又说道:“杨某在松山城时,原以为塞北边外再无我汉人立足之地,却不料七峰山上,却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老哥哥你,实在令人钦佩啊!” 老炮头先前说了话以后一直在默默观察着杨振的神态表现,此时看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那几门火炮,当即哈哈一笑,接过话头说道: “世外桃源可不敢当,咱们落草七峰山,不过是在乱世里寻个活路,求个温饱而已!七峰山里小两千口子人要养活,可也不容易啊!” 说到这里,老炮头脸色一正,接着对杨振说道:“杨总兵,我老炮头的心里,从来藏不住什么事情,你的来意,你的想法打算,草上飞兄弟和你手底下那个邓恩兄弟,昨天夜里已经给俺们说过了!” 杨振听见老炮头这么说,当即转了身看着他,也想听听他的决定,这时就看见老炮头一脸肃容地说道: “七峰山外已经一年多没有来往过蓟州或者宣大的商队了,这一次,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我这里自然没有话说,不用你们劝说,我也一定要入伙!然而怕就怕,咱们兴师动众地去了,最后却扑了一场空! “当然了,要说扑空,过去也是常有的事情,原也没甚么打紧的!可是眼下我这七峰山里,除了跟我上阵打仗的几百个青壮弟兄以外,还有千把口子老弱妇孺需要护着呢!一个不慎,就是后悔莫及啊!” 第三一一章 订交 杨振听见老炮头这么说,而且是一个劲儿说他的难处,心下顿时恍然,知道他说这些话的背后,其实是想说出兵以后分成的事情。 想到这里,杨振当即冲他点了点头,准备开诚布公地问他想要多少斩获,正当他开口说话之际,突听得一边的祖克勇已经抢先发了话。 只听祖克勇对老炮头冷冷说道:“张家口商队通虏资敌,我辈截而杀之,可谓大义!商队携带财货无算,得而取之,亦可谓大利!七峰山诸位,与我等携手出兵,可谓是大义与大利兼得,有何犹豫不决? “而且,我听说,古往今来,凡做大事者,皆当有大格局!似此义利兼得之事,临行之际,仍瞻前顾后,做事之前,仍患得患失,如此这般,岂是大丈夫之所当为?!” 祖克勇这番话说出来,听得老炮头一愣一愣的,他大体听明白了,知道眼前这个出身祖家的副将对他方才的表现不甚满意。 可是,他这个溃兵出身的山大王,此时却顾不得什么大义不大义、格局不格局的了,他有小两千口子的人马百姓要养活,出兵之前又岂能不把分成谈妥?! 眼前的这个总兵也好,这个副将也罢,先前在他眼里,那都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不是他这个边军行伍里的小小炮头敢争辩敢反驳的。 可是现在,他老炮头在七峰山一带落草为寇眼看十年整了,坐上大当家的位子,也有六七年了,手下一大帮子人马要养活,他可顾不得那些了。 “祖副将,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来着?!我老炮头大字不识一箩筐,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大事情,也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大丈夫!” 老炮头本来就有点黝黑的国字脸,在夕阳下,一瞬间变得黑红黑红的,瞪圆了眼睛,盯着祖克勇瓮声瓮气地说道: “这些年来,跑到我这里空口说白话,叫我出兵为朝廷做事的人多了,可是我手底下的这些人马,谁来管过他们的死活?!谁给过我一分饷了,还是谁给过我一石粮了?!” 老炮头身材高大,声若洪钟,这番话说到最后,已经是怒气冲冲了,声势十分骇人。 不过,祖克勇见惯了这种场面,根本不为所动,见他如此,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说道: “既然如此,倒是我祖克勇高看了你!那么这一次,若要叫你出兵,你想要几分饷,又想要几石粮?!” 老炮头听见祖克勇如此说,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又看了看站在一边只是打量着他却不言不语的杨振,最后说道: “这样吧,消息是你们打探的,事情是你们张罗的,你们看得起我,邀请了我,我也不能占你们的便宜! “咱们就按人头分,你们现在满打满算八百人马,我七峰山再出五百人,事成之后,我也不多要,金银、布帛、盐巴、粮食、马骡,皆分我三成,如何?” 老炮头说完这个话,目光炯炯地盯着杨振,他已经开了价了,而且他开的这个价也是经过认真权衡的。 他自己出身官军,知道官军德行,这一次跟朝廷官军合作,自己要多了肯定不行,所以想五五开那是绝不可能。 除此之外,对方已有八百人,而且据说还有一支没有如期赶到的队伍,更是多达一千多人。 如果不是这支人数更多的人马没有如期赶到指定地点会合,那么就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所以,想到这些,他又主动去掉了一成。 与此同时,青峦岭一带的青山好、草上飞两支队伍已经在自己之前入了伙,到最后肯定也要分成,他们人马不多,姑且算他们一成半好了。 这样一来,老炮头在心里面就又主动去掉了一成半,他以为他这么走已经够仗义了,所以此时说出来显得十分心安理得。 不过让老炮头感到意外的是,来自松山城的年轻总兵官杨振毫无反应,根本不为所动,既不反对,也不赞成。 杨振先是看着老炮头说出了自己的要价,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然后转头看了看祖克勇,依旧不发一言。 其实,杨振此次到边外来截杀张家口出来的商队,原本只是一石二鸟的打算,一个是想截获一批物资,二个是断了满鞑子的贸易渠道。 至于说联络努鲁尔虎山一带的马贼队伍,不过是顺道为之的一件事情,属于锦上添花的买卖。 如果能够顺利地联络一批马贼队伍加入,好处自然有很多,首先自己这边的力量会更加壮大,截杀张家口山右商队的事情会更容易。 其次,也能跟这些马贼队伍结个善缘,不仅断了他们今后投靠满鞑子的路子,而且也能给自己增加一条伸到西边的臂膀。 可是,如果他联络不到愿意入伙的马贼,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紧的,他该去做的事情还是会去做,一点不会耽误。 最重要的是,他始终相信,杨珅带着从宣府募集而来的壮勇队伍,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在塞北草原上,相反,他们一定是跟在张家口这支大商队的附近某处。 一旦自己率队发动了对张家口商队的袭击,他们就会现身出来,迟早而已。 所以,杨振虽然有点担心自己的人马较少,担心到时候不能一举而克竟全功,可是真要走到这一步的话,他也能够接受。 也因此,他对于老炮头的人马参与不参与,入伙不入伙,其实并没有看得太重。 此时,他听到了老炮头的要价,心里有些不喜,三成对他来说,有点偏高了。 自己松山城里的一大帮子人马,还想着靠这一批不知道多寡的物资,熬过即将到来的漫长寒冬呢,哪能稀里糊涂地就把其中的三成,分给了七峰山老炮头的人马?! 可是一点不出,恐怕也不行,自己既然来到了七峰山,与老炮头见了面,总不能因为这个再翻了脸。 所以,他一时不能表态,只拿眼去看祖克勇,希望祖克勇继续强硬下去,与自己配合一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果然,也不知道是祖克勇领会到了杨振的意图,还是他本来就不同意,听了老炮头的要价之后,他见杨振并不说话,于是冷笑着对老炮头说道: “你倒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做,开口就是要三成的战果!你干脆全拿去好了!我们从松山城千里迢迢到边外,难道就是为了给你们跑腿当帮手?!” “祖副将,你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咱们入伙了,是合作,可不是谁给谁当什么跑腿的!你们官军占大头,我没有话说,我出五百人,要三成,可不算多!” 老炮头与祖克勇争执的声音很大,很快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已经安排好了宿营地的徐昌永、李禄、张臣、青山好、草上飞等人,纷纷闻讯而来。 徐昌永、李禄、张臣到了近前,一弄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刻亮明了态度反对,徐昌永更是吵吵嚷嚷地宁肯现在离开七峰山,也不愿意稀里糊涂让老炮头占去了三成。 因为他们几个人是最清楚其中内情的人了,当时从缴立柱那里听说张家口这次出来的大商队数百辆大车,几千匹骡马骆驼,就知道这是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鱼。 若是自己辛苦一场,最后叫这么一个可用可不用的老炮头占去了三成,他们哪里肯干?! 所以,他们来了之后,一改之前与老炮头及其麾下热热闹闹、亲亲近近的劲头,表现得比祖克勇还要愤慨和恼火。 与此同时,一直与杨振所部若即若离,且态度不甚明朗的青山好,也开始试探着向杨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杨振眼见事已至此,知道这件事情悬而不决拖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了,心里想着干脆借此机会把它定下来得了。 杨振挨个打量着老炮头,青山好,草上飞,他心里知道,在这三个人中最难应付的是老炮头,因为他人马最多,而最好应付的是草上飞,因为他人马最少。 而且在前来七峰山的路上,李麻已经跟杨振交了实底,转达了草上飞想要像李麻一样投靠杨振麾下的意思。 所以只要解决了老炮头的分成问题,其他人的问题,如夹在其中的青山好的问题,就将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杨振突然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正在争论的众人见状,迅速安静了下来,全都盯着杨振。 这时,杨振看向老炮头,冲他伸出两个手指,然后说道:“两成!七峰山的人马若是愿意入伙,事后可以分得全部金银、布帛、盐巴、粮食、马骡中的两成缴获! “若是七峰山的弟兄们不愿接受,那么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再给你两门炮,作为我们来来回回的买路财!” 第三一二章 万忠 杨振下定了决心之后,静静地看着自己麾下的其他人与老炮头一再争论,直到把老炮头的心气耗掉了一大半,不怎么说话了,他才突然出声说出自己的决定,希望能一锤定音。 “杨老弟!我的总兵老弟哎!给他们两成也多啊!若论人马多寡,来决定分成多寡,那咱们还有杨珅杨守备的一千多人马呢!” 杨振话音刚落,一向对钱财十分看重,而且在杨振面前一直比较随意的参将徐昌永,立刻高声喊叫着反对,并且进一步叫道: “再者说了,到时候他们这些人马能出多少力,能顶多大用,还是两说呢,若是非得现在就做决定,我看给他们一成就足够了!” 徐昌永的这个话一说出来,差一点让老炮头气炸了肺,当时就再也按捺不住脾气了,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上前几步,作势要与大嘴巴的徐昌永在拳脚上见个真章。 还好,徐昌永毕竟是朝廷参将,而老炮头却是一个大头兵出身,虽然怒气冲冲,可终究心里还是有数。 所以,老炮头也趁着被张臣、李禄、李麻和草上飞拦住的机会就坡下驴,最后在徐昌永的面前收住了脚步,没敢真的动手。 何况杨振方才已经亲口给出了准话,料想不会因为徐昌永的这么一句话把话收回,食言而肥。 不过,徐昌永和老炮头这么一闹,众人刚见面时你好我好的场面,瞬间变得紧张尴尬了起来。 没有利害关系或者没有利益冲突的两个人,尽可以你好我好大家好,彼此一团和气,可是一旦有了利害关系,一旦有了利益冲突,那可就大大不同了。 想到这里,杨振苦笑着摇了摇头,再一次冲着老炮头和徐昌永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两成!我杨振言出必践,一诺千金!至于咱们谁吃亏,谁占便宜,现在说来其实还为时尚早! “最后你吃亏了,就当我杨振欠你的,我吃亏了,就当你老炮头欠我的!咱们第一次合作,就当是交一个朋友,今后山高水长,江湖路远,咱们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徐昌永和老炮头闹那么一出之后,所有人就把目光集中到了杨振的身上,此时听见杨振这么说,知道杨振决心已定,不可动摇了。 徐昌永、祖克勇、张臣、李禄这边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了老炮头的身上。 而且杨振这番话,也说得很全乎了,里子、面子都照顾到了,若是老炮头再计较来计较去,反倒真的跌份了。 众目睽睽之下,老炮头犹豫了半晌,最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好!既然杨总兵把话说到了这里!咱们两成就两成,金银、布帛、盐巴、粮食、马骡,各占两成!什么吃亏占便宜的,不打紧,就当交个朋友了!” 老炮头说完这话,众人以为事情定下来了,原本紧绷的场面顿时缓和了下来,围观的其余人等,也全都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容乍现。 然而就在此时,却见老炮头又抬头看着杨振,继续说道:“不过——,我七峰山可就出不了五百人了!我要留下一二百人马看家守寨!” 老炮头话音一落,场面顿时又是一滞,杨振这边的几个将领,包括有了投靠之意的马贼头领之一草上飞,脸上都是勃然色变。 不过,就在其他人有点目瞪口呆,担心再生波折的时候,杨振不以为意地说道:“可以!就照你说的办理!杨某人也不希望咱们不在期间,七峰山这个世外桃源,毁在别人的手里!” 杨振的想法其实也简单,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通过这样的行动,把老炮头合伙人马,把七峰山这个地方,拉到自己的这一边来。 只要他们参与了自己这一次的行动,这个目的就算基本达成,至于人多一点或者是少一点,其实关系并不大。 却说老炮头听见杨振这么说了以后,原本紧绷的神情当即缓和,接着咧嘴一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对着杨振一抱拳,大声说道: “杨总兵果然爽快!既是这么地,这个买卖我做了,你这个朋友,我老炮头,不,我刘万忠算是交下了!” 先前杨振带着自己的部将,向对方通报姓名军职的时候,对方只是告以绿林绰号,或者绺子旗号。 此时杨振听他这么说,方才知道,原来这个老炮头的真名实姓,却是叫作刘万忠。 杨振接触青山好两天了,可是青山好并没有对自给提起过他的真名实姓,包括草上飞也是一样如此。 联想到之前,杨振叫李麻联络此地马贼队伍的时候,李麻也没有说起过这些人的真名实姓,当时以为是疏忽,但是现在看来,显然是因为李麻对他这些马贼“朋友们”的真正底细也并不了解啊! “原来是刘万忠刘老兄当面!刘老兄比起杨某年长,不若从此以后,你我二人以兄地相称如何?!” “哎呀呀,那敢情好啊!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刘万忠可就高攀杨总兵杨贤弟你了!哈哈哈哈!” 老炮头刘万忠满脸开花,一边哈哈笑着,一边冲着杨振连连打拱作揖,先前众人间的那些不快,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杨振也知道,既然他通报了真实姓名,很可能意味着,他对自己的那些防范之心,已经消散,当下也笑着冲着他拱手抱拳,略躬了躬身,算作还礼。 到了这个时候,先前与老炮头刘万忠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差一点动上了手的徐昌永,也笑哈哈地上前来,一边赔不是,一边重新与刘万忠见了礼。 他们这么一通“不打不相识”的搞法,倒让先前跟着老炮头提出分成问题的青山好有点傻眼,十分尴尬了。 好在老炮头刘万忠这边倒也真是拿得起放得下,了却了一件心事以后,心情大好,又见日落西山,天色已晚,很快告辞了一声,忙着去张罗“晚宴”去了。 与截杀张家口商队可能分得的物资相比,杨振这个朝廷总兵对待他的态度,更加让他感到高兴。 对老炮头刘万忠来说,若是借助这一次的携手合作,真的从此结交下了杨振这样的官军总兵朋友,那么今后他在塞北草原上的确是多了一条生路。 七峰山里能够自己生产的东西很多,比如粮食,蔬菜,以及什么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还能养鸡,养鸭,养猪,放羊,诸如此类。 他们甚至有自己的石灰窑,有自己的土郎中,有自己的铁匠铺,可是七峰山里,却不能生产盐巴,不能生产火药,不能生产铁料。 这一切,都要依靠七峰山派出小股人马,冒着风险,千辛万苦地前往关里蓟州一带购买。 别的东西缺了,一时半会儿倒也没事儿,照样过得下去,可是盐巴没了,却是一天也坚持不了啊! 原来这些东西,在关里面还比较容易买到,可是到了崇祯十二年的时候,关里天灾人祸不断,一天天兵荒马乱,市面上的东西越来越少,价钱也是越来越高。 或许有一天,就是愿意出高价,可能也买不到对七峰山至关重要的东西了,比如火药,比如盐巴。 此时,与杨振这个松山总兵官结个善缘,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就能发挥出非同寻常的作用了。 这也正是老炮头刘万忠之前不愿意与徐昌永撕破脸,不愿意与杨振谈崩了的一个重要原因。 老炮头刘万忠高高兴兴地给杨振他们一行张罗安排接风洗尘的“晚宴”去了,不过杨振本人却没有忘了青山好这个茬儿。 却说他看见最难应付的老炮头刘万忠接受了自己的安排,并且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当下转向了青山好和站在青山好一边的草上飞,笑着对他们两个说道: “青山好兄弟,草上飞兄弟,你们二位怎么说?可有什么想法?今天咱们既然说起了这个事情,倒不如一股脑儿全都定下来吧!” 第三一三章 帐下 杨振这么一问,倒叫青山好和草上飞两个马贼头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好了,彼此对望了一眼,沉吟着估算自己应该开价多少。 毕竟他们两个的人马都不多,加在一起,也才一百五六十个,若是方才老炮头敲定了三成的话,那么他们可以尝试着开价两成。 可是老炮头这边差一点与徐昌永老拳相向撕破脸皮,到最后也才险险说定了两成,那么自己两股合在一起才这么点人马,又如何好开口要求两成呢?! 青山好一边思虑着自己原来的要价,一边又担心着说出来会不会谈崩了不好收场。 就在青山好犹豫不决的时候,一直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小个子草上飞突然上前一步,朝着杨振躬身说道: “这一趟买卖,杨总兵是咱各股人马的带头大哥!成了以后的好处如何分派,自该由杨总兵这个带头大哥说了算!” 草上飞突然说出来的话,令得在场许多人大吃一惊,不过其中最意外的人物,却是同为青峦岭马贼头领的青山好。 “哎我说草上飞兄弟,你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青山好见草上飞突然站出来,抢先说话,本来已经十分不悦,又听见他这么说,几乎相当于是断了自己的财路,立刻上得前来,满脸怒容地瞪着草上飞,阴恻恻地冲他质问着。 不过,草上飞却根本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转脸去看他一眼,而是保持着原来向杨振恭敬行礼的姿态,直接回答他道: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我草上飞信得过杨总兵,相信杨总兵处事公道,必不会叫咱们弟兄吃亏!” “你——” 青山好听了草上飞的回答,一时竟然有点气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怒视着草上飞,心里飞快地琢磨着这个草上飞到底想干什么。 草上飞人马不多,在李麻率队离开青峦岭之后,他面临着被青山好并吞,成为青山好部下的结局。 他们这些马贼头子最在乎的就是逍遥自在,就是宁为鸡头,不为牛后。 可是对草原上小股绺子的头领来说,这种自为头领的逍遥自在,却随时都可能被一些大股绺子的头领们所终结。 草上飞与青山好联手,搞得李麻在青峦岭无法立足之后,很快就发现自己面临着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 而青山好的人马,是他草上飞的两倍,谁吞并谁,根本毫无悬念,所以李麻领着邓恩一到青峦岭,立刻被草上飞奉为上宾。 最后宁肯将那门在草原马贼队伍里显得十分贵重的虎蹲炮作为见面礼,也要自告奋勇来说动老炮头入伙,当做自己给杨振杨总兵的敲门砖。 因为,既然自己终究都是要给别人当部下,那么干嘛不找一个更有前途一点的呢?! 所以,在青山好和杨振两个人之间,草上飞在还没有见到杨振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要像李麻一样,带着手下那点人马投效松山官军! 把总就把总吧,好歹是一个七品的武职啊,最重要的是能够保住自己手里的这点人马! 草上飞是这么想的,当然也准备这么做,而眼前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可以直接向杨振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的这番表现,杨振当然看在了眼里,也很快领会到了他的意图。 就在草上飞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并且与有点暴跳如雷的青山好你来我往互相斗嘴的同时,杨振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了李麻和邓恩的反应。 这两个人都在向杨振点头示意。 这意味着,草上飞这个相对弱小一点的青峦岭马贼头子,已经准备正式投向自己了。 杨振有了这个判断,当下也就不再担心什么了,径直对青山好说道:“所得分成,不能全看入伙人马之多寡,可也不能不看入伙人马之多寡! “青山好兄弟,你青峦岭算作一方,拢共一百五六十人马,给你们一成如何?此行所得之金银、布帛、粮械、马骡,各给你们一成!若有其他所得,到时候可以另说!” 杨振也看见青山好脸色难看,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说会不会令对方怒气更盛,但是对这些人,一上来决不能太软弱,否则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了。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青山好脸色虽然依旧阴沉难看,但却没有暴跳如雷,先是斜着眼看了看草上飞,然后又盯着杨振看了片刻,最后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此行所得之金银、布帛,粮食,牲畜马骡,青峦岭各占一成,最后分配由我!” 青山好先是说完这话,等了等草上飞和杨振的反应,见两人都不说话,相当于认可了这一点,他就又接着说道: “至于其他所得,我青峦岭也不想多要什么,若是有甲胄、弓弩、箭镞,我青峦岭要占两成!此外,捕获之青壮丁口,我青峦岭一样要占两成!” 说完这些话,青山好停顿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振,见后者并无反应,似乎仍在等他说话,方才接着说道: “如何?!——这两成并不算多!若是杨总兵现在允诺,我青山好自无话说!而且我料想草上飞兄弟,也必定没有话说!” 杨振先前对老炮头做出承诺的时候,刻意点明了所得金银、布帛、盐巴、粮食、马骡这么几项东西,当然也是有深意的。 他这么做,等于是把分给老炮头的物资,限定在了这么五个方面。 老炮头刘万忠不知道是因为有他自己的其他考虑,还是说没有发现这其中隐藏的玄机,总之没有与杨振纠缠,就答应了下来。 但是这些小细节的东西,却被比较鸡贼的青山好给看破了。 除了老炮头点名索要的东西之外,青山好趁着老炮头不在眼前,还又特意给自己索要的物资清单上增加了几项他认为至关重要的东西。 对他们这些常年奔走在塞北草原上打家劫舍的马贼队伍来说,关里来的商队携带出关的财货物资,大体上会有些什么,他们的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虽然不知道这一次张家口商队携带了多少财货物资,具体都有些什么东西,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青山好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青山好说完了自己额外的要求,依旧眯缝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振,观察着,判断着,想要弄明白杨振的态度,以便随时调整自己的要价。 仍然在场的其他人,如祖克勇、徐昌永、李麻、草上飞四个人,也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杨振和青山好的脸上来回地转动。 他们都知道,青山好话里有话,而且也知道杨振一旦答应了以后,可能会意味着什么。 青山好的一堆话里,有那么一句,是被他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但却至关重要的一句。 祖克勇等人都听出来了,但却担心杨振没有听出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却听见杨振突然说道: “草上飞兄弟,你可听清楚了青山好兄弟的意思?!你这里有没有异议?!” 杨振这么一问,众人立刻转而盯着那个个头不高长得像个猩猩的草上飞,包括青山好也是一样如此。 “在下听得清清楚!而且在下没有异议!只要能帮着杨总兵促成兄弟伙们与松山官军携手合作,在下就是吃那么一点亏,也没有话说!”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草上飞黑着脸低头躬身,抱拳对着杨振说了这么一番话来,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明确了。 杨振听了草上飞的话,随即上前一步,虽然没有对他说话,但却点着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头对着青山好说道: “既然草上飞兄弟没有异议,那么,咱们这个买卖就算是成交了!” 青山好想用缴获物资的分成算计草上飞,却不料他的这番算计已经在杨振的算计之中了。 当天夜里,各路人马“分赃”的份额既然已经敲定,彼此之间的关系就迅速又变成了一团和气的样子,围绕着大堆的篝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亲热得就像一家人了。 尤其是草上飞,跟着李麻、邓恩二人,与杨振先遣营诸将之间的关系迅速变得热络非常。 到了这个时候,草上飞也向杨振以及先遣营诸将,报上了自己的真名实姓,与众将叙了年庚。 这个草上飞,自道乃是查汗部汉人牧奴出身,只知道母亲乃是汉家女,却不知父亲是何人,因为打小名字叫作胡图格,如今权以胡字为姓。 而他麾下的马贼队伍,差不多清一色都是这样的出身,要么是一些流落在草原上的汉人牧奴,要么就是一些自称汉人的塞外部落杂胡。 他们是真汉人也好,是假汉人也罢,只要这些塞外草原上的亡命徒们愿意追随自己,与草原上那些已经归附了满鞑子的部落权贵们抗衡,杨振自是来者不拒。 这一回,若不是杨振暂时还不想打乱了自己的计划,恐怕草上飞胡图格在当天晚上就能带着队伍移营,投效到杨振的帐下了。 第三一四章 老花 却说到达七峰山营寨的第二天早上,杨振麾下各部人马早早地收拾了行装,简单吃过了老炮头营寨里备下的早饭,会合了七峰山的人马,就迎着新生的朝阳出发了。 双方的分成谈妥了之后,昨天夜里,徐昌永、张臣、李禄等人与老炮头嫌隙没了,彼此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很快就又热络了起来。 老炮头刘万忠本就是一个磊落英豪的脾气,脸皮子也薄,最是吃软不吃硬,根本架不住徐昌永等人的忽悠,最后乘着酒兴拍板决定凑出四百人马,只比原来计划的少了一百人。 就这样,杨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顺着来路下了七峰山,然后往老花木伦转进的时候,他麾下的人马总算是达到了一千二百人的规模。 一千二百余名敢战能战之士,一千五百余匹呼啸奔腾的战马,这就是杨振离开七峰山地区时的全部力量。 七峰山所在的山岭地带,属于是努鲁尔虎山南段的余脉,往北是连绵起伏雄伟高峻的努鲁尔虎山,往南则是苍苍茫茫峰峦如聚的燕山余脉。 唯有燕山余脉与努鲁尔虎山余脉之间的浅山丘陵地带,是古往今来从宣府、蓟北通往辽西的西部通道。 这条路,老炮头刘万忠显然更加熟悉。 杨振一行人跟着老炮头刘万忠的人马,沿着十八盘上的原路下了山,然后在山岭谷地之中转来转去,一会儿往南,一会往西。 直到当日午后未时前后,杨振率领队伍跟着老炮头,翻过了最后一个山口,眼前才终于显出一片天地辽阔一望无际的旷野来。 骑马站在山口往西看,有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就像一条玉带一样,横亘在山岭下面的草原旷野之上。 它从南面的山岭之间出发,一路往北流淌。 “杨老弟!前面那条往北流的河,就是鞑子嘴里称呼的老花木伦了!咱们七峰山的弟兄们管它叫老花河!也有南来北往的商队,管它叫老哈河!” 一直走带队在前头的老炮头刘万忠拿着马鞭遥指着远方的那条河流,回头冲着身后的杨振大声说道: “不管它是叫老哈河,还是叫老花河,咱们找着它就对了!接下来,咱们沿着它一路往北,就迷不了路! “一路往北,直到了乌兰哈达的东北方,那里就是阴金河与老花河的交汇之处,也就是大人你想到达的土城子了! “至于杨老弟你们说到的红庙子,十有七八就是阴金河上游一带的那个喇嘛庙了!到时候,咱们要是在土城子一带候不着,也可以过了老花河,沿着阴金河往西走!” 杨振骑着马,驻足在山岭之上,往西北方向远眺,只见苍穹之下,大地上绿草如茵,一望无际,他的心胸也顿时为之开阔起来。 尤其是此刻,当他听了老炮头刘万忠的这些话,知道前方不远处的那条河流就是传说中的老花木伦,也就是后世的老哈河的时候,他的心里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当下深呼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满是兴奋地说道: “太好了!我们终于要到了!我们终于要到了!” 杨振率队离开松山,已经好几天了,作为松山团练总兵官,他离开驻地的时间越长,其中蕴含风险就越大。 谁知道祖大寿及其麾下的将领们会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在背后坏他的事情呢! 所以,他很希望这一次能够速战速决,尽快截住并干掉这一支大商队,获得尽可能多的军需粮秣物资,以便让松山城里的各路人马以及将来从关里抵达的新募壮勇们,能够安然度过他们抵达辽西的第一个严冬。 杨振正在为了即将抵达老花木伦的上游河畔而兴奋着,正在为可能截获的足够多的物资而遐想着,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一阵沙哑、低沉而且冷冷的声音: “哼,还早着呢!这里不过是老花河的上游而已!若是你们说的那支商队不走土城子,而是从红庙子直接过河往北的话,那就更远了!而且并不容易!” 杨振不需要回头,光听这个声音他就知道是青山好说话了。 经过两三日的相处,对于这个青山好,杨振现在已经有所了解了,这个人的脾气是臭了点,比较冷峻了一点,但是本事,还是真有一些的。 白日里,根据日头所处的位置,青山好就能够准确地判定方位,判断时辰。 黑夜里,只要有星星,他就能根据星星的方位,找对众人前行的方向。 一行人穿行在连绵起伏的山岭中间,他甚至只要闻一闻偶尔吹过的风,他就知哪个方向能够找到水源。 杨振的身边有一个辽东边军夜不收出身的张臣,已经算是精通这些东西了,杨振也一直把张臣视为宝藏一样的存在,无论走到哪里,都愿意把他带在身边。 可是最近这么两三日下来,他却赫然发现,这个始终不愿告知真名实姓的青山好,在观星定位、识风辨雨这些方面,却比张臣还要更胜一筹。 尤其是对努鲁尔虎山以西草原一带的地形,青山好在目前跟随杨振的诸位将领之中,更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就此而言,就连李麻、胡图格、刘万忠这些同样是边外马贼头领从出身的人物,与他比起来,也要甘拜下风。 有了这个体会以后,一路上,杨振对待这个青山好自然多了几分敬意。 有时候,即便是觉得青山好说话实在不好听,甚至哪怕他是怼了自己几句,杨振也愿意谦让一些,谁叫自己没有人家那份本事呢。 这一回,杨振听见青山好在自己的身后泼冷水,倒也并不生气,反倒是在这处高地上慢慢调转了马头,骑马站住了,向他询问道: “那么,以青山好兄弟你的看法,咱们一路沿河北上,距离老花河阴金河汇流处的土城子,大概还有多远?而你所说的并不容易,指的又是什么呢?!” 青山好一如既往地阴着脸,骑在马上哒哒哒哒地走到了杨振的跟前,直到马头对着马头,两匹马顶到了一起,方才轻提缰绳站住。 “将近二百里之遥!而且,一路上要经过喀喇沁部和敖汉部的交界地带,喀喇沁诸部人马众多自不用说,男女老少将近十万! “就是敖汉部人马略少,可也当有四五万之众!一旦惊动了他们,杨总兵先前的那些打算,可就只能作罢了!” 青山好低沉嘶哑又略带嘲讽地说出了这番话,果然把杨振方才的一腔热情一下子打消了一多半。 草原上并不是无人区,自己带着一千多人马,即便是人马装备比这个时代的东蒙各部落强上一些,可是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也不可能真的如入无人之境。 一旦惊动了喀喇沁或者敖汉部的部落骑兵,那个结果很可能就不是自己能够承受得了的。 即便是自己能够在与喀喇沁部或者敖汉部的骑兵对决中幸存下来,逃出生天,甚至全身而退,可是自己原来的计划怎么办呢?! 所以一旦惊动了此地蒙古部落,最起码,这一回自己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地截胡张家口商队的事情,恐怕就要泡汤了。 这样的事情非常有可能发生,但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此地喀喇沁部与敖汉部以什么为界,可是前方那条老花河?!” 杨振结合自己两世为人的一点记忆,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地问完这个问题,没想到青山好这一回倒是回答得十分干脆。 “没错!虽然没有人给他们划分牧地,可是多少年来,他们的部众游牧,皆是以此为界,老花河以西属喀喇沁,老花河以东属敖汉部!” 青山好这么说了以后,略微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又补充道:“听说这些年,喀喇沁部的人马部众不断壮大,已有不少人马,在春夏之交过了老花河上游,往东游牧,直到秋冬季节到来,才返回老花河上游以西!所以这条界线,倒也不太准了!” 听了青山好的这番话,杨振沉吟了片刻,转脸看向青山好后面的李麻、胡图格以及张臣等人,见这几个人,都在冲自己微微点头。 杨振又扭头看了看老炮头刘万忠,见对方也冲自己点了点头。 由此杨振也知道,青山好说的这番话冷是冷了一点,可是说的却是实情,而且句句说到了点子上。 所以,对于接下来可能存在的风险,他作为主事之人必须有所预备,当下他抬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沉吟了片刻以后说道: “诸位!我们此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惊动喀喇沁或者敖汉部的人马!既然他们两个部落约定俗成的界线,就是这头条老花河,那么咱们就又一线的生机,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达到我们的目的!” 杨振说完这话,想了想,继续对众人说道:“白天是草原部落游牧的时候,咱们在白天行军风险较大,一会儿我们先到老花河东岸,在芦苇荡里找地方隐蔽休整。等到了晚间,再以青山好、李麻为先锋,趁夜沿河往北进发!” 第三一五章 隐匿 六月上旬的塞北草原上,花草繁茂,风光正好。老花河上游主河道的两岸,早已经生满了高大茂盛的芦苇。 当日下午,杨振与众人说好了接下来的策略以后,随即带着麾下各部人马,静悄悄地抵达了老花河东岸的一大片芦苇荡环抱之地。 老花河的上游主干河道并不宽阔,加上蓟北塞外地区和辽西地区已经干旱了许久,所以河道里的水量不大。 有许多生满了芦苇和杂草的浅滩,把河道分成了大小数股,除了主河道的水流缓缓北上之外,主河道的两岸,到处都是浅浅的小河汊子、小水泡子等沼泽地带。 老花河上游的水量虽然不大,可是此时却正值初夏时节,河两岸到处都是草木茂盛的样子,倒也适合人马隐匿。 杨振与其他众人都知道夜里要赶路,所以一行人打马来到河岸附近之后,按照先前说好的安排,纷纷抓紧休整。 一时间,将士们补充了食水,就近找了干燥的地面席地睡觉,很快就响起了一片鼾声。 只剩下成群的马儿,由轮值的士卒看护着,在芦苇荡的边缘安静吃草。 至于四下警戒巡哨的事情,自有祖克勇和李禄去费心安排了。 就这样,一个下午的时光很快过去,老花河的上游一带总算平安无事,既没有喀喇沁的牧民从西边来,也也没有敖汉部的牧民从北边来。 除了草原之上,河流之畔,蚊虫实在有点多,令人不胜其扰之外,一切太平。 到了傍晚时分,夕阳留下的最后一缕残照,终于在不知不觉间,没入了远方的群山,草原上夜色初上,大地一片苍茫。 难得没有风,缓缓北流的老花河上,也升腾起一层淡淡的雾气,将两岸的芦苇荡笼罩其中,如梦如幻。 杨振被麻克清、缴立柱从沉睡中叫醒的时候,其他各部人马都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得差不多了。 月光朦胧,四下里黑黢黢、静悄悄的,也没有人敢高声说话,只有偶尔响起的一阵战马的响鼻声,不时打破宿营地的寂静。 杨振起了身,在麻克清的帮助下背好了自己的火枪、弹袋等一身装备,翻身上了缴立柱牵过来等候着的坐骑。 这个夜晚的行动,都是之前早就安排好了的,杨振打马与其他将领会合了以后,很快就传令起行。 李麻与青山好两支人马打头,全副武装,先行出发,徐昌永与刘万忠两支人马次之,与带路的前队隔着一段距离跟随其后。 杨振与祖克勇则率领剩下的最精锐人马,守护着数百匹驮着辎重军需补给的驮队,最后启程。 北去的路上可能会遭遇什么,没人能够准确预料得到。 不过,杨振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在老花河畔遭遇喀喇沁或者敖汉部的骑兵。 随时预备着应对最坏的情况,是他这辈子学到的最有用的经验了。 他相信,这一次,即便是在老花河畔遭遇了喀喇沁或者敖汉部的骑兵,对方的人数也不会太多。 不管是他自己两世为人的那点记忆,还是李麻、孟和给他描绘过的东蒙诸部落地图,包括草上飞胡图格、青山好给他带来的消息,都已经向他标明了一点,那就是眼下喀喇沁部和敖汉部的大帐或者王爷府,都不在老花河的沿岸附近。 喀喇沁的王爷府远在老花河以西二百里外。 而敖汉部的王爷府,则在老花河下游土城子以东百余里外的穆克河岸,距离杨振他们现在的位置,反倒是更加遥远。 所以,即便是不巧遇上了喀喇沁或者敖汉部巡哨的人马,也不会是大队人马,以杨振三个梯队相互衔接呼应的安排,尤其是杨振与祖克勇亲率的第三梯队的装备,完全有把握将沿途遇到的小股部落哨骑干净利落地全部干掉。 有了老花河这个参照,他们这一行队伍,再也不必担心迷路的问题了,即使在夜色里面,不打灯火,行进的速度依然十分迅捷。 而且庆幸的是,这一路上,三支队伍全都顺利无比,不管是当先出发的李麻、青山好所部,还是居中策应的徐昌永、刘万忠主力,还有护送辎重走在最后的杨振等人,都没有遇到来自喀喇沁部或者敖汉部的游骑与牧民。 当日傍晚酉时四刻前后出发,次日清晨卯时三刻左右,随着杨振率部赶来,三队人马在老花河下游一处河湾附近的高地下面再次会合。 前前后后累计行进了六个时辰左右,换算成后世的时间,大约是十二个小时上下,一行一千二百余人、一千五百余匹马,无一迷路,无一掉队,全员抵达了预定地带。 三队人马预定会合的地点,是李麻、青山好、老炮头李万忠以及草上飞胡图格这些努鲁尔虎山一带的马贼队伍们,多曾行经宿营过的地方,名字叫做老官台。 老官台是一片方圆几里的突兀的高地,西、北、南三面临河,唯有东面的一条缓坡下是开阔的草原。 高地的上面,生满了灌木和稀疏的林子,灌木林子掩映之间有一片不知道何年何月存在过的旧城址。 地面之上的城堡建筑,早已经变成废墟,化为乌有了,唯有那些坚固的条石地基以及没有完全被雨打风吹散的夯土残垣,依旧向如今的后来人昭示着此地曾经的辉煌。 “老弟!我看老官台子这个地方不错,西、北、南三面临河,算得上这一带最适合落脚立营的地方了! “现在天光已经大亮,咱们大队人马行动,容易泄露了行踪!再说跑了一夜,弟兄们也是人困马乏,我看今日白天,咱们的主力人马不若就在这里立营休整,等到了晚上,再做其他打算!” 杨振、祖克勇、张臣、李禄一行人带着火器和辎重马队刚到老官台子下面的预定集结地点,徐昌永领着已经先行抵达的几个将校头目就迎了上来。 徐昌永一边帮着杨振牵马驻足,一边冲着杨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老弟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咱们也可以派出一个小队,先行赶往土城子那边去看看再说!” 杨振骑马跑了一夜,其实也是累了个半死,早盼着到了会合的地方,赶紧找个地方下马休息休息了,此时听了徐昌永说的这番话,一边下得马,一边连连点头。 这个时候,跟在徐昌永后面一起前来迎接的老炮头刘万忠也开口说话了:“没错,杨老弟!俺们跟麻子李、青山好几个,也反复确认过了!这个老官台子,距离土城子,也就一个时辰——三五十里的路程了! “若是哨探的小队人马,在土城子一带发现了大批商队的踪迹,咱们随时赶得过去!耽误不了事儿!而且就咱们现在这个情形,不好好休整半日,就是商队搁在咱们面前,咱们也上不了阵呐!” 杨振见徐昌永、刘万忠都这么说,当然并没有异议,当下对着前来迎接和身后跟随的众将说道: “就是你们不提,我也要对大家分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咱们越是接近了土城子,越是接近了目的地,就越是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此时此地,咱们西边有喀喇沁人,东边有敖汉人,若是任何一支人马稍有不慎,一旦暴露了行踪,咱们此行就有可能功败垂成,所以大家务必叮嘱麾下小心谨慎!” 杨振说完这些话,先是环顾众人,见他们都郑重点了头,然后抬眼看了看远方山林树梢已经升起的太阳,紧接着继续说道: “土城子既然据此已经不远,派人前去哨探的事情,倒也不必急在一时了,弟兄们彻夜奔走,眼下的确是人困马乏,诸位且先约束各自人马,到老官台上休整半日再说!” 老官台所在的位置,地势较高,且西北南三面环水、坡度陡峭,台地上面又有断壁残垣可以充作防御的工事,在眼前的形势之下,自是先占了这个高地比较有利。 众将早看见了老官台所在的地势,原本想着会合以后再定行止,此刻听了杨振的话,当然没有什么异议,立即就吆呵着手下人传令移营。 没过多久,各部人马强打精神,快速从老官台下的河岸芦苇荡边上,绕道东面缓坡,移驻到了高地之上。 杨振把张臣、李禄、邓恩所领的火枪手、掷弹兵和小炮队的炮手们,全都安排在靠外的地方,依托高地上遗留的断壁残垣,面对东面的缓坡,设立了一道简单的防线。 至于其他各部人马和辎重,则全部安排在了老官台营地的里面,一方面防着他们到处乱跑,不小心暴露了行踪,另一方面也好叫他们安心在这里休整。 就这样,当六月的草原又迎来了一次烈日当空的时候,杨振一行的大批人马,就在老花河畔,喀喇沁和敖汉部的牧地缝隙之间,距离土城子已经不远的地方,“隐匿”了起来。 第三一六章 乔装 杨振的身上,带有一幅当时李麻和孟和等人相互商量印证之后烙画在一块牛皮上的粗略地图。 所以,他知道老官台此地距离土城子已经不远了,正像老炮头刘万忠所说的那样,只有几十里路而已。 这些曾经活跃在辽西努鲁尔虎山一带的塞外马贼们,当然并不精通什么制图之术,但是他们行走辽西、东蒙地区多年,胜在对这一带的山川河流、古城旧址、部落分布、势力范围熟悉无比。 他们凭着记忆刻画出来的地形图,虽然线条十分粗疏,有些比例失调,与几百年后绘制的地图根本没法相提并论,但是该有的东西却都罗列其上了。 尤其是对于杨振此行的目的地,老花河与阴金河的交汇处一带,李麻和孟和等人在绘制的时候更是下足了功夫。 比如什么红山子、红庙子、土城子、老官台子、四道湾子、四方城子,一一烙印刻画其上,并着人标上了地名。 有了这一张地图,又有了此刻已经确认了位置的老官台,杨振对自己所处的方位,对自己一行人即将面临的局面了然于胸,心里也有底气多了。 他很清楚,如今自己既然已经到了老官台,而且这个老官台又距离目的地土城子不远了,那么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探明敌情。 他需要尽快找到张家口商队的行踪,尽快确定这一支大商队目前在哪里,何时能够抵达土城子过河往东。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他也需要尽快派人绕道往西,前去红庙子一带,再试着寻找一下杨珅的队伍,尽快与杨珅的队伍取得联络。 他相信,打入张家口山右商队的马壮等人,一定会有办法向杨珅传递消息,所以找到了杨珅,就相当于找到了商队。 一行人在老官台休整的这一个上午,杨振麾下各部人马,该巡哨的巡哨,该休整的休整,整个营地内外静悄悄的,除了风声、蝉鸣以及偶尔的马叫,再没有其他的声响。 杨振虽然身体疲惫,可是他精神却很亢奋,一直思前想后地琢磨着即将面对的各种可能,直到烈日再次当空,中午时分来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兵法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土城子眼看快到了,我们却没有那支大商队的任何消息,敌情不明,这样下去可不行!” 杨振派人把祖克勇、张臣、李禄、徐昌永、刘万忠等将领叫来,对他们说道:“从张家口来的商队,要从土城子过河往东,前往敖汉部贸易,一定不会是在晚上,相反,他们要过河,一定是在白天!若是我们只能在夜里派人前去巡哨,那么一旦错过了,可就后悔莫及了!” 众人听见杨振说到这里,都是不由自主地点头,不管是来自松山官军队伍的将领,还是来自塞北边外的马贼头领,都知道杨振这么说的缘由。 首先一个,从张家口来边外贸易的商队,都是奸商里的人精,边外马贼出没,他们都是知道的,即便他们没有料到会有来自松山的官军打他们的主意,他们的行动也会小心谨慎。 每一次的商队驻留与起行,就像军队行进作战一样,不光会有大批护卫的人马,还会有派出来打前站的人马。 再一个,从张家口来边外贸易的商队,对草原部落贵人们来说,给他们带来了他们紧缺或者急需的物资,是草原部落贵人眼里的贵客。 不光是商队前来的时候,草原部落多半会出一支人马迎接带路,而且离开的时候,有的部落还会派出人马护卫送行,直到下一个部落接手。 杨振他们一行的目标是商队以及商队携带的大批物资,他们可不想惊动了喀喇沁部或者敖汉部的蒙古骑兵。 一旦来自张家口的商队,在他们出击之前过了河,并且进入到了敖汉部骑兵的护卫范围之内,那么他们就只能远远地看着,另外寻找伏击拦截的机会了。 也因此,他们此行能否在土城子一带取得成功,关键就在于能否把握住截击张家口商队的最佳时机了。 众人的心里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听了杨振的这番话以后,皆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我想过了,我们在白天行动,虽然有暴露行踪的风险,但是一直在这里等着,却也不是办法!今日午后,我要亲自带队,往土城子一带走一趟看看!如果那里有适合隐蔽设伏的地方,我们今天晚上就移营过去!” 杨振没叫众人多等,当下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过,等他话音一落,祖克勇却突然越众而出,对着杨振躬身说道:“尽快前往土城子一带巡哨,的确是眼下当务之急,不过总兵大人亲自带队,未免过于犯险!还是让末将带队去吧!” “杨老弟,祖副将,不过是一个哨探的活计,哪能劳动你们的大驾呢!这个事情,就交给我老徐吧!再说了,祖副将你手下那些重骑兵虽然精锐无比,可是到了大草原上,却赶不上我麾下的轻刀快马来去如风啊!” 徐昌永打着哈哈,也从一众将领中站了出来,不仅否定了杨振亲自哨探的提议,而且也否定了祖克勇带队的提议。 徐昌永这么说完了以后,刘万忠、草上飞也跟着表态,认为自己的人马最适合在大白天里人不知鬼不觉地沿着老花河往下游哨探。 唯有张臣、李禄、青山好三个站在一边看着不说话。 张臣、李禄不说话,是因为他们知道,杨振既然这么说了,并且没有征求其他人的意见,那就一定是有了最后的决断,他们不能站出来反对。 至于青山好,则是无可无不可,除非杨振点名让他去,否则的话,谁愿意去谁去,他才不在乎。 众人的表现,自然都看在杨振的眼里,此时的他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当下摆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对他们说道: “诸位,这次巡哨,由我带队,你们不必争抢了。白天往北巡哨,虽有风险,但是我有我的安排!” 说到这里,杨振冲着李禄说道:“李游击,去把随军带来的那些个满鞑子镶白旗旗帜衣甲找出来!” 听了杨振的命令,李禄二话不说当即领命而去,而在场的其他将领头目则是一愣,尤其是徐昌永、刘万忠、草上飞,更是满脸惊愕。 就连对杨振的安排表现得有些漠然无动于衷的青山好,此刻也突然抬起了头,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总是出人意料的官军总兵。 只有祖克勇和张臣在短暂的一愣之后,脸上立刻就浮现了一丝笑意,知道杨振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想法真是无时不在。 这时候,已经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徐昌永,突然笑着说道:“啊呀呀,原来兄弟你是早有安排了!那敢情好啊,咱们扮成了镶白旗的满鞑子骑兵,那在草原上,还不是横着走了么,哈哈哈哈!” 杨振看见徐昌永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知他误会,当即笑着对他说道:“可惜啊,咱们征东营先前在熊岳城里,在盖州城里,缴获的镶白旗满鞑子全副旗牌衣甲并不太多,而且交给了兵部钦差一批,随同满鞑首级一起,运到京师请赏去了!所以,这一次,咱们随军只带了三百余副,只够假扮一个满鞑子镶白旗一个牛录!” 杨振说到这里,眼看着徐昌永又要说话,连忙冲他摆了摆手说道:“徐老兄麾下皆是轻骑,扮成满鞑子镶白旗披甲重骑,容易露出马脚!所以,这一次你的任务,就是领着其他诸位弟兄,留守老官台!” 说完这些话,杨振也有不等徐昌永有所反应,紧接着就对祖克勇说道:“这一回,倒要劳烦祖兄弟你跟我走一趟了!” 祖克勇听了杨振这话,看着杨振重重点了点头,算是领了命令。 这个时候,李禄已经领着一队人马把那批满鞑子镶白旗衣甲搬运了过来,正好赶过来交差。 杨振等李禄过来以后,接着对众人说道:“除了祖克勇所部重骑以外,张臣所领的火枪队左翼这一回也要跟我去。至于李禄你麾下的掷弹兵队,张国淦的火枪队右翼,还有邓恩麾下的小炮队,与其他各支人马一起,留守老官台!” 张臣、李禄、邓恩,都是杨振麾下最亲近的心腹,此刻听了他安排,自是立刻躬身领命。 老炮头刘万忠、草上飞胡图格,包括前马贼头子李麻,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看见杨振如此这般快刀斩乱麻地把事情安排好了,他们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倒是徐昌永此刻又说道:“杨老弟,别嫌老徐我多嘴,你要北上土城子哨探,还是要带上几个向导!李麻,胡图格,都是好手,不若叫他们挑几个人陪你们一同前往,遇事也多个商量!” 对徐昌永的这个建议,杨振没有拒绝,北上哨探的人虽然不宜过多,但也不缺这么几个向导。 第三一七章 好处 当日午后,太阳仍烈,杨振把北上巡哨与留守老官台的人马分配妥当之后,快速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然后出发北上了。 除了张臣率领的火枪队左翼四十名燧发鲁密铳火枪手,还有祖克勇麾下带来的全部重骑之外,李麻和胡图格两个人各自带了几个亲信加入了进来,一共凑足了一百二十人。 李麻换上了满鞑子镶白旗的全副衣甲,跟在杨振身边,与众人一样,若是不摘下头上沉重的箭盔,谁也看不出异样来。 而胡图格则一仍其旧,因为他的发式和着装,本就是一副东蒙部落牧人的样子,此时刚好就扮作了满鞑贵人的部落向导。 至于唯一会说满鞑子话的麻克清,不得不又扮成了满鞑子上官的样子,以防万一在草原上遇到了敖汉部的牧民或者游骑,需要有人站出来用满鞑子话答对。 这回随军带来的三百多副满鞑子镶白旗衣甲,全都派上用场了,只是并非所有换装了鞑子衣甲的人马都跟着北上了。 虽然有满鞑子的衣甲作掩护,但是外出巡哨最好的结果,仍然是不要惊动任何人。 所以,人马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越是精干越好。 与此同时,为了防备隐匿在老官台的大队人马军需辎重被游牧的部落牧民意外撞破,杨振也叫留守的李禄、张国淦、邓恩所部人马,全都换上了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仍守着老官台东面的入口。 青山好、老炮头的人马,以及留在老官台统归徐昌永指挥的李麻部下、草上飞胡图格部下,要么本就不是官军,要么虽是官军,但却根本没有一点大明官军的样子。 这么一堆看来十分杂乱的人马队伍,即使草原上的部落牧民或者骑兵撞破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校准他们的身份。 若是再有了李禄他们这支假扮的满鞑子镶白旗人马,几支队伍混在一起,乍一看,还以为是满鞑子镶白旗带着几支仆从军前来草原上公干呢,足以令任何不明底细的人一头雾水分不清真假了。 这就是杨振想要达到的一个效果。 却说杨振一行人装扮成了镶白旗的满鞑子骑兵,离开了老官台所在的高地,沿着蜿蜒流淌的老花河,快马往北行进,一路上小心翼翼,倒也十分顺利。 除了在几处途径高地上遇到过一些荒废的夯土遗迹之外,什么也没有撞见。 一行人往北快速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以后,抵达了又一个生满高草灌木的高地附近。 这个高地,距离河岸不远,孤零零地屹立在一马平川的老花河东岸旷野上面,远远看上去,倒像是草原上一个突兀的小山丘。 就在这时,一直策马紧跟在杨振一边的李麻说道:“总兵大人!青堆子到了!青堆子往北不远,就是阴金河流入老花河的地方,那里河对岸就是卑职所说的土城子了!” 杨振听了这话,心中兴奋,没有作答,当先打马朝着那个突兀屹立在河岸不远的青堆子奔行了过去。 来到近前,他才发现,这个所谓的青堆子不大,甚至连个小山包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一个生满了高草灌木的大土堆而已。 究其实质,很可能只是老花河东岸废弃依旧的一个烽火台废墟罢了。 青堆子高则高矣,比老花河东岸河湾里茂盛的芦苇丛高出不少去,可是太小了,与老官台子没法相比,根本无法驻兵。 一行人转眼间就到了青堆子脚下,杨振叫祖克勇领着其他人马在高地下方等候,他自己则在李麻、胡图格的引领下,带了张臣等数人,手脚并用攀爬而上,希望能登高望远,好好观察一下附近的地形。 杨振跟在李麻、胡图格的身后不远处,刚刚手脚并用来到青堆子顶上,抬头就看见前面踮着脚尖扒着树丛往北张望的大个子李麻,哗啦一下突然蹲了下来,同时冲着胡图格低声喝道: “兄弟,有人马,快蹲下!” 那个草上飞胡图格倒也警醒,闻言之后,二话不说立刻蹲在了树丛之下。 杨振见状,心中顿时惊疑不定,但是李麻的话他听得真切,情况不明也怕打草惊蛇,没敢再往上行,而是立刻原地蹲了下来。 这个时候,李麻听见后方响动,回过头来,看见杨振上来,立刻蹲着挪到杨振跟前,对杨振低声说道: “总兵大人!前边不远处一个河滩上,有一队人马从西往东来,正在过河,约莫二十几个!咱们怎么办?!” “二十几个?” 杨振听见这话,知道突然出现的这支敌友不明的人马才二十几个,原本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暗自松了一口气之后,对李麻说道: “可能看得清楚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满鞑,是汉人,还是蒙古人?!他们是牧人,是商旅,还是马贼游骑?!” 杨振问完了话,顿时一阵后悔,若是自己当初把袁进水师配备的单筒千里镜弄来一支就好了,用千里镜一看,那就什么都清楚了,也就不需要在这里瞎猜了。 对于杨振提出的问题,李麻一时回答不上来,方才仓促之间他也未及细看,此时只好又转过身去,蹲着挪到了原来的地方,扒开了树丛往青堆子以北远方观望。 杨振见状,也小心翼翼地猫着腰跟了过去,就着李麻、胡图格扒开的树丛看向远方。 但见远方的旷野之上有一条河流,从西北流向东南,几乎以直角的方式注入老花河,两河交汇处形成了一片比老花河上游宽阔许多的水面。 杨振心知,这就是阴金河注入老花河的地方了,想来阴金河以南、老花河以西的那块夹角地带,就是土城子的所在了吧。 杨振的目光顺着两河交汇处往南看,也就是往老花河的上游,距离青堆子更近的地方看去,果然看见一行人骑着马,正在老花河的一处浅滩上,前前后后试探着过河。 十几个人骑马在前,已经下了河道中间的浅滩,正往东边的河岸上试探着前行,另有十几骑在后边,仍然驻足河道中间长草的浅滩上观望,似乎正在等待着前方十几骑试探的结果。 至于老花河东岸的沼泽芦苇丛里有没有已经渡过何来的先头人马,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里的芦苇丛生得甚是茂盛,此时随风起伏,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们不是女真人,女真人来草原向来衣甲齐备,这些人却没有甲胄,而且女真人来草原,喀喇沁也好,敖汉部也好,必定派出大批人马逢迎!他们人数这么少,不会是女真人! 杨振正琢磨着那队人马的身份,蹲在一边的草上飞胡图格说话了,而且语气坚定,毫不犹豫: “他们也不是游牧的牧民!此地老花河的东岸,正是敖汉部最好的牧地,喀喇沁部的牧民可不敢从这里过河放牧!再说,他们也没有羊群!” 草上飞胡图格突然说出的这番话,听得杨振和李麻直点头。 此时,跟在杨振身后不远的张臣、麻克清等人也早来到了青堆子的顶上,方才李麻与杨振的对话,以及现在胡图格说的这番话,他们也都听在了耳朵里。 胡图格话音刚落,张臣就接过话头说道:“管他们是什么人呢!拢共才二十几个,就算是真的满鞑子,又能怎地? “我们现在摸将过去,以有心算无心,等他们全部过了河,将他们一举拿下,他们是什么人,一问便知!” “张臣这话,倒是没错,此时不管遇上什么人,宁杀错,莫放过,若是商队打前站的先头人马,我们放过了,就要酿成大患!” 眼见着远方河道中间浅滩上原本驻足观望的十几骑,已经相继策马跳入了水中,正往老花河东岸行进,杨振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了,所以立刻就认可了张臣简单粗暴的建议,对身边的众人说了这些话以后,当即领着这几个人,小心翼翼地从青堆子上头退了下来。 与祖克勇会合之后,杨振又把上面观察到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决定对祖克勇一说,然后一行人当即上了马,沿着河岸绕开青堆子,朝着一里多地外的那处浅滩东岸直扑了过去。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在自己这一方的力量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再搞什么阴谋诡计了。 当杨振、祖克勇率领着一百二十人,快马加鞭地冲到那队人马过河之处的时候,那队人马已经全部过了河道,刚刚穿过芦苇丛里的沼泽地,正湿淋淋地拥挤在河岸边。 杨振一行人疾驰奔行毫不掩饰的马蹄声,显然已经惊动了他们,可是当杨振他们最后出现在这些人面前的时候,这些人却并没有慌乱逃窜。 杨振原以为,自己这些人气势汹汹而来,对方一定会立刻逃窜,他已经持弓在手,做好了追击围歼对方的准备,却没料到对方见了自己这些人马,仍旧停留在原地不动。 面对这个状况,杨振本来还有一些不解,可是当他看见一身满鞑子镶白旗全副衣甲的祖克勇和张臣率部冲上前去,把对方团团围住的时候,顿时恍然大悟过来。 原来自军换上了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处。 第三一八章 大鱼 当然了,让杨振感到更加惊讶,更加意外,同时也是更加满意的是,当他领着同样落在后面的麻克清以及护卫在自己左右的李麻、胡图格等人,从人群中越众而出,策马来到那队人马面前的时候,其中为首的一个华服青年,立刻翻身下马,朝他屈膝行了一礼。 这个情况也让祖克勇、张臣等人一时有点愣怔,各自挥手制止了麾下将士的动作,一边观察着对方的情况,一边等候着杨振的命令。 杨振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假扮满鞑子的策略发挥了作用。 且说那个下马行礼的青年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年纪,无帽无甲,头戴黑色网巾,身穿一件石青色缎面圆领窄袖戎衣,瘦瘦高高,面白无须的样子,在一群大老粗的包围下,竟然显出了几分文质彬彬来。 只是这样一个身着大明士绅华服的青年,其下马行出的礼节,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满鞑礼节。 先放哇哈,尔后屈左膝,跪右腿,左手抚膝,右手垂地,身体向前俯首行礼。 哇哈,是女真语箭袖的意思,因其形似马蹄,所以后世常称之为马蹄袖。 马蹄袖平时是翻上去的,屈膝行礼的时候放哇哈,就是放下马蹄袖的意思。 可是,眼前这个青年男子,一身华服,根本没有马蹄袖这样的物件,但却做出了放哇哈的动作,而且全套动作,一气呵成,流畅无比,可见平时必定是练习了无数次。 杨振见状,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满鞑的打千礼,心中顿时一股怒火升腾,当时就想翻身下马,将他踹翻在地。 然而他也知道,此时不是平时,对方的身份尚不确定,还不是自己随心所欲处置他们的时候,因此强忍住突然生出的怒气,只冷冷地看着对方。 对方二十余人已经处在祖克勇、张臣所领人马的包围之中,那队人见那个华服青年下了马打千行礼,连忙也都跟着下马,照葫芦画瓢,单膝跪地垂首行礼。 不管是生得五大三粗的汉人仆从,还是秃顶辫发的蒙古护卫,在一身满鞑子镶白旗衣甲的杨振等人面前,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屈膝跪在马前,表现得服服帖帖。 杨振回头看了看紧跟在自己身后一侧的麻克清,示意他做好上前应对的准备。 就在这时,杨振听见跪在地上的那个华服青年突然叽里咕噜地说出一番话来。 那华服青年男子的一身装束和发式,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汉人,可是此刻说出来的话,杨振却一句也听不懂。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他带着人马行走在边外草原上,随着队伍不断壮大,队伍里面的东蒙游骑也越发多了,听见蒙语的机会自然也跟着多了。 虽然这段时间里,他没有学会几句,但是仔细一听,却听得出来对方说的是不是蒙古语。 而此时,落在他的耳朵里的,正是东蒙古一带流行的蒙古语。 想到自己一行人此时一身满鞑子镶白旗的装束,他很快也就明白过来了。 这个年头,塞外通行的是蒙古语,而不是汉话,与此同时,女真鞑子与东蒙古诸部落通婚已久,许多满鞑子不懂汉话,却懂得蒙古语。 相应的是,对于行走在塞外的商队东主们或者掌柜们来说,懂女真话的不多,可是懂蒙古话的那就多了。 对他们来说,懂点蒙古话,这可是他们行走边外谈生意做买卖的吃饭手艺。 然而这样一来,可就麻烦了一点。 杨振既不懂蒙古话,也不懂女真话,唯一懂女真话的麻克清又不懂蒙古话,因此,那个华服青年一顿叽里咕噜的蒙古话,直说得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 还好,就在杨振、麻克清有点懵圈,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的时候,跟在杨振、麻克清身边的胡图格和李麻两人却听明白了,互相一使眼色,突然打马靠拢过来。 胡图格直接打马窜到了杨振与那个华服青年的中间,策马围着那个华服青年不停地打转。 李麻则靠拢到了杨振的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在杨振的耳朵边上,充满了兴奋地小声说道: “总兵大人,此人竟说,他们就是从张家口前往大清国贸易的商队主事!眼下是从喀喇沁出来,过河前往敖汉部王爷府通报行程!此人还说,他们有什么大清国颁给的通行令牌!” 杨振早就觉得这行人的出现,很可能与张家口商队有关,但是没有想到,这里意外撞见的这个华服青年,竟然就是张家口商队主事一级的人物。 而且从这些人轻装简从的情况看,很可能正是给整个商队打前站的人马。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杨振听见李麻说的话,心念电转,立刻叫过来麻克清,低声对他和李麻说了一番话。 紧接着,麻克清纵马上前,先是用女真话喝令胡图格不得无礼,然后又大声用女真话冲着那个被胡图格惊吓得脸色煞白的华服青年叽哩哇啦地一通训话喝问。 而那个自称是张家口商队主事之一的华服青年,面对麻克清的训话喝问,则明显表现出了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不过,从麻克清嘴里连绵不绝冒出来的女真话,却让他在似懂非懂之余显得更加恭敬恭顺。 本来一直只是单膝跪地的他,此刻听了麻克清的一通喝问,干脆顺势改成了一个双膝跪下,叩首于地的模样了。 当然了,杨振叫麻克清喝问的内容,并不是为了单纯吓唬这个自称商队主事之一的华服青年,他的意思有两个: 一个是,让麻克清这个自己队伍里唯一会说女真话的人,给这帮人来一阵女真话,从而进一步表明一下自己一行人的满鞑子镶白旗身份,免得对方因为自己貌似听不懂他的蒙古语而生出疑心。 另一个,则是让麻克清用女真话喝问对方的具体姓名身份,以及张家口商队现在的位置行程,并叫他出示什么大清国给他们颁发的通行令牌。 但是,杨振有点高估这个给张家口商队打前站的华服青年了,这个人听了麻克清的女真话喝问,显然似懂非懂,并没有明白麻克清的意思。 对于双方沟通上“人为制造”的障碍,杨振也是没有丝毫办法,他不可能在假扮满鞑子镶白旗旗兵的同时,又用一口流利的大明北方官话跟这个人直接对谈。 这个年代,宣大地区那些敢于行走边外贸易经商的人,哪有什么好哄骗的善茬子啊!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人尖子,若论坑蒙拐骗,他们都是祖师爷一级的人物,最善于察言观色,最善于见风使舵。 可以说,杨振他们一行人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一旦对方怀疑他们的身份,接下来就麻烦了,弄不好可就翻车了。 所以,杨振不得不一再提醒自己小心谨慎,做戏要做足,要做全套。 好在杨振身边有会说女真话的麻克清,还有会说东蒙古诸部落蒙语的李麻等人。 麻克清说的女真话,李麻自然也听不太明白,但是刚才杨振低声吩咐的一切,他在跟前也都听见了。 此时,他见那个华服青年听了麻克清的话,只顾叩首在地上,同时似乎惊慌失措,左顾右盼,显然并不知道麻克清说了些什么。 当下,李麻策马上前,冲着那个华服青年,呜哩呜喇地又说了一大通蒙古话。 这一回,那华服青年显然听懂了,从地上直起了身,叽里咕噜地答复了李麻的问话,最后还从自己的怀里面取了一块腰牌模样的东西出来,双手高举着呈上。 在这整个过程之中,杨振一直紧紧地盯着那个华服青年仔细地观察,急切地想要了解对方的具体身份以及张家口商队现在的位置,尤其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过河往敖汉部去。 那个华服青年倒是没让杨振失望,说话时的神色偶有迟疑,但总的来说,十分痛快,并且说出来了很多话。 可惜的是,那个华服青年说的是比较古怪的蒙语,十句话里倒有九句半,杨振完全听不懂。 当然了,即使对方说的是字正腔圆的纯正蒙语,杨振也依然听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 可是,在对方说话的当口,话语中闪现过的几个字,却叫一直认真观察,侧耳细听的杨振捕捉到了。 那三个字,仿佛是一个名字,而且还是一个无法用蒙语说出的名字。 “范永斗?!范毓栋?!” 杨振把那几个字音,在心里反复地揣摩几遍,对比了山右商会介休范氏在明末清初的一个个历史人物,再看此人年龄,突然一道灵光闪过,他仿佛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这个人模人样的华服青年男子,看年龄年纪不过才二十刚出头罢了,绝不可能是人老成精、老奸巨猾的范永斗,难道说,他就是范——毓——栋不成?! 想到这里,杨振心中一阵大喜,他知道以范永斗现在的身价地位,自是不可能再冒险出关了,但若是一次巡哨就逮到了他的侄孙,那也算是抓到一条大鱼了。 第三一九章 孙子 这个范毓栋,虽然不是范永斗的亲孙子,但却是他范永斗的侄孙子,是范永斗的哥哥范永魁的亲孙子。 若是范毓栋在这个商队之中,而且还只是一个打前站的,那么这个商队所携带的财货的规模及其重要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商队在红庙子,说是今天日落前就能抵达这里,要在土城子宿营,并且打算明天晌午之前,等敖汉部的接应人马到来以后,就从这里过河往东,前往穆克河西岸的榆树林子!” 李麻与那个华服青年的蒙语对话还没有完全结束,早前回到杨振身边的胡图格,就已经用不太熟练的汉话把其中的关键内容,低声翻译给了杨振。 此刻说到了商队的所在,胡图格那张黑黢黢的面孔上,瞬间浮现出一股邪魅的笑容,两眼放着光,仿佛是饥肠辘辘的草原独狼闻到了血腥的气息,看到了肥硕的猎物一样。 倒是杨振最关心的范毓栋的身份,胡图格并没有提到,他也根本不关心这次逮到的这个人是什么角色。 杨振听了胡图格所说的话,心中也是安慰,心上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不管眼前这个华服青年到底是谁,至少眼下已经知道了商队的位置,以及这支商队接下来的大致行程。 杨振一边想着这些东西,一边准备再通过胡图格之口,进一步询问那个华服青年的姓名身份,正要开口之际,却看见李麻已经打马回转过来,手里面还举着那个华服青年刚刚呈上来的一个小长方形的牌子。 一看就是一块腰牌。 杨振从李麻的手里接过那块小儿巴掌大小的青铜腰牌,打眼一看,就见当面顶头横排阳文铸着腰牌两个汉字,正中竖排阳文铸着内务府颁赐五个略小的汉字,再往下则是竖排着铸造的几行曲里拐弯的蝌蚪文。 那蝌蚪文,不是别的什么文字,而正是满清仿照蒙古文而造出来的所谓女真文字。 杨振看了这个腰牌的正面,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于是翻了过来,再定睛一看,心中顿时大喜。 只见这块腰牌背面,除了几行鬼画符一般的女真文字之外,却赫然阴文刻印着三个细小绵密的汉字范毓栋。 果然是他们范家子弟亲至,而且果然就是方才自己猜出来的范毓栋! 杨振看到这里,脸上终于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笑着看向了那个仍然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华服青年。 那青年趴在地上,偶尔抬眼看见杨振拿着腰牌正在冲他笑,之前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也连忙点头示意,脸上堆笑。 这个华服青年,正是范永斗的侄孙,范永魁的亲孙子范毓栋。 认真说起来,若是论年龄,他范毓栋其实算得上是介休范氏家族里面的长孙了。 然而可惜的是,山右介休范家虽然数代经商为业,但是真正把范家的家业发扬光大的人物是范永斗,如今范家真正做主的人物是范永斗,而不是他所出的这一房。 甚至就连他的祖父范永魁自己,都只是范永斗打造的范家商业版图里多少占了一点股的一个大掌柜而已。 所以他虽然贵为范永魁的孙子,范永斗的侄孙,却并没有养尊处优的本钱,不得不冒着风险亲自行走塞外,给他自己,也给他自己早早守寡的母亲挣一份家业。 这是他的第一次挑大梁出门远行,也是他第一次前往大清国趟路子。 不过,之前从张家口到多伦,从多伦到喀喇沁,从喀喇沁的王爷府到阴金河畔的红庙子,在他打前站安排之下,整个商队一路顺利,这也让他对此行充满了信心,放松了警惕。 他以为红庙子到土城子没有多远,从土城子过了老花河,再往东到穆克河畔的敖汉部王爷府也没有多远,一旦联络上了敖汉部的贵人,一旦敖汉部如同多伦和喀喇沁那样派出了护卫接应的骑兵,那么此行就算基本成功了。 所以,此次前往敖汉部王爷府打前站,他就没有多带护卫的人马,只是带了贴身的十几个家丁随从,还有十几个充当向导的喀喇沁骑兵。 让他多少有些意外的是,他们一行人刚从土城子过了老花河,就在老花河的东岸意外地撞上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清国骑兵。 只是意外归意外,面对传说中十分凶残的清国八旗兵,他可不敢有一点怀疑,或者挑衅之心。 所以,当他意外看到突如其来的这支大清骑兵,朝他们疾驰而来的时候,他根本生不出一点策马奔逃的心思,他也没有那样的胆量。 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站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地,等着杨振带领的这一行假大清兵把他们团团围住。 范毓栋还没有到过大清国的境内,但是他们范家商行以及以范家商行为大东主的张家口山右商会里面,却有不少人到过大清国。 尤其是他们范家的几个长辈,范永斗,范永魁,范三拔,都曾到过大清国,受到过大清国当今国主的召见与赏赐。 这在他范毓栋看来,自然是范家难得的殊荣,而他自己也梦想成为当今范家孙辈里面第一个前往大清国,受到大清国国主召见的人。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渊源,有了这样的心思,范毓栋在自己长辈们的谆谆教诲之下,对大清国的衣冠制度也有所了解。 这一回,他一看来者穿戴的白底镶了红边的衣甲装束,就知道这次遭遇的这一支大清兵,乃是满洲镶白旗的人马。 那么,镶白旗的旗主老爷是谁呢? 这也难不倒范毓栋。 范毓栋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却早就听说过镶白旗旗主大清国十王爷的暴虐威名。 所以见了镶白旗骑兵,他更是丝毫也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动辄得咎,被一贯暴虐无常而且目无王法的镶白旗主子爷们寻个由头拿刀砍了。 当然了,他万万不会料到,眼前的这支队伍,并不是满洲镶白旗的大兵,但是对他而言,尤其是对他后面的那支商队而言,眼前的这支队伍却比满洲镶白旗的大兵们危险百倍。 而他,也注定到达不了大清国了。 弄清了对方的身份之后,杨振这个假扮的满洲镶白旗贵人,一不会说满语,而不会说蒙语,却是没法直接跟这个范毓栋对话。 只得让李麻和胡图格带着自己的人,先取了对方一行人的马匹,缴了对方的械,把他们带到另一边等候。 而他自己则招来祖克勇和张臣等人,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既然机缘巧合地撞上并且截获到了张家口商队到敖汉部打前站的主事之人范毓栋,那么他可不能放过这一个大好的机会。 且说祖克勇、张臣两人打马来到杨振跟前,杨振二话不说,直接把范毓栋的那块腰牌递给了他们,让他们依次看了,然后沉声说道: “这个范毓栋,可不是一般人,他能随身带着什么鸟大清内务府颁赐的腰牌,必定是张家口山右巨商范氏的亲族子弟无疑!” 现在的杨振,还不能轻易暴露出他对张家口山右奸商群体的了解,否则的话,他根本说不清楚自己对这些人的了解从何而来,反倒麻烦了,因此只得先瞒着。 不过有了那块腰牌以后,他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 杨振说完了自己的这个判断以后,见祖克勇、张臣皆是点头认可了自己的说法,于是接着低声说道: “既然是这样,我们干脆假扮满鞑子到底,而且一不做二不休,径直过河往西,直入他们商队之中,骗得他们带队的东主,或者领队的大柜,脱离了大队来此!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一旦干掉了他们的东主或者领队的大柜,商队的人马就算再多,他们也是群龙无首,必定陷入大乱,那时候就是我们开抢的最佳时机!” 祖克勇和张臣两个人听了杨振的这一番话,相互对视一眼,再次尽皆点头。 两个人略显凝重的脸上目光炯炯,显然在内心之中对于杨振这个有点冒险的安排,充满了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期待。 这一趟西出边外好多天了,现在是时候了,此行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很可能就在接下来的这个行动上了。 第三二零章 设计 “大人,这些行走边外的奸商们,一个个都是老奸巨猾,我等如何骗得他们脱离了大队人马,只身前来此处就擒?” 同样跟在一边的麻克清,听完杨振的提议,见祖克勇、张臣似乎不假思索地就同意,当下不无担心地赶紧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是冒充满鞑子镶白旗贵人的主要人选,很可能这个事情到最后就要着落到他的头上,若是事先说好了,到时候可能就要出岔子。 “咱们这些人马,划拉划拉勉强够得上满鞑子的一个牛录了。到时就命令他们领队的东主或掌柜,过来拜见咱们的牛录章京大人!” 张臣见麻克清动问,立刻小声说了自己的意见,与此同时,还对杨振又说道:“这事儿就交给卑职吧!我带麻六走一趟!大人带其他弟兄,就在此地等候即可! “而且我看这些通虏奸商,奸猾倒是奸猾,可是一个个畏惧满鞑子如虎!满鞑子牛录章京叫他前来拜见,我料他绝不敢托大不来!” 听见张臣的这番话说完,杨振本想立刻拍板决定,却见祖克勇在一边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于是话到嘴边转而去问祖克勇: “怎么样,祖兄弟?你可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祖克勇见问,在马上挺直了身躯,看了看远处的范毓栋及其从人,又回头看了看已经偏西的太阳,最后说道: “请恕我直言,张守备不懂鞑子话,也不懂蒙古话,所领的部下又都是火器,此去疑点甚多,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前功尽弃! “总兵大人若是信得过末将,这次就叫末将带着麻兄弟去!末将多少懂得一些蒙古话,到时候或许就能派得上用场!” 祖克勇说完了这些话,看了看杨振的反应,见杨振一时并无说话的意思,于是又接着说道: “而且此行若要万无一失,恐怕最重要的一步,还是要着落在这个范毓栋的身上。要么叫他跟末将同去,要么叫他派了贴身随从,带了信物同去!如此,则不怕对方不上钩!” 杨振听了祖克勇的这些话,心中不由自主地赞叹,那些曾在明末历史上留下了姓名,留下了事迹的人物,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杨振顺着祖克勇的话头,转脸看了张臣带来的火枪队左翼,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头上顶着鞑子镶白旗的箭盔,身上披着镶白旗的衣甲,此刻骑马肃立在大太阳下面,一个个热得汗流浃背,油光满脸。 总的来看,这支队伍整整齐齐,乍一看,就是满鞑子镶白旗的人马,不留神的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差别来。 可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张臣所部人马装备的却不是长矛、腰刀和弓箭,他们一边挎着干粮袋,一边挎着弹药囊,手里握着的,更是加装了刺刀的鲁密铳。 再看战马之上,马鞍子前面挂着手榴弹,马鞍子后面捆着一个铺盖卷,这些细节没人注意的话,当然不会有问题,可是一旦有人起了疑心,问题就大了。 再去看了看祖克勇的部下,杨振的心中顿时就做出了决定,因为他这个已经多次见过镶白旗骑兵的人,也看不出祖克勇的这些部下重骑兵,与他之前见过的有什么区别。 而且,祖克勇说的话,他也不能不好好斟酌,早前在黑松岭上宿营的时候,他刚刚与祖克勇解开了不被信任的心结,此刻若是再不让他去,那就又要横生嫌隙了。 “好!那就有劳祖兄弟你了!” 杨振略一思考,就马上答应了祖克勇的请求,先是冲他点头说了这句话,紧接着就又说道: “不过,这个范毓栋,却不能让他就这么回去了!一会儿,咱们要这样做——张臣你带着火枪队左翼的人马,就说要护送范毓栋到敖汉部的王爷府,去见咱们大清国镶白旗旗主豫亲王爷!” 说到这里,杨振看见张臣、祖克勇等人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神色,当下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既然要骗他们前来拜见大清国的上官,那就得把这个假话编得再大一些,编得再圆一些!你们想想看,一个满鞑子镶白旗的牛录章京,为什么会出现在草原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老花河一带巡哨?! “有一个最好的理由,那就是大清国的镶白旗旗主——十王爷来了嘛!至于十王爷为什么会来这里,我相信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没人敢问!” 几个人见杨振笑呵呵地这么说,顿时恍然大悟过来,很快心领神会地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杨振见状,接着说道:“但是张臣,你可记住了,你们先往东,跑上它几里路,就把范毓栋他们全部拿下,凡是敢于反抗不从的,一律就地杀了!” 张臣已经知道了杨振的意图,此刻听了这话,连忙肃容答应了。 接着,杨振又对祖克勇说道:“至于祖兄弟你,带着所部人马,叫麻六、李麻陪着你,从这里过河往西去,也不必隐藏什么行踪了,沿着阴金河直往红庙子方向去! “叫范毓栋给你一些信物也好,最好再带一些范毓栋的贴身随从同去,就叫正从红庙子东来的商队东主们,或者什么其他主事之人,随你们先行过河! “要叫他们在日落之前,必得赶到敖汉部王爷府,拜见大清国镶白旗的主子爷和硕豫亲王爷!告诉他们,晚一刻,就人头落地!” 杨振的想法已经基本成熟,所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毫不停歇地把自己的想法一一交代给了祖克勇、张臣和麻克清等人。 最后,见祖克勇、张臣一个接着一个地点头应诺,杨振担心麻克清到时候与祖克勇配合不好,就冲他再次说道: “麻六,我说的这些,你可记一一清楚了?” “大人放心!小的都记清楚了!” 上一次杨振带着麻克清假扮成满鞑子的固山贝子博洛瞒山过海招摇撞骗,之所以能够成功,其实还是多亏了有一个随行的仇震海会说一些女真话,紧急时刻也能帮着打个圆场。 可是这一回却不同了,麻克清会说女真话不假,可是却不会说蒙古话,身边的祖克勇、李麻等人会说蒙古话,却又不会女真话,一旦配合不好,可就要露出马脚了。 而且,现在看,这个范毓栋的身边这些人,没人懂得女真话,但是备不住他们后边的大商队里,就有能听能说女真话的人呐! 要不然的话,他们这么大一个商队,又岂敢连个通译都没有就往女真鞑子那边去?! 杨振这边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就又叫人把范毓栋单独请了过来,麻克清照着方才杨振的安排,捡那些能说给范毓栋知道的东西一一用女真话叽里咕噜地说了。 尔后,再由了解杨振全部安排的祖克勇出面,用蒙古话将麻克清说的东西又重复了一遍。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杨振方才第一次知道,这个祖克勇不仅会说蒙古话,而且说得还相当流利呢。 他对祖克勇的认识,由此自是更加深入了一层。 却说范毓栋听了祖克勇再次用蒙古话转达的意思,当即又惊又喜地,喜不自胜地拜谢了麻克清和杨振这些“大清国满大人”的安排。 一心追求上进的范毓栋,意外得知能在几十里外的敖汉部王爷府一带,就能得以拜见赫赫有名的大清国十王爷,他的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 方才杨振与祖克勇、张臣等人聚议的时候,范毓栋隔着老远看着,原本对自己意外遭遇到的这支大清国镶白旗人马有了一些困惑,但到此时那点困惑转眼之间就烟消云散了。 不仅不觉得这个事情有什么蹊跷,甚至一个劲儿地在心里为一件事情后悔不迭,那就是没有随身带来足够多足够贵重的礼物,作为拜见大清国十王爷的见面礼。 至于祖克勇用蒙古话转达的其他安排,范毓栋全都满心欢喜地应诺了下来,很快叫来了自己的几个贴身随从。 并且当着杨振、祖克勇等人的面儿,从怀里取出一枚贴身存放的小印,交给了其中一个人,然后又是一顿吩咐嘱托,叫他们领着大清国的满大人主子爷们快去送信后方,务必早早过河,到敖汉部的王爷府拜见豫亲王爷。 范毓栋的这个做法,自是叫杨振等人满意无比。 范毓栋这边刚刚处理完毕,杨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发生意外,随即示意张臣率队“出发”。 对杨振的意图早已心领神会的张臣,很快就带着火枪队左翼人马四十人,前前后后“护送着”早已经被缴了械的范毓栋一行人,当先往东出发,直奔敖汉部的王爷府榆树林子方向去了。 第三二一章 真假 先前陪着范毓栋一起过来的胡图格、李麻,先是听了祖克勇说的话,两个人的心里都是惊讶极了。 好在这两个人不是一般人,都是在塞外草原上打生打死闯荡多年的老江湖了,一听祖克勇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就明白这其中必有蹊跷。 所以,他们两个人也不多嘴,心里的惊讶疑惑丝毫也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听着,看着。 众人站立在老花河东岸的河岸,目送张臣领着人马护送范毓栋一行远去,直到消失在远方的小丘背后。 这时,麻克清按照先前杨振的嘱咐,再次用女真话叽里咕噜地冲着那几个被范毓栋留下带路送信的范家仆从家丁说了一阵子话。 意思是让他们头前带路,开始往西启程出发,前去寻找他们整个商队的真正管事主事之人。 当然,这些范家的仆从家丁,自然是听不懂麻克清冲他们呵斥出来的女真话,所以很快就一个个地求助似地看着祖克勇、李麻和胡图格这几个会说蒙古话的人。 李麻、胡图格尚不清楚状况,自己也搞不懂麻克清的意思,所以不敢擅自张口。 而祖克勇一见麻克清说话,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等他话音一落,全部说完,就对那几个范家仆从家丁用蒙古话把先前定下的要求说了。 那几个范家的仆从家丁,个顶个都是从多年行走边外的家丁伙计队伍里面挑选出来的,女真话虽然不会,但是蒙古话却没有多少障碍。 当下听明白了“满大人”的意思,一个个小鸡啄米似地忙不迭点头答应了,尔后各自找回了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领着麻克清、祖克勇一行,小心翼翼地找到了之前他们过河上岸的地方,开始缓缓渡河往西。 也是直到范毓栋留下领路的那几个范家仆从家丁领着麻克清祖克勇等人离开,胡图格和李麻两个才满脸疑惑地张口说道: “总兵大人,难不成女真鞑子的十王爷,真的来了边外敖汉部的王爷府?!” “总兵大人,祖将军带这点人马陪着麻兄弟往西,要是被识破了可就坏事了!” 第一个问题是胡图格问出来的。 显然胡图格的脑筋,还没有不习惯杨振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打法。 而第二句话,则是李麻说出来的。 杨振一听就知道,这个李麻已经猜出了自己的整个计划,或者至少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听了这么两个人的话,杨振先是笑而不答,骑在马上望着已经给穿过了河岸附近的芦苇荡的祖克勇一行人,直到看着他们行进到老花河清清浅浅的河床之上,方才收回了目光,笑看着李麻和胡图格两人,对他们说道: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兵者诡道,兵不厌诈!对待我们的敌人,又有什么手段不能使用呢?满鞑子的十王爷现在在不在敖汉部的王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他们商队的管事主事之人相信满鞑子的十王爷现在就在敖汉部! “因为,唯有他们相信了,他们才会带着重礼,迫不及待地到这里过河,然后赶过去拜见满鞑子的十王爷!也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够以少胜多,各个击破,打蛇打在七寸上!” 草上飞胡图格听了这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其中的道理是怎样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知道杨振有了更加高明的计划,当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不过,已经猜到杨振安排的李麻却接着问道:“可是,满鞑子的十王爷这样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草原上,出现在敖汉部呢?!要知道宣大到边外贸易的商队里面,可不乏精明的人啊!” “不怕他们够精明,就怕他们不精明!十王爷前来巡边,奉旨查勘老义州和三座塔能否驻军屯垦,顺便到边外看看,落脚在敖汉部王爷府,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对于李麻的担忧,杨振早就想过了,他不怕商队的管事主事之人精明似鬼奸诈如狐,更不怕他们对满鞑子有所了解。 事实上,若是他们了解的越多,他们这一次就越是容易中计上当。 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到了明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黄台吉就会派出两白旗的人马,到已经被毁的义州城来,不仅重建了城池,而且就地征发满、蒙、汉人开荒屯垦。 而满鞑子明年重修义州并征发百姓屯垦的目的,就是要为即将到来的松锦大战做准备。 而且,对于重修并驻屯义州城的议论,在满鞑子那边早就已经不是秘密了,所以,越是了解当下的满鞑子大清国内情,他们这个时候就越是容易中计上当。 当然了,这其中的内情,杨振自己虽然很清楚很笃定,但却不便与李麻、胡图格两个人多说。 杨振说完了话,李麻自己想了想,似乎若有所悟,当下也不再多问,事情既然定了,祖克勇也带着人马走了,那就没啥好说的了,准备好应对接下来的风暴即可。 杨振见两人不再有疑问,当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抬头看了看天色,再看了看身边的人马——此时他的身边,只剩下了李麻、胡图格两个以及不远处他们各自所带的那些人,然后略一斟酌,即对二人说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日落之前,我们此行的大事即能敲定!最多拖延到今天夜里,我们此行就要收网撤离了! “李麻兄弟,你现在就带人回去老官台,把我们这里的安排,告诉李禄李游击、徐昌永徐参将,并且告诉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以李禄为首,带着火枪队其他人马以及小炮队和掷弹兵队,速来此地与我会合! “对了,还有胡图格兄弟的人马,也都叫李禄带来这里,今天往上他们随老花河东岸这一路行动!” “至于另一路,以徐昌永为首,叫他带着本部人马,以及老炮头刘万忠所部人马、青山好所部人马,令到之后,就在老花河上游过河,过了河以后,主力沿河往北行进,到土城子西南,择地隐蔽休整! “至于你,你要跟随徐参将他们那一路行动,务必记住了,叫他们切不可急躁冒进以至于打草惊蛇,也不能离敌太远,以至于有太多敌人逃脱。 “尤其是要记住,敌人可能分两批到来,在敌人的大队人马,也就是载重的车队、驼队到来之前,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定要等听到了土城子这边枪炮齐鸣,才能够突起发作!” 杨振这番话说得李麻一阵热血上涌,把这么重要的神情交给他去传达,足以说明了杨振对他已经是充分信任了。 李麻压住心中的激动,当即翻身下马,冲着杨振,一抱拳,一躬身,并沉声说道:“卑职遵命!卑职记下了!请大人放心,卑职等必不令大人失望!” 杨振见状,也下了马,上前两步,来到李麻跟前,用力拍了拍李麻的肩膀,算是向他表明,自己知道他的心意。 李麻接了命令,自然不能停留,当即转身又上了马,招呼了几个手下,迅速打马往老官台方向奔回传令去了。 胡图格见杨振的身边转眼之间就剩下了自己和自己的几个部下了,于是也干脆下得马来,来到杨振跟前陪着。 杨振在刚才口述命令的时候,已经对他和他的人马做出了安排,对于这个安排,他也比较满意,跟在主将的身边,总归要比跟着别人好一点。 而且他听了杨振的安排,知道李禄率领松山官军里的“火器营”布防老花河此处东岸以后,能够随时派出去追击敌人的轻骑兵队伍,就只有他这么一支,他的地位反而突出了。 所以他也觉得,杨振的这个安排,是把当做自己人来看了,这让他的心里也踏实了。 这段时间以来,草上飞胡图格带着部下跟随杨振一行行动,杨振的各种做派,他都看在眼里。 杨振是大明朝卫所指挥使世家出身,眼下更是贵为朝廷一方总兵官,但却能够视士卒如手足,不仅十分尊重松山官军各部将校士卒,而且也十分尊重他们这些只是临时合作,尚未明确最后去向的塞外马贼队伍。 大家吃的一样,喝的一样,行军宿营住的也一样,完全没有传说中大明世家子弟身上的那种瞎讲究的酸腐气,也完全没有传说中朝廷官军一方总兵那种高高在上的的官架子。 如果说将来终究免不了要投靠官军,或者投靠别的什么人,以便保证自己和自己手底下的兄弟继续活下去,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岂不就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胡图格牵着马匹,跟着杨振来到此处老花河东岸的一个高地上,一边静静地观看着祖克勇一行人过河往西远去,一边默默地在心里面琢磨着自己的下一步。 这几天他与李麻行止都在一起,从李麻的嘴里听说了许多在松山城里广为流传的有关杨振的各种传奇。 再加上他自己这段时间与杨振的接触与观察,此刻的他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此行过后,他要带着自己已经不多的人马,跟着杨振往松山城去。 胡图格这边刚刚暗自做出了决定,就突然听到,他们所在高地的东南方向上,隐约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第三二二章 刑讯 来的这支人马又能是谁呢?李麻刚刚离去传令不久,李禄李游击不可能这么快就接到命令,并且带着人赶过来。 胡图格快速转过身,往东南方向眺望,但是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正好挡住了他远眺的目光,他侧耳细听,并很就笃定有一支人马正在快速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奔驰而来。 胡图格正要招呼手下人上马,却听见原本正在眺望西方的杨振,突然对他笑着说道:“不要慌张!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是张臣他们回来了!” 河边风吹芦苇荡,声响虽大,但是却已经遮挡不住东南方传来的马蹄声了,杨振瞥见胡图格的反应,略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杨振话音刚落,方才挡住了胡图格视线的远处小山坡上,就涌现出了一支马队。 六月的草原上,未时与申时的阳光仍旧强烈,那支冲过山坡快速赶来的马队,在强烈的眼光下,闪耀着白色的光。 胡图格听了杨振的话,再看见那支白晃晃一片的马队,顿时也反过味儿了,方才紧绷的神情,立刻放松了下来,有点尴尬地咧着嘴笑了: “果然是张守备他们回来了!” 张臣他们来得很快,仿佛转瞬之间,就从远处那个起伏不大的小山坡上,疾驰到了杨振等人所站立的河岸高地下面。 “大人!怎么样了?咱们这场戏做得可还顺利?!” 张臣一边翻身下马,一边满脸喜色的询问道。 其实,他们在冲上远处那个起伏不大的山坡上时,就看到了这边的情况,祖克勇的人马既然已经走了,那就说明,他们这场戏做成了。 所以,他也不等杨振说话,就又笑着继续说道:“卑职等带着姓范的一行,往东走了七八里地,还没有来得及往南绕,就有几个弟兄忍不住说了话! “卑职一想,既然是这样,那就别再慎着了,干脆动手得了!跟姓范的一起那几个喀喇沁骑兵,还有几个商队的护卫,当场就被咱们杀了!卑职怕那个姓范的还有什么用处,就留了他一条狗命!” 张臣下了马,一边笑着,一边说着,到最后又回头喝令身后的队伍,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那个范毓栋拎了出来,扔在了杨振所站立的那块高地下面。 此时此刻,那个范毓栋早已经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先前文质彬彬的样子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被人围殴暴揍过的样子。 头发散乱,鼻青脸肿,衣服也破了,躺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哼哼唧唧地呻吟着,而他的嘴巴里,显然也被塞上了从他身上撕下来的一块锦缎。 杨振见状,心下高兴,一边笑着对张臣等人连道辛苦,一边快步从高地上走了下来,来到那个范毓栋的跟前,照着他的面部猛踹了一脚,成功地把他从半昏迷的状态之中踢醒了过来。 范毓栋艰难地睁开了肿胀的眼睛,一边哼哼唧唧地呻吟着,一边寻寻觅觅地打量着身边的情况。 杨振见他睁了眼,醒转过来了,随即蹲下,把他嘴里的那一团带着血污的锦缎,一把扯了出来。 一直堵着嘴巴的东西掉落以后,范毓栋长吸了几口气,终于有点缓过来了,再定睛一看,见当初做主的那个人物,就在自己的面前,立刻挣扎着说道: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你们不是大清国的兵,不是十王爷的兵,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与你们无冤无仇,我们范家与你们我怨无仇,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范毓栋满头雾水,根本闹不清楚原本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这些人怎么就毫无预兆地突然翻了脸,而且对自己,对自己的从人,下的都是死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们若是想要银子,想要财货,想要我们给的买路钱,我都可以做主给你们,我是张家口山右商会大东主范家的子弟! “你们要银子,我范家有的是,你们要多少,为了赎我,范家都会愿意出的,但是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范毓栋见先前做主的那个人,听了自己的询问,根本无动于衷,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这让他更进一步地感觉到了眼前这伙人对他的恶意,而且此时的他已经十分笃定,这拨人根本不是什么满洲镶白旗的大清兵。 因为,这些人全都在说汉话,而且说的还都是辽东官话。 当然,他在还算清醒的时候也想明白了,这拨人也不会是大清国的什么汉军旗兵将,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当场把自己杀了灭口的。 如果他们是天佑兵,天助兵,或者什么乌镇超哈营的汉军,那么他们劫了范家的这趟东西,又怎么向大清国交代? 所以,张臣这些人既然没有在杀别人的时候一刀把他杀了,却让他产生了一丝幻觉,让他觉得这些人多半就是草原上所在多有的那些马贼。 这些人假扮成了大清兵,目的是劫财,只要自己及时亮出来真实的身份,说出了与范家的关系,这些劫财的马贼一定会把自己当作奇货可居的肉票,而不会杀掉自己。 “我是张家口山右商会范永魁的长孙,商会大东主范永斗的侄孙!我们范家有的是钱,有的你们需要的东西!只要我一封手书,你们就能得到,千万不要杀我!” 范毓栋见眼前人仍旧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而且明显对自己所说的赎金之类东西无动于衷,心下终于再次恐慌起来。 杨振看到这个范毓栋这么一副怕死的样子,略想了想,突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对他说道: “杀不杀你,那要看你的表现了!——我来问你,这回你们整个商队里领头做主的人物是谁?” 范毓栋见杨振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一时有点愣怔,眼前这个人关心的,根本不是他的赎金问题,而且说的还是一口流利汉话。 直到此时,他方才想起,这伙人的目的是他们整个商队,而不光是他这个打前站的。 他躺在地上,扭头看了看周边的那些人,充其量不过才四五十个人而已,就算是加上原来骗走了自己贴身信物和心腹家仆的那支人马,多说不过二百人罢了。 ——就凭他们,也敢贪图整个商队属于八大家的财货,也敢去打整个商队的主意?!难道说,他们是在打着绑了整个商队主事人勒索更高价钱的主意?! 范毓栋不言不语,闭着眼睛在那里想来想去。 可惜的是,杨振没有耐心跟他玩什么心眼。 对杨振来说,范毓栋要是配合一点,有一说一,实话实说,那就让他死个痛快,落个全尸,如果他到现在还存了什么侥幸心理,那就杀了得了,自己也不差他那点赎金。 所以,杨振见他听了问话,反倒闭上眼睛不说话了,当下朝着侍立一边、有点无所事事的胡图格说道: “胡兄弟,使点手段,帮他想一想,回忆回忆!” 胡图格听见这话,顿时咧嘴一笑,弯腰从自己的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来,取下刀鞘,塞回靴子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摁住了范毓栋被绑在后腰上的手,把那把短刀,狠狠地朝着范毓栋的一个大拇指上削去。 范毓栋感觉到了异常,立刻拼命挣扎,然而此时此刻,他一个被打断了肋骨的纨绔子弟哪里挣得脱胡图格的蛮力。 胡图格一手掰着范毓栋的原本大拇指,一手拿着日常吃肉割肉用的锋利短刃,只一瞬间就削了下来。 十指连心,断指最是疼痛难忍。 范毓栋哀嚎着,挣扎着,鲜血顺着拇指往外涌,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掉落在地面草丛里。 胡图格顺利完成了任务,拿着那根刚从范毓栋手上切割下来血赤糊拉的断指,咧嘴笑着,递给了杨振。 杨振接过了,再次蹲了下来,蹲在范毓栋疼得咬牙切齿五官扭曲的面前,把那根断指递过去,微笑着对他说道: “我再问你一遍,这回你们整个商队里领头做主的人物是谁?你要不说,就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若是你撒谎,很快我就能知道,到时候你仍然是个死,而且我保证,你会后悔对我撒谎!” “我说,我说,我说,不要杀我!这次坐镇主持整个商队的人是我从叔父,是我从叔父范三拔!我祖父和叔祖父年事已高,跑不得塞外了,现在范家凡事都是我从叔父在接手了!” 范毓栋疼痛难忍,涕泪横流,已经顾不上再去思考什么利害关系了,当下忍痛一五一十地说了开来。 “我父亲亡得早,祖父又跟着叔祖父东奔西跑,少有在家,所以我从小就是由从叔父范三拔带大,打小视如己出!你们要我从叔父拿东西赎我,要什么都行,他一定赎我!” 第三二三章 上钩 只是削掉了他的一个大拇指,范毓栋的情绪,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接下来,杨振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迟滞与游移。 这支大商队由张家口的山右商会牵头,除了张家口的山右八大家参与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商户追随。 但是主其事的却只有两个人物,主要分了两大伙,一个是范家新的主事人范三拔,主持着预备往大清国贸易的一大伙。 另一个,则是王家新的主事人王登奎的大儿子王余庆,这个王余庆主持着从土城子分道北上翁牛特、巴林、乌珠穆沁方向去的另一伙。 而且明天一早,这一支从张家口出来一路走到这里的大商队,就要从这一带一分为二,一路过阴金河往北,一路过老花河往东去了。 了解了这些情况,杨振一阵庆幸,暗自感谢满天神佛的保佑,让他恰好及时赶到,没有错失这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 范毓栋本就虚弱,又说了许多话,断掉的大拇指也没有人帮他止血,没有人帮他包扎,锥心的疼痛和持续失血的恐惧,最后让他再次昏死了过去。 杨振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自是没有了留他的意义,当下先是命令张臣带着人马,到远处他们曾策马越过的山坡处预设一道阵地,尔后,则冲着依旧持刀侍立一边的胡图格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胡图格自是会意,当即蹲了下去,左手抓住疼昏过去的范毓栋的头发,右手持刀使劲在他颏下脖子上猛地一抹。 范毓栋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抽搐着死掉了。 剩下的事情,也不需要杨振吩咐,胡图格很自然地就去做了。 他仔仔细细地把范毓栋的头颅割下,拎着,让鲜血淋漓干净了,然后从尸体上撕扯下范毓栋的外袍,又仔仔细细地把那个头颅包裹了,挂在自己的马鞍上。 马贼出身的胡图格,既然已经知道了范毓栋乃是张家口巨商富贾范家的亲族子弟,自是不能白白浪费了范毓栋的那一颗大好头颅。 对于处死这样的人,两世为人的杨振毫无心理负担。 对他来说,若是这类通虏资敌的汉奸落到了自己的手上,自己却饶他们不死,那么自己怎么对得起那些在满清入侵华夏过程中惨死的数以百万计的冤魂? 不过,杨振倒也没有让这个范毓栋的尸身就此曝尸荒野,而是叫胡图格领着他的手下,就地挖了一个土坑,将之埋了进去。 做完了这一切,杨振方才带着胡图格及其手下,赶去远处的山坡上,和张臣所部人马会合。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张臣正带着几十个手下,挥汗如雨地沿着那道小山坡分段挖掘战壕。 凡野外作战,皆挖掘战壕,已经成了如今征东先遣营火枪队的一项惯例,不需要等待杨振亲自命令,到了预定的作战地域,人人都知道要尽快挖掘战壕。 这一次,就是这样。 不过,与往常做法不同的是,杨振到了现场之后,看了地形地势,很快就终止了张臣所领火枪队左翼人马的土木作业。 原因是,这一道起伏虽然不大,但却正对着渡河处,并且沿着老花河的流向绵延了长长一段距离的山坡,可能是一段年代久远的古城墙的废墟,地形地势可以直接利用。 真要到了需要火枪队开枪射击阻敌的时候,比如说,敌人发现先中了埋伏,想要抢渡老花河,并且试图冲击过来的时候,大家伙采取蹲姿,或者卧姿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在如此干燥的土丘上深挖堑壕。 再者说了,如今申时已过,太阳已然偏西了,如果祖克勇等人一行一切顺利的话,那么要不了多久,第一批赶来送死的商队头头脑脑,还有他们的护卫队就会抵达这里了,自己这边的人马,也需要好好养精蓄锐一番。 杨振叫停了张臣所部挖掘战壕的事情,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火枪队左翼上下几十号人马,立刻各自找了灌木丛生的相对阴凉的地方休整去了。 杨振、张臣、胡图格三个在一处树荫下坐了,一边吃着干粮喝着水,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商议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三个人还没商议出什么结果来,就看见李禄一马当先带着之前留守老官台的火枪队右翼张国淦部、邓恩小炮队、掷弹兵队,以及草上飞胡图格留在老官台的青峦岭马贼队伍,总计二百多人,浩浩荡荡抵达了现场。 张臣早安排了火枪队左翼的人手在附近放哨,李禄带着人马一到杨振等人先前所在的渡河处,很快就被引领到了这个山坡上。 “大人!李麻回老官台说了这里的情况,大家伙高兴坏了,都说这是吉人自有天相,是老天爷在帮助大人呐!” 李禄汗流浃背、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杨振所在的山坡处,一下了马,见到了杨振,就兴高采烈地报告着老官台的情况: “李麻也已经传达了大人你的命令,卑职出发的时候,徐参将也已经带了他本部人马以及刘万忠、青山好两部人马过河去了! “想必现在已经在老花河西岸隐蔽待敌了!哈哈哈哈,仔细想一想,这一回还真是天助大人,天助咱们啊!” 李禄与杨振等人见了面,随后张国淦、邓恩、潘喜,还有胡图格的手下——一个叫阿杜亲的秃发黑脸汉子,一一过来见了礼。 虽则只有两个时辰不见,可是形势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众人期盼已久或者说备战已久的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人人都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神色。 如果说之前在一路上,众人因为没有能够等到杨珅及其所部人马,而感到了一丝丝的失望,从而对此行能够成功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不确定的话,那么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不光是来那一支自张家口的商队真的带着大批的财货实打实地出现了,而且自己们还占尽了先机。 虽说对方的力量可能强大了一点,并不是那么好一口全部吞下,可是如今的形势,就像是猎人已经布好了陷阱,专等猎物往里钻一样,即便猎物是一个狼群,那也要干了这一票了。 杨振叫李禄等人,学着张臣他们的样子,把携带过来的弹药、军械、战马、驮马,全都安置在了这条山坡防线的后方洼地里,人休整,马蓄力,备好枪弹炮械,准备着即将到了的战斗。 等到所有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之前的烈日已经渐渐变成了夕阳,算一算时辰,差不多要到酉时了,可是老花河的西边却一直没有动静。 为了避免被人瞭望发现,杨振提前带领众将或蹲或坐地隐蔽在山坡上的矮树下灌木丛里了,但是隐蔽得久了,预料中的敌人却没来,众人之前轻松自在高谈阔论的气氛,逐渐变得沉默压抑起来了。 祖克勇他们会不会因为被人识破而已经坏了事呢? 徐昌永他们会不会因为沉不住气而打草惊蛇了呢? 各种各样的可能,都在杨振的脑海之中不停地浮起来沉下去,然后再浮起来,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让他越来越烦躁不安。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身边的众人似乎也都感受到了杨振心情以及他神态的变化,慢慢地全都变得沉默了。 就在杨振忍不住就要张嘴,准备下令派人过河去看看的时候,之前安置了人马以后又来到坡上守在胡图格身后的那个秃发汉子阿杜亲,突然站了起来,往西眺望了一下,然后兴奋地叫道: “有人来了!河对岸,有马队来!” 杨振骤然听见这话,一下子蹦了起来,顺着阿杜亲眺望的方向看去,但见红彤彤的夕阳光下,果然有一队隐约可见的人马,正从西往东沿着闪耀金光的阴金河在快速往东推进。 杨振压抑住激动的心,一动不动地往西眺望着,硬等着那队人马逐渐由远而近,逐渐清晰可辨。 看来,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因为快速接近老花河渡何处的这支人马之中,最当先的正是一身镶白旗闪亮衣甲的祖克勇所部! 满鞑子的衣甲,实在是太醒目了,尤其是什么正白旗、镶白旗,主色调都是白色,大白天里,隔着老远就能辨认出来。 当然了,如果杨振这一回带的有袁进觉华岛水师船队配备的千里镜,那么他就省事多了,也不需要再等得五内俱焚,需要一个草原马贼凭借多年练就的“地听”功夫来判断敌踪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后悔莫及。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没工夫后悔这个事情了,因为方才还在很远的地方甚至肉眼都看不真切的那支河西队伍,仿佛只是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由远而近,最后驻足在老花河的西河岸上了,正在打量着,试探着,寻找之前的渡何处。 经过几次不紧不慢的试探之后,他们仿佛找到了之前的渡河点,开始纷纷策马跳入了河中,奋力打着马匹,往老花河的东岸行进过来。 看到了这个似曾相识的一幕,杨振悬着的那一颗心,终于踏实了下来,大鱼上钩了。 不管这一回来的是谁,只要他跟着祖克勇过了河,他就是过了河的卒子,再也没有回头路走了。 第三二四章 得手 早前,杨振就跟祖克勇、麻克清他们交代好了,叫他们领着忽悠来的商队头头脑脑们,过了河径直往东,先跑个几里路以后再说。 能继续忽悠的话,就接着忽悠,忽悠不下去了,那就翻脸动手。 总之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过了河就立刻动手,万一其中有人携带了火器号炮窜天猴什么的告警之物,砰砰乓乓地一顿放,那么十有七八就要打草惊蛇了。 到时候,这些过了河的商队头头脑脑们,固然是跑不了了,但是惊动了他们后面的商队车马驼队,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现在的杨振更想要的东西,是各种物资,而不是赎金或者银子。 且说杨振领着众人躲在远处的小山坡上丛生的矮树和灌木下,紧张地望着老花河那边正在策马过河的那群人。 让杨振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是,祖克勇带领那批人策马上岸以后,并没有丝毫的停留,甚至连暂停下来重整一下队伍的动作都没有。 他们一骑接着一骑上了岸,然后就是一骑接着一骑转而往北进发。 “哎哎哎——,不对啊,祖副将怎么带着他们往北去了?!难道他们不该是往咱们这个埋伏圈里来吗?!” 杨振等人躲在小山坡上,方才芦苇荡里的情况他们看不清楚,但是等到那些人上了岸之后,可就愈发看得真切了。 猫在杨振附近的张国淦,见祖克勇等假扮的满鞑子镶白旗大兵从河里穿过芦苇荡上了岸以后,没有直接冲着自己等人隐藏地的山坡方向来,而是转而往北,心里疑惑,立刻就开口问上了。 别的人在威望日重的杨振面前越来越小心谨慎,可是这个张国淦却不同,依然是过去那种混不吝的老样子。 “大人都不急,你急什么,祖副将他们身后还有那个商队呢,或许就在几里外,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你还不懂?!” 这回不需要杨振开口,早有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的人物开口数落张国淦了。 当然了,在杨振的麾下众将之中,敢于这么数落张国淦,而且张国淦不敢公开还口反驳的人可不多,也就他的叔父张得贵以及在杨振军中资格够老、地位又比较特殊的李禄了。 这一回,张国淦的叔父张得贵不在,当然是李禄开口教训他了。 听见两个人的对话,杨振扭头看了他们一眼,两个人很快都闭嘴了。 作为自己最铁杆的几个追随者之一,张国淦还是对祖克勇怀有疑心,但是杨振明白,祖克勇这是准备绕开自己的埋伏地带,免得撞破自己的行藏。 因为一旦撞破了自己这些人的行藏,双方可能就要提前翻脸,或者提前动手了。 提前动手倒也没什么,只要够快,不搞出太大的动静,赶在惊动他们后面的大队人马之前,解决掉这些先期过河的人,也完全可以。 但是凡事就怕万一,提前动手并不是万全之策。 张国淦与李禄的对话以及随后张国淦的小声嘀咕,分散了杨振的注意力,等到他再回头去看河岸情形的时候,那些过河的人群已经尽数上了岸,跟着祖克勇率领的假鞑子队伍,一路往北去了。 “一百一十一人!大人,卑职数了数,去掉祖副将率领的咱们自己人以外,这一回过河来的商队人马,一共是一百一十一人! “别看他们黑压压一大片,卑职看清了,其实他们也是一人双马或更多,其他马背上都是驮着重物!估计是准备巴结满鞑子十王爷的财货!” 杨振正费劲巴拉地估算着对方的人马数量,却突然听见另一边的张臣已经不动声色地完成了计数,并给出了一个清晰的数字,当下他冲着张臣满意地点了点头,尔后说道: “一百一十一人也不少了,我看,还是由你带着火枪队左右翼的人马,一起去帮祖克勇他们一个忙,确保万无一失!” 张臣连忙答应下来,招呼了张国淦,就要起身离开,这时,杨振又对他们说道:“记住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用火器! “还有,一旦动手了,就要速战速决,但是也不要一味滥杀,对于商队的东主或者掌柜管事之类的人物,投降的不杀,能留活口的话,尽量要留活口!” 范毓栋虽然死了,但是范毓栋说的一些话却启发了杨振,若是这些商行商队的东主、少东主、掌柜管事们的命,能换取一些赎金,那也未尝不可。 这些事情自己的官方身份自是做不了,但是老炮头、青山好或者草上飞胡图格他们,却是正好做得,而且这么做也正是他们的老本行兼拿手好戏啊! 杨振吩咐完毕,张臣点头答应了,然后招呼上张国淦,迅速下了小山坡,到了小山坡后面的开阔地带,两个人点齐火枪队左右翼的人马,当即传令人人荷枪实弹,随后上马呼啸而去。 自从他们离开之后,杨振就一边时不时地站起来眺望老花河的西岸,一边留心细听东北方向的动静,唯恐他们赶巧就在商队的大批车马驼队抵达的时候被迫动手,而且动用火枪。 一旦叮叮咣咣枪声大作,让商队的人马听见了老花河东岸的火枪声响,那可就不太好了。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杨振刚看到被派出去利用自己的地听本事探听周边地面震动的阿杜亲从山坡下正前方的一块洼地里跳起来,一边拼命挥手一边往回跑,他同时就又听见东北方向砰砰砰砰地响起了一阵沉闷而且密集的火枪声响。 不过,让杨振感到欣慰的是,等阿杜亲跑回来报告了他趴在地上听到的大队车马响动之后,又过了一阵子,阴金河以南和老花河以西的地面上,才快速出现了一支充当开路前哨的马队。 又过了一会儿,这支开路前哨的马队后面,才有渐渐地出现了黑压压一片而且一直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 再过了一会儿,老花河西岸刮过来的风中开始隐隐传来了人欢马叫车轮滚滚的声音,等待已久的张家口商队终于在老花河西岸的地平线上了。 杨振想了想,之前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了,看来老花河西岸商队的开路前哨人马,并没有听见老花河东岸数里之外的火枪声响。 方才双方之间的距离,怎么也有十几里远了,中间不仅隔着一条老花河,而且对方又是沿着阴金河往东走,此时草原上的风向又是从西往东刮。 杨振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居于双方之间更加靠近祖克勇和张臣他们行动的地方,他自己侧耳细听听见的枪声都有点沉闷,有点飘忽,估计对方车马驼队人声鼎沸,应当是听不到的。 杨振见对方的大队车马已经到来,立刻传令在小山坡上隐蔽待敌已久的自家人马做好战斗的准备,然后继续密切关注着对岸的动静。 眼看着老花河西岸的商队前哨开路马队已经接近了河口地带,而祖克勇、张臣他们却仍旧没有消息,杨振的心情再次揪了起来。 虽然来到这个时空之后,两世为人的他已经经历了许多生死关头大风大浪的考验,可是每每到了如同眼前这样的重要时刻,他仍然忍不住患得患失甚至是提心吊胆。 毕竟,眼前的这次行动能否成功,甚至说能够取得全功,然后全身而退,对他而言,对他统带的松山官军的未来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看着西边的大队车马越来越接近阴金河注入老花河的河口地带,杨振不由自主地又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个时候,自从听见东北方向传来的枪声之后一直留神身后的李禄,突然凑近了杨振身边,略带兴奋地说道: “大人!祖副将他们回来了!该是得手了!” 杨振急忙转身,扒开一丛灌木,果然看见山坡东方的原野上一大队人马快速奔来,那身白色的衣甲在夕阳光下依然醒目。 隔着一道上坡,又隔着一条老花河,对面又正人欢马叫喧闹异常,杨振也不担心他们听见什么,当即一猫腰窜了出去,往山坡东面下方的那片洼地行去。 李禄留了潘喜继续留守在山坡上值守,随后跟着杨振急行。 胡图格有样学样,也留了阿杜亲留守在山坡上,继续观察老花河西边的动静,而他自己也猫着腰在后面跟着下行。 杨振等人来到洼地下面,负责在下面看管弹药辎重马匹的邓恩连忙上前接住,跟着往东去迎祖克勇、张臣等人一行。 杨振带着人刚走出山坡环绕的那片洼地,来到东面的开阔原野上,祖克勇、张臣等人带着队伍就呼啸而来了。 第三二五章 出现 大队人马到了不远处,渐渐放缓了速度,祖克勇、张臣二人策马越众而出,来到杨振跟前几步开外,翻身下了马。 “大人!末将此行,幸不辱命,张家口山右商会大东主范家主事之人范三拔,王家主事之人王余庆,黄家此次主事之人黄云发,翟家此次主事之人翟庄繁,田家此次主事之人田立昌,跟随末将过河,如今全数拿下在此!” 祖克勇下了马,径直来到杨振跟前,先是抱拳,躬身,随即语带兴奋声音铿锵地这么说着话。 一向表现沉稳,不苟言笑的祖克勇,此时竟然也是满脸掩饰不住的喜色了。 这是他跟随杨振以来,头一遭杨振叫他单独率队,自行做主,去做一件几乎是事关全局的一件大事。 而他幸不辱命,做成了,这让他莫名地有了一种成就感,觉得在杨振面前证明了自己。 “很好!非常好!祖兄弟此行之功,对我们至关重要!至关重要啊!” 杨振听了祖克勇说的那番话,心中大喜过望,当下快速往前两步,用双手托住了祖克勇的胳膊,将他扶起,然后满脸笑容地继续对他说道: “祖兄弟不仅是一员勇将,而且还是十足十的一员智将啊!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能把张家口商队的东主与主事之人摸清楚,带过来,实在是叫人不能不赞叹!” 如果不是先前对范毓栋进行了一番严刑拷问,问出了一些东西,那么即便是杨振已经两世为人,前世就对明末张家口的汉奸商人群体的所作所为有所了解,他也不可能很快搞清楚这个商队的成分。 所以,此刻他心中真正惊讶的,倒不是祖克勇成功地骗取了这些人的信任,并把他们带过了河,全数拿下。 相反,他心底真正惊讶的是,祖克勇何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之下,甚至在过河之前只能说蒙古话的情况之下,将跟他过河往东的这些商队头头脑脑的人物之姓名身份,全数搞清楚记下来。 这才是让他真正感到又惊又喜并且喜出望外的地方。 然而,让杨振更加没想到的是,他的这番赞叹夸奖之语刚刚说完,就看见祖克勇哈哈哈一笑,突然扭头指着身后的大队人马说道: “总兵大人谬赞末将了!这一回可不全是末将之功!总兵大人你看看那人是谁?归根到底,还是大人你当初的运筹帷幄之功啊!” 杨振初听祖克勇这么说,以为是他谦虚,所说的是谦辞,可是听到最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于是顺着他的指向一看,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骑着马,从大队之中策马而出。 此人原本也骑着马走在前面几排,只是他没有穿戴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混在人群之中,倒叫杨振没有顾得上仔细注意到他。 此时这个人脱离大队,策马越众而出,又有了祖克勇的话,杨振便定睛细看了一下。 一看不打紧,杨振赫然发现,此人竟然就是马壮! 只是一身衣装,不是过去习惯了看见的官军衣甲,倒是一身皮甲短打的趟子手镖师装扮。 然而,此人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样貌却是丝毫也没有改变,细看之下,杨振立刻就认出了他。 “马壮啊马壮,你小子总算是出现了!” 杨振当着众人的面,用手遥点着马壮,笑呵呵地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现在的杨振丝毫也不避讳提及马壮的名字了,即便是被那几个留下了活口的汉奸商人听到了,他也并不在意。 因为这些人既然落在了杨振的手里,他就不会再给他们活着返回张家口或者逃回张家口的机会,他已经当他们是死人,当他们不存在了。 且说那个马壮见自家总兵官杨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当即翻身下了马,快步来到杨振的跟前,单膝跪地,笑着抱拳说道: “大人!是卑职等人低估了这帮子奸商的小心,杨大人也低估了这帮子奸商的周密,小的先前实在是找不到出来通风报信的机会! “就是这一回,也是卑职花了好大的价钱,买通了同乡的镖头管事,才混上了这趟护送的差遣呢!要不然,也还是出不来啊!” 杨振听到这个马壮见了面不说别的,先诉上了苦,果然还是老兵油子本色,于是笑骂着对他说道: “你小子啊,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还不会,还非得亲自出来通风报信,枉你在我麾下混了那么久,这一点本事都没学到么?” 杨振随时埋怨,但是笑呵呵地看着马壮,并且伸出手将他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有怪罪的意思。 那马壮本是滚刀肉一样的人物,见自家总兵官这个样子,当下也就顺势起来,笑嘻嘻地低声说道: “那哪能呢!卑职等跟着商队到了口外,一路上可没少给杨珅杨守备留标记,如果卑职所料不差的话,杨守备带着新募的人马,应该一直就在商队的后面远远地坠着呢!” 杨振猛然听了这话,登时喜上眉梢,立刻追问马壮:“你是说,杨珅他们现在可能就在红庙子以西?!” 马壮见杨振追问,他的神色也终于严肃了下来,一改先前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着杨振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卑职方才听说杨珅守备没有沿着老花河行进,也没有派人前往三座塔,那么除非他走丢了,或者被人截杀了,否则的话,现在必定也在红庙子一带!” 说完了这些,马壮可能觉得自己有点太笃定了,当即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咧嘴笑着补充着说道: “这是卑职自己的揣摩,算是一点点不成熟的浅见,要是说错了,大人可不要怪罪卑职啊,卑职毕竟是个粗人!呵呵!” “你小子啊!” 杨振听了马壮随后补充的话,见他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由得一边笑骂着,一边作势踢了他一脚。 当然,踢是不可能真踢的,见马壮嬉皮笑脸地轻轻躲过,杨振也不为已甚,摆摆手叫他先到一边歇着。 杨振大体了解了情况,他自己是相信马壮的判断没错的,首先马壮在军中这么多年,历经多次大战甚至是溃散而没有横死沙场,足以说明这个人的战场嗅觉是十分敏锐的。 其次,杨振也相信杨珅不会那么轻易地早草原上迷路了,走丢了,或者被草原上的其他部落骑兵给围歼了。 草原如此辽阔,想要围歼一支队伍,尤其是围歼一支拥有相当部分战马的队伍,是很难的。 除非像自己这样,未雨绸缪,事前做出周密而细致的部署安排,将伏击地点设在了这样一个近乎两河夹道、三面临水,难于逃散的河流交汇地带。 草原上像这样的地形并不常见,所以草原上的小规模战争,更常见的往往是那种短兵相接的遭遇战。 这样的遭遇战,不可能说一千多人一下子被人家全部围住干掉了,然后一个都逃不脱,这样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即便是杨珅所部被人侦知了行踪,不明就里地进入了别人设下的埋伏圈,那么在相对开阔的草原地带,以杨珅以往的表现来看,任何一支队伍想要一个不落全歼他的人马,恐怕也得以十倍的兵力包围他,才能做得到。 那么,从他们行经的地带来看,距离口外最近的多伦部,并没有这样的实力。 喀喇沁部倒是拥有这样的实力,但可惜的是,如果喀喇沁这么做了,那么范三拔他们带着商队往北来的行程,就一定会受到影响,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进度。 所以,有了马壮的这个判断和提醒之后,杨振基本上可以断定,杨珅一行人马,必定就在这支商队的后方不远之处。 同样,做出了这个判断之后,杨振只是匆匆地看了看祖克勇、张臣他们让人押解过来的范三拔等人,还有范三拔等人预备给大清国十王爷多铎的大批金器银器绫罗绸缎等各样礼物,就命令人马返回到了那处山坡下己方驻兵隐匿的洼地里。 第三二六章 收网 杨振并没有能够见到一个清醒的商队大东主范三拔。 范三拔此前刚从马上坠下,摔断了腿,又被不了解情况的张国淦所部火枪队士卒冲上去用枪托狠狠揍了一顿,目前仍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下。 与此同时,祖克勇一一点出的其他几个张家口汉奸商人群体中的重要人物,虽然没有范三拔那么倒霉,没有直接摔断了大腿,但是也都被打落马下,挨了揍,一个个披头散发,鼻青脸肿,被绑了手脚,被堵了嘴,在马背上驮着行动。 面对这些士绅打扮、人模狗样的汉奸商人,杨振也没有多少兴趣跟他们瞎扯淡,等他回到了自己临时驻兵隐匿的上坡下,直接叫邓恩将他们带到一边看管。 同时,又叫邓恩等人仔细搜检了范三拔的身上,果然找出了先前范毓栋提及的那块通行令牌。 这块令牌并不复杂,规格比先前范毓栋的那一块腰牌要大上一些,也厚重一些,一样的青铜质地,入手沉甸甸的,个别镂空的部分,还带有青铜特有的锈迹。 但是,这块令牌上面铸造的字样却要精美精致得多了,一面阳文铸造着大清内务府几个工整汉字,另一面则是阳文铸造一个大大的令字。 相应的是,令牌的两面四周,密密麻麻们地铸造了许多行略小一点的女真文字或者蒙古文字,想来应当是对这块通行令牌的女真文或者蒙古文解释吧。 这令牌,是鞑子伪帝黄台吉下令颁赐给范家的,好叫范家的商队,能够持此令牌通行满蒙两地,自是被范家视作传家之宝。 同是,这也是范家能够在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之中独占鳌头并且稳坐第一把交椅的重要原因。 其他各家要出塞贸易,除非闯出自己的名堂,有了自己的门路,否则的话,就只能想办法跟着范家一起出塞了。 这块令牌上的文字,除了那些汉字杨振认得之外,其他的那些密密麻麻、大同小异的文字,他也分不清到底是蒙古文字还是女真文字。 且说杨振看过之后,就把这块搜检出来的重要令牌随手交给了马壮,并且对他说道:“收网的时辰到了!你即刻带着这块鸟令牌,再过河,回到商队那边! “叫商队现在的临时管事之人,不得在土城子一带扎营,而是要趁着夕阳未落,径直过河!告诉他们,就说这是范三拔范大东主的指令。当然了,也要告诉他们,这也是大清国十王爷的恩典!” 说到这里,杨振转身看见胡图格也跟在身边,于是也对他说道:“胡兄弟,你带着你麾下弟兄,跟着马壮走一趟!这一回你们的身份,却是敖汉部派出来接应商队的先头人马!一会儿你们就从这个坡上过去,回头也要把他们领到这里来!” 胡图格听了这话,先是一愣,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随即咧嘴一笑,连说好嘞好嘞,紧接着转身安排召集自己的人马去了。 “大人可是想半渡而击?” 马壮之前接过了杨振递给他的令牌,先是翻过来覆过去看了一会儿,此刻等胡图格都接了命令开始行动了,他才犹犹豫豫地接着说道: “范家自己的车马驼队见了这块令牌,当是没有什么异议,况且他们原本就是要过河往敖汉部去,现在过河或者明早过河,不过是迟早而已! “可是,那些预备北上翁牛特、巴林等地的许多车马驼队,却未必会认这块令牌啊!非要叫他们一起过河往敖汉部去,也实在不合常理!搞不好就要露馅儿了!” 杨振一听马壮说的这个话,一想也觉得有理,于是就又对他说道:“那就叫以范家为首的商队,那些原本就要过河前往敖汉部的车马驼队,尽数过河!其他的,且叫他们不必急着扎营,先就地待命即可! “你就说,王家少东主正在向大清国十王爷请令!到底是一同过河,还是就地立营,然后明日北上翁牛特,一切要等王家少东主派人传话!” 杨振打定的主意很简单,那就是能骗得了一时就骗他们一时,总之不能叫他们顺顺利利地依托土城子一带的残垣断壁把过夜的营地给立起来。 徐昌永他们毕竟没有炮,没有太强的攻坚能力,一旦留在老花河西岸的北上商队安营扎寨完成,他们就说不准打到什么时候,甚至说不准能不能顺利拿下来了。 却说马壮听了杨振的嘱咐,连忙抱拳领了命令,随后又从先前的俘获之中,找来了一面写着范字的商队旗子,很快就高打着那面三角旗子,策马在前,引领胡图格所部人马,呼喝着冲过了山坡,朝着老花河的渡河处急奔而去。 夕阳照在老花河上,水面泛着闪闪的金光,老花河西河土城子一带的高地上,越来越多的车马驼队陆续抵达。 土城子也是一片旧城址遗留的废墟,这个地方的北边不远处是阴金河,东面不远处是阴金河注入老花河的河口地带,东南面不远处则是老花河。 阴金河与老花河两河汇流的地方,水面相对比较宽阔,两岸沼泽水塘遍布,不易于大队人马过河,但对于安营扎寨在土城子的商队来说,却很合适。 所以,从喀喇沁北上或者东去的商队,会在这里选择扎营过夜休整,等到准备过河的时候,都会从交汇口的上游一点过河。 北上的,会选择从阴金河的河口上游河段过河北上,往东的,则会选择从老花河的河口上游河段过河往东。 单说老花河,这一段老花河的河道,因为下游不远处阴金河的注入,使得上游的流速减缓,泥沙沉积,水面变浅,河道也分作了几股,河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沙洲。 有几块较大的沙洲上面,除了生长芦苇,甚至还生长了一丛丛的矮树和灌木。 早先一步到达土城子一带的那一批车马驼队,已经开始趁着太阳未落,忙着安营扎寨了。 他们安营扎寨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将运载货物的那些骡马大车,在高地上围成一个大圈,将商队的人马货物和驼队,围在这么一圈大车的中间,号曰车城。 这样的车城,在开阔的草原上既可以比较有效地抵御狼群的攻击,也可以比较有效地抵挡草原上那些神出鬼没、飘忽如风的马贼队伍的抢劫。 同时,也可以预防商队的驮马、骆驼,或者交易所得的马群、牛群、羊群,在黑夜里突然受惊走失。 对于杨振来说,他当然不希望看见,这一支庞大的商队到了土城子就快速地扎起他们的车城。 事实上,这样规模的商队,要想顺利扎起一座车城来,也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快速。 起码在马壮打着范家的商队认旗,领着胡图格所部人马策马过河,抵达对岸的时候,先期抵达土城子一带的车马驼队和商队护卫们才刚刚开始动手扎营。 几个商队管事的掌柜朝奉,正在大呼小叫地呼喝着指挥着车夫、驼工,围起了临河不远的一面。 马壮领着一队人马过河,自然很快就引起了土城子一带商队营地护卫的注意,不过他手里打起的范家认旗,又很快就打消了商队营地护卫们的警惕。 一个留守的范家掌柜领着一小队范家的家丁护卫,很快就在马壮、胡图格一行上岸的地方接住了他们。 杨振与他们相隔遥远,自然无法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而只能在夕阳光下看见一个大概情况。 杨振远远地看见,一队从土城子营地出来的一队人马,先是拦住了马壮等人,然后从马壮的手里接过了一个什么东西,又过了一会儿,那队人马就领着马壮和胡图格的队伍,奔回了商队车马云集的土城子营地。 又过了一会儿,土城子营地上开始骚动起来,许多的车夫、马夫奔向自己的骡马,解了绳索牵着,从土城子营地出来,走向那些已经卸了骡马沿着河一字排开的载货大车。 同时在他们的身后,远远地,有许多驼工,也开始重新把货物加装到骆驼的身上,尔后呼喊着,抽打着,让那些跪在地上负重的骆驼重新站立了起来。 看到这里,杨振的心情终于再次轻松了起来。 ——看来截止目前,土城子这片商团营地里面,至少有一半的车马驼队,已经听信并且接受了马壮和胡图格他们假传的命令,开始动起来了。 第三二七章 干吧 当然,这些在塞外行走多年的商队,仍然秉承着自己的惯常做法,并没有因为马壮和胡图格他们传达的命令,就坏了自己的规矩。 在大批前往敖汉部去的车队、驼队,云集在河岸上,开始过河之前,早有大量的商队护卫人马,背着枪,挎着刀,扬着鞭,骑着马,扑腾扑腾地跃入到了老花河的河道之中。 一方面,他们要打头阵试探一下河水的深浅,试探河床的坚实与否;另一方面,他们要到对岸去开路设防,防着芦苇荡里或者对面的岸上隐藏着拦路抢劫的马贼。 这样的事情,都是他们做熟了的,虽然东主不在,但也不需要什么站出来吩咐,各人该做什么,很快就有条不紊地去做了。 马壮就是范家商队雇来的趟子手镖师护卫队的一员,而且这段时间以来,凭着的一身本事,同时凭着他的刻意结交,早就与护卫队里的大小头目混熟了。 这一回,他带着范大东主用以号令整个商队人马的令牌回来报信,倒叫那些自从出了关门就一直小心谨慎的护卫队大小头目们,终于大意了一回。 是寻常人都会这么想的,既然大清国的十王爷就在几十里外的敖汉部王爷府落脚,既然老花河的东岸已经遍布了大清兵,那么他们这些冒着在大明杀头的风险也要跑到关外跟大清贸易的商队,岂不是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吗? 所以,往常商队护卫们过河上岸以后必须撒出去巡哨数里的做法,这一回打了折扣。 那个商队里执掌一众家丁仆从护卫人手的范家掌柜,在前呼后拥地上了岸以后,看见马壮领着那些“从敖汉部来的”接应人马,已经自告奋勇,一马当先地前去占领了远处的小山坡高地,当即就放下心来,只叫手下的一种家丁仆从守住了河岸处,就叫人挥动了商队的号旗,指挥了对岸的车马驼队开始过河。 一时间,老花河西岸人欢马叫,车轮滚滚,纷纷择路涌入浅可见底的河床之上。 蓟北和塞外草原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雨了,草原上的许多小河,小湖泊,都已经断流了,干涸了,消失了。 在崇祯十二年北方异常干旱的气候之下,就像老花河这样属于东蒙古草原上比较大的河流,也已经快要到了干涸断流的地步了。 也正因为这样,即便并没有搭设浮桥之类的东西,商队里的车、马、驼队直接过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所以没过多少时间,大批驮着重物的骆驼队,就抢先过了河,通过了芦苇荡,然后上了岸。 唯有商队里载货的骡马大车或者牛拉的大车,在过河的时候稍微费点劲儿,它们高大的车轮,动不动就陷到了河床上的泥沙里动弹不得,大批骡马大车、牛车拥挤在河道里,行进显得颇为缓慢。 “大人!还要再等下去吗?再等下去,眼瞅着可就天黑了!” 看着老花河两岸的情况,已经赶回来复命的马壮忍不住对杨振建议道:“先把已经上岸的那些范家家丁和雇来的商队护卫们干掉再说!干掉了他们,大事就成了! “至于其他的那些车夫、马夫和驼工,他们人头虽多,但是此时除了马鞭子以外,他们什么也没有,根本不用考虑! “至于那些掌柜、朝奉,没有了范家的东主在场,他们什么也不是,根本号令不了整个商队,也可以不用管它!” 马壮说完了话以后,其他那些早就摩拳擦掌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各路将领,全都围在杨振的身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等待着他最后的号令。 即使没有马壮的建议,杨振的心里也已经有了决定,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的确该行动了。 “好!那就开始干他娘的吧!马壮说的没错,现在正是半渡而击的时候,河里拥挤的那些车夫,还有上了岸的那些马夫驼工,先不去管它! “各部先盯住那些带枪带刀带着弓箭的家丁护卫,全力一击!先将他们击溃,消灭,然后再说其他!” 杨振说到这里,转眼看了众将一眼,紧接着说道:“邓恩所部留守这里,若有驼队逃此处,或者将他们击散,或者将他们俘虏!其他各部立即上马,以李禄所部为先锋,跟我发起进攻!” 众将听了杨振的命令,一起抱拳应诺。 火枪队早装填了弹药,并且装上了冲锋的刺刀。 掷弹兵们也早已经燃起了火绳,一手持着数根捆扎在一起的火绳,一手取了一枚铁壳子的长柄手榴弹即“飞将军”在手。 至于胡图格所部的人马,则人人取了弓箭在手翘首以待,随时准备着听候杨振出击的号令。 “出发!干他娘的!” 杨振上了马,随即暴喝一声,然后平端了火枪在手,从小山坡的东面洼地里,打马冲上小山坡,朝着对面老花河东岸正在拥挤混乱上岸的人群冲了过去。 很快,老花河东岸的草原上就出现了一副十分诡异的场景,一支约莫数百人的身披满鞑子镶白旗衣甲的人马,从山坡远处的小山丘上一冲而下,朝着正在过河的商队冲去,而正在过河的商队仍然一切照常。 已经上岸的车夫、马夫和驼工们,只顾守着自己负责看管的牲口、大车以及大车上的货物,忙着整理刚刚过了河的车马驼队,对远处快马过来的满鞑子毫不关心。 而那些率先过河的掌柜、朝奉、驼头们,则在岸上拿着手中的号旗跳脚大骂着莽撞的驼工,指挥调度着陷在泥淖里行动迟缓的车队,混乱中根本无暇顾忌身后的 只有云集在外围的范家家丁仆从和商队护卫们,惊讶莫名地看着突然出现并且正在快速接近的大清兵,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自从商队的大东主范三拔被大清国的十王爷“请去”见面以后,他们这些范家的家丁也好,商队雇来的护卫队也好,都接受了三令五申似的告诫,在与大清兵打交道的时候,不能得罪,不得无礼。 此时此刻,这些告诫起了作用,面对突然而来的大清国十王爷的镶白旗兵马,他们中有火枪的人不敢枪口对外,有弓箭的人不敢张弓搭箭,只能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等着对方接近。 “范家商队的伙计们,弟兄们,不要慌,不要乱,大清国十王爷,派了镶白旗的满洲大兵,前来迎接我们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打马冲在前头的马壮,仍在忽悠着对方。 原本有些警惕的范家家丁和商队护卫,听见了他们熟悉的马壮的呼喊,顿时松了一口气,暗自收起了家伙事,脸上堆起了笑容。 更有机灵一点的,回头让人通报了带队的掌柜和通事,赶紧前来迎接大清国十王爷派来帮忙的白甲兵。 然而,匆匆忙忙赶过来,并朝着他们想象中的大清兵小跑着迎上去的几个掌柜、朝奉和通事,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急冲而来毫不停留的马队踩死在了马蹄子下面。 这个场面,吓坏了河岸上云集的大批马夫、车夫、驼工,他们惊叫着后退,但却退无可退。 那些范家豢养的家丁仆从和雇来的商队护卫们见状同样大惊失色,可是又不知道这是意外,还是故意,人人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一些人手中的火枪端起又放下,一些人手中的弓箭举起又放下。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不知所措之间,距离这些人只剩下几十步远的李禄,轻勒战马,随即点燃了手里的手榴弹,投了出去。 一瞬间,呲呲冒烟的手榴弹飞出一条完美的弧线,落入了那些手持武器的范家家丁和商队护卫群当中。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李禄率先投出的手榴弹在范家家丁仆从拥挤的人群中炸响,就像风吹麦浪一样,硝烟之中骤然传出一片惨叫,刹那间倒下了一片。 “震天雷!这是震天雷!大清国的白甲兵怎么会用震天雷——” 商队雇来的护卫之中,有一些有见识的,一看对面“大清国白甲兵”扔出的这个东西能炸开伤人,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叫喊着告诉自己的同伴这个东西的来历。 然而,这叫喊的声音很快就戛然而止了。 李禄的第一颗手榴弹投出去,那就是掷弹兵队的进攻命令,紧随而来的就是一片手榴弹雨。 一颗颗手榴弹在人群之中炸开,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响成了一片。 第三二八章 发动 守在河岸外围的范家家丁和大批商队护卫,方才因为李禄他们的策马冲撞,被压缩在了一起,此刻被从天而降的密集的手榴弹雨炸得血肉横飞,哀嚎遍地。 许多最外围的商队护卫,已经扔了手中的弓箭和腰刀撒腿四散奔逃,有的窜进河岸的芦苇荡里,希望逃回到老花河的对岸去。 只有一些已经发现前方情况不对,慌忙赶来调度指挥的范家商队的掌柜朝奉们,不肯后退,要求那些此前守在内侧的范家家丁举起手中配备的火枪还击。 只是这些人装备了火枪的范家家丁队伍,虽然手里的火枪制作十分精良,但是他们的火枪却与随后赶来的杨振、张臣带领的火枪队存在着一个代差。 因为范家虽然有钱,虽然也舍得在自己的家丁仆从队伍身上花钱,拥有关内最先进的火枪鸟铳,但是他们装备的火枪,却是火绳枪。 在这个紧急关头,现燃火绳,根本来不及了。 李禄等人丢完了第一批次的手榴弹以后,已经冲到了河岸上拥挤的人群跟前,就在这个时候,李禄一马当先,带着掷弹兵队一个急转弯儿,冲向了方才沿河逃散的护卫队。 同时也把已经被迫成了顶在最前面的范家家丁火枪队,呈现了在杨振、张臣、张国淦等人率领的先遣营火枪队面前。 “砰砰砰砰——” 一阵接着一阵密集的火枪声响过之后,河岸上的夕阳,被一片升腾弥漫的呛人口鼻的白色浓烟所遮挡。 那弥漫的白色浓烟,正是火枪发射形成的硝烟。 双方只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对方又几乎拥挤成了一团,杨振及其麾下的一批批冲锋而来的火枪手们,根本不需要瞄准,只要冲着自己面前妄图持枪对射但却什么也没有打出来的人群开枪就好了。 铅弹的威力,在这一刻也终于发作出来了。 铁制弹丸打出去,距离这么近,多半都是穿透伤,只要没有碰巧打中头部、胸腹部等要害部位,那么多半要不了命,或者说及时救治的话,还能救得回来。 可是铅弹打出去,却几乎不会有穿透伤或者贯穿伤,打中头部等要害地方,自然立刻毙命无疑,那么打中了其他地方照样完蛋。 打在人身上,它可不是一打一个洞,而是一打一大片,何况它还有铅毒。 杨振本不想把这样的弹丸用在这些人的身上,对他来说要用也是用在最凶恶的敌人身上,然而眼前情势如此,他也没有办法了。 杨振所率率领的先遣营火枪队,骑在马上的抵近火枪射击,将老花河东岸仍旧企图负隅顽抗的范家家丁队伍,几乎一扫而空。 侥幸有一些没有被火枪弹丸击中的持枪家丁,也被随后策马冲上的祖克勇所部、胡图格所部用箭射死在了地上。 也是在这个时候,方才被李禄的队伍裹挟着不得已跑到了别处的马壮又兜了个圈子策马回来了,刚到这里,他就大声叫着: “跪下!不想死的,快跪下!投降的不杀!” 杨振听见马壮的叫声,也立刻高声跟着喊道:“丢下武器,投降不杀!丢下刀枪,立刻投降!” 杨振一喊,他身边的各部将士也跟着齐声高喊,投降不杀的喊声顿时响彻了这片天地。 也是在这个时候,老花河西岸突然响起了一阵喊杀之声:“杀啊,杀啊!杀光他们抢东西了!抢金抢银抢女人了!” 喊杀声渐渐由远到近,由小到大,并由微弱缥缈到清晰可辨。 杨振此时已经率队抵近了河岸边的芦苇荡附近,视线受到芦苇荡的阻碍,河对岸的情况已经看不清楚了。 不过,他听见了随风传过河来的这样一阵紧似一阵的喊杀声,很快就知道,这是出自于徐昌永麾下队伍之口,是徐昌永所领各部在西岸发动了。 徐昌永之所以喜欢这么喊,是因为这样的愿望他们从来没有实现过,他以为这是最能激发他手下这些蒙汉混杂的轻骑兵队伍血气之勇的办法。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徐永昌领着本部人马以及刘万忠、青山好的人马小一千人,自从过了河以后,就在老花河西岸土城子以南的一处芦苇荡洼地里面隐蔽待敌。 他们忍受着高温酷暑,忍受着蚊虫肆虐,忍受着附近半干的沼泽地带腥臭难闻的气味,整整忍了快两个时辰。 商队的大批车马驼队,沿着阴金河抵达土城子附近的时候,徐昌永他们派出去的哨探很快就发现了。 可是杨振叫李麻带给他的话,他却不敢不听。 别看徐昌永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在杨振已经当上了松山团练总兵官的情况下,仍旧一口一个总兵老弟的叫着,仍是一副与杨振称兄道弟、没大没小的样子,但其实他的心里当然是有数的。 平时彼此称呼上的问题,杨振根本不在乎,上下尊卑什么的,他也并没有那么看重,但是到了战时,不按命令行事,那可是绝对不行的。 与杨振接触的多了以后,对于这一点,徐昌永心里是很清楚的,所以,即使他平时为了突显自己与杨振的相交莫逆,当众倚老卖老称呼杨振为总兵老弟,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敢违背杨振的明确命令。 就这样,一直等到听见了老花河对岸几里地外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早就忍耐不住的徐昌永、刘万忠和青山好各部,从隐蔽地策马奔出,呐喊着直冲滞留在土城子一带的另一半车马驼队而去。 同时,为了激发手下弟兄在关键时刻的血气之勇,当先带着由自己家丁和亲族组成的亲兵队大声呼喊出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战斗呼号。 这样的战斗呼号简单易懂,所以感染力很强,刘万忠、青山好手底下的数百马贼听了以后比徐昌永的手下弟兄还兴奋。 多日来的辛劳,压抑许久的火气,终于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八九百人的马队背对夕阳光呼啸奔来,却有了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强大气势。 老花河东岸,杨振所部将士很快发现了这一点,立马欢呼了起来,声音再次响彻这片天地。 已经抵达老花河东岸的大批车夫、马夫、驼工们,发现了这个情况以后,知道后路已经断绝,退无可退,当即跪倒了一片,投降了。 他们只是商队的车夫、马夫和驼工驼头而已,一趟塞外走下来,不过是管吃管住再给一部分工钱而已。 工钱比关内的长短工当然要高不少,可是就算再高,也得先把命保住了再说啊。 再说了,商队的骡车牛车马车骆驼以及它们上面的财货,又不是自己的,自己犯得着为了这个把命丢了吗? 商队雇来的护卫都跑了,自己们这些靠力气吃饭的苦力工,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有人这么想了以后,自然就有人跪下投降保命,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老花河东岸很快就沿着河岸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车夫马夫驼工驼头。 原本逃到芦苇荡里、逃到河滩上的那些驼工以及商队从关里雇了卖命的趟子手镖师护卫们,也在马壮的劝降之下,回到岸上缴了械,跪地投降,成了俘虏。 杨振先是叫马壮一个一个地把商队里面、护卫队里面没死的大小管事之人指认出来,然后叫张国淦带着火枪队右翼将他们就地枪毙掉。 等到俘虏队伍的不稳定分子被识别出来,全部干掉了以后,杨振很快就把老花河东岸的一大摊子事情,交给了副将祖克勇,叫他带着自己的人马以及胡图格的队伍留下处置。 而杨振自己则在马壮等人的前导之下,带着张臣所部火枪队、李禄所部掷弹兵,策马绕开河道里拥堵填塞动弹不得的大批车队,渡过了老花河,快速往土城子一带赶去,一边策马奔驰,一边齐声高喊: “投降免死!缴械不杀!投降免死!缴械不杀……” 第三二九章 鸭子 此时,老花河西岸直到土城子一带,早已乱成了一团,失去了大量主事之人的商队里面没有人真正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知道到底为什么大清国的白旗兵突然翻脸,在东岸突然发起了攻击,更没有人知道老花河西岸南方突然声势浩荡的这批人马是什么身份。 原本应当在土城子扎起车城准备过夜的商队,一半听信了马壮等人编造的指令,启程过河,结果落入了杨振等人预设的陷阱。 而剩下的那一半,虽然没有重新套上骡马,没有重新装载货物过河往东,可是马壮、胡图格一行编造的指令,却也让他们留守商队的掌柜朝奉们将信将疑。 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中的王登奎王家,财力也很雄厚,并不甘心久居于范家之下,也早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够跟大清国的贵人们搭上线,从而争取也获颁一块通行塞外蒙古各地的大清内务府令牌。 王家的这点心思,他们家上上下下的掌柜朝奉们自然也都是心知肚明。 这一回,既然碰巧赶上大清国的十王爷巡边至此,就在距离此地已经不远的敖汉部王爷府下榻,那么王余庆高低都得想办法去见上一面再定行止。 王家主事人的这个想法,在临行前都与商队里各司其职的掌柜朝奉们透露了,所以马壮等人带过来的指令尽管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是这些人却自行脑补了许多种可能。 比如说,往敖汉、库伦甚至是去往大清国乃至是朝鲜的商路,不再由范家垄断了,而是分给了王家一杯羹之类的。 他们浮想联翩的后果是,将信将疑地听了马壮编造的指令以后,干脆就地歇着了,等待即将到来的王余庆的进一步指令。 结果,该搭起来的车城也没有去搭,该放置的拒马栅栏也没有放置,甚至连土城子台地上可以依托的断壁残垣,都没有像往常那样主动去利用。 他们就等着自家东主的指令到了以后,可以紧跟在范家商队的后面过河东去呢。 当老花河东岸突然枪炮齐鸣,突然大乱起来以后,这些人完全惊呆了,根本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儿。 不少人还以为是不是范家前方的商队通事不顶用,造成了什么误会。 再等到老花河西岸南方也突然冒出来了一支骑兵人马冲他们呐喊着奔来的时候,这些人才彻底慌了手脚。 原本以为到了宿营地,已经散去休整的王家家丁和商队护卫们,被临时召集了起来,仓促投入到了土城子一带的西南部边缘,使用手中的火绳枪和弓箭搞起来了一条防线。 比如范家过河的那些家丁队伍和商队护卫们幸运的是,留在老花河西岸的这些商队人马,有了更多一点的反应时间。 不管怎么说,他们制作精良的火绳枪总算派上了一点用场,起码当徐昌永、刘万忠、青山好等人带着马队呼啸而来的时候,火绳枪上的火绳是燃着的,枪管里的弹药也是填充过的。 当徐昌永、刘万忠、青山好等人带着总数多达八九百人的马队,呼啸着、奔腾着接近土城子南部边缘地带的时候,这些由商队里的火绳枪手和弓箭手组成的防线,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的。 “砰砰砰砰”的火枪声密集地响了一阵,尔后大片的白色烟雾升腾,挡住了躲在后边的弓箭手的视线。 而被白色烟雾挡住了视线的弓箭手们,也在一片密集的火绳枪声之中,朝天抛射出了自己的利箭,形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箭雨。 然而,他们的有效防卫却也随之结束,他们迎着夕照早早开火打出去的弹丸,多数并不知道打到了哪里,而早早抛射出去的箭雨,也只是产生了一点战果。 徐昌永等人所部,只有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马之中,有一些人不幸被流弹或者箭雨击落马下,更多的人马则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过了这一条松散而且薄弱的防线,迅速将那些没有拒马阻敌,没有堑壕容身的火枪手、弓箭手踩踏在地上。 等到杨振领着张臣所部火枪手、李禄所部掷弹兵手赶到土城子一带商团边缘的时候,那里早已一片大乱。 任何有组织的反抗,都会面临李禄掷弹兵队掷出的飞将军的袭击,而被飞将军炸散了的人群,则立刻就又沦为张臣所部骑马火枪手或者徐昌永等部轻骑兵的猎物。 大批商队的马夫、车夫、驼工甚至东家的家丁,雇来的护卫们,一哄而散,一些在混乱之中夺了马骡骑着逃散,有的干脆马也不骑了,骆驼也不要了,只顾撒丫子往西逃命。 还有那些被商队各家交易后带来,临时安置在土城子以西阴金河南岸的大批牛羊畜群,没有了商队伙计的看管以后,也开始跟着人群马匹到处奔逃。 土城子以西,没有预先布置包抄的队伍,眼下倒是成了商队人马以及四散逃亡的唯一去路。 与西边盲目四散奔逃的人群、畜群相比,那些位于商团中间、稍稍靠近河岸的人们,却在杨振率队抵达之后不久,就在一片投降免死的劝降声中,选择了跪地投降。 时间流逝,太阳终于没入远方的地平线,草原上一片暮色苍茫,老花河两岸的喊杀与喧嚣在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渐渐消散远去。伴随着夜幕初降,这方天地,再次回归了寂静。 “过瘾!过瘾!真他娘的过瘾!我老徐在关外已经多少年没有打过这样畅快的仗了!杨总兵,我老徐对你的神机妙算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你看看这些山一样的缴获,这一回咱们可发大财了,哈哈哈哈!” 夜幕降临时分,各部简单收拾了战场,将所有负隅顽抗之人全部杀死之后,众将得空齐聚到了土城子一处高地上,簇拥在杨振的周围。 刚刚策马赶来的徐昌永,一到跟前就叫嚷着说起了话,满是血迹的圆盘子脸上,洋溢着无尽的兴奋和畅快。 此刻的杨振脸上带着笑意,站在高处往西眺望中,似乎在期待盼望着什么,当他听见徐昌永的这番话后,就又一次扫视了一遍附近的战场。 看着俘虏的大批人马、骆驼、大车以及堆积如山的各种商货,他不由自主地冲着徐昌永等人频频点头,心中也极是满意。 但是作为此次草原行动的主将,其他人可以就此欢庆胜利,他却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和忘乎所以。 “没错,我们此行到这里,大功算是基本告成了,可以说鸭子已经煮熟了,已经放到咱们的锅里,甚至是碗里了,的确是可喜可贺!” 杨振微笑着说出这样一番话,然而话里话外却并没有多少可喜可贺的样子,原本兴高采烈的徐昌永、老炮头刘万忠、青山好等人见了,都是面面相觑,总觉得这话里好像有话。 很快,有点大惑不解的老炮头刘万忠就开口问道:“杨总兵,你这是——,可是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杨振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倒也不想扫众人的兴头,当即笑着说道:“别的安排倒是没有了,我现在就一个想法,把大家安安全全地带回去,把咱们此行俘获的这些堆积如山的财货安安全全地运回去!” 说到这里,杨振像是对众人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感叹道:“常言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到了大功即将告成的时候,我们越是要小心谨慎!这趟东西我们是拿到了,可是接下来,我们能不能安安全全地把它们带回去呢?煮熟的鸭子会不会又飞了呢?” 杨振这番话顿时把正在兴头上的众人说得一愣神,方才还在互相庆贺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人再嘻嘻哈哈地说话欢笑了,仿佛一瞬间就都认识到了大家眼前的危险处境。 这个土城子一带,可是恰恰处在喀喇沁部和敖汉部交界的地方呐,这里又是阴金河和老花河汇流之地,历来都是水草丰茂的好地方,万一附近有游牧的东蒙部落呢? 方才大家伙儿喊打喊杀闹得欢快,加上叮叮咣咣的一顿火枪射击,手榴弹爆炸,会不会引起附近游牧部落的注意,从而暴露了自己这些人的身份呢? 一旦暴露了行踪,引来喀喇沁或者敖汉部的觊觎,那么眼前这些俘获的人、马、大车和驼队,以及堆积如山的商货,自己们还能顺利带回去吗? 如果不能全部顺利带回去,之前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吗?要真如此,那可就真是煮熟的鸭子又飞走了啊! 第三三零章 带回 杨振见众人听了自己的话,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知道他们已经听进去了,当下也不想过度压抑众人的情绪,于是紧接着做出了一系列安排。 先叫张臣和李禄两个分别带领火枪队和掷弹兵队,尽快收拢编管老花河西岸跪地投降的那些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的家丁和护卫队伍,收缴他们的火枪、弓箭、腰刀武器,把他们看押起来。 尔后又叫徐昌永带了刘万忠、青山好的人马,尽快分配人手,盯住那些俘虏的车夫、马夫、驼工干活,趁着天色尚未全黑,监督着他们把老花河西岸堆积如山的大批商货物资,全数运送到老花河的东岸去。 张臣、李禄、徐昌永、刘万忠、青山好这几个人,全都是一点就透的精明之人,杨振方才那么一说,他们立刻就意识到了此行功败垂成的极大可能。 所以,当下听了杨振的分派,根本不需要杨振再动员再鼓劲,立刻就领了命令,赶紧分头行动去了。 一时之间,暮色苍茫之中,老花河西岸土城子一带,再次喧嚣躁动了起来,杨振麾下各部将士们的喝骂声,骡马骆驼的嘶鸣声,大车车轮的嘎嘎声,再一次响成了一片。 看到自己带来的各部将士成功地转换了角色,从方才冲锋陷阵的战士,一变而成为商队的监工,监管着、督促着之前商队的人手,使得原本已经溃散的商队迅速恢复了生气,并且开始缓缓行动起来,杨振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回出来边外,他的目的有二,一个是截获张家口商队的这批珍贵的物资,另一个就是借着这个机会,通过携手合作,进一步甄别和收编一批塞外草原上的马贼队伍。 如今,这两个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 老花河西岸这一带云集的车马驼队有多少,携带的商货物资有多少,现在自是顾不上清点计算。 但是凭着他的观察和估计,若能把眼前这些东西全部安全地带回,那么一年半载之内他都不用担心物资供应短缺了。 即便是带回松山的物资,只是其中的七成,那也足够他们在松山城里过上一个温饱有余的漫长冬季了。 对于这支商队带来塞外的那些大宗物资,杨振方才走马观花地大概看了一下,心里多少有了点数。 他们携带的那些大宗物资,倒也并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想象中可能成堆的金银珠玉看不见一点影子。 尤其是滞留在老花河西岸的这些准备北上翁牛特、巴林、乌珠穆沁去的商队,杨振大略打了一下,他们携带的大宗物资,多是布匹、绸缎、砖茶、麦豆、靴子、药材、盐巴和铁器等关内寻常之物。 除了这些商队自己从关里带到塞外的物资之外,剩下最多的可能就是商队一路上从多伦或者喀喇沁等部交易所得的一车车各种毛皮了。 这些东西不能说不重要,但却没有杨振原本想想的那么重要。 所以大概看了老花河西岸这些堆积的商货底细以后,倒是他先前没有细看的已经被带往老花河东岸的范家商队,让他心里有了更多的期待。 当然了,不管怎么说,此行没有落空,传说中的大商队也的确不愧大商队的名头,东西虽然商货品种不多,但是每一种都是数量巨大。 对此,杨振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金银珠玉虽然贵重,但是在物资匮乏的明末辽西军中,这些东西却没有多大实用,反倒是那些大宗的布匹麦豆靴子药材铁器盐茶,或许更为有用。 此刻,唯一让他对此行感到美中不足的是,他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见到从宣府募兵来归的杨珅一行人。 ——他们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呢? 杨振这么想着,原本放松下来的脸色,重新又变得凝重起来,他扭头看了看依旧守卫在自己附近的张国淦、麻克清和李麻等人,却没有见到马壮的身影,也没有见到此前一直不离自己左右的黑大个缴立柱。 “马壮呢,黑柱子呢,他们到哪里去了?去把他们两个找回了,我有事情要安排他们去做!” 之前土城子一带一片大乱,杨振也没有留意到马壮和缴立柱两个人跑到哪里去了,此刻找不见,立刻对麻克清这么吩咐道。 然而,麻克清却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闻令而动,而是立刻躬身回复杨振道:“大人,之前咱们合围过来的时候,商队里许多人往西逃跑,马壮和缴立柱两个跑过来跟卑职说,他们要往西边去看看,说杨珅杨守备的人马,可能就在西面的某个地方!” 麻克清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看了看杨振的脸色,又紧接着说道:“他们说,要是他们回来之前大人就问起,就叫卑职这么说!当时,他们两个说走就走,卑职也拦不住!方才大人忙着安排布置要事,卑职也不敢多嘴!是以——” 麻克清吞吞吐吐地说到这里,正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呢,就听见杨振打断他道:“无妨!我找他们,原也是打算安排他们去做此事,既然他们已经去了,那就等等看再说!” 杨振说完话,领着随行护卫的几个人,在土城子所在的台地上找了一处断壁残垣,爬上去,继续往西眺望。 跟随在侧的张国淦见杨振如此,知他惦记杨珅那些人的安危,于是说道:“少爷,不如这样,我带一队人往西接应他们一下!就算接应不到杨珅他们,也能接应一下马壮他们!” 杨振听见张国淦这么说,略想了想,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说道:“也好。但是不可走得太远,最好快去快回。我看再过一个时辰,这么车马驼队全都过了河,我们也要连夜过河东归了!” 张国淦躬身应了,随即率了一队张臣留给杨振防身的火枪手,上马冲下土城子,沿着阴金河南岸草地,快速往西去了。 六月上旬的草原夜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昏暗,那么伸手不见五指,实际上,几乎就在太阳落下去的同时,月亮就升起来了。 大草原上没有什么遮挡,晴朗的夜空里也没有什么云遮月的天象,上弦月的明亮程度显得十分惊人。 那些被俘的商队伙计、车夫、马夫、驼工们,倒也十分老实,对草原上的情形越是了解得多,就越是没有人敢在夜里脱离大队,逃入草原深处。 这里可不是靠近关里的长城沿线,距离张家口等地一两千里的路程,就是利用夜色成功逃脱了,他们又将面临怎样的局面? 商队的东主不见了,带队管事的掌柜朝奉们又被挑出来就地处决了,他们这些商队雇来的伙计或者长短工们,就是逃入草原深处,最后也避免不了横死或者被掳为奴的下场。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在张臣、李禄、徐昌永、刘万忠、青山好所部人马的监管和指挥下,一个个竟然十分配合,陆陆续续地分装了商货,开始往老花河的东岸起运。 不得不说,留下这些俘虏,是十分明智的做法。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商队里的大量车夫、马夫、驼工,甚至是那些专门杀牛宰羊、鞣制皮革的屠夫、皮匠和厨子,他们的存在都是大有用途的。 有了这些人的帮助,杨振麾下各部兵马就轻松多了,到最后,只是相当于取代了原来商队各个行当的管事掌柜和护卫人马而已,其他一切仿佛没有什么改变。 那些死亡的和逃散的人手,也有杨振麾下各部人马暂时填补了空缺,整个商队很快就又正常运转了起来。 到了夜里戌时左右,老花河西岸的乱摊子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大量的车马驼队已经在夜色下过了河,按照杨振的命令,祖克勇等人在老花河东岸也已经开始率队启程沿河往南进发了。 “大人!土城子这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过河离开了?此地西边是喀喇沁,北边是翁牛特,东边是敖汉部,实在不是可以久留之地! “万一有那些逃走的商队护卫或者马夫驼工,跑去向喀喇沁报信,引来了喀喇沁的骑兵,后果可就难说了!” 一直奉命跟在杨振身边,负责护卫杨振安全的李麻,见夜色渐深,老花河西岸车马驼队已经大部过河,而杨振自己却仍旧留在土城子一处断壁残垣上四下眺望,终于忍不住劝说他尽快离开。 最起码也应该先过河,到老花河的东岸去,到了那里就能与喀喇沁之间隔着一条老花河,多多少少都会更加安全一些。 李麻知道杨振在等待什么,所以提了建议之后,原本还以为杨振会犹豫一下,而且他也准备好了更多的说辞,来劝说杨振先保住眼前的战果。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杨振站在那处断壁残垣的高处,紧接着他的话头大声说道: “李麻兄弟,你说的没错!咱们的确是该过河返回了!哈哈哈哈!你们看,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第三三一章 撤离 站在下方的李麻、麻克清,听见杨振这么说,立刻跳上附近的一处断壁残垣往西眺望。 只见银色月光下面,西边草原的地平线上,不知杂何时竟然冒出来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定睛细看,可知那是人群。 但仿佛人群之中又有畜群,乌泱泱的一大片,正在朝土城子一带过来。 再细看,在这群人以及被人驱赶着的畜群前面,还有一小队白色衣甲的骑手正在策马扬鞭,快速接近之中。 李麻看见这个情景,心中不是很托底,立刻对杨振请命说道:“大人,西边有队骑兵正在快速接近,要不要卑职带人过去看看?” “不必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张国淦他们回来了!他们的身后,当是杨珅从宣府带回来的人马了,而且必定还有别的收获!” 这一回带着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到草原上来,真是太对了,不仅可以冒充满鞑子浑水摸鱼,而且到了这个时候,也可以远远地辨别敌我的身份。 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虽然镶有红边,可是底色毕竟是白色,不光是白天在日光下非常容易辨认,就是到了月色明亮的夜里,也可以比较容易辨别身份。 再说了,杨振对张国淦以及张国淦带走的那队人马十分熟悉,他们的衣甲装束甚至是背着长长火枪的样子,隔着老远的距离,杨振就能认得清楚。 李麻听了杨振的话,有点将信将疑,但是看见远方已经有人策马冲过去接住了那队人马,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果然,没过多大功夫,那队人马就穿过了已经空旷下来土城子周边,冲上了土城子所在的台地。 当先几个人来到了不远处,翻身下了马,一边朝着杨振等人所在的高处快走,一边有人大声说道: “少爷!杨珅和新募的壮勇来了!而且,他们还拦住了往西逃窜的那些人马,带回了好多牛羊驮马和骆驼!” 来人之中,当先的那个,正是张国淦。 张国淦所说的情况,杨振已经站在高处看了一个大概了,但是听见他这么说,心里还是异常高兴,当下从高处下来,满脸喜色地迎了上去。 张国淦来到跟前,连忙见了礼,让出了身后的两个人来。 紧跟在张国淦身后的两个人里,一个是那个黑大个子缴立柱,后面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则是另外一副装束,月色下,杨振看着有点眼生。 缴立柱这段时间一直跟在杨振的身边,早明白了杨振的习惯,此刻见了面,只是抱拳躬身,然后就站到了一边。 那最后一个粗壮汉子却不是如此,见了杨振当面,连忙双膝跪地,俯身叩首说道:“小的杨大贵,见过大少爷!大少爷威武!小的们远远地跟了一路,却是没敢动手,这一回多亏了大少爷来得及时,否则真是难以料想!” 杨振早猜到他是杨珅派来报告情况的,此时听了,心中恍然,正待开口询问杨珅所部情况,却听这个杨大贵紧接着说道: “这些日子我们一直是白天分散隐蔽,夜里一起行军。到得今日午后,我们本来在红庙子以西的地方藏身,侦知商队仓促起行往东之后,赶忙集齐了人马冒险跟进,结果紧赶慢赶还是差一点误了大事! “好在最后关头,我们堵住了商队人马西逃的通路,截下了一批人马,截获了大批的牛羊牲口货物!我们杨守备叫小的跟着张千总先行一步,先向大少爷请罪!他们带着截获的人马牲口随后就到!” 听完杨大贵的这番话,杨振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同时笑着对他说道:“你们能够带着新募的壮勇平安回来,就已经很好了,什么请罪不请罪的,以后不必再说这样的话! “何况这一回,你们恰巧堵住了商队的西逃之路,此行不仅无过,而且有功!起来,起来,快快起来!” 杨振他们在这边说话的同时,原本看起来还远的西边那批人马已经抵达附近了,早有徐昌永、张晨等人率队前往迎接。 傍晚时分,商队营地遭到徐昌永和杨振两路攻击时从西边逃散的人马和牲口,被远远地跟在商队后边的杨珅所部壮勇截获了。 当然,如果不是要在夜色之中拦截和追击这些逃散的人马、牲口,杨珅或许能提前一个或者半个时辰抵达土城子。 但是不管怎么说,杨珅终于赶在自己马上就要下决心撤离的时候,率队抵达了。 “大人,卑职来晚了!” 杨珅率队一抵达土城子一带,就在徐昌永、张臣的陪同下,快速赶来拜见杨振,而且一见面就单膝跪地,向着杨振俯首请罪。 月光下,杨振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是即便如此,他也能看得出来,这一行杨珅等人怕是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 杨珅整个人瘦了一圈,更黑了许多,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看起来跟那些草原马贼倒也没什么两样了。 杨振见状,又听他这么说,话语里带着几分自责,当即上前,双手搀扶住他,将他拉了起来,同时对他说道: “不晚,不晚,晚什么,你来得正是时候啊!其他的也不必多说了,你们在草原上辗转上千里,吃的苦,遭的罪,我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你事先安排的缴立柱和马壮等人,这回也都发挥了重大的作用,立下了汗马功劳,没有他们传递的消息,我们此时便不会在这里。总之你们很不错了,很不错了!” 杨振将他拉起之后,一边对他说着话,一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他,免得继续自责。 杨珅对于张家口出来的这个商队的了解,其基本的情况,还是来自如今驻扎在张家口堡里的杨捷及其部下们。 先前受了他的委派,打入商队之中,充当商队护卫的邓恩等人,在商队之中身不由己,无法及时传递出来更多更准确的消息,他自是毫无办法。 他从宣府、张家口带出来的人马,虽有一千多人,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新募的壮勇良家子。 即使已经配备了刀盾弓箭长矛,甚至其中的一部分人马,还配备了宣府镇调拨支援的鸟枪火铳和战马,但是在面对人马众多的商队之时,杨珅始终投鼠忌器没敢动手。 他身在塞外草原之上,手下又是未经战阵之军,根本没几个可靠又干练的旧部,可以说一个不小心,等待他的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甚至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所以这一路上,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率队跟着,并且是远远地跟在商队的后面。 同时,为了避免暴露行踪,还不得不在白天化整为零,分散躲藏,到了夜里,才敢集结起来行进,沿着邓恩等人留下的记号拼命追踪。 然而这些苦楚,杨珅根本无处诉说。 此时杨振的这个反应,以及杨振所说的话语,令他顿时百感交集,对杨振感激不已,当下对着杨振一躬身,语带哽咽地说道: “卑职,本应做得更好,但是卑职没有做到,此行能竟全功,实在全靠大人英明,卑职等不敢居功!” “杨珅兄弟,杨总兵,时辰可是不早了,接下来有话,咱们还是到了路上再好好说吧!此地可是不宜久留啊!” 陪着杨珅前来寻找杨振的徐昌永,眼见夜色渐深,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杨振与杨珅的交谈,催促着杨振赶紧撤离。 “是的,大人,徐参将说的很对!卑职虽然拦截住了大部分从是这里逃散的人马牲畜,可是备不住就有漏网之鱼,一旦有人钻了空子往南逃窜,惊动了喀喇沁人。咱们此行,恐怕就要横生枝节了!” 听了徐昌永的话以后,杨珅也立刻发言表态,支持大家尽快离开这里。 站在一边的张臣听了徐昌永、杨珅所说的话以后,也是频频点头,那意思也很明白了。 “没错,的确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诸位,快去收拢了老花河西岸各路人马,咱们过河,回家!” 此时,夜风已冷,露水渐浓,杨振听了众人的意见,又看见被杨珅的人马截获并驱赶回来的成群的骡马牛羊骆驼,也已经浩浩荡荡地过河去了,当下也不多说什么了,随即传令所有人马从老花河西岸撤离。 第三三二章 壮勇 草原上,昼夜之间温差很大,白天尽管热得要命,但是到了晚上却能冻到你发抖。 杨振跟着最后过河的大队人马策马跃入河中,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让他疲惫困倦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见杨珅就策马跟在身边,于是一边前行一边问询他们此行前去宣府募兵的经过,得知杨珅他们此行在宣府等地,总共募得一千五百余人,心里面直是又惊又喜,连连追问杨珅如何用五百两银子募得一千五百多民壮。 当初杨珅临行之前,杨振将新得的朝廷赏赐的五百两银子,全数交给了他,叫他量力而行。 杨振当然也知道,自己派人到宣府募兵,派的人选又是老杨家的宗亲,身为宣府镇总兵官的叔父杨国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肯定会出手帮忙的。 要么他得赞助一批募兵的银子粮饷,要么就得赞助一批刀枪弓箭等兵器武备。 然而即便如此,每当杨振一想到辽东军中一个普通兵员每年的饷额就高达二十四两白银的时候,他还是对杨珅此行并不敢太乐观。 五百两银子在宣府能办多少事情呢,就是杨国柱倾力相助,恐怕募不到多少合格的壮勇吧! “大人,你是不知道啊,现在关里的情况糟透了。去岁满鞑子入寇京畿,多少人家破人亡,宣大山西乃至中原腹地,又是连年大旱,眼瞅着已经扑灭的流贼,又闹了起来,关里遍地的难民、灾民,无人安置!” 杨珅见杨振一幅大惊小怪的样子,当即感叹着对他说道:“宣大一带也是一样,乡野残破,饥荒遍地,大量流民,云集在宣府城内外!咱们一到宣府城门外张榜募兵,那真是人山人海,应者云集! “大人说了募兵要募良家子,所以咱们这回挑挑拣拣,专找了那些拖家带口出来逃荒要饭的青壮,签字画押把命卖给咱们之后,一人给了一两安家银!” 杨振听杨珅说到这些募兵的细节,不由自主地惊讶问道:“一两安家银子,就把命卖给咱们?!” “可不是吗,乱世人命不如狗,关里两年饥荒战乱,人命不值钱了!别说一两银子买条命了,就是一个黄馍馍,都能换个黄花大闺女啊!” 杨珅见杨振听了自己的这番话一时有点失神无语,就又接着说道:“咱们临行前,大人给了五百两银子,到了宣府以后,二爷和捷少爷又各拿了五百两,咱们凑够了一千五百两,募得了一千五百人!不过——” 说到这里,杨珅先是打马绕开了一辆陷在河滩上的一辆大车,然等到又跟上了杨振以后,接着说道: “不过,咱们从张家口出来以后,这一路上减损严重,生病的,掉队的,逃跑的,每天都有,能够一路坚持跟着卑职来到红庙子的,眼下只剩下一千二百来人了!差不多减员两成!” “减员两成就两成吧!把不适合的淘汰掉,或许也是好事!人多了固然好,可是负担也重啊!人吃马嚼的,哪样不要银子?兵员好募集,可是把他们养活了却不容易!一千二就一千二,你们做得很好了!” 人不在多,人多势众看起来是好看,可是所需要的粮饷军备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筹措满足的。 松山城池狭小,也不适宜弄太多的人马在里面,所以当他听说杨珅一行从张家口到这里,一仗没打就减员了两成左右,尽管感到有点意外,但是却并没有多少心痛的感觉。 这个年代的塞外草原上,干旱缺水,疫病流行,生存条件十分严酷,原本就不是人人都能活下来的。 如果考虑到这一点,那么一千五百余人在塞外草原上兜兜转转,行进一两千里的路程,还能剩下一千二百来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而且,经历这样一个长途跋涉的行军之后,杨珅从关里新募的这些民夫壮勇,基本上算是可以成军了,作战的本事或许有待锤炼,可是长途行军和野外生存的本领,已经练出来了。 按照杨振的猜想,恐怕也正是得益于此,他们这些仓促上阵的新兵蛋子们,才能够成功地拦截住那些惊慌逃窜的商队人马。 “大人说的这些话,倒是跟二爷说的一模一样!募兵容易养兵难,兵不在多而在精!流民虽然多,可是那些无牵无挂、一个人吃饱饭全家不饿的地痞无赖二流子,却是坚决不能要! “二爷这一回照着咱们的法子,也是宁愿花银子专挑良家子编练为军!还把招募到的壮勇家里人,安置到了城外立营赈济,并教他们开荒屯垦!包括咱们募来的这些壮勇,他们的家人也一起做了安置!” 杨振与杨珅两个人一问一答,说话间,跟着大队人马过了河滩,过了芦苇荡,终于登上了老花河的西岸。 祖克勇、邓恩、胡图格等人,已经把老花河西岸上被俘投降的商队人马,重新编了队,以祖克勇、胡图格为首的先头队伍,已经押解着车马驼队沿着老花河东岸往南进发了。 先期过河的徐昌永、刘万忠、青山好各部人马,上了岸自然也不停留,就按照先前过河时临时编组的次序,直接跟着前头的队伍南行。 杨振过了河,策马站在一块高地上,向南瞭望,只见数不清的车马驼队,形成了一条绵延不绝的巨龙,在银色的月光下浩浩荡荡向南开进,前队已经远在南边数里之外,而后队却刚刚登上老花河东岸的土地,犹在编队未发。 如果此时这一支正在行进中的队伍,突然遭遇了任何一支草原骑兵的袭击,后果都将是不堪设想。 好在月光下的草原一如既往的安静神秘,只有偶尔响起的狼嚎和一阵阵风吹过芦苇的声音,在时不时地打破这片天地的宁静。 土城子这一带,处在喀喇沁、敖汉部和翁牛特部的交界地带,往东过了老花河,五六十里外就是敖汉部的王爷府,往北过了阴金河一百多里地就是翁牛特,往西南方向百余里就是喀喇沁。 也就是说,距离最近的敖汉部王爷府也有五六十里的路程。 所以杨振倒是并不担心傍晚时分在老花河两岸的枪弹轰鸣,厮杀声,叫喊声,会传到此地附近的这几个部落里去。 尤其是分别隔着一条老花河和阴金河的敖汉部与翁牛特部,杨振并不担心他们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相反,杨振更担心土城子西南百里外的喀喇沁部。 一者,喀喇沁部的部众较多,兵强马壮。 二者,土城子一带,就在喀喇沁的地界上,没有河流阻隔,骑兵来往方便。 三者,当时战场混乱,的确有商队人马往西逃窜而去。 虽然当时有了从红庙子方向沿着阴金河东进的杨珅所部人马的拦截,但是西面那么开阔,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这些漏网之鱼,肯定够不会拐道北上,过了阴金河,去翁牛特,但是绝对会一路往南,跑到喀喇沁那里去通风报信。 杨振策马瞭望了一会儿,见杨珅所部赶着俘获的人马牲畜全都过了河,当即下令叫杨珅率队当先押着,跟上前面的队伍,往南开进。 同时,他也下令张臣、李禄、邓恩几人各带所部,留到最后,同他一起行动,为整个队伍压阵殿后。 “大人,这一回咱们可真发大财了!” 等到杨珅的队伍押解着最后俘获的人马畜群缓缓向南开进之后,张臣、李禄和邓恩这几个人安排了压阵殿后的一应事务,纷纷赶到了杨振的身边,其中邓恩一见到杨振就满是兴奋地说道: “这个商队,还真是大人说的汉奸商队,除了麦豆黍米布匹茶叶之外,他们还带了数不清的硫磺、芒硝、铁条、箭簇呢!包括现成的火药、弹丸都有好几十桶啊!哼,但凡是关里的正经商家,哪敢贩运这些违禁的军需?! “要不是咱们把它截住了,落到满鞑子手里去,将来指不定轰死咱们多少弟兄呢?!这回好了,全落咱们手里了,从今往后,大人也可以不必再天天忧虑咱们先遣营没有弹药可用了!就是照咱们现在的这种打法,也足够用上好一阵子了!” “哦,你们在范家的商货里发现了硫磺芒硝?!” 杨振听见邓恩报告的好消息,立刻反问了一句,以便进一步得到确认,却没料到邓恩紧接着就又说道: “千真万确,而且还不光是硫磺芒硝啊大人,咱们还从这个范家商队里面缴获了一批制作精良的鸟枪铳管呢! “这要是让他们这群王八蛋们,给顺利地运到了满鞑子那边,说不定满鞑子那个什么乌镇超哈营里,过不了多久就要有火枪了!” 邓恩说到这里,扭头看向远处夜色里被捆着放在马背上的那些奸商们,愈发的愤恨不平起来。 第三三三章 所获 邓恩他们这些军中士卒,先前只知道当兵吃饷、冲锋陷阵,根本没有想过,在与东虏的战争背后还隐藏着这么多惊心动魄的斗争。 对于这一次的西出边外,杨振麾下最铁杆的先遣营旧部里面,也并不是没有其他的声音。 包括邓恩这样的杨部老人,都觉得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有点太能折腾了,好好的总兵官当着不好吗,干嘛今天出击敌后,明天出兵边外的呢! 不过到了现在,当他们亲眼看到,这些从关里来的商队,正打算给自己的敌人——满鞑子们输送物资的时候,他们瞬间就明白了此行的意义。 这些奸商们不光是给自己的敌人们送去粮食、药材、盐茶和铁器,而且还给敌人送去箭镞、火药和枪弹。 而那些箭镞、火药和枪弹,一旦落到了敌人的手,就会变成杀掉自己以及自己同袍的武器! 先前自己的同袍兄弟之中,又有多少已经死在了这些奸商们输送给满鞑子的箭簇之下,火药枪弹之下呢?! “铳管?!有多少根?!” 杨振听见邓恩说起缴获的军需物资之中居然还有一批制作精良的铳管,当即兴致大增,连忙追问了起来。 邓恩收回望向那些奸商的愤恨的目光,略一沉吟说道:“以卑职估计,怎么也得有上千根吧!卑职没有一根根数过,只知道属于范家的那百十辆大车里面,有两辆骡车,拉的不是寻常的铁条,而是制作精良的铳管!铳管装在长条木箱子里,装了整整两车!” “太好了!这样的话,有了这批铳管,咱们先遣营很快就可以新编一批火枪手了!” 杨振听了邓恩的描绘,心里十分高兴。 他虽然在松山城里设立了制铁所,而且制铁所的王守堂、王煅父子也懂得打制铳管,制作鸟枪火铳,可是产量实在太小,进展非常缓慢。 松山城里要什么没什么,也的确难为了制铁所,而其中制约整个火枪产量的关键问题,就是铳管的打制问题。 这个年代可没有几百年后的那种机械化甚至现代化作业,一切工序都依赖熟练的人工进行打制,实在是耗时耗力。 如果有了一批现成的铳管,那可就好办多了,松山制铁所在火枪制作上面面临的瓶颈问题将会迎刃而解,至少短期内是如此了。 杨振想到这一点,进而想到一直受制于火枪制作问题而没有办法大量扩编的火枪队,很快就能过千,心中的激动溢于言表,不断地重复着: “不错,不错,非常不错……” 李禄、邓恩、麻克清等人,眼见杨振如此这般兴奋的样子,人人高兴,也都跟着眉开眼笑起来。 这个时候,同在杨振跟前的张臣却突然笑着对杨振说道:“大人,有了现成的铳管当然是好,不过还是需要制铁所好好制作,等到咱们回了松山城以后,多半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眼前,却有现成的一批鸟枪火铳,可以直接拿来扩充咱们先遣营的火枪队!” “你是说从商队护卫们手里缴获来的那一批火枪鸟铳?” 杨振听到张臣的这番话,立刻就想到了当时突袭范家商队的场面,知道他说的是那些范家家丁们手里拿着的火枪。 “没错!正是范家家丁仆从持有的火枪,范家这边有,王家那边也有,前前后后咱们老花河两岸,一共俘获收缴了可用的鸟枪火铳一多杆!” 说起来缴获的这批鸟枪火铳,张臣的兴致益发高涨了起来,紧接着兴奋地说道:“当初李麻、孟和他们说得一点没错!从张家口出来的这些商队,的确是舍得下本钱,他们随行家丁配备的鸟枪火铳,比咱们以前在军中配备的那些可要精良多了!” 张臣说到这里,呵呵一笑,继续说道:“这一回,如果不是咱们先行一步假扮成满鞑子浑水摸鱼,如果不是他们这些配备了大批鸟枪火铳的家丁护卫们没有什么防备,甚至连火绳都没有来得及点燃,那么咱们很可能就要在他们手上吃一个大亏了!” 杨振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心中一阵后怕,同时又为取得眼前的收获感到庆幸不已,他正感慨着,又听见张臣在边上说道: “虽然这批鸟枪火铳制作精良,保存完好,品相十分不错,但却全都是火绳枪。要想好好发挥出它们的威力,还得把它们全都改装成咱们现在使用的这种燧发的火枪才好啊!” 杨振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 他们这一回突袭老花河东岸的范家商队护卫家丁得手,一方面固然有假扮成满鞑子镶白旗马甲的便利,另一方面却也跟他们自己使用的都是改装之后的燧发枪有关。 杨振他们现在火枪队使用的燧发枪,与火绳枪的区别实际上并没有太大,一样是前装枪,一样是滑膛枪。 若论装填之繁难复杂等情形,若论战场上射击的速率,其实与火绳枪相差无几,优越不到哪里去。 但是有一点,却是火绳枪无论如何也不能相比的,那就是燧发枪省却了一个重要的环节,即预先点燃火绳的环节。 这个环节到了阵地战上,只要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其实也无关紧要,坚守的一方总有足够的时间去提前点燃火绳。 可是到了野外突袭的时候,燧发枪却能给防守的敌人一个假象,那就是对方还没有点燃火绳,所以不可能立即开枪射击。 那么这一次,在老花河东岸的突袭行动中,杨振一行就占了使用燧发枪的这个便宜。 那些拥挤在老花河东岸上的范家家丁及商队护卫们,原本就没有料到策马前来的这些大清国镶白旗马甲是来袭击他们的,等到他们又看见对方火枪手里的火枪并没有点燃火绳的时候,那就更加放心了。 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既然没有提前点燃火绳,那又怎么可能突然开枪开火呢? 所以他们没有多少防备之心,也没有提前点燃自己火绳枪上的火绳。 最后,当杨振率队突然发难的时候,他们的火绳枪因为没有事先点燃火绳,最终变成了毫无用处的烧火棍子。 如果他们有了防备之心,如果他们提前点燃了火绳,或许胜负犹未可知呢。 毕竟这个商队所装备的火枪数量,实际上要远远多于杨振他们的火枪数量。 众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感慨着,不知不觉,半轮明月,已上中天,这个时候杨珅所部人马,也已经押解着浩荡的人马畜群上路南行了。 杨振点齐了张臣、李禄、邓恩所领的各部人马,也跟在整个长龙一般的队伍最后面,启程往南进发了。 六月上旬的草原,明晃晃的月光之下,杨振他们早就适应了这样的草原月色,根本不需要点燃火把。 一行人也不出声,甚至连羊群畜群都静悄悄的,只有马蹄踏地的闷响和车轮沉重的吱嘎,时不时地惊起一片栖息河边的水鸟,扑棱棱地从一片芦苇荡飞往另一片芦苇荡。 尽管辛苦了一天,人马俱疲,可是杨振还是按照行军的惯例,往东面派出了一队巡哨的火枪手,让张国淦领着,防备着草原上有什么人马突然毫无预兆地闯入到老花河东岸行军的序列之中来。 至于老花河的西岸,杨振倒是放心不少。 毕竟他们现在与喀喇沁各部的领地之间,隔着一条老花河,就算是喀喇沁部及时得到了消息赶过来,彼此隔着一条河,也总是好应对得多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杨振本人却很清楚,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虽然距离几百年后的赤峰很近,但是此时的赤峰地区却是一片旷野,远不是几百年后人口密集盛世繁华的景象。 此时的喀喇沁草原上,人口主要集中在此地西南方百余里之外、几百年后被称作喀喇沁公爷府的那个地方。 就算是杨珅他们率部从西边来,没有完全拦住商队西逃的人马,就算真的有漏网之鱼连夜跑到了这个时代喀喇沁的王爷府所在地,那也没有关系。 一去一来,至少需要几个时辰的时间。 如果再算上喀喇沁部的王公贵人们商议,并召集骑兵前来增援商队人马的时间,恐怕最快也要再增加上一两个时辰了。 这么一来一去的话,即便是喀喇沁部的骑兵真的赶来了,自己也不必担什么心了。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或许只是时辰之后,自己这一行的人马,就将进入来时的辽西群山之中了。 在一望无际、开阔平坦的草原上,自己所部人马面对数量众多的喀喇沁各部骑兵,或许存在被对方击溃的危险。 但是,一旦到了自己这行人来时走过的辽西山地,那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如果到时候喀喇沁各部的骑兵敢于渡过老花河,敢于追击进入辽西山地,那么迎接他们的,就将是沉重的打击。 第三三四章 远虑 撤离的这个夜晚,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 杨振骑在马上,背着自己的火枪,跟着前方长长的队伍,一路往南挺进,留在他们身后的,是土城子一带老花河两岸一地的尸体。 这样的行军是枯燥的,但也终于有了充足的时间,让他可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这支人马的前途命运了。 如果驻防的松山城可以看做是他这支队伍的胸膛的话,那么他收编辽东半岛沿海岛屿上的海盗队伍,就是他希望伸出去的右手。 辽西边外草原上的这些马贼队伍,则可以看做是他希望伸向草原蒙古部落的左手。 但是现在看来,与满鞑子弃如敝履的辽东半岛沿海岛屿相比,辽西附近的这些蒙古部落,却早就与满鞑子绑在一起了。 这一带的马贼队伍,势力日渐萎缩,只能东蒙草原与辽西山地交界地带的努鲁尔虎山以及燕山余脉苟延残喘,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基本上难成气候了。 曾经的义州卫城、营州卫城,不仅已经荒废不可用,而且已经处在了东蒙古部落势力可以覆盖的地带。 现如今不管是自己的实力,还是这一带马贼队伍的实力,都无法有效地恢复和经营这些废弃的城池。 如果他自己能够取代现在的辽东大帅祖大寿,并且在取代祖大寿之后还能整合得好、指挥得动现在的辽东军,那么经营辽西左翼的事情还有可能。 但是他很清楚,祖大寿及其辽东军现在已经尾大不掉了,不是他能取代的,就算他抽冷子干掉了祖大寿,以祖家均为班底的辽东军也会有新的领袖人物出来。 这个人物,可能是祖大弼或者祖大乐,甚至可能是祖泽远或者吴三桂,但肯定不会是他杨某人。 至于自己这么做了以后的下场,则可能会变得更惨,自己的命运且不说它,光说山海关外的局势恐怕就会急转直下了。 一旦没有了祖大寿,祖家军或者说辽东军的表现会如何呢,现如今的松锦防线又会如何呢? 到时候,是会群龙无首呢,还是各自为战呢,是摇摇欲坠呢,还是土崩瓦解呢? 事实上,面对满清大军的进犯,祖大弼、祖大乐、祖泽远、吴三桂这些人会怎么做,会作何选择,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杨振相信,没有了祖大寿的辽东军,很有可能会比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后果更加不堪,而没有了“凡事镇之以静”的祖大寿,松锦防线也将立刻危如累卵。 这一点,既不符合当前大明朝的利益,也不符合自己这支队伍的利益。 等到眼前的这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以后,自己要找这个辽东大帅祖大寿好好谈一谈,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杨振倒不是想着非要把祖大寿拉过来,拉到全力抗清,全力保明的这一边儿,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么做不符合祖大寿及其辽东军的最大利益,这个目标根本实现不了。 而且杨振自己对于自己这支队伍的未来也没有完全想好,全力抗清是肯定的,但是抗清成功以后呢? 如果将来有更好的选择,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尊王攘夷,是一面可以在这个时代号召天下的大旗,失掉了这一面大旗,不仅无以号召天下,而且本身就成了乱臣贼子。 然而,尊王攘夷终究只是一个战略上的抉择,如果有一天攘夷成功了,那么尊王这件事情或许就可以重新思考了。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如果有对华夏民族更好的选择,杨振这个再世为人的人,又怎么可能一味的抱残守缺,无所作为呢?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当然是为了大明好,可是却又不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个大明好,归根结底,其实是为了自己所属的民族,所属的文明好。 假使他来到的不是大明朝的末年,而是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华夏王朝的末年,在整个民族面临外患或者异族入侵的时候,只要还有一丁点儿的可能,他都会为了挽救这个华夏王朝的危亡而努力。 如果他能做到,那么他首先要做的,永远是挽救华夏王朝的危亡,而不会光想着改朝换代的事情。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凡是有利于自己目标实现的力量,都是值得努力去团结争取的力量。 就此而言,祖大寿是不是完全忠诚于大明朝,是不是完全忠诚于崇祯皇帝,那都是次要的事情了。 只要他现在还有抗清的意愿,或者说只要他还没有改旗易帜,明确投降满清,即便他已经脚踏两条船了,该争取的时候也还是要争取。 总之就是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松锦前线抗清的力量汇聚得更多一点,而不是刚好相反。 杨振一边思绪翻飞地想着回到松山以后应当如何面对松锦防线的形势,一边策马跟着队伍前行。 先是绕过了他们曾经驻足过的老官台子,然后又翻过一个个山丘,越过一片片草地。 直到月亮不知道什么淡去了,红彤彤的朝霞又出现在东方的天际线上,他们作为殿后的后队,终于抵达了他们到达老花河畔的第一个宿营地——泡子沿附近。 泡子沿,是老炮头刘万忠他们对这一带的称呼。 这里地势低洼,东面是努鲁尔虎山的余脉山岭,西面是老花河,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泡子,水泡子的周边丛生着许多茂密的芦苇、灌木和高草。 当然,这里也曾是七峰山上的这些马贼们埋伏过路商旅以及拦路抢劫的绝佳地方之一。 杨振他们一行人跟着老炮头的队伍走出努鲁尔虎山余脉绵延的山岭,第一次看见老花河的地方,就是这一带了。 如今他们胜利归来,所获巨大,但是一个个却都疲惫到了极点。 “杨总兵!到了这里,距离俺们七峰山的寨子就不是很远了!而且弟兄们又是一夜没合眼了,不如在这里休整一下,不然的话,接下来的路可不好走了!” 杨振率领着压阵殿后的人马刚到泡子沿,就看见老炮头、祖克勇、徐昌永、青山好几个策马迎来,走在最前面的老炮头一边迎来,一边说着话。 晨曦的光亮中,从泡子沿一带一直到远处的那个山口附近,漫山遍野上成片成堆的,都是已经停下就地休整的人马、牲畜、车队、驼队。 反倒是杨珅所部人马,虽然走了同样的路程,甚至是更远一些的路程,但是此时却保持着随时可以进发的队形,似乎不知道接下来是该继续前行还是就地休整,正驻足在泡子沿附近等待命令。 看来辗转跋涉上千里,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彻夜的长途行军。 对这一带的地形,杨振心里也很清楚,他来时已经走过一遍了,知道过了泡子沿这里,就该转而往东了。 东边没有多远,充其量两三里地,就是他们来时的那个山口。 一旦过了那个山口,他们就算是基本脱离了一望无际的开阔草原地带,进入到努鲁尔虎山南段余脉绵延起伏的浅山丘陵地带了。 这也就是说,一旦过了那个山口,他们此行就算是基本脱离最难应对的危险了。 此时的杨振,同样是极端疲惫,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在泡子沿停下休整,要休整也得进到山里以后再说。 但是听了老炮头六万中国的话,又见祖克勇、徐昌永、青山好不住点头,甚至包括刚刚跟随自己抵达此地的张臣、李禄等人,都是满脸的渴望,他想了想,最后说道: “休整可以休整,但要分批轮番休整!大部休整的同时,各部要指定一批人马,押解那些车马驼队,先往山口处进发! “至于运载物资的车马驼队,再累也不能停下!那些俘虏的车夫、驼工、商队伙计,凡有不听指挥的,一律格杀勿论!” 杨振麾下的各部人马,仍然是时刻准备作战的,若是太疲惫了,失去了战斗力,那可不行。 所以当祖克勇、徐昌永、张臣、李禄等人都认为应当休整一下的时候,他也不能违了众意。 但是这么多人马,担负作战任务的人马和担负运输任务的非作战人马,也就是那些俘虏的商队人马,或集中或分散地分布在泡子沿这一带洼地里,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恐怕立刻就要陷入混乱。 而且那些俘虏的商队人马,比如那些车夫,马夫,驼工,伙计,还有一些缴了械的家丁护卫,他们累不累的,杨振根本不在乎。 尤其是那些之前在混战中受了伤的人,比如被杨振所部人马的火枪铅弹击中,但是没有当场死亡的商队东主们的那些家丁护卫,既然死亡已经不可避免,那就不能让他们再拖累了行程。 杨振狠下心肠,布置完毕,回头看了看邓恩,接着对邓恩说道:“邓恩,你带着小炮队再赶一程,尽快赶到我们来时经过的那个山口两侧,面朝老花河,立阵扎营!” 邓恩同样早已疲惫不堪了,但是对于杨振已经下达的这个命令,他却不能有二话,当即抱拳应诺,带着麾下小炮队同样早已疲惫不堪的队伍和驮马,脱离了大队,往前继续行进而去。 第三三五章 快走 杨振这么一番快刀斩乱麻似地做出了安排以后,刘万忠、祖克勇、徐昌永等人也都没话可说了。 他们眼见邓恩接了命令,领着同样疲惫不堪的一行人马已经匆匆赶往远处那个山口去了,当下也只得领命而去。 对他们来说,面对此时此地的情况,杨振更加谨慎一些,毕竟也是对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这些人大都是行伍出身,个别不是行伍出身的,也都是见过了江湖险恶的马贼头子,虽然觉得到了这里了,可以松口气了,但是既然杨振这么小心,他们自然不好反对,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得执行。 好在他们几个带领的大队人马,比杨振压阵的后队大约提前了半个时辰抵达,早在杨振到来之前,就已经自作主张临时停下休整了一阵子了。 杨振的命令下达之后,各部快速分出了人马行动起来,一边对那些俘虏的商队人马发布立刻行军的命令,一边专挑那些不听号令、行动迟缓的人大开杀戒。 随着那些由于负伤掉队或者其他原因行动迟缓的商队人员,一个接一个地被当场格杀,散布在泡子沿一带的大批车马驼队,迅速地重新行动了起来。 在一阵阵喧嚣和混乱之后,无数的车马驼队人群畜群再次形成了一条长龙一般的队伍,开始朝着远方的山口处缓慢但却坚定地前进了。 从老花河上游东岸的泡子沿转而往东,到努鲁尔虎山南端的那个不知名山口处,大约只有短短三五里的路程。 两地之间的路程虽然不长,但却不是平坦开阔的草地,而是一路上行、蜿蜒曲折的山坡。 坡度其实也不大,并不陡峭,毕竟这一带努鲁尔虎山的南端余脉,本来就不太高了。 但是,这个本来不算陡峭的山坡,长达三五里,对运载着重物的车马驼队来说,却有一定的难度,需要养足了精力,方能一次登顶通过。 所以,老炮头刘万忠、祖克勇、徐昌永等人,之所以提出休整一阵子的意见,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却说杨振下令俘虏的商团车马驼队起行之后,自己下了马,活动活动腿脚,就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叫麻克清取了随军的干粮,又去取了些新鲜的河水,权当早饭吃了起来。 没过多久,先前派出去往东巡哨的张国淦也领着队伍抵达了泡子沿,与杨振等人会合了。 张国淦安然回来,报告说老花河东岸通向敖汉部的方向上没有敌情,让杨振的心里终于踏实了许多。 这时,其他各部奉命休整的队伍,也在赶走了俘虏商团的车马驼队人群畜群之后,渐渐开始集结到了泡子沿一带杨振所在地的附近。 如同杨振等人一样,他们纷纷取了行军期间自带的干粮,就着新取的凉爽的河水,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吃喝完毕,就地躺下休息。 不一会儿,偌大的泡子沿宿营地里,鼾声四起。 对大多数人来说,连着两天不吃饭,或许能够受得住,但是连着两天不睡觉,恐怕就够呛受得住了。 杨振就是这样,原本并不主张在泡子沿就地休整的他,快速地吃饱喝足了以后,立刻一阵困倦上来,叮嘱张臣安排人手巡哨之后,他很快就躺在地上鼾声如雷了。 这一觉睡下去,就是一个多时辰的光景,正当杨振在梦里与仇家大小姐卿卿我我、动手动脚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凄厉的哨声惊醒。 杨振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厉声喝问:“怎么回事?!谁在吹哨?!”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声接着一声凄厉的哨音响起,杨振循声望去,就见远方一人一马从老花河方向的芦苇荡里突地窜了出来! “总兵大人!总兵大人!喀喇沁的骑兵来了!喀喇沁的骑兵来了!黑压压一大片,怕有数千骑之多!” 来的那人,正是张臣手下众把总里的一员干将李守忠。 李守忠身材瘦小,骑在马上却极为灵活,三下五下就从芦苇荡的边缘沼泽泥泞之中窜到了坚硬的地面之上,尔后直奔杨振所在的地方而来。 他一边策马奔来,一边大声呐喊,显然喀喇沁的骑兵不远,情形已经十分危急。 杨振见是李守忠策马从老花河西岸过河而来,仓促间又听见他说的敌情,满身的困意顿时一扫而空,立刻追问他道: “李守忠,你是说老花河的西岸,现在有喀喇沁的骑兵赶来?!你可看清楚了喀喇沁的骑兵?!” 李守忠策马冲到杨振跟前不远处,翻身下了马,上前报道:“老花河的西岸千真万确有大批骑兵正在赶来! “至于是不是喀喇沁的人马,卑职没有完全看清,但从喀喇沁方向过来的蒙古骑兵,料想必是敌人无疑!” 其实,杨振方才问出那番话之后,立刻就后悔多此一问了,这个时候从老花河西岸赶来的大批骑兵,还能是什么人呢! 听了李守忠的这番话,杨振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铁叫子,用力吹了起来,紧急凄厉的铁叫子哨音一阵紧似一阵,立刻划破了泡子沿一带的宁静。 如今杨振先遣营各部,把总以上的武官都配备了铁叫子,但是为了避免引起混乱,不到紧急时刻,各部轻易不能动用。 李守忠之前连续吹响的示警哨音,已经说明情况危急万分了,早就惊动了泡子沿宿营休整的人马。 松山制铁所打制的铁叫子,哨音极为尖利刺耳,没有几个人能够在连续的哨音下不被惊醒。 所以,等到杨振再次吹响哨音,泡子沿宿营地里的各部将士,张臣所部的火枪队、李禄所部的掷弹兵,祖克勇麾下的重骑兵,徐昌永麾下的轻骑兵,以及老炮头的人马,青山好的人马,迅速取了各自的武器在手,翻身上马,集结了起来。 张臣、李禄、祖克勇、徐昌永、刘万忠、青山好,这几个带着一部人马在泡子沿休整的将领,更是迅速地来聚集到了杨振的跟前。 “总兵大人,怎么办,咱们是战,还是撤?!” 祖克勇来到杨振跟前,当先问道,脸上难得地表现出了一种紧张焦虑的神情,而紧随而来的徐昌永、刘万忠、青山好,也都是一样的神态。 显然,喀喇沁方向的骑兵会来,而且会来得这么快,特别是一来就是数千骑,有点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早知如此,他们也不会主张在泡子沿临时休整了,就是再累再辛苦,他们也一定会让部下将士们咬牙坚持到翻过数里外的那道上坡。 就是累死累垮一批战马,也好过让弟兄们死在喀喇沁骑兵的马蹄之下。 所以,与其说这几个人听说喀喇沁大批骑兵来袭之后感到紧张焦虑,倒不如说他们为之前的主张感到追悔莫及。 “战!当然要战!我们劫了这么多的商货物资,不打就撤,是来不及的!当今之计,战也得战,不战也得战!先拦住他们的势头再说!” 杨振当然不想迎战,不想打,可是眼下形势,不打一打是不行的,一旦自己这些人马就此撤了,正在翻山越岭爬山坡的大批车马驼队恐怕立刻就要陷入混乱之中了。 那样的话,辛苦得来的一切,转眼之间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化为乌有了。 杨振说完了这番话,翻身上马,领着众人往东奔上一个小丘,然后调转马头往西眺望。 方才李守忠嘴里所说的黑压压一大片、不下数千骑的喀喇沁骑兵队伍,此刻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新生的朝阳之下,这一片规模巨大的骑兵队伍如同汹涌的浪潮,正在嚎叫着快速接近老花河的西岸。 “不好!他们看到咱们了,他们要直接冲过老花河了!” 看着老花河西岸正在快速冲来的喀喇沁骑兵队伍,徐昌永有些惊惶地叫道。不过,他的叫喊立刻就被张臣止住了: “不,他们并没有看见咱们,他们看见的是那些车马驼队,正在爬坡的那批人马物资!” 杨振听了他们两个的对话,立刻扭头去看泡子沿往东三五里外的那个山口,但见大批的车马驼队人群畜群正在缓慢行进。 原来起行的长龙,大约一小半先头队伍已经翻过了山口,消失在山坡的那一面,但是仍有大量车马驼队人畜物资停留在山坡的这一面。 在新生的朝阳之下,他们在蜿蜒起伏的山坡上缓慢行进的背影,简直一览无余。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杨振隐约听见一阵飘飘忽忽的哨音从远方的那个山口传来——,显然,早先一步前去设置炮阵的邓恩等人,也已经发现了老花河西岸突然出现的危险。 “祖副将、徐大哥、刘老兄、青山好兄弟,事情紧急,听好号令,你们各带所部,先行离开,督促那些车马驼队人畜物资加快进度,尽快掩护他们翻过山口!” 杨振说到这里,看见祖克勇、徐昌永等人想要发言,立刻挥手制止了,接着说道:“事情紧急,你们各部人马统归祖副将节制指挥,先到山坡险峻处设伏!我带火枪队、掷弹兵队先守河岸一阵,给你们争取时间!快走!” 第三三六章 郡王 杨振说话间,老花河对岸大批骑兵奔驰前来的马蹄轰鸣声已经清晰可闻,众将知道此刻情况危急,听了杨振的安排,当下都无二话,纷纷在马上冲着杨振一抱拳,转身打马离开。 很快,祖克勇一马当先,带着本部人马以及徐昌永、刘万忠、青山好的人马,快速往远处的山坡上冲去。 他们一边奔驰急行,一边高声传令,命令之前已经起行而此刻尾部尚在半山腰上的车马驼队人群畜群快速前进。 老花河西岸的变化,也已经了引起了行至中途的杨珅所部人马的注意。 由于前面车马驼队翻山越岭行进缓慢,杨珅他们一行人押解的人群畜群,虽然没有多少物资负担,但是行进的速度却不快。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蜿蜒起伏的五里地,居然还剩下两里左右起伏较大的上坡路,由于前方的拥堵,没有走完。 此刻听见后方前方后方尖利的哨音,听到正在策马奔来的祖克勇等人的大声喝令,杨珅早就焦躁不安的情绪瞬间爆发了出来,一边打马往前冲,一边拿着马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着身前行进缓慢的人群。 整个山道上缓慢行进的队伍,也随之躁动了起来,争先恐后往前奔走,队伍行进的速度终于有点起色了。 却说杨振这边,受命留下担负殿后阻敌任务的火枪队、掷弹兵队,虽然人马不多,才二百人左右,但是神色平静,并无惧色,这样的场面他们已经见惯了。 虽然眼前的喀喇沁骑兵队伍规模巨大,黑压压一大片如同潮水涌来,但是与真正的满鞑子交过手之后,杨振手低下这些人对于蒙古部落骑兵的恐惧早就不存在了。 尤其是当他们曾经一再亲眼见证那些披甲执锐气势汹汹的满鞑子,都被自己手里的火枪弹丸、手榴弹打得血肉横飞之后,他们对自己的武器拥有无比的信心。 何况这一次他们的眼前,除了一条老花河作为屏障之外,还有老花河两岸芦苇荡里的泥淖可以利用。 只要这些来自喀喇沁的骑兵,在自己的面前速度降了下来,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失去了速度的轻骑兵,面对杨振麾下的火枪手和掷弹兵,不过是活生生的靶子而已。 杨振带着火枪队和掷弹兵的二百来号人马,在老花河东岸河边的芦苇荡附近,找了一片起伏不大但足以隐蔽的沙丘地带埋伏了起来。 有些身前遮挡物不足的士卒,纷纷取了马上携带的先遣营短柄铁锹,在沙土地上奋力开挖散兵坑。 来不及挖掘堑壕,就挖散兵坑,这是杨振给先遣营火枪队定下的规矩。 他的火枪队人马不多,每个人都弥足珍贵,所以早在松山休整的时候,这些战术原则就被他当做火枪手战场保命大法,三令五申地传授了下去,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 好在沙土松软,挖掘也快,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挖掘散兵坑。 就这样,二百来号人马一字排开,居然也排出了一段不小的距离,算是仓促间形成了一条单薄的防线。 这条单薄的防线,正好横亘在跟前的老花河和身后远处的山道入口中间。 后方山道的入口处虽然相当开阔,但是二百来人人与人间隔三尺所形成的这道单薄的方向却也足以把它覆盖住了,不愁呼啸而来的喀喇沁骑兵不往这里来。 杨振指挥着张臣、张国淦负责的火枪手与李禄、潘喜负责的掷弹兵,刚刚交叉着布置好他们的防线,就看见乌泱泱一片的喀喇沁骑兵已经抵达老花河的东岸,人欢马叫声势骇人。 而且冲在最前头的人马似乎毫不停留,已经纷纷跃入河里,芦苇荡的后面河面上,很快就传出来一片扑通扑通的声响。 身在芦苇荡这一边一道沙丘后面的杨振,心脏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扑通扑通地跳荡起来。 此处老花河的河水倒是不深,随处可见成片露出了河面的沙洲和滩涂,大队人马策马过河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然而,河床毕竟是河床,尽管大半年来,这一带的草原上干旱无雨,老花河水流量并不大,但是终究并没有断流。 所以人马到了河里,速度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快得起来。 杨振的心不争气地跟着河面上芦苇荡后传来的扑通扑通声一起跳动。 终于在一瞬间,全神贯注注意着眼前芦苇荡里动静的杨振,看见了第一个涌出来的身影,当即大喝一声: “掷弹兵准备——投弹!” 听到“掷弹兵准备”这个预令之后,在芦苇荡这边防线后面的掷弹兵们,立刻就用早就点燃了握在左手中的火绳引燃了右手攥着的飞将军。 随后稍稍停顿了片刻,等到“投弹”的动令一出,立刻就朝着前方十几步开外的芦苇荡中投掷了过去。 短暂的沉寂过后,投出去的上百颗铁壳木柄手榴弹在芦苇荡里几乎同时爆炸,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阵巨大的连成片的震动和轰鸣响过,紧随其后的就是无数的惨嚎声,人惨叫,马嘶鸣,还有漫天降下的残肢断臂腥风血雨。 杨振最先看见的那个策马冲来的喀喇沁骑兵,也被炸到了杨振的面前不远,那可秃发结辫显得有点可笑的光脑袋上,太阳穴的部位赫然插着一块黑黢黢的弹片。 不知道他是被爆炸的冲击推出来的,还是被受惊的马匹甩出来的,总之那人摔到杨振面前不远的地方以后,很快就剧烈抽搐着断了气。 杨振先前虽然只看见了冲到芦苇荡边缘的这个人,但是彼时眼前这一大段茂密的芦苇荡里,早已云集抢先过河的成百上千个喀喇沁骑兵。 掷弹兵们第一波的掷弹攻势之后,能够冲上岸的人马已经所剩无几,而这些在飞将军的爆炸中劫后余生的喀喇沁骑兵,一上岸就沦为了火枪手们的靶子。 伴随着一阵“砰砰砰砰”的密集枪声,那些侥幸最后冲过芦苇荡冲上岸来的喀喇沁骑兵也闻声而倒,坠落马下。 杨振所部的防线,与芦苇荡的边缘,只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又由于河岸的弯曲,有几段防线距离河岸连十几步都不到。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不管是掷弹兵,还是火枪手,自然是指哪打哪。 掷弹兵投出的成片的飞将军爆炸开来,有可能直接造成死亡的并不多,可是弹片飞舞之下,杀伤面积却比火枪手大多了。 但是火枪手却胜在一枪干掉一个。 对张臣和张国淦带领的精挑细选的火枪手们来说,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开枪射击,尤其是面对根本来不及张弓射箭的敌人,简直就跟割韭菜一样简单了。 于是,那些侥幸躲过了飞将军的弹片攻势,最后冲上岸的第一波喀喇沁骑兵,无一例外地,刚登上岸就在惨叫声中惊恐万状地跌落马下。 倒是那些失去了骑士的喀喇沁战马,仍然一往无前,争先恐后地冲过掷弹兵和火枪手隐蔽的地方,跑到杨振他们安置自己战马的所在才渐渐安静下来,给杨振他们的防线造成了一点短暂的混乱。 喀喇沁骑兵的第一波过河人马上来就损失了多半,但是拥挤在对岸和河上的骑兵们,此时此刻根本退无可退。 刚刚发生的爆炸惊天动地,以及老花河东岸芦苇荡后面传来的密集的枪声,已经告诉了他们,河对岸有埋伏,对方已经有备,并且没有撤退。 但是气势汹涌追赶而来准备趁机发一笔大财的喀喇沁王公,这次亲自领军前来的布尔嘎都却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已经从逃来喀喇沁王爷府的商队伙计那里得知,这次劫掠商队的人马并不多,不过是靠着乔装改扮的阴谋诡计占了先机罢了。 在他看来,什么大清国的十王爷巡边,这样的瞎话谎言不值一哂,只有那些急于去抱马大清国王爷大腿的这些奸商们才会轻信。 大清国企图经营旧义州城的消息,他并非完全不知道,但是如果大清国的十王爷真的带着镶白旗人马前来巡边,他布尔嘎都作为大清国崇德皇帝钦封喀喇沁札萨克多罗郡王,他能不知道?! 所以,他断定这些为数不多的所谓大清国镶白旗大兵一定是躲进了努鲁尔虎山里的马贼们乔装假扮而成的? 这也是他快速定下决心,召集了喀喇沁王爷府周边所有能够召集起来的快速前来,并且直奔此地的原因。 既然这些商队被马贼们劫了,那么马贼们的手里抢回来,那就不是抢商队的了不是吗? 到时候说开去,他也不用担心这些手眼通天的奸商们去找大清国的崇德皇帝告他的状了。 就是告了,至不济,他来上这么一遭,也能够从中获得巨大的好处。 对于这支刚刚离开喀喇沁王爷府没几天的大商队,布尔嘎都可是已经眼红很久了。 此刻看着远方山道上正在加紧逃窜的马贼队伍,以及那些被马贼们裹挟而去的车马驼队,就是前面有刀山火海他也顾不得了。 所以,尽管河对岸情况不明,而且显然已有埋伏,但是满鞑子册封的喀喇沁札萨克多罗郡王布尔嘎都全然不顾,依旧在老花河西岸的草地上策马扬鞭,抽打着有些迟疑的队伍,喝骂着他们冲过河去,追上正在远去的商队物资。 第三三七章 肉疼 喀喇沁部札萨克多罗郡王布尔嘎都的眼里,只有商队贩运的物资,只知道这些海量的物资被这么一伙假扮成大清国镶白旗旗兵的马贼抢走了。 而这些马贼却是他喀喇沁部骑兵的手下败将,眼瞅着就要被他喀喇沁部的骑兵们给斩尽杀绝了。 可是他却没有认真想一想,这批所谓的马贼队伍何以能够假扮成大清国镶白旗的大兵,何以能够编出像大清国十王爷到义州和三座塔一带巡边的谎言。 当然了,东蒙草原上早已归附了女真人的这些部落王公们就是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远在一道道崇山峻岭之外,大海之滨的松山团练总兵官,竟然会带着一支敢战的精锐队伍,来到草原上打劫过路的商队。 他甚至知道七峰山上有一伙贼匪善于用炮,并且认为老花河东岸传来的巨响,一定与七峰山上的什么老炮头那一伙贼匪有关。 如果不是这伙贼匪善用火器,喀喇沁的骑兵早就剿灭了七峰山的人马,喀喇沁部的牧人们,也早就越过老花河的上游,到努鲁尔虎山以东地带去放牧了。 但是得出这个结论的布尔嘎都却并不因此而生出一点退缩之心,相反,他还想着要趁此机会,一举将这伙贼匪消灭,从此拔掉这一颗钉在喀喇沁部往东越过努鲁尔虎山游牧之路上的钉子呢。 所以,尽管喀喇沁首批过河的骑兵数百人已经遭遇了灭顶之灾,但是身在大队人马后面的布尔嘎都,既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情况异常,同时他的心里也毫不在意,只是一味地在老花河的西岸上,跳脚大骂着停留在河道中间迟疑不前的队伍。 这样做的结果显而易见,原本有些迟疑不前的喀喇沁部落骑兵,听到了自家多罗郡王的喝骂,只能硬着头皮打马往前冲锋。 然而泥泞的滩涂,泥泞的芦苇荡,以及被芦苇荡遮住的视线,却叫他们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策马冲进了老花河东岸的芦苇荡里以后,立刻就又遭遇了与第一波喀喇沁骑兵一样的命运。 来自芦苇荡东面的大批不明爆炸物从天而降,大部分没有落地就在芦苇荡的中间炸开,散射的弹片伴随着巨响飞舞,将碰到的人马打得血肉横飞,也将碰到的芦苇从瞬间打得枝叶粉碎。 等到他们中间的那些幸运儿,成功地靠着身边人马的血肉之躯挡住了飞舞的弹片,冲出了芦苇荡之后,立刻就又遭到了早有准备的火枪手们的抵近射击。 就这样,一轮接着一轮,每一轮都有数百个喀喇沁骑兵,或死或伤,折损在老花河东岸这段长约数百步的河岸上。 几轮攻势过后,仍旧没有一个喀喇沁骑兵能够四肢健全活蹦乱跳地冲到老花河的东岸之上。 那些拥挤在老花河河道上的喀喇沁骑兵主力,终于开始徘徊着不再向前。 不管西岸上的布尔嘎都如何愤怒喝骂,这些喀喇沁骑兵就是逡巡着,不敢再进入已经被打得有点稀烂的芦苇荡了。 喀喇沁骑兵装备的不是步兵使用的长弓重箭,他们崇尚的是轻刀快马,最擅长的打法是迂回侧击,而不是这样的正面硬攻。 尤其是喀喇沁骑兵使用的是轻骑兵惯用的骑弓轻箭,这样的骑弓轻箭射速很快,但是射程有限。 老花河西岸的大队人马射出的箭雨,不仅够不到老花河东岸杨振他们的防线上面,而且还会给正在渡河进攻的喀喇沁骑兵自己造成伤亡。 而拥挤在河滩上和芦苇荡里的喀喇沁骑手们,虽然十分擅长骑射,但是奈何前面有芦苇荡的遮挡,根本不知道对面的敌人在哪里,他们又该如何发挥自己的特长? 类似这样的渡河攻击,而且是攻击已经有了防线有了防备甚至有了强大火力的敌人,结果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了。 却说,几轮的飞将军爆炸过后,原本茂密的芦苇荡已经变得稀疏了,原本高高的芦苇也被明显地削去了一大截。 到了这个时候,策马驻足在老花河西岸一个高地上的布尔嘎都,已经可以隐约看清楚河对岸的情况了。 河对岸埋伏的这些人,可不是只有区区几门炮而已,他们的手里面似乎是有着无数门随时可以发射的火炮! 这个想法让布尔嘎都立刻心生畏惧,不过他知道火炮移动不便,绝没有自己骑兵来去如风的能力。 看着河道中间逡巡着不敢向前的人马队伍,布尔嘎都想来想去,终于下令所有部众撤回到河岸之上,另外寻找地点过河。 喀喇沁的骑兵来得过,去得也快。 布尔嘎都下定了决心之后,立刻传令撤回,然后一马当先带着队伍,沿着老花河西岸往上游奔去。 “大人!喀喇沁人撤了!喀喇沁人就这么撤了!” 老花河西岸喀喇沁骑兵的动静,当然瞒不了东岸的这些人,喀喇沁人刚一行动,李禄就高兴地叫着向杨振报讯。 “喀喇沁人恐怕并不是要撤退了,他们往上游去,九成九是要换一个地方过河!” 老花河边的这一次阻击作战,杨振所部打得很是过瘾,但是充其量被他们打死打伤的喀喇沁人,也不会超过一千人。 如果去掉那些轻伤的,能够逃回去的人马,那么给喀喇沁人造成的真正损失,估计也就是六七百人而已。 当然了,一次阻击作战能够给布尔嘎都麾下的喀喇沁骑兵造成这样的损失,杨振已经很满意了。 杨振说完了前面那番话,略一沉吟思考,接着说道:“走吧,我们也该撤了!要是被喀喇沁人的大队骑兵迂回包抄了后路,那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说到这里,杨振扭头就往安置战马的地方大踏步而去,张臣、李禄见状忙吹响了哨子,呼喊着部下迅速取马撤离。 撤退的军令下达,没人敢耽误片刻,方才硝烟弥漫的战场,很快就人马散尽,变得冷冷清清了。 老花河东岸芦苇荡里依旧哀嚎呻吟的喀喇沁骑兵,也没有人来得及前去把他们补刀杀死,就连被火枪手们击毙在老花河东岸芦苇荡外的喀喇沁亲兵,也没有人来得及去取下首级。 这一战唯一的收获,就是那些冲上驮着自己的主人冲上了老花河东岸同时侥幸活下来的喀喇沁战马了。 足有百余匹冲上岸的上好喀喇沁战马,最后加入到了杨振他们一行人的战马队伍里面,跟着这些人,告别了喀喇沁草原,朝着数里外的那个山口奔去。 老花河畔的人马鼎沸、枪炮轰鸣之声,早已传到了蜿蜒上行的山道之上。 祖克勇、徐昌永、刘万忠、青山好他们率领大队人马赶来以来,对待那些掉队落后的人马牲畜自是好不客气。 凡是行动迟缓落后掉队的商队人马,一概抽刀直接砍杀过去。 凡是挡住山道动弹不得的商队车辆,一概掀翻推到山谷里面。 这么一来,山道上的队伍行进的速度顿时加快了起来,等到杨振他们快马加鞭赶上来的时候,就剩下杨珅所部驱赶的一些俘虏和大批羊群牛群没有翻过山口了。 当然,看着山道一侧的山坳里被推下去的大车,一匹匹摔断了腿还在挣扎的骆驼,杨振的心里就感到一阵阵的肉疼。 前方人马不得已丢掉或者舍弃的每一辆大车,甚至是每一匹驮着货物的骆驼,都像是从杨振身上割下去的一块肉一样。 然而,肉疼归肉疼,到了眼前这个时候,他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喀喇沁部的大批骑兵人马另寻地点过河之后,杨振率部迅速撤离,他们撤离之后,老花河东岸沿线那也没有了阻击的队伍。 结果喀喇沁部的骑兵往上游没走多远,就再次转头往东,并且一举冲过了老花河,此刻已经紧跟在杨振队伍的后面衔尾追击而来。 喀喇沁骑兵先头队伍,一边策马追赶,一边张弓射箭,好在他们射出的箭雨,始终落在杨振所部人马的屁股后面十几步开外,对杨振的人马暂时构不成杀伤。 就这样,杨振所部两百来人,与大批的喀喇沁骑兵在烈日下的山路上你追我赶,两个队伍相隔的距离,时而远时而近。 一旦喀喇沁骑兵离得太近了,落在最后的掷弹兵就点燃了飞将军扔在自己的后面,利用猝不及防的爆炸,迟滞一下后边越追越近的敌人。 第三三八章 爽快 与努鲁尔虎山北段、中段的峻拔相比,努鲁尔虎山南段末尾的这个山口并不陡峭,甚至可以说相对平缓多了。 这也是这个地方为什么能够成为大明宣大地区经过塞北通往辽左地区的一条主要商路的原因。 然而,这个山口尽管海拔不高,但是山口下的山道却不是一条直线,相反,整个山道起伏蜿蜒,而且时而宽一点时而窄一点,有的地方视野良好,前方一览无余,但是有的地方却被婉转的山势,以及上面丛生的灌木树丛遮住了视线,适合打个埋伏。 杨振领着人马惊心动魄地冲过绕开了几辆靠着山林翻覆的大车,人马随路转,转过了一个转角,就听见有人在上面的林子边喊道: “杨总兵!你们快走,快走,别停留!” 杨振闻声忙抬头,往上面张望,却看见老炮头刘万忠正在道路一侧的山头林子边缘探出了头冲他招手。 “快走,快走,别在这里停留!” 那个老炮头刘万忠见杨振抬头看见了他,并且同时不由自主地减缓了马速,立刻就又喊着催促杨振赶紧率队离开这里。 此时此刻,杨振不用多想,心里就明白了,祖克勇他们在这个地方安排了埋伏。 此处山道一面是一个深深的山坳,另一面是一个突兀的山包,山包的边缘乱石林立,再往上则是茂密的柞木林子。 当然,最险恶的是,紧靠着山包的一侧已经事先安排了几辆翻覆的大车,将本来有些狭窄的山道一下子变得更窄了。 方才杨振策马通过这里,之所以感到一阵的惊心动魄,并且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马速,就是因为这一点。 现在一看,这里原来是祖克勇他们的设伏之地。 杨振所部人马不多,人人又都听见了老炮头的喊叫,所以顷刻之间,皆策马离开了这个险地,并且很快就跟上了杨珅统带的那些人马畜群,忍着呛鼻的腥膻,与杨珅所部汇合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喀喇沁大批骑兵的先头人马已经追赶到了他们身后不远处,正是祖克勇他们的设伏之处。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他们先前险险经过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呼呼啦啦的声响,许多棵枝干粗壮枝繁叶茂的树木,从上而下倒落下来。 那些突然倒落的大树,一下子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喀喇沁骑兵砸翻在地,连人带马压在了下面。 同时也将这处狭窄的转角之地瞬间堵死,让后面绵延不绝、几乎布满了整个山道的喀喇沁骑兵一下子戛然而止。 当然,到了这一步,还并没有完,停在山道上的大批喀喇沁骑兵不仅一时拥堵着无法前行,他们同时要面临的还有更加险恶的处境。 前方转角处道路拥堵之后,埋伏在山道一侧右侧山林边的祖克勇所部人马、徐昌永所部人马,以及刘万忠所部人马、青山好所部人马一时尽起。 他们有的用弓箭,有的早已砍伐备好的木头,有的干脆直接用滚石,朝着拥挤在山道上的喀喇沁骑兵们招呼。 一瞬间,大量的“滚木礌石”纷纷从山头上往下面的山道落下,直砸得拥挤在山道上的喀喇沁骑兵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祖克勇、徐昌永及其麾下那些不太习惯山地作战的人马,则依旧取弓在手,各选目标,张弓搭箭,箭箭夺命。 一时间,被堵在这一段狭窄山道上的喀喇沁骑兵,真是进无门,退无路,一边是山崖,一边是山坳,不知该往那里躲避好了。 有一些舍弃了战马,侥幸翻过小山一样的倒木路障突进到前面的喀喇沁骑兵,又会立刻遭到杨振所部火枪手们的射击。 整个山道上混战乱战的情况,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以喀喇沁骑兵调转马头仓皇撤离而宣告结束。 原来滞留在这一段狭窄山道上的数百喀喇沁骑兵惊恐慌乱之间竟毫无还手之力,要么被山上丢下的“滚木礌石”砸死,要么被祖克勇所部的重箭射死,要么就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落入另一边的山沟里摔死。 当然了,此时此刻也没有人会去清点什么斩获了,能够保证现在俘获的这些车马驼队人畜物资安全返回,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却说喀喇沁人撤离了附近的这段山道以后,祖克勇领着刘万忠、青山好以及各自所部的人马下得山来,与杨振会合。 “杨总兵,咱们这一仗打得爽快,打得真是爽快啊,哈哈哈哈!” 一见面,跑在前头的刘万忠就朝着杨振哈哈笑着,称赞这一场伏击战的高妙,并且进而说道: “咱们七峰山上的人马,跟他们喀喇沁的骑兵,那可是老对头了!打生打死不知道打了多少回了!从来没有哪一回,像这一次,这般称心快意!哈哈哈哈!” 打的是伏击战,而且是一方居高临下的山地伏击战,只要敌人上了钩,进入埋伏圈,那当然是赢得毫无压力。 杨振一一见过了众将,并且当即接受了祖克勇的建议,撇下遗留在山道上的一切一概不管,赶紧率队撤离。 祖克勇等部登山作战,自是无法带马上山,好在他们追上了杨珅所领的人马之后,将他们各部的战马交给了杨珅看管。 此刻,众人纷纷取了杨珅所部壮勇给他们看管的战马,一路欢笑着,往一里多地前面的山口处赶去。 有大量的滚木礌石人马尸首堵塞的那处狭窄的山道,他们也不担心后面的喀喇沁骑兵再度追上前来,所以各路人马疲惫之余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欢畅。 包括一路上一直都不苟言笑、仿佛若有所思的青山好,看着胜利走向归途的队伍,脸上也时不时地露出了几分笑意。 连带着他跟老炮头刘万忠之间的话语也多了,时不时地笑着说上几句。 而且之前很少去接杨振话茬的他,如今也变得渐渐活跃了起来,与杨振开始有问有答了。 并肩战斗,会增进人们之间的情谊,哪怕是陌生人之间,互相不信任的人之间,在面对共同的敌人并且联手战胜了敌人以后,也会变得亲密无间起来。 且不说此行之后杨振与祖克勇之间的信任度了,就是老炮头刘万忠、草上飞胡图格所部人马,与杨振一行人相处了短短数日,几番战斗下来,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了相互提防、互不信任的隔阂。 甚至包括之前与杨振所属各部一直若即若离的青山好及其所部人马,如今的情况也变成了这样。 不仅青山好这个青峦岭的贼首与杨振及其麾下各部将领的距离在拉近,关系在改善,他的麾下弟兄,也跟徐昌永麾下的那些出身蒙古游骑的人马谈笑无碍,心结全无。 众人说说笑笑,一路欢畅,过得一阵子,终于跟着杨珅的人马畜群,抵达了他们来时曾经驻足歇马的那个山口处。 这里地势高拔,视野开阔,前方的山道,山道尽头的草原,以及草原上安静无波缓缓北去的老花河,可以尽数收入眼底。 众人站在高处回望,满心以为喀喇沁骑兵接连遭遇两次伏击,应当撤军西归才对,但是他们看到的情景,却不是如此。 之前仓皇撤退的喀喇沁骑兵,再次卷土重来,大批人马回到了先前的拥堵的山道上,下了马正在清理山道上的“滚木礌石”和人马尸首,还有一批人则散布在山道下面的山坳里,捡拾收集先前祖克勇他们为了尽快赶路而遗弃的物资。 当然,这一些被推翻在山坳里的大车上,它们所装运的商货物资,全是预备前往翁牛特巴林方向去的那一路。 他们携带最多的物资,却多是砖茶、盐巴、药材、布匹、麦豆、火石、陶器瓷器等等日用百货之类的东西,此外充其量有一些箭镞、蹄铁、铁锅、铁壶之类的铁器。 与走在前面的范家车马驼队相比,这些东西的重要程度,就大大不如了。 尤其是对杨振来说,范家输送的那些铳管、铁条、芒硝、硫磺这些东西,可比什么砖茶盐巴锅碗瓢盆之类的日用百货重要多了。 庆幸的是,属于范家运往满鞑子那边的那些物资,那些车马驼队,这一回走在整支队伍的最前面,虽然大车较多,车辆沉重,走得比较慢,可是却属于较早抵达山口,较早翻越山口的那一批人马。 此刻,正由胡图格带着人马守护着,这个山口东面几里外的山坳里驻留休整呢。 第三三九章 优势 当然了,如果不是曾经属于范家的那些车马驼队走在最前面,整个队伍的进展也不会那么缓慢了。 最起码,从大清早的寅卯之间开始,到现在烈日当空骄阳似火的巳午之际,已经两三时辰过去了,正常情况下,别说几里地了,就是几十里地,也该走完了。 就算是蜿蜒起伏的山路不好走,耽误点工夫,可是再不好走,那也不至于几个时辰才走了几里地吧。 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范家商队携带的商货大车,多半载了大量的重物,尤其是其中的硝、磺之物,更是受不得太大的颠簸,不能不小心翼翼地前行。 至于排在它们后面的其他队伍,由于山路时宽时窄,有时候就是想超过前面的队伍,想往前抢先一步也难以做到,只能跟在它们的后面逶迤行进了。 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曾经属于范家的那些车马驼队,对杨振麾下的松山官军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应该全部带回去。 照理说,那些东西,该是由大明朝廷供给松山官军的军需物资才对,根本不应该由松山官军自己想办法取得。 然而,到了崇祯十二年的夏天,大明朝的整个军需后勤供应体系,基本上已经完全崩溃掉了。 兵部的武库司当然还存在着,甚至连五军都督府也都像模像样地存在着,可是它们存在归存在,却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如今,军需短缺、物资匮乏的事情,早已经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朝廷自己都征集不来那么多军需物资,又如何能够送到边军的手里去呢? 最最根本的是,到了崇祯十二年,整个大明朝廷的军政军令系统烂的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已经烂透了。 整个朝廷上上下下,弄虚作假,贪墨成风,就算崇祯皇帝和他的几个得用的大臣浑身是铁,最后又能打出来几根钉呢? 对于当今崇祯皇帝,杨振再世为人,自是充满了同情之心,该向朝廷张口讨要的军需物资,他当然得主动去要,但是对于能不能要到,他则完全没有信心,也根本不敢抱什么希望。 时至今日,他可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朝廷的支援上,一心等着崇祯皇帝或者某个朝廷大臣大发善心,给他拨款拨物。 因为他很清楚,崇祯皇帝在这些事情上面完全是有心无力,征东先遣营以及松山官军想要生存发展下去,就只能靠自己。 杨振站在视野开阔的山口处,遥望着下面山道上犹自在清理路障的喀喇沁骑兵队伍,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 既然他们吃了秤砣铁了心,始终不肯放弃,那就再给他们留下一次更加难忘的教训吧。 反正邓恩他们领着小炮队和辎重马队抵达山口处以后,已经在这里设立了一个简易的炮阵。 这里的地形地势虽然照比之前的山道开阔了许多,相对有利于对方的骑兵冲击,但是万事万物向来都是有一利就有一弊。 山口处相对开阔,既有利于对方大举来攻,但是同时也有利于自己这一方面将他们大举歼灭。 想到了这里,杨振看着远处仍在清理路障企图继续发动进攻的喀喇沁骑兵,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些喀喇沁骑兵有点死心眼,真是不见亲棺不落泪,为了抢到我们截获的这些商队物资,也拼了命了!呵呵!” 说到这里,杨振笑着叹了口气,扭头看看身后的众人,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成全他们一回——张臣、李禄、杨珅、邓恩,你们四个,各率所部,跟我留下阻敌! “祖副将、徐大哥、刘老兄,青山好兄弟,你们先行一步,到前面去会合了胡图格兄弟,带着咱们截获的商队物资车马驼队俘虏等等,继续往东撤离!等我们料理了这些不知死活的跟屁虫,然后再去赶上你们!” 杨振把锲而不舍追赶而来的喀喇沁骑兵比作跟屁虫,倒是热得众将莞尔一笑。 若是在开阔平坦的草原地带,遇上了这么些喀喇沁骑兵,杨振他们恐怕只有立刻逃亡的份儿。 但是在如今这个地形条件之下,杨振带着火枪队、掷弹兵队和小炮队这样一个前面宽后面窄的喇叭形山口,任何进攻的一方都占不到什么便宜。 如果是老炮头刘万忠或者青山好这样的人马,需要依靠弓箭与对方对射,那么喀喇沁骑兵人多势众,还有取胜的机会。 但是眼下,杨振的这一边,除了大量的火枪、飞将军,还有好几门炮,以及大量的火药和散弹,这些都是杀人的利器,不用岂不可惜。 杨振本心里面,其实并不愿对塞外蒙古部落大开杀戒,他还抱着一丝的幻想,幻想着将来有一天,当他在辽西重创了满鞑子的大军以后,有机会策动塞外的蒙古部落,脱离满鞑子的掌控。 所以,他的本心里面,并不愿意与塞外的任何一个蒙古部落结下不共戴天的死仇。 可是现在看来,这些事情只能是留待将来再说了,如果对方不死不休非要纠缠不放,那就没有办法了。 杨振说完了自己的安排,众将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老炮头刘万忠突然说道:“杨总兵,你是准备用炮退敌吧?我手底下倒是有些会用炮的弟兄,可以留下帮忙!” 老炮头说完这个话,看杨振一时没有说话,立刻又跟着说道:“咱们七峰山的弟兄,与喀喇沁人的骑兵打生打死好几年了,这回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岂能不共襄盛举?!就是不能全都留下助战,至少也该留下一些会放炮的吧!” “好吧!既是如此,那你就选上一批炮手留下,交给邓恩分配使用,听从邓恩统一指挥!” 老炮头听见杨振这话,忙不迭地笑着答应下来,转身去到自己的队伍里面挑选炮手去了。 有了老炮头开口说话的先例,候在一边的李禄这个时候想了想也张口说道:“大人,杨珅所部壮勇新归,大人留下他们,是要他们临时加入掷弹兵队,还是另有安排?” 李禄这么一问,站在一边的杨珅也立刻支起了耳朵。 现在他手底下的人马都是新募的良家子,虽然眼下能够来到这里的,都是历尽了千辛万苦,受到了千锤百炼的,但是他们毕竟都没有真正上过战阵。 就是之前在土城子以西截获追捕逃亡的商队人马牲畜,那也并不是真正的战斗。 眼下的这第一场真正的战斗,将决定着他们下一步会成为什么样的战兵,决定着他们将来在征东先遣营以及松山官军里面居于什么样的地位,担负什么样的角色。 “这样吧,杨珅所部壮勇按四百人为一部,暂时一分为三,一部先配备了俘获商队的火绳枪,仍归杨珅带队指挥!一部先学习使用飞将军,暂归李禄调动指挥! “至于挑选剩下的,自成一部,杨珅,你找个妥当人带队,仍用先前武器,听从祖副将号令,押解着你们截获的俘虏牲畜和物资,跟着大队人马先行离开!” 杨振这边快刀斩乱麻地分派完毕,众人也皆知此时此刻形势紧张,当下全无二话,纷纷抱拳领命,分头行动去了。 祖克勇等人大声传达着杨振的命令,指挥已经翻过了山口的车马驼队重新起行往东,朝山下进发。 老炮头从自己的队伍里挑选了三十个放过炮的炮手,临时加入到了邓恩小炮队的行列之中,给他们打下手。 杨珅也对自己从宣府带回来的人马,快速做了分派,一部叫马壮带着,临时转给了掷弹兵队调用,一部叫杨大贵带着押解俘获的物资人马队伍,跟着大队启程出发。 而他自己则领着一个四百人的队伍,跟着张臣从缴获的大批火绳枪中选了一批出来,临时武装成了火枪手。 等到杨振这边忙活差不多了的时候,远处的山道上,路障也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已经开始由小股的喀喇沁骑兵试探着往山口的方向过来了。 这一回,喀喇沁骑兵小心谨慎多了,不仅山道上有小股骑兵往前行进,山道一侧的连绵起伏的山岭上也出现了小心翼翼往前试探着前进的喀喇沁人。 杨振看见这个情况,连忙叫人传令,让张臣、李禄各自分出一支人马,快速占领山口前方两侧的上头高地。 这个山口所在的山岭上地势虽然相对平坦,起伏不大,但是山口的地形仍如其他所有山口一样,山口处就像个马鞍子,两边高,中间低。 山口的前面,则像是一个大簸箕,两边是连绵起伏的山岭,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山坳。 站在山口处往西看,那个巨大山坳的左侧,就是之前杨振他们一行人走过的蜿蜒起伏的山道,眼下正有一股接着一股的喀喇沁兵在山道上奔驰汇集。 山道左侧的山岭上也出现了喀喇沁人的身影,这些人舍弃了马匹,手脚并用地攀爬着,似乎是在探索着有没有其他的埋伏。 还好,山道左侧,山势连绵,但终归还是马鞍形山口处左侧的一座山头最高,完全占着地利的优势。 第三四零章 力量 马鞍形的山口所在,除去两边的山头之外,中间的山口处倒是相对开阔平坦,两门佛郎机、两门虎蹲炮、五门九头鸟,还有许多个圆桶状的铁壳子万人敌在那里一字排开。 每门炮之间相隔着一段距离,中间是一段段临时构筑的胸墙,胸墙的后面则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火枪手、掷弹兵队们。 当然,这些全副武装的火枪手和掷弹兵们中间,也夹杂分布着杨珅新募的大批新火枪手和新掷弹兵。 在这个年代,对于火器的使用,看似高端,好像比弓箭之类的要复杂,但是实际上,火枪手和掷弹兵形成战斗力的速度,却比训练一个弓箭手要来得快速多了。 相比而言,训练火枪手可能还稍微困难一点,毕竟需要装填,需要捣实,需要瞄准,还有个准头如何的问题。 好在杨珅在宣府募兵结束以后,从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那里,搞到了一批边军中惯用的各种鸟枪火铳。 他也知道,杨振今后的打算,是要把征东先遣营往全员使用火器的路子上引,所以提早做了一些准备。 这一些从宣府军中搞来的鸟枪火铳,数量虽然不多,而且全都是老旧的火绳枪、三眼铳之类,可是有总比没有好。 从宣府到张家口,从张家口出关,到塞外草原上,一路上千里的行程,白天躲避,夜晚行军,期间倒也有了不少人熟悉了他们随军携带的为数不多的鸟枪火铳。 到了这个时候,杨珅就把那些在路上表现尚可的挑出来,形成了一个数量相当不小的新手火枪队。 此时此刻,这些新人火枪手们刚刚就位,就人人领到了一杆属于自己的火绳枪,紧张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一个个就像是新兵下连的第一时间领到了属于自己的步枪一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反复地摩挲着,爱不释手。 而杨珅则忙着呼来喝去忙前忙活,忙着将这些新手火枪队,分批布置在邓恩之前率队构筑的防线后面。 至于掷弹兵,要求就相对低多了,只要有一把子力气,或者再加上一点胆量,那就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杨珅手底下这些新募的壮勇,凡是能够跟着他一路行军上千里,走到这里的人,都是那种既不缺力气,也不缺胆量的汉子。 杨珅分派了任务以后,马壮就领着四百个临时武装起来的新掷弹兵,调派到了李禄、潘喜负责的掷弹兵队里。 一个老掷弹兵领了四个新掷弹兵,形成了一个速成的五人战斗小组,在老掷弹兵一番简单的教导之下,忐忑的新手们有样学样,很快变得士气高昂起来。 敌人在接近,火绳已经点燃,新的战斗降临了。 新的战斗,由喀喇沁人抢先发起,不过这一回,喀喇沁骑兵们发起的攻势,却也变得小心谨慎多了。 那一股走在最前面的喀喇沁骑士,在山口前面两三百步的距离上,下了马,大约两三百人,结成了一个密集的箭阵。 顶在前排的喀喇沁人,一手持着弯刀,一手持着圆盾,猫着腰,将身体躲在盾牌后面,缓缓向前,时不时地扭头往左侧的山头上张望。 而他们身后的喀喇沁人则个个张弓搭箭,相互保持着密集队形,跟着前面的刀盾手亦步亦趋地向前挺进。 杨振站在山口处一段土石树干临时搭建的胸墙后面,一手拿着铁叫子,一手拿着一面红底黑字的令旗,静静地凝视着前方山路上、左前方山脊上不断接近的敌人。 杨振根本不担心那些以密集的箭阵队形,缓慢地行进在山口正前方山道上的喀喇沁弓箭手,只要他们进入了自己火枪、火炮、飞将军的最佳击打距离,再多的人马过来,也是白白送死。 杨振担心的问题,在于左前方的山脊之上,那里有一个喀喇沁人刀盾手弓箭手混编的小队,正在山脊上一片稀疏的高草灌木地带摸索着前进,眼看着就要摸到李守忠领着的那小队火枪手埋伏的山头附近了。 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喀喇沁骑兵接连中了两次埋伏,这一回长了不少心眼,战术做了大调整,开始讲究协同配合了。 杨振正想着喀喇沁人进攻战术上的变化,就听见左前方山脊上的喀喇沁人一阵叫喊,随后朝着山头发起了进攻。 沿着山脊前进的喀喇沁人哨探小分队,显然已经发现了李守忠他们的埋伏地,并且果断地开始进攻。 山脊上的喀喇沁人抢先发动了进攻以后,山道上的喀喇沁箭阵之中也突然发出了一声吼叫,随即快步往前,向着山口处冲来,原本密集的箭阵队形瞬间变得有些散乱。 他们大约往前冲了几十步之远,箭阵之中又是一声吼叫传出,随即响起嘭嘭嘭嘭的一片弓弦之声,仰脖射向半空的箭雨,划过了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刷刷刷地落在杨振他们的阵前几十步开外。 这是喀喇沁人的箭阵在试探抛射箭雨的杀伤距离。 与杨振身在一条防线上的张臣、李禄、杨珅、邓恩,此时齐刷刷地扭头看向杨振,似乎在等待着甚至是催促着杨振赶紧下令开火。 杨振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哨子和令旗,强忍着提前发动反击的冲动,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只是传令躲在一段段简易胸墙防线后面的各路人马,放低姿态,隐蔽待敌。 对他来说,若要反击,就要一击必成,目前双方的距离尚远,敌人的箭雨尚且抛射不到己方的阵地上,那么己方的火枪、火炮、飞将军,大概也无法有效命中敌人,无法发挥最大的作用。 与其浪费一波弹药,还得手忙脚乱地重新装填弹药,倒不如忍到敌人进入己方一击必中的射程以后,再将他们一举干掉。 杨振咬着牙,强忍着,继续观察。 果然,喀喇沁人的箭阵抛射了第一波箭雨之后,箭阵中又是一声大声吼叫传出,整个箭阵迅速行动了起来,猛地往前冲出了几十步,然后仰面射出了第二波箭雨。 最令杨振惊讶的是,第二波箭雨射出之后,整个箭阵并不停留,而是持续往前冲,一边前冲,一边连续仰面抛射箭雨。 这个奇异的景象,令杨振一时大为意外,原来,喀喇沁的骑兵弓箭手们不仅可以在奔驰的战马上随时开弓射箭,而且下了战马以后,居然也可以在快速奔行中随时开弓射箭。 看来,塞外蒙古部落能够雄踞草原数百年果然有其底蕴,即使时至今日,他们已经日落西山,不复往昔气势,但是仍旧不可低估小觑。 杨振看了山道上喀喇沁的人这个架势,他知道喀喇沁人的总攻已经开始了,于是一边挥舞着手中令旗,一边吹响了口中的哨子。 一阵凄厉的哨音响过,杨振的吼叫声随即传开:“炮手!掷弹兵!开火!——炮手!掷弹兵!开火!” 说时迟,那时快,杨振叫喊传令的时候,喀喇沁人射出的第二波箭雨纷纷落下,一部分仍旧落在阵前的上坡上,还是有一部分已经叮叮当当地射中了杨振他们的胸墙上。 第二波箭雨没有造成多大的杀伤,可是第三波、第四波随后就到了,而且大部分都射到了杨振他们的阵地上。 随即一阵阵惨叫声传来,不少按捺不住紧张的心情,怀抱着火枪想从胸墙后站起来观察敌情的新人火枪手,刚站起来就被散乱的箭雨射中,惨叫着蹲在地上。 一些蹲在蹲在胸墙后面,但却距离胸墙有些距离的新人火枪手、新手掷弹兵,也被散乱的箭雨射中,痛得龇牙咧嘴,不停地呻吟。 好在这样的情况,只是持续了片刻而已。 随着杨振的号令既下,邓恩所部的炮手们紧靠在胸墙上,点燃了一门门在胸墙开口处架设的火炮。 而李禄麾下的掷弹兵们也叫喊着点燃了手中的飞将军,使劲投掷了出去。 最重要的是,有了杨振的号令以后,一直埋伏在山口处左右两侧山头的火枪手和掷弹兵们,也早按捺不住他们杀敌的热情了。 火炮的轰鸣声、飞将军的爆炸声以及略显单调刺耳的火枪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正在山道上向着山口快速挺进的喀喇沁人箭阵,早就不成其为箭阵了。 他们原本还算密集的队形,在火炮射出的大批量铅弹和飞将军爆炸的轰鸣声中,只一瞬间就散开了。 原本举着盾牌走在前面的喀喇沁刀盾手们,在山口阵地的第一波反击中,就已经死伤殆尽了。 他们手里的圆盾,说白了就是一块比较坚硬一点的木头而已。 由硬木板子拼装而成的圆盾上,只是蒙了一层牛皮,此外就是横七竖八地钉了几个对草原人来说非常珍贵的铆钉罢了。 手持这样的圆盾,在一百来步的距离上,或许能够挡住弓弩射出的箭支,但是根本就抵御不了佛郎机和虎蹲炮打出去的散弹。 这就是火器的力量,这就是技术的力量,在技术进步的力量面前,任何个人的武勇,都不值一提。 第三四一章 逃去 然而,已经发动了总攻的喀喇沁人似乎不信邪,那些侥幸没死的人马,一看见山口处的火炮打过了一轮,立刻嚎叫着往前猛冲。 包括原来小心翼翼地跟在箭阵后面的喀喇沁骑兵们,这个时候也好像是突然发了狂一样,拼命打着马,人欢马叫地朝着山口处狂奔过来。 杨振原本听不懂他们的嚎叫声,但是看其中几个指挥冲锋的喀喇沁贵人的样子,却大致猜得到他们的意思,他们大概是在呼喊:这一伙山贼们的大炮打过了,没用了,快冲啊! 这是汉人惯用的火炮,给这些喀喇沁蒙古骑兵们留下的印象。 早在崇祯二年,满鞑子还是女真鞑子的时候,喀喇沁骑兵就给女真人充当向导,领着女真鞑子绕道蓟北突破了长城防线,冲进了大明朝的京畿之地。 那之后,女真鞑子绕道喀喇沁,在喀喇沁人的引领下,一次又一次地撕开了重病重炮防守的长城防线,到关里烧杀抢掠。 现在他们这些喀喇沁骑兵之中,有许多是见识过当年明军火炮的三板斧的,即使没有亲眼见识过,也多曾听他们的父兄辈说起过。 这些人中的许多都知道,汉人的火炮打过一轮以后就没用了,要降温,要清膛,还要再装填,这么一溜十三招儿下来,自己们早骑着快马冲过去了。 到了那时候,这些开炮的炮手们将毫无抵抗之力,除了撒丫子奔逃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的先辈们就是这么做的,只要扛过了第一轮炮击,他们就发起冲锋,而且也的确很有效果。 大明朝赫赫有名的蓟镇边军都是如此模样,又何况七峰山上的这伙汉人贼匪呢! 远远地跟在喀喇沁骑兵大队人马后面的布尔嘎都,就是这么想的,可惜的是,他始终没闹明白,他所面对的人马,并不是只有七峰山上的马贼。 当然了,他就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里面隐藏着一支他招惹不起的力量。 所以,他越是部署得周密,越是动员得有力,越是在后方喝骂指挥得起劲儿,他的所作所为就越是中了杨振的下怀。 有两门虎蹲炮需要清膛以后重新装填,有两门佛郎机也需要更换子炮,包括那几架九头鸟,同样需要重新装填,所以打完了一轮之后,果然都停下了。 甚至李禄指挥的大批掷弹兵们,在集体透出了第一轮的飞将军之后,也有短暂的取弹,燃弹的过程。 可是这个火力输出瞬间停顿的过程,却给了山道上的喀喇沁骑兵们无尽的勇气,大批骑兵挥舞着手里的弯刀,呼喊着踏过倒毙在阵前山道的尸首猛冲了过来。 然而,他们的结局注定是悲惨的。因为他们想象中的对面的“马贼队伍”可不是只有那几门炮而已。 此刻杨振的队伍里面,除了仍有大量的火枪手蓄势待发之外,还有许多颗特意为了类似这样的时刻准备的万人敌。 这些使用松山新制颗粒黑火药制作的铁桶万人敌,比起过去用几十斤普通黑火药装填的陶罐甚至是泥坯万人敌,体量小了许多,但是威力却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喀喇沁的骑兵马蹄轰鸣,呼啸着越冲越近,李禄突然大喝一声,几个掷弹兵手持冒着火星的火绳,迅速引燃了一颗万人敌,然后将它从山口处推了下去。 接着是第二颗,然后是第三颗,最后是第四颗、第五颗…… 这种铁桶造型的万人敌,就跟后世圆柱状的油漆桶一样,比常见的汽油桶也要小,大小就跟水桶一样。 只不过里面装的不是油漆,也不是水,而是混装了许多散碎的铅弹、铁角和铁蒺藜之类的东西。 那些形状和品相比较差的奇形怪状的铅弹,火枪鸟铳没法使用,全都淘汰拣选了出来,用在飞将军和万人敌的里面,恰好派上了用场,也省了回炉重炼。 却说李禄手下负责万人敌的小队,趁着那些个火炮重新换装弹药的时机点了火,一个接着一个将他们带了一路的万人敌投放出去以后,第一颗噌噌噌蹭冒着白眼的万人敌,已经沿着山坡滚到了喀喇沁骑兵的脚下。 这些喀喇沁骑兵正人欢马叫地冲锋着,哪里会把这个滚来滚去的冒着白烟的玩意儿放在心上,瞬间就从上面跃马而过。 马蹄声越来越近,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喀喇沁人似乎胜利在望了,杨振甚至已经可以看清楚冲锋在前的喀喇沁骑士的凶恶面孔和秃发小辫了。 就在这个时候,山道上正在加速蜂拥而来的喀喇沁骑兵群众突然响起了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 随即一个喀喇沁骑士连人带马一下子腾空而起,马匹在空中裂开,血肉横飞,而那个骑士则重重掉落地上昏死过去。 第一颗万人敌的爆炸刚刚过去,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一个接着一个地滚到了预想的位置,并且随即发生剧烈的爆炸。 一时间,地动山摇,飞沙走石。 杨振捂着耳朵,蹲在胸墙掩体的后面,躲避着到处乱飞的土石,抬眼看见那些新人火枪手和新人掷弹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模样,心里对现在万人敌的威力简直满意极了。 “火枪手!开火!火枪手!开火!杨珅!叫你麾下的火枪手开火……” 爆炸声刚刚告一段落,杨振立刻又高声喊叫起来,并且专门针对那些被刚才的剧烈爆炸声惊呆了的新手们传达了自己的命令。 张臣、张国淦他们带领的火枪手,杨振根本不用担心,万人敌的爆炸他们见多了,并且早就提前捂上了耳朵,等到残存的敌人进了最佳射程,立刻就站起来开枪射击。 然而,杨珅手底下的那些新手们,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斗场面,方才火炮开火,掷弹兵第一轮投弹的时候,敌人距离还远,他们还想着看个热闹。 可是到了此刻,面对万人敌的爆炸,面对大批幸存的喀喇沁骑兵仍然拼命冲来的情景,有不少呆若木鸡,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手里拿着的火绳枪了。 杨振的高声呼喊,提醒了杨珅,只见他立刻高声呵斥着手下,跑前跑后,连拉带踹地把那些新人火枪手们赶到了胸墙掩体的旁边,指挥他们朝着来敌开枪射击。 杨振自己当然也不甘落后,伸手取过了麻克清替他装填好了的火枪,立刻站起来趴在胸墙上,朝着又一群冲入击毙射程之内的喀喇沁骑兵使劲扣动了扳机。 龙头铁上固定的火石敲击在鲁密铳火门上方的铁砧上打出一串火花,火花落入火门之中,随即引爆了火枪。 一个铅弹高速飞出,直入对面不远处正在策马冲来的喀喇沁骑兵人群中,一个骑士瞬间仰面倒下,跌落战马。 随后,杨振的耳朵就开始不好使了,听不见外面的声响了,只听得见一阵嗡嗡嗡嗡的耳鸣。 要知道,鲁密铳的击发,包括这个时代其他款式火绳枪的击发,与后世的步枪非常不同,不能紧贴着耳朵,紧贴着面孔,否则就会出现这样的后果。 当然,这样的情况对于杨振来说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一时的失聪并没有让他慌张,反而躲过了接下来仿佛是无穷无尽的巨大噪音攻击。 火枪手们打完了一轮火枪弹的攻势之后,掷弹兵们立刻就一排排扔出了他们手里的飞将军。 等到飞将军的攻势结束,那几门火炮装填完毕,随即开火击发,再来一阵散弹攻势。 等到为数并不多的火炮打完第二轮,火枪手们也装填完毕,然后举枪开火,打出第二轮火枪弹。 杨振打完了自己的那一枪以后,就只是笑呵呵地透过一阵一阵的白色硝烟,看着眼前的战场。 看着一颗有一个透出去的飞将军在喀喇沁骑兵中间炸开,看着佛郎机、虎蹲炮射出的散弹收割一群人马,看着山道上躺满了喀喇沁骑兵垂死的的挣扎。 小半个时辰过去以后,战场上终于风平浪静了,不仅正前方的山道上再也没有了一个站立着的喀喇沁骑兵,就是左前方的山脊上也看不到喀喇沁人刀盾手的影子了。 沿着山道疾驰而来的喀喇沁骑兵们,就是再不信邪,就是再怎么强悍武勇,面对这样的地形地势,面对这样的火力输出,来多少也是白白送命。 等到阵前的硝烟散去,天地间一边寂静,仿佛连山口处的风声都完全不存在了。 张臣、李禄、杨珅、邓恩全都是满脸笑容,一个接一个地,跑到杨振的面前,大声向他报告着喜讯。 杨振使劲摇头,一次接着一次,突然之间就听到了李禄的声音:“大人你快看啊,喀喇沁人撤了!这一回是真的撤了!咱们赢了!哈哈哈哈!” 李禄一边高声说着,高声笑着,一边拿手向西指着,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奇观一般。 杨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方的老花河上水花四溅,一队喀喇沁人的骑兵正在过河,接着再往西看,却见已经过河的先头队伍正打马往西,落荒而逃去了。 第三四二章 前程 喀喇沁诸部札萨克多罗郡王布尔嘎都,或许是以为杨振他们这些人会乘胜追击。 所以,当他亲眼目睹了前方的惨败,意识到此行必定无功而返之后,很快就带着自己的贴身护卫人马仓皇撤离了山道。 然后,匆匆忙忙地往西过了老花河,一路奔回喀喇沁王爷府老巢去了。 事实上,倒是这个布尔嘎都将心比心,以他的小人之心度杨振的君子之腹了,自己想多了。 杨振自己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能把喀喇沁部的大批骑兵队伍成功击退,他已经十分满意了。 这一次前来草原,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他现在最期盼的,就是能够顺顺利利地把俘获的大批商队物资带回松山城去。 至于喀喇沁部,至于东北部的敖汉部、奈曼部、库伦部,截止目前,他还没有形成什么成熟的想法,没有预备着想要把他们怎么样。 一者,现在他自己的力量实在弱小,根本没有余力把手伸到这么远的地方。 对于这些塞外蒙古部落,只有两个手段,一个是拉,一个是打,或者说一个是恩,一个是威。 拉就是拉拢,给好处,给恩惠,这一点自己目前做不到,养活松山城里的那些人马,就已经够他头疼的了,那里有多余的物力财力来结好这些塞外蒙古部落。 别说自己有心无力了,就是有心有力,在当前的情况下,自己能给的好处,恩惠,还能多过满鞑子那边吗? 打就是立威,就是打残他们,就是征服他们,然而可惜的是,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力量。 眼下杨振的征东先遣营虽说有了一定的实力,但是这个实力用来守城或者避实击虚,或许说得过去,但要用来跟敌人硬碰硬,那就不好说了。 这一次面对喀喇沁的胜利,看起来十分喜人,但是杨振十分清醒,自己只不过是利用了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罢了。 这一套,仍然是敌在明,我在暗,打埋伏,敲闷棍的战术,虽然赢了,但不是赢在双方真实实力的比拼上面,而是赢在了对方的“情况不明决心大”的错误判断上面。 以他现在的实力,想要让一个甚至几个塞外蒙古部落臣服于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也不敢做此想。 二者,他很清楚当前塞外蒙古部落的问题,根子主要是在满鞑子那边,只要将来自己重创了满鞑子的实力,这些塞外蒙古部落自然会出现松动和动摇。 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是对他们恩威并施,或打或拉的恰当时机。 而且像喀喇沁、敖汉部这些东蒙古部落的上层贵人们,比如喀喇沁部的所谓札萨克多罗郡王布尔嘎都,敖汉部的什么济浓额附索诺木杜棱,这些人与满鞑子之间勾结在一起很久了,他们甚至就是野猪皮家族的女婿。 若是这些与满鞑上层联姻的部落贵人还活着,那么东蒙古诸部落就永远不可能为大明朝所用,或者将来有一天为他杨振所用。 这一次,杨振并不知道喀喇沁部的所谓札萨克多罗郡王布尔嘎都就在喀喇沁的队伍里面,若知道,他或许会冒险追一追。 但他并不知道。 所以看见喀喇沁骑兵仓皇过河西逃之后,杨振也就不为已甚,只是叫张臣、李禄他们匆匆打扫了一遍战场,拣选了重要的战马物资带走,然后就领着各部人马往东撤退了。 山口处这一战,真正开打的时间持续的并不长,说多了也就半个时辰而已。 若是算上之前等待喀喇沁骑兵来攻的小半个时辰,总共也就一个时辰多一点。 所以,带着大队人马物资先行一步的祖克勇等人,其实并没有走出多远,杨振等人收拾了战场,骑上马紧赶慢赶,没过多久,就在距离山口附近十多里的一个河谷地带的路上看见了他们的后队。 祖克勇等人率队离开之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担心喀喇沁骑兵真要是大举进攻,不惜死伤,冲上了山口,到时候胜负真是难料。 这一路上,他们时而担心喀喇沁追来,就督促人马队伍快行一阵,时而担心杨振麾下各部安危,就又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直到听见身后远处的山岭上前所未遇的剧烈的爆炸声响,祖克勇等人的心中方才逐渐安定了下来。 这样的声响,只能是杨振他们制造的爆炸,而喀喇沁人绝不会有这样的火器,直到了这时,先行的众将才笃定了起来。 就这样,他们走走停停,终于在未时前后,等到了杨振他们一行赶上来。 祖克勇、徐昌永等人见了杨振,忙上前来询问后方的战况,杨振等人一说,众人大喜过望之余,心底下皆是暗自心惊。 尤其是老炮头、青山好两个,得知杨振就是凭借着手底下那点人马,硬生生打退了喀喇沁人多达数千的骑兵冲击,心底下暗自咂舌不已。 喀喇沁部的骑兵主力,对他们这些落草为寇的山贼马匪来说,绝对是不可招惹的存在。 对他们来说,每每听说喀喇沁的骑兵来了,那就只有闻风而窜的份儿,从来没有敢于正面硬抗过。 然而现在,这个不可招惹的存在,却在杨振这里一脚踢在了石头上,而且几乎是生生踢折了一条腿。 看着杨振队伍里带回的一匹匹上好的战马,看着那些战马身上悬挂着的面目狰狞的秃发结辫的头颅,还有杨振一行人士气高昂的精气神,青山好在心底里,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麻子李率队投奔了杨振,如今成了杨振手底下备受倚重的把总官,此番充任向导有功,回去以后恐怕立受重用。 草上飞胡图格的意图已经十分明确,恐怕不久就会亮明态度,改换门庭,起码前番跟自己有了那层嫌隙之后,是不会再回青峦岭了。 这两个人,都曾在青峦岭与青山好共事,那时候,青山好打定的主意是,要么吞并他们两个的人马,要么就把他们都挤走。 现在,这两个曾经在青峦岭上的共事之人,一个已经投靠了杨振,一个可能即将投靠杨振,表面上看,倒也算是如了自己的意了,从今往后,青峦岭上就是自己一家的地盘了。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没有了麻子李,再没了草上飞,只剩下自己这一支势单力孤的人马,自己真的能够在青峦岭生存下去吗? 自从胡图格基本表明了投靠杨振松山官军的态度之后,青山好就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他犹豫来犹豫去,就是拿不定最后的主意。 但是这一回,打胜了面对喀喇沁数千骑兵进攻的山口阻击战之后,得胜归来意气风发的杨振队伍,终于令他拿定了主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虽然是一句俗语,可也反映出了人性的特点。 再说了,这一回杨振在喀喇沁人的地盘上劫了来自张家口的商队,还把追来的喀喇沁人打得吃了这么大的亏,那么接下来,喀喇沁人指不定要在这一带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呢! 包括大清国的满鞑子,难道会坐视他们与宣大地区奸商们之间的商路,从今往后就这么断绝了吗? 不会的。 如果悄没声息地劫了这支商队,谁也没有惊动,那还好说。 然而这回既然已经惊动了喀喇沁,而且还叫喀喇沁人吃了这么大的亏,那么满鞑子或许会跟以往塞北马贼闹得最凶的时候一样,前来参与追剿。 这就麻烦了,到时候自己即使不投靠杨振,恐怕终有一天也要南下投靠老炮头,或者北上投靠红喇嘛。 若是不得已投靠老炮头,或者红喇嘛,哪有何如现在直接投靠了杨振这个总兵官呢? 却说当天傍晚,夕阳西下,杨振、祖克勇领着大队人马押解着大批车马驼队,终于走出了燕山余脉与努鲁尔虎山南端余脉交错的山岭地带,在一块广阔的山下平原上,整支队伍停留了下来。 按照之前的安排,各路人马散伙分别的时候到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接下来,老炮头刘万忠、草上飞胡图格,还有他青山好的人马,要从这里转到北上。 老炮头一路要回七峰山去,草上飞和青山好一路,要回青峦岭去。 而杨振及其所部松山官军,则要径直往东行进,要从大凌河的上游过河,然后继续往东走,最后抵达乌欣河的上游,继而转往红螺山方向。 到了那里以后就好办了,那些适合走陆路的,可以继续过河往东走陆路,其中不适合走陆路的,则就近转到船上走水路。 尔后沿乌欣河顺流而下,经小凌河下游,一路抵达松山城北小沙河码头。 这是杨振之前早就定下来的计划,他可不想再走松岭子边门,再在那里被祖大成或者其他什么祖家军的人物拦住。 等到夜幕降临时分,各路人马扎营完毕,杨振叫人杀牛宰羊,又取了几坛子商队贩往塞北的老汾酒,召集各路将领们到他这里见面议事,准备与边外诸马贼分了东西,第二日一早即各奔前程。 第三四三章 欢迎 篝火点起,酒肉备齐,众将领一照面,都知道告别在即,人人脸上虽则笑容满面,可是彼此笑起来却有些别扭尴尬。 尤其是刘万忠、青山好、胡图格三人,更是各怀心思,只是端着酒碗吃着肉,并不说话。 连着几天,奔波来去,众将也都累了,像这样的好酒好肉自是难得坐下享用,所以一上来杨振与众人一样,都是狼吞虎咽敞开了吃。 等到吃了个半饱以后,杨振开口说道:“诸位兄弟,咱们这趟行程,到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明日起,我要带松山官军一路东去,诸位七峰山、青峦岭的好汉,接下来你们何去何从,自是由你们自己决定!” 杨振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拿眼看着围坐在篝火四周的众将,尤其是留意着他们中间老炮头、青山好、胡图格的反应,但见他们三个人只是一口口喝着闷酒,并不说话,于是接着说道: “七峰山、青峦岭,距离此地已经不远,如果你们决意要带着人马散伙返回,我杨振绝无二话,咱们即刻兑现了前约,各位随时可以离开!他日江湖再相逢,咱们仍是好兄弟! “如果,我说是如果,如果诸位,愿意带着人马跟着我杨振干,那将是我杨某人无上的荣幸!我保证你们诸位一定有个正经的前程!”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也不想显得太突兀或者武断了,于是转而看着祖克勇、徐昌永等人继续说道: “我想,祖副将、徐参将、李游击,还有张臣、杨珅两位守备,也必定与我一样,热烈欢迎大家入伙!共襄盛举!” 杨振这番话说得不像是邀请这些塞外马贼队伍改邪归正加入官军队伍,反倒更像是邀请他们到自己的山头上山落草一样,听得祖克勇直皱眉头。 杨振的心思,有时候很明白,可有时候却又叫他猜不透,不过此刻杨振点到了他,他这个征东先遣营的副将,自然不能违了杨振想要收纳整编塞外马贼的意愿。 于是,祖克勇当即接了话茬子,端着酒碗对老炮头、青山好、胡图格三人说道:“刘大头领,青山好兄弟,胡图格兄弟,杨总兵说的没错!我们征东先遣营,眼下正奉了钦命,在松山招兵买马,如果诸位有意报效朝廷,此正其时也! “说句不客气的话,诸位能有个正途出身,总好过在边外浪迹天涯!诸位如果有意,祖某身为征东先遣营副将,对诸位欢迎之至!” 祖克勇先是说完了这番话,然后端着酒碗一举,再往前一推,然后收了回来,一口气仰脖子干掉,随后又以空碗示人。 他话里的意思也算是明确,就是他个人作为征东先遣营的副将,欢迎这几个人带着队伍加入进来。 但是他说的这些话,却叫杨振有点哭笑不得,明明是要拉人入伙,可话说出来,却莫名有了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杨振正要插话找补,却见徐昌永嘻嘻哈哈地端着酒碗站了起来,于是压住了话头,看着徐昌永,想看看他会怎么说。 只见徐昌永先是哈哈一笑,然后接着说道:“各位,咱们这一趟买卖,到今天算是做成了,兄弟们处得不错,不管你们下一步到哪去,我老徐今天就当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 徐昌永说到这里,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然后看着老炮头、青山好说道:“三个月前,我跟着杨总兵从宁远出发,北上松山,当时锦州、松山、杏山一带云集了满鞑子数万大军! “老徐我原以为,这一趟差事,我命休矣,却不料跟着杨总兵竟是安安稳稳,不仅老命没丢,而且以六百兵马解了松锦之围! “不仅杨总兵成了松山钦命的总兵,祖兄弟成了征东营的副将,我老徐也成了朝廷堂堂参将!你们可知道,我徐昌永在军中混到游击这一步,用了多少年的光景? “从一个破落军户到一员游击,整整用了二十年的光景啊!可是跟着杨总兵之后呢?三个月,不,两个月不到,各位,两个月不到,老徐我就从游击到了参将!” 徐昌永一口气完了这些貌似不着边际的话,略微停顿了一下,抿了一口老汾酒,润润嗓子,接着说道: “我老徐看得很清楚了,在杨总兵这里,不拘你的出身,不看你的过去,过去你干过什么都不打紧,只要你一心效力就好!至于前程,你们看看在这场的这几位,就该知道了! “别看老徐我一天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但老徐我从军二十年来,轻易不服人,可是我服杨总兵,是真的服气。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各位,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跟着杨总兵,错不了的!” 徐昌永十分难得地一脸肃容说完了这些话,端着酒碗走过去,与老炮头、青山好、胡图格一一碰了碰,嘴里不停说着: “来,来,来,各位,买卖不成仁义在,买卖成了就是一家人!来,来,来,干了这碗酒酒,干了这碗酒再说!” 这个时候,李禄、张臣、杨珅三个原本围坐着的将领,也跟着起了身,纷纷端着酒,上前帮腔,一边说着就是就是,一边跟老炮头、青山好、胡图格喝酒。 几碗酒下肚,氛围立刻就变得好多了,原来有点绷着的几个马贼头领很快就放松了,与徐昌永、张臣几个端着酒碗,有说有笑地聊开了。 杨振见此时众人把话已经说明了,而且自己这边众将的态度该表达的也都表达了,于是沉住气,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大口喝酒,就等着最后的结果了。 就眼前的形势来看,自己这趟边外之行的基本目的已经达成,这几个头领愿意投靠自己,那就最好,如果不愿意,那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他们干了这一笔买卖之后,尤其是从自己这里分了脏以后,长远地看,除了投靠自己之外,他们其实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眼下,就看他们能不能算得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了。 “总兵大人!我胡图格,愿意带着弟兄们,投效总兵麾下,从此鞍前马后,甘效犬马之劳,恳请总兵大人接纳!” 杨振正一边低头吃着,一边揣测着这几个人可能的选择,就瞥见一个身影突然来到自己的旁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冲着自己大声说了这么一番话。 杨振见状,立刻跳了起来,面对着突然朝自己大礼参拜,表示投效自己的胡图格,连忙弯腰扶住他说道: “哎呀呀,胡兄弟愿意投我杨振,我杨振欢迎之至,欢迎之至啊!快快起来,快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 胡图格早有投效之心,这一点杨振和其他众将其实早就看在眼里,不过等到他真的大礼参拜,表明心迹,杨振仍然十分高兴。 乱世已经降临,想要在这个乱世挣扎求存,一方面要想尽办法消耗直至消灭自己的敌人,另一方面就要想尽办法去发展壮大自己。 火枪手、掷弹兵,他可以招募关里的大批无家可归的灾民难民入伍从军,所以杨振并不是很发愁这方面的兵源问题。 但是骑兵,尤其是像胡图格他们这样从小生活在塞北草原上,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的骑兵弓箭手来说,想要从头培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原先他担心这些人对自己,以及对大明朝不够忠诚,关键时候很可能会像祖大寿麾下的那些个蒙古营一样叛变投敌。 但是现在他却认识到,这些人跟效力于祖大寿的那些蒙古营首领们不是一类人,那些效力于祖大寿的蒙古营将帅,原本就是东蒙古诸部落的上层贵人。 只是那些人多半是察哈尔附属部落出身,之前效力于林丹汗,与女真人为敌,林丹汗率部西迁之后,这些人转而依附于辽东将门。 祖大寿麾下的蒙古营大将,比如什么桑噶尔赛,什么吴巴什之类,全都是这样的出身。 那么到了崇祯末年,察哈尔部的残余跟着林丹汗的儿子、继承人额哲,投降了满清,甚至连林丹汗的遗孀们,都嫁给了黄台吉及其弟弟和子侄辈,也成了野猪皮子孙们的玩物,在这样的情况下,曾经属于察哈尔附属部落的这些那颜和台吉们,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第三四四章 志向 当整个塞外蒙古部落的上层贵族们全都投靠了满清以后,类似桑噶尔赛和吴巴什这样的察哈尔贵族出身的人物,在势穷力蹙的时候投靠满清,就会成为一个顺其自然的选择了。 可是胡图格这样的人却不同,包括李麻、孟和以及尚未表明态度的青山好,他们却不一样。 他们出身于东蒙古部落的最底层,要么是这些部落的汉人牧奴出身,要么是被凌辱的汉人女奴之后,他们麾下的弟兄们也多是这种苦大仇深的苦出身。 既然曾经欺压他们凌辱他们,拿他们不当人看的那些部落贵族们成了满鞑子的座上宾,成了满鞑子宗室的额附、王爷、贝勒,那么他们自己就不会轻易投效过去。 这些人的头脑里面,当然还没有很明确的阶级意识,但是杨振却很清楚,这种意识的产生,根本不需要他去做多少说服教育的工作。 只要稍经点拨,比如搞一个诉苦大会,这些人就会明白他们过去所受的苦,所遭的罪来自何处。 然后他们就会自己认识到,那些曾经百般欺压凌辱他们的人如今跟满鞑子成了一伙的,之后,满鞑子就会迅速成为他们最不可饶恕的敌人之一。 既然已经有了将他们转化为自己最坚定友军的办法,杨振也就不再那么担心接收草原上的游骑,会让自己随时面临被出卖的危险了。 且说胡图格当众参拜了杨振,表明了投效杨振的决心之后,篝火边上的气氛就更加不同了。 祖克勇、徐昌永、张臣、李禄、杨珅,立刻起了身,端着酒碗向胡图格表达了欢迎的意思。 当然了,在表示欢迎的做法上,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是喝酒,好像不喝酒就不足以表达热烈欢迎之意。 当下这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把胡图格拉到自己跟前,一起痛痛快快地干下一碗酒,直喝胡图格一张脸黑红黑红的。 胡图格的投效在众人意料之中,一阵欢闹过后,所有人的注意力渐渐回到了老炮头和青山好的身上。 篝火噼啪作响,却是无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感受到异样的老炮头刘万忠,端着酒碗站了起来,环顾了一圈,最后对杨振说道: “杨总兵,杨老弟,不是我刘万忠不识抬举,实在是七峰山的摊子有点大,我刘万忠不是瞎子,谁能跟,谁不能跟我看得清楚楚,可是我跟草上飞兄弟他们不一样呐! “许多蓟北的破落户,拖家带口来投我刘万忠,就落脚在七峰山,我要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他们将来怎么活?我刘万忠虽有心投效,但又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啊!” 刘万忠的考虑和难处,杨振当然心知肚明,对于叫他带着七峰山的人马跟随杨振到松山城去,杨振本来也没有这么想过。 所以听他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端着酒碗就站了起来,想着说几句场面话,给以后留条路子就行了。 然而,没有等他斟酌着开口说话,却见老炮头刘万忠端着酒碗先走了过来,到跟前对杨振说道: “我刘万忠虽然不能说走就走,跟杨总兵,跟诸位到松山去,但是我刘万忠眼明心亮,知道跟着杨总兵错不了。 “我刘万忠愿意带领七峰山的兵马百姓,从今以后,改旗易帜,听从杨总兵征东先遣营的号令!” 说到这里,刘万忠也不等杨振有什么表示,当下端着酒碗一仰脖,全干了,然后单膝跪地,紧接着说道: “他日松山城若有事,杨总兵一声令下,我刘万忠必定听从号令,没有二话!他日七峰山如有难,刘万忠也请杨总兵将七峰山当作自己的人马出手救援!” 刘万忠这番话一说完,众人顿时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刘万忠想的倒是长远。 杨振虽然没有料到刘万忠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但是他却并不反对这样的条件,七峰山的将来有没有过不去的劫难,他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的是,松山城的劫难即将到来了。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里,松山城里的官军能够多上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那么既然刘万忠这么说了,那就先这么办吧,就像当时对待胡长海或者说胡大宝那样就可以了。 如果到时候松山城有难他们并没有来,那么其实自己的损失也不大,不过是一个守备或者千总的官衔而已了。 “好!既然刘老兄这么说了,那咱们就这么办,七峰山的人马是不是改旗易帜你们自己说了算,只要你们将来接受我杨振这个总兵的号令指挥,咱们就是守望相助的一家人!七峰山的事情,就是我杨振的事情!” 杨振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旁边有个青山好一直沉沉稳稳,还没有表态,自己对刘万忠有了什么封官许愿的说法,谁知道这个青山好的要价会不会水涨船高呢。 不过,对于杨振的这个说法,刘万忠却已经很满意了。 因为在他的头脑里面,杨振可是堂堂的朝廷总兵,而且松山城里,又驻扎着大批精锐的官军人马,哪里会有用到七峰山上这一窝子山贼马匪的时候,将来多半还是自己求人的时候多。 所以,刘万忠听了杨振斩钉截铁一般说出的话,连忙让人又倒满了酒,再一次敬了杨振一碗酒。 七峰山的事情以这样一种方式定下来了以后,在场众人的目光再次锁定在了青山好的脸上。 “兄弟,有句老话,叫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咱们在草原上的日子不好过,你也不是不清楚!杨总兵既然诚心诚意招揽草原英豪,你可不要错过了这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刚刚定下了决心准备依附杨振的老炮头刘万忠,自己的事情刚定下来,转身就去劝说青山好去了。 “没错!老炮头大哥说的没错!青峦岭虽好,但却不是一个能成大事的地方!青山好兄弟,你我与胡图格兄弟三人曾在青峦岭共事过一场,如今我与胡图格兄弟同在杨总兵麾下,兄弟你何不一同过来,趁着杨总兵整编征东先遣营,咱们一同追随杨总兵共襄盛举!” 同在篝火堆边的李麻,这个时候也开始不计前嫌,劝说起曾经的青峦岭兄弟青山好来了。 不料,李麻的话音刚落,众人就听见,一直没开口的青山好突然开口说道:“敢问杨总兵,你先前所说的,邀我们共襄盛举,是一个什么意思?!敢问杨总兵,总兵的志向又是在哪里?!” 青山好此言一出,篝火堆围聚着的众将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停下了喝酒吃肉,停下了闲聊攀谈,全都看着杨振,仿佛这个问题既非比寻常,同时又对他们至关重要似的。 “志向?问得好。杨某人身为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总兵官,松山团练总兵官,此生志在驱除清虏,恢复辽东!若问志向,这,就是杨某人的志向了!” 杨振知道青山好想问什么,而他也差一点就将后世那句响当当的口号脱口而出。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个口号杨振临时改编的那句要大气多了。 可惜的是,这个口号虽好,却不能随便拿来就用,因为眼前的这数人里面,就有好几个属于鞑虏的范围。 塞外的蒙古部落,在大明朝的话语里面,属于北虏,当女真崛起之前,汉话里的鞑子,指的就是蒙古。 等到女真崛起之后,东虏开始与北虏并称,再到后来,北虏逐渐为女真所吞并,随之东虏、满鞑、清虏、清鞑的名号开始渐渐取代了北虏。 但是,若说到鞑虏,那自然还是包括了北虏蒙鞑。 杨振可不希望自己现在提出的这些个口号,引起麾下出身塞外蒙古部落的那些将士们的疑虑。 再者说了,现在大明朝还在,满清又没有入关,恢复中华也谈不上,所以话到嘴边,杨振给临时改成了驱除清虏,恢复辽东了。 杨振这样说了以后众人纷纷点头,但是青山好却依旧不为所动,显然并不满意,而是接着问道: “我辈若投松山,那是投总兵,不是投大明,我辈生长于塞北大漠,大明于我等却不相干!敢问总兵,若是驱除清虏,恢复辽东之后,又将何去何从?!” 青山好这么问,倒叫围坐篝火堆旁的众人有点傻眼,他们可没有想过那么远的问题。 对他们来说,有生之年能看到驱逐清虏,恢复辽东这个目标的实现就很不错了,哪能顾得了那以后啊! 而且青山好问的问题里面也充满了他的桀骜不驯,什么叫投杨振而不是大明啊,杨振不就是大明朝的松山团练总兵官吗?! 祖克勇、李禄这两个心眼有点直的汉子,听见青山好这么不识抬举,而且桀骜不驯的追问,当下心生怒气,看向他的眼神里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了。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人,比如徐昌永、张臣、杨珅、老炮头刘万忠等人,听了青山好的追问之后,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们皱着眉头,眯着眼,一会儿看看青山好,一会儿看看杨振,似乎对青山好问出的问题也颇有兴趣。 第三四五章 伟业 杨振并不愿意随随便便地在这样的场合标明自己的心迹,但是既然青山好毫不避讳地问出这样的问题,而其他人又是一副想听听的样子,却叫他不能不认真考虑回答了。 是啊,驱除清虏,恢复辽东以后呢,或者说在驱除清虏,恢复辽东以前,大明朝就不在了呢? 面对未来的种种不确定,自己应该树立一个什么样的奋斗目标呢? 或者说提出一个什么样的奋斗目标,才能够将身边的这些人,以及松山城里的那些人,还有将来可能需要招揽的各路人马,团结在一起,凝聚在一起,共同奋斗呢? 杨振看着青山好,而青山好也看着杨振,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而杨振竟然一时无话可说。 “青山好,你究竟想问什么,想说什么,你到底想要杨总兵向你许诺什么?!你要回去青峦岭,继续做你的山大王,自是随你的便,明早分取了商货,你走你的阳关道即可!” 杨振正想着如何回答,围坐在一边的李麻,这个之前奉了杨振之命前去拉拢青山好入伙的中间人,突然忍不住发话了。 “你要是想跟杨总兵到松山去,咱们自是欢迎之至!杨总兵该说的都说了,现如今只需要你给一个痛快话而已。咱们是道上混的好汉,又不是书呆子做文章,何故在这里没完没了啰里啰嗦?!” 李麻脸色极其不快地这么一说,其他几个憋不住火的人也跟着质问青山好到底想说什么。 一时之间,原本融融洽洽和和美美的气氛,立刻就消失不见了,一下子变得有点剑拔弩张起来。 此时,胡图格、老炮头已经表明了态度,投到了杨振这一边,所以眼前的众人之中,就只剩下青山好这么一个异类,众人看向他的目光,自然也不同了。 如果这个时候杨振翻脸,那么青山好就是立刻横死眼前的下场,什么商货,什么人马,就不要再想了。 这样的事情,在塞北马贼们的圈子里,当然是屡见不鲜的了。 所以,李麻突然站出来说了那么一大通话,不过是点醒一下青山好,叫他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注意一下眼下他是在跟谁说话。 但是青山好看起来却丝毫不以为意,仿佛已经拿准了杨振不会把他怎么样似的,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酒,然后继续看着杨振,施施然说道: “我听说,这些年,关里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其中称王称霸者就已经不知有多少,若杨总兵率大家,未能驱除清虏恢复辽东,而身后天下翻覆,换了姓氏,敢问总兵,又当何去何从?!” 果然是这个问题,看来青山好的眼界要比在座的许多人看得远,看得准。 事实上,这也是一直在心底里困扰着杨振的一个重大问题:如果有朝一日,自己面临吴三桂当年那样的处境,自己又该怎么做呢。 “尊明攘夷!” 这个时候,杨振觉得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他要把类似青山好这样的人马来过来,而不是到最后自己被他们给拉过去。 最起码,自己还有五年的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何必现在非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休呢! 杨振说出了自己的回答,青山好听了明显的神色一滞,仿佛是有点意外的样子,随后紧接着就又问道: “敢问总兵大人,何谓尊明攘夷?” 青山好已经看出来,杨振的志向恐怕绝不会甘于做大明的一个总兵,甚至是甘于做大明循规蹈矩的臣子。 既然杨振敢于离开自己驻守的城池,联络了塞北的马贼,去劫掠来自张家口的商队,那就说明杨振这个人绝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眼下天下大乱,大明前有满清,后有流贼,纷纷扰扰许多年,满清越来越兴盛,流贼也越来越强大,而大明却无可奈何,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挺得过去的样子,到了那个时候,杨振会怎么做呢。 青山好不想投满清,要投满清早就投了,可是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稀里糊涂地登上大明这艘快要沉了的船。 如果杨振将来有意带着大家伙争雄天下,那自是没说的,他青山好从此得遇明主,往后就死心塌地地跟着干了。 可是怕就怕,杨振小事上胆大,大事上胆小,再有几分愚忠,到时候倒叫自己跟错了人。 所以,青山好听了“尊明攘夷”四个字,愣了愣,又紧跟着请杨振说明一下这四个字的意思。 “所谓尊明攘夷,就是奉明正朔,号令群雄,讨伐不服,扫平天下!” “扫平天下之后呢?!” “如果有生之年,能够做到这一点,此生夫复何求呢?到时候,顺其自然而为之可也,终不过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杨振的这一番剖白心迹,倒令在场的众人有不少悚然动容,包括张臣、李禄、杨珅这些自以为对杨振非常了解的人,听到杨振想到了那么远,心里也惊讶不已。 但是作为杨振的部属,作为杨振的追随者,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将对充满了不可知的未来已经有了打算,有了主意,他们的心思反倒安定得多了。 既然杨振已经替大家想好了未来的路怎么走,那就跟着走好了,反而省得自己去费心思虑。 其实,大明朝走到了今日,但凡是有点心思的军中将领,恐怕多多少少都会暗自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了。 对于这个情况,此刻皱眉沉思的祖克勇,当然也是心知肚明,好在杨振这许多话,并不出格,他也没有发表意见的必要。 当年他还在祖大寿身边担任中军将领的时候,祖大寿麾下那些幕僚、那些将领们所说的话,可比杨振这番话出格多了。 他虽然对于这种公然议论大明要是不在了以后该当怎么办的做法,但是此时此刻,他对杨振所说的这番话,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青山好说的那些,他祖克勇又何尝不知道呢,而且他从祖家那里知道的东西,只会比青山好多得多,大明朝的内忧外患之严重,恐怕比任何一个王朝灭国之前的景象都凄惨。 可是作为臣子,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还是明哲保身自保为上呢? 祖克勇听着杨振与青山好的对话,暗自叹着气,只顾喝闷酒。 而这时青山好听了杨振的说法,却也不再多问什么,眼睛盯着篝火,闪着异样的光芒。 虽然杨振并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但他已经从杨振的话语里面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奉明正朔,扫平天下,可不就是要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至于扫平天下之后顺其自然而为之,可不就是彼可取而代之的另外一种说法吗? 青山好自以为已经把握住了杨振内心深处的想法,当下略一斟酌,突然站了起来,三步两步到了杨振的跟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冲着杨振抱拳说道: “杨总兵,你不嫌我敖日金多有冒犯,不嫌我敖日金兵马稀少,诚意招揽,我敖日金若不投效,那就是没心没肝,不识抬举了!” 青山好的本名,原来叫作敖日金。 杨振看见青山好这样做了以后,立刻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地叫他快快起来,却又见青山好噔噔噔接连叩首三次,尔后继续说道: “我敖日金生逢乱世,本想效仿关里群雄,在塞北草原之上成就一番事业,只可惜志大才疏,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反倒殃及了无数兄弟! “今日我敖日金决意投效杨总兵,甘为杨总兵帐下马前卒,誓死效力,请杨总兵不计前嫌,收纳我等人马!” 敖日金,也就是青山好,下定了决心投效杨振,杨振这边自然不会拒绝。 对他来说,这可是喜出望外的一个收获。 青山好的人马虽然不多,可是当初为了拉拢他们,自己答给他的商货可不少,此时彼此并作了一家人,自然不用那分了。 杨振想及这一点,得到青山好效力的喜悦之情,更是溢于言表,连忙笑着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对他说道: “好,好,好,敖兄弟既然信得过我杨振的为人,我杨振也必不负敖兄弟的信任,从今往后,众弟兄同甘共苦,共创伟业!” 第三四六章 天予 第二天一大早,各路人马好吃好喝一顿,然后收拾了行装,重新上路出发。 老炮头刘万忠带着自己的人马,遵照先前的约定,分取了一批车马驼队畜群物资,然后转往北去,往七峰山所在的方向去了。 而青山好只派了一个名字叫作乌勒嘎的小头目,带了一个十几人的小队,往青峦岭的营寨盘点收拾家当。 他自己则直接带着麾下大部人马,加入了杨振麾下的行列,跟着浩浩荡荡的车马驼队,沿路往东去了。 也是在这里,杨振叫杨珅找来了杨大贵和缴立柱,叫他们挑选一队人马,带着一批精挑细选的礼物,寻路南下去了。 杨振要他们回一趟张家口或者宣府城,向宣府镇的总兵官,自己的叔父杨国柱,转达几个重要口信。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杨振自己的婚姻问题,杨振需要尽快将自己已经与新附部将仇震海侄女下聘订婚的事情告知杨国柱,免得杨国柱弄巧成拙。 其次,杨振也得向自己的叔父杨国柱通报一下,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通虏资敌的铁证。 光是那一块刻着汉满蒙三种文字的大清内务府通行令牌,就足以置张家口的什么山右商会于万劫不复之地了。 对杨振来说,光是抢走了他们预备输送到满清那边去的各种车马驼队、日用百货和军需物资,仍然远远不够。 他要把这些汉奸商人连皮带骨吃个干净! 所以,这第二个口信,就是要告诉杨国柱,尽快摸清张楚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的财富底数,该让他们捐资助饷的时候,就得让他们捐资助饷了。 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也好将它们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正所谓天予不取,必遭其咎。这些汉奸商人们攒下的脏银子,可不能落在别的人马手里。 再者,杨振也让这几个老杨家的自己人给自己的叔父捎口信,告诉他,松锦防线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或许有一条朝廷就会抽调九边军队一起赴辽作战。 杨振需要利用自己的穿越优势,赶紧给杨国柱透点口风,叫他提前为了将来的大战,预做一些准备,比如说大批招募良家子从军的问题,就需要尽快扩大规模了。 朝廷的法令也好,规矩也好,只要是不利于发展壮大自己的,一概都不要遵守了。 因为当前的形势,已经不允许他们再循规蹈矩地,温良恭俭让地,跟自己的敌人们进行斗争了。 为了胜利,不管是什么手段,只要有用,只要行之有效,就要立刻拿来使用。 招募良家子从军,需要大笔俺家银子,需要粮饷器械,可以想办法从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敲诈勒索。 反正他们有的是银子,而且自己们的手里,又有的是他们通虏卖国的人证物证,不愁压榨不出银子。 当然了,除了教杨大贵、缴立柱他们捎给杨国柱和杨捷的这些口信之外,杨振还让杨大贵、缴立柱他们带走了范毓栋那颗已经变质了的脑袋。 与那个用了大量盐巴进行盐渍的脑袋一起带走的,还有范毓栋的身份腰牌,以及被捕获了的范三拔、王余庆两个人签字画押过的两封亲笔书信。 这一趟草原之行,杨振并没有从商队里面搞到多少真金白银,不管是准备去满清那边的范家带队的商队,还是准备去北边蒙古部落的王家领队的商队,基本上打的都是以物易物的主意。 所以,他们带领的这支商队规模虽然十分巨大,可是商队本身携行的真金白银,却并没有多少两。 这一路上,杨振叫李禄留心搜检清点所得金银,但是搜检来搜检去,清点来清点去,却只是找到了三辆运载有金条、银锭的大车。 再算上一些金银打造的小佛像、金银器皿、金银首饰,能找到的全部金银加在一起,折算下来,大概也只有四、五万两银子的样子。 等到去除了给七峰山的两成份额以后,能够留在杨振的队伍里带回松山的,那就更少了。 搞到了海量的物资当然十分重要,可是松山城那么一大摊子人马,除了现成的物资支用以外,同样处处都需要银子。 那么接下来银子从哪里来呢? 当然最直接、最便捷的来源,还是要着落在张家口这些通虏奸商的身上。 杨振虽然痛恨这些奸商,可是并没有杀了他们,目的正是为了能拿到高额的赎金。 这些通虏奸商们,差不多都是豪商巨贾,动辄身家百万两,虽然他们家里的现银可能并不多,但是拿个十万、二十万的赎金赎他们,想必还是拿得出来的吧。 范永斗虽然已经有一大堆孙子了,不愁无后,可是他所有的孙子都是一个爹生的,那就是这个范三拔。 他作为范永斗的独子,怎么也得值个十万两白银吧。 杨振当然也想狮子大开口,不要则已,要就要个大的,比如二十万两,三十万两,要是勒索成功了,那就一步到位了。 可是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重要的是让对方痛快利索地拿出银子来赎人。 一旦要多了,可能对方就会犹豫不决,就会权衡利弊,然后就可能夜长梦多了。 尤其是以范永斗那种只能进不能出的守财奴脾气,真要多了,备不住他们还真就不赎了。 至于王登奎的长子王余庆,那也不能便宜了,便宜了岂不是小瞧了人家老王家? 事实上,到张家口从事边外贸易的山右巨商,还就是从王登奎开始的,只不过范家胆子最大,最先跑到了当年的后金国那边贸易,所以才后来居上,风头盖过了老王家。 所以,老王家的长子,怎么也得值个十万两白银吧。 这一次,杨振派人回宣府镇公干,自然就要把获得赎金这个事情提上日程,那么除了范三拔、王余庆这两个大头之外,出身山右八大家的那些个亲族子弟、掌柜朝奉,一个个都是明码实价。 这回让杨大贵、缴立柱带人回去,就是先送个信,要个价,接下来的事情怎么运作,杨振还没有想好。 不过,这个事情他就不急了,现在他的手底下有的是专门干这个的人才,比如李麻、胡图格、敖日金这样的人物,都是精通这门业务的人选。 有了他们这些人效劳,将来这个事情就可以慢慢运作起来了。 却说,杨振大清早安排好了这些事情,就率领着庞大的队伍开始了东返的路途。 他们往东行经的荒野,后来成为了喀喇沁左翼的地盘,但是现在这个年代,这里除了被一次次战争摧毁的城池、乡村、堡寨以外,什么也没有,完全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无人区。 尽管他们这一行的身后,已经没有了追兵,但是大批人马行进在开阔的旷野上,仍旧令人提心吊胆,不得不撒出去大批哨骑,四下里保持警戒。 就这样,人马行了一日,当天傍晚,抵达了大凌河西岸一个叫做塔城子的地方,并从那里往东,直接横渡大凌河上游的这处河段。 崇祯十二年,蓟北辽西天地干旱,半年多没有降雨,进入六月中旬以后,本该水量充沛的大凌河,如今却完全是一副枯水期的模样。 尤其是这处上游河段,一片片的河床,生满了高草芦苇,变成了河中的沙洲,宽阔的河道也分作了数股,再没了大河浩荡的气魄,只剩下了一股股最深处仍然不及马腹的清浅水面。 夕阳西下,长河,古塔,杨振策马驻足在河岸边的一处高地上,看着人欢马叫过河往东的场面,感慨良多。 大凌河的西岸这一带,曾是辽国当年的腹心之地,辽人沿着大凌河的西岸,曾经建造过许许多多座砖石的佛塔。 杨振他们过河的这个地方,有一个城址的废墟,而这个城址废墟的东面,与大凌河的西岸之间,就矗立着一座古朴的砖石佛塔。 或许,这就是李麻、敖日金、胡图格等人管这个地方叫做塔城子的原因吧。 与此同时,这也许就是几百年后同一个地方被称作大城子的由来吧,不过那时候这个古塔脚下的大城子,却早已是喀喇沁左翼蒙古部落的治所了。 直到整个车马驼队全部过了大凌河,杨振方才真正放下心来,就在大凌河这一段上游河道的东岸之上,传令扎了营休整过夜。 次日一大早,已经养精蓄锐了一个晚上的车马驼队,在杨振为首的大批护卫人马的督促之下,再次启程往东。 沿着松岭山脉与黑山山脉之间蜿蜒起伏的古道翻山越岭,绕开了小凌河的上游,终于当日夜幕降临之前,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乌欣河上游山神庙子河段的西岸。 第三四七章 阻挠 乌欣河,后来叫做女儿河,正是小凌河入海前的最大一条支流。 到了乌欣河上游的西岸,天色已晚,杨振只是下令叫张臣带了火枪队左翼的人马当先过河,前往红螺山一带寻找之前派驻那里的松山官军,其他人马队伍就在离着乌欣河不远的一座小山下扎营过夜。 小山不高,上面却有一座破落的山神庙,杨振将扎营布哨的事务一概交给了祖克勇、徐昌永和李禄三个去处理,他自己则领着张国淦、邓恩、麻克清几个人,带着火枪队、小炮队到山神庙宿营。 山神庙不大,院子早荒废了,石头的院墙早成了断壁残垣,院子里面,甚至屋顶之上,都是野草丛生,但是尚有三间门窗倒落的正房和几间厢房挺立着。 这个山神庙里崇奉祭祀的神灵是谁,杨振一行人自是无从得知,正房和厢房里石头香案上供奉的泥塑神像已经坏掉了,有的断胳膊断腿,有的没了脑袋。 当然了,即使神像完好,杨振也搞不清楚此地山神庙里供奉的,会是什么神仙。 古代的中国人无论拓荒到哪里,定居时间久了,总会供奉一些自己的神仙。 定居在山区的就修山神庙,定居在河边的就修龙王庙,那些既不靠山,也不临水的,就供奉个土地庙。 这是古代中国人的传统和文化,包含着古代中国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与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杨振的心底里面,看见并宿营在这样的地方,他还是心安的,比接近喇嘛庙要让他心安得多。 杨振在山神庙三间正房的一个角落里,睡到下半夜,被轮流当值的张国淦叫醒,说是乌欣河东岸有人马打着火把快速接近。 杨振这边被叫醒没过多久,担着后半夜大营巡哨任务的胡图格,陪着同样轮值后半夜的李禄,领着一队人马就到来了。 乌欣河以东,那支打着火把快速赶来的队伍,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派往红螺山方向去的张臣一行。 而跟他们一行人一同前来的,却是俞亮泰、夏舒和王煅三个。 “总兵大人,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最近这段日子,锦州城那边的兵马,总是隔三差五地就来红螺山这边打探,以前还只是远远地盯梢,这几天越来越过分,咱们一开工,他们就驻马在附近看着!找矿如此,采矿如此,炼化如此,装船也如此,真是不胜其扰!” “哦?!” 王煅跟着张臣等人到了山神庙,一见到杨振的面,立刻就诉起苦来了,而他所说的话,却令杨振吃了一惊。 这个事情倒是他之前没有想到过的。 他之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能不能做到”上面,只要能够做到,那就立马去做,而没有想过这件事情还可能会牵扯到其他的力量。 他没有想过,这个事情会损害锦州军或者以祖大寿为首的辽东军的什么利益,所以也没有想过也取得祖大寿这个辽东镇总兵官的授权或者许可。 事实上,杨振占了红螺山,当然不会损害锦州军或者辽东军的什么利益,毕竟从前红螺山这里无人驻军,已有的几处矿场矿洞,也都是早已废弃不用了的。 如果以祖大寿为首的辽东军真的认为红螺山很重要,那肯定早就派人修堡驻扎了。 “锦州方面的兵马,阻挠你们的行动了吗?” 杨振乍听王煅说出来的这个事情,一时之间也有点猜不透锦州军监视红螺山的意图,只能继续了解情况。 如果祖大寿统驭的锦州军干预自己松山官军的行动,那就没得说了,今后只能撕破脸了。 如果没有进展到这一步,那么就还有得谈,他需要尽快与祖大寿在一系列问题上达成谅解与默契。 所以,问出了这个问题以后,杨振自己也很担心事情恶化到无可挽回,紧盯着王煅,等他的回答。 数根火把光照之下,破落的山神庙正堂内一片通明,王煅看看杨振,又转脸看了看俞亮泰、夏舒,一时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俞亮泰看着杨振摇了摇头,说道:“阻挠?那倒是没有,一开始锦州巡哨人马过来盘问,倒是有些阻挠的意思,说咱们没向祖大帅报备,不准在红螺山擅自开矿驻兵,但是咱们以礼相待,最后也没有冲突起来。 “后来锦州城换了一批人马,到了这里离虽然一直在附近逗留不去,但是并不阻挠!咱们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他们就是看着!卑职判断,许是夏副将、张参将他们前往锦州关说,起了作用!” 俞亮泰现在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官方身份,但是他当年在东江镇混了那么久,其实也是军中的老麻雀了。 最早那批前来巡哨的锦州军气势汹汹,几乎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但是俞亮泰自己却很清楚,一旦发生冲突了,自己肯定不占理,毕竟现在的他还没有正式的官方身份。 包括王煅这个松山制铁所的所谓副提举,其实也是一样的,虽然他高低有一个官方身份,但是这个身份却相当低微。 而且现在他们干的活计,也与他现有的官军身份不相称。 所以,一旦发生了冲突,后果如何且先不说,首先他们自己肯定要吃亏,其次,以他们身份地位,眼下就是说破天去,他们也不占理。 也因此,面对最开始发现他们的那批锦州军,他们自是百般忍让,方才没有让事情恶化下去,然而其中的辛苦,一时却也无法细说。 听了俞亮泰的这番话,杨振暗自松了一口气,眼下红螺山虽然无关松锦前线的抗清大局,但是他仍然希望最好能够一切顺利。 因为接下来的战争,还不知道要打多少年,火硝,硫磺,铁料,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杨振及其麾下的松山官军来说,将会越来越重要。 尤其是对征东先遣营来说,随着装备火器的兵员规模扩大,对上述军需物资的需求量,也只会越来越大。 如果不能建立一个相对稳定而且可靠的来源渠道,那就比较危险了,随时可能因为断了供应而完蛋。 这个红螺山矿区,就是他希望在松山城附近打造起来的一个相对稳定而且可靠的来源渠道,就像松山城北边的吕洪山一样,必须尽可能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当然,现在的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先前的决定有点冒失了,自己不是辽西的老大,要想在辽西地界上干点啥,还是要按规矩办事,尊重一下老大的权威。 也就是说,在松山城以西有所行动,应当取得祖大寿的谅解,至少也要想祖大寿的大帅府报备一下。 杨振听完了俞亮泰的话,片刻之间,心思千转,已经大体明白怎么回事了,当下冲着俞亮泰、王煅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自己明白了。 跟俞亮泰、王煅站在一起的那个夏成德之子夏舒,此刻见杨振点头,立刻也跟着行礼说道: “启禀总兵大人!先前那一批巡哨的人马,是吴三桂的部下,他们发现咱们在红螺山扎营开矿以后,还告到了祖大帅那里,专门派人到咱们松山城,将我父亲,啊不,是将夏副将,还有张参将,训斥了一通! “夏副将,还有张参将,又跟着专程去了一趟锦州城,向祖大帅解释了事情的缘由!再后来,祖大帅换了一批人马,来此扎营常驻!说是要等到总兵大人你接兵回来了再说!” 夏舒是夏成德的儿子,也是松山城协理营务处的帮办之一,对其中的一些来龙去脉,倒是熟悉,当下一五一十地报告了杨振。 而杨振也清楚,这种事情的发生,是自己对这个时代军中的规矩有所隔膜,对辽西地面上盘根错节的防区划分有所隔膜造成的,于是听完了他们的叙述,当下说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倒是我当初思虑不周了。好了,现在我回来了,这个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其实,此时的杨振并不知道应当如何解决这种事情,如果祖大帅只是面子上挂不住,那很好办,自己去一趟锦州,送上一份厚礼,陪个不是,就能化解。 如果是锦州军决心借此跟自己翻脸,那就是另外一个打法了。 但是松山距离锦州这么近,松山官军,尤其是杨振的征东先遣营又是战时唯一能够就近支援锦州城的力量,相信祖大寿轻易不会真的翻脸。 就是祖大寿的麾下,那个一直认为是自己抢了他的松山总兵位置的吴三桂,再怎么从中作梗,估计祖大寿也不会轻易翻脸。 毕竟,不管他是不是暗地里已经铁了心投靠满清,他都不能不考虑与松山官军主将彻底翻脸的后果。 第三四八章 新厂 夏夜里,天黑得晚,亮得早,时间最不抗混。 杨振见到了张臣从红螺山领回来的俞亮泰、王煅、夏舒三人,叙谈了一个多时辰,不知不觉间,天就已经大亮了。 这个时候,张臣带着红螺山松山官军回来的消息,已经在小山下的大营地里传开了。 眼看着松山城在望了,已经联络到接应的人马了,不必再提心吊胆地赶路,大营里自是一片喜气洋洋。 很快,杨振的命令下达,各路人马吃罢了简单的早饭,再次拔营起行,往东涉水渡过了同样形同枯水期的乌欣河上游,然后转而往北,沿着乌欣河的东岸,一路朝红螺山方向去了。 山神庙子一带,距离红螺山已经不是很远了,不过几十里的路程而已,快马一个时辰差不多能跑上一个来回了。 但是,杨振的队伍却是快不起来,骑马行进的各路护卫人马自然没得说,要快就能快,但是他们押解的大批车马驼队,以及一些俘虏和大量的牛羊畜群,却行进较慢。 好在到了乌欣河的东岸以后,基本上就是沿着河谷平原地带的道路行进了,而且路程也近便,就是慢一点,也比之前翻山越岭快多了。 就这样,大队人马迎着初升不久的朝阳沿河往北,朝着东北方向的群山行进了大概两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终于抵达了红螺山的西南山脚下。 策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杨振,骑在马上已经可以看见远处乌欣河上密集的船只,以及船只桅杆上悬挂着的北斗七星黑令旗了。 那是俞亮泰船队悬挂的旗帜,也是杨振给先遣营船队定下的“水师旗”,此刻正高悬在一艘大船的桅杆上迎风飘扬。 “大人,红螺山到了,转过这个山脚,就是咱们的营地,那河上停靠的,正是咱们的船队!” 紧跟在杨振后边的俞亮泰,见杨振放缓了马速,有点驻足观望的意思,立刻上策马上前,对杨振这么解释着: “这一回,卑职与张参将、仇统带一起商议了,把咱们船队能用的方艄,差不多全带来了!一来红螺山这里各种矿石开采输送量大,二来也备着大人这一行有个万一之用! “卑职看那些大车载重,翻山越岭,昼行夜宿,行进过于缓慢了一点,不如乘船,扬帆顺流而下,可以昼夜不息!从这里到松山,夕发可以朝至,什么也不耽误!” 杨振听见俞亮泰这么说,知道俞亮泰他们已经未雨绸缪,替自己想到了前头,心里十分高兴,不住点头。 然而,看着河上高桅大船,他转念一想,却又有点担心乌欣河的水流量不足,担心船队的大船载不了重物,于是就又问道: “你说的方艄,往常可是在海里跑的?去岁入冬以来,天气干旱,降雪降雨稀少,老花河,大凌河,水量皆不如往年,眼前的乌欣河也是如此,行船可有风险?” 若是小船,载不了多少物资,若是大船,又容易搁浅,一旦如此,倒不如仍用现在的车马驼队走陆路呢。 杨振这么想着,就听见俞亮泰笑着说道:“大人多虑了!卑职所说的方艄,的确是海里用的,不过它跟福船、苍山船、广船却大为不同!虽然都是海船,福船、苍山船、广船,都是尖底,而方艄却是平底!” 说到这里,俞亮泰见杨振看着远处河上停泊的船队露出一副似有所悟的样子,紧接着就又笑着说道: “哦,对了,卑职所说的方艄,就是大人先前说过的沙船,平底沙船,沙船底平,不能破远洋深水大浪,但却能够近海内河通行无碍,皆因其底平,能坐滩,阻力小,不怕搁浅! “之前咱们在这条河上,已经来回两趟了!上游有些河段水浅、滩多、河道窄,的确不好走,但是从红螺山顺流往下,还是可以行船的,大人不必担心!” 一说起船只,一说起航行,俞亮泰两眼放光,侃侃而谈,这个行当显然是他十分熟悉的行当,说起他自己熟悉的东西时显得非常自信。 杨振听他说到平底沙船的时候,其实已经懂了,平底沙船吃水浅,并不适合深海远洋航行,但却非常适合近海和内河航行。 尤其是在风浪较小的内河里面,简直是畅通无阻,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实用的河海两用船了,直到几百年以后,这样船型仍在使用。 “那就好,那就好!那可就方便了!” 杨振弄明白以后,随即下了决心,很快就让人叫来了祖克勇、李禄,让他们尽快安排人马,将那些车马驼队负担的重物,优先转移到船队上面,交给船队走水路运送。 祖克勇、李禄两人接了命令,立刻策马回头,传令行动去了。 杨振带着开路的前队,往前转过了山脚,很快就看见一个巨大的开阔的山坳地带。 这个山坳,说它是山坳,可能把它说小了,与其说是山坳,倒不如说它是一个三面山岭环抱,一面临河的山间谷地或者山间平原。 这块山间谷地,前方正对着远处的乌欣河,背后是高大的山峰,左右也是起起伏伏的山岭。 整个地形地势,就像是面朝西北蹲坐着的红螺山,使劲儿往前伸开了两条臂膀,想要将它环抱住了一样。 而且,就在这个谷地中间,还有一条小河流从东面的山中流出,整个穿过谷地,注入到西边的乌欣河里。 就在这一条贯穿山谷的小河北边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由高大的木头栅栏围绕起来的营寨,此时此刻,营寨里面升腾着几个粗大的烟柱,显然已经搭起了高炉,正在炼化什么东西。 杨振骑在马上,看了眼前山谷中的形势,正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就听见同样跟在附近的王煅语带兴奋地说道: “大人,这就是咱们制铁所在红螺山开的新厂棚了!铅汞,硫磺,皆有毒,制硝也呛人口鼻,松山城城小,将来人口多了,终究是不便! “所以,协理营务处张参将便与制铁所商量,叫把城里炼铅,制硝,用黄铁矿炼取硫磺的事情,试着在红螺山了一并做了! “所以小的就来了,现在炉子起了六座,炼铅,炼铁,取硫磺,收集硝土,眼下还算顺利。量不大,品相不错。等到这里上了手,小的再回松山!” 杨振对他们的进展已经很满意了,现在又听说已经有了成果,当下更是高兴,正准备夸奖几句,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于是立刻问道: “你们说的锦州军呢,他们的人马在那里,营寨在哪里?” 杨振在众人的陪同之下,已经来到了山谷中间,往前不远就是小小的红螺河,再过了红螺河就是制铁所新开的炼化棚所在的营寨了。 这一路上,他却并没有见到锦州军探马巡哨的影子。 然而一想起松山官军在红螺山的投入,想起这些心血,以及这些心血将来有可能给松山城带来的源源不断的好处,他就更加不能容许有人破坏这一切。 “大人,大人你细看,营寨北面山岭上,那个光秃的山脊上!从最高处我们的望楼一路往西看!” 俞亮泰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马上前,凑近了,递给杨振一个单筒的千里镜。 在杨振的征东先遣营里,这是一种只有水师统带才有的珍贵玩意儿。 杨振接过来,按照俞亮泰的说法,举到眼前,用千里镜细看。 这个年代的所谓千里镜,效果其实一般化,与几百年后真正的望远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是无论如何,却比单靠一双眼睛看得远多了。 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岭上,最高的山头上有一座望楼,那是松山官军在红螺山营地外围设立的瞭望哨。 杨振举着千里镜,从那个瞭望哨一路往西,细看之下,果然看见一个地势略低的光秃秃的山包上,有一行人立马其上。 而且其中的一个人,也正在举着类似的千里镜,往杨振他们大队人马这里瞭望。 杨振看他们的人马装束,红缨盔,齐腰甲,长矛,弓弩,腰刀,三眼铳,一应齐全,确是祖大寿的辽东军无疑了。 现如今杨振旗下的祖克勇所部,原来就是出身于祖大寿的辽东军,他们的衣甲装束,与对面这个小队人马如出一辙。 所以,杨振他们那身装备熟悉无比,一看就知道他们的身份。 与此同时,杨振先遣营的人马,自从过了大凌河以后,就已经收起了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换回了松山官军先遣营的那身破烂,打回了自己钦命征东先遣营的旗号,所以也不虑对方误判。 而对方显然也在千里镜里注意到了杨振的动作,当杨振举着千里镜扫视了一遍远方的山岭,目光再次回到那队人马所在之处的时候,那队人马已经消失了。 “大人,他们锦州军在这里驻兵的营地,并不在对面的那道山脊上!” 第三四九章 突然 杨振正举着千里镜,继续寻找着锦州军的营地所在,却听见俞亮泰在边上说道:“这个红螺山方圆好几十里,这一大片,叫大红螺山,往北有一小片余脉,又叫小红螺山! “大小红螺山之间,有个夹道沟,却是此处通往锦州和松山的一个近便道路!锦州兵在这一带的营寨,就扎在小红螺山上!” 说到这里,俞亮泰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此前卑职初来乍到,并不了解此处地形,倒叫跟着来的锦州兵抢了先,占了咱们的一处地利!唉,今后咱们不管是用车马走陆路,还是乘船走水路,都处在锦州兵的眼皮子底下了!” 俞亮泰说完,又叹一口气,说完话,随即陷入沉默,仿佛对祖大寿所部锦州兵的存在感到十分忧虑。 事实上,任何时候一种异己力量的存在,总会让人感到忧虑。杨振能够到体会这样一种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觉,他需要找祖大帅好好谈一谈了。 让杨振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当天下午未时刚过,他还没有真正清楚应当如何制造机会去与祖大帅好好沟通一次的时候,机会却突然降临了。 当天下午未时过了没有多久,杨振刚刚视察完了红螺山的营寨、矿场,在几个将领的陪同下回到后营寨西门外不远的乌欣河码头处,就看见前往夹道沟一带巡哨的张国淦,领着自己的一队人马回来了。 而且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一队披甲执锐的骑兵,看他们鲜衣怒马、装备齐全的样子,就知道是锦州兵里的重骑兵无疑了。 张臣领了火枪队左翼的人马迎上去接住了一问,果然是锦州兵,而且还是祖大帅的中军,到这里来的目的,却是传令杨振到小红螺山,去面见祖大帅。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而且显得有点匪夷所思的命令,杨振及其麾下众将一时惊疑不定,大部分将领都认为情况不明,决不能去。 万一给谁拿住了,随便按个罪名,不分青红皂白地给砍了,到时候找谁说理去啊! 对此,杨振也有些惊讶和疑惑,因为以祖大寿辽东镇总兵大帅的身份地位,没有必要离开锦州城到这个地方来召见杨振。 他要是想见杨振,大可以等杨振回到了松山城以后,再把杨振叫到锦州城里去见面。 但是,正如杨振之前所想的,他认为的确是时候去见见祖大寿,并就某些问题取得彼此的谅解了。 要不然的话,红螺山这里的事情就不好办,而且一旦出了松山往西去,凡事都要报备给锦州城的大帅府,那么将来许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所以,这一次他力排众议,留下了徐昌永和李禄等人,继续主持整个大队人马在码头处转运装船,而他自己,则在祖克勇、张臣的陪同下,以及先遣营火枪队的护送下,前往北边所谓的小红螺山,去面见祖大寿。 之所以敢冒风险,不惧祖大寿麾下有些看不惯自己的将领假传命令,是因为杨振对于整件事情,虽然感到十分意外,但是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一切皆在情理之中。 事实上,杨振率队西出边外接兵的消息,在他离开松山以后没有多久,就传到锦州城去了。 这个事情,即使杨振有心想瞒也瞒不住,何况祖大成当时带着人马巡边,还亲自遇到了杨振、祖克勇他们,所以他们西出边外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而这一点,也是让杨振觉得很有必要尽快找祖大寿谈谈,而且不担心有多大风险的一个依据。 如果祖大寿已经铁了心投靠了满清,那么当他们得知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率队去了边外,只需要将消息透露给满鞑子,那么那时候恐怕杨振他们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若是以有心算无心,对付杨振带去边外的那点人马,甚至都不需要满鞑子出动大军,或者亲自动手,而只需要勒令东蒙一带的部落集结起大批骑兵,就能将杨振他们一行团灭在草原之上。 而这一点,也正是杨振在边外草原上的时候,始终提心吊胆,不敢横生枝节的根本原因。 但是,杨振已经率众归来,而这个情况,却并没有发生。 喀喇沁诸部的大批骑兵的确是出现了,但是从喀喇沁骑兵的一系列表现来看,他们显然并不清楚他们面对的真正对手是谁。 这说明,锦州城内的祖大帅虽然知道了杨振的行动,虽然有可能对杨振的这个行动相当不满,但是他却并没有趁机向满鞑子出卖杨振。 那么,是因为祖大寿及其麾下的祖家将们与满鞑子之间的沟通渠道断了,或者受限了吗? 恐怕也不是。 祖大寿驻守的锦州城以北,直到大凌河的对岸,除了祖家军,已经没有任何其他驻守辽东的大明官军队伍了。 他要是想跟大凌河以北的满鞑子联络,比如说驻守在广宁城等处的满鞑子,实在是方便得很了,根本就不用担心有人发现。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所以这个情况,至少说明了两点可能。 其一,祖大寿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投靠满鞑子,他可能仍然打着脚踩两只船的主意,也就是两边下注,两边渔利,把他家族的利益最大化,而不是把宝完全压在满鞑子那一边。 毕竟大明朝这边一年百余万两的辽饷支出,绝大部分都落在了他和他的部将手上,这个好处有多大,自然不用多说。 与此相应的却是,一旦真的到了满鞑子那边儿,他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好处了。 满鞑子可并不富裕,哪里有一年上百万两的银子拿给他呢。 其二,祖大寿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跟杨振撕破脸,不管他是打着拉拢杨振的主意,或者是故意留着杨振这个抗虏的急先锋以备不时之需,总之他眼下似乎并没有将杨振及其征东先遣营干掉的打算。 当然了,祖大寿到底是怎么想的,杨振并不清楚,所有这些,只是杨振以己度人,自己所做的猜测罢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些基本的判断以后,杨振对于当天下午祖大帅的突然召见,虽然十分惊讶,但却坦然接受了。 其实,就像杨振他们发现了远处山岭上观察他们的锦州哨骑一样,那些锦州哨骑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杨振的大队人马。 而且,那队锦州哨骑还根据杨振他们一行人马的规模,以及打出的旗号,迅速判断出这是征东先遣营主将、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从边外草原上回来了。 这些天来,他们被派到红螺山这里来守望监视,一方面固然是想看看松山官军在搞什么名堂,另一方面却也是奉了祖大寿的命令,在这里随时等待杨振的归来。 所以,杨振从边外回来的消息,先被迅速地送回到了小红螺山的锦州军营地,然后又快马加鞭地被一路送回到了锦州城里的大帅府。 早就在锦州城里等待杨振的消息等得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的祖大寿,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当天中午,就亲自带了自己的中军一部,离了锦州城,直奔红螺山而来。 与杨振想要拜见祖大寿,想跟他好好谈谈一样,这些天来,祖大寿也迫切地想要找杨振好好谈一谈。 一方面,山海关那边已经有消息传来了,大明皇帝陛下甚是看重这个杨振,下一步恐怕又要重用,很可能从此就要完全脱离自己的节制了。 祖大寿虽然已经写了书信到山海关去,托人上书反对将辽东的军权分散,但是他也非常清楚,当今的皇帝陛下猜疑他、忌惮他,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今,既然关外的地面上冒出来一个敢打仗、而且还能打仗的杨振,那么皇帝陛下和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一定会抓住机会来抬高杨振,达到削弱祖家的目的。 祖大寿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能不两手准备,万一传言成真了呢。 这段时间以来,杨振的胆大妄为,让祖大寿头疼不已。 祖大寿坚守松锦防线的一贯战略,就是所谓的镇之以静,以拖待变。 可是杨振的打法,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完全是在乱来,至少在祖大寿及其麾下许多大将们看来,完全是无事生非,是在给松锦防线招惹祸端。 对他们来说,好生在松山城里守着不好吗,干嘛一会儿横渡汪洋深入敌后,一会儿西出边外招兵买马的,你到底想干嘛啊? 包括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杨振所部先到吕洪山的乳峰岗上驻兵,后到黑石岗上开矿,同时还在拼命增修松山城,而现在又跑到了红螺山这里立营、驻军,起炉、开矿。 杨振所部松山官军的所有这些动作,都让驻守锦州的各路部将们非常不爽,觉得杨振太不守规矩,太目中无人了。 也让祖大寿觉得,有必要跟这个能令皇帝青眼有加,但却不守规矩的新晋愣头青总兵认真谈一谈了。 当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第三五零章 书信 杨振上任松山城的团练总兵官以后,他的各种所作所为,的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足的搅局者,惹来了辽西各路各城守将的一致不满。 比如说渡海出击敌后,就让锦州城的各营将领士卒们不满,你躲在锦州城的后边,搞什么出击敌后,你招来了满鞑子,还不是锦州城首当其冲,替你扛着? 对于其他城池的守将们来说,对这种行为同样无法容忍,大家都在安稳守城,就你搞什么渡海出击,难道我们都是饭桶,就你能战敢战是不是? 还有大兴土木,整修城池,难道你不知道当年就是因为整修什么大凌河城,才惹得鞑子重兵来攻,葬送了数万辽东军的精锐? 再说了,整修城池,增筑瓮城,倒也正常,算是属于松山官军的分内之事,可是你增筑瓮城,也不能把城外原来驻兵的墩堡,给一股脑儿全拆了吧。 当然,你要是全拆了也行,反正都是松山城防设施的一部分,将来出了问题,总归是你松山城先倒大霉,可是总该跟坐镇整个松锦防线的祖大帅报备一下吧。 还有先遣营的船队开进小凌河、乌欣河这样的事情,怎么也得提前吱一声啊! 你杨振初来乍到就把辽西地界当成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了? 你杨振我行我素,任意妄为,眼里到底还有没有锦州城里的祖大帅了? 类似这样的议论,在祖大寿麾下的各营部将之中层出不穷,而且越来越多,锦州城里对于杨振这个初来乍到的搅局者的不满,当然也就越来越大。 这些议论,这些不满,不可避免地都传到了祖大寿的耳朵里。 对主事者来说,出现一个搅局者,你如果置之不理,可能很快就会出现第二个,一旦蔓延开来,你就权威扫地了。 所以,祖大寿也想找个时机跟杨振谈一谈,他想看看这个在皇帝陛下眼中,甚至是朝中当事大臣眼中地位日重的红人,到底想在辽西这个地界上干什么。 毕竟一旦传言成真,朝廷的圣旨下达,不久之后杨振真的成为了关外地界上不受自己这个唯一的挂印总兵官节制的将领,那么自己也好探探底,提前有个应对。 但是,真正让祖大寿坐不住,非得赶过来召见杨振的,却还不是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虽然也着急,但却还有一些时日,朝廷的旨意也不是说到就能到的,并不需要他急在一时。 真正让他不能不尽快见一见杨振,而且还不太适合在锦州城里或者松山城里与杨振见面的起因,却是来自大凌河以北、广宁城里的一封书信。 写这封信的人,还不是别人,而是祖大寿的老朋友,曾经的广宁守备,现在的满鞑子乌镇超哈左翼固山额真石廷柱。 满鞑子所谓的乌镇超哈,主要是以汉军队伍为主,尤其是以当年较早投降了满鞑子的辽东汉军人马为主,装备也以火器为主。 最早的昂邦章京是佟养性,佟养性死了以后,就是这个石廷柱了。 现在,乌镇超哈营的规模越来越大,于是便分做了左右两翼,而石廷柱归降较早,又深得黄天吉的信赖,所以又了进一步,当上了乌镇超哈左翼固山额真。 为什么这个石廷柱能够以当年广宁降将的身份,一步步坐上乌镇超哈昂邦章京的位置,到现在还坐上了过去唯有八旗亲贵才能坐上的固山额真位子呢? 因为这个石廷柱,虽然出身于明朝辽东的卫所世家,但他只是徒有了一个汉人的名字,他的先世却并不是汉人,而是归化的女真人。 大明立国之初,从元人的手里收复辽东的时候,曾有大量的蒙古人、女真人归降,并被就地收编,编入了辽东镇所属的各地卫所。 时间久了,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后人,都是汉姓汉名,已经与当时的辽东汉人无异了。 就像后来大批投降了满鞑子的汉人,被编入了所谓的八旗一样,时间久了,就都以满人自居了。 后世有大量所谓的满人,若追其先世,其实原是汉人。 他们之所以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不过是由于他们的先人是汉人里的败类,即明末的汉奸是也。 那么石廷柱的情况刚好相反,他却是归化大明的女真人后裔。 所以,他们兄弟——大哥石国柱、二哥石天柱以及老三石廷柱,当年开城献了广宁,降了努尔哈赤以后,很快就赢得了女真上层的信任,并开始自称是女真瓜尔佳氏了。 这个石氏三兄弟里面,石廷柱最年轻,且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所以很快就脱颖而出了,成为了黄台吉身边得用的人物之一。 崇祯四年,祖大寿在大凌河城被鞑子大军包围,前来劝降祖大寿,并带祖大寿入营拜见黄台吉的中间人物,就是这个石廷柱。 后来,祖大寿开城降了黄台吉,并在黄台吉的面前声言,要回去锦州取了妻子家人,然后举城归降,当时黄台吉身边的八旗权贵们全都不信,不同意放归祖大寿。 这个时候,又是石廷柱,站出来给祖大寿做担保,说动了表面仁义无比但内地里其实极其多疑的黄台吉,最后让祖大寿带了二十来个骨干将领回了锦州。 但是祖大寿回锦州以后,毁弃了前约,并没有率城来降,这一点让石廷柱一下子名声扫地,当时大量满清权贵要求惩处石廷柱。 要不是黄台吉仍旧信任石廷柱,并且不愿被人认为识人不明,估计就那一下子石廷柱就被祖大寿给坑死了。 随后的几年里,石廷柱在黄台吉的身边一直备受冷落,靠边站了,以至于后来归附满清的汉奸们都开始封王了,他仍是老样子。 而这,就是祖大寿与石廷柱之间的“情谊”。 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回面对石廷柱写给他的信,祖大寿就不能不高度重视,不能不认真对待了。 事实上,自从崇祯四年“逃归”锦州以后,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祖大寿都不与满鞑子那边发生任何的联系。 这些年来,黄台吉多次派人往锦州城,投递自己的亲笔书信,但是祖大寿既不接收,也不回复。 即便是自己的儿子祖泽润、祖泽洪从那边写来的书信,他也绝不接收,绝不观看,只要拿到手上,立刻当众撕毁。 但是这一次,面对石廷柱派人送来的书信,心底里感觉有点愧对故人的祖大寿却鬼使神差地叫人打开看了。 这么一看不要紧,果然是信里有信,这封信明面上是写给他的,但实际上却是写给杨振这个新晋的松山团练总兵官的。 而且专门有一个朱砂写就的纸片,是指明了要转给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的。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就是祖大寿一反常态,亲自从锦州城赶到红螺山这里召见杨振背后的真正原因了。 却说当日下午,杨振接了祖大帅召见的命令,跟随前来传令的锦州军小将,不一刻,来到了北边的小红螺山下。 也是在这个前来小红螺山的路上,杨振听了祖克勇的介绍才知道,前来传他的祖大寿中军小将,是一个叫做韩栋的祖大寿心腹人物。 所以到了小红螺山下以后,杨振望着山头上旗帜飞扬的营寨,心里已经没了疑虑,只带了祖克勇、张臣两个径直上山入营。 小红螺山并不高,坡度也不大,山顶上岩石裸露,土层贫瘠,生着灌木,唯有山腰上林木茂盛,一派苍翠。 锦州兵的营地,就在夹道沟北侧小红螺山半山腰的一个顶部平坦的山坡上面,杨振带着祖克勇、张臣两个,跟着韩栋一路上了山,来到壁垒森严的营寨前。 韩栋策马进去通禀,留了杨振三人在外等候,只是片刻,就见祖大寿就在几个人的护持下匆匆而来。 “汉卿贤侄,此来倒是神速,本镇原以为,此次冒然相招,任他是谁,怕也要犹豫再三方能前来呢!哈哈哈,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辽左奇男子!哈哈哈哈!” 一照面,祖大寿就开起了杨振的玩笑,并且点出了之前兵部钦差张若麒拿来评价杨振的说法,一时也说不上来是打趣还是嘲讽。 但是不管如何,祖大寿这番话却立刻化解了杨振等人有些忐忑紧张的情绪。 “小侄杨振,率左右,见过大帅!大帅亲临红螺山,拨冗召见,小侄怎能不立刻前来呢?于公于私,小侄都该前来拜见!” 杨振说着这些话,先是拱手抱拳,弯腰行礼,接下来作势就要跪地拜见,却叫祖大寿哈哈大笑着给拉住了。 祖大寿叫杨振三人不必拘礼,然后看了看背着火枪的张臣,点点头,又看了看同在杨振一边立着的祖克勇,先是皱了皱眉头,尔后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最后,祖大寿的目光又回到杨振身上,对杨振说道:“贤侄方才说的,倒是没错,本镇这次前来红螺山,一来,当然是为了公事,二来呢,也是有些话想跟你私下里说说!” 第三五一章 枭雄 “贤侄方才说的,倒是没错,本镇这次前来红螺山,一来,当然是为了公事,二来呢,也是有些话想跟你私下里说说!” 说到这里,祖大寿停顿了一下,收了笑容,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片刻之后接着说道:“最近你这个松山总兵官,风头很盛嘛!一会儿出击敌后,一会儿大兴土木,现在呢,又西出边外,看样子是拉来了不少人马! “然而,贤侄,你可能还不知道,咱们辽西地面上的各路将士,最近这段时间对你的议论可是有很多啊,说什么的都有! “本镇既然担着辽东镇总兵的职司,配着征辽前锋将军的印绶,奉旨节制关外诸城各路兵马,对有些事情,有些规矩,就不能不跟你说说!今后咱们还要在辽西和衷共济,总不能让你成为了众矢之的啊!” 祖大寿身材高大魁梧,又生得方面大耳,仪表堂堂,再加上久居上位形成的气势,此时严肃起来,颇有一番不怒自威的威严。 但是杨振却从这些话里,品出了一种别样的滋味。 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但凡是能够拿出来摆到公然谈论的事情,肯定不是重点,不是真正要害的东西。 如果真要公事公办的话,祖大寿根本没有必要降尊屈贵,亲自跑到红螺山这个地方来召见杨振,大可以等他回去了以后,一纸命令把他叫到锦州城里的大帅府当众训斥。 所以,杨振听了祖大寿的这番话,觉得话里有话,重头戏还在后头,就立刻选择了低头服软,当下躬身对祖大寿说道: “小侄突获圣上拔擢,初任总兵官,立功心切,急于求成,一时失了章法,正要请大帅教导,正要请大帅海涵!” 果然,祖大寿见杨振在众人面前低头服软,一副很能听得进去话的样子,立刻就接着说道: “贤侄既然如此说,诚然是孺子可教也!” 说到这里,祖大寿方才严肃起来的脸色,很快就又放松了下来,笑着回头叫来了身后的两个大将,向杨振一一作了介绍。 祖大寿的身后跟了三个人,一个是先前带杨振等人前来的韩栋,另外两个却都是祖大寿的兄弟,一个是祖大乐,一个是祖大名。 祖大乐驻守着锦州北线的几处屯堡,算得上是锦州北面第一门户的守将了,这一次却是祖大寿从锦州城带了一起来的。 至于祖大名,则是吴三桂的哨骑发现了红螺山的情况以后,被祖大寿安排替换了吴三桂的人马,亲自率队驻扎在小红螺山,就近监视松山官军在红螺山的活动。 小红螺山的这片营寨,眼下的主将就是祖大名,人马虽然仅有数百,但却给大红螺山那边的俞亮泰等人形成了莫大的威慑。 祖大寿介绍了身边人以后,杨振连忙领了张臣、祖克勇上前拜见。 虽然祖大乐、祖大名的官衔职级,照比杨振还差了一点,但是杨振依然把姿态放得很低。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俗话还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祖大乐、祖大名等等祖氏兄弟们,最后全都投降了满清,杨振对这些人当然没什么发自内心的尊重可言。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现在的杨振,跟过去那个宁折不弯的杨振不一样,现在的他,看得很开。 但凡是事业有需要,今天可以对你弯腰屈膝,明天一样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你干掉。 杨振毕恭毕敬的态度,当然赢得了祖大寿、祖大乐、祖大名的认可,除了祖克勇夹在中间显得尴尬异常之外,其他人马上变得其乐融融起来了。 祖氏兄弟问了问杨振的边外之行,听杨振说起一切顺利,随后也就不再多问多说了。 当然了,现在的祖氏兄弟们,还没有收到边外的消息,还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如果他们知道了,那或许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且说众人寒暄了一会儿,祖大寿就在营前对杨振说道:“本镇此来匆促,亦不能离开锦州太久,今日申时左右就要返回,接下来还有半个时辰的光景,怎么样,汉卿贤侄,本镇难得半日清闲,乐不乐意陪着本镇,到附近山上走走?” 祖大寿的这个话一说出来,站在杨振身边的祖克勇、张臣都是吃了一惊,连忙去看杨振。 但是,杨振却在看祖大乐、祖大名。 祖大寿的这个话,没有引起祖大乐、祖大名的任何反应,显然是祖大寿早就安排好的项目了。 既然如此,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大帅既然有此兴致,小侄自然是荣幸之至,乐意之至!” 杨振当即躬身行礼,答应了下来。 随后,祖大寿翻身骑上了韩栋给他牵来的一匹高大雄健的枣红马,当先往营寨旁边的山道上行去。 杨振见状,也连忙上了马,跟了上去。 剩下的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取了马随行,不过他们都知道,此番祖大帅必是有话要跟杨振私下里说,所以,只是远远地跟在祖大寿和杨振的后边,并不靠近。 却说没过多久,杨振跟着祖大寿,沿着山林之中一条上行的小路,策马穿过了一片林子,来到了一个突兀的山头之上。 这个山头虽然高,且不大,地势却相对平坦,大块的岩石裸露着,缝隙处生满了低矮的灌木和野草。 站在这里往南看,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岭,往西、往北、往东观看,视野却极其开阔,能看见广阔的原野,以及原野尽头的其他山峦。 “杨振啊杨振,本镇先前倒真是小看了你!没料想,本镇的故人杨国栋倒真是虎父无犬子,先前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傻小子,竟然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枭雄人物!” 此处没有别的人了,最近的人也在山头下的林子外面,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祖大寿抛开了人前一直装着的样子。 他先下了马,把马缰拴在一株灌木上,然后摘下沉重的兜鏊,在一块大石头上靠坐了下来。 接着,一边用手挠了挠有些花白有些稀疏的头发,一边就这么对杨振说着话,话里的语气,显然已不是方才在祖大名营前的语气了。 杨振乍听见这番话,顿时一愣,但很快就知道,这些话差不多就是祖大寿对自己真实的看法了。 虽然他的心里仍有疑问,但是既然祖大寿已经坦诚相见了,他也就不想再去装什么毕恭毕敬的样子了。 “呵呵呵,大帅你老人家过奖了,晚辈谈不上是什么枭雄,不过是想在乱世里挣扎着生存下去罢了!如果以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大帅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晚辈一马!” 杨振虽然这么说,但是却一点也没有赔罪的意思,先是把自己的马匹拴了,然后取了马背上的水囊咕嘟嘟地喝了几口,很是随意地答对了一句。 杨振说完话,还把手里的水囊,递了过去,递到了祖大寿的面前。 祖大寿脸色有些不快,但是看着杨振笑呵呵地递上来的水囊,略一犹豫,摇头苦笑着接了过去,一仰脖,也是咕嘟咕嘟地连喝了好几口。 杨振看见祖大寿这么做,心里就更加笃定了,当下说道:“大帅把晚辈叫到这里来,不会真是来看风景的吧! “小红螺山风景虽好,可是也不值当大帅你风尘仆仆地专程来看!大帅想看风景,医巫闾山岂不好过这里千百倍!” “哈哈哈哈哈——” 祖大寿听了杨振这句话,先是哈哈大笑了一阵,然后收了笑声,仍然带着笑容说道:“没想到,你小子倒是有趣,比其他人有趣多了!” 祖大寿说了话以后,又笑了一阵,然后将杨振的水囊塞紧了塞子,扔给杨振,见杨振接住了,然后又说道: “既然你已经主动问起了,那本镇也就不绕弯子直说了。方才你说你不是枭雄,本镇可不这么看。先前本镇以为山海关外,若论当时英雄,除了我祖大寿,年轻一辈里面可能要数本镇的外甥吴三桂了! “但是现在一看,长伯虽然不错,然而照比你杨振,无论格局气度,见识胆魄,却都差着一层!甚至是心机手腕,都有一点不如你呐!” 祖大寿一边说着话,一边摇头苦笑叹着气,不知道他是在为吴三桂惋惜,还是为了祖家的基业后继无人而忧虑。 然而,面对祖大寿说出的这个话,杨振却无从接茬,只能在一般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一时显出了无尽老态的祖大寿,默然无语。 祖大寿说了那些话以后,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杨振又说:“本镇说的这些,你也不必急着否认,你自己想想,你做的那些事情,是其他人能够做出来的吗? “就单说渡海出击敌后,虽然有许多人事后说三道四,可是事前又有谁能够想到呢?就算是想到了,又有谁真敢这么去做呢? “所以就此而言,本镇心里还是知道孰是孰非,谁对谁错的啊,只是本镇不是你,本镇家大业大,有多少将士要养活,有多少将士指望着,所以有些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其实本镇一身至此,早就光宗耀祖了,该得的都得了,该有的也都有了,本镇还能图些个什么呢? “说穿了,跟你杨振方才说的差相仿佛,不过是图个家族兴旺,一生事业,后继有人,能够得保妻子儿孙于乱世罢了!就是往多了说,也不过是为了保全追随本镇征战多年的那些将士人人有个善终而已!” 说到这里,祖大寿再次叹了口气,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振说道:“本镇的这些想法过分吗?这些要求高吗?” 第三五二章 御笔 杨振见祖大寿径直问他这个问题,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当如何作答了,方才那会儿的洒脱不羁已经消失不见了。 因为他知道祖大寿这番话背后的意思。 但是他该怎么回答呢,这些话竟然让他无法反驳,他怎么能劝祖大寿说,为了大明朝的兴衰存亡,祖家可以舍小家顾大家呢。 因为说到底,他叫祖大寿顾的,却是老朱家的江山,这叫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果然,杨振凝重地一点头,祖大寿就接着问他道:“那么你觉得,本镇的这些要求当今圣上会答应吗,还有本镇麾下数万将士,在我大明能得善终吗?” “这个,这个,大帅又何出此言呢?当今圣上倚重大帅犹如塞外长城,大帅又何出此言呢?” 祖大寿以前做下的那些烂事,真的是罄竹难书,几乎已经把崇祯皇帝给得罪透了。 甚至不仅是崇祯皇帝,就连朝中许多大臣,从崇祯二年冬天开始,就对祖大寿看不顺眼了。 当时崇祯皇帝召见了袁崇焕和祖大寿,并且就在紫禁城里,当着祖大寿的面儿,历数了袁崇焕的罪行,并将他打入大牢,随后没过多久,将他凌迟处死。 从那时候开始,祖大寿就开始担心自己朝不保夕了,不仅在女真鞑子包围京师的大军面前临阵撤退,而且还一把火烧了山海关,从此拥兵自重,再也不敢入京了。 如果不是因为祖大寿手里有兵,恐怕早就死了多少回了。 对此,不仅祖大寿自己这个心结绝对解不开,就连杨振心里都很清楚,崇祯皇帝绝对不会放过祖大寿。 就算是现在口头上,或者说表面上十分倚重于他,但是到了将来,一旦有机会,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的。 对于这一点,杨振毫不怀疑。 那么既然如此,祖大寿脚踩两只船的行为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呢? 对于这一点,杨振同样说不清楚。 果然,杨振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拿了上面的话回答祖大寿的问题,随后就听见祖大寿呵呵呵呵地低笑了一阵,然后极其苦涩地说道: “都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可是咱们的这位圣上,兔子还没死就把狗烹了,鸟还没打着就把弓毁了!听说当年广宁城陷,你父子还去投了毛帅,可是毛帅现在又在哪里? “就是杀了毛帅的袁督师,当时简在帝心,圣眷何等隆重,如今又在哪里?当然,那些事情太久远了,且不说它,就说说卢督师的事情,你杨振又岂能不知?!卢督师可是忠肝义胆,一心为国,我祖大寿也是佩服的,可是卢督师现在又在哪里?!” 杨振听到祖大寿说起卢象升的惨死,心中暗道:“卢象升的死,还不是你祖大寿与高起潜拥兵自重,见死不救造成的?” 但是此刻,当着祖大寿的面儿,他却不能直接打脸,而且其中谁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隐情呢。 最起码在祖大寿的底牌还没有亮出来之前,他还不能真的激怒了对方。 杨振正暗自腹诽着,却又听见祖大寿叹气说道:“凡此种种,怎能不让人忧虑将来呐!或许东虏满鞑灭亡之日,就是本镇甚至是整个祖家,将被圣上族诛之时!” 祖大寿的这个话,简直吓了杨振一跳,吓得杨振连忙说道:“当今圣上或许耳根软,心思重了一点,但是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大帅多虑了,多虑了!” 杨振本想替崇祯皇帝说一些好话,但是想来想去,却根本举不出什么恰当的例子来。 同时,杨振也很清楚,祖大寿所说的这种可能,是完全存在的,要是真的灭了东虏,祖大寿及其家族几乎肯定要被清算。 所以,此时此刻,杨振除了反复地说着“不会的”“不会的”“何至于此”,其他的话竟然说不出一句来。 祖大寿见状,却也不反驳,只是苦笑着,继续对杨振说道:“我们祖家出身宁远,你们杨家出身义州,都是本乡本土的辽人,我与汝父杨国栋,汝叔父杨国柱,都曾共过事,算是你的父执辈,今天找你来,确实是有些话,想要对你讲!” 说到这里,祖大寿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枯枝败叶,继续说道:“崇祯四年冬,本镇从大凌河的重围之下逃归锦州,这个事情,你可曾经听人说起过?” 祖大寿说话的同时盯着杨振,说完了就等他回答,使得杨振想糊弄都糊弄不过去了,当下只能点了点头,说道: “是,确曾听人说起过。” “哦,那你对这个事情怎么看?” 祖大寿的问话一句紧接着一句,虽然看似简简单单,但却问得杨振心里惊涛骇浪,一时甚至有点招架不住了。 他该怎么看?你祖大寿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还有脸问别人怎么看? 可是祖大寿就一直盯着他,等着他回答,让他根本拖延不下去,根本搪塞不过去。 “这个,晚辈没有身处当时的境地,实在很难设想当时的情形有多艰难,或许,或许大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杨振心思迁转,为了不使眼前的谈话破裂,或者陷入僵局,他只能是这么说了。 没想到,他这么说了之后,就听见一直盯着他的祖大寿叹口气说道:“不错了,你能设身处地想到本镇的苦衷,已经算是不错了!” 说到这里,祖大寿扭头看了看晴空下的远方,看了看已经有些偏西的日头,回头又对杨振说道: “当年曾有御史,为了此事上书弹劾本镇,说我贪生怕死,投降了鞑子,等等等等,当时朝中骂我之人,更如过江之鲫。 “今日却是本镇第头一回,与人谈起这个事情,能得你这个晚辈一句或有不得已,也算知足了!” 祖大寿说完了这些,略作停顿后,又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死,很难吗?其实一点都不难。世上难于一死的事情多了。要在看你是为了什么而死。 “为了大凌河那座早晚都要丢掉的小城而死,本镇决不做!但若为了祖家上下数百口的命,为了麾下数万将士弟兄的命,本镇唯有义无反顾!” 此时的杨振倒是很想问问,他所说的义无反顾的义字是什么意思,是民族大义,还是兄弟义气。 但是杨振忍了忍,没有问出来,毕竟在这个时候跟人谈什么民族大义、国家大义、天下大义,祖大寿也未必听得懂。 就算是祖大寿听懂了,又能如何呢,难道自己还能建议他在当时应该引颈就戮怎的?! 可以说,祖大寿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至少在大明朝的统治之下,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而且,杨振越来越觉得,自己照着眼前的势头发展下去,或许有一天,祖大寿的下场也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杨振正想着这些话,就听见祖大寿对他又说道:“本镇听说,你最近跟新投你的降将仇震海,结了亲家,你要娶他的侄女?” 对于这个问题,杨振倒是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回答道:“是,正是如此!此时已然派人禀于晚辈的叔父!” “本镇有几个侄女,原也有意与你撮合一个,却叫你出击敌后一时耽搁了!既然你与仇氏女已经定了,那也就算了!” 杨振万没料到,祖大寿竟然还有这样的考虑,不过让他更意外的是,祖大寿紧接着却又说道: “你现在没有家室负累,想法自然不同,等到有一天你儿女绕膝,你就能对本镇的境地感同身受了!或许本镇的今日,就是你杨振的明天啊!” 对祖大寿的这个说法,杨振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看见祖大寿伸手入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什么东西,再细看,竟然是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 这时,就听见祖大寿说道:“时辰不早了!本镇也该回了!本镇与你谈了这些话,觉得还是该把这个东西,拿给你看看!” 祖大寿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着书信,递了过来,同时又说道:“这里有一封书信,却是本镇的一位故人写来,其实也是汝父当年在广宁的一位故人所写! “这封信,虽然是写给我的,但所托问之事,却与你有关。本镇曾欠这位故人极大的恩情,今日不得已而为之。且信中夹带了给你的附片,也原样转达于你!” “信?还有给我的附片?” 本来祖大寿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就已经叫杨振有点意外了,难道找自己谈话,还带打草稿的吗? 等到祖大寿再说出,这封信跟自己有关,而且里面还夹带了一张专门写给自己的附片,直叫杨振顿时一头雾水,完全莫名其妙了。 他看见祖大寿将信递了过来,于是半是迟疑、半是好奇地上前伸了手,把那封信接了过来。 这个时候,就听见祖大寿又说道:“且先看看吧,看了以后就毁掉它!至于今后何去何从,今后如何选择,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本镇这一次过来红螺山,也不是来劝你做什么,而是为了完成故人所托!” 听见祖大寿说得这么严重,同时又说得这么云山雾绕,杨振的好奇心就更强了,当下取出信纸,就见一个纸片从中掉落。 杨振弯腰捡将起来,先看那张所谓的附片,却见那个附片并不是白纸写着黑字,而是黄纸写着红字。 接下来他定睛仔细一看,附片上用蝇头小楷端端正正地写着几行字,而第一个字,就吓了他一跳,只见上面写着: “朕居盛京亦闻汝杨振之名,常叹南朝人才之辈出,更惜南朝之不能识才用才也。汝若能洞察大势,率部来归,不止既往不咎,且必以王公世爵相赠,东江诸将即先例也,汝且思之。崇德四年六月御笔。” 第三五三章 交底 祖大寿从锦州城来到红螺山这里召见刚刚返回辽西地界的自己,本就已经让杨振感到非常惊讶了。 但是,让他更加惊讶的是,或者说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在祖大寿反复地为自己当年做过的一些事情辩护了一番后,竟然拿出了一封劝降意图十分明显的信件。 杨振没有再去翻看写给祖大寿的信件内容,但是从信件里面夹带的附片内容就可以猜得出,写给祖大寿的那封信里会是什么内容了。 不外乎是叫祖大寿这个已经投降过黄台吉的辽东总兵官,从中说降杨振,或者是试着劝降杨振。 当然,杨振看到了那个所谓御笔附片之后,一方面惊叹于黄台吉的想象力和无孔不入,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慨叹这个黄台吉的心胸,倒也真是不一般的大。 自己前不久刚刚渡海袭击了满鞑子的后方,杀了他的人,烧了他的城,甚至还干掉了一个宗室黄带子固山贝子博洛,可是黄台吉却仍旧想着招降自己。 而且还黄纸红字地写着,只要自己率部投降,就仿照东江诸将先例,给自己王公世爵。 怪不得投降的文官武将如同过江之鲫呢! 黄台吉的这个胸襟,或者说这个开价,的确是比崇祯皇帝,比大明朝这边,来得狠多了,或者说慷慨多了。 可惜的是,黄台吉的这个媚眼,却完全是抛给了瞎子看。 如果问,崇祯十二年的山海关外,谁是最不可能投降满清的人,那么排在第一位的这个人,一定非杨振莫属了。 然而除了杨振自己之外,却没有人知道这一点,或者说能够断言这一点的人寥寥无几。 最起码祖大寿是不知道的。 杨振看了朕字开头的御笔附片之后,久久沉默不语。 他搞不清楚祖大寿的态度,也暂时没有想明白自己若是当场拒绝了会有什么后果。 不管自己是不是当场拒绝,只要自己接了信,看了信,自己就有了嫌疑,同时就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检举揭发出去了。 更何况,自己真的要去检举揭发这件事情吗? 检举揭发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好处呢?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杨振做出了决定。 接下来,他又看了看那个附片,先是故作沉思状,随后就将那个附片撕碎,顺手塞到了嘴里,咀嚼了几下,然后取了水囊,喝口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时,一直在一边盯着杨振的祖大寿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从杨振的手里要过了那封石廷柱写给他本人的书信,三下两下撕碎了塞到嘴里,一样就着水,咽了下去。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祖大寿当先开口说话。 “本镇说了,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情,终归是人各有志,如果你要走,本镇绝不阻拦!过大凌河往北,就有石廷柱的人马,石廷柱就是写信的人,到了广宁城,你也必受重用!但是——” 说到这里,祖大寿脸色极为郑重地说道:“但是,本镇决不允许你在松山开城投降!你可以带着你的人马走,但是松山城是大明的,是辽西的,锦州城还在的时候,松山城决不能落到了东虏的手里!” 祖大寿说出的这番话,让杨振本来渐渐已经清晰的思路顿时又混乱了,心说:“你祖大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你是不是人格分裂,你到底是降没降过黄台吉啊?” 杨振心里腹诽着,看向祖大寿的目光里自然满是疑惑。 祖大寿见杨振疑惑,于是接着说道:“本镇之所以来见你,不过是为了偿还石廷柱的故人情分!我祖大寿在锦州的作为,时常受人诟病,但我问心无愧! “这些年来,本镇镇守锦州,与东虏只有一河之隔,却没有过河进攻东虏,并不是本镇与东虏之间有了什么约定,而是事出有因。 “一来,敌强我弱,守尚且有不足,攻则徒增伤亡而已。二来,当年大凌河一事,本镇仅带了身边之人用计逃回,大量部将亲族落入东虏之手,本镇率军进攻,岂不是陷他们于死地?! “本镇不是骑墙,而是进退维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战也不是,降也不是,进则置亲族将士们于死地,退则有负于祖家列祖列宗二百余年世受大明之国恩!于本镇而言,只盼能维持住今日之现状于不坠,死守在辽西,死而后已!” 祖大寿说完了这些话,见杨振仍旧看着他,叹口气,继续说道:“松山若是有失,锦州则撑持不了多久,所以贤侄你若要走,本镇不拦你,你带什么走都可以,但是不能将松山献给东虏!” “不会,大帅尽可放心,晚辈即便有什么想法,也绝不会将辛苦经营的松山城拱手献给别人!” 杨振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所以此刻显得平静了许多,说完这个话,见祖大寿狐疑地看着自己,于是接着说道: “晚辈与大帅想法相近,不过是想苟全性命于乱世而已,充其量也只是想给我父留给我的部属,广宁后屯卫的弟兄们,拼命挣一份前程而已! “且莫说今后何去何从,并不是晚辈一个人所能决定得了的事情,就算晚辈一个人能够决定征东营的前途命运,眼下也仍旧言之过早!” “言之过早?” 祖大寿骤然听见杨振最后说出来的这个话,原本沉闷的表情却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好奇与兴趣。 “没错。古语云,胡虏必无百年之运。晚辈也曾盘算过,自万历十五年努尔哈赤起兵征战,至辽事兴起,到今日,已经五十多年过去了!这五十多年间,女真胡虏之运势,的确有如天助,然而又能如何呢?” 杨振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见祖大寿显然很有兴致继续听下去,于是就又接着说道: “即便现在,女真胡虏如日中天,可是仍旧被挡在松锦以北,僻居于辽东一隅,在辽西不能寸进!那么日过中天以后呢,女真胡虏的运势,又会如何呢? “正所谓日过中天,如同人过半百,盛极必衰,接下来会如何,已经不言可知了!女真胡虏的运势,难道还能强得过当年一统四海的蒙古不成?顶住了这几年,就必然转衰了!” “你这小子,怕不是在胡言乱语,你又如何看得出东虏运势将衰?” 祖大寿以为杨振能说出些什么东西来呢,结果杨振却说出了这番话,叫他一时大失所望。 他之所以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实则是他对完全押注在满清这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大明朝毕竟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文明已久,不是现在崛起于辽东的小小建虏能够比拟的。 若是现在的所谓满清一直僻居在辽东一隅,自己坐拥重兵数万,却投了过去,将来史书留名,岂不徒惹后人讥笑? “大帅可知东虏国内的实情?” 杨振当然知道自己是在胡诌,但他见祖大寿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心想不如半真半假地给祖大寿传递一些自己知道的情况,帮他坚定一下日后抗清的信心,于是继续引导祖大寿往有利于抗清的一面联想。 而祖大寿显然对这些问题的确有兴趣,听了杨振的问话,不假思索地回答:“略有所知!” 听见祖大寿这么说,杨振心说,你略有所知就好办了,于是紧接着说道:“当今女真之主,也就是所谓的满清之主黄台吉,身体痴肥过甚,必有暗疾,不出数年,必暴毙!那时候,方才是做出选择的最佳时机! “若其新主英武明睿,则我辈可以当个从龙之臣,若其主少国疑,或有叔王功高震主,则应了胡虏之运不过百年之说!” 杨振半真半假地信口胡诌到这里,看见祖大寿皱着眉头,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于是添油加醋地接着说道: “晚辈出击东虏敌后,先后逮了他们多个牛录章京、甲喇章京、梅勒章京,大帅可能还听说了,晚辈还逮了他们一个宗室黄带子,就是固山贝子博洛。 “晚辈从他们那里,刑讯所得了许多东虏宗室秘辛,是以知道这些!左右不过几年光景即见分晓,晚辈还年轻,事关麾下将士前途命运,何不等一等再做选择?” “无稽之谈,真是一派无稽之谈!既是刑讯所得,又岂能轻易采信?难道你松山城数千人马的身家性命,就押宝在这些刑讯所得的秘辛之上?!” 祖大寿对杨振所说的这些话,没来由地一阵火大,倒不是他希望胡虏运势长盛不衰,也不是他非得盼着杨振率部离开松山,而是杨振说的这些东西,居然让他一时间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大明朝的国势最好继续坏下去,但却也不能太坏了,如果太坏了,坏到完全无力支付巨额的辽饷也不行,真要如此,他拿什么养兵? 与此同时,满清那边的国势最好维持现状,既不能太差,也不能太好,最好是既没有能力拿下松锦防线,同时也不会被大明朝这边一口气灭了。 只有这样,他们祖家以及以祖家为首的辽东将门,才能够牢牢地挺立在辽西的地面上维持自己的地位不坠。 可是他也清楚,这样的平衡恐怕保持不了多久,但是杨振所说的短短几年之后就会有重大变化,却又让他不能接受。 第三五四章 阳亢 当然了,祖大寿对杨振所说的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是完全嗤之以鼻的,但是杨振所说的这些话,却又成功地引发了他对这个问题的思考。 尽管他对满清宗室的内情并不是十分了解,比如说对黄台吉本人的身体状况,或者黄台吉有什么隐疾,他就不可能了解太多。 但是,作为统率数万大军坐镇锦州,与满清军队对峙作战,打生打死了那么多年,他这个辽东镇的总兵大帅,无论如何也比杨振之外的其他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比大明朝这边的许多文官武将,都要更了解满清的内情。 这些年来,黄台吉采取了很多手段,弄死了当年大名鼎鼎的二贝勒阿敏,弄死了三贝勒莽古尔泰,同时与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三个旗主又有着杀母之仇、夺位之恨。 还有满清之主黄台吉的大妃,也就是黄台吉这个东虏之主现在的皇后,没有嫡出的儿子,豪格虽然已经年长,但却不是嫡子,也并没有被立为储君。 而且豪格为人粗鄙莽撞,不似人君明主,同时又与几个叔王嫌隙重重,久而久之,一旦没了黄台吉,满清宗室必生变乱。 黄台吉的一个宠妃虽然有了儿子,但是年纪却太过幼小,可能只有数岁而已,一旦几年之后黄台吉真的暴毙而亡,那么,满清的情况可能真的会像杨振所说的那样由盛而衰。 可是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却又归结到了这一点上,即满清之主黄台吉真的会在数年之后暴毙而亡吗? 一旦真的如此,那么自己举族投降满清的事情,自然就不用再提了。 对于杨振所说的有关满清的许多话,祖大寿自恃他自己对满清有所了解,所以只是当成笑话听,根本不可能认真对待。 但是杨振提到的有关黄台吉过于肥胖,身患隐疾的问题,却由不得他不去认真对待了。 祖大寿可是亲眼见过黄台吉本人的,而且当时在黄台吉的大营里,他还接连几天近距离地陪着黄台吉一起用过酒饭。 当时才四十出头的黄台吉就已经身体痴肥,以至于不良于行了,但是仍旧大碗饮酒、大块吃肉,而且有点无肉不欢、豪饮无度的情形。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八年过去了,祖大寿并不清楚曾经那个痴肥已甚的满清之主,现在是一个什么样子了。 但是,年过六十并且十分注意饮食起居的祖大寿却十分笃定,如果黄台吉不能很好地节制饮食,如果黄台吉仍然嗜酒嗜肉,并把这一点当做可以向臣下炫耀的能力,那么他传说中的眩晕之症,一定会变得更加严重,而不是减轻。 祖大寿本来对杨振所说的什么运势变化嗤之以鼻,但是当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黄台吉接见他时那个高大肥胖不良于行的样子,他却没来由地信了几分。 不如就像这个杨振所说的那样做吧,等几年再看看,反正不过几年的光景而已。 想到这里,祖大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望着已然开始西下的日头,又想杨振人过五十日过午的话,遂又问道: “固山贝子博洛,本镇倒是听说这个人,据说是东虏饶余郡王的儿子,也是东虏之主黄台吉,这两年刻意栽培拔擢的东虏后起之秀。 “怎么,你从他那里,刑讯到了有关东虏之主的什么秘辛?那么,你觉得你还需要观望几年,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杨振见祖大寿似乎被自己所说的那些话触动到了,又听见他十分难得地以这样的语气询问自己,于是十分笃定地说道: “阳亢!小侄从博洛那里得知,黄台吉患有阳亢之症!东虏之主有头风头痛之实情,有眩晕鼻衄之症状,而且他肝火过旺,面色黑红,却又嗜酒嗜肉,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阳亢之症! “依据博洛所言,小侄可以断定,三年半,最多四年,到了崇祯十六年的时候,此事必见分晓!” 杨振所谓的阳亢,就是高血压,鼻衄就是鼻窜血,包括他提到的头风头疼,头重脚轻、眩晕眼花等等,都是黄台吉死前确实一一出现过的征兆。 而且,黄台吉本人也的的确确就是在崇祯十六年的夏天,因为突发脑卒中而暴毙猝死的。 所以,杨振此时所说的东西,其实完全是历史实情,也因此,他说话的时候神态自若,语气坚定,完全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祖大寿今年已经年过六旬了,而且久居高位,可以说是阅人无数,什么人都见过了,但对杨振这个人,他却一时有点看不透了。 尤其杨振所说的这个话,还有说出这个话时的样子,既不像是信口编造的谎言,也不像是无凭无据的猜测,倒像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实情一样。 听了杨振这些话,祖大寿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对黄台吉不是有什么不治之症的问题不置可否,转而直接问道: “那么,对于石廷柱的来信,尤其是东虏之主的御笔附片,你又准备如何答复?或者教本帅如何回复故人?” “这个,还真是得有劳大帅了,请大帅回话故人,此事体大,仅凭一张夹带的附片,小侄犹豫不能决,若东虏真有诚意,可另派东虏那边的妥当人前来详谈!” “另派东虏那边的妥当人?什么人,才算是妥当人?呵呵,你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对于祖大寿的最后一句问话,杨振笑而不语。 对他来说,如果黄台吉真从满清那边派人过来接洽详谈,那么派来的大概率会是汉奸里面的佼佼者。 那么到时候不管是谁,谁来谁死,杨振所打的主意,就是能骗来一个就骗来一个,能他杀一个就杀他一个,也不在乎对方到底派谁来。 若是石廷柱这个王八蛋亲自来,那就最好了,可以趁机干掉这个为了满清入关立下汗马功劳的前广宁守备。 当然了,要不是孙得功死的早了点,杨振最希望的,倒是把孙得功这个王八蛋骗过来杀掉,以祭奠当年广宁城失陷时那个悬梁自尽的杨振之母。 祖大寿盯着杨振看了一会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最后摇头苦笑着,对杨振说道:“你道石廷柱以及那个东虏之主黄台吉是吃素的么?可不要自作聪明,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完了这番话,祖大寿扭头看了看西落的夕阳,然后回过头来,一脸肃容地,对杨振再次说道: “另外,今天的这个事情,以及今天本镇与你见面说的这些话,不可传六耳,只能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切记,切记!” 祖大寿与杨振在小红螺山一个不知名山头上的谈话,早超过了半个时辰,等到祖大寿匆匆离开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酉时。 酉时,就是傍晚五点到七点之间,若是冬季的关外,这个时辰天已经黑了。 好在现在是夏季,六月中旬的辽西,酉时天仍亮着,此时太阳也才刚刚开始没入远方的群山,夕阳的余晖仍然照射着大地。 祖大寿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跟他一起离开的,还有驻扎在小红螺山上监视松山官军行动的祖大名所部人马。 锦州军的人马撤走了,但是他们搭建的营盘帐篷以及可以长久使用的棚屋,却完好无损地留下了。 这是祖大寿特意交代的事情。 经过这次长谈,祖大寿似乎已经认定,杨振并不是完全异己的力量,他对于大明朝的忠心耿耿,跟自己一样,同样是一种假象。 他既不会轻易地投降满清,也不会死心塌地地为大明京师紫禁城里的那位皇帝陛下甘效愚忠。 说白了,这个人倒是有点像自己,努力经营,自成一体,牢牢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但是让祖大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自己是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才参破了这一点的,从此之后小心经营,一步步有了今天,可是杨振这个年仅三十的“年轻人”,又是如何在小小的年纪就参破了这一点的呢? 然而,不管如何百思不得其解,祖大寿总算是从内心深处暂时打消了对杨振的敌意,知道利害所在的人,并且擅于权衡得失利弊的人,才是可以好好打交道的人。 因为这样的人,他的所作所为是可以预测的,也是可以商量的,同样也是可以拿利益来交换的。 红螺山也好,乌欣河也罢,甚至包括吕洪山的乳峰岗,小凌河口的水手营,等等,反正对自己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既然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就交给杨振的人马去经营呢。 到时候,满清的大军再来进攻松锦,这些地方倒是可以为自己消耗掉一些满清的力量。 即便消耗不了多少满清的力量,总归可以帮着锦州城拖延一下满清军队进攻的时间,这样“互利互惠”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杨振面对满清招降的态度,在祖大寿看来,杨振表现得倒是十分老道,基本上也符合他的预期。 这种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的做法,相当于已阅不回不表态的做法,也是祖大寿一贯坚持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做法。 当然,如果说得难听一点,这种做法其实就是不见亲棺不掉泪的做法。 若是说的好听一点,那就是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决不轻言投降两个字。 别人一招降,你就归附,反倒叫人瞧不起。 杨振如果是这样一个人,那也不值当他祖大寿亲自来一趟。 祖大寿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匆匆忙忙返回锦州城去了,留下杨振在红螺山独自消化这整件突如其来的事情。 第三五五章 祸福 对杨振来说,整个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从祖大寿突然来红螺山找他见面,到祖大寿直言不讳地跟他说了那么多现在完全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话,再到祖大寿拿出石廷柱的来信,以及信中夹带的所谓御笔附片,每一样每一桩,都超出了杨振的预料。 这些事情是他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过的。 也因此,当祖大寿带人离开以后,杨振回想当时自己所说过的一些话时,心中一时懊悔无比。 他没有想到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就并没有什么预先想好的应对之法,对于自己的临场发挥,他也不知道是对是错,是福是祸。 好在当时,自己把那个御笔附片吃掉了,否则的话,祖大寿若是想坑自己,光是这个东西传出去,那就不得了了。 至于自己当时所说的那些话,有朝一日会不会成为落在祖大寿手里的把柄,那也实在不好说。 不过当时在场的没有别人,只有祖大寿和杨振两个人,这让杨振稍稍放了心,若是有朝一日他说的话传出去了,他也完全可以矢口否认。 而且,他也相信,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在他和祖大寿两个人之间,如果说谁的话更能够赢得崇祯皇帝的信任,那么毫无疑问肯定是他,而不是祖大寿。 一想到可能出现的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被祖大寿拿住了把柄,通过高起潜或者其他什么人,到崇祯皇帝那里去告自己一状而已,杨振的心绪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就当时的情况而言,他也唯有顺着祖大寿的话头往下说,不可能一发现苗头不对,就勃然大怒,义正言辞地反驳祖大寿。 或许曾经的那个杨振是一个三贞九烈一根筋的愣头青,但是现在的这个杨振却不是,他可没有那么迂腐,那么死脑筋。 做人的基本原则,做人的底线,当然还是要有的,但是在斗争的战略战术上面,还是要讲究一点灵活。 尽管现在的他有时候看起来很像一个愣头青,但那都是杨振刻意表现出来给人看的假象。 他对自己的使命,或者要达到的目的很清楚,那就是尽可能团结更多的人马抗清,将满清入主华夏的势头遏制住,甚至扼杀掉。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又有什么手段不能用呢,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做呢,或者说,又有什么孙子不能装呢? 比如,这次面对祖大寿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行为以及所说的那些为自己辩白的话,他能立刻义正言辞地拒绝,大义凛然的反驳,甚至是指责、怒斥吗? 如果那样的话,他可能根本就不会知道满清那边,黄台吉那边,居然还会打着要招降自己的主意。 了解到这一点,其实对于杨振也有一些好处,至少他初步可以确定,在他的态度完全表明之前,他或许能够为自己赢得一段宝贵的喘息的时间。 与此同时,祖大寿找他面谈的这个情况,却也正好印证了一些他从夏舒等人嘴里了解到的有关松山城的消息。 从他离开松山城,西出边外以来,他的心底深处始终在担心,满鞑子那边会不会派人前来报复。 他很清楚,满鞑子镶白旗的旗主,或者说所谓的满鞑豫亲王多铎,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货色。 前不久,杨振率部渡海,出击敌后,给满鞑子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而其中损失最大的一个是尚可喜的天助兵,另一个就是满鞑子的镶白旗。 如果非要比较一下谁的损失更大,那么恐怕还是多铎的镶白旗损失更大一点。 所以,杨振十分担心满鞑子的所谓十王爷都铎,会立刻兴兵报复。 但是从俞亮泰、夏舒等人的嘴里,杨振已经得知,自他离开松山以后,除了锦州、杏山的辽东军时不时的前来骚扰与监视之外,松山城内外一切正常,满鞑子并没有兴兵报复。 当时杨振听说了这个情况,还有点纳闷,一时捉摸不透黄台吉以及多铎这些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还以为真的是满鞑子不耐酷暑炎热,不在夏季兴兵呢。 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满鞑子对自己打的却是招降的主意,妄想着通过招降,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那么既然如此,自己倒不如来一个将计就计,一方面也能给松山城的瓮城修筑赢得更长的时间,另一方面,将来或许能够借此机会给满鞑子来一记狠的。 想到这里之后,杨振甚至由此联想到了原本历史上满鞑子的所作所为,崇祯十二年秋冬之际,满鞑子军队绕开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诸城不打,直接从城下经过,去打了宁远,并在宁远城外干掉了一心抗清的金国凤。 满鞑子一路深入宁锦防线内侧,如入无人之境,既不打沿途的城池,而沿途的城池也没有出兵阻挠,仿佛提前说好了一般,互不侵犯,唯独把宁远城赤裸裸地摆在满鞑子的面前。 而且满鞑子十分精准地,仿佛是定点清除一般地,干掉了指挥不动宁远兵马的宁远团练总兵官金国凤,然后就撤退了。 所有这一切,都不能不让现在的杨振满脑子的疑惑,或许在原本的历史上,松锦防线上的驻军将领们,真的与满鞑子的大军有了互不侵犯的默契。 否则的话,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得不到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现在,事情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如果满鞑子真的以为这样一来就与自己达成了默契,到时候仍旧放着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诸城不打,而是穿过松锦防线,直攻宁远,那么自己一定会给他们一个难忘的教训。 且说当日傍晚,杨振送走了祖大寿一行,带着自己的人马回了大红螺山的营地。 一路上,祖克勇、张臣两个见杨振沉默不语,也很知趣地什么都没问。 回到营地之后,夕阳西下,天色已晚,不过却正是杨振等人之前预定的启程时间。 大队人马在红螺山的营地内外,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开始按照原定的计划分头行动了起来。 祖克勇领着俞亮泰以及俞亮泰麾下的运输船队,沿着乌欣河顺流而下,走水路返回松山。 杨振领着徐昌永、李禄、张臣、杨珅等人,押解着剩下的仍旧十分庞大的车马驼队,继续走陆路返回松山。 与此同时,徐昌永麾下的李麻所部,以及新投效的胡图格所部,被杨振安置到了小红螺山上的锦州军弃营里边,叫他们在小红螺山驻扎。 杨振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仍然不愿意直接向被俘获的那些商队大小东主和掌柜们,暴露自己官军总兵的身份。 他要从这些人的身上敲诈出一笔财富来,但却不想要这些人这么早就知道他的官军身份。 一旦身份暴露,他就只能杀掉这些人灭口,不可能再让他们返回张家口,或者写信送回张家口。 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利用塞外马贼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情了。 好在目前他的身边有的是这的人选。 考虑到敖日金脾气孤寡,有点孤僻,而且新投效自己,还不一定值得完全信任,所以他就让李麻和胡图格两个,暂时在小红螺山“落草了”。 一方面,可以让他们监管看押着范三拔、王余庆等人张家口山右商会的东主掌柜们,等待来自张家口赎金消息。 另一方面,也可以让他们就近守住小红螺山,守住那个夹道沟,策应大红螺山新开的厂矿事业。 同时,也将在草原一行中俘获的一些商队临时雇佣的伙计、马夫、驼工,还有一些护卫人手,分派给了大小红螺山的各部人马。 新开的矿场需要劳工,新起的冶炼炉需要很多人力守护打理,包括李麻和胡图格的队伍也需要补充人马发展壮大。 这些劳工,人力,队伍,能从哪里来? 杨振自是舍不得将杨珅从宣府招募的良家子,用到这些地方,所以只能从商队的俘虏里面出了。 等到这一切分派完毕,已经是月上柳梢头的光景了,杨振一声令下,各路人马迅速开拨,朝着松山城的方向开始进发了。 红螺山距离松山城,其实已经没有多远的路了,即使绕点远儿,也不足百里。 但是杨振仍旧不敢掉以轻心,祖大寿这次前来红螺山是有别的事情要见自己,并没有认真过问自己从边外带回了多少人马物资。 一旦他得到了消息,反过味儿了,知道自己截获了从张家口出来的这个大商队,发了一笔天大的横财,谁知道会不会再次节外生枝呢。 所以,即便是已经入了夜,杨振仍旧按照原定的计划尽快出发,只有这些东西过了锦州城下,入了松山城,颗粒归仓了,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就这样,当天夜里,杨振带着走陆路的大批车马驼队,告别了留守大小红螺山的几支人马,以张臣所部为先锋,以李禄所部为后卫,自己亲率徐昌永和杨珅等部,押解着船队载运不了的其他大批物资,乘着月色,往松山城而去。 第三五六章 利好 与祖大寿的一席谈话,有什么隐患且先不说,而其直接可见的利好则是,杨振与祖克勇分作水陆两路人马返回松山的行动,非常顺利。 祖克勇压阵的船队通过乌欣河口,进入小凌河的时候,没有再次遇到锦州军队的登船搜检或者阻挠。 尽管乌欣河汇入小凌河的地方,距离锦州城的南门相当近了,甚至于船行河中,锦州城头上灯火可见,但是没有人出城前来盘查。 之前因为松山官军擅自通航,而临时增设的那些哨卡逻卒,与小红螺山的驻军一样,当夜就已经撤掉了。 至于走陆路的杨振一行人,自从出了夹道沟往东,直到松山城西北的吕洪山之间,基本上就是一片坦途了。 杨振一行虽然携带了大量的辎重物资,可是进展十分顺利,他们头天夜里戌时出发,次日清晨刚入寅时,就抵达了距离松山城已经不远的吕洪山下。 杨振率队抵达的时候,东方发白,天刚蒙蒙亮,而松山城里留守的张得贵、夏成德、吕品奇等人,已经早一步从张臣那里得到了消息,跟着张臣的人马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众人见面,尽皆欢喜。 尤其是看到杨振等人身后遍布吕洪山下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马驼队,前来迎接的人马个个大喜过望。 了解内情的人自是欢喜异常,知道此行得手,今后松山城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而不了解内情的人,见了这个阵势,一问之下,更是又惊又喜,欢呼雀跃不已。 就是夏成德、吕品奇这种老成持重的将领,突然得知杨振此行还有这等收获,同样也是欢欣鼓舞,喜笑颜开。 个个都在心里感叹,别说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些可能,就是想到了他们也不敢放手去做,而且就是他们放手去做了,也不一定就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功。 这其中,需要有多少见识,需要有多少胆魄,需要有多少算计和谋略啊,他们自认无法做到。 在簇拥着杨振一行返回松山城的路上,夏成德、吕品奇两个原来松山城的老将不住地在心里感慨着,只有眼前这个比他们都年轻得多的杨振,才是松山城里各路人马当之无愧的总兵和主帅,而且只有他才能带着松山官军在眼前的棋局里走出一条活路来。 至于杨振先前为什么瞒着他们采取这样的行动,杨振没有主动提及,而这两个人也都自动忽略了。 对他们这些老成持重的将领来说,这样的行动,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且知道的人多了,一旦传出去一点风声,那也不必再采取行动了。 而且说白了,他们毕竟都是新附的人马,杨振这个主帅为了保证事情必成,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那么事无巨细地,对他们推心置腹呢。 同样的事情,如果是放在他们的身上,他们肯定也会这么干的。 所以,此刻也没有人觉得杨振事前瞒着他们,是一个多大的问题。 且说杨振一行,在松山留守人马的接应之下,一路行至松山城外,由于松山城西门、南门的瓮城仍在修建之中,沟壕遍布、石料成堆,不便骡马大车通行,一行人只得绕道北门入城。 他们还没到北门,就得到驻守北门的安庆后派人快马来报,说是祖克勇、俞亮泰率领的船队,已经抵达了北门外的沙河码头靠岸了。 众人听了,皆大欢喜,当即簇拥着杨振先行,不一时,转过了松山城西北角楼,就看见晨曦之中的小沙河上,大船小船遮住了河面,远远望去,桅杆如林,帆如云盖。 松山北门外的沙河码头处,已是人潮涌动,已经早一步下了船的祖克勇、俞亮泰,也与驻守北门的安庆后见了面,此刻正在码头处指挥着运送和接应的人马,开始了装卸搬运的进程。 他们远远望见杨振的旗号以及杨振身后跟着的人马车队,连忙赶过来见面,得知水路陆路尽皆顺利,更是皆大欢喜。 接下来,杨振被众将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地簇拥着回到了北门内的松山总兵府里,随后全城各路兵马总动员,开始运送截获的各类物资进城。 再次回到了松山城里,杨振自然乐得当个甩手掌柜,放手将运送各类物资进城的事情,交给了协理营务处统一调配。 尤其是各类物资登统计的事情,自是全权交给了张得贵。 原本杨振他们一行人从草原上回来的路上,已经对各类物资做了基本的清点,比如说大车多少辆,马骡多少匹,骆驼多少头,牛羊大概多少只,俘虏多少个,有了一个大概的数。 除了缴获的为数不多的金银之外,各辆大车上装载的是什么物资,各有多少,驮马骆驼运送的是什么物资,又是各有多少,并没有来得及一一清点。 比如,麦豆、粟米、砖茶、盐巴、毛皮、箭镞、铁条、铳管、火硝、硫磺、药材,以及其他铜器、铁器、瓷器等等物资,到底各有多少车、多少担、多少斛、多少斤、多少只、多少件,并没有理出一个具体数字来。 那么现在回了松山城了,自然要在物资进城的时候一一弄清楚,否则就可能永远也弄不清楚了。 当然了,回了松山以后,这些繁杂琐碎的事情,就用不着杨振亲自去过问了,自有张得贵带着协理营务处的人手,在松山北门口一一把关登记。 除了这次西行带回来的物资进行清点登记之外,杨振也在回到总兵府的第一时间,对新加入的队伍进行了分派。 胡图格及其所部人马虽然已经奉命与李麻所部一起,驻留在了小红螺山一带,但是这次杨振明确,将他同样归入到了徐昌永麾下的轻骑兵序列。 同样来自努鲁尔虎山一带青峦岭上的另一支人马,即敖日金的队伍,则被杨振归并到了祖克勇麾下的重骑兵序列,归祖克勇节制指挥。 至于杨珅从宣府招募回来的那批人马,多达一千二百余人的良家子壮勇,即维持了他们在努鲁尔虎山南段那场山口阻击站时的分派。 其中,四百人归入张臣、张国淦所领的火枪队,四百人归入李禄、潘喜所率的掷弹兵队。 剩下的四百多人,则仍由杨珅、邓恩、马壮指挥,统一并入原来的先遣营炮队之中。 而之前有张臣代管的先遣营炮队,也在杨珅回归以后,仍旧交回给杨珅负责训练指挥。 此外,还有一批从草原上俘虏了带回来的商队伙计、护卫以及小部分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的家丁,则交给了协理营务处统一调配。 一部分,分配给王守堂掌管的制铁所,好叫这些人去黑石岗采矿冶炼,或者在制铁所充当学徒。 另一部分,分配给潘文茂掌管的弹药厂,给弹药厂补充人手,以便进一步增加弹药的产量。 至于那支数量庞大的马车和驼队,杨振同样明确地交给了松山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统一调度指挥。 这些马车、骡车、牛车和驼队,是一支庞大的陆上运输队伍,在这个时代,它的用途十分广泛。 红螺山和吕洪山里的矿石也好,硝土也好,以及冶炼制取出来的铅、铁、硫磺等物资也好,都需要运进松山城里。 以前松山城的运输力量,除了船只,就是马匹,船只受到水文条件的影响,而驮马的运载量又十分有限。 现在有了这样一支数以百计的大车,以及由两千多头骆驼组成的驼队,松山城的运输力量一下子获得空前的提升。 而且这些挽马牛骡和骆驼吃的是草料,有小沙河和小凌河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稍加收割储存,就足以在冬季满足这些牲畜的胃口了。 相应的是,有了这些能干重活的大型牲畜,以及从草原上带回来的数以千计的羊群,也足够松山城里的这些人马,在完全断粮的情况下,维持一段时间的生计了。 当然了,因为山城内地方比较小,空间有限,这次西行俘获的战马,以及驼队里的大批骆驼和驼工,被杨振暂时指给了祖克勇,要他安置在娘娘宫一带负责牧养。 至于比驼队的数量更加庞大的羊群,则被杨振暂时指给了驻扎在止锚湾半岛地带的仇震海所部负责牧养。 第三五七章 流言 杨振回到松山城的第一天,简单地与前来迎接的各部将领见了面以后,大体上做了一个分派,整个松山城内外随即忙碌了起来。 杨振本想等各部将领人马忙完了物资分派入城的事情以后,就召集各部将领再好好聚议一下,自己向大家通报一下西去边外的情况,同时也听取一下各部将领在松山城的情况,比如说增修瓮城的进展,制铁所、弹药厂的进展,等等。 但是没料到,物资分派入城的事情太过繁杂,从上午到中午,再到傍晚,仍旧有不少未经清点登记的东西滞留在城外。 所以,当天的总兵府聚议也就不了了之了。 除此之外,杨振回到了总兵府以后,也没有来得及去做更多的事情,只叫麻克清从截获的金银首饰和日用百货之类的物资里面,挑选出一批上好的包了,交给了协理营务处的帮办之一仇必勇,叫他转交给他的姐姐仇家大小姐仇碧涵。 一来,这么做等于是在第一时间亲自告诉仇家大小姐一声,自己顺利回来了。 二来,杨振这么做也是要借机表明一下,自己的心里一直记挂着仇家大小姐。 原来的杨振很有一些钢铁直男的特点,从不会主动去哄女人开心,更少有什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或者甜言蜜语的时候。 但是如今的杨振,毕竟是再世为人,那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固然要去做,可是该做的事情却也同样不能落下了。 如今的他,在辽西地面上,家族的力量显得十分薄弱,而与仇氏的婚姻,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这一点,对他来说就变得比较重要了。 另外,他也的确喜欢那个既漂亮又聪明的仇氏大小姐,希望她能够尽快成为自己的贤内助。 如今总兵府偌大的内院,一直空空荡荡,杨振每次回来都是冷冷清清,也的确需要尽快有一个贤内助来帮着打理一下了。 回到松山城的当天,杨振安排了这两个必要的事情之后,小半日的时间就耗去了,疲惫困倦到了极点的他,回到自己的房内倒头就睡,一觉直睡到了夜幕降临时分。 醒来以后,麻克清过来报告了一长串杨振补觉期间前来求见的名单,杨振听见其中有仇必勇和李吉,遂即问起了仇必勇和李吉何在。 “大人补觉期间,仇必勇求见,听说大人在补觉,放下东西就走了,今日协理营务处的人都忙疯了!至于李吉,今日在协理营务处当值,大人要见,卑职这就去传他来见!” 李吉前来见他,是什么目的,他很清楚,当下也不着急,便挥手制止了麻克清,只问起仇必勇送来了什么东西。 这时,麻克清又说道:“仇必勇说,等大人醒来以后,叫卑职转告大人,他家姐姐,就是仇氏大小姐,给大人新作了几件衣物,还有汗衫,听说大人回来了,就叫他赶紧送来,好叫大人有个替换! “而且他还说,从今往后大,人要是有了换下来浆洗的衣物,就叫卑职直接包了,送到街对面他们家的门子那里,由仇家大小姐帮忙浆洗呢!” “噢,那倒是好,既然如此,一会儿你就去一趟,把我这穿了一路的脏衣服送过去吧!” 杨振听见麻克清转述的话,想起街对面仇是院子里的那个美丽女子,心中涌出一阵暖。 这个时代大户人家的女子,未嫁之前,在家里其实并没有多少事情可做,除了读书识字以外,也就是做些女红手工之类的了。 所以,杨振倒也不怕这点事情就把她累着,相反,杨振这么做了,反倒能坚定她的心思,同时抬高她现在在仇氏家的地位。 总的来说,杨振初回松山,就与仇氏大小姐有了这番甜蜜的互动,让他的心里突然多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松山城就是家了,这是他之前从未也有过的一种感觉。 当天晚上,松山城的各路人马和将领,都在忙碌着物资入城的事情,也无暇过来打扰杨振,杨振沐浴更衣,清清爽爽之后,便叫麻克清传了李吉来见。 李吉这个前丰润县衙的捕快班头,现如今担任着松山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统计公所的差事,实际上却是充当着杨振在松山城里的秘密耳目的角色。 李吉见了杨振,自然知道该报告什么,行礼过后,随即递上来一个厚厚的账簿,然后对杨振说道: “大人不在松山期间,卑职按照大人的吩咐,以统计公所的名义,到各营统计营房、兵马、钱粮、器械等项名实,倒也一切顺利!账簿所载,即卑职统计所得! “细查先前各营上报协理营务处之情况,大体相差无几,只是卑职所做,却更详细一些!但凡值得统计的情实,卑职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册!请大人过目!” 杨振接过那本厚厚账簿样的东西,翻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去,但见李吉所统计的东西,更多的却是一个花名册一类的东西。 唯有其中驻地何处,人马几何,将佐几员,出身何地,以及所部营房几间,船只几艘,器械多寡,确比之前各部报告到协理营务处的总体情况详细得多了。 最令杨振满意的,倒是李吉对于各部将佐总官及什长士卒有何专长的统计,就标注在将校士卒名册的后边,粗看一遍,那真是五花八门, 比如什么能写字的,能种地的,能做工的,再比如车夫、马夫、屠夫、伙夫,皮匠、铁匠、石匠、箍桶匠等等,五行八作下九流,什么样的专长都有,甚至涵盖了骑马、射箭,开炮、放铳在内,并且一一记录在册。 杨振饶有兴致地就着灯火看完了这些记录,到了最后几页,却看见写着一行行的人名,几个人名旁边还划着圈圈,但却没有任何有关身份、专长、出身的标注,于是问道: “这些人是——” 李吉见问,立刻回到了灯光下,冲着躬身答道:“这些就是卑职按照大人的吩咐,在各营挑选出来的下线,担着统计各营情实的职责,也从卑职这里领了第一批营务处拨给的贴补!” “这些人——,他们对自己将来要干些什么,可否知情?” “他们之中有的已经知情,画了圈的几个是知情的,更多的并不知情,不知情的,只以为是公事公办,不过,卑职也在考察观察,如不合适,卑职也不会让他知情!” 杨振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合上了那份账簿名册,转而问道:“除了这些之外,这段时间,松山城内外可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 李吉听见杨振的问话,立刻躬身答道:“正要告知大人!大人离开松山以后,咱们松山城西门、南门、东门留守人马,即开始增修棱堡瓮城,期间锦州、杏山的探子哨骑,倒是没断了前来哨探监视。 “不过,据卑职了解,锦州的哨骑也好,杏山的哨骑也好,都没有与夏副将、吕参将、金千总直接接触! “然而,夏副将、吕参将既没有派人前去联络,也没有派人前去驱离。倒是金千总这里,当时派了一队人马,将杏山方向前来的哨骑驱离了咱们的防地!” 李吉说完了这些,看了看杨振的神色,然后接着说道:“期间锦州城大帅府派了人,将张参将、夏副将他们叫去过一次,回来后据说在锦州城受到了祖大帅的训斥!听说——” “好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经知道了,不必多说了!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什么异常的情况?” 有许多事情杨振其实已经从夏舒、俞亮泰、张得贵等人那里知道梗概了,之所以再听李吉报告一遍,不过是为了多一个消息源,既可以相互印证,又可以避免有些问题被遗漏。 但是,对于与锦州军的关系,杨振已经很清楚了,或者说他比现在松山城里的人清楚多了,而且接下来应该如何对待,如何规划,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李吉本想在这个涉及到与锦州兵、杏山兵的关系问题上多说一些呢,但是一看杨振已经说他知道了,当时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说道: “既然大人已经知情了,那卑职就不多说了!除此以外,倒是没有其他异常了。大人出发后的第二天,张参将领着卑职等人,到街对面的仇氏院里,替大人下了聘礼!其他各部增修瓮城进展顺利,大家担心满鞑子兴兵报复,所以一天也没敢耽搁!” 李吉说到这里,见杨振点头认可,随后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这几天卑职倒是也听说了一些流言,不知道该不该报告大人?” “哦,流言,什么流言?你且说来听听!” “这个流言却与大人有关,而且是从夏副将、张参将他们从锦州城受了训斥回来以后慢慢出现的,不过这个流言,说的却是好事!” 说到这里,李吉抬头看了一眼杨振,随即又低头说道:“有小道消息说,朝廷马上就要封赏大人上次出击敌后的功劳,并说朝廷封赏大人的钦差,已经在来咱们关外的路上了!” 第三五八章 谘议 杨振找李吉问话的当天晚上,张得贵领着城里的各路人马,一直忙碌到了深夜,才终于将城外的各种物资全部分派妥当。 该入城的入城,该入仓的入仓,该由谁代管的,点清了数量,登记明白以后,即由他们带走安置。 杨振一行人从塞北草原上带回来的堆积如山的物资,也终于在返回松山第一天的深夜里,全部清点登记安置完毕了。 也幸亏他们在杨振率队返回松山城的当天夜里,把山一样的物资全部安置完毕了,否则的话,一旦拖延到了第二天,还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样的意外和风波呢。 因为李吉在当天晚上向杨振汇报的那个所谓的流言,到了第二天上午,就已经被证实了它并不是一个流言。 如果说这个流言有什么错,那就是它传得有点慢了,朝廷封赏杨振的钦差,不是已经走在前来关外的路上了,而是已经走在前来松山城的路上了。 第二天上午辰时左右,方光琛就带着一队随从,从宁远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松山城,一见了杨振的面儿,就满脸喜色地对杨振说道: “汉卿兄,我的汉卿兄,大喜啊,朝廷封赏你出击敌后的旨意已经到了,圣上的钦使昨日到了宁远,今日一早就要启程赶来松山! “我父怕你这边无备,就叫我早早出发,来打前站,约莫午时前后,钦使一行就能赶到松山城了!你这里可要有所预备才好!” 方光琛见杨振好端端地就待在松山城里,而且就在松山总兵府里,他的心底下暗自松了一口气,喜气洋洋地向杨振一边道贺一边介绍情况。 锦州、松山两城,距离宁远虽然有一段路程,但是已经并不怎么遥远了,这边儿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不了多久,就能传达宁远城去。 比如杨振率领一部人马西出边外,去接应从宣府新募的兵员,有关这个事情的各种谣言,自然也传到了宁远城。 这个事情本身,其实无可厚非,算得上是杨振奉命编练征东先遣营的题中应有之义。 莫说现在松山城一带没有什么百姓,就是整个辽西地区,现在都面临着兵源枯竭的局面,杨振奉旨编练征东先遣营,也只能从外地募兵。 若是从宣府募兵,走边外当然是一条捷径,可是捷径有捷径的代价,那就是不安全。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振率领一部人马,前去接应,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然而,这却并不妨碍某些有心人吹毛求疵,将这个消息添油加醋,以流言的形式,散布到宁远城去。 好在锦州、杏山的辽东军,并没有把他们与松山官军之间的那点龃龉完全公开化,而祖大寿也没有允许他麾下那些与杨振不对付的将领,将这个事情捅到山海关去。 所以,身在宁远但关心松山的方一藻、方光琛父子,当然听说了这个事情,也对杨振再次未经请示就擅离职守感到不满意,可是想想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也只能继续睁只眼闭只眼,当它是流言罢了。 然而,现在朝廷的钦使来了,而且来了以后还根本不愿在宁远城里多加停留,宁远的事情一结束,第二天一早就要赶赴松山城去传旨。 方一藻担心杨振又不在松山城内,只得派了自己的儿子方光琛,赶在钦使启程之前,早早地就出发了,希望早到一步,对松山城有个提醒。 听了方光琛的解释,杨振大概了解了其中的情由,一边庆幸自己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了朝廷封赏的钦使前面赶回了松山城,另一边连连向方光琛致谢,并询问道: “廷献兄,此次圣上派来的钦使,却是何人?” “这回可是巧了,圣上派来的钦使,却是咱们的老相识,王督公的义子,司礼监随堂太监杨朝进杨公公!” 一听说是杨朝进,杨振的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他与杨朝进虽然只见过两次,但是两人的关系已非寻常,当下便笑着说道:“那可真是巧了!若是杨朝进杨公公前来传旨,那咱们可就好预备多了!” 杨振满脸喜色地说完了这个话,转头就叫侍立一侧的麻克清,到协理营务处去传令,把朝廷传旨钦差中午抵达的事情说了,并叫松山城内各部将领立刻齐聚总兵府议事。 等麻克清转身离开,杨振又回头请方光琛跟自己先到内院歇息,等待诸将到齐,但是这个时候,却听见方光琛站在原地不动,并且放低了声音对杨振说道: “杨公公来传旨,当然是好事,可要是杨公公传完了圣上的旨意却不走了,那可就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廷献兄,你这个话里,有几个意思?你可是听说了什么?为何杨朝进杨公公传完了圣旨,却有可能不走了呢?” 杨振听见方光琛的话,吓了一跳,心说:“难道皇帝要给自己派个监军内臣?难道说,当今这位皇帝陛下,现在就开始对自己疑神疑鬼,并且对自己生了提防之心?!” 一时间,杨振心思电转,愣在了当地。 方光琛看了杨振的样子,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苦笑着说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小弟也并不清楚!往常朝中有了与辽东有关的情况,陈本兵必会叫人传个准话!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准话传来!” 说完这个,方光琛略略停顿了一下,看看杨振的神色,然后接着说道:“汉卿兄,说句不当说的话,如今咱们这位圣上,心思重,你的征东先遣营虽然属于新编营头,但是最近这段时日,却是出尽了风头! “若是依着当今圣上的规矩,往你松山城内,甚或是往你征东营里,派驻一些个内臣中官充任监军,那也是迟早的事情啊!” 杨振听了这话,想了想,冲着方光琛缓缓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如果实在不可避免的话,那么杨朝进公公能留下来,或许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了!” 杨朝进虽然在抗虏的战略上,与杨振有所不同,但是在抗虏的决心上,却并无二致,更加重要的是,这个杨朝进与自己毕竟还是一条线上的。 杨振叹口气,慢慢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这个时候,却又听见方光琛在旁边若有所思地对他说道: “汉卿兄呐,这一次来了松山以后,小弟可也不走了,你先看看,在你的总兵府里给我安排一个什么位置合适呢?” “谘议,总兵府谘议!我对廷献兄的到来,如同大旱之盼甘霖,可是期盼已久了啊!巡抚大人要是舍得你留在这里,我绝对是欢迎之至!” 面对方光琛突然说起的这另外一个话题,杨振的反应可比之前快速多了。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了,让方光琛留在自己的身边,渐渐地融入松山总兵府,甚至是融入到征东先遣营,对自己肯定是利大于弊。 根据原本的历史走势,洪承畴在崇祯十二年的冬季,就会因为宁远团练总兵金国凤的战死,而从山海关内移镇关外,也就是移镇宁远城。 到了那个时候,崇祯皇帝为了统一山海关外的事权,会借着宁远之败,顺势将方一藻调离宁远,调回京师。 然而回到京师以后的方一藻并未沉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他在辽东的履历和知兵之名而东山再起,并且如愿以偿,入阁成为大学士。 所以,提前结好方一藻父子,通过方光琛,把这一对父子与自己绑到一起,不管从目前的情况看,还是从长远的情况看,都是有利的。 也因此,对方光琛到来以后的位置,杨振早就考虑好了,要给他设一个没有实权但却比较尊崇的位置,也就是一个类似顾问的位置。 这个位置,就是总兵府谘议,想来以方光琛这种跳脱不羁的脾气,应该符合他的心意。 果然,杨振的这番话说出来,原本还担心杨振会有所不满的方光琛顿时两眼放光,又惊又喜地说道: “总兵府谘议?难道是谘议参军,松山总兵府谘议参军事?哈哈,好,好,这个位置公私两便,汉卿兄果然是小弟的知音,总兵府谘议真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位置了!” 方光琛当然知道,大明朝的官制之中,并没有谘议参军这个叫法,但是在各省布政使司下面又有相应的设置,比如参政、参议的叫法。 然而十分可惜的是,方光琛年纪不小了,却没有考取什么正经的功名在身,心高气傲的他又看不上纳捐取得国子监生资格,所以他根本无法担任朝廷正经官职。 杨振专门为他设置的这个总兵府谘议,虽然大明官制里没有,但是大明以前的历代官制里却常见,而所掌管的事情,恰恰是他最有兴趣的参谋议处军务。 总兵谘议的名头听起来又十分的高大上,是一个既能够参与松山总兵府各项事务,但又不必被某一项具体事务拴住的位置。 方光琛越是往深处想,就是越对杨振的这个安排感到由衷满意,当下直呼杨振为自己的知音,满面春风地跟着杨振往总兵府的内院里去了。 第三五九章 诏曰 约莫盏茶光景,张得贵亲自来到总兵府的内院,报告说各部将领已经全部到齐,请杨振到前院协理营务处大堂与众将见面。 杨振先向张得贵说明了他礼聘方光琛为松山总兵府谘议的事情,尔后换上总兵衣甲,带着方光琛、张得贵,一同到了总兵府前院协理营务处的大堂,又向已经到场等候的众将宣布了这个决定。 此时,杨振召集众将到总兵府来的目的,他们都已经明白了,而且他们都知道,朝廷的传旨钦差一来,圣旨传完,眼前的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恐怕,很快就不止是一个团练总兵官了。 尤其是这一次杨振从边外率部归来,给松山城带来的巨大惊喜,直到现在仍被各部将士津津乐道。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杨振的权威,自是达到了他入主松山城以来的最高点,他对方光琛的安排,没有引起任何的异议。 他一宣布,夏成德、吕品奇、仇震海以及暂时滞留在松山的俞亮泰,纷纷赞同,并站起来向刚从宁远赶来的方光琛表示祝贺。 至于原来就属于先遣营的那些将领,祖克勇、徐昌永、张臣、李禄、杨珅等人,更是没有例外。 众将纷纷上前,逐个与方光琛见面寒暄,并向方光琛表示祝贺和欢迎,堂上一时热闹非凡。 这个场面,与当时方光琛跟着其父方一藻,面见祖大寿及其麾下众将时的情景简直是判若云泥。 这个情况,让方光琛大喜过望的同时,还十分难得地让他生出了几分感动。 方光琛的想法,与他的巡抚父亲方一藻有所不同。 其父方一藻让他到松山来,那是暂时的,主要目的是让他就近监视一下杨振,免得杨振这个由他推举和提拔起来的松山团练总兵官越来越特立独行,越来越失管失控。 但是方光琛却并不完全这么想,作为一个喜读兵书杂学、喜谈兵事阴阳,并且素来又以谋略自诩的年轻人,他并不想一直生活在其父的羽翼之下,他还是很想有一番大作为的。 杨振及其所领的征东先遣营,甚至是整个的松山官军队伍,就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绝佳的机会。 当然,他也很清楚,他能不能有所作为,端在于杨振对待他的态度,以及杨振麾下征东先遣营将领们,还有松山官军将领们对他的态度。 如果杨振及其麾下的众将接纳了他,那么一切好说,如果不接纳他,那么一切休提。 现在看,杨振及其麾下的将领们,已经接纳了他,这让他的心中既感慨万千,又激动不已。 却说杨振将方光琛引荐了给了松山众将以后,又在协理营务处的大堂里,听了听留守松山众将的简要报告,大概了解了一下松山西门、南门、东门棱堡与瓮城修筑的进展情况。 等到了巳时三刻,以杨振为首的松山众将,浩浩荡荡地离了总兵府,往松山南门去了。 松山南城与南门,是吕品奇的防地,按照杨振的设想而增修的棱堡式瓮城,已经修了一半,看上去初具规模了。 杨振领着众将到来以前,南门守军早就收到了命令,密密麻麻、内外林立的脚手架,仍然在烈日下屹立着,但是施工已经暂停了,闲杂人等都被赶往了别处。 杨振设想的棱堡式瓮城,讲究的是“旁门左道”“歪门邪道”,战争是好用,但是用来迎接朝廷传旨的钦差,却并不是很合适。 可是,松山城的南门,历来就是迎接朝廷钦差以及关、宁使者的“迎恩门”,换做了别的门,却是于惯例不合。 最重要的是,西门、东门同样是一片大工地的样子,唯有北门保持了原样,但是北门却要绕行老大一段路。 所以杨振干脆拍板,就按惯例在南门迎接钦使,反正这次前来的钦使是杨朝进,他也不担心杨朝进挑什么毛病。 杨振领着众将来到南门外道口的时候,南门守军其实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早就黄沙铺路,清水撒道,旗帜飘扬,人头攒动了。 杨振借着这个机会,认真看了一番南门棱堡瓮城的基底,与夏成德、吕品奇等人探讨着前期工程的进展与得失。 不一时,松山城南门外的驿道上出现了一队打着各样旗帜的人马,过得片刻,这队人马的后面又出现了一只更加庞大的队伍。 远望这支庞大的队伍,只见旗帜林立、尘土飞扬,队伍里有络绎不绝的大车,更有成群结队的骑士。 杨振知道这是传旨的钦差无疑,立刻派了张得贵带人前往迎接,而他则领着松山城的其他将领们缓步向前,最后在半拉子棱堡瓮城前方黄沙垫道的一条香案前面站定。 杨振领着松山众将,顶着烈日,等待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远处道上的那队车马骑士终于滚滚而来。 隔着一段距离,眼尖的杨振已经看清,被人簇拥着一马当先、行在前面的那个人,正是先前见过两次并且相谈甚欢的杨朝进。 “臣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率所部,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振看见了杨朝进以后,立刻就领着松山众将,在香案的后面,隔着几步,呼啦啦地跪在了地上,尔后领着众将山呼万岁。 杨振这么做,是希望杨朝进这个钦差,这一次能够在松山城的南门外,当着松山众将以及南门外云集的士卒,公开传达朝廷给自己的圣旨。 这么做当然有他的考虑,除了南门外这个迎恩门被杨振设计的棱堡瓮城弄成了“旁门左道”之外,他也希望能够借助杨朝进的这次公开传旨,进一步巩固自己在松山各部士卒中的权威地位。 他很确信,这一次的圣旨绝对有助于巩固自己在松山各部士卒之中的地位。 他想的没错,他领着众将在早已摆好的香案后面跪下三呼万岁之后,杨朝进驻足犹豫了一下,很快就在随从人员的搀扶下下了马,然后取出了圣旨,挥退了左右,独自来到香案前,先往头顶一举,然后拖着长音说道: “圣躬——安!杨振——接——旨!” 杨朝进已是第三次来关外了,也是第二次来松山,前两次来都是匆匆忙忙,不过眼前的这个杨振却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第二次亲赴松山,本是奉了钦命,前来调查杨振玩忽职守擅开边衅的罪责的,但是没想到却与杨振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两个人还以兄弟论交。 如今杨朝进再次来到松山城外,又见到了杨振,而从今往后,他就要留在松山,与杨振并肩战斗了。 对于内臣监军这个事情,杨朝进心底深处其实也是不赞成的,因为出身大内的他十分清楚,绝大多数的内臣中官贪婪自私,在皇帝的面前是一套,在皇帝的背后是另一套,并没有什么多少公忠体国、忠君报国的想法。 特别是在他看来,宫内即便有一些内臣中官有着忠君报国的心思,但却并没有报效朝廷的能力。 这些人成事不足,却败事有余,让这些内臣中官监军坏事的可能远比成事的可能要大得多。 但是当今皇帝陛下不信文臣,不信武将,就信身边的这些自小陪伴左右的内臣中官,这又让杨朝进徒唤奈何了。 皇帝陛下这么做是做错了吗? 杨朝进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他总觉得派了那么多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内臣中官,出外监军边镇,终归是哪里出了问题。 杨朝进虽然对内臣监军这个事情并不赞同,但是能够得到皇帝的信任,来到松山城杨振的军中担任监军内臣,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杨朝进看着香案后面几步开外伏地跪着的杨振,很快抛开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展开手中的圣旨,大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承天应命御极以来,迄今十又二年矣,诸边将帅于征虏平辽之功,若论斩敌破获之众,未有如汉卿者也! “若思及清河、抚顺失陷以来,朝廷靡费千百万金钱,丧十数万之师,而不能擒东虏之一酋,则汉卿之功尤著!朕居大内,闻卿捷报,真不胜欢欣鼓舞之至也! “卿有奇功,朕自不吝厚赏!旨到之日,即擢松山团练总兵官杨振,为钦差镇守松山辽东沿海等处、挂征东前将军印、专理征东先遣事务总兵官,加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衔,仍驻松山! “所领之征东先遣营,饷额增至五千员,所需之钱粮,悉从朝廷转输关宁之辽饷开列支应,所缺之兵员,仍由自募! “且准其请,拨给征东先遣营红夷大炮两门,大将军炮十五门,佛郎机炮六十门,神机营鲁密铳八百杆,火绳枪两千杆。 “另给长矛三千支,腰刀三千口,弓弩三千张,银五千两,务令该营尽快成军,再立新功。钦——此——!” 第三六零章 监军 这个圣旨并不长,杨朝进很快就抑扬顿挫地宣读完毕了,但是其中当众宣告的内容,却像是一颗颗飞将军落到了杨振及其麾下众将的心里面又炸开了一样,让跪在地上的众人个个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包括杨振本人。 虽然他之前已经想到过崇祯皇帝这回对自己的封赏不会吝啬,但是也依然没有想到一向有点抠门的皇帝这次会这么慷慨。 红夷大炮,鲁密铳就不必说了,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却极其珍贵,能够把这些东西拨给他,并且千里迢迢地从京师运送到松山城外,绝对是很不容易了。 除此之外,更让杨振欣喜的是,对他本人的封赏。 此前,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和思想准备,他会由目前的松山团练总兵官变成一个正牌子的松山总兵官。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崇祯皇帝会大大方方地直接给他一个镇守松山辽东沿海等处、专理征东先遣事务总兵官的名头。 而且还给了他一个征东前将军的名号。 要知道,祖大寿用以号令山海关外各路官军的一个最大的名分,就是他奉旨配有征辽前将军印,是挂将军印的总兵官。 现在,杨振也有了将军印,而且是一颗与征辽前将军不相上下,或者说可以平分秋色的征东前将军印。 这是摆明了要让杨振在山海关外与威名赫赫的祖大帅分庭抗礼吗? 可是这样一来,小小的辽西之地,同一个松锦防线上,却又两个挂着将军印的镇守总兵官,这样安排,真的合适吗? 想到这里,杨振在内心欣喜之余,也莫名地有了一丝忧虑。 与此同时,他在突然之间,也对之前祖大寿为什么要匆匆忙忙地跑到红螺山与自己见那一面,问那些话,有点恍然大悟了。 祖大寿一定是提前得知了朝廷对自己新的任命,并且洞察到了这个任命背后当今皇帝陛下暗藏的那点心机。 却说杨振一边听着杨朝进宣读的圣旨,一边想着这些问题,等到杨朝进拖着长音说出“钦此”二字,杨振立刻挺直了上身,然后再叩首说道: “臣——杨振,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振说完这个话,当时就要站立起来上前接旨,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听见杨朝进说道: “杨总镇且慢起身!除了方才这道旨意,圣上还有一道手谕,要咱家当众传达!” 听见杨朝进这么说,杨振心里咯噔一下,心知内臣监军的事情怕是板上钉钉了,他本来已经站起来的一条腿,当即收了回来,重新跪下。 果然,杨振刚刚恢复了跪领圣旨的姿势,他就听见杨朝进隔着香案清了清嗓子,取了另一个卷轴,然后展开来,继续宣读道: “天子以内臣监军、沟通中外,古已有之,至皇明永乐以来渐成惯例。今辽左多事,以蓟辽关宁松锦之军众而设一蓟辽总监中官并驻关门之内,戎事繁巨,已不敷用。 “朕察司礼监随堂太监杨朝进公忠体国、晓畅军事,于辽事亦多有洞见,今特遣其至松山军中,委为中官监军,专理松山辽东沿海等处并征东先遣营监军事。钦此。” 崇祯皇帝对杨朝进这个内臣监军的任命,用不了朝廷正式的圣旨诏书,所以只得用自己的手谕。 但是手谕也是圣旨的一种,虽然得不到内阁的背书,却有基本一样的效力。 面对这样的皇帝旨意,杨振想不接受也不行。 不过,一向善于化危为机的杨振,却也从这一道旨意听出了有利于自己的东西,于是直起身来问道: “杨公公到任松山,出任监军中官,杨振不胜欢迎之至,只是——敢问杨公公,从今往后,驻留关门的高起潜高总监,是否还能过问松山各部官军事务?” 这是杨振比较关心的问题。 如果杨朝进到来以后,能够让他从此摆脱高起潜,那么崇祯皇帝的这个任命,对杨振来说,就是真的利大于弊了。 当然了,当传旨太监宣读圣旨的时候,这么当众提出问题,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做法。 因为不管圣旨的内容是什么,对你有什么利害关系,你能做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领旨谢恩。 所以,杨振没有领旨谢恩,而是对杨朝进提出了一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直接与皇帝手谕任命的监军内臣有关,一下子把周围的人惊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些仍不清楚杨振与杨朝进关系的人,比如陪着杨朝进一同前来松山城的辽东巡抚方一藻,一时又惊又恼。 对于崇祯皇帝的这个做法,方一藻乍听之下也很不满意,他认为是自己辛辛苦苦栽培了杨振,辛辛苦苦拉起了一支能打仗的征东营。 结果还没有多长时间,崇祯皇帝就把内臣派了过来,让一些个啥事不干的太监,把自己这个辛苦栽培的果子摘了去。 这让他很不满意,但是作为进士出身的文官,面对皇帝的决定,就是再不满意,也就是暗地里腹诽而已,绝不会闹出拒绝领旨这样的事情。 “杨振,你可知这是圣上的旨意,咱们做臣子的,唯有领旨谢恩而已,何故问来问去,还不赶快领旨谢恩?!” 不知道方一藻是出于对杨朝进的不满,还是出于对杨振的不满,又或者仅仅是将对崇祯皇帝这个安排的不满,借着这个机会发作了出来,总之,他见杨振不接旨,反倒张口询问,立刻上前,隔着香案,冲着呵斥了起来。 当然,呵斥归呵斥,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杨振还是能听得出来,是在提醒自己这个事情已经定了,同时也是怕自己一时犯浑。 然而,方一藻多虑了,杨朝进对杨振的提问并不在意,只见他听了方一藻呵斥杨振的话,当即转脸冲着方一藻摆摆手,制止了方一藻,说道:“无妨!无妨!” 随后,又转脸看着杨振,对他说:“没错,有了圣上的这道旨意,从今往后,高总监就不再过问杨总镇麾下军务了,而是该当专理蓟州、关宁、锦州监军事!” 对杨振问话的意图,杨朝进一清二楚,因为他明白杨振与高起潜他们之间的那些恩怨。 他怕杨振仍然担心高起潜从中掣肘,当下进一步解释道:“圣上有给高总监的旨意,咱家路过山海关的时候,已经向高公公宣读过了,旨意里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这是圣上亲自做出的安排,不知杨总镇以为如何?” 杨朝进这么一解释,不止杨振听明白了,那些跪在杨振身后乍闻皇帝给松山派了常设的内臣监军,正自愤愤不平、以为不被信任的众将,也差不多听明白了。 尤其是原本就属于杨振麾下的那几个将领,比如张得贵、张臣、李禄,听了杨朝进的这番话,不怒反喜。 ——敢情皇帝陛下派了眼前这个杨公公来,为的是把高起潜架空到一边去啊! 杨振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于是面对杨朝进最后的询问,他不再犹豫,当下叩首说道:“圣上英明!臣杨振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除了这两个最重要的旨意之外,杨朝进这次来到松山,当然也带来兵部的一系列新任命,只是此刻烈日当空,一直叫杨振等人跪在大太阳底下等他一一宣读,也有点说不过去。 而且杨朝进他们一行人,一大早上从宁远出发,车马负重,紧赶慢赶,连续跑了四个时辰,赶了上百里路,到了松山城外,早已累够呛了。 所以,杨朝进当众宣读了两道最重要的旨意之后,就请杨振等人起了身,与辽东巡抚方一藻等人彼此重新见过礼,尔后一行人旗帜招展、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地进了松山城。 第三六一章 升赏 杨朝进、方一藻两个人上次前来松山城的时候,大概是一个月前,到此时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但是再来松山城,却发现了许多明显的不同。 松山城南门外三五里内好几处驻兵的墩、台,已经被拆得一干二净了,拆下来的石料也全被搜刮一空,那些原本驻兵的墩台处,现如今只剩下了一片白地。 方一藻先前在宁远城里听说过有关的传言,当时他还以为,这又是祖大寿及其麾下各城守将,为了搞垮杨振而散布到后方去的谣言。 然而,到此一看,才知道杨振驻扎的松山城,真的这么干了,而且干得这么彻底,不仅完全弃守了松山城周边的外围防线,而且还把当年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物力才构筑起来的那些墩堡敌台全给拆了。 这个情况,看得他心里莫名地感到不快。 他是坐镇宁远的辽东巡抚,按理,松锦防线上的一举一动都应该向他报备,经他允许才可以行动。 杨振不向锦州城里的祖大寿报告也就罢了,可是不向他这个辽东巡抚报告,就擅自拆除松山城外围防御工事,却叫他极不舒服。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这一回初见杨振的时候,借故发作他一番的根本原因。 却说杨振领了旨意,陪着杨朝进和方一藻等人绕过正在修筑的南门棱堡瓮城,沿着可以设计的旁门左道,进了松山城。 一路上,杨振趁机向杨朝进和方一藻解释了增筑瓮城的决定,以及增修瓮城石料的来源。 增修瓮城,当然是需要大量银子的,而这些问题,正该是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和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解决的问题。 杨朝进听了杨振的解决办法,当即连连称赞,对杨振拆东墙补西墙,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的做法十分称赏。 这样的事情,如果层层上报,请求辽东巡抚衙门给予财力方面的支持,或者请求朝廷给予财力方面的支持,那么到最后,一定是不了了之的下场。 方一藻一路走,一路看,直到看了新修的瓮城,听了杨振的解释,注意到了瓮城石料的来源,方才恍然大悟,脸色也才好看了许多。 毕竟,杨振若非自作主张,而是把问题报给了他这个巡抚,除了眼前这个方法之外,他也不可能有别的更好办法。 到最后,辽东巡抚方一藻也只能是暗自叹着气,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等到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下榻的真武庙,原本还想着借机提出此事再敲打敲打杨振的方一藻,彻底偃旗息鼓,对此事提也不提了。 松山城东北角上的真武庙,是杨振预备给杨朝进的监军内臣驻地兼官署。 杨振领着松山城的众将簇拥着杨朝进和方一藻到了这个地方之后,杨朝进又当众宣读了兵部对跟随杨振出击敌后的那些松山将领的奖掖。 第一批,当然是那些跟随杨振一起渡海出击敌后的将领,包括吕品奇、李禄、张臣、张国淦、潘喜。 其中松山参将吕品奇,出击敌后有功,由参将擢升为副将,仍领所部兵马驻防松山,由总兵官杨振节制。 征东先遣营游击李禄,出击敌后有功,由游击擢升为征东先遣营参将,相应职司由总兵官杨振酌情任用。 征东先遣营守备张臣,出击敌后有功,连升两级,由守备擢升为征东先遣营游击,相应职司由总兵官杨振酌情任用。 张国淦和潘喜两个人,也从之前的千总官连升两级,一跃而成为了征东先遣营的都司。 征东先遣营的营制编成,与其他募兵而成的经制营头全不一样,所以兵部也并没有在给这些人的奖掖文书和官凭之中,明确界定他们新的职分。 凡是涉及到征东先遣营职司的,一概以“相应职司由总兵官杨振酌情任用”这样的话而代之。 仅凭这句话,不管崇祯皇帝或者兵部授予了这些人什么样的武职或者官衔,他们都仍然是杨振的部下。 杨朝进宣读的第二批,则是留守松山城的征东先遣营将佐,包括了张得贵、潘文茂和王守堂三人。 其中征东先遣营参将张得贵,以留守松山有功,由参将擢升为征东先遣营副将,相应职司由总兵官杨振酌情任用。 征东先遣营两个年纪比较大的千总官潘文茂、王守堂,同样以留守松山有功,由千总而连升两级,一跃成为征东先遣营里的新晋都司之一。 对于他们三个人的拔擢,自然是杨振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有意安排。 张得贵就不用说了,作为杨振曾经手下排位第一的将领,打仗的本事虽然一般,可是贵在忠心耿耿,同时任劳任怨,又很得军心。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杨振最早的那个广宁后屯卫圈子里的灵魂人物,是杨振在松山官军之中的基本盘。 这样的人物,在整个征东先遣营里面,就像是一个压舱石,或者说是定海神针一样,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他的功劳不在于跟着冲锋陷阵,不在于杀敌俘获如何,而在于帮着杨振打理营务,稳定后方。 张得贵的地位和作用如此重要,那么他的职衔就不能长期低于夏成德、祖克勇、吕品奇等人。 尤其当杨振的基本盘里,那些小字辈的人物,比如李禄,都已经做到了参将位置的时候,张得贵仍然停留在原来的职衔上就不好了。 而且对于他现在担着的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的职司,也是不利的。 杨振要提高协理营务处的地位,树立协理营务处的权威,首先就要从提高张得贵的地位着手。 所以,不管是出于公,还是出于私,杨振都不能落下了张得贵这个自己麾下的老伙计。 相应的是,等到这一次朝廷封赏的结果宣读出来,在座的众将并没有人对张得贵的晋升感到意外。 不管是松山城原有的将领,比如夏成德、吕品奇,还是征东先遣营里的诸将,包括祖克勇、徐昌永、李禄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对潘文茂和王守堂的拔擢,当时引起了一些人的惊叹。 松山官军里的众将,许多人知道杨振十分重视制铁所和弹药厂的作用,十分重视火器的改良和采用。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杨振会对先遣营辖下的匠人重视到了这个程度。 这些人一没有跟着横渡汪洋,二没有在阵前放枪放炮,就是留在松山城里炼铁制药,也能与阵前立功一样获得晋升封赏。 对此,杨振丝毫不做什么解释,他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在松山官军之中,尤其在征东先遣营里面,树立起这样的导向,或者说营造出这样一种氛围——凡是能够改良火器的,与陷阵杀敌一样有功必赏。 潘文茂与王守堂两个,由于职级较低,没能出现在迎接朝廷传旨钦差的场合,但是杨振相信,他们两个晋升的消息传开之后,弹药厂、制铁所必定士气高涨。 第二批奖掖的兵部公文宣读完毕以后,很快杨朝进就宣读了第三批,其中就包括了人在现场已经有点望眼欲穿了的俞亮泰、仇震海两人。 当然,整个第三批的名单里边,包括了三个人: 辽海义勇俞亮泰于敌后起兵响应,且歼敌有功,今特准杨振所请,以其所部编入征东先遣营,任该员为所部船队都司; 辽海义勇胡大宝于敌后起兵响应,且歼敌有功,今特准杨振所请,任为盖州湾守备,归总兵官杨振统率指挥。 前东江旧部仇震海幡然悔悟、弃暗投明,且能率辽河口舟师来归,其一切过往,概不追究,今特准杨振所请,任为锦州湾海防游击,其部编入征东先遣营,归总兵官杨振统率指挥。 俞亮泰、仇震海留到了最后才宣读,让两个人的心情先是沉到了最低处,然后突然之间又翻转了过来,直令在场的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长出了一口气。 尤其是仇震海,是以被俘投降的俘虏身份,跟着杨振回到松山城这边来的,虽然之前杨振已经向他保证过了,但是大明朝的事情,可不是一个松山城的团练总兵说了算的。 万一他的那些前科,不被一贯清高自大的大明朝廷官员们接受,比如说不被兵部考功司或者武选司的官员们所接受,那么杨振说得再好,也是口惠而实不至。 一旦如此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毕竟,他总不能一直以杨振的私人部属身份,在松山城长久立足下去吧。 他是一个人,那也就罢了,杨振调离了松山,他跟着随行即可,问题是他从田庄台那里带出来老老少少上千口子人,这些人可不能一直作为黑户存在下去。 是以,直到杨朝进的口中念出了他的名字,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对他来说,是游击,还是参将,并没有根本的区别,根本的区别在于,现在朝廷承认了他们的存在,并且一切过往,概不追究。 从此以后,他和他的家族,以及他从满鞑子那边带回来的老弟兄们,再次获得了大明朝官军的正式身份。 第三六二章 都督 杨朝进在真武庙当众宣读的这些兵部任命,当然早在杨振的料想之中了。 因为所有这些任命,都是由他亲自拟定了以后,亲手交给张若麒和杨朝进,让他们带回京师去的。 其中的那些轻重缓急,也都是经过了他的一番审慎思考之后做出的决定,再经过张若麒的手上报到兵部去,自是毫无意外。 杨振也曾想过利用新编征东先遣营的机会,打破过去的那一套,在征东先遣营里自成体系。 可是他思前想后,还没有这么做,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这营职官衔的叫法,已经在大明朝上上下下深入人心了。 要是真的搞出一个全新的东西来取代它,估计一时半会儿,甚至有可能三年五载,先遣营的上上下下恐怕也接受不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将就着利用现有的这一套,老瓶装新酒,先这么实验着,因为他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年五年的时间了。 且说杨朝进宣读完了对这些人的奖掖公文,在场的那些获得了晋升的大小将领,以张得贵、吕品奇为首,先是拜了杨朝进这个代表朝廷的钦差,然后就势捎带着拜了辽东巡抚,紧接着,众人就又重新起身,来到杨振的面前,郑重其事地拜了杨振。 这其中的细微差别,众人嘴里不说,但是心中都有数。 “杨总镇,前番渡海出击敌后有功的将领,除了松山的诸位以外,另有觉华岛水师营参将袁进,也因为转运兵马渡海有功,因你所请,升任副将。” 松山城诸将的升赏任命结束之后,杨朝进继续说道:“依着圣上和兵部的安排,袁进袁副将,今后仍领水师驻防觉华岛,主要担负朝廷辽饷转运的职司,主要仍归朝廷督饷郎中节制指挥。 “但是鉴于上次你部解围松山、锦州诸城,以及本次渡海出击敌后,皆有借重水师的地方,依着圣上和兵部的意思,袁副将所领觉华岛水师,今后并受杨总镇节制!这个旨意,本钦差已在宁远,向方抚院、督饷袁郎中,以及觉华岛袁副将宣读过了!” 杨振听了杨朝进的这番话话,当下心中恍然,于是向上拱手过顶,嘴里着连连说着天恩浩荡天恩浩荡。 这时,方一藻也捋须笑道:“杨总镇,朝廷对于觉华岛水师的这个安排,足可见圣上对你的信重。 “而且,自当年皮岛沦陷,东江镇烟消云散以后,山海关外再有两总镇之设,这份皇恩浩荡,更是不容辜负,你可要好好体味其中深意,好自为之啊!” 杨朝进所说的话,杨振一句天恩浩荡感激不尽就可以打发了,可以对方一藻说出的这番话,他却不由地细想了一番。 对于袁进,包括袁进掌握的觉华岛水师,以及袁进背后的朝廷督饷郎中袁枢,他当然是要拉拢的。 之前的海上转运兵马,杨振对袁进所部水师多有依赖,袁进的功劳,他自是要帮着上达天听,所以凭借这次功劳,袁进再往上走一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崇祯皇帝能够让觉华岛的水师并受自己的节制,说实话,这个倒是有点让杨振感到喜出望外了。 由此看来,崇祯皇帝以及他现在所信任的陈新甲,也并不完糊涂,同时,对于自己的信任,也算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点了。 但是方一藻所说的话,却又让他不能不深思,崇祯皇帝这么做了以后,自己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杨振虽然出身辽东都司,其父辈、祖辈是世袭的广宁后屯卫指挥使,可是现在的他,在辽左一带,即关、宁、松、锦这一带,已经毫无根基可言了。 这一点,他自己清楚,崇祯皇帝以及陈新甲这样的朝廷大臣应该也清楚。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崇祯皇帝以及朝廷大臣这么捧他,把他抬举到与祖大寿并列的地位,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实在不好说。 或许,京师朝堂的君臣们,只是想借助自己的力量,来制衡或者消解祖大寿及其所部辽东军这个威胁吧。 可是即便如此,在辽西这个狭长的地带,尤其是松锦防线之上,一下子弄两个挂将军印的镇守总兵官,这个分化、制衡的打法,也实在是有点痕迹太重了。 好在自己这一次从边外返回松山的路上,已经在小红螺山与祖大寿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与谅解,想来朝廷对于自己的这个任命,不至于真的激怒祖大寿吧。 却说杨振听了杨朝进和方一藻所说的话,心思电转之下,很快就决定,自己还是要继续保持低调,至少要放低姿态。 当下,杨振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先是又一次谢过了天恩浩荡,然后冲着杨朝进和方一藻一躬身,说道: “杨公公,抚院大人,杨振承蒙圣上和陈本兵错爱,竟以微末之功,得授朝廷征东前将军之印,并被委任镇守松山辽东沿海等处总兵官,此乃天恩浩荡,杨振自是不敢不受。 “但是,杨振自知在辽左关宁松锦之地,资历浅薄,威望不著,号令尚不及于松山之外,绝不敢以总镇自居!” 说到这里,杨振回望堂上林立的众将,又对众将说道:“日后,诸位不论公私场合,绝不允许以总镇或者大帅呼我!” “卑职遵命!” 堂上松山众将听见杨振这么说,知他担忧犯了祖大寿及其所部将士的忌讳,担忧与锦州军不和,当下齐声领命。 “这么说,汉卿倒是顾全大局。既然如此,左右不若以都督相称,毕竟是圣上钦赐挂将军印的镇守总兵官,终究不能混同于一般总兵。” 崇祯皇帝的心思,方一藻其实很清楚,可是身在关外军前的他,最怕的是松锦防线的不稳。 他对祖大寿及其麾下的辽东军众将,当然没有什么好感,他倒是希望杨振及其征东先遣营能够取代祖大寿及其麾下兵马的地位。 然而,在宁远任职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是深刻地认识到,松锦防线,包括松锦防线背后的关宁防线,一时半会儿根本离不开祖大寿。 背地里怎么斗都可以,但是明面上却不能撕破脸,不能斗破了,若是把祖大寿惹毛了,放开松锦防线,那么宁远就立刻首当其冲了。 所以,方一藻尽管知道皇帝的心思,知道皇帝这么拔擢杨振的意图,但他却不能不稳一稳,免得杨振真的得意忘形,激怒了祖大寿,让目前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松锦防线再出了纰漏。 方一藻说完了前面那番话,见杨振有点不解地看着自己,而堂上众将也是一脸懵懂的样子,他又笑着对杨振继续说道: “汉卿贤侄,这一次,你不是从左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擢了左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吗?都督同知,也是都督嘛,于情于理于法,这么叫法,都说得过去!” “都督?” 杨振听了方一藻的话,想起周瑜这个三国演义里有名的都督,一时有些哑然失笑,心想,自己竟然也有被叫都督的那一天。 不过,他再一想,却发现这么个叫法,既与一般总兵区别了开来,显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凡,又避免了与祖大寿的总镇大帅并称的忌讳,倒是一个适当的叫法。 大明朝五军都督府里的都督很多,左都督,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都可以尊称为都督。 但是,有的是实任,有的则只是荣衔。 五军都督府里实任的左右都督、都督同知等职务,一般都是由勋贵出身的公侯伯出任,自是尊贵无比。 但是仅有荣衔而无实任的都督,到了明末的时候,那真是多了去了,但凡是一镇的总兵官,总会有一个都督的荣衔。 这就像一般外出督师的文臣都要挂个兵部尚书的头衔一样,大部分镇守一地的总兵官,都会有一个左都督、右都督或者都督同知的头衔。 杨振本是辽东都司广宁后屯卫的世袭指挥使出身,这个世职已经很高了,上一次率军解围松山以后,因功擢了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这一回又从挂名的都督佥事,变成了挂名的都督同知。 若在洪武年间,以都督同知的身份,直接叫都督,那是不允许的,等于僭越,但是自永乐以后,这样的僭越已经渐渐成了常态。 到了明末,更是礼崩乐坏,连都督佥事都被尊称为都督了,更何况都督同知呢! 杨振想着这些,正要点头答应下来,却听见杨朝进在一边点着头说道:“倒也是。若是锦州祖总镇在意,那就以都督相称吧。不过这么一来,倒是委屈了汉卿你啊!” 第三六三章 重炮 杨朝进当日午后抵达松山城,而他从京师带来的车马队伍里的最后一批,直到当日傍晚时分,才全部进了松山城。 最后一批抵达松山的车队,却是朝廷拨给征东先遣营的各式火炮,包括京师炮厂自铸青铜红夷大炮两门,大将军炮十五门,佛郎机子母炮六十门。 其中的大将军炮,佛郎机炮,也就罢了,松山官军早就见惯了。 毕竟松锦前线的官军装备一向不错,比起大多数内地官军来说,他们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 但是,当那两门体量巨大、一门就重达四五千斤的青铜红夷大炮,在傍晚时分,压轴登场,运抵松山城的时候,依然引起了轰动,使得松山城内已经欢欣鼓舞、十分高涨的士气再一次噌噌噌地往上涨。 在明末的这个年代,重型红夷大炮是大明朝这边能够拿得出手的最强火力,也是山海关外那些坚守城池的将士们心目中最大的凭借了。 然而由于明末国力有限,即使在关、宁、松、锦这些抗击满清的前沿地区,红夷大炮也仍然是稀有之物。 而且,大明朝早年从香山澳采购的、为数不多的卜加劳铸炮厂出品的重型红夷大炮,主要部署在京师,以及山海关、宁远、锦州这样的城池之上。 像松山城这样重要的城池,虽然战略地位日益凸显,可是迄今为止,也只部署了区区一门而已,而且这一门,还不是最大型号的那种。 当时,大明朝的红夷大炮,主要采购自香山澳的葡萄牙殖民者开办的一个铸炮厂,名字就叫做卜加劳铸炮厂。 这个卜加劳铸炮厂仿造的所谓英格兰海军舰炮,型号大体上分为三种,其中最大型号即一号重炮,长约一丈,部署城头,炮口昂起,号称能打十六里远。 二号重炮,长约八尺,采取同样的部署方式,号称能打十二里。 三号重炮,长约六尺,按现在的说法,火炮身管长达两米,守城与野战皆可用,部署在城头,炮口稍昂,射程能打八里。 明末香山澳卜加劳铸炮厂仿造的这几款西式火炮,不分大小款,在当时的大明朝统称为红夷大炮。 天启年间,崇祯年间,大明朝廷先后从香山澳卜加劳铸炮厂花费重金采购了许多这样的红夷大炮。 由于最大型号的红夷大炮运送不便,而且价格昂贵,所以采购的比较少,主要部署在了京师和山海关。 而采购较多的,就是二号红夷大炮和三号红夷大炮,或者说中型红夷大炮和轻型红夷大炮,主要部署在了辽东前线的关、宁、锦州等地。 当年袁崇焕守宁远,取得的所谓宁远大捷,实际上凭借的就是这批红夷大炮中的中型和轻型红夷大炮。 当然了,红夷大炮的威力并没有它号称的那么厉害,而且部署在城头上能够打出的最大射程,实际上跟它的有效射程之间差距甚大。 最大射程,只是它理论上能够打出去的最远距离,这一点跟它所部署的位置,射击的角度,以及所使用火药的质量、弹丸的重量,都有着很大的关系。 在一切条件均符合,均完美的状态下,能够打出去的最大距离,就是它的最大射程。 可是这个最大射程,与它的有效射程,即它的有效杀伤半径,却根本不能划等号。 从明末红夷大炮在战场上的实际威力来看,它的有效射程或者说实际杀伤半径,是大打折扣的。 根据后世的测算,即使是将它部署在高达一丈多高的城墙炮台之上居高临下射击,比如宁远城头的那些红夷大炮,其有效射程或者说实际杀伤距离,也只有大概一千五百米到两千五百米之间。 以当时的实际条件,即便是最大号的红夷大炮,即使是部署在城墙炮台上以四十度角仰射,也根本不可能打出十里开外的距离。 所以那种一炮打出去,糜烂十几里的骇人场面,是不会在明末出现的。 但是,这其中的道道,却不是此刻松山城里的各路官军所能够闹得清楚的,当年宁远大捷的威名,红夷大炮的威名,早已经传遍了天下,已经人人耳熟能详了。 最重要的是,从那时起,红夷大炮的威力就已经成为了辽东前线官军能够坚守城池的重要底气所在了。 所以,当崇祯皇帝重用西洋人在京师铸造的重型红夷大炮运抵松山城后,消息传开,参加过松山保卫战的松山官军,立刻就沸腾了。 一丈多的体长,三寸多的口径,四五千斤的重量,在十几匹骡马共同拖拽之下隆隆前行的巨大炮车…… 这一切,落在松山官军的眼里,看起来是那么令人心安,又那么令人激动。 因为就在几个月前的松山保卫战之中,几乎整个松山城里的官军,都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状况之下,说他们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一点也不为过。 而在整个松山保卫战期间,松山城内唯一拥有还手之力的,就是西城炮台上布置的那一门红夷大炮了。 满鞑子重兵围攻松山城,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是,当初坚守城池的松山官军士卒却不管那么多。 在他们看来,如果松山城能像锦州城、宁远城或者山海关的关城那样,拥有更多守城的红夷大炮,那么一向欺软怕硬的满鞑子,恐怕也不至于那么嚣张,不至于专门摁着松山城打个没完没了了。 对他们来说,满鞑子放着锦州城不大,而专打松山城,主要是因为松山城城小、炮少,看起来比较好打,或者说比较好欺负。 一旦松山城的重炮多了,尤其是增修的瓮城上部署了重炮,满鞑子或许就不敢来了,到时候松山城也就稳如泰山了。 也正因此,等到亲眼目睹大批火炮入城带来的兴奋渐渐平静下来之后,这些火炮怎么分配,尤其是那两门体量巨大的重型红夷大炮怎么分配的问题,成了当天夜里松山城各部人马私底下热议的话题。 不过,类似这样的军中热议话题,到了第二天上午就通过李吉的渠道,被报告到了杨振这里。 杨朝进、方一藻等人抵达松山城的当天晚上,杨振作为松山城的主帅,自是要全程陪同在侧,陪吃陪喝陪聊天,直到当天深夜。 到了第二天上午辰时,杨朝进、方一藻一行早饭罢后,终于离开了松山城,轻车简从地前往锦州传旨去了。 新任总兵府谘议方光琛则奉了杨振命令,领了金士俊所部人马,陪同杨朝进、方一藻一行,前往锦州去了。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算终于抽出了时间,将松山城内外各部将领召集到总兵府协理营务处议事。 崇祯十二年六月十七日上午巳时,总兵府协理营务处议事大堂人头攒动,众将齐聚,新晋的副将张得贵、吕品奇,以及大量新晋的参将、游击、都司、守备济济一堂,彼此之间相互道贺着,寒暄着,一派喜气洋洋。 最近几个月来,松山城各路官军好事连连,起先是里应外合打退了满鞑子的围攻,获得了朝廷的厚赏。 然后是渡海出击敌后,并且凯旋归来,随行各路人马以十分微小的牺牲和代价,赢得了巨大的收获。 紧接着,就是前不久的西出边外之行,成功地截获了张家口出来的汉奸商队,带回来的各种物资,更是堆积如山。 再接着,就是这一回朝廷对出击敌后的封赏了。 这一次,不光是杨振本人往前迈出了极其重要的一步,而且连带着杨振麾下许多人都在升迁路上迈出了极其重要的一步。 很多人在短短小半年的时间里,已经连升数级,其中一些,甚至从原来什么都不是的白身起步,不仅跨入了朝廷武官的行列,而且跨入了参游都守的行列。 虽然朝廷的中下阶武官,比如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到了崇祯末年的时候已经烂大街,不值钱了,但是这些武职,终归是朝廷的经制武官身份。 尤其是其中游击以上武职,都可以称为将军了,比如游击就可以称为游击将军。 这在崇祯年间以前,是很多行伍出身之人穷其一生都难以达到的地位,难以获得的身份。 而现在,他们这些人跟着杨振,却在短短的数月之间就做到了这一点。 朝廷的晋升命令昨日公布之后,他们心中的欣喜若狂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一点也没有减弱的意思,彼此见了面,人人喜气洋洋。 不过,获得了升迁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升迁因何而来,若是没有杨振,眼前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所以,当杨振的身影,一出现在总兵府前院协理营务处的议事大堂门口,堂上云集的众将——不管是坐着闲谈的,还是站着笑语的,立刻都收了声,然后齐刷刷地冲着杨振单膝跪地,一起抱拳垂首,说道: “卑职——参见都督!” 杨振见众将向他单膝跪地行礼并称自己为都督,当下会心一笑,从众将之间走过,在议事堂上刻意留给他的一张官帽椅上坐定了,然后才笑着对众将说道: “起来,起来,都起来,落座议事!” 第三六四章 不虚 议事堂上有尊卑,但是每一个有资格前来总兵府议事的将领,不管大小,此时此刻都有座位。 杨振自己坐北朝南,靠里居中,左右两边分别是征东营的两位副将和松山城的两位副将,再往下,则依次是各部的参、游、都、守了。 除了新任的总兵府谘议方光琛以及杨振先前的副官、新晋的东门外守备金士俊两个不在场以外,各部人马之中守备以上将佐,尽皆在座。 虽然每个座位上没有写上名字,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自不会坐错了。 ——左右两侧,皆以杨振所在的位置为排头,职务高的在前,职务低的在后,至于同样职务的两个人,则是先晋升的在前,后晋升的在后。 眼下,整个议事堂内,除了整整齐齐端坐着的两排将领之外,就是位于这些将领身后记录会议内容以及保障会议进行的协理营务处人员了。 “今天把大家叫来会议,一共有三件事情要跟大家说说!第一件,是向诸位通报一下前不久草原之行的情况,好叫各部将士们心中有数。第二件,是明确一下我们松山城接下来的打算,好叫各部将士知所趋赴。” 杨振见众将落座已毕,当下也不寒暄,上来直接开门见山地对众将说道:“至于第三个嘛,则是拣选各部有功士卒,进阶千把总的升赏问题。” 杨振的这几个议题一抛出,立刻引起了在场众将的高度关注,一个个聚精会神,侧耳倾听。 因为杨振提出的这几个问题,正是这几天松山官军各部将士最为关注的问题。 有了李吉的统计公所之后,松山官军各部士卒日常最为关心、日常议论最多的问题,对杨振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当然了,这些问题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 下层士卒们的牢骚、抱怨、猜测、议论,甚至是对各种小道消息的津津乐道,基本都是半公开的,只是需要有心人的收集与报告罢了。 但是对如今的杨振来说,随着他地位上升,权威日重,事务繁多,他已经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每日下沉最底层的士卒之中,再跟他们在一条堑壕里睡觉,在一个大锅里吃饭了。 如果没有专人帮他搜集这些东西,那他还真的很难像过去那样,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下层士卒们的心思动向。 眼下李吉负责的统计公所,虽然处在草台班子刚搭起的初级状态,完成别的高难度任务力有未逮,属于有心无力,可是干这个坐探、记听、消息集散的事情,却已经绰绰有余了。 各种各样散乱的消息,汇聚到李吉这里,然后分门别类、稍加整理,就报告到了杨振的耳朵里。 比如,杨振一行这一次从边外带回那么多车马驼队,都有些什么物资啊,准备怎么分配啊,除了先遣营以外,有没有其他各部留守将士们的份儿啊。 再比如,松山各部人马中的那些把总官和棚长们,眼看着那些需要朝廷兵部颁发的晋升命令都已纷纷下达,眼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一个个飞黄腾达,他们的心里就像长满了野草一样,无不盼望着来自杨振的直接拔擢,尽快落到自己的头上。 如今松山城内各部士卒都知道,不止是征东先遣营千总以下武职,可以由杨振直接签发委任状,而且与征东营并受节制的松山各路人马中的千总、把总,都可以由杨振凭借其征东前将军印直接拔擢委任。 新来的监军杨公公,按例只管守备以上将领的考功、奖惩与任免,而千总及其以下,仍由杨振拍板任免。 随着圣旨一起到来的那些盖着兵部大印却空了姓名的空白官凭告身,对这些基层士卒的诱惑力,简直是无与伦比的。 当然了,随着朝廷调拨的火炮入城,尤其是那两门前所未见的重型红夷大炮的入城,有关这些火炮分配问题的议论,自然也涌现出来了。 此前的松山城中,除了夏成德所部驻守的西门现有一门红夷大炮之外,吕品奇所部驻守的南门没有,征东先遣营各部驻守的东门和北门也没有。 现在朝廷拨给了两门,那么这两门举足轻重、人人眼红的重炮又该怎么分配? 各部将士们比较关心并且议论纷纷的问题,就需要杨振尽快做出明确安排,以便平息各种猜测议论。 众将的目光集中在杨振的脚下,不与杨振对视,但却人人摒心静气,侧耳倾听,这个时候就听见杨振说道: “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多,但咱们还是要一个一个来!先说第一个——前不久我带先遣营一部人马到边外去,一者是为了接应杨珅新募兵员,二者则是为了截获从张家口出来的一支通虏资敌的汉奸商队! “因着有关商队的消息并不确切,茫茫草原无处着手,成功的几率有,但失败的几率更大,所以临行之前,就没有跟大家一一细说。 “然而先遣营此行,却是邀天之幸,我们一切顺利,不仅杨珅新募兵员一切顺利,截获那支汉奸商队的事情,也是一切顺利。当然了,也是那些通虏资敌的汉奸商队多行不义必自毙,合该落在我们手里!” 这些情况,其实在座的众将都已经知道了,所以杨振把这个事情简单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然后对着坐在左手第二位张得贵说道: “张副将,你管着协理营务处,这次物资入城安置,也是你们协理营务处在负责登记统计,你且给大家大体说说,咱们先遣营这一行都有些多少收获!” 前不久的边外之行,是杨振亲自带队去的,大概有些什么重要收获,他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底数。 而且张得贵他们当夜统计好了各类物资人畜的数量之后,次日一早就把详细的账目交到了杨振的手里让他过目,所以具体情况杨振也是知道的。 但是身为松山城各路兵马的主帅,在这样的案牍公务之上,自是不应由他再冲在一线了。 张得贵听了杨振的话,当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先冲着杨振略一躬身,尔后一伸手,站立在他身后的仇必勇,立刻奉上了一本账簿。 张得贵接过了账簿,一边翻看着,一边说道:“这回都——督一行,从边外带回来的东西,能吃的,能穿的,能用的,各种缴获物资相当不少,大到车马骆驼,铁料盐茶,小到针头线脑,日用百货,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先说车马骆驼——” 这几天,张得贵异常忙碌,但是他人逢喜事精神爽,毫无疲倦颜色,此时说起登记入城的物资,更是意气风发。 “各类大车,合计五百八十八辆,各类马匹合计四千六百六十六匹,——其中辕马、驮马三千一百四十一匹,骑马一千五百二十五匹,另有骡子一千四百六十四匹,牛三百四十七头!当然还是骆驼最多,合计五千四百九十一峰!” 张得贵说到这里,堂上众将已经是惊呼连连,感叹之声此伏彼起了。 他们中的许多人,要么出身将门,要么世代军户,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从张家口出去行走边外的商队,竟然会有这么雄厚的资财,——用到的牛车、马车、骡车,动辄就能有成百上千辆,使用的骡子、驮马、骆驼,动辄就能有上万匹。 这个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大多数人的想象,他们只看到车马驼队很多,多到令他们见首不见尾,但却依旧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 不过,杨振很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再世为人的他,很清楚明末清初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的实力。 特别是这次从张家口出来的商队,虽然是以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为主,但是却也联合了许多其他商家,规模自然不同。 即使是只有张家口山右商会的八大家,五百八十八辆牛拉大车、骡马大车平均下来,每家也不过才凑了不到八十辆大车,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当然了,杨振也清楚,这支商队带出来的大车,绝对不止自己带回松山城的这么五百来辆。 因为其中有一部分,在土城子一带的战斗中就被毁掉了,还有一部分,则在努鲁尔虎山南端泡子沿附近的那段山道上被推入到山沟里去了。 要是这么算起来的话,张家口出来的这支大商队之规模,还远在杨振能够带回的这个规模之上呢。 至于商队拉车的骡马和牛的数量,则又必定远远高于大车的数量了。 因为行走在边外草原上的老式牛拉大车,几乎清一色都是两套车,也就是一前一后有两头牛共拉。 而骡马大车,通常都是三套车或者四套车,那些载了铁条、铳管等重物的骡马大车,所需要的的骡子和辕马就更多了。 这么合计了一番之后,杨振再去听张得贵语带兴奋的介绍,心里就一点波澜也没有了,他知道此行不虚。 第三六五章 数字 “铁条并各种铁器铜器共计两千四百五十六箱,陶器、瓷器一千二百箱,烧锅老汾酒一千八百箱,一箱是四坛。以上物资,皆是祖副将、俞统带用船运送回来的! “此外,各类棉麻布料绸缎共计卸了九十九辆大车,共计两千九百七十箱,一箱之内是十匹,想想这是多少?! “还有麦、豆、粟、米等粮食,卸了一百六十四辆大车,共计三千四百八十麻袋,一麻袋约合一石!另有解州池盐八十一车,各类药材一百零二车……” 张得贵手拿账簿,依旧满脸喜色地翻看着,报告着,而且时不时地卖个关子,叫在座的众将自己算算是多少,刺激众人的胃口。 不过,在座的众将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了,对于从张得贵嘴里不断地蹦出来的庞大数字,也渐渐听得有些麻木了。 而且在这些人里面,大多数都是粗人,识字的都少,根本没几个人拥有这个时代账房先生们的本事,哪里能做加减乘除的运算。 所以,不仅对张得贵抛出的计算题,无人应答,就是对张得贵不断抛出的庞大数字,也无人能有异议。 “其他的大宗物资,尚有那些驮马与骆驼身上的砖茶、皮货,一匹驮马两篓砖茶,一捆皮货,一峰骆驼四篓砖茶两捆皮货,诸位再想想,这么合计下来,一共又是多少?!” 说到这里,张得贵终于合上了那本厚厚的账簿,看了看已经有点听傻了的众将,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至于剩下其余的,多是一些种类繁多的散碎之物,就不一一细说了!呵呵,不管怎么说,从今往后,咱们松山城里绝对不缺茶喝,不缺皮袄穿了。 “噢,对了,往后一年半载的,大家也不会短缺上好的羊肉吃,这回都督一行从边外弄回来的羊群也点清楚了,足足有八千四百八十一只啊!” 张得贵最后的一句话,让原本听得有些麻木了的众将顿时清醒了许多,纷纷会意,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杨振见状,也是哈哈一笑,随后指着坐在左排末尾的杨珅,对众人说道:“俗话说,吃水不忘打井人。今后你们吃上了从草原带回来的羊,冬天穿上了新的羊皮袄,可一定要记得人家杨珅兄弟的恩惠呐!因为这些羊,都是他带着宣府新募的兵员在草原上截了,一路赶回来的啊!” 有了这么多的羊,不光是有了肉食,而且除了难得的肉食之外,那一张张羊皮,也可以制成羊皮袄,令许多人熬过辽西寒冷漫长的冬季。 杨珅这一次没得拔擢,主要是因为在当时报功的时候,杨振并不确定杨珅会不会从宣府回来,或者说会不会带着新募的兵员回来。 同样让他无法确定的是,即使杨珅回来了,他也怀疑,自己所交办的事情杨珅究竟能办到什么程度。 如果张家口的山右商会,短期内根本没有出塞贸易的打算,那么之前的一切计划,都将是空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就谈不上什么功劳不功劳的了。 所以,当时的他并没有把杨珅摆进去,毕竟杨珅当时既没有跟着他出击敌后,也没有在松山城里。 等他这一次在边外草原上大获成功,带着队伍返回松山城以后,之前的请功名单早已尘埃落定了,杨珅没有得到升赏,让他感到有些后悔。 所以,此刻他听见张得贵说起羊群的事情,随口接过了话头,将杨珅褒奖了一番。 杨振这么说了之后,在座的众将当然得捧场,不少人纷纷向着杨珅拱手抱拳致意,使得杨珅连忙站起来冲着杨振和众将作揖,连称不敢当。 众人热闹了一阵,渐渐又肃静,杨振接着说道:“这次边外之行,虽说总体顺利,但也历经大小数番战斗,有几战也是险象环生,能够取得张副将方才提及的那些收获,其实也是多亏了祖副将、徐参将、杨珅、张臣、李禄他们的英勇奋战!” 杨振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看向在座的祖克勇、徐昌永等人,这几个被点了名字的将领立刻站了起来,互相看看,尔后冲着杨振一起抱拳说道: “都督言重了,卑职不敢当!” 杨振受封成为挂征东前将军印的镇戍总兵以后,他在官面上的实际地位,其实已经与祖大寿这个辽东大帅相当了。 虽然他这个征东前将军镇守松山辽海等处总兵官,是崇祯皇帝别出心裁新设的,并不是传统九边重镇里面的镇戍总兵,但是即便如此,他这个挂印总兵却也不是类似团练总兵那种杂牌子总兵可以相提并论的了。 也因此,这个任命一下达,松山众将对待杨振的态度很快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连一贯自恃与杨振关系不错、在杨振面前十分随意的徐昌永,也收敛了许多。 至于这个局面的出现到底是好是坏,杨振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 此刻,他见这几个将领都说不敢当,当即摆了摆手,说道:“有什么不敢当的呢?在松山城,在先遣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即令我们这次西出边外情形特殊,有功无法上达天听,但是,凡有功劳之人,你们的功劳,都刻在我杨振这里!”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在自己的左侧胸口用力拍了拍,发出砰砰的轻响,尔后接着说道: “所以,你们诸位,但放宽心,今后在咱们松山城,跟着我杨振,立功的机会多得是,到时候累功以进,也是一样!” 升官的事情,谁会不想呢? 所以,杨振一说完这些话,祖克勇、徐昌永、杨珅等人立刻冲着杨振公躬身说道:“卑职谢过都督!” 杨振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这几个人坐下,然后接着说道:“方才,张副将讲了我们在边外的收获,大家也都听了,此行不虚,所获甚多。如果咱们精打细算的话,起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咱们松山各路人马不必担忧吃穿用度短缺匮乏了。那么接下来,这些物资该当如何分配呢?” 众将一听杨振这么说,都知道这是重点来了,连忙聚精会神细听。 这时,众人就听见杨振肃容说道:“到底是该一股脑儿给各部将士分了,然后大家继续各过各的好呢,还是应该交给协理营务处集中统一经办,量入为出,定期给各部将士分发好呢?” 杨振先是这么问了一个问题,随后扫视了众将一圈,见众人有的不解地看着自己,有的则皱眉陷入了沉思,于是接着说道: “依我看,还是集中起来,统一经办为好。松山城各部人马,已不是小数目,平时人吃马嚼,战时弓马弹药,所需要的粮秣饷械更不是小数目,只有集中起来,才能量入为出,只有统一经办,才能细水长流!” 松山城的兵马构成情况,极其复杂,可谓是什么人都有,有前宣府镇的,比如杨振的基本盘,有前辽东镇的,比如祖克勇、夏成德、吕品奇,有前东江镇的,比如俞亮泰,更有投过满鞑子的,比如仇震海所部人马。 此外,还有许多海盗队伍、马贼队伍,比如胡大宝、李麻、胡图格、敖日金,以及刘万忠等人。 这么复杂的队伍构成,如果不能在粮饷供应上实现高度的集中统一,那么在号令指挥上,也很难实现高度的集中统一。 如果现在有了粮饷物资,一股脑地全部分给了各部,省事倒是省事了,自己痛快了,他们也痛快了,可是各过各的这个局面,却扭转不过来。 迄今为止,松山各路人马之中,还是只有杨振之前的先遣营,也就是征东先遣营,基本实现了粮饷物资、军械弹药等等军需物资的统一供应配给,同时也初步形成了一个自成一体的军需物资生产供应体系。 他们自给自足的程度虽然还不够高,目前还只能供得起小规模的战斗,但是,他们毕竟走在通往更大程度自给自足的正确道路上。 假以时日,一旦松山城自成一体的军需物资生产供应体系壮大了,能够供得起数万人马以松山城为基地开展大规模的作战了,那就真的成功了。 然而,与此同时,与征东先遣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松山其他各部人马在粮秣饷械的问题上,以及在弹药军需等的供应上,则是一个各自为政、各自为战的局面。 有的人马拥有自己的供应渠道,或者说自己的物资储备,平时关起门来过日子,你的东西可以给我,我的东西不能给你,门户思想严重。 有的人马则是临时对付对付的思想严重,根本就没有长远打算。 对他们来说,皇帝不差饿兵,粮饷总会有人给他们解决,至于弹药军需,反正暂时也不打仗,等到了打仗的时候再说。 到时候,真没有弹药粮饷,我打不好还打不坏吗,我打不赢还打不输吗,至不济了,我还有两条腿,我还可以跑路嘛。 在杨振的麾下各部兵马之中,有多少人是这样想的,他并不清楚,毕竟人心隔肚皮,可是无论如何,他却不能这么想。 第三六六章 集中 守松山或许是一时的,少一年两年,多则三年五年,可是灭东虏、平天下,却是必须要有长远规划的。 而这个长远规划,必须从牢牢立足松山城开始,必须从牢牢掌握眼下松山官军各路人马入手。 说到底,就是从牢牢掌控或者完全垄断松山各路人马的粮秣饷械、弹药军需入手,从各路人马后勤供应的高度集中统一入手。 所有的粮饷军需物资,唯有集中统一供应,才能把松山各路人马真正拧成一股绳,最后打造成为一个切身利益一致的命运共同体。 却说杨振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在座的众将各怀心思,一时无人回应,过了片刻,却是夏成德这个老牌子副将之一当先站了起来,斟酌着说道: “分有分的好处,统有统的好处,但要说哪个利于长久,利于细水长流,那还是统一的好!卑职完全赞成都督的想法!” 夏成德站起来带头说了这个话以后,有些紧绷的场面立刻松动了。 吕品奇左右看看,很快也站了起来,笑着说道:“的确如此,过去咱们一股脑分了,是因为当时没设协理营务处,现在有了协理营务处,我看还是给它统管的好!各部人马,按月按人,领取支用,也免了寅吃卯粮的烦恼!” 夏、吕两个人表了态,但其他人仍无反应,既不符合,也不反对,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暂时弄不明白杨振的意图,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杨振方才说的那些话,听起来似乎明显地不利于征东先遣营的各部人马。 这一次西出边外,夏吕两部未出一兵一卒,杨振从松山城带出去的人马,全部都是由先遣营各部构成的。 按理说,截获了这么物资回来以后,即便先遣营不能独占这些物资,可是无论如何也该分得大头才对,就像上一次出击敌后凯旋归来时做的那样。 但是杨振却没有那么做,这让张得贵、李禄、张臣有点把不准杨振的意思了,搞不懂杨振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了。 可是,搞不懂归搞不懂,作为杨振的基本盘,他们的心里即便有意见,当杨振已经表明了态度的时候,却是不会站出来反对的,只是沉默而已。 杨振的目光先是从几番欲言又止的徐昌永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祖克勇的身上,意思很明确,就是请祖克勇表态。 这个时候,祖克勇缓缓地站了起来,沉声说道:“将这次全部物资集中起来,统一支应各部,其中好处显而易见,卑职赞成都督的决定!” “徐参将,你呢?” 杨振见祖克勇表态支持,当即心中笃定,先是打手势示意祖克勇坐下,随即面带笑容问起了徐昌永的意见。 克服门户之见不容易,但是要想不断吸纳新的力量加入自己,从而不断壮大自己,唯有先克服自己的门户之见才行。 但凡是心中有点大格局的人,应该都能看清楚这一点。 杨振很明白为什么夏成德和吕品奇会抢先表态支持,说来说去,就是利益。 因为杨振这么做,起码目前看,是对他们有利的。 他们的人马没有跟着去,没出一分力,如果按照以前的做法,自然啥也别想得到。 就算是杨振如同上回一样仗义,那么最好的结果,也依然是别人吃肉,他们喝汤。 可是这一回,杨振改变了打法,这个打法对他们有利。 当然,以他们在军中浮沉多年的经验,不会看不出这其中有利也有弊,有得也有失,可是近在眼前的巨大利益却是明摆着的。 至于赞同了这么做以后,他们还能不能保持住自己所部人马“兵为将有”的近乎独立的地位,此一时也顾不得了。 那么,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杨振面带笑容,正在心里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盘算着,突然听见徐昌永“这个,这个”地吭哧瘪肚半天,终于说话了。 “这个,这个,这个——,都督你说咋办,咱就咋办吧,我老娘在世的时候常说吃亏是福,吃亏是福,除此之外,卑职也无甚高论!” “哈哈哈哈……” 杨振听了徐昌永这个话,顿时仰脸哈哈大笑了起来,尔后笑着对他说道:“好一个吃亏是福,徐老兄说话真是从不叫我失望!请坐!请坐!” 杨振先是笑着请徐昌永又坐下,然后扫视了众将一圈,问道:“有没有不同的想法?如果有,可以讲讲,如果没有,这个事情就这么办了!有没有不同的想法?” 杨振反复问了问,在座众人都不说话。 张得贵已经左右权衡了有一会儿了,可是听到杨振说到好一个吃亏是福的时候,最后还是决定不说话。 眼前的这个事情,虽然对那些跟着作战的先遣营弟兄们不太公平,可是归根结底,却利大于弊的。 夏成德、吕品奇、仇震海这些人的确是凭空得了许多好处,他们不仅没有出力,而且因为所部人马不少,分得的物资肯定也会较多,乍看的确不公平。 但是,这些人都是松山官军的一部分,就是这回不给他们分东西,将来呢,你还能真的不管吗? 最起码,仇震海你就不能不管,一来仇震海眼瞅着就要成为杨振的姻亲了,而且还是自己亲手经办的,已经是妥妥的自己人了。 二来仇震海所部是杨振从敌后带回来的,也已经编入征东先遣营了,他们的粮秣饷械供应本来就应当由先遣营承担。 至于,夏成德、吕品奇两部人马,也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高兴了就贴补一点,不高兴了就当看不见。 毕竟昨天杨朝进宣读的圣旨已经明确了,杨振以及他所领的松山各部人马已经是自成一家了,与祖家军已经是两条线了,不再直接接受锦州城的大帅府号令指挥了。 那么从此以后,夏成德、吕品奇这两支原属辽东镇的、已经仅存不多的、由非祖家子弟亲戚指挥的辽东军人马,还能从祖家军那里领到粮秣饷械等军需物资了吗? 那是绝不可能的了。 莫说最近的圣旨已经明确松山官军的特殊地位,就是没有明确,以夏成德、吕品奇两部人马现如今与杨振的关系,他们也休想再从祖家军那里领到粮饷了。 那么这些人马的粮饷,又该归谁来供应? 当然是归松山总兵府或者说“松山与辽海总兵府”来供应了,这是迟早的事情。 他们的人吃马嚼你不管,他们能真心实意听你的话? 眼下,杨振只不过是接着物资分配这个由头,以现在这样的方式,把这个问题提早解决在它萌芽之前罢了。 这个道理不难懂,更何况所有物资并不是过去那样的一次分发,而是交给了协理营务处集中管控,统一经办,那么协理营务处又是掌握在谁的手上呢? 就掌握在他张得贵的手上啊! 想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认清,分给谁,固然重要,可是谁来分,才是最重要的。 张得贵既然不说话,李禄、张臣、杨珅这些人自然也不好说话。 至于新晋升为都司、守备的潘文茂、王守堂、张国淦、潘喜等人,都是头一回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杨振要是不点名问他们,他们根本不敢说话。 就这样,杨振问了话以后,见在座的众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无人回应,随即说道:“很好!那就这样办了!各部兵马实力,之前协理营务处已经统计过了,从七月初一开始,就照那个饷额,如实发放粮饷!另外——” 杨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沉吟片刻,对张得贵说道:“另外,协理营务处下面,要尽快筹备设立一个回易库,把入城物资之中那些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或者于我们作战守城而言无用的东西,列个清单,估个价,能卖的都卖了,换成银钱,也好发饷!” “回易库?都督是说,要在咱们松山城里经商开店卖东西?” 这一下子,张得贵就像是睡醒了一样,立刻接了话,想进一步弄清楚杨振的意思。 “松山城内可以搞,但也不必局限在松山城内,你们的目光要长远一点。咱们也可以把买卖做到关里去嘛,咱们现有这么多皮货,要是想办法把它们卖到了江南繁华之地,你想一想,能给咱们换回来多少粮饷,多少弹药军需?” “这个——” 杨振天马行空的这番话,顿时让张得贵有点哑口无言了,同样也令在座的许多人一时目瞪口呆。 第三六七章 拍板 大堂上冷场了片刻以后,坐在人堆里一直没说过话的仇震海,突然站起来说道:“都督这个说法,正是开源节流之举,正是细水长流之策! “而且,贸易可选之地,还不止关里,不止江南,比如与我们隔海相望之处,近的有朝鲜,远的有倭奴!这两处地方,比之江南,反倒离我们更近便! “朝鲜之地盛产稻米,倭奴之地金贵银贱,想当年,卑职等在东江之时,即多闻皮岛有与朝鲜、对马联系,以出击俘获之物贸易补贴军需。 “眼下,都督如能用出击俘获而来的那些华而不实之物,渡海前往贸易,换取朝鲜之稻米、倭奴之银钱,从此以后,松山城当无缺粮断饷之忧了!” 仇震海突然站起来说出的这番话,立刻像是在小池塘里扔了一块石头一样,引起了一片哗然。 有的人是因为听了仇震海的话顿时眼界大开,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之声。 而有的人,则是因为他这么直言不讳地提起了岛帅毛文龙当年被杀时公布的罪名之一而惊讶失声。 当然了,毛文龙当年被杀的罪名之一,并不是他与朝鲜国搞了什么贸易,而是他与当时的建虏搞了贸易。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从那以后,对外贸易这个事情,在大明朝的边镇军中有点像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一样了,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个事情能获大利,但是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干。 但是,现在的杨振可不在乎这个什么忌讳,眼下毕竟已经到了崇祯十二年了,哪管得了这个条条那个框框的,而且自己现在的位置又靠着海岸,有了船队以后,走海路来去自如,想去哪里都成。 杨振自己心里当然也清楚,军队不应该经商,军队在平时应该一心一意练兵备战,在战时应该一心一意打仗致胜。 军队搞贸易,做买卖,不仅容易分散练兵备战的经历,而且容易结成利益团体,崇祯皇帝不允许当时的东江镇私自对外贸易,这个做法当然是对的。 不过,如今的杨振却没有办法完全站在崇祯皇帝的角度考虑自己的问题,因为朝廷财政极端困难,粮饷将竭,已经养不起那么多军队了,单靠吃皇粮,杨振及其麾下松山官军活不下去。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要壮大自己,壮大抗清的力量,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养活自己的人马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振可没有那么迂腐,死板,只要能搞到银子,只要有来钱的渠道,只要能达到壮大自己的目的,什么方法都可以尝试,什么手段都可以采取。 “很好,就是这个意思,俗话说,无商不活,咱们松山城要是开辟出了这样的贸易路子,那就真的活了,而且一定能活得很好!” 杨振先是肯定了仇震海提出的那个更加出人意料的想法,尔后又请仇震海落座,最后斟酌着继续说道: “且看看吧,看看今后有没有合适的机会,若有合适的机会,未尝不可派人去朝鲜一趟,甚至是去对马、长崎一趟!” 仇震海见杨振赞成了自己的想法,心里已是高兴,又见杨振慎重,也知道这事急不得,真要冒蒙去,未见得就一定会有好结果,当下他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众将听了杨振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如今杨振的想法,越发高深莫测,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朝鲜他们当然听说过,可是对马、长崎又是什么地地方呢,这些所在,他们听都没听过,可是杨振却张口就来,而且好像还很了解的样子。 这让在座的许多人心底惊骇不已,只觉得眼前的都督杨振,比他们自己的眼界都要开阔,好像站得比他们高,看得比他们远。 “好了,这第一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我再简单说说对朝廷拨给的火炮如何安排!” 对于那些火炮的安排,尤其是两门重型红夷大炮的安排,没什么好商量的,杨振直接就拍板决定了。 “朝廷拨给的火炮不少,但是威力最大、最重要的,却是那两门红夷大炮,我看这两门红夷大炮,比之松山城眼下仅有的那一门,体量还要巨大,威力当能更强!” 杨振说到这里,众将已从先前的什么朝鲜、对马、倭奴国那些令他们有点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了,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这两门红夷大炮,体量更大,射程就会更远,弹丸也会更重,威力也就更大,对于现在以守城为主的松山官军来说,实在是妥妥的胜战利器。 尤其是现在的松山城,东门、西门、南门驻军都在按照杨振的设想,修筑那种突出城外的棱堡,那么等到棱堡修筑差不多的时候,就应该往上布置火炮了,到时候往上布置什么样的火炮才最好呢? 这个时代最好的城防炮,当然是体量大、射程远、威力强的重型红夷大炮了。 有了它,满鞑子的重炮阵地就只能设在松山守军棱堡炮台的有效射程之外。 那么对于守城的军队一方来说,这个作用可就十分巨大了,到时候,满鞑子再想用他们的重炮直接轰击松山城内驻军,就很难了。 即便仍能够凭借着实心弹落地跳荡的势能直接撞击城墙,满鞑子的红夷大炮效果也肯定要大打折扣了,那样的话,城可就好守多了。 所以,杨振的这个议题一抛出,立刻引起来所有人的关注。 “如果朝廷拨给的红夷大炮足够多,我倒是希望在每一个棱堡,每一个炮台上,都能部署上它,可惜的是,这样的重炮是稀罕物,朝廷也是下了大决心,才千里迢迢,运到松山两门。这就意味着,咱们只能把它们部署到松山城最关键的地方,也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去!” 杨振这么一说,原先那些信心满满的人立刻警惕了起来,而原先那些自知希望不大,甚至已经不抱希望的人,则立刻把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里。 尤其是吕品奇,已经忍不住开始眉飞色舞了。 就连在西门城头上已经有了一门红夷大炮的夏成德,也开始屏住呼吸,盼望着杨振能够再在西门外棱堡瓮城上部署一门红夷大炮了。 几个月前的那场松山保卫战里,南门和西门先后成为了松山城最危险的地方。 先是南门被打的摇摇欲坠,如果不是因为南门外的地形复杂,除了直通南门的一条狭长道路之外,两边多是泡子沼泽,满鞑子的红夷大炮不能完全部署到位的话,南门就失守了。 后来满鞑子久攻南门不下之后,继而转攻西门,在松山城西门一带部署了多达四十余门大炮,差一点将西门和西墙彻底摧毁。 如果不是当时西城头也有松山城的重炮,使得满鞑子的重炮阵地不敢太靠近城墙,那么松山城的西墙再坚固,城中人修补城墙破损再迅速,也根本扛不住满鞑重炮的轰击。 至于松山城的东门和北门,由于地势有利于守城一方的原因,当时满鞑子并没有部署重兵重炮猛攻,只是构筑了深壕高垒,将它们远远地围住了而已。 所以,杨振一提到松山守城作战最关键最危险的地方,人人都想到了南门和西门,对此吕品奇和夏成德自然也想到了。 难道说杨振杨都督真的会这么大公无私,把朝廷拨给的这两门如此重要的守城重器,部署到自己驻守的城头上去? 吕品奇、夏成德两个人的脑海之中正不可遏制翻腾着浪花,就看见距离他们俩很近的杨振,突然将目光转向他俩,然后说道: “从上次松山保卫战的情况来看,南门和西门将是今后松山城防的重中之重,所以我的意思是,把朝廷拨给的这两门重型红夷大炮部署到那里去,其中一门部署到南门增筑的棱堡瓮城炮台上,另一门部署到西门增筑的棱堡炮台山上去!” 杨振话音一落,已经欣喜若狂的吕品奇、夏成德立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两人三步两步来到大堂正中,一齐撩袍跪地,拜了下去。 “都督之胸襟气度,真是我夏成德前所未见,能在都督麾下效命,是我夏成德最大的幸事!城西营炮台多一门红夷大炮,则守城之胜算何止倍增?卑职——谢过都督!” “南门瓮城炮台修成之后,有此重炮镇守,卑职之防区必能稳如泰山!卑职吕品奇可在此向都督立下军令状,卑职人在城必在,南门若失陷,卑职必死之!” 在辽东军中浮沉多年的夏成德、吕品奇听了杨振的安排,再联想到杨振之前对他们的各种优容忍让,十分难得地动了感情,先是拜了杨振,然后一个接一个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话。 此时大堂之上,当然有人对此感到有些失落,比如李禄、杨珅两个,但是当他们听了杨振之前说的那些话,又看了夏成德、吕品奇二人此刻的这番表现,他们的心态很快就又自行调节了过来。 杨珅回到松山城以后,接管了由张臣代管的征东先遣营炮队,可是这个所谓的先遣营炮队,并没有什么像样的火炮。 先前从宁远城带出来的那些火炮,全都是中小型的野战用炮,携运倒是方便,可也要用来守城,它们的作用就不大了。 虽说北门有瓮城,瓮城外面还有一条河,地形地势方面比较有利,满鞑子若攻松山,主攻方向放在这里的可能较小,但是没有重炮镇守,还是令他这个炮队主官感到忧虑。 北门瓮城之上,也有金国凤之前部署的几门大将军炮,大将军炮居高临下的射程,也能覆盖到河岸边,可是终究没有重型红夷大炮的威力足啊! 第三六八章 公私 两门红夷大炮一运到松山城,杨珅就满心欢喜,一直以为两门红夷大炮之中,至少得有一门给炮队,要不然炮队怎么能叫得起炮队呢。 至于另外一门,他认为,必定会部署到东门一带的棱堡上,要不然在那里辛苦修筑棱堡做什么呢。 杨珅这个炮队主官、北门主要守将的想法,基本上也是驻守在东门一带的李禄的想法。 东门地势比较陡峭,东门外又有一段坡度较大的道路,而且深沟高垒,堑壕密布,地形地貌也对守城一方较为有利。 但是既然在东门外的左右两侧花费了大量人力,增修了两个突出城外的棱堡炮台,怎么也得部署一门重炮吧? 原本他们两个都对花落自己家十分笃定,但是没有想到,事到临头却花落他人家了。 可是于公而言,杨振的决定却又没有错,一旦南门或者西门失陷了,北门和东门守住了又有什么用呢? 眼见着杨振离了座椅,上前几步,将跪在地上说话的夏成德、吕品奇一一搀起,他们两个心里叹着气,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相互对望一眼,终究还是当众没有提出异议。 这两天里,不管是杨振本人,还是他们自己个,都实在太忙了,在这个议事会议召开之前,他们都没有机会私底下去求见杨振。 眼下杨振已经当众公开做了分配,他们还能说什么呢,那两门重炮固然重要,可是再重要也抵不上杨振的威信,以及他们与杨振之间的彼此信任啊。 当然了,杨振之所以这么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并不是没有考虑到北门和东门的守城问题。 松山北门与东门外的地形地势复杂,即使城头没有射程远威力大的重型红夷大炮,满鞑子的重炮阵地也无法部署到最佳位置上去。 譬如北门外,不远处就是小沙河,小沙河往北不远,又是小凌河主航道,期间更是河湖沼泽遍布。 满鞑子的重炮仿造自红夷大炮,但是他们的财力也有限,舍不得多用铜,所以与大明朝购自香山澳的红夷大炮正品相比,炮身虽然显得更加厚重,但是其射程却有所不如,与此同时,它的重量却大得多了。 尤其是那些令他们满鞑子引以为傲的乌镇超哈营红衣大炮里的重炮,动辄六七千斤,八九千斤,有的甚至上万斤。 这些所谓的重炮,体量的确惊人,看了的确令人心生畏惧,但是,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太重,携运困难,甚至移动都困难。 莫说一年之中春夏秋这样的季节,这些重炮无法越过河湖沼泽遍布的小凌河小沙河之间的地带了,就算是最严寒的冬季,这些重炮也轻易不敢从冰面上行进,或者在小凌河小沙河一带的冰面上进行部署。 因为一不小心,冰面破碎,这些重炮就会陷入泥淖,然后无法移动。 松山北门的地形地貌,决定了满鞑子的重炮阵地不会轻易部署在那里。 至于东门外,即使满鞑子在那里部署了重炮,杨振也不担心。 一来,那里地形复杂,城下地势陡峭,城外沟壑纵横,利于自己反击。 二来,东门外自己已经下好了先手棋,且不说之前李禄他们挖掘的、通往娘娘宫的简易地道了,就是小凌河口水手营方向、止锚湾半岛船营方向,都有自己的人马驻扎。 满鞑子要是把他们的重炮阵地安置到松山东门与更东边的海岸之间,那就是他们自入死地,自寻死路了。 “好了,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至于其他那点大将军炮、佛郎机炮什么的,就留给炮队统一掌管使用了!将来一旦满鞑子来攻松山城,先遣营炮队就是咱们松山城内各部炮手弟兄的总预备队!” 说到这里,杨振望着杨珅补充说道:“杨珅,回头你去东门看一看,再与李禄参将一起琢磨下,大将军炮,佛郎机炮,给东门留一些,剩下的就统归炮队统一部署使用!” “卑职明白!卑职遵命!” 听见这话,杨珅、李禄意识到杨振并没有忘却东门、北门和炮队,心中松快之余,两个人连忙站了起来,冲着杨振抱拳领命。 对杨振来说,按照自己的意图布置这些事情其实并不难做,真正难做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要穿插着去做许多思想工作。 该收心的要继续收心,该安抚的不能忘了安抚,该筹谋的要提前放出风去,尤其是该定下的规矩,要叫多数人都能理解接受。 许多事情若是单凭居上位者的专断意志去做,完全不管还部属们的主观意愿,短期内或许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长期看却会埋下隐患。 眼下也不是什么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所处理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事情,多费些口舌,或许能给将来减少许多麻烦或者隐患。 安排完了物资分配与火炮部署的问题之后,杨振接着就又说道:“今日要跟大家说明的最后一个事情,就是各部有功士卒升赏的问题了。 “先前由我保举,升任守备以上朝廷武职的有功将佐,昨日杨公公已经明宣了朝廷的旨意,天恩浩荡,诸位已得升赏! “但是——,先遣营及松山各部千总把总的升赏任命,却还没有进行!如今副将以下,守备以上,各官皆已有旨,千总、把总官的拔擢任用,自是不能再行延后下去。” “都督的意思是,征东营以外的松山各部人马之中,那些作战有功的士卒,都督都可以将他们拔擢委任为把总官,甚至是千总官?” 杨振之前一口气说了自己的想法,他的话音刚落,就坐在他右边第一位的老牌子松山副将夏成德,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因着杨振此前奉旨新编征东先遣营,兵部颁给了一批盖了兵部大印的空白武官告身,先遣营千总以下官佐,皆由杨振直接签发委任。 杨振借此机会很是委任了一批自己的亲信为千总官、把总官,这一点松山城里的其他各部将领多少都是知道的。 对他们来说,朝廷对杨振优容太过,这简直是一种天大的特权,杨振可以完全肆无忌惮地提拔自己的私人了。 当时这个情况,叫他们好生羡慕嫉妒。 但是现在,当杨振又得了一批兵部空白武官告身,开始把手伸向他们的队伍之中,试图拉拢他们部下的时候,一向有些“警惕”的夏成德立刻就试探着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没错。我早说过,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是我杨某人治军带兵的原则。若是有功士卒不得升赏,长此以往,必伤士气,于公于私,皆为不利!” 杨振先是十分肯定地回答了夏成德的疑问,见他脸色微有变化,再去看吕品奇,也是一样,心中登时了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于是接着说道: “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我叫你们遴选麾下有功士卒,并举荐于我,却也是全凭你们自愿!而且你们就是举荐了,如果与我了解的情况不同,也未见得就有拔擢。 “当然了,即使你们遴选举荐之人,被总兵府拔擢委任为千总官、把总官,今后也仍归你们各部任用,还是你们各部自己的人,总兵府绝不会夺人所爱,且放宽心!” 杨振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冠冕堂皇,大公至正,以至于夏成德、吕品奇明知道这其中好像哪里不对劲,可是却无法再多说一句。 因为,一旦他们反对杨振这么做,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若是杨振预备给松山各部底层士卒一些十分难得的晋升机会,而他们却拒绝了,想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吧。 倒也不是说杨振这里能把他们怎么样,而是他们的部下,尤其是他们军中那些英勇善战却得不到提拔郁郁不得志的底层老兵们,一定会因此感激杨振,而在同时记恨他们。 在这个仍然论出身、看门户的时代,各部军中都有大量底层骨干士卒,比如说伍长、什长得不到正经官身,也有大量底层武官,比如说把总,长年累月奋战,却得不到该有的拔擢。 现在杨振愿意给了这些人机会,而作为这些人的上官,你要是拒绝了,根本不需要杨振做什么,你手下那些底层的四梁八柱,恐怕很快就要动摇崩塌了。 所以,他们只能同意。 而且,就算他们同意了,得到杨振以征东前将军直接委任的千总或者把总们,今后对待杨振的态度也必定会大为不同了,毕竟他们是杨振委任的千把总。 “这样吧,这个事情,全凭自愿,你们觉得有值得推荐的呢,就推荐给我,除了征东营新编的人马以外,我这个总兵、都督,完全放权给你们。毕竟你们自己的部下,还是你们自己最了解嘛!” 杨振笑着把话说完,这件事情就这样敲定了。 虽然杨振这番话说得非常客气,可是这种客气却是丝毫也容不得他人拒绝,谁拒绝,谁就相当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断人前程,而且还是断了自己部下士卒们的前程。 第三六九章 约法 且说杨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讲了所获物资分配和底层武官任命的问题以后,又将松山城各部官军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主要任务布置了。 一个是继续加紧构筑棱堡瓮城的问题,整个增修工程的进度,比杨振之前心中的预期要慢了许多。 杨振这次离开松山大概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走的时候,东门、西门、南门外增修的棱堡也好、瓮城也好都已经开工,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了,还是一片大工地的模样。 好在各处的地基都已经打好,所需的石料也都集齐了,接下来增修棱堡瓮城的进度,就会快起来了。 另一个是练兵备战的问题,征东先遣营有许多新编的壮勇,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 战场上把他们临时武装起来投入作战,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有了时间和机会,之前缺失的训练就应该赶紧补上。 掷弹兵、火枪手甚至是炮手,看起来好像比较易于上手,至少比起弓箭手、重骑兵,比起步兵各种阵型,要容易很多。 但是,要想形成大批训练有素的掷弹兵、火枪手和炮手,他仍然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投入到对这些新人的训练之中。 杨振设计的训练内容也很简单,一共只有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体能,第二个方面是纪律,第三个方面是技巧。 体能方面的训练,主要就是练跑步,晨起之后与日暮之时,各一次绕城长跑,一圈两圈循序渐进。 纪律方面的训练,主要就是练队列,比如最基本的稍息、立正、蹲下、起立、跨立和停止间转法,以及齐步、正步、跑步与行进间转法。 这些几百年后流行的队列队形方面的训练,对于松山城内其他各部人马来说,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对于征东先遣营下的火枪队、掷弹兵队,甚至包括炮队士卒来说,却非常重要。 一方面,这些基本的动作,乃是热兵器时代一个合格的士卒需要熟练掌握的基础战术动作。 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则是经过日复一日的队列训练,以及停止间转法、行进间转法的训练,能够潜移默化地达到一种令行禁止的目的。 队列训练看起来简单枯燥,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但其实意义重大,而其最大的意义还不在基本的战术动作养成,反倒在于基本的战术纪律养成。 至于技巧方面的训练,主要就是实弹练习了,一个熟练的有准头的火枪手,一定是通过一次次的反复装填、反复瞄准、反复射击,练出来的。 正所谓熟能生巧,不熟习、不熟练又拿来的技巧呢? 同样,一个合格的掷弹兵、一个合格的炮手,都需要大量的、反复的实弹投掷和实弹射击,否则的话,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也形不成多大多强的战斗力。 当然了,这样的训练必定要耗费许多宝贵的弹药,可是对杨振来说,与其到了战争的时候把弹药浪费在战场上,还不如平时把它们耗费在训练上。 最后一个,则是军需生产的问题,包括枪支弹药的生产问题,包括大口径短身管冲天炮的铸造问题,包括万人敌、飞将军的继续改良问题等等。 等到所有这些问题说完,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众将散去之后没过多久,方光琛、金士俊就已经陪着杨朝进、方一藻两人,从锦州城返回松山了。 杨朝进、方一藻两人对祖大寿都是有意见的,都认为祖大寿及其麾下人马每年耗费朝廷百万两饷银,却占着茅坑不拉屎无所作为,并且涉嫌养寇自重,实在是其心可诛。 但是他们两个也都知道,崇祯皇帝对祖大寿及其麾下辽东军投鼠忌器,除了捏着鼻子继续支付巨额的辽饷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办法的话,那就是希望杨振能够充当起制衡祖大寿的作用了。 可是杨振目前只有区区松山一个小城,虽然麾下人马貌似能征善战,但是毕竟人马太少了一点。 他们两个人去了锦州一趟,硬着头皮向祖大寿传达了崇祯皇帝关于大明官军要在山海关外海陆并立的最新旨意,今后关、宁、锦一线仍以祖大寿这个征辽前将军、辽东镇总兵官为主,而松山城以及辽西海上、辽东沿海则以杨振这个征东前将军为主。 杨振及其所部松山官军,与祖大寿所部宁锦辽东军在辽西并立,共同接受蓟辽总督、辽东巡抚的节制,但是不再直接接受祖大寿的指挥。 对于崇祯皇帝的这个旨意,祖大寿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并且消化得差不多了。 所以,当杨朝进、方一藻前去锦州传旨的时候,祖大寿并没有勃然大怒,或者甩什么脸色,倒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旨意。 与此同时,当祖大寿听说,朝廷委派了杨朝进这个曾经与自己有过冲撞的内廷太监,出任了常驻松山城的监军内臣,他还十分难得地当着这两个人的面儿呵呵呵呵地笑了好一阵。 自从崇祯二年以后,祖大寿麾下的辽东军军营里从不接受监军内臣入驻,所以不管是锦州、宁远、杏山、塔山、连山,这些地方都没有监军内臣。 即便目前祖大寿唯一能接受并且还算是相处愉快的监军内臣高起潜,也无法将自己身边的大小太监们安插到祖大寿麾下的军营里去。 包括高起潜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因为害怕激怒或者惹毛祖大寿,还是过于担心自己的安危,总之,只是停留在山海关内,不敢出关一步。 至于说叫他亲赴锦州前线坐镇监军,从上到下根本没人公开提,而高起潜自己更是想都不去想。 而这其中的原因,上上下下所有人自然都是心照不宣了。 如今崇祯皇帝向松山城派驻了监军内臣,倒叫祖大寿的心里莫名地快意了许多,他倒想看看,这个半年来快速崛起的杨振如何去应对这位多疑的大明皇帝的猜疑。 而且他也很想看看,有了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坐镇之后,那个不安分的杨振,接下来会不会变得安分一点。 因着这一点,初见面对杨朝进、方一藻相当冷淡的祖大寿,最后十分难得地在锦州城里管了杨朝进一行人一顿午饭,然后才打发了他们。 祖大寿的这个态度,远远出乎了杨朝进等人的意料之外。 他们原以为,崇祯皇帝对杨振的刻意提拔,可能会引起祖大寿的疑虑,甚至是恼怒和反对,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松锦防线上又岂能有两个互不统属挂将军印的镇戍总兵? 所以,杨朝进作为传旨的钦差,执意让辽东巡抚方一藻一同前往,就是想着到了关键时刻,能够利用方一藻的身份说服祖大寿接受这个旨意。 而且他们已经找了许多理由,甚至不惜“曲解”皇帝的意图,比如说,让杨振统管海上进兵满鞑的事务,而祖大寿依然统管广宁锦防线上的各城防御事务。 比如说,让杨振及其麾下的征东营以海路进攻为主,让祖大寿统管的关锦防线辽东军以陆上防御为主等等。 再比如说,杨振统领的海路,与祖大寿统领的陆路,两条线一攻一守,既互不干涉,又互相配合,共同听命于坐镇宁远的辽东巡抚以及坐镇山海关的蓟辽总督的节制指挥。 这是杨朝进与方一藻反复商议和反复思考之后,一起提出来的一个能够说服自己同时也希望能够说服祖大寿的解释和安排。 然而,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祖大寿听了皇帝的旨意之后完全不置可否,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找出各种理由进行反对,反倒是无比平静地领了圣旨,无比平静地听了杨朝进和方一藻的解释,平静得就好像这个事情根本与他无关一样。 倒是对朝廷往松山城内,往杨振身边派驻了杨朝进这个内臣充任监军中官的事情,引起了祖大寿的一些兴趣。 不过,杨朝进这个当事人在事后,越是琢磨就是越觉得,祖大寿对朝廷往松山派驻监军内臣这个事情的态度,实在耐人寻味。 从锦州城返回松山城的一路上,杨朝进都没有怎么说话,等他们回到了松山城之后,方一藻有话与方光琛商议,自回了真武庙驻地,而杨朝进一行人则直接去了总兵府。 “杨都督,咱家此行的头等大事,也就是传达圣上旨意的大事,总算是办完了,回去交差的事情,自有他人去做,咱家从此可就常驻在松山城不走了!” 杨朝进到了总兵府,先是挥退了随行的一众从人,尔后直奔总兵府二堂之上,一见到前来迎接的杨振,立刻就对杨振说了这么一番话。 只是说到最后,杨朝进言语之间似笑非笑,显然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杨振不知道杨朝进一行在锦州城经历了什么,或者说受了什么刺激,所以一时也没有接话,只是笑着请他坐下,尔后叫麻克清出去备茶。 麻克清一出去,偌大的二堂内东侧公事房之中,就剩下了杨振与杨朝进两个人,两个人分宾主坐了。 这个时候,杨朝进看着杨振,接着说道:“今日为兄去了一趟锦州城,回来的路上,思虑万千,有些话不吐不快——为兄要与汉卿贤弟你,当面约法三章!” 第三七零章 界线 “约法三章?” 杨朝进的这个话,让杨振心中感到有些意外,这是要闹哪样呢?难道刚刚出任监军,就要与自己划地分权了吗? 杨振正有些摸不着头脑,紧急思索着对策,就听见杨朝进继续对他说道:“以宫中内臣充任边镇监军,这是国朝早已有之的旧例了,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只是这个所谓的旧例,为兄心里也很清楚,除了当今圣上不得已而用之以外,其实并不招人待见。 “不管是朝中高居庙堂的辅政文官,还是九边军前的镇守武臣,对此旧例,早有微词,而且内臣监军误事的例子,也的确是不胜枚举!” 杨振当然也不喜欢崇祯皇帝往松山城派驻监军,就这一点来说,他与所有反对宦官的文官武将们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 只是这一回皇帝派来的是与自己相善的杨朝进,而且杨朝进来了之后,还可能帮他抵消掉来自高起潜这个总监军的压力,这才让他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皇帝派遣内臣监军的安排。 然而杨朝进来了以后,到底是福是祸,会不会跟他争权,会不会干涉他的选人用人,会不会干涉他的行动自由,却又是一个未知数。 此时此刻,他听见杨朝进作为监军内臣却说出这样的话,心里虽然十分认同,但却又不能轻易地把这种认同表达出来。 所以,杨振听到这里,正要张口说话,想要向杨朝进再一次表明自己并不反对皇帝派他来松山充任监军的立场,但却被杨朝进挥手制止了。 “汉卿贤弟,你也不用急着否认,为兄虽然身为内臣,但是对内臣充任监军的事情,却并不完全赞成!为兄自幼净身入宫,在大内侍奉二十余年,什么样的内臣没有见过? “皇宫大内成千上万的内臣里面,有多少个真是心怀天下公忠体国的?又有几个是熟读兵书懂得军略的?要说一个没有,那也不是实情,可要是说有,却也实在寥寥无几! “若是选用得人,那还好说,可若是所用非人,那可就坏事了。万历、天启年间,出了多少内臣坏事的例子?大好局面,一朝败坏,简直是数不胜数!圣人所谓术业有专攻,说的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杨振本想虚与委蛇地表一下态的,可是听到这里,他又觉得杨朝进的这个话头不对,当下干脆不语,静静地看着杨朝进,等着他的下文。 杨朝进唏嘘慨叹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为兄与汉卿贤弟你,在辽东事务上的想法,原本不尽一致。若按为兄的本心,山海关外所有兵马城池,正该当一律撤守关内,就像之前贤弟你所说的,先安内,再攘外,这才方是上策啊! “然则,圣上既然派了为兄前来监军松山,为兄却也不得不来。为兄若是不来,圣上既然心意已定,就必会选派他人,到那时候,可就真不知道,对贤弟你,对松山城,乃至松锦前线,是福是祸了!” 杨振听到了这里,已经约略猜到一些杨朝进的意思了,当下看着杨朝进,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杨朝进看见杨振有了反应,而且认可自己前述的想法,当即苦笑着说道:“为兄此来松山,一是为安天子之心,二是为堵悠悠众口,只要汉卿贤弟你一如既往公忠体国、为国奋战,为兄亦有自知之明,绝不掣肘松山诸事!” 说到这里,杨朝进停顿了一下,尔后看着杨振,沉声说道:“为兄一不过问你松山各部人事任免,二不经手你松山各部军中钱粮,三不干涉你松山各部战守指挥!这就是为兄今日要与汉卿贤弟立下的约法三章!” “这个,这个,这个如何使得?小弟先前与兄长一见如故,得蒙兄长看得起,你我以兄弟相称,今后正要仰赖兄长坐镇松山帮衬,兄长如此约法三章,却叫小弟如何敢于应承呢?” 杨振听了杨朝进的话,知道他的约法三章并不是约束自己这个总兵,而是约束他本人,是给他本人的监军职权画下了一道界线。 杨振一时心中狂喜,只觉得杨朝进真是一个聪明人,完全洞察到了自己的忧虑所在,上来就打消了自己唯一的顾虑。 只是此刻他无论如何,却也不能当着杨朝进的面儿公然表达出自己心中的喜悦来,当下吞吞吐吐地向杨朝进表达了自己不敢接受的想法。 然而他话里话外透漏出来的半推半就的意思,其实也已经很明显了,杨朝进自然看得出来。 杨朝进说这些话,当然是为了安定杨振的心,免得杨振这个原本效忠朝廷、奋力作战的虎将,再因为朝廷这种不必要的猜疑,而失却了忠君报国之心,以至于已经有所好转的松锦前线形势,因此而变坏。 杨朝进虽然对松锦防线的看法,与杨振有所不同,可是既然来了松山充任监军,他却也不希望看到本已好转松山的形势,在自己到任之后再急转直下。 如果那样的话,不仅皇帝和王督主那里无法交差,违背了皇帝和王督主派他前来的意图,而且也有违他杨朝进自己的本心。 所以,杨朝进看见杨振这个欲拒还迎的姿态之后,知道杨振仍旧在担心自己只是试探,于是干脆说道: “不瞒贤弟你说,为兄虽然读过一些兵书,略懂一些三韬五略,然而却从未离京外出监军,对于边镇军中事务,更是七窍通了六窍,根本一窍不通。 “为兄来松山,唯有一颗赤胆忠心对圣上而已。至于松山军务,过去贤弟如何做,今后仍一切照旧,皆由贤弟你来主持,为兄信得过贤弟,只听,只看,绝不擅加干涉!” 杨朝进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杨振就再也不能再装不听懂了,当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冲着杨朝进抱拳躬身,行了一礼,同时说道: “杨振得遇兄长监军,真是邀天之幸!自古忠臣为国,最怕将相不和,能得兄长如此倾力相助,松山城必能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面对杨朝进的主动示好,杨振虽然不好如他一般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是这么一说,也就相当于领他这个情了。 两人就今后的相处方式达成了一致,各自了却了一桩心事,彼此关系自是更进一步。 到了当天晚上,杨振在总兵府设宴款待杨朝进与方一藻一行,一边是给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的到任接风洗尘,一边也是给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设宴送行。 杨振在酒席上将松山官军各路将领介绍给杨朝进这个内臣监军认识,而杨朝进对松山官军各路将领的敬酒也是来者不拒。 最令方一藻感到啧啧称奇的是,杨振不仅与杨朝进相处融洽,而且对松山各路将领与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的接触,也是处之泰然,毫不在意。 方一藻虽然与王德化在朝中是同属一条线上的“盟友”,但是他作为科举出仕的文官巡抚,对王德化这种依靠溜须拍马迎合上意的内宦,仍然打心眼里有种看不起。 同时对于崇祯皇帝一再派出宫中内臣外出监军,他也很不赞同,担心这类人胡作非为,坏了大事。 如今看到杨振与杨朝进居然能够相处融洽,好像已经有了默契,一边感到欣慰,可是另一边又感到忧虑。 当天夜里,方一藻自是难免又把自己的长子方光琛叫来真武庙驻地,好一顿叮嘱,好一顿商议,叫他千万防住了杨朝进,免得老方家辛苦栽培出来的庄稼地,到最后却被王德化等一干太监内宦给收了。 对于杨振能够安排自己的长子方光琛出任松山总兵府谘议一职,方一藻还是很满意的。 以前方光琛一直居于幕后,没有公开的身份,杨振几次立功,他都没能沾上什么光,如今有了这个总兵府谘议的名头,下一次松山方向再有功,他的长子方光琛可就算是熬出头了。 第二天一早,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就带着大队从人和护卫的队伍,返回宁远城去了,而他的长子方光琛,也正式作为杨振松山总兵府的谘议留了下来。 第三七一章 新炮 接下来的几天,杨振依旧四处奔忙,先是亲临现场巡视了松山西门、南门、东门的工程进度,然后又去看了小凌河口的水手营沙洲和止锚湾船营的工事构筑。 有了杨振的督促,以及杨振一行带回来的大量骡马大车和大批马夫、脚夫、车夫、驼工的加入,增修棱堡和瓮城的进度开始陡然加快了。 与此同时,小凌河口那个水手营沙洲上的环岛工事构筑,也已经接近了尾声,外围的深壕、高垒,岛上的望楼、木寨,临河一侧的坚固码头,沙洲顶部的粮仓与营房,一应俱全。 到了寒冬腊月的时候,小凌河的河面以及河口地带,包括整个水手营沙洲所在的海面之上,都会结冰。 冰层的厚度,取决于冬季寒冷的程度,满鞑子的重炮或许不敢冒险踏上冰面,但是满鞑子的战马与步兵,应该可以踏冰而过。 杨振一个劲儿督促驻守这个沙洲岛的俞亮泰所部船队人马加紧构筑环岛工事,为的不是防备夏季可能出现的水患,而是应对冬季满鞑子可能发起的进攻。 包括仇震海所部人马驻扎到的止锚湾半岛,虽然深入海面比较远一点,但是仍然有可能在冬季遭遇满鞑子踏冰进攻,所以同样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杨振乘船从小凌河河口出海,先看了水手营沙洲上的环岛工事,然后乘船沿海往南,从止锚湾半岛南端的一个码头靠岸登陆,再次巡视了半岛上的工事与营寨。 港湾里的码头已经建成,靠近海岸挖建的几处小型干船坞里,一艘艘破旧的大船正在等待着修补,远处几座小山头上的望楼有人在站岗放哨。 山坡上靠山而建的半地下的房屋,一排排、一层层、一片片,依然蔚为大观,俨然已经建成了依山面海的一处庞大村寨。 而几片山岭脚下,以及海岸上平坦的地带上面,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田野,此前因为增修棱堡瓮城而被移栽补种到止锚湾半岛上的大片高粱地,已经窜到了一人多高。 来到止锚湾半岛与陆地相连的最北头,杨振十分欣慰地看见,他所设想的长沟高垒,已然完工。 宽达两里多地的半岛最窄处,已经被拦腰挖断了,挖断的地方形成了一条宽达一丈有余的人工沟壕。 沟壕之上只修了一座可以让双轮骡马大车通过的石拱桥,用作连接半岛与陆地之间的便捷通道。 沟壕靠着半岛一方的那侧,则是用挖掘沟壕得到的砂石泥土夯筑而成的堤坝形高墙,虽然不如砖石包砌的城墙高大厚实坚固,但是配上另一侧宽阔的深壕却也足以守御了。 最起码满鞑子引以为傲的铁骑无法一冲而过,也无法一跃而过,若是在堤坝的内侧修筑炮台,架设几门射速较快的炮,那么防守这样的工事就更有把握了。 杨振到了这里,站在堤坝上看了一圈,当即下令随行的张得贵,从炮队新得的佛郎机子母炮中拿出十门,交给仇震海的止锚湾船营,用来加强防御。 佛郎机子母炮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其射速比一般的火炮要快多了,一门母炮往往配备四个到六个子炮,而且后装点火,比寻常火炮的装填效率高多了。 因着仇氏大小姐与杨振的婚事,这段时间以来,杨振手下头号心腹干将张得贵与仇震海两个人之间的来往很多,关系也越来越近。 因此,有了杨振的命令以后,第二天一早,也就是六月二十一日一早,张得贵就叫杨珅挑选了十门佛郎机炮连同配套的子炮、弹药,运到了止锚湾船营,交到了仇震海的手上。 也是同一天,即六月二十一日上午,杨振总算有了时间,专门将负责军备生产的潘文茂和王守堂两人,召集到总兵府议事,询问枪支、弹药以及火炮的生产进度。 杨振离开松山期间,松山城内的制铁所、弹药厂,完全遵循了杨振的指示,没有停工停产一天。 之前原材料短缺的问题,随着铅弹的恢复使用,随着黑石岗矿场、红螺山矿场的相继开辟,已经大为缓解了。 包括杨振先前叫制铁所试验的铁范铸炮之法,也终于摸索总结出了简便易行的做法,先由泥范翻铸铁模,再由铁模铸制铜炮或者铁炮。 就是在杨振回到松山的头一天,制铁所才搞出了第一套王守堂自己满意的、没有什么瑕疵的臼炮铁范,即铁质铸造模具。 有了这套内芯与外壳配套的铁质模具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因为剩下来需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尽可能多地熔化铜水或者铁水,然后一次次地进行浇铸并冷却成型了。 从杨振回到松山城的那天起,短短五天的时间里,制铁所利用刚刚翻铸的一套臼炮铁范模具,以一天平均两门、一次浇铸冷却成型的速度,接连铸造出了六门铜炮和六门铁炮,一共搞出了十二门堪用的大口径臼炮。 新的大口径臼炮具体长什么样,是不是符合自己之前的设想,杨振此刻还没有亲眼见到,自是无从判断。 不过当他听取了潘文茂与王守堂两个人的报告,得知制铁所已经摸索出了铁范铸炮行之有效的工艺流程之后,他已然感到十分兴奋了。 这意味着,只要铜铁资源充足,他就可以快速、批量地复制一些他所了解的经典前装滑膛炮了。 “你们利用铁范新铸的臼炮,口径究竟是多大?身管有多长?炮身总重是多少?另外你们试过没试过,它能打多远,射程到底怎么样?” 杨振听了王守堂对铁范铸炮试验成功的报告之后,连珠炮似地向这段时间留守松山城内的张得贵、潘文茂、王守堂三人一口气抛出了一堆问题。 面对杨振兴奋地抛出的一连串问题,张得贵、潘文茂两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很快就都将目光转到了王守堂的脸上。 一个好的事业能够让人焕发青春,这话用在王守堂的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当初被杨振的部下裹挟着上了船,不得已跟随杨振的人马来到松山城里,那个时候的王守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久经磨难的糟老头子。 然而,只是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过去,那个曾经寄籍权贵之家大半辈子的匠户王守堂,摇身一变,竟然成为了征东营中军都司之一,已是位在游击与守备之间的一个堂堂朝廷武官了。 这个身份地位上的变化,直接让王守堂从先前灰头土脸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子,变成了一个精神焕发、气度不凡的矍铄长者,甚至连之前两鬓已花白的头发,好像都变黑了许多。 且说王守堂见杨振兴奋发问,而张得贵、潘文茂也都来看自己,当下笑着颔首,捋了捋精心打理过的山羊须,然后对杨振说道: “按照大人先前所说,不,按照都督先前所说的样子,咱们这回造的新炮尺寸一致,炮口径四寸半,炮身长三尺六寸,炮身自重三百斤有零,若是将来加了炮架底座,预计全重四百斤上下!铜炮还要稍重一些!” 王守堂说到这里,看见杨振一边不住点着头,一边却又皱着眉,似乎若有所思,于是接着说道: “至于新炮能打多远,也就是都督所说的,新炮有效射程究竟是多少,说来惭愧,下官眼下尚且不得而知。 “这几日铁范初成,制铁所上下忙着澄澈黏土,制作灰浆,熔铁化铜,浇铸新炮,还没顾得上抬到城外放一炮试试呢。” 第三七二章 问题 王守堂说出来的这些话,对于陪同在座的方光琛、张得贵、李禄等人来说,如同天书一样,虽然每个字都听见了,但却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 唯有最后一段话里的几句,他们听明白了,所以一时之间张得贵、潘文茂都开了口,直说最近几日太过忙碌,只等午后得闲,就叫人抬了新炮到东门外试射,看看究竟能打出多远去。 “试射?新炮四寸半的口径,弹药厂现有什么合适的弹丸,可以拿来给它试射?” 杨振先是摆了摆手制止了张得贵、潘文茂的解释,然后接着对王守堂说道:“此时说来倒是我疏忽了,新炮射程的事情先不去说它了!回头有了合适的弹丸,再试射也不迟!” 当初杨振道制铁所,说起试造臼炮的时候,只是照着再世为人的一些印象,当着王守堂父子的面儿,双手画圆凭空比划了那么一下。 至于新款臼炮的尺寸要求之类,也是大体上照着自己的印象和理解,说了一些口径与炮身的比例之类的常识。 虽然他自己的心里面有一个大体的原型,但是那么照猫画虎比划一下,最后能造成什么样,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数。 再然后,杨振很快就率队离开松山城,西出边外去了,也没了再往制铁所就近指导监督的机会。 而在杨振这次离开松山城的时候,原本也并没有想到,制铁所这些人能在他离开松山的这段时间里,就把铁模铸炮的工艺给攻克了下来。 “炮口径四寸半?!能行吗?我看这次朝廷拨给松山的这两门最大的红夷大炮,炮口径也不过三寸三啊!这炮能用吗?” 同样在座陪见的方光琛,对铸炮当然一窍不通,不过他在宁远时间久了,自然就对宁远各部官军最为倚重的红夷大炮多少有所了解。 这次朝廷拨给松山城两门重型红夷大炮,也让他对未来守住松山有了更大的信心,多少关注了一下红夷大炮的情况,知道新到松山的红夷大炮炮口宽三寸三,身长一丈有余,比松山城原有的所有大炮都更大,也更有威力。 所以,当他终于闹明白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什么松山制铁所自己造了炮,并且造的炮口径宽达四寸半,当时就开始怀疑它有没有用了。 当然,方光琛的问题,除了杨振没人能回答得了他,包括亲手铸造了这款臼炮的王守堂对此也心存疑虑。 但是,新款臼炮的口径往大了搞,身管要适当往短了搞,这是杨振之前的要求,他只能照办。 方光琛一提出这个问题,除了杨振、王守堂之外,在场的其他众人很快也都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全有些惊诧了。 “是啊,四寸半,这么大的口径,还真是第一次见,可是有那么大的弹丸吗” “那么大的弹丸,得用多少火药才能打得出去啊?” “就算打出去了,又能打多远呢?” “弹丸大了,火药就得多加,可是火药加多了,它不会炸膛吗?” 总兵府内院之中,杨振召集了潘文茂、王守堂专门商议弹药军需生产事宜,总兵府谘议方光琛、总兵府协理营务处总办张得贵,以及征东先遣营中军参将李禄,掌管先遣营炮队的守备杨珅四人,皆陪同在座。 原本安静有序的场面,在方光琛谈到了红夷大炮与新造臼炮的比较之后,反应过来的众人,很快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了。 四寸半,约合十五厘米,也就是一百五十毫米。 这样的口径,相对于以射程取胜的长身管红夷大炮来说,的确是显得相当大了,但是在口径动辄就达数百毫米的臼炮家族来说,其实却并不算大。 这样的臼炮,它的口径虽然大,但它实际上与明末常见的虎蹲炮或者碗口铳,遵循的是几乎一样的发射原理,甚至可以说,它就是大号虎蹲炮或者碗口铳的改进加强版。 而杨振之所以敢于提出铸造这样较大口径的臼炮,当然是有原因的,也有他对现状的认识和未来的设想在里面。 首先是因为现在松山官军弹药厂制造的颗粒火药威力大增,过去投送不出去或者投送出去之后有效射程过低的较大弹丸,现在已经可以有力地投送出去了。 臼炮的身管较短,这种情况下口径越大,它的膛压就越小,相应的是,它的初速也就越低,有效射程同样也就越短。 那么,在发射药粗制滥造不过关的情况下,大口径臼炮在战场上就如同鸡肋了,这也是为什么大明朝的虎蹲炮、碗口铳越造越小的原因。 然而,当发射药的问题得到较好的解决之后,大口径臼炮投送弹丸的能力,就会跟着大幅度提升。 这个时候,大口径臼炮的特点或者说缺点,比如身管短、射角大、膛压小、初速低等问题,不仅不再是缺点,反而造就了它的独特优势。 因为世界上最早发射爆炸弹的火炮,就是这种短身管、大口径的臼炮,而且只有这种短身管、大口径的臼炮,才可以在这个时代相对安全地发射旧式开花弹。 这一点,就涉及到杨振建议制铁所铸造大口径臼炮的第二个原因了。 随着生铁的万人敌和飞将军的成功应用,杨振对这类爆炸弹的应用信心大增。 他已经准备叫制铁所和弹药厂合作,尝试着将铁桶状的万人敌小型化,并且由圆筒状改造成圆球状,从而搞出自己的初级版爆炸弹了。 杨振想搞的这种初级版的爆炸弹,就是与红夷大炮使用的球形实心弹相对应的那种所谓的开花弹了,实际上也是后来各种榴弹的前身。 工匠使用模具铸造球体的空心金属容器,几千年前就能做到了,根本没有任何技术上的障碍或者难度。 在这种空心的球形金属容器内部装满火药,以及铅子、铁子等杀伤物,然后通过炮管打出去,最后落到预定地点爆炸,进而通过爆炸的威力杀伤更多的敌人,这就是老式爆炸弹的基本原理。 这类老式爆炸弹,或者说旧式开花弹,与依靠人力投掷出去的手榴弹,或者明代守城使用的万人敌、海战使用的龙王炮相比,除了弹体材料、投掷方式略不同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差别。 所以,这样的设想,或者说这样的做法,在华夏历史上早已有之,即便是在大明朝的火器史上,开花弹的使用也早就有了。 然而非常可惜的是,这种旧式的开花弹,或者说旧式的爆炸弹,使用起来极其危险,一不小心,不仅不能杀伤敌人,而且会对自己一方的火炮以及炮手造成极大毁伤。 那么,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以后,原本走在时代前列的开花弹,却因其使用过于危险等问题,不仅没有发展起来,而且到了明末的时候,甚至已经湮没无闻了。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实心弹,却因其弹丸不会自爆、使用更加安全等等因素,长盛不衰,一直占据着主流,直到十九世纪才被彻底淘汰出历史舞台。 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当然是多种多样的,比如说引信的问题,比如说炮管的问题,比如说引火药、发射药的问题。 这些问题中的任何一个处置不当,都有可能直接造成己方炮毁人亡的悲剧结果。 但是现在,杨振还是决定要尽早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了。 一来,随着黑火药的改良,随着飞将军和万人敌的投入使用,爆炸弹的威力已经得到验证,比实心弹的杀伤力大多了,最起码在杀伤面积上强大多了。 二来,除了尽快搞出能用火炮安全发射的开花弹之外,杨振已经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第三七三章 奇想 重型红夷大炮固然是攻守利器,可是杨振麾下却没有几门,而且以他现在的资源,想要在一年两年的时间之内,大批量地仿造出数量足够而且质量过硬的重型红夷大炮,也根本没有多大的可能。 要知道,崇祯皇帝自己以朝廷之力,在京师设立了铸炮厂,交给汤若望负责,从崇祯九年开始,到崇祯十一年财力枯竭不得已停止,前后耗费两年多的时间,一共才铸造出了二十几门堪用的重型红夷大炮。 杨振现在还有这样的时间吗,就是有时间,他有这样的人力、财力和物力吗? 所以,再在仿造红夷大炮上投入时间,再把松山城有限的人力、财力、物力投入到这个巨大的消耗上面,已经是不可取的了。 何况现在满鞑子那边已经学会了铸炮,尤其是学会了仿造重型红夷大炮,而且他们仿造的红夷大炮数量和质量都在改善之中。 未来几年,满鞑子的红夷大炮只会越来越多,到了那个时候,攻克坚城可就不再是满鞑子的短板了。 历史上,松山、杏山、塔山、锦州,甚至山海关、京师,全都是从内部开城投降,然后落入满鞑子之手,但是,这却并不意味当时满鞑子的重炮攻坚能力不行。 相反,崇祯十七年及其以后,满鞑子的火器装备水平已经很高了,其重炮攻坚能力也已经很强了。 如果不是当时的松山城实在扛不住满鞑子的重炮轰击,以致于守城的军队看不到守住城池的任何希望士气崩溃,那么有洪承畴亲自坐镇的松山城守军又岂会轻易开门投降? 所有这一切都说明,杨振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历史原有的结局,就必须在火器的使用上面有新的突破。 至少不能在满鞑子已经逐渐占有优势的实心弹重炮上面,再亦步亦趋地去效仿或者追赶了。 因为走老路,已经追赶不上了。 当然了,杨振先前对制铁所提出的臼炮的大体规格,并不是信口开河瞎说的,而是参照了米利坚南北战争时期使用所谓的二十四磅臼炮提出来的。 比这个口径更大的臼炮比比皆是,只是那些更大口径的臼炮所耗费的铜铁资源也就更多,每次开火耗费的火药量也会呈指数级上升。 考虑到这个年代的火药效能以及对射程的要求,杨振当初就大着胆子,按照口径与身管一比八的比率,提出了铸造的大体要求。 按照这个比例,四寸半的口径,身管正该长约三尺六寸左右,若是折合换算成后世的尺寸,其口径约为十五厘米,身管长度约为一百二十厘米。 单就身管而言,却比米利坚南北战争时期的二十四磅臼炮长了一些,这么做对还是不对,只有实际测试了才能知道。 不过,考虑到这个年代黑火药的效能,杨振倒是觉得制铁所搞的臼炮炮管稍微长一点,对于节省药量并增加其射程和准头很有好处。 杨振听着众人议论了一会儿,慢慢从自己的沉思中醒过神来,先是挥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然后说道: “你们现在不必担心这个臼炮使用的弹丸过大,或者过重之类的问题,因为我并不准备在它上面使用实心的铁弹或者铅弹!” 杨振这个话令在场的众人,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不用实心弹,难道用空心弹? ——不用单体的铁弹或者铅弹,难道用单体的石弹,或者干脆全用散弹? 看见众人满脸疑惑的神色,杨振盯着仿佛若有所思的王守堂说道:“王提举,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要你们父子制作的第一颗铁壳子飞将军?” 杨振这个话刚问出来,坐在对面的王守堂还没回答,坐在一边的李禄、杨珅二人,却是眼睛登时一亮。 “生铁雷?都督可是要用这种冲天炮,直接发射生铁雷?” 李禄管着日渐壮大的掷弹兵队,对于万人敌、飞将军的使用,已经有了许多心得,既然飞将军可以凭借臂力投掷出去,那么能不能使用火炮直接将它打出去呢? 毕竟人力投掷的距离再大,也还是不能与火炮打出去的距离相比啊! 其实,李禄指挥掷弹兵队打了几仗以后,就开始在心里琢磨了,为何不能将飞将军塞到火炮里面,直接打出去试试看呢。 所以此刻,他乍闻杨振的提法,又见他问到王守堂父子当初制作的头一批铁壳子飞将军,立刻举一反三,想到了自己曾经不经意间冒出过的那个念头。 “没错,若是将空壳子的生铁雷装满了火药,充作这个——这个冲天炮的弹丸,那么弹丸过重的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李禄一下子叫破了杨振的想法之后,坐在他身边的杨珅也顿时坐不住了,紧接着肯定了李禄的提法,并从李禄的提法之中推论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杨珅主管着征东先遣营的炮队,先前听说杨振要将两门重型红夷大炮分配给夏成德、吕品奇的时候,他的心底还是很失落的。 直到今日,杨振派人把他叫到了总兵府,一起会商松山城内弹药军需生产的问题,他才意识到,或许杨振另有安排。 到了此时,他已经前前后后听了很久,也渐渐弄清楚了,杨振果然另有安排,一想到自己主管的炮队,即将接收一批新铸的冲天炮,而且这些冲天炮将来用的可能还是开花弹,他就难掩心中的兴奋。 不过,李禄、杨珅这个兴奋劲头刚起来,就被王守堂等人的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下官当然记得。当时都督叫下官在生铁雷上安装木头手柄以便投掷,还叫下官将木柄钻孔,将药捻子藏于其中,用时拉出,不用时也能保持干燥,真是令下官等人茅塞顿开。到现在,飞将军已成军中利器,追根溯源,皆得益于都督当时之奇想!只是——” 王守堂先是将当时搞出第一颗飞将军的事情简要重提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拍了杨振的马屁,然后话锋一转,却又说道: “只是,若将飞将军、生铁雷或者震天雷,当做弹丸,装填到炮膛里,直接用火炮打出去,却又实在行不通。 “老朽先前也曾听人说过炮打开花弹的,可是为何眼下军中大小火炮,使的全都是实心弹丸?就是因为炮药易燃,遇火就炸,开花弹往往在打出炮膛之前就先炸了,这个问题不解决,使用开花弹,炸的却是自己人啊!” 王守堂说完这个话,在场的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包括先前刚刚还有点兴奋的李禄和杨珅两人,也不得不点头承认他说得在理。 事实上,明朝的时候,以及与明朝同时期的西方,臼炮甚至是榴弹炮,都已经零零星星地出现在战场上了,只不过那时的引信就是一根药捻子而已,安全系数极低,所以没有推广开来。 对在场的众人来说,如果使用开花弹的事情真有这么容易实现,那么为什么别人都不采用呢,难道是因为别人都比杨振笨? 即使是杨振手底下最铁杆的这几个人,也没有一个敢这么想。 他们接触杨振很多年了,有的甚至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知根知底,知道他并没有什么迥异于常人的,或者生而知之的天才。 那么这样一来,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开花弹打出去之前就爆炸的这个问题,迄今为止,并没有安全有效的解决方法。 所以,众人听了王守堂的话,顿时发现之前说了那么多,到最后竟然发现都没有用,一时皆是沮丧。 “有了问题怕什么呢?解决它就好了嘛!我之所以叫你铸造这样的炮——对了,今天就给它定名吧,就叫它冲天炮了,——我之所以叫你们铸造这个大口径冲天炮,就是因为我想到了解决问题的法子啊!” 杨振说到这里,随即转过头,对侍立在身后的麻克清说道:“麻六,去把我叫你预备的那些东西拿过来!” 麻克清称是,转身离去,过了不大一会儿,却捧着个圆圆的托盘回来了。 众人好奇地去看麻克清手里捧着的东西,细看之下,却见那个仿佛由圆木上直接锯下来的带着年轮的托盘上,端着的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而是一个用黄泥团成的球体,看起来像是一颗实心弹的样子。 麻克清端着这个东西过来,最后把它放到了杨振面前的那个石桌上面。 这时,众人再去看,又见托盘之上,除了那个黄泥团成的实心弹球体之外,还有一根三寸来长的木棍。 再细看,那个木棍竟然并非棍子,而是空心的,却是一根中空的木管。 众人疑惑间,杨振突然伸手,从托盘上拿起那根木管,用力插进了黄泥做成的球体里面,尔后又将那个木管拔了出来。 此时,那根中空的木管里面已经塞满了黄泥。 杨振举着那根短短的塞满了泥巴的木管,微笑着对众人说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解决方法!” 第三七四章 信管 杨振举着那根短短的塞满了泥巴的木管,微笑着对众人说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解决方法!” 到了这个时候,脑筋转得快一点的人,已经有点意识到杨振的意思了,然而在场的大多数人,仍旧一头雾水,不知道杨振这是在做什么。 杨振看了众人的表现,当下笑着说道:“我手里拿着的这根木管,可以叫做信管,开花弹引信的问题,就是通过它来解决!这个信管中的泥巴,将来要用压实了的火药代替!”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腰上抽出一把匕首来,当着众人的面儿,把木管中间偏下的位置依次开了几个小口子,然后又说道: “这个装填了火药的信管上面,要开几个孔洞,孔洞开在哪里,需要反复的试验,因为它取决于冲天炮的射程,取决于我们想让它什么时候爆炸。 “至于下面多开几个孔洞,则是为了防止这样的开花弹打出去之后炸不开,最后成了哑弹。” 杨振说到这里,随手将那根临时充当信管道具的木管,递给了当面已然瞪大了眼睛的王守堂。 王守堂接过去,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后不住地啧啧称奇:“没想到,没想到,老朽真是老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老朽居然没有想到!” 王守堂手拿那根木管,站了起来,先是弯下腰,将那根木管再次插回到那颗硕大的圆滚滚的黄泥球里,然后说道: “这样一来的话,就不用担心药捻子暴露在外,在炮膛里燃得过快,而提前引爆了!老潘,老潘,你快看看这个,咱们都督,真是神人呐!” 王守堂一边不住地赞叹着,一边随手又把那根木管抽出来,转身递给了他身旁坐着的潘文茂。 说到弹药的问题,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要着落到弹药厂的身上,也就是着落到潘文茂的头上。 装填火药的铁壳子,固然是制铁所浇铸生产出来的,可是到最后如何装填弹药,安装引信,却是弹药厂的工序。 潘文茂从杨振提出要做开花弹起,就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情到底可行不可行,直到杨振拿出了这个充当引信的木管那刻,他才最后认为,这个件事情貌似是可行的了。 对于所有种类的爆炸弹来说,引信的问题都至关重要。 现在掷弹兵队使用的飞将军,也就是铁壳木柄棍型手榴弹,采取的就是最为传统的引信,拧开盖子,拉出引信,然后明火点燃,然后投掷出去。 包括掷弹兵队使用的重型爆炸弹万人敌,使用的也是最为传统的引信。 它们采用的引信,与从古至今烟花爆竹的火药捻子一个道理。而事实上,爆竹的火药捻子就是最早的引信。 这样的投掷型爆炸弹引信的长度,可以根据投掷出去的距离来设定,想长则长,想短则短,这样做也很安全。 但是,类似飞将军、万人敌这样使用的火药捻子或者火绳之类的引信,却不能用在炮膛里。 因为火炮点燃发射药以后会形成剧烈的炮焰烟火,这些炮焰烟火会直接将暴露在外的引信全部瞬间点燃。 但是杨振现在搞出来的信管,却根本改变了之前使用的火药捻子引信,而且还把引信直接隐藏在了弹体内,直令他眼前一亮。 当下,他从王守堂的手中接过了那根填满了泥巴的木管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最后沉吟着说道: “引信的问题,可以通过都督说的这个信管来解决,可是偌大的生铁壳子里面装满了火药,一旦点火开炮,铁壳子在炮膛里立刻就烧红了,接触了里面装填的火药,岂不是——,哦——,都督,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潘文茂原本正迟疑地说着话,可是说到了最后,却好似突然间恍然大悟了一般,一手拿着那根木管,一手指着面前石桌子上的那个硕大的黄泥球,满是欣喜地说道: “黄泥!若是为了杜绝弹壳直接与火药接触,可以在装填弹药之前,先在弹壳里面涂抹一层隔热的泥浆,就像给陶器上釉一样,只留都督所说的这个信管一端,通过炮焰引燃!都督真神人也!” 潘文茂这么一说,在场的众人显然知道,杨振眼下说的这个办法是有效的了。 虽然他们依旧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是看见王守堂、潘文茂先后有了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见杨振胸有成竹稳如泰山的模样,也就跟着赞叹起杨振的奇思妙想来了。 但是杨振的心中却知道,自己之前让麻克清和泥做成了这个泥巴大圆球,只是为了临时充当道具,并没有意识到可以用隔热的泥浆之类的东西,涂抹空心弹壳的内壁,从而达到避免炮弹在炮膛里就爆炸的效果。 如果说是谁想到了这一点,那就只能是潘文茂自己了,杨振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而他想的办法,并不是在开花弹内部装填火药散弹之前在先内壁上涂层泥浆然后晾干,而是使用黄泥球下面的托盘。 当然了,这也不是杨振的首创,事实上这个做法仍然是对后来做法的剽窃。 在开花弹早期应用的历史上,为了避免装满了火药的开花弹在炮膛里面被炮焰,或者剧烈的烟气,直接烧红引爆,使用者普遍采取了弹托的办法。 也就是说,利用厚木制作的弹托,将臼炮底部药室里的药包与开花弹隔开,使得炮膛内的剧烈烟火能够引燃暴露的信管,却不至于瞬间烧红了弹壳引爆里面的弹药。 但是面对众人的“吹捧”,杨振没有反驳,而是笑着接受了。 过了一会儿,见众人面带喜色,安静了下来,杨振用手指着托盘说道:“除了老潘你方才说的办法之外,为了尽可能做到万无一失,我这里还有一法!” 接下来,杨振将那个托盘的作用说了,结果再次引来了一片啧啧赞叹。 等到众人完全消化接受了这个方法,杨振又说道:“信管的问题,涂层的问题,包括这个弹托的问题,今日只是提出了这个方法,要让它真正落到实处,真正起作用,最后还是要看你们制铁所和弹药厂的本事!” 说到这里,杨振略作停顿,想了想,又对张得贵说道:“张副将,这次咱们带回来的火硝、硫磺,尽快调配到弹药厂去,还有那些铁条、铳管,以及其他铜铁器,若无特别用途,尽快调配给制铁所!” 张得贵听了这个安排,立刻站起来领了命,而潘文茂和王守堂也跟着站起来行礼致谢。 杨振让他们坐下了,然后又对众人说道:“杨珅,你们炮队尽快将制铁所新造的这批冲天炮接收了,先到城外去做个炸膛测试,看看它能用多大的药量多大的药包。 “王提举,你们制铁所尽快按照冲天炮的口径,铸造一批圆球形的空心铁壳子,铁壳子不能太薄,可也不能太厚。 “另外,要按我方才所说的,预留好装填弹药和信管的孔洞,孔洞的大小,要以刚好装得进信管为准,切记不可留有缝隙!” 说到这里,杨振突然想起了这回从边外俘获的商队物资里面还有许多烧锅老汾酒,于是又对张得贵说道: “张副将,那些烧锅老汾酒,可以预留一小部分在回易库,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其他的大头,却要拨给弹药厂,好叫他们用来配药!” 在颗粒黑火药的制作工艺之中,需要经过淋湿、压片、阴干、碾碎、过筛等环节,以前这个过程比较缓慢,是因为杨振所部没有烈酒。 他们在使粉末状的黑火药颗粒化的过程中,最先是淋水使它潮化,后来使用松山城里收集到的人畜尿液,使粉末潮化。 人畜的尿液比用水好一点,可是压片、阴干的过程,依然耗时较长,影响着颗粒黑火药的生产制造。 如果用烈酒取代了水或者人畜牲口的尿液,那么压片、阴干、碾碎的过程就会大大加快了,火药颗粒化的均匀程度也会大大提高。 潘文茂早就向杨振提出过这个问题,只是此前的杨振要啥啥没有,也只能是徒唤奈何,让潘文茂自己克服了。 现在,松山城里既然有了截获而来的烈酒,那么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老潘啊,你们弹药厂要和制铁所一起合作,按照我方才说的法子,尽快搞出一批开花弹来。 “尤其是信管的事情,一定要上心用心,粗一点好,还是细一点好,长一点好,还是短一点,使用木管,还是使用竹管,信管里压实的火药用什么药好,要反复试验,找出最好的结果来!” 潘文茂见杨振说得异常郑重,连忙起身答应了,这个时候就听见杨振又说:“等到杨珅那边炸膛测试结束,摸清了这款冲天炮的最大装药量以后,咱们就到城外去试试! “若是这款冲天炮配上开花弹的威力,能跟我的预期相差不太远的话,那么咱们松山城,今后就真的是一炮冲天,稳如泰山了!” 第三七五章 试射 虽然杨振自认为已经把开花弹的有关问题说得很具体了,可是试射的时间还是安排在了三天以后的早上。 火炮试射的布告,已经提前一天被总兵府协理营务处派人张贴到松山城的四座城门处了,而且也提前告知了松山城外的各部驻军。 这样的新鲜事儿,在松山城还没有发生过,不管是在城内,还是在城外,随便试射火炮,都是一件容易引起恐慌的事情。 尤其是,这次试射出去的炮弹,还是能够炸开的开花弹,所造成的影响就更大了。 此前,杨珅奉命给新接收的冲天炮进行炸膛测试,在北门外沙河边的野地里,打了小半天的炮,没有提前张贴布告。 结果,持续不断的隆隆炮声,惊得城内、城外各部人马纷纷前去哨探,甚至连松山西北的乳峰岗营地、东南的止锚湾船营,都派了人马前来查看。 这个事情发生之后,杨振很快就接受了方光琛出任总兵府谘议后的第一条建议,下令今后松山各部人马在城内外进行火炮试射,一律提前向总兵府协理营务处报告,并由协理营务处在城内张贴布告,并告知城外各部将领。 至于杨珅对冲天炮进行炸膛测试引起的恐慌,由于是奉了杨振之前的命令进行的,所以只能不了了之,下不为例了。 这天早上起来,天气即闷热异常,一丝风也感觉不到,已经晴了不知道许多天的松山城上空,居然开始多云,甚至转阴了。 杨振吃罢了简单的早饭,看看天色,先叫协理营务处派人通知制铁所、弹药厂以及东门、南门、西门的瓮城工地注意有备无患防着下雨,然后领着总兵府谘议方光琛、协理营务处总办张得贵等人,策马出了总兵府,往北门而去。 等到杨振一行人抵达现场的时候,北门外沙河边临时设立的试验场上,已经是旗帜招展人头攒动了。 杨珅主管的先遣营炮队数个百人队,已经将现场布置好了,张臣、李禄、潘文茂、王守堂一干人等,也皆在现场候着。 杨振一到,这些人连忙上前来接,迎住了以后,就浩浩荡荡往试验场的中心地带去了。 “都督,这两门就是制铁所铸造的冲天炮了,一门是铜炮,一门是铁炮,都督叫做的那个炸膛测试,也试过了,真是皮糙肉厚,结实极了!” 杨振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了距离河岸不远的一个高岗上,赫然看见两门虎头虎脑通体褐色的大炮。 两门火炮间隔数步,分别安装在一块厚约尺许的长方形木板上面,炮口皆以四十五度角朝天,冲着不远处的小沙河停放着。 整个炮体,头部略小,屁股稍大,通过炮耳炮尾固定在长方形底座上,虎踞龙盘,显得威风凛凛。 杨振下了马,走近其中一门,用手抚摸着炮体,仔细打量着,观察着这款他给予了厚望的火炮。 但见炮膛内壁光滑如镜,炮口处管壁厚约寸许,由炮口至炮尾逐渐加厚,至炮尾药室处厚约两寸有余,正符合膛压从炮尾到炮口逐渐递减的道理。 杨珅之前进行炸膛测试的结果,杨振当天就知道了,知道当时并没有一门火炮炸膛,不过因为不是实弹试射,杨振并没有特别在意。 同时,知道明末军中情弊的杨振,当时也并没有细问测试的具体过程,只当是他们为了给新造的火炮提前讨一个口彩,不愿意让其中任何一门炸膛罢了。 然而,杨振现在到了现场,又听见跟在身边的杨珅这么说,当即问他道:“结实,怎么个结实法?” “五斤炮药呀,都督,当时最大的装药量,已经用到了五斤炮药了。声响惊天动地,连止锚湾船营的仇统带,都派了人来打探情况。但是,不管是这门铜炮,还是这门铁炮,全都安然无恙!” 杨珅见杨振细问,当即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那日放空炮进行炸膛测试的情况。 原来,他们从一斤炮药开始尝试点火,尔后每次半斤递增,到了三斤之后,每次以多加二两的方式继续递增,最后一直试到了五斤的药量。 虽然声震天地、声势骇人,有的冲天炮下面的厚木底座都裂了,但是仍旧没有一门炮炸膛。 到了五斤的用药量之后,杨珅已经断定,这款采用铁范铸造的大口径臼炮质量过硬,轻易不会炸膛,因此便停止了试验。 “怎么?五斤的装药量,就算是到顶了吗?” 杨振随口这么一问,再去看杨珅,却杨珅惊讶地看着自己,居然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样杨振顿时感到是不是自己失言了。 果然,正当杨珅正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答对的时候,紧跟在杨振一边的张臣突然笑着对杨振说道: “都督可能有所不知,宁远城上那些购自红毛夷的红夷大炮,一门重达三千多斤,他们最大的装药量,也不过五斤,一旦超过了五斤,便有炸膛的可能。所以一次用药五斤,便是咱们军中火炮最大的用量了!” 张臣说到这里,看杨振仍有不解,轻咳了一声,接着对杨振说道:“这个惯例,虽然未入军法,但却是大家约定俗成,共同遵守的规矩!非红夷炮,若能用药五斤不炸膛,已算是顶尖的火炮了,也就不必再试!” 听完了张臣的解释,杨振方才发觉明末军中的火器应用,居然还有这么多说道,当下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在心里迅速进行了一下换算。 明制一斤等于十六两,约合后来的六百克左右,这么算下来的话,明制五斤就相当于后世的三千克,也就是三公斤左右。 三公斤的颗粒化黑火药,装填在四寸半即十五厘米口径的炮筒里,其爆炸威力应该是相当惊人了吧。 当然了,它的威力到底怎么样,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杨振围绕其中的一门铜炮打量了一圈,五短三粗胖乎乎的冲天炮炮壁厚约一寸,四寸半的口径,也就是十五厘米的口径,听着很大,但是实际上却一扎不到,连个标准大小的排球都塞不进去。 就是标准大小的排球,直径也都超过了六寸,即超过了二十厘米。 所以,实际看到了这个口径以后,杨振的心里竟然莫名有点失望,不知道什么自己能够造出真正的大舰巨炮,然后横行四海。 杨振心里正慨叹着,杨珅又叫人双手捧着一个东西来到跟前,对杨振说道:“都督,这就是制铁所和弹药厂联手搞出来的开花弹了。” 杨珅说着话,从部下士卒手中接过东西,先将那颗球形弹体端在右手上,尔后左手拿着那个托盘形状的东西,又说道: “这个就是都督所说的弹托了,我又叫人在弹托上挖了凹坑,刚好托住这个开花弹,免得开炮之时它在炮膛里滚动,再撞伤了炮膛的内壁!” 杨振听见杨珅这么说,先是伸手接过了自己叫他们制作的弹托细看,见他们能够举一反三,将木制的圆盘形弹托特意做成了略呈内凹的形状,心中十分满意。 看完了弹托,杨振又从杨珅的手里接过了那颗寄托了他无数希望的开花弹。 这款开花弹,正是杨振提议的圆球体铸铁空心弹,直径四寸上下,约在十三厘米到十四厘米之间,像是一个涂了黑漆的柚子,但却比一颗柚子入手沉重多了。 杨振一只手接过,没有防备,差点没有托住,一问之下,方知这颗开花弹,重达七斤七两,其中弹壳重三斤三两,压实装填的颗粒黑火药以及夹杂其间的散碎铁片铅弹重达四斤四两。 这个重量,比起红夷大炮动辄十斤以上的实心大铁弹来说,自是轻了不少,但是比起征东先遣营使用的一斤半重的飞将军手榴弹来说,却是一个顶五个了。 当然了,如果它的威力也能抵得上五个飞将军手榴弹爆炸的威力,那就算是没有白费杨振的这番折腾了。 第三七六章 延时 杨振捧着那颗开花弹掂量了半天,整个弹体通体浑圆黑亮,弹体上预留的引信口用短木塞塞着。 杨振用力一拔,发出啵的一声,将短木塞拔掉,然后露出了里面的信管,以及信管里压实的黑火药柱的表层。 看到这里,杨振将短木塞重新塞上,扭头对跟在后边的潘文茂说道:“开花弹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这个信管了。里面的火药柱若是压得不实,则燃烧太快,容易在炮膛内爆炸。 “然而里面的火药柱若是压得过实,则又燃烧太慢,打出去落地以后,久久不能爆炸,却又给敌人以可乘之机。这个信管,可曾测试过它的燃速?” 跟在后边的潘文茂突然听见杨振提问自己,立刻跟上前来,只是到了杨振的面前,却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对了。 如果他们制作的信管燃烧时间长,那还好说一点,比如说一刻钟,一炷香,一盏茶什么的,包括漏壶什么的,有的是计时的法子。 可是这个信管燃烧的时间很短暂,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就烧完了,让他们正经计时都来不及,难道他能跟杨振报告说,这个信管的燃烧时长只在七八个呼吸之间? 这话好说,可是不好听啊,毕竟人人都不同,每一次呼吸的时长都不一样啊! 一贯沉稳不慌不忙的潘文茂,在这个时候,少有地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苦笑着挠了挠头,一时竟然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了。 但是杨振问了问题之后,就看着他,而其他人知道这个问题十分重要,全都盯着他,让他不得不尽快回答。 潘文茂硬着头皮一咬牙说道:“试过肯定是试过了,这么要命的东西,岂能不事先试过?!只是都督问到燃速,却叫卑职不知如何说起,一根信管燃尽,只是在七八个呼吸之间!” 说到这里,潘文茂看了看有点愣神的杨振,紧接着又说道:“不过,卑职比较了飞将军的引信,飞将军上面的药捻子虽长,从头至尾燃尽,只需两三个呼吸而已!所以卑职认为,使用这根信管,当不至于瞬间炸膛!” “我倒不是信不过你们的手艺,而是它事关重大,不能不小心谨慎,这样吧,正式试射之前,先把它丢在火堆里烧上一烧,看其从入火到爆炸,需时几何?” 杨振方才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看见潘文茂瞬间有点为难,他自己当时就明白了,古代计时实在麻烦。 虽然有时辰与刻这样的区分,但是再细分下去就众说纷纭了,什么一炷香,一盏茶,这样的计时方法太过笼统,不够精确。 稍微精确一点的漏壶什么的,刻度也有不同的说法,沙漏或者水滴的快慢也影响到计时的精准。 类似后来的那种时、分、秒等相对精确的计时方法,在这个时代当然无从计算。 而信管的燃烧与火炮的发射,其实就是以分、秒来计算的,不可能用什么一刻钟、一炷香之类的说法 杨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其实就知道自己又提出了一个相当冒失的问题,也知道潘文茂可能无法回答。 可是这个问题却又太过重要,他又必须把它彻底搞清楚,否则拿来测试岂不是白白毁了火炮,泄了士气? 至于潘文茂所说的七八个呼吸之间,人与人也不通,有的呼吸绵长,有的呼吸短促,也做不得准。 却说杨振发了话,杨珅立刻叫人抱了干草干柴过来,堆在高岗下的一道壕沟掩体外面,又传令让试验场周边值守的士卒全都退到了远处隐蔽。 不一会儿,那堆干草干柴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烧得通红的熊熊烈火。 杨振领着众人从布设了冲天炮的高岗上下来,跳进杨珅所部事先挖好的掩体里面,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眼睁睁地看着杨珅抱了弹体跑过去,将弹体投入燃烧的火堆之中,然后快速跑回。 这个时候,也不需要有人下令指挥,所有人跟着杨振一起,立刻猫着腰蹲在了壕沟里面,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心中默数着时长。 杨振则从开花弹被投入到火中的瞬间开始,就以后世正常计数的速度,大概一秒一数的速度,在心中默数起了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等他数到十的时候,杨珅从地面上跳入了壕沟掩体之中,就落在杨振身边不远之处,等到接着数到十七的时候,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地面一阵颤动,随后沙土如雨,掉在壕沟里,落了众人满头满身。 一块没有燃尽的木棍,正落在杨振的脚边,已经烧黑成碳的那头,兀自冒着烟气。 杨振站起来,一脚将它踩在脚下,在地上拧了拧,然后抬起头环顾众人,笑着说道:“这个时长算是过关,起码不会在炮膛内炸了!” 站在杨振身边随时要回答问题的潘文茂,此时明显地松了口气,以手扶额,抹去了额头的汗水。 虽然他事先反复试过了,可是依旧怕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当着众人的面儿砸了弹药厂的牌子。 开花弹在火堆里爆炸了以后,尘埃落定,众人跟着杨振从壕沟掩体里出来,去看原先火堆所在的地面爆炸形成的弹坑。 可能是河岸附近土地松软的原因,原来堆起火堆的地方,爆炸过后,形成了一个宽达五尺有余、深达三尺左右的巨大弹坑,令众人咂舌不已。 既然信管没有问题,已证明开花弹的确能够通过新作的信管延时引爆,这个情况令杨振以及在场的众人更是信心大增。 然而为了确保安全,张得贵、方光琛、李禄、张臣等人还是劝住了想要亲自点火发射的杨振,众人陪着杨振回到了掩体里面,等着杨珅主持的冲天炮试射开始。 杨珅一阵传令之后,原来撤离隐蔽的炮队试验场士卒,纷纷返回了自己值守的岗位。 杨振在炮阵下方的掩体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炮阵上面的一举一动。 但见杨珅先是命人将一个大大的药包从炮口塞入,然后另一个士卒用一根长长的木杆将其捣实。 这些事情做完之后,杨珅又令一人抱着一颗带着木制弹托的开花弹来到炮口前,拔掉引信口的塞子,然后将开花弹连带着木制弹托,缓缓塞入那个以四十五角朝天的炮口之内。 先前拿着长杆将火药包捣入炮膛底部的士卒,再次抄起那根长杆,缓缓地将塞入炮口的弹体推进炮膛深处。 随后,装药、装弹并依次推入底部捣实的士卒撤离炮口附近,杨珅从身边士卒的手中接过一根尖头木棍,从冲天炮药室上方的火门处插入,用力捣了几下。 杨振知道,这是在刺破先前推入火炮药室的药包。 果然,杨珅捣了几下,随即抽出木棍,看见木棍的尖头处带了火药,便从身边士卒的手里接过了一根小拇指粗细的药捻子,塞入火门之中。 接下来,炮阵上面的士卒迅速撤离隐蔽,只留了杨珅一个人在那里,一手拿着一根点燃的火把,一手拿着一面红色三角令旗。 杨珅先是朝着河对岸的方向挥舞了几下令旗,然后停下来往河对岸观望。 杨振顺着杨珅张望的方向望去,看见小沙河对岸一队打着旗帜的士卒,正快速跳入地面之下的掩体里。 等到河岸上的炮队值守士卒全都消失了以后,杨振把目光又转回到杨珅所在的高岗炮阵上,正看见杨珅拿了火把去点暴露火门外的引信。 药捻子瞬间被点燃,噌噌噌地冒着浓烟,杨振再次计数,这一次刚说到五的时候,就听见“嘭”一声闷响传来,随即硝烟弥漫。 杨振没有能够看清楚开花弹出离炮口的那个瞬间,不过当他快速把目光转向炮阵前方的空中之时,很快就看见了那颗正在飞越小沙河的开花弹。 臼炮口径大,炮管短,膛压低,只有在大仰角近乎朝天发射的情况下,才能获得较大的射程,也就是说,曲射是臼炮最佳的发射方式。 所以臼炮发射出去的开花弹,运动的轨迹一条高抛弹道,而是因为膛压低、初速也低的原因,弹体的运动速度较慢。 这也就意味着,了解臼炮发射原理的人,可以用肉眼捕捉到弹体运动的轨迹。 尤其是信管冒着烟从空中飞过的开花弹,它的运动轨迹就更容易被有心人捕捉到了。 杨振就是这样的有心人。 第三七七章 成功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站长的联系邮箱在顶部或者底部。注意,请告知书名以及章节名字才能及时定位错误。 aiyueshuxiang.com 站长在此感谢热心的书友啦! 第三七八章 继续 大口径臼炮发射出去的开花弹,走的是一条抛物线,速度比直射的弹体慢多了,所以它的弹道轨迹很容易被人留心观察到。 但是,杨振并不担心将来在战场上使用的时候,满鞑子或者其他敌人,能够凭借肉眼观察到开花弹的轨迹,然后进行有效的躲避。 臼炮打出去的开花弹,比起红夷大炮之类长身管直射型火炮打出的弹丸,虽然速度不是那么快,甚至可以说是慢了许多,但是无论如何,却比人的双腿快多了。 当你肉眼发现它朝你飞来的时候,再去躲避,就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这个年代臼炮的精准度非常低,低到几乎为零,并不是那种指哪打哪的火炮,它打的是一个面儿,打的是一个区域。 或者说,它到底能打到哪里去,连点火开炮的人都未必能猜得准。 却说杨振看着那颗冒着烟气的黑色弹丸,在低空中划出了一条近乎标准的抛物线,飞过了小沙河,飞过小沙河对岸的苇子地,然后落到了河对岸远处的灌木丛中。 从低空划过的烟气说明,这颗开花弹在出膛的过程中,炮膛里的高温燃气,已经透过弹托与炮筒内壁之间的空隙,引燃了信管里面的火药柱。 也就是说,炮弹在出膛过程中已被点燃了。 但是,当冒着烟气的开花弹落入河对岸远处的灌木丛之后,期待中的爆炸声却并没有传来。 刚刚欢呼着从掩体里面爬出来的众人,本来已经准备好要庆贺试射成功了,可是这个场面,却让即将绽放的欢笑在众人的脸上凝固住了。 炮队试验场上的气氛,一下子由刚才成功发射出去的欢呼,掉入了一派死寂之中。 “老潘,怎么回事?” “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是一颗哑弹?” “是不是掉水里了?” 张得贵、方光琛、李禄、张臣等人见状纷纷聚拢到了杨振、潘文茂的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地猜测着各种不详的可能。 杨振脸色变得凝重,心里面五味杂陈,难道说真是好事多磨,非要再磨上几回才能成吗? 潘文茂站在杨振的身边,看见杨振脸色变幻,一时间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与此同时,面对众人的问询,他又尴尬异常,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又不能什么也不说,当下只得硬着头皮,连连对众人说道: “再等等!再等等!”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河对岸弹体落地的方向“轰隆”一声巨响,刹那间一团烟气炸开,残枝败叶四散飞舞。 很快,那些隐蔽在河对岸掩体中的炮队士卒欢呼着窜出了掩体,挥舞着旗帜,往爆炸点的方向跑去。 随后,就有跟在后面的士卒迈开了大步,丈量着从河岸到爆炸弹之间的距离。 即便之前已经有了烧爆的成功例子,杨振仍一直揪着心,担心试射的第一发开花弹失败,此刻听到爆炸声传来,又看见对岸值守的额士卒冲出掩体,顿时欣喜若狂,转身冲着身后的众人挥着拳头喊道: “听见了吗,看到了吗,咱们成功了!咱们试射开花弹成功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开花弹打响的意义,但是对杨振来说,他却深知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可是自己将来对阵满鞑的制胜之道。 不管第一发开花弹的射程打了多远,只要它被顺利发射了,而且落地以后顺利地爆炸了,那就算是成功了。 至于落地之后没当即爆炸,而是延迟了一阵子,这是信管的标准没有完全统一造成的一个结果。 而且延迟的时长,对急不可耐的杨振他们来说,显得有点长了,但是事实上也不过是比他们之前烧爆的那一颗开花弹多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长而已。 跟着杨振的众人,看见杨振如此欣喜兴奋,也都跟着欢呼庆贺起来,簇拥着杨振往河岸方向行去。 “不错,不错,到这里为止,就已经超过了满鞑子的一箭之地了,而且我看河对岸的距离,大概也有一箭之地。” 跟在杨振身边的张臣,细心留意了冲天炮的射程,一来到河岸边,就对杨振说道:“这么算下来的话,这一款冲天炮的射程,虽然比不上红夷炮,可是也算够用了。将来若是把它架上城头,射程还能更远一些!” 杨振的心里也在惦记着射程的问题,从他们之前容身的掩体出发,走到小沙河南岸,他算了算,大概是一百二十步的距离。 站在河岸上,他目测了一下河对岸远处的弹着点,也即爆炸点,大约也有与南岸相当的距离,应该与张臣的判断所差无几。 唯一差的,可能就是张臣没有计算小沙河的宽度,小沙河虽然是一条小河,可是主河道水面也足有一两丈宽了。 “架设在城头上,岂不是成了满鞑子红夷大炮的靶子?依我看,不如部署在堑壕里抵近开火,反正冲天炮是往天上打,放在堑壕里也不耽误什么,而且还能跟火枪队、掷弹兵队并肩迎敌!” 同样跟在杨振一边的李禄神色兴奋,态度比张臣更乐观,他先是笑着反驳了张臣的说法,然后又对杨振说道: fantuankanshu.com “冲天炮打的,可是能爆炸的开花弹呀,最要紧的不是它的射程,而是它打出去的开花弹,这种开花弹的威力,可比红夷大炮打出去的实心大铁弹子厉害多了!” 听了李禄这番语带兴奋说出来的话语,包括杨振、张臣在内的众人,全都不由自主地点头认可。 冲天炮的射程,大家都看到了,的确不怎么样,即便往高了估计,可能最多也就只有三百来步的距离。 这样的射程,根本无法与红夷大炮相提并论,就是比起佛郎机炮,甚至是中小型的红夷炮,比如说大将军炮来说,都是多有不如。 可是它打的是开花弹,而且方才的试验已经证明,这个重达七斤七两的开花弹,爆炸的威力相当惊人,远在飞将军手榴弹之上,已经不啻于一颗中小型的万人敌了。 对弹药的投掷有很多自己看法的李禄,并不觉得射程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而且他明显地认识到,这个冲天炮的优势不在于跟其他火炮比较射程,而在于它具有独到的弹药投掷方式。 这种独到的弹药投掷方式,可是让它被架设或者部署在敌人完全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堑壕,比如坑道,以及其他掩体甚至是城墙、山头的后面。 它可以部署在敌人完全看不见的地方,而与此同时却丝毫也不影响它的发射与威力。 杨振领着众人在河岸上估算着射程,以及冲天炮将来的运用,不一会儿,河对岸值守的士卒打着旗帜前来报告。 方才冲天炮打出去的第一颗开花弹,其爆炸点距离对面的河岸,一共是一百四十步。 “一百四十步?一百二十步?” 听了对面值守的炮队士卒隔河报告的步数,杨振在自己的心里开始计算了起来。 不同的人,步幅有大有小,但是军中用于计算距离的步幅,却是有一定之规的。 根据杨振的观察,军中普通士卒用于丈量距离的步幅,不是那种迈不开腿的小碎步,也远大于普通人平常走路的步幅。 大个子迈开一步当在四尺上下,约合后来的一米三左右,小个子迈开一步也在三尺上下,约合后来的一米左右。 杨振在自己的心里面合计了一下,算上两地之间横跨过的河面,这么折算下来,冲天炮试射的射程约在三百米左右。 三百米的射程,对于一款火炮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尴尬的射程了。若是使用实心弹,那么它就没有多大实用的价值了。 好在它使用的是开花弹,能将一颗分量十足的开花弹投送到三百米的距离上,也算勉强可以了吧。 “很好了,这毕竟是我们自己铸造的第一款能打开花弹的火炮,能有今日这个结果,我很满意了!” 杨振合计了一会儿,当即转身对着潘文茂和王守堂两人说道:“制铁所用铁范造出来的这款冲天炮,很不错,你们弹药厂装填的开花弹也很好。炮好,弹也好,才能有今日这样的好结果。你们两人之功,以及制铁所和弹药厂上下的功劳,我记下了!” “欸——,不敢当,不敢当呐!若是没有都督的指点迷津,此事断不能成,老朽等可不敢贪了都督之功啊!” 王守堂听见杨振所说的话,想到征东营里赏功之重,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但是考虑到自己以前千总的位置也还没坐热,就已经升到了都司,而且还是几天之前刚刚颁授,当下连连推辞不迭。 然而,言语归言语,王守堂的神态之间却并没推辞的样子,嘴里说着不敢当的同时却满面笑容,冲着杨振不住地打躬作揖,完全是一副接受并且道谢的样子。 王守堂的这番表现,登时引得在场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七九章 委任 松山北门外临时开辟的试验场上,一个上午轰隆隆的炮声断断续续地响着,直到制铁所新造的十二门冲天炮逐一试验,打完了弹药厂这几日赶制的全部开花弹,整个试射才算宣告结束。 松山城北门外的炮声轰鸣,自然引起了北边锦州城的巡哨人马,也引来了南边杏山城的人马抵近松山外围窥视。 来自锦州城的哨探人马,被早有预备的徐昌永所部,拦截在了乳峰岗所在的吕洪山下。 来自杏山城的哨探队伍,则被吕品奇派出去的人马,拦截在南门外三里已拆毁的南台子附近。 杨振事先知会他们对外的统一答复,与城内发布的布告大同小异,就是松山城试射火炮,不必大惊小怪。 至于试射的是什么火炮,打的是什么弹丸,一概不提,而事实上,除了当日在场的众将以及参加试射的炮队士卒来说,其他各部将领人马也的确并不清楚。 杨振可不想自己精心准备的杀手锏,提前泄露出去。 且说当日接下来的试射,冲天炮的弹着点有远有近,开花弹的爆炸延时有长有短,但是冲天炮无一炸膛,开花弹也无一哑弹。 通过调整射角的大小,虽然能够影响射程的远近,但是试验来去,最后杨振还是决定以四十五度角为野战通用射角。 以四十五度的射角为标准上下微调,冲天炮的射程始终保持在二百步与三百步的区间,基本上可以弥补三百步内火枪与手榴弹的火力空白。 至于距城三百步以外的火力覆盖问题,就只能暂时依靠大将军炮和有限的红夷大炮来解决了。 同样是这天上午,杨振还就近观看了抬着炮转移阵地的演练,冲天炮的底座上没有安装轮子,而是一整块十分厚实的木板,只能靠人力抬着行进。 四个炮队士卒像抬轿子一样共同抬着一门冲天炮行动,虽然略显吃力,但是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同时一门炮的布设阵地与转移阵地,还需要两人掌管药包,两人掌管开花弹,一人指挥,一人打杂。 所以,观看了整个演练之后,杨振当场同意了杨珅对冲天炮炮队的编成,以一个棚的士卒十个人,负责一门冲天炮的使用养护,棚长为炮长,其他为炮手,各炮手分工负责,分工由炮长决定。 “这次冲天炮的铸造,总体来看,是很不错的。所以,从今天开始,这款冲天炮就可以定型了,包括开花弹弹体的尺寸,可以按照这个规格继续铸造了。 “为了保证炮和弹规格一致,现有的铸造模具能用多少次就用多少次。协理营务处,制铁所,还有弹药厂,你们根据咱们松山城现有的铁料好好算一算,合理分配,尽可能多造一些!” 试射结束,杨振一回到总兵府,立刻召集了张得贵、王守堂、潘文茂议事,先是肯定了这款四寸半口径、三尺六身长的冲天炮的规格,让他们继续按照这个尺寸规格铸造,紧接着就又说道: “这类朝天仰射的大口径短身管火炮,今后都可以叫做冲天炮,但是咱们松山城要造的冲天炮,可不止是这么一种! “既然现在制铁所有了铁范铸炮的成例,那么接下来,就需要你们举一反三,试着铸造一些更大口径的冲天炮,或者较小口径的冲天炮!总之一个目的,就是要摸索出一种更大射程、更大威力,或者更适合野战的冲天炮!” 跟着杨振回到总兵府的众人,原本正沉浸在试射圆满成功的喜悦里面,结果在总兵府二堂杨振的公事房里刚坐下,就听见杨振说了这么一番话,当下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料到新的任务这么快就又来了。 对于众人的反应,杨振早有预料,当下也不去理会,而是继续说道:“眼下这一款四寸半口径的冲天炮,其规格样式,可以命名为崇祯十二年松山中型冲天炮。今后一段时间,制铁所以继续铸造这款冲天炮为主,但是更大口径和较小口径的冲天炮,也要提上日程!” 杨振知道,后来的所谓迫击炮,就是大口径短身管的臼炮进一步轻型化的产物,甚至包括榴弹炮的出现,都与使用臼炮发射开花弹有着直接的关联。 如果现在的制铁所和弹药厂能够按照现在铸造冲天炮的这个思路,继续努力试验去了,未必不能提前搞出来类似迫击炮与榴弹炮之类的东西。 2kxs.la 当然了,几百年后迫击炮使用的炮弹,以现有的工艺水平不可能搞出来的,这一点杨振也很清楚。 但是,按照现在的臼炮发射方式,即通过炮口装填发射药包,透过火门点火,然后将开花弹发射出去,更加轻型的臼炮一样可以做到。 杨振也不需要这种轻型的冲天炮射程有多大,事实上只要它的射程能够超过人的臂力投掷手榴弹的最大距离,就可以了。 而且,有了现在这款中型冲天炮的先例,轻型的冲天炮其实并不难做,不过是把口径缩小一点,身管缩短一点,适用的发射药包和开花弹都更小一点罢了。 至于小到什么程度,杨振也无法给出标准的尺寸,只能留给制铁所和弹药厂自己去试验,去摸索了。 杨振边想边说,一想到将臼炮小型化以后,有可能比较容易炸膛的问题,立刻就对长得给说道: “城内的全部铜料,收齐了,全部移交给制铁所使用,同时要记住,不能再使用铜料来铸造现在这款中型的冲天炮了。协理营务处要把松山城有限的铜料,全部用在更加小型、轻型的冲天炮上!” 铜的熔点更低,比铁低多了,与此同时延展能力更强,用来铸造膛压注定会大一点的轻型冲天炮,可以最大限度避免炸膛。 这一点,不光是杨振知道,在座的这些人全都清楚,所以当杨振说完这个话,张得贵与王守堂、潘文茂连连点头。 “当然了,如果制铁所能够用好这次从草原上截获的那些铁条,把它们和咱们自造的生铁弄到一起,练出好钢来,那就更好了!” 杨振他们这一回从草原上截获的铁条,全都是精炼的熟铁,而把熟铁与生铁合炼,正是这个时代获取钢材的通用办法。 而这个办法,对于世代铁匠户出身的王守堂来说,同样是一清二楚,当下他听了杨振的说法,立刻点头称是。 杨振对制铁所的重视,让他非常高兴。 自从跟随杨振的船队伍来到松山城以后,杨振各种新奇的想法不断提出来,制铁所也是一直忙得不得了。 要说辛苦不辛苦,那当然是很辛苦,可是眼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制铁所日渐壮大,自己与自己的儿子们不仅在松山重聚,而且一个个脱离匠籍“飞黄腾达”,又让他觉得浑身都是力气,一点不觉得辛苦了。 王守堂和他的大儿子王煅就不用说了,他两个早已经有了正经的官身,现如今王守堂的二儿子王炬、三儿子王炽,以及两个女婿,几个孙子和外孙子一家二十多口,全都来了松山城,并且全都进了制铁所。 眼下杨振已让松山各部人马举荐上报直任千把总的人选了,王守堂举贤不避亲,已经找了张得贵,把自己的两个儿子王炬、王炽塞进了先遣营的举荐名单里。 此时,面对杨振布置给制铁所的新任务,他当然要满口应承下来,这可是下一步他的儿子、义子和女婿们的努力进身之阶啊! 而且,唯有在杨振这里,他们世代家传的这些铁匠本事,才能够成为他们飞黄腾达的进身之阶。 第三八零章 归来 冲天炮试射成功的第二天上午,张得贵拿着各部将领推荐上报直任千把总的人选名单,来到了总兵府的内院见杨振。 杨振先是看了,尔后叫人传来了总兵府谘议方光琛,好叫他帮着自己查漏补缺,同时书写那些空白的任命状。 总兵府里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士大夫之家出身的文人,杨振自然要好好发挥他的作用。 方光琛如今就居住在总兵府二进院的东厢房里,只对杨振负责,帮着杨振办理总兵府对上的各种文书往来。 杨振及其所领的松山各部官军,虽然不在直接受制于锦州城的大帅府了,但是仍然要直接听命于宁远城的辽东巡抚部院,以及山海关的蓟辽总督部院。 除了督、抚部院衙署时不时下达的各种公文指令需要答对以外,同驻宁远城的兵备道衙署、分巡道衙署,以及户部督饷郎中衙署,与松山总兵府皆有日常公文往来。 过去杨振这个松山团练总兵官名义上归属于辽东镇节制指挥,上面的各种公文,自是都去锦州城的大帅府。 祖大寿对这些公文,基基本上是爱搭不理的态度,对自己有利的,愿意执行的,就执行一下,愿意答对的就答对一下,其他的一概搁置不问。 宁远城里的巡抚部院以及其他什么兵备道、分巡道等衙署,对此也不敢多说什么。 祖大寿的这个做法,虽然显得十分桀骜不驯,但却替当时的杨振省下了许多公文往来的烦恼。 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杨振所领的松山各部官军不再归属锦州的大帅府节制,而是直接受命于宁远和山海关了。 没有了之前挡在中间的祖大帅,杨振在松山的各种行动,固然少了许多来自祖家军的各种掣肘,但他却不得不直接面对宁远城和山海关的各种上级官署,各种公文往来便开始日益增多了。 幸亏有了方光琛帮忙打理此类事务,省却了杨振许多烦恼。 “都督,杨公公可是当今圣上钦命派来的监军内臣,松山军中人事任免这样的事情,难道不需要把杨公公请来一起看看?” 杨振与杨朝进达成的默契,没有第三个人知情,包括方光琛,杨振也不认为有让他知情的必要,所以此时听见方光琛这么说,略想了想,说道: “哦,廷献兄是想让我,把杨公公请过来一起议处?” “都督,这不是光琛想不想这么做的问题,而是于情于理于法,都督你该不该这么做的问题。若是于情于理于法该做,那么不管光琛想不想,甚至于不管都督你想不想,该做的都要去做。” 笔趣阁 方光琛不了解杨振与杨朝进之间达成的默契,此时看了杨振的反应,立刻亮明了自己的态度,先把想不想与该不该区分得一清二楚,然后又说道: “昨日北门外试射火炮,虽然都督命人在城内各处张贴了布告安民,杨公公想来也能知晓,但是都督没有去请杨公公观看试射却是不该,如果今天总兵府议处松山官军千把总任免事务,都督再不让杨公公参与此事,恐怕于情于理于法皆说不过去啊!” “这个,方谘议可能有所不知,松山官军各部有功将士,可由都督直授千把总武职,乃是朝廷授予都督的特权,总兵府现有大批兵部千把总空白官凭在手,千把总任免由都督一言而决,可谓于法有据,何必非要征询监军意见?!” 方光琛的话说完,杨振没有说话,不过同在现场的征东营副将协理营务处总办张得贵却先说话了,而且话里话外对方光琛的说法并不赞同。 松山官军各部新晋千把总武官的任免问题,是杨振牢牢掌握麾下松山官军各部人马的重中之重,同时也是巩固协理营务处权威的重要一招,张得贵仅凭直觉就认为这件事情应当牢牢掌握在总兵府的手里,不能拱手让人,或者容忍让别人染指。 “而且,朝廷的旨意乃是杨公公亲口宣读,兵部盖印的那些千把总空白官凭,也是杨公公亲自带来松山,亲手交给了都督,这些事情杨公公皆知情,再请他来岂不多此一举?” “呵呵,张总办的意思,光琛自是懂得,只是人言可畏啊,莫忘了杨公公可是出身东厂王督主门下,他从京师带来松山的随从之中岂能没有锦衣卫和东厂的眼线?为都督计,还是请一下为好。” 方光琛对张得贵言语间流露出的不快毫不在意,他这么做,也是一种试探。 他很清楚,他自己初来乍到,并未赢得杨振及其所部众将的完全信任,同时对杨振和杨朝进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也要好好看看,一要看看杨振对杨朝进的态度,二要看看杨朝进对杨振的态度,所以他坚持己见。 “廷献兄,你认为该请?” “没错,我认为该请。” “若是请了杨公公,杨公公不来呢?” “请不请,是都督的事情,来不来,是杨公公的事情。” “好,既然如此,老张,你带着名单亲自去一趟真武庙监军衙署,请一下杨公公。” 张得贵见杨振这么说,带着名单一脸忧色地告辞离开,去找杨朝进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张得贵快步回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一进了杨振的公事房就笑着说道: “都督,杨公公当面翻阅了卑职带去的人选名单,并叫卑职回报都督,监军已阅过,且无可黜落之人!有杨公公亲笔署名在此!” 张得贵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名册呈递到了杨振的手中。 杨振接过一看,果然看见那本名册的首页上面,用小楷写着“监军内臣杨朝进,六月二十六日”的字样。 杨振看过,随手递给了方光琛,并请张得贵落座,然后微笑着说道:“怎么样,廷献兄,如此,于情于理于法如何?” “如此,则合情合理合法矣。监军内臣能如此懂取舍、知进退,实在是松山之幸,辽左之幸啊!光琛要恭喜都督了!” 经此一事,方光琛心里笃定,杨振与杨朝进显然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杨朝进的到来不会对杨振形成大的掣肘,而自己或许真能跟着杨振干一番事业了,当下笑着把手里的名册放在几上,站起来朝杨振打躬作揖,做出了一副恭贺的样子。 接下来,杨振对于那些推荐上来的千把总的任命,没有了任何的障碍,让麻克清准备了笔墨纸砚,取出了新配的征东前将军与总兵官大印,由方光琛执笔,他自己执印,一个接一个地委任了一批新晋的千总官、把总官。 包括先遣营原来的把总官马壮、李守忠,徐昌永麾下的老把总徐德义和刚刚立下新功的李麻,还有王守堂的长子把总王煅,金士俊麾下的老把总官胡骝,夏成德部下的老把总樊成功,吕品奇部下老把总钟令先,俞亮泰所部的老把总俞海潮,以及仇震海所部的郭增福、仇广义、仇必勇,均按各部所请,全部委任为了千总官。 与此同时,新附的七峰山义贼老炮头刘万忠,被杨振直接委任为了千总官。 至于两个新附的马贼头领胡图格和敖日金,虽然被各自的上官徐昌永和祖克勇分别举荐充任为把总官,但在方光琛的建议之下,杨振最终直接委任他们成为了千总官。 方光琛对杨振说:“都督从边外招募豪杰,光琛极为赞同,想胡图格,敖日金二人麾下人马虽然不多,但是昔日却与李麻、刘万忠兄弟相称,若都督以千总官授予李、刘,却以把总官授予胡、敖,恐胡、敖新附之心心中不服! “再者,胡、敖二人率部归附都督,而都督却将其转归徐参将、祖副将节制指挥,久而久之,亦恐不复为都督所有。眼下此二人既然被徐参将、祖副将荐为武官七品之把总,莫不如由都督直接委任他们为武官六品之千总,如此正合恩出于上的驭将之道!” 对方光琛的这个说法,杨振想了想,点头接受了。 他倒不是担心胡图格、敖日金被委任为把总官之后心中不服,他们既然来都来了,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十分可能的结果。 杨振本来的想法,其实也是根据他们人马的多少,授予他们相应的职务,李麻刚刚归附的时候,人马过百,与现在的敖日金差不多,当时委任了他一个把总官,他也没能怎样。 但是方光琛所说的驭将之道,倒是让杨振有所警醒。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将新附的人马拨给他们节制指挥,可不是将这些人马拨给了他们,从此归他们个人所有,这个规矩却要提早立起来。 第三八一章 志士 除了千总官的任命之外,杨振还任命了一大批把总,比如老先遣营的杨大贵、缴立柱、麻克清,还有在熊岳城里被解救并被杨振看重的李吉,以及弹药厂潘文茂举荐上来的几个制硝配药的老把头,制铁所王守堂举荐上来的王炬、王炽、刘大、刘二等人二十二人。 包括此前新附的兔儿岛海盗队伍里,除了胡大宝被杨振举荐为盖州湾守备,杨振等人撤离前胡大宝举荐的部下高春和等三人,这次也被杨振全部接受,委任为了把总官。 与此同时,考虑到方光琛所说的权为己用、恩自上出的原则,杨振又直接委任了胡图格的手下阿杜亲、敖日金的手下乌勒嘎为把总官。 fantuantanshu.com 杨振一口气委任了这么多千总官、把总官,看起来十分豪气,但是事实上,他却并没有多少人马给他们统带。 除了征东先遣营所属的火枪队、掷弹兵队、炮队即将获得大批兵员补充以外,其他新获委任的千总、把总们,原来属于哪部,今后仍旧属于哪部,原来统带多少人马,今后仍旧统带多少人马,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之下只能如此。 根据大明朝的营兵制度,营兵千总按例带兵五百人,把总带兵一百人,然而这一点,在杨振的麾下根本做不到。 当然了,在崇祯年间的大明官军队伍里,几乎没有哪个边镇或者总兵的麾下能够做到这一点,明末官爵泛滥,官多兵少的情况是普遍存在的。 可是尽管如此,新的千总、把总官委任名单一经传达各部,并在松山总兵府辕门外张榜公布以后,整个松山城内再次充满了欢腾的气氛。 最高兴的那些人,当然莫过于新晋的千总官、把总官们了,但是除了他们之外,松山城内的底层士卒,一样为此感到欢欣鼓舞。 对他们来说,守备以上武官的任命是朝廷的事情,距离他们这些身居底层的士卒,有些太过遥远了,绝不是他们一朝一夕就能够达到的人生目标。 然而,千总、把总的职务却距离他们很近,尤其是把总官,距离大多数久经沙场的士卒来说,其实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说过去想要升为把总官,还需要靠出身,靠关系,靠贿赂的话,那么现在,杨振在松山各部官军里面已经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标杆,那就是,从普通士卒升为把总官,从把总官升为千总官,甚至从千总官晋升为守备、都司、游击、参将,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你立下功劳。 而且这个功劳,还不是非战功不可,打铁打得好的,可以,熬硝熬得好的,也可以,会说鞑子话能假扮鞑子的,也行。 不管你过去是什么身份,是铁匠,石匠,或者皮匠,都可以,甚至马贼,海盗,草原牧奴,被俘的二鞑子,也没问题,在杨振麾下,都与世代军户出身的卫所兵一样,完全一视同仁。 军中底层士卒的上升通道一经打开,所能产生的力量是惊人的。 就像连胜之后的先遣营将士一样,不仅不再惧怕与满鞑子作战,而且许多人开始盼着满鞑子前来攻城送死了,满鞑子不来攻城,自己哪里有立功的机会呢? 松山各部士卒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连带着在增筑棱堡瓮城的工地上干活,都更加卖力了。 却说杨振拔擢大批人员为千总官、把总官的第二天上午,天气依然阴沉闷热,许多人都认为雨水将至,但是老天爷就是憋着不点头,雨水始终未下。 这天上午,杨振刚从总兵府后身小校场内的弹药厂视察完弹药生产情况回来,就听见总兵府前院一阵喧嚣。 “都督呢?都督可在府内?” 尽管隔着一重院落,外面声音又嘈杂,说话声混合着脚步声,但是这个说话的声音很大,话语里带着兴奋,杨振听得真切,知道这是李禄的声音。 “哎呀呀,郭小武呀,原来是你们回来了?!杨占鳌那个兔崽子人呢?” 这个则是张得贵的声音。 “等等,他在说什么?郭小武?!” 杨振刚从弹药厂逛了一圈,安排了许多事,说了许多话,回到总兵府内院连口茶水都没来得及喝,原本正要休息,但是听见李禄的说话声,尤其是随后张得贵叫出的名字,顿时从榻上跳了起来。 “郭小武,郭小武,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杨振一边笑着,兴奋地叫着郭小武的名字,一边从总兵府的内院住处急匆匆地往前院快步走去。 等他穿过二堂的过厅,来到二进院里时候,就看见张得贵、李禄两个正兴高采烈地簇拥着一个人,跨过前院与二进院之间的垂花仪门进入到二进院内。 而被张得贵、李禄两个簇拥着进来的那人,赫然正是之前离开松山,前往登莱募兵的郭小武。 “大人,卑职回来了!” 郭小武跟着杨占鳌、严省三乘船渡海,前往登莱、沧州一带募兵,一去数月,本就黝黑的脸更黑了,本就干瘦的身板更瘦了,但是经此一事,整个人似乎得到了不小的历练,目光炯炯有神,气度愈发沉稳,此刻看见杨振迎出来,连忙上前几步,单膝跪在地上,冲着杨振垂首行礼,话语不多,却饱含感情,显然这几个月漂泊在外,吃了不少的苦。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你们登莱之行可还顺利?杨占鳌、严省三他们人呢,是否与你一同回来?” 杨振见郭小武跪地见礼,连忙上前弯腰扶住他,一边将他拉起,一边向他询问各种情况。 前后将近三个月不见了,松山城发生了许多变化,而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他们也错过了许多事情。 但是杨振的眼里,这些人仍旧与新附的那些人不同,这些人可是当初在自己最低谷、最不被人看好的时候,跟着自己去解围松山城的人。 在他的心里,这些人的地位自然不同。 “托大人的福,俺们此行还算顺利!俺们拿着圣旨先到登莱,又赴沧州,连哄带骗,先征后募,总算为大人带回登莱、沧州民壮两千二百六十一名!” 郭小武从地上爬起来以后,连忙回答了杨振的问题,这一行虽然困难重重,但是结果却是不错的。 “杨千总、严千总两个,眼下与觉华岛水师袁副将一行同在海上,卑职乃是奉了杨千总的命令,先行登岸,回来报信!此时袁副将的船队,想必已经顺利停靠在水手营那个码头上了!” 郭小武说的没错,当杨振领着张得贵、李禄等人出了东门,快马加鞭赶去迎接袁进船队的路上,他们先后遇到了仇震海和祖克勇派出报信的人马,报说觉华岛水师大批船队抵达了小凌河口海面。 等到杨振策马通过芦苇荡里的栈道、浮桥,登上了久违的水手营沙洲的时候,就看见小凌河口外海阴郁但却平静的海面之上,黑压压、乌泱泱地泊满了大小海船,风帆如云,桅杆如林,大小船只怕不下二百多艘。 “杨总镇,噢不,杨都督,杨都督,兄弟你此番真可谓是三喜临门了啊,袁某沾你的光得授副将,正要前来祝贺,恭喜恭喜,哈哈哈哈——” 杨振领着人刚刚抵达水手营沙洲上面,袁进就在俞亮泰的陪同之下赶过来相见,两人还隔着老远,袁进就哈哈大笑着恭喜起杨振来了。 杨振与袁进已经有阵子没见面了,如今再见面,两人地位皆已不同以往,杨振当初为袁进描绘的升官发财的光明前景,已经一一变为了现实。 这对袁进的触动十分巨大,海盗出身的他被袁可立招安,加入官军水师十多年了,可在遇见杨振之前一直沉沦下僚,难有升迁。 现如今仅仅数个月的光景过去,他就因为跟着杨振北上解围松山、渡海出击敌后等功劳,步步高升,竟然由一个十几年止步不前的老守备,累功升至副将了。 这样的人生际遇可不是谁都能撞上的,因此说杨振是他袁进的贵人,真是一点都不过分,甚至包括他之前的恩主之子袁枢,乃至于袁进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对他来说,现在的杨振,可不是过去那个兵不满三百,到处烧香拜佛仍不免于被派去送死的那个落魄副将了,而是皇帝信任、朝廷倚重的又一个擎天巨柱粗大腿。 于公于私,这个粗大腿,他都得抱住了,抱紧了。 只见他一边小跑着快步来到跟前,一边继续笑着说道:“从今往后,除了朝廷驻辽的督饷郎中以外,咱们觉华岛水师并受都督的节制,若是今后用得着水师的地方,都督你可以随时传令!袁某这边有礼了!” 第三八二章 拜服 袁进一路小跑着来到杨振的跟前,隔着两步站定了,冲杨振抱拳躬身见礼,却被杨振连忙上前托住了。 虽然两个人之间的地位,照比过去更加不同,杨振的身份更显贵重,但是他却不想因为这个原因,就与过去兄弟相称的那些老哥们儿显得过于生分了。 “什么总镇,什么都督,袁大哥叫兄弟这个岂不见外?今天晚上兄弟给你们接风洗尘,可要罚酒三杯!” fantuantanshu.com 杨振说笑着,拉起了执意要行下属之礼的袁进,然后两个人哈哈笑着,重又行了显得十分亲近的抱见礼。 接下来,袁进又与跟在杨振身后的张得贵、李禄以及闻讯赶来的祖克勇分别见了礼,相互恭喜着,道贺着,簇拥着杨振往码头方向行去。 此时,杨占鳌、严省三两人正在沙洲岛靠海一侧的码头处,指挥着船队的大小船只一艘艘停泊靠岸,吆喝着从登莱、沧州等地征募的民壮一队队下船登陆。 码头附近到处是人,喧嚣如同集市。 正在忙碌的杨占鳌、严省三得知杨振到这里亲迎他们,立刻交卸了手头的事情,穿过下船的人群,前来拜见杨振。 “大人,卑职等人幸不辱命,带着征募的豪杰壮勇回来了!——卑职等人此次奉命,共募得山东登莱豪杰一千四百二十一人,河北沧州等地壮勇八百四十人整,合计共得兵员两千二百六十一名!” 杨占鳌、严省三两个同样小跑着来到杨振的跟前,一边单膝跪地见礼,一边简要报告了募兵的情况。 杨占鳌此行征募兵员的数量,杨振之前已经从郭小武那里知道了。 虽然两世为人的杨振很清楚,在明末清初的时候,山东、河北等地豪杰并起,抗清义士层出不穷,一直到康麻子时代,仍有抗清的义士打着复明的旗号不断发动起义,但是对于杨占鳌等人能够在登莱、河间等地征募到多少合格的兵员,他的心里并不托底。 因为满清入关之际,遍布山东、河北等地的抗清武装,他们在明亡之前,有许多人其实是占山为王的本地土匪响马,要说他们现在就有多少民族情感,或者大义情怀,志愿到松山来,帮助朝廷抗击东虏,那恐怕也是没有的事。 与此同时,杨振也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这个总兵官之前没钱没粮,甚至连运送人马前来松山的船只,都是从袁进那里借来的,他拿什么大批量地招兵买马呢? 尤其是在登莱、河间等地,他可没有像宣府镇那样有一个当着镇守总兵官的叔叔帮他的忙,他也不敢奢望第一回就能募到充足的合格兵员。 所以,杨占鳌他们此行征募到的这个兵员数目,其实超过了杨振心里的预期,再看那些下船的新募兵员全是青壮,无一老弱,杨振的心中更是高兴极了。 “这个且先不去说它,这一次你们能够一帆风顺,平安归来,对我杨振来说,就是最大的喜讯了!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杨振心中高兴,自然流露出来,上前将黑瘦了一圈的杨占鳌、严省三两个一一拉起,同时拍着他们的肩膀,不住地夸奖称赞。 这几个小将能够带着先遣营之前的饷银,走海路往登州募兵,最后顺利归来,首先一条就说明,他们经受住了忠诚度的考验。 杨占鳌自不用说了,原本就属于杨振的基本盘,从此以后自是可以放手让他独当一面了,就是之前投效的严省三、郭小武,经此历练与考验之后,从此以后也可以完全信任了。 “都督,我们此行之所以能在登莱、沧州等地,顺利募到大批良家子青壮兵员,除了都督当初的指点迷津,还有袁副将水师弟兄们的鼎力支持以外,其实也多亏了登莱、沧州两地诸位豪杰的大力帮衬。” 与众人见礼完毕,募兵归来更见沉稳的严省三,先是斟酌着话语对杨振说了这番话,尔后看看杨振好奇的脸色,接着说道: “而且,他们听了都督解围松山之战的故事,皆仰慕都督已久,恨不得插翅飞来,追随都督建功立业。卑职,欸,卑职希望都督能够抽空见见他们!” “大人,噢不,都督,严三要不说,卑职倒给忙活儿忘了。这几个人都督该当见一见,如果不是有了这几个豪杰义士的襄助,俺们几个人在登州靠岸之后,几乎两眼一抹黑,怕是也不能如此顺利!” 严省三话音刚落,杨占鳌手拍额头仿佛才记起来一般,立刻跟着向杨振进言,希望杨振接见几个帮了忙的豪杰义士。 听他们二人先后如此说,杨振自然心生好奇,当下笑着说道:“既然如此的话,择日不如撞日,你们去把他们请来,我就在这里先见见他们也好。” 严省三闻言,与杨占鳌相视一眼,尔后冲着杨振一抱拳一躬身,随即转身往码头上快步行去。 不大一会功夫,杨振等人就见严省三领着四个汉子,穿过码头附近正在集结的队伍,快步走了过来。 严省三到了杨振面前不远处站定,抱拳躬身说道:“启禀都督,杨千总、郭把总与卑职等人,前往登莱河间募兵期间,正是多得此四位义士鼎力襄助!” 严省三说到了这里,便回头指着其中为首的一位身材高大但却一副书生士绅模样的人物,介绍道: “这一位,乃是登州豪杰于乐吾,卑职等人此行能在登州招远、栖霞一带募兵,多得于举人鼎力相助!” “于举人?!” 杨振听见严省三提及举人二字,立刻出声询问,同时心里也是一阵惊异,难道说还有举人老爷肯来投奔自己?! 杨振话音刚落,就见严省三一愣,然后立刻补充说道:“倒是卑职疏忽了,于举人的功名,乃是当朝的武举!” 杨振闻言,心中恍然,原来是武举,当下默然点头,就在这个时候,却又听见严省三回头冲着那个武举人出身的高大汉子说道: “于七兄弟,快来见过杨都督!” “于七?” 杨振听见严省三称呼那个名叫于乐吾的登州府武举人为“于七”,登时有点愣住了。 这个名字仿佛是在哪里见到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当下不住地在心里琢磨念叨。 而那个被称作于七的高大汉子,听见严省三招呼他,立刻上前单膝跪地,冲着杨振抱拳大声说道: “登州府栖霞武举于乐吾拜见杨都督!在下自愿应募征东营,投效都督麾下,到松山军前抗虏平辽!” “于兄弟出身栖霞于氏?” 于乐吾的自我介绍,让杨振的心里一动,终于有点想起来为何“于七”这个名字自己有印象了,但是他又有点不确定,觉得不至于这么巧合吧。 “在下高曾祖辈世居招远,并非栖霞人氏,到了祖父辈,方才移居栖霞牙山,说是出身栖霞于氏,也未尝不可。” “你有别名叫作于七?敢问栖霞可还有名叫于七者?” 杨振这么一问,倒叫身边跟着的众将一时愣了,连带着仍旧单膝跪在地上的于乐吾也一时有点傻眼,不知道眼前这个声名鹊起的松山总兵官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于七”这个名字很响亮? 可是面对杨振这个松山总兵官的问话,于乐吾却不能不尽快回答。 他虽然有武举人的功名,可是武举人却并不是实在的武职官身,更比不了科举正途出身的举人老爷,见了挂将军印的一方总镇兼左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他这个武举人可就算不了什么了。 “这个——,于某家族中同辈兄弟众多,在下因为排行第七,是故同辈友朋之中多以于七相称。至于栖霞本地是不是还有他人名叫于七,这个就不知道了,或许有,但是于某未曾听闻!” 第三八三章 豪杰 杨振盯着这个自称登州府栖霞武举人于乐吾的汉子,见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言谈举止之间的确很有武举的风范,心中已经越来越笃定此人可能是何人了,当下再次追问他道: “于七兄弟,你家在栖霞,可是以经营金矿为业?” 杨振这么一问,令在场众人都是一惊,不知情的,比如袁进、祖克勇、张得贵、李禄等人,完全不知道杨振为什么这么问,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他们因此而吃惊。 但是对知情的人来说,杨振这么一问尤其令他们吃了一惊,看着杨振简直犹如有点见着鬼了一般。 杨振话音刚落,站在边上的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以及跪在地上的于乐吾,几乎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都督却是如何得知?!” 跪在地上的于乐吾抬头看了杨振,又看了看杨占鳌三人,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乍闻杨振的问话,原以为是杨占鳌等人三人已经向杨振报告了自己的来历,但是听见杨占鳌三人与自己异口同声,同样惊讶,刹那间令他意外极了。 “你就说是不是吧?” 杨振心里已经知道,眼前这个渡海来投的登州府武举人于乐吾,八成就是满清入关之后在登州募兵抗清发动起义的那个“于七”了。 杨振意外穿越之前,是个明粉,对明清鼎革之际的历史故事非常着迷,尤其对那些埋没在历史烟尘之中的明末抗清志士们,发自内心地钦佩。 几百年后,历史远去,人们对明亡以后各地的抗清起义众说纷纭,许多人倾向于认为北方人没什么骨气,闯来投闯,清来降清,不像南方那样义旗遍地,那样激烈反抗。 比如扬州十日,江阴的抗清,嘉定的三屠,还有发生在广州的屠城,有人认为所有这一切,都说明南方人面对异族入侵表现的更有骨气。 思路客 杨振当然不可能否认这一点,但是他想证明的是,满清入关南下之后的北方地区,比如燕赵,齐鲁,并不是没有人燃起抗清的烽火,相反,抗清的起义同样到处皆是,抗清的英雄同样到处都是。 因着为了证明这一点,杨振读了许多正史与野史中记载的抗清往事,了解了许多被埋没在历史烟尘之中的抗清志士。 这个于七,就是其中一个。 而历史上的于七起义抗清,固然有国仇家恨在里面起着作用,但是他之所以有能力募兵抗清,则是跟他家族世代经营金矿家大业大有着直接的关系。 简单说,就是有钱。 正所谓,穷学文,富学武,明朝的武举人几乎清一色都是巨富之家,历史上的于七就是登州府富豪出身的武举人,没有这个家资,他也没能力募兵抗清。 但是,像他这样的巨商富豪出身,能在满清入关以后散尽家财募兵抗清,却又令杨振无比敬佩,对他来说,将这样的人招致麾下,是他的无上荣幸。 “你就说是不是吧?”杨振看着那个兀自单膝跪地惊愕不已的于乐吾,再次问了他一遍。 “正是。却不知都督从何得知?” 听见于乐吾如此说,杨振心中高兴,当下哈哈一笑,继续问他道:“令尊可还在?” “家父——,已不在了。” 面对杨振提出的一个又一个令他感到意外的问题,于乐吾既然听不明白,当下也就干脆不再去想,杨振问什么,他就径直如实答什么。 “令尊可曾于崇祯二年冬自募义士赶赴京师勤王?可是在京师城外遭遇东虏而壮烈殉国?” “这些陈年旧事,都督如何得知?” “你莫管我如何得知,你只说是也不是?” 杨振一句紧接着一句的询问,终于将于乐吾这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威武汉子,问得说不出话来,默默无语片刻,或许是他想到了崇祯二年阵亡的父亲,当下虎目含着泪,声音哽咽着说道: “于七不孝,当时身在跟前,却不能以身救父,反倒令父亲大人为了救下我这个新中的武举,惨死在东虏马蹄之下,死无全尸。于七不孝啊!” 说到这里,于乐吾一时思及当年情景,再也挺不住心中伤痛,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冲着京师所在的西南方向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简直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包括与于乐吾同行了一路,相处了两个多月的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三人,都完全惊呆了。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连他们都不知的这些事情,杨振自己在松山城里,从来没有去过登莱,却又是得知这些事情的呢? 众人一会儿看看稳如泰山的杨振,一会儿又看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登州豪强武举人于乐吾,一时间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其实,杨振确定了眼前这个于乐吾就是历史上在登州府起兵抗清的于七之后,对于这个于七,他所了解的东西还有一些。 比如说,这个于七与戚继光的关系。 戚继光是杨振最崇拜的明朝武将、民族英雄之一,而他之所以对历史上的于七记忆尤深,除了于七散尽家财起兵抗清的义举之外,就是这个于七与戚继光的关系了。 传说于七的母亲戚氏,出身于登州卫戚家,而且是戚继光戚大帅的女儿,大名鼎鼎的戚继光戚大帅,乃是于七于乐吾的外祖父。 当然,对于这个几百年后的传说,杨振并不确定其真伪,又见于乐吾思及其父身死,已是嚎啕大哭不已,当下也不便于再直接询问了。 且说于乐吾嚎啕了一会儿,渐渐收住了哭声,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对杨振说道:“家父当年勤王死难之事,除了于家近亲以外,原以为已无人得知,当年登州府曾为家父报请追恤,因无旁证,终究作罢。万料不到,都督竟然一清二楚。 “家父当年为国死难之事,今日能得都督为证,于七感激不尽,日后若得都督之口,更为天下人所知,那么家父在天之灵,想来也必能得以瞑目了。请都督受于七一拜!” 于乐吾说到这里,就地转身,冲着杨振,大礼参拜起来。 杨振没有料到于乐吾会这么做,当下连忙弯腰,搀住了他,并对他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令尊勤王赴难,身为国死,重于泰山,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不止今时今日该当为世人所铭记,就是千百年之后,也定能为后人所称颂!” 说到了这里,杨振低头看着再一次虎目含泪哽咽抽泣的于乐吾,郑重地对他说道:“从此之后,你跟着我,但能立下功勋,我杨振必叫令尊当年勤王赴难之事迹,闻达于圣天子之耳,追恤封赠,永载史册!” “若得如此,于七死而无憾!” 于乐吾或者说于七,之所以踊跃应募,前来松锦前线,他的心愿,他的目的,并不复杂,其实就是为了能够有机会军前立功,让自己父亲当年不被承认的事迹有机会大白于天下。 这个深藏于心中无法对人诉说的隐秘,此时竟然被素未谋面的杨振所戳破,同时还向他做出了郑重的承诺。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眼前这个没见过面的年轻都督,竟然就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知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底里。 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让初来乍到的登州府豪强武举人于七,彻底拜服在了杨振的面前。 当然,眼前这个情况,也是杨振所始料未及的,他也没有想到,杨占鳌他们去了一趟登莱募兵,居然能把几年后散尽家财募兵抗清的于七给他带回来。 有了于七这个收获之后,杨振对于杨占鳌他们这次去关里募兵,已经很满意了,但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严省三接下来介绍的三个人里,竟然又有两个汉子让他隐约觉得,他们可能就是数年之后,分别在山东、河北地区,占山为王,聚众抗清的另外几个绿林好汉。 其中一个壮汉名叫王俊,自称山东费县人氏,因家乡连年干旱,人相食,民不聊生,便随乡人逃荒至登州,以码头扛活为生。 杨占鳌等人初到登州府,拿着钦命杨振编练征东先遣营的圣旨拜访了登州地方官,然后招兵布告一贴,第一个前来应募的,就是这个王俊。 随后,杨占便鳌顺藤摸瓜,就让这个王俊牵线搭桥,把那些与他同在登州码头上扛活谋生的船工、桨手、苦力,还有他那些乡里乡亲的灾民青壮将近二百多人,招募到了自己的手下。 接下来,杨占鳌又以这些人为基本班底,让他们呼朋唤友,招募同乡,很快就在登州城内征集到了六百余人。 第三八四章 分派 因着这个王俊在其中跑前跑后,居中张罗,颇为得力,杨占鳌便提拔他临时充任了自己的副官。 同时,将这些在登州城新募的人马分为六十棚,临时编作了两个哨,并将其中一哨交给了王俊管带。 杨振听了严省三的介绍,又听了杨占鳌的补充,一时之间也不能确定,这个王俊到底是不是那个在崇祯十三年揭竿而起的山东义贼王俊,只得寒暄勉励了几句了事。 历史上的王俊,同样是山东费县人,于崇祯十三年在鲁南地区纠集了大批灾民作乱,一度截断了京师与南方的漕运。 明亡后,鲁南一带的各支农民军,聚集到了这个王俊的旗下聚义抗清,在鲁南山区坚持了好几年,直到顺治九年才被满清调集重兵剿灭。 杨振虽然知道这个名字,但是对这个人的生平却并不清楚,不敢确定杨占鳌他们在登州府招募到的这个王俊,是不是历史上那个先反明、后反清的“九山王”义贼王俊。 尤其是,杨振对抗清义士王俊的了解,基本上都是满清入关以后的事情,对于这个人之前有什么作为,尤其是崇祯十三年揭竿而起以前的情况,比如说其家世背景之类,一无所知。 这样一来,他也没有办法像试探于七那样,通过问他一些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来确定他的身份。 不过,这个王俊三十来岁的年纪,铁塔一般的体魄,炯炯有神的眼睛,却叫他觉得,即使他不是历史上那个“九山王”王俊,那也没有什么关系,稍加磨练,恐怕就是一员悍将。 接下来,严省三介绍的人,一个叫作张天宝,一个叫作王余祐。 其中那个叫张天宝的,同样出身沧州,却是严省三少年时的好友。 这次严省三回到自己的故乡沧州募兵,首选当然是自己的三亲六故九族亲友。 那些熬盐为业的灶户们,终日辛劳却三餐难继,生活异常困顿,根本看不到出路,有了严省三这个蹈海求生的族中人衣锦还乡的例子,自是纷纷应募。 雅文库 除此之外,严省三的目标,就是少年时的“狐朋狗友”们了。 这个张天宝,同样是灶户出身,但是自幼喜欢舞枪弄棒,加上沧州习武之风盛行,十几年下来,却也练就了一身武艺。 这一次,严省三时隔多年衣锦还乡,又遇见了张天宝,而张天宝也成了当地缙绅商会自募的团练护漕队的头领。 两个人再见面,严省三要招兵买马,张天宝想出人头地,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张天宝带着一批饭都吃不饱的护漕队和一批运河上的纤夫二百多人,领了严省三给的安家银子,安顿了妻儿老小,跟着他踏上了赶赴登州的路程。 严省三通过自己的三亲六故九族亲友张罗应募的青壮兵员一共有三百余人,加上张天宝带来的三百余人,一共凑够了六百多人。 这就是严省三自己回去沧州的收获了。 从河间府的沧州到登州会合,再在登州集结了所有募集的兵员,乘船渡海,返回松山城,其中路途遥远,过程艰辛。 为了管带队伍,严省三同样按照杨振在先遣营的编法,除了预留一队同宗同族出身的亲兵小队之外,将所有募集的人员分作六十棚,暂编为了两个哨队,他自己直领一队,同时交给张天宝管带一队。 他们以十人为一棚,十棚为一总,三总为一哨,并任命了临时的棚长、百总,快速将队伍建立了起来。 对于张天宝这个名字,穿越者杨振同样有一些印象,大体上记得满清入关之后京畿河间府、天津卫一带有个名叫张天宝的豪强起义抗清。 而杨振之所以对这个名字有较深的印象,是因为历史上的这个张天宝打出的抗清旗号十分奇葩。 满清入关之后,长江南北,大河上下,奋起抗清的忠烈志士有很多,他们打出的旗号也是五花八门,不尽一致,但是大多数都是拥立明朝宗室藩王,或者打出崇祯太子的旗帜,这是正常的。 但是河间府的这个张天宝却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姓张的原因,他打出了天启皇后的旗号,找了个女的冒充天启皇后张氏,同时自称天启朝的国舅爷,完全不理会人家天启朝的皇后并不是河间府人氏。 然而即便如此,这个张天宝仍然靠着这个旗号和身份聚集起了一直庞大的队伍,一时间名声大噪。 可惜的是京畿河间府天津卫一带,过于接近满清入关之后的核心地带,张天宝的起义很快就被消灭掉了,而他本人也跟着兵败身死。 至于严省三从沧州带回来的这个张天宝,是不是就是历史上在天津卫河间府起义抗清的那一位,杨振同样无从判断。 因为他只是大概了解,满清入关之后,燕赵大地上抗清义军蜂起,而其中影响较大的有这么一个名叫张天宝的,并因其特别的旗号而有了一些印象。 其他有关这个张天宝及其起义军的更多的东西,他就全然不知道了。 除了这个张天宝之外,严省三介绍的另外一个人,叫做王余祐,此人却是郭小武的亲姐夫。 与于七、王俊、张天宝三人不同,这个王余祐既没有高大壮硕的体格,也没有威武不凡的仪表,完全是一副寻常人的样子。 他肤色黝黑,面相棱角分明,冷峻而且沉默,身材倒也并不矮小,只是干瘦干瘦的,浑身没有几两肉的样子,同时还略微有一些驼背。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汉子,却是招远一处采金矿场颇有号召力的资深工头,不仅帮着郭小武从招远的几处淘金矿场募到了三百来人的矿工队伍,还直接帮着杨占鳌、郭小武他们与栖霞的于七搭上了线。 王余祐的祖辈、父辈,本来是专做金银器皿、首饰以及其他制品的金匠手艺人出身,到了他这一辈,遇上崇祯四年的那场登莱之乱,不仅破了产,还欠了一屁股债,不得已进了采金淘金的矿场给人抵账卖命。 这么七八年的时间下来,王余祐辗转在莱州府、登州府各地的矿场做工,银子没挣到多少,但是凭着金匠手艺人的见识,却在各地矿场的矿工群体里面攒下了不少人脉,混成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工头。 却说旧时的矿场,多是走投无路的良家子卖命换钱的地方,也是那些东躲西藏的亡命徒扎堆隐匿的地方。 他们的工作环境极其危险,工作条件又极其艰苦,这些人挣的工钱可以说是典型的血汗钱、典型的卖命钱,但凡还有一条别的稍好一点的出路,他们都不会去干这个。 郭小武的到来,正好给了这些朝不保夕却又走投无路的矿工们提供了一条出路。 与此同时,这些采金淘金的矿工群体,却又多数都是青壮年,他们有的是力气,正是上好的兵员胚子。 就这样,从招远几处淘金矿场招募了一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苦力矿工之后,王余祐陪着自己的把总官小舅子郭小武,去了栖霞的几个采金淘金的矿场招人。 然而,栖霞的几个较大的矿场,都是于七家的,他们去了没几天,就被人告发到了于七那里。 于是,于七就派了人把王余祐、郭小武“请”到于家大宅,等到问清了他们的来意,于七不仅没有怪罪他们,而且还请他们帮着联系了身在登州城内的杨占鳌。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这个登州府武举出身的举人老爷,虽然出身豪富之家,但却喜好结交草莽豪杰,与杨占鳌等人一见如故,随即决定亲自带领族中青壮,自募家族矿场里的矿工,自出粮饷船只,到松山军前投效征东先遣营。 这个事情,让杨占鳌当时欣喜若狂。 考虑到王余祐是郭小武的姐夫,同时没有王余祐的话,不仅郭小武拉不起来三百余人的矿工队伍,杨占鳌也结交不到于七这个大金主,得不到于七自募的八百来人,所以杨占鳌就提拔王余祐临时当了一个队官,帮着郭小武管带他们招募的三百来人。 到了此时,他更是郑重其事地,将这个王余祐,与其他几个豪杰一并,介绍给了杨振。 杨振当然也知道,杨占鳌和严省三他们将这几个人当众介绍给自己的意思。 他们希望在接下里的整编过程中,杨振能给这几个人一个合适的官职。 这一点,当然没有问题。 于七就不用说了,杨振已经打算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直接给他一个千总官的官阶了。 至于王俊、张天宝、王余祐三个人,杨振打算先给他们一个把总官的职务看一看再说。 正所谓,猛将必发于卒伍,一上来就给他们较高的职务,对于他们的未来来说,未必就是好事。 再说了,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这几个奉命前去募兵的心腹干将,因为错过了出击敌后的战功,眼下停留在千总、把总的位置上。 若是自己骤然将王俊、张天宝、王余祐提拔到了千总官的位置上,对杨占鳌等原先遣营将领管带这一批新募的队伍,也会产生一些不利。 第三八五章 请期 当天晚上,松山城内的总兵府里自然是热闹非凡,杨振十分难得地慷慨了一回,大摆了几桌宴席,热情款待官升副将的袁进以及募兵归来的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等人。 于七、王俊、张天宝、王余祐四个,因为在登莱、河间等地协助杨占鳌等人募兵有功,也被请到了松山总兵府赴宴。 于七也就罢了,毕竟出身登州豪门,早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然而王俊、张天宝、王余祐三个却是受宠若惊。 杨振能以钦命征东前将军总兵官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之尊,宴请他们,对他们应募投效征东先遣营表示欢迎,直叫他们感到无上的荣幸,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怀不禁油然而生。 总兵府的宴席倒也简单,并没有什么精致花哨的菜品,除了一盆盆盐水炖煮的手把羊肉,剩下的就是浓烈的烧锅老汾酒了。 手把羊肉管饱,烧锅老汾酒管够,推杯换盏之间,老人与新人之间的那种陌生感、距离感,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到了第二天上午,杨振又请方光琛撰写了几道任命状,授予自募青壮兵员八百余人来投的登州府武举人于乐吾为征东先遣营千总官,同时分别授予王俊、张天宝、王余祐三人为征东先遣营把总官。 至于这一回募兵归来最有功劳的三个人,即杨占鳌、严省三、郭小武他们三个,杨振找他们谈了话,除了晋升郭小武为千总以外,杨占鳌、严省三暂时不动,留待下一次往朝廷报功的时候,一并论功晋升。 崇祯皇帝能够同意兵部,在编练征东先遣营期间,将千总把总官的任命权力直接授予杨振,让他自行任免,已经是极大的破格放权了。 siluke.com 守备以上的朝廷中高阶武官任免,尽管会尊重各地总兵镇臣的意见,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放权,任由边镇自行任免。 所以,杨振尽管对杨占鳌、严省三十分满意,想要给予他们两个更高的武职,可是他也不能越权。 不过,这却并不妨碍杨振重用他们。 到了当天下午,这一次杨占鳌等人从登莱、河间等地征募回来的两千四百多名青壮,全部被作为征东先遣营的新兵进行了分配。 杨占鳌、王俊募集的登州兵六百余人,以杨占鳌为管带千总官,以把总官王俊为副,编为了征东先遣营火枪兵预备队,统归张臣指挥。 原来他们临时拣选任用的那些百总、棚长,杨振一仍其旧,全都接受了。 其中的六个百总,实际相当于营兵制度里的把总官,但是杨振没有给予他们正式的任命状,即兵部开具的正七品营兵把总官凭告身。 他们在杨占鳌等人募兵的过程中,尤其是从登州乘船出海来到松山城的路上,发挥了四梁八柱的作用,好不容易到了松山城了,肯定不能免了。 但是这些人以及他们带的新兵,不管是编入了火枪队,还是掷弹兵队,或者是炮队、马队,终究未经战阵,不能与那些已经打了许多仗的在册战兵一个待遇。 这几个百总,只能算是外委百总,能不能成功地得授正七品营兵把总官的任命,还要看他们接下来的表现。 杨振现在将他们编为火枪兵预备队,目的正在于此,那些训练卖力的,达到了张臣火枪队标准的预备队兵员,才能够成为火枪队的正牌火枪手。 预备队的哪个总,率先入选了火枪队的左右翼,哪个总的外委百总就能率先成为正牌子的正七品营兵把总官。 这也算是杨振为接下来的大练兵,定下的一种激励制度了。 严省三、张天宝两个募集的沧州兵六百余人,两个哨,六个总,六十棚新兵,则是一分为二。 严省三之前在水师里打混了那么多年,如今自然还是要作为水师来用的。 杨振命他带领自募的亲族同乡灶户子弟三百余人,以登州豪强于乐吾自备的二十余艘大小海船为依托,组建起征东先遣营的第三支直属船队,以其管带千总官,入驻小凌河口的水手营沙洲岛,并受俞亮泰节制。 如今俞亮泰的船队,要经常沿着小凌河、乌欣河、小沙河往返于红螺山和松山城附近,所以水手营沙洲岛上兵力严重不足。 岛上的深壕、高垒、粮仓、营寨、望楼、码头,虽然初具规模了,但是环岛的围堰、堤坝以及守岛的高地炮台,差距仍大,需要尽快完工。 让严省三带着他募集的三百多亲族同乡灶户子弟上岛驻守,一来可以补充岛上力量,二来可以壮大船队力量。 再者说,松山城内格局不大,一时也驻扎不下太多的人马,就算能够腾出地方,让他们驻扎在城内饱食终日也不是办法。 至于张天宝及其募集来投的三百余人,杨振则将他们编为了征东先遣营的掷弹兵预备队,以张天宝为掷弹兵预备队管带,统归李禄指挥。 掷弹兵作为兵种,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身体强壮,胆子大点,差不多是个人就能干得了。 而他下面的三个临时百总、三十个棚长,一样获得了留用,临时百总继续充任事官,待将来练兵有功或者作战有功,再进行正式的任命。 除此之外,郭小武的姐夫王余祐所领的三百来个淘金工,则被杨振调派给了新晋守备金士俊,叫金士俊统带了,驻扎在松山城的东门外,投入到东门外的棱堡工程上去。 王俊、张天宝、王余祐这些草莽出身的人物,初来乍到就被杨振授予正七品武职,管带三百余人,心里正对杨振感激不尽,对于杨振的这个调派分配,自然毫无二话。 唯一出了一点波折的人物,是登州豪强武举人出身的于乐吾。 杨振原本想要以于乐吾所部人马,在征东先遣营内单独再设一个专门从事工事构筑的队伍,但是这个想法刚提出来,就遭到了于乐吾的委婉拒绝。 武举出身的于乐吾,自恃一身武艺精湛,刀枪剑戟弓马骑射样样精通,所以一心要当骑兵,好去冲锋陷阵为父报仇。 鉴于此,杨振只得提议,将于乐吾自募的八百多人一分为二。 于乐吾本人带着于家自己的家丁队伍和一些经过训练的栖霞乡兵,共计四百余人,被杨振调给了祖克勇指挥,如数拨给长矛、弓弩、甲胄、三眼铳以及鞍具战马,按照重骑兵进行装备训练。 剩下的四百来个淘金工,则以同来投军的于乐吾的叔父于可进为管带,统一编为了征东先遣营的炮兵预备队,被杨振一股脑儿地调派给了杨珅指挥。 先前杨珅从宣府一带招募的一千二百多宣府兵,分别被火枪队占去了四百,被掷弹兵队占去了四百,最后留给炮队的只剩下四百多人。 对于这一点,杨珅自是无话可说,可是这样一来,炮队人马就比较薄弱了,加上原来陆续填补的人手,眼下征东先遣营的炮队人马,一共才六百来人。 若是没有冲天炮的大批量铸造,那么由这些人马负责大将军炮、佛郎机炮,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虎蹲炮、碗口铳、九头鸟之类的小炮,也差不多够用了。 但是现在,有了冲天炮的试射成功和批量铸造之后,按照十人一门冲天炮的编配,炮队的人手,一下子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至此,杨振给炮队一次补充了四百多人,炮队人马总算是超过了一千之数,与火枪队、掷弹兵队差相仿佛了。 到了当天傍晚,杨占鳌一行从登莱、河间带回来的各支新募人马,终于分派到位、安排妥当,与此同时,已经连续阴沉闷热了好几天的辽西大地,也终于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瓢泼大雨。 第三八六章 日子 大雨如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到了七月初一的夜里,滂沱大雨终于停了。 可是随后的几天,依然是阴雨连绵,老天爷仿佛是要把之前亏欠辽西的雨水,一次全都给补齐了一样,断断续续一直下个没完。 松山城附近,小凌河、乌欣河、小沙河河水暴涨,枯水期并不宽阔的河面,一下子如同汪洋,裹挟着枯树腐木与泥沙俱下,呼啸着滚滚入海。 好在之前几天里,松山城的上空就一直乌云笼罩,阴得很重,杨振提前发布了未雨绸缪的命令,所以各部人马早就有了预备,倒也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 小凌河暴涨的河水,将入海口南北两岸的滩涂地、芦苇荡淹成了一片汪洋,再现了百股竞流、夺路入海的壮观景象。 松山城地势较高,城内排水顺畅,雨水沿着地势较低的西门、南门及时排出,积水并不严重。 但是地势较低的西城外、南城外低洼地,却积水成湖,不仅之前深掘的壕沟里灌满了雨水,而且站在城头一眼望去,城外西面、南面,一时皆成水面。 曾经日盼夜盼盼着下雨的杨振,很快转变了态度,开始日盼夜盼盼着天气放晴了。 到了七月初七上午,雨势渐歇,到中午,云开雾散,碧空如洗,天气终于放晴,松山城外各路人马的消息,也开始陆续送入城中。 吕洪山里的乳峰岗、黑石岗,以及稍远一点的红螺山,除了矿场、冶炼棚停工停产以外没有其他损失。 松山城北门外小沙河、小凌河上的几处拱桥、码头,被水冲回,痕迹皆无,靠着城墙立营的安庆后所部营地泡水,但无人员伤亡。 西门外、南门外、东门外的瓮城棱堡,毫无疑问停工了,但是修了一半的瓮城、棱堡并未受损。 仇震海所部驻地止锚湾船营,雨水冲毁了几块山脚下的高粱地,冲走了几艘小船,其他没有大的损失。 杨振最担心的小凌河口沙洲岛上的核心营地,虽然四面环水,但终究安然无恙。 只有沙洲岛上通过芦苇荡连接陆地的浮桥无影无踪,之前临时修建的环岛围堰、堤坝被水冲毁,深沟高垒也因为持续泡在上涨了数尺的水中而坍塌严重。 虽然连续大雨之后小凌河口上暴涨的水位,使得这片巨大的沙洲岛,位于水面之上的面积,缩小了一半还多,但是却并没有将它全部淹没。 建在高地上的营寨、炮台、粮仓,以及东面靠海的码头,顶住了暴雨如注,顶住了小凌河口骤然上升了数尺的水位侵蚀。 其他各路人马遭受水灾的情况,杨振并不是很担心,唯有小凌河口南面海上的水手营沙洲岛,让杨振接连几天提心吊胆。 如今得知它扛住了风雨,扛住了暴涨数尺的水位,杨振那颗悬了很久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看来当年它被荒废,并不是因为夏季暴雨的时候水位会高涨,会将它全部淹没,而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或者是因为兵力不足,或者是因为岛上缺乏淡水,或者仅仅是因为有人认为它的位置并不重要,形同鸡肋,等等。 但是不管怎样,经受住了这场强降雨和河水暴涨的考验以后,小凌河河口海面上的这个沙洲岛,终于成为了杨振松山布局中的重要一环。 辽西夏季的雨水,主要集中在六月底、七月初的这段时间,经受住了这一段暴雨洪水的考验,整个一年里的其他时间就都不在话下了。 当然,有了仇震海所部新开辟的止锚湾船营之后,杨振现在也有了更多的选择,可以不必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了,松山官军各部的粮道安全问题也变得更有保障了。 下雨的这些天里,松山城的各部官军十分难得地得到了一次长时间的休整机会。 整训的队伍暂时不用训练了,巡哨的人马不用出巡了,屯垦的不用下田,打渔的不再出海,棱堡瓮城的修筑停工了,几处矿场的开采冶炼当然也暂停了。 然而一待松山城的众将纷纷闲暇下来以后,杨振的婚事问题很快就又被提上了日程。 不光是一直帮着张罗这个事情的张得贵建议他趁着这段日子的闲暇把婚姻大事办了,就连初闻此事的新任总兵府谘议方光琛,觉华岛水师副将袁进,以及监军内臣杨朝进,都催促他,借着松山城无事时把喜事办了,先过上三两个月的太平日子。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所谓人生之四大喜也!若将此四喜套用在都督身上,如今就只差洞房花烛夜这一项了!哈哈哈哈——” 这一次,袁进率领觉华岛的运输船队,将先遣营新募兵员送回松山城,原不必他这个觉华岛水师的主事之人亲自出马,但他还是来了。 一是因为他这个副将的得来,与杨振密不可分,他也想来当面表达谢意。 二是因为从今往后,他这个觉华岛水师副将并受杨振这个征东前将军松山辽海总兵官的节制,他该当来见一面。 然而等他抵达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雨了,大雨滂沱,接连十数日,等于是将他困在了松山城里,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于是这十来天里,住在总兵府中的袁进,便日日与杨振、方光琛、张得贵见面聊天,除了议论议论辽左的军情、朝野的趣闻之外,自是免不了拿杨振的婚事说笑打趣。 这一日上午,大雨初歇,几个人到院子里透气闲谈,袁进再次打趣说道:“都督你自己看,这真是老天爷给你安排的姻缘!前不久,圣天子加封都督为征东前将军,与金榜题名有何异? “这几日,恰遇辽左久旱逢甘霖,河流暴涨,道路泥泞,一个月两个月,满鞑子无法来攻。这场大雨,下停了瓮城的修筑,可也阻断了满鞑子的铁骑,算不算甘霖? “再加上,愚兄这一次领着觉华岛的船队,把占鳌、省三他们新募的兵员,给你送了回来,咱们又见面了,算不算他乡遇故知?如此算来,岂不是就差了一个洞房花烛夜么?” 面对袁进的打趣,杨振笑而不语,倒使得袁进“得寸进尺”,继续笑着解释了起来。 袁进这么一解释,听得杨振一时哑然失笑,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了。 迎娶仇氏大小姐,将仇震海所部彻底与自己绑到一起,是杨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或早或晚,总之是一定要做的了。 与此同时,对于尽快迎娶仇氏大小姐,杨振不仅并不抗拒,而且十分向往,可是他却知道,明末不是后世,男女成婚,礼仪很多,每一项都有一定之规,都有时间上的说道。 可不是几百年以后男女之间搞对象那么随便,随时想结婚了,就去登个记,然后就算完事了。 而且,娶妻毕竟不是纳妾,尤其是以杨振如今的身份地位,越是重视这件事情,就越是不能违了礼数,越是不能随便胡来,否则,就可能给将来埋下无数的隐患。 这次从边外回来,杨振叫麻克清挑选了一批金银首饰和上好的绸缎布匹送去了仇氏院子。 那之后,两个人虽然并不见面,但是联系却从未中断,尤其是仇氏大小姐,总是隔三差五地就让她在总兵府协理营务处当值的弟弟仇必勇,给杨振捎来一些她新作的衣物,以及烹饪的美食。 仇氏大小姐的心意,杨振当然懂得,只是他总觉得,如今的形势依旧是风雨飘摇,他在辽西这里也仍然是朝不保夕。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成家,大可以风里来雨里去,毕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成了家,就有了弱点,就有了牵挂。 爱欲与理智,不停地纠葛,让他一直难于决断。今日又聊起这个话题,杨振只能摇头苦笑无语。 饭团探书 “都督,以光琛之见,袁副将说的没错。一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督三十而立,妻妾皆无,又无子嗣,说不过去,即令都督不急,然而仇氏大小姐要再等下去,可就熬成老姑娘了!” 仇氏大小姐长什么样,方光琛当然没有见过,不过他前不久一听闻此事,就知道了杨振的意图,或者说自以为知道了杨振的意图。 所以,笑着说完了这番话以后,方光琛脸上的笑容一敛,然后郑重地对杨振又说道:“二来嘛,该做的事,不能犹豫,尤其是决定了要做的事情,只有做了,才能收获真正的结果。” 方光琛说完这话,一脸严肃地看着杨振,脸上的严肃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杨振懂他的意思,于是想了想,点点头,转而向张得贵问道:“自古婚姻大事,最终礼法风俗,然而于此,我却不甚了了。老张,我与仇氏大小姐的婚事若要往下办理,不知该从何着手?” 听见杨振有松口的意思,张得贵连忙说道:“请期,只差请期!请期之后,即可迎亲成婚了!” 第三八七章 战法 “请期?如何就到了请期呢?我分明记得月余之前刚刚完成了纳采之礼,接下来难道不该是纳征之礼吗?” 杨振听见张得贵说,他与仇氏大小姐的婚事,现在已经到了请期的阶段了,一时有些意外。 大明朝的婚姻仪轨,尤其是婚前仪轨,通常有三礼,头一个是纳采,第二个是纳征,第三个就是请期。 请期就是男方家委托媒人到女方家,约定一个成婚的黄道吉日,然后到了日子,就可以迎亲成婚了。 在杨振的印象里面,他率队离开松山城西出边外的时候,好像刚刚由张得贵等人帮着完成了纳采之礼,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到请期了呢? 却见张得贵听了杨振的这个疑问,当即笑着说道:“都督你可是忘了?你这次初回松山之时,不是叫麻六选了一些金银首饰绸缎布匹之物,给仇氏大小姐送过去吗? “男女婚前,没有私相授受,何况赠与重礼?所以麻六到了我那里一说,我就亲自挑选了一批,作了纳征之物,当天就送了一车过去,这就是纳征之礼了啊!” 纳征,就是双方婚事确定了以后,男方给女方赠送一批彩礼,什么金银首饰了,绫罗绸缎了,等等,主要以财帛为主。 “于礼正当如此。张总办真有心人也!” 眼下这几个人里,对这种事最有发言权的人,就是方光琛了,虽然他连个正经的秀才功名都没有,但毕竟是官宦子弟出身,正经的士大夫之家出身,既然他说是,那就算是了。 杨振听他如此说,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虽然回来松山当天,他只是想用赠送礼物的方式,告诉仇碧涵自己回来了,并没有把赠送的东西当做纳征的彩礼,但是张得贵顺水推舟,竟然搞去了一车财帛,把这件事情当成了纳征经办,那也只能如此这般认下来了。 “既然如此,都督,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又不是不认识仇震海,不就是差个请期吗,干脆今日,就请下了日子,也好叫俺们觉华岛的将士离开松山以前就吃了都督的喜酒啊!” 杨振与仇震海的侄女结亲,原本并不是袁进所乐见的,仇震海的身份抬高了以后,有可能会影响到觉华岛水师在辽海上的地位,影响到自己在杨振心目之中的地位。 可是,他心里清楚杨振与仇震海侄女之间的缘分,同时也知道杨振通过联姻来笼络仇震海的意图,所以他知道这个事情拦不住,那么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光棍一点,也好叫杨振知道,自己心里没有芥蒂。 也因此,此前并未掺和到这件事里来的袁进,这一回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积极,催促着杨振尽快定下日子摆喜酒,一来弟兄们难得热闹热闹,二来也免得他们再专程往返一趟。 这个事情关系到自己,杨振不好表现得太心急,但见他们几个都这样说,杨振也就点头同意了。 与此同时,方光琛又提议,干脆请了监军内臣杨朝进一起,到仇氏家里去请期。 仇碧涵的父亲仇震泰已经没了,家里只有母亲,仇碧涵又是长女,而仇震海终究只是仇碧涵的叔父,有关请期迎娶这样的重要事宜,到最后,还是要跟仇碧涵的母亲以及仇氏家族的女眷们打交道。 所以这样一来,拉上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反倒是方便了许多,让他与仇碧涵的母亲以及仇氏家族的女眷们直接沟通,面对面商议,能够省下许多麻烦。 就这样,当天上午,天气刚刚放晴,张得贵、袁进、方光琛等人,就开始运作请期的事宜了。 张得贵一边叫人准备请期的礼品,一边叫人到止锚湾船营送信,请仇震海进城。 方光琛这个总兵府谘议则去了城内东北角的真武庙监军衙署,说明情况,请了监军内臣杨朝进一起。 到了中午时分,请期所用的各样礼物皆已齐备,而仇震海也进了城,回了仇家院落,于是张得贵、袁进、方光琛便簇拥着监军内臣杨朝进,去了仇氏家的院子。 事情当然非常顺利。 杨振如今的身份地位,较之以前更见尊贵,至于未来的前程,那更是没得说了,只会更好才对。 而且,纳采、纳征的礼仪,之前也都有过了,接下来,的确是该到了请期的时候。 虽然从纳采到现在,前后相隔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是要知道,仇氏大小姐如今眼瞅着就要年满十九周岁了,虚岁就是二十了,也实在不应当再等下去了。 也因此,仇震海当然没什么说的,他哥哥仇震泰已经没了几年了,如今大侄女能够嫁给杨振这样的人物,那绝对是求之不得的意外之喜。 从今往后,不仅嫂子一家人有了靠山,就是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巩固住眼前的地位。 所以说,若是杨振这边着急的话,那么仇震海那边只会更加着急。 至于仇碧涵的母亲沈氏,虽然有点势利眼,但对杨振这样的乘龙快婿,根本没什么可挑剔的,杨振可是大明朝当今天子钦封的征东前将军啊。 想当年,沈氏的娘家老沈家,出了一个沈世魁这样的东江镇总兵官,已是老沈家几辈子没出过的高官了,是了不得的荣耀了。 然而,当年在沈氏的眼里那个高高在上、威风八面的同宗叔叔沈世魁,实际上也只是被封为了征虏前将军而已。 更准确地说,当年沈氏眼里高高在上的叔父沈世魁,被封的官位头衔是,钦差镇守登辽东江沿海等处、挂征虏前将军印、总兵官兼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相比之下,沈世魁那个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照比现在杨振这个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还差了那么一等呢。 所以,事先已经得到了妯娌通气的沈氏,内心早已是欣喜若狂,见了杨朝进他们一行人后,很快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仅仅小半个时辰之后,杨振与仇碧涵的婚期就被说定了下来。 迎娶成婚的日子,最后定在了八月初六。 虽然袁进等人希望快点喝上喜酒,喝完喜酒之后再返回觉华岛,也免得到了八月以后再折腾一个来回,可是杨振娶亲这样的事情,却一点马虎不得。 按汉人风俗,七月可是鬼月,是一年十二个月里阴气最重的一个月,地府之门开启,鬼魂游荡人间,禁忌有很多,可以说是诸事不宜。 类似于杨振、袁进、仇震海这种早习惯了刀头上舔血谋生存的人,对于这等说法,当然并不在意。 然而不管你在不在意,既然有这样的风俗,你还就得遵守,就得照着办理,你要是不这样做,悠悠众口嚼舌根子都能嚼死你。 杨朝进、方光琛、张得贵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个事情上较什么劲,七月不宜就不宜,就这样,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六。 日子定了以后,袁进自是不能在松山城干等一个月,所以等到连绵的大雨终于停歇,天气终于放晴了以后,就选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告别了杨振等人,带着觉华岛的船队返航了。 而松山城的各路官军将士,也再一次被发动了起来,该排水的排水,该清淤的清淤,西门、南门、东门外的工地重新开工,吕洪山、红螺山里的矿场、冶炼棚也继续投产。 松山城内的制铁所、弹药厂,在大雨期间,原本就没有完全停产停工,只是制铁所几座露天的小高炉熄了火,产能有所下降罢了。 xiaoshuting.org 等到连绵的雨水一结束,那几座露天的小高炉重新点火,各种枪炮弹药的产量,立刻就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 到了七月下旬,先前连绵的大雨给辽西造成的不利影响,尤其是给松山城造成的不利影响,基本上被抹掉了。 城外堑壕内的积水和淤泥,已被清理出去了,同时又因为雨水浸泡的缘故,之前土地坚实、开掘困难的地方,现如今开掘起来,变得十分容易。 短短半个多月过去,松山城外面新挖出来的壕沟,就像一圈圈一道道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着,将坐落在山岗上的不大的松山城环抱其中。 第三八八章 成婚 壕沟防御式的战斗,是现如今的杨振,在野外条件下面对强敌时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一种战术了。 满鞑子眼下正值兵强马壮,正处在他们实力的巅峰时期,八旗护军巴牙喇、噶布什贤超哈、阿里哈超哈以及乌镇超哈,都是强横一时。 如果满鞑子的乌镇超哈营,没有搞出大批量的重型红夷大炮,那么辽西的明军继续当缩头乌龟凭城固守,是可以跟满鞑子耗下去的。 可是满鞑子有了大批量的重型红夷大炮之后,再继续当缩头乌龟,凭城固守,就不可行了,早晚会被满鞑子的重炮攻陷的。 然而,杨振的手底下又没有足够强大的野战兵团,他既没有强大的重骑兵队伍,也没有强悍的、数量足够的步卒队伍。 除了进行预先构筑工事的伏击战,以及避实就虚出其不意的游击战之外,与满鞑子野外对战,根本毫无胜算。 fqxsw.org 光守城是不行的,野外对战又打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又能怎么办呢? 唯有平时辛苦各部士卒,在城外大量挖掘堑壕、交通壕,背靠坚城,利用现有的射程有限的火器,与满鞑子的攻城队伍开展壕沟防御式的战斗。 大量纵横交错的壕沟,不仅可以更好地隐蔽自己,可以扬己之长,避己之短,而且可以迟滞敌人的进攻,让他们进攻乏力。 满鞑子对于攻克坚城,一直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尤其是以前没有重炮的时候,他们主要依靠围困、招降或者收买内奸内应。 现在有了重炮之后,渐渐形成了另一套战法,那就是先用重炮击毁或者破坏城墙,然后派出大批精锐步兵猛冲过去。 杨振现在在城防问题上的思路,就是冲着满鞑子这个新形成的攻城战法去的。 增修棱堡式的瓮城,在其上部署重炮,将城防的火力,从以前的城墙上延伸出去,可以使得满鞑子的重炮阵地后退一段距离。 这样一来,满鞑子的重炮对于松山城墙的破坏力,就将被抵消或者大大降低。 与此同时,让各门驻军士卒在城外大力挖掘深壕,堆砌高垒,一方面可以阻挡或者迟滞满鞑子重炮弹丸跳荡而来冲撞城墙,另一方面也可以迟滞或者阻挡满鞑子精锐步骑的冲击速度。 前后相互连通的堑壕里,可以布置大批自己用于阻击的队伍隐蔽待敌。 如此一来,一道堑壕,就是一道防线,满鞑子不来攻城则已,来了就一定让他倒大霉。 除了新开挖的那些四通八达的蜘蛛网一样的壕沟之外,这一场大雨也让城外靠近城墙下开垦的田地焕发出了无限的生机。 他们春天时在城墙外开垦种植的高粱地,之前因为持续干旱,而且灌溉不及时,长得参差不齐,半死不活,怎么看都是一副绝收的样子。 然而因为有了这一场雨水的充分滋润,高粱长势喜人,绿油油的,一下子窜得有一人多高,而且顺利抽了红穗,一个小小的丰收,已然在望了。 杨振自从入主松山城之后,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闲暇时光,便每日早晚各一次,带着总兵府的属官,沿着松山城的城墙环城巡视,随时指导着瓮城和棱堡的修筑,指导着城外壕沟工事的开掘,指导着制铁所、弹药厂的枪炮弹药生产。 有了崇祯皇帝从京师神机营调拨给征东营的八百杆鲁密铳以及两千杆常见的火绳枪,杨振对火枪的生产制作放心多了。 制铁所自己打制铳管,生产火枪,所耗费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一个月才十几支,谁能等得下去? 现在他有了这些珍贵的鲁密铳,以及数量很大的火绳枪,对于火枪的需求量暂时没有那么迫切了。 现在他所需要的,就是让张臣带着火枪队以及火枪队的预备队尽快完成基本的训练,然后从数量不小的预备队中,挑选出一批比较优秀的火枪手,补充到火枪队的正兵当中去。 现如今,杨振麾下的征东先遣营火枪队,已经从最初时的区区四十余人,一步一步填补扩充到了一千一百余人了。 而先遣营火枪队所拥有的各种长短火枪,也累计达到了三千九百多支,其中已经改装过的燧发枪,就有四百三十余支。 虽然精准度和射程都较好的鲁密铳,在其中只占少数,所占比例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可是在当前的情况下,杨振已经很知足了。 当年,赵士祯为神机营督造的鲁密铳,精工细作,耗资巨大,而且数量也不多,本就珍贵异常,崇祯皇帝能够痛下决心,给杨振的征东营增加饷额的同时,又调拨来了八百杆鲁密铳,已经让杨振喜出望外,感激不尽了。 眼下,若是能够八百杆鲁密铳全部改装成燧发枪,那么杨振对于将来守住松山城,甚至在壕沟防御式的战斗中取得更大的战果,就会更有信心了。 所以,这些天来,杨振除了让张臣带着火枪队的正兵,指导火枪兵预备队的新人尽快完成基本的训练以外,就是让张国淦每日吃住都在制铁所,指导着制铁所原来负责打制铳管的匠人们,优先完成那八百杆鲁密铳的改装任务。 至于制铁所铳管的制作,只得往后推一推了,反正有了从山右商队里截获的那一批制作精良的铳管,杨振暂时也不必担心一个时期以内铳管会不够用了。 没有了戎马倥偬的战事,杨振也并不清闲,他在松山城的日子一样是忙忙碌碌,一会儿到城头视察各处工地,一会儿到制铁所督促鲁密铳改装和冲天炮铸造,然后又要到小凌河口的沙洲岛以及止锚湾的船营,察看工事构筑,忙得不可开交。 在杨振坚持不懈的努力督促之下,从六月底,到七月底,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松山城内外的各项工程进度,终于有了一个大的起色。 西门、南门的棱堡式瓮城,总算告一段落了,先前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已经开始拆除,夏成德、吕品奇正指挥着各自的人马,准备将守城重器红夷大炮安放到新修的棱堡炮台之上。 他们修筑的棱堡式瓮城,像个楔子或者箭镞一样突出在城外,而新修的红夷大炮的炮台,就在突出部的顶端之上。 根据杨振的设想,将来这个炮台之上还要以修筑石拱桥的方式,用条石建造一个拱形的石顶,免得到了战时再被满鞑子的重炮击毁。 这个东西倒是好做,然而困难的是,如何将几千斤重的重型红夷大炮运送到三丈多高的棱堡瓮城的炮台上去。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不得不提前拆除了密密麻麻的脚手架,然后出动大批人马,从距离棱堡很远的地方开始修筑坡道,希望通过这条坡道,将重达几千斤的重型红夷大炮拖拽上去。 对此,杨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个时代可没有几百年后那样的起重吊车,虽然用于吊装重物的滑轮装置早就有了,而且也不难打造出来,可是就算他能够把这样的滑轮装置弄出来,他也没有那些足够坚韧的绳索,或者说钢索,将重达数千斤的重型红夷大炮吊起三丈多高,放置到棱堡炮台之上啊。 与此同时,他也打造不出来足够支撑起这种滑轮装置及其吊装之物的支架来。 而且,重型红夷大炮如此贵重,一旦有个闪失,则是后悔莫及。 所以,到最后,杨振见夏成德、吕品奇指挥着人马修筑坡道,企图采取这种笨办法运送重炮上城,他也只能摇头苦笑,无话可说。 与此相应的是,松山城东门外的两座棱堡,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他们没有重型红夷大炮,稍微显得重型一点的,也就是几门不到千斤的大将军炮而已。 其他剩下的就是中型的佛郎机炮,以及制铁所新造的那一款中型冲天炮了。 好在东门地势最高,拥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就是使用中小型的火炮,打出去的射程,也很可观了。 日子就在这样的忙碌中飞快流逝,转眼之间,时光就进入了八月。 一到了八月,松山城内外的焦点,就转移到了杨振的身上。 杨振的婚事,给他们提供过了共同的话题和无数的谈资,就是干起活来也是高高兴兴一片喜气洋洋,都盼着他们的总兵官迎亲成婚,也好喝上一杯喜酒。 第三八九章 不拘 当然了,喝喜酒并不是令他们高高兴兴喜气洋洋的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在于,松锦前线的日子既紧张又枯燥,构筑城防工事也好,进行军事训练也好,都需要极大的体力的支出,又面临着满鞑子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各部士卒不仅有强烈的朝不保夕的感觉,同时在松山城里还没有任何娱乐可言。 精神上的那根弦儿若是绷得太紧了,就需要适度的放松一下,而杨振的婚事就给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稍稍放松的机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在松山军前戍守卖力的日子,也是正常人的日子。 与此同时,共同的话题和谈资,以至于共同的经历,也能够快速地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新加入的队伍与原有的队伍,新兵与老兵之间,也能够因此而更快地融合到一起去,有利于快速地营造出一种大家都是自己人的感觉。 就这样,在松山城内外各部将士的翘首企盼与热议之中,杨振迎亲成婚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 八月初六日的清晨一大早,松山总兵府内到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总兵府辕门外更是垒起了一大溜十几个土灶台,架了十几口大锅,一时间杀牛宰羊,烟火升腾,热闹非凡。 总兵府协理营务处,从松山城各部兵马之中抽调了一批伙夫里面的精兵强将,集中到了总兵府门前,给总兵府内外的摆下流水席主厨帮厨。 那个一向精打细算有点抠门的协理营务处总办张得贵,在杨振迎亲成婚的大事之上,难得地慷慨豪气了一回,叫人一次杀了三百只羊,还有十头牛,专门用于这场盛大的流水席。 除此之外,还有仇震海叫人运送过来的几船鱼虾蟹贝等各式海货,还有袁进一行人从觉华岛运送过来的酒水。 觉华岛水师副将袁进,虽然七月初才离开了松山,可是遇着杨振的婚事,到了八月初,自然还得再来一趟。 这次再来,当然不能空着手来,除了将征东先遣营的粮饷如数运抵以外,还额外给杨振的婚事预备了数百坛子美酒佳酿。 到了辰时左右,总兵府内的院子里,就已经摆满了方桌长凳,这是用来招待松山各部将领的地方。 而松山总兵府门前的长街上,同样摆满了协理营务处从全城调集而来的桌椅板凳,桌椅长龙差不多从北门内开始,一直摆到了南门内,这是用来招待各部士卒的。 日交巳时,杨振沐浴更衣、剃须刮脸,打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在方光琛、张得贵、袁进等人的张罗之下,换上了朝廷赐给的总兵官征东前将军官服——头戴从未戴过的乌纱帽,身穿大红色盘领窄袖蟒袍,脚蹬皂靴,腰系金玉革带。 杨振不仅生得人高马大,其实长相也并不差,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浓目长,鼻直口方,只是以往不修边幅,邋里邋遢,面部干瘦有伤痕,一副好相貌倒是有点被掩盖了。 如今他脸上的伤早愈合了,只剩下了一道道淡淡的痕迹,捯饬干净了以后,顿时气象一新,再配上一身彰显出汉官威仪的大明总兵官服,更显得器宇轩昂,英武不凡起来。 大明朝的婚姻礼仪里面,纳采、纳征、请期,都不必男方本人亲自出面,但是迎娶这一步,却必须新郎官本人亲迎了。 吉时一到,杨振穿戴妥当,便在一堆人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地出了总兵府,前面骑着高头大马,后边跟着八抬大轿,锣鼓喧天地来到了仇氏居住的巷子院门前。 总兵府与仇家的院子相距不远,不过隔着一条街,一共也没有几步路,杨振队伍最后的跟班人马才出总兵府,先头队伍就已经到了仇家院子门口了。 仇氏巷口和院子里,同样是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气氛,杨振迎亲的队伍一到,院门外顿时鼓乐齐鸣,少顷,院子里面鞭炮声响。 杨振下了马,与等候在院门前的仇震海、仇必勇等仇家一众宗族男丁见了面,然后仇震海跟着到院里喝茶等候。 没过多大功夫,就见仇碧涵戴着大红盖头,披着大红礼服,在一堆亲眷和丫鬟仆妇的簇拥之下,从内院里出来。 照例,新郎官与新娘子在迎亲的时候并不直接见面,新娘子由娘家的亲眷丫鬟直接送上男方迎亲的轿子即可。 但是,杨振既然来了,当然就不会完全按照这个规矩办。 他见仇碧涵被一堆人簇拥着出来,当即迎了上去,在仇家女眷丫鬟的惊愕之中,径直上前,牵了仇碧涵的手,亲自搀扶着她,将她领到了大门外,亲手送到了迎亲的轿子之中。 然后,在鼓乐齐鸣和鞭炮声中,杨振翻身上马,策马在前,领着迎亲的轿子,一路回了总兵府,亲自送到了总兵府内院预备好的新房里。 一路上,仇碧涵的心都在砰砰狂跳,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去了。 杨振有点出格的举动,让她非常直接地感受到了杨振对他们这桩婚事的重视,以及对迎娶她的热情。 仇碧涵此前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这桩婚姻会不会只是杨振这个总兵官笼络部属的一种手段,或者说只是自己的叔父带着仇氏族人投效杨振的一种交换,而自己就如同自己的母亲一样,只能沦为权力交易的牺牲品。 毕竟,自从那次撤离田庄台路上的匆匆一见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面,而自己就住在杨振这个总兵府的对面不远,如果杨振有心,想见自己并不难啊。 当然,后来杨振赠送给仇碧涵的礼物,让这个仇家大小姐感受到杨振的心意,也多少放心了一点。 可是直到请期之礼完成,直到定下了迎娶的日子,仇碧涵依然有些担心杨振这个高高在上的总兵官,对这桩婚姻的诚意。 杨振迎娶仇家大小姐的日子定下来之后,仇碧涵的母亲、婶娘以及弟弟妹妹们,包括仇氏家的丫鬟仆妇们,全都兴高采烈,喜气洋洋,唯有她仍然心怀忐忑。 lingdiankanshu.com 直到杨振那只巨大有力的手紧紧掌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引领着她登上迎娶她的轿子,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一个粗糙坚硬的、生满了老茧但却巨大有力的手掌,正是当初在仓皇撤离田庄台的路上,将她一把拉到战马背上的那一只,也是她长大成人以后唯一握过的陌生男人的手,让她记忆犹新。 如今再次被那只满是热情的手掌紧紧握住,仇碧涵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小小心结,瞬间就被打开了,随即一颗心就被强烈的甜蜜和幸福感所填满所包围。 就在这种强烈的甜蜜和幸福感中,仇碧涵坐在轿子里,做梦一般地到了总兵府内院,然后又被那只给予她信心、力量、幸福感的手牵到婚房里,按坐到了他们的婚床上。 到了这里,大红盖头下的仇碧涵心跳更加剧烈,对杨振接下来的举动既隐隐憧憬,又满是担心,简直紧张到要窒息过去,根本说不出话来。 至于杨振说了些什么,她也完全没有听清。 当然了,杨振的不按套路出牌,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大白天的,他也不可能现在就入洞房。 既然新娘子已经迎娶到家了,他也就放下心来,将仇碧涵交给了仇氏陪嫁的两个丫鬟伺候着,然后告辞了出去,到总兵府二进院里迎接前来道贺的宾朋。 杨振现在的地位摆在那里,他的婚事就不可能是小事,所以,该知会到的人,是一定得知会到的。 除了松山城自己的各部将领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人必须知会到,比如说松山城附近的锦州城祖大帅,以及杏山总兵祖泽远、塔山总兵刘周智。 包括远在宁远城里的辽东巡抚方一藻、督饷郎中袁枢、总兵金国凤等等文官武将们,同样也一个没有落下。 只不过,这些人到底能不能来,那可就是两码事了。 目前杨振已经知道的是,宁远城里的文官武将们不会为此前来松山城。 方一藻以巡抚之尊,自不会为了私事,轻易离开宁远,亲来松山祝贺,再说他的长子方光琛就在松山城里,所以只是派了人送来了礼物。 金国凤、邱民仰、张斗三人,同样是如此,只备了一份礼物,叫人跟从方一藻派出的人马从宁远送来。 至于督饷郎中袁枢,则是叫袁进给杨振捎来了一封祝贺的信件和一份礼物,本人也不会亲来松山城。 这些人远在宁远,来不来关系都不大,说明不了什么,杨振并不放在心上。 倒是松山周边的这几个城池,比如说锦州、杏山、塔山,这几个地方的驻军总兵会不会来,却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如果彼此之间还想留下一些情面,还想在将来保持一种守望相助、携手御敌的局面,那么他们就会来,也应该来,杨振也希望能借助这个机会维持住这个局面。 第三九零章 蹊跷 但是,如果他们不来的话,那就说明,自己将来完全不能指望他们了,而他们也并不指望自己。 比如说杏山城,距离松山城不过才三十里路,说是鸡犬之声相闻也不算过分,可是自从杨振出任了松山总兵官之后,两地人马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包括塔山城,虽在杏山的南面,但是距离松山城也不算远,不过六七十里的路程罢了,而且杨振自己很希望能跟塔山的守将刘周智找个机会好好沟通一下。 ranwen.la 毕竟,一直由塔山城派兵驻守的大小笔架山,对于松锦前线的意义极其重大。 对杨振来说,笔架山上面的屯粮城至关重要,该加固的需要尽快加固,该增兵的需要尽快增兵,包括防御工事的修筑,都应该早早着手进行。 而且,为了增强笔架山屯粮城的防御,杨振心甘情愿给他们无偿提供一批枪支弹药,比如飞将军,万人敌之类的。 可惜的是,杨振此前一直没有找到恰当的机会,去与祖泽远、刘周智他们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 这一次,他希望近在咫尺的这几个人都能来,希望能够借助这次机会,将之前的一些小小误会或者说嫌隙化解开去,为将来协同作战铺平道路。 为此,杨振特意早早地便叫方光琛书写了热情诚挚的请柬,遣人送了出去。 到了八月初六的一大早,他又叫手底下除了张得贵以外的其他几个副将,亲自出马,分头率队,前去请他们过来赴宴。 杨振叫祖克勇带人去了锦州,叫夏成德带人去了杏山,叫吕品奇带人去了塔山。 但是,当杨振完成了迎亲的礼节,来到总兵府的前院,与张得贵、方光琛等人一起招待来宾的时候,锦州、杏山、塔山仍然毫无消息。 “不来就不来吧!咱们松山城,原本也指望不上祖大帅,更别说杏山、塔山那些人马了,只要他们不给咱们添乱,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要想让他们给松山城雪中送炭,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张得贵在总兵府的辕门外盼星盼盼月亮似的已经等了好久了,松山城内外各路将领都已经到了,可是一大早就派出去请人的三个副将却没回来。 让他们请的人,当然也是毫无消息。 若是杨振没有派了副将去请,那也就罢了,请柬递出去,人家来不来,就看关系近不近了,可是派出去三个副将,若是没把人请来,那丢的面子可就大了。 而且,到时候丢的可不是夏成德、吕品奇这些副将的面子,丢的可是杨振这个松山总兵官钦命征东前将军的面子。 锦州城的祖大帅不来,那也就罢了,毕竟祖大帅在辽左德高望重,人家辈分在那里摆着呢,如果来了的话,那相当于是给足了面子,如果不来的话,那也实属正常。 可是你杏山城算什么,塔山城算什么,若论身份,论地位,现在已经不如杨振了,杨振提前请柬,你不置可否,一大早又派了副将去请,你还不给面子? 再者说了,松山官军顶在杏山、塔山的前面,到了战时,可是帮你们抵挡满鞑子重兵的第一条防线,这样,都一点面子不给? 一想到这个,张得贵的心里就憋气,再联想到之前杨振率队出边外期间,锦州、杏山方向不断派出探马前来松山城外哨探骚扰,他的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哪里是把自己们当成了友军呐,这分明是把自己们当成了对头啊,可就算是对满鞑子,也没见他们这么处心积虑地防备着啊! “都督,我看张总办说的,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让他们锦上添花,他们都不干,将来又怎么可能雪中送炭?” 陪同杨振站在总兵府的辕门外一同迎接来宾赴宴的方光琛,听了张得贵的话以后立刻深表赞同。 他对驻节在锦州城里的祖大寿,以及祖大寿麾下驻守各城的那些总兵大将们,早就失望透顶了。 那帮子人私心太重,又太排外,同时也太傲慢,想当初他和他的父亲辽东巡抚方一藻放低了姿态想融入,想将他们收归己用,结果人家不买账,让他们父子碰了一鼻子灰。 否则的话,他方光琛也不会到松山城来,也不会甘心到杨振的总兵府里,做个并没有实际品级的总兵府谘议了。 想到了这些,方光琛脸色一沉,摇着手中的折扇,继续说道:“都督给了他们台阶,他们不下,都督还能如何?既然如此,咱们大可不必再等下去了。再说今天可是都督大喜的日子,也是咱们松山城大喜的日子,过了吉时,反倒不美!” 听了张得贵、方光琛两个人说的话,再看看总兵府门前长街上已经落了座翘首等待着宴席的各部将士,杨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没错,既然如此,不必等了,传令奏乐,开席!” 杨振话音一落,早有等待在侧的协理营务处帮办们立刻传令去了,只片刻,总兵府内外再次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等到开席的命令传下去,一道道酒肉摆上桌,总兵府内外登时充满了欢声笑语,一派热闹非凡。 杨振的父母高堂已经没了,自然也免了跪拜父母高堂的这一礼,但是杨振回了总兵府内院,再次别出心裁起来。 他先回了内院,来到仇碧涵的面前,挥退了伺候的丫鬟,对她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杨振的正妻,也就是这座总兵府后院的女主人了,然而做我杨振的妻子可不容易,你心里可做好了准备?” 杨振没有在外面应酬松山各部将领,而是回到了他们婚房之中,还立刻赶走了仇碧涵身边的丫鬟,这让已经她有些放松的心情顿时又紧张了起来,不知道杨振要做什么。 一时间她想到了许多种可能,可是唯独没有想到杨振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当下仇碧涵深呼吸一下,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小声回答道:“在碧涵心中,将军乃是当世之英雄,能嫁给将军为妻,是碧涵三生修来的福气,今后自是与将军生死相随,祸福与共,——为将军生儿育女,做一个贤妻良母。” 从当初仇碧涵在田庄台仇氏大院里意外撞见杨振到现在,她实际上一共也没有跟杨振说上过几句话,此时此刻,又不知道杨振因何提出这样的问题,心里紧张之余,难免有些语无伦次。 说到生死相随,祸福与共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今天可是喜庆的日子,不能说死说祸之类的字眼,立刻就改了口,说出要生儿育女、做一个贤妻良母之类的话了。 这话倒叫杨振听了一笑,当下在床边挨着她坐了,接着对她说道:“杨振一介武夫,今日能娶你为妻,也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我肩负重任,军务繁忙,今后恐怕是征战在外的时候居多,不能够时时刻刻陪在你的身边啊!” 仇碧涵一听杨振是这个意思,立刻回答道:“碧涵父祖辈皆武人,说是出身将门世家也不为过,将门女眷寂寞空闺到白首比比皆是,其中之委屈辛酸,碧涵打小就理会得。今日能得嫁将军,来日即苦,亦心甘情愿,将军可不必顾虑。” 杨振听她这样说,遂紧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松山乃是前线,咱们大可不必拘泥于俗礼。一会儿你随我一同出外,到总兵府前面院中,先拜了天地,然后与我一起见见松山各部将领,逐桌敬他们一杯水酒,今日之礼就算完成!” 杨振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他想说的是,今后他总有外出征战的时候,一旦外出作战,总兵府的事务乃至松山城的事务即无法亲自监管,今日既然成了亲,他就不可能让仇碧涵这个总兵夫人,终日待在总兵府的内院里无所事事。 他要让她慢慢走向前台,或者至少帮他分担一些事务,尤其是在他不在松山城的时候要发挥一些举足轻重的作用。 杨振先前铺垫了那么多,到最后虽然没有明白说出他的意图,但是兰心蕙质的仇碧涵却是一点就透了。 她在心里默想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将军的意思,碧涵晓得了。一切都听从将军的安排。” 这个年代的大家闺秀或者良家女子,到了一定年纪,一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少有到处抛头露面的,只有卖艺或者卖身的娼妓优伶风尘女子,才会整天价抛头露面。 所以,杨振的这个想法并非合情合理,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专门征求仇碧涵的意见了。 当下,杨振见她犹豫片刻即表示同意,随即吩咐了人,去院里预备当众拜天地要用的香案。 也是趁着这个等待的时间,杨振说服了仇碧涵同意,免去了许多细枝末节的俗礼,用双手缓缓揭开了蒙在头上的红盖头,露出了仇碧涵那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俏脸来。 第三九一章 来贺 当日天将交午的时候,杨振牵着仇碧涵的手,从总兵府的内宅里走了出来,来到了二进院中。 总兵府的二进院里摆了几桌酒席,招待的是仇氏亲友以及松山官军的主要将领,尤其是征东先遣营里的主要将领。 这个时候,夏成德、吕品奇全都已经回来了,见了杨振领着新娘子出来与众将见面,不好多说什么,只隔着几步开外,冲杨振远远地摇了摇头,意思是告诉杨振,他叫请的祖泽远和刘周智都没请到。 xiashuba.com 杨振对此已有心理准备,见状,便不以为意地冲他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此时,摆在院子正中的酒席已移开,在场的众将全都目不斜视地肃立一边等待着。 而杨振交办的所谓拜天地的香案也已备好了,就放在院落的正中间,香案上除了一个香炉之外,还摆了一个天地君亲师的木制牌位。 杨振牵着仇碧涵的手,绕开香案,先从张得贵手里接过备好的线香,在备好的火盆里点燃,然后递给仇碧涵三炷,一起上前,高举过头顶三次,最后插到香案上供放的香炉里。 紧接着,杨振牵着仇碧涵的手,后退了几步,两个人面朝北,背朝南,跪在地上。 尔后杨振看着香案上袅袅上升的烟气说道:“今日杨振与仇氏女碧涵结为夫妇,从此永结同心,不离不弃,此誓天地为证,日月共鉴!” 杨振说了这番话以后,又与仇碧涵一起,冲着香案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这么做,是不是拜天地的原义,杨振并不清楚,但他这一套煞有介事地做下来,却把在场观礼的一帮将领们给镇住了。 娶妻成婚的事情,在场的众将即便是没有做过,也都见过,可是谁又曾见过杨振这么特立独行的呢? 然而,杨振的这一套做法看起来完全出人意料,但是细想一想却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当然了,此时此刻心里面最激动的却是仇碧涵自己了。 她万没有料到,杨振会当众说出那样一番昭告天地的誓言,而且誓言里的每一句,都是此时此刻的她最想听到的话。 杨振领着仇碧涵拜了天地以后,叫人撤去了香案,恢复了院中原来设置的酒席,然后开始领着半揭了盖头的仇碧涵,挨桌敬酒。 所谓半揭盖头,同样是杨振的突发奇想。 古代婚礼风俗,不到夜里洞房的时候,新娘子的盖头是不能揭下来的,可是杨振想要把仇碧涵引见给麾下众将,蒙着脸可不行。 于是他就将蒙着脸的那部分掀开,用簪子固定在了头顶,盖头没有完全揭下来,但却把面容露了出来。 这就相当于是打了一个擦边球,即没有完全违反了这个时代的风俗,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接下来,每到一桌,都是由新娘子亲执酒壶,给新郎官杨振麾下的每个将领斟满酒,然后由杨振与众将一齐举杯共饮。 总兵府二进院里走完,又走了总兵府的前院,每到一桌,场面皆热烈无比。杨振领着新娘子这么做,不仅等于是完全放下了总兵的身份,而且相当于把前来喝他喜酒的部下,全都当成了兄弟,甚至是当成了最亲近的家人。 因为按照古代汉人的婚礼风俗,只有男女双方直系的、最亲近的家人,才有可能在结婚当日见到新娘子的样子。 杨振在自己成婚的时候这么做,比他在平时的时候重复多少次“同生死、共富贵”的誓言,都更能收服人心。 在总兵府的前院里挨桌走完一遍之后,杨振这个新郎官又领着新娘子,在张得贵等人引领下,来到了总兵府门前的大街上,选了靠近总兵府的一桌士卒,走过去敬酒。 这一桌上围坐的一棚士卒,已经属于来吃流水席的第三拨人马了,都是掷弹兵预备队的一棚新兵。 对于这些人,杨振没有印象,自是一个也不认得,但是这些天来,杨振没少往掷弹兵队在东门外的训练场上跑,所以这些人却全都认得杨振这个总兵官。 所以,当杨振穿着新郎官的吉服,领着自己的新娘子,一出现在总兵府辕门外长街的流水席旁,立刻就被认了出来,同时也就立刻引起了轰动。 杨振挨个询问了他们的名字,询问了他们的职司,然后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新娘子,并由新娘子仇碧涵亲执酒壶,为他们一个个将酒斟满,最后杨振举杯与一桌士卒共饮。 虽然杨振领着新娘子在这一桌上敬完了酒以后就被张得贵等人给劝回去了,但是这个事情,却很快成了松山城里流传的关于杨振的奇闻之一。 尤其在从登莱和河间府等地招募的新兵中间,杨振这个总兵官原本模糊的形象,一下子就清晰具体了起来。 杨振没有把他们这些新人当外人,而且没有把他们这些灾民、纤夫、船工、淘金工等苦出身的大头兵当外人,令初来乍到的他们顿时信心倍增。 这也是杨振想要达到的目的。 在上下尊卑的观念仍旧十分强烈的过去,居上位者只要稍稍放低了姿态,表现出一点礼贤下士、爱兵如子或者对待士卒如同父兄之带子弟的样子,就能很顺利地收取人心,收服军心,既然如此,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松山总兵府内外摆下的流水筵席,直到当天下午已经过了申时,才算宣告结束,而杨振的婚礼,到了这里,也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从总兵府辕门外敬完了酒回来,杨振安排给仇碧涵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便让她回到内宅里吃饭休息。 杨振回到了总兵府内,自去与麾下的一众将领喝酒聊天,一直到了申时。 这时已是日落西山,天色将晚,留到最后的几个将领,正待要把杨振送回内院,送去洞房,却见早早吃完了喜酒回去当班值守的钟令先,匆匆忙忙来到了总兵府二进院里。 “都督,祖克勇祖副将刚刚遣人来报,说是祖大帅带了一队人马,亲自来贺都督新婚之喜,并说他们已经过了小凌河,不久就到!” 留到最后的松山诸将,本就喝得迷迷糊糊了,此刻听见了钟令先匆匆忙忙赶来的报告,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祖大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真是祖大帅亲至?” 杨振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事情一定有什么蹊跷,祖大寿要来的话,锦州城并也不远,何不赶在午前大大方方前来,何必要到了傍晚的时候才来? 当然了,这个年代大户人家的婚礼,的确是到了傍晚时分才是正礼进行的时候,非要这么解释,也说得过去。 可是,即便作如此推想,祖大寿一行这个时候到来,也让杨振觉得有些古怪,因此立刻出声询问是否祖大帅亲至。 “卑职正要报告都督,祖克勇祖副将遣人来报说,除了祖大帅本人亲至以外,另有祖大帅中军参将韩栋,锦州东路参将祖大乐,锦州西路游击祖大成率队陪同前来!” 钟令先办事干练,快言快语,不仅立刻回答了杨振的疑问,而且最后还补充说道:“另外,祖副将派来送信的人还说,祖副将要他提醒一下都督,祖大帅还带了两个陌生的年轻人一同前来,这两个人他很面生,祖大帅亦未曾向其介绍。” 杨振听了钟令先的回答,皱着眉头不说话,心里面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时候,就听见夏成德在一边醉醺醺地说道:“这个祖克勇,这才多大点事儿啊,还派了人刻意提醒都督,呵呵,这一阵子,咱们这松山城里,我看着面生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事事都要报告都督留意?!” 众人正思虑间,听见夏成德这么说,都去看他,坐在他身边的吕品奇见状,连忙对杨振说道: “夏副将怕是真喝多了,都督你别往心里去。” 杨振正要说话,就听见方光琛在一边斟酌着说道:“都督,要不这样吧,今日的酒席咱们就先散了,眼前这个场面若叫祖大帅见了,却也不好。另外,祖大帅前来贺喜,都督无论如何,都该到城门口去迎接一下才好!” 方光琛说的这个话,却也正是杨振心里想说的,当下他立刻便答应了,一边叫人去找来夏成德、吕品奇、徐昌永、仇震海的部属,护送他们各回自己的驻地,一边叫人备了马,留下了张得贵、方光琛守在总兵府,自己领了几个心腹部将,由钟令先带着往北门去了。 张得贵、方光琛都想跟去,但是杨振的心底已经意识到祖大寿的来意,不会是祝贺自己的新婚之喜。 最多了也就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找自己谈一些不方便大张旗鼓公开进行的事情。那么,自己与祖大寿之间又有那些不方便大张旗鼓公开进行的事情呢? 有些事情,别人不知道,可是杨振自己的心里是很清楚的。 而且这些事情,眼下还真是只能自己亲自经手处理,一旦落到了任何一个外人的眼睛里耳朵里,都有可能给自己平添无数的麻烦。 第三九二章 目的 杨振打马来到北门下,叫钟令先去传了张臣来见,然后又叫张臣点起了一队火枪队的老兵,人人骑了马跟着出城北去。 七月初的大雨已经成为了过去,小沙河上的石拱桥被洪水毁掉了以后,河上已经搭起了一座简易的浮桥。 张得贵曾经提议重新修造一座坚实的石拱桥,以方便吕洪山里的矿石以及在黑石岗就地冶炼的铅铁物料运进城内,但是被杨振否定了。 xiashuba.com 结果就有了这么一座用旧船、铁链和木板串联搭建的简陋浮桥。 杨振率领百十人马风驰电掣般抵达浮桥这头的时候,就看见夕阳余晖之下,河对面一队人马正往浮桥的方向缓缓行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落在后面的是则是一溜十几辆骡马大车。 “呵,祖大帅这个贺礼,出手倒是挺重呐,一溜十二辆大车,这要是全都装满了银子,乖乖,怎么也得有个十万八万两了吧?” 张臣跟着杨振来到浮桥这头,脚踩马镫,手搭凉棚,往北眺望了一番,又坐回马鞍上,笑呵呵地对杨振这么说道。 张臣这话一出,引得火枪队的老兵们一阵倒吸凉气,纷纷学他的样子,脚踩马镫,站了起来,往河对岸张望,一时间,左右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言语间都是带着喜气,仿佛那队大车上装的真是银子,而且那些银子会成为他们自己的一样。 杨振对原来暂编宁远先遣营幸存的老兵们十分优容,而这些老兵们也深知这一点。 所以,即便杨振如今已经贵为了佩带征东前将军印绶的镇戍总兵官、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他麾下的这些老兵们在他面前,也仍然显得颇为随意,对他并不畏惧。 当然了,杨振对此也早习惯了,同时他也并不想与这些老兵们拉开距离,所以并不去管。 就在身边士卒窃窃私语低声说笑的时候,河对岸的人马越来越近了,而且走在最前面的队伍,显然也看见了杨振一行,随即打马疾驰而来。 转眼之间,那队人马来到了河对面的桥那头,杨振隔着浮桥定睛看去,为首一人却是祖克勇。 “都督,祖大帅就在后面!” 祖克勇一马当先过了浮桥,来到杨振的身边停下,先对杨振报告了祖大寿的位置,然后接着说道: “卑职一早去了锦州城,很快就见到了祖大帅,当面向大帅呈递了都督的喜帖,禀明了今日的事由,然而大帅只叫卑职在城中耐心等待。直到了午后过了未时,方才知会卑职,要亲来松山城为都督贺喜!” 祖克勇说完了这些话,转头看了看西边天色,一时满脸的郁郁,最后说道:“倒叫都督久等了,但愿没有耽搁都督的喜事,否则卑职的心里真是——” “无妨,无妨,什么也没有耽搁,祖兄弟你不必过意不去!” 杨振见祖克勇说到最后一脸郁郁兼懊恼的样子,当即打断了他,先对他连说无妨,然后又向他问道: “你叫人送信,说祖大帅此行带来了两个陌生人,如今可有新的情况要对我说?” “这个,卑职实在惭愧,并无问询到有用的消息。大帅对待那两人若即若离,看起来既十分不屑,有时却又颇为看重,专门派了人马陪同,卑职跟在大帅左右,虽在队伍之中,却又接触不到!” 杨振听见祖克勇这番话,心中更加笃定,随即点了点头,又见祖大寿一行已经近了,便对众人说道: “走吧,咱们一起过桥,去迎祖大帅!” 杨振带着人马通过了浮桥,祖大寿刚好也一马当先地到了河岸上。 “呵呵呵,杨总镇,杨总镇,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老夫有事来得晚了一点,却要劳烦你这个新郎官抛下新娘子,亲自出城来迎,真是叨扰了,叨扰了啊!” 经历了上一次在小红螺山上的密谈之后,祖大寿已经对杨振有了全新的认识,此时再见面,自与以往有所不同。 再说了,杨振如今怎么也是朝廷钦命的征东前将军总兵官,与他这个征辽前将军辽东总兵官,名义上地位已经相当了,此时当着双方部将的面儿,该给的情面还是要给的。 只是祖大寿话虽说得客客气气,可是杨振怎么听,都觉得里面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道。 “别,别,别,小侄实在当不得大帅如此称呼,放眼整个山海关外,能当得起总镇称呼的,只有大帅您一人!小侄自己有几斤几两,京师朝堂或许不清楚,可是小侄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大帅还是直呼小侄姓名更让小侄安心!” 杨振见了祖大寿,当然不能托大,听祖大寿称呼自己杨总镇,心里就明白,虽然有了之前的沟通与谅解,但是对于朝廷的这个安排,祖大寿心里还是有想法的。 当下他连忙放低了姿态,一边笑着否认了总镇这个称呼,一边翻身下了马,快步上前去给祖大寿牵马。 祖大寿见杨振在自己面前如此这般低姿态,知道杨振拎得清轻重,当下也不为已甚,没有进一步表达自己的不满,只是骑在马上并不下马,而是面无表情地对杨振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一切照旧吧。——汉卿贤侄,今日是你迎娶继室的日子,老夫身为你父当年的同僚,也算你的长辈,不来一趟,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那么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来,老夫给你带来了几车贺礼,你且派人带回去吧!” 祖大寿说着话,扭头冲身边的一员将领说道:“天色不早了,去叫大乐、大成两个,押了车马过来!” 杨振顺着祖大寿的目光看去,见那虎将正是此前在小红螺山见过的韩栋,连忙冲那虎将点头,算是见面打了招呼。 等韩栋转身策马而去,杨振往北看去,就见远处那队落在后面的车马正在泥泞地里吱嘎吱嘎地往前挪动。 小凌河与下沙河之间的这片荒野,在七月初的连绵大雨里,几乎完全被水淹没,本就年久失修的道路,当然也被冲毁。 如今暴涨的河水早就消退了,可是留在荒野上的大小水泡子仍旧很多,烂泥滩到处都是,泥泞异常,车马行动极为不便。 杨振见状,遂对祖大寿说道:“大帅既然来了,一定要到城里坐坐,小侄盼着大帅前来可是盼了好久了,小侄备下的喜酒,大帅无论如何也得喝上一杯啊!张臣,来,前头带路——” “且慢!汉卿贤侄,今日天色已晚,松山城呢,老夫就不进了,一会儿你派人先带了贺礼过桥,老夫这次来,除了给你贺喜之外,却有另外一些话要跟你说说。” 祖大寿先是叫住了杨振,打断了他的安排,说了这番话后,又盯着杨振看了看,缓缓说道: “贤侄啊贤侄,六月里你带人西出边外,说是接应从宣府征募的兵员,那么你在边外草原期间,可曾做过什么其他的事情?” 祖大寿突然这么一问,让杨振心里登时一惊——祖大寿已经知道了?难道是松山城内有人告密?还是说张家口那边已经派人联系了祖家?张家口那边又是如何知道是自己做下的事情呢? “大帅何出此言?!小侄怎么听不懂呢?再说这里也不是跟大帅说话的地方,大帅要是有什么话说,还是跟小侄到松山城里去吧,小侄早已备下了好酒好肉,到时候边吃边聊岂不美哉?” “你小子,不要跟老夫打马虎眼——” 祖大寿听了杨振的回答,眼睛一瞪,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说话也不再客气,不过说到一半的时候,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扫视周边一圈,见自己身边和杨振身边的部众都在支棱着耳朵倾听,当下收住了话头,平复了一下语气,对众人说道: “都不要在杵在这里了,给车队过桥让开一条道路出来!——杨振,你跟老夫走走,老夫有话问你!” 祖大寿说完这话,也不等杨振答话,当即调转马头,一夹马腹,沿着小沙河往上游驰去。 传了令回来后一直策马驻足在祖大寿一边的韩栋,看了看杨振,然后一夹马腹,也跟了过去。 杨振见状,自然没得选择,当下叫人牵了马来,翻身上马,朝着祖大寿驰去的方向奔了过去。 当然了,祖大寿的身后既然远远地跟了韩栋这个护卫的将领,张臣也不能放心让杨振一个人犯险,当下把火枪队交给了跟随在侧的千总李守忠,自己骑了马,远远地跟上前去。 第三九三章 嚣张 祖大寿并没有策马走太远,到了一处距离浮桥大概一里地的突起的平岗上面,就停了下来。 他的中军韩栋,隔着老远就停下了,可能他知道祖大寿有一些私密话要对杨振说,所以并不靠近。 只有杨振哒哒哒哒地策马,跟着祖大寿上了那处平岗。 “你小子啊,可真是他娘的贼胆包天,那胆子比老夫料想的大多了,你说,张家口范家商队的商货,是不是你带人截走的?私自出边,已是不该,又截了范家的商货,你知不知道,你这就是在擅开边衅?!” xiashuba.com 杨振刚刚策马来到了祖大寿的跟前,就被祖大寿劈头盖脸地一通喝问给震住了。 祖大寿脸色铁青,显然是动了怒气,而且这股怒气一看就是压抑了多日,此时朝着杨振一口气宣泄出来,没有一点停顿。 “你可知道范家的商货是给谁的,张家口出来的商货,是给谁的?!这山海关外才宁静了几日,宁锦军前才太平了几天?!放着太平日子你不过,你何故要到处惹是生非?!” 祖大寿的确是有点生气了,当日在小红螺山与杨振一席密谈的时候,他还并不知道杨振在边外竟然已经截了从张家口出来的商队,若是知道,或许他就不会与杨振坦诚相对了。 后来吴三桂、祖泽远等人相继向祖大寿报告说,杨振从边外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大批的车马驼队,从而判断说杨振到边外去绝不仅仅是为了接应从宣府招募的壮勇兵员。 但是当时,祖大寿刚刚与杨振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与谅解,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而且他也知道祖泽远、吴三桂因为松山总兵归属的问题,与杨振有了嫌隙,所说的话未必可以全信。 然而,等到大凌河对岸有消息传来,并且亲自见了张家口范家的来人之后,杨振西出边外期间截了张家口范家商队的事实,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当然,范家人也并不确定到底是何方神圣,哪路人马干的这个事情,然后这个情况一到祖大寿这里,他就立刻联想到了之前吴三桂、祖泽远他们告杨振的状。 这么几个情况连在一起一想,事实究竟如何就很明白了。 “正因为我知道它是给谁的,所以我必须截了它!他们通虏资敌,助纣为虐,我截了他们,天经地义!” 祖大寿连珠炮似的一通喝问,让杨振的心里也难免生出了几分火气,这事就他么是老子干的,怎么的吧! 杨振的话虽然没有这么说,但其中的意思却是明摆着的。 祖大寿听见杨振这么说,又见杨振一改之前对待自己的态度,登时一愣,随后盯着杨振看了一会儿,确认他知道他自己做了什么,然后叹了口气,翻身下了马,对杨振说道: “通虏是不错,资敌当然也难免,可是商队从张家口出来,可不完全是资敌啊!咱们松锦军前,远离关门,军中但有所需,又能去那里求购?还不是这些行走边外的商人吗?” 说到这里,祖大寿又叹口气,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说道:“老夫知道你最近,在松山内外,大兴土木,又是开矿、采矿,又是熬硝、炼铁,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才能保证军中供应不缺。 “这么做对不对呢?也对,也不对,不做你就断了军需弹药,可要长此以往,你一个小小的松山城,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得几根钉? “老夫也听说,你在松山城里一意改良火器,今天试炮,明天试枪,可不可以?当然可以,对此老夫是乐见其成的。但是老夫镇守辽东十余年,为什么不在改良火器上下苦功?难道是老夫不懂得火器之利?非也。 “锦州城里现有红夷大炮五门,大将军炮,佛郎机炮,各款火炮四五百门,锦州之所以被东虏屡攻不下,正有赖此等守城利器。老夫又岂能不知火器之利?” 祖大寿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然片刻,随后又说道:“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老夫知道,火器之利仰赖朝廷补给过重,没有朝廷弹药补给,再多的火器也是一堆废铜烂铁。” 杨振听祖大寿说到了这里,本能地就要张口说话,但却被祖大寿摆手制止了,只得闭了嘴,继续听他说下去。 “自打崇祯二年以来,锦州城屡次被围,而城中弹药之供应,却远远供不上此次守城作战之耗费,上书朝廷索要,补给微乎其微,若自行从关内采购,不仅路途遥远,且出关手续繁杂,远水解不了近渴,你道老夫如何解决?” 祖大寿絮絮叨叨地说到这里,拿眼看着杨振,看了一会儿,最后说道:“一者减少鸟枪火铳之使用,将有限制弹药全力供应给守城之火炮,二者求助于往来边外之行商,从他们那里大量购买火药乃至硝磺等物。这就是老夫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甚至给他们提供保护的原因了!” 听祖大寿说到这里,杨振的心里顿时恍然大悟了,以前许多解释不通,无法理解的事情,这一下子就说得通了。 “这次商队的商货之中,可有大帅的货物?若有,小侄可以如数奉还!” 杨振想到崇祯二年冬之后,祖大寿及其辽东军开罪了崇祯皇帝,那之后,朝廷拨给的各种补给时有时无,时断时续,并不充足,当下便难得地光棍了一回。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祖大寿摇了摇头,对他说道:“没有,这一回倒是没有。从张家口出来的特殊商货,例如铁料、火药、硝磺之物,需要提前去人预订,若是老夫知道张家口的范家商队五月六月出关,还能让你这个毛头小子把它截了去?” “那大帅此来松山何意?想必不会只是为了这个事情特意来训斥指教小侄一顿吧,而且不会真的只是来喝小侄的喜酒,为给小侄祝贺新婚之喜吧?” 听见上次截获的商队里并没有锦州城的物资,杨振的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当即有心思开起玩笑来了。 “难不成是有人走了大帅的门路,请托大帅帮他们要回那些商货?若真是如此的话,小侄可要把丑话说到前头,那些商货小侄一路走一路丢,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用的用了,已经没剩什么东西了!” 杨振担心祖大寿替人说项,要回那些物资,当即摆出无赖的样子,推了个干干净净,把退回的可能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你小子啊,真是应了那句话,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祖大寿先是笑骂了杨振一句,然后扭头看了看天色,随即收敛了笑容,郑重其事对杨振说道: “老夫过来,当然不是为了索要什么商队的商货,那些东西,既然是你截了,那就截了吧。左右也没有锦州城的东西。就像你说的,若是真有要命的东西落在了东虏的手里,岂不是资敌了么?” 说到这里,祖大寿略一沉吟,说道:“老夫可是听说,你不仅截了商队的商货,还截了他们的东主。张家口那些商会的什么东主掌柜们,现在哪里?可还活着?” “怎么,大帅的意思是,让我交回那些通虏资敌的汉奸东主?” “什么汉奸不汉奸的,你小子不要说话那么阴损,商人重利而已,谈不上什么汉奸不汉奸,若是他们这次交易的买家,是锦州城,或者是你松山城,他们还是汉奸吗?” “那自然不是,可是他们这次交易的买家,却分明是东虏,分明是北虏,这正是汉奸之所为啊!” “那你呢?老夫呢?当日东虏之主御笔亲书,招降于你,而你模棱两可,左右骑墙,又是什么人之所为?难道能用汉奸二字一言以蔽之吗?!” 说到这里,祖大寿显然又动了肝火,动了怒气,脸色铁青,对杨振怒目而视。 杨振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当日半推半就,含糊其辞,对黄台吉的招降大搞暧昧,不过是缓兵之计,不过是对敌斗争的一种策略罢了。 只是这点心思,此时却不能说破,当下嗫喏着无话可说了。 “再说了,老夫也不是叫你白白放回。那些往张家口去敲诈勒索赎金的什么马贼,你敢说不是你小子派过去的?现下人家拿来了赎金,要找正主儿赎回自家的东主,人我已经领来了,你见见吧!” 说完这个话,祖大寿也不管杨振同不同意,抬手冲着土岗子附近候着的亲信部将韩栋摆了摆手,而那个韩栋显然也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当即策马离去。 过了片刻,韩栋领着另外两骑疾驰而回,来到了土岗子下面,全都下了马。 祖大寿一边对那两个新来的骑士招手,示意他们到近处说话,一边对杨振说道:“为人处世,最重要是学会适可而止。你要记住,不要为了一时,忘了长远,断了你的另一条路!” 第三九四章 赎金 另一条路? 杨振望着从远处走来的那两个年轻得过分的陌生人,心里不住地琢磨着祖大寿所说的话。 他知道祖大寿的意思是什么,所谓的另一条路,不过就是投靠满清的那一条路。 这是之前杨振面对满鞑子招降时对祖大寿当场“剖白心迹”所营造出来的一种假象。 显然,祖大寿将心比心地认为,山海关外的武将乃至整个天下的武将都会如他一般拥兵自重,脚踩两只船,两边下注,然后坐视天下风云变幻,等待最后水落石出。 所以他认为自己能够两个选择,两条路,而杨振也是如此。 杨振当然不会这么做,但他很高兴自己的胆大妄为桀骜不驯,能够给祖大寿营造出这样一种假象。 这么做对自己是有利的,起码眼下在松锦前线祖大寿强而自己弱的形势下,表现出一种与他“志同道合”或者同流合污的样子,也方便自己浑水摸鱼生存发展。 所以杨振听了祖大寿的话以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面带感激地,冲着祖大寿用力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那两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陌生人,很快就来到了祖大寿与杨振两人的跟前。 这两个人的盔帽衣着,都是祖大寿的亲兵打扮,但是祖大寿身边的亲兵家丁通常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相貌粗豪的壮汉,而这两个人却是一副细皮嫩肉,文文绉绉的样子,一看就是冒充的,难怪引起了祖克勇的注意。 此时的杨振当然知道了其中的蹊跷,见他们两个过来,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看。 这时,其中那个年纪稍显大点的青年,快步来到了祖大寿和杨振跟前,冲着两人连连打躬作揖,嘴里说着: “有劳了,有劳了。两位大帅费心了。” 而另一个看起来更年轻的青年,腰杆子却挺得笔直,只是在一边站着,下巴微抬,抿着嘴,傲气十足地打量着杨振,完全是一副高高在上肆无忌惮的样子,貌似并不把杨振放在眼里。 “这两位是——” 杨振看着祖大寿,希望祖大寿给自己介绍一下,但是刚开口,却听见祖大寿已经对那两个青年说道: “老夫受了故人所托,抹不开情面,方才帮你们今天这个忙,现在杨总兵就在眼前,你们有什么话自己说说吧!” 那个稍显年长的青年,听了这话,连忙又冲祖大寿打躬作揖,只是祖大寿并不理他,连看他一眼都没有,显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祖大寿只是看着那个傲气十足的小青年说话,显然话也是对那人说的。 杨振观察到了这个细节,当然也就把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那个小青年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小青年说话了,而且就是冲着杨振说话了。 “你就是松山总兵杨振?” “没错,在下正是松山总兵杨振,不知道阁下是——” “小爷姓石,石华善!” 石华善?石华善是什么鸟人,竟然敢在老子面前自称小爷? 杨振听见眼前这个自称叫作石华善的小青年在自己面前自称小爷,顿时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腾了起来,心说,老子要想让你死,现在你他么就活不了,哪里来的这么个傻缺玩意儿。 想到这里,杨振强压着怒火,转脸看向祖大寿。 显然,祖大寿也被眼前这个小青年搞得不耐烦了,见杨振脸色不善,长出口气,对杨振说道: “这一位,就是大凌河那边老夫所说的故人,清国乌真超哈汉军昂邦章京石廷柱的三公子,石华善。” 听了祖大寿这么一介绍,杨振心里顿时恍然,原来如此,可是转念之间心里又生出了疑问。 难道石廷柱这个能当上满鞑子乌镇超哈营一把昂邦章京的人,就教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杨振的疑惑,很快就被人解答了,而且还是由那个傲气十足的石华善亲自解答的。 却说祖大寿话音刚落,就见那个石华善哈哈一笑,对祖大寿说道:“祖世伯的这些个消息,可真是大大落后了啊,难道说泽润、泽洪两位世兄,竟都没有写过信,告知世伯盛京的近况吗?” 石华善这话一出,让祖大寿的脸色更是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因为他话里提及的泽润、泽洪两个所谓的世兄,正是祖大寿被留在满鞑子那边的两个儿子,即长子祖泽润和三子祖泽洪。 当然了,这个长子祖泽润,实际上是祖大寿早年无子的时候,从族人那里过继而来的儿子,但从宗法上讲也算是祖大寿的长子了。 至于祖泽润,则是祖大寿的亲儿子之一。 这两个儿子,都是崇祯四年的时候大凌河之战中跟着祖大寿一起投降,然后被留在满鞑子那边的。 当时祖大寿亲生儿子里面的长子祖泽溥,因为是嫡亲的长子,所以留守在锦州,没跟着去大凌河,所以幸免于难,此时仍在锦州。 而其最小的儿子,即第四子祖泽清,却是因为当时仍然年幼,所以也没有带在身边,避免了当时被俘或者投降被当人质的问题。 石华善寥寥几句话就揭开了祖大寿最不愿意被人揭开的伤疤,心里的怒气可想而知。 然而石华善看见了祖大寿的脸色阴沉如水,却只是呵呵一笑,不仅丝毫不为所动,而且接着洋洋自得地说道: “就在今年六月里,我父即已不是大清国乌真超哈左翼昂邦章京了,原乌真超哈所辖之各部汉军,已按满洲八旗制度,全部改为旗籍了。我父得大清皇帝恩宠,如今乃是汉军正白旗、汉军镶白旗两旗固山额真!” 杨振当然知道乌真超哈所部汉军最终全部改成了汉军八旗,什么汉军正黄、镶黄旗,汉军正红、镶红旗,汉军正白、镶白旗,汉军正蓝、镶蓝旗,但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就发生在今年六月。 当然,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石廷柱居然这么受黄台吉的信任,他一个人竟然能身兼汉军正白旗、镶白旗两旗的固山额真。 怪不得他的这个三儿子石华善年纪轻轻却敢在祖大寿的面前这么嚣张跋扈,而且完全不把自己这个松山总兵放在眼里。 杨振心里正飞快地盘算着,却又听见祖大寿在一边冷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那老夫倒要恭喜那位故人高升了!” 祖大寿显然被石华善激怒了,但他并不怎么在言语上流露出来,先是浑不在意、言不由衷地说完了恭喜石华善之父高声的话,转头就又对杨振说道: “对了,老夫也忘了给你介绍一下,老夫故人的这位三公子,可还是清国十王爷的乘龙快婿呢!” 西红柿小说 说到这里,祖大寿又回头对石华善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个情况,现如今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啊?还有你们的十王爷,眼下到底是豫亲王呢,还是豫郡王呢?” 祖大寿藏在心底的怒气,终究还是通过这样的发问,表达了一部分出来。 只是石华善却并没有觉察到,听见祖大寿向杨振道出了他最引以为傲的身份,当下头抬的更高了,呵呵一笑说道: “承蒙大清皇帝垂爱,亲口赏赐了这桩姻缘,虽然十王爷家的格格,还未到可以出阁的年纪,但是十王爷却也是小爷实打实的岳父了!” 看见眼前这个长相还算清秀的石华善,根本听不出什么好赖话,而且完全是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杨振真想上去抽他几个耳光。 但是,他一想到这个石廷柱的家族,虽然汉姓石,却不过是早年汉化了的女真人,心里那股气就又渐渐消散了。 杨振心说,算了,冲动是魔鬼,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与这种拎不清的人争是非。 再说,石华善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呢,在祖大寿这种已经与满鞑子暗通款曲的人面前,以及在自己这种与满鞑子正在大搞暧昧的人面前,人家的确有理由嚣张。 比如说祖大寿,在大明朝这边,那当然是堂堂的辽东镇总兵官,征辽前将军,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可是在满鞑那边,就是一个奴才而已。 而且他的许多亲族子弟,包括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名义上的长子,一个亲生的三儿子,眼下都在人家手里握着,他能怎么样呢,又敢怎么样呢? 包括自己,要是真投到了满鞑子那边,什么松山总兵不总兵的,人家谁鸟你,到时候你就是人家的一个奴才罢了。 这个石华善虽然不是清国真正的主子即野猪皮家族出身的黄带子红带子,可是成了多铎的女婿,成了野猪皮家将来的额附,居然提前就有了一种当主子的感觉。 尤其是在眼前这些个已经做了奴才或者想要成为奴才的人面前,他的优越感爆棚,自动升级做主子的感觉简直强极了。 杨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不可一世的石华善,心说,小子,你他么等着,老子早晚有一天要叫你跪在地上叫爸爸。 第三九五章 洞房 杨振回到松山城内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城门上高悬着一盏盏大红灯笼,喜庆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总兵府内外更是灯火通明,方光琛、张得贵、袁进等人,全都翘首以待,坐等很久了。 众人接住了杨振,簇拥着回到二进院内的宴客厅,再次入席,一边继续给杨振庆贺新婚之喜,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听着杨振去见祖大寿的情况。 祖大寿及其带来的人,没有进城,只在松山城的北门外进行了“贺礼”的交接,就快速返回锦州方向了。 理由当然是天色已晚,军务繁忙,但是杨振最清楚整个前因后果。 祖大寿将石华善引荐给了杨振以后,石华善的嚣张跋扈虽然令杨振极不舒服,但是考虑到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杨振当着祖大寿的面儿,很是给了石华善一些面子。 杨振并没有当面承认,是自己出兵截了张家口出来的山右商会的商货物资,但是他却承认,自己与辽西山地中的几股山贼马匪头子很有交情,自己的部下的确收编了来自努鲁尔虎山里的山贼马匪。 所以,他当场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全部答应了石华善的要求: 第一,马上释放被那些山贼马匪们抓走了的张家口山右商会的东主们。 第二,从今往后,严格约束自己部下之中那些出身马匪山贼的人马,以及努鲁尔虎山里与自己有交情的山贼马匪头子,不许出边劫掠来往草原的商队。 对于石华善提出的这些要求,杨振答应起来其实内心毫无压力,因为他根本不准备去遵守自己对敌人所做的承诺。 当然了,这一切也并不妨碍他当着祖大寿与石华善的面儿,与另外一个明显沉稳许多的青年人讨价还价。 另一个明显沉稳了许多的青年人,却是张家口山右商会大东主范家范永斗这一房的长孙范毓馨。 杨振在草原上让草上飞胡图格杀掉了范家另一房范永魁的长孙范毓栋,同时又在草原上俘获了范永斗的亲儿子范三拔,一下子让范家有点群龙无首了。 范永魁、范永斗年事已高,一个坐镇山右老家,一个坐镇张家口山右商会,已经有日子没有出塞往草原上行走了。 范永魁的儿子早逝,孙子又被杀,消息传到山西,立刻就病倒了,不可能再帮着范永斗东奔西跑。 而范永斗的儿子范三拔被贼人俘获,索要赎金,却又不能不派出有分量的人物,前往清国去商量营救的事情。 最后,范家派出来经办此时的人物,就是范三拔已经成年的长子,范永斗的长孙范毓馨了。 范毓馨没有选择在张家口边外与杨振派去的杨大贵、缴立柱等人联络交割赎金,而是与山右商会一同出事的那几家商量着筹集了一批金银以后,带着人马悄悄出关,走草原,奔清国去了。 他们拿着黄台吉赏赐范家的腰牌,一路到了广宁,直接找了驻守广宁一带的石廷柱,把这个事情报告到了满鞑子的那边。 因为他们这批物资里面隐藏的那些硝磺、铁条、铳管之物,这回全都是给满鞑子那边输送的,尤其是给石廷柱这类人所领的那些汉军旗营使用的。 这一趟出了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找满鞑子给他们做主了。 于是,范毓馨一行人,就被石廷柱送去了盛京城。 黄台吉得知了这件事情,当然极为震怒,一边下旨叫喀喇沁、敖汉等东蒙各部全力清剿努鲁尔虎山一带的马贼,保证商路畅通,一边又叫石廷柱负责帮着范毓馨解决这个赎回范家东主的问题。 石廷柱根据范毓馨提供的各种情况,分析来分析去,最后断定此事绝不是一般的马贼能够做到的, 没有草原上大股马贼的参与,这个事情固然不可能做成,但是光是马贼的话,却绝对不足以在截获了全部商队之后,竟然还能够击退喀喇沁诸部扎萨克多罗郡王布尔嘎都的数千骑兵。 若是没有辽西南朝官军的参与,打死石廷柱他也不可能相信? 更何况,辽西南朝官军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有些人今天是马贼,明天是官军,今天是官军,明天又是马贼,扮作马贼抢商队,又有什么困难的呢。 对于这个情况,本身就是大明朝广宁守备出身的石廷柱,自然是熟悉无比了。 这么一番推断下来,整个辽西地面上有此能力的,除了祖大寿的辽东军,就是松山城里的那个什么征东先遣营了。 考虑到这两个人物,又都是黄台吉想要拉拢招降的人物,同时这两个人物又都半推半就地默认了黄台吉的招降,石廷柱也就放心大胆地派出了自己最喜欢的三儿子石华善,带着范毓馨处理这个事情,好叫他立一个功劳。 他相信,不管是祖大寿做的,还是松山城的总兵杨振做的,既然他们半推半就地答应了招降,或者说跟自己已经暗地里有了默契,那么他们对自己的要求一定会照办。 而且就算不是他们做的,也一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为了顾全自己的后路,也一定会帮着自己的儿子办好这个事情。 就这样,石华善领着范毓馨一行人,过了大凌河,在祖大乐的接应下,化了妆进入了锦州城。 他们把石廷柱的书信交给祖大寿,再把这个事情的前前后后一说,祖大寿立刻就推断出,一定是杨振做下了这个事情。 与此同时,正巧赶上杨振之前,派人给他送去了大婚的请帖,最后就干脆接着出席杨振娶亲成婚之礼的机会,把这个事情跟杨振掰扯掰扯。 于是就有了今日傍晚的这一出。 当然了,杨振是实在没有想到,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干干净净的事情,竟然如此经不起推敲。 虽然他矢口否认了是自己出兵干的,但是他很清楚祖大寿、石华善都知道就是他干的。 甚至包括那个话语不多、极其低调恭敬的范毓馨,恐怕心里也很清楚,就是眼前这个松山总兵带人抢了他们的商队,干掉了范毓栋,并且抓走了他的父亲范三拔以及商队其他的重要人物。 可是,当得此时,那个范毓馨的神情却极其平静淡然,看向杨振的眼光里没有一丝仇恨或者敌意。 当杨振答应伸出援手,而且保证第二天就能让他在锦州城里见到范三拔、王余庆的时候,他甚至表现出了满脸的感激涕零。 但是,杨振知道,那个范毓馨的内心深处,一定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如果他有机会的话。 lingdiankanshu.com 杨振既然没有承认那件事情是自己做的,所以也就理所当然地收下了范毓馨带来的大笔赎金和财物。 杨振只说自己会帮他转交,只叫他们回到锦州城里去等着。 祖大寿既然没有出声点破杨振并不高明的谎话,而石华善、范毓馨两个当然也就心照不宣了。 用来充作赎金的十万两银子等财货,虽然颇为不少,但对石华善、范毓馨这样的人来说,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石华善要的是圆满解决掉这个事情,范毓馨要的是赎回自己的父亲,只要达成这个目的,其他的,他们并不是很在乎。 而且在石华善的眼里,眼下松山总兵杨振手里敲诈的银子再多,将来自己若是想要,终究也会成为自己的。 大清皇帝想要招降这个杨振不假,可是大清皇帝把招降的事情交给了自己的父亲,那么将来等到杨振投降过了,自己的父亲就是他的恩主,甚至直接就是他的主子。 到了那时候,他的银子,还不就是自己的银子吗? 所以,整个过程之中,范毓馨倒是很希望石华善能够帮助自己说说话,用这次带来的现银和珠宝财货总值十万两银子的东西,换回更多的商队人物,但是石华善对此却完全不在乎,并没有帮他跟杨振讨价还价。 就这样,入夜的时候,祖大寿一行带着石华善、范毓馨回了锦州城,而杨振带着十二辆马车运载的金银财货,回了松山城。 在这个过程中,杨振无数次动了心思,想要把石华善和范毓馨骗进松山城里扣押下来,或者干脆干掉他们,但是又无数次压下了这个心思。 他倒不是担心祖大寿会怎样,与祖大寿撕破脸几乎是迟早的事情了。 就算在这件事情上让祖大寿吃个暗亏,他也不敢把事情闹大了,毕竟这样的事情捅到上面去,倒霉的可不全是自己。 最终让杨振克制了自己念头的是,他设想中的松山城的城防工事还没有最后完工,既然目前通过祖大寿、石廷柱与满鞑子那边有了点暗通款曲的暧昧和默契,自己就应该利用好这点默契和暧昧,给满鞑子一记重击,而不是仅仅干掉这么两个小角色。 包括目前被拘押在红螺山李麻胡图格营地里的范三拔、王余庆,杨振也想了,放了就放了,现在放了,将来一样可以跟他们算总账。 现在一刀杀了,或者他们回去的路上把他们截住杀了,爽快倒是爽快了,可是后果却不一定能把利益最大化。 第三九六章 秋防 在松山城外送走了祖大寿等人以后,杨振随即交代了张臣,让他连夜派人去红螺山告知李麻,让李麻于次日上午,将范三拔、王余庆等数人押了,绕道乌欣河外,送去锦州城。 既然是做戏,那就要做圈套,虽然你知我知,只是心照不宣而已,但也不能给人留下实在的把柄。 回到了总兵府里,杨振暂时抛开了各种利害得失的算计,只说是祖大寿亲自从锦州送来了贵重的贺仪,因为天色已晚,人就不入城了。 范毓馨一行送来的赎金,运进了城中,便充作了祖大寿的所谓“贺仪”,等杨振将清单交给了张得贵,直把张得贵吓了一跳,匆匆忙忙辞了众人,去协理营务处清点入账去了。 在座的几位情知有异,但是杨振既然如此说了,他们也不便再开口询问,众人陪着杨振又喝了几巡酒,便架起了杨振,把他往设在内院的新婚洞房里送去。 随后,众人纷纷笑着告辞而去,只留下有点醉意的杨振,进到了原来的住所现在的洞房里。 仇碧涵已经在新婚的洞房里等待很久了,从午后到入夜,几个时辰过去了,杨振依然不见踪影。 听人说锦州城的祖大帅来了,杨振匆忙出城迎接,结果一去不回,更叫她提心吊胆,担心好好的婚礼不能完美的进行下去。 幸亏有两个陪嫁的丫鬟同在房里伺候着,陪着说话,给她宽心,要不然她一个人硬生生等到现在,早该心生埋怨了。 却说杨振来到房中,正见那两个丫鬟正陪着仇碧涵小声说话,便开口问道:“夫人可曾吃了晚饭?” 乍闻杨振到来,仇碧涵顿时紧张起来,一时没有出声回答。 而那两个陪嫁过来的丫鬟则一边对着杨振行礼,一边回答道:“回将军的话,我们大小姐,噢不,夫人,夫人吃过晚饭了。” 两个丫鬟初入总兵府,见了杨振这个能够决定她们未来命运的人,心里满是害怕,紧张得不得了。 杨振冲她们点了点头,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新娘子仇碧涵的身上。 此时的仇碧涵犹自蒙着盖头,端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六柱架子床的床沿上,一双玉手紧张地握着在手里攥了许久的白绸,来回地揉搓着。 fantuankanshu.com 杨振先前喝了不少酒,临到傍晚的时候又到城外跑了一趟,吹了风,已有些醉意,等回到了总兵府,又跟杨朝进、方光琛、袁进、张得贵这几人喝了几巡,此时醉意上来,早没了先前的拘谨。 而红烛摇曳之下,本就身材姣好的仇碧涵,更显体态玲珑诱人,杨振见她手上握着白绸紧张不安,更是心动不已,于是便上前,径直坐在仇碧涵的身边,拦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到怀里,对她说道: “军中事务缠身,又是一日辛苦,倒是累得夫人久等了。如今外间宾客也散了,酒席也撤了,夜色已深,咱们现在喝了交杯酒,就解衣就寝,早点歇息吧,春宵一夜值千金呐!” 杨振一把将仇碧涵拉入怀里,就已经让她紧张极了,气都要喘不上来了,此刻又听了杨振半正经扮戏虐的这番话,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可是,嫁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若是杨振一本正经地不说话,不理她,她反而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下也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自从请期之礼完成了之后,杨振迎亲的日子定下,仇碧涵的母亲和婶娘,以及亲戚中其他上了年纪的女眷,便一个个或含蓄或露骨地向她传授了许多在洞房花烛之夜里伺候夫君的规矩。 这些个规矩里面,当然也隐藏了许许多多身为人妻者在床上该当施展的魅惑手段。 所以她此刻一听,就听明白了杨振话里话外的意思,那颗已经荡漾的心,立刻就狂跳了起来。 当然了,她自以为很用力的点头同意,看在杨振的眼里,却只不过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已。 但是有了这个微微点头,也足够了。 杨振便松开了搂着仇碧涵肩膀的手,然后站了起来,面对仇碧涵,用双手将那块依然蒙在她头上的红盖头缓缓揭开,拿下,递给了快步上前的丫鬟,随后用双手捧着仇碧涵娇小的脸庞,盯着她忽闪忽闪的美眸,对她轻声说道: “夫人,你知道吗,你真是美极了。自从初见你的那天开始,你的样子就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日日夜夜,挥之不去。今日能娶到你,是我前世今生最大的运气。” 杨振说的话语出至诚,发自肺腑,自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尤其他说的前世今生,可不是一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时的信口胡说。 别人有没有前世,或者说记不记得前世,他不知道,但是他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前世的他,可没有这样的艳福。 杨振这个突然的出格的举动,正让仇碧涵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紧张不安着,可是他随后轻声吐露的心声,那段发自肺腑的话语,却又让仇碧涵一下子愣了,懵了,然而紧接着便是潸然泪下。 正所谓,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子哪个不善怀春? 何况是在明末这个时代,一个女子的价值体现在哪里并不由她自己决定,而是多半取决于她所嫁给的夫君。 嫁给一个状元郎,当然是全天下所有妙龄女子的梦想,可是对于将门出身的女子来说,能够嫁给一个人人称颂的武将军,那也是梦寐以求的未来啊。 自从纳采之礼过后,仇碧涵知道自己能够嫁给当日搭救自己的将军,心里便开始了无数次的幻想,幻想着婚礼的样子,幻想着洞房花烛夜的样子,想象着自己心仪的年轻将军,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个大龄的、大脚的、并且跟着家人降过满鞑子的女子。 她想象出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个情形,更没有想到自己心仪已久的年轻将军,自己的夫君,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一番情话。 这些闻所未闻的情话,一下子击溃了她的心防,一时之间,美梦成真的欣喜,得遇真爱的激动,混杂着那些埋在心底积攒了多少年的委屈,全都化作了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往外涌流,止都止不住,擦也来不及。 杨振见状,起身坐回到她的身边,就像先前所做的那样,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到了怀里,也不说话,一直等到仇碧涵的抽泣停止。 仇碧涵抽泣了一阵子,到此时再抬头,已经是娇羞含笑,满脸春意了。 杨振拉着仇碧涵,来到房内预留的一桌酒席旁,亲自斟了两杯酒,先端给了仇碧涵一杯,然后自己拿了一杯,按旧俗饮了交杯酒。 至此,两个人入洞房前的礼仪,就算是全部完成了。 梨花带雨娇羞含笑的仇碧涵,早让醉意盎然的杨振动心许久了,交杯酒一喝完,他便拉着仇碧涵往床边去。 然而,仇碧涵满是羞涩地指指自己的脸,便把杨振轻轻推到了床边,扶着已有了醉意的杨振先躺下休息。 仇碧涵方才哭得泪如雨下,脸上的妆也花了,两个丫鬟手忙脚乱地备好了洗漱之物,端着让仇碧涵简单洗漱一番。 十九岁,正青春,即使素面朝天,依然光彩照人。 杨振醉眼迷离地看着她,尤其是当她脱下了大红嫁衣,露出了贴身的内衣之后,胸前那一对亭亭玉立盈盈满握的山峰,走起路来颤巍巍的,极其惹人注目。 到她一附身一挺立的时候,更是扑棱棱的,仿佛两只鸽子就要从贴身的衣服里飞出来一般。 等她来到床前,附身为杨振解衣的时候,早已按捺不住的杨振一把将她拽入了怀中,然后翻身压了上去。 两个陪嫁的丫鬟见状,忙上前帮着拉下了架子床上的帘幕,然后掩着面仓皇离去,去到了外间守着。 陪嫁丫鬟的命运并不由她们自己掌握,往往都会沦为了自家小姐夫婿的侍妾,这是这个时代不成文的一条法则。 这两个被选中陪嫁过来的丫鬟,当然也早就有了这个觉悟,随时准备着在自家小姐不便的时候,发挥替代的作用。 洞房内帘幕重重,洞房外斜月朦胧,夜渐渐深了。 可是从仇府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只能一边听着里屋床上羞人的声响,听着架子床吱吱呀呀恼人的晃动,一边幻想着、憧憬着自己的美好将来。 第三九七章 必救 有道是,洞房深夜笙歌散,娇喘吁吁蜜意深,雨过残花落地红,鸳鸯终结两同心。 经过了一夜的芙蓉帐里鱼龙舞,两个人的关系彻底不一样了,早上起来,你侬我侬,如胶似漆。 “我听说故国士人君子不喜天足,皆以三寸金莲为美。不知——” 仇碧涵话没说完,她那对娇艳欲滴的红唇,就被杨振的嘴巴给堵上了,正在说着的话自然也就被打断了。 良久之后,两人分开,杨振翻身仰面躺着,喘了几口气,把仇碧涵光洁柔滑的一只脚抓在手中,摩挲着说道: “或许是吧,但那是别人的事情,至于我,天足我之所爱也,缠足我之所恶也。国朝洪武大帝之马皇后即是天足,母仪天下有何不可? “而且有朝一日,若有机会,我必不使天下女子受此陋俗之约束,必不使天下女子再受缠足之磨难!” 杨振说完了话,笑着亲了上去,仇碧涵挣扎着把脚抽开,两个人很快就又滚到了一起去。 yqxsw.org 接下来的数日里,除了杨振领着仇碧涵回门到仇府又办了一场小范围的酒席之外,两个人天天黏糊在一起。 而其他人也识趣,并不来打扰杨振。 就这样,温柔乡里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就到了中秋。 驻守在红螺山的李麻、胡图格等人,接了张臣派人传达的杨振的命令,即于八月七日一早,带着被分别关押了将近俩月的范三拔、王余庆等人,往北过了乌欣河,绕道往锦州城去了。 除了范三拔、王余庆二人之外,属于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的东主、掌柜,又各选了一人,一共凑齐了八个人,在锦州城外,交到了锦州城西路游击祖大成的手里。 至于俘获商队的其他人,再次扮成了马贼的李麻只推说死了,不值钱的都杀了。 对此,范毓馨得知消息,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当然了,杨振倒也并不是非要把那些人都杀了才甘心,要知道这个年代的辽西地区经受了多年的兵荒马乱,战事频繁,人口或死或逃,人力已是奇缺。 如今好不容易俘获了一大批丁壮劳力,又岂能一刀杀了了事呢? 直接放了,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这些人跟着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的东主们掌柜们常年行走塞外,要说他们通虏资敌可能言重了,毕竟都是些贩夫走卒的底层小角色,可是在他们的东主、掌柜们通虏资敌的过程中,他们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的。 既然如此,那就通过强制劳动来抵罪吧,先干个几年苦工再说。 恰好吕洪山里的黑石岗,以及大小红螺山里的几处矿场,都需要大批的苦力劳工,正愁弄不来人干活,无法扩大规模呢。 除此之外,松山城西门、南门外的城防工事,也都宣告竣工,最难部署到瓮城炮台上去的重型红夷大炮,也通过修筑长长的坡道,使用了大量的牛马骡子和人力,总算顺利运了上去,并且安放到位。 如今西门与南门的将士,正在使用拆除坡道的土石,在瓮城棱堡的外围紧贴着墙面,又厚厚地版筑起一层防护,以减缓满鞑子红夷大炮弹丸对墙体的撞击。 新增的城防工事筑城了以后,杨振的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自己镇守的松山城,从此就可以迎接比上一次满鞑子围城更加猛烈的大战了。 进入八月之后,辽西地区的天气就变成了秋高气爽的样子,等到八月十五蟹儿肥的物候一过,天气快速凉爽了下来。 秋天深了,意味着过不了多久,满鞑子的兵马就会来了。 与此同时,这也就意味着,杨振盘算已久的计划一旦实施出来,松山城就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八月十六日上午,埋头沉浸于新婚燕尔温柔乡里已久的杨振,终于在总兵府协理营务处召集了众将议事。 奉命前来议事的守备以上将领济济一堂,见了杨振,先是排着队上前恭贺了杨振早生贵子,然后职位大小、获任早晚陆续落座。 杨朝进自从出任了松山军中的监军内臣之后,对于城内外的军务很少插手干预,基本上兑现了他当初承诺杨振的约法三章。 这一点,让杨振感到满意的同时,也为他赢得了城中各路将领的基本尊重和信任。 这一天,杨朝进经不住杨振的再次派人相请,总算答应了出席总兵府的这次议事会议,此刻,就与总兵官杨振一左一右正并列端坐在总兵府的大堂之上。 众将见了,只觉得今日所议之事当是非同小可,至于杨朝进的在座,倒也无人感到多么意外和惊讶。 “各位,仲秋已过,冬天还会远吗?以往每到秋冬之际,都是满鞑子出兵攻我之时,今年会有例外吗?” 杨振一张口二话不说,先把这次议事的主题给点明了,在座众将心底顿时一沉。 杨振的反问很简单,答案更简单,而且不会有人有什么异议。 因为正如杨振所提到的,历年的秋冬季节,的的确确都是满鞑子出兵征战的时节。 明朝九边各镇例行的秋防,指的正是在秋冬季节调兵备边,防范鞑子入侵,俗称防秋或者秋防。 在座的众将多是边军中的宿将,即便不是,也都在关外生活日久,对这一点自然不陌生。 所以杨振此话一出,众将皆点头,虽然无人应答,但答案是什么却是明摆着的,那就是秋天来了,满鞑子也要来了。 而且以松山官军各部此前重创满鞑子之深,而满鞑子的报复却迟迟没来,恐怕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当然,在座众将心里虽意识到了这一点,且无人会把这话说出来,毕竟杀满鞑子守城池可是他们的本分。 “满鞑子会不会来辽西?我看会,不是可能会,而是一定会。那么满鞑子来了辽西会攻谁?会攻锦州,攻我松山,还是会直接越过松锦,去攻宁远?” 杨振这一段话,一下子就把众将拉到了战争的气氛之中,方才还觉得有一点点遥远的秋防,一下子仿佛就拉到了众人眼前,甚至就咣当一下子落到了自己的脑门上。 杨振话音一落,包括老神在在的杨朝进在内,堂上的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锁定在了杨振的身上。 “这个,这个,都督可是有了什么消息?卑职是说,都督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得到了什么线报?” 松山副将夏成德忍不住第一个说了话,可是说出了话之后,又突然觉得不合适,便立刻又改了口,然而不管怎么改口,前后的意思却是大体一样的,就是认为事关重大,想知道杨振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确凿的依据。 然而,现在的杨振哪里有什么可靠的线报啊,他有限的谍报队伍,目前还仅仅停留在松山城内外各部人马之中。 比如说他让李吉负责的统计公所,目前在做的事情,主要还是把新入松山官军的各部人马情况摸底排查清楚,暂时并没有余力往外扩展。 眼下,就连锦州城、宁远城,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安插进去人手,又哪里能够打入满鞑子的内部呢? 当然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确凿的依据,他最大的依据就是历史上的有关记载了。 崇祯十二年十月初,满鞑子和硕肃亲王豪格与和硕豫亲王多铎统军两万余人,越过大凌河,接连绕开了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连山不打,长驱直入,直攻宁远,鏖战数日,斩杀金国凤而还。 此行是为了报复年初围攻松山伤亡惨重之仇,还是另有其他的目的,比如围点打援,那就不得而知了。 特别是历史上满鞑子十月围攻宁远之前,与松、锦、杏、塔等地驻军将领是不是提前有了什么默契,那就更是不得而知了。 总之,满鞑子军队围攻宁远期间,不管是宁远以北的数城,还是山海关内的重兵,全都袖手旁观,无一支援军前往。 而满鞑子所取得的比较大一点的战果,就是干掉了以松山守城闻名天下,辽东驻军之中唯一悍勇敢战的宁远团练总兵官金国凤,还有他的两个儿子,算是报了年初围攻松山失利的仇。 当然了,要说最大的战果,或许并不是这个,而是对关外诸军士气军心的严重挫伤与沉重打击了。 这就是杨振所了解的那点历史大势,这就是他所掌握的唯一消息来源了。 可是,对于这个“消息来源”,杨振又该如何张口说它呢? 难道他能告诉在座的众将,他是穿越客,他看过了史书上有关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何时的记载? 当然不能。 尤其是现在有了自己这个穿越而来的扑棱蛾子使劲扇动翅膀,历史会不会因此有所改变,或者说,满鞑子绕开绕开松锦诸城而不打,直接去攻宁远的时间,会不会提前或者延迟,那就更不是杨振所能预先知道的了。 他能做的,就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毕竟到目前为止,满鞑子还没有发动这场攻势,他尚可以从容布置。 “你们不要管我有没有什么线报,也不要管什么消息来源,我只问你们,满鞑子若又来了,他们最可能会打哪里?” 第三九八章 决断 杨振这么一问,众将思考的重点再次回归到了正题上,没人再去关注满鞑子是不是一定会来了。 众将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了一会儿,答案逐渐明确了起来。 “松山,最有可能就是咱们松山城了,今年二三月里,满鞑子猛攻松山不下,咱们给满鞑子造成了重大的伤亡。 “四月、五月里,都督又从松山率军,横渡辽海,打入了满鞑子的后方,杀其宗室,焚其城池,满鞑子又岂会善罢甘休?” 先前心情沉重忍不住张口询问的夏成德,此刻再一次充当起了众将的代言人,先是挑明了大家的意见,尔后又历数了松山城与满鞑子几近于仇深似海的过节。 锦州城是个什么情况,在座的众将其实心里都有数,尤其是之前的松山守城老将夏成德和吕品奇。 当时满鞑子重兵云集,但却放着地位更重要的锦州城不打,而专打小城松山,就已经让他们心里疑窦丛生了。 为什么满鞑子非要打他们呢? 他们后来反复琢磨了,私底下认为,这是因为金国凤率领下的松山官军敢战敢反抗,而且绝不屈服。 当然了,他们的这点认识对不对,那就另当别论了,可是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关外诸城中只有这么一个硬茬子,那么就注定了会成为满鞑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必得除之而后快了。 也因此,既参与了松山保卫战,又参与了杨振发起的敌后袭击战的吕品奇,听见夏成德这么说,立刻接住他的话头说道: “没错,夏副将说得很对,咱们松山城池不大,如今却是满鞑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满鞑子再来,打的必是我们了。都督,咱们要早做预备!” 吕品奇话音一落,杨振便点了头,然后一路看过去,就见祖克勇、张得贵、徐昌永、张臣、李禄等等一干部将,全都使劲点头,显然认可了夏成德、吕品奇的说法。 祖克勇、徐昌永等人,参与了到边外截获张家口商队的行动,当时爽是爽了,可是那件事的后果他们现在也认识到了。 思路客 若是单纯截了商队,人不知鬼不觉的,嫁祸给当地的马贼队伍就好了,可以把自己们摘出去,摘干净。 可是杨振收编了那几股马贼队伍,并且还率部与追击而来喀喇沁数千骑兵血战了一场,甚至还重创了喀喇沁追击的骑兵。 这个仇,这个账,怎么瞒? 肯定是瞒不住的。 一旦满鞑子得知松山官军收编了塞外的马贼,截断了张家口到盛京城的商路,会有什么后果呢? 这个后果的严重程度,恐怕不下于杨振发起的敌后袭击战了吧。 所以,祖克勇、徐昌永这些个参与了边外行动的将领们,对夏成德、吕品奇的说法更是深为赞同。 “有没有什么不同看法?如有,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参详!” 在场的众将虽然初步达成了一致,而且有理有据,对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也很有利,但是杨振却并不认同,因为大家说的与历史上真实发生的情况并不符合。 杨振希望自己的麾下里能有一个提出满鞑子可能直攻宁远这个可能的人,是以大声询问了一句。 但是无人回应,甚至有些人心里还觉得奇怪,奇怪杨振为何有此一问。 “廷献兄怎么看?” 杨振见无人回应,便随口问了坐在左手第二列第一位的方光琛。 方光琛随即站了起来,来到了大堂正中,对着杨振、杨朝进一躬身,然后对着两边做了个罗圈揖,便站直了身子说道: “各位说的不错,满鞑子若来,松山城必是首当其冲。然而,松山城如今的形势却是大胜从前了。 “新增的瓮城棱堡已成,城外有沟壕纵横,城头有重炮镇守,城内外更有近万人马协防,前番满鞑子不能攻克,今番再来也必不能攻克。若如此,满鞑子还会直接来攻松山吗?” 方光琛的话,正中杨振的下怀,不过却在在座的众将之间引起了一阵哗然。 “这个,方谘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满鞑子还会因为我们工事已成,就能望而却步?要知道,满鞑子现在可有了许多重炮啊!” 夏成德、吕品奇两个更是面面相觑,立刻出声询问道:“非是咱们盼望着满鞑子来攻松山,又或者,是咱们惧怕满鞑子来攻松山,实在是事关重大,咱们不能不小心提防!” “非也,非也!光琛完全赞同夏副将、吕副将你们之前的说法。满鞑子视松山城如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这是肯定的。” 方光琛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摇晃着,侃侃而谈,先是把之前说的话往回收了收,承认了夏、吕等人的说法没有错,然后话锋一转,又说道: “然则,满鞑子会如何进攻松山城呢?前番损兵折将,久攻不下,这一次恐怕就不会那么打了。若是满鞑子还要那么打,那咱们还真是求之不得呐!” 说到这里,方光琛突然把手里的折扇一收,站定了,沉声说道:“若以光琛之见,满鞑子前番既然强攻不下,此番再来就必施奸计破我。若是满鞑子攻我之必救,以收围点打援之奇效,诸位,届时诸位又该当如何?” 啪,啪,啪…… 方光琛话音刚落,就有一阵掌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杨振一个人正在笑着鼓掌。 对杨振来说,能有人把这个话题说出来,就可以了,接下来他就可以发挥了。 “方谘议不愧是熟读兵书的奇才,你所说的,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我们都知道满鞑子一定会来报复我们,但是报复的方式,却并不一定就是前来强攻硬取松山城啊!攻我之必救,然后诱我入重围,不也是满鞑子的惯常套路吗?” 杨振停止鼓掌,先是肯定了方光琛的想法,然后接着问道:“方谘议,那么以你之见,满鞑子若以攻我之必救,尔后围点打援之奸计谋我,你以为满鞑子会攻哪里呢?” “若搁往常,咱们松山官军必救之地,一是锦州,二是宁远。满鞑子于二者之中,攻其任一,咱们松山官军都不得不救,尔后处于险地。” 方光琛得到了杨振的肯定,一下子就变得更有自信了,不仅脸上带着自得的笑容,而且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可是如今,圣天子将松山城与辽东沿海一线另立为一镇,以都督配征东前将军印镇守之,不再受锦州祖大帅节制。对我松山官军来说,真可谓是棋高一着。 “因为从今而后,于我松山官军而言,其实唯有一处,乃是都督必救之所,那一处,就是宁远城!” 方光琛说完了这些话,冲着杨振一躬身,再对着左右两边各一揖,又说道:“这是光琛的一点浅见,仅供都督、公公,以及诸位将军参详!” 方光琛说完最后的话,便抬脚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而在场的众将听了他这番话,再次陷入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之中。 方光琛说的话十分在理,众将听了方才赫然发现,先前是他们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徐昌永却突然说道:“方谘议说的听着倒是十分在理,但是,既然这样的话,那咱们到时候干脆坚壁清野,紧守城池就好了,咱们坚守不出,满鞑子能奈我何呢?” 徐昌永的话说完,一边上的夏成德、吕品奇两个一起看着杨振使劲点头,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 可是这样一来,就又跟杨振自己的设想背道而驰了。 “徐参将可能对必救有所误解了。什么叫攻我之必救?必救的意思,就是必须去救,不得不去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叫必救。” 第三九九章 营制 杨听了徐昌永的说法,不得不亲自出面给他解释一番,然后脸色一沉,接着说道:“当日松山被围,诸位与我杨振一起,奉命出宁远,冒死北上救援。若异日宁远被围,方巡抚等人遣人求救,诸位,我松山官军岂可坐视乎?” 说到这里,杨振左右打量了一圈,继续说道:“若我们不救宁远,以后松山被围,还会有人来救松山吗?如果各城各堡,皆闭门自守,各自为战,那么辽左之地,对于满鞑子而言,岂不成了无人之境?难道要让满鞑之从我们眼皮底子畅行无阻,南下直扣关门不成?” 杨振说完这番话,想到历史上真实发生的那些事情,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怒气:“前番松山被围,锦州、杏山、塔山之兵,近在咫尺,不来相救,难道我们要学他们不成? “松锦防线,宁锦防线,关宁防线,各城,各堡,每年耗饷过百万,彼此之间如若不能守望相助,那还成得一个什么防线? “若是满鞑子在辽左诸城之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朝廷派我辈驻守这里,所为何来?难道说我辈就只配做一个土偶泥塑不成?!” 杨振的喝问,句句如刀,直插众人心胸,听得之前有此想法的夏成德、吕品奇、徐昌永等人个个惭愧低头,不敢再说一句。 杨振对他们从来都是以礼相待,而且更多的时候还是以兄弟相称,很少有如此疾言厉色大发雷霆的时刻。 此时,众人见杨振真的发了火,一个个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没人再说什么了。 “杨都督此番话真可谓振聋发聩也,其中所藏之忠义之心,更是令咱家感佩于心,五体投地!” 与杨振并肩就坐在堂上的监军内臣杨朝进,一直没有说话,但是正如他之前对杨振说的,他是带了耳朵和眼睛来的。 先前众将所说,他都觉得很多,直到方光琛提出了不同的说法,而杨振突然大发雷霆了一通之后,他才猛然发觉,杨振可能别有安排。 但是杨振此时所说的这番话,却叫他一时心服口服。 他这个监军内臣临行前,崇祯皇帝对他耳提面命,说得最多的是,叫他这也不要管,那也不要管,等于是让他什么具体的事务也不准管,可是唯有一样,对他更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务必上心留意。 别的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做,但是这一样却必须确保无虞。 那就是杨振的忠心,决不能让杨振走了祖大寿的路,背着朝廷与满鞑子那边有什么勾结,决不能让杨振违背皇帝的旨意,朝廷的号令。 一旦有这样的苗头,一旦有这样的情况发生,都需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密报京师。 所以,到了松山之后,他可以不管钱,不管物,不管人,不管城防,不管指挥,但他却牢记着崇祯皇帝的口谕,时刻密切地关注着杨振,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或者说每时每刻都在暗暗地盯着杨振,察其言,观其行。 对他来说,杨振这个总兵官在松山城里,甚至在整个山海关外,想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忠于皇帝,听从朝廷的号令就行。 当然,自打来了松山以后,杨振给他的印象一直不错,胸怀大局,公忠体国,尽忠职守,兢兢业业,让松山城的面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而且是有利于守住城池的变化。 这些东西,杨朝进自然一笔一笔都记下了,而且他对杨振的表现十分满意。 但是今天这个场合,杨振的大发雷霆,却让他尤为心折,尤为感到满意,甚至是十分感动。 “我观辽左诸城诸将,最根本的问题,正是在这里。你们想想看,以前东虏历次入寇辽左,哪一回不是如入无人之境?东虏攻松山,其他城池坐视不理,东虏绕道攻宣大,辽左诸城一起袖手旁观。 “诸将各守城池,各人自扫门前雪,谁也不愿出头迎敌,谁都怕引火烧身,可若是人人皆作如此想,则天下事不可收拾矣!” 杨朝进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语了良久,最后又说道:“杨都督说的话对极了!今日东虏寇宁远,你不理会,明日东虏寇关门,你还不理会,后日东虏直寇京师矣,难道你还不理会?若如此,朝廷养兵何用?若如此,吾辈驻守辽左却与屈膝事敌又有何差异?” 杨朝进说完这些话,整个大堂上鸦雀无声。 杨振面色沉重地看着众将,从左手第一排第一位的祖克勇开始,往张得贵、徐昌永、李禄、张臣等人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就等着有人能站出来带个头。 杨振还没有将左手边第一排的诸将一个个看完,就见张得贵突然站了起来,径直来到大堂正中,单膝往地上一跪,冲着杨振拱手抱拳说道: “都督乃松山之将主,松山战守防援,事权贵在统一。既然满鞑子要来谋我松山,那么如何守城防御、如何备战迎敌,皆当由都督一言而决之,何必事事谋之于众口,诉诸于公议?!卑职请都督决断!” 小书亭 张得贵这么一说,祖克勇、徐昌永、李禄、张臣这几个主要将领,呼啦啦地全都站了起来,大步来到张得贵的身边,同样单膝跪地,冲着杨振齐声说道: “卑职请都督决断!”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夏成德、吕品奇以及左右两排小心翼翼地坐着的那些大小将领,包括之前侃侃而谈得到杨振肯定的方光琛在内,立刻全都起了身,齐刷刷地跪在了大堂的地面上,一起冲着杨振说道: “卑职请都督决断!” 杨振见状,扭头看着杨朝进,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杨朝进已经看明白杨振的意思了。 所以,他也不等杨振开口,直接对杨振说道:“咱家与都督你早有约法三章,绝不掣肘松山诸军事,此类事你可一言而决,咱家绝无二话。” 杨振感激地冲杨朝进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脸对跪在地上的众将说道:“既然如此,的确是多说无益。为了更好地应对满鞑子即将到来的进犯,我今日要与大家重定三件大事,第一个叫做重定营制,第二个叫做重定饷制,第三个叫做重定部署!” 杨振把这么三件大事一说出来,跪在下面的众将心里一紧,来了,来了,果然是有大事要说。 但是对于本就属于征东先遣营的那些将领们来说,他们对现在的杨振,早已经是十分信任了,并不担心杨振的三个重定,会对他们有什么不利。 因为他们当初跟着杨振到松山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甚至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而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个杨振所给予的,怎么改自是杨振说了算。 唯有夏成德、吕品奇两个人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个杨都督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不过他们两个与杨振已经相处时间不短了,而且全都选择了投效杨振,既然之前没被强制编入征东营,那么现在应该也不会。 就这样,在众将的疑惑与忐忑之中,杨振接着说道:“那么咱们就先说第一件大事,重定营制的事情。 “你们先记住,我今日之所以重定营制,绝不是为了要收你们谁的兵权,兵权在你们手里,就是在我手里,就是在朝廷的手里,我收了有何用? “我今日重定营制,乃是为了便于知己知彼,便于指挥号令,便于与敌作战制胜。”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跪在前面一边的夏成德、吕品奇,尔后又说道:“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么你们可知晓满鞑子的虏兵编制吗?” 杨振说完这话,停顿了片刻,见无人回答,随即又说道:“满鞑子以八旗编制虏兵,旗下设一固山或左右两固山,一固山编五甲喇,一甲喇编五牛录!一个牛录三百人,一固山满额二十五个牛录七千五百人。战时指挥号令,清楚明白!可我们呢?” 杨振看着堂下跪了一地的部将,叹了口气,又道:“不是我愿意去长满鞑子的威风,灭我们自己的志气,实在是我们的营制混乱已经到了极点啊! “有的几百人号称一营,有的多达十几万人,也是号称一营。我们究竟是以一营去当满鞑子的一牛录,还是一甲喇,又或者一固山呢?营伍混乱,理不清楚,如何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跪在堂上的众将听到这里,都是纷纷点头,他们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心里何尝不知道满鞑子的编制简单明白,指挥方便,只是大明朝的营兵制度混乱已久,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自己哪有能力提出更好的一套,就是能,也不敢啊! 见众将不由自主地点头,杨振随即说道:“满鞑子一个牛录三百人,他们出兵作战,即是以牛录直管虏兵。我们重定营制,就要是定下一个应对之法!而我找到的应对之法,就是重定咱们的营哨制度!” 第四零零章 饷制 大明朝这边的营兵制度,与明朝初年老朱所定的卫所制度不一样,自从出现一来,从来就没有一个统一的编制之法。 甚至可以说,京营有京营的编法,边军有边军的编法,甚至不同的将领各有自己不同的编法。 比如说京营,即大名鼎鼎的京师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兵是全国抽调的卫所班军,编法采取的却是营哨制度。 单说五军营,人数最多的时候多达十几万,甚至多达二十多万,可是编法呢,就只有中军,左右哨,左右掖,这么五部。 按照这个编法,左哨、右哨这样的编制,下面得统带多少人马呢,恐一个左哨就得好几万人。 与此同时,三千营里的骑兵部队也是如此编法,除了中军,就是左哨军、右哨军,以及左掖军、右掖军,这时候营下不仅有哨,而左右哨左右掖又成了军。 这是自从永乐皇帝以来京营就遵照执行的营哨制度的范本,一直执行到了明朝灭亡。 那么除了京营以外,大明朝南北方各地将领所招募的营兵,又有各自的营哨制度。 比如说最出名的大将民族英雄戚继光,他的营兵编法就十分的与众不同,完全是根据他自己认可的战斗需要进行的。 戚继光的营兵编法,是以十二人为一队,三队为一旗,三旗为一局,四局为一司,二司为一部,三部为一营,一营三千人左右。 在戚继光的队伍里面,营下设部,部下设司,司下设局,局下设旗,旗下设队,队成了最低也是最小的一级。 相应的是,明末大臣徐光启编练营兵时的编制则是,五人为一伍,二十五人为一队,五队为一哨,五哨为一部,五部为一营,每营也是三千多人。 后来人们习惯上管军队也叫部队,就跟古代营兵制度的编法有着直接的关系。 当然了,因着有了京营的先例,明朝中后期的营兵制度,大都采取了营和哨这两个编制的设置,所以呢,大明朝的营兵制度,通常又叫做营哨制。 那么,杨振要重定营制,目的是要把营制下的混乱理清,而不是进一步增加混乱,他想做的是删繁就简,让人人都清楚明白。 所以,他不会采取太复杂的编法,比如像戚继光那样的,又是部,又是司,又是局,实在不方便理清人马数量。 他要按照麾下大部分官军都已经熟悉的营制,稍作一些清理和改动即可,最主要的是统一各部的营、哨编法,敲定队和哨的大小规模。 “我找到的应对之法,就是重定咱们的营哨制度。营下为部,各部以将领之名相称,如夏成德部、吕品奇部、祖克勇部,部下编哨,每哨定额三百人,战时即对应满鞑子一牛录!” 杨振这话说完,夏成德、吕品奇顿时放下心来,得知自己的人马还是自己的,脸色顿时舒缓了许多。 但是吕品奇还是忍不住吞吞吐吐地问道:“都督,卑职所领人马,从此以后,难不成就算是编入钦命征东先遣营了吗?” “非也!我之所以如此是说,是为了统一编法而已,你部人马与夏副将所部人马,不入征东先遣营饷额之列,你们二部乃是总兵府下与征东营并列的人马。” 杨振见吕品奇有疑虑,当即看着他回答道:“只是你二部人马,均不足单独为一营,是以特为你们单列二部。但是——” 杨振略作停顿,再次成功引起了夏成德与吕品奇的高度关注之后,对他们说道:“但是,你们二部的编配,同样要以哨、队为法!” 说到这里,杨振见已经打消了夏成德与吕品奇的疑虑,然后面对众将说道:“营、部都是虚名,哨、队乃是根本!从今而后,松山官军各部,皆以十人为一棚,十棚为一队,三队为一哨,一哨三百人! “一棚设一棚长,棚下可设伍,伍长由棚长任命;一队设一队官,一队副官,由把总充任队官,队下可设排,可以三棚为一排,排长由有功之棚长兼任,为预任把总之人选。 “三队为一哨,设一哨官,设一副官,设一参谋,哨官由千总官以上官将充任!副官协理辎重,参谋协助指挥!” 杨振一口气把自己对于营哨制的想法说完,然后看了看或惊愕或点头的众将,过了一会儿,见无人提出异议,当下沉吟片刻,又说道: ranwena.net “此前,圣天子钦赐征东先遣营五千饷额,那么今日在这里,我就明确一下征东先遣营的编成!” 杨振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抛掉了心中的其他想法,全都侧耳细听杨振即将发布的,对他们来说最最重要的决定。 “按照方才我说的营哨制,每哨三百人,征东先遣营五千的饷额,可以编成17哨人马!结合我们现在的实情,火枪兵编成三哨,掷弹兵三哨,炮兵三哨! “至于征东先遣营的全部骑兵,编成四哨,其中祖克勇祖副将所部重骑兵编为两哨,徐昌永徐参将部轻骑兵编为两哨! “另外就是水师,包括盖州湾守备胡大宝所部人马,统编为四哨,即仇震海部正兵一哨,俞亮泰部正名一哨,严省三部正名一哨,胡大宝部也是正兵一哨!” 火枪兵三哨,掷弹兵三哨,炮兵三哨,骑兵四哨,水师四哨,这么加起来一算的话,已经满十七哨了。 按照五千人的饷额,这是目前征东先遣营所能编列的全部正兵人马了。 那么除了征东先遣营可编的十七哨人马以外,松山城内还有其他的几部人马,一个是夏成德、一个是吕品奇。 同时,还有张得贵统管的直属于协理营务处的制铁所、弹药厂,以及黑石岗、红螺山等地矿场、冶炼厂的人员。 松山城之外,还有七峰山的那支没有跟着来到松山城加入征东先遣营的刘万忠的人马。 这些人马,当然也要按照三百人一哨来编成哨队。 所以,杨振说完了上面的话以后,略微停顿了一下,让众将消化一下自己做的决定,尔后就又说道: “另外,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统管的制铁所、弹药厂等兵丁匠人,从今往后不再列入征东先遣营的饷额之中,调出征东先遣营序列,归属总兵府协理营务处直领。 “制铁所、弹药厂,可以拣选所属兵丁匠人杂役中优异者,各自编建一哨,你们正兵不多,可将正兵与辅兵混编为一哨,杂役不算。” “至于夏成德夏副将所部人马,可以编列三哨正兵,吕品奇吕副将所部人马,同样可编为三哨人马。” 说到这里,杨振总算是把自己对于重定营制的想法大体说完了,低头见跪在前面的夏成德脸色凝重,若有所思,于是想了想,便又说道: “此哨队编法,征东营已经初步实行,今日重新确定,如有不同者,一体整改!但凡编列入哨为正兵者,饷银由总兵府一体拨给!同时,各部军中未能尽编入哨为正兵的人马,可列为辅兵、杂役若干队棚使用!” 听见杨振这么说,夏成德凝重的脸色一下子舒展开了。 对他来说,既然已经改换门庭投效了杨振,那么只要杨振的做法合情合理,照顾到大家的利益,他也不可能再当刺头,为了反对而反对。 他和吕品奇的人马本就不多了,虽然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可是数量毕竟较少,就算给你更多的哨,你也变不出那些人马啊。 再者说了,早前之前数月,杨振已经不动声色地统计完了各部的兵马饷械实力,自己有多少能战的战兵,协理营务处是有据可查的,给三哨的编制,已经是望高里给了。 只是当初,吕品奇这个同僚的官职比自己低,人马也比自己少不少,然而到了今天,却已经与自己一样了,不仅地位一样了,人马也是三哨,这一点让他的心里感到有些失落。 可是能怪谁呢? 当初杨振劝说他们跟着出兵敌后,人家吕品奇率队去了,而自己却过于小心谨慎,过于患得患失了,最终杨振大获全胜而归,吕品奇的地位不仅跟着水涨船高,而且所部人马也得到了补充,得到了大笔的补给。 每当想到这些,夏成德的心里都充满了懊悔,暗自下决心,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了。 第四零一章 三路 杨振说完了营制的问题,算了算,征东先遣营本身编十七哨人马,加上夏成德部、吕品奇部各三哨,七峰山刘万忠部一哨,自己麾下能够使用的战兵,就是二十四哨。 二十四哨正兵,就相当于满鞑子的二十四个牛录。 可是满鞑子那边一共有多少个牛录呢? 根据杨振所知,满鞑子满洲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八旗,一共二十四旗,入关前的巅峰时期,总兵力一度超过了四百个牛录。 当然了,四百个牛录,其实齐装满员也就是十二万人马而已。 那么,这个总兵力算多吗? 其实也不算多,起码与崇祯十四年松锦大战之前,崇祯皇帝调集到辽东前线,交给洪承畴统领的那十三万大军相比,满鞑子这边还少了一万呢! 当时崇祯皇帝以为在受人蛊惑,以为一次把九边重镇的精锐人马全调过去,集结了十三万,可以一鼓作气,一战而胜,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不仅没能把满鞑子一举歼灭,反而自己这边十三万明军九边精锐,却几乎全军覆没。 唯有见机最早、跑得最快的吴三桂等人,保住了一支万余人的关宁铁骑,从此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甚至能够决定大明朝命运的人物。 现在杨振麾下的松山官军各部,能够拉出去作战的正兵,一共才二十四哨,算下来,一共也才七千二百人,还不够满鞑子一个满编固山之数。 单从兵员数量上来说,这点兵力确实不够看的,满鞑子的满八旗、蒙八旗、汉八旗中随便一旗,兵力都盖过了杨振。 但是杨振对兵力的要求从来都不高,他一向讲究兵贵精而不贵多,因为他更看重的,不是人数,而是火力。 三个哨的火枪手、三个哨的炮兵,以及三个哨的掷弹兵,是他真正看重的杀手锏。 有了九个哨一共两千七百人的先进火器部队,他现在的底气可是足着呢。 当然了,他也想编出更多的火枪兵,更多的炮兵和掷弹兵,可是眼下的条件却不具备。 一来,征东先遣营的饷额有限,而他麾下杂七杂八的人马又多,把有限的饷额都给了火枪兵、炮兵、掷弹兵,那么祖克勇、徐昌永以及仇震海他们这些人怎么办呢? 二来,眼下的征东先遣营也并没有那么多合格的火枪手,没有那么多合格的炮手。 掷弹兵的门槛虽然低了许多,可是没有其他队伍的保护和配合,掷弹兵编得再多也没有意义。 杨振现在调派给火枪队、掷弹兵队、炮队的人手,是充足的,要高出他给的分别三个哨的正兵额度。 那些人,当然会顶着之前杨振给他们的预备队名义,继续存在下去,编成一个或者两个辅兵哨,然后一边训练,一边辅助作战,等到时机成熟,或者正兵出现伤亡以后,随时把他们补充进去 这就是杨振在重定营制的最后,给各部将领留了一个小口子,留了一点余地的原因。 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正是因为有了各哨正兵与辅兵以及军中杂役的区别和不同,饷制的问题,也就该提上日程了。 正兵与辅兵,与杂役,肯定不能是一个待遇,这个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到杨振这里,自然不能例外,要不然,正兵哪有作战的热情,而辅兵和杂役也就安于他们原有的地位,不思进取了。 而要将这样一潭死水激活,就应该在待遇问题上,也就是粮饷问题上,给他们分出三六九等来,然后一级一级地吸引着他们往前进取,甚至是吸引着他们、激励着他们投身战争。 “关于饷制的问题,这些天来,我也一直在想,咱们既然重定了营哨制度,就该重定一套与它配套的饷制。” 杨振定下了营制之后,见众人都无异议,便紧接着说起了重定饷制的问题。 之所以他要重定饷制,除了上面提到的那些考虑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他现在总体上不缺粮饷了。 征东先遣营的五千饷额,是崇祯皇帝亲自办颁布了圣旨,批准了他从辽饷之中支出的,按照每名正兵每年人均饷银二十四两,征东营五千员额,每年共有饷银十二万两银子。 把总官以上官将,饷银自然倍于甚至数倍于正兵,但也要从这十二万两银子里面支出。 按理说,如果杨振老老实实地齐装满员地编练出了五千士卒,那么他的粮饷就一定是不敷使用的,是不够支出的。 这也是整个大明朝官军体系里面普遍面临的一个状况,纸面上的兵力,往往要比实际拥有的兵力多出好多。 军中陋规就是如此,而朝廷上下也基本上睁只眼闭只眼,相当于默许了吃空饷的行为,只要不太过分,也就没人理会这个事情。 ranwena.net 比如崇祯皇帝给杨振五千饷额,而他心里实际想的是,这五千人的饷银,能够用来编练出一支三四千人的兵马,就已经算是一个很能干的忠直之臣了。 现在杨振却实打实地真正编练出了一直五千余人的征东先遣营,想来有一天杨朝进把这个情况报告上去,崇祯皇帝应该会对杨振别有一番观感了吧。 这其中的问题就在于,现在的杨振,连续发了几次外财之后,已经不必再完全依靠朝廷拨给的那一笔固定的征东营军饷了。 比如这一次,光是从范毓馨这里得来的赎金这一项,就多达十万两银子,就够他麾下这么多人开支多半年的了。 “各部人马,过去如何计饷,如何发饷,我一概不计较,但是之前如有欠饷,必须于本月底前,一律自行补发完毕。从下月开始,即九月初一以后,执行新的饷制: “凡各哨选定正兵,平时月给底饷一两,战时加饷一两,出征再加饷一两,战场若有斩获,照例给予厚赏。” 祖大寿所部辽东镇的边军,向崇祯皇帝索饷的时候,都是按照一个正兵每年二十四两计算的。 但是,实际上大部分的饷银,最后进入了各级军官武将的口袋里,底层的士卒,几乎不可能如数拿到平均每月二两银子的饷银,普通边军士卒每个月能有一两饷银的实际收入,就很不错了。 这一回,杨振要做的就是,首先保证正兵每个月有一两银子的底饷,打不打仗,这个底饷都是要发的。 然后,多设置几个加饷的机会,比如战时,不管是外出征战,还是守卫城池,只要参战了,就加饷一两。 同时对于外出征战,也就是跟着上官跑到城外去打伏击战,或者去阻击战,以及执行其他危险任务的,同样再加饷一两。 这样做,就是为了以饷银为杠杆,来调动各部官军士卒积极作战的热情。 当然除了这些,杨振还设计了一些别的,所以在众将瞩目之下,他又接着说道:“凡各哨编列辅兵,不入朝廷饷额,平时供其吃住,但无正兵底饷,战时给饷一两,随队出征加饷一两,战场若有斩获,照正兵例,另给厚赏。 “凡军中记名杂役,同样不入朝廷饷额,各部只供其吃住,不给饷银,战时随队出征可给饷一两,若有斩获,照正兵例,另给厚赏。” 杨振军中的杂役,大多数都是他们之前俘虏过来的那些二鞑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当然还有最近这一批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那些商队伙计车夫马夫贩夫驼工之类。 这些军中杂役,现如今主要集中在协理营务处直管的制铁所、弹药厂以及那几处矿场冶炼厂坐着苦工。 只有夏成德、吕品奇两部人马里面,有一些他们之前征用到军前效力的百姓,因为各种原因成了随队的杂役,同时也是兵员的补充。 其中的青壮人员,当然早充做了正兵或者辅兵,只有那些老弱病残,撵出去也是无以为生,只能继续留在队伍里充当照看马匹屯田、洗衣做饭伺候官将生活的军中杂役了。 杨振军中饷额有限,当然不能把这些为数颇不少的军中杂役人员都算上,更不可能给这些人与正兵一样的待遇。 但他也给他们留了一条路,那就是在战时更加奋勇效力,争取有所斩获,然后转为正兵,或者领取厚赏。 这样做,既能节省饷银,又能激励他们在平时卖力,在战时效力。 军中饷制本就分了三六九等,众将也不诧异,而且从今往后,松山官军各部的饷银,统一都有总兵府协理营务处计发,他们当然也不能有什么意见。 于是,这件事,便毫无争议地就通过了。 当然了,以杨振现在的权威,又有监军内臣杨朝进的加持,即使他说的不对,跪在地上的众将也没有人敢当面反对。 第四零二章 岛屿 说完了重定饷制的事情,杨振见众人单膝跪地聆听,已经有了一阵子了,当下便叫众将都起来,叫他们重新落了座。 然后,又叫如今升任了自己亲兵队头子的郭小武,招呼了麻克清等人,给堂中议事的众将上茶续水,而众将也趁机歇息了一阵。 杨振等着众将缓过了神,重新安静下来,就把自己手中的茶碗往边上的小几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响,将众将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说道: “今天说的第三件事情,就是重定部署。我欲将松山内外各部人马,分作三路,松山城驻军各部自为中路军,城外陆上各部人马,统一称为松山前路军,城外沿海水师船队,则统一称为松山后路军,三路兵马,彼此呼应,当能保松山城安全无虞!” 杨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把自己的想法先说出来,尔后扫视堂内众将,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又接着说道: “为此,就要重定部署。松山各部官军二十四哨正兵,目前分布稍显分散,若满鞑子大军前来,我们驻扎城中的人马守卫城池应当无虞,但是城外诸部人马,却很容易被满鞑子各个击破。” 杨振这么一说,驻扎城外的祖克勇、徐昌永、仇震海、俞亮泰等人,全都齐刷刷地看着杨振。 他们知道,杨振这番话是对他们而说的,所以接下来杨振的重定部署,很可能会涉及到他们。 对于仇震海、俞亮泰来说,他们的驻地还算稍好一点,他们驻扎在沿海的岛屿和半岛上面,前面有水面以及芦苇荡的阻隔。 如果满鞑子真的来了,而他们又实在是抵御不了的话,最后也可以乘船入海,避一避满鞑子的锋芒。 但是,驻扎在娘娘宫的祖克勇所部,以及驻扎在吕洪山乳峰岗的徐昌永所部,可就十分危险了。 所以,当杨振今日提出满鞑子可能在秋冬之际来攻,而且可能并不会直攻松山城,而是围点打援,攻松山官军之必救的时候,他们就担心自己的驻地,很可能会成为满鞑子首先在松山外围拔除的据点。 包括同样在堂中的潘文茂、王守堂此时也抬头看着杨振,静待杨振的安排,因为一听说满鞑子可能在秋冬之际来攻松山,他们就一直担心黑石岗、红螺山的矿场与冶炼厂了。 从那两处地方运回城内的半成品矿石、硝土,以及成品的火硝、硫磺、铅料,对于松山城内的制铁所和弹药厂来说,已经显得越来越重要了。 正因为如此,在他们看来,散布在松山城外的这些矿场冶炼厂,同样会成为松山防御的软肋。 却说杨振看见自己的话果然引起了驻扎在城外的祖克勇等人的重视,便看着祖克勇,对他说道: “三路兵马里面,我最担心的,就是松山前路了。尤其是祖兄弟你,你们驻守在娘娘宫一带,那里地势平坦,水草茂盛,倒是适合骑兵驻扎,可是娘娘宫一带除了北面的小凌河之外,几乎无险可守。 “你部两哨重骑,平时驻扎彼处巡哨尚可,到了战时,两哨单独驻在那里,人马可就不足了,很容易被满鞑子各个击破。祖兄弟,我欲叫你率部离开娘娘宫,到乳峰岗一带,与徐参将合营驻扎,你意下如何?” 祖克勇听见杨振这番话,心中顿时恍然,当即离开座位站了起来,冲着杨振躬身抱拳说道:“都督未雨绸缪,思虑周全,卑职——遵命!” 杨振初入松山的时候,曾分派部众出外驻扎,当时祖克勇就看中了战略地位比较重要的乳峰岗。 乳峰岗上不仅有以前遗留的墩堡、烽火台以及城寨遗址,而且山势却比较险峻,属于易守难攻的地形。 同时,又距离沟通辽西诸城的主干驿道不远,完全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个局面。 只是当时徐昌永抢先出声,“抢”去了那个驻地,他在没法子的情况下,才率队去了驻在娘娘宫一带。 当然,祖克勇到娘娘宫那里驻扎了以后,沿着小凌河的南岸修建了几处望楼,每日了派人驻守巡哨,十分尽职尽责,倒也让杨振免去了松山东面之忧。 只是现在松山东面沿海已经驻扎了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的三支队伍,而松山城东门外左右两座石筑的棱堡也已经修建完工,东门外坡道下面的城防沟壕纵横交错,更有一条埋藏在地下的简易地道,直通娘娘宫的附近,松山东面的威胁,已经基本消除。 将来有一天,若是满鞑子仍旧不管不顾地,如同以往一样,入驻娘娘宫,威胁松山东门,那么等待他们的就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教训了。 这也正是杨振将祖克勇所部,调整到松山西北面的乳峰岗去的原因之一。 “徐老兄,徐参将,你意下如何?” 杨振见祖克勇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移驻乳峰岗,紧接着就又问了坐在祖克勇附近不远的徐昌永。 “那敢情好啊,有了祖兄弟祖副将的率部入驻,乳峰岗大营可就更加安稳了。我老徐没有二话,完全赞同都督的安排!” 徐昌永平时大大咧咧,可是脑子却并不糊涂,就在今日议事开始不久,他的一句话直接引发了杨振的怒气,让他心有余悸。 虽然他后来渐渐看明白了,知道杨振只是借题发挥,并不是针对他,可是他却不想再在杨振面前,以及在监军内臣杨朝进的面前,显得自己太没有大胸襟大格局了。 而且他现在指挥的驻扎在乳峰岗的人马,其实只有五六百人,加上在黑石岗采矿、冶炼的制铁所匠人杂役,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八百人。 就算是算上了已经被派驻到红螺山那里去的李麻、胡图格二人所部人马,他这个松山城西路参将手底下的战兵,也不过六七百人而已。 一旦满鞑子前来攻打松山城,而且如同杨振所说的那样,不去直攻松山城,那么他这个乳峰岗大营,恐怕就变得极为危险了。 这个情况下,能够增加兵力,特别是增加祖克勇这个已经赢得了他的信任,并且令他颇为敬佩的人的兵马,对他来说,不啻于是一个雪中送炭的好事了。 有了祖克勇麾下的两哨人马,乳峰岗大营以及整个松山西路的人马,光是正兵,就达到了一千二百人,若只是坚守乳峰岗营地的话,也算可以一战了。 当然了,祖克勇如果到了乳峰岗,那么乳峰岗的主将,恐怕就不是他徐昌永了。 徐昌永同意了杨振的安排,然后立刻就想到了这一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杨振笑着对他说道: “祖副将率部移驻到了乳峰岗大营以后,松山前路诸部,从乳峰岗,到红螺山,就统归祖副将节制指挥了。如遇战守大事,不能及时与总兵府请示,以祖副将为主,你为副!” “卑职明白,合营后以祖副将为主,卑职十分服气!” 见徐昌永这么说,杨振沉吟了一下,对他说道:“那就好,今日回去了以后,你们就扩建乳峰岗大营,先给祖副将他们准备出一个长期驻扎宿营的地方来。过得几日,我便让祖副将交接了娘娘宫一带的防务,正式移驻到乳峰岗大营去!” 徐昌永听了,连忙口称遵命,应承了下来。 紧接着,杨振就又说道:“乳峰岗大营位置优越,是进可攻,退可守,但是,要首先立足于守,牢记坚守为正着,出战为奇着这个道理。” 祖克勇、徐昌永两个听了,连忙答应下来。 这时,就又听见杨振说道:“不管九月里,或者十月里,满鞑子来了,是直扑宁远,还是围攻松山外围我军的营盘,你们都要务必做好被满鞑子重兵围攻的准备。 “为了更好地应对满鞑子对乳峰岗可能发起的围攻,我会给你们准备足够的飞将军、万人敌,还会给你调配一支掷弹兵过去!” 说到这里,杨振突然转脸对着徐昌永旁边坐着的李禄说道:“李禄李参将,你且推荐一支掷弹兵队里善守的队伍出来,过几日调派他们到乳峰岗去!” 这次重定营制,杨振给了掷弹兵队三个哨的编制,对于掷弹兵队现在所辖的人马来说,三个哨的编制,实际上是有点少了。 但是杨振也说了,三个哨的编制是正兵,不能尽编的人员,还可以编成辅兵,这才让李禄的心情踏实了下来。 从上次出击敌后回来,安庆后在熊岳城里新得的那批青壮,以及金士俊在熊岳城里新得的那批青壮,一直隶属于掷弹兵队的序列。 fantuantanshu.com 再加最近调拨给他的张天宝部、王余祐部,名义上隶属于掷弹兵队的人马已经达到了一千七百多人了。 除了正兵三哨以外,光是预备队辅兵就还能再编三个哨了。 正因为他人多,所以杨振从他这里出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若说掷弹兵队里最善守的,以卑职之见,当属安庆后安守备无疑了。年初安守备带领松山民壮营,协助金国凤总兵守城,历经大战,有过被满鞑子重兵围攻的经历,如果要卑职举荐,卑职愿意举荐安庆后安守备!” 第四零三章 前景 “安庆后安守备何在?” 杨振听了李禄的说法,很快就认为安庆后是个不错的人选,既然当初跟着金国凤守城,得到了金国凤的赏识,那么在守御方面,肯定有其特别之处。 再加上他和他的部下,又有掷弹兵队的履历,两者结合起来,到了乳峰岗上,或许就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所以,杨振立刻点了安庆后的名字。 “卑职在!” “安庆后,我欲调你带上你部人马移驻乳峰岗,与祖副将、徐参将共同守卫乳峰岗,你可愿意?” “这个,卑职能有今日,全靠都督提点栽培,卑职一切行动听指挥,完全服从都督调遣!” “很好!你部人马即成一哨,仍属征东先遣营掷弹兵序列,但是调派到乳峰岗驻扎以后,暂归祖克勇祖副将节制指挥!” “卑职遵命!” 安庆后怎么能不答应呢,就是他心里不愿离开更加安全稳固的松山城,可是杨振已经这么说了,当着众人的面儿,他也只有听命的份儿。 杨振以乳峰岗为中心,重新安排了松山前路的人马部署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松山城的驻军,包括夏成德部、吕品奇部,以及征东先遣营的各部,统一划为中路军,自然还是由总兵府统一指挥,各自原来的防区也同样维持不变,不需要做什么大的调整。 唯一的调整,就是叫李禄与祖克勇交接一下娘娘宫一带的驻防了。 至于杨振所说的松山后路军,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杨振仍然是命令自己新婚妻子的亲叔父仇震海,为松山后路各支船队的统带。 这个后路,可不只是方位上的后路,同时也是松山各部人马真正的后路。 除了当众明确任命仇震海为松山后路统带以外,杨振也叫他尽快派人派船,沿着辽西的海岸线,一路往南寻觅更好的驻泊地或者无人岛。 尤其是叫他在塔山外海笔架山岛以北的海面或者海岸上,寻找无人驻守的荒岛,或者一个无人驻守适合驻泊船只的海岸。 杨振叫仇震海尽快派人这么做,心里当然是有许多盘算的,只是暂时不便说出来而已。 杨振本想着借自己成婚大喜的事情,将杏山总兵祖泽远、塔山总兵刘周智,一同请到松山城里喝杯酒,谈谈心,说说辽海西岸沿海防御的事情,尤其是想跟塔山总兵刘周智谈一谈笔架山的问题。 从崇祯皇帝第二次授予杨振的总兵职位来说,他现在的管辖范围,已经不再只是局限于松山一地了,但凡是辽东湾里的沿海岛屿,都可以说是他的管辖范围了。 比如觉华岛上的水师,在服从朝廷督饷郎中提调的同时,开始并受杨振这个征东前将军的节制了。 那么位于塔山城东面海岸外面,并与海岸隐约相连的笔架山岛,也可以照此例办理,即,并受杨振的节制。 而且,与觉华岛水师并受他的节制相比,杨振更希望将笔架山拿到手里。 然而,这个笔架山岛,之前却是锦州、松山、杏山、塔山等地辽东官军的粮饷中转之地,自是早早地就被祖大寿麾下的辽东军掌握了。 现在,杨振这个异类,入主了松山城,并将自己的粮道直接转移到了小凌河河口的水手营子沙洲岛,对松山城来说,笔架山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对于锦州城、杏山城、塔山城,甚至靠南一点的连山堡而言,锦州湾里的笔架山岛,仍然是一条十分重要的海上粮道。 刘周智不肯来松山与杨振照面,或许是因为他看不上杨振这个异类,这个后起之秀,但也有可能是他意识到了杨振这个钦差镇守松山辽东沿海等处总兵官的意图。 若是笔架山岛这个位于海上的粮饷中转之地,被杨振掺和了一脚,甚至是拿了去,那以后锦州城、杏山城、塔山城等处辽东军,可就真的受制于杨振了。 然而,刘周智虽然没有受邀前来松山,但锦州城里的祖大帅却来了一趟,尽管他没有入城,尽管他有别的事情要跟杨振谈,可是杨振还是在他离开之前,见缝插针地跟他谈了笔架山的问题。 当时祖大寿的反应,就像被人逆了龙鳞一样,当场拒绝杨振派军入驻的提议,根本不容杨振跟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但是让杨振略略感到安慰的是,祖大寿临返回锦州之前告诉他,辽西沿海无人驻守的荒岛、半岛,杨振都可以派人驻扎,如果杨振有那么多人马的话。 与此同时,祖大寿还告诉他说,如果他真的不放心笔架山岛上屯粮城的安全,那么可以派人到笔架山岛东北五六里外海的一个无人荒岛上看看,看看那个小岛上能不能驻军。 祖大寿意味深长地告诉杨振说,那个小岛如果能驻军,那么对笔架山来说,也是一个策应,他并不介意杨振派人到那里驻扎守卫。 祖大寿临回锦州时说的这番话,让杨振猛然想起了前世到笔架山景区旅游时的情景。 那个笔架山景区,就有个别名叫大笔架山,而这个大笔架山岛北面的海上,还有个一无人小岛,又叫小笔架山。 祖大寿说的无人荒岛,是不是几百年后人们所说的小笔架山岛呢? 杨振前世没有去过这个所谓的小笔架山岛,对它毫无直观的印象,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派人去看看。 所以,这天的议事结束了之后,杨振单独留下了被他视作后路的船队将领,又给他们安排了特别的任务。 一个是让俞亮泰派人乘船渡海,到辽海东岸的兔儿岛去,把朝廷对胡大宝的封赏,以及自己对胡大宝所部的编配、他部下三把总的任命,还有之前觉华岛送来的部分粮饷弹药,一起送到兔儿岛去。 另一个就是叫仇震海尽快派人沿海南下,去找一找祖大寿所说的那个无人驻守的小岛,看看到底适不适合派人驻扎。 当然了,对此,他并不抱多大的希望。 如果那个小岛真是后世所谓的小笔架山岛的话,现在塔山、杏山的驻军都没人上岛,几百年后仍是无人荒岛,它能适合派军长期驻扎才怪呢? 就一条,如果上面没有淡水,没有水源,那还长期驻扎个屁啊。 那个地方可不比小凌河河口的水手营子沙洲,这个沙洲岛上虽然没有可以饮用的淡水水源,但是他的北面是小凌河的河口,是淡水,西面是连绵不绝的芦苇荡,芦苇荡里的百股河也是淡水。 除了打水稍微辛苦一点之外,不存在缺乏饮用水的问题。 可是遥居于海上的小岛就不同了,岛上没有淡水水源,那就没有办法派人驻守了。 八月十六日部署完毕,八月十七日一早,仇震海就派了自己麾下的千总仇广义,领着一支船队沿海往南了。 他们这些日子在这一带海域出海打渔,对这一带沿海的地形早已探了个明明白白。 虽然靠近笔架山海岸的方向没有去,他们知道那里是别人的地盘,但是也曾经仿佛远远地望见过杨振如今对仇震海提及的那个无人荒岛。 到了八月十八日的上午巳时,杨振刚从北门外给祖克勇所部人马送行回来,就在总兵府里见到了前来拜见的仇震海与仇广义两人。 仇广义已经查明了那个小岛的位置和情况,赶回来向杨振报告来了。 “都督,你说的那个荒岛,俺们找到了,卑职亲自上去探明了。那岛上,的确是无兵驻扎,也无人居住,只有些不知何年何月渔民落脚的地窝棚。 “那个岛——不大,位置却还好,西面距离海岸上,约莫两三里,南面距离笔架山,约莫五六里,天气晴好的时候,可以远远望见南面海上的笔架山。” 杨振见了仇震海、仇广义,十分高兴,当即领着他们进了二进院,来到了自己的公事房中。 几个人一落座,仇广义就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向杨振报告了他们此行的初步结果。 杨振成为了他们仇氏的女婿,对他们这些跟着仇震海反出了清国,并且一路渡海来到松山的仇氏宗族子弟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原本觉得在大明朝这边早已经无依无靠的他们,因此而顿时有了一个强大的靠山,——至少在他们的心目之中,杨振这个总兵官已经是一个强大的靠山了。 如今他们再来到总兵府的感受,已与往日不同了,毕竟这个总兵府的女主人,还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仇氏大小姐啊。 fantuantanshu.com “不太好的是,那个小岛太小了点,岛上地势倒平坦,可从头到尾,不过数百步,上面长满了荒草荆棘,唯独没有树木,无法伐木取材搭建房屋。 “最不好的一点是,小岛上面没有水。卑职在岛上住了一夜,派人到低洼处挖掘,但岛上挖不到水,环岛四周能挖出水处,又皆是苦咸水,没有用。所以都督如果要派人驻守此岛的话,这个,那个,恐怕就不太好办。” 第四零四章 经营 杨振听了仇广义所讲的有关那个小岛的情况,沉默不语了一会儿,心中越发笃定,那就是后来所谓的小笔架山岛了。 这个小岛,到了几百年后,仍旧是荒无人烟的弹丸之地,肯定不会没有原因。 而其中的原因,恐怕正是由于上面没有水源,同时又小,又没有树木,又不能耕种。 岛上没有树木,就无法砍了搭建房屋,而且没有树木,就不能防风,别说夏季的台风天了,就是一般的海上大风,一般人在这个光秃秃的岛上也待不住。 再加上吃穿住用的一切,如果都需要从别的地方运来,那么驻守这个小岛的费用,那就很高昂了。 对于沿海的一般渔民百姓来说,除了出海打鱼的时候,可以在此地临时靠个岸歇个脚之外,像这种无水、无树、无田的贫瘠小岛,对他们来说毫无吸引力,根本吸引不到有人上岛垦荒居住。 同样,对于沿岸城堡的守卫者来说,这个小岛不仅小,而且距离海岸太近了,根本没有派兵驻守的必要。 一来,辽东湾的海岸,到了冬天的时候,尤其是十二月的时候,都是会结冰上冻的,而且距离海岸较近的地方,冰层也是很厚的。 想当年,以觉华岛与宁远海岸那么远的距离,它与海岸之间的海面,都上冻结成了数尺的坚冰,以至于足以让东虏的铁骑踏着冰层冲上了岛屿,因此就更不用说这个地势平坦,根本无险可守的弹丸小岛了。 从军事的角度上来说,这个小岛,对附近海岸上的塔山或者杏山守军,也就毫无价值可言了。 二来,此岛南面五六里外的海面上,就有一个在退潮的时候能够与陆地直接相连的大笔架山岛。 这个大笔架山岛,地势险峻,临海多是悬崖峭壁,不仅整体高出海平面很多,不必担心潮水风浪的问题,而且岛上的面积也要大的多,岛上山峰林立,林木茂盛,还有许多不知何年何月就已经存在的宫观寺庙建筑群,在上面驻兵自然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相比之下,这个所谓的小笔架山岛一直无人居住,无兵驻守,直到几百年以后还是一个无人问津的荒岛,也就十分正常了。 然而,对杨振来说,这个面积不大的无人荒岛,眼下却仍然有着别样的价值,而它的这个价值就在于它所处的位置。 首先,它离辽东军的海上粮道中转站,即塔山东面海上的笔架山岛屯粮城不远,五六里而已,笔架山有事,随时可以救援。 其次,它离西边的海岸,即杏山与塔山之间的海岸很近,而杏山与塔山之间的驿道,也就是连通宁远、连山、塔山、杏山、松山和锦州诸城的辽西驿道,就在西边的海岸上十里之内。 杨振完全可以以这个小岛为跳板,或者说前进基地,择机登陆上岸,去伏击从此经过的满鞑子军队。 虽然与满鞑子大军在野外正面对决,暂时还不行,但是搞一些偷袭或者伏击,总还是可以开展的。 “没水,你们可以带水去,没木材,你们也可以带了木材去。这个岛虽小,但是自有它的用处。——对了,它还没有名字,既然靠近笔架山,以后就叫它小笔架山岛吧。至于南边那个辽东军屯粮城所在的笔架山,今后就叫它大笔架山。” 杨振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要派人上岛去,以便在岛上修建一个可供船舶停靠的码头,一个供给军队临时落脚的营地。 岛上没有树木没关系,他原本也不想大兴土木,去兴建什么永久的工事,或者城堡,营寨,他只需要在岛上地势较低的背风处,挖建一批半地下的地窝棚即可,可供征东营的将士们临时歇脚过夜就可以了。 杨振把这些事情一一交代了,最后对仇震海和仇广义说道:“这件事情,你们船队办得不错。但是接下来,要再接再厉。 “一方面,小笔架山要占住,要修港口,要修窝棚,而且多备柴薪。另一方面,继续派船沿着海岸往南,绕过大笔架山,到塔山外海、连山外海去查勘一。 “当然了,宁远城外海,还有觉华岛方向,就不必去了,免得引起宁远方面上官们的疑虑。而且,这个事情要尽可能隐秘地行进,尽量不要引起大笔架山驻军以及沿岸杏山、塔山和连山等地驻军的注意!” 仇广义听了杨振这么说,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然而仇震海却心里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自从当初在许官堡投效了杨振以后,仇震海已经跟着杨振先后打了熊岳城、盖州城两个城池,他对杨振惯用的战术打法已经有了一些领悟。 此时听杨振一再说要隐秘行事,不得打扰到杏山、塔山、连山等地驻军,以免引起注意,他立刻就想到了杨振接下来可能采取的军事行动。 “都督可是在想,等到秋冬之际,满鞑子来攻辽西的时候,咱们好出其不意,走海路去救宁远?” 仇震海说完这个话,立刻就又想到了杨振之所以发迹的那场救援松山之战。 杨振之所以成功,正是因为他走了海路,出其不意地出现了围攻宁远的满鞑子大军的背后,一举烧毁了满鞑子的粮草大营。 因此,他越想越觉得,杨振是要故技重施了,而他自己则在其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一颗心顿时热了起来。 仇震海弃暗投明归附杨振之后,到现在为止依然是寸功未立,虽然杨振很抬举他,把他看得很重,捧得很高,可是他的心里却始终有些忐忑。 他可不想被人看作是因为沾了自己侄女的光,才成为备受杨振倚重的松山后路军统带的。 同时,他也不想整天领着止锚湾的船队,光是出海打鱼,或者整修工事,屯垦务农,他想立功,跟着杨振,给自己也给部属们挣一份更大的前程。 所以,他一想到杨振可能要动用船队人马去打仗,立刻就变得有些兴奋了。 杨振见他如此,先是哈哈一笑,接着对他说道:“你们且照我说的先去预备着,到时候我们该如何做,一切取决于满鞑子如何行动。但是不管满鞑子如何行动,我们不能在陆地上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要走,也一定是海路。 “也就是说,到时候一定会有重用你们船队的机会。所以这段时间,你们除了把我交办的事情做好,还要把留守在港的船只备好,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越多越好,多多益善,免得到了要用的时候顶不上去。” “都督大可放心,眼下光是止锚湾船营堪用的大小船只,就有二百四十多条了,若算上水手营俞都司、严千总麾下船只,船队大小船三百余艘,一次转送两千人马,当无问题!” 仇震海听了杨振所说的话,心中越发笃定自己的判断没错,对杨振的嘱咐,当即应承了下来,并向杨振立刻汇报了船队的基本情况。 仇震海、仇广义不是外人,当日中午杨振便留了他们两个在总兵府共同用了午饭,边吃边聊了许多他对水师船队将来的打算。 比如说应该到哪里去伐木取材,以便修造更多新的战船了,比如将来要把能打开花弹的火炮安装到船上,用来支持征东营开展近海的陆上作战了,等等。 而仇震海近距离聆听了杨振对于水师船队的设想之后,对自己的未来以及对仇氏子弟们的未来,也更有信心了。 对杨振来说,要让这些人真正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干,就要让他们对跟着自己的未来前景充满无限的信心。 bidige.com 如果他们跟着自己根本看不到未来,或者说前景黯淡,根本没有什么胜利的指望,那么不要说他只是自己妻子的叔父了,他就是自己妻子的亲爹,该背叛的时候一样会背叛。 第四零五章 东岸 温馨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里。 这期间,祖克勇带着原来自己的人马以及新调拨给他的敖日金、于乐吾两部,编成了两个哨的骑兵,带着大批交由他们牧养的马匹、骆驼,已经如期移驻到乳峰岗去了。 杨振精选了征东先遣营现有的强弓硬弩长矛甲胄三眼铳,按照辽东长枪铁甲重骑兵的规格,把敖日金、于乐吾两部给装备了起来。 长枪、铁甲是辽东重骑兵的标配,对杨振来说,长枪他有的是,可铁甲却为数不多,而且没有几副全身甲,几乎都是齐腰的半身甲。 不过即便如此,杨振集征东先遣营全营之力,给敖日金、于乐吾两部人马全数配上了半身铁甲,已令他们两人感激不尽了。 敖日金原来所部一二百号人马,连一副铁甲也没有。 至于于乐吾,就更不必说了,他本人武举人出身,当然备了甲胄,可是他带来松山城的那些栖霞乡兵们,连一套皮甲也无。 明末的时候,朝廷对于民间持有刀剑弓弩等兵器的禁令,从崇祯皇帝诏准各地可以自办团练开始,就算放开了,但是唯独对于甲胄,却仍有着严格的限制。 如今有了半身铁甲,好歹是有了一点重骑兵的样子。 祖克勇率领娘娘宫一带的人马移驻乳峰岗的同时,那个被杨振一手提拔到守备位置上的原松山民壮营首领安庆后,也带着手下的一哨掷弹兵以及两队编入预备队的辅兵,共五百人,移驻到了吕洪山上的乳峰岗大营。 如此一来,乳峰岗一带就集中驻扎了五个哨的正兵一千五百人,外加至少两个哨的辅兵与杂役,总人数超过了两千一百人。 当然了,其中李麻、胡图格、孟和三人所部被整编成了一个皮甲轻骑哨以后,搭配上了安庆后掷弹兵哨里的一个队,被祖克勇派到了红螺山营地常驻。 严格地说,大小红螺山地区已然属于边外了,已经很久没有大明朝的官军存在,应当不在满鞑子所瞩目所进攻的范围之内。 但是祖克勇不敢掉以轻心,杨振把松山前路军的重担交给了他,他可不希望顾此失彼,将杨振十分重视的红螺山营地给弃守了。 整个八月中下旬,一直到九月初,整个松山前路军就在祖克勇的指挥,完成了移驻整编,完成了乳峰岗、红螺山的工事构筑和粮食弹药储备,随时准备着满鞑子的来攻。 与此相应的是,松山城的驻军,也即杨振亲自指挥的松山中路军各部,也按照杨振当日所说,完成了整编整训的事情。 夏成德部整编为了三哨正兵,其中步兵火器铳炮手一哨,长枪铁甲的重骑兵一哨,步兵守城弓箭手一哨。另有辅兵辎重杂役一哨。累计四哨一千二百人。 吕品奇所部人马构成与夏成德大同小异,所以整编以后的兵种跟夏成德也差不多一样,同样是编为了三哨正兵。 其中步兵火器铳炮手一哨,长枪铁甲的重骑兵一哨,步兵守城弓箭手一哨,另有杂役辎重辅兵一队。累计三哨又一队,一千人。 所谓步兵火器铳炮手,相当于是他们部下混编的火器兵,既有管重型红夷大炮的,也有管大将军炮、佛郎机炮的,还有使用老式火绳枪的,以及使用其他各种火器的士卒。 他们两个人的部下人马,都是属于小而全的类型,人马本身不多,可是分工却细,干什么的都有。 按理说,这两人守在城中,打的是依托坚城进行的城池守卫战,根本没必要整编一哨的重骑兵。 可是这两个出身辽东军的传统将领,却把自己麾下人数不多的而且在城里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重骑兵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看得很紧。 杨振倒是很想将他们两个手底下的重骑兵抽调出来,然后集中交给祖克勇统一指挥,以求在关键的时候,发挥重骑兵一锤定音的作用,可是却始终没能开得了口。 至于中路军里属于征东先遣营的人马,杨振就比较放心了。 原来的火枪兵如期扩编为了三哨正兵,而且几乎全部配上了清一色改装后的带刺刀的燧发鲁密铳。 除了三哨正兵以外,张臣他们还在三哨正兵的员额之外,整编出了一个哨的辅兵预备队,配给了他们一批同样改装成了燧发点火的官军制式鸟枪。 这样一来,先遣营的火枪手正兵加上辅兵,累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千二百人。 当然了,这些人之中中真正上过战阵,可以算得上正兵的火枪手,充其量也就两哨人马,剩下其他的,几乎都是没有经历过战阵的菜鸟火枪手。 所以,八月里整编完成之后,张臣就分期分批地领着新编的火枪手们,到小凌河河口南面的沙洲岛上集中整训。 从八月底到九月初,小凌河河口南面的沙洲岛上,噼里啪啦的火枪声几乎就没有停歇过一天。 好在之前,杨振他们从辽南许官堡以及张家口商队那里截获的一般黑火药多得是,足够这些菜鸟火枪手们练手之用了。 与快速扩张的火枪队相似的是,炮队虽然扩编为了三个哨的正兵,但其实真正上过战场有临战经验的是少数。 尤其是新编入炮队的于可济所部淘金工,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火炮,现在完全是从头学起。 杨珅不得不借着不断试射新铸冲天炮的机会,让新编入炮兵哨的炮手们轮番上场试手。 好在这些人来自登州的淘金工吃苦耐劳,任劳任怨,既朴实又听话,叫干啥就干啥,倒叫杨珅省了一点心。 与火枪手、炮手的整编整训不同的是,掷弹兵留守松山城的两哨正兵以及两哨预备队的整训,就容易多了。 李禄将新手训练的事情交给了潘喜、金士俊两个人负责,而他则领着队伍里的老人,将松山城东门外直通往娘娘宫一带的地下半地下的坑道,重新检修疏通了一遍,并将埋设在娘娘宫附近受潮了的导火线重新更换一新。 除此之外,松山后路军,也就是仇震海统带的船队各哨,也先后有了新的进展。 仇震海得到了杨振的嘱咐以及杨振隐隐透露出来的计划之后,很快便叫仇广义带了一批船只,去经营小笔架山岛,在小笔架山靠着大洋的那一面建立码头,并在岛上的低洼背风处挖建窝棚。 与此同时,他自己又亲自领了十几条船,带了几个前辽兵出身的二鞑子俘虏当向导,绕过大笔架山岛,一路往塔山外海、连山海岸继续查勘,果然又发现了两个既无兵驻扎,也无人居住的岛屿。 塔山外海的那一个叫做打渔山岛,这个岛与大笔架山岛的情况有点相似,都是靠近海岸不远的陆连岛。 也就是说,当海水涨潮的时候,它是孤悬于海山的海岛,等海水退潮的时候,原来的海面,就成了与海岸连成一片的滩涂,之前的岛,就成了挺立在滩涂尽头海岸上的一座山包。 打渔山岛,就是紧靠着塔山城所在的辽西海岸的这样一座陆连岛。 而连山外海的那一个,则叫做酒篓山岛,位于连山堡所在的海岸尽头处的海面之上。 当然了,这个什么打渔山岛、酒篓山岛的名字,都是根据仇震海带去的那几个出身辽西的二鞑子俘虏向导的说法叫起来的。 虽然杨振对这些不出名的小岛,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它们既然早就有了约定俗成的名字,他也就没有必要去重新命名了。 那么除了这两个小岛的发现之外,仇震海还十分兴奋地告诉杨振,就在酒篓山岛对面的海岸上,除了几个荒废的渔村和废弃的望海墩台之外,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一个百姓。 yawenku.com 而那一片弯弯曲曲的海岸,事实上却是一个形似葫芦一样横卧海上的狭长半岛。 杨振听了仇震海的报告,再看了他绘制的辽西沿海地形图上的曲线,只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地方。 那是几百年后的葫芦岛,一个天然的良港。 葫芦岛不是岛,是连山以东突入辽东湾里面的一个葫芦形的狭长半岛。 至于打渔山岛,酒篓山岛,都太小了,几百年后的地图上都没有标注出来,是以杨振这个再世为人的人,也并没有什么印象。 但是葫芦岛却不一样了,那个在辽西地面上并不多见的三面环海的半岛地形,早就印在了杨振的脑海里了。 也正因此,杨振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三面环海的半岛最前端葫芦形的狭长的一段,命名为了葫芦岛。 然而,令杨振一边感到高兴,一边又暗叫可惜的是,此时的连山堡却不在他的手中,而连山堡正好卡在这个狭长半岛与辽西走廊相连的地方。 没有连山堡的话,这个葫芦形的狭长半岛,虽然地理位置优越,却也只能暂时作为征东先遣营水师落脚的地方,而无法成为自己的另一块基地。 但是,总的来说,杨振对仇震海船队的发现还是很满意的,一方面告诫他们不要轻易暴露了行踪,另一方面又叫他们到打渔山岛、酒篓山岛建造港口,修建营地,以备将来之用。 尤其是那个距离辽西驿路十分近便的打渔山岛,杨振更是一再叮嘱,叫仇震海务必派人好好经营。 第四零六章 口信 与松山城内外大干快上整军备战的火热景象截然不同的是,先前跟着杨振上岸袭击了许官堡、熊岳城、盖州城的胡大宝、胡长海、高成友这几个人,在杨振率部撤离了辽南海岸之后,却经历了一段朝不保夕、风雨飘摇的凄惨日子。 四月里,杨振率部横渡辽海,纠集起了辽海东岸从盖州湾到复州湾的几股海盗队伍,不仅烧了许官堡,而且破了熊岳城,破了盖州城,这个意外的事件,对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震动极大。 五月初,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不仅口授诏书,当众斥责了多铎,将这个满鞑子所谓的十王爷的爵位,从原来的和硕豫亲王降成了多罗豫郡王,并将大汉奸尚可喜的爵位,也从原来的智顺王降了一等,降为了智顺公。 多铎所领满鞑子镶白旗下许多人,都受到了夺职降爵,甚至是罚没庄田财产包衣奴仆的处罚。 与此同时,为了增强满鞑子在辽南沿海的防御力量,弥补辽南沿海一带的守御漏洞,鞑子伪帝黄台吉又在接下里的日子里,大幅度调整了满洲正白旗、镶白旗的驻防力量。 一个是,诏谕多罗豫郡王多铎,迁移满洲镶白旗都统衙门,至海州城内,好叫他亲临一线,主持整饬辽南防务,守卫清国盛京南大门。 另一个是,诏谕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同样离开其华丽铺张的盛京王府,迁移于辽阳城,亲率正白旗都统衙门赴辽阳坐镇,以当满洲镶白旗后路。 除此之外,降满洲镶白旗海州昂邦章京伊尔登为梅勒章京驻盖州,降满洲镶白旗梅勒章京珠玛喇为甲喇章京驻熊岳,叫他们戴罪立功,全力清剿盖州、熊岳一带的海盗团伙。 气急败坏的满鞑子豫郡王多铎,移镇海州不久,就领了满洲镶白旗的三千精锐,督率着同样心里暗自着急的尚可喜近万天助兵,出兵辽南沿海。 他们从辽河口到盖州湾,从盖州湾到复州湾,沿途如搜山检海一般,一路清剿辽南地区以及辽海东岸诸岛的海盗团伙。 多铎和尚可喜的清剿行动声势浩大,吓得胡大宝在五月中旬舍弃了兔儿岛的营地,带着麾下的船只和队伍,一路跑回了复州湾的长兴岛上暂避锋芒。 笔趣阁 兔儿岛上散布的营寨,以及胡大宝他们曾经隐蔽的洞府,也被那些趁着退潮的时候登上兔儿岛的天助兵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到了五月底,多铎督率的清剿大军气势汹汹地抵达了复州湾一带,豫郡王多铎亲自坐镇复州城中,征调了金州、复州、旅顺口等地几乎所有堪用的大小船只一百多艘。 有了渡过海湾的船只以后,豫郡王多铎亲领大军,于六月初一这天,一鼓作气登上了复州湾里最大的岛屿长兴岛。 然而,令多铎暴跳如雷的是,这个复州湾里最大的岛上,这个长期被东江余部出身的海盗团伙盘踞的岛上,早已经人去岛空了。 多铎派出麾下大军,耗时两日,搜遍了全岛,却没有找到一个人影子。 随后,暴跳如雷的多铎坐镇在长兴岛上,指挥着麾下的大军乘船渡海,搜遍复州湾一带的所有大小岛屿,可是之前袭扰复州、熊岳、盖州等地的海盗们,就像是学会了隐身术一样,完全消失不见了。 到最后,他们只在长兴岛以及长兴岛周边复州湾一带的凤鸣岛、西中岛、南关岛,以及金州湾里的蚂蚁岛、猪岛、蛇岛、海猫岛等大小岛屿上面,找到了各股海盗团伙留下的山寨、水寨、码头、房屋以及开垦耕种的一块块农田。 这个结果,让多铎既极其郁闷,可又无可奈何,汪洋大海之中,谁又能知道那些来去无踪的海盗们驾着船只跑到哪里去了呢。 到了六月下旬,兴师动众搜山检海但却几乎一无所获的多铎,只得下令毁掉了各岛的码头、房屋、营寨以及不多的屯田,放火焚岛之后,不得不率军撤离了复州湾的诸岛,回到了复州城中。 多铎倒是有意继续沿海南下,继续搜山检海,甚至前东江镇各部盘踞过的诸岛一一搜检一番,或者乘船出海,距离海岸更远的汪洋之上去搜寻那些逃遁或者藏匿的海盗。 然而,他从旅顺口、金州、复州等处征调的船只,却根本承载不了他的雄心壮志。 从五月底到六月下旬,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原本征调而来的一百多艘大小船只,坏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五十几艘船只堪用。 多铎虽然很不甘心,但却也不得不听从了尚可喜等人的建议,极其郁闷地下令班师了。 一来,每年的六月底开始到七八月间,都是辽东半岛东西两面海上的台风季节,海上大浪高,绝不是海上作战的好时候。 特别是进入六月下旬以后,辽海东岸一带的天气,与辽海西岸即关宁锦防线沿海的天气,比较起来几乎大同小异,已经连阴了多日,眼看着台风天就要来了。 多铎这种人,没有出过海,对于这个海上的天象气候自然一无所知,可是跟在他身边的尚可喜以及尚可喜所部将领,却是人人一清二楚。 他们曾经长期驻扎在东江镇所辖的各个岛屿上面,对海上的天象气候自然了如指掌,多铎不甘心,可他们却不想陪着葬身鱼腹。 二来,多铎本人以及他所率领的满洲镶白旗精锐三千人,是生女真也好,是熟女真也罢,包括满洲镶白旗下的许多蒙古牛录,绝大多数都是旱鸭子。 他们本来就不习水战,更何况海上的风浪与他们习惯深山老林里的河流湖泊截然不同。 在整个搜山检海的过程中,他们一个海盗也没见着,不仅浑身力气没处使劲,反倒因为期间层出不穷的翻船、撞船、沉船事故,淹死了不老少。 而且,六七月的辽南沿海诸岛上面,异常的潮湿,异常的闷热,许多小岛上又没有淡水补给,这个状况直让多铎镶白旗下的满蒙精锐叫苦连天。 天气日益恶劣,船只堪用的又所剩不多,再加上久而无功士气低落,多铎不撤都不行了。 当然了,也幸亏多铎听了尚可喜的意见,在六月下旬的时候及时收兵撤军,班师回了海州城,要不然的话,赶上了从六月底开始持续七月中旬的暴雨风浪,他想顺利撤回,或者说想全身而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等部人马,当然并没有凭空消失不见。 胡大宝五月里从兔儿岛率部撤离,径直回到了长兴岛,同时也将满鞑子兴师动众清剿沿海诸岛的消息,带给了胡长海和高成友。 这两个人早知道,自己们跟着杨振抢了许官堡,抢了熊岳城,抢了盖州城,满鞑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自打回到了复州湾长兴诸岛的老巢以后,他们两个越想越感到后怕,一边隐隐地有些后悔当初听信了杨振的忽悠,跟着去袭扰满鞑子和二鞑子们的城池,另一边也随时准备着应对满鞑子的兴兵报复。 胡大宝一来,说明了满鞑子大军的规模之后,胡长海、高成友的想法与胡大宝一样,干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老子就算打不过你,难道还跑不过你吗?就算在陆地上跑步过你,难道在海上还跑不过你吗? 面对鞑子的清剿,这一点信心,胡长海和高成友他们还是有的。 如果不是他们擅长逃亡隐匿的话,当年旅顺口沦陷的时候,他们早就死在那里了,哪里还能有今天呢。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对杨振来说是一个战术原则,但是对胡长海高成友这种人来说,那是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的生存法则。 所以,五月下旬的时候,多铎率领的大军一路沿着海岸搜山检海,距离复州湾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胡长海、高成友两个就下令各自麾下的人马收拾了贵重的家当,与胡大宝所部人马一起,卷了铺盖登船,扬帆出海,往南逃亡隐匿去了。 第四零七章 兆头 为了避免与满鞑子的清剿队伍硬碰硬,或者说为了避免被满鞑子的清剿大军找到,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他们,一口气跑到了与旅顺口隔海相望的城隍岛上。 城隍岛,位于渤海海峡以南,隔着渤海海峡与旅顺口遥遥相望。 它由南北两个几乎相连的岛屿组成,北边的叫作北城隍岛,南边的叫作南城隍岛。 许多年前,胡长海他们还是大明官军水师的时候,曾经在上面驻扎过一段日子。 这个地方虽然很小,但是当年大明朝的登莱水师比较强大的时候,这个地方还是有人驻扎的,只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崇祯四年以后,伴随着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发动的登莱之乱,以及他们最后渡海投降后金,早年间由袁可立、孙元化等人辛苦打造起来的登莱水师,从此毁于一旦。 再后来,旅顺失陷,东江败亡,大明朝的海上力量几乎丧尽,位于登莱北面庙岛列岛之中最北的城隍岛,也因此早已弃守多年了。 既然胡长海他们一口气跑到了这里隐匿,那么多铎、尚可喜率领的大军,在复州湾、金州湾一带的海岛之上,自然不可能找到他们的踪影。 就这样,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各领所部横渡渤海海峡,在北城隍岛上停船靠岸,扎营躲避,从六月初躲到了七月底,既躲过了多铎、尚可喜大军的清剿,也躲过了六月底七月初海上的暴雨风浪。 这个期间,他们的队伍里,除了一批艘老旧的船只,在七月初的台风天里,被风浪损毁之外,其他男女老少都幸存了下来。 七月底,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粮秣将尽,遂派了人悄悄返回复州湾打探消息,得知满鞑子清剿大军已退,众人遂收拾了行装,在八月初启程北返。 复州湾里的长兴诸岛虽然被满鞑子的清剿大军扫荡了一遍,港口码头被破坏,营寨房屋被焚毁,包括辛勤开垦种植的大小块农田也遭到了肆意的践踏,但胡长海、高成友所部人马在那里经营已久,终究割舍不下。 就在八月十五日中秋节的傍晚,胡长海等人一行百余条船只,经过了途中的数次停靠观望之后,终于小心翼翼地停靠在了他们曾经匆匆撤离的长兴岛上。 biquge.name 满鞑子上岛肆虐之后的长兴岛,就像是被野猪拱过的庄稼地一样——一团糟。 好在多铎他们撤离没过几天,就开始天降大雨,而且大雨一下就好多天,岛上遍布的繁密的森林并没有被焚毁。 有了木材就有了在岛上重建营寨的可能,也就有了在岛上过冬的底气。 悄没声息地回到了复州湾以后,胡长海、高成友他们忙着重建营寨房屋,忙着重新恢复农田,而胡大宝则心急火燎地派人回了兔儿岛去打探消息。 没过两天,让胡大宝喜出望外的是,被他派回去打探消息的部下,给他领回来了一支船队。 而这个船队的为首之人,不是别个,正是他们都熟悉的俞海潮。 俞海潮是俞亮泰的侄子,也是俞亮泰部下的千总,这一次,他是按照杨振的命令,要给要给胡大宝所部送来征东先遣营水师第一哨的旗号,以及胡大宝盖州湾守备的兵部官凭。 当然了,跟着俞海潮的船队一同运来的,还有杨振拨给胡大宝部三百员水师正兵的相应粮饷、弹药,以及他部下三个把总官的任命状。 但是当俞海潮领着船队横渡辽海,抵达兔儿岛的时候,兔儿岛上的营寨以及胡大宝他们先前的藏身地,不仅人去岛空,而且全都被有意破坏殆尽了。 这个情况让俞海潮有点不知所措,若是就此返航吧,此行的任务没有完成,回去了必定会让杨都督大失所望。 可是留在这里等待吧,再看这个情况,此地又是一副已经被弃掉了的样子。 俞海潮在兔儿岛停留了一个一天,便带着船队启程南下,往长兴岛的方向赶来。 巧合的是,刚好在前往长兴岛的航路上,遇到了被胡大宝派回到兔儿岛一带来打探情况的船只。 就这样,在胡长海他们一行悄悄回到长兴岛之后的第六天,俞亮泰部下千总,也是他的侄子俞海潮,领着那一支本来被派往兔儿岛去的船队,一路辗转,抵达了长兴岛。 俞海潮船队的到来,让胡大宝感到万分的高兴。 让他感到万分高兴的是,杨振信守承诺、说到做到,不仅按照当初所言为他请封了盖州湾守备的官职,而且给他兑现了比这个官衔重要得多的粮饷弹药。 经历了将近三个月的海上逃亡隐匿之后,胡大宝所部人马早已经是粮秣耗尽,士气低落了,各方面的军需都亟待补给。 俞海潮带着杨振调拨给他的粮、饷、弹药抵达长兴岛,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如同雪中送炭一样。 事隔三个多月,杨振兑现了当初对他的许诺,这一点,不仅让胡大宝彻底放了心,同时也用无可争辩的事实,打消了胡长海、高成友两人的许多疑虑。 杨振也曾透露过要招揽他们的意思,但是当时他们在海岛上自在逍遥惯了,不愿再受杨振或者朝廷的节制,所以不为所动。 但是现在,经历了满鞑子大军搜山检海一般的清剿之后,他们在复州湾诸岛的基业几乎毁于一旦,眼下所处的形势却截然不同了。 再想躲在这几个海岛上逍遥自在,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已经不太可能了。 经历两三个月的海上逃亡,胡长海和高成友两个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从今往后,他们要想在复州湾一带立足,或者说在辽海东岸诸岛上立足,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没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粮械弹药来源,是不可能成功的了。 要想继续在辽海东岸诸岛立足下去,恐怕最后也只能像胡大宝所做的那样,投靠那个征东前将军总兵官杨振了。 俞海潮的到来,以及俞海潮给他们带来的消息,特别是带给胡大宝的朝廷官告、整编命令、粮饷弹药,让他们在无比眼馋的同时,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九月初五清晨,俞海潮直接从长兴岛出发,领着船队向西横渡辽海,初七日傍晚,顺利回到了小凌河河口的水手营驻地。 九月初九日上午,杨振即在总兵府里,接见了俞亮泰和俞海潮叔侄二人。 俞海潮给杨振带回了辽海东岸诸岛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各部遭受满鞑子清剿,但都安然无恙的消息。 与此同时,他也给杨振带回来了胡长海、高成友请求归附杨振并愿意接受征东先遣营整编的书信。 俞海潮交给杨振的书信上面,写着胡长海、高成友两个人的名字,他们的名字上面还摁着两个暗红的手印。 书信上的内容倒很简单,除了希望能够按照胡大宝兔儿岛所部的先例接受杨振的整编之外,剩下的就是要粮要饷要枪要炮要弹药的清单。 当然,除了请求归附的书信之外,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还让俞海潮给杨振捎了一个颇为重要的口信。 由俞海潮转述的口信说,满鞑子的清剿大军主力已经北返,而被增派到复州、金州、旅顺口一带驻防的人马,虽然打着正白旗模样的旗号,但却并不是真正的满鞑子正白旗旗丁披甲,而是投效满鞑子的前东江旧将沈志祥的前东江镇人马。 这一部人马与满鞑子先前派来的大军不同,他们本是东江镇的水师出身,曾经长年驻守在皮岛一带的海岛之上,不仅熟悉海战,而且懂得建造海船,一旦叫他们在复州、锦州等地站稳脚跟,复州湾诸岛各部可就真正危险了。 所以,胡长海、高成友希望杨振能在秋冬之际,再次率部渡海前往辽南,趁着被派驻到复州、金州一带的沈志祥所部人马造出战船之前,将他们一举歼灭,消除隐患。 若是能够顺势破了复州城或者金州城,那么杨振也就能够在满鞑子的敌后,真正打开局面了。 胡长海他们托了俞海潮转述的口信,目的似乎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杨振出手,跟他们一起,尽快将新到复州一带打造水师的沈志祥所部人马干掉。 杨振从这个口信里面,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胡长海、高成友他们对满鞑子派了沈志祥这个前东江镇的降将,领着前东江镇的降兵,到复州、金州一带驻防,充满了忧虑。 第四零八章 敌情 “这个沈志祥究竟何许人也?竟然能叫胡长海、高成友这样的人物,都对他忌惮三分呢?” 杨振对沈志祥来历并不清楚,但知道他出身东江镇,又姓沈,心知其很可能与沈世魁有关联,备不住就是沈世魁的子侄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俞亮泰、俞海潮他们两个就应该知道其情况,因为他们叔侄两个也曾在皮岛沈世魁的手底下干过。 果然,杨振问了以后,俞海潮看了看他的叔父俞亮泰,便由俞亮泰出面回答这个问题了。 “启禀都督,这个沈志祥,正是当年在皮岛殉国的东江镇总兵沈世魁沈总兵的从子。” 俞亮泰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对杨振述说起了沈志祥的来历:“当年沈世魁总兵兵败被俘,皮岛失陷的时候,这个沈志祥当时恰逢在外,躲过了那次兵败。 “沈总兵死讯传开,沈志祥打着为沈总兵报仇的旗号,收拢了各岛溃兵,退守石城岛。卑职当年从皮岛突围出海,也曾前往石城岛投靠。” 说到这里,俞亮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若说东江镇为何败亡,以卑职看,最大的问题,就是各部将领私心太重,光知道争权夺利,拥兵自重,却不知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 俞亮泰说完了这个话,接着先前的故事说道:“沈志祥时为副将,收拢溃兵退守石城岛以后,欲得东江镇总兵官敕印,朝廷不许,他便自称总兵,从此与朝廷交恶。 “然而可叹的是,朝廷既不许他继任,同时又无力跨海征讨,重新选任总兵,最后便断了东江剩余诸岛的粮饷,只任众将自生自灭。 “自那以后,退守石城岛上的诸部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根本无力为沈总兵报仇,久而久之,原本聚拢在沈志祥麾下的人马渐渐星散而去了。” 俞亮泰说到这里,脸色阴郁,神情低落,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对杨振说道:“到了崇祯十一年二月间,也就是去年二月间,石城诸岛粮尽,人相食,死者甚多,沈志祥山穷水尽无以为继,遂派人赴镇江堡——请降。卑职便是那时,率部离了石城岛,转投胡长海他们去了!” 杨振认真听俞亮泰说完了这些往事,冲他点了点头,又问道:“若以你估计,当时追随沈志祥投降满鞑子的东江余部,能有多少人马多少船只?” “这个,都督倒是不用担心,当时退守石城岛的各部人马不过三四千人,卑职率部离开之前,岛上军民百姓男女老少,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三千人了。” 俞亮泰似乎知道杨振在担心什么,所以说完了这个,随即接着说道:“胡长海与高成友处,皆有去年以来乃至今年初,从沈志祥处零星逃归的东江旧部士卒。 “据他们所说,沈志祥请降以后,为了表明他率部归附的决心,同时也免得部下离散而去,上岸之后就已将所部百余条大船,尽数凿沉于鸭绿江口,小船则尽数废弃于岸上。 “据说沈志祥此举,果然赢得了鞑子伪帝黄台吉的信任,鞑子伪帝封其为续顺公,将其所部尽皆安置到了抚顺等地。 “至于胡长海他们所说的,沈志祥所部打着正白旗的旗号,移防复州金州一带,这其中又发生了何事,卑职就不得而知了。以卑职揣测,可能与都督之前所说的满鞑子汉军改旗有关。” 俞亮泰最后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杨振,让他顿时想到了当时石华善所说的那些话,看来满鞑子那边,真的是把归附的那些所谓汉军全部编列入旗了啊。 果真如此的话,那么渡海降清的沈志祥所部人马,很可能正是被编入了后世所谓的汉军正白旗。 想到这里,杨振看着俞海潮问道:“胡长海他们可能确定,新近移驻复州、金州一带的正白旗人马,就是沈志祥所部人马?” 俞海潮听了杨振的这个问题,当即回答道:“卑职当年跟着卑职的叔父,也曾在沈志祥的麾下听命,其部参游都守千总把总多有熟悉者。 “卑职这一次在长兴岛停驻期间,也曾跟着胡长海所部哨探上岸观察,虽未亲见沈志祥其人,但却可以断定必有沈志祥所部人马于其中。 “胡长海、高成友两部也有去年以来,不愿到抚顺安置的沈部士卒,从镇江堡附近乘船逃归者,稍加时日,此事便不难确定。” 听俞海潮说到这里,杨振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底数,如果是先前满鞑子里面以女真牛录和蒙古牛录为主的那个正白旗,派了人马到复州、金州来,胡长海他们决不至于这么忧虑。 因为以满蒙骑兵为主的满洲八旗,既不懂造船,也不懂海战,没有能力打造出一支可以横渡汪洋的水师。 所以他们人马再多,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也不会太过忧虑。 反倒是投降到满鞑子那边的二鞑子们,最令他们感到担心,因为这些二鞑子里有许多原是登莱水师或者东江水师的将领。 尤其是在海上一直坚持到了崇祯十一年才渡海降清的沈志祥,所部人马多是当年皮岛总兵府麾下诸岛水师里的将校士卒。 要是黄台吉真的放心放手,真把他们这些海战行家给派到了复州湾清剿海盗,那么过不了多久,长则一年,短则半载,或许就能给满鞑子弄出一支真正的水师了。 杨振之所以把自己的后路放在海上,放在打造一支水师船队之上,就是因为他知道,入关以前,满鞑子自己没有能打海战的水师,也没有能打海战的将领。 满鞑子那边,有数的几个能带水师,能打海战的将领,可以说都是前登莱镇、前东江镇的降将。 然而这些仅有的能带水师能打海战的明军降将,投到了满清那边以后,都被安置到了陆地上,从此废弃了舟师,告别了海岛,告别了海上生涯。 其中最早渡海投降后金的孔有德、耿仲明所部舟师人马,就被安置到了辽阳及其附近地区。 尚可喜及其所部舟师人马,则被安置到海州及其附近地区,虽然受命守御辽南,有着一批战船,可是那些战船,如今都跟着仇震海跑到了杨振这一边。 loubiqu.net 至于本身就是水师出身的前东江镇旧将沈志祥,领着水师上岸投降了以后,更是被安置在了远离海洋的铁岭抚顺一带,满鞑子并没有把他们再当成水师使用。 当然了,这其中的道理,其实也很好理解。 如果黄台吉仍把他们这些人继续当成水师使用,那么就得让他们驻扎在海岸边,甚至是驻扎海岛上,就得让他们继续拥有在海上来去自如的战船。 这样一个有可能失管失控的局面,绝不是黄台吉以及其他满清八旗上层权贵们所乐于见到的。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黄台吉以及其他的满清八旗上层,对归附他们的汉人并没有充分的信任。 尤其是对天聪年间、崇德年间渡海来投的所谓新汉军,他们并非像对待努尔哈赤时代就归附的旧汉军那么信任。 不过,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以及满清上层对待当年投降他们舟师人马的做法,对于现在的杨振来说,却是一件让他暗自庆幸不已的大好事。 如果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以及沈志祥等一干降将给满鞑子带过去的那一批批水师和战船,仍旧被用作了水师上面,那么整个辽海之上,还能有杨振什么事呢? 如果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懂得利用水师,懂得利用海上军事力量,搞一个水陆并进,绕开宁锦防线,绕开山海关,直接从天津卫登陆,那么大明朝恐怕就更要招架不住了。 然而现在,俞海潮从长兴岛带回来的消息却意味着,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这是要准备重用沈志祥打造可以海战的水师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杨振一边想着,一边面呈忧色,如今可不光是胡长海他们忧心忡忡了,就连杨振一想到满鞑子将来可能会提前拥有一支可以海战的水师,他的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忧虑起来了。 “都督,卑职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振听见俞亮泰突然这么说,立刻抬眼看着他,对他说道:“我与你虽然上下有分,尊卑有别,可我从来便将你视为手足兄弟,在我面前,没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有话,尽管说。” 俞亮泰听了这话,心里感动,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据卑职所知,都督新婚夫人之母沈氏,同样出身于辽阳沈氏,乃前东江镇总兵官沈世魁之侄女,与沈志祥系出于同宗同族的堂兄妹。” 第四零九章 异议 “你的意思是?” 杨振乍闻俞亮泰此言,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但他转眼间就又觉得太不可能,便压住了话头,到最后,只又追问了一句,想看看俞亮泰是不是跟自己打着同样的主意。 “卑职的意思是,仇家是沈家的女婿,而都督又是仇家的女婿,加上卑职等部,又曾在石城岛沈志祥的麾下干过,都督与这个沈志祥,可谓是既沾亲,又带故,有没有可能把他从满鞑子那边,拉到我们这边来?” 一直脸色沉重的俞亮泰,此刻说起来这个话题,突然两眼发光,炯炯有神,显然是希望这个事情能成。 “都督你想,如果能把沈志祥拉到我们这边来,那么有了内应,复州城、金州城就可能一鼓而下,然后水陆并进,南取旅顺口,咱们征东先遣营就算是真正有了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风水宝地了! “若得如此,则关外大势必能为之扭转,从此以后满鞑子两翼作战,其蓬勃向上之势也必将为之一衰!到时候,以都督之能,再现当年毛帅之伟业将不在话下,甚而至于,可以一举而过之!” 杨振从来没有想过,迎娶仇碧涵居然还能给自己带来这样一个亲戚关系,给自己带来这样一个招降满鞑子续顺公沈志祥的机缘。 只是他也很清楚,这个沈志祥既然当初已经跟大明朝廷撕破了脸,闹翻了,而且宁肯背着骂名渡海降清,都不肯向朝廷认罪服软,要想策反他,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再想想他为了表明决心断绝自己的退路,竟然下令将自己所部人马赖以为生的战船都凿穿了沉入海底,其决绝可见一斑,杨振突然生出的那点希望,转瞬之间就又破灭了。 “唉,若能把沈志祥拉到我们这边来,你所说的那些,自然好实现,可是要把沈志祥拉到我们这边来,却又谈何容易啊!” 俞亮泰说的那些设想很好,而且都是杨振想做的,如果真能做到,那当然就完美了。 可惜的是,俞亮泰的所有设想,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能够利用亲情友情以及其他手段策反沈志祥。 可是,对于沈志祥这种东江出身的悍将来说,什么亲情,什么友情,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的亲叔叔沈世魁被满鞑子抓住之后虐杀了,可他这个做侄子的,却在两年之后率部投降了满鞑子。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又岂会轻易受到什么亲情友情的影响?又岂会轻易受到什么华夷之防、民族大义的感召? 更何况,这个沈志祥投降以后,虽然没有如同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那样被黄台吉直接封为了王,可他在满鞑子那边好歹也是一个续顺公啊。 自己又能拿什么去招降他呢? 就算真的把他拉过来了,自己又能够给他什么位置呢? 杨振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自己在大明朝这边别说什么公了,连个什么伯都不是。 他唯一的世职,就是一个广宁后屯卫指挥使,而且还是一个已经不存在了的广宁后屯卫的指挥使。 “都督,此类事,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在过去,却并非没有先例。当年登莱巡抚袁可立袁公招降老奴女婿刘爱塔,就是一个先例啊!” 俞亮泰见杨振不住地苦笑摇头,知道杨振不抱希望,但他仍不死心地再次劝说。 可是杨振心中已经有了决定,遂对他说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大明朝在辽海两岸的形势尚可,非是今日所能比拟的的啊! “如果我们在辽西没有胜算,不能取得一场足够分量的大捷,或者说,不能给满鞑子以重创,要想招降满鞑子封的续顺公,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天启年间,辽事已坏,后金国已经崛起,但是当时的后金国却还没有能力突破大明朝的长城防。 同时,大明东江镇声势煊赫,登莱镇实力不俗,彼时的东虏虽然强悍,可是根本看不出来有得天下的征兆。 而且老奴努尔哈赤对辽东汉人残酷迫害,令那些因为被俘而归降的明军降兵降将心里十分不满。 这才有了袁可立策反刘爱塔的机会。 然而现在的情况,与当年相比,已经大为不同了,不仅敌更强而我更弱,而且黄台吉也改变了奴儿哈赤时代对待辽东汉人的方略。 再想从满鞑子那里策反明军的降兵降将,可就难比登天了。 杨振想到这里,看见俞亮泰在一边正有些尴尬地挠头,便又对他说道:“这样吧,这个事情,暂且放一放再说。就算是沈志祥亲率其部移防到了复州城,一两个月内,恐怕也造不出几艘战船来。 “咱们松山城眼下的当务之急,却是加紧整军备战,应对满鞑子在秋冬之际可能发起的攻势!等到咱们这边抗住了满鞑子的进攻,尔后再说长兴岛那边的事吧。” “那,都督,胡长海、高成友他们请求率部归附,以及请粮请饷,请求支援枪炮弹药的事情,需不需要卑职给他们一个回复?” 俞海潮见杨振即将结束这次见面,连忙问出了自己最后的问题。 胡长海、高成友他们处境艰难,俞海潮离开长兴岛的时候,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让俞海潮尽快给他们一个准话。 俞海潮之前跟着俞亮泰漂泊海上,承蒙他们收留,共事了一年有余,彼此间多少还是有一些香火情,便帮着多问了一句。 “这样吧,你且休整几日,回头我叫营务处预备好一些粟米物资,到时候再叫你辛苦一趟,去长兴岛帮我回个口信!” 杨振看着俞海潮,一边想一边说:“就说,我对他们两个率部来投,欢迎之至,会尽快上表朝廷,给他们请封请赏。至于其他的事情,叫他们先打探明白,不要轻举妄动。 “对了,我这里正有两句话,要送给他们,还有胡大宝所部人马,你去了告诉他们,叫他们务必时时记在心里,一句是防御为主,长期隐蔽,一句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告诉他们,就在这一两个月内,等我们这边事了,我必定率军渡海,再去辽南!” ahzww.org 对于沈志祥的人马,不管是利用沾亲带故的这么点关系去试着策反他,还是集结了各方面的兵力歼灭他,总之杨振不能允许他在复州、金州一带,真的打造出一支水师来。 一旦让他搞出来,那么目前杨振唯一还算安全的后方,可就立刻不安全了,马上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险恶局面。 而这一点,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 所以,只要满鞑子那边有一点打造水师的苗头,杨振都必须想尽办法,集中全力,把这个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 杨振在松山城里算计着如何挖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墙脚,如何应对满鞑子可能在十月里发动的对宁远的进攻的同时,被他算计着的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也在位于盛京城里的伪皇宫中,召集了一干王公大臣,定下了又一个“伐明”的奸计。 “从蒙古绕道蓟北或者宣大破边而入,掳掠其人口财富,瓦解其民心士气,虽则易如反掌,但是得其城池土地而不能守,却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黄台吉的体格,高大肥胖依旧,原本已经面如重枣的脸色,一说起伐明的方略来,便显出了一些异样的光彩,那张有点痴肥有点下垂的大方脸上,一时间红光满面。 “朕早年曾说,取南朝如伐大树,先从两边砍,则大树自仆。如今朝鲜、蒙古,皆归附已久,而南朝内部,变乱四起,朕以为,我大清取南朝之时机已成。正所谓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待南朝内乱平定,或者假以时日又有良臣名将出,则我满洲君臣悔之晚矣!” “皇上可是要尽起我满洲八旗倾国之兵,继续绕道蒙古,南下伐取明国?” 盛京皇宫大政殿里,除了鞑子伪帝黄台吉及其一杆心腹大臣之外,其他满洲宗室权贵如和硕礼亲王代善、和硕肃亲王豪格、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以及豫郡王多铎、武英郡王阿济格、饶余郡王阿巴泰等王公贝勒皆在场。 这些人听了黄台吉的话,有的神色激动,显然对此期待已久,有的面露难色,显然并不赞同,但多数是一副面无表情、静待下文的样子。 唯有坐在黄台吉主位下方左手第一的和硕礼亲王代善,见在场诸王、贝勒无人说话,便皱着眉头开了口,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显然是存了疑问。 第四一零章 数鸟 “明国虽然民风羸弱、君暗臣奸,但其地大物博,城池众多,人口亿万,正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地其民与我满洲风俗迥异,又与我满洲地隔山海,我满洲八旗虽则兵强马壮,可是一城一城攻过去,伤亡必重。 “而我八旗满洲,青壮牛录不足十万,合八旗满洲、八旗蒙古、新编八旗汉军各牛录之众,亦不过二十万丁口,怎经得起一城一城攻过去的伤亡?” 代善的八字须山羊胡以及头顶的小辫子,全都斑驳花白了,此时目视黄台吉,皱眉说话,竟是满脸忧色。 “我皇上即位以来,一收朝鲜,二收蒙古,且数征明国,杀其藩王,围其京师,夺其生口财货无数,即令远在极西之地的瓦尔喀,亦望风来归,皇上之功业,已远迈前朝多矣。 “然则这期间,八旗将士征战之苦,牛录丁壮伤亡之重,却亦不容小觑。年初,大军攻松锦,盛京城内几乎家家戴孝,户户哭声,距离今日不过半年而已。 “况且眼下我满洲,外无强敌,内无纷扰,可谓是政通人和,四海升平,莫说诸王贝勒大臣之家富贵已极矣,即令各旗下奴才披甲之家,也能丰衣足食,也不乏奴仆侍奉。” 代善先是历数了黄台吉继位以来引以为傲的功业,又说了其中八旗将士历经的艰辛,同时也说了满清国内的大好局面,随后话锋一转,却说道: “当此之时,我满洲正该编户齐民,安享太平,与旗下牛录数年休养生息。皇上熟读汉书,岂不知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盛极而衰的道理?” 时至今日,整个满清国内,已经没有几个人敢于跟鞑子伪帝黄台吉这么说话了。 曾经敢于跟黄台吉当面对着干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都已经被整死了。 二贝勒阿敏是被黄台吉圈禁至死,三贝勒莽古尔泰则是暴毙而亡,尔后因为谋反之罪被满门抄斩。 自那以后,黄台吉权威日重,即令羁傲不逊如阿巴泰、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等人,也不敢当面顶撞黄台吉了。 但是,还有一人,敢在黄台吉的面前表达不同的意见,这个人就是当年奴儿哈赤亲封的大贝勒,现在的礼亲王,代善。 代善原本是满鞑子宗室权贵里面的中间派,既不是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那种执着于奴儿哈赤旧制的顽固守旧派,也不同于黄台吉这种喜欢重用汉奸文人,喜欢采用汉人制度的所谓“开明派”。 对于黄台吉以及八旗少壮派们的进取心,他原本是持着谨慎赞同的态度,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支持黄台吉收拾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并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 但是等到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死了以后,作为既得利益者的代善,随着年纪的增长,儿孙们得享高爵厚禄,他的立场开始一步步发生转变。 对于黄台吉以及八旗少壮派们永不满足的进取心,他开始感到有点担忧了,开始明里暗里劝谏黄台吉见好就收,不要犯险,成了满清国内八旗权贵里面的守成派。 在他看来,满洲八旗老女真不足十万丁壮,却已经征服了朝鲜,征服了蒙古。 连极北之地的喀尔喀、索伦诸部,极西之地的瓦尔喀诸部,都归附了。 这么大的疆土,还没有来得及巩固,没有来得及好好消化吸收,就又想着南下明朝,万一一着不慎,那可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了。 到时候,不光是明朝关里的疆土打不下来,或者打下来了无人守不住,恐怕就连已经征服的朝鲜、蒙古,或者主动归附的喀尔喀、瓦尔喀诸部,都可能要叛离而去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女真人的底子有多薄,他这个从奴儿哈赤起兵之处就跟着四处征战的大贝勒,可是一清二楚的。 短短数十年内,他们由建州而后金,由后金而清国,崛起之速,令人咂舌。 有时候,已经年近六旬的代善回首往事,连他自己都觉得眼前的一切来得实在太快,来得实在太容易,实在不可思议。 年纪越大,他就越珍惜眼前的一切,与此同时也就越害怕失掉眼前的一切。 对年近六旬的代善来说,能够守住眼前的一切,能够守住儿孙们已有的富贵,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代善的话说完,黄台吉面色不快,看着代善,阴沉着脸,默默不语,仿佛是在琢磨代善此番话背后的意图,而大殿上的气氛也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黄台吉终于叹了口气说道:“礼亲王之意,朕岂能不知?何人不想安享富贵太平?然则朕观今日之形势,我满洲已有进无退。进,则一战而永享太平,退,则不出数年疆土不保。 “眼下正当南朝疲弱之极的时候,若不速速图之,待南朝喘过气来,我满洲岂不又危矣?若为子孙计,我辈再辛苦数年,即可永享富贵太平了。” 面对礼亲王代善,黄台吉十分难得地使用了半是商量半是劝说的语气,而且说到最后,他又话题一转,提高了语调,对身边的几个侍从大臣说道: “传朕的旨意,即日起,追封已故扬武大将军多罗贝勒岳托,为多罗克勤郡王,其子孙可世袭罔替!” 礼亲王代善方才听了黄台吉的话,正在琢磨着怎么继续劝说黄台吉慎重,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就又听见黄台吉追封了他已经去世的长子岳托,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郡王之爵。 这一下子把刚想好的许多话堵在了肚子里。 代善只得从座位上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中间,朝着黄台吉缓缓跪地,替已经死了的长子岳托,以及活着的岳托的儿子们,也就是他代善的孙子们,谢恩。 之前代善说的那些话,当然是话里有话,满清八旗权贵之中亲自南征北战的人物不少,但是奴儿哈赤以后,真正死在战场上的大人物却不多,而岳托恰是其中一个。 崇祯十一年冬,岳托受命为扬武大将军,率军攻入明朝境内,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克数十城,更打到了山东,攻克了济南。 然而,就是在攻克了济南以后,对满清来说功劳卓著的岳托却一病不起,很快就死在了济南城里。 出征的时候还是个活蹦乱跳的活人,回到盛京的却是一具冰冷的棺木和棺木之中腐烂的尸体。 这个状况,令代善体会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简直是痛彻肺腑。 因为岳托生母即代善的原配早逝的原因,代善与长子岳托的关系,原本并不和睦,可是父子之间有再多的龃龉,岳托毕竟是代善原配嫡生的长子。 这层关系,可比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亲近多了。 而且代善年纪越大,就越是顾念亲情,之前与长子岳托的不合,其实更多的可能是一种有意为之的表面现象,是一种明哲保身的自保之策。 否则的话,岳托怎么可能在奴儿哈赤时代就当上了镶红旗的旗主呢? 然而,岳托这个人可能命不是太好,封了和硕成亲王不久,就遇上了三贝勒莽古尔泰谋反大案被揭发的事情。 他因为娶了莽古尔泰的亲外甥女,即莽古尔泰姐姐莽古济的女儿为妻,所以受到了莽古尔泰谋反案的牵连,他的和硕成亲王爵位很快被剥夺了。 如果不是黄台吉念他以前拥立有功,可能当时就被一并弄死了。 到了崇祯十一年秋,黄台吉才又给了岳托一个立功的机会,封他为扬武大将军,让他与睿亲王多尔衮一同统率大军征伐明朝,结果呢,他却死在了关里。 到他死了以后,他的棺木被满鞑子的大军运回了盛京,黄台吉本想追封他一个王爵,表彰他以往的功劳,可是这个时候,却又有人出首,告他生前有谋逆之心,而且各种人证物证俱在。 于是,黄台吉追封他的事情,就搁置下来了,虽然没有再追究的谋逆之罪,但也没有追赠表彰他的生前功勋。 对此,代善一直心怀不满。 他自己的长子岳托年前才死在了征伐明朝的途中,死了以后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任何封赏,而且还被告以谋反,险些连累他的那些孙子们差点被剥夺宗室出身,这让他如何忍得了这口气呢? 不管此前他与自己的长子岳托之间关系如何,岳托死了以后,留下的那一大堆儿子,可都是他代善的亲孙子啊,他不心疼谁心疼? YY小说 这一回,黄台吉又要动员八旗出征,代善当然要借着这个机会半公半私地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见了。 他要提醒黄台吉,大军出征可是会死人的,去年冬天他的长子岳托就是因此而死。 此时此刻,鞑子伪帝黄台吉见礼亲王代善对他时隔半年再次准备出兵征讨明朝有异议,转念一想,心中恍然,当即就把亏欠岳托的追赠,一并给了,用来堵塞代善的嘴巴。 而礼亲王代善一听之下,也果然跪地谢恩,闭嘴不再多言。 第四一一章 八旗 但是,对于方才代善提出的一些意见,黄台吉也没有完全浑不在意,他也知道代善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于是斟酌着说道: “礼亲王方才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去岁秋冬,克勤郡王与睿亲王率两路大军征伐南朝,今年春上,朕与礼亲王又率军亲赴松锦督战。算而今不过半年而已,若再派大军长途跋涉,入其腹地,逐城攻坚,的确甚不可取也。” 黄台吉这么一说,在座的诸王贝勒大臣们尽皆抬头,有点闹不明白黄台吉这是什么意思了。 就在这时,他们却又听见黄台吉说道:“朕以为,我大清与其劳师远征,得其关内土地城池而不能守,倒不如继续诱其君臣,令他们调集南朝已不多之精兵齐聚关外,而我军则以逸待劳,或可一鼓而歼灭之,毕其功于一役。南朝精兵一旦尽失,我大清取南朝,即如探囊取物也!” 黄台吉说完了这些话之后,礼亲王代善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整个人仿佛老僧入定了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对殿中事完全置身事外了。 黄台吉的目光从礼亲王代善的脸上移开,又从饶余郡王阿巴泰、武英郡王阿济格、睿亲王多尔衮的脸上,一个个地看将过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豫郡王多铎的身上。 “豫郡王,这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差事,朕交给你,你去走一趟如何?” 豫郡王多铎,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而已。 与在座的诸王、贝勒、大臣们不同的是,这个多铎却是典型的男生女相,天生了一副清秀小白脸的样子。 但是他的眉目之间,却充满阴狠之气。 此时的他,除了头顶上那根细细的金钱鼠尾以外,其他头面部的所有毛发都刮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这让他整个人显得既格外年轻,又格外诡异。 黄台吉把目光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就有了预感,估计到黄台吉是要让他先出兵了。 果然,黄台吉一张口,就把先行出兵的事情着落到了他的身上。 对于出兵征战,多铎倒是并不抵触。 他虽然生得像个纨绔子弟小白脸子,但是他的脾气十分火爆,不仅一贯好勇斗狠,而且一贯残忍好杀。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多铎经历了许多不如意的事情。 先是熊岳城、盖州城被破,他好端端的和硕豫亲王被眼前的黄台吉给降为了豫郡王,这让他深感耻辱。 尔后是他率军清剿盖州湾、复州湾、金州湾一带的海盗无果,兴师动众一个多月,两个海盗影子也没找到。 这个事情,又被黄台吉当成了把柄,下旨把他和智顺公尚可喜两个叫到了盛京城的皇宫里,当众训斥了一通。 一贯心高气傲的多铎,那里受得了这番折辱,心里对黄台吉的不满和愤恨,自然是蹭蹭蹭地往上涨。 然而再怎么愤恨,再怎么不满,他们兄弟间君臣之分已定,他也不敢如何唐突冒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在心里面憋着了。 此时见黄台吉给他安排事情,没来由地一阵不平,看也不看黄台吉一眼,只梗着脖子回复道: “臣弟愚钝,不知我皇上所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指为何,是何用意?不知皇上所说的这趟差事,倒是要叫臣弟去打哪里?” 多铎这么问,多少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了。 但是黄台吉对他的这些同父异母兄弟们十分了解,知道多铎对自己一贯口服心不服,最近又连着惩处、斥责了他两回,知道他心里面一直憋着一股子怨气。 此时看见多铎如此,黄台吉倒也不以为意,只是略带轻蔑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了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笑意。 在他看来,喜怒形于色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去过分担心。 此刻大政殿里坐着的人物之中,他的心里真正忌惮的,或者说真正提防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和硕礼亲王代善,另一个是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和硕礼亲王代善,是奴儿哈赤时代册封的大贝勒,不仅在满清八旗上层的宗室权贵之中德高望重,而且本身实力也很强大。 代善原本就是正红旗的旗主,他的长子岳托死了以后,儿子们都很年幼,岳托所领的镶红旗,自然落到了代善的手里,由代善兼领。 这也就意味着,目前礼亲王代善的手里,掌管着满洲八旗里面的两红旗,实力不容低估。 好在代善如今已经年近六旬,身体状态也不大好,同时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人,这一点多少让黄台吉能放心一些。 而相比之下,如今最令他忌惮,最让他时时提防的,则是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了。 多尔衮本人年富力强,野心勃勃,而且谋略过人,最主要的是他还有同母兄弟两人,即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和多罗豫郡王多铎。 现如今,多尔衮同母三兄弟执掌着满洲八旗里的两白旗,其中多尔衮是正白旗旗主,多铎是镶白旗旗主。 三兄弟里年长一些的阿济格,当年受到黄台吉的排斥,眼下虽然不是旗主,但他的手里却握有当年奴儿哈赤临死之前亲赐的十五个建州老女真牛录。 这十五个建州老女真牛录,都是当年跟着奴儿哈赤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的亲军牛录,不是一般的新编披甲人牛录、蒙古牛录、汉军牛录可比。 虽说这些牛录,并不是单独的一旗,而是落籍在正白旗下,可是比起有些较小的旗,比如镶白、镶黄、镶红这样的小旗来说,实力并不差到哪里去。 而且,最令黄台吉不放心的是,多尔衮三兄弟以多尔衮为中心同进同退,异常的团结一致。 也因此,他们同母三兄弟的实力加在一起,就绝对不容小觑了。 特别是多尔衮三兄弟,与代善不同,代善是黄台吉继承奴儿哈赤大汗之位以后的主要既得利益者之一。 而多尔衮三兄弟却是黄台吉继位的最主要受害人。 他们共同的母亲,即奴儿哈赤的最后一任大妃,也是最宠爱的一任大妃阿巴亥,在奴儿哈赤死后,被迫殉葬而死。 多尔衮这个原定的大汗继承人的位置被否认,奴儿哈赤赐给阿济格的旗主之位,也因为他非嫡出的身份而被剥夺。 阿济格是奴儿哈赤的儿子,也是阿巴亥亲生的长子,可是阿巴亥生他的时候,身份还是奴儿哈赤的侧妃之一,并不是大妃,所以阿济格的出身就被定为了庶出。 尽管后来他的母亲阿巴亥成为了奴儿哈赤的大妃,却也不能改变这个庶出的认定。 正是因为多尔衮三兄弟共同受到了以黄台吉为首的四大贝勒的打压,排挤,所以他们三兄弟从小就十分抱团。 黄台吉与他们三兄弟之间,既然有了这些心结,那么在他的心里面,多尔衮三兄弟的威胁,可比代善的威胁大多了。 也正因为黄台吉对此心中有所忌惮,有所提防,所以每有大的战事,他就会让多尔衮三兄弟冲锋在前。 若是他们作战有力,他们旗下的牛录就必然会有损失,作战哪有不死人的呢? 若是他们作战不力,那么回来接受处分,到时候再罚没他们旗下的若干牛录。 黄台吉的这个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啪啪响,而他目的就是一石二鸟,既要让他们给自己冲锋陷阵,又要借机削弱多尔衮三兄弟的力量。 可是这些年来,不管是桀骜不驯、残暴弑杀的阿济格,还是这个自命不凡、目空一切的多铎,又或者是更加奸诈凶狠的多尔衮,统统命好得出奇,每逢征战,都是胜多败少。 因此,他们旗下的牛录,不仅没有减损掉多少,反而渐渐地增加了不少,同时也让黄台吉找不到太好的借口惩处他们,或者罚没他们的旗下牛录。 直到今年五月,辽南出事了,才让黄台吉从多铎的身上找到了机会,于是便立刻撸掉了他的亲王爵位,并且夺了他旗下的两个满洲牛录。 然而,黄台吉越是这么做,就越是让多尔衮三兄弟更加团结一心地抱团取暖,同时也把多尔衮三兄弟推得距离自己更远。 如今满洲八旗之中已经隐隐然地形成了三方势力,一方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拥有的两黄旗、正蓝旗,另一方就是黄台吉面和心不和的多尔衮三兄弟拥有的两白旗。 除了这两支嫌隙较深、矛盾重重的力量之外,还有介乎于他们双方之间的一股中间力量。 2k小说 这个中间力量,或者说相对中立的力量,就是和硕礼亲王代善掌握的两红旗,以及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掌握的镶蓝旗。 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在那帮汇集到他身边的汉奸文人谋士辅佐之下,深谙拉一方打一方之道。 一方面,他对代善、济尔哈朗这样的中间力量极力拉拢,另一方面却对嫌隙已深的多尔衮三兄弟,明里暗里各种打压,各种掺沙子。 比如大力编建汉军八旗的问题,就又是这样一个一石数鸟之策。 第四一二章 来临 崇祯十二年六月末,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崇德四年六月末,历史上所谓的汉军八旗,提前了两三年登上了历史舞台。 因为受到辽南沿海遭遇突袭事件的震动,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感到自己大清国控制的疆域日渐扩大,而可以布防各地的满洲八旗兵力却严重不足,于是便接受了内弘文院大学士范文程的建议,按照满洲八旗制度,将历年来投降和归附满清的汉军,全部编入八旗,一举编成了八旗汉军。 大力吸纳蒙古降人以及投降的汉军入旗,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快速壮大自己实力的惯用伎俩。 早在黄台吉称帝之前,即后金国天聪八年的时候,黄台吉为了扩充兵力,也为了方便管理,就在后金国之前所收服的蒙古部落人口的基础上,按照女真八旗的制度,即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的旗色旗籍,编建出了所谓的蒙古八旗。 当然了,所谓的蒙古八旗,并不是独立的八个旗,而是按照旗色旗籍,要他们分别隶属于女真八旗,实际上只是相当于女真八旗下面编列的蒙古牛录而已。 女真八旗下面的蒙古牛录,其实早在老奴努尔哈赤时代就已经存在了。 当时的牛录来源,主要是战争中抓捕的蒙古部落俘虏,以及女真人四处掠夺回来的蒙古部落生口壮丁。 早期努尔哈赤的女真部落里人口青壮不多,为了扩充兵力,便将这些掠夺来的蒙古生口,编成了旗下的牛录,让他们跟随征战。 因此,所谓的蒙古八旗,其实只是给予了当时女真八旗下面已经存在的蒙古牛录以八旗的旗籍,相当于给了他们旗人的身份地位而已。 至于汉军八旗,同样是这么个一个情况,根本不存在独立的汉军八旗。 所谓的汉军八旗,其实说白了,只是满鞑子八旗下面编列的一大堆汉军牛录罢了。 当然,在女真八旗的下面编列一些汉军牛录,同样是早在奴儿哈赤的时代,就已经存在了。 只是当时努尔哈赤在辽东大肆屠杀汉人,对辽东汉人极其不信任,所以只有最铁杆的汉奸,与女真联姻之后,才能够入旗,才能被编为汉军牛录。 比如说,那个在抚顺城开门投降的汉奸李永芳,以及在广宁城开门投降的石廷柱等人。 所以,在奴儿哈赤的时代,女真八旗下面的汉军牛录并不多,甚至屈指可数。 但是到了黄台吉继位以后的天聪年间,黄台吉改变了努尔哈赤对辽东汉人的残害杀戮政策,开始大量招降明军将领,接纳并且“优待”明军降兵。 明末清初大名鼎鼎的三顺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以及东江镇叛将续顺公沈志祥,就是在这个情况之下,主动请降投靠过去的。 这些人投靠过去了以后,黄台吉为了显示自己对他们的优容宽待,也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一开始把他们单独编成了所谓的天佑兵、天助兵,叫他们各率所部从属于由早期汉军即满清所谓旧汉军构成的乌镇超哈营作战,但是未将他们编入旗籍。 到了黄台吉称帝之后的崇德年间,随着投降的明军降兵降将越来越多,类似于乌镇超哈营以及天佑兵、天助兵这样的以汉军为主的力量越来越大,满清八旗上层权贵对这些未编入旗汉军的忌惮和不满,也就越来越严重了。 相应的是,以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这些后来的明军降将为首,也开始不断地上书,自请撤掉天佑兵、天助兵等独立的旗号,请求能够编列入旗。 他们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表忠心,为了自保,另一方面则是打消满洲八旗上层权贵对他们的忌惮,让自己们更受信任的同时,也能抬高一下自己在满清国里的地位。 早在蒙古降兵降将以及归附部落被分别编入八旗的时候,以孔有德为首的这些人就上书请求入旗了,只是当时奴酋黄台吉为了显示自己大度,同时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更便于继续招降明军降兵降将降官,所以没有答应。 那么这一回,到了杨振率军渡海,突袭辽南以后,尚可喜所部天助兵的表现,令黄台吉大为失望,同时也有了借口,于是便有了将撤销天助兵、天佑兵番号的念头付诸实施的想法。 等到善于揣摩黄台吉心意的范文程一提出编列八旗汉军的建议,鞑子伪帝黄台吉当即鼓掌赞同,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其实,早在乌镇超哈营初设的时候,是以早期投降归附的旧汉军为主,有了孔有德等人的归附之后,乌镇超哈营便分了左右翼,规模已经很大了,一度号称两旗汉军,或者左右汉军旗。 到得此时,干脆一分为八,不仅撤了天佑兵、天助兵的番号,而且连乌镇超哈营的设置也一并撤了,只在八旗汉军牛录里面,各自编列了若干数量的乌镇超哈牛录,以供各旗宗室亲王贝勒指挥。 这么编下来以后,包含努尔哈赤时代归附的所谓旧汉军在内,一共编出了一百一十个汉军牛录,人数多达三万三千人。 再加上早几年就编入八旗的蒙古牛录,也即八旗蒙古八十四牛录累计两万五千多人,满鞑子的八旗大军人数,至此一举达到了三百九十四个牛录,总计十一万八千二百人。 而黄台吉这么做,也算是一举数得了。 一方面,他放下了过去宽宏大量的伪善面孔,将努尔哈赤时代归附的旧汉军各部与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等天聪年间、崇德年间新归附的大批明军降兵降将,一股脑儿地全部编为了汉军牛录,消除了隐患,壮大了满清力量。 另一方面,他的这个做法也安抚了满清八旗上层的情绪,过去,乌镇超哈营以及从属于乌镇超哈营的天佑兵、天助兵等部兵马,统归鞑子伪帝黄台吉直接指挥,现在编了汉军八旗,或者说编了八旗汉军,就相当于是将为数众多的火器、兵马、人口,分给了满洲八旗。 这一下子,满洲八旗上层的王爷贝勒们,也都满意了,之前因为围攻松山的失败,以及辽南的失败,而对黄台吉生出的那些腹诽和意见,也就随之消散不见了。 再一方面,黄台吉也借着编建汉军八旗的机会,将一向忠于自己,有自己直接指挥的新老汉军队伍,分别安插到了满洲八旗下面,相当于不动声色地在其他各旗下面安插了一批自己的亲信。 比如,恭顺王孔有德部归并到了和硕礼亲王代善的正红旗,智顺公尚可喜部归并到了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续顺公沈志祥部归并到了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的正白旗,等等。 同时,黄台吉又任命了一批自己的心腹人物担任八旗汉军的固山额真,比如石廷柱,就成了汉军正白旗、镶白旗两旗的固山额真。 虽然在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下面编列了不少的汉军牛录,可是这些汉军牛录,却归石廷柱这个两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直接指挥。 黄台吉这么做,不仅稀释了两白旗人马对多尔衮兄弟的忠诚,并且相当于是在他们两白旗内安插了无数效忠于自己的眼线。 代善的两红旗、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同样如此。 因为这些奴儿哈赤时代的旧汉军和天聪以来归降的所谓天佑兵、天助兵等新汉军,完全效忠于黄台吉,而不是其他八旗权贵。 那么黄台吉的这些安排有没有用呢? 当然是有用的,一方面这么做壮大了整个满清八旗的力量,另一方面则有效地制约了多尔衮兄弟的野心。 笔趣阁 尤其是在黄台吉暴病而死以后,他的这个安排更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两白旗里面编列的大批汉军牛录,虽然大大地增加了两白旗的人数,但却降低了多尔衮兄弟对两白旗的掌控。 同时,新增的大批汉军牛录,也稀释了两白旗人马对多尔衮兄弟的忠诚,使得多尔衮瞻前顾后,终究没有敢于篡权夺位。 第四一三章 慌张 且说黄台吉听见了多铎那句不软不硬的反问以后,盯着多铎看了一会儿,他见多铎始终回避着自己的目光,并没有敢于跟自己正面对视,便也不去计较了,而是对多铎说道: “与南朝决战辽西,对我大清来说,终归是围点打援罢了。只要能把南朝关里的精兵悉数引到关外来,朕就算你大功一件。” 说到这里,黄台吉略作停顿,沉吟了片刻之后,又接着说道:“当然了,朕也不是单单叫你一人领军前往。——这样吧,就叫肃亲王豪格领着镶黄旗的兵马,与你一同前去。” 黄台吉话音刚落,就见大政殿里一个与诸王贝勒并坐的高大魁梧、相貌粗砺的络腮胡男子,突然站了起来,冲着黄台吉躬身大声说道: “儿子谨遵汗阿玛旨意!” 这个高大魁梧、相貌粗砺的络腮胡男子,正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 这个豪格,虽然是黄台吉的长子,可是却并非眼下黄台吉宠幸的后宫诸妃所生育。 他的生母乌拉那拉氏,曾是黄台吉的第二任大福晋,可是因为一次在奴儿哈赤面前失礼,受到了奴儿哈赤的训斥,随后就被黄台吉给休弃了,废掉了。 黄台吉按照奴儿哈赤的安排,另外迎娶了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出身的第三任大妃,即现在的皇后哲哲。 从此以后,豪格这个长子的地位,就变得很尴尬了。 因其母亲的原因,奴儿哈赤活着的时候,对这个孙子不怎么待见,连带着黄台吉本人也对他的这个长子不怎么待见。 可是再怎么不待见,这个豪格毕竟是黄台吉唯一一个成年的儿子,所以等到黄台吉继承了汗位以后,就封他做了贝勒。 再等到黄台吉称帝的时候,就更进一步封他做了亲王,即和硕肃亲王。 豪格为人粗鲁少文,脾气暴躁,行事比较鲁莽,并不是黄台吉欣赏的那种类型。 所以,虽然他眼下已经年届三十了,可是黄台吉却丝毫也没有立他为储的意思。 但是,这个豪格自有他的长处,他喜好弓马射猎,兼且力大无比,作战十分勇猛,这些年来,他跟着黄台吉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很是立下了不少的功劳,因此也得到了黄台吉越来越多的信赖和倚重。 特别是对黄台吉来说,豪格好歹也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总比他那些同父异母兄弟们可靠得多了。 这一回,黄台吉叫多铎率军前往辽西发动攻势,思前想后了一番,便叫豪格率领镶黄旗的兵马跟着一起去。 一来,自己的两黄旗这边也出了人马,也好叫多铎、多尔衮兄弟他们无话可说。 二来,让豪格去,也好代替自己看着点多铎,免得他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 再者,于公而言,诱敌的人马多一点,声势更加壮大一些,也有利于迫使辽西的明军尽快求援,也有利于引来明国关内兵马。 此刻,黄台吉看见豪格听了自己的吩咐,立刻毕恭毕敬地答应了,心里颇感欣慰,先冲他点了点头,尔后又压了压手,让他坐下,紧接着,就又对多铎说道: “你们此行,究竟去打哪个城池,朕看,还是由你们自己去做决定。可以打锦州,可以打松山,也可以直接去打宁远城。总而言之,就是要打他南朝兵马必救之处。 “记住了,你们此行能不能破其一二城池并不要紧,真正要紧之处,在于能不能调动南朝关内兵马出关救援。 “须知道,你们此行引来的南朝兵马越多,你们的功劳就越大。至于引来了南朝兵马以后的事情么,到时候,自有朕,亲自统率大军前往迎战!” 黄台吉的战略,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让多铎和豪格两人率军包围明军宁锦防线上的城池,迫使被围的明军向关内求援。 等到明军的援军出关以后,再由黄台吉亲自率领八旗主力军,迂回包抄明军后路,将他们包围歼灭在关外。 这个时候的满鞑子,自恃弓马骑射天下第一,所以根本不担心在野外与明朝大军进行决战,反倒盼望着能将明军从城池里面引诱出来进行野外决战。 如果崇祯皇帝真的调集了大军,交给洪承畴领着出关,北上松锦,去与满鞑子决战,那简直是正中了黄台吉下怀。 历史上,崇祯十四年开始的松锦大战,就是这样一个设计好的圈套。 黄台吉派出了两个旗的人马长期包围锦州,并在锦州与义州之间大量屯田,作出了一个不拿下锦州誓不罢休的样子。 小书亭 原本想着等待满鞑子军队粮尽自退的祖大寿所部人马,这下子慌了,感觉到最后时刻到了,于是开始不断地向宁远、山海关求救,向京师求救。 而大明京师朝堂上的主战派文官不明就里,纷纷上书皇帝主战,并弹劾蓟辽督师洪承畴胆小怯懦,见死不救。 结果崇祯皇帝听信朝议,由原本的先安内再攘外,又变成了两线开战,开始督促洪承畴率军救援锦州。 老谋深算的洪承畴当然看得出满鞑子的奸计,于是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崇祯皇帝说关外兵少,不足以北上松锦与满鞑子一战。 他希望通过提出增兵增饷的难题,让崇祯皇帝知难而退,放弃北上救援锦州的想法,因为他知道,朝廷无兵无饷,根本派不出大批兵马出关。 可是没有想到,他这一次却弄巧成拙了。 你嫌兵马不够?好,我给你倾国之兵。 你嫌粮饷不足?好,我给你倾国之粮。 一贯刚烈的崇祯皇帝咬着要关,调集了大明北方仅剩的官军精锐,搜集了能够搜集到的全部粮饷,一股脑儿地输送到了山海关外。 崇祯皇帝这么做了以后,洪承畴心底里暗自叫苦,可是嘴巴上却无话可说,只能硬着头皮从关宁两地启程北上求援去了。 虽然洪承畴早就看破了黄台吉的奸计,知道松锦之地是一个陷阱,但却不得不带着一丝丝侥幸心理往里跳。 他原以为一步一动,步步为营,可以避免被满鞑子击溃,以为他到了松山城以后,可以背靠松山城立营,与顿兵在锦州城下的敌人决战。 甚至可以与锦州城里的祖大寿内外夹攻,取得一场像样的胜利,将围困锦州的满鞑子赶走就可以收兵了。 但是洪承畴却没有想到,他到了松山城外以后,顿兵在锦州城下的满鞑子军队紧闭营门不出,根本不与他主动交战。 就这样,双方居然在松山与锦州之间的地带对峙起来了。 与此同时,洪承畴一到松锦之间立营,黄台吉闻讯就立刻率领倾国之兵,从盛京城快速出发南下。 并且利用满鞑子骑兵的快速行军优势,绕开锦州与松山,以及双方对峙的区域,直接包抄到了北上救援的明军背后,掘长壕、起高垒,一举切断了明军粮道和退路。 结果明军后路一断,消息迅速传开,十三万大军竟然不战自乱,惶惶不可终日,没过多久,粮草耗尽,遂一发不可收拾,不战而自溃矣。 崇祯皇帝好不容易从关内调集而来的十三万大军,竟然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有打过,就这么一下子全军崩溃了,逃的逃,死的死,降的降,近乎于全军覆没了。 洪承畴十三万大军携带的数不清的枪炮、弹药、车马、粮饷,至此,也全数为被满鞑子所俘获,落入了满鞑子之手。 这种围点打援的小伎俩,也是满鞑子惯用的伎俩,其实并不难看破,然而却因为各种匪夷所思的阴差阳错,最后竟种下了大明败亡的因果。 明末辽东战争史上,最令人扼腕叹息的事情,最令人痛彻肺腑的事情,真是莫过于此了。 黄台吉在盛京城伪皇宫大政殿里的议事结束之后第二天,豪格掌管的满鞑子镶黄旗,以及多铎掌管的满鞑子镶白旗,很快就行动了起来,点兵点将,备齐粮草,做着长期征战的准备。 数日之后,大明崇祯十二年九月二十一日上午,即满清崇德四年九月二十一日上午,满鞑子和硕肃亲王豪格、多罗豫郡王多铎各率本旗出征兵马共两万余人,云集到盛京城抚远门即俗称的大西门外,接受了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点验校阅。 当日中午,多铎率领着他镶白旗下的巴牙喇、阿礼哈超哈,气势汹汹地行在队伍的最前面,豪格则率领镶黄旗人马,督押着大批粮草在后边,一路离了盛京城下,人欢马叫车轮滚滚地往西而去。 第四一四章 地点 九、十月的辽西,秋高气爽,漫山红遍,本是收获的季节。 杨振早知道满鞑子会在十月里来袭,所以早在九月中旬的时候,就已经传令松山总兵府所辖各路人马,提前收割了松山城外垦种的高粱地。 沉甸甸的高粱穗子,尚未完全熟透,但是收割了以后晒干,然后脱粒,脱壳,最后弄成高粱米储藏,关键时候仍旧能抵上松山官军一段时间的口粮了。 包括那些带着绿叶的高粱秆子,也没有浪费,全部收割了捆扎好,运进了各个营区,预备着在满鞑子军队大举围攻的时候,可以拿它喂养城内马匹骆驼等牲口。 当然,杨振也特意知会了祖克勇,叫他派人到锦州城里去,直接面见祖大寿,向祖大寿发出了满鞑子可能来袭的警讯。 祖大寿信不信是他的事情,但是杨振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尽到一点提醒的义务。 他也并不担心祖大寿会去泄密,因为满鞑子可能在秋冬之际来攻,对于熟知满鞑子作战习惯的祖大寿甚至其麾下的辽东军各部来说,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自己提醒了他们,而他们完全不当回事,最后受到了损失,那么下一次,他们就不会再对自己的警讯掉以轻心了。 而这,才是杨振想要达成的目的。 自己虽然指挥不了,也指挥不动锦州、杏山、塔山等地的辽东军,但却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通过对祖大寿施加影响,从而让他们变相地为己所用。 而要想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就是要让祖大寿本人真正重视自己对于敌情的判断。 祖大寿叱咤关外多年,对崇祯皇帝都敢阳奉阴违,不当回事儿,想要赢得他的尊重并不容易。 祖大寿现在之所以还把杨振当盘菜,或者视作一个人物,先后两次与他私下会面,跟杨振是不是总兵官,是不是征东前将军,是不是受到了崇祯皇帝的重视,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而其中的真正原因,说白了,就在于杨振先前所连续取得的对满鞑子作战的意外胜利。 杨振率数百人,走海路,北上救援松山,居然成功了。 尔后率数百人,横渡辽海,出击满鞑子侵占多年的辽南沿海,居然又成功了。 如果说前一次的成功里面,包含有一定的水分,甚至可以把它看成是走了狗屎运,刚好赶上满鞑子久攻不下粮尽自退,那么后一次的成功,可是实打实的,再不能等闲视之,把它当成是运气了。 祖大寿在辽西地面上叱咤风云多少年了,何尝有过这样的运气?! 这是祖大寿把杨振当个人物对待的主要原因。 当然了,如果仅仅因为这两场并不影响全局的胜利,就想让祖大寿把杨振当成一个平等的人物来对待,那也是不可能的,杨振目前也并不做此想。 杨振很清楚,要想让祖大寿真正听进去自己的意见,真正重视自己的建议,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而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让祖大寿真正认识到,自己对于松锦前线的战局,乃至对于整个辽东的战局,有着透彻的把握,有着正确的判断。 如此一来,他之前对祖大寿所说的那些话,也就是他所做出的那些“预言”,才会在祖大寿的心里渐渐生根发芽,说不定在关键时刻就能发挥作用。 除了让祖克勇去锦州提醒祖大寿之外,杨振也叫金士俊携带了一批松山制铁所和弹药厂联合制造的飞将军、万人敌,去了宁远城一趟。 一方面,杨振想叫金士俊去跟他的父亲宁远团练总兵官金国凤提个醒,把满鞑子军队可能在十月前后突袭宁远城的消息带过去,叫他预做准备。 另一方面,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变化,那么这一次,金国凤父子就会被坑死在宁远城下。 杨振当然希望,能在他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尽量避免这个历史事件的发生。 他让金士俊前去宁远传递警讯,并让他带了一队人马,给驻守宁远的金国凤父子送去一批飞将军和万人敌,目的正在于此。 但是,他也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这么做并不能避免金国凤死难的话,那么他让金士俊去一趟宁远,也能让金国凤父子再见一面,好好团聚一下。 面对辽西复杂的形势,杨振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他可以通过金士俊提醒金国凤到时候坚守不出,也可以通过方光琛这条线,提醒辽东巡抚方一藻,在满鞑子军队围城的时候,不要让金国凤率部出战。 但是,这些人听不听他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最重要的是,他所传达的消息即满鞑子会绕开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连山等地直奔宁远的消息,毫无凭据。 虽然这是在历史上崇祯十二年十月真实发生的事情,可是在眼下,他却根本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 特别是对于金国凤个人,杨振又怎么能让他的长子给他带话,叫他不能出战,而且出战必死呢? 2kxiaoshuo.com 面对金士俊,他犹豫来犹豫去,根本张不开这个口。 所以,他最后只叫金士俊传话金国凤,宁远城里守军虽多,但营伍杂乱、良莠不齐,号令不能统一,凭城固守尚可,出城迎战则危,切不可轻易出城。 这些,已经是杨振能够叫金士俊带去宁远的最直白的警讯了。 至于金国凤能听进去多少,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因为从人之常情上来讲,金国凤年纪比杨振大,在军中的资历也比杨振深,早已是一员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类似杨振这种“幸进”之辈,又怎么能够去指点人家如何打仗呢? 所以,他如果说得多了,不光得罪人不说,而且很可能还要适得其反,起反作用。 且说十月初一日的午后,金士俊一行从宁远城返回了松山,来到总兵府交还公出令牌的时候,受到了杨振的召见。 杨振问他宁远情形,金士俊满脸忧虑地说道:“卑职将都督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给了卑职的父亲,卑职父亲甚是警惕,随即召集城中守军诸将议事,意在整军备战。然而——” 说到这里,金士俊先是叹了口气,尔后又说道:“然而,宁远诸将皆以为,去年冬天满鞑子大军入寇关里屡经大战,今春又再次进犯辽西,并受挫于松山城下,四月方退,而今不过半年而已,必不会轻易再来侵袭。 “而且——,而且诸将皆以为,就算是今年冬天满鞑子再来进犯辽西,也决不至于放着松山城不打,放着锦州城不打,而一路孤军深入,直奔宁远。 “若如此,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连山,累计数万兵马,也绝不会坐视满鞑子一路深入而不理。” 金士俊说完这些话,抬头看了看沉吟不语的杨振,紧接着又说道:“卑职父亲亮出了总兵旗牌,号令分派各部整军备战,诸将皆当面应了。但是据卑职的观察,宁远诸将不过是口头上应付而已,私底下依然不以为意,依然我行我素。” 对于之前松山各路将领在总兵府里军议的结论,金士俊的内心是认同的,同时又因为满鞑子直攻宁远,一旦成真,毕竟与他的父亲直接有关,所以此时谈起这个事情,更是忧心忡忡,最后又补充说道: “卑职观察,宁远诸将把防御关宁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松锦前方,我父在宁远孤掌难鸣,以当前宁远之军心士气,一旦满鞑子真的绕开松锦诸城而不打,直奔宁远,恐怕要出大事,都督应早做预备。” 杨振听了金士俊的话,一边点头认可,一边安慰他说,宁远城城池高大,又有重炮,先前奴酋奴儿哈赤、黄台吉亲自率领大军去攻都打不下来,这一次满鞑子重在围点打援,宁远只要凭城固守,问题也不大。 金士俊听了杨振的话,满脸忧思地走了。 结果金士俊离开不久,张臣就领着他麾下千总李守忠,急匆匆地赶到了总兵府。 “都督,满鞑子真的来了!先头队伍已过大凌河,正往咱们这里快速赶来!” 张臣到了总兵府,直奔杨振日常处理公事的总兵府二堂公事房,一见到杨振,就对杨振这么说道: “这一支满鞑子的先头队伍,正是满鞑子所谓十王爷多铎的镶白旗兵马,李守忠他们撤回来的时候,过河的满鞑镶白旗骑兵已经多达数千,而其后方大队人马仍在源源不断赶来,一眼望不到头。按照目前这个情形来看,此次满鞑子出动之兵力,至少当有两三万之众了!” 张臣向杨振汇报情况的同时,瘦猴子一样的巡哨千总李守忠就站他的身后一边,看着杨振不住地用力点头,满脸的油汗污渍也遮挡不住他神色中展露无遗的慌张。 杨振的内心深处同样避免不了有一些慌张。 以前与满鞑子交战了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是敌明我暗,由杨振自己完全能掌握主动。 从来没有一次,是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况,即我在明处,敌在暗处,主动权掌握在敌人手上。 如果满鞑子的两三万大军,今次全部投入到对松山城的围攻或者围困之中,那么这将是杨振第一次面对面地直接硬钢满鞑子大军,他的心里又岂会没有一丝慌张? 只是作为一军主帅的他,在部下面前只能强自镇定,表现出一个风轻云淡成竹在胸的样子。 第四一五章 借机 张臣和李守忠两个,刚向杨振报告完满鞑子人马渡过大凌河南下的消息,祖克勇从乳峰岗派出的信使,就一路策马飞奔着冲进了松山城。 他们带来的消息更加惊人——满鞑子镶白旗的大队兵马,已然抵达了小凌河北岸立营,先头队伍已经冲到了锦州城下。 满鞑子进军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而他们立营于小凌河北岸,冲到锦州城下,却又让杨振禁不住有些疑惑。 杨振先是打发走了祖克勇派来的信使,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他们转告祖克勇,尽快收缩防线,集中兵力于乳峰岗大营,全力做好应对满鞑子围困与猛攻的准备。 随后就又叫协理营务处传令城内众将,都到总兵府议事。 然而,协理营务处的传令兵还没出总兵府的大门,城内各门守将与主要人物,比如夏成德、吕品奇、李禄、杨珅等人,就已经闻讯赶了过来。 包括平素很少到总兵府公开露面的监军内臣杨朝进,也一脸肃穆神色地,与这几个将领几乎前脚后脚地赶到了总兵府。 “满鞑子果然来了。杨都督不仅勇冠三军,更兼目光如炬,料敌如神,真乃天赐良将以助我大明也!” 先有李守忠他们从北门仓皇入城报信,后又有祖克勇的信使一路策马扬鞭飞奔入城,鞑子来了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 所以,杨朝进一来到杨振召集众将议事的总兵府二堂内,就对杨振说了这么一番话,尔后话风一转,接着说道: “只是接下来,咱们松山官军各部如何迎敌应战,如何打出一个大捷来,上慰天子,下安辽左,还得由杨都督迅速定下一个主意!” 杨朝进平时很少参与总兵府的小范围军议,就算是参加了也基本上是扮演聆听者旁观者的角色,除了表态支持杨振之外,很少公开提出自己的想法或者要求。 这也是他当初对杨振做出的约法三章的许诺。 不过,这一回却不一样了,他一上来不仅亮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支持杨振的态度仍然是一贯的,但却希望杨振能够打出一个足以让天子感到安慰,甚至是感到满意的大捷。 他这么一说,除了杨振当即冲他点头表示接受之外,其他几个将领,包括张得贵、夏成德、吕品奇,全都皱着眉,低着头,阴着脸,不与他照面。 对他们几个来说,满鞑子大军来袭,大家能够各自守住自己的城头,保证松山城没有太大损失,就已经很不错了,在这个局面下若是要求打出一个大捷来,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但是杨朝进是皇帝派来的监军内臣,这几个在松山城内地位仅次于杨振的副将,虽然平时在杨振的面前很敢说话,可在杨朝进的面前,却只敢腹诽而已。 “呵呵呵,既然杨公公也说咱们都督目光如炬料敌如神,那就一定也能猜到,咱们都督胸中早有定计。满鞑子不来则已,来了,就少不了送给咱们一场大捷。” 同样在座的总兵府谘议方光琛,一边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边笑呵呵地打着圆场:“至于迎敌应战的事情,杨公公大可以放心放手,交给咱们都督来安排,您啊,擎等着给咱们松山官军报功请赏吧!” 杨朝进与杨振约法三章的事情,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对于不知道的这些人来说,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监军内臣瞎掺合瞎指挥。 杨朝进到了松山城以后一直表现低调,这为他在松山官军各部赢得了一定的尊重,但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他会不会如同以往一样低调,谁也不敢保证。 杨振不动声色地看着方光琛与杨朝进话里有话暗藏机锋的对谈,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见众人都将目光转到了自己的身上,遂说道: “诸位应当知道,杨某初到松山之时,当众说到过,我辈守御松山乃至辽左的方略,就是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持正可以不败,出奇方能致胜。” 杨振说到这里,目光从在座众人的脸上一个个看将过去,看见众人或是迟疑或是坚决地点了头,便接着说道: “这一次迎敌应战的方略,依然如此。满鞑子如果前来强攻松山城,我们自然是凭城固守,先立于不败之地再说。 “若是满鞑子围而不攻,或者另有谋算,比如攻我之必救,引我出兵野战,那咱们就给它来个将计就计,再给它一个奇着。 “至于眼下嘛,满鞑子初来,敌情不甚明了,我们当取之策略,乃是敌动我动,敌不动我亦不动。当务之急,乃是坚壁清野、闭门固守,等待满鞑子主攻方向明确,我们即因之而动!” 杨振自己的心里,自然知道原本历史上这次满鞑子袭击辽左的大体走向,但是,他却不敢确定,经历了这么多的改变以后,历史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所以,他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死了,只能说因敌而动。 而且,对于沿着海岸线,择地伏击满鞑子的事情,他还不能现在就说出来,万一走漏了消息,那么他的伏击计划可就要见光死了。 最重要的是,到底要在何地埋伏鞑子,其实他自己还没有拿定最后的主意。 yawenku.com 满鞑子不是傻子,他们的奸诈凶狠,两世为人的杨振可是比谁都更清楚。 此前,杨振已经连着两次乘船走海路,对满鞑子搞过突然袭击了,这一次他们大军再来辽西,又岂会对此毫无防备? 若说满鞑子对来自海上的突然袭击完全不去防备,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若说他们一定会处处设防,那也是不可能的。 以辽西海岸线之长,即便从小凌河口算起,到宁远河口为止,这一条曲曲折折的海岸线长度,恐怕是陆上驿道距离的两倍到三倍远了。 在长达几百里的海岸线上,满鞑子兵马再多也不可能处处设防。 唯一需要担忧的,或者说需要认真进行侦察确认的,就是满鞑子会在什么地方派驻重兵进行反伏击,或者说埋伏重兵进行打援。 对于杨振来说,他心里当然已经有了两个比较理想的伏击地,其中一个是高桥一带,另外一个是塔山附近。 高桥一带,地处于杏山与塔山之间,是松锦前线诸城与关宁后方诸城取得联系的陆上必经之地。 而且,它既是松锦前线诸城的陆上粮道行经之地,也海上粮道从笔架山中转上岸之后前往松锦的行经之地。 历史上,满鞑子围攻松锦前线诸城的时候,就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这个地方埋伏下重兵,进行围点打援。 杨振之所以叫仇广义带人经营小笔架山岛,目的就是想在这个地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满鞑子一个惊喜。 可是他又担心,满鞑子既然认识到了高桥这个地方战略位置的重要,而且上一次围攻松锦的时候,就曾经在此设置过伏兵,那么这一回,他们会在此地毫无防备吗? 因此,他就又想到了第二个理想的伏击地点,即塔山城附近。 此地是辽西驿路行经之处,辽西驿路从山地和海岸之间通过,距离海岸线非常之近,算得上是辽西走廊的又一个咽喉之地了。 何况此地在数百年之后,还曾发生过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阻击战,所以如果高桥不行的话,那么塔山附近就是一个不二之选了。 这也是杨振叮嘱仇震海派人好好经营塔山附近沿海那个小岛打渔山岛的原因了。 然而,正是因为这个地方任谁一看,都知道它十分要紧,所以杨振的心里才越发犹豫不决了。 他能想到的,满鞑子的所谓十王爷多铎会不会也能想到呢? 就算满鞑子这个所谓的十王爷多铎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么多铎身边的那些满鞑子将领们呢,尤其是二鞑子将领们会不会想到呢? 如果杨振之前没有搞过什么渡海袭击敌后的行动,那么他认为,多铎很有可能会在高桥一带埋设伏兵,但是在塔山附近再设伏兵的几率就会很小。 可是问题恰恰在于,杨振先后两次利用了满鞑子对海岸方向的无备,走海路,偷袭满鞑子得手。 尤其是第二次,杨振渡海袭击的地区,恰恰还正是这个多铎领有的镶白旗驻防的区域。 杨振很清楚,他带着人马渡海袭击了辽南沿海城池,破了熊岳城、破了盖州城,拐带走了满鞑子在辽河口的水师战船,一定会给多铎带来不小的影响。 黄台吉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收拾一下多铎。 一旦黄台吉这么做了,那么多铎就一定会吃一堑长一智,高度关注海岸线上的动静,高度警惕来自海上的可能袭击。 对杨振来说,这也算是当初渡海袭击敌后时没有料想到的一个结果了。 所以,除了高桥一带、塔山附近这两个比较理想的伏击地之外,杨振又让仇震海派人前去经营酒篓山岛,以及那个从辽西海岸突入辽东湾之中的狭长半岛葫芦岛去了。 如果满鞑子大军南下去攻宁远的时候,在高桥、塔山一带预留了伏兵,那么他就只能勉为其难,走海路继续往南,去葫芦岛一带寻找一些不是太理想的伏击地点了。 这也就是说,到底在哪里伏击满鞑子,现在他自己也无法确认,而要想确认这一点,那就只能等满鞑子展开行动以后才能做到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第四一六章 钓鱼 满鞑子先头队伍抵达锦州城下的当天下午,松锦前线诸城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甚至连空气都凛冽肃杀了几分。 就在当天下午,祖大寿即从锦州城南门派出了一队人马,绕过松山,一路南下,前往宁远方向去了。 他到底是求援,还是报信,杨振自是无从得知。 但是,游弋在锦州城外围的满鞑子镶白旗巴牙喇,对此却视而不见,不予阻拦,这个事实进一步验证了杨振的判断。 满鞑子这是要故技重施,又在搞围点打援了。 不过祖大寿并没有派人到松山来,却又说明,祖大寿对满鞑子围点打援的伎俩,其实也很清楚。 同样是当天下午,杨振在总兵府的小范围军议之上,做出了几个安排。 其一,命令松山前路中路后路三路兵马各守防地,转入战时状态,随时准备应对满鞑子发起的进攻。 其二,松山城四门除了保留东门继续照常通行之外,其他三门一律关闭,没有杨振的手令,任何人等一律不得出入。 其三,派人传令给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三个,叫他们控制好船队,做好随时听令出海的准备。 其四,派了李守忠继续带队到松山城北沙河口与小凌河一线巡哨,随时观察和报告满鞑子大军的动向。 其五,命令张臣所部的三哨火枪手正兵、李禄麾下的几哨掷弹手正兵预备兵,以及杨珅指挥的三哨炮兵为总预备队,随时支援松山各门可能发生的战斗。 除了这么几个迎敌应战的常规安排之外,杨振当然也没有忘了借着这个机会,借鸡下蛋,顺水推舟地在总兵府的下面又单独设置了一个督理军法处。 杨振还郑重其事地请了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亲自出来掌管这个新设的督理军法处,请他在战时督战并执行军法。 军法的重要程度,自然不用多说。 杨振以前的队伍人数较少,又多是他的旧部,军法方面马马虎虎,对部下的行为也多是睁只眼闭只眼,明面上听令而行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松山各路官军不仅人马多了,而且人马也杂了,再继续之前依靠情义凝结的做法是肯定不行了。 杨振倒是很想在自己的旧部之中找一个能够担当此项重任的人物,可是琢磨来琢磨去,没有一个合适的。 张得贵已经领着协理营务处的担子了,事务重要而且繁杂,同时又是刚刚上手,叫他转任这个角色,协理营务处那个摊子谁来管呢? 同时,张得贵与先遣营里的许多老人都是生死之交,那些人犯了军法,以他的做派,是肯定要徇私枉法的。 至于张臣、李禄、杨珅等人又是各司其职,而且所司之职也是个顶个重要,轻易不能动弹。 剩下的其他人,比如杨占鳌、金士俊、邓恩、马壮等人,又都资历浅,职级低,根本挑不起这样的重担。 所以,杨振思来想去,只能是请了杨朝进领着他从京师带来的人来做这个事情了。 对杨朝进带到松山城内建立监军衙署的那些锦衣卫和东厂人员,杨振一直是敬而远之的态度,既不轻易开罪他们,也不去尝试拉拢他们。 经过了几个月的磨合,双方相安无事。 这让杨振觉得,或许可以给他们找一点事情做,而且这么做了以后,久而久之有可能把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拉到自己的这边来。 而且这些人对于松山城各路官军来说,都是陌生人,都是局外人,让他们替自己去执行军法,或许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杨振是不会一直安坐在松山城里的,等到满鞑子进攻的方向一旦确定之后,或者说他们南下进攻宁远城的行动一旦展开之后,杨振就要亲自率军离开松山。 到时候,松山城内的营务和军需生产,自然还是由张得贵留守处理,而乳峰岗的防务则由祖克勇负责,西门的防务还是由副将夏成德负责,南门的防务还是由副将吕品奇负责。 在这几个平级的副将上面,如果没有一个人可以名正言顺地统领松山守御事务,那就麻烦了。 在松山城里,除了杨振以外,剩下的其实就只有监军内臣杨朝进能够挑起这个重任了。 当然了拥有松山守御经验同时又老资格的夏成德,也可以考虑,只是这个夏成德终究不能让杨振完全信任。 相比之下,杨振与杨朝进结识的时间虽然并不太久,但是两人结交以来杨朝进的表现却让他十分笃定,面对满鞑子的进攻,杨朝进不是那种会开门投降的人。 夏成德、祖克勇、吕品奇都有可能,甚至连张得贵都不好说,但是杨朝进不会。 所以,他宁肯借着设立督理军法处的机会,让杨朝进名正言顺地出来参与一点松山的军务,也不愿意在关键时刻冒一点风险。 对于杨振的安排,在场的诸人自然无从反对。 因为杨朝进本身就是皇帝派来的监军内臣,现在松锦前线大战在即,由监军内臣来督理军法,正是杨振大公至正的表现,谁又敢于反对呢? 当下下午的军议结束,整个松山城迅速行动了起来,西门、南门、北门关闭,各门守城的将士上城,充当援兵的人马则枕戈待旦,就等着满鞑子来攻了。 到了傍晚,夕阳西下,松山城的西门外,出现了满鞑子镶白旗的巴牙喇游骑小队,在城外驻足观察许久之后,消失在了沉沉暮色之中。 到了晚间,李守忠从东门外悬吊入城,给杨振带回来了最新的消息。 “都督,傍晚时分,满鞑子在小凌河北岸的大军里面,除了镶白旗的旗号之外,又出现了许多种旗号。卑职认得其中至少有满鞑子的镶黄旗,至于其他几种什么皂镶黄、皂镶白的旗号,卑职从未见过。想来当是都督之前所说的满鞑子汉军八旗之类的人马!” 李守忠一见到杨振,立刻行了军礼,把自己率队绕道侦察所得的消息,一口气报告给了杨振,最后见杨振点了头,然后又说道: 156n.net “满鞑子已经派了多股人马过河,眼下小凌河以南,从吕洪山外围到娘娘宫附近,整个松锦之间遍布满鞑游骑,咱们与乳峰岗、水手营、止锚湾船营的联系已经断了!如果不是夜色掩护,卑职恐怕也难以顺利回来!” 杨振听李守忠这么说,心里暗暗有些懊悔当初叫人拆除了松山外围的那些屯堡墩台,搞得现在满鞑子一来,就可以直抵松山城下,自己这边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了。 但是这个懊悔只出现了一下,就很快消失了。 拆除松山城外围的那些拱卫城池的屯堡墩台,在当时完全是无奈之举。 当时如果不拆的话,他一无足够的兵力驻守该地,二无充裕的物力增筑瓮城,从长远看,不仅那十几处墩台迟早保不住,就连松山城的防御也无法得到加固。 这么想想,他也就随即释怀了。 “娘娘宫是否已被满鞑子占去?” “还没有。至少卑职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不过,娘娘宫那里留守的人马,还有小凌河南岸直到河口附近那几座望楼上的人马都已撤回水手营,那几座望楼也已经被俞都司的人马放火烧掉了。” “烧掉就烧掉吧,烧掉也好,免得留给了满鞑子使用。” 杨振一边消化着李守忠带回来的消息,一边斟酌着对他说道:“去向李禄传令,叫他派几个人,到娘娘宫一带守着。鞑子若是派人去占娘娘宫,叫他们速来回报。” 说完这个,杨振又对李守忠说道:“传完了命令,就把跟你出去的人马,全都撤回来吧。咱们且看看满鞑子接下来的动静再说。” 听了杨振的吩咐,李守忠行了礼,转身去找李禄传令去了。 杨振对松山城的北面、西面、南面几个方向,并不是太在意。 就算满鞑子像上次围攻松山的时候一样,把大军连营扎在小凌河以南,甚至抵近松山城西北,他也并不担心。 北门外有河流阻隔,西门、南门又有新修的棱堡瓮城,上面还有射程最大的重型红夷大炮,满鞑子即便重兵云集,短时间也攻不下来。 相反,松山城的东面,却是杨振本人内心深处最为在意和担心的。 他担心的不是东门本身,有了棱堡炮台,有了大批冲天炮加持,他根本不担心满鞑子来攻东门。 他真正担心的是东门外直达海岸的开阔地带。 松山城虽然距离海岸并不远,可是即便如此,从东门出发,不管是到小凌河口的水手营登船,还是到仇震海的止锚湾船营登船,中间都相隔着十里左右的路程。 那里没有陡峭险峻的山势,也没有茂密幽暗的森林,最多的是开阔平坦的沿海平原和沼泽地带,其中有几个地势突出但是面积不大的沙土丘,还有几片稀疏低矮的树林子。 除此而外,就剩下遍布其间随风倒伏的高草、灌木和芦苇丛了。 若是松山城和海岸线之间的开阔地带,被满鞑子的大军阻断了,那么对杨振的影响就比较大了。 到那时,他想要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离开松山城,率队乘船出海,然后沿着海岸南下,可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了。 好在他叫李禄带着人马挖掘埋设的断断续续的密道,在暴雨洪水肆虐破坏之后,经过大力清淤抢修,仍旧保持着畅通。 只是那一条时而隐于芦苇丛中,时而隐于地面之下的断断续续的地沟密道,太过狭窄低矮,未必能让一两千人从中顺利通过。 即便可以的话,恐怕也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才行。 第四一七章 南下 且说十月初一下午未时前后,多铎率领满鞑子镶白旗前军兵马抵达小凌河北岸,屯兵立营于锦州城外,然后哨骑四出,窥探松锦前线诸城情况。 到了当天傍晚,豪格、马光远、石廷柱各率所部兵马,或运送大炮,或押解粮草,一路抵达了小凌河以北的锦州城外,与多铎所部前军兵马实现了会合。 一时之间,锦州城以东、小凌河以北地带,满鞑子连营十几里,人欢马叫,旗帜招展,颇有几分“兵威冲绝漠,杀气凌穹苍”的意思了。 与此相应的是,松锦前线上的松山城和锦州城,还有同样得到了消息的杏山城,一个个紧闭了城门,严阵以待,皆不敢派人前去劫营或者袭扰。 到了第二天上午,多铎与豪格争相派出人马,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收割了辽东军在锦州城外垦种的小麦和高粱。 锦州城外垦种的小麦和高粱还没有完全成熟,而满鞑子收割了它们也不是要充当自己的口粮,而是充当他们营里战马的草料。 因此,满鞑子的所谓收割,实际上更多是一种破坏,目的就是要激怒锦州城里的守军出城一战。 但是一天下来,锦州城里毫无动静,祖大寿甚至都没有登上城头去观望一眼。 同样是这天下午,满鞑子镶白旗与镶黄旗各有数百骑兵,一前一后地抵达了松山城西驿道附近,绕城观望良久,最后又收兵退去。 满鞑子窥探松山城防的人马退去之后不久,李禄匆匆赶到总兵府,向杨振报告了娘娘宫被满鞑子镶黄旗一支兵马占据的消息。 “都督,占据娘娘宫的满鞑子镶黄旗兵马不足为虑,咱们早在娘娘宫的地下,埋设了许多颗个大料足的铁桶万人敌,都督要是叫他们三更死,卑职敢打包票,他们绝对活不过五更!” 李禄比杨振小几岁,年纪虽然不大,可跟着杨振却有许多年了,头些年里,他们什么样的败仗都打过了,什么样的绝境都经历过了。 也就是这半年多来,杨振领着他们改变了过去与敌人硬碰硬的打法,他们才开始时来运转,否极泰来,无往而不胜了。 李禄的这些经历,他所经历的这些转变,让他具备了强大的承受能力。 对他来说,现在的一切就是一战全打没了,又能如何呢,他们经历过比这还惨的境地,他根本不怕,大不了换个地方重头再来。 与此同时,这半年里杨振领着他们取得的一个个胜利,又让他对现在的杨振有着无比充分的信心,满鞑子来再多,他也不惧,因为他相信,杨振总有法子带着弟兄们取得胜利。 此刻,满鞑子出兵占领了娘娘宫,他不仅不沮丧,而且一想起他们之前在娘娘宫地下所做的那些安排,两眼直放光。 “前阵子又是暴雨,又是洪水,你们安排的那些万人敌的引信了导火索了,有没有可能受潮或者失效?” “都督尽管放心,祖副将率部撤离了娘娘宫以后,咱们早把那些万人敌的引信和导火索全数更换一新了。而且,此前没有布设万人敌的地方,卑职也做了布置,满鞑子不入驻则已,只要入驻,卑职随时可以送他们归西!” “先不要着急,且看看再说。可不要把这样一番耗时耗力的精心布置,浪费在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物身上。一旦要炸,就要炸出一条够分量的大鱼!” 对杨振来说,这样一番布置,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怎么也要炸死他一个王爷才算够本吧。 想到自己之前交待李禄在娘娘宫的布置现在仍然有用,杨振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但是一想到娘娘宫已经被满鞑子镶黄旗的一支兵马所看中,所占据,他的心里又有些担心,有些忧虑。 “你们之前往东开掘的那些地沟啊密道啊,最近可曾再去看过,它们是否仍旧畅通?如果过上几天我要启用,你们可有把握保证两千人从中通行?” 最近这段日子,李禄一直忙着整编训练掷弹兵的那几哨预备队,没有多少时间往杨振跟前凑乎,杨振也没机会私下里问他有关密道的那些问题。 结果今天一问,倒先把李禄吓了一跳。 “保证两千人通行?!——都督,当初开挖那些密道,可只是为了躲避满鞑子的巡哨游骑,悄悄接近娘娘宫啊!” 零点看书网 李禄虽然没说不行,但是这个意思却很明显了,而且当他满脸惊讶地说完了这个话以后,又接着面带难色地说道: “虽说后来,咱们为了能在满鞑子围城期间,与驻泊海边的水师保持音信不断,又从娘娘宫附近往东,挖了数里长的地沟密道,可那些密道全都是又小又窄在底下,多数地方仅能容下一人通行。若要两千人从中穿过,那恐怕——” 说到这里,李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打住了话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转而惊声说道: “都督可是要率队走密道偷偷出海?!” “没错,接下来只看满鞑子如何行动了。眼下他们重兵云集在松锦一带,有可能强攻锦州,也有可能强攻松山,所以咱们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但是,我料他们主力必不会在此久驻,多则半月,少则数日,他们就可能派出人马大举南下。到时候他们一分兵,咱们的机会就到了。” 对于李禄,杨振自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下便把自己心中所想对他和盘托出:“我料满鞑子此次大军西来,所谋者必大,非只为图一锦州,图一松山而已。他们是想调动关内关外所有敢战之官军,一举而歼灭也!” “啊?满鞑子此次虽说大军云集,可是究其实,最多不过两万多人马罢了,他们以两三万之众,怎敢生出如此之大的胃口?岂非痴心妄想?” 李禄乍听杨振所说的满鞑子的企图,比方才杨振要说走密道登船出海还要感到惊讶,当下忍不住问了出来。 杨振看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你只见到了此刻云集松锦之地的两万多人马,却没见到满鞑子伪帝黄台吉麾下的另外十万兵马。你以为满鞑子的盛京城,距离此地有多远?”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若有所思的李禄,苦笑着说道:“满鞑子定都的盛京城,距离咱们的松锦前线,不过才四百多里地而已。比从山海关内到这里,其实也多不上几十里地。若是骑快马,一日夜也就赶到了,就算是慢一点,两日夜也总是够了啊!”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停顿片刻,等李禄消化了自己所说的话,接着对他说道:“若我关里关外的援兵云集宁锦,满鞑子再从盛京出兵,不与我决战,只迂回包抄我大军后路,断我大军粮道,那么你以为会有什么结果?” “这,这,真要如此的话,恐怕到时候我军就要不战自溃了。可是,如果我们明知道满鞑子打的是围点打援的主意,难道朝廷就看不破吗?” 在杨振的启发下,李禄已经看出来满鞑子攻打松锦之地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但他犹自不愿相信这一点。 “看出来了又能如何呢?你是能放弃锦州,还是能放弃松山?就算你放弃了松锦,难道你还能一口气放弃宁远?难道你一仗不打,就敢放弃山海关外四百里土地?!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恐怕就是皇帝陛下,也不敢这么做啊!” 杨振接二连三的追问,让很少思考这些大问题的李禄刹那间愣在了当场。 “是啊,到时候就算明知道是坑,恐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跳了。” 李禄愣怔半晌,终于一边摇着头苦笑着,一边心悦诚服地同意了杨振的分析,叹着气说完了这番话以后,又问杨振道: “那么,都督,难道咱们就没有破解的办法了吗?” “有啊,当然有。破解的办法,就是挫败甚至重创满鞑子派来钓鱼的人马。他们想围点打援,想放长线钓大鱼,我们就先把他们的放出来的鱼线斩断,叫他们钓不成鱼!” “都督的意思是?” “今时今日,他们要钓大鱼,尤其是想尽快钓上大鱼,那就一定会去围宁远。我叫他们围不成宁远,他们的大鱼自然也就钓不成了!” “都督可是要走海路,前去救援宁远?” “我们不是去救宁远,宁远也不必我们去救。松锦诸城若在,满鞑子就是破了宁远,他们也不能久守,因此破了又有何用?他们去宁远,是想钓我们这条鱼,甚至是钓关里的大鱼,而我们要去,却是将计就计!” 杨振说的这些话,让李禄一时明白,又一时糊涂,一时犹如醍醐灌顶,一时又觉得如堕五里雾中。 到最后,李禄干脆摇摇头,笑笑不说话,权当已经听明白了。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那么不出数日,他们就会南下去围宁远了。到时候,我们要走海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有机会要打,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打!” 杨振见李禄似懂非懂,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了,而是直接对他命令道:“届时,我要带三个哨的火枪手,两个哨的掷弹兵,还有一个哨的冲天炮队一起去。 “如果城外满鞑子哨骑不多,那最好,咱们直出东门,奔海岸登船即可,若满鞑子游骑仍遍布城外,到时候就要启用那些密道了。回头你跟张臣、杨珅先通个气,就这几天的功夫,你们几个要先有个准备!” 第四一八章 无虞 杨振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除了他大体上了解这段历史的走向之外,还因为他知道此次领军之人多铎与豪格,皆是目空一切的好大喜功之辈。 他们两个的为人,不仅一贯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而且皆是胆大妄为,急躁冒进之辈。 黄台吉派他们来,或许是想利用他们两个喜好猛冲猛打的特点,营造一种不取宁锦不罢休的态势,然后给关宁锦的明军施加一种空前的压力,好叫他们拼命向关内求援。 但是,他千算万算,却还是漏算了杨振这个最大的变数,或者说还是低估了杨振可能带来的变数。 当然了,这也怪不得黄台吉。 毕竟黄台吉再怎么心机深沉、能掐会算,再怎么老奸巨猾、多谋善断,他也绝不可能算到,那个已经通过祖大寿向石廷柱表露出了归顺大清之意的松山总兵杨振,是一个穿越客。 不过,自以为了解历史大势并且了解多铎和豪格为人特点的杨振,还是估计错了。 他以为,多铎与豪格两个人可能会需要三五天的时间,来商讨和决定满鞑子大军的进攻方向,甚至可能会先拔掉乳峰岗卡在松锦之间的这个钉子,然后在决定行止去向。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十月初三日上午,原本驻扎在小凌河北岸的满鞑子大队人马,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松山城西几里外的驿道上。 杨振一听见夏成德派人送来的这个消息,便立刻与总兵府的一众属官,赶到了松山西门的城头之上向西眺望。 站在西门外新修的高大瓮城之上,杨振一行人根本不需要使用千里镜,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满鞑子行经松山城外的大队人马车炮。 满鞑子重兵云集松锦,声势浩大,然而他们既没有主动去攻锦州城,也没有前来围攻松山城,而是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沿着驿道浩浩荡荡往南开去。 “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啊!清虏轻视无视松锦诸城官军,竟至于如此这般境地,简直是,简直是把我等当成了土偶泥塑一般!” 杨振请杨朝进主管督理军法处之后,杨朝进便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松山城的城头之上了。 原本监军内臣就有这样的权责,只是他与杨振约法三章在先,担心杨振多想,之前不便去做督战的事情。 现在有了杨振明确叫他督理军法的由头,杨朝进便不再忌讳了,别的事务他也不管,只管督理军法。 连着几日,他专门带人纠察各门各部玩忽职守擅离职守的事情,倒叫整个松山城的城防一下子整肃了不少,同时让他自己也终于进入了监军的角色。 此时,他站在杨振的身边,眼睁睁看着满鞑子的大队人马大摇大摆地从城外通过,根本不把被他们抛在的城池放在眼里,而城头上守卫着的不少人却因此长出了一口气,他的心里顿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杨振听他如此说,转过头对他说道:“满鞑子故意如此做作,实际上是想诱我守军抛弃坚城屏障,出城追击他们罢了。若真出城追击,便中了他们的奸计。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得此刻一时之辱,方有将来海阔天空。” 杨振这么一说,杨朝进的脸色算是恢复了一些,只是仍旧不住地摇头叹气。 而同样紧跟在杨振一边的西城守将夏成德闻言却说道:“正是如此。都督所说乃是正理。满鞑子一贯奸狡异常,他们以有备而示无备,正为引我出击。我有坚城重炮可以凭借,出城与战,岂不是以敌之长,攻己之短么?” 听见这个话,杨朝进看了看夏成德,而夏成德也看了看杨朝进,随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老张,你看此番满鞑子分兵南下的人马,大概有多少人?” 杨振知道,这个时代的军中宿将,自有一套他们在战场上观察和估算敌方人马数量的方法。 当然了,杨振自己这个冒牌子的宿将除外,所以他干脆去问跟随在侧的张得贵。 张得贵再一次手搭凉棚往西眺望,从南看到北,从山岭中隐约的前军看到滚滚南下的队尾,沉吟了片刻,扭头对杨振说道: “观其队伍浩荡,南北绵延数里,可知其兵马之数,当在一万三千人上下,不会低于一万两千人,也不会超过万五千!” 杨振听见张得贵郑重其事地这么说,一时有点哭笑不得,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张得贵这么估算下来,其中可能存在的误差,竟然达到了三千左右,要是这么打仗,那打的可真就是一个糊涂仗了。 杨振看了看张得贵,见他不像是在说笑,又扭头看了看夏成德以及夏成德的部将们,见他们正冲自己一本正经地点头。 这时,杨振方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年代打的仗,恐怕还真就是糊涂仗了。 与此同时,对于孙子兵法上所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说法,在这一瞬间,他也有了新的领会。 顶点小说 古代兵法这么强调知己知彼,把它摆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上,恰恰说明了在古代要做到这一点有多么困难。 “既然如此,那就按一万三千人算吧。这么看来,满鞑子当是把他们的大军一分为二了,其中一半,想必要留下牵制松锦诸城,我们眼前的这一半,想必是要南下去攻宁远了。” 杨振这么一说,杨朝进、方光琛、张得贵、夏成德等人皆是点头。 这些人都不傻,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比一个精,只是大家地位有差别,有些话不方便直抒胸臆罢了。 满鞑子不打松锦防线上战略地位重要的锦州,也不打战略地位同样重要的松山,那就肯定不会去打什么杏山、塔山、连山。 因为这几个地方的得失,根本无关乎大局。 既然如此,那么满鞑子分兵南下,一定是去打战略地位更加重要的宁远城去了。 留下一半大军在松锦之间,是为了牵制松锦前线的兵力前去救援,同时也是为了诱使或者迫使关内的明军出关来援。 “都督,满鞑子可能去攻宁远城,早在吾等意料之中,前番军议之上,都督已经说得甚是透彻明白。只是接下来咱们应当如何做,还要都督早下决心。毕竟宁远城关乎辽左全局,地位非同一般,一旦失陷,辽左恐全局败坏!” 跟着杨振一同来到西门瓮城之上查看鞑子军情的方光琛,看见满鞑子兵威鼎盛,滚滚南下,不由地为自己的父亲辽东巡抚方一藻捏了一把汗。 原本风轻云淡成竹在胸的样子不见了,反倒变得关心则乱,一脸忧虑。 杨朝进听见方光琛这么说,也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杨振,等待杨振定下决心。 “方谘议,杨公公,杨某已有腹案,两位大可以放心,宁远城若有危险,我杨振绝不会坐视不管!” 杨振这么拍着胸脯刚说完,就听见身边的夏成德又突然说道:“都督,宁远城乃是锦州祖大帅祖居之地,亲朋故旧多在城中,宁远城如有危险,祖大帅也必不能,必不会袖手旁观。” 夏成德说到这里,有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杨振,并且停顿了片刻,但他看见杨振似乎不以为然的样子,很快就上前两步,凑近了杨振,低声说道: “末将的意思是,满鞑子攻宁远,其中恐有诈。咱们该如何做,看看锦州祖大帅即可。祖大帅若是岿然不动,则说明宁远城并无失陷之风险。我们只观锦州军的动向,就足以做出正确的判断了!都督基业来之不易,何必要为他人火中取栗?” 夏成德凑近了说话呼吸可闻,他散发出的口臭,让杨振一阵反胃,但是杨振却也听出了夏成德话里的含义。 这个夏成德的确是有私心,可是这个私心,对自己来说,尤其是对自己的将来而言,却未必是一件坏事情。 “夏副将既然有话,何不堂堂正正说来?” 夏成德凑近杨振所说的那些话,声音不大,但是跟在杨振身边的诸人,还是听了个隐隐约约。 其中有些话,落在杨朝进的耳朵里,听起来就格外刺耳,于是他忍不住对夏成德拉下了脸,叫他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一点。 然而夏成德看了一眼杨朝进,却撇嘴一笑,应付道:“末将只是提醒都督,满鞑子素来诡计多端,救宁远小心有诈。” 夏成德是松山副将,与杨振参谋军情,的确是他的分内之事,杨朝进也无可奈何。 “好了,夏副将的提醒,我心里已经有数,救不救,怎么救,到时候诸将听令而行即可。” 杨振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肃容看着夏成德,直到夏成德点了头,方才脸色一缓,转而对众人说道: “难道救宁远就一定要去宁远吗?我看未必。满鞑子可以围点打援,咱们又何尝不可以围魏救赵呢?” 杨振说的这些话,让杨朝进、方光琛等人时而恍然时而茫然,一时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城头上安静了下来,只有秋风吹动旗帜,哗哗作响。 杨振伸手,从亲兵队长郭小武的手里取过来一支千里镜,又细看了看满鞑子南下大军队尾的车炮辎重。 透过千里镜,他终于看清了先前李守忠所说的皂镶白的汉军镶白旗旗号,看清了汉军镶白旗队伍中间属于乌镇超哈牛录负责掌管的一辆辆巨大炮车。 每辆炮车上都覆盖着红色的炮衣,将巨大的炮身遮住,但从其显露于外的轮廓来看,与松山城城头上屈指可数的重型红夷大炮极为类似,想必正是满鞑子自铸的重型红衣大炮即所谓天佑助威大将军炮了。 第四一九章 夜行 每辆炮车都由五六匹骡马拖拽着行进,而其周围,则紧跟着一群群或是步行或是骑马的炮手和护卫。 满鞑子的这些重型炮车,显然沉重无比,高大的包铁的巨轮滚滚而过,轧在驿道上留下了一条条深深的车辙。 多铎和豪格竟然还带了这样一批重炮去打宁远,难道他们真的有打下宁远的决心? 多铎和豪格两个到底是怎么想的,杨振自是无从得知,但是他们随军携行重炮的这个举措,却让杨振的心里一动,一直想不出太好机会的他,仿佛从中看到了一个机会。 当天上午,杨振从西门棱堡瓮城上回到总兵府之后,马上就又集合城中主要将领召开了一次军议。 “诸位,满鞑子已经分兵南下,别人怎么做,我不管,但是我们松山官军,却不能袖手旁观,不能无动于衷!” 杨振说到这里,看见夏成德、吕品奇想要说话,当即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随后接着说道: “我要率先遣营部分主力出城游击,等我率军出城以后,松山城的防务即由监军杨公公主之。凡战守大事,皆由监军杨公公召集夏副将、张副将、吕副将、方谘议共商共议。有议而不能决者,则由监军杨公公决之。” 夏成德本就不想出城野战,如此一来刚好留下守城。 而张得贵,就是想去,杨振也不会叫他去,杨振需要有个自己完全信得过的,同时又老成持重的人打理松山城里的那一摊子繁杂事务。 至于吕品奇,这一次杨振同样要走海路,带上他那些重骑兵的话,不仅动静太大,不易隐藏行踪,而且随船行动也太过麻烦,自然不能带。 除此之外,还有方光琛,杨振原本想带着他去,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他是方一藻的儿子,现如今对宁远城是关心则乱,而自己是不会直接去救宁远的,带上他反倒不妥。 所以,这些人干脆一股脑儿全部留下守城。 杨振说完这些话,从夏成德、张得贵、吕品奇、方光琛等人的脸上逐个看过去,等着他们全都点了头,紧接着就转而对在座的张臣等人说道: “张臣、李禄、杨珅,你们尽快拣选精锐、交接防务,尽快备足了枪炮弹药干粮,咱们随时就要出发。” 张臣和杨珅两个,昨日即已经从李禄那里得到了消息,该做的准备都做了,该交接的防务也都安排了,如今就等着杨振的一声令下了。 所以,他们三个对杨振的这些话,没有任何的异议,相互对视一眼,全部站了起来,躬身抱拳领受了命令。 倒是一边受命留守松山城的吕品奇,听了杨振的话以后,有点坐不住了,站起来对杨振说道: “都督,满鞑子既然已经分兵南下了,那么短期内松山城必定安然无虞。末将也想率领麾下重骑,跟着都督出城游击,请都督允准!” 吕品奇如今这个副将的职衔,正是得自于他上一回跟着杨振出击敌后建立的功勋。 自从那次以后,这个吕品奇对杨振的看法、态度,就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至少与夏成德相比,已经截然不同了。 夏成德仍旧与以前一样,只想着依托坚城重炮,给前来攻城的满鞑子以一定的杀伤,他发自内心地害怕率部出城,害怕与满鞑子短兵相接面对面厮杀战斗。 所以,这次满鞑子大军到了以后,不管是谁提出出城,提出救援锦州或者宁远,他都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唯恐这样冒险的任务落到自己的头上。 但是,对杨振自己要率军出城游击,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当下,他看见吕品奇主动提出要追随杨振出城游击,满脸都是惊疑和不解,看了看吕品奇,又看了看杨振,不知道吕品奇这是要干什么。 “吕副将有此心,令人感佩,但是满鞑子在松锦之间尚有万余大军,而松山南门守御事重而繁,须臾不可轻忽。吕副将还是按照我刚才的安排,留在城中,坐镇守卫南门为好!” 小书亭 杨振面容严肃,说话的语气虽然委婉,但却十分坚定,根本不容吕品奇再讨价还价。 吕品奇见状,只得点点头,拱了拱手,又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这个时候,原本有点尴尬的夏成德一句话就把话题转移了,只听他说道:“都督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末将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不知都督准备何时出城?” 夏成德这么一问,在座众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集中到了杨振的身上。 杨振看了看方光琛,又看了看杨朝进,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事不宜迟,今夜就要动身!” 夏成德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其他人或讶异,或沉思,或点头不语,总之再没人提出什么意见了。 事实上,现在出发照比杨振最初的打算来说,已然有点晚了。 杨振如果赶在满鞑子分兵南下之前就出发,埋伏在他们南下的必经之路上,也能够出其不意打敌人一个埋伏。 可是,他又担心历史有了变化,担心满鞑子大军驻留在松锦之间的时间久了,同时自己离开松山城早了,久了,再出现其他无法预料的意外。 结果,他却没有想到,这个多铎和豪格竟然这么干脆利落,既没有装模作样地去打一打锦州城,也没有去打自己认为很可能会打一下的乳峰岗,而是放着这些地方完全不管,直接分兵南下了。 这样一来,就让杨振落在了满鞑子的后面。 杨振想在满鞑子前往宁远城的路上,设伏拦住他们的先头队伍,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那么剩下的机会可就不多了,要么是尽快出发,择地寻机伏击满鞑子的火炮辎重车队,要么就是采取围魏救赵的办法,在他们返程的路上伏击他们。 当天中午的军议,很快就结束了。 杨振安排好了自己离开松山城以后的各种重要事务,便叫李禄、张臣、杨珅等人,继续分头去做好出征的准备事宜,而他自己则回了总兵府的内院,去与成婚已近俩月的夫人仇碧涵分说这个事情。 杨振与仇碧涵成婚之后的日子,就像是蜜里调油一般幸福美满。 一个青春曼妙,生得美艳不可方物,一个英武强悍,正值男人而立之年,两个人又是郎有浓情、妾有蜜意,弄到一起去,简直是日日夜夜都恨不得滚作了一团。 如果不是生逢乱世,而自己又处在兵凶战危的松锦前线,杨振真想一头扎进温柔乡里不出来,管它什么大厦将倾,管它什么天下板荡。 然而杨振终究还是有着一颗现代的灵魂,对于天下板荡大厦将倾,终究还是做不到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杨振回到内院里的时候,仇碧涵领着两个陪嫁的丫鬟,已经备好了饭菜,等他有一会儿了。 他一进屋,仇碧涵就笑语嫣然地领着那两个丫鬟迎上来,一边帮他解下身上的甲胄,一边对他说道: “夫君可回来了,饭菜已经热了一遍,再热可就不好吃了!” 随后,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湿手巾,给杨振擦了手,便把他半推半拉地领到了屋里吃饭的小八仙桌旁。 仇碧涵先扶他坐了,然后盛了一碗高粱米粥,放到杨振的面前,取了一张烧饼,塞到杨振的手里,方才又说道: “夫君再忙,可也不能忘了吃饭啊!” 仇碧涵原本称呼杨振为将军,婚后一开始也是这么叫,她虽觉得没什么不妥,可是杨振却认为显得生分。 那之后,仇碧涵时而称呼他为官人,时而称呼他为都督,有时候也跟着两个丫鬟称呼他为老爷。 对于这些称呼,杨振总是觉得怪怪的,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当如何称呼对方。 而仇碧涵虽说出身于将门世家,可自幼生长在东江、辽南等地,其父仇震泰又死得早,对大明朝官宦人家的规矩,懂得也不多。 于是到最后,两个人自行商量着达成了一致,就用夫君和夫人来称呼彼此了。 杨振坐下,看着小八仙桌上摆着的一盘盘清蒸鱼、酱牛肉、炒芽菜、小海鲜,还有一盘凉拌马齿苋,心中洋溢起满满的幸福,本来想说的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杨振自从成婚以后,吃饭穿衣,生活起居,都有了仇碧涵的精心照顾,虽然一日三餐仍是粗茶淡饭,但是饭菜的卖相与品质却已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了。 等到两个人吃完了饭,杨振终于忍不住说道:“夫人,满鞑子大军今日分兵南下了,我也要率军出城游击。接下来会有一段日子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如果你一个人住在总兵府里觉得孤单,也可以先回你母亲那里住上一段。” 正在收拾杯盘碗筷的仇碧涵,闻言愣了一下,一双美目看着杨振,仿佛在继续等候杨振的下文。 过了片刻,她见杨振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便说道:“夫君自去做你的事业,不用担心我。我是总兵夫人,我哪里也不去,就在总兵府里等你凯旋。” 说到这里,仇碧涵已是眼眶湿润。 “我今晚就走。” 杨振沉默片刻,终于说了这个话,而迎接他的,却是仇碧涵更长时间的沉默。 “你叔父会与我通行,我们要走海路。届时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不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也不打。打不打完全在我,所以安全无虞。”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仇碧涵终于看着杨振低声问道:“夫君何时归来?” 杨振想了想原本历史上豪格与多铎率军围攻宁远的时间,最后斟酌着回答道:“短则一旬,长则一月。无论如何,我一定回来。” 第四二零章 机会 十月初三日夜里,微月无光,杨振在松山东门外左右两侧棱堡的中间地带,悄没声息地集结起了出城征战的人马。 包括三个哨的火枪手,共九百人。 两个哨的掷弹兵,共六百人。 还有一个哨的冲天炮炮手,共三百人。 除了杨振和他的亲兵队长千总郭小武,以及亲兵队的副队长把总麻克清以外,随行各哨正兵合计一千八百人。 三个哨的火枪手正兵,分别由张臣、张国淦与李守忠各自率领一哨出征,剩下的火枪手预备队哨,则由杨占鳌统一指挥留守松山城。 两个哨的掷弹兵,分别由李禄与潘喜各自率领一哨出征,其他的掷弹兵预备队哨,则由金士俊统一指挥,留守松山城。 一个哨的冲天炮炮手三百人,由守备官杨珅亲自指挥,千总官马壮佐之。 三个哨的炮兵,杨振只带了一个哨,其他两个哨正兵以及炮兵预备队的人手,则由邓恩统一指挥,留守松山城。 冲天炮发射开花弹所产生的威力,已经到了试验的验证,杨振当然希望能把更多的冲天炮炮队带去伏击满鞑子。 但是一来冲天炮较为沉重,虽然比起红夷炮、大将军炮轻多了,可是抬着它行动,终究多有不便。 尤其是这一回,松山东门与海岸之间,还有满鞑子的人马驻扎在娘娘宫一带,一旦遇上了满鞑子的哨骑,再想人不知鬼不觉地乘船出海,就比较困难了。 在需要利用密道通行的情况下,需要炮手们像抬轿子一样抬着前进的冲天炮,那可就麻烦大了。 好在此前杨振为了增强止锚湾船营和小凌河口水手营营寨的防御能力,先后向仇震海部、俞亮泰部、严省三部各调拨了十门冲天炮,以及相应基数的炮药和开花弹。 这一回,正好派上了用场,他不需要再从松山城内抬着冲天炮,穿过满鞑子哨骑巡逻的危险区域了。 也就是说,只需要杨珅、马壮他们带着一哨已经训练了许久的冲天炮炮手,跟随杨振出城,通过密道登船出海即可。 与此同时,这一次,杨振几乎把火枪队、掷弹兵以及炮队的主力队伍,全都带走了,这么做的同时,他也得好好考虑后方的安全。 夏成德在西门外瓮城上跟他说的话,虽然包藏了一些私心,可是其中有些话,他还是听进去了。 松山城的位置虽然不怎么样,兵凶战危,不是什么理想的创业之地,可是杨振辛辛苦苦在松山城创下的这点基业,他还是十分珍视的。 因为这点基业,的的确确是来之不易。 这次他带人出城打游击,光是留下张得贵在城里守着自己的那点来之不易的基业,杨振还不能完全放心。 张得贵固然忠诚,可是光有忠诚,没有实力,到了关键时候也没有啥用。 然而,有了杨占鳌、金士俊、邓恩这几个人率领各个兵种的预备队哨留守城中,情况就会截然不同了。 这些预备队哨,虽然以新兵居多,可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啊,特别是真到了关键时候,叫他们干些登城固守的事情,还是不成问题的。 且说这天夜里,杨振一身甲胄的外面又披了一件黑色老粗布披风,夜暗之中不细看,根本看不清有人站在那里。 而其他所有集结起来的人手,也都与杨振一样,人人一件黑色老粗布披风,披在身上裹得严严实实。 杨振他们从草原上截获回来的张家口商队商货里面,有一种超大宗的货物,就是产自晋地的黑色老粗布。 这种用传统的手工织布机织出来的所谓老粗布,一般经纬粗大,手感粗糙,穿在身上麻麻赖赖,与丝绸的体验当然没法比。 但是,这种老粗布或者叫老土布,却胜在厚实耐磨,结实耐用。 当然了,对杨振来说,他倒是想要别的好布匹,可他也搞不来啊。 而这种被张家口商队带到草原上去的来自晋地的老粗布,对他来说却胜数量庞大,足够他们使用了。 这一回,为了准备出城打游击,而且为了方便在夜间隐蔽行踪,他在九月里就早早地安排了张得贵,临时搞了一个被服厂。 以安庆后手下原松山民壮营的老弱妇孺,以及出击辽南时从熊岳盖州带回的老弱妇孺为主,赶制了这么一批带有连体兜帽的黑色老粗布披风。 此时跟随杨振出击的将士们,人人披上了这个东西,静悄悄地集结在东门外两座棱堡中间的开阔地带,如果不细看,还以为只是一片被火烧成了一片黑地的山坡呢。 杨振裹着披风,抱着火枪,背着斧子,左肩到右腰上挎着弹药袋,右肩到左腰上挎着干粮袋,与此同时,他的胸前披挂着一个并列填塞了四颗飞将军的手榴弹套装。 这是杨振此行人马的基本装束,只不过,其他人背上背着的不是斧头,而是一杆短柄的铁锹。 燧发点火的火枪,可以随时随地挖掘工事的铁锹,威力大增的木柄铁壳手榴弹,以及可以曲射的类似迫击炮的冲天炮开花弹,所以这些东西放到一起,就是杨振所设想的壕沟防御式战斗的标配了。 这一千八百人,人数虽然不多,可是看着他们黑压压一片,杨振却有信心领着他们给满鞑子造成一次重击。 杨振在肃立的士卒之中来回走了一圈,也不说话,只在见到熟悉面孔的时候,冲他们点点头,或者拍拍他们的肩膀。 等他从肃立的士卒之中又走回到原来的位置以后,便伸手把脑后的兜帽翻起,戴到了头上,尔后沉声说道: “出发!” 杨振发布了出发的命令以后,肃立在杨振对面队列最后面的掷弹兵们,在李禄、潘喜的率领立刻转了身,后队变作了前队,压低了身子猫着腰,快速往东,进入了东门外纵横交错的壕沟之中。 那些壕沟都是驻守在东门以及东门下的掷弹兵们亲手挖掘的,每条壕沟通向哪里,他们最为熟悉,当然要由他们当先带队。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则是杨珅、马壮率领的那一个哨的冲天炮炮手们了,此时此刻他们轻装上阵,行动异常迅速,几个起落之间就消失在了壕沟里面。 走在队伍最后的则是,与杨振一起行动的,同时也是人数最多的火枪手们。 这三个哨的火枪兵,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全部用上了由鲁密铳改装而成的燧发火枪。 燃文 由鲁密铳改装而成的燧发火枪,虽然装填依然繁琐费事,但是它却可以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开枪射击,就这一点优势,也很值得杨振去发扬了。 当然了,鲁密铳很长,装填的时候枪手必须站立起来,却又对火枪手作战工事的构筑提出了较高的要求。 然而,凡事应该两面看,正因为鲁密铳枪管很长,所以它的射程也就比一般的鸟枪火铳大多了。 而这一点,却是目前大明朝乃至满鞑子那边造办的各款鸟枪火铳所不能比拟的了。 十月初三日的夜里,李禄带头,杨振押后,一行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的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沿着之前挖掘的深壕与密道,快速往东挺进。 他们时而穿行与地表之上的高草芦苇之中,时而躬身行进于地表之下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密道里面,其中摸黑跋涉的艰辛与惊险,自不用一一细说。 等到他们通过了那些积满了淤泥污水的地下密道,成功绕开了娘娘宫一带满鞑子的设防巡哨区域,顺利抵达小凌河口南岸不远处那片高大浓密的芦苇荡的时候,原本还算酷帅的一身黑色兜帽披风,全被淤泥污水浸透,一个个都是满脸满身的泥水。 而这个时候,距离杨振下令出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时辰,眼见着东方发白,天将破晓。 好在辛苦归辛苦,脏累归脏累,等到杨振最后抵达的时候,走在他前面的全部人手,无一掉队,无一失踪,全员抵达了海岸。 就这样,一行一千八百余人,乘着十月四日凌晨黎明前的黑暗与雾气,同时也乘着正在快速退去的潮水,登上了早已在这片芦苇荡的海岸一侧等待着他们的先遣营水师船队。 杨振、张臣率领着人手最多的三个哨火枪兵,登上了仇震海亲率的船队。 李禄、潘喜率领着人数仅次于火枪手的两个哨掷弹兵,以及他们众多的众多弹药装备,登上了俞亮泰的船队。 至于杨珅、马壮率领的、人数最少的炮手们,却需要负责掌管最沉重的冲天炮及其弹药,全由严省三的船队携运转送。 仇震海、俞亮泰等人早先接到命令以后,已将三支船队分得的冲天炮及其相应基数的弹药,装船集结到了严省三的船队之中,此时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各哨各队各排各棚上了船之后吃些干粮稍事休整,三支船队便前后相继扬帆出海,在黎明时分的一丝丝曙光中,奔着他们游击的第一站——小笔架山岛而去。 第四二一章 连山 来到了松山城外,尤其是通过了满鞑子汉军镶黄旗在娘娘宫附近的驻防地带,顺利登了船,到了海上,杨振的心里一下子就踏实多了。 这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比起他率军留在松山城里的时候,好上千百倍。 在城里看似安全无虞,但却是十分被动的,只能被动地等着城外的满鞑子出招。 来到了城外,特别是到了海上,他立刻就变被动为主动了,想去哪里,想打哪里,皆是他说了算。 这些日子里的等待、纠结、忐忑,甚至焦虑,全被清新的海风一扫而空了。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这种感觉正是他想要的。 杨振上了船,对仇震海明确了船队的目的地,剩下的其他事情他就不管了,径直到船舱里找了个角落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人一旦放松下来,即使在颠簸起伏的船上,也比在高墙深壕保卫着的松山城里,睡得更香更加踏实。 深秋的辽西海岸线上,每到黎明清晨,太阳升起之前,总有漫天的雾气笼罩。 有了笼罩整个海岸的这些似烟非烟的晨雾,杨振也不必担心自己在近海航行的船队会被岸上的瞭望手们所发现。 就这样,整个船队七十二条精选出来的状态最好的大小船只,个个桨帆并用,快如离弦之箭一般,在弥漫近海的雾气里,朝着小笔架山岛的方向乘风破浪赶去。 从小凌河口到小笔架山岛的海岸线弯弯曲曲,陆上距离可不近,但是走海路,却是近乎于走直线,两地的海上距离就并不远了。 杨振率队登船的时候是寅时前后,上船小睡了一觉,未到卯时,就被仇震海亲自赶过来叫醒了。 “都督,小笔架山岛就在前面不远处了,咱们是在这里停靠驻泊,还是怎么着,请都督示下!” 杨振一醒来就听见仇震海这么说,当下立刻做出了决断:“船队先到你们修的码头上停靠,但是船上各哨不必下船。” 说到这里,杨振扭头看见自己的新任亲兵队长郭小武就在一边候着,于是立刻指着郭小武,对仇震海说道: “给郭小武调拨一艘快船,挑几个胆大心细的水手随行,让他领着向西,靠岸登陆,往高桥方向探一探再说!” 仇震海与郭小武听见杨振这么说,立刻答应了,然后躬身告退,出了船舱。 过了一会儿,杨振在麻克清的协助下,将一身披挂穿戴完毕,也上了甲板。 此时接近卯时,天色依然亮了,雾气薄了,只是尚未完全散尽。 杨振一行七十二条大小船只,已经全部降下了风帆,正驶向不远处屹立在薄雾之中的小笔架山岛。 小笔架山岛是一个歪葫芦形状的土石岛,大头朝东北,小头朝西南,东面的葫芦腰处有个半环抱型的小海湾。 小海湾里的周围,是沙土质地的海岸,海湾里面以及东面的敞口处水不怎么深,也没有大块的礁石。 小海湾里沿着岛岸,已经用土石木料建起了简易的码头,倒是适合他们在这里临时停靠。 杨振的座船进了海湾里面,早有仇震海他们之前派驻到小笔架山岛驻扎的几棚士卒,奔走在码头上,挥舞着手里的旗帜,引领整个船队的船只安全停靠。 等到整个船队进港完毕,杨振在仇震海、张臣等人陪同下,上了码头,一路登上了这一世由自己命名的小笔架山岛。 小笔架山岛上并没有什么山,这个形如歪葫芦的无人荒岛两端大而地势略高,中间窄而地势略低,远看其南北两端如同双峰对峙形似笔架,故而后世就有了小笔架山的名称。 仇广义等人在岛上修造的码头,正处在歪葫芦小岛的葫芦腰上。 杨振等人在仇广义的引领下,沿着他们开辟的道路,从码头处一路拾阶而上,很快整个小岛的全貌便呈现在他的面前了。 与仇震海、仇广义先前报告的情况一样,岛很小,南北数百步,东西最窄处不过数十步而已,上面灌木荆棘丛生,杂草乱石遍布,没有水源。 好在仇广义等人,已经按照杨振的吩咐,在岛的中间地势较低的地带,已经挖建了一批地窖地洞地窝棚,存了粮,存了水,存了柴,也存了一些弹药补给。 他们还在这个不大的岛上,构筑了不少的工事,通过几个相互贯通的十字壕,将整个小岛的南北两端与东西两侧连到了一起。 这些地表下壕沟与地窝棚相连,可以让他们缺乏树木遮挡的岛上比较隐蔽地开展活动。 杨振上了岛,一边看,一边对仇震海、仇广义他们的做法赞不绝口,直夸他们能举一反三,想得长远。 杨振领着众人上岛,沿着往北的一条沟壕,一路抵达了整个小笔架山岛北端的最高点,趁着雾气未全散尽,站在最高处,拿着千里镜往西眺望。 但见远处的海岸上雾气缭绕,除了隐约可见山势连绵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 再往近处观看,就见一叶扁舟,正趁着雾气与海浪离岛而去,朝着海岸方向快速接近。 那是郭小武率领的哨探小队。 小笔架山岛与西边的海岸相距不远,也就两三里地而已,所以没过多久,郭小武他们乘坐的船只就消失在了曲曲折折的海岸线上。 杨振举着千里镜,又往小笔架山岛南边海上观察,只看见大笔架山如同一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巨舰,在海面的雾气之中若隐若现。 尚未消散的雾气,给杨振一行提供了掩护,尤其是给郭小武一行登岸哨探提供了掩护,可是也遮挡了他们观察的视线,杨振手里即使有千里镜,也看不了太远。 辽西十月初的清晨,已经十分清冷,杨振在小笔架山岛上停留了一会儿,便下了岛,重新回到了船上,耐心等待郭小武他们归来。 多铎和豪格率领的南下兵马,已经离开松锦前线一天一夜了。 按照满鞑子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的行进速度,多铎、豪格率领的前锋兵马,恐怕早已尽抵达宁远城下了。 杨振自知不可能追上多铎和豪格的前军,更不可能赶在多铎和豪格的前面,在他们的必经之地上设伏。 如果说,他曾经有过这个机会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机会也已经错过了。 现在他唯一还有机会做到的,或者说能够及时补救的,就是想办法追上满鞑子镶白旗汉军乌真超哈营随军携运的车炮辎重队伍了。 从小凌河以北的锦州城东,过河南下,经过松山、杏山、高桥、塔山、连山,最后到宁远,中间多是浅山丘陵地带,而且穿插着好几天东西走向的河流。 小书亭 浅山丘陵地带虽有古老的驿道通行,但是山间道路上坡下坡并不好走。 这些道路,对策马而过的骑兵来说,当然没什么难度,可是对于运载着动辄重大数千斤的所谓天佑助威大将军巨炮的镶白旗汉军乌真超哈营来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对他们来说,在平地上行进都已经不容易了,何况要翻山越岭,上坡下坡,并且穿越许多山间道路呢。 当然了,对他们影响更大的,还是那些从辽西山地奔流进入辽东湾的东西向的河流。 那些个河流都不大,但是对于运载着重炮和辎重的车队来说,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从万历末年到如今,三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辽西走廊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战争。 持续多年的战争,让这块土地满目疮痍,该破坏的,能破坏的,早就已经破坏了。 虽然从山海关到锦州城之间纵贯整个辽西走廊的古老驿道仍然发挥着作用,可是原本属于辽西驿道一部分的古老石桥,早已经荡然无存。 而由辽西各个城堡的驻军搭建的木制桥梁,也在之前肆虐辽西的暴雨和洪水之中毁了个干干净净。 之前杨振派了金士俊到宁远去见金国凤,他往来于松山和宁远之间,早把路上的情形报告给了杨振。 所以,那日杨振透过千里镜看到了满鞑子携带重炮南下的情况,当时心中就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多铎、豪格的精锐骑兵他有可能追不上,也拦不住,但是他们的重炮和辎重,却是一个机会。 跟在多铎、豪格后面的镶白旗汉军乌真超哈营,携带着沉重的车炮和辎重,他们行动不便,速度必然较慢,与多铎、豪格这种暴脾气的人物走在一起,很有可能会被落在后边。 一旦他们前后脱节,杨振的机会可就来了。 这也是杨振眼下能够找到的唯一的一个机会。 且说杨振在小笔架山岛上看了一圈,回到了船上,平心静气地等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日头升起,云开雾散,便渐渐有点坐不住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再次下船登岛,乘着云开雾散的机会用千里镜好好观察一下岛西边的海岸,却突然听见舱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都督,都督,郭小武回来了!” 很快,张臣、李禄、杨珅、仇震海等人,就簇拥着前去登岸哨探的杨振亲兵队长郭小武,来到了杨振的面前。 郭小武浑身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海水还是露水,总之湿透了,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他的神情却是兴奋的,脸上带着笑,眼睛里闪着光。 “都督,卑职乘船靠岸,幸不辱命,探得了满鞑子昨夜宿营地所在!满鞑子昨夜驻扎在高桥以北七里河的南岸帽头山下一个破屯子里面。” 第四二二章 海岸 郭小武之前跟着袁进的水师,长时间驻扎在觉华岛上,并曾多次沿着辽西海岸转运粮草,这些过往的经历,倒是让他对辽西这一带入海的河流,辽西沿岸的山岭,摸了一个门儿清。 此时,先前攒下的这些本事,全数都派上了用场。 且说郭小武讲到了满鞑子昨夜的宿营地帽头山之后,停顿了一下,神情转而有些失落地补充道: “不过,卑职沿着七里河,潜行到了帽头山的时候,满鞑子已经套了车马,看样子是不打算在高桥久留,而是要继续启程南下了。 “卑职怕暴露了行踪,也怕耽误了都督的大事,所以没敢多在帽头山停留,就赶紧回来复命了!至于满鞑子现在还在不在帽头山下,就,就难说了。而且接下来满鞑子会怎么走,卑职也说不好。” 杨振见郭小武这么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很好了,你们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好了。” 说完了这个勉励的话,杨振话锋一转,看着郭小武问道:“你在帽头山附近看到的满鞑子是骑兵为主,还是以车炮辎重为主?” “是以车炮辎重为主,满鞑子的骑兵也有一些,但以卑职亲眼所见,眼下高桥一带的满鞑子大头,还是车炮辎重为主!光是盖着红衣的炮车,就有三四十辆之多!” 郭小武面对杨振的询问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地做出了回答。 “帽头山一带的满鞑子是什么颜色的衣甲装束?以你所见,帽头山一带大概有多少满鞑子人马?” 郭小武显然知道杨振问的是什么,因此立刻回答道:“只有皂镶白的旗色!大概有三四千人!” 杨振早把满鞑子八旗的情况,灌输给身边的人了,并要求把总以上官将都要熟知熟记,以便巡哨、侦察的时候,能够分清敌人是谁。 郭小武眼下既是一个千总官,又是杨振的亲兵队长,当然不能不知道。 杨振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眼下的八旗旗色仍处在比较混乱的局面下,八旗下面的满蒙牛录,用的了早期女真八旗的八个旗色,而其新编的八旗汉军,却有所不同。 虽说八旗下面皆编了大量的附随汉军牛录,可仍只定了四种旗色,即皂镶黄,皂镶白,皂镶红,以及纯皂色。 而这也正是,之前石华善所说的,其父石廷柱一身兼任两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的原因,即两白旗旗下编列的汉军牛录旗号都是皂镶白,都由石廷柱统领。 直到崇祯十五年松锦大战之后,黄台吉才整编了所有投降的明军,编为牛录,充实到八旗汉军之中,才令他们各自使用本旗的旗色。 杨振看着郭小武,见他这么笃定,随后又问道:“你从海岸登陆到高桥帽头山,一路上可曾遇到满鞑子的巡哨,或者杏山、塔山官军的逻卒?” “不曾。卑职上岸不久就找到了七里河,一路都是从水中,从河边摸索潜行。并不曾遇到任何巡哨逻卒!” 事实上,郭小武打探来的情况,与杨振自己心中揣摩的想法,基本上是一致的。 只是两世为人的他,对于历史上满鞑子曾在高桥设伏的这个记忆过于深刻,叫他心里始终惴惴不安,始终担心满鞑子这么肆无忌惮的做法背后仿佛有诈。 杨振正琢磨着,就听见一边的张臣说道:“都督,高桥附近的七里河,帽头山一带,卑职也熟悉。从郭小武所说的情况来看,满鞑子镶白旗、镶黄旗的前军什么巴牙喇、阿礼哈超哈,想来昨日就已经南下了,只留下了行动不便的车炮辎重队伍在后缓行。 “若是这么算来的话,昨夜宿营于帽头山下的人马,很可能就只是满鞑子镶白旗下的二鞑子汉军乌真超哈了。根据都督你之前所说的满鞑子所谓八旗汉军的情况,那么这支队伍,恐怕就是汉奸石廷柱旗下的队伍了。” 张臣所说出来的这些,其实杨振也已经想到了,此时听他说到这里,不由得连叫了几声可惜。 若是昨天目睹了满鞑子从松山城西门外经过的情形之后,当天下午就冒险出城,登船入海,那么或许昨天夜里,至迟今天清晨,就能打石廷柱一个措手不及了。 “都督不必懊恼,咱们还有机会!” 张臣见杨振满脸遗憾,连叫可惜,当即对杨振说道:“昨日石廷柱带着他手下镶白旗汉军二鞑子运送车炮辎重,从锦州城外过小凌河南下,一路行到高桥下寨过夜,从锦州到高桥,前后六十余里,正合他们一日路程。” 说到了这里,张臣停顿了片刻,看了看杨振,见杨振似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接着说道: “按照这个行程,如果卑职所料不差的话,今日午时以前他们能过塔山,日暮前后,他们能过连山。 “都督若要有所作为,此时即当定下决心,或者塔山,或者连山,或者于塔山连山之间择一地埋伏,迟了则恐不及。” “那么以你之见,我们该当是在塔山附近,还是在连山附近设置埋伏呢?” 探知了满鞑子车炮辎重队伍的行踪之后,杨振的心里其实已经是一块石头落地了。 但是他也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接下来一旦判断失误,仍有可能让这支队伍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掉。 “都督若是想排除干扰,一举吞下是石廷柱的车炮辎重,卑职建议咱们现在就出发,赶在他们前面,到塔山附近设伏。不过从郭小武所说的情况来看,敌人已经启程出发,咱们恐怕没有多少时间挖建工事。敌人又有重炮,一旦不能一口吞下,打成了相持局面,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除非——” “除非什么?” 张臣所说的,也正是杨振担心的。 满鞑子八旗兵马之中,不仅以满蒙牛录为主的巴牙喇、阿礼哈超哈战斗力强悍,即便是石廷柱麾下的镶白旗汉军人马,也都是身经百战的队伍。 这些原来出身于辽东明军的二鞑子们,在对阵擅长弓马骑射的满蒙骑兵的时候,个个都是软脚虾,贪生怕死得要命。 可是等他们投降了满鞑子,剃发易服之后,转过头来再打自己人的时候,却仿佛突然间凶神恶煞附体一般,一个个摇身一变,变得“能征善战”起来了。 杨振虽然一万个瞧不上这种二鞑子人马,可是到了真正准备开打的时候,他还是十分小心谨慎的。 这个时候,就听见张臣继续说道:“除非——,除非咱们能尽快送信给塔山城里的刘周智,叫他到时候率军出城支援。” 杨振此行,一共带来了一千八百余人,即使算上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所部的那些水师桨手,也不过两千五百多人。 yawenba.net 他虽然很有信心领着这支人马在伏击战中重创任何一支敌军,但是要想达到全歼的目的,这些人马的确不够。 可要让他写信去找塔山总兵刘周智帮忙,他又有点担心自己这么做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 甚至这个刘周智到底可不可靠,他都不敢轻下结论。 杨振想了片刻,又问张臣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那就是在连山附近了,咱们乘船走海路,没有车马重炮,一定比他们快,咱们午前赶到连山附近,时间也很充裕,大可以从容布置战场。” 张臣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唯一的问题却是,那里距离宁远已经不远,前后不过三四十里路而已,先前已抵达宁远城下的满鞑子前军骑兵一旦得到石廷柱遇伏的消息,他们或许很快就会赶来救援。” 对张臣说的,杨振已经了然于心了,这两个方案各有利弊,一个是备战仓促,无法精心布置伏击的战场,自己这点人马有可能吃不下石廷柱,甚至有可能崩掉几颗牙。 另一个是备战充分一点,可以从容布置战场,将李禄的掷弹兵携带的万人敌,提前埋设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既能炸他们一个人仰马翻,也能让他们的车炮辎重无法行进。 然而问题却是,那里已经距离宁远不远了,多铎和豪格很可能会派人救援,一旦如此,自己反有可能陷入满鞑子的反包围和前后夹击之中。 但是,一想到自己在连山附近伏击石廷柱携带的车炮辎重队伍,已经抵达宁远城下的多铎或者豪格,很可能会立刻派人救援,杨振的心里立刻就又生出了新的想法。 “你们说,如果我们在连山以北设伏,伏击石廷柱的车炮辎重,满鞑子的王爷,多铎,或者豪格,会不会亲自率军去救呢?” 杨振说的这些话有些跳跃,又有些绕,在场的众将有的一头雾水,有的若有所思,只有先前听杨振亲口说过类似设想的李禄,一脸喜色地说道: “都督的意思是,咱们围魏救赵,围石廷柱救宁远,或者干脆也搞围点打援?那敢情好啊!如此,既不用担心咱们人马不够,吃不下石廷柱,又能做到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干掉他一个鞑子头头,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杨振听见李禄的这个话,见他比自己想的还远,当下笑着对他说道:“能不能擒贼先擒王,能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且先不说。我听说多铎与豪格两个人,都是目空一切急躁好战之辈,若我们埋伏石廷柱,而他们率军赶来救援,我们不能不虑,或许还需要再提前设一个计中计连环套。到时候能有斩获自然最好,即便没有斩获,也能阻遏满鞑子的援兵。” 众人听见杨振这么一说,当下便全都知道了他的决心。 塔山虽然近在眼前了,可是塔山距离高桥太近,时间仓促,无法从容布置,只能放弃掉了。 杨振既然定下了决心,一行人也达成了一致,于是再次扬帆出海,离了小笔架山岛,乘风南下,远远地绕开了大笔架山所在的海域,然后转往西南,快速往连山方向去了。 第四二三章 沟底 当然,张臣的意见杨振能接受的也都接受了,毕竟他要准备两面作战了,人手不足的问题,的确是一个严峻的现实。 他虽然没有派人前去联系塔山或者连山的所谓友军,但是却派出了两个信使,前往陆海两个方向联络支援。 首先一个,杨振派出了张臣麾下的干将李守忠,叫他带了一棚火枪手,从小笔架山岛乘船上岸,穿插到高桥的大后方去,赶去联络大小红螺山的人马。 李麻、胡图格、王煅、夏舒这几个就驻扎在大小红螺山里,他们手里的可战之兵虽然不多,但是在大小红螺山做工的苦力杂役,以及暂编的制铁所预备哨、弹药厂预备哨,却有好几个。 这些人若论战力,可能算不上满鞑子的一合之敌,跟塔山城里或者连山城里的辽东军没法比,但是把他们拉过来壮壮声势,打打顺风仗,还是可以的。 而且大小红螺山距离塔山连山并不远,他们又不缺马匹,只要李守忠能够顺利赶到那里,那么有个一两个时辰,他们就能赶来支援。 另一个,则是派出了郭小武走海路南下,去请驻扎在觉华岛的袁进前来助战。 觉华岛距离连山附近的海岸也不远,走海路往北绕过葫芦岛,就可以抵达杨振心目中已经预定的作战地域,简直再方便不过了。 至于这些人的战斗力如何,那就不是杨振现在能考虑或者能计较的了。 现在,杨振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准备给多铎和豪格来一个围点打援,只要他围殴石廷柱造出的声势够大,大到足以引来多铎或者豪格的援兵即可。 特别是,只要他造出的声势够大,给人一种人多势众有可能取胜的感觉,那么塔山以及连山城里的驻军,也很有可能闻着血腥味儿赶过来分上一杯羹。 若能形成这样的局面,那就赢定了。 毕竟满鞑子虽然能征惯战,可他们这次前来进攻的人数在那里摆着呢。 如果辽西诸城明军能够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处使,而不是明哲保身,各自为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话,那么取得一场两场胜利,是完全有可能的。 且说当日午时前后,杨振领着剩下的大小七十一条战船,顺利抵达了连山城以东,葫芦岛以北,以连山城命名的连山河的入海口附近海面。 连山城,最早是明朝初年设置的连山驿,它的地理位置重要,恰好处在两条东西向的河流之间,北边是连山河,南边是茨山河。 到了女真崛起,辽事败坏之后,这个小小的连山驿,开始不断增筑,逐渐演变成了一座军事堡垒,成为了辽西防御体系上的一个重要节点。 不过,此地情形,却与小凌河入海口处那种百股径流入海的场面十分类似,连山河的入海口处与稍微靠南面的茨山河入海口处,几乎连成了一片。 杨振率队抵达附近的时候,正值午时前后,海水退到最低潮之后,露出了海岸线上大片大片的滩涂。 滩涂与滩涂之间,是河流入海形成的一条条或宽或窄或深或浅的淡水河道。 而河道与河道的中间,一直到西边实打实的辽西岸上,则是茫茫一片,高大浓密,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此时又正逢金秋十月,连山河、茨山河相互交叉汇流所形成的数里入海河道的两边,苇林起伏一片金黄,芦花飞舞一片雪白。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如许美景当前,杨振不由得念出一句自己无比熟悉的诗词,引得陪着陪着自己站立船头往西观望的仇震海一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一阵感叹。 “都督真是好气魄,如此信口拈来一句,却叫人顿生豪迈之情。卑职原只道都督精通兵法,用兵如神,却不料都督原来文武双全,文采一样非凡!” 杨振随口引用一句伟人诗词,竟引来仇震海一脸仰望,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一时心中既有点惭愧,又有点窃喜。 惭愧的是,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文采。 窃喜的是,能给人形成这样的印象,却也是一件好事。 “欸——,诗词乃雕虫小技,见笑了,见笑了。” 杨振一边“谦虚”着,一边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仇震海说道:“北边打渔山岛一带,退潮后,与陆地连成了一片,且又靠近塔山驿道,满鞑子此时可能已经设有巡哨。 “而酒篓山岛,又稍显远了一点,登岸以后需要长途跋涉数十里,难免夜长梦多。如果此战不顺,我们可退往其中一处。至于眼下么,皆不去了。 “你且派人乘了小船从北边上岸看一看情况,如果彼处没有满鞑子的伏兵,咱们即从北边的芦苇荡登陆上岸。” 仇震海领了命令,转头叫人找了郭增福,对他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就叫他领了一条小船,带了几个人划着往西边的芦苇荡里去了。 郭增福领着人前脚刚走,张臣、李禄、杨珅三个人后脚联袂而来,请示行止。 “都督,此时登陆虽然不是最佳时机,可是现在已经午时了,石廷柱率领的满鞑子镶白旗汉军后队,想必已经过了塔山。我们再不上岸布置,恐来不及了。” 张臣、李禄、杨珅三人一到,即向杨振建议,尽快靠岸登陆,择地布置埋伏。 杨振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天空,见日光灿烂,已经正午,也知道不能再等,便对他们几个说道: “如果没有意外,我们就在此地登陆。至于上岸以后,到何处设伏,还需要几位与我好好参详一番。” 杨振对辽西海岸的大体走势,当然是了解的,但是对于海岸上的具体地形,却并不完全掌握。 反倒是张臣、李禄、杨珅这些打小从军,在辽西地面上驻守征战多年的人物,比他熟悉得多。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现在的这个杨振并非原来的杨振,不是跟张臣、李禄、杨珅等人一样的原装货。 “这个,不知道都督打算在岸上何地设置埋伏?” “我们停泊此地,距离连山堡已是不远,我意在连山河北岸数里外,距离海岸不远的驿道两侧,即笊篱山与北石壶山之间布置埋伏。如此,伏击顺利的话,袁进可随时支援,伏击不利的话,咱们也可随时入海。你们以为如何?” 杨振问话的话音一落,张臣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李禄和杨珅,见他们两个点头,他便对杨振说道: “都督如此设想,固然于咱们极为有利,可是石廷柱非一般人,此地如此有利于我,恐怕他不会从此经过。” 张臣说的这番话,让杨振登时心里一惊,当即追问他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除了这条驿道之外,石廷柱南下宁远,还有别的道路可走?” 这个时候,就见张臣点了点头,回答道:“都督,方才俺们三个已经仔细盘算过了。从高桥到塔山,再到连山,一共只有两条道路。一条是驿道,靠近海岸。另一条是边道,靠近西边。 “其中驿道相对好走,但是它过于近海。因为咱们有了先前乘船走海路出击的先例,俺们三个合计,以石廷柱之老奸巨猾,必不会轻易靠近海岸。虽然驿道相对近便,但他想必会走西边。” “没错,都督。方才都督所说的笊篱山、石壶山,不仅离海更近,而且两山对峙,驿道从中经过,的确是一个适合设伏的好地方。可是,我们能看到这一点,想必石廷柱也能看到这一点。如此这般的话,此地反倒不适合我们设伏了。” 杨珅紧接着张臣的话头,向有点愣在当场的杨振解释了一番。 杨振听了这话,再去看李禄,李禄也是点头,想必他们在前来连山河河口的路上,就已经仔细合计过了。 “哦——,如果还有别的选择,我猜石廷柱也当如此选择。” 杨振已经听明白了,塔山才是辽西真正的锁钥之地,过了塔山以后,不管是北上,还是往南下,山海间的形势就变得开阔许多,古老的驿道虽然是其中最近便的道路,但却并不是真正唯一的或者说必经的道路了。 想到这里,杨振不仅感到一阵庆幸,如果不是他征求张臣他们的意见,而是自作主张做出了决定的话,他可能就要埋伏错地方了。 “那么,以你们之见,咱们应该在何地设置埋伏?” 这个时候,张臣从怀里摸出一块黑乎乎木炭样的东西,蹲在地上,就着船头上平整的甲板,噌噌噌蹭地勾勒描画出了一副地形图。 “这是海,这是驿道,这是都督所说的笊篱山,笊篱山以,有营盘山、影壁山、葛砬子山,再往西又有长岭山、白台山,山岭之中有条道,贯通了泉源沟、东官沟、卧牛沟、西官沟,直到连山河,最后直到宁远西。” loubiqu.net 张臣指着地形图上重重标出的位置,以及那一条贯通了几个山谷的道路,仰脸对着杨振说道: “若是石廷柱过了塔山往西走,则东官沟、西官沟便是其必经之路。若是他过了塔山没往西走,而是沿着驿道继续往南,想来此时他派出来打前站的哨探,已经到了连山附近的海岸了!” 第四二四章 对了 杨振听他说到了这里,心里已经认可了他的说法,石廷柱身经百战,老奸巨猾,而辽西驿道距离海岸又是如此之近,他怎么可能会不防着来自海上的袭击呢? 就算是有了之前他通过祖大寿招降杨振的那点事情,他也决不会对杨振轻易就放松了提防。 而且正如张臣所说,石廷柱这种有经验的老将押送车炮辎重前往宁远,必然不会忘了向沿途经过的地方提前派出哨探。 如果走了从塔山到连山的官路驿道,那么满鞑子镶白旗汉军的哨骑应该已经遍布此地的海岸了。 包括这个河口地带,即便镶白旗汉军的哨骑不好抵达,他也一定会想出有别的办法过来探看。 因此,石廷柱到底可能会走哪一条路,等到仇震海的小舅子郭增福一回来,便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杨振正在心里面念叨着郭增福,就听见仇震海突然说道:“都督,增福回来了!” 杨振忙扭头向西张望,就见西边远处的芦苇荡里正划出一条小船来,那船头上蹲着的黑壮汉子正在向他们招手示意。 那黑壮汉子,赫然正是仇震海的小舅子郭增福。 不一会儿,郭增福的小船靠上了杨振他们所在的大船,被人拉上来以后,连忙过来拜见。 “都督,俺们划船向西数里,出了芦苇荡,查看了一会儿,什么人影也没有看见,并没有发现满鞑子或者二鞑子的哨骑逻卒。” 郭增福这么一说,众人已知这意味着什么了,一时之间,包括仇震海在内的众将,全都看向了杨振,等着他的决断。 1200ksw.net “既然如此,石廷柱究竟走了哪条路,也就不用多说了。传令下去,大船抛锚驻泊,小船载人上岸。各部各哨,带好枪炮弹药和干粮,立刻行动吧!” 说到这里,杨振又对仇震海说道:“俞亮泰、严省三各带所部跟我上岸,你带着整个船队大小船只,留守在此。预计傍晚前后,我会叫人过来传令,到时候你带袁进所部一同上岸,从后面包抄满鞑子从宁远方向派来的援军。记住,没有我的命令,切不可轻举妄动!” 有了姻亲的关系,仇震海及其所部将士的未来,已经与杨振的未来捆到了一起,对于杨振的命令,他自然是惟命是从,当下听了杨振的吩咐,连忙亲自布置传令去了。 很快,整个船队都行动了起来,杨振也领着自己的传令兵麻克清,夹杂在张臣、张国淦统率的三哨火枪队主力人马之中,换乘了小船,在郭增福的引领之下,通过芦苇荡中弯弯曲曲的水道,第一批踏上了连山河以北大白马石一带的地面。 就在杨振他们换乘小船,一批批穿过了芦苇荡靠岸登陆的同时,他们所在地的西南方向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遥远的炮声。 杨振连忙在拥挤着埋伏在芦苇荡边上的将士人群里搜寻杨珅的影子,见他正不远处的一处洼地里指挥着已经登岸的炮队整理行伍,方才放下心来。 “都督,这是红夷大炮的炮声,当是宁远城头传来的炮声。看来满鞑子已经开始围攻宁远了!” 紧跟在杨振身边的张臣,见杨振方才听见了炮声,正焦急张望,便连忙对他说道:“不是连山城,且不说连山城没有这么多红夷大炮了,就是有,也绝不是这个声响这个动静!” 杨振他们靠岸登陆的地方,虽然与连山城隔着一条连山河,但是只有七八里地的距离而已。 若是连山城头开炮,莫说是红夷大炮了,就是普通的大炮,也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声响。 张臣话音落了以后,来自远处天边的炮声,一声接着一声地传来,几乎连绵不绝,听在耳朵里就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闷雷声一般。 “是啊,看来满鞑子等不及他们的大炮送来,就要开始进攻宁远城了!” 杨振现在距离宁远城已经不远了,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可能也就三十来里路程,只是他不愿意打无把握之仗,还不愿意跟多铎、豪格统率的满鞑子精锐在野外硬碰硬。 想起历史上同一时期的宁远之战,想起金国凤的死,杨振的心里一阵黯然。 但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不可能放弃自己准备已久的更好的计划,而去直救宁远。 他只能暗自祈祷金国凤能够挺进自己叫金士俊给他带去的叮嘱,千万不要一时激愤而率部出战。 只要自己这一战取得了预期的效果,那么满鞑子的重炮就再也不可能抵达宁远。 如果满鞑子没有重炮,那么他们打下宁远城,基本上等于是痴人说梦。 在这样的情况下,宁远城稳如泰山,金国凤还有什么理由出城,去跟满鞑子硬碰硬呢?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自己取得了伏击石廷柱的胜利,其实就相当于是救了金国凤。 崇祯十二年十月初四日午时三刻,杨振所率的三哨火枪兵、两哨掷弹兵、一哨冲天炮炮手,以及俞亮泰、严省三随船上岸的两队水手,一共两千余人,终于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随着杨振一声令下,他们追随着自己的哨官、队官、排长、棚长,快速进入了连山城以北连绵不绝的山岭之中,专拣山间小路,一路往西行去。 若在平时,杨振在大白天里这么做,肯定十分危险,至少想要完全掩藏行踪,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却不是平常时候。 满鞑子前军前往宁远的路上,虽然没有攻击连山,但是连山城的做法,与松锦前线诸城做法一模一样,全都是坚壁清野,撤回了城外的墩台堡垒守军,然后封了城门,坚守不出。 宁远方向传来的炮声隆隆,显示出满鞑子正在进攻宁远城,或者正在集结兵力,预备进攻宁远城。 连山距离宁远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而满鞑子又十分清楚辽西各城明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习气,所以也没有往自己的后方即连山方向派出大量哨探。 就这样,到了当日下午未时前后,宁远方向的炮声终告停歇的同时,杨振领着征东先遣营里的两千主力,跟着熟悉地形一马当先的张臣,悄没声息地出现在了连山城西北十几里的东官沟。 连山城的周围,尤其是西北方向,几乎全是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山岭。 经过持续多年的战争与砍伐,这一带的山岭早就秃了,山岭上的树木林子十分稀疏,有的地方只生长一些不成材的灌木。 杨振跟着张臣一路翻山越岭,已经不知道翻过几个山头,终于率军赶到了张臣他们所说的东官沟。 站在这个林木稀疏、怪石嶙峋的小山头上面,杨振终于看见了山下那条道蜿蜒曲折的狭长山沟。 “都督,这里就是东官沟了。此地往西南不远,叫作西官沟,而往东北数里,则是卧牛沟。” 站在东官沟东面的小山头上,张臣指着山沟对面的一片断壁残垣这么说道:“这个东官沟和西官沟,都是以前宁远中左所的官屯,现在都荒废了。咱们要伏击满鞑子闻讯从宁远派来的人马,可以安排在这里。” 听见张臣这么说,杨振又看了看地势,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伏击石廷柱的地方呢?可以设在哪里?卧牛沟?” “没错,卑职建议设在卧牛沟。而且,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卑职建议尽快分兵前往卧牛沟部署!” 时间不早了,再拖延下去,石廷柱的前哨人马该到这里探路了,到时候工事未成,恐怕就出事了。 因此,对于张臣的建议,杨振立刻就接受了,当即召来已经赶到附近的李禄、杨珅、俞亮泰、严省三,对他们做了分派。 杨振将自己带来的两千余人一分为二,一路由张臣指挥,去卧牛沟的两面埋伏,一路由自己指挥,就地挖掘工事。 随着杨振一声令下,两路人马迅速行动了起来,前往卧牛沟的各部各哨,在张臣的带领下,快速进入沟底,一路小跑着,紧急往东北方向的卧牛沟赶去。 他们的人马,除了由张臣亲自统率的两个哨火枪之外,还包括了杨珅亲自率领的两队炮兵,潘喜率领的一哨掷弹兵,以及严省三指挥的一队临时充当掷弹兵的水师桨手,共计一千二百余人。 留给杨振领着,埋伏在东官沟一带的人马,则有张国淦率领的一哨火枪手,李禄率领的一哨掷弹兵,马壮率领的一队冲天炮炮手,以及俞亮泰率领的一队同样临时充当起掷弹兵的水师桨手,共计八百余人。 东官沟呈东北西南走向,两边皆是土石混杂的山岭,东南面陡峭,西北面略缓,沟里是一条时宽时窄但却十分平坦的土路。 土路的西北面,距离土路不远的坡上,是一片荒废的前官屯,如今只剩下一处处断壁残垣。 土路的东南面,沿着山脚下,却是一条曲折蜿蜒的干涸了不知多久的河沟。 杨振将俞亮泰及其所部百余人的水师桨手,还有李禄所领掷弹兵哨的一队掷弹兵,共计两百余人,一字排开,安置在了东官沟东南面的一个山头上。 而他自己则亲自带领着其他人手,小心翼翼地下到了沟底,隐蔽在了对面东官沟屯的断壁残垣中。 第四二五章 多铎 冲天炮可以曲射,什么地形都可以使用,不需要挖掘工事,直接隐藏在东官沟屯的断壁残垣之中就可以了。 而火枪手和掷弹兵则不同,他们到了东官沟沟底对面的土坡上以后,就开始在一片杂草丛中,甩开了膀子挖掘工事。 最令杨振满意的是,李禄所率领的掷弹兵,如今搞出了更多的花样,他们在道路的中间挖坑,然后放入背负而来的万人敌,并在万人敌的引信上面,系上已经或长或短的火绳。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根据对面山头上瞭望手的发出的信号,提前点燃火绳,然后等到敌人抵达的时候准时爆炸。 火绳燃烧极慢,燃烧的速度又相对稳定,而且一旦燃烧起来,只要不遇上大雨天,又可以长时间不会熄灭。 这就为原始版本的定时炸弹的产生提供了机会。 于是,在杨振的先遣营里原本已经被淘汰掉了的火绳,又重新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 这一回,李禄就是如此,在荒凉的东官沟沟底的土路上,他指挥着手下每隔上几步就挖掘桶状的一个深坑,一连布设了二十颗单体即重达二十斤的铁壳子万人敌。 同时,在铁壳子万人敌暴露在外的药捻子引信上面,系上长短一致的火绳,可以让这些万人敌在大体一致的时间上一起发生爆炸。 当然了,这种事情的准确度有多高可不好说,虽然他们在没有万人敌的情况下试验了许多次,可却不能保证在实战的时候一切按照试验的步骤发生。 所以,他们在万人敌放置的坑洞上面铺设了一层干草,并且准备了大量的松明火把,一旦时间计算错误,发生了延迟,就用投掷松明火把的方式来补救。 李禄在东官沟沟底的道路上刚刚布设完了万人敌,东官沟东北数里外的卧牛沟方向,就传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 “都督,咱们来对了!这正是万人敌的动静!”听见卧牛沟方向的剧烈爆炸声,李禄兴奋地对杨振说道。 李禄话音刚落,卧牛沟方向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李禄一边侧耳细听着,一边继续兴奋地说道: “这声音是飞将军的声响!——哎呦,这是冲天炮的动静!都督,卧牛沟那边已经动手了!” “没错,咱们来对了!来对了!” 卧牛沟方向打响了战斗,说明张臣他们赶在石廷柱的车炮辎重队伍前面,进入了卧牛沟东西两侧的伏击地域,同时也说明他们成功地打响了伏击战。 杨振并不担心伏击战的胜负,或者说他根本不担心张臣他们会失败。 因为他们只需要把卧牛沟的前路与后路炸塌了,让石廷柱车炮辎重困在其中,进退两难了就足够了。 而这一点,只需要布设几颗万人敌,把满鞑子重炮车队进退的道路炸毁,就可以轻松地做到。 所以,听见数里外卧牛沟方向传来的距离爆炸声响,杨振与李禄一样兴奋。 但是他在兴奋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在自己的目的,因此他立刻就下令所有人就地隐蔽,不许暴露了自己的行藏。 “赶快传令,传令叫所有人就地隐蔽。一会儿若有鞑子骑兵冲过咱们眼前,一律隐蔽起来,不许轻举妄动!谁要是坏了老子的大事,老子就砍了谁的脑袋!” 李禄听了命令,一边低声呼喊着杨振的命令,一边左右挥舞着手里的一杆小旗,示意对面山头上的俞亮泰等人隐蔽起来,不要暴露了藏身的位置。 杨振埋头隐蔽在东官沟沟底道路一侧尚未完全挖好的壕沟里面,琢磨着石廷柱遇袭后的反应。 石廷柱遇袭之后,一旦发现自己进退两难,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个是奋起反击,击退伏击他的明军。 另一个就是派人外出求援。 而他能够求援的对象,就只有距离此地并不太远的多铎或者豪格了。 杨振正想着,石廷柱可能会在什么时候醒悟过来单凭他自己根本打不退伏击的明军,就听见东官沟东北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噔噔噔噔”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然后从杨振隐身的壕沟和树丛外面疾驰而过。 直到马蹄声由近而远,杨振才探出头来,赶紧往马蹄疾驰而去的方向张望,就见数骑骏马驮着几个留了金钱鼠尾小辫子的骑士,正快速往南冲去。 几乎就在几个短短的呼吸之间,那数骑满鞑子骑兵,就消失在了东官沟曲折蜿蜒的道路上面。 杨振担心这队骑士的后边,可能还会跟着一些从卧牛沟方向冲出来的满鞑子信使,所以他又硬生生在壕沟里隐蔽了许久。 然而,卧牛沟的方向除了持续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爆炸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鞑子人马从那里赶来了。 太阳逐渐从山头落入了山后,时间也一刻一刻地逝去。 卧牛沟方向的爆炸声,仍旧在持续不断地传来。 然而杨振、李禄统率的火枪兵、掷弹手、炮手们,却由原来的兴奋不已,逐渐陷入到了焦虑与煎熬之中。 尤其是杨振本人。 他甚至不需要李禄的提示,就已经能够听出卧牛沟方向的隆隆炮声,不止是万人敌和冲天炮的声响了。 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轰鸣,每响一次,都让杨振心惊胆战。 那是重型红夷大炮发射时发出的特有的巨响。 这种巨响与杨振先前在连山河口听到的大同小异,只是卧牛沟方向传来的红夷大炮的声响更加令他忐忑不安。 这说明,石廷柱已经稳住了卧牛沟伏击战场的局势,甚至已经开始就地部署随军携运的红夷大炮,向张臣他们发起反击了。 当然了,杨振知道,张臣他们并未拼尽全力,目前的现状包含了他围点打援的考虑。 但是他仍旧暗自担心,担心张臣他们控制不住场面。 一旦石廷柱带着队伍冲出了卧牛沟,沿路冲到了东官沟这里,那么杨振针对满鞑子的围点打援的设计就要失败了。 而一旦在与石廷柱所部镶白旗汉军混战的同时,又遇上多铎或者豪格的援兵,那么自己可就真的弄巧成拙了。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夕阳的金光终于从山谷里彻底消失。 天没有黑,但东官沟的沟底已然暗了下来。 杨振不由地暗自着急,不经意抬头仰望对面的山头,却正看见对面山头上的一颗树突然倒了下来。 “消息树!” 杨振心里暗叫一声,随之一阵狂喜。 这是他教给俞亮泰用来传递消息的办法。 杨振从山头上撤下来的时候,把随身携带的千里镜交给了俞亮泰,好叫他随时观察东官沟南头甚至西官沟方向的动静。 如果宁远方向来了满鞑子的援兵,就叫他在对面山头上放倒一棵树。 一边的李禄同样又惊又喜地从藏身的壕沟了跳了起来,对杨振说道:“都督,都督,俞都司把树放倒了!满鞑子援军真来东官沟了!” wucuoxs.com 原本一切都是未知的,现在一切都已经确定了,剩下的就是开打了。 杨振心中笃定,便立刻下令:“快,给俞亮泰打旗语,快叫他派人回去传我的命令,让仇震海率队登陆,前来增援!” 杨振说的话很复杂,如果没有事先的约定,根本就不是一般的旗语所能够表达出来的。 但是好在这些事情,李禄与俞亮泰早就有了约定,到了关键时候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只要举起特制的旗子挥舞几下,对方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听了杨振的命令,李禄赶忙从壕沟里跳了出来,举起手里的旗子,冲着对面山头俞亮泰等人隐蔽的地方猛烈地前后挥动着旗子。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又注意到,对面的山头上不仅收到了李禄的旗语,而且紧接着就又放倒了一棵树,这让他的心里顿时又有些忐忑了。 按照先前的约定,放倒一棵树,意思是敌人来了,但是人数不到一千人。 而一旦放倒两棵树,则意味着,敌人不仅来了,而且数量较多,超过了两千人。 “都督,满鞑子的援兵超过了两千人马,咱们是按原来说的打法继续执行,还是另外做些别的安排?” “别的安排?你还能做什么别的安排?”杨振听见李禄这么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这么问道。 “卑职的意思是,都督你,不如转移到对面的山头之上,上面视野开阔,便于都督坐镇掌控大局,至于东官沟沟底的这个阵地,交给卑职指挥就行了!” “你小子,花花肠子倒不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时间差不多了,快去布置你的万人敌去吧!” 第四二六章 因果 杨振听明白了李禄的话,知道他是顾及自己的安全,心里有些感动,但是嘴上依旧有点不饶人。 杨振笑骂着将李禄赶出了壕沟,让他领着掷弹兵队里的几个队官,去点燃万人敌引信上的火绳。 卧牛沟方向的炮声,依旧一阵阵地响起,通常是红夷大炮的声响响过了一阵之后,就会响起一阵冲天炮打出去的开花弹的爆炸声。 两种炮声交替着响起,一波才平,一波又起,间或地也会传来一阵飞将军手榴弹密集爆炸的声音。 杨振正侧耳细听卧牛沟方向传来的声音,突然之间,却又再次听见了熟悉的马蹄声正由远而近传来。 “这么快?!” 杨振抬头朝对面山头一看,就见俞亮泰所在的位置上正有人晃动树丛,顿时知道的确有人来了,但来人不多。 杨振正要传令李禄他们隐蔽,一低头就看见李禄领着那群道路上引燃火绳的队官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翻进了壕沟里。 显然,他们也听见了马蹄声。 这个时候,蹲守在壕沟里的火枪手和掷弹兵们,以及部署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片断壁残垣里面的马壮等人,也不需要杨振再传命令,一个个早放低了姿态,隐蔽了起来。 马蹄声由远而近,并且再一次从他们眼前的道路上疾驰而过。 杨振透过濠沟前面的树丛,偷偷瞥了一眼,发现疾驰而过的满鞑子只有十几骑,看来只是后边大队援军的前锋哨探或者信使。 不过,这一瞥却也叫他看清了对方援军的身份,前来增援石廷柱的,正是满鞑子镶白旗的兵马。 满鞑子的镶白旗衣甲,是白色的衣甲上镶了一圈红色的包边,十分显眼易认。 杨振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有些激荡的心神,便叫麻克清到壕沟背后的山坡上那片断壁残垣之中传令,叫马壮指挥的十门冲天炮的炮手们装填好弹药,点燃了手持的火绳,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如果埋设在路上的万人敌,在满鞑子镶白旗骑兵抵达的时候不能够第一时间打响,那么就将由马壮指挥的炮队来担负起轰击满鞑子骑兵并阻滞他们快速前进的职责。 麻克清领命而去,刚刚消失在那片废墟的后面,东官沟西南尽头处,就响起了一片沉重的马蹄声。 一阵紧似一阵的沉重而密集的马蹄声,就像是暴雨冰雹袭击了单薄的屋顶,发出一阵噔噔噔噔的闷响。 两千多匹战马驮着背上的骑士所迈出的每一步,都仿佛是踏在了杨振的心上,让他一时有点喘不过气来 杨振紧握着火枪的手,已经握出了汗。 这不是他的第一次伏击战,但是这一次伏击战却很不一样。 首先,满鞑子的人马数量远远超过了他所率领的队伍。 其次,这支人马不是二鞑子,而是满洲镶白旗的旗丁披甲牛录。 再者,东官沟的伏击战场与卧牛沟相距并不遥远,一旦两边的敌人冲过了伏击场,实现了会合,那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终于,东官沟入口处的马蹄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呼啸着滚滚而来。 大队大队的镶白旗骑兵冲击进来的时候,那声响那场景更如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震人心魄。 转眼之间,进入东官沟伏击地的镶白旗骑兵前队,像一阵旋风一般地来到了杨振的前方道路之上,然后又如同旋风一般地冲过了万人敌埋设的地域。 但是,之前李禄他们埋设的万人敌,却没有一颗如期炸响。 杨振眼见这个情况,不由地心急如焚,径自抱着火枪从壕沟里突然站了起,冲着东官沟里正汹涌奔驰的满鞑子骑兵,猛地扣动了扳机。 经过改造的鲁密铳龙头轨瞬间发动,夹着火石,击打在火枪药室上方铁片上,一串火星落入下面的引火药槽里,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枪响。 一阵白色烟雾瞬间升腾而起,同时一颗装填进去许久的铅弹,通过长长的鲁密铳枪管加压,从枪口强劲地喷薄而出。 此时此刻,满鞑子镶白旗喧腾的骑士们正排着密集的队形,一往无前地朝着数里外的卧牛沟方向猛冲。 杨振根本不需要认真瞄准,随便抬手一枪,就能放倒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杨振的枪响,一名奔行在外围的满鞑子骑士应声而倒,随即坠落到了马下,在满鞑子队伍当中引起一片大哗。 就在这个时候,早已按奈不住的火枪手们,在张国淦的一声暴喝之下,纷纷从壕沟中站了起来,朝着坡下道路上的满鞑子骑兵打响了自己手中的火枪。 整个东官沟沟底的宽度,窄的地方仅有百余步,宽的地方则有数百步,入口处甚至宽一二里。 杨振他们在东官沟沟底埋伏的地域,不是最窄处,但却可以保证当面道路上的每一个满鞑子都在他们的火枪射程之内。 三百杆鲁密铳改造的火枪,几乎同时击发,打出去的三百颗铅弹,瞬间就钻进了道路上正疾驰前行的人马躯体之中。 排枪响过,马嘶鸣,人惨叫,东官沟沟底道路上的满鞑子骑士们顿时一阵大乱。 有人在哇哩哇啦地高声喝骂着,挥舞着旗帜,指挥着变乱突起的队伍,试图维持好前进的队形,继续快速通过。 也有人在当面勒马止步,停下来张弓搭箭,朝着东官沟西面山坡上突然冒出来的火枪手射来。 当然,更多的人则是抽刀在手,骑在马上茫然四顾,不知道是该继续前进,还是该下马作战。 就这个时候,杨振等人身后不远处的断壁残垣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炮声,几颗硕大的冲天炮炮弹冒着白烟,如同流星一样,从空中划过一道道美丽的弧线,落入到了正在拥挤着前行的骑士队伍里面。 落入满鞑子人群中的炮弹,先是将一个个满鞑子骑士砸落马下,尔后落地不久就轰隆轰隆如雷鸣,接连响起了一声声剧烈的爆炸声。 冲天炮打出的开花弹,在满鞑子的大队人马当中一个个炸裂开来,每一颗都炸倒了一大片,将奔行在其附近的战马与骑士们炸得血肉横飞。 马壮指挥的冲天炮炮队发动了之后,对面山头上守着的俞亮泰一行人马,也早反应了过来。 他们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着手榴弹,点燃了导火索以后,就从东官沟这一段东南侧的山头上抛了下来。 飞将军手榴弹的威力,当然比不上冲天炮打出来的开花弹,可是它却胜在接连不断,绵绵不绝。 随着东官沟伏击战的突然打响,李禄指挥的埋伏在东官沟沟底一侧的掷弹兵们,也纷纷点打起了火把,点燃了手里的手榴弹,朝着面前拥挤的满鞑子队伍一个个投出去。 一时之间,手榴弹如同下雨一般地,从不同方向落入东官沟的沟底里,将原本气势如虹宛如长龙的满鞑子镶白旗骑兵队伍,炸得人仰马翻。 位于队伍前面的人马,有的怒喝着继续打马往前冲,而有的却已经开始掉头往回走了。 然而队伍最后面的人马尚未受到攻击,并不明白前方的情形,仍旧拼死往前增援,更使得想撤的人不能撤,混乱的局面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此时此刻,那个一贯目空一切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就夹杂在这一支陷入了混乱的队伍前军之中。 bqgxsydw.com 眼前这一支陷入了空前混乱的队伍,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人马,也是他维持地位不坠,赖以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一次,前来进攻辽西,多铎所带的人马不多,总共十个满蒙牛录,也就是三千旗丁披甲。 而这支人马,几乎就是他个人能够直接掌控的全部实力了。 多铎领有的镶白旗,长期受到黄台吉的刻意打压,一直以来都是女真八旗里的一个规模较小的旗。 这么多年来,多铎镶白旗旗下所拥有的满蒙牛录,一直增增减减,但始终维持在十五六个牛录左右。 在杨振突袭辽南沿海的战事之中,镶白旗的满蒙牛录一下子损失了将近三个,而随后又被鞑子伪帝黄台吉下旨剥夺了两个。 所以,到目前为止,多铎领有的满洲镶白旗虽说也是八旗里的一旗,而他也是堂堂的一旗之主,可是他手底下真正归他自己的满蒙牛录,目前就只剩下了区区十个多一点。 也因此,到了这次奉旨出征的时候,他能够抽调从征的满蒙旗丁披甲,就只有区区三千人罢了。 满洲镶白旗下其他的在籍牛录,虽然还有不老少,可是剩下的那些牛录,几乎全部都是新编的镶白旗汉军牛录。 石廷柱这一次带来的镶白旗汉军二十四个牛录,共计七千二百人,就是名义上归他旗下的人马。 当然了,多铎领有的镶白旗下诸满蒙牛录,都是老奴奴儿哈赤临死之前亲自指定给他的功勋牛录,历来能征惯战,人数虽然不多,可是战力却很是不凡。 而这,也正是历史上这个多铎每每只带着一个人数不多的巴牙喇营,就敢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并且所向披靡的原因。 然而这一切,却又注定了他今日的这个结果。 第四二七章 大捷 正所谓有因必有果,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 一来,石廷柱所率的南下后队人马,是他多铎旗下的镶白旗汉军,要救,也是合该他来救。 二来,多铎年纪虽然不大,脾气却狂躁异常,最受不得激,而且他一贯自高自大,从来视明军明将如无物。 所以,当个石廷柱的求救信使到了宁远城下,将他们在葛砬子山附近的卧牛沟遭遇大股明军伏击的消息报告上去之后,满鞑子肃亲王豪格很快就以石廷柱所领人马是镶白旗下的人马为由,让多铎率部救援。 而多铎也没有讨价还价,很快就同意了。 他刚在宁远城外的北山岗小胜了城中敢于出战的明军一场,士气也正高昂,就是再多的明军,他也不放在眼里。 当然了,就是他讨价还价也没用。 从宗法上说,豪格是多铎的侄子,可是这个豪格却比多铎大了好几岁。 豪格不仅年龄比多铎大,而且现在的地位也比多铎高,豪格是和硕肃亲王的爵位,而多铎现在却被降成了多罗豫郡王。 最重要的是,多尔衮多铎兄弟与黄台吉一直嫌隙重重,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这也直接影响到了豪格与多尔衮多铎兄弟的关系。 而且这一次受命出征,豪格统率的旗丁披甲也比多铎多了五个牛录,他带来了镶黄旗下十五个满蒙牛录,一共四千五百人。 同时,隶属满洲镶黄旗的镶黄旗汉军,即后世所谓汉军镶黄旗,则由充任固山额真的大汉奸马光远率领二十个牛录总计六千人随行。 豪格的年龄比多铎大,爵位又比多铎高,甚至连人马也比多铎的多,这就导致了他们叔侄两个合兵在一起以后,当侄子的没有侄子样儿,当叔叔的也没有叔叔样儿。 黄台吉叫他们遇事商量着来,并给豪格搭配了一个老谋深算的汉奸固山额真马光远,给多铎搭配了一个老奸巨猾的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目的就是为了稍微中和一下这两个好战王爷争强好胜的脾气。 然而豪格和多铎到了锦州城外之后,根本按捺不住好战的急脾气,两个人一商量就做出了南下攻击宁远城的决定。 豪格把马光远留在了锦州城外的大营,叫马光远率领镶黄旗汉军和一半镶白旗汉军,共一万多人,留下牵制松锦前线诸城的明军。 而豪格自己则和多铎一起,带着各自的旗下主力以及镶白旗汉军石廷柱所部十几个乌真超哈牛录的重炮队伍,南下攻击宁远。 如果他们带着麾下的满蒙牛录心甘情愿地充当石廷柱所部乌真超哈牛录的护卫,那么一切自不用提了,杨振就是想伏击他们,也找不到机会。 但是,一贯自恃悍勇无敌的豪格和一贯喜欢猛冲猛打的多铎,却并不愿意带着旗下精锐充当石廷柱的护卫,甚至也不愿意带着大批车炮辎重慢吞吞地行军。 所以,一当他们小心翼翼地通过松锦之间的危险地带,他们就立刻放了心,也放了手。 多铎带领镶白旗随行出征的十个满蒙牛录三千人,协同满鞑子和硕肃亲王豪格带来了镶黄旗下的十五个满蒙牛录四千五百人,一路快马先行,直奔宁远城下而去。 与此同时,却将炮械粮草之类的大批辎重车马队伍,一股脑儿地交给了石廷柱率领的镶白旗汉军在后照管。 在多铎的眼中,辽西诸城中的明军守将与士卒们个个胆小如鼠,没有人敢于出城拦截石廷柱他们。 何况石廷柱他们统率的十几个隶属镶白旗的汉军牛录,也不是吃素的,寻常明军明将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吃过杨振亏的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个狗屁松山总兵官杨振再故技重施,走海路袭扰他们的后方。 可是石廷柱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请他不必担心松山城里的杨振所部,杨振这一次会跟锦州城里的祖大寿一样按兵不动。 即便如此,为了确保后队人马的安全,多铎仍然采取了一些预防的办法,比如叫石廷柱绕道西边南下,决不能走距离海岸更近的驿道,就是出自他的命令。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即使他已经预先做了布置,他的后队车炮辎重也仍然没能躲得开明军的半路伏击。 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条道路明明是他们昨天午时前后才刚刚走过的道路啊! 接到石廷柱中了埋伏的急报之后,多铎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又暴跳如雷,一边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竟然有人胆敢出城袭击镶白旗的后队人马,另一边对石廷柱十分恼火,觉得这个石廷柱名不副实,简直是一个废物。 但是再怎么暴跳如雷,豪格不去,他就得去,石廷柱的镶白旗汉军可是他旗下的人。 豪格当然无所谓,可是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隶属于镶白旗的石廷柱所部全军覆没。 因为这个石廷柱,还是他的儿女亲家,而前来求救的石廷柱的三儿子石华善,正是黄台吉给他女儿指定的女婿。 所以,见到了石廷柱紧急派出的信使石华善之后,豪格与多铎一碰面,就迅速敲定了这件事情。 即由豪格率领镶黄旗兵马,继续顿兵宁远城下,而多铎则率其所部已不足三千之众,回师救援石廷柱,然后将石廷柱携运的重炮尽快带到宁远去。 就这样,满鞑子的十王爷多罗豫郡王多铎,很快就领着刚刚在宁远城下战了一场的镶白旗兵马,跟随石华善,赶往葛砬子山附近的卧牛沟来了。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来,踏上的竟然是一条不归路。 直到在东官沟中了埋伏,多铎都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明明这条路,是自己昨天才走过的啊,明明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连山的明军都还乖乖地守在城里啊,自己怎么会在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中了明军的埋伏呢! 不管多铎有多么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可是持续不断响起的爆炸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投掷过来的爆炸物,不知道什么人射过来的弹丸,却正在一刻不停地收割着他麾下那些身经百战的旗丁披甲的命。 刚刚发现中伏的时候,多铎并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他心里充满的只有狂暴的愤怒。 他手里拿着马鞭子见人就抽,只要挡在他的面前或者身边,根本不管那人是不是自己人。 当然,多铎就是多铎,自有他的过人之处,比如敏锐的战场洞察力。 当他率领的人马陷入埋伏,前后左右一片混乱的时候,他很快敏锐地觉察到来了明军伏击圈的薄弱之处。 因为时间有限的关系,杨振所率领的火枪手、掷弹手,只来得及在东官沟沟底道路的对面山坡上,挖掘出一条壕沟。 火枪手和掷弹手们共同一条壕沟,好处是壕沟接近沟底的道路,行经此处道路的敌人,皆在火枪的射程之内,同时也在掷弹手的攻击范围之内。 可是坏处却在于,他们的阵地,他们的火力线,过于单薄了一点。 敌人只要突破了这条壕沟,冲上对面相对平缓的山坡,就算是突破了他们的伏击圈。 如果敌人愿意的话,甚至还可以转过头来,给他们来一个反包围。 而多铎在混乱之中最先发现了这一点。 且说杨振打响了第一枪,发起了东官沟伏击作战之后,整个东官沟腹地长达一里多的沟底很快就枪炮齐鸣,陷入了混乱之中。 杨振一方的人少,但总体上却占尽了地利的优势,占尽了先发制人的优势,火枪,手榴弹,冲天炮发射的开花弹,打得拥挤在沟底道路上的镶白旗兵马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杨振本人处在整个东官沟伏击地域的中间位置,他的左右两侧,各有大约一半的队伍一字排开分布着。 bqgxsydw.com 当他开了第一枪之后,就半蹲在壕沟和灌木丛的掩护之下重新装填弹药,而这时,一大队身披重甲的满鞑子骑士,一圈圈一层层密密麻麻地簇拥在一个年轻瘦削的人物周围,拼命鞭打着坐骑,朝杨振所在的低缓山坡冲来。 看样子,他们是想一鼓作气冲进山坡上的那片废墟,以便在突破包围的同时,能够给自己找到一个坚实的掩护之所。 那冲在前面的人,不断地惨叫着落马坠地,可是其余的仍旧前仆后继汹涌冲来。 他们一边哇哩哇啦地叫喊往前冲,一边张弓搭箭朝杨振所在的方向射过来。 犀利的箭雨一阵紧似一阵,将杨振附近一些在战斗中完全忘记了隐蔽的火枪手和掷弹兵们,直接射死在了壕沟里。 “掷弹兵!掷弹兵!掷弹兵……” 杨振见状,一边高声呼喊着掷弹兵投弹,一边手忙脚乱地装填着火枪。 然而越是慌乱,就越是装填不好,不是通条塞不进去,就是引火药倒不准引火药槽的位置。 山坡上的壕沟,距离山沟里的土路,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满鞑子镶白旗的骑士们护着那个年轻人不惜死伤地冲来,转眼之间就到了近前。 一张张狂怒的狰狞的脸,已经清晰可见。 杨振举起匆忙装填完成的火枪,朝着越冲越近的满鞑子人群再次打响了一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东官沟沟底道路中间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剧烈爆炸声,连带着杨振脚底下的地面都一阵颤动,一瞬间仿佛地震了一般。 杨振站立不稳,被当场掀翻在了壕沟里面。 他倒在地上,一时间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却能清晰地看见天上飞舞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那些漫天飞舞的东西,噼里啪啦地落在了他的头上和身上,落了厚厚一层。 它们看起来有土石,有血肉,有毛发,有衣甲,简直什么都有。 最令他惊奇的是,先前那个被许多人簇拥着冲向他的满鞑子镶白旗里的年轻大人物,此时正一动不动地趴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原本隔着十几步远的他们,此时此刻竟然躺在了同一条壕沟里。 第四二八章 俘虏 “都督,都督,都督……” 张国淦、李禄、麻克清等人,围在杨振的身边不断地叫着。 但是杨振只能看见他们或焦急或喜悦的神色,只看得见他们在冲着自己叫喊,却听不见他们在叫些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杨振才从嗡嗡嗡嗡的耳鸣声中,重新又听到了外界的声音。 “……都督,仇震泰、袁进都来了,他们已经堵住西官沟那头了!” “好,好,好,李禄,你亲自到前头去,把前头的沟口也堵住,不能让满鞑子跑了!” 之前埋设在道路上面的二十颗万人敌,几乎在同时发生了爆炸,一时间地动山摇。 剧烈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不仅掀翻了处在外围的杨振,而且震得杨振耳鸣不已,一度失去了听觉。 从嗡嗡耳鸣之中恢复了听觉以后,杨振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着眼前东官沟沟底地狱一般的情景,他所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趁热打铁,把沟底的两头堵住,把这股满鞑子彻底消灭在这里。 李禄领了杨振的命令,二话不说,一边喊叫着掷弹兵,一边沿着壕沟往前方跑去,他的身后则跟着一批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手榴弹的掷弹手。 “麻克清,你快去传令告诉马壮,叫他继续开炮,不能停歇,哪里满鞑子多,就往哪里打!张国淦,快把火枪手收拢起来,先与满鞑子脱离接触,叫大家退到坡上再一起开火!” 杨振恢复过来之后,迅速看清了东官沟沟底的形势,并迅速下达了几个命令。 之前的大爆炸,不仅把沟底道路上云集的镶白旗满鞑子骑兵队伍彻底炸乱了套,而且也对部署道路一侧壕沟里的火枪手、掷弹手们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不光是杨振被大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在地,位于附近的其他许多火枪手、掷弹手也被撂倒在了一边。 就在这个短暂的火力间歇时刻,就有不少走投无路的满鞑子或者策马狂奔,或者下马步行,朝着壕沟所在的山坡方向冲了过来,甚至已有一些满鞑子挥舞着马刀、骨朵冲到了壕沟跟前。 而张国淦统带的火枪手们,则纷纷在火枪的枪口装上了刺刀,与冲到跟前的满鞑子拼起了刺刀。 slkslk.com 这可不是杨振所希望看到的景象。 一旦满鞑子与自己麾下的火枪手、掷弹手们混战在了一起,不仅自己的火枪手、掷弹手们无法充分发挥手中火器的威力,就连后边的冲天炮炮队,也将丧失它们的作用。 杨振下了命令以后,从壕沟里捡起一直冒着烟的松明火把,把它吹燃了以后,将胸前携带了一路的四颗手榴弹取下,一颗接着一颗点燃了投掷出去。 一下子就将正在喊叫着冲向自己的一队十几个满鞑子一扫而空,炸了个七零八落。 然而杨振刚想喘口气歇一歇,就又看见一群满鞑子喊叫着什么“额尔克粗忽尔”,朝他这个方向前仆后继地冲来。 杨振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身后突然投出了一颗冒烟的手榴弹,将那群满鞑子冲过来的势头稍稍遏制了一下。 他急忙回头看,却见那人正是麻克清。 麻克清又接连投出了两颗手榴弹,然后跳进了壕沟里,对杨振说道:“都督,小的听他们一直喊的是厄里克出呼里,厄里克出呼里,据小的所知,厄里克出呼里是满鞑子十王爷的封号!” “你是说他们叫的是满鞑子十王爷多铎?” 杨振听见麻克清的这个话,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又有点把握不住。 “正是!” 麻克清冲着杨振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们叫的,正是满鞑子十王爷多铎的封号。小的在满鞑子那边时,听人说起满鞑子的十王爷,皆称呼为厄里克出呼里!” 听到这里,杨振想起了当时被人簇拥着冲向他的那个年轻敌将,于是急忙转了身,去看先前被万人敌的大爆炸炸飞到了他的壕沟里来的那个年轻人。 “你可认得多铎?” “这个,小的倒不认识,但听他们呼喊,恐怕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就在这附近!” 听见麻克清这么说,杨振再不迟疑,立刻冲过去,将那个趴伏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年轻敌将,抓在手里,然后用力拖出了壕沟,往前方不远处的那片断壁残垣所在的地方行去。 厄里克,是蒙语额尔克的转音,在蒙语里是英武雄壮的意思,但是这个年轻的敌将,却一点也没有英武雄壮的样子。 杨振一手拿着火枪,一手拖着他前行,行动依然灵敏快捷,几个起落之间,就冲到了坡上一个废墟的断墙后面。 麻克清、张国淦等人在后面紧跟着,同样跟着撤离壕沟的,还有许多火枪手和掷弹手。 他们跟着杨振,脱离与满鞑子的接触之后,撤到了曾经的东官沟官屯遗留的废墟前面,转身居高临下,再次形成了一道防线。 早在这大片废墟后面设立了十个炮位的马壮,连忙调整射角,朝着坡下开了几炮,将紧跟其后的一群满鞑子炸得人仰马翻。 然而杨振拖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年轻敌将撤离壕沟的行为,很快就引发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应。 原本在沟底里四下乱战的满鞑子,仿佛找到了主攻的方向一样,开始一窝蜂地朝杨振隐蔽的方向冲来。 他们一边往山坡上杨振隐蔽的废墟处冲击,一边却如癫如狂地嚎叫着:“厄里克出呼里!厄里克出呼里……” 这句话仿佛是咒语一般,将道路上七零八落散乱的慌乱的满鞑子们,迅速召集到了一起,形成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猛冲过来。 马壮指挥的冲天炮队,调整了射角,一炮接着一炮地,将开花弹发射到满鞑子的人群里面,然后轰然炸开,将周围的骑士与下了马的步卒炸翻在地。 张国淦指挥的火枪队,与满鞑子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以后,又可以从容地开枪射击了,将一个个侥幸冲到最佳射程里面的满鞑子一一击毙。 还有撤退回来的掷弹兵们,在自己身的安全有了一定的屏障之后,也开始重新发挥他们的作用,将那些漏网之鱼炸死在他们前进的路上。 然而,所有这一切,似乎对从坡下冲过来的满鞑子起不到什么吓阻的作用,活着的满鞑子仍旧呼喊着往上猛冲。 杨振藏身在一堵断墙后面,看着满鞑子前仆后继的场面,听着他们声嘶力竭的呼喊,越发笃定,躺在自己脚下昏死过去的这个年轻敌将,必是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无疑了。 或许只有多铎这样的人物,才会让他们如同飞蛾扑火一样不惜一切地冲过来。 杨振让麻克清用女真话高声喊了几句投降不杀,结果不仅毫无作用,反倒激起了幸存的满鞑子的血气之勇,一个个嗷嗷叫着冲得更猛了。 然而,这场伏击战打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这么做已经没有任何用了,这么做已经不是在战斗,而是在送死或者说寻死了。 满鞑子军法严酷,若主子阵亡,仆从即使逃生,回去以后也是一个死,而且是背着临阵脱逃的罪名被处死。 与其按临阵脱逃被处死,他们倒是更愿意死在战场上,至少这样可以让他们的家人免遭罪责。 崇祯十二年十月初四日黄昏时分,东官沟里的伏击战,随着仇震海、袁进、俞亮泰、李禄几支队伍的会师,总算结束了。 对杨振来说,这是一场前所未有过的大捷。 战前,这一支多达两千多骑的满鞑子,气势汹汹而来,等到战后,除了一开始冲在最前面探路的骑兵,还有滞留在队尾并最后冲破了仇震海和袁进率部围堵逃出生天的数百人马之外,剩下的或死或伤,全都被留在了东官沟里。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自己这边的损失也让他倍感心痛,战前他带到东官沟设伏的八百余人,一战死伤几近三百人。 而这,还是在敌明我暗的情况下,在自己这一方完全占尽了地利,完全掌握了主动的情况下造成的损失。 至于随后赶来的,从东官沟西南入口处包抄满鞑子队尾的仇震海、袁进所部更是伤亡惨重,伤亡总数还超过了东官沟伏击战的主战场。 若非转头突围的那些满鞑子不愿恋战,那么他们的伤亡恐怕就更大了。 同时,让杨振极其失望的是,东官沟这里枪炮齐鸣,杀声震天,距离此地只有十几里的连山城里却毫无动静。 祖大寿的一个弟弟祖大名,就率军三千驻扎在连山城里,但却没有派出一兵一马前来支援。 如果祖大名派人出城参战的话,那么这次前来东官沟的镶白旗满鞑子,必定全军覆没,而杨振在东官沟伏击战之后所面临的形势,也将会好上很多。 然而可惜的是,祖大名唯恐引火烧身,当东官沟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他紧闭城门,连派人出城去哨探一番的胆量都没有。 而当东官沟大局已定,仅有三四百镶白旗的满鞑子,经过连山城的西郊,仓皇撤回宁远方向的时候,祖大名仍旧坚守不出,生不出一点出城拦阻的勇气。 第四二九章 退却 东官沟伏击战,杨振再一次认清了自己面临的处境,在辽西地面上,他根本没有靠得住的友军。 虽然近在咫尺的连山,驻扎着三千多辽东军,而在并不太遥远的塔山,同样也驻扎着数千辽东军,可是这些人绝不会在他需要援军的时候伸出援手。 当然了,尽管他的处境如此悲催,可是他仍旧有他的盟友。 这个盟友,就是夜色。 辽西进入了十月,天黑得就早了,才过了酉时,位于群山之中的东官沟一带,就四下里黑沉沉的了。 “杨都督,兄弟无能啊,没能把逃跑的满鞑子全都拦住,有那么三百来骑,突破了咱们的包围,往南去了。咱们得赶紧收拾收拾,赶紧撤了!” 已经有段日子没见面的袁进,到东官沟见了杨振的面儿以后,也不寒暄,立刻点出了危险所在,建议杨振赶紧打扫了战场,收拾了斩获,尽快撤离。 “都督,是得撤了,那些突围逃走的满鞑子,必是南下宁远那里去了。满鞑子多骑兵,来得快,一旦他们搬来了大批救兵,咱们怕是转眼就被反包围了。” 满脸血污的仇震海,在包抄满鞑子后路的战斗中,想来也是拼尽全力了,说话的声音低沉而嘶哑,神情异常疲惫。 “咱们没有骑兵,能取得眼下的胜利,全靠出其不意。如今咱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此地便不能久留。而且眼前的这场胜利,已可算是大捷中的大捷了。有此大捷,都督足以有所交代了!” 杨振站在山坡上,听了这些话,看了看袁进,又看了看仇震海,然后又抬眼看了看夜色,最后对他们说道: “袁老兄,仇统带,你们说的没错,我们的确该尽快撤离此地。这样吧,此地战场,就交给你们和俞都司负责收拾。 “所有死了的满鞑子,一律砍下首级,扒下衣甲盔帽,带走刀枪弓弩,那些还活着的满鞑子,能动的,绑了带走,不能动的,一律补刀,按死了的处理。 “咱们自己的弟兄——,受伤的弟兄带走救治,战死的弟兄,且记下他们姓名来历,就地安葬在东官沟屯这片山坡上吧。我保证,等将来我们胜利了,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体面的葬礼,给他们该有的荣耀。” 说到这里,杨振心情沉重,再想了想,接着说道:“收拾完战场以后,你们不必在此等候,应当带着斩获,直接返回海上。 slkslk.com “此地距离连山河上游不远,你们也可以两手准备,派人回去传令,趁着海上涨潮,把船开到上游,然后载了战果顺河入海。你们入海之后,即可扬帆北上,到北石壶山外海,靠岸等待!”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也不等袁进、仇震海、俞亮泰回答,立刻就转脸对同样满身血污的李禄、张国淦、马壮三人说道: “你们几个,马上收拢了满鞑子还能骑乘的战马,领着还能开火上阵的弟兄,带上剩下的所有弹药,跟我一起到卧牛沟去。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既然石廷柱的重炮陷在了卧牛沟,我们就要一鼓作气解决了他们才好!” 杨振也知道,现在继续留在葛砬子山一带的山谷里非常危险,万一屯兵宁远城下的豪格连夜赶了过来,那么自己面临的形势很可能就会急转直下。 到时候,莫说自己一行能不能将石廷柱所部一举击溃了,就是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可是,这一次实在是机会难得,如果错过了,今后会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可就难说了。 满鞑子进攻辽西诸城,所能仰赖的唯一的攻坚利器,就是他们费尽心血铸造的大炮。 由于满鞑子人口少,人力物力财力皆有不足,铜铁更不足,所以自行铸造的红衣大炮的数量并不多。 一直到崇祯十五年,满鞑子在松锦大战之中大获全胜,俘获了数不清的大小火炮与军械弹药之后,他们的火器数量,尤其是大炮数量,才一举超过了关内的明军。 然后,又靠着他们自造的尤其是俘获的重炮,才一举击溃了什么没什么先进火炮装备的李闯农民军,从而入主中原成功。 现在,掌管满鞑子打造重炮队伍的重要人物石廷柱就在眼前,而他所率领的镶白旗汉军又带了大批的重炮随行,若是就这么放过了,将来这些重炮就会再次成为满鞑子攻击松山的凭借。 与其到了那个时候,再绞尽脑汁地去想办法破坏这些重炮,倒不如现在就想办法毁了它们。 而他想出的办法不是别的,就是趁着夜暗,再一次假扮鞑子浑水摸鱼。 “剥下满鞑子的衣甲,叫能去的弟兄们都换上。咱们穿他们的衣甲,骑他们的战马,打他们的旗号,再给他们来一记黑虎掏心!” 李禄等人听得直皱眉头,皆知这么做十分危险,一旦打着援兵的旗号进入敌阵,黑虎掏心不成,就可能陷入包围之中。 然而李禄、张国淦、马壮几个,都是追随杨振很久的人了,也都知道杨振的脾气,知道他一旦说出口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见杨振面色凝重,终无更改,心知只能舍命陪君子了,于是躬身领命,转身安排去了。 留在原地的袁进、仇震海、俞亮泰相互看了看彼此,最后也没说什么,冲着一抱拳一躬身,转身离去,督促所部剩余人马赶紧收拾斩获。 其实,到了酉时,只相当于后来的傍晚五点到七点,这个时辰,天色并未完全黑透。 杨振做出了新的决定之后,已经来到东官沟战场的亲兵队长郭小武,很快就给他牵来了一批完好无伤鞍蹬俱全的战马。 杨振翻身上了马,然后对郭小武、麻克清两个说道:“麻六,你懂女真话,一会儿换了衣甲,跟我走一趟! “至于郭小武,这次你就不必跟着去了。接下来你的唯一任务,就是给我寸步不离地看住了这个满鞑子的十王爷!还有那个什么固山额真、梅勒章京,记住了,不论死活,都要把他们带回松山去!” 多铎的身份,已经得到了确认。 麻克清在满鞑子那边的时候,身份过于卑微,根本没有机会得见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 虽然后来他从那个疑似多铎之人的身上搜检出了一块羊脂白玉的腰牌,可是他又不认得上面奇奇怪怪的满蒙文字,所以终究无法确定。 但是现在杨振的身边,却不只有麻六这么一个来自满鞑子那边的人了。 等到仇震海一到,立刻就确认了那个疑似多铎的人物,就是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本人。 仇震海在满鞑子那边的时候,地位当然也不高,不过是一个备御的官身,只相当于满鞑子那边的牛录章京。 然而他却有着一个身为天助兵水师副将的哥哥仇震泰,作为仇震泰的左膀右臂,当年他在海州城里,也曾出席过不少高大上的场合,期间不止一次见过少年得志嚣张跋扈的多铎。 虽然身居高位的多铎对于地位不高的仇震海几乎肯定没什么印象,但是仇震海却对这个自带光芒走到哪里都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多铎印象深刻。 即便此时的多铎浑身血污地躺在东官沟屯的废墟里半死不活,即便天光昏暗,只能在火把的照射下进行辨认,可是仇震海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仇震海不仅认出了多铎,而且还认出了重伤落马被俘的满鞑子镶白旗新任的固山额真图尔格,以及图尔格的前任——镶白旗前固山额真伊尔登。 这个图尔格,原本就是多铎旗下的固山额真,因为前几年的一次作战失利,被黄台吉免去了镶白旗固山额真的职务。 几个月前,杨振率军突袭辽南的事情发生以后,伊尔登因为守御辽南不力,被剥夺了镶白旗固山额真的职务,这个图尔格就又被重新启用,官复原职了。 官复原职不久的图尔格,本想借着这次进攻宁锦的机会大展身手,好好表现一番,巩固住自己的地位,但却没有想到,竟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东官沟翻了船。 而且这一次翻船翻得是这么彻底,不仅兵败,而且受伤被俘。 与他一样悲催,甚至比他更加悲催的是,几个月前刚被剥夺了固山额真职务,被降为了镶白旗梅勒章京之一的老将伊尔登,再次折在杨振的手里。 当他们被仇震海认出,被人从受伤被俘的大批满鞑子里面拖拽出来,带到杨振面前的时候,两个人相对无言,羞惭无地。 尤其是当他们两个得知自家主子王爷多铎同样落到了这伙明军的手里之后,简直是万念俱灰,一心只想求死。 然而杨振却偏不叫他们如意,并且不给他们一点体面,当场指示郭小武将他们从嘴到腿像绑粽子一样绑得结结实实,让他们就是想咬舌自尽也做不到。 眼见天色已不早,杨振向袁进、仇震海等人交代了收拾战场,并尽快撤离的事情之后不久,就领着李禄、张国淦、马壮挑选出来的四百余人,悉数披了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打着火把,打马往卧牛沟的方向赶去。 第四三零章 难道 卧牛沟就在东官沟的东北七八里外,两地相去不远,由一条时而宽阔、时而狭窄的山间谷地相连通,可谓是枪炮之声相闻。 杨振在东官沟这边打响了伏击作战之后,张臣在卧牛沟方向早听得真真切切,立刻叫潘喜派人彻底封锁了卧牛沟通往东官沟的出口。 与此同时,他也立刻将之前的封锁、围困与佯攻,变成了不遗余力的猛攻,直打得石廷柱所部镶白旗汉军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石廷柱手下的镶白旗汉军同样装备了大量的火器,除了满鞑子铸造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炮之外,他们也有许多火枪。 不过,他们的火枪多是火绳枪,虽然制作十分精良,可毕竟与鲁密铳这种造价昂贵并领先时代的火枪,在射程上有着不小的差距。 与此同时,他们的鸟枪火铳所使用的火药,也不是张臣所部火枪手所使用的那种改良后的颗粒化的黑火药,而是传统的三合一粉末状黑火药。 至于潘喜率领的大量掷弹兵使用的飞将军手榴弹,那就更是石廷柱所部镶白旗汉军们所能抵御的了。 所以,石廷柱所部虽然人马很多,装备的火枪火炮也不少,但是面对张臣他们发动的攻击,并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尤其是由杨珅亲自指挥的冲天炮炮队,打出去以后落地能够爆炸的开花弹,更是给石廷柱手下初次遇见开花弹的镶白旗汉军牛录造成了惨重的损失。 然而可惜的是,卧牛沟的地形地势不同于东官沟,东官沟较为狭窄,而卧牛沟相对开阔。 东官沟两侧的山岭,一面是缓坡,一面是陡坡,尤其东南面的山头,虽然不高,但是比较陡峭,且紧邻沟底的道路。 而卧牛沟内除了南段一带的谷地相对狭窄之外,它的中段、北段则比较开阔,两侧山势连绵,却多是缓坡。 这个情况,让张臣他们所占据的地利优势,也就是居高临下的优势,并不是那么明显。 尤其是张臣等人率部抵达卧牛沟一带不久,还没有来得及把工事弄出个雏形,石廷柱率领的镶白旗汉军,就押着大炮与辎重车队,从泉源沟的方向进入了卧牛沟。 所以,他们只来得及在卧牛沟南端,通往东官沟的最窄处,埋设了几个万人敌,卧牛沟开阔的中段,以及北面的入口处,都没有来得及构筑工事和做出布置。 等到这支镶白旗汉军队伍押着大炮和辎重车队,沿着卧牛沟里的道路,快速抵达南出口的时候,张臣只得先将卧牛沟的南出口,连带着走在前面的镶白旗汉军人马炸了个底朝天。 山谷两侧倾泻而下的土石,将卧牛沟南出口堵了大半,人马可以翻越而过,但是大队的炮车辎重,却根本无法通行了。 那之后,石廷柱先后派了几支人马前来清理,都被潘喜领着一队掷弹兵给炸了回去。 最后石廷柱没有办法,便后退了一段路程,然后重整旗鼓,派兵强攻卧牛沟东西侧的山坡、山头,企图打开南下的通路。 这一支数量颇为不少的镶白旗汉军,原本多是满鞑子旧汉军乌真超哈营出身,属于满鞑子里面善于使炮的队伍,此时又携运了大量重炮,自然在后撤了以后,设置了炮阵,然后用重炮轰击两侧的山坡、山头。 石廷柱用大炮轰一阵,就派步兵冲一回,然而一次次的冲击,皆以失败告终,除了给他的镶白旗汉军造成大量伤亡以外,并无真正的进展。 老奸巨猾的石廷柱倒想就此撤退,但是面对多铎和豪格这两个脾气暴躁的主子爷,他却不敢就此撤退。 于是只得利用大批红夷大炮的威力,压制卧牛沟南出口两侧的山头,给他随侍在侧的儿子石华善制造了一个机会,让他带了一队人马作信使,冲出了谷口,前往宁远城下找多铎和豪格报信去了。 当然了,这也是张臣、杨珅、潘喜他们有意放水,故意让石廷柱派出的求援人马冲出去。 若非有意放水,他们一个人一匹马也通不过卧牛沟的南出口。 石廷柱他们这一次带来了三十门红衣大炮,即三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已经是原来乌真超哈营所有重型红夷大炮的一半还多了。 论数量,比杨珅带来的冲天炮还多了十门。 论射程,红衣大炮比杨珅带来的冲天炮打得要远多了。 甚至论起惊天动地的声响来说,石廷柱带来的红衣大炮也远胜杨珅带来的冲天炮。 但是,满鞑子镶白旗汉军带来的红衣大炮却有一些他们克服不了的弊端。 其一,炮身连同炮车过于沉重了,移动极其不便。 其二,装填极其麻烦,每打完一次,都需要清膛,冷却,其耗时比冲天炮长多了。 其三,他们的红衣大炮在近距离内只能直射,除了声势骇人之外,他们对于隐藏在卧牛沟两侧山坡上山石背后以及山头背后的先遣营官军几乎没有什么有效杀伤。 他们打出的大量弹丸,都越过了张臣等人隐身的山坡山头,飞到了山岭,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其四,满鞑子红衣大炮与杨珅携带的冲天炮相比,最大的不足却是,他们打出的弹丸是实心弹。 ahzww.org 每颗弹丸重达十几斤,打出去时候,的确有开山裂石的威力,然而它的威力也仅限于此而已。 张臣、杨珅、潘喜他们隐蔽葛砬子山卧牛沟两侧的山坡上小山头上,灌木丛生,乱石林立,红衣大炮打出去的弹丸,几乎每一颗落点即是其终点,基本上没有什么杀伤半径。 满鞑子的红衣大炮,除非直接打在张臣等人统带先遣营官军的身上,或者直接打在杨珅山坳里的冲天炮炮位上面,才能发挥威力。 否则的话,它们也只能是如同大象打蚂蚁一样,或者大炮打蚊子一样,动静很大,但却毫无效果。 也正因为这样,当东官沟的方向突然枪炮声大作,张臣、杨珅他们突然使出全力猛攻沟底的时候,在卧牛沟里困兽犹斗的石廷柱,立刻认识到大事不妙了。 一个是埋伏在卧牛沟两侧山岭上的明军,不仅有威力惊人的鸟枪、震天雷,而且还有能打出开花弹的火炮,这让石廷柱有了一种不祥之感。 这个石廷柱是明军广宁守备出身,投降奴儿哈赤以后,一直属于满鞑子那边对火器比较在行的重要人物之一。 他不仅一直是满鞑子重炮队伍,即乌真超哈的领军人物之一,而且也是满鞑子那边仿造红衣大炮的领军人物之一。 开花弹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他们弄不出来,屡试屡败,除了不断的炸膛,给盛京的炮厂造成一次次损失之外,他们什么进展也没有取得。 最后,他们在孔有德带来的大批原属登莱的葡萄牙工匠的帮助下造出了威力不凡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炮以后,其他的尝试便告终止了,只一门心思把人力物力财力投入到了这款重型红衣大炮的大批量铸造上面。 但是,这却不意味着石廷柱不懂得开花弹的厉害之处。 相反,作为满鞑子那边最早参与统带重炮队伍,并且一直统带重炮队伍的人物,他对火器发展的前景,一直有着敏锐的洞察。 这一回,他一发现对方打的是开花弹,而且自己的红衣重炮根本压制不住对方的火力,立刻就认识到了巨大的危险。 另一个,让他感到极度危险的是,东官沟方向的枪炮大作说明,他让自己的儿子,多铎的女婿,即石华善,去宁远城下求援,现在看,完全是中了对方的围魏救赵之计,甚至是围点打援之计。 对于东官沟的地形地势,他是知道的,一旦石华善搬来的救兵,即多铎带领的援军,完全陷入了伏击圈,那么这一次就很可能凶多吉少了,轻则遭受重大伤亡,重则可能全军覆没。 有了这样的判断之后,石廷柱懊悔不已,不过他犹豫再三之后,没有像石华善所建议的那样,干脆放弃了车炮辎重,猛攻卧牛沟的南口,集中兵力殊死一击,去东官沟与多铎会合,而是以炮车辎重为掩护边打边撤,往卧牛沟相对开阔的中段北段退却。 石廷柱宁肯承担不救多铎的罪责,也不愿意丢掉自己的立身之本,也就是那些重炮。 沿着来路向北退却,很快就起了作用。 满鞑子一退,埋伏在卧牛沟南端两侧的张臣、杨珅、潘喜的队伍,也不得不跟着往北转移自己的阵地,边追边打。 但是,到了卧牛沟中段北段腹地相对开阔的地方以后,张臣、杨珅、潘喜的队伍,就开始有点力不从心了,他们火力也没有之前那么集中,那么强大了。 如果不是李守忠领着李麻、胡图格、夏舒、王煅等人,循着隆隆炮声,在黄昏时分,率部抵达卧牛沟的入口处,那么张臣想将石廷柱所部留在卧牛沟里的企图,眼看着就要失败了。 第四三一章 援军 李守忠带人登陆,前往红螺山传令,一路上倒是十分顺利,既没有遭遇到满鞑子哨骑的拦截,也没有遇到一个明军哨骑的影子。 早上出发,午时前后终于靠着一双退,跑到了红螺山。 但是等他传达了命令,集结起近千人马之后,这一行人却又不知道该到何处支援杨振了。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众人决定按照李守忠的意见,带着人马跟着他,先到高桥的帽头山下。 当日下午未时三刻左右,李守忠领着由大小红螺山的正兵、辅兵与杂役集中起来的九百多人马,赶到了高桥附近的七里河南岸帽头山下。 但是这个时候,驻扎在此地的石廷柱所部车炮辎重队伍,早就人去一空了。 一行人商量来商量去,无法决断他们接下来应当往何处去,就在这个时候,张臣在卧牛沟的伏击战打响了。 于是,一行人循着声传数十里的炮声,从高桥,经塔山,然后转往葛砬子山方向,终于在塔山城西南群山之中的泉源沟,发现了满鞑子炮车辎重行过崭新车辙。 最后,在黄昏时分,赶在石廷柱率部撤出卧牛沟之前,抵达了卧牛沟的北段入口处,堵住了石廷柱车炮辎重队伍的退路。 然而可惜的是,李麻、胡图格、夏舒以及王煅带来的人马虽多,正兵却只有一哨,而且还是轻骑。 其他的辅兵预备哨人数虽然不少,足有六七百人,但他们装备的都是近战火器,也就是普通的火绳枪和红螺山已经开始自产的飞将军。 他们没有杨珅那样的火炮,也没有其他的任何火炮。 所以,面对石廷柱指挥满鞑子使用重炮开路的做法,他们只有招架之功,暂时没有还手之力。 除了炸塌山石堵死满鞑子的退路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取胜办法。 就这样,卧牛沟里的战况一时僵持了下来。 ——石廷柱用炮车和辎重车辆在卧牛沟腹地围成了一个车营,将剩余的所有人马集中在了车营里面,大炮、弓箭和火枪,长短结合,一致对外,如同刺猬一样,叫顾忌伤亡的张臣他们一时无从下手。 与此同时,石廷柱他们这么做,实际上也就相当于画地为牢,放弃了连夜突围的打算。 眼看着天色一黑,东官沟那边枪炮声喊杀声减小,显然已经分出了胜负。 石廷柱虽然认为多铎所部人马凶多吉少,可是他对多铎的胜出仍抱着一线希望。 他总觉得,以多铎率领的满洲镶白旗巴牙喇和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率领的镶白旗阿礼哈超哈,皆是一时选锋,最是精锐无比,当不至于真的一败涂地,真的全军覆没。 虽然他内心深处已经意识到有这样的危险,但他却不愿意相信。 在他看来,多铎虽然年轻,虽然暴躁,可是黄台吉给他的厄里克出呼里的封号,并不是白给的。 在以往的多次战争中,多铎最善于把旗下最精锐的巴牙喇,集中起来进行穿插突击,而且每战必先,悍勇无敌。 最重要的是,他还能每战必胜,从来没有失手过。 当石廷柱干脆画地为牢,将大批的炮车和辎重车辆围成了车城以后,他自知一时无法突围撤退,只得转而再次寄希望于多铎这次仍能够逢凶化吉,突破东官沟里的埋伏,前来搭救自己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个机会已经十分渺茫,可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对此不愿死心。 夜色笼罩大地,卧牛沟里黑沉沉一片, 仓促围起来的车城里士气低落,只有那些随时准备开炮的炮手们手里的火把在风中闪耀,发着微弱的光芒。 一些战马不时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大批的伤兵躺在地上,在呻吟,在哀嚎。 车城正中,点着一堆小小的篝火,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金维城,甲喇章京佟代、佟国荫等一众将领,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围在篝火堆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同样眉头紧锁的两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 石廷柱的年纪其实并不算太大,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的样子,此时一张黑黝黝的脸上浓眉紧锁,细眼睛眯缝着,盯着篝火的光看,高颧骨让他一脸凶相,而刮的干干净净的下巴,只留着浓密的八字短须的面庞,又让他显得干练果断。 “父亲,咱们这么干坐着怕是不行。豫王爷那边,不管是胜是败,咱们若是始终无所作为,完全坐视不理的话,将来怕是要惹上麻烦,毕竟这援兵,可是咱们请来的啊!” 那个曾经在松山城外,在杨振面前十分嚣张的石华善,在他爹石廷柱的面前,完全是另外一张面孔,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了这番话。 “哼,坐视不理,为父倒是想理,可是如今这个局面,为父又能怎么理呢?现如今我们伤亡惨重,深陷重围,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支援豫王爷?豫王爷那边,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石廷柱见自己的儿子胳膊肘往外拐,继续鼓动自己丢了车炮辎重,全军往南突围,不得不当着众将的面儿,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态度。 “我们唯一可以凭借的,就是眼前的这些大炮、辎重和车城,要是丢弃了这些,离开了这里,别说去支援豫王爷了,从这里到东官沟,十几里地,恐怕处处都是我们葬身之所!” 说完这些话,石廷柱突然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手下的梅勒章京、甲喇章京脸上扫过,最后说道: “不是我们不去,而是我们去不了。按理说,豫王爷是镶白旗的主子爷,怎能不救?但是我们一旦丢了这些重炮,我们不仅救不到豫王爷,光是战时丢弃重炮这一项罪名,将来追究起来,我们就得人头落地啊!” xiaoshuting.la 最后这段话,石廷柱说的是语重心长,既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提醒他麾下的诸将。 果然,他这么一说,什么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金维城,甲喇章京佟代、佟国荫,都是点头不已。 黄台吉与多铎之间的关系,他们是心知肚明的,多铎真要出了事情,黄台吉未必会把他们怎么样。 可要是他们携带的重炮出了事情,被他们给弄丢了,他们就算人回去了,估计也绝没有好果子吃。 要知道,黄台吉为了铸造这些重炮,可是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几乎集中了眼下满清国内的所有铜铁资源。 几年下来,一共才造出了六十余门自制的重型红夷大炮。 这一次,黄台吉并把其中的半数,即三十门,交给石廷柱所部镶白旗汉军的乌真超哈牛录使用,对他们所寄托的期望不可谓不深。 一旦他们辜负了这份期望,他们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而且,他们这些人心里都明白,黄台吉之所以重用他们,就是因为这些重炮,要是没有了这些重炮,他们哪有什么资格继续做什么梅勒章京、甲喇章京?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虽然石华善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他父亲丢弃车炮辎重,要么前冲,去跟多铎会合,要么撤退,逃出卧牛沟。 但是石廷柱都没有听从,不仅石廷柱不同意这么做,而且梅勒章京金维城、甲喇章京佟代、佟国荫全都不同意这么做。 “小额附爷对豫王爷翁婿情深,关心则乱。须知,豫王爷吉人自有天相,王爷旗下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不仅骁勇善战,冠于诸军,一般明军那是王爷对手?! “而且最重要的是,王爷旗下没有车炮辎重羁绊拖累,他们就是中了埋伏,也必能冲得出来。损失,必定会有损失,但是,决不至于全军覆没!” 石廷柱的左膀右臂之一,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金维城,知道石廷柱的心思所在之处,当下站出来帮着石廷柱安抚躁动不安的石华善。 与此同时,这个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金维城仍旧抱着幻想,渴望坚守待援,然后与援军一起合作,进而反败为胜: “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乃是要想想办法如何利用夜色,派小队人马翻山越岭穿插出去,连夜赶回锦州城外的大营,去找马光远或者达尔汉,他们立刻派兵来援。到了明日一早,咱们里应外合,仍有机会把这支明军一网打尽。” 金维城这番话,让一旁的甲喇章京佟代、甲喇章京佟国荫听得直点头。 石廷柱见金维城主动站出来安抚军心,也点了点头,寻思来寻思去,觉得金维城说的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当下便要按照金维城的说法,安排自己的儿子石华善再领一队人马悄悄穿插出去求援。 就在这个时候,卧牛沟南段谷地里突然出来一阵“砰砰砰砰”的枪响。 石廷柱吃了一惊,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虽然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他仍然使劲地往南张望。 金维城嘴里的小额附爷石华善,以及金维城本人,还有佟代、佟国荫等人,立刻跟着站了起来,各自找了高处,一起往南张望。 卧牛沟南端突然传来的密集枪声之中,还夹杂已让他们无比熟悉的“震天雷”的阵阵爆炸声。 正在心急如焚的小额附爷石华善,立刻又惊又喜地喃喃自语道:“难道是,难道说,是豫王爷的人马来了?!” 第四三二章 开火 石廷柱、金维城等人听见石华善说出来的这番话,顿时在内心深处对此生出了无限希望。 虽然知道多铎可能凶多吉少,但是他们还是打心眼儿里希望多铎不要出事,毕竟多铎地位贵重,若是真的出了事,他们都要倒霉。 卧牛沟的南端距离石廷柱他们在现在以车围营的卧牛沟腹地相距不远,那边枪声、爆炸声响起之后,他们很就听到了一阵密集而且急促的马蹄声。 沉重的马蹄,踩踏着卧牛沟里的沙土路,发出“噔噔噔噔”的闷响声,朝着石廷柱他们立营的地方疾驰过来。 就在这一片火枪声中,马蹄声中,还夹杂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叫喊:“汉军乌真超哈固山额真石廷柱何在?!额附爷何在?!” 而且这些话,全都是用建州老女真话喊出来的。 原本还有一些惊疑不定的石华善一听见这话,心头狂喜,二话不说,立刻翻身上了一匹战马,朝着车城的南边就冲了过去。 他一边打马冲去,一边哈哈大笑,并高声喊叫着:“豫王爷来了,豫王爷来了,咱们的援军到了!快,快,移开粮车,让他们进来!移开粮车,让他们进来!” 守在车城里的镶白旗汉军,能战的还有一千多人,听见石华善这话,顿时士气就高涨了起来。 靠近车城南边辎重车的一队二鞑子立刻行动了起来,打起了火把,就要移开那几辆挡路的粮车。 这时候,就听见石廷柱突然暴喝了一声:“住手!给老子住手!” 一脸怒气冲冲的石廷柱策马来到跟前,翻身下马,一把将石华善从马上拉下,然后劈手就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石华善嫩白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巴掌印。 石廷柱犹自不解气,朝着他的儿子石华善怒斥道:“夜色之中,只凭几句话,如何分得清敌友?!如何能轻易打开营门?!” 石廷柱怒喝完他的儿子,然后转头对策马跟着前来的金维城说道:“着人多点火把,投掷到车城外面的路上,是不是豫王爷他们来了,到时候一看便知!” 石廷柱的话,立刻得到了执行。 很快便有许多镶白旗汉军的二鞑子们点燃了火把,然后用力投掷到车城的外面。 片刻之间,就有大量的火把,落在了车城南边数十步内的区域,将那片区域照得一片通明。 也是在这个时候,杨振领着麻克清策马疾驰而来,他们的身后紧跟着李禄、张国淦、马壮各哨一共四百余人,人人都是一身满洲镶白旗白底镶了红边的衣甲盔帽。 当然了,在他们鼓鼓囊塞的满洲镶白旗棉甲下面,一个个都足了飞将军手榴弹。 而马壮及其来自冲天炮队的部分麾下,还利用满鞑子悬挂在马鞍旁用来装首级的皮袋子里,装了一颗冲天炮用的开花弹。 杨振就是领着这样一支队伍,扮成了镶白旗阿礼哈超哈营的满鞑子,翻过了卧牛沟的南口堆积如山的土石堆,进入到卧牛沟。 当然了,在刚刚抵达南口的时候,他们已经提前派人联络了把守卧牛沟南口的潘喜,并通过潘喜向张臣通报了杨振的安排。 所以,才会有了石廷柱他们所听见的密集的枪声和他们所谓的震天雷的爆炸声。 火枪的声响是真的,只是枪管里没有装填弹丸。 飞将军的爆炸声,也是真的,只是那些飞将军都是在杨振率队通过之后才投掷爆炸的。 但是这个安排,却成功骗取了石廷柱他们的初步信任。 若不是夜里敌我难辨,若不是石廷柱本身就比较多疑奸狡,恐怕就这么安排,就足以以假乱真了。 然而可惜的是,石廷柱十分多疑,并不因此就信赖夜色中接近的这支队伍。 石廷柱在镶白旗汉军车城南沿呵斥石华善的话,在安静的夜里,传出了老远,也传进了杨振的耳朵里。 虽然他没有听得太真切,但却知道自己之前的安排并没有立刻骗取石廷柱的信任。 眼见石廷柱他们围起来的车城就在不远处,车城里却突然抛出了大量的火把,把车城前的道路照得通明,杨振的心里一阵暗骂,挨个问候石廷柱家里的女眷一遍。 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临头,该怎样做还是要怎样做的。 杨振领着四百来人疾驰而来,到了被一片火把隔开了几十步远的石廷柱车城南面道上勒马驻足。 “汉军乌真超哈固山额真石廷柱何在?!石华善额附爷何在?!” 这是杨振事先就告诉麻克清的固定问话,一路喊的也是这话,此时到了车城外面仍是喊的这个话。 当然了,麻克清使用的,仍然是他会说的那些建州老女真话。 “本额附爷在此!本额附爷在此!” 石廷柱虽然先是乃是女真人,但是到他这一辈汉化已久,早不会说那种鸟语了,可是到了他的儿子石华善这一拨人,却是自幼生长在后金国里了,自然听得说得女真话,当下连忙兴高采烈地应答了。 杨振此来,人人打了火把,显得颇为光明正大,兼且他们人人都是一身满洲镶白旗惯用的棉甲,甚至连战马身上的马镫鞍具,以及鞍具前面的皮袋子,都是满洲镶白旗惯用的式样,心里的疑惑已经打消了许多。 但是他仍旧有些不放心,因为他没能从这批镶白旗的人马里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bidige.com 虽然双方隔着近百步的距离,但他对豫王爷多铎以及多铎手下满洲镶白旗现在的满洲固山额真图尔格,包括前任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现在满洲梅勒章京伊尔登,都十分熟悉。 如果他们这几个人在其列,那么隔着老远,他一眼也能辨认出来,可是他却没有从来的这群人里找到多铎、图尔格、伊尔登等老熟人的身影。 “豫王爷何在?!” 石廷柱能听女真话,但是自己说的女真话且不利索,所以他干脆借了他儿子石华善的口,让石华善这么问道。 当然了,也幸亏他这么做了。 要不然的话,根据杨振来时定下的计划,只要石廷柱出面答话,那么由张国淦亲自挑选的十几个枪法好的火枪手,就会立刻开火,将他一举击毙。 “我们中了埋伏,厄里克出呼里王爷被一众巴牙喇护卫着往南突围出去了!他们很快就回带了和硕法丰阿亲王的人马再赶回来!” 麻克清听见对面车城里果然有人用鞑子话询问多铎的行踪,立刻就按照杨振的交代,用女真话做出了回答。 厄里克出呼里王爷,指的自然是豫王爷多铎。 用这个厄里克出呼里当作对多铎的尊称,就像用墨尔根代青尊称多尔衮一样,这是在满洲八旗上层的满蒙亲贵里面常用的称呼。 而和硕法丰阿王爷,指的则是豪格。 豪格的爵位是亲王,而他黄台吉给他的封号为严肃的“肃”,严肃的肃,肃穆的肃,在女真话里,就是法丰阿。 当然了,从这个封号里,也能看出来,黄台吉对豪格的期许,是希望他能变得严肃,肃穆一点,而不是那么暴躁易怒,不是那么言行轻浮。 “啊?!豫王爷可是安然无恙?!” 车城里的石华善立刻听见外面的人用他熟悉的女真话这么回答,当即一惊一乍地追问起了多铎的安危。 多铎中伏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了。 原本他们以为,这是豫王爷多铎亲自率军突出重围到这里来了,但却没料到,多铎却是突围往南了。 “阿礼哈超哈遭受了重大的损失,但是厄里克出呼里王爷以及巴牙喇安全无恙,已经往南突围出去了。” 同样躲在车城南沿的石廷柱听见了这话,担心石华善再问那些没有用的,立刻就告诉他说: “叫图尔格,或者伊尔登亲自出面答话!” 石华善立刻将他爹石廷柱的话变成了女真话,大声问了出去,说是请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图尔格或者满洲梅勒章京伊尔登出面说话。 图尔格和伊尔登两个镶白旗的重要人物,这一次都跟着多铎来了。 这一点,石华善是知道的,而石廷柱也从石华善的回报之中得知了,当下自然要让他熟悉的人露一下面。 “镶白旗固山主子爷与梅勒章京伊尔登大人,跟着厄里克出呼里王爷一同往南突围出去了!临行前只派了阿礼哈超哈诸牛录向北突围,前来与汉军固山诸牛录会合!” 车城里问一句,麻克清小声把意思说了,然后迅速按照杨振的回话,用女真话大声说出去。 这中间虽然有些延误,可是总的来说,却也是对答如流。 尤其是杨振编的这个假话,可谓是天衣无缝,你们想叫老子露出马脚,门儿也没有! 麻克清说完了这番话,正等着车城里继续回答,这个时候,就听见卧牛沟两侧的山坡上突然一阵枪响。 没有防备的杨振、麻克清等人皆被下了一跳,他们坐下的战马也跟着受了惊,躁动了起来。 第四三三章 干掉 枪声在响,但一时之间,并无一颗弹丸射入人群,杨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知道这是张臣在策应自己。 于是杨振立刻将计就计,做出了一番惊恐慌乱的样子,以杨振为首的数百骑,很快就在石廷柱他们所在的车城外面来回奔驰。 枪声一直在响个不停,期间甚至还夹杂着一些炮声的轰鸣。 杨振一边策马在原地打转,一边对麻克清说道:“快对他们说,敌人开始进攻了,他们何故关着门,不让咱们进入?” 麻克清立刻满含怒气地用女真话把杨振的质问之语高声喊了出去。 石廷柱等人自然注意到了外面突然的混乱,而两侧山坡上的火枪声以及夜暗中伴随着火枪声喷出的枪口烟火,也让他们连忙躲在了辎重大车的后面。 石华善听见外面显然充满了怒气的叫喊,立刻换成了石廷柱能听懂的话,问道:“父亲,敌人冲他们开火了,这还不能说明他们是咱们的友军吗?何故仍不让他们进来?” “你再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的上官是谁?” 石华善连忙用满鞑子的女真话问了。 很快,他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我们是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图尔格的人马,唯一的上官,就是固山主子爷图尔格!” “原来是固山额真图尔格的亲随卫队,怪不得如此眼生!” 石廷柱听了他儿子石华善的转述,心里立刻这么想到,仅剩的那一点疑惑也得到了解释。 又听见对方全程都能用自己都说不利索的建州老女真话对答如流,更大大地打消了他的提防之心。 就在这个时候,卧牛沟两侧的山坡上再一次枪声大作,而且很快就就有“震天雷”从山坡处冒着烟火,被投掷到卧牛沟腹地的道路上。 “震天雷”的落点,距离拥挤在车城前面的“镶白旗”人马已经不远,“吓得”那些受惊的马匹到处乱窜。 一直躲在车城后面认真观察外面这支人马的石廷柱,亲眼看见这个突发的混乱状况之后,最终放了心。 “快,快,移开粮车,移开辎重,放图尔格的人马进来!” 石廷柱一声令下,原来有大批辎重车辆围起来形成的车城,缓缓被移开了一个缺口,车城上下埋伏着的鸟枪手、弓箭手,纷纷收起了手中鸟枪、弓弩,从各色大车上跳了下来。 杨振、李禄、张国淦、马壮等人已经借着方才卧牛沟两侧放空枪、放空炮制造的紧张形势,让坐下的战马提前动了起来,此时看见紧闭的车城终于打开,立刻呼哨一声,冲了过去。 四百余骑奔马如同决堤的洪流一般,猛然冲入了向内打开的车城缺口之中。 到了这个时候,杨振可就不再慎着了,刚策马冲了进去,就取了斜插在马鞍前那个皮袋子里的火枪在手,冲着门口两侧云集着欢呼等候的人群开了枪。 杨振开枪的时候,他的枪口外的刺刀几乎已经顶在了一个将领的胸口上,自然是一打一个准。 至于其他的人,情况与杨振也类似,“砰砰砰砰”的一阵枪声响过,车城入口处顿时一片大乱。 原本欢欢喜喜地迎接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图尔格人马进入的石华善,立刻就傻眼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要开火?我们分明是自己人啊!” 策马从他身边经过的李禄,手里握着手榴弹一下,来不及点燃,便顺势当作了骨朵,直接朝石华善的脑袋上砸去,一下就将正暴跳如雷却又搞不清状况的石华善砸得昏死过去。 亲自下令撤了埋伏的守卫,打开车城迎接杨振等人进入的石廷柱,傻眼了片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大声叫着: “错了,错了,他们不是友军,这是敌袭,这是敌袭!快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然而石廷柱的反应再快,却也没有杨振、李禄他们四百余骑的战马快。 等他暴跳如雷地冲着车城内已然大乱的镶白旗汉军队伍喊出新的命令的时候,杨振、李禄、张国淦、马壮等人已经带着四百余骑冲了进去。 先前云集在车城入口处的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们,首当其中地遭到了第一波重击,不是被突然发作的火枪手们乱枪击中,就是被一冲而过的数百匹战马冲撞踩踏在地上。 就连石廷柱本人,在大声地用汉话重新发布了命令之后,也不幸地暴露出了自己的位置,被随即冲到了他身边的杨振,摸出短管火铳,一枪打倒在了地上。 杨振一行人披着满洲镶白旗的衣甲,他们冲进了石廷柱辛辛苦苦围起来的车城里面之后,基本上是横冲直撞,见人就杀。 原先云集在车城之中里面的镶白旗汉军,在夜色中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见了由本旗固山额真亲自放入车城里的“满洲镶白旗旗丁披甲”,一个个先自胆怯了。 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他们哪里敢对本旗的满洲主子爷们发起攻击呢? 就这样,到处乱跑的镶白旗汉军散兵游勇们,被杨振、张国淦率领的火枪手们,用火枪上的刺刀刺死。 而那些抱团抵抗的,则被李禄率领的掷弹兵,或者马壮带领的炮手们,点燃手榴弹,以及比手榴弹威力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冲天炮开花弹,炸得血肉横飞。 与此同时,当杨振率队冲入了石廷柱围起来的车城以后,张臣、潘喜、杨珅、李守忠等人带领的各路人马,也从他们先前隐蔽的地方一路喊打喊杀地冲了出来,并将逃出了车城的镶白旗汉军士卒消灭在卧牛沟中。 在杨振带领的人马与张臣带领的人马里应外合之下,卧牛沟里的镶白旗汉军,终于全面崩溃。 仅仅半个时辰过后,喧嚣沸腾的卧牛沟就渐渐恢复了平静,枪炮声歇了,爆炸声也停止了。 卧牛沟里的镶白旗汉军在群龙无首、抵抗无力的情况下,很快就选择了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这些人里的大多数,原本就是出身于辽东的明军,当年他们因为贪生怕死或者走投无路投降了满鞑子,现在自然会因为同样的原因向杨振所部投降。 对他们来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一向都是如此明智。 不过遇上了杨振,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即使投降了,即使诚心诚意投降了,也注定活不长。 当天夜里,戌亥相交之时,卧牛沟里大局已定,杨振在车城外召集了自军各部人马,并将所有投降的镶白旗汉军,连带受伤未死、被抓了俘虏的石廷柱、石华善、金维城、佟国荫等镶白旗汉军牛录章京以上将领,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松山总兵杨振,竟然是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这么做?” 石华善被李禄用手榴弹猛击了头部一下,昏死了过去,现在已经醒了过来。 不过,现在与之前,虽然只是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可是石华善的身份,却已经从之前高高在上的什么满鞑子额附爷,一下子沦为了杨振的阶下囚。 然而,这个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两白旗固山额真石廷柱的三子,满鞑子十王爷多铎的女婿,显然还没有完成身份上的转换,还停留在从前。 他看见火把光照之下,站立在自己面前不远的那个高大汉子,竟然是那个曾经在松山城外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松山总兵杨振,这让他一时之间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转不过那个弯儿。 燃文 ——这个人不是准备要归附大清的吗?他怎么敢到这里伏击大清的王爷,伏击大清军队呢?! “哈哈哈哈——” 杨振听见石华善的“质问”,登时被他的莫名惊诧给逗笑了,哈哈大笑了一阵之后,对他说道: “没错,正是区区在下。东虏满鞑与其汉奸走狗,人人得而诛之,杨某这么做,天经地义,有何不可?可笑的倒是你,死到临头,犹在妄自尊大!” 此时,杨振所部火枪手人人荷枪实弹,所部掷弹兵人人手持火把,早已将石廷柱麾下没死的那些大小章京们——一个梅勒章京、一个甲喇章京和七个牛录章京,团团围在了一起。 杨振话音一落,张臣、张国淦、李守忠带头,火枪手一下子端起了手中火枪,瞄准了被围的这些人。 对他们来说,满鞑子固然可恨,可是这些二鞑子却比真正的满鞑子还要可恨,根本没必要再跟这些人废什么话。 “哼哼,呵呵,杨振,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啊。说起来,咱们石家与你杨家,还是世交呢。还记得广宁城么?那时候,我石廷柱是广宁守备,汝父杨国栋正是广宁参将。石杨两家也曾相交莫逆——” 张臣等人带头将装填了弹药的火枪对准了石华善等人之后,一直半躺在地上闭目待死的石廷柱,得知眼前之人就是自己正在设法招降的那个松山总兵杨振,突然睁开了眼睛,回光返照似地说出了这番话。 就这么一番话,已经让他气喘吁吁,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第四三四章 覆辙 杨振先前在马上,摸出了短管手铳,朝他胸口打了一枪,将他打翻在地,此后就没再管他。 现在想来,当时那一枪很可能是打在了他的肺部。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石廷柱就活不了了。 杨振想着他说的那些话,看他捂着胸腹之间的位置手指间不断往外渗着血,便没去打断他。 石廷柱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然后又抬起眼皮看着杨振说道:“那个时候,你还不到十岁,每每见了我的面,都要叫一声叔叔。呵呵,没想到,没想到啊,我石廷柱英雄了大半生,最后却落在故人之子的手上,却死在你小杨振的手里。可笑的是,我还想给你谋个前程,呵呵,呵呵——” 石廷柱费劲巴拉地说完了这些话,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等他咳嗽结束,摊开手掌,那只捂着嘴的手上,全都是血。 石华善隔着不远,看见这个场面,喊了一声“父亲”,便要站起来冲将过去,当即被张国淦一枪托砸在腰上,瞬间瘫在了地上呻吟。 杨振听见石廷柱说起石杨两家的一些陈年旧事,想了想,便对他说道:“石廷柱,我今日杀你,既是要报国仇,也是要报家恨,若非你们世家兄弟开了广宁城投降,广宁城岂会落入奴儿哈赤之手? “若非你们开了广宁城门投降,广宁城的军民百姓又岂会惨遭东虏屠杀?若非你们开了广宁城门投降,广宁后屯卫杨家又岂会家破人亡?!” 杨振说着这些话,想起了历史记载广宁失陷后的一幕幕惨状,他的心情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坏,说话的语气随之越来越冷酷。 石廷柱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拼命睁开了眼睛,看着杨振,说道:“你要怪,也该怪孙得功,却怪不得我石廷柱。况且你母亲并非被杀,而是悬梁自尽,杨家女眷皆是悬梁自尽,正因得我石氏兄弟庇护,并无一人被辱。 “现在孙得功已死,当年事,自该一了百了。我知你恨汉奸入骨,但我石廷柱先世即女真人也,当算不得汉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石廷柱到了现在,岂能再欺你诳你? “若是你尚念当年广宁城中,石杨两家的世交之谊,故人之情,还请你高抬贵手,饶了犬子华善一命!” 石廷柱胸腹部中了一弹,而且是铅弹,以现在的医术救治水平,他已经死定了,杨振也不想在他身上在浪费什么力气。 但是听他说到这里,知他临死之前最挂念的却是那个纨绔子弟一般的石华善,当即做了决定。 让他放了石华善,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若不放他,却又饶他不死,那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隐患。 毕竟,这个石华善可是知道自己曾经接过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御笔招降书信的人。 “什么世交之谊,什么故人之情,呵呵,你石廷柱不说还好,既然你这么说了,你以为我会跟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谈什么世交之谊故人之情吗?!” 说到这里,杨振突然转向张国淦,用手指着兀自在地上蜷缩着的石华善,对张国淦说道:“干掉他!” 张国淦本就拿着火枪,并将枪口顶在了石华善的后脑勺上,听见了杨振的命令,当即猛扣了扳机,紧接着“砰”的一声枪响传来,将跪在地上的其他镶白旗汉军将领下了一跳。 他们没想到,杨振说翻脸就翻脸,说杀人就杀人,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他们再去看石华善,却发现石华善剃得光秃秃的后脑勺,已被火枪打得塌陷了下去,血红血红的一团糟,如同扒了皮掉地上摔烂了的石榴。 方才还活生生的石华善,只是一眨眼间,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尽管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曾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狠角色,可是眼见同伴如此,也难免心生惧意。 张国淦枪声响过,石华善横死当场。 而刚刚求着杨振看在石杨两家当年的交情上饶过石华善一条命的石廷柱,登时怒火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被肺部涌上来的血沫子呛住,在地上抽搐了一阵子,最终一命呜呼。 石华善、石廷柱相继死了以后,杨振满溢的杀心终于有所消退,便叫人先将包括梅勒章京金维城、甲喇章京佟国荫在内的镶白旗汉军牛录章京以上将领活着的,一共九人,全都绑了,看押在一边。 然后,命令张臣率领所有火枪兵,主持看管甄别战场所有的俘虏,叮嘱张臣务必将每个汉军牛录里面牛录章京以下的所有官长,比如什么拔什库、分得拔什库全部挑出来,叫本牛录的降兵一个个上前,自己动手把他们的这些官长杀了。 凡愿意动手的,就留下,凡不愿动手的,就一起毙了。 尔后,杨振又命令杨珅率领所有炮兵,以及严省三所领的一队水师桨手,负责收拾卧牛沟战场上遗留的重炮弹药,叮嘱他把能用的重炮拣选出来运走。 凡是不能运走的,就装填了冲天炮的药包,把它就地炸毁。 同时,杨振命令李禄,带着所有的掷弹兵,尽快收拾卧牛沟战场上除了重炮之外的所有马匹辎重。 最后,杨振命令李麻、胡图格、夏舒、王煅等人,各自带着所部人马,打着火把去割取卧牛沟战场上所有伤亡的镶白旗汉军的首级,并就地收葬自军在卧牛沟战死的士卒、辅兵与杂役。 卧牛沟里战时在戌亥相交的时候就结束了,可是收拾善后的事情,却一直持续到过了子时方才告终。 张臣领着全体火枪兵,将所有投降的俘虏清点甄别了一边,将幸存牛录之中被指认的牛录章京以下官长,什么拔什库、分得拔什库,一共二十七人,全部找了出来,让那些俘虏们将他们处死。 拔什库,是女真官名,汉名为领催,掌管一个牛录内的户籍账簿文书以及军粮给养等事务。 一个牛录下面,往往有若干个拔什库,每个拔什库分管三十户或者五十户不等, 分得拔什库,也是女真官名,后来定汉名为骁骑校,它是一个牛录里面的二号人物,即牛录章京的副手,掌管所在牛录兵马的行军、扎营、出猎等事务。 这些职位不高,但是它们的作用却很重要, 没了这些人,那些剩下的新编镶白旗汉军牛录,一共八百零一人,立刻就会如同一盘散沙一样了。 而唯有如此,杨振也才能放心地带上他们一同上路。 考虑到这些汉奸二鞑子罪孽深重,杨振原本有意将他们全部处决,可是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一方面,人力对自己来说多多益善,这些人既然罪孽深重,那就让他们去当免费的劳动力好了,如此这般,自己也没有什么心理困扰。 另一方面,留下了这些活着的俘虏,等到此战过后,或许自己可以请旨搞一次京师献俘。 卧牛沟这里的镶白旗汉军俘虏里面,杨振干掉了固山额真石廷柱、石华善父子,只剩下了一个梅勒章京、一个甲喇章京,还有几个牛录章京,的确是有点逊色,有点不够看。 但是,他在东官沟那里却俘虏到了一些满鞑子镶白旗的大人物,比如大名鼎鼎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还有名声不大但是职位不小的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图尔格、前固山额真伊尔登等人。 有了这些人,再加上东官沟没死透的货真价实的满鞑子旗丁披甲,也的确够搞一次献俘仪式的了。 这样做,既能让崇祯皇帝高兴,也能给自己增加更多的资历和光环,增加自己今后在朝野间说话的分量,从而也会大大地有利于今后自己在辽西的布局。 fantuantanshu.com 当天夜里,子时三刻,杨振率领着汇聚在卧牛沟一带的松山官军各部人马启程出发,连夜赶赴北石壶山附近的海岸去了。 除了八百多镶白旗汉军俘虏之外,李麻、夏舒、胡图格、王煅等人带领的红螺山人马在整个战场上找到并砍下了两千五百多颗带着金钱鼠尾的首级。 石廷柱带着南下宁远的镶白旗汉军十二个牛录三千六百人,相当于全军覆没了。 而经李麻、夏舒等人找到并安葬在卧牛沟一侧山坡上的松山官军将士,却只有三百八十一人。 其中占了大头的,既不是张臣带来的火枪兵,也不是潘喜带来的掷弹兵,更不是杨珅带来的冲天炮炮手。 包括严省三所部临时充任掷弹兵预备队的水师桨手们,伤亡也都不大。 损失最大的,反倒是抵达战场最晚的李麻、夏舒、王煅、胡图格等人率领的人马。 这些人刚刚抵达战场的时候,就赶上石廷柱所部向北突围撤退。 虽然他们凭着一股子锐气,凭着地利,也凭着李麻、胡图格的凶狠,最后挡住了行动迟缓的石廷柱所部的退路,但也遭受了不小的伤亡。 但是相比之下,以三百八十一人的阵亡,换取石廷柱所部镶白旗汉军十二个牛录的全军覆没,还是非常非常划算的了。 何况除了这些镶白旗汉军二鞑子的首级之外,杨振他们还从卧牛沟带走了二十二门满鞑子铸造的重型红夷大炮,即满鞑子所谓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 另外的八门重炮,炮车架在激战中悉数被毁,只剩下了炮身,而一门炮的炮身就有三四千斤之重。 杨珅在夜暗之下,仓促之间,也无法顺利携运,只得命人在炮管里塞满了火药堵死,将之原地炸毁了事。 第四三五章 贵重 崇祯十二年十月初五日清晨,寅时已过,刚入卯时,杨振带着大队人马以及在卧牛沟获得的大批俘虏、大批车炮辎重物资,历经一路艰难跋涉,终于抵达了抵达了北石壶山以北的海岸附近。 其实,葛砬子山一带,与塔山以南、连山以北的海岸线之间,直线距离并不遥远。 若是杨振只带着先前的火枪兵、掷弹兵,包括冲天炮炮队,走完这段路程,可能也花不了一个时辰。 但是带上了二十二门沉重的炮车,以及三百余辆分别装载着军粮、弹药、军械、衣甲与首级的大车,他们的速度却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杨振方才深深体会到石廷柱带着车炮辎重行军的难处,同时也有点明白了多铎和豪格为什么会忍不住留了石廷柱督率车炮辎重在后缓行了。 好在这一路上虽然坎坷难行,但是杨振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不管是立营在宁远城下的满鞑子肃亲王豪格,还是率军立营在锦州城外的两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都没有在夜里派出人马赶来。 满鞑子两黄旗固山额真马光远,可能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但是近在数十里外的豪格一定得到了消息。 然而,豪格并没有派出大军来援,至少是没有向东官沟、卧牛沟方向派出救援的人马。 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使然,到底是因为豪格与多铎有嫌隙,所以豪格见死不救,还是因为豪格担心夜里出兵再遭伏击,那就不是杨振所能知道的了。 总而言之,豪格没有派出军队北上,马光远也没有派出军队南下,他们的按兵不动,给了杨振一个难得的机会,让他可以带着获得的战果,安然抵达自己预定的目的地。 卯时之初,杨振抵达海岸。 这个时间段,相当于早上五六点钟左右,此时夜暗虽未散去,但是天将破晓,天色已然微微亮。 北石壶山以北的海岸上,海风凛冽,早将昨夜海面上升腾的雾气吹了个干干净净。 杨振领着大批人马的前队,一出现在海岸上,就被守候在附近山头上的俞海潮发现了。 俞海潮经杨振看重,先后两次率队渡海,前往盖州湾、复州湾、金州湾一带公干,与胡长海、高成友联络,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俞亮泰麾下的二号人物了。 这一次,俞亮泰、严省三跟着杨振到东官沟一带打伏击,就把他留在了海上,叫他坐镇统领整个右翼船队。 俞亮泰、仇震海、袁进等人率部收拾了东官沟的战场,沿着连山河返回海上之后,就又把他派了上岸,叫他在岸上留心接应杨振一行。 俞海潮看见杨振的前队出现,立刻赶来相见,先是恭贺了自家都督率军取得东官沟、卧牛沟伏击战的大捷,然后又对杨振说道: “都督,昨夜里卑职值守船队,觉华岛那边派船遣人来报,昨日傍晚宁远团练总兵金国凤率军出战,陷入重围,战死于宁远城外北山岗!辽东巡抚衙门急令都督带领咱们松山官军走海路救援宁远!” “啥玩意儿?!你说啥?!” “卑职是说,宁远急令都督率军救援——” “不是这个,是前一句!你是说有人报信金国凤战死了?!” 对于方一藻叫他带兵救援宁远城,他并不关心,有了东官沟和卧牛沟伏击战的胜利,满鞑子发起的宁远之围,即将不解而解。 现在他最关心的乃是,金国凤的生死,所以他看见俞海潮点头,随即又向他追问道:“这个事情,确定了吗?” 俞海潮见杨振真正关心的是这个事情,当即再次点头答道:“这是觉华岛水师转递的宁远塘报,据说宁远城向山海关,向京师递送的塘报,也是这个说法。所以,这个事情,当是千真万确了!” “可知他为何非要出城,又是死于何人之手?” “这个,卑职不甚清楚,只是听说,昨日午后满鞑子即开始兵围宁远,挑衅邀战,作势攻城,城上枪炮齐发。后来满鞑子一路人马撤围北去,剩余人马退至宁远城外北山岗安营扎寨。金总兵为了激励城中士气,又以为有机可乘,遂领兵出战。结果——” 俞海潮说到这里,见杨振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整个人的情绪由刚刚见他的惊喜,瞬时转为低落,于是立刻接着说道: “觉华岛转递的宁远塘报,本来要走海路,送去松山城,但在连山外海刚好遇上了我们的船队。目前那个塘报就在觉华岛水师袁副将的手上,一会儿上了船,都督一看便知。 “另外,据说——,据说,金总兵的一个儿子,金士俊金守备的弟弟,也在宁远城外北山岗一同战死了。同死的,还有金总兵父子麾下一百多亲兵家丁。” 俞海潮说完了这番话,就看见杨振双手捂住了脸,使劲揉搓着,固执地但却徒劳无功地掩饰着自己泪目难过的样子,当下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的杨振,已经想明白大体上是怎么回事了,这让他一方面感到痛心不已,另一方面又难免生出许多自责。 满鞑子只是围了宁远城才两天,金国凤就忍不住出城接战,而且还是在杨振多管齐下叫人传话,叫他不要轻易出战的情况下,重蹈了历史覆辙,其实追根溯源,其直接原因,却恰恰是杨振自己发起的卧牛沟伏击战。 杨振叫张臣率队伏击了石廷柱,将他捆在卧牛沟里,石廷柱不得已派人向多铎求援,于是多铎便率军离开了宁远城下。 紧接着,金国凤认为城外的满鞑子一下子走了几千,只剩下五六千人,只要自己激发出宁远城一万多守军的勇气,就能够将城外的满鞑子击败,取得一次大捷。 于是,他就又走上了与原本历史上相同的那一条路,以为自己敢率百十人出战,就能激发城中辽东军的血气之勇。 然而金国凤哪里知道,宁远城中的守军虽多,却与他的立场完全不同,怎么可能从他的身上受到一丝一毫的激励呢? 杨振千方百计地想要避免金国凤之死的发生,可是到最后却发现,这件事情正是由他自己所采取的行为引发的连锁反应。 一想到这一点,一想到历史上发生的悲剧最终仍旧不免于发生,他就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对命运的一种深深的无力。 好在杨振入主松山的时候执意留下了金士俊,否则的话,这次一同死难的,恐怕就是他们父子三人了。 良久之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杨振,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对俞海潮说道: “海边风大,眯了眼睛。好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去传令吧,叫李麻、胡图格、夏舒三人即刻率部南下,到连山河畔巡哨,等待其他各部全员离岸,他们就可以撤回红螺山去了!另外叫其他各部,抓紧登船离岸,咱们返回松山!” 杨振说这话的时候,李禄、杨珅等人押解的后队车马辎重,也已经全员抵达海。 同时,袁进、仇震海、俞亮泰等人,也率驻泊在附近的船队,靠了岸,停了船,开始指挥各部人马将物资搬运装船了。 此时正值这一带的潮水处于高位未退的时刻,比起潮水处在低位的时候,装载人马物资上船,要轻松了许多。 原本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他们从小凌河口一带出发的时候,带出来的大小船只有七十二艘。 当时,杨振一心只想着杀伤满鞑子的有生力量,只想着破坏他们的重炮粮械,并没有想着要截获了他们的大批车炮物资并带回松山城,所以,他并没有带来更多的船只。 吞噬小说网 然而,事情的进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不仅大量地杀伤了满鞑子的有生力量,而且还俘获了大批重炮与车马物资。 如今既然截获了这些东西,只是一味地毁掉了,却又未免可惜。 也是多亏了袁进从觉华岛带来的大批船队,让杨振他们有了足够的船只,可以将俘获的物资全部装上船,运回去。 从卯时三刻开始,到辰巳之交,历时将近两个时辰,所有车炮辎重等物资,全部分派装载完毕。 伏击战结束以后俘获的各色战马、辕马,多达两千多匹,则全数交给了李麻、夏舒、胡图格三人所部,让他们带回大小红螺山去了。 而杨振也从北石壶山的山顶上下来,跟着杨珅率队压阵的冲天炮队,最后登上了袁进给他特意预留的一艘大船。 随后,各支船队一起扬帆离岸,乘风破浪,往松山外海小凌河河口的方向行去。 “都说满鞑子的肃亲王豪格行事鲁莽,易冲动,但是依我看,此人粗中有细,却也不可小觑呐。” 杨振最后上了袁进的船,见了袁进以后,便对他说道:“他这一次按兵不动,我看就比那个什么十王爷多铎高明一些。” 杨振虽然十分担心屯兵在宁远城下的豪格会突然率军出现在连山以北,但是他的心里未尝没有再打一场伏击战的想法。 依托海岸附近的山地打伏击,原本就是他这次离开松山,走海路出来寻找战机的初心。 背靠海岸,让他随时可以获得弹药补,也给可以随时撤离,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若是豪格真的率军来了,杨振仍然有信心在这一带的山地上,给他一个重击,尽管他现在的队伍已经十分疲惫。 第四三六章 怎样 然而豪格并没有来。 豪格没有前来的真正原因,却也不是杨振所说的那样,是他比多铎高明。 而是他在率军围歼金国凤所部的过程中,同样遭受了重创。 金国凤带领的一百多亲兵家丁虽然陷入重围,最后全数战死,可是在战斗的过程中,他们大量地使用了杨振给他们提供的飞将军手榴弹。 第一次在近战之中遭遇大批手榴弹攻击的镶黄旗各部,虽然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可是却产生了大量的伤亡。 战死的人数,至少是金国凤所部的两倍以上,而负伤的人马,就更多了,甚至豪格旗下最为悍勇善战的巴牙喇纛章京鳌拜,都负伤落马,差点死在飞将军的弹片之下。 这个结果,让豪格以及他旗下的满洲固山额真叶克书皆心有余悸,不敢在夜里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再轻举妄动。 而且他们也想不到,多铎亲自率领的镶白旗巴牙喇、图尔格率领的镶白旗阿礼哈超哈以及石廷柱率领的拥有重炮的镶白旗汉军乌真超哈竟然会全军覆没。 即使从东官沟突围出来的那批镶白旗阿礼哈超哈,向他们报告了多铎在东官沟遇伏的消息,他们也仍不相信多铎能全军覆没。 总而言之,当日夜里也好,次日凌晨也罢,豪格及其镶黄旗大军,一直驻扎在宁远城外的北山岗上按兵不动。 当然了,如果杨振他们知道豪格没来,是因为这个,如果他知道豪格在宁远城下的情况是这么个情况,那么他恐怕就不会这么着急地撤退了。 反正他在卧牛沟截获了石廷柱携带的大炮和粮草辎重,豪格他们的镶黄旗人马再厉害,也无法在宁远城下坚持多久。 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以后,他们必然北返,到了那时候,杨振最初的设想或许就能实现了。 但是,杨振对此却并不知情,因为从宁远转递出来的塘报,并没有说到满鞑子那边有什么损失。 豪格没来,杨振心底还有一些庆幸,也乐得趁此机会,先保住目前已经取得的巨大战果。 “那倒是,这个劳什子肃亲王豪格也是傻人有傻福,他若赶来,也必定要如他这个叔王一般,落入到都督你的手里。” 袁进听了杨振对豪格的评价,立刻迎合着这么说道。 至于宁远城送出来的塘报以及宁远城外发生的事情,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去提起,对救不救宁远,袁进更是没有任何意见。 顶点小说 现在的袁进,对于杨振每每能够出奇制胜的本事,早已经彻底心服口服了,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一切皆以杨振马首是瞻了。 这一回,郭小武带着杨振的口信一到觉华岛上,袁进二话不说,立刻点起了百余艘大小运输和战巡船只,载了水师营,扬帆出海,奔向连山河的入海口来了。 他知道,跟着杨振打仗,不仅是有汤喝,而且有肉吃,先前杨振所打的几次胜仗,袁进出力不大,但却得利不少,叫他尝足了甜头。 这一次,杨振派了郭小武前去相招,自然是一招就来。 在围堵东官沟南出口的战斗中,虽然他损失了一批新募的人手,但是此战所获的战果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这一回,他们可不是斩获了一个固山贝子那么简单,而是俘获了满鞑子的一个王爷,而且是赫赫有名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 这样的事情何曾有过? 袁进在军中浮浮沉沉许多年,只听说满鞑子攻城略地,斩将夺旗,杀了大明朝好几个藩王,然而何曾听满鞑子有哪个王爷被大明朝的军队所斩获! 闻所未闻,从未有过。 而他袁进这次却跟着杨振恰逢其会,这是何等的荣耀! 自从昨夜到现在,袁进一想起这个,就乐得合不拢嘴巴,有了此功傍身,今后自己的官路仕途还有何愁哉? 想到这里,眉开眼笑的袁进,便对杨振说道:“都督,满鞑子那个鸟肃亲王不来,是他运气。眼下咱们这里已有了他的一个叔王,和硕豫亲王多铎,岂不比他贵重?” 若论真正的贵重程度,当然是多铎更贵重。 这个人在满清入关并一举入主中原的的历史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现在拿住了他,等于是砍掉了多尔衮的左膀右臂。 失去了多铎的助力,莫说将来多尔衮入关之后能不能快速征服中原和江南了,就连多尔衮能不能在黄台吉死后主宰满清的政局,都不好说了。 所以,干掉多铎的意义,比干掉豪格的意义大多了。 但是,在京师文武的心目中,多铎却未必比豪格贵重,毕竟豪格是现在的奴酋黄台吉长子,而且是唯一成年的长子。 在大明朝的京师文臣眼中,当然是清鞑奴酋的长子豪格比他的叔王要贵重一些了。 听见袁进提起多铎,杨振随口问道:“满鞑子的这个豫王爷,现在在哪里呢?” 先前在松山城外,与祖大寿与一起私见石华善的时候,从祖大寿与石华善的对话里,杨振已经判断出这个历史上的和硕豫亲王多铎,很可能已经因为自己突袭辽南的影响,而被黄台吉降为多罗郡王巨爵了。 但他还没有见到清醒的多铎,也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审问图尔格和伊尔登这些重要的俘虏,所以暂时还不敢肯定。 本来这样的事情,就是报错了,想来崇祯皇帝为了烘托这次大捷的含金量,也一定会睁只眼闭只眼,不予计较的。 但是杨振却不想硬占这个便宜。 所以,他并不像袁进那样,还按照以往知道的有关满鞑子的那点情况,直接称呼多铎为和硕豫亲王。 事实上,满鞑子那边对于什么亲王,郡王的爵位称号,都是直接从汉话里面音译过去的,写法虽然不同,但是发音却是大同小异。 所以,这个事情,杨振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与其到时候真相大白,被朝中文臣攻击成欺君之罪,倒不是模糊处理,直接将多铎的身份头衔定为: 老奴酋奴儿哈赤嫡十五子,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之弟,满洲八旗之一镶白旗旗主,满鞑子十王爷。 杨振相信,有了这些头衔,足以彰显出这个多铎身份的贵重,以及俘获他意义之重大了。 袁进倒是没从杨振的话里面听出这么多东西来,听见杨振问他,当即笑着说道:“我怕郭小武忙乱,再弄丢了这个奇货,早早地就把他关在这艘船的船舱里了。” “哦,那倒是劳你费心了。这个多铎,现在情况如何,醒了没有?” “醒了,醒了,昨天半夜就醒了。只是他大腿处中了一弹,后背上也有几处铁弹片,入肉不浅,失血不少,要是不能尽快救治,恐怕迟早还是得死了。” 袁进见杨振动问,立刻问一答十地,将他把多铎带到船上关押以后的情况一口气和盘托出: “其实死了也就死了,咱们只恨他们不早死。只不过他眼下落入了咱们的手里,这可是一个奇货可居的大人物啊! “活着的,可比死了的贵重,可比死了的值钱。所以,都督,咱们得让他先活着,怎么也得活到咱们报完了功再说。” 说到这里,袁进见杨振点头,立刻又接着说道:“都督,咱们擒了满鞑子这个王爷,这可是有辽事以来,朝野之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功劳。若以兄弟之见,莫若请旨献俘,也就是都督带着咱们请旨进京师,直接向皇帝陛下献俘!” 杨振看了看袁进,见他一脸期待,一脸神往,遂点了点,对他说道:“你的想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一切等我回了松山再说。”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了一下,目视袁进,接着对他说道:“走吧,头前带路,咱们去看看着满鞑子的十王爷!” 袁进的这艘座船,是觉华岛水师各类战船里面为数不多的一艘四百料战座船,甲板上一层,甲板与底舱之间又一层。 所以,算上底舱,算上甲板之上的一层,这种四百料战座船上下共有三层。 但是其平常使用的,或者说水师官将在船上居住使用的,就只有中舱了。 底舱里面,往往是船行海上的时候,装载粮械重物或者压舱石的地方。 多铎被带到这艘还算气派的四百料战座船上之后,就被关押在底舱里面。 杨振领着麻克清,跟着袁进,沿着木头梯子,下到中舱里面,先来到自己下榻的床铺一旁,解下了身上披挂的甲胄,然后一身轻松地跟着下了底舱。 底舱里面光线昏暗,而且散发着一股子呛人口鼻的霉烂气味。 杨振一下去,就看见了郭小武,而郭小武的旁边,就是那个被捆了手脚,堵了嘴巴,侧躺在船板上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了。 多铎衣甲未卸,只是头上的箭盔早不知道哪里去了,露出了头顶上的那根金钱鼠尾,丑陋至极。 而郭小武,果然是按照杨振所说的那样,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第四三七章 不急 听见脚步声,郭小武立刻站了起来,看见来人正是杨振,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说道:“都督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卑职恭贺都督连战连捷,凯旋归来!”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 看见郭小武如此尽职尽责,杨振心中也很高兴,趁着他躬身见礼的机会,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自己对他的肯定。 “怎么样了,这个满鞑子的十王爷?” “昨天半夜醒了一回,那之后,到现在,时而昏迷,时而苏醒。一醒就要寻死,一直拿头撞墙,好在这里都是木头,也撞不死他。” 得到了杨振的肯定,郭小武原本有些萎靡困倦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连忙向杨振介绍了多铎的情况: “为了防他自尽,卑职照都督说的,捆了他的手脚,堵了他的嘴巴,卸了他身上所有尖硬锐利之物。 “不过,他身前身后皆有金创,背上弹片入肉不深,卑职已经取出。至于大腿上的弹丸,则深入骨里,卑职身上却没有金创药,不敢轻动。” 郭小武显然觉察到了杨振对这个鞑子王爷的高度重视,知道让这个鞑子王爷活着,一定比让他死了更有用,所以也不等杨振的吩咐,便帮他简单处理的背部上的伤口。 至于从前方近距离打入他大腿骨里的铅弹,他可就无能为力了。 杨振冲他点点头,一边说着“无妨”“无妨”,一边走近了多铎侧躺的地方,上去就朝着他背部渗血的地方踹了一脚。 多铎一辈子心高气傲,从来是宁死不愿受辱。 然而这一次,等他从大爆炸造成的昏迷中渐渐醒转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绑到现在这个地方了,知道受辱不可避免,直让他心如死灰,一心只求速死,而郭小武的防范,却又叫他一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振他们下到这艘四百料座船底舱之中的时候,其实他已经醒了,只是他不愿睁眼,不愿面对现实。 但是杨振突然一脚,却叫多铎吃痛不已,不由得抽搐着嗯哼嗯哼地痛出了声,并随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把他扶起来,让他坐着说话。” 杨振发了话,郭小武、麻克清立刻上前,搀扶着有点动弹不得的多铎,让他背靠舱壁斜着坐了起来。 “把他腿上的绳子也解了吧。” 进入底舱之中时间久了,杨振已经适应了下面的昏暗,他看见多铎左侧大腿迎面大片暗红色的血污,知道他已经无法站立行走,也不担心他能怎样。 郭小武听见这话,立刻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弯腰俯身,把绑在多铎两个脚脖子上的绳索割断了。 原本斜靠着舱壁坐着的多铎,这个时候艰难地直起了身,表情痛苦地费力盘腿坐了。 这么坐了以后,他的面色神情都渐渐缓过来了一点。 这个时候,杨振上前,隔着两步,蹲下来,伸手将他嘴里堵塞的破布拽了出来,然后对他说道:“你就是多铎?” 杨振问完话,看着多铎,但见他刚刚因为疼痛而紧闭的眼睛,再一次缓缓睁开,然而只是冷冷地看着杨振,并不说话。 良久,正当杨振的耐心将尽,以为他听不懂,或者是不会汉话,正待叫麻克清翻译,却见多铎不答反问,开口缓缓说道: “你,就是杨振?” 多铎声音不大,有些沙哑,但是说出来的,却是杨振完全听得懂的辽东官话。 看来满鞑子上层多数都会说一些辽东汉话,乃是一个实情。 当然,满鞑子上层人物里面大多也会说一些蒙古话,这也是一个实情。 这倒不是说满鞑子上层人物都有什么了不得的语言天赋,事实上,这只能说明,他们是从小就生活在汉人、蒙人与女真人交错杂居的环境之中。 这也就是说,辽东并不是女真人的地盘,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就是汉人的地盘了。 早在满清崛起几百年前,辽东的汉人人口,就已经是本地的主导人口了。 “没错,我就是杨振!在辽南沿海,破了熊岳城,破了盖州城,杀了固山贝子博洛的杨振,就是我!在卧牛沟伏击石廷柱,并在东官沟伏击你的,还是我!” 多铎听了杨振这番话,眼睛里渐渐有了怒气,然而只是过了片刻,他眼里的怒气就又消散不见了,到最后,只是淡淡问道: “石廷柱呢?” “死了!” 杨振一说石廷柱死了,多铎多少有了点惊讶,不过转眼之间,他就又恢复了平静,只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死了?死了最好,他罪该万死。” 说完这话,多铎停顿片刻,突然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要拿我怎样?” 杨振原本以为多铎脾气暴虐,被俘之后恐怕很难直接对话,即便可以对话,恐怕也要过上一段日子才行。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多铎的反应完全不是如此,其坦率或者直率的程度,远超过了杨振的预料,一时让他还有点不太适应。 “拿你怎样,我还没有想好。毕竟,我还从来没有俘虏过你这样的人物!” 多铎听见杨振此话,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惨白的脸上,流露出一股极其轻蔑的笑容,冷冷说道: “终究不过是一死而已。如果你我主客易位,我便决不会多问你一句,胜败生死,皆是天意,我拿住你,便一刀杀了,何须恁多算计。” 杨振突然发现,多铎这是在诱导自己杀他,于是便反问道:“如果我不杀你呢?” 听了这话,多铎一愣,原本因为轻蔑而显露的神采立刻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整个人迅速颓唐了下来。 “经此一败,义无再辱,从今而后,只欠一死。即令你不杀我,多铎也已不是多铎,现在的多铎,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多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说出来的话,像是绕口令,落在在场诸人的耳朵里,便叫他们十分费解。 “都督,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这厮在说些什么呢?” 郭小武、麻克清,全都听得一头雾水,就连觉华岛水师副将袁进,也听得莫名其妙,禁不住开口询问杨振。 杨振当然是听明白了,多铎这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向自己认怂,意思是,自己可以杀了他,他不在乎生死,但是自己不能羞辱于他。 多铎十三岁封贝勒,从那时起即成为来了八旗的一个旗主,迄今为止已经十二三年了。 在这十二三年里,他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近乎无敌,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一定的高度。 所以,他说的这些话,也就有一定的高度,并不是谁都能听懂的。 杨振虽然听懂了这个话,只是他却不想跟袁进等人解释,当下便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莫名其妙。 这个时候,多铎却又看着杨振,问出了另外一个让他意外的问题:“你信佛法吗?” “我不信。你信吗?” 对于这样的多铎,杨振虽然感到意外,但他还是好整以暇,饶有兴趣地继续跟他对话。 “我当然信。”多铎这么回答道。 “哦?”杨振继续配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假住须臾,诳惑凡人。你我皆如此,世人皆如此,一切人世繁华,尽是虚妄假象。生未必是善,死亦未必是恶。是以杀人即渡人,杀灭众生,即超度众生。” 多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既像是在与杨振对谈,又像是他一个人在喃喃自语。 眼见多铎对于生死的看法是这个样子,杨振也就再没有什么可跟他说的了。 他看着多铎,沉默了片刻,对多铎说道:“你所说的佛法,我根本不信。但是,只要你不寻死,我便可以对你以礼相待。既然你把生死都看破了,那些胜败荣辱,又何必耿耿于怀,挂记于心呢?” biquge.name 听了这话,多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似有所悟地说道:“没错。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多铎自言自语地叨咕着,刹那间浑然忘我,只是一遍接着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仿佛念咒一般,仿佛不停地重复这些话能够止住或者减缓他身体的疼痛一样。 杨振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从他的嘴里恐怕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而自己又不能当即杀了他,便扭头离开了。 满鞑子上层人物信佛,尤其是藏传的黄教。 杨振原本以为,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拉拢蒙古诸部落,却没想到其中竟然真有痴迷者。 一贯心高气傲的多铎经此一败,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转而从佛经里寻找慰藉,对杨振来说,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满鞑子这个十王爷多铎当然罪孽滔天,但是杨振却不会亲自杀他,至少不会在这个船舱里动私刑处理了他。 既然落到杨振的手里,那么他的结局就注定了是死。 问题只是在于叫他怎么死,而这个问题将由崇祯皇帝决定。 而在崇祯皇帝决定之前,多铎却不能死,至少要有一口气在。 这就是杨振对多铎的唯一希望了。 只要他不是自己非要寻死,在送他抵达京师之前,杨振对他还是可以拿出以礼相待的胸怀来的。 第四三八章 先后 回程的路,就放松多了。 尽管海上有风,海浪起伏,行船十分颠簸,但是杨振麾下各部士卒疲惫已极,自能做到安然入眠,一觉香甜。 当日傍晚,暮霭沉沉,杨振一行带着由一百七十多条大小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乘着夕阳的一点余晖,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小凌河口以南海域。 小凌河口以南的水手营沙洲,以及再南一点的止锚湾船营,皆有几处现成的码头,船只停靠,人员上岸,一切甚是便利。 根据杨振的命令,俞亮泰、严省三带领所部船只人手,径直回到自己的驻地水手营沙洲东侧码头停靠上岸,而仇震海、袁进则在止锚湾船营驻泊登陆。 出征的船只回港,留守的人马早兴高采烈地迎上了码头,再闻得松山官军大胜而归,松山外海的几处水师营地,顿时成了欢庆的海洋。 杨振下了船,便领着袁进、张臣、李禄等人,跟着仇震海,来到了仇震海在止锚湾半岛船营里的简陋官署中暂驻。 这个所谓的官署,其实就是一个靠山面海的,主要由石块搭建的相对独立的院落罢了。 院墙是用各种石块搭建的,院子里的几间正房,几间厢房,墙也是石头砌成的,只在各个承重的地方有几根圆木立柱,而房顶上,则是由厚厚的一层芦苇杆子压茬铺成。 当然了,芦苇杆子下面的椽子上,还钉了一层木板,所以,房子外观虽然粗糙简陋,但是屋里面倒也干净整洁。 屋里也没有别的什么奢华的陈设,就是一个铺着木板的一溜通铺大炕,大炕上摆着几张木头炕桌,上面放着一个茶壶几个茶碗。 仇震海领着杨振、袁进等人进了屋里,立刻叫人生了火,原本有阴冷的屋里很快就热乎起来了。 “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诸位都说说。咱们是想办法回到松山城里为好呢,还是暂时留在城外以待时机为上,我想先听听你们的意见。” 杨振在仇震海的官署里暂时安顿下来之后,很快就派人把火枪手、掷弹兵、炮兵、船队的几个主要将领们,召集到了一起议事。 对于接下来怎么办,他要统一一下思想。 此时,袁进、李禄、张臣、仇震海、俞亮泰、杨珅、严省三等人,与杨振一样,正围着一张摆满了食物与茶水的炕桌,盘腿坐在烧得热乎乎的大炕上。 顶点小说 众人听见杨振这么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杨振接下来是什么打算,所以也不好开口发言。 冷场了片刻,仇震海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当先打破了沉默。 他说道:“都督,我们这一回不仅干掉了石廷柱父子,而且俘虏了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还有镶白旗的满洲固山额真图尔格、前固山额真伊尔登,这个消息一旦传回满鞑子那边,满鞑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以卑职之见,接下来,松山城恐怕即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 仇震海这么一说,在场的众将全都抬头看着他,有的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有的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东官沟伏击战、卧牛沟伏击战胜利的喜悦,他们还没有享受多久,大战的阴云就又重新笼罩到了他们的头顶上了。 “那么,以你之见,我是该带队回到松山城里坐镇指挥,还是继续留在城外以待时机?” 有了在东官沟与卧牛沟发起的连环伏击战之后,杨振与满鞑子之间刻意营造出来的那点暧昧,自然就荡然不存了。 杨振同样十分笃定,接下来,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一定会将新仇旧恨一起算,再派大军兴兵报复。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是应该继续带着主力人马游走在战场的边缘甚至是辽西战局的局外,还是回到松山城中,依托松山城的城防工事与满鞑子正面硬刚殊死一搏呢? 对于这个问题,杨振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 因为一旦回到松山城里,恐怕他就丧失了这场大战的主动权,就没有机会再率队出城,游走在这场大战的边缘并主动作为了。 其中的利弊得失,一时他有点算不清楚。 却说杨振紧接着这么一问,仇震海突然有点犹豫了,他的本意当然是让杨振尽快回到松山城里,可是既然松山城即将迎来大战,那么危险,自己再建议杨振回去主持大局,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 仇震海正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时候就听见袁进突然肃容说道:“卑职自从追随都督以来,不论大小战,都督几每战必胜。卑职细数其中因由,发现都督每战之胜,皆以智胜,而非以力胜,皆凭海路之便利,神出而鬼没,然后以有心算无心,避实击虚、攻其不备而取胜。都督以为然否?” 袁进可能是与袁枢接触多了,一正经起来,说话都变得文绉绉了。 但是杨振得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事实的确如此。 所以袁进说完这番话,杨振略想了想,冲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的说法。 而在座的其他将领也都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大家都知道,这就是迄今为止杨振带领各部人马从胜利走向胜利的诀窍。 然而,杨振与众将虽皆认可袁进的说法,却并不知道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于是一个个都看着他,等他说出下文。 袁进见众人如此这般,倒也没让大家多等,随后即接着说道:“此番,都督若是率军回到松山城中,满鞑子大军到时候将城一围,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局面了。那就是舍己之长,而曝露己短,智者所不取也!” “你的意思是,建议我继续留在松山城外牵制敌人?” 杨振听了袁进所说的话,见在场诸将中的张臣、李禄、俞亮泰皆点头赞同,于是便把话挑明了,直接开口问他。 然而,这时却听见袁进沉吟着答道:“卑职的意思是,都督莫不如干的大一点,咱们在这里休整几日,等满鞑子十王爷多铎中伏被擒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满鞑子的盛京城以后,等他们调兵遣将,集结大军西来,咱们就故技重施,趁机渡海往东,去攻满鞑子后方。 “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再去打盖州也好,直接去打复州也罢,有了从卧牛沟带回来的这一批重炮,不管打哪里,必能一战而下。” 袁进这么一说,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这些水师将领立刻眼中一亮,仿佛看到了更大的胜利在前方招手一般,皆不由自主地点头称是。 俞亮泰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复州湾、金州湾一带,有胡长海叔侄、高成友等人在兔儿岛、长兴岛接应,咱们若能乘此满鞑子镶白旗元气大伤之际,打下金州,攻取辽南,则辽海两岸之局面必能为之一新。而且这样做,也正合都督先前的取胜之道啊!” 打金州,夺辽南,以此为基业经略辽海两岸,是俞亮泰希望劝说杨振采取的长期抗虏策略。 之前,他已经向杨振进言过了,只是当时他也知道时机并不成熟。 可是眼下,杨振在东官沟和卧牛沟的伏击战中,不仅重创了满鞑子的镶白旗,就连镶白旗的旗主,满鞑子十王爷多铎,都成了自己们的阶下囚。 而且,俞海潮在九月底的时候,第二次从长兴岛回来,已经带回了胡长海、高成友等人归附投效杨振的确切消息。 同时,他们也进一步确定了,那个率军坐镇金州打造水师的人物,正是已经隶籍满鞑子正白旗的续顺公沈志祥,以及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心腹人物之一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 如果说之前时机不成熟,还需要他们继续耐心等待的话,那么眼下,再去辽南,一举拿下金州或者复州,并以此为根基盘踞不去开创一片新天地的时机,显然已经成熟了。 俞亮泰说完了话,满怀期待地看着杨振,希望杨振能下定决心。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同样让袁进有些意外的是,尽管他们两个的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可是杨振却沉吟不语,显然是还有别的考虑。 “你们说的没错。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打金州,我们一定会去的。但却不是眼前,不是现在。” 此时,杨振的决心已经下定了,但却并不是直接渡海去打金州或者复州,然后攻略辽东半岛的南端。 东官沟、卧牛沟伏击作战消耗的弹药需要补给,战场上损失的人手需要补充,在这些事情没有做好之前,还不能轻易渡海去金州、复州。 因为再去辽南,可就不是单纯的打了就走的游击战了,一旦破了金州或者复州之后,他要实质占据该地,然后将战火从辽西引到辽东,为此他必须做足准备,或者说有了更大的把握才可以采取行动。 想到这里,杨振最后说道:“我意已决,今夜咱们就兵分两路,陆上为一路,海上为一路。 “陆上,张臣、李禄、杨珅各部,跟我走密道,今夜就回松山城里去。我们先以松山城城防工事为依托,予敌以大量杀伤,尔后敌退我进,再走海路直趋辽南。 “海上,袁副将配合仇震海守住止锚湾,严省三配合俞亮泰守住水手营。总而言之,我们须先保松山官军后路不失,松锦粮道不断,尔后再图进取,再谋反击。” 第四三九章 围城 杨振并不是不想去打金州,而是要有个先后,所以他说到这里,见袁进、俞亮泰两人看着自己似有话说,便又对他们解释了一句: “满鞑子人口不多,人丁不旺,给他们制造大量的伤亡,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否则,不能杀其人,而先夺其地,我们派出大军驻守,反倒摊薄了我们自己的兵力。左右也就一两个月的事情,不要着急。”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停顿了片刻,见众人若有所思,如有所悟,袁进和俞亮泰两个,也不说什么了,便又最后说道: “再说了,如果我杨振不在松山城中,如果我不把多铎带到松山城中,那么满鞑子还会调集重兵,并且不惜伤亡,猛攻松山城吗? beqege.cc “而若满鞑子并不抽调重兵前来辽西攻我,辽南金复盖海之地又哪里来的兵力空虚,而我们又何来可乘之机呢?” 杨振把自己渐渐清晰的想法和盘托出,众将听了皆默默不言. 过了一会儿,袁进慨叹着说道:“如此一来,都督倒是自己将自己置身于险地之中了!” 除此之外,袁进也没有别的什么可说的了。 他们想到的,杨振想到了,而杨振想到的,他们却没有完全想到。 统一了思想之后,接下来,杨振迅速向众将分派了任务。 先给严省三安排了任务,叫他率队乘着正在快速上升的潮水,从小凌河的河口处逆流而上,深入内陆一些,制造一点动静,以便将娘娘宫附近的满鞑子或者二鞑子的哨骑吸引到北边去。 尔后叫李禄带一队掷弹兵充当前队,让俞亮泰派出一批小船,将他们送到小凌河河口以南海岸上的芦苇荡里预备。 只待北边一有了动静,就沿着当初从松山城出来的道路,先回松山,接管东门,随时准备接应杨振所率的后队。 再然后,就是袁进和仇震海了,杨振叫他们安排船只,准备着将当初从松山城里出来的其他各哨火枪兵、掷弹兵、炮兵,全数送到当初离岸登船的地方去。 至于这一次在卧牛沟截获的火炮弹药粮械等辎重物资,最后也由杨振拍板决定,一概留在了外面。 一来,这些东西过于沉重,离开了船只和水路,在陆上运输起来十分麻烦。 二来,松山城外沿海的水手营和止锚湾两处地方,也需要有重炮防御。 先前从这两处带走的三十门冲天炮,眼下固然是要回归原位,重新布防在水手营和止锚湾的炮位上。 可是松山制铁所铸造的冲天炮再好,它的射程却十分有限,说到底不过是一种近战利器罢了。 用它来守卫水手营沙洲还好说一点,毕竟水手营沙洲与陆地之间有水面隔绝,又有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作为掩护,满鞑子的骑兵不可能冲到上面去。 但是,对驻守在止锚湾半岛船营里的人马可就不好说了,他们毕竟与陆地直接相连,虽然挖掘了深壕,可壕沟与海面毕竟不同。 在杨振看来,最好还是给他们配备一些远程重炮,让满鞑子的大批骑兵不敢轻易靠近为好。 当然了,杨振也交代了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叫他们挑选一些保养状况较好的二百料、一百料战船,将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红夷大炮和冲天炮安装到船上去,试着搞出一批炮船出来。 杨振现在的先遣营水师船队里面,四百料战座船他一艘也没有,但是二百料的大船,一百料的平地沙船,以及更小一点的哨船、蜈蚣船却有很多。 普通的哨船、蜈蚣船之类的小船,最多可以安装一门冲天炮或者佛郎机,但是二百料的大船,却足以安装一门甚至几门数千斤重的红夷大炮了。 要知道,红夷大炮的前身,原本就是装在船上使用的舰炮。 就算二百料的大船之上只能安装了一门重型的红夷大炮,那也可以把它当做一个移动的炮台来使用了。 这样的做法当然不是没有人考虑过,仇震海、俞亮泰,包括袁进,当然都希望能够这么做。 只是因为红夷大炮比较贵重,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稀缺之物,不可能大批量地装备到水师的战船上去。 对于水师战船来说,他们能够得到的,最多也就是小型炮而已,比如射速较快的佛郎机炮,比如碗口铳罢了。 现在,杨振没有把用于攻克坚城的红夷大炮带回松山城,而是把这些弥足珍贵的红夷大炮悉数交给了他们使用,直叫仇震海、俞亮泰心生感激,更令袁进羡慕不已。 当天夜里,亥时左右,早已出发北上,沿着小凌河主航道深入陆地的严省三,利用船载的冲天炮,朝着锦州城以东、小凌河北岸的满鞑子大营方向,打响了一炮。 听见北方炮声响起,已经乘船进入芦苇荡边缘等待着的李禄,带着已经脱去了满鞑子镶白旗衣甲并换上了黑色披风的一队先遣营掷弹手,当先上了岸,朝着松山城出发了。 上一次出城,他们带着大量的弹药行进,万人敌,飞将军,虽然不是很重,但在狭窄而黑暗且泥泞的密道里通行,十分的不便。 这一回回城,他们携带的弹药基本耗尽,相对沉重一点的万人敌更是一颗不剩了,平均下来,一个人只剩一颗两颗飞将军,他们一身轻松,再加上轻车熟路,行动变得十分迅速。 李禄出发半个时辰以后,杨振领着后续的大队人员,带着他们在东官沟、卧牛沟伏击战中俘虏的那几个重要俘虏,悄悄上岸出发了。 夜暗沉沉,冷风如刀,杨振一行时而低头躬身,艰难跋涉在地沟密道之中,时而猫着腰快速穿行于地面的芦苇高草之间。 满鞑子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前固山额真伊尔登,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金维城,甲喇章京佟国荫,一个个被刀尖抵身,并被堵了嘴巴,捆了双手,夹在队伍当中,跌跌撞撞地跟着前行。 那个在船上一直高热不退,下了船只剩下半条命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时而昏迷,时而清晰,被郭小武、麻克清两人用担架抬着,通过了海岸与松山城之间的旷野地带,顺利抵达了松山城东门外的棱堡之下。 不管是受了轻伤的图尔格、伊尔登,还是毫发无伤的金维城、佟国荫,他们直到这个时候,才恍然醒悟过来,终于搞清了杨振这伙人究竟是如何离开松山城,并突然出现在连山西北部山区之中的。 包括那个半死不活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也在行进的途中醒转了一会儿,睁开过眼睛观察了一下他所身处其中的密道。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当然是一切都晚了。 他们一方面震惊于杨振在松山城外构筑的工事之繁复精密,一方面又无比懊悔自己当初行经松山城外时的粗心大意。 与此同时,他们更是一个个地在心里面痛骂了两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马光晖兄弟一路,松山城就在他们兄弟的眼皮子底下,可是他们对杨振率军出城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无所知。 而且,从东边的海岸,直到松山城的东门外,曲曲折折,将近十里地的距离,他们竟然没有遇到留守松锦的己方人马一路哨骑。 就是他们想在途中大喊大叫或者舍命制造一些噪音,提醒自己那一方的人马,也完全没有机会。 因为在这一路上,他们在地面上行进的机会虽然并不少,可是却没有见到任何一支己方哨骑的影子。 当夜,子时前后,杨振领着后队,终于抵达了松山城东门外他们几天前出发的地方,而李禄也早已带着主持留守事务的监军内臣杨朝进与守城诸副将在此等候一阵子了。 短短数日,众人再见面,竟是分外高兴。 众人迎住了杨振,激动地上前见了礼,随即簇拥着他入了东门,一路兴高采烈地往总兵府方向行去。 杨振在东官沟、卧牛沟伏击多铎、石廷柱并取得大捷的消息,已经被李禄散播出去了。 留守在松山城里的人物,不管是建军内臣杨朝进,还是副将张得贵、夏成德、吕品奇全都喜出望外。 尤其是被抬进松山城里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还有那几个被绑了带回松山城里的主要俘虏,什么图尔格、伊尔登,金维城、佟国荫,更让他们大开眼界。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情形啊! 在他们的记忆里面,自从辽事败坏以来,大明朝这边的官军官将对阵满鞑子的军队,能够力保城池不失,或者说在野战中能够偶有小胜,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战绩了。 但是说到生俘满鞑子牛录章京以上将领的胜利,那就少之又少了,甚至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了。 至于说像杨振这次做到的这样,一举俘虏若干个满鞑子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甚至生俘到满鞑子一个赫赫有名的王爷,那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们甚至连想都没敢想过,杨振此次出城游击能取得这样的战果和斩获! 但是,事实就摆在他们面前。 半死不活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以及活生生的满鞑子将领图尔格、伊尔登、金维城、佟国荫,皆被杨振带进了城中,带到了他们的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第四四零章 引火 杨振出城之时,本来预计要在松山城外游击一段日子的,然而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一共在外才三五天的时间,就又返回城中了。 而他返回城中的最大原因,却是他出乎意料地逮到了多铎。 杨振相信,他的手里有了这个至关重要的俘虏,满鞑子此次进攻辽西围点打援的战略设想,就很可能发生重大的变化。 而且只要他带着多铎返回松山城的消息传出去,辽西的战局一定会立刻发生重大的变化。 宁远之围,就不用说了,肯定会不解而解。 满鞑子想要吸引山海关内的明军出关来援的战略企图,也就注定破灭了。 当然,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次云集松锦之间的满鞑子接下来一定会强攻松山城。 beqege.cc 对松山城内的许多人来说,这是坏事。 但对杨振来说,这却不是坏事。 满鞑子围城,当然是坏事,毕竟没有哪座城池的存粮经得起满鞑子长年累月的围困。 若是黄台吉像崇祯四年围困大凌河城一样,长达数月围而不攻,硬生生地等待城中粮草耗尽,那的确十分可怕。 但是这一次,杨振相信,黄台吉未必有当年那样的耐心,就算是黄台吉自己仍有那样的耐心,豫王爷多铎的两个同母的亲哥哥,也就是阿济格与多尔衮,决不会有那样的耐心。 多尔衮三兄弟,乃是一母所生,在老奴奴儿哈赤挂掉以后,他们的生母被迫殉葬,他们三兄弟不得不在险恶的环境里面抱团求生,他们之间的感情,绝非黄台吉对待他们的那种塑料兄弟情可比。 而这,对杨振来说,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以现在松山城的城防之坚固,以现在松山城内官军所装备的各种火器之数质量情况,杨振并不怕满鞑子集结重兵前来强攻,相反,他倒是怕他们不来强攻。 黄台吉来不来,他也不在乎,只要多尔衮、阿济格肯来就行。 在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与满鞑子的睿亲王多尔衮之间,杨振更担心的其实是多尔衮,最想削弱,最想打击的敌人,也是这个多尔衮。 毕竟,现在的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再过三四年就挂了,并不是最后率军入关统一天下的那个人。 而多尔衮却不同。 没有多尔衮兄弟,满清或许仍能捡漏入关,甚至入主京师,但是要想真正入主中原,统一天下,那是不可能的。 也因此,在杨振个人的眼中,多尔衮和多铎两个人的重要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满鞑子伪帝黄台吉。 现在,多铎已经落到了自己的手中,再也不可能发挥他在松锦大战以及满清入关过程中的巨大作用了。 而多铎镶白旗下的满蒙主力牛录,经过了之前的东官沟伏击战以后,也基本上被打残打废了。 对杨振来说,接下来他的重点关照对象,或者说重点打击对象,就是多尔衮和他的满洲正白旗了。 而他之所以下定了决心要回松山城,就是想要将计就计,充分利用一下这次俘虏到多铎的机会,以松山城为依托扬长避短,狠狠打击一下多尔衮及其正白旗的力量。 当然了,杨朝进、夏成德、吕品奇等守城将士,甚至包括城外其他各部将士,对杨振的决定则是另外一种看法了。 在他们的心目中,杨振能在松山城危急存亡之秋毅然率部回到城中,相当于用实打实的行动表明了杨振与他们站在一起并肩战斗的决心,以及与城池共存亡的意志。 当天夜里,杨振在总兵府前院协理营务处的大堂之中,向迎接他入城的监军内臣杨朝进以及几个副将,介绍了他率部在连山城西北东官沟、卧牛沟围点打援,伏击满鞑子镶白旗满蒙牛录与汉军牛录得手的情况。 同时,杨振也再次向他们进行了战斗动员,表达了自己接下来要凭借松山城防工事,给敌以大量杀伤的作战思路。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完全意识到,杨振在东官沟取得的胜利,对松山城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说,杨振在城外取得了胜利,并回到了松山城,仍然给留守诸将增添了无比的信心。 对现如今的松山各路守城官军来说,有了杨振,他们就仿佛有了主心骨,就有了与任何强敌一战的勇气和底气。 杨振回到松山城的次日上午,消息在城中传开,松山城内各部将士的士气随即噌噌噌噌地猛涨了起来。 之前因为杨振在关键时刻率军出城而去造成的松山士气下降的不利局面,至此也得到迅速的扭转。 ——既然杨振率部在野战之中取得了大捷,俘虏了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那么自己跟着杨振凭借坚城固守,根本没有守不住的道理。 当然,杨振带回来松山城的也并非全是好消息,前松山副总兵、现宁远团练总兵金国凤在宁远城外战死的消息,令张得贵、夏成德、吕品奇等人惊愕唏嘘不已。 而听闻了这个消息的金士俊,更是在亲眼看了杨振等人带回城里的宁远塘报之后愕然良久,最后冲着宁远城的方向跪地嚎啕大哭不已。 杨振也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安慰金士俊,只能领着众将,面向宁远方向默默肃立,表示哀悼之情。 同时,当金士俊止住了哭声以后,杨振又领着松山城的几个副将当面立誓,要杀光满鞑子镶黄旗的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为前松山副总兵金国凤复仇。 夏成德、吕品奇两人以及他们两人的人马,都是金国凤守松山时的部下,对金国凤的脾气比较了解。 金国凤之死虽在他们意料之外,但细想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然而,宁远城内一万多守军,在城头上眼睁睁地看着宁远主将金国凤率部出击陷入重围,见死而不救,却叫他们两个背脊发凉,心生无限恐惧。 强大的敌人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却是希望你死的所谓友军。 夏成德、吕品奇很快就联想到了自己,联想到了有朝一日自己若是处在金国凤的境地里谁会赶来救自己。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会来救自己的人或者说敢来救自己的人,既不会是锦州城的祖大寿,也不会是杏山城的祖泽远。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那个有胆魄、有意愿而且有能力率军救出自己的人物,恐怕就只有他们现在的这个主帅杨振一人而已了。 却说杨振回到松山城的次日上午,就将满鞑子十王爷多铎等一干镶白旗满洲高官和镶白旗汉军二鞑子将领,移交给监军内臣杨朝进及其主理的督理军法处看押监管去了。 杨朝进手底下有一批来自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马,或许能从这些俘虏的身上,特别是金维城、佟国荫的身上搞到更多的情报也说不定呢。 多铎就不用想了,杨振在返回松山的船上想从他身上了解一些满鞑子那边的情况,但毫无所获。 至于图尔格、伊尔登两个更是一心寻死,根本不肯开口,就连张臣威胁对他们用刑也没有丝毫用处。 相比而言,金维城、佟国荫这么两个汉奸二鞑子就配合得多了,杨振从他们两个人的嘴里,了解了不少情况。 从这两个人的嘴里,杨振已经知道,率军留守满鞑子小凌河北大营的主帅,乃是满鞑子两黄旗的固山额真马光远。 而他带来的两黄旗汉军主力人马,则是由隶属镶黄旗的二十个汉军牛录六千人构成。 除此之外,一同留守在小凌河北大营的满鞑子人马,尚有隶属镶白旗汉军的十二个牛录人马。 这十二个未被石廷柱带去宁远的镶白旗汉军牛录,则由镶白旗汉军诸牛录当中的满鞑子梅勒章京英俄尔岱统领,并由石廷柱的哥哥甲喇章京石天柱,以及金维城的老汉奸父亲甲喇章京金玉和分领。 整个留守小凌河北大营的满鞑子汉军兵马,共计三十二个牛录,九千六百多人,算上各级章京身边的随从厮卒,全部人马更是超过了一万之数。 这一万多人马的大小事务,统由两黄旗固山额真马光远与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英俄尔岱两个人商议决断。 杨振率军返回松山城的次日中午,豪格从宁远城下派回来打探消息的一队人马从松山城外经过,一路回到了满鞑子设在小凌河北的大营。 接到了豪格派人带回来的骇人消息,留守松锦大营的马光远、英俄尔岱皆大吃一惊,对可能发生在连山城西北东官沟、卧牛沟的事情,根本无法相信。 然而和硕肃亲王豪格叫人送回来的消息,即豫郡王多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形,却又让他们不得不相信真的出了大事情。 当日中午,马光远、英俄尔岱与豪格派回来的人马两相印证一下,很快就把愤怒的目光锁定了松山官军的身上。 就在当日午后,马光远和英俄尔岱两个人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反应。 他们一方面派了镶黄旗汉军的三千人马疾驰南下,前去接应满鞑子肃亲王豪格撤回小凌河北岸大营。 另一方面则亲自率领剩下的镶黄旗汉军以及全部镶白旗汉军人马,共计七千余人,倾巢而出,包围了松山城。 第四四一章 当真 当然了,马光远、英俄尔岱等人率军团团包围松山城,目前只是一种姿态。 松山城的城防工事在那里摆着呢,他们也不傻,自不会径直发动进攻。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因为豪格叫人送来的消息,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了,他们不能不立刻有所行动。 一旦南边传来的消息确实为真,那么他们这些率军留守后路,负责牵制松锦明军的镶黄旗、镶白旗汉军高官显贵们,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尽管石廷柱父子南下前曾经跟他们说过,根本不必担心锦州城和松山城会出兵参战,信誓旦旦地叫他们尽管放心,守好粮草、守好大营即可,所以真追究起来,也该由石廷柱父子顶着。 beqege.cc 可现在的问题是,石廷柱所部已在卧牛沟中了埋伏,所带的炮车辎重被劫,卧牛沟里遍地无头尸体,备不住里面就有石廷柱父子两个人的。 对他们来说,主子爷们真要追究起“失职”的责任来,他们现在真的是有口莫辩,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天下午,原本驻扎在锦州城东、小凌河北大营里的满鞑子大军一动,松锦前线的形势顿时为之风云变色。 锦州城的压力骤减,锦州城的守军将士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松山城内的紧张氛围,却立刻就升了起来。 满鞑子大军此次初到松锦之时,除了在锦州城东、小凌河北立了一处驻兵屯粮的大营之外,就只在小凌河以南的娘娘宫和乳峰岗下各自派驻了一批人马。 虽然他们派了大批哨骑南下,在松锦杏山之间日日夜夜不停巡逻监视,但却并没有在松山城下扎营驻军。 当日未时前后,松山北门、西门、南门、东门守将皆陆续派人到总兵府报信,报告各自防区当面皆有大批满鞑子布阵扎营。 杨振闻讯,带着总兵府一干人等,从北门上城,绕道东门、南门走了一圈,最终去了西门。 走了一圈下来,杨振发现,这些满鞑子汉军基本延续了年初黄台吉亲率大军围攻松山城时的方略,仍然以地势相对开阔的松山城西门和南门为主攻的方向。 其中,镶黄旗汉军主力,布阵扎营在夏成德所部防守的西门当面。 而被石廷柱留在松锦一带的剩余镶白旗汉军人马,则布阵扎营于吕品奇所部防守的南门当面。 至于地势颇不利于攻城一方的北门和东门外,虽有大批满鞑子骑兵集结扎营,封锁了出路,但是却没有在城外设置炮阵,显然并非满鞑子接下来攻击的重点。 杨振来到松山西门瓮城上的时候,西风正凛冽,吹动城头旗帜,刷刷作响。城头上云集了大量守城的将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枪炮林立、气氛紧张。 早已等候在西门瓮城上的夏成德迎住了杨振,对他说道:“都督,多铎中伏被擒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开了,满鞑子进攻松山近在眼前。” 杨振见夏成德满脸忧色,先是冲他点了点头,随即问道:“若是消息已经传出,你预料满鞑子大概会在何时攻城?” 对于满鞑子攻城,杨振并不担心,就算他们仍有不少重炮,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塌松山城的城墙。 有了突出城外的瓮城,以及遍布城外纵横交错的壕沟,满鞑子想要攻破松山城,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要凭借重炮击毁城墙,他们首先得击毁突出城外的棱堡式瓮城。 想要在炮击过后,派出步兵接近城池,他们首先得占领或者填充城外的壕沟。 击毁棱堡式瓮城的机会当然是存在的,但他们必须集结大量的重炮,必将耗费大量的数倍于击毁一般城墙所需的弹药。 因为棱堡式瓮城朝外对敌的一面,是一个楔形的尖角,不存在正面的弹着点,或者说受弹面很小。 即使楔形棱堡的两侧被满鞑子的重炮弹丸击中,侧面受创的程度也不会太大,起码要远远低于正面硬抗可能遭受的损失。 而从棱堡两侧弹开的弹丸,即使在弹跳开后,弹着点最终打在棱堡背后的城墙上,它所产生的冲击力也将大为降低。 原因在于,从棱堡两侧斜面弹开的弹丸,即使打在棱堡后面的城墙上,它的运行轨迹受到弹跳的影响,也不会是正面撞击城墙。 另外,松山西门和南门棱堡瓮城外面包裹的多一层夯土,也将会卸掉满鞑子重型红衣大炮弹丸的大部分冲击之力。 至于满鞑子在炮击之后大举攻城,那正是杨振求之不得的事情。 对他来说,城下纵横交错的壕沟是一条随时可以利用,同时也随时可以放弃的防线。 满鞑子即便占领了城外的壕沟,也没有用。 有了可以曲射的冲天炮之后,先遣营的炮队不仅可以从城内将可以炸裂的开花弹打到城外接近城墙的地方,而且还可以把开花弹,直接打进城外的壕沟里。 冲天炮射程虽然不远,但它特有高抛弹道的曲射能力,却是红夷大炮、大将军炮、佛郎机炮全都没有的一个优势。 与此同时,配上威力倍增的万人敌和飞将军,以及大量的火枪手、掷弹手,松山城虽小,却绝对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如果满鞑子只是围而不攻,只是坐等着城中粮食耗尽而自乱,那么杨振多多少少还会有一些担心。 毕竟松山城小,里面并没有太多的存粮,若是被敌人重兵围困三五个月,城中粮草肯定会面临短缺的压力,到时候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杨振也难以预料。 但若是满鞑子依仗着自己拥有重炮且兵强马壮,对松山城采取强攻硬取的打法,那反而正中杨振的下怀。 杨振正想着,就听见夏成德在沉吟了片刻以后说道:“先前曾有大批满鞑子骑兵绕城南下,若以卑职之推算,他们九成九乃是接应满鞑子肃亲王豪格去了。一旦豪格率军返回鞑子松锦大营,攻城很快就会开始。如无意外,很可能就是明日上午。” 杨振听夏成德说完这些话,就去看随行的松山监军杨朝进、总兵府谘议方光琛以及协理营务处总办副将张得贵,而他们每个人都是面色凝重,点头不语,显然十分认可夏成德的判断。 “实话跟诸位说吧,我并不担心满鞑子前来攻城,反倒担心他们只是屯兵城下,却迟迟不来攻城。” 杨振笑呵呵地说出来的这个话,令在场众人一时有些惊讶,然而更令他们惊讶的却还在后面。 只见杨振站在城头上朝西张望了片刻,突然回头,对松山监军内臣杨朝进笑着说道:“杨公公,还要劳烦你手下的弟兄一趟,去把上午交给督理军法处监押的那个镶白旗汉军甲喇章京佟国荫提来,砍下他的双手,就从这个西门,放他活着出城。” “都督是说,放他出城?!” 杨朝进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随即看着杨振,惊讶地反问了一句。 “没错,就是放他出城!” 听见杨朝进有疑问,杨振随后斩钉截铁地补充了一句。 一时之间,一旁的夏成德、张得贵,也都是满脸惊讶,不知道杨振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唯有已经猜到了杨振意图的方光琛手里拿着折扇轻摇,微笑不语。 杨振的各种作为,每每出人意料,但是细想一想,每一步里面都包含了许多算计。 包括这次离城游击,没带方光琛前去,事后方光琛也想到了其中可能的原因。 但是方光琛并没有因此感到多少不快,反倒是对杨振的思虑之深欣赏不已。 这一次,杨振带着满鞑子十王爷多铎等几个主要的俘虏回到松山城中,行事已然有些反常,叫他心生疑窦,今日再听杨振这么一说,方光琛心下恍然,已经知道杨振想要做什么了。 “以在下之见,都督怕是在担心豪格身边有明白人,担心满鞑子攻我松山之意志不够坚决。如今放了一个佟国荫出去,满鞑子想不来都不成了!” 方光琛这么一说,众人随即明白过来了。 ——敢情杨振这是在担心满鞑子进攻松山不够猛烈,这是在往火上浇油啊! 想到这一点,张得贵已经若有所悟了,而杨朝进,则由原来满脸的惊讶疑惑,变成了满脸的愕然不解。 这些年来,他所见过听过的明军官将,向来只有拈轻怕重,避重就轻的,向来只有畏敌如虎,千方百计避战畏战的,哪里见过杨振这种不仅不畏战,而且还怕满鞑子进攻不够猛烈的? 杨朝进正愕然不知该如何答对,就听见一边的夏成德同样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振,有点结巴地说道: “这,这,这,都督,你这么做,岂不是明摆着要引火烧身么?!” “敌人来攻,若是我们守不住,那自是引火烧身,智者所不为。可若是我们有把握守得住,那就不是我们引火烧身,而是满鞑子飞蛾扑火了!” 杨振看了看方光琛,知他已经猜到自己的意图,当下也不隐瞒,接着对杨朝进、夏成德他们说道: “松山城工事完备,城防坚固,眼下又难得粮草不缺,弹药充足,满鞑子不来则已,来了,就定叫他们在松山城下碰个头破血流,吃不了兜着走!” 第四四二章 胡说 杨振的话并没有完全打消杨朝进和夏成德的疑虑。 要说松山城的城防,比之年初金国凤守松山的时候,的确是更加巩固了,不仅东门、西门、南门增修了棱堡瓮城,就是城内的守军也多了不少,同时又有了大批原来不曾有的火器助战,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觉得杨振这么做有点孟浪了。 万一满鞑子真以倾国之兵前来,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但是,杨振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而且他心气正高,杨朝进和夏成德两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说多了反倒在杨振的面前显得自己畏敌避战。 当下,杨朝进转身吩咐了自己的从人,叫他们按照杨振的命令执行,前去押解佟国荫去了。 而夏成德也传令西门城上的炮手们点燃了火把,鸟枪手们点燃了火绳,弓弩手们登上了城头,然后下令守在瓮城内的部将,把在瓮城一侧紧闭的偏门吱吱嘎嘎地打了开来。 松山城西门城头的变化,立刻引起了松山城西几里外正在布阵扎营的满鞑子镶黄旗汉军的注意。 很快就有一队披甲的哨骑,朝着松山城西门瓮城外迂回疾驰而来,沿着纵横交错的壕沟不断试探着靠近。 松山城上的气氛,也立刻跟着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城内传来一阵哒哒哒哒的马蹄声,那些奉命前去拘提俘虏的东厂番子策马回到了西门内。 杨振领着众人,从西门瓮城城头朝外的一侧,随即转身来到了朝内的一侧。 很快,那队番子下了马,押着捆了双手、蒙了双眼的镶白旗汉军甲喇章京佟国荫,来到了瓮城里面。 他们到了瓮城里,仰脸看着城上杨振等人,显然在等待着杨振或者杨朝进的最后命令。 杨振见状,就在城头之上,略微附身向下,对着被押解在瓮城里的佟国荫说道:“佟国荫,杨某放你出城可好?” 那佟国荫被蒙上了眼睛,被人一路策马拖拽着带到了这里,原以为这一下此命休矣,到地方以后正要开口求饶,却不料有人突然对自己说竟要放了自己。 这个突如其来的绝处逢生的喜悦,令他顿时欣喜若狂,可是他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这个松山总兵杨振连石廷柱、石华善都杀了,难道还能放过自己? “当,当真,杨,杨总兵,你当真要放了我?!” 佟国荫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他能当上镶白旗汉军的甲喇章京,恐怕与他出身于佟养真家族有着直接的关系。 这种纯粹纨绔子弟出身的汉军甲喇章京,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宁死不屈的硬骨头。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佟国荫眼下的状况,总的来说还算不错。 虽然这两天里他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喝了点水,但是身体上并没有什么重伤,也没有遭受图尔格、伊尔登所遭受的那种严刑拷打。 亲眼目睹了那些严刑拷打之后,面对张臣、张国淦的审问,这个佟国荫十分配合,问什么答什么,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他所知道的那些东西全都说了出来。 那个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金维城的表现,与佟国荫差不了多少,杨振将两个人分开审讯之后,将审问所得相互印证了一下,倒叫杨振这边掌握了不少具体情况。 所以,这两个颇识时务的镶白旗汉军将领落到了杨振的手里以后,反倒没怎么挨打,就是到了杨朝进手低下,也没怎么受刑。 只是这个佟国荫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杨振叫人把带到这里来,竟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乍闻杨振所言,他是又惊又喜,同时又害怕是自己听错了杨振的话,一瞬间心思百转千转,嘶哑着嗓子嗫喏着,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想要确认一下。 “当然。你替杨某人回去带个话,告诉你们的肃亲王豪格,你们的豫王爷多铎,就在松山城里,就在杨某人手中。若是他想要回去,可以,叫他拿马光远马光晖兄弟、石国柱石天柱兄弟的脑袋来换取!” “啊?!” “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不,不,佟某愿意,佟某愿意!” 虽然杨振说出来的那些话,叫佟国荫的心里诧异惊慌极了,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了,只要自己活着回去,其他的哪管得了那么多,当下便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一口答应了。 “那就好。你留下点东西,就可以走了。” “留下点东西?!杨总兵要我留下点什么?!” 佟国荫听了杨振说的话莫名其妙,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这个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于是连忙惊声询问。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杨振的一阵哈哈大笑。 就在这个时候,正惊慌不知所措的佟国荫,突然被身边押解他的人摁倒在了地上,捆着的双手被人使劲往前拉。 到得此时,佟国荫已经认识到了突然而至的危险,趴在地上拼命挣扎着,想要收回被拉出去的双手,怎奈为时已晚。 慌乱中只听得“锵啷”一声,紧接着就是“咔嚓”一下,拼命挣扎着的佟国荫突然感到了一阵轻松,他居然收回了双臂! 然而,佟国荫收回双臂的欢喜刚从心底泛起,一阵前所未有的锥心刺骨的疼痛,就紧跟着袭来。 双臂前端突然袭来的剧痛,让他差一点痛到昏厥过去,痛到一时丧失了神智,只剩下在地上打着滚儿声嘶力竭地惨叫和哀嚎。 杨振站在城头上,亲眼目睹了佟国荫的双手被杨朝进手下的番子齐腕斩断,亲眼看见佟国荫被斩断的两个小臂鲜血喷溅涌出,刹那间便浸红了瓮城内的一片地面。 看着佟国荫在瓮城内的地面上打着滚惨叫哀嚎,杨振先是叹了口气,随即扭头对夏成德说道: “叫人把他扔到瓮城外面去吧!同时传令城上的弟兄,且放他活着离开,不许半道射死了他。” 事已至此,夏成德自然没有二话。 杨振的命令很快就被传达了下去,很快,被斩断了双手的佟国荫,被人一把扯下了蒙眼的黑布,拖着扔到了瓮城的那处偏门之外。 紧接着,那被打开了的瓮城偏门,就又伴着吱吱嘎嘎哐哐当当的响声,被从内里紧紧关上了。 fantuankanshu.com 二鞑子汉奸佟国荫求生的念头倒也顽强,被扔出城外之后,他先是躺在地上哀嚎喘息了一阵,不久,便挣扎着站了起来,咬着后槽牙,忍着钻心剧痛,跌跌撞撞地朝西边去了。 杨振站在松山西门瓮城的城头上,直到亲眼看见这个佟国荫被打马过来探看的满鞑子哨骑带走,方才转身离了城头。 对于佟国荫这种人,杨振倒并没有什么怜悯之心,这种人死有余辜,只是亲眼目睹了这种血淋淋的用刑场面,他的心里难免有些不适。 对于这种人,杨振其实更愿意一刀把他们杀了,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或者干脆送到京师去,任由崇祯皇帝处置,自己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回,他需要挑一个有点分量的俘虏放出城去,好叫他把多铎等人活着落在自己手中的消息散布出去。 想来想去,他挑中了这个出身佟氏家族的纨绔子弟佟国荫,一者,他有一定的分量,二者,这样的纨绔子弟就算放了也没什么关系。 再者说了,杨振带回城中的那几个主要俘虏,个顶个都是大鱼,哪个他也不能放了。 多铎、图尔格、伊尔登就不用说了,就连金维城也是一个梅勒章京,与甲喇章京佟国荫相比,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大鱼了,放了岂不可惜? 相应的是,杨振却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放了他,留下他的一双手,已经算是十分仁慈了。 当日下午,临离开西门瓮城之前,杨振再次交代夏成德,务必注意鞑子动向,好生守卫西城。 同时,他也当着夏成德的面儿,下令将金士俊及其所部掷弹兵从东门调到西门协防,并叮嘱张得贵再给西城提供一批飞将军手榴弹备用。 第四四三章 奴才 杨振这种主动引火烧身并且使劲往自己身上浇油的做法,很快就收到了他所预期的效果。 当天傍晚,满鞑子和硕肃亲王豪格,率领此前屯兵宁远城下的镶黄旗满蒙牛录与镶白旗满蒙残兵,以及南下接应他的镶黄旗汉军三千骑,累计七千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地开到了松山城外。 “奴才恭迎和硕肃亲王爷,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 豪格一来到松山城西数里外镶黄旗汉军新立的大营,两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镶黄旗汉军梅勒章京之一马光晖,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英俄尔岱,以及镶白汉军甲喇章京章石天柱、金玉和等一众人等,就在营门口呼拉拉地跪了一地,一边跪迎磕头,一边人人皆称罪该万死。 这些人已经从失去了双手的佟国荫的嘴里,得知了多铎和石廷柱等人的下落,也知道了卧牛沟伏击战以及东官沟伏击战的来龙去脉。 两白旗固山额真石廷柱带走的镶白旗汉军十二个牛录,在卧牛沟全军覆没,石廷柱父子兵败身死,尸首分离,令他们惊恐莫名,简直不能相信。 可是佟国荫亲身经历了一切,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再是耸人听闻,他们也不能不信。 相应的是,豫王爷多铎以及镶白旗的满洲固山额真图尔格在东官沟兵败被俘,现在就在松山城里的这个消息,又让他们多多少少生出了一些希望。 尤其是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英俄尔岱以及一种甲喇章京,乍闻这个消息之初,当时就叫嚣着要打破松山城,救出他们的豫王爷多铎。 可惜的是,镶白旗汉军的重炮,都被石廷柱带走了,然后被杨振俘获了。 所以,英俄尔岱他们叫得虽欢,可是马光远兄弟的镶黄旗汉军乌真超哈牛录不与他们配合,他们也不敢真去攻城。 就这样,松山城外的这些满鞑子汉军将领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怀忐忑、坐立不安地等待着豪格的到来。 他们这些人都知道肃亲王豪格脾气暴躁,平常一不小心都有可能成为他发作的对象,而这一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豪格究竟会怎样发作他们,他们没有一个人心里有底。 所以豪格一到,这些人全都战战兢兢地迎到了大营门口,跪地请罪来了。 但是此时的豪格,却仍不确定多铎的下落,也仍不确定到底是哪一路明军打了多铎和石廷柱的埋伏。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在多铎中伏遇袭当夜,没有派出大军北上继续救援石廷柱,包括救援多铎的原因之一。 豪格始终不相信,比他还小了好几岁的他的十五叔多铎,会在一次小小的伏击战中战死或者被俘。 事实上,他宁愿相信多铎有可能战死,也不愿意相信多铎有可能会被明军俘虏。 虽然他与多铎关系不睦,但是他很清楚,他的这个十五叔,绝对是一个心高气傲、宁折不弯的主儿。 在豪格看来,一个连他汗阿玛黄台吉都敢顶撞的主儿,怎么可能会束手就擒成为明军的俘虏呢? 直到东官沟伏击战发生的次日上午,由于始终没再等到多铎的消息,豪格终于派了一支人马,前往东官沟一探究竟。 探查的结果传回宁远城下,自是让他大吃了一惊,遍地的镶白旗满蒙骑兵尸首,似乎已经说明多铎所部可能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哨探人马在人去一空的战场上遍寻不见多铎的影踪,也找不到图尔格、伊尔登的影踪,却又让他心里依旧无比坚信,多铎所领镶白旗人马尽管伤亡惨重,但多铎一定是在图尔格、伊尔登等人的护卫下,突围出去了。 即便前去哨探的镶黄旗人马,同时给他带回了卧牛沟战场上的惨状,他也仍旧不信,他的十五叔多铎,真会在那种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地方兵败身死或者兵败被俘。 接下来,豪格又在宁远城下等了一夜,并且再次派出了数股哨骑,到处搜寻多铎等人的踪迹。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到了这个时候,豪格也开始觉得,他不能再在宁远城下继续等待下去了。 一者,没有了多铎的镶白旗人马,光是镶黄旗的满蒙牛录,他的人马数量不足以围死宁远城。 二者,石廷柱率领的镶白旗汉军人马,以及由他们押解前往宁远城下的大批重炮与粮草在卧牛沟遭遇伏击,人马死伤惨重,大炮与粮草不翼而飞。 没有了这些东西,豪格在宁远城下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 再者,镶白旗兵败,多铎不知所踪,也让豪格的心里暗自生出了几分担心,如果辽西地面上隐藏着一支能够足以击败多铎的明军人马,那么自己的处境岂不是也很危险? 就这样,一贯胆大包天的肃亲王豪格,在本旗固山额真叶克书、巴牙喇纛章京鳌拜等人的建议之下,派人返回小凌河北大营,联络了马光远派兵接应,然后从宁远城下快速撤兵北返了。 在撤军北返的路上,豪格、叶克书等人,召见了率军前来接应的镶黄旗汉军另一梅勒章京张大猷,了解到了这几日间松山城一带的一些异常情况,很快便把目光锁定在了松山总兵杨振的身上。 所以,豪格他们撤军返回松锦之后,并不向北过河,继续返回小凌河北岸的大营,而是径直来到了松山城西的新营地。 却说豪格在镶黄旗巴牙喇营的前呼后拥之下,一出现在大营入口,就看见留守松锦后路的两黄旗固山额真马光远领着一堆人跪地请罪,他环顾左右,略想了想,张口说道: “若是豫王爷始终下落不明,始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莫说你们这些奴才皆有罪,就是本王,恐怕也难逃皇上的责罚!你们这些奴才,的确罪该万死!” 说到这里,豪格又想起这一次出征前黄台吉对他寄予的厚望,再看看眼前跪在地上请罪的一堆奴才,心里一股无名火快速升腾,当下举起手中的马鞭,就要发落眼前的众人。 然而,就在他要发作还未发作的当口,马光远突然挺身再叩首,说道:“肃亲王爷,奴才等人这里已有了豫王爷的下落!” “什么?!他人呢?!豫王爷他人在哪里?!” 原本怒气冲冲正要择人发作的豪格,突然听见马光远所说的话,登时喜出望外,眼睛冒光,盯着马光远等人连声追问。 眼见肃亲王豪格反应如此强烈,马光远的心里面就更是忐忑万分了,多铎被俘的事情他实在张不开嘴说,当下先是环顾左右了一番,最后嗫喏着说道: “王爷恕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王爷跟着奴才等人先进了大营,让佟国荫为王爷细说!” 看见马光远吞吞吐吐不爽利的样子,豪格两眼一瞪,心火更旺,一边举起了刚刚放下的马鞭子就要上前抽他,一边嘴里嚷嚷道: bqgxsydw.com “既然你们这些奴才已经知道,当着本王的面儿又有何说不得?!佟国荫又是什么东西,豫王爷下落,何故要由他来对本王细说?!” “肃王爷且先息怒,肃王爷且先息怒!” 随行在肃亲王豪格身旁的镶黄旗固山额真叶克书连忙上前,拉住了作势要打马光远的豪格,出声劝阻了他。 豪格鲁莽,做事不知轻重,可是受命辅佐豪格的叶克书却知道,眼前这个马光远在黄台吉心里的地位可不低,可不能抬手就打。 豪格被叶克书拉住,但是仍旧十分暴躁,兀自冲着马光远吼道:“说!豫王爷到底是生是死?!现在何处?!” 马光远见状,也不敢再顾忌什么了,当下便说道:“回禀王爷,豫王爷还活着,就在这个松山城中!” “啊?!” 马光远的这个话,落到豪格等人的耳朵里,直让豪格他们全部当场愣住了。 豪格身旁的叶克书愣了片刻,最先反应过来,盯着马光远的眼睛,满脸惊骇地说道:“你是说,你是说——” 叶克书重复了两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豫王爷多铎兵败被俘这几个字。 因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了,他从天命年间追随奴儿哈赤的时代算起,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八旗制度定型以来,从女真八旗,到满洲八旗,八旗的旗主虽然屡经更替,其中有获罪被免的,有圈禁至死的,也有征战在外,死于途中的,但是迄今为止,却还从来没有一个旗主是被人生擒当了俘虏的。 马光远虽然没有说出多铎兵败被俘的字眼,但是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却正是这个意思。 “你胡说!豫王爷怎么可能在松山城中?!” 叶克书的话提醒了豪格,此时的他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他兀自不肯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当下他挣脱了叶克书的拉扯,挥舞着马鞭,朝着跪伏在他面前的马光远、马光晖、英俄尔岱、金玉和、石天柱等人,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 他一边鞭打着跪在地上的众人,一边暴跳如雷地怒斥着他们:“胡说!胡说!你们这些奴才胡说什么!” 第四四四章 离间 豪格拿鞭子抽打马光远、英俄尔岱等人,而这些人不躲不避,不言不语,跪在地上,生生受着。 看见这个情况,那几个跟随豪格从宁远城下一路撤回松锦的镶黄旗高官们,比如什么叶克书,拜音图,鳌拜等人,也从方才的震惊失语之中稍稍恢复了一些心神。 镶黄旗满洲固山额真叶克书,此时此刻显然已经相信了马光远的话,面色沉重地不住喃喃自语: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而同样受命辅佐豪格,一路随行在侧的满鞑子镶黄旗管旗大臣拜音图,那张干瘦的苦瓜脸上满是忧虑,把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转身远眺着几里外巍峨屹立的松山城,嘴里不停地嘀咕着: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随行在后的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鳌拜,脖子上吊着一只胳膊,脸上也带着伤,表情十分复杂地远望着暮霭中的松山城,凝重不语。 这个鳌拜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精擅弓马骑射,更兼力大无穷,能身披三重重甲,依然行动如常。 故而每逢战阵,他皆披三重重甲冲锋在前,不避刀枪箭矢,所向披靡。 久而久之,他便有了满洲第一巴图鲁的称号,混上了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的高位。 这一次,就是他,带着镶黄旗的巴牙喇营,围住了宁远团练总兵金国凤,并最终将金国凤及其次子金士杰,还有一众亲兵家丁,尽数给杀死在了宁远城外的北山岗上。 若是搁在以往,这样的事情,他早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因为从来没有哪支明军人马,能够扛得住他麾下那些巴牙喇的全力进攻。 那些巴牙喇中的每一个,都是从各个牛录里面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劲卒,个顶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 他曾不止一次只率数百巴牙喇,冲破明军的大阵,冲上明军的城头,冲散明军成千上万的人马。 但是三天前宁远城下的那一仗,却让鳌拜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鳌拜虽然率部最后杀死了宁死不降的金国凤,可是金国凤所领的百余人,却也给他的巴牙喇营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这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一种情况。 以往都是他手下的巴牙喇们以一当十,甚至是以一当百,可是这一次却掉了个个儿。 金国凤及其手下一共一百余人,却给他鳌拜指挥的巴牙喇营,还有叶克书指挥的阿礼哈超哈营,总计造成了六七百人的伤亡。 包括鳌拜自己,如若不是他早习惯了身披三重重甲上阵,那么那天傍晚的北山岗上,他可就不仅仅是伤了一条胳膊而已了,很可能连命都要丢在那里了。 虽然他最后仍旧取得了战斗的胜利,可是这个胜利的取得,却让他付出了比以往高昂得多的代价。 这两天来,他一直都在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哪里与过去有所不同,结果,还真叫他想到了一些东西。 他很清楚,他手下的那些巴牙喇并没有变,依然悍不畏死,叶克书指挥的阿礼哈超哈也没太大变化,跟过去一样勇往直前。 他细细想来,最后发现,唯一变化的,却是这股明军,而且变化最大的,乃是他们投掷出来的火器。 那些投掷出来的大小火器威力惊人,打退了他们的一次又一次进攻,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伤亡。 也是直到那些火器耗尽,他们才最终冲上北山岗,才把那股困兽犹斗的明军给干掉。 后来,他从那些逃回宁远城下的镶白旗人马嘴里得知,在东官沟伏击豫王爷的明军,使用了类似的火器,而且数量更多。 从那时开始,他就暗暗地告诫自己,今后遇上了使用这种火器的明军队伍,一定要小心谨慎。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快,他就遇上了这支明军队伍。 这支拥有强大火器力量的明军队伍,就在眼前的松山城里。 鳌拜远望着暮霭里灯火渐亮的松山城头,右手轻轻摸着吊在脖子上的左小臂,一想到那块从左小臂上取出来的黑黢黢的带血的碎铁片,他脸上的横肉就止不住地抽搐。 ——在东官沟击败了豫王爷率领的两千多镶白旗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并生俘了豫王爷的这支明军队伍,会是一只什么样的人马呢?他们是会像金国凤所部那样顽强呢,还是会比金国凤所部更加顽强? 得知豫王爷多铎兵败被俘,而且就在眼前这个松山城里,鳌拜立刻就认识到,一场类似三日前宁远城外北山岗那样的硬仗,已经不可避免了。 然而令他心生忧虑的是,眼前这个松山城可比宁远城外的北山岗难打多了,城高壕深工事坚固且不说,最起码这个城里的明军人数,可比最后被包围在宁远城外北山岗的金国凤所部多太多了。 可是不打能行吗? 鳌拜的直觉告诉他,不打是不可能的了。 在眼前这种特殊情况之下,自己们哪怕是采取围点打援的方略,对松山城围而不攻,恐怕都是一种罪过了。 到时候,黄台吉或许有可能体谅他们、原谅他们,可是睿亲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会体谅他们、原谅他们吗?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大营中火把相继点亮,豪格的暴脾气发作了一番之后,整个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这个人脾气暴躁,行事鲁莽,但却并非完全没有头脑,否则的话,黄台吉又岂能让他率领镶黄旗万余人马与多铎一起出征? 马光远跪在地上向他报告的情况,固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固然让他暴跳如雷,但是一番发作之后,他却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个难堪的现实。 当天晚上,满鞑子和硕肃亲王豪格,带着镶黄旗上下一杆高官显贵,在松山城外的镶黄旗大营里面,召见了被杨振放出城去的镶白旗汉军甲喇额真佟国荫。 这一下子,他们从佟国荫的嘴里,不仅得知到了豫王爷多铎的下落,而且也得知了图尔格、伊尔登以及石廷柱父子等人的下落,同时也大体上了解了卧牛沟伏击战、东官沟伏击战的基本情况。 到了这时,豪格等人自然再无疑问了。 “杨振,又是这个杨振!” 豪格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杨振的名字,在灯光映衬之下,那张大脸盘上的两只小眼睛闪耀着恶狠狠的光芒。 “传本王的号令,明日一早大军攻城,破了松山城,救出豫王爷,其他生口,给我杀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王爷且慢!王爷,切不可怒而兴兵啊!若如此,恐怕正落入杨振的算计!” 两黄旗固山额真马光远,不久前刚被暴怒的豪格一顿好抽,此时正鼻青脸肿着,满头满脸都是鞭痕,他听见豪格下令明日攻城,心里大惊,连忙把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 畅想中文网 “主子爷,兵法有云,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杨振放了佟国荫出城,让他把豫王爷的下落告知我等,正为激怒主子爷,让我等挥师强攻松山城啊! “奴才这几日一直屯兵松山城外,多曾派了许多路哨骑,仔细打探这一带情形。这个松山城,今时不同往日,不仅城高壕深,工事齐备,而且兵员充足,火器犀利。 “此番更主动告知我等豫王爷下落,引我大军强攻松山坚城,恐怕是杨振有意为之,我大军强攻松山,恐怕正落入杨振算计,主子爷不可不慎呐!” 杨振自己放佟国荫出来,虽然砍了他的双手,可却没有割了他的舌头,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让佟国荫把多铎的下落等情况带给豪格等人。 那么这个意图,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稍有心机之人,稍经盘算一下,就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这个马光远曾是大明朝蓟镇边外建昌营参将出身,妥妥的大明朝将门世家一脉,杨振这点雕虫小技自然瞒不过他。 这一回,他虽然遭受了豪格的鞭打,但他却仍然死心塌地帮着豪格,回避杨振可能在松山城布设下的陷阱。 然而,他的这一番好心好意,却注定要被当做驴肝肺了。 豪格听了他的话,不仅不领情,而且勃然大怒,赫然站起,一脚将他这个两黄旗固山额真踹翻在地,怒斥他道: “兵法,兵法,狗屁的兵法。本王叫你统率三十二个牛录汉军,留守松锦之间,牵制此地明军,你究竟做了什么?!松山城内的明军,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进进出出,难道你瞎了不成?! “你这该死的奴才,本王还没有问罪于你,你倒先教起本王打仗来了。马光远、英俄尔岱,明日一早,就由你们当先攻城!如若攻城不力,小心你们脖子上的脑袋!” 豪格怒气冲冲地说完了这些话,正要挥手把所有人赶出自己的大帐去,就在这时,突听到一直跪在地上的佟国荫说道: “主子爷,奴才这里还有话,要跟主子爷禀报。” 心情无比烦躁的豪格,转眼盯着佟国荫,冲他说道:“你有话就快说,有屁就快放,啰嗦个什么!” 第四四五章 煎熬 佟国荫的双臂齐腕而断,经过处理包扎,已经止住了血,虽然他面色惨白,锥心刺骨的疼痛依旧,但是总算缓了过来,并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 此时他听见豪格下令攻城,同时又见马光远阻挠攻城,突然就想起了杨振叫他带回的那番话。 只是他见马光远马光晖兄弟都在场,石廷柱的二哥石天柱也在场,便不敢轻易开口说出来。 当下他犹豫着,看了看跪在一边的马光远马光晖,又看了看跪在另一边的石天柱,最后说道: “奴才这些话,只能对主子爷单独说,恳请主子爷屏退其他人等!” 然而,豪格却并没有那个耐心,听了佟国荫的这番话,不仅没有照做,而且还立刻就勃然作色,对着他呵斥道: “谁也不许走,你就在这里说,本王倒要看看,你这个奴才从松山城里还带了什么话回来!” 此时豪格的大帐之中,满鞑子镶黄旗的一众显贵也在,比如拜音图、叶克书,还有鳌拜。 他们这些人在豪格面前的地位稍微高了那么一点,可以站着说话,而像马光远以下的那些人,就只能跪着了。 但是尽管他们在豪格面前有一点地位,可是面对盛怒之下的豪格,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比如鳌拜,他就认为马光远说的有一定道理,可是却思虑再三,没有张嘴附和。 因为此时张嘴附和,是有后果的。 担心逆了豪格的心意,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另一个方面却是,他们此时张嘴附和的话,一旦传到了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和武英郡王阿济格的耳朵里,那就更是得罪了心狠手辣的多尔衮了。 正因为这样,拜音图、叶克书,也都不说话,干脆把这件事情完全推给了肃亲王豪格自己做主。 佟国荫见豪格如此说,虽觉不妥,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那个松山总兵杨振,并非是无缘无故放了奴才回来。就是今天下午,那杨振见咱们大军围城,便叫人提了奴才,叫奴才带话给主子爷——” 说到这里,佟国荫又抬头看了一眼豪格,见豪格正盯着自己,立刻就又低了头,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杨振说,只需主子爷,拿几个人去换,就能换了,换了豫王爷回来!” “拿人去换?!拿谁去换?!” 佟国荫的话一出口,大帐中的众人皆是吃了一惊,谁也没想到杨振会让佟国荫带这样的话回来。 就连心情本来很差,对佟国荫故弄玄虚非常不满的豪格,此刻也生出了几分兴趣,盯着佟国荫,立刻就追问了一句。 “这个——” “快说!” 佟国荫刚刚犹豫了一下,就被肃亲王豪格呵斥着催促了,当下便也顾不得是不是会得罪就在现场的马光远、马光晖和石天柱了,立即叩头说道: “那杨振说,那杨振说,主子爷若想赎回豫王爷,可以拿,可以拿马光远、马光晖兄弟和石国柱、石天柱兄弟去换!” “什么?” “啊?” 佟国荫的话立刻在大帐之中引起了一片骚动,不光是豪格感到意外,感到不可思议,在场的其他几个镶黄旗的满洲高官显贵,也都大吃一惊。 至于马光远、马光晖兄弟,以及在场的石天柱,全都傻了眼,不知道与松山城里素未谋面的杨振到底结了什么仇什么怨,他居然这么坑自己。 但是,这几个才入了旗不久的满鞑子汉军将领,在震惊之余,也立刻认识到了杨振这一招的阴狠之处,当下紧接着就大声说道: “肃王爷,主子爷,你可千万不要中了杨振的挑拨离间之计啊!杨振放佟国荫回来,绝对没安一点好心!奴才自从投效我皇上以来,对我大清可是忠心耿耿,从无半点二心啊!” 马光远、马光晖、石天柱这几个被点了名的人物,有些惊慌失措地叩首大喊,声音里带着哭腔,唯恐豪格救豫王爷多铎心切病急乱投医,把自己真给拿出去交换。 其中与石廷柱长得有几分相似,但却显得富态许多的石天柱,更是砰砰砰砰地叩地有声,连着磕了一串头,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半哭着说道: “奴才兄弟三个,先世即出身满洲,自从当年在广宁城里改旗易帜,投效先汗以来,此心耿耿,矢忠不二,故而南朝君臣将帅皆恨我兄弟入骨,必欲除我兄弟而后快。主子爷不要中计!” 说到这里,石天柱突然挺直了上身,转头指着跪在他不远处的佟国荫,满脸怒容地斥责道: “我兄弟廷柱,堪为正白镶白两旗汉军固山额真,我侄子华善堪为和硕额附,如今皆死在了卧牛沟中。而这个佟国荫,当日苟且偷生,已是罪过,此刻又为敌所用,乱我军心,真罪该万死,请主子爷为我等做主啊!” 豪格眼珠子乱转,从佟国荫的身上,转到马光远马光晖兄弟的身上,再从马氏兄弟的身上,转到石廷柱的二哥石天柱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变幻来去,但却没有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镶黄旗巴牙喇营纛章京鳌拜,突然往前一步,站了出来,对着豪格躬身说道: “王爷,这必是杨振的离间之计无疑了。佟国荫为敌所用,乱我军心,请王爷即刻杀之,以儆效尤!” “来人呐!” 豪格也并不傻,此时的他也已经权衡清楚了利弊,他虽然看不上这些入了旗的所谓汉军领领,可是他却很清楚,他的汗阿玛黄台吉对这些人可是非常重视。 再说了,这些人里面的马光远、马光晖兄弟,可是他镶黄旗汉军里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哪能轻易处置。 他的十五叔,豫王爷多铎,虽然身份地位比这些人贵重百倍千倍,可是若要拿这些人去换,他也得三思而后行。 当下,豪格听了鳌拜的话,立刻就坡下驴,下令守在大帐外的巴牙喇进来。 很快,一队巴牙喇闻令进到了大帐之中。 豪格指着满脸惊慌张口欲辩的佟国荫,对那队巴牙喇说道:“把他拖出去砍了。” “主子爷饶命,主子爷饶命啊!” 佟国荫也知道自己说的话风险很大,所以他一直忍到了豪格率军到来以后,自己面见了豪格的时候才说。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豪格非要他有话当面说,他不得已只能当面说了,可是说了之后,豪格却又要治他一个惑乱军心的罪名。 佟国荫的心里直骂娘,可是他敢喊出来的却只能是求饶的话。 “王爷且慢!且听奴才一言!” 叶克书冷眼旁观了许久,此时却不得不出面说话了。 佟国荫可不是一般的汉军甲喇章京,他是佟家人,是后来号称佟佳氏的子弟。 虽然时至满鞑子崇德四年,佟养真、佟养性两兄弟已经死了,但他们遗留下来的佟佳氏的地位,在满清高层之中,可比马氏兄弟、石氏兄弟还要高一些呢。 马光远兄弟和石天柱固然不能轻动,可是佟国荫这个看起来地位不高的甲喇章京却也同样不能不请旨意,就这么直接给杀了。 叶克书叫停了豪格的举动,接着对他说道:“王爷,这个佟国荫苟且偷生在前,扰乱军心在后,的确罪该万死,杀之固不足惜。 “可是他毕竟是镶白旗汉军一个甲喇章京,其祖父辈佟养真、佟丰年皆有功于先汗,莫不如将之打入囚车,遣人押回盛京,由我皇上明正典刑为上。” 豪格一听,眼珠子一转,当即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暂留他性命,今夜即打入囚车,押回盛京,由我汗阿玛处断吧。” 说完了这些话,豪格扭头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拜音图,对他说道:“你是本旗佐管大臣,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了。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左右本王也要派人回盛京,去向汗阿玛请示大军行止,莫不如就由你一并办了吧。” 小书亭 在场的众人之中,除了豪格之外,拜音图的地位最为特殊。 他是奴儿哈赤一个同父异母弟弟的儿子,也是满清宗室的一员,算是红带子。 这样的宗室远亲,反倒更得黄台吉的信任,也因此更得豪格的信任与尊重。 眼下松锦军前这么个复杂的局面,的确需要有一个老成持重又得黄台吉信任的人,赶回去解释一番。 豪格有了这个决断之后,其他人也都无话可说。 马光远马光晖兄弟心里有些不满,可也不敢有丝毫的流露。 而且他们也都知道,只要把事情捅到了黄台吉那里去,以他们对黄台吉的了解,还有黄台吉对他们的信重,他们是不可能被拿出去用来交换多铎的。 然而豪格当时的那片刻犹豫,却又叫他们的心里极不舒服,自己在大清国混到了如今这这样的高位却依然朝不保夕,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 至于佟国荫,在听了豪格的处断之后,忙不迭地叩头赶紧谢恩了。 佟国荫也自知有罪,镶白旗的主子爷们被俘了,石廷柱父子死了,而他却成了俘虏,还被活着放出了松山城,他自己岂能没罪? 但是他也很有信心,只要他自己活着回到了盛京城,那么以佟家在满鞑子上层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应当能够救下他的一条小命。 只有豪格手底下的第一猛将鳌拜,听了叶克书和稀泥的建议,听了豪格看起来大公无私但实际上不敢当担的处断之后,心中暗自叹息。 当天夜里,松山城外的满鞑子大营里一直忙个不停。 拜音图奉命,带着一队人马押着佟国荫连夜北上,过了小凌河,一路往东北去了。 马光远马光晖兄弟抱着将功赎罪的打算,集中了松锦军前的所有重炮,紧锣密鼓做着第二天猛攻松山城的准备。 英俄尔岱则留下了镶白旗汉军金玉和率部继续驻扎在松山南门瓮城之外,而他自己则与石天柱带着镶白旗汉军其他牛录,移营到了松山城里数里外豪格他们驻扎的大营外围,预备着第二天与镶黄旗汉军一同,猛攻松山城西门。 第四四六章 垮塌 第二天清晨,太阳出来,雾气消散,豪格一声令下,满鞑子大军列着队出了大营,往东涌向松山城西郊的旷野上集结。 豫王爷多铎兵败被俘之后,和硕肃亲王豪格自然成了松锦一带所有满鞑子军队毫无争议的统帅。 豪格下了决心要强攻松山城,其他人谁也不敢劝谏,谁也不敢阻拦。 而此时,云集在松山城外的各种满蒙牛录和汉军牛录也不算少,林林总总,达到了四十六个之多,合计下来,人马总数仍旧超过了一万三千八百人。 刨除布置在北门、东门和南门外驻扎的三个甲喇十五个牛录,此刻集结在松山城西的满鞑子各种牛录,达到了三十一个,共计九千三百余人。 豪格将这九千三百多人,集结在松山城西,并把他们分成了三个梯队。 第一梯队,是马光远、马光晖兄弟指挥的镶黄旗汉军。 第二梯队,是英俄尔岱、石天柱指挥的镶白旗汉军。 第三梯队,则是豪格手下的镶黄旗满洲固山额真叶克书指挥的镶黄旗满蒙牛录。 除此之外,豪格又在鳌拜的协助之下,率亲自领数百镶黄旗的巴牙喇兵,跟在所有的梯队背后,充当此战的督战队。 豪格的想法是,让马光远、马光晖兄弟率领的镶黄旗汉军乌真超哈牛录,靠前设置重炮阵地,集中所有重炮,炮击松山城西墙。 等到重炮轰击见效之后,再让英俄尔岱、石天柱率领的镶白旗汉军猛冲一阵,消耗城头守军的各种力量。 最后,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再由他手下的满洲固山额真叶克书,率领镶黄旗下的满蒙牛录冲上去一锤定音,从而锁定最终的胜局。 松山城有四门,豪格他们选择西门作为主攻的地点,当然是有原因的。 首先一个,就在年初的时候,满鞑子重兵围攻松山城,先是主攻南门,打了个把月,打不下来,就改为主攻西门,当时对西门西墙的炮击和破坏十分严重。 如果不是满鞑子大军的粮草出了问题,如果他们持续猛攻下去,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把松山城的西墙击毁。 对于当时的这个情况,豪格、叶克书、马光远这样的上层人物,当然都是清楚的。 尽管眼下松山城已经修葺一新,而且在西门外增筑了一座模样怪异的瓮城,但是他们仍旧认准了之前损毁严重的西门,希望借助重型红衣大炮的威力,将之前损毁严重的西门一举击垮,或者在西墙上打开一个缺口。 另外一个,则是由于豪格现在手里的重炮数量不足,只能集中在一起,在他们以为地势相对开阔,城墙又相对薄弱的西门和西墙上使劲儿了。 这一次,多铎与豪格叔侄俩率军出征辽西之初,他们携带的重炮其实是够用了的。 六月里,乌真超哈一分为八的时候,属于黄台吉父子的两黄旗和属于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是分得各类火炮火器最多的四个旗。 光是重型红夷大炮,他们就各自分得了四十门,占了整个满清所有重炮数量的大头。 这一次,跟随多铎出征的两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携带了两白旗汉军所分得的四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里面的三十门。 之所以没有全数带来,实在是因为僧多粥少,有点捉襟见肘。 毕竟,发生了杨振率军突袭辽南的事情之后,满鞑子占领下的广大辽南沿海地区,便不能不认真布防了。 比如辽河口一带。 为了防止杨振再次率军从此进入辽南腹地,两白旗汉军便奉命在辽河口修筑了炮台,将本就不多的重炮分出了一批,布置在辽河口的炮台上了。 两白旗汉军一共拥有四十门重型红衣大炮,这一次石廷柱带出来了三十门出兵辽西,不可谓不多了。 而跟随豪格出征的两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则携带了两黄旗汉军掌管的四十门重炮里面的半数,也就是二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 这也很不错了。 毕竟两黄旗的汉军重炮牛录主要是跟随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行动,而他们的防地,主要就是盛京城。 黄台吉能让马光远带出来二十门重型红衣大炮,已经足见对这次出兵辽西的重视了。 2kxiaoshuo.com 这样算下来,多铎与豪格他们出兵之初,带来辽西的重型红衣大炮就有五十门之多。 如果他们不是那么贪心,不是总想着围点打援钓大鱼,那么仅凭这些重炮,就足够他们破灭一城的了。 但是他们并没有那么做。 现如今,他们带到辽西的五十门重炮,已经在卧牛沟里丢掉了三十门,就剩下镶黄旗汉军掌管的这么二十门了。 却说到了卯辰之交,各个梯队即在松山城外部署完毕,马光远、马光晖兄弟随即下令镶黄旗汉军所有乌真超哈牛录点火开炮,开始炮击松山城。 镶黄旗汉军带来松锦前线的二十门重型红衣大炮,一字排开,冲着松山城的西墙一齐开火,一时间硝烟弥漫,炮声隆隆,声势极为骇人。 十几斤重的实心铁弹,刹那间飞驰而至,打在松山城的西墙上,发出咚咚咚咚的撞击之声,被击中的砖石瓦块瞬时化为齑粉,四下飞溅。 有几门红衣大炮没有调整好射角,它们射出的弹丸直接越过城头落入城中。 有的击中房顶,直接洞穿房顶,有的打中墙面,则直接洞穿墙面。 中者无不粉碎,威力十分惊人。 守卫在松山城西门上的夏成德所部将士,一边高声惊叫着“敌袭”“敌袭”,一边快速躲藏在城垛子后面。 同样身处城头的夏成德,早在年初的时候,就见识过类似的场面,经历过类似的重炮轰击,所以并不怎么慌张。 现在的松山城西墙是他亲自带着人花费了小半年的时间重修起来的,能不能经得起这样的炮击,或者说在这样的重炮轰击之下能够坚持多久,他的心里还是有数的。 所以当满鞑子的重炮轰击一开始,夏成德除了暗叫自己倒霉,感叹自己守卫的西城又成了满鞑子攻击的重点之外,其他的倒也应对得当。 他一边叫人向总兵府报告满鞑子的主攻方向,向杨振请示何时可以开炮还击,一边猫着腰隐身在城墙后面,喝令城上士卒就地俯身,分散隐蔽,耐心等待满鞑子炮击停止以后必然到来的步兵攻城。 松山西门瓮城的棱堡式炮台上面,部署有一门重型红夷大炮,但是对于这门重型红夷大炮的使用,杨振却有明确的命令。 关于这个问题,杨振的心虚也很复杂,作为松山总兵,他当然不希望满鞑子的重炮轰击,对松山城的破坏过大。 可是如果满鞑子的重炮轰击无效,或者说根本损伤不了松山城的城墙,那么满鞑子派出后续的攻城人马接近城墙吗? 如果他们不接近城墙,那么把满鞑子放近了打的目的岂不是要落空了吗? 一旦如此,杨振希望凭借坚城,对满鞑子军队予以大量杀伤的计划,就将无法实施了。 而一旦满鞑子挟仇带恨对松山城发起的攻坚战,变成了长年累月的围困战,那就麻烦了。 而且时间越长,对身在城中的杨振所部官军就越是不利。 那样的话,辽西的这个局面,岂不是又变成了满鞑子围点打援的形势了吗? 只不过到那时候,松山城里的自己就变成了被围的点,变成了满鞑子钓鱼的饵。 杨振打生打死辛辛苦苦这么久,可不是为了让辽西的局面,在一夜之间,又回到年初松山被围的那个形势之下。 所以,对于这一次的松山城保卫战,杨振对夏成德和吕品奇皆有叮嘱交代,不管满鞑子主攻方向是西城,还是南城,都要先尽可能地忍耐,宁肯城防工事承受一些损失,也要把满鞑子放近了再打。 只要不是面临真正的危险,西门瓮城和南门瓮城上的红夷大炮,皆轻易不要动用。 这其中的节奏把控,杨振也说不好,只能在战事的进展之中临机决断了。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没有把城外那些缴获的红衣大炮运回城中部署的另外一个原因。 满鞑子重炮对松山城西门及其附近城墙的猛烈轰击,从早上开始之后,便再也没有停歇过。 好不容易修葺一新的松山城西外墙,在满鞑子重炮轰击之下,很快就再一次变成了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样子。 包括突出在西门外面的棱堡瓮城,也被满鞑子重炮打出的硕大弹丸打得坑坑洼洼,许多地方都露出了原本被外层夯土包裹着的条石墙体。 城墙外侧凹凸形的短墙,垛子,更是别破坏殆尽,以至于夏成德不得不将城上守卫的士卒,大批量地撤下城墙。 与此同时,松山西门外离城稍远的几条与城墙平行的壕沟,也被满鞑子派出的大批步卒陆续填平了好几段。 在此期间,夏成德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到总兵府请示,是否可以动用瓮城炮台上的那门红夷大炮,以便迫使满鞑子的重炮阵地后撤,但都被杨振否决。 时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松山城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不安,这种一味被动挨打,能还手而不还手的情况,让所有人都牢骚满腹。 而身在总兵府里的杨振,表面上虽淡定自若,但是他的内心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卧不安,备受煎熬。 第四四七章 死地 就这样,直到当日午时三刻前后,咬牙枯坐在松山总兵府协理营务处大堂上的杨振,突听得城西方向上传来一阵轰隆隆、哗啦啦的巨响,惊得他立刻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你们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是不是西门处传来的响动?!” 整个上午,从早上开始,西城外炮声隆隆,几乎没有停歇,期间夏成德接连几次派人请令还击。 就连杨振调到西门瓮城上协防的金士俊,也先后两次派人到总兵府请令,想要沿着瓮城外的堑壕,前去袭击满鞑子的炮阵,并且立了军令状,不成功则成仁。 但是他们的想法,都被杨振一次次否决。 对于他们的想法,杨振能够理解。 夏成德是舍不得他领着部下辛苦修建起来的西城再被满鞑子的重炮给摧毁,而金士俊则是满门心思要为他的父亲报仇,为他的弟弟报仇。 豪格率军从宁远城下快速撤军北返以后,宁远城里的方一藻、袁进等人,也再次派出了几路信使向外传递消息。 金国凤、金士杰父子在宁远城外北山岗战死的消息进一步得到了确认。 而当时包围并杀死他们父子二人以及他们所部家丁亲兵的围城人马,正是满鞑子和硕肃亲王豪格率领的镶黄旗军队。 金士俊得知了这一点之后,同时又得知眼下在松山城外指挥攻城的敌军正是豪格的镶黄旗人马,他哪里还能稳得住情绪。 面对杀父杀弟、不共戴天的仇人,别说现在金士俊的手底下拥有一支可战之兵了,就是手下只有当初被他带着留在松山城了的那一小队人马,他也要出城一战。 面对金士俊、夏成德的请战要求,杨振只能故作镇定地一次次告诉他们再等等,但是他的内心却又很清楚,这个事情不能压抑太久,一旦压抑太久,反倒伤了人心。 所以,他虽然沉着脸拧着眉在总兵府里端坐着,可是一颗心早飞到了城西,一双耳朵始终在仔细留意着城西方向的动静。 这一回,他一听到隆隆炮声里夹杂的那种类似房倒屋塌的声响,便立刻跳了起来,急忙向那几个在大堂上陪坐的众人求证。 而在场陪坐的诸人,如监军内臣杨朝进、总兵府谘议方光琛以及协理营务处总办副将张得贵,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皆是惊疑之色。 监军内臣杨朝进更是紧张到有点结巴地说道:“这,这是什么声响?!莫不是西门处,出事了?!” 杨朝进这么一说,方光琛、张得贵两个更是骇人变色。 就在这个时候,同样在场的张臣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杨振说道:“都督,你再听,满鞑子的重炮似是停了!” 听了张臣此言,杨振连忙挥手制止住其他想要说话的众人,侧耳细听,果然再听不见城外的炮声了,一时间整个总兵府显得安静极了。 再联想到方才西门处传来的那种墙倒屋塌的巨响,杨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立刻大声说道: “快,快,快,快传我的命令!叫夏成德、金士俊所部立刻全员上城防守,叫征东先遣营所有正兵火枪手,所有正兵掷弹手,还有杨珅的冲天炮队,马上赶赴西门瓮城,准备迎敌作战!” 郭小武、张臣听见杨振终于做出了决断,立刻转身而出,分头前往传令去了。 而杨振说出在心中压抑已久的命令之后,紧接着大踏步走出了总兵官府前院大堂,从侍立在门口的麻克清手中接过火枪,披挂了他在战时的全套装备,领着总兵府里的众人,快速往西门方向奔去。 等到杨振沿着城墙跟,快要接近松山城西门的时候,城头上的呼号之声与城墙外的喊杀之声,就已经清晰可闻了。 当他抱着火枪,来到西城门内,就看见郭小武与金士俊两个领着大队掷弹兵,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着飞将军,沿着城门内两侧的台阶,往城头上冲。 郭小武眼尖,杨振领着总兵府里的众人一出现,他立刻就看见了,人潮汹涌之中,对着杨振大声喊道: “都督,都督,满鞑子冲城来了,满鞑子冲城来了!来的却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满鞑子镶白旗汉军!都督放心,俺们定叫它有来无回!” xiaoshuting.cc 郭小武的高声呼喊,立刻赢得了西门内数百掷弹兵的呼应,正在奋力登城的人群,几乎同时大声喊道: “都督放心,俺们定叫它有来无回!” 自打俘虏了满鞑子镶白旗与镶白旗汉军的一众章京之后,松山官军各部对于满鞑子各旗人马的旗色、服色,已经搞得很清楚明白了。 什么正黄、镶黄,什么正白、镶白,什么满蒙牛录,什么汉军牛录,全都脱去了过去看起来变幻莫测神秘兮兮的外衣。 东官沟卧牛沟伏击战的大获全胜,使得征东营的各部官军对自己手里的火器,充满了无比的信心。 不管是跟随出战的人马,还是没有跟随出战的人马,说起满鞑子来,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畏惧之心。 尤其是对满鞑子的镶白旗人马,更是一百个看不起,充满了各种鄙视,直把他们看作满鞑子里最弱的一支。 对松山城内的各部官军来说,连满鞑子镶白旗的什么鸟旗主,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都成了他们的俘虏,成了松山城的阶下囚了,那他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一时间,郭小武这么一喊,那些挡在杨振等人前面道路上的金士俊所部掷弹手们,纷纷欢呼着,给自己的统帅让开了一条道路,使得杨振一行,得以沿着西门内侧的台阶,迅速登上了城头。 杨振一上城,就见夏成德满头大汗满脸慌张地迎了上来,隔着几步,就单膝跪地,冲他抱拳说道: “都督,都督,西门右侧外墙,西门右侧今年新补的那段外墙,没成想,竟然扛不住炮击,崩塌了!卑职,卑职——” “不必说了,快快指挥你的人马,守住那一段城墙,只要你们守住了,你部即有功无过!” 一上了城头,杨振就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也立刻就明白他在总兵府听到的房倒屋塌的声响,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了。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夏成德多说,杨振一上城头,就已经看见西门瓮城右侧,有一段两丈多长的外墙坍塌了,露出了那段城墙里面的夯土。 那段外墙,在年初满鞑子重炮轰击松山城的时候损坏严重,那段城墙外立面包裹着的砖石外墙,前前后后被击毁了好几次。 然而每一次,都是满鞑子在白天用重炮把它击毁,到了夜里,金国凤、夏成德他们再调集人力,将它重修一新。 但是,他们在旧墙体外面新修的外墙,尽管垒砌了无数的砖石,填充了无数的灰浆,却与老城墙里的夯土始终并非一体。 经过了七月初暴雨如注的浸透,这段墙体的外表看起来虽然完好如初,但是它的内里面却已经产生了许多缝隙和空鼓。 这一回,在满鞑子镶黄旗汉军二十门红衣大炮的轮番轰击之下,终于又一次经受不住重击,最终垮塌了。 好在松山城的城墙,并非只是一堵墙而已,相反,能够四匹马并行其上的墙体,可以说相当宽阔。 城墙外立面包裹的砖石外墙垮塌,并不意味着整段城墙垮塌。 只是外墙垮塌所潜藏的危险,对于守城的一方来说,已经算是仅次于整段城墙垮塌的危险了。 一者,垮塌的砖石,堆积在城墙下,等于是给攻城的敌人提供了天然的登城道路。 二者,外立面垮塌之后,这一段城墙上便无法部署更多守军去拦阻一涌而上的敌人。 此刻,杨振没有听完夏成德所说的话,就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可是眼看着城下正在蜂拥而来的满鞑子镶白汉军,以及镶白旗汉军身后不远处紧跟着冲来的满鞑子镶黄旗兵马,杨振哪有心思追究夏成德筑城不坚的罪责啊。 当下不等他说完,便连忙打断了他,叫他赶紧前去指挥人马守城。 有了杨振的这个话,本来哭丧着脸的夏成德,顿时大喜,站起来冲着杨振一抱拳,转身冲着城上聚集起来的麾下人群高声喊道: “弟兄们,人在城池在,我们誓与城池共存亡!守住了城头,有功无过!弟兄们,跟我杀鞑子了!” 夏成德一边喊着话,一边越过麾下人群,手持弓箭,朝着外墙垮塌处的那段城头冲去。 此时此刻,那段城墙下面正有一队满鞑子镶白旗汉军人马,沿着外墙垮塌形成的土石堆,手持刀盾,奋力往上攀登。 与此同时,金士俊、郭小武也已经领着早先被调来协防西门瓮城的大批掷弹兵,冲上了瓮城城头,一个个点燃了手中的飞将军,甩开膀子,朝城下正汹涌而来的满鞑子掷去。 再看城里,张臣、李禄、杨珅各自率领着奉命增援而来的征东先遣营主力,向着松山西门快速行进。 而西门瓮城上部署的唯一一门重型红夷大炮,也在这个时候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 从松山城上打出去的第一颗硕大的实心弹丸,飞过城西的郊野,落到了满鞑子镶黄旗汉军的重炮阵地后面。 第四四八章 妄想 这个年代,根本搞不了步炮协同,而且满鞑子镶黄旗下的汉军乌真超哈牛录,也并没有什么步炮协同的认识。 在他们的眼里,使用重炮轰击松山城的城墙,固然是他们的任务,但是等他们把城墙击毁了以后,剩下的就是别人的任务了。 所以当英俄尔岱、石天柱指挥着镶白旗汉军,冲向松山城那段垮塌了的外墙的时候,他们丝毫也没有继续开炮,与镶白旗汉军进行步炮协同攻城的自觉。 当然了,就是他们有这样的自觉,那些红衣大炮轮番打了一个上午,也自扛不住了,它们需要降温,需要冷却,然后进行彻底的清膛。 最主要的是,当松山西门瓮城棱堡炮台上的那门红夷大炮开火了以后,马光远马光晖兄弟指挥的满鞑子镶黄旗汉军乌真超哈牛录,就不得不停火转移他们的阵地了。 松山西门的棱堡瓮城,突出西门之外百余步,棱堡顶上的炮台更高达三丈有余,上面部署的红夷大炮不仅位置突前,而且居高临下,它的射程完全覆盖了满鞑子的重炮阵地。 当它打出的第一颗实心弹丸,呼啸着越过满鞑子的重炮阵地之后,马光远、马光晖兄弟不得不立刻请令,转移他们的重炮阵地。 这样一来,饶是马光远、马光晖兄弟及其麾下乌真超哈牛录精通火炮射击,他们也无法与冲城的满鞑子步兵搞什么配合了。 杨振躲在西门城头右侧一个未被击毁的垛口旁边,看着那些从城西郊野上冲过壕沟的满鞑子,看着他们或持弓箭,或持刀盾,沿着那个由崩塌的外墙堆积而成的“坡道”奋力向上攀爬,前仆后继拼命冲城,他开心极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一个结果。 什么叫飞蛾扑火?这就叫飞蛾扑火。飞蛾就是再多,火也丝毫不怕。 西门瓮城突出城外百余步,而那段外立面崩塌了的城墙,就在瓮城北面数十步开外。 满鞑子主攻的那个所谓“缺口”地带,完全处在城头火枪手、掷弹兵甚至是弓箭手的射程覆盖之下。 正面坚守城头的夏成德所部士卒火力稍弱,却恰恰给了冲城的满鞑子步兵们无比的信心和勇气,让他们一直觉得自己们再努努力就一定能够冲上城头。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里即将成为屠戮他们的陷阱,他们的死地。 张臣、李禄、杨珅已经各领所部增援而来,张臣带着三个哨的正兵火枪手,李禄带着三个哨的正兵掷弹手,已经登上了城头。 杨珅所率的增援西门的炮队,也将大批冲天炮部署在了西墙内与瓮城内两处地方,只等着城上的杨振给他开火开炮的命令了。 而杨振正躲在瓮城垛口的后面,专拣城下人多的地方打着冷枪,并且趁着麻克清帮他装填火枪的空档,点燃一颗手榴弹,瞅准了投掷到城下人潮拥挤的地方,然后看着它轰然炸开,把城下的满鞑子炸翻一片。 “都督,都督,快看,夏副将那里,有一队镶白旗的满鞑子就要冲上城头了!” 上了城头之后即紧跟在杨振左右的郭小武,一直奉命紧盯着那段外墙崩塌的城头。 杨振跟他说了,满鞑子登上城头的那一刻,便是张臣、李禄、杨珅他们增援各部一起开火的最好时机。 他们这些杨振手下的部将们,眼看着城下越来越多的满鞑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总在担心杨振这么玩火,一不小心真让满鞑子攻入了松山城里,真要如此,那可就闹了笑话了。 郭小武自然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一看见有一队镶白旗的满鞑子即将冲上城头,立刻出声提醒杨振。 杨振闻言急忙去看,就见十几个镶白旗的满鞑子,已经沿着外墙崩塌形成的那个土石堆冲到了城头上,正手持刀盾,与夏成德部的士卒杀到了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又听见城下的满鞑子发出了一声海浪涌潮般的欢呼,原来城下的满鞑子们也看见了他们先登的勇士。 按照他们以往在关里攻城形成的印象,只要有先头队伍攻上了明军的城头,明军的士气就会瞬间崩溃,士卒就会逃亡,而这个城池,也就算是拿下来了。 他们以为这次也是这样,所以当有一批镶白旗的满鞑子奋勇搏杀登上了城头的时候,城下的满鞑子们便欢呼着如同潮水般涌来。 “好,如此正好,老子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郭小武,传我的命令,全员反击,开火,开火!” 杨振有些兴奋地说完了这番话,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铁哨子,猛吹了起来。 “?——”“?——” “?——”“?——” 铁哨子的哨音尖利刺耳,但却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只一瞬间,便传遍了整个城头。 正在欢呼着喊叫着冲城的满鞑子,自然不知道突然响起的哨音意味着什么,但是所有等待命令的征东先遣营人马,却都知道这就是攻击的号令。 一时之间,张臣所部的火枪手,李禄所部的掷弹兵,以及西墙内和瓮城里的杨珅所部冲天炮手们,几乎同时开火。 三个哨的正兵火枪手,以三段击的战***番开火,一拨接着一拨的铅弹,伴着砰砰砰砰爆豆一样的密集响声,打入正云集在城下的满鞑子队伍之中。 李禄带来的三个哨正兵掷弹手,也立刻加入了金士俊所部掷弹手的行列,纷纷点燃了手中的飞将军,只是一个瞬间,就将一千余颗冒着白烟的飞将军,准确地投掷到了正在蜂拥冲城的人堆里。 与此同时,杨珅部署在西墙内和瓮城里的冲天炮,也朝天喷出了炮口的烟火,将一颗颗威力惊人的开花弹发射出去。 冲天炮的炮弹,从满鞑子完全看不见的阵地上发射出去,然后高高地越过城头,从天而降,落在城外,落在攻城的满鞑子队伍当中,随即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 杨振下令反击开始之后的第一轮火枪、手榴弹和冲天炮齐射,就将松山西城原本看起来有点岌岌可危的形势给逆转了过来。 注意到这一点的杨振自是满心欢喜,兴高采烈地呼喊命令着众部下,继续往城下倾斜着弹雨。 但是,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的豪格,却顿时有点傻了眼,眼前的场面让他瞠目结舌。 就在不久之前,当他看见松山城的那段城墙,经过了二十门红衣大炮一个上午的轮番炮击之后,果然如同预料的那样轰然垮塌,他以为拿下松山城只是一个早晚的问题了。 尤其是刚才,当他看见英俄尔岱和石天柱指挥的镶白旗汉军先头人马已经登上了松山城头,以为这次大局已定,已然下令叶克书统率镶黄旗满蒙牛录一拥而上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松山城,或者说这个松山总兵杨振,居然安排的还有后手,而且这个后手如此有力。 那一颗颗从天而降的硕大弹丸,或者在落地的时候突然炸开,或者在落地之前突然炸开,一炸就是一大片,既他百思不得其解,又让他暗自心生恐惧。 松山官军使用的鸟铳火枪震天雷,他都见识过了,尤其是震天雷,在宁远城外北山岗的时候,也曾给豪格手下的巴牙喇营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可是那些鸟枪火铳也好,那些威力不小的震天雷也好,与眼前这种落地炸开的来源不明的炮弹比起来,却又逊色多了。 ranwen.la 豪格在松山城西两三里外一个土丘上,手里拿着千里镜,认真地观察着松山城下激烈攻防战场,松山城上突然爆发出来的反击力量,远远超过他的料想。 眼看着一批批接近了城头的自军人马,又被硬生生打下城去,眼看着云集城下,正蜂拥而上的自军人马,被天上掉落或者城上投掷的爆炸弹,炸得人仰马翻,豪格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反复权衡着: “这该如何是好呢?这该如何是好呢?是应该继续猛攻,还是应该传令撤退呢?” 眼看着一批批冲城而上,登上城头又被打下来的自军人马,豪格一时之间,竟有点犹豫不决了。 第四四九章 揣度 对眼下的豪格来说,若是下令撤退吧,眼看着自军已经打破了外墙,并且登上城头了,下令撤退实在有点不甘心。 然而若是不撤吧,松山城上的火器威力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再打下去,怕是要死伤惨重了。 单是镶白旗的汉军牛录死伤惨重,那也就罢了,可是自己镶黄旗的嫡系满蒙牛录已经冲到了城下,要是伤亡多了,实在无法向盛京城里的汗阿玛交代。 豪格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自己可以商量的人选,只得自己权衡着利弊得失,又举起了千里镜继续观察。 镶黄旗的佐管大臣拜音图,已经叫豪格打发回盛京城报告情况去了。 镶白旗的英俄尔岱,以及镶黄旗的叶克书和鳌拜,也已经先后率部冲城去了,此时唯有两黄旗固山额真马光远陪在左右, 马光远当然是个人精,看见眼前的战况有点反转,又看见豪格左右环顾,面有忧色,立刻上前对着豪格躬身说道: “王爷,奴才之前虽然未与杨振交过手,但从当初他解围松山,后来突袭辽南,前不久又伏击豫王爷这些打法来看,这个人打仗,喜欢剑走偏锋,恐怕不可小觑。 “奴才从早上即开始炮击,整整一个上午,松山城内毫无反应,任由我们轮番轰击,如今思来,颇有点不合常理。杨振既然有恃无恐,那么他必然是已经有所安排,并不惧怕我们攻上城头,甚至是攻入城中。” 说到这里,马光远甩了甩马蹄袖,随即扑通一下跪在了豪格的面前,说道:“王爷若担心有诈,莫不如,莫不如下令撤军回来,接下来大军打不打松山,怎么打松山,咱们再从长计议。” 马光远原本就反对这么强攻松山城,现在一看这个形势,恐怕实情正如自己所料,松山城下果然就是一个陷阱。 所以他见豪格心里也有了疑虑,立刻见缝插针地向豪格进谏,希望豪格及时收兵,然后从长计议。 在他看来,松山城外还有几个外围的据点,可以先打那些外围的据点,看看能不能把城中的人马引诱出来。 明将出身的马光远将心比心地以为,一旦没有了坚城可以依托,城中的明军仅凭火器,绝不是大清兵的对手。 然而,他说的这些话,落在豪格的耳朵里,却叫豪格十分不喜。 “撤军,撤军,撤军,若是一遇坚城就撤军,我大清养你们这些汉军重兵有何用?!你马光远麾下有重炮,足有二十门之多,松山城头又有几门?” 豪格满脸怒色,抬手指着松山西门外的棱堡瓮城,接着斥道:“松山城上够得着你们的只有一门重炮而已,却吓得你们连番请令要求后撤,你马光远问问自己,我大清养你们这些汉军重兵究有何用?!哼!” 豪格一番话骂得马光远面红耳赤,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不敢再建议撤军收兵。 就在马光远跪在地上磕头不已的这个当口上,豪格举着手里的千里镜,却看到了一个新的情况。 一路冲向松山城的镶黄旗人马,在松山城守军的反击之下,正纷纷跳入了城外的壕沟之中隐身躲避,等到城上落下的“震天雷”炸开以后,这些人马又从壕沟里一跃而出,继续攻城。 豪格看见这个状况,一个念头陡然升起,心里暗自叫道:“着啊,我怎么才想到这一点呢!” 对于马光远方才的劝谏之言,豪格原本就没有听进心里去,此时有了新念头,更把撤军收兵的想法,直接丢到了九霄云外,大盘子脸上那双小眼睛突然目光炯炯,盯着跪在地上的马光远说道: “开炮,开炮,快去继续开炮,限你们在半个时辰之内,把那一段城墙,给本王彻底摧毁!快去!” “啊?!” 马光远听了豪格恶狠狠的话语,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又对豪格说道:“王爷,咱们的人马,可正在攻城,须知弹丸无眼,此时开炮,恐怕伤了咱们自己人啊!” 然而豪格对于自己心中突然萌生出来的“步炮协同”的想法十分的满意,看见最新一拨攻上城头的镶白旗汉军,又被城头的明军击退,眼睛一瞪,恶狠狠地对马光远说道: “弹丸无眼,你们也无眼吗?!给本王瞄准了城头打,把城上的明军打下城去!” “王爷——” “马光远,你是要阵前抗命吗?!” 满鞑子军法残酷,马光远哪里敢当面违抗豪格的命令呢。 他见豪格决心已定,当即叩首领命,起身离去。 豪格叫马光远所领的镶黄旗汉军,重新布置炮阵,再次猛轰松山城的同时,也并没有蛮干到完全什么都不顾的程度,当下又派了身边侍从的一队巴牙喇,奔向松山城下传令。 豪格要叫他们利用松山明军在城外开挖的那些壕沟,暂时隐身躲避,等到马光远他们开炮压制了城头的明军之后,他们再跳出来趁势拿下城头。 这些想法好不好? 想法本身当然是好的,步炮协同嘛。 然而可惜的是,这个年代的红衣大炮,根本没有多少精准度可言,并不是说你想打哪里,就能打哪里的。 它的弹着点每一次都不一样,具体打到哪里,一凭经验,二看运气。 而且炮兵与步兵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又没有现代的通信工具可以使用,想要实现真正的步炮协同,无异于痴心妄想。 可是豪格已经说到了那个份儿上了,马光远、马光晖兄弟哪里还敢再说半句不行? 他们兄弟俩回到了重炮阵中,立刻传达了豪格的命令,既然上峰有令,且在前方冲城的人马,又不是自己,镶黄旗汉军乌真超哈牛录的炮手们也没人敢管闲事,去管那么多。 很快,松山城外满鞑子的重炮阵地,在停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再次轰隆隆地打响了。 然而有了之前的后撤,马光远麾下的重炮已经够不到松山城的西墙了,打出的弹丸,落点,没有一颗直接打在城墙之上,更没有一颗能够打到松山城头之上。 城外突然响起的隆隆炮声,吓了杨振一跳,也把城头上云集的松山官军各部将士,吓了一跳。 但是,当他们发现满鞑子重炮的射程,根本够不到松山城墙,根本打不到松山城头,反倒把城下的满鞑子打死了好几个,城上的士气比先前更加高涨,一阵阵欢呼的声浪直传到豪格的耳朵里面。 “混账,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快把重炮往前推进,去打城墙,去打城墙!” 豪格对于自己之前灵机一动的想法,原本还是颇为满意的,但是一轮炮击过后,效果跟预期相差实在甚远,马光远麾下的重炮没有一门打到城头,甚至没有一门打到城墙。 这个结果,叫豪格顿时恼羞成怒,于是便骑着马,从重炮阵地后方奔来,拿着马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着炮手们。 炮阵后撤以来的第一轮炮击,原本就是试射和找位,豪格这么一来,马光远马光晖兄弟以及他们手下的众多炮手们,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按照他的命令,将炮阵往前推进。 满鞑子炮阵的调整需要时间,而已经云集在松山城下的满鞑子,又奉了豪格的命令,在城下等着攻城,不能撤退。 离着城池远一些的满鞑子还好说,躲在纵横交错的壕沟里面,还算相对安全。 可是那些已经冲到城根下的满鞑子,处境变得更惨,即便是跳进壕沟里面躲着,也仍然难逃被杀的命运。 城头上的火枪、手榴弹,以及不断从天而降的开花弹,几乎能够覆盖整个战场。 那些躲在壕沟里的满鞑子,即使躲得过火枪的铅弹,躲得过天上掉下来的开花弹,也躲不过城上投下来的手榴弹。 李禄手下的许多老掷弹兵,投掷手榴弹的准头,比一般火枪手打出的枪弹,比一般炮手打出的炮弹准多了。 却说马光远麾下的重炮队伍,在豪格的亲自指挥下,顶着松山城头那门红夷大炮的威胁,又向着松山城前移了数十步,当即装填了弹药,再次轰鸣起来。 这一次果然好了许多,二十门红衣大炮一字排开,打出去的弹丸多数打在了城墙根上,有几颗还打在了那段外墙倒塌,裸露在外的墙体夯土之上。 十几斤重的弹丸打在夯土墙体上面,一颗弹丸就是一个大炕,打得土石飞溅,城下没死的满鞑子见状立时一片欢呼。 豪格拿着千里镜看见了这个情况,心情稍稍好转了一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行,但是想到仍然没有一个弹丸打上城头,根本无法压制城头明军的反击,他的心情便又糟糕了起来,气冲冲地他下了马,站在一门红衣重炮的附近,呵斥着那些炮手: “多加一些火药,多加一些火药,你们这些饭桶废物,再打不到城头上面,本王要了你们的狗命!” 豪格之所以如此气急败坏,是因为身在前方的叶克书和鳌拜一再派人回来请令,建议他要么将镶黄旗汉军一鼓作气全部压上,继续猛攻那个有了缺口的城头,要么就干脆下令收兵,将城下的镶白旗汉军和镶黄旗兵马先撤回来休整,然后从长计议。 饭团探书 与此同时,豪格在千里镜里看得也很清楚,他多在后方耽搁一会儿,前方就会多死一批人手。 在豪格的打骂呵斥之下,马光远麾下的许多炮手们不由自主地往他们掌管的红衣大炮里使劲装填火药。 看见身边的一门大炮装填完毕,心急如焚的豪格,劈手夺过了一个镶黄旗汉军乌真超哈牛录章京手里的火把,亲自上前点燃了插在炮膛药室引火孔里的引火索。 引火索冒着浓烟,噌噌噌地燃烧着,将火花导入红夷大炮的药室之中。 豪格见状后退了两步,丢掉手里的火把,学着其他炮手们的样子,双手捂着耳朵,张着嘴,等待着火炮发射,渴望着这一颗弹丸,能够如愿打在城头上,将云集在城头上的明军赶下城去。 然而,他却注定要看不见这一刻了。 说时迟那时快,豪格刚刚退开去,就看见眼前一道烟火闪过,一声炸雷般的轰鸣响起,刹那间一股炙热的气浪,就像一堵看不见的墙,将他狠狠撞起,并向后抛到了空中。 第四五零章 重围 崇祯十二年十月初七日松山城外的战事,伴随着满鞑子镶黄旗汉军重炮阵地里近乎同时发生的几起炸膛事故,以这样出人意料方式,快速地结束了。 满鞑子的攻城队伍如同潮水般涌来,最后又毫无预兆地如同潮水般退去。 如果不是他们留下了满地的伤兵和尸体,留下了松山城西墙倾颓的废墟,你甚至会在恍惚之间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来过。 不明就里的杨振,担心这是满鞑子使出的以退为进的奸计,并没有敢于派出大批人马出城追击。 与此同时,他也乐得趁此机会,让各部撤下伤兵,补充预备队,同时补充弹药,抓紧休整,以便应对满鞑子可能发起的第二次攻势。 但是到了傍晚时分,驻扎在松山北门、东门、南门附近的满鞑子军队一声不响,全数撤离了他们原本驻扎的营地,这就让杨振感觉到有些古怪了。 杨振一边让已经集结在西门内的各部预备兵出城收取战果,一边派了火枪兵千总李守忠率队,从北门出城打探情况。 到了当天晚上,李守忠兴高采烈地回到了松山城中,与他一同进城来的,还有跟随祖克勇、徐昌永驻守在乳峰岗一带的把总官孟和。 李守忠带着孟和来到总兵府,向杨振报告说:“都督,满鞑子撤了,撤过小凌河了。城西几里外的鞑子大营,虽然营帐草料等物仍在,但其实已经空无一人。 “鞑子大营东边几处营垒,只剩下了五门炸了膛的红夷大炮,此外啥也不剩了。就连娘娘宫那里的满鞑子,也撤了一个干干净净。都督,咱们赢了!” 杨朝进、方光琛、张得贵,以及吕品奇、张臣、李禄诸人,此时皆在总兵府里,与杨振商议军情,等候消息。 他们听了李守忠的报告,个个大喜过望,纷纷向杨振道贺,祝贺杨振率领松山各路官军取得了这一次松山保卫战的大捷。 他们的祝贺,当然是有道理的。 且不说之前杨振率部在东官沟、卧牛沟伏击战中取得的胜利,取得的斩获了,就单说满鞑子强攻松山这一日在城外留下的尸体,就已经可以往宁远、往山海关报一次大捷了。 城中各部预备队的人马,在傍晚时分奉命出城打扫战场,将那已死的,以及那负伤未死不能行动的,全部砍了脑袋,扒了衣甲,收了兵器。 属于满鞑子镶黄旗、镶白旗的衣甲、旗牌、兵器之类的东西,已经全数运进了城中,就堆积在松山西门之内,一时难以清点计数。 不过,光是在城下砍了堆起来的满鞑子、二鞑子首级,就多达两千一百九十六个,已经是山海关外诸城多年来未曾有过的大战果了。 “咱家本来已经写好了给杨都督报功请赏,以及给诸位报功请赏的折子,这一下,看来还得给杨都督,给诸位,再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咱家先给杨都督,也给诸位有功之人道贺了,哈哈哈哈!” 如果说在座的诸人之中开战之前谁最担心,此时此刻谁最高兴,那一定非监军内臣杨朝进莫属了。 杨振的各种功勋,各种战绩,先前对他来说,都只是听说,但是这一次,却是他亲眼所见。 传闻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满鞑子大军,在杨振面前,在杨振统率的松山城各路官军面前,仿佛并没有那么可怕。 同时,依托关外这些坚城,拦阻并消耗满鞑子有生力量的打法,似乎也仍有可取之处。 杨朝进心里高兴,满脸笑容地说完了话,就开始想着,应当如何向崇祯皇帝呈报杨振这一次的战功,如何才能让崇祯皇帝进一步重用杨振这个国之干城。 这个时候,杨振见众人皆是一副欢天喜地如释重负的样子,随即对众人说道:“庆祝的事情,道贺的事情,且先不忙着做。我们需要先搞清楚,满鞑子为什么突然退兵,才好正确应对,须知满鞑子即便今日退了兵,明日也也有可能卷土重来。” 杨振一句话,就把现场欢庆胜利的气氛压了下来,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杨振转头去问孟和,对他说道: “孟把总,你此来松山城,可是带了祖副将、徐参将的口信?乳峰岗情况如何,山中军心士气是否安稳,粮草弹药是否匮乏?” “卑职谢谢都督关心,乳峰岗上军心稳固,士气可用,粮草弹药也并不匮乏。卑职此来并无祖副将、徐参将口信,昨日满鞑子大军南下,今日又炮击松山,祖副将、徐参将放心不下,便叫卑职下山打探消息。” 这个部落出身的把总孟和,仍是一副丑恶的面貌,但是先前他身上的那股子桀骜不驯的气息仿佛淡化了不少,在杨振的面前显得驯服了许多。 孟和先是报告了他今日的来由,紧接着就又说道:“卑职清早下了山,摸到满鞑子城西大营附近,正赶上满鞑子大军出营,便在满鞑子大营附近找个地方藏匿。 “那之后,满鞑子哨骑遍布松山四周,主力攻城甚急,卑职在藏匿之地不敢乱动,便一直等到了满鞑子大军突然撤军离去,方才敢出来活动,却正巧遇上了李千总,于是便跟着进了城。” 孟和说到了这里,话题一转,对杨振说道:“对了,都督,前日李麻派人绕道上了乳峰岗,俺们已经知道都督在东官沟、卧牛沟大胜的消息。 “都督卧牛沟一战干掉了石廷柱,东官沟一战更是生擒了满鞑子十王爷多铎,令俺们钦佩得五体投地。 “乳峰岗上祖副将,徐参将,安守备,于千总,还有卑职等,皆恨不能追随左右,参与其中。卑职在此恭喜都督,贺喜都督,立此旷世奇功!” 孟和一边说着,一边打躬作揖,对着端坐在总兵府前院大堂椅子上的杨振行了一礼。 孟和祝贺的话,杨振并不在意,倒是他先前说的曾在满鞑子大营附近隐匿的情况,引起了杨振的兴趣。 当下,杨振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祝贺,然后对他说道:“方才你说,你在满鞑子城西大营附近隐匿了一日,直到他们大军撤离方才出来,那么我问你,你可知道他们因何突然撤离?” “这个,难道满鞑子撤兵北去,不是因为都督率军击退了他们的进攻吗?!” 孟和听了杨振的询问,一张丑脸上满是惊疑之色,不过转眼之间,却又喃喃自语似地说道: “都督这么一问,倒叫卑职突然想起一个事来。满鞑子重炮突然被炸的时候,哦对,不是被炸,而是炸膛。满鞑子重炮接连炸膛的时候,卑职就在不处的一个土沟下面藏匿,曾听得满鞑子阵中惊呼连连,继而有人嚎啕大哭。 “再后来,攻城的满鞑子人马撤回,行经那里,卑职又听见有不少人嚎啕大哭。只是风声,炮声,人马嘈杂,卑职倒是未能听清楚他们哭个什么。除此而外,倒也未曾遇见其他奇怪之事。” 孟和这番话说出来以后,大堂之上的所有人皆面面相觑,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 “都督,根据孟把总所说,满鞑子这次突然撤军,会不会是因为满鞑子的那个什么肃亲王豪格,在城外碰巧出了什么大事?炸膛把他炸了?” 松山南门副将吕品奇突然插了这么一句嘴,把大堂上所有人心中最大胆的推断一下子挑明了。 然而,他说完了这个话以后,自己都笑了,紧接着说道:“可是,世上真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要知道,这个豪格可是满鞑子奴酋黄台吉的长子啊,怎么可能会去重炮阵中亲自点火开炮?要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天佑咱们杨都督,天佑咱们松山城了!哈哈哈哈!” 其他人听了吕品奇这个话,全都跟着笑了,唯有杨振在满脸凝重地思考着这个可能。 杨振的这个神色,立刻就被张得贵捕捉到了,张得贵笑着说道:“都督,你不会真觉得有这个可能吧?!满鞑子撤军,难道是因为那肃亲王把自己给炸了?难道是满鞑子那肃亲王豪格自己出手,救了咱们松山城?” 张得贵说到这里,先自己忍不住笑了,而堂上众人也再次跟着笑了起来。 “老张,你这话可说错了。满鞑子撤军,若真是因为豪格出了意外,那也不是他意外救了咱们松山城,而是他意外救了攻城的满鞑子兵。” 杨振虽然觉得豪格出事的几率并不大,但是他却认为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豪格和多铎这种史上出了名的脾气暴躁、行事乖张的人物,皆不能用常理揣度。 而且,孟和所说如果属实的话,那么满鞑子军中又有谁,能够让正在攻城的满鞑子突然撤军,并且让军中将领当众嚎啕大哭呢? 与此同时,杨振最希望看到的其实是,这支满鞑子在松山城下跟自己死磕到底,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依托松山城防最大限度地杀伤满鞑子的有生力量。 思路客 杨振的话,让本来嘻嘻哈哈,气氛轻松欢快的总兵府大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杨振环顾了一圈陪同议事的众将,然后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满鞑子这次撤军,真是因为豪格出了事情,那么这几日间,我们松山城当能无事。 “各部要抓住这个时机,该补充兵员的补充兵员,该补充弹药的补充弹药,守城所用滚木礌石,城中人马所需粮草,该补的也要尽快补足了。 “要知道,我们已经生擒了多铎回来,如果豪格也出了意外,那么满鞑子更不会与我们善罢甘休,所以我们就更要做好持久苦战的准备!” 第四五一章 棘手 当天晚上,满鞑子撤兵到小凌河以北大营的消息,同样传到了小凌河口以南沿海的水手营和止锚湾船营。 ranwen.la 现如今,杨振一身可是关系着他们所有人的前程未来,松山城被满鞑子大军围攻那么久,更被重炮轰击了那么久,结果如何,他们哪能做到无动于衷? 打从早上满鞑子的炮击开始,袁进、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就陆续派出了不少哨探,前往松山城的外围打探消息。 一听说满鞑子突然撤兵北走,袁进、仇震海等人立刻派了心腹近人登陆上岸,赶到松山城询问情况。 而杨振,也借着满鞑子从松山城下撤军的机会,让俞亮泰、仇震海两人,尽快把水手营沙洲和止锚湾半岛上的存粮运送一部分入城。 松山城里现有的存粮并不少,足以支撑全城人马用上一段不短的时间了,但是满鞑子突然撤兵,反倒是让杨振更加担心,担心接下来松山城可能会面对更加猛烈的进攻。 一旦战事真的旷日持久地持续下去,比如像年初的那次围攻一样,一下子打上几个月,甚至围个小半年,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松山城里的存粮永远是多多益善,无论现在有多富余,他都不会嫌多。 当然,往松山城里运来多少粮食,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杨振要通过运粮入城的行动,来安定松山城里的军心。 当天晚上,除了安排仇震海、俞亮泰运粮之外,杨振又派了杨占鳌率队出北门,往北过了小沙河,前往小凌河沿岸巡哨,并让李禄派出了一队掷弹兵,再次入驻娘娘宫。 要想在平原旷野之上守住娘娘宫,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在这里安排了人手,至少能够起到一个预警的作用,也能让仇震海他们从南边往松山城里运粮安全一点。 与此相应的是,他也让孟和连夜返回了乳峰岗,让他带回去了一系列命令,其中一个就是命令祖克勇,在第二天派人到松山城外来,把满鞑子遗留在城西大营的营帐、草料运到吕洪山里,以防接下来满鞑子长期围攻乳峰岗。 至于松山城的各部,杨振当然也没让他们闲着,凡是白天上城作战了的哨队人马,到了夜里自然万事不必管,一律回营休息。 而白天没有直接参战的南门守军和征东营各哨预备队,则被动员集结了起来,赶赴夏成德所部守御的西城,或者抢修崩塌了的外墙,或者挖坑掩埋尸体,或者清理城外的沟壕。 松山城的西门瓮城上,灯火彻夜通明,被动员起来的各支人马,撸起袖子,干了整整一宿。 到了第二天清早,松山西墙外的战场被清理一空,那段被击毁的西墙外立面,城头上被摧毁的城垛,也重新用砖石垒砌了起来。 新砌的外墙与城垛,当然很容易再次被击毁,但是外墙有了包砖和城垛,总比没有要好得多,也能让军心士气维持不坠。 当然了,西门西城是夏成德率军在守,杨振完全可以让他自己负责抢修,毕竟,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乃是辽东军中的惯例旧规。 但是杨振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动员了松山城内各部的预备队,全力抢修西城的工事,杨振这个举措,再一次让夏成德及其所部将士感慨不已。 同时也让夏成德及其所部将士,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杨振所说的同甘苦、共命运,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并不是那种口惠而实不至的说说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松山城内各部官军经过数日以来的备战、鏖战,尽管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但是全城官军的士气不降反升。 经此一战,征东营各部人马与松山城内旧辽军各部之间,原来存在的或隐蔽或公开的嫌隙与提防,在不知不觉中,就烟消云散了。 满鞑子撤兵离去的第二天上午,即崇祯十二年十月初八日上午,松锦一带风和日丽,天高云淡,祖克勇、徐昌永奉命率部抵达松山城的西郊,与杨振匆匆见了一面,然后拆解了满鞑子仓促撤离时留下的大营,运走了满鞑子来不及运走的一批粮草。 杨振叫祖克勇、徐昌永想办法,尽快去一趟锦州城,去与祖大寿取得联络,除了通报松山这边的情况之外,杨振也希望与祖大寿商议一下联手作战、共同对敌的事情。 松锦前线诸城,比如锦州、松山、杏山、塔山四地,全部人马加在一起的话,总兵力已经超过了四万,彼此若是能通力合作,松锦前线的局面将会为之一变。 杨振也很希望,自己在东官沟、卧牛沟以及松山城所取得的胜利,能够激起祖大寿所部与满鞑子军队奋力一战的勇气。 祖大寿两面下注,坐看风云的心思,杨振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过去十几年来,满清崛起的势头太快,也太盛,而大明朝这边打的败仗太多,也太惨,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双方气运的此消彼长来。 但是现在,有了自己这个搅局者,至少辽西的形势已经有了一些变化。 杨振希望祖大寿以及他的那些部将们,能从自己取得的几场胜利之中看到,满鞑子并不是不可战胜,并不是没有弱点,尤其是,华夏的气运并没有被女真胡虏所逆转。 有了之前在小红螺山与祖大寿对谈的铺垫,又有了最近这段时间的连胜,想来祖大寿当能认真考虑考虑了。 到了当日中午,仇震海、俞亮泰两部人马如期而至,押解大批粮草,大张旗鼓地从松山南门入了城。 杨振领着张得贵,到南城门内与仇震海、俞亮泰见了一面,交接了粮草,又嘱咐了一些事情,便打发他们回去了。 虽然满鞑子的哨骑没有再来松山城附近滋扰,但是杨振却隐隐觉得,这个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这个事情才刚刚开始。 原本历史上,到了崇祯十二年冬天的时候,黄台吉就开始积极筹备松锦大战了,企图将大明朝北方九边的最后精锐,引到关外来,然后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扫除南下征服大明的障碍。 所以,从崇祯十二年冬天开始,满清那边所采取的各种动作,几乎全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包括历史上崇祯十二年十月,黄台吉派出多铎和豪格两个率军两万多人进犯辽西,也是这个目的,只是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 一个原因,是崇祯十二年大明朝那边内忧外患异常严重,朝廷办事的效率也极低,根本就调集不起来九边大军赶赴关外。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蓟辽总督洪承畴看破了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意图,对京师朝堂软磨硬顶,就是不出关。 这么一来二去的,时间就耽搁了下来。 最终,豪格和多铎只是在宁远城下围歼了出战的金国凤父子,然后粮尽而退,并没有达到调动关内明主力军出关的真正意图。 但是黄台吉并没有因此而死心,为了解决大军到辽西作战的粮草补给供应问题,崇祯十三年春,黄台吉即派出大批人马到义州屯垦,并且重修义州城屯粮。 到了崇祯十四年,义州城筑好,满鞑子在前线的粮草供应问题解决,便又派出大军,开始长期围困锦州城。 而这时,两年过去了,正巧大明朝关内的各种问题有所缓解,而洪承畴这个蓟辽总督久而无功,也受到朝堂的弹劾。 就这样,在各种巧合之下,崇祯皇帝冒冒失失地下了决心,也要毕其功于一役,尽快解决辽东的问题,终于落入了黄台吉苦心经营已久的圈套之中。 这一世,黄台吉为了谋划松锦决战,所走出的第一步棋,同样“失败”了,而且照比历史上的无奈撤军来说,这一次,他们失败得更惨。 但是,杨振却很清楚,这只是黄台吉走出的第一步棋,即使败了,黄台吉也绝不会就此死心,他后边的连环招数还多得是。 也因此,杨振胜的越多,胜的越大,他的心里就担心。 因为越是这样,杨振和松山城的人马,就越会快速地成为满鞑子重点防范的对手,成为满鞑子重点围歼的目标。 正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若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倾尽全力围攻松山城,那么杨振还真有点担心扛不住。 而他最最担心的则是,自己千方百计、想方设法都要避免的松锦决战,千万不要因此而提前到来。 杨振的担心,当然不是多余的。 就在满鞑子突然撤兵返回小凌河北岸大营的第三天中午时分,即仇震海他们送粮入城的第二天中午时分,满鞑子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统率正白旗下满蒙汉牛录六十四个,共计两万余人,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小凌河畔。 当日午后,多尔衮的正白旗大军,便在小凌河上搭起了数不清的浮桥,旁若无人地过了河,沿着女儿河的东岸快速南下,绕开吕洪山,重新从西面和南面包围了松山城。 第四五二章 陷阱 “该死,该死,你们这些混账奴才,你们这群废物点心,你们打的是什么仗,你们就是这么报效你们主子爷的吗?!” 满鞑子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本人,并没有跟着他带来的大军南下松山城西,而是驻留在了锦州城以东、小凌河以北的大营里面。 类似这样的咆哮声,在小凌河以北的这个满鞑子大营里面,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从中午时分抵达这个营地开始,直到过了未时,整整两个时辰,满鞑子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一改从前高冷、睿智、寡言、沉稳的样子,对着松锦前线的镶黄旗、镶白旗高官们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多尔衮是在十月初七日的夜里,得知自己的弟弟多铎在东官沟兵败被俘这个消息的。 当时的他,又惊,又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那一封从盛京城转来的紧急军报。 满洲镶黄旗、镶白旗以及旗下众多汉军一起出兵,累计两万多人,外加五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怎么可能会兵败呢? 自己的弟弟多铎,是一个什么脾气,多尔衮这个做哥哥的,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多铎的确喜欢冒险,的确喜欢事事靠前指挥,甚至的确有一些轻率自负、胆大妄为,但是,以满洲镶白旗旗下先汗遗留的十个满蒙牛录的战力,难得还不足以保护他的周全吗?! 他们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样的对手,遇上了什么样的埋伏,才会把几乎是稳赢的仗给打成了这个样子啊! 在挟仇带恨率军前来的路上,素以聪明睿智而著称的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对此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让他更加没有料到的是,当他率军抵达松锦军前,到了小凌河以北的清军大营以后,他得到第一个消息,就让他更是火冒三丈。 本来他的同母弟多铎兵败被俘,就已经够让他感到震惊,够让他感到意外的了,但是等他到了松锦军前一看,形势发展变化之快,更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叶克书、两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两人,不是在小凌河以南督军围攻松山,而是已经吃了败仗,退缩到了小凌河以北的大营坚守待援。 自打多尔衮十几岁披甲从征以来,何曾见到过这样的情况? 尤其是当他在大营里见到肃亲王豪格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时候,他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多尔衮自从得知多铎兵败被俘之后,心里面就一直窝着一股子怒火,到了这个时候,瞬间就歇斯底里地发作了出来。 那些有资格陪他到豪格的大帐里探视豪格情况的镶黄旗、镶白旗将高官们,立刻就倒了大霉,当下便被怒气冲冲的多尔衮、阿济格两兄弟好一通鞭打。 盛怒之下的多尔衮是见人就打,包括原本并不归他管领的镶黄旗高官显贵们,比如镶黄旗满洲固山额真叶克书、巴牙喇纛章京鳌拜,两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等人,也挨了揍。 其中最倒霉的,当然是马光远马光晖兄弟,他们头上脸上脖子上被豪格鞭打的旧伤刚刚结痂,现在又被多尔衮劈头盖脸一顿鞭打,旧伤之上增加了更多血淋淋的新伤。 至于怒气冲冲的阿济格,倒是没敢对镶黄旗的高官显贵们动手,而是专拣那些镶白旗汉军将领们出手,直把跪在地上请罪的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英俄尔岱、甲喇章京石天柱、甲喇章京金玉和三个打得满脸是血。 然而,面对睿亲王多尔衮和武英郡王阿济格的鞭打怒骂,这些所谓的镶黄旗高官和镶白旗汉军高官们,只能受着。 因为在满清国里,尤其是在满洲八旗旗下,真正称得上主子爷的,也只有奴儿哈赤的那些子孙们。 而他们这些所谓的八旗高官显贵,不管是女真各部出身,还是蒙古各部出身,或者是新旧汉军出身,在奴儿哈赤的子孙们面前,都是奴才。 莫说眼前松锦军前的形势,的确叫他们抬不起头来了,就算是毫无理由,如果睿亲王多尔衮或者武英郡王阿济格要打骂他们,他们也只有受着的份儿。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委屈不委屈,多尔衮、阿济格这样的人物才不会去理会呢。 事实上,多铎在东官沟兵败被俘,要说谁有责任的话,除了豫郡王多铎自己有责任之外,恐怕就是肃亲王豪格了。 至于说肃亲王豪格自己在红衣大炮炸膛事故里身负重伤,又能怪得了谁呢? 当时,豪格气急败坏地亲临重炮阵地,亲自指挥镶黄旗汉军重炮轰击松山城的城头,才挨过打不久的马光远、马光晖兄弟,敢上去阻挠吗? 可是这两个人身份贵重,现在一个被俘了,另一个又重伤昏迷,虽然眼下还没咽气,但是看样子八成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哪个敢推卸责任? 这个时候,他们自己就是再委屈,也只能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硬生生受着了。 好在睿亲王多尔衮经过了一番歇斯底里的发作之后,最终还是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并没有怒而兴兵,派军直接强攻松山城,而是派了正白旗满洲固山额真阿山等人,率领旗下主力阿礼哈超哈,过了小凌河,先围了松山城。 他从辽阳率军出发的时候,只知道自己的弟弟在兵败被俘,人被关押到了松山城中,而肃亲王豪格正率领大军兵临松山城下。 等他到了松锦军前却发现,形势又发生了重大变化,肃亲王豪格指挥攻城失利,不仅麾下大军伤亡惨重,而且豪格本人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整支军队群龙无首,士气低落。 而且,多尔衮率军抵达小凌河北岸大营之前,镶黄旗满洲固山额真叶克书就已经派了人马紧急赶赴盛京,去向黄台吉报告最新军情去了。 至于黄台吉得到最新的前线军情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或者会做出什么样的决策,多尔衮不敢确定。 所以,在黄台吉的最新旨意抵达之前,多尔衮决心先围了松山城再说,最终如何打,还是要先看看黄台吉的旨意再说。 对多尔衮来说,多铎、图尔格、伊尔登这些人,毕竟被关在了这个松山城里,让他多少有点投鼠忌器。 图尔格、伊尔登、金维城这些人的死活,多尔衮当然毫不在乎,可是那个与他感情最笃的亲弟弟多铎的死活,他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一旦把这个多铎的死活放在心上,怎么攻打松山城就成了一个有点棘手的问题了。 2k小说 当日下午,就在多尔衮一边暴跳如雷地大骂着叶克书、马光远、英俄尔岱等人,一边心急如焚地等待着黄台吉最新旨意的同时,松山城里的杨振也没有闲着。 听说满鞑子正白旗大军进抵松山城附近扎营围城的消息之后,杨振立刻召集起城中各部将领,再一次登上了松山西门城头,一边观望兵势,一边商议对策。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未尽,但见松山城西,原来豪格率军扎营的郊野之上,人如潮水马如龙,旗帜林立,连营成片,声势比前几日豪格率军围城的时候更加浩大。 “没想到,没想到,满鞑子竟然来得这么快,看这个势头,接下来又是一场大战,一场恶战啊!” 打退了满鞑子的上一次进攻之后,松山城内的各部将领皆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来松山城防坚固,经受住了上一次的考验,二来满鞑子刚在城下受挫,怎么也得过一阵子再来进攻吧。 然而,仅仅只是一天半后,满鞑子的另一支大军,就又兵临城下了。 杨朝进、张得贵、吕品奇、张臣、李禄,还有方光琛,跟着杨振来到西门瓮城之上,看着城西数里外的郊野之上白衣白甲的满鞑子大军云集,个个脸色凝重,忧心忡忡。 跟在杨振一边的总兵府谘议方光琛轻叹着说出的这句话,立刻引得在场众人纷纷跟着点头。 跟在杨振另一边的监军内臣杨朝进,听了方光琛这话,一边点着头,一边满脸忧色地对着杨振说道: “咱家看满鞑子来势汹汹,较之前数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都督心中,可有应对之法,可有固守致胜之策?” 说到这里,杨朝进可能是担心杨振对自己有所误会,于是立刻指着不远处新修补过的城墙,补充说道: “毕竟松山西城的这处外墙,已经垮塌过一次了,一旦满鞑子再用重炮轰击,新修的这处,恐怕仍旧扛不了多久啊! “咱家看满鞑子这次兵势不小,若是都督需要援兵,咱家身为监军,自是全力支持,可以派人到宁远请援,甚至到山海关去向洪督师求援! “同时,咱们可以顺便,将满鞑子那个十王爷多铎,还有那些个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等人物,押送离城,先保住先前的战果!都督,以为如何?” 第四五三章 弹药 杨振手里拿着一杆千里镜,面向城西郊野,已观望了一阵,别人更多的是在担心,而他实际上更多的则是庆幸。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正白旗的这支大军来晚了一步,若是他们赶在了豪格决心攻城之前抵达松山城下,那么现在的松山城恐怕就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若是满鞑子大军就是不惜死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下松山城,那么杨振还真有可能弄巧成拙。 slkslk.com 此时此刻,他听见杨朝进所说的这番话,当即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转身看着众人,苦笑着说道: “援军?哪里来的援军?不要去想援军的事情。杨公公,你要真是从山海关里搬来了援军,那可不一定是好事情。” 杨振这个话,说得众人一头雾水,但是他也并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接着说道:“当然了,杨公公说的倒也没错。诸位,咱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说,要做好满鞑子攻入城中的打算!” “啊?!都督,你的意思是说,满鞑子真有可能破了咱们松山城?!” 杨振的话让身边众人大吃一惊,他的话音刚落,就引来了众人的议论纷纷。 而杨振身边众人的惊讶与议论,也很快便引来了瓮城上值守士卒的张望。 注意到这一点之后,众人的议论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最后渐渐平息,全都忧心忡忡、目不转睛地看着杨振,等着杨振说出他的真正打算。 杨振环顾四周一圈,先看了看城外,又看了看城内,也没让众人等多久,便说道:“锦州城,杏山城,近在咫尺,我们都指望不上他们,也不能指望他们,难道还能指望宁远,指望山海关,指望京师朝堂不成?不要指望别的人了,现在能指望的,只有我们自己。” 说到这里,杨振面向夏成德,看他眉头紧锁,先对他说道:“城外新来的满鞑子正白旗阵势虽大,我却并没有看到他们的重炮阵地设在哪里。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来得甚急,要么没带重炮,要么重炮尚在路上,至少一时半会儿,他们还不能发起攻城。 “但是,夏副将你们守的西城,的确是松山城防的弱点所在,杨公公刚才说的没错,满鞑子一旦重炮轰击,很可能会从这里打开缺口。” 杨振指着那段新修补的外墙说完这个话,紧接着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那段城头,其他人连忙跟了过去。 那段新修补的外墙,此时尚未干透,墙体的颜色,都与其他地方的城墙不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是最薄弱的地方所在。 对此,夏成德自然心知肚明,可是除了暗叹自己倒霉,他也没有别的话说,只能苦笑着跟随众人,再次汇聚到杨振的身边。 杨振在那段修补过的城墙上站定,用脚使劲跺了跺城头上砖石地面,然后沉思一会儿,指着城外面纵横交错的壕沟,说道: “张臣、李禄,你们两个也要分出一批人手协防西城,而且要把一批精锐的火枪手和掷弹兵,部署在城外的这些壕沟里,到时候,咱们层层抵抗,节节后撤,先在城外干掉他们一批人马再说。” 张臣和李禄听了,连忙点头领了命令。 紧接着,杨振又从城头靠外的一侧,走到靠内的一侧,指着西墙内的一大片房屋,对夏成德说道: “趁着满鞑子尚未攻城,你们要尽快把这片房屋拆了,就用那些拆来的材料,在正对着这段城墙的地方,围出一个月城来。” 夏成德听了这话,先是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但是很快,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杨振见状,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当下便蹲在地上,找了一块碎石,先在地面上画了一条横线,然后在横线一侧画了个半圆,然后继续说道: “这个月城,也不需要修得真像一个内瓮城那样,咱们时间紧急,也没有那个必要,只要能把满鞑子攻入城内的人马拦在这里面就行,到时候,这里就是他们的又一处死地。” 说到这里,杨振站起来,又对李禄说道:“另外,李禄,你要安排人手,在这个新起的月城之中,埋设一些万人敌,一旦满鞑子从这里突入城中,先炸他一个人仰马翻再说。” 在杨振看来,只要预先有所准备,即便是满鞑子的人马一时冲进了松山城中,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真进来了,再给它打出去就是了。 真要准备充分的话,满鞑子的人马冲进城里,反倒是一个好事,到时候关门打狗,冲进来多少,就干掉它多少。 杨振的这个意思一明说,跟随的众人一下子就不担心了。 回头再去看西城那段与其他墙体颜色不一的外墙,他们的心情,也不再那么焦虑了。 “都督这心思,这眼光,这胆识,还有这一身因地制宜、化危为机的本事,真是没得说,实在叫光琛心服口服!” 时至今日,杨振在方光琛心目中的形象,早已经不知不觉地全部改变了,再不是当初那个跟着他们父子二人前来关外上任时的悍将形象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同样也是如此,不知不觉之间,杨振已经成为了松山城各部官军将士的主心骨。 不单是张得贵、张臣这些身边的老人儿,不再质疑他的各种决定了,就连曾经一度与杨振有些格格不入的夏成德、吕品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唯杨振马首是瞻了。 时至今日,杨振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是如此大胆冒险的安排,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了。 现场安排完了一应守卫协防事务之后,杨振眼见暮色苍茫,天色将晚,知道满鞑子今日不可能大举攻城,便回了总兵府。 只留下了张臣、李禄、杨珅与夏成德等人在现场,继续商议部署松山城西墙外的壕沟防御,以及西墙内的月城陷阱。 至于杨朝进提出的,先将满鞑子十王爷多铎等重要俘虏送出城外的问题,杨振没有当众回应。 其中原因,倒也不是他舍不得把这些功劳分润给其他人,而是他实在不能放心让这些人脱离了他的掌控。 眼下除了他自己,除了松山城里属于他自己的这些人马,他还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像多铎这样重要的人物,一旦经了宁远城、山海关等地官将的手,会出个什么篓子,那可就说不准了。 但是这些话,他又不便于公开说,只能避而不谈了。 好在杨朝进也不是那种一根筋的愣头青,他见杨振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也就知其意了。 却说当日夜里,松山城西门内灯火通明,松山官军各部的预备队将士们,又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 那块地方原本是松山西门守军夏成德部的一处营房,前几天满鞑子第一次攻城的时候,用重炮轰击了半日,许多处房倒屋塌,本来也不能住了。 这一回,杨振那么一说,干脆全部拆除,拆下来的砖石木料,一点也不浪费,原地起了一个月城。 说是月城,其实就是用砖石泥土垒砌而成的一个一人多高,上面立着一圈木栅栏的土围子或者街垒罢了。 堆砌这个土围子或者街垒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在满鞑子突入城中的时候,把他们挡在里面。 起码也要迟滞他们的攻势,总之不能让他们一口气完全冲进城里,散了开去。 只要这个土围子能够起到迟滞满鞑子攻势的作用,那么剩下的,就要看张臣、李禄、杨珅他们各部预备队的表现了。 当天夜里,松山城内各部编列的预备哨以及未编入预备哨的各部杂役人员,再次发挥了他们的作用。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原本对杨振要求编列预备哨和杂役人员有看法的各部将领,彻底认识到了建立预备队的至关重要。 各部正兵分批轮换着在城头上守卫各部的防区,当值的肯定不能撤下来构筑工事,就是轮换下来不当值的人马,也不能在当值以后再去挥汗如雨地构筑工事了。 毕竟,这些正兵第二天还要担负起守城作战主力的任务,夜里干了构筑工事的活计,白天还怎么登城作战? 崇祯十二年十月初九的夜,就这样安然度过了。 除了满鞑子正白旗夜里派出的巡哨,因为过于接近松山城西郊,从而引发了李守忠所部火枪手的开枪射击之外,其他各方皆无事发生。 第四五四章 大考 翌日清晨,天气清冷,松山城内外,皆笼罩在一层薄雾里面。 杨振起了床,径直又去了一趟西城。 此时,西墙内杨振下令突击修造的所谓月城,经过了各部预备队人马一夜的辛劳,已经立起来了。 由砖石泥土砌筑的半人多高的土围子,还有土围子上面的栅栏与土围子内圈的拒马,看起来有点粗糙,但却相当牢固。 除非它被满鞑子的重炮炮子直接击中,否则的话,光靠满鞑子冲进城来的人马冲撞,一时半会儿它们是冲撞不出去的。 slkslk.com 杨振来的时候,李禄正带着人在月城里面刨坑,一一布设那些威力强大的铸铁万人敌。 万人敌威力大,一颗与另一颗之间,不仅不能间距太近,而且最好是分别埋放在挖出来的浅坑里面。 如果坑挖深了,必定会影响到万人敌铸铁碎片的溅射,那就会浪费万人敌的威力。 可是完全没有坑又不行,没有坑的话,附近的万人敌爆炸之后,四下溅射的铁片铅弹就会冲击到附近其他的万人敌。 类似这样的问题,哪个不注意都不行。 当然了,对于如何布雷这样的问题,现如今已经不需要杨振再去亲力亲为,或者再去耳提面命地去对谁说教了。 李禄、潘喜,甚至包括现在已加入掷弹兵序列的金士俊、安庆后这些人,差不多都是一点就通。 特别是,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万人敌以及飞将军的爆炸威力,他们有时候比杨振更能举一反三。 比如这一次,杨振只说叫他们在月城里面布设一些万人敌,但却并没有向他们说明如何布设,然而布雷的结果却让杨振赞叹不已。 分布在整个月城里的几十颗铸铁万人敌,就像是一个长在藤上的瓜一样,由来自不同方向的几根拇指粗细的药捻子,全部串联在了一起。 纵横交错的药捻子铺在地上,就像一张渔网一样,连接着安放在地面浅坑里的一个个沉甸甸的铸铁万人敌。 这样一来,这些万人敌,既可以从不同的方向上被引爆,又可以保证它们在大致相同或者接近的时间点上被引爆,它们的杀伤力自然成倍增加。 至于城外,靠近城墙附近的地表上面,布设了一批需要明火即时点燃即时爆炸的万人敌,距离城墙稍远的壕沟里,则布设了一批采用了开花弹延时引信的万人敌。 其中,即时点燃即时爆炸的万人敌,布置城下一箭之地以内,到时候由城头上的守军通过射出的火箭引爆。 而那些采用了延时引信的万人敌,则预备由紧急情况下通过壕沟撤回城中的城外先遣营人马,路过它们的时候将它们点燃,然后阻断追击而来的敌人。 杨振登上城头,里里外外再看了一遍,心里边顿时就有了底气,如今的松山城,基本上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等着满鞑子再次来攻了。 尤其是西墙内新建的月城,大体上呈一个口小腹深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口朝西平放的布袋,就等着满鞑子破城而入,然后落到这个布袋阵中。 对此,杨振的心中甚至还有满鞑子攻城隐隐地有了一些期待。 一时之间,他甚至不再担忧满鞑子重炮太多,怕从这里破了城,而是转而担忧满鞑子重炮不足,改强攻为围困了。 然而,他越是担忧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到了当日辰时已过,松山城外依然静悄悄的,那些在城外扎营的满鞑子,丝毫没有人马集结,预备大举攻城的迹象。 杨振站在西城城头往外看,只看见大地上薄雾弥漫,满鞑子正白旗扎营的方向上寂静无声,甚至没有一点人欢马叫、大军围城的样子。 “还真是奇了怪了,昨天满鞑子正白旗气势汹汹而来,摆出了一副要跟咱们拼命的架势,怎么到了今天,却没有动静了呢?” 跟着杨振前来西城查看战备的协理营务处总办副将张得贵,见城外毫无动静,便忍不住向杨振发问。 “莫不是先前那批满鞑子被咱们炸得太惨了,吓得这批满鞑子不敢再来强攻,换了打法了?要是满鞑子换了打法,光围不攻,咱们接下来的吃喝用度可得精打细算了!” 满鞑子那边没动静,当然不会是因为前两天被炸怕了。 在杨振看来,很可能是因为满鞑子的重炮没有运到,或者是豪格出了事情,他们正在向黄台吉请示行止。 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杨振坚信,正白旗的大军来了,就绝对不会轻易撤走。 因为多尔衮的同母弟、满鞑子的十王爷、镶白旗旗主多铎,还在自己的手中,还在松山城里。 对于张得贵的疑问,杨振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但是,跟在杨振旁边陪同视察的夏成德,见杨振不说话,却马上接住这个话头,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道: “我说老张,你们协理营务处已经够精打细算的了,不光调拨飞将军的时候你们是按个算,支取粮米的时候,你们也是论斤称了,你要再精打细算下去,弟兄们想吃顿饱饭恐怕都难了!” “那也比你吃不上强多了,吃不饱没得大问题,多少还是有口吃的。可这满鞑子要真是四下围住不走,那接下来,就要看到底谁的存粮多了。” 现在的张得贵,相当于是松山城内各种粮草军需弹药物资等方面事务的大总管,虽然不用指挥作战,不用上阵杀敌,但是他的地位作用,却至关重要。 面对夏成德的接话,张得贵也并不客气,当即反驳他说道:“咱们现在是光出不进,日子一长,莫说吃饱饭了,能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咱们不精打细算一点,能行吗?” 夏成德见张得贵这么说,忙点着头,赔着笑,连声答对道:“好,好,好,老张你说得对,你说的都对。咱们是城要守,仗要打,日子更要过下去,而且还要过得长长久久。 “你们协理营务处承上启下,居中支应,怎奈咱们是僧多粥少,狼多肉少,这么多人的吃喝用度要管,你们也是为难,也是为难啊!” 满鞑子今天没来攻城,夏成德的心里多少轻松了一点,脸上也多了笑容,见张得贵对他不客气,他也不怎么在意,反而趁着杨振就在眼前,先是不着痕迹地抱怨了一回,紧接着就又对杨振说道: “都督,西城的情况你也看了,咱们兵少力薄,险些没能守住,若不是都督调集各部支援,咱们险些出了大事。兵少力薄的情况一时也无法改变,只能请都督继续派人协防了。 “不过,除此而外,我观张臣张游击部下所用火枪甚是犀利,李禄李参将部下所用飞将军威力惊人,还有杨珅杨守备指挥的冲天炮,打出的开花弹,更是令人赞叹。若是,若是能给卑职调拨一些使用,卑职感激不尽。” 杨振看着夏成德,见他说来说去说到了军需弹药的问题上,心下恍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对杨振来说,给夏成德所部调拨一些飞将军当然没有问题,可是那些燧发火枪,还有冲天炮,他却有些舍不得,让他一时有点沉默了。 事实上,也并完全不是舍不得的问题,夏成德所部虽然没有列入先遣营的序列,可是不管怎么说,现在也是他的麾下,给谁不是给呢。 此前他之所以一直不提这个话头,现在又之所以有点犹豫,其实是与杨振现在采取的战略战术有关系。 这个年代的前装滑膛枪,并没有什么准头可言,就是鲁密铳的准头稍好了一点,可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在这种情况下,对火枪的最好使用方式,就是大批量的集中使用,利用火枪的数量和规模,利用它们射出来的弹丸的密度,来弥补它们在枪支质量与射击精度上的欠缺。 在这个年代,你用一杆火枪瞄着一个地方打,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打不中的。 但若是用了上百杆乃至上千杆火枪,瞄着一个地方打,那么打中的概率,就能上升无数倍了。 可以曲射的冲天炮的用法,大体也是如此,无法追求精度的情况下,就只能追求它们攻击覆盖的密度了。 听了夏成德的话,杨振一时不言不语,心里想着怎么回应夏成德。 杨振沉吟不语的这个样子,显然也让夏成德看出了点门道。 很快,杨振就听见夏成德又说道:“都督,卑职也知道,张游击部下所用火枪,乃是由鲁密铳改装而成。鲁密铳数量稀少,都督得来不易,卑职不敢奢望。 “包括冲天炮也是,现在满鞑子围城,咱们的铁料断了来源,制铁所和弹药厂眼下又全力制造弹药,停了铸炮事务,卑职也不敢强求。 “但是,李禄李参将部下所用之飞将军,卑职看其轻便易学好上手,用途十分广泛,可守可攻,最是便利。恳请都督下令调拨一批,发给卑职守城使用。” 第四五五章 伪帝 夏成德和他的部下,并不属于征东先遣营的编制序列。 虽然在队伍编成上,他们参照了先遣营的做法,与先遣营实现了基本的统一,但是在装备方面,却仍沿袭从前,一仍其旧。 眼下除了那两门只能打远程的重型红夷大炮之外,他们的其他近战装备都比较老旧,要么是火绳枪、三眼铳之类的老旧火器,要么就是钩叉长矛、刀盾弓弩之类的冷兵器。 之前,夏成德所部并不曾与杨振的先遣营所部并肩作战过,对于征东先遣营各部装备的先进火器,他所知不多,也没有真正意识到两者的巨大差距。 slkslk.com 虽然他的儿子夏舒,到协理营务处任职以后,了解了许多先前并不了解的情况,也向他报告了松山制铁所、弹药厂的各种新式火器,但他并是很在意。 各种花里胡哨、标新立异的火器,他先前见得多了,什么神火飞鸦,什么火龙出水,他都见过,这些听起来神乎其神的火器,到了动真格的时候,未必就有什么威力。 但是,经过了最近的这一场大仗以后,夏成德赫然发现,杨振先遣营的那些哨队,比如张臣、李禄、杨珅等部所用的火器,威力比他原来想象中的可要大得多了。 张臣所部的火枪手,不管是准头,还是射程,哪怕是装填的速度,都比他手下的那些鸟枪手们厉害多了。 还有李禄他们手中大批量装备的那些号称飞将军的手榴弹,也不同于他原来所见过的所谓霹雳炮。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过来,杨振之所以能够取得那么些匪夷所思的胜利,其中的诀窍,竟然就在这些令人称奇的火器上面。 “既然你这样说,那就没有任何问题。咱们都是自己人,你守住了西城,就是我守住了松山。” 杨振见夏成德也算知情知趣,没有硬要鲁密铳或者冲天炮,当下也就不再犹豫,而是转头对着面色已经不悦的张得贵说道: “老张啊,夏副将既然看得上你们搞出来的飞将军,那可是你们的荣幸,回头点检一下弹药厂的库存,调拨一批支援西城。 “包括吕副将他们守卫的南门城头,若是满鞑子攻打那里,也要预先调拨一批过去备用。” 从七月以来,杨振就一直在督促弹药生产,而且除了城内的制铁所和弹药厂之外,在松山城外相继开辟了黑石岗、红螺山两处生产基地。 目前,那两处基地尚不能自行铸炮,不能自行造枪,但是进行熬硝、制药以及铸造装填万人敌、飞将军之类的事情,却是没有任何问题。 这几个月的产量也颇不小,并且早在满鞑子十月围城之前,就把生产出来的弹药物资,通过水陆两路运进松山城中存放了。 所以,松山城内的弹药储存,短期看,问题不大,足以供应征东先遣营再打上一场两场大战了。 但是问题就在于,张得贵并不知道满鞑子围攻松山这场战争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他也无法预测这一点。 如果满鞑子不惜死伤,非要破了松山不可,非要灭了松山各路官军,或者说非要灭了征东先遣营不可,那可就不好说了。 到时候,有多少弹药,都不够使用的。 所以对于他这个松山城的大管家来说,能省自然是要省,省一点是一点,谁知道这场战事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然而,杨振既然答应了夏成德,答应给西门守军,以及南门守军提供飞将军,他自然不能顶着不给。 当下,杨振说话,他便沉着脸应了。 杨振见张得贵这个样子,苦笑着对他说道:“弹药问题至关重要,关系着我们松山城的生死存亡,的确是不能不慎重。但是解决问题,不能光靠节流,关键是要开源。 “这样吧,从今天开始,其他的事情,你先暂时放放,只一心盯住了弹药生产。告诉王守堂和潘文茂,要再加把劲,把他们下面的匠人、杂役和把头,分作三班轮换,即可以昼夜不息。 “至于以前交办他们铸新炮的事情,造铳管的事情,且都放一放吧。眼下当务之急,是务必保证城中弹药供应。一旦供应不上,是个什么结果,你也与他们说说。” 张得贵听了这话,连忙答应了。 杨振叮嘱完弹药生产的问题,又在城上看了一圈,沿着城头,从西门到南门,再从南门到东门,每到一处,皆查看工事,召见将领,嘘寒问暖,慰问士卒。 直到当日中午时分,山海间雾气散尽,杨振才回到北门,并从北门那里派了一队哨骑出城,方才最后下了城头,回了总兵府。 杨振原以为,多尔衮率军抵达松锦军前之后,这么快包围松山城,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攻城。 即使他不来攻城,也应该会派人前来与自己接触一下吧。 派人跟自己接触,一方面可以确认佟国荫所说的是真是假,另一方面也可以确认多铎现在是死是活。 然而,让杨振大感意外的是,他的这两个设想,全都落空了。 直到当天傍晚,天光再次暗淡,直到最后夜幕降临,城中燃起灯火,严阵以待的松山城守军,也没有等来城外满鞑子的炮击或者攻城。 对于松山城上严阵以待的官军将士来说,满鞑子没来攻城,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是好事一桩。 可是对于杨振来说,凡事一旦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一旦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会令他感到忐忑不安。 当然了,让杨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一个是多尔衮来得匆忙,没有带来重炮,而松锦军前的重炮,根本不够摧毁松山城的。 第二个是,叶克书他们将豪格重伤昏迷的事情报给了黄台吉,正在等待黄台吉的最新旨意。 一旦黄台吉要自己亲临松山军前,那么多尔衮的地位就立刻下降了,为了避嫌起见,他还是要等一等黄台吉的反应,再做决定。 多铎兵败被俘的消息传到盛京之后,黄台吉虽然惊怒交加,大发雷霆,可是,结果也只是紧急传谕,让身在辽阳坐镇的多尔衮点齐了正白旗兵马,前来松锦军前应对处置。 至于黄台吉预备做些什么,或者说他为了救回多铎打算做些什么,多尔衮无从揣测,而且也不抱什么期望。 从黄台吉当年对付二贝勒阿敏、对付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先例来看,黄台吉对他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深情厚爱可言。 尤其是对实力雄厚的多尔衮三兄弟,黄台吉的心思,恐怕更多的是猜疑,是忌惮,是提防,而不太可能是什么深情厚爱。 黄台吉虽然表面上惊怒交加,可是最后却只是叫多尔衮、阿济格两兄弟自己率军前来处置,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显然,黄台吉内心深处,只把这件事情当成了多尔衮三兄弟的事情,而不是当成了整个大清国的事情。 要不然的话,他当时就应该点齐了举国的兵马,亲自率军前来了。 当然了,令多尔衮感到意外,同时又感到不确定的是,豪格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事情一出,形势可能就变了。 原本可能没打算现在就来松锦军前的黄台吉,很有可能在盛京城里就坐不住了,很可能因此就来了。 这就是多尔衮虽然已经率领大军到了松锦军前,却又对松山城围了不攻的原因。 那么,黄台吉有没有可能亲临松山军前呢? 身在松山城内的杨振当然不知道,对此他甚至毫无所知,可是身在城外的多尔衮,也同样并不确定。 所以,当杨振在城内忐忑不安的时候,其实多尔衮在小凌河北大营里,同样是心急如焚。 然而,黑夜再长,终将黎明,一切问题,都有答案。 杨振疑惑不解忐忑不安的事情,到了十月初十日的中午,终于水落石出,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同样焦虑焦躁的多尔衮,也终于等来了确定的答案。 崇祯十二年十月初十日中午,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亲率满洲正黄旗正蓝旗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大军在前,礼亲王代善率正红旗各甲喇牛录押送粮草辎重车炮在后,浩浩荡荡地开到了小凌河北岸。 黄台吉统率大军一到小凌河北岸,就被潜伏在小凌河下游的松山城哨骑侦知了,当天午后,消息就传进了松山城中。 杨振一听说这个消息,立刻传令撤回了先前撒出去的所有人马。 包括李禄之前派出去驻扎在娘娘宫的小队人马,也再一次撤了回来。 而且就在当日午后,杨振又一次在松山总兵府前院大堂上,召集了城中各部守备以上将领会议。 在会议上,他一方面在向众将通报了松锦周边的最新军情变化,另一方面则亲自做了一个松山保卫战的战前动员。 杨振心里很清楚,他率部入主松山城以来所面临的最大考验,已经到来了。 真正的大战,或者说大考,已经到来。 如果他扛住了,那么他在这个时代就算是真正站住脚了。 如果他这次没能扛住,那么他之前做出的所有努力,都将一战付诸东流。 第四五六章 招降 杨振在松山城里召集部下众将会议的时候,小凌河北岸满鞑子大营里面也在会议,而且是满鞑子大清国的御前会议。 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头戴红狐皮暖帽,身披着一件纯黑色的貂皮大氅,盘腿坐在一张华丽的铺着兽皮的罗汉床上,一张黑红黑红的大脸耷拉着,神色疲惫而肃穆,冷冷地打量着在大帐中跪着的人群。 良久,黄台吉先自叹了口气,对着地上跪着的人群说道:“都起来吧。你们一个个都口称有罪,口称该死,叫朕处罚。可是叫朕如何处罚?难不成,真把你们一个个全都砍了?!” 黄台吉的嗓音,有些低沉,有些嘶哑,甚至有些含混不清,话里话外皆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黄台吉当初打的如意算盘是,等到多铎和豪格率领的前军,引来了明国救援辽西的大军出关之后,才是他从盛京出动的时机。 然而,松山军前一再传来的惊天噩耗,却让黄台吉在盛京城里实在是坐不住了。 多铎兵败被俘,已经让他十分震惊了,没想到紧接着就又传来了豪格被炸膛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炸成了重伤的消息。 尤其是叶克书叫人紧急报送盛京的军情,让黄台吉看了以后,内心之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股不祥之感。 豪格是他的长子,尽管这个长子粗鲁少文,并不能完全令他满意,可是这个长子,却是他唯一一个年长的儿子。 如今豪格身负重伤昏迷不醒,黄台吉关心则乱,自是无法再继续安坐在盛京城的皇宫大内了。 而且他也知道,他这一次设下的大圈套,已经失败了,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把它补救回来。 然而,他又十分担心别人根本无法完全领会他的意图,而且无法胜任这个任务,于是一番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决定亲自出马了。 黄台吉率领大军来到锦州以东、小凌河以北的清军连营以后,先去看了肃亲王豪格的情况。 他见豪格仍有气息脉搏,只是昏迷不醒,心下稍慰,随后便将豪格交给了他从盛京带来的喇嘛医师、萨满巫医和汉人郎中照顾调理,然后召集了军前的王公大臣们会议,听取前线的军情报告。 镶黄旗固山额真叶克书、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两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镶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英俄尔岱等人,见了黄台吉之后,立刻跪地不起,连称自己有罪,请求黄台吉降罪处罚他们。 他们这种一上来就认罪请罚、听凭发落的做法,却叫自恃雄才大略的黄台吉由衷地感到一阵阵的疲惫无力。 这些人,都是他黄台吉自己精挑细选来了出来,放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他要是想处罚这些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可是如何处罚他们呢,他难道还真能把这些先前器重无比的人一个个全杀了,或者全部撤换了? 特别是处罚了他们之后呢,接下来的仗还打不打了? 而且,他要真准备严厉处罚这些人的话,他就不会再率军前来松锦了,彼时只需一道旨意,下令撤军即可。 把他们叫回盛京城里,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而这些人显然也窥破了此时黄台吉的心思,一个个请罪认罚、听凭发落的动作娴熟无比,仿佛经过演练一般。 这个情况落在黄台吉的眼里,直叫他既无奈,又无力,同时想起豪格的样子,就又气不打一处来。 “若说治你们的罪,你们当然皆有罪。尤其是镶黄旗、镶白旗下的奴才,你们随行侍奉的主子爷呢,今又何在?” 早在盛京城里的时候,黄台吉听闻前线消息,几番勃然大怒,已经发作过了,但是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请罪的奴才们,还是忍住不怒火中烧。 “豫郡王兵败被俘,肃亲王伤重昏迷,而你们,却一个个好端端地,跪在朕的面前,向朕请罪。你们,你们——咳咳咳咳——” 黄台吉说着说着,一时竟有些气结,突然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黑红的一张大脸胀成了猪肝色,直到咳出了一口浓痰,方才缓过气来。 “皇上息怒,眼下事已至此,就是把这些奴才们全杀了,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还是尽快议一议,接下来该当如何收拾这个局面吧。” 被黄台吉强拖来前线的礼亲王代善,见黄台吉气成了那样,连忙居中调和。 他先是劝了黄台吉一句,紧接着,就又回头呵斥那些跪在地上的各旗官将,骂道:“你们这些奴才,的确是太不得力,好好的一场仗,瞧瞧让你们给打成了一个什么样子?!豫郡王被俘,肃亲王重伤,我大清自打立国以来,何尝出过这样的事情?! “今日本王且替你们求一次情,你们的一切罪责,咱们都记在账簿上,接下来,若能戴罪立功,则一切好说。若是再出差错,或者侍奉不力,却休怪主子爷不念过去情分,到时候数罪并罚,该撤免即撤免,该打杀即打杀!” 代善说完这个话,宽阔敞亮的大帐中鸦雀无声。 黄台吉在身边侍卫的伺候下,喝了一碗药汤子,稍稍平复了下来,只冷眼看着,并不说话。 眼前这些人,他无法处置,但是显然他心中仍旧余怒未消。 “皇上,臣弟看礼亲王所言,乃是正理。这些奴才们的确罪该万死,但是如何处罚,还是留到将来回了盛京再议。” 睿亲王多尔衮听见代善所说的话,知他表面说得严厉,实际上却是在替地上跪着的那些人开脱,当下便也不含糊,先是对代善的话表示赞同,紧接着又说道: “今时今日的当务之急,乃是尽快收拾眼前局面。臣弟多铎现在松山城里,肃亲王豪格又已经昏迷多日,咱们在此耽搁多一日,他们便多一日之危险。至于这些奴才,且叫他们将功赎罪可也。” 黄台吉听了这话,先看了看代善,又看了看多尔衮,沉默了片刻,遂说道:“豫郡王多铎,与你一母同胞不假,可他也是朕的弟弟,也是礼亲王的弟弟。豫郡王被俘,失落于敌手,朕与礼亲王的心情,与你睿亲王,还有武英郡王的心情,是一样的。” 黄台吉面无表情地说完了这些话,停顿片刻,然后指着多尔衮说道:“墨尔根亲王的称号不是白叫的,既然你先来了两日,那你先说说看,今时今日,朕与尔等,该当如何收拾这个局面?” 多尔衮的睿亲王封号里的睿字,来自蒙语或者满语里面的“墨尔根”。 早年多尔衮征讨蒙古部落取得大捷,黄台吉曾经赠予他墨尔根代青的称号,意即聪明智慧的统帅。 在蒙语或者满语里面,“墨尔根”,大体上就是聪明智慧有头脑的意思。 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改元崇德称帝的时候,便将多尔衮的墨尔根代青封号,改为了墨尔根亲王,对应译成了汉语以后,就是睿亲王。 “取松山,无非三法。一曰强攻,一曰智取,一曰围困迫降。强攻自必不说,先用重炮轰城,等他城墙倒塌,大军涌入,城池自然可得。” 这几日里,多尔衮果然思考了取松山的方法,现下他见黄台吉询问,便将自己的想法侃侃而谈,一一摆出。 “所谓智取,则是先打其城外据点,或者去打乳峰岗,或者打他沿海船营,又或者干脆攻打锦州城,总之攻其必救,诱其出兵离城。或者佯做无备状,诱其出城劫营。而我军则半路埋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至于围困迫降,则如当年我皇上取大凌河城之法,一来围城打援,二来等他粮尽,一旦松山粮尽,城中自有降者。” 多尔衮一番话,把取松山的各种常规办法,全都一一说到了,但是最后却并没有表达出他自己的倾向。 ranwen.la 其实他说的这些所谓的取松山之法,黄台吉本人怎会不知道呢,就是大帐里的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 却说黄台吉听了多尔衮的这番话,皱着眉头阴着脸,摸着大下巴上的胡茬子,沉默不语。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睿亲王多尔衮下手的武英郡王阿济格,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不快地说道: “打一个松山城,哪里要这么多说道?!将我大军重炮一百位摆作一排,轮番轰之,凭它是哪个城池,怎么当得起三四日的狠攻? “今我大军云集,还搞什么智取?还有什么围困迫降,那得打到何年何月去?多铎现被拘在松山城中,多押一日,便多受一日之苦,便多遭一日之罪。我皇上也是多铎兄长,围城旷日持久,多铎岂能受得等得?” 这两日来,武英郡王阿济格与睿亲王多尔衮,就这个问题已经争辩过几回了。 阿济格一直坚持强攻,从率军抵达之日,就请令过了小凌河,从西、从南,两面围了松山城,并一再要求强攻。 如果不是多尔衮坚决不同意,恐怕松山城下早就又开打了。 此时多尔衮见他还是执意强攻,脸色也是难看,冲他说道:“将炮一百位摆成一排,说来轻巧,但哪里来的一百位重炮?!” 说到这里,多尔衮站了起来,又对黄台吉说道:“我皇上当知,两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一行败没,所携三十门重炮,一战尽失于葛砬子山下卧牛沟中。如今两白旗汉军所有天佑助威大将军,在册仅剩十门。 “臣弟当日来得匆促,未便携行一起,只命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收集其余,随后出发。到得今日,达尔汉、沈永忠方随我皇上抵达军前。臣弟来此两日,未便攻城,实皆为此。” 第四五七章 荒唐 对于攻克坚城,满鞑子早先除了围困、招降以及利用内应之外,一直并无其他更好的办法。 直到孔有德、耿仲明这些人渡海投降了满鞑子,让他们有了铸造大炮的工艺以后,满鞑子的军队才有了攻克坚城的能力。 但是从此之后,他们对于重型火炮的依赖,也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只要攻城,就必用重炮,渐渐形成了大炮先轰,步兵再冲这样的攻城作战之法。 这一次,多尔衮率军前来松锦,行事匆忙,没有随军携带什么重炮。 他原以为前线重炮数量不少,够用了,但是到了之后却发现,不仅石廷柱带来的三十门属于两白旗汉军的重炮全丢了,就连马光远他们所领的镶黄旗汉军二十门重炮,也一次搞炸膛了六门。 除了肃亲王豪格被大炮炸膛炸成了重伤之外,镶黄旗汉军乌真超哈牛录里面的许多精锐炮手更是伤亡惨重。 相应的是,松锦军前满鞑子大军所拥有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也从原本就已经所剩不多的二十门,一下子锐减到了十四门。 之前豪格拥有二十门重炮的时候,都没能轰塌松山城,现在只剩下了十四门,怎么打? 所以,多尔衮权衡了一番之后,决定等一等再说。 一来是等两白旗汉军所剩的重炮从后方运来,即由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与甲喇章京沈永忠随后启运的十门重炮。 二来也是等一等黄台吉亲率的大军以及他们携运的重炮。眼下,这些重炮已经果然随着黄台吉的大军,全部运抵了松锦前线。 除了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带来的十门之外,黄台吉似乎也下了狠心,将满清国后方能带来的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几乎全数带了过来,一共又凑起了四十门。 如此一来,目前满鞑子在松锦前线的重炮数量,累计达到了五十四门,已经远远超过了锦州、松山、杏山诸城的红夷大炮数量,甚而至于远远超过了整个山海关外诸城的红夷大炮数量。 若单论红衣大炮之数量,论攻城火力之强大,至此,满鞑子军队已经远在辽西诸城明军之上了。 但是攻城与守城毕竟不同,守城者居高临下,哪怕只有区区几门重炮,也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而攻城者重炮数量若不足够,则仍需要旷日持久的炮击。 至于什么时候摧毁敌人的城池,则取决于你距离敌人的城池能有多近,取决于敌人城池的坚固程度。 要知道,就在本年年初的时候,黄台吉亲率大军围攻松山城,当时用了四十门重炮一起轰击松山城,可是打了那么多天,都没有将松山城拿下啊! 所以,听了阿济格与多尔衮的话,又想起这些事,黄台吉的心里也不仅有点犹豫,沉吟了一会儿,遂开口说道: “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其次伐兵,又其次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若是如同肃亲王先前那般,将帅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乃攻之灾也。” 说到这里,黄台吉轻叹一口气,然后说道:“朕之心意已决,先大军四面围困,断其进出之路,再用重炮猛击数日,尔后派人招降——” “招降?!似杨振这等,皇上怎么还要招降?!” 武英郡王阿济格一听见黄台吉这个话头,听见他到最后说出要招降杨振的话,立刻就炸毛了。 “我大清兵数万人,重炮数十门,兴师动众,前来松山,就只为招降他一个杨振?若是招降了他,死在他手上的将士难道白死了不成?!” 大帐中的其他人,对黄台吉的策略,也都感到有些惊讶。 毕竟杨振与一般明军将领不同,此人任职宁远、松山以来,时间不长,但却为祸大清最烈,光是大清宗室固山贝子就已经杀了两个了。 眼下更是搞得豫郡王多铎兵败被俘,害得肃亲王豪格被炸膛的大炮弄成了重伤,尤其是镶白旗的兵丁,损失惨重,已经被打残了。 这个杨振对大清已经这样了,按理说,已经算是不共戴天势不两立了,怎么还要去招降呢? 但是他们转念一想,却又直觉得黄台吉的为人真是肚量如海一般。 如果黄台吉对于松山总兵杨振都容得下,那么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是他不能相容的呢? 就在这个时候,黄台吉黑着脸,冲阿济格说道:“你个莽夫,懂得什么?自古以来,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若能拿下松山,救回多铎,救回图尔格与伊尔登等人,又有什么做法不能试呢?” 说到这里,黄台吉脱口而出道:“实话说与你们知道,朕先前已令石廷柱父子,与杨振接洽,亲赐御笔附片招降其人。而其人有如祖大寿,虽不肯轻易归附,却已有归附之意。 “此番朕率大军围城,再明旨招抚于他,即令其尚未力竭,不肯就抚,然而其部下,其城中,必有肯降者。 “若得如此,则省却了一场血战,我大清既能救回多铎,又能收其松山兵马于旗下,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这个,怎么可能,哪里有如此事理?” 武英郡王阿济格的脑筋一时转不过这个弯儿,犹自在喃喃自语,或者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 不过,这时一个看似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先前被黄台吉骂了个狗血喷头的镶黄旗、镶白旗高官显贵们,突然跪在地上齐刷刷地叩首说道: “皇上英明!” 礼亲王代善与睿亲王多尔衮两个,坐在自己的马扎凳上,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说话。 只有武英郡王阿济格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嘴,最后气呼呼地冷哼了一声,坐回到自己的马扎凳上去了。 这个时候,黄台吉坐在罗汉床上,环顾了大帐里的众人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一个角落里一个中年汉子身上。 “祖泽润,你是我大清国兵部参政,你可愿意充当朕的使者,到松山城里,去走上一遭啊?” “这个,这个,皇上有旨,奴才自是不敢推辞,但是,奴才不敢隐瞒,奴才与南朝松山总兵杨振,并不认识。” 被黄台吉目光所定的那个汉子,完全是一副满人显贵的打扮,但是此人却恰是祖大寿名义上的长子祖泽润。 这个人自从当年在大凌河城投降了黄台吉以后,先是被扣作了人质,但是后来就老老实实地做起了汉奸,如今正是满鞑子那边的兵部右参政。 满鞑子参照大明朝的六部,也设立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但与大明朝的各部尚书、侍郎职务不一样,此时满鞑子的六部各设有一个承政,两个参政,参政分为左右。 祖泽润是兵部右参政,名义上算是满鞑子兵部的三把手,实际上当然什么权力也没有,就是一个象征,一个摆设而已。 每当黄台吉这边,有了需要与祖大寿,或者祖大寿的部将们联系的事情,就会派他出面充当信使。 这个祖泽润,虽然不是祖大寿的亲儿子,是祖大寿在没有儿子以前担心无后,从族中过继的嗣子,但是名分已定,宗法上他就是祖家的长子。 2kxs.la 所以,祖大寿麾下辽西诸城官军官将,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即使他已经投降了满清,可是在辽西地面上,他的这个名头仍然好使。 最起码,在他充当满鞑子的信使,出入辽西各城的时候,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以往,黄台吉用他出马,与辽西诸城官将联络,自然是无往而不利,而现在又到了这样的时候。 然而,杨振这个人物却与辽西诸城内的任何一个守将都不同,他不是祖大寿经营已久的辽东军系统内部的人物。 祖泽润投降满鞑子已经七八年了,当年他在锦州当副将的时候,杨振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呢,两个人没有什么交集。 现如今,他当然已经听说过杨振的大名了,但是他们相互之间并不认识,所以此时的他不敢确定,一旦他进了松山城,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祖泽润存了这个心思,说话的过程就有些吞吞吐吐,不那么爽快了。 黄台吉听了祖泽润的这个不是推脱的推脱之语,脸色一沉,眼光不善,阴恻恻地盯着祖泽润,冷哼了一声,说道: “那么,祖泽润,你是不敢去咯?” 祖泽润一听黄台吉这个话,立刻越过侍立的各色人等,从大帐角落里走了出来,甩了甩马蹄袖,跪在一边,叩头说道: “非是奴才不敢,奴才死了事小,误了皇上大事,则百死难赎。” 祖泽润说到这里,又叩了一次头,然后抬起身说道:“奴才听说,八月里,杨振与仇氏女结了亲,仇氏女乃先副将仇震泰之长女,其母沈氏出身辽阳沈家,乃是续顺公沈志祥之从妹。皇上若与说降杨振,由续顺公方面出面,当更好说话,也更有把握。” 第四五八章 急了 “哦,竟然还有此事?!” 黄台吉听了祖泽润这话,得知杨振居然与自己这边的汉军将领还有这层联系,当下心中一动,招降杨振之心越发坚定。 石廷柱之死,对黄台吉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他不仅失去了一个忠诚于他的旧汉军系统的猛将,而且也失去了他与祖大寿、杨振之间的招抚桥梁。 当年祖大寿在大凌河城粮尽力竭,决定归降的时候,指名道姓,点了当年在广宁的同僚石廷柱前来洽谈。 那之后,石廷柱就一直扮演着祖大寿与黄台吉之间沟通的桥梁,很多事情,都是黄台吉通过石廷柱,来与祖大寿达成默契的。 再后来,黄台吉有心想要招降杨振,走的还是石廷柱、祖大寿这条线。 现在,石廷柱死了,这条线也就断了。 对黄台吉来说,这是一个重大损失,令他痛心的程度,不亚于那三十门重炮的损失。 但是对于是不是要继续招降杨振,他的内心深处未尝没做犹豫过。 当时,黄台吉从石廷柱那里得知,杨振已有归附的意向,还是很高兴的。 多一个能战的奴才,可比多一个能战的敌人要好多了。 要是招降了杨振,他黄台吉什么也不会损失。 至多到时候他的大清国里,再多出一个三顺王或者续顺公一样的王公而已。 可是一旦如此,他却可以一举消除山海关外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不确定因素。 这其中的得失利弊,孰优孰劣,黄台吉还是算得很清楚的。 与此同时,正是因为石廷柱向黄台吉报告,松山总兵杨振已经有了归降满清的基本意向,黄台吉才会放心大胆地派出了豪格和多铎的组合。 但是,结果却造成了眼下这个局面。 现在,对黄台吉来说,情况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别的什么人,相反,正是那个经由石廷柱、祖大寿与他接洽投降的杨振,从松山城里悄悄出兵,走海路南下,打了多铎的埋伏。 这个消息传来,黄台吉在惊讶意外之余,那颗通过招降杨振从而消除辽西隐患的心,瞬间就淡了。 尤其是当豪格攻城期间被炸膛的大炮炸成了重伤的消息传来,平时轻易不太表露情绪的黄台吉,不仅大为光火、暴跳如雷,对他一贯信任的前线大将重臣破口大骂,而且对杨振也十分记恨。 这一次前来,他让各旗兵马带足了重炮,就是想要一举破了松山城,彻底抹去这个祸患。 但是到了前线之后,他渐渐恢复了理智,又开始进行各种算计,于是顺手招降一下,再次成为了一个选项。 尽管他知道希望很小,但他还是愿意试试。 对黄台吉来说,现在兵临城下,能够招降杨振,那便最好,就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了,若是招降不了,那就开打,左右也不过一天两天的功夫罢了。 然而,此时,他突然听见祖泽润说的这番话,心中却又生出了许多希望。 “睿亲王,你可曾听闻此事?” 续顺公沈志祥及其家族和部众,全数编入了满洲正白旗汉军,这一点,黄台吉很清楚,所以听了祖泽润的话以后,很快就询问起睿亲王多尔衮了。 多尔衮先是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祖泽润,然后回头对黄台吉说道:“并不曾听闻。续顺公沈志祥及其所部,是在今年六月,皇上定八旗汉军之制的时候,方才划入臣弟旗下。 “而其时,天助兵仇氏部众,已经叛离田庄台,为杨振所裹挟离去。是以臣弟并不知其两家姻亲。” 说到这里,多尔衮又回头看了看祖泽润,轻蔑地笑了笑,说道:“你祖泽润自打投效我大清以来,因有何功而窃据高位?不过是因为你父祖大寿驻守着锦州城罢了。须知我大清从来不养闲人,皇上叫你做事,你便做事,何故推三阻四畏首畏尾? “眼下你把此事推给沈志祥,而沈志祥却不在这里,难道叫皇上再派人千里迢迢去金州传了沈志祥来?!简直荒唐!” 一般人对多尔衮是比较忌惮或者畏惧的,但是祖泽润却并不怎么畏惧。 一来,的确如同多尔衮所说,只要祖大寿还没有剃发结辫改旗易帜,彻底投靠到满清这边来,那么祖泽润与其他投降到了满清这边的祖家人,地位就比较超然,只要不过分,至少不会丢命。 二来,祖泽润隶属于正黄旗汉军旗籍,正牌主子是黄台吉,所以并不归多尔衮这个正白旗的旗主管辖。 再者,祖泽润这种世家出身的子弟,政治嗅觉十分敏锐,早看出黄台吉一系与多尔衮一系的问题来了,知道他们并非铁板一块。 多尔衮兄弟对自己有意见他根本不怕,而且越是有意见,他们老祖家将来在黄台吉一系里的地位就越稳固,也就越安全。 当然了,这是他现在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想法,祖泽润面对多尔衮的呵斥,完全不在意,而是叩首说道:“睿亲王爷训斥得对。不过,奴才所言,皆是出于公心,并非贪生怕死。 “另外,续顺公沈志祥虽然远在金州城内督造战船,可是续顺公沈志祥的嗣子沈永忠,却随同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押运重炮,来了军前。 “而这个沈永忠,却与松山总兵杨振的新婚夫人,是姑舅亲,表兄妹。仇震泰的遗孀沈氏,正是正白旗汉军甲喇章京沈永忠的姑姑。” 祖泽润这么一番话说出来,说得在场的满清显贵们目瞪口呆。 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不仅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正白旗汉军甲喇章京沈永忠与杨振沾亲带故错综复杂的关系,更让他们惊讶的是,祖泽润这个平时人畜无害不显山不露水的兵部右参政,居然对这种事情这么熟悉。 “祖泽润,你这个兵部右参政,当得倒是称职得很呐!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个沈永忠叫来听命吧!” 就在大帐中的高官显贵们对祖泽润啧啧称叹的当口上,黄台吉立刻做出了决定,叫人去传沈永忠。 过了一阵子,有人在大帐外向黄台吉报告沈永忠带到了,黄台吉立刻命他进来。 很快,一个长得高大魁梧、年约二十多岁的矫健汉子,掀开大帐的棉帘子,走进了大帐中。 见到满大帐的满洲王公权贵,这汉子先是愣了一下,尔后快走了两步,在人群边上摔了摔马蹄袖,迅速跪了下来,口中说道: “奴才正白旗汉军甲喇章京沈永忠,叩见大清皇上万岁爷,叩见睿亲王主子爷。” 他一边说着,一边先朝黄台吉盘腿坐着的罗汉床方向磕了头,然后又就地转向,朝着黄台吉手第一位的睿亲王多尔衮磕了头。 原来此人正是沈永忠。 对沈永忠来说,黄台吉那是大清国的皇上万岁爷,他当然得跪拜磕头,可是端坐在黄台吉下首的那个睿亲王多尔衮,他也得罪不起,也得跪拜。 因为那人是他的主子,或者说是整个正白旗汉军的主子,对他们同样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对此,他很有一些不解。 类似沈永忠这样的人,早习惯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说法,可是他们弃岛上岸以后,到了满清那边,规矩却并非完全如此。 除了大清国的皇上黄台吉这个最大的主子以外,他们还多了一个正白旗旗主多尔衮这样的主子。 其中最让沈永忠他们这一帮子人提心吊胆甚至有点无所适从的是,这个大清国的皇上与他们的正牌主子爷睿亲王多尔衮竟然颇为不睦。 小书亭app 他们当初上岸,想要投降效忠的可是大清国的皇上黄台吉,结果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汉军旗人,而且是正白旗的汉军旗籍。 别的旧汉军队伍,早习惯了满清的各种规矩,包括三顺王的队伍,也都已经满清的各种陋俗。 可是刚刚跟着嗣父沈志祥上岸投降才一年多的沈永忠,却总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总是担心自己行差踏错,从而给自己,也给自己的家族招来杀身之祸,因此行事格外小心谨慎。 “沈永忠,你可听说过杨振其人?” 沈永忠正想着眼前这些个贵人因何传唤自己进来,就听见坐在罗汉床上的大清皇上黄台吉说话了。 “这个,奴才也是这次随军前来松锦的路上方才听人说起,方知此人乃是南朝松山城的总兵官。” 沈永忠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小心谨慎地这么回答了。 “那你可知道,这个南朝松山总兵官,现如今却是你的姑表妹夫?” “啥?!姑表妹夫?!” 沈永忠被黄台吉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问话给吓了一跳,一时瞪大了双眼,既不知黄台吉所云,又有点害怕与这个杨振真沾上什么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给自己惹来麻烦。 所以,他一听黄台吉的话,先是惊诧莫名,紧接着就矢口否认:“皇上,主子爷,奴才与那杨振从无联系,毫无瓜葛,更不是什么姑表亲,也没有什么姑表妹夫!” “哈哈哈哈——” 看见沈永忠既不知情,同时又矢口否认,黄台吉也是难得地从方才的愤怒气闷之中摆脱出来,哈哈大笑起来。 “那朕问你,仇震泰可是你的姑父?仇震泰的遗孀沈氏,可是你的姑姑?仇震泰的长女仇氏,可是你的姑表妹?” 第四五九章 使者 沈永忠乍闻黄台吉提起了仇震泰这个名字,他立刻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老沈家在东江镇能够立住脚,并最终成为东江诸岛之主,靠的不是他们老沈家人的战功,事实上,他们靠的是沈家女子的美貌。 这一点,对他来说,一直是一个耻辱。 但也正因为这一点,他对叔祖父沈世魁当年利用沈家女子的美貌来笼络东江镇各路将领的做法,既无法忘却,更无法释怀。 所以,他当然知道黄台吉话里所说的那些事情。 只是仇震泰当年被尚可喜裹挟投降了满清之后,他们沈家与仇氏早就断了往来,断了联系。 等到沈世魁战死,沈志祥最后也坚持不下去,选择率部上岸投降的时候,仇震泰已经死在了海州城。 而沈氏孤儿寡母,与仇氏部众一起,跟着仇震海去了田庄台,从此之后,沈仇两家更是没有任何联系。 但是,黄台吉一提仇震泰,沈永忠还是立刻就想起了他有这么一个姑父,而这个姑父也的确有一个长女,即他的姑表妹。 这个姑表妹比他小了好几岁,但是他们小时候,彼此两家来往不少,倒也见过不少面儿。 “皇上这么一说,奴才倒是想起来了,仇震泰其人,的确是奴才的——姑父,只是两家早已反目,久不往来,并不知道有什么姑表妹夫。” 沈永忠不知道黄台吉提起这个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仍不敢松口承认,只一味往外推。 “仇震泰有个弟弟叫仇震海,你可知道?” “这个,奴才知道。” “仇震海裹挟田庄台仇氏部众,叛离辽河口,归了松山总兵杨振,这个你可知道?” “这个,这个,奴才——” “八月里,沈氏与仇震泰的长女,也就是你的姑表妹,由仇震海做主,与松山总兵官结亲,这个你可知道?” 黄台吉连珠炮似的发问,问得沈永忠直冒冷汗。 之前的数问之中,有的他知道,但却不敢说知道,可是对于最后一个问题,他却底气十足地回答道: “这个事情,奴才真不知道。奴才与奴才父亲大人,在七八月里,即奉旨到金州打造战船,督练水军,清剿复州湾金州湾一带海盗,此外其他事情,皆一概不知。” 说到这里,沈永忠仍旧担心自己这个许多年不见的姑姑会给自己的家族惹麻烦,于是一边叩首,一边继续说道: “皇上,主子爷,奴才父子去年归顺以来,离岛上岸之初,即自沉战船,对我皇上,对我大清,可谓是忠心耿耿,而且与逆贼仇震海,更是毫无瓜葛。 “仇震海与仇氏部众吃里扒外,背主投敌,从他投敌时起,沈家即与他恩断义绝,势不两立,异日战场见了,绝不留情,请皇上万岁爷明察,请睿亲王主子爷明鉴。” 见沈永忠这个样子,黄台吉也懒得多说什么了,当下便扭头对多尔衮说道:“朕看他口舌甚是便利,这样,就派他去了。” 多尔衮见状自是无可无不可,一个小小的汉军甲喇章京,尚不放在他的心上,而且他与松山总兵杨振的新婚妻子真是姑表亲的话,那他的小命也是有保证的。 多尔衮正要点头答应,却又瞥见了正在大帐角落里站着的那个祖泽润,想起方才他对自己的顶撞,念头一转,却又说道: “皇上,这个沈永忠与杨振的新婚妻子一家,就算是姑表亲,可是他们多年未见,却不一定认得出来,一旦无法确认,未见得沈氏就能起多大作用。而且臣弟看他口舌虽然甚是便利,脑筋却甚是迟钝,没得误了大事。” 黄台吉一听多尔衮这话,面露不快,但是一想之下,却发现此话也不无道理,于是便又问道: “那么,睿亲王,依你看,该当如何是好?” 此时多尔衮早有预备,听见黄台吉征求他的意见,立刻手指远处站着的祖泽润说道:“莫若叫祖参政同去。祖参政虽不认得杨振,但却必然定认得城中其他将领。想来以祖大寿在南朝军中赫赫威名,杨振即便不从,也不敢把祖参政如何。” 多尔衮一边说着话,一边冷冷地看着祖泽润。 那祖泽润见多尔衮这么说,心中顿时无比后悔自己刚才不小心冒犯了他,当下连忙上前跪地,说道: “皇上,皇上,请皇上明察,奴才不是不愿去,实是不能去,奴才实有不得已之苦衷啊!” 此时的祖泽润,也顾不得方才的深沉稳重了,眼见黄台吉就要接受多尔衮的建议,立刻跪在地上,朝着黄台吉叫了起来。 祖泽润的确有他自己的苦衷,他极其不希望出现在松山城里。 若是让他去锦州城、杏山城、塔山城、连山城,那自是没有问题,城里守将都是自己人,不怕出什么篓子。 然而松山城却不是如此,杨振与祖家的辽东军并不是一伙的同路人,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 与此同时,若是松山城里完全没有认识他的人,那倒也罢了,事成不成,他都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份闹得广为人知。 可是他很清楚,松山城内的副将夏成德、吕品奇都认识他祖泽润,而且也都知道他当年在大凌河城被俘的事情。 后来,祖大寿逃回锦州,这些人却被扣为人质,没能回来。 但是对外的说法却是,他们战死了。 虽然这个说法许多人不信,包括朝廷上很多大臣都不信,甚至崇祯皇帝都不信,但是有了这个说法,总算是有个理由,让祖大寿继续统军坐镇锦州城。 而一旦这个事情被挑明了,被公开了,比如说祖大寿宗法名义上的长子祖泽润,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松山城里,而且还是替满鞑子前来劝降的,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而且,不管结果如何,肯定都对祖氏家族是最不利的。 要是杨振从了,那么一切好说,这个消息还可以继续捂下去。 可若是杨振不从,那就麻烦了。 最让他不安的是,黄台吉要是按多尔衮的建议这么做了,那基本上就等同于是迫使祖大寿提前亮明自己的态度。 那就意味着,双方过去一直心照不宣的模糊状态、暧昧状态,将被打破。 所以,意识到了这一点的祖泽润,立刻就急了。 但是他急了也没用。 黄台吉听了多尔衮的建议,再看祖泽润如此,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最后说道:“睿亲王说的甚是有理。祖泽润,你陪着沈永忠走一趟吧。” “皇上,奴才有话说——” “祖参政,你敢抗旨不遵吗?” 祖泽润可能是觉得黄台吉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利害,当下还要说话,但却被一直没有怎么发话的礼亲王代善,给突然发话打断了。 他看了看满脸不善的礼亲王代善,又看了看那个面带冷笑的睿亲王多尔衮,还有那个面无表情眯着眼睛正在看着他的黄台吉,最后不得已说道: “奴才不敢,奴才遵旨。” 黄台吉对祖大寿以及对祖家人的优容,早就让其他的满清上层权贵看不惯了。 对他们来说,一个奴才而已,何必如此惯着,一会儿投降,一会儿不降,而且始终处在待价而沽的位置上,始终徘徊在降与不降的两端,总想着脚踩两只船,哪有这样的好事? 不管是多尔衮,还是代善,都不想再等下去了,他们都希望让祖大寿尽快亮明态度,发挥作用。 今天借机让祖泽润去劝降,就是这样一个迫使祖大寿做出最后选择的好机会。 他们这些人的心思,祖泽润当然早就知道了,但是今天让他意外的,却是黄台吉的态度。 黄台吉最终决定让他与沈永忠一起去,显然表明黄台吉对祖大寿首鼠两端的行为,也已经无法容忍下去了。 2kxs.la 想到这一点,祖泽润便有些心惊胆战了。 却说黄台吉这边计议已定,当天下午就迅速调整了各路人马的部署。 睿亲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两人率领正白旗人马和镶白旗的残兵败将合营一处,奉命往松山城的南门外移兵驻扎,负责攻打南门,同时阻断南方海岸援军。 礼亲王代善率领其麾下正红旗,过了小凌河,从东路南下,指挥大军抵达松山东门以东与海岸之间的旷野立营布阵,负责攻打东门,并阻断松山城与东方海岸的联系。 相应的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则亲率正黄旗大军与镶黄旗人马,则过了小凌河,南下到了松山城西郊的现成大营驻扎。 同时,留下了正蓝旗固山额真何洛会率领正蓝旗的主力,守卫小凌河以北的清军大营,看护粮草辎重,并阻断松山北门与锦州城的联系。 当天傍晚,满鞑子四路大军调整到位,松山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振原来撒去处的巡哨暗哨纷纷撤回城中,各种围城消息传来,松山城里再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到了第二天清晨,杨振一大早就被城外传来的隆隆炮声所惊醒。 满鞑子从卯时开始,即出营结阵,开始用重炮轰击松山城。 这一次,除了北门以外,松山城的西门外,南门外,东门外,皆有满鞑子布置的重炮阵地。 而且,马光远马光晖兄弟,显然也从上一次炮击松山城的失利之中,吸取了足够的经验教训,已经知道了那些突出城门外的棱堡的用处。 所以这一次,城外满鞑子重炮轰击的目标,不再是松山的城墙,城头,或者城中了,而是一上来,就瞄准了突出城外的那些棱堡瓮城猛轰。 第四六零章 身份 到了当日中午,西门突前的棱堡外围夯土外墙被彻底击毁,大面积坍塌,露出了里面的砖石墙体。 没了外包夯土的保护,十几斤重的炮子,直接打在砖石上面,轰然作响,碎屑横飞。 好在瓮城当面,乃是棱堡的楔形墙体,满鞑子打出的大量炮子,只有极少数能够正中棱堡当面。 而其中多数炮子都是打了在棱堡的斜面上,击中的瞬间即被卸掉了力量,擦着斜面弹飞开去。 但是到了当日下午,南门外棱堡瓮城的外围夯土外墙也轰然倒塌,城外满鞑子见重炮轰击有了成效,一时欢呼震天。 至于东门外那两个完全没有夯土外墙包裹的单体棱堡,在满鞑子持续不停的炮击下,受到的损坏更严重。 到了当日下午申时前后,东门外左侧的那座棱堡接连被重炮击中了数次,棱堡顶上的炮台一时崩塌,几门大将军炮翻落城外。 这个意外的发生,不仅不让东门守军损失了几门大将军炮,而且倒塌的棱堡炮台与翻落而下的大将军炮,还将部署在东门外近墙壕沟里的预备掷弹兵砸死砸伤了一批。 这些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传到了总兵府里,直叫坐镇总兵府大堂的杨振、杨朝进、方光琛等人坐立不安,紧张万分。 然而面对满鞑子的重炮轰击,杨振他们并没有太好的应对之法,只能一边传令叫各瓮城上的守军下城躲避,一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地等着太阳落山,等待着夜幕降临。 这个年代的常规战事,很少在夜间发生,即令白天发生的战事,基本上一到夜里,便是双方自动休战的时候。 无错小说网 像杨振这种,专门挑选黄昏时分或者黎明前夕发起进攻的人,在这个年代,实在是少之又少。 而且这样的打法,只适合小股人马采用。 因为人马一多,到了夜里旗号难辨,大军一动,莫说攻城歼敌了,自己先就乱套了。 当然了,对于守城一方来说,夜暗之下可做的事情就多了。 比如,可以趁机修补白天被破坏的城墙、炮台、城垛。 再比如,可以利用夜暗派出精锐小股队伍出城,去偷袭敌营,毁其攻城炮械辎重。 崇祯十二年十月十一日下午,杨振忍受着松山城西门、南门、东门外隆隆的炮声,忍受着总兵府外面时不时传来墙倒屋塌的声响,他的内心深处前所未有地期盼着松山城的夜幕能够早一点降临。 然而人生无常天有常,辽西初冬黄昏的到来,并不会因为杨振内心的期盼而提前一分一秒。 当然,也不会因为黄台吉想要通过持续的炮击,给松山城里的守城官军施加更大的压力,而推迟一分一秒。 到了当日申酉之交的时刻,松山城西门外的炮击最先停下,随后没过多久,南门外,东门外的炮击,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城外炮声停歇,杨振急忙赶往东门查勘,见东门外左侧的棱堡,只是顶部炮台受不住重击而坍塌,棱堡本身虽然千疮百孔却依然屹立,心下多少安定了一些。 重新调整了东门的部属之后,杨振又匆忙赶往南门查勘战损情况,几乎与此同时,祖泽润与沈永忠两个人,举着一面三角白旗,出现在松山城西郊最前端的壕沟前面。 此时,松山城外,暮色苍茫,满鞑子重炮轰击刚刚告一段落,守城的松山将士就又登上了城头,正紧张地观望着城外的动静。 所以,祖泽润,沈永忠他们刚一出现,就被松山城上的守卫士卒们发现了。 等他们到了第一道壕沟附近,还未来得及喊话,就被守在壕沟附近的李守忠直接带人给扑倒拿住了。 问清了祖泽润、沈永忠的清使身份与来意,李守忠知道事体重大,当即就在阵前将他们绑了,蒙了眼睛,堵了嘴巴,迅速带到了松山城下。 李守忠还算警醒,没有杨振的许可,不敢擅自带人径直进城。 好在他刚沿着壕沟来到城下,正巧碰上杨振从南门方向一路巡视到了西门瓮城城头。 看见杨振旗牌,李守忠赶紧入城报告。 “都督,卑职在西郊壕沟边上抓了两个前来窥探的满鞑子奸细,请都督允准,带入城中仔细审问。” 李守忠的上官是张臣,这样的事情应当先向张臣报告,但是张臣正陪在杨振的左右,李守忠无法单独向张臣禀明实情。 与此同时,杨振的身边又有许多其他人等,而李守忠又直觉这样的事情应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毕竟两军交战的时候,接待敌方来使,其中的是非对错,可就说不清楚了。 所以,一直在张臣的麾下当着全军前哨的李守忠,干脆直接向杨振报告,并且说的比较含混。 此时,杨振已经看了东城、南城的战损,正心情沉重,一时听了李守忠的报告,也不以为意,随口对他说道: “不必了,两个满鞑子奸细而已,怕能知道不了多少重大军情。你们就在城外审讯,能问出多少情况就算多少,然后就地宰了,砍下头颅,记作你们的战功即可。” 接下来,杨振并不停留细问,而是在夏成德等人的陪同下,在西城的瓮城与墙头上实地查勘隐患。 除了西门瓮城外包的夯土墙倒塌之外,其他方面没有出现大的危机,包括原来崩塌过的那段西外墙,目前安然无恙。 满鞑子两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显然从前一次的炮击之中学到了东西,把他们炮击的重点,放倒了突出城外的瓮城炮台上了。 而这一点做法,同样被南门、东门外的重炮阵地所采用。 如此一来,松山城的几面城墙承受的炮击压力就小了许多,满鞑子一天的炮击下来,连西墙那段新修补的外墙都扛到了现在。 杨振在西城巡视了一圈,下令夏成德所部以及协防西城的人马,趁着满鞑子停止炮击的当口,抓紧修补城墙,并且叫他们做好最坏的打算,提前预留后手。 他叫杨珅增援西城的冲天炮阵地,尽快从瓮城里面转移到松山西门之内。 虽然杨振没有明说这么做的原因,但是跟随的众将都知道,这么做是为了避免瓮城被满鞑子重炮摧毁的时候,将冲天炮炮阵丢在瓮城里。 显然,杨振的心里已经有了瓮城可能被毁的准备。 跟随左右的杨朝进、方光琛、夏成德、张臣、杨珅等人听了这个命令,心情一个比一个晨钟,除了杨珅领命之外,其他人皆默然无语。 杨振看了一圈,对西城防御做出了各种布置调整之后,就要往北继续巡视,而一直跟在外围的李守忠,眼见不说不行了,便硬着头皮再一次越众而出,拦在了杨振的面前,对杨振躬身说道: “都督,都督,卑职看那两个满鞑子奸细,非是一般鞑子巡哨。卑职听不懂满鞑子鸟语,请都督允准,卑职将他们送去总兵府,由都督亲自审问。” 李守忠说完了这话,跟着杨振的那些人全都拿异样的眼光看他,看得他抬不起头来。 “你小子,今儿是怎么了,怎地如此不晓事!” 李守忠是张臣的部下,见他如此固执,张臣站出来训斥了他一句。 然而,张臣训斥李守忠的话落在杨振的耳朵里,却叫杨振突然心里一动,这个李守忠办事向来干脆利落,从来没有这样过。 李守忠这个异常的样子,一定是话里有话,而且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的话。 一念及此,杨振随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送去总兵府关押,叫麻克清陪着,审讯清楚了再杀也不迟。” “卑职遵命。” 李守忠见杨振松了口,连忙退开,等杨振领着众人往北巡城走后,赶紧下了城头,带了那两人进城,会同了等候在西门内的麻克清,往总兵府去了。 就这样,夜幕降临时分,黄台吉派出的两个劝降使者,被当做抓获待审的奸细,进入了松山城中。 第四六一章 说降 没过多久,松山城内灯火初上,杨振巡视完了北门防御,随即告别了监军内臣杨朝进等人,回到了总兵府。 杨振一回来,麻克清、李守忠立刻瞅准机会,向杨振做了报告。 “祖泽润?!可是祖大帅那个嗣长子祖泽润?” “正是。” “你们如何确定他就是祖大帅嗣长子祖泽润本人?” “这个,都督,这个是他自己说的,卑职也不信。但是另一个自称沈永忠的,却给他作证,说他就是祖泽润。” “糊涂,他们自己岂能彼此作证。——对了,那个沈永忠又是什么来路?” 对祖泽润这个名字,杨振当然并不陌生,知道他是祖大寿的嗣长子,并且知道他早在当年的大凌河之役中,就跟着祖大寿投降了黄台吉。 只不过祖大寿因为种种原因跑了回来,而祖泽润以及祖大寿另外一个儿子祖泽洪,却被留下做了人质,后来更当上了满清那边的高官。 所以,李守忠一提起祖泽润的名字,杨振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谁,虽然这个祖泽润他从没见过,但他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并不难确认。 然而,对于沈永忠这个名字,他却十分陌生,脑筋急转了几圈,却发现脑海里面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印象。 “都督,这个沈永忠还说,他是您的亲戚来着。” “胡说八道,若是我的亲戚,我自己岂能一无所知?” “不是,都督,不是您这边的亲戚,而是夫人那边的亲戚,他说他是夫人的表兄,夫人的娘家是他的姑姑家,他的姑姑,就是都督您的丈母娘。” “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等等,李守忠,你说他姓沈?!可是续顺公沈志祥的沈?!” 杨振听李守忠夫人长夫人短地一通说,一时之间并没有意识到他说的是谁。 等到他反应过来,意识到李守忠口中的夫人,说的正是自己的夫人仇碧涵的时候,他的脑海之中立刻就电光火石一般地跳出了沈志祥的名字。 早前俞亮泰劝他趁机渡海前往金州,以姻亲关系拉拢策反沈志祥的时候,曾经给他解说过沈志祥与仇震泰的关系。 当时,他把俞亮泰的建议当成了天方夜谭,当成了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自己与仇碧涵的婚姻,竟能把自己与沈志祥这个人物联系起来,却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眼下,他就从李守忠的话里,想到了那个续顺公沈志祥,若是沈永忠与他有关,那就说得通了。 这个时候,就见李守忠摸着脑袋,皱眉说道:“卑职听那个自称是祖泽润的作证说,这个沈永忠,正是沈志祥的侄子和嗣子。至于这个沈志祥是不是都督所说的续顺公——” 杨振听到这里,心中已是恍然,已知这个沈永忠的身份来路了。 这世上或许有多个沈志祥,但是断不会叫自己在这里遇上另外一个。 能从李守忠嘴里说出来的这个沈志祥,一定是满鞑子的续顺公沈志祥无疑了。 所以,他也没有多少耐心,再听李守忠接着解释下去了,立刻就打断了他,抚掌大笑着说道: “好,好,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有了这个沈永忠,咱们接下里的事情就好办一点了。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杨振的这个表现,令得李守忠、麻克清两个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杨振连声说好是什么意思,不由得面面相觑。 ——难不成满鞑子前来招降是件好事? ——难不成眼前的这位都督大人还有投降满鞑子的想法? 正当他们二人胡思乱想各怀心思的时候,杨振收住了笑声,沉吟片刻,对他们说道:“快去,派人把张臣和方谘议,还有夏副将、吕副将,一起叫到总兵府来议事!记住了,其他话一概不要多说,只叫他们前来总兵府就是!” 祖泽润、沈永忠两个人入城劝降的事情,终究是瞒不住人的。 就算瞒住了城内的有心人,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接下来只需射到城中一封书信,就能让这个事情曝光,并引发军心混乱。 那么,既然瞒不住,杨振也就干脆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把夏成德、吕品奇也叫来介入其中。 叫他们介入其中,起码有两个好处,一方面好叫他们亲自辨认一下祖泽润的身份,另一方面,也能为自己洗脱不必要的嫌疑。 杨振自己当然没有投降满清的打算,可要是因为处置不当,被麾下一些将士误认为有了投降的意思,那可就麻烦大了。 所以,对于这个事情,完全不公开处置,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公开的范围太大了,搞得满城风雨,那也是不行的。 一旦搞得人尽皆知,那么祖泽润的身份就绝对掩盖不住,这么一来,自己可就被动了。 沈永忠也就罢了,没什么人认识他,是杀了他,还是扣下他,影响都不大,怎么处置都可以。 但是祖泽润可就不同了,他的身份太敏感,杀是不能杀的,留也不方便留,哪怕是让他在松山城内公开露面,都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 松山官军与辽西其他诸城驻军之间的嫌隙,现在已经很深了,若是因为突然冒出来劝降的这个祖泽润,导致自己内部的阵营先乱了起来,那就更麻烦了。 祖大寿本来是脚踩两只船,拥兵自重,两边下注,可一旦祖泽润不但没死,而且投降了满鞑子,不但在满鞑子那边做着高官,而且还到松山城说降的事情传开,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一个是开城投降,彻底归降满鞑子伪帝黄台吉。 另一个就是请罪离职,交出大明辽东镇总兵官的职权。 祖大寿会做出哪个选择,或者说祖家军的各路将领军头会让祖大寿做出哪种选择? 答案是明摆着的,只有第一种可能。 因为祖大寿自己也很清楚,以他现在的处境,真要交出了兵权,离开了他所统率的祖家军,他就绝对没有好下场。 却说杨振传了命令以后,张臣和方光琛很快就到了。 他们两个知道杨振找他们来,必定有事,但是杨振沉默不语,他们也不便询问。 又过了一会儿,夏成德、吕品奇先后到来。 见传召的几个人到齐,杨振开口说道:“今晚叫你们前来,乃是叫你们陪我一起见两个人。” 说到这里,杨振从座椅上站起,冲着侍立在门口的李守忠、麻克清说道:“走吧,你们头前带路,咱们去见见来客!” “来客?!难道是傍晚时分李守忠抓获的那两个所谓奸细?” 杨振的话,叫到场的众人顿时疑窦丛生,忙跟在杨振的身后往总兵府前院行去。 很快,杨振为首的这一行人,就来到了松山总兵府前院西跨院一角的地牢外面。 自从杨振入住松山城以来,这个总兵府的地牢从来没有启用过,而地牢上面的这个西跨院,更被充作了杨振亲兵队和总兵府门房哨队的营房所在。 xiaoshuting.la 杨振成婚以后,他的亲兵头目郭小武、麻克清,以及另外两个府中的杂役,就搬到了这里居住。 现如今,被李守忠以满鞑子巡哨名义送到总兵府审讯的祖泽润和沈永忠就关押在这里。 到了这里,张臣、方光琛、夏成德、吕品奇他们的心里,一下子就更加笃定了,杨振所谓的来客,一定与那两个从城外带进来的人有关。 地牢的入口,就在一间职房的里面,而郭小武正在那间职房的门口举着火把等待。 杨振一行到来,郭小武见了礼,举着火把在前面领路,带领众人沿着职房当中的台阶下到了地牢之中。 原本昏暗的地牢,随着杨振等人的到来,顿时变得通火通明起来,地牢中仅有的那两个被反绑了双手的囚犯,立刻进入了杨振的视野之中。 他们的装束大同小异,头上顶着金钱鼠尾,身上穿着满蒙袍褂,只一个年纪稍大,约莫四十岁上下,另一个显得年轻许多,大概二十出头。 这两个人,见地牢上面突然下来了这许多人,登时从木栅栏后面的地上站了起来,故作镇定地打量着杨振等人。 “祖——,祖副将!你是祖泽润祖副将?!” 杨振没来得及开口问话,跟在他一边的夏成德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搞到了一支火把,举着打量起了那两人,并随后发出了惊叫。 “什么?!夏副将你说什么?!” 夏成德一上来就认出了祖泽润,只是他的这声惊叫,立刻让其他几个人大惊失色,方光琛更是跟着叫了起来。 只是方光琛并不认得祖泽润,他听了夏成德的惊叫之后,一边出声询问,一边去看杨振的脸色,想要从中看出一个蛛丝马迹来。 而杨振却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众人的反应,听着他们的惊叫询问,根本并不搭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时候,同样吃了一惊的吕品奇,也接过了一根火把,隔着地牢里的木栅栏,举到祖泽润、沈永忠两人的脸旁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那个年纪较大的人物身上。 “果然是你祖副将啊!没想到,当年军中的谣传竟然是真的,祖副将,你果然没有死在大凌河!” 八年过去了,除了现如今剃发结辫,装束有所不同以外,祖泽润的眉眼、颧骨、脸型、面相,以及体貌、神态,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只在片刻之间,吕品奇就认出了当年祖大帅麾下风头无二的锦州副将祖泽润,继夏成德之后,第二个叫出了他的身份。 第四六二章 试探 然而,吕品奇认出了祖泽润的身份之后,却并不像夏成德那样若有所思地愣在了当场,而是呵呵一笑,紧接着说道: “不过嘛,看祖副将你现在的这个打扮,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显而易见,你已经投降了满鞑子,做了令人不齿的汉奸!呵呵,我呸!” 吕品奇与杨振的接触已经很多了,心里十分笃定,杨振不会投降满鞑子,所以他说完了这些话以后,就当着杨振的面儿,朝着祖泽润呸了一声,以示自己的立场。 到了这个时候,先前惊讶不已的方光琛,以及同样有些惊讶的张臣,皆暗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中的各种疑问,静等着眼前事态的发展,等着杨振最后的处断。 面对满鞑子的招降,杨振到底会怎么做,张臣的心里其实还是有数的,但是方光琛却不一样,他的心里没有底。 “呵呵,夏成德夏兄弟,吕品奇吕兄弟,久违了!没想到时隔多年,你们二位竟然还记得我祖泽润祖某人,真是——难得!” xiashuba.com 祖泽润面对夏成德、吕品奇这两个当年的军中同僚,心里其实直叫苦,他本不想来,不得已来了以后,也只想面见杨振,并不想曝光在众人面前。 但是眼下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可想,只能面带着略显尴尬的微笑,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随即对着站在众人中间的杨振说道: “想来这位就是,松山城杨总兵了吧。古人云,两军交战,不辱来使,何况你松山城破灭在即,危在旦夕,难道,这就是杨总兵你的待客之道么?” 那个祖泽润身材高大壮硕,站在那里,几乎与杨振一般高了,此时说完了话,便目视杨振,撇嘴扭头,示意杨振给他们松绑。 若单论长相仪表,祖泽润与祖大寿家族出身的其他将领比起来,也颇为不俗,算得上是仪表堂堂了。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再加上他头上的金钱鼠尾与身上墨绿色的满蒙袍褂,却叫杨振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厌恶。 “郭小武,给他们松绑!” 郭小武闻令,锵啷一声抽出一把刀来,先打开地牢里的木栅栏,放了他们出来,尔后一一割断了他们手上紧绑的绳索。 “祖泽润,你既然背弃你们宁远祖家的列祖列宗,剃发易服,投降满鞑,甘心做了汉奸,就在那边老实做个奴才就好,今日却又何故来此?难道你不怕我杨振杀你,不怕我为国锄奸,为祖大帅,为老祖家清理门户吗?” 祖泽润听见杨振那么说,顿时面露尴尬之色,眼神闪躲,低头苦笑,不敢与杨振对视。 毕竟他老祖家可是正经的汉人,而且是可以追溯到永乐年间甚至洪武年间的将门世家,完全没有办法像石廷柱、佟养真之类的,能给自己找一个女真祖先。 但是,他既然已经做了汉奸,自然对此已经不在意了,所以转眼之间,他就又恢复如常,答对如流了: “杨总兵说话,何必如此刻薄?想当年大凌河之役,其惨烈情状,其前因后果,杨总兵岂会不晓得?须知当时,大势已去,绝非人力可以挽救。祖某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得自由,谁愿如此?” “呵呵,既然这样,如今你既来了我松山城,不如且留下,等我打退了满鞑子以后,就将你送去锦州城,与你父——祖大帅父子团聚如何?!” 杨振对于该当如何对待这个祖泽润,心中尚无定见,见他似乎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当即补了一句。 然而,对于杨振的这个说法,祖泽润却显然已想过了对策,当下略一躬身,回答道:“祖某谢过杨总兵之美意,祖某家事,不敢有劳杨总兵费心!” 说完这些话,祖泽润站直了身子,接着说道:“而且这一次,你松山城能不能像上次一样,扛得住大清兵的猛攻,属实难说。祖某奉劝杨总兵,还是多替自己想一想,多替你麾下的兄弟们想一想。” 说到这里,祖泽润似乎恢复了原有的气势,当下便对着杨振等人侃侃而谈起来: “松山城外无强大之援军,内无半年之存粮。我观眼下松山形势,一如当年大凌河。而松山城池之规模,军民饷械之数量,尚不如当年之大凌河城,如此这般,杨总兵你能坚持多久?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昧先几者非明哲。若是杨总兵要待力竭而降,则届时城中军民伤亡必重,不仅开罪大清更深,而且徒耗自身实力罢了。 “况且重炮轰击之下,世上岂有不破之城?三五日后,一旦城破,全城尽遭屠戮,届时悔之晚矣。松山城中多故人,祖某不忍见此,奉劝杨总兵三思!” “呵呵,这么说来,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派你们两个前来见我,却是劝降来了?” 听完祖泽润所说的这番话,杨振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并且满是嘲讽地问了一句。 “如今城外大清兵十数万,火炮就有数百门,且仍有数不清的乌真超哈牛录,正从辽河以东源源不断赶来。说句不好听的话,杨总兵,你以为你还有胜算吗?” “大清兵十数万?火炮有数百门?还有数不清的乌真超哈牛录?祖泽润,你当我杨振是三岁小儿吗?!” 杨振冷哼一声,不再搭理祖泽润,随后便将目光从祖泽润的脸上移到沈永忠的脸上。 杨振见过仇碧涵的母亲沈氏几面,此时去看这个沈永忠,倒也看出了几分形神相似来。 常言道,外甥随舅,侄子随姑,民间老话是经验的总结,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沈永忠见杨振打量自己,当下躬身说道:“杨总兵,在下沈永忠,出身辽阳沈氏,续顺公沈志祥乃是在下亲叔父,亦是在下嗣父,故东江镇总兵官沈公乃是在下叔祖父。 “近日听闻,杨总兵与前东江仇氏女礼聘成婚,然仇氏乃沈氏女婿,若无差错,令岳乃在下姑父,令岳母乃在下姑母,尊夫人乃在下表妹。在下与总兵虽然素未谋面,但却算是一家人。” 沈永忠施施然说出这番话来,地牢里站着的众人,除了杨振、祖泽润两个以外,全都是一愣。 有的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有的则眯缝着眼睛,紧盯着杨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杨振只是看了看沈永忠,又看了看在场的众人,仍旧只是看着,并不说话。 这个时候,不明就里的方光琛有点忍不住了,对着杨振问道:“都督,此人所说到底是真是假?这,这,怎会如此巧合?!令岳母,真是满鞑子续顺公沈志祥之妹?!” 如果说现在在场的众人里面,有谁是最不希望杨振投降的,那么这个人一定非方光琛莫属了。 对他来说,在场的众人皆可降得满清,唯有他却降不得。 且不说他能不能过得了心里那道坎,就单从利害关系来论,他要是跟着降了,他父亲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就必然要倒大霉。 若是杨振降了,崇祯皇帝绝不敢去杀杨振的叔父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 但若是他方光琛跟着降了,崇祯皇帝却一定会杀了辽东巡抚方一藻,甚至是灭了方一藻满门。 所以,一搞明白杨振带他们来见的究竟是什么人之后,方光琛的心里面就开始有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 杨振看见方光琛脸色变幻不定,神情紧张不安,当下冲他淡淡一笑,对他说道:“据我所知,家岳母并非沈志祥亲妹。老沈家上一辈,兄弟姐妹众多,仇氏与沈氏同出东江镇一脉,彼此沾亲带故,原也寻常。淡定,莫慌。” 方光琛见杨振这么说,脸色多少好转了一点,一双眼睛从杨振的身上转到沈永忠的身上,然后又转到在场其他人的身上,时刻注意着众人的神情。 这时,杨振则转而看着沈永忠,似笑非笑地对他说道:“你说的这些,我承认,这门亲戚,我认了。我也可以安排你去见见你的姑母,见见你的表弟,表妹,让你们叙叙旧,认认亲。可是永忠老弟,难道你跟着祖泽润祖副将来这里,就只为了认亲?” 沈永忠听见杨振这个话,知道自己的小命有了保证,面部神情立刻松弛了下来,随即伸手入怀,摸索了一会儿,竟摸索出一封书信来。 沈永忠双手举着书信,躬身上前,将那封书信,恭恭敬敬地举到了杨振的面前,同时对杨振说道: “大清国崇德皇上万岁爷谕旨,杨总兵若能举城来降,不惟所部人马仍归统领,且必以大清国王公世爵相赠。永忠这里有大清国皇上万岁爷写给杨总兵的亲笔书信一封,请总兵过目。” 沈永忠本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封书信拿出来的,他虽然头一次干这样的事情,可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应当避讳一下,在场的人那么多,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但是眼见杨振开口问了,除了这么做之外,他又实在没有别的可以答对的办法,于是便将贴身藏好的书信,摸出来献上了。 同时,他也把准备好在私底下见面时该说的话,说了出来,听得祖泽润在一边朝他直使眼色。 “呵呵,封我王公世爵?我听说,孔有德封了恭顺王,耿仲明封了怀顺王,尚可喜封了智顺王,而你叔父沈志祥封了续顺公。” 杨振听了沈永忠所说的话,仍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沈永忠,既浑不在意,又意有所指地说道: “恭顺,怀顺,智顺,续顺,好一个美称,呵呵。我倒很有兴趣知道,你们这个大清的皇上,打算许我一个什么样的王公世爵呢?是一个什么顺王,还是一个什么顺公呢?” 第四六三章 放留 沈永忠虽然有点愣头愣脑,有点反应迟钝,可也听出了杨振话里话外的那股子讥讽味道了,当下嗫喏着说道: “这个,这个,永忠倒是不知。不过,杨总兵所说的智顺王爷尚可喜,因为此前总兵率军渡海突袭辽南一事,已经获罪降爵了,如今乃是智顺公。” 对黄台吉册封沈志祥为续顺公一事,沈永忠心里也并不满意,一来“续顺”一词绝非美称,二来是封的续顺公,而不是续顺王。 凭什么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个副将出身的明将率部归附,就可以封王,并有独立的番号,而他的叔父沈志祥以东江总兵官阶率部归附,却只得了一个续顺公? 沈志祥没有子嗣,已过继了侄子沈永忠为嗣子,如无意外,将来这个续顺公的爵位,会传到沈永忠的头上。 此时此刻想到这些东西,沈永忠的心里犹自有些不服,不知道是出于抬高自己叔父的目的,还是贬低尚可喜的目的,他把尚可喜智顺王降为了智顺公的事情也说了。 “是吗?那倒是我杨振杨某人,对不住尚可喜这个老东西了,害得他被降了爵,哈哈哈哈——” 沈永忠或无意或有意的凑趣,让杨振听了非常高兴,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杨振从沈永忠递过来的信封里,抽出了一张信纸,就着麻克清在身边打起的火把,看了片刻。 这个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开始由浓到淡,渐渐消失不见了。 看到最后,一张脸已变得阴沉如水。 “若能察天意,顺时势,速来归命,则前罪立赦,既往不咎,不特松山军民免于死亡,尔等之丰功伟绩,何可限量乎?” 黄台吉写给杨振的劝降书信上面,总共没几句话,除了提到之前叫石廷柱招降杨振的那档子事情之外,就只有这么一句实质内容了。 书信前面那些“叙旧”的话,杨振自然不能当众读出,那些事情杨振不想让人知道。 至于后边这几句话,那就无所谓了,所以看到了最后,杨振便忍不住读出了声,同时冷冷说道: “要我察天意,顺时势?何谓天意,何谓时势?难道天意、时势这些东西,都是他黄台吉说了算的吗?!”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顺手就将那张信纸凑近了火把,点燃了扔到地上,转眼间,就化成了灰烬。 祖泽润目睹这一切,心中莫名有些慌张,连忙说道:“杨总兵,豪杰遇明主而事,良禽择佳木而栖。自打建州崛起以来,先挫朱明,再吞朝鲜,又并蒙古,屡战屡胜,从无败绩。 “而建州亦由一隅之地而立国,并由大金而大清,若非神明庇佑,若无上天眷顾,其势断不能如此。 “反观朱明又如何?明亡清兴,盛衰有道,以清代明,大势已成。此即天意,此即时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总兵可不要错判了大势,耽误了前程啊!” 祖泽润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中气十足,甚至可说“语重心长”,显然,他对自己所说的这些东西是深信不疑的。 而这数十年来,大明朝的表现也的确给了许多人一种江河日下、日薄西山的感觉。 即令杨振这个穿越客也不得不承认,祖泽润说的话里包含有一定道理。 但是恰恰因为他是穿越客,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无所作为地屈从于这样的现实。 那根金钱鼠尾,就像一根扎在心头的刺,叫他无论如何也容忍不下去。 “祖泽润,你可曾拿着这番话,去说服你的嗣父祖大帅投降满清?我很想知道,祖大帅面对你这套说辞,他又是如何答复于你的?” 祖泽润说完自己这套劝降之辞,目光炯炯地看杨振,希望杨振能够被他打动,但是杨振随后反问他的两个问题,却叫他脸色一变,尴尬不已。 张口结舌了一会儿,祖泽润的气势也为之一丧,到最后,他先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我是我,我父是我父。父可言子,子不言父。况且眼下被围的,是你松山城。如今祖某人已经把话带到,杨总兵何去何从,请早下决定。” 祖泽润说完了这个话,冲着杨振略一躬身,转回到地牢内木栅栏后面的囚室之中,靠墙坐了,不再言语。 沈永忠见祖泽润如此,显得有些慌张,先是看了看杨振,尔后看了看祖泽润,最终跟着祖泽润,也回到了囚室里。 杨振见状,交代郭小武给他们供应食水,好生看管,然后领着一同前来的那些人,离开了地牢,到总兵府二堂议事去了。 “你们怎么看?咱们怎么办?都来说说吧。” 对杨振来说,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到死都不可能投降的,所以祖泽润也好,沈永忠也好,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对杨振不起作用。 但是祖泽润和沈永忠替黄台吉前来劝降,却给了杨振一个机会,叫他可以借机检验一下松山城内几个主要将领的立场态度。 比如说夏成德和吕品奇,如果他们能够经受住了这一次的考验,那么从今往后,他们就算是真的自己人了。 一旦他们经受不住这次考验,这一回就是他们的死期。 他们两个一人守西门,一人守南门,都是松山城的命门所在,他们要是动摇了,生出了投降之心,那就绝对不能留下。 杨振现在手下已经不缺人马,除掉一个两个怀有二心的部将,他一点也不心疼了。 当下,他问完了话,即似笑非笑地看着被他叫道总兵府参与此事的人物,等着他们的表态与回答。 在座诸人之中,最担心杨振动摇的,乃是方光琛,所以他一听杨振问话,便要站出来讲话。 但是他刚要站起的时候,却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坐在身边的张臣拽了一下。 原本打算站起来讲话的他,心有所悟,轻咳了一声,顺势改变了动作,没有站起来,只是侧了侧身,伸手从旁边的小几上取了一盏茶,揭开盖子,吹了吹浮在水上的茶叶,然后小口喝着品着。 吞噬小说网 “满鞑子劝降使者入城,消息一旦传开,则我军心必然动乱。都督不如痛下决心,将其二人明正典刑,枭首示众,以示守城到底之决心。” 杨振发问以后,张臣不说话,原本要说话的方光琛被张臣暗地里拉了拉袖子,也改变了主意。 到最后,杨振的目光不住地从夏成德的身上,转移到吕品奇的身上,再从吕品奇的身上转移到夏成德的身上,那样子,分明就是想听听他们两个的发言。 可是,夏成德就是满脸忧思,咬着牙不说话,弄到最后,吕品奇实在扛不住这个压力,便站了起来,当先发言。 而且他一张嘴,就是要将祖泽润、沈永忠枭首示众,置于死地。 “都督不必担心祖大帅怪罪咱们,说到底,他也实在怪不着咱们。按祖大帅自己当年的说法,这个祖泽润早就是一个死人了。我们若以有人假冒祖泽润入城劝降为名杀之,祖大帅该当感谢我们才是。” 吕品奇的这个说法一出来,倒叫杨振眼前一亮,他没想到,这个吕品奇居然还有这样的头脑,当下赞道: “实不相瞒,我正进退两难,咱们松山城何去何从,且先不说,只这个祖泽润,却可以照此办理。如此一来,也免得祖大帅牵扯其中。” “使不得!” 杨振话音刚落,就见夏成德腾地站了起来,满脸焦虑地说道:“都督,使不得,这个祖泽润万万杀不得!” 杨振见夏成德站了出来,当下也不再坚持己见,而是端起了茶碗,喝了口茶水,然后看着他问道: “哦,为何杀不得?” 夏成德见问,不虑其他,径直说道:“这个祖泽润是真是假,都督清楚,满鞑子伪帝清楚,祖大帅同样清楚。而且满鞑子伪帝和祖大帅必然也知道咱们清楚。 “杀了这个祖泽润不要紧,如今他就在总兵府地牢之中,杀他易如反掌。可是杀了他,就等于是断了咱们唯一的援军,同时也断了咱们的——退路啊。” “呵呵,退路?夏副将,你想要什么退路?” 杨振听到夏成德话里提到退路两个字,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声音也冷了下来,一双眼盯着夏成德,就等他说出劝降的话来。 此时除了杨振,在场的方光琛、张臣、吕品奇,也都意识到了气氛的变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成德。 这个时候,就见夏成德突然离了座椅,来到杨振面前几步处,撩袍跪地,沉声说道:“都督,松山阖城军民之前途命数,如今皆系于都督之一身,都督所思所为,岂能不慎之又慎?” 杨振见夏成德顾左右而言他,当下便把话说得更加直白,直接对他说道:“满鞑子大军围城之际遣人劝降,该战该降,本都督拿捏不好,举棋不定,你是松山副将之首,我只问你,你是什么意见?” “卑职唯都督马首是瞻,都督要战,卑职即战到一兵一卒,也决不言降。” “那,本都督若要降呢?” “卑职惟都督马首是瞻!” 第四六四章 墙脚 夏成德最后这句话,令堂上在座之人皆是一时侧目,各有所思。 片刻之后,众人再次把目光聚焦到了杨振身上,等候杨振的反应。 “老夏啊老夏,你说你这个人啊,真是经不起玩笑,跪着干嘛,快快起来吧。” 听完夏成德的回答,杨振只琢磨了片刻,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就是,是战是降,你杨振说了算,你要战,我跟着你战到底,你要降,我也不反对,我也跟着你一起降。 总而言之,不问什么是非,也不管什么对错,就是听你的,看你的,跟你走。 思路客 面对夏成德这个态度,杨振还能说什么呢,对此,他已经不能要求更多,不能更满意了。 当下,杨振便笑着起身上前,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夏成德拉起,让他坐回到他的位置上去。 杨振的脸色变幻之快,直让那几个人瞠目结舌。 但是他们眼见夏成德如此说,竟然也得到了杨振的认可,那几个看破了杨振心思的人,却又不淡定了。 杨振抗虏之心十分坚决,这是他们早看穿了的。 但是杨振誓死效忠大明之意,眼下却又很值得商榷了,效忠归效忠,但却不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愚忠。 事实上,杨振试探众人的过程,又何尝不是众人试探杨振的过程呢? 经此一番相互的试探,方光琛、张臣、吕品奇再看杨振,眼光却又不同了。 杨振与夏成德的对话,反倒让他们更加明白了杨振内心深处的立场。而这个立场,却也正合他们几个人无法言说的心意。 说到底,他们心中,原也没有多少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可言。 心中芥蒂消除,不再相互提防,众人便以杨振为中心,迅速形成了一个利益团体。 至此,方光琛、吕品奇、夏成德三人,才算是被杨振真正接受为自己人了。 接下来,松山城到底何去何从,便很快就有了定论。 当天晚上稍晚一点,杨朝进、张得贵、李禄被前后脚请到了总兵府里,杨振向他们三个公开了黄台吉派人招降的事情,并向他们说了使者的身份。 三人听了,皆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张得贵和李禄二人还好一些,他们主要是吃惊于前来劝降的使者的身份。 对于杨振打算扣留沈永忠,同时放还祖泽润的决定,他们没有任何不同的意见。 他们两个都是杨振最信赖的基本班底,之前没请他们过来,恰恰是因为杨振对他们完全放心。 但是杨朝进却不同了,作为监军内臣的他,对这种事情自然最是敏感。 早在傍晚的时候,李守忠在西门城头对杨振说的那些话,就已经引起了杨朝进的疑虑。 等他晚上被请到总兵府,听了杨振告知的事情之后,更是对杨振会不会投降的事情充满了高度的警惕。 虽然杨振一再向他保证绝不会投降,但杨朝进还是坚决反对放还祖泽润。 在他看来,有了祖泽润这个活生生的证据在手,上书皇帝,扳倒祖大寿,就指日可待了。 与此同时,一旦放了祖泽润,不光错失了扳倒祖大寿的机会,而且还有可能让祖泽润传递传去什么消息。 比如说,杨振完全有可能瞒着他,通过这个祖泽润,与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进行联络讨价还价。 而要切断这个联络的渠道,杨朝进能够找到的代价最小的方法,就是将祖泽润也扣押在松山城里。 杨朝进还执意去了一趟松山总兵府前院西跨院里的地牢,亲自去验证了祖泽润的身份。 等到回来以后,他对众人说道:“你们担心开罪祖大寿祖家军,彻底断了松山城的唯一援军,所以反对处死祖泽润,这一点,咱家能够理解。 “你们反对公开祖泽润的身份,反对将他们送交朝廷明正典刑,反对公开满鞑子伪帝派他前来劝降的事情,你们担心松山城中军心动荡,咱家也能够理解。 “但是,像扣押沈永忠一样扣押祖泽润,并不杀他,而是留他一命,只是不让他离开松山城,不让他返回满鞑子大营而已,你们竟然也反对,非要放走他不可。这一点,咱家却不能理解。” 说到这里,杨朝进略作停顿,尔后黑着脸对杨振说道:“杨都督,汉卿贤弟,咱家自从结识贤弟当日,即为贤弟你的智谋勇略所折服,并与你约法三章,不干涉松山战守指挥事宜。但是今时今日,松山是战是降,咱家却非要弄个明白不可。如果你要降,你先杀了我杨朝进再说!” 杨振见杨朝进如此,一时有点哭笑不得,上前冲他躬身作揖,苦笑着说道:“兄长何故多疑?小弟若有降心,又怎会有今夜之会?放还祖泽润,无他,乃是不得不放还而已!” 杨振说完这些话,见杨朝进仍阴着脸不松口,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这个时候,却见方光琛突然起身上前,来到杨振身边,对着杨朝进躬身作揖说道:“杨公公多虑了,都督是何等人,杨公公岂能不知,怎会降那满鞑?再说都督若有此心,光琛岂能安坐于此?” 方光琛此言一出,杨朝进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点。 方光琛在松山城里是什么角色,杨朝进是很清楚的。 如果说他杨朝进是皇帝的眼线,或者说是王德化的眼线的话,那么这个方光琛就是辽东巡抚方一藻的眼线,甚至可以说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的眼线。 他们两个虽然是两条线上的人,但是来到松山城里的目的却是一致的,那就是监视杨振。 也因此,当杨朝进来到松山城出任监军内臣之后,与方光琛的关系,就一直不错。 在杨朝进看来,在这个松山城里,除了他自己之外,恐怕唯有方光琛最不希望杨振投降满鞑子了。 所以,此时此刻,对于方光琛的话,他还是能够听得进去的。 “不得已?有何不得已?” 杨朝进的神情虽然不再那么激愤了,但是他的疑问仍然没有消除,眼睛在方光琛和杨振身上转了许久,最终仍旧忍不住问道。 这时就见方光琛直起了身,迈着方步走了几步,然后回身对杨朝进说道:“这个祖泽润实在是一个烫手山芋。杀固然不能杀,可是留却更不能留。 “杀了祖泽润,祖大寿乃至宁远祖氏上下必然衔恨我等,松山有难,必不会来救。这是断了松山城唯一的外援。 “然则留他如何?若留他,反倒不如干脆一刀杀他。杀了他,祖氏至多衔恨都督,衔恨我等,可留下他,既不杀,也不放,却很可能迫使祖氏——易帜出降!” “啊?!这,这——” 方光琛的这些话声调不高,甚至有些轻飘飘的,但是落在杨朝进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一样,直接把他惊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但是此时,方光琛却不管他信与不信了,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越发自信地说道:“若是光琛所料不差,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此次特意派了祖泽润前来说降,恐怕说降都督犹在其次,而迫使松山官军与祖大帅反目,顺势离间祖大帅与朝廷关系,迫降祖大帅,乃是其真正用心所在!” 方光琛信誓旦旦地说出的这番话,不仅令杨朝进似有所悟,一时目瞪口呆,同时也把杨振吓了一跳。 愣了片刻之后,杨振反应过来,连忙接过了方光琛的话头,对杨朝进说道:“方谘议所言,正是我等担忧之处!一旦满鞑子伪帝用心在此,我等扣留祖泽远,反倒落入了他的算计之中。 “祖大帅一身,关系辽西数城安危顺逆,一旦误会了我等用意,与朝廷生了嫌隙,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反倒便宜了满鞑子!兄长奉旨,监军松山,此事岂可不虑?” 杨振一番话说完,平常与杨朝进走得较近的张得贵,也连忙上前来说和,向杨朝进打包票,说杨振绝不会投降满鞑,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朝廷之事。 随后,夏成德、吕品奇等人也纷纷上前,指天立誓,誓与城池共存亡。 总兵府二堂内闹闹哄哄大半晌,最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经此一事,杨朝进知道杨振不仅心意已决,而且松山众将皆唯杨振马首是瞻,他不想放回祖泽润也不行了。 再说,方光琛的那番话,的确令他心生不安,若真被方光琛说中,那可真危险了。 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杨朝进突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冲着杨振躬身作揖,施了一礼,然后说道: “咱家虑不及此,胡思乱想,险些误了大事,险些酿成大错。为兄信得过贤弟,贤弟世受国恩,且三百年,岂会辜负朝廷?今后松山城战守大计,还是一切听从贤弟安排。” 说到这里,杨朝进叹了口气,停顿片刻,接着说道:“只是——,只是可惜了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年大凌河之役背后的秘辛,本可以一举揭开,但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任它继续掩盖下去了。” 说完这些话,杨朝进起身冲着杨振一拱手,转身离开了总兵府议事的二堂,径直离去了。 第四六五章 挖坑 当天夜里,杨振回到内院,与仇碧涵提起了沈永忠入城事,说了沈永忠的身份来历,并问她可曾认识。 灯下,仇碧涵皱眉回忆了一会儿,说道:“当年离岛后,舅家事,母亲便甚少提及。父亲在时,也是讳莫如深。奴家所知不多。 “不过,尚在岛上时,奴家虽然年幼,却与舅家眷属相善,每逢年节,常随母亲过岛团聚。当时舅家诸表兄,年长者皆已从军效力,奴家并不相熟。唯年龄相仿者之中,有一个表兄名叫永明的,还算熟悉。” ddxs.com “沈永忠,沈永明,这名字起得好啊,连起来看,倒像是要永远忠于大明的意思。这个续顺公沈志祥的心思,倒是耐人寻味。” 杨振听了仇碧涵说的话,得知沈志祥子侄辈里面,还有一个叫沈永明的,立刻就把他们的名字联系到了一起。 到得此时,俞亮泰、俞海潮叔侄二人对他所说的话,也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策反沈志祥的事情,仿佛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不再像是天方夜谭了。 “夫君可是有什么打算?奴家也希望能为夫君分忧。” 仇碧涵自幼生长在东江军中,日常耳濡目染的,皆是战争杀伐之事,其眼界之开阔,性格之坚强,自非一般书香门第出身或者一般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子可比。 只要杨振自己不在她面前提及这场战事,她也从来不主动问起,就像是发生在城外的战争不存在,或者与她无关一样。 但是,这些当然都是假象。 战争固然是男人们的事情,可是当这场战争一方的统帅是她自己的夫君,是她自己的男人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对于眼前的战事,仇碧涵当然很关心,也很担心,只是尽量不表现出来了罢了。 此时,她见杨振在自己的面前提起了外面的事情,并且还是与自己的娘家有关联的事情,便也不再避讳什么了。 “我要留下这个沈永忠,以备将来之用。这两天你若得空,可以让必勇陪着你,到前院地牢里见一见他。” “夫君,可是想要招降于他?” “没错。我的确想招降他。但是此时不易,也不必急于一时。你和必勇去见他的时候,也不必跟他多说什么,只认一下姑表亲即可,叙叙旧,谈谈过往,隔三差五的,送些吃食、棉衣就好。” “夫君可是想通过奴家这个表兄,更进一步,策反奴家的舅氏,鞑子的续顺公沈志祥?若是如此,莫不如叫奴家请了娘亲前来,一同与他见见。” “那最好了,若能搬得动丈母娘的大驾,我想这个事情就差不了多少了。” 说到这里,杨振想了想,又说道:“地牢里面囚室不少,你们去见他的时候,可以以岳母的名义,让郭小武给沈永忠找一间干净点的囚室单独关押。 “而且,还要让同在地牢的那个祖泽润知道,过两日我要放了祖泽润回去,想来,他一定会把地牢中的所见所闻报告给满鞑子伪帝黄台吉。” 仇碧涵听了杨振这么说,先是微微一愣,有些愕然,但是很快她就想通了其中关节,连忙点头答应了。 正所谓,物必先腐而后虫生,人必先疑而后谗入。 要想成功策反沈志祥,光靠杨振这边通过沈氏发动亲情攻势是不可能的。 再说了,过去的那些大家族里面,叔伯兄弟堂兄妹之间的感情,又能有多深呢? 往往是用得上的时候,是兄妹,是亲戚,用不上的时候,那就跟路人一个样。 尤其是对于沈志祥这样的人来说,恐怕就更是如此了。 沈志祥的父兄皆死于与满鞑的战斗,其叔父沈世魁更是死于满鞑子的虐杀,按理说,他与满鞑子应该是不共戴天了,但是这一点却并不妨碍他最后投降了满清,甘当满清的爪牙。 由此看来,亲情对他来说,又能值几个钱呢? 所以,杨振也不敢寄希望于单纯用这种不太靠谱的亲情,就能成功地策反他,把他拉到自己这边来。 对他来说,要想成功策反沈志祥,需要两面用力,双管齐下。 首先一个,当然还是亲情,得先跟他联系上,然后通过这种联系达到另一个方面。 而另一个方面,就是让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怀疑他,对他起疑心,猜疑他,提防他,甚至打压他。 一旦黄台吉或者沈志祥所属的正白旗旗主多尔衮对他有了疑心,开始打压他,或者说一旦沈志祥认识到自己在满鞑子那里有危险,受排挤,那么他就会寻找别的出路。 到了那个时候,通过杨振这个渠道回归大明朝,就很有可能会成为沈志祥别无选择之下的一个选项。 这样一来的话,杨振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杨振并不需要沈志祥一定屈居于自己之下,他想做的只是不断地去挖满鞑子的墙脚,并最终将它挖塌。 而杨振之所以把挖满鞑子墙脚的目标,锁定在了这个续顺公沈志祥的身上,当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和沈志祥四个人当中,目前唯有沈志祥一个人存在这种被策反的可能。 其他三个人,则基本不存在这样的可能。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个人,可是被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封了王的,要想把他们拉过了,基本没有可能了。 特别是其中的孔有德、耿仲明,他们是当年登莱之乱的罪魁祸首,在大明朝这边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与他们相比,沈志祥可就完全不同了。 首先一个,沈志祥所部人马,是在崇祯十一年春的时候,在石城岛上没粮没饷,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然后才上岸投降的。 从那时算起,到崇祯十二年冬,他们投降满鞑子的时间,满打满算才一年半多一点,其部人马上上下下,尚未习惯满鞑子那边的生活。 另外一个,沈志祥与孔有德、耿仲明不同,他与大明朝堂之间并没有什么真正解不开的死结。 沈志祥与大明朝廷方面的冲突,只不过是由于沈志祥想当总兵,而大明朝廷这边不允许而已。 沈志祥与大明朝廷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相反,倒是与满鞑子那边有着数不尽的血海深仇。 只要杨振能够说服崇祯皇帝,给沈志祥开出一个合适的条件,那么沈志祥与大明朝这边的冲突,就能立刻消散于无形了。 却说祖泽润、沈永忠二人入城说降的第二天上午,松山城外的几处满鞑子连营,全都静悄悄的,没有再对松山城进行炮击。 到了当天中午,吕洪山方向、小凌河口方向以及止锚湾船营方向,相继传来了隆隆的炮声。 满鞑子大军虽然停止了对松山城的炮击,但却将前一天轰击松山城的那些重炮转移到了别处使用,兵分三路,开始了拔除松山外围明军据点的战斗。 满鞑子此举,虽然早在杨振等人的意料之中,但是,当事情真的朝着这个方向变化的时候,杨振与城中诸将却忧心忡忡。 满鞑子的这个做法说明,他们真的是下了决心,要在松山城外长期作战了。 吕洪山上的乳峰岗也就罢了,反正锦州城的方向也不可能有援军前来,丢了也就丢了,至多是人力兵马的损失。 可是小凌河口南边的水手营沙洲,以及更南边的止锚湾船营,一旦丢了,那就真危险了。 在杨振的一再重视与强调之下,松山城各路官军的将领们,如今都认识到了松山东部和南部海岸的极端重要。 他们也都不再寄希望于杏山、塔山方向的官军能够保障松山城的粮道了,而是把希望寄托在了由仇震海、俞亮泰和严省三坚守的松山海岸上。 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粮道与后路。 一旦那里被满鞑子攻占了,那么松山城的沦陷就将是迟早的事情了。 所以当中午时分,松山城的东南方向,紧跟着松山西北方向,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隆隆炮声之后,杨振与松山城内诸将一个个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但是出于对野战陷入重围的担心,杨振还是否决了张臣、李禄等人提出的出城作战的建议,继续率领松山各路官军的主力,留在松山城里观望形势发展。 同样是当天中午,仇碧涵与弟弟仇必勇,陪着他们的母亲沈氏,去了松山总兵府前院西跨院的地牢,探看了沈永忠。 庆幸的是,虽然沈氏与娘家人已经多年未曾往来了,而且对于沈永忠这个侄子也没有太深的印象,可是当沈氏出现在沈永忠面前的时候,沈永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姑母。 沈永忠认出了自己的姑母沈氏以后,剩下的就好办了。 仇碧涵、仇必勇虽然早已不是当年模样,但是音容笑貌毕竟还有当年的影子,当下只略作介绍,便一一相认了。 说起当年海上的往事,说起沈氏族人的命运,沈氏与沈永忠姑侄俩一会儿欢笑,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叹息,一会儿落泪,姑侄俩多年未见的疏离隔阂,很快就消散不见了。 到最后,听着城外隐约传来的隆隆炮声,沈永忠当着祖泽润的面儿,不失时机地劝说自己的姑母沈氏,去说服松山总兵杨振开城投降。 沈氏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尔后叫来了负责看守地牢的郭小武,叫他给沈永忠换了一间囚室,备了铺盖,备了酒肉,最后领着沈永忠移到了新的囚室之中,再次畅谈良久,方才离去。 第四六六章 希望 接下来的两天里,松山城外吕洪山方向、小凌河河口方向以及止锚湾船营方向的隆隆炮声,仍旧在不断传来。 这个情况,让身在松山城中的杨振,时而充满无限的担忧,时而又感到无比的欣慰。 吞噬小说网 让他满心担忧的是,城外的炮声一直响个不停,说明满鞑子的大军对上述三地发动的进攻仍然在继续进行之中,随时有可能将它们打破。 同时令他感到欣慰的则是,城外的炮声一直没有停歇,却又恰恰说明,乳峰岗大营和沿海的水师营地,目前并没有被满鞑子所占领。 在这两种情绪的交替支配之下,完全与城外诸路人马失去了联络,完全无法掌握城外情况的杨振,在松山城里简直是度日如年。 在这两天里,松山城西门、南门、东门的守军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地抢修工事,将被摧毁的部分城墙,重修砌筑了起来。 这期间,杨振没有再召见祖泽润,倒是对待沈永忠很是不同。 每到饭点,杨振就会派人把沈永忠请出地牢,请到总兵府二堂西侧的会客厅里,一同吃饭。 其他的时间里,仇碧涵、仇必勇以及他们的母亲沈氏,则不断地派人到地牢里去,给沈永忠送一些吃穿用度上的东西。 杨振对祖泽润、沈永忠两人的区别对待,让祖泽润在心生不满的同时,也对沈永忠生了疑心。 每次沈永忠被杨振派人请过去用餐完毕回到地牢里,祖泽润都会问他与杨振对谈了什么,杨振对他讲了什么。 但是每次沈永忠的答案都一样,只说杨振与他什么也没有谈,什么话也没有对他讲。 对沈永忠来说,这是一个事实。 因为每次杨振请他过去吃饭,实际上就只是简单的吃饭而已,席间根本不谈任何正事。 然而,沈永忠说的这些大实话,祖泽润却完全不相信。 眼见时间一天接一天过去了,杨振却毫无表示,既没有再见他,也没有通过关系日渐密切的沈永忠带话给他,原本还算乐观的祖泽润,开始不抱希望了。 他慢慢发现,黄台吉招降杨振,完全是一个败笔,除了耗费时间之外,不会有什么结果。 而且那天夜里,那个松山监军太监过来确认他的身份,让他也感到了危险。 他相信杨振不会杀他,可是却不敢保证那个监军太监不会杀他。 祖泽润入城的第三天晚上,晚饭过后,见酒足饭饱的沈永忠回到了地牢,祖泽润忍不住又一次问他,杨振对他说过什么,杨振到底是何打算。 沈永忠的回答与以前一样,依然是杨振什么也没有对他说过。 早就对此充满疑心的祖泽润,听了沈永忠的回答以后勃然大怒,一再喝问沈永忠是不是瞒着自己与杨振达成了什么条款,答应了什么条件,并指责沈永忠私自向杨振透露大清国的情况。 沈永忠先是矢口否认,但是挨了骂以后转念一想,这两日,自己的确是不小心说了许多在大清国内汉军圈里人所共知的东西。 比如智顺王尚可喜因为杨振突袭辽南的事情,被降爵成了智顺公。 再比如和硕豫亲王多铎,同样是因为杨振突袭辽南的事情,被降爵成了多罗豫郡王。 还有他的叔父及嗣父续顺公沈志祥,目前受到了重用,被调派到了金州城,打造水师,专司清剿海盗。 特别是那日他的姑母前来,询问他岛上旧居故园的时候,他还曾当众抱怨皮岛、石城等等东江诸岛皆被废弃不用,等等。 他原以为没什么打紧的,当时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但是现在想一想,却开始有点后怕了。 这些在大清国内汉军圈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东西,对杨振这边来说,却很有可能是难得的机密消息。 若是这个祖泽润回去以后无事生非,抓住这个不放,咬他一口、告他一状,那他还真是有大麻烦了。 祖泽润跟他翻脸,让他心中后怕不已。 而祖泽润见沈永忠完全不可仰赖,直觉得不能再这么等候下去,当天晚上即向郭小武提出,要求面见杨振。 第二天上午,即崇祯十二年十月十四日早上,在方光琛、张臣、李守忠的陪同下,杨振在总兵府二堂公事房内,再次见到了祖泽润。 “祖副将,哦,不对,不能再称你祖副将了,应当叫你祖参政,啧啧啧,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座下兵部右参政,对吧?” 杨振见了祖泽润,当即用满是嘲讽的语气,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呵呵一笑,接着对他说道: “听说你要见我,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杨总兵何必明知故问?祖某人因何前来松山城,所为何事,杨总兵岂能不知?” 此时此刻,祖泽润从杨振的态度之中已经看出来了,杨振是不可能轻易投降了。 同时他的心中对沈永忠泄漏了他在满鞑子那边的官职也充满怒火,但是此时正事要紧,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杨总兵既然明知故问,那祖某人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祖某来时,大清崇德皇帝只答应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何去何从,三天的时限一过,十万大军就要重新攻城,到时候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结局,不再接受投诚。如今即是第三天,杨总兵,松山城何去何从,该有一个准话了。” “呵呵,准话?好吧,那就给你一个准话,准话就是你死我活。” 杨振看着头顶金钱鼠尾,身穿长袍马褂的祖泽润,满脸的嘲讽与不屑。 “杨总兵这么说,就是要拒绝大清崇德皇帝对你的善意,对松山城的善意咯?” “善意?!好一个善意!哈哈哈哈——” 杨振哈哈大笑了一阵,突然收住笑声,脸色转冷,对祖泽润说道:“祖参政,既然你说到了善意,那我杨某人也通过你,向他黄台吉,传递一点善意吧。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爷黄台吉,若识相,就给老子赶快乖乖撤军,若不然,就等着老子叫你们后悔莫及。 “老子已经抓到了多铎,重伤了豪格,也不介意再抓几个亲王郡王,绑了一起,献俘京师阙下。若是他们来打松山,那就叫他们给老子等着。 “哦,对了,听沈永忠说,你们那个鸟大清国主伪帝黄台吉的大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伤重将死,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一想到黄台吉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子心里就快活无比!哈哈哈哈——” 杨振说到这里,再次哈哈大笑,包括陪同接见祖泽润的方光琛、张臣、李守忠等人,也跟着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 杨振的最后一句,是他临时挖的一个坑,准备坑的人是沈永忠以及沈永忠的叔父兼嗣父沈志祥。 沈永忠的脑瓜虽然有点愣,不是那么灵光,心眼不是那多,但是他也知道,肃亲王豪格的伤势,绝对是大军的机密,是不能轻易透露的。 杨振在饭桌上换着花样问了几回,沈永忠都避而不言,不敢正面回答。 但是沈永忠越是这么做,就越是坚定地相信,豪格一定是受了重伤,而且一定与之前城外的红夷大炮炸膛有关。 此时他把自己的猜想一说出来,果然看见祖泽润脸色一变,当即心下恍然,确定满鞑子肃亲王豪格伤势沉重。 且说祖泽润听了杨振的那些话,知道这次说降已经失败,一边在心里面暗恨沈永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边躬身对杨振说道: “既然杨总兵昧于天下大势,意气用事,喜欢徒逞口舌之快,那么祖某人再说别的,也是无益。两军相交,不斩来使。请杨总兵今日即放祖某二人出城归去。” 祖泽润说完话,依旧弓着身,对着杨振,心里面忐忑不已。 若是劝降成功,那自然什么都不必说了,他不仅在黄台吉那里立了大功一件,就是在杨振的面前,那也立刻就成了人上人。 但若是劝降失败,杨振翻脸,那可就后果难料了。 所以,此时的他不由自主地变得恭恭敬敬起来。 杨振对祖泽润当然没有任何好感,但是考虑到与祖大寿的关系,以及策反沈志祥的需要,最后还是决定暂且放他这一遭。 于是,杨振沉吟了一会儿,对他说道:“看在你父祖大帅的面子上,今次我不杀你。但是沈永忠已经决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要留他在我这里。” 当然,这又是杨振给续顺公沈志祥挖的一个坑,反正沈永忠也不在场,是是非非,皆由他说。 当下,祖泽润听见杨振这么说,心中疑惑,但见杨振同意了放他出城,便立刻躬身谢过了,其他的一概不敢多问。 而且,其中的真真假假,他也根本无暇弄清楚了。 杨振见了祖泽润的面儿之后,也没让他再回总兵府的地牢,而是当场将他交给了李守忠带走。 而李守忠自然是按照待他入城时的做法,将他蒙了眼睛,塞了嘴巴,夹杂在自己出城守卫壕沟的队伍里面,不声不响地带了出去。 当天傍晚,松山城东南方向的海岸上突然冒起漫天火光,大量的烟雾烟灰,随风飘来松山城的上空,呛人口鼻。 杨振原本一直担心仇震海等水师营地的安危,但是漫天的火光和弥漫的烟雾,却让他一时放下心来。 点燃小凌河河口往南绵延十数里的巨大芦苇荡,固然消除了挡在满鞑子大军前面的那道天然屏障,消除了仇震海部、俞亮泰部以及严省三部埋伏在芦苇荡里打伏击的可能,可是被点燃的芦苇荡,并不会在短时间内熄灭。 浓烟与火,会持续燃烧下去,同样也将满鞑子的大军阻挡在了着火的芦苇荡外面。 第四六七章 涌入 崇祯十二年十月十五日清晨,满鞑子大军卷土重来,开始炮击松山城。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三面攻城了,而是集结了所有的重炮,只猛攻松山城西门瓮城。 松山城南门和东门外面,虽然不远处满鞑子的营地仍在,但是没有什么动静。 吞噬小说网 “都督,满鞑子当是看破了咱们在城防工事上的机巧之处,这一回集结了重炮,别的地方不打,就打咱们的棱堡炮台。这样下去,棱堡虽巧,虽坚固,可也扛不了多久,咱们得想想法子啊!” 一大早,城外炮声响起,杨振就带了人赶到松山城的西门附近,此刻正由夏成德、方光琛、张臣等人陪着,猫腰蹲在一张厚重的挡板下面,用千里镜观察着城西郊野上满鞑子的重炮阵地。 眼见城外炮声隆隆,硕大的铁弹炮子雨点般飞来,一颗接着一颗击打在西门外的瓮棱堡上面,夏成德的心也跟着一阵一阵地收缩。 作为一员老将,他当然知道满鞑子为什么选择从他这里猛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西城的那段城墙。 满鞑子现在猛攻突出城外的棱堡炮台,目的是为了消除棱堡炮台的威胁之后,抵近轰击那段城墙。 一旦城门外的棱堡被摧毁,西墙就将直面重炮轰击,可他知道,刚刚崩塌过的西墙,绝对扛不住轰击。 杨振见他如此,遂放下千里镜,转头对他说道:“想法子?法子不是已经有了吗?放他们进来打,虽然是最后一步,可要真到了不得不如此的时候,就放他们进来打好了。” 说完这些话,杨振重新拿起了千里镜,看着城外满鞑子重炮阵地上密集的炮口烟火,接着说道: “而且,满鞑子集结了他们全部的重炮在西郊,看来是下了决心要破我们的西墙了。咱们就是想不让他们打破,也难啊!” 杨振使用千里镜已经认真观察了一阵子了,心里也默算过了,松山西郊满鞑子重炮阵地上的大炮,光是开火轰击松山西门外棱堡瓮城的重炮,恐怕就不下七十门。 先前它们这些重炮,分散在前来攻城的各旗汉军之中,各自为战,没有统一使用。 可是这一次,显然是被集结到了一起使用,造成的声势与威力,自是不同凡响。 若以松山城内仅有的几门重型红夷大炮,与城外满鞑子的重炮对抗,没有获胜的机会。 在这样的情况下,松山城的城墙,被满鞑子重炮击毁一段,已经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了,除非杨振舍得派出大批兵马出城交战,伺机破坏掉满鞑子的重炮。 杨振不是没想过这么做,但只是想了想就放弃了。 年初的时候满鞑子围松山,同样是重炮攻城,当时金国凤就这么做过,但是每次这么做,都是上当中计,派出去的人马要么全军覆没,要么十不存一。 历史上的松锦大战期间,满鞑子重炮轰击松山城,捆在城中的曹变蛟也曾率军夜袭满鞑子营地,想要破坏满鞑子的重炮,但却中了埋伏,死伤惨重。 所以,有黄台吉、多尔衮这样的人物在满鞑子那边坐镇的时候,劫营这样的事情,杨振不会轻易尝试。 那么,除此之外,他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把满鞑子放进来打。 所以,他又说道:“不过,正好,正好叫满鞑子尝尝我们在西墙内给他们准备的大餐,而且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大餐!” 杨振所说的“大餐”,他身边的几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方光琛听了微微一笑,张臣听了轻轻点头,他们知道,杨振这样的打法十分冒险,但却已经是当下最保险的做法了。 唯有夏成德仍旧是满脸忧虑,听了杨振的话,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难道,咱们西城的将士,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满鞑子用重炮击毁城外的瓮城,然后再击毁西墙,冲进城里吗?” “难道?难道夏老兄你还有别的法子不成?” 杨振见夏成德犹自张口询问,便这么反问他,而夏成德显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随后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就听见轰隆一声,一颗硕大的铁弹击中了棱堡炮台顶上的石板,一时间惊叫连连,裂石飞舞。 众人目的这个场面,自是更加忧心忡忡。 夏成德见状说道:“都督,既然要舍了这个棱堡,舍了这个炮台,莫不如先把棱堡上的弟兄撤回城里,同时也把那两门红夷大炮撤回到这里。否则的话,棱堡一毁,红夷大炮跟着没了,岂不可惜?” “红夷大炮一撤,我们可就毫无还手之力了,那样的话,修筑棱堡还有什么用处?你不是问法子吗?你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反击,立刻叫那两门重炮的炮手们全力反击。” 杨振见夏成德担心炮台被毁,重炮丢失,想要撤回,当即让他下令重炮全力反击,然后又对他说道: “没有什么可惜的。我看决战就在这几天了。打没了,将来我再给你配备。包括你部的人马,也不要害怕伤亡,你部损失多少,战后,我就给你补充多少!绝不叫你吃亏!” 夏成德见杨振这么说,连连点头称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把满鞑子放进西城来打,战后的西城必将是一片焦土,这是夏成德不希望看到的。 可是满鞑子专拣软柿子捏,刚好就看上了他守的西城,却也叫他毫无办法。 满鞑子对松山城西门外棱堡瓮城的炮击,从大清早开始之后,就一直没有停歇。 七十门重型红衣大炮分批轮番开火,将一颗颗重达十几斤的硕大铁弹猛砸到突出城外的棱堡墙体上。 之前已经失去了夯土外墙的棱堡,根本经受不住这样长久而密集的重击。 到了午时二刻,棱堡顶上的炮台,在外部墙体遭受了连番重击之后,终于轰然倒塌。 两门红夷大炮,连带云集在炮台上的来不及逃走的众多炮手,一起滚落在了城外。 到了下午未时刚过,噩耗再次传来,失去了两门重型红夷大炮的西门瓮城棱堡,在满鞑子重炮密集轰击之下,轰隆隆哗啦啦地倒塌了。 棱堡城下堆积如山的砖石废墟,瞬间形成了一个登城的坡道,城西郊野上列阵以待的满鞑子步兵见状,很快便如同饿狼闻到了血腥一样,大呼小叫着冲来。 幸亏李守忠、金士俊两人,各自领着一个哨的火枪手和掷弹兵,守在城西郊附近的壕沟里,边打边退,迟滞了满鞑子第一波攻势,给杨振、张臣、李禄、杨珅等人率部上城增援赢得了时间,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有了杨振亲自坐镇指挥,有了夏成德所部的坚守反击,以及张臣、李禄、杨珅各部增援力量的苦战,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打退了满鞑子对西门瓮城的进攻。 很快,夜幕降临,满鞑子没有再次发起攻势,杨振随即下令城外的人马全部撤入城内,将他们安排到西墙内的月城周围。 同时下令夏成德所部人马,挖断废墟堆积而成的上城坡道,并且堵死西门,以免次日满鞑子再从此处攻城。 松山城西城失去了棱堡瓮城以及上面的炮台之后,后果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当天夜里,满鞑子发现夏成德部整修倒台的瓮城棱堡,就开始派出了人马前来袭扰,不住地抵近放箭,阻挠夏成德部的人马施工。 夏成德部以及协防西城的先遣营各部人马,不得不一边抢修工事,一边与前来袭扰的满鞑子步骑对战。 除此之外,前来袭扰的满鞑子哨骑也发现,原本驻有人马的那些壕沟已经人去沟空,很快就将消息报告到了黄台吉的那里。 接下来,松山城外很快就又热闹起来了。 满鞑子虽然没有在夜里发起攻城,但是整个下半夜,松山城西郊野上,到处都是打着火把、扛着沙袋前来填壕的人群。 后半夜里闻讯赶来的杨振,领着众将目睹城外灯火一片,知道天亮以后满鞑子的猛攻就要开始,心情更加忐忑万分。 但是忐忑归忐忑,紧张归紧张,杨振已经拒绝了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招降,城中各路官军都知道,要想活命,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拼死守住城池。 夜里冷风凛冽,松山城内众将士挥汗如雨,一边进一步加固晚上西墙内的那个月城的工事,一边进一步从弹药厂以及城内各仓库,搬运更多的弹药,更多的飞将军、万人敌到西门。 杨振让人在西墙内临时修筑起来的那个土围子月城,现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了城中人马守住松山的最后希望。 城内城外,皆是一夜忙碌,直到天光再亮,满鞑子填完了壕沟终于散去,而城中各部人马,也在杨振的要求下各自择地休整。 崇祯十二年十月十六日卯时,笼罩在松山城的晨雾与烟尘尚未散去,满鞑子的炮击再次开始。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一颗颗弹丸飞过松山城西的郊野,击打在松山城的西墙上。 有的甚至直接越过了西墙的城头,落在城内,将距离城墙较远的月城外圈的高大木栅栏打得粉碎。 第四六八章 爆炸 松山城失去了西门外的棱堡瓮城,失去了棱堡上的炮台之后,城上守军面对满鞑子的重炮轰击,基本上失去了还手的能力。 城内墙下冲天炮数量不少,可是射程不够,只能近战使用,在满鞑子步兵冲城之前,基本上也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吞噬小说网 至于其他的大将军炮,射程也无法与满鞑子的所谓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相提并论,打不到满鞑子的炮阵上去。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满鞑子前移了自己的重炮阵地,重炮的威力更加惊人。 面对炮击,松山城西墙上的守军根本抬不起头来,只能藏身在城垛子的后面,或者匍匐在城墙上躲避炮击。 城上烟雾弥漫,城外炮声隆隆,整个松山城仿佛是一只蜷缩在小凌河以南辽西海岸上的瑟瑟发抖的待宰羔羊一般,随时可能被满鞑的大军吞噬下去。 到了当日巳时,松山西城那一段新修补的外墙,再次轰然倒塌,尘土飞扬之中,再一次裸露出了里面的夯土墙体。 满鞑子重炮打出的硕大而密集的铁弹,开始直接击打在夯土城墙上,一个铁弹打来,就是一个坑洞。 好在满鞑子知道这处比较薄弱,大批重炮打出的弹丸,全都是瞄着这一段打来,其他地方倒是破坏不大。 至此,杨振等人已知,这一段西墙要不了几个时辰就可能彻底垮塌,所以很快就下了命令,让那段城头上的守军撤离。 让他们撤到了这段城墙的南北两边,埋伏着,忍耐着,只等城墙垮塌以后满鞑子马步军前来冲城。 这一刻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多久。 到了当日未时,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松山城的西墙中段上部彻底垮塌了下来,形成了一个长约三丈的巨大缺口。 墙体倒塌堆积起来的土石废墟,在缺口处形成了一个坡道,足以让大批人马一冲而入了。 伴随着西墙中段的垮塌,松山西郊上早就集结待命的满鞑子大军阵中随即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炮声停歇,号角吹响,鼓声阵阵,满鞑子正白、镶白、正黄、镶黄、正红、正蓝无数旗帜飘扬,数不清的马步军如同决堤洪水,开始朝着松山城涌来。 此时的杨振,就在城上,目睹这个情况,心中既是震惊,又是庆幸。 让深感他震惊的是,这一段新修补的城墙,竟然连一天都没能撑住,就被满鞑子的重炮给轰塌了。 从今往后,面对满鞑子越来越多的重炮,单纯守城是难上加难了。 同时,让他深感庆幸的是,对于眼前这个危急局面,他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之法,就在这个缺口的后面,他已经命人早早修筑了一座月城。 如今,数千名早已有备的松山城内各部官军,火枪兵哨、掷弹兵哨、炮兵哨的正兵和各哨预备队的辅兵们,早已经埋伏好了,只等满鞑子冲入月城。 满鞑子炮击停止,夏成德部的人马再次登上城头,被杨振派来协防西城的李守忠所部火枪手、金士俊部掷弹兵以及邓恩所部的炮队人马,也迅速登上了城头布防。 众人眼见城外的满鞑子人马呐喊着正冲过来,都劝杨振下城去,撤到月城的背后坐镇指挥,毕竟那里相对安全一些。 但是杨振没有同意,而是让郭小武、麻克清、仇必勇等人跟着自己,将松山城的最高指挥部设在了城头上。 郭小武手里打着征东先遣营的大旗侍立在左,麻克清怀抱着两杆长长的鲁密铳改装的燧发火枪侍立在右。 而仇必勇则在他们的一旁点燃了一个火堆,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收拾着眼前堆积的飞将军和万人敌,一个接一个地将那些飞将军手榴弹长木柄尾端的盖子拧开,将万人敌的引信从预留的引信口插入,然后拉出其中的导火索备用。 满鞑子既然发起了马步军冲城,就不会再动用重炮轰击城头了。 肃亲王豪格步炮协同攻城失利的教训,已经经过两黄旗固山额真马光远、叶克书、鳌拜等人之口,为黄台吉等八旗上层权贵所知悉,他们轻易不敢再尝试了。 满鞑子在松山城西郊野上的连营,距离松山城的西墙大概二里地,满鞑子的马甲、步甲汹涌而来,排山倒海一般,很快就到了眼前。 冷风如刀,吹动旗帜,猎猎作响,身在西墙与西门瓮城转角处城头上的杨振,将城内城外情景尽收眼底。 眼见着满鞑子马甲先头队伍即将接近城墙,杨振一边令郭小武挥动旗帜,一边吹响了自己手中攥了许久的铁哨子。 尖利的哨音响起,城头积攒了许久的怒火一时发泄出来,重新部署在城头缺口两侧的大将军炮,装满了散弹,率先开火,“咣”“咣”“咣”“咣”的怒吼,瞬间响彻了城头。 将功赎罪的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鳌拜,一马当先率领镶黄旗巴牙喇冲在前面,他眼见城头开炮,一时间烟雾弥漫,弹如雨下,但他并不退缩,而是瞪着眼视若无睹地怒吼着: “冲,冲,冲!跟我冲!冲进城去,杀光他们!冲进城去,杀光他们!” 紧随在鳌拜队伍后面的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同样高声呼喊着传达命令: “我大清皇上口谕,先登城者为头功,赏世爵,赐巴图鲁称号!先登城者为头功,赏世爵,赐巴图鲁称号!” 两位打头阵的领军之将,一前一后一阵高喊鼓气,他们身前身后的大批满鞑子马甲,面对城上纷飞的枪弹、箭矢与炮火,不避不让,奋起余勇,冲了过来。 鳌拜与谭泰两人,皆是黄台吉十分赏识器重的猛将,这次一上来,就派了他们率部冲锋在前,打头阵,可见他对松山城乃是志在必得,想要一举拿下。 然而黄台吉千不该万不该,对杨振抱了招降之心,白白浪费了几天的时间。 若是他初来城下之日,就集结了全部的重炮攻城,那么杨振恐怕也没有机会在西墙内再抢修一座月城了。 若真如此,那么这一次,恐怕真有可能被满鞑子一鼓作气拿下松山。 杨振站在一个完好的城垛子后面,听着底下越来越近的人欢马叫诸般喧嚣,躲避着城下马甲射向城头的箭雨,抽空往下打着冷枪。 眼见城下满鞑子越来越多,先头的两黄旗马甲已经沿着西墙垮塌形成的废墟,登上了缺口,杨振连忙放下手中的火枪,从郭小武手里夺过征东先遣营的大旗,转身跑到城墙另一侧,朝着城下月城的方向使劲挥舞。 其实,已经不需要杨振挥舞旗帜传递指令了,满鞑子冲城马甲的先头队伍,此时已经顶着枪弹箭矢越过了那处缺口,涌进了西墙内的月城之中。 在西墙内等候多时的张臣、李禄、杨珅等人,几乎就在杨振于城头挥舞大旗传令反击的同一时刻,吹响了各自手中的哨子。 一时之间,隐蔽在月城围墙栅栏背后的大批火枪手、掷弹兵、炮手们一起开火,枪炮齐鸣,将率先涌入月城之中的满鞑子马甲打翻在地。 夹杂在第一批翻过城墙缺口的队伍之中涌入城内的鳌拜,欣喜若狂的心情刚刚升起,就突然看见了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月城栅栏。 “不好,有埋伏,中计了!” 正当鳌拜意识到这一点,心中暗叫不好的同时,率部随后涌入城中的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突然大叫道: “冲啊,冲啊,冲啊,不能停留!不能停留!快快冲将过去,冲将过去就是胜利!” 鳌拜与谭泰以及他们两个人身边的巴牙喇近卫,皆身披重甲,不惧箭矢,甚至一般的火枪弹丸,也不能打穿他们身披的多层棉甲。 所以,面对冲过了城墙,反倒陷入了重围的局面,两个人虽然有点意外,有点惊慌,但却并未慌乱失措。 鳌拜听见谭泰的叫喊,便也不失时机地喊道:“不能后退,不能后退,冲上去,冲过栅栏,将他们斩尽杀绝!” 此时此刻,遍布在月城周边的三千余名先遣营正兵和辅兵们,见敌人陷入了重围,犹自不肯退缩,心惊胆战的同时,更加倍往月城之中倾泻枪弹箭矢。 这批满鞑子身披的重甲虽然不惧箭矢弹丸,可是这批马甲所骑乘的战马,却扛不住这样的攻击,很快便嘶鸣着驻足不前,拥挤在月城里面。 说时迟那时快,满鞑子马步大军涌入城中,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满鞑子两黄旗先头队伍涌入城中之后,远在城西郊野一座望楼上观战指挥的黄台吉,大喜过望,连连下令擂鼓助威。 跟在两黄旗后面的两白旗人马、正蓝旗和正红旗人马,眼见前军马甲已经入城,以为大局已定、胜券在握,所以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硬顶着城头的枪炮弓弩手榴弹,翻过城头的缺口,冲进了城里。 他们的涌入,让小小的月城之中人满为患,鳌拜与谭泰所部在前,进,进不得,退,退不了,立刻陷入了大乱。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抱着一颗噌噌冒烟的万人敌,出现在西墙缺口处的南侧,冲着西墙内的月城所在大声叫喊: “李禄,点火,引爆万人敌,引爆万人敌,炸死他们,炸死他们!” 杨振一边喊着,一边抱着冒烟的万人敌,将它投向正在涌入的人潮当中,万人敌顺着断裂的城墙滚下,然后轰隆一声,将人群炸得星散开去。 第四六九章 栽倒 在战阵之上,杨振的叫喊声并没有传开多远,李禄根本就听不见,但是他的做法却引起了城下李禄的注意。 眼看着不大的月城之中已经云集了越来越多的满鞑子,李禄凭直觉也知道时机到了,当即传令月城边上的掷弹兵引爆月城内遍布的万人敌。 很快,潘喜、张天宝、王余祐手拿火把,奔驰而去,沿着月城将几处预留的引火点全部点燃。 这时身披重甲手持骨朵的鳌拜,已经冲到月城的土围子栅栏旁边,抡起手中的骨朵,就将挡在面前的木栅栏打得四分五裂。 张天宝负责的点火处,就在鳌拜的面前不远,点燃之后噌噌冒烟的导火索,引起了鳌拜的注意。 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直觉告诉他,他们所身处其中的月城,乃是一处精心设计的陷阱。 因此,眼见得那根导火索噌噌噌地冒着烟火直奔自己而来,眼见得土围子栅栏对面不远处,一个明军把总手拿火把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他顿时惊慌失措地大叫道: “撤退!撤退!撤退——” 鳌拜的叫喊没起任何作用,不光是正在月城中奋战的满鞑子马步军精锐听不见他的叫喊,就是听见了他的叫喊也来不及了。 因为鳌拜话音未落,一场剧烈的爆炸就开始了,而鳌拜喊出的“撤退”二字,也成为了他生前喊出的最后两个字。 鳌拜所在的位置,正是月城之中埋设的最靠边上的一颗万人敌所在之地,而且这颗万人敌就在他的脚下。 最后一声撤退喊出之后,他整个人就被炸飞了。 鳌拜身上披着三层重甲,能够让他阻挡箭矢,甚至能让他扛住铅弹,但是却无法让他在脚下的万人敌爆炸之中逃出生天。 剧烈的爆炸声响过,刹那间残肢断臂漫天飞舞,血雨腥风处处飘散。 鳌拜腰部以下全部被炸飞,上身披裹着的三层重甲,倒是保住了他腰身以上的部分没有炸碎。 但是等他从天上,再落到月城外的地上之时,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张天宝站在土围子栅栏的外面不远处,不仅近距离目睹了鳌拜被炸飞到天上的过程,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只剩下上半身的鳌拜,落在他的面前。 这个张天宝,原本也是在沧州运河两岸刀头上舔血混饭吃的狠角色,可是自从来了山海关外的松山城,来到了松山总兵官杨振麾下的征东营,他才赫然发现,他以前打打杀杀的那点事儿,根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比如眼前这个修罗地狱一般的场面,就是他。 鳌拜的上半截子身体,飞过月城木栅栏,像一麻袋沙子一样,扑通一声,掉落在他的面前,将他整个人都给吓傻了,一时瞪大了眼,张着嘴,满脸惊恐,说不出话来。 当然了,真正把他吓住的,并不是鳌拜的那半截子尸首,而是发生在月城里面的连环大爆炸。 跟着严省三投了杨振以后,他就被作为掷弹兵编入到了李禄的麾下,当上掷弹兵把总到现在,投过的飞将军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他对火器,对爆炸,已经不陌生了,可是眼前这种大爆炸场面,却是他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西墙内破口处月城中的大爆炸,就像是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一样,刹那间地动山摇,无数的人马在爆炸中被掀起、被炸飞。 大爆炸停歇以后,张天宝的耳朵久久处在轰鸣之中,听不见任何声音,但见现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旁边的土围子以及土围子上粗重的原木栅栏,也被冲击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许多原本趴在土围子上隔着栅栏,往月城冲放枪掷弹的先遣营将士,也被强大的气浪掀翻在地,震得口鼻出血。 大爆炸将月城中间地带的整个地面炸出了一个巨坑,原来地面上拥挤的人马,也已经变成了一堆堆层层叠叠的血肉残肢。 光天化日之下,炸翻的土石原木与人马残肢混杂在一起,让你分不清什么是血肉,什么是土石。 张天宝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就看见先前与自己一样埋伏在月城外围的自军人马,已经呼喊着翻过了围栏,冲入了月城。 眼见自军的弟兄们如此,身为把总官的张天宝也立刻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长刀,跟着人群翻过围栏,冲进月城,将地上哀嚎着惨叫着的满鞑子马步军补刀杀死。 杨振站在城头之上,目睹了这一切,心中畅快无比。 月城中发生的大爆炸,炸得整个西城地动山摇,杨振站在城头之上,也直接感受到了它的威力,他被瞬间晃动的城墙摔了一个跟头。 西红柿小说 大爆炸,还将原本已经崩塌的那个西墙缺口两侧又震塌了一段,使得破口更大了。 但是缺口新崩塌的墙体,却将当时正在涌入的满鞑子人马砸在了下面,并将后续的人马阻挡在了城外。 这就给了张臣、李禄他们一个机会,可以指挥着手下的火枪兵、掷弹兵冲进月城,补刀杀死那些未被炸死的满鞑子前军。 与此同时,缺口处被堵,满鞑子攻城受阻滞留城下,也给了守卫在城头上的金士俊一个快意报仇的机会。 除了之前布设在城外地面上的万人敌,被金士俊手下的掷弹兵们,用火箭一个接一个引爆之外,堆积在城头的大量飞将军和万人敌,也被他手下的掷弹兵一个接一个点燃了投掷到城下拥挤的满鞑子人群之中。 “父亲大人,孩儿今天给你报仇了!小弟,哥哥今天给你报仇了!” 金士俊的双臂,早已经沉重麻木快要抬不起来了,但是像这样每喊一句,他就再聚集一膀子力气,将分量十足的铸铁万人敌点燃了投掷出去。 而他的每一次投掷,都能带来一次剧烈的爆炸,而每一次剧烈的爆炸,都收割走一片满鞑子的生命。 金士俊所部掷弹兵给满鞑子攻城人马造成的杀伤,令夏成德所部人马眼红不已。 那些弓弩手们纷纷丢弃了手头的弓弩,自发地加入了掷弹兵的队伍,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捡拾了地上的飞将军手榴弹,学着掷弹兵的样子,点燃了往下投掷。 他们手里的弓弩,面对满鞑子攻城步甲身披的棉甲,虽然不能说毫无意义,但是造成的杀伤却极其有限。 除非射出的箭矢正中敌人的头面部要害,要不然的话,根本就射不穿满鞑子披挂的多层棉甲,对敌人根本造不成有效的杀伤。 但是手榴弹却不同了,它能在人群中爆炸,溅射飞舞的弹片一打就是一大片。 即使身穿多层棉甲,也抵不住就在头顶或者脚下炸开的弹片。 最重要的是,投掷飞将军,可比张弓射箭轻松多了,而且动作简单,并不需要如同弓箭手那样长期训练。 当此之际,失去了重炮以后,夏成德部的将士没有了强有力的守城利器,眼见着先遣营的飞将军和万人敌十分有效,根本不需要杨振动员,就渐渐加入了掷弹兵的行列。 最后,连夏成德自己都跑到了杨振的身边,从杨振身后,捡拾那些备好的飞将军,点燃了以后,往城下奋力投掷。 然后看着飞将军落在城下正在弯弓搭箭的满鞑子群中如同预料那般炸开,将满鞑子炸翻一片,高兴地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都督,都督,先遣营这些利器真是不错,咱们有了这些利器,满鞑子来得再多,咱们也无需害怕了!哈哈哈哈——” 夏成德状极畅快,想来是因为他看到了守住城池的希望。 这次一旦守住了城池,不光是杨振即将飞黄腾达,就是他也差不多可以再进一步了。 杨振见他话里有话,便对他说道:“如果你部愿意改编,我可以叫协理营务处按照先遣营的标准,定期供应你部飞将军等弹药。” “那敢情好啊!此正卑职所愿,不敢请耳!” 夏成德听见杨振的话,连忙答应了,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捡了更多的飞将军,然后躲在城垛子的后面,趁着城下箭雨抛射的空档,点燃了投掷出去。 今日夏成德守卫的西城被满鞑子的重炮击垮,让他的心情一度陷入了自打守卫松山以来的最低点。 但是西墙内月城中的大爆炸,却让他立刻转忧为喜。 那个月城就像是一个屠宰场一样,仅此一次,就已屠宰了差不多两三千的满鞑子了,满鞑子还有多少人马生生往里填呢? 火器的力量真不是人力可以匹敌的了。 而杨振所部对于火器的运用,更是让他觉得出神入化,让他对守住松山前所未有地信心倍增。 此时此刻,虽然满鞑子仍在无休无止的冒着城头的枪林弹雨和城下打出去的冲天炮开花弹的爆炸,往城墙破口处猛冲,可是夏成德却没来由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因为他知道,此刻云集攻城满鞑子马步军披甲,即便是突入缺口,进入城内,他们也只不过是换个地方被杀而已。 第四七零章 没了 与松山城头上的气氛变化不同的是,城西郊野满鞑子连营外的一座高大望楼上,原来一直坐着观战的黄台吉,已经坐不住了。 先前目睹两黄旗马甲冲过城墙缺口涌入城中时的满怀喜悦,也已经消散不见了。 城中传来的山崩地裂一般的大爆炸,让他心神不宁。 虽然他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他很清楚,这场类似火药库被点燃的剧烈爆炸,决不是刚刚入城的两黄旗披甲重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 相反,这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一定是城中守军制造出来的。 至于原因,要么是城中守军出现失误,不小心失火点燃了火药库,要么就是城中守军早就有了预备,在那段一再被击毁的城墙后面已经布置好了陷阱。 一想到最后这个可能,黄台吉的心里就是一咯噔。 黄台吉站在望楼上,手里拿着一支镶满了金银珠宝的千里镜,心怀忐忑地观察着松山城头,观察着云集在松山城下拼死进攻的两白旗、正红旗、正蓝旗人马,一时拿不定注意。 如今的松山城,令他感到意外的东西太多了。 若是搁在以往,一旦城池被打开一个缺口,城中的明军要么立刻士气崩溃四散而逃,要么放弃抵抗开城投降。 然而,他眼前所见的这个情况,却与以往所见完全不同。 松山城墙已经被打破了,城墙上的缺口宽大三四丈长,自军已经大批涌入城中了,此时明明大局已定,胜负已分,可是城上的守军却依旧在顽强抵抗。 这个情况,让他再次认识到了松山总兵杨振麾下各路人马的与众不同之处。 派祖泽润、沈永忠入城劝降,不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给了杨振一个喘息之机。 虽然在此期间,黄台吉也没有闲着,而是兵分三路,猛攻吕洪山、小凌河口水手营以及止锚湾船营的明军,可是这几处要么靠山,要么沿海,同样没有取得大的战果。 松山城外的这几个明军营盘,不仅一个也没有拔除,而且他们在吕洪山中,尤其是在乳峰岗下,还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这个情况,同样是黄台吉很久没有遇到过的了。 此刻,他透过千里镜,看着正在冲城的大清兵,被城头的大小火器击倒在地,被城上投掷下来的大小火器炸翻在地,被不知道隐藏在何处的大炮打出的开花弹炸得人仰马翻,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阵疼痛。 然而,他却不能叫停,松山城已经打破了,这个时候正该一鼓作气把它拿下,关键时刻岂能叫停? 想到这里,黄台吉咬了咬牙,放下千里镜,对左右说道:“传朕旨意,叫图赖带上正黄旗巴牙喇营前去督战!擂鼓,擂鼓,继续擂鼓!” 黄台吉的旨意传下,城西郊野满鞑子营地上的鼓声再一次咚咚咚咚地连续响起,一阵紧似一阵。 那些已经冲到城下,但却仰攻不利,入城受阻,并且心生惧意的满鞑子军队,听见了鼓声,只能奋起余勇,后队推着前队,前仆后继拼命往前。 而且眼见原来的城墙缺口处阻塞不通,跟在最后面的满鞑子干脆转而沿着先前被轰塌的西门瓮城攀援而上。 听见城外鼓声紧促,满鞑子不仅不退,而且拼命猛攻,杨振知道决战即将到来,立刻传令南门、北门、东门守军前来增援。 吕品奇、杨占鳌、于可济闻令,皆率部来援。 张得贵、潘文茂、王守堂三个,也点起制铁所弹药厂的几哨辅兵、杂役,抬着枪炮弹药前来增援。 就这样,杨振、夏成德、李守忠、金士俊等人各自率部,守着西墙的缺口两侧高地,打一打,就放一拨满鞑子“攻入”城中,然后由张臣、李禄所部火枪手掷弹兵将他们消灭在月城之中。 增援而来的吕品奇、张得贵则带着大批人手守着西门上的城头,将沿着西门外瓮城废墟攻击而上的满鞑子们一次一次击退。 西门外的棱堡瓮城,当面崩塌,两侧犹存,形同两道“梯子”,可以攀援而上。 可是这么两道“梯子”,却十分陡峭,而且狭窄,无法像西墙上那段缺口那样,可以让大批人马一起涌入。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易守难攻,满鞑子攻城人马只能一小队一小队地攀援而上。 燃文 面对城头上严阵以待以逸待劳的大批守城明军,他们攻上去一批,就被消灭一批,根本在城头上站不住脚跟。 就这样,满鞑子一方前仆后继不惜死伤猛攻,松山官军同样前仆后继不惜死伤防守,双方短兵相接的交战,从下午未时左右,打到了申时,又从申时打到了夜幕降临。 “皇上,不能再打下去了。我料松山城中怕是早有了准备,先前攻入城中的人马,就是没有五千,恐怕也有三千了,可是却没有从中打开任何一座城门。而城头上的明军,也并没有撤下去防守的意思,其中必有蹊跷啊!” 战事打到了现在,仍然处在胶着的状态,这让一贯老成持重的满鞑子礼亲王代善,也有点坐不住了,登上了望楼,开始向黄台吉进言。 “眼下天色将黑,于我军进攻也有不利,莫若暂且撤回休整,待明日,再用重炮,将松山城的西墙彻底击毁,然后再发动最后一击,方是上策。我大清这边既有了天佑助威大将军,何必再拿如许人命去填?” 黄台吉听了礼亲王代善对他讲的这些话,沉吟不语,看了看天色,又举起千里镜看了看仍在前方呐喊着攻城的自军人马,心里委实拿不定主意。 眼看着松山城就能拿下,就这么鸣金收兵,实在有点不甘心。 可是再看看天色,暮霭之中耸立在高岗上的松山城,黄台吉又觉得代善说的也有道理。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就看见远处一队人马从松山城的方向疾驰而来,定睛细看,却见为首一人正是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黄台吉见睿亲王多尔衮未接命令即撤回,正要出声呵斥,却先听见多尔衮在望楼下大声喊道: “皇上御驾何在?皇上御驾何在?” 听见多尔衮喊声急促,黄台吉遂忍着心火,冲望楼下说道:“朕躬在此!睿亲王何故未奉旨而擅自撤回?!” 睿亲王多尔衮策马而来,抬头看见黄台吉正端坐在望楼之上,立刻翻身下马,快速登上了望楼,来到黄台吉的跟前,躬身说道: “皇上,事情已经明了,那缺口处内里更有瓮城,乃是一处布置好的陷阱。谭泰、鳌拜、达尔汉和英俄尔岱等人,皆不明就里,失陷其中,下落不明了!” “啊?!” 黄台吉突然听见了多尔衮这番话,猛然站起,刹那间血气上涌,直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往前栽倒。 幸亏多尔衮就在他的跟前,一把将他扶住,一边喊着皇上皇上,一边与大惊失色的礼亲王代善一起,将他扶着坐下,然后对他说道: “皇上,眼下天色已黑,松山城怕是不能一时便下,不如收兵归营休整,等到明日,再用重炮攻城!待明日,此仇必报!” 这个时候,黄台吉身边的贴身侍卫人员,已经闻讯到来,有的喂现成的药汤子,有的推拿前胸后背,很快黄台吉就缓过气来,指着多尔衮,一句一顿地问道: “你,你方才说,谭泰,鳌拜,达尔汉,他们三个,全都战殁在城中了?!” 多尔衮见黄台吉为此气血攻心,差点阳亢发作,晕厥过去,当下也不敢把话说得太严重了,便斟酌着说道: “皇上,据臣弟所知,谭泰,鳌拜入城许久了,却没有任何消息,如今乃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达尔汉依然战殁了,其尸首现在臣弟军中。” 达尔汉是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如今死了,尸首自然是归正白旗收拾。 这个人,是黄台吉安插到正白旗里的心腹人物,最是器重无比,黄台吉听说他死了,又是一阵气血翻涌,连忙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方才稳住心神。 “这,这,这,怎会如此?!这个杨振到底有何手段?!这个松山城因何如此难以攻取?!” 黄台吉嘴里念念叨叨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而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仍在等待着他的决定,当即挥了挥手,用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说道: “鸣金收兵吧,鸣金收兵吧!让各旗大军收兵回营,且过得今晚,明日再破松山城!” 黄台吉只是说完了这些话,就呼哧带喘了好大一会儿,貌似疲惫已极了。 多尔衮见状连忙传令下去,很快便有数骑疾驰而去,一路敲着锣,用女真话呼喊着,传令收兵去了。 第四七一章 误会 却说黄台吉痛下决心,传令鸣金收兵之后,坐在望楼上歇了一阵,稍稍缓过来一些,尔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扶着望楼上的栏杆,往东眺望一阵,然后转头对多尔衮和代善二人说道: “杨振非常人也,今夜务必小心谨慎,一不能被杨振劫营,二不能让杨振跑了。这个松山城,朕必屠灭之,以为朕之股肱臣子报仇雪耻,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黄台吉咬牙切齿地说到这里,然后回头看了看枪炮声爆炸声依旧响个不停的松山城,随后便接着说道: “今晚,睿亲王你率军回驻南门,务必防止城中守军南逃,同时阻断南来援军入城。至于礼亲王,你也率军返回松山以东营地,务必隔断松山海岸,既防止海上援军入城,也防止城中守军东窜入海!” 睿亲王多尔衮和礼亲王代善的营地,原本就在松山南面和松山东面,此时听了黄台吉的安排,自是没有异议,立刻躬身接了旨。 这时,一阵来自西北的寒风吹过望楼,使得黄台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黑裘披风。 这个情况,却突然让他想起了松山城东、小凌河以南的那个昔日驻足过的宫观,于是看着代善又说道: “今夜天气寒冷,海边风大,且礼亲王年高,可以不必像睿亲王那样事必躬亲,夜宿于营帐之中。朕知道松山城东到海岸之间有座宫观,俗称娘娘宫的,殿宇院落甚大,可以避风避寒,礼亲王可移驻到那里去歇息。” 黄台吉说的地方,正是娘娘宫,那是从松山往东,直到小凌河口海岸一带,唯一保留下来的一片殿宇建筑。 十月中旬的辽西,虽然还没有达到下雪、结冰的程度,但是夜里已经相当冷了,宿营在野地里,对礼亲王代善这样的人来说,的确有些难熬。 早些年里,这些人在寒冬腊月餐风饮露,露宿于野,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这些年来,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久了,露宿于野的苦便再也吃不下了。 娘娘宫这个地方,代善早知道了,但是黄台吉这个大清国皇帝都住在野外连营的御帐里,他这个做臣子的,自不敢擅自搬到黄台吉曾经当过行在之所的娘娘宫去。 如今,娘娘宫偌大一片宫观院落,他只派了一小队人马在那里驻扎警戒。 此时见黄台吉提起这个地方,代善心动之余,仍推辞道:“既然有此地方,莫不如请皇上移驾到那里去住宿过夜,皇上身体欠佳,不如就由臣来坐镇主持城西大营。” 黄台吉身材高大,但是痴肥过甚,甚至不良于行,又有阳亢之症,方才怒火攻心,气血上涌,头晕目眩,差点晕倒,的确应当好好休整,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 然而世事之难料正在此,越是体虚,越是怕人说他体虚。 尤其是当着年富力强的睿亲王多尔衮的面儿,黄台吉十分忌讳代善说他身体欠佳,尽管他身体欠佳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可他仍旧矢口否认。 “不必,朕的身体很好。而且明日礼亲王你也不必过来,到时候指挥正红旗兵马坐镇松山以东,一等这边炮击结束,即挥军猛攻松山东城,勿使东城守军来援西城即可。” 黄台吉说到这里,再抬头东望,眼见着攻城的大清兵已然撤回,松山城上的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遂黯然说道: “就这样安排吧。今夜此处甚是要紧,朕还是亲自坐镇这里比较安心。你们散了吧,各自带军撤回,仔细交代军务,务必守好各自防区!” xiaoshuting.info 代善、多尔衮见黄台吉如此说,想想也对,便不再说话,躬身告退。 至此,松山城内外的战事,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了。 松山城虽然几次摇摇欲坠,但总算是挺住了满鞑子狂风暴雨式的进攻。 眼见满鞑子大军闻令撤离战场,杨振虽然已经累得几乎抬不起双臂了,但是心中却高兴万分。 城内的各路将领问说满鞑子收兵,全都涌上了城头,围在杨振的身边,一张张带着厚厚血污的脸上全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都督,咱们打赢了!咱们打赢了!哈哈哈哈,痛快,痛快,从没有这样痛快地跟满鞑子的八旗兵打过决战!” 夏成德连中了数箭,但都不是要害之处,加上身上盔甲坚韧,没有什么打紧,唯有颧骨射过的一支箭,叫他破了相,皮肉翻开,血红一片,此时笑着说着,也不觉得痛。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是跟着笑,吕品奇还附和着说道:“的确是痛快极了,仅此一战怕是吃掉了满鞑子数千人!咱们这一次险则险矣,但是这个结果却是极好的,妥妥的二保松山,再次大捷啊!” 吕品奇的这番话,再次在城头的众将士之中引起了一片欢呼。 “两位将军说的没错,满鞑子兵强马壮不假,但其国内却是丁壮稀少,今日他们遭受重创之后,想来这次围攻松山应当是难以为继了,咱们松山城算是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了。” 松山总兵府谘议方光琛,也满面笑容地跟着夏成德、吕品奇表达了自己比较乐观的看法。 跟着众人又笑了一阵,方光琛收了笑容,转而拱手对说道:“不过,都督,若以光琛之见,满鞑子怕是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拍拍屁股走人。 “毕竟他们前来攻打松山的目的没有达成,而三顺王,哦不,孔、耿、尚三贼的人马尚未出现。接下来两天,满鞑子恐怕会以重炮轰击城墙为主,危险仍不容小觑。” 方光琛这么一说,在场的众将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了。 方才的恣意欢庆,不过是这几日压抑过甚忧惧过甚的情绪,在满鞑子撤军之后的一种突然释放。 其实人人心底都清楚,他们这一战歼灭的满鞑子,尚不足城外满鞑子大军的十分之一。 松山城并未脱离危险,甚至可能因为今日这般残酷的战事与杀戮,而导致他们每个人都没有了任何退路。 方光琛说的话,还算比较委婉,但已经打破了一边倒欢呼庆祝胜利的局面,引发了众人的沉思。 这个时候,同样在城头上助战的张得贵突然站出来说道:“都督,我看方谘议所说乃是正理。今日的大捷,的确是大捷,可是今日所耗费的弹药,却异常巨大。若是这样用下去,弹药厂怕是,怕是供应不上。 “城外的满鞑子是不是难以为继,末将不知道,但是,满鞑子若再派马步军,发起今日这般猛攻,咱们自己恐怕就先难以为继了。这一点,都督不可不虑啊!” “啊?!老张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成德、吕品奇二人先前那么说,完全是他们充分地认识到了先遣营火器的威力。 吕品奇跟着杨振出击辽南归来以后,对于自己营中的火器也是百般重视,然而同样是火药装填的火器,他们的火器威力却远逊于先遣营。 不仅自制的震天雷威力不行,就是火枪、火炮,威力也与杨振麾下征东营的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次,杨振按照先遣营的标准,向他们供应了弹药厂的火器,他们才发现,问题的根源在于火药上面。 而弹药厂的火药,也让他们真正体会到了火器比之大刀长矛弓马骑射的厉害之处。 特别是今天的战事,更进一步地验证了他们的想法与结论。 经此一战,不仅他们两个为将的面对满鞑子的进攻信心倍增,就连他们那些出身旧辽军的部下将士,也变得士气无比高涨。 在他们看来,有了这样的利器,还怕什么满鞑子的弓马骑射啊! 然而这个刚刚膨胀起来的强大信心,却被张得贵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先是夏成德突然大惊失色地反问张得贵说的是什么意思,紧接着吕品奇也满脸慌张地追问道: “张副将,张总办,你是说,咱们的火枪,火炮,弹药,没了?!供应不上了?!飞将军、万人敌,供应不上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张得贵说了那些话以后,不光是夏成德、吕品奇顿时有点慌了,就是张臣、李禄、方光琛也开始紧张了。 松山城能取得现在的战果,面对满鞑子马步军的猛攻能坚持到现在,靠的全是这些火器啊,要是没了这些火器,那还怎么了得! 当下,围在杨振周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张得贵。 这个时候,张得贵见杨振也皱着眉头,沉吟不语地看着自己,显然对此事也很关注,于是接着说道: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自从六月以来,直到昨日,咱们城内的弹药厂,没有停工停产一天,弹药库存还是有一些的。只是若像今日这般用法,城内弹药厂的库存就是再大,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张得贵说到这里,见众人明显松了口气,怕这些人误会他的意思,继续大手大脚,连忙又补充道: “你们也不是不知道,造出这些弹药有多么不容易!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造的时候如吃屎,用的时候如拉稀!你们用的时候不心疼,却不知造的时候,耗费了多少人工!” “行了,老张,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你也别在这里倒苦水了。你且说,类似今天这样的用法,城中弹药还能支撑几日?” 杨振见张得贵大倒苦水,心疼弹药,当即叫住了他,看看身边也没什么外人,便直接张口询问弹药的存量。 张得贵听见杨振这么直接问他,环顾左右一圈,沉吟盘算片刻,说道:“若照今日这般用法,大概尚能坚持个一两日,但是决挺不过三五日。都督可得从长计议了。” 第四七二章 炸他 其实,杨振也知道松山城的这个短处,要啥啥没有,啥啥都缺,制造弹药属实不易,协理营务处管理弹药厂制铁所,能够做到今日这个局面,已经难能可贵了,他也不能再提更高要求。 但是,如果弹药补给短缺的话,眼前这个仗可就没法打下去了。 今日能够顶得住满鞑子大军的猛攻,除了西墙内的月城发挥了重大的作用以外,城上守军全都换用了先遣营的火器,也是其中是重要的原因。 没有火枪火炮,没有海量的飞将军、万人敌,没有冲天炮打出去的一颗颗开花弹,要想守住已经破口的松山城,根本没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的确是需要换个打法了。而且今晚就要出手,不能等到明天了。眼下西门棱堡已毁,这段西墙已破,根本扛不住满鞑子的炮击。咱们若只是守在城中,坐等满鞑子出手,那必定是凶多吉少。” 杨振沉吟了一会儿,说出这样一番话,让身边众将刚刚大胜之后的喜悦刹那间消散无踪了。 夏成德一改先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用几乎是颤抖着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都督这么说,可是想要在今夜,出城劫营?” 杨振听见夏成德这么问,并不说话,而是转身往西,扶着面前残缺不全的城垛,往西眺望。 杨振身边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行了过去,站在城头上眺望城西郊野上灯火闪亮的满鞑子连营,个个鸦雀无声。 “都督,满鞑子好似分兵了!快看,南边!” 杨振正看着城西郊野上的地形,谋划着今夜如何突袭敌营,却被张臣的叫声所惊醒,忙顺着张臣所说的方向看去。 就见松山城西南旷野之上,一支绵延了很长的队伍,打着火把,正快速南下。 这支队伍,却是黄台吉下令派往南门和东门驻扎的两白旗与正红旗兵马。 而他们之所以公然打着火把离开,也是黄台吉的主意,就是要叫松山城内的人能够看见他们分兵了。 两白旗驻扎南门,当然只能这么走,而正红旗的主力人马又要回去东门外的营地,这么走也最近便,于是两支人马走到了一起? 声势更加惊人。 当然了? 这也是黄台吉诱使杨振出兵劫营的计谋。 众人见满鞑子分兵驻扎? 心思立刻就又活了? 不由得议论纷纷? 其中方光琛说道:“满鞑子自恃兵马众多? 今日大败之际? 竟敢分兵驻扎? 看来的确是天助都督也,给了我军一个出兵劫营的良机!” “未必是良机啊!都督? 满鞑子伪帝黄台吉? 以及满鞑子所谓睿亲王多尔衮,素来狡诈无比。他们此时分兵而驻? 可能是个圈套? 正要麻痹我等,诱我出兵劫营!” 方光琛话音刚落,夏成德就站了出来反对出兵劫营,先是点破了可能存在的危险? 然后接着说道: “此等计谋,满鞑子在金总兵守松山的时候就曾用过? 当时金总兵不听末将劝谏,硬要出兵劫营,结果损兵折将,大败而归!此事不可不慎啊!” 正当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着该不该出兵劫营,而杨振举棋不定的时候,一直留心观察着那支队伍动向的张臣,突然又说道: “都督,满鞑子分兵南下的队伍,再次分兵往东去了。” “往东去了?” 杨振刚刚转头往南眺望,就见那大队人马的行踪,已被松山城的南城遮挡,隐没于城墙之下了。 杨振见状,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松山城东北数里外的娘娘宫,特别是想起了李禄、潘喜他们在娘娘宫的那番布置。 “若得如此,才是真的天助我也!” 杨振心里想着,便对众将说道:“夏老兄,今夜你率本部与协防西城的各部人马,务必守好西城,尽快将城墙缺口处堵上。即便我决意出城劫营,也无需你西城将士参与。” 夏成德听了这话,立刻接了命令,虽然他仍想劝说杨振不要出城,但是得知自己可以不参与,他想来想去,没有再次进言。 “方谘议与杨珅二人,你们带炮队以及先遣营各部预备队辅兵,稍事休整一番,即指挥弟兄们好好收拾西墙内的这座月城,整修工事,布置战场。” 方光琛与杨珅二人听了,相互对视一眼,随即躬身领命。 这个时候,虽然人人疲惫,但是都知道今日非他日,此时非他时,不是商量来商量去讨价还价的时候。 “吕老兄,张臣、李禄,你们三个,跟我快到南门去,看看城外的满鞑子,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杨振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走,沿着有些残破的城头,大步流星地往南门方向走去。 夜色昏暗,营火闪烁,城头上冷风如割,除了冷,天气本来不错,可惜来自海岸上的烟雾,把清冷的月亮遮挡住了。 松山城,就像是屹立在黑色大海之上的一块突兀的礁石一样,孤零零的,黑黢黢的,任凭风吹浪打。 杨振一行未到南门,就已经看见先前从北往南,然后转而往东的队伍,再次一分为二,一半进入了南台子附近的大营驻扎,一半沿着城外的野地径直往东。 细看之下,往东的先头队伍,绕过了松山城的东南角楼,再次转而往北去了,相当于从西往南,从南往东,然后再从东往北,绕了大半个圈子。 “唉,原来是驻守松山城以东营地的满鞑子回营啊。我还以为是——” 说到这里,杨振打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并且有些惭愧地苦笑了笑,摇了摇头。 张臣见杨振这个样子,却目光闪烁地问道:“卑职敢问都督原本以为是什么?” “算了,原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想而已。现在看来,却是我异想天开,胡思乱想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哪有那么轻易的事情啊!” 杨振见张臣追问,便摇着头,苦笑着对他这么说了,至于他到底原本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都督原本可是以为,那支离营南下又往东北去的队伍,乃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要移驾娘娘宫?” 哔嘀阁 杨振听张臣这么说,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因为张臣猜的与自己想的,竟然不谋而合。 “你是怎么猜到的?没错,这正是我在西门城头,初见满鞑子大队人马离营南下往东时的第一个念头!” 张臣能够不约而同地猜到这一点,让杨振很是惊讶,当下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他们两个人的这番对话,已然落到了吕品奇和李禄的耳朵里。 吕品奇和李禄虽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听了他们的话,却都满脸疑惑,满脸不可思议。 两个人站在还算完好的松山南门城头之上,先是往东边眺望了一番,看了看那支打着火把归营的满鞑子队伍,然后看着杨振,同样摇了摇头。 “此番要真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移驾娘娘宫,那可真的是天助都督建立不世之功,成就盖世伟业了!只是——” 李禄最清楚杨振先前在娘娘宫所做的布置,一开始,那番布置让李禄很是兴奋,总是幻想着什么时候满鞑子的重要人物入驻,然后将他们炸上天去。 而且,最好就是满鞑子的伪帝黄台吉再次将它当做行在,带着满鞑子的高官显贵们入驻进去,到时候将他们一锅端了,那样的话,就更完美了。 然而,事实证明,杨振当初的布置也好,李禄自己的各种设想也好,都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这样的幻想,与傻乎乎的刻舟求剑有什么不同,与徒惹人笑的守株待兔有何差异? 所以,慢慢地,杨振先前叫他在娘娘宫的那番布置,越发显得有些像是鸡肋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此时此刻,李禄听了张臣与杨振的对话,见他们两个仍然对先前的布置抱有幻想,直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不能笑。 最后,他只能是看着杨振与张臣二人,相视摇头苦笑,虽然没有明说不可能,但是这个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何时爬到一个城垛子上登高往东观望的吕品奇,突然说道:“都督,备不住真是你所猜想的那样呢!现在正有大队满鞑子,从城东鞑子营地出发,往东北去了!” “是吗?!真的?!” 杨振三人听了这话,俱是惊喜交加,三下两下,也爬上了南门外瓮城棱堡的顶上,登高往东北眺望。 只见夜色之下,一队打着火把的人马如长龙,穿行在夜暗里的平原旷野之上,一路迤逦往东北方向去了。 “难道说,真的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要移驾娘娘宫?可是,他为什么要移驾娘娘宫呢?” 李禄同样看见了松山城东旷野上的那一路举着火把得人马,同时他也很清楚,他们走的那条路,正是通往娘娘宫方向的唯一一条道路,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黄台吉要去那里。 “或许是因为他身体欠安,或许是满鞑子预料我们会出城去劫城西大营,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今晚天气寒冷,而满鞑子城西营地太过简陋,不足以充当行在之所。” 杨振像是在回答李禄的提问,同时更像是在解答自己心里的疑问,施施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突然想起,方才张臣猜中了他的心事,想必有他自己的理由,于是立刻转而询问张臣,对他说道: “方才,我等未见有满鞑子往娘娘宫去,那么你又是如何猜到我所想的呢?” 这时就见张臣笑了笑,说道:“无他,直觉而已。今夜阴风阵阵,天气寒冷,而方圆十数里内,所有屯堡墩台均被毁弃拆除,唯有娘娘宫一处宫观留存。 “况且,上次松山之战期间,此处宫观,就曾做过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行在之所,满鞑子其他高官显贵,料想不敢轻易入住。眼下满鞑子伪帝既在军前,若有人前往使用,依卑职之见,那就非他莫属了!” 第四七三章 袭营 张臣的分析,再一次与杨振的猜想不谋而合,同时听得在旁的李禄、吕品奇两个也是频频点头。 几个人相视无言,眼睛里充满了奇异的光芒。 “若是果真如此的话,都督,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咱们无论如何都要攥住这个机会,这可是咱们守住松山,迫使满鞑子撤军的唯一机会了!” 杨振、张臣、李禄几个还没说话,吕品奇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倒先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是直接请命出击: “卑职愿意率领麾下重骑出城,走东门,直趋娘娘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他一个措施不及。只需都督再为卑职麾下调拨一批飞将军或者万人敌!” 吕品奇原本也是坚决反对夜袭劫营的,夜袭本就难以有效指挥,再加上攻守易位,双方形势可就大不同了。 而且上一次松山保卫战期间,时任松山副总兵金国凤就曾经这么干过,但是每次夜袭都被敌人料中,每次都是中伏败回,白白损失了许多精锐人马。 直到后来,他们认清了敌我之间的兵力与战力的巨大差距,选择坚守不出,依托城防工事,在防守中反击,才算是坚持了下来,并且坚持到了最后满鞑子退兵。 这一回,夏成德、吕品奇还是这样的建议,就是坚守就行了,别冒险出击,别搞什么夜袭劫营之类的幺蛾子。 对他们来说,守住松山就行,守住就是功,别总想着出奇制胜,万一败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一想到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今夜很可能带了一队人马去了娘娘宫下榻住宿,一想到有可能把满鞑子伪帝一举干掉,从而立下一桩不世之功,就连一直反对冒险、反对劫营的吕品奇,都大为心动了,认为这个风险值得去冒。 至于当初直接参与布置了一切的李禄,那就更不用说了,当时就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地看着杨振,直接愣在原地了。 直到听了吕品奇请令的话,李禄才反应过来,立刻单膝跪地,激动万分地冲着杨振抱拳说道: “若真如此? 那是合该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今夜殒命。这真是天助都督成就一番盖世之功也!卑职请令,今夜率部出击? 把那娘娘宫炸个底朝天!卑职愿立军令状? 不成功,则成仁!” 李禄这话,说得更狠? 直接把吕品奇听得愣住了。 在他看来? 率领小股队伍出击? 绕开松山城东满鞑子营地,用飞将军和万人敌为武器,快速攻击,快速撤回,应当是有惊无险。 但是要想打包票? 立军令状? 说一定能把娘娘宫毁了? 把满鞑子伪帝干掉? 那可有点说大话了,争功可不是这么争的啊! 至少? 若叫他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立军令状,他可绝对不敢。 所以? 他见李禄这么说? 一时有点目瞪口呆,往后退缩了,摸了摸鼻子,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出来。 杨振看吕品奇和李禄这样,当下咧嘴一笑,先是将李禄扶起,然后对他说道:“你在想什么,我心里也很清楚。只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乃是先搞清楚,那队人马,到底是不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如若不是,冒然夜袭,岂不是浪费了一次良机?” 说到这里,杨振跳下城垛,沿着南墙,往东行去,张臣、李禄紧随其后,包括南门守将吕品奇也跟着去了。 松山城池狭小,环城一周也没多远,没多大工夫,一行人就到了东门。 到了这里,登上高处,视野更加开阔,看得更远更清,那一队满鞑子在旷野中行进打起的火把星星点点,显示了他们的行踪。 杨振一行,皆知事关重大,皆肃立城头,往东眺望,心里推断着各种可能,一时之间皆无人说话。 良久,东北方旷野上的那队火光消失,隐没进了一团影绰绰黑黢黢的地方,终于失去了踪迹。 这个时候,一直未再说话的张臣张口说道:“都督常说,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此其时也!不管是不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移驾其中,也不管他是什么原因移驾其中,咱们都该试上一试! “一旦建功,不单是此次松山之围立解,或许可以换来山海关外数年安稳。即便我等判断失误,没能建功,不过损失一些弹药而已。” 张臣说完,杨振还未来得及做出决定,一直跟在一边的吕品奇突然情绪有些激动地对杨振说道: “就是啊,都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孤注一掷。即使判断错了,又能如何呢?!反正城中弹药已经不足,等到明日满鞑子继续重炮攻城,我们如许人马守在城中,又能坚持多久呢?! “不论如何,不如一试!不成蛋朝天,成了万万年!就赌它一把又如何?!都督,眼下形势,还有什么结果是我们不能接受的?!还有什么结果是比满鞑子破城而入占领松山更坏的?!” “好!那就赌它一把。成了,皆大欢喜,不成,咱们另做打算!总之炸谁不是炸呢,炸死一个是一个,左右那些准备,不能白做了!” 1200ksw.net 听见在场的这几个人都是这样的想法,杨振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完了这些话以后,他沉吟了一下,先对吕品奇说道: “这样,吕老兄,你立刻回你南门去,从你部下中拣选一批精锐,今夜子时,沿着城外深壕,夜袭多尔衮大营。以娘娘宫方向的爆炸声为号发起进攻。一会儿,我叫张得贵给你调拨一批飞将军备用。” 吕品奇听了,一时有些愣神,没搞明白怎么是叫他夜袭多尔衮的营地,不过还在愣神期间,杨振就接着说道: “但是,你务必记住了,你们发起的这个夜袭,是佯攻,是虚张声势,到时候唬住他们即可,牵制住他们即可。记住,不可强攻硬取,不可与大批敌人面对面硬碰硬。” 听到这里,吕品奇有些明白了,同时心下也有些黯然,知道夜袭娘娘宫的事情,没有他的份儿了。 但是杨振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也只能遵从,而且方才李禄立了军令状了,他既然做不到这一点,也就不能再争了。 何况松山城东据说也被挖成了蜘蛛网一般从横交错的壕沟,夜暗之下,他的重骑兵并不比李禄的掷弹兵更有优势。 “卑职遵命!” 吕品奇只是思考了片刻,就躬身领了命令,然后叫了自己的从人,快速赶回南门准备去了。 “那么,李禄,夜袭娘娘宫这件事情,我就交给你了!” 吕品奇走了以后,剩下的就是杨振自己的原班人马了,都知道杨振先前叫人在娘娘宫做出的布置。 起码张臣对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他知道今晚夜袭娘娘宫这件事情只是看起来危险罢了,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当下,他对杨振的安排,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而李禄自不用说,杨振话音一落,他就立刻兴高采烈地抱拳领了命令。 娘娘宫地下埋设的万人敌,是他挖坑埋的,通往娘娘宫去的密道,也是他带着潘喜所部反复挖掘清理维护的。 若是事到临头,该摘果子了,这个差事却交给了别人,那又怎么能行呢? 杨振这么安排,正合他的心意。 杨振说完了对李禄的安排,接着对张臣说道:“张臣,今夜你带两哨火枪兵,随我到东门外鞑子营地附近埋伏。咱们到时候看一看情况,再随机应变。” “都督的意思是——?” 张臣眼见杨振安排了吕品奇夜袭多尔衮大营,安排了李禄夜袭娘娘宫之后,仍然脸色凝重,若有所思,便开口询问。 这时,杨振叹口气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现在是知己而不知彼啊,敌人形势不明,叫人难下决心!” 杨振这番话让李禄和张臣两人都是一愣,心想,难道还有其他可能? 果然,他们两个很快就听到杨振又说:“今夜去娘娘宫的到底是谁,咱们没有准确的情报。我猜,即使不是住进了黄台吉,也一定是住进了满鞑子其他大人物。若以松锦军前形势而言,若非满鞑子伪帝黄台吉,那便是满鞑子礼亲王代善。 “炸了黄台吉,那自然天下大吉,炸了代善,那也是大功一件!不管被炸的是谁,满鞑子正红旗营地必然出兵前往娘娘宫救援,一旦主力离营或者陷入混乱,咱们可以再趁机夜袭他们一回!届时,我军大胜或不可得,小胜当无疑问!” 张臣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知道又是一个连环计,连忙躬身领了命令。 接下来,该传令的传令,该调兵的调兵,张臣、李禄两个人,马上忙碌了起来。 东门城头的城楼子,之前被满鞑子炮击,打得几乎成了废墟,只剩下几根立柱,顽强地屹立在横七竖八的乱木堆中。 杨振在东门城头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坐了,一边嚼着干粮,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午夜时分的到来。 第四七四章 哀叹 古代战争之中,夜袭,往往是以少打多,以弱打强时,不得已采取的非常规做法。 它的目的,也多半是为了骚扰敌人,为了让敌人产生混乱或者溃散,而不是为了围歼敌人,或者给敌人带来多大的杀伤效果。 因为夜袭,对进攻方军队的要求比较高,对进攻方士卒的纪律,士气,以及他们对地形的熟悉程度,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一旦组织不好,就是一个弄巧成拙的下场。 眼下,对杨振比较有利的是,松山守军对于地形十分熟悉,不管是南门外的地形,还是东门外的地形,以及他们与满鞑子营地之间的开阔地带,他们都十分熟悉。 特别是,其中纵横交错的沟壕,几乎都是他们自己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一锹一镐地挖掘出来的,此时使用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至于松山官军的纪律和士气,除了有限的几个将领,底下的人并不知道城中火枪火炮的弹药已经不多,并没有杨振等人那样的担心忧虑。 加上几个月以来,松山官军连战皆捷,少有败绩,而且就在不久之前,还俘虏满鞑子的十王爷,所以士气一直不错。 尤其是刚刚过去的这个白天,满鞑子重炮击塌了松山城的西墙,然后大军扑城,先是攻了进来,后又被打了出去,这个过程,更让松山各部官军士气大振,只觉得满鞑子大军不过如此。 所以,被选中出城夜袭敌营的士卒,尽管已经苦战了一天,人人疲惫,可是受命集结起来以后? 士气仍然不错。 至少在午夜时分被集结到杨振面前的一队掷弹兵们个个精神饱满,面对杨振的检阅? 个个神情兴奋。 李禄、潘喜挑出来的这队掷弹兵? 都是参与过城外密道挖掘的那些掷弹兵? 也是先前参与过在娘娘宫埋设万人敌的那些掷弹兵。 虽然这些人奉命不得公开议论那些事情? 可是在他们的心里面? 早就期待着有朝一日他们做的那些事情,所付出的那些辛劳? 能够真的发挥作用。 今天? 这个时刻终于来了。 而这些掷弹兵们,显然也知道他们此行出城是要去做什么,若不是子夜时分,四下漆黑静谧? 而他们执行的又是隐秘的任务,恐怕早就兴奋地嗷嗷叫了。 却说掷弹兵们集结到了东门下以后,杨振从城上下来检阅他们。 这些人? 又披上了先前出城那个夜晚用来掩饰行踪的黑色披风,站在夜暗下,就像黑色树林? 没有火把的话,根本分辨不清。 杨振打着火把,神情肃穆地从这队掷弹兵的面前走过,最后在李禄和潘喜两人的面前停下,对他们说道: “记住了? 有机会就炸? 没机会就撤。能渗透进去最后,实在渗透不进去,回来再想办法。总之,不能为了完成任务,而把兄弟们的命,都搭在里面。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卑职明白!” “卑职明白!” 李禄与潘喜两个,一前一后做了回答,话语简单而有力,而且对杨振所说的这番话,心中皆感动不已。 杨振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天上黑黢黢的,不知道是雾,还是烟,遮住了一切,他看不见任何月光星光,看了一阵,回头对二人说道: “去吧!出发吧!” 李禄、潘喜二人,闻令也不多说,只一抱拳,转身便走。 其他掷弹兵们紧随其后,出东门,下沟壕,渐渐消失在了旷野之中。 李禄、潘喜率部离开以后,杨振披上了麻克清递上来的黑色披风,来到张臣、张国淦二人面前,一边系好了披风脖领上的带子,一边对他们二人说道: “走吧,我们也出城去吧。张臣你打前阵,张国淦,你与我同行!” 张臣、张国淦早集结了麾下能够出战的两哨火枪手,只等着杨振下达出城的命令了。 此时,他们听了杨振的话,当即领了命令。 先是张臣冲着麾下低喝了一声,率先领军出城,随即便是杨振领着郭小武、麻克清两人,与张国淦的队伍一起,紧随张臣队尾出发。 子夜时分,松山城外雾气烟气笼罩,星月无光,几近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他们一个跟着一个,行进在壕沟里,也不怕有人迷了路。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虽然没有打什么灯火,可是远方旷野上满鞑子的营地里却灯火闪烁,给他们标定了目标的方位和前进的方向。 东门距离城东满鞑子正红旗的营盘大概两三里地,他们猫着腰,摸着黑,时而快速行进在壕沟下面,时而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旷野荒滩上的灌木高草当中,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方才抵达满鞑子营盘外面一条环形壕沟附近。 可能是下半夜雾气较重的原因,也可能是靠近松山城的旷野上壕沟遍布、不便巡哨的原因,总之,他们偷偷摸摸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也没有在旷野上遇到满鞑子安排巡夜的哨骑逻卒。 当然了,杨振不知道的是,他们之所以没有遇到满鞑子巡哨,主要是因为这些满鞑子与松山城的守军血战了一天,比杨振麾下的那些松山官军更为疲惫。 而且,满鞑子正红旗上上下下也不怕松山城的官军出城,或者说他们并不担心松山城的官军敢于出城劫营。 虽然黄台吉一再叮嘱交代代善和多尔衮务必守好营地,严密防范,免得被松山城里的杨振钻了空子半夜劫营,但是他说了也是白说。 满鞑子各个旗下,根本没有多少甲喇章京、牛录章京以及马步披甲,打心底里认为,松山城内的官军敢于出城向他们发动进攻。 城西、城南的满鞑子营地里,有黄台吉和多尔衮亲自坐镇,夜里的防务巡哨安排,自然是严密的多了,可是城东的这一处却不同。 yawenku.com 礼亲王代善率军回营后,只交代了一番营务,就带着一帮子亲信人物和随从,还有正红旗的精锐护军巴牙喇,启程前往娘娘宫歇息过夜去了。 只留下了自己的女婿之一,正红旗满洲固山额真、和硕额附杜雷,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吴守进坐镇营中,率领正红旗阿礼哈超哈兵和部分汉军牛录守卫营盘。 这个和硕额附杜雷,在白天的时候,带着正红旗阿礼哈超哈兵猛攻松山城,旗下披甲伤亡不小,而且人人疲惫不堪,又知道次日还要率军在没有重炮摧毁城墙的情况下进攻松山东城,所以回到营中之后,送走了岳父礼亲王代善,他就早早休息了。 并传令旗下阿礼哈超哈兵早早休息,养精蓄锐,次日继续攻城,只叫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吴守进替他处置大营防务。 代善把大营防务交给了杜雷,杜雷随即把大营防务交给了吴守进,吴守进白天同样辛苦了一天,到了夜里也想休整,于是干脆把防务交给了自己的手下。 上半夜的时候还好说,苦哈哈的正红旗汉军士卒们,该挖沟的挖沟,该喂马的喂马,该值夜的值夜,该巡逻的巡逻,干起活来,还算卖力尽责。 可是到了下半夜,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辛苦伺候的满洲主子爷们都安歇了,偷奸耍滑的伎俩自然就用上了。 这些正红旗汉军牛录下面的二鞑子,跟其他各旗下的二鞑子一样,一多半都是旧辽军出身,那一身阳奉阴违糊弄上官的手段,当然不可能因为投降了满鞑而彻底改变。 所以,到了下半夜,扛不住疲惫困倦的正红旗汉军各牛录,将大营防务你推给我,我推给你,上官推下官,下官干瞪眼。 到了最后,当官的都歇了,当兵的谁干活,当然是有样学样,找了暖和的地方歇着,只剩下那最倒霉催的厮卒杂役们,不得不忍着困倦顶着霜露站班值夜。 张臣、杨振他们先后抵达满鞑子正红旗营地附近的时候,他们所见到的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满鞑子营地不小,可是静悄悄的,不仅营外没有遍布哨骑,营中也没有逻卒走动,只有环绕营地设立的望楼之上,灯火闪烁,似乎有人值夜。 杨振夹杂在数百名火枪手当中,一起匍匐在满鞑子营地附近的旷野荒滩之上,透过身前的灌木高草,观察着静谧的敌营。 “都督,真没想到,满鞑子正红旗大营竟敢懈怠如此,你看他们的大营,除了环营的那道沟壕、土垒,一些围栏与望楼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杨振抵达不久,张国淦就凑到了杨振的身边,低声这么对他说道:“如此敌营,咱们完全可以一攻而入,一攻而破!” “不急,一切皆等李禄那边得手了再说。破营而入容易,一旦陷进去咋办?” 杨振搞不清楚眼前的正红旗大营到底在搞什么鬼,到底是真得疏忽懈怠至此,还是在玩什么阴谋诡计,故意摆出这幅疏于防范的样子,诱使自己劫营。 所以,他果断坚持按照原来的计划执行,除非眼前的营地中满鞑子主力离营而去,否则他宁肯原路撤回。 杨振这边话音刚落,正待再叮嘱几句,突然感到身下地面猛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一声巨响轰隆隆地从东北方向传来,就像从东北方向传来的一阵阵炸雷暴一样。 “得手了!得手了!都督,李禄他们得手了!” 杨振抬头望北看,就见娘娘宫的方向突然火光冲天,心中顿时大喜,而匍匐在他旁边的张国淦更是一骨碌爬了起来,蹲在地上一边欣喜若狂手舞足蹈,一边压抑着嗓音兴奋地低声叫喊。 类似张国淦这种沉不住气的人有不少,剧烈的爆炸声和地面震动传来之后,纷纷惊呼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四七五章 喝问 好在夜暗之下,没人看见,同时,他们的惊呼叫喊也被远方传来的剧烈且连续的爆炸声所掩盖,并没有造成提前暴露。 “稳住,稳住!叫弟兄们务必埋伏好了,决不能惊动对面的岗哨。没有我的号令,任何人,一动也不能动!” 来自娘娘宫的爆炸声,一阵紧似一阵,杨振担心自己一行人行踪暴露,立刻低声传令,叫张臣、张国淦稳住兴奋的队伍。 不过,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去关注他们。 而且,与此时满鞑子营地里面的惊慌失措一比,杨振一行人在满鞑子营地附近的黑暗中发生的短暂混乱,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礼亲王代善的女婿、正红旗满洲固山额真杜雷,直接被剧烈的爆炸声从大帐中的榻上震到了地上,一下子就从沉睡中惊醒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叫吴守进快来见我!快叫吴守进快来见我!” 一脸懵圈的杜雷,面对冲进来报告的惊恐万状的侍从,立刻大喊大叫地怒吼着传令。 杜雷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大事发生,所以当那侍从转身离去,他立刻披挂甲胄,出了营帐。 这个时候,爆炸声连续传来,满鞑子的大营里已经乱成了一片,许多人衣甲不整地冲出了帐篷,惊慌失措地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瞭望。 杜雷跑出自己的大帐,得知不是自己的营地遇袭,心神略略安定,便带着一队侍从,来到大营当中,在一堆点亮的篝火前站住了,亮明身份,维持秩序。 直到他领着侍从,连斩了十几个到处乱嚷乱窜的人,才算是将将稳住了局面,化解了营啸的危险,这时,就看见一个肥头大脸衣冠不整的中年将领正朝他跑来。 “额附爷,额附爷,大事不好了? 是娘娘宫,是娘娘宫那里传来的爆炸声响,娘娘宫那里遇袭了!” “啊?!” 那个肥头大脸张皇失措朝他跑来的中年将领? 正是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吴守进。 吴守进这个衣冠不整的样子令他十分震怒,显然吴守进没有按照他的命令严守营地? 可是吴守进所说的那番话,却更让他震惊。 “狗奴才? 你是说? 你是说,我岳父今晚下榻的娘娘宫? 和硕礼亲王爷今晚下榻的娘娘宫? 被松山明军偷袭了吗?!” “恐怕正是如此啊? 额附爷!额附爷,咱们得赶紧发兵去救王爷啊!奴才愿率军出营,赶去救援!” 爆炸声传来的时候,吴守进几乎吓个半死? 万幸不是眼前的营地遭受了突袭,否则的话? 他就死罪难逃了。 但他一看见杜雷的脸色不善,就知道这个事情没完,于是便立刻建言,自请发兵? 去救援娘娘宫,以便将功补过,堵住杜雷的嘴。 然而,杜雷看他那一副衣衫不整惊慌失措的样子,随即冷哼了一声,极其蔑视地看着他,并对他说道: “一群废物,去有何用?!你们且守好营地吧!” 杜雷说完这话,立刻大声呼喝:“礼亲王爷下榻的娘娘宫遭遇夜袭,所有满蒙牛录,快快披甲上马,随我前去救援!” 杜雷说完话,早有侍从给他牵来了战马,他翻身上去,打着火把在营中策马呼喊了好几遍,然后集齐大部满蒙牛录,快马出营,奔往娘娘宫方向去了。 杨振等人埋伏在满鞑子营地附近,虽然看不清营中到底发生了甚么,听不清杜雷在营中呼喊的命令,但是最后眼见营门突然打开,一队接着一队的满鞑子骑兵呼啸而出,打着火把,往北去了,他们也知道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降临。 看着满鞑子正红旗马甲主力离营而去,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雾气里,杨振一骨碌爬了起来,猛吹一声长哨,尔后大喊道: “杀人放火,就在此时,听我号令,快进快出!兄弟们,跟我冲啊!” 杨振喊完了口号,当即下令出击,而他自己也拿着早已上了刺刀的火枪,朝灯火通明但仍然处在混乱中的满鞑子营地冲去。 杜雷没治吴守进的罪,而是率军匆忙离营,救援娘娘宫去了,这让吴守进心里略感安定。 满鞑子当中那些地位显赫的权贵人物,多半看不上他们这些前明军出身的旗下汉军,这一点,他早习以为常了。 骂了也就骂了,他也没啥感觉。 等到杜雷一走,他便把自己手下的汉军甲喇额真、牛录额真们,召集到了自己的营帐里面,看着他们衣甲不整的模样,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 却说吴守进正在自己的营帐里骂着手下,突然就听见大营外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哨音,已经听过这个哨音的他顿时就呆住了,只消片刻,立刻就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指着手下众将说道: “快!快!快!敌袭,敌袭,夜袭,松山明军劫营来了!他娘的,咱们中计了,居然中计了,这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啊!” 吴守进也是大明辽东都司卫所兵将门世家出身,也算是熟读兵书了,此时紧张慌乱之下,分析起来,居然也是头头是道。 可是他说的再明白也没用,三更半夜之中,队伍本就难以有效指挥,他又把部下各个章京集中到了自己的大帐里训斥。 本意是要布置防务,可是防务还没有布置好,杨振这些人就已经发起攻击了,当下更是乱上加乱。 一时之间,整个正红旗的城东大营里面,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那些二鞑子汉军们,只能各自为战,乱做了一团。 至于杨振这一边,打埋伏,搞突袭,已经许多次了,先遣营的火枪手们,也习惯了这样的打法,都知道在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杀伤敌人,保全自己。 他们三五成群,几个一队,有的打着火把,专用手榴弹开路,遇到敌人密集的地方,就是几个手榴弹扔过去,然后端着上了刺刀以后长达六尺半的燧发火枪冲锋。 若是遭遇了敌人的单兵弓箭手或者武力超强的悍卒,就直接面对面开枪,将其击毙,然后用带了刺刀的火枪继续冲锋。 就这样,趁着敌人营中混乱,杨振、张臣、张国淦等人率领火枪兵们,逃过沟壕,越过土垒,推到了围栏,一路冲入营中,居然所向披靡。 不到半个时辰,满鞑子营地之中乱战一气的正红旗汉军诸牛录即四散逃去,留在营中的大部分被杀,小部分投降。 包括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吴守进,也在看见杨振率部冲向他的时候,第一时间跪地大呼自己的名号,选择了投降。 杨振听说他是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吴守进,便叫人把他绑了,留了他一命。 若不是率部冲向他的人正是杨振本人,换成是任何其他人,估计他的小命也就当场被收割走了。 突袭满鞑子正红旗营地顺利的超乎想象,杨振见大局已定,忙派人寻找营中火炮,但却没有找到一门,只找到了储藏在营中的火药。 于是,他便传令各部,就地使用满鞑子的火药,将这个营地里的帐篷、粮草、马厩,柴薪,一律焚烧,一时间火光大起。 撤离的路上,杨振审问吴守进方知,这个满鞑子营地里原本驻扎的正红旗汉军乌真超哈牛录,全被黄台吉征调到了松山城西集中使用去了。 包括大名鼎鼎的恭顺王孔有德手下炮队,原本也是随正红旗行走的营伍,也正因此赶巧不在营中。 当然了,这个消息对杨振来说,既有点失望,又暗自庆幸。 失望的是,城东这个满鞑子营地里没有一重炮。 庆幸的是,恭顺王孔有德一帮子人,不在这个营地里。 若是孔有德在,恐怕这一次劫营,就不会这般顺利了,甚至有可能一脚踢在铁板上。 等杨振收拢了出击的人马,撤离正红旗汉军驻守的营盘,再次回到相对安全的壕沟里之后,杨振突然停下来,让人带来吴守进,问了他一个问题: 燃文 “吴守进,我问你,礼亲王代善哪里去了?因何不在营中?难道代善这个老东西这么在意娘娘宫的安危,竟然亲自带兵出营救援去了?!” 此前战事紧迫,杨振在营中俘虏吴守进的时候,不仅未曾细问,甚至都未曾想起去问这个问题,等到归程途中,他方才猛然想起。 这时候,吴守进说出来得话,直令杨振以及杨振身边众人一阵失落。 “礼亲王爷?礼亲王爷原本就不在营中。那个和硕额附固山额真杜雷率军出营,去救援的,就是礼亲王爷啊!” “啊?!娘娘宫住的,竟然不是黄台吉,而不是代善那个老东西!?哎呀呀,哎呀呀——” 听了这个吴守进的话,杨振、张臣对视一眼,皆叹了口气,只不过他们此前推断过这个可能,所以不算太过失望。 而一心寄希望于李禄一举炸掉娘娘宫、炸死黄台吉的张国淦,乍闻此言,先是一愣,尔后直跺脚“哀叹”。 第四七六章 薨了 杨振身边火枪兵里的队官、把总们,与张国淦的反应差不多,闻言也是议论纷纷,不住扼腕慨叹。 就在这个时候,耳朵极尖的张臣,突然对杨振说道:“有人来了!” 张臣这么一说,杨振身边所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时,就听见远处夜暗之中有人叫道:“都督,都督,可是都督在此?” 杨振一听大喜,当即辨认出来这是李禄的声音,于是马上回答道:“没错,是我!” 四下里安安静静,杨振兴奋的声音传出老远。 随即夜暗之中便传来一阵欢呼,很快,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片刻之后,杨振他们所在的沟壕上面便扑通扑通地跳下来几个黑影,张臣上前扶住,为首一人揭开兜帽,赫然正是李禄。 “都督,果然是李参将凯旋而归!” 这个时候,李禄上前,单膝跪地,冲杨振抱拳说道:“都督,卑职等人幸不辱命!随行兄弟,未失一人!” 语调铿锵,满是兴奋。 然而满是兴奋的李禄,却并没有等来他以为一定会有的欢呼雀跃。 等他话音一落,张国淦在边上叹着气说道:“唉呀我说,你们炸错了,娘娘宫住的不是黄台吉,而是代善那个老东西!你们炸错人了!” 张国淦的话,引起了李禄以及李禄随行众人的一阵惊呼,包括李禄本人也是吃了一惊,站起来正要问问张国淦因何得知,却听见杨振突然冲张国淦呵斥道: “碎嘴子,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杨振呵斥了张国淦一句,然后转向李禄,对他说道:“什么炸错不炸错的,我们炸的是娘娘宫,谁在那里就炸谁,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能炸死满鞑子和硕肃亲王代善,已经不虚此行!你们此行? 很圆满,很成功,现在跟我一起回城!” 杨振这么一说? 李禄当家明白,今夜住在娘娘宫的原来是礼亲王代善? 当下心中颇感失落,可是听见了杨振说的话? 他回答道: “原来如此。我还想这次行动怎会如此顺利,未料想住在那里的,竟然真是满鞑子的礼亲王!” 说完这话? 李禄仿佛有些懊恼? 陷入了沉默。 这时? 杨振接过话,说道:“不错了? 你们未损失一人,而炸了娘娘宫,满鞑子这个礼亲王想来就算不死? 也得重伤。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必懊恼。 “何况我们趁此机会,调虎离山,劫营成功? 无论如何你们今夜去炸娘娘宫? 都是大功一件!” 杨振说到这里,就听见远处的旷野之上,又传来的马蹄之声,显然方才他们袭营撤离之时,燃起的大火,惊动了前去救援娘娘宫的杜雷。 “走,快撤,一切等回城再说!” 杨振下完命令,拉着李禄转身便走,炸了娘娘宫归来的掷弹兵们虽然人人心情复杂,从先前的满心欢喜,变成了满心遗憾,可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先回城再说了。 回去的路,跟来时一样,但是心情不同,也不担心被敌人巡哨的人马发现,所以非常迅速。 当天夜里丑时刚过,一行人顺利通过东门回到了松山城中,而此时,从松山南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的爆炸声仍旧响个不停。 来自娘娘宫方向的剧烈爆炸,自然惊动了松山城西、城南的满鞑子大营,只是他们不明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多尔衮与黄台吉两个,只是分别派出了一支人马打着火把出营,往娘娘宫方向奔去,前往打探消息。 多尔衮派出的人马,在半道上被吕品奇的伏击队伍拦截,被炸了个人仰马翻以后,摸不清楚情况,又退回了营中。 等到松山城东的满鞑子营地内战事一起,多尔衮再次派出人马前去支援,又被吕品奇的队伍拦住,战成了一团,黑夜之中,双方犬牙交错,打得难解难分。 杨振回到城中,听见南门外飞将军的爆炸仍旧此起彼伏,马上派了麻克清前去传令,告诉他们牵制任务已经完成,叫他们速速撤回南门内守城。 而他自己则强打精神,召集了城中将领,商议天亮后松山各路人马如何守城,以及松山城一旦再次被破,松山各路官军何去何从。 从吴守进处确知今夜住在娘娘宫的是代善,而不是黄台吉,杨振当然是失望,可是光失望不行,还得赶紧商议对策。 一路上,他曾详细问了李禄他们一行的情况,得知整个娘娘宫都被当初埋设的万人敌大爆炸夷为平地,不管是谁住在那里,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可是,就算炸死了代善,黄台吉就会因此退兵吗? 恐怕不会,而且不仅不会,甚至有可能彻底引来满鞑子的疯狂报复,接下来满鞑子攻城恐怕会更加猛烈。 杨振连夜召集了城中各路将领,包括监军内臣杨朝进,先向众人说明了情况,然后征求众人的意见,接下来松山城应该何去何从。 杨振没有表达自己的主张,事实上,他自己到现在也已经拿不定主意了。 如果满鞑子继续集结重炮,轰击松山城,持续下去,那么松山城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攻破,被摧毁。 松山官军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死战到底,一个是尽快突围入海。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投降是不可能的了,他们已经拒绝了投降,而且这次要真的炸死了代善,就更不能投降了。这一点,杨振清楚,夏成德、吕品奇等人更是一清二楚。 那么是与城池共存亡,还是撤离松山突围入海呢? 杨振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至于其他人,更加拿不定主意。 杨振一提起松山城破,大家何去何从的话题,既有坚持死战到底的,也有主张尽快突围到海岸上,登船入海,暂避锋芒的,两边争执不下,争吵不休。 杨振说过要与松山城共存亡的话,他手下的各路将领,几乎都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当松山城真的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能有几人做到,可就不好说了。 包括杨振也是如此。 如果松山城被满鞑子的重炮摧毁,大概率会被满鞑子大军攻占的话,那么杨振也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 到时候,唯有东奔入海,才是唯一的一条活路。 好在这个夜里,杨振已经突袭了城东的满鞑子营地,消灭了他们的一部分有生力量,而且失去了礼亲王代善的坐镇指挥,到时候杨振从东门突围,也能少一些障碍。 所以,到了最后,见众人争执不下,杨振只得下令做好两手准备。 一边再次派了郭小武出城,走壕沟密道,冒险往海岸上去,去找袁进、仇震海等人传递命令,叫他们备好一应战船,停靠在距离松山最近的海岸上候命。 一边传令众将,再在松山城里坚守一天,一旦松山城破,城内各部即走东门突围,直奔最近的海岸登船。 杨振这个折中的决定,最后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于是黎明前夜,松山城里再次总动员了起来,除了东门以外,其他城门一律被土石原木堵死。 凡是能从弹药厂、制铁所找到的弹药,被全部收集了起来,然后分给了各部,准备做最后一战。 就在松山城里的各路官军为应对最坏的局面而做着最后的准备之时,松山城西郊满鞑子连营深处,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终于等来了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瓜尔佳图赖。 “皇上,皇上,娘娘宫出事了,礼亲王出事了!” 满鞑子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图赖,一进到黄台吉的大帐之中,就语带哭腔,神情惶恐地跪在了地上,对着黄台吉叩首说道: “皇上,夜里松山明军兵分三路,出城劫营,松山南门外睿亲王紧守营寨,夜袭明军未能得逞。但是,松山东门外正红旗营地却——被打破了。” 图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黄台吉,见黄台吉紧皱眉头,闭着双眼,脸色不善,连忙补充说道: ddxs.com “当时娘娘宫被炸,和硕额附杜雷心急救援,亲率主力离营,却被城中明军瞅准时机破了营寨,劫了火药,烧了帐篷、粮草。据说,留守营中的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吴守进降敌——” “住嘴!” 图赖还待再说下去,却被突然睁开了双眼,满面怒容的黄台吉所打断。 图赖闻声叩首于地,只听见黄台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朕只问你,娘娘宫情况如何,礼亲王情况如何?!” 图赖最怕的就是黄台吉问他这个问题。 作为黄台吉最为赏识器重得满清少壮派人物之一,图赖深知黄台吉的阳亢之症,最忌讳大喜大悲,最不能让情绪急剧变化,所以他以上来并不敢直言黄台吉最关心的问题。 但是现在黄台吉偏偏就要追问这个问题,这让图赖非常万分犹豫,不知该做何回答。 撒谎,他可不敢,如实说,有何后果,他更不敢确定。 “你哑巴了?!快说!” 黄台吉这么一声暴喝,就见图赖突然再叩首,嚎啕大哭起来。 “你这个该死的狗奴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不快说!” 黄台吉见状,心里莫名地有种不祥的预感,立时暴怒,从榻上站起,上前给了图赖一脚,将图赖踢翻在地,再次喝问了起来。 第四七七章 啊呀 瓜尔佳图赖见黄台吉如此,知道不能不照实说了,于是跪在地上叩首不起,嚎啕大哭着说道: “皇上,礼亲王爷薨了!奴才赶到的时候,娘娘宫大殿已被炸成了平地,礼亲王爷其时正在大殿之中歇息。礼亲王爷薨了啊!” 图赖的话落在黄台吉的耳朵里,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炸得他头晕目眩,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一时之间,黄台吉竟然有点张口结舌了,只是用手指着图赖,两眼死死瞪着他,想要从他的嘴里,再听出一些别的什么转机来。 可是图赖叩首于地,根本看不见黄台吉这个恶狠狠的样子,嚎啕大哭了一会儿,膝行上前,抱住了黄台吉的脚脖子,哭着说道: “奴才与和硕额附杜雷,带人清理了娘娘宫大殿的废墟,只找到了王爷的上半身——皇上,礼亲王爷薨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黄台吉从自己最信任的人物之一瓜尔佳图赖的嘴里,再次听到了礼亲王代善薨了的消息,连着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大帐中的座塌上,一个劲儿地喃喃自语:“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对于发生在娘娘宫的爆炸,恰巧炸死了夜宿其中的礼亲王代善,黄台吉简直无法相信。 可是不信也得信。 黄台吉虽然一阵阵气血上涌,一阵阵头晕目眩,可是他心里清楚,这样的事情,图赖岂敢胡说? 黄台吉还在默默垂泪的时候,两黄旗伴驾大臣索尼、巩阿岱等人陪同着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两兄弟,还有和硕额附杜雷,匆匆而来。 和硕额附杜雷一进黄台吉的大帐,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流着眼泪,哭泣着说道:“皇上,奴才该死? 奴才该死,奴才没能护持得岳父周全,没能护持得礼亲王爷周全,致使被城中明军钻了空子? 炸了娘娘宫。奴才罪该万死啊!” 杜雷说完了这番话? 一边哭个不停,一个自己抽自己耳光? 抽个不停? 啪啪作响。 “好了? 不用再打了,现在你做这些又有何用?!当着皇上的面儿,成何体统?!回头自当清算你的罪责? 有罪逃不掉,没罪,也不能冤枉了你。” 睿亲王多尔衮此时倒是十分冷静? 先是制止了杜雷的行为,然后对着满脸是泪? 目光有点呆滞的黄台吉说道: “皇上? 事已至此? 追悔无用。娘娘宫遇袭? 不只礼亲王爷薨逝,礼亲王旗下其他随行大臣,一并罹难,正红旗损失惨重,群龙无首。 “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尽快调派小凌河北大营的正蓝旗大军渡河南下,叫何洛会接替杜雷等人,统领正蓝旗与正红旗之军,重建城东大营,彻底阻断松山明军东窜入海之路!” 多尔衮已经从杜雷那里得知了礼亲王代善的死讯,同时也知道了松山明军三路出击的消息。 松山明军三路出击,除了在他那里没有捞着什么多少战果之外,另外两路全都达到了目的。 不仅炸了娘娘宫,意外炸死了和硕礼亲王,而且趁势调虎离山,摧毁了正红旗的城东大营。 别人皆震惊于礼亲王的遇难,唯有他意识到,如果不给松山城东尽快补充大批人马,重建大营,那么松山守军就有可能东窜入海。 所以,当杜雷路径两白旗大营,来向黄台吉报信兼请罪的时候,多尔衮与阿济格兄弟就一起跟着来了。 “没错,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如今两军对垒,围城正急,形势一夕数变,岂是哭天抹泪哭哭啼啼的时候?” 武英郡王阿济格与礼亲王代善之间,当然也没有什么兄弟之情,他们虽然名为兄弟,但实际上代善比多尔衮三兄弟年长很多,并非一起长大。 而且,当年因为多尔衮三兄弟生母阿巴亥殉葬之事,他们彼此之间的嫌隙很深,不仅没有多少亲情,反倒有了不少仇怨。 如今,代善意外被炸身亡,要说阿济格有多么称心快意,那也说不上,可要说他有多么伤心不舍,那就更说不上了。 此时,他见黄台吉的大帐中聚了这么多人,而黄台吉仿佛失魂落魄,一直垂泪不语,让他心中不喜,出言极为不逊。 若是在平时,他这么说,不需要黄台吉动怒,自有其他几个老资格的王公大臣指出他的御前失礼或者不敬之罪。 但是眼下,武英郡王阿济格这么说了以后,大帐中的其他人却都像没有听见一样,无动于衷。 且说黄台吉垂泪半晌,见睿亲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来了,不得不打起精神,到了此时,听了多尔衮的话,渐渐恢复心神,理清了头绪,又见武英郡王阿济格出言不逊,当即深呼吸了一下,尔后缓缓说道: “睿亲王所说有理。这样吧,图赖,去传朕的旨意,叫随军前来的宗室贝勒以上人等,还有各旗王公大臣,都到朕的大帐里来。朕有事要议。” 黄台吉有气无力地说完这些话,便再次沉默不语。 瓜尔佳图赖见状,一骨碌爬了起来,赶紧出去传令。 未过多久,营地距离较近的几个旗的王公大臣都闻令赶了过来,包括落籍正红旗汉军的恭顺王孔有德、落籍正黄旗汉军的怀顺王耿仲明以及宗室觉罗辅国公篇古等人。 这些人也听说了娘娘宫出事的消息,到了大帐之中,见军前所有要员全在,立刻意识到不同寻常,个个低眉顺眼,不敢擅发一言。 众人等了一会儿,黄台吉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睁开眼睛,扫视了大帐一圈,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就只差小凌河北大营的正蓝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等人未至,于是便说道: “何洛会等人要从小凌河北大营赶来,可能尚需时间,咱们就不等他们了。等他们来了,朕再单独吩咐。” 说完这个话,黄台吉缓了口气,又说道:“昨夜子丑之交,松山明军出城,先是炸了娘娘宫,后又破了正白旗位于松山城东的大营,我大清和硕礼亲王,意外遭遇不幸,被炸身亡。一夜间,朕失股肱而国失干城——” 黄台吉说到这里,双眼再次含满泪水,说不下去了。 而他这些话,也让之前蒙在鼓里的那几个后来的王公大臣大吃一惊,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这话毕竟是从黄台吉的嘴里说出来的,又叫他们不能不信,不敢不信,不得不信。 一向同气连枝、关系密切的恭顺王孔有德和怀顺王耿仲明,更是对视一眼,皆满眼的惊骇与不可思议。 他们两个,原来根本没有把杨振这样的小字辈放在眼里,当初得知黄台吉想要招降杨振并打算赏给同样的王公世爵的时候,他们的心里甚至还有些隐隐的不满。 然而,现今看来,这个杨振的心机手段,果然是非同一般,从此以后,再不能以寻常明将视之了。 孔有德、耿仲明两个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这次大战中大清国的损失,越是盘算,就越是惊骇莫名。 自大清出兵辽西以来,不经意之间,这个杨振竟然已经一战而擒获豫郡王,再战而重伤肃亲王,三战而袭杀礼亲王,给大清造成的损失与伤亡之重前所未有,怎么看,都像是逆了天了! 他们两个正想着杨振已经取得这些骇人听闻的战绩,就听见大帐中得罗汉床上,坐着的黄台吉哽咽了一会儿又说话了,而且话里还点到了他们两个: ranwena.net “恭顺王、怀顺王两位,还有马光远,孟乔芳,朕命你们四个,马上集结全军重炮,一会儿天亮之后,炮击松山城,无论如何,今日务必击毁松山城!否则,定不轻饶!” 孔有德、耿仲明两个相视一眼,连忙从赐给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大帐中间,撩袍跪地,叩首领命。 而被点到的马光远、孟乔芳,一个掌管着两黄旗在松锦军前的重炮牛录,另一个则掌管着正红旗移驻到城西大营里的重炮牛录。 他们两个听了黄台吉的话,见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二话不说领了命,虽然担心完不成任务,可也不敢当场多说什么,很快就从大帐边缘来到孔耿二人身后,甩了甩马蹄袖,跪在了地上,口称遵旨。 紧接着,黄台吉看了看大帐入口,想了想说道:“方才睿亲王建议,叫小凌河北大营的正蓝旗移驻松山城东,与杜雷一起合兵,重建大营。朕看,就这么办吧!” 说完这些话,黄台吉在侍从人群中看了看,找到了宗室觉罗辅国公篇古,对他说道:“篇古,你再去小凌河北大营,去传朕的旨意,叫何洛会他们,不必再来此处见朕了。让他们从小凌河下游过河,直去松山城东立营可也。” 第四七八章 懦夫 篇古出列领旨,退出了大帐,传旨去了。 黄台吉安排完了这些大事,心情略有好转,便与在场的王公大臣们继续商议,为礼亲王代善扶灵返回盛京的事宜。 他们还没有议好由谁为代善扶灵回京,就听见黄台吉所在的大帐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黄台吉听见有人赶在他的帐前策马,一张黑红的脸更黑更红了,正待出声怒斥喝问是谁,却见大帐的棉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 当先进来一人,正是刚刚前去传旨的宗室觉罗辅国公篇古,此时的篇古满脸惊恐慌张之色。 黄台吉与帐中众人见来人却是刚刚离开不久的篇古,都有些不解,这个时候,却又有一人,从篇古的身后闪出。 那人头戴棉帽,身材矮壮敦实,留着八字须,面色憔悴蜡黄,一进黄台吉的大帐,即在入门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说道: “皇上,皇上,肃亲王爷他,肃亲王爷他,于今日寅时正,薨了!” 跟着篇古来到黄台吉大帐里的这个人,正是率领正蓝旗的兵马驻扎在小凌河北大营里的正蓝旗固山额真何洛会。 而他带进大帐里的消息,却如同投了一块巨石在小小的池塘里,一时之间像是爆炸了一般,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帐里一片骚动哗然。 “什么?!” “何洛会,你说什么?!” “何洛会,你怎敢胡说?!” 大帐里身份地位比何洛会高的,纷纷指着他的鼻子喝骂他胡说。 可是何洛会并不反驳,只是一味地磕头在地,反复说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奴才照顾肃亲王爷不周!” 众人纷乱了半天,才想起此时乃是身在御前,忙撇下了何洛会,都去看黄台吉,大帐中渐渐又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众人就见黄台吉已经从罗汉床上下来,赤着脚站在了大帐的地毯之上,用哆嗦着的手,指着何洛会? 颤抖着问道: “何洛会? 你方才说了什么? 朕没听清? 你再说一边!” 黄台吉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这几句话? 嘶哑而干巴,极用力却声音不大? 听起来格外吓人。 何洛会听见黄台吉这么问,不得已只能膝行上前? 到了黄台吉的跟前,带着哭腔? 再次叩首说道: “奴才何洛会有罪,奴才不敢欺瞒皇上? 这几日肃亲王爷药石无效,今日酉时正? 于小凌河北大营帐中,薨了!” “啊呀呀——” 何洛会话音刚落,就听见黄台吉啊呀呀一声长叫? 突然鼻子窜血,仰面往后倒去。 众人哪会料到这个情况? 皆惊叫着伸手不及,只得眼看着黄台吉高大痴肥的身躯摔在地上,就像一堵高墙整体倒塌一样,发出扑通一声的重响。 “皇上——” “皇上——” 大帐中的人见黄台吉突然大叫一声仰天倒地,刹那间的傻眼之后,立刻叫喊着,争先恐后地扑了过来。 包括在黄台吉的罗汉床附近坐着的睿亲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以及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恭顺王、怀顺王等人,也在第一时间扑了过去。 一众人等,手忙脚乱地将昏厥过去却依旧鼻血不止的黄台吉,抬到了罗汉床上,围绕着他,不停地喊着叫着: “皇上,皇上,你醒醒,你醒醒啊!” 黄台吉已经连着三天没有睡觉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然而他的阳亢之症却给了他一种错觉,好像每日里能吃能喝,气血充足,没有问题。 但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严重的高血压一旦发作,轻则头晕目眩乃至昏厥,重则卒中溢血导致死亡。 脑溢血,脑梗,就是这么来的。 历史上的黄台吉在盛京宫中暴毙而亡,最大概率就是脑梗猝死。 这次亲率大军进兵辽西之前,黄台吉在盛京城里就已经大动肝火,大发雷霆了好几回。 先是多铎兵败被俘的消息,石廷柱身死的消息,然后是大炮炸膛,肃亲王豪格身受重伤的消息,每一个都让黄台吉暴跳如雷。 等他亲自率军到了松山城外以后,本想着炫耀一番兵威,就能吓住松山总兵杨振,然后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松山城,救回多铎以及镶白旗的几个高官。 可是,他的这个以往一直有效的做法,却在杨振这里吃了一个哑巴亏,杨振不仅没有投降,而且还把续顺公沈志祥的从子兼嗣子沈永忠白白送给了杨振做俘虏。 与此同时,他想趁机挑拨松锦二城关系的安排,也丝毫没有发挥作用,祖泽润毫发无损地被放出了城。 在此期间,他希望通过攻占松山城外明军据点,从而给松山城里的守军施加压力的做法,也相继宣告失败。 吕洪山里的乳峰岗,小凌河口的水手营,以及松山东南海岸上的那个船营,连着打了几天,一个也没有拿下,而且在乳峰岗下还损失惨重。 当然了,若说损失惨重,还得说回到松山城,明明已经打垮了松山城的西墙,却陷入了杨振早就布设好的城中陷阱。 黄台吉所器重,所赏识,准备将来大用的几个猛将,谭泰、鳌拜、达尔汉、英俄尔岱尽数殒命在松山城下。 如果仅仅是这些将领也就罢了,毕竟这样的人物,如今他大清国八旗之中还有不少,还可以继续考察和拔擢。 然而损失了这些悍将还没完,连大清国里目前资格最老,除了黄台吉以外威望最重的礼亲王代善,居然也不幸丧命在了松锦军前。 这一点,完全出乎了黄台吉的意料之外,让他难以接受。 当然了,最让黄台吉无法接受的是,何洛会突然到来,向他报告的这个消息。 也就是他的长子,黄台吉目下唯一长大成人的儿子,肃亲王豪格竟然因为之前的重伤而不治身亡了。 多日的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多日的怒火攻心暴跳如雷,一朝爆发,就酿成了如今这样昏厥过去不省人事的结果。 却说众人在大帐中纷纷乱乱了一阵以后,渐渐恢复了安静,转而以睿亲王多尔衮为首,请睿亲王暂时统摄松锦全军。 “睿亲王容禀,论亲疏,您是皇上之弟,论爵位,你是亲王之爵,论尊卑,您是满洲正白旗之主,论以往之军功,这大帐之中,除了皇上,无人比得过王爷。如今事出突然,情况紧急,请王爷暂摄军前大事,以定大军行止!” 黄台吉惊怒交加气血攻心昏厥过去之后,那个给他带来了豪格殒命消息的何洛会,却第一个跑到睿亲王多尔衮的面前,请求多尔衮暂摄全军大事。 “何洛会,你什么意思?眼下皇上气血攻心,昏厥过去,当务之急,乃是救醒皇上,你谈什么大军行止?!” 黄台吉的心腹人物之一赫舍里索尼,正在心急火燎手忙脚乱地给黄台吉推拿,却听见何洛会竟然欲奉睿亲王多尔衮为首抢班夺权,心中大怒,当面呵斥了他。 “没错,何洛会,你到底是何居心?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你如此大逆不道,胡言乱语?!” 黄台吉的另一个心腹人物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瓜尔佳图赖,听了何洛会的话,又听了赫舍里索尼的话,立刻勃然大怒,指着何洛会痛骂。 面对索尼,何洛会可以不理会,但是面对图赖,他却不敢造次。 因为,图赖乃是满洲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掌握着黄台吉身边最精锐的正黄旗巴牙喇营。 眼前众人所在的大帐外面,就遍布着正黄旗的巴牙喇们,若是图赖指斥他们谋反,而整个大帐众人,谁也跑不了,都得折在这里。 爱好中文网 所以,何洛会马上对图赖说道:“纛章京息怒,我何洛会没有别的意思,眼下礼亲王薨了肃亲王也薨了,皇上主子爷又不省人事,我大军顿兵坚城之下,当此之际,为保全大军计,难道不该速定行止吗?!我何洛会,若有别的心思,叫我即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何洛会一阵赌咒发誓,图赖与索尼,以及大帐中站在坚定站在黄台吉那一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全都转而看着睿亲王多尔衮,等他发话。 这个时候,站在睿亲王多尔衮身边的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突然满脸怒气地指着索尼和图赖二人吼道: “你们这些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在主子爷们的面前发话了?!我爱新觉罗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何洛会说的话哪句错了,你们可以指出来!若是他说的没有错,那就按照何洛会所说得办!” 武英郡王阿济格是什么人物,大帐中的这些人全知道,他们根本得罪不起。 所以阿济格说了这些话以后,瞪着豺狼般的眼睛挨个看将过去,看到谁,谁就低头,没人敢跟他对视。 大帐之中,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睿亲王多尔衮当仁不让地往大帐正中间一站,指着仍旧跪在地上的恭顺王、怀顺王二人说道: “你们两个郡王,也是王爷,你们说,接下来,咱们的大军该当怎么办?!是继续攻打松山,救回豫王爷,还是大军就此撤回,护送护送皇上,护送礼亲王、肃亲王返回盛京?!” 第四七九章 声势 “这个,这个——” 孔有德、耿仲明两个,没想到多尔衮会第一个征求他俩的意见,当下嗫喏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是说该当率军撤回,先护送黄台吉返回盛京,那么被扣押在松山城里的豫王爷多铎怎么办呢。 可若是说该当率领大军继续攻城,先破了松山再说,他们又绝不敢说出口来。 若是黄台吉就此归西,那倒也罢了,可要是没几天黄台吉又醒转过来,那么得知他俩是这个态度,他们可就完蛋了。 两个人嗫喏了半天,孔有德突然灵机一动,叩头说道:“睿亲王爷,皇上突发昏厥,奴才心神已乱,接下来大军行止,皆听主子爷们的安排!” 耿仲明听见孔有德这句话,立刻跟着说道:“没错,正该如此,奴才们心神已乱,愿听主子爷们的安排!” 睿亲王多尔衮见孔有德、耿仲明两个郡王如此滑头,知道想让他们当众表明态度,简直比登天还难,当下便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俩,而是转向其他人说道: “我大军是战,是撤,你们诸位,都是什么意见?” 睿亲王问了话,见其他人都是噤若寒蝉,无人回答,便从在场诸人的脸上一个个看将过去,迫使他们当场表态。 bidige.com 他先盯住的一个人,正是礼亲王代善的女婿,正红旗满洲固山额真和硕额附杜雷。 杜雷见躲不过去,想起孔耿二人和稀泥的答法,便叩头说道:“奴才心神已乱,一切皆平主子爷安排!” 多尔衮闻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算他过关,转而去看正蓝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 这个何洛会自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当即说道:“王爷,皇上人事不省,我大军何去何从,理当由主子爷们决断!睿亲王乃是眼下松锦军前唯一在八分之列的和硕亲王? 我大军何去何从,睿亲王可一言而决? 何必再事事求诸于人?!” 如今松山城外云集的满鞑子军队,主要由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旗以及正蓝旗构成。 两白旗自然不用说了? 眼下完全由多尔衮、阿济格两兄弟把持着。 眼下正红旗、正蓝旗的固山额真? 又皆俯首听命了,那剩下的就只剩两黄旗了。 正黄旗的固山额真谭泰已经战殁。 而镶黄旗的固山额真叶克书,因为白天督军攻城时身负重伤,此时已被送至小凌河北大营休养。 肃亲王豪格没了,黄台吉这个时候又昏厥? 当下正是群龙无首。 方才阿济格的呵斥,又让索尼、图赖等人敢怒而不敢言。 大帐中的气氛一时紧张极了。 就在这个时候? 宗室出身的辅国公篇古突然站出来? 冲着多尔衮一拜? 说道:“眼下军前情形特殊,睿亲王何必再顾忌非议?!即令睿亲王有所僭越? 想必皇上醒转之后? 也当能谅解!” 说到这里,辅国公篇古,撩袍跪地? 再拜说道:“请睿亲王速做决断!” 篇古虽然是旁支宗室? 可毕竟是宗室出身? 此时此刻说出来的话,与其他奴才身份的相比,自是分量不同。 他这么一说以后,大帐中隶籍在两白旗、正蓝旗和正红旗的人物,呼呼啦啦地跪下了一大片,全都说道: “请睿亲王速下决断!” 到了这个时候,两黄旗出身的那几个人人物,自是无话可说来了,犹犹豫豫地朝着多尔衮单膝跪地,说道: “愿听睿亲王吩咐!” “你们误会了本王的心意,多铎虽是本王亲弟,自幼与我亲近,然而当此之时,本王岂能分不清轻重缓急?!” 说到这里,睿亲王多尔衮叹口气说道:“皇上乃国本也,皇上昏厥,国本动摇,兼且礼亲王薨逝,肃亲王薨逝,消息传出,变乱必生,此时不撤军,还要等何时?!” 睿亲王多尔衮这番话说完,站在一边的武英郡王阿济格立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急切地冲他说道: “就这么撤军,回盛京?!老十四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可要想清楚了啊!” 阿济格这话一出,两黄旗的大臣们顿时站了起来,对阿济格和多尔衮兄弟怒目而视,大帐中的其他人则伏在地上,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阿济格话里有话,而且意思十分明显,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当下,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多尔衮的决断,弄不好一场刀光剑影就在眼前。 多尔衮脸色变幻了一阵,突然转脸冲着阿济格吼道:“武英郡王,你在胡说什么?!若再胡言乱语,便将你打出帐去!” 多尔衮当然知道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让他趁此机会篡位夺权而已。 可是多尔衮看着目眦欲裂的瓜尔佳图赖等人,看着倒在罗汉床上昏迷不醒鼻血不止的黄台吉,最后还是退缩了。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此时正在黄台吉的大帐之中,大帐外面就是两黄旗的大营,环绕着的宿卫披甲,乃是对黄台吉忠心耿耿的正黄旗巴牙喇。 而那些正黄旗巴牙喇们的纛章京,却正是此时站在帐中护着黄台吉的瓜尔佳图赖。 可以说,一个弄不好,血溅当场人头落地的,就会是多尔衮兄弟二人。 多尔衮呵斥了阿济格之后,突然抱着拳,冲天一拱手,大声说道:“皇天在上,天日昭昭,多尔衮对我皇上绝无二心。若再有人在我面前煽风点火,妖言惑众,不论何人,定斩不饶!” 多尔衮这么一说,就见阿济格气急败坏地在旁一跺脚,随即转身而走,一边走,一边愤怒地叫着: “懦夫,懦夫!” 片刻间,阿济格即出帐离去了。 阿济格一走,大帐的氛围立刻缓和了许多。 “皇上昏厥之事,不得走漏风声!即刻传令各大营,就说,昨夜礼亲王遇袭,伤势较沉重,我皇上顾念礼亲王伤情,顾念大军辛苦,决意撤军,返回盛京,谕令一到,即可拔营!” 多尔衮也知道松山城大概顶不了多久了,能够统领松锦军前的全部大军,对他来说的的确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完全有充足的理由,充分的借口,拥兵自重。 而且有一瞬间,他也生出过这个样的念头,即先领大军留驻松锦,一边围攻松山,一边摆平那些不驯服的人,然后再率大军返回盛京。 到那时,黄台吉若是还没有醒过来,那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也不可能醒过来了。 可是,关键时刻,多尔衮却犹豫了,动摇了,退缩了,终究没敢这么干。 漫长的一夜过去,崇祯十二年十月十七日清晨,松山城外的大地之上,笼罩着一片乳白色的大雾。 即使站在松山城头,也看不出多远去。 守卫西城的松山官军,已经连夜使用了原先预备守城的滚木礌石,匆匆忙忙地将城西墙的那段巨大的缺口填补上了。 虽然不是夯土包砖,不是砖石垒砌那样的正经城墙,而是由原木乱石拒马胡乱堆放而成,但是总算把缺口堵上了。 若是满鞑子马步军冲城,至少也有个障碍之物,不让他们那么顺利。 堵死了城门,修补了城墙之后,松山各部守军,就开始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天亮,等待着必将到来的满鞑子重炮轰城那一刻。 可是他们左等右等,从卯时等到辰时,从辰时等到巳时,预料中的满鞑子重炮轰击,却没有发生。 到了辰时,太阳仍未露面,大雾仍未消散,西门始终没有动静,让杨振也大感意外。 眼看着过了辰时,有点不明白满鞑子伪帝黄台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领着总兵府的几个属官,来到了西门城上。 “都督,这个情况有点不大对啊!现在可已经到了辰时了,城外满鞑子营地里居然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咱们要不要派些弟兄出去,摸摸满鞑子的情况?” 杨振领着杨朝进、方光琛等人刚刚登上城头,夏成德、李守忠、金士俊、邓恩等人即迎了过来。 这几个人奉命率部,连夜抢修工事,布防松山城西,彻夜未得休息,此时人人皆是满身血污,人人皆是神情疲惫。 他们见了杨振,连忙以夏成德为首,向杨振报告了城西情形。 杨振这边早下令堵了城门,并做好了满鞑子一旦破城,就率众东出入海的准备,派人出入西门也甚不方便,只得说道: “再等等看,若满鞑子过了中午,仍然毫无动静,那么今天满鞑子就不会来攻了!到时候,我们何去何从,再做打算!” 众人见状,也只得如此,在不了解满鞑子军情的情况下,这也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处置。 就这样,一行人在城上满心疑惑地等待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将近中午,头顶上终于云开雾散。 李守忠来到杨振的面前请令道:“都督,卑职总觉得满鞑子大营那边太过于安静,不太正常,卑职自愿请令出城一看,请都督允准!” 杨振听他这么说,正要点头答应,就听见抢修起来的西门外瓮城顶头有人向他们跑来,而且一边跑着,一边兴奋地叫道: “都督,都督,祖副将派人来了,祖副将派人来了!城外的满鞑子撤了!城外的满鞑子撤了!” 第四八零章 可好 朝着杨振他们快速跑过来报告消息的那人,正是夏成德的麾下部将之一樊成功,而樊成功所喊出的话,令杨振以及杨振身边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众人,一时间大喜过望。 “什么?满鞑子撤了?!樊成功,你说的可是真的?!” 樊成功是夏成德的部将,见自己部将赶来报信,大喜过望的夏成德难以置信之下,立刻反问他,向他确认。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祖副将派来的敖日金敖千总,已经带着马队探察了满鞑子城西大营,城西大营里没人了,没人了!” 樊成功一边跑来,一边兴奋地大叫着,而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人,走近一看,却正是他话里提到的祖克勇麾下马队千总敖日金。 那个敖日金来到杨振面前,立刻单膝跪地,行了一礼,满是兴奋地对杨振说道:“报告都督,城西满鞑子大营仍在,但是人去营空,已经撤了个干干净净!是否出城追击,还请都督下令!” “满鞑子真的撤了?” 樊成功、敖日金的说法,让已经准备好了跑路的杨振又惊又喜,又是满心疑惑,想不明白满鞑子为何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反倒突然撤了。 面对他的疑问,敖日金紧跟着就又说道:“昨日夜里,卑职等在乳峰岗上,闻听娘娘宫传来爆炸声响,知道必是都督夜袭娘娘宫得手。祖副将便派了几股人马下山打探。 2k小说 “到了今日清寅卯之交,祖副将接报,说有大批满鞑子人马在吕洪山以北小凌河上架设大量浮桥,意图过河北上。 “祖副将便派了卑职带队下山,绕道女儿河外,来探松山城西,方才卑职赶至满鞑子营外,却发现满鞑子大营已经人去营空,所以赶紧来报都督!” 杨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敖日金了,对这个人的话,他还是十分信任的,当下闻言大喜,连忙上前将他扶起,高兴地说道: “好,好,好? 满鞑子撤了就好? 撤了就好啊!” 说到这里,杨振想到不必弃城突围了,越想越高兴? 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在场的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城西的满鞑子营地为何人去营空,为何突然撤军了? 但是能从敖日金这里确认这个消息,也都十分高兴。 尤其是松山监军内臣杨朝进,得知满鞑子重炮阵地也全都撤空了? 一贯以严肃面孔不苟言笑的样子示人的他? 更是高兴地在众人面前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 众人正围着敖日金问长问短? 就见李禄领着一队人匆匆登上城头? 隔着一段距离,就大喊道: “都督? 快看看谁来了,快看看谁来了,小五回来了,严三也上岸入城了!城东的满鞑子全撤了!全撤了!” 杨振闻言大喜,转身看去,第一眼就看见了紧跟在李禄身旁,满面笑容快步走来的严省三和郭小武两个。 “都督,海岸上的满鞑子皆已经撤了,自小凌河口往南直至松山城东,再无一处满鞑子营盘驻兵。都督若欲出城突围,登船入海,此即其时也!” 严省三来到杨振跟前,见礼之后先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他说完,郭小武也跟着说道:“都督,卑职也已向袁副将、仇统带传达了都督的命令,各路战船皆已齐备,只等都督率军突围!” 结果他们二人一前一后把话一说,杨振以及杨振身边的人,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杨振将满脸疑惑的严省三、郭小武扶起,对他们说道:“城西郊外的满鞑子连营,也已经撤了。我料此时,南门外也必如此。满鞑子既然撤了,咱们也就不必再出城突围,登船入海了!哈哈哈哈……” “卑职恭贺都督,立此大功!” 严省三、郭小武听见杨振这么说,立刻反应了过来,当即满脸大喜,再次与杨振见礼,并向杨振恭贺起来。 他们都是杨振这条船上的心腹,杨振若是飞黄腾达了,他们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严省三、郭小武这么恭贺杨振之后,原本站在杨振身边的众人,包括监军内臣杨朝进在内,全都不约而同地朝着杨振,躬身称贺道: “恭贺都督,立此大功!” “欸,诸位请起,诸位请起,此番云开雾散,柳暗花明,岂是杨某一人之功哉?诸位皆在其中,皆在其中啊!哈哈哈哈……” 杨振说完,再次哈哈大笑起来,而城头上的其他人也都知道杨振为人,听他这么说,便跟着一起大笑。 到了午时,笼罩在松山城上的阴云雾气终于散去,日光破云而出,虽不强烈,但却见晴了。 而松山城外的满鞑子已经撤军离去的消息,此时也早就在城中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松山四门之内,皆是欢呼雀跃的人群。 松山城小,却也是乱世中的一个落脚地,在城中住久了,谁也不愿意仓皇离去。如今,围攻松山的满鞑子突然撤走,阖城军民自是皆大欢喜。 就在西门城头之上,杨振叫敖日金即可返回乳峰岗,传令祖克勇、徐昌永两个,率领乳峰岗大营里的骑兵马队下山,尾随满鞑子撤退之军向北,见机行事。 同时,他也打发了严省三尽快离开,叫他回到海上去,率领他的船队,沿着海岸向北打探消息,进一步确认满鞑子大军是否真的就此撤退。 与此相应的是,他却当场拒绝了那种乘胜出击的建议,只号令四门守将稍安勿躁,且观望一日再说。 在他看来,满鞑子各路大军骑兵众多,今时今日他们可以无声无息撤走,转眼之间,就又有可能卷土重来。 对他来说,能够保住眼前已有的战果,已经非常不错了,盲目扩大战果,却很有可能招致意外的失败。 事实上,就松锦前线的形势来说,满鞑子只有一路撤回到大凌河以北区域,方才可以视为是真正撤军了。 “诸位,城西,城东,城南,满鞑子营地皆是空营。不管满鞑子今日因何突然撤离,只要他们撤过了大凌河去,咱们松山城今次的保卫战,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回到松山总兵府以后,杨振马上召集了城中各路官军将领前来议事。 此时,吕品奇通过吊篮派出城的哨探已经返回,正式确认了城南两白旗大营全部撤离的消息,所以杨振先是概述了眼前形势,然后说道: “接下来,有这么几件事情,比较紧迫,需要我们尽快敲定。其中第一件,便是如何向京师朝堂报功的事情。” 杨振这么一说,总兵府协理营务处大堂上的气氛,立刻欢腾了起来,众将皆满面喜色,不住议论纷纷。 以前每次战事结束,都是别人催着杨振报功,这一次杨振倒是不同,满鞑子刚撤,就开始商量报功的事情了。 “却不知道都督有何打算?” 众人议论之中,本就肩负监军考功之责的杨朝进,先是拱手问了杨振的意思。 前几日杨振接待了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劝降使者,并且最后放还了其中的祖泽润,这让杨朝进的心里颇不满意。 其后连着数日,杨朝进对杨振的态度,都有些不冷不热的。 好在最后杨振并没有与满鞑子搞什么暧昧,也没有弃城突围,而是坚守城池,等到了满鞑子自行撤兵。 直到此时,杨朝进对杨振的态度才算是恢复如初。 今日满鞑子撤军,松山城得以守住,他也高兴,便不再计较守城期间的各种不快之事了。 而且,围绕这次向皇帝向朝堂报功的事情,杨振之前也跟他打了招呼,意思是想要到京师献俘,造出一些声势。 对于这点,他也是赞成的,也觉得该早一些声势。 毕竟,杨振在松山城所取得的任何功劳,都与他这个监军有关,绝对算得上是与有荣焉了。 而杨振也知道杨朝进这个心理,所以见他动问,便对他说道:“正要与兄长商议,弟有意亲率一支卫队,押解满鞑子豫郡王等重要俘虏,走海路,赴京师,为圣天子,来一场午门献俘。” “午门献俘?” 杨振的想法一说出来,在场的那些未曾听说过杨振这个想法的人,皆动容惊呼起来。 午门献俘,这是大明朝的武将最大的荣耀。 “没错,就是午门献俘。昨夜李禄等人奉命出城,炸了娘娘宫,其时满鞑子礼亲王代善恰在娘娘宫下榻。我怀疑今日满鞑子突然撤军,恐怕就与代善被炸身亡有关。这样的盖世功劳,岂能埋没?” 杨振见众人惊呼动容,立刻十分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打算,并且接着说道:“代善那个老东西得尸首,我们虽然没有拿到,可是我们现成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现成的满鞑子镶白旗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在手,现成的满鞑子正红旗汉军梅勒章京在手,还有数百个活生生的纯女真满鞑子,足以当得起午门献俘了!” 第四八一章 冰期 杨振意欲赴京师献俘,这个想法一说出来,就让在座的松山诸将激动了起来。 辽东战事爆发二十来年了,辽东的大明官军败多胜少,迄今为止,唯有天启初年毛文龙率部奇袭镇江堡,抓到了稍微有点分量的敌人,搞了一次献俘京师。 其后的什么宁远大捷,什么宁锦大捷,究其实质,只是守城的胜利,并没有擒获多少有分量的俘虏。 杨振之前渡海出击敌后,倒是实实在在地破了两个城池,抓获了一些俘虏,可是其中多是二鞑子。 为了补充松山城的人力兵力,杨振将那些二鞑子收归己用,并没有当成满鞑子俘虏往关里送。 而且从他的本心来讲,当时稍微有点分量的俘虏也没法子把他们活着送往京师,比如说许尔显兄弟,当时就被杀了。 再比如,盖州城里的固山贝子博洛,也是当时就被杀了。 至于其他的,就更没法说了,比如仇震海他们这些人马,杨振为他们请了封赏,直接编入了征东先遣营,不可能把他们当成俘虏对待。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 死的且不说了,光是活的满鞑子高官显贵,就有许多个,尤其是满鞑子十王爷多铎,更是前所未有的一个绝对重量级的俘虏。 自己在松山城里把他杀了,固然是痛快了,可是这样做,却做不到利益的最大化。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将多铎活着送至京师,都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 杨振想到的,在座的众将当然也能想到,所以他的想法一提出来,就引发了共鸣,松山副将夏成德紧接着说道: “没错,没错,正该如此,不如此,不足以彰显都督率军伏击破敌之后,不如此,不足以彰显都督率军守卫松山之功!” 这一次松山守城作战? 主要的战事皆发生在夏成德镇守的西城? 虽然仗是大家打的,但是无形之中夏成德的地位却也跟着有所提升。 以前? 他在这样的议事当中很少发言? 基本上处在比较边缘化的位置,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不仅他自己觉得自己有底气有资格说话了? 而且其他的众将显然也认可了他这一点? 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却说夏成德这么一说? 在大堂上在座的诸将皆一片附和之声,纷纷点头称是。 这个时候,就见与杨振并坐堂上的杨朝进? 端着茶碗抿了一口? 说道:“话是这样说没错? 咱家当然也赞成这么做。这么做,圣天子肯定高兴。圣天子高兴了? 满朝文武自然也高兴。如此一来? 朝廷给诸位加官进爵? 自然也就少不了。但是呢——” 杨朝进说到这里? 放下手中的茶碗? 看了看杨振,又有看了看盯着他的众将,笑了笑接着说道: “但是呢,献俘京师,尤其是,都督所说的午门献俘,却有一定之规。这样吧,为促成此事,咱家先以监军内臣的身份,向圣天子上表一道,把都督和诸将的心愿呈递上去。 “同时也一道,先呈报了都督与诸将之功。至于都督亲赴京师,献俘午门的事情,还是一切等待咱家请了天子的旨意再说。如此,可好?” 杨振当然也知道,想要亲赴京师、献俘午门,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不是说你想去就可以去的。 但是他也知道,只要杨朝进把他的这个想法上奏到崇祯皇帝的面前,不管是崇祯皇帝本人,还是现在的兵部尚书陈新甲,都一定会同意他的这个想法。 大明朝内忧外患日益严重,迫切需要一场胜利,一场看得见的胜利,一场说得过去的胜利,来一俊遮百丑,来激励满朝文武上上下下的民心士气。 也因此,只要杨振这一次亲赴京师、献俘午门的打算能够成为现实,那么他接下来的许多想法,也一定会获得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的支持。 自己给了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乃至满朝文武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么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不再是幻想了,十有八九也能得到满足。 而这个,才是他希望亲自到京师走一趟的原因。 “好!有了兄长的支持,此事不难成也!兄长尽快替我与诸将上表天子,请求天子恩准杨某亲赴京师献俘!” fantuantanshu.com 杨振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面向杨朝进抱拳躬身,施了一礼。 其他众将见了,呼呼啦啦地全都站了起来,一起冲着杨朝进,躬身抱拳,施了一礼。 杨朝进见状自不能安坐于位,立刻也站了起来,扶住杨振说道:“于公你是都督,咱家是监军,于私我是兄长,你是我的汉卿贤弟,咱们之间不需如此,不需如此!” 杨朝进笑着,扶着杨振,将他摁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然后抱拳冲着诸将,躬身一礼,说道: “此是咱家分内事,分内事,诸位且坐,且坐,无须多礼!” 杨振见状,笑着说道:“监军杨公公既然这么说了,便一定不会辜负大家期望,且坐议事!” 众将听了,再施一礼,便又呼呼啦啦地坐回了各自的原位。 待众人坐下,杨振又说道:“请旨献俘,是接下来的头等大事。但是此事却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成行的。那么在此期间,有两件事要做。 “首先一个,就是整修城池。坏了的棱堡、瓮城整修,坏了的炮台、城墙要整修,要将他们恢复如初。 “须知满鞑子这回撤了,难保今后不来,下次满鞑子再来,其重炮数量恐怕只会更多。到时候如何守住城池,诸将也提前着手了。” 杨振这番话,说得众将安静了下来。 这一回松山城能够保住,不是他们顶住了满鞑子的进攻,而是满鞑子主动撤退了。 可不管这回满鞑子的撤退,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们现在能撤退,将来就一定会回来,松山城眼下的安全仍旧只是暂时的。 这一点,就算是杨振不说,众将的心里也有一本帐。 事关他们各部将士的前途命运和生死存亡,这些人当然会放在心上。 所以,杨振这一番话说完,诸将皆默默点头。 “这第二件事,却是要锦上添花。” 杨振说到这里,扫视众将,而众将听见他这么说,也都纷纷抬头,把目光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见引起了众将的瞩目,杨振遂接着说道:“我先前与诸位说过,要想守住辽西,守住松山,须以守为正着,战为奇着。如今咱们守住了,但是,守住不算致胜,要致胜,还需要再出奇兵!” “啊?!” “出奇兵?!” 杨振一番话,再次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引起了在座的众将交头接耳,纷纷议论不已。 诸将没有料到,松山城的城防战打到了这个地步,满鞑子都撤兵了,杨振居然还在想着出奇兵。 这个时候,还是夏成德替在座的许多将领说出来了心中的疑惑,只见他冲着杨振抱拳说道: “都督,这,这是何意?满鞑子既然已经撤军收兵了,我们还要出什么奇兵?难道要去追击不成?须知归师勿遏啊!” “好了!诸位不必疑惑,也不必再发议论。我所说的出奇兵,乃是趁着满鞑子现今虽撤军,但未归,辽南半岛兵力空虚之际,乘船渡海,一举收复金州复州!” 杨振见诸将议论,先是喝止了他们,然后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见在座诸将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目瞪口呆,遂又说道: “一来,此次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为攻略辽西,抽空了辽南半岛的人马,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拿下金州复州难度不大! “二来,既要向圣天子请旨献俘,仅有俘虏,而无寸土,却也分量不够。先前,我们破了熊岳,盖州,却不能守。今次——” 说到这里,杨振再次扫视了在座诸将一圈,然后朗声说道:“经此,我们若是破了金州城、复州城等地,本都督即上奏天子,从我部分兵守之,届时或另设几路总兵,即以在座诸将任之!” 杨振所说的最后一番话,再次引起了诸将轰动哗然,但是这一次的哗然却与之前的不同,这一次在座诸将却不是疑惑,而是兴奋,不是畏怯,而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总兵,虽然不能说是全部武将的最高荣耀,却也是大明朝大多数武将一生事业的顶峰。 如今,杨振麾下已经有了四位副将,若是算上由他节制指挥的觉华岛副将袁进,那么就有了五位副将。 这么五位副将,距离总兵皆是一步之遥。 如果杨振所说的这话成真,那么新的总兵人选,很有可能就是从这么几个人中出了。 问题是,杨振所说的话是否能够成真,是否能够兑现呢? 在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上,在座的诸将反而没有什么异议。 杨振这次率领诸将立下得功劳,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大功,崇祯皇帝会怎么赏呢? 杨振已经是征东前将军、总兵官、右都督了,可以说他本人上升空间已经十分有限了。 那么只要杨振愿意分功于部下,那么崇祯皇帝和朝堂诸公是不会反对的。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辽西诸城已经皆有总兵,无处可以安置封赏了。 这个时候,杨振若是打下了金州、复州,或者打下了其他地方,那么他再为部下这些将领请功请封,也就没什么阻碍了。 对此,杨振虽然没有明白说出来,但是在座的主将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都督,若如此,还有何话可说,卑职愿意追随都督,乘船渡海,出击辽南!” “都督,卑职亦愿前往!” “都督,卑职亦愿前往!” 连夏成德都抢先请命,愿意追随杨振出击辽南去了,其他人当然没什么说的,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表态愿意前往了。 很快,总兵府前院协理营务处大堂之上,就呼呼啦啦地跪满了松山城内的各路将领。 第四八二章 长兴 崇祯十二年十月十八日上午,松山城所在的辽西海岸上,仍旧阴云密布,冷风呼号,但是松山各路官军的心情却与之前大为不同了。 ranwen.la 之前是被满鞑子的大军重重围困在松山城里,可以说朝不保夕,而现在满鞑子的大军突然撤退了,自己们还要登船渡海,前去抢占满鞑子极度空虚的辽东半岛后方。 这种心情,自然不是看起来有点糟糕的天气所能够败坏的。 就在昨天夜里,祖克勇与严省三两个连夜入城,向杨振等人报告了小凌河以北的最新形势。 祖大帅麾下的锦州城守军,在判断出满鞑子的主力撤军离开之后,紧急出兵,先是“攻占”了锦州以东、小凌河以北的满鞑子连营,“缴获”粮草无数。 然后又与祖克勇、徐昌永所率的松山兵马兵分两路,远远地尾随着满鞑子大军后队,一路“追击”到了大凌河南岸乃止。 祖克勇率部参与了全程,所以确知满鞑子的大军已经在当日傍晚时分撤过了大凌河,往北去了。 相应的是,严省三率领的战巡船从大凌河的河口逆流而上,一路深入到了大凌河北岸废弃的右屯卫城附近,当夜返回之后,他也向杨振证实了祖克勇所说的消息。 既然满鞑子已经撤过了大凌河,那么杨振也就不能再等了,而且也不必再等了,所以当夜他就下令,叫出征各部收拾行装,预备天亮以后即登船出发。 至于随行人马,还是以征东先遣营的各部各哨人马为主。 夏成德、吕品奇两人虽然十分踊跃,想要跟着杨振出兵,可是他们这一战下来皆损失不小,同时又担负着守卫与整修松山城的重担,所以最终还是被杨振留下了。 此外,祖克勇要率军留守乳峰岗,继续整合训练麾下人马,而张得贵要带着协理营务处协调松山城内外各处厂矿复工复产,所以都没被允许跟着去。 再说,杨振率队前往辽东半岛方向作战,需要乘船渡海,携带的火炮、兵员、弹药和粮草,已经占用了大量的船只,根本无法携带多少战马上船。 而且,有了先前在卧牛沟伏击战中缴获的那批重炮,有了数量更多的冲天炮,杨振暂时也不需要大批骑兵去参与辽东半岛上的攻城作战。 所以到最后? 还是他的那些老部下,张臣、李禄、杨珅各自带着列编征东先遣营的火枪兵、掷弹兵、炮兵各哨正兵和预备队随行前往。 张臣、李禄两个人的麾下,连着经历了东官沟、卧牛沟的伏击战? 以及松山城的守城作战? 损失皆不小。 好在杨振之前给他们调拨的预备队人手不少,经此一战过后? 那些预备队的兵员,也大体上够条件了? 可以转入正兵哨了。 当然? 这些事情杨振下了命令以后? 剩下的自有张臣、李禄和他们部下的千把总官们去做了。 “都督? 看这天气,的确是该早点去打下金州、复州了!这天气眼看着就要下雪? 下了雪以后? 再过上一个月,最多两个月,这片海就要上冻结冰了。到时候——” “结冰?你是说,再过一个月,辽海的海面就要整个冻上了?!” 杨振站在止锚湾半岛的一个海湾边的码头上? 一边看着征东先遣营的各哨人马扛着枪炮弹药登船,一边与仇震海、袁进等人说着话。 聊着聊着,仇震海突然聊到了天气,而一直对山海关外的严寒有所担心的杨振,听见仇震海说到辽东湾再过一个来月就可能上冻结冰,便立刻仔细问了起来。 “整个冻上,倒也不会。只是辽海东边、西边与北边,凡海岸附近,往年到了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时候,就开始上冻结冰了。到那时候,咱们的海船虽多,却也无法沿着近海航行了!” 杨振大概知道辽东湾的海面到了冬天最冷的一段时间是会结冰的,但他最关心的倒不是结了冰以后的行船问题,所以连忙又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到那时候,满鞑子的骑兵,就可以通过海上的冰面,来去自如策马纵横了呢?!” 仇震海关心的是海上行船问题,现在不打,再过一个来月,近海结了冰,无法行船,想打也打不了了。 但是杨振最担心的却是,一旦辽东湾大面积的封冻,大面积地结了海冰,那么松山官军在辽海沿岸的诸多营地,将失去海滩、海面的阻隔,就将直面满鞑子的攻击了。 仇震海见杨振问到满鞑子踏冰来袭的问题,意识到杨振问的是沿海的防守,当下扭头看了看袁进,然后说道: “这个倒也未必,辽海之上,每年海冰的情况皆有不同,从辽河口到三台子河口,再到大凌河、小凌河口一带,其海冰厚度,当能撑得住满鞑子大军战马奔驰!但是往南就说不准了,端看今年的冰情如何!” 这个时候,跟在杨振左右的袁进,也说道:“仇统带说的没错,辽海之上的冰情,最是变化无常。到了腊月,从辽河口到山海关,近海海面渐次成冰,不过厚薄不同而已。 “大体越往北越厚,越往南越薄,越近岸越厚,越离岸越薄,自酒篓山岛往北,近海冰面,年年可行骏马,酒篓山岛往南至觉华岛海面,时而可行,时而不可行,端看当日冰情。若再往南,即结冰,也不可行马,即行马,也只得三五骑并行而已!” 杨振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心想当是如此了,要不然的话,重兵驻守的山海关岂非形同虚设了吗? 杨振虽是如此想,却知道自己不能如此说,当下说道:“凡事都要做最坏的准备。须知一旦辽海上冻结了冰,咱们与满鞑子之间的攻守之势,就又变化了!觉华岛当年之难,就是我等前车之鉴!” 袁进、仇震海二人,见杨振说到了当年觉华岛之难,皆点头称是,一时心中惕厉,默然不语。 杨振见状,看码头上先遣营各部哨队已经物资装船,海湾里二百余艘大小船只皆已扬帆,便要招呼二人同去登船,这时却听见仇震海突然说道: “都督,都督若是忧心海冰之害,末将这里倒是知道一个去处,即令寒冬腊月,辽海海面皆封冻,此处海湾也一如平常,全年不冻,无冰期。只是——” 杨振听见仇震海如此说,心中一动,若有所悟,但是见他说到了“只是”便犹豫着不说了,遂问他道: “只是什么?” “只是,此地眼下却在满鞑子手里,然而满鞑子废而不用,却是暴殄天物!” 杨振听见仇震海如此说,心中已经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了,便笑道:“仇统带所言的地方,可是旅顺口?” 仇震海不意杨振已经猜到了他所说的地方,当下立刻抱拳冲杨振一躬身,说道:“末将所言,正是旅顺口! “此番都督率领我等去打敌后,金州城、复州城虽皆重要,然而辽东半岛之上,最重要者,莫过于旅顺口。末将建议,必取旅顺口!” 仇震海说完这话,躬身不起,杨振上前扶起他,正待说话,却听袁进在一边说道:“仇统带所说的没错,取复州不如取金州,取金州不如取旅顺口。 “都督若得旅顺口,我军在敌后即可站稳脚跟,长久立足,从此以后,一侧是辽西,一侧是朝鲜,身后是登莱,正是进可攻,退可守也!” 说到这里,袁进更是感慨着说道:“惜乎当年黄龙总兵,不能好好经营彼处,若如都督在松山这般,又何愁平虏复辽大业之不可成哉?” 袁进说完了这些话,一时间又是摇头,又是慨叹,并与仇震海一同目视杨振,等着看杨振的态度。 现在杨振的队伍里,陆上的力量与海上的力量几乎是一半对一半,而先遣营里那些已经火器化了的作战主力,却是海陆两用。 至于其中水师出身的人物,比如仇震海、袁进,当然更加乐于看到杨振往海上发展。 这一次,袁进在仇震海的止锚湾船营一带驻留这么久,两个人几乎无话不谈,在许多问题上都达成了一致,就只差一个合适得时机向杨振建言了。 眼下,杨振跟前没有别人,正是合适的时机。而杨振听到这里,也渐渐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当下便说道: “你们二人所言,正合本都督心意。此番我等可先取金州,阻断北方来敌,尔后去夺旅顺口。若旅顺口亦得,则我征东先遣营今后,便要从松山一隅,渐次渡海往东转移,于敌后大展拳脚!我欲亲赴京师,说到底也是为此!” 仇震海与袁进两个,听见杨振这样说,彼此对视了一眼,尔后便一起向着杨振,躬身施礼说道: “都督英明!若得如此,则都督未来事业,何可限量?我等今日得附骥尾,亦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第四八三章 人心 崇祯十二年十月十八日上午辰时,杨振抛开了松山城的各样事务,带着征东先遣营的大部人马,带着袁进、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的船队,乘着凛冽的西风,扬帆起航,驶入辽东湾,往对岸长兴岛方向去了。 ranwen.la 而在他的后方,连夜写好了奏报的监军内臣杨朝进,也派出了身边的人马,带着各样通关文书,一大早就出城往南去了。 杨振到京师献俘的计划,也颇符合杨朝进的心思,他到松山城担任监军内臣已经几个月了,也需要搞出一些动静,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皇帝没有看错人。 与杨朝进派出的信使同行南下的,还有松山总兵府谘议方光琛,以及杨振征东先遣营里的守备官金士俊。 方光琛没有跟随杨振出征,而是离开松山,返回宁远城,当然是有原因的。 一个是,杨振委托方光琛,向宁远城的辽东巡抚方一藻,详细报告征东先遣营连番大捷的情况,希望通过方一藻,说动兵部尚书陈新甲,请他促成杨振到京师献俘的事情。 另一个是,前不久的时候,满鞑子攻打宁远城,宁远团练总兵官金国凤率部出战,不幸战死,出了这样的事情,方一藻作为当时城中最高官员,怕是避免不了要跟着吃瓜落,需要提前准备应对之策。 在原本的历史上,方一藻的辽东巡抚一职,就是因为这个事情而被崇祯皇帝罢免,从而黯然倒台的。 这一世,情况稍有不同,比如说,同属方一藻麾下的松山总兵杨振,在宁远总兵金国凤死了以后,连着打了好几个胜仗。 但是,杨振所取得的这些胜利能不能改变方一藻在历史上被夺官罢职的命运? 却也不太好说? 端在于如何奔走请托了。 有鉴于此? 方光琛不仅要返回宁远城? 而且还要视情赶往京师去? 替自己的父亲方一藻奔走请托朝中要人。 至于金士俊,那就不用说了? 在确定了满鞑子已经撤军之后,就已向杨振请了长假? 要去宁远城收敛金国凤、金士杰父子遗体遗物,准备带着其父其弟的灵柩归葬宣府。 对于这样的事情? 杨振当然完全赞同。 没能改变金国凤的命运,让他在感到遗憾的同时? 又多少有一些内疚,面对金士俊的请求? 他当然不可能拒绝。 所以,杨振不仅立刻准了金士俊的长假,而且还让张得贵拨给了他一笔金银物资车马人手? 叫他领着金国凤当初留在松山城里的那队金家的家丁仆从,一起赶往宁远处理善后事宜去了。 至于松山后方诸般事务? 杨振干脆做了甩手掌柜,离开之前也交代得明明白白——城池修缮事由夏成德负责,弹药制造事由张得贵负责,乳峰岗及大小红螺山防务则由祖克勇负责,三人若有大事不能决,则由监军内臣杨朝进决之。 而杨振自己,则率领大小船只二百多条,各类人手三千余名,于当日辰时,从松山外海出发启程,在俞亮泰、俞海潮叔侄俩的引领之下,扬帆使舵,横渡辽海,奔往东南方而去。 海上行船,风浪颠簸,自是苦不堪言,但好在杨振等人,皆已不是一次、两次经历这种事情了,且知安全无虞,自能咬牙扛得住。 却说他们一行人在海上,顺风航行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于次日上午巳时左右,终于抵达了复州湾长兴岛西北海面。 原本已经阴沉了多日的辽东湾两岸,也在这一天十分难得地迎来了一个好天气,晨雾一早就散了,到了巳时前后,日生暖意,阳光一时明媚起来。 当杨振乘坐的觉华岛水师头号座船抵达的时候,俞亮泰、俞海潮叔侄两个已经乘船前往长兴岛上打前站去了。 杨振率领后队抵达长兴岛西北海面不久,临近午时,俞氏叔侄二人便带着许久未见的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乘船赶来拜见。 “卑职复州湾游击将军胡长海,拜见都督!” “卑职金州湾守备高成友,拜见都督!” “卑职征东营盖州湾守备胡大宝,拜见都督!” 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三个一登上杨振停泊在海上的座船,远远看见甲板上迎风肃立的杨振,就连忙小步趋前,迅速来到距离杨振几步远的地方跪倒拜见。 仅仅时隔半年左右,众人再见面,形势却已经大不同于往日了,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等人,在杨振的面前,已经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本钱。 杨振若是不来支援他们,他们很可能在这一带撑不过这个冬天。 也因此,杨振曾经拿来招揽他们,却被他们弃之如敝履的朝廷官爵名号,如今被他们捡了起来,开始视若珍宝了。 尤其是胡长海、高成友两个人,朝廷给他们的兵部官告还没有下来,但是他们在杨振的面前,已经开始按照杨振对他们许诺的身份自称卑职了。 胡长海按照当初杨振给他的许诺,自称复州湾游击将军。 而高成友则按照杨振当初给他的许诺,自称金州湾守备。 只是他们二人,自知并没有拿到朝廷兵部的官告文书,底气并不是那么充足,跪在杨振面前自报了身份见礼之后,即不住地观察杨振的脸色。 好在杨振有志于要在这一带长久立足,所以招揽和拉拢他们的心思并未发生改变。 当下,杨振见胡长海、高成友等人亲自登船拜见行礼,并且一见面就冲自己俯首跪地自称卑职,心中也是高兴,笑着对他们说道: “欸,都是自家人了,何必如此见外?请起,请起,快快请起!”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前去,将他们一一扶起。 胡长海、高成友二人见杨振如此,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当即起了身,一起对杨振抱拳说道: “都督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令我等无比心服,从今后,我胡长海(我高成友),愿率手下弟兄,奉都督为主,赴汤蹈火,誓死追随!” 一个多月以前,胡长海、高成友两个人就已经通过俞海潮,向杨振表达了归附投效的意思,但是毕竟没有当面表示。 如今杨振亲自率部来到了长兴岛外的海上,与他们直接见了面,他们两个自然要当面当众发誓效忠。 略带仪式感的见面结束之后,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等人,即陪着杨振一行,靠岸入港,泊船登岛,来到了胡长海在长兴岛上的营寨。 长兴岛是一个近似于长方形的大岛,大体呈东北——西南走向,东西两端最长达五六十里,南北两边最宽也有二十来里,面积颇为不小。 岛上地势,东北方较高,西南方较低,东北环海礁石林立,易守难攻,西南环海滩涂遍布,物产丰富。 整座岛屿从东北到西南,山岭起伏,几乎贯穿全岛,山间多小块平原,土层深厚,适宜耕种。岛上森林茂盛,有淡水河流,可以驻扎一定规模的军队,并长久立足。 胡长海、高成友等人原本分散盘踞在不同的海岛之上,但是为了应对满鞑子的清剿,为了不被各个击破,如今他们共同驻扎在长兴岛上。 胡长海率部扎营在北,高成友率部扎营在南,全都位于长兴岛的东侧,背依山势,面朝复州与金州之间的海岸。 他们与对面半岛南端的海岸之间,只隔着一道南北走向的狭长海湾,海湾南北很长,但东西两边的宽度却不过数里而已。 平时,这道海湾自是一道天险,没有大批战船的话,根本无法逾越,可是到了冬季,一旦结了冰,满鞑子的马步军即可踏冰登岛。 以前,他们只是海盗,分散隐匿在这些岛屿之中,一边打渔耕种为生,一边劫掠过往的船只,并没有引起满鞑子的注意。 彼时,他们不去袭击满鞑子,而满鞑子也顾不上去清剿他们,双方之间,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这让他们得以在这些海岛上生存了下来,渡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他们跟着杨振,打破过许官堡,打破过熊岳城,打破过盖州城,已然引起了满鞑子的高度警惕。 如果杨振这次不来支援他们,他们在长兴岛上恐怕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那么,届时摆在他们面前得,或许就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在复州湾和金州湾的海面封冻之前,再一次卷铺盖登船跑路。 第四八四章 三策 “哎呀呀,卑职恭喜都督,贺喜都督,未料想都督竟然已经在辽西松山城下,大破满鞑子八旗大军了!这真是,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ranwen.la 杨振上了岛以后,自有胡大宝陪着仇震海、俞亮泰、李禄、杨珅等人,指挥各路人马卸载物资,择地安营扎寨,而杨振自己,则带着袁进、张臣几个,在胡长海、高成友的陪同下,一路来到了胡长海位于长兴岛东北角山上的营寨里。 一路上,胡长海、高成友向杨振报告了长兴岛上的形势,报告了海湾对面复州城一带以及南边金州湾金州城一带的情况,而杨振自然也向他们两个说起了刚刚取得的辽西大捷。 此时,杨振辽西大捷的消息尚未传开,满鞑子撤过大凌河以后,放慢了撤退的速度,从征各旗人马,也尚未返回大后方,身在辽东半岛南端海岛之上的胡长海、高成友等人自是毫不知情。 他们原只当是杨振趁着满鞑子调集大军攻打辽西导致辽东半岛后方空虚的时机,再次故技重施,避实击虚,出击满鞑子敌后呢,却没有料到,杨振一行竟然是取得了辽西大捷之后方才来此。 所以当胡长海、高成友两个人乍闻辽西大捷的消息,一时间真是又惊又喜,同时也对自己投效杨振的抉择,感到由衷的庆幸。 让他们感到吃惊的是,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过去,杨振的松山官军竟然有了这样的实力。 让他们感到欣喜的是,满鞑子既然在辽西吃了败仗,受了损失,或许在辽东半岛南端这一带就能消停一段时间,让他们也可以安全过冬,喘上一口气。 当然了,让他们感到十分庆幸的是,他们是在杨振取得这次辽西大捷之前表示归附投效的,而不是在这次辽西大捷之后。 这一前一后,虽则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可是两者的效果,却是大大不同的。 两人惊喜庆幸之余? 胡长海更是一马当先地向杨振表示起了祝贺。 “满鞑子那个十王爷? 威名颇不小? 六七月间? 还曾来此长兴岛上,追剿我等,不意如今,却已落到了都督的手中? 成为了都督阶下之囚! “古人有云? 胡虏必无百年之运? 如今看来? 这话却是一点没错!而且? 以卑职看? 此话正应在都督身上,他日平虏复辽? 非都督莫属!” 胡长海恭贺了杨振取得的辽西大捷以后,高成友也紧接着恭维起杨振来了? 而且恭维的水准比胡长海高出了一大截。 高成友的这番话一说出来,立刻引得在座诸人? 包括杨振在内? 皆是一阵哈哈大笑。 杨振最担心胡长海、高成友二人仍旧首鼠两端,三心两意? 所以,他最想看的? 最在意的,也是他们二人投效自己的态度。 而胡长海、高成友两个人,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话里话外,皆透露着唯杨振马首是瞻的意思。 对此,杨振自是十分满意。 跟在杨振身边的袁进,原本也有意招揽胡长海、高成友这两个以前的同僚归附自己,奈何他二人不从。 到如今,更是此一时彼一时也,连他自己都成了杨振的部属之一,胡长海和高成友两人自然更没有了投效他的可能。 而他也干脆打消了曾经的那个念头,在一旁替杨振敲起了边鼓,把杨振在辽西大捷中那些未得证实的战绩,什么炸死满鞑子礼亲王代善,什么炸伤满鞑子肃亲王豪格,等等,也一一说了出来,直听得胡长海、高成友二人目瞪口呆,咂舌不已。 杨振所取得的这些战果,是胡长海、高成友他们这些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好在他们现在都已是杨振的麾下了,杨振若是发达了,他们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当下听了杨振等人在辽西的战绩,他们也是跟着高兴。 众人又说笑了一阵,就见胡大宝领着仇震海、俞亮泰、李禄、杨珅等人,也来到了胡长海的营寨之中,一时间众将聚齐,正式的议事便开始了。 “诸位,满鞑子大军眼下兵败辽西,其大军撤而未归,当此之际,辽南最为空虚,正是我军出奇制胜之时也。” 杨振一开口,先点明了辽南当前的形势,紧接着就又开门见山、开诚布公地说明了自己率军前来的战略意图: “此番我率征东先遣营主力渡海东来,实欲趁此不可多得之良机,收取复州、金州乃至金州以南之地以长久立足。” “长久立足?” 杨振一说到“长久立足”,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三个皆面露疑惑之色,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由胡长海开口问了出来: “都督的意思可是说,都督率领我等拿下了金州以后,都督便要率领征东先遣营,从辽西松山城,移驻到金州城这里?” 杨振见胡长海张口询问这个问题,同时又见高成友、胡大宝同样面有疑惑之色,于是呵呵一笑,看着他们,反问道: “怎么?不欢迎?” 杨振这么笑呵呵的一问,却惊得胡长海立刻从他的座椅上站了起来,连忙冲着杨振躬身作揖说道: “不,不,不,卑职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卑职等人皆已是都督部属,都督若率部来此驻军,卑职等人岂能不欢迎?只是——” “哦,只是什么?” 面对胡长海的这番表现,杨振只是哦了一声,依然笑呵呵地看着他,继续反问他。 这个时候,高成友、胡大宝也都跟着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站着,欲言又止,不敢插话。 “只是此地甚是贫瘠,也无甚人口,兼且粮饷转运困难,恐怕驻不得多少大军。且此地与满鞑子腹心之地近在咫尺,都督若率大军移驻这里,恐怕立刻便成满鞑子众矢之的。卑职实是担心都督来此,乃是重蹈当年黄总兵覆辙而已。” 胡长海吭哧瘪肚地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已是一身冷汗。 他希望借助杨振之手,打破金州城,帮他们渡过眼前的难关,可是却不希望杨振破了金州城以后从此留驻在这个地方。 他在这一带当老大当惯了,一旦杨振来了,他自然得俯首听命,再想像以前那样自己当家逍遥自在,恐怕就不可能了。 可是他也知道,天底下没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情,想让杨振为他火中取栗,他就必然要为之付出代价。 尤其是,在他已经当众表明了投效杨振的态度以后,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反对杨振率军来此了。 面对杨振这一条强势的过江龙,摆在他这个地头蛇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两条路:一条是接受现实;另一条就是率部离开此地,去谋别的出路。 然而,杨振若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率军移驻辽东半岛南端金州以及金州以南地带,他胡长海又能去哪里立足呢? “高老兄,你怎么看?” “都督英明,金州以南,三面环海,都督有水师,又有重炮,进足以攻,退足以守,若欲成就大事,正该夺取此地。高成友既然投效都督麾下,一切皆唯都督马首是瞻!” “胡大宝,你呢?” “卑职无甚高见,一切皆唯都督马首是瞻!” 听了高成友和胡大宝的回答以后,杨振哈哈一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上前将胡长海扶起来,然后冲着众人说道: “坐下,坐下,都坐下。你们欢迎我来就好啊!方才胡游击所言,也有一定道理。不过他所说的问题,我已有了解决的法子。眼下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拿下这些地方!至于其他的,咱们以后再说!” 第四八五章 巧了 对于杨振所说的将来可能长驻辽南的说法,除了袁进、仇震海以及俞亮泰几个心里已有了准备之外,其他众将皆是第一次听说。 ranwen.la 莫说胡长海等人一时有些心存疑虑了,就是杨振手底下最早追随左右的几个人,比如张臣、李禄、杨珅几个,也是将信将疑,一头雾水。 辽东半岛南端,尤其是金州以南的半岛地带,三面环海,沿海岛屿众多,地形地势固然不错,可是这个地方对于满鞑子来说,同样十分重要。 若是这里只有一些海盗活动,那么满鞑子可能并不太在乎,毕竟海盗对他们来说,只是疥癣之疾而已。 然而,杨振一旦大张旗鼓地占据了这个地方,那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原本的偏僻半岛荒凉海岸,立刻就会从疥癣之疾,变成满鞑子的的心腹之患。 这样一来,杨振在辽东半岛南端的存在,就一定会成为满鞑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并且很快就会面临来自满鞑子的巨大压力。 总而言之,满鞑子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金州以南的半岛地带落入杨振之手。 张臣、李禄、杨珅这几个人,从军多年,基本的战略眼光还是有几分的,所以,杨振一说之下,他们立刻就在心中盘算起这个地方的长处短处来了。 好在这几个人,皆跟随杨振已久,即便对杨振的说法心存疑虑,如今也决不会在公开的场合,当众质疑杨振的提议。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维护杨振的地位,实际上就是在维护他们的地位,维护杨振的权威,实际上就是维护他们权威。 与此相应的是,若有人当面质疑杨振的权威,那自然也就是在挑衅他们的地位,损害他们的利益了。 方才杨振与胡长海一番对话,虽然杨振始终笑呵呵乐呵呵的,没有拉下脸来,但是他们也都听出了其中的刀光剑影。 对于杨振来者不拒地招纳各路海盗马贼的做法,他们这些卫所军出身的人物,本就持保留态度,虽然不反对,但也并不积极赞成。 现在看胡长海似乎存了一些别样的心思,他们的脸色就都变了,只等杨振一声令下,就要翻脸出手。 还好胡长海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而杨振也始终笑呵呵的说话,并没有突然与长兴岛诸人撕破脸。 就这样,胡长海营寨之中议事堂上一度有点紧张的气氛? 随着杨振最后的哈哈一笑而瞬间化解掉了。 只是经此一番毫不客气的对话之后,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再看杨振? 可就完全不同了,再也不敢如同半年多前杨振初来乍到时那样毫无顾忌了。 如今? 双方主从上下名分已定? 一切就得照着规矩来了。 “诸位,我先遣营主力眼下已至此地? 我的决心也已经清楚明了? 接下来如何进兵? 大家可一起议一议!” 杨振领着众将,在胡长海的议事堂里,再次分了宾主坐下,便又接着之前被胡长海打断的问题? 继续开口询问。 “包括岸上复州城、金州城一带的敌情,以及旅顺口内的满鞑子守军布防情形? 老胡、老高,胡大宝,你们在此地游击多年,当能知道一二? 也都一并说说!” 杨振说完话,便去看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三人,想从他们这里先了解一些敌情,但是他们三个被刚才杨振的敲打搞得心有余悸,此时正噤若寒蝉,一时不敢多说话,只低头沉思,沉吟不语。 这个时候,之前已知杨振心意的袁进,突然呵呵一笑,然后张口说道:“都督,卑职当年也曾在旅顺口内驻扎过一阵,对于此地情形,也算略知一二。卑职这里有三策,可供都督取舍!” 袁进说到这里,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到议事堂的中间,抽出腰间佩刀,在地上刷刷刷地几下子,就勾勒出了辽东半岛南段的大致地形,然后圈出了三个地方,紧接着便对杨振说道: “其一,都督既已在松山城中拿住了沈永忠,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可遣人持他书信,去金州城策反沈志祥。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说降沈志祥,北取复州,南取旅顺,则易如反掌。只是若沈志祥不为所动,咱们可就打草惊蛇了。 “其二,乃是趁着我军新来,敌处于明,我处于暗之际,都督可率全军走水路,径直沿海南下,由老铁山或黄金山处登陆,一鼓作气先去夺下旅顺口。 “只是旅顺口地形险要,非有大批重炮不可,且须有久战之准备!届时一旦久攻不下,而满鞑子大军来援,我们可就得空手而归了。 “其三,仍是趁着我军新来,敌明我暗之际,趁着此地空虚,就近集结重炮,强攻硬取复州城,先将满鞑子从辽西撤返本地之军阻隔在外,然后由北往南,徐图金州与旅顺。以上三策,卑职思之已久,然孰优孰劣,却难以取舍,请都督决之!” 袁进说完这些话,收刀入鞘,冲着杨振一拱手,转身站到了一旁。 而杨振与在场的其他众将一样,皆盯着地上袁进勾勒的地图皱眉深思。 直取旅顺口,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旅顺要塞,名声在外,要是真的旷日持久打不下来,那可就麻烦了。 到时候损兵折将且不说,最可惜的是白白浪费了满鞑子虽已从辽西撤军,但却未归辽南的大好机会。 这一次,趁着辽东半岛南端满鞑子兵力空虚的机会,他率军来此,可以做的事情,其实还是很多的。 这一次,他带出来的兵力可并不少,除了张臣的三哨火枪手,李禄的三哨掷弹兵,杨珅的两哨炮兵之外,算上袁进、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的水师,以及长兴岛胡大宝、高成友、胡长海的人马,林林总总,他麾下的总兵已经超过了四千。 有了这么四千来人,他完全可以趁着满鞑子撤军未归的机会横扫整个辽南沿海地区,可以在满鞑子的大后方烧杀抢掠一番,避实击虚,为所欲为。 这么做是容易的,但却无法在此地长久立足。而要想在此地长久立足,就非得夺取旅顺口不可。 然而,夺了旅顺口以后并非万事大吉,要想长久守住旅顺口,却又非得占领金州城不可。 这其中一环扣这一环,缺了哪个都不行。 杨振想了一会儿,见众将无人说话,又开口问道:“袁副将所言此三策,可谓全矣。然则,我军到底应当怎么做?是先去夺占旅顺口,还是就近攻打复州城,又或者直接派人持沈永忠书信入金州,去试着说降沈志祥呢?都说说看,哪一个是上策?” 袁进所说的三策,算是把杨振一行所能做的事情,全都点了一个遍,其他人也想不出更好得法子,只能据此做出选择或者补充了。 杨振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些想法,却又怕自己思虑不全,错失了眼前的大好时机,一时犹豫不决。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杨珅,突然站起来说道:“都督,袁副将所献此三策,的确十分全面,但是,不管是派人入金州,策反沈志祥,还是沿海南下,直取旅顺口,恐怕都不是十天半月之内,所能够凑效的。 “然而,我军是否还有十天半月的光景可以等待观望?须知我军渡海前来的时候,满鞑子也已经撤军东返。都督率领我等横渡辽海,固然让我们抢在了满鞑子的前面,但我们争得的先机转瞬即逝,我们必须兵贵神速。” 说到这里,杨珅低头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划出的地形图,然后又说道:“所以,卑职以为,不如今日休整一日,明日清晨即登陆上岸,集中所有重炮,强攻复州城,复州城再坚固,三五日内也必能攻克。先下一城是一城,尔后可据此城,徐图进取。袁副将所说第三策,当是上策。” 第四八六章 琐事 杨珅把袁进所说的第三策当做上策,有点出乎杨振的意料之外。 杨振虽然没有想好到底是直接去打旅顺口,还是先利用沈永忠去金州策反沈志祥,但是先打复州城却并不在他原本的优先考虑之内。 对杨振来说,这一次他率军来到辽东半岛的南段,最想占领的地方,就是旅顺口。 如果他只能率军打下一个地方的话,那么打下旅顺口将是他最优先的选择。 其次,则是金州城,因为金州城处在辽东半岛南段的咽喉地带,要守旅顺口,必守金州城。 至于复州城,他倒是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心思和精力去考虑它。 但是杨珅既然这么说了,总是有他的道理。 杨珅指挥的两个哨炮兵,携带了杨振麾下全部二十二门红衣大炮,同时也带来了三十门能打开花弹的冲天炮,有了这样的强大炮队,强攻硬取复州城,并非没有机会。 再者说了,杨珅提出来的时间问题,也的确是杨振不能不顾忌的一点。 强攻旅顺口,肯定不容易,而策反满鞑子的续顺公沈志祥,也并不简单,都不是三天五天能见效果的事情。 沈志祥这种人物,既然已经投靠了满鞑子,剃发结辫,做了汉奸,那么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会轻易被策反的。 沈永忠是他的嗣子没错,但归根结底,只是他的侄子而已,类似沈永忠这样的侄子,他还有一个呢。 而且,对于沈志祥这种人来说,别说沈永忠只是他过继过来的一个嗣子了,就算沈永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也不会单纯因为沈永忠在杨振的手里,就投降杨振。 要想策反或者说降沈志祥,并不是一件轻轻松松的事情,至少所需要的时间,不一定就比强攻硬取旅顺口花费的少。 而时间,却正是杨振乘虚而入,夺取金州半岛最大的变数。 一旦这边还没有见到效果,而满鞑子从辽西军前撤回的兵马回来了,那么杨振的全盘计划可就泡汤了。 所以,听完了杨珅所说的主张以后,杨振面色凝重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来到议事堂的中间? 低头看着袁进在地上划出的辽东半岛南端地形图? 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 就见胡长海突然站了起来,上前两步,躬身对着杨振说道:“都督,卑职以为? 杨守备所言? 甚是稳妥。” 说到这里,胡长海抬眼看了杨振一下? 见杨振抬头正看他,忙又低下头说道:“卑职这么讲,并不是出于一己之私。卑职等人率部? 流落海岛多年? 何尝不想上岸? “只是都督一行,横渡辽海,远来疲惫,而金州城却在此地以南百五十里? 旅顺口更在金州以南百二十里。都督此时若南下金州? 甚至南下旅顺口,乃是劳师远征,历来为兵家所忌。 “况且眼下? 二鞑子续顺公沈志祥,正率部坐镇金州城,在金州湾内打造战船。都督若径直率领船队南下,不光是劳师远征,而且也躲不开沈志祥在金州湾一带的耳目。” 杨振原以为胡长海这时站出来,是要借此机会为他自己洗脱之前的“误会”,但是听到后来,却发现胡长海所说的确有一定的道理。 而胡长海这些地头蛇,终究还是比杨振他们这些过江龙了解本地的形势,没有这些人的配合,杨振想顺顺利利地拿下辽东半岛南端,的确没那么容易。 想到这些,杨振不得不认真考虑杨珅的建议了。 “那么,复州城一带形势如何?目下是谁人镇守?城中兵马大概有多少?老胡,老高,你们可要知无不言啊!” 既然旅顺口、金州城没有那么容易拿下,杨振也不得不回头考虑距离长兴岛最近的鸡肋复州城里了。 2kxiaoshuo.com 这个地方,虽然比不上金州城的咽喉位置,更比不上旅顺口的战略地位,但是若能先拿下,也是好的。 一来,拿下复州城,可以为下一步夺取金州以南地区赢得更多的时间。 二来,拿下复州城,也可以为下一步策反沈志祥创造一些有利的条件。 想来想去,杨振只能先退而求其次了。 “都督,据卑职等人打探来的消息,复州城中的满鞑子牛录,此前已经奉调离开,从征辽西去了,此时城中主力,皆正白旗二鞑子汉军续顺公沈志祥的麾下。” 胡长海听见杨振的询问,当即把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所打探到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而且卑职等人已经打探清楚,目前复州城上,乃是由沈志祥部将许天宠率领守卫,而且城中人马,充其量不过三五个正白旗汉军牛录而已!” “只有三五个正白旗汉军牛录而已?” 杨振对胡长海所说的这些情报有些将信将疑,这么大一座复州城,难道就只有三五个汉军牛录驻守? “没错!很可能只有三个,最多不会超过五个!” 面对杨振的反问,胡长海的回答斩钉截铁,而且说完这个话,见杨振依然将信将疑,便又补充说道: “启禀都督,沈志祥率部,移驻此地以后,主要是在金州湾内打造水师战船,复州城一带,则由与沈志祥同来此地的满鞑子,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率军坐镇。 “再后来,满鞑子梅勒章京达尔汉,统率本地满鞑精锐,携带大炮辎重,往北去了。此后卑职等上岸游击,端掉了岸上二鞑子的一处望海哨,抓了几个活口,是以得知此情。” 听了胡长海这番话,杨振方才点了点头,同时也再一次把辽东半岛形势变化,与辽西前线的军情演变联系到了一起参详。 既然如此,那就先打复州城吧。 杨振在心里刚刚下了决心,正要说出自己的决定,却见俞亮泰突然站了出来,当下便收住了话头,看着俞亮泰,看他要说些什么。 这时,却见俞亮泰对着胡长海问道:“长海兄,眼下在复州城中主事的,真是沈志祥麾下部将许天宠?” “没错。当初上岸所抓的二鞑子活口,就在此营寨之中关押,俞兄弟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带他前来对质。” 胡长海见俞亮泰这么问,心中有些不乐意,只是俞亮泰已经从先前他海盗团伙中的三当家,变成了杨振跟前的红人,他就是心中不乐,也只能忍着了。 “既然如此,那倒不必了。” 俞亮泰从胡长海那里得到了十分肯定的答复之后,立刻转向了杨振说道:“都督,这个许天宠,可不是沈志祥麾下一般部将,他是沈志祥的妻兄,更兼是沈永忠的岳父,亦是前东江沈帅义子。 “沈帅死于满鞑子之手以后,此人曾誓言为沈帅复仇。沈帅死后,沈志祥能统领沈帅皮岛旧部,即多得此人之助。 “卑职当年在石城岛上的时候,知其颇有忠义之心,多曾与他来往,彼此相善。眼下既然是此人守御复州城,莫不如先叫卑职试试,看能不能说降他!” 俞亮泰这一番话说出来之后,在场的众将,登时皆满脸喜出望外之色,都看着杨振,显然已经认同先打复州城了。 杨振与其他人一样,也未料到竟会遇上如此机缘巧合之事,早知如此,他便不必这么纠结了。 “张臣,你亲自去一趟,去把沈永忠带到这里来,我要当面问一问他!若能快速拿下复州城,那还有什么说的呢,我们就先拿复州城了!” 沈永忠被杨振扣留在松山城里以后,松山城很快便战事再起,而且整个形势很快就急转直下了。 当时情况紧急之下,杨振根本没有多少闲暇去考虑其他得事情,因此也没有来得及好好审讯沈永忠。 但是,这一次前来长兴岛,杨振知道沈永忠身份特殊,作用特殊,对于策反沈志祥非常重要,所以便把他随船带了过来。 杨振原本是寄希望于让沈永忠写信招降沈志祥的,但是此刻,他从俞亮泰这里突然听说许天宠恰是沈永忠的岳父,简直喜出望外。 这个沈永忠被自己留下以后,沈志祥或许可以继续做他的续顺公,毕竟说白了的话,他只是沈永忠的叔父而已。 但是,面对同样的情况,沈永忠的岳父一家,可就不同了,他们在满鞑子那边的地位可就十分微妙了。 张臣知道干系重大,当即领了命令,从胡长海营中借了几匹快马,策马出营,亲自前去押解沈永忠去了。 第四八七章 智取 过得一阵子,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即由远而近哒哒而来,最后停在了议事堂外。 又过了片刻,张臣、李守忠、郭小武三人,带着一个留了金钱鼠尾、穿着长袍马褂的高大青壮汉子,快步进到了议事堂里。 那金钱鼠尾长袍马褂的高大青年,正是沈永忠。 时隔数日,沈永忠还是当初进入松山城时的老样子,除了情绪有些低落,同时头上的发茬生出,脸上的胡茬生出,让他显得有一些憔悴之外,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事实上,他被扣留在松山城里以后,不仅没有受到过任何刑讯或者苛待,而且每日好吃好喝之余,还拥有许多行动上的便利。 比如松山制铁所、弹药厂这样的地方,连松山官军中的许多将领都未曾进入看过,可是杨振却叫仇必勇带着他去看了。 这样的待遇,对他而言,绝对是一种殊荣,这说明,杨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可是杨振越是这样对他,却越是叫他觉得忐忑不安。 杨振连松山城里最重要的两个地方,都已经让他实地探访过了,那么还会放他离开,放他回去大清国吗? 沈永忠的脑筋虽然并不怎么灵光,并不怎么活泛,甚至有点后知后觉,可事已至此,就是再迟钝,他也能够想到,杨振这么对他,一定有所图谋。 至于杨振图谋什么,那就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 这一次,杨振率军登船出海,还特意把他带到了船上,这个意图就更加明确了。 在整个跟船出海的航程中,杨振虽然没有召见他,没有对他进行劝降,但沈永忠却一直都在思考,自己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此时此刻,沈永忠被带到了杨振等人的议事堂中,大概看清了眼前的局面之后,默默地冲着杨振微微一躬身,算是与杨振见了礼,对于在场围观他的其他人则视若无睹。 杨振见状? 当然也不以为意? 先是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做了一个请他坐下的手势,随即对他说道: “永忠兄弟,你可知此处,乃是何处?” 沈永忠基本上是在东江镇的沿海诸岛上面长大的,对于大海,对于岛屿,他一点也不陌生,此刻见杨振乍一见面便如此询问,略作思考? 即回答道: “此处若不是复州城外海的岛上,便必定是金州湾外海的岛上,除此而外,还能是哪里呢?” “呵呵? 永忠兄弟? 你说的一点没错。不瞒你说,此处正是长兴岛上? 与复州海岸只隔着一道浅浅的海湾。” 听见沈永忠的回答,杨振先是呵呵一笑,随即便将船队靠岸的地方如实相告,说完以后,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又笑呵呵地问道: “那么,永忠兄弟,你可知道,我带你一同出海,前来此地,为的却是什么目的?” 沈永忠当然已经知道杨振带他来的目的了,只是见他如此直白地当众询问,一时有点犹豫不决。 他已经想了一路了,可是事到临头,却仍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他既然已经跟着沈志祥投降过满鞑子,那自然就不可能是什么宁死不屈的精忠之辈,能投降满鞑子,自然就能投降杨振。 对他来说,唯一的问题在于,杨振与大清国的八旗兵之间孰强孰弱,谁能笑到最后,谁能成为最终的胜者。 以眼前的形势看来,这天底下还能有比大清国的八旗兵更强的势力吗? 如果他眼下投降了杨振,并且帮着杨振劝降了自己的叔父兼嗣父一干人,那么三年两年之后,一旦杨振败亡,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若是他一个人,那也就罢了,反正事已至此,他不投降杨振,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杨振或许会看在他出身沈氏的情分上不杀他,可是他坚持不投降的话,杨振也绝对不会起用他,如此一来,与杀了他有何区别? baimengshu.com 只是一转眼间,沈永忠的心里翻动了无数念头,明知道杨振问他的是什么,可却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杨振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脸色变幻,却始终欲言又止,便也不再追问这个问题,而是接着问道: “我知道你顾虑的是什么。然而你所顾虑的,也正是我想解决的。我率军前来,不是为说降沈氏部众,而是为了拯救你沈氏部众! “不管你在满鞑子那边的叔父沈志祥承认不承认你们沈家与我杨某人的亲戚关系,这个关系都是存在着的。 “你叔父承认不承认这个关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黄台吉,还有满鞑子的八旗显贵们,他们承认不承认。” 说到这里,杨振呵呵一笑,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沈永忠,接着对他说道:“黄台吉既然能想到派你入城,来劝降我,说明了什么?说明在黄台吉的眼中,在满鞑子八旗显贵们的眼中,他们不仅知道你们沈家与我的这层关系,而且十分看中你们沈家与我的这层关系啊!” 杨振说完这些话,便停顿了下来,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永忠。 杨振他虽然没有进一步把话挑明,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已经十分明确了。 沈家与杨振的这层关系,既然在黄台吉的心里挂了号,那么在眼前的形势之下,沈家在满鞑子那边还会被信任吗,还会有前途吗? 杨振这些话,也让沈永忠想起了祖泽润的嘴脸,想起了他们沈家渡海归降黄台吉之后的遭遇,原本摇摆不定的心思又开始向另一边倾斜了。 沈永忠一直在担心的是,一旦他自己亮明态度,投降了杨振,那么他留在满鞑子那边的三亲六故沈氏族人该怎么办。 一般的三亲六故沈氏族人,受到排挤,受到打压,甚至被治罪,也就罢了,可是他至亲的家人怎么办呢? 到了这个时候,沈永忠当然早就已经知道黄台吉从松山城外突然撤军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他也已经从松山城内欢庆胜利的将士嘴中,知道了正红旗城东大营被破,以及和硕礼亲王代善在娘娘宫被炸身亡的消息。 对于和硕礼亲王代善被炸身亡,沈永忠并不怀疑,因为黄台吉的突然撤军,让他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当然了,这一次大清兵在攻打松山城时的损失之惨重,当时身在松山城中的沈永忠,也比城外的黄台吉及其大臣们更加清楚。 同时,杨振麾下松山官军反击大清兵马步军冲城时使用的火器之犀利,战法之狠辣,也让他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松山官军反击大清兵冲城时使用的火器,既他感到陌生,感到恐惧,又让他在内心深处忍不住羡慕,忍不住嫉妒。 若是当年他们在皮岛上驻屯的时候,东江军中能有这样源源不断的犀利火器,那么皮岛便决不会沦陷了。 再说自己已经这样了,而杨振又有统军万人独当一面击退大清国十万大军的本事,接受眼前现实,对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沈永忠皱眉低头,神情阴郁,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又那样想,脸色随着心思,不停地变幻来去。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突然开口问道:“永忠兄弟,你可是已经成家,已经娶妻?” 杨振突兀的这么一问,让沈永忠瞬间抬头看着杨振,愣怔了片刻,紧接着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杨振见他点头,紧接着便又问道:“家中可有子女?” 沈永忠不知道杨振突然问他这些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便抬头看了看杨振,却见杨振问完了话,只是无表情地看着他,于是想来想去,最后照实说道: “有劳都督动问,如今永忠膝下仅有一稚子,尚不足两岁。不知都督何,故动问此等琐事?” 听了沈永忠的回答,杨振心中已有想法,当并不回答沈永忠的问题,而是再次问道:“许天宠可是你的岳父?” “这个——,不知都督,何故有此一问?” 到得此时,沈永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起杨振来了,想要弄清楚杨振问话的目得。 可是杨振哪里管他这个,当下更不答话,只是板着脸追问道:“你只说许天宠其人,是不是你的岳父?” 沈永忠见杨振如此执着,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于是便坦然说道: “不错!永忠的确是许家的女婿,许天宠——许副将的确是永忠岳丈!不知都督何故有此一问?” 第四八八章 复州 沈永忠把杨振问他的这些事情,什么妻子了,什么岳丈了,什么儿女了之类的,全当成了他个人琐碎的家事看待。 但是对杨振来説,这些相互间看似没什么关联的事情,却绝对不是什么琐事,不是什么小事,而是关系着他接下来要不要去夺复州,以及怎么去夺复州的大事。 杨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询问,让他一时有些懵圈,有些弄不明白杨振为何要问他这些事情,而不是问他有关自己嗣父续顺公沈志祥的种种军情。 所以,他一边如实地回答了杨振的问题,另一边又满头雾水满脸疑惑地看着杨振,希望从杨振这些得到答案。 但是,此时的杨振,已经不再关心沈永忠个人在想些什么了,原本凝重的神情顿时舒展开了,面带笑容,连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啊!哈哈哈哈——” 沈永忠还待再问,却见杨振已经转身大步走回到了议事堂正中头把交椅前面,然后转过身来,对着议事堂里的众将大声说道: “诸位,我意已决。我们就打复州城了。拿下复州,再说其他。” 杨振不再犹豫,这番话也就说得斩钉截铁,在场众人见杨振拿定了主意,自然没人再站出来反对,当下一起抱拳,齐声说道: “都督英明!” 杨振能够听进去自己的意见,让胡长海也感到高兴,并且暗地里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一些。 杨振既然要来,那就来吧,自己反正也挡不住,在这样的情况下,顺其自然而为之,方才是上策啊。 若是这一次杨振能够率军破了复州城,至少今年这个冬天自己能在此地安稳过冬,不用再跑路了。 胡长海正想着? 就听见杨振继续说道:“诸位,眼下天已过午,各部人马抓紧休整? 到得今日傍晚,我们即乘船登岸? 去取复州城了!” 杨振这话一出,议事堂上一阵哗然? 包括张臣、李禄、杨珅几个也瞪大了眼睛,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振。 “都督,打复州虽然说是兵贵神速? 可是我们乘船渡海初来乍到? 怎么也得休整一夜方才好上阵呐。” 张臣、李禄、杨珅三人还没有来得及说话? 那个最早提出攻取此地三策的觉华岛水师副将袁进,先挠着头表达了不同的意见。 “而且? 杨守备所领炮队,二十二门重炮,携行极其不便? 登陆上岸,运至复州城下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做到的事情。而若是这些重炮上不了阵,咱们又如何打一鼓作气得下复州城?” “呵呵,袁副将,袁老兄? 你想岔了。诸位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杨振知道袁进的意思,知道袁进在想什么,他们带着人马到了复州城下,最好是能一战拿下,否则的话,必定打草惊蛇。 到时候,盖州、熊岳方向,还有金州方向,都可能会有满鞑子的援军赶来,一旦如此,那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打复州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须拿下,决不能搞什么二打复州,三打复州之类的事情。 对此,他已经有了想法,这个想法虽然有点冒险,但是有了沈永忠与许天宠的关系,他决定冒险试上一试。 杨振听了袁进的异议,先是笑着请在场众人稍安勿躁,然后拿手一指沈永忠,说道:“有了永忠兄弟在此,复州城或可不必强攻,我们也能得手!” 杨振这么一说,在场众将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到了沈永忠的身上。 之前胡长海说到复州城内的主将是许天宠的时候,俞亮泰已经点出了沈永忠与许天宠的关系。 此时,这个关系已经从沈永忠本人的嘴里得到了确认,再经杨振这么一说,众人立刻就意识到,杨振这是准备故技重施,准备利用沈永忠的身份智取复州城了。 这个时候,唯有沈永忠自己,惊讶地看着杨振,有些迟疑地说道:“杨都督,你高估了永忠的本事,就算此时我岳父所领所部人马,驻守在复州城中,永忠也未必就能说服他老人家,向你开城投降!” baimengshu.com “哈哈哈哈——” 杨振见沈永忠这么说,先是哈哈大笑了一番,然后对他说道:“你放心,我并非要你空口白牙前去说降许天宠,我只是要你领着一支从辽西撤军回来的满鞑子行经复州城!” “这是——啊?!” 沈永忠听了杨振的话,先是愣了一下,但是立刻就领会到了其中的意图,立刻惊叫了起来。 此时身在议事堂中的其他将领,也早已明白了杨振的意图,又看见沈永忠的样子,登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的意思,只是利用沈永忠的身份,在傍晚时分骗开复州城的大门而已。 至于剩下的事情,则由假扮成满鞑子的己方人马去完成了。 这一次在东官沟伏击战、卧牛沟伏击战以及松山保卫战之中,杨振斩获颇丰,根本不缺满鞑子的各式棉甲器具。 什么两白旗的,两黄旗的,还有正红旗的,简直是应有尽有。 而且不光有正经满鞑子牛录的衣甲旗号,这几旗汉军牛录的各种鞍具衣甲旗牌,同样是应有尽有。 这些东西拿出来,可不仅仅是以假乱真了,它们本来就是货真价实的真东西。 再赶上夜幕降临天光暗淡,倒是真假难辨,扑朔迷离,谁能分辨得清楚? 杨振把自己的打算一说出来,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赞成,只有沈永忠愣在了当场,脸上表情不知道是喜是忧。 但是杨振却不再管他了,只叫郭小武将他带走安置,同时在议事堂里详细分派起了当夜的安排。 当日申时已过,夕阳开始西下。 在长兴岛上休整了大半天的各部人马,在金色的夕阳余晖之中,乘着上涨的潮水登船出发,一路往北而去。 原本没有卸船的重炮,这回连船都不用卸了,直接当做了炮船,跟随北上。 有了这批装载了重炮的战船,即使骗城失败,杨振他们也不担心损失太大,到时候万一被识破的话,他们只要撤回到了海岸附近,就足以全身而退了。 若想在夜暗之下,把这些重炮运送到复州城下,自然是非常艰难,可是它们现在装载在船上,却可以充当炮船,在关键时刻直接轰击海岸,阻断追兵,从掩护己方人马撤退。 如此一来,杨振他们此行,即使拿不下复州城,也已经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仇震海、俞亮泰、袁进、胡长海、高成友等人的全部船只,大大小小的加在一起,累计三百余条,全部跟随北上。 长兴岛上的人马,除了胡长海、高成友两部的老弱病残妇孺之外,各类战兵与船工桨手累计四千余人一同前往。 一旦骗开了复州城,杨振他们很快就将在夜色之中展开猛攻,没有足够的兵力人手,肯定是不行的。 与此同时,一旦拿下了复州城,他们的角色也将立刻发生变化,很快就得转攻为守,并且开始守城。 这一点,也正是杨振更愿意采取智取的办法夺城,而不愿意采取强攻的方式夺城的原因。 现在他有二十二门满鞑子自铸的红衣大炮,这些红衣大炮的威力,足以将复州城摧毁。 可是一旦他们真的摧毁了复州城,那么接下来的重建势必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若是赶在满鞑子撤回来的大军回到辽南之前重建完成,那还好说。 可若是他们在满鞑子大军撤回来的时候没有将摧毁的城池重建完成,那么打下复州城的意义何在呢? 却说当天傍晚时分,杨振带着船队在复州城以北将军石一带海岸驻泊下来,开始登陆上岸。 当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时候,杨振、张臣、李禄、俞亮泰等人,骑着从长兴岛上带来为数不多的战马,簇拥着身不由己的沈永忠在前,一路转头往南,沿着大道往复州城的方向行去。 此时,以先遣营火枪兵掷弹兵为主的第一梯队,皆已全副武装披挂着两白旗汉军牛录的皂镶白衣甲,各个哨如同各个牛录一般,纷纷打起了两白旗汉军皂镶白的旗号,跟着快步往南。 在他们这些人的身后跟着的,则是仇震海、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以及严省三等人各自率领的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 两批人马,前后相距了一段距离,很自然地就形成了两个波次和梯队,以杨振为首的第一梯队约莫千余人左右,而已仇震海为首的第二梯队相对庞大,约有两千人。 剩下得其他人马,比如袁进的手下、长兴岛的桨手,还有留在船上的杨珅及其所领炮队,则在杨振他们率队离去之后,当即掉头南下,一路往复州城最近的海岸方向驶去。 第四八九章 姑爷 将军石所在海岸,在复州城以北约四十里上下,说远不算远,说近也不算近,至少并不是距离老复州卫城最近的一个登陆地点。 距离复州城最近的登陆点,当然是在夜里沿着复州河的河口直入内陆,直抵复州城的南门外了。 可是复州河的入海口处,正是复州城人马防备海盗袭击的重中之重,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船,要想人不知鬼不觉地从那里上岸,简直难比登天。 再说了,杨振带着沈永忠一行,要假扮成满鞑子两白旗汉军从辽西撤回来的人马,去骗进复州城,也只能从复州城的北方,沿着古老的官道南下这一条路可行。 因为唯有这么做,当他们到达复州城外的时候,才能解释得通,才算说得过去。 就这样,杨振领着夺城的人马,从将军石登陆南下,一行人或骑马,或步行,前后分成了两批,彼此间隔两三里地,大摇大摆地打着火把,往复州城赶去。 连接着金、复、盖、海四座卫城的辽东半岛南北驿道,自打落入满鞑子之手,就再也无人维护过了,年深日久,年久失修,坑坑洼洼,坎坎坷坷,但它仍是贯通南北的唯一通衢大道。 经过了半个多时辰的紧赶慢赶,杨振、张臣、李禄、张国淦等人,簇拥着沈永忠,终于抵达了复州城北数里外的一个山岗。 山岗上有个废弃的墩堡遗址,就在驿道官路的西侧,当是过去复州城北的一个前哨,但是眼下已成废墟,无人驻扎。 杨振等人乘着夜色? 下马登上墩台遗址的残垣,向南观望,已看得见复州城上闪烁的灯火? 以及复州城巍峨的轮廓了。 复州城历史悠久,更曾是大明朝复州卫的卫城,城池规模颇为不小。 与大明朝其他卫所的卫城格局大同小异,一样是四四方方的一座城,周长六里上下? 比之松山城的规模来说,只大不小? 而且大了将近一倍。 沈永忠是从去过复州城的? 或者说他就是跟着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从复州城内出发北上? 转道前往辽西的。 所以,对于复州城的情况下? 他十分清楚。 眼下到了这里? 杨振当然得从沈永忠的嘴里打听复州城的情况了。 而沈永忠的表现,倒也让杨振基本满意? 虽然并不主动说话,但是对杨振的问题却是有问必答。 当然了? 即使没有沈永忠的配合,杨振也能从跟在一边的俞亮泰、俞海潮叔侄嘴里? 了解复州城的情况。 复州城比较独特的一点在于? 看起来四四方方的一座城? 却只有三个城门,分别是南北贯通的北门、南门,以及对着内陆方向开设的东门,整个西面向海的一边却是堵死的,没有设置城门。 与此同时,作为一座卫城的复州城,当年在大明朝的辽东防御体系里面,其驻军规模和防御级别都比较高一点,因此,除了城墙高大不说,它的东、南、北三门之上,都修有两层的城门楼,而且三个城门的外面,又皆修有外瓮城。 杨振一行,在驿道旁边这个废弃的墩堡遗址处,驻留了一阵子,直等到仇震海等人带着大队人马赶上来,才再次启程,直奔复州城北门而去。 三五里的路程,转眼即至,而杨振等人的出现也立刻引起了复州城北门瓮城守卫的惊叫呵斥。 “什么人?!谁在那儿?!马上停下,再不停下,放箭了!” 隔着老远的距离,一阵呵斥声从城头上传来,而呵斥者说的却是杨振听得懂的汉话。 杨振按照城头上的指令,勒马驻足,然后高高举起了火把,这么做,就相当于是举起了手,他身后的大队人马见状,不发一言,便慢慢停下。 复州城北门瓮城城头上的混乱很快便止住了,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打着火把,从城垛子后边探身出来,往下看了一会儿,便呼喝着下令,让城头守卒往城下抛扔火把。 一时之间,许多火把从城上抛下,复州城北门瓮城门洞下面,很快便明亮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何故深夜来此城下?快快报上主将名号!” 杨振等人簇拥着沈永忠,就距离复州城北门瓮城大约一箭之地。 他们本就没有刻意隐藏行踪,走在前头的不少人都打着火把,一身正白旗汉军的衣甲旗号,只需稍一打量,便可一览无余。 也许是城头的将领与守卒,也看出了城下的来人衣甲乃是两白旗汉军的装束,所以喝问出来的话,较之先前,倒也透出了几分客气。 杨振听见这话,也不作答,摸了摸腰间插着的短管火铳,尔后翻身下了马,上前牵住沈永忠所骑的战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拉着沈永忠的战马往前走去。 为了防止沈永忠在南下复州城的路上搞什么幺蛾子,杨振早将沈永忠战马的鞍具,与紧跟在沈永忠另一边的张国淦所乘战马缰绳,绑在了一起。 沈永忠所骑战马哒哒上前,张国淦的自然跟着上前,就像是他的贴身护卫一般。 只是张国淦的手里却握着一杆长长的早就装填了弹药并上了刺刀的火枪,刺刀那头就顶在沈永忠的腰眼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错开了半个马身,看起来就像是一主一仆,但是走在前面的沈永忠的小命,却牢牢地掌握在张国淦的手上。 就这样,杨振下马步行,牵着沈永忠的高头大马往前走,而张国淦策马在后,就像是贴身的亲兵护卫一样,跟在沈永忠的侧后方。 “站住!站住!报上名号!报上名号!” 杨振三人一进入守卫的射程,城头上就再次传来一阵呼喊呵斥,与此同时,不少守城的士卒,也开始张弓搭箭,往下瞄准。 “永忠兄弟,拿着火把,向城上亮明你的身份吧!” 杨振只是低声说了这么一句,随手便把自己手里的火把朝沈永忠递了过去。 在从长兴岛乘船前往将军石登陆的行程之中,杨振与沈永忠相伴而行,早将生死利害与他说清楚了。 这个时候,沈永忠一旦反水,杨振今夜能不能进复州城固然不好说,但是他沈永忠却必定会横死当场。 沈永忠是从复州城里跟着达尔汉北上前往辽西去的,复州城内的基本情形,他还是很清楚的。 复州城内正白旗汉军乌真超哈牛录,以及他们的那些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全被达尔汉带走了。 如今复州城内尤其是复州城头之上,除了一些碗口铳、虎蹲炮等各类小炮以外,并没有能够足以力保城池不失的重炮。 即便杨振今夜不能进城,等到重炮运来,三五日后,也一样能够破城而入。 到那时候,不光自己肯定完蛋,就连岳丈一家也得跟着完蛋。 这一次,沈永忠是跟着杨振,一同从松山城出发,并渡海前来辽南的,杨振所部的虚实他很清楚,而他更清楚的,则是复州城、金州城的虚实。 他的嗣父沈志祥投靠满鞑子之后,被封为了续顺公,看起来爵位很高,貌似实力很强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们的人马部众一共也就三千来人罢了。 这一回编列入旗,黄台吉将他们编为了十个汉军牛录,并入了正白旗。 而这十个牛录的人马里面,却包括了他们从石城岛上带来的全部老弱病残,若论身强力壮、真正能战的部众,满打满算能有两千就不错了。 xiaoshuting.info 这一回辽西有事,正白旗的旗主多尔衮征调旗下大军从征,除了达尔汉麾下的其他正白旗汉军牛录以外,其中还有续顺公沈志祥掌管的几个牛录。 多尔衮和达尔汉念及续顺公沈志祥另有督造战船,清剿海盗,巩固海防的重任,只抽调了他三个重炮牛录,但却已经将复州城和金州城一带的重炮牛录抽调一空了。 剩下的人马,虽然说起来还有七个牛录,听起来人数颇不少,但是这么所谓七个牛录的战兵,只是纸面上的,是用来领取粮饷军械的,而不是真正能参战的。 续顺公沈志祥的队伍,虽然编列入旗了,编了甲喇、牛录了,但是他的人马变成的两个甲喇、十个牛录,仍然冠以“续顺公兵”的名义随正白旗行动,续顺公兵的内情,并不被外人所知。 当然了,这些实情,沈永忠自不会对任何外人说起,尤其是不能对正白旗的旗主和管旗大臣们说。 可是不说归不说,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一旦杨振对复州城动真格的,以重炮轰击城池,赶在大清兵回军之前拿下复州城,是必然的。 而一旦杨振拿下了复州城,续顺公沈志祥麾下人马的实情,也就不再是什么秘密隐情了。 那之后,同样缺乏重炮,而且兵力同样空虚的金州城,也必定会被杨振一战而下。 即便因为时间仓促,城池坚固,杨振没能拿下金州,那么丢失了复州城的责任,也不是续顺公沈志祥所能够承受得了的。 就在杨振催促他亮明身份得不大点功夫,沈永忠心思千转,想到了许多,犹豫之间,身后突然传来的刺痛,让他登时惊醒过来: “莫说什么复州城、金州城了,若是现在不配合,自己若是不配合,立刻就要横死当场了!” 一念及此,沈永忠立刻接过杨振递过来的火把,冲着城上大声喊道:“许二狗子,你他娘的,是不是瞎了狗眼了!连老子都认不出来了?!” 第四九零章 虚设 沈永忠在黄台吉、多尔衮面前的时候,妥妥的一副奴才相,进了松山城以后,在杨振的面前,也是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一点也没有嚣张跋扈的样子。 可是此时此刻,来到了复州城北门瓮城外,面对复州城上的部属可就不一样了。 但见他踩着马镫,举着火把,在马上站起身来,冲着城头一番大声喝骂,骂声中洋溢着不可一世的跋扈,显得中气十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了老远。 “啊?!敢情是姑爷啊!是姑爷回来了!?” 沈永忠不仅是续顺公沈志祥的嗣子,也是许天宠的女婿,两个身份叠加到一起,在沈志祥的续顺公军中走到哪里,都如同众星捧月一般,都是众人瞩目仰望的对象,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因此,沈永忠一番喝骂完毕,话音刚落,城头上就有人叫了起来,显然是听出了他的声音,认出了他的身份,立刻又惊又喜地叫着。 “开城门!开城门!是姑爷回来了!是姑爷回来了!” 先前打着火把在城头上喝问来者何人,被沈永忠叫做许二狗子的那个大嗓门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喝令左右守卒打开城门。 许二狗子这个命令一下,身在城下不远处的杨振,心里一阵狂喜,以为事情就这么成了,当即牵着一挥手,就牵着沈永忠的战马迈步前行。 然而,许二狗子的命令刚刚传达,城头上就突然就冒出了另外一个沉闷的声音。 “慢着!等一等再说!” 这个沉闷的声音一说话,城头上打着火把意欲下城开门的守卒,立刻都站住了脚步,观望着,无人执行许二狗子的命令。 “你什么意思?这是咱们续顺公家的世子,是咱们许将军家的姑爷? 你认不出来?!” 那个被称作许二狗子的小将? 就在城头上与反对开门的将领吵吵了起来。 “许占魁,日落关门,日出开门? 夜里执行宵禁? 这是续顺公和许将军的军令,许将军军法有多严? 你是知道的,你要以身试法么?” “你——” 那个反对开城门的将领,面对许二狗子毫不退缩,而且搬出了续顺公沈志祥和许天宠的军令? 一时让许二狗子哑口无言了。 “城上可是洪起元么?老子外出征战? 出生入死,如今回到家里,还不让老子进门了吗?!再说,老子临行之前,也没听说镇海门这里由你说了算? 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沈永忠听见城上的对话,一下子就叫出了另一员将领的姓名,并且立刻指出了他的越权之处。 洪起元跟着许天宠投降满清以前,是东江镇在石城岛上的一员游击,投降了满清之后,得了一个世职牛录章京,算是许天宠手下有点实力的将领。 而许二狗子,也就是被洪起元称作许占魁的,原只是许天宠当年收留下来充作亲兵的一个陕军逃卒,后来因其作战有功,又是同姓,便被许天宠收为了义子。 因为许天宠另有一个长子,小名唤作大狗子,所以许占魁渐渐就有了一个绰号,叫做许二狗子。 如今这个许二狗子许占魁,担着复州城主将许天宠的亲兵队长一职,今夜受命替许天宠坐镇北门镇海门。 而洪起元则是奉命率领本部驻守复州城的另一重要门户东门,即明通门。 杨振一行人,在夜里打着火把,从北面而来,他们的行踪自然早早地就落入到了复州城头守军的眼中。 原本在复州城东北角楼里值夜留宿的洪起元,发现了情况以后,便赶来了北门探看查问,于是,就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沈永忠熟知复州城的布防情况,所以一听出冒出来反对开门的是洪起元,立刻便指出了他不该多管闲事儿。 但是他的话说出来之后,城头上的洪起元并不退让,而是接着喊道:“沈爷见谅!令岳许将军军法森严,沈爷不是不知,卑职虽则驻守东门,可兼有巡城之责,职责在身,实在不敢懈怠!卑职这里只有几句话想问,问清楚了,也好跟令岳许将军禀报!到时候该如何做,自有令岳做主!” 沈永忠见洪起元如此说,虽然心中有点来气,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岳父铁面无情,当下只得硬生生忍住了,冷哼了一声,然后极其不耐烦地答道: “洪起元,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赶了几天的路,身子骨都要散架了,哪有心情跟你啰嗦废话!” “沈爷见谅!敢问沈爷,你不是跟着达尔汉梅勒到松山去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呢?卑职等人在复州城中,也没有接到大军凯旋的消息啊!” 洪起元当然不可能认不出沈永忠,当然也不是不知道沈永忠一身兼具的续顺公嗣子和许天宠女婿两个身份,而这两个身份,说实在的,他都开罪不起。 如果是大白天里,知道是沈永忠回来了,他根本不会阻拦,相反,恐怕早就下了城头,迎出城外几里去了。 然而,现在却是夜里,虽然沈永忠的确是沈永忠无疑,可是沈永忠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又实在是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所以不能不生出疑问。 “凯旋?!凯旋个屁!” 如何回答城头可能的询问,杨振与沈永忠早就交代过了,所以此时的他毫无窒碍地答话了。 而且他的回答一出口,城头上就传出来一阵惊呼:“啊?!这,沈爷这是何意?!难不成大军竟然败了不成?!” “算不算是败了,不敢说,不能问。总而言之,大军围松锦,久攻不下,而且伤亡异常惨重,主子爷们只能下令撤军!” 面对城头的惊呼询问,沈永忠反而气定神闲,毫不在意地继续答对上了。 “只是伤亡惨重,主子爷们就下令撤军?沈爷莫非在说笑么?” 洪起元似乎对沈永忠的回答充满了疑问,事实上在他们的记忆之中,大清兵攻城略地似乎从来都不在乎伤亡重不重。 比如皮岛之战,虽则沈世魁带着他们战败了,可是当时满清兵将的悍不畏死,还是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 是以,他听见沈永忠的回答,反而有了更多的疑问,对沈永忠所说的理由完全不信。 “说笑?!谁他娘的有心情跟你说笑?你他娘的,知道伤亡的人里都有谁?” 沈永忠见洪起元问起话来没完没了,一时心头火气,说话便不再客气。 “那么敢问沈爷,可有哪一个大人物在军前伤亡,以致于不得不大军撤归无功而返?请沈爷不吝告知,一会儿令岳许将军问起,叫卑职也好有个答对。” “多罗豫郡王被俘!和硕肃亲王重伤,昏迷不醒!还有和硕礼亲王,不幸薨逝于军中!怎么样?你洪起元觉得这些够不够让大军撤回?!” 沈永忠心说你一个小小的世职牛录章京,也敢跟我这么磨磨唧唧,当下便提高了音量,好不隐晦地把前线的军情喊了出来。 然而他却不知道,他这一番如同一记记重锤一般重击在城头众守将守卒的心上,城头立刻炸了锅了。 百盟书 “啊?!这,这,这,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啊?!快快回报许将军知道,快快回报许将军知道!” 就在一片混乱惊呼之中,那个洪起元喝骂了几声,先稳住了城头上叫喊的士卒,突然又转身冲城下大声问道: “敢问沈爷,带队往辽西去的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主子爷,现在哪里?可曾一同回来?” 达尔汉是生是死,杨振与沈永忠目前还不清楚。 他们还在松山城里的时候,尚未来得及从数千颗留着金钱鼠尾的首级堆里找到达尔汉的那颗。 也因此,关于这个问题,杨振特意与沈永忠做了交代,告诉他一旦城上有人问起,就说达尔汉携带车炮辎重在后,尚有两三日的路程。 所以,洪起元这么一问,沈永忠当即就照先前说好的答复回答了。 城头上的洪起元,原本也只是单纯的问询,并没有真正发现有什么真正的疑点,当下听了沈永忠的回答,略一沉吟,便说道: “既然如此,有劳沈爷稍候,卑职马上去向令岳许将军禀报请令!沈爷若有不耐,可与左右随从亲军,先入瓮城内避寒!” 洪起元说完了这些话,对着城下的沈永忠一抱拳一拱手,随即带了一队士卒从城上转身离去,赶忙去找许天宠报告去了。 这个时候,在城上憋气等了许久的许二狗子许占魁,立刻扯开了喉咙大骂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到底是吃谁的饭,领谁的饷,你们到底听谁的话,难道都他娘的分不清谁是东家?!还不滚下去打开城门?!” 较真且多事的洪起元一离开城头,许占魁立刻派了一队人马,喝骂着叫他们下城前去开门。 片刻功夫,复州城北镇海门瓮城得偏门,便伴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向内打开了,一队人举着火把,在城门洞内迎接沈永忠入城。 第四九一章 奈何 老复州卫城的北门叫作镇海门,镇海门外有瓮城,瓮城的外面还有一条护城河。 如今,镇海门瓮城虽然有点年久失修,但是其规模尚在,高达三丈上下,远观不觉如何,靠近了甚感雄伟。 可是,镇海门瓮城外面曾经又阔又身的护城河,现而今却早已干涸淤塞多年了。 尤其是镇海门外这一段护城河,在之前的战争中屡次被填平,落入满鞑之手以后,就再也没有清理过,眼下连原有的石拱桥,也一起被埋在了地下,形同平地一般了。 事实上,在杨振率军突袭辽南沿海之前,不管是黄台吉本人,还是满鞑子国内其他八旗上层人物,都不认为辽南这里还需要他们重兵驻防。 对他们来说,朝鲜已经向他们称臣纳贡,成为了他们的附庸,而东江镇的威胁也伴随着沈志祥的上岸投降,彻底消失了。 与此同时,辽东半岛南端的战略要地旅顺口,又已经掌握在了他们的手里面,后路完全无忧,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所以,在杨振第一次从松山率军渡海,偷袭辽南地区以前,满鞑子国内几乎没人重视辽东半岛南段的沿海防御问题。 包括当年被他们打下来加以破坏的许多城池墩堡,也没有怎么重新加以修缮或者恢复。 距离满鞑子辽沈腹地较近的地方,比如海州、盖州、熊岳等地,还算是多多少少进行了一些修缮加固。 至于复州城,以及复州城以南的金州城等地,则基本上是一仍其旧,大明朝当年构筑的辽东半岛沿海防御体系,基本上被废弃,或者说形同虚设。 满鞑子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们人力物力有限,兵力也不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自打崛起以来? 从来是以攻为守,以攻代守? 而且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在防守后路的问题上没有投入太多精力。 直到杨振突袭辽南的事情发生以后,满鞑子黄台吉才开始调整部署,整修城池? 调兵布防辽南半岛各地。 但是? 从黄台吉调整部署到如今? 前后一共才过去了几个月而已,时间实在有点短暂,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比如这个复州城,除了复州城的东门,由过去的通明门? 变成了现在明通门以外? 其他的几乎没什么变化。 由于驻防兵力几乎抽调一空? 复州城外方圆十几里内的那些外围墩台哨点? 眼下根本无人驻守。 而类似清淤疏浚护城河这样耗费人力的事情,不光是许天宠率军驻防的时候没有来得及着手? 就是夏天达尔汉到任的时候,也没顾上做这个事情。 对他们来说? 复州城可是大后方? 眼下大清国调集了近十万大军去攻打辽西松锦诸城,杨振那些人应该是在松山城里应接不暇瑟瑟发抖才对,怎么可能会来攻打复州城呢? 他们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一遭啊! 却说奉命巡城值夜的洪起元,被沈永忠所说的半真半假的那些消息惊得不轻,连忙下了城头,赶去向主将许天宠报告刚刚听来的惊天消息去了,这么一来,复州城北门一带,即镇海门瓮城内外,便由许占魁说了算。 许占魁与洪起元不同,他是许天宠的义子,是许天宠长女的义兄,与沈永忠可以算是一家人了。 所以,他对沈永忠的称呼也有不同,他一直称呼沈永忠为姑爷,就是这个道理。 他让人从内把镇海门瓮城的偏门打开,然后列队举着火把,迎接沈永忠等人入城,瓮城内城门楼下的镇海门正门,当然也没有关闭。 复州城镇海门一共两道门,瓮城外一道偏门,瓮城内城门楼正下方是一道正门,要想打开瓮城的偏门,先得打开瓮城内的正门。 莫说洪起元已经说了他很快就回回来,而且没说不让沈永忠进内城,就算洪起元这么说了,许占魁也不可能再让人把已经打开的镇海门正门给关上。 在许占魁看来,洪起元跟许天宠一个脾气,以耿直认真自居,以治军从严自居,那是他洪起元讨好自己义父的方法,而他许占魁有自己的方法。 洪起元这种出身东江且出身辽东的将领,可能自恃自己的资历够老,拉不下脸面上赶着讨好小字辈的沈永忠。 可是他许占魁却是一个并非出身辽东,同时也是半路出身东江的浮萍一样的角色,又有什么资历可摆,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凭借的呢? 对他来说,眼前有现成的续顺公嗣子,未来的续顺公的大腿可以去抱,那还等什么呢? 所以他不仅让人将镇海门的内外两门大开,而且还领着一队人手打火把,毕恭毕敬地出了城,在偏门外迎接。 就在许占魁带人开门的同时,沈永忠转脸低头,看着帮他牵马的杨振说道:“杨都督,该做的,永忠都做了!请都督入城之后,善待永忠家人亲眷,不要食言!” wucuoxs.com 听着镇海门瓮城内传来的吱吱嘎嘎的声响,杨振放下心来,灯火之下,笑看着表情忐忑欲言又止的沈永忠,呵呵一笑,对他说道: “永忠兄弟,你当我杨振是何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会对你食言?再说,你是我岳母的侄子,是我夫人的表兄,当此乱世,我与你沈家正要齐心协力,共图大业,岂会对你食言?!” 杨振说完这些话,眼见复州城门洞开,门洞处灯火闪烁,当即弃了沈永忠的马缰,转身喝令身后人马上前。 早就在杨振、沈永忠、张国淦三人身后不远处按捺不住的张臣、李禄、俞亮泰等人,立刻催动战马行了过来。 一路照看着杨振马匹武器的郭小武、麻克清,更是排众而出,快速催马上前,让杨振重新上了战马。 这边刚刚准备好冲城,那边从内打开了城门的许占魁朝着沈永忠策马站立的方向高声喊叫道: “卑职许占魁,请姑爷入城!哦不,卑职许占魁,请续顺公嗣子入城!” 听见远处传来这话,杨振哈哈一笑,策马上前,临到了沈永忠身后,取了马鞭在手,朝着沈永忠坐骑的屁股就是一鞭子抽去。 沈永忠的坐骑突然吃痛,唏律律一声嘶鸣,奋起了四蹄,朝前奔去。 几乎就在喘息之间,沈永忠在前,张国淦、杨振、郭小武、麻克清紧随其后,策马穿过城门口迎候的士卒人群,冲入到了镇海门瓮城之中。 原想在城门口迎接一下沈永忠,趁机再套套近乎的许占魁,不仅没有逮到这样的机会,而且还差一点被沈永忠以及随后突奔入城的战马撞翻在地。 对于这个突发的状况,许占魁自是不明所以,正在他疑惑之间,跟在杨振身后本就不算太远的张臣、李禄、俞亮泰等人,已经率部快速赶来。 张臣、李禄、俞亮泰等部人马,总数将近千人,有的策马在前,有的在后步行,有的手持火把,有的端着火铳,乌压压一大片,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许占魁看见这个场面,心中突然异常惶恐:续顺公嗣子沈永忠的音容笑貌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续顺公嗣子沈永忠,可是他身后这些人马争先恐后抢奔入城的样子,却根本不像是自军入城,倒像是——倒像是敌军夜袭劫营啊! “哎我说弟兄们何故如此着急啊,何故如此着急啊?!且在城外等待一阵,又有何妨?!等待一阵,又有何妨啊?!姑爷啊,你可不要害了我啊!” 许占魁城门处叫喊着,可是汹涌而来的人群根本不为他的话语所动,人欢马叫地径直冲撞过来,搞得他只能躲来躲去,才侥幸免于被疾驰而来的战马所踩踏倒地。 到了此时,许占魁终于觉得不对劲儿了。 虽然入城的人马皆披挂着正经的正白旗汉军衣甲,但是入城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他熟悉的面孔。 “停下!停下!全都停下!有没有管事的,报上名来!你们他娘的,究竟是何部人马?老子怎地从未见过你们?!” 许占魁突然发疯了一般叫着,喊着,可惜为时已晚,他带到城下的士卒队伍,已然被潮水般涌来的人马冲撞得七零八落,找不到踪影了。 包括他自己,也已被毫不停留的人群裹挟着推进了城中。 最无可挽回得一件事情是,杨振等人已经簇拥着沈永忠,从镇海门瓮城,冲进了没有及时关闭的内城门之中,直入城内北大街上。 第四九二章 收下 “怎么回事?!沈永忠你疯了吗?没有城守府许将军的命令,你们怎敢违反宵禁令,直闯入城?!” 杨振他们簇拥着沈永忠在前,一鼓作气从瓮城内直冲进城,刚策马冲过城门洞,冲上城内大街,就迎头遇上了打着火把策马奔来的一行人。 当先一人,正是洪起元。 而洪起元镇海门内情形,知道必是沈永忠不顾宵禁令,不仅未在瓮城内等候,而且带着大队人马强行入城,心中恼火,一边加速打马前来,一边高声质问。 冲到了杨振等人跟前以后,隔着几步远,洪起元一勒马,顺势抽刀出鞘,指着杨振等人喊道: “马上听我号令!续顺公嗣子与众亲随可以留在城中,其他人身份未明,立刻退出城门等候!” 洪起元连着喊了几声,但是杨振等人无动于衷,与此同时他们的身后依旧人潮汹涌,张臣、李禄等人已经率部冲进了镇海门内城的城门洞。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洪起元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带着怒气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什么情况?永忠、占魁何在?!” 随着这声问话传来,洪起元身后的队伍迅速一分为二,闪开了一条道路,一个身材高大状貌威猛的大将策马哒哒而来。 “岳父大人!小婿沈永忠在此!” 沈永忠见那状貌威猛的大将一露面,立刻翻身下马,一边冲着来人躬身抱拳施礼,一边说着话,表明自己的身份。 那大将看见沈永忠,当即就要翻身下马,却见其一边的部将洪起元,将他拦住说道:“将军,且慢!眼前除了令婿,其他人身份未明,夤夜入城,恐生变乱!请将军赶快下令,胆敢再冲撞城门者,按违反禁令,格杀勿论——” 洪起元正说着话,突听得“砰”的一声爆响,周围一片惊呼。 就在同一瞬间,洪起元胸腹处如受重击,突然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自己胸腹之处传来。 他低头一看,就见胸腹处的白色棉甲上正汩汩冒血,再抬头,就看见沈永忠身旁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先前为沈永忠牵马坠蹬的那高大汉子? 正手持一杆短管火铳对着自己? 火铳口仍由硝烟未散尽。 洪起元还想说些什么? 却顿感一阵剧痛? 立刻眼前一黑,从战马上栽倒下来。 “叽叽歪歪,就你话多!我本想留你一命,奈何你非要找死!” 洪起元比许占魁认真负责? 已经有意收降续顺公沈志祥麾下各部人马的杨振? 其实很愿意手下能够有一些这样的人物。 但是? 此时此刻? 若叫他再多嘴下去? 本来兵不血刃就能拿下的复州城? 很可能再生枝节。 所以,他不得不当机立断? 利用两人仅仅相距数步的机会,直接使用手中短铳? 将他一举击杀。 杨振突然开火,引起一片骚动混乱? 就在这一片骚动混乱之中? 对方人群里面突然冲出一骑。 “父亲?!父亲?!沈永忠你敢杀我父亲?!” 那骑士一边愤怒喊叫着,一边张弓搭箭? 就要朝沈永忠等人射来。 然而就在这时,又是“砰”的一声爆响。 一直拿火枪顶着沈永忠的张国淦? 突然枪口一抬,将那个张弓搭箭悲愤冲来的年轻小校一枪击落马下,叫喊声戛然而止。 然而这声枪响过后,场面顿时混乱,杨振身后这边已经越聚越多的人马,哗啦啦地端着火枪,将对方数十人团团围了起来。 而对方数十人,也不甘示弱,有弓箭的张弓搭箭,没弓箭的抽刀在手,更有一些人骑在马上手持长矛蠢蠢欲动。 “住手!都给老子住手!” 那个状貌威武的大将,沈永忠的岳父许天宠,突然暴喝了一声,其声若洪钟大鼓,瞬间镇住了全场。 “永忠,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带进城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许天宠自打跟着沈志祥投降了满鞑子以后,在满鞑子这边地位比较底下,跟着八旗兵外出作战,苦活累活脏活全都是他们干,而八旗上官们对他们则是颐指气使,不当人看。 但是如同眼前这般,一言不合,就直接拿鸟枪火铳杀人的情况,他却没有见过。 到了此时,他仍以为跟着沈永忠进入复州城的人马,是正白旗哪一部满洲权贵的兵马呢,当下强压着怒火,质问沈永忠怎么回事。 但是他并没有等来他的女婿沈永忠的答复,而是等来了他的女婿沈永忠身旁一人的呵呵一笑。 这个人,当然就是手持短管火铳,正在淡定地装填着手铳弹药的杨振了。 “当面可是金州续顺公麾下许天宠许将军么?” “没错,本人正是许天宠!” 杨振一句问话,成功地把复州城镇海门内北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张臣、李禄、沈永忠、张国淦等人自然不用说了,都在摒心静气地等着杨振发话。 对他们来说,事已至此,人马已进城,大局已经底定,接下来是大开杀戒,还是接纳敌人投降,就看杨振的心意了。 与此相应的是,原本并没有注意到杨振的人,或者说原来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下了马的沈永忠身上的人,包括许天宠本人,也立刻把目光锁定在了杨振的身上。 到了这个时候,许天宠也好,跟着许天宠的那些亲军护卫也好,都认识到了,策马站在沈永忠身边,披着正白旗汉军寻常小校衣甲的高大汉子,就是夤夜入城的这支人马的主事之人。 “请问你又是何人,你们是正白旗下哪部兵马?!夤夜入城,已是不对,怎敢擅自杀我麾下部将?” 灯火之下,年过半百的许天宠锵啷一声抽出了腰刀,横眉冷目,满脸怒容地指着杨振厉声喝问: “擅杀我部下牛录章京洪起元,已是犯我军法,竟更杀其子洪一栋,你是何人,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杨振见自己带来的第一梯队人马已经基本入城完毕,而眼前的许天宠一行,又被张臣率直领的一哨火枪手所包围,知道今夜大事已定,当下便哈哈一笑,一边摘掉头上沉重的箭盔,一边笑着冲许天宠说道: “许天宠许将军,杨振久仰你的大名,今日率部,横渡辽海,特来复州相见!” “杨振?!你是,哪个杨振?!难道你,你是——” “呵呵,没错,就是我,大明朝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征东前将军,钦命镇守松山辽海等处总兵官杨振!” “啊?!” 杨振的话音落下,许天宠先是一愣,但是随后就反应过来了,原先心中尚存的一点疑惑立刻被惊散了。 当下他紧勒一下坐骑,不知道是想要转身逃离,还是单单处于紧张,胯下高头大马唏律律一声嘶鸣,随即人立而起。 slkslk.com 但是,身处在前后包夹的人群之中,哪有那么容易脱身啊。 许天宠胯下战马先是人立而起,最后又前蹄着地,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惊恐,不住地打着响鼻,用前蹄刨地。 许天宠乍闻眼前之人竟是那个杨振,极度震惊之下,登时有点慌张失色,有点瞠目结舌。 而他身边的数十亲兵侍从人马,也终于明白,眼前这伙夤夜闯入镇海门内的人马,根本就不是友军。 所以,不需要许天宠下令,这些齐刷刷地将手中弓箭、兵器,全都对准了杨振。 然而,他们这么做却注定是徒劳的,杨振带进城中的人马,起码举着火枪包围着他们的人马,可比他们这几十个人多多了。 而且此时此刻,镇海门外仍有大批人马正在源源不断地涌进城中。 事实上,就在许天宠他们被包围在镇海门内大街之上的时候,镇海门的城头上面正有守卒在不断呼喊着派人请令,声音虽远,却清晰可闻: “快去报告城守府,快去报告洪章京,镇海门外又有大批人马冲击城门!快!快!快!他们进城了,快去报告城守府,报告许将军!啊——” 城上的叫喊声一阵阵传来,而紧随着喊叫声响起的,却是“砰”“砰”“砰”的火铳爆响。 许天宠听见城头叫喊,抬头仰望,但是那叫喊声很快就又戛然而止,显然是被火枪所击中,已经遭遇了不测。 他再去看那通往镇海门城头得马步道,就见上面,已经布满了端着火枪往上冲锋的杨振人马。 而镇海门的城门洞下,正有数不清的人马如同潮水拍岸一般冲入城中,将自己所带的部众所在的街口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包围。 杨振麾下人马使用的火枪,没有点燃火绳,但却可以毫无预兆地开火,这是他没有见过的。 眼下看见那么多枪口密密麻麻地对着自己,对着自己的侍从部众,许天宠心知复州城大势已去,当下长叹一声,高喊了一句“永忠误我”,突然横刀划向自己的脖子。 第四九三章 下策 “父亲!” “岳父!” “将军!” 许天宠长叹一声,说到永忠误我的时候,他们的言行举动即已落入众人的眼中,见他横刀自刎,身前身后许多人惊叫着一扑而上,将他牢牢按住。 他的长子许廷选离他最近,就在他的右侧,紧紧抓住其父的右臂,算是在紧急关头拦住了横刀自刎的许天宠。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永忠也冲了过去,从左侧马下拉住了许天宠的左臂,带着哭腔冲许天宠叫道: “岳父,岳父大人,何至于此啊!岳父大人且听小婿一言,杨振杨都督不是外人,乃小婿姑丈仇震泰之女婿!如今小婿姑丈仇震泰虽然去世,但是小婿姑母却在,杨振杨都督乃小婿表妹夫啊!” 沈永忠大惊失色带着哭腔冲许天宠说完了这些话,见骑在马上的许天宠已被许廷选抓住了右臂,并且不再挣扎,遂又接着说道: “主子爷们,不,是黄台吉、多尔衮已知此番情由,居心叵测,派了小婿进入松山城中说降,小婿,方才与杨都督相认。 “况而今,大清兵在松锦前线损兵折将,已经元气大伤,大败而归。原来我们是走投无路,不得已才降清,现在大清国经此一败,并无得天命的样子,岳父何必走此一步!” 许天宠左右两边皆被牢牢抓住,完全动弹不得,当下听了自己女婿沈永忠的话,沉吟片刻,再次长叹了一声,右手一松,长刀落地。 先前他在城守府里,听了部将洪起元从沈永忠嘴里获得的消息,震惊之余,还有点将信将疑。 原本他可以直接打发洪起元前来处理这个事情的,但他还是想在第一时间亲自从沈永忠这里,再好好问问清楚。 现在听了沈永忠这么一说,看来先前所讲的那些竟然都是真的,再说松山总兵杨振本人都已经率军进入复州城了,满清大军出兵辽西遭遇前所未有之大败难道还能有假? 许天宠想到这些,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心中只恨自己去年春上在石城岛苦熬不住,走错了平生最恨的一步错棋。 “许将军去年明珠暗投,已经走错了一步,如今却要为了复州城破之事自刎殉死? 岂非更是大错而特错么?!” 杨振见许天宠被拉住? 并且丢掉了长刀? 已有了降意,立刻便对他大声说道:“满鞑子胡虏而已,何尝对你许将军,对尔等部众有什么恩情?! “以我看? 不仅没有任何恩情? 反倒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当年满鞑子虐杀东江沈帅的仇恨? 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就说你许天宠? 想当年乃是沈帅一手提拔之心腹旧部? 而今却要为那虐杀沈帅之仇敌自戕殉死,何其愚蠢!” 杨振这番话说话,不光许天宠叹着气低下了头? 就连许天宠身边身后的一行亲信部众,也叹着气低下了头。 笼罩在许天宠一行数十人上面的原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 立刻就消散不见了。 杨振见说到了他们的痛处,转身冲着人群中的俞亮泰一招手? 说道:“俞老兄,何不前来与你老友相见!” 俞亮泰披挂着全副正白旗汉军衣甲,为了在城门下不被辨认出来,他原本率部跟在队伍的后面。 此时见杨振互换,立刻下了马,打着火把,越众上前,来到杨振与许天宠中间,先是冲着杨振躬身施礼,尔后转身摘掉头上箭盔,朝许天宠说道: “天宠兄,天宠兄,可还记得当年皮岛,沈帅帐下,俞亮泰否?” 俞亮泰打着火把,从杨振身后的人群中越众走出,已经让许天宠神情有些惊讶了,此刻再听见俞亮泰这么问他,顿时有些动容,立刻挣脱了儿子和女婿的拉扯,翻身下马,上前打量。 “俞兄弟,俞兄弟,竟然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许天宠上前拉住俞亮泰,神情激动地打量了一番,脱口而出的居然是这么一番话。 许天宠这番话一出口,自己好似也认识到这话说得不太对,于是接着又补充道:“当初我许天宠,未听贤弟你良言相劝,一时眼瞎心盲,以至于有今日,以至于有今日啊!” xiashuba.com 说到这里,许天宠突然摘下了头上戴着的黑皮暖帽,露出了头顶上丑陋的金钱鼠尾,黯然说道: “到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我愧对祖宗啊!” 说着说着,许天宠突然将手中拿着的暖帽狠狠摔在一边,尔后转过身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隔着重围,面朝皮岛方向,痛哭失声道: “沈帅,沈帅,许天宠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啊!” 这一番话说完,许天宠伏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一年半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不甘、所有郁闷,全都倾泻出来。 他的那些亲卫随从,眼见自家将军如此模样,也都没法再安坐在马上了,当下呼呼啦啦地全都下了马,跟着跪在了地上。 许天宠的这个样子,让杨振有点意外,但是也没去打断他,也无法打断他,只得任他痛哭。 过了一会儿,许天宠哭声渐收。 这时,一直在许天宠身边的俞亮泰叹了口气,一边弯腰去扶他,一边顺势对他说道:“悔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杨都督乃当世之英雄,出身义州广宁后屯卫,又曾追随其父杨国栋在我东江毛帅帐前效力,灭虏复辽,非他莫属,许兄若欲报仇雪耻,何不投效麾下?!” 许天宠听见俞亮泰这么说,守住哭声,转头看他,只见火把之下,俞亮泰神态诚恳,语出至诚。 他心想,事已至此,也唯有这么一条路走了,当下便趁着俞亮泰搀扶于他的势头,一骨碌爬了起来,然后转过身看着杨振,一时有点嗫喏不语。 杨振当然听见了俞亮泰的劝降之言,见许天宠转身看着自己,也知道他的心思,当即面色一肃,对他说道: “许将军出身东江,与杨某,与杨某麾下许多弟兄,系出同源,若能弃暗投明,率众来归,则杨某又得一员大将,杨某幸甚,大明幸甚,杨某心中实在欢迎之至!” “既如此,许天宠罪人也,更有何说!” 许天宠见杨振接纳他投效,并将他的投降定义为率众来归,虽然没有当场给他什么许诺,但是却说自己又得一员大将,他的心里暂时安定下了。 这时只见他右手举过头顶,猛地抓住头顶的金钱鼠尾,使劲一拽,却硬生生地将那金钱鼠尾连根拽下。 一时间,鲜血顺着头皮流下,流了满头满脸,惹得杨振身后一阵惊呼。 但是许天宠却咬着牙,一声不吱,将那根生生扯下的金钱鼠尾用力摔在地下,随后扑通一声面向杨振跪倒,沉声说道: “某许天宠,误入歧途,险些遗憾终生,今夜愿归杨都督,从此抗虏雪耻,效力都督帐下,请都督不吝收纳!” 许天宠这么一说,他部下其他人自然没有二话,一个个重新站了起来,转向杨振,跪倒在地,脱去暖帽,拿手往头顶上一探,抓住了那根令他们生厌的金钱鼠尾,咬紧牙关,用力拽下。 幸亏这个时候的金钱鼠尾,的确如同耗子尾巴一样,很小,大约一根筷子的粗细,狠下心,便能连皮带肉拽下来。 若是像后来那样的阴阳头造型,那就惨了,无论如何是生拽不下来的。 但是他们这一拽,结果也很惨痛,一时间人人龇牙咧嘴,血流满面。 面对这个场面,杨振没去拦阻,不仅没有拦阻,而且他一个个看过去,等着他们一个个将金钱鼠尾生扯下来,方才点头,移开目光。 包括之前一直没有给出准话的沈永忠,此时显然也下定了决心,跟着其他人一样,生生将头顶连着一小块头皮的金钱鼠尾扯下,头顶上血肉模糊。 直到面对自己跪下的每个人,都像许天宠那样生扯下了他们降清的标志金钱鼠尾以后,杨振方才上前一步,笑着将许天宠搀扶起来。 然后,杨振对着许天宠,也是对着许天宠身后跪地请降的众人说道:“起来,起来!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今后同生死,共富贵,就更是一家人了!起来,起来,都起来!” 第四九四章 分兵 许天宠领着众亲卫归降了以后,复州城的北门也就彻底拿下了,杨振当即让许天宠出面陪着,登上了镇海门瓮城的城头,制止了镇海门一带的混乱。 到了这个时候,仇震海、胡长海、高成友等人,已经领着各部的人马,进入城中一半左右了。 而那个一开始把杨振等人误放入城的许天宠义子许占魁,也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杨振的面前。 许占魁本就害怕被铁面无私的义父问罪,上得城头,得知自己的义父许天宠已经率众降了,也立刻跪地乞降。 他是许天宠的义子,又与沈永忠相善,杨振自然接纳了他的归降,叫人给他松了绑,叫他跟着沈永忠听用。 等到城外人马全部入城完毕,杨振把众将召集到镇海门城头,先说了情况,叫众将都与许天宠父子一一见面,尔后快速做了分派。 其一,叫许天宠的儿子许廷选,领了新入城的张臣、仇震海、胡长海等部人马,带着洪起元父子的首级,前往东门即明通门内,接管复州东城以及东城守卫队伍。 其二,让沈永忠、许占魁领着李禄、俞亮泰、高成友一行人马,手持许天宠军令,前往南门即迎恩门内,接管复州南城门以及南门守卫队伍。 而杨振自己,则带着其余入城人马,留下许天宠与自己一起,坐镇在镇海门瓮城上,静待天亮。 到得当夜亥时前后,东门、南门方向相继传来喜讯,驻守东门的洪起元所领牛录,见了许廷选所持的许天宠手令以及洪起元父子的首级,便在各自上官带领下,立刻选择了归降。 他们虽然没有像许天宠父子那样直接将头上的金钱鼠尾硬生生拽下,但却也没敢含糊,选择投降的同时,即一个个手起刀落,割掉了那根象征着臣服满清异族的辫子。 张臣跟着许廷选接收了东门以后,根据杨振预先的命令,请仇震海率领所部人马接管了复州城东门防务,同时撤下了原来驻守东门的洪起元所部人马,并将他们交给许廷选统带着,让他们跟着自己的火枪兵以及高成友的队伍一起? 从东到西? 开始一路扫荡。 与东门情况稍有不同的是,驻守南门的人马,见了沈永忠、许占魁所持的许天宠手令以后? 大部分选择了投降? 但有小部分开门南逃。 沈永忠向李禄请令,愿意带人出城追击? 追回那些逃往金州方向的人马,但被李禄当场拒绝。 巧合的是,那些南逃的一百多人马,并没有能够逃出多远去。 他们在复州城南八里处的沙河桥? 被已经乘船深入内陆? 提前抢占了沙河桥的杨珅所部人马拦住。 杨珅他们从将军石返航南下以后,一路寻找距离复州城最近的海岸,到最后来到了复州河的入海口。 复州湾一带入夜之后,海面上,河面上? 到处雾气升腾,原本不愿意打草惊蛇的接应船队诸将,最终还是决定派出一支人马乘船,从复州河口深入内陆试探。 就这样,乘着夜里上涨倒灌入河的潮水,他们一路摸到了复州城南门外八里处的沙河桥。 有了这座沙河桥,海上的船只无法再往内陆深入,于是,夜色深沉、雾气升腾之下,杨珅他们一时难辨方位,便只好在此停船登陆,并占领了这个切断南北的桥梁。 复州河因复州城而得名,但在它得名复州河之前,又名大沙河。 因而复州河上这一座连接北上南下驿道的石拱桥,就叫做沙河桥。 而这个沙河桥,恰是从复州城南门往金州方向去的一个必经之地。 结果,在城中选择割掉辫子投降的人马都活了,唯独出城往南逃窜的这么一百多人无一幸免,尽数被杨珅所领人马,使用小炮散弹、火枪、手榴弹,打死在了沙河桥的桥北。 与此同时,这些从复州城里南逃的人马,也给杨珅他们带来了杨振已经从复州城北门入城的消息。 得知此消息,杨珅以及所部人马大喜过望,一方面派了一队人马留守沙河桥,阻断这个南北沟通的枢纽,接应袁进所领船队,另一方面则率领大部打出了旗号,打起了火把,径直往北,去复州城的南门迎恩门入城去了。 等他们风尘仆仆到了迎恩门瓮城外,复州城里已经是一副灯火通明热火朝天同时夹杂着鬼哭狼嚎的景象了。 复州城说小不小,衙署,官仓,私宅,营房,还有真武庙、关帝庙、城隍庙等各种庙宇宫观,一应俱全。 但是说它大,它却也不大,算起来,一共也就只有两条大街而已。 其中一条贯通南北,从北门镇海门开始,笔直直通南门迎恩门,另一条则贯通东西,从东门明通门直抵西城墙下。 这两条大街,呈十字形,垂直交汇于城中心的钟鼓楼,钟鼓楼往北,叫北大街,往南叫南大街,往东叫东大街,往西叫西大街。 城中本来驻有几个正白旗、镶白旗的满鞑子牛录,可是这些牛录都在此前不久,一批接着一批地被多铎和多尔衮征调北上,转往辽西前线了。 包括原来驻扎在复州城中的正白旗下续顺公兵的重兵牛录,也跟着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往辽西前线去了。 xiaoshuting.org 所以此时的复州城中,除了许天宠从金州城带来的四个正白旗汉军牛录以外,就只剩下那些个尚未撤回的两白旗满鞑子牛录的家眷妻小了。 满鞑子外出征战,不管是马甲还是布甲,基本上是一律自备鞍马粮械,自带厮卒仆役,有了缴获之后,一部分归公,一部分归己。 他们带上厮卒仆役的目的,主要是在战时,可以让他们照看伤兵战马辎重,在战后,也可以让他们更多地带回斩获的首级和抢掠的物资。 正因为他们有这样的习惯,所以复州城内的两白旗满鞑子马甲、步甲以及汉军乌真超哈牛录奉命出征之际,将城中全部壮丁几乎征调一空。 现如今,只剩下了上千户老弱妇孺,分散在复州城东南西北四个街区里弄小巷的各种私宅院落里。 这天夜里,这些人在入了夜以后,即执行起许天宠宵禁的命令,虽然一时听得镇海门方向熙熙攘攘纷纷乱乱,可他们哪一个也不敢外出探看。 一家家熄灭了灯火,紧闭了门户,静等着城中不知何故引发的“乱局”早点结束。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当城中的“乱局”终于结束之时,却也正是他们倒大霉的开始之时。 早在杨振分派人马接管东门、南门的时候,就已经向他们下了控制整个城池的命令。 对于城中的各种衙署、官仓、公库、庙宇,一律暂时封存,明令不许抢掠。 包括正白旗下汉军续顺公兵许天宠部下诸将在城中的府邸、营房,一律张贴赦令,予以保护。 至于剩下的其他人口,也就是原本驻防在复州城内,像现在却出征在外的那些满鞑子的家眷、私宅、财产,则不在封存保护之列。 这些事情不需要杨振多说,尤其是跟着杨振打过辽南熊岳、盖州的人马,都知道杨振在破城之后的态度。 所以,当胡长海、高成友等人开始对城内那些关门闭户的满鞑子眷属动手之后,与他们实际上系出同源的许天宠所部便立刻加入了其中。 这些人,原本就与满鞑子仇深似海,上岸投降后辗转各地,受尽了各种窝囊气,最后被编入正白旗下,同样被满蒙上官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那么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曾经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过的满鞑子上官及其家眷妻女,此时更是成为了他们首先下手的目标。 尤其是许廷选、许占魁、沈永忠这些人,他们对复州城内东南西北区域内的满鞑子聚居之地十分熟悉,率部从东往西,从北往南,破门而入,抢掠,杀戮,完全是轻车熟路。 夜色漫长,但终将过去。 经过了接连几个时辰的混乱,复州城再次恢复了平静,到了东方发白天蒙蒙亮的时候,专门对城内满鞑子私宅眷属的恣意报复,终于告一段落。 此时,城中所有的满鞑子老幼男丁,皆被屠戮得干干净净,带着金钱鼠尾的首级皆论军功,一番清点之下,足有上前颗之多。 而那些侥幸未死得数百女眷数和百包衣阿哈,则在经受了各种事情之后被留下,临时充作了城中随军的杂役仆妇。 杨振并不是非要把城中满鞑子男丁尽数斩首不可,如果现在他的这一行人马,都是征东先遣营的主力,那他就没有必要再这样做了。 然而,他现在部下人马的成分,有点过于鱼龙混杂了,对其中有些人来说,破了城,就得有好处可分,否则,军心生怨,就会不稳,这是其一。 其二,杨振要让许天宠所部人马,彻底转到自己这边来,也唯有出此下策。 因为唯有让他们大肆报复城中满鞑子两白旗驻防牛录的家眷妻小,才能彻底断了他们的退路。 第四九五章 金州 长夜过去,黎明到来,复州城内天刚亮,杨振就钟鼓楼旁的达尔汉章京府内,召集了众将议事。 他一问及自军接下来何去何从,前不久刚从海盗又做回了官军的高成友,立刻信心满满地站起来说道: “都督,既然杨珅兄弟他们在沙河桥,拦住了从迎恩门出逃的人马,那么咱们拿下复州城的消息,对金州城来说,对旅顺口来说,就仍然是一个秘密。 “既然这样,咱们不如故技重施,一鼓作气,继续扮成满鞑子两白旗的人马,一路南下,去骗金州城,去骗旅顺口!” 杨振一行横渡辽海抵达长兴岛的第一天夜里,他们就出其不意地骗开了复州城,并且最终拿下了复州城,整个过程之顺利,整个过程之轻松,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原本那些对于打下金州城以及旅顺口持有异议的人,此时也开始变得信心十足、斗志昂扬了。 “没错,都督,此时正该趁着许将军反正的消息尚未传开,咱们一鼓作气快马南下,去抢金州和旅顺。唯有乘势拿下了金州和旅顺,咱们才能真正在辽南这一带长久立足!” 胡长海看见高成友向杨振积极进言,当然也不甘落后,高成友话音刚落,他便立刻站出来对杨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并且还说道: “金州城和旅顺口一带的山海地形,咱们也都十分熟悉。都督若要进兵,卑职等愿当先锋!” 胡长海在复州湾一带做海盗好几年了,早就有过上岸打一打复州的心思,可是却一直畏惧于满鞑子的强悍,始终没有敢于采取行动。 但是今日,他一见杨振打复州竟然如此轻易,得知满鞑子在辽南竟然空虚至此,一下子就信心倍增起来了。 当下? 他自请充当先锋以后? 仍旧意犹未尽地说道:“莫说金州城了? 就是旅顺口地形险要又能如何?卑职与高兄弟当年? 都曾是黄龙总兵麾下,都曾在旅顺口内驻扎。 “旅顺口内的南北城,如今只剩下了南城,咱们只要出其不意占了西官山? 或者占了黄金山? 架起都督随军带来的那些重炮? 旅顺南城即不在话下!” “哦?!西官山上? 黄金山上? 可有炮台?!” 有了许天宠这些人的投诚以后? 拿下金州城对杨振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他现在真正关心的正是旅顺口如何拿下的问题? 所以一听见胡长海如此说,立刻追问起来。 “这个么? 卑职当年跟随黄龙总兵,驻守在旅顺口内的时候? 西官山? 黄金山这样的要地,当然都有炮台。 “现如今? 旅顺口落入满鞑子之手,已有六年之久? 西官山上黄金山上是何情形,卑职却不能尽知。 “然则,卑职见仇统带率领的船队,俞兄弟、严兄弟他们麾下二百料战船,多装有红夷大炮,一百料战船上,也装有闻所未闻的冲天炮,即便西官山黄金山上有炮台,想来也能一战而下!” 胡长海说完,高成友也跟着附和,直夸袁进、仇震海、俞亮泰他们麾下的船队船坚炮利。 听了胡长海所说的话,杨振沉吟不语片刻,转而去问许天宠,说道:“旅顺口内,眼下是何人率军驻扎?达尔汉可是调集了这一带所有重炮离开?” 杨振与许天宠在镇海门瓮城之上等待复州城中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讨论过接下来的行动方向了。 当时,许天宠给他的建议是,由许天宠自己亲自扮成从复州城败逃而出的人马,到金州城下去叫开城门,然后夺门而入。 对此,杨振虽然心有疑虑,但是他也很清楚,唯有这样做,最是省时省力。 yqxsw.org 所以,他的主意其实已经定了,召集众将议事,征求众将意见,不过是查漏补缺罢了。 但是,在他听了胡长海所说的有关旅顺口的情况以后,突然又有了另外的想法,或许可以将旅顺口与金州城一起拿下。 却说许天宠听见杨振的询问,立刻回答道:“都督,眼下在旅顺口主持军务的,乃是满鞑子镶蓝旗宗室觉罗辅国公屯齐。 “除了屯齐率领的三个牛录而外,另有佟图赖率领的一个甲喇即五个牛录汉军。合算起来,一共两千四百人,若加上满鞑子携带家眷与阿哈,总有三千五百余人了! 说到这里,许天宠手捋胡须,略一沉吟,接着说道:“至于重炮,据许某所知,为筹划辽西战事,多铎、多尔衮已从辽南两次调兵,几将辽南一带重炮抽调一空。尤其是天佑助威大将军,复州、金州更无一门。” 说完这些话,许天宠停顿下来,看了看杨振,才又说道:“但是旅顺口内驻军,并不归两白旗管辖,所以多铎也好,多尔衮也好,调动辽南驻军与重炮北上的时候,皆未涉及到旅顺口内驻军。所以——” 杨振听见许天宠所说的这些话,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在座的其他人也若有所思,知道他说的大概是什么意思了。 那意思很明白,就是旅顺口地形地势险要,又有重炮防御,若靠强攻硬取旅顺口,怕是并不容易! 众人想到这里,场面一时有些黯然。 这个时候,就见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臣突然站了起来,对杨振说道:“都督,如今有了许将军及其所部人马的襄助,咱们的瞒天过海之计,未尝不可再用它一次,甚至是两次。 “还是那一句话,兵贵神速,只要咱们够快,赶在金州、旅顺两地守军反应过来之前去夺,或可不动刀兵而下此两城!” 接下来,张臣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 其一,让他带着三个哨的火枪兵,继续乔装打扮成满鞑子正白旗的人马,陪着许天宠一起,去骗夺金州城。 其二,让袁进等人乘船走水路,带着重炮去攻旅顺口,迫使旅顺口内的驻军向金州城求援。 其三,就是让沈志祥或者许天宠带队,带着已经拿下金州城的张臣所部以及其他归降人马,扮成救兵,从陆路进入旅顺口,然后里应外合,把它拿下。 张臣的计划一说出来,众人都是齐声叫好。 到了此时,许天宠便又说道:“张游击所言确是上策,值得一试。旅顺口地位虽重,可满鞑子天佑助威大将军也非轻易所能分得布置。金州、复州、盖州、海州这般城池,每城才得两门而已。似旅顺口,最多不过数位而已。 “胡游击方才所说的西官山,黄金山上,的确有许多炮台,但是据许某所知,彼处炮台虽多,却多不是天佑助威大将军,而是一般红夷炮,即过去我们呼之曰大将军炮者。 “许某只不知都督所携之红衣重炮威力几何?若威力足够,却也未尝不能一战?似张游击所说,只要迫使旅顺城中北上求援,则取旅顺,易如反掌!” 听到这里,杨振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这么办了,我们兵分三路: “第一路,以袁进为主,仇震海为副各带所部,同时率领杨珅、胡长海、严省三所部人马,乘船走海路,去打旅顺口。 “第二路,以李禄为主,高成友、胡大宝为副,各率所部人马,留守复州城中。 “第三路,由我亲领,张臣率全部火枪兵随行,走陆路直奔金州城去!” 第四九六章 挟持 分兵乃是兵家之大忌,尤其在敌后,能不分兵就不要分兵,除非迫不得已。 杨振眼下面临的情况,就是这种迫不得已。 复州城拿下了,而且很顺利,可是接下来他再南下去夺取金州城和旅顺口的时候,就不得不派人留守复州了。 与此同时,旅顺口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所以也不能一味强攻,而是要想个办法智取。 而最好的智取之法,莫过于先派水师从海上炮击,佯攻,然后让驻守在旅顺口的满鞑子主动派人北上金州城求援。 这样一来,只要杨振能够顺利拿下金州城,那么旅顺口也就唾手可得了。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以后,杨振在当天清晨就迅速做出了安排,一边安排了自己绝对信得过的李禄率领掷弹兵三个哨为主,坐镇守御复州城,另一边安排袁进为主,率船队主力以及炮队主力,乘船走海路,前去围攻旅顺口。 而他自己,则与许天宠及其部分人马一起,带着张臣、张国淦、李守忠三哨火枪手,一共一千余人,伪装成了复州城内驻守的满鞑子两白旗汉军人马,前去骗取金州城。 杨振原本是打算通过劝降沈志祥的方法,来拿下金州城的,但是现在有了沈志祥手下大将许天宠的归降,那么事情就简单多了。 当天上午,各部人马分派妥当,在复州城中饱餐了一顿,然后补充一番食水,就开始分头行动了。 杨振收取了复州城中的所有战马,从中挑选了一千多匹,分给随行部众,匆匆组建了一支骑兵。 许天宠大致算了算时间,到了中午时分,即领着杨振一行人出了复州城的南门,往金州城去了。 金州城,是原大明金州卫的卫城? 位于复州城以南一百五十里整个辽东半岛南段最为狭窄之处,正是辽东半岛南端的咽喉锁钥之地。 杨振一行人? 沿着驿道打马往南,到了当日傍晚? 终于抵达了金州城以北的一个重要前哨据点三十里堡。 由于之前多铎、多尔衮两人先后两次下令抽调辽南的兵马北上? 导致三十里堡这个地方并没有驻守多少军队。 驻扎在这里的一队人马,当然认得沈志祥手下大将许天宠及其所部人马旗号,见许天宠满脸是血,一身疲惫地率军到来,连忙前来询问南下因由。 他们一听说复州湾里的海盗团伙? 勾结了大批明军大举上岸,而且已经破了复州城? 当下二话不说? 弃了三十里堡? 抢先赶往金州城方向报信去了。 这就是杨振招降许天宠的好处了。 驻守在金州城外负责哨探消息的人马,哪里会对许天宠这个沈志祥的左膀右臂? 沈志祥的儿女亲家生出疑心呢? 给他们一百个胆子? 他们也不敢质疑许天宠所说的话啊。 再说了,许天宠及其随行的人马,穿着满鞑子正白旗汉军的衣甲? 打着正白旗续顺公兵的旗号? 一个个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那样? 浑身血迹斑斑,神态疲惫不堪,叫他们如何辨别真假? 过了三十里堡之后,杨振一行就算是进入金州城的外围了。 杨振领着人马大胆往南挺进,一路上又小心留意观察,发现从三十里堡往南,沿途山头上墩台遍布,望哨林立,防范十分严密。 但是,这些墩台望哨里的人马,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千余人马的到来,并不出来阻拦,他们所到之处,皆是一路放行。 就这样,杨振他们打着许天宠的旗号,跟着许天宠本人,顺利率部来到了金州城的北门外。 金州城的级别也是一座卫城,与复州城不同的是,金州城开有东南西北四个门,东西门都是便门,没有瓮城,唯有南北门外修有坚固雄伟的瓮城。 杨振跟着许天宠率部抵达城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金州城的城头上火把林立,人头攒动。 显然,“他们”丢失了复州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金州城了。 “许天宠何在?!” “末将在此!” 走在最前面的许天宠,听见城头的呼喊声,当即翻身下了马,就地跪在了城门外的地上,仰脸对着城头上的人说道: “末将大意失荆州,丢了复州城,罪该万死,请续顺公降罪,末将听凭公爷发落!” 杨振一听许天宠这么说,立刻心领神会,得知沈志祥就在城头上,随即翻身下了马,在许天宠的身后跪了下来。 至于其他人,眼见杨振如此,也不能再那么大咧咧地骑在马上了,当下上千人呼呼啦啦地皆下了马,冲着城头,跪在了地上。 却说许天宠答复了城头上的问话之后,过了一会儿,先前在城头上呼喊许天宠何在的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燃文 “什么罪不罪的,咱们今后再说。眼下你且说说看,你是如何丢了复州城的?破了你复州城的人马,又是何方神圣?他们如何能够,突然在你复州城外出现? “而且你许天宠也是一员能征惯战的老将了,加以复州城城池之高固,你怎么连一天都不能守住?!若不是你今日亲自逃回见我,就是任谁说,我也不能相信!” 城头上那个发话的人,似乎已经看清了城下跪着回话的人物正是许天宠本人,所以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对着垛口,一边往下俯瞰,一边中气十足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杨振低着头,趴在地上,虽然看不见城头是什么形势,但听见这个声音,尤其对许天宠这么说话,当下也判断出说话这人必是续顺公沈志祥无疑了。 果然,杨振正想着,就听见跪在他前面向城头那人请罪的许天宠答道:“沈公爷且开城门,有一些话,不便当众分说,还是让末将入城当面向公爷禀报为好!” “听你这话,难道你丢了复州城,还有什么隐情不成?又有什么不可当众分说的呢?你怕丢人,我沈志祥不怕丢人!不管有什么隐情,你且说来我听!起来说话!” 身处城头之上的沈志祥,听见许天宠这么说话,似乎有替他自己辩护的意思,心中很有一些不满,当众喝令他把话分说明白。 在沈志祥看来,你丢了复州城,将来主子爷们必然问罪,你许天宠虽然是我的部下,可是我沈志祥却不会替你背锅,不要想着把丢城失地的罪责往外推。 然而,沈志祥这么一说,却听见城门下跪着的许天宠抬起了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对着城头上的沈志祥说道: “既然续顺公这么说,那末将就如实说了!” 许天宠说完这话,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打拍打膝盖上的尘土,然后站直了身躯,对着城头说道: “昨天夜里,破了我复州城的敌人,除了复州湾一带的海盗之外,还有一支与海盗同来的明军! “这支明军,不是别人,却是上一次渡海偷袭辽南的松山总兵官杨振其部,人数约有五六千,火器重炮尤为犀利!” “火器重炮尤为犀利?!杨振所部火器重炮再是犀利,你复州城城池高固,如何连一个晚上都抵挡不住?!这其中可有什么隐情?可是你部下玩忽职守所致?!” 沈志祥当然听说过杨振的名头,他和他的续顺公兵之所以咸鱼翻身,受到重用,能从铁岭抚顺一带移驻到金州城来打造水师督造战船,正是得益于杨振突袭辽南给黄台吉造成的冲击。 所以,他当然知道杨振的大名,也知道杨振所部火器犀利,毕竟杨振所部人马曾经可是利用犀利的火器,打破过熊岳城、盖州城的。 但是,杨振所部人马火器再犀利,你复州城也不至于连一个晚上都扛不住吧! 复州城破的消息传到金州城里,他部下人马人心惶惶,他得从许天宠这里得到一个说得通的解释,才能安抚军心,才能对上对下有个说法有个交代。 面对沈志祥坚持不懈的追问,许天宠早想好了说辞,当下便仰脸看着城头人群中的沈志祥说道: “公爷既然要末将当众分说,那末将便直说了!复州城池高固,兵马虽然不多,但皆是跟随末将多年得能战之兵,之所以稀里糊涂地丢掉了城池,实在是因为,实在是因为,公爷嗣子,末将那女婿永忠公子之故啊!” “啊?!此话从何说起?!” 许天宠这么一说,沈志祥脸色一变,又是担忧,又是疑惑,立刻进一步追问起来。 “昨日深夜,永忠公子突然率众从北方来,声称主子爷们已从辽西撤军,要求入城。当时守卫复州北门镇海门者,乃是末将义子许占魁,许占魁素来与永忠公子相善。他见永忠公子前来,不疑有他,便开了城门。 “结果,事后方知,永忠公子乃是为人所胁迫,不得已而为之。然而,末将得知此事之时,为时已晚,敌军已入城。当时又是下半夜,城中混乱至极,乱战了半夜,到天明,末将不得已,只能收拢了部下,弃城南来!” “永忠我儿眼下何在?!永忠我儿何以会落在敌人手中?!” 城头上的沈志祥,听到许天宠这么说了以后,突然高声问起沈永忠的下落,对复州城如何丢失这个问题反而不再揪着不放了。 “开门!开门!快放他们进来!” 第四九七章 舅丈 跪在地上的杨振,原本还在担心许天宠这么一说,容易引起沈志祥不好的联想,把自己们当成了前来骗城的敌人,所以并不想他继续多说下去。 但是,让杨振意外的是,许天宠的说辞,非但没有引起沈志祥的怀疑,反而赢得了沈志祥的信任。 沈志祥关注的焦点一下子转到了沈永忠的安危上面了,并且立刻就下了命令,叫人开门放许天宠等人进城。 续顺公沈志祥是金州城的老大,他说开门,谁敢不听? 再说率部跑到金州城下的许天宠,又是沈志祥手下的大将,是沈志祥嗣子的岳父,也就是沈志祥的儿女亲家,这样的身份,谁又敢不给开呢? 所以沈志祥一声令下,金州北门瓮城的守门官忙不迭地带了人下来开了门,迎接“兵败逃回”的许天宠进城。 许天宠眼见大门洞开,当即让部下牵马过来,翻身上了马,同时趁着翻身上马的机会回头看了杨振一眼,然后策马往前行去。 杨振、张臣、张国淦、李守忠等人见状,自然不敢有所耽搁,当下纷纷起了身,重新上马,一夹马腹,也往城门内冲去。 他们如此着急,自然引起了城头上的注意,只是城头上的金州守军,却当他们这些人是因为刚在复州吃了败仗,被人追得吓破了胆,所以才如此慌张。 除了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哄笑嘲笑一番之外,城头上倒也没有人生出什么太大疑心,以至于临时起意阻止他们。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续顺公沈志祥已经下了城头,到城门口去迎接许天宠去了。 许天宠所说的那些话,让续顺公沈志祥内心十分震惊。 要知道他的侄子兼嗣子沈永忠,可不是一般的大头兵,而是续顺公嗣子,是未来的续顺公,怎么会轻易落入到松山总兵官杨振的手里去呢? 若是连沈永忠都在战争之中落入了杨振的手里,那么那个被黄台吉派来名为辅佐自己实则监视自己的梅勒章京达尔汉呢? 这意味着? 大清兵这次征讨辽西诸城的情况可不怎么妙啊! “许将军? 许将军,永忠现在何处?你在复州城中可曾亲眼见过他的面?” 许天宠一进金州内城,恰逢沈志祥从城头上带着从人下来? 沈志祥见了他的面? 顾不上说别的? 倒先问起来沈永忠的下落来了。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策马紧跟在许天宠身后不远的杨振? 才在灯火之下看清楚了沈志祥的样貌。 沈志祥与其侄子沈永忠倒有一些相似? 不像是冲锋陷阵的赳赳武夫? 倒像是豪门大户出身的富贵闲人。 至少与杨振先前所见东江镇出身的将领们相比较? 沈志祥的身上很是多了几分温和儒雅之气。 但是这个身材不算如何高大的续顺公沈志祥,却自有其不同凡响之处。 此时的他,头戴黑狐皮暖帽,外披黑色貂皮大氅? 内着长袍马褂,在一种顶盔披甲的武将簇拥下,大步流星地朝城门下的许天宠、杨振等人走来? 看起来虎步龙行? 颇有一种江湖大佬、久居高位的派头。 眼见沈志祥亲自迎上前来? 许天宠进了城门连忙下马,一边答着话,一边快步上前与他见礼。 只听许天宠边往前走边说道:“公爷想知道永忠下落,想知道辽西松锦军前战况,想知道永忠何以落到松山总兵杨振的手里,末将向公爷你引荐一人? 此事他最清楚,公爷见了,一问便知!” 许天宠说话的同时,人已经快步来到了沈志祥的面前,拍了怕马蹄袖,冲着沈志祥打千行礼。 吞噬小说网 沈志祥听他这么说,一时不疑有他,又惊又喜地说道:“既然如此,许将军,快快引见,快快引见!” 沈志祥一边说话,一边托着许天宠的胳膊,将他搀扶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变生肘腋,许天宠一站起来,就趁势握住了沈志祥的双臂,说了一声: “好!末将为公爷引见!” 许天宠一句话说完,突然一使劲,将沈志祥拽到了自己这边,一只臂膀像是一道铁门栓一样锁住了沈志祥的脖颈,另一只手上却不知在何时多了一把短刀,顶在沈志祥的肋下。 “公爷多包涵,末将得罪了!” 就在电光火石般的瞬间,许天宠竟然见机行事,劫持了对他毫无防备的续顺公沈志祥。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刹那间惊呆了沈志祥,也惊呆了沈志祥身后跟着的一大帮侍从。 “许天宠你疯了!怎敢对公爷如此无礼?!” 沈志祥身后的侍从们一时措手不及,让人将自己的主子爷拿住,个个勃然大怒,人人拔刀在手,指着许天宠怒吼。 就连一时惊呆了的沈志祥,也很快回过了神,恼羞成怒的他又惊又怒,强忍着满腔的怒火,对身后的许天宠说道: “许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我沈志祥始终以腹心待你,难道你竟要犯上作乱么?!再说复州城丢了就丢了,我沈志祥就是拼着这个鸟续顺公不做,也会保你,你又何必如此对我?!” 沈志祥说的这些话,很是能够笼络人心,若是许天宠仅仅是因为复州城丢失才铤而走险的话,那么他这样一说,估计许天宠也就放了他了。 可是,这一回,许天宠却并非为此而已,所以沈志祥这番话并没有什么作用。 众人惊乱之间,许天宠已经挟持着沈志祥,快速后退到了杨振等人进城的队伍之中了。 而且这个时候,杨振、张臣等人也已经反应过来了,数百人还没有来得及下马,就平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将紧跟着沈志祥前来的城中诸将和亲卫侍从围了起来。 这个场面,杨振、张臣等人并没有完全预料到这么快出现。 他们与许天宠的计划,乃是让许天宠领着他们进城,进了城以后,剩下的事情就由杨振与张臣他们见机行事了。 然而,杨振等人高估了许天宠对沈志祥的忠心,同时也低估了许天宠趁机建功立业的愿望。 但是这样的场面虽然有点出乎了杨振的意料之外,可结果却是他十分乐见的。 杨振呼喝着部下上前,刚刚将许天宠保护在自己的人群中,将紧随在他们身后涌上的金州城诸将侍从包围,就听见许天宠在人群中大喊: “诸位,诸位,切勿动手,且听我许天宠一言!许某绝非意图谋害沈总兵,也绝非欲不利于沈总兵!” 许天宠突然喊出来的这句话,让原本一触即发的形势,甚至有可能鱼死网破的局面,戛然而止。 挡在许天宠前面的张臣等人勒马退到一边,让出了他面前的位置,双方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在内城门下对峙了起来。 随着杨振麾下进城的人越来越多,而当面金州城内得守军也快速闻讯赶来,城上城下里三层外三层,将对峙之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在这个时候,许天宠又发话了,这次的话,却是对着沈志祥说道:“沈总兵,你问你那嗣子,我那贤婿永忠人在哪里?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永忠已经叛离满清,重新反正归明了!” “啊?!你胡说!” 沈志祥显然还是没有太搞清楚状况,仍以为许天宠只是在为复州城丢失的事情谋求自救呢,以为许天宠想要把复州城丢失的责任推到沈永忠的头上,从而顺便拉自己下马呢。 原来东江镇下诸岛副将,皆各领部众,自成山头,你搞我我搞你,乃是家常便饭。 沈志祥率众投降的时候,带过来的部众与眷属也就三千人左右,其中光是这个许天宠就占了将近一半,隐隐然正是沈志祥手下最大的一股力量。 沈志祥虽然通过过继嗣子,然后与许天宠结成儿女亲家的方法,将他拉到了自己这一边,但他仍旧时时担心此人会取代自己。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当达尔汉奉命率部从征辽西以后,沈志祥就将许天宠及其所部人马派到了复州城去,而将家眷放在金州城中。 “沈总兵,去年我们跟你渡海归降满清,乃是因为石城岛上弹尽粮绝,无以为继,且满清强盛,东江大势已去,可是如今看来,却是不然。 “如今闻得满清已在辽西大败,多铎兵败被俘,豪格伤重不治,代善已然身死!更兼此时辽南空虚,我辈反正归明,以报当年沈帅之仇,正其时也!” 第四九八章 时机 沈志祥原本以为,许天宠跟自己突然翻脸,是因为自己的侄子兼嗣子沈永忠被俘投降以后,帮助明军拿下了复州城,但是听着听着,却发现有点不对——这个许天宠,怎么这么说话呢? “你,许天宠,你在说些什么?!你从何处听来的这些传闻,大清兵怎么会败?!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 沈志祥话音落下,就听见许天宠一阵哈哈大笑,这让他更加一头雾水,有点懵圈了。 这时,许天宠笑罢,接着说道:“松山官军与我们隔着辽海,沈总兵,你道他们如何能够渡海前来?我与你说这些,你可以不信,但我许天宠已经决定反正归明!” 说到这里,许天宠也不管沈志祥是什么反应,更不管对面云集的金州城内诸将是什么反应,挟持着沈志祥一转身,面对着杨振所在的方向,大声说道: “我方才对你说,要向你引荐一人,这个人就是他,他就是大明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征东前将军松山总兵官杨振!” “啊?!” 许天宠话音一落,当面云集的金州城诸将一片哗然,就连被他挟持着沈志祥也惊叫出声。 “杨振?!他,他在哪里?!” 到了这个时候,沈志祥似乎也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何事,当下便惊恐万状地朝着许天宠面对的方向张望。 对他来说,若眼前状况,单纯只是许天宠畏罪反水造成的,那么这个事情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他自信能够说服许天宠恢复“冷静”。 毕竟,许天宠及其众多家眷亲人,此时还在金州城中,完全在他部下的掌握之中。 可若是眼前这支人马乃是杨振所部明军乔装改扮而成,尤其是如果杨振已经率部进入了城中,那么金州城可就大势已去了。 就在沈志祥惊恐万状到处张望的时候,杨振手持火枪,突然翻身下马,朝他走去。 杨振的这个举动,马上吸引了沈志祥以及金州城兵将们的瞩目? 这些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他看去。 他们从未想过,这个一身正白旗汉军衣甲盔帽的寻常骑马汉子? 竟然就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在辽东声名大噪或者说威名赫赫的大明松山总兵杨振! 杨振在众人瞩目之中走过去,在距离沈志祥几步远的时候,将手中持着的上了刺刀的火枪,往旁边一递? 递给紧随其后的麻克清,尔后突然躬身? 冲着被挟持的沈志祥一礼? 口中说道: “舅丈当面? 且受甥婿一礼!” 众人都在看着养着会如何处理沈志祥? 尤其是被大批火枪指着的金州城诸将? 然而令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 这个传说中的松山总兵杨振? 开口第一句,说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舅丈? 即舅丈人,指的是妻子的舅舅。 甥婿? 即外甥女婿,也就是外甥女的丈夫。 这两个称呼? 是对应的,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舅丈人? 那么另一个人自然是这个人的外甥女婿。 这些纷繁复杂的亲戚关系,若不是当初俞亮泰给他解说,杨振自己是搞不清楚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沾点亲,带点故,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他都得加以充分利用。 “舅丈?甥婿?” 续顺公沈志祥听见杨振这个话,简直一头雾水,他下意识扭头往后,想去看许天宠,但是却动弹不得。 而其他金州城的将领们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传说中的松山总兵官究竟在冲着谁边称舅丈边行礼。 然而杨振面前人虽多,可是除了沈志祥,以及沈志祥身后的许天宠两个以外,其他人皆没有任何可能会是杨振的舅丈。 众人再一想,许天宠也不可能,许天宠既然已经投靠了杨振了,那么他们早就见过面了,没必要在这个场合搞什么舅丈甥婿见面这一套。 那么剩下的还有谁?难道说,这个杨振竟然是续顺公的甥婿?!难不成,续顺公竟然是这个松山总兵杨振的舅丈?! 沈志祥麾下众将脑筋转了一会儿,终于把疑惑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的老大身上了。 这个时候,许天宠见众人惊骇模样,遂笑着对沈志祥说道:“沈总兵,末将问你,仇震泰此人是不是你的姐夫?若是,那么眼前这个杨都督,就是你的外甥女婿,你就是他的妻舅,他的舅丈人!” 说到这里,许天宠胳膊一松,放了沈志祥,尔后收刀入鞘,后退一步,对着沈志祥躬身抱拳施礼,说道: “末将方才得罪了!请沈总兵海涵!” 沈志祥一得自由,立刻就要抽刀在手,然而他还没有将腰间宝刀完全抽出,就已经有几杆带着刺刀的火枪从左右两侧怼在他的胸腹腰眼之上了。 只见他缓缓将刀塞回刀鞘,松手,轻轻举起,脸上尴尬地笑着,嘴里不停地说道:“无妨,无妨,事出有因,怪你不得!” 杨振见沈志祥到了这个地步,仍想着反抗,马上便对率部围了内城门口的张臣说道:“我的这个舅丈啊,似乎不相信我们的火器犀利,你们哪个放一枪,给他看看厉害!” 杨振话音刚落,张臣就在马上举起火枪,朝着城门口金州诸将旁边的一匹战马猛地扣动扳机。 但听得龙头铁咔哒一声细响,紧接着“砰”的一声轰鸣,十几步外那匹战马唏律律一声嘶鸣,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这个突发的情况,令沈志祥以下金州城内诸将皆大吃一惊。 东江镇出身的兵将们,虽然早就见惯了各种火器,但是,迄今为止,他们还没有见到过这种不用火绳,毫无征兆就能击发的火枪。 他们没有见到张臣点火的动作,但是张臣手中的火枪却响了,烟火强烈,而且直接击中了战马的头部,瞬间将之击毙,这个情况令他们所有人心中惊骇。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正处在杨振所部火枪手的射程之内了。 这也就意味着,杨振若是不想跟他们废话,完全可以将他们所有人当场射杀。 就在这个时候,金州诸将之中一个站在前面的年轻小将,突然上前一步站出来说道:“杨振,杨都督,你真是仇震泰仇副将的女婿?” 杨振闻言,转过身去,看见一个顶盔披甲年纪二十上下面白无须的小将,灯火下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他与沈永忠颇有几分神似,当下对他说道: “没错!只是岳丈他正值壮年,却郁郁而终,惜乎杨振与他未曾见过一面!” 杨振这么一说,对面那小将顿时激动起来,马上追问道:“那么敢问杨都督,杨都督所娶之人可是仇氏长女?” 小书亭 “正是!” “敢问其姓什名谁?” 那小将越说越激动,竟然当众直接向杨振问起了夫人的名讳。 杨振本来不当什么,正要如实回答,却突然听得身后一人怒斥道:“住嘴!你是什么东西?!敢询问我家都督夫人姓名?!信不信老子一枪打爆你那张小白脸?!”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在下沈永明,如果没有差错的话,都督夫人,正是在下姑家表妹,与在下幼时相识。” 沈永明这么一说,杨振也知道他是谁了,当下转过头让张国淦闭嘴,然后又对沈永明说道: “既如此,告诉你也无妨,内人姓仇名碧涵,正是仇氏长女,家岳母却是辽阳沈氏,乃前东江沈大帅侄女!至于永明老弟之名,杨某也多曾听内人谈起!不想今日在此遇见,幸会,幸会!” 杨振说到这里,冲着犹在激动不已的沈永明一拱手,便转了身,笑着沈志祥说道:“所以,算起来,沈总兵与我杨振,却也是亲近得紧呐,杨某尊称沈总兵你一声舅丈,沈总兵完全当得起啊!” 杨振说着说着,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不想多年不见,碧涵表妹已经嫁作人妇,杨都督,碧涵表妹真的在你面前说起过我?她却又说了我什么?” 杨振那边与沈志祥说着话,背后的沈永明却依旧有点执着地在打听仇碧涵得事情,甚至于问起了仇碧涵在杨振的面前说过他什么。 杨振还没来得及转头回答,却见有阵子未曾说话的沈志祥突然指着沈永明怒喝道:“闭嘴!这里岂是谈论这些事情的地方?!不成器的东西!” 沈志祥骂了沈永明一句,尔后看着杨振,说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解甲归田,乃我心愿,请杨都督成全!” 此话说罢,沈志祥叹了口气,从腰间解下佩刀,朝杨振面前一递,垂首不再言语。 杨振见状,手按在他递过来的刀上,往回一推,肃容说道:“沈总兵正值壮年,岂能言退?舅丈率部反正,甥婿正要禀明朝廷,委任要职,予以重用呐!” “唉,惜乎志祥与朝廷之嫌隙日久弥深,一时恐难得宽宥。若非如此,满鞑子与志祥所部乃世仇,志祥岂会上岸投效?!岂会与孔有德、耿仲明等丑类同殿为臣,唉——” 第四九九章 旅顺 “唉,惜乎志祥与朝廷之嫌隙日久弥深,一时恐难得宽宥。若非如此,满鞑子与志祥所部乃世仇,志祥岂会上岸投效?!岂会与孔有德、耿仲明等丑类同殿为臣,唉——” 沈志祥跺脚叹息着,说着,一时之间竟是满脸愧悔,同时说得他对面大批部将也低下了头。 杨振看见沈志祥及其部下如此模样,情知这些人眼下属于不得不降,但心中却有着重重顾虑,于是便又说道: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须知今时已然不同于往日了。若沈总兵率部反正归明,并携金州、旅顺来归,那么沈总兵所部,与朝廷昔日就是有再深的嫌隙,朝廷也定会宽宥。 “莫说沈总兵乃是杨某舅丈,杨某乃是沈总兵甥婿,就算杨某与沈总兵素无瓜葛,今日沈总兵听杨某一句话而反正,沈总兵与金州众兄弟的前程,就是杨某人的前程,自当同富贵,共患难! “当今乱世,正英雄用武之时,若我辈同心同行,何愁未来大业不成!?况且满鞑子与你沈家,与我杨家,与东江众兄弟,与我辽东汉人,皆有着血海成仇,满鞑子那边一个续顺公,又岂能当得?!满鞑子沐猴而冠的所谓名爵,皆后世骂名也,岂能要得?!” 杨振这一番话,金州内城门下一片安静,众人显然都在等着沈志祥最后的决定。 当然,这个决定,其实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除了投降,他们别无选择。 杨振所部人马已经全部入城,近千杆火枪,还有许多颗手榴弹,已经如箭在弦。 只需要杨振一声号令,他们就能干净利索地将金州城内这些大小将校头头脑脑们一网打尽全部干掉。 “沈总兵,你道永忠却是如何落到杨都督手上的?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已知晓杨都督与你的甥舅情分,是以特意派了永忠,到松山城中劝降。既然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已经知道了你与杨都督的这层关联,这一回他们从辽西败回? 岂能再放心任用我等?!” 许天宠见沈志祥在这个节骨眼上有点失魂落魄,有点犹豫不决,当即又给即将崩溃的心里加了一个包袱: “永忠是你的嗣子,也是我的贤婿,他早已在松山城已经反正归明,叛了满清? 认了仇震泰遗孀沈氏这个姑母? 认了杨都督这个表妹夫,你我二人与我们麾下众将,如何还能在满鞑子这边讨得好来? “再说眼下? 复州城已入杨都督之手? 金州城如今也不在话下,许某作为石城岛上的老兄弟,敢问沈总兵一句? 沈总兵与金州诸弟兄还能有什么选择不成?大丈夫做事? 岂能瞻前顾后当断不断?!” 众目睽睽之下? 沈志祥闭幕不语,脸色变幻? 过了片刻? 一睁眼,对杨振说道:“杨都督方才说到旅顺口,可有详细谋划,可否告知于我?!” 杨振听了沈志祥这话,先是一愣,想了想,遂上前几步,靠近了他,将自己的谋划低声说了。 杨振一说完,沈志祥沉思片刻,随即后退了两步,冲着杨振一躬身,抱拳行礼说道:“沈某当初误入歧途,如今迷途知返,决心将功赎罪,反正归明,请杨都督代为收纳,禀报朝廷!” 沈志祥说完这个话,当即撩起了袍子,就要跪下,却被杨振一下子拉托住,不让他冲着自己跪拜。 但是不拜又不行,反正归明的仪式总要有。 于是杨振提议,由他领着沈志祥以及金州城诸将,一起面向大明京师方向跪拜叩首,一同宣誓效忠大明。 而宣誓效忠最重要的仪式,就算是由杨振亲手,为沈志祥以及沈志祥麾下诸将剪掉他们头顶上的那个金钱鼠尾小辫子。 效忠仪式结束,金州城的危机解除。 沈志祥及其麾下人马投降满清时间尚短,还没有来得及与满鞑子通婚联姻,也还没有跟着满鞑子攻打大明内地,沾上同胞的鲜血。 另外,他们的家眷也都跟在身边,此时都在金州城内,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所以,沈志祥与诸将决心反正归明以后,他们部下的众士卒倒也坦然接受。 当日夜里,杨振又通过沈志祥下了命令,叫城外各墩堡士卒不许入城,城内沈部人马不得出去,硬生生将金州城已经反正归降的消息,瞒了下来,压了下来。 城外分散驻扎在各墩台望哨的人马,自是无从得知沈志祥已降杨振。 就是城内其他城门处的守军,也只知道自己的守门任务被新来的人马所接替,但却并不知道前去接替他们的人马已经完全不同了。 完全相同的一套盔帽衣甲下面,隐藏着却是完全不同的身份。 也因此,金州城的北门处在夜里发生了那么重大的变化,可是城内却仍有不少人被完全蒙在鼓里,并不清楚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了,为了以防万一,当天夜里,杨振并没有让沈志祥再回他的续顺公府去,而是亲自陪着他,以共叙甥舅情谊为名,把他留在了金州城的北门城楼内,寸步不能离。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傍晚时分,杨振在金州城中翘首期盼的消息终于来了。 当天傍晚,一小队镶蓝旗的满鞑子人马,在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缕阳光里,抵达了金州城下。 与沈永明一起驻守在金州城南门瓮城上的张臣,知道杨振的全盘谋划,所以毫不犹豫地放了这队打着镶蓝旗旗号的满鞑子入了城,并叫沈永明领着,将他们带到了杨振所在的北城门下。 来人为首者,乃是觉罗辅国公屯齐身边一个沈志祥见过几面的满洲笔帖式。 而那个满洲笔帖式显然也认得沈志祥,他们在城楼上一照面,那人一句寒暄也没有,立刻对沈志祥说道: “续顺公,旅顺口遭遇敌袭,总管旅顺军务辅国公有令,命续顺公速带金州与复州兵马增援旅顺口!” “敌袭?哪来的敌袭?” 此时此刻,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思虑权衡,沈志祥已经接受了复州城、金州城被杨振轻易拿下的残酷现实。 虽然重归大明那边以后前途命运未卜,可是他却没有其他选择,眼下的他只能配合着杨振,先把旅顺口重地夺下,来作为自己将功赎罪的进身之阶。 当下他这么一明知故问,那个满洲笔帖式立刻说道:“敌人来自海上,今日清晨雾散之时,旅顺口以南海面突现一支船队,所携大小战船不下三百艘,且配有大批重炮,从今日巳时开始,大炮轰击不断,至未时黄金山即已经为敌所占。辅国公担心旅顺城有险,特命续顺公速率本部兵马南下增援!请续顺公集结兵马速速南下!” “哼,我若南下,复州城、金州城谁来守御?!” “辅国公有令,请续顺公妥善安排!” “妥善安排?!说得轻巧!你先回禀辅国公,就说续顺公兵马未聚,粮草未齐,若要妥善安排,尚需一段时日,是以暂时不能南下,请辅国公谅解!” bidige.com “兵马未聚,请续顺公快快传令召集,粮草未齐,则不需齐,旅顺城内粮草如山,这一点续顺公完全不必考虑,只速带兵马南下即可!” “这个,本人隶籍正白旗下,不争得睿亲王命令,不争得管旗大臣的同意,岂敢擅离职守?这一切,皆需时日。” 沈志祥欲擒故纵这么一说,那个会说辽东官话的满洲笔帖式,登时一脸怒容,咬着牙阴恻恻地对沈志祥说道: “沈志祥,辅国公非他人也,乃是宗室觉罗,自有奉旨总管此地一切军务之权,辅国公调令一下,你若不去,即是军前抗命,可是死罪!” 那笔帖式说完了话,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来,将那书信递上,又说道:“这是奉旨镇守旅顺口辅国公调兵军令,续顺公若不接令,后果自负!” 沈志祥见状,接过书信,拆开一看,果然是一纸盖着奉旨镇守旅顺口辅国公大印的军令,内容正如这个笔帖式所言。 当下他收起书信,背着手来回踱步,并趁机去看杨振神色,见杨振点头,遂佯装思考了片刻,最后对那笔帖式说道: “既然如此,沈某人自当从命,且待我连夜调集齐了兵马,安排好了防务,到得明日清晨,即率军南下!” 那镶蓝旗的满洲笔帖式,听见沈志祥如此说,想了想,便也不为已甚,不再说什么了。 沈志祥假意要留他在城中暂歇一晚,然而那笔帖式却不肯留下,而是要连夜赶回旅顺口,去向辅国公屯齐报告这个消息。 杨振一听之下,也担心此人留在城中夜长梦多,立刻示意沈志祥同意,并让人沿原路送他出城。 杨振原本想着,当夜就跟着此人出兵南下,但是又担心,金复两城兵马这么上赶着出兵增援旅顺口,难免让有心人起疑,所以只能耐心等待出兵的最佳时机。 第五零零章 志向 复州、金州既得,整个辽东半岛南段已经大半在手了,照理说杨振此行已经算是大获成功了。 但是杨振却十分清楚,就整个辽东半岛的态势来说,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拿下旅顺口,那么杨振眼下所取得的成果,就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一样,很快就会伴随着满鞑子征讨辽西大军的归来而失去。 正所谓,编筐编篓,重在收口,收不好旅顺口这个口,他此行就将功败垂成。 又是漫长的一夜过去。 到了第二天的清晨,金州湾一带雾气弥漫,将整个金州城乃至整个辽东半岛南段山峦海岸,全都笼罩在奶白色的雾气里。 天亮后,杨振即令张臣、沈志祥、许天宠点起城中的所有兵马,连带城中沈志祥部下所有战兵及老弱男丁一起,凑出了三千来人,由许天宠率队打头领路,逶迤往南去了。 他们身后的金州城里,只留了杨振一方的李守忠及其所领的一队火枪手,陪着沈志祥的侄子沈永明坐镇守城。 好在这个时候金州湾、金州城一带并没有别的什么力量存在,杨振倒也并不担心,他们身后的空城即金州城被人突袭拿下。 从金州城到旅顺口,大约一百二十余里,期间地势起起伏伏,山岭连绵不绝,道路并不好走。 但是两地之间,却有一条古老的驿道相连,驿道两侧每隔上几十里,就有一处或者几处废弃的墩台望哨或者堡垒城寨。 这些墩台望哨或者堡垒城寨,都是当年大明朝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财力所打造的辽东半岛沿海防御体系的一部分。 可惜的是,它们都在辽东地区历时多年的战争之中被毁弃了。 满鞑子占领辽东半岛之后,也没有物力财力对它们进行恢复,同时也没有充裕的兵力进行驻守,所以就那样荒废在了那里。 平原上,山岭上,山谷里,一概荒无人烟,驿道两侧所经过的官屯民屯田庄,也全都是断壁残垣,荒凉满目。 杨振跟着许天宠、沈志祥的人马一路往南去,一路构思着今后的辽东半岛守卫问题。 对他来说,夺取只是第一步,夺了占不住,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要想占住这个地方,尤其是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长期生存,甚至于将此地打造成一块反攻辽东的战略基地,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从短期来看,比如三五个月之内,他要经得起满鞑子的大举反攻。 从长期来看,比如三五年之内,他需要往这个地方进行大量移民。 短期之内,利用军中火器,利用金州以南三面环海的地形,守住辽东半岛南端,或者守住金州半岛地区,是有可能的。 在沈志祥投降了自己以后,满鞑子在短期内是打造不出一支水师船队的,而如果没有水师船队的帮助,单纯依靠马步军从陆地进攻,想要拿下金州以南地带,非常困难。 但是要想在这个地方长期立足,并将此地真正打造成为反攻辽东的战略基地,那就非得大举移民屯垦不可了。 当年黄龙在旅顺口的时候,之所以发展不起来,并且最终被消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始终把这里只是当成了一个军事堡垒。 所有的粮草弹药补给,都要从登州渡海运来,不仅导致这个地方无法驻扎大批人马,而且导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制于隔海相望的登莱巡抚登莱总兵,事事都比敌人慢了一拍甚至几拍。 与黄龙经营旅顺口的做法截然相反的是,在万历末天启初的时期,有一个叫沈有容的总兵官,却立足金州城、旅顺口等地开荒屯田,实现了粮草自给,从而让这个地方成为朝廷经营辽东朝鲜的战略要地。 两相对比之下,杨振就知道接下来应当怎么做了。 对他来说,要想经营好这个地方,占领了以后,就要尽快移民充实,开垦荒地,实行屯田。 没有大量的人口,就没有大量的兵员,同时也不会有大量的粮食出产,而不能足食足兵,就算占了这个地方也没有大用。 好在到了崇祯十二年冬天的时候,山海关内早已经大乱了,与辽东半岛南端一海之隔的山东、登莱、江淮等地饥荒连连,百姓流离失所,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要想移民实边,或者说募民屯垦,并不困难。 1200ksw.net 杨振的军中,眼下又有许多出身于登莱、山东、河间等地的将佐,到时候把他们派回老家去招募移民,当能起到一呼百应应者云集的效果。 却说杨振一行人,当天上午从金州城出发,一路上走走歇歇,到了当天午后未时,终于抵达了旅顺口以北的三涧堡一带。 三涧堡距离旅顺口北城大约三十里地,属于大明朝时,这里曾是旅顺口以北驿道上的一个节点,到了现在,这里仍旧是驻扎在旅顺口的满鞑子在旅顺口以北的一个重要军事前哨。 到了三涧堡这个地方,旅顺口方向上的隆隆炮声就开始隐隐传来了。 杨振一行人一出现在三涧堡北面,三涧堡驻扎的满鞑子哨探马队就迎来上来,一听说是金州复州的续顺公兵马,再一看是续顺公沈志祥亲自率军前来增援旅顺口,不仅没有任何的阻拦,而且立刻后队变作前队,领着杨振一行往旅顺口方向急行去。 三十里地之内,他们经过了好几处满鞑子在旅顺口以北设置的兵站望哨,但是每到一处,皆是直接放行,颇有点大旱之望甘霖的样子。 就这样,他们一路上行经了无数关卡,最后在未时申时之交,穿过断壁残垣几成废墟一样的旅顺北城即明军当年的水师营所在地,抵达了眼下的旅顺城城下,即明旅顺南城城外。 旅顺南城不大,四四方方,方圆不过三四里的样子,但是其城池经过了满鞑子的重修增筑,显得高大巍峨。 它的西北是西官山,即后世所谓的白玉山,东南是黄金山,西南是老铁山,说是群山环抱,一点也不为过。 就在这种群山环抱的地形之中,它的正南面正是大名鼎鼎的旅顺,而西官山、老铁山和黄金山,像是两条臂膀一样,环抱着狭长的旅顺口水道之内的巨大港湾。 满鞑子在西官山上的炮台,可以直接轰击旅顺口水道以及水道以内的港湾,老铁山和黄金山的炮台,也可以直接轰击试图靠近旅顺口水道的外海。 这个地方,不管是从陆地上来说,还是从水路来说,都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地势。 杨振他们乔装成满鞑子正白汉军续顺公兵,跟着沈志祥、许天宠一路来到旅顺城下的时候,西官山的炮台正在瞄准了旅顺口水道方向不停地开炮。 而从黄金山方向传来的炮声,也隆隆作响,一阵紧似一阵。 杨振一路行来都在侧耳细听,他甚至听到了冲天炮打出的开花弹在旅顺南城一带落地之后发出的剧烈爆炸声音。 或许,这就是驻扎在旅顺城内的满鞑子宗室觉罗辅国公屯齐迫不及待地命令续顺公沈志祥派兵支援旅顺口的原因吧。 杨振一行来到旅顺北门城下,城头上早已有人等候,那为首的官将显然也已经知道了沈志祥亲自率军到来的消息。 那官将在城上一看北来人马的衣甲旗号,二话不说,就让人从内打开城门,同时还在城头上对着左右大声喊道: “快去向辅国公主子爷报告喜讯,快去向辅国公主子爷报告喜讯,金州城的续顺公沈志祥率军来了!咱们的援兵到了!” 旅顺城一共南北两个城门,两个城门外皆有一个小小的方形瓮城,城头的命令传下去之后,北门很快打开,而内城中也很快传来了一阵不明就里的欢呼之声。 然而,回应他们的欢呼之声,却是旅顺城北门洞开之后,沈志祥、许天宠、杨振、张臣等人的一冲而入。 紧接着兵力较少的旅顺城北门及瓮城首当其冲被杨振等人率军占领,随后城中守军意识到犯了大错,惊慌失措之下拼命反扑,但是为时已晚。 面对杨振麾下装备了燧发火枪,装备了大量手榴弹的八百火枪兵以及沈志祥、许天宠两人有备而来的前东江军,那些在城中已经苦战守城守了两天的满鞑子,一时间竟然完全不是对手。 就在旅顺城北门落入杨振之手不久,满鞑子辅国公屯齐在惊慌失措之际,开了固守的南门,意图出城逃窜,但是刚刚出城不久,就被已经在黄金山、龙王庙等地登陆迂回的仇震海、胡长海、严省三他们撞了个正着。 而辅国公屯齐的出逃,也加剧了旅顺城的陷落,当天晚上,被围在西官山上的镶蓝旗汉军梅勒章京佟图赖,在走投无路,突围无望之下,选择了率部投降。 就这样,旅顺口这个战略要地,没有费太大的功夫,落入到了杨振的手中。 第五零一章 放心 到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旅顺城被杨振、沈志祥、许天宠一行,以及上岸迂回到旅顺城东北的仇震海所部人马,里应外合,彻底占领。 屯齐和佟图赖两个八旗驻防高官,也在天亮时分被五花大绑着送到了旅顺城中。 旅顺城内近千满鞑子马甲步甲死伤过半,剩下的数百人全都成了俘虏。 梅勒章京佟图赖麾下的镶蓝旗汉军人马,同样如此。 驻守在黄金山的重兵牛录,即镶蓝旗下的一个汉军乌真超哈牛录,被全部歼灭。 驻守在西官山上和老铁山的几个牛录,先是被包围,最后在杨珅所部三十门冲天炮的抵近轰击之下,选择了缴械投降。 至此,已经失陷了六年之久的旅顺口再次为大明官军所有。 而杨振此次渡海前来辽南半岛的战略目的,在这么短短几天之内,就出人意料地全部达成了。 但是,正如杨振在前往旅顺的路上所思考的那样,占领辽东半岛南端,占领旅顺口,只是迈出了经营旅顺、反攻辽东的第一步,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至少满鞑子国内的有识之士,就决不会坐视旅顺口这样的战略要地被杨振所夺取,接下来等待杨振的,必是一场接着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他能在短短几天之内连着拿下了复州、金州和旅顺口,不是因为他的实力已经足以经营此地或者足以在此地立足,而是钻了满鞑子后方兵力严重空虚的空子。 同时,也是他抓住并利用了沈志祥所部人马新附满清、尚未死心塌地效忠满清这么一个特殊的机缘。 如果驻守复州城的人马不是沈志祥所部的大将许天宠,或者说驻守金州城负责打造水师战船并清剿当地海盗的主事之人,不是续顺公沈志祥,而是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那么杨振想要取得眼前的战果,都是不可能的。 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条件里面的任何一个发生变化,甚至任何一个环节如果有所不同,他这样的胜利,都是不可能取得的。 旅顺城内外的战事全部结束以后,当天中午,杨振在旅顺城内屯齐的辅国公衙署内摆下酒肉,席开数桌,召集众将议事宴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诸将皆欢声笑语,庆祝着胜利,对杨振更是轮番敬酒,更兼恭贺如潮,唯有沈志祥默然无语,沉闷饮酒。 杨振见状,遂端起了酒碗,对着同坐一桌的沈志祥一举,然后说道:“舅丈可是有何心事,为何独自闷闷不乐?” 杨振说完这话,把酒干了,而同桌与邻桌的其他人,见杨振说了话,渐渐地都安静了下来,都拿眼来看杨振与沈志祥。 这个时候,就见沈志祥先是端起碗中酒,一仰脖子,把酒喝干,并以空碗对着众人展示了一下,然后放下碗,摸了摸剃得光光溜溜干干净净的脑袋,最后看着杨振说道: “承蒙杨都督你称我一声舅丈,我沈志祥就得替杨都督你思虑未来。此地何地?都督你欲拿此地立足,胆识眼光的确不错,可称得上高人一筹,但是—— “你可知当年毛大帅、沈大帅他们,因何皆未将此地作为东江之本?为何皆宁愿僻居一隅之海岛而舍弃此地不入?” “哦,敢问舅丈,这却是因何之故?” 杨振大体知道原因,不过是这个地方相对于满清而言,距离他们的腹地太近,而且满清的马步军十分强大,他们不需要什么水师,也能直抵城下。 所以据守在这里,没有了大海天险阻隔,相对比较危险。 杨振想着,却听沈志祥说道:“不明就里之人,皆以为毛大帅不据此地,乃是为了避免正面迎敌,好避敌之锋锐。有没有这个原因?当然有,但却并非其主要原因。” “哦,那么以舅丈之见,其主要原因是什么?” 沈志祥的说法,终于引起了杨振的兴趣,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毛文龙这样的人物,以及沈世魁等这些东江镇的后继者们,放着金州以南直到旅顺口这段战略要地不据守,而要僻居在几个鸟不生蛋的海岛上发展。 对杨振来说,如果搞不明白这一点,那么他对复州城、金州城以南直到旅顺口这个战略要带的经营,就是充满隐忧的。 杨振问完了话,就见沈志祥摸着光头眯缝着眼睛打量自己,良久,沈志祥才说道:“以当年之事论之,与其说是为了避满清之锋锐,不如说是为了避朝廷之掣肘啊!” 1200ksw.net “啊?!” “这——” 沈志祥一说完,一直静心细听的众将皆大惊失色,有的更是失色惊呼。 沈志祥对此则完全不以为意,而是站了起来,紧盯着杨振,对着杨振拱手抱拳说道:“敢问都督之志?” 沈志祥这么一说,在场的众将更是人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等着杨振的回答。 显然,沈志祥问出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声。 杨振很少当众流露过任何对朝廷的不满,尽管偶尔也提起过自己对未来的一些设想,但是眼下在场的多数人,都杨振将来到底想做什么并不敢确定。 然而杨振到底想要达成一个什么样的目标,是单纯地想做一个试图挽狂澜于既倒的大明忠臣,还是准备借鸡生蛋割据一方,然后成就一番大事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与在座每个人的前途命运,都息息相关。 如果是前者,他们的未来就很有限了,狡兔死,走狗烹,鸟兽尽,良弓藏,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数不胜数,他们可不想要这样的下场。 尤其是沈志祥、许天宠、仇震海这样投降过满清的人物,同时也包括胡长海等沦为海盗以后不得已又被招抚的人,他们与眼下的朝廷实际上已经格格不入了。 只是因为各种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实在是没有别的路子可走了,才算是最终一个个汇聚到了杨振的麾下。 说白了,他们投效的是杨振,而不是远在京师的皇帝陛下,以及那个与他们已经没有多大关联的朝廷了。 也因此,沈志祥把这个话挑明了说出来,众人经过短暂的惊讶之后,很快就知道沈志祥想说的是什么了。 拿下了旅顺口以后,杨振与大明朝的登莱巡抚,还有登莱镇,就算是又连上了,与登莱巡抚和登莱镇的驻地登州,就只剩下一道窄窄的海峡了。 若是根据大明朝以前的旧例,旅顺口、金州等地,可都是登莱巡抚的辖地。 这里的水师也好,驻军也好,都要受到登莱巡抚和登莱总兵的节制指挥。 而现在的登莱镇总兵官陈洪范,却恰恰是那个搞得沈志祥及其所部人马在石城岛上无法立足,走投无路,最后不得以投降满潜的人物。 这个陈洪范,可是沈志祥及其所部人马的仇人,岂能再受他的节制? 而这也是沈志祥在杨振顺利拿下了旅顺口以后,反倒是愁眉不展的原因。 此时,沈志祥虽然没有明说这层利害,但是在场的这些人,多是在大明军中官场打混了多年的人物,一听就知道沈志祥究竟在担心什么。 对他们来说,沈志祥的担忧,也是他们的担忧,他们跟着杨振出生入死,所图的难道只是这些,想得到的难道只能是这个? 而杨振也不是傻子,他略想了想,也就知道其中的缘由了,当下他端起酒碗,敛容对众将说道: “方今天下大乱,关外满鞑称帝,而朝廷不能制,关里群盗并起,而朝廷不能靖,乃使我华夏黎民久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人人希图安居乐业而不能得。 “我辈武人,遭逢此乱世,正该提三尺剑,奋力廓清中土,灭胡虏,安宇内,建万世不朽之伟业。 “诸将若问杨某之志,今日,杨某便套用横渠先生四句教,回答诸位,那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华夏继正统,为万世开太平!” 杨振铿锵有力的话音一落地,旅顺城内满鞑辅国公屯齐衙署的二堂之上,顿时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众人目光炯炯,不知道是因为杨振的话,还是因为碗中的酒,个个神色兴奋,仿佛一下子看清了未来要走的路。 此时,沈志祥对着杨振躬身说道:“既如此,沈某更有何话说?愿助都督成就此鸿鹄之志!” “愿助都督成就此鸿鹄之志!” 沈志祥一起头,仇震海、许天宠、胡长海、张臣、杨珅乃至袁进,纷纷离座而起,一齐冲着杨振这么说道。 杨振当着众人的面儿,没有说任何大逆不道的话,但是他的意思却已经清晰无比了,他绝不会只是安于做一个愚忠的任人摆布的臣子。 若只是安于做一个愚忠的臣子,那他不仅是对不起他的这些追随者了,而且也对不起让他有幸成为穿越客的老天爷。 第五零二章 三喜 却说夺得了旅顺口要地之后,杨振所部人马,终于有了一个寒冬腊月也不结海冰的天然良港,从此可以驻泊属于征东先遣营的整个船队了。 有了这个不冻港,他也就不必再担心,到了十二月里和正月辽东湾海面封冻的时候,满鞑子会去毁了他的水师船队了。 与此同时,有了沈志祥的提醒之后,杨振也觉得有必要尽快赶回松山,然后借着去京师搞一次午门献俘的机会,将旅顺口与金、复二城的收复以及这些地方收复以后的军事管辖问题捋清楚。 他自己率军收复的地方,不仅不能落到别的人手上,而且也不能再恢复过去的那些隶属关系,再在自己的头上多一个登莱巡抚这样的紧箍咒了。 杨振在松山城的时候,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并没有对他形成多大的掣肘和制约,但是方一藻之所以这样,是有理由的。 一方面,杨振是辽东巡抚方一藻亲自带到辽东来的,两者之间的关系还算可以,方一藻并没有把他当外人。 另一方面,也是最根本的原因,是方一藻完全指挥不动祖大寿,杨振与方一藻两个人在辽西地面上,有一个共同的对手,即祖大寿以及辽东军。 否则的话,光是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就能把杨振压得死死的,让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干不成了。 然而这个相对比较和谐的关系,很快就将被打破。 在原本的历史上,金国凤战死在宁远城外北山岗以后,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就算是干到头了,没过多久就被免职调回京师去了。 相应的是,一直驻节于山海关内的蓟辽总督洪承畴,出关移驻到了宁远城。 如果这个情况,在这一世没能得到改变,那么杨振若继续驻扎在松山城里,就将直接面对比方一藻强势得多的洪承畴。 这是杨振非常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因为洪承畴可不是方一藻。 面对洪承畴的崇高威望,面对洪承畴的心机手腕与霸道做派,杨振在松山城里,根本没有多少施展腾挪的空间。 再想如同以前那样,一会儿西出边外,一会儿东渡辽海,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么方一藻被罢免,洪承畴移驻宁远城这个局面,会像历史上那样继续出现吗? 如果金国凤不死,山海关外抚镇不和的事情没有暴露出来,那么加上杨振所取得的一系列胜利,方一藻有可能继续留任。 但是,金国凤却死了。 金国凤之死将会导致两个结果,其一,崇祯皇帝需要有人出来为金国凤之死负责。 真正该负责的,是宁远辽东军。 然而,朝廷对祖大寿及其辽东军投鼠忌器多年,不会因为金国凤之死,就整治辽东军将领。 所以,承担这个责任的,背这个黑锅的,就一定是辽东巡抚方一藻了。 其二,金国凤之死,也揭露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那就是,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根本掌控不了,也根本驾驭不了祖大寿及其麾下的辽东军。 这样一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现在的辽东巡抚方一藻,都避免不了将被崇祯皇帝罢免的结局。 这也是杨振在松山保卫战侥幸获得了胜利,黄台吉的满鞑子大军突然撤退之后,仍然要率领数千疲惫之兵横渡辽海,来夺辽南半岛地带的重要原因。 如今,他们趁着辽南半岛后方满鞑子兵力极度空虚的时机,顺利拿下了复州、金州和旅顺口,固然是一个可喜可贺的重大胜利。 可是,如果他们夺得了此地以后,却要受到登莱巡抚的节制,受到登莱总兵的干扰,那么,眼下的这个胜利可就大为逊色了。 这个结局,同样是杨振非常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崇祯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上午,杨振在率军夺下旅顺口五天以后,仔细安排了辽南半岛三城的防务,便跟随袁进的船队,启程返回松山去了。 当初他们渡海前来的时候,带了三千多人马,到了长兴岛以后,人马增加到了四千以上。 slkslk.com 等到他们拿下了复州、金州以后,杨振麾下各部人马累计已经超过了七千人。 不过到了启程返回的时候,在这些人马之中,最后跟着杨振一起返回松山的,除了袁进的船队之外,就只有张国淦带的一哨火枪兵而已。 张臣率领剩下的其他火枪兵六百人,被留了下来,奉命与许天宠、胡长海、俞亮泰、严省三等部人马,驻守金州城与金州湾一带。 在这个辽南半岛的守御形势之中,旅顺口的战略地位最为重要,但是要想守住旅顺口,就必须守住金州城。 所以,临行之际,杨振不得不留下张臣这个令他十分放心的将领,率军驻守这里。 相应的是,李禄及其所部三个哨的掷弹兵,也被留了下来,而且被留在了最危险的复州城中。 根据杨振的命令,李禄将与高成友、胡大宝等部人马驻防在复州城中,随时准备着应对从辽西撤回的满鞑子大军前来兴兵夺城。 对杨振来说,复州城是个鸡肋,是辽南半岛上可以被放弃的一座城池。 但是,如今杨振既然把它拿下了,那就不能够轻易放弃。 即使要放弃,也要让满鞑子在复州城下经过一番损兵折将,经历一番重大伤亡之后,自己这边才能放弃。 就此而言,李禄所率领的三个哨的掷弹兵,将是进行城池防御作战,或者进行野外防御作战,并给予满鞑子以较大杀伤的最佳选择。 除了金州城和复州城的刻意安排之外,杨振命令杨珅率领麾下炮队,将渡海运来的二十二门重型红衣大炮以及三十门冲天炮,全部运送上岸,布置在西官山、黄金山、老铁山以及旅顺城上。 与此同时,留下了仇震海所部水师船营以及沈志祥的人马,让他们与杨珅共同驻守在旅顺城及旅顺口一带。 杨振对沈志祥、许天宠以及他们部下新降的人马当然不是很放心,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沈志祥或者许天宠的人马,从辽南全部带走。 沈志祥与许天宠原为一部,在满鞑子正白旗下,统称为续顺公兵,一共编成了十个不满编的牛录。 他们的总兵力,连带战兵与老弱妇孺,一共三千余人而已。 其中许天宠的部下人马,大概占了四个牛录,约为一千二百余人。 沈志祥自领的部下人马,大概占了六个牛录,约为一千八百余人。 这次满鞑子调集重兵征讨辽西,将他手下仅有的两个所谓重兵牛录,也就是使用枪炮火器的乌真超哈牛录,随军调到了前线作战。 所以,他的麾下人马也就只剩下了一千二百余人,当日从金州城出发来骗旅顺城的时候,拣选了堪用的家丁仆从老弱男子,又得了数百人,勉强凑起了两千左右。 攻打旅顺口虽然十分顺利,但毕竟城中还是有那么三个满鞑子镶蓝旗马兵步甲的,一番厮杀下来,损失最多的,恰恰是沈志祥带进城中的那些老弱,一夜下来,几乎死伤殆尽。 沈志祥麾下的人马数量,也再次降到了一千余人。 直到杨振将佟图赖麾下的镶蓝旗汉军降兵,以及旅顺城内满鞑私宅内的包衣阿哈们打散了以后分给沈志祥一部,他的人马才又凑起了五个哨,达到了一千五百余人。 这些人马的忠诚度,当然与杨振从松山城带出来的人马不能相比。 可是他在现价段却不能不用,也不得不用,因为除了这些人马以外,他在短时间内根本凑不出前来驻守复州、金州与旅顺口的队伍。 当然了,为了以防万一,杨振虽然没有带走沈志祥、许天宠以及他们的人马,但却带走了他们身边的几个人物。 一个是许天宠的长子许廷选,杨振让他加入了自己身边的侍从队。 侍从队就是以前的亲兵队,截止目前,只有郭小武、麻克清两人,许廷选被挑选进来之后就变成了三人。 另一个被带走的人物是沈志祥的嗣子沈永忠,杨振让沈永忠充当自己的侍从副官。 杨振这样的安排,起码名义上是要抬举许廷选和沈永忠,这一点,许天宠和沈志祥都无从反对。 至于杨振这么做,其实质上是怎么一回事情,彼此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许天宠、沈志祥两个人,也都是在东江军中沉浮厮混了许多年的人物了,对杨振这样的安排,早就见怪不怪了。 事实上,杨振这么做,反倒说明杨振看重他们,如此一来,倒是更让彼此放心。 就这样,崇祯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杨振安排了辽南半岛的防务,怀着极其忐忑不安的心情,乘坐着袁进的水师船队,带着自己新收的侍从,同时也带着从旅顺口新抓的一批俘虏,即满鞑子宗室觉罗辅国公屯齐、满鞑子镶蓝旗汉军梅勒章京佟图赖以及部分满鞑子马甲步甲,一路往西,渡海返回松山去了。 第五零三章 南下 十月底的辽海之上,寒风凛冽,浪高水冷,到了夜里,气温已至零下。 又加上海水与陆地、白天与夜晚的温差变化,到了夜里海面之上常常大雾弥漫,又湿又冷。 一般的水师将领,在这样的天气下,只敢沿着海岸在近海航行。 但是袁进毕竟不同于一般的水师将领,他在辽海之上打混多年,对辽海上的形势,比如海况与航路熟悉无比。 即使在大雾天,也能够依照简陋的水师罗盘、航图,以及他多年积累的经验,准确无误地判断方向。 有了这样的水师主将,杨振自然放心得很,所以上了船以后诸事皆不过问,任凭袁进指挥返航事宜。 一行人,于崇祯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上午从旅顺口扬帆起航,一路向西向北航行,横渡辽海,在海上度过了两个日夜,到了十月二十八日中午时分,终于抵达了小凌河口一带海岸。 小凌河口南北两岸的芦苇荡,早被满鞑子施放的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所以,杨振、袁进他们返航的船队一出现在海岸附近的海面之上,就被驻守在小凌河口以南那个沙洲岛上的望海哨给发现了。 xiaoshuting.cc 接下来的事情,那就顺利多了。 杨振船队返航的消息传到松山城里之后,以杨朝进为首的松山各部官将,张得贵、夏成德、吕品奇等人,纷纷赶到小凌河口附近迎接。 杨振看见海岸上前来迎接的众人,便在小凌河口下游的南岸下了船,与众人见面。 “都督此行辽南,一切,可还顺利否?怎地,只有这些船只回来?” 杨振当初从松山海岸止锚湾船营出发的时候,大小船只两百余艘,随行将校士卒三千多人。 可是此行回来的时候,所带大小船只几十艘而已,随行人员只数百人,而且个个疲惫不堪,肮脏邋遢,的确给人一种不好的联想。 所以众人一见面,杨朝进就连忙询问起来,而其他人也都是满脸关心与满脸凝重之色。 “顺利,一切顺利,简直不能更顺利了!哈哈哈哈!” 跟在一边的袁进,自然不等杨振出声,当下便把如何先取复州,再夺金州,最后拿下旅顺口的事情简要说了。 众人一听之下,原有的担心与揣度,刹那之间烟消云散,一个个惊呼慨叹,顿时兴高采烈起来。 杨朝进更是冲着杨振一鞠躬,然后高兴地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真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哦,不不不,真是喜上加喜再加喜,三喜临门啊!” 跟着杨朝进前来迎接杨振的众将,张得贵、夏成德、吕品奇等人,听了此话,也赶紧躬身抱拳,冲着杨振高兴地说道: “确是三喜临门,三喜临门!卑职恭贺都督,恭喜都督!” 众人这么一说,倒让杨振有点懵了,马上反问道:“哦,三喜临门?!何来三喜?何谓三喜?” 杨振这么一问,前来迎接的众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杨朝进对杨振说道:“都督,这第一喜嘛,乃是前番辽西大捷之喜报已入京师,已入圣天子之耳,圣天子嘱王督公遣人到松山传达口谕,已经恩准了都督亲赴京师,到午门献俘之事!” 说到这里,杨朝进见杨振若有所思,停顿片刻,见杨振无话,便又接着说道:“咱家听闻,都督松山大捷以及在东官沟、卧牛沟连战连捷的喜报,传入京师大内之后,圣天子欣喜不已,大捷之喜报,已经传遍京师,乃至传遍九边了! “圣天子与朝堂诸公,已有意在都督亲赴京师,午门献俘之后,于平台,亲自召见都督问策,并当面进行封赏!此即第一喜也!” 说完了这些话,杨朝进见杨振笑着点头,便又接着说道:“至于这个第二喜嘛,还是由张副将说给都督听吧!” 杨朝进笑着这么一说,夏成德、吕品奇等人,全都喜气洋洋地看着张得贵,等着张得贵向杨振报喜。 一头雾水的杨振,见众人如此,便也看着张得贵。 这个时候,就见张得贵挠了挠头,笑着对杨振说道:“都督,这个第二喜嘛,却是,却是,却是夫人有喜了!” “真的?!” 杨振乍闻张得贵所说“夫人有喜”四个字,登时喜不自禁,连忙出声询问。 “这个喜讯,乃是夫人之母,都督岳母沈氏,亲口对卑职所言,岂能有假?!” 张得贵见杨振询问,连忙躬身回答道。 这个时候,杨朝进、夏成德和吕品奇等人,包括袁进在内,皆笑容满面地冲着杨振躬身说道: “恭喜都督将有梦熊之喜,将有弄璋之庆!” 梦熊之喜与弄璋之庆,都是恭喜别人生儿子的意思。 这个话,对杨振来说,并不陌生,他倒是能够听得明白。 与此同时,他也十分清楚,在这个年代,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子嗣,对他来说,以及对他的这些追随者们来说,是多么重要。 年届而立,没有子嗣,在几百年后当然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无人在乎这一点。 可是在明末这个历史条件下,尤其是想要团结一批人共创大业的情况之下,杨振已经年届而立,却没有子嗣,这是一个不容小觑的问题。 最起码,对于一个正在形成并且日益壮大的新兴武人集团来说,这可是一个隐忧。 现在好了,问题解决了。 虽然并不一定真的是儿子,但是总算给了追随者们以希望。 即便第一个生下来并不是儿子,可是有了第一个,第二个还会远吗? 杨振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当下也是大喜过望,高兴万分,就在小凌河南岸的河岸上换乘了马匹,兴高采烈风风火火地往松山城东门赶去。 至于第三喜,已经不需要多说,不需要去问了。 第三喜,正是杨振再次率部横渡辽海,接连拿下复州、金州与旅顺口的大喜之事了。 这个消息,要是传到了京师,传到了崇祯皇帝的耳朵里,那就更了不得了,其意义之重大,还更在俘获鞑子十王爷多铎与击退满鞑子大军之上。 自从辽东沦陷之后,二十几年间,只见过满鞑子东征西讨攻城略地,何曾见过大明朝的官军收复过关外一座城池?! 杨振此番作为,更是远远超过了当年毛文龙的镇江堡大捷。 杨振一行在杨朝进、张得贵、夏成德、吕品奇等人簇拥下,一到松山东门,就见城中将士已经在东门外夹道欢迎了。 驻守在吕洪山乳峰岗一带的祖克勇、徐昌永两个,也已经闻讯赶了过来,就等候在夹道欢迎的人群前面。 他们与杨振见了面,闻听杨振带出去的大军已经打下了复州、金州与旅顺口,一个个又惊又喜,恭贺不迭。 想当初,他们从宁远城内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杨振,充当所谓的大军先锋,北上解围松山的时候,何曾想到过会有今日? 如今眼见杨振前程如日中天,他们两个人真是感慨万千。 却说杨振在松山东门外见了前来迎接的松山守城将士,当众宣布了在辽南取得的大捷,松山城内随即欢呼震天。 有了先前的大捷,松山各路官军已经知道朝廷必有厚赏了,现在又有了收复旅顺口,收复金、复二城的泼天之功,松山官军各部的地位赏赐自然更是水涨船高了! 自从进了松山东门,杨振所过之处,皆是一片欢呼恭贺之声,而杨振在松山官军各部将士中的声望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留守在松山城的各部将士,不管是夏成德的人马,还是吕品奇的人马,又或者是先遣营的主力走了以后赶鸭子上架成为了守城主力的先遣营各支预备队,在无形之中,成为了一个利益攸关休戚与共的整体。 而在这个荣辱与共的整体之中,杨振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各部人马共同的毫无争议的最高统帅。 第五零四章 偏得 杨振回到松山城的当天傍晚,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恰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只一夜之间,辽西大地一片洁白。 杨振夫妻见面,互诉别来情形,方才知道仇碧涵从九月以来即信水未至。 只是她不敢确定是否有孕,故而一直未说。 到了十月里,仇碧涵信水又未至,方才怀疑已有身孕。 只是这个时候辽西大战在即,杨振每日里整军备战,辛苦憔悴,她又不忍让他分心,就这样拖了下来。 等到杨振率军离开松山,渡海前往辽南去了以后,其母沈氏前来陪伴照料,沈氏闻讯之下,仇碧涵方才言及。 沈氏与妯娌皆是过来人,一问一下,心中了然。 为了巩固仇碧涵在总兵府的地位,沈氏及其妯娌自然不会瞒着这个消息。 于是,仇碧涵梦熊有孕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开了。 张得贵身负留守松山城的重任,同时也一直盼望着杨振能尽快有后。 而且,他也知道这个事情对于杨振的追随者们的重要意义,所以也未加拦阻消息扩散。 也正因此,等杨振一行回到松山的时候,这个消息早已是全城尽知,唯有他这个当事人蒙在鼓里了。 当然了,弄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之后,杨振只是十分高兴,回到松山总兵府以后,就围着仇碧涵嘘寒问暖寸步不离,摸着仇碧涵微微有些不同的腰腹部笑得合不拢嘴。 xiaoshuting.cc 小别胜新婚的兴奋劲儿,也转变成了满眼满心无限的温柔爱怜。 当天晚上,仇碧涵打发了她的陪嫁丫鬟中的一个,伺候杨振就寝,也被杨振拒绝了。 仇碧涵虽然嗔怪了杨振几句,但对杨振的这个表现却是十分满意,直到与杨振小心翼翼地温存缱绻了一阵,方才在杨振的怀里安稳幸福地睡下。 回到松山城的第二天上午,松山监军内臣杨朝进领着那个到松山城传达皇帝中旨的太监前来见面。 这个太监,却也不是别人,而是杨振当初在宁远城里初见王德化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太监卢志德。 这个卢志德当然也是王德化手底下心腹得用的太监,如今正是王德化这个东厂督主下面的一个大珰。 “司礼监秉笔东厂王督主座下卢志德,见过杨总镇,咱家恭喜杨总镇,贺喜杨总镇!杨总镇前功未赏,又立新功,而且是收复辽南大片失地之功,真不愧是关东之柱石,国家之栋梁!” 这个卢志德倒也客气,见了杨振即满脸堆笑快步趋前,一边朝着杨振打躬作揖,道出了自己的身份,一边满口的“杨总镇”,不住地恭贺着杨振。 “前番宁远方巡抚等奏报金国凤金总兵战殁宁远城外,圣天子闻之扼腕痛惜,数日长吁短叹,不胜哀伤! “后闻杨总镇等取得松锦大捷,方才转悲为喜,有所振作。而今圣天子若是听说杨总镇从辽南带回的这个最新捷报,正不知该如何高兴如何开心呢!杨总镇立此新功,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自打进入十月以来,山海关外突然爆发的战事,便牵动着关内朝堂之上无数人的心,尤其是牵动着崇祯皇帝的心。 山海关外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在京师朝堂之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先是,满鞑子两万大军绕过松锦防线,直入宁远城下的消息传入关内,传到京师朝堂之上以后,许多大臣便闻风而动,纷纷上折子弹劾祖大寿,弹劾杨振。 他们指斥祖大寿和杨振这两个驻守在松锦防线上的大将畏敌如虎、按兵不动,致使松锦防线形同虚设,徒耗粮饷,不起丝毫作用。 崇祯皇帝也随即跟着紧张焦虑,担心满鞑子再次破边而入肆虐京畿,数日内连续下旨督促蓟辽总督洪承畴整军备战,严守关门。 紧接着,金国凤奋勇出击却兵败身死的消息传进了关内,传到了朝堂之上,于是京师朝野再次大哗,一夕数惊,皆以为宁远城破城在即,辽西恐将不保,一时间惶惶不可终日。 再接着,满鞑子大军从宁远城下突然撤军的消息传到了关内,传到了朝堂之上,京师朝议再次为之一变。 那些个科道言官和内阁重臣们,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惊慌失措了,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相信,满鞑子的突然撤军是因为杨振等人在后边打了胜仗。 所以等到东官沟伏击战、卧牛沟伏击站连战连胜的消息,以及第二次松锦大捷的消息,传到京师以后,从上到下,无人敢信。 唯有从杨朝进这里得到了准确内幕的王德化,以及从方光琛那里得到详细报告的新任职方郎中张若麟,坚信这个消息的真实不虚。 与朝臣们的将信将疑不同的是,崇祯皇帝却是欣喜若狂,他并不在乎这个消息有多少虚头和水分,他只在乎这个消息本身。 但是,为了验证这个捷报的真伪,当他从王德化的手中收到杨朝进这个监军内臣的奏报之后,他立刻就同意了杨朝进转呈的杨振的意见,并立刻就下了中旨,叫杨振带着俘虏的满鞑子王爷等俘虏到京师献俘。 中旨,就是皇帝不经过内阁副署,不经过科道言官检讨,直接下达的旨意。 这样的旨意,因为没有内阁的副署,没有经过科道言官的公议,所以只能由内廷的太监或则直属皇帝的厂卫来传递,来下达。 这回前来传达崇祯皇帝中旨的,就是这个卢志德了。 卢志德按照崇祯皇帝的旨意,一路上一点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心急如火地来到了松山城。 到了以后,不用别人多说,他立刻就明白了,前不久那场松锦大战的激烈程度。 松山城残破不堪的西墙,西墙内的巨大弹坑和工事,还有堆满了城头的满鞑子首级,包括关押在城内监军衙署牢内已经气息奄奄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无一不在向他说明这场大捷的货真价实。 有了这个判断,杨振在卢志德心目中的地位,可就不仅仅是一个松山总兵了。 杨振在这次大捷以后的地位,直接关系着王德化在崇祯皇帝面前的地位,而王德化在崇祯皇帝面前的地位之高低,又直接关系着卢志德的地位、前途和命运。 眼前的杨振,对于他们这些身在京师伴君如伴虎的太监们来说,那就是传说中奇货可居的“奇货”了。 当下,卢志德见了杨振,当面向杨振传达了崇祯皇帝的口谕,说了皇帝闻听松山捷报的欣喜之情,说了皇帝在京师翘首以盼的急切之情,然后便请杨振尽快收拾行装,择日押送俘虏,一同赶赴京师。 面对卢志德非同寻常的热情,杨振稍经思考便答应了下来,当即与他敲定了十一月初五这个黄道吉日启程。 不是杨振不想早点启程赴京师,而是他有太多的事情在临行之前要安排。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振先是嘱咐袁进与张得贵合作,趁着辽东湾还没有大面积封冻的机会,尽快动用觉华岛水师和先遣营水师剩下的大小船只,往金州城和旅顺口方向抢运一批枪炮、弹药、被装和粮草物资。 同时,杨振将松山制铁所、弹药厂的人员,也一分为二。 让张得贵领着潘文茂、王守堂等一批人马,跟随船队前往旅顺口去,让他们在旅顺口内择地再建一座制铁所和弹药厂,试着在金州旅顺等地直接生产枪炮弹药。 至于松山城内的弹药枪炮生产,当然不能因为一半人员渡海迁往金州半岛而停产。 杨振将王守堂的长子王煅提拔为了松山制铁所的新任提举,同时根据潘文茂的举荐,任命了一位叫做宋恩子的老把头,担任松山弹药厂的新提举,让他们主管松山制铁所和弹药厂的各项生产事宜。 除此之外,松山城的防务,暂时交给了监军内臣以及夏成德、吕品奇两位副将来负责,叫他们督促人马继续整修城池。 这样花费了数日,安排好一切之后,杨振便带着张臣带回来的三百火枪兵以及祖克勇麾下的五百骑兵,押解着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辅国公屯齐以及一众或满洲或汉军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等等俘虏,于十一月初五日早上,跟随卢志德一行离了松山城,打马往南去了。 第五零五章 山海 十一月的辽西,早已进入了真正的冬天,加上前数日的大雪降下,从松锦到山海关的辽西走廊一线,全都是冰天雪地。 旷野上,河流沼泽冻结了,滴水成冰,冷风如刀。 杨振一行近千人,押解着好几百挑选出来的满鞑子俘虏,在冰天雪地里行进,自有一番艰难。 好在之前他们西出边外,截击山右商队的时候,获得了大量的羊皮兽皮等毛皮料子,此时也被松山城里的被服厂,因陋就简地做成了各式各样的羊皮袄子和兽皮帽子。 这些羊皮袄子兽皮帽子,穿在身上,戴在头上,使得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大明朝的官军,倒更像是关外的马贼绺子,可是为了保暖,却也顾不得其他了。 对于这次亲赴京师献俘,杨振原本有意乘坐海船,走海路前往的,比如从松山东南海岸的止锚湾出发,然后到山海关内的老龙头登陆,或者直接到天津卫的大沽口登陆。 走海路很方便,路上也能更加轻松一点。 但是,征东先遣营的水师主力留在了旅顺口、金州湾一带,并未与他一同归来,而剩下的船只,以及袁进的觉华岛水师,运力有限。 本就不是很多的船只和水师队伍,还要承担起从松山城一带往旅顺口方向转运枪炮、弹药、粮草、物资,以及大量匠人杂役的任务。 哔嘀阁 如此捉襟见肘之下,杨振也只能先可着更加重要的一头去安排了。 对杨振来说,前往京师,搞一场午门献俘固然重要,可是再重要也不能与金复两城和旅顺口的得失相提并论。 好在杨振到松山城以后,先后几次出击,攒下了不少家当,比如战马,比如大车,比如物料粮草,到了这个时候,统统派上了用场。 这一回,杨振一行三百火枪兵,外加五百重骑兵,人人皆有骏马可骑,他们沿着驿道往南行军,倒也并不算太难。 当然了,他们一行之中,不光是只有八百多人的松山官军,同行的还有那些个被抓了俘虏,并被杨振带着前往京师献俘的四百多活着的满鞑子,以及由十几辆骡马大车随行运送的带着金钱鼠尾的满鞑子首级。 而那四百多个被刻意留了活口的满鞑子俘虏,除了有数的几个高官显贵被安排在了几辆骡马大车上以外,其他的全是步行。 这些人,有的是之前在松山外围的战斗中俘虏的,有的是新从旅顺口带回来的,虽然活着,但大部分都带着伤病,在冰天雪地里,想快也快不起来。 就这样,他们早上从松山城出发,到了傍晚方才抵达塔山,并利用了祖克勇的关系,夜宿在塔山城中。 塔山总兵刘周智,原本对杨振这个新崛起的外人十分看不上,一直认为杨振不过是一个幸进之辈罢了。 比如他就一直认为,年初的时候杨振解围松山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正赶上了满鞑子的大军粮尽自退,让杨振捡了个大便宜。 至于后来的所谓渡海出击,袭扰满鞑子敌后那档子事情,刘周智根本不相信杨振对外宣称的那些战果,比如什么破了熊岳城,什么破了盖州城,他根本不信。 对他来说,那些所谓的破城之功,远在满鞑子大后方,没人验证,相当于是死无对证,自然随便杨振怎么说了。 甚至包括前不久满鞑子包围了松山城,才没几天又突然毫无预兆地撤了兵,刘周智都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不可能是因为杨振所部有多大能耐,打退了满鞑子的大军。 在他看来,要么是大清兵内部出了问题,要么就是杨振所部已经与满鞑子大军达成了媾和或者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毕竟,刘周智的老大,也就是祖大寿,可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但是这一次,当杨振跟着祖克勇,带着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辅国公屯齐等一众高官显贵,进入塔山城避寒过夜的时候,刘周智一下子傻眼了。 他无法相信,杨振在不动声色之中竟然取得了这样重大的战果。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又让他不能不信。 杨振进入塔山城的时候,刘周智对杨振,甚至对东厂督主座下大珰卢志德,都不冷不热,不假辞色。 能给他们开门,让他们入城内过夜,完全是看在祖克勇这个祖家人的面子上。 但是,等到第二天早上,杨振一行离开塔山的时候,刘周智对杨振的态度,可就完全不同了。 他再看杨振的眼光,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尊重甚至是敬畏在内了。 他跟着祖大寿在关外与清鞑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胜仗当然也打过,可是何尝有过这样的战果啊! 作为辽东军里面一个资深的老将,刘周智当然很清楚,要想取得这样的战果有多么的困难,又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然而,对向来号称精锐,同时也自以为精锐无比的辽东军来说,这样难比登天的事情,人家杨振这个小年轻,这个新到松山不足一年的小年轻,竟然做到了! 杨振是怎么做到的,刘周智并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如果把他放在杨振的位置上,他根本做不到,他连想都不敢想这样的事情。 与此相应的是,他也看不出祖大寿麾下的辽东军中,还有哪个将领,能够取得杨振这样的战果。 甚至包括辽东军中那颗冉冉升起有点众望所归的新秀人物吴三桂,放到杨振面前一比,也立刻就黯然失色了许多。 当然了,杨振在塔山城里住宿了一晚,竟然赢得了塔山总兵刘周智的尊重和敬意,这是他的一个意外的偏得。 而这样的偏得,伴随着杨振在第二天的傍晚进入连山城,又再一次上演了。 驻守在连山城内的将领是祖大寿的弟弟之一副将祖大名。 有了祖克勇这层关系,祖大名当然也不能拒绝杨振一行入城过夜的请求。 而杨振一入城,祖大名一听说随行的满鞑子俘虏里面,竟然就有大名鼎鼎的满鞑子曾经的豫亲王、十王爷多铎,还有什么宗室觉罗出身的辅国公,什么固山额真,什么梅勒章京等等高官显贵一大堆,他整个人都傻了。 平常若是能在战场上俘虏一个这样的人物,就够他吹牛吹上几年的了,哪见过这样的场景啊! 唯一可惜的是,那个满鞑子十王爷多铎伤势沉重,气息奄奄,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眼瞅着时日不多,祖大乐除了看个新鲜,也没机会审讯问话,清醒地受他的羞辱了。 多铎被铅弹击中了多处,有的铅弹弹丸被郭小武取出来了,可是有的却仍在体内。 留在体内的铅弹,让多铎的伤口无法愈合,肌肉败坏,脓肿,直到溃烂,长时间高热不退,眼瞅着就要死了。 不过,那些受伤并不重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们,却经受了祖大乐的各种羞辱与盘问。 等到祖大乐从这些人的嘴里确认了他们的身份,确认了多铎的身份以后,他对杨振的态度,甚至对满清的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 与刘周智所做的一模一样,等到次日杨振一行告别了连山城以后,祖大乐立刻让人带了自己的书信,驰往锦州去了。 他在写给他的兄长祖大寿的信件当中,不仅原原本本地报告了杨振一行的情况,而且也建议他的兄长重新考虑一下今后面对满清的态度。 从杨振能够守住松山城,并且能够连续击败满清八旗兵,甚至俘虏他们的旗主王爷这样的情形看,所谓的大明朝气数已尽,天命在所谓大清这样的说法,显然并不是事实。 如果是事实,那么如何解释杨振所取得的胜利,如何解释满鞑子镶白旗的旗主,满鞑子曾经的豫亲王、现在的豫郡王,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物,竟然会沦为杨振的阶下囚?! 至少对祖大乐来说,杨振一行离去之后,他对祖大寿把宝押在满清那一边,开始有点生出疑虑了,开始有点不那么放心了。 十一月初七日傍晚,杨振一行踏着冰雪,抵达了宁远城下。 第五零六章 心结 到了宁远城,自然不需要再靠祖克勇的关系了。 宁远城里,除了隶属辽东镇的各营驻军之外,还有辽东巡抚衙门以及各种直属朝廷的或者属于地方的文官衙署,以东厂大珰卢志德的身份,以及以杨振这个总兵官的身份进城暂驻,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杨振在松山城里,拜见了自己名义上的顶头上司辽东巡抚方一藻,并与已经坐稳了户部督饷郎中位置的袁枢等人全都见了面。 这几个人,与杨振差不多算是站在一起的辽东文官,对杨振新近取得的连番大捷,都是大喜过望。 尤其是对于远在满鞑子大后方的复州、金州和旅顺口的收复,众人乍闻此消息,更是一个个欣喜若狂,连呼杨振真乃福将也。 杨振也趁着这个机会,向朝廷督饷郎中袁枢请求调拨一批粮饷,由觉华岛水师运往旅顺口方向。 而袁枢,作为早年间登莱巡抚袁可立的儿子,其父袁可立巡抚登莱期间,他一直侍奉左右,自然知道旅顺口的战略地位有多么重要。 所以面对杨振的请求,他当场满口答应了下来,承诺尽快上书朝堂,为杨振在辽东半岛南端站稳脚跟,多方筹措粮草。 至于方一藻,虽然对杨振带来的消息感到欣喜若狂,但是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未来很可能已不在辽东。 所以,他对杨振所取得的战功感到欣喜之余,却始终有一股子郁郁寡欢的味道。 yawenba.net 尤其是当众人从慨叹杨振新立之功勋,转而说起金国凤的战死之时,一时更是扼腕叹息不已。 杨振小心翼翼地探问金国凤出战之经过,兵备道邱民仰简单对杨振介绍了一个大概,最后长叹一声说道: “早知如此,邱某拼死也要拦住他啊!怎奈城中诸将,营伍杂乱,号令不一,更兼军心叵测,我等只能徒唤奈何而已!” 邱民仰一说起金国凤的死便痛惜不已,而袁枢和张斗两人也是沉默不语,唯有叹气。 方一藻更是摇头苦笑着对杨振说道:“若辽左诸将,皆如汉卿你,金总兵断不至于如此下场!然则冰冻三尺,决非一日之寒,辽左诸将,暮气深重,只可惜了金总兵一腔热血! “不过,金总兵这样战殁,倒也叫方某认清了一点,方某这个辽东巡抚道行尚浅,道行尚浅啊!看来,非得洪经略、洪督师亲自率师移驻宁远,大力整顿一番不可了!” 方一藻这么一说,相当于是承认自己对于祖大寿以及祖大寿麾下的辽东军,彻底无能为力,彻底心灰意冷了。 对此,杨振除了温言宽慰之外,也没有其他可说的。 杨振本人倒是希望方一藻继续留任,同时希望洪承畴不要出关,干脆就在山海关里一直待着得了。 因为相比之下,洪承畴显然是一个更加难缠的角色。 洪承畴自己带来了一批在关内剿匪战场上打磨出来的战将,有自己的班底,所以就比较霸道,不可能像方一藻那样倚重杨振,或者优容杨振的各种出格行为。 洪承畴要是来了山海关外,整顿辽西诸城驻军守将,那么首当其中的恐怕就是他杨振了。 毕竟祖大寿及其辽东军树大根深,在山海关外诸城经营已久,洪承畴就是想动,也不敢轻易去动。 可是杨振就不同了,拿他“杀鸡骇猴”或者“杀一儆百”,最是合适不过。 当然了,杨振相信洪承畴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能有今天,里面有崇祯皇帝拿他制衡祖大寿的因素在,洪承畴不会看不明白这一点。 但是问题却在于,洪承畴移驻宁远以后,杨振可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我行我素,为所欲为了。 再者说了,如果洪承畴移驻到了宁远城,那么接下来的历史是不是还是要按照原来的趋势发展下去呢? 这可是杨振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但是杨振对此无能为力,以他现在的地位,或许会在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影响到崇祯皇帝的个别决策,但是尚不足以左右京师朝堂上的走向。 却说杨振途径宁远城的第二天上午,领着张臣、祖克勇等人,来到了宁远城外北山岗金国凤殉难的地方,祭奠了一番之后,方才掉头继续南下。 从宁远城往南八十里左右,正是广宁前屯卫中后所,即后世称作绥中的地方。 中后所的守将吴良弼,也是祖大寿麾下的心腹将领,与祖克勇自是相识。 所以,离开宁远的当天晚上,杨振一行便又夜宿在了中后所的所城之中。 到了次日,又是日出时分上路,途径前屯卫卫城而不入,日暮时分,终于进入了山海关。 杨振原本想在山海关里拜见一下大名鼎鼎的蓟辽总督洪承畴的,结果当天傍晚入了关以后,他方才晓得,洪承畴这个蓟辽总督并不总在山海关内。 前不久,杨振、祖大寿等人在松锦地区取得大捷,围攻松锦宁远等地的满鞑子撤围而去的准确消息传入京师朝堂之后,崇祯皇帝便把蓟辽总督洪承畴紧急召回了京师议事。 杨振一行抵达之前数日,洪承畴刚刚离开。 杨振一行抵达的时候,洪承畴尚未归来。 而此时留守在山海关里的头号人物,却是嫉恨杨振入骨的蓟辽总监军大太监高起潜。 高起潜对杨振成见已深,很难再改变。 面对杨振这一支不听自己调遣的力量,在山海关外军中迅速崛起这个形势,高起潜一直在谋划对策。 只是杨振自到关外以后,尤其是入驻松山城以后,无往而不胜,从无败绩,让他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这一回,杨振来到山海关,是奉旨到京师献俘的,高起潜挡是挡不住的,他也不敢挡。 可是杨振到了山海关以后,他却也不召见,干脆不闻不问。 高起潜以为,他这么做,对杨振是一种羞辱。 可是对杨振来说,这个高起潜不见他,反倒更好。 况且时至今日,杨振已经犯不上再去讨好那种注定不可能讨好的人了。 当然了,杨振的大名如今早已经传遍蓟辽一带了,高起潜虽然仍看不上他,可是被洪承畴带来蓟镇并暂时留在山海关里的几个大将,却完全不一样。 杨振一行人一入山海关,这几个大将,就齐齐来到关门内迎接杨振了。 其中就有后来参与了崇祯十四年松锦大战的山海关总兵马科,以及其他几个洪承畴麾下大将曹变蛟、王廷臣、刘肇基等人。 这些人,都是跟着洪承畴在西北和中原的剿匪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大将,被洪承畴带到蓟辽军前之后,皆被委以重任。 年龄较大资历更老的马科,被蓟辽总督洪承畴表奏为山海关总兵,曹变蛟被洪承畴表奏为了蓟镇东协总兵,因其领军驻玉田,所以俗称玉田总兵。 至于王廷臣和刘肇基,在原本的历史上,跟着洪承畴一出关,就被安排到了前屯卫总兵和宁远总兵的位置上。 只是目前,洪承畴也没有移驻宁远城,而他们也还没有得到他们历史上该有的位置。 但是杨振这个穿越客却很清楚,这几个人在接下来的辽西防线上,尤其是在后来的松锦大战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而且,在这些人物当中,除了山海关总兵马科之外,剩下的几位不管曹变蛟,还是王廷臣,又或者是刘肇基以及刘肇基手下的一堆将领,他们都是杨振十分敬重的明末历史人物。 此时,杨振与他们在山海关相见,就像是粉丝见到了自己心仪的明星一般,言行举止里的主动、热情、敬仰、尊重,想掩盖都掩盖不住。 而这些人,自打亲眼目睹了满鞑子十王爷被装在囚车里运送入城的盛况以后,便直接把杨振迎到了山海关总兵府中。 正所谓,英雄重英雄,豪杰重豪杰。 虽然这些人当中,除了刘肇基去过松山城与杨振有过数面之缘以外,其他人都是与杨振初次会面,但是相见之下,十分投缘。 说起杨振旧有与新立之功勋,自是人人赞叹,人人称羡,包括曹变蛟这等猛将,也对杨振在满鞑子身上建立的功勋钦佩不已。 毕竟剿匪之功再大,也大不过平虏之功。 流贼的战斗力是啥样,满鞑子的战斗力又是啥样,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们自然心知肚明。 他们麾下将士能在追剿流贼的战场上所向披靡,可是如今到了蓟辽军前,面对满鞑子的时候,还能不能打胜仗,他们自己心里毫无把握。 而这,也是洪承畴一直犹豫不决,在山海关内逡巡不前的根本原因。 如今杨振到了山海关,这些对出兵关外一直心怀忐忑的大将们,便围着杨振一直问东问西,同时也从杨振所部取得胜利之中获得了莫大的信心。 尤其是杨振从辽南半岛归来带到山海关里的消息,更是他们的眼界和思路为之一开。 许多曾经想到未想到想过未想过的各种战略战术,也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了。 王廷臣、刘肇基一个接一个地拉着杨振,询问松山官军各部如何渡海收复金州、复州以及旅顺口的经过。 而杨振也不隐瞒,一边与众人喝酒,一边叫张臣向众人介绍避实击虚收复辽南半岛的过程,听得这几个能征惯战的大将不住地啧啧称叹。 当天夜里,杨振与马科、王廷臣、曹变蛟、刘肇基等人宴饮至半夜,尽欢而散,皆大醉方归。 次日上午巳时,杨振方才酒醒,草草饭罢,即告别了山海关里的诸将,出城往西,一路朝京师而去。 第五零七章 世爵 崇祯十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傍晚,走走停停一路往西的杨振一行车马,终于抵达了京师以东的通州城。 这是这一世里杨振第一次到京师方向来,原本想象中的关内繁华,根本不存在。 虽然比起关外来讲,这里终究还是好上一点,城中的街市上,城外的庄屯里,还是有一些人气的,可是与杨振后世行经这一带时所遗留的印象相比,那就绝对不同日而语了。 杨振一行从山海关出来之后,一路经过了永平府城,经过了蓟州州城,所过之处,皆是一副城池残破,人烟稀少,百业凋敝的样子。 当然了,要说百里无鸡鸣,那可能有点夸张,但是要说白骨露于野,生民百遗一,那就相当真实了。 天子脚下,残破如此,崇祯末年大明朝国力之疲敝,由此亦可见一斑。 却说杨振一行人马到了通州城以后,方才感受到京畿之地的人气。 但是他们所见到的人气,并非曾经南来北往、东来西去的商旅商货,而是一群群一队队拖家带口逃荒逃难的流民。 这些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流民,云集在通州城外,有的沿着大路两旁,有的沿着运河两岸,搭起了窝棚,躲避严寒。 在运河封冻以前,他们还可以在运河沿岸的码头上出苦力,挣一口饭吃。 但是现在,运河上结了冰,冻得实实在在,南来北往的商船绝迹了,这些人也就失去了饭碗,只能靠乞讨为生。 下书吧 杨振一行车马刚一来到城外,便立刻招来大批流民乞丐前来围着乞食,但是很快就被祖克勇及其麾下的骑兵们呼喝着策马驱离。 这样的情景,落在杨振的眼中,看得他一阵阵心酸不已。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又该是何等悲惨模样啊?” 杨振叹着气,骑着马,进了通州城,而与他同行的部将张臣,听了这话,先是跟着叹了口气,随后却意味深长地对杨振说道: “都督能有此心,可见都督宅心仁厚非一般人可比!异日,能救我关内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者,非都督莫属也!” 杨振闻言,扭头看他,却见张臣兀自继续说道:“自古坐江山,在于能安民,当道者不能安民,则自有能安民者取而代之!此情此景,岂非天意乎?” 张臣说完这个话,看着杨振,似乎在等着杨振的反应,但杨振只是叹了口气,就转过头去,继续打马前行,并没有接他的话头。 杨振一路行来,所见所闻令他感慨万千,可是此时此地却不是议论这个事情的时机。 类似张臣这样的追随者在试探他观察他,而杨振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观察着他的部将们? 如果众意皆如此,而时机又成熟,他当然不会客气。 可是一想到崇祯皇帝,杨振却始终有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绪。 这个人,既可敬,又可悲,既可怜,又可恨,让杨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如何面对。 说他昏庸无道吧,他分明又能大胆使用人才,不拘一格地使用人才。 说他英明睿智吧,他却分明又什么事情都没干成,让整个大明朝一再陷入危急动荡。 说他刚愎自用吧,他分明又十分重视朝臣的意见,什么事情都要诉诸公议,诉诸公论。 说他优柔寡断吧,他却分明又十分冲动,很多事情说干就干,很多大臣说杀就杀,搞得文武大臣人人自危。 说他横征暴敛吧,他分明又十分节俭,吃穿用度一再俭省,吃不敢吃,喝不敢喝,连龙袍上都打了补丁,甚至皇后都要带着宫女纺纱织布。 说他爱惜百姓吧,他却搞得百姓流离失所,民生凋敝,饿殍遍地,流民四起。 你说他德行有亏吧,这一点又跟他丝毫不沾边,相反,他品行端正,德行高洁,绝对是道德模范级别的人物。 尤其最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那一死,古来人君有多少,又有几个能在国破山河在的关头守住天子的尊严,持守这样的气节? 这样的一个人物,身上纵有百般错处,杨振对他,也仍然充满了敬意。 入了山海关以后,杨振一路行来,所见所闻,令他不能不承认,眼前的大明朝已经病入膏肓,已经烂透了。 比如那些皇亲国戚、各地宗室藩王以及大部分士大夫官宦阶层,这个包袱太沉重了,猪队友太多了。 莫说崇祯皇帝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到了现在,就是换了老朱家任何一个子孙,恐怕都解决不了了。 而要想振衰起敝,革故鼎新,最终改变族运、国运,非得另起炉灶不可。 只不过,这另起炉灶却也急不得,至少得在崇祯十七年天下彻底大乱之际,方才师出有名,方才站得住脚。 到那时,压在头顶上的崇祯皇帝一没有了,杨振心里的这个心结,也就解了,这个迈不过去的坎儿,也就可以迈过去了。 杨振一行人到了通州城以后,自有卢志德这个东厂大珰去协调各方事务,而驻在通州城中的户部官员、地方官员,也闻讯赶来劳军,并且兴致勃勃地围观着议论着那些个头顶着猪尾巴狼狈不堪的满鞑子俘虏们。 一个个指指点点地猜测着哪个是满鞑子的所谓十王爷,就像在京师郊外的骡马市上指手画脚地议论着那些插标待售的骡马猪羊一样。 更有那运进通州城里的一车车带着冰霜的满鞑子首级,让通州城内的官员士绅、行商坐贾、军民百姓们看得心惊胆战,又兴奋不已。 当天晚上,杨振一行人马抵达通州候命的消息,就送到了京师,送进了紫禁城中。 第二天一大早,天未大亮,从京师前来传旨的太监,就赶到了通州城内的驿馆之中,向杨振传达了皇帝令他立刻押解俘虏入京师觐见的旨意。 前来传旨的太监,还给杨振带来了崇祯皇帝御赐的齐肩圆领大红色花衣蟒袍一件,白玉带一条,乌纱帽一顶,皂靴一双。 有了皇帝御赐的花衣玉带靴帽,那意思就是很明显了,就是要随时召见他的意思了。 杨振领了旨意,领了御赐衣物,在驿馆内简单沐浴更衣一番,把御赐的东西换上,就带着一行人马,跟着传旨的太监,意气风发地往京师广渠门进发了。 杨振原本以为要从京师朝阳门直入京师内城,但是没想到崇祯皇帝却另有一番安排。 因为随同那传旨的太监一起前来的,还有一队多达几十人的吹鼓手,锣鼓唢呐,样样俱全。 崇祯皇帝有意要让杨振带着俘虏的满鞑子王爷高官们,还有杨振他们斩获的那好几千颗满鞑子首级,从京师外城最繁华的街市行经一遍,然后按照古老的传统,从宣武门进入内城,向京师百姓好好夸耀一下当今朝廷在辽东的赫赫武功。 对杨振来说,既然来到了天子脚下,他当然要配合皇帝的安排,好好当一回骑马游街夸耀武功的道具了。 当日卯时刚过,一行人马即从通州西门出发,直到了巳时,方才锣鼓喧天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地抵达广渠门外。 广渠门城墙高大巍峨,是京师外城东侧的唯一大门,虽然是外城的东门,但是广渠门城楼、箭楼和瓮城一应俱全。 杨振一行抵达广渠门外的时候,早有一帮子人礼部、兵部和锦衣卫的官员在广渠门外等候着了。 陪同了杨振一路的卢志德,自然对京师地界无比熟悉,见了迎候的人群,便充当了向导替杨振一一介绍。 礼部官员为首的,乃是一个叫吴旌的郎中,杨振没听说过,更没有见过。 至于兵部的,则是杨振在松山时就已经认识的新晋兵部职方郎中张若麟了。 当然了,让杨振惊喜的是,已经许久未见面的方光琛,也夹杂在这支广渠门迎候他的队伍里面,就跟在张若麟的身后。 方光琛见了杨振,不住地冲他点头微笑示意。 当初,松山之围一解,方光琛就离开松山赶赴宁远报捷去了,等他到了宁远以后,又被其父方一藻紧急指派到了京师,来找兵部尚书陈新甲报信。 一边,当然是报告新的松锦大捷的消息,而另一边,却也是张罗了重礼到京师活动,想要打通关节,为其父方一藻脱罪,甚至是替其父方一藻罢官回京预备后路。 这一队迎候的人马,与杨振等人见了面,稍作寒暄问候,便领着杨振一行车马进了广渠门,然后沿着京师外城最繁华的街市往西,奔宣武门方向而去。 第五零八章 坦言 广渠门内,一入城中,就是街市,街道两侧,大小商铺林立,大街小巷,人车来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杨振一行车马入城,一时间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吸引了无数商民百姓行人的瞩目。 城中百姓细看一下,却见杨振一行后面,竟跟着数百个光着脑壳只留了金钱鼠尾的满鞑子,广渠门的街市之上顿时就炸开了。 再听说这是松山总兵官杨振,在最近的松锦之战中抓获的俘虏,斩获的战果,广渠门的街市之上就更加沸腾了。 对着杨振一行的欢呼上,与对着满鞑子俘虏们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多年以前,满鞑子破边而入围攻京师的时候,就驻扎在广渠门外,对这一带的百姓那是没少祸祸。 到了此时,有些人便想起当年的仇恨,咒骂之余,更是随手捡了砖头石块,朝着被一根根绳索拴了脖子像牲口一样被押解入城的满鞑子拼命投掷。 这些在冰天雪地之中走了十几天路的满鞑子俘虏们,从松山走到京师,一条命丢掉了大半条,早就半死不活的了,自然无力反抗。 还有气力的,便闪躲着,挣扎着往前走。 那些没气力的,便把当场活活砸死,然后被跟在后边的押解人马切下首级,丢在大车之上拉走。 本就气息奄奄瘦到不成人样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挨了几砖头之后,一时悠悠醒转,见得眼前情形,一双失神的眼睛从眼角流下几滴泪,很快便又昏死了过去。 yawenba.net 至于杨振从旅顺口一路带到京师的满鞑子宗室觉罗辅国公屯齐,则咬着牙关闭着眼,强忍着落在头上身上的砖头瓦块,一声不吭。 剩下的什么图尔格、伊尔登、佟图赖、金维城、吴守进等人满鞑子二鞑子,自从离了松山城以后,就已经心知此行必死,可是又没有自行了断的决心与机会,到了眼下,也只能惊恐万状地等死而已。 “杨都督,本官近来听闻,你在打退了清鞑以后,再次横渡辽海,乘清鞑后方空虚,破了复州、金州,说得沈志祥反正来降,一举破了旅顺口,可是确实无误?” 杨振跟着张若麟等人迎候的官员入城之后,城中官民百姓关注的焦点,很快便集中在了他带进城中的满鞑子俘虏与首级上面。 至于杨振一行走在前面的,沿着广渠门内大街走了一段之后,便再无多少人关心他们是谁了。 那个兵部职方郎中张若麟瞅准了机会,拉着杨振的马缰绳渐渐与礼部和锦衣卫的其他人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低声地询问起了杨振。 “张大人见谅,此事杨某尚未来得及遣人往京师报捷,是以未能来得及将此实情禀报张大人。不过,张大人倒是消息灵通得很呐!” 杨振见张若麟问起这个事情,先是向他解释了一下没有详细报告的原因,尔后接着回答道: “此事乃杨振亲力亲为,自然是千真万确,真实无误。况且现在已从松山分兵驻守,朝廷可随时派人渡海前去查勘,张大人对此不必有任何疑虑!” 说到这里,杨振见张若麟不住点头,想起下一步尚有许多事情请托此人帮忙,便又对他说道: “这一次,杨某奉旨前来京师献俘,本想先找一个机会前去拜大人,拜见陈本兵的,奉上一些辽东特产,并当面聆听教诲,无奈今日一大早天子旨意便到通州,杨某实在分身乏术,找不到拜见的机会!请张大人见谅,并请张大人转告陈本兵,请他老人家多多包涵!” 这是杨振的心里话,此时说出来,自有一番语出至诚的神色态度。 杨振知道京师朝堂水深,此来京师,在觐见皇帝之前,也想先跟张若麟这样的人,甚至是陈新甲这样的人,先见上一面,先通通气。 毕竟他来京师的机会不多,这次来有几件事情是必须扮成的,要是办不成的话,他回了关外也不好交代。 比如,他想大举移驻金州半岛,开辟敌后战场或者说针对满鞑子的第二战场的问题。 这样的事情,在目前的情况下,需要得到崇祯皇帝的点头认可,否则的话就不好办了。 当然了,崇祯皇帝不认可,他也可以偷偷摸摸地干,只是那样的话,他可就失去了大义名分,想要充分利用大明朝堂上的各种资源可就难了。 再比如,对于沈志祥、许天宠这些人的安排问题。 类似沈志祥这样的当过满鞑子续顺公的人物,最起码也得给他争取一个正经总兵官的官位头衔吧。 这些虚名之类的东西,杨振本人当然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手中的实力。 可是,有时候虚名却又很重要,很多人出生入死,到最后就是为了一个虚名。 如果杨振连一个虚名都给沈志祥这样的人物弄不来,那么今后他还拿什么来招揽新的人马,笼络部属人心呢?! 这个问题,杨振自是不能不认真考虑和对待。 而他想要在这次京师之行结束的时候达成自己的愿望,就离不开陈新甲、张若麟甚至是王德化这样的人物。 此次前来京师,杨振早就考虑好了,也给陈新甲、张若麟、王德化以及其他一些朝中大佬准备了重礼。 这一次,杨振率部渡海出击,乘虚而入,破了复州城、金州城以及旅顺口,当然是大有收获的。 金州城是沈志祥续顺公兵的地盘,杨振没有下手,但是复州城内的众多满鞑子宅邸公库寺庙衙署,以及旅顺城内的满鞑私宅公库衙署官仓,杨振自然没有放过。 再加上前两次出击所得,眼下的他,并不缺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貂裘、文玩之类的东西。 若是能把这些东西用在京师朝堂,换取自己需要的东西,杨振绝对不会有丝毫的吝啬。 “杨都督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来?陈本兵那里,包括本官这里,都是都督你在京师朝堂之上完全可以放心的友朋,切莫一家人再说两家话!” 张若麟对杨振客客气气的样子,心中很是高兴,但在面上却作色佯怒,直怪杨振与他生分外道。 “辽南之事,属实就好,属实就好啊!若如此,这一回,陈本兵与本官,就为你好好争一个世袭罔替的世爵!” “世爵?!” 杨振一听之下,惊得连忙反问,但是他立刻就从张若麟这里得到了十分肯定的回答。 “没错,不是世职,而是世爵!” 张若麟见杨振的惊讶之情真实不虚,立刻面露得意之色,接着对杨振说道:“自当年东江毛帅以下,辽东将帅不知凡几,可又有哪一个,有汉卿你这样的功劳?!” 说到这里,张若麟更是神情兴奋地对着杨振夸奖道:“汉卿你一战而擒敌宗王,再战而收复旅顺、金、复三城三百里之地,如此不世之功,若不重赏,如何激励他人奋进?!朝廷名爵,岂非正为汉卿这般功勋之士而设?!” 张若麟这番话说得杨振一时间目瞪口呆,张口结舌,搞不清楚张若麟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只是杨振却也知道,不管张若麟在想什么,围着自己在打什么主意,至少这个事情本身不是坏事。 当然,杨振所不知道的是,与他有求于陈新甲,有求于张若麟一样的是,陈新甲、张若麟同样有求于他。 如今天下大乱之际,武官在朝堂上没有奥援肯定不行,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可是文官在军中若是没有奥援,没有既听话又能打的领兵武将支持,那也随时有可能人头落地。 尤其是所谓的兵部尚书,搁在崇祯以前,甚至是崇祯早年的时候,那还是还有威望很有地位的,兵部尚书号令一下,军中自有无数将领听令而行。 可是到了崇祯末年,兵部尚书走马灯似地换了一个又一个,如果没有自己能够掌握的将领和军队,兵部尚书的号令就是一纸空文,谁也号令不动。 就算兵部尚书职方郎中有满肚子的文韬武略,可要是军中无人执行,没有能带兵、能打仗,还能指挥得动的将领,那也是白搭。 与此同时,手里有兵的武将们打了败仗,崇祯皇帝没有办法处置,又要拿兵部尚书或者兵部督战的文官们开刀,更让这些人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原本历史上的陈新甲,说白了就是这么死的,而崇祯皇帝杀他,也的确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对陈新甲、张若麟这样的人来说,要想在兵部尚书或则职方郎中的任上做出成就,或者说仅仅是完成崇祯皇帝交办的任务,那就非得在军中笼络住一些能征善战能打胜仗的将领不可。 而杨振,自然是他们心目中的不二人选。 杨振想要请托他们帮忙,而他们正要用力笼络杨振,双方自是一拍即合。 第五零九章 午门 杨振抵达京师之前,从宁远、山海关发往京师的消息早就赶在杨振一行人的前面送进宫里了。 杨振在取得十月松锦保卫战胜利之后,再次渡海东征深入敌后,并且一举破了复州、金州和旅顺口的消息,也已经在崇祯皇帝的面前,还有崇祯皇帝眼下最器重的人中间传开了。 而杨振这一番功劳,自是非同寻常,从崇祯元年以来,虽然大明朝的武将立下大功的有不少,可是从来没有大到这个程度的。 杨振不仅俘虏了满鞑子的宗室王爷以及一众高官显贵,而且还收复了复州、金州和旅顺口这几座已经失去了多年的城池。 从旅顺到复州,足有三百里土地了。 大明朝上上下下,从皇帝到大臣,虽然对于世爵看得极重,轻易不肯封赏,但面对杨振这样的功劳,再不封赏可就说不过去了。 且不说会不会寒了其他各镇将领的效命上进之心,就单说杨振这边,不重重封赏,首先就寒了杨振的心。 当然了,这并不是杨振自己的看法,杨振对给不给世爵并没有放在心上。 对于这些虚名,他看得很开,并不在乎。 相比之下,他更在乎的乃是,崇祯皇帝是不是能够完全放权给他,最好不要让蓟辽总督洪承畴过多干预他,同时也要让登莱巡抚徐人龙过多地干预他。 loubiqu.net 只要崇祯皇帝能够给他全权,也就是给他在辽东半岛南段以完全的自主权,那他宁肯不要任何虚名。 杨振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跟着张若麟从广渠门进城,一路西行到菜市口,再从菜市口转而往北,进入宣武门内大街,最后转而往东,在午时前后抵达承天门外。 在这一路上,职方郎中张若麟与杨振说着朝廷兵部的各种打算,而杨振也抓住一切机会,向张若麟灌输自己的想法。 杨振要通过张若麟之口,事实上当然也是借助兵部尚书陈新甲之口,把自己的想法和要求提出来,并且传递到崇祯皇帝那里去。 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了。 有些事情,作为大明臣子的杨振,若是当面向崇祯皇帝提出来了,那是不恰当,不合适的。 比如说让新收复的复州、金州和旅顺口等地,摆脱登莱巡抚的节制,甚至摆脱蓟辽总督的节制,然后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直接听命于崇祯皇帝,或者直接隶属兵部指挥的军事防区,这样的事情,若是杨振提出来,那肯定是不合适的。 崇祯皇帝一旦不同意,杨振在辽东半岛南端的布局,就将立刻陷入困局。 因为他一旦自己当面向崇祯皇帝提出来了,那他与蓟辽总督洪承畴,或者登莱巡抚徐人龙的关系,可就无法挽回了。 但是,这个事情若是由张若麟,或者陈新甲这样的人物提出来,却又显得十分顺利成章。 就算崇祯皇帝最后不同意,洪承畴和徐人龙两个肯定不能因此而怪罪杨振,至少在明面上他们不能因此而归罪杨振。 这样一来,即使此事不成,杨振与未来的上官洪承畴和徐人龙之间,也不至于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一路上,杨振换着法儿地向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麟兜售自己的想法,并且反复地向他灌输起减少朝廷兵部与杨振本人之间指挥层级的好处。 “张大人熟知兵法谋略,加上身在庙堂之上,一向站得高看得远,不会不知辽南之地正位于东虏腹心之下,如今虽然被我拿下,可战局瞬息万变,若前线有警讯,我部先渡海赴登莱,或者渡海赴宁远,然后从宁远或者登莱,再呈报警讯至京师,一来一回,正不知耽误了多少功夫!” 杨振在张若麟的面前,倒也并不遮遮掩掩,而是十分坦诚。 事实上,他所说的每一桩,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这些问题不解决,上上下下之间的各种相互制约造成的内耗就太严重了。 在国泰民安的时候,文武之间上下左右的制约制衡,当然是十分必要的,可是到了战争年代,再这么制约制衡下去,什么事情也不用干了。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便去看张若麟,他见张若麟若有所思地不住点头,看起来对他的话十分认可,方才又接着说道: “最紧要的是,辽南军情转手宁远之后,或者转手登莱之后,就算送达了京师,还要经过通政司,经过司礼监,甚至是圣上之手,再转发到陈本兵、张大人的手中,尔后由兵部诸公商讨对策,最后再呈送入宫请旨。大人你想,经过了这么几个来回下来,等到朝廷有了旨意,辽南形势恐怕早已经事过境迁了啊!” 说到这里,杨振见张若麟勒马止步,面色凝重,于是又加了一把劲儿:“当年东江,何以败亡?张大人身为职方郎中,乃是圣上与陈本兵身边倚重的智囊,岂能不知?既知,又岂能不知会圣上?” “这个,先前本官对此,倒是不觉得什么,但是经汉卿你这么一说,方才晓得此事竟然紧要至此。辽南收复之后,东虏必不会坐视不理,从此关宁松锦或可稍稍轻松,而金复旅顺,则顿成东虏腹心之患。” 张若麟喜好谈论军事,虽然多是纸上谈兵,可是也并非完完全全的草包,至少在兵法谋略上面,还有一定的理论造诣,要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成为陈新甲背后的谋主,怎么可能忽悠得了多疑的崇祯皇帝呢。 当下,张若麟听了杨振的话,先是点着头承认杨振在辽南的形势并不乐观,很可能会取代辽西松锦关宁防线,成为东虏接下来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尔后又接着说道: “即使你不说此事,本官也正要提醒你好生警惕防范。而你方才所说,也确有道理,今后辽南之地,军情警讯必不会少,若是这么来来回回,恐怕的确是要耗费不少宝贵的时间啊!只是,若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张若麟虽然已经认识到杨振说的有道理,可是一时间他也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 对他来说,边镇领军之将,归属地方督抚节制,这是大明朝的惯例,历来就是如此,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呢? “张大人,若是以我之见,莫若以辽海辽南等地以及前东江旧地直属圣上,也就是由兵部直管,辽南若有警讯,可直报京师,直呈兵部,如此以来,圣上旨意朝发夕至,兵部号令如臂使指,岂不更好?!” “直属圣上?如今天下事不正是由圣上统摄着么?辽南由兵部直管?现在天下兵马,各边镇边军,不早就皆是由兵部管着么?” 张若麟听了杨振所说的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勒马驻足,转身看着几乎与他策马并行的杨振,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笑容反问着。 杨振见他如此,却也不多解释,而是跟着呵呵一笑,随即反问张若麟道:“是么?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叫杨阁部亲赴荆襄督战剿贼?” 杨振所说的杨阁部,指的正是上一任的兵部尚书杨嗣昌。 如果朝廷兵部能够如臂使指一样指挥得动天下兵马,那也就不需要杨嗣昌亲自跑到湖广,跑到襄阳,去坐镇督战去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但是身为兵部职方郎中的张若麟又岂会不知? 方才他已经尽知杨振的意思,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不愿意完全彻底扯下朝廷和兵部对天下各镇兵马甚至对那些手握兵马的地方督抚无能为力的遮羞布罢了。 却说杨振说完了这话,眼见承天门已经在望,当即一夹马腹,哒哒上前,很快跟上了礼部在前引导的官员仪仗队伍。 而此时的承天门外,已经云集了许多身着吉服的朝廷官员。 还有大批红衣红袍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们,手持各式各样的旗牌仪仗,气象森严地林立在承天门上下以及承天门前的道路两侧。 第五一零章 皇帝 “欸呀呀,汉卿啊汉卿,贤侄何来之迟啊!眼下日已过午,可不能让万岁爷与百官久等了!” 杨振跟着礼部官员刚到承天门外金水桥头,就看见等候的人群里面,一个身着大红蟒袍头戴梁冠的贵人,越众而出,隔着一段距离,满面笑容地冲着自己说话,状极亲热。 远远地听见对方这么说,杨振以为是礼部大官,当即翻身下马,连忙趋前拜见。 结果到了跟前,再细看之下却发现,这个身穿大红蟒袍,头戴五梁冠越众而出、冲着自己笑着说话的贵人,不是别个,正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大太监王德化。 王德化这一身隆重的装束扮相,完全不似一个太监了,倒像是一个朝廷大臣,而且是六部堂官乃至内阁辅臣这样的大臣。 杨振认出了一团和气、满脸堆笑的王德化之后,方才发现,面白无须的王德化手里拿着的,并不是其他人手里那样的笏板,而是一支拂尘。 直到此时,他才敢大方上前见礼答话。 “原来是世伯在上,小侄杨振拜见世伯!” 见了王德化,杨振自不敢托大,隔着几步远,就在金水桥头单膝跪地,朝着王德化行礼。 众目睽睽之下,杨振这么做,等于是给足了王德化面子,同时也显得与王德化关系非同一般,摆明了自己是王德化的人。 杨振这么做,固然令在场的许多文武官员们一顿鄙视,冷哼声不绝于耳,但却令王德化的心中甚是满意。 “欸,汉卿自家人,更是朝廷功臣,何必如此多礼,何必如此多礼,快快起来,快快起来,随我前去午门叩见天子!” 王德化哈哈大笑着,一把将单膝跪地见礼的杨振拉了起来,然后拉着他的衣袖,转身上桥,往承天门里边走去。 承天门就是后世的天安门。 到了这里,自然是武官下马,文官下轿,若没有皇帝的特旨,谁也不能骑马乘轿从这里通过。 杨振早下了马,此时跟着亲自迎到了承天门外的王德化往里走。 而他身后跟着的其他人,包括先前迎接他的礼部、兵部官员们,皆下了马,小心翼翼地在后边跟着。 一路跟着杨振来到承天门外的张臣、祖克勇等一行松山官军,自然没有例外,当即交卸了马匹兵器,徒手步行押解着高热不退半死不活的满鞑子十王爷多铎以及其他一众满鞑子高官与俘虏,踏上了承天门外的金水桥。 至于从松山城一路运来京师的那一车车带着关外冰霜的满鞑子首级,则就地停放在了承天门外大明门与承天门的大阅场上。 承天门前的外金水河上,一共有五孔石桥,中间的那一孔最大的石桥,除了皇帝、皇后可以通行之外,其他人都是不能走的。 杨振一行人虽然说是献俘午门来了,可是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该避开的地方还是要避开的。 当下他便叫张臣、祖克勇等人跟着自己,皆由王德化、卢志德领着,面向承天门走了左侧第二孔石桥,一路往里行进。 走过了承天门下长长的城门洞,迎面就是巍峨壮观的端门城楼。 而从承天门内,直到端门外的道路之上,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们早已手持金瓜斧钺林立左右了,一个个昂首挺胸,仪态不凡。 王德化领着杨振,当先进了承天门,从门洞里一出来,就见他拿右手中的拂尘一挥,刹那之间,从承天门到端门中间的道路两侧鼓乐齐鸣起来。 杨振前世当然到过故宫,但是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更别说在这里,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了,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由得豪气顿生、热血沸腾。 进了端门下的城门洞,走出去,就是更加巍峨壮观的午门楼以及更加开阔浩大气势恢宏的午门广场了。 王德化、卢志德以及礼部郎中吴旌、兵部郎中张若麟,领着杨振一行人刚一出现在端门内,午门城楼上下顿时开始鸣金鼓、奏铙歌,再次奏响了铿锵有力的鼓乐。 王德化先是领了杨振等人一行,来到午门下候着,随后便将杨振一行交托给了太监卢志德和礼部郎中吴旌、兵部郎中张若麟,而他自己则领了从人,进了午门,前去请驾去了。 杨振虽然是此次献俘午门的始作俑者,可是到了午门下,就没他什么事情了,成了一个典型的工具人,只有听任摆布的份儿。 而他到了此处,什么规矩也不懂,为了避免行差踏错,却也乐得听从卢志德、吴旌和张若麟等人的安排。 按照午门献俘的惯例,杨振指挥着张臣、祖克勇等人,拿了礼部官员们提前预备好的红布,像给牲口套嚼子一样,在押解前来的一众俘虏嘴上用力系了,然后将他们一排排一个个摁跪在午门下面。 到了这个时候,被一路押解到大明京师紫禁城午门前的满鞑子高官显贵和众俘虏们,也意识到他们的命运,将在这里被决定。 他们要么得到大明皇帝的特赦,从而免于一死,要么被登上午门楼的大明皇帝赐死,从而退出午门处斩。 所以他们强打起了精神,一个个惊恐万状,张惶四顾。 包括那个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多铎,此时此刻也回光发照一般地清醒了过来,在被祖克勇摁倒在俘虏队伍的最前面之后,一次次倔强地挺直了身躯,抬头仰脸往午门城楼之上张望。 一贯桀骜不驯的多铎,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要打进这个大明朝的京师,占领这一座赫赫有名的紫禁城。 他曾一次次听人说起过这个紫禁城,知道眼前这座大明皇帝所居住的宫城,象征着天下地上唯我独尊的权势,拥有着无数的稀世珍宝,无数的财富,无数的美人。 权势,财富,美人,都是他想要的,都是他贪恋爱恋,割舍不掉的。 但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打下大明朝的京师,占领眼前这个气势宏大的禁城,乃是一个无上的荣耀。 然而如今,他来了,但却是以一个俘虏的身份、阶下囚的身份来的,这让他再一次陷入到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情绪之中。 早在松山城期间,以及从松山城前来大明京师的路上,多铎无数次想到了自己的死亡,同时无数次想要自行了结。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日渐严重的伤势,让他受尽了折磨,同时也早已让他气息奄奄动弹不得,而松山城中视他为奇货可居的东厂番子,更不会给他任何自杀的机会。 就这样,多铎苟延残喘至今。 至于图尔格、伊尔登、金维城、吴守进等人以及在旅顺口附近被俘虏的屯齐、佟图赖等人,虽然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下场,但是心中仍不免抱着一丝丝侥幸,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此时此刻,他们前所未有地期待着大明朝的崇祯皇帝,真的能把皇恩浩荡用在他们的身上。 而在他们这些人的身后,从松山城一路带来的那些满鞑俘虏,大多数已经形容枯槁一条命丢了大半条了,但还是有少数人呀呀切齿,宁死不屈。 对于这些人,为了让他们顺利徒步到京师,在路上的时候,杨振有意约束部下,不准对这些俘虏大打出手随意虐待,可是到了现在,再也没有客气的必要了。 当下,杨振便命人将那些不肯就范的俘虏们,一个个直接打折了双腿,摁倒在地上老实趴伏着,再用红布勒紧了嘴巴,免得他们大喊大叫或者出声咒骂。 这边的事情刚处理完,就听见午门楼上又一阵鼓乐齐鸣,崇祯皇帝的御驾到了。 就在这一阵鼓乐大作之中,一顶明黄色的黄龙华盖出现在午门楼上。 崇祯皇帝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在一众朝臣勋贵内臣近侍的簇拥下,登上了午门城楼。 “圣上驾到,百官跪迎!” 午门城楼上一个公鸭嗓子喊出这句话,上上下下的官员们便呼呼啦啦地跪了下来,一时口中皆颂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振在午门城下,跟着百官行礼如仪,礼毕之后,他偷偷抬头,看了看城楼上华盖下的方向,想要看看崇祯皇帝的模样。 可惜的是,午门高大,两边距离太远,他根本看不清楚。 好在大礼参拜崇祯皇帝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杨振正张望着,就听见城门楼上又有一个大臣大声说道: “启奏圣上,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征东前将军、镇守松山等处总兵官杨振,入十月以来,抵御东虏入寇,取得松锦大捷,并渡海收复辽南复州、金州、旅顺口等处,复地三百里,今奉旨至午门,特向圣上报捷奏凯。 “此行,杨振奉旨自辽东运送东虏首级五千余至京师,现在承天门外示众,并押解所获东虏奴酋亲弟伪王多铎,伪宗室辅国公屯齐,伪固山额真图尔格,伪梅勒章京伊尔登、金维城、吴守进、佟图赖等贼奴将校生口四百六十一人,献俘阙下。依例,合赴市曹行刑,请圣上降旨!” 第五一一章 拿去 午门献俘这样的国礼,听起来好像很宏大很复杂,但实际上,只是准备工作复杂,到了真正举行献俘礼的时候,反倒并没有那么复杂了。 事实上,越是宏大的礼仪活动,需要皇帝本人做的事情就越少,而且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到了这个场合,皇帝也好,典礼大臣也好,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那都是越少越好,越简单越好。 因为越是宏大的礼仪活动,越是容不得出半点错误,容不得有半点闪失,所以也就不可能搞得太复杂。 比如类似午门献俘这样的事情,就是这样。 往常到了这个时候,典礼官说完了献俘事由的来龙去脉和大体情况之后,皇帝只需说拿去,或者依例赦免,就可以了。 而且不管是拿去,还是赦免,都是事先早就定好的事情,不可能到了现场才寻思,或者才商量。 所以说,摆得阵仗虽然很大,但是整场活动,实际上就是按照既定的安排走一个过场而已,是做给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看的。 当然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注定会被记载在史籍史册上面的,会成为时任皇帝名垂青史的一个光辉业绩。 崇祯皇帝前几年已经搞过一次午门献俘了,不过那一次是孙传庭抓住了流贼首领闯王高迎祥,然后送到了京师,搞了一次献俘礼。 当时,崇祯皇帝与他的爷爷万历皇帝在抗倭援朝之战胜利后的献俘仪式上所说的话一样,只有两个字,即“拿去”。 拿去,就意味着拿去杀了,也就是推出午门斩首。 那次献俘礼上,高迎祥被喝令拿去,送到了宣武门外当众凌迟处死。 这一次会有什么不同吗? 杨振跪在午门下等待着,侧耳聆听着,但却并没有听到崇祯皇帝说什么话,只是听见跪在他一旁的张若麟小声说道: “杨都督,此次献俘礼的典礼大臣,正是陈本兵。待会儿礼毕,若是天子不即召见,就请杨都督先听礼官安排。一等这边事毕,陈本兵自会寻你,陈本兵有话,要与都督面谈。” 杨振闻听此言,侧脸去看,就见兵部郎中张若麟目视前方,纹丝不动。 若非他轻声说出的话里提到了自己,杨振甚至都怀疑方才这个张若麟是在喃喃自语了。 杨振正疑惑间,就看见午门楼上的銮驾动了,随后,午门楼上又传来几声“摆驾午门下”的呼喊,再然后杨振就又看见午门楼上的銮驾往内下去了。 出了这个异乎寻常的情况,午门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阵躁动不安,不少云集在午门下观礼,等着聆听皇帝旨意的官员们,一时间也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借着这个机会,杨振小声对张若麟说道:“张大人,献俘礼上,万岁如此,却是为何?” 张若麟闻言,先是一脸茫然,继而若有所思,最后,摇头苦笑着说道:“杨都督你有所不知啊!圣上当日在宫中闻听辽东捷报,尤其是闻听都督你率部收复了旅顺口,曾当着内臣的面,仰天长啸,手舞足蹈,简直是欣喜若狂! “眼下你真真切切地带了数千东虏首级,俘了东虏奴酋亲弟,带了活生生的东虏王爷固山,献俘午门下,想来圣上心中激荡,必是在午门上坐不住了,要到跟前当面看一看这个东虏王爷,还有这些个东虏满奴!” 说到这里,张若麟回头看着杨振,再次回到最初的话题上面,说道:“方才我与都督所说,陈本兵希望与你面谈事,切切不可忘了!” 杨振听了张若麟所说的前言颇觉有理,又听了他的后语,随即点了点头,算是一个答复。 陈新甲找他,想跟他谈些什么他无从得知,但是从张若麟的话里面,杨振却得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讯息。 那就是,崇祯皇帝对于杨振取得的这一次大捷,尤其是对他收复旅顺口等地非常满意。 有了这个讯息之后,杨振突然觉得封爵这样的事情,距离自己似乎真的很近很近了,或许这一次真的能从这趟京师之行中收获巨大。 他在一路上盘算来盘算去的开价,或许可以提高一点了。 就在杨振琢磨着怎么向兵部尚书陈新甲,甚至是直接向崇祯皇帝开价的同一时间,崇祯皇帝在一众大臣内宦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出现了午门下面的门洞里面,并一路朝着杨振等人所在的方向走来。 杨振与午门下的百官,本来就跪在地上,眼见皇帝领着众大臣逐渐来到跟前,便在午门下礼官的呼喊下,再次朝着皇帝行了叩拜大礼。 此时此刻,杨振自是不能表现得异于常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学着身边张若麟的样子,叩首下去之后,便埋头于地。 就这样,过了片刻,杨振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最后,脚步声就停在了自己的旁边,竟然站定了。 杨振正要抬头,就听见一个有点嘶哑低沉却又隐隐然十分兴奋的声音响起,却是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人说话了: “杨卿,杨卿,你就是杨振杨汉卿?” 听见此言,杨振立刻就明白了,领着众大臣来到自己跟前站定说话的这个人,正是从午门楼上走下来的崇祯皇帝。 一念及此,杨振赶忙叩首在地,朗声答道:“臣,杨振,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振话音一落,尚未抬头,就听见站在自己前面的那人,用略带几分唏嘘几分兴奋几分急促的语调说道: “好,好,好!朕早欲与卿一见,早欲与卿畅聊东事,奈何朕一年到头国事缠身,而卿也是戎马倥偬、军务繁忙,以至于我君臣竟缘悭一面,今日午门见卿,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此时,穿戴了一身大礼冠冕吉服的崇祯皇帝,眼见跪在地上呼喊万岁的人物,正是那个一再给他带来捷报,带来喜讯的杨振,一时之间喜形于色,一边说着话,一边弯了腰,搀扶住杨振,尔后对他说道: “杨卿平身,杨卿平身,杨卿快快平身!” 杨振听见崇祯皇帝这么说,又见他已经来到自己的眼前,并且已经伸手搀扶住了自己的臂膀,当下连忙谢了恩,顺势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 同时他也趁机抬头,快速地打量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身材不高也不低,但却显得十分单薄,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几分英气,但是瘦削的脸颊上面容苍白憔悴,却又分明带着几分病态。 此时他洋溢着笑意的眼角,鱼尾纹清晰可见,而端端正正戴着的通天冠下面,更露出两鬓斑白。 杨振只匆匆一瞥,就把自己后世形成的对崇祯皇帝的复杂印象,与眼前这个真真切切的活生生的崇祯皇帝对上了号。 一时间,杨振竟有些百感交集了,心中更不由感叹,眼前这一位,果然是一个苦命皇帝。 单论年纪的话,崇祯皇帝生于万历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到崇祯十二年十一月十四日,满打满算也不到三十岁。 ranwena.net 可是,眼前这个年纪不到三十岁的皇帝,却俨然一副劳心过度心血耗尽的早衰模样。 杨振的心里面正暗自感慨着,就听见崇祯皇帝开口说道:“走,汉卿给朕指认一下,哪一个是那东虏的所谓十王爷多铎,哪一个是那东虏的所谓辅国公屯齐!” 崇祯皇帝略带兴奋地说完了这些话,拉着杨振的衣袖,叫杨振与他通行,越过观礼的文武百官,径直朝后面不远处空地上跪着的那一排排满鞑子俘虏走去。 那一片满鞑子俘虏,此时跪在地上,被林立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们围着,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杨振也不认为他们还有什么威胁,于是立刻变被动为主动,快走了两步,亲自给崇祯皇帝开路。 午门楼下百官所处靠前,一众俘虏所处在后,中间是林立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但是前后相距并不远。 很快,杨振就领着崇祯皇帝一行,越过层层锦衣卫的防护,来到了多铎的跟前。 在从松山城被押来京师的路上,多铎就已经是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了。 等到抵达通州城的时候,不知道是由于长途颠簸的原因,还是长期缺医少药的原因,多铎更是气息奄奄,长久昏迷不醒,眼看着就要断气。 直到进了京师,才被入城过程中京师百姓的砸骂,再次醒转过来。 尔后,多铎就剩下一口气,强撑着,十分难得地在清醒状态下被带到了午门下。 此时,多铎跪在地上已经许久了,双膝已经丧失了知觉,回光返照一般清醒过来的神智,也在崇祯十二年十一月中旬京师的严寒天气中渐渐消散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领着崇祯皇帝一行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多铎情知有异,艰难地抬起头,仰脸看着来人,仍然做出一副桀骜不驯的冷漠样子。 “你就是多铎?建州奴酋奴儿哈赤的十五子,现在的奴酋黄台吉的弟弟?” 崇祯皇帝来到多铎跟前,带着几分好奇,几分鄙夷,俯视了多铎片刻,突然张口这么问道。 第五一二章 平台 崇祯皇帝话音刚落,多铎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一点,死死地瞪视着崇祯皇帝,眼神里透着一股凶狠,嗓子里呜噜呜噜地说着什么。 杨振看了一眼崇祯皇帝,见崇祯皇帝冲自己点了点头,当下心知其意,便上前按住多铎的脑袋,用力扯断了多铎嘴里紧勒着的布条。 杨振的做法简单粗暴,拽得多铎满嘴是血,不停咳嗽,不过倒让多铎整个人的精气神振奋了一点。 趁着多铎呼哧带喘的功夫,崇祯皇帝再一次冲着他大声地询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这个时候,就见多铎攒足了力气抬头回答道:“没错,我就是大清国多罗豫郡王满洲镶白旗旗主多铎!我听说,古之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你们明国号称礼仪之邦,何故这般辱我?!” 多铎瞪着眼睛,目眦欲裂,虽然用尽来全力说话,但嗓音嘶哑低沉,音调并不高亢,反倒平添了几分悲凉。 这几句话说完,多铎已是气喘吁吁,位于左侧肋下的那处迟迟愈合不了的伤口,再次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这个给他带来了无尽折磨的弹伤,早已让他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而且,曾经长时间身居高位的他,当然懂得献俘的一些规矩,知道自己今日到了这里,绝对是凶多吉少,所以就干脆光棍一点,争取死得有点尊严。 “哈哈哈哈——” 崇祯皇帝听清了多铎所说的话,顿时一阵仰天大笑,一时间神采飞扬,快意至极。 与此同时,崇祯皇帝对多铎所说的什么礼仪之邦之类的话毫不在意,笑了一阵,突然收起了笑容,阴恻恻地看着多铎,咬着后槽牙说道: “很好,很好,你是多铎便好!” 崇祯皇帝的这个反应,让紧跟在他身边的杨振,一时有点瞠目结舌,这个方才让杨振感觉如沐春风的大明皇帝,只在刹那之间就又让他感到一阵脊背发冷。 崇祯皇帝多疑而善变,果然并非虚传啊! 却说崇祯皇帝说完了这个话,不再理会多铎,而是再次问道:“哪个是建奴伪宗室辅国公屯齐?” 这时,跪在多铎身后不远处的屯齐,立刻磕头如捣蒜一般地,伏在地上应了,嘴里同样勒着红布条,呜噜呜噜地说不清楚出话。 但是看那个样子,包括崇祯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屯齐并没多铎那样的骨气,那样子分明是在请求赦免。 崇祯皇帝见那个屯齐是这个模样,当下微微一笑,转脸冲着杨振一点头,示意杨振把屯齐嘴里的布条解下。 杨振会意,立刻上前,像对待多铎那样如法照做。 果不其然,杨振刚将屯齐嘴里的布条扯下,就听见这个年轻的满鞑子宗室辅国公俯首在地上,叫着求饶道: “大明皇帝陛下明鉴啊!奴才爱新觉罗屯齐,虽有大清国的辅国公爵位,但是奴才却并非奴儿哈赤之子孙。而且奴才祖父舒尔哈齐,更是被奴儿哈赤幽禁至死的啊!奴才——” 这个屯齐在旅顺城外被俘的时候,并没有受什么伤。 同时,他在被俘之后,也从没寻过什么死,方方面面都比较配合。 所以,从旅顺口到松山城,再从松山城到京师,这一路上,也没有受到过什么刑讯,身体状况比之多铎来说,可就好多了。 也因此,此时此刻他对崇祯皇帝说起话来,中气尚足,说得也比较响亮,而且字正腔圆,说得也比较清楚。 他先说了自己与奴儿哈赤的关系,意图撇清一点罪责,然后话头一转,又带着一点哭腔叩首伏地说道: “奴才愿意归降大明,归降大明皇帝陛下,请大明皇帝陛下宽宏大量,降恩于奴才,赦免奴才罪过!” 屯齐这话一出,被绑着跪在屯齐身后的金维城、佟图赖、吴守进等一众八旗汉军梅勒章京们纷纷磕头如捣蒜般地学着屯齐的样子叩首求饶。 只是他们的嘴里同样被勒着布带,只能发出呜噜呜噜地声响。 至于他说的是什么,杨振与崇祯皇帝一行人不用听人通译,也能猜出来个七七八八了。 事实上,这个屯齐说的倒是不错,他自己的确不是奴儿哈赤的子孙,而是奴儿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的孙子。 而舒尔哈齐,也的确是因为谋反之罪,最后死在了奴儿哈赤的手上。 大明朝这边原本对东虏内部的情况所知不多,因为打了那么多年的仗,都是败多胜少,就算是胜仗,也很少俘虏东虏鞑子上层人物或者其他高官。 但是毕竟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了,朝廷上那些号称知兵的人物,将所知的情况多年累积下来,对辽东的敌情总算还是有一点了解。 等到杨朝进坐镇松山,成为监军之后,杨振便开始有意识地通过杨朝进,向东厂,向崇祯皇帝灌输了不少满清上层的情况。 相应地,通过方光琛,向方一藻、张若麟以及陈新甲,传递了不少有关满鞑的敌情。 到了此时,这些东西自然发生一点作用,屯齐这么一说,众人倒是心中恍然,没有再追着问其中来龙去脉。 与此同时,方才被崇祯皇帝亲自询问确认了身份的多铎,艰难地扭过头来,恶狠狠地冲着身后不远的屯齐,呜哩呜喇地说了一通女真话。 看见眼前这个场面,崇祯皇帝一点也不生气,反倒再一次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 眼前这样的场面,是他期盼了多年的,自从意外登上皇帝之后,他就盼着能有这一天。 做皇帝的日子越久,对于这一天的期盼就越迫切。 只是做皇帝的日子越久,他就越清醒,知道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也因此,当这一天突然到来的时候,崇祯皇帝心里的兴奋激动,就更是难以言表。 这也是为什么一向循规蹈矩的他,会从午门楼上下来,以大明皇帝之尊,亲自来到满鞑子俘虏面前问话的重要原因。 对他来说,如此光宗耀祖称心快意而且注定了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事情,他怎么能不亲临现场呢!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尔祖尔宗,建州贱种,我大明驱逐蒙元出辽东,方教尔辈得以翻身做人。自洪武永乐起来,尔辈受我大明恩养二百余年,但却狼子野心,全无心肝,不仅不思报效,反倒兴兵作乱,更贪心不足,蚍蜉撼树,意图反噬我大明。朕虽宽宏大量,却又岂能加恩于尔等身上?!” 崇祯皇帝说完了这番话,回头去看跟在后边人群里的锦衣卫指挥使,就要下旨,将眼前这些俘虏拿去正法。 但是,就在崇祯皇帝再次张口说话之前,方才喝骂屯齐的多铎,突然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喑哑凄厉如夜枭。 多铎的笑声,打断了崇祯皇帝正在兴头上的话,使得崇祯皇帝一时极为不悦,立刻沉了脸,转身盯着他,冷冷说道: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尔等夷狄禽兽,沐猴而冠之辈,安敢称制立国,进犯中夏?!有此大逆,即死罪而无可赦!” 崇祯皇帝所说的话,完全没有镇住多铎。 相反,多铎听了崇祯皇帝的话,不仅丝毫没有惧色,反倒是气焰更加嚣张,仰着脸轻蔑地看着崇祯皇帝,说道: “呵呵呵呵,本王今日既被绑缚于此,是是非非,自是由得你说。然而终不过是一死罢了,我多铎岂会怕你?!” “大胆!” “掌嘴!” 多铎当着崇祯皇帝的面儿这么说话,当然是一种极为狂悖无礼的举动,因此他的话音一落,跟在崇祯皇帝身后的众大臣顿时呼喝起来,更有人喝令侍卫皇帝左右的锦衣卫,上前掌嘴,制止多铎再说话。 但是,众大臣的呼喝,很快就被崇祯皇帝挥手制止了。 而趁着这个当口,对众人的反应已然浑不在意的多铎,接着呵呵呵呵地笑了一阵,然后对着面色阴沉浑如水的崇祯皇帝,又说道: “可笑的是,你这皇帝,也只剩下满口的大话而已,完全不明了天下的大势,睁眼看看你的天下吧,今日你杀我,却不知他日谁杀你?!” 多铎说完了这话,似乎了却了一桩心愿一样,竟然大笑了起来,声音嘶哑低沉,十分刺耳。 而被气得浑身发抖的崇祯皇帝,再也忍不住胸中满溢的怒气了,当即勃然大怒,用手指着多铎,大叫道: “夷狄胡虏,狂悖至此!拿去,拿去,凌迟处死!尽皆凌迟处死!尽皆凌迟处死!” 第五一三章 将相 崇祯皇帝突然暴跳如雷大肆发作的脾气,把杨振以及在场文武百官都吓了一跳,等到他与其他百官回过神来,就看见跟在皇帝身边的一个矮胖中年太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冲着护卫外围的锦衣卫说道: “圣上已有旨意,将这些夷狄胡虏,尽皆拿去,即刻押赴宣武门外,当众凌迟处死!锦衣卫,还不接旨?!” 这个矮胖中年太监身材不高,声音却非常洪亮,言行举止当众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势。 他的话刚说完,就有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威武,同样一身大红蟒袍的中年官员,从人群中越众而出,快步来到崇祯皇帝面前,撩袍跪地,叩首说道: “臣,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领旨!” 原来此人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杨振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而那个骆养性在崇祯皇帝面前跪下领旨之后,立刻就又站了起来,转头冲着午门下林立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们吼道: “圣上已有旨意,将这些夷狄胡虏,尽皆拿去,即刻押赴宣武门外,当众凌迟处死!” 骆养性中气十足,声若洪钟,他这么一说,整个午门上下的锦衣卫便立刻行动了起来。 午门下的锦衣卫人员一拥而上,往跪在地上的众俘虏头上套一备好的布袋,恰好两人押着一个,往前面端门方向去了。 满鞑子的十王爷多铎,当然是首当其中的一个,连着被锦衣卫掌嘴十几下,然后被拖着走了,而他的嘴里,犹自不干不净地大骂着,走一路,骂一路。 只是多铎被锦衣卫掌嘴之后,他的嗓音更见嘶哑,同时可能觉得用汉话骂得不过瘾,所以换成了叽里咕噜的女真话。 崇祯皇帝与文武百官也不知他在骂些什么,也没人再理会他。 而与此同时,午门上林立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们则一起高声呼喊着:“押赴宣武门外,当众凌迟处死!押赴宣武门外,当众凌迟处死!” 一时间,这个呐喊之声传遍午门上下,一路直传到端门与承天门外。 就在这一阵高似一阵的呐喊声中,崇祯皇帝的御驾,便在方才那个中年矮胖太监的指挥之下,一路返回午门内去了。 笔趣阁 先前跟着崇祯皇帝从午门楼上下来的伴驾大臣们,也呼呼啦啦地转身跟着进了午门。 包括一直陪在杨振左右的兵部职方郎中张若麟,也没了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皇帝身边的大臣们进了午门。 倒是那个礼部郎中吴旌,仍然留在午门外,与杨振一行人一起在原地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当然了,原本等候在午门外的文武百官们也没有走,众人皆翘首期待着这场献俘大礼的正式结束。 不过,崇祯皇帝的好心情,貌似被多铎所说的那些话给破坏掉了,皇帝的御驾并没有再次出现在午门楼上。 只有先前在午门楼上主持献俘仪式的典礼大臣仍旧行礼如仪,直到最后一个满鞑子俘虏被带离了午门下的空地,那礼臣又洋洋洒洒地宣读了一通文文绉绉的诏书,方才最后宣告大礼完成,百官可退。 诏书里面,除了历数一遍东虏的罪过之外,并没有太多其他的东西,尤其是朝廷对杨振所部大功的赏赐,更是只字未提。 杨振站在午门外的空地上面,顶着刺骨的寒风,侧耳细听到了最后,心中一阵黯然。 原本仪式感满满的午门献俘礼,被崇祯皇帝兴之所至突如其来的对多铎的问话,给搞得有一些虎头蛇尾。 乘兴而来的崇祯皇帝,竟被多铎的几句话气得乱了方寸,大怒而归,这让杨振的心中一时有些忐忑,有些惶惑。 他与崇祯皇帝只是极其短暂地接触了那么一阵子,却已经充分地领教到了这位皇帝的喜怒无常。 他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 但是崇祯皇帝的表现,却又让他对接下来的事情不敢再报过高的期待了。 却说午门楼上主持典礼的大臣宣告礼毕之后,午门上下的文武百官纷纷散去,礼部郎中吴旌见杨振左右张望,遂来到杨振的跟前,对他说道: “杨都督且耐心等候,过不了多久,圣上必然会有旨意出来。” 杨振一听这话,知道自己的神态落到了这个礼部郎中的眼里,立刻调整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心态,调整表情,躬身对吴旌说道: “有劳吴郎中在此陪候,杨某感激不尽!” “不敢当,不敢当,此乃吴某分内之事!” 两个人这么寒暄下来,也渐渐拉近了关系,吴旌向杨振询问辽东之事,杨振坦然告知。 而杨振也趁机向这个礼部郎中吴旌探问朝中大臣职司,吴旌也是有一说一。 两人站在午门外,正说着话,突然就看见午门一队人小跑着行来,并且一出了午门,就冲着杨振等人所在,叫道: “杨都督,杨都督,万岁爷口谕,宣都督平台入对!都督其他从人,即随礼部郎中吴旌,送建奴首级入太庙献祭!” 杨振闻声,细看来人,却见为首的那一个,正是王德化座下大珰太监卢志德。 转眼间,卢志德来到了他的面前,将同样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杨振当即领了旨意,然后回身对着祖克勇、张臣等人点了点头,便辞了吴旌,跟着卢志德往午门内去了。 原来,崇祯皇帝被多铎那几句话气得暴跳如雷,败了兴致,扭头回了大内,等到行至乾清门外,方才醒转过来,知道还有一堆事情要办。 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可是召见杨振这样的事情,他却不能拖延下去。 杨振以一部人马之力,几乎规复辽南,应当说开创了新局,也让一路走低的复辽事业迎来一线曙光。 这个局面,完全出乎崇祯皇帝的意料之外,从而也让他对此欣喜若狂。 而杨振给他带来的多铎等东虏高官显贵,又相当于是为他挽回了之前东虏入寇、掳杀藩王时所丢失的颜面,这一点更让他感到高兴异常。 至于方才多铎言语里对他的冒犯,一想到这个曾经令自己听见名字就心惊肉跳的人物,此时已被锦衣卫押赴刑场凌迟,那点不悦与不适也就烟消云散了。 于是,崇祯皇帝就在乾清门外,指着曾经召见过袁崇焕的那处高高的云台,对跟在左右的大太监之一王德化说,他要在那里召见杨振。 这就是所谓的平台召对了。 在明朝末年,能够被皇帝平台召对,对广大官员们来说,也算得上是一项荣誉。 明朝礼制森严,外朝与内廷之间是有着严格的区分的,而这个云台,就处在外朝与内廷的连接之处。 它位于建极殿之后,乾清门之前,即建极殿之北与乾清门之南。 永乐皇帝营造紫禁城的时候,为了隔绝内廷与外朝,在乾清门之前还有一道门,叫作云台门。 这个云台门,以及作为其基础的云台,在李自成攻入京师,占领紫禁城的时候,被破坏了。 等到满鞑子入主京师,入主紫禁城之后,这个云台门也没有被恢复,后来更从紫禁城的建筑布局之中消失了。 但它在明朝的时候,其位置却相当重要。 明朝皇帝在这里召见大臣寓意也十分丰富。 一方面,这样显得皇帝比较亲切随意,不像在殿阁之中那样,那么拘谨规矩,那么按部就班,那么公事公办。 另一方面,这样也显得皇帝没把被召见的大臣当外人,而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心腹股肱。 相比之下,在外朝各种殿阁之中召见大臣议事,有点像是在会议室或者办公室找部属谈话;而平台召对的感觉,就像是把下属叫到自己家里,或者约到某个公园或者茶座聊天一样。 当然了,皇帝召见,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都不可能是真正的私下聊天。 杨振跟着卢志德一行人穿过午门,来不及欣赏巍峨壮观的皇极殿,就紧接着一路往前急行。 先是穿过皇极门东侧的弘政门,然后一路行经皇极殿东侧的中左门,最后穿过建极殿东侧的后左门,尔后就看见左侧高于地面一人多高的汉白玉台阶之上,华盖张立,人头辐辏。 杨振心知,平台到了。 果然,卢志德一行人领着杨振刚从后左门里进来,就听见不远处有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叫道: “启奏圣上,左军都督府右都督,镇守松山等处总兵官杨振,带到!” 这是值守在平台下面的太监,再想平台上华盖处的崇祯皇帝报告。 杨振顺着这个报告的声音往平台上的华盖处看去,隐约间听见上面有人说道:“宣!” 杨振还在判断说这话的声音是不是皇帝本人的,就又听见从平台上,到平台下,一个接一个太监叫道: “奉旨,宣杨振平台觐见!” 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卢志德回头看见杨振还在往平台上面张望,当即一拉杨振的衣袖,急急说道: “杨都督,还不快跟我到平台上叩见圣上!” 杨振闻言,心神一震,当即躬身迈步,紧跟在卢志德的身后,先往前,再左转,随后拾阶而上,然后在看见崇祯皇帝的一刹那,跟着跪在了地上。 “臣,杨振,奉旨觐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近前说话!” 崇祯皇帝坐在一张榻上,塔前黄铜盆里燃着一大盆子火红的木炭,他见杨振到来,显得十分随意,一边趋前烤着火,一边对杨振这么说道。 “平台不比他处,召卿来此说话,就是要卿不必拘泥那么多俗礼!来,来,来,给杨卿赐座,汉卿,你可近前说话!” 第五一四章 问策 崇祯皇帝话音一落,很快就有小太监搬了小凳摆在距离皇帝右手边不远的地方。 而崇祯皇帝又再次向杨振招手,叫他起来,过去落座。 杨振见状,知道不能拒绝,便谢了恩典,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前边,然后半拉屁股挨着凳子坐下了。 崇祯皇帝见杨振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乖巧听话的样子,心中似是极为满意,之前被多铎败坏的心情,也明显好转了,兴致明显不错。 此时,他见杨振上前坐下,便扭头笑着对伺候在身边的一个太监说道:“王大伴,去给朕,还有洪卿、陈卿、杨卿,准备一些茶果点心来!朕的午膳就不进了,朕要与众卿家在这里说说话!” 杨振刚刚屁股落在锦凳上,听见崇祯皇帝这么说,闻声连忙侧脸去看,就见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太监正躬身领旨。 原来那个在午门下敢于代帝传旨的中年矮胖太监,竟然就是崇祯皇帝身边的王大伴——大太监王承恩。 对于王承恩,杨振这个穿越客当然是知道的,并且是钦佩的。 尤其是,杨振一想到崇祯十七年京师沦陷,那么多皇亲国戚文官武将背叛崇祯,投降大顺,而眼前这个太监,却一副铮铮铁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崇祯同死煤山,他的心里就对这个太监,不由得充满了敬意。 杨振看着王承恩的背影,脑海中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副崇祯皇帝与王承恩一起在煤山自缢的画面——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吊着他两人的尸体随风飘荡。 杨振赶紧摇了摇头,将这个画面抛撒,而此时,那个王承恩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目光,趁着领旨起身后转的机会,看了杨振一眼。 杨振见王承恩回头看向自己,连忙冲他微微颔首示意。 而王承恩的眼神,也从一转头时的冷厉,立刻转化成了微微的笑意,并趁着趋步向前的机会,朝着杨振点了点头。 杨振没有与王承恩搭话的机会,若有,他一定会当面向这位忠义耀千古的太监表示自己的敬意。 就在杨振心思电转的时候,坐在前面屏风下面座塌之上的崇祯皇帝,再次张口说道:“王德化、骆养性,嗯,还有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麟,你们几个留下,其他内外臣工,都散了吧!” 崇祯皇帝这么一说,原本在平台上下安静肃立的其他朝堂大臣与内廷大珰们,接连一番谢恩之后,便各自退下,各回署衙去了。 很快,建极殿后门外的云台之上,就只留下了崇祯皇帝点名留下备问的那几个人。 而方才前去布置茶果点心的王承恩,也适时地指挥着一队内宦,在皇帝和留下的众人面前各自摆了小桌,摆上了茶果点心。 这场面,不像是君臣问对,倒像是逢年过节时君臣同乐的茶话会了。 只是此时,日已过午,天气清冷,无论崇祯皇帝如何营造气氛,这个场面终究显得十分肃杀。 “汉卿——” “臣在。” “你可见过朕的洪爱卿?” “这个,臣从松山来,途径山海关,本欲拜见,却未能一见。当时洪督师已奉旨入朝,不在山海关。是以,臣尚未有幸得见。” 崇祯皇帝见该走的走了,该留的人也都在了,于是便开始与众人说话,但他一上来,却是询问杨振有没有与洪承畴见过面。 面对崇祯皇帝的问话,杨振自是有一说一,与此同时,对于答对皇帝问话时的礼节,他本来所知也不多,当下也毫不扭捏拘礼,直接有问有答,崇祯皇帝问什么,他就直截了当据实答复。 他的这个反应,倒也应了武夫该有的直爽,一时之间倒令崇祯皇帝甚是满意。 “既然如此,朕的洪爱卿就在眼前,你先见了再说!哦,对了,朕闻你昨日傍晚才到通州,今日清晨即入京师,然后直来午门献俘,想必,朕的兵部尚书陈爱卿,你也没有见过吧?” 杨振听了这话,连忙从锦凳上站起,转身去看坐在崇祯皇帝左手下的两个大臣。 那两个大臣听了皇帝的话,也差不多在同一个时刻站了起来,面带微笑,看着杨振,全都是头戴梁冠,身披蟒袍,一时让杨振有些傻眼。 杨振正心思急转地判断着谁是谁,就看见一边闪出来一个人来,定睛一看,却是一直未曾出声的王德化。 “来,来,来,杨总镇你初次入宫面圣,难免御前慌乱,你且随我来,我带你拜见洪督师、陈本兵!” 西红柿小说 从一边突然闪出来的王德化,笑呵呵地上前,拉了杨振的衣袖,先是牵着他来到当面下首那大臣面前,然后又说道: “洪督师久在军中,习惯了军礼,而你原在洪督师该管之列,即行军礼可也!” 杨振闻言,扭头去看崇祯皇帝,见崇祯皇帝笑着点头,方才抬眼去看始终一言不发的洪承畴。 这个洪承畴虽然是文人进士出身,但是他南人北相,生得长身伟貌,烨烨有威。 杨振一看之下,倒也符合自己对洪承畴样貌的猜想,当下撩了袍,单膝跪地,冲着长身站立微笑不语的洪承畴躬身抱拳俯首说道: “卑职杨振,见过督师大人!” 洪承畴当然早就听说过杨振之名了,自从率部督师山海关之后,就隔三差五地听人说起杨振到辽东以后的事迹。 同时他也知道,这个杨振,乃是方一藻带去关外的战将,而方一藻又是陈新甲那条线上的人物。 所以,他对杨振的态度有一点点复杂,既希望能将这样能战的战将收入麾下,让他为己所用,同时又知道这样的事情轻易不能做,做了容易得罪朝中一些大佬。 也因此,他到山海关之后,对于松山总兵杨振,还有驻节锦州的辽东总兵祖大寿,采取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态度,那就是,有事,就公事公办,没事,就不闻不问。 再说,洪承畴麾下战将如云,也不缺杨振这样的,所以对于杨振这个名义上的属下,既没有刻意排挤过,也从未主动示过好。 但是,此时情况却有所不同了。 先是,杨振凭借自己的力量,在松山击退满鞑子数万大军,已经让他刮目相看。 接着,杨振又深得兵法精髓,乘船东渡辽海,乘虚而入敌后,一举收复复州、金州、旅顺三城,更是让他啧啧称奇。 而且,有了这连番的胜利之后,杨振在崇祯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封爵就在眼前,这样的人,自己将来出关督师宁远,想不用都不行了。 而要用他的话,现在就不能太疏远了他。 洪承畴想到这里,连忙弯下身子,笑着扶住杨振,说道:“杨总镇请起,杨总镇快快请起,圣上面前,你我皆是臣子,彼此之间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洪承畴所说,与此时杨振所想,在这一点上,却是基本一致。 礼节之事,可大可小,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杨振此时若想害他,那就对他大礼参拜,而他若敢坦然受之,那么在一旁看着的崇祯皇帝,心中必然不悦。 毕竟,崇祯皇帝才是真正的老大,而这个真正的老大就在那里坐着观察呢。 洪承畴自统兵作战以来,朝中与地方上的官吏弹劾他的声音就从来没有断过,说他专擅跋扈、刚愎自用,说他滥杀无辜、霸道蛮横等等。 至于杨振的风评差不多大同小异,有说其智勇双全,义武奋扬,敢为天下先的,也有说他不敬上官,傲慢专横,骄兵悍将,肆意妄为的。 而崇祯皇帝此时正要看一看洪承畴如何对待他麾下该管之将,而这个杨振又会如何对待洪承畴这个蓟辽督师。 人说伴君如伴虎,正是这个意思,皇帝对你的观感与恩遇,转瞬之间就有可能天差地别。 杨振原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王德化突然站出来的提点,却让他顿时有所醒悟。 他醒悟到的不光是在两个不认识的大臣之中,准确认出谁是洪承畴,谁是陈新甲,以及在他们的面前该行什么样的礼,同时醒悟到的,还有其中暗藏着的凶险。 对他来说,最难得的是崇祯皇帝的信任,而从目前看来,崇祯皇帝对他的信任并没有衰减的迹象。 他可不能因为在御前应对失措,而损害了或者丢失了崇祯皇帝对他的信任。 也因此,杨振听见洪承畴这么一说,当下一点头就站了起来,然后躬身抱拳,垂首不语。 这个时候,王德化再次一拉他的衣袖,转向另外一个笑呵呵地看着杨振的大臣,笑着说道: “来来来,杨总镇,快来见过陈本兵,陈本兵管着兵部,想来行个军中之礼,本兵大人当不会怪罪失礼!” “岂敢,岂敢,杨总镇不必多礼!” 此时的陈新甲已经从张若麟的嘴里了解到了杨振的想法,对杨振的观感更好了,当下见了面,言辞温润,亲切无比。 可是杨振知道不能废了礼,历来武将被视为跋扈的罪证,就在于他们轻视文官,在文官面前不注意细节之礼。 此时的杨振可不想给人以这样的印象,虽然他对历史上陈新甲这类的人没什么敬意,可是当面却不能有一丝一毫无礼的表现。 两个人谦让之下,杨振仍然单膝跪在了地上,抱拳垂首,说道:“卑职杨振,见过尚书大人!” “欸呀呀,杨总镇请起,请起,杨总镇乃圣上于山海关外钦点拔擢之虎将,圣上在此,某岂敢生守,杨总镇快快请起!” 陈新甲刚将杨振搀扶起来,众人就听见崇祯皇帝在一边哈哈一笑,说道:“好一出将相和啊!卿等皆朕之股肱,你们能得如此,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在场几人听了崇祯皇帝这个话,立刻又一起恭贺了一番崇祯皇帝的圣德,尔后便在崇祯皇帝的要求下各回各位,坐了下来。 这时,崇祯皇帝便又说道:“不瞒卿等,这些年来,辽事毫无起色,朕心实已索然,但自汉卿出宁远,赴松山以来,辽东局面竟为之一新,让朕又生出无限希望!今日于云台召见卿等,正为一解辽事之忧!” 第五一五章 攻守 在场的都是人尖子,没有一个是白给的,他们一看皇帝的阵势,就知道今日平台召对,必定与今后的辽东大局有关。 从皇帝召见的人,以及在座陪着召见的人,就能看出这一点了。 比如说洪承畴,这是奉旨坐镇山海关的蓟辽总督,随时准备出关督师蓟辽的。 再比如陈新甲,这是兵部尚书,是眼下朝堂上辅助崇祯皇帝进行军事决策的主要大臣。 再比如被留下的大太监王德化和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麟,这两个人都是去过辽东,与杨振有过交集的人物。 留下他们陪同召见,更说明崇祯皇帝此时关心的问题所在。 却说被留下的众人听见崇祯皇帝这么说,全都安静了下来,个个屏住呼吸,侧耳细听,等待崇祯皇帝的下文。 果然,崇祯皇帝略一沉吟便说道:“汉卿,你先说说看,以你之见,东虏尚需几年可平,辽事何时方能大定?” 杨振闻听崇祯皇帝的这个问话,着实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崇祯皇帝仍然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就在十多年前,崇祯皇帝曾在这同一个地方,问过袁崇焕类似的问题。 当时袁崇焕为了获得崇祯皇帝的信任,也为了获得指挥关外各路兵马的全权,大着胆子告诉崇祯皇帝,说他五年可平辽。 然而,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辽东的后金国变成了大清国,女真鞑子变成了满鞑子,不仅没有被消灭,被削弱,甚至越发壮大起来了。 而袁崇焕本人,也早在他用大言忽悠崇祯皇帝两年以后被下狱治罪,凌迟处死。 杨振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崇祯皇帝应该对辽事有个清醒的认识了,应该务实一点了,不至于再那么天真,再问出这样的问题。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崇祯皇帝不仅这么问了,而且首先就是拿这个问题来当面问他。 这让他一时有点挠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但是崇祯皇帝问完了话以后,就表情沉重盯着他,叫他根本无法回避。 “这个,这个,臣只是一介粗鲁武夫,这等事关全局的大事,臣——尚未好好斟酌计算过,实在不好说出一个期限来。但是——” 杨振知道回避不了,所以干脆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说自己是粗鲁武夫,没考虑好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他又担心崇祯皇帝对他这样回答太不满意,所以最后又给自己留了一个气口,想看看崇祯皇帝的态度再说。 如果崇祯皇帝表情淡定,那就说明崇祯皇帝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心机,也变得务实了。 如果崇祯皇帝勃然作色,或者非常不满,那么杨振就要借着这个“但是”,再说出一些崇祯皇帝爱听的话来。 所以,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抬头快速地打量了一下皇帝的神态,却见崇祯皇帝面无表情地正看着自己。 杨振连忙眼神向下,避开崇祯皇帝的目光,接着说道:“但是,既然圣上垂询,臣这里有一言,想对圣上说,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来,没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朕对汉卿寄望甚深,今日汉卿有任何话,都可对朕直言!” 崇祯皇帝见杨振这么说,马上就催促他有话直说。 杨振见崇祯皇帝并没什么不高兴的意思,当下便说道:“臣知道,圣上素怀中兴大明之志向,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收复失地,平息叛乱,四海安定,天下太平。圣上求治之心,天下谁人不知——” “难道,朕不应当这样吗?难道说,朕想错了吗?” 杨振刚说出自己想说的前半段,就被崇祯皇帝出言给打断了。 “非是圣上不当如此,圣上乃尧舜之君,尧舜之君正该有此志向!然则,治大国如烹小鲜,又有故人云,欲速则不达。今日局面之形成,正可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圣上欲在三五年内求得天下大治,非难为臣下,乃是难为自己也!” “你是说朕求治心切?” “这个,臣不敢。臣以为,辽东局面若要彻底扭转,恐怕尚需从长计议。臣虽在辽东屡战告捷,但臣心里最清楚,臣之屡战屡胜,皆是避实击虚,攻敌不备所得。关门之外,敌强我弱之态势,眼下并未改变。” 杨振这番话说完,平台之上陪着皇帝召对的几个大臣皆捋须点头不已。 尤其是洪承畴,一边点头,一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振。 洪承畴原本还真把杨振当成了一个单纯的边镇将领,认为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精通兵法谋略兼且艺高人胆大的将门世家子罢了。 但是此时一看,他却赫然发觉,这个杨振绝不是一般的边镇将领,除了精通武略,怕是还有满腹文韬,除了是一个大大的将才之外,竟然还是一个帅才。 洪承畴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声替杨振分说两句,在崇祯皇帝的面前给他帮帮腔,就在他准备开口之际,突听得崇祯皇帝长叹一声说道: “汉卿你这番话,倒是与洪爱卿日前对朕所言相差无几。今番辽东有此大捷,朕正想着调集各镇大军,东西夹击,一鼓作气,彻底剿平东虏,却不料你们都是这般想法!” 崇祯皇帝说完这个话,又是一声长叹,神情之中,更是突然透出无尽的疲惫与失落。 崇祯皇帝这个话,成功地打消了洪承畴插话替杨振圆场的想法。 而崇祯皇帝的这个话,也让杨振的心里一阵后怕。 这要是不来京师一趟,不来面见皇帝一回,跟他说清楚辽东的局面,照他这么决策,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一念及此,杨振当即离座,跪在地上,冲着崇祯皇帝说道:“征东平辽,剿灭东虏,乃微臣平生志愿!若能三年两载平灭丑虏,微臣岂敢多言?! “然而辽东大局如此,正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此时只合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陛下,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按理说,杨振在皇帝面前说他小不忍则乱大谋,搁在别的皇帝身上,那定然要勃然大怒,治他个不敬之罪。 然而,崇祯皇帝却不同,听了杨振这话,没有生气,只是脸色阴郁,过了片刻,从座塌上起身,上前将杨振搀扶起来,按坐在赐给的锦凳上,然后自己在平台上踱步徘徊。 又过了一会儿,方才又叹了口气,说道:“汉卿说的有一定道理,朕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辽东的局面,自萨尔浒一战之后,的确是沉疴痼疾,有些积重难返了。可是——” 崇祯皇帝踱步徘徊了一阵,又来到杨振的面前,皱着眉,苦着脸说道:“可是,辽饷已征二十年,辽事犹未平定。如今又加征剿饷,而匪患亦不靖,眼下朝廷财力不济,朝中大臣又议征练饷。然则天下百姓,皆朕赤子,朕怎忍看百姓年年加征赋税,使吾民食不能果腹,衣不能蔽体,流离失所,无以为生?每思及此,朕心实痛,朕心实痛啊!” 崇祯皇帝这番话说的是语带哽咽,动情至极,几乎潸然泪下。 而他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众人,不管是洪承畴、陈新甲、张若麟,有如家臣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还有众多内臣大珰,一时间呼呼啦啦地全都跪了一地。 这些人跪下之后,不约而同地齐声说道:“臣有罪,臣有罪!” 杨振原本刚被崇祯皇帝从地上扶起来,见了这个场面,也跟着跪在了地上,只是听着这些人叩首于地,口称有罪的架势,心里却更不是滋味。 他们一个个都很熟练,显然不是一次这样做了。 崇祯皇帝高高在上,很多问题根本没有办法自己解决,然而这些内外臣子们显然也拿不出任何办法,只会跪在地上口称有罪。 这个场面,让杨振心中都一时憋闷起来了。 与此同时,他也有点闹明白为什么两年后崇祯皇帝听了陈新甲他们这些人的策略,非要调集重兵,与满清在松锦之地进行决战了。 辽饷征了了二十多年,不仅辽东没有平定,而且搞得关内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为了剿灭匪患,崇祯皇帝又不得不在辽饷之外,加征剿饷,原来想的是只征收一年,但是一年结束,匪患没有消除,反而更严重了。 而朝廷大臣们给崇祯皇帝的对策是,继续加征另外一项赋税,叫做练饷,目的是训练更多的军队去剿灭叛乱。 面对朝廷财政枯竭,拿不出银子的崇祯皇帝只得采取这个意见。 然而这个法子一出来,无异于是抱薪救火,结果当然是适得其反,不仅没有扑灭关内的流寇,反而让流寇的势力越发不可收拾,最后攻陷京师。 来自后世的杨振,有时候也很迷惑,搞不清楚崇祯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是饮鸩止渴的法子,为什么他非要这么做。 现在,他有点明白了。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没钱。 升斗小民没钱会饿死,九五之尊没钱同样只能上吊去了。 历史上,崇祯皇帝可能也深刻意识到了三饷的危险,所以才急于平了辽东,赶紧停了辽饷,然后与民休息。 可惜的是,他这么做,同样是适得其反。 他孤注一掷急于求成的结果是,他不仅没有一战平定辽东,反而全军覆没,从此丢了天下。 cxzww.com 第五一六章 本兵 对于崇祯皇帝深陷其中的困局,杨振虽然是旁观者清,可是他也并没有太好的解决之道。 可以说,到了崇祯十二年以后,任何人身处崇祯皇帝的位置上,他所面对的都将是一个死局。 除非,这个人能够壮士断腕,干脆放弃辽东,甚至于更进一步,干脆一口气把朝廷前往江南,还都金陵,然后用江南的财力重整旗鼓,十年或者二十年后再率师北伐,收回北方。 唯有如此,眼下这个财政近乎于崩溃的大明朝,或许才能有救。 可是,眼前的崇祯皇帝,会采纳这个策略吗?会答应这么办吗? 历史已经证明,他不会采纳,也不可答应。 不光是他不会采纳,不会答应,满朝文武大臣,京师官民百姓,以及九边将帅士卒,谁也不可能答应。 如今,谁要是敢在皇帝面前提出这个方略,且先不说崇祯皇帝会拿他怎样了,光是满朝文武大臣,京师官民百姓,九边将帅士卒,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崇祯皇帝的本心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反而是天下官绅士民百姓之心了。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劝崇祯皇帝南迁的话,谁也不敢提。 包括杨振在内,同样如此。 再说了,劝崇祯皇帝南迁,他杨振能够得到什么呢? 崇祯皇帝真要南迁的话,他杨振面临的局面,只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所以,于公,他不能提这个茬儿,于私,他也不能提这个茬儿。 也因此,当众人跪在地上口称有罪的时候,他只能默默无言,自己心里憋闷而已。 “唉,辽东一日不平,辽饷便一日不能断,辽饷一日不断,百姓便一日不得休息,百姓不得休息,流寇便要蔓延,然后,不募兵便不能平寇,而不增赋却又无以饷兵,如此一来,何年何月是个头啊?” 崇祯皇帝一个人站着,既像是说给跪着的众人听,又像是自己在喃喃自语。 之前在午门下意气风发的脸上,此时满是灰心丧气,疑惑迷茫。 崇祯皇帝当然不懂得什么经济规律,但是凭他当了十多年皇帝的经验教训,他凭直觉,就已经觉得眼前这个循环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而他把这个死结的开头,安在了辽饷上面。 他的这个想法对不对可以讨论,但是若说他昏庸糊涂,完全不懂得大明朝眼前的困局是什么,那却实实在在是冤枉他了。 可是看到问题出在哪里容易,要解决却是难上加难。 再加上崇祯皇帝又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臭脾气,让这个问题更加难以解决。 对于这个问题,杨振当然是知道的,洪承畴、陈新甲这样的人物,能不知道吗? 他们当然都知道。 若非如此,洪承畴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兵出山海关了。 他之所以不想现在辽西挑起战端,后来也不想督率大军在辽东与满清决战,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在冒险,一旦失败,就全盘皆输了,仅剩的本钱也将赔个底掉。 陈新甲其实同样也认识到战事与财政的关系。 只不过他的解决之法与洪承畴的不同,他认为辽东的战事越是迁延日久,朝廷的财政就越是支撑不住,到最后甚至于可能不战自溃,所以他希望能够速战速决。 这也是他后来建议崇祯皇帝不断地催促洪承畴北上决战的重要原因。 若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洪承畴老成持重求稳为上的打法,显然是高明一点。 但是崇祯皇帝以及陈新甲他们的想法,难道就没有道理可言吗? 世上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那么简单,他们身在庙堂之上,自有他们的考虑。 所以,杨振即使以后世的眼光看崇祯,也没有丝毫的鄙夷或者非议,除了对他最后能够以死殉国充满敬意之外,剩下更多的则是同情。 杨振见洪承畴、陈新甲、骆养性、张若麟等人跪在地上不吱声,任凭崇祯皇帝一个人自言自语,他的心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酝酿再三,张口说道: “陛下!古人说,攘外必先安内,臣思之,用在今日,正乃匡救时局之良策。我大明内有流寇四处作乱,外有东虏虎视眈眈。然则流寇在内而弱,东虏在外而强。若是关内关外两面作战,我大明虽地大物博,却也难于兼顾得了,一旦国力耗竭,则事不可为矣!” 崇祯皇帝正唉声叹气不已,听见杨振这么说,顿时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攘外必先安内?汉卿可有良策,快与朕说说,怎么个安内攘外之法?” 杨振见崇祯皇帝原来的满脸忧色,一下变成了满脸关切,当下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干脆将自己对国事的大略想法和盘托出了。 “若以臣之见,今日之计,切切不可再头疼而医头,脚痛而医脚了。往日,寇急则调边兵以征寇,虏急则又调剿寇之兵以攻虏。如此,将士疲敝不堪,而寇与虏又内外呼应,皆不能根除,以至于酿成今日之患。” 杨振说到这里,看见崇祯皇帝对自己所说的含有批评他的话并无多大反应,于是接着说道:“以臣之见,从今往后,莫若先内而后外,先弱而后强,取外守内攻之策!” 崇祯皇帝听见杨振这么说,一时若有所思,仿佛愣在当场,过了片刻,方才又看着杨振问道: “外守内攻?何谓外守内攻?” 杨振见问,立刻说道:“外,则屯兵以城守,不求急功于一时;内,则集兵以攻寇,剿抚并用,斩草除根。如此外守而内攻,不出数年,关内可定,关内安定之后,圣上再以关内剿平流寇之强军,集结出关,即可一举荡平东虏!” 杨振这番话里,当然也带有忽悠的成分,他的目的就是把崇祯皇帝的目光,转移到关内的剿匪战场上去,不要总想着现在就能一举荡平东虏。 杨振这么做,并不是他想挟寇自重,也不是他想埋头发展什么的,他只是单纯地想要避免明清松锦大决战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发生。 事实上,如果从他个人利益角度考虑,肯定是崇祯皇帝把关外抗虏摆在优先位置,才对他最有利。 而且他现在正打算向辽南半岛转移,辽西这边打就打吧,打起来,他在辽南才更有利可图。 可是现在的杨振,毕竟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客,他并不是明末关里关外的军阀,所以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肯定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的。 而他现在所说的这一切,说白了,实际上是冒着自己利益受损的风险,完全站在大局角度上凭良心所说的话。 可是这个话,落在他人的耳朵里面效果如何,可就不是杨振自己所能左右的了。 他的那番话说完,就见崇祯皇帝目不转睛、默默不语地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 包括跪在一边的洪承畴、陈新甲、张若麟,甚至是王德化,都把目光聚焦到了杨振的身上。 他们似乎都在琢磨着判断着杨振所说的这番话,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 “陛下,杨都督方才所言,攘外必先安内之策,与今日形势,颇有一契合之处。臣尝读宋史,宋宰相赵普当年曾对宋太祖言道,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杨都督所言方略,出处即在此,臣思之,确是治国安邦之大道!” 眼见崇祯皇帝沉吟不语,跪在地面上的洪承畴突然发话,替杨振所献的方略补充了一个说明。 对洪承畴来说,不管杨振所讲的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至少在道理上讲,与他的态度是比较贴近的。 虽然守备辽东,不主动生事,仍旧要消耗大量完全由朝廷承担的粮饷军械,可是比起集结重兵,到关外与东虏满鞑子决战来说,可就省钱多了,而且所面临的风险也低多了。 “的确,汉卿方才所言,颇有一番道理。可是朕想问你们的是,前宋中国安则安矣,而群夷可曾制服?” 崇祯皇帝沉吟不语许久,到最后却是这么一句。 这句话问得洪承畴哑口无言,一时嗫嚅不能语,也让杨振不知道该如何答对了。 但是,眼见着自己所说的话即将付诸东流,杨振还是赶在崇祯皇帝没对自己的攘外必先安内彻底否决之前,忙又说道: “陛下,臣之所言外守而内攻,非谓关外大军尸位素餐、徒耗粮饷者也。外守,乃是以守为主,以战为辅,若单以关外战局而言,而是东攻而西守。” “哦,何谓东攻而西守?!” 崇祯皇帝今日召见杨振,本意就是为了商议辽东战局,眼前这个杨振方才对他所言的那些话,他凭直觉就认为杨振这是想把他的注意力从辽东转移走。 如果杨振是这样的人,那他跟祖大寿之类的只敢固守城池,畏惧东虏而不敢战的辽东将领又有何区别呢? 所以,当杨振提到攘外必先安内的时候,他想来想去,觉得杨振这是出于私心,分明是祖大寿那些人搞过的把戏。 baimengshu.com 可是杨振这回来京师,可是给他带来了数千满鞑子首级,带了前所未有的捷报,以及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午门献俘礼啊! 因此,他虽然心中有所不满,可是又不好立刻当众表现出来。 毕竟这个杨振,他还是要重用的,而且除了杨振,眼下山海关外,他还能重用谁呢? 也正因此,此时他听见杨振话里有话,似乎回心转意了,于是立刻便踩住了这个“台阶”,马上追问杨振所谓的“东攻西守”是什么意思。 第五一七章 遵旨 “这个,臣所谓东攻西守者,乃是单就关外战局而言。关外地理,古以辽河为界,辽河以西为辽西,辽河以东为辽东。今我朝虽暂失辽河两岸,亦可以以辽海为界,以辽海西岸为西,即今关、宁、松、锦之地也,而以辽海东岸即辽东半岛为东,即金、复、盖、海之地也。” 见东攻西守之说,重新引起了崇祯皇帝的兴趣,杨振赶忙先把自己所想的关外方略陈述出来,他先是明确了关外的东西之分,然后说道: “辽西之地即关宁松锦一带,乃东虏叩关、进犯大明的必经之地,此地若有失,则天子脚下,京畿之地,亦不得安宁。是以此地不守不行,但也仅此而已,守住即可,守住即是胜利,故当以守为主。 “至于辽海以东,我大明昔日金、复、盖、海四卫之地,孤悬海外,得失无关乎京师与关内大局,且其三面环海,一面对敌,此处则正该以攻为主,袭扰东虏后方,牵制满鞑力量,使其不能频繁派遣大军西进。” xiaoshuting.la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振再抬头再看,就见崇祯皇帝的脸色已然好转,甚至于开始频频点头了。 看见崇祯皇帝这个表现,杨振紧接着赶紧加了一把火,接着说道:“近数年来,东虏频繁入寇辽西,关宁松锦数次大战,关内京畿尝一夕数惊,臣常思之,到底是何原因?” 杨振先是提出了一个问题,然后不等崇祯皇帝反应过来,立刻就又自己回答道:“之所以如此,皆因东虏西进无后顾之忧也!”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大着胆子抬头看着崇祯皇帝,直到看见皇帝点了点头,方才接着说道: “如今,臣率部渡海,进兵敌后,托圣上洪福,眼下已恢复旅顺、金州、复州之地。此数地,虽然只是孤悬海外之辽东一隅,但在臣的手中,却能让此数地,从此成为满清心腹之患,必定让它再也无暇西进! “如此一来,陛下很快便可放心抽调关宁之军,赶赴关里剿匪而无东顾之忧了!而此东攻西守之策,既可单独行之,亦可与方才微臣所言之外守内攻之策配合实行。今圣上垂询问策,此即微臣所思之策,皆微臣肺腑之言,望圣上察纳!” 说完这些话,杨振叩头于地,不再多言。 崇祯皇帝听到这里,心情也是大为好转,杨振所献之策,虽然不全合他的心意,尤其对于缓解当前的财政困局,没有什么实质帮助,但是听到杨振愿意立足旅顺、金州等处,进攻东虏腹地,又让他看到了杨振的锐意进取之心,令他感到欣慰不少。 当下,他见杨振叩首于地不起,便上前弯下腰,又将他搀扶了起来,然后看看在场的众人,淡淡说道: “起来吧!冰冻三尺,自非一日之寒,朕再求治心切,也不能寄望于一朝一夕,大局就能有所改观。都起来吧!” 看见众人起来,并且小心翼翼地重新落座,崇祯皇帝便又接着说道:“关内事务,千头万绪,今日且不议它了。今日就单说说辽东之事吧!” 说完这个话,崇祯皇帝扫视在场众人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蓟辽总督洪承畴的身上,对他说道: “洪爱卿,杨卿方才说到,要率部移驻辽海东岸,旅顺、金州、复州等地,然后袭扰东虏腹心,牵制东虏兵力,令其不能无后顾之忧安心西进,洪爱卿身为蓟辽总督,以为如何?” 洪承畴方才被皇帝怼得哑口无言,此时正想要扭转皇帝对他的印象,并且他早就察言观色看见崇祯皇帝对杨振方才所谓关外东攻西守之策颇为认可,所以此时他毫不犹豫,当即说道: “臣以为此策可行,臣十分赞同!东虏之所以敢屡屡犯边,除却其已征服蒙古,打通塞北道路之外,概因其无后顾之忧也! “查东虏历次犯边之事可知,自东江镇败没之后,朝鲜转事东虏,东虏始得以全力谋我大明。 “此番杨总镇率部东渡,若能在东虏后方长久立足,则关、宁、松、锦辽西之地,即有望转危为安! “从此以后,若得辽海东西两岸,遥相呼应,相互配合,则东虏进犯蓟辽关门之事,或许可以杜绝矣!” 崇祯皇帝见蓟辽总督洪承畴也认可杨振的方略,便点了点头,随即转向另一位重臣,兵部尚书陈新甲。 “陈爱卿,你呢?” 陈新甲原来受到方一藻的影响,刻意栽培杨振,本意是想在辽东将领中间提拔一个听话的人,时不时地搞出点动静,让自己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 他并没有想过,这个杨振真能如何如何,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个杨振竟然会走到这一步,被皇帝亲自召到平台问对。 但是,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意外之喜。 这个人,算是他提拔起来的,所取得的成就战绩,当然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而这个杨振,在陈新甲的眼中,又显然属于那种十分懂事、十分识相的武将。 张若麟已经对陈新甲说了,杨振这次进京不是空手来的,除了那些俘虏,那些满鞑子首级之外,还带了不少从满鞑子贵人宅邸里缴获的好东西。 陈新甲听说了这一点之后,对杨振当然就更为满意了。 此时他听见崇祯皇帝问他的意见,当即站起来躬身说道:“启奏陛下,杨总镇方才所言方略,有攻有守,攻守兼备,臣皆无异议,请陛下决之。” “嗯?” 对陈新甲这个模棱两可、没有态度的态度,崇祯皇帝有点不太满意。 崇祯皇帝已经发现,这个新任的兵部尚书没有什么主见,也没有什么担当,只知道一味迎合自己。 虽然这样的一个兵部尚书,比之先前那些总是怼自己的大臣听话一些,能让自己多少感到舒服一点,可是这种没有担当的兵部尚书,却又常常让自己无可奈何。 崇祯皇帝嗯了一声,不说话,仍旧看着陈新甲。 陈新甲显然也从崇祯皇帝的反应之中察觉了皇帝对自己这个表态的不满意,所以略一考虑,便又接着说道: “启奏陛下,杨总镇方才所献辽东攻守之策,虽甚周全得当,可一旦实行起来,却并不容易。东西南北各方,若是号令不能一,就是方略再好,怕也难奏奇效!” “陈爱卿这是何意?!” 崇祯皇帝见陈新甲先是同意了杨振的方略,同意了杨振移驻旅顺、金复等地的建言,现在却又这么说,好似又并不完全同意,一时有些不解。 对崇祯皇帝来说,杨振的说法,听起来好像是不错的,但是辽海以东是个什么所在,他完全没有印象。 只知道当年东江镇的毛文龙,在东虏的敌后作战,虽然发挥了不小的牵制作用,可是终究跋扈难制,不免最终败亡。 杨振此去,会不会重蹈当年东江镇的覆辙,会不会重走毛文龙以及后继者的的道路,崇祯皇帝的心里,其实没底。 所以他一时也下不定决心,此刻听见陈新甲这么说,自然要再好好问一问。 “这个——” 陈新甲已经从张若麟那里知道了杨振的想法,此时要想办法当着杨振的面,把那些想法说给崇祯皇帝。 但是之前洪承畴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明显了,就是不管杨振继续驻守辽西松山等地,还是渡海移驻到辽海以东,他的兵马仍然该归蓟辽总督衙门节制指挥。 在杨振透过张若麟提出可以直接归皇帝指挥,也就是直接由他这个兵部尚书指挥之前,他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这是大明朝一直以来就遵循的惯例,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它。 可是,杨振透过张若麟向他提出的设想,却又太过诱人了。 如果杨振上面没有辽东巡抚衙门,也没有蓟辽总督衙门,而是直接听从兵部指挥,那么杨振所取得的功劳,可不就是他陈新甲的功劳了吗? 之前杨振在辽西的那些战功,被方一藻分润去了不少,这一点让陈新甲十分眼红。 如果没有杨振在辽东屡立战功,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早就完蛋了。 直到现在崇祯皇帝仍在犹豫要不要撤掉方一藻,完全就是因为杨振所立的新功,替方一藻抵消了不少的罪责。 方一藻是陈新甲的好朋友,方一藻知不知兵,别人不知道,陈新甲岂会不知真相? 而方一藻如今竟然暴得知兵大名,原因在哪里,陈新甲同样一清二楚。 现如今,杨振占了旅顺、金州和复州,不住兵肯定是不行的,最佳人选当然还是收复了此地的杨振。 既然杨振率部移驻旅顺、金州等地即将成为事实,那么杨振这个屡立战功的福将,今后岂不是白白地便宜了登莱巡抚徐人龙? 包括眼前这个蓟辽总督洪承畴,皇帝对其如此器重,再让他捡走了杨振这个屡立战功的副将,或许一年半载之后他洪某人就要取代自己成为兵部尚书了! 这怎么可以! 陈新甲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稳如泰山的洪承畴,迅速下定了决心,对崇祯皇帝沉声说道: “陛下,杨总镇乃陛下于山海关外钦点拔擢之虎将,杨总镇及其所部兵马乃是陛下钦命征东平辽先遣之军,如何使用关乎东攻西守方略之成败,岂能不慎之又慎?此天降将帅之才,助陛下征东平辽,若不能人尽其才,人尽其用,则谬矣!” 第五一八章 仗义 陈新甲这么一说,原本面无表情、稳如泰山的洪承畴,突然抬眼看着陈新甲,说道:“杨总镇所部兵马如何使用?敢问本兵大人,此话乃是何意?” 洪承畴先是反问了陈新甲这么一句话,然后站起来冲着崇祯皇帝躬身施礼,而后又坐了下来,看着陈新甲,等他下文。 包括杨振,听了这话,也赶紧离座跪在了地上。 毕竟这个事情涉及到了他,而在场的大佬们他一个也不能得罪。 等到洪承畴一说完,杨振立刻叩首说道:“陛下奖励拔擢微臣于行伍之中,微臣能略有微功,全仗圣上洪福庇佑,皆本兵大人点拨教诲之功,本兵大人所言,臣实在愧不敢当!” 陈新甲一说到如何使用杨振这个话题,杨振立刻就知道,他先前对张若麟所说的那些话起作用了。 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洪承畴怎么想了,总之,一股脑儿把自己在辽东所立的功劳,往崇祯皇帝和陈新甲身上推。 一来,这么做,更显得他自己完全没有居功自傲的想法。 二来,这么做,也能给接下来陈新甲要说的话打个铺垫。 果然,杨振这话一说出来,陈新甲、洪承畴二人同时把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 而杨振则只是低着头,并不去看他们。 到了这个时候,崇祯皇帝也意识到了陈新甲、洪承畴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实际上他们争论的,不过是杨振所部人马移驻辽南之后的隶属问题罢了。 但是,崇祯皇帝本能地觉得,陈新甲说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错。 现在看来,当初安排在松山城内,原本是要给祖大寿的辽东军掺沙子用的杨振,的的确确是一支利剑。 这样一把利剑,放在善用之人的手里,就能屡战屡胜,不断给自己带来捷报。 可若是放在了不善用的人手里,则有可能从此蹉跎沉沦,或者渐渐失管失控。 而失管失控的危险,还比从此蹉跎沉沦更让崇祯皇帝难以接受。 崇祯皇帝想到这里,沉吟片刻,便对洪承畴说道:“洪爱卿稍安勿躁,朕看陈卿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且听他说下去,看他有何法子?” 洪承畴闻言,脸色凝重,垂首不语。 崇祯皇帝一句话安抚了洪承畴,尔后又对陈新甲说道:“陈爱卿,那么以你之见,朕又该如何安排使用杨总镇及其所部人马,才算是人尽其才,人尽其用呢?” 陈新甲等的就是这句话。 因此崇祯皇帝这么一问,他便立刻答道:“启奏陛下,杨总镇所部兵马,饷额不多,但却甚是精锐,不仅敢战,而且能战,这等兵马,何不收归陛下直接指挥?!” 陈新甲此话一出,不管是崇祯皇帝,还是洪承畴等人,一时间全都目瞪口呆。 包括杨振也抬起头来,看着陈新甲,脸上显出一副惊讶模样。 当然了,杨振这个惊讶模样,自是故意做出来给崇祯皇帝看的。 而他趁着抬头去看陈新甲的时候,也正好看见站在陈新甲身后,身处在平台外围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麟,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至于杨振这个惊讶模样,当然没有白做,一向多疑的崇祯皇帝听到陈新甲的说法以后,先是目瞪口呆,紧接着就转头去看杨振。 他见杨振同样是满脸惊讶的样子,心中方才放下心来,深呼吸了一下,随后转头对陈新甲说道: “大司马如此说,倒也新奇,只是我大明,可曾有过此等先例?” 陈新甲听见崇祯皇帝这么一说,他的心里就有数了,知道崇祯皇帝对他的这个提议,非常感兴趣。 因为,大司马是对兵部尚书的一种尊称,敬称。 崇祯皇帝很少称呼他的兵部尚书为大司马。 而每次这么称呼,都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褒奖。 陈新甲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了崇祯皇帝的心坎上,当下喜上眉梢,朗声答道:“此正是永乐以来国朝戎政之成例也!永乐时京师三大营之设立,即有抽调天下兵马之精锐者为班军之旧制。 “永乐以来,京营戎政,虽然历经更迭,然而选调天下精锐兵马,由天子统率,得专征伐,此制却从未罢废!眼下京营积弱,多年未经补充,缓急之间,恐不敷使用。而杨总镇所部兵马则大不同!” “哼,有何不同?天下兵马,皆陛下之兵马,隶属九边诸镇也好,隶属各地督抚也罢,归根结底,哪个不是陛下之兵马?!” 陈新甲的话音刚落,就被突然站起来的洪承畴给打断了。 “再者,杨总镇所部兵马远在辽东,今后跟要移驻旅顺金复等城,北攻东虏腹地,如何能够照班军例,宿卫京师?! 洪承畴一激动面色即通红,原本肤色就有点暗,此时则成了猪肝色,显然对陈新甲的说法非常不满。 “臣请陛下三思而后行!本兵大人所谓将杨总镇所部转隶京营,归属陛下直领,不过是要将杨总镇所部兵马,调归他兵部指挥罢了,其中贪功揽权之私心,昭然若揭,请陛下明鉴!” 洪承畴说完这番话,冲着崇祯皇帝一躬到地。 “洪爱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且听大司马再细言之!” 如今的崇祯皇帝,可不是初即位时的小孩子了,他也不是傻子,早知道洪承畴所说的天下兵马皆陛下之兵马这样的大话,纯粹是哄人的大话而已。 祖大寿的辽东军,是自己的兵马么? 说来说去,只是名义上如此罢了。 对此,崇祯皇帝的心里岂能没一点数? 所以,他一说话,就明摆着是在拉偏架。 而陈新甲一听,自是心知肚明。 陈新甲先见洪承畴突然站出来反对,而且话里话外对自己提出的这个建言,完全是一副非常鄙夷的样子,他的心中也是大怒。 陈新甲没有督抚经历,虽然喜谈兵事,但却没有领过兵,所以他一步登天之后,时刻都在提防着洪承畴这样的人物被崇祯皇帝调到朝中。 一旦如此,他这个兵部尚书的位置必然不保。 所以,自从洪承畴被崇祯皇帝从剿匪战场上调到京畿,安排到蓟辽总督的任上之后,陈新甲与洪承畴之间就一直有些不对付。 只是以往两个人的争斗,基本上发生在台面之下,属于暗斗,明面上彼此之间还是一副精诚团结,相忍为国的样子。 但是今天,洪承畴有点忍不住了,有点要撕破脸了。 陈新甲一看洪承畴如此这般拆台,自然也不再跟他客气,而且他已经知道皇帝站在自己这边,当下也没了顾忌,立刻反驳洪承畴道: “谁说转隶京营,就一定要宿卫京师,京营奉旨,征讨不服,岂无先例?洪大人何故混淆视听?! “且杨总镇率部移镇旅顺、金、复以后,若按过去惯例,要受登莱巡抚徐人龙节制,徐人龙之上,即是洪大人你这个蓟辽总督。那么敢问洪督师,是你堪比圣上英明,还是徐人龙堪比圣上英明?!为何非要经由汝等之手才行?!” “你——” 陈新甲最后的接连问话,真是字字诛心,既让洪承畴差一点暴跳如雷当场发作,同时又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一直躬身站着的洪承畴,尽管气得满脸通红,气得对陈新甲怒目而视,可是却一时无法反驳,只得撩袍跪地,对着崇祯皇帝说道: “陛下!非是臣心存私念,徒惹意气之争,更非臣贪功揽权,自以为比陛下高明,实是旅顺金州等地,孤悬海外,位处敌后,而陛下却远在京师,两地隔着山海,缓急之间,如何如臂使指?陛下不可不虑啊!” “这个嘛——” 崇祯皇帝听见洪承畴这么一说,想想也颇有道理,沉吟着不能决断,遂又去看陈新甲。 陈新甲立刻也跪在了地上,抬头看着崇祯皇帝说道:“陛下,洪大人此言谬矣!即令旅顺之兵,不由陛下直领,仍归蓟辽总督帐下,从旅顺到关门,难道就没有山海相隔? “若洪大人年后督师出关,坐镇宁远城,那么不管是转隶登莱巡抚,还是仍归督师帐下,前后路程,岂不更是遥远?” 陈新甲这番话说的却是大实话,包括洪承畴自己在内,一时也哑口无言。 自金国凤守宁远,战死城外的事情出了以后,朝中一直就有问罪方一藻并请洪承畴尽快率军出关的声音。 若非杨振突然传来了捷报,方一藻恐怕早已经被崇祯皇帝罢免掉了。 一旦方一藻被免,洪承畴出关坐镇宁远的事情,就是难以避免的了。 这样一来,远在旅顺、金州、复州的杨振所部兵马,不管是归登莱管,还是归宁远管,都显得太远了一点。 反倒真不如直接归了兵部直接调遣来得近便一些。 崇祯皇帝当然也知道,陈新甲这么做含有私心,说是由自己直领,可是朝中大事千头万绪,自己哪能事无巨细去直接指挥杨振打仗,到最后,杨振所部的兵权,还不是落到了兵部的手上。 slkslk.com 但是,陈新甲的这点私心,崇祯皇帝却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落到兵部尚书的手上,可比落到地方督抚的手上强多了。 至少,这个兵部尚书若是不合自己的心意,自己随时可以撤换。 崇祯皇帝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冲陈新甲点了点头,渐渐下定了决心。 这个时候,已经把握到皇帝心意的陈新甲,立刻补充说道:“陛下,山海关现成的兵部分司衙门,陛下若是担心旅顺距离京师遥远,担心对杨振所部兵马不能如臂使指,不如增加山海关兵部分司事权,然后选一妥当之人,出任分司郎中,如此则可以无忧矣!” 陈新甲话音刚落,崇祯皇帝即抚掌大喜道:“好!大司马此言正合朕意,就这么办!杨爱卿,你以为如何?” 杨振一听,哪敢有二话,当即叩首答道:“臣,遵旨!” “洪爱卿?” “臣遵旨。” 崇祯皇帝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洪承畴岂敢再去争辩,当下只得与杨振一样,叩首遵旨而已。 第五一九章 平辽 只是洪承畴的口称遵旨与杨振的口称遵旨,表面上虽然一样,内地里却大为不同了。 杨振看起来好似懵懵懂懂,一副无可无不可,好似不明所以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件事经崇祯皇帝的金口玉言敲定了以后,杨振来京师献俘的最主要目标,就算是达成了。 不过,他也知道此事在皇帝面前,他不能流露出丝毫高兴的样子。 否则的话,以崇祯皇帝的多疑与善变,这个刚刚作出的决定,很可能转眼之间就又收回去了。 所以他的脸上无喜也无悲,仿佛是才闹明白怎么回事,正在权衡其中的利弊。 吞噬小说网 但是洪承畴就不同了,口称遵旨之后,心中叹息,尔后扭头看了看跪在一边面无表情的杨振。 他虽然没有多说一句话,但那眼神,却是意味深长,看得杨振一阵胆战心惊。 却说洪承畴与杨振两个人皆口称遵旨之后,崇祯皇帝心情大好,当下哈哈一笑,上前将跪在地上的诸人一一搀扶起来,然后说道: “卿等不必拘礼,且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等到这几个人坐下,崇祯皇帝接着说道:“诸位爱卿,今日定了杨爱卿所部兵马移防转隶的事情,倒叫朕豁然开朗,心中也已有了定见,不如借此机会,把朝中久拖不决的辽东大事一并定了!” 陈新甲、洪承畴、杨振听见崇祯皇帝这么说,立刻凝神静气,侧耳细听。 就听见崇祯皇帝说道:“洪爱卿,今番京师之事完毕以后,卿即返回山海关去,整顿兵马,安排妥当,年底之前,就从山海关移驻到宁远城去吧。关、宁、松、锦之军,悉皆由卿节制,要确保辽左万无一失!” “这个,臣,遵旨!” 洪承畴听见崇祯皇帝的决定,言语神情略有犹豫,但是很快,就领了皇帝旨意。 有关他出不出关的事情,已经在朝堂上争论很久了。 崇祯十一年冬的时候,洪承畴原本好端端地在陕西、河南等地追剿流寇,眼看着就要将流寇赶尽杀绝了,却不料东虏破边而入,时任蓟辽总督吴阿衡被俘不屈而死,宣大总督卢象升不幸战殁,京师危急。 就是这个时候,崇祯皇帝一道圣旨,将洪承畴等部人马招到京师勤王,结果白白浪费了一次将流寇赶尽杀绝的好机会。 崇祯十二年正月,洪承畴率领麾下人马赶到京师附近,并临危受命,出任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蓟、辽军务。 然而此时,东虏已经开始撤军北返,洪承畴及其所率兵马,除了尾随目送东虏大军北返之外,未尝一战。 此后,洪承畴及其所部兵马就被留在了京畿之地,为了防备东虏军队去而复返、再来侵袭,洪承畴以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头衔出镇山海关,实任蓟辽总督,从此离开了关内剿匪战场。 自那以后,要不要他出关北上,移镇宁远的争论,就在朝堂上此起彼伏,而崇祯皇帝一边忧虑关外,一边忧虑关内,迟迟下不定决心。 到了今天,崇祯皇帝考虑到杨振要率部移防旅顺金州等地,山海关外没有人来制衡祖大寿可不成,所以立刻就下定了这个决心。 洪承畴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很快就明白了,让他移驻宁远城,应当是崇祯皇帝对杨振渡海移防辽南半岛做出的一个反应。 除非他能推翻崇祯皇帝此前刚刚做出的让杨振移防辽南并转隶京营的决定,不然的话,他说什么都是白说。 所以,他只是想了一想,很快就放弃了挣扎,接受了崇祯皇帝的安排。 崇祯皇帝见洪承畴没有了意见,心中也很高兴,当下继续说道:“洪爱卿移镇宁远城以后,辽东巡抚这个位子,就由爱卿一并兼任了!” “这个——,陛下,若如此,现任辽东巡抚方大人——” 崇祯皇帝一说叫洪承畴把辽东巡抚一并兼任了,陈新甲、洪承畴、杨振三个人同时抬头去看崇祯皇帝,杨振与洪承畴皆没有说话,唯有陈新甲忍不住替自己的盟友问了一句话。 崇祯皇帝显然也知道陈新甲会有此一问,毕竟朝中对于方一藻是否应当罢免的争论,也已经持续好久了,因此略一思考,便又说道: “至于方一藻么,哼,金国凤战殁宁远城外,方一藻身为辽东巡抚,岂能没有责任?经此一事,其才其能,不足以约束宁远驻军,不足以节制辽东镇人马已明矣!既如此,留他辽东何用?!” 崇祯皇帝对金国凤当初率三千兵马守住松山城的事迹,是极为欣赏的,所以十月里听到金国凤父子战死宁远城外的军报以后十分痛惜。 金士俊赴宁远,收拾了其父金国凤、其弟金士杰残留的遗骸,扶灵返回宣府的路上,途径京师的时候,崇祯皇帝还亲自召见了金士俊,赐世袭锦衣卫千户。 同时,崇祯皇帝还追赠金国凤为特进荣禄大夫、左都督,赐给了一笔丧葬银子,并下旨让宣府地方官员为金国凤在宣府建祠致祭。 崇祯皇帝这么看重金国凤,那么就必须得有人为金国凤之死承担责任,祖大寿的辽东军他不敢动,可是负责节制调度宁远诸军的辽东巡抚方一藻,却没有什么不敢动的。 所以,到最后,只能是方一藻来顶这个缸,承担这个责任。 “可是陛下,方一藻巡抚辽东,驻节宁远,也算多有功劳啊!杨振前次出击辽南,凯旋而归,此次渡海东进,收复旅顺等地,方一藻皆参与谋划定策,以此功抵其过,方显陛下仁德啊!” 陈新甲见崇祯皇帝对方一藻是这么个看法,当即离座,跪在地上为之求情。 当然了,陈新甲为方一藻求情,除了两个人之前关系不错,是朝中盟友之外,自然还有其他原因。 自从金国凤死了以后,方一藻就预感到自己可能要倒霉,所以早早地派了自己的儿子方光琛到京师,来找陈新甲帮忙求情。 方光琛去求见陈新甲,当然不是空手去的,除了杨振调拨给他的大笔财物以外,方光琛父子到辽东以来所收受的各种礼物,所积攒的财富,几乎一股脑儿地转手送给了陈新甲。 要不然,陈新甲哪会这么替他说话,替他求情啊。 然而,陈新甲的跪地求情,并没有什么用,崇祯皇帝看着陈新甲的表演,面无表情,完全无动于衷。 直到陈新甲说完话叩首不起,崇祯皇帝方才转而看着杨振说道:“汉卿,你如实说,方一藻可曾参与你渡海东进收复旅顺的谋划定策?” 崇祯皇帝这么一问,陈新甲伏在地上,扭头去看杨振。 这时却见杨振突然离座,冲着皇帝躬身说道:“圣上垂询,臣岂敢不如实回答。方巡抚有长子方光琛者,乃微臣礼聘之幕僚,为臣坚守松山城,乃至渡海东进收复旅顺等地出谋划策,出力良多。 “此外,臣渡海东进之前,尝以此谋划请示方巡抚,方巡抚勉励曰可,并与朝廷督饷郎中商议调用觉华岛水师转运士卒粮械,虽未亲至军前,但运筹帷幄之功,实不可没!” 杨振说完这些话,见崇祯皇帝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似乎仍旧无动于衷,当下心想干脆好人做到底,于是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继续对崇祯皇帝说道: “金总兵国士无双,其战殁宁远城外,方巡抚难辞其咎,但此中情由,值得检讨深思之处甚多,请陛下明鉴!” 杨振说完这些话,叩首于地,不再多言。 对杨振来说,自己也算是尽力,对得起方一藻和方光琛父子了。 如果崇祯皇帝像历史上发生的那样,非要收拾方一藻,那他杨振也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 然而让杨振意外的是,他刚替方一藻求完情,就听见崇祯皇帝说道:“很好,很好!杨爱卿,你果真是有一个重情重义的磊落之人!朕没有看错你!没有看错你啊!” 崇祯皇帝说出来的这个话,让杨振暗自松了一口气。 崇祯皇帝主动询问杨振有关方一藻的问题时,杨振的心中就在怀疑,这是不是崇祯皇帝又在试探和考察自己呢。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实际上,方一藻当然没有什么运筹帷幄的谋划定策之功,杨振实在决意出兵之后,才叫方光琛赶赴宁远去的,充其量算是向方一藻知会一声而已。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不能这么说,作为武将来说,如何对待自己的上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不管是崇祯皇帝,还是朝中其他大臣,对这一点非常看重。 如果这个时候,杨振对方一藻落井下石,或者袖手旁观,那他的风评可就毁了。 要知道,可是方一藻当初走了门路,把下在狱中的杨振捞出来,带去宁远上任的。 无论如何,方一藻对他有这一份恩情在,等到方一藻要落难的时候,杨振在皇帝的面前就绝对不能落井下石或者袖手旁观,而必须仗义相助。 而事实证明,他这么做是对的。 他这么一说,一跪,一求情,不光是崇祯皇帝觉得他重情重义,就连陈新甲、王德化等人也觉得杨振知恩图报,可以好好结交了,今后可以放心在皇帝面前力推。 却说崇祯皇帝在众人面前感叹了几句杨振的重情重义之后,思虑片刻,又说道:“既如此,朕就再考虑考虑如何用他,但是这个辽东巡抚,方一藻却是不能再做了!” 第五二零章 金海 崇祯十二年十一月中旬的大明京师,紫禁城内,崇祯皇帝与众人议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未时。 建极殿后门外的云台之上,已经偏西的日头依旧明亮,但是这个明亮的日头洒下的阳光,却没有了中午时分的热度,空气冷冽,呵气成霜。 崇祯皇帝与在场的众人议定了几件大事之后,心情大好,抬头看看已经偏西的太阳,说道: “今日召见卿等,实有二事,这其一嘛,正是问策,如今问策已毕,朕心中大定。所议诸事,兵部要尽快草拟条陈具奏!” 兵部尚书陈新甲听见皇帝这话,立刻口称遵旨,领了旨意。 尔后,崇祯皇帝点了下头,接着说道:“这是其一,至于其二嘛,就是要封赏此番破虏有功之臣!杨振,上前听封!” 杨振听见崇祯皇帝这么说,按下心中激动,连忙起身上前,在隔着崇祯皇帝几步远的地方重又跪下了。 这时,就听见崇祯皇帝说道:“自辽事败坏以来,朝廷对平灭东虏不可谓不重视,劳师耗饷不知凡几,而所任文官武将,于辽事有功者亦不少。 “但是,有如汉卿这般集守城、擒将、复地、俘敌之大功于一身者,实前所未有也!朕一向赏罚分明,杨爱卿有此大功,焉能不赏?” “此皆圣上洪福——” “眼下非常时也,汉卿不必过谦!” 听见崇祯皇帝这么褒奖自己,杨振本想谦虚两句,但是刚开个头,就被崇祯皇帝笑着拒绝了。 于是,他只得打住,继续听崇祯皇帝往下说。 “朕思之已久,汉卿此功,非厚封重赏,则不足以激励后进,非颁赐世爵,则不足以谓之厚封重赏。是以,朕决意,封卿为平辽伯世爵!” “平辽伯?!” 崇祯皇帝说出来的这个爵号,让杨振心里一惊。 杨振知道崇祯皇帝要封自己世爵的时候,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不管崇祯十七年以后,他会选择什么样的道路,但至少崇祯皇帝活着的时候封的官爵,杨振还是很愿意接受的。 但是此时乍闻崇祯皇帝要封自己平辽伯,却让他一时有点迟疑,不敢立刻领受了。 倒不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封伯。 事实上,大明朝的侯伯很快就要大甩卖了,而以杨振如今立下的功劳,完全配得上封个伯了。 只是“平辽”这个称号,让他现在有点不敢接受。 他若坦然接受了,却叫祖大寿怎么看,怎么想呢? 同样的道理,他若径直接受了,却叫此刻坐在跟前的洪承畴怎么看,怎么想呢? 崇祯皇帝宣布要封杨振为平辽伯,原以为一张口说出来,杨振就会立刻感激涕零,叩首谢恩呢。 然而他一说出来之后却发现,杨振满脸惊疑,愣在当场,并没有感激涕零的意思,也没有立刻叩首谢恩。 杨振的这个表现,让崇祯皇帝脸色一沉,心中略有不快,看着杨振说道:“怎么?杨爱卿可是觉得,此爵尚不足以彰显你的功劳么?” “不,不,不,臣绝无此意,臣绝无此意!臣之所谓功劳,皆仰圣上洪福所立,能受封世爵,光耀祖宗,已令微臣受宠若惊,感激不尽了,岂敢有其他非分之想!” 崇祯皇帝的询问,让杨振立刻惊醒了过来,当即坚决否认自己有嫌弃封伯太低的意思。 果然,他这么一说,崇祯皇帝的脸色方才变得好看了一点,而且随后轻咳一声,对杨振温言问道: “既然如此,杨爱卿何不领旨?” “是啊,杨总镇你还有可迟疑的,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汉卿你可是高兴糊涂了,还不快领旨谢恩?!” 崇祯皇帝话音刚落,一边上的兵部尚书陈新甲,还有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也立刻出言提醒杨振。 而且王德化一边冲着杨振说话,一边还对杨振使劲使眼色。 那意思也很明确,就是叫杨振赶紧领旨谢恩就完事了。 杨振眼下当然还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得崇祯皇帝松口封他一个世爵,有很大的原因就是陈新甲和王德化两个人在发挥作用。 没有他们两个人一内一外、一唱一和,替杨振争取世爵的话,以崇祯皇帝对皇明世爵的看重,一个世袭的伯爵是轻易不会封赏出去的。 崇祯皇帝当皇帝十七年,中间战争不断,期间立下重大军功的文官武将,不可谓少,可是他封出去了几个世爵? 除了即位后封自己的岳父,即皇后之父周奎为嘉定伯,封自己的舅舅为新乐侯之外,他几乎没有封过谁世爵。 直到崇祯十七年初,大明江山风雨飘摇,眼看着大厦将倾,他才开始大方起来,一口气封出去了好几个伯爵。 吴三桂、刘泽清、黄得功、唐通、左良玉这几个人,就是在这个危急关头得封的伯爵。 比如吴三桂那个大名鼎鼎的平西伯,就是这个时候封出去的一个。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崇祯皇帝再用封爵来笼络手握兵权的那些大将们,显然为时已晚了。 这几个受封伯爵的大将之中,唯有受封定西伯的唐通率部赶赴京师勤王。 然而唐通率军到了居庸关之后,发现其他受封伯爵的大将们都没来,知道大势已去,干脆一转头,投降了李自成。 这个时候,崇祯皇帝所一贯珍而重之,不肯颁赐的大明爵位,就已经没有多少吸引力了。 等到崇祯皇帝死了以后,从弘光帝时期,到隆武帝时期,再到永历帝时期,大明朝的公侯伯爵位,更是贬值贬得厉害,但凡手里多少有点兵的大将,就能轻易而举地受封伯爵、侯爵、公爵,乃至王爵。 ahzww.org 可是到了那时候,再是大把的爵位撒出去,却也换不来多少忠心效力了。 有一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反过来说,可恨之人也必有其可怜之处。 这句话用到崇祯皇帝的身上,应当说,并不算冤枉了他。 这一回,崇祯皇帝下决心要封一个非皇亲国戚出身的世爵,肯定是经历了一番艰难的国过程。 杨振虽然还没有来得及与王德化、陈新甲二人见面详谈,但此时见他们一副着急的模样,心中也能猜到,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付出了不小的努力,至少是浪费了不少的口水。 当下,他见崇祯皇帝、王德化、陈新甲都有点急了,立刻叩首说道:“陛下,臣虽略有微功,却不敢当平辽之名! “陛下若以平辽之爵号赐臣,臣恐——激励后进不成,反倒伤了其他人的进取之心!若如此,则适得其反,于平辽大局不利!” “哦,你是说祖大寿?” “臣不敢。只是臣虽出身辽东,但近年来效力多在宣大,年初之时,臣奉命跟随方巡抚到辽东,至今尚未足一年,臣得陛下信重,稍有微功,却不敢当平辽之名!” 杨振说的其他人,当然主要指的是祖大寿,可是崇祯皇帝就这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挑明了说出来,杨振却又不能直接承认。 杨振原本就有心动摇祖大寿的降清之心,并且一直在为此努力。 有了这一次的松锦大捷之后,尤其是东渡辽海收复了旅顺、金州等地之后,杨振对此更有信心了。 如果能够拉住祖大寿,让他不要轻易投降满清,那么关外的大局,无论如何也不会坏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也因此,杨振目前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就是崇祯皇帝借着封赏自己的机会去刺激祖大寿。 对杨振来说,为了大局考虑,他宁肯自己不要这个虚名,也希望崇祯皇帝能够笼络住祖大寿,不要让祖大寿继续离心离德。 现在,若是他接受了平辽伯的看起来非常威风的爵号,那对辽东大帅祖大寿来说,无异于是崇祯皇帝甩给他的一记响亮的耳光。 祖大寿镇守辽东十多年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明面上他始终是以灭虏平辽为其旗号,为其平生夙愿的。 这个时候,杨振虽然初来乍到,可毕竟立了大功了,崇祯皇帝封他世爵,于情于理,说得过去。 对此,祖大寿及其麾下的将领们,即便羡慕嫉妒,即便是不满意,可是他们还算能够接受。 可若是封杨振的世爵,是平辽伯,那可就不一样了,等于是在已经暗地里燃烧着的柴火堆上浇了一桶油。 崇祯皇帝这么做,用来离间或者制衡祖大寿和杨振的关系,那肯定是效果一流。 但是,今后若再想让祖大寿与杨振两家联手平辽,那可就不好办了。 尤其是对祖大寿及其麾下本来就首鼠两端的将领们来说,那借口简直都是现成的了 ——既然朝廷把平辽的爵号都杨振了,那就让杨振自己去平辽吧! 祖大寿及其麾下会不会如此,杨振不敢确定,但是他要尽量避免出现这种意气之争的可能。 因为类似这样的事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杨振可不希望为了一个虚名,把正好转的辽东大局,给搞复杂化了。 杨振的话里没提祖大寿的名字,但是他这么一说,崇祯皇帝也知道他的意思,当下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这个时候,意外失掉了杨振这把利剑的洪承畴突然站起来,躬身对崇祯皇帝说道:“陛下,杨总镇所言,不无道理!而且以臣之见,这次松锦大捷,杨总镇率军伏击多铎,守御松山,东渡辽海,收复旅顺,功高盖世,自不待言。可是,坐镇锦州城的祖大寿所部,最后出城一击,夺占东虏大营,斩获颇多,功劳亦不可没!” 说到这里,洪承畴抬头看了一眼崇祯皇帝,见皇帝若有所思,便接着说道:“陛下,旅顺、金、复,新得之地,若东虏大军南下强攻,谁能出兵救之?唯有西线关宁松锦之军可以救之,杨总镇所献东攻西守之策,若是没有西线,可就是独木难支了!” 第五二一章 锦义 洪承畴所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告诉崇祯皇帝考虑一下祖大寿的态度,不要再刻意拔高杨振的地位了。 杨振提出的东攻西守策略再好,若是没有祖大寿守锦州,没有祖家军手辽西,到最后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但是崇祯皇帝对祖大寿成见颇深,眼下给杨振这个平辽伯,未尝没有羞辱一下祖大寿的想法在内。 所以,他听了洪承畴的话以后,明知其说的有道理,但却咬着牙不松口,皱眉思考,不置一词。 “陛下,此番松锦大捷,祖大寿所部兵马斩获颇丰,臣奉旨入京师之前,就曾一再接到锦州捷报。朝廷岂能不有所表彰,有所犒赏?祖大寿所部之功,固然没有杨总镇所部功劳大,但若过于厚此薄彼,却未免有失偏颇!” 洪承畴见崇祯皇帝始终不说话,想了又想,再一次硬着头皮出声,替祖大寿及其祖家军争取犒赏。 如果杨振所部兵马还在他的指挥序列当中,他肯定不会当着杨振的面儿这么说。 但是杨振所部兵马刚刚被陈新甲调拨到京营名下,归兵部直领了。 而杨振一走,祖大寿及其所部兵马,立刻就成了他洪承畴这个蓟辽总督能够倚重的最重要的关外力量了。 他这个蓟辽总督,现在虽然拥有一批自己的部将和兵马,但是到了山海关外,到了宁远以后,他毕竟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许多事情都要仰仗祖大寿去做。 如果能有提前示好或者结好祖大寿的机会,洪承畴自然不会放过。而眼前,就是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 与此同时,崇祯皇帝封给杨振的这个世爵,要说他洪承畴不眼红,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在陕西、河南等地的剿匪战场上,与各路流寇打生打死多少年了,立功无数,为什么就不能得封一个世爵? 尤其是平辽伯这样的爵位,对他这个蓟辽督师来说,更是有着难以言表的吸引力。 崇祯皇帝把他安排到蓟辽督师的位置上是什么目的,不就是要他督师平辽吗? 可是他现在还没有出关,这个平辽的爵号,就封给了杨振了,那他出关干什么? 所以,从他本心来讲,他也不希望看见杨振得到这个封号。 可是他毕竟是进士出身,宦海沉浮许多年,心里有了不满,有了意见,也不会直说,只会拐弯抹角地拿祖大寿说事儿。 等他讲完了祖大寿的功劳地位之后,见崇祯皇帝仍旧阴着脸沉默不语,当下干脆挑明了说道: “陛下,祖大寿率领数万大军镇守辽东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对这等边镇大帅,更要褒奖勉励,切不可轻易寒了他们的心啊!” 洪承畴这么一说,崇祯皇帝脸色一变,左思右想,终究还是不敢真的寒了祖大寿的心,最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也好,也好。那以洪爱卿之见,朕当如何褒奖祖大寿所部之功呢?” 洪承畴见崇祯皇帝态度松动,反问自己该如何褒奖祖大寿所部的功劳,当下心想,既然要结好祖大寿这样的人,那干脆就送他一份厚礼。 于是,洪承畴心一横,冲着崇祯皇帝躬身说道:“以臣之见,莫若也封爵!” “这,这,这——” 站在一旁的陈新甲,原本见杨振不肯接受平辽这个爵号,尔后又见洪承畴出来应援,一时之间也闹不清自己是该反对还是附和。 没想到,弄到最后,洪承畴竟然图穷匕见,要给祖大寿求世爵,人还没到辽东呢,就想要结好祖大寿,这让陈新甲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他下意识地就要张口反驳,可是一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要知道,现在的大明朝堂简直是四处跑风漏气,毫无秘密可言。 哪怕是平台召对这样小范围内的君臣奏对,也做不到保密,谁说了什么话,很快就会传得满城风雨。 陈新甲此时若是敢反对给祖大寿世爵,消息一旦传出去,那就把祖大寿给彻底得罪透了。 若是搁在几十年前,兵部尚书自然不会害怕一个边镇将帅,但是时至今日,却完全不同了。 万一有一天,崇祯皇帝要是让他陈新甲督师蓟辽,或者祖大寿奉调入关平寇,那他陈新甲的小命,可就说没就没了。 所以,他一张口,“这”“这”“这”半天,却没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最后只是盯着洪承畴,气呼呼地闭上了嘴巴。 “陈爱卿,你可是有话要说?” 崇祯皇帝在这个时候,巴不得有个人赶紧站出来反对呢,他见陈新甲站出来反对,心里正高兴,等了半天却没等到陈新甲把反对的话说出来,因此就又给了一次机会。 但是陈新甲也有不是傻子,见崇祯皇帝这么问他,吭哧瘪肚了半天,最后却说道:“洪督师说的没错,祖大寿久镇辽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番既有功,若欲其再接再厉,莫若也封爵!” 崇祯皇帝见陈新甲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又无处发作,哼了一声,扭头对杨振说道: ahzww.org “杨振,你说呢?!” 杨振一听,心里一阵不爽。 崇祯皇帝的意思他很清楚,就是不想封祖大寿,又不想自己明着说,需要有人给他一个台阶下。 可是,现如今山海关外的局面,正需要自己刚刚开辟的东线,与祖大寿据守的西线完美配合,才算真正稳妥,此时自己岂能张口反对为祖大寿封爵? 这几个人,洪承畴是想结好祖大寿,所以为他说话,陈新甲是害怕得罪祖大寿,故而不敢反对,而自己却是不能得罪祖大寿啊,这叫自己怎么开口反对呢。 “陛下,洪督师和本兵大人,说得对。若陛下封其世爵,想来祖大帅坐镇锦州,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振想了片刻,发现自己最后只能这么说。 虽然有违本心,可是他不得不这么说。 对很多人来说,是非对错可能比较重要,但是对现在的杨振来说,是非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利弊得失。 他要尽可能拉住或者说稳住祖大寿,并且要尽可能利用各种机会打消祖大寿的降清之心。 一个区区世爵而已,若能发挥一点作用,那就值得一试。 “也好,既然这样,那就,一并封给世爵吧!” 崇祯皇帝听了杨振所说的话以后,沉默不语许久,先是郁郁不乐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停顿了一会儿,最后又说道: “洪爱卿,你是蓟辽总督,你先说说吧,该给杨卿和祖大寿一个什么爵号方好?” 洪承畴其实也不是非要替祖大寿讨要什么世爵。 他之所以那么说,一来是不想崇祯皇帝把杨振抬的太高,让他这个蓟辽督师将来不好指挥,二来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替自己抱屈。 所以,事情弄到这一步,连他自己都有点感到意外,有点感到意兴阑珊了。 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眼下听见崇祯皇帝又问他,当即便说道:“杨总镇既然拒受平辽这样的美号,那么就将这样的美号留待将来,未来谁能平辽,陛下升殿赐之。” “嗯,也好。” “平辽若不用,那么平东、安东、靖虏、平虏这样的爵号,干脆也一概不用,就用出身地望或者镇守地名来封吧!” 洪承畴接着这么一说,崇祯皇帝看了看他,嗯了一声,然后问陈新甲道:“陈卿,你怎么说?” 陈新甲方才从崇祯皇帝的眼神里看出了皇帝对自己的失望,此时正有些惶惶不安,见皇帝又问自己,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当即斟酌答道: “臣无异议,请陛下定夺!” 崇祯皇帝见陈新甲这个样子,暗叹一口气,继而沉声说道:“既然如此,杨卿,你即将镇守旅顺、金州、复州等地,朕寄望你更进一步,早日收复金复盖海四卫之地,这样,朕就封你为金海伯,世爵,赐金书铁券。” 杨振听见崇祯皇帝这么说,此时再不敢迟疑,当即叩首说道:“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振没有想到,他拒绝了“平辽伯”这个有点树大招风的封号之后,竟然连平虏、安东也不能用了。 但是,金海伯就金海伯吧,不好听,也不难听,刚好辽南金州、复州、盖州、海州四卫之地,头尾各取一个字,听起来倒也明白。 杨振正想着这个名号的利弊,就听见崇祯皇帝接着说道:“金海伯移驻旅顺之后,朕意在九边之外,另设金海镇于旅顺口,即以金海伯杨振为金海镇总兵官,加左军都督府左都督,佩征东将军印,为朕北攻东虏腹心,卿等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臣等无异议!” 陈新甲、洪承畴两人已经自知此前惹得皇帝不甚满意,此时听见皇帝这么说,当即附和,不敢再说什么反对意见。 而崇祯皇帝对这个决定显然也是深思熟虑有一阵子了,见一个蓟辽督师,一个兵部尚书没有异议,当即说道: “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 “臣领旨谢恩!” 崇祯皇帝最后做出的这个决定,稍稍有点出乎杨振的意料,但却是出乎意料的好,所以他立刻就又叩首在地,领旨谢恩了。 与此同时,也算把这件事情敲定了。 第五二二章 请求 崇祯皇帝封杨振为金海伯,而杨振当即奉旨谢恩,算是了却了午门献俘礼后的一件大事,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但是一想到又要封祖大寿一个爵位,他的心情就又马上变得低沉了。 然而事到如今,经过洪承畴的提议,有了陈新甲、杨振的附议,崇祯皇帝就是心里不爽也不能当众否决。 本来他就担心祖大寿及其辽东军与朝廷离心离德,随时都有可能整个投降满清,让大明朝失去关外辽西之地。 若是此时否决了给祖大寿封爵的提议,祖大寿岂不是更要离心离德了吗? 崇祯皇帝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沉着脸说道:“至于祖大寿,率部镇守辽东十几年,的确是劳苦功高,此番松锦大战,也不可谓无功,既然如此,今日朕便一并封给世爵吧!” “陛下圣明!” 在场众人几乎都知道皇帝心意,听见皇帝这么说,皆默默无语,唯有洪承畴依然揣着明白装糊涂,躬身称颂皇帝圣明。 崇祯皇帝见状,看了看洪承畴,沉吟不语。 崇祯皇帝知道洪承畴之所以如此,并不全是私心作祟,而是为了拉拢祖大寿及其兵马,为他将来出关坐镇宁远做准备。 所以,崇祯皇帝沉思了片刻,对洪承畴说道:“洪爱卿,以你之见,该封祖大寿一个什么爵号?” 洪承畴自从有了这提议之后,心中就在琢磨这个问题,此时见崇祯皇帝果然问题,当即躬身答道: “祖总镇出身宁远卫,久镇锦州城,封给世爵,莫若以宁锦为号!” “宁锦?宁锦?” 崇祯皇帝听了洪承畴的话以后,在嘴里念叨几下,回头对杨振说道:“汉卿,你以为如何?” “这个,宁锦,虽说说宁远与锦州各取一字,然观之却不如宁辽二字,显得圣上对其寄望更加深远!” 杨振见崇祯皇帝拿着个敏感话题问题自己,只好勉为其难回答道。 崇祯皇帝封给自自己的所谓金海伯,包含了盖州、海州这两个完全不在自己手上的地方。 崇祯皇帝是什么意思,杨振的心里也能猜到,不过是开个空头支票,希望能够激励自己时刻不忘将盖州和海州也拿回来。 现在崇祯皇帝在宁锦二字上迟疑徘徊,恐怕也跟这一点有关,毕竟宁锦二地都在大明手上,若以此号封给祖大寿,那更坐实了辽西之地是祖家之地的说法了。 以崇祯皇帝在小事颇精明,在大事却糊涂的一贯作风,是不会答应的。 既然如此,那自己就照着崇祯皇帝的思路,给他一个选择,同时一旦消息传到祖大寿的耳朵里,自己这么说也绝不会得罪祖大寿。 毕竟,宁辽,可比宁锦大气多了。 然而,杨振还是低估了崇祯皇帝对祖大寿的成见,也低估了崇祯皇帝的小心眼儿。 他刚提出自己的建议,就听见崇祯皇帝说道:“这样吧,还是按照洪爱卿所提的,以地名为号,封祖大寿为锦义伯!朕不敢寄望太多,只希望祖大寿为朕守住大凌河一线!”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转而对洪承畴说道:“洪爱卿,朕的心意你可明了?朕望你率部出关,坐镇宁远之后,务必整饬兵马,守好辽西一线,绝不能再让东虏从辽西蓟北入边,否则朕唯你是问!” 崇祯皇帝把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是声色俱厉了。 这个洪承畴想要笼络祖大寿,违背自己的心意,硬要给祖大寿请封一个世爵,如今自己给了,若他还是不能掌控祖大寿及其所部兵马,如同方一藻那样,再让辽西有所失,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对于崇祯皇帝的这个心思,洪承畴并没有完全看破,但是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今天担着得罪崇祯皇帝的风险给祖大寿请了世爵,将来一旦辽西有失,那处置可就要从重从严了。 但是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立刻跪在地上,对着崇祯皇帝说道:“臣明白,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好了,今日时辰不早了,外面也渐冷了,卿等若无他事,今日就议到这里,散了吧!” 崇祯皇帝今日平台召对,本心是要问杨振一些平辽之策,但是最后议定的事情之中,有许多却违逆了他的本心。 若是他任性而为,那自然称心快意,可是如今大明朝风雨飘摇危机四伏,崇祯皇帝根本不可能事事称心快意。 这让他非常郁闷,非常疲惫,眼见着太阳偏西,茶水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炭盆也换了好几次,于是就要结束召对,遣散众人。 崇祯皇帝说完了话,起身就要离开,却听见杨振突然说道:“陛下,臣,尚有事要奏!” 已经站起身来的崇祯皇帝,见是杨振有事要奏,立刻又守住了脚步,询问他道:“卿有何事要奏?” “启奏陛下,本次臣率部征东先遣营主力东渡辽海,夺取复州、金州与旅顺口等地,有一人功劳甚大。臣想为此人请封!” tsxsw.la 杨振眼见崇祯皇帝要走,而他尚有话要说,不得已只能叫住皇帝,声称有事要奏,而他所奏请的事情,正与在金州城内反正归明的沈志祥有关。 结果他这么一说,崇祯皇帝虽然留步细听,没有径直离开,但是见他要学洪承畴,给人请封,心中颇不乐,就站在那里,看着杨振。 杨振见状,连忙接着说道:“陛下,若非其人能幡然悔悟,率部反正,举城来降,臣还能不能一举收复金州、旅顺,能不能俘得东虏伪辅国公屯齐,属实难说!是故,臣特为此人请封!” 说到这里,杨振一咬牙,干脆叩首说道:“臣亦深知,皇明世爵一贯贵重,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圣上特旨不得与。但此人反正归明,意义重大,臣宁愿此次不封,而以世爵赠此人!” “杨振你放肆!圣上金口玉言,口出成宪,岂能你说不封便不封,你说赠人便赠人?!还不快收回你的妄言,向陛下请罪!” 杨振话音刚落,正要上前伺候皇帝离开的大太监王德化,便张口呵斥起了杨振。 但是话里话外,完全是一副长辈训斥晚辈的意思,其中包含的意味,杨振自是领会得到。 可是杨振既然把话说了,便不会再收回去。 他对沈志祥那帮人有过许诺,虽然没有明说要给他们请封世爵,但是意思却是那个意思。 如果他此时提都不提,那回去以后,怎么交代? 如果他此时提了,但是崇祯皇帝否决了,那只能说是大明朝的损失。 杨振会感到遗憾,但他不会多么不满。 因为崇祯皇帝若否决,若拒绝,那就等于是完全将沈志祥及其所部各支人马,推给了自己。 从此以后,自己就算是完全继承了旧东江镇的遗产或者衣钵了。 不过,杨振还是希望崇祯皇帝能够接受自己的请求,毕竟一旦沈志祥封爵,那么今后自己再用沈志祥为例子,去挖黄台吉的墙脚就有了先例可循,就好办一点了。 “请封?请封?好吧,你且说说看,你要为之请封的,却是何人?” 崇祯皇帝面对杨振的跪地请求,有点无可奈何,他见杨振受到了王德化的呵斥,但却并没有出声收回那番话,于是只好叹着气向他问道。 “陛下,此人即东虏伪续顺公沈志祥,此人,原为大明东江镇总兵官征虏前将军沈世魁侄子兼麾下大将,当年皮岛沦陷,总兵沈世魁被俘不屈而死,其侄沈志祥收拢东江各部逃散人马,聚众于石城,坚守作战!” 杨振见崇祯皇帝终于接了他的话头,当下连忙把沈志祥的情况作了简要介绍,先说了好的一面,尔后斟酌着说道: “这个,这个,后来沈志祥得了沈世魁总兵印,为号令群岛部众,乃自称总兵,从此犯了王法,与朝廷失去联系。去年春荒,岛上大饥,人相食,乃为部众裹挟弃岛,降了东虏!” 说到这里,杨振抬头见崇祯皇帝目视远方,脸色阴沉,但却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于是赶紧又说道: “但是,沈志祥素怀为其叔父宗族复仇之心,臣率部东渡辽海,兵围金州,其在城中率部反正,举城来归,后我部人马围旅顺,沈志祥伪城东虏援兵,入城为内应,一举拿下旅顺口!无此人,臣即有东攻西守之策,环顾辽海,也无可落子处!” “原来如此,若如你所说,此人倒是功不可没。然而,此人先前既无总兵之位,此时封一总兵足矣!” 崇祯皇帝听了杨振的这些话以后,脸色好多了,但是他的想法,仍然不是封爵,而是封一总兵即可。 杨振闻言,立刻又说道:“陛下,臣亦知,沈志祥之功在我大明,的确不足以封爵,但是沈志祥此人在东虏那边,却是受封续顺公世爵,如今其率部反正归明,若不封爵,乃是堵塞了他人今后弃暗投明之路啊!臣请陛下三思!” 第五二三章 比如 杨振很不愿意拿黄台吉这个奴酋与崇祯皇帝相比,但是有时候他又难免想到两个人在各个方面的迥异。 类似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样的人物,当时在大明朝这边也就是一个副将而已,到了黄台吉那边,却立刻受到了黄台吉的极端重视。 等到黄台吉一称帝,立刻给这几个人封了王爵。 包括沈志祥这个领着一堆残兵败将的副将,投降满清的时候,已经到了崇祯十一年了,就这,还能获封一个续顺公的世爵。 想想看,如此一来,这几个人岂能不为黄台吉,不为满清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燃文 反观崇祯皇帝这边,到了崇祯十七年了,才想起了厚封武将为侯伯,其中,为了吴三桂快快领兵救驾,封了吴三桂一个平西伯。 可是多尔衮那头呢,转眼就给了吴三桂一个平西王。 面对这个情况,历史上的吴三桂能经得起诱惑吗,能不投降满清吗? 却说杨振言辞恳切地又说了一通,却见崇祯皇帝仍旧面沉如水不为所动,心想干脆把话说得更直白点,当下便叩首说道: “千金市骨啊,陛下!东虏全族,人丁不过十数万罢了,何以数十年不能平灭,且东取朝鲜,西取蒙古,愈发势大难制? “皆奴酋阴险,以高官厚禄,重赏世爵为手段,诱人去投,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之辈无不如此。 “此数人者,在我大明,原不过一副将而已,东虏奴酋竟以伪郡王、公爵封之,因何如此?不过千金市骨而已! “这些年来,东虏入寇朝鲜,入寇蒙古,入寇我大明腹地,文武降者如过江之鲫,臣思之,皆此千金市骨之效也!” 杨振想说的东西很多,可是在崇祯皇帝当面,又有其他大臣在场,他实在不能说得更多更直白了。 他的这个话说完,崇祯皇帝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说道:“今日就这样吧,朕累了。卿等也累了一天,且各自回去,此事改日再议!” 说完这个话,崇祯皇帝一甩袖子,绕过仍然跪在地上的杨振,径直而去。 伺候在云台上的大批内官,连忙举着华盖,捧着各种御用的东西,跟上皇帝,一路朝乾清门而去。 杨振见状,无奈之下,只能从地上起来,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呆立在当场。 倒是那个矮矮胖胖的大太监王承恩,路过杨振面前的时候,对他说道:“许是今日圣上真累了,金海伯且听礼官安排,回去等候。过不上几天,圣上必定会再次召见,届时金海伯再说此事不迟!” 看来,这个王承恩倒是明白人,知道封赏沈志祥的事是正经事。 王承恩说完话,快步走了,乾清宫内的太监们先行散了。 紧接着,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也过来与杨振打了个照面,随后领着大内锦衣卫的人手离开了。 没过多少功夫,先前人头攒动的云台上,便差不多走了个干干净净。 除了杨振,就只剩下洪承畴、陈新甲、王德化、张若麟四个,仍旧对着乾清门的方向躬身肃立着。 当然了,这些人也不是有意在陪杨振,而是恭送崇祯皇帝御驾回宫的礼节罢了。 “金海伯今日有些话实在不当说,这个沈志祥我也听说过,终究不过一个降将罢了,封一总兵已是了不得了,何故非要为他请封世爵?!” 王德化见皇帝的身影已经进了乾清宫门,虽转身对杨振这么说道,言语中带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是啊,东虏那边对待降将动辄封王、封公是不假,可是他们不过是夷狄禽兽罢了,沐猴而冠,岂能作数?!今日陛下连封两个世爵,已是前所未有,怕是难以再封那沈志祥了!你一味请封,徒惹圣上不快而已!” 陈新甲这个兵部尚书,在杨振的面前,也是摆出了一副恩主的样子,一番话说得既有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又带着语重心长的意思。 最后,反倒是与杨振初见面就有点要分道扬镳的洪承畴,替杨振说了一句公道话:“金海伯的心思与苦衷,洪某人倒是能体会得。金海伯今后渡海到辽南驻防,正有倚重沈志祥处,千金市骨,也是不得不为之啊!” 洪承畴借着对杨振说出的这个话,同时也算是向陈新甲、王德化剖白了一下自己方才的心迹。 他知道方才他为祖大寿请封世爵的事情,已经开罪了陈新甲和王德化,此时不得不这么说,以便缓和彼此的关系。 而他说完了这个话以后,随即又冲着陈新甲、王德化两人一拱手,然后转向杨振,又一拱手,说道: “今日确是累了,洪某人先行一步。洪某人与金海伯今后打交道之处尚有不少,咱们找机会再好好商议平辽大事!告辞,告辞!” 就从这次平台召对的过程中,洪承畴已经看出陈新甲、王德化、杨振三个人,关系不一般,说他们这几个是一伙的的,可能有点过了,但是与自己却不是一条线上的。 因此,洪承畴说完了告辞的话,当下果真转身便走了。 王德化、陈新甲、张若麟对此无动于衷,而杨振却连忙躬身相送。 洪承畴说的没错,杨振虽然暂时摆脱了徐人龙这个登莱巡抚以及洪承畴这个蓟辽督师的节制管辖,但是今后若想在辽东半岛南端有所作为,却肯定离不开洪承畴的支持。 所以,对于这个人,杨振还是轻易不能得罪的。 等到洪承畴下了云台,自有云台下候着的内宦礼官领着,转身消失在了建极殿的后左门外。 最后剩下这三个人,目前勉强算是同一条线上的了。 陈新甲与王德化一个是进士出身的文官,一个是当年信王府里出来的内官太监,原本交集不多,相互间并不怎么走动,甚至可以说并不怎么对付。 但是现在,因为崇祯皇帝的关系,同时也因为一起扶持杨振对抗祖大寿的原因,他们彼此之间,凭空多了不少合作,暂时算是站在了同一个阵营里。 而杨振到了松山之后屡立战功,也给了他们在朝廷上共同利用杨振的战功,巩固各自地位的机会。 陈新甲靠着杨振的捷报频传,暂时坐稳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而王德化也因为能够通过杨朝进对杨振施加影响,他在崇祯皇帝的面临前地位,也更见提升。 当下,洪承畴一走,杨振连忙与陈新甲、王德化、张若麟重新见了礼,然后一起下了云台,往外走。 这个过程当中,陈新甲、王德化以及张若麟少不了又对杨振进行了一番教诲,一番指点,告诉他在御前应当如何说话,在京师里面应当注意些什么。 杨振对此,当然只有听着受着、点头哈腰的份儿了。 杨振的俯首帖耳当然不会没有收获。 等到陈新甲、王德化与杨振告别的时候,全都当场答应了杨振的请求,答应帮着向皇帝再进言,争取达成杨振的目的。 在杨振的各种请求之中,为沈志祥请封爵位的问题,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除了这个问题之外,比如扩编征东先遣营为征东平辽先遣军的饷额问题。 原来的征东先遣营,以一个五千饷额的营的编制驻守松山,虽然人马略少,但是说得过去,毕竟松山城池不大。 人家金国凤三千多人马就能守住松山,给你五千饷额怎么了,你能嫌少? 所以,还是松山总兵的时候,杨振根本不能提饷额的问题,不能提扩军的问题。 但是现在不同了,崇祯皇帝金口玉言,已经决定了在九边之外,参照九边规格,另设一个金海镇。 而这个金海镇如今辖下的范围,现在就有了旅顺城、金州城、复州城这几个地方,需要分兵驻守。 同时,辽东半岛西侧沿海中的长兴诸岛,东侧沿海中的前东江诸岛,杨振都要一步步拓展占领,或屯田,或驻兵,没有足够的人马如何守御,何谈进攻? 这样一来,扩军的问题,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提上日程了。 那么,要扩军,首先就得有钱粮,那就得按人给饷,对上而言,就是增加饷额。 杨振虽然不敢指望着财政已经接近崩溃的崇祯皇帝能给自己多少粮饷,可是该提的他仍然需要提出来。 崇祯皇帝答不答应,或者说能答应给多少是一回事儿,而你提不提这个问题以及你提出的要求是多少,则是另外一回事儿。 杨振很清楚,这个粮饷的问题他提了也多半是白提,可是不提肯定不行。 此外,再比如,在金海镇下另外增设各路总兵职务,以封赏有功将领的问题,他也得早早提出来。 他手下那些有功的将领,副将就有好几个了,这些人得有一步步逐渐上升的空间,没有这个空间,有些人他就不好笼络了。 而且大战开始之前,为了鼓励麾下将领跟着他出战,他也曾许诺过,现在收了复州、金州、旅顺,怎么也得提拔几个人去当独当一面的总兵吧。 第五二四章 襄平 杨振想为部将争取的所谓总兵职务,可以是一城一地的团练总兵,可以是边镇之下某个协的总兵,还可以是边镇下面某个营头的总兵。 这样的总兵职务,并非九边各镇那种配有将军印的总兵大帅职务。 类似前东江镇、现辽东镇这样的一镇总兵官,都有自己标配的将军印绶与称号。 比如前东江镇总兵大帅,一开始佩的是征虏前将军,进一步立功之后,则佩征虏将军印。 而辽东镇总兵大帅,比如现在的祖大寿,佩的是征辽前锋将军,同样,有大功之后,也会往上一步,佩征辽将军印。 燃文 此外,蓟镇总兵官佩平辽将军印。 当然了,后来蓟镇名存实亡,山海镇地位日重,这个平辽将军印由镇守山海关的总兵佩带。 至于宣府镇的总兵官,则挂镇朔将军印。 一路往西去,大同镇、延绥镇等等,基本上各有相应的将军称号。 这样佩将军印的总兵职务,就是平常所谓的边镇大帅,是比较少的,一共也没有多少个。 杨振想为麾下副将们争取的所谓总兵职务,当然不可能是这类镇守一方的挂印总兵,而是次一级的总兵职务。 总兵官这样的职务,明朝初年乃至是万历以前,那都是非常稀有、非常贵重的,一般都是由公、侯、伯、都督们出任的。 而且多数都是临时设置的,战争结束以后,是要取消的。 但是到了明朝中后期,总兵官的职务,逐渐开始成为一种常设的职务,再往后,就开始泛滥了。 至少,总兵职务泛滥的这种情况,在崇祯末年的时候,是大范围存在的。 无将军印、无将军号的总兵,在崇祯后期已经多如牛毛了。 比如蓟镇,屁大点地方,除了蓟镇总兵官以外,还有蓟镇东协总兵,蓟镇西协总兵,蓟镇中协总兵,等等。 此外山海镇、辽东镇,皆是如此。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杨振的这个请求或者说想法,其实并不过分。 而且除了这些请求之外,杨振借着这个机会,请陈新甲、王德化等人帮忙进言的还有其他一些问题,比如招募流民的问题,比如屯田自给的问题。 这些问题,都需要崇祯皇帝的首肯。 因为辽东半岛本地已经没有多少人口了,杨振想要招募流民,只能从河北、登莱、山东等待招募。 这些地方可不在他现在的地盘上,没有崇祯皇帝的旨意,他想从上述几个地方招募流民,过海到旅顺、金州以及辽东半岛东西两侧的海岛上开荒屯垦,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眼下既然人在京师,杨振当然希望,一次把这些麻烦问题全都解决了。 杨振已经请托了陈新甲和王德化,希望他们居中进言,而他们也都满口答应,接下来,就看崇祯皇帝怎么想了。 却说一行人到了皇极门外,陈新甲、王德化又对杨振嘱托了一番分别离去,只留下张若麟陪着杨振出了午门。 祖克勇、张臣一干人等,仍旧候在午门外听命,看杨振出来,连忙过来相见。 他们在杨振军中,虽然也是数得着的大将,可是到了京师地面上,到了皇城根下,他们几乎等于啥也不是了,没有资格陪着杨振进宫面圣。 杨振进去之后,没什么消息传出来,他们也只能在午门外的冷风里干等着硬挺着。 如今杨振出来了,他们一脸关切,连忙来见。 杨振与他们会合以后,只说移驻旅顺、金州和复州的事情已经定了,并且朝廷让征东先遣营从此转隶京营,归天子直领,由兵部调遣。 祖克勇、张臣等人,对这个事情包含的重大意义一时把握不到,但是直觉告诉他们,从此归天子直领,当是一件好事。 至少从今往后,粮饷问题应该不成问题了吧。 跟着祖克勇、张臣一同在午门外等候的那些军中将士,一时皆满脸喜色。 至于其他的,杨振没有多说。 崇祯皇帝虽然金口玉言说了要封杨振为金海伯的事情,但毕竟没有见到圣旨诏书,杨振也不便多说。 杨振在午门外会合了祖克勇、张臣等人以后,跟着礼部郎中吴旌、兵部郎中张若麟一路出宫,根据事先的安排,准备到宣武门内的一处京营驻地暂时安置。 但是行至端门下,崇祯皇帝又派了一个乾清宫的内官追上杨振一行,传谕礼部安置杨振到东华门外的光禄寺住宿候旨,说圣上随时可能再次召见杨振。 于是,已经到了端门下的杨振,跟祖克勇、张臣交代了一番,便跟着礼部郎中吴旌折返回东华门,从东华门出宫,往光禄寺安置去了。 祖克勇、张臣等杨振军中将士,则继续由兵部郎中张若麟亲自领着,到宣武门内的那处京营驻地驻扎。 杨振本想等到出了皇城以后,先到京营驻地安顿下来,然后带着运送礼物的大车,再去单独拜见陈新甲、王德化等人一番的,现在也只好把这事委托给张臣去经办了。 好在此时的京师之中,还有一个精通此道的方光琛在。 当天夜里,杨振由礼部郎中吴旌陪着,在紫禁城东华门外不远处的光禄寺里一个供大臣歇息的小院内下榻。 而张臣则由方光琛陪着,换了便装,押着从松山运进京师的一车车重礼,连夜奔走于京师几家权贵宅邸之间。 杨振不方便去做的事情,只好由他们去做了,杨振不方便去说的话,也只好由他们去说了。 至于祖克勇,杨振给他交代的任务,则是严格管束这一次带进京师的军中将士,在京营驻地好好休整,就地歇息,不得外出。 第二天上午,杨振在东华门外光禄寺的住处老老实实地等了半日,但却毫无消息。 一直等到过了午时,方有一个中年太监领着几个小内侍,急匆匆地从东华门出来,一路直奔光禄寺,找到杨振,向他传达了崇祯皇帝在乾清宫召见他的旨意。 这个前来传达崇祯皇帝召见口谕的太监,自称是提督兵仗局办事太监褚宪章。 杨振一听这个名字,脑海中便隐约记起一个人来。 这个人就叫褚宪章,乃是崇祯十七年春奉命守京师的太监之一。 与当时许多大臣、内官纷纷投降不同的是,褚宪章在城破之后没有选择投降,而是持刀率众,猛冲贼阵,最后力战而死。 一个太监,能做到这一点,那真是非常不容易了。 如果崇祯皇帝能够早几年重用这样的人,而不是重用曹化淳、高起潜、王德化、王之心这种,或许就不会在崇祯十七年不得已上吊而死了。 杨振得知这个被崇祯皇帝派来传达口谕的太监,竟然就是褚宪章,一时间对他自是恭敬有加。 而这个不明就里的褚宪章,见最近捷报频传、名声大噪的新封金海伯征东将军杨振,对自己恭恭敬敬,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从此也记住了杨振。 就这样,午门献俘的第二天未时前后,杨振跟着褚宪章一行,走东华门,再次回到了紫禁城中。 而且这一趟,不仅再次行经建极殿后、乾清门前的平台所在,而且更进一步,越过了平台所在,直入乾清门,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大殿重檐庑顶,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座落在一层厚厚的汉白玉石台基之上,显得高大巍峨,金碧辉煌。 自从建成以来,就是明朝皇帝的居住之所。 杨振跟着褚宪章来到乾清宫大殿外面的时候,崇祯皇帝仍在大殿中召见重臣议事。 褚宪章让杨振在外等候,而他则径直进殿奏报,不大一会功夫,就听见乾清宫门口值守的内官依次叫道: “奉旨,宣杨振觐见!” 杨振听见这个动静,赶紧整理了一番衣冠,快步拾阶而上,来到大殿门前,然后跪下,冲内叩首禀道: “臣,杨振,奉旨觐见!” 这个时候,就听见大殿中崇祯皇帝的声音传来:“好了,今日朕与卿等且议到这里,卿等散了吧。——杨爱卿,进殿说话!” 先前一句声音不大,显然是对已在殿中的大臣们所说的。 到后来声音大了一点,则是专门针对殿门口跪着的杨振所说。 崇祯皇帝的话音一落,杨振便即起身,此时正当殿中几个重臣出来。 照面之下,杨振连忙闪到了一旁,垂首等待那几个重臣离开。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物,皆满身朱紫,俨然一副朝廷重臣模样,只是杨振一个也不认识。 而这几个朝廷重臣显然也没怎么把来自辽东的杨振放在眼里,一走一过,并不理会杨振。 走在后面的几个人物里面,却有两个,杨振认得,一个是洪承畴,另一个是陈新甲。 洪承畴行经杨振面前的时候,见杨振躬身让道,当即止步,冲着杨振也抱拳颔首为礼,然后方才离去。 等到陈新甲行经杨振面前的时候,来到杨振面前,止步不前。 杨振抬头,却见陈新甲仍旧只是目视前方,并不看他。 杨振心中正暗自生疑,却又见陈新甲好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抬步离开了。 第五二五章 天心 等到乾清宫大殿中的朝廷重臣出来了以后,杨振方才转身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到大殿正中。 迎面正是设在乾清宫明间正中的皇帝宝座,而皇帝宝座的上方则挂着一张横匾,上书“敬天法祖”四个鎏金大字。 杨振前世当然去故宫游览过,不过那时乾清宫里的这个匾额却换成了“正大光明”。 此时他看见“敬天法祖”四字,便又跪下说道:“臣,杨振,觐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燃文 “汉卿平身,起来说话!” 崇祯皇帝见杨振进来行礼,一边说着话,一边从金碧辉煌的宝座上站起,走了下来。 等到杨振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崇祯皇帝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了。 这个时候,杨振又听见崇祯皇帝对殿中剩下的一众太监内侍们说道:“王大伴留下,褚宪章守在殿门外,其他人等,全都退下!” 崇祯皇帝这么一说,大殿中原来值守的各个角落的大小内侍呼呼啦啦地全都退了出去。 很快,一个偌大的大殿之中,除了崇祯皇帝和杨振,以及远远地站在一边低头候着的王承恩,便再无一人了。 杨振见状,知道崇祯皇帝必是有一些不愿意传出去或者不愿意被其他人知道的话,要跟自己说。 “汉卿这趟到京师,给大司马备了什么礼物?” 杨振正心思电转,想着自己该当趁此机会对皇帝说些什么的时候,崇祯皇帝开口说话了,而且一开口就把杨振吓了一跳。 “这个,这个,臣,知罪,臣未能免俗,请圣上处罚!” 崇祯皇帝的问话虽然是面带笑意说出来的,可是杨振却不能不承认,也不能不赶紧跪下请罪。 杨振惊慌失措跪地请罪的这个表现,倒是让崇祯皇帝的心中颇为满意。 当然了,如果杨振此时矢口否认,那肯定就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起来吧。当日,兵部郎中张若麟从辽东回来,曾对朕赞你杨汉卿乃辽左奇男子也。如今看来,你杨汉卿,终究还是一个不能免俗的常人啊!” 崇祯皇帝上来先是给了杨振一个下马威,然后紧接着又主动给了杨振一个台阶下,一时间尽显其帝王之术。 而杨振也很配合,听见崇祯皇帝这么说,只一个劲儿认错请罪。 崇祯皇帝当然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而降罪于杨振,见他如此诚惶诚恐,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当下弯腰将他搀起,继而说道: “礼尚往来嘛,也算人之常情。好在你总算肯听朕的话,从昨日到现在,安心在光禄寺里候命,未尝到处干谒那些所谓的权贵豪门!这一点,汉卿你做得很好!” 杨振一听这话,方才知道,从昨日平台召对结束,到现在再次进宫觐见,这期间,崇祯皇帝原来一直都在观察自己。 好在他昨日确实累了,到了光禄寺以后饱食一顿,即到下榻处倒头便睡,一觉睡到了今日天亮。 到了今日上午,又在等待崇祯皇帝随时可能到来的召见,所以也没有外出。 这个情况落在崇祯皇帝的耳朵中,当成就成为了杨振非常听话的一个佐证。 “你托陈新甲、王德化他们,替你进言的那些事情,又不是私事,为何不自己到朕面前来说呢?但凡秉持一个公心言事,朕又岂会区别对待?” “这个,臣——” 杨振听到崇祯皇帝把他送礼请托陈新甲、王德化帮忙进言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当下心里面真有点慌张了,唯恐多疑善变的崇祯皇帝把先前同意了辽东攻守大略给否决了,所以一时嗫嚅,不知该如何措辞。 这时,崇祯皇帝见杨振又一副躬身欲跪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汉卿不必担心,汉卿所请诸事,朕都同意了,已命内阁、兵部、吏部与督府速作安排!” 原本正万分紧张此事的杨振,突然闻听崇祯皇帝这么说,心中顿时大喜过望,当即跪在地上,冲着崇祯皇帝发自内心地拜道: “陛下圣明!臣谢陛下隆恩!臣归辽东之后,定当肝脑涂地,报效吾皇万岁!” “呵呵,若朕不答应你的那些请求,汉卿你便不肝脑涂地以思报效于朕了吗?” “啊?这,臣岂敢——” “哈哈哈哈——” 崇祯皇帝见杨振慌张的样子,顿时哈哈大笑起了,笑了一阵,又对杨振说道:“朕知你无此意,汉卿不必紧张。不过呢,你也不必急着谢恩。”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脸上的笑容突然一下子消失了,扭头看着大殿门外的天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朕同意你扩军,原来的一营可以扩编为一军,毕竟是孤悬敌后的一镇,好歹也有三城之地,原有的五千饷额的确不足。 “朕这里,可以为再给你增加饷额五千,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尤其是粮草,主要还是靠你自筹。” 崇祯皇帝说完这番话,见杨振抬头看他,连忙转过脸去,似乎自己也知道当皇帝的不该说这话,所以不跟杨振照面。 而且转过身去的崇祯皇帝,也不等杨振接话,紧接着就又说道:“募民从登州渡海,去金州等地屯田的事情,朕也同意。如今关内多有流民,即京畿、山东、登莱之地,也多有耳闻,卿愿募多少就募多少,朕会给你旨意,也会给山东、登莱抚臣旨意。” 崇祯皇帝说完这些话,似乎想起关内民不聊生的惨况,一时默默无言,只顾叹气不已。 而他所说的有关粮草自筹的这些话,其实并未出乎杨振的意料之外,杨振知道现在的崇祯皇帝根本拿不出来银子。 当下,他叩首谢恩之后,想了想,对崇祯皇帝说道:“陛下,臣知朝廷眼下用兵之处甚多,亦知天下民生多艰,实不忍言粮草军械调拨转运之事,但臣孤悬海外,诸事艰难,恳求陛下给臣在辽南敌后便宜行事之权。” 说完这些话,杨振叩首不起。 “可,朕允了!卿能体谅朝廷苦衷,体谅朕之苦衷,朕岂能不体谅卿等?朕给你准备了一道手谕,可以让你在辽南敌后拥有便宜行事之权!” 杨振本想着崇祯皇帝会考虑一阵子,但是没想到他刚提出来,崇祯皇帝二话没说,立刻就应允了。 杨振正待领旨谢恩,就又听见崇祯皇帝说道:“另外一点,朕想过了,松山的事情,你还要是兼着。即令你部人马大举东渡,到金州、旅顺、复州驻扎,也不能尽数撤走,还要留下一支人马协防松锦。有你兼着,朕才放得下心啊!” “这——,臣遵旨!” 崇祯皇帝突然说出的这个想法,让杨振有点意外,同时又有点感动。 让他意外的是,他本想逐步脱离辽西,全面经营金州、旅顺等地,这个打算通过他提出的所谓东攻西守战略,已经得到了崇祯皇帝的首肯,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天,崇祯皇帝对这个方略就有点动摇了。 当然了,归根结底,可能还是崇祯皇帝对祖大寿那帮人还有他们的辽东军不放心,想要在辽西安排一直兵马制衡。 让杨振感动的是,崇祯皇帝看来对他的信任不仅没有动摇,而且更进一步了,甚至可以说,是把大明朝在辽海两岸的最后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也因此,杨振听见崇祯皇帝的话,虽然有些意外,但最后还是叩首遵旨了。 他这边答应下来以后,崇祯皇帝接着说道:“还有一事,就是昨日你为沈志祥此人请封世爵的事情。当时朕没有答应,今日朕便一并应了。” “臣谢陛下天恩!” “你且不必急着谢朕。世爵好赏,世禄难给。朕岂能不如奴酋?朕岂能不知重封厚赏足以集聚人心?只是朝廷艰难,已有皇亲勋臣之世禄且不能足额,尔况新增者乎?” 崇祯皇帝说到这里,摇头苦涩一笑,接下来盯着杨振说道:“朕听闻沈志祥乃是你继室娘舅?” 杨振见崇祯皇帝这么问,突地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答道:“臣继室仇氏之母沈氏,乃沈志祥之堂妹。算起来,沈志祥可说是臣之舅丈。此番劝其反正,沈志祥敢信臣之言,也与此有关。” “嗯,很好。那就叫他归你帐下,听你任用吧。” “臣领旨谢恩!” “嗯,可是有一事,朕却要先与汉卿你说定。汝等世爵所享岁禄暂需要减半发给,且减半发给沈志祥之岁禄,暂且也由你自筹,尔后以朝廷名义发给其人。” “啊?这个——” 听了崇祯皇帝的话,杨振有点目瞪口呆了。 他知道朝廷财政艰难,但却没有想到已经艰难到这个程度了。 “若是汉卿你同意,那朕今日便允了你为沈志祥所请的世爵,若汉卿你有困难,沈志祥举城来归之功,就且记下,待他日平辽,一并论功封赏。卿以为如何?” 杨振听到这里,更加傻眼了,崇祯皇帝这是要给自己打白条啊! 一念及此,杨振立刻回答道:“陛下有命,臣自无异议!” “那便好,既如此,你这个舅丈,以东虏伪续顺公来归,朕便给他一个世爵。朕与大司马等人商议过了,沈志祥乃出身辽阳,辽阳古称襄平,就封给他一个襄平伯吧!待你们收复了辽阳,今后即可从辽阳食禄!” 第五二六章 离散 事情还可以这么办吗? 崇祯皇帝的这番话,落在杨振的耳朵里,再次叫杨振瞠目结舌。 但是想到崇祯皇帝现在的处境,杨振张了张嘴,最后没敢再多说什么,想了一会儿,还是叩首领旨谢恩了。 崇祯皇帝见杨振领旨谢恩完毕,他的脸上终于再次有了笑容。 “很好,汉卿能体谅朕的难处,朕心甚慰!御前没有其他外臣,汉卿不要拘礼,快快起来说话!” 崇祯皇帝一边把跪在地上的杨振搀了起来,一边对他这么说着,等到杨振站立起来以后,又接着说道: “往常汉卿在辽东,朕在京师,难得见卿一面。今番见卿之后,卿又要返回辽东,再见面却不知何年何月了!”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若要召见臣等,只需一道口谕,臣在天涯海角,也当日夜兼程赶回京师觐见!” 面对崇祯皇帝突然说出来的话,杨振不知道是皇帝在试探自己,还是说只是单纯的伤感,当下只得小心翼翼地答对了。 他这么说了之后,就见崇祯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良久,方才说道:“昨日平台召见爱卿,卿所言外守内攻之策,朕昨夜辗转不能眠,又细思之,颇觉有理。昨日平台召见,卿不能尽言,今日召卿来,正要汉卿为朕再深说详解一番!” 杨振见崇祯皇帝这么说,环顾四周,并无他人,只有王承恩远远地站在大殿的一个角落袖手躬身,纹丝不动,当下便对皇帝答道: “不知陛下有何疑惑?今日陛下垂问,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杨振似乎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崇祯皇帝背手在大殿中来回踱步了一阵,转身对杨振说道: “有了汉卿你所说的东攻西守之策,朕料想关外局势当能暂安一段时日。攘外安内,攘外之一项可暂时缓一缓了。但是,这安内,该如何安法呢?” 崇祯皇帝先是说了他所疑惑的问题,接着又自问自答道:“昨日卿说内攻之策,即调集重兵先剿流寇,平了流寇,就能安内。可是这些年来,朕一直是这么做的,然则朝廷追剿也好,招抚也好,流寇却越剿越多,越抚越多,以卿之见,此却是何缘故?” 杨振听到崇祯皇帝这么问,略想了想,便答道:“臣虽一介武夫,也曾读圣贤之书,尝闻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 “今天下无恒产者众,此等人丰年尚可果腹,得一温饱,一遇荒年则无以为生,流离失所。各地官府若不能赈济安置,此等人便要铤而走险。 “近年来,西北、中原之地,夏秋干旱,冬春苦寒,气候异于以往,富者因此而贫,贫者更相率成为流民,乞食于四方。流寇剿之不尽,根源皆在于此也!” 杨振怕自己说多了,惹崇祯皇帝不高兴,只能捡能说的说给他听,好叫他知道当今天下的形势。 他的这番话说完,崇祯皇帝点了点头,回应道:“汉卿所言,朕也略知一二,天下百姓皆朕赤子,朕何尝不想救济斯民,然则朝廷财力不济,如之奈何?” “陛下可收天下无主之地,诏准垦荒以安流民!” “此策朕也想过,奈何此策太缓,缓不济急,汉卿可有应急速效之策?” “有倒是有,只是臣不敢说。” “朕赦你言者无罪,你只管说来!” “当今救急之策,莫若重用厂卫,上抄贪官污吏,下夺豪商巨贾,如此陛下手中钱粮充足,既可募兵剿贼,又可赈济灾民——” “这个如何使得?!此策岂是尧舜之君所当为?!不妥,不妥啊!” 崇祯皇帝听了杨振给他说的这个抄夺钱粮的办法,当即勃然色变,对着杨振大叫不妥。 杨振见他这样,便垂首不言,等着皇帝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崇祯皇帝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当下他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一点,又对杨振说道: “天下悠悠众口,青史斑斑墨迹,朕堂堂大明天子,岂能行此下策?!卿,还有何策能匡救时弊?” “这个,臣心中的确尚有一策,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只要大公至正,于国有利,有何不当讲?卿且为朕言之!” 杨振方才见崇祯皇帝变脸,心中实在已经有点忐忑了,担心今日这个事情一旦传了出去,自己的名声可就完蛋了。 但是他眼见崇祯皇帝满脸焦急满脸期盼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给他出谋划策,却又实在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明哲保身。 于是他一咬牙,躬身对皇帝说道:“启禀陛下,当今天下有恒产者,士绅也。天下田亩所集者,士绅也!尤其江南士绅之富,天下皆知!陛下可诏令天下官民士绅一体纳粮,如此朝廷钱粮之困,即可缓解也!” 杨振说完这些话,大着胆子去看从崇祯皇帝的神色,只见皇帝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儿闭幕喘息,脸色变幻不定。 杨振心想,若是崇祯皇帝能够接受这个建议,能够下决心这么干,那么他情愿抛掉在辽东已经做起来的一切,率部入京师,辅助皇帝推行这个方略。 然而,杨振狠下心对崇祯皇帝所说的这个办法,崇祯皇帝犹豫来犹豫去,最后果然还是拒绝了: “这个,这个官民士绅一体纳粮,怕是行之亦难也。如今满朝文武大臣,哪个家里不是士绅? “且自洪武高皇帝以来,我大明即优待天下读书人,减免税赋,已成惯例,如今欲令其一体纳粮,怕是朝议这一关就过不去啊!”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看着杨振,一边说话,一边摇头,竟是满脸的苦涩。 看到这里,杨振忍不住又一次跪在地上,对着崇祯皇帝叩首说道:“陛下乃天子,奉天承运,口出成宪,凡事主意拿定,即当乾纲独断,何必执着于朝中议论,执着于那些书生意气?!若事事诉诸于朝议,则一件事怕也办不成了!” 崇祯皇帝见杨振这般模样,知道杨振这是对自己掏心窝子说话了,先是欣慰地冲着杨振点了点头,尔后在大殿中徘徊了几步,然后呵呵一笑,说道: “汉卿呐汉卿,你只是一介边将,你自懂得镇守边关、冲锋陷阵,可是朝堂之上的事情,你不懂啊,朝议汹汹,众意难违,此中事,非你所能想象!”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似乎是想起了往常朝堂上的各种争议场面,站住了脚,看着杨振,叹了口气,说道: “唉——,朕虽贵为天子,却也难违天心啊!” 然而崇祯皇帝这话,却叫杨振有点气不打一处来,让他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当下便大声说道: “陛下,陛下乃天子,天子之心,即是天心!凡事但凭此心所为,即是仰承天意,上体天心了啊!” 燃文 可惜的是,崇祯皇帝听了杨振这话,不仅不为所动,反而呵呵一笑,脸上浮现出一副略带苦涩又略带嘲讽的神色,摇了摇头,对杨振说道: “汉卿呐汉卿,此话只是说来如此罢了,朕来告诉你今时今日何为天心!——天心即民心,而民心,这个民心,即是天下士君子之心呐! “汉卿是不是心里颇有疑问,想问何谓天下士君子之心?呵呵,朕来告诉你,朝议即天下士君子之心啊!” 崇祯皇帝说到这里,似乎仍有一肚子话要说出来,也不管杨振听不听以及听了之后是什么反应,当下只自顾自地说道: “我大明,虽没有如同前宋那般,明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你看看,历朝历代帝王家,又有哪个不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为何要如此?皆因天心即士君子之心啊!” 听了崇祯皇帝的这个说法,杨振本来一肚子的话,竟然一下子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 他只能跪在地上,仰脸看着崇祯皇帝的背影,心中叹口气,最终沉默了。 “汉卿啊汉卿,若是诸臣皆如你,这天下又何难治?——只是能有你这般想法的,除了你,朝中实无一人啊!” 崇祯皇帝说完这个话,转身看了看杨振,最后苦涩地摆了摆手,说道:“回去吧,回关外去吧!辽东的事情,朕就拜托给你了!” 崇祯皇帝说完这些话,再次冲着杨振,往外摆了摆手,随即转身离开乾清宫的明间,往西侧的暖阁走去。 杨振看见崇祯皇帝要离开,心中一时想到,这可能是自己与崇祯皇帝的最后一次见面,又想到崇祯皇帝对自己寄托的期望,当下叩首在地叫道: “陛下——保重!” 崇祯皇帝听见杨振这个有点奇怪的告别语,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杨振,想了想,又说道: “京师乃是非之地,你不懂,不要在这里多作停留!明日领了敕印关防,尽快赶回辽东去吧!另外,你记住了,朕在这里,盼着你平辽的捷报早日传来!” 崇祯皇帝说完了这个话,随即转身而去。 这个时候,一直不声不响地侍立在大殿角落中的大太监王承恩,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的缎面卷轴,来到杨振的面前,往他手里一递,说道: “杨都督,这是万岁爷答应给你的手谕,拿好了,持此手谕,都督即可在辽东便宜行事了!” 王承恩说完这个话,冲着杨振一拱手,说了一声保重,随即转身而去,伴驾去了。 人都走了,杨振跪在乾清宫的金砖上面,仰脸凝视着那块敬天法祖的牌匾,静静看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将崇祯皇帝的手谕收到衣袖中,转身离开了大殿。 见杨振出来,一直等候在乾清宫大殿门外的太监褚宪章,忙迎了上来,领着他一路从午门、端门、承天门出宫,径直往宣武门内的那处京营驻地去了。 第五二七章 唐通 接下来的两天里,崇祯皇帝对辽东各项事务的安排,陆续在朝会之上通过,并很快就传了出来。 不管崇祯皇帝在这两天的朝会上经历了怎样的唇枪舌剑,总之,杨振一直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这一次,崇祯皇帝并没有临时变卦。 虽然杨振没有亲眼看到诏书圣旨,但是奉命向杨振传递消息的卢志德,却把朝议的大致结果一一告诉了杨振。 崇祯皇帝先后两次召见杨振的时候所做出的的重大决定,都一一兑现了。 杨振受封为金海伯,祖大寿受封为锦义伯,沈志祥受封为襄平伯。 同时,洪承畴这个蓟辽总督也要在年底以前出关北上,坐镇宁远城,开始真正担起督师蓟辽的重任。 至于辽东巡抚方一藻,则被免掉了辽东巡抚的职务。 但是,由于兵部尚书陈新甲以及杨振帮他说情,崇祯皇帝最后并没有将他闲置不用,而是给了他一个兵部添注侍郎驻山海关专理分司军务的职事。 兵部添注侍郎这个说法,有点像兵部编外侍郎的意思。 大明朝的六部编制多少官员,一开始都是有定数的。 比如兵部,除了兵部尚书之下,下面有一个兵部左侍郎,一个兵部右侍郎,然后就是各司的郎中,各司郎中下面,就是各司的主事们。 而所谓添注侍郎,多数都是临时设置的,目的是专任该部某一项事务,或者专理该部某一件事情的,这件事情一结束,这个职务也就随即撤销了。 方一藻这回所得的这一个兵部添注侍郎,就是这种类型的职事官,属于因事而设,事毕则罢的临时官衔。 崇祯皇帝本来是要罢免方一藻的,之所以最后给方一藻这样一个职务,主要是看在杨振为他求情的面子上。 杨振替方一藻求情,让崇祯皇帝觉得,这个方一藻仍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虽然他节制不了祖大寿麾下的辽东军,但是对杨振所部兵马还是很有影响的,所以对于朝廷节制指挥杨振所部还是有用的。 恰好根据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提议,今后杨振所部的兵马要转隶京营,兵部对杨振兵马的节制指挥,要通过山海关的兵部分司来进行。 这样一来,山海关的兵部分司衙署,就需要安排一个对杨振有影响的人来主理。 崇祯皇帝略一想,就把这两个事情二合一处理了,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对杨振所部兵马的节制指挥,还是得交给方一藻来办。 可是如何安排这个方一藻呢? 崇祯皇帝还真是费了一番脑筋。 方一藻身为辽东巡抚,驻在宁远城中,却不能有效节制指挥宁远城中的辽东军,这一点让崇祯皇帝对他十分不满。 这一次,崇祯皇帝将他从辽东巡抚位置上拿下来,是对他的一个惩处,自然不可能再给他一个更高的或者平级的职务。 可是既然还要用他,那么将他从辽东巡抚这样的高位,一下子直接降到山海关兵部分司郎中的位置上,却又有点过了。 山海关内的兵部分司,在其设立之初级别不高,最大的官员是兵部派来的主事,叫做兵部分司主事。 后来山海关的地位越来越重,山海关内的这个兵部分司主官的级别,也开始提升,升为兵部分司郎中。 可是即便是升格为郎中,也不过是正五品而已,与巡抚这个从二品起的职务相比,其中的差距可谓十分悬殊。 于是,崇祯皇帝权衡了一番之后,最终给了方一藻这个前辽东巡抚一个兵部添注侍郎的头衔,让他坐镇山海关兵部分司,专理与杨振所部兵马的联络事宜。 对于这个结果,杨振当然满意。 对杨振来说,他的这次京师之行,最重要的一个成果,就是提前解决了可能由隶属关系而产生的种种麻烦。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杨振的金海镇兵马也好,征东先遣军也好,并不直接隶属登莱巡抚徐人龙指挥,也不直接隶属蓟辽总督洪承畴指挥。 洪承畴可以上书皇帝,然后通过兵部,调动杨振所部兵马参加关外的战事,但却不能直接指挥杨振所部,或者干预杨振所部的行动。 这样一来,当年袁崇焕擅杀毛文龙的事情,也就不可能再发生在杨振的身上了。 当然了,要想完全杜绝这样的风险,那也不现实。 在如今这个局面之下,若是崇祯皇帝本人或者是洪承畴有了与满清议和之心,那么杨振就依然会有被自己人干掉的风险。 但是从眼下情况看,这个风险,尚在完全可控的范围之内。 杨振之所以不想在隶属登莱巡抚以及蓟辽督师麾下,主要还是从自己的自主权角度来考虑的。 就此而言,让方一藻这个既与自己相善同时又与陈新甲相善的人物,坐镇山海关兵部分司居中充当联络之人,显然对自己更为有利。 更难得的是,一直在京师帮其父亲奔走请托的方光琛,对于这个结果,也极为满意。 虽然是添注兵部侍郎,可毕竟也是兵部侍郎,方一藻宦海沉浮多年打熬出来的品秩,并没有怎么下降,而且还从相对危险的关外,回到了相对安全的关内,别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差别,方光琛父子焉能不知道? 所以旨意一传出来,方光琛大喜过望,他又知道杨振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很快就找到杨振,对其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当然平台召见,杨振御前奏功的时候,陈新甲、张若麟都在场,散去之后,杨振说了什么话,自然传到了方光琛的耳朵里。 杨振在崇祯皇帝的面前,不仅给方一藻求了情,而且亲口提到方光琛的名字和功劳,这一点尤其令方光琛感激不尽。 虽然事后崇祯皇帝并没有什么表示,比如赐给方光琛一个正式的官身之类的,但是杨振的做法却让他无比心服,更坚定了他的追随效力之心。 燃文 崇祯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的午后,杨振终于在宣武门内的京营驻地里面,迎来了由内阁副署的封他为金海伯、钦差总镇辽海松旅金复东江等处挂征东将军印总兵官,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诏书。 这一封诏书,是给杨振本人的。 因其本人正在京师之中,不必要非得等到回了松山城才能拿到。 至于杨振麾下其他有功该封的将领,他也早将该封的名单转呈到兵部去了。 那些人的封赏,自然是要朝廷派出专门的钦使,前往宁远、松山等地传旨的时候,见到本人,才好正式公布。 当然了,那些名单都是杨振自己敲定的,他自己心里当然有数。 却说十一月十七日的封赏过后,杨振自觉此次京师之行各项事已了,又记起崇祯皇帝叫自己早日返回辽东的旨意,于是便当场通过传旨的内阁中书舍人提出了向崇祯皇帝陛辞的请求。 陛辞,就是臣子获得重要委任离京之前入宫面见天子,然后当面向天子告别并请示机宜的朝廷礼节。 杨振本想借着这个入宫陛辞的机会,再跟崇祯皇帝说一些事情的。 未料到,杨振提出的陛辞请求,并没有得到崇祯皇帝的允准。 或许是崇祯皇帝对杨振所提出的所谓匡救时弊的三条对策皆不满意,因而对他有所失望的原因吧,崇祯皇帝没有再一次召见他。 而且当天傍晚,崇祯皇帝便叫王德化派了卢志德前来,向杨振传达了口谕,叫杨振无须陛辞,领了诏书直接离京即可。 杨振肚子里虽然仍有许多话想对崇祯皇帝说,可惜没有了机会。 好在他之前在崇祯皇帝面前所说的那些话,也就是他在御前所献的那些匡救时弊的对策,并没有传播开来。 至少当他去大明门内、承天门外的兵部院署拜见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时候,陈新甲仍对他以礼相待。 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麟以及兵部其他官员,对他依然十分热情,为了他的事情跑前跑后四下张罗,俨然将其视为兵部院署的座上宾。 包括杨振提出的先到宣府探亲,再从张家口出关的请求,也当场给了文书,当场照准了。 这让杨振的心中略略安定了一点。 如果他在崇祯皇帝面前所说的那些话传了开来,那么他会立刻成为满朝文武大臣的众矢之的,到那时情形可就截然相反了。 崇祯十二年十一月十八日清晨,杨振领着带来京师的将士与车马,也带着此次京师之行所得的诏书、敕印与关防,从宣武门出了内城,然后走西便门出了外城,一路往西去了。 与此同时,杨振率部午门献俘,给大明京师带来的那一番热闹气象,也随着宣武门外骡马市前街与菜市交汇口处持续了三天的公开凌迟处刑的结束,而消散了。 杨振他们一行从辽东带到京师来的那些东虏首级,先是宣武门外示众了一天,然后就运到了朝阳门外继续示众展览。 至于被杨振带到午门献俘的活着的俘虏们,先是被拿到了宣武门外一个接一个,一批接一批地活剐了,尔后又被砍下首级,送去了太庙与社稷坛,告慰祖宗天地之灵。 满鞑子十王爷多铎、辅国公屯齐的首级,以及图尔格、伊尔登、金维城、佟图赖、吴守进等梅勒章京以上将领的首级,还在告祭太庙与社稷之后,被崇祯皇帝下旨传首九边去了。 第五二八章 宣府 杨振请求兵部颁给西行的勘合文书,要去宣府探亲,当然不只是探亲而已。 探亲只是一个借口,或者说只是顺道为之,他带人去宣府,去张家口,当然有自己的其他目的。 这一次到京师来,除去从崇祯皇帝这里得到了镇守辽东半岛等地的名分,得到扩编征东先遣营为征东先遣军的名分,还有陈新甲向他许诺的一些空劄以外,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可以让他立刻募民、扩军、备战的粮饷军械。 不仅如此,为了达成此次京师之行的目的,他还花费了大把银子。 王德化、卢志德,陈新甲、张若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些人替杨振说了不少话,办了不少事,可是要让他们替杨振说话办事,那都是有代价的。 没有白花花的银子,没有一路从松山带来的重礼,光靠几次见面以及相互利用结下的那点情分,就想空手套白狼,让他们在一向多疑的崇祯皇帝面前替杨振说话,那可比登天还难。 为了打点这些人,连金带银,算上各色礼物,折合起来,杨振在京师短短数日累计花费了将近十万两银子。 虽然他现在军中已经有了一些积储,但是小十万两白银,对他来说,仍然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了。 最重要的是,崇祯皇帝答应给杨振麾下征东先遣军增加的五千饷额,仍是要从辽饷里面拨付。 可是,崇祯十二年的辽饷早已经解送分配完毕,而崇祯十三年的辽饷,却要等到来年夏秋两税完税的时候一并征收。 与此同时,辽饷的盘子就那么大,杨振增加了,别人就要减少,这其中充满了无法预料的变数。 杨振当然不能把自给自足的希望寄托在来年九月的辽饷上面。 特别是,杨振扩军备战在即,招垦募民在即,急需要补充大笔的粮饷,哪能硬生生地等到来年九月啊! 真要硬生生等到那个时候才着手招垦募兵,别说钱粮够不够了,就算钱粮攒够了,到时候复州城、金州城还在不在自己的手中都要另说了。 黄台吉,多尔衮,还有其他的满清上层人物,岂会眼睁睁看着杨振在他们的辽南腹心之地长久立足? 所以,辽东半岛上的战端重启是必然的,而且很有可能就在眼前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崇祯皇帝无能为力没有办法给他的东西,他就只能自己带人去取了。 从京师到宣府三百多里地,并不遥远,其间虽然山势险峻,山路难行,但毕竟有驿道相连相通。 这一条向西的驿道,称得上是大明京师向西通往宣府、大同等军事重镇的必经之地,所以保持得一直不错。 沿途的驿站、关隘,仍有驿卒和驻军看守,既没有完全荒废,也并没有被肆虐的流寇或者土匪所占领,地面还算太平。 而且杨振一行,一共八百余人,包括了三百名火枪手,五百余重骑兵,人人皆有战马可乘,外加一批空着的骡马大车随行,并没有老弱病残,也没有大批辎重。 所以,虽然此时天寒地冻,道路并不好走,但是他们行进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他们一早从京师启程出发,中午路过昌平而不停,到了傍晚,就赶到了居庸关所在的关沟南口。 他们一行带有兵部的勘合,到了南口关下通传进去,守关士卒便将消息报告给了守关的主将。 居庸关的位置极其险要,更是大明京师西边门户,位置堪比山海关了。 但是居庸关守将的级别,却一直不怎么高。 明初的时候,居庸关守关将领的职衔是参将,如今到了崇祯十二年,居庸关守将的职衔,也不过是蓟镇西协一副将。 而山海关的守关将领,则早就是九边重镇之一山海镇的总兵了。 却说居庸关南口关城的守卒,将祖克勇他们投递上城的勘合文书报给了关中主将后,没过多久,关门从内大开,一员身材高大相貌粗豪的将领,策马匆匆赶来。 那人领着十几个亲兵,来到关门外面,先向杨振行了礼,尔后介绍了自己姓名。 他这么一介绍,倒让杨振吃了一惊。 原来,此时领兵分守居庸关关沟一带的人物,却是蓟镇西协一副将唐通。 杨振一行人中,原本并没有与唐通熟悉有交情的,但是杨振此时连战连捷的名气,已经传到了关内,身为蓟镇西协副将的唐通,自然已有耳闻。 虽然最近几日杨振被封金海伯的邸报,还没有传到居庸关,但杨振奉旨到午门献俘的消息,却早已经传遍了京畿各地。 兼且杨振的前身,之前原本就在宣府镇军中任职,而宣府镇的总兵官、挂镇朔将军印的杨国柱,更是杨振的亲叔父。 杨振借着到京师献俘的机会,就近返回宣府,探望一下叔父杨国柱与其他亲属,也完全合情合理。 因此,守关的副将唐通一听说最近风头正盛的杨振杨都督率部来到了南口关城,略想了想,便连忙亲自赶来拜见了。 有了唐通亲自到场,一切就变得非常简单了。 但是看着对自己笑脸相迎的守将唐通,杨振的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崇祯十七年正月的时候,因大同总兵、宣府总兵投降李自成,居庸关成为大明京师最后一道防线,此时身为密云总兵的唐通临危受命,受封为定西伯,率部移镇居庸关。 这个时候的唐通身上,可谓是寄托了崇祯皇帝几乎全部的希望。 他若坚守死战,那么大明朝的京师就还有救,至少会有时间等待其他勤王之兵赶到。 可是,这个唐通最后却辜负了崇祯皇帝的期望,竟然将居庸关这样的天险拱手送人,未经大战,便投降了李自成的大顺军。 居庸关守军不战而降的原因,当然还有很多,比如崇祯皇帝派来的猪队友监军太监杜之秩抢先出关请降等等,但是这个定西伯唐通却理应承担主要责任。 yyxs.la 崇祯皇帝几乎是把最后的那点兵力,那点家当,全都交给了他,封他为定西伯,让他统率上万蓟镇边军坐镇居庸关迎敌,而他却转身投降了敌人。 这一点,连后来的满鞑子伪帝顺治、康麻子都看不过去了。 顺治得知他的这个作为之后,便将他的定西侯降爵成了一等子。 这个一等子的爵位传到唐通孙子那里之后,康麻子得知了他的这个作为,便将这个一等子的爵位也给剥夺了。 理由是,他这个前明的总兵官,不能为前明出力,反而降顺流贼。 从这一点看,唐通闯来投闯,清来降清的行径,不只是让汉人不能接受,就是他后来投靠的满鞑子也非常鄙视其为人。 然而杨振见了唐通,面对这个对自己笑脸相迎的居庸关守将,他一时又不能将其如何。 就这样,当天晚上,杨振强忍着现在就去把唐通干掉的冲动,在居庸关城里辗转发侧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谢绝了唐通的挽留,带领一行人快马出关,继续向西去了。 虽然他心里知道这个唐通是什么货色,未来会闯来投闯,清来降清,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放过。 毕竟,此时此地,这个唐通并没有做下后来那些事,人家好歹也是一个朝廷命官,堂堂蓟镇西路副将,岂是你说杀便能杀的? 杨振的这些心思,祖克勇、张臣自然无从得知。 包括先前混在人堆里不甚瞩目,直到出离了京师之后方才重新跟在杨振身边充任侍从的沈永忠、许廷选两个,反倒对这个唐通的观感十分不错。 西行路上,杨振问起诸人对唐通的观感,他们两个对唐通竟是赞不绝口,直听得杨振苦笑不已。 唐通这个人骨气不足,但却精通人情世故,人缘显然不错。 却说出了居庸关之后,地形与道路渐趋平坦开阔,他们一行人的速度也快了起来,当日中午就到了怀来城。 怀来已经是宣府镇的辖区了,驻兵怀来的守将,却是宣府镇总兵杨国柱部将陶宗仪。 这个陶宗仪,自然认得杨振与张臣二人,故人见面,自是分外欢喜,当下欢天喜地接纳他们入城内休息。 现在这个杨振的印象里,对陶宗仪并没有什么记忆,但是这个率领一千五百宣府军驻扎在怀来的老守备陶宗仪,却与张臣私交颇深。 他把杨振一行人迎进怀来小城里之后,便拉住了张臣问东问西,不停打听那些在宣府镇四下流传的关外军情到底是假是真。 等他得知杨振刚刚在京师受封了金海伯世爵,受命为征东将军,即将开镇旅顺口,而此次前来宣府专为探亲,更是又惊又喜,一边叫人安排酒食,款待杨振一行,一边派人将消息快马飞报宣府而去。 第五二九章 来意 宣府,是京西第一府宣化府的简称。 自从永乐年间大明朝迁都燕京以后,宣化府成为九边重镇之一,该镇总兵府设在宣化府城之中,从此宣化府改称宣府镇或者宣镇。 后来,宣化府县建制撤销,宣化城一变而成为宣府左卫、宣府右卫、宣府前卫的治所,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军镇兵城。 所以,宣府城就是宣府镇城,也是宣化府城,其实就是宣化城,这几个称谓之间,只是叫法不同,实际上所指的却是同一座城池。 崇祯十二年十一月二十日中午,杨振一行八百余人,带着车马,来到了宣府城下。 头一天里,驻守怀来的守备陶宗仪,已经派人向宣府城中的总镇府报告了杨振前来的消息。 包括经他确认的各种捷报喜讯,也都一并送到了杨国柱的手里。 所以,等到杨振领着人马来到宣府城南门昌平门外的时候,整个南门关城内外早已是锣鼓喧天、旗帜招展了。 身材高大的宣府镇总兵杨国柱顶盔披甲,亲自领着镇城中的大批部将官员,兴高采烈地在南门关城外迎接杨振一行。 眼看自己的侄子,年纪轻轻,才过而立,就能有此成就,这让年过半百的杨国柱感到十分欣慰,也十分高兴。 与此同时,杨振成为松山总兵后,几次遣人给他送来的书信,也让他对自己的这个大侄子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不仅让他对自己的这个大侄子刮目相看,而且也让他对自己所处的地位形势,还有能做的事情,有了一个茅塞顿开式的领悟。 杨国柱在原本的历史上一个大大的忠臣,丝毫也没有拥兵自重的想法,或者挟寇自重的想法。 从他的人生轨迹来看,尤其从他老老实实兢兢业业让干什么干什么的处事方式,还有最后陷入重围宁死不降的情况来看,他对大明朝,对崇祯皇帝,完全是死心塌地的。 但是,这种愚忠,不仅救不了大明朝,也救不了他自己,最后只会落得个兵败自杀的结局。 如果是一个平头百姓,走投无路之下,尽忠守节,一死了之,那也就罢了。 可是他毕竟不是一个平头百姓,他是大明九边重镇之一的宣府镇总兵,在这样的位置上,你就应该担负起不同于平头百姓的责任。 对于这样的人物而言,让你镇守一地你守不住,让你攻打敌人你打不赢,那就是一种失职,一种不胜任。 事到临头你无能为力,一死了之,只能说明你个人尚有礼义廉耻之心,品德还算高尚而已,但却并不能说明你没有失职,并不能说明你胜任了你的本职。 崇祯末年,大明朝的文官武将之中充斥着许多这样的人物,万事只等着崇祯皇帝给旨意,从不主动作为。 aiyueshuxiang.com 崇祯皇帝远在京师,处于深宫之中,他能知道什么,事事都要他说了才办,不说就不办,就当没事一样,那天下大局不坏才怪了。 等到李自成大军包围京师的时候,等到满清铁蹄南下肆虐的时候,这些人束手无策,只能一死报君王,这叫尽忠吗,这叫忠于职守吗,这样的愚忠有意义吗? 杨振在写给他这个叔父杨国柱的书信里,虽然没有挑明了这么说,但却大着胆子向他传递了这个意思。 而杨振的这个意思,也的确被杨国柱所领会到了。 尤其是当杨振率部西出边外,抢劫了从张家口的山右商队,掳走了山右商会的好些个东主掌柜,然后又向张家口的商会勒索赎金的事情,既让杨国柱瞠目结舌,又让杨国柱大开眼界。 事情发生以后,消息传回到宣府城,杨国柱一边感叹杨振的胆大包天,一边也在嗣子杨捷和部将们的劝说下,开始打起了那些富商巨贾们的主意。 恰好,杨振又派人送来了书信,力劝他在宣府一带募民屯垦早做打算,而且不要担心没钱粮养不了兵,有了兵钱粮自然就会来。 就这样,杨国柱八九月间,就开始在西来的流民堆里募兵,然后找那无主的荒地安置其家人屯垦。 而且,他一边在宣府募民屯垦,并从分了荒地的流民中大量招募壮勇为兵,另一边也开始让率军移驻到了张家口的杨捷,一再向口内商会募捐钱粮助饷。 所谓的募捐,就是向张家口内的山右商会八大家主事者伸手要钱。 这一主动募捐要钱不打紧,所得的收获,远远超过了杨国柱的设想。 杨国柱作为宣镇总兵,当然知道宣府、张家口一带的山右商人有钱,但是他却没有想过他们那么有钱。 就在几个月前,为了就地安置从山西、大同方向涌来的流民,杨国柱联名宣府巡抚刘永祚上书崇祯皇帝,请求朝廷拨给一笔银子购粮赈济。 除了联名的上书,他们两个人还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写了许多封私人书信,到处请托朝中官员进言,然而户部只说没钱。 崇祯皇帝为了不让这些流民继续流入京师,免得流民扰乱近畿地方,最后答应从内帑中拨给一笔银子。 然而这笔内帑银子,到了宣府之后,落到总兵杨国柱、巡抚刘永祚手里的时候,却只有区区三千两,直叫他两人欲哭无泪。 可是,当他从自己侄子杨振那里受了触动,受了启发,下定决心叫那些豪商捐银助饷以后,他赫然发现,崇祯皇帝拨给他的那点银子,对这些豪商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这个月,五千两,下个月,一万两,轻松松松,完全不在话下。 而且那些被募捐的豪商们,也都老老实实,并不四处去告他残苛商民。 当然了,为了防止有些人到京师告御状,杨国柱还在麾下将领的建议下,派了身边的心腹干将陶宗仪,率部进驻到了宣府的最后方怀来,专门盘查从宣大张家口入关的商旅士民。 如此这般,半年光景下来,杨国柱所部将领一边募兵,一边募捐,双管齐下,新募壮勇八千人,竟然粮饷不绝,军心不散,硬是维持了下来。 杨国柱麾下的宣镇兵马,也即宣府军,也从原来的纸面上两万多人,变成了实打实的两万多人,而宣府地面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面对这个局面,就连一向爱民如子清廉如水的宣府巡抚刘永祚也十分满意十分高兴。 当然了,宣府诸官之中最满意最高兴的,还是杨国柱本人。 所以这一次,杨国柱一听说自己的大侄子杨振功封金海伯以后前来宣府探亲,便亲自张罗了镇城官民出城相迎,场面搞得十分盛大。 “叔父在上,请受侄儿一礼!有劳叔父出城远迎,侄儿实在承受不起!” 杨振下了马,远远地看见一员身材魁梧顶盔掼甲的大将,被宣府城前来迎接的众官将簇拥着走来,并且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当即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原来的杨振,在去辽东以前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在杨国柱的身边,对杨国柱及其身边人自然不陌生。 可是现在的这个杨振,却已不是原来那个了,并不确定前面一群人里哪一个是杨国柱本人。 但是,他还在马上的时候,却听见张臣在其身后轻呼了一句“大帅亲自来迎了”,当时心下便知道,杨国柱必在眼前的众官之中,所以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他就抢先对着来人行礼了。 杨振这么一行礼,就见对面正走来的一群官将之中,那个身材高大顶盔掼甲的大将,哈哈一笑,说道: “振儿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要说振儿你,现在可是天子钦封的金海伯,世袭罔替的伯爷,岂能对我等行礼?快快起来!” 杨振听见那大将如此说,瞬间便知道这人就是杨国柱了,正想再说什么,却被大步流星走上前来的杨国柱一把拉住,从地上拉了起来: “咱叔侄俩就别客气了,有话进城了再说,你且先随后见见前来迎你的长辈!” 杨国柱果然是当世之虎将,臂力惊人,一只手抓着杨振的小臂前行,就像一只铁钳子一样,根本容不得杨振挣脱。 而杨振只得笑着随他,快步跟上,转眼间到了一个身材中等、年约四五十岁的文官面前。 这个文官头戴一顶陈旧的乌纱官帽,身穿一件有点皱皱巴巴的大红官服,干瘦的脸上留着八字须山羊胡,一脸苦相。 “来,来,来,振儿,这是咱们宣府巡抚大人刘永祚刘大人,振儿今日虽不同往昔,但是不能忘本,世叔面前,仍要执晚辈之礼!” 杨国柱这么一说,杨振连忙上前,冲着那个文官巡抚刘永祚,躬身抱拳,称呼了一声“世叔”。 “欸,使不得,使不得,贤侄今非昔比,乃天子钦封之金海伯,官爵超品,岂能对着本官施礼?本官倒要见礼!” 那个宣府巡抚刘永祚,见杨振对他躬身行礼,一边后退了两步,一边同样冲着杨振躬身作揖。 杨振一看,心说,这个刘永祚倒是一个好相处的人物,如此,事便好办了。 杨国柱见他们两个这样,当下哈哈笑着,牵了杨振的胳膊,一一与前来迎接的部将们见了。 那些人多数都对杨振很熟悉,见了杨振,一个个龇牙咧嘴而笑,恨不得上来拍肩捶胸,让杨振既感到十分的亲切,又感到有些尴尬。 亲切的是,这些人都曾是他的战友,都是当初跟着卢象升在巨鹿迎战满鞑子大军陷入重围,最后突围而出的幸存者。 尴尬的是,这些人对他十分熟悉,可是毕竟不是原来的杨振,面对这些人的热情招呼,一时有点准备不足,手足无措。 好在,杨振今日的确是今非昔比了,当时离开的时候只是副将一员,而如今却是御赐的金海伯,钦封的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左都督了。 就是其他人,有了这样的身份地位,再与过去的旧同僚见面,有些生分,倒也不算多么异常。 总而言之,宣府城南门昌平门外的盛大欢迎礼节,很快就随着杨振的率部入城而结束了。 一行人来到了宣镇总兵府外,杨国柱送走巡抚刘永祚等其他文武官员,又叫人安排了祖克勇与其他入城的人马,到早已备好的营地歇息。 最后,只剩下杨振、张臣二人,被杨国柱一手牵一个,亲自带到了总兵府的二堂内说话。 第五三零章 非也 “振儿,你这一次回来宣府,可是下定了决心,要对张家口那几家吃里扒外的豪商下手了?” 宣镇总兵杨国柱领着杨振和张臣二人,进到了总兵府二堂的暖阁里以后,随即支走了所有亲兵侍从,等到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一开口就直奔杨振的来意。 杨国柱虽然有些方正愚忠,但是自小从军,在战场上杀伐多年,也在官场上混迹多年,岂会没头脑没心机的人? 一旦打定了主意,听从杨振之前的建议,决心从豪商巨贾手里募捐助饷,并且尝到了这个甜头之后,他再看很多事,就多是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了。 杨振受命之后,没有出京师往东,沿原路返回辽东去,而是转头往西,来了宣府,其意何在,杨国柱自然要好好想想。 就在昨晚,杨振从京师到了怀来的消息,就被他的老部下之一陶宗仪送来了。 左思右想之下,杨国柱断定,自己这个之前并不怎么太亲近的大侄子,这一回带人前来宣府,绝不是探亲那么简单。 他的妻女,早已死于战乱之中,其岳丈一家也在崇祯十一年冬满鞑子大军入寇京畿的战事之中死难,宣府已经没了他的家人,他来宣府探亲,难道真是探自己? 再说了,这个大侄子已经在松山城另外成了家,要说受封金海伯以后想衣锦还乡,那应该快马加鞭回去松山才对。 除此而外,杨国柱再结合杨振先前对张家口那个山右商会八大家豪商的态度和想法,很快就想到了杨振的真实来意。 “呵呵,叔父说笑了。侄儿自打离开宣府以来,就一直想回来见见叔父和捷弟,天下至亲,除了父母之外,哪还有比得上叔父和弟弟的呢?这次回来,探亲为主,其他为次,探亲是侄儿此来第一等重要的事情!” 杨振到没有说谎,杨国柱身为宣府镇的总兵官,身份地位非常重要,用好了,绝对是自己最大的一个助力。 虽然现在的杨振,并不清楚杨国柱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镇宣府的,但是他却非常清楚,杨国柱在宣镇总兵的这个位置上,一直干到了崇祯十四年死在松山附近为止。 杨国柱死了之后,他的位置被把当时罢官在家的前山西镇总兵李辅明接任,他剩余的部下和军队也归给了李辅明指挥。 最后,杨国柱带到辽东去的这支宣府军,包括接替杨国柱职务的李辅明在内,在接下来的连番大战之中,几乎全部战死在了山海关外,鲜有投降的。 这支宣府军,当年跟着宣大总督卢象升经历了巨鹿大战,的确锻造出了一种不同于其他军队的品格。 至少与当时高起潜、祖大寿率领的辽东军、蓟镇军相比,杨国柱麾下这支宣府军的忠义之心和抗虏之心,都要坚定得多。 aiyueshuxiang.com 这一点,正是杨振最为欣赏和看重的,所以杨国柱这个亲属的资源,他是一定要好好用,用充分的。 当下,杨国柱开门见山那么一问,杨振并没有否认,但是也没有显得那么功利,嘴上仍是把探亲放在了第一位,并且接着就问了杨国柱的身体、饮食起居了以及杨捷等人的情况。 杨国柱结发之妻已去世,结发之妻所生子女也丧于战乱,如今虽有妾室,却并无所出,因此才过继了兄长的次子杨捷为嗣子。 杨国柱见大侄子问安,自是有什么说什么,当下一一作答,同时也探问了杨振在松山的情况。 而杨振也借此机会将仇碧涵已有身孕的事情,以及仇碧涵这次一并受封为伯夫人的事情,一一告知。 杨国柱听了,知道杨家有后,当然高兴,同时他也明白杨振跟他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杨家原有广宁后屯卫指挥使的世职,当年杨国柱的兄长杨国栋战死以后,为了让谁继承这个世职,杨国栋麾下拥护杨国柱的部将与拥护杨振的部将之间,还曾有过一些龃龉和争执。 如今,这个争执自然早没有了,杨振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广宁后屯卫杨家的家主了。 虽然辽东都司广宁后屯卫已经名存实亡,基本等于不存在了,但是从宗法上来说,这一点依然不容小觑。 不管杨捷是否过继给了杨国柱,这个未曾谋面的弟弟的存在,一直让现在的杨振心里有点忐忑。 他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事业,有朝一日因为继承人的问题而前功尽弃。 眼下仇碧涵跟着杨振受封为了正牌子的伯夫人,那么她所生的孩子就是没有争议的嫡出身份,那就是今后广宁后屯卫杨家将来的继承人。 杨振这么一说,杨国柱这么一点头,这个名分就算是定下来了。 这是杨振这次来宣府所谓探亲的第一个事情,对此,杨国柱心领神会,而且也并无异议。 在他看来,自己身为镇朔将军宣府总兵,现在虽然没有世爵,但是将来必有封赠,这个封赠也够嗣子杨捷继承的了。 再者说了,个人的功名富贵,要靠个人去争取,去打拼,岂能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吃老本? 杨国柱自己现有的一切功名富贵就是这么打拼来的,所以他现在对这个问题看得很开。 两个人说了一些家事,到最后,家事说完,杨国柱说道:“振儿今非昔比,受命次日即启程前来宣府,专程探望我这个叔父,叔父心里自然很是欣慰。不过——如今天下纷乱,国事艰难,我杨家世受国恩,这时候还是该当把国事放在家事之上,侄儿你刚在松山城打开局面,现又奉旨开镇辽海彼岸,心中可有计算?” 说完这些,杨国柱不无忧色地看着杨振,停顿片刻,见杨振若有所思,但并无接话的意思,便继续说道: “须知旅顺金州,可不比关宁松锦啊,关宁松锦虽险,却仍有后方,粮草补给尚可以来朝堂,去了旅顺金州,一面临大敌,三面皆环海,一旦被困,粮草补给援兵,皆无从来,凶险可想而知。当年东江镇煊赫一时,却最终败亡,其中教训,振儿你不可不虑!” 杨振见叔父杨国柱把话题转到了这个上面,想了想,决定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对于未来的一些想法,当面跟自己这个叔父沟通一下,当下便说道: “叔父大人所说甚是。其中凶险,侄儿自是领会得。只是广宁后屯卫杨家,世受国恩且三百年,当此天下板荡之际,又岂能明哲保身无所作为?! “若我安于松山,满鞑子后路无忧,今后仍必年复一年猛攻辽西不止,而朝廷上下,若将备虏防虏之视野,仅仅局限在辽西,则事必不可为矣。” 杨振所说的话,虽然带有自己的目的,想引着杨国柱按自己的思路思考问题,但他所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为什么杨振明明已经在松山经营了一段时间了,已经立住脚了,却仍想着要渡海移驻到了辽东半岛去发展呢? 说白了,就是他始终认为,在辽西发展再好,也绕不开朝廷的决策,也就意味着摆脱不了那些猪队友,同样也意味着,终不免要在松锦一带与满清决战。 如果他能彻底取代祖大寿,或者能避免洪承畴率军出关,那么这个与满鞑决战于松锦的事情,还有可能往后推迟。 但是现在看,历史的定势太过强大,尽管他已经做出了不少的努力,敌我双方都有了一些改变,可是只要他仍在松山,这个松锦大决战就肯定会发生,甚至很可能会提前发生。 一方面,杨振所取得的胜利,固然打击了满鞑子的嚣张气焰,但在同时却也助长了崇祯皇帝以及朝中大臣们的侥幸之心。 另一方面,朝廷日益艰难的财政问题,迟早会迫使崇祯皇帝及其朝臣们加快部署松锦决战。 可以说,这一点从崇祯皇帝任命洪承畴为蓟辽督师的那一起,就基本上注定了。 崇祯皇帝本人也好,京师朝臣们也好,是不可能眼睁睁地让洪承畴、祖大寿等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朝廷财政崩溃的情况下,坐拥大军,占用巨额粮饷,而无所作为的。 没有杨振,这个事情会发生,有了杨振,这个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 杨振原本对此心存侥幸,但是现在看,有了他在辽西,这个事情不仅避免不了,而且很可能要提前发生。 唯有他移镇到辽东半岛去,让崇祯皇帝在平辽的战略上,采纳东攻西守之策,这个事情才有可能得到遏制。 然而,杨振提出来的关外东攻西守之策,虽然被崇祯皇帝采纳了,可是洪承畴依然要移镇宁远城了,后果仍旧难以预料。 对洪承畴最好的用法,是让他带着他麾下的那么猛将们,到中原去,到西北去,继续去追剿李自成,而不是让他们白白浪费在关宁一带。 这些话,杨振没有机会说出来,他本想借着最后陛辞的机会再跟崇祯皇帝进一言的,可是这个机会并没有得到。 一旦洪承畴与黄台吉的松锦大决战照旧上演,或者说提前上演,那么结果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即便杨振在松山,结果也不会有大的改变。 或许他可以守住松山,但是到那时守住松山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最重要的是,洪承畴率领的九边精锐十三万人马以及无数的钱粮辎重,若是一朝丧尽,就算杨振守住了松山一城,又有何意义? 只是他所思所想的这些东西,却又不便这么跟其他人说,同样也不便于这么直接跟自己的叔父杨国柱说,所以到最后,他有些沉痛地说道: “于今而言,侄儿开镇于敌后,虽然凶险无比,但却是避免亡天下于满鞑之手的最后一条路。若侄儿成功,则天下尚有救,若侄儿如毛帅,终不免于败亡,则天下事,侄儿实不忍言矣!所以,即知凶险,也只能孤注一掷奋力一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第五三一章 难呐 结果,杨振这么一说,他的话音刚落,就见杨国柱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道: “振儿何出此言?天下形势又何至于此?当今朝廷财政艰难的确不假,可我大明朝已有天下将近三百年,四海宾服,即便一时内忧外患,却又何至于亡了天下?” “呵呵,四海宾服?” 杨振听见杨国柱这么说,呵呵一笑,信口反问了一句。 杨国柱听见杨振这个反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苦笑,他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并非实情,但是他仍然对杨振方才说的严重局面有点不以为然。 所以,他紧接着就又说道:“没错,如今西北,湖广,中原,到处都有流寇作乱,可天子已命阁老杨嗣昌亲自南下督师围剿去了,四正、六隅、十面网之策,原已颇见成效,此策乃杨阁老自己主张,今杨阁老以辅臣督师,亲临湖广,吾料想,当能奏效。 “若杨阁老能在一两年内将关内流寇平定,届时朝廷既无内忧,再以剿匪平寇之师,集重兵,出关外,满鞑子兵马纵使再强悍,也势必难成气候!如此,何来亡天下之说?” 杨国柱说完了这些话,看着杨振,似乎是想看看杨振对他这些说法的态度。 杨振倒是也没让他多等,见他停下来看着自己,立刻说道:“叔父大人说来说去,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杨阁老能够平定关内流寇上面,可若是杨阁老平定不了关内流寇呢? “另据侄儿所知,杨阁老现在只顾追着西贼张献忠那股流寇用力围剿,而对窜入陕南的闯贼余孽李自成听之任之,若杨阁老督率各部跟着西贼入巴蜀,则李自成一出陕南,将无人可制了! cxzww.com “到了那时,李自成势必东山再起,尔后纠集山陕中原无以为生之流民北渡黄河,或走山西,或入河北,直冲京师,叔父大人以为,将会何等后果?” “这个——” 杨国柱听了侄子杨振这番话,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时有点哑口无言了,连着说了几个“这个”,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作为宣镇总兵,一来位高权重,二来距离京师很近,朝堂上的邸报也好,地方上的奏捷文书也好,他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得到。 所以,杨嗣昌现在所处的位置,他大体上是知道的。 此时结合杨振所说,他仔细一想,赫然发现,杨嗣昌所督率的大军,如今已经远离了中原,甚至正在远离湖广,的确是有点跑偏了。 乍看起来,他们像是在追击着到处逃窜的流寇,可实际上,却完全是被张献忠牵着鼻子到处跑。 若杨杨嗣昌督率的十万大军,跟着张献忠继续往西,远离中原腹心之地,将来中原一旦有变,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杨国柱内心惊骇,愣怔了一会儿,方才赶紧问道:“振儿,你想到的这些,陛辞离京之际,可曾禀白天子?!” “未曾。” “何故未曾啊?” “侄儿请求陛辞,惜乎天子并未允准。” “这——” 面对杨振此言,杨国柱再一次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这些,虽然有些耸人听闻,但是细细思量,却未必没有可能。若杨阁老果真追着张献忠往西南挺进,那么中原一旦有变,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杨国柱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说道:“好在如今山西、大同、宣府、蓟镇、山海关,尚有精锐边军兵马七八万,若中原有变,流寇犯京师,尚可一战!”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杨国柱这话刚说完,杨振便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仿佛是听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一样。 杨振的这个反应,让杨国柱脸色一沉,瞪着他,有点不悦地说道:“你,有话说话,笑个什么?” 杨国柱见自己这个大侄子因为自己所说的话而哈哈大笑,本来想要训斥几句的。 然而话到嘴边,他突然想起这个大侄子现在今非昔比了,若论军中地位,人家那个金海伯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比自己已然高出了一截,所以临时打住,没有训斥出口。 但是杨国柱话里话外,却已经足以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这一点,杨振马上就领会到了,于是收住了笑声,站起来,对着杨国柱躬身作揖,然后说道: “大同,宣府,蓟镇,山海,再算上山西,姑且就算拥有精锐边军七八万吧,然而到了那个时候,若是这么七八万精锐的边镇之军不在了,又将如何呢?!” “振儿此话何意,他们岂有不在之理?他们担负守土重任,怎会不在?” 杨国柱当然不知道,等到李自成的大军成了气候,走山西,入大同,经宣府,入京师的时候,他所提的那些边军精锐,早就葬身在松锦战场之上了。 所以,他听见杨振现在所做的假设,自然是一头雾水,疑惑不解,不住地反问。 若杨振还是从前那个跟在自己左右,充任自己部将的身份,那么对于杨振现在所说的这些话,他当然会一笑置之,根本不可能往心里去。 可是现在,这个大侄子已经不是过去的情况了。 杨振在辽东所立下的那些功勋,杨国柱自己也暗自掂量过好几次了,那些事情搁在他身上,他做不来。 且不说渡辽海、战辽南,收复州,夺金州,下旅顺,这些战绩了,光是最开始解围松山那一件,他可能就要战死沙场了。 加之杨振给他提出的建议,他照做了,而且果然颇有成效,这让对自己的这个大侄子更是刮目相看。 所以,只是短短一年过去,他再次见到自己这个大侄子的时候,已经不能再把他与一年前相提并论了。 此时听了杨振所说的话,杨国柱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却不敢等闲视之。 “若天子抽调大同、宣府、蓟镇、山海等边军精锐,集结关外,与满鞑子大军决战松锦,敢问叔父大人,您去还是不去,奉旨还是不奉旨呢?” “天子若有旨意,为臣子者岂能不奉旨?只是天子必不会如此,现如今,关内已经纷乱如麻,流寇未平之际,岂能集结重兵于关外,去与满鞑决战?这不是胡闹嘛?” 杨国柱当然不信崇祯皇帝会这么干,但是他说完了话,看着杨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渐渐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个时候,杨振对他说道:“叔父大人可曾听说,圣上已经下旨,命蓟辽总督洪大人率部出关,移驻宁远去了?” 宣府距离京师虽近,但这毕竟是京师朝堂刚刚做出不久的决定,他还没有接到这方面的消息。 所以,此时他听了杨振的问话,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表示尚未听说。 杨振见状,笑了笑,说道:“洪督师率部数万,到关外以后,与祖大帅所部辽东军,合计多大六七万人。似此六七万之军,人吃马嚼,上下其手,年耗辽饷两百余万。叔父大人以为,朝廷财政,尚能支应他们到几时?” “你的意思是说,为了避免在山海关外旷日持久屯驻重兵,耗费粮饷,朝廷会命他们与满鞑速战速决?!” “没错。” “可是蓟辽总督洪大人督师剿匪多年,乃天下少数通晓兵事之文臣,如此乱命,洪督师岂能答应?” “洪督师自然不会轻易答应,所以,他必定就会上书推诿拖延,而推诿拖延之理由,也必是兵力不足,粮草未备云云。” 杨振见杨国柱已经进入到了自己的逻辑之中,开始跟着自己的思路考虑问题了,当下便进一步说道: “如此一来,天子为了堵住洪督师之口,就会在朝臣的建议之下,调动九边重兵,云集于辽东,寻机与满鞑子大军决战,以求一战而定辽东!” “一战而定辽东?一战而定辽东?” 杨国柱听了杨振所说的话,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最后竟呵呵呵呵地摇着头苦笑了起来。 杨振说的这些话,也都是假设,都是推断,本质上与杨国柱之前针对杨嗣昌所做的乐观的假设,并没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 但是,杨振的这些假设,这些推断,说出来以后,却比杨国柱设想的那种,听起来可信得多了。 遇事多往好处想,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 但是,你得往最坏处做准备,要准备应对最差最坏的那种结果。 杨国柱从军多年,为将多年,胜仗打得不多,败仗打得不少,这一点认识,他还是有的。 杨振提出的这些设想,他在自己的心里面盘算来盘算去,竟然找不到什么明显的漏洞,处处都贴合了人心事理。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这个大侄子所说的这些个结果,比自己设想的局面,更有可能出现。 杨国柱抿着嘴,闭目不语,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按照杨振所说种种,推算着关里关外的形势,推算着朝局的走势,良久不语。 杨振见状,知他已经听进去了,当下再次追问他道:“敢问叔父大人,若天子抽调宣镇兵马赶赴关外,与满鞑子大军决战松锦,到时候,您去还是不去,奉旨还是不奉旨?” 杨振的这个追问,就像是一记警钟,再次在杨国柱的耳边响起,让他登时无法再思考下去了。 “唉——” 伴随着这样的一声长叹,杨国柱猛地用双手搓了搓脸,努力让自己恢复沉着冷静,随后明显有点消沉地回答道: “天子若是心意已决,吾辈身为臣子,又如何能不奉旨而行?正所谓虽千万人,吾亦往矣。到那时候,恐怕也由不得你我了。” “非也!” “非也?!你,你这话又是何意?!” 杨国柱本来被杨振一番话说得情绪低落,正不知如何是好呢,突听见杨振又说“非也”,顿时让他生出柳暗花明之感,立刻反问杨振到底是何主意。 这时却见杨振呵呵一笑,说道:“叔父大人,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会有这样的结果,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即可从容布置,预做准备,到时候,未尝就不能逆天改命,扭转乾坤!” 第五三二章 要跑 杨振的话一说,杨国柱一拍大腿,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满脸喜色地说道:“着啊!哎呀呀,我真是老糊涂了。 “既然振儿你料到了这个局面,我们提前着手,提前预备,即便天子有命,出兵辽东,也未尝就是一个必败之局啊!” 杨国柱说到这里,突然一愣,再次一拍大腿,惊喜地说道:“你那些话,既然没机会对天子讲,不如我们叔侄联名,或者,干脆就豁出我这个宣镇总兵不干,上书天子,或者陈本兵,请他务必召回杨阁老,命杨阁老不要一味只盯着张献忠,而是要尽快回师中原!” “不可!” “不可!” 杨国柱话音刚落,就传来了两声“不可”。 第一个是张臣叫出来的,第二个是杨振叫出来的。 张臣跟着杨振进入到宣镇总兵府二堂暖阁里以后,一直安静地站在杨振的身后,没有插一句话。 人家叔侄二人皆是挂印的总兵,对谈之际,当然没有他插话的资格。 而且杨振所说的那些,张臣之前虽然没有全部听过,但是零零星星地知道一些。 此时杨振把那些东西串起来一并说出,得出的推论,至少令他十分信服,没有需要他补充的地方。 他眼见着杨国柱这个宣镇总兵,已经接受了杨振的说法,接下来大家就可以商量布置应对这个局面的策略了,这也是杨振前来宣府的目的之一。 aiyueshuxiang.com 但是没料到,杨国柱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要上书皇帝,想将杨振的这些个判断、推论和猜想,禀报上去。 如果从崇祯皇帝能够接受杨振对天下局势的这个判断和推论,那么一切好说,崇祯皇帝只要下旨,命令杨嗣昌回师中原,就能化解掉大明朝在中原兵力空虚的危险。 但是崇祯皇帝会这样做吗? 张臣虽然没有见过崇祯皇帝的面儿,但是自从崇祯十一年冬的巨鹿大战失败以后,他就对崇祯皇帝彻底失望了,也对眼下大明朝堂上衮衮诸公彻底失去了信心了。 他根本不相信完全不了解天下形势危急程度的崇祯皇帝和朝中文臣,能够听得进杨振的这些刺耳忠告、逆耳忠言,能够做得出正确无误的判断。 所以,他一听见杨国柱这个老上司还是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崇祯皇帝的圣明之上,或者是朝中大臣比如兵部尚书的英明之上,他立刻就急了。 “不可啊,大帅,万万不可!大帅这样做,不仅无济于事,反而白白得罪了陈本兵,得罪了杨阁老,甚至会触怒了天子啊!如此适得其反之事,大帅岂能轻易为之?!” 张臣原是杨国柱手底下宣府军中的一个守备官,作为巨鹿之战中突围出来的幸存者之一,他被免掉了守备一职,而且一撸到底。 那次事后,他就作为一个大头兵,被比较赏识他的杨国柱,安排到了杨振身边,跟着杨振前往辽东戴罪立功去了。 但是作为杨国柱的前手下,而且是毕竟赏识器重的前手下,他既不愿意看到杨国柱冒这样无谓的风险,也觉得自己有责任出面阻止他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当下便站出来说了那样一番话。 张臣说完,杨国柱脸色一沉。 这时,杨振立刻补充说道:“叔父大人,张臣说的没错,他这也是我们叔侄考虑。若天子想听我言关内剿贼事,当日我提出陛辞的请求之时,天子就没有不准的理由。 “况且杨阁老督师剿贼,虽说是自己请缨,但是归根结底,也是天子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杨阁老督师剿贼,正在吃紧处,无论我们叔侄联名,还是叔父大人自为之,都是肇祸之举,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坏了我们应对的大局!” “卑职言语唐突,如有冒犯,还请大帅海涵,莫往心里去。” 张臣见状,也赶紧从杨振的侧后走出来,对着杨国柱躬身抱拳施礼,请他谅解自己的冒犯之举。 杨国柱当然不是小心眼的人,他之所以下沉下脸来,是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杨振和张臣对崇祯皇帝以及对京师朝堂的不信任。 杨振还好一点,并不直接流露出来,可是张臣这个不信任甚至是蔑视的态度,却是直接摆在了他的眼前。 这让他这个讲究忠孝节义讲究了一辈子的人,有点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可是他细想了想,却也清楚,不管是张臣,还是杨振,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而且的确是为他考虑。 当下,杨国柱只得摆了摆手,长叹了一声,有些垂头丧气,又有些落寞无奈地说道:“那你们说说,这般局面,该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见杨国柱打消了上书崇祯皇帝的念头,并且无奈问策,杨振随即对他说道:“叔父大人不必灰心,这般局面,并非没有应对之策!” 杨振这么一说,杨国柱倏然抬头,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凝视着杨振,突然变得炯炯有神起来了。 杨振见状,朝天一拱手,然后侃侃说道:“遥想当年,洪武高皇帝采纳谋臣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策,最终扫平群雄,统一天下,高皇帝之策,用在今日,正当其时。” 杨国柱听见杨振说出这样一番话,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振儿,你这话却是何意?我们杨家世受国恩——” 杨振见杨国柱如此这般反应,连忙笑了笑,冲着杨国柱摆手,先是打断了他,然后继续说道: “叔父大人误会了,侄子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招民开荒屯垦,然后募民为兵,一边集聚钱粮,一边练兵备战,随时应对时局之变!” 杨国柱原以为杨振是要劝他拥兵自重,趁势而起呢,等杨振说完,方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杨振的意思,当下摸了摸下巴,讪笑了笑,接过话头说道: “原来如此,怕也只能如此了!先前听你建议,本帅在一边募兵,一边募捐,已安置流民三万余人开荒屯垦,得壮勇八千余人为兵,宣镇兵马去岁之损失,已得补充。 “如今宣镇吃营兵饷者两万一千余人,刨除其中老弱不堪之军五六千,能战之兵可有万五千人。若论宣镇形势,已然有所好转了!能有这个结果,还是多亏了振儿你的建言之功啊!” 杨国柱说起宣镇形势这大半年来的好转,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开心的笑容。 杨振听了杨国柱的话,知他接受了自己之前的建议,心中也是高兴,先是连称不敢,然后接着说道: “叔父大人明鉴,宣镇地位如此重要,叔父麾下能战之兵只有万五千人可不够用,一旦将来圣旨下,叫叔父率军开赴辽东,宣镇至重之地,难道要留给那五六千老弱无用之兵守御吗?” 杨振这么一说,杨国柱若有所思地缓缓点了点头。 杨振见状,接着说道:“叔父麾下能战敢战之兵,即便达不到现如今的两倍之数,也应当再增加一万或者八千,才足堪一战! “至于那些老弱不堪之兵,不如给以田亩,免其赋税,让他们解甲归田,或者自耕,或者招佃,令其自食其力,即可空出饷额。” 杨国柱听了杨振这话,不由得呵呵一笑,摇头说道:“你啊,话说得倒是轻巧,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呐! “如今天下大乱,流民遍地,吃饷吃粮的兵,倒是好募得很,可是募来了兵,尽是大肚汉,老夫缺粮缺饷,拿什么填饱他们肚皮,甲胄弓弩鸟铳也不足,又拿什么训练武装他们? “此外,裁汰老弱不堪之兵的事情,老夫何尝没有想过?此乃是各镇沉疴痼疾也。军中老弱之卒,一个安置不好,军心即生变,可要好好安置,那里来的钱粮田亩啊?难呐!” “叔父大人不必忧虑,有了兵马,又何愁钱粮?宣府之地,比起侄儿所守之松山,还有即将赶赴之地旅顺金州,已经好多了。此地素多豪商巨贾、富绅大户,叔父缺饷缺粮,只管叫他们捐银助饷即可!” 杨振对杨国柱所说的难处,并不以为然,他现在已经想开了,反正这些地方这些豪绅巨贾,将来要么便宜了李自成,要么便宜了满鞑子,既然如此,倒不如自己们提前下手取了。 一念及此,杨振脸上面色随之一变,虽然仍旧带着笑,但那笑容陡然变得冷峻起来,只见他咬牙说道: “此等人,若有忠义热忱之心听话助饷,可以留之,若为富不仁,留之也是资敌,于我国族,又有何益?当此天下板荡之际,叔父大人切不可存丝毫乡愿之心! “可捡那些为富不仁,横行乡里,民愤较大的劣绅奸商,抄他十家八家,夺其房屋、田产,则足以安置流民屯垦,夺其资财、钱粮,则足以募兵自给,如此这般,来他几回,则宣镇军心自振,士气自然高昂!” “这,这么做,恐怕要招惹非议,传到天子耳中怕是不好吧!” 杨国柱听了杨振所说的办法,默默无语了一会儿,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那意思是,他并不是不想这么干,只是怕招惹非议,怕传到皇帝耳朵中,坏了自己名声。 杨振一看他这个表现,当即脸色一缓,呵呵一笑,随后说道:“陶守备领兵屯怀来,设哨卡,盘查来往行人,做的已经很周全了!” 第五三三章 马屁 杨振这么一说,杨国柱捂着嘴轻轻咳了一下,脸上笑了笑,略微有些尴尬。 这时,杨振接着说道:“叔父可曾听说过,平贼将军左良玉此人?” 杨国柱听见左良玉三个字,立刻就知道杨振的意思了,只是他看着杨振点了点头,并没有答话。 “左良玉之兵,若论军纪,连流寇都不如,所过之地,烧杀劫掠,搜刮残苛,朝中大臣也是对之恶评如潮,可是叔父你看看,天子还不是屡屡对其慰勉有加?” 杨振说到左良玉,一边说着,一边心中也忍不住叹息。 类似左良玉这样的一个人物,在大明朝,官却越做越大,统领的兵马也越来越多,杨振真不知一时如何说了。 包括后来的刘泽清,那更是桀骜不驯、嚣张跋扈、目无王法到了极点的人,可是每一回的嚣张跋扈目无王法之后,换来的不是处罚,而是加官进爵。 但凡是那些老实听话的,比如原本历史上杨国柱这样的,再比如崇祯十一年冬天巨鹿大战时的卢象升,这样的好人,反而死得极其惨烈。 想起这些,杨振长叹一口气,心意难平。 事实上,杨振很不愿意把左良玉这个反面例子拿出来,来说服杨国柱去效仿,这也不是他的本意。 aiyueshuxiang.com 但是眼下情况,为了打消杨国柱的各种顾虑,为了让他敢于放手发展壮大宣镇实力,他也只能拿左良玉来说事了。 “若是其屡战屡胜,那也就罢了,然而他左良玉却是一个屡战屡败的货色,可是,朝廷上下还不是一样对他无可奈何,一再让其戴罪留任,立功自赎,而这其中的缘由,叔父可知端详?” 杨振说完这些话,看着自己的这个叔父杨国柱,等他做出反应。 良久之后,杨国柱点了点头,叹口气,说道:“左良玉是一个什么货色,天子和朝廷又在忌惮些什么,老夫岂能不知?只是我杨家世受国恩,素以忠义节烈为家训,怎好与左良玉那种货色去比?” “叔父——” 杨振还待再说什么,却被杨国柱挥手打断,只听杨国柱说道:“振儿,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了。只要老夫秉持一颗忠义节烈之心,所作所为皆以救国救民为宗旨,其他的,就顾不上那么多了,相信青史自有公断!” “侄儿之意,正是如此!” 杨振见杨国柱终于认可了自己的建议,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当即出声应和。 左良玉为什么那么嚣张跋扈,目无王法,而皇帝却一再慰勉,朝廷也不敢处置,即便罪无可赦,朝野哗然,不得不处置的时候,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叫他戴罪留任,以功抵罪,为什么? 因为左良玉手里有兵马。 而且这些兵马,皆是左良玉以私恩笼络住的兵马,他们只知有左良玉,不知有其他,除了左良玉,无人能号令约束他们。 因此,不管左良玉做了什么大逆不道、触犯王法的事情,只要他手中兵马还在,天子也好,朝堂也罢,都只能徒唤奈何而已。 这其中的道理,杨振明白,那么早就身居总兵高位的杨国柱岂能不明白? 他只是一直迈不过心中的那道坎儿罢了。 如今杨振一番苦口婆心的说教与开导,叫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明白了一个道理。 天下事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关头,爱惜羽毛,明哲保身,眼睁睁看着大势已去,并不是真正的忠臣孝子,并不是真正的忠义节烈。 却说杨国柱见杨振应和了他的说法,盯着杨振看了一阵子,最后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夫不得已走此路,行此下策,归根结底,乃是为了扶保大明江山。 “今日张臣在此,可为人证,老夫把丑话说在前头,他日你杨振,若敢对当今陛下生出不臣之心,可休怪老夫不念叔侄之情,休怪老夫翻脸不认人!” 至于将来,到底要怎么做,杨振其实仍在犹豫之中,但是他此来宣府,对杨国柱所说的那些话,落在杨国柱的耳朵里,显然让杨国柱认识到了,眼前的这个大侄子变了。 且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他变了,总而言之,杨国柱认定,眼前的这个大侄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一个信奉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的忠臣孝子了。 但是,人生浮沉多年,已经阅人无数的杨国柱,心里也很清楚,当此天下大乱之际,正需要这种胆大包天、敢想敢干的人去力挽狂澜。 至于在太平时节里安分守己的那种老实人,今时今日,恐怕也的确于挽救时局没什么大用。 然而即便如此,杨国柱也还是没有忘了借机敲打敲打杨振,叫他不要因此生出什么非分之心,坏了老杨家世代忠义相传的家风。 “叔父说的哪里话,当今圣上对侄儿恩重如山,侄儿岂能生出不臣之心?!侄儿今日所说一切,都是为了扶保当今天子,为了救国救民于水火,为了我华夏免遭亡天下之惨祸!侄儿倘若有半句虚言——” 杨振站起来冲着杨国柱剖白自心,正要接着赌咒发誓,就听见当面的杨国柱打说道:“不必赌咒发誓了,我这个做叔父的,岂能不信自己的侄子?只是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免得败了我杨家的家风!” 杨国柱说完了这些话,话头一转,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今日咱们叔侄就说到这里吧。你们车马劳顿,远来辛苦,且好好休息一番,晚一点,老夫给你们接风洗尘!” 杨振要来宣府的消息,头天晚上就送到杨国柱这里了。 因此,杨振及其部将人马人吃马嚼住宿下榻的地方,早就安排好了。 杨振与张臣不是旁人,杨国柱也不客气,直接把他们安排到了总兵府一边的跨院里居住。 杨国柱招呼了一声,早有几个宣镇总兵府内的小校赶紧前来伺候带路。 来的三人之中,有两个远远见了杨振,就连忙跪地见礼,杨振远远一看,就认出那二人正是此前自己派来宣府,派到张家口的部下。 一个是杨大贵,另一个却是大黑个子缴立柱。 杨振认出二人,连忙赶过去,将他们一一从地上搀扶起来。 见了杨振满脸喜色的那二人,嘴里犹自不停地恭喜着杨振喜获金海伯的封爵。 杨振与他们二人说了句话,发现院子一旁还站着一个青年汉子,隔着几步,正冲自己躬身行礼,便回身去看了看自己的叔父杨国柱。 杨国柱笑着走上前,挥手招了那个青年汉子过来,向杨振介绍,这是他收的义子,名叫杨伦。 明末边镇将帅通过收养义子控制麾下军队,是一个由来已久的传统了。 杨振见杨国柱如今也走上了这条路,心中恍然有所悟。 这天底下少有真正的愚忠,而所谓的愚忠,恐怕多都是经过各种利弊权衡之后所做出的一种选择。 杨国柱原来膝下只有杨捷这么一个嗣子,此外族中宗亲丧乱、人丁稀少,杨振、杨珅离开之后,他只能依靠外姓部将领兵。 加上现在,他又扩充了不少军队,这么一来,认养低阶小将为义子,就成了控制麾下兵马的一条捷径。 杨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连忙与那个器宇轩昂的青年将领,互叙了名、字,重又见了兄弟之礼。 杨国柱认养的这个义子,年约二十多岁,与杨国柱还真有那么几番相似,同样的魁梧身材大个子,同样的浓眉大眼国字脸,同样的黑红脸膛络腮胡,言谈举止,十分沉稳。 这个本命就叫杨伦的青年汉子,见杨振以堂堂金海伯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身份,却与他以兄弟相称,一时感激不已。 杨振对他很是勉励了一番,随后辞别了杨国柱、杨伦,与张臣一起跟着杨大贵、缴立柱二人,前去别院歇息。 到了别院,安顿下来,杨大贵、缴立柱再次与杨振见了礼,尔后杨大贵对杨振说道:“大少爷,哦,不对,都督,俺们原在张家口,盯着范家呢,也是前天才到宣府来,未曾想都督今日竟然也来了,这真是老天爷注定了范家他们要完蛋!” 杨振先前见了杨大贵、缴立柱两个全在宣府城,心里还有些纳闷,他们离开辽西以前,自己说了叫他们盯着张家口山右商会那几家的动静,怎么此时全都在宣府呢! 此时此刻,他一听杨大贵的这个说法,方才知道他们也是才来宣府,当下心知有事,于是问他道: “我说呢,你俩怎么全在宣府,说吧,你们来宣府却是为了何事?张家口那几家可是有了什么异常的动静?” 杨振这么一问,杨大贵、缴立柱两个连忙使劲点头,到最后,还是杨大贵嘴巴嘴巴利索一点,当先说道: “都督,俺们当初到了张家口,一直没动地方,就在那里监视您说的那八大家,后来他们听说乖乖交了赎金,可是俺们没忘了都督的命令,仍在张家口监视他们。还在王家、黄家买通了线人。” 说到这里,杨大贵看了看杨振的脸色,见杨振脸色如常正在细听,立刻接着说道:“就在三天前,俺们在王家、黄家买通的线人,前后脚卖给俺们一些消息,俺们一听,觉得有件事情可不小,就报给了捷少爷,捷少爷让俺们赶紧来宣府——” “到底什么消息?” 杨振听杨大贵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当即打断了他的话头,主动开口询问。 “他们在清点骆驼,清点大车,清点货底子,他们可能是要跑!” 第五三四章 可往 “跑?!你是说我让你们监视的那八大家要跑?!” 杨大贵说出来的消息,让杨振吃了一惊,这是他之前没有想过的事情,当下赶紧追问。 “是不是那八大家都要跑,俺们不敢说,但是那个王家和黄家很可能是要跑了!” 这一回,站出来答复杨振问话的,却是那个黑大个子缴立柱。 杨大贵为人世故一点,精明一点,而缴立柱则是一个直肠子,脑瓜比较楞一点,他们两个搭伙办事,可能不是上好的搭档,但却能让杨振更放心。 这也是杨振有意为之。 在这个忠诚与背叛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转换的时代,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一点。 杨振正要接着细问,却听见杨大贵反驳缴立柱说道:“王家黄家要是跑了,范家和其他几家肯定也要跑,他们八大家属于一个商会,在张家口同气连枝,你个黑大个,口内混了半年了,这个还闹不明白?!” “行了,别吵吵了!范家有什么动静没有?” 杨振见杨大贵、缴立柱两个先吵吵上了,立刻加以制止,并向他们打听范家的动静。 杨振知道,如果那八大家豪商不堪忍受杨国柱及其部将们一再加码的募捐索饷,他们要想办法逃避或者对付宣镇这些兵头们的话,拍板拿主意的肯定还得是范家。 aiyueshuxiang.com 所以,范家的动向最为关键。 结果,他这么一问,杨大贵、缴立柱两个人也不争了,也不吵了,相互看了看,随后扑通一声,一起跪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杨大贵你说。” “都督,也是小的无能,那个范家真是密不透风,俺们宁愿多花钱,可楞是砸不动,在张家口这么久,俺们楞是没买通范家一个下人小厮。所以——” 杨大贵说到这里,抬眼看了杨振一下,见杨振正盯着他看,赶紧又接着说道:“所以,所以范家大院现在什么情况,俺们看不出来,而且,盯着范家商行那些店铺的弟兄们说,范家眼下却是跟以往一样。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都督你以前说过,那八大家是以范家为首,俺们在张家口堡城里也看出来了,其他那几家,的确没有范家那个气派,范家在张家口的产业,少说也占了几条街的,张家口一共才几条街啊——” 杨振见杨大贵又说到了别处,当下不得不再次打断他,沉着脸问道:“杨大贵,你的意思是,范家有什么动静你不知道,没打听出来,是不是?” 杨大贵见杨振再次打断了自己,叩首在地,不敢吱声。 这个时候,跪在一边的缴立柱突然直起身说道:“都督,不是俺们无能,不怪大贵兄弟没本事,俺们让人打听了。那范家也是透着古怪,家里下人奴仆,商行掌柜伙计,不是介休人绝对不用,甚至不是介休张塬人都不用,他们不用宣府本地人,俺们是真没法子啊!” 杨振原本也没怎么生气,此时一听缴立柱这么说,就是仅有的那点不快也消失了。 他知道范家的家主精明过人,而且不是一般的狡猾,但是却没有想到,范家招个下人奴仆,都有这么多规矩。 这么一来,不光是想混进去一个自己人难如登天,就连想用钱财买通他家一个下人奴仆也近乎于不可能。 “好吧,你俩起来吧。这也不是你们的问题,倒是我低估了范家。” 杨振先是叫杨大贵、缴立柱起来,尔后又对其中的杨大贵说道:“大贵,方才你话没说完,你还想说什么,接着说吧。” 那杨大贵听了这话,暗自松了口气,然后接着前面的话说道:“这是小的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点想法。张家口那几家捐银助饷的,每次都叫范家出钱出粮最多,小的想,要说那几家谁最想跑,首先一个,也该是范家才对!小的估摸着,准是王家人、黄家人知道了范家的什么消息,所以才会闻风而动,开始盘点家底,做跑的准备!” 杨振听完杨大贵最后的这番话,想了想,点了点头:“嗯,大贵你的这个推断,很有道理。也好,的确该收网了。这一回,不管他们是不是要跑,只要现在还在张家口,他们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都督的意思是?” 杨大贵、缴立柱听了杨振的话,全都满脸兴奋地抬起头盯着杨振看,目光炯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杨振见状,笑了笑,对杨大贵说道:“大贵,事不宜迟,你今天就离开宣府城,赶回张家口去。回去以后,告诉杨捷,叫他立刻出一队人马,扮作口外马贼,四处打劫乡里,然后借口马贼骚扰,紧闭堡城四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绝不许放那八大家一辆大车出城!” “这个,都督,要是捷少爷问起来,小的该怎么说?” “你就说,明天晚上,大少爷就会带着大批马贼去打张家口堡城!” “啊?!” 杨大贵原本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知道自家都督要对自己们监视了很久的范家动手了,可是此刻突然听见杨振这么说,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你啊什么啊,你可听明白我的意思了?” 杨振这么一问,让杨大贵一激灵,立刻就心领神会了,当下连忙点头答道:“小的明白了,小的全听明白了,还是都督高明!” 站在一边的缴立柱,这个时候也终于转过弯儿回过味儿来了,立马跟着杨大贵,在一旁伸着大拇指,直说: “都督高明,都督真是高明!” 看着他们两个像是哼哈二将一样,在旁边拍着不怎么高明的马屁,杨振一阵哈哈大笑。 接下来,杨振又向杨大贵交代了几个注意事项,然后就打发他尽快回去张家口。 当天晚上,杨国柱在宣府城中的镇朔楼上摆了几桌宴席,给杨振一行人接风洗尘,并请了宣府巡抚刘永祚以及身在宣府城的军中将领陪同。 这么多人在场,自然没法再说什么私事。 而杨振也只当此行就是衣锦还乡,带着祖克勇、张臣二人,与杨国柱、刘永祚以及宣府诸将开怀畅饮,尽兴而归。 第二天上午巳时,杨振睡足睡够了醒来,刚有点动静,缴立柱就立刻来报,说大帅遣了总兵府中军都司杨伦来请,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了。 杨振出来,见张臣正陪着杨伦说话,便令缴立柱出府叫了祖克勇一并前来,几人聚齐,一同去见杨国柱。 昨天傍晚的时候,杨国柱就已经知道杨大贵离开宣府赶回张家口的事情了。 杨大贵原是他府中的家丁出身,现在也是住在总兵府中,走的时候虽然匆匆忙忙,只说是杨振叫他立刻回张家口去,也没说为了何事,可是杨国柱一想,就知道大体上怎么回事了。 到了晚上,又是给杨振一行接风洗尘的宴会,许多外人在场,杨国柱也没有再问。 本来要今日早上,他要找杨振来说说这个事情的,然而杨振一直沉睡未醒,直到过了巳时。 杨国柱如今已经知道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个个家资豪富了,恐怕拉出任何一家来,人家的财钱粮,都足以供他麾下的宣镇兵马差不多吃喝一整年的了。 如果是搁在以前,他手底下的兵马也不多,虽然号称两万多,可实有的不过一万多,刨去老弱不堪之兵,能战的也就七八千人罢了。 这些人马,靠着东挪西凑的粮饷,也能养活起来。 可是现在,已经大大不同了,不光是他手底下的人马已经是实打实的两万多人了,而且他也尝到了叫那些豪商劣绅捐银助饷的甜头,现在就是叫他停下,他也不能停下。 因为一旦停了,他这个宣镇大帅不仅没有钱粮继续招民屯垦,募民为兵,而且已经招募的也要饿肚子了。 之前,杨大贵、缴立柱两个从张家口赶到宣府城里来,也向他报告了张家口几家豪商的消息,他一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这时,他正巧听说杨振已经到京师献俘来了,就想着等一等再说,听听杨振这个大侄子的意见再做决定。 杨振倒是果然来了宣府,但是没成想杨振刚来就要对张家口的那些个豪商们下手了。 这个情况,竟然让他这个做叔父,有些眼馋。 这一上午,杨国柱就在自己的书房里来回踱步,反复思考,琢磨着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 他正想着,杨伦领着杨振、祖克勇、张臣等人一起来了。 “振儿,你这次可是定了要从农张家口出去?” 一番见礼完毕,杨国柱开门见山地询问杨振。 他本想单独与杨振谈谈的,但是发现杨振领着祖克勇与张臣一起来了,一时也不好直接问他是不是要去收拾那几家豪商,只得旁敲侧击地询问。 “是。侄子素来不喜走回头路,再说了,来了宣府探亲以后,再返回京师,走山海关出去,也忒远了一点。路过京师的时候,又是一件麻烦事儿。倒不如直接从张家口出去。” “可是你要知道,张家口外的北虏部落,如今已经被满鞑子占了,虽然口外那些北虏没什么信义可言,仍然背着东虏,与我宣镇有一些马匹交易,可是他们终归是敌非友,你们一出口外去,便处处皆是敌人,路途十分凶险。” 杨振听见自己的叔父这么说,一时把握不准他的意思,当下也不言语,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第五三五章 兵匪 杨振当然知道杨国柱说的没有错,往北出了长城边墙,的确步步都是险境。 张家口外的多伦部,是一个不大的部落,杨振倒是并不担心。 他担心的是,多伦部东北的喀喇沁部,就在今年的夏天,他才与喀喇沁部的王爷结了死仇。 一旦他从张家口出去的消息传到草原上,那么他就将面对喀喇沁部的围追堵截和残酷报复。 他还在京师的时候,刚刚决定要绕道宣府,走张家口回辽西,就遭到了张臣和祖克勇的质疑。 他们质疑这条路线的原因,也正在这里。 最后,还是张臣领会到了杨振要走张家口的真意,转而支持杨振的决定,才叫祖克勇没有办法再反对。 如今杨国柱这么一说,杨振沉默不语,被杨振叫了跟着一同前来的祖克勇,当下想起其中的凶险,也出声说道: “都督,杨总镇说的没错,要走张家口,不光有口外北虏与我们为敌的风险,而且现在关里都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口外草原上就更是冰天雪地,难于通行了。 aiyueshuxiang.com “即使幸运,遇不上喀喇沁的骑兵,可那里千里冰封,杳无人烟,与咱们来时的路途大为不同,到时候行军宿营,皆有困难,这一点不能不虑啊!” 祖克勇这番话说完,杨国柱的公事房里鸦雀无声。 大家都知道祖克勇说的没错,所以一时之间,知道杨振真实意图的人看着杨振,不知道杨振真实意图的人也看着杨振,似乎都在等着杨振的说法。 杨振倒是没有急于表态,而是看了一眼张臣,却见张臣微微摇了摇头。 张臣摇头的意思,杨振领会到了。 那不是在反对从张家口出去,而是告诉杨振,祖克勇仍不知情。 杨振这回到京师献俘,一路上行军宿营,或者途径各地城池歇脚,全是由祖克勇这个副将经手安排。 而且也多亏了祖克勇这个出身辽东军的祖家人,才让杨振一行人在山海关外的路途上少受了无数风餐露宿的苦头。 现在他能够提前想到塞北的风雪严寒,极不利于行军宿营,说白了,也正是他这个副将的本分,杨振丝毫也不怪他多嘴。 但是,对于祖克勇的这个说法,杨振却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然而他正要说话,这时杨国柱又借着祖克勇的话头说道:“是啊,塞北风雪酷寒,你们要跋涉千里,食宿行军,确是难题,振儿你不能不虑!” 听见杨国柱这个话,杨振突然失声而笑。 他这一笑,更引起众人瞩目,都看着他,想知道他笑什么。 杨振见状,突然脸色一肃,说道:“不知我堂堂华夏男儿,从何时起竟变得如此柔弱娇气?区区塞北风雪,就能挡住我麾下勇士铁骑?!” “这——” 杨振反问的这两句话,直接叫众人愣在当场,杨国柱、祖克勇更是瞠目结舌,无法反驳。 但是杨振的话并没有说完,他见众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当即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并大声说道: “大漠风雪,有何可惧?!既然虏可住,我亦可住!虏可往,我亦可往!” 杨振这话说完,在场中人瞪大了眼睛皆仰望着他,与此同时杨国柱的公事房里,再一次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杨国柱倏然站起,大声说道:“好!好!好一个虏可往,我亦可往!振儿你真不愧是我杨家好儿郎!我这个当叔父的又岂能叫人笑话了去,从今往后你做任何事,叔父全力支持你!” 杨振没想到,他的这番话,还能有这个收获,这可是自己的这个亲叔父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态,要全力支持自己。 杨振连忙躬身谢了。 当然,他的这句话带来的结果,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一直对杨振非要走张家口出关回辽西有些不解的祖克勇,此时听了杨振的这番话,也直接打消了再劝的念头。 当下他从自己的凳子上站起,来到杨振的面前,接着郑重其事地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口中说道: “都督眼界气魄,直令卑职羞惭无地。卑职此生已了无他愿,但凭都督驱使,瀚海大漠,绝无他言!” 祖克勇说完这话,当着在场诸人的面儿,改单膝跪地为双膝跪地,冲着杨振一拜。 这样做,已经不是对刚才他所说的那些话表示歉意,甚至是表示认错了,已经大大超出了那个层面。 这是当着杨振的亲叔父宣镇大帅杨国柱的面儿,向杨振乃至老杨家宣誓效忠了。 其实,祖克勇早就对杨振表示过类似的意思,只是他出身宁远祖家,当年跟着祖大寿在大凌河城外的东虏营中做过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同样的,他也已经意识到,这个事情,恐怕杨振也通过某种渠道已经知道了。 有了这些无法言说或者无法言明的东西横亘在他与杨振之间,使得他始终心有疑虑,他入杨振麾下已久,但是其家人亲眷并未迁入松山城。 当然,杨振从来也没有对他提过这样的要求,但是同样因为种种因素,杨振发起的各种秘密行动,也没有带着他参与。 包括这次到宣府来,杨振与宣镇总兵杨国柱在总兵府内密谈了那么久,具体谈了什么,祖克勇其实并不感兴趣。 但是,杨振带了张臣参与,却没有带着他这个副将参与,却让他感觉到自己依然并没有赢得杨振的绝对信任。 这一回到京师献俘,杨振受封金海伯世爵,与此同时也向兵部呈报了大批有功将士名录,其中也包括了祖克勇。 这一点,祖克勇是知道的。 而且他也知道以他现在的副将职务,同样以杨振以往喜欢分功于部将的做法,这一回当上总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能当上总兵,对祖克勇来说,当然是个天大的事情,相当于是了却了平生志愿,可是这件事情与能否取得杨振的绝对信任相比较,却又立刻黯然失色了。 自从杨振第一次率部渡海,袭击满鞑敌后开始,祖克勇就意识到,杨振绝不会是一个平庸之人,平庸之将。 等到杨振第二次率部渡海作战,短短时间内做成了祖大寿镇守辽东十多年没有做过的事情,夺得了复州和金州半岛以南地区,这让祖克勇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杨振不仅不是一个平庸之将,而且必将干出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 这个时候,祖克勇反观自己,却赫然发现,杨振的两次渡海到辽南作战,自己都没参与其中。 若要想在杨振麾下,跟着他干出一番经天纬地封妻荫子的大事业,这样下去又怎么能行呢? 此番他本是出于好意,劝阻杨振带着自己们从张家口出关,经行塞北雪漠,返回辽西松山,却遭到了杨振的呵斥,这让他心生不安,唯恐杨振误会了他的本意。 于是祖克勇决心干脆就在这里,当着杨家长辈宣镇大帅杨国柱的面儿,再一次明确表示了效忠之心。 当然,杨振所说的那番话,也的确打动了他,让他思及过往心生无限羞愧的同时,也再一次心折不已。 祖克勇跪在地上,这样一说,倒叫在场诸人大感意外。 尤其杨国柱、杨伦等人,一会儿看看杨振,一会儿看看祖克勇,仿佛在看杨振跟他的这个部将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杨振也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祖克勇这是当众表示效忠的意思。 之前他与祖克勇谈过,那是在西出边外准备劫夺商队的路上,祖克勇对自己表达个追随效忠的意思,但是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之后,杨振其实已经很信任祖克勇了,只是杨振麾下其他部将不明就里,碍于祖克勇出身祖家的身份,仍然跟他若即若离。 又想到昨日下午杨国柱将祖克勇区别对待,只安排自己与张臣二人住宿在总兵府中,而让祖克勇领着兵马留宿临时安置的营中,的确是有所疏忽了。 与此同时,昨日下午自己只是带着张臣,跟自己叔父遣开别人谈了小半天,落在别人的眼中,的确容易让人生出没把祖克勇当成自己人的误会。 想到这些,杨振连忙哈哈一笑,上前托住祖克勇的臂膀,说道:“兄弟心意,振早已明了。杨振能得兄弟效命,乃三生有幸。兄弟请起,兄弟请起!” 说完话,杨振将祖克勇从地上扶起。 这个时候,杨国柱也看明白了,知道自家大侄子能把祖克勇这样的祖家旁系拉到自己一边,这份心机手腕可比自己厉害多了。 杨国柱心中高兴,当下哈哈大笑着来到祖克勇的跟前,祖克勇又要见礼,却见杨国柱拍着祖克勇的肩膀,笑着说道: “都是自己人,克勇贤侄不要多礼,不要多礼!” 说完这话,杨国柱扭头对杨伦以及站在门口的缴立柱说道:“杨伦,柱子,你们叫后院安排一桌家宴,中午,本帅要为他们饯行!” 缴立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杨伦并不清楚,可是面对自己义父大帅的命令,他哪敢丝毫迟疑,当即扭头出了门,领着缴立柱安排家宴去了。 第五三六章 插曲 杨伦他们一走,杨国柱的书房之中除了他本人,就只剩下了杨振、张臣、祖克勇三个了。 tsxsw.la “振儿啊,你打算何时启程出发,前往张家口去?” “叔父大人都叫人给侄儿安排家宴预备饯行了,侄儿还敢在宣府多留么?当然是饯行之后,就启程出发了。哈哈哈哈……” 杨振借着杨国柱的问话,随口就把自己准备离开宣府前往张家口办事的时间,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方式,告诉给了自己的叔父,并且紧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张家口山右商会那八大家,振儿你打算如何处置?” 杨国柱眼见杨振果然今天就要前往张家口去,此刻在场几人除了自己以外,剩下的都是即将跟着杨振前往张家口并从那里离开的人,所以也就不再忌讳,立刻直言问他。 杨国柱这么一问不打紧,原来并不知情的祖克勇一听见山右商会八大家,脑海里面电光火石般闪过了一个念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闹明白了杨振到底为什么非要冒着塞外部落围追堵截的风险,冒着塞外大漠风雪苦寒的风险,走张家口这条道路了。 他去看张臣,见张臣也是一脸惊讶的神色,心中顿时安定了许多。 当然了,张臣惊讶,是因为他没料到这个事情杨国柱也知道了,而且当众说了出来,显然是参与其中,也分一杯羹的意思啊! 与此同时,他很清楚,杨振并没有跟他和祖克勇商量过如何收拾那八大家豪商的事情,如果今天午后就走,是不是太过仓促了。 张臣、祖克勇两个各有各自的心事,他们正想着,就听杨振呵呵一笑,说道:“侄儿还能怎么办呢?旅顺金州,孤悬敌后,没有百姓,田地荒芜,不管是何人,若想在彼处长久立足,纵使他有三头六臂,解决不了钱粮军需的问题,也终究难免败亡的下场。 “且如今天下板荡,朝廷财力不济,今后只会日益艰难,若将来一切用兵所需,皆仰赖朝廷供应,凡事等待朝廷调拨,那恐怕什么也成就不了,万事皆休了!” 杨振说完这些话,书房中的众人皆是默默点头,注视着杨振,等他最后的说法。 他们都知道杨振说的没有错,莫说即将深入敌后,开赴辽东半岛南端的杨振所部兵马了,就是杨国柱自己的宣镇兵马,若是事事仰赖朝廷,那么恐怕也终究难免败亡的命运。 杨振看了一圈,见几个人皆点头不语,等于是认可了自己的说法,当即接着说道:“所以,侄儿也只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他这么一说,杨国柱也好,张臣、祖克勇也好,当即全都知道,杨振这是决定率部到张家口直接下手抢夺了。 祖克勇与张臣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而杨国柱则又说道:“若此事传将出去,该当如何是好?” 杨国柱这么一问,杨振、张臣、祖克勇心中随即明了,杨国柱并不是不让做,也不是不想做,而是担心做了以后如何善后的问题。 张家口毕竟在宣镇的防区之内,因此杨国柱的担心也并不完全是多余的。 但是对于杨国柱的担心,杨振早就想好了善后之法。 “叔父大人尽管放心,或许今日午后,最晚今日傍晚,刘巡抚就会收到张家口堡城的塘报。至于塘报的内容,侄儿现在就能告诉您,是一些口外的马贼,山里的土匪,劫掠张家口四周百姓商旅,可能要打张家口堡的主意!” “哦?——老夫明白了。” 杨国柱听了杨振所说的话,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面露笑容,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尔后想了想又说道: “然后,刘巡抚就会叫老夫尽快出兵,再然后振儿你本来就要去张家口,所以干脆替老夫出兵,事了以后,一切推到塞外马贼或者山里土匪的身上。呵呵,妙哉此计!” 杨振还没把自己的想法全说出来,杨国柱自己倒是脑补出来了一大堆。 但是杨国柱所说的,却也跟杨振的打算差不了多少。 “刘巡抚会不会叫叔父大人出兵,那是他的事情,不论如何,今日午后,申时以前,侄儿就要前往张家口去了。而今夜张家口堡山右商会八大家,必遭马贼洗劫!” 说到这里,杨振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呵呵,倘若午后或者傍晚,刘巡抚那里收到了塘报,要叔父大人派人出兵清剿,叔父可让杨伦兄弟稍后,带一部兵马往张家口走一趟,一来应付差事,二来顺便发点横财!” 杨国柱一听,杨振说的这个虽然与他的大同小异,但却更加合理,当下抚掌大笑,直呼妙计。 张家口堡城内虽然主要是以山右商会八大家的房产货栈店铺商行为主,除此之外就是驻屯的兵马,但是堡城里毕竟还有不少其他商民百姓。 若是官军直接动手抢劫,那也实在说不过去,除非阖城人口全没了,要不然这个事情就难免传将出去。 但是,一旦有了扮成马贼团伙的杨振一行人马进去,那就说得通了。 到那时候,城中有马贼有土匪,也有驻守堡城城的官军,大家乱成一片,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其他百姓就只知道是驻守堡城的官军废物,让马贼打破了堡城,抢了那八大家了。 这样一来,到时候波及的面小一点,只取八大家,不涉及其他商民,遇到的反抗也能小一些,将来善后也就容易得多了。 而且,杨振这么设计,等于是在杨捷本部兵马之外,又把杨伦带了进去,进一步顾及到了杨国柱的利益,当下自然是皆大欢喜了。 而祖克勇、张臣至此,也把杨振的设想从头到尾都弄清楚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下,也没了迟疑和异议。 几个人接下来又在杨国柱的书房里谈笑风生地说了会儿话,就到杨国柱总兵府的后院吃了一顿家宴。 吃罢了饯行的家宴,几个人迅速分头行动。 杨国柱单独叫了杨伦去做安排,而杨振则指示祖克勇、张臣回到城中驻兵的营地做好下午申时出发的准备。 他们这些人从松山城出发的时候,为了抵御酷寒,一个个全都是羊皮帽子羊皮大袄的装扮,本来看起来就有点不像大明官军,而更像是塞外马贼。 而且,他们一行从松山城一路冰天雪地地赶到到京师,然后又从京师一路冒着严寒赶到宣府,出了有马代步,装备齐全之外,人人胡子拉碴,腌臜不堪,要是脱下了官服甲胄,那简直就跟土匪一个模样。 尤其祖克勇所部骑兵当中,本身就有许多人是土匪马贼出身,如今只是暂时做回了自己的老本行而已。 这些人自己不说来历,怕是谁也难以分清他们到底是兵还是匪。 与此相应的是,为了给自己一行人出走边外准备足够的干粮,杨振还叫张臣把自己军中制作杂合面炒面粉的方法,教给了杨伦。 并请杨国柱动员宣府城中的驻军,叫他们赶制尽可能大量的杂合面炒面粉,并在随后由杨伦率部去张家口一带剿匪的时候带去。 就这样,一个忙碌的午后开始了。 其他人各自做着准备,而杨振则在叔父杨国柱的陪同下,带着一车早就备好的重礼,去了已故宁远总兵追赠左都督、特进荣禄大夫金国凤在宣府城内的府邸。 杨振昨日中午抵达宣府城以后,早一步扶灵返回宣府的金士俊没有前来迎接,让他觉得有些讶异,当天下午就让人去打听金士俊运送其父其弟灵柩返回宣府的情况。 当天晚上,杨国柱在镇朔楼摆宴席给杨振一行接风洗尘,杨振也特意跟杨国柱说,请他把金士俊也一并请来赴宴。 然而,杨振还是有些低估了金国凤及其次子的阵亡对宣府金家的打击,同时他也并不了解金家跟现在的巡抚刘永祚的一些嫌隙。 结果,杨国柱虽然派人去请了,但是金士俊以守孝在身不能宴饮为由,没有前来与会。 第五三七章 愁云 后来杨振才知道,原来是金士俊的母亲张氏请求宣镇巡抚刘永祚上书朝廷,给金国凤加一个宫保的封号,也就是太子太保的封号,但却没有达成,最后只得了一个特进荣禄大夫。 张氏不敢埋怨京师朝堂上的那些大臣,更不敢抱怨皇帝,但却把不满归咎到了刘永祚的身上。 思路客 再加上朝廷赐葬并令宣府建祠致祭等事情,依然停留在口惠而实不至的,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执行,所以张氏对宣府官员的怨气就更大了。 而这些事情,到最后,都要一一着落在刘永祚的头上,可是刘永祚哪里有钱呢? 所以,这个事情就进展缓慢,到现在为止,崇祯皇帝叫宣府有司为金国凤父子建祠致祭的事情,也不见个响动。 因此,杨振来了宣府城,金士俊自己当然不是不想去迎接,等杨振住进总兵府以后,他也不是不想去拜见,而是其母张氏有怨气,不让他前去。 如今的金士俊,父亲和弟弟刚刚战殁,家中的老母亲是他最为珍视的人了,事母至孝的他哪敢不听母亲的话。 至于金士俊自己,对刘永祚也好,对宣府其他图官员也罢,并没有多大的怨气。 他也知道如今的现状,朝廷虽然给了旨意,但要最后落到实处,正不知道需要经过多少道难关呢。 朝廷口惠而实不至,宣府巡抚刘永祚也没法的确不好办。 若是挪用别的银子给自己父亲修墓地建祠堂,一旦让人弹劾上去,那是掉脑袋的罪名。 因此,这件事情拖拖拉拉,进展不利,倒也不全是刘永祚的责任。 但是不管如何吧,自己父亲与弟弟战死辽东,母亲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一肚子悲愤怨气无处排解,金士俊也只能顺着母亲的意思来了。 与此同时,金士俊知道杨振昨日刚刚抵达宣府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第二天就要离开,所以也就没有急着去拜见。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去拜见杨振,而杨振与杨国柱两人,却联袂到他家来拜访他了。 金国凤出身宣府前卫,为将后清廉如水,常与部下士卒同甘共苦,因此为将多年,却没有积蓄。 金家虽有宣府前卫的世职在身,可是现在,天下卫所早已崩坏,宣府前卫也是如此。 金国凤父子平日征战在外,他们的家眷在宣府城里,却靠着招佃出租,甚至典当祖业,变卖田产为生。 金家在城外乡里田亩不少,可是宣府地近边墙,这几年兵荒马乱,原有的佃户逃散,土地荒芜,一众女眷,老的老,小的小,也打理不了这些事情,所以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要不然,金国凤的遗孀张氏,也不会因为朝廷的赐葬建祠等问题,对宣府巡抚心生怨言了。 却说这天下午,杨振在叔父杨国柱的陪同下,带了一车重礼,来到金家门前。 金士俊闻讯,连忙搀着其母张氏迎了出来。 才一个多月不见,金士俊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此时他身披重孝,神情沮丧,胡子拉碴,满脸沧桑,只一个多月的时间,却老了十岁都不止。 而一见了杨振,金士俊当即跪地掩面痛哭。 这个场面,直让杨振唏嘘不已。 杨振与杨国柱两人好一阵劝慰,才让金士俊止住了哭泣。 杨振拉着金士俊对他说明了来意,先是告诉他自己为他表了战功,朝廷将有封赏。 同时也告诉他,自己带了先遣营兄弟给他的万余两银子前来,叫他好好为其父其弟修墓建祠。 当然,杨振也告诉他,此次拜祭过后,他要离开宣府城,前往张家口出边去了,嘱咐金士俊处理好其父其弟的丧葬事宜以后,能够再回辽东找他。 然而金士俊面目呆滞,默默无言,只是听着杨振的嘱咐,领着他们到设在家里的灵堂里祭拜了一番。 杨振见他魂不守舍,心思已不在军中事务上面,只能叹着气,留下了重礼,与他拥抱告别。 杨振从松山带到京师办事的银子,剩下来的万余两,一分不剩,全部留给了金士俊。 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对张家口的那些个通虏奸商们下手了,那么现在手中的这些银子,对他来说,也就不算什么了。 杨振从金家略显衰败的笼罩着悲悲戚戚气氛的院子里出来以后,收拾下心情,在杨国柱的陪同下,亲自去了一趟宣府巡抚衙署。 一方面,算是对宣府巡抚刘永祚的一次拜见或者回访,另一方面,他又以前往张家口探望弟弟杨捷为名,当面向他辞了行。 刘永祚身为宣府巡抚,按理说,他应当主要管军,但他到了宣府以后,军务并不怎么插手,而是把大部分的精力花在了赈济灾民和募民屯垦等民事上面,认为剿匪莫如安民,民安而匪患自除。 他的这个想法与做法,自然与杨国柱一拍即合,当然也赢得了杨国柱的尊重。 原本历史上,他们两个人在宣府镇就共事多年,合作默契。 杨国柱从崇祯九年就是宣府总兵,一直干到崇祯十四年战死辽东,整整五年。 而刘永祚也是从崇祯九年出任宣府巡抚,一直干到崇祯十三年冬,整整四年多。 类似这样的情况,在明末政治动荡,人事变化异常频繁的崇祯年间,是很不寻常的。 他们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是与他们之间的默契,却有着直接的关系。 当然了,这一世,由于杨振这个蝴蝶翅膀的扇动,宣镇总兵杨国柱与巡抚刘永祚之间的默契,变得更深了。 最典型的一个例子,莫过于他们前不久联手驱逐宣镇监视太监曹本正的事情了。 杨振此来宣府之前,最大的一个忌讳,就是宣镇的监视太监,也俗称监军内臣。 这些人在宫中地位极低,往往是某个当红大太监名下的义子义孙,受到推荐以后,到了边镇任职,权力却又极大。 因其在宫中地位极低,要人恩主推荐才能外任,所以他们外任以后,就需要搞到大把银子回馈恩主。 因此,这种人到了边镇任监军以后,最容易成为那些通虏奸商的保护伞。 宣府边口的走私贸易屡禁不绝,在杨振看来,与此有着相当深厚的关系。 但是,这回到了宣府以后,杨振很快就放下心了。 宣府镇的监视太监曹本正,因与总兵杨国柱、巡抚刘永祚皆不能和睦相处,前一阵子刚被崇祯皇帝下旨罢免,勒令回朝了,而此时新的监军太监还没有到任。 这样一来,就免掉了杨振许多麻烦。 对于崇祯皇帝任用宦官监军各地,杨振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从崇祯皇帝的角度来说,既然朝中的文官们不听话,不可信,总是跟自己对着干,没有可用之人,他也只好去任用宦官了。 在他看来,至少宦官比较听话,也更加忠心可靠一点。 但是崇祯皇帝的心里,自然也很清楚,这些人听话是听话,忠心是忠心,可是他们并没有几个真有能力的。 一旦他发现他派出去的监军内臣或者监视边镇的中官太监们,与当地的督、抚、总镇公开对着干,他也会立即采取措施,撤回这些太监们。 当然了,在崇祯年间的历史上,督抚与监视中官不相能的时候,也并不乏直接罢免督抚的例子。 可是在崇祯年间的历史上,却鲜少有因为边镇总兵大帅与监视太监不相能,而罢免总兵大帅的时候。 在这样的情况下,崇祯皇帝多半会撤换监视太监,然后隔一段日子,再派去一个。 目前宣镇的情况,正是如此。 杨国柱向宣府特别是张家口那几家豪商巨贾频繁募捐,与早就被那几家豪商巨贾喂饱了的宣镇监视太监曹本正起了冲突。 然后就是你奏我一本,我奏你一本,开始相互告状。 而宣府巡抚刘永祚早就与曹本正不和,于是也加入到了杨国柱这边,弹劾曹本正收受奸商贿赂,私准奸商出口。 这个事情捅到朝堂上以后,内阁大臣本能地站在了镇臣、抚臣一边,曹本正被罢免,黯然离开。 杨振从杨国柱那里了解了这其中的道道,很快就想到,曹本正的倒台离去,可能也正是张家口山右商会那些个奸商准备跑路的原因之一。 却说杨国柱、杨振带着从人,刚刚在巡抚衙署门口告别了刘永祚往回走,就在通往巡抚衙署的街上,遇到了来自张家口的快马急递。 杨国柱叫人拦下来一问,却是张家口堡城附近的巡检司遣人送往巡抚衙署的塘报,说张家口一带昨夜遭遇马贼侵袭,今日堡城也一度受到围攻,巡检司出了塘报送呈宣府巡抚。 杨国柱打发那送呈急递塘报的小队离开,与杨振相视而笑,随即打马迅速离开。 回到宣镇总兵府,时辰已接近未申之交,而其他人也都已准备妥当。 于是,杨振便与自己的叔父杨国柱匆匆告别,带着所部人马大车,带着宣府镇准备的干粮,出了镇朔门向北,一路奔张家口方向去了。 第五三八章 老朽 张家口堡,修建于大明宣德年间,自从修成开始,即号称塞垣第一冲要,是大明京师防备北虏的一个重要军事隘口。 当然,伴随着大明朝与北虏之间不断的开边互市,这个曾经的军事隘口,逐渐演变成了一个重要的沿边贸易门户。 从明朝中后期开始,一直到后来的几百年间,其军事上的作用时有时无,可是其在南北商贸上的作用却无时不有。 小书亭 当然,崇祯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的张家口堡,迎来了其商贸开拓史愁云惨淡的一天。 昨天后半夜里,堡城北边的烟墩台上,突然点起了烽火,搞得堡城里边的商民百姓提心吊胆了半宿。 每年秋冬季节,塞外的胡虏一旦扛不住风雪酷寒的肆虐,就要破边而入,大肆抢掠。 张家口堡的堡城虽然高大坚固,地势险要,可是却有过许多次被北虏打破,并被抢掠一空的时候。 即便是大明朝边防齐备、国力相当强盛的嘉靖、万历年间,这样的情况也没能避免,总是隔些年就要上演一回。 现如今朝廷的边备,已经废弛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如若不是宣府上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偷摸摸地与北虏继续互市,那么以现有的边备情况,张家口堡恐怕早就被北虏或者东虏打破多少回了。 所以,昨夜的烽火一举,登时让堡城里的商民百姓人心惶惶。 好在一夜无事,到了二十一日早上,宣府镇北路分守参将杨捷关闭了堡城大小门,并在堡城南门承恩门、东门永镇门以及小北门内张贴了布告。 布告上说,查知有大股塞外马贼入边劫掠,可能来攻堡城,叫城内所有商民百姓关门闭市,各自居家,不准外出,以免奸细混入。 堡城内宣镇北路分守参将杨捷发布的这道布告,让大部分商民百姓放了心。 对他们来说,不是塞北胡虏大举来犯就好,只是一些饿疯了的马贼而已,哪能打破城墙高固内有两千宣镇兵马的张家口堡啊。 但是,对堡城中的山右商会八大家中的范家来说,他们的老家主范永斗却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当日午后,堡城东门里,俗称范家街的巷子深处,一座坐北朝南重门叠户南北三进东西各有跨院的九连环大院之中,位居正中的院落正堂上,正有一些人在聚众议论着分守参将杨捷的布告。 堂上一张罗汉床,上面盘腿坐着一个须发有点花白脑袋有些前秃的干瘦老头,那老头手里拿着一杆旱烟杆子,眯着眼一口一口地抽着。 罗汉床的前面,分左右摆着一张张太师椅,椅子与椅子中间摆着小几,几上摆着精美的金镶玉茶具。 堂中,人前还点着几个烧得很旺的铜盆火炉,虽然是大冬天,但却一室皆春,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冷。 “杨捷这个娃娃,懂个什么,又不是北虏犯边,只是百十个饿疯了的蟊贼拦路抢劫,也能吓得叫全城关门闭市,不得外出?哼,白给他们那些银子,只是喂了狗了!” 坐在罗汉床左手第二把椅子上的一个富态中年人端着茶碗,抿了一口,先是有些恨恨地说了这么一番话,然后对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的那个锦衣老者说道: “斗爷,咱们到底走不走了,这事要是不急,咱就再等上一等,左右也闹不了几天,要是还按原来的打算走,俺们王家自然是唯您马首是瞻,都收拾好了,抬脚就能走! “但是,那得您老人家出面,或者让三拔兄出面,去找那个娃娃说一说,咱们驼号先不动,车行也不动,先让家里女眷老小回老家!王家捐银助饷少,说话没分量。但是您的话,想必他这个愣头青不敢不听!” 这个富态中年人说完,又拿起那盏金贵无比的金镶玉茶具喝了一口,捧在手里,仔细端详,似乎说完了这话,他来这里的目的就算达成了一般。 “余庆贤侄!” 那富态中年人正端详着茶盏,就听见那个一直吧嗒吧嗒抽旱烟的锦衣老者开口唤他,连忙放下了那精美的茶盏,恭敬说道: “斗爷您吩咐!” 原来,这个富态中年人,正是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里面的大王家王登奎的长子王余庆。 而那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不说话一直吸食旱烟的锦衣老者,正是范家的老家主范永斗。 “听你那意思,你们王家都盘点拾掇好了?!” “是啊,拾掇好了,不光喃们王家收拾好了,黄家,田家,翟家,也都收拾了,其他几家也差不多了。喃们留守的掌柜伙计都安排上了,眼前就差斗爷您一个走字儿了!” 王余庆见问,颇为洋洋自得地回答道。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刚说完,就见被他称呼为斗爷的范永斗,突然挺直了身子,怒目圆睁,盯着他斥道: “糊涂!你们几家糊涂啊!你们这是要坏了老夫的大事啊!诶呀——” 范永斗说到这里,扬起手中拿着旱烟杆子猛地摔在了地上。 羊脂白玉做成的烟锅嘴子,摔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顿时碎成了几块。 烟草在明末的时候,还属于达官贵人家的稀罕物,并不是所有人都抽得起的。 范永斗学会吸食旱烟,还是他往辽东与东虏贸易的时候,跟着东虏的达官贵人们学来的。 那烟丝有价无市,贵重无比。 一贯既对自己奢华又对他人抠门的范永斗,竟然把爱不释手的白玉烟袋锅子都摔了,可见他真是怒了。 他这一怒,堂中人皆是战战兢兢,不敢发一言,而王登奎家的长子王余庆见状,更是脸色煞白,连忙从座上站了起来。 王余庆带商队走了一趟边外,结果被塞外的“马贼们”拿住,若不是范家动用了大清国的关系,他现在恐怕还在那个可怕的矿场里挖矿呢。 所以,自从他被范家的长孙托关系走门子赎回来以后,就对范家充满了敬畏,今后的大富贵,就在范家身上。 眼前,范永斗这个范家的老家主对自己发火了,传出去,自己在张家口的地位,也要跟着掉价。 王余庆虽然不知道是范永斗为什么发怒,但是此时的他战战兢兢,一时汗如雨下。 然而,这并不算完,范永斗摔了心爱的烟袋锅子以后,仍不解气,指着王余庆,同时也指着堂上在座的其他人,斥道: “你们——老夫原本是顾念你们几家,与我范家既是乡党,且又同气连枝多年,不忍心看你们被人一再勒索,才想着给商会同仁们谋一个出路,可是你们,欸,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范永斗突如其来的发火,让在场不少人都莫名其妙,可是谁也不敢开口反驳,只敢小声劝说着: “老爷子息怒!” “斗爷息怒!” 这个时候,坐在范永斗右手第一张椅子上的锦衣华服中年人,端了盏茶上前,奉给范永斗,说道: “爹,现在生气也晚了。咱们几家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办吧。再说了,就是那个杨振到了宣府城,就是他要来张家口,最多也是要钱罢了。 “现在他那叔父宣府,又是募民,又是募兵的,朝廷不给粮饷,他还指着咱们给他捐银助饷呢,他这个当侄子的,能把他叔父的衣食父母怎么样? “再者说了,毓馨跟他杨振打过交道,已经亲自见过他本人了,那杨振在大清国贵人面前还不是一样低三下四,他要是实在狮子大开口,就叫毓馨再去见见他,咱们手里也有他的把柄。” 第五三九章 劫匪 这个中年人,却是范永斗的儿子范三拔,在范永斗的时候,也只剩他敢上前劝一劝了。 而且在他看来,他爹范永斗只是由于听说那个杨振到京师献俘,然后要到宣府探亲,并且要从张家口出边的消息,就下决心尽快把产业搬离张家口,也实在是有点过于儿戏了。 范家在张家口经营了好些年了,堡城内外到处都是范家的产业,哪能说走就走啊! 被商会拿银子喂饱了的宣镇监视太监曹本正,干不过宣府刘永祚和总兵杨国柱两个,那也没关系啊。 走了一个曹本正,燕京金銮殿里的那个崇祯帝,肯定还会再派一个监视内臣来宣府。 到时候,再用银子把他拿下,不就又天下太平了吗? 至于他爹范永斗最担心的杨振其人,在范三拔看来,是人就有缺点,是人就想要银子。 实在不行,就给他银子,反正将来行走关外,备不住还要用到这个人呢。 再者说了,他杨振跟自己家一样,都在私通大清,这是自己的长子范毓馨亲眼所见,这不是妥妥的自己人吗? 他杨振要敢对自己家不利,自己朝里有人,直接向崇祯帝告他通虏,告他私通大清。 照着燕京金銮殿里那位的手法,到时候,管叫这个杨振吃不了兜着走,什么丢官罢职那都是小事,就是叫他人头落地,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范三拔说完了话,正想着继续劝说父亲,却不料他话音落地没多一会儿,就听见他爹冲他叫骂道: “你这逆子,上回你吃了这个杨振多大的亏,你没长记性?!” 范三拔闻言一惊一抬头,就见一个茶盏飞来,幸亏他躲得快,那个金镶玉的茶盏擦着的鼻子尖飞了过去,直落在房门下的石墩上,啪嚓一声,摔得粉碎。 “现在曹公公倒了,刘永祚又和杨国柱穿一条裤子,这杨振是杨国柱的亲侄子,他来张家口能有啥好事?!” 范永斗显然被自己的儿子气得不轻,摔了一个金镶玉的茶盏以后,接着骂道:“你不想着如何自保,竟还想着要挟他?!你失心疯了?! “难道你不知道,这个杨振已经杀了石华善,杀了石廷柱了?连大清国的十王爷,豫王爷多铎,他都拿住送了京师,给活剐了,他还有可能去归附大清吗?都到现在了,你还想着让毓馨跟他结交,你是不要命了你!” 范永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一时间连咳带喘,气喘吁吁。 屋里坐着的,一时也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而范三拔方才提到的长子范毓馨,也赶忙上前,一只脚站地上,一条腿归榻上,给范永斗捶背。 过了一会儿,好歹顺过来了,范三拔也赶紧跪在地上向他爹认错。 这个时候,屋里站起来的几个人当众一个年级与范永斗差不都的佝偻老者,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对范永斗说道: “范老爷子,老朽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咱们盘点货仓,安排留守,是有点不慎重,你是怕咱们打草惊蛇了,怕有心人留置咱们不准走。 “但是以老朽看,不想让咱们走,想从咱们身上多刮点银子,这倒是有的,但要说谁敢跟咱们来硬的,来横的,怕也不至于。 “大明朝现在虽然兵荒马乱的,可咱们就在京师左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翟堂在张家口做买卖做了一辈子,除了北虏东虏,还没见过大明朝的堂堂官军敢入城明抢的?!” 这个翟堂当然也不是一般角色,方才他从范永斗父子的对话里面,已经有点听清楚了,范家想把产业转移出去,并不全是因为宣镇监视太监曹本正倒台,宣镇兵马勒索不止。 至少还有部分原因,甚至是主要原因,却是范家与那个杨振的私人过节。 既然如此,翟堂心里就有了底了。 当下他说完了话,看见范永斗瞪着他想要说什么,他也不想听了,冲范永斗摆了摆手,又说道: “范老爷子要教训子孙,您老接着教训。至于商会搬迁大事,且等贼匪闹过这阵子再说吧。恕老朽不奉陪了!” 翟堂这个老头一番话,差点把已经气急败坏的范永斗给气昏过去。 但是翟堂属于在张家口经营买**较早的人物,虽然没有范家家大业大,可家底也不容小觑,最起码在八大家里地位,是与范永斗一辈的人物,所以他也不敢像骂自己儿子,骂王家儿子那样开骂或者斥责。 范永斗指着翟堂,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那个翟堂也不理会,先是冲他躬身作揖,然后在自己儿子搀扶下转身向外走去。 剩余的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提出告辞。 这些人本来是做好了搬迁准备的那几家,派来询问启程安排的。 这些人最早商定的良辰吉日,就在明天,他们预备让各家的老少妇孺先走,经万全,过怀安,往大同去。 可是突然发生的这个变故,叫他们举棋不定了,明天还走不走,怎么走,他们来范家拿个主意。 可是范老爷子听闻即日起城门紧闭,不准进出,一时方寸大乱,不仅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还当着他们的面儿教训自己儿子。 而且,范老爷子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消息,又好像是他们范家跟宣府总镇杨家有什么私人过节。 这些人一看,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左右是范家首先放出的打算西迁的消息,现在道路不靖,一时不能搬迁,那也该是你范家着急的事情。 他们虽然对宣镇兵马没完没了的募捐越来越无法忍受,可他们确信,那些人只是要钱,不会要他们的命。 就这样,范家大院里前来商量事情的其他几家东主少东主,很快就呼呼啦啦地走了精光。 原本宾客盈门的堂上,就剩下了范永斗、范三拔和范毓馨他们祖孙三代,留在原地,炭火烧得仍旺,但却给人一种冷冷清清之感。 祖孙三人又商量了一阵子,最后决定,由范三拔领着与杨捷有点交往的长孙范毓馨,乘着马车,拉了一车重礼,去小北门拜见分守参将府的杨捷。 他们请求杨捷给他们一道手令,可以让他们明日一早,仍按原定黄道吉日出城。 杨捷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自己的嫡亲兄长杨振,正在率部赶来张家口的路上,而今夜必至。 所以,杨捷当场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范三拔和范毓馨的请求,并且十分高兴地收下了他们送来两万两银子的重礼,只叫他们明日一早,再派人来取单独给他们范家使用的西去万全的通行令牌。 范三拔、范毓馨父子得了杨捷的承诺,心中笃定,所谓的马贼侵袭,定是这个毛都没长全的狗屁参将编出来的把戏。 而且一定是那几家收拾行装,走漏了风声,让这个娃娃参将知道了他们启程的黄道吉日,所以才会算着日子折腾他们。 而这个娃娃参将搞来搞去,搞东搞西,也不过是为了再趁机勒索一笔钱财罢了。 范三拔、范毓馨父子俩有了这个判断,遂放下心来,回到家里,便如实向范永斗禀报了。 他们这么一说,连一贯老奸巨猾的范永斗也有点把握不准了。 好在他们积攒了多年的金银细软之物,早已经暗地里清点装箱完毕了,就只等明日早上装车出城。 至于房舍、田产、货仓、铺面以及货仓里的铁器、硝磺、粮储、布匹之类的东西,就像翟堂说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还能有官军明抢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可以以后慢慢售卖,慢慢转移嘛。 就这样,紧张了一整天的范家大院,以为自己有惊无险之后,当天傍晚预备好了明日上午的行程,便安排次日一早要随车护卫的家丁仆从们早早歇息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夜幕降临时分,就在各家开始掌灯的时候,杨振领着扮成了马贼的大队人马,悄然抵达了张家口堡的承恩门外不远处。 ahzww.org 第五四零章 王法 从宣府城北上,到张家口堡南门承恩门外,并不是很远,不过七八十里地而已。 而且,两地之间又有一条维持得还算完备的驿道相连通,虽多山道,但是并不难行。 杨振一行,更是人人皆有战马,随行的几十辆马车,也大都是空车,全队人马算得上是轻车简从,轻装上阵了。 他们下午将近申时的时候从宣府城出发北上,到了日落西山,天将黑透的时候,终于抵达了张家口堡城南门外一个名叫三里店的地方。 三里店,是驿道旁边山坳里有一个废弃的屯子,只剩一片断壁残垣,早已杳无人烟。 只有驿道旁的一块残缺不全的石碑上,刻着三里店的字样。 杨振率部到了这里,一边让张臣带着缴立柱前去联络堡城承恩门上的杨捷所部,一边下令所有人下马到屯子里休整待命。 并且叫祖克勇他们安排人大大方方地在屯子里生火取暖,肆无忌惮地埋锅做饭,给所有人提供热食。 接下来的这个夜晚,他们要奋战一宿,到了天亮以后,又要马上撤离,所以吃不饱肯定不行,没有热食也不行。 到了当晚戌时前后,缴立柱策马赶回,报说张臣领着杨捷,随后赶来相见。 果然,没过多久,从张家口堡城南门出来一支人马,打着火把,快速接近。 杨振策马去迎,正是张臣领着一队人马来了。 杨捷本人虽然过继给了叔父杨国柱,但他与杨振毕竟是一母同胞亲兄弟,两个人当然不会陌生。 然而如今的杨振,却不是过去的那个杨振了,现在这个杨振却没有见过杨捷的面儿。 但是这一点并不妨碍他从张臣带来的人群里,一眼认出杨捷来。 因为还在来时的路上,他就拐弯抹角地从缴立柱的嘴里,打听过现在的杨捷该是什么模样。 虽然他是开着玩笑问的,但是从缴立柱的嘴里,他还是掌握了不少有用的情况。 对于这个弟弟的存在,现在的杨振心态委实有点复杂,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 但是他也清楚,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在乱世里能有个亲弟弟帮衬,终究算是一件好事。 与杨振的犹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弟弟杨捷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看见了杨振,立刻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随从,满脸欢喜地跑了过来。 杨振见状,也笑着翻身下马,迎了上去。 杨捷比杨振小八岁,此时才过二十二,身材高瘦,略显文弱,长着一张眉清目秀的娃娃脸,望之不像武将,倒像是小秀才从军。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被张家口堡里的那些奸商老油条们称呼为娃娃参将的原因。 好在杨捷出来独当一面的时候,杨国柱给他安排了一些老部下帮衬,同时他又有镇朔将军宣镇总兵杨国柱嗣子的身份,所以来了张家口半年,倒也没出什么大的乱子。 当下,兄弟见面,彼此拥抱见礼,各自的随从,也是欢欢喜喜。 杨捷先是恭贺兄长受封为金海伯征东将军左都督,然后便满脸兴奋迫不及待地问道:“兄长何时入城,咱们何时动手?” 面对杨捷的询问,杨振没有直面回答他,而是先问他:“你先说说你都做了哪些准备?” “兄长叫大贵转告我的,我全都照做了。宵禁安排了,出口也安排了。山右商会八大家的宅院,货仓,驼号,铺面,我都分别叫标记好了。同时也安排了人手带路。兄长的队伍入了城,只管跟着向导就好。” 杨捷听见兄长的问话,立刻就知道兄长的意思,当下先说了自己的安排,随后又接着补充道: “另外,大贵、柱子他们,在城里也有一帮弟兄,他们早踩好了盘子,摸好了门子,耽误不了事。而且八大家里有几家,已经自己备好了车马,包括范家。事毕之后,兄长可以直接带领车马出东门奔边外!” 杨捷看起来十分年轻,面貌的确像个娃娃。 可是他一张口说话,说起自己的布置,却俨然头头是道,一下子让杨振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 哔嘀阁 年轻不要紧,哪怕身为武将却武艺一般,也不要紧,只要有头脑,做事条理清晰,就是一个好帮手。 杨振听了杨捷所说的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连说“不错”“不错”,然后想了想,敛容对他说道: “遇上这样的事情,可谓是千载难逢,今后你在张家口也要招兵买马,没有钱粮也不成,包括宣镇各部,都要壮大自己,我不能全拿,你说吧,城中八大家你要几家?” 杨国柱和杨捷他们今后在宣镇也得发展,本来靠着向豪商巨贾募捐钱粮,细水长流,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现在,杨振却要来杀鸡取卵了。 因此,这个事情肯定不能做的太绝,做得太绝,自己不仅吃不下,也会给未来留隐患。 所以,他让杨捷选择。 杨捷是杨国柱的嗣子,他做了选择,想来自己叔父杨国柱就是有意见,也没话可说。 “这个,兄长要开镇旅顺口,所需钱粮无数,就是全取了,怕也仍有不足。弟弟帮不上大忙也就罢了,这回哪能从中分润?!我料大帅在此,也是这般说法!” 杨捷拒绝了。 但是杨振不能让他拒绝,因此紧接着说道:“不行,别跟我来虚的,说,要几家?” 杨捷见杨振这么说,当即笑了笑,说道:“既然兄长执意如此的话,那,也好,宣镇就取田、梁两家,兄长自取范、王、靳、黄等六家,等杨伦来了,就让他捡些剩饭,也够他吃的了!” “这样吧,宣镇也要养兵,就取三家,除了田、梁两家以外,还有靳家,都归宣镇。至于其他五家,我们取了!我们只此一夜时间,一定会有遗漏,等到杨伦来了,叫他再过一遍,也管够了!” 杨振这么一说,杨捷也不推辞,当场笑着答应了下来。 杨振随即集合起麾下那八百多个已经去了官军袍服甲胄,头戴着毛皮帽子,身穿着羊皮大袄的弟兄,骑在马上对众人说道: “今晚我带你们到这里来,你们都知道要干什么!这些奸商,通虏资敌,为富不仁,贪小利忘大义,送利刃与仇寇。 “满鞑子杀我们手足弟兄,所用之刀剑弓弩,枪炮弹药,皆是这些奸商所输送!他们富贵,我们受穷,他们活着,我们送命,不除他们,天理难容!” 杨振这话说完,目视杨捷、张臣、祖克勇等人,后者会意,立刻跟着振臂高喊道:“不除他们,天理难容!不除他们,天理难容!” 他们这么一喊,此时云集三里店杨振所部八百多人,还有杨捷从堡城里带出来的穿着羊皮袄的卫队百余人,一起举起手中武器,高喊这个口号。 喊打喊杀的口号声,划破三里店的深沉夜幕,回荡在这片半封闭的山坳当中,士气一时高涨无比。 但是杨振的话,并没有说完,等大队人马平静下来,他接着大声说道:“但是,行动之前,我要申明几条军法!尔等听好了!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绝不允许擅自离队! “第二,一切缴获要归公,绝不允许中饱私囊! “第三,只取通虏奸商八大家,其余商民百姓不许劫掠! “第四,八家男丁杀之可也,但是不可滥杀妇孺,不许祸害女子!” 说完这些,面对鸦雀无声的部众,杨振再次沉声说道:“须知盗亦有道,有敢违我四条号令者,不论你是谁,入我眼,入我耳,一律就地正法!” 杨振宣布完了四条军纪,一时间队伍里鸦雀无声,过了片刻,张臣、祖克勇、杨捷方才反应过来,忙身先士卒高声答道: “谨遵号令!” 随即,三里店这处驿道旁的山坳中再次响起了“谨遵号令”的应答。 一支队伍,没有军纪是万万不行的。 一旦没有军纪,他们就成了真正的马贼土匪,这是杨振不希望见到的。 杨振这次的行为,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可不希望他所信任的部将,所仰赖的部众,因此变成真正的劫夺民财嗜血弑杀的怪物。 杨振宣布完了军纪,当场分派了杨捷和杨大贵他们带来的带路之人,将他们安插到自己的队伍之首。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杨振随即大喝一声“出发”,近千人的队伍开动起来,人欢马叫地朝着远处的张家口堡南门承恩门冲了过去。 第五四一章 雪夜 三里店距离张家口堡城的承恩门很近,近千人皆乘快马,转瞬即至。 承恩门上的守卒们看见城外有大批人马赶来,一时打着火把,在城上大呼小叫,跳脚大喊着“马贼来了”“马贼来了”。 但是,他们既没有张弓搭箭,也丝毫没有下城作战的意图。 包括承恩门,都是大敞四开着的,门内的小小瓮城里,更是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也没有路障拒马,更没有滚木礌石。 原该守城的守将杨捷带着自己的卫队率先冲入城中,然后是扮成了塞外马贼的张臣及其火枪兵,以及祖克勇及其所部重骑兵。 杨振则领着自己的几个侍从,夹杂在祖克勇的队伍里边,一起冲入了城里。 他们的后边,则跟着十几辆空荡荡的骡马大车。 杨捷提前发布的宵禁令,让堡城内的大街小巷早就关门闭户空无一人了。 这样一来,既给张家口堡的其他商民百姓减少了无谓的损失,也让入城的各支队伍省却了大量时间。 杨捷入城之后,招呼了早已候在城里的人马,直奔名单上列好了的那三家而去。 张臣、祖克勇所带的人马一样如此,在各自向导的引领下,极其精准地找到了下手的大院,然后破门而入。 从杨振在三里店“誓师”开始,短短小半个时辰之内,张家口堡城里面就沸反盈天了。 “不得了了,马贼进城了!” “不得了了,马贼进城了!” 城里的宣镇兵马一边朝着既定的目标冲去,然后肆无忌惮地开始抢掠杀人,一边极其卖力地大声叫喊着这样的话,搞得好像他们正在跟进入城中的马贼奋力交战一样。 杨振入城以后,先是夹杂在大股“马贼”队伍当中,涌到了堡城中心的十字街,尔后在这里与祖克勇麾下人马分散了开来。 祖克勇带着其他人马去夺定好的其他家,而杨振带着一队侍从,跟着缴立柱奔向范家大院。 杨振抵达范家街的时候,范家大院里已经乱起来了,火光冲天,鬼哭狼嚎。 杨振对范家的“念念不忘”,早就引起了张臣的注意,得知这个范家是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之首,张臣这回入了城,自然首选范家,带着一队火枪兵直奔过来。 范家虽然十分谨慎,一入夜就紧闭大门,并增派了大批护院仆人在各门值夜守护,但是所有这些安排,遇上了张臣的队伍,立马就变得毫无用处了。 张臣带来的火枪队,不仅人人皆有上了刺刀的火枪,而且人人身上皆携带着数颗飞将军手榴弹,装门不开就炸门,对方人多就炸散,然后再用火枪将反抗者从容击毙,或者冲上去刺死。 杨振领着人来到范家大院家主院上房外的时候,张臣从里面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 “大当家的,张家口范家老少一个没跑,叫小的们都捉了,现押在这里,就等大当家的来了!” 入城以后,彼此不准以官职相称,尤其对杨振,要称呼为大当家的,这是入城前在三里店休整时的命令。 “等我做什么?!该杀的杀了,一个不留!” 杨振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脚步没并未停下,跟着张臣拾阶而上,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这个上房里面。 屋里灯火通明,除了张臣手下的火枪兵之外,还跪了一地人,有老有少,还有几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在抽泣。 “杨振!果然是你杨振!你,你堂堂朝廷命官,竟敢公然破城池入私宅,杀人越货,强抢民财,还有王法吗?!” 杨振刚迈步入屋,还没弄清楚跪在地上被刺刀指着的那些人都是谁,就听见有人突然叫出来自己的名字。 这一下子真叫杨振吃了一惊,心中暗叫“坏了”,同时也是在这一个瞬间,他才醒悟过来,他不该现在就来范家,应该等范毓馨被杀了以后再来看看。 可惜,后悔也晚了。 杨振虽然心中一惊,但是面上却仍镇定,只是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正梗着脖子愤怒地看着自己。 杨振再定细看,认出那青年男子果然是在松山城外见过一面的范毓馨,即范永斗的长孙,范三拔的长子。 “王法?呵呵,真是笑话,这时候你们倒是想起王法来了。你们向满鞑子出售粮食、铁器、火硝、硫磺这些违禁物资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有没有王法呢?” 面对范毓馨的喝问,杨振越说越坦然,越说越不以为然:“你们向满鞑子提供九边布防图,提供关口守将姓名、士卒数量、武备清单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有没有王法呢? “难道你们说的王法是专门为我杨某人而设,王法管不了你们这些通虏资敌,吃里扒外,数典忘祖的奸商?!” 早在后金国时期,满鞑子那边八成以上的火药,大部分的粮食,以及六成以上的铜铁铅锡等金属物资,都是由通虏的山右商人提供的。 到后来,为了换取对北虏以及满清甚至朝鲜的垄断贸易地位,这些通虏的山右商人们,更是争先恐后地充当满清的内应和探子。 他们甚至直接把朝廷邸报,京畿附近边防的情报,细致到每个关口的守将姓名、士兵的数量和装备的清单,提供给满鞑子。 这种人要是不杀,才真是没有了天理王法。 杨振的几句话反驳得范毓馨哑口无言,但他依旧不服,恨恨地看着杨振,好像自己遭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杨振,你这是血口喷人,你说我范家通虏资敌,你有什么凭据?我们范家在张家口世代营商,向来以信义闻名!地方上修桥铺路,捐银助饷,接济贫苦,若论宣镇乡贤,我们范家首屈一指!” 范毓馨暂时闭嘴了,被刺刀顶着跪在一边的另一个中年男人却对着杨振破口大骂起来了,先是指责杨振血口喷人,然后又将通虏的帽子还给了杨振: “说什么通虏资敌,说什么数典忘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不过是贪图我范家的钱财家资罢了!哼,若说通虏,你杨振敢说别人?!” 杨振听见这个中年人反过来说自己通虏,一时哑然失笑,指着他淡淡说道:“你是何人?” 结果那人抬头仰脸,不以为然地说道:“范三拔!” “很好,很好。呵呵,范三拔,你以为我今天来范家,是来跟你讲道理的吗?” “哼,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万事说不过一个理字——” “哈哈哈哈——” 范三拔话音没落,就被杨振的哈哈大笑给打断了。 与此同时,在杨振的哈哈大笑声之中,范三拔兀自不服气,他正想接着抗辩些什么,但是刚张口,却被另外一个老者声色俱厉地喝止了。 “住口!你这逆子,你给老夫住口!” 那老者喝止了范三拔的话头以后,突然膝行数步,趴伏在杨振的面前,叩首说道:“杨爵爷,千错万错,都是老朽过去的错!万望爵爷高抬贵手,放过老朽一家,此番过后,老朽全家即回故里,永不与胡虏贸易!” “哦?你就是范永斗,斗爷?” 那老者这么一说,杨振立刻知道,他就是范永斗了,当下信口追问了一句,再次确认了一下。 范永斗听了,立即又叩头说道:“老朽正是范永斗。听闻杨爵爷即将开镇辽南东江,爵爷钱粮饷械物资短缺,范家能帮得上忙,是范家的荣幸,张家口范家的产业,爵爷自拿去使用。而且从今往后,只要范家还在,每年必有孝敬,万望爵爷今日高抬贵手!” 这个范永斗倒是光棍,懂得壁虎断尾、壮士断腕的道理。 可是,自己在京师献俘受封没有多久,消息就传到了他这里,还拿这个来说事,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如果这次不来张家口,那么自己受封金海伯,即将开镇旅顺口,移防到辽南半岛去的情报,很快就会出现在盛京城里了吧。 这怎么能行,怎么能够允许? 黄台吉那帮子人僻居辽东盛京,却对大明朝堂上的争论,对大明朝关内的贼情,如数家珍,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不用多说了,必定是这些通虏的奸商传递的消息。 哪怕只是打掉了黄台吉伸入大明京畿之地的情报系统,杨振的这趟张家口之行,也很值了。 所以,范永斗所说的物资也好,孝敬也罢,杨振只是略略心动了一下,就马上自行打消掉了。 如果他所需要的钱粮物资,能够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来源,那当然是极好的。 可是,如果维持稳定的钱粮供应渠道,需要保留这个范家,那他宁愿不要这个渠道,也要干掉范永斗一家。 杨振作为臣子,一时改变不了京师朝堂上的内阁、通政司、六科廊等等官僚架构,无法从源头上杜绝大明朝堂失泄密的问题。 但是,他现在却可以力所能及地先斩断满鞑子伸到大明内部窃据军情秘密的一只手。 xiaoshuting.la 第五四二章 朱批 却说范永斗说完了话,见杨振盯着他沉默不语,他不确定杨振到底是不是心动了,不确定杨振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杨振一定正在权衡利弊。 这可是一个危险时刻,生死就在一念之间。 范永斗意识到这一点以后,立刻又叩头说道:“爵爷,范家在张家口世代经营,多年积蓄都在。如今金银珍宝,已经装箱装车,就在东西跨院停放,老朽原想送回故里,从此颐养天年。今日爵爷到此,自当双手奉上。范家产业,故里还有,请爵爷放老朽一马,他日仍有厚报!” 范永斗这么一说,他的儿孙们不干了,一个个炸锅一般叫嚷起来。 “爹!” “祖父!” “你们住口!” 范永斗跪在杨振面前极其恭顺,但是回头呵斥儿孙的时候却声色俱厉。 他的儿孙们并没有经历过创业时期的艰难,人生阅历尚不足,不知道范家眼前面临着灭门之祸,一个个犹自心中不服。 唯有范永斗咚咚咚咚地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用力磕头,嘴里反复说着:“请爵爷放老朽一马,他日仍有厚报!” 他想用厚利打动杨振的贪念,好为自己家求得一线生机。 至于他日的厚报,呵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逃过了眼前这一劫,他管叫杨振叔侄全都人头落地。 当年毛文龙何等嚣张,还不是被袁崇焕矫诏杀掉? 一旦今日逃过了此劫,把这样的先例用在杨振的身上,并不难做到。 范永斗趴伏在地上,嘴里低声下气说着求饶的话,心里却怨毒地想着报复之策。 “可惜呀可惜,杨某人本不愿杀你祖孙三代,不愿灭你满门,但你们认出了我,我却没有法子了!要怪,就怪你们自己!” 杨振沉默不语良久,但一张口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跪在地上的范家人面面相觑,以为听错了,不敢相信。 包括范永斗在内,也是猛地抬起了头,惊恐万状地看着杨振。 “杨爵爷,杨爵爷,我范家与你无冤无仇,你要钱财,尽可拿去,何故如此啊,何故如此啊!” 范永斗没有想到,杨振竟然真要灭他满门,当下惊慌失措,大喊大叫。 可是,杨振不想再听他说话,也不想再在范家耽搁时间了,当下冲着持枪林立的士卒喊道: “还等什么?!杀了他们,全部杀了!” 说完这话,杨振也不知道那里涌出的暴戾之气,取下腰间悬着的短管手铳,拉起了龙头轨,直接怼在范永斗,扣动了扳机。 “嘭——” 一声枪响过后,范永斗倒在地上,头顶被打出一个窟窿,鲜血涌出,覆盖了满头满脸,抽搐了几下,再不动弹了。 被带来集中到这个上房里的范家人,顿时惊叫了起来,可是一切都晚了。 杨振开枪的同时,张臣及其手下的士卒们,也立刻动起了手。 他们原本就拿着枪对着这些人的脑袋或者后背,此时有的直接开枪,有的用刺刀捅刺,只一瞬间的功夫,就把屋里的范家人全解决了。 看着眼前的场面,杨振方才暴涨的戾气,很快消散无踪,摇了摇头,转身出了房门。 此时的范家大院里,还有范家大院以外的整个堡城里,早泛起了多处火光,被列入名单的山右商会八大家,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遭到了灭门之祸。 好在杨振不让入城的“马贼们”随便放火杀人,这场祸端并没有波及到八大家以外的其他普通百姓。 杨振处置了范永斗一家之后,便没在范家多停留,带着一队侍从,出门上了马,直奔东门去了。 此时,杨捷已经带人干掉了八大家中的田家,剩下的事情他交给了麾下其他人马,自己受不了那些血腥场面,率先来到了预备给杨振送行的永镇门上。 杨振来到这里,杨捷出来迎接,见杨振神情闷闷,笑着问道:“范家可是号称首富,兄长此去收获如何?” 杨振见杨捷迎来,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笑了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城墙边,扶着城垛子,往东眺望。 夜幕沉沉,寒风呼啸,远方山势连绵,天上没有一颗星星。 “下雪了!” 杨捷见杨振沉默无言,打着火把,来到他旁边,却赫然发现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杨振闻言,抬起手,雪花落下,化掉,凉凉的感觉。 “兄长,这里善后的事情,可有什么嘱咐么?” “崇祯十二年十一月丁亥,塞外贼饥寒犯边,入宣府张家口堡,有山右商会范氏等八大家者,为贼掳杀甚众,财货焚掠无算。” 杨振听见杨捷的问话,略一思考,便这么回答了他,尔后又说道:“就这么说吧。至于你自己,你是分守参将,肯定要担些责任,但你毕竟是宣镇大帅嗣子,是我杨振之弟,朝廷不会真把你如何,且受着。” 杨捷听完杨振的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对他来说,今夜的收获是巨大的,受多大处分都值得。 这时,杨振倏然扭头,往南看去,指着远处群山间正迤逦而来的火光,说道:“那是杨伦吗?杨伦来了?” 杨捷也跟着去看,随后说道:“是杨伦,杨伦来了!我已叫人留在三里店接应他,会叫他暂缓入城,兄长不必担心!” 杨振嗯了一声,点点头,随后看着杨捷说道:“至于杨伦么,把救援、驱贼、复城之功,落到他的头上吧。” “那,兄长呢?” “可以一并捎带上,然后,就报说我顺道率部出关追贼去了!” “明白了!多谢兄长指点!” 杨振问完这几个紧要的事情,见城头上的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便张罗杨振下城到城门楼里暂避。 杨振对杨捷说的无动于衷,反倒拿手指着东北方的群山,对杨捷说道:“捷弟,你可知此地东北三百里外,另有一处关门?” “独石口?” “没错,独石口。独石口内同样豪商云集。虽然没有这八大家恶贯满盈,但他们与这八大家也是同气连枝,留他们也是祸患,不如除之。” 杨振见杨捷知道独石口,当下便直奔主题,告诉他独石口内的豪商巨贾,也不能留。 张家口这里的八大家除掉了以后,北虏也好,东虏也罢,他们的物资需求是不会消失的。 那么,既然有需求,就迟早会有人铤而走险。 这么一来,过不了一年两年,独石口的豪商们就会取代张家口八大家的贸易地位。 杨振这次是没有机会下手了,可是他却不能就这样放过那些人。 从贸易上,或者说从经济上打击现在僻居关外的满鞑子,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手段。 自己在辽南钱粮物资匮乏很难受,这个滋味,也得让满鞑子们尝一尝。 当他们没有了火药原料的外部来源,没有了铁条铁器的外部来源,没有了大批粮食布匹药材的外部来源,情况或许就不一样了。 到那个时候,现在他们看起来蒸蒸日上的势头,恐怕就要黯然失色了。 等他们不得已开始扭头压榨李氏朝鲜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去打朝鲜的主意了。 想到这里,杨振拍着城垛说道:“捷弟,张家口此地,你也不宜久留。你承担了张家口堡城为贼所破的罪责以后,必会降职使用,到时候,你去跟大帅请命,前去驻守独石口。” “兄长,那,这里呢?” “杨伦既然有了救援张家口兼复城之功,他在此地就能深得人心。到时候可以让他从镇城出来,代替你驻守张家口。” “好的,兄长,我记下了。” 杨振与杨捷两兄弟在永镇门上又说了一会儿话,城上风雪更大了,两人正要下城,却遇见张臣、祖克勇联袂而来。 “都督,事情全办成了,该杀的杀了,该取的取了,金银财货车马驼队未及清点,但收获之大,远超卑职等人意料。” “都督,眼下弟兄们已经集结差不多了,咱们是现在冒雪离开,还是等到天明启程?” 张臣、祖克勇两个见了杨振,一前一后轮番报告,话语神情之中,皆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事不宜迟,迟恐生变,不能再等天明了,去,传令兄弟们,我们现在就要启程!” 张臣、祖克勇闻令,转身就走。 这时,杨振叫住张臣,对他说道:“叫杨大贵带人出城去,去三里店找杨伦,把他们运来的干粮接管了,直接绕道东门会合!至于杨伦所部,可以叫他们从南门入城了。” 张臣一听,连忙答应,下城安排去了。 “城北边口处的巡检司,可事先说好了?” 杨振安排完离城出发的事宜,回头又问杨捷。 杨捷立刻说道:“放心吧,兄长,都安排好了,巡检司的人马已叫我调入城中,兄长可直出边门!” 杨振原本预计可能需要在城中奋战一夜,但是没成想,事有巧合,八大家里的许多家,都事先打点好了行装,金银细软贵重东西,都已经装箱装车弄好了。 这样一来,真是省却了杨振麾下各支队伍的许多麻烦。 原本预计可能要干一夜的事情,半宿就完成了,到了当晚子时前后,启程出发的准备工作也做好了。 随着杨振一声令下,祖克勇、张臣所部人马,以及杨大贵、缴立柱他们这半年在张家口招募的大批弟兄,一千三百多人,一人双马乃至三马,押着两百多辆装满了箱笼麻袋的大车,两千多头驮着箱笼麻袋的骆驼,在永镇门外会合上以后,便浩浩荡荡地向北进发了。 与此同时,张家口堡的南门处,杨伦领着从宣府一路赶来的宣府兵高喊着杀贼的口号,顶风冒雪冲进了城里。 wucuoxs.com 第五四三章 返程 关门外风雪弥漫,可是前面的路途,他们并不陌生。 张臣、杨大贵、缴立柱,早已经行经此地多次。 祖克勇麾下的骑兵也不陌生。 虽然祖克勇麾下重骑兵部将于乐吾、敖日金两个,被留在松山城外的驻地训练新兵,没有前来,可是敖日金手底下那些成为了重骑兵的前马贼们,却十分适应这样的天候,此时便成为了探路的斥候。 除此之外,杨大贵、缴立柱他们招募的前马夫车夫脚夫们,这时也派上了用场,赶着驼队,赶着马车,毫不迟疑地奔行在风雪里。 甚至包括那些骡马骆驼牲口们,对漫天的风雪也毫无惧色。 天气寒冷,大地冻结,河流也冻结,反倒成全了他们这一行人,沉重的大车不再是前行的负担,让他们可以保持一个相当快的速度。 就这样,崇祯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丑时,杨振带着入关已有一段日子的人马,人欢马叫士气高昂地返回了边外,冲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杨振率部离开的第二天,即崇祯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张家口堡城二十一日为塞北贼所破,二十二日为宣府兵杨伦所部收复的塘报,快马急递,送到了宣府巡抚刘永祚和宣镇总兵杨国柱的手里。 杨捷呈递的塘报,当然是按照杨振的嘱咐那样写的。 杨国柱看了,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不管是杨捷,还是杨伦,都已经四下向他报告了各自参与的事情经过。 对杨振给他留了三家,而且还让杨伦又过了一遍,捡了不好带带不走的那些粮秣财货物资,他还是很欣慰的。 为了避免留下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东西,杨国柱什么明白话都没有说,什么要求也都没有提出来。 但是杨振全都领会到了,而且给他留下的大批物资,超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原也知道那些豪商巨贾有钱有物,存了不少物资,甚至都是扩军备战能用上的,但是抄了那些豪商巨贾的家以后,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些人到底囤积了多少东西。 他很高兴,所以杨振嘱咐给杨捷的那些话,经过杨捷的转达,杨国柱没有异议,全都同意了。 张家口堡城毕竟是被破了,被抢了,总要有人承担责任,所以杨捷势必要降职调离。 而杨伦率军救援及时,让张家口堡城内的商民百姓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破城的塞外贼闻风而跑,这个功劳也不能不奖励。 杨国柱以宣府镇总兵的身份把这个处置的意见,说给了宣府巡抚刘永祚以后,刘永祚也是立刻就答应了。 对刘永祚来说,张家口堡城失而复得,是最重要的,若是被贼占去了,宣镇兵马夺不回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但是现在,乍闻张家口堡城被破的惊恐,转眼间就变成了张家口堡城被收复的喜悦,其他的,他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为富不仁的奸商死了就死了,人被杀,家财被抢,货栈被焚掠,那是他们罪有应得。 于是,张家口的这些个事情,果然就按照杨振所说的那样,一路呈报到了京师朝堂。 崇祯皇帝正焦头烂额地处理着湖广腹地传来的一场场兵败的军情,应付着朝堂上一场场文官内讧的朝议,实在也无心无力去关注宣镇的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156n.net 几天以后,当他见到了通政司、内阁和司礼监原封不动照呈上去的宣府总兵杨国柱和巡抚刘永祚的联名奏报,立刻就做了朱批: “杨捷降三级任用,允准该镇所请,令其仍领所部兵,移驻独石口为守备,以观后效。 “杨伦以收复张家口堡城功,升三级任用,准予该镇所请,着即调任张家口为副将。 “着宣镇有司,速转告金海伯杨振,勿滞留宣镇边外,勿与北虏生边衅,使其速带所部兵马赶回辽左,妥善办理移防大事。” 杨振离开京师以后没有过多久,湖广大批流贼降而复叛攻城略地,而杨嗣昌督军追击,疲于奔命的情况,越来越多地被报告到京师朝堂。 崇祯皇帝惊慌失措,焦头烂额之际,偶尔想起杨振先前所说的战略,颇觉有理。 当此中原湖广之地乱成了一锅粥的时候,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冬天东虏那边不安生,再来寇边,进犯京畿之地。 东虏北虏一到冬天就来犯边,对这一点,崇祯皇帝的心里也已经很有数了。 所以,他最怕此时东虏北虏内外呼应再来犯边。 一想到杨振所说的那样,等杨振移驻到了金州旅顺等地以后,从后边进攻东虏,牵制他们不敢来犯,崇祯皇帝就有点迫不及待这样干了。 因此,先前他曾犹豫过的事情,还不到十天,就变得十分坚决,而且十分迫切了,先前封赏杨振及其所部将领的旨意还没有抵达松山,而新的催促杨振及其所部赶快渡海移防的最新旨意,就已经到了山海关了。 当然,崇祯皇帝的心情再怎么迫切,也没办法,事情终归得一步一步去做。 特别是,等到崇祯皇帝的旨意送到宣府,然后再送到张家口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杨振及其人马早就不在宣镇边外一带了。 宣镇这些人自是无从前去找他传达崇祯皇帝的旨意,这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与此同时,经此一事之后,杨国柱也看明白了更多的事情,想清楚了更多的事情。 从大同、山西方向进入宣府镇的流民,难民,灾民,他也不再驱逐了,也不再担心安置不了,不再担心出什么乱子了。 与宣府巡抚刘永祚达成了几个条件以后,他开始全力支持刘永祚的招垦安民事务。 其中的一个条件,就是把宣府辖区内无主的荒地,先划出那些宜耕的荒地,直接分给宣府军将士为产业,让宣府军大批部将士卒成为这些宜耕荒地的地主。 而宣府所有招垦安置的流民,安置在哪一块土地上,就直接成为分得这块土地的宣镇将士的佃户。 这样一来,宣府军的将士们既面了垦荒耕种之苦,又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来源。 这样做,既不侵犯宣府辖内已有的地主豪绅们的利益,同时也解决了宣府军的生存困难问题。 过去杨国柱一直想这么干,只是一向循规蹈矩的他,胆子甚至都没有宣府巡抚刘永祚大,一直害怕有人弹劾他邀买军心,市恩属下,私结部曲,所以就一直没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现在,他发现,自己手里的兵马,就是自己最大的本钱,在宣府镇的地界,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特别是,他要想把宣府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唯有自己做主给他们分配宣府无主的土地。 崇祯十二年十二月,宣府镇天寒地冻,可是宣府军的各路人马却忙得热火朝天。 杨国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之后,刘永祚没有反对,然而当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书朝廷提出这个请求,杨国柱已经发了布告。 宣府军分守各地的部将士卒,在各自汛地内专拣那临河、平坦、宜耕的荒地跑马圈占,把分地的事情迅速弄成了既成的事实。 宣府军各部的部将杨国柱签发的布告,指挥麾下人马圈了荒地以后,再按杨国柱定下的规矩,分给自己营中将士。 就这样,短短半个多月内,宣府军的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们,就成了宣府辖内大小不等的地主,一般的军中士卒也混成了小地主。 再然后,根本就不需要宣府巡抚刘永祚再进行苦口婆心的劝说了,宣镇兵马自杨国柱以下,全都开始自觉地主动地担起了招垦安民的任务。 当然了,这并不是杨振的主意。 如果是杨振的话,他不会这么干,你把土地大批量地分给了军中将士,短时内是能笼络军心,可是长期看却得不偿失。 土地给了军中将士,变成了军田以后,这些人却是不交税不纳粮的。 佃户们承佃了土地以后,固然交了租子,可是租子给了宣府军的将校士卒们,却并不等于是给了杨国柱。 杨国柱该给其麾下将校士卒们发放的钱粮,并不会因此就能减少。 所以杨国柱分田于将士的做法,其实并不能解决宣府军的长期发展问题。 如果是杨振的话,他宁肯分田给流民,然后按分给的田亩多寡,让他们从自己的产出中按时纳粮养兵。 然而这只是杨振的想法,别人要怎么做,现在的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也顾不上那么多。 但是,杨振的宣府之行,虽然短暂,可他天马行空的想法却给了杨国柱巨大的启发。 尤其是杨振根除掉张家口内的奸商八大家以后,也给杨国柱创造了另外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那就是他麾下宣府军内那几千老弱不堪之兵的裁汰安置问题。 原来想要安置这些人,需要钱粮,需要土地,现在钱粮和土地都有了。 最主要的是,那些土地还是熟地,不是那种需要募民开垦然后招佃的荒地。 张家口山右商会八大家拥有宣府北路张家口附近的大量田亩,这些田亩多是八大家招垦的商屯。 第五四四章 转变 大明朝有自己的屯垦制度,边疆地区开垦出来的田亩多数都归卫所所有,卫所分给军户,由军户耕种。 后来卫所军户制度废弛,边疆地区驻军粮食需要从外地运输,然后就搞出了开中法,开中法搞了一阵子之后,被商人们发现了一个漏洞。 他们发现从外地千里迢迢运粮食到九边地区,路途遥远,损耗太大,成本很高,这么做不如在九边地区直接开荒屯田种粮食,然后就近供给边镇,换取朝廷开中法承诺的盐引。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山右的商人们就开始这么运作了。 到了隆庆、万历年间,终于通过他们在朝堂上的代理人,让朝廷批准了这样一个在边关军屯以外搞商屯的政策。 他们打着商屯的旗号,占有了边疆地区大量无主的宜耕的土地,名义上是要边军生产粮食。 一开始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但是渐渐地他们发现,把粮食提供给边军换取盐引,远不如直接把粮食卖给边外的那些北虏更赚钱。 再后来,他们就更是发现,卖给北虏,不如卖给更加缺粮,出价更高的东虏。 山右商人与东虏的关系,就这样渐渐地建立起来了,于是他们也就在通虏资敌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这一次,张家口堡内的八大家被杨振连根清除以后,他们名下的那些商屯土地自是落到了杨国柱的控制之中。 这些土地上面,原本有不少佃户,不需要额外垦荒招佃,用来安置那些需要裁汰下来的老弱不堪之军,最是合适不过了。 有了杨捷、杨伦在张家口那些豪商巨贾家里搞到的大笔银子,打法老弱病残退出现役,腾出饷额的遣散费有了。 抄了这些豪商巨贾的商屯以后,用来分配给他们的带着佃户的熟地有了。 如此一来,那些在宣镇军中干了很多年的老弱病残军士及其家人的生活,也就有了依靠和保障。 到了崇祯十二年十二月底,盖着镇朔将军大印的崭新地契,开始成批成批地发放了出去。 杨国柱连上报朝廷的这一关都免了,直接以镇朔将军宣府总兵官的名义,确认了宣府军现有将士以及遣散安置将士对他们名下土地的所有权。 到了崇祯十三年一月初,宣府军在宣镇辖内跑马圈地的事情,终于被人弹劾到了朝堂之上。 但是,一封封弹章递到崇祯皇帝的手里之后,崇祯皇帝除了在宫中大发雷霆,然后下旨申斥杨国柱、刘永祚一番之外,再没有其他措施。 崇祯十三年一月,南方兵败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东阁大学士杨嗣昌督率的各路大军缺粮少饷,人马开始不断逃亡。 xiaoshuting.cc 而已经逃亡隐匿了许久的闯王李自成部,又从商洛山里出来,突然进兵豫西,正在迅速发展壮大。 在这个节骨眼上,崇祯皇帝对手握重兵又深得军心的杨国柱,也开始投鼠忌器起来了。 面对大量弹劾杨国柱跑马圈地甚至是纵兵抢掠的弹章,他没有法子,只能来一个下旨申斥了结。 就在崇祯皇帝焦头烂额心急如焚的崇祯十三年正月初三中午时分,杨振率领着从张家口出边的大批人马车队,碾过了乌欣河上已经冻到底的冰面,穿过了松山城外欢迎的人群,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松山城中。 从张家口到松山城,直线距离到不远,一千多里地。 可是在明末的年代,别说没有直通的高速公路了,就连直通的道路都没有。 直线距离虽然一千多里,可是在冰天雪地的荒野上兜兜转转绕来绕去,路程加在一起将近两千里了。 归根结底,还是杨振低估了在寒冬腊月的草原上顶风冒雪行军宿营的难度。 但是他在宣府城里说出来的豪言壮语言犹在耳,无论如何也不能食言,所以尽管困难,还是咬着牙一路前行。 幸运的是,他们从张家口出边以后,既没有在多伦部的草原上遇到多伦部的人马袭击,也没有在喀喇沁部的领地内,遭受到喀喇沁部骑兵的拦截。 他们行经这两个最危险抵御的时候,全都遇上了风雪漫天的气候,塞外部落的牧人不出来放牧,属于部落的骑兵更是躲在营地的蒙古包里。 一路上,杨振他们一行人的主要敌人,除了恶劣的天气,就是一望无际的冰雪。 好在夏季的时候,他们曾经到过边外一次,何处是道路,何处能宿营,他们心里都有数。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愁吃喝,又有大量可以保暖的毛皮衣物。 从张家口出发前携运的干粮有很多,同时还有随行的骡马和骆驼,以前最担心的水源问题,这一次反倒成了最不用担心的问题。 所以,杨振率领的人马虽然辛苦异常,虽然担惊受怕,但是一路有惊无险,最后绝大部分,还是平安到达了。 一路上的损失也并不大,只有杨大贵他们新募的民壮冻死了十几个,还有从张家口带出来的骡马、骆驼损失了几百头,其他的一切都还算好。 与此同时,这一路上的收获却很重要,从张家口带出来的金银财物各种物资,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统计,但是用在他们将来募民屯垦扩军备战上面的话,却也足够支撑一段时间了。 除此以外,这一趟行程还有两个收获。 其中一个,就是彻底锻炼了随行的这一支队伍。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草原景象,他们之前谁也没有见识过,甚至心底里充满未知的恐惧。 可是经过了这趟行程之后,祖克勇也好,张臣也罢,包括杨振本人内,还有其他随行的部将军士,心里都有了底气。 只要准备充足,就是将来在冬天进军漠北,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那么另一个,就是七峰山那部人马的安排问题了。 这一次,杨振走塞外草原上回来,再次途径了七峰山下。 七峰山扛把子老炮头刘万忠的人马,此前编列到了杨振的麾下,虽然只给了他一个哨的饷额,可也算是杨振的麾下了。 这次路过山下,当然要去看一看。 结果派人联络了刘万忠,刘万忠随即带了人马下山,请求杨振给粮救济。 杨振跟着刘万忠上了山才知道,冰天雪地的七峰山上,现在的人口照比夏天的时候,翻了将近一倍。 杨振第一次上七峰山上的时候,七峰山里满打满算才有两千多人,可是这次再来,已超过了五千人。 当时杨振留给刘万忠的大笔钱粮物资,他已经大部分用于收纳关内流民,在七峰山继续开荒屯垦了。 然而,崇祯十二年夏秋大旱无雨,他辛辛苦苦募民开垦出来的荒山荒地,缺少水源,到了秋末,几乎绝收。 原来的存粮,因为新增的部众太多,迅速就耗尽了。 派人下山到蓟镇购粮,粮价又高得离谱,很快就入不敷出。 从十一月入冬开始,七峰山上的这伙人就陷入了困境,新纳的人口开始陆续逃走,投奔其他山头去了。 遇到了困境的刘万忠,想起了当初杨振的承诺,到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就开始去松山城打秋风了。 可是他当时只编了一个哨的人马,在杨振本人不在,张得贵也不在的情况下,他能从杨朝进这里得到的钱粮就很有限了。 到了十二月中旬的时候,七峰山上钱粮用尽,人心离散,刘万忠及其部众们终于陷入了绝境。 这一回杨振突然出现在七峰山上下,对刘万忠及其部众们来说,无异于天降救星。 杨振上山一看,也知其靠自己已经无法坚持下去。 然而杨振随行并没有带着多余的粮食,除了一路携带吃剩的干粮之外,就是随军一起的牲口可以充作军粮了,根本也没有办法就地接济他们。 于是,杨振便劝说刘万忠干脆跟自己走,到松山城去,并入新扩编的征东先遣军。 经过几天的犹豫之后,老炮头刘万忠放弃了七峰山的根据地,率领大部分部众下了山,彻底加入了杨振的队伍。 同时,留下了一部分不愿意离开的人马,还有那些不适合长途跋涉的老弱病残,留守在七峰山上的营寨,期待来年春天能有转机。 留守的人是少数,救济起来就好办了,杨振给他们留下了一笔银子,留下了几百头牲口,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就这样,杨振从松山城出发的时候,只带了八百余人,几十辆马车,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队伍车马全部壮大了好几倍。 第五四五章 空劄 杨振一回到松山,便把安顿队伍车马的一切事务,甩给了祖克勇、张臣以及松山城里的留守诸将去处理。 从张家口带回来的那些车马物资,由张臣负责交接给留守松山城的杨占鳌、李吉与协理营务处一并点验接收。 至于从七峰山带回来的刘万忠那些人马家当,则交给了交给了夏成德、吕品奇他们帮助安置。 杨振则做了一回甩手掌柜,进了城后,直奔总兵府而去。 自从十月以来,杨振与夫人仇碧涵就聚少离多,前番从辽南凯旋回来时,得知仇碧涵已有身孕,杨振虽然高兴,但却无法多陪伴。 随后,杨振又赴京师献俘,转眼又是一个多月时间过去,如今再回到松山,已经是崇祯十三年的正月初三了。 大过年的,杨振奔波在外,使得松山总兵府里也显得冷冷清清。 杨振回到总兵府的时候,仇碧涵已经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还有仇必勇所率总兵府值守人员的护卫下,在大门口迎候着了。 “诶呀,外面天寒地冻,夫人又有数月身孕,岂可在此等候?来,来,来,赶快与我回内院!” 杨振见了仇碧涵,见她挺着孕肚在那里迎候,立刻翻身下了马,一边笑着埋怨她不该出来,一边上前将她搀扶住。 与杨振离开松山赶赴京师前相比,仇碧涵明显丰腴了一点,怀胎四月,依然显怀。 “夫君到京师献俘,天子钦封夫君世爵,及于妾身,今日夫君归来,妾身岂能不迎候于府门?” 仇碧涵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还要敛衽施礼。 杨振哪能让她在这个情况下施礼,立刻扶住了,笑着说道:“谁教给你这些虚礼作甚?封妻荫子,大丈夫之所当为也。走,走,走,赶紧回府中去。” 杨振说完这话,右手扶着仇碧涵,左手不由自主地护着仇碧涵的肚子,进了府里。 大明朝册封命妇的制度也很完备,各级官员的正妻,都会给你诰命,给你封号,原则是妻凭夫贵,正妻什么级别封号,取决于官员本身的级别。 从低到高,依次是九品孺人、八品孺人、孺人、安人、宜人、恭人、淑人、夫人、一品夫人。 那么在一品夫人之上,还有三等,属于超品的,对应的正是公侯伯这样的爵位。 国公的正妻,一般册封为某国夫人。 侯爵的正妻,一般册封为某候夫人。 至于伯爵的正妻,则册封为某伯夫人。 由于杨振获封金海伯,所以他的正妻仇氏也就被崇祯皇帝依照惯例册封为金海伯夫人了。 杨振还在草原上顶风冒雪往回赶的时候,朝廷册封的诏书就已经到了。 杨振受封金海伯,仇碧涵跟着受封为金海伯夫人的事情,已经公之于众了。 仇碧涵嫁给杨振的时候,自然没有想到过这些,甚至也不敢奢望这些,但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还是由衷高兴的。 按照大明的礼制,继室的地位虽然与正妻无疑,可毕竟第一任正妻,即不是结发之妻。 这在普通人家,当然无所谓,可在礼制森严的公侯之家,那说道可就多了。 aiyueshuxiang.com 仇碧涵原来并不在意这些,可是有了身孕之后,就不同了,她可以不在意自己,但她能不在意自己孩子的未来地位么? 这一回,她跟着杨振正式受封为金海伯夫人,这个地位就算是明确了,怀孕以后的一个心病一下子也就解决于无形之中了。 杨振回到内院,沐浴一番,终于不再那么腌臜了,接下来本想着好好跟夫人说说话,温存温存,但是其他事情很快就又接踵而来了。 杨振回到松山城的时候,松山城里已经有两批来自京师的传旨钦差在等候着他了。 第一批,是前来辽东传达崇祯皇帝旨意的钦差队伍,由杨振比较熟悉的太监之一东厂大珰卢志德率领。 杨振被封为金海伯的同时,祖大寿也被封为了锦义伯,同时还有沈志祥被封为了襄平伯。 杨振当时人在京师,内阁中书起草册封诏书完毕,崇祯皇帝朱批恩准,司礼监用印,然后就直接由内阁中书舍人,前去杨振所在的京营驻地宣读圣旨了。 但是对祖大寿的封赏,对沈志祥的封赏,以及对杨振部下有功将士的封赏,却需要派出钦差专门前来辽东走一趟了。 当然了,名义上说是封赏,但其实只有封,没有赏,一分银子的赏赐也没有。 不过对于这一点,杨振早看清楚了,本就不抱任何希望。 再说了,这次从张家口回来以后,杨振在短时间内已经不差银子了。 至于祖大寿和沈志祥,他们两个能够得封世爵,纯粹是沾了杨振的光,搭上了杨振这个顺风车,当然更没有理由挑三拣四说东说西了。 事实的确如此,卢志德的传旨队伍,到了锦州城后,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得到了热情的款待,祖大寿对崇祯皇帝封他为锦义伯这件事,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欣喜和感恩戴德。 卢志德在锦州城传达了旨意以后,祖大寿留他和他的从人在锦州逗留了半个多月,然后才馈赠了厚礼,兴师动众地护送他回到松山城,等候杨振。 而且卢志德在锦州城内停留期间,祖大寿对他是三天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朝夕皆遣亲信前去下榻之所问安。 祖大寿及其部将们的百般殷勤,让卢志德与钦差从人对祖大寿本人以及麾下辽东军的印象一时间大为改观,众口一词,皆称他忠勤为国,兢兢业业。 这天下午,卢志德在杨朝进处,听说杨振已回城,第一时间赶来总兵府,叫杨振召集诸将听候旨意。 杨振与卢志德已混熟,在等待诸将前来候旨的过程中,杨振问起了卢志德的锦州之行。 卢志德便把他去锦州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道:“锦州一行,真叫咱家痛感流言之不足信,都说祖大帅骄横跋扈,都说辽东军目无王法,可是亲至其城内,亲临其军中,方知流言之夸大其词。” 卢志德一遍说着,一遍竟慨叹不已。 杨振见他这样说,一方面只觉得好笑,另一方面却又心有所动,觉得这个祖大寿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这些年来,祖大寿一直脚踏两只船,既不想愚忠大明,拼了老本跟满清硬碰硬地干,也不想在形势尚不够明朗的情形下背着骂名死心塌地投降了满清。 祖大寿的这个心理,杨振自认为把握住了。 也因此,杨振一直在想尽办法在把祖大寿争取过来。 要祖大寿愚忠大明朝,杨振自知做不到,同时也并不强求。 但有一点,杨振希望想办法,能叫祖大寿投降满清的心思淡下来,投降满清的进程慢下来,至少不要与满鞑子联手一起坑大明。 杨振认为,只要各方面条件具备了,那么这个目标是完全有可能达成的。 首先一个条件,是要在辽西打几个胜仗,让祖大寿及其麾下部众坚信,满鞑子不是无敌的,不是不可战胜的。 让他们知道,所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完全是以讹传讹的胡话。 这个条件,杨振现在已经做到了。 其次,要让朝廷和祖大寿之间的紧张关系缓和下来,不要硬生生地把祖大寿推到满鞑子那边去。 这一次,杨振之所以附和赞成洪承畴为祖大寿请封世爵的提议,没有说破祖大寿所部兵马所立的破虏大营之功的真假虚实,就是出于这一点考虑。 好在崇祯皇帝也不想看见祖大寿与朝廷撕破脸,所以他虽然心里不爽,但他最终还是同意给祖大寿封爵了。 再加上杨振即将率部移防辽南半岛,辽西地区一山不容二虎的情形也会立刻得到缓解。 这样一来,朝廷与祖大寿之间的关系,就会因为这两件事的发生而大为缓和。 当然了,若说只有这些条件,祖大寿就会改变其家族以及其部下将士们脚踩两条船的做派,那也有点过于乐观了。 要想让他们转变想法,还需要杨振移防满鞑子后方以后,能够站稳脚跟,能够长久立足,最好是能够再打几个胜仗看看。 说到底,唯有让祖大寿及其麾下部将看到,满清崛起的大势受到了遏制,满鞑子不可能入关取了大明的天下,他们才会最后改变想法。 基于此,杨振对于卢志德所说的祖大寿以及锦州诸将的情况,只是附和着笑了笑,什么也没有多说。 杨振陪着卢志德说了一会儿话,留守松山的诸将全都赶到了松山总兵府前院大堂。 杨朝进、夏成德、吕品奇、祖克勇、张臣、徐昌永,松山城内外的几个主要人物和将领,一时俱在。 杨振现在已经功封金海伯了,而且很快就要出镇辽海对面的旅顺金州等地去了,那么接下来他们这些人怎么办,谁能往上一步晋升总兵,更进一步说,谁能取代杨振,入主这个松山总兵府呢? 这段时间以来,朝廷派往辽东来的钦差官员一批接着一批,松山城以外的形势是一阵一个变化。 短短一个多月,先是辽东巡抚方一藻被罢免,再是洪承畴督率兵马出关,进驻并接管宁远,然后又有祖大寿功封锦义伯,直让松山城里的这些人眼花缭乱。 与此同时,针对松山城诸将的圣旨,虽然因为杨振一直不在而未曾当众传达,但是各种小道消息,早已经是满天飞了。 现在的松山城内,说是人心惶惶,那是有点过了,但是说人心躁动,却是一点不假。 几个协守副将、分守参将聚到了一起,人人心里打鼓,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怎么样的封赏。 第五四六章 催战 未时正,暂代协理营务处职责的杨占鳌来请杨振和钦差到场,杨振便陪着卢志德,到了前院大堂之上。 香案早准备好了,杨振走过去,领着大堂上的诸将,面朝钦使卢志德跪下,先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尔后卢志德取出圣旨,当众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十二年十月以来,杨振督率松山官军各部,先是守松山退东虏,毙敌无算,后更东渡辽海,夺复州,战旅顺,策反东虏伪续顺公沈志祥携金州城池来降,先后擒获东虏满鞑伪王伪国公各一,俘虏将无算,此诚多年未见之大捷。 “朕仰承天命,向以大公至正对臣下,凡有功者必赏,凡有过者必罚。杨振有此不世之功,已封金海伯世袭罔替,可谓天下武将之楷模。然金海伯之功,非其一人之功,左右有功之将亦不可不赏。 “惟其上奏有功之将众多,而朝廷名爵亦不可滥,为赏当其功,特旨赐金海伯麾下兵吏二部空劄三百函。 “内有协守总兵官空劄五,松山团练总兵官空劄一,副将空劄十二,其他参游都空劄守各二十,营千总空劄四十二,把总空劄六十。 “该镇该军将吏迁转选任,悉由金海伯杨振考定部属功过,秉持宁缺毋滥之原则,拣选可任者任之,尔后会同监军内臣,报部以闻!” 卢志德抑扬顿挫地宣读到这里,松山总兵府前院协理营务处大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三百函兵部和吏部签发用印的空劄,其中包括协守总兵五员、团练总兵一员,各路副将十二员! 听到圣旨中的这个内容,堂上跪着的所有人,全都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瞪眼看着卢志德,一脸震惊。 包括杨振在内,也是如此。 他在报捷的文书里面报告了麾下将领的功劳,副将以下守备以上的各有晋升建言,而已经是副将的,他一律表奏为协守总兵。 对于移驻到辽东半岛南段以后,杨振一开始的打算并不成熟,只想着将辽东半岛南端分为东南西北中五路,然后一路委任一个协守总兵官。 杨振原来手下的副将一共四员,算上袁进,一共五员,刚好够这个数。 至于他自己离开以后,松山城内要不要另外再设一个团练总兵,他心里始终犹豫不决。 他自己已打算亲赴金州或者旅顺去了,再兼着松山总兵这个职务,显然不是那么合适了。 可是眼下把这个职务腾出来安排到麾下某个人的头上,又一时定不下来给谁。 他这么一犹豫不决,其他各路协守总兵官的人选,也就没有最后敲定下来,只为麾下几员副将表奏了协守总兵官的职位,并没有具体明确他们的任职之所。 杨振本想着临行之际,再跟崇祯皇帝禀报一些事情的,其中就包括了一些具体的人事任免,可惜崇祯皇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然而,崇祯皇帝虽然没给他这个面谈的机会,可是最后圣旨中给的结果,却远远超出了杨振所能渴望的恩遇。 xiaoshuting.info 这个结果,出乎杨振的意料之外,同时也更出杨振身后诸将的意料之外,一时间堂下哗然,皆难以置信。 卢志德见状,不得不停了下来,咳了一声,然后对杨振说道:“金海伯与诸位稍安勿躁,且待咱家把圣旨全部宣完。” 卢志德这么一说,堂下很快重新安静了下来。 这时,杨振就听他又宣读道:“杨卿督率所部立此大功,朕本应厚封之外继以重赏,惜乎朝廷财政一时艰难,今财帛短匮,无以犒赏,唯有以破格厚封以代之。此外金镇新开,所需兵马饷械,亦由卿暂自筹。此中情由,以卿等公忠体国之精神当能谅之。钦此!” “啊?!” “这——” 卢志德宣读完圣旨的最后一句,杨振身后将领立刻又是一片哗然。 祖克勇、张臣当然清楚现在的他们一时不缺饷械钱粮了,但是其他几个人却都并不知情。 他们听见这一次立下如此大功,朝廷却空口白牙只给了一堆官凭,此外却不给兵马,不给钱粮,一时间既是意外,又是失望。 众人一时认识到,前面给予杨都督如此超擢的恩遇,如此不可思议的职权,原来却是为了这最后的几句话做铺垫,一时皆叹气摇头。 好在杨振早已有了思想准备,崇祯皇帝在召见他的时候,就已经透露了叫他自募兵马,自筹粮饷的意思,所以现在听了这些话,他与众人的想法并不一样。 等到卢志德宣读完了圣旨,杨振根本不理背后传来的喧哗,立刻叩首领旨谢恩,接过了卢志德递上来的圣旨。 这道圣旨,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一个烫手山芋,但是对杨振来说,却是一个求之不得的无价之宝。 杨振接过卢志德递上的圣旨,起身喝止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和小声议论,然后叫人传来了自己的侍从副官沈永忠,再次恭恭敬敬地请卢志德宣读第二道圣旨。 这第二道圣旨,当然是给沈志祥的。 可是沈志祥现在远在旅顺口。 而卢志德当然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去想办法渡海到旅顺口传旨。 沈志祥的爵位,完全是杨振给他争取来的,就算是传旨,也应当把这个圣旨交给杨振,让杨振去传去。 不过他见到了杨振之后,一听说沈志祥的嗣子沈永忠现在松山,于是决定直接对着沈志祥的嗣子沈永忠宣读旨意,然后交由沈永忠收存带回。 就这样,杨振让人找来了自己的侍从副官沈永忠,让他代替沈志祥,在松山城内领了封伯的诏书。 对这个封爵,杨振从来没有单独找沈永忠谈论过这个事情,但是杨振替其嗣父争取爵位的大体过程,他已经从其他人那里了解到了。 襄平伯,只是一个伯爵,与满鞑子封给沈志祥的续顺公比,看起来当然低了不少。 可是满鞑子立国才有几年,满鞑子那爵位与大明朝的爵位相比,稀有和珍贵程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而且祖大寿这样的人物,不也是一个锦义伯的世爵么,以沈家现在那点兵马实力,能够与祖大寿一起封伯,已经实属难得了。 再者说了,别人不知道复州被夺、金州城破的内情,他沈永忠能不知道么?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他们老沈家除了投降之外,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杨振对外说是他们老沈家率部以复州、金州等地来归,但那是给他们留面子才那么说。 事实上,杨振拿下了复州、金州、旅顺以后,就是把他们一股脑儿全杀了,他们也无可奈何。 所以,沈永忠倒是一点不觉得襄平伯这个爵位低微,从第一天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只是杨振始终没有正式找他谈过,而他也不好当面询问。 今日得见正式的诏书,沈永忠简直喜不自胜,从传他前来的路上,到他聆听圣旨的中途,到他拿到圣旨的那一刻,全程处在激动不已的状态之中。 却说卢志德对着沈永忠宣读罢崇祯皇帝封沈志祥为襄平伯的圣旨,将那旨意塞到了沈永忠的手里。 当沈永忠还在激动不已地领旨谢恩高呼万岁的时候,卢志德环顾了大堂之上的众将一圈,说道: “哪个是登州府栖霞武举于乐吾?” 卢志德这么一问,众人皆疑惑,面面相觑,唯有杨振意识到了点什么,当即拱手对卢志德说道: “卢公公,我那于兄弟现在吕洪山中驻扎,此时并不在城中,若是圣上有旨意,我立刻叫人前去传他。” “那就不必了。只是咱家这里,有一个礼部的追赠文书——” 卢志德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身边随从手里接过来了一纸文书,翻开看了一眼,然后接着说道: “嗯,没错,有一个礼部追赠其父登州府栖霞义士于可清为忠显校尉的文书,烦请杨都督代为转达。” 卢志德说完这个话,将那文书上前递给杨振,然后抚掌笑着说道:“好了,杨都督,咱家前来关外传旨封赏的大事,如今全部都了结了。 “接下来咱家在返京的途中,到宁远城里还有公干,恕咱家不能在你松山城久留了,今日天色尚早,咱们出门就要启程!” 杨振听他这么说,自然要挽留他一番,然而卢志德再次拒绝,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卢志德在从崇祯十二年十一月下旬就离开了京师,十二月上旬就抵达了辽东,如今已经是崇祯十三年一月了,早就心急火燎地盼着杨振回来,好传了要紧的旨意,然后返回京师交差。 此时杨振留他,他却哪肯再多留。 当下杨振将他送到了总兵府外,叫过张臣,嘱咐了一番,让张臣送卢志德一行出城。 杨振本想亲自送行,顺便再借着送行赠礼的机会,请托卢志德回京师以后替自己带一些话回去,可是当他的时候,前来宣旨的第二批人马已经到了总兵府的前院,此时正由协理营务处的人员正陪同着,在前院厢房里等候着呢。 不过卢志德倒也不挑理,取了张臣按照杨振的意思馈赠给他的厚礼,带着一行随从,南下宁远城方向去了。 第五四七章 冰情 卢志德前脚刚走,第二个传达圣旨的人物就来了。 这个人,竟然是杨振有过一面之缘的御前太监褚宪章。 杨振一见这个褚宪章,瞬间就明白了卢志德为什么想尽快传达了旨意,赶紧离开松山城了。 卢志德是王德化名下的太监,而褚宪章却与王德化同一个辈分,是崇祯皇帝在潜邸时期的老人之一。 与此同时,这个褚宪章与王德化不同,王德化贪污受贿贪赃枉法什么都干,但是褚宪章却极其清廉自律,嫉恶如仇,他们两个很不对付。 这一次,卢志德从锦州城回来的时候,带了各种数不清的礼物,他唯恐这些事情落在褚宪章的眼中,更不愿意返回京师的途中与褚宪章同行。 却说杨振送走了卢志德,立刻就迎来了褚宪章。 同样在松山总兵府前院的大堂之上,就着刚刚使用的香案,褚宪章向杨振宣读了崇祯皇帝新的旨意。 这个旨意的内容,倒是一点不复杂,就是单纯催促杨振尽快办理率军移防辽南敌后的事务,并且叫他移防之后,尽快执行东攻西守之策,伺机向北进取,力争夺下盖州,威慑东虏腹心,使东虏从此不能西顾。 褚宪章宣读的圣旨,让方才崇祯皇帝封赏诸将带来的喜悦,瞬间消失殆尽,总兵府大堂上的气氛立刻沉闷了下来。 留守松山的几个将领多数没听杨振说起过什么东攻西守的战略,此时听到皇帝催促杨振渡海出战,去夺盖州,一时皆哑口无言。 褚宪章宣读完了圣旨,随即上前双手递给了杨振,杨振表情凝重地接过来,问道:“褚公公,杨某离开京师以后,圣上可是又收到了湖广的军报?” “这个,都督谅解,褚某堪为内臣,朝堂事务非奉旨不敢言。” 面对杨振的询问,褚宪章居然这么回答。 杨振看了看他,心底叹气,眼前这个中年太监是一个忠于王事的好太监,可惜的是,这样的人物,在崇祯皇帝的面前一直得不到重用。 而好人之所以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多数时候都是因为好人太过于重视所谓的规矩所谓的规则。 但是对于这个最后死于王事的太监,杨振还是有敬意的,听他这么说,也不勉强他,当下又说道: “褚公公你来关外,一路行走,当能知道眼下情形,听说你已经到了松山一阵子了,想来海岸附近也去过了。不是杨某不想尽快移防,而是现在的条件实在艰难。 “已经渡海驻军辽南的将士们,今冬若能力保复州不失,于我杨某,于我大明而言,已经算是一种成功! “也不是杨某不想对满袋子腹地发动进攻,想来褚公公你当能知道,杨某此次到京师献俘,带去满鞑子首级数千颗,天子金口玉言给杨某所部新增五千饷额。 “然而迄今为止,户部也好,兵部也好,实未曾给杨某一分银,一石粮。如今募民渡海之事尚未开始,募兵教练之事尚在纸上,何降旨催战之急也?” 当然了,杨振并不想抱怨,发牢骚,但是如果他不当着这个褚公公的面儿发点牢骚,抱怨一番,那么接下来崇祯皇帝就会见天催着他开辟新的战场。 如今他先把丑话说到前头,把困难说足,到时候或许就能避免一系列来自京师朝堂上的瞎指挥。 辽东半岛上的事情,他有自己的节奏,如今他的想法是,能守住金州半岛就好,包括复州城都是随时准备放弃的。 甚至到了关键时候,就连金州城该放弃的时候也的放弃。 辽东半岛上的战斗,绝不能打成大明朝在辽西那样的局面。 如果后退一步都不行,那等于是自己绑住了自己的手脚在跟最凶恶的敌人搏斗。 对杨振来说,他在辽东半岛南端的底线是旅顺口。 只要守住了旅顺口,辽东半岛其他的地方都是战场,没有哪一个城池堡垒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都督所说诸事,褚某岂能不知,就是圣上也是知道一些的。粮饷的事情,圣上已嘱户部,也给了登莱旨意,料想不久之后,即当有消息。” 褚宪章听完杨振说的一大堆话,心里也要知道崇祯皇帝实在有点心急,虽说能者多劳,可也不能把能者累死。 只是他从皇帝潜邸时期就是信王府里的太监,等于是一步步看着崇祯皇帝长大并登基为帝的,这个皇帝再有万般不是,他也不能指摘一句。 所以,他委婉地辩白了一句,然后说了点京师的情况。 不过他先前说了,朝中事非奉旨则不能言,那既然他说了,显然就是崇祯皇帝叫他说的。 所以他说的这个话,就等于是崇祯皇帝又给杨振画的一个大饼子,杨振听了,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零点看书网 褚宪章见状,苦笑摇头,然后说道:“旅顺金州,孤悬海外,圣上也知道,没有饷械万事难为。粮饷的事情今后会有的。至于军械,圣上听说,都督所部兵马最擅火器,因此拣选了一批火器,让褚某一并押了来!” “哦?” 褚宪章见杨振总算有了心动的样子,立刻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册子来,双手递给杨振,说道: “圣上知道都督喜用鲁密铳,这次便命兵部再拣选一批交付都督扩军备战。鲁密铳造办不易,当年兵部督造五千杆,拨付京营与上直诸营卫。而今搜检下来,督府京营兵部武库只剩六百杆,堪用不堪用的,总之皆在此了! “另外,兵部武库司、大内兵仗局另有汤若望这两年督造的鸟枪合计一千四百杆,这一次,圣上也拨给征东先遣军了!” 杨振一听褚宪章说的话,连忙接过那本小册子,快速翻看了一遍,只见上面写着拣选神机营鲁密铳多少杆,铳长多少,铳重多少,弹丸重几钱,用药需几钱,等等。 翻了一遍,上面写的主要是八百杆鲁密铳和一千四百杆汤若望新制鸟枪的原所属衙门以及基本尺寸药量,没有别的了。 杨振拍拍那小册子,想到汤若望这个名字,遂又问:“可有红夷大炮?” “没有。” “可有佛郎机炮,大将军炮?” “没有。” 杨振问一句,褚宪章就摇头说一句没有。 杨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褚公公何时返回京师?” 褚宪章虽然不知道杨振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他实话实说:“杨都督接了旨意,给褚某一个回话,褚某与杨都督交割清楚前面说的两千杆火铳,就启程返回京师。圣上日日等着褚某回话,褚某恨不得明日即起行,所以回程之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杨振听他这么说,当即点了点头,说道:“且给我半月时间,正月十五以后,辽东湾海冰消融,我即渡海前往旅顺。进入二月,若满鞑子大军不来攻我,我也必督军北上,去攻满鞑!无论如何,也会将满鞑军队牵制辽南!”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褚宪章说道:“褚公公放心,圣上既然有旨,纵使千难万难,杨某也当效命疆场,必不令圣上失望!” 褚宪章听了这话,面现喜色,点点头,颇有些激动地说道:“好!杨都督既有此话,褚某人更有何说? “不瞒都督,褚某这几日也找了多人询问,这些年来辽东湾结冰一年早于一年,冰面融化也晚了些天,但是海面不同河流,每年雨水前后,最迟惊蛰,必能化开,必能行船!” 雨水,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第二个节气,时间差不多就在农历正月十五的前后。 惊蛰,则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第三个,与雨水节气相差半个月。 褚宪章带着使命来到松山城以后,自然也看一看海面上的冰情。 看了以后,他当即就明白,若是杨振十一月下旬京师事毕,就赶回辽东,那么移防的事情,还能在十一月底进行。 从十二月开始,到次年的正月,辽东湾海面上尽是冰层,根本无法行船。 若要强令杨振在这个时候移防旅顺金州的话,那也只能绕道登莱去了。 但是这样的事情,是注定行不通的。 当年的登莱之乱,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褚宪章四处打听,做出了功夫,现在一听杨振那么说,立刻感受到杨振的诚意,知道杨振并非虚言应付崇祯皇帝。 眼见这个事情达成,褚宪章抚掌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请都督尽快遣人与我交割火器,明日一早,我就启程返回京师报信!” 杨振见他如此,点点头笑着说道:“褚公公莫急,杨某这里还有一事相请,想请公公回朝,面见陛下时说明!” “哦,杨都督请讲,褚某必将原话带到。”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两个人的事。” 杨振说到这里,略作停顿,想了想,又说道:“一个是想请圣天子派给杨某一个人。” “哦,什么人?” “汤若望。杨某听闻此人精擅西洋火器,希望圣上能将此人派来军中,聘为铳炮火器教习。” “褚某记下了,另一人呢?” “这另一个人嘛,杨某想请圣上从狱中释放一人。” “这个,不知杨都督要为何人求情?” “孙传庭。” “这个——” “怎么,褚公公,这个话不好带?” “孙传庭触怒圣上,因此下狱,杨都督何必为其求情,以至于引火烧身?” “*******,*******?以杨某之见,眼下中原之乱,唯孙传庭孙公能平定之。” “*******,*******?褚某受教了。都督的话,褚某必为都督带到。” 第五四八章 绕行 杨振这次到京师献俘,停留的时间太短暂,有许多相见的人没来得及见一见。 比如汤若望。 杨振倒是想见一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能耐。 如果他对铸造西式火枪火炮果真有超出杨振及其部下们的真才实学,杨振倒是真想把他弄过来。 当然了,杨振这一次拜托褚宪章向崇祯皇帝提出这样的请求,并不全是为了想要依靠这个洋鬼子汤若望造出什么线膛枪线膛炮。 现在,杨振麾下的制铁所和弹药厂,已经合作搞出了大口径臼炮,来搭配开花弹使用。 虽然这一款被命名为冲天炮的臼炮,射程和精度一般般,无法与佛郎机炮相比,更无法与红夷大炮相比,但是这款臼炮使用的开花弹却威力不俗。 就此而言,杨振及其麾下炮队,在火炮使用上面,其实已经走在这个时代的前面了。 虽然只是领先了一点点,但是目前也够了。 眼下他迫在眉睫需要做的,主要是增加数量和扩大规模的问题。 此外,杨振军中火枪的问题,与火炮的问题大同小异。 影响杨振所部火枪装备及其威力的三大因素,即火药、枪管、燧发机的制造,已经没有什么技术障碍了。 而且有了威力更大的颗粒化的黑火药,有了相当数量的鲁密铳以后,杨振所部兵马使用的火枪其射程和精度,已经比一般火绳枪强多了。 即使燧发枪机的大批量制造,还有自制锻钢枪管的大批量产出,限于人力物力财力,他们一时还做不到,但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接下来,杨振面对的,同样是一个如何寻找更多的资源,尽快增加其数量和扩大其规模的问题了。 而且,这些问题,在杨振率部移驻到辽东半岛南端,有了一个稳固的根据地以后,很快就将得到逐步的解决。 所以,杨振对线膛枪的需求,也并不是那么迫切。 杨振之所以想把汤若望搞到自己的军中来,是想利用这个洋鬼子在耶稣会的人脉,帮自己联络一些其他方面的事务。 当然了,最主要的一点是,不能让这个洋鬼子在崇祯十七年的时候落到李自成那拨人的手里,或者是落到满鞑子的手里。 那么除了汤若望,杨振在京师期间其实也想见见孙传庭,但是孙传庭当时关押在京师大牢里面,他没有找到机会见面。 他原想等着崇祯皇帝对自己以及自己部将们的封赏完事了之后,起码等圣旨发出来了之后,借着陛辞的机会帮素未谋面的孙传庭说说情的。 但是,崇祯皇帝没有见他,让他的这个盘算落空了。 而他之所以在崇祯皇帝封赏他以前,封赏他的部将们的旨意出来之前,不敢在那两次召见的时候提这个茬儿,是因为他担心触怒崇祯皇帝。 当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一旦因为孙传庭的问题触怒了崇祯皇帝,那他别的事情恐怕也要搞砸了。 好在褚宪章是一个直人,这一次杨振通过他也能够实现替孙传庭说话求情的目的。 像孙传庭这样的人物,崇祯皇帝因为他的几句牢骚话,几句不敬的话,就把他从兵部尚书保定总督的高位上一撸到底,直接关在大牢里,一口气关了三年,实在是有点太浪费了。 直到后来杨嗣昌死了以后,崇祯皇帝无人可用,才又想起孙传庭来,放出来以后,直接让他当了陕西三边总督,没过多久,又让孙传庭挂兵部尚书衔,赐尚方宝剑,总督河南、湖广、四川等地七省军务。 可惜的是,到了那个时候,大明朝整个北方已经彻底糜烂,即便是孙传庭这样的人物出来主持大局,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崇祯十六年十月,孙传庭战死,尸骨无存,几个月后,大明朝京师沦陷,崇祯皇帝上吊自杀。 有人说,传庭死而明亡矣,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如果孙传庭能早两年被放出来,那么形势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杨振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既然知道此时此刻孙传庭这样的人物,就因为与杨嗣昌不和,与杨嗣昌斗气而被崇祯皇帝关押在京师大牢里三年,他又怎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呢? 无论如何,他也要为孙传庭说说话,努力为大明朝续续命啊。 崇祯皇帝听不听,那是崇祯皇帝的事情,然而说不说,做不做,却是杨振的事情。 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可以说而不说,可以做而不做,杨振自己的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儿。 对杨振来说,让褚宪章给崇祯皇帝带话,请求放出孙传庭,就权当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却说褚宪章见了杨振,向杨振及其部将们传达了崇祯皇帝的旨意以后,当晚即交割了从京师带来的那些军械,次日一早,就告别了杨振,离开了松山。 朝廷的两拨传旨钦差全部离开之后,松山城里总算是暂时消停了下来。 而且有了先前卢志德宣读的崇祯皇帝旨意,留守松山诸将也都知道,朝廷对于他们的升赏,包括已经奉命在十一月以前就渡海前往辽南的那些将领们的升赏,皆由杨振一言而决。 知道这一点以后,这些人反倒安下心来了,各做各的事情,一心等着杨振的决定。 xiaoshutingapp.com 而杨振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 正月初四上午,杨振亲自到南门外送走褚宪章一行人之后,领着留守诸将,策马去了止锚湾的船营,去探视海上冰情。 杨振记得,早在天启年间一个隆冬,奴儿哈赤率数万大军猛攻宁远城,结果损兵折将没有拿下,却盯上了宁远附近海上的觉华岛屯粮城。 那一年的冬天天气异常寒冷,从宁远海岸到觉华岛的海面完全冰冻,后金军满蒙骑兵数万人,履冰驰进,登岸觉华岛,攻入囤粮城,残酷屠杀了岛上守军商民,并将岛上屯粮城的无数粮草焚掠一空。 当时,还有成百上千艘战船海船运粮船,被冰冻在觉华岛港口附近的海面上,成了活生生的靶子,被满鞑子放火烧毁。 每一次想到这个事情,杨振就忍不住一阵阵心痛。 而给杨振留下最大震撼的,也是让杨振记忆异常深刻的,则是辽东湾上的海冰,竟然可以冻结到那个程度,竟然可以让数万满蒙骑兵踏冰而过,奔驰而进。 那么,现在呢? 自己可不可以不用等待袁进、仇震海他们的船队从旅顺口返航,而是直接率领大批人马队伍,从海上踏冰而过呢? 当天上午,杨振领着留守诸将策马来到了止锚湾船营。 留守止锚湾船营的人选,是仇震海的小舅子郭增福和长子仇必先。 仇必先是仇震海的长子,是这个郭增福的外甥,年纪比仇必勇还小一点,这次没有跟着其父渡海前往辽南,而是被留了下来,由其舅父帮着留守后方。 当然了,仇必先年纪虽然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但是因为他是仇震海的长子,是仇碧涵的堂弟,也算是杨振的小舅子之一,所以小小年纪就有了把总的武职。 仇震海带着大批青壮部众去了辽南以后,留守止锚湾的部众,除了一二心腹,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 杨振一来,郭增福、仇必先都赶紧前来陪同。 杨振简单问了问留守老弱的吃穿住用,见没什么问题,便由他们领着,直奔东面的海港。 还没抵达海岸,杨振就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他见过涌动的大海,却没有见过涌动中被凝固下来的海面。 海面一望无际,熟悉的海浪声消失了,只有呼啸的风,以及随风肆虐白龙般盘旋飞舞的干雪。 海岸附近,一艘艘船只被海冰封冻在凝固的海面之上,形成了一幅幅既奇特又壮观的景象。 海岸远处,则是一道道、一层层、一堆堆冰凌。 有的地方平坦如镜,有的地方千沟万壑,有的地方则形如一道道不规则的破裂的冰墙。 眼前的辽东湾,看起来完全成了一个冰封的异世界。 “老夏,老吕,你们在辽东多年,想必见多了这般景象,以你们之见,我们若是策马上去,踏冰而进,可否直去辽南?” 杨振眼见海面冰冻,而且一眼望不到边,心中早就生出的念头,此时更加强烈了,略带兴奋地扭头询问跟在后边的夏成德、吕品奇二人。 “不可,都督,万万不可!” 杨振满怀期待,却没想到他的话音刚落,就见身后跟着的众将几乎异口同声地大叫“不可”。 这一点,是杨振没有想到的。 杨振之前对褚宪章说的那些话,如辽东湾海面封冻行不得船,只能等到雨水节气到来甚至是惊蛰到来的时候,才能东渡。 但是杨振当时那么说,只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拒绝崇祯皇帝那种沉不住气、急躁冒进的要求,尽早打消掉崇祯皇帝在京师紫禁城中胡乱指挥自己在辽东打仗的危险念头。 而事实上,他未曾真的以为非得等到惊蛰的时候,非得等到海冰消散的时候才能率部移防辽南。 自从带了一小部人马乘船离开旅顺口以后,杨振的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惦记复州城的情况,担心满鞑子的大军根本不给杨振时间,直接南下辽南,来驱赶他们。 如今,杨振与先期移防辽南的那些人马之间,失去联系已经一个多月了,那些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复州城还在吗,金州城还在吗,杨振怎么可能会不着急,不担心呢? 今日他带着诸将前来探视辽东湾海上的冰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对他来说,如果可以的话,他得尽快赶到眼前这冰封之海的对岸去。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面对眼前结了冰的海面,跟随前来的诸将无一例外,全都反对他踏冰过海的想法。 第五四九章 任命 杨振此时的惊愕可想而知,而他的惊愕神情,也落入到了众将的眼中。 “都督,你只看辽东湾近海之海面尽皆封冻,却不知这个冰面之下仍有海浪涌动,这冰面看起来坚固无比,但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随时随地可能崩裂。千军万马上去,一旦遇险,可就全完了!” 夏成德距离杨振比较近一点,所以当先说话,说出来的话里解释的成分居多,但反对之意甚是明确。 杨振听了,正待说话,却又听到吕品奇紧随夏成德其后说道:“都督,夏副将所言并非危言耸听,海上冰层近岸虽厚,离岸则薄,而且离岸越远则越薄,往海中去十几里,多数皆是浮冰相连接,其下则深不可测——” “可是据我所知,过去并非没有人这么做过!既然他们可以,我们却又有何不可?!” 杨振打断了吕品奇的话头,当即这么反问他们道。 这个时候,张臣策马上前靠近了杨振,说道:“都督说的,可是天启六年正月,满鞑子数万骑兵,踏冰过海攻陷觉华岛的事情?” “没错,我说的正是此事!因何他们那时做得到,而我们此刻却做不得?!” 面对杨振的询问,张臣立刻说道:“卑职正要禀报都督。天启六年正月,天气酷寒,哈气成冰,比之今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其一。 “其二,觉华岛离宁远海岸不远,不过七八里,兼且峡湾不深,冰层冻得甚是结实,卑职听闻厚达三尺有余,足以令当时后金军满蒙骑兵疾驰而过。 “但若是觉华岛所在的位置远离海岸,哪怕是向东深入海中数十里,以卑职之见,情况必将大为不同!” 听见张臣说到这里,杨振的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一时把握不准,便随口问道: “哦,将会有何不同?” 张臣答道:“若觉华岛远离海岸,那么满鞑子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其大军知难而退,要么其大军全军覆没。” 杨振知道张臣的意思,张臣通过假设的方式告诉杨振,如果在眼前的情况下非要踏冰过海,那结果很可能是全军覆没。 因为根据他们说说,距离海岸近的地方十几里内,海冰较厚,或许可以承重,但是距离海岸越远,海冰就越薄,甚至只是浮冰而已。 在这样的情况下,行船果然是行不得,太危险,可是冰上若想行人,行车,行马,那么一样充满危险,甚至根本无法落脚。 对于海洋的神秘,杨振不太了解,而对于海洋的威力,杨振则充满敬畏。 听了张臣的话,杨振一时沉默无语,良久方才犹犹豫豫地说道:“辽东湾左右岸,天气寒冷几如一,却因何海上冰层的厚度不一样呢?” 夏成德、吕品奇、祖克勇、张臣这些人虽然在军中混了很久了,对辽西的气候地形水土都很熟悉,但毕竟是大老粗出身,更没有一个人是水师起家。 对于辽东湾里的冰情,他们只知道,越往北冰层越厚,冻结得就越结实,越近岸冰层越厚,冻得就越结实。 至于这是为什么,他们也没想过,历来皆是如此,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 因此,他们听了杨振半是自语,半是询问的话以后,各自若有所思,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时候,一直跟在外围的仇必先,却突然说道:“都督,这都是因为水的原因。海水与河水不同,河水无盐而淡,易结冰,海水有盐而咸,不易结冰。近海之海水,多有河流汇入,水淡而不咸,是以冰层较厚。 “远海之海水,则不然,咸度更高,盐分也更大,是以天气虽冷却不易结冰。即令因为酷寒而结冰,冰层也是脆而易碎,不能行车马,盖因冰下水深而浪急也。” 这个年代的人,对于海洋的认识,能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仇必先这么一说,杨振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当下暗自大小率领大批人马车队踏冰过海的想法。 而这时,夏成德、吕品奇他们也紧跟着仇必先的话,纷纷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张臣、祖克勇、郭增福在边上听了也不住点头。 “既然如此,留守松山官军主力大举移防辽南的事情,就仍按照我向朝廷报备的时间进行吧。” 要大举移防,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他现在在松山城内的家当虽然不多,可是车马物资金银饷械算一算,也颇为不少。 人倒是好说,一二百斤,踏冰而过,危险并不算太大,实在不行绕一绕呗,但是车马驼队金银饷械可被不同。 这些物资要是出了问题,那还移防个屁,反倒不如老老实实在松山城守着。 但是,就这么干等着,那也不是杨振的作风。 所以,他说完了这番话,眼见众人好似松了口气似的,当下他略作停顿却又说道:“但是,自从拿下复州,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满鞑子撤兵回辽东,也已经将近两个月。 “眼下复州城是什么情况?满鞑子有没有南下复州城?甚至复州城还在不在我们手中?目前杳无音信,我心中甚不安。所以我们又绝不能就在这里干等着,等着海冰消融那一刻。” yyxs.la 杨振这番话一说,众人再次屏声静气看他,都知道消停日子结束了,事情又来了。 杨振见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倒是没有直接发号施令,而是看着止锚湾船营的小把总仇必先问道: “仇必先,方才你们说踏冰过海不可行,说到近岸处海冰较厚,那么本都督派骑兵,离岸七八里或者十几里,走近海之冰面,绕岸而行,此策可行否?” “这个——” 仇必先还是娃娃,也没想到杨振会这么问他,一时愣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从辽河口往年的冰情来看,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样做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从刚才的杨振与麾下几个大将的问答中,他分明又听出夏成德夏副将、吕品奇吕副将似乎不想在这个时候踏冰过海去辽南打仗。 所以,他听见杨振询问,便不由自主地去他的舅父郭增福。 他这么一看,把众人的眼光都引到了郭增福的身上。 杨振见状笑着说:“不必看你舅父,你打小在辽河口的海上长大,还能不知道实情?你就凭你的直觉说!” “这个,卑职以为都督所说,可行!” “很好!” 仇必先被杨振问得躲不过去,只得照着自己的想法直说了。 而他说完,杨振立刻鼓励了他一句很好。 这个时候,仇必先只得再次转脸去看自己的舅父,心中害怕万一说错了话,再得罪了人。 郭增福见状,似乎知道自己外甥的意思,咳了一嗓子,然后对杨振说道: “都督,以俺们在辽河口多年过冬的经验看,都督所说法子,可行倒是可行,既然当年满鞑子数万骑兵能踏冰过海攻陷觉华岛,那咱们就没理由不能沿着海岸踏冰而行。就是——” 郭增福根据自己的经验也断言杨振所说法子可行,令杨振十分高兴,但是杨振见他话里有话,立刻冲他问道: “就是什么?” “就是离岸近了,恐遭遇满鞑子的巡哨,离岸要是远了,却又有方才大家所说的海面冰层不实的危险,所以,也是两难!” “哈哈哈哈——” 杨振听了郭增福替自己外甥往回找补的话,当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郭增福啊郭增福,你到松山城没多久,倒是学会了官场上的这一套!” “卑职不敢!” “行了,你们的意思我了解了。什么危险不危险,我麾下众将士已经灭了不知多少满鞑子了,如今我们还怕遭遇满鞑子的沿海巡哨吗?真是笑话!” 杨振一番话,让郭增福不敢再多言,同时也让夏成德、吕品奇等人打消了再劝阻的念头。 杨振见众人不语,当下打马冲下了海岸,直入海面冰层之上,一路往东北方向奔行。 身后众人见状,只能打马跟上,一路紧随着,沿着海岸附近几乎冻到了底的冰面,往小凌河口的水手营岛上奔去。 北行了数里,绕过了小凌河口以南的水手营所在沙洲,直入小凌河宽广的河口冰面。 人骑着马,马行其上,冰碴飞舞,但冰面坚如磐石。 到了河口,杨振停下,派了人去沙洲岛上的水手营通报情况,免得他们慌张,然后领了众人在一处懂得结实的芦苇荡外停下。 “从这里往东北,先后是大凌河口,双台子河口,辽河口,盖州河口,熊岳河口,复州河口,灌木丛,芦苇荡,皆是掩护屏障,骑兵不带大车辎重,一路疾驰急行,怕什么满鞑子巡哨人马?! “就算遇到了满鞑子巡哨人马,我军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有何可惧?!满鞑驻军皆在沿岸城中,等到满鞑子的大军闻讯出城追来,我军骑兵早已经疾驰而过了!” 杨振方才亲自策马奔行海冰上面,亲自试验了一次,心里已然有数了,当下说完了这些话,见众人皆无言,当即说道: “我意已决,需要移防的大批车队辎重之物,可以等待海冰消融,船队通行之后,再由船队运载过海,到金州旅顺安顿。 “但是,在此之前,需遣一大将率骑兵,沿近海之冰层,当先前往复州支援!若复州未丢失,则入城协防,若复州已丢失,则南下金州协防!诸位,谁愿领兵前往?” 第五五零章 面谈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目光便在夏成德、吕品奇、祖克勇三人的身上打量着,等着他们几个人表态。 此时此刻,杨振的身边,同时也包括松山城内外的各部当中,能够称得上杨振嘴里所说的大将人选的,只有他们三个。 张臣虽说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但是他到辽东来的时候起点不高,又是戴罪之身,到现在为止职位仍旧不高,如今仍不过是一个游击而已,而且还是一个提拔不过数月的游击。 而夏成德、吕品奇、祖克勇三人,却已经成为副将好久了。 此时此刻,杨振之下,职衔地位最高的,就数他们三个人了。 杨振问完话以后,过了一会儿,祖克勇突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冰面之上,抱拳对着杨振说道: “都督,卑职愿领所部骑兵,踏冰前往支援!” 杨振听见这话,看了看祖克勇,又看了看夏成德和吕品奇,随后翻身下马,上前将祖克勇从冰上拉起,然后说道: “既然如此,天子所赐金海镇六个协守总兵官空劄,即有你一份,本都督今日即正式委任你为金海镇东路协守总兵官,暂驻复州城。 “祖总兵,明日一早,你即统带乳峰岗大营所有轻重骑兵,以仇必先为向导,以于乐吾为先锋,以徐昌永为副将,走近海冰面,快速前往复州!” 杨振突然说出来的这个话,令在场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包括祖克勇在内,也没有想到杨振会在这里,会在这个时候,会因为这个事情,而任命自己为金海镇下的东路总兵官。 所以,杨振话音落下,祖克勇愣了愣神,方才意识到,自己就在这个瞬间,由一个副将终于升任一路总兵了。 当下,祖克勇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躬身抱拳说道:“卑职感谢都督提携,卑职必不辜负都督信任!” 杨振见他如此,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准备上马离开。 但是,这个时候,策马站在一边的吕品奇,早已经无法再安坐于马上了。 辽海对岸,他可是去过的,方才他不知道杨振是何意图,所以让祖克勇抢了先,现在他已经知道,这是杨振对他们的一次试探。 既然明白过来了,他便不能再落在人后了。 一念及此,他立刻翻身下了马,快步来到杨振的面前跪下,抱拳说道:“都督,卑职也愿意率领所部人马,尽快前往复州!” “哦?——那敢情好,想当初本都督第一次渡海出击满鞑敌后之时,吕老兄你,可是率军同行过的,那边的情况你也了解,本都督当然乐见你去。但是你要清楚,我们此番前去,却不同于以往。” 杨振是希望吕品奇跟着自己去辽东半岛的,但是他希望吕品奇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免得到时候三心两意。 “此去乃是移防。去了以后,老吕你可就要跟着我杨振,在那里打天下了。那里处在敌后,兵凶战危,可不同于辽西。你可要想清楚了!” 杨振说完这个话,盯着吕品奇看,只见吕品奇脸色变幻来去,最终还是咬牙说道:“卑职想清楚了。卑职愿追随都督,移防对岸! “且如今辽东辽西,哪里不是兵凶战危?我辈武人生逢乱世,自当以征战沙场为己任,若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虽死而无憾!恳请都督允准!” 杨振听见吕品奇这么说,知道他下了决心,当下心中也很高兴,随即抚掌说道:“好!既然吕老兄心意坚决,那就依了吕老兄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心愿!” 说完这些,杨振略一沉吟,说道:“既如此,天子所赐金海镇六个协守总兵官空劄,也有你的一份,本都督今日即正式委任你为金海镇北路协守总兵官,同样暂驻复州城,暂受祖总兵节制。” 吕品奇听见金海北路总兵几个字,终于从杨振的嘴里说出来,顿时心中大喜,而且喜形于色地叩首说道: “都督提携之恩,卑职感激不尽,卑职必不辜负都督信重!” “好说,好说,吕总兵请起,吕总兵请起!” 杨振见吕品奇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当即笑着将他扶起,然后说道:“如今的复州城里面,已经有了李禄为首的几支人马驻防。你们二人去了以后,若复州城仍在,则入复州城协防,战守大事,以祖总兵为首,但凡事要多听听李禄的意见。 “你们二人此番入复州,皆是暂驻,至于今后各自驻防之城池汛地,一切等本都督移防彼处之后,再行决定! “当然,若复州城已经易手,也不必去夺,你二人以祖总兵为首,直接赶往金州。金州、旅顺有地利,我料目前必不至于易手!” 吕品奇在转眼之间成为一路总兵,心中犹自兴奋不已,自然不在乎他与祖克勇二人以谁为首,也不在意今后在金海镇下驻防何城何地,当下忙不迭地答应了。 杨振以这样的方式,接连任命出去两个总兵的职位,让在场其他人一时既震惊不已,却又心服口服。 让他们震惊的是,对军中武将来梦寐以求的总兵之位,杨振说给就给了,而且片刻之间一口气给出了两个。 令他们折服的是,这一次杨振以这样的方式给出总兵之位,获得委任的人物岂能不对他死心塌地效力追随? 尤其是今后再有类似这样的重大军事行动,恐怕每一个将领都要争先恐后踊跃向前了。 且说杨振在小凌河口的海冰上面接连给出了两个协守总兵官的委任之后,愣在一边的夏成德终于反应了过来。 崇祯十二年春的第一次松山保卫战以后,他因功晋升为松山副将,金国凤前往出任宁远总兵之后,他就是当时松山城里地位仅次于杨振这个团练总兵的副将了。 而当时,吕品奇还是地位位居他下面的新任参将。 等到崇祯十二年入冬时的第二次松山保卫战结束以后,他同样立下了重大的功劳。 虽然这一次满鞑子围城攻城的时间并不算长,可以说远远没有上一次那么长,但是这一次的凶险程度,却远远超过了上一次。 所以,他对自己这一次的功劳很有信心,而且根据杨振以往喜欢分功于部将的做法来看,这一次再进一步,晋升为一路或者一城之总兵,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但是现在,事情好像又没有那么确定了。 他在辽西多年,也在松山多年,他并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并且兴师动众地清点了经营多年的家当,渡海迁往海对面的辽东半岛上去。 辽西不管怎么说,背后可是山海关,山海关背后是大明朝的京师,终归是有一个依靠。 就算是辽西出事了,他也可以收拾了家当,后撤到了山海关里去。 可是到了辽东半岛那里,三面环海,一面是满鞑子这个强大的敌人,一旦出了事情,逃都没处逃去。 要说这个时代,许多人的眼光就是如此,杨振看得到的地利优势,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个夏成德,就属于这样的人,有点墨守成规,有点畏首畏尾,从来不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事情。 这一次,杨振在小凌河口的冰面上,突如其来的委任协守总兵官的做法,让他有点懵圈,不知道自己该当怎么办了。 但是再懵圈,当他看到吕品奇因为同意移防而抢在自己的前面当成了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之后,他还是大为心动了。 杨振正要重新上马,就瞥见夏成德也在一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自己垂首说道:“都督,卑职,卑职夏成德,也愿意率部前往辽南,支援复州!” 杨振本来一只脚已经踩上了马镫,但是见他如此,随即又放了下来,转身看着他,问道:“我方才说了,此去辽南,乃是移防。这一次是带着精锐部众轻装前往,等海上通航以后,就要将全部家当老少妇孺一并迁移东渡。夏老兄,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杨振这么一说,夏成德更犹豫了,想了一会儿,说道:“都督,卑职自归都督帐下,即矢志一心追随,前途命运皆在都督一身,并无其他想法。今番都督移防金旅,卑职岂能不从?” 夏成德见祖克勇、吕品奇都要去辽南了,而且还因此而获得了一路总兵的委任,让他羡慕不已,但是究其本心,他是不想去辽南的。 这一点,杨振从他吞吞吐吐的话语里面,从他犹犹豫豫的神情里面,已经品出来了。 “呵呵,圣上有明旨,将金复盖海与松山城一起交给我来镇守,即便我本人移驻到了金州或者旅顺,辽西这个松山城,及其内外兵马,也仍是我的麾下。 “你随不随我移防过去,并不打紧。辽东湾的东西沿岸,皆是金海镇的辖区。你就是留在这里,也仍然是我的部将,我的左膀右臂。而你麾下的人马,也还是金海镇的人马。我也不会视之为外人,这一点,你不必有所疑虑!” 夏成德听了杨振这番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只得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这样吧,有了祖总兵、吕总兵他们明日先行一步去那边,我的心里已有了底数。料想即使那边有事,也当能应付一阵了。你也不必急于一时,回去想清楚了,咱们再谈不迟。” 杨振见夏成德一时下不了决心,就叫他回去从长计议,想清楚了再说,上前将他从冰上扶起。 然后,他转身上了自己的战马,带领众人,顺着冰封结实的小凌河河道,打马回松山城去了。 tsxsw.la 第五五一章 听说 杨振回到总兵府中,立刻下令召集松山城内外各路将领到城内总兵府议事。 到了中午时分,各路将领聚齐,杨振当众宣布了他任命祖克勇、吕品奇两人出任金海东路、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并叫他们二人次日一早即各领所部赶赴辽海对岸的决定。 杨振还当场请出了卢志德交给他的圣旨,以及吏部、兵部已经联署钤印的空劄,当场命人书写了对祖克勇、吕品奇等人的任命。 杨振的决定,出乎众将的意料之外。 但是祖克勇、吕品奇以及夏成德这几个副将,事先皆已经认同了杨振的决定,到了此时他们不吱声,其他各部将领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包括乳峰岗参将徐昌永,之前并未认真想过率部渡海移防的事情,但是这一回杨振直接任命他为金海东路协守副将,他不去也不行。 以前他还可以用麾下蒙古兵马忍受不了海上风浪颠簸当做留守辽西的借口。 可是眼下,杨振并不是叫他们乘船,而是叫他们沿着海岸附近的冰面踏冰过去,却叫他无法张口拒绝。 连祖克勇、吕品奇他们麾下的重骑兵都可以冒险踏冰过海,他手底下的蒙古轻骑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至于驻守乳峰岗的另一个兵马较多的人物,即于乐吾,更是没有任何话说。 杨振这一次到京师献俘,竟然没有忘了先前对他的承诺,为他战死京郊的父亲于可清请到了朝廷的追赠,这比直接提拔他本人还要令他感恩戴德。 虽说这个迟来的追赠,只是一个级别并不怎么高的忠显校尉,但是对于乐吾来说,有了这个忠显校尉的追赠,也可以告慰他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若是没有杨振想着这个事情,并出面帮他做到,单靠于乐吾自己的话,可能真得努力到猴年马月去了。 所以,对于杨振的命令,尤其是叫他跟着仇必先充当全军先锋的命令,他二话不说领了军令。 至于祖克勇、吕品奇、徐昌永等人离开以后的原驻地防务问题,杨振也一并指定了人选。 乳峰岗大营的防务,交给了前番守卫乳峰岗时打退满鞑子进攻的主要人物安庆后。 松山城的南门及南城,暂时交给了新入松山城的刘万忠部,并让他的人马部众,在南门外满鞑子两白旗军队原来遗留下的大营里暂时扎营安顿。 杨振所部刚刚占领辽东半岛的南端,那里如今没有汉人百姓,而且荒岛荒地,荒山野岭处处皆是。 所以,杨振将来想让刘万忠领着他那四千多没散掉的部众,跟着自己渡海到那边去开荒屯垦,毕竟这些人已经有了开荒屯垦的经验,十分难能可贵。 也因此,他对刘万忠及其人马部众,只是做出了一个暂时的安排。 而刘万忠及其所部人马无粮无饷,又是初来乍到,寄人篱下,自是无可无不可,一切听从安排。 与此同时,监军内臣杨朝进对于杨振的这些安排,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相反,对于杨振能在回到松山城里的第二天,就遵照崇祯皇帝的最新旨意,开始安排麾下人马往辽东半岛的敌后移防,他还是很欣慰的。 监军内臣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要监视和督促前线大将执行皇帝的旨意和朝廷的命令。 杨振虽然回来晚了,可是一回来就立刻领了旨意,行动起来,他还能有什么话说? 就这样,当天中午,总兵府里的军议结束,那些受命于次日一早就要启程的人马,立刻行动了起来。 此行虽说了是轻车简从,疾驰急进,但是该带的东西,还是要带足了的。 干粮,行李,双倍的战马和骆驼,还有杨振麾下各部如今攻守作战必不可少的大批飞将军,更是缺一不可。 就在杨振结束了军议,松山城内外得到命令的各部开始行动起来的同一时刻,锦州城的祖大寿派了一队人马,来到了松山城的北门外。 祖大寿派来的人马给杨振送来了一封信,而这封信自然很快就转呈到了杨振的手中。 信口是火漆密封了的,信封上写着金海伯亲启五个字。 杨振拆开一看,里面的信纸上只写了两行字,一行是正文,一行是落款。 正文是:“期于午后至沙河口一会。” 落款是:“祖大寿。” 杨振看了祖大寿遣人送来的书信,忙问了左右,知道是已是午后,便招呼了张臣带了一队火枪手,策马出了北门,奔沙河口而去。 祖大寿约杨振见面,也正合杨振的心意。 松山城与锦州城近在咫尺,但是自从八月杨振成婚当日祖大寿带人到松山城外见面之后,两边便再无来往。 崇祯十二年十月里松山城最危急的时候,锦州城里毫无动静,就是距离松山更近的杏山城也没有动静,没有一点支援的意思。 而那场战事突然结束,满鞑子开始大撤退的时候,锦州城里的兵马又紧接着冒出来尾随其后,与杨振所部兵马争功,抢夺战利品。 祖大寿及其麾下辽东军这个表现,让杨振以及杨振麾下各路将领都极为不满,包括祖克勇在内,都是一肚子气愤,两地两军之间嫌隙更深了。 满鞑子撤军之后,杨振又率部渡海东进,渡海东进归来,朝廷传旨令其献俘京师的钦差又已经等在了松山城中。 随后,杨振就又到京师去了,他一直也没有时间与祖大寿见见面,共同商议一下如何处置辽西战后的新局面。 现如今,杨振准备移驻辽东半岛去了,在走之前,他无论如何也应该与祖大寿见上一面。 杨振这一次回到松山城里以后,如果不是因为手头上有一堆更急的急务要忙碌,他早就主动去约见祖大寿了。 却说杨振领着一队人马,从北门出城向北,沿着冻得结结实实的小沙河,一路急行,很快就到小沙河注入小凌河主河道的交汇口附近,即沙河口附近。 还隔着一段距离,杨振就在马上看见沙河口所在的地方,已经有了一队人马在那里驻足等候着了。 杨振策马抵近了以后,就见一人一骑从那堆人里面行了出来,定睛一看,正是许久未见的祖大寿祖大帅。 杨振勒马驻足,正要按以前的习惯下马与祖大寿见礼,却听见祖大寿在马上说道:“金海伯不必下马了,今日天气晴好,老夫想骑着马与你一同走走,再不骑马走走,老夫这把老骨头都要生锈咯!” 祖大寿声若洪钟,面带笑容,虽然口称老夫,老骨头,但他六十来岁的人了,依旧身材魁梧,依旧仪表堂堂,与以往见面时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唯有其言谈举止透露出,他此时的心情应该是相当不错。 杨振听见祖大寿这个话,明白他这是要与自己撇开了部属从人,在私下里谈话,当即笑着应了,让张臣领着自己带来的人马原地等候,自己跟着已经策马上了河岸的祖大寿打马行去。 祖大寿骑着马没走多远,便在一块高地上停下了,回头看着已经跟上来的杨振,笑着说道: “上次老夫与你松山城外一会,距今已经四个月了,这四个月里,辽东辽西真是出了无数的变化。呵呵,老夫真是小看了你,真是小看了你啊!” 杨振听见祖大寿这么说,骑着马走近了一点,与祖大寿几乎并排驻足在面临着小凌河冰封河道的河岸高地上,笑着回道: “锦义伯这话,可是有些过奖了,小子杨振还与从前一样。” 若是以前,祖大寿当着杨振的面儿这么说,他可能还会有点惶恐,可是眼下么,杨振已经可以十分坦然了。 “呵呵,老夫倒是没有想到,到老了,竟有了锦义伯这样的世爵。说到底,老夫还得感谢你杨振啊,没有你,老夫要想得这个世爵怕是难比登天咯!” 祖大寿一边自嘲,一边打趣,一时叫杨振也听不出他的话里话外有几分诚意。 不过,祖大寿主动要见他,当然也不是叫他过来说闲话来了。 杨振正连说着“不敢当”“不敢当”,就见祖大寿挥手打断了他,盯着他肃容说道:“听说你拿下了旅顺、金州和复州?” 杨振见他这样问,当即点头回答道:“是的,如今小子已经在那里分兵驻守。” 祖大寿听见杨振的肯定回答,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随后笑着说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老夫方才说是小看了你,绝不是信口打趣,而是真心服气。” 说到这里,祖大寿看着杨振,继续说道:“老夫征战辽西一辈子了,如今也只是止步锦州城,也只是堪堪守住而已,往北再无寸进。这个锦义伯,说到底也是因人成事。 “而你杨振到辽东来,才多长光景?竟然一举打开了如今的局面,呵呵,这叫老夫不服老都不行了啊!” 杨振听见祖大寿这么说,再次连声说道:“不敢,不敢——” 杨振话没说完,就被祖大寿摇头笑着再次挥手打断了他,笑着对他说道:“好了,别跟我搞虚头巴脑的那一套。这一次老夫找你来见面,也是有事情要与你通报,与你商谈。” fantuankanshu.com 第五五二章 看法 说完这些话,祖大寿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说道:“老夫受封锦义伯的事情,虽然与你有关,但是老夫为了大明征战一生,此次受封,于老夫乃是实至名归之事。 “过去天子迟迟不封我,那是天子吝啬,实际上早该封我!但是我那嗣子泽润的事情,老夫这里,的确是欠了你一个人情。” 说到此处,祖大寿看着杨振,再一次摇头苦笑着说道:“崇祯四年大凌河之役,老夫多有不得已之举,如今思之,也有许多愧悔难言之处。一些小人弹劾老夫之言,其实多是攻讦构陷之语,然则流言可畏,交章弹劾之下,致使天子疑我,也使我部下不能自安! “但是,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老夫所作所为,皆一时权宜之计而已。当时若不能想方设法保全自己,我祖家如何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继续为国效力?若要一死了之,岂不易哉?然而祖某一死事小,辽西关宁松锦之地,一夕崩溃事大啊!” 说完这些话,祖大寿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杨振,问道:“老夫知道贤侄你不是那些儒生俗士一样人,老夫说的这个意思,料想贤侄你当能明白!” “小子明白!” 祖大寿把自己从松山城里叫出来,来到这个荒郊野外的地方说这些话,杨振当然猜到了他的意思。 祖大寿这是在给自己当年的事情辩护,同时也说明了他的立场正在往回转变。 这是杨振一直希望看到的变化,所以,他回答得十分干脆利索。 “老夫听说,石廷柱死了,石华善也死了?” “没错,他父子二人的首级,已让我割下送到京师去了。” “如此甚好。这一次,朝廷将多铎、屯齐、伊尔登、图尔格,还有金维城、佟图赖等等一帮人传首九边,老夫在锦州城里已经都见到了,只是未见石廷柱父子的首级。如此甚好!” 祖大寿从杨振这里确认了石廷柱的死讯,接连点头,连说两遍如此甚好。 杨振大概也知道他的心思,当年他投降黄台吉,就是这个石廷柱居中联络促成的,包括当时他从黄台吉的大营中离开,也是这个石廷柱替他在黄台吉的面前作保的。 现在石廷柱死了,这个事情就算是死无对证了。 杨振正猜着祖大寿的心思,又听见祖大寿说道:“听说这次你京师献俘之后,是从张家口出边,走边外草原回来的?” 杨振听他这么问,再次点了点头,但没有明确回答。 而祖大寿见他点头,继续笑着问道:“你从张家口过,张家口那个范家,呵呵,可曾去拜访过你?” 杨振一听祖大寿这个话,心中更加恍然,当即笑着说道:“并不曾。小子到宣府探亲,本想多留几日,没想到这个期间张家口竟然遭了塞外马贼洗劫,等小子率军赶去张家口的时候,范家已经遭了洗劫,满门皆被杀!” “哦,满门皆被杀?!” “没错,包括那个与小子有过一面之缘的范毓馨,其父,其祖,无一幸免于难!” 祖大寿听到杨振这么说,当下满脸狐疑地盯着杨振打量。 过了一阵,他方才笑笑说道:“呵呵,范家满门被杀,竟无一人幸免?而且恰在你金海伯要去张家口之前?呵呵,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杨振见祖大寿一副完全不相信自己的样子,他也不解释,只是笑了笑说道:“是啊,的确是巧了。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小子也没有办法,哈哈哈哈……” 杨振说着说着,自己先哈哈大笑了起来。 祖大寿见状,自然立刻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但他也是聪明人,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说破。 何况范家人死绝了,对他来说虽然有损失,但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嗯,死绝了也好,死绝了也好。” 祖大寿连着说了两遍,然后意味深长地对杨振说道:“老夫从你这里得到了一些好消息,也当告知你一些,你想听到的消息。” 他这么一说,杨振立刻敛容看着祖大寿。 这时就听祖大寿说道:“前番满鞑子入寇我松锦之地,为何在大军云集攻城正酣之际突然撤军离去,老夫这里也有了一些消息。” 说到这里,祖大寿笑着看了看杨振,然后继续说道:“满鞑子那边的确是出大事了。先前你在红螺山对老夫所言的天数,果然已经显出了端倪。” 杨振听见这话,一时有些疑惑,瞪大眼睛看着祖大寿。 祖大寿见状,先是哈哈一笑,紧接着就说道:“老夫有可靠消息,满鞑子那个伪帝黄台吉当时阳亢发作,于军中突然昏仆在地。先是昏迷不醒,长达半月之久,后虽经多方诊治终于醒来,但是,据闻其现在半身不遂,卧床而不能起,兼且口舌歪斜,舌蹇而不能语——” “啊?!竟有此事?!” 杨振乍闻祖大寿所说的这个话,一时惊呆了,愣在当场。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知道怎么回事了,当即喜不自胜地说道: “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杨振一边叫着天助我也,一边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祖大寿所说的情况,叫杨振坚信了对黄台吉身体状况的判断,黄台吉的这个情况属于脑中风啊! 这个脑中风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光是后遗症严重,最重要的是下一次若再有脑中风,那可就该脑梗了。 黄台吉在原本历史上的猝死,很可能就是死于一次严重的脑梗发作。 在崇祯十三年的当下,世上怕是唯有一人也就是杨振知道这一点了。 如果黄台吉这次中风之后恢复不了原来的情况,不能言语,不能行动,那么满鞑子的盛京城里,可就热闹了。 祖大寿见杨振听了自己所说的消息欣喜若狂,任他哈哈大笑了一会儿,然后叫住他,接着说道: “老夫这里,还有一些消息要告诉你。呵呵,你先猜一猜,满鞑子那伪帝黄台吉,一向身体康健,体壮如牛,却因何会突然在军中昏厥到底不省人事?” “如果小子所料没错的话,当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骤然间听闻鞑子礼亲王代善在娘娘宫被炸身死,引发了他的阳亢发作,然后血气上涌昏厥过去!” 黄台吉督率满鞑子大军,在占尽了优势的情况下突然撤军,本来就让杨振心里边疑窦丛生,知道满鞑子那边一定是出了大事。 现在从祖大寿这里知道了原因,当下立刻就推断出来,一定是自己出其不意,派人奇袭娘娘宫意外炸死了代善导致了黄台吉突发脑中风。 但是杨振说完了自己的推断,却见祖大寿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满鞑子礼亲王代善,的确是被你给炸死了。但是代善之死,只是让满鞑子伪帝皇帝哀伤不已罢了,并未发病昏厥。你再猜,大胆猜?” “难道是——” 杨振看见祖大寿的这个反应,脑海里迅速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况,突然间灵光一现,大喜说道: “难道是豪格?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长子所谓和硕肃亲王豪格,也死了?!” 这个时候,就见祖大寿哈哈一笑,说道:“没错。满鞑子伪帝的长子肃亲王豪格,因大炮炸膛,伤势严重,竟然死在了小凌河北大营之中。正是豪格死讯传到黄台吉军前,黄台吉才哀痛过度,突发兵昏厥,满鞑子大军遂不战而撤!” “大帅这些消息,准么?小子是说,这些消息,是否千真万确?” 杨振本想问问祖大寿这些消息从何而来,但是话到嘴边,意识到不好直接问,当即改了口。 但是,祖大寿闻言,却看着杨振笑了笑,说道:“老夫知道你想问,这些消息到底从何而来。实不瞒你说,这些消息都是来自我那嗣子泽润。至于其他的,你也不必多问。 “不过,这些消息,除了老夫身边一二至亲至信之人,目前我辽东军中尚无人知晓。你若欲将其作为军报递送京师请功,当然也由得你。 “只是你如今功劳已经够大了,不如将其留待将来需要表功时再用。老夫因你不杀老夫嗣子泽润欠你的情,这一遭因老夫嗣子送来的这个情报,就算是与你两清了。如何?” “成交,成交!希望今后泽润公子再有书信送来锦州城时,大帅仍能毫不吝啬地告知小子。” 杨振现在最大的一个短板,就是他在满鞑子那边没有一个自己人。 除了他在后世了解的大的历史走势之外,他对满清国内的具体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随着他对原本历史的改变渐渐增多,他之前在后世所掌握的那些历史走势,也渐渐无法应对眼前的局面。 与此相应的是,祖大寿却有着一个独特的优势,随着祖大寿立场心态的变化,先前被黄台吉扣押为人质的那些祖家人,反而成了一个有关满清国内情况的重要消息来源。 当然了,祖泽润能把消息送出来,估计也是因为眼下满鞑子那边正处在混乱之中,还没有顾得上改变先前对待他们这些汉奸们的策略。 一旦黄台吉病情好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或者多尔衮等人掌权,不再对祖大寿搞什么劝降招抚的政策,那么这个联络渠道恐怕也要断掉。 biquge.name 却说祖大寿听了杨振对他说的成交的话,登时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指着杨振说道:“你小子真是一个绝顶聪明人,老夫最喜欢与你这样的聪明人对谈!” 祖大寿这么一说,杨振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人之间有太多的心照不宣,这样的面对面对谈,是书信传递无法达成的,也是派人传话无法达成的。 而这一点,也正是祖大寿不得不自己亲自来一趟的原因了。 第五五三章 交易 当然了,祖大寿亲自来一趟,也不光是为了向杨振通报满鞑子国内的这些消息。 所以,两个人的话题很快就又转到了接下来辽西辽东的战局布置上面。 祖大寿问道:“老夫听说,朝廷叫你开镇旅顺口,要你执行东攻西守之方略?” 自从洪承畴以蓟辽督师的身份出关北上,移驻宁远城以后,朝堂上对于辽东战事的各种安排,就开始陆陆续续地传到松锦军前了。 这些安排,根本瞒不住祖大寿这样的人物,而且也没有必要去瞒他了。 因此,杨振开诚布公地对他答道:“没错。这正是小子对天子提出的建议。关外的局面,非如此则不足以扭转。我们若只是止步于辽西,则将始终处在被动挨打的地位。” 祖大寿听了这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于杨振所说的这个情况,他在山海关外这么多年,又岂会一点没有洞察? 只是以前,他从来也没有敢于这样设想过,可以从辽西派出一支兵马横渡辽海,深入敌后打下复州,打下金州,最后夺取旅顺口。 他从来没有想过辽东的仗可以这样打,而且直到现在他也不相信这个事情真的能成功。 当然了,祖大寿心里知道,类似这样的事情并非没有先例。 早在天启年间的时候,的确有人这么干过一回,那个人叫毛文龙。 可是,毛文龙后来是什么下场呢?曾经煊赫一时的东江镇又在哪里? 而且即便没有毛文龙没死,东江镇没有败亡,若叫祖大寿率军去海对面的敌后作战,他也没绝不会去。 因为他的家族及其麾下部将们的产业,都在辽西,都在关宁松锦这一带。 他是辽西目前这个局面下的既得利益者,又岂能舍弃了眼前的这一切,而奔向完全不可预测的大海对岸? 所以,即使他曾经一度想到过可不可以在敌后开辟新的战场,以便减轻辽西防御的压力,那也只是一闪念而已。 谁去都可以,反正他的辽东军不会去。 祖大寿有了这样的想法以后,久而久之,绕到敌后另辟战场的战略,也就渐渐从他的视野之中彻底消失了。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这个屡屡给他“惊喜”的杨振,竟然在最得皇帝信重,最有可能取代自己的时候,主动向皇帝提出了要率部移防到金州旅顺去的建议! 对祖大寿来说,杨振移防到所谓金海镇去这件事,比起崇祯皇帝封他为锦义伯,更让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祖大寿在锦州城中眼睁睁地看着杨振立下一个又一个耀眼的战功,快速地崛起于自己的身边,这让他充满了对未来的焦虑。 崇祯十二年十月里满鞑子大军围攻松山城的时候,松山城北边不远的锦州城,还有松山城南边不远的杏山城,皆有重兵驻守,但却没有一兵一卒前去救援松山城。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奇怪的局面,可以说,就与祖大寿本人及其麾下诸多部将的这种复杂心态直接相关。 他们自己不想跟满鞑子的大军死磕,同时也不希望别人在与满鞑子的死磕中取得胜利。 杨振要是再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打了胜仗,叫他们这些人情何以堪,叫他们如何对天子,对朝堂,对天下人,尤其是辽东父老交代? 且不说杨振及其部将们会不会取代他们,朝廷会不会问罪他们了,就光是杨振打了胜仗之后有可能得到的封赏,就足以叫他们如坐针毡了。 辽西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若是再分出几个城池给杨振,他们还混个什么劲儿呢? 所以,当满鞑子大军围攻松山的时候,这些人干脆袖手旁观,都在坐等着松山城破的消息传来。 然而杨振的应对再一次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在松山城已经被重兵围困的情形之下,这个杨振竟然还敢派出主力人马,出城去打满鞑军队的伏击。 从那以后,杨振接二连三搞出来的各种天马行空的打法,更是让他们这些人事后觉得匪夷所思。 当塔山的刘周智、连山的祖大名,将杨振、祖克勇一行在赴京师献俘路上途径城中的情况报告给锦州城里的祖大寿以后,这些人更是被震撼到了。 就连一直对杨振看不上眼的祖泽远、吴三桂这种祖家军里的少壮派,也闭嘴了。 不管对杨振的快速崛起,有多么羡慕嫉妒恨,到了如今,他们都不得不承认杨振确实比他们厉害,同时也开始怀疑其满鞑子的战力了。 从此,没人再说杨振所部的连战连捷是谣传了,也没人再说杨振所部的成功是侥幸了。 毕竟多铎、屯齐、伊尔登、图尔格、金维城、佟图赖、吴守进等等这些人,先是活生生地被绑着押送京师,最后变成了一颗颗狰狞的首级被传首九边了。 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没少干杀良冒功之事的人物,他们可以不相信首级,因为首级不会说话,可以造假,但是他们不能不信活人。 你尽可以说石廷柱中伏身死是谣传,杨振夺占复州等地是谣传,可是当多铎这些人活生生地出现在塔山城中,出现在连山城里,出现在刘周智、祖大名眼前,这一点却是没法造假的。 所以,当刘周智、祖大名他们把亲眼所见的情况报告给祖大寿之后,祖大寿及其锦州一带的部将们全都傻了眼,觉得这一回他们的麻烦大了,杨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崛起的势头再也遏制不住了。 两相比较之下,他们意识到这一回押错了宝,杨振及其部将们有可能拿走辽西更多的城池以及总兵职位。 与此相应的是,他们对于满鞑子大军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 这还是过去的满鞑子吗? 怎么遇上了杨振的人马,这些满鞑子就成了软壳蟹了呢,怎么就这么不经打呢? 正当以祖大寿为首的辽东军将领们忧心忡忡,不知道远在京师的朝廷会怎么重新调整辽西局面的时候,他们得到了祖大寿因功被封为锦义伯的消息。 与此同时,他们也得到了杨振被分封为金海伯,并将离开辽西,移防旅顺金州等地的消息。 这个消息的到来,对锦州诸将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一般。 这个比大凌河以北的满鞑子更令他们忌惮,更令他们无法接受其存在的对手,突然自请离开,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好事了。 再接下来,祖泽润以自己的方式写给祖大寿的书信,辗转送到了锦州城中,祖大寿看了以后,一个人在书房里独自闷坐了一整天。 他想起了杨振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突然觉得杨振或许是对的,至少当时杨振向他描述的黄台吉的隐疾是对的。 满鞑子这才刚刚立国,刚刚有了点得天下的苗头,黄台吉就病了,而且不仅黄台吉病了,他那个已经成年而且强悍的长子居然死在了他的前面。 这可是一个不祥之兆。 当然了,祖大寿也知道,黄台吉还有别的儿子,可是他更加清楚,黄台吉剩下的儿子年纪都很幼小,大一点的也不过才数岁而已,一旦黄台吉死了,满清国内必生大乱。 若是那个德高望重的大贝勒,即礼亲王代善还在,那么或许满清国内还能稳定下来,可是这个代善也死了。 还有那个曾经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豫亲王多铎也死了。 在祖大寿看来,这可不是一副天命所归的样子啊。 再想到杨振既然要走,那跟自己也就没了利害冲突,反倒是杨振所说的东攻西守,实际上对自己最为有利。 一旦杨振在辽海对岸站稳了脚跟,满鞑子一下子就有了心腹之患,还会再来辽西来侵夺不休吗? 正是有了这样的想法,祖大寿方才决心与杨振好好谈一谈,于是便有了这场正月初四之会。 “很好。对你的想法,老夫将全力支持。你去了那边,老夫与你就是一损俱损,唇亡齿寒了。你在那边打得越好,老夫在这边才能稳如泰山。所以你放心,老夫今后绝不会掣肘与你。” 祖大寿这话,说得杨振心里一阵腹诽不已:“今后不会掣肘于我,那意思就是说以前一直都在掣肘于我吧?” 杨振心里腹诽着,但是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这个时候,就听祖大寿接着说道:“你打算何时移防?” “就这两天,小子会先派一部分人马轻装简行,踏冰过海。剩下的,要等海上冰层消散一些,可以通航之后,才能大举东渡。” 杨振倒是没有保留,直接把自己的大致安排说了出来。 祖大寿听了之后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片刻后说道:“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你去旅顺金州,等于是为老夫牵制了满鞑东虏,这一点老夫心里是有数的,也是领情的。” yawenku.com “那既然这样的话,小子这里正好有几个请求,请祖大帅认真考虑。” 杨振听了祖大寿的话,丝毫也不客气,立刻笑着向祖大寿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当然了,他说的话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建议。 “一个是,请大帅分出一直兵马北上,去守义州。义州城虽然残破不堪,可是任其荒废下去,绝不是长久之计。大帅若不派人去守,满鞑子则会派人去守。 “满鞑子一旦重修义州城并在义州驻屯,今后他们在松锦军前就有了一个既近便又稳固的后方。对松锦二城来说,那绝对是一个噩耗!到时候,满鞑子从义州到松锦,简直是抬脚就到,若如此,则松锦危矣。” 第五五四章 心口 这些话,其实杨振早就想对祖大寿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今天既然祖大寿主动问起,那他再不说,可就来不及了。 而且,原本的历史上,崇祯十三年三、四月的时候,黄台吉确实开始派人前往义州去重修义州城了,并且也开始在义州城周边开辟大量荒地屯田。 此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义州城被满鞑子重建完成,满鞑子在义州的屯垦也大获丰收。 到了当年的年底,满鞑子大军云集义州,开始以此为桥头堡,南下进攻锦州城了。 崇祯十四年初开始的那一场决定了大明朝最终命运的松锦大决战,就是从这里一步步酝酿而成的。 虽然说现在黄台吉的情况出现了变化,他还会不会如同历史上所做的那样继续派出军队进驻义州,杨振也说不太准了,但是针对这样的事情,杨振还是认为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无备。 别说黄台吉只是病了,还没有死,就是他死了,满鞑子屡攻松山不下,在松山城下吃了那么多苦头,今后也一定会另做其他打算的。 而义州,就是这样一个关键的地方。 “这个,让老夫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再说。义州城残破不堪,要驻兵就要好好修整,眼前这个局面,若要重修义州城,朝廷哪里拨得出银子来?没有银子,又如何在那里筑城驻兵?” 祖大寿听了杨振的话,却仍是不置可否,只说要好好考虑考虑。 他的这个敷衍态度,叫杨振一时有点不能忍受。 因此,祖大寿话音刚落,杨振就接着对他说道:“祖大帅,小子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笔趣阁 祖大寿一听,知道杨振可能有点不乐意了,当下苦笑着说道:“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老夫知你并无私心,有话你就说吧!” “那好,小子敢问一句,辽西是谁的辽西?” 杨振一张口,就直奔核心问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辽西当然是大明的辽西,是天子的辽西,是朝廷的辽西!” 祖大寿明知道杨振在说什么,却仍是顾左右而言它,并不按照杨振的话术回答。 “那么满鞑子摧毁了辽西,是谁的损失最大?” 杨振紧接着的这个问话,登时让祖大寿有些不喜了,瞪着眼对杨振说道:“金海伯想说什么,你就直接说,不必拐弯抹角,阴阳怪气。” “既然如此,小子就照直说了,大帅可不要生气。” 杨振先是垫了一句,然后看着祖大寿,说道:“小子的意思是,大帅你分兵派人去守义州城,首先是为了大帅你麾下的辽东镇。为何非得朝廷拨了银子,才能分兵去驻守义州?朝廷不拿钱,难道大帅连自己家的门户,都要弃而不守了吗?” 杨振这个直白的问话,果然一下子就激怒了祖大寿,只见他冷哼一声,突然抬手指着杨振,对杨振怒目而视,斥道: “你懂什么?!当年孙承宗经略辽左,由南往北,大筑城堡,结果如何?!一则徒耗钱粮而已,二则平白给了满鞑子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的机会!我修义州,敌围义州,我救还是不救?若救,当年大凌河之教训在前,还不吸取?!” 祖大寿反过来连番气势汹汹的质问,倒叫杨振一时有点瞠目结舌了,不知道该如何答对了。 杨振想来想去,觉得祖大寿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但是他在后世了解的情况是,祖大寿再不去驻守义州,满鞑子可就要去了。 等满鞑子把义州城经营成进攻辽西的基地,那么松锦就危险了。 松锦危险了以后,朝廷仍然不免派军来救,这一救,就全完了。 这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情,如果自己对此无所作为,不努力做出改变,任凭辽西的局面按照历史的剧本重演,悲惨的结局现在就可以预见。 杨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他先是叹口气,然后问出了一个更加直白的问题,他对祖大寿说道: “小子敢问大帅一句,若是没有了宁锦之地,辽东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到时候,大帅你,还有大帅你部下兵马将士,又将如何自处?是准备退入关内,还是准备投了满鞑?” “杨振!” 祖大寿听了杨振问出的这个问题,脸色一变,直呼杨振之名,眼看就要翻脸。 但是他喝住了杨振之后,盯着看了一阵,冷哼了一声,最后终于压制住了怒气,没有真正翻脸。 “老夫知道,义州城是你广宁后屯卫的治所,你杨振对义州有感情,但是一个小小的荒废已久的义州城,又怎会左右我辽东镇的前程?真是笑话!” 祖大寿说完了这个话,似乎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随即又对杨振说道:“分兵驻守义州的事情,老夫自会考虑。今日天色不早,老夫不能久出不归。你这里若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一并说了吧。” 杨振本来还有许多话要说,但是看见这个情况,只得悄悄打住了,最后只说道:“小子率主力移驻海东,若能立足,今后便会将所有人马全部移走。 “但是小子能不能在海东真正站稳脚跟,现在言之太早,不太好说,所以今后松山城仍旧归我,为我后路。 “除此而外,海岸一线,且不必说了,拢共几个荒岛,想来大帅也无什么兴趣。只吕洪山、红螺山的矿冶场所,小子走后,还请大帅看小子薄面,维持现状不变!” 杨振当然是希望尽快离开辽西这个是非之地的,但是他麾下各部极为依赖现在的弹药供应渠道,一旦现在的弹药供应渠道没了,而金州旅顺那里又没有建立起来,那就麻烦大了。 所以,在他能够在金州旅顺一带重建各种矿场,重建弹药供应渠道之前,松山一带的这些东西,暂时还是不能舍弃的。 甚至说将来有一天,杨振即使是旅顺重新建立起了稳定的军械弹药供应体系,辽西的这些矿业场所,他也不想轻易放弃。 也因此,如果说杨振希望自己离开松山以后,祖大寿这边能为自己做些什么的话,他最希望的,就是祖大寿承诺他不动他的这些矿冶场所。 “好,老夫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你搞得那些矿冶场所,你走后,一切维持不变。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成交了。” 祖大寿打量着杨振,心中只盘算了片刻,便痛快地答应了杨振的请求。 在他看来,只要杨振愿意率军离开松山,离开辽西,其他的不管什么条件,他都可以考虑答应下来。 对祖大寿来说,杨振所部人马过于依赖火器,自己掐住了杨振留在辽西一带的矿场冶炼厂,那就等于是掐住了杨振的脖子。 杨振要是把这些东西一口气全都搬走了,自己反倒失去了一个制约他的手段。 “小子感谢大帅关照!” “呵呵,好说,好说,老夫与你是自己人了,不必客气。” 如今杨振已决意奉旨,亲自率部移防海东,他们双方之间便没有了核心利益之争,没有了解不开的结。 只要不涉及核心利益之争,祖大寿自是乐得与杨振和睦相处,方才的横眉冷对,一时间全部烟消云散。 当日申时前后,祖大寿领着人马回了锦州城,而杨振自回松山总兵府。 第二天一大清早,卯时前后,杨振仍按照之前的约定,与监军内臣杨朝进一起,带着松山城内留守的将领,赶到了小凌河冰封的河口之上,为祖克勇部、吕品奇部送行。 事实上,自从昨天下午与祖大寿的一席谈话以后,杨振的心里已经安定了不少。 如果黄台吉中风以后的后遗症,是真的,并且有确实那么严重的话,那么满鞑子盛京城那边,就很有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根本腾不出手来去攻辽南。 黄台吉病了,而且是半身不遂,口歪眼斜不说,甚至于一时口不能言,如此这般,他哪里还有帝王人君的模样? 恐怕现在的黄台吉,首先要想的当是如何才能稳住他自己的奴酋之位了吧。 除此之外,满鞑子的和硕礼亲王代善死了,和硕肃亲王豪格死了,多罗豫郡王多铎就更不用提了,被凌迟处死不说,还被砍了头,传首大明九边去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满鞑子如何能再举倾国之兵,前往辽南作战? 再加上辽东半岛的南段,如今正与辽西大地上一样,同样是一副冰天雪地的景象。 这个时候出动大军,发起攻城作战,即便对满鞑子这种习惯了寒冷气候的军队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昨天下午与祖大寿谈过之后,杨振有了许多新的判断,对于复州城以及金州城所面临的局面,已经不再如以前那么担心了。 但是,杨振已经做出的部署,他并没有进行丝毫的改变。 包括从祖大寿那里得来的消息,他也没有声张出去。 他只是一再叮嘱祖克勇、吕品奇等人,到了复州城以后,务必抓紧备战,务必小心防范满鞑子来袭。 崇祯十三年正月初五,祖克勇、吕品奇、徐昌永等人告别了杨振,带着大批轻重骑兵以及大批运送物资的马队驼队,从小凌河口启程,踏着距离辽东湾海岸数里远的坚硬冰面,顶着刺骨的寒风,快速向东进发了。 第五五五章 原因 送走了祖克勇、吕品奇等人之后,杨振暂时了却了心头的一件急务,回到松山城内的总兵府里,开始安心过年。 正月初五这天,俗称破五,至于为什么叫破五,杨振自是无从晓得。 但是该遵守的汉家风俗禁忌,他当然还是要好好遵守的。 破五这天要包饺子吃饺子,杨振回到总兵府内院,见仇碧涵领着两个大丫鬟正在准备包饺子,便洗净了双手,高高兴兴地加入了其中。 仇碧涵也已经适应了自家男人的这个做派。 她知道杨振在自己的面前,从来也不讲什么总兵的排场,从来不摆什么将军的架子,也从来不在意什么都督的威严。 杨振出门在外,在大军面前,固然是威风凛凛的统帅,可是回到了家里,他就是一个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居家过日子的男人。 诸如什么洗衣做饭、刷锅洗碗,什么铺床叠被、舂米磨面等等家务,杨振在闲暇的时候也没少帮着干。 这样时间长了,仇碧涵也就习惯了,每到这个时候,她不仅不再加以阻拦,反倒会高高兴兴地在一旁加以指点。 这次也是这样,杨振洗干净双手加入进去,仇碧涵满心欢喜,一边自己包着,一边笑语嫣然地指点着杨振如何把饺子包得更加好看。 不管是对仇碧涵来说,还是对杨振来说,这样的日子都甚是难得。 杨振成婚以后,衣食起居方面改善了不少,但是生活上依然十分简朴,凡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很少轻易假手于别人。 而仇碧涵生于武人之家,自幼也是过惯了颠沛流离的日子,早就习惯了简朴的生活。 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十分合拍,对于目前的三餐温饱已经感到知足,并没有多少奢华的喜好。 即使仇碧涵现在已经怀有了身孕,总兵府内院里伺候的丫鬟,也只有她从娘家带来的那两个而已。 夏成德、吕品奇在杨振成婚的时候,曾向杨振提出,要赠送几个侍女到总兵府伺候,但被杨振一一谢绝。 他们送的,杨振也不敢要。 等到仇碧涵有了身孕之后,张得贵也曾建议杨振可以从俘虏来的女子当中,挑选几个手脚麻利点的到总兵府听用。 但是杨振征求了仇碧涵的意见之后,最后也没有答应。 杨振自从入主松山城之后,历史上那场松锦大决战的影响,即松山城破、明军大败的情景,就始终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在松山城里时时刻刻都有一种朝不保夕忐忐忑忑的感觉。 心安不下来,许多事情也就不想搞得太过复杂化。 尤其是个人的家事方面,就不想有太多的负担,有太多的牵绊。 也正因此,仇碧涵怀有身孕之后,多次安排自己的两个陪嫁丫鬟侍寝,都被杨振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搞得两个丫鬟心情郁郁,以为杨振看不上她们的姿色,这几天见了杨振都是低着头,绕着走,不敢跟杨振照面。 今天杨振加入进去,陪着包饺子,那两个丫鬟也是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只管埋头干活。 杨振见状,也唯有摇头苦笑了。 不是杨振眼界高看不上她们。 这两个丫鬟当然没有仇碧涵那样的身段美貌,但是她们能够作为陪嫁丫鬟,又能差到哪里去? 况且其中一个身材高挑,丰腴有致,另外一个娇小可人,惹人怜爱,都有让杨振心动的地方。 杨振只是不想随随便便就祸祸了她们。 杨振自己的本心,是希望将来能把她们嫁给自己手下有功而无妻室的部将。 这样做,一来可以让她们有个好的归宿,二来也好让自己麾下那些有功而无妻的部将真正成家立业。 可是看着眼前的情景,却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拒绝夏成德、吕品奇向自己赠送姬妾侍女时的心理。 以前自己拒绝了夏成德、吕品奇的“好意”,那么以后别人会不会拒绝自己的好意呢? 尤其像仇碧涵的这两个陪嫁丫鬟,自己安排她们嫁给征东军中的张三或者李四为妻,别人会怎么看呢? 她们自己固然知道自己是清白之身,所嫁给的军中部将,当然也会知道她们是清白之身,可是其他人呢? 悠悠众口,人言可畏。 这个事情,弄不好,反倒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想到这些,杨振情不自禁地摇头叹了口气。 “夫君可是什么心事?” 见杨振摇头叹气,仇碧涵立刻出声询问。 两个丫鬟在场,杨振的这些心事,不便对仇碧涵说出来。 当下他想起自己刚刚送走祖克勇一行踏冰过海,突然觉得有必要对她们说说迁往旅顺的事情,于是便张口说道: “朝廷有旨意,命我尽快率军移防旅顺,现在因为海面封冻,不能行船,所以松山大批军民人马没有启程。然而为夫已经领了旨意,打算在正月十五以后,或者惊蛰节气上下率众成行。具体是哪天,一切要看海面冰情变化而定。 “最主要的是,夫人你,现在有孕在身,行动不便。为夫若不带你们同行,留你们自己在松山,实在放心不下,可是带你们同行,海上风浪颠簸,又怕你们出事,实在是难以取舍啊!” 松山官军大部人马需要迁往旅顺、金州、复州等地驻扎布防的事情,杨振没有对仇碧涵细谈过。 但是这个消息,自从褚宪章在总兵府里宣读过朝廷的旨意以后,松山城里就已经众所周知了。 对此,仇碧涵当然也知道一些。 只是她见杨振整日忙碌异常,难得回到内宅里休息一会儿,所以见面的时候,也就尽量不去问外面的公事。 今日听杨振这么一说,知道最早正月十五前后,迟一点也是惊蛰前后就要出出发,当下摸了摸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点了点头,看着杨振,语气坚定地说道: “妾身虽然不懂夫君何故要搬迁到满鞑后方去,但是不管夫君移防到哪里去,妾身一定要跟随。而且妾身自小习惯了海船,不怕海浪颠簸,夫君不必担心。捧玉,心月,两个也一样,有她们在身边帮忙,定然不会有问题。” 捧玉,心月,正是那两个陪嫁丫鬟的名字。 杨振听见她这么说,知道她的心中必然存有疑问,但是见她并没有直接问出来,自己也就没有多做解释。 而且见她态度十分坚决,完全是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去的架势,当下杨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点了点头,对她说道: “既然这样,那么最迟惊蛰前后,夫人你,就跟着为夫一起,第一批乘船渡海到旅顺去吧。同时,夫人你也得去问问岳母以及你婶娘她们,看她们愿不愿一同随行。 “包括止锚湾那些从田庄台前来的部众家眷,若她们愿意随行,则当早做准备。若是有人想留下,那也没关系。即便我们走了,松山也仍在为夫辖下,为夫原来许给他们的一切皆维持不变!” 仇氏的部众和家眷林林总总上千户人,刚从三岔河口田庄台那里搬迁到松山海岸止锚湾一带开荒垦田站稳脚跟,现在杨振又要移防到辽东半岛南端。 前后折腾来去,肯定会有不愿再度搬迁的人。 对此,杨振早就有了思想准备,跟着搬迁固然好,不跟着走,也完全可以。 YY小说 松山城这里辛苦经营的基业,杨振当然不会放弃,崇祯皇帝叫他在此留下一支人马,其实正中他的下怀。 辽东湾东西两岸的所有岛屿、海岸,都是他早就预备要拿下的地盘,至于现在已经到手的东西,更不会轻易拱手让人。 果然,杨振这么一说,仇碧涵想了想,便回答道:“其实前阵子就有人托了娘亲和婶娘来问,问是不是朝廷诏令一下,所有人都要一律搬迁。言语间好像是有一些人,觉得眼下松山更安全,觉得日子刚刚安稳下来,不愿轻易动换地方。 “当时,妾身以夫君你远赴京师觐见皇帝未归,尚不清楚朝廷诏令为由搪塞过去了,但是想必会有一些部众家眷嫌麻烦,不想再次渡海搬迁。” 仇碧涵说完这些话,神情语气突然变得轻松了许多,只见她接着说道:“至于娘亲和婶娘她们那里,晚点我就去叫她们尽快收拾行装,做好准备。既然夫君和妾身叔父都要过海去旅顺,料想她们也没有异议。” 杨振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叫她依言去做,随后对那两个一边麻利地包着饺子,一边侧耳细听的丫鬟说道: “还有捧玉、心月你们两个,要提前做收拾东西。现在府里人少,夫人又有孕在身,行动多有不便,你们两个要多上心,凡事都要往前预备。” 第五五六章 湖建 两个陪嫁过来的大丫鬟,都与仇碧涵年龄相差不大,一个刚满二十,一个未满十八。 其中年龄大一点的那个,名叫捧玉。 年纪小一点的那个,叫心月。 她们都是当年仇震泰麾下人马的遗孤。 她们打小就与仇碧涵一同长大,虽说身份上是陪嫁丫鬟,可是感情上却与仇碧涵情同姐妹。 虽然杨振迟迟不愿意接纳她们两个作为通房丫鬟,既叫她们感到十分不解,也令她们倍感委屈,可是这件事关渡海搬迁的大事,她们哪里敢怠慢。 是以听了杨振的郑重交代,她们两个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眼下松山总兵府的内宅里,只有她们两个丫鬟伺候,原来跟着麻克清照顾杨振起居的那一老一少两个仆人,早就搬到了前院,负责洒扫庭院跑腿打杂的活计。 相应的是,杨振先前的侍从,如亲兵队长千总郭小武,以及亲兵副队长把总麻克清,现在也不在身边,而是被杨振留在了旅顺口。 现在杨振的军中没有多少宗族的力量可以利用,他才三十岁,还不能像毛文龙当年那样通过收义子甚至收义孙的方法招揽豪杰效命。 所以,他只能通过婚姻拉拢住仇氏和如今来归的沈氏,然后通过收取身边侍从亲兵的方法,来培养可靠和可用的人。 郭小武和麻克清虽然跟在他身边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可是对杨振来说,已经足够值得信赖了,可以派出去独立做事了。 这一回,杨振把他们留在旅顺口,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一来,如今留在旅顺口的满鞑子续顺公沈志祥等人,需要有人专门盯着点,免得杨振不在跟前,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二来,杨振将来抵达旅顺口以后,也需要有一个收拾好的住所落脚,并充当将来的总镇府。 这些事情,交给别人办,杨振也不放心,同时也不合适,也只能交给郭小武、麻克清这样的亲兵头子去办理。 他们两个虽然职务不高,但却是杨振身边众所周知的心腹人物。 旅顺等地,孤悬海外,前方是敌人,后边是大海,刚刚占领之际,前途未卜,人心不易安定。 杨振在临行之际,把自己的亲兵头子留下来挑选宅邸,也是在向据守旅顺金复三地的各路人马表明自己必回旅顺的决心。 事实上,对于是不是要去辽东半岛发展,杨振自己也曾犹豫过,但是深思熟虑以后,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而最终促使杨振最后做出到敌后去发展的根本原因,恰恰是辽东半岛南端所处的那个孤悬海外看似极端危险的战略位置。 单从资源丰富的角度来看,辽东半岛南端,如金州、旅顺等地,肯定是比不上辽西松锦地区的。 但是辽东半岛南端,尤其旅顺口等地方,却胜在拥有一个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 对他来说,辽东半岛南端三面环海并不非障碍,大海有时候固然是天堑,但更多的时候是通途。 从这里出发,往南渡海,是登莱、山东,甚至江淮地区,那里有杨振需要的大量汉人百姓,可以募民屯田,可以募民为兵。 往西渡海,可以去天津和永平等地,那里有杨振需要的大量廉价的铁料和铁矿资源。 往东渡海,则可以去朝鲜和日本,这里有杨振可以获取的粮食以及其他硝磺之物。 最重要的是,那里现在几乎什么都没有。 尤其从金州往南,方圆数百里之内,除了一些守卫城池堡垒的驻军之外,完全是荒无人烟。 与此相应的是,这里却有着大批量的荒山野岭、荒地荒田以及荒岛荒滩。 这些无主的荒山野岭,无主的荒地荒田,以及没有人烟的荒岛荒滩,足以承接大量的人口前来开荒屯垦。 而且,只要杨振手下的军队在复州城站稳了脚跟,或者说只要他们能守住了金州城,那么金州城这个咽喉之地以南的方圆数百里,就是安全的了。 那里三面环海,不用担心满鞑子的马步军动不动就赶过来侵袭破坏。 单就这一点来说,比起辽西松山附近就要好多了。 辽西走廊非常狭窄,已经布满了城池堡垒,城池堡垒外面的军屯民屯,也基本饱和。 就算现在其中有许多已经处在荒废状态了,可是那些土地却都已经落到了祖大寿及其麾下将士的手中。 那些土地都是有主的,杨振就是再强势,也不可能募了民以后,到那些土地上去屯垦。 至于边外的广袤地区,杨振在崇祯十二年夏天的时候,已经带着人亲自去过一趟了。 他去看了三座塔地区,那里也不错,地跨大凌河上游两岸,属于肥沃的河谷地区,土地平坦,也有水源,也适合屯垦。 但是,那里距离喀喇沁、敖汉、奈曼、库伦等几个蒙古部落太近了点,而那些蒙古部落又都已经归附了满清,并不安全。 一来,募民北上到塞外屯垦十分不易,塞外有北虏,人尽皆知。 二来,就算募了民,垦了荒,也必须派驻军队保护。 一旦要驻大军,就必须整修城池。 然而你一旦在那里整修城池,塞外的蒙古部落也好,满鞑子的大军也好,很快就会闻风而动前来破坏。 这样的话,就算是你前期工作一切顺利,比如把城池修起来了,派去的驻军也能站稳脚跟了,可是募民屯垦的事情,也仍旧做不起来。 面对来去如风的蒙古骑兵,面对马步军战力强大的满鞑子军队,杨振在辽西地面上,根本找不到一个比较安全一点的发展环境。 相比较之下,他也只能把目光投向辽东半岛南端了。 当然了,之所以最后放弃在辽西发展,除了上面的这些问题之外,杨振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隐忧。 这个隐忧,就是崇祯十四年以后突然间开始大流行的那一场瘟疫。 在这场鼠疫大流行以后,漠南、山陕、中原、华北、江淮,包括大明京师,九边,这些地方全都深陷其中,深受其害。 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在这场致死率极高的鼠疫大流行冲击下,最后军心散尽,民心尽失。 崇祯十七年春,这场疫情刚刚有所缓解,李自成大军就兵临京师城下,立刻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面对这个内无兵马外无援军的情况,受到疫情重创的京师文武百官军民百姓,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 再然后,满清铁骑入关,捡了一个大便宜。 那么问题是,满鞑子为什么没有受到这场超级鼠疫大流行的冲击? 满清入关以后,很多投降满清的读书人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就将之归因于天命,认为是天亡大明,认为是满清得了天命。 但实际上,主要是因为满清国僻居在辽东一隅,与大明朝的腹地山海相隔,得了鼠疫的人也跑不过去。 崇祯十四年鼠疫在大明北方开始大流行的时候,满鞑子正击中了全部军力,在松锦地区跟大明军队对峙,准备决战,并没有入寇大明北方腹地。 特别是崇祯十六年秋冬季节,大明京畿之地鼠疫流行最为凶猛的这段时间,黄台吉在盛京挂掉了,满鞑子上层忙着争权夺利,也没有入关作战。 当然了,当时的辽东满清国内,之所以没有出现鼠疫流行,也跟鼠疫这种高致死率传染病的特点有关。 鼠疫的潜伏期很短,染上病的人,很快就会发表,然后发高热咳血而死。 这种传播力强、潜伏期短、致死率极高的鼠疫,跟着大明北方流民四处扩散,传得到处都是。 但是明朝末年的那些流民,为了求生,为了活命,几乎都是奔着人烟稠密的,相对富庶的地方跑,并没有往关外跑的习惯。 所以,明末的这场鼠疫大流行,往北,基本上局限在山海关以内,最北,也就是止步于辽西地区了。 等到崇祯十七年春夏之交,满鞑子大军入关南下的时候,大明朝北方的鼠疫大流行,也基本告一段落了。 yqxsw.org 正是考虑到接下来几年内这场鼠疫大流行的极端凶险,以及辽东半岛独特的地利,杨振最后才不再犹豫,才下定决心,把根据地从松山一带搬迁到辽东半岛南端去。 否则的话,他就算成功地避免了松山官军各部在松锦大决战中覆亡或者受创的命运,他也逃脱不了这场前所未有的鼠疫大流行。 崇祯皇帝是决不会允许他率领大批人马长期云集在辽西地区无所作为的,最多一年之后,崇祯皇帝要么会强令他们北上与满鞑决战,要么会抽调他们到关内剿贼。 这两个事情,都不是杨振在崇祯十四年前后想做的,或者说敢做的。 一方面,对于北上与满鞑决战,他没有准备好,冒然决战,凶多吉少。 另一方面,对于南下入关剿贼,他同样不敢冒然前去,因为去了一样是凶多吉少。 杨振当然不是在担心流贼的战斗力,流贼并没有什么强大的战斗力,他们虽然人多势众,可大多数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杨振真正担心的,是跟着流贼到处传播的这一场鼠疫。 当然了,这些真实的原因,他只能埋藏在自己的心里。 而对外公开的说法,也只能是渡海东进,收复失地,开镇金海,攻虏腹心。 不是杨振圆滑,实在是现在的关内猪队友太多,一旦陷入其中,好不容易攒下的这点抗虏的本钱,就会全赔在里面。 且说正月初五的这天上午,杨振在内院里与仇碧涵以及两个大丫鬟包好了饺子,让人把张臣、杨占鳌、邓恩、王煅这些老人以及留守协理营务处的几个人全都请了来。 杨振领着仇碧涵,亲自给到场的每个人送上了一包用红纸封好的银子,然后邀他们到二堂西侧宴客厅一起吃了顿饺子,算是补上了年节的礼,把年过了。 第五五七章 难易 转眼间几天过去了,辽东湾方向的冰面上,没有传回来任何有关祖克勇一行人马的讯息。 监军内臣杨朝进隔一天一问祖克勇一行的消息,对他们踏冰过海杳无音信担心不已。 但是对杨振来说,没有消息本身,就是最好的消息。 如果祖克勇他们一行人马被满鞑子拦住了,或者他们一行在冰面上遭遇了什么不测,那就一定会有人折返回来报告消息。 莫说他们碰上这种情况的几率不大,就算是出了这方面的严重问题,他们也绝对不可能一下子全军覆没。 既然没有人折返回来,那就说明他们此行一切顺利。 到了正月初九这天的午后,来自宁远蓟辽督师府的一行人马,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松山城里。 为首的人物,乃是一个年约四十的文士,手持蓟辽督师府的令牌文书,说有蓟辽督师洪承畴的亲笔书信,请见金海伯杨振。 刚刚受命守卫松山城南门的刘万忠,面对来头这么大的人马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开了城门,放他们入城,并一路领着到了总兵府,来见杨振。 松山总兵府二堂正厅上,杨振闻讯带着两个侍从副官,在这里接见了来人。 那为首的文士,一见杨振,即抱拳躬身说道:“在下乃是督师府洪部院幕府行人,特奉洪部院之命,专程来松锦军前,请金海伯明日南下宁远城,与洪部院一会。某携来洪部院手札一封在此,请金海伯过目!” 那文士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呈递给了杨振。 杨振接过书信,拆开来看,字不多,无实质内容,大意与这个口音怪怪的文士所说的一样,就是请他到宁远城一会。 落款只有署名洪承畴三个字,没有签章钤印,一看就是一封私信。 杨振略想了想,当下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个洪承畴虽然是蓟辽督师,算得上是眼下关宁松锦一带最大的官员,最牛的人物,可是在杨振的面前,他却只能用商请的办法来对待。 因为,杨振也好,杨振麾下的兵马也好,目前已经不归他这个蓟辽督师直接指挥。 他要想以公事公办的方法对杨振发号施令,还需要向朝廷请旨,然后通过朝廷的旨意来执行。 真要这样的话,那一来一去所要花费的功夫,所要浪费的时间,可就大了去了。 也因此,涉及到杨振的事情,他就只能通过派出自己的私人幕僚,通过私人书信的方式,来跟杨振商量着办理了。 这一次,洪承畴移驻到宁远城以后,要接管方一藻留下的烂摊子,必定有许多事情要梳理,之前没有传召自己会面,想来是千头万绪的事情没有安排好。 如今他到宁远城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吧,想想也该梳理得差不多了,该来传召自己了。 杨振想通了这一点,当即收起了书信,笑着对那文士说道:“先生之意,本都督已经明了。先生远来辛苦,且在宾舍休息一个晚上,明日一早,本都督便随你南下宁远,前去拜见洪部院。” 杨振说完话,便摆手示意沈永忠、许廷选两个人领那文士出去,到前院去安排住宿的地方。 然而这时,那个文士却笑着说道:“杨都督果然爽快人也,那就说定明日南下宁远。不过,在下今日尚有其他公务在身,需得尽快前往锦州城一趟,今晚恐不能留在松山城中过夜。有负都督美意,还请都督见谅。” 杨振听他这么一说,立时明白过来,洪承畴这次怕是也要请锦义伯祖大寿前往宁远见面,共商关宁松锦的军务大事,当下便对那文士点头说道: “好说,好说,既如此,那就不留先生了!” 杨振说完这话,随即站起来,便要送客。 那人见杨振如此好说话,显然也挺高兴,遂又说道:“那就请都督明日辰时前后,前往松山城西门外驿道口,与洪某会合,届时与洪某一道南下!” “洪某?” 那文士不经意间的一个自称,立刻引起了杨振的注意。 这个时候,杨振也才发现,那文士的口音听起来怪怪的,莫非他是湖建人,是洪承畴的宗族中人? “好说,好说。呵呵,杨某真是糊涂了,到现在也没请教先生名讳,敢问先生在洪部院幕府担任何职?先生与洪部院——” 杨振正猜测着眼前这个洪某人与洪承畴是何关系,正斟酌着如何措辞的时候,就见那人笑着说道: “不才洪承撰,乃洪部院幕府行人。不敢当都督请教二字。” “洪承撰?” 杨振虽然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他一听见这个名字,就知道此人与洪承畴的关系必然不浅。 洪承畴,洪承撰,这不是妥妥的兄弟关系吗? 再想到他担着的洪承畴幕府行人的角色,杨振立刻就判断出,这个洪承撰不光是洪承畴的弟弟辈,而且还当是洪承畴幕府中比较有地位又比较得信任的一个人物。 行人,在古代是一个官名,明朝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官职,属于办理外交或者对外交往事务的官员。 相应的是,在封疆大吏的私人幕僚队伍里面,也有这种负责迎来送往,负责奔走联络的人物。 想到这里,杨振连忙上前躬身抱拳见礼,同时笑着说道:“欸呀呀,我说怎么看着先生如此面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一般,原来竟是洪部院之弟大驾光临松山,真是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了!” 从年龄和姓名来看,这个洪承撰当是洪承畴的弟弟或者族弟,但是两个人的相貌其实相去甚远。 洪承畴南人北相,文人武相,长身伟貌,气势不凡。 但是这个洪承撰,却是中等身材,胡子稀疏,面貌较黑,看起来比较文弱,是较典型的闽越男子长相。 不过,在这个时候,杨振自然是没话找话,硬套近乎了。 而那个自称叫洪承撰的文士,显然已经见惯了别人刚刚得知其名讳时的反应,当下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接着说道: “都督此话言重了,洪某并非洪部院胞弟,只是有幸与洪部院同属湖建南安洪氏一脉而已。承撰既非朝廷命官,又无甚功名在身,岂敢受都督此礼!” 虽然洪承撰嘴里这么说着,但是他人站在原地并不躲闪,说完这个话,只略躬身,便又告辞道: “实不相瞒,今日日落之前洪某还要赶到锦州城,去见锦义伯祖大帅,因此不能在松山久留,还请都督多多包涵!” “好说,好说,稍后片刻,我亲自送洪先生出城!” 杨振说完这话,便叫洪承撰稍待片刻,同时以更衣为名,出到外间。 先是吩咐沈永忠出去备马,然后又叫许廷选到协理营务处找代理营务的张臣,领一百两金叶子封好拿来。 很快,一切准备妥当。 杨振从外间回来,当面向洪承撰赠送了这份厚礼,然后亲自陪着他,送到了松山城的北门外,直到送他离开。 洪承撰做了其族兄洪承畴的幕僚以后,早就见惯了官场上礼尚往来的大场面。 但是,像杨振这样,以金海伯左都督的身份地位,向他这个没有朝廷真正官身的幕僚送礼,而且什么请求都没提,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厚礼,还是让他感到受宠若惊。 slkslk.com 不管洪承撰如何受宠若惊,在杨振的坚持之下,他还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杨振的馈赠和礼遇。 洪承撰虽然没有见过杨振,但却已经不止一次从洪承畴的嘴里听说过杨振的大名了。 而这次见面,更是让他对杨振的慷慨豪爽有了直接的感受。 送走了突然到来又快速离去的洪承撰,杨振领着张臣、沈永忠、许廷选策马往回走,路上,沈永忠十分不解地问道: “都督,这个洪承撰,不过是洪督师帐下一个幕僚罢了,充其量也只是洪督师的一个族弟而已。都督堂堂金海伯,左都督,何故如此屈尊礼下于他这样一个不第老童生?” 沈永忠自从其嗣父沈志祥被封为大明朝的襄平伯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说过去还是一个被俘之后不得已归顺的降人,每天心情郁郁垂头丧气的话,那么现在完全是判若两人了,不仅做事态度积极了,话也多了,不再把自己当成局外人了。 杨振见他问起,又见张臣、许廷选皆有不解之意,当下呵呵一笑,说道:“我屈尊礼下于他,并非因为他是洪督师帐下行人,也并非因为他是洪督师之族弟。呵呵,我之所以如此屈尊礼下于他,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湖建人!” 第五五八章 金薯 “湖建人?” 杨振的话,不仅没有让众人释去疑惑,反倒是让三人更加一头雾水,更加莫名其妙了。 “我说的湖建人,就是福建人。你们几个,还真是没文化啊,哈哈哈哈……” 杨振见自己说的小笑话,完全没有带来应有的反应,先是自得其乐地哈哈一笑,然后又接着说道: “来,我考考你们,下一步等我们移防到了旅顺、金州、复州等地以后,我们金海镇的当务之急,你们看,是什么?” 许天宠的长子许廷选见问,当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我军当务之急,乃是厉兵秣马,北上夺取熊岳,以为复州门户!” 杨振见许廷选这么说,当下点点头,笑着说道:“这事很重要,但是并非当务之急,更非我们立足辽南的根本之策。” 许廷选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没有再说话。 许廷选跟着杨振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是觉得眼前这年轻的金海伯深不可测。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说话办事看起来天马行空,毫无章法可循,但其实目标异常坚定,而且为达目的能屈能伸,甚至可以说是不计后果胆大妄为。 对许廷选来说,男子汉大丈夫正该如此,这才是自己想要追随效力的乱世枭雄模样。 经历了张家口那个雪夜,以及在塞北风雪中的长途跋涉之后,骨子里桀骜不驯渴望干一番事业的许廷选,对杨振这个主上越来越顶礼膜拜,越来越五体投地了。 但是,杨振的这一套思路打法,他试着去努力领会努力学习,却仍旧学不会,直叫他无迹可寻。 这时,沈永忠说道:“若非北上进攻,那,以卑职之见,当是尽快招兵买马,分兵驻防各地险要,整军备战,以防满鞑大军南下!” “嗯,永忠说的,有点意思了。但是,这个事情固然要做,却仍非第一要务。” 杨振先是肯定了沈永忠的说法,变相鼓励他一下,但他自己仍然认为这不是当务之急。 到了此时,一直在思考的张臣说道:“我军当务之急,该当是募民招垦才对!以卑职之见,金海镇孤悬海外,如何获得粮草补给,乃第一等大事! “若不能大量垦荒屯田,则粮草必无法自给,若粮草无法自给,则势必不能长久立足。当年东江镇败亡之教训,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没错!张臣说的非常正确,廷选、永忠,你们两个也不错,但是今后也要多从战略的层面看问题,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更透彻!” 杨振听见了张臣说的募民招垦的话,当即表态,直言这才是当务之急。 同时,他也不管沈永忠和许廷选能不能听懂,只是告诉他们两个今后要多从战略全局的层面考虑问题。 沈永忠比许廷选大,但他是许廷选的亲妹夫,而杨振又是沈永忠的表妹夫。 杨振原本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但因为娶了仇碧涵,这两个人便成了杨振的亲戚。 虽然这个亲戚关系,拐的弯子有点大,也有点远,但是有了这么一层亲戚关系,终究还是比没有要好得多。 有了这层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亲戚关系之后,杨振与他们之间,就不只是上下级的关系,或者主与仆的关系了。 这样一来,他们就更容易成为一个休戚与共的利益共同体。 对于杨振这样的穿越客来说,他现在最缺乏的,因而也是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利益共同体。 为此,他不仅需要牢牢抓住广宁后屯卫那个小圈子,还要抓住宣府镇这个圈子,以及前东江镇遗留下的这个大圈子。 他要让这几个圈子以自己为中心,牢牢地拧成一股绳。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在这个前所未有的乱世争得一席之地,并进而完成自己的使命,达成自己的目的。 杨振肯定了张臣的说法,但却并没有因此解答众人的疑惑。 沈永忠、许廷选听了杨振的话,纷纷点头称是,但再抬头,看向杨振的目光中依然充满了困惑。 而杨振将他们的思路引到到了募民招垦之上后,见他们仍旧满头雾水,当下也就不再卖关子了。 “募民招垦难吗?” 杨振先是这么一问,然后看了看满脸疑惑的几人,微微一笑,也不等他们回答,便自问自答道: “说难也难,但是说不难,其实也不难。说不难,是因为方今天下大乱,烽烟四起,饥荒频繁,流民遍地,只要有口吃的,就能招来大量流民就食。 “同时旅顺金州一带,又多是荒田荒地,即便岸上荒地垦完,也还有沿海那些岛屿,你们想,哪个岛屿不能安置个几百上千流民?所以,我说不难。” 说到这里,杨振见众人一起点头,随即又笑了笑,说道:“但是,要说容易,却也没那么容易。不容易在哪里? “呵呵,我说的不容易,就是金州、旅顺以及海上荒岛这些年与辽西一样干冷少雨,所以开荒容易种田难,种田容易丰收难啊!” 听见杨振的话题再次回到了难字上,沈永忠、许廷选两个人一会儿恍然,一会儿恍惚,彻底被杨振的话给搞糊涂了,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张臣点头说道:“不错。确实如此。这些年整个北方都是干冷少雨,莫说辽东一隅了,就是宣大、中原、山东、江淮,也一样歉收减产,要不然的话,哪里来的那么多饥荒,哪里来的那许多流民呢?” 说到这里,张臣神情郑重地看着杨振说道:“希望都督这里,能有好法子。要不然,即使在旅顺金州复州乃至沿海荒岛上,如期募民招垦,把能垦的荒地全垦了,恐怕也种不出多少粮食,若是实现不了粮草自给,到时候募民募兵越多,却不能养活,反倒成了负担!” 杨振见张臣想到了这些,当即笑着说道:“法子嘛,我心里倒是有一个。原本我还觉得无从入手,可是今日见了这个洪承撰,却叫我灵光一闪,有着落了。我们今后能不能足食足兵,端看这个法子灵不灵验!” 杨振这么一说,张臣、沈永忠、许廷选立刻勒马驻足,当街停了下来,一时间,三个人全把目光集中在了杨振的脸上。 张臣更是又惊又喜地问道:“都督真有法子了?!” 杨振见他们这样,没直接回答张臣的提问,反而笑着问出了另外一个令他们完全意外的问题: “你们几个有谁听说过甘薯此物?” “甘薯?!” 杨振的这个问题,在眼前这几个生在辽东长在辽东的北方人这里,自然不可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果不其然,杨振的问题抛出来以后,沈永忠与许廷选再次面面相觑,尔后一起转向更年长也更有阅历的张臣。 但是张臣与他们一样没听说过这个东西,当下摇了摇头。 于是面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的杨振,沈永忠一头雾水地反问道:“都督,你说的这个甘薯,是什么东西?” 也难怪他们一头雾水。 杨振从洪承撰,说到金海镇的募民垦荒,再说到福建人,最后又说到甘薯这个东西,虽然极其跳跃,但其中自有关联,自有杨振自己的一个思路。 可是这些话,落在其他人的耳朵里,却完全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确让他们无法理解。 2kxs.la 甘薯,就是番薯,又叫地瓜,也叫红薯或者红苕。 万历年间从南洋传入两广和福建地区,直到一百多年以后,才从两广闽浙等地一路北上湖广,最后传到中原与河北地区。 至于山海关外的辽东辽西,那就更是后来的事情了。 他们这些人以前没有听说过甘薯之名或者番薯之名,那也是正常得很了。 但是这个东西,对于杨振来说,却一点也不陌生。 最近这段时间里,杨振正在考虑移防到辽东半岛以后的事情,正在考虑大军到了辽东半岛以后,如何进行募民招垦的事情。 一想到这些事情,杨振自然很快想到了他在后世时候熟悉的那些高产农作物,想到了地瓜,想到了土豆,想到了苞米棒子。 这些东西都是后世东北大地上十分常见的高产农作物,可是在这个明末这个年代的关外,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只要他能将其中的一样农作物,引种到辽东半岛上来,那么这个募民垦荒的事情,就基本上成功了一半。 其中,土豆和苞米棒子这两种,杨振并不清楚它们是具体在什么时候传到大明朝来的,所以不敢抱多大的期望。 但是番薯这个东西的来历,杨振却印象深刻。 还在后世的时候,他曾经去过福州旅游,参观一个叫做先薯亭的地方,意外地了解到了地瓜这个东西传入中国的过程。 是以杨振很清楚,从万历中后期开始,地瓜这个东西就已经在福建和两广地区的山岭之间大量种植了。 尤其是在福建地区,甘薯种植更为广泛,天启时就已经深入民间。 因为,当年从南洋吕宋地区带回甘薯藤的陈氏父子,就是福建人。 第五五九章 所图 现在杨振的身边,并没有福建人。 原本他还想着,等到了辽东半岛以后,就专程派人乘船南下,去福建两广等地求购番薯呢。 但是没有想到,他在松山城还未开始启程东渡,就碰上了洪承撰这个土生土长的福建人前来见他。 洪承撰浓浓的福建口音,立刻让他想了起来,现在的蓟辽督师洪承畴本人,就是妥妥的福建人啊! 洪承畴本人年纪轻轻的时候就中了进士,一直辗转各地在外做官,如今更是身为蓟辽督师,位高权重,他本人未必会知道什么甘薯番薯之类的东西。 但是洪承畴从福建带出来的族人仆人,或者从本乡本土招揽的幕中宾客,却必有知道甘薯或者番薯的人物。 而洪承撰或许就是这样的人物了。 这也是杨振意识到这一点以后,立刻对他十分热情十分尊重的原因了。 当然了,洪承撰官方身份地位虽不高,却是洪承畴身边的心腹人物,对此,杨振自然也不想怠慢了他。 但是临别赠金,却完全超出了这个尊重的范围。 只是这个洪承撰在杨振这里呈上洪承畴的书信以后,得到了杨振的许诺,便匆匆忙忙地要赶往锦州城去,叫杨振一时没有合适机会开口询问甘薯的事情。 好在明日这个洪承撰便会返回,然后领着杨振,还有锦义伯祖大寿,一同前往宁远城去,到时候结交他,请他帮忙,机会还多得是。 杨振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随口回答了沈永忠提出来的问题,说道:“甘薯是什么东西?呵呵,问得好啊!甘薯可是一个好东西。它不仅味甘能食,而且产量极大。 “垦种一亩高粱,能收获多少高粱米?有没有三五百斤?可是垦种一亩甘薯,少则收获两三千斤,多则收获四五千斤!” 杨振说到这里,沈永忠、许廷选二人依然有些茫然,有些摸不着头绪,可是张臣却已经明白过来了,当即又惊又喜地问道: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高产的神奇之物?!都督要在金海镇募民屯垦,可是要引种都督所说的这个甘薯?” “当然。去岁我们在松山城附近试种了高粱,结果你也看到了,除了给城中骡马骆驼种出来了一批草料,各部最后收获了多少谷物?寥寥无几啊!” 面对手下干将张臣的问题,杨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并且向他这个明白人简单解释了原因,最后进一步说道: “呵呵,我们今后在金海镇的事业能不能兴旺发达,恐怕一切就寄托在这个甘薯上面了!若是甘薯不能引种成功,那么未来可就不容乐观了!” 杨振这么一说,将张臣和沈永忠、许廷选三个登时给震住了。 他们几个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所谓甘薯,这个从来也没有听人说过的东西,竟然在杨振对未来的谋划之中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如果眼前这个年轻的大帅所说的话是当真的,那么,这也未免太冒险了吧,或者说,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难道说,我们这些人的前程命运,就是寄托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甘薯上面?! 过了一会儿,还是张臣最先反应过来。 他见杨振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连忙接过话头问道:“那,都督这里,可是已经胸有成竹?难道说,这个事情,却要着落在这个洪承撰的身上不成?!” “呵呵,虽不中,亦不远矣!” 杨振还没找到洪承撰细谈过这个事情,所以眼下当然还不能把话说死。 但是,不管这个洪承撰知不知道甘薯这个东西,这次去过宁远城以后,杨振都打算尽快派人南下,往福建去,去寻找甘薯,去求购甘薯了。 杨振说完了话,看着将信将疑的张臣等人,也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随后扬鞭策马,赶回总兵府去了。 对于甘薯的事情,他也不能说得太多,一旦说多了,必然不能自圆其说。 杨振生在辽东,基本上也是长在辽东,他的人生轨迹,基本上也是局限在辽西、东江以及宣府、蓟州这几个地方。 他的这个人生轨迹,与其部下许多将领的人生轨迹,是高度重合的。 如果连张臣这种见多识广的人物,都没见过甘薯这种东西,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什么甘薯之名,你杨振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一点,让杨振不敢多说。 与此相应的是,张臣他们几个竟然也没人敢张口问这个问题。 毕竟杨振这次进了京师以后,可是得蒙天子两次召见过的,而且据说第二次,是单独召见。 xiaoshutingapp.com 紫禁城内,皇帝身边,又有什么稀罕之物没有呢,又有什么神奇之物没有呢,或许金海伯就是在那里见过吃过呢? 崇祯十三年正月初十的一大早,杨振吃罢早饭,叫张臣留在松山城代理行使协理营务处的职责,准备移防事宜,而他自己则领着沈永忠、许廷选,还有杨占鳌率领的一哨火枪手,离了松山城。 他们如约会合了从锦州归来的洪承撰一行,以及同样领命前往宁远议事的锦义伯祖大寿一行,并作一路,南下去了。 锦义伯祖大寿与杨振已经在私底下见过面了,对杨振移防以后辽西防务的安排,已经心里有数了。 所以见了杨振,只与他寒暄见礼,相敬如宾,当着洪承撰的面儿,并不多说一句话。 至于洪承撰又见了杨振,虽只是第二次见面,但却比第一次亲热多了,就像是老友重逢一般。 比起对待锦义伯祖大寿来说,明显多了一份热络劲儿。 由此可见,洪承撰一行在锦州城内,或许并没有能得到他在杨振这里所得到的那种尊重和礼遇。 当然了,祖大寿久镇辽东,堂堂征辽将军锦义伯,也的确没有必要对洪承撰这样一个督师府的私幕行人过分礼遇。 对他来说,他能够对洪承撰以礼相待,并且能够在领命的次日启程南下,已经很给新任的这个蓟辽督师面子了。 当日中午,一行人在连山城内歇脚休息。 午饭后,锦义伯祖大寿与其弟祖大名商议军务去了,只留了杨振与洪承撰在连山城门楼上观景,终于让杨振找到了机会与洪承撰私下交谈。 “洪先生是福建哪里人?” 杨振一逮着机会,与洪承撰寒暄了几句,就直奔主题来了。 “湖建泉州南安。” 洪承撰原在故乡屡试不第,见同宗兄长洪承畴发达了,便前往投奔洪承畴,到如今,也已有好几年的光景了。 这些年当中,他也见多了那种想通过他这个路子,攀上洪承畴这颗官场大树的文官武将。 对于那些人的心思,他很清楚,一看就能看透。 可是眼前这个金海伯杨振却叫他有点看不透,有点搞不清楚杨振走他这个门子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因此,他也不多说,也不主动,杨振问他什么,他便答什么。 却说杨振听了以后,略想了想,便又问道:“南安?那,南安距离长乐,远吗?” 杨振的这个问话,完全出乎了洪承撰的意外,让他一时有些愣住了。 通常情况下,其他人找他套近乎,无外乎是说,诶呀先生是福建人,某也是福建人,或者,唉呀先生是福建南安人,某的某某亲友也是福建南安人之类的套话。 但是杨振这个套近乎的思路,似乎过于跳跃了,一时让他有点接不住。 “这个么,说近倒是不近,毕竟不在一处,南安在闽南,长乐么,却在闽东。但是,要说远么,倒也不算远,毕竟都在闽地,山水相邻。” 洪承撰这番话,是他自以为最滴水不漏的一番话了,相当于啥也没说,既不断言说远,也不断言说近,就等着杨振继续表露意图。 但是,他说完了这话之后,等了一会儿,却见杨振皱眉沉思,没有跟着再问。 这让他有点纳闷了。 又想到眼前这一位,可是现在皇帝眼里的红人,可是热气腾腾新鲜出炉的金海伯左都督征东将军,他便问道: “都督在闽东长乐地方,可是有什么远亲?或者有什么故旧不成?” “那倒不是。杨某出身辽东,亲友故旧皆在北地。杨振之所以问起长乐,乃是因为——长乐的一对父子。”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洪承撰郑重说道:“洪先生可曾听说过,长乐有一对教人在闽中广种甘薯的陈氏父子?” “哦,敢问都督说的甘薯,可是闽中的金薯?” 洪承撰听了杨振所问的问题,仍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他却向杨振提到了一个金薯的名字。 “金薯?” 杨振听了一愣,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心想:难道是自己记错了,或者说这个时空有了什么不同? “哦,对了,金薯是福州的称呼,在我们闽南,也叫它番薯。因是从南洋番邦传来,所以百姓称之为番薯。” “对,对,对,是番薯,是番薯!” 杨振一听洪承撰提到番薯二字,立刻就知道,方才洪承撰所说的金薯,只不过是地瓜的另一个别名而已,所以立刻就惊喜地叫了起来。 第五六零章 相商 杨振的这个反应,再次出乎洪承撰的意料之外,直叫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杨振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眼前这个金海伯这么主动地跟自己套近乎,这么礼下于人,就是为了打听这个滥贱的番薯?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杨振屈尊对待洪承撰,待之以礼,赠之以金,早就引起了洪承撰的注意,或者说是警惕。 礼金他收了,但他也知道,杨振不会凭空这么做,必然是有事要有求于他。 虽然他不知道杨振会求他什么事情,但是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求他帮忙。 所以,此时此刻他并不相信,杨振如此礼下于人,只是为了那个在闹饥荒的时候闽人才会吃的番薯。 “怎么,难道杨都督与长乐陈氏族中那一对商人父子有什么旧谊,或者,旧怨?” “没有,没有,没有,我与他们既没有旧谊,也没有旧怨。我只是想从他们那里求购一批番薯而已。洪先生大可不必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哈哈哈哈……” 洪承撰虽然滑不留手,什么话都不肯交底,但是从他的话里面,杨振还是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消息,因此心中高兴,便哈哈大笑起来。 “都督厚礼结交洪某,当真只是为了打听这对陈氏父子消息,当真只是为了从他们那里求购一批番薯?” 洪承撰听了杨振的话以后,仍旧将信将疑,又见杨振哈哈大笑,干脆便把心中的疑问直接说了出来。 并且他一张口,就直言不讳地点出了杨振礼下于人必有所图的事实。 杨振一听洪承撰这个话,心想你还真是疑心病重得很呐,当即对他说道:“当然只是如此而已。难不成我这个金海伯还想从洪先生这个谋个一官半职不成?哈哈哈哈……” 杨振说了这话,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这一笑,倒让洪承撰尴尬不已,讪笑着说道:“岂敢,岂敢!金海伯说笑了,金海伯说笑了!” 这个洪承撰因为没有科举的功名,在其族兄洪承畴的帐下效力多年,自己都没能混上一个一官半职出来,又岂能帮别人办得了这样的事情? 因此,他见杨振这样说,尴尬的同时,也终于相信,杨振如此这般,可能真的只是想求购一批番薯。 “呵呵,都督若想求购番薯,又何必非要打听长乐那陈氏父子?番薯之物,贱而易生,如今在八闽之地皆有种植,几无地不有,何必向长乐陈氏求购?” 杨振听见洪承撰这么说,当下更是高兴,冲着洪承撰作揖说道:“此事若能得洪先生之助,杨某他日定有厚报。” “此事甚易也。都督只需遣人南下,携银子到南安采买即可,有何难哉?洪某人无功不受禄,岂能再要都督之厚报?” 畅想中文网 洪承撰对杨振所说的厚报,虽然心里很感兴趣,可是同时他也知道,杨振送的礼,他可不能轻易再拿。 “呵呵,杨某部下皆武夫,且无一闽南之人,到了那里言语不通,人情不熟,又多不识得此物,正需有一人居中为向导。” 说到这里,杨振再次抱拳躬身说道:“我料洪先生身边,必有人可以助我,届时还请洪先生务必遣一人南下,为我部下充任向导!事成,必有厚报!” 杨振说完这话,抱拳躬身对着洪承撰不直腰,那意思竟是非要洪承撰答应不可。 洪承撰见状,心中终于笃定了,这个金海伯果真只是想要求购番薯而已,登时摇头失笑说道: “好说,好说,若只是如此,则此事甚易耳。只需都督在洪部院面前,将此事提上一句半句即可,到时候,洪某自有办法遣一妥当人陪同南下!” 杨振一听洪承撰答应下来,心中大喜,立刻道谢。 而洪承撰得知杨振赠他百金,所求不过是这样的小事,心中也很高兴,当即忙着还礼。 两个人这边刚把事情说完,就见祖大寿在其弟祖大名的陪同下来到了城门下。 于是两个人联袂下城,与祖大寿会合一处,告别了祖大名,再次出城往南去了。 连山城距离宁远城已经不远,他们一行人午后从连山出发,当日未到申时,即已抵达宁远城下。 一行人跟着洪承撰进了城以后,锦义伯祖大寿自回祖家大宅内休息,而杨振与两个侍从,则跟着洪承撰到蓟辽督师府内的客馆歇脚。 至于杨占鳌所带的一哨火枪手,则跟着前来迎接他们的新晋署理宁远总兵官刘肇基,去到宁远城中的营舍安置。 当天晚上,蓟辽督师洪承畴在蓟辽督师府后堂安排了宴席,给锦义伯祖大寿、金海伯杨振接风洗尘。 杨振自然要到场,而祖大寿也衣冠一新地出席了。 正是蓟辽督师洪承畴首先提议要给祖大寿封世爵,这个消息,当然早就传到了祖大寿的耳朵里。 虽然祖大寿认为他自己早就该封世爵了,但是对洪承畴的这个恩情,他还是很领情的。 尤其是对于洪承畴这个恩情背后所包含的强烈的示好意图,祖大寿也是很明白的。 尤其是他现在一些想法发生了改变,对于朝廷派来的督师文臣,态度也与以前不同了。 一个是处心积虑的刻意拉拢,一个是半真半假的有意奉承,洪承畴与祖大寿初见面,就相谈甚欢。 洪承畴对祖大寿这些年来镇守辽东的劳苦功高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而祖大寿也相当实惠,当场向洪承畴赠送了他给新任蓟辽督师备下的重礼。 这份重礼,倒也不是别的,而是他派人花了重金,从京师青楼行买来的两个才艺与美貌双绝的清倌人。 那两个清倌人头戴帷帽,直接被人送到了后堂之上。 灯火辉煌之中,摘去帷帽,两个十六七岁姿容清绝的清倌人,巧笑嫣然地朝着洪承畴下拜,让乍闻此事即谢绝不止的洪承畴,一时间为之瞠目忘言,最后欣然接受。 祖大寿回到宁远城的时候,先回了一趟祖家大宅,当时杨振还暗叹他过于桀骜了,现在看来,人家是去准备这个重礼去了。 祖大寿当着杨振的面儿向洪承畴赠送这样的豪礼,自是没把杨振当外人。 然而他这么一来,却让杨振一时有些尴尬,因为杨振所备下的礼物,只是一件从范家大院里抢来的貂皮大氅。 但是,杨振眼见洪承畴扛不住那两个清倌人的姿容美色,当场欣然接受了祖大寿送上的礼物,当下他也只能唤来了沈永忠、许廷选,叫他们两个取来自己预备的礼物,同样当面送上。 这样一来,杨振就相当于是加入了祖大寿向洪承畴呈送拜见之礼或者说行贿的行列,也就不会在事后被人猜疑了。 祖大寿所做的事情,杨振也做了,自然就不会出去乱说了。 当然了,在这个年代,下官初次拜见上官的时候,送上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乃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就算谁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并不是什么罪名,除非皇帝已经要处心积虑地收拾你了。 祖大寿这么一带头送礼,当晚的宴席就进行不下去了。 眼见蓟辽督师洪承畴在两个清倌人的伺候下酒不醉人人自醉,祖大寿和杨振很快也就知情知趣地起身告辞。 他们从洪承畴所居的督师府后堂出来的时候,宁远城刚刚笼罩在夜色当中。 祖大寿老来封爵,一了多年心愿,心情显然十分高兴。 刚从督师府后堂出来,便力邀杨振到祖家大宅继续宴饮,并说也为杨振准备了一份厚礼。 但是,祖大寿的力邀,被杨振拒绝了。 杨振看着有些志得意满的祖大寿,对他说道:“大帅之心意,小子自当心领之。但若今夜小子出入大帅家宅宴饮,或许过不上几日,此消息即会上达天听。若如此,于大帅,于小子,皆为不利也。大帅岂可不慎之?” 祖大寿听了这话,想了一想,便不再力邀杨振去赴宴了,随即告辞离去。 祖大寿知道杨振即将离开辽西,过去对杨振的提防之心,现如今已经散尽了。 再加上先前两个人的三次会面,已在许多问题上达成了默契。 这些情况使得祖大寿认为,与杨振及其所部人马冰释前嫌的时机到来了。 所以,他想借着这个同在宁远城的机会,让杨振与自己的一杆兄弟子侄和心腹将领们见见面,免得双方人马一直水火不容。 但是他听了杨振的话以后,立刻认识到,他这个锦义伯与杨振这个金海伯之间,走得太近了,的确不符合朝廷以文制武的驭将之道。 他们相互间,还是保持一种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甚至是相互掣肘相互牵制的局面,才能皇帝放心,也才能从洪承畴这里得到各自想要得到的东西。 事实证明,杨振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幸亏他没有跟着祖大寿前去祖家赴宴。 因为他回到了督师府别院客馆没过多久,洪承畴便又派了人来请他见面。 当杨振跟着前来请他的人再次走进督师府后堂当中的时候,宴席早已撤下,那两个祖大寿刚送的清倌人,也已不在现场。 洪承畴更是一改先前有点酒醉失态的模样,手里拿着茶碗,眯着眼睛,肃容静坐在堂中一张太师椅上,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哪里还有分毫贪恋酒色的样子? 第五六一章 翻脸 洪承畴抬眼看见杨振返回来了,当即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放下茶碗,对杨振笑着说道: “呵呵,宁远城乃是金海伯当初任职之地,想必亲朋故旧不少,且眼下时辰尚早,怎么不去会一会亲朋故旧之人呢?” 杨振见洪承畴这么问,当即哈哈一笑,说道:“亲朋故旧?呵呵,看来督师大人还真是有所不知。若杨某有那些亲朋故旧,想当初就不会以区区数百之兵,被派去为松山解围了!” 洪承畴听见杨振这么说,先是眯着眼,看了杨振一会儿,然后一笑,起身请了杨振坐下。 “金海伯可是已经定下了渡海移防的日子?本部院听说,陛下已经下旨督促过了。” 卢志德、褚宪章两人各带人马,先后在宁远城落脚,又从宁远城出发,崇祯皇帝下旨督促杨振尽快移防的事情,当然早传得沸沸扬扬。 只是洪承畴刚才还在问杨振何故没有外出会友的问题,转眼之间就把话题转到了这个上面,叫杨振一时有些接不住。 “啊?是。已经请宫里来的传旨钦使回报陛下了,当前海上冰情严重,尚需一段时日才能行船。眼下初步定了惊蛰前后启程。” 洪承畴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又冷场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道:“按理说,金海伯移防海东以后,即归兵部直辖,本部院请金海伯前来宁远议事,有点不合规矩,但是本部院初来宁远,有许多事情需要交接办理,不请金海伯辛苦一趟,却又实在不行。望金海伯多多体谅!” “呵呵,督师大人客气了,都是为天子效力,何来辛苦一说,督师大人有事,不妨对杨某直说!” 洪承畴见杨振貌似颇好说话的样子,当即哈哈一笑,说道:“本部院这次特意请金海伯到宁远城来,的确是有几件事情与金海伯见面相商。——这其一嘛,就是松山城的防务。 “之前天子的旨意,已经十分明确,即令金海伯移防旅顺口以后,松山城的防务,也仍归金海伯统摄。本部院对此的想法,你也明白,可是圣旨已下,本部院自当遵旨而行。” 洪承畴本人当然是反对将松山城的防务仍旧交给杨振来统管的,毕竟杨振去了旅顺口以后,与松山城隔着辽海,有各种不便。 而且,松山城地位重要,他来了关外以后,也想派自己麾下大将前去驻扎守卫。 在他看来,杨振本人去了旅顺口以后,还要留一只兵马占着这个地方,实在太不合理。 可是,崇祯皇帝出于对祖大寿及其辽东军的忌惮和不信任,非要这么安排,让洪承畴不想接受也不行。 杨振很明白洪承畴的想法,同时也能理解洪承畴此时的心情,但是他绝不会因此而松口,更不可能让出松山城。 因此,他听见洪承畴说起这个问题,只静静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洪承畴见状,接着说道:“本部院想知道的是,金海伯你离开松山以后,松山城将会交予何人之手?松山城能留多少兵马?其人其部,又能否担得起守卫松山的重任?” 笔趣阁 洪承畴接连问出的这些问题,也是杨振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杨振已经任命了祖克勇为金海东路协守总兵官,同时任命了吕品奇为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但是对于自己离开辽西以后,由谁出任松山团练总兵官,他却一直没有给出任命。 他没有给出任命,不是因为这个位置不重要,而是因为这个位置太重要,以至于让他有点难以决断。 从资历和威望的角度来说,适合留守松山的人选,是有数的。 杨振部下已有的副将就那么几个人,其中祖克勇、吕品奇已经分别得到了协守总兵官的任命,剩下合适的人选就更少了。 杨振倒是希望任命张得贵留守松山城,等自己离开后,就让他出任松山团练总兵官。 这个人资历够了,而且是杨振身边老人,足以让他放心。 但是,张得贵已经带着大批队伍物资迁往旅顺口去了。 而且,将来金海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事情,也需要有个忠诚可靠的人去牵头负责。 与此同时,那些迁往辽东半岛去的制铁所、弹药厂、被服厂的复工复产,以及各种饷械粮储、军需物资的安置分配,也需要他这个最熟悉情况的人前去协调安排。 所以短时间内,张得贵根本走不开。 如果杨振非要等到移防事务全部安顿下来以后,等到辽东半岛那边的局势全部稳定下来以后,再把张得贵派回到松山城出任松山团练总兵官,那就有点过了,容易寒了其他人的心。 那么杨振现在的麾下之中,除了张得贵以外,够这个资格的还有两个人物。 一个是许天宠。 另一个是夏成德。 许天宠在前东江镇的时候就是副将了。 他跟着沈志祥弃岛上岸投降满鞑子以后,虽然没有怎么受到重用,只得了一个正白旗汉军甲喇章京的职务,但是这次反正过来以后,起码得从副将算起,往上走一步吧。 恐怕只有如此,才能够真正将之收归己用。 再说了,沈志祥在前东江镇的时候只是自称总兵,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副将,现在反正归来了以后,杨振给他请了襄平伯的世爵,若是不能给许天宠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那就未免有点过于厚此薄彼了。 杨振已经决定提拔许天宠,将他从沈志祥的麾下彻底拉到自己这边来,所以六个总兵空劄里边,已经包含了给他的那一个。 但是,要把许天宠直接安排到松山城来当总兵,恐怕又不是那么合适。 一来,许天宠毕竟是刚刚反正归来之人,有了投降满鞑的过往,到辽西来恐怕一时也不能服众。 二来,夏成德已经摆明了并不想移防到辽东半岛上去,若把许天宠派过来当松山总兵,那等于是直接打夏成德的耳光。 他们两个人在松山城里恐怕很难融洽相处,杨振一旦这么做,等于是在松山城里埋下了一个严重的隐患。 这么盘算下来的话,那就只剩下夏成德这么一个人选了。 从资历,到威望,再到他之前两次守卫松山城的功劳来看,夏成德的确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 夏成德之所以迟迟不明确表态要跟着杨振移防到辽东半岛去,恐怕也是因为他本人已经存了这样的念想,认为他自己是杨振离开以后松山团练总兵的不二人选。 而吕品奇之所以突然下了决心要求跟着祖克勇一起去复州,恐怕也是推断出来他自己一旦留在松山城,恐怕就当不上总兵官。 按理说,从夏成德本人,到杨振麾下其他人,既然都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期或者说预判,杨振只需要顺水推舟就可以了,不需要这么犹豫不决。 但是让杨振犹豫的,恰恰是夏成德这个人物。 在原本的历史上,在松锦大决战的最后关头,正是这个夏成德打开了他自己驻防的城门,献出了松山城,使得松锦局势彻底无可挽回。 祖大寿在锦州开城投降,是在松山城破之后,而吕品奇在杏山开城投降,则是在锦州投降之后。 整个连锁反应的开头,就在夏成德这里。 正是夏成德在松山开门投降,让洪承畴本人以及洪承畴以下辽东大批文官武,大批人马军械,落入满鞑之手,致使关外局势彻底无法挽回了。 杨振曾经想过,一入松山就找机会把他干掉,但是后来的形势发展,又让杨振根本无法下手。 现在,夏成德已经成了杨振的部将,儿子夏舒也已经跟着张得贵押运物资到旅顺口去了。 杨振让各部士卒垦荒,他也照办了。 杨振严查走漏消息,他也奉命查办并杀了顶罪的部将。 杨振让他增修瓮城,他也增修瓮城了。 杨振让他改编队伍,他也按照哨队制度改编了。 如今又在十月里的松山保卫战当中,负责防守西门西城,立下了汗马功劳。 现在,杨振就是想处置他,也实在是找不到能够服众的理由。 这让杨振十分为难,不提拔他吧,说不过去,可是提拔他吧,想起他在原来历史上的所作所为,心里就有点犯膈应。 “本部院知道,金海伯你刚刚回到松山城中,恐怕也未来得及招兵买马扩充营伍。若是一时间可以留守松山的将士不足,本部院可以派一部人马北上松山,助你协守。” 洪承畴见杨振迟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知道他怕是没有做出决定,于是便主动提议,愿意派出一部人马到松山城协防。 说完这个话以后,他见杨振无动于衷,便继续说道:“金海伯你也不要多想。本部院移驻宁远城以后,历数近年来满鞑进犯辽左之战事,发现松山城确是关宁前面一道至关重要之门户,得失关乎全局,须臾大意不得。 “以本部院观之,松山若有失,则锦义必难存。而松锦若有失,则宁前必不保。如此一来,则满鞑可直抵关门矣。到那时,金海伯所言东攻西守之策,也将全盘落空。 “若是松山城仍由金海伯你亲自坐镇,那本部院自然放心得很,人马就是少一点,满鞑子也不能怎样。但是金海伯你移防在即,若无一老成宿将率精锐之兵留守松山,本部院,实难放心啊!” 第五六二章 条件 洪承畴这番话,说得倒也不虚,若是松山城随时有失掉的可能,那他在宁远城里,的确将无法安枕。 可是,他说得再是情真意切,再是语重心长,杨振也不可能答应。 “洪督师你尽管放心。对于松山防务,杨某已有通盘考虑,这次从宁远回去,必有妥当安排。以杨某之见,督师大人初来乍到,还是先经营好宁前这个后路为上。尤其是整训宁远诸军,更是督师大人当务之急。” 不管洪承畴是好心帮忙,还是不怀好意,或者出于什么目的,杨振都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洪承畴的提议,同时点出了洪承畴真正该干的事情。 杨振的话说出来,就见灯光下的洪承畴脸色一沉,本就有点黑的脸,登时更黑了。 但是,杨振现在不归他管辖指挥,这次能如约前来,已经够给他面子了,再说自己已是超品的金海伯,自不必去看他的脸色。 “至于松锦军前的防务,若是督师大人实在不能放心,不如派出一支兵马,前去驻防锦州以北的义州城。当年义州城陷,满鞑将义州烧杀一空,但却并未派兵驻扎经营。” 说到这里,杨振看见洪承畴脸色渐渐恢复如常,正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于是又加了一把火,补充道: “督师大人若能派出人马前去,一来,可以轻而易举收回百里之地;二来,松锦军前若有任何变化,也瞒不过义州驻军的眼睛!如此这般,岂不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吗?” “义州?” “没错。督师大人这次从关里来,当有许多劳苦功高之大将跟随出关,正该分驻要地以表其功。呵呵,有了义州城,督师大人也就有了一个义州总兵!” 洪承畴的心思,杨振岂能不知道? 杨振虽然回到松山城内并没有多少天,可是对于宁远这边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 洪承畴在一个多月前,奉旨出关,移驻宁远,很快就将跟随出关的几个大将安排在了重要的位置之上。 一个是,让刘肇基署理了至关重要的宁远总兵官的职务。 另一个,是让王廷臣出任了宁远城与山海关之间最重要的前屯卫总兵。 还有一个,让麾下大将左光先率榆林入驻宁远,任左光先为蓟辽督师府的中协总兵。 至于马科、曹变蛟、白广恩等将领,因目前的辽左地区地狭城小,暂时无处安排,只能依旧驻兵在蓟镇沿边几个城内。 当然了,这几个人的位置,也很重要。 比如,马科坐稳了山海镇总兵,曹变蛟分驻遵化为玉田总兵,白广恩则入驻蓟州为蓟州总兵。 如果辽左诸城能够腾出位置来,那么洪承畴从追剿流寇战场上带过来的将领,将会产生更多的总兵。 对洪承畴来说,这些人听他号令指挥多年了,只有让这些大将率军出关分守各城,他才能真正如臂使指。 然而,辽西地方狭小,就那么几座城池,祖大寿及其辽东军的势力早就经营已久,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了,他动不了,也不敢大动。 如今,他已经决心从辽东军的手里拿走宁远、前屯卫两个总兵位置,其他的,比如宁远以北的几个城池,他实在不能再从辽东军手里拿了。 即使是目前拿下的总兵位置,比如宁远城的这个,他也没敢真正落实了,而是只敢叫刘肇基署理宁远总兵。 在杨振看来,洪承畴这么做,其实是一种试探,如果祖大寿及其辽东军接受了,那很快就能坐实了。 如果祖大寿不接受,那就另外再选人。 事实上,后来刘肇基果然没能坐稳这个位置,而宁远总兵的职务,最后还是落到了吴三桂的手里。 至于前屯卫总兵这个位置,并不算是洪承畴从辽东军的手里抢来的,而是洪承畴上表奏请增设的。 洪承畴任命了王廷臣当前屯卫总兵,祖大寿及其辽东军诸部将领,也的确没有话说。 但是,如果洪承畴再往辽东军已经驻防多年的城池里增派人马并派驻总兵,那祖大寿恐怕就不能干了。 也因此,洪承畴就打起了松山城的主意。 这其中的弯弯绕,杨振这次来宁远城之前就已经看明白了。 与此同时,杨振也能猜到,这次洪承畴把他和祖大寿一起请到宁远城来,肯定也与这些事情有关。 而他的对策之一,就是抛出义州城这个议题。 既然祖大寿不感兴趣,不愿意冒险,那就抛给洪承畴试试。 果然,杨振一建议增设一个义州总兵,洪承畴的眼睛一睁,立刻就心动了。 只见他先是长长地嗯了一声,然后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想了一会儿,最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若单是向朝廷表奏一个义州总兵么,那倒是不难。难的是,义州位处锦州城以北百余里,满鞑虽然未驻兵,可我若驻兵,怕是满鞑不能容忍,恐到时辽左战事又起啊!” “呵呵,督师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义州城乃是在大凌河上游以南地域,分一支兵马悄然入驻,只要不过大凌河,满鞑即便探知,想来也不能如何。” 杨振见洪承畴貌似已经心动,当下继续给他加油添火,先是缓解一下他对满鞑子来犯的恐惧之心,然后接着说道: “再说了,杨某最迟在惊蛰前后就要渡海移防,进入二月以后,满鞑子如不来攻我,我必然北上攻它。到了那个时候,满鞑子那里还顾得上辽西大凌河上游以南,义州小城里的这一点变化?” 杨振这么一说,洪承畴捋着下巴上的胡子又想了一会儿,终于嗯了一声,点头说道:“这样说来,此事倒可以一试。呵呵,人都说金海伯年纪轻轻却大有纵横捭阖之才,今日一谈,果然不假!哈哈哈哈……” 杨振的建议,的确给洪承畴提供了一个选择,或者说指出了一个方向。 事实上,洪承畴率领麾下部将人马出关以后,的确面临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一方面,跟着他出关的将领,他需要安排。 说是安抚也好,说是酬功也好,今后要想靠这些人在辽东立足,在辽东做事,那就得好好提拔奖励一番。 另一方面,今后归他节制指挥的辽东镇人马,他也得好好拉拢住了。 之前,他通过为祖大寿请封世爵的方式,安抚了或者初步拉拢了祖大寿,可是他一到宁远城,祖大寿就派人向他呈递了为锦州诸将表功的奏报。 cxzww.com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为吴三桂请封宁远总兵官的请求,这让洪承畴十分为难。 方一藻为何被罢免,金国凤为何死在城外,洪承畴当然非常清楚。 他在大明朝的官场战场上浮浮沉沉那么多年了,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如今他来坐镇宁远城,这个宁远总兵的位置,就无论如何也要抓在他自己的手中。 可是这样一来,他该如何答对祖大寿的请求呢? 杨振的提议,给了他一个还算合理的选择。 他可以拿义州总兵的位置,再去跟祖大寿谈。 若祖大寿同意督师府派人,那是锦上添花,他可以拿义州总兵的位置去安抚自己带来的大将。 如果祖大寿不同意督师府派人,那就把义州总兵的位置给祖大寿,也算对祖大寿有了一个交代。 从杨振这里找到了自己答对祖大寿的方法之后,洪承畴也就不再提松山城的事情了,只叫杨振移防之前妥善安排好松山的防务。 但是,洪承畴请杨振过来谈的事情,显然并非这一件。 接下来,洪承畴的话锋一转,又向杨振说道:“金海伯不要介意,有些事情,咱们还是提早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为好。 “如今辽左之事的兴废成败,说到底,只在本部院与锦义伯、金海伯三人而已。明日与锦义伯一起决议,一旦当众有了争论,势必要请示京师,如此一来,有些事倒不好说了。” 洪承畴这话说得到很中肯,杨振也很赞同,事前如果不达成一致,到了公开商议部署的时候再争执不下,那是最失败的处事办法。 “呵呵,督师大人客气了。以锦义伯今日之表现,督师大人在辽左做到号令如一,并不难。而且,杨某即将移驻旅顺,辽左诸事,当然还是您说了算。” “既然金海伯这么说,那本部院也就不与你客气了。是这样,本部院欲表奏觉华岛水师副将袁进,为蓟辽督师府东协总兵,继续驻觉华岛听用。呵呵,金海伯以为如何?” 洪承畴话锋一转,笑呵呵地直接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一下子就把杨振给说得愣住了。 但是只愣了片刻,杨振同样呵呵一笑,朗声说道:“洪督师,你这事儿办得晚了,本都督已经请了吏部兵部联署的协守总兵空劄,任命袁进为金海西路协守总兵官了。呵呵,本都督麾下袁总兵的水师驻地,就是觉华岛!” “你——” 洪承畴听了杨振这个话,脸色又是一变,手指杨振,差一点破口大骂。 但是脱口而出一个“你”字以后,他又硬生生收住了,抬起的手也放下了。 “哼,圣上何时给你旨意,叫你将觉华岛水师编入金海镇的?!若有旨意,如此大事,本部院怎能不知?!” 见洪承畴又变了脸色,杨振的心中也是怒火渐盛,这个洪承畴不敢去动祖大寿的核心利益,倒是一个劲儿想着要碰自己的核心利益,当下也沉了脸说道: “哼,圣上又是何时给了你洪部院旨意,叫你将觉华岛水师编入督标东协的呢?!呵呵,若有旨意,不妨拿出来叫本都督看一看?!” 第五六三章 水土 老虎不发威,当老子是病猫吗? 面对洪承畴对自己的各种算计,杨振终于忍无可忍了。 袁进麾下的那一支水师,早就是杨振势在必得的一支力量了,岂能再叫洪承畴给拿了回去? 这次到京师去,崇祯皇帝在平台召见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在崇祯皇帝的面前明确提出这个问题,其实是想模糊处理。 因为袁进及其所部水师力量,已经在实际上归他所有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若是主动提出归属的问题,反倒会立刻引起当时在场的洪承畴的反对。 但是没有想到,洪承畴会在这里等着自己。 不过,洪承畴既然主动向杨振提起这个问题,那就说明洪承畴的手里,显然也没有崇祯皇帝对袁进及其觉华岛水师的明确旨意。 如果有这样的旨意,恐怕洪承畴就不会跟自己商量着办了。 所以,知道这一点的杨振,面对洪承畴的质问,表现得同样十分硬气。 洪承畴的手里有没有尚方宝剑,杨振不清楚,但是杨振的手里却有崇祯皇帝许他便宜行事的手谕。 “杨都督喝口茶,喝口茶水,有话好好说吗?” 洪承畴的后堂之上已没有别人,只有洪承撰这个族弟在那里伺候茶水。 他见洪承畴与杨振彼此瞪着对方,相持不下,眼看就要谈崩,立刻端着一盏茶水递给杨振,帮着打圆场。 毕竟,眼前这两个人物谈崩了,对谁都不利,尤其是对初来乍到的洪承畴更不利。 而洪承撰满脸堆笑地端着茶水过来,也让杨振突然想起了还有要事有求于洪承畴,当下接过了茶盏,小心翼翼地低头喝起了茶水。 洪承畴见状,似是想清楚了与杨振谈崩的后果,深呼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金海伯今后作战,对水师多有借重之处,这一点,本部院当然知道。可是辽左之地数万大军,加上商民百姓随军眷属,将来恐不下二十万众。而觉华岛水师,却担负着半数以上朝廷粮饷中转之重任。 “金海伯若这样拿去,却叫辽左军民如何安心备虏?为辽东大局计,金海伯此举,还是另当从长计议为好!” 杨振见洪承畴仍然没有松口,当即放下茶盏,对他说道:“呵呵,洪督师此言差矣!金海镇也是朝廷的金海镇,兼且直属圣上。觉华岛水师袁进所部编入金海镇,驻守西路,驻地仍在觉华岛,汛地仍为关宁松锦之海岸。何来叫我拿去之说?” 杨振当然知道洪承畴话里话外的意思,同时也知道洪承畴的忧虑所在,但他对于这个事情,不能松口。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若没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洪承畴也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当他再次否定了洪承畴所说的话以后,紧接着就又说道: “海上水师归我金海镇,陆上兵马归你督师府,至于觉华岛上的屯粮城,还有笔架山岛上的屯粮城,则是归属户部督饷衙门,此事早已清楚明白。不过呢——” 说到这里,杨振见洪承畴面沉如水,十分不悦,马上转换了语气,说道:“不过呢,觉华岛,的确是辽西粮储中转之重地,觉华岛水师,也的确担负着一定的粮草输送之责任。 “至于我杨振,更不是那种完全不通情理的人,觉华岛水师虽然归我金海镇调遣,但是其承担之粮草转运任务,今后照样承担,这一点不会改变。 “到时候督师府商之于山海关兵部分司,分司一纸令下,莫说是他袁进,就是我,也绝无二话!” 杨振说完了这些,见洪承畴捋着胡须不说完,仍在犹豫什么,当下继续说道:“洪督师你看这样如何,你我皆退一步,相忍为国,觉华岛水师虽然属于我金海镇西路,但是冬春驻金州湾,夏秋驻觉华岛,驻觉华岛期间,乃夏秋粮饷转运旺季,督师府可就近调遣,但需经过我金海镇同意。这样,如何?” 这已经是杨振愿意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若洪承畴还是不同意,那杨振就翻脸,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就算官司打到朝廷上,杨振有陈新甲、王德化这些人帮衬着,未必就会输给了洪承畴。 “本部院有两个条件,若你金海伯同意了,这个事情就这么办!” 洪承畴沉默良久,最后终于开口说话了,既没有直接同意,也没有当场拒绝,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杨振见状,也不想再争执下去,便说道:“督师大人请讲!” “其一,本部院要在觉华岛上请设觉华岛副总兵一员,冬春季节,海面封冻,觉华岛十分危险,袁进率水师移驻金州湾,本部院无异议,但是在此期间觉华岛上的防务,屯粮城的守御,却要交给守岛的副总兵!” “这个——” 杨振听了洪承畴的话,还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就被洪承畴打断了。 “其二,朝廷户部郎中袁枢,督饷有功,本部院拟请朝廷褒奖升迁他处,另请他人出任督饷郎中,希望金海伯谅解,不要从中作梗。” 听了洪承畴这个话,杨振更是一愣。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洪承畴这个新官上任,是一定会把管钱粮的人物换掉的,他身边那么多幕僚也需要安排地方。 之前,袁枢这个户部驻辽东的督饷郎中对自己的各种行动鼎力相助,态度过于明显,而且自己也每次给他表功。 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不光是祖大寿那些人不能接受,消息传到洪承畴的耳朵里后,洪承畴当然也不能接受。 这个户部督饷郎中的品级不高,但是位置却很重要,他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朝廷转运到辽东的辽饷分配问题。 “这个,不知道督师大人,打算向朝廷推荐何人率部上岛,去做觉华岛副总兵?” “本部院中军副将江翥!” “江翥?” 杨振想了想,发觉自己对这个人并没什么印象。 不过,对他来说,这人只要不是祖大寿那边的辽东军将领,他都可以接受,当下点了点头,算是表示认可,尔后再次开口问道: “那么,不知道督师大人又打算向朝廷推荐何人,出任户部驻辽东的督饷郎中呢?根据圣上的旨意,我金海镇的饷额,也要从辽饷里面出,希望督师大人也能谅解。” 方才洪承畴已经把话说得挺严重了,已经明确告诉他不要从中作梗,所以对于袁枢的问题,杨振决定放手。 但是,新任的人选,他却不能完全不在乎,毕竟此人关系着辽饷的分配。 杨振的这个反应,尤其是对袁枢只字未提,终于让洪承畴占了一回上风,让洪承畴的脸色好转了一点。 杨振没提袁枢的事情,这在洪承畴看来,那就意味着在新任督饷郎中的人选上,杨振不会干预。 “姚恭!金海伯可曾听说过此人?” 洪承畴说出了自己推荐的人选,看见杨振听闻此名一片茫然,便又说道:“姚恭,闽地连城人,知兵,现为永平兵备。若方侍郎或者陈本兵征求金海伯你的意见,希望金海伯赞成这个人选!” 杨振见洪承畴这么说,立刻明白,洪承畴也忌惮自己正在御前的地位,以及与陈新甲、方一藻等人的关系,并不敢与自己真正闹翻。 同时,也叫他听明白了,这个姚恭与洪承畴恐怕关系不浅。 杨振知道,这也是这个年代的人之常情,身为蓟辽督师的洪承畴若不能将辽东的粮饷问题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在辽东,将一事无成。 也因此,杨振想了想以后,笑着对洪承畴说道:“好说,好说!杨某这里,也正有一件小事相请,希望督师大人也能成全。” “哦?呵呵,金海伯真是——一个妙人也。说吧,何事竟然需要本部院成全?” 洪承畴见杨振这么不失时机跟自己讨价还价,当时差点脱口而出骂他是一个小人,眼看说出来的时候,临时改了口,说他是一个妙人。 杨振听出来不是什么好话,可他也不以为意,当即说道:“事倒不大,杨某欲派人走海路,到闽地一趟,想请洪督师你写一封书信,给闽地抚镇官员,或者亲朋故旧,给杨某之人提供一些方便。另外,也想请督师大人从身边,遣一家仆,充任向导。” loubiqu.net “哦?!” 杨振这番话说完,倒叫洪承畴一愣,他完全没有料到杨振会向他提出这种请求。 以金海伯杨振这样的身份,他要派人去闽地办事,难道还需要自己给他写信托人,还需要给他派个向导? 他正愣神着,不知道杨振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这个时候站在一边上伺候茶水的洪承撰说话了。 “部院大人,金海伯是想派人走海路往闽南,求购一批番薯。” 洪承撰这么一说,洪承畴的目光从杨振的身上转到自己这个族弟的身上,又从自己族弟的身上转到杨振的身上,问道: “番薯?可是当年福建巡抚金学曾劝农垦种的所谓金薯?” “正是金薯。金薯在八闽各地名称不同,有呼为金薯的,有呼为朱薯的,还有呼为陈薯的。但是究其实,都是闽东长乐陈振龙父子,当年从番邦吕宋引种闽地的番薯。弟少年时家贫,尝以朱薯果腹,是以知之。” 杨振那一百两金子果然没有白花,洪承畴的问题立刻在洪承撰这里得到了充分的解答。 “哦,原来如此。” 洪承畴捋着胡须,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又转向杨振说道:“金海伯欲求购金薯,可是想在你金海镇垦荒种植?” 第五六四章 整编 洪承畴的心思,果然是缜密过人,只是一问一听之下,就立刻猜出了杨振的打算。 只是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却带着一些嘲讽的意味,显然是把杨振的这个打算,当成了笑话一样看。 “这个,没错。杨某听说甘薯此物产量甚大,闽粤百姓多以此物救济饥荒,若是能将它引种到北方来,岂不正好解了金海镇粮草补给的难题?所以,杨某便想试上一试。” 杨振见洪承畴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倒也没有瞒着他,当下便把自己的想法大大方方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还想着要劝一劝洪承畴,想叫他如法炮制,也在辽西地区试上一试。 只是他还没有把劝说的话说出来,就见洪承畴哈哈一笑,对他说道:“本部院料想金海伯提及金薯此物,目的必是如此。只是,金海伯可曾听说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典故?” 洪承畴这么一说,倒叫杨振一愣。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他当然知道这个说法。 但是,这个典故跟甘薯有何关系? 他正疑惑着,就见洪承畴看着他说道:“有金海伯此想者,并不乏人。已故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徐文定公,就曾在京畿天津等地做过试种,可惜未能成功。金海伯可知因何未能成功?” 杨振见问,心想,还有这等事? 杨振知道洪承畴嘴里所说的已故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徐文定公,就是徐光启。 也知道这个徐光启,在天津以及京师附近做过农业实验,并且早在万历年间就出过一本叫做《农政全书》的著作。 但是,他却不知道徐光启在京畿之地种过地瓜,而且居然没有引种成功,至少是没有推广开来。 他心里正有点懵,哪里想得出到底是因何没能成功,所以一头雾水地抬眼看着洪承畴,茫茫然问道: “竟有此事?却是为何?” 洪承畴见他如此这般询问,当下呵呵一笑,说道:“须知天地造物,各有其性,人不习水土,必生疾病,物不习水土,也难生长。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气候,也就有一个地方的物种。 “金薯此物,来自南洋番邦。闽地两广山水,与南洋相近,气候温润,湿热多雨,草木繁盛,正适合金薯生长。 “然而北方气候,干冷少雨,土质坚硬,与江南相比相差悬殊,风物之不同也明矣,稻谷且不能生长,更何况出自南洋吕宋之番薯?” 杨振原本以为,洪承畴这样说,是不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或者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隐情之类的东西。 但是,一听他这么说,杨振当时就知道,他这就是在胡说,因此略略放下心来。 你自己不屯田引种,拉倒。 但是想劝说我放弃,不可能。 杨振满脸不以为然的样子,自然落在了洪承畴的眼里。 这时就只见他呵呵一笑,又对杨振说道:“想当年,徐阁老在京畿天津等地试种,尚且未能成功,何况今日辽东这般塞外苦寒之地呢?金海伯若作此想,怕是徒耗人力物力而已!” 杨振听见洪承畴这么说,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他这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 几百年后,地瓜这种东西不仅在中原、西北、山东、京畿之地广泛种植,而且在东北大地上同样遍地皆是。 尤其是辽东半岛地区,包括沿海的岛屿之上,地瓜的种类可以说应有尽有,而且产量高的惊人。 所以说,根本不存在洪承畴所说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什么种不了,种不活的问题。 但是,他见洪承畴言谈之间又不似作伪,同时也找不到他有可能欺骗自己的动机,当下只能认为,这个时候的士大夫读书人,怕是真的不知道这种东西能在辽东种植了。 毕竟,就算直到几百年以后,也仍然有很多没到过东北的国人认为,东北地区寒冷异常,不适合农耕呢! “当年徐阁老没能成功,可能是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条件并不具备的缘故吧。然则金海镇之地孤悬海外,粮草供应实在是一个难题。从闽地引种金薯,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即使最后不能成功,杨某也要孤注一掷试试,方才甘心。” 杨振自然不会因为洪承畴的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在辽东半岛推广地瓜的计划。 当年徐光启在北方的引种试验没有成功,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 如果到了北方以后,尤其是到了辽东以后,还按照南方的农时,或者在南方摸索出来的经验种植,那肯定是不成的。 但是这些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在杨振后世的经验里面,东北地瓜的种植,大多是四五月份的时候种植,九十月份的时候收获。 而且,这还是阳历的时间。 若是按照农历的时间计算,那大概是四月前后种,中秋节前后收,地瓜在东北的一季生长期长达四个月左右。 就生长期过长这一点来说,的确与江南湿热之地大为不同,但对杨振来说,他是知道这一点的。 既然知道了,那就不是问题了。 对他来说,即便明末的气候异常,平均气温偏低一些,那大不了就改在农历五月以后种好了。 想到这里,杨振顿时觉得,徐光启在京畿等地试种番薯没有大获成功,很可能是因为崇祯年间大明朝的历法与气候不相适应,已经严重滞后了。 由此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接下来徐光启不搞农业实验,而去搞历法改革去了。 “也好,金海伯毕竟是一片公心,这个忙,本部院不能不帮。而且,凡事总要试过,才能知道结果嘛。若金海伯能取得成功,那么将来辽西,也可以募民屯种金薯了,哈哈哈哈……” 洪承畴见杨振不肯死心,当下也不再劝,反正对他来说,这个事情不算坏事。 虽然他并不看好,但若杨振能够成功,那对他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至少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彼此在辽饷分配上的冲突,就会少一些了。 洪承畴今晚约谈杨振的目的,虽然没有全部达成,但基本上不算落空,又见杨振的交换条件这么简单,心情一时大好。 他哈哈大笑了一阵之后,说道:“也好。本部院自从及第以来,也是多年奔波在外,一直勤于王事,乃至忠孝不能两全。今番借着这个机会,派个人回去闽中一趟也好。” 说到这里,洪承畴捋着胡子想了想,看着杨振说道:“福建巡抚萧奕辅,本部院倒也认识,稍后给他修书一封,金海伯遣人求购金薯之事,定无问题。但是,金海伯若只购金薯,而无人教种,则事必不成。” 洪承畴说完这些话,突然转向一直袖手侍立一旁的洪承撰,说道:“闽东长乐教种金薯的陈氏父子如今可还在?” 洪承撰见问,当即躬身答道:“回部院大人的话,那最先教种金薯的陈振龙,早已过世多年了。其子有叫陈经纶者,如今子承父业,四处教人种薯,售卖金薯种苗牟利。 “当然了,弟从南安出来多年,如今闽中情况,却也不甚了了,一切要等派人回去,才能打听清楚。这个,部院大人现如今受命到任宁远城,也的确该写封书信回去,好叫家里族中长辈放心。” 听见自己的族弟这么说,洪承畴点了点头,对他说道:“是啊,的确是该派个妥当人回去报个平安了!不如,干脆这样吧,为兄多写几封书信,给你一个长假,你挑几个老家人,一起回去走一趟吧。 slkslk.com “你出来追随我多年,南安家中父老正不知是一个什么情况。这次回去了,可以多待一些时日,也可以多购一些良田房舍,好叫叔父婶娘他们,能在老家好好颐养天年。也算是尽一些孝心。” 洪承畴这么一说,洪承撰立刻撩袍跪在地上,并且磕了一个头,尔后说道:“多谢部院大人,多谢——兄长。弟出来多年,正欲回南安看看。弟,谢过兄长!” “那就这样定了。金海伯何时遣人南下?到时可多安排几条船只,好叫本部院这个族弟带了从人,与你所遣船只一起同行南下,相互间有个照应。” 洪承畴快刀斩乱麻地把这个问题处理了。 而杨振也当场答应,定在渡海移防前后,一待海路一旦通行,就会尽快安排船只前来宁远河口,接了洪承撰及其从人走海路南下。 这些事情谈完以后,蓟辽督师洪承畴与金海伯杨振之间,就没有了争执不下的地方。 虽然双方的分歧仍然有,但是两个人都不是一根筋那种人,都知道妥协与合作的重要,因此很快就又一片和气了。 如此一来,到了第二天上午巳时,当洪承畴在督师府大堂上召集辽左之地的头头脑脑们聚议的时候,他所提出的各种议题,就都得到了杨振的赞同和默认。 唯有整训辽东兵马和奏设义州总兵的事情,祖大寿有不同意见。 但是祖大寿的不同意见,已经在洪承畴和杨振两个人的意料之中了。 洪承畴也不与祖大寿争论,只叫他在宁远城多留几日,另找机会与自己再行商议。 特别是有关义州总兵人选的议题,洪承畴让祖大寿推荐人选,然后以蓟辽督师府的名义奏请朝廷予以任命。 至于祖大寿在聚议结束之后向洪承畴推荐了谁,杨振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当天中午议事结束,与洪承畴几乎全部达成了一致的杨振,就先行率队离开了。 而祖大寿却要暂时留在宁远城,继续与洪承畴商议辽左诸城的军务防务问题。 第五六五章 团营 杨振在宁远事毕,并没有径直回到松山城去。 连山城东边海上的酒篓山岛,松山城西南几十里外的红螺山营地,以及松山城西北的乳峰岗大营,他都要亲自去走一趟才能放心。 一来,这几个地方经营了这么久,他不能够放弃,等他离开松山城后,这些地方仍要有人留守,并且仍要发挥作用。 二来,这些人在之前的战事当中发挥了作用,在他离开松山城以前,也需要前去安抚一下,该晋升的人员要晋升一下,该交代的事情要交代明白。 就这样,当天下午,杨振一行人抵达连山城南,然后转而往东,最后在日落之前踏冰过海,抵达了酒篓山岛。 酒篓山岛不大,但是住上个几百户人家还是没有问题的。 目前正由仇震海船营下面的一个把总官仇大光领着百十户人,十几条船,驻守在这个岛上。 这百十户人,男女老少加在一起数百号人,也包括了之前被派驻到打渔山岛和小笔架山岛上的一些人。 xiaoshutingapp.com 到了寒冬腊月海面封冻的时候,附近的打渔山岛、小笔架山岛上的小股守军,也都踏冰过海,来到了资源条件好得多的酒篓山岛上,与仇大光所部合营驻扎了。 杨振带着人马到了酒篓山岛上,召见了仇大光及其手下的棚长们,拿出吏部兵部联署钤印的守备空劄,就地将仇大光委任为葫芦岛守备。 这个年代,连山城以东海岸上的这个突入到海里的半岛地带,并没有官方的名称。 但是这个狭长的、曲折的半岛地带,从连山往东直入海中,呈葫芦形状,所以民间已有葫芦岛的叫法。 这一回,杨振干脆将率军驻守此地的仇大光,正式任命为葫芦岛守备了。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也为打渔山岛、小笔架山岛和酒篓山岛又各任了一个把总,将他们编为正式的一哨人马,交给仇大光指挥。 与此同时,杨振还将仇大光及其岛上船只人手新编的哨,转隶到了金海镇西路协守总兵官的麾下,叫他们今后听从金海镇西路协守总兵官袁进的指挥。 仇大光是仇震泰生前的亲兵出身,面对杨振这个自家大姑爷的命令,他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却不敢不从。 而且他也知道,若是杨振下定了决心,就算他征求了仇震海、仇必勇叔侄俩的意见,恐怕也是这么一个结果。 面对现在的金海伯左都督征东将军杨振,他们谁也不敢有二话。 莫说拿走他们一个哨的人马,就是把他们全部拆散了与其他各部人们混编,他们也不敢有二话。 整编了酒篓山岛上的仇大光所部水军之后,第二天上午,杨振领着许廷选、沈永忠以及杨占鳌所带的火枪手,再次踏冰过海,登上陆地,赶往红螺山。 眼下大小红螺山的人马,比起酒篓山岛、打渔山岛等地的人马,可就多多了。 杨振前前后后安置到红螺山一带的人马,主要有三批: 其一,是李麻、胡图格率领的一哨骑兵; 其二,是王煅等人从松山城里带出来开矿冶炼铅、铁,制作硝磺等物的工匠杂役们; 其三,则是杨振他们之前从草原上截获带回的那些商队伙计仆从。 在这三批人马里面,从草原上带回来的商队伙计仆从人员为首最多,达一千多人。 三类人员加在一起,已经达到了小两千人左右的规模了。 这支不大不小力量的存在,当然不能够放任自流。 崇祯十二年十月,杨振率军在东官沟、卧牛沟一带伏击满鞑子军队的时候,正是红螺山的人马,最后时刻赶到了战场后面,成为了压垮卧牛沟镶白旗汉军被围人马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天下午,杨振赶到了红螺山一带,先到大红螺山的矿场营区里面巡视了一圈,见了王守堂的次子王炬,了解了红螺山矿区的采矿冶炼制硝等事务。 杨振现在的军队极度依赖火器,若是没有一个自己掌握下的火硝、硫磺的稳定来源,那么他们今后的发展,就是沙滩上的城堡,根基不牢。 而松山城内外的火硝、硫磺来源,量虽不大,但却是杨振军中目前能够获得的唯一一个比较稳定的来源。 所以,在杨振能够获得更大、更好、更有保障的火药来源之前,大红螺山一带的硝土和黄铁矿,就是他决不能放弃的资源。 令杨振欣慰的是,虽然大红螺山矿场的生产条件非常简陋,非常原始,尤其硝土矿洞内的生产条件非常恶劣,可是火硝、硫磺与铅铁的产量,却一直处在稳步上升之中。 东官沟卧牛沟伏击战发生以后,满鞑子大军大举进犯松锦,更在松山城外发起了数次大战,但是红螺山一带却并没有受到直接的冲击,火硝、硫磺与铅、铁的生产,也并没有受到直接的影响。 杨振在大红螺山的矿场走了一圈后,当场提拔王炬为千总,叫把从以前临时武装起来支援卧牛沟伏击战的矿场辅兵杂役当中,精选三百人,编为一哨步军,配备火枪和飞将军,充作矿场警卫。 从大红螺山矿区出来以后,杨振带着人马去了小红螺山的驻军营地,召见了率领一哨骑兵驻扎在夹道沟一侧山上的李麻和胡图格两人,并当场将两人从千总提升为守备。 其一,任命李麻为红螺山守备,命他从红螺山矿工当中精选壮丁,将自己的队伍整编为正式的一哨三百人,继续驻守在夹道沟北侧的小红螺山营地,守卫红螺山矿场以及红螺山与松山城之间的道路。 其二,任命胡图格为黑石岗守备,也命他次日移防到吕洪山里的黑石岗去,然后从黑石岗的矿工当中精选人手,将麾下扩充到三百人,编为正式的一哨,然后协防吕洪山的乳峰岗大营。 祖克勇、徐昌永率领乳峰岗大营的轻重骑兵离开以后,乳峰岗所在的吕洪山中只剩下安庆后的掷弹兵守卒,以及黑石岗的矿场匠人和一批被罚作矿工的二鞑子俘虏。 没有战事的时候,这样的局面当然可以维持,只需安庆后领着一堆掷弹兵步卒守着矿场,督促他们做工就可以了。 但是一旦乳峰岗有了战事,这点人马就不够了,到时候难免会顾此失彼。 崇祯十三年正月十三日中午,杨振交代了大小红螺山的防务,风尘仆仆地领着随行的人马,以及从小红螺山带出来的胡图格部骑兵,抵达了吕洪山区的乳峰岗大营。 乳峰岗大营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又位处松山城与锦州城之间,不管满鞑子围攻锦州城,还是围攻松山城,这个地方都可以牵制满鞑子力量。 前番满鞑子围攻松山城的时候,为了消除来自身后的威胁,曾调集重炮猛攻乳峰岗,但却没能攻下来。 没能攻下来的原因,除了地势险峻之外,还因为乳峰岗上有安庆后等人率领的一支掷弹兵。 他们以乳峰岗上的松林乱石为掩护,同时环四周编修工事,当满鞑子用重炮轰击山头的时候,他们隐蔽不出,等满鞑子步军登山猛攻的时候,他们用投掷飞将军杀敌。 几天战斗下来,自身没什么伤亡,却给满鞑子的攻城队伍造成了重大损失。 这里边祖克勇、徐昌永、于乐吾所部的轻重骑兵都有功劳,但离不开安庆后统率的新编掷弹兵。 而且,经此一战之后,安庆后麾下新编的这一支掷弹兵,从上到下的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面对满鞑子他们信心倍增,士气高涨。 杨振来到乳峰岗大营,在这里停留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让安庆后从乳峰岗大量的二鞑子奴工和从草原上截获的商队仆从里面,以之前参加过乳峰岗保卫战的力量为主,精选一批丁壮,再编两个哨的掷弹兵出来。 掷弹兵的技术含量并不高,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十分容易训练成军。 之前没有扩编,是因为杨振定下的饷制有等差,正兵领的饷较高,而他的财力不允许。 但是现在,他有了从张家口的巨大收获之后,这个问题就已经不是问题了。 抵达乳峰岗大营的次日,杨振将原来安庆后手下一哨掷弹兵中的三个把总全部升为千总,让他们各领一哨,同时又让他们各推荐三人为本哨把总,全部当场任命,最后任命安庆后为都司。 当天中午,乳峰岗大营人马整编的事情完成,杨振检阅了一遍,随后离开了乳峰岗,返回了松山城。 杨振刚到总兵府,就在前院被李吉拦住了。 “都督,卑职有事情向您禀报!” 杨振见是李吉单独找他,知其有秘密事务禀报,当即挥退了其他人,领着李吉到了二进院自己的签押房。 “都督,您不在这几天,夏成德夏副将在城内城外走动频繁,不仅去过止锚湾船营,与郭增福见过面,还到城中郭增福家中,也他见过面。而夏副将家的婆娘樊氏,还领着他的宝贝女儿,到过仇震海仇统领家!” 杨振领着李吉一进到二进院的签押房内,李吉就忙不迭了报告了他认为异常的情况。 第五六六章 去留 “夏副将家有个宝贝女儿?” “正是,他这个女儿是其妻樊氏嫡出,与夏舒一母同胞。至于年龄,据卑职所知,过了这个年,刚好一十四岁。” 这个李吉,有用的军情敌情打听不出来,倒是把大量的时间精力浪费在了打听这种事情上面。 但是,一想到自己连着任命了祖克勇、吕品奇为协守总兵官,而对夏成德却始终没有一个说法,也的确有点担心这个夏副将沉不住气,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于是,杨振皱眉问道:“可叫人打听明白了,夏副将一家子为何会有这样的异常?” 李吉见问,连忙躬身答道:“根据卑职安排的线人报告,很有可能是夏副将想跟都督的岳家仇氏结亲!” “哦?——原来如此。呵呵,那夏副将是打算将宝贝女儿许给仇必先呢,还是许给仇必勇呢?” 杨振从李吉的嘴里听说夏成德可能是要跟仇氏结亲,心中顿时恍然大悟过来了,很快就明白了夏成德异常情况背后的目的。 “这个,这个卑职没有打探明白。夏副将去见了郭增福,郭增福是仇统带的舅子,是仇必先的舅舅,乍看起来,像是要许给仇震海的儿子。” “乍看起来?怎么,你还有别的发现?” “都督。夏副将的婆娘樊氏,带了宝贝女儿去了仇统带家,并见了仇统带的婆娘郭氏,哦,不,是夫人的婶娘。这看起来,却又不像是许给仇必先了!” “呵呵,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都督你想,要成儿女亲家,哪有不经媒妁之言的?而且说定之前,哪有亲娘领着女儿上门,让婆媳直接相见的?” 听到这里,杨振大概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眼见李吉兴致勃勃地还想说什么,当下便打断他的话头,对他说道: “李吉啊李吉,你什么时候能改了这个鬼鬼祟祟的模样?对于这样的事情,你既然有疑问,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登门去询问嘛。这样的事情,大可不必偷偷摸摸去打听。” 李吉听见杨振这么说他,陪着笑不住点头,随后又说道:“不是卑职多疑,主要是后来夫人的婶娘郭氏去了一趟夫人的娘家,夫人的娘家又请了夫人回门。这个——” 说到这里,李吉躲躲闪闪地看着杨振,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夫人的娘家,卑职不敢收买安插线人,所以他们谈了什么,卑职无从得知。卑职乃都督耳目,都督不在城中,卑职不敢不尽责。” “好了。这个事情,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就不必管了。” 李吉见杨振面色不善,连忙躬身垂首,不敢再说这个话题。 “李吉,你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杨振见李吉突然间噤若寒蝉地躬身站在那里,不敢发一言,想到不能打消他的报效热情,便又温言问道: “我从张家口带回来的那些金银财货,可曾清点统计明白了?” “这个,回都督的话,已清点统计出来了,皆已入了账,都督若要过目,卑职叫人给都督送来!” “你先大概说说各有多少,我先心里有个底数!” “这个,东西分类入账,名目繁多,卑职只记得金银的数目,金元宝金条金叶子散碎金器,合计十八万七千多两,银元宝、银锭及散碎银器,合计一百九十六万八千多两。” 说到这里,李吉抬头看见杨振不住点头满脸喜悦的样子,略略放下心来,接着说道:“至于其他玉器珠子玛瑙等物,大大小小两万三千六百余件,值多少银子,不好估算。 “此外,尚有铜器、铁器、硝磺等物几十车,还有驼队带回来的毛皮、绸缎、布匹、粮茶等物,也在城内外的仓场里堆积如山。回头,卑职把账目送来,都督可细看。” “好!很好!很好!这一下子,咱们今后两年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咱们?” 杨振的这个话叫李吉一时有点愣神,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问道:“都督的意思是,这些金银财货,都督不留,却要全部充公,用于军中粮饷?!” “当然!我留这些身外之物作甚?当然要全部充作军费!” 说到这里,杨振脸色一肃,看着李吉,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你也要想办法给我盯好了,这些金银财货,谁敢不经请示,化公为私,中饱私囊,我就要谁的命,不管他是谁!” “这个,卑职明白!” 杨振知道方才李吉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听完李吉的口头报告,大体知道了张家口之行所得金银之数,一时心情不错,也不愿多计较那些问题。 私心人人都有,自己也不例外,但自己的私心却不在那些金银钱财之上。 不过听了李吉的初步报告,杨振对这些收获还算比较满意,而张家口那些通虏奸商们的家财之富裕,由此也可见一斑。 虽然杨振只是取了其中五家的金银财物,但是初步合算下来,却已经抵得上朝廷一两年的辽饷收入。 有了这笔金银财货,杨振暂时可以不必为移防以后招垦、扩军需要的粮饷发愁了。 如果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话,靠着这笔金银财物,撑个两年三年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等到两三年以后,想必辽东半岛上的开荒屯垦事业,应该也可以见到效果了吧。 杨振心情大为好转以后,对李吉说话的态度也好了一点,不再那么不耐烦了。 “好了,你可以回去做事了。对了,这次移防,你那个统计公所也要跟着去,但是,你在松山城内的线人队伍可不能断了联系,要安排妥当人接手。 “还有,不要把目光停留在松山城内,松山城外咱们的人马处,包括锦州城、杏山、塔山、宁远等城,能安排的,也要安排,能收买的,也要收买,备不住什么时候就能有用。 “咱们现在有的是金银珠宝之物了,需要收买的人,要毫不吝啬,对有用的情报要舍得花钱。移防之前,我会叫张臣给你安排一笔金银财物,好好去做!” 李吉听了杨振的这些交代,连忙点头称是,又见杨振风尘仆仆一脸疲惫,随即告辞退下。 当天傍晚,杨振忙完了积累的公务,回到内院陪伴夫人仇碧涵吃晚饭,没等他去问最近夏、仇两家接触联络的事情,就听见仇碧涵主动说道: “夫君,最近有个事情,娘亲嘱我问问你的意见?” 杨振“哦”了一声,停下筷子,笑着看向仇碧涵,等她继续往下说。 “夫君麾下副将夏成德夏副将家里有个女儿,如今年方十四,也到了及笄的年龄。想与咱们家结个儿女亲家。” 仇碧涵说起这个事情,也面带笑容,看着杨振,说道:“他们托人托到了婶娘那里,婶娘推脱不开,就见了见夏氏女,说是生得不错,相貌,身段,言语,谈吐,都不错。就找了娘亲,想做媒许给必勇。” “那,必勇自己知道吗?” “尚不知道,娘亲、婶娘,还有妾身,都尚未对他说起此事。他是妾身亲弟弟,夏家与妾身弟弟结亲,必有所求。此事能不能行,还在夫君你怎么看。” “我的意见么?那夏氏女你可曾亲见过?” “不曾,但是以妾身的了解,婶娘当不至于为夏家美言,所说当是实情。而且夏氏女之母樊氏,妾身见过,樊氏端庄贤淑,礼节周到,其嫡出之女,当不会差了。” “嗯,也好,必勇十七了,转眼就要十八了,也的确该定下亲事了。既然夏成德有此意愿,我的意思是,不如就成全他们!” 夏成德打的什么主意,杨振当然心知肚明,但是他愿意拿他的女儿取信于自己,换取他的前程,杨振也没有话说。 想到这里,杨振笑了笑,对正在点头不语的仇碧涵说道:“当然了,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将来真在一起过日子的,还是必勇和夏成德之女。 “所以,不管怎样,这件事情,也要问问必勇自己的意见。若是他不同意,此事就另当别论。如何?” 其实,就算夏成德不搞这么一出,杨振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叫他留守松山城,出任松山团练总兵官了。 如今他这么急切地以这种方式取信于自己,更是打消了杨振心中最后的一点疑虑。 过了元宵节后,辽西的天气终于有了明显转暖的迹象,阳光明媚柔和,也有了温度。 松山城内各处屋檐上冻了三个月的冰溜子开始融化了,滴滴答答地滴个没完。 正月十六日上午,郭增福做媒,带了捕捉来的一只大雁,还有一份下聘的厚礼,到了夏成德的府上,为金海伯的妻弟仇必勇向夏家提了亲。 小书亭 夏成德及其妻樊氏当场答应了这门亲事,将自己十四岁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了仇必勇。 次日,也就是正月十七日,这天上午,杨振在松山总兵府前院大堂,召集了松山内外所有将领的议事会,当场请出了崇祯皇帝颁给的圣旨以及吏部兵部钤印的松山团练总兵官空劄与关防,正式委任夏成德为金海镇松山团练总兵官。 与此同时,杨振也正式宣布了建立征东先遣军松山团营的决定,这个松山团营由松山团练总兵夏成德节制指挥。 “这个松山团营,之所以叫团营,就是说它不是一个营头。几个原本各不相属的营,共处一地,接收统一指挥,就是一个团营。” 杨振宣布了自己的任命与决定之后,眼见许多人对夏成德获任松山团练总兵一点也不奇怪,但却都所谓的松山团营大惑不解,便对众人这么解释道: “本都督率部移防以后,凡留守松山之军,皆纳入松山团营,由松山团练总兵夏成德统一节制指挥!” 第五六七章 惊雷 当然了,杨振光是这么说,一时也无法让在场的众人听出一个所以然来。 团营这个名称,并不是杨振自己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在大明朝的京营军制之中一再出现,然后又一再被撤销的。 在场的诸将当中,有不少都是军中宿将,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曾经长期存在过的团营制度。 但是杨振所说的这个团营,显然又与景泰年间的十团营和成化年间的十二团营时代所谓的团营,并不相同。 应当说,除了一个相同的名字之外,杨振所说的团营与以往的团营几乎完全不同了,至少杨振希望借这个名字,将它改造成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个新成立的松山团营下面,共编三个营。其一,是松山城守营,分为前后左右中五个哨,编为一千五百人。 “除夏成德夏总兵部下原来所领的三哨人马以外,邓恩,于可济,你二人各领一哨人马,加入其中。” 说到这里,杨振从在场的将校官弁当中找到邓恩、于可济两人,然后对二人说道:“邓恩即日起晋升为守备,继续指挥所部炮队,于可济晋升为千总,所部哨队人马今后改为掷弹兵。同时,以樊成功为松山城守营都司!” 邓恩、于可济、樊成功三个人,听见杨振说出的话语,立刻出列,跪在地上接受了这个任命。 邓恩、于可济二人原来领的队伍,都是先遣营预备队的辅兵,十月松山保卫战结束,主力渡海前往辽东半岛作战的时候,他们奉命留守在松山城内。 如今,杨振将他们所领人马编为正兵,二人皆升赏任用,他们当然没有话说。 至于樊成功这个人,则是夏成德的部将,同时也是夏成德的妻弟,现在夏成德当了松山团练总兵,将他提拔为城守营的都司,也在情理之中。 唯有夏成德本人有些发蒙,一时之间,他也捋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有无问题。 但是,他刚刚被任命为松山团练总兵官,同时杨振又叫他统一指挥新成立的松山团营,叫他的妻弟出任城守营的都司,他也只能是点头答应。 “安庆后,李麻,胡图格,上前听令!” 杨振说完松山城守营的事情,立刻便点名这三人,他们三个之前已被杨振召见过,分别有了晋升,此时在现场听到杨振的点名,立刻上前跪下接令。 “你们三支人马,今后合编为松山巡防营,营下同样编为五哨,两哨骑兵,三哨掷弹兵,李麻率一哨骑兵驻大小红螺山之间的夹道沟,安庆后、胡图格率其余三哨掷弹兵、一哨骑兵,驻守乳峰岗大营。整个巡防营,以安庆后为都司!” 之前杨振接见这几个人的时候,已经叫他们扩编了自己的人马,虽然对他们接下来的安排没有说得这么详细,但基本上已经有了这个意思。 当下,这三个人确定自己要继续留守松山附近之后,也没别的想法,当场叩首领命。 “至于剩下的一个营头么,叫做松山辎重营。杨占鳌,郭增福,王炬,宋恩子,你们几个上前听令!” 杨振话音一落,被点到名字的五个人,便从云集大堂的人群中走出来,单膝跪在了地上。 接下来,杨振分别给他们安排了任务。 其一,命令杨占鳌将手下留守松山城的火枪兵预备队,正式编为两哨正兵火枪手; 其二,命令郭增福从留守止锚湾的部众和分得的俘虏里面选人再编一个哨的水师; 其三,命令王守堂的次子王炬编领一个火枪手与掷弹兵的混成哨,统管大红螺山的矿冶厂。 其四,命令那个被潘文茂推举出来统管松山弹药厂的老把头宋恩子,将留守人员整编为一哨,晋升其为千总官,负责制硝、配药、装填等弹药生产。 为了让他们安心留守,并且继续抓紧弹药的生产制造,杨振不得不将他们的作用说得更加重要一些: “本都督率其他人移防金州旅顺以后,你们留在此地组成松山辎重营,由杨占鳌升任辎重营都司。你们所担负的任务,可丝毫不比城守营、巡防营轻松。 哔嘀阁 “本都督能否在金州旅顺站稳脚跟,这一年半载内,全看你们在松山城的弹药生产,能不能供应得过来!” 杨振这一番话说完,在场的各部将校,立刻就都知道了自己今后要做的事情,一时间有点议论纷纷起来。 那些被点名的将校官弁,统统编入了松山团营下面的不同营头,但他们都被指定了要留守松山的人。 而那些未被点名的将校官弁,此时也明白了,自己没编入松山团营,那自然就是要跟着杨振移防去了。 在场诸将,一时各有所思,至于杨振新搞出来的这个团营法,倒是没有人去在意了。 因为这个所谓的团营,说来说去,也不过在驻扎城内的城守营、驻扎城外的巡防营以及负责军需辎重生产运输的辎重营上面,设立了一个统管的总指挥罢了。 而这个总指挥,就是新任的松山团练总兵官夏成德。 “松山团营,下设三营十五个哨,平时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战时则由松山团练总兵官统一调度指挥。” 杨振分配了各种留守的任务之后,对着在场的众将最后说道:“十五个哨,饷额共计四千五百人,说多当然不多,可说少,也不算少了。这些人马,进取或许有所不足,但是防守,当无太大问题。 “况且金复盖海之地,距离松山城看似遥远,但其实,不过只有一海之隔罢了,若论两地真实距离,近便处尚不到二百里。 “若松锦危急,本都督率军从对岸来援,也不过三两日罢了。若遇事不能决,可随时遣人渡海见我。” 杨振说完这些话,目光从一众奉命留守的将校官弁脸上看过去,见无人有异议,点了点头,又说道: “雨水节气已过,天气正在转暖,预计再过数日,沿岸海冰就将渐渐消融,到时候,就是本都督过海移防之日。 “诸位奉命留守的要尽快整编队伍,建成团营,剩下未得奉命留守的,听从协理营务处指挥,尽快收拾人马行装,随时准备启程!” 杨振这么一说,堂上众将,不管是跪着的,坐着的,站着的,一时皆齐声领命,轰然说道: “谨遵都督号令!” 众将接了命令,杨振便叫他们各自回去准备,很快,人都散去,唯有监军内臣杨朝进仍袖手端坐在杨振一边的太师椅上,面色凝重,一动不动。 “兄长,海上通航之后,你是准备与我一同渡海移驻辽南去呢,还是说暂时留驻在松山城中?” 今日的议事,虽然不是最后的移防动员,但是该说的话,杨振都说了,该做出的部署,也都部署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是等着天气变暖,冰情缓解,等着袁进、仇震海、俞亮泰他们率领船队归来了。 所以,也到了杨振确认杨朝进态度的时候了。 “不瞒汉卿你说,前番京师来人,除了传旨之外,也给我捎来了一些消息,言道朝廷似有撤除内臣监军之议!” “撤除内臣监军?竟有此议?” 杨朝进的话叫杨振心中一动。 杨振知道,崇祯皇帝在派不派内臣监军这个事情上,始终与朝廷上的大臣以及地方上的督抚重臣们有争执。 在崇祯皇帝做皇帝的十七年时间里,一会儿派,一会儿撤,翻来覆去、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回。 难道这一次,让自己赶上了? 如今的杨振,已经不同于以往了。 他已经不需要再有个监军内臣来帮助自己取得崇祯皇帝的信任了。 同时,他也不需要有个监军内臣来帮自己规避高起潜这个蓟辽总监军的坑爹玩意儿了。 所以,此时的他,跟朝廷各路兵马、天下各地督抚的想法,基本上是一样的,并不想身边有个太监当监军内臣或者监视中官来掣肘自己。 眼前的这个杨朝进,虽然与自己的关系也可以,到任之后,曾与自己约法三章,并不怎么干预军事指挥,并不怎么干预松山各部官军的人事任免,算是监军内臣中很好的一个了,但是,对杨振来说,他还是不希望看到一个监军内臣跟在自己的身边。 比如这一次,他主动开口询问杨朝进的意见,其实心里是有倾向的。 他希望杨朝进继续留在松山城里,而不是跟着他去辽南,去旅顺口。 但是这个话,他又不能明说,只能旁敲侧击的询问,然后随机应变进行劝说,争取让他先留在松山。 对杨振来说,在对待祖大寿、对待满鞑子的问题上面,这个杨朝进比起眼下松山留守诸将,反而更值得自己信任。 让杨朝进留在松山城里,不仅能减少一个监视自己的人,而且能增加一个监视松山诸将的人。 但是,让杨振没有想到的是,朝廷上面居然兴起了裁撤各路监军内臣的朝议,心里面一时喜忧参半。 却说杨朝进听了杨振的惊讶反问,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天子受制于朝议,已久矣。眼下朝议纷纷,众口一词,皆言内臣监军害事,所以,裁撤监军内臣一事,恐怕已成定局矣。” “那,不如兄长暂且留在松山城内,以观形势,再定行止。先前天子旨意,催促小弟率军东渡甚急,弟恐不能在松山久留了!” “也只好如此。汉卿能以朝廷大局为重,咱家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先遣军移防大事要紧,至于咱家个人的去留,一切候旨可矣!” 第五六八章 新船 杨朝进可能也知道,杨振这一走,他们也就见不着什么面了,于是说完了这些话,略一停顿,紧接着就又说道: “咱家奉旨监军松山,与汉卿贤弟你共事到现在,虽然不满一年,但却是咱家平生里面最浓墨重彩、最称心快意的一段。能得识汉卿贤弟,能得与汉卿贤弟共事,是咱家三生有幸!” 听见杨朝进这样说,杨振立刻明白了,恐怕杨朝进的确收到了确实的消息。 “兄长监军松山,督理军法,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功劳卓著。圣上对此,必不会无视,即令朝廷有了旨意,兄长回朝也依然会受到重用。” 杨振见杨朝进情绪不是太高的样子,当即用这样的话语来安慰他,然后接着说道:“而且,关内形势不容乐观,京师朝堂更是一片纷乱,也需要兄长这样的人物回去帮衬圣上!” “唉——” 杨朝进听了杨振的话,可能是想起了关内的局势和京师的朝堂,突然间长叹了一声,默然无语。 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苦笑着站了起来,冲杨振抱拳说道:“事已至此,也只得如此了。愿汉卿贤弟你移防海东,能够大展拳脚,将来打服了满鞑子以后,可以抽出兵马,入关南下,剿了流寇,报答圣恩!——愚兄告辞!” 说完这些话,杨朝进抱拳一躬身,随后转身离开。 杨振连忙离座,一陪着他,将他送出总兵府外。 崇祯十三年正月十七日的军议结束以后,松山城内外的各路人马都忙碌了起来。 承担留守任务的松山团营各营头,忙着按照杨振的命令精选整编新的哨队。 预备移防海东的其他各支队伍,则忙着按照协理营务处的命令,清点家当,打包行装。 大宗的粮草饷械物资,也开始不分昼夜地往止锚湾船营和小凌河口的水手营方向转运。 与此同时,天公作美,到了正月下旬,惊蛰前后,辽西的天候果然开始回暖,接连好几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每天到了午时前后,松山城外辽东湾近海的冰面上,都会传来“咔嚓”“咔嚓”的闷声巨响,声传十几里,有若惊雷。 但这不是惊雷,而是辽东湾近海冰面开裂的声响。 每到这个时候,松山城内房子上的冰雪,也会化成了无数小水溜,开始滴答滴答滴个没完。 而杨振也开始每天派出人马前往止锚湾船营所在的海岸线上,沿着海岸探察每日的冰情变化。 崇祯十三年正月二十六日,惊蛰节气过后的第三天中午,杨振刚把沈永忠派出去探视冰情变化没多久,就听到总兵府外面一片欢声笑语传来。 很快,许廷选就从前院一路小跑着冲进了杨振的签押房。 “都督,都督,旅顺口有消息了,船队过来了,船队回来了!” 杨振闻言大喜,连忙跟着他来到了门外,这个时候就看见张臣、杨占鳌、沈永忠等人,正簇拥着袁进、仇震海两个欢天喜地地进到了二进院中。 “都督,啊不,金海伯,爵爷,恭贺爵爷,卑职等幸不辱命,带着船队回来了!” 袁进、仇震海两个人一进到院中,看见了匆匆忙忙迎出来的杨振,立刻小步来到院子正中,隔着几步的距离,撩袍跪在地上,与杨振见了礼。 一贯与杨振交情不错的袁进,更满脸欢喜地抢先向杨振恭贺着,报告着。 杨振获封金海伯世爵的消息,已经随着祖克勇、吕品奇、徐昌永等人率部抵达复州,迅速传开了。 包括沈志祥获封襄平伯,祖克勇晋升为金海镇东路协守总兵官,以及吕品奇晋升为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的消息,也一并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消息,让他们这些心怀忐忑地坚守在敌后的各路将士,一下子放了心。 根据杨振以往的作风,如果沈志祥这个降人都封了伯,祖克勇、吕品奇都成了总兵,那么其他人,可以说人人都会有份晋升。 2kxiaoshuo.com 尤其是,从徐昌永这个大嘴巴里传开来的消息,说杨振从关内带回来了数不清的粮饷财货,传得神乎其神,更是让驻守在辽东半岛上的将领士卒们一下子士气大振。 许多人心底深处隐隐潜藏的被抛弃的恐惧,也一下子消散无踪了。 张得贵、沈志祥、许天宠等人,自从接到了杨振返回松山城的消息,就开始日复一日地催促袁进、仇震海他们尽快率船队迎接杨振过海。 今天中午,经历了一系列坎坷艰难以后,他们两个人,还有俞亮泰、严省三等人,终于带着一支巨大的船队回来了。 “什么爵爷不爵爷的,还是叫我都督听着顺耳一些。老袁,仇统带,赶快起来,屋里说话!” 杨振笑着上前,将袁进、仇震海一一拉了起来,然后领着他们进到了签押房中,请他们落座说话。 “你俩快说说,复州城情况如何了?金州城,旅顺口现在又如何?” 众人一落座,杨振便急不可耐地向他们两个打听海对面的情况。 虽然他心里有数,知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到了此时,仍忍不住有一些忐忑。 “好着呢,都督!复州城有惊无险,还在咱们的手中,而且现在有了祖克勇、吕品奇他们的增援,就是满鞑子真来了大军,也撑得住!至于金州城和旅顺口,更是安然无恙,好着呢!” 接下来,袁进、仇震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辽东半岛诸城的情况,简要地向杨振说了一遍。 满鞑子果然没有发动大军南下攻打复州城,只在十一月初稍经试探,便退回到了熊岳城,此后除了不断南下哨探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都督,这个情况说来也真是奇怪,满鞑子的后方叫我们占去了三城,但是从十一月到现在,快三个月了,他们竟然忍得住无动于衷。这真是奇了怪了!” 简单说了辽东半岛上的大致情况有以后,袁进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杨振见他满脸的不可思议,满脸的疑惑不解,呵呵一笑,对他说道:“那你们是怎么想的呢?你们以为,满鞑子那边又为何不南下进攻复州城呢?” 看见杨振么问,袁进与仇震海对视了一眼,说道:“我们认为,必定是满鞑子那边出了天大的事情,以至于无暇派军前去攻打我们!” 袁进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而坐在他边上的仇震海也看着杨振使劲点头。 杨振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不置可否地跟着点了点头,随后抚掌笑道:“好了,不管背后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满鞑暂时不来攻我,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好消息。” 说到这里,杨振笑道:“好了,你们海上颠簸,一路辛苦,今日权且休息一番,晚上本都督给你们接风洗尘。 “等到明天一早,我们搬运物资,装载上船。最晚在后天,正月二十八,就是我们启程出发之日!” 袁进、仇震海等人听了,连忙站起来,行礼告退。 他们自己倒是想办法上岸,进城来见杨振了,可是他们带回来的大量船只,仍在离岸数里外的海面上漂浮着。 白天有阳光的时候,冰面开裂,此时用大船开道,可以硬蹚出一条航路来,可是到了晚上,气温下降,这个航路备不住就又要冻上。 他们也需要想办法将大量的船只,沿着开辟的航道尽量地靠近松山外海的海港码头。 就这样,当天下午,袁进、仇震海也并没有休整上,在张臣、杨占鳌、郭增福等人率部配合之下,他们使用松山弹药厂新出的被杨振命名为爆破筒的变种万人敌,硬生生在港口附近,炸出来一片船只停泊地。 这才让跟着袁进和仇震海归来的船队得以在近岸的地方停靠,也才让船上的桨手和水军能下船到止锚湾船营和水手营沙洲进行休整。 当天晚上,杨振请了杨朝进、夏成德、张臣等人作陪,为袁进、仇震海、俞亮泰、严省三一行接风洗尘。 席间众人又问起复州、金州、旅顺的情况,袁进等人又向在场的诸将述说了一遍。 旅顺口这个不冻港的优势,到了冬天辽东湾封冻的时候,立刻显露无遗。 辽西海岸上存在的被满鞑子大军踏冰偷袭的危险,在那里就完全不存在了。 十一月底辽东湾开始出现冰层的时候,金州湾以南海面仍旧是一片汪洋。 即使进入十二月中旬,盖州湾、复州湾相继封冻的时候,金州湾的海面也只是一层薄薄的浮冰而已。 至于金州湾再往南,就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浮冰罢了。 到了旅顺口内外的海面上,就更是一点浮冰也没有,大小船只停泊来往极其方便。 事实上,从祖克勇率队踏冰过海抵达复州以后,袁进、仇震海得知杨振决心在惊蛰前后移防,他们就开始不断往从旅顺口派船,往西、往北打探海上情况。 但是海上浮冰云集,行船实在危险,不得不一天天等待下去,直到过了惊蛰节气,他们直到不能再等,方才硬着头皮,发船往西北挺进。 还好,他们一行人几乎全都是经验丰富的海盗或者水师出身,对在冰情复杂的辽东湾里行船十分在行。 一路小心翼翼,历时三天三夜,终于抵达了松山外海几里外的浮冰海面。 杨振等人从他们嘴里得知海上情形,一时间唏嘘感叹,庆幸不已。 第五六九章 南路 崇祯十三年正月二十七日一早,杨振派了沈永忠带人前往宁远城,一方面向蓟辽督师府报备新任松山团练总兵官的人选任命,另一方面也是去接洪承撰及其从人。 辽西海岸线上的冰情虽然已经开始松动,但是从松山外海直到宁远外海的近海处,海面浮冰严重,仍旧无法靠岸行船。 杨振也只能派人接了洪承撰及其从人,从松山外海这边炸出来的冰上港口登船,先一起到旅顺口,然后再派人跟他南下福建了。 当日上午,杨振在松山总兵府再一次召集众将,当众请了圣旨,还有吏部、兵部联署钤印的协守总兵官空劄,在监军内臣杨朝进的见证之下,正式委任了觉华岛水师副将袁进,为金海镇西路协守总兵官,命其夏秋驻觉华岛,冬春驻金州湾。 早就已经自视为杨振麾下一员的袁进,听了杨振的这个安排,当即欣然领命。 至此,崇祯皇帝颁赐给杨振,叫他用于奖励有功将领的六函总兵空劄,已经用出去了四个。 崇祯皇帝叫他宁缺毋滥,可是眼下形势,他要收拢部将人心,又要给他们地位和话语权,这个协守总兵的职位,就根本省不下来。 就比如袁进吧,如果杨振不是抢先忽悠了洪承畴,说自己已经拿着御赐的吏部兵部联署的总兵空劄任命了袁进,那他最后能不能保得住觉华岛水师,可就两说了。 而如果杨振不给袁进这个职位,倒叫洪承畴抢了先,将袁进表奏为了觉华岛总兵,那么袁进将来会听谁的指挥呢? 于公而言,到时候圣旨一下,就由不得杨振或者袁进的个人选择了。 于私来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光提情义,光提情怀,也是不行的。 情义有没有用呢? 有的时候是有用的,但是在利益面前,尤其是巨大的利益面前,它就不好使了。 正式委任袁进为金海镇西路协守总兵官以后,袁进在杨振军中的地位身份就不再尴尬了,正式成为了杨振麾下的水师干将。 任命了袁进以后,杨振又当场取了空劄,任命仇震海为金海南路水师营副将,让俞亮泰部水师,严省三部水师,归金海南路水师营调度。 与此同时,杨振对松山城的城防,也做了一次大调整。 除了西门仍归夏成德直管以外,命刘万忠跟随自己移防,然后命邓恩接管南门,命樊成功接管北门,命杨占鳌率于可济继续执掌东门。 次日,即崇祯十三年正月二十八日中午,沈永忠领着洪承撰一行从宁远城赶到了松山,杨振也会合了他们,正式将松山总兵府移交到了夏成德的手中。 随后,他告别了送行的松山留守诸将,策马护送着仇碧涵及其丫鬟乘坐的马车,前往止锚湾船营码头,踏着近海的冰层,登上了一艘崭新的海船,如期离开了松山。 松山近海几里内的海面上,仍旧是一堆堆一道道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凝固的冰凌。 可是几里以外临时停船靠岸的冰上港口处,就是冰水混合物了。 大大小小的浮冰,飘荡在海面上,随着风浪不停地撞击在船体上。 大小四百余艘船只,云集在这片冰水混合物的海面之上,桅杆林立,蔚为壮观。 船队归来之前,松山城内的大批准备移防的粮食饷械军需物资,都已经提前好几天转移到了止锚湾船营这里来。 这两天没日没夜的装船,早就准备好了,杨振一到,各船上的哨声响成了一片,纷纷升起船帆,按照事先定下的编队,离开了仍旧冰封的近海冰面。 杨振上了船,跟随先导船队往东南行驶,十几里以后,海上浮冰开始越来越少,再往南十几里,已然是一片汪洋。 至此,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下来。 这一次移防,他叫船队先行运送了大批量的饷械物资,可不能出一点意外。 156n.net 为了先行运送这些饷械物资过海,杨振不得不让随同移防的大批人马,先留在松山等待,等着下一批过海。 祖克勇、吕品奇、徐昌永他们一行人,已经带走了两千五百多人以及数千匹的战马和骆驼。 但是松山城内外,预备了要移防到海对面的人马,仍有许多,林林总总算起来,足有七千余人。 其中有原来征东先遣营留在松山城内的一些预备队,有张臣率领的一哨火枪兵,还有杨大贵与缴立柱从宣府招募的壮勇剩下的四百来人。 同时,也有王煅带领的松山城内制铁所分厂的工匠与一些杂役三百来人,他们随船押送着大量的军械物资。 此外,还有仇氏的家眷、吕品奇及其移防将士们的家眷。 当然,人数最多的还要数杨振执意带走的刘万忠所部人马及其大批随迁松山的部众。 光是他们这些人,青壮丁口,男女老少,加起来就足有四千多人了。 这么多人,是根本没有办法一次运送过海的。 即便是这次前来松山的船队里面,增加了三十条二百料的新修大船,也无法做到一次把所有的人马物资军需饷械运送过海。 因此,杨振只能选最紧要的人员和饷械物资先行运送,不得不叫刘万忠率部在松山海岸上等待一段日子。 袁进和仇震海他们统带的船队里面,所增添的新船,正是满鞑子兴建的金州船厂建造起来的大船。 金州船厂这些大船的建造,历经许尔显、尚可喜、多铎、达尔汉和沈志祥等之手,积存了无数的木料,耗费了大量的金银,调集了千百个满清国内的造船工匠,去在最后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落到了杨振他们这些人的手中。 当然,杨振此前对这一点却是并不知情的。 因为他们在拿下了金州城之后,很快就假扮鞑子的援兵南下旅顺口去了,留驻金州城的期间,并没有出兵收取金州城附近的墩台驻兵和金州湾内的船厂。 等到拿下了旅顺口以后,没几天,杨振就乘船带着一批重要的鞑子俘虏,渡海返回了松山。 而金州船厂以及船厂里大批即将建成的半成品战船,是在杨振走了以后才被北上金州湾的船队发现并接管到手的。 直到这次率部移防的时候上了船,杨振发现自己乘坐的居然是一艘高大的崭新的二百料大船,方才开口询问这样的船只从何而来。 一问之下,得知还有这样的收获,顿时欣喜不已,直呼天助我也。 而且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细想前事,才真正弄清楚胡长海、高成友他们这些人,得知沈志祥在金州湾大规模造船的消息后,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为什么会急着让自己出兵了。 因为,一旦这些战船建造成功,胡长海、高成友、胡大宝他们这些人在辽东半岛西海岸逍遥自在的日子,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当然了,当杨振知道了这个情况以后,他自己也是暗自庆幸不已。 因为,一旦自己没能抢先拿下辽东半岛南端,一旦让沈志祥在金州湾顺风顺水地建造出大批战船,一旦满鞑子又有了自己的水师,那么杨振的全盘谋划可就危险了。 至少,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凭借水师之利,横行海上,随时随地袭击满鞑子的后方,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眼见着杨振对金州船厂极感兴趣,与杨振同乘一条大船的仇震海,对杨振说道:“都督有所不知,这个金州船厂虽然属于草创时期,但是其规模甚大,其所图也甚大。光是二百料战船和一百料战船,就同时开建了上百艘。 “万幸它们现在,全都落到了我们的手中。若是我们再晚个一年半载,出兵金州旅顺的话,满鞑子可就立时有了一支水师了,那个后果,恐怕就非常严重了!” 听见仇震海这么说,杨振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用脚轻轻地跺了跺脚下的新船甲板,看着仇震海问道: “那么,这些新船,你们是怎么分配的呢?” “分配?哦,都督不在军中,俺们岂能自己分配了?!” 仇震海听见杨振这么问,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就明白了杨振问话的真实意图,连忙补充说道: “这些新船,原都是金州船厂的半成品,十一月里,俺们接管以后,都知道都督急着用船,便叫船厂里工匠们拣选了一些快要完工的,日以继夜地赶工,把它们建成了。 “这次前往松山,迎接都督移防,所需船只较多,便把这些试水能用的新船列入进来使用。至于新船将来如何分配,自是要等都督决定。” 杨振已有将近三个月,不在军中主力的跟前了,他最担心的事情,除了满鞑子夺回复州等地,就是军中这些将领们失管失控。 现在听仇震海这么一说,他的这个担心,也消散了许多。 第五七零章 中路 崇祯十三年二月初一日上午,离开松山城的第三天,杨振带领移防的军民队伍,乘坐着四百二十一条大小船只,迎着初升的朝阳,浩浩荡荡地绕过了辽东半岛最南端的老铁山。 然后,通过老虎尾与黄金山间那条狭窄的航道,终于进入了旅顺口内的海湾之中。 原本从松山外海到旅顺口,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但是这次行程太过重要了,船船都是满载不说,还有金海伯夫人怀着身孕乘船随行,事事处处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于是耗时自然就多了将近一半。 当日上午,海湾东侧旅顺城内的大小将领们闻讯纷纷出城,来到了港口内的码头上,迎接杨振一行的到来。 码头上旗帜招展,锣鼓喧天,人头攒动,旅顺口内的军心士气,由此可见一斑。 港口内的水深足够,杨振乘坐的大船也可以直抵码头栈桥旁边,踩着登岸的踏板,就可以直接上岸。 杨振搀扶着吐得脸色苍白的仇碧涵,从船仓里登上甲板,在仇震海等人的先导之下,同样也是在岸上士卒的欢呼声中,缓步踏上了辽东半岛最南端的土地。 沈志祥、张得贵、杨珅以及之前的亲兵头子郭小武、麻克清等人,连忙上前迎住了,簇拥着杨振登上马车,往旅顺城中去了。 bidige.com 留守众将在现在的旅顺城内,早已为杨振准备好了居住的府邸。 这个府邸,位于旅顺城的的东北角,进入南城门,一路往北行,在十字街往右转,就是了。 旅顺城不大,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城池呈正方形,并且恰好被东西和南北两条垂直交汇的大街,大致分割为了四个部分。 如果加上南北门两个城外瓮城的话,这个旅顺城,一共可划分为六个区域。 而杨振在旅顺城内的总镇府,几乎占了东北角上的整个区域。 这个前后三进外加东西跨院的府邸,就是以前满鞑子宗室觉罗辅国公屯齐的辅国公府。 当然了,再往早了说,这个府邸,却是当年驻扎在旅顺口的大明总兵官黄龙的官邸。 如今六七年的时间过去,这个地方转回到了杨振的手中,也算是天道轮回,天经地义。 满鞑子的宗室觉罗辅国公屯齐入驻以后,对府邸进行了整修,但是基本规制改动不大,仍旧是一般大明总兵府前署后宅的格局。 杨振一行到来的时候,这个府邸正门外的横匾,早已经改成了金海总镇府的字样。 正门两个侧的东西跨院,原是屯齐这个满鞑子宗室辅国公的扈从巴牙喇们的营房和校场,现在则变成了金海镇总镇府的亲兵哨队和客馆宾舍。 杨振到了府中,先是简单安顿好了内宅的事务,然后来到前院衙署正厅与众将见面。 在场的众将,当面恭贺了杨振受封金海伯、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镇总兵官的事情,然后由张得贵带头向杨振报告了眼下旅顺口、金州城以及复州城的情况。 张得贵报告的情况,与杨振先前从袁进和仇震海等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基本上大同小异,杨振之前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满鞑子的军队并没有大举南下,只是在去年的十一月里对复州城作了一次进攻的试探之后,就退回去固守熊岳城去了。 与此同时,留守辽南的自军人马,也没有出现缺吃少穿饥寒交迫的情况。 这一切,都得益于先前杨振率军夺取这几个地方的方式,攻守双方并没有进行旷日持久的战事,不仅对城池房舍破坏甚小,就连城内的府库仓储饷械物资,也基本上是照单全收。 尤其是满鞑子在旅顺口内为了长期坚守而囤积的大批粮草、饷械、军需物资,原封不动地落到了杨振所部占领军的手里。 除了几样紧缺的大炮、弹药之外,即便当时没有张得贵、袁进他们的紧急跨海补给,旅顺口、金州城等地,也能够自给自足个一年半载了。 听了张得贵等人的报告,杨振对粮草弹药补给的担心暂时打消了,先是褒奖了留守诸将一番,然后叫沈永忠、许廷选取来了朝廷的旨意,以及朝廷颁赐的吏兵二部官将空劄,并当场宣读了朝廷封沈志祥为襄平伯的诏书。 沈志祥被封为襄平伯的事情之前已经经过祖克勇他们的嘴巴,从复州城传到金州城和旅顺口的军中了。 沈志祥本人及其家眷、部下,也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对他来说,这个大明朝的襄平伯爵位,听起来好像没有原来大清国给的那个续顺公的品级高,可实际上他却很清楚,获得这个爵位的难度,要比那个续顺公大多了。 沈志祥原来在东江镇下的时候,只想弄个总兵的敕印,却始终不可得。 闹到最后,竟因为他自称总兵,而被朝廷发兵讨伐。 也因此,他很清楚在大明朝得到如今这个襄平伯的爵位有多么的不容易。 当下,他心情激动从杨振的手中领了朝廷封他为襄平伯的诏书,对杨振这个“甥婿”更是感激不尽,不住口地道谢。 在场众将早先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恭贺过沈志祥了。 但是,此时杨振当面出示并宣读了圣旨以后,这些人再一次围绕着他恭贺不绝,也让沈志祥的心里再一次高兴不已。 沈志祥出身的辽阳沈家,原先并不是世袭的将门,相反,他们的家族是这个时代叫人轻视的商人出身。 那个让沈家发迹的人物,也就是前东江总兵沈世魁,最早就是通过贸易的渠道,与毛文龙搭上了线,才得以进入毛文龙的军中。 当然了,也正是因为他并非世袭的将门出身,沈世魁在东江军中的威信,始终树立不起来,不得不一再通过联姻的办法结交将门。 也因此,即使他后来当上了总兵,也依旧难以服众,建立不起来绝对的权威,东江镇后来的乱象,内讧,内斗,都跟这个情况有关。 对于这个情况,沈志祥作为沈世魁的继承人,他岂能不知道症结何在? 如今杨振把夺取金州旅顺首功安在了他的头上,让他一举获封为大明朝世袭罔替的襄平伯,一举改变了辽阳沈氏的出身,这叫他如何能不高兴呢? 这可是他沈志祥的叔父沈世魁努力奋斗了一辈子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啊!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却是来自于眼前这个“甥婿”。 “都督言出必行,言出必践,真叫人心服口服。沈家能有今日之封,全是都督成全,都督对沈家有再造之恩,请受沈志祥一拜!” 沈志祥原本就是跪在地上领受朝廷的旨意,此时接过诏书以后,顺势朝着杨振拜了下去。 “欸呀呀,使不得,使不得。莫说襄平伯与我同是封伯,地位相当,无高下,就单说你是我杨振的舅丈这一条,就不能行此礼跪拜于我啊!快请起,快请起!” 杨振笑着将跪在地上的沈志祥搀扶起来,请他坐下,然后转而面向在场的众将说道:“你们应当都知道了,我将朝廷增设的金海镇分为了五路,加上辽海西岸上的松山城,金海总镇府下,一共可任六位协守的总兵官。 “如今,我已奉旨委任了夏成德为松山团练总兵官,其他金海五路当中,委任了祖克勇为金海东路协守总兵官,吕品奇为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袁进为金海西路协守总兵官。目前,还剩下两路协守总兵,未曾委任,就是南路和中路。” 说到这里,杨振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打量着众人。 此时,已经获得任命的袁进、仇震海等,自是笑呵呵地看着,无动于衷,而张得贵、沈志祥以及其他人却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杨振的下文。 “老张?” “卑职在!” “我能有今日,离不开你的帮衬,征东先遣营能有今日,成为征东先遣军,也离不开你的帮衬。” “都督过奖了,卑职——” 张得贵正要谦让,却被杨振挥手打断:“你不必谦虚。没有你在后方打理粮饷,督促弹药,我们就是生出三头六臂,也打不赢那么多仗。你的功劳,我看在眼里,大家也看在眼里。” 杨振这么一说,在场的众将皆点头称是。 张得贵外出带兵打仗的机会不多,整日忙碌的,都是些默默无闻的杂物活。 协理营务处管的,就是全军的吃穿住用行之类的杂事,比如矿场,工地,弹药,铁器,粮草,车船,骡马,仓储,账目,钱财物等各种军需。 这些事务虽然没什么生死考验,可是其中耗费的心血艰难,他自己却是甘苦自知。 当下,张得贵听见杨振所说的话,又看见众人对他认可,眼睛里突然就涌上了泪花。 “旅顺口样样都好,就是一开春的时候风大,你看看,在这屋里都能叫风迷了眼睛!” 张得贵一边用衣袖擦拭涌出的眼泪,一边掩饰着心中的感动,嘴里说着没头没脑的话。 但是任谁一看,就都能知道怎么回事。 杨振见状,哈哈一笑,随后说道:“张得贵听令!” 张得贵听见这话,连忙来到杨振面前,单膝跪地对杨振说道:“卑职听令!” “好,今日本都督奉旨委任协理营务处副将张得贵,为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官!” 第五七一章 船政 “恭喜!恭喜!” “恭喜得贵兄弟升任总兵!” 杨振口述的委任命令刚说出来,在场的几个与张得贵认识已久、关系不错的将领,就纷纷开始祝贺他了。 而张得贵也是满脸笑容,眼看就要行礼领命。 这个时候,杨振笑着打断了众人,朗声说道:“你们先不要忙着祝贺,老张你,也先不要忙着领命,且听我把话说完!” 众人听得杨振这么一说,顿时知道杨振对张得贵的任命没说完,立刻都住了嘴,看着杨振。 “金海镇乃新设重镇,本就是百事待举,我军移防事务,更是千头万绪,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担子,一时也难有别人挑得起来,所以这个担子,还是要着落在老张你的身上。” 原来如此。 众人听见杨振说的这番话,想想也觉得正该如此,眼下诸般事务千头万绪,若是新任命一个协理营务处的总办或者总管,怕是难免要乱上一阵子。 包括张得贵自己,心里也是这么看。 他自己也明白他在杨振身边担任的角色,而且也习惯了这个角色,现在真要让他把手里的事情交卸出去,硬叫他带兵打仗去,一时半会儿他也不能适应。 当时从宁远城出来时的那点人马,如今早散到了征东先遣军的各路人马里面了。 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年自己统带指挥的能够如臂使指的队伍,这个情况之下,又叫他如何统兵打仗去呢? bidige.com “所以,今日本都督奉旨委任协理营务处副将张得贵为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官,兼任,金海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 杨振其实是想让张得贵继续专任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这个职务的,但是这个职务,毕竟是自己创设任免的,并没有朝廷吏兵二部的空劄公函,说起来虽然热闹,可是拿出去却做不得数。 想到张得贵在自己的麾下任劳任怨,劳苦功高,杨振又觉得自己应当对他有一个可以酬答其功劳的报偿,而让他挂名担任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官,就是这样的一个报偿。 反正自己今后更多的时间是要常驻在旅顺口的,这个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官交给张得贵担任,自己也能更放心,更顺手。 当下,杨振便把对金海南路的防地以及权限,简明扼要地对张得贵以及之前已经明确令其出任南路水师营副将的仇震海说了一遍。 事实上,杨振回到旅顺口以后,作为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官的协守任务,主要就剩下两个了: 一个是旅顺口的陆上防务;另一个是旅顺口的海上防务。 目前,旅顺口周边的陆上防务,主要是由杨珅在具体负责。 而旅顺口的海上防务,今后自然是由南路水师副将的仇震海具体负责。 对于这两个人,杨振都是很放心的。 所以,杨振实际上交给张得贵的南路协守总兵任务并不多,反倒是由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直接负责的大本营枪炮弹药等军需物资的生产,是其职责的真正要害所在。 对此,杨振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的这个安排一出来,明眼人自然能看出端倪。 至于张得贵,当然也领悟到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从松山城移防来此的人马物资,尽快接收过来,安排清楚。一来,好叫各部移防人马各安其位,二来,也好叫袁总兵、仇副将他们,尽快再往返一趟。” 张得贵、袁进、仇震海听了杨振这番话,连忙领了命令,答应下来。 杨振点点头,待他们重新归位,拿眼看了一圈在场的众人,最后说道:“张臣,杨珅,上前听令!”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人,赶紧上前,单膝跪在了地上。 “张臣张游击,本都督奉旨委任你,为征东先遣军火枪营副将,原先遣营各哨鸟铳火枪手正兵预备兵,今后统归你火枪营调度指挥!” 张臣跟着杨振出生入死,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比好些个人更有资格出任一路协守总兵。 可是,他从宣府跟着杨振到宁远的时候,却是戴罪之身,原有的军职在巨鹿之战死里逃生以后,已被撸了个干干净净,起点太低。 不过,这一回,杨振手里有了吏兵二部副将空劄公函,那自然不会客气,便将他直接从游击提拔到了副将,等到下一步,就可以让他出任一地或者一路总兵了。 对此,张臣自是感恩戴德。 他听见杨振嘴里说出来的话,立刻强压着心中的激动,大声说道:“卑职遵命!” 杨振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上前将他搀起,回头从沈永忠的手里接过在船上书写完毕的吏兵二部钤印公函,双手递到张臣的手里,拍拍他的肩膀,请他归位坐下。 紧接着,杨振来到了杨珅的面前,取了预备给他的任命状,然后对他说道:“杨珅杨守备,本都督奉旨委任你,为征东先遣军炮兵营参将,原先遣营各哨大小火炮兼炮手正兵预备兵,今后统归你炮兵营调度指挥!” 有了张臣的越级提拔,杨珅的心里原本已经有了一些期待,有了一些准备,知道杨振要重用自己了,但是当他从杨振的嘴里听到,自己直接从守备成为参将的一刹那,还是有点惊了。 他瞬间抬头看了一眼杨振,却见杨振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方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当下立刻高声回答道: “卑职遵命!” 炮兵是杨振今后要重点投入资源并重点打造的一支队伍,也是他必须要牢牢掌握的一支队伍,除了杨珅,他也找不出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与此相应的是,杨珅的起点也过于低了,与杨振想要让他担负的重任严重不相称。 因此,杨振对杨珅的越级提拔,比对张臣越级提拔的步子迈得还要大,张臣是连升两级,杨珅直接连升三级。 “好了,张副将、杨参将,你们两个要配合好老张和袁总兵、仇副将他们,今明两天尽快把这批移防的人马物资接收好,安顿好!” “卑职遵命!” 杨振的话音刚落,张得贵、袁进、仇震海、张臣、杨珅等一起抱拳领命。 杨振点了点头,随即笑着打发他们离开,回去港口抓紧时间安顿随船抵达的人马物资。 杨振乘船过海,一路辛苦,到了这里以后,自然乐得做个甩手掌柜,把事情交给这些信得过的人去做。 很快,杨振刚刚入驻的这个金海总镇府的前院大堂正厅上面,就只留下了杨振与襄平伯沈志祥以及几个侍从人员了。 这个时候,沈志祥摘了头上一直带着的狐皮暖帽,挠了挠头上长出来的寸发,然后把帽往椅子边上的小几上一放,笑了笑,看着杨振说道: “都督,咱们这金海镇,分了五路协守总兵官,如今东南西北都有了,那么,这个中路协守总兵,欸,都督可有人选?” 沈志祥现在的这个发型模样,让杨振一时突然有了一个恍若在后世的错觉,后世之人穿上明制汉服,然后留着胡须和短发,岂不正是如此模样? 但是沈志祥说出来的这番话,却叫杨振立刻从这种错觉中清醒了过来,当下笑着对他非常肯定地说道: “没错。甥婿心中的确是已经有了人选。但是这个人选还没有公开,如果舅丈觉得不合适,舅丈可以提出来,咱们可以商量。” 杨振笑呵呵地这么一说,沈志祥愣了愣神,片刻之后,长出一口气,说道:“哦?都督所说的人选,可是我部下副将许天宠?” 杨振虽然没有明说是谁,但他方才的话里面,其实已经暗示了,他的这个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人选,肯定不是他沈志祥。 而沈志祥倒也是一点就透,从杨振的话里面,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意思。 如果杨振的人选是他,那还需要商量个屁,更不需要他自己推荐自己了。 因此,他转念一想,就知道杨振若要酬功的话,那么先前的续顺公兵各部里面,就只有许天宠最有可能了。 “没错,正是许天宠许副将。许副将乃前东江悍将,任职副将多年,这次反正有功,又是永忠的岳父,舅丈你的臂膀,此番正该重用!” 杨振笑呵呵地说完了这些话,然后看着面色有点尴尬眼神有点躲闪的襄平伯沈志祥,问道: “怎么样,舅丈以为这个人选如何?” “嗯?哦,很好,很好,我正要向都督你推荐许副将!” 沈志祥心里暗自叹气,但是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皮笑肉不笑地着点头赞成了杨振的说法,然后还回头对站在大堂门边伺候着的许廷选说道: “廷选贤侄,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过来,替你父亲拜谢金海伯的保举提携?!” 第五七二章 银子 许廷选有没有听见杨振与沈志祥先前的对话,这一点,杨振无从确认。 但是,沈志祥这句半是点拨半是表态的话,许廷选显然是听见了。 就见他小步快走到杨振跟前不远处,单膝跪在地上,冲着杨振躬身抱拳说道:“卑职多谢都督对家父的信任,多谢都督对家父的保举提携!” “好了,好了,起来,起来!” 杨振笑着上前将他搀起来,然后对他说道:“这是你父亲应得的。——这样吧,你和永忠出府一趟,去把洪先生和他的从人,请到总镇府的客舍歇息。就说我请他上岸歇歇脚,明日一早我再派人派船送他们南下!” 许廷选听见杨振这么说,随即低着头答了声是,然后转身与沈永忠一同出去了。 杨振与沈志祥的对话,他当然听清楚了,而且一句不落。 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回过味儿来,还没有品咂出方才杨振与沈志祥对话当中的另一个味道。 许廷选没有品咂出来的味道,杨振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沈志祥获封襄平伯以后,仍旧希望能够领有所部人马,出任一方总兵。 但对杨振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至少在眼前的情况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沈志祥获封了襄平伯之后,又得以出任一路总兵,那么他原来麾下的所谓续顺公兵,就不会离心分裂。 这可不是杨振希望看见的局面。 在这次迫使沈志祥反正归明的过程中,许天宠与沈志祥的嫌隙已经种下了。 目前的情况之下,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也是对自己金海镇最有利的做法,就是提拔许天宠为一路协守总兵官。 这么做,等于是在前续顺公兵或者说前东江镇军中,又立起来一杆大旗,或者说又树立了一个可以效仿和追随的榜样。 一来分了沈志祥的兵马,削弱了他的实力。 二来笼络了许天宠及其所部兵马。 有了这两个好处,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舅丈,你获封了襄平伯世爵,甥婿若是给你一路总兵的职衔,却未免降低了舅丈你的身份啊!” 等到许廷选、沈永忠两个人离开了以后,杨振看着神情有些落寞的沈志祥,意味深长地笑着对他说道: “金海镇这么五路,实际上相当于过去讲的五协,原先都是协守副将,后来事务日繁,事权日增,便改叫一路。或者一协的副总兵。到了如今,官多兵少,为了激励奋进,便叫协守总兵官了。这样的协守总兵,怎匹配得上舅丈你襄平伯的爵位?” “这个嘛,呵呵,不是沈某非也要领一路之兵,而是,唉,不瞒都督你说,当年为了一个总兵的敕印,沈某与朝廷闹翻了脸。这个,当不当得上一个有敕印的总兵,如今倒成了沈某的一个心病了。” 沈志祥显然仍旧没有彻底打消了想要继续领兵掌军的想法。 但是杨振不会同意,至少现在不会同意,对沈志祥这个人,他还要再看一看,于是笑着对他说道: “一个有敕印的总兵?哈哈,舅丈你可是圣上钦封的襄平伯了!就算想过过当总兵官的瘾,想遂了这个心愿,今后也有的是机会嘛!而且,要当的话,也要当一个有将军印的镇守总兵官,这才配得上襄平伯的世爵啊!” 沈志祥听见杨振这么说,瞪着眼睛,满脸的喜色,说道:“这个,以都督之见,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当然了!等将来有了与之相称的功劳,或者说,等金海镇的兵马,等甥婿,再立下不世之功,到那时,机会就来了,最起码,也不远了!” 沈志祥本来一脸的期待,但是听到杨振这么说,长出一口气,脸色又平静了下来,笑了笑说道: “这个嘛,可就不好说了。沈某现在有了襄平伯的名头是不假,可是手底下人马又有几个,整日无所事事,什么时候才能立下都督你说的那等功劳? “若是再要依靠都督你分功于麾下,沈某岂能那般厚颜?罢了,罢了,今后就在都督你的庇佑之下,安安心心做一个挂甲闲居、不问世事的富家翁吧。” “哈哈哈哈……” 杨振听见沈志祥说到这里,当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都督因何发笑?” 沈志祥倒也十分凑趣,看见杨振哈哈大笑,随口便询问起来。 “舅丈可是大明朝的襄平伯,虽说圣意将舅丈你安排到了甥婿的辖下,但是,堂堂襄平伯,岂能做一个解甲闲居、不问世事的富家翁呢?就是舅丈你想做,甥婿又怎能让舅丈这样的豪杰挂甲闲居?” “都督此话何意?” “呵呵,甥婿听说满鞑子那边原先派舅丈来,主要是为了让舅丈你在金州湾内筹建船厂,督造战船,打造水师。此事甥婿没说错吧?” “没错。的确如此。黄——台吉确曾为了此事专门召见过我,叫我率领所属人马,到金州城来,说是移防,但实际是为了打造战船,重建水师。” 说到这里,沈志祥看着杨振,笑了笑,接着说道:“说起来,此事也与都督你有关,当初你们率部走海路,偷袭了辽南后方,真是把那黄台吉吓得不轻。 “呵呵,后来又听说,都督你拐带走了田庄台仅存的辽河水师,那黄台吉得知此事,真是暴跳如雷。 “那之后,黄台吉便叫其工部从八旗下的汉军包衣、朝鲜包衣里面,搜罗选取了一批船工木匠,调拨给了我。叫我大量造船,尽快成军。” 沈志祥笑呵呵地说完了这些话,看着杨振,哈哈一笑,说道:“那黄台吉本来是要造船对付都督你,对付辽海两岸归附了都督你的海盗。 “当然了,过去说是海盗,其实都是以前东江的兄弟。——可是结果却未料想,最后弄巧成拙,一切全都归了都督你。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沈志祥一边说起这些事情,一边摇头苦笑不已。 在他看来,这其中的确包含有天意的成分。 有了黄台吉的大力支持,若是再给他三五个月的时间,金州船厂的战船就能建造出来百余艘,到时候,他的人马一上船,那就是海上的蛟龙。 到了那时候,不管是继续给满清效力剿灭海盗,还是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反正归明,又或者重回东江,自立为王,所有的决定权,就又回到了他自己的手上。 然而,一度令他极其惋惜的是,他却并没有那三五个月的时间。 “哈哈哈哈……” 杨振听了沈志祥这一番话,再一次哈哈大笑了起来,过了一阵,方才止住,然后对沈志祥说道: “没错,这个世上,冥冥之中,的确自有天意。也正因此,舅丈你与甥婿我才能并肩站一起。” 说到这里,杨振敛容说道:“舅丈啊舅丈,方才甥婿所说要立不世之功,说的正是此事啊!须知当今之天下,已不是过去马背武士的天下了。 “我们金海镇,若能有一支纵横大洋的无敌水师,这大洋就是我们的大洋,这天下也终将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区区一个镇守某处总兵官,又岂在话下?!” tsxsw.la 杨振的这个表现,让沈志祥一时有点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他试探着问道:“都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了一支无敌水师,这天下,就将是我们的天下?” “呵呵呵,甥婿是什么意思,舅丈你不妨回去以后再仔细琢磨琢磨。” 对于沈志祥的问题,杨振没有直面回答他,而是接着先前的话头说道:“舅丈你熟知造船事务,金州船厂又是舅丈你一手打造。因此,我意请你到金州去,主持整个金海镇的战船修造事宜。我们金海镇的水师今后若能纵横四海,那就是舅丈你的功劳!” “这个——” “呵呵,舅丈你也看到了,今日甥婿委任了张得贵为南路协守总兵。老张他随我入主松山以后,一仗未打,但他因何能得到甥婿的看重,得到各路人马的认可,就是因为他精心打理着我军的弹药粮草。把这个打理明白了,也是天大的功劳啊!” “好,都督,你说的这些,沈某心中明白。既如此,沈某岂能不识抬举,不听都督的安排?不过,要让沈某主持此时,都督还要给沈某一个什么名头才好。” 沈志祥弄明白了杨振的决心,但他还希望杨振叫他师出有名。 对此,杨振已经有了一些思考,当即笑着说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甥婿正打算在金海总镇府下,单独设立一个督办船政处,全权负责整个金海镇的大小战船运输船的修造事务,包括但不限于金州船厂。 “而这个督办船政处,就由舅丈你这个襄平伯亲自主持,往上,直接对甥婿负责,其他人无权干涉。如何?” 第五七三章 购物 沈志祥听见杨振这么说,心下顿时恍然,知道杨振今日所说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在这问题上已经有了打算。 看来叫自己支持修造战船,并不是临时打发自己去闲居。 当下,他想了想,肃容对杨振说道:“造船这个事情,沈某的确知道一二。想当年在皮岛,也是沈某在替沈大帅打理这些事务。但是也正因此,沈某深知修造战船之成败所在。都督,可愿意听上一听?” “当然愿意,甥婿洗耳恭听!” “呵呵,水战无他,就是船战,要取胜,靠什么呢?说白了,靠的就是以大欺小,以快打慢,以强凌弱,以众欺寡。” 说到这里,沈志祥貌似是在杨振这个外行面前谈起了自己精通的专业领域一般,顿时也来了兴致: “大,就是船要大,船大一丈压死人。快,就是要善于见风使舵,善于观天象,辨风向,善于识洋流,占上游。众,没说的,就是船要多,要想赢,就是要够多。 “至于强么,就是船上的炮火,要比敌人的猛烈。敌人船上有一门炮,你要有两门,你就比他强,若你装的炮是敌人的十倍,那就没有打不赢的了。” 说完了这些,沈志祥最后笑呵呵地看着杨振,问道:“都督以为,沈某人说的这些道理如何?” “虽则浅显易懂,却是至理名言。” “呵呵,那都督可知道要做到这些,最需要的是什么?” “善于造船之人才?” “呵呵,人才么,当然是需要的,自是多多益善。可是,最需要的,却还是银子!都督叫我督办船政,我想先问一问都督,可有足够的银子?” “银子?” “没错。都督要造好船,就要准备大把银子。不光是上好的木料,人工,要花料银,工时银,其他造船所需的桐油,丝麻,大漆,帆布,铜钉,哪一样不需要大把银子撒出去?” “没问题。我给你银子!” “没问题?朝廷连兵都快养不起了,还能给都督你造船的银子?” 面对杨振十分果断的肯定回答,沈志祥显然有些意外,又有些不相信,将信将疑地追问了一句。 沈志祥的疑问,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这年头,人都快养不起了,谁还能养得起这些要花大钱的船呢? “银子的事,甥婿我来想法子,舅丈你不用分心考虑。你先说说看,一条我们常用的二百料的船,造出来,能下海,需要花多少银子?” 杨振当然知道大规模造船需要大量的银子。 对他来说,木料,人工,还好说一点,金海镇这里现成的就有一些。 可是桐油、丝麻、大漆、帆布、铜锭等等必须的物资,却需要派人到朝鲜、日本,或者对杨振来说更远的江南地区去采购。 然而,他更明白的是,造船这个事情,不管多贵,花多少银子,他都必须去做。 而且现在的他手头上有银子,至少三两年内是有银子的。 既然如此,那就干吧。 “嗯,一条二百料的船,若不是不备火器,不装大炮,不算所配桨手以及所配水军的饷银,光是料钱和工时银的话,倒也不算贵,工期半年,有个五百两,就差不多了。” 杨振听了沈志祥的回答,顿时一惊,脱口而出:“五百两?!” “怎么,都督觉得贵了?” 沈志祥见杨振一脸惊讶的样子,以为杨振必是觉得贵了,当即呵呵一笑,补充说道:“都督要是觉得贵了,三百两也可以造一艘。反正我们有一些现成的木料和人工,其他的材料将就着用,三百两也可以。 “但是,三百两造出来的船,呵呵,一年能出海几回,可就不好说了。出海遇上敌人,能不能回来,就更不好说了。都督到底是要样子,还是要里子,可要事先想清楚了! “如果沈某接手了这个督办船政的事情,到时候,金海镇各路水师营的将士们,都来埋怨我,那这个事情,可就犯不上了!” 156n.net 沈志祥显然误会了杨振的意思。 杨振的惊讶,并不是因为一条二百料的战船造价比他预期的贵,而是因为这个造价比他预期的便宜。 “当然是要里子了。一条二百料的船,需要五百两银子,可以,没有问题!那么,四百料的船呢,一条需要多少银子?” “四百料?呵呵,都督自己就可以算一算嘛,二百料的木船造价需五百两,四百料,当然就要翻一倍了!” “一千两?” 杨振听了沈志祥的话,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沉思着,盘算着自己现在手头的银子扣除现有兵马的饷银,扣除招募新兵的费用,再扣除移民招垦的费用,以及扣除打造军械、购置军需和南下求购番薯粮食的费用,还有多少余钱可以投入到打造四百料战船上面。 二百料战船,杨振已经见多了,跟他以前所想象的大小比较起来,有点小了,尤其跟后世动辄数千吨上万吨的船舶比起来,那更是没法看。 今后自军依赖水师的地方那么多,现在既然要造,自然就要往大了造才对。 “一千两有富余,但八百两,则又有不足。就算是省一点的话,一条四百料船,耗费银子也当在九百两以上了。” 沈志祥听见杨振方才说的话,知道他下了决心要造船,便也开始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个事情了,他也并不想给杨振出难题。 因此上,他对杨振说的这个话,也就很中肯了,自己根据以往的经验估算是多少,就如实说了。 “当然了,都督若是觉得贵,四百料的船自己造不划算,咱们也可以到闽粤去买,或者向朝鲜订购,往长崎订购,价格或者能便宜下来。” 沈志祥见杨振听了他的话,揉着下巴,一直沉思不语,便又为他补充提供了另外一种选择。 “买?” “对。咱们自己造四百料以上大船,工期较长,用工也多,用料也贵重,确实是造不如买!” 大明朝的造船中心,是在福建和广东沿海一带,尤其是泉州和广州两地,造船业一度非常繁盛。 所谓的福船,广船,就出自这两个地方。 在那里造船,上下游的产业门类齐全,造价肯定要低上一些。 如果是和平年代,一国之内,南北之间,当然是造不如买。 可惜的是,现在并非和平年代,想买可没那么容易。 从天启年间开始,闽南和广东的造船业,就开始大不如前了。 官办的已经废了,朝廷没有好的水师,没有好的战船,就是因为这一点。 至于民间的造船业,虽然仍旧不错,可如今却基本上控制在郑家的手里。 杨振现在干的事业,可不是小打小闹的小本买卖,将来是很有可能跟郑家一决雌雄,争夺制海权的。 所以,一开始就要打好根基,不能受制于人,至于银子么,本来就是用来花的,只要花得值,该花就不能省。 “造!咱们自己造。莫说好船买不来,就是将来买来了,咱们也还是要自己造。贵一点就贵贵一点,该花的银子,一分也不能省!”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正不住点头的沈志祥,想了想,对他说道:“方才甥婿一直在计算,我们现在需要多少条战船,又能开工建造多少条战船,至于银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这样,舅丈你回去且估算估算,金州船厂能同时开工多少条四百料战船,扣除人工木料,看看需要多少银子,以督办船政处的名义,先给我一个约略的预算。甥婿也好批给协理营务处,叫张得贵给你拨钱。 “尤其是造船急缺的细料,先列个清单给永忠,这两天我正要叫人走海路南下福建,到时候看看能不能一道购买了回来。” “好!都督既然有此魄力,我沈志祥更有何说?唯有舍命陪君子,陪都督你赌上这一把,为都督督办金州船厂,为水师打造战船!” 沈志祥见杨振这样说,他自己的心里也高兴。 若是杨振光叫他督办船政事务,却不给他银子和权力,那等于是耍他玩呢,他肯定要推辞不就。 可是杨振的这个样子,显然并非他原来想的那样,而是真心要干一番大事业。 当初,黄台吉叫他前来金州督造战船,可是给了他上千的船工和十万两银子。 这一回,杨振要造船,而且一开口就是四百料战船,虽然船厂船工是现成的,可是该给银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少于十万两吧! 沈志祥今天拿到了皇帝封他为襄平伯的圣旨敕印,同时又从杨振这里领了督办金海镇船政的差事,心情很是不错。 他见时近中午,杨振又是旅途劳顿,看起来甚是辛苦,当下便连忙笑着起身告辞,回去张罗人手,预算具体的物料银价去了。 第五七四章 北城 崇祯十三年二月初二,杨振率部移防旅顺口的第二天,旅顺口阳光灿烂,风和日丽。 上午巳时前后,踏踏实实地休息了一个晚上的杨振,精神焕发地出现在了旅顺港码头的栈桥之上,亲自前来为洪承撰等人送行。 昨天傍晚,杨振请了襄平伯沈志祥、金海西路协守总兵袁进、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张得贵一起,陪着洪承撰吃了一顿晚饭。 襄平伯沈志祥也把他当天下午匆忙整理出来的南下求购物料清单,呈给了杨振。 杨振给洪承撰看了看,只说求购的物料,是为了修补金海镇现有的战船所需,同样请他帮忙在泉州一带搜购,事成自有重谢。 洪承撰这一次能够从宁远城出来,衣锦还乡,完全是借了杨振南下求购番薯的光了。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况且他已经见识过了杨振的慷慨豪爽,对杨振的请托,自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再说了,本来就是要去闽东闽南,而杨振求购的物料在闽东闽南一带应有尽有,搂草打兔子——捎带手的事情,又有银子可拿,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杨振在款待洪承撰的酒宴上,当场定下了陪同南下的人选,即令沈永忠、郭小武陪着陪着洪承撰一行,乘坐严省三麾下的船队,一起沿海南下福建。 “洪先生,我这些部下都是一些粗人,一路上若有言语不周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等回来了我再收拾他们!” 杨振领着送行的众人,陪着洪承撰,来到码头上,见严省三等人已经候在码头上了,便长话短说,笑着与洪承撰告别。 “都督言重了,洪某此行南下多得都督之助,必不负所托!” 洪承撰之前在松山城里,在宁远城里,是见过沈永忠的,后来更是知道,此人乃是朝廷信封之襄平伯的嗣子。 莫说现在这个沈永忠对他毕恭毕敬了,就是对他不大尊重,他又能说什么呢,人家将来就是下一任的襄平伯啊! 杨振见洪承撰如此说,便也不再多言,转头对着等候在旁的沈永忠、严省三、郭小武三人说道: “今早我已与你们谈过,你们此行,对于我金海镇之未来至关重要,切不可小视之,轻视之,等闲视之。 “尤其是你们到了江南繁华之地,一切要以本都督交办给你们的正事为重,切不可玩忽大意。” 沈永忠、严省三、郭小武三个听了,连忙躬身称是。 对于这几个人,杨振还是比较放心的。 这几个人都是在海上打混多年的人了,在海上比在陆地上自在。 其中严省三和郭小武都是较早投靠自己的部下,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部下,忠诚度完全可以放心。 而沈永忠则有着襄平伯嗣子的身份,即便不考虑这一点,他的老婆孩子还在金海镇这里,仅此一点也就值得信任了。 毕竟他们此行南下,随船运载大量珠玉皮张等贵重物品,而且也携带了一批金银。 若是没有足可信任的人物带队前往,杨振如何能够放心? 当然了,杨振叫他跟着前去,还有另外两个方面的考虑: 其一,沈永忠对杨振礼下于人求购番薯的原因,是很清楚的,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轻忽大意。 其二,其嗣父襄平伯沈志祥今后要督办金海镇的船政事务,他也不能不上心求购修造船只的精细物料。 杨振看着这几个人一脸严肃地躬身称是,点点头,随后又说道:“本都督再说一遍,这次叫你们南下,除了求购番薯,请人教种,除了求购修船物料,雇佣修船匠人,还有哪件事情不可落下来着?” “买一本农书,都督点名要的农政全书!” “还有一本医书,都督点名要的本草纲目!” “对了,还有一本杂书,叫天公开——眼,还是叫天工开物来着。” 杨振方才一问,沈永忠,严省三,郭小武三个便纷纷回答起来。 “哈哈,本都督刚刚说什么来着,说你们是粗人,你们还别不服气!好好弄清楚这些书名,都给老子记住了!” 杨振听了他们的回答,尤其听到最后郭小武的回答,当时哈哈一笑,随即笑骂了他们几句,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转身笑着对洪承撰说道: “方才他们说的三部书,杨某怕他们这些个大老粗记不住,到了江南再忘了,特意叫人写了下来,也请洪先生到了江南,一并帮忙求购!” 既然派人下一次江南,那就要尽可能借此机会多干一些事情。 崇祯十三年的时候,徐光启早已经去世了,但是他生前写出来的许多重要农书著作,比如著名的《甘薯疏》、《种棉花法》等等,已经被他的儿子和弟子们汇编成书,并以农政全书为名,刊印了出来。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就更早了,早在万历年间就已经刊印出来,在南方传开了。 至于宋应星的天工开物,这一部尤为重要的工艺百科全书同样已于崇祯十年的时候,在江南刻版印刷发行了。 然而,叫人扼腕痛惜的是,除了医书本草纲目较好地得到了传播普及之外,另外两部同样极其重要的著作,初版以后即如同石沉大海,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 书里面总结记载的各种农业手工业方面的重要知识和技术,竟然没有传播开来。 baimengshu.com 杨振问遍了身边人,却无一人知晓,只得拿来求助于洪承撰了。 这个洪承撰不管怎么说,也是读书人出身的,别的可能不懂,但是这些书籍,他总还是听说过的吧。 当下接过杨振递过来的纸包,展开来一看,果然写着:徐阁老农政全书,李时珍本草纲目,宋应星天工开物。 “李神医的本草纲目,洪某人听说过,江南士绅大户人家皆有备。至于徐阁老的这个农政全书,洪某多曾听闻徐阁老生前写下了不少农书,若其已结集付梓,购之应当不难。然而这个宋应星,天工开物,洪某人却实实在在是第一次听说,这个——” 洪承撰对于别人请托而他又无把握的事情向来是滑不留手,不敢轻易答应帮忙的。 但是他一想到,杨振身边的这些人,甚至包括杨振本人在内,都是大老粗,他们都知道的书,自己居然不知道,这哪里说得通。 一想到这里,他就没好意思再拒绝,紧接着便又说道:“这个天工开物,可能还真是一本名不见经传的杂书。但它既然是已经刻印出来的书,都督又愿意花费重金,那就没有理由买不到。” 说完这个话,洪承撰一边将那张写着书名的纸重新叠好,塞到自己的怀里,然后看着满脸凝重的杨振说道: “呵呵,都督且放宽心,购书乃是雅事,洪某人虽未登科,但士林当众友朋如云,此事包在洪某身上。” 杨振听他这么说,当即对他躬身抱拳,施了一礼,说道:“既然如此,这些事情,就拜托洪先生帮忙成全了。事成之后,若洪先生有意到地方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杨某必助先生成就美事!” “噢?!若有都督出手帮忙,洪某平生心愿便能了了!洪某这里先行谢过都督了!至于南下闽地诸事,都督你尽管放心,一切包在洪某身上了!” 洪承撰昨天下午被安排到金海总镇府一侧的客观宾舍以后,杨振就又叫人给他送去了一千两的银子,说是助他回南安故乡的时候方便打点亲朋好友之用,当时已令他甚是感念。 此时此刻,他听见杨振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并且明言愿意助自己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一时简直喜不自胜。 洪承畴虽然官任蓟辽督师,手下指挥的文官武将多如牛毛,可是在朝堂之上却并无多少人脉,相反还有许多政敌。 而洪承畴本人又是进士及第,且排名靠前,对非进士出身的官员不大看得起,尤其对洪承撰这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族弟,也是恨铁不成钢,对保举他做官,并不是那么热心,只让这个族弟在自己的幕府当中效力。 当然了,如果洪承撰愿意做个武官的话,那恐怕早就成了。 只可惜,洪承撰没有科举功名,却又一向以士林读书人自居,看不起武官职务,因此不愿屈就武官之职。 就这样,他远离南安故里,投奔族兄洪承畴做事,跟在洪承畴的幕府好几年了,却并没有混上个一官半职。 虽然攒了不少银子,可是他出仕做官光宗耀祖的心愿,却没有了却。 这段时间以来,他与杨振的接触,以及从洪承畴那里所了解到的杨振在御前的地位和朝中、宫中的人脉,都叫他十分动心,若杨振肯用心帮忙,那么混个一官半职,肯定就不是问题了。 当下,洪承撰听了杨振说的话,联想到夙愿可能因此而达成,便对着杨振千恩万谢了一番。 杨振见他如此,自己也放下心来,领着旅顺口内送行的官将,将洪承撰及其从人送上了南下的船只。 然后,目送他们一行二十多条海船乘风扬帆,绕开旅顺口内狭长的老虎尾半岛,沿着黄金山下的航道航向外面的大海,杨振方才转身离开。 第五七五章 灌钢 送走洪承撰他们一行人的第二天,上午辰时左右,杨振再一次来到了旅顺南门外的码头上。 这一次,他是为袁进、仇震海、俞亮泰以及闻讯前来见他的胡长海、高成友一行送行的。 这些人汇合到了一起以后,云集在旅顺口内的海湾之中,形成了一个规模超过五百条大小海船和平底沙船的庞大船队。 杨振希望他们集结在一起,共同航行到松山沿海去,然后将那里尚未移防过来的人马物资军需粮械,一次全部运送过海。 只有完成了全部渡海移防的事务之后,他才能对辽东半岛南端的守御做出全面的安排和部署,然后才能开始专心向北发起新的攻势。 胡长海、高成友来到旅顺口求见杨振,是为了从杨振这里获得新的朝廷任命。 而杨振也没让他们白跑一趟,果然对他们两个人的职务,作了新的调整和升迁。 胡长海被任命为金海北路水师营长兴岛分守参将,率所部水师继续驻守长兴岛,为复州城海上援兵。 而高成友也被任命为金海北路水师营复州湾游击,率所部水师移驻复州河入海口的北汛口,归北路协守总兵节制,为复州城各路兵马撤退入海之后路。 复州河的出海口北汛口,本是明军重要驻地,有许多原来废弃破败的堡城、港口与码头,整修一下,即可上岸入驻。 杨振这个安排,也遂了高成友想要脱离胡长海并且上岸驻扎的心愿。 当然了,杨振对他们新的部署任命,要等到他们跟随袁进、仇震海、俞亮泰等人,从松山归来以后,才能真正执行。 崇祯十三年二月初三,送走了袁进他们的庞大船队,杨振则在张得贵等人的陪同下,绕过一个小小的海湾,前往对岸几里外的旅顺北堡城旧址巡视。 旅顺口被大明朝经营了二百多年,口内除了旅顺南北两个堡城以外,沿着海湾海岸,遍布了墩堡、炮台、码头、仓场和兵营。 崇祯六年旅顺口落入满鞑子之手以后,这些墩台、码头、仓场、兵营并没有没被完全摧毁。 等到满鞑子派军入驻旅顺口以后,它们不仅重修了旅顺口内的南堡城,而且还大兴土木修建了更多的墩堡、炮台和兵营。 现如今,旅顺口周边的这些墩堡、炮台和兵营,自然成为了杨振所部人马可以屯守和驻扎的场所。 张得贵、袁进、仇震海他们之所以能在几天之内,将第一批从松山移防过来的人马物资饷械安顿下来,除了他们之前做了大量扎实细致的普查准备工作之外,就跟旅顺口内大量存在的这些现成的工事、营房和仓场有关。 很多营房、仓场被废弃的时间并不长,稍经整修就能够重新恢复使用。 至于一些损毁严重的,比如旅顺北城,则只好将一切推倒了重来,利用原有的地基和石料,在原来的城址上建起了旅顺口制铁所和、枪炮厂和弹药厂的厂房。 从十一月开始投建,直到杨振率部到来,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张得贵、沈志祥以及潘文茂、王守堂这些人,率领前期移防过来的人手,看管着从复州、金州以及旅顺口城内外征发过来的数千未被杀掉的满鞑老弱及其前包衣奴才们,将已经废弃了六年之久的旅顺北城城垣,大体恢复了起来。 当然了,说是恢复,其实只是恢复起来一圈城墙而已。 至于城墙之内,则只是因陋就简地建起了一排排简易的棚屋以及一栋栋简易的厂棚。 杨振跟着张得贵来到旅顺北城南门外的时候,潘文茂、王守堂领着一堆人,早等候在那里了。 杨振下了马与众人见了礼,抬头见南门门洞上方嵌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靖海二字,便笑着说道: “靖海?这个名字起得倒是不错!” 陪在一边的张得贵闻言,立刻说道:“都督,这个北城,在崇祯六年被满鞑子摧毁,被满鞑子摧毁之前,它原有两个城门,北门向陆,叫做威武门,南门通海,叫做靖海门。 “这一次重修围墙,卑职深知都督意欲光复旧物的心意,便多方打听,从胡长海、高成友他们那里,得知了旅顺北城南北门原来的名字,就叫人原样刻了上去。” “嗯,很好,很好!此城有多大,嗯,周长有多少?” “此城规格与南城如出一辙。俺们是在原有的城址上砌石夯土而成,原来周长一里二百八十步,卑职等人一仍其旧,只差南北瓮城,尚未修起。” “才一里二百八十步?” 听了张得贵的介绍,杨振在脑海里迅速地换算了一遍。 明制一里是一百八十丈,一丈是十尺。 由此来看,不管一里是合后世的五百米,还是合六百米,这个一里二百八十步,充其量也就是后世的一公里上下而已,也即一千米左右。 四四方方的一座堡城,相当于是一个等边四边形,这样算下来的话,单独一面城墙的长度,也才相当于后世的二百五十米。 的确是一个不大的堡城啊! 杨振心里感慨着,却并没有说出口,但他摇头苦笑的神情,却落到了众人的眼里。 张得贵见状,并不知杨振在想些什么,还以为他因没修瓮城而不满意呢,当下忙又补充说道: “卑职等人在松山城的时候,就知道都督对于瓮城的修筑,有着不同以往的想法,因此便没有急着动工。呵呵,今日都督来此巡视军械制造,不如把这个事情也一起定了。卑职等人也好尽快动工!” “哦?嗯,也好,你们想得很周到。这样吧,还是棱堡。南门外就是海湾,海湾那边又有南城,就不必浪费人力物力了。主要是北门外,既要修棱堡,也要恢复附近山丘上的炮台。” 雅文吧 杨振并不是很担心旅顺北面的防务。 毕竟北方还有卡在辽南半岛咽喉上的金州城,以及金州城以北充当着金海镇前哨的复州城。 但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尤其是旅顺北城今后要充当整个金海镇的弹药军械基地,还是准备得越充分越好。 反正那些从复州、金州、旅顺口俘虏的满鞑子们以及这些满鞑子的包衣奴才们,如今正充当着金海镇的奴工,也不可能叫他们闲下来。 张得贵听见杨振这么说,当即答道:“卑职明白!这两天卑职就安排人手,在原有的瓮城地基上往北推进几丈,开挖地基,预备石料,修建瓮城棱堡!都督,请!” 说完了这些话,张得贵便请杨振从南门下进城。 杨振在众人的扈从之下进了城中,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人头攒动的大工地,扑面而来的更是呛人口鼻的烟火飞尘气息。 右前方,一排棚屋围住的所在,露出几座几乎与城墙同高的高炉,其中有三座正呼呼呼地往天上喷着烟气。 “都督,咱们这个北城里面,目前是这么打算的,您看看这样行不行。——从南门到北门,一条大道,以这条道为界一分为二,道右边是制铁所的地盘儿,道左边是弹药厂的地盘儿!” 张得贵领着杨振进城,径直沿着内门一侧的坡道,把杨振领到了南门的城墙上,然后指着城中热火朝天的干活场面,兴致勃勃地对杨振讲解道: “弹药厂所占的半拉地界,北边那块是硝磺厂,他们制硝,配药,潮化,压片,晾晒,碾制,过筛,都在那里进行。 “南边这块,则是弹药库,弹药分包,装填,存放,储藏,都在这里进行。这里地近南门,照比北边安全,而且将来也好出入。” 杨振听到张得贵这么说,见他想得这么仔细,又挺热心,自己也没有什么意见,看着城墙下弹药库地界上一排排新建的房屋,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跟在一边的潘文茂问道: “老潘,我们现在的弹药库存如何,够用吗?弹药生产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弹药库靠着海湾,这边一年四季雾气大,湿气重,防潮的问题你们如何解决?” 一直跟在旁边的潘文茂,见杨振问到了自己,而且是一连串的问题,马上躬身说道:“回都督的话,第一个,有了都督这次移防带过来的火药以及硝磺物资,弹药一时没有问题。如同去年十月里辽西松锦那样的大战,再打上一场两场也没有问题。 “不过,卑职听说,都督可能要招兵买马扩军备战,若是火枪、大炮和掷弹兵的人数翻了一倍或者两倍,按照都督以前的要求,现有的弹药基数,恐怕就不够了。” 杨振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潘文茂了,原本有点干瘦黢黑满脸褶子的潘文茂,如今不仅更瘦更黑了,而且弯腰驼背头发花白,更显老态。 杨振见他一如既往地严谨细致,当下点了点头,只伸手拍了拍他有点佝偻的肩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个,眼下卡着咱们弹药厂生产的最大问题,还是配药所需的土硝、硫黄物料不足的问题。王提举制铁所下的冶炼厂,也能提供一些好硫磺,品质上乘,可是量太小。王提举找遍了金州、旅顺这一带,也没找到较好的黄铁矿。 “加上卑职手底下的各把头和匠人们,工艺已经十分纯熟了,包括一些杂役奴工,也是熟能生巧,不管有多少物料,咱们都能把它造成好火药。只要解决了物料不足的问题,咱们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第五七六章 白玉 果然还是原材料不足的问题啊! 杨振听到这里,扭头对张得贵说道:“记住了,回头我们专门谈谈这个问题,今后我们要打的仗,会有很多,对火器的使用,对弹药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多,甚至是成倍的增加,而绝不可能减少。 “要是没有了充足的弹药,我们今后付出的,就是弟兄们的命,就是你我诸位的命!所以,不管是派人出去搜罗,还是花大钱到别处去求购,协理营务处一定要解决掉硝土和硫磺供应不足的问题。” 张得贵听见杨振这么说,当即连忙点头称是。 杨振见状,也知道这个问题需要从长计议,当下便不再多谈,转而又对潘文茂说道:“然后呢?防潮的问题你们考虑过吗?” “都督放心,这一点俺们考虑到了。从这里往西北,不远,有个三涧堡,那里遍地石灰窑,咱们在这里砌石垒墙,整修城垣厂房,就多亏了三涧堡的石灰窑。 “咱们砌墙用了它,刷墙用了它,包括弹药库的地面下,也铺了后后的一层生石灰,足以隔绝潮气。都督不必担心!” 潘文茂是制作火药保管火药的老人了,早在广宁后屯卫还在的时候,干的就是这个差事,对此自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杨振见他早已想到了这些,便也不再多问,笑着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北城弹药库,可是我全军的命根子,不能有一丝疏忽。” 众人听了杨振这么说,都是连声称是。 这个时候,张得贵看见杨振将目光转向了右手边,立刻笑着说道:“都督,这右手边的半拉,就是王守堂王提举的场子了。北边那块,是制铁所的枪炮场,铸造大炮,锻打铳管等等作坊,都在那里了。 “南边这块,则是冶炼厂,如今已经造好了三座炼铁炉,两座炼铅炉,一座炼钢炉。都督也看到了,如今三座炼铁的小高炉,都已经开工出铁了。” 杨振早就注意到了南门内那几座呼呼冒烟的炼铁炉,眼下听了张得贵的说法,点着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转向另一边的王守堂,问道: “王提举,你们还还搞了炼钢的小高炉?” “咳,都督,这个炼钢的小高炉么,其实,跟炼铁炼铅的土炉一个样,尺寸一样,质地一样。就是炼制的法子不一样而已!” “哦?怎么个不一样,你说来听听!” “都督可曾听说过苏钢法?” 杨振当然听说过苏钢法,只是听见王守堂骤然这么一问,也不知道该说知道还是该说不知道。 若是说知道,你一介武夫,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想了想,杨振皱着眉点了点头,说道:“略有耳闻。据说是苏州那边的炼钢之法,炼出来的苏钢,其坚硬有过于生铁,而其韧劲又不输于熟铁,最适合锻制名刀名剑,比之我们北方常用之百炼钢,却要好上一大截!” 杨振没有去说苏钢法,但是却说起了苏钢,他身为武将,知道这个东西,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正是,正是!都督不愧是将门世家出身,真是见闻广博,令人佩服。” 王守堂听见杨振这么说,得知他知道苏钢这种东西,先是随口恭维了杨振一句,然后又高深莫测地问道: “那么,都督可知道,这个苏钢,又是如何炼成的吗?” “这个么,却是知之不多。” 杨振确实知之不多,只大概知道,苏钢法与传统的灌钢法大同小异,当下也只得如实承认不懂。 他的这个表现,显然正在王守堂的预期之内。 王守堂见他如此,当即哈哈一笑,捋着下巴上花白的胡子,颇有些自得地说道:“其实这个苏钢法嘛,说白了就是从灌钢法改进而来。 “过去,咱们在松山城的时候,制铁所熟铁不多,比较金贵。炼出了生铁,一炉浇铸弹壳,一炉炒成熟铁。炒成了熟铁再炼,要么用来铸炮,要么用来锻制百炼钢铳管,并没有什么剩余铁料。 “如今嘛,不同了,都督之前从草原上截获的铁条,乃精制的熟铁,这回听说都督又从张家口带回来大批铳管和熟铁条,咱们就有了余力,可以直接炼钢了!” 说到这里,王守堂捋着胡子呵呵笑着,一时间竟然有点容光焕发的样子了。 “过去打制百炼钢,生铁炒熟就损了一分,然后百炼锻打,损耗又实在太大。莫不如把更多的生铁,直接用在供不应求的飞将军、冲天炮、万人敌、爆破筒的弹壳上。反正那些东西,正需要生硬脆易碎裂的生铁!” 王守堂这番话虽然没有直接说苏钢法是什么,但是说到之前制铁所用锻打出百炼钢的方法,再打制铳管,其效率实在是低得惊人,的确不能再那么持续下去了。 杨振想到这里,对他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今后要再分工,生铁量大易得,还是多用在那些弹丸弹壳上面。但是老王,你方才所说的苏钢法,又是怎么直接炼钢? “若有了好钢,我们制作铳管,铸造大炮,效率可就高多了!本都督盼着这一天,可是盼望了好久了!” 王守堂见杨振果然重视,当下哈哈一下,说道:“都督放心,过去咱们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条件不具备,现在条件具备了,是要熟铁不缺,咱们炼钢就不是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王守堂停顿了一下,捋着胡子想了想,说道:“其实,苏钢法,并没甚特别处,就是灌钢法而已。 “只是把炉子搭得好一些,用的煤炭好一些,用来鼓风的风箱更大一些,更多一些,或者设置得巧妙一些,以及炉内的温度更高一些罢了。” 杨振听见王守堂的嘴里终于蹦出了灌钢法这几个字,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苏钢法的工艺与灌钢法大同小异,只是用料更加考究,各方面更加精益求精罢了,其实质,就是已经诞生了一千多年的灌钢法。 “都督知道灌钢法?!” 王守堂见杨振点头,以为他知道灌钢法,顿时一愣,连忙询问。 对他们这些世代铁匠出身的铁匠户来说,这可是心口相传的秘密,是他们赖以谋生的本领,轻易不会跟外人说。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灌钢法其实在历代的典籍中都有记载,到了天工开物出版以后,更是全世界都知道了,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雅文吧 只不过杨振不愿意打击他,不想把他珍视的秘密当成烂大街的东西。 再说了,备不住他们这些世代铁匠户出身的冶铁匠们,真的有什么秘不示人、不为外人所知的秘法呢? 于是,杨振笑着摇了摇头,对他说道:“只知其名,不知其法,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 “呵呵,都督真是见闻广博。不过这个灌钢之法嘛,现如今苏钢大行其道,早已没有了什么秘密可言了。灌钢法,灌钢法,要点便在这个灌字上面——” 王守堂尴尬地笑了笑,见身边人除了杨振这个金海伯左都督总兵官,就是潘文茂、张得贵这些人,他也不担心被人学了去,当下便接着说道: “炼铁炉里炼铁是将铁矿石与煤炭木炭一层接一层铺好,然后生火鼓风,用炉火将铁矿石炼化直至铁水流出。 “而以灌钢法炼钢,则是将生铁一层熟铁一层绑好,上下周身,覆以煤炭木炭,然后点火鼓风。生铁先化,渗入熟铁,彼此融合,出炉即是团钢! “所得之团钢,可铸,可锻,若重其坚硬,可铸器而用之,若重其坚韧,则可稍经锻打而用之。铸造火炮不易炸膛,锻制铳管则省了折叠百炼之艰难繁巨,最是好用不过。” 听到这里,杨振笑着啪啪啪啪地鼓起了掌,其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当即也是有样学样,跟着杨振鼓起掌来。 王守堂虽然不知道杨振这是在做什么,但他看见杨振带着兴奋的笑容,知道这肯定不是坏事,当下也尬笑着鼓掌起来。 “很好。今后就该这么干!如此一来,你们制铁所锻制铳管数量之不足,也可一举解决了。” 杨振没让王守堂等多久,只片刻过后,就肯定了他的想法和建议,与此同时更进一步对王守堂说道: “这回王煅也来了,叫他专门负责火枪铳管制作。我这里有个想法,你们父子可以商量一下可不可用。” “都督请讲!” “是这样,我们可以采用铁范之法,铸造大口径的火炮,那么可不可以采用将铁范精细化,用来直接铸造铳管呢?” 之前通过锻打百炼钢的方法打制铳管,是因为生铁有蜂窝气泡,铸造大口径的炮管尚且极易炸膛,就更别说用它铸造极小口径的火铳铳管了。 三眼铳,就是这样的试验产物,其威力跟个炮仗差不了多少,战场上用它,尚不如直接用狼牙棒。 但是,现在若是有了用灌钢法直接炼成的团钢,那么能不能在铸造大口径火炮之余,用铁范法来铸造铳管呢。 杨振有了这个有点异想天开的想法,当即提了出来,同时他看见王守堂一脸的难以置信,便赶紧补充道: “如能如此,制铁所制枪之效率可想而知。几年之内,我们若能打造数万火枪兵,那么我们征东先遣军就将无敌于天下!” 第五七七章 牢城 杨振本来对自己的这个想法,还是有一些期待的。 虽然他知道几百年后的无缝钢管都是钻出来的,而不是铸造的,但他总觉得这个年代的黑火药威力,跟后世的枪械用药根本没法比,因此对枪管的要求也没必要如同后世那样高。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试着用铸造的方法来尝试枪管的制作呢? 但是他的话刚说出来,王守堂就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都督,这个恐怕不成!我军鸟枪火铳的铳管细而长,恐怕铸造不了。灌钢与铜锡等物,毕竟不同,不易熔化如水,无法精细浇铸。 “且铸造不论多么精细,必有气孔存在。大炮壁厚可以无忧,但火铳,就比不了了,其管细而长,即使用的是灌钢法炼出来的精钢,也需要反复锻打致密方可。 “再者,咱们现在所用之铳管,凡锻打形成以后,皆需要苏钢做的镗刀来给它镗孔,精镗内壁,一来铣削光滑,二来纠正偏斜。若用铸造,不经锻打,铳管与镗刀软硬如一,如何镗孔?” 王守堂这么一说,跟在杨振身边的其他人都傻眼了,不知道这个王守堂在说些什么。 可是杨振却恍惚间灵光一闪,似乎想通了什么。 锻打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去除杂质的过程。 去除了杂质之后,灌钢法炼制出来的所谓团钢,硬度就会降低,会从硬度更强的高碳钢,变成硬度相对降低但延展性进一步增强的低碳钢。 这样一来,不光是能进一步降低火枪炸膛的概率,而且也能用制铁所现有的硬度最高的苏钢镗刀刀头来,对锻打出来的铳管进行深加工,也就是进一步利用简易镗床,来对铳管的孔壁进行精镗。 如果铳管本身,也是由高碳钢直接铸造而成的,那就没法精镗了。 深管镗孔所需要的镗刀刀头,其质地只有比锻出的铳管质地坚硬,精镗孔才有可能。 然而这个时代,至少在目前的辽东乃至大明北方,根本找不出比灌钢法炼制出来的苏钢更加坚硬的工具钢了。 辽东半岛南端倒是有许多金刚石矿藏,这些东西比苏钢的硬度要高,用来钻孔或者镗孔当然是更好的选择。 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在目前杨振还没有能力去开采和使用那些矿藏。 杨振天马行空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一听到王守堂的说法,知道这个铳管要求精细制作,现在熔铸的工艺根本达不到要求,当即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又转而寄希望于利用灌钢法炼制出的团钢进行大规模的锻制了。 “既然这样,那这个事情就以后再说。眼下你们制铁所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利用灌钢法炼制跟苏钢一样的钢材。 “有了大批钢材,我们就能铸造更多更好的火炮,也能锻出更多更好的精钢铳管,即便一时装备不了数万炮兵火枪兵,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情。十年八年之后,我们依然会无敌于天下!”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转脸看着呼呼冒烟的冶炼场,正想着要不要对着这些于自己而言至关重要的人们多说一些鼓劲的话呢,就听见王守堂在一边说道: “都督,铳管无法通过铸造进行大批量生产,但是您先前交办的燧发机,却可以分解铸造大批量生产了。 “只要有了足够的燧发机。再加上这次天子御赐的鲁密铳,以及都督从张家口带回来的铳管,还有以前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那批铳管,大量制造燧发的火枪并非没有可能!” “哦?!” 杨振听见王守堂这么一说,顿时大喜过望,先前交给制铁所的大量铳管,迟迟见不到火枪造出来,让他渐渐有些失去耐心了。 现在看来,制约燧发火枪制造的问题,除了自身打制铳管不易之外,主要还是在燧发机的锻制上面。 看见杨振一脸惊喜的样子,王守堂接着说道:“先前燧发机打制不易,数量不足,主要是燧发机所需的簧片,一来不能铸造,二来打制不易。 “而打制不易的原因,则是好钢不足。只要咱们搞出来大批团钢,簧片的数量可以快速提升,而其他的部件也可以大量铸造。眼下燧发机数量的问题解决了,那么燧发火枪的数量也就能快速增加了!” “好,好,好,这个事情尽快着手去做,所需物料,所需钱粮,可以大胆跟协理营务处提出来。” 说到这里,杨振扭头对张得贵说道:“老张,制铁所的事情你要优先办理,需要钱就给钱,需要物就给物,需要人就给人。要尽快把燧发火枪制造的数量,快速地大批量地提升上来!” 张得贵、王守堂等人听了这话,连忙躬身领命。 旅顺北城内部还是一片工地,人头攒动,尘土飞扬,烟气滚滚,气味呛鼻。 杨振在众人陪同之下啊,绕着城墙,从南门城头走到北门城头,又从北门城头返回到南门城头。 走了一圈,看了一圈,又仔细听了听潘文茂、王守堂两人的介绍,听了他们的打算,然后才下城离开。 爱好中文网 火药和钢材是这个年代强军的根本。 杨振要想在满鞑子的后方辽南半岛站稳脚跟,并且最后北上消灭满鞑,这两样东西,就是他的立身之本。 而且消灭满鞑,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满鞑之北,新的威胁其实已经出现了。 而满鞑之东,那个海东小国,杨振也已决心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他化为郡县。 还有满鞑之西的北虏,甚至北虏之西,都将是未来杨振要率军荡涤的地方。 而所有这一切计划和梦想,都寄托在眼下旅顺北城这个刚刚草创的军工基地上面。 视察完正在兴建中的旅顺北城军械弹药基地,杨振去了有大批炮兵驻扎的西官山上。 西官山,因为位于旅顺北城西侧,所以叫做西官山,山势不高,但其位置却极端重要。 一方面,它紧邻旅顺北城,另一方面它又居高临下俯瞰着旅顺口内的海湾。 不管是攻占旅顺口,还是坚守旅顺口,这个西官山都是必争之地,第一等重要所在。 杨振当初率军骗取了旅顺口,然后迫降坚守西官山的佟图赖以后,就令自己的亲信部将杨珅、马壮,率领大批炮队,入驻了原来佟图赖的西官山大营,为的就是要牢牢控制住这样一个战略要地。 如今,杨珅已被晋升为征东先遣军炮兵营的参将,坐镇西官山大营,指挥环绕旅顺口布防的所有炮台和炮兵营地。 而马壮也从原来辅佐杨珅统领炮队的一个千总官,顺理成章地出任了升格扩编后的征东先遣军炮兵营守备一职,率一哨炮兵驻扎在旅顺口航道一侧的黄金山炮台。 当然,说起旅顺西官山,后世知道的人就不多了,因为它在后世有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做白玉山。 白玉山这个名字,却是大明亡天下两百多年以后,李鸿章经营旅顺口的时候给重新起的名字。 因其与旅顺口一侧的黄金山南北呼应,所以李鸿章将其命名为白玉山。 这一次,杨振来到在张得贵、杨珅等人的陪同下登上西官山最高处的炮台,举目遥望旅顺口航道两侧一左一右的黄金山、西鸡冠山,问了黄金山和西鸡冠山的防务以后,当即说出了与当年李鸿章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既有黄金,当有白玉。西官山可更名为白玉山。你这个西官山大营,从今往后即更名为西官山大营吧。” 杨振之所以要将西官山改名白玉山,一来是自己习惯了白玉山的名字,说起来顺口,二来则是西官山与西鸡冠山的名字说起来多少有一点重叠。 西官山与西鸡冠山两地,皆为旅顺口战略要地,区分不开的话,也容易出问题。 张得贵、杨珅两个人自然不明白杨振为啥好好的西官山名字不用,非要改成白玉山,但是既有黄金,当有白玉的说法,又叫他们听起来貌似颇为合理。 站在白玉山上往西看,能看见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从西边的群山中流出,注入旅顺口内的海湾。 上次杨振来旅顺,来去匆匆,并没有留意到,这一次登上白玉山顶的炮台,环顾四边,终于发现,当即问道: “这条河叫什么?” “回都督的话,当年黄龙总兵镇守旅顺口的时候,多在此河取水饮用,军中将士称之为龙河,流传至今。” “龙河?很好。即使为纪念黄龙总兵之故,也当名之为龙河。” 旅顺口内,有了这样一条从群山中汇流而出的河流,那么就不必担心淡水的水源问题了。 第五七八章 再聚 杨振领着众人站在白玉山炮台上面,目光从龙河注入海湾的河口上行,一路往西北方向眺望,看见距离河口处几里的山坳里有一片建筑群落,当即又问那是什么地方。 负责安置移防军民的张得贵见问,笑着答道:“回都督的话,那是龙河水师营,是当年黄龙黄总兵屯驻旅顺口的时候其水师立营屯驻的旧地。 “仇副将、俞都司、严省三他们所领南路水师及其部将家眷,这一回,就安置在龙河营一带。那里背山临水,土地肥沃,端的是一个好所在。” 旅顺南城与旅顺北城的格局一模一样,城池比较狭小,容纳不了太多的人马。 杨振就是想把所有的部将家眷集中到城中旅顺南城当中居住,眼下也做不到了。 所以,当下他听了张得贵这话,他也只能点头认可,直说他这个安排不错。 “至于南路水师的大小战船,将来就驻泊在龙河口以西的旅顺西港之内,那里西面是老铁山,南面是鸡冠山,东边是老虎尾,群山环抱,无风无浪,正是一处天赐的良港!” 张得贵见杨振点头,当即便把这几天来他们接收安顿移防人马的情况,一一向杨振做了报告。 杨振这次移防第一梯队带来的人马物资饷械,属于原来松山制铁所和弹药厂的人马物资,自然安排到了已有了城垣保护的旅顺北城。 跟随前来的吕品奇所部的家眷人口不少,但旅顺南城里没有多余地方,除了吕品奇自己的家眷人口,在南城内安排了府邸以外,其他随迁人马则安置到了老铁山与西鸡冠山之间一个山坳内的大片废弃营地。 那里原是锦州中左所铁山墩的屯所,墩下废弃营房一大片,还有不知名的小河一条,东流注入旅顺口内的海湾,小河两岸皆可垦种,足以安置随行家眷。 至于随船运送过来的大批粮草物资,则就近安置到了白玉山下龙河左岸原来的旅顺递运所仓场,也方便今后走海路往金州城和复州城输送。 随船运来的原松山制铁所在最近三个月内新铸的一百二十门大口径冲天炮,以及与每门炮匹配的一个基数的发射药包与开花弹,则就地移交给了杨珅统带的炮兵营。 就在这几天的时间内,已经分别部署到了白玉山、黄金山、西鸡冠山、东鸡冠山、老铁山、龙河营等炮台之上。 一百二十门新铸的冲天炮,听起来颇为不少,可是运来旅顺口以后分派出去,每个险要关隘之处,充其量也就分得二十门而已。 巡视完旅顺北城和新改名的白玉山大营以后,接下来的两天内,杨振又领着旅顺南城内的几个干将张得贵、张臣、杨珅,马不停蹄实地查勘了旅顺口周边的几个营地。 什么三涧堡,什么双岛湾,什么铁山墩,西鸡冠山,黄金山、龙王塘,逐个跑了一遍,对整个旅顺口周边的防务,总算是心里有了底数。 尤其在视察三涧堡的时候,杨振带着襄平伯沈志祥一起,接见了在这一带监押着一帮子满鞑子老弱以及他们的包衣奴工挖矿烧窑的前续顺公兵将领吴朝佐、金光裕、张彦弘。 杨振为了表示自己不计前嫌,今后会重用他们,当场下令,将从复州城、金州城、旅顺口山地俘虏的满鞑子男女老弱及其包衣奴才们四千多人,一分为三,统编为了三个牢城营,由他们各率所部分领。 当初杨振夺取复州城以后,麾下各部官军在城中杀掠过甚,阖城满鞑子人口及其包衣奴才,只剩下数百人。 事情过后,把剩下的这些人全杀了吧,也没有什么必要,毕竟当时军中正缺少人力。 可是留着他们在复州城内吧,又担心他们心怀故主,在满鞑子大军南下攻城的时候作乱。 于是当张得贵他们抵达旅顺口以后,李禄就把这些人全部遣送出复州城,押送到旅顺口一带来整修城防当做苦力使用了。 再后来,金州城、旅顺南城里识别出出来的满鞑子俘虏及其包衣奴才们,也统一做了类似处理,统一交给了张得贵这个协理营务处的总办管理。 然而当时张得贵的手里,根本没有什么兵马可以分出来看管这些人,所以只好求助于杨振的这个便宜舅丈沈志祥出面,由沈志祥麾下的几个部将来看押编管。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袁进、仇震海等人建言张得贵,将沈志祥麾下心腹前续顺兵部将趁机调出旅顺口的谋划。 而这一点,也正是杨振想要在不动声色之中补救一下的地方。 吴朝佐、金光裕、张彦弘,在原本的历史上,都是东江镇出身的难得的悍将。 虽然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最终效力于满清,但是现在既然归附了自己,自己就要尽可能地将他们收为己用。 这些人,既然能在东江镇败亡以后在海岛上坚持作战到崇祯十一年,就已经说明他们与三顺王之流不同。 cxzww.com 这几个人,原本都是东江总兵沈世魁的心腹手下,沈世魁死了以后,这些人便转而依附拥戴沈世魁的从子沈志祥。 可惜的是大明朝的朝堂不承认沈志祥的地位,这才让他们与大明朝反目成仇。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并没有因此转而投降了满鞑子,相反,他们仍旧打着为沈世魁复仇的旗号,在辽东半岛的外海上坚持与满鞑子作战。 直到崇祯十一年,他们跟着沈志祥在海岛上断了粮草,实在无以为生,才跟着沈志祥弃了岛屿,上了岸,投降了满鞑乞食。 而与此相应的是,沈志祥靠着带上岸的这些部将兵马得到了续顺公的封爵,可是他们这些人,并没有什么爵位。 只不过是得到了统领原有人马的世职,而这个世职,也只是世领麾下牛录而已,也就是世职牛录章京。 当然了,这个结果跟他们上岸投降时每个人所领的人马实力有着直接的关系。 当时沈志祥带上岸的人马总共也就三千人上下,其中许天宠所部占了将近一半,所以许天宠得到的世职,就比其他人高了一些,是个世职的甲喇章京。 而沈志祥所部的其他将领,虽然副将、参将、游击、守备一堆,可是各自所领的人马却少得可怜。 而且,其中有不少副将、参将、游击和守备等将佐官弁,有些是当年沈世魁拿着自己的征虏前将军总兵官敕印自行任命的,有些是沈志祥自封东江镇总兵官以后任命的,根本上不了台面做不得数。 比如三人之中,在以前东江镇的时候职务最高的吴朝佐,他的所谓副将职务,就是沈志祥自封东江镇总兵官以后为了笼络他自行任命的。 事实上,他的部下,在上岸投降满鞑后,只被编为了一个牛录。 而且其其麾下,老少病残都算上,也只够一个牛录。 至于金光裕、张彦弘皆是如此,跟着沈志祥投降了满鞑子以后,麾下兵要么连一个牛录都不够,要么老弱病残加一起只够一个牛录的,就全被授予了世职牛录章京。 杨振了解到这些情况以后,便觉得应当利用崇祯皇帝颁赐的吏部兵部空劄公函,任用他们,争取将他们拉到自己的阵营里边效力。 也因此,杨振在襄平伯沈志祥、南路协守总兵官兼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张得贵等人的陪同下,亲赴三涧堡,亲自任命了吴朝佐率所部兵马为金海镇旅顺牢城营副将。 同时,杨振任命金光裕率所部兵为金海镇金州牢城营参将,任命张彦弘率所部兵为复州牢城营参将。 三个牢城营,统归旅顺牢城营副将吴朝佐统带,由金海总镇府协理营务处节制指挥。 他们这些人原有的部众官弁,自然一下子鸡犬升天,也都跟着转为了监管所属牢城营的都司、守备、千总以及把总官了。 只是苦了那些在复州、金州以及旅顺被俘而未死的满鞑子及其包衣奴才们,他们注定了将永远在牢城营里面不死不休地去服各种苦役,去做各种苦工。 比如从事筑城,对辽东半岛南端大量沿海废弃堡垒的重新整修。 再比如从事采矿,辽东半岛南端虽然没有什么好的铁矿,可是却有大量石灰石矿,这些都需要大量的苦力。 此外再比如在石灰窑里烧石灰,或者被派到冶炼厂里去炼铅,或者以人力收取硫磺。 这些事情对人的健康影响较大,杨振当然不会让自己手下的战兵去做。 最后,就只有让这些被编入牢城营里的满鞑子老弱俘虏以及曾经为这些满鞑子服务的各种包衣奴才们去干了,直到他们赎罪到死亡。 除非有一天,他们能凭借自己的贡献,或者凭借自己的才能,而被自己牢城营的上官所看重,他们才能剪掉头上的辫子,然后脱离牢城营的苦海。 杨振想要让这些人头顶上的金钱鼠尾,成为他们地位低贱,只能苟活于牢城营的标志。 从而告诫并警示全军以及将来会到金海镇下应募屯垦的所有百姓,金钱鼠尾是丑陋、低贱的象征。 第五七九章 收权 三个牢城营,将近五千人,其中九百来人是各级监工,剩余四千余人是奴工。 他们编为了牢城营以后,就由吴朝佐等人带着,继续在三涧堡一带采矿烧石灰。 而吴朝佐等人及其部众,被正式从前续顺公部抽出来以后,襄平伯沈志祥的手底下,也就没什么人了。 他的身边只剩下了百十个家丁仆从,还有其侄子沈永明率领的奉命留守金州城的几百人而已。 但是,面对杨振的这个安排,他也毫无办法,只能叹着气接受,从此打消继续统兵的念头,将精力转投入到督办船政处的事务之上。 崇祯十三年二月初七日,奉命驻守在金州城内的张国淦叫人往旅顺口送来了消息——袁进、仇震海等人率领的船队返回到了金州湾! 这是杨振之前就做出的安排,叫他们载着第二批次移防的人马物资,渡海直接前往金州湾去,免得到了旅顺口以后,还要走陆路往金州城一带输送。 二月初七日下午接到消息,二月初八日一早,杨振即留下张得贵、杨珅看守旅顺口大本营,领着襄平伯沈志祥、张臣,带了一哨护卫人马,北上奔金州城去了。 通过派出沈永忠南下,同时放出风声要任命许天宠为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驻金州,最后又将吴朝佐等人与三城满鞑子老弱俘虏编为三个牢城营,并正式调给协理营务处指挥,杨振彻底瓦解了沈志祥麾下前续顺公部的人马,消除了金海镇内部潜在的一个隐患。 至于这一次,杨振带了襄平伯沈志祥离开旅顺口,当然也是早就预备要做的事情。 瓦解了沈志祥的前续顺公兵各部,并不是杨振的最终目的,他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将他们化整为零,然后收为己用的。 这次将沈志祥带离旅顺口,也是为了让他今后常驻在金州城内,可以究竟督办金州造船厂的事务。 却说二月初八这天上午,辽东半岛南端风和日丽,杨振一行三四百人,沿着旅顺口通往金州城的古老驿道,从南往北,策马狂奔。 辽东半岛南端陆地上覆盖的冰雪开始大面积的融化,驿道上开始翻浆的路面混合着冰碴与泥水,马队疾驰而过,泥水四下飞溅。 此时的阴历二月,相当于几百年后的所谓公历三月,虽然春寒料峭,但是春天正在到来。 旅顺口到金州城,一百二十里,快马半日即至,他们早上辰时前出发,经土城子、木场驿、葛针堡、南关岭,于当日午时前后抵达了金州城的南门外。 杨振一行抵达的时候,金州城的南门外已经云集了许多人在等候着了。 “恭喜都督,恭贺都督!” “恭喜襄平伯,恭贺襄平伯!” 杨振与沈志祥一前一后来到迎候着的人群面前,等待着的人群也纷纷上前与他们两个见礼问候。 前来迎候见礼的人群当中,有奉命驻扎在金州城及附近金州湾船厂与大黑山墩堡的许天宠、张国淦、沈永明、李守忠等人。 fantuankanshu.com 也有头一天中午时分才率领船队抵达金州湾的袁进、仇震海、俞亮泰、胡长海、高成友等人。 同时,还有这一回跟随船队抵达金州湾的刘万忠、李吉、杨大贵等人。 这些人出现在金州城南门瓮城外的欢迎队伍里面,杨振一点都不奇怪,原本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唯一令他感到意外,但同时又令他感到高兴的是,他在前来欢迎的队伍里,看见了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前松山总兵府谘议方光琛。 杨振与之前的众部将见了礼,来到抱拳躬身等着自己的方光琛跟前,笑着对他说道:“廷献老弟,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不是早就去了山海关的兵部分司了吗?” “怎么,都督来了金海镇,就不欢迎我这个前松山总兵府的谘议了么?” 方光琛见杨振笑着问他,马上也就笑着反问了一句。 对方光琛的到来,杨振当然是欢迎的,有方光琛居中帮他联络山海关的兵部分司,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欸,那怎么可能呢!只要廷献老弟你愿意屈就,这个金海总镇府谘议的位置,就依然是你的。 “只不过,这个总镇府谘议的名头,现如今依然只能以杨某人的征东将军印聘任,就怕委屈了廷献贤弟你啊!” 杨振这个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对方光琛说,你到金海总镇府来,仍旧是我这个征东将军聘任的私人,有点像是幕府中人的意思。 他的这个意思,方光琛这种聪明人自然一听就明白了。 当下只见方光琛哈哈一笑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啊!都督你有所不知,都督你这个金海伯左都督征东将军总兵官的招牌,现在可是一个金字招牌。 “比起京师吏部的一纸官告公函,不仅毫不逊色,而且对小弟来说,更是值钱多了!小弟乐意之至,乐意之至!” 两个人都是话里有话,而且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话外之音,一时间你来我去,颇为投机。 得知方光琛之前是从山海关特意赶去的松山城,并在松山城里等到了袁进他们返航的船队,杨振当即便向他打听起了辽西诸城的近况。 “呵呵,都督莫心急,小弟这里也正有许多事情,要跟都督说起。” 方光琛从山海关,赶到松山城,又从松山城乘船渡海第一次踏足辽东半岛,当然有许多事情要跟杨振计议。 但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左右迎接杨振的人群,最后笑着说道:“但是,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也都不是什么急务,都督且先入城,稍后小弟再向都督禀白!” 杨振一听当即哈哈一笑,说道:“正是此理!” 说完这话,杨振再次翻身上马,对着前来迎接的众将大声说道:“诸位,且先入城!与我一同到衙署议事!” 杨振这么说了,众将也不再客套,纷纷上了马,早有人前面带队,一路往城中衙署去了。 在之前杨振率部夺取金州城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斗,事后也只是将城中的满鞑子人口及其包衣奴才们清理了出去,城池、衙署、官仓、私宅、兵营、庙宇等等,没有什么破坏,几乎是完整地接收了下来。 沈志祥及其部将们在城中的私宅,当然也受到了保护。 虽然几个主要的部将,比如吴朝佐、金光裕、张彦弘,都被调离了金州城,但是他们在金州城内的私宅,仍然由他们的家眷亲属们使用着。 只是城中的前续顺公府,在朝廷的旨意传达到金州城以后,换了一块牌匾,变成了襄平伯府。 至于满鞑子正白旗汉军梅勒章京达尔汉在金州城内的城守章京府,则成为了眼下金州城内的最高城守衙门。 虽然已经有消息传来,说是杨振打算任命最早归降的副将许天宠,为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但在这个消息真正落地之前,谁也不敢将这个前城守章京府改做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府。 这一天午时三刻,杨振就在众人的扈从之下,来到了这个位于金州城东北角、以前属于达尔汉的城守章京府当中。 当然了,这个之前属于满鞑子达尔汉城守章京府的衙署,在更早以前,也就是在金州城落入满鞑子之手以前,乃是大明朝的金州卫指挥使衙署。 如今回到杨振所部手中,回到金海镇的手里,也算是物归原主,完璧归赵了。 迎接杨振的一行人自然知道杨振这次来到金州城,是要安排部署金海中路的人事与防务的。 因此,众人一路领着杨振进了城,直奔这个前金州卫指挥使衙署而来,到了前署大堂之上,先请杨振坐了主位,然后分了左右两翼,按照职务高低依次落座。 襄平伯沈志祥虽非一路协守总兵,但有爵位且是杨振舅丈,便坐了左手第一位。 而方光琛这个总镇府谘议,兵部侍郎之子,在杨振的坚持之下,坐了右手第一位。 众人都坐定,杨振便说道:“诸位,昨日袁总兵、仇副将他们率领第二批人马过海前来金州上岸,咱们开镇金海移防辽南的大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杨振这么一说,众人又都祝贺。 杨振止住了众人,然后接着说道:“但是,渡海移防只是第一步,今后要在这里立足,还有许多难题等着我们。今天我与襄平伯,还有张副将一行到金州城,就是为了此事!” 在场的众人,当然都知道他们所面临的的形势比较凶险。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满鞑子这几个月为什么没有南下来攻,但是他们很确定,满鞑子的大军绝不会一直无动于衷。 或许是满鞑子之前在松锦军前受了重创的缘故吧,满鞑子的确需要一段时间休养,需要一段时间进行部署上的调整。 但是,当初给予满鞑子重创的队伍,却正是自己这些人,满鞑子一旦喘过气来,一旦完成了新的部署与调整,那么首当其中的,就一定是自己这些人。 更何况,他们如今占据的地方,正处在满鞑子的腹心后方,满鞑子能对他们坐视不理才是咄咄怪事呢。 所以,杨振的话音一落,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诸将皆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振,等候他的下文。 第五八零章 生根 杨振也没有让众人多等,他见众人目光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当即拿手一指襄平伯沈志祥,说道: “首先一个,本都督已经任命襄平伯主持总镇府督办船政处,这次襄平伯随我前来金州,将常驻金州城,专管金州船厂以及我金海镇修造船只事务。 “正好金海各路水师营,这几日齐聚金州湾,你们各部都要精选一批船工船匠,留在金州船厂,襄助帮衬此事。 “将来船厂二百料乃至四百料新船造成,本都督将据诸位对金州船厂的襄助力度,来决定新船在各路水师的分配!” 这个事情,杨振已经与金海伯通过气了。 杨振设立督办船政处,不单单是要解决襄平伯的安置问题以及金州船厂的继续生产问题,而且他还要通过这个督办船政处的设置,来进一步统一控制各路水师力量。 之前,不管是袁进的觉华岛水师,还是仇震海麾下的水师队伍,他们都有自己的战船修造场所以及自己的战船修造人员。 甚至包括胡长海、高成友他们的水师队伍,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用于修造船只的人员、物料样样不缺。 这些人的水师队伍,虽然在名义上已经统一到了杨振的旗帜之下,分别被编为了金海西路、金海南路以及金海北路的水师营,但是杨振并没有将他们的队伍打散了重编。 因此,他们这些人,到现在为止,基本上还是各领所部的状况,也就是说,兵为将有的状况没有基本没变。 对于这个状况,杨振当然是不能继续放任下去的,但是他又知道,收权这个事情,欲速则不达,不能急于谋求改变现状,而是要循序渐进才行。 那么他的第一步,就是要通过设立督办船政处,来统一金海镇的战船修造事务。 就像之前他统一各部军械弹药的生产供应一样,只要统一了各路水师营的战船修造事务,那么将来金海镇的各路水师,就能牢牢控制住了。 因为,如果任由他们各部自行修造船只的话,那么杨振这个镇守总兵官对各路水师船队的控制,就只能始终停留在表面之上了。 杨振说完了这些深思熟虑过的话以后,目视着沈志祥,而沈志祥见状,随即站了起来,抱拳冲着在座的诸将,来一个罗圈揖。 杨振原本还担心各路将领们对此会有一些不同的意见,但是让他暗自松了口气的是,诸将听了他说的话并无异常反应。 而且,他们见了沈志祥起身示意,纷纷跟着站了起来,笑着恭喜襄平伯领了一个实职。 尤其袁进、仇震海、俞亮泰、胡长海、高成友等水师将领,更是上前与他躬身见礼。 笔趣阁 “诸位,有关水师的事情,咱们暂且说到这里。本都督这次来金州,还有一个重要的人事任命要宣布。” 杨振见各路水师将领并未反对自己统一造船事务的意见,心中轻了松下来,当即笑着继续说道: “先前本都督禀白圣上,将金海镇划分为五路,而且已经请了吏兵二部的协守总兵空劄,任命了金海东路、北路、西路、南路协守总兵官。如今,还有一路未明。”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下来,目光从在座的各个将领脸上看过去,见众人皆面带笑意,目视着许天宠,当下一笑,说道: “没错,正是他。许天宠,听令!” 杨振有心任命许天宠为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驻守金州城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金州城各路人马的耳朵当中。 其实,杨振的这个想法,并没有太出乎金海镇各路将领们的意料。 辽东半岛南部总共就这么几个较大的城池,既然复州城、旅顺口已经被分别命名为北路和南路了,那么中路自然就是金州城一带。 与此同时,目前驻扎在金州城一带的各个将领,除了这个在复州城里率部投降的许天宠之外,也没有别人了。 张国淦、李守忠两个固然深得杨振的信任,但是他们现在拥有的品秩太低,距离一路协守总兵还差得太远,根本不足以服众。 张臣都没能当上一路总兵,而且需要连升两级才能提拔到副将的位置,那就更不用说位居张臣之下的张国淦、李守忠两个了。 即便是张国淦、李守忠他们本人,也从来没敢做此想。 所以,算来算去,只能是许天宠了。 至于许天宠本人,一开始倒也没敢这么想,但是后来各路将领总兵人选确定,唯有中路没做任命,他也渐渐生出了一些想法。 只是他与杨振非亲非故,麾下人马也不多,如今只剩千余人而已,况且又曾经投降过满鞑子,这点又叫他一直不敢相信杨振真的会重用他。 然而,这一刻竟然真的来了。 许天宠听见杨振叫出他的姓名,心中一震,登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小步快走,来到杨振面前跪下。 此时此刻,憋在他嘴里的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一句话:“卑职——听令!” “许天宠许副将,本都督今日奉旨委任你为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领金州团营,驻防金州城,北到石河堡,南到南关岭,皆是金海中路的防区!” 许天宠终于等来了杨振的这个任命,一时间这个老将竟然有点要老泪纵横的样子了。 只见他深呼吸了一下,快速平复好心情,先是叩首于地,重重一磕头,然后直起身,声若洪钟一般地回答道: “卑职遵命!都督对卑职父子提携之恩,卑职感激不尽。卑职受命驻防金海中路,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请都督放心!” 金海中路的枢纽在金州城,此城位居复州后方,同时又是旅顺门户,其战略位置有多么重要,金海镇上上下下各路将领都知道。 之前驻守过复州城的许天宠,尤其深知这一点。 而杨振能把这么重要的中路协守总兵官位置交给他,正充分说明了杨振对他的信任。 杨振对他的这份信任从何而来,他不清楚,但他非常清楚的是,唯有彻底改换门庭,才能对得起并留得住这份视为腹心的信任。 这一点,让早已与沈志祥有了嫌隙的许天宠,对于改换门庭,彻底投效杨振旗下,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犹豫和疑虑。 杨振任命许天宠为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以后,将他搀扶起来,而在场的诸将也不失时机地上前祝贺他。 唯有坐在杨振左手一侧第一位的襄平伯沈志祥,看了许天宠与众人的表现,心知这个许天宠从此算是离他而去了,当下苦笑着暗自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沈志祥正皱着犹豫着该不该上前祝贺许天宠呢,不经意间一抬头,却看见杨振正笑呵呵地盯着自己,当下连忙与众人一样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都督对许兄弟如此信任,如此重用,怎能不叫我东江旧部对都督生出誓死报效之心?呵呵,我也属实为许兄弟得遇都督的赏识,感到由衷的高兴!不过——” “哦?不过什么?” “不过,这个金州团营的说法,倒是新鲜。不知道都督方才所说的金州团营,指的是那些人马,又或者说,这个金州团营,是由那些队伍人马组成?” 沈志祥虽然早知道杨振要任命许天宠为中路协守总兵官,可是眼看着自己的部将,被杨振挖走,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 但是面对杨振这样的做法,他又实在没有什么法子可想。 他能反对吗? 当然不能。 他要反对的话,许氏父子恐怕立刻就也要与他反目成仇,不共戴天了。 他之前想要谋求一路总兵的目的,就是想把原来的旧部继续团结在自己的旗下。 但是杨振看穿了他的这个法子,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实行的机会。 此时此刻,木已成舟,尘埃落定,他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沈志祥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以后,很快便把话题转到了别处,转到了金州团营上面。 沈志祥这么一问,众人就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杨振方才说的金州团营问题上了。 而杨振也正想与众人分说这个问题,当下挥挥手,让许天宠以及其他诸将各自落座,然后对他们说道: “襄平伯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个金州团营嘛,主要是由驻防在金州城附近,统一由中路协守总兵官指挥的几路人马组成。” 说到这里,杨振扫了一眼大堂上云集的众将,看见杨大贵、缴立柱二人站在左侧队尾,遂说道: “杨大贵、缴立柱听令!” 杨大贵、缴立柱二人职务低微,按理说没资格出席杨振在此处召集的军议,但是他们两个人出身广宁后屯卫,终究与杨振麾下其他低阶将领不同,而且之前,也一直是充作中军使用。 这一次在金州南门外见了张臣,便被张臣带着,来了这里。 他们两个没有想到,杨振会首先点到他们,愣了一下之后,相互看了看,赶紧上前里单膝跪地听命。 “你二人所领宣府兵,现在还有多少人?” “四百余。” “好。四百余就四百余。即日起你二人将所部编成一个炮兵掷弹兵混成加强哨,配属给许天宠许总兵指挥!” “这个——” 听了杨振的命令,杨大贵与缴立柱两个一时间面面相觑,他们刚来辽南,就被转归别人指挥,成了别人部下,有点不能理解。 但是对于杨振的命令,他们两个人有根本不敢拒绝。 第五八一章 授地 若是私底下,他们还能问一问咋回事,为什么,甚至是软磨硬抗地跟杨振辩驳几句,毕竟他们这些人打小就是相识。 可是当前众目睽睽之下,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当众抗命不遵。 “怎么,你们俩,有什么想法?” 杨振见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不说话,当即追问了一句。 这一回,杨大贵与缴立柱再也扛不住了,连忙说道:“不,不,不,没有想法,卑职遵命!” “很好。即日起,杨大贵接替张国淦,升任金州城承恩门守备,率其所部加强哨,驻防金州南门。缴立柱晋升千总,为该哨副官!” 到了此时,杨大贵、缴立柱两个人已经反应过来了,杨振这么做,是对他们的信任,这是叫他们帮着自己人守卫金州城呢。 毕竟金州城内的大部分人马,都是新降的队伍,如果张国淦、李守忠他们调离的话,那么就必须有同样值得信赖的人马入驻。 想到这里,杨大贵与缴立柱相视一眼,立刻再次抱拳领命了。 果不其然,杨振安排了杨大贵、缴立柱率部入驻金州城之后,立刻又从在场的小将里面找出来了沈永明。 “沈永明何在?” “卑职在此!” “即日起你率原来所部人马,编为一哨,与杨大贵、缴立柱一样,并归许总兵指挥,与许总兵麾下人马合编为一个城守营,金州城守营!” 杨振毫不客气地将沈志祥手里仅剩的一个原来的整编“牛录”,编入了金海中路协守总兵的旗下,成为了金州城守营的一个哨。 根据杨振以前定下的营哨制度,一个哨刚好三百战兵,与沈志祥他们这些人之前的一个满编牛录正好一样,可以直接改编,既不用增员,也不用减员。 只是杨振这么直接地整编沈志祥的嫡系队伍,立刻就引起了沈志祥的不满。 “都督,你叫我沈志祥督办金海镇船政事务,我这个船政督办跟前,怎么也得有一支人马可供调遣听用吧?我意,还是将沈永明所领一哨人马,划归金州船厂为好!” 杨振已经将沈志祥原来的续顺公兵各部打散了,现在若是再将沈永明代领的沈家嫡系旧部也放出去,那沈志祥可就彻彻底底无兵可用了。 虽然事到如今,他就算有了这点兵马,也根本无济于事了,但是早就习惯了兵为将有的他,还是对彻底丧失手中兵权感到恐惧。 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小小地发作了一下。 “呵呵,舅丈莫急。我将沈永明所领哨队,编入金州城守营,只是为了统一金州城的军令号令而已! “俗话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金州城地位重要,但是城内城外兵马众多,营伍繁杂,没有统一指挥,怎么成呢?” 杨振知道沈志祥的心思,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将他仅有的这点嫡系兵马给夺了,要么从此化私为公,要么从此转赠给许天宠。 零点看书 但是实际上,杨振当然不可能将沈永明的这点兵马转赠给其他任何人。 他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一步步地改变过去兵为将有的旧例,将各路将领的私人部曲,一步一步地化私为公。 他可不想自己的麾下将来出现一堆继续搞兵为将有把戏的小军阀。 截止目前,他一直采取的,都是将征东先遣军与金海镇五路分别整编的策略,其目的就在这里。 在他彻底消化掉麾下各路将领的私人部曲之前,他还不能够将征东先遣军打散了与金海镇五路兵马合编。 一旦如此,他就有可能会被人架空。 杨振虽然是穿越客,但他从来不敢小觑古人,更不敢小觑在明末乱世涌现出来有名有号的这些将领。 如今,他将自己原来征东先遣营里的边缘队伍整编成哨,与各路兵马混编或者合编为各种眼花缭乱的营头,融入到各路兵马当中去,只是他的第一步。 然而就这第一步,也不容易,眼下他就遭遇到了襄平伯沈志祥的异议。 但是对襄平伯沈志祥的异议,杨振自有他的应对之法。 “再者说了,舅丈你,左右也是要在金州城里常驻,对于金州城的城防事务,你自不能置身事外。 “这样吧,就叫永明出任宁海门守备,率其哨队就近值守西门宁海门防务。舅丈你将来前往金州船厂,可直接令其同行随扈!嗯,如此处理,许总兵你可同意?” 杨振说完这个安排,没有直接询问沈志祥的意见,而是先问了新任的中路协守总兵官许天宠。 许天宠刚刚得了杨振的提拔,心中正自感激不尽,现在哪会当众反对杨振的提议? 尽管他知道这样一来,相当于是叫沈志祥分了自己在金州的兵权,可他也不能不同意。 再说了,杨振叫新来辽南的杨大贵带着四百来人,加入了金州城守营,让他能够直领的人马,从原来的已经不足一千,一下子增加到了一千四百人左右,他已经很意外,很高兴了。 因此,杨振话音一落,他立刻站起来躬身抱拳答道:“卑职无异议!” “好。既然许总兵没有异议,那么这个事情,也就成了大半了。呵呵,舅丈你,觉得这样如何呢?” 杨振听了许天宠的回答,先是抬了许天宠一句,然后转过头就去问沈志祥的意见。 说实在的,沈志祥并不觉得这样处理与之前那般多大的区别,不过是让沈永明这支原本属于自己的人马今后由自己与许天宠兼管罢了。 这叫让步吗? 或许杨振以为这就是让步了,可是沈志祥的心中,对这个安排却并不真的满意。 然而,现在许天宠已经同意了,而杨振这个心机深沉的“甥婿”又这么兴师动众地问自己的意见,自己要是再不答应的话,接下来该当如何是好呢? 一时之间,沈志祥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泥潭里,不仅进退不得,而且连挣扎反抗,都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 唯一的出路,就是干脆放弃挣扎,放弃反抗,完全听凭一手设计了这个泥潭的甥婿杨振安排处理。 就在金州诸将的众目睽睽之下,沈志祥摇头苦笑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站起身来,对着杨振躬身抱拳,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永忠是我嗣子,永明是我亲侄,而他们又皆是都督夫人表弟。 “既是一家人,自不能再说两家话。今后儿孙辈皆托付都督,我只管督办船政可矣,其他一切,皆听凭都督安置!” 杨振听见沈志祥这话,当即哈哈一笑,忙起身上前,将他扶住,笑道:“舅丈这话,十分在理。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抱守残缺焉能别开新局?” 沈志祥之前的话,已经叫众人听得一愣一愣一头雾水了。 而杨振的回应,更是牛唇不对马嘴,完全不在一个路子上。 但是,沈志祥话里的意思,杨振完全能明白,而杨振话里的意思,沈志祥也十分清楚。 当下,沈志祥听罢,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杨振的安排,彻底放弃了挣扎。 杨振为什么非得将沈志祥高高抬起,然后将其架空? 原因就在沈志祥是前续顺公兵各部的共主和象征,将他架空了以后,前续顺公兵各部就将群龙无首,就能渐渐融入到金海镇甚至是征东军当中。 杨振的这个打算,到此方才完全落到了实处。 搞定了沈志祥以后,杨振对金州城一带防务的安排就没有任何其他的阻力了。 所谓的金州团营,也立刻显露出了它的全貌。 除了金州城防营以外,杨振将严省三及其水师船队编为金海中路水师营,驻金州湾龙王庙,也就是金州船厂所在地,归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许天宠指挥。 虽然严省三本人并不在现场,但许天宠听了还是很高兴,当即领了命令。 要守金州城,光有城中的兵力,甚至光有陆上的兵力,都是不成的。 有了水师,攻可以断敌粮道,守可以沿海发炮打击岸上之敌,最是方便不过。 所以,金州团营应当有个水师营,对此,许天宠这样的老将当然是非常清楚的。 与此同时,杨振也决心将第二次移防过来的主力,即刘万忠所领的一千余户蓟北七峰山部众,纳入到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的指挥之下。 杨振从在场的诸将中找到刘万忠,将他叫到前面,对他说道:“刘万忠,你部共有多少户随迁部众?” “禀都督,这一回,跟船随迁此地的七峰山人马,共有一千二百二十一户,男女老少合计四千二百三十六人!算上卑职原领的一哨正兵与家眷,还要再加上二百来户!” “嗯,那就是大概一千四百多户,不足一千五百户了,对吗?” “正是如此。” 杨振早就答应过刘万忠,要给他的随迁部众,在辽东半岛的南端找一块地面安置,让他们屯垦务农,以耕养战。 因此,此刻杨振突然问起这个话题,刘万忠知道关键时刻到来了,当下毫不犹豫,将七峰山部众实力如实相告。 其实,就算他想隐藏,或者想夸大,也没有意义。 因为从松山外海止锚湾登船的时候,每艘运输船上都有登记。 这个工作不需要杨振明确交代,自有李吉的统计公所出面安排人做。 了解了这一点以后,刘万忠也就没有任何隐瞒或者夸大实力的必要了。 却说杨振听了刘万忠的回答以后,沉思了一会儿,当即说道:“既然这样,本都督就将金州城南的南关岭,指定划拨给你,好叫你安顿随迁的诸多部众。 “南关岭虽然荆棘丛生,山岭连绵,但其东西南北方圆百里,沟谷纵横,多有山间平原河谷沃土,足够你随迁部众在此落地生根了。” 第五八二章 夜谈 杨振的话一说出来,在场的诸将当中许多人瞪大了眼睛,面现惊容,一个个心中揣度:“杨都督这就要在金海镇分田分地了吗?这就把南关岭之地,分给刘万忠所部了吗?” 一时间,众将虽无一人说话,却个个心中如同涌浪。 正如杨振所说,南关岭虽然荆棘丛生,山岭连绵,不是什么临河的平地,或者易于灌溉的良田,但那里好歹是一大块东西长十余里南北宽十余里整个方圆近百里的山林土地啊! 但凡汉人百姓,其对于土地的热爱与执着,那都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东西。 因此,杨振的那番话,虽然平平淡淡,并不出奇,可是落在在场诸将的耳朵了,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叫他们一个个心潮澎湃不已。 当然了,最激动的人物,还是刘万忠本人。 他听见杨振的话,先是一愣,然后想通了怎么回事之后,顿时喜形于色,原本单膝跪在地上的他,顿时改成了双膝跪地,激动着叩首说道: “卑职感谢都督赐地为业!卑职刘万忠,与七峰山部众,愿到南关岭落地生根,从此生是都督的人,死是都督的鬼——” “老炮头,你先别着急,别急着谢我,且听我把话说完,你再来答复我不迟!” 看见老炮头刘万忠这个样子,杨振笑着忙打断了他,然后在众人的惊讶疑惑当中,想了想继续说道: “你部原有人马,以及随你渡海而来的七峰山蓟北流民,总共一千四百多户,我的意思是,以三百户编为一屯,分驻南关岭各处。 “你部一千四百多户,可以许你编为前后左右中五屯,编一户即征一丁为军,编一屯恰好征兵一哨。 “你部驻南关岭五屯百姓,即征五哨人马编为一营,营号即定为南关岭五屯营,同归金海中路协守总兵节制指挥!” 听见杨振说完这些话,刘万忠连忙叩首答应下来。 见他如此,杨振笑笑接着说道:“既然你无异议,那么,刘万忠,本都督奉旨委任你为金海中路南关岭五屯营参将。 “即日起,你可从麾下五屯部众当中,挑选青壮一千五百人,编为五屯营前后左右及中军共五哨人马,然后在南关岭一带构筑炮台整修工事。” “卑职遵命!但是,都督,南关岭——” 刘万忠领了杨振的任命以后,一时间欲言又止。 方才杨振透露出的动向,分明是要将南关岭指给他们永为世业的意思啊,怎么话说了一半不提了呢。 刘万忠正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当如何询问,这个时候,杨振再次开口对他说道:“老炮头,本都督这里,有两个选项,供你选择。一个是授地,一个是给饷,两者不可得兼。 “也就是说,授地则不能领饷,领饷则不能授地。这将是我们金海镇各路兵马从今往后的一条铁律。本都督问你,你要如何选择?” 杨振今后是要大举募民垦荒的,到时候招募来的移民当中,将有大量青壮,会被征发为军。 这些被征召为军的移民,如果要如同现在杨振麾下的各路兵马一样吃饷,那么杨振的财政将无法承受。 现有征东先遣军与金海镇各路人马编为正兵的哨,已经从原来初编时的二十四哨翻了一番还多,超过五十个了。 光是现有这些人马,若按辽饷月给二两,人均每年二十四两白银的饷额计算,杨振一年需要支付出去的饷银,就已经接近四十万两了。 即便对现在的杨振来说,这个数字也是一个十分巨大的数目了。 如果接下来大举募民征兵以后,还是采取募兵给饷的方法,那么到时候需要支付的饷银,就将与祖大寿的辽东军一样,会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堂堂大明朝廷的财政,都承受不起这样经年累月的消耗,更何况杨振目前领有的这个小小的金海镇呢? 面对这个问题,他的解决之道,就是授地分田,将自己收复的或者将来占领的土地,分配出去,以授地代替给饷,以分田征兵代替花钱募兵。 这个办法需要大量的土地,在关内实施起来困难重重,或者根本无法实施。 因为关内各地的土地关系错综复杂,民田,军田,皇庄,以及更大规模的藩封田产,几乎无处不在。 你稍微动一动打土豪分田地的念头,就能引起天下士绅、各地卫所、朝廷官员,以及宗室藩王们的激烈反对,根本无从入手。 好在这个时候的辽东半岛上面,正有许多荒山野岭荒地荒田乃至海上荒岛,可以供他分配出去。 这也是杨振为什么在辽西会感觉自己走投无路,只能移防辽东半岛的根本原因了。 却说杨振给出了两个选项以后,刘万忠左思右想了一阵,张口问道:“敢问都督,这个授地的意思,都督能不能再为卑职说得详细一点?” “呵呵,本都督方才对你所说的授地,就是将南关岭之地,指给你五屯营人马分配,从此永为世业。” 对于刘万忠的小心谨慎,杨振能够理解,面对他的询问,自然也不隐瞒欺骗,先是说清了授地的意思,紧接着就把丑话说到了前头: “但是你五屯营每一户,须出一丁从军,此为授地民户之兵役本分。若其家有丁壮,征兵令既下,却拒不从军效力服兵役者,则总镇府收回已分给之土地。 “且因分得土地而被征召从军服兵役者,服兵役三年之内,皆无募兵之饷。服役满三年可除役,愿意继续从军者,或者另给土地,或者给发募兵之饷!” 杨振把话说到了这里,在场的众将皆是倒抽一口凉气,随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对于这个问题,杨振并没有想得太透彻。 此时只是与刘万忠话赶话说到了这里,他便将自己对今后征兵给地,军功授地的想法,混合着从后世了解的一些做法,干脆一口气说了出来。 这样做能不能持久进行下去,或者将来有一天会不会出现别的弊端,酿成的别的风险,此时他也顾不上了。 “三年兵役?若三年以后,各部士卒皆选择除役分地,我们金海镇各路岂不要无兵可用了么?” “是啊,三年太少,一个弓手,一个骑兵,一个炮手,光是练好了能上阵,怎么也得两三年光景吧,这边刚练成能上阵,那边转眼就又该除役了!” 杨振抛出来的话题,果不其然,立刻引起了在场众将的惊叹和议论。 对于杨振所说的“授地不领饷,领饷不授地”,他们大体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这些将领们大多数都是军户出身,对大明朝的卫所制度,都有所了解。 而杨振所说的这个“编户为屯,授地征兵”之法,与大明朝的卫所给军户授地,然后让军户世代服兵役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是他们都觉得,服役三年就除役,时间有点短了,辽东半岛就这么大,兵马人手就这么点,一旦执行起来,三年之后将无兵可用。 “呵呵,本都督并不是强制所有人非要这么做不可。本都督所说,只是一个选择。你们各路人马士卒,大可以选择当兵吃饷这条路,不要总镇府授予的田地山林,这一点本都督绝不强迫。” 杨振见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不已,当下便向众将解释了一遍,等到在场诸将停了议论,又把目光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就又笑着说道: “本都督的信誉,你们都是知道的,言出必行,有诺必践。你们若是觉得,本都督的事业,或者说我们的事业没有前途,若觉得辽东半岛土地贫瘠且朝不保夕,也可以暂时不要,等待以后再说。” 说到这里,杨振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浪费时间了,当下径直看着刘万忠,笑着对他说道: “包括老炮头你带来的那些部众百姓,也是一样,若是觉得不划算,可以等等再看,等待以后再说。” “不,都督,不必再等再看了。我刘万忠岂会信不过都督?卑职选择授地分田,同时也替那些随迁过海的蓟北百姓,叩谢都督授地分田这番恩德!” 老炮头刘万忠终于做出了决定,当下咚咚咚地朝着杨振叩首行了大礼。 杨振见状,随即不失时机地站了起来,抚掌说道:“好,既然如此,今日在场诸将,皆是见证,南关岭山林田野,从此即为刘万忠五屯营部众之世产,子子孙孙,永为世业!” 说完这些话,他又对着侍立众将身后的许廷选、麻克清说道:“你二人,去取笔墨纸砚和本都督关防过来。” 许廷选、麻克清闻言转身而去,不一时,双双捧着东西,回到堂前。 “呵呵,就请方谘议辛苦代笔,将本都督方才所说一一写下,现场颁给刘万忠,以为金海镇授地之文书凭据!” 2kxiaoshuo.com 杨振的这个做法,更是让现场的诸将一片惊叹,趁着方光琛挥笔书写凭证的时候,再一次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过,这一次却与之前的惊叹议论不同了,诸将再看刘万忠,都是满眼的羡慕了,一个个心里也盘算着,该当如何开口向杨振请授土地了。 至于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的老炮头刘万忠,见杨振立说立做,而且当场就要给他立下文书凭证,直叫他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在他的心里,辽东半岛的土地自然比不了关里蓟州的故乡,可是现如今蓟州故乡早已无法再回,能在杨振治下的金海镇,为当年投奔自己的部曲流民挣得一份永为世业的田产,那也该知足了。 至于饷银不饷银的,他原本也没敢想过太多。 毕竟他的那些部众也好,那些投奔他在七峰山辛苦屯垦的蓟州流民也好,原本就没有什么饷银。 第五八三章 抢字 对刘万忠来说,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下,能有一口安稳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要什么银子呢? 因此,面对杨振现在给他和他的部众授地分田的做法,他发自肺腑地感恩戴德。 1200ksw.net 而杨振对刘万忠的表现,当然也很满意。 南关岭就像一道铁锁,卡在辽东半岛南端,尤其是金州城以南最狭窄的咽喉地带。 要守旅顺口,必守金州城,而必守金州城其实指的主要是,必须守住金州城南的南关岭。 只要守住了南关岭,即使金州城都丢了,旅顺口就仍然是安全的。 可是,要守南关岭,就需要大量的兵马。 而要养足够多的兵马,就需要足够多的粮饷。 但是,杨振却不想把太多的粮饷,花费在处处设防上面,花费在大规模的募兵养兵上面。 对于各地的地方守御兵马,他打算采取以地代饷的策略。 一者,这样可以把有限的饷银尽可能地节省下来,用在征东先遣军的精锐士卒身上,达到以重饷养精兵的目的。 二者,这样可以通过分田分地,调动起各地守御之军保护本乡本土,保卫自己土地以及自己家人的热情。 这一次,杨振之所以当着各路人马将领的面儿,把这个事情当众说出来,并且当场请了方光琛书立下字据,并拿了自己的征东将军印给他盖上,就是为了通过刘万忠所部,给自己将来的策略树立一个样板。 让各路人马将领士卒们都看以看,这样做不仅是可行的,而且对大家都是有利的。 当然了,所有这一切都前提是,杨振能够带领各路人马在新设的金海镇站稳脚跟。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杨振能不能守住复州城,能不能抗住满鞑子军队的第一波大举进攻。 却说当天下午,杨振在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府的大堂之上,与云集金州城内的众多将领商议部署了金海中路的防务。 除了设立金州城守营、南关岭五屯营以及金海中路水师营以外,杨振也将驻守在金州城内已经三个多月的张国淦部、李守忠部火枪兵,收回到了征东先遣军火枪营的序列之中。 张臣、张国淦他们当初建立的这支以改装鲁密铳火枪为主要装备的火枪兵,历经多次战斗,损失一批,就补充一批,损失多少,就补充多少,到现在为止,仍然保持在九百余人的规模上。 这是杨振能够如臂使指的最主要的一支力量,也是征东先遣军最核心的力量之一,必须始终掌握在杨振自己的手上。 当天下午,杨振将这两支火枪兵收归征东先遣军火枪营,并将张国淦和李守忠两个也是连升两级,一者任命了张国淦为火枪营的参将,二者任命李守忠为火枪营的都司。 所有这些事情办完,杨振对于金州防务的梳理,才算是告一段落。 当天夜里,杨振就下榻在金州城内的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府之中。 而那个在白天里帮着杨振书写了许多任命状的总镇府谘议方光琛,则在入夜之后如约来访。 “都督移防以来,对襄平伯旧部的处置,真令小弟叹为观止,都督不仅高瞻远瞩,更兼智谋深沉,真乃神人也!” 室内一灯如豆,光线昏暗,气氛沉静,杨振端着茶碗,与方光琛分宾主坐着,方光琛看着灯光后的杨振,一边伸着大拇指,一边如此说道。 “呵呵,什么神不神的,没你说的那么玄乎。廷献老弟,我素以兄弟腹心待你,你可不要在我面前只拍马屁啊!” 杨振知道方光琛已看破了自己对襄平伯沈志祥的提防,当下也并不否认,只是笑着打个哈哈,就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快说说吧,目前山海关、宁远城以及松锦军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有什么新的变化新的情况?” 方光琛夜里来访,当然是为了中午时分杨振在金州城南门外询问他的那些问题而来。 当时人多嘴杂,不是议事说话的地方。 杨振虽然迫切地想要知道海对面的最新情况,但也只能按捺下来。 此时此刻,杨振的下榻处再无别人,当下也就没有什么可忌讳的了。 “呵呵,今时今日汉卿兄贵为征东将军左都督金海伯,仍不失当日故人本色,以兄弟待光琛,光琛,呵呵,小弟也就不跟汉卿兄你客套了。” 方光琛见杨振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如今权势地位的增长而将自己视为外人,心中也很高兴,原本上下级的对话,一瞬间就转换成了友人间的交谈。 “先说山海关吧。我父十二月中旬,即已到任山海关兵部分司,如今分司的郎中、主事以及其他当事者,皆已梳理一新。” 说到这里,方光琛看着杨振,笑了笑,又说道:“这一回,若非汉卿兄你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拿下了旅顺与金州之地,我父焉能有机会免了辽东巡抚却获任兵部侍郎? “所以,汉卿兄你尽管放心,我父对汉卿兄只会鼎力襄助,不会有任何掣肘之心,也不会有放任任何掣肘之事!” 听见方光琛这么说,杨振略想了想,先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尔后对方光琛说道: “那么,令尊——方世叔对金海镇的未来有何谋划或者设想?” “并没有。这一点,我父对我交代得甚是清楚。名义上,汉卿兄你的征东先遣军乃是京营之一部,受山海关兵部分司之节制。但我父说了,金海镇之战守事务,一切仰赖都督在前方做主,一切仰赖汉卿兄你了!” 面对杨振的这个问题,方光琛毫不迟疑地给出了回答,但是说完了这些话,他又看着不住点头的杨振,说道: “若说我父对都督有什么希望没有,那还是有的。辽南之地,位处满鞑后方重地,都督在此开镇,满鞑绝不会无动于衷。满鞑子大举来攻,是必定的事情。 “我父认为复州、金州,万不得已之时皆可弃守,但是,希望都督至少能够率军守住旅顺口。若是在此地,实在无法立足,也当以保住麾下全军为重中之重。” “哦,廷献老弟,这是世叔的想法,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杨振听了方光琛的话,对他话里的意图十分明了。 而且也知道,以方一藻那种进士出身的老派官僚,是不可能叫人向他转达这种话的,这里边一定夹带了方光琛的私货。 “这个,呵呵,都督真是洞若观火。但是前面的话的的确确是我父的原意。至于后面的么,是小弟先献给了家父,也得了家父的默许。” 方光琛见杨振看破他的心思,当下倒也没有隐瞒,尬笑着那是自己的想法。 “廷献老弟,我早当你是我的兄弟手足,当你是我的肝胆腹心,今后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对我直言,大可不必再去假托方世叔之意了!” 方光琛未来会成为什么的人,杨振可能比现在的方光琛自己还要清楚得多。 杨振一直苦于自己的身边没有读书人效力,好不容易有一个方光琛这样的人物来到帐下,岂能不好好使用? “小弟明白了,今后小弟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光琛略带尴尬地笑了笑,答应下来,随后又对杨振说道:“山海关方面,除了兵部分司的事务以外,还有蓟辽总监高起潜的动向也值得一提。 “这个高总监,原本已经决心出关移驻宁远城去了,但是在十二月底的时候,却突然止步不前了。后来小弟托人打听,方才得知,朝廷竟有裁撤内臣监军之议。” 说到这里,方光琛看了杨振一眼,然后接着说道:“这次小弟前往松山城,又见监军松山的杨公公,也没有跟随都督东渡,便知此事已是定局。这对都督来说,可是天赐的良机啊!” “什么天赐的良机?” “眼下都督在金海镇统率五路兵马孤悬海外,外既无文臣节制,内又无中官监视,正该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只要在此地站稳了脚跟,即可坐山观虎斗,以待天命时机!” 第五八四章 拳头 “什么天命时机?” 杨振虽然大概知道方光琛所说的天命时机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需要判断一下这个方光琛所想的,是否与自己一致。 “鞑子不动,我亦不动,朝廷上下只会默许甚至支持都督继续壮大实力,以达到牵制鞑子之目的。若鞑子继续大举出兵辽西,这就是都督的天命时机之一。” 说到这里,方光琛卖了个关子,略带神秘而且有些猥琐地一笑,对杨振说道:“汉卿兄可知,当年袁崇焕杀毛文龙的罪名之一,就与朝鲜颇有关系?” “哦?” 杨振当然也知道这段典故,但以几百年后的眼光来看,却并不知其真假,当下沉住气,听方光琛述说。 “其中之一条即说,毛文龙桀骜不驯,素怀灭亡朝鲜然后取而代之的打算!据说袁崇焕请毛文龙解甲归田,文龙对之曰,天下人唯我知东事,东事毕,朝鲜虚弱,可一举袭而有也!” 说完这话,方光琛笑了笑,看着杨振,停顿了一会儿,见杨振面无表情,仿佛无动于衷,便收起笑容,接着说道: “现如今,毛文龙其人已死,但其雄心壮志,却堪为都督继承!毛文龙在时,朝鲜尚是大明之藩属,乃洪武高皇帝钦定不征之国,文龙欲袭而有也,暗含问鼎之意,确有桀骜不驯,大逆不道之端倪。 “但是今时今日,形势已大为不同,朝鲜早已改事满鞑,不光向满鞑称臣纳贡,更兼为满鞑输送大量粮草饷械,与大明已是敌国。当年毛文龙意欲袭而有之的雄心壮志,于今日之都督而言,却足可效仿而无虞也!” “你是说,我们将来可以出兵占领朝鲜?” 杨振原本以为这个方光琛是要劝自己积攒实力然后争夺天下呢,没料到却是要出兵朝鲜,袭而有之。 方光琛这样一个明末的纨绔子弟,居然有这样大的脑洞,一时叫杨振有点想象不到。 但是杨振的“惊诧”,落到方光琛的眼中,却叫方光琛一时甚为得意。 “没错。” 方光琛展开了自己手中一直拿着的折扇,大冷天的,居然自得其乐地扇了扇,先是明确回答了杨振的问题,尔后合上折扇,笑看着杨振说道: “朝鲜既已臣服满鞑,今日所谓之东事,自当囊括了这个小小的海东之国。 “以都督之实力,去打满鞑或许有所不足,但打朝鲜,却是绰绰有余。” “朝鲜国虽小,却也得号立国二百余年,其国主李氏虽弱,但是据说仍有人心,岂是说灭就能灭的呢?” 要说来自后世的杨振没有灭亡朝鲜的心思,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一世有了这样的机会,自己若不抓住,那简直是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地,也对不住后世偷国的各种花样作死。 但是杨振也清楚,这个事情没那么容易,还需要慢慢谋划,从长计议。 “呵呵,打朝鲜,并不一定要一举而灭之。朝鲜既然已是满鞑的臣属,我们打朝鲜,满鞑便不能无动于衷,由此即可将对阵满鞑的战场引向东边。 siluke.com “到时候,满鞑大军若来援救朝鲜,我军愿战便战,不愿战即可撤回,总之牵制之效果凸显,朝廷对都督自有嘉奖赏赐。 “而若满鞑大军不来救援,我军能灭朝鲜则灭之,一次不能灭,则大索金银财货女子而回,既可动摇朝鲜臣属满鞑之心,也可穷困朝鲜,渐渐断了满鞑的粮饷之援!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方光琛说到这里,刷的一声,再次打开折扇,摇动着,笑看着一脸惊诧的杨振。 也难怪杨振惊诧莫名,方光琛的这些想法,的确是超出了杨振之前的一些计划安排。 而且比起杨振之前的一些计划安排来说,这个打法也更高明几分。 杨振点着头,长长地嗯了一声,摸着下巴,脑海里不停地推算着这个做法到底可不可行。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方光琛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如此几年下来,朝鲜只会更加虚弱不堪,而都督之实力却会更加壮大,到时候即可一举袭而有之也。 “届时都督或为其监国,或为其摄政,久之,朝鲜之地必为都督所有。然后坐观天下之形势演变,若大明天命仍在,则都督为大明牵制东虏后路,终不失朝鲜王爵之封。 “若是,若是大明难以中兴,中原天命转移,则都督于海东厉兵秣马,择机舟师南下,或可由此而更进一步也!” 说到这里,方光琛笑笑不语,没有明说出来,但其话里的意思,却是再也明确不过了。 大明朝的情况不容乐观,这一点许多人都看出来了,方光琛这样的人物,自然也没有例外。 这样的乱世,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可是对于方光琛这样的人物来说,却如鱼得水,断然弃了科举,投身其中,到处寻找那种不世出的人物。 比如这一次,方光琛本来有机会凭着杨振为他表奏的功劳,及其父子在朝中的人脉,捞一个朝廷的官身。 但是,他却放弃了,并且对此已经全然不在意。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他认为,敢于效仿毛文龙出击东虏敌后的杨振,就是那种可以追随的、而且不世出的人物。 这也是他放弃了获任朝廷命官的机会,而辗转渡海前来寻找杨振,继续做一个私聘幕僚的原因。 他所着眼的,不是杨振的现在,而是杨振更加远大、不可限量的未来。 “呵呵,说来容易做来难,你所说的一切,皆是建立在我们能够在此长久立足,不断壮大实力上面。若我们不能继续壮大实力,方才你所说的种种,岂不成成了海市蜃楼一场空吗?” 方光琛所说的对于未来的设想,虽然令杨振在心中赞叹不已,但是杨振也很清楚,他现在的短板所在。 是以,面对方光琛目光炯炯的眼神,杨振点点头,苦笑着说出来自己的忧虑。 “呵呵,都督不必忧虑,若无今日都督设立南关岭五屯营,授地分田安顿刘万忠所部之策略,小弟尚不敢劝都督作此设想。” 说到这里,方光琛面色一肃,接着说道:“方今天下大乱,中原板荡,兵连祸结,百姓流离失所,官府无以安置。若都督在金海镇推行此法,招募流民,授田分地,以三百户为一屯,一户出一兵,一屯之长即一哨之长,如此,莫说数万大军瞬间可得,即十数万、数十万大军又有何难哉?!” 百万之众易得,可百万之众难养啊! 听见方光琛说得激动,杨振想起这些人所需的粮饷,只能摇头苦笑无语。 但是,方光琛似乎知道杨振在忧虑什么,随即就又对他说道:“都督可是担心粮饷?有了人马,又愁什么粮呢?都督你看山陕流贼,他们只嫌人马不多,却从不担心粮饷,他们的粮饷从而来?” “一个抢字而已。” “没错!流贼所及,如蝗虫过境,吃干净一地则换一地,而朝廷却被粮饷所困,奈何不得,长以此往,官府土崩瓦解,迟早而已!” “流贼可以抢百姓,我们却不可以。所以粮饷问题,不能不虑!” 杨振虽然已经抢了不少东西,但主要还是在打张家口那些通虏奸商们的主意,若叫他去学流贼,去抢关里或者沿海的平头百姓,那是肯定不能做的。 他也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为了达成自己最终的目的,他也可以不择手段。 但是,要让他像流贼那样,或者像军阀左良玉、刘泽清等人那样,去抢无辜的大明老百姓,那是绝对不行的。 这个道德底线,他还是有的,而且要一直坚守下去。 “都督,我们固然不可以去抢大明百姓,可是,改事东虏的朝鲜,却近在咫尺啊!我们抢之,乃是为了疲敝东虏,又有何不可呢?!” 让杨振没有想到的是,方光琛的目光是始终盯着朝鲜,一张口就是要抢朝鲜,而且提完朝鲜还没结束,只听他继续对杨振说道: “还有海东倭奴之国,对都督的水师来说,也算是近在咫尺了。这类夷狄禽兽,更曾过海抢过大明,如今天道轮回,即令尽杀之,也不可谓不仁。到时候,都督挥师抢之,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个,着实叫我没有想到。廷献贤弟你一席话,真是叫我茅塞顿开啊!哈哈哈哈……” 方光琛视野相当开阔,而他说的那番话,也正中杨振下怀,杨振听了自然甚是开心,一边对他赞不绝口,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八五章 料数 杨振评价方光琛的这个话,当然有一些夸大的成分在内,但是,他很愿意把这个献策的功劳,安插在方光琛的头上。 他之所以要率军移防到眼下已是荒无人烟的辽东半岛南端来,其实心底原本就有要抢朝鲜乃至倭奴国的注意。 现在,朝廷的财政已经是极端艰难,等到李自成等流寇东山再起以后,南粮北运的漕运就会中断,朝廷的财政就会彻底崩溃。 到那个时候,他若仍旧守在辽西,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根本就没有埋头发展、壮大实力的机会。 就是他想靠抢掠获取粮饷物资,他也没地方可以抢掠。 辽西不仅没有什么多少商民百姓,而且还是祖大寿及其祖家军的地盘,又有蓟辽督师府以及大批朝廷派设的文官,根本不允许杨振在那里“自筹粮饷”。 再说,除了宣府张家口、独石口的那些商人以外,其他各方势力都穷得跟鬼一样,比如臣服了满鞑的东蒙诸部,他就是冒险去抢,又能抢到些什么? 其中的风险与收益,可以说完全不成比例。 相比而言,僻居满鞑后方的朝人,就不同了,粮食也好,财富也好,总还是有一些的。 至于与朝人一海之隔的倭奴国,也与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大为不同,甚至比朝人还要更有积累一点。 只是,杨振自感现在实力不足,水师也不太行,唯恐弄巧成拙,所以才没有敢于实行。 但是以后,类似出海抢掠他们的事情,是一定少不了要去做的。 既然倭寇可以袭扰抢劫大明朝的海岸,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去袭扰抢劫倭奴国的海岸呢? 过去嘉靖年间万历之处,倭奴国的列岛上处在战国时代,各藩武士久经战火历练,凶悍有甚于当时大明沿海卫所兵。 然而当年矮子丰臣秀吉刚刚统一倭奴国时的强悍武士们,大半死在了万历年间大明发起的抗倭援朝之战,剩下逃回去的,也早就老死掉了。 如今又是半个世纪过去了,倭奴国已经闭关锁国了许多年,舟师陆师早已大不如前。 就看万历以后,倭寇在东南沿海几乎绝迹,就足以看出前前后后的形势变化了。 这样正好,老子暂时打不过满鞑子,难道还打不过你倭奴吗? 就算灭不了你,甚至有可能打不过你集结起来的大军,但是水师袭扰你的海岸,劫掠你海岸上的城池,总还是可以试试的吧! 所以,方光琛这一番话,确确实实是说到了杨振的心底里,当下对方光琛便是一顿当面夸奖。 “没错。接下来我的确打算在辽东半岛这里大举招民屯垦,今日以三百户为一屯,授田分地,安顿刘万忠所部,的确是一个试验。如果此法可行,一两个月以后,即大举募民推广!” 既然与方光琛已经说到了这里,杨振已经做出的安排便也不再瞒着他了:“劫掠朝鲜海岸,甚至劫掠倭奴国海岸的事情,等将来水师大成以后,再做具体安排。 “至于短时期内的粮草问题,我已派人去了福建,去那里寻找可以引种且产量大的新粮种!一旦引种成功,此地即使招垦移民十万,至数十万,粮食也当能渐渐自给! cxzww.com “只是移民问题嘛,却也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容易,更不是越多就越好,这个事情,还是要循序渐进,从长计议。” 移民肯定是要移民的,而且从长远的角度来说,当然也是多多益善。 可是短期来看,这个问题却要慎重处置,短时间内来得太多,安置不下,负担不了,可就不是好事了。 再者说了,此时山陕中原鼠疫流行,若是鼠疫跟着大批流民蔓延到了金海镇的治下,那可就麻烦大了。 所以这个事情,不能急。 但是杨振所说的循序渐进从长计议却被方光琛误会了,他以为杨振将此事看得太难了。 当下只听他呵呵一笑说道:“此事在别处,或许不易,可旅顺口与登州府相隔之一道海湾而已,移民招垦则甚易也!” 说到这里,方光琛再一次卖起了关子,笑看着杨振说道:“都督你可知,现如今登州府的知府,却是何人?” “哦?却是何人!?” 登州府的位置,对杨振所在的金海镇来说,至关重要。 尤其在移民招垦的问题上,登州府更是杨振计划中移民北上旅顺口的一个战略要地。 所以,他见方光琛明显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却听他说起了登州知府的事情,便也不说别的了,而是直接问起了这个人物。 “呵呵,正是已故前登莱巡抚袁可立袁公之子,前朝廷辽东督饷郎中袁枢。” “啊?!这么巧吗?!” 杨振从方光琛的口中乍闻登州府的知府是袁枢,一时竟然不敢相信。 “巧?这哪里是巧啊。都督,这是家父请托陈本兵,并打着你的旗号请托王督公,才争来的一个位置!” “哦?” 对于袁枢,杨振的心里是有一点愧疚的。 当时洪承畴与他谈起今后辽东督饷郎中的人选时,他没有为袁枢说一句话。 至于后来他离开宁远城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去见袁枢,只让人留了礼物,就匆匆离开了。 也没找过方一藻,更没找过陈新甲,甚至也忘了请托杨朝进这些中官写信给王德化,为袁枢再争取一个美差。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事情他没做,却有人做了。 “家父与袁郎中共事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是靠着彼此相互扶持,才得幸免获罪于辽东。 “且袁郎中之父前登莱巡抚袁公,乃家父素所敬佩并竭力效仿之人物,年前历任之际,岂能不为之奔走新职?” 原来如此。 方光琛这番话,说得杨振点头不已。 不管是谁在居中为之奔走请托,总而言之,袁枢获任登州,对杨振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了。 杨振一边不住地点头,一边听着方光琛继续说话。 “袁郎中本是五品,虽然洪督师不愿让他续任辽东,可也没有说什么坏话,只是表奏朝廷将他升迁别处任用。 “家父原有意将其安排到山海关兵部分司郎中的任上,但兵部分司郎中仍是五品。天子为奖励其督饷辽东之功,欲赏他一大府知府。” 说到这里,方光琛看着杨振,半是羡慕半是感慨地说道:“呵呵,要说还是都督简在帝心。家父通过陈本兵进言说,若叫袁郎中就任登州知府,最有利于都督你经营金海镇。果然是一说即中,天子欣然允准。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袁郎中眼下当已到任登州府了!呵呵,袁公父子二人,前后相隔十余年,而同任登州,将来也必是朝野间一段佳话!” “嗯,的确是一段佳话。只是此事好是好,可惜袁枢之上尚有登莱巡抚、登莱总兵,经登州府移民招垦之事,却也掣肘重重。” 杨振听闻袁枢的下落,心中高兴,可是想到自己终不能随心所欲,却又有些不爽。 “这个嘛,小弟听说,都督手里有天子钦赐的可便宜行事的手谕。有此天子手谕,便如有尚方宝剑,都督更有何忧?” 面对杨振的疑虑,方光琛完全不以为意,只笑着叫杨振不必担心那些什么巡抚总兵。 “好了,不管怎样,有了袁枢来做登州知府,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情!等这边事了,廷献贤弟,你可以过海到登州走一趟,先探探情况再说!一待这边妥当,我们即开始大举招民屯垦!” 杨振说完这些话,见方光琛点头,随即又问他道:“其他呢,辽西还有其他什么新的情况没有?” 方光琛见杨振不再多谈招垦移民事务,便也放下了此事,闻言想了一想,便选杨振关心的一些,说道: “若说新的变化,那就是吴三桂了。吴三桂要做义州总兵了。小弟跟船渡海的时候,圣旨还没有抵达松锦前方,但是山海关、宁远城里都在议论。祖大寿与洪督师,已经联名向朝廷保奏了!” “吴三桂?” 杨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苦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杨振知道这个人早晚要出头,虽然自己抢了他的松山团练总兵位置,迟滞了他一年的时间,但是现在,他还是顽强地冒出头了。 不过,由他出任义州总兵,对杨振来说,却并非是一件坏事。 祖大寿麾下诸将,皆已暮气沉沉,唯有这个吴三桂,还算是颇有一些进取之心。 这么说来,祖大寿和洪承畴看人,还算是比较准。 将来有了吴三桂真正率部进驻义州,就相当于是辽左诸军向着满鞑子终于打出去了一个拳头。 这天夜里,杨振十分难得地,借着方光琛给他带来的消息,与身边这个唯一的文人幕僚敞开了心扉,谈了许多有关未来的打算。 整编军队,招垦募民,制造枪炮,打造水师,然后或者北上,或者出兵劫掠朝鲜乃至倭奴国沿海,这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杨振要做的事情了。 当然了,与方光琛的夜谈让杨振更加认清楚了一件事情,他们所谋划的所有事情,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能在金海镇的地面上站稳脚跟。 但是有了从方光琛那里得到的消息,同时有了更早之前从祖大寿那里得到的消息,杨振觉得,这个事情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难了。 第五八六章 云集 紧接下来的两天里,杨振领着张臣、方光琛等人,在金州城内暂住了下来。 未来的大体发展方向定下来以后,摆在杨振面前的主要事务,除了整军备战,就是募民屯垦和打造战船了。 其中募民屯垦的事情,虽然顶重要,但却急不得。 现在毕竟没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相反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把大量的流民招来,金海镇有限的存粮根本负担不起。 只能等三月底的时候,甚至到了四月里的时候,等土地彻底解冻,草木萌发,才好大量募民垦荒。 所以,在金州城停留期间,杨振先是亲自去了一趟金州城南不远的南关岭山地,查看了刘万忠五屯营人马部众的分守安顿情况。 尔后,又专程在襄平伯沈志祥以及袁进等人的陪同下,去了一趟金州城外西北不远的龙王庙船厂,去决定一些同样紧要的事情。 他在别人嘴里反复听说的金州船厂,或者金州湾船上,所在地就在这个位于金州城西北不远的龙王庙海岸。 沈志祥原来当着满清的续顺公之时,一手打造了这个船厂,而他每到船厂的时候,就下榻居住在附近的龙王庙里。 龙王庙坐落在金州湾海岸附近的山岭之上,山岭下面,则是一个地势平坦开阔、簸箕形状的海湾。 海湾北面,山岛竦峙,礁石林立,海况复杂而凶险,但是海湾的南面,则是从金州城北西流入海的北大河。 龙王庙所在的山头以南,北大河入海的河口以北,恰正是沈志祥为金州湾龙王庙船厂选择的主厂区所在之地。 杨振也是亲自到了此地,才真正认识到襄平伯沈志祥对于开厂造船果真是有两把刷子。 龙王庙船厂沿着地势相对南岸高一点的北大河河口北岸附近,数里之内修造了一溜多达百十个的船坑,可以同时开工建造上百艘木船。 岸上不远的船坑,就是船坞,都是所谓的干船坞,全部挖建在北大河北岸地势相对较高一点的土坡上面。 船坑或大或小,都是长方形,三面砌石,朝着河岸的一面堆积着夯实了的土石,恰是船只进出船坑的门户。 北大河并不是大河,但其河口处地势平坦,每到金州湾涨潮的时候海水倒灌,河面即抬高数尺,一时宽阔无比。 到了此时,金州湾内需要修理的船只,就可以乘着涨潮的潮水顺河口上岸,驶入预先挖开围堰的船坑之中了。 等到潮水一退,将围堰重新堵上,就成了修船的地方。 而龙王庙船厂船坑内新修好的船只,或者新造好的船只,也可以事先挖开围堰,等着上涨淹没岸上船坑的时候,趁势往西入海了。 二月初十日中午,杨振在沈志祥、袁进等一干人的陪同之下,一边听着他们的介绍,一边来到了一处船坑的旁边。 cxzww.com 看见这个干船坑的里面,正有一群船工,围着一艘已是半成品的大船忙碌着,杨振停下了脚步,打量一番,然后向沈志祥等人询问道: “这条船,是一条什么规格的船?也就是说,按照船厂或者咱们水师的说法,这条船是一百料,还是二百料呢?” 几百年后看古代的文献,凡是说到水师的地方,多用料数的大小,来衡量船只的大小,比如一百料船,二百料船,四百料船,一直到两千料船。 对于这个料数,杨振一直搞不清它说的是什么意思。 而且不光是杨振一个人弄不清楚,实际上对于一料到底是多少,或者说,这个衡量船只大小的“料”,究竟指的是什么,几百年很少有人搞得清楚了。 有的说,这个“料”指的是重量,一料等于一石,一石是一百二十斤,所以,一料就是一百二十斤。 有的说,这个“料”,指的是容积或者容量,一料等于是一石的容积。 还有的说,这个“料”,指的是造船耗费的木材,即一根方一尺、长七尺的木材,就是一料。 而二百料的船,指的就是耗费二百根方一尺长七尺的木材的建造的船。 而四百料的船,指的则是耗费四百根这样的木材建造的船。 对此,杨振的心中一直存有疑问,这些说法,没有一个能消除杨振心中的疑问。 今天,既然到了船厂,来到了这个时代比较懂得造船的人物中间,杨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便想问上一问。 “呵呵,都督这是在考我吗?” 面对杨振突如其来的简单问题,一直跟在杨振身边为他介绍船厂情况的沈志祥,呵呵一笑,反问了杨振一句。 不过,沈志祥没有等杨振再说话,而是径直指着船坑里的那条半成品船只,说道:“此船,首尾长六丈二尺,甲板到舱底,深四尺半,正是一艘正正经经的常用二百料战船!” “二百料?” “正是。” “何以得知?” “何以得知?” 第一个“何以得知”,是杨振听了沈志祥的说法以后,再次追问沈志祥的问题。 而第二个“何以得知”,则是沈志祥听了杨振的追问之后与袁进等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之时自己提出的问题。 “都督,方才沈爵爷沈督办说了啊,首尾最长六丈二尺,上下最深四尺半,这就是二百料战船的尺寸啊!” 袁进见杨振满脸迷茫,而沈志祥也被杨振问得一头雾水,一副不知道杨振到底在问什么的样子,当下赶紧笑着冲杨振解释了一句。 “那,老袁你的意思是说,这条船首尾的长度,乘以其上下的高度或者说船舱的深度,就是这条船的料数?” 经过沈志祥与袁进两个的反复论说,杨振脑袋里终于灵光一闪,意识到了这条船属于二百料战船的根据了。 敢情这个料数,既不是重量,也不是容积,同样也不是造船耗费的木材多寡,而是船只的纵剖面的面积。 更准确地说,是从船头到船尾的船体中纵剖面的面积。 因此,惯常所说的一料,实际上指的是一平方尺。 这样的话,一条所谓二百料的战船,实际上指的就是一条船体中纵剖面面积为二百平方尺的战船。 “这个,这么说也行,反正二百料的战船,就是这么个尺寸。四百料的战船则是首尾长八丈六尺,上下深五尺二寸。按都督这么算,也确实是如此。” 袁进听了杨振的话,一开始有点懵圈。 他虽然在水师多年,对战船不能说不熟悉,可是毕竟不是造船的木工船匠,他也说不清楚二百料四百料具体的来历,只是知道二百料船、四百料船不同的尺寸而已。 但是,听了杨振的话,他在心中仔细一想一算,倒是发现杨振的说法大体没错,当下便说了出来。 “没错,确实如此。都督这么个算法,倒也新颖。只是古来造船,即有其营造法式,二百料船,四百料船怎么造,长该多少,宽该多少,上下高深该多少,早有成例。吾辈只是按成例而作罢了。” 听见袁进与杨振的对话,沈志祥也终于弄明白杨振在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了,当下照着自己的理解,又对杨振解释了一番。 只是杨振弄清楚了一料大概是多少之后,已经对沈志祥所说的什么成例不感兴趣了。 当下他对沈志祥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而是拔腿上了船坑的砌石边沿,迈开步子,去丈量这条所谓二百料战船的长度去了。 船坑的船工们正在叮叮咣咣地建造着船舱里面一格格的水密隔舱,骤见杨振上了船坑边沿,一时间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他们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但看见沈志祥、袁进以及船厂里的头头脑脑们,都随扈左右,点头哈腰,毕恭毕敬,自然就知道这人是一个大人物了。 “你们都起来,没你们什么事,你们继续干活!” 面对巨大的船坑中跪了一片的船工,杨振直喝令他们继续造船,而自己往返来回,终于算明白了这条船的长度。 按照后世的算法,这条二百料的战船,满打满算,从头到尾也不过才长二十米多一点而已。 那么,杨振寄以厚望的四百料战船,又能有多大呢? 其实,也并没有多大:最长不到三十米,最宽不到六米,最大舱深不过才两米而已。 杨振算清楚了这些以后,一时之间,对这个年代的战船感到失望不已。 然而,失望归失望,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是得怎么做。 在这个时代的木帆船建造当中,福船的造法,尽管已落后于西方,但起码在大明朝的地面上,仍旧处在领先地位。 无论南北,造法、用料、工时等,皆是如此。 安竖龙骨,配搭肋骨,钉构舷板,榫接隔舱,然后做舵、塞缝、修灰、油漆,最后立桅杆,铺甲板,搭望斗,挂船帆,每一道工序都极为繁琐而且耗时。 一条二百料的战船,即使所有的工具和原材料全部齐备,也需要二三十个匠人耗时百日才能完成。 至于一条四百料的战船,所需要的匠人以及耗费的时间就更长了。 而他除了增加船厂的规模,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财力之外,暂时也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第五八七章 告知 杨振在金州湾龙王庙船厂视察了一圈,心情变得略显沉重,他已知道,快速打造一支强大水师的想法,并不现实。 于是,在离开之前,他只得一再嘱托襄平伯沈志祥盯紧船厂,尽快把眼下未完工的六十条二百料战船先行全部建成,然后再集中全部人力物力,开工建造一批四百料战船。 二百料战船,最多也就能够放得下一门重型红夷大炮而已。 除此而外,充其量还只能再加装几门小炮罢了。 这样的战船,在眼下的辽海之上,暂时固然没有对手,可是它却无法真正走向辽海以外的大洋。 相比之下,四百料的战船还算勉强说得过去。 如果说二百料战船只能在船头上安装一门重型红夷大炮的话,那四百料的战船,起码可以在船的两侧,分别安装三五门了。 一条四百料的战船,如果能够装备六门到十门重型红夷大炮,那也可以算是一条拿得出手的大型炮船了。 这样的炮船,对比这个时代横行在大洋之上的西班牙人、英格兰人、尼德兰人的主力炮船,固然有所不如,但是在这个时代的东亚海面上,也算得上是走在前列的配备。 应该说,虽然比上有所不足,但是比下却绰绰有余。 而且一旦有了数量和规模上的绝对优势,即便面对这个时代活跃在东亚海面上的西方殖民者比如西班牙人尼德兰人的主力炮船,也可以一战了。 当然,杨没有太多的时间花费在类似造船铸炮这样的具体事务上面,他将自己的想法布置下去之后,这些事情就要着落在沈志祥的肩上。 至于他自己,在金州船厂视察了一圈之后,就在北大河河口处的船厂码头上,登上了袁进等人的船队,启程北上复州城去了。 包括这次随船前来金州湾的一些掷弹兵预备队,还有大量的弹药军械,也随同前往。 这些人和物,已没有必要再南下运往旅顺口去了。 现如今,复州城是顶在金海镇最前面的前线,人力物力自然要往复州城大量投入。 跟随杨振前往的,当然还有张臣以及早已登船等候的征东先遣军火枪营的人马,以及胡长海、高成友两支协守金海北路的水师营。 至于仇震海、俞亮泰等人,则带着其余的物资器械,还有方光琛及其从人,南下返回旅顺口去了。 旅顺口所在的金海南路,背靠登莱,目前倒是没有什么安全上的威胁。 但是,被杨振、张得贵安顿在旅顺北城内的协理营务处制铁所、枪炮厂和弹药厂,依然需要大量的铁料、硝、磺、煤炭等物资。 这些物资相对短缺的问题,在眼下的辽东半岛南端,是无法就地解决的。 辽东半岛南端,有没有大量这样的矿藏,杨振并不清楚,而王守堂王煅父子也不清楚。 他们这些人以前一直活动在辽西地面上,作为辽西地区世代经营冶铁打铁的匠户,他们对辽西的各种铁矿场十分熟悉。 但是来了眼下的辽东半岛以后,一切都要从头摸索,从头寻找,从头勘察,一时间哪里来得及供应旅顺口的需求啊! 好在到了旅顺口以后,海上的航路四通八达,这个地理上的优势,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虽然辽东半岛南端铁矿煤矿不多,不好自己开挖矿场,可是登莱地区以及山海关背后的永平府地区煤铁资源简直不要太丰富。 cxzww.com 若是陆路运输的话,不仅费时费力,运量也上不了规模,来往道路也非常不安全,十分不划算。 可若是走海路运输的话,那来往转运煤炭铁料硝磺物资,可就轻松便捷得多了。 可以说陆上运输的所有毛病和缺陷,海路运输全给它克服了。 相应的是,方一藻坐镇的山海关兵部分司,恰好有权力征购调度永平府一带的煤炭铁料硝磺甚至火药等军需物资。 杨振与方光琛一提及金海镇需要到永平府购买各种物资,而且是用真金白银现款支付的方式购买,方光琛立刻拍着胸膛应承了下来。 杨振见他如此,自然也没客气,当即就请他跟着仇震海他们的船队先回旅顺,然后去找张得贵,商量渡海前往永平府购买煤铁资源的事情。 与此同时,杨振也并没有忘了交代仇震海、俞亮泰,让他们尽快派人,前去占领通往登州航路上的那几座被登莱水师弃守的岛屿。 这些岛屿,既是金海镇的南路门户,更是将来招募从登莱过海,往辽东半岛上屯垦的中继站,需要提前占领,并且经营起来。 杨振将这些事情逐一安排妥当以后,剩下的就是交给别人去执行,这个时候,他本人也就没有多大的必要,留在旅顺口或者金州城坐镇了。 他曾向洪承畴以及褚宪章等人承诺,如果二月里满鞑子本来进攻金海镇,那么金海镇就要在二月里,向北进攻满鞑子。 当时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承诺,是因为他认为满鞑子肯定不会对杨振大举移防金海镇无动于衷。 但是,如今二月已入中旬,复州城那边却一直并无满鞑子来袭的警讯。 然而想到这个事情,想到自己当初对崇祯皇帝的种种承诺,杨振还是准备践行自己的诺言,否则金海镇存在的前提以及靠着崇祯皇帝的支持而发展壮大的情况,将受到质疑。 金海镇的设立,今后的存续,以及将来的不断发展壮大,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通过不断的北上袭扰,牵制东虏西进的力量,最后东西合作,北上攻灭东虏。 如果杨振做不到这一点,或者没有这么做,那么他将面临当年毛文龙等人面临的各种指责与弹劾。 虽然时至今日,杨振率部跳出辽西,正有如鱼跃龙门,甚至龙归大海,已经可以不必在乎崇祯皇帝的态度了,但是他依然不想背上养虏自重或者拥兵自重的骂名。 而且,对杨振来说,满鞑子前来进攻自己,扫荡自己,那是毫无悬念的事情,问题只在什么时候前来而已。 既然如此,与其等到满鞑子调整完毕,准备充分的时候来进攻自己,倒不如等他们没有发动的时候,自己率先发动进攻。 这样做,看似以卵击石,过于冒险,但事实上杨振自有自己的考虑。 崇祯十三年二月十一日傍晚,杨振一行人马跟随着前往复州的船队,乘着日落时分大涨的潮水,从北汛口一带逆流而上,进入了复州河的航道之中。 当日晚间,杨振一行人马,即在复州城南门迎恩门外不远的复州河码头登了岸。 以祖克勇、吕品奇、徐昌永、李禄、胡大宝为首的复州城各路将领,早得到了消息,此时打着火把齐聚在码头上,迎接杨振、袁进一行到来。 “都督,卑职等奉命留守,幸不辱命,复州城安然无恙,今日卑职李禄等人在此迎候都督,特向都督复命!” 杨振下船来到码头上,在此等候的祖克勇等人呼呼啦啦地单膝跪下,跪了一地,其中职位并非最高但是地位最为特殊的李禄,当先向杨振说了这样一番话。 杨振见状,连忙快步走上前,弯腰将李禄搀扶了起来,然后笑着对李禄及众人说道:“能得复州城安然无恙在前,我金海镇才能在辽南半岛上移防成功在后。李禄,你是好样的。同时也有劳诸位辛苦,快快免礼,都起来,都起来!” 去年十一月至今,满鞑子大军没有南下进攻复州城,这个情况,的确是杨振之前没有想到的。 虽然他后来从祖大寿那里,知道了这个事情背后的主要原因,但是对于眼下的这个结果,杨振还是感到很有点意外。 看来,杨振还是低估了其去年十月的松山保卫战对满鞑子的打击之重啊! 却说杨振将李禄搀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向他说了一句你是好样的,其他的一切则尽在不言之中了。 而在迎接的众人听见杨振这么说,也纷纷自谦着,连称不敢当,尔后欢声笑语地簇拥着杨振进了往不远处的复州城南门行去。 复州城城内除了杨振麾下的各路驻军人马以外,已经没有了满鞑子驻防各旗的家眷及其包衣奴才们。 城中空间颇大,空余的房屋场所甚多,足以安置下杨振这次带来的火枪营和掷弹兵等大批人马。 而且,随着杨振带来的这批人马弹药物资入城,复州城内云集的各路人马之数,一举突破了五千五百人。 其中,隶属金海东路的祖克勇部有一千三百余人,隶属金海北路的吕品奇部有一千二百余人。 李禄原有的掷弹兵,以及杨振这次给他带来的之前留守松山的部分掷弹兵预备队,加在一起足有六个哨,多达一千八百余人。 再加上一直驻守在复州城中的胡大宝所部一个哨三百人,还有张臣跟着杨振带来的三个哨的火枪兵九百人,足够杨振以复州城为依托向北发动一次小规模的袭击了。 “诸位,我们去年十一月以来,先后占了复州城,金州城,以及旅顺口,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满鞑子却始终按兵不动,没有大举来攻,你们可知道是何原因?” 杨振被众人迎到了复州城守府中,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很快就在宴席之上,向众人抛出了这个问题。 第五八八章 验证 对于杨振提出的问题,诸将当然不会没有考虑过。 祖克勇、吕品奇他们当时率部冒险踏冰过海的时候,最担心的事情,不是路上遭遇什么阻击,而是担心他们赶到的时候,复州城已经陷落。 但是,他们最担心的这个情况并没有出现。 他们率领各自人马昼夜兼程赶到复州城外的时候,复州城不仅安然无恙,而且并没有遭受到满鞑子大军的围困或者大举攻击。 当时他们就已经开始思索,这个匪夷所思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祖克勇、吕品奇、徐昌永、李禄等人,不止一次地聚在一起,猜测推断满鞑子那边的情况,并不断地派出骑兵往北面哨探。 但是他们的不断向北哨探,除了损失了一些人手之外,并没有能够带回来一个活着的满鞑俘虏。 所以对于满鞑那边的实情,复州城内的诸将依然是所知不多,晦暗不明。 也因此,面对杨振提出的问题,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不老少,多数都认为是去年的松山大战重创了满鞑子的大军。 但是重创到了什么程度,却并没有人真正猜到点子上,更没有人敢往黄台吉的病情上去推论。 到最后,只得又异口同声地表示,要多派探马到北面去,争取尽快抓获一批满鞑子的活口回来,好审问清楚。 “呵呵,你们就算是抓回来一批满鞑子的活口,说实话,也没有太大的用处。满鞑子国内的实情,他们八旗权贵上层在盛京城里的实情,满鞑子下边这些虾兵蟹将,这些包衣奴才们,又如何晓得呢?” 杨振听了他们的各种回答,最后笑着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止住众人,便把自己从祖大寿那里得来的消息,拣那能说的,告知了复州众将: “本都督这里,有十分可靠的消息要说给你们。——去年十月里,我军与满鞑子军队在辽西的连番大战之中,除了满鞑子多罗豫郡王多铎被我军俘虏以外,另有两位满鞑子位高权重的宗室亲王,命丧军前。” “哦?!原来如此!” “我说当时满鞑子大军怎么会连夜拔营撤军呢?!” 杨振的话音刚落,一直不知道满鞑子因何没有大举来攻的复州城众将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地惊叹连连。 “敢问都督,可知道那两位命丧军前的满鞑子宗室亲王,到底是何人?” 听了杨振的话,李禄的心里按奈不住一股子兴奋劲头,因为杨振的话叫他登时想起了当时由他率领的夜袭娘娘宫之战。 当时他们的目的,原本是寄希望于一举炸死曾经在娘娘宫下榻过的满鞑子伪帝黄台吉。 尽管事后很快他们就从满鞑子松山城东大营俘虏的嘴里得知,当晚在娘娘宫下榻的并非黄台吉本人,而是满鞑子和硕礼亲王代善,可是对于遇上这样仅次于黄台吉的大鱼,他们依然十分兴奋。 只可惜,事情过后,那一战夜袭的战果,随着满鞑子的快速撤离,他们始终无从得知,成了一个悬案。 此时,李禄听杨振突然又说起当时的战事,立刻就联想到了夜袭娘娘宫,炸到了代善的事情。 见诸将皆惊疑地看着自己,同时又见李禄语带兴奋地询问自己命丧军前的满鞑子亲王是谁,杨振当即哈哈一笑,对众人说道: “至于命丧军前的满鞑子亲王,首先一个所谓和硕礼亲王代善。这个代善,正是在李禄率部夜袭娘娘宫一战中,被炸身亡!” 杨振这么一说,李禄当即咧着嘴眉开眼笑,而且一边咧嘴笑着,一边点着头说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李禄身材中等,相貌平平,脾气也是朴实憨厚,没甚锋锐之处,甚至时常给人一种老实木讷的感觉,但他意志坚定,任劳任怨,一直以来是杨振最信任的人物,没有之一。 他跟随杨振已久,杨振却很少见他这样开心,显然,能够炸死满鞑子一个大名鼎鼎的宗室亲王,的确让李禄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杨振见他如此,笑着对他说道:“没错,李禄,虽然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满鞑子这个和硕礼亲王,已在娘娘宫被炸身亡,但是不管什么时候这个事情确认了,那就都是你的功劳!将来本都督一定会向圣上为你表功!” “不,不,不,没有都督的神机妙算,没有都督的预先安排,卑职又怎么可能立下这样的功劳呢?说到底,其实都是都督的功劳,卑职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李禄突听见杨振的话语,连忙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摆着手推辞。 杨振见状,心想干脆趁热打铁,把对李禄的晋升与任命定下来吧,于是止住了推辞功劳的李禄,对他说道: “你也不必过谦,你和诸将的功劳,皆在我的眼里,皆在我的心中,东官沟之战,卧牛沟之战,与夜袭娘娘宫之战一样,你功不可没。 “包括这一次率部留守复州城,虽然满鞑子没有大举来攻,可你在复州城整军备战,看守全军门户,同样是劳苦功高。这一点,本都督是不会忘记的。” 李禄平时话不多,看起来老实木讷,但却并不意味着他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想法。 相反,他越是敬重杨振,越是崇拜杨振,就越是重视杨振对他的看法,同样也就越是希望能够得到杨振的肯定和重用。 而杨振也的确没有辜负过他的期待,随着杨振的一路高升,他们这些最早追随效力于杨振麾下的部将也都得到了大力的提拔。 虽然这一次,杨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明确对他的提升与安排,但他相信,杨振不会对他的功劳视若无睹,相反,一定会有所表示。 fantuankanshu.com 所以,此时此刻,他听到杨振如此高度评价自己所做的贡献,虽然嘴里往外推辞着,可是他心中却极为受用。 他知道自己的功劳苦劳都落在了杨振的眼里,被杨振记在心中,一时间有点激动地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都督,卑职,卑职——” 李禄有点哽咽,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时候,杨振笑着对他继续说道:“我本想明日大聚众将,当众宣布对你的任命呢。但是今日既然诸将都在,提前宣布了也未尝不可。” 说到这里,杨振略作停顿,环视诸将,而在场的诸将也都屏神静气,正等着他的下文。 “本都督奉旨任命李禄为征东先遣军掷弹兵营副将,征东先遣军旗下所有掷弹兵及掷弹兵预备队,统归副将李禄指挥!” 杨振对李禄的这个提拔任命,显然并没有出乎在场诸将的意料之外,并没有在诸将中间掀起太大的波澜。 众人听见杨振口述的任命之后,纷纷笑着看向李禄,向他表达祝贺之意。 而李禄则立刻单膝跪在了地上,对着杨振抱拳垂首大声说道:“卑职遵命!” 以李禄的功劳,其实给他一个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也是应当应分的,但是如果把这个职位给了他,不仅吕品奇所部没处安置,而且扩编的掷弹兵营也暂时没有合适的人物来统领。 正是考虑到了这两点,杨振才不得不做出现如今的这个决定。 眼见李禄接受了自己的这个安排这个任命,杨振上前躬身,双手将他扶起,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道: “此外,传达本都督命令,你麾下都司潘喜,即日起晋升为掷弹兵营游击,继续为你统领右翼,王俊、王余佑、张天宝皆晋升为掷弹兵营千总!王俊所部归左翼,王余祐、张天宝归右翼!” 原来征东先遣营的一个小小的掷弹兵队,现在已经发展壮大起来了,如今光是云集在复州城中的掷弹兵就已经有了六个哨之多。 原来的哨官队官,包括预备队哨官,除了金士俊因奔父丧而不在,安庆后因为留守辽西而不在之外,其他的也都迅速成长起来了。 “卑职遵命!卑职代替潘喜、王俊等人,谢过都督提拔升赏之恩!” 李禄听了杨振对其部下的任命,再次躬身领命,而且一边说着话,一边又要见礼,杨振笑着拉住他,将他按坐到座椅上,然后对众人说道: “好了,好了,都坐下,原本是兄弟相聚吃饭喝酒的场合,又叫我把它弄成了帐前议事的局面,这是我的过错。来,诸位,且再饮一杯!” 第五八九章 攻势 杨振笑着让诸将重新落座,端起酒杯又敬了一轮,也把之前被岔开的话题,又重新捡了回来,对诸将说道: “方才我们说到了李禄炸死满鞑子礼亲王代善的事情,如果说仅仅是这一件事情,尚不足以令满鞑子大军突然撤离,也不至于令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乱了方寸,直到如今再没有对我们发动进攻。” 杨振这么一说,果然又激起诸将的兴趣,众人再次屏声静气,把目光聚集在了杨振的身上。 “呵呵,根据本都督得到的可靠消息,代善被炸身亡以后不久,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也因为之前大炮炸膛身负重伤,而在满鞑子的小凌河北大营里不治身亡了。” “啊?!” “原来如此!” “这,此事当真?!” 杨振从祖大寿那里得来的消息,此时一说出来,果然在诸将之中引起一片大哗。 满鞑子礼亲王代善被炸身亡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原本就在他们的预料或者说预期之中。 一者,李禄夜袭娘娘宫以后炸到了满鞑子礼亲王代善的消息,众人都已知道。 二者,满鞑子大军在此后的突然撤退,除了代善被炸身死之外,也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原因。 所以,从杨振这里听说礼亲王代善被炸身亡,他们这些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点头心说果然如此罢了。 然而,对满鞑子肃亲王豪格之死,诸将却是大感意外,与此同时,当然也是惊喜不已。 这个豪格可不是寻常人啊,他是满鞑子伪帝的长子,其地位之贵重,自不用多言。 “原来如此。满鞑子大军在松山城外一夜之间尽数撤离,其背后原因,卑职等百思不得其解,没成想,竟是因为这个!” 诸将惊叹之余,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吕品奇一边捋着下巴上的胡子,一边若有所思地不住点头这样说着。 吕品奇这么一说,诸将皆是赞同,纷纷点头称是,就连一向寡言少语的祖克勇,都忍不住点着头说道: “这样看来的话,之前辽西松锦的连番大战,满鞑子大军竟先后折了三个宗王,怪不得那场战事以后,满鞑子行事会如此反常。” 虽然祖克勇没说满鞑子行事反常具体反常在哪里,但是在座的诸将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按照满鞑子以往的行事作风,他们是绝不可能坐视杨振率部渡海进兵辽南的。 如果说在崇祯十二年十一月的时候,他们刚刚撤回大军,一时无力再掀大战,可是到了崇祯十三年的一月、二月,无论如何也该大举来攻了吧! 可是他们却没有。 而这就是满鞑子行事反常的地方。 众人听了祖克勇的说法,一时皆点头无言,说不上是应该为满鞑子没来感到欣喜,还是应该为满鞑子必来而感到忧虑。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哈哈一笑,说道:“如果仅是如此的话,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又岂会不愤恨难当,更加兴兵报复我等?又岂会匆匆撤军,甚至于放任我等夺复州,占旅顺,三个月没有动静?” 杨振这么一说,众人更吃了一惊,徐昌永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问道:“这,都督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满鞑子那边还有比损了三个宗王更大的事情?!” 徐昌永这么一问,其他人一时皆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既惊讶又兴奋地等待着杨振的回答。 “没错。本都督有可靠消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因为痛惜长子豪格之死,在军前突发中风,昏厥在地。 “后来虽然经过了一番抢救,最终醒转了过来,但据说,从那时起即半身不遂,卧床而不能起,同时口歪眼斜,舌蹇而不能语。” 杨振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人瞪着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振。 但是,这种安静的场面只持续了片刻,就被暴起的欢呼雀跃所终结。 “哈哈哈哈……” “好!好……” “真是天助都督,天助我金海镇啊……” 原本还坐着的诸将,一瞬间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抚掌哈哈大笑者有之,连声叫好者有之,更有人把这个情况视作是金海镇在辽南得以立足的天赐良机。 众将欢腾了一会儿,转眼看见杨振仍旧坐着原位上微笑不语,便都慢慢安静下来,只是兴奋的神情,欢欣的劲头仍在。 这时,最早恢复如常的袁进满是期待地看着杨振,问道:“都督,这些个消息,可是千真万确?” 袁进原本想问一问这些消息的来源,但是话到嘴边,临时改成了这个问题。 如今的杨振,可不是过去那个兵不到二百的所谓宁远副将了。 有些问题,过去的时候他可以直接问,而现在再直接问,就犯了忌讳。 如今的杨振,已经是跟祖大寿、洪承畴平起平坐的人物了,即便拥有再多不为人知的消息来源,那也是完全合理的事情。 袁进虽然自恃与杨振的关系不错,可是他也清楚,有些事情不当问的,还是不要当面问出来为好。 当然了,袁进尽管临时改了口,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也叫在场正欢欣鼓舞的诸将一愣,原来竟还有一个消息是否可靠的问题! 很快,欢呼雀跃的人群全都又安静了下来,再次盯着杨振看,希望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 “这些消息,当然有它可靠的来源,但它毕竟是二手消息,若要断言其千真万确,却还要我们自己亲自去验证。” 面对众将充满期待的凝视,杨振淡淡地笑着这么回答了袁进提出的疑问。 然而他的这个回答不仅没有消除突然生出的疑惑,反倒让诸将面面相觑,更加一头雾水。 有点被搞糊涂了的徐昌永挠了挠头,皱着眉,苦着脸,对杨振说道:“都督,卑职怎地越听越糊涂了?这些消息的真假,还需要我们自己亲自去验证?如何个验证法子?” “呵呵,今天晚上既然说到了这里,本都督就把此次来复州城的目的,一并与诸位说了吧。来,都坐下。” 面对徐昌永等人的疑问,杨振呵呵一笑,再次请了众人坐下,然后继续说道:“诸位且想一想当时满鞑子匆忙撤军的情形,再想一想这几个月满鞑子行事的种种反常。 “本都督方才所讲的这些消息,即便不是每一个都千真万确,但料想与实际情况也出入不大。 baimengshu.com “惜乎本都督手中苦于没有旁证,终究难以断言其真伪虚实。否则的话,此消息一旦确认,呈报入朝,就是大功一件!” 杨振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设想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是他环顾诸将,却没人接他的话茬。 到最后,还是刚刚晋升为征东先遣军掷弹兵营副将的李禄,面带疑惑看着杨振问道:“那,都督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与其坐等满鞑子准备好了来攻我们,不如我们趁满鞑子不备去攻他们!” 杨振这话一出口,灯光下的众将再次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众人就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杨振。 包括袁进、吕品奇、祖克勇、张臣这些称得上是老成持重的将领,一时也觉得有些超出他们的意料了。 一直没有怎么出声的张臣,这个时候也有点坐不住了,满脸疑惑不解地对杨振说道:“都督,我们初来乍到,立足未稳,这个时候最需要小心谨慎,低调行事,闷声发大财。 “眼下满鞑子不来攻我们,对我们来说乃是极有利的好事,我们正该抓住机会,尽快移民春耕,整修战备,何故要主动进攻满鞑子呢?” 张臣说了话以后,其他诸将虽然没有发声,但是皆点头不已,他们看着杨振,同样是一脸的不解。 面对张臣与其他诸将的疑问不解,杨振不得不耐下心来,认真向他们解释道:“张臣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但我之所以坚持要主动发起一场攻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这里,杨振向在场的诸将接连抛出了三个理由:“其一,我们要对圣上,对朝堂,有个交代,而且越快越好。 “其二,等满鞑子来攻我们,固然可收以逸待劳之效,可等满鞑子准备好了打我们,不如我们出其不意去打他,把战火引向满鞑子一方。 “其三,我们以前在熊岳城留有后手,彼时所为就是为了今日,所以往北打一下,赢得一场小胜,并没有那么困难!” 杨振这几个理由一抛出来了,原本还想劝说杨振不要轻举妄动的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顿时打消了念头。 且不说杨振接连抛出三个理由,说明他对这件事情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已经容不得众人再反对。 就单说最后一个理由,就叫在场的许多人一下子回忆起了崇祯十二年五月初他们撤离熊岳城时的情形。 当时,杨振特意抢了熊岳城的各路人马,抢钱抢粮杀鞑子可以,但不许放火焚城,最后全军撤离的时候,也没有如同之前烧了许官堡,之后又烧了盖州城那样烧了熊岳城。 当时跟着北上盖州的各路将领虽然不知道杨振私下里的具体安排,但是都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至于亲手经办了此事的李禄,此刻听见杨振这么一说,当即重重点了点头,对杨振的意思一瞬间就心领神会了。 第五九零章 妙着 当时,李禄亲自委派潘喜领着掷弹兵队的一支人马,将快马北上途中不便携带的一些万人敌,以及大量熊岳城中搜到的火药,用隔水的油布层层包裹好,埋在了熊岳城的南门绥德门旁的城墙底下。 tsxsw.la 挖出来的石板和夯土,都被小心翼翼地回填了回去,墙体的明面之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是,墙体之下却有一根由隔水的油布层层包裹着的一根引火索,通向城墙根的外面。 当时的李禄和潘喜等人,一方面不想浪费掉那些无法随身携带北上的万人敌与火药,另一方面也期待着有朝一日或许有个万一之用。 “都督,我明白了!都督若要牛刀杀鸡,再破熊岳城,有了先前的布置,如今的确是易如反掌!真没想到,这一天竟然真的到来了,而且这么快就到来了!” 李禄内心原本对杨振这么急着北上进攻满鞑子,还有一些担心,但是当他忆起曾经在熊岳城下做过的手脚,立刻就兴奋地赞同了杨振的主张。 而李禄这个人,给诸将的印象一向不错,都知道他做事十分稳重,没有把握的事情轻易不会张口去说。 现在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意味着,杨振之前在熊岳城的确预留了后手,而且是一击致命的后手。 既然如此的话,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只要能破了熊岳城,抓住了驻守熊岳的满鞑子甲喇章京以上将领,就能从他们的嘴里审问到盛京城里的详情。 到时候,不光是破了熊岳城这个事情可以上奏朝廷表功,而且方才杨振所说的情报,也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消息来源,可以酌情上报朝廷了。 如此一来,长则一年,短则半载,杨振所部金海镇各路人马,就将不会再面临来自朝廷之上的催战压力了。 事实上,杨振此番率部移防到了辽东半岛以后,如果继续像辽西那样据城被动防守,那就注定没有出路。 对杨振来说,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以攻代守。 因为被动防守,终将是死路一条。 首先一点,一直被动防守的话,金海镇将无法向朝廷交代,无法向皇帝交代,而对崇祯皇帝食言,可是非常危险的。 崇祯皇帝现在虽然已经不能把杨振怎么样了,但是他却能够随时断了朝廷对金海镇的支援,并将杨振及其所部人马打成乱臣贼子。 一旦背上这样的骂名或者罪名,那可就麻烦了,今后杨振再想干什么事情可就寸步难行了。 另一方面,杨振麾下各路人马一旦采取被动防守的话,那么复州城、金州城,甚至旅顺口以北,都会成为满鞑肆虐的战场,就如同辽西地区一样。 一旦如此,杨振设想中的募民屯垦事业,可就大受影响了。 如果他在金海镇的募民屯垦事业,只能局限在辽东半岛两侧离岸的海岛之上,那规模可就十分有限了。 一旦满鞑子举倾国之力来攻,光是凭借现在的几个城池,据城固守,迟早是城陷人亡的下场。 辽西诸城在历史上的结局,就是前车之鉴。 在满鞑子已经拥有了大批重炮的情况之下,单纯凭借城池固守是下下之策。 与此相应的是,唯有以攻代守,将战场引向满鞑子控制的境内,反倒有可能闯出一条生路来。 当然了,这个以攻代守,并不是要在辽东半岛上面一路向北,与满鞑子逐城争夺。 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样做,无异于拿鸡蛋撞石头,可以说是凶多吉少。 那么,杨振以攻代守的想法,是什么意思呢? 当然还是扬长避短,走海路,绕到满鞑子的后方,去攻击其兵力相对空虚的地方。 这样搞几次下来,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就将不得不将满洲八旗的精锐大军分驻各地防守了,甚至将不得不分兵沿海布防。 然而满鞑子的精锐大军就那么多,他们只要一分兵,短时间内就将无力大举南下了。 这样一来,金海镇自然就安全了,募民屯垦也就可以展开了。 而杨振向崇祯皇帝,向洪承畴承诺的牵制满鞑子军队的作用,也就自然而然地发挥出来了。 这样一石二鸟甚至一石三鸟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却说这天夜里,随着李禄突起如来的表态,以及杨振随后的解释,宴会上的诸将疑虑渐消,没有人再纠结其中的利弊得失,再纠结到底要不是主动北上进攻满鞑子了。 到了第二天,即崇祯十三年二月十二日上午,杨振在复州城守府中大集诸将,先是当众宣布对李禄、潘喜等征东先遣军掷弹兵营左右翼将领以及千总把总官们的升赏任命,然后就宣布了厉兵秣马整军备战,不日将北上夺取熊岳的计划。 一时间,各部纷纷清点兵员,清点弹药,清点战马与海船,制作干粮,打包行装,就等着出发北上的命令了。 然而,正当复州城内外的各路人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切准备妥当,正要誓师北上的节骨眼上,一场突然而至的风雪以及由此带来的一场倒春寒,让杨振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 从复州城北上熊岳,杨振当然是打算走海路前往。 然而。预料当中复州湾以北直到熊岳城外海数日之内当能化尽的海冰,却因为突如其来的这场倒春寒而未能如期消融。 结果,杨振率部移防辽东半岛南端之后策划的第一场北伐行动,还没正式开始,就不得不往后推迟进行。 就在杨振郁闷地等待着海冰辽东湾北面的海冰尽快消融的同一时期,复州城以北的熊岳城、盖州城乃至整个辽南地区的形势,迅速发生了一场重大的变化。 崇祯十三年二月十六日午后,被先期派往复州以北哨探敌情的水陆两路人马之一钟令先部,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复州城,给杨振以及复州城中厉兵秣马准备北上的各路将领,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他们还没有开始北上,可是北面的满鞑子却已经大举南下了! “都督,满鞑子大批人马南来了!” 钟令先策马疾驰,风尘仆仆地赶到杨振下榻的复州城守府,一路通传过后,见了杨振的面,当即说了这样石破天惊的话。 “卑职于前日风雪停歇以后,即领命率队北上哨探,先过永宁监城遗址,后过五十寨堡废墟,两地皆未发现满鞑前哨,直到昨日,到了熊岳城以东,简直遍地满鞑巡哨探马!” 说到这里,钟令先先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激荡的心神,然后接着对杨振说道:“卑职等人闯不过去,又怕打草惊蛇,遂在熊岳以东山岭里面潜伏等待时机,结果今日,再去熊岳附近哨探,就见大批满鞑兵马正顶风踏雪从北而来!” “哦?!——呵呵,我们还没去找他们,他们倒先来了。你说说看,满鞑子大概有多少人马?” 钟令先带回来的消息,一开始让杨振有点吃惊,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 满鞑子大举南下,原本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满鞑子大举来犯的时间,而是比他预期的,晚了太多。 但是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卑职从熊岳城东山岭往北眺望,就见满鞑队伍骑兵步卒车马辎重,前后绵延,恐有十数里。人马数量,以卑职粗略估算,最少也当有三万上下了!” 面对杨振的询问,钟令先毫不迟疑地这样回答道。 对于这个钟令先的哨探观察能力,杨振还是信得过的,听他这么说,当下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 “你们可曾观察仔细了,此次来的,却是满鞑子哪几旗的人马?” “回都督的话,满鞑子衣甲旗号,甚是鲜明,卑职等人看得清清楚楚。此次来的满鞑子人马,以衣甲旗色车马炮械而论,当属正白、镶白与正蓝、镶蓝四旗的满蒙鞑子及其旗下重兵汉军二鞑子无疑!” 此番南下的满鞑子军队,显然给前往哨探的钟令先,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所以他一听到杨振的问题,当时观察所得,便立即脱口而出。 “两白旗的人马会来,早在本都督的意料之中,至于两蓝旗么,却属实有一点出乎本都督的意料之外了!呵呵,看来满鞑子那个伪帝黄台吉,算是下了决心,非要把我们从这里撵走不可了啊!” 杨振听了钟令先的报告之后,原来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脸上的凝重之色也淡了几分,说出来的话,甚至带上了几分戏谑的味道。 杨振的这个表现,让着急忙慌赶回来报信的钟令先暗地里松了口气,同时也让复州城守府闻讯赶来的诸将暂时稳住了心神。 第五九一章 隐忧 金海镇初立,黄台吉一定会派出两白旗的军队南下进攻复州城,这一点早在杨振的预料之中。 毕竟多铎死了以后,按满鞑旧例,两白旗必定仍然落入多尔衮与阿济格兄弟之手,这一点不会改变。 爱阅书香 而以黄台吉对多尔衮兄弟的猜忌与忌惮之心,面对辽南如今的形势,黄台吉是肯定不会让多尔衮兄弟控制下的两白旗人马闲着的。 以前,黄台吉身体康健的时候了,就已经将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人马指使得团团转了,屡屡让他们劳师远征,外出征战,以建功立业之名,削弱他们的力量。 如今,黄台吉的身体出了大状况,那就更不会将多尔衮兄弟这样的人物留在身边,留在盛京城里了。 所以,黄台吉若要派出大军到辽东半岛南段与杨振所部人马作战,多尔衮兄弟控制下的两白旗,当然会是首选。 但是,对于黄台吉在派出了两白旗的同时,还派出了两蓝旗,尤其是正蓝旗,却又叫杨振感觉到了黄台吉的决心。 正蓝旗,原属三贝勒莽古尔泰,当年莽古尔泰突然暴病而亡以后,随即被黄台吉以谋逆之罪灭门抄家,其后,正蓝旗就成了黄台吉直领的三旗之一了。 从此以后,满鞑子伪帝亲领满洲八旗当中的三旗,就成为了一个惯例。 这一回,黄台吉能够派出正蓝旗同来,却叫杨振发现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一方面,这可能意味着,黄台吉对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以及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并不放心。 另一方面却也意味着,黄台吉下了决心,而且下了自己的本钱,决意要将杨振及其新立的金海镇连根拔掉了。 却说杨振听了钟令先的报告以后,一方面让人将满鞑子南下的消息往金州城和旅顺口通报,一方面又让钟令先继续出城打探新的敌情。 到了当日傍晚,胡大宝那一路人马也从海上返回,从北汛口进入复州河,走南门进入城中,向在城守府中济济一堂商议着军情的杨振等人,详细报告了熊岳城与盖州城之间的敌情变化。 胡大宝走海路带回来的消息,不仅印证了钟令先之前报告的敌情,而且比钟令先之前带回来的敌情报告更加详细,也更加令人担忧。 “除了两白旗、两蓝旗的兵马以外,卑职等人在连云岛、兔儿岛等处海岸踏冰抵岸,还发现了两红旗的旗号,及其麾下大批重兵炮队与粮车,今日午后即从盖州城开拔,往南赴熊岳,一路连绵不绝!” “哦?!你的意思是说,满鞑子的两红旗兵马也来了?!” 胡大宝带回复州城的最新消息,让杨振吃了一惊,但是他想来想去,又觉得这个情况不太可能。 就算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对于自己移防辽东半岛的事情重视到了极点,也不可能真的放下辽西的明军彻底不管,真的倾举国之力来打自己啊! 所以,听了胡大宝带回来关于满鞑子南下兵力的最新消息,杨振还是忍不住出声追问了一句。 而他的追问,显然也说出了云集在复州城守府中的其他诸将的心声。 众人闻言,齐刷刷地把目光锁定在胡大宝的独眼之上,城守府二堂上的气氛顿时沉重了下来。 “这个,其实未必如此。卑职等人,只在海岸附近的驿道上面,看见了大批打着正红和镶红旗号的炮车和粮车而已。 “至于打着正红旗镶红旗号的满蒙鞑子披甲骑兵,倒是并未见到多少!卑职带人潜伏驿道左近山林中抵近观察,所闻驿道上敌军呼喝传令之声,皆是辽东官话,并非满蒙鞑虏所用之兽言鸟语!” 胡大宝见杨振等人看着他,面露惊疑之色,连忙将自己观察到的详情,还有自己的一些猜测推断,说了出来。 “若以卑职的经验推断,跟在两白旗两蓝旗之后从开赴熊岳城的两红旗,以车炮辎重粮队为主,当属满鞑子两红旗旗下的汉军重炮牛录无疑!” 胡大宝话音一落,杨振就听见堂上诸将几乎在同时松了一口气,原本高度紧张的气氛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这个时候,之前被杨振提拔为金海镇北路协守总兵官的吕品奇,目视杨振,于诸将之中当先笑着说道: “这个话才对头嘛!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就算再恨我们,也不能够放着辽西数城不管不顾,真把全部兵马调来专攻我们!” 吕品奇当先这么一说,金海东路副将徐昌永也随即松了一口气似地笑着说道:“就是啊!黄台吉那老小子要是真敢这么做,满鞑子大兵驻防的铁岭、广宁、西平等地,还守不守了?都督今日下午所说的满鞑子的西线,他们还要不要了?” 吕品奇、徐昌永两个老将所说的话,迅速在诸将当中引来了共鸣,方才由胡大宝带来的消息引起的紧张气氛,再一次消散了许多。 钟令先将满鞑子大军南下的军情带回复州城以后,杨振领着城中的诸将已经将两白旗两蓝旗的兵力分析一遍了。 诸将都知道满鞑子的镶白旗先前在辽西已经受到了重创,虽然这次来的诸旗当中仍有镶白旗,但是镶白旗的人马,注定不会太多。 而且,两白旗的汉军重兵牛录,之前在辽西的时候,跟着石廷柱等人同样遭受了重创,剩下的也跟着沈志祥投降了杨振,可谓是其主力尽失,基本相当于全军覆没了。 这么算下来的话,此次满鞑子南下来犯的所谓四旗兵马,实际上就只有镶蓝、正蓝两个旗的实力不容小觑。 因为只有这两个旗的汉军重兵牛录没有遭受过重创,相比较而言,仍拥有较强的攻坚能力。 但是经过分析,诸将也都知道,镶蓝旗的主力人马需要驻防镇江堡、宽甸堡以及鸭绿江一线,用来威慑朝鲜。 因此,镶蓝旗的人马即便奉命参与了这次对复州城的进攻,他们也不可能全力以赴,充其量只是将镶蓝旗旗下的汉军重兵牛录派出来助战罢了。 然而,镶蓝旗旗下的旧汉军重兵牛录的一支主力,之前已经跟着佟图赖等人在旅顺口外的西官山上,向杨振所部投降了。 现如今满鞑子镶蓝旗旗下的汉军重兵牛录,算来算去也就只剩下那支被黄台吉编入到了镶蓝旗下,但却仍归智顺公尚可喜自领的所谓“天助兵”诸牛录了。 至于八旗当中的另外四旗人马,杨振领着诸将也推算过了,都没有大规模调动的可能。 比如两黄旗的人马,他们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维持住自己伪帝宝座的核心力量,在豪格身死以及黄台吉患病的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需要留守盛京城,轻易不能调动。 那么,两黄旗的人马如果不能大规模调动的话,黄台吉就只能让两红旗的人马去防守西线了。 这样一来的话,满鞑子能够调集的人马,其实也就那么多了。 如果胡大宝他们带回来的消失准确无误,那么这次来到辽南的两红旗人马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都督,这么说来的话,两红旗这次前来的人马,当是孔有德等人无疑了!卑职等与孔有德这个王八蛋还真是冤家路窄,当年旅顺口屠城之仇,这一次也该报了!若孔有德率部前来,卑职等愿充先锋出战!” 这几天复州城厉兵秣马大修战备,身为金海北路水师营长兴岛分守参将的胡长海,以及身为金海北路水师营复州湾游击的高成友,也都来到了复州城中。 此时,他们听了众将的推测,意识到最新一批敌人正是当年带着鞑子水陆并进攻陷了旅顺口并大肆屠城,杀了旅顺驻军家眷的孔有德,当下也不怕了,立即站起来向杨振请战。 胡长海、高成友这两个人,过去遇上什么事情都是往后靠,从来不愿当先锋打头阵,但是今天却一改过去模样。 他们两个站出来请战以后,身为子侄辈的胡大宝自不能无动于衷,当下也站到他们两个的后面,跟着请战。 之前因为胡大宝带来的最新军情而紧张万分的复州城守府,恐慌的气氛没有了,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同仇敌忾的高昂士气。 杨振见状,心中略感安慰,但是同时他也知道,要怎么打这场仗,还要从长计议。 同仇敌忾,固然能够激发血气之勇,但仅凭血气之勇,却是没有大用的。 毕竟从整体上来说,眼下敌军众而我军寡,敌军强而我军弱,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敌军正面硬钢是最不可取的打法。 杨振安抚住了胡长海、高成友等人,正要向众将问策,就听见一边上一直皱着眉头没说话的袁进,这时眉头舒展,面带微笑地说道: “都督,吕总兵,徐副将方才说的没错。莫说满鞑子不敢孤注一掷尽调重兵南来,就算他们真这么做了,其实对我们来说,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哦?!袁总兵此话何解?” “呵呵,若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真敢这么做,将其满洲八旗之六旗重兵,云集盖州、熊岳,甚至悉数调到我复州军前,那么到时候我以偏师守城,以主力乘船出海北上,直攻满鞑海州、辽阳,结果又将如何?” 袁进本人作为水师将领,当年也曾在旅顺口驻扎,也曾是黄龙麾下。 旅顺口失陷以后,黄龙兵败自杀,为黄龙复仇,他也该尽一份责任。 方才胡长海等人站出来请战的时候,他无动于衷,已然有些令人侧目而视了。 此时他这番话说出来,更出众人意料之外,现场一下安静了下来,诸将都愣住了。 不过,诸将愣神了没多大一会儿,即皆面现惊喜之色,其中北路协守总兵吕品奇,更是抚掌大喜叫道: “妙着,妙着,实在是妙着啊!都督,袁总兵所言此策,正合当年孙武子伐楚用兵之道!” 第五九二章 八旗 孙子率吴兵伐楚,就是先令军队大举进攻楚国边境,将楚国大军千里迢迢地调动到吴楚边境之上,然后吴军坚守不战,同时由孙子亲率一支军队绕道迂回楚国后方,直攻楚国心腹之地郢都。 在这一战中,孙子率军攻陷了楚国都城郢都,楚国也因此差一点亡国。 如果不是越国在背后进攻吴国,吴军不得已回师,那么楚国在这一战中很有可能就亡国了。 爱阅书香 这就是孙武子伐楚之战,也是孙子一生中将其兵法用于实战的巅峰。 杨振身边的这些将领们,有许多都是辽西的将门出身,这些人可能没学过什么四书五经,可是孙子兵法,却是他们必学的看家本领。 即使个别将领出身底层军户,大字不识一个,可是从军为将之后,也得口耳相传,学一学兵圣孙子的用兵之道。 至少孙子用兵的各种传奇或者戏文典故,他们都是熟悉的,对于孙子率吴兵伐楚的故事自是不会陌生。 因此,吕品奇接着袁进的话头这么一说,在场的诸将,很快便都明白过来了。 “好一个诱敌深入!” “好一个调虎离山!” “好一个围魏救赵!” 一直等着杨振做决定而没怎么说话的祖克勇、张臣、李禄三人,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袁进出身水师,的确与出身边军马步兵的祖克勇、张臣、李禄等人不同,看问题的眼光与解决问题的办法,多从水师与海上谋划。 辽东半岛南端的海路四通八达,尤其有利于水师的运用。 所以,别人一时还没有想到的战术,这一次却是由袁进最先提了出来。 “别,别,别,诸位可不要谬赞了袁某人。这当是都督早就胸有成竹的谋划了,眼下不过是经过袁某之口,说出来罢了。真要说高明,那还是都督真的高明啊!” 其他人都夸袁进,包括杨振也看着袁进点头不已. 这个场面虽然使得袁进一时成就感爆棚,但是他也没有忘了维护杨振的地位,面对诸将的赞叹,一个劲儿谦虚不已。 他这么一说,诸将果然以为这一切都在杨振的意料之中,是杨振苦心谋划的一个局,当即转而赞叹起杨振的高明来了。 “原来这一切早在都督的布局之中,既然如此,满鞑子的八旗军自是来得越多越好!满鞑子来得越多,他们的后方就越空虚!” 之前一度忧心忡忡的金海东路副将徐昌永,此时也摩拳擦掌、神情兴奋地对着杨振大声说道: “等把满鞑子的大军吸引到了复州城下以后,我们乘船出海迂回到满鞑后方,便能乘虚而入,将他们后方搅一个天翻地覆! “卑职麾下虽然多是蒙古轻骑,以往最怕乘船出海,但是到了那个时候,卑职也一定请命出战敌后!” 徐昌永这么一说,其他诸将皆哈哈大笑起来。 有了海路北上奇袭敌后的应对之策之后,之前因为满鞑子大军南来造成的空前压力,瞬间就消散一空了。 整个复州城守府二堂上的气氛,也立刻变得轻松欢快了许多。 面对眼前诸将的这个情况,杨振也只能点头微笑不语,心中静静地考虑对敌之策。 眼前这个局面的形成,的确早在杨振的预料之中,但是这个局面的出现,却并非是他有意造成的。 什么孙子伐楚用兵之道,什么海路北上奇袭敌后之策,那都是吕品奇、袁进他们这些人自己脑补的构思,并非杨振心中早有的计划。 最重要的是,杨振对他们误会的“妙着”,并不是那么乐观。 对杨振来说,满鞑子此次集结南下的力量,有点超出了他自己之前的预计。 而辽东湾北部沿岸的海冰没有消融,也是一个隐忧。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不能否认诸将自己脑补的计划,而且也没有必要公开否认这一点。 因为袁进所说的,吕品奇所说的,甚至徐昌永所说的,从大的对敌战略上来看,并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要先能扛得住的满鞑子大军的进攻,先能守得住复州城或者金州城。 当天晚上,杨振命袁进率所有水师将领出城,统领水师西路、北路水师驻扎北汛口整军备战,命潘喜与胡大宝二人各率所部携带大批弹药物资进驻复州城西北高地骆驼山,其他各部人马留守城中。 当然,杨振也没有忘了再次派出人马南下,往金州城、旅顺口通报消息,并令中路、南路做好走海路参战与支援的准备。 随着杨振一道道命令的下达,云集复州城已久的各路人马迅速动员了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等待着大战的降临。 崇祯十三年,即满清伪帝崇德五年,二月十六日夜,就在杨振于复州城守府中大聚诸将商议部署迎战方略的同一时间,一百五十里外的熊岳城中,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派来总领辽南征剿事务的奉命大将军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也召集了满鞑子从征各旗的旗主王爷、贝勒、大臣们,齐聚在原来的驻防章京府、现在的大将军王行辕内议事。 这个熊岳城内的章京府,正是杨振曾经占领熊岳期间驻扎的那个章京府。 杨振撤离以后不久,这里成为镶白旗新的驻防熊岳甲喇章京珠玛喇的府邸。 而眼下,则成为了奉命大将军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的大将军王行辕。 此时夜色已深,已经到了亥时,但是多尔衮的大将军王行辕深处中堂之上,依然灯火通明,人头济济。 少数几个身份高贵的大人物脸色凝重地坐着,而其他多数人物则噤若寒蝉地低头跪在地上。 唯有一个身材高大而稍显文弱的男子,渊渟岳峙地站立着,神色鄙夷而又冷漠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一员金钱鼠尾依然花白的老将,冷冷说道: “废物!珠玛喇,你这个废物!杨振率其麾下主力移防旅顺口这等大事,你奉旨驻防此地,竟然毫无所觉?! “本王与郑亲王、英亲王、饶余郡王、恭顺王,在盛京城里,都已经风闻此事,而你率部驻防熊岳城,近在咫尺,却毫无所知?!” 这个身材高大而稍显文弱的男子,正是这次主持征剿金海镇的满鞑子正白旗旗主奉命大将军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此时此刻,他虽然神情冷峻,神色冷漠,看起来十分淡定自若,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愤怒异常。 让他心中极其窝火的,当然首先是镶白旗驻防熊岳城的甲喇章京珠玛喇,对杨振移防事务一问三不知的表现,但却绝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事实上,对于杨振竟敢率军渡海移镇辽东半岛南段,包括他这个以机敏睿智著称的睿亲王也没有真正提前预料到。 虽然早在去年十一月下旬的时候,盛京城里就已经收到了复州城被杨振所部奇袭攻占的确切消息,但是当时的盛京城里,正波诡云谲,暗流涌动,谁也没有把注意力真正转移到复州城的方向上去。 当时,黄台吉长时间昏迷不醒,一度气息奄奄,眼看着随时可能咽气驾崩。 而最有资格继承其汗位或者说帝位的人选,即皇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又已经死在了军中。 黄台吉的其他几个儿子,要么是庶出,本身毫无地位影响,要么勉强算得上嫡出,但却年龄幼小,根本难堪大任。 这样一来,黄台吉昏迷不醒,盛京城人心惶惶之际,老奴酋奴儿哈赤当年意欲传位给多尔衮的事情,便再一次悄然流传开来。 以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和硕礼亲王次子硕托为首的一帮宗室人物,以及两白旗的诸多官员们,也开始四下奔走联络,谋划拥戴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继位。 如此一来,崇祯十二年十一月里发生在辽南复州城的事情,尤其是发生在复州城以南的事情,就更加没有人关注,没有人过问了。 在此期间,崇祯十二年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昏迷已久的黄台吉曾经清醒过一段时间,而且还召集了各旗王公贝勒大臣们见了一面。 但是,醒转不久的黄台吉,还没有来得及处置耽搁已久的八旗事务,就又因听闻两黄旗诸多宿将在争夺松山城头的战斗中阵亡,而再一次昏厥过去。 这也怪不得黄台吉的神经脆弱。 之前发生在辽西的连番大战,黄台吉的左膀右臂,尤其他所倚重信赖的将领,实在是伤亡惨重。 除了代善、豪格、多铎之外,黄台吉近年来渐渐倚重的石廷柱、达尔汉、叶克书、英俄尔岱、谭泰、鳌拜等猛将,也尽皆战殁。 至于谭泰、鳌拜他们所统带的两黄旗精锐巴牙喇,更是死伤殆尽了。 在盛京城的深宫之中,黄台吉醒转不久就又见到这样的奏报,如何能不怒火攻心,痛彻心扉呢! 原本昏迷多日以后,黄台吉的身体就极度虚弱,在大怒大悲的情绪叠加之下,再一次于深宫之中猝然昏厥人事不省。 当他再一次从昏迷之中醒来的时候,就又是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这期间,黄台吉深居在清宁宫中,每日里只能以参汤吊命。 而黄台吉的接连两次突发中风不省人事,不仅对满清国八旗上层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就是对他本人,也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不仅亟待解决的几个旗主王爷的人选久拖不决,千头万绪的八旗事务无人拍板定夺,而且黄台吉本人的威望,也在一天天地流失消散。 第五九三章 缘起 十二月初,经过一番救治调养,黄台吉终于再次醒转了过来,但是醒转过来的黄台吉却落下了口歪眼斜,不能言语的后遗症。 更可怕的是,第二次醒转以后的他半身不遂,根本无法行动。 出了这个情况以后,原本长身伟貌的黄台吉,一下子变得有些人不人鬼不鬼了,望之不似人君,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雄主模样。 以前争宠的后宫诸妃,再也没有人花枝招展地出现在他面前争宠献媚了。 宫中近侍以及内三院的满汉亲信,见了他,虽然仍旧毕恭毕敬,可是,这份毕恭毕敬之中,却少了几分仰望与敬畏,多了几分同情与怜悯。 甚至连他自己,偶尔瞥见铜镜里面那副嘴歪眼斜的模样,以及那张再也合不拢的嘴里永远流着哈喇子的模样,同样心生厌恶并痛不欲生。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一贯重视帝王威严,一贯以天命在身自诩的黄台吉,根本不敢公开露面召见八旗王公贝勒大臣们议事。 一旦公开露面,让八旗王公们看见他嘴歪眼斜、半身不遂的鬼样子,他还能不能镇得住盛京城里涌动的暗流,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汗位或者帝位,都将成为一个严峻的问题。 所以,尽管八旗大军从辽西撤回盛京城以后,需要处理的重要事务堆成了山,可是黄台吉也只能暂时听之任之,镇之以静了。 好在黄台吉虽然口歪眼斜,半身不遂,但是十分难得的是,他在接连中风过后,意识却始终保持着比较清醒的状态。 更为难得的是,黄台吉即位多年来的苦心经营,还是为他赢得了一批忠实的拥趸。 尤其是一直由他直领并且担负守卫盛京与皇宫重任的两黄旗上下,在关键时刻颇能团结一心,内外严守宫禁,才让他得以在宫中安心养病。 再加上有一帮子完全依附于他的汉奸文官居中出谋划策,使得一道道正常的旨意传出宫门,总算在暗流涌动的紧要关头,渐渐稳住了盛京城内的形势。 就这样,从十二月上旬,到十二月底,黄台吉一边于深宫之中精心调养治疗,一边靠着内三院满汉大学士们代拟的一道道旨意,与外界保持着联络。 到了正月初一正旦大朝的关键时刻,黄台吉终于露了一次面,算是彻底稳住了满清国的局面。 崇祯十三年正月初一,也即满清伪帝崇德五年正月初一,黄台吉在八旗王公贝勒大臣们到来之前,就已经端坐在了大政殿的御座龙椅之上。 他面南背北接受了朝拜之后,即由内三院的大学士们出面遣散了来自蒙古、朝鲜与北方各部朝贺的王公使节,随即乘坐肩舆离开了大政殿。 在这整个过程之中,黄台吉没说一句话,但是其清醒的状态、挺直的腰杆,以及异常锐利的眼神,还是立刻粉碎了有关他病重垂危的各种谣言。 2k小说 同时,也把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趁机篡权夺位的多尔衮兄弟给震慑住了。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多尔衮才暗地里黯然打消了借机夺权篡位的念头。 然而一个月后,多尔衮就悔青了肠子,并对当初自己的犹豫不决,感到追悔莫及。 崇祯十三年二月初一,就在杨振率领首批移防的队伍抵达旅顺口的同一天上午,已经可以自己行走的黄台吉,在侍从搀扶下一拐一拐地来了大政殿,并在大政殿中亲自召见了八旗诸王大臣。 多尔衮所期待的黄台吉病情持续恶化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已经精心调养了一段时间的黄台吉,身体状况明显好转,虽然腿脚不利索,走路一瘸一拐,但是毕竟可以自己行走了。 相应的是,原来口歪眼斜不能正常张口说话的情况,也明显有所好转,虽然说话不甚清楚,但毕竟可以自己发号施令了。 而且,黄台吉调养身体两个月以后,第一次兴师动众召见八旗诸王大臣,就快刀斩乱麻地定下了已经纷纷扰扰了许久的诸多大事。 其一,命代善第七子满达海继承代善爵位,袭爵和硕礼亲王,为满洲正红旗旗主。 其二,命岳托长子罗洛浑继承岳托爵位,袭爵多罗克勤郡王,为满洲镶红旗旗主。 其三,封饶余贝勒阿巴泰为多罗饶余郡王,命其担任满洲正蓝旗佐理旗务王大臣,位在本旗固山额真之上。 黄台吉亲口说出的这三个决定,每一个都是针对多尔衮一伙人而去的。 就在黄台吉病重期间,多尔衮一再通过内三院,向宫中也就是向黄台吉提出建议,请求任命礼亲王次子硕托为正红旗旗主,任命礼亲王三子萨哈廉之子阿达礼为镶红旗旗主。 多尔衮推荐他们两个的理由是,硕托、阿达礼两人在礼亲王的子孙当中,比较年长,而且久经战阵,能够快速带领正红旗、镶红旗形成战力。 当然了,实际上的原因则是,硕托和阿达礼两个人都是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的支持者。 然而,面对多尔衮的提议,再次公开露面后的黄台吉完全反其道而行之,不仅当众打了多尔衮的脸面,而且立刻就赢得了满达海与罗洛浑的忠心。 硕托虽然是代善的次子,但是却从来不得代善的欢心,因此连带着与代善嫡系的亲信部众之间也颇有嫌隙。 而阿达礼,虽然其时贵为多罗颖郡王,地位尊崇,是礼亲王代善三子萨哈廉的长子,也是岳托的亲侄子,但是他与岳托的亲儿子罗洛浑相比,毕竟还是罗洛浑更得岳托生前部众的拥戴。 也因此,黄台吉的这两个决定一提出来,就立刻赢得了代善在正红旗一系亲信大臣部众以及岳托在镶红旗一系之中的亲信大臣部众们的支持。 就这样,原本由于代善之死,而在两红旗内部造成的巨大混乱,渐渐稳定了下来。 黄台吉通过重用代善第七子满达海、岳托的长子罗洛浑,成功地压制住了企图依靠多尔衮上位的硕托和阿达礼。 同时,也通过将饶余贝勒阿巴泰晋爵为多罗饶余郡王,成功地拉拢住了这个对他一直颇有怨言的同父异母兄长。 黄台吉通过这几个重要的人事任命,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遏制住了盛京城中的暗流涌动,搞多尔衮浑身实力却使不出来。 黄台吉宣布了两红旗的旗主人选以后,多尔衮以满达海、罗洛浑两个年龄较小又无战功为由,反对这两个人出任正红旗和镶红旗的旗主。 但是,黄台吉再一次借力打力,反手就又重用了代善的第四子瓦克达以及褚英的长子安平贝勒杜度。 其一,黄台吉封代善年长的第四子瓦克达为多罗谦郡王,让他担任满洲正红旗佐理旗务王大臣,辅佐年轻的满达海总管正红旗事务。 其二,黄台吉将多罗安平贝勒杜度晋爵为多罗安平郡王,并让他担任满洲镶红旗佐理旗务王大臣,辅佐罗洛浑总管镶红旗事务。 与此同时,已经断定续顺公沈志祥所部人马叛离了大清国的黄台吉,为了笼络住各旗新老汉军队伍,不仅恢复了尚可喜的智顺王王爵,而且大肆提拔了一批八旗汉军固山额真和梅勒章京。 除了马光远续任正黄旗汉军固山额真,王世选续任正红旗汉军固山额真,李永芳的儿子巴彦续任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以外,另有五人被任命为其余各旗汉军固山额真。 其中,后金天命六年投降东虏的旧汉军将领张大猷,被任命为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 同样是后金天命六年投降东虏的旧汉军将领李国翰,被任命为镶蓝旗汉军固山额真。 此外,崇祯三年在永平府城投降东虏的孟乔芳,被任命为了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 至于已经死了的石廷柱,其生前兼任的两白旗汉军固山额真之位,也被一分为二了。 后金天命四年就投降了东虏的旧汉军将领金玉和,被任命为了正白旗汉军固山额真。 而崇祯四年在大凌河城投降黄台吉的张存仁也时来运转,奉黄台吉旨意率部改旗,并被任命为镶白旗汉军固山额真。 至此,八旗汉军原来使用的皂镶黄、皂镶白、皂镶红等旗色也被正式废止不用,一律照满洲制度,改用满八旗旗号衣甲服色。 过去在满清国内尤其是八旗制度之中处在最下等地位的八旗汉军,到了这个时候,也获得了较高一点的待遇。 至少在表面上,比如在八旗的旗号衣甲服色上面,八旗汉军取得了与八旗满洲、八旗蒙古一样的地位。 显然,黄台吉养病的时候并没有闲着,当他稍稍恢复之后,只此一招,就再一次牢牢地抓住了八旗汉军的军心。 这一下,多尔衮、阿济格以及首鼠两端的济尔哈朗等人,更彻底无话可说了。 面对积威多年的黄台吉,以及两黄旗、正蓝旗和八旗汉军的庞大实力,多尔衮、阿济格以及硕托、阿达礼等人,终究没敢公开跟黄台吉对着干,只得默默隐忍了下来。 第五九四章把戏 多尔衮兄弟的实力,原本不在黄台吉的两黄旗之下,比如他们拥有的满蒙牛录,他们拥有的马军、步卒以及人丁口数,都很强大。 崇祯十二年春夏之交,多尔衮入寇大明腹地并顺利回到辽东的时候,两白旗的实力一度达到了近年来的巅峰阶段。 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三兄弟拥有的满洲牛录、蒙古牛录以及汉军牛录,一度达到了九十八个之多。 这个牛录数目,不仅超过了两红旗,而且也从数量上超过了两黄旗。 如果不是黄台吉与豪格父子二人的手里除了两黄旗之外还有一个正蓝旗的话,那么多尔衮三兄弟的实力,在崇祯十二年春夏之交的时候,就已经足以与黄台吉抗衡了。 但是自那以后,事情起了变化,杨振的渡海突袭辽南,让原本实力强劲的两白旗开始由盛转衰,开始走下坡路了。 熊岳城里死伤的,盖州城里死伤的,以及随后被黄台吉借机罚没的,两白旗所属牛录开是减少。 尤其是多罗豫郡王多铎的被俘身死以及镶白旗诸多宿将老女真的损失,让满洲镶白旗的实力大减。 不仅多铎自领的满蒙牛录伤亡殆尽不说,他旗下分得的诸多汉军牛录,也几乎被一扫而空。 其中石廷柱所领的,自不必说了,多年积攒的精锐力量,在卧牛沟一战当中,几乎全军覆没。 至于剩下的续顺公兵各部,那更不必说了。 除了当初被达尔汉带走的部分重炮牛录以外,其余的都跟着沈志祥、许天宠等人归降了杨振。 正是镶白旗的实力锐减以及正白旗汉军牛录的锐减,让多尔衮与阿济格两兄弟及其支持者们,始终不敢轻举妄动,最后,错过了篡位夺权的最佳时机。 当然了,黄台吉在重新升殿理政以后,也并没有对多尔衮兄弟等人痛下杀手。 相反,为了安抚最有情绪也最易冲动的阿济格,或者说为了光明正大地削弱多尔衮的正白旗,甚至是分化多尔衮与阿济格的关系,黄台吉破天荒地提议,让阿济格继承多铎的镶白旗旗主之位,并晋封其为和硕英亲王。 与此同时,黄台吉还提议从多尔衮实力强大的正白旗当中,额外分出五个牛录,编入到重建的镶白旗旗下,充实镶白旗的实力。 对此,头脑相对简单了一点的阿济格大喜过望,当即领旨谢恩,原本所持的反对黄台吉的态度,因此迅速发生了变化。 多铎死了以后,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就是多尔衮最坚定的支持者。 阿济格的态度一发生变化,多尔衮就立刻丧失了原来仅有的优势。 到了这个时候,对多尔衮来说,不光是发动兵变,进行篡权夺位的事情,已经难以成功了,就连面对黄台吉变相剥夺正白旗旗下牛录的提议,他也无法拒绝了。 当年,奴儿哈赤临终之前,曾经亲自指定分给多尔衮三兄弟每人十五个老建州牛录,预备让他们三人都做旗主。 但是后来,情况有了变化,老奴死后,这个局面并没有出现。 多尔衮三兄弟当中,年纪最长的阿济格,被排挤到了一边,反而是年纪尚小,对四大贝勒最没有威胁的多尔衮、多铎成了两白旗的旗主。 不过,阿济格所领有的十五个牛录,并没有被剥夺,而是与他一起,最后被纳入到了正白旗的旗下。 多尔衮所领的正白旗,之所以实力一直比较强劲,其实就与这一点有关。 因为他的旗下,囊括了他与阿济格共有的累计多达三十个的老建州牛录。 这些牛录,可与其他的蒙古牛录、汉军牛录,甚至与后来新编的野人女真牛录大不一样。 因为这些牛录归附奴儿哈赤很早,多是奴儿哈赤当年起家时就建立的牛录。 他们更比后来编建的其他牛录富有得多,而且拥有的人口牲畜更多,地位也更高,装备更好,战力也更强。 多尔衮三兄弟早年备受四大贝勒排挤,后来又备受黄台吉猜疑忌惮,但却始终屹立不倒,就与他们领有的这些老建州牛录有关。 然而现在,经过黄台吉这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番调整,阿济格不仅带走了属于阿济格自己的十五个老建州牛录,而且还额外从正白旗的旗下分走了另外五个牛录。 搞到最后,在松锦军前损失没有多大损失的睿亲王多尔衮,赫然发现,回到了盛京城里以后,自己竟然成为了实力损失最大的那个人。 可是面对黄台吉的提议,少了老礼亲王代善这个老谋深算的人物居中调和,多尔衮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了。 阿济格是多尔衮的同父同母兄长,让阿济格成为镶白旗的旗主,成为和硕亲王,多尔衮根本无从反对。 尽管他十分清楚,这是黄台吉的阴谋,是黄台吉为了避免他多尔衮兼领两白旗所采取的计谋,他也不能反对。 阿济格早先就曾做过镶白旗的旗主,而且战功卓著,完全不存在所谓的资历和军功问题。 同时,阿济格又是多铎同父同母的长兄,而多铎本人这个时候又还没有儿子。 因此,多铎的镶白旗今后要么归多尔衮兼领,要么归阿济格领有。 除此之外,基本没有其他可能。 如果多尔衮反对黄台吉的提议,那就不仅仅是反对黄台吉的问题了,他同父同母的嫡亲兄长阿济格,也立刻走向他的对立面。 面对黄台吉的手段,缺少汉人智囊辅佐的多尔衮根本招架不住。 就这样,原本心高气傲的多尔衮,不得已接受了黄台吉的种种安排。 二月初,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的黄台吉,雷厉风行地完成了对八旗上层的人事调整,而此时,大明朝廷正式设立金海镇并命杨振率部渡海移防金海镇的消息,也传到了盛京城里。 闻讯大惊失色的黄台吉,在详细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差一点又被气昏过去。 但是,时至今日,事已至此,黄台吉除了咧着歪嘴瞪着斜眼大发雷霆,然后用他那只尚能活动的手,摔碎了数不清的杯盘碗碟之外,只能强忍着满腔的怒气,接受了这个现实。 xiashuba.com 然而,复州城以及金州城、旅顺口所处的位置,对满清国有多么重要,依然充满雄心的黄台吉,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如果杨振所部人马还像上一次一样,只是上岸攻破城池,袭扰乡野,搞一番破坏然后就撤离退走,那还可以从长计议。 可是现如今,他们却是要盘踞此地,预备长久立足,对黄台吉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局面。 所以,黄台吉直接跳过了追究辽南失地之责的阶段,很快便任命能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命其节制两白旗与两蓝旗人马,前往熊岳城,坐镇指挥铲除金海镇杨振所部人马的作战。 如果不是黄台吉实在不良于行,自感不便于拖着病体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露面,那么他就亲自率军前来征讨了。 而刚被黄台吉在明里暗里一顿收拾的多尔衮,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接受了任命,领了奉命大将军的敕印,督师南下熊岳城来了。 不过在松锦军前已经与杨振交过手的多尔衮,深知重炮对于攻坚的作用,临行之际,请求黄台吉将两红旗汉军重炮牛录,一并调拨麾下使用。 恭顺王孔有德被编入了正红旗,其部下兵马数千人虽然仍旧自成一部,但却编在正红旗汉军序列里面。 而这也正是恭顺王孔有德所部带着车炮辎重队伍,出现在两白旗与两蓝旗后面的原因。 “珠玛喇,若不是看在你这狗奴才以往作战有功的份上,今日本王就替英亲王清理门户,先斩了你这狗奴才再说!” 多尔衮一边心怀怨愤地回想着去年底从辽西撤回盛京城以来的种种事件,心中越发后悔当初在松锦军前的时候没有痛下决心,以至于酿成今日这般被动的局面。 然而他满腔的怨愤却又不能对人诉说和宣泄,只能借着驻防熊岳城的镶白旗甲喇章京珠玛喇的无能,呵斥他一阵,来稍稍排解一下了。 因为,以前与他一直一条心的同母兄长阿济格,如今也受到了黄台吉的恩惠,让他觉得不再那么可靠了。 “奴才有罪,奴才该死,奴才叩谢王爷不杀之恩,奴才珠玛喇愿为本旗主子爷充当先锋效死赎罪!” 珠玛喇见睿亲王多尔衮骂了自己那么久,此刻终于松了口,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当下立刻叩首谢恩不止。 而此时,多尔衮骂了一通之后,心中积压的不满情绪宣泄出不少,眼见立了威了,也感到累了,便摆了摆手,让珠玛喇退到一边去,然后转身看了堂上坐着的诸王,淡淡说道: “从征诸王大臣,今夜难得聚齐了,都说一说吧,我大清重兵南下,铲除杨振所部兵马这一战,究竟应该怎么打?” 第五九五章意见 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对于铲除金海镇的势力,的确是极为重视。 这一次,不仅派出了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专理此事,而且还派出了一堆亲王、郡王率军从征,声势极为浩大。 眼下在场议事的诸王,就有好几个,除了多尔衮这个奉命大将军和硕睿亲王以外,还有镶蓝旗的旗主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新晋镶白旗的旗主和硕英亲王阿济格,正蓝旗的佐理旗务王大臣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以及恭顺王孔有德、智顺王尚可喜。 此时此刻,这些亲王郡王们,正一个个脸色凝重地坐在堂中的椅子上,要么眼观鼻鼻观心毫无表情,要么紧皱眉头若有所思。 而随行各旗的一众固山额真、昂邦章京们,更是连个椅子也没有,全部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面,垂首侧耳,聆听多尔衮呵斥了大半个晚上。 前一段时间,发生在盛京城里的暗流涌动和明争暗斗,这些亲王郡王们以及跪在地上的各旗大臣们都是亲历者。 多尔衮现在的心情有多么糟糕,他们当然心知肚明。 此时此刻,他们谁也不愿先开口,都担心说错话,触了多尔衮的霉头。 因此,多尔衮问出来的话,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场面彻底冷了下来。 多尔衮一双锐利的眼睛,从智顺王尚可喜、恭顺王孔有德等人的脸上一个个扫过,最后落在了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的身上。 “郑亲王,你先说说吧,毕竟旅顺口之地,原本由你们镶蓝旗派军驻防,现如今么,却落到了杨振的手里。 “旅顺口的位置有多重要,也不用我再多说。这一次,皇上派了我等前来,若不能收复旅顺口,就是拿回了复州城,金州城,我等也不算全功! “到时候,皇上若是以此来问罪,呵呵,我多尔衮总领南下全军,自是难辞其咎,可是你郑亲王旗下丢了旅顺口在先,也一样脱不了干系!” 黄台吉病重昏迷期间,多尔衮曾经派人旁敲侧击地询问过或者说试探过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态度。 当时,济尔哈朗对多尔衮的各种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基本上是一种冷眼旁观或者保持中立的态度。 济尔哈朗,奴儿哈赤弟弟舒尔哈齐的次子,即已故二贝勒阿敏的弟弟。 黄台吉当年将借故二贝勒阿敏圈禁至死,济尔哈朗的心里当然是有芥蒂的。 但是,阿敏若不死,济尔哈朗也没有机会登上镶蓝旗的旗主之位,而没有这个旗主之位,他也就不可能在黄台吉称帝以后得封和硕郑亲王的爵位。 所以对于黄台吉这个人,济尔哈朗的心态是非常复杂的。 与此同时,济尔哈朗属于野猪皮宗室的外围,他自己是没机会登上满清权力顶峰的。 也因此,他对多尔衮的野心,以及对黄台吉的地位可能受到的挑战,最后采取了一种看似明哲保身的策略。 那就是坐山观虎斗,不直接参与任何一方,也直接不介入其中。 对他来说,这既是一种无奈之举,又是一种明智之举。 但是,他这么做了以后,事实上却是两边不讨好。 对多尔衮来说,济尔哈朗这么做,等于是不支持自己。 相应的,对醒转以后的黄台吉来说,济尔哈朗这么做,同样等于态度暧昧。 黄台吉重复恢复了尚可喜的智顺王王爵,就说明了他对济尔哈朗明哲保身态度暧昧的不满意。 因为,智顺王尚可喜及其所部智顺王兵马,是在镶蓝旗汉军序列当中的,是隶属镶蓝旗行走作战的人马。 在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下安置一个拥有王爵的,并且效忠于黄台吉这个满清皇上的智顺王尚可喜,就是对济尔哈朗的一种制衡。 依靠提高八旗汉军的地位,来收取八旗汉军之心,然后又借此来制衡八旗满洲的上层权贵,一直是黄台吉采取的谋略。 这个谋略,出自范文程、宁完我这等汉奸之手,但却被黄台吉玩得十分纯熟。 当然,黄台吉的这个阳谋,也早就被多尔衮、济尔哈朗这样的人物看破了。 此时此刻,多尔衮对郑亲王济尔哈朗所说的话里,就含沙射影地包含了这样的意思。 就是说,黄台吉叫他们前来征剿杨振那个金海镇,如果这个任务完不成,这个事情不顺利,黄台吉固然会借机整治他多尔衮,但是济尔哈朗也跑不了。 凭他在前不久盛京城里的表现,黄台吉一定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到了那时候,镶蓝旗丢失旅顺口的罪责,就一定会被人翻出来。 这也是多尔衮在这个场合突然提起旅顺口的原因。 睿亲王多尔衮话里话外的意思,郑亲王济尔哈朗当然一点就透,完全领会到了。 灯烛的光亮下,郑亲王济尔哈朗胖乎乎的大脸泛出一层油润圆滑的光,他听了多尔衮的话,皮笑肉不笑地咧嘴呵呵一笑,说道: “以本王看,铲除金海镇之法,无外乎围城,设伏,打援,攻坚。我们先南下围了复州城,围三缺一,然后在复州城南重兵设伏。 “复州城被围,那杨振必率其主力来援,到时候将其主力一网打尽,金州城、旅顺口或可以不战而得。” 济尔哈朗长得肥头大耳,生就一副心宽体胖的样子,与在场其他诸王者清瘦干练,或者威武雄壮的模样相比,显得有些另类,甚至可以说是一身肥膘一脸猪相了。 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也没有吞吞吐吐拖泥带水的样子,战略战术非常清楚,显然早有考虑。 “围城打援?” “没错。这也是我大清皇上一贯战法。报至盛京,我皇上也必不会有异议。” “嗯。” 对济尔哈朗提出的围城打援的战略,多尔衮本来心里是有些异议的。 但是,他又听见郑亲王说,这是黄台吉一贯使用的战法,当下便点着头嗯了一声,沉思着没有再多说什么。 围城打援,需要时间,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三五个月。 如果复州城内人马粮械充足,那需要的时间可能就更长了。 而他率领数万重兵,背靠城池,云集在熊岳城一带,每日里人吃马嚼所消耗的粮草,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如果是在南朝的关内,围城打援再怎么旷日持久都没关系,他可以派出军队四处劫掠来弥补军中粮草之不足。 可是现如今他所处的位置,却不是在南朝境内,而是在辽东半岛之上。 这里的汉人村屯百姓,早被他们满鞑子屠戮一空了,他们就是想靠劫掠来补充粮草,也不可能了。 笔趣阁 小半年之前,熊岳城一带还有一些新编的旗人牛录,带着家眷和包衣奴仆,被分发到这里来驻屯,让这一带多少有了一点人烟。 可是自从复州城易手以后,熊岳城已经成了前线,双方哨探人马你来我往,搞得附近驻屯的旗人们也躲进了熊岳城里。 至于这些旗人的包衣奴仆们,要么被主子带进了城中,要么早就跑到了南边,被送进了牢城营里。 多尔衮带着数万重兵前来作战,所需要的数以万石的粮草,只能来自辽沈后方的长途输送。 若要在复州城下执行围城打援的战略,他麾下数万重兵哪里耗得起呢? 面对这个至关重要的粮草补给问题,多尔衮自是要对围城打援这个战略充满疑虑了。 然而,济尔哈朗的后一话,却又一句惊醒梦中人,让他瞬间转了一个念头。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需要他多尔衮认真考虑的事情,可并非只有眼前的战事啊! 身后的盛京城里,那个嘴歪眼斜半身不遂已经没有了人君模样的大清皇上,可正在盯着自己呢! 一旦自己在军前出了任何差错,那么蓄势已久却一直没有对自己动手的黄台吉,一定会借机发作。 黄台吉对自己的政敌有多狠,多尔衮可是亲眼见证了好几回了。 真到那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可就有口难言了。 至于所需粮草么,呵呵,跟自己这个睿亲王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发什么愁呢,那正该是大清皇上考虑的事情啊! 就在这么一转念之间,多尔衮本来充满了疑虑和压力的心,突然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今日近日,自己领重兵在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呵呵,果然还是郑亲王老成持重,所虑稳妥啊!依本王看,就这样办理。正白旗兵马主城内,正蓝、镶蓝、恭顺王部与镶白旗,按东西南北四面下寨,且在熊岳城休整数日。 “各旗务必管好自己人马,每日多派哨探南下,等探明了南边情况,再定大军南下征讨事宜!今夜就议到这里——” 多尔衮主意拿定,就要遣散众人,但是他刚说到这里,就听见一直端坐不语了大半夜的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突然张口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 “老十四,那个杨振小儿的麾下现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区区万余人马而已。而你身为我皇上钦命之奉命大将军,统率两白旗、两蓝旗精锐人马,以及正红旗汉军乌真超哈诸牛录,合计多达四万! “有此四万健儿,诸王正该一鼓作气,扫荡南下,直取复州,再下金州,然后集结重兵重炮强攻旅顺,岂能予敌以喘息之机,搞什么围城打援的把戏?!” 第五九六章 定了 阿巴泰的脾气粗鲁暴躁,这在奴儿哈赤的儿子们当中也是出了名的,光是因言获罪,就已经好几回了。 眼下的他,已经年过半百,但是其急躁火爆的脾气,却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大的改变。 面对郑亲王济尔哈朗提出来的,并经过睿亲王多尔衮赞同的围城打援战略,他没有一丁点附和的意思,一张口就是否定。 对于带兵作战,尤其是针对明军作战,阿巴泰从来没有怕过,也几乎从来没有输过。 这使得阿巴泰杂面对明军的时候,非常狂妄嚣张,根本不把明军明将放在眼里。 前番,杨振已经接连战胜了满鞑子好几场了,按理说,阿巴泰也该把杨振当个人物看了。 然而事实上,全然不是如此。 之前杨振对战满鞑子的好几次胜利,阿巴泰都没有适逢其会,所以他并没有在杨振手里吃过苦头,并不觉得杨振及其所部兵马与其他明军明将有何不同。 这次他奉命跟随多尔衮大军南下来打新冒出来的所谓金海镇,本来就是抱着牛刀杀鸡的态度来的。 结果,多尔衮聚齐了从征各旗的诸王贝勒大臣以后,定下了一个围城打援这么不思进取的战略,让他十分不解,同时也十分不爽。 “老十四,人都说你聪明睿智,皇上先前还曾赐你墨尔根代青的称号,哼,我看你是如今是猪油蒙了心,空有睿智之名!” 阿巴泰先前的话说了以后,多尔衮还只是面沉如水,不动声色,但是,现在阿巴泰这么一说,多尔衮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2k小说 同样瞬间色变的,还有在座的英亲王阿济格、恭顺王孔有德、智顺王尚可喜以及跪在地上的一众旗下大臣。 唯有郑亲王济尔哈朗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阿巴泰,完全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多罗饶余郡王,你管奉命大将军和硕睿亲王叫什么?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不清楚?老十四也是你能叫的吗?!” 多尔衮尚未发话,但是多尔衮的同母兄长新晋镶白旗旗主和硕英亲王阿济格,突然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阿巴泰,声色俱厉地呵斥了起来。 “睿亲王奉旨统率南下各旗从征人马,大军行止自当由睿亲王决定!若你自认为可以凌驾于睿亲王之上,你可自行带正蓝旗人马独行! “且我镶白旗前番受了重创,如今重编未久,仍需要一段时日磨合才能上阵,你若要各旗强攻硬取坚城,那就请你饶余郡王率正蓝旗兵马,去当先锋,去打头阵!” 阿济格这一次虽然受了黄台吉的所谓恩惠,从多罗武英郡王晋升为和硕英亲王,并当上镶白旗的旗主,但是他对黄台吉并不真的领情。 到了关键时候,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自然而然地,站在多尔衮的这一边。 黄台吉的分化拉拢手段,的确让睿亲王多尔衮当时心生疑窦,对自己的这个同母兄长有了猜疑之心。 但是,自小相依为命的同母亲兄弟,终究还是有一些超越利益的亲情在。 尤其是多铎死了以后,多尔衮与阿济格两人的关系,也明显比以前好多了。 此刻,阿济格呵斥阿巴泰的这个行为,其中所表现出来的立场和态度,立刻被睿亲王多尔衮接收到了。 多尔衮听了阿济格所说的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先是摆了摆手,示意阿济格坐下,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吐出来,看着阿巴泰说道: “既然饶余郡王有异议,那就再问问其他人的意见好了,然后把所有的意见,都报送到盛京城去,由皇上亲自定夺。饶余郡王,这样可好啊?” 多尔衮冷淡的语气里,流露着一种半是商量、半是戏谑的味道。 阿巴泰听了这话,一时愣在当场,他想反驳,但却不知道该当如何反驳。 因为多尔衮说的这个话,简直大公至正到了极点,叫他根本无法反驳。 但是他却明显的感觉到,多尔衮一定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至少眼前的多尔衮可不是以前那个多谋而善断、睿智而果敢的多尔衮了。 阿巴泰的嘴巴嗫喏了几下,终究没有说话,只是哼了一声,扭头避开了多尔衮与阿济格的目光。 接下来,多尔衮果然又挨个询问了恭顺王孔有德和智顺王尚可喜的意见。 恭顺王孔有德与智顺王尚可喜两个人都是老油条,他们都不想被卷入到满清宗室诸王的争斗当中去,一致表示自己坚决奉命行事,没有其他任何意见。 但是,对于他们两个人耍滑头的回答,不光是饶余郡王阿巴泰极其不满意,就连睿亲王多尔衮也对他们极其不满意,催着他们必须提出自己的想法。 于是,搪塞不过去的智顺王尚可喜,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以奴才之见,主子爷们说的,都有道理。我大清兵数万精锐人马云集在此,每日所耗粮草不是小数目,若能以牛刀杀鸡之势速战速决,那自然是上上之策!” 尚可喜这么一说,方才明显主张围点打援的多尔衮、阿济格以及郑亲王济尔哈朗三人的神色顿时就是一沉。 他们若有所思地看着尚可喜,皆是满脸的不悦。 而饶余郡王阿巴泰则哼了一声,半是蔑视半是挑衅地看了看睿亲王多尔衮,然后对尚可喜说道: “智顺王,呵呵,你这个奴才,倒是比许多人更有见识!” 智顺王尚可喜没有料到说出来的头几句话,就造成了这样的后果,此刻听见阿巴泰这么说,更是慌得一批,立刻从半拉屁股悬空的座椅上滑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主子爷们稍等,且听奴才把话说完。” 说完这个,尚可喜生怕再被打断,气都不敢大喘一下,立刻就接着说道:“辽南地形特殊,过了复州城往南,尤其是金州以及旅顺口之间,三面皆海,地多山岭,南北虽有道路相通,但是道路崎岖狭窄,并不适宜我大军展开。 “且我大清兵一旦深入,或中敌人诱敌深入之计,到时候敌人拥有大批水师,可以进退自如,而我大清兵则不然,粮道一旦被断,就要进退两难。这一点,还要请主子爷们明察!” 智顺王尚可喜终于把两面话都说完了,暗自喘了一口气,垂首跪在地上,不敢去看阿巴泰的脸色。 “呵呵,尚王爷,饶余郡王说你有点见识,果然没有说错,的确是有一些见识。快起来吧,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我大清皇上钦封的智顺王!” 多尔衮见智顺王尚可喜的确说出了一些东西,并非一味见风使舵,当下和颜悦色地请他起来说话。 对于孔有德、尚可喜这样的汉人降将得封王爵,多尔衮当然也是有看法的,认为黄台吉对这些人过于厚待了。 但是他与其他的八旗王公还是有所不同,他也认识到了这些汉人降将的重要用途。 原来的所谓建州女真各部落,并没有多少人口,满打满算也就二三十万人而已。 要想凭借这么点人口就想称王称霸,甚至入主中原,不啻于痴人说梦。 所以,为了壮大自身的实力,就只能吸纳明军的降兵降将,同时吸纳或者掳掠南朝、蒙古甚至是朝鲜的人口,让他们为己所用。 多尔衮虽然对黄台吉有很多不满,甚至愤恨,但是对黄台吉的这个做法,他还是比较认可的,也愿意拉拢利用一些旗下的汉人将领。 比如,孔有德、尚可喜这样的人物,若是愿意为他所用,他也是欢迎的。 所以,他听了尚可喜的话,立刻肯定了尚可喜的说法,一边说着请他起来,一边上前作势欲搀扶他。 尚可喜则一骨碌爬了起来,受宠若惊地躬身致谢,同时忙不迭地后退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恭顺王爷,你的意见呢?想当年,你可是亲身参与了夺占旅顺口的那场战事,而且功劳卓著,本王料想,你一定有以教我!” 多尔衮从尚可喜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听的意见以后,转脸看着战战兢兢的孔有德,皮笑肉不笑地这么问他。 崇祯六年七月旅顺口陷落,落入满鞑子之手,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人物,就有孔有德及其所部人马。 早在崇祯六年五月份的时候,孔有德、耿仲明一伙人,裹挟着登州之乱的残兵败将及大批船只军械渡海向北投降后金。 途中,他们遭到了镇守旅顺口的大明总兵黄龙的拦截,一场大战以后,孔有德、耿仲明一伙人虽然逃出了生天,但随行人马部众损失惨重。 到了后金那边以后,孔有德为了报复镇守旅顺口的黄龙所部,于是向黄台吉献策,请黄台吉派大军夺占旅顺口。 孔有德所部人马对旅顺口的地形道路、城池布防甚至将领兵力,都非常熟悉,同时又拥有大批舟师和炮火相助。 就这样,黄台吉派出了岳托率领镶红旗的军队万余人,配合着孔有德、耿仲明等人的人马部众及其舟师炮火水陆并进,终于攻陷了旅顺口。 镇守旅顺的总兵黄龙兵败自杀,旅顺口驻军大部战死,小部逃散,随军眷属大部分被屠杀,小部分被俘虏成了奴隶。 如今,六年多过去了,当年攻陷旅顺口的统兵之将岳托已经死掉了,了解其中内情的将领,眼前的众人之中也就只有孔有德了。 第五九七章 福祸 “王爷如此说,奴才真是愧不敢当。想当年我大清兵攻占旅顺口,一靠我大清皇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二靠故克勤郡王亲率大军指挥有方。奴才虽然出了一点力,但与主子爷们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嗯?” 孔有德的话头刚开始,立刻就被多尔衮给打断了。 多尔衮可不想听他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口水话,因此原本带着温和笑容的脸,也在这一瞬间冷了下来。 孔有德见状,连忙站起来躬身说道:“这个,奴才认为智顺王爷说的很有道理。金州以南地势崎岖、道路狭窄,并不适宜大批骑兵奔袭作战。 “尤其是旅顺口,依山傍海,地势险要,更为易守难攻。主子爷们与其劳师远征,强攻硬取,莫不如调虎离山,将金州旅顺之敌,诱到复州一带,毕其功于一役!” 孔有德这么一说,多尔衮的脸色好转了一点,当下不住点头。 但是另一边,阿巴泰听了孔有德话,再一次按奈不住自己的脾气,对着恭顺王孔有德吹胡子瞪眼睛呵斥了起来。 “恭顺王,照你这么说,若是金州城、旅顺口之敌不出来与我对战,我大清兵数万人马,难道就在复州城下旷日持久一直等待下去吗?!” 阿巴泰说了这些话,犹自不解气,冷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当年岳托能以镶红旗万余人马攻旅顺,即能大获成功,而今日我大清兵有四万之众,有何不可强攻夺取呢?!难道奉命大将军睿亲王比不上岳托吗?!你这奴才倒是说说看,这是何道理?!” 阿巴泰不敢冲着多尔衮大喊大叫,但却把怒气撒到了恭顺王孔有德的头上。 “这个——” 面对阿巴泰怒气冲冲的指责,恭顺王孔有德登时有点慌了,当下甩了马蹄袖,立刻跪在了地上,吞吞吐吐地说不上话来。 类似孔有德、尚可喜这种人,虽说也是黄台吉封的王爷,可是在多尔衮、阿巴泰、阿济格等人的面前,他们毫无地位可言。 如果黄台吉在场的话,那还好一点,黄台吉对他们还是比较尊重一些的,也常常告诫其他宗室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们要尊重他们。 2k小说 可是眼下,黄台吉却是那么一个模样,任谁看都不像是能长久的了。 这样一来,孔有德、尚可喜他们这些人的地位就尴尬了,也变得艰难了。 比如说,眼前这几位大佬,他们就谁也不敢得罪,夹在中间被挤压的感受要多难熬有多难熬。 “说,孔有德你接着说!如果你说的有道理,不光是盛京城里的大清皇上是你孔有德的靠山,我多尔衮也是你的靠山!” 多尔衮原本尚有拉拢阿巴泰的想法,但是现在看阿巴泰被黄台吉给的饶余郡王迷了眼,似乎已经不在意以前被黄台吉的各种排挤打压了。 既然如此,那就再看看吧。 当下,多尔衮也不管阿巴泰怎么看,直接给恭顺王孔有德撑腰壮胆,要他有话直说。 孔有德见状,也没法子了,只得硬着头皮把自己的理由说了出来。 “奴才之所以建议主子爷们从长计议,主要是因为今时今日此地之形势,已与六年以前大为不同了。 “六年前强攻旅顺以前,复州城、金州城皆在我大清兵的手中。彼时我有城池可以驻兵屯粮,而敌也无强大水师袭扰海岸,我大清兵粮道与退路皆无后顾之忧。 “而今时今日则不然,杨振所部兵马不仅占据了复州城,占据了金州城,而且拥有大批战船和水师,杨振小儿能够横渡辽海,来此立足,即因其拥有大批水师船队。 “我大清兵若绕开复州城、金州城一路南下,是置大军粮道、后路于不顾也。一旦前重而后轻,头重而脚轻,遇上杨振这样的对手,遇上杨振所部兵马的埋伏,则我大军危矣!” 之前发生在辽西的战事,比如对松山城的围攻,孔有德的重炮队伍是参与了的。 杨振所部兵马的火器之犀利,给孔有德这个半路出家的所谓满清火器帅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想一想金州以南的地形,想一想多铎、图尔格以及石廷柱他们在辽西山地沟谷之中的下场,孔有德就更加心有余悸了。 而且,当年孔有德等人领着岳托的大军攻陷旅顺口,靠的根本不是什么黄台吉的决胜千里,什么岳托的指挥有方,真实的原因是孔有德他们这些人深知旅顺口内的虚实。 他们知道黄龙虽然贵为东江总兵,却根本指挥不了当时的东江人马。 他们知道旅顺口内人马粮饷弹药皆不足,可用之兵不多,一共也就两三千人而已,其中还多是老弱。 就这样,孔有德、耿仲明领着岳托的大军水陆并进,到最后,还是靠着一伙因为弹尽粮绝而绝望叛变的内应才破了城池。 与此同时,围攻旅顺口的过程,孔有德、耿仲明以及岳托的人马伤亡惨重,他们破城之后,为了泄愤,还屠了城。 这些事情,孔有德不愿意当着尚可喜的面儿多说,因为尚可喜的许多亲眷族人,就是在那一场屠杀当中死掉的。 从当年旅顺口沦陷这个事情上来说,智顺王尚可喜与恭顺王孔有德他们之间可是有仇的。 “所以,以奴才之见,如今敌我所处之形势既然变了,我大清兵再夺旅顺口的战法,也要跟着变化。挥重兵,直取旅顺,听起来干脆利落,但却很有可能将大军置于险地。” “嗯,那么,若依你恭顺王之见,我大清兵应当采取何种战法?” 原本多尔衮不愿贸然南下,也是存了别的想法,比如拥兵自重的念头,甚至是养寇自重的念头。 在他看来,黄台吉让自己领兵南下征讨金海镇,一来是忌惮自己,是想把自己远远地打发出去。 二来么,也是想寻自己的错处,借机处置自己,比如剥夺自己的爵位,甚至夺了自己的所属牛录等等。 这样的事情,黄台吉是完全干得出来的,光看当年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的下场就知道了。 既然黄台吉叫自己前来征剿金海镇的目的不纯,那自己又何必为黄台吉火中取栗呢? 万一真应了汉人那句老话,也就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呢? 万一自己这边跟杨振的金海镇打生打死,打个两败俱伤,然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灭了金海镇,回头却被黄台吉随便找个理由给收拾了呢? 与其如此,倒不如干脆将计就计,干脆拥兵在外,静观盛京城内的形势变化呢! 多尔衮赞成济尔哈朗的建议,打算先围城打援,不得已再逐城攻坚的战略,主要是基于这个考虑。 因此,对于径直率军南下直奔金州城或者旅顺口,事实上他并没有真的认为这么做太过于危险。 但是现在,听了尚可喜与孔有德的意见后,多尔衮突然发现,绕开复州城,径直督军南下,还真是不太可取。 因为恭顺王孔有德所说的一些话,让他突然就想到了打小相依为命的弟弟多铎,并进而想到了带着大批火炮辎重遇伏的石廷柱,于是便不由自主地接着询问孔有德应当怎么办。 孔有德看见多尔衮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想了想方才多尔衮所说的能给自己当靠山的话,当下一咬牙,说道: “王爷,杨振小儿的眼界,终究还是短浅了一点,如果他放弃了复州城,那我们自是无法可想,只能挥师南下金州去,粮道拉长,有利于敌。可是现如今他并没有放弃复州城,下一步复州被围,他必会派军来援。 “主子爷们可以前出围了复州城,一边在复州外围设伏以待其援军,一边在盖州或者复州海岸择地打造战船。如此,不出半年,辽南之形势必将为之一变,金海镇之势力也才能斩草除根!” 说到这里,孔有德总算把话说完,而在座的其他诸王,不管是持赞成的态度,还是持反对的态度,至此皆鸦雀无声了。 “嗯,很好,很好,恭顺王所说种种不可不虑。既如此,本王主意已定。饶余郡王阿巴泰听令,明日天亮,你即率本旗人马六千人先行南下,拔除复州城以北金海镇所有人马据点,为全军进兵复州扫清道路!” 多尔衮听完了孔有德的一番话,终于下定了决心,当即发布了南下的第一条命令。 而饶余郡王阿巴泰听了多尔衮的命令,心中怒甚,但是眼下的满鞑子军法十分严酷,主帅命令已下,任何人抗命不从,都是大罪。 当下只见他冷哼了一声,站起来冲多尔衮躬身抱拳,算是领了命令,然后扭头就气呼呼地离开了议事的现场。 而主意已定的多尔衮对此也不以为意,接下来又接连发布了一道道命令。 先命英亲王阿济格统率本旗人马与智顺王尚可喜部兵马为后路,驻扎熊岳城一带,负责后方海岸防务、保护粮草转运,同时尽快择地建厂打造战船。 然后,多尔衮以郑亲王济尔哈朗本旗人马、恭顺王孔有德部车炮兵马,与自己的正白旗人马合为中路,由自己亲自率领,决定在熊岳城休整三日后南下复州围城。 崇祯十三年二月十七日一早,刚刚抵达熊岳城附近的满鞑子大军便迅速调整了部署,开始行动了起来。 饶余郡王阿巴泰虽然对多尔衮过于小心翼翼的决定颇为不满,但是多尔衮是这次征剿金海镇的统帅即所谓奉命大将军,他不能不服从多尔衮的命令。 所以,一早起来,他就传令拔营,带着由他自己直领的八个牛录以及黄台吉交给他指挥的另外十二个正蓝旗牛录,加上一些厮卒,一共六千余人,简单收拾了行装,怒气冲冲人喊马叫着直奔复州城去了。 第五九八章 敌人 而身在复州城中的杨振,并不知道多尔衮这帮子人这次带来了这么多人马,居然计划采取围城打援的策略对付自己。 相反,他认为多尔衮一定会为多铎复仇,而两白旗的人马见到了原来松山城的各部官军一定会杀红了眼,不惜一切代价前来攻城。 然而,误会也有误会的好处。 这个好处就是,杨振及其麾下各部将领都知道这回来的主力是两白旗的人马,而自己们与两白旗的人马可以说已经是仇恨大到解不开了。 去岁辽西的连番大战,杨振麾下松山各部官军打得两白旗尤其是镶白旗人马伤亡惨重。 自多铎以下,镶白旗的满蒙权贵以及汉军高层,几乎被一锅端了。 满清后方盛京城里的镶白旗人家,更是几乎家家戴孝,户户白发人送黑发人。 既然双方之间有了这样的深仇大恨,那么这一回多尔衮统帅大军前来复仇,还不得打疯了啊! 所以,复州城内的各部人马,根本不用杨振多说,自从满鞑子屯兵熊岳城一带的消息传来以后,就立刻投入到了整修工事,准备战斗的行动之中。 复州城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算小,好在城中现在除了备战已久的各路兵马以外,没有其他平民百姓。 城中储藏的粮草弹药,经过前后三次的补充,现如今正十分充足,足够杨振他们这些人坚守城池打上几个月的了。 与此同时,复州城城高池阔,只有北面、东面、南面三座城门,而且每个城门处皆有瓮城防护。 每个瓮城之上的炮台上面,还都装备有之前夺占复州之后运入城中的一门红夷大炮。 当时杨振的想法是,复州城有可能随时放弃,并不是自己的必守之地。 若是将珍贵的红夷大炮,过多地集中在这里,一旦决定放弃它的时候,需要将红夷大炮破坏掉,这样一来,难免太过可惜。 就这么一念之差,城头的远程炮火相对不足了,就成了如今复州城城防体系当中最薄弱的地方。 xiaoshuting.cc 好在复州城内重型红夷大炮虽然不足,但是后来张得贵渡海以后,给复州城的李禄等人送来了大批的弹药军械。 而其中,就有多达三十门的使用开花弹的大口径臼炮,即杨振为之命名的冲天炮。 因此,眼下复州城头的远程火力,虽然相对不足,但是其近程的火力却十分可观。 与此相应的是,远在北汛口海岸附近的袁进等人所率领的庞大船队,也拥有许多装在大船上的冲天炮、大将军和佛郎机炮。 到了关键时候,他们这些装在船上的火炮,也可以开炮轰击岸上的敌人。 而这些弹药军械的存在,也正是杨振在听说了北边的消息以后,仍然敢于以四千多人坚守复州城的底气所在。 杨振并不是没有想过以退为进的策略,比如干脆放弃复州城,直接退守金州城,但是他想来想去,还是怕伤了士气军心,决心守一守再说。 在他看来,他们之前能以数千兵力对抗满鞑数万大军守住松山城,现在就没有理由守不住条件更好一点的复州城。 即便最后守不住,如果一开始就弃守了,那对刚刚移镇金海的各路人马来说,也是在有点太打击士气了。 尤其是对身后正在南关岭分田驻屯并整修工事的刘万忠五屯营数千人口来说,自己一旦直接退守金州城,他们刚开始的事业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还有龙王庙的金州船厂,一时间又该如何办理呢? 难道要一弃了之,或者一把火烧了? 这些方面,也让他不能不在复州城认真坚守上一段时日,以便给后方创造更多的备战时间。 就这样,杨振决心坚守复州城,并在坚守中等待或者创造新的战机。 根据杨振的部署,吕品奇率领所部金海北路人马驻守北门,即镇海门瓮城;祖克勇率领所部金海东路人马驻守东门,即明通门瓮城;张臣及其所部火枪营人马驻守南门,即迎恩门瓮城。 除此之外,李禄及其所部掷弹兵营的左翼人马充任中军,跟随杨振行动,并担负临机支援其他三部人马的战略预备队任务。 崇祯十三年二月十七日这天上午,巳时左右,先前被派出去往北继续哨探的钟令先所部人马,又一次匆匆忙忙地回到了镇海门外,将满鞑子先锋正蓝旗六七千人马快速南下的消息带进了城中。 到了中午时分,复州城西北附近的骆驼山一带,更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爆炸之声。 剧烈的爆炸声,随着西海岸的海风传来,一阵紧似一阵,听得复州城中的诸将心中忐忑不已。 “必是满鞑子的先锋正蓝旗人马,发现了驻守在骆驼山潘喜与胡大宝他们的队伍!骆驼山东边不远,就是北方南下复州城的驿路,满鞑子若想安心南下,尤其是前来围攻复州城,势必要先拔除我们在骆驼山的驻军!” 为了安定城中的军心,杨振将城中诸将召集到了复州北门镇海门的城楼之上,一边用千里镜瞭望着西北海岸附近的骆驼山,一边对诸将分析了眼前的形势。 “不过,没有关系,骆驼山虽然不大,但是地形极其险峻,满鞑子若想攻下骆驼山,绝不是三两天内能够做到的事情! “只要潘喜胡大宝他们在骆驼山弹药粮食不绝,满鞑子想要依靠弓马骑射攻上山顶,那是绝无可能!” 对复州城西北的骆驼山,杨振可是知道的,三百年后这里会是一个充满了山海奇观的著名的景区。 骆驼山不甚高大,最高的主峰,也才三百来米。 主峰上有一块形似骆驼的巨石,所以这座山叫做骆驼山。 除了这个突兀高耸的主峰之外,骆驼山的主要山脊海拔不过才二百来米。 但是,看起来并不高大的骆驼山,山势却是极其险峻,其四周没有大的缓坡,几乎尽是平地而起的悬崖峭壁。 最出奇的是,骆驼山的山上林木繁盛,而且林泉遍地,根本不缺少可以饮用的水源。 有了这样的条件,只要驻守在山上的自军不缺弹药粮食,就能一直坚守下去。 所以,杨振对于已经提前一步进驻到骆驼山上的潘喜、胡大宝两部人马并不怎么担心。 “可是,都督,如果满鞑子大军一直围攻骆驼山,潘喜和胡大宝他们在山上弹尽粮绝了怎么办?!” 对骆驼山的地理条件同样已经有所了解的李禄,听着骆驼山方向持续不断传来的激烈爆炸声,仍然心有疑虑。 他跟着杨振来到镇海门的城楼上,往西北方向眺望了良久以后,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没关系,之前我已嘱咐了袁进,叫他们注意接应,不等骆驼山弹尽粮绝,袁进他们的船队,就会从金州城将一批粮草弹药转运过去!” 杨振既然派袁进出城,领着船队驻泊在北汛口一带的海上,自然早就有了让他们充当整个战场运输队的安排。 与此同时,杨振在派出胡大宝和潘喜两部人马的时候,也早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 “而且,我也已经告诉胡大宝他们了,真要是到了弹尽粮绝,实在顶不住的时候,他们可以自行撤退到海上去! “他们的任务,原本就是在骆驼山尽可能迟滞和消耗满鞑子的人马。呵呵,如果满鞑子对骆驼山攻势猛烈,以至于能将占据了地利条件的潘喜和胡大宝打得弹尽粮绝,那么满鞑子的大军只会损失更大,恐怕非得在那里伤亡个几千人马不可!” 杨振这么一说,跟在身边的诸将,尽皆点头认同,一时间,之前的紧张氛围也消散了不少。 接下来的三天当中,复州城西北附近骆驼山方向的爆炸声,始终持续不断地响着,时而稀疏,时而密集,甚至不分白天和黑夜。 到了第四天的中午,即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日,大白天的,一直没有停歇的爆炸声,突然停了下来,而且一停就是半天。 复州城内派出去的一波波哨探,要么出城不久就遭遇伏击仓皇逃回,要么就是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身在复州城中的诸将,不明就里,皆心怀忐忑地猜测着可能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不详的预感。 甚至连一直对骆驼山守军充满信心的杨振,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是否正确了。 到了当天傍晚的时候,奉命出城往北去打探消息的钟令先,带着一小队的人马从北边赶了回来。 “都督,骆驼山一带被围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满鞑子的哨骑和探马,卑职等人无法深入进去。潘喜胡大宝他们究竟如何了,眼下还无从得知!” 风尘仆仆气喘吁吁的钟令先一上城楼,见到杨振,当即向他报告了骆驼山一带的情况。 说完了这个,就见他喘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但是,卑职往北绕行发现,永宁监城遗址那里,正有数不清的满鞑子马步军南来! “卑职等人在外围探得,为首的是正红旗,居中的是镶蓝旗,押后的人马更多,光照下看去白花花一片,不知道是满鞑子的正白旗,还是满鞑子的镶白旗!” 钟令先的这番话,立刻引起了城头上一片哗然。 显然,钟令先他们虽然没有探明骆驼山一带的实情,但是却带回了新一批满鞑子大军正在赶来复州城的消息。 “哦,那么,新来的满鞑子,大概有多少人马呢?” 满鞑子几个旗的大军既然已经进抵了熊岳城一带,而且前锋队伍既然已经与自己派驻骆驼山的人马交战了,那么后续的满鞑子大军就必定要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敌人注定要来,那就来吧。 诸将紧张之际,杨振无论如何也得保持一种云淡风轻的淡定,否则的话,接下来的仗可就没法打了。 “根据卑职观察估算,新来的满鞑子里,着正红旗衣甲的队伍最少,大概四五千人,着镶蓝旗衣甲的人马居中,大概万人上下,倒是那居后行进白色衣甲的队伍最多,足有一两万人的规模!” 杨振及复州城诸将,听了钟令先的这个报告,心里多少有点数了。 想当初,松山小城外面云集的满鞑子军队可不止这个数啊,结果又如何呢,最后还不是无功而返吗? 何况自己们当时在松山城内,城外除了专坑自己的猪队友之外,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援军,而现在,就在不远的海岸附近,可是停泊着一直庞大的船队呢! 第五九九章 出城 钟令先虽然没有搞清楚骆驼山一带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这并不说明他是一个不称职的北路哨探头子。 相反,作为新任的金海镇北路协守总兵麾下的中军都司,他对满鞑子南下人马的哨探及估算,还是相当准确的。 这一次,被黄台吉征调来交给多尔衮统一指挥的各旗人马,包括所属满蒙牛录以及所属汉军牛录在内,一共凑起了一百三十八个牛录,共计四万一千四百战兵。 如果算上各旗下随行从征的所谓厮卒阿哈,那么一共南下的满鞑子人马,在数量上绝对超过了四万五千人。 其中,改打正红旗旗号并改着正红旗衣甲的恭顺王部兵马,一共拥有三个甲喇共十五个牛录,即四千五百余人。 这些身披正红旗衣甲的二鞑子汉奸队伍,随军带来了满鞑子们用于攻坚的真正利器,即四十门重型红夷大炮,也就是满鞑子所谓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充当着满鞑子重炮营的角色。 当然了,除了四十门重炮之外,孔有德麾下的所谓天佑兵,即现在改旗以后的正红旗恭顺王兵,还携带了其他大大小小各种类型的火炮数百门。 这些火炮,有一些是他到满鞑子那边以后,帮助满鞑子铸造出来的,但是大部分,都是当年正在登莱之乱以后,渡海投降后金的时候,从登莱镇裹挟带走的。 可以说,如果没有孔有德、耿仲明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汉奸二鞑子,给满鞑子带去了大量的火炮和铸炮的技术,那么崇祯年间的满清八旗军队,绝不可能在战场火力上面压倒明军。 同样,这次从征的大批二鞑子汉军之中,除了被编入正红旗打着正红旗的旗号为满鞑子效力的孔有德之外,还有智顺王尚可喜的兵马。 这一次,尚可喜也带来了自己被编入镶蓝旗打着镶蓝旗的旗号为满鞑子效力的十三个牛录兵马,共计三千九百人。 当然了,恭顺王孔有德和智顺王尚可喜,他们投降了满鞑子之后能够得封郡王的爵位,与他们带过去的人马众多,有着直接的关系。 但是,这些人马当中,除了三分之一的青壮士卒部属之外,大部分都是这些士卒部属的家眷以及裹挟的商民百姓。 这些士卒部属及其家眷以及裹挟过去的商民百姓,虽然都被归给了孔、耿、尚这几个人做部众,但其中真正能够披甲上阵作战的,也就是各自所有的十几个牛录而已。 孔有德与耿仲明合起来的时候,势力还算比较大的,但是他们分别被封了王,分有了从登莱之乱中带到后金的部众百姓以后,每人只占了大约一半。 被归并到满洲正红旗下的孔有德部恭顺王兵,麾下火器众多,最后编为了三个满编的甲喇,共有十五个牛录。 而被归并到满洲正黄旗下的耿仲明部怀顺王兵,最后编为了两个满编的甲喇,一个不满编甲喇,一共是十三个牛录。 至于大批军械人马和东江百姓归顺了满鞑子的尚可喜部智顺王兵马,因为部众众多,一开始与孔耿二部天佑兵并立,被单列为了天助兵。 然而对尚可喜来说,比较倒霉的是,在崇祯十二年四五月间杨振突袭辽南沿海的战事之中,尚可喜的人马表现不佳,不仅被消灭了许多,事后又被黄台吉罚没了一些。 等到他正式归并到镶蓝旗旗下的时候,其原来的天助兵旧部,也被编为了两个满编甲喇和一个不满编的甲喇,一共十三个满编牛录的智顺王兵。 这一次,为了打个翻身仗,报答黄台吉的复爵之恩,尚可喜将麾下剩余的十三个牛录的精壮人马,全部带了出来。 可惜的是,因为尚可喜曾经是东江镇的将领,又长期驻守在海岛上,长期与海船和水师打交道,这一次他刚到熊岳城,就被多尔衮安排给阿济格,留守在后方,奉命打造战船去了。 除此之外,郑亲王济尔哈朗带来了镶蓝旗旗下的三十个满蒙牛录,加上随军运送粮草的大量厮卒阿哈,人马数量看起来要多出很多。 济尔哈朗原本的镶蓝旗,也是一个实力一般的弱旗,这些年除了留守盛京城的小部分牛录以外,大部分平时驻防在镇江堡以及鸭绿江一线。 这么多年增增减减下来,如今隶属镶蓝旗下的满蒙牛录,一共只有四十个左右,直到黄台吉拨给镶蓝旗大批汉军牛录,镶蓝旗的实力才壮大了起来。 现如今,刨除掉去年在旅顺口被歼灭的屯齐所领满蒙牛录和佟图赖所领旧汉军重兵牛录以后,郑亲王济尔哈朗旗下的满蒙牛录兼汉军牛录,总数依然有五十六个之多。 这一次,他除了将归并到镶蓝旗下的智顺王兵尽数派出来以外,还奉命征调了三十个旗下满蒙牛录青壮,也算是了下了大本钱了。 至于此行的奉命大将军睿亲王多尔衮,当然没有办法隐藏自己的实力,不得不将原本驻守在辽沈腹地盛京、辽阳一带的正白旗所属满蒙牛录青壮,尽数征调了出来。 然而,原本实力强劲的正白旗,在阿济格带领直属牛录离开以后,一下子少了十五个富裕的满蒙牛录。 与此同时,黄台吉为了重建元气大伤的镶白旗,又从实力强劲的正白旗中抽调了五个牛录,更让多尔衮肉疼不已,也暗恨不已。 如果不是因为被抽走的牛录最后归并到了阿济格成为旗主的镶白旗旗下,那么多尔衮是一定不会轻易就范的。 对多尔衮来说,黄台吉的这一招,让他无法抗拒。 他固然可以坚决不许,从而保住隶属于正白旗的五个牛录,但是只要他这么做了,那么他与阿济格之间的兄弟之情就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考虑到给了阿济格,也相当于仍在自己兄弟的控制之下,多尔衮才最后退了一步,让出去了。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但是这么一让,却让原本实力强劲的正白旗一下子减少了二十个牛录。 同时,也让本来伤筋动骨元气大伤的镶白旗,顿时又立了起来,新老人马混编之后,一下子又重新拥有了二十五个满蒙及汉军牛录。 照比过去,镶白旗的实力简直不能同日而语,但是这么一番重新混编以后,镶白旗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又成了一个可以独立作战的一旗。 只是如今的镶白旗,毕竟是阿济格统率的正白旗牛录与原来的镶白旗残兵败将混编而成,而且是刚刚混编完成。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阿济格不想一上来就打填人命的攻坚战,所以反对阿巴泰那样的打法。 而多尔衮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采取了先围点打援,尔后考虑攻坚的战略。 而且也因此,多尔衮干脆将阿济格的镶白旗人马留到了后方,驻守熊岳城一带,守护后方粮道以及粮草辎重。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日傍晚,就在钟令先向杨振等人报告了最新敌情之后不久,由多尔衮率领的满鞑子主力人马,浩浩荡荡地迎着西下的夕阳,抵达了复州城北。 人马过万,无边无沿,一批接一批的满鞑子人马,到了复州城城北的珍珠河畔以后,很快就一分为三。 其中着正蓝旗衣甲的数千人马,疾驰着绕城而过,直奔复州城的南门迎恩门外去了。 而着镶蓝旗衣甲的近万人马,则紧随其后,也绕城北而过,最后在复州城的东门明通门外安营扎寨。 剩下身着正白旗衣甲的满鞑子人马以及身着正红旗衣甲的人马,则在复州城北门镇海门外三里外的小河珍珠河以北,就地安营扎寨。 等到日落入海,夜幕降临的时候,此番南下的满鞑子大军,已经从北、东、南三面,将复州城团团围住,把能够进出复州城的城门及道路,皆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入夜以后,杨振领着城中的诸将,沿着城墙将北门、东门和南门的防守情况,巡视了一遍,最后领着诸将在迎恩门的城门楼中议事。 “都督,看满鞑子这个架势,这是打算要强攻硬取复州城了啊!” 随行众将在城门楼上的议事厅内刚刚坐下,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吕品奇当先忧心忡忡地说道。 “哦,这么说来,吕总兵是认为满鞑子此次大军围城,就是要强攻复州城咯?” 杨振听见吕品奇说出了他自己对满鞑子大军围城意图的猜测,当即笑呵呵地看着他反问了一句。 随行诸将听了杨振这个话,有的愕然,有的茫然,有的则若有所思,而这时,吕品奇则有些不解地回答道: “满鞑子这个架势,完全是一副志在必得,要将我们一网打尽的架势啊,恐怕从明天开始,攻城就会开始了。” 杨振见他这么回答,当下也不以为意,不置可否,扫了一眼其他的将领,对他们说道:“来吧,都说说看,满鞑子摆出来的这个阵仗,这个架势,是个什么意思呢?” 第六零零章 援军 杨振这么询问了以后,包括吕品奇在内的诸将,一时间皆意识到,满鞑子这样围城,事实上等于是分散了兵力,并不利于对复州城的强攻。 而且这样围城,也相当于是将城围死了,城中人逃无可逃,只有拼死一搏,同样不利于强攻硬取。 片刻过后,金海东路协守总兵官祖克勇突然说道:“都督,莫非满鞑子这么做,乃是故技重施,仍旧打着围点打援的主意?满鞑子是想以复州城为钓饵,引金州城甚至旅顺口的我军人马自投罗网?!” 祖克勇这么一说,在座的其他将领如张臣、李禄、徐昌永一时皆面露惊容。 “都督,如果满鞑子的大军只是想强攻硬取复州城,想在短时间内拿下复州城,然后以此为后方,继续向南进军,那倒没有多少可担心的!” 一阵惊愕过后,张臣若有所思地说道:“满鞑子强攻坚城的打法,咱们在松山城内早已经领教过了,无非是先用重炮猛轰,然后再派出精锐的马步军猛冲。 “满鞑子这样的战法,咱们已有了应对之道,咱们在松山城内的时候都不怕它,何况在今日之复州城呢? “如今复州城内粮草充足,弹药不缺,若他们仍旧这样打,打上两三个月,乃至三五个月,也未必能能吃得下!” 说到这里,张臣的神情语气突然一转,叹口气说道:“怕只怕,满鞑子如同祖总兵说的那样故技重施,继续搞围点打援的把戏! “一旦中路许总兵,尤其是南路张总兵听说都督被围在了复州城中,即便明知是计,恐怕也一定会冒险率军来援的啊!此点不可不虑!” 张臣说完了这番话,满脸的忧心忡忡。 而他所说的这些话,听得在场诸将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但却一直都在倾听的李禄,突然离了座位,单膝跪在地上,冲着杨振抱拳说道: “都督,卑职有个请求!请都督你务必答应!” 李禄这么一说,众人更是一惊,不知道他要提出什么样的请求。 而杨振见他如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你说。” “卑职恳请都督尽快出城!” “什么?!” “出城?!” “现在怎么出城?!” 李禄的话音刚落,吕品奇、祖克勇、徐昌永一时忍不住叫了起来,都没想到李禄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来。 包括杨振自己也有点意外。 杨振虽然想到了围点打援的极大可能,但却并没有过自己在这场围点打援战事当中的作用。 他以为李禄或许是自请出城夜袭敌营,或者请求派人是出城突围,向金州以及旅顺口通报消息,叫他们不要中计之类的呢。 没想到,李禄所说的,却是叫自己出城。 当下吃了一惊的杨振,也跟着其他人一起惊呼道:“什么?你是叫我出城?!” “正是!” 面对众人的惊呼与不解,李禄脸色凝重斩钉截铁地说道:“唯有都督在外,才能主持全军!若复州城被围死,内外不通消息,金州军旅顺军知道都督困在城中,必然前来救援。 “一旦如此,则我全军必将落入满鞑子的算计之中。然而没有都督的临阵指挥,援军北上,必然失败!而金州军旅顺军一旦失败,则金海镇大事去矣! “到时候,我辈就算是守住了复州城,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请都督务必早下决断,就在今夜出城,迟则我金海镇全军危矣!” 李禄说到了这里,见杨振仍是一脸犹豫疑惑的模样,立刻改单膝跪地为双膝跪地,再次郑重说道: “卑职请都督出城,纯粹是为金海镇大局考虑,而不是担心我们守不住复州城,复州城虽是我金海镇之门户,但却并非关乎我金海镇生死存亡之根本要地,守住守不住又能如何? “但若都督你在城中,则复州城反而成了必守之地,如此,金海镇之全局都将受制于复州城之得失,卑职虽兵法不精,但也知道这是舍本而逐末啊!” 李禄郑重其事而又心急火燎地说完了这些话,在场的其他人,也大体明白了他的意思。 尤其是张臣依然醒悟过来,当即与李禄一样,跪在了地上,对着杨振说道:“都督,李副将所言,让卑职恍然大悟。都督若留在复州城中,不管都督愿意不愿意,金海镇这盘棋就只能围着复州城来下。唯有都督出城,才真是龙归大海!” 到了这个时候,祖克勇也明白过来了,当下也跟张臣、李禄一样,突然跪在地上,对着杨振说道: “没错,卑职也请都督尽快出城。都督若执意留在城中,金海镇五路兵马就只能围着复州城转,我们金海镇的这盘棋,就活不起来。 “到时候,中路、南路乃至袁总兵的西路,也将因此而群龙无首,陷入混乱当中!所以卑职请都督尽快出城!” 祖克勇跪在地上说了这样的话以后,徐昌永虽然还搞不大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也不能再犹豫了,当下也跪在地上请求杨振尽快出城。 吕品奇见众人皆如此,而他自己也是聪明人,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当下也缓缓拜了下去,同样请杨振以大局为重。 “唉,你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也是现在才想明白了此节。但我人在城中,城中各路将士皆知,现如今满鞑子大军刚开始围城,我就连夜出城而走,城中将士会怎么想呢?军心士气会怎么样呢?这一点不能不虑。” 杨振见众人皆跪地恳请他连夜出城,让他一时不知道应当如何抉择了。 从大局出发的话,眼下他留在城中,的的确确是于事无补,而且对大局甚至有害。 满鞑子对复州城围而不攻,想来是因为眼下并不知道杨振本人就在复州城中。 爱阅书香 若是满鞑子知道了这一点,那复州城就会立刻成为满鞑子疯狂进攻的风暴中心。 而最重要的还是,张得贵与许天宠等人,绝不会坐视复州城陷落而袖手旁观,即便明知复州城附近有陷阱,也一定会冒险救援。 因为他们谁也担不起万一复州城陷落,杨振战死的责任。 一旦失去了杨振,还会有金海镇么? “复州城中各路人马,皆都督松山旧部,皆知唯有都督在外掌控全局,才是各部团结一致守住城池的最大希望。因此都督完全不必担心城中士气。” 李禄虽然这么说,但是杨振眉头紧皱,依然没有松口。 这时,张臣说道:“若都督担心伤害军心士气,那莫若请都督以亲自领兵救援骆驼山守军为名出城。如此一来,则各部将士必无异议!况且城中若有怨言,杀之自可止息,何必忧虑!都督切不可因小而失大!” 直到这个时候,已经前前后后想了有一阵子的杨振,方才皱着眉头脸色凝重地缓缓点了点头。 “祖总兵,吕总兵,你们以为呢?” 吕品奇、祖克勇见杨振已经点头,知道杨振已基本同意,如今只差一个向全军交代的借口,于是对视了一眼,先后说道: “只需要都督出城以后,在城外搞出一些大的动静,好叫城中将士知道都督率军在外攻敌后路,城中士气将不降反升!” “正是这个道理,请都督出城,切不可因小而失大!” 杨振再一次询问了祖克勇与吕品奇这两位协守总兵官的意见,而他们两个的态度基本一致,随后便下了出城的决心。 “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办吧。如今我心神已乱,你们看,我该在什么时候出城合适?” 此时此刻,杨振已经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身份的转换,他不可能再像以往一样,事事冲在前面了。 如今他的麾下不是一个哨,不是一个营,甚至也不再是一座城,而是金海镇五路兵马以及数个城池。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身处在什么位置,意义已经开始大为不同了,就像棋盘上的老帅一样,帅有帅的位置,不能再像一个卒子一样使劲往前拱了。 众将见杨振同意了出城,接下来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出城的时机已经随行的兵马定了下来。 出城的时间,就定在了满鞑子开始大军围城的当天夜里。 而随行的兵马,则敲定了由张臣率领火枪营一同出城。 杨振原本还想少带一点人马,比如只带一哨,但是有了要救骆驼山的名头,那就只能多带一些了。 再想想接下来,复州诸将寄以厚望的孙武子伐楚用兵之道,杨振也就默默点头同意了。 如今城中有了吕品奇、祖克勇、李禄、徐昌永一干将领,城中守御事务其实尽可放心了。 自己出了城以后,的确比守在城中更有发挥的余地。 这样想了以后,杨振也就释然了。 当天晚上,子夜时分,杨振在张臣、张国淦、麻克清、许廷选等人陪同护卫之下,领着火枪营一行人,从西城墙上用一根根绳索套着一个个城垛子,垂至城外地上,一个接一个地顺着溜了下去。 然后一路往西,乘着夜色黑暗,乘着雾气浓重,磕磕绊绊但却悄没声息地溜进了复州城西沟壑纵横的荒山野岭之中。 第六零一章 驼山 或许是满鞑子大军白天赶了一天的路,都累了,四下布置的巡哨出了纰漏。 又或许是满鞑子故意围三缺一,好叫城中人出城南下,向金州城方向传递复州城被围的消息。 不管是什么原因吧,杨振一行人有惊无险地从城头下来,顺利地钻进了复州城西沟壑纵横的荒山野岭之中,并且一路向西边不远的海岸处摸索潜行。 也是直到出了城以后,杨振才突然又找回了曾经有过的那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是他自打进了复州城以后,就再也没有过的。 夜色深沉,冷风如刀,一行人听着远方的海浪声,闻着海腥味,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雾气重重的山林中,一路向西。 摸索着抵达了西海岸之后,转而沿着曲折的海岸往南行进,这样绕了一个大圈子,一直到了东方发白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终于抵达复州河入海口的北岸一带。 到了天将黎明时分,沿着海岸线南下寻找袁进船队驻泊地的张臣,正巧遇上了北袁进等人派到复州河口以北巡逻的哨探,迅速将杨振出城的消息带去了北汛口。 就这样,到了天色已大亮的时候,袁进、胡长海、高成友等人带着所属的船队,一起赶到了复州河入海口以北的海岸,接应住了杨振一行九百余人。 “都督,你带火枪营从城中出来得正是时候!眼下满鞑子重兵已经大举南下,其后方必然空虚,卑职等人正不知道是该继续留守北汛口海岸候命,还是执行原来的设想北上进攻满鞑子海岸呢!” 袁进等人一见了杨振的面,皆大喜过望,一边赶紧下了船迎上去拜见,一边也将水师众将举棋不定的情况说了出来。 昨日傍晚满鞑子大军南下包围了复州城,身在北汛口驻泊的袁进等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他们知道杨振就在复州城城中,所以对复州城中的军队能够守住复州城这一点,没有任何的疑虑。 但是,让他们疑虑的是,杨振被围在了复州城中以后,谁来负责指挥金海镇的其余军队执行之前复州军议之上所定下的孙武子伐楚之计呢。 现在满鞑子的大军已经大举南下了,敌人的后方必定空虚。 同时,眼看天气转暖,海冰融化在即,这个战略战术,也已经到了可以开始启动的时候了。 到了这时候,复州城中祖克勇等人所担心的金海镇其他各路人马群龙无首的问题,果然出现了。 袁进想要统领在北汛口驻泊的所有船只人马尽快执行这个战略,但是胡长海与高成友等人却坚持认为,复州城被围他们应当留在北汛口随时准备接应城中突围的人马。 这也是杨振当初给金海北路水师营定下的基本职责任务。 除了这个争执之外,北上攻击满鞑子敌后这样的行动,也不是金海西路与金海北路水师营的兵马能够独当一面完成的任务。 没有杨振麾下的火枪营、掷弹兵营甚至是炮兵营充任主力,单纯是水师的人马上岸,到时候反倒有可能弄巧成拙。 于是,从昨天夜里得知满鞑子大军大举南下开始,袁进、胡长海、高成友等水师将领们就始终争执不下,不知道接下来到底应当何去何从。 如今杨振来了,这几个人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当下一边簇拥着杨振登上袁进的旗舰战座船,一边向杨振述说他们的各种打算。 “北上攻击敌后的事情,暂时不急。最近这几天骆驼山的战况激烈,你们可有骆驼山的消息?可清楚胡大宝与潘喜两部人马如今怎么样了?” 杨振登上了袁进船队中的旗舰战座船,暂时放下了对自己一行人的安全的担心,随即就担心其骆驼山的情况来了。 至于北上攻击敌后么,既然满鞑子已经大举南下了,而且既然他们是打定了围点打援的主意,那么接下来就有的是时间,对此,杨振既然已经出城,反倒不是那么担心了。 “骆驼山啊,好着呢,都督不必担心!就在前天傍晚,胡参将刚给骆驼山胡大宝潘喜他们补充了一批弹药和粮食!” 听见杨振问起骆驼山的战况,袁进立刻笑着做了回答。 袁进回答的话音刚落,同样陪同着杨振登上了袁进船队旗舰的胡长海,也在一边笑着点头说道: “都督你选的驻兵地骆驼山真是个好地方,三面皆是山崖峭壁,西面又是海湾,属实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宝地。 “而胡大宝他们使用火器,居高临下,打得也很不错,不仅杀敌无算,而且自己也没有什么伤亡。 “唯有飞将军、爆破筒、万人敌等火器弹药的消耗量,实在是惊人。他们在骆驼山打一天,都够我们长兴岛水师营往常打半年的了。 “不过,卑职已经按都督先前在城中说的那样,从骆驼山海岸给他们补充了一批了,如果省着点用,还可以再打上一阵子! “如今满鞑子派了人马在山下当道扎营驻军,虽然切断了大宝他们下山东出的道路,但却攻不上平山顶去,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们。都督大可放心!” 听见袁进和胡长海这么说,杨振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爱阅书香 “那就好,那就好啊。昨日中午以后,骆驼山方向没有了动静,复州城中诸将担心骆驼山已失守,担心潘喜、胡大宝他们遭遇不测。 “既然没有事,实属可喜可贺。至于弹药问题,一会儿我写一道手令,你们派几条船送麻克清回旅顺口送信,我让张得贵潘文茂尽快起运一批北上。”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的心情明显好多了,看看自己从城中带出来的火枪营队伍都登上了袁进替他们带来的大大小小的船只,随即下令扬帆离岸,暂时脱离了复州外围的险境。 当天上午辰时左右,云开雾散,阳光一时明媚起来,杨振跟着袁进等人的船队抵达了北汛口。 但是北汛口只是一个暂时的歇脚地,而不是杨振的目的地。 杨振在北汛口停留了大半天,备好了写给许天宠、张得贵、杨珅等人的书信,安排好了南下金州湾和旅顺口的船只以后,很快就做出了两个决定。 首先一个,杨振令高成友继续率领他的船队留守北汛口一带,继续侦察满鞑子在复州城及其以南地带的动向,并牵制满鞑子攻城或者南下的行动。 然后一个,杨振叫胡长海派了手下水师营的一条快船,命他们再去一趟骆驼山海岸,向胡大宝、潘喜等人通报,杨振一行援军即将率部抵达的消息。 当然,根据袁进、胡长海他们报告的情况,骆驼山一带虽然打得很激烈,但是短期来看,他们除了弹药方面的补给需求之外,并不需要什么援军。 但是杨振既然出了城,自然不可能像复州诸将所设想的那样,一路回到安全无虞的旅顺口,去安安稳稳地主持大局。 然后等着满鞑子的大军继续南下,继续深入,到了最后,自己再率军走海路北上,绕到敌后发起反击。 这样做,虽然对于眼前的这场战事来说,相对比较稳妥,但是对杨振来说,却并不可取。 战争的胜利,当然是他的优先考虑。 但是,他却并不希望眼前的这场战事旷日持久地拖延下去。 战事旷日持久地拖延下去,对满鞑子南下的大军固然不利,可对金海镇即将迎来的募民屯垦来说同样极其不利。 到了三月下旬,金海镇就该当着手募民垦荒的事情了,否则的话,到了四月甚至五月的时候,就将错过辽东半岛上的春耕农时。 这个事情要是错过了,那对金海镇后续发展的影响可就大了。 一旦如此,杨振计划中的很多事情,就将因此而无法接续进行。 当天下午未时左右,派往骆驼山海岸的船只返航,回到了北汛口,带回了骆驼山的最新消息。 潘喜与胡大宝两部四哨人马,共一千二百余人,基本完好无损,依然坚守在骆驼山上,正期待着杨振前往。 得知这个消息,杨振彻底放了心,随即下令袁进、胡长海的船队起航,率领着从复州城内带出来的火枪营以及金海西路和北路水师的主力,一路往骆驼山一带海岸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乘风破浪,扬帆北上的几乎同时,岸上复州城的方向传来了轰隆轰隆的炮声。 包围复州城的满鞑子大军,调整好了炮位,开始用重炮轰击复州城的城头了。 第六零二章 空营 随着多尔衮下令开始用重炮轰击复州城,满鞑子大军征剿金海镇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杨振则在海岸上传来隆隆炮声之中,率领袁进、胡长海的船队以及张臣、张国淦和李守忠各自指挥三哨火枪兵,开始了前往骆驼山海岸的旅程。 从北汛口向北,过复州河口,过复州湾,再沿海北上不远,就是骆驼山所在的海岸线了。 前后不过七八十里的路程。 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并没有这么遥远,但是复州湾一带的海岸线十分曲折,沿着海岸线行驶,比走陆路多了一倍的距离都不止。 好在此时已是崇祯十三年二月的下旬了。 明朝农历二月下旬,相当于后世的三月下旬,此时海上正多东南季风,顺风扬帆,也很方便。 此时复州湾以北海域的海冰,也开始大面积消融缩减,整个辽东湾海面上的海冰线,已经退至盖州湾、辽河口以及大凌河口一带海岸了。 这对杨振所部人马来说,当然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不仅大批船只北上骆驼山海岸毫无障碍,而且北上熊岳城所在的盖州湾以南海岸,也已经是一片坦途。 从大方向来说,之前杨振领着诸将在复州城内定下的迎战策略,至少在执行层面,已经不存在什么大的难度了。 杨振率领火枪营从被围的复州城跳出来以后,整个战场的主动权一下子就回到金海镇的这一边。 这一点,身处复州军前的满鞑子大军统帅多尔衮并没有意识到,可是杨振自己却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了。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傍晚,杨振一行两百余艘大小船只,乘着上涨的潮水,在胡大宝的亲自迎接与领航之下,安全停泊在了骆驼山背后西海岸一处群峰环抱的沙质海湾里面。 杨振从大船上下来,登上一艘小船,很快就踏上了骆驼山西海岸的土地。 征东先遣军掷弹兵营游击潘喜,领着麾下的两个千总官王余祐、张天宝,一起迎候在海岸上。 他们见了杨振登岸,立刻上前见礼。 身高臂长的黑瘦青年潘喜,见了杨振一边行礼,一边满脸喜色地说道:“都督,俺们已经借着骆驼山的地利,打退了满鞑子正蓝旗四次强攻。 “干掉的满鞑子就是没有一千,恐怕也不止八百了!而俺们自己的弟兄,包括胡大宝他们水师的弟兄,除了几个受伤的,没有一个归西!” 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潘喜子,如今久经战阵,已然成长为了一个足以独当一面的新秀战将了。 杨振见了他,又听他这么说,上前将他扶起,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很好,很好,你们做的很好!此次我们金海镇若是打退了来犯之敌,你们驻守骆驼山的队伍当属首功!” 杨振一诺千金,在军中已是一块金字招牌,若杨振说谁有功,那就绝不会口惠而实不至。 相反,以后是一定会有提拔或者其他的厚赏。 所以,杨振这么一说,前来迎接他的潘喜、王余祐、张天宝以及跟着上岸的胡大宝,都是满脸欢喜,连忙躬身称谢不已。 当天傍晚,借着夕阳最后的余晖,杨振一行人在骆驼山以西海岸泊好了船只,登上了陆地,穿过了一道道乱石林立荆棘丛生的山沟,在夜幕降临时分,抵达了骆驼山西面山脚下的林地。 骆驼山的西面是一处簸箕形状的山坳,山坳里的地形坡度相对平缓一点。 或许是因为不远处海岸上潮气的影响,这里布满岩石的地面上,也生长着稀疏的松树林子。 早在杨振率队到来之前,潘喜等人已经指挥手下的千余人马,为杨振一行的到来,准备好了营地。 营地也简单,就是将山坳里和山坡上的树木砍伐了,在相对平缓的山脚下搭建起了一排排一座座人字形的木棚子。 木棚子的上面,铺着一层砍伐松树取下来的枝条以及荆棘灌木蒿草。 为了防风,木棚子上面还压着骆驼山下随处可见的那种薄薄的大小不一的石板块。 当天晚上入夜之后,骆驼山一带雾气浓重,辛苦了一天的杨振,与其所部火枪营将士一样,到了营地之后,简单吃了点干粮倒头就睡,也没有来得及欣赏骆驼山的奇观。 fantuantanshu.com 到了第二天上午,来自复州城方向的重炮声再一次响起,而沉闷的炮声,也将杨振从沉睡中唤醒。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山头,骆驼山一带也早已云开雾散。 杨振从自己宿营的木棚子里出来,在张臣、潘喜等人的陪同下,沿着骆驼山西坡的一条羊肠小路,往远处高高的山顶行去。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在这个不同于后世的平行时空里,第一次目睹了骆驼山在阳光下的真容。 远处那两个巨大的几乎连在一起的平顶的石头山峰,突兀地耸立在一道连绵十数里的山岭之上。 两个并立的石头山峰,就像两个驼峰一样,让距离海岸不远的这道山岭造型奇特,远望去,就像是一头趴卧在海岸上休息的骆驼。 潘喜、胡大宝、王余祐、张天宝他们在骆驼山上的营地和阵地,并不在最高的驼峰上面,而是在海拔相对较低的驼峰下面一块几乎环绕着驼峰的巨大台地上面。 杨振、张臣等人跟着潘喜首先登上的,就是这样一块相对平整的台地。 “都督,你看,那里驻扎着满鞑子正蓝旗的兵马,他们虽然没有攻下咱们占据地利的骆驼山,但却想凭借人多势众围死俺们,困死俺们!” 潘喜领着刚刚登上骆驼山阵地的杨振等人,往东指着山下,对杨振说道:“他们不仅在山下修了一个营寨,驻了一支兵马,企图堵住俺们下山的道路,还在更东边的西屏山上大兴土木,建起了一座更大的营寨。 “那座西屏山,俺们之前也去过,足可住下数千兵马!前日正午,眼见攻不下俺们占据的这个山头,满鞑子正蓝旗的大军,就呼啦啦撤回了那个大营里面,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朝俺们发起过进攻!” 杨振顺着潘喜手指的方向,往山下看去,但见山脚下不远处一道略有起伏的林带外面,确有一座清晰可见的营地。 营地由一圈木栅栏围着,木栅栏的外面是一道浅浅的壕沟,营盘里面面向骆驼山的这一边,还立着两座望楼。 杨振从随行的侍从许廷选手里要来了水师使用的单筒千里镜,细看之下,果然见那两个望楼之上以及营盘里的帐篷上面,飘扬着一面面满鞑子正蓝旗的旗帜。 这个营盘并不大,位于营盘正中的大小帐篷,一共有二十六座,占据了营盘的前半部分。 而营盘的后半部分,紧邻着营盘后门两侧的,则是一排排的马厩,马厩的外面则是一个个粮囤和草垛。 山下的这个营地里,没看见多少满鞑子活动,只有一个十几人的小队在巡逻,而另有一个十几人的小队在马厩前忙碌着。 兴许是夜里防备骆驼山上的潘喜胡大宝人马偷袭,其他的满鞑子们都在帐篷里补觉吧,总之这个营盘远望去安安静静。 杨振观察了一会儿,记起潘喜所说的西屏山鞑子营的情况,便举起了单筒望远镜,越过山下满鞑的小营盘,往东边里外的一座山上望去。 那道山岭的海拔,比骆驼山低了许多,但其上面却是一个巨大的平台,环绕着平台的则是一排木头的栅栏,栅栏里边则是密密麻麻的帐篷。 因为骆驼山与西屏山相隔有点远了,杨振即是拿着千里镜也看不清营寨当中的情况,只隐约看见那片矮山顶营寨里面立着正蓝旗的旗子。 看了一会儿,杨振扭头看着潘喜胡大宝等人问道:“我尚在复州城里的时候,曾亲眼看见正蓝旗的数千马甲,从城外疾驰而过,最后屯于迎恩门外。 “既然你们在这里已经干掉了正蓝旗千人上下,那么山下的这个营盘以及西屏山那处大营里面,还能有多少满鞑子正蓝旗的人马呢?” “都督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确定干掉了千人左右的正蓝旗满鞑子,那么西屏山上的大营有可能是一空营!” “啊?!” 杨振在复州城内的时候,曾经站在复州城的镇海门城头上,亲眼目睹了正蓝旗兵马的绕城南下。 当时杨振的身边,站满了复州城中久经战阵的宿将,那些人对行经复州城外的正蓝旗人马数量的估算,是不会差的。 根据当时的估算,出现在复州城外的正蓝旗人马数量,约在四千与五千之间,起码在四千人以上, 再加上之前钟令先以及胡大宝先后从北边熊岳城带回的对满鞑子人马数量的观察,两相比较之下,就应该推算出中间的出入。 而如果潘喜和胡大宝没有谎报战果的话,那么满鞑子正蓝旗如今能够留在骆驼山一带的人马,就不会有太多。 往少了说,很有可能只有一个牛录,即使往多了说,也就两个牛录或者三个牛录,不可能再多了。 第六零三章 舌头 杨振通过认真的推算之后,把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结果立刻引起了潘喜、胡大宝等人的惊呼。 “啊?!” “空营?!” “都督是说,西屏山上的平山顶鞑子营是假的?!” 潘喜、胡大宝以及跟随在侧的张臣,听了杨振所下的判断,皆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倒没说西屏山大营一定是假的。如果你们打了三天的战果计算没错的话,满鞑子西屏山大营里面的人马必然不会太多!” 见众人皆惊讶,杨振进一步补充道:“如果算上山脚下这个满鞑子的前哨营地的话,就更不可能有多少了!除非其中还驻扎了满鞑子的其他人马,可是我并没有看见营中有其他的旗号!” 听见杨振又一次说起了自己们的战果,潘喜当即一指不远处矮墙工事下的一堆人头,对杨振说道: “都督,俺们最早就宿营在西屏山的平山顶,打退了满鞑子的第一次进攻以后,担心那里距离海岸太远,怕被包围,也怕顶不住满鞑子的炮击,将来不好从海上撤退,也不好补给粮食弹药,就撤回到了现在这里。 “我们第一天在西屏山的战斗里,消灭的满鞑子最多,可惜当时满鞑子一撤,俺们也赶忙撤了,就没有来得及收割满鞑子的首级。 “如今现有的这些,却是满鞑子后来强攻俺们现在这处阵地的时候,被俺们打死在山腰上的一些,当时打死打伤了很多,但最后割回来的战果,拢共三百来个!” 说完了这些,潘喜突然单膝跪地,冲着杨振,抱拳仰脸,斩钉截铁地说道:“俺潘喜子虽然一身臭毛病,但是从不扯谎,更不敢对都督你虚报战果。 “这一回俺跟大宝兄弟联手,前后所杀的满鞑子,没有一千,也指定在八百以上。俺这么说,绝没有半句虚言!若有半句虚言,叫俺不得好死!” “欸呀呀,喜子你这个话说的,快起来,快起来!本都督岂有不相信你和大宝兄弟的意思?” 杨振见潘喜如此辩白,立刻发觉此前自己所说的话,引起了潘喜的误会,连忙附身搀扶他,要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这个时候,独眼龙胡大宝也学着潘喜的样子单膝跪在了地上,对杨振说道:“都督,潘游击所说句句属实。我们在西屏山一带炸死炸伤的第一批满鞑子,恐怕就不下八百人。 “当天晚上,我劝潘游击撤回到现在这里的时候,天色已晚,行事匆忙,走的又是西屏山后身,没顾得上割下满鞑子首级。 “到了第二天,满鞑子来了更多人马,并且带来火炮前来进攻,先炮击,后强攻,但我们占据了骆驼山的地利,居高临下,满鞑子除了留下大量尸体,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说完这些,胡大宝同样仰脸看着杨振,最后说道:“潘游击所说的,还是我们几个最低的估算,算的只是那些当场死在阵前的鞑子。若是算上那些带伤被满鞑子救回去的,恐怕没有一千五,也得有一千二了!” 看见胡大宝这样,又听见他这么说,杨振扶起了潘喜,又连忙转身笑着去扶胡大宝,同时也笑着对他说道: “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满鞑子的所谓西屏山大营,如果不是一座空营,那么也必定是一个伤兵营了!”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也扶起了胡大宝,与此同时,一个大胆的想法也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胡大宝!” “卑职在!” “你的人对这一带海岸最熟悉,一会儿,你叫人带上几艘船,沿海岸往北哨探,看一看骆驼山以北距离此地最近的满鞑子驻军在哪里,然后速来报告。” “是!” 胡大宝知道杨振这么说,一定是有了准备出击上下满鞑子的打算了,而叫他派人往北哨探的意思,就是要看一看满鞑子最近的援军在哪里,大概需要多久能赶来骆驼山下或者西屏山下增援。 所以,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躬身抱拳领了命令,转身下山安排去了。 胡大宝走了以后,潘喜挠了挠头问道:“都督这是,要准备下山灭了眼前的这些满鞑子吗?要知道一旦下山,咱们可就没了如此好的地利了!万一西屏山上的满鞑营地,不是一个空营,或者伤兵营,那就麻烦了! 零点看书网 “满鞑子有骑兵,咱们没有。若是咱们下山围攻眼前这个鞑子营盘之际,西屏山大营里的人马赶了过来,咱们岂不进退两难,立刻被人包了饺子?!” 听见潘喜这么说,杨振哈哈一笑,转头看见张臣手拿千里镜,正眺望西屏山,便转而笑着询问张臣道: “张副将,你说呢?如果我们接下来下山,对满鞑子营地发起袭击的话,我们应当怎么做才能避免潘喜所说的危险呢?” 正在仔细观察西屏山营寨的张臣,听见杨振这么问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同样笑着说道: “呵呵,潘游击现在也开始考虑兵法了啊!你爹要是知道你有今日的出息,恐怕得高兴合不拢嘴了!” 见张臣提到了自己的养父,也即义父潘文茂,潘喜看了看杨振,又看了看张臣,笑着挠了挠头,没有说话。 但是,他眼中的疑问仍在,显然还在等着张臣的回答。 这个时候,就听见张臣对杨振继续说道:“若以卑职之见,我们完全可以绕开眼前山脚下的这个满鞑子营盘,直攻西屏山上的大营!” “啊?这,万一——” 潘喜毕竟是个年轻人,虽然如今因为屡立功劳,已经被杨振提拔到了掷弹兵营游击的高位之上,但其桀骜跳脱沉不住气的性情却没有大的改变。 因此,张臣话音刚落,潘喜立刻就又惊叫了起来。 “没有什么万一!眼下就看骆驼山以北还有没有其他的满鞑子驻军了,如果没有,那么没什么万一!” 张臣毫不客气打断了潘喜的疑问,同时指着东边数里之外的西屏山台地说道:“我也细看过了。如果那处大营里面驻有大量人马,大白天的怎么可能毫无动静?! “如果说山脚下这个小小的营盘没什么动静,是因为他们要在夜里防备你们下山偷袭,只能昼伏夜出,白天需要养精蓄锐的话,那么西屏山大营,则肯定不是因为这一点!” 说到这里,张臣似笑非笑地看了潘喜,说道:“我料那个西屏山大营,九成九,就是一个障眼法,搞得就是一个空城计。 “而其目的么,呵呵,就是要以极少的兵力牵制你们,吓得你们不敢下山,不能去袭扰满鞑进攻复州城时的后路!” 张臣这么一说,就见潘喜张了张嘴,最终却低了头,没敢再说什么。 张臣是老辽东镇边军夜不收出身,先前所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深入敌境探察敌情。 张臣是与潘文茂同一辈的人,潘喜之前早就听多了关于张臣过去的传说。 如果说面对杨振,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尊重的话,那么面对张臣,他的心里则是在敬畏的同时,带着深深的崇拜。 尽管他心中仍有疑虑,但面对张臣斩钉截铁的说法,他也不敢反驳。 就在这个时候,张臣正待细说自己的想法,却见站在附近堑壕里一直侧耳细听,但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的一个黑瘦汉子,突然说道: “都督,张副将,西屏山的地利,虽然不如骆驼山,可是那个平山顶大营的四周,也多是排石林立的崖壁。俺们当初在上面驻守的时候,又构筑了工事。但凡坡度平缓之处,都修造了沟壕围栏。 “后来我们撤离的时候来不及毁掉那些工事,而满鞑子入驻之后更是昼夜赶工,在平山顶四周立了一圈高大的围栏。要想袭击占领那里,可不太容易!” 那黑瘦汉子说完了话,他旁边站着的另一个面皮干净、留着短须的壮汉子,紧接着也出声说道: “是啊,都督,王千总说的没错。那里地势险要,要想袭击占领那里,可不太容易。当时,我们千把人跟着潘游击守在那里,满鞑子六千余人气势汹汹而来,我们就是凭借那里的地利和工事,把他们给打退了! “万一那个大营里有满鞑子,且不说有多少,就算是一个哨的满鞑子,不,不,一个牛录的满鞑子,他们居高临下,咱们也不好对付!” 杨振闻言望去,见先前说话那汉子,身材颇高大却又黑又瘦,还有一些佝偻,正是郭小武的姐夫新任掷弹兵千总王余祐。 而随后接过王余祐话头的那个面皮白净、留着短须的壮汉,却正是严省三从河间府招募来的幼时玩伴张天宝,此时同样是掷弹兵营的新任千总官。 杨振听见王余祐、张天宝都站出来说话,且话里全都透露出一种对西屏山易守难攻的地利的担忧,当下呵呵一笑,对二人说道: “很好!王余祐,张天宝,你们做的很好!在我金海镇的军中,就是应当这样,战前议事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发言,而且要把该说的都说了才好。 “唯有如此,本都督做出的决定,或者你们的上官,包括将来的你们做出的决定,才能顾虑周全,把所有的风险考虑在内,也才能避免百密一疏,铸成大错的结局!” 第六零四章 岳乐 当然了,杨振虽然肯定了王余祐和张天宝两个人的做法,但是却并不认同他们两个所说的话。 杨振对他们两个在自己面前冒然进言的做法进,行了一番肯定和鼓励以后,便也不再卖什么关子了,当下直接说道: “你们所说的风险,当然不是不存在。可是,如果西屏山的大营里面,并没有几个能战的满鞑子,或者说,如果被留在那里的满鞑子除了伤兵,就是看护伤兵的厮卒阿哈的话,那么,他们就是占尽了地利,又能如何呢?! “我们有枪有炮,又有飞将军和爆破筒,即便我们万一算错了满鞑人马的数量,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也没什么大事。西屏山到这里,不足十里路程,只要附近没有敌人的埋伏,我们到时候也能全身而退。既如此,何惧之有?!” 听完杨振所说的这些话,潘喜、王余祐皆点头不语,那个张天宝却张了张嘴,似有话说。 杨振看向他,说道:“张天宝,你有话说?” “这个,都督,咱们眼皮子底下这个满鞑子营地,看起来人马不多,往多说了,也就是一个牛录罢了。如果西屏山那个大营是空营,那咱们现在不如牛刀杀鸡,先集中兵力,干掉这里的满鞑子牛录再说。免得咱们去打西屏山的时候,他们从后边攻我们后路!” 张天宝见杨振虽然下了决心,但是杨振先前的说辞,却是在鼓励他们这些下层的千把总们说话,于是便大着胆子把心里的想法直说了出来。 “你说的,也是一个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却是弊大于利。如果先打眼前之敌,西屏山大营里的厮卒阿哈,可能会往复州城外通风报信。一旦如此,我们就失去了再打西屏山的机会! “可是先打了西屏山,我们不仅能干掉那里的厮卒阿哈和伤病残兵,也能阻断眼前之敌的逃跑之路,然后将他们彻底吃掉!” 说完这些,杨振看见张天宝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似有所悟地重重点了点头,于是接着说道: “至于你所担心的眼前之敌,可能袭扰我方后路的情况嘛,呵呵呵,到时候,你们只需从骆驼山上下去,稍微制造一点声势,就能牵制住他们了! “他们如果出营进攻你们,你们就往山上退,他们如果不出营,你们就跟他们在山下对峙,如果他们不管不顾你们,而是往东袭扰我方后路,你们就烧了他们的营地,然后尾随骚扰他们!” 杨振这么一说,这回不光是张天宝瞪大了眼睛,面露喜色地重重点头了,就连潘喜和王余祐也一起重重点头,先后冲着杨振抱拳说道: “卑职虑不及此,多谢都督指点,卑职受教了!” “卑职受教了!” 杨振所说的这些东西,在杨振自己看来没有什么了不得,可是对潘喜、王余祐、张天宝这些人来说,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叫他们瞬间领悟到了一种弱小者面对强大者的战法。 却说这一日上午,杨振领着这些人站在骆驼山上,用千里镜观察了近处和远处的敌营,初步定下了主动出击的打法以后,随后反身下了山,回到骆驼山背后山坳里的自军营中。 然后,他一边说服袁进、胡长海等人各自挑选精壮人手上岸,移驻到了骆驼山上去,接受潘喜等人的指挥,临时充当掷弹兵使用。 另一边,则安排了李守忠带人,翻山越岭,绕开山下敌营,寻路往东,去西屏山的外围,打探那里满鞑子的驻防情况。 同时也命令其他各哨人马预备干粮,饱食一顿,备好枪炮弹药,然后就地休整,养好了精神,准备在日落以前突袭西屏山敌营。 到了当天午后,胡大宝领着一个汉子匆匆赶来拜见杨振。 而那汉子,正是杨振以前见过面的胡大宝麾下干将之一高春和。 “都督,上午俺们奉了命令,行船北上,一直到了排石崖、将军石、旧永宁监城和五十寨驿一带。距离骆驼山较近的排石崖和将军石海岸,并没有满鞑子驻军,倒是再往北,旧永宁监城和五十寨驿一带,却有许多哨卡哨骑。” 高春和被胡大宝领到了杨振的面前,当即见了礼,向杨振报告了他们走海路北上,并经陆路沿海南下侦察敌情的过程。 “但是,旧永宁监城和五十寨驿城那里,比复州城距离咱们还要远一点,如果复州城外的满鞑子都来不及赶过来的话,那么旧永宁监城和五十寨驿城那边,就更不可能了!” 思路客 高春和没有进一步再往深了说,但是他的意思却是明确的。 而且,高春和的这个判断,无疑也是正确的。 如果杨振不担心距离此地二十多里的复州城外满鞑子来援的话,那么也根本就不必担心距离更远的北边敌军了。 “高春和,你们在五十寨和永宁监那里发现的满鞑子哨卡逻卒,是哪一旗的人马?” “回都督的话,是满鞑子镶白旗的衣甲服色!” 面对杨振的询问,高春和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 “镶白旗?呵呵,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杨振听说五十寨与永宁监一带的满鞑子巡哨逻卒,是镶白旗的人马,心中立刻明白,镶白旗前番受了重创,这次怕是重建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所以被满鞑子安排留守后路了吧。 而镶白旗被安排留守的后路,其枢纽要么是熊岳城,要么是盖州城。 如果他们的哨卡逻卒,已经被安排到了旧五十寨驿和永宁监城遗址一带的话,那就意味着,满鞑子这次大军南下的后方枢纽,九成九就是熊岳城了。 杨振想到这里,心中莫名地开心,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闻讯前来杨振的棚外打探消息的诸将,见杨振发笑,虽不明就里,但是一时也跟着笑了起来。 杨振面对从前叫人闻风丧胆的满鞑子镶白旗如此轻松自如,立刻也感染了其他人。 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瞬间就消散无踪了。 高春和带回来的消息,打消了杨振准备突袭西屏山满鞑子大营的最后一点疑虑。 但是派出去执行哨探寻路任务的李守忠等人,过了未时,却一直没有回来,又让杨振的心里渐渐开始有些焦躁了。 好在到了此时,复州城方向不知道已经停歇了多久的炮声再一次如远方的雷声一向,轰隆隆地响起来了。 杨振集结起来的大队人马当中,原本已经轻松下来的气氛,随着复州城方向传来的炮声隆隆,又开始凝重起来。 已经过了未时,再等待下去,突袭就要变成夜袭了。 杨振纠结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发布出发的命令,这个时候就听见张臣叫道:“都督,快看,李守忠那小子,回来了!” 杨振闻言从盘腿坐着的石头上立刻站了起来,手搭凉棚往东南看,果然看见李守忠一行数人正转过一个山脚快速行来。 而且杨振细看之下,更是赫然发现,李守忠的手里还牵着一个身穿正蓝旗鞑子棉甲,留着金钱鼠尾的一个俘虏。 杨振见状,心中顿时大喜过望,立刻从站立着的巨石上跳了下去,朝着李守忠等人快速赶来的方向,迎了过去。 “都督,都督,卑职李守忠幸不辱命,就在西屏山以西的林子里,给都督抓了一个舌头回来!” 李守忠看见杨振迎来,心中也是高兴,隔着一段距离,就连忙向杨振报告了此行的收获。 杨振与李守忠相向而行,很快便赶到了一起。 这个时候,跟在杨振身后的诸将也赶了过来,见了李守忠及其手下的几个兄弟,一个个皆对他们赞不绝口。 而此时,杨振也才发现,那个衣着正蓝旗棉甲、留着金钱鼠尾的俘虏鼻青脸肿,显然已经遭受了李守忠等人的拷问。 “都督,这小子是一个二鞑子,一开始还装真鞑子,不跟喃们说实话,叽里咕噜地净说一些鞑子鸟语,怎么打都不正经说话。 “喃们本来见他无用,是准备干掉他的,到了这时,这小子才说人话。一问之下,他不光是个汉奸二鞑子,而且还是都督你之前点了名的老汉奸李永芳儿子的亲兵小头目!” “李永芳的儿子?!哪个儿子?” 杨振听了李守忠的报告,更是大喜过望了,连忙接着问他。 “说叫李什么泰来着,卑职没有听说过,也没记太清楚。要不是他说出李永芳那狗汉奸的名字,卑职当时就弄死他了!” 李守忠见杨振对李永芳的儿子感兴趣,发现自己没有审问清楚,一时挠着头讪笑着解释了一句。 “难道是李率泰?” 杨振一听,心里立刻就猜了一个大概齐,当下上前一步,伸手便把那俘虏嘴里塞着的破布团扯了出来,然后劈头盖脸地喝问道: “说,你的主子,是不是李永芳的儿子李率泰?李率泰现在哪里?除了李率泰,驻防此地的满鞑子将领还有谁?” 第六零五章 打开 那个俘虏来的二鞑子,先前不仅被李守忠等人堵住了嘴巴,而且从背后捆住了双手,脖子上面还套着一个勒得紧紧的套索。 而套索的另一端,就抓在李守忠的手里。 杨振已经扯出了他嘴里的破布团,问了话,见他不答,一张脸却涨成了猪肝色,一副快要被勒死的样子,当下恍然,又叫李守忠结下了他脖子上的套索。 直到这个时候,那个汉奸二鞑子才咳嗽着长吸了一口气,慢慢缓了过来。 杨振见状,把自己先前所问的话,冲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时,那个二鞑子方才张口说道:“将军,只要将军你,肯饶了奴才这一条小命,奴才一定把知道的都说了!如果,不说是个死,说了也是死,那奴才又何必再搭上家人!” 那二鞑子话音一落,杨振就看见眼前人影晃动,随即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原来是站在一边的李守忠,见他这么说,上来就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你这个狗汉奸,真是狗胆包天来了,到了我们都督的面前,还敢胡说八道讨价还价?!” 可能是这个被抓回来的舌头,先前没少跟李守忠讨价还价耍贫嘴的原因吧,总之李守忠对他非常不满意。 李守忠怒斥着那个被打了一个耳光正捂着脸躲闪的二鞑子,眼瞅着抬脚就要将他踹翻。 杨振连忙喝止了他的动作,然后一把将那个二鞑子抓到自己的眼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可以,我答应你。如果你的回答能令我满意,我不仅可以饶你不死,甚至可以让你在我军前效力!说吧!” 那二鞑子显然也很机灵,已经从李守忠的话里知道了眼前答应他请求的这个人物,就是众人嘴里的都督,也就是多尔衮这次南下征剿的金海镇之主杨振。 当下只见他盯着看了杨振一会儿,随即扑通一下跪在了杨振的面前,仰脸说道:“奴才谢都督不杀之恩,奴才赵长寿,是抚顺额附家,就是李永芳家的家生奴才。奴才,愿意为都督效力!” “赵长寿,我问你,你现在伺候的什么主子,李永芳的儿子,可是李率泰?” “回都督的话,正是李率泰!” “李率泰现在在哪里?” “我家主子爷,不,李率泰本人,现在就在骆驼山山脚下的那个营地里。” “哦?!那西屏山的大营里,现在是何人主事?” “回都督的话,西屏山大营里主事的,是多罗饶余郡王的小儿子!” “多罗饶余郡王的小儿子?!你说的多罗饶余郡王,可是过去的饶余贝勒阿巴泰?!” “回都督的话,正是那个饶余贝勒阿巴泰,就是抚顺额附的岳丈饶余贝勒阿巴泰。” 这个赵长寿,果然是问什么答什么。 而他答对的话语里面,也透出了许多杨振之前并不知道的消息。 “看来这一回自己给黄台吉,给满清国那边,造成的影响还是很不小的啊!” 杨振听了赵长寿的答对,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感慨着。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阿巴泰并不受黄台吉怎么待见,而且因为他自高自大的臭脾气,他一直都遭受黄台吉的刻意打压。 尽管他在满鞑子那边的战功颇为卓著,可是直到黄台吉突然暴毙,也没有封他为郡王,一直停留在饶余贝勒这个爵位上。 在原本的历史上,一直等到黄台吉死了以后,到了满清入关以后,这个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才被晋升为多罗饶余郡王。 然而现在,自己的出现,居然让这个事情提前数年发生了。 “赵长寿,你说的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小儿子是哪一个,叫什么?” “岳乐!回都督的话,坐镇西屏山大营的主子爷,不,阿巴泰的小儿子,是新晋的固山贝子岳乐!” “固山贝子岳乐?!” “正是,岳乐之前是镇国公,今年饶余贝勒封了郡王,岳乐也新封了固山贝子!” “哈哈哈哈——” 杨振听到这里,瞬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一阵,说道:“好啊,好啊,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说完这话,杨振转头看着张臣、袁进等人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先前我们在盖州城里杀了一个满鞑子的宗室子弟固山贝子博洛?” 张臣与袁进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当然记得,那个鸟固山贝子博洛死了还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呢!” baimengshu.com “没错。但是你们可知道眼下这个鸟固山贝子岳乐,与那个固山贝子博洛什么关系?!” 杨振听见张臣那么说,笑得更开心了,与此同时又接着问了一句。 “难道说——” 杨振见张臣已经猜中,当下哈哈一笑,紧接着说道:“没错,他们是兄弟,他们都是阿巴泰的儿子。现在这个固山贝子岳乐,是我们以前干掉的那个固山贝子博洛的弟弟!” 杨振这么一说,张臣、袁进、胡长海等人先是吃惊,随后皆笑道:“呵呵,巧了,真是巧了!果然是冤家路窄!哈哈哈哈……” 博洛和岳乐,都是阿巴泰的儿子,也都是所谓的狗屁满清名将。 杨振已经干掉了博洛,算是除了一个后患,如今得知阿巴泰刚长大的小儿子岳乐,就在西屏山大营当中,心中自是高兴极了。 当下,杨振又问了那个赵长寿一堆问题,而那个赵长寿也是有问必答,不敢隐瞒。 从他的回答当中,众人得知杨振之前的判断基本没有错。 满鞑子的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督率六千余人来此地之后,先是督军猛攻在西屏山上驻扎的潘喜等部人马,等到潘喜等人率部撤离之后,阿巴泰又督率大军猛攻骆驼山。 结果,伤亡惨重。 等到多尔衮率军南下,了解了情况后,立刻叫停了阿巴泰对骆驼山的强攻,并令他留下小部人马牵制骆驼山的明军,率大部跟随主力前去围攻复州城。 就这样,阿巴泰留下了军中的一批伤兵,留下了一批厮卒阿哈,叫他的小儿子即新晋的固山贝子岳乐带着留在易守难攻的西屏山营地。 考虑到岳乐比较年轻,阿巴泰还特意指派了比岳乐年长了许多的正蓝旗汉军甲喇额真李率泰,率领一个正蓝旗汉军牛录充当护卫,留守西屏山一带,防范骆驼山上那股明军下山袭扰多尔衮大军的后路。 对阿巴泰这样桀骜的人物来说,留下一个牛录来监视山上的那股明军,已经足够了。 类似这样的情况他见多了,有时候派出一小队的阿礼哈超哈,就可以吓住一座城的明军。 如今留下一个牛录,还有数量多达几个牛录的伤兵与厮卒阿哈,还能不够? 而且西屏山的地势地利虽然不如骆驼山,可是明军要是来攻,那吃亏的一定是明军! 然而,阿巴泰就没有想到,包括复州城下正在指挥孔有德等人的重炮猛轰复州城镇海门的多尔衮,也没有想到,他们认为远在旅顺口金海总镇府的杨振,竟然已经人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的骆驼山。 而阿巴泰和多尔衮更不会想到的是,他们南下围攻复州城的时候,岳乐会自作主张地将将他仅有的能战的兵马,即李率泰所领的牛录,派到骆驼山的山脚下抵近立营。 岳乐以为,他这样一前一后、以攻为守的布防安排,可以更好地不战而屈人之兵,可以让骆驼山的那股明军下山的念头都不敢有。 然而他算错了。 “赵长寿!本都督可以饶了你的命,也可以叫你到我跟前效力。但是,你要想保全家人的命,还是要靠你自己!” 杨振弄清楚了大概情况以后,对于如何夺下西屏山大营并全歼李率泰所领的那个牛录更是信心百倍了。 “唯一能够保全你家人性命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全歼岳乐的西屏山大营的伤兵残兵,然后全歼李率泰所带的牛录。如此以来,就没人知道你投降本都督的事了。”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这个赵长寿,又向他做出了一个新的许诺:“这一次,你如果立了功劳,那么等将来,本都督率军拿下了盛京城以后,你和你的家人不仅可以免罪,而且可以获得李率泰家的一半家产!包括李率泰的老婆女儿,你也可以随意挑选作妾!” 杨振这么一说,赵长寿猛地抬头看了看杨振,随即又低下了头,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了片刻,最后说道: “奴才明白怎么做了!奴才愿意为都督大军叫开西屏山大营的营门!西屏山上,伤兵满营,守营的厮卒阿哈,也尽是老弱。那个贝子岳乐,不过是个娃娃!只要都督的队伍进了营门,事情就成了!” 杨振见赵长寿做出了抉择,当即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叫人割断了他手上的绳索,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很好!我要的,就是这个!” 说完这话,杨振又对他说道:“你很聪明,这次事成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奴才多谢都督恩典!” “别奴才奴才的了,本都督这里,不兴这个!” “是,小的多谢都督恩典!” 第六零六章 是我 有了赵长寿这样熟知敌军内情的人帮忙,当天下午杨振所部突袭满鞑子西屏山大营的行动异常的顺利。 李守忠及其部下数人,已经一来一回摸清了前往西屏山的小路。 当天下午已是申时,夕阳西下了,杨振方才传令火枪营全体出发,以李守忠部为先锋绕道往东。 跟他们同行的,还有头脑灵活且胆大的张天宝所领的一哨掷弹兵。 而杨振率部出发以前,也下令袁进、胡长海挑选出来的精壮人手登上骆驼山,暂时接受潘喜的指挥,同时也暂时接管骆驼山上潘喜等部的战地壕沟。 至于潘喜和王余祐,则奉命等待天色再晚一点以后,下山绕行到骆驼山下满鞑子营地的后方择地设伏。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杨振跟着张臣、张国淦两个火枪兵哨居后,以李守忠哨为前锋,张天宝的掷弹兵哨为中路,沿着荆棘丛生乱石林立的骆驼山海岸,悄悄地往西屏山方向挺进。 而复州城外的隆隆炮声,仍在一声接着一声地响个不停。 此时已经偏西的太阳,从西照向东,余晖强烈,照得骆驼山以西的海面上金光闪闪。 这一点,对杨振率领的自西向东挺进的人马有利,而对西屏山上向西瞭望的守营阿哈却极其不利。 但是即便如此,为了避免提早暴露行踪,杨振一行一千二百多人的东进,仍旧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直到夕阳的金光被骆驼山挡住,而天色也开始暗淡下来的时候,杨振跟着张臣和张国淦的后队火枪手们,方才抵达了西屏山西面山下的一片松树林里。 西屏山的山顶是平的,上面土层很薄,薄薄的土层下面即是石头,树木难以生长,只生长了一些灌木和杂草。 但是从西屏山的平山顶,直到它山脚下,却环绕生长着一圈圈一层层或稀疏或密集的松树林子。 李守忠就是在西屏山下的松树林子外围,一个上山路口的巡哨点处,干掉了赵长寿带领的一小队厮卒阿哈。 如今又到了这里,李守忠要等杨振的安排,便小声传令,让队伍停留隐蔽了起来。 “都督,是不是该那个赵长寿出马了?” 李守忠一等杨振到来,立刻上前请示接下来的安排。 而此时的赵长寿,也从之前被李守忠俘虏的地点,找回了自己的盔帽,正跟在杨振的身边等待指令。 “李守忠,你在这里干掉了几个正蓝旗的汉军二鞑子?” “八个!总共八个!” “尸体呢?” “尸体藏起来了!哦,卑职明白了!” 很快,李守忠领着几个人钻进了林子里面,从一个被厚厚一层枯枝败叶掩盖着的土沟里找到了被他们藏起来的尸体。 然后,迅速扒下了那些尸身上肮脏的正蓝旗衣甲,从枯枝败叶下面找到了相应的盔帽。 “李守忠,张天宝,你们各自再选三人,一起换上衣甲,跟着赵长寿去骗营门!营门已开,立刻占领!” “得令!” 杨振的谋划,所有人至此都已经知道了。 满鞑子喜欢故技重施,杨振当然也喜欢。 一想到根本不必强攻硬取易守难攻的西屏山,李守忠、张天宝的心情就十分轻松,领命之时也格外痛快。 接下来,他们两个人迅速挑选了各自手下准备培养提拔的强悍士卒,在松树林子的掩护下,更换着衣甲。 事实上也不需要怎么更换,因为杨振所部人马根本没什么像样的盔甲。 除了人人一顶毛毡制作的大帽,一件明军标志红色色的圆领窄袖罩衣,还有一件兼作毯子使用的黑色兜帽披风以外,他们并没有其他统一的衣甲。 趁他们穿戴满鞑子正蓝旗厮卒衣甲的时候,杨振又问了赵长寿一些事情,得知西屏山大营东西各有一门。 东门是正门,为兵马进出之门,西门为营中伐木取薪、割取草料的进出之门。 “那么,你今日午后被李守忠带人擒获,其余人被杀,会不会已经惊动了山上守营的厮卒?!” 杨振听闻赵长寿的说法,立刻警觉到了可能被发现的危险。 但是赵长寿的回答,却让杨振彻底放下了心。 “都督多虑了,那个固山贝子岳乐,不过是一个眼高于顶的十六岁娃娃!李率泰请他封死西门,只留东门进出,他却满不在乎。 笔趣阁 “李率泰请他多派人马到西边守备,他却置若罔闻,只在夜间增派了一些巡哨。小的白日里带人来此值守,乃是李率泰亲自指派,并非出自岳乐的命令!” “原来如此!呵呵,这个李率泰倒是一个死心塌地的好奴才!” 说话间,李守忠、张天宝及其各自手下,一共八人,全数套上了满鞑子正蓝旗汉军的衣甲。 杨振见状,朝着赵长寿一摆手,赵长寿躬身施了一礼,随即转身而去。 李守忠与张天宝一左一右,紧随其后,而剩下的其他几个人,也各自带了自己的装备跟了上去。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光已然暗淡,在遮天蔽日的松树林中,光线比外面更是暗淡。 张天宝随行的几个人,在走出林子以前,干脆趁机点起了火把。 而他们点起的火把,一走出林子,就被西屏山上的守营厮卒发现了。 因为松树林子内侧的边缘,就在西屏山上的平山顶外沿下面。 “谁?!什么人在那?” “是我呀,抚顺额附爷家李甲喇章京的长随赵长寿啊!” 杨振及其所部人马现在已经是在西屏山的半山腰处了,穿过眼前的一大片幽暗的松树林子,上面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即岳乐所在的西屏山大营了。 此时,他们乔装打扮、瞒天过海的做法,一旦被上面的守营厮卒所识破,那么就只能变智取为强攻了。 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对话,杨振等人把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都督啊,咱们都到了这里了,干脆发起硬攻得了!冲上去,用弹药厂新搞的那种爆破筒,把围栏炸了,然后一涌而入,里边反正是一些老弱病残,我们光明正大,他们能奈我何?” 张国淦对杨振现在搞的这种小心翼翼小心谨慎的所谓智取,显然十分不耐烦。 “住嘴!” 杨振低喝一声,制止了张国淦的抱怨。 就在这时,远远地听见平山顶大寨上的守营厮卒回话了。 “呦,是长寿兄弟啊!你怎么从这边上来了?骆驼山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兄弟此来,就是为这档子事啊!骆驼山那边有新情况,我家主子爷特意叫我来,向贝子爷禀报呢!” “有啥情况你说吧,我们帮你转达!现在天色已晚,贝子爷早有军令,日落以后不能叫人靠近寨门!” “兄弟,是我,赵长寿,不是外人!我家主子爷叫我禀报给贝子爷的话,只能当面跟贝子爷说。你不让我进,我怎么说?!耽误了我家主子爷的大事,你们谁能负得了责?!” 赵长寿的这个话说完,山顶上的守卒一片沉默。 而此时此刻,杨振领着三哨火枪兵与一哨掷弹兵,也已经穿过了幽暗的树林,渐渐来到了林子的边缘。 赵长寿与平山顶大寨上守卒的对话,清清楚楚地落到了他的耳朵里面。 看着林子外面十几步外的赵长寿一行人,再抬起头看看不远处那高达数丈的峭壁,杨振又一次忍住了立刻发动强攻的冲动。 赵长寿站在其下,与上面守卒对话的地方,是西屏山西南边缘唯一一个崖壁破碎坍塌形成的斜坡。 满鞑子在西屏山上的平顶上树立的木头栅栏,在这里无法立足,被移到了半山腰处,就卡在唯一的斜坡入口处,真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怎么办,都督?要是一会儿复州城外的炮声停了,咱们这边一打起来,多尔衮、阿巴泰、济尔哈朗、孔有德那些人肯定能听到。一旦他们要是派人赶过来救援,今晚的事情,可就不好善了了!” 跟着杨振前来攻打西屏山大营的张臣等人,已经从赵长寿那里了解到了此次南下征剿金海镇的满鞑子各旗王公贝勒都是谁了。 往常,这些人中的一个率军攻打辽西或者攻打宣大蓟北,都已经叫大明朝的各路边军难于应付了。 如今,这些人齐聚多尔衮的麾下,一起来到了复州城外,怎不叫人担心? 连张臣这样的人物,从赵长寿的嘴里了解到满鞑子前来征讨自己们的各旗王公贝勒之后,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暗自庆幸劝杨振出了复州城。 要不然,后果难料。 此时看看天色将晚,万一等到复州城外的炮击入夜以后停歇了,那么他们对西屏山的攻击,就将引来复州城外的满鞑子,后果也难预料。 “再等等看!” 杨振这话刚说完,就听见不远处沉默了半晌或者商量了半晌的山顶守卒又回话了。 “好吧好吧,长寿兄弟,你可记住了,今天你可欠兄弟一个人情啊,将来兄弟求到你那里的时候,你可别说不认识我啊!” “呵呵,好说,好说,有机会兄弟请哥几个喝酒吃肉!” 山顶守卒与赵长寿说话之间,两扇沉重的原木寨门吱嘎吱嘎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第六零七章 鸡肋 606是我 眼见西屏山山顶寨的寨门已经打开,赵长寿立刻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 一直站在他旁边的李守忠见状,取了已经装填弹药的火枪在手,与其他扮作正蓝旗厮卒的火枪手一起,紧随其后。 而张天宝也领着另外三个换了正蓝旗衣甲的掷弹兵,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按在腰间的手榴弹袋上,快步跟了上去。 掷弹兵以飞将军即手榴弹为主战武器,他们随身携带的飞将军装具即手榴弹袋比别人多了两幅。 胸前的手榴弹袋里并列五颗,左右腰间又各带了五颗,累计一共是十五颗。 他们比一般火枪手随身携带的飞将军,整整多了十颗。 却说赵长寿大步流星地到了寨门下,而此时寨门已经洞开,当下便回头大喊了一声“快啊”,随即冲了过去。 “哎哎哎,长寿兄弟,门都给你开了,你急个什么?——啊呀!不对,不对,下面林子里有敌人,快关门,快关门!” 然而,此时再关门已经来不及了。 且不说赵长寿以及李守忠和张天宝等人已经冲进寨门里了,就说杨振他们,也已经在赵长寿大喊“快啊”的同时冲出了树林。 早就按捺不住急脾气的张国淦更是一马当先,几个起落,便大叫着冲到了已经洞开的门前。 “赵长寿,你要造反吗?你家主子爷要造反吗?!” “砰砰砰砰!” “——啊呀——” 之前一直在与赵长寿对话的那个守门官,正在不知所措地呵斥着赵长寿,不防却被紧跟在赵长寿身边的李守忠等四个火枪手一起瞄准,打响了各自的燧发火枪。 也不知道是被谁打出去的铅弹打中了,总之那个咋咋呼呼一直在喊话的守门官,伴随着火枪的爆响,惨叫了一声,从寨门内的望楼上栽倒了山下。 与此同时,张天宝及其三个精挑细选出来的手下,也朝着闻讯而来的其他守营厮卒,投出了进入平山顶大营后的第一波手榴弹。 伴随着一阵轰隆轰隆的爆炸声,云集在寨门内不远处的守营厮卒被炸得东倒西歪,抱头鼠窜。 “李守忠,你领着本哨人马,叫赵长寿给你带路,快去抓捕满鞑子那个固山贝子岳乐!” “张天宝,张国淦,你俩各率所部人马,快去抢占东寨门,莫让大营里的敌人跑了!” 杨振跟在张国淦队伍的后边,一边往上冲,一边一个接一个地下达着新的命令。 如今营门已经破了,第一步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就是抓捕岳乐,以及消灭这个大营里的所有敌人了。 “遵命!” “得令!” “好嘞!” 带领掷弹兵队伍冲在最前面的张天宝,以及带领火枪手队伍冲在最前面的张国淦,听见了杨振的叫喊,齐齐领了命令,也不再去追赶大营里四散奔逃的厮卒阿哈,而是直奔营盘对面的东寨门去了。 而挟持着赵长寿,正在端着刺刀追杀身边敢于反抗之敌的李守忠,也恍然醒悟过来,拉着赵长寿与身边之敌脱离了接触。 一边吹响了脖子里悬挂的铁哨子,一边喊声招呼着他本哨的火枪手,在赵长寿的引领下,往最东北角最大的一定帐篷处冲去。 西屏山的地形,虽然十分险峻,实实在在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可是到了山顶上的大营里面,却是相当的平坦。 西屏山上的平山顶,就如同天上降下的一块大磨盘一样,平铺在西屏山上。 山顶方圆数里之内,既没有一个大点的山头,也没有一片大一些的树林。 整个山顶营盘之内,除了稀稀拉拉分布的帐篷以及用木头搭建的马厩、仓储之外,毫无可以屏障自己并阻断敌人的地方。 当然了,整个山顶营盘内最主要的问题还是,营盘里负责守卫的厮卒阿哈们,不仅没有想到会有人前来进攻,而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他们也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 这些厮卒阿哈们,以前跟着各自的主子们,打惯了顺风仗。 以往他们在战场做的事情,主要是替他们各自的主子爷们运送粮草,收拾衣甲,喂养马匹,以及看管抢夺来的战利品。 他们见惯了闻风而逃的敌人,见惯了一触即溃的敌人,却很少这样面对面地遭遇过杨振带到他们营中的这些悍不畏死的强军。 不必说威力强大的爆破筒了,就是燧发枪打出的铅弹以及飞将军炸开花后溅射的散碎弹丸,都已经让他们惊叫着四散奔逃了。 吞噬小说网 有些头脑灵活见机早的,则干脆不战也不跑,迎着杨振带进来的人马,跪在地上乞降求饶了。 至于各个帐篷里躺着卧着的那些,或者半死不活,或者痛苦呻吟的满鞑子伤兵们,更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躺着等死。 跟着大队伍冲进了山顶营盘以后,杨振只开了一枪,把一个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冲撞到自己附近的一个二鞑子击毙以后,就把指挥战斗的任务交给了张臣。 而他自己,则在许廷选以及张臣安排的一排火枪手的护卫之下,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地,跟在张臣指挥的排枪队和掷弹兵人墙后面,从西南往东北推进。 同时,也指挥着自己身边的护卫队火枪手们,将张臣大队人马遗漏下的或者没有打死的敌人,补枪或者补刀处死。 西屏山山顶大营内的战斗,只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并不算激烈的战斗,营中有组织的抵抗就已经不存在了。 这样一个地形地势,外面的人想要攻上来自是非常困难,可是里面的人想要逃出去,却也是十分不易。 一些翻过营盘的原木栅栏想要逃走的厮卒阿哈,也摔死在了环绕西屏山的百尺崖下。 接下来的,就是屠戮,而不是战斗了。 至少对杨振来说,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威胁那些跪地投降的二鞑子,将一个个因为负伤而丧失了反抗能力的满鞑子从帐篷里拖出来,然后砍下脑袋,这不是战斗。 这是战斗结束之后打扫战场的善后措施而已。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二日刚入戌时,来自复州城方向的炮击声停歇了,而满鞑子西屏山大营或者西屏山伤兵营内的战斗,也彻底结束了。 杨振在西屏山营地内东北角,一个灯火通明的高大帐篷之内,见到了被捆了手脚,扔在地上的固山贝子岳乐。 此时的岳乐,果然还是一个娃娃,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倒是清秀,只是锦衣玉带之下身体十分单薄。 但是即便如此,杨振也已经可以看出,这个岳乐将来绝不是一个善茬子了。 此时此刻,大营内的战斗已经结束,没有人逃脱出去。 营盘内岳乐管辖的人马,除了二百七十一个正蓝旗的厮卒阿哈二鞑子因为投降得够快以及替杨振所部人马屠戮满鞑伤兵够坚决,而被免死以外,其他的八百多满鞑子伤兵以及守卫营盘伺候伤兵的三百多厮卒阿哈,全都被砍了脑袋。 总计一千二百一十八颗留着金钱鼠尾的脑袋,被投降的厮卒阿哈们,砍下来,堆积在了岳乐所在的大帐之前,而岳乐却没有任何的恐惧神色。 躺倒在地上的他,看向杨振的目光里面,只有目眦欲裂的愤怒和无限的怨毒。 “你就是阿巴泰的四儿子岳乐?” 杨振来到岳乐的大帐里,在里面坐北朝南的榻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饶有兴致地跟岳乐说起了话。 虽然杨振已知他是岳乐,可是看他这个少年模样,还是有点讶异。 毕竟是个十五六的少年,阿巴泰怎么会放心让他坐镇西屏山呢? 就算阿巴泰有点浑,可多尔衮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同意呢? 所以,杨振还是想从这个少年自己的嘴里来确认他的身份。 但是,岳乐只是恶狠狠地看着他,既没有其他反应,也并不说话。 “呵呵,不管你听不听得懂我的话,我都得告诉你一声,在盖州城杀了你兄长博洛的人,也是我!而且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将来杀你全家,灭你全族的,估计还是我!” 杨振笑呵呵地看着岳乐,同时也笑呵呵地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当然了,我可能不会亲自动手,而将来替我杀你全家,杀你全族的,可能是这个大帐中的任何一个人。” 说到这里,杨振想到这个岳乐可能真的听不懂汉话,于是便转头找到了站在大帐一角的赵长寿,对赵长寿说道: “赵长寿,把我刚才说的话,用满鞑子话翻译给他听,一句也不要落下!” “小的遵命!” 杨振方才对岳乐说话的时候,全程都是笑呵呵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叫赵长寿不寒而栗。 他现在早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可走,面度杨振的命令,他丝毫也不敢犹豫。 然而,他正要把杨振的话翻译给岳乐,却见岳乐转头咳了一下,并奋力朝他吐了一口痰。 岳乐那口痰虽然没有吐到他的身上,却叫赵长寿在众人面前顿感羞惭无地。 面对岳乐这样的贵人,赵长寿莫名地有些忐忑。 尤其是以往,在这样的贵人面前,赵长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今天,亲眼看见这个过去高高在上的固山贝子爷,如此狼狈地躺倒在自己的脚下,又叫他有一种莫名的快意。 他见岳乐如此记恨自己,当下心里一横,说道:“都督,这个小满鞑子,正是阿巴泰的四儿子岳乐,他听得懂汉话,方才都督所说,他都听懂了!这样的狼崽子,都督千万不能放过他!” 第六零八章 受死 满清宗室新一代的人物,绝大多数都已经通晓汉话了,即便汉话说得不流利,也起码听得懂。 眼前的这个岳乐,年纪虽小,可是志向却颇为远大,而且受到黄台吉的鼓励和教导,很小就开始学汉字,学习汉人典籍,当然也听得懂汉话了。 平常他与李永芳的儿子李率泰谈话交流的时候,说的就是汉话,这一点,自然瞒不了李率泰的长随赵长寿。 “呸!你这个出卖自己主子的狗奴才,若是没有你卖主求荣,我的西屏山大营,怎会如此轻易被敌人攻破?!今日我岳乐可以死,但是,你这个狗奴才的全家异日也必不得好死!” 赵长寿那么一说,岳乐果然也不装了,当下便开口说话,而且一开口,就是对赵长寿破口大骂连带诅咒起来。 杨振一听,当即笑着说道:“呵呵,果然如此!好,听得懂汉话就好啊。岳乐,今日之事,你也不必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个狗屁野猪皮爷爷,怪你那个在辽东,在关里,到处滥杀无辜汉人的狗屁饶余郡王父亲吧!” 说到这里,杨振便要下令将其拖出去斩首。 这个时候,颇为聪明的岳乐也意识到杨振话里话外的危险了,在地上拼命挣扎着,转过了身,盯着杨振说道: “没错,我就是岳乐!如果你是金海镇的总兵金海伯杨振的话,你应当知道我在大清国的身份地位,应当知道我活着比死了对你更有用处!” “我知道你是岳乐,而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杨振!” 杨振看见了岳乐的挣扎,也听出了他求生的意图,当下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对他笑着说道: “呵呵,我以为你岳乐真不怕死呢!没想到,也是凡夫俗子一个。这一点,你跟你那个叔父豫郡王多铎比起来,可就差得远了!” 岳乐听见杨振这么说,紧接着说道:“我岳乐并不是胆小怕死,只是我有太多的志向没有来得及实现,太多的抱负没有来得及施展,我不想死在这里,这样死去!” 杨振听到岳乐这么说,当即哈哈大笑了一阵,然后从坐着的榻上站了起来,围着他转了一圈,冷笑说道: “如果你没什么抱负,没什么志向,只想做一个世上的凡人,我倒有可能饶了你一条小命。但是你既然这么有志向,有抱负,那我就只能杀了你! “因为自古以来,尔等夷狄胡虏的志向越远大,尔等夷狄胡虏的抱负越远大,对我华夏文明的威胁就越大,对我华夏百姓的伤害就越大!” 杨振说完了这些话,顺手从大帐的幕墙上取下一把精美的腰刀来,锵啷一声,抽出了明晃晃的刀身,然后将刀鞘扔在了地上。 岳乐看见这个场面,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些惊慌恐惧的神色。 他紧盯着杨振大声叫道:“杨振,你今日杀了我对你毫无用处,却徒然激怒了我的父亲!你留下我不杀,才对你最有用啊!”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年纪轻轻的岳乐,仍在对杨振诱之以利。 只可惜,在对待满鞑子宗室的问题上,杨振早就下定了决心,绝不是区区利益可以动摇的。 当然了,面对被缚的岳乐,杨振不会亲自动手。 只见他拿着那柄长约二尺半的腰刀,绕开了在地上挣扎的岳乐,最后来到了赵长寿的面前,将刀往他面前一递,淡淡说道: “杀了他!” 赵长寿听见杨振的话,没有吱声,只是缓缓地伸出了左手,接过了那柄明晃晃的腰刀,然后慢慢交到了右手上。 回头看了看外面跪了一地,同样等于是正在围观的新降厮卒阿哈,咬了咬牙,走向了正在挣扎的岳乐。 岳乐见状,已知危险迫近,当下收起了求饶的话,又开始了对赵长寿以及杨振的咒骂。 “赵长寿,你卖主求荣,以下犯上,异日必不得好死!杨振你今日杀我,我大清与你决不会善罢甘休——啊——” 岳乐骂得正起劲的时候,赵长寿突然手起刀落,直接将手中利刃斩向了岳乐的脖子。 一颗光秃秃的脑后留着两根小细辫子的头颅,瞬间骨碌碌地滚到了大帐的入口处。 眼睛仍旧怒睁着,嘴巴仍在一张一合,只是没有了丝毫的声音。 从断头处流出的鲜血,从脖颈处流出的鲜血,瞬间便染红了大帐中铺设的华丽毯子。 xiaoshuting.la 之前一直挣扎着的身体,过了片刻,才最后停止了抽搐。 杀了还是个十几岁娃娃的岳乐以后,杨振所处的大帐之中,安静了好一阵子。 毕竟这个岳乐才十五六岁,与诸将往常所见到的凶神恶煞般的敌人极为不同。 过了一会儿,张臣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先是命人将帐中的尸首收拾出去,然后抱拳对杨振说道: “都督,卑职走了一遍整个营盘。这个大营里面,除了正蓝旗的伤兵和照顾伤兵的厮卒之外,还有八百多匹马骡,二十门大将军炮,大小营帐一百四十四座。 “其中,储粮的营帐有十四座,存放弓矢弹药的营帐六座。另有草料场一座,滚木礌石无数。且营中有九眼泉源,饮水不缺。” 听到张臣这么说,杨振深呼吸了一下,调整了先前有些低沉的情绪,看着张臣问道:“你的意思是?” “卑职的意思是,此地易守难攻,我们既然夺回了,弃之未免可惜,而且,此营中有粮有水,也足以坚守!” “好,既然可以坚守,那就先守一守。” 西屏山上的这个营地,对杨振来说,有点像是鸡肋。 完全放弃它吧,确实有点可惜,而且一旦放弃,迟早又要被满鞑子占去。 等到下次再被满鞑子占去的时候,想再这么轻易地夺回来,就再也不可能了。 但是要派自己的人马长期驻守在这里吧,却又有点棘手。 一来,自己此次带来的人马并不多,若是再分散一下,兵力就更加不足了。 二来,潘喜之前率部退出这里,也是有现实原因的。 这个地方虽然易守难攻,但却距离海岸有点远,很容易被敌人团团包围,然后阻断退路。 杨振想着这些事情,最后对看着他的诸将说道:“此地险要,的确该守。但是,要分兵驻守这里,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除掉李率泰的那支人马。唯有如此,才能让骆驼山与西屏山连在一起,今后可以相互支援。” 杨振说起了李率泰的那股人马,大帐中聚集的各个将领才骤然警觉过来,方才忙着打扫战场,处置岳乐,竟然忘了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这个时候,帐中诸将中地位仅次于张臣的张国淦说道:“没错。卑职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在这里打成了这样,复州城外的满鞑子大军有可能听不见,但是骆驼山下的李率泰,却一定听见了动静。” 说到这里,张国淦那张丑脸皱成了一团,拧着眉,挠着头,继续说道:“但是,奇了怪了,咱们在这里打成了这样。李率泰怎么不来救援他的小主子岳乐呢?!” 张国淦这么挠头一问,大帐中的其他几个大小将领,都开启了思考,纷纷给出了自己的推断。 李守忠笑着说道:“呵呵,或许是天色已晚,西屏山情况不明,即使是听见了这里的响动,他也不敢在夜里出营吧!” 张天宝则笑着说道:“或许是,潘游击、王余祐千总他们已经奉命下山了,牵制住了李率泰那伙人!” 杨振听了他们几个的议论,撇着嘴,笑了笑,转头问张臣:“张副将,你说呢,接下来,咱们这里该当如何行动?” 这个时候,就见张臣看向了呆若木鸡地站立在一边的赵长寿,然后说道:“此事,还是要着落在赵长寿的身上。” “哦?” 除了杨振以外,其他几个人听见张臣这么说,全都把目光转到了赵长寿的身上,静等着张臣的下文。 包括赵长寿自己,听见杨振身边的张副将提到了自己,也愣了一下神,从方才的失魂落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有些愕然地看着张臣。 然而,张臣点出了赵长寿的名字以后,就不说话了,只是微笑地看着杨振。 “长寿兄弟,接下来还要辛苦你一趟,你挑几个棚长,跟你一起,到李率泰那里走上一趟!告诉他西屏山大营遇袭的事情,就说固山贝子岳乐,命他立刻赶来增援!” “棚长?” 面对杨振以商量的语气下达的命令,新附的前李率泰长随赵长寿,根本不敢提出任何不同意见。 但是杨振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又叫他心中一动的同时,感到有些不解,情不自禁地把其中最瞩目的问题提了出来。 “没错,这次你挑选出来跟你同去的厮卒,完成了同去的任务,回来就是棚长。至于你么,长寿兄弟,等你完成了任务回来,西屏山上所有新附的弟兄,都会归你指挥,编成一个三百员额的哨,由你出任他们的哨官!” 第六零九章 活捉 “啊?!” 杨振说出来的话,还没让赵长寿惊讶出声,倒先让张国淦、张天宝他们叫了起来。 杨振见他们惊叫出声,面色不悦地扫了他两人一眼,张国淦与张天宝连忙低了头,闭上了嘴。 这个时候,赵长寿也闹明白怎么回事了,这是杨振要奖励他,要提拔他的兆头啊! 一个哨三百员额,就跟正蓝旗旗下的一个牛录一样了。 而一个哨的哨官,岂不是就相当于一个牛录的章京了吗? 然而,一个牛录章京,那在满鞑子那边,已经是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个贵重官职了。 抚顺额附李永芳这种资历的老汉奸,其家族上下拢共也才领有六个牛录而已。 虽然赵长寿一时还搞不清楚杨振麾下的哨,与满鞑子那边的牛录到底有哪些不同之处,但是此时此刻,他听清了杨振的意思之后,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的,卑职赵长寿,叩谢都督恩典,叩谢都督提拔!” 赵长寿咚咚咚地在大帐里厚实的地毯上使劲磕了几个头,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就要转身离去。 “等一等!——李率泰这个人,想必你是了解的,既然能继承李永芳的衣钵,恐怕也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精明角色。 “为了取信于他,你可以带着岳乐的固山贝子腰牌做信物前往招他!至于其他的,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杨振让赵长寿挑人前去诱骗李率泰前来,固然有进一步考验赵长寿的意思,但是他也不希望赵长寿把这件事情给办砸了。 赵长寿听见杨振考虑这么周全,当下转了身,朝着杨振深深一躬,随后出了大帐,很快便在大帐外岳乐的尸身上,搜出了一块白玉腰牌。 xiaoshuting.cc 随后,他又从跪在大帐外的二三百正蓝旗厮卒阿哈当中,挑了十来个以前就与他有点交情的精壮厮卒,再从马厩里牵出来十几匹战马,打开了东寨门,便向山下疾驰而去。 此时,天已黑透,杨振从大帐里出来,看着赵长寿的小队举着火把,策马奔向西北的骆驼山东麓方向,暂时放下心来,转头对跟在身后的众人说道: “张天宝,你先留守这里,分兵守好东西二栅门,指挥这些厮卒,继续清理营地。至于火枪营三哨,现在就跟我走,一起去牛刀杀鸡!” 杨振说完这个话,当先朝东栅门方向走去。 而张臣则立刻将杨振的命令大声传达了下去。 围在大帐四周的火枪手们,以及分兵四处的火枪手们听到命令,很快便集结到了各自上官的身后,紧跟着杨振,出了东栅门,往西屏山下行去。 此时天已黑透,雾气初升,杨振他们打着火把下了山,因为担心被李率泰的人马发现,并不敢走得太远。 只往西边偏北的方向走了两三里,就在骆驼山东麓通往西屏山,进而通往复州城方向的道路两旁,找了一个可以隐蔽的地方,埋伏了起来。 然后,渐次熄灭了火把,静悄悄地等待着李率泰人马的到来。 在杨振等人看来,累计九百余杆由鲁密铳改装的燧发火枪,再加上每个火枪手随身携带的手榴弹,这一次,他们一鼓作气干掉李率泰麾下的几百人,简直是一件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情。 然而,就在他们藏身在道路两边的山林里,满怀期待地等着李率泰率部经过的时候,数里外更接近骆驼山方向的地方,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而且剧烈的爆炸声。 “嘭……” “嘭……” “嘭……” 一声接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不仅无缝连接,而且相互重叠在一起。 其间,还夹杂着隐约可闻的喊杀声。 “都督,是我们的人马无疑了!想来,必是潘喜那小子带人下了山,也设了埋伏!” 紧跟在杨振身边的张臣,听见爆炸声快速站了起来,往西北方望了望,随即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当是如此了!既然如此,那就干脆传令下去,叫弟兄们打起火把,我们去增援潘喜他们!” 杨振他们埋伏的地方,距离潘喜他们伏击李率泰的地方并不远,约摸三四里地的距离。 只因这里是浅山丘陵地区,道路崎岖,林木茂盛,相隔两三里,却也看不见彼处的情形。 但是,杨振他们的伏击,并非没有用。 因为他们的伏击点,就在潘喜他们伏击地的后边,除非李率泰的人马遇伏了以后,紧急撤回出发地,否则的话,即使冲过了潘喜他们的伏击,也仍旧要落到杨振等人的手里。 却说杨振下达了命令以后,提着火枪,就从路边的稀疏林子里冲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正巧看见,前方奔过来一匹快马。 马上的骑士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拖着马刀,一边不住地回头张望,一径直奔着杨振站立的道路中央,直冲过来。 那人身着正蓝旗鞑子的衣甲盔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有眼睛鼻子嘴巴露在外面。 但是,从他露出来的面貌来看,这个满鞑子的年纪,也不会太大。 “来者何人?!下马受死!” 杨振见了来人,随即暴喝了一声,举起了手中装填好的火枪。 在杨振看来,如果对方是赵长寿带去假传岳乐命令的自己人,那么对方一定会高声提醒自己。 但是,对方并没有这么做。 正相反,那个策马奔腾而来的满鞑子,显然没有料到自己躲过了一次伏击以后,竟然会在这里遭遇到第二次伏击。 当他看见端着火枪当道站立的杨振,以及正从道路两侧林子里冲出来的大批人群,显然大吃了一惊。 只见他紧急一拉缰绳,胯下的战马唏律律一声叫,整个战马人立而起。 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杨振猛地扣下了扳机。 燧发火枪的龙头锤夹着火石撞击在药池上方的铁块上,擦出一串火花,火花落在药池里,瞬间点燃了引火药。 药池里的引火药点燃以后,迅速引燃了枪膛里面装填紧实的发射药,然后用燃烧产生的大量气体,将一颗铅弹以极高的速度推射出去。 这就是火枪发射的整个过程。 在这个过程当中,带着火焰的大量烟气裹挟着弹丸喷出枪口的同时,会发出“嘭”的一声爆响。 而伴随着杨振的枪声响起,已经距离他只有十几步距离的高头大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在了地上。 马上的骑士来不及跳下,套在马镫里的脚踝,以及脚踝上方的整个一条腿,被生生压在了马肚子的下面。 “啊——” 一声隐约可闻的咔嚓脆响过后,那骑士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原来,杨振见那马上的骑士全身衣甲整齐,裹得严严实实,担心一枪打他不死,便把枪口对准了人立而起的马腹。 十几步的距离,偌大的战马胸腹面积,杨振即便不是神枪手,也仍然一击即中。 那骑士被压在抽搐的战马身下哀嚎的同时,他的身后又冲过来了一批骑士。 这个时候,杨振来不及装填弹药,但也没必要再装填弹药了。 因为张臣已经带着大批的火枪手,将整个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那一批骑士刚刚冲到跟前,看见了这个场面,纷纷扭头要走,可惜也晚了。 一阵砰砰砰砰的密集枪声,将冲到跟前不远处的那些骑士,全部一扫而空。 “都督!都督!都督!” 杨振这边消灭了前方的漏网之鱼,刚要准备前去增援潘喜他们,就听见远处道路上,传来了一阵阵叫喊之声。 张臣听见了这个叫喊之声,立刻笑着对杨振说道:“都督,是潘喜那小子来了!” 果然,过了只一会儿工夫,杨振他们伏击地的前方道路上,疾驰而来一队高举着火把的人马。 火把在黑夜里,把来者照得甚是明亮,而来者正是披着黑色披风,头戴标志大帽的自军人马。 为首之人,不是潘喜,还能是谁? “都督,可曾遇上了李率泰?” “什么?!” 杨振没有想到,潘喜急匆匆赶过来见面,所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询问自己有没有遇上李率泰。 第六一零章 效果 “什么情况?!难道你们没有伏击到李率泰?!” “这个,卑职——” 面对杨振突然变了脸色的厉声喝问,饶是一贯桀骜的潘喜,也顿时噤若寒蝉了。 这个时候,就见紧随潘喜后边的赵长寿,突然下了马,快速来到杨振跟前,直接跪了下去。 “都督,这事,也不能怪潘游击,是潘游击担心误伤卑职和卑职的弟兄,才错失了李率泰的先头队伍!” 当下,赵长寿三言两语便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赵长寿他们在前往李率泰营地的途中,遇到了已经埋伏好的潘喜。 而赵长寿到来的时候,潘喜他们正处在进退两难之中。 一方面,西屏山上的情况不明,而且战斗显然已经结束,胜负如何让人揪心。 另一方面,西屏山上的枪声爆炸声最激烈的时候,李率泰的营地里面都一动不动,没人出来。 如今,西屏山上不管自军胜负如何,枪声已经停歇,结局也已经尘埃落定了。 到了这个时候,李率泰还会出来了吗?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继续埋伏等待,还是应该前去与杨振会合的时候,赵长寿出现了。 潘喜在骆驼山的后山营地里见过赵长寿,知道他已投降了自家都督。 此时见他身披满鞑子的衣甲,要往李率泰的营地方向赶去,自然立刻拦住了他。 结果正好,赵长寿的到来,立刻让潘喜和王余祐两个人放下了一直纠结的心。 就这样,赵长寿告别了潘喜等人以后,手持固山贝子岳乐的腰牌信物,继续按计划前去诱骗李率泰出营前往西屏山大营。 而李率泰虽然不得不接受了“岳乐的乱命”,但却十分狡猾,即使前来传令的是自己的长随,即使自己这个长随手里拿着的是岳乐货真价实的腰牌,他仍然为自己留了一手。 xiaoshuting.cc 李率泰率队出营以后,就叫赵长寿领着从西屏山带来的人马走在前面,而他更是带着亲兵夹杂在赵长寿的小队人马里面小心翼翼地前行。 赵长寿想推脱都不敢推脱,想溜边儿都找不到任何机会。 杨振听了赵长寿的这个说法,只得叹了口气,准备收兵返回西屏山营地。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赵长寿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同样留着金钱鼠尾,满身满脸都是血污的汉子,突然指着附近地上的一匹死马说道: “这匹马,这不是李甲喇章京,不,李率泰的坐骑吗?!” “孙二虎,你说什么?!” “这匹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李率泰的坐骑啊!” 那个被赵长寿唤作孙二虎的汉子,用手指着地上那一匹被杨振的火枪打烂了胸腹部,如今已经断气的战马,固执地说着。 赵长寿听见他这么说,一骨碌爬了起来,从身边人手里取了火把,赶过去查看。 而杨振等人,见出了这个意外,也赶紧跟上前去查看。 “没错,这正是李率泰的坐骑!” 赵长寿走近了一看,立刻转身向杨振报告了结果。 杨振听了,心中大喜。 如果这是李率泰的战马,那么当时被压在战马下面的人就是李率泰无疑了。 “但是,李率泰哪里去了?!” 杨振听见这话,刚刚轻松喜悦的心情,顿时又落入了冰窟窿里。 他连忙上前,扒开围着那匹战马的人群,眼前的景象看得他一愣。 原来压在战马下面的人,居然不见了,只剩一只高腰的靴子。 “快去给老子找!李率泰压断了腿,他跑不了多远,很可能就在附近隐匿!” 杨振说的没错,饶是李率泰精明如狐狸,这个时候也没用了。 眼前这个山谷虽然平坦开阔,可是道路的两侧,却尽是荆棘灌木。 而且荆棘灌木之下,要么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地面,要么就是大大小小的石块。 李率泰虽然瞅准了机会,忍着锥心的剧痛,把压断了的左腿从倒毙在路旁的战马下面抽了出来,可是他并没有来得及逃远。 随着杨振的命令下达,张臣指挥着前来伏击的火枪手们,打着火把,迅速对道路两侧的灌木林子展开了搜索。 很快,杨振就听见李守忠及其手下大叫着,高喊发现了躲藏在灌木丛里企图逃过一劫的李率泰。 紧接着,那个企图趁乱逃跑的李率泰,就遭受到了李守忠等人的一顿毒打,惨叫声音之声不绝于耳。 “都督,就是他了,他就是老汉奸李永芳的二儿子李率泰,原名也叫李延龄!” 赵长寿、孙二虎陪着李守忠等人,将妄图在杨振的眼皮子底下逃走,而且差一点就成功的李率泰,重新拖回到了杨振的跟前。 赵长寿是李率泰本人的长随,对李率泰自然熟悉无比。 此时被带到杨振面前的这个人,虽然满头满脸的血污,虽然半死不活闭眼不语,但是逃不过赵长寿的指认。 李率泰是李永芳的次子,原名叫做李延龄。 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他跟随他的父亲李永芳投降了奴儿哈赤,被奴儿哈赤重新起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李率泰。 李永芳除了李率泰这个二儿子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名叫李延庚的长子。 只是投降后金奴儿哈赤的时候,李延庚已经年长,有自己的立场,而且心向明朝,并不愿意一直当个为人不齿的汉奸二鞑子。 所以,后来在刘兴祚兄弟反正归明的时候,这个李延庚帮着他们策划了逃跑的计划。 当然了,这个事情后来被人告发了出来,李延庚也因此被杀。 而与其长兄李延庚不同的是,李率泰跟随其父李永芳投降后金的时候,才十几岁,年纪尚小,因此很快就被女真化了。 长大以后,他不仅丝毫没有为其兄长报仇的觉悟,而且死心塌地给满鞑子效力。 尤其是跟随满清军队入关以后,李率泰在追击李自成大顺军,追剿南明桂王政权的战争中屡立大功,最后官至闽浙总督。 杨振在之前的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已经把满鞑子各旗下的许多新秀人物干掉很多个了。 如今遇上了这个李率泰,自然不能放过。 不知道是因为骨折的疼痛造成的,还是因为方才被毒打了一顿造成的,当李率泰最终被李守忠及其手下拖过来丢到杨振面前的时候,已经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了。 杨振随手接过一根火把,弯腰看了看,随后猛地一脚跺在李率泰被压骨折的那条左腿上。 “啊呀——” 伴随着这样一声惨叫,李率泰从半昏迷中醒转了过来,艰难地睁开了眼皮,抬眼看着杨振以及周边打着火把层层叠叠围了一圈的人群。 “你就是李率泰?” 李率泰闻言,似乎知道问话的此人即是敌人的首脑,于是把已经有点涣散的目光,恶狠狠地集中到了杨振的身上。 “没错,小爷就是李率泰!你又何人?!” “呵呵,好,你是李率泰就好!——至于我嘛,呵呵,我叫杨振!” “杨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率泰听了杨振亮明自己身份的回答,当时吓了一跳,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李率泰今年大约三十来岁,比起岳乐,整整年长了一倍,头脑,心机,谋略,在正蓝旗汉军里面,都是数得着的。 这也是阿巴泰将他留下来辅佐岳乐这个年轻固山贝子的原因。 然而头脑再灵活,心眼再多,随他驻扎在骆驼山下营盘中的人马也只是一个正蓝旗的汉军牛录而已。 而光是杨振带来设下第二个伏击圈的人马就有三个哨九百余人,加上潘喜、王余祐的两个掷弹兵哨,就骤然达到了一千五百多人。 另外骆驼山下的营地里面,李率泰也留了小队人马在那里虚张声势地守营,他带出来增援西屏山的队伍,不到三百人。 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饶是他机智百出,也根本是白费心机。 “呵呵,多尔衮、阿巴泰、济尔哈朗都到复州城外了,我杨振当然要前来奉陪咯!” 杨振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率泰,先是回答了他的疑问,随后抬头对潘喜说道:“潘喜,你和王余祐,速率本部人马去处理李率泰那个营地,把能用的都带走,不能用的都放火烧了!” “得令!” 潘喜和王余祐见抓了李率泰,过程虽然曲折了一点,但结果总算圆满,当下心里也踏实了,立刻领了命令,风风火火地带着人马,折返骆驼山下去了。 潘喜等人走了以后,杨振对张臣、张国淦、李守忠等人,又说道:“今晚我们在这里闹腾了这么久,行踪恐怕已经泄露了。咱们不回老营了,现在立刻返回西屏山,今夜就驻扎在西屏山上吧!” 杨振说完自己的安排,张国淦、李守忠两个人连忙转身离去,招呼火枪营的人马匆匆打扫了战场,迅速集结到一处。 这时,杨振对留在身边的张臣说道:“至于这个李率泰么,先一起带走,等回了西屏山大营,就交给你来审问了。到时候叫赵长寿、孙二虎陪着你,务必把现如今满鞑子国内的情况好好搞清楚!” 说到这里,杨振低头看了看瘫在地上惊恐万状的李率泰,又对他说道:“李率泰,接下来你能不能活命,能活多久,就看你的表现了哟!哈哈哈哈!” 第六一一章 张网 其实,从赵长寿的嘴里面,杨振已经得到了不少消息,知道满鞑子国内的局面,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但是赵长寿的地位较低,只是李率泰身边的长随之一,对满清国内高层的情况并不清楚,只能说出来一些表面的东西。 而且这个赵长寿对于统领俘虏来的正蓝旗旗下那些厮卒阿哈有用,杨振并不想,把他交到山海关的兵部分司或者送到京师去。 这样一来,杨振就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物来充当这样的角色。 首先,他得对满鞑子高层内部的情况比较了解,能够说出一些内部的秘闻。 其次,将他送到山海关兵部分司,或者送到京师兵部也好,东厂也好,得有一定的说服力。 再者,他得愿意配合,或者说愿意向杨振,向山海关的兵部分司,或者像京师的兵部或者东厂开口。 而李率泰正好符合这样的要求。 与赵长寿比,他是李永芳的儿子,现在李永芳死了,他基本继承了李永芳的地位,是个甲喇章京,起码比赵长寿的地位高多了。 当然,与岳乐相比,李率泰的地位就逊色多了,可是岳乐这种人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送到山海关兵部分司,或者送到京师兵部或者东厂去,起不到杨振希望他起到的作用。 这么比较了之后,杨振选择暂时留下李率泰的小命,预备等到金海镇面临的这场战事结束以后,将他送到海对面的山海关兵部分司去。 一方面,由自己将满鞑子国内的情况报告给山海关的兵部分司,然后转呈给崇祯皇帝。 另一方面,则让这个李率泰充当人证,用来证实自己消息的真实不虚。 有了关于满鞑子内部的最新情况,又有了李率泰这样的人证,杨振就可以继续取得崇祯皇帝对他的支持了。 至于李率泰本人,杨振虽然不会在自己的手上杀了他,但是他的下场,肯定不会比先前送到京师去的多铎好。 崇祯皇帝对这种人绝不会留情,可以说,将他送到崇祯皇帝的手里,落个斩首的下场都是轻的,很有可能会跟之前的那些重要俘虏一样,被凌迟处死。 且说当天晚上,杨振在伏击战取得成功之后,率军返回了近在咫尺的西屏山大营,当天夜里,就带着火枪营的三个火枪哨、张天宝的一个掷弹兵哨,以及交给赵长寿带领的那个由俘虏的厮卒阿哈组成的新编杂役哨,驻扎在了西屏山上的大营里。 这个大营里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帐篷,粮食,马骡,草料,柴薪,饮用水,简直一应俱全。 甚至包括为数不少的火炮,弹药,弓矢、衣甲等军用物资,都是现成的。 这样的好事,可是杨振打了这么多仗以来,很少遇到的一种情况。 当天晚上收兵回到西屏山上的大营里,杨振下令杀掉了十几头负伤的马匹、骡子,命人煮肉做饭,叫又饥又渴疲惫不堪的全营将士美美地大餐了一顿。 就在杨振带着所部将士在西屏山的大营里庆祝胜利的同时,在复州城外驻扎了大军的多尔衮,连夜派了一支队伍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满鞑子对于复州城的重炮轰击,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才停歇,炮声隆隆之中,果然没有听见来自西屏山一带的枪炮之声。 与此相应的是,当天傍晚,杨振他们对西屏山大营的进攻,是智取,而不是强攻,进入大营之后的战斗又并不是十分激烈,营中满鞑子自己的枪炮火器甚至没有发挥出一点作用。 在这样的情况下,二十里外复州城方向的满鞑子大军,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西屏山大营已经易手。 但是到了晚上,复州城外的炮击已经完全停止了,而潘喜他们对李率泰的伏击,飞将军的密集爆炸声,还是随着海风传出了很远,而且远到了足以被复州城外的满鞑子哨探们听见的程度。 于是,当天夜里,多尔衮向西屏山方向派出了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前来探察情况。 但是,当他们抵达战场的时候,杨振、潘喜他们围歼李率泰的战斗早就已经结束了,他们扑了一个空。 不光是杨振带领的火枪营已经撤离了战场,就连潘喜、王余祐他们率领的两哨掷弹兵,也已经回头干掉了骆驼山下满鞑子营盘里留守的几十个李率泰的部下。 潘喜和王余祐的部下,带走了满鞑子营盘里能带走的一切,除了战马、军械、粮食和弹药,包括搭建毡帐的上好羊毛毡,也不在话下。 就是一时无法弄到山上去的十几门大将军炮,也被他们拖拽到了山脚下的林子里面,暂时掩盖了起来。 他们临走之前,更一把火烧掉了营中不能带走的其他一切。 等到多尔衮派出来的人马冲着火光疾驰而去,赶到骆驼山下正蓝旗汉军营地的时候,潘喜他们已经往西躲进了山里。 但是,多尔衮派来的骑兵并没有白来,他们在李率泰所部人马与潘喜所部、杨振所部激战的地方,除了发现了一批正蓝旗汉军的尸体之外,还发现了几个并没有死透的二鞑子。 如同李率泰一样,一些负伤的正蓝旗汉军二鞑子,趁着夜色黑暗,躲在了荆棘丛生的灌木丛里,逃过了被补刀被砍头的下场。 等到多尔衮的人马一到,这些负伤藏匿的正蓝旗汉军二鞑子们出声求救,并向多尔衮派来的人马,报告了之前发生的情况。 当天晚上,亥时前后,这些情况就被送到了多尔衮的面前。 子夜时分,复州城北的珍珠河畔,满鞑子大营正中多尔衮的大帐里面,几个满鞑子的王爷皱着眉头阴着脸,神情严肃地听完了多尔衮复述的来自西北二十里外西屏山一带的消息。 “睿亲王,李率泰前哨营地被毁,其人生死不知,纯是他咎由自取,即死不足惜。想当初,本王当时吩咐他们,叫他们紧守西屏山大营即可,从未叫他们前出至骆驼山下。即令他本人无事,将来本王也要重重治罪于他!” 听了多尔衮转述的消息,多罗饶余郡王又惊又怒,差点蹦起来跳脚大骂,并且立刻就把罪责推到了李率泰这个便宜外孙子的头上。 但是,想到了西屏山的地形地势,想到了自己视为继承人的四儿子岳乐的安危,紧接着就又说道: “睿亲王,西屏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有固山贝子岳乐坐镇,必不会轻易被南朝所夺去。待天亮以后,本王愿亲率大军前去,彻底清剿南军,护卫我军侧翼安全。只需睿亲王你调拨一批重炮,听我指挥!” 这两天里,多尔衮集结了南下兵马携带的所有重炮,统一交给了孔有德指挥,主攻复州城的北门镇海门。 说是主攻,但其实只是动静比较大而已,效果并不明显。 复州城镇海门的瓮城,虽然被打得坑坑洞洞,摇摇欲坠,但依然巍峨屹立着,并没有即将垮塌的迹象。 吞噬小说网 当然了,这也与多尔衮的战略意图有关,他的意图是先围点打援,如果围点打援不成,然后在最后发动真正的强攻。 孔有德自然要按照多尔衮的意图行事,所以在使用重炮轰击复州城的时候,基本上也打一打,停一停,并没有全力以赴。 所以,满鞑子大军围攻复州城的动静虽然很大,远远听起来十分骇人,但实际上的效果,却相当有限。 两天的时间过去了,攻守双方没有发生过一次短兵相接的城头争夺战。 相应的是,饶余郡王阿巴泰奉命率领其统带的正蓝旗主力马甲,一直在复州城的南门迎恩门与复州河之间设伏待敌,基本上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 大军在这里几乎无所事事,让阿巴泰的心里对多尔衮的安排十分不满。 这次听闻骆驼山一带的明军出来作战,并且摧毁了李率泰在骆驼山下的前哨营地,也让他留在西屏山上的满营伤兵生死未知,他立刻就借机宣泄了一下怨气。 但是在其心中,他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并没有意识到西屏山已经易手。 想当初,他率领六千多人猛攻西屏山,都没能打下来,最后还是靠着敌人担心被围,自行撤退才侥幸进占了西屏山。 现如今,又怎么可能会悄没声息地就被敌人夺回去了呢? “不可能的!西屏山大营一定还在岳乐的手中!” 尽管得知李率泰竟然带领人马下了西屏山,前出到骆驼山下立营,让他有了一点不祥的预感,但在多罗饶余郡王的心里,他始终抱持着这样的一个信念。 只是他说的那些话,只换来了睿亲王多尔衮的一句冷哼。 多尔衮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直接忽视了他推卸责任的说辞以及索要重炮队伍的请求,将目光转到济尔哈朗的脸上。 济尔哈朗见状,皱眉说道:“骆驼山一带驻扎的南军,原是复州城内驻军在城外的一个据点,本来没有多少人,这次敢于出击,以本王看来,怕是情况起了变化。” 说到这里,济尔哈朗看了看多尔衮、阿巴泰以及同样在座的孔有德,停顿了一下,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便接着说道: “如果本王所料不差的话,我们大军围攻复州城的消息已经传到南边去了,而且很有可能,杨振已经往复州城派来了援军!只不过,杨振派来救援复州城的援军,走的是海路罢了!” “哦?!” 多尔衮听见济尔哈朗这么说,眉头一皱,用手摸着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沉思片刻,突然说道: “实情当是如此了!不过这样一来的话,不光李率泰所部凶多吉少,就是西屏山上的营盘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既然如此的话——” 说到这里,多尔衮略作停顿,目光飞速地在阿巴泰的脸上扫过,然后落到了济尔哈朗的脸上: “那么接下来,我大军该当如何应对呢?是继续围攻复州城,吸引金海镇的援军前来解围,还是干脆后撤到永宁监城地方下寨?” 第六一二章 西线 “后撤?!睿亲王,你这是什么意思?!自打我等奉旨出兵南下到现在,各路人马数万人,一城未破,寸功未立。而今你一听南朝援军来了,就要后撤数十里,我大清兵何尝有过这般屈辱打法?!” 面对多尔衮抛出来的两个选项,本就在气头上的饶余郡王阿巴泰登时就炸了。 这回跟着多尔衮南下作战,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异常气氛。 多尔衮大改以往杀伐果断的做派,事事处处都透露着几分诡异,貌似眼前的睿亲王多尔衮,已经存了保存实力的念头,并不想跟金海镇的南军拼个你死我活。 “再说了,围点打援是睿亲王你的决定,如今南蛮子的援军既然来了,管它走海路,还是走陆路,我大清兵正该将之诱入埋伏全歼,岂能闻风而后退?!” 阿巴泰气呼呼地说完了这些话,犹自等着铜铃般的眼睛,盯着多尔衮不放。 而多尔衮则面无表情地听完了阿巴泰的发言,随后看着郑亲王济尔哈朗和恭顺王孔有德两个人,问道: “你二人,怎么看?” 济尔哈朗与孔有德二人听了这话,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先由郑亲王济尔哈朗说话。 “以我看,饶余郡王所言,也有一定道理。若杨振已派援军走海路北来,我大军侧翼与后路的确存在危险,但若就此撤围,却又有些可惜。莫若——” 济尔哈朗说到这里,摸着自己的胡子陷入了思考之中。 “莫若什么?” 多尔衮追问了一句。 多尔衮的心中之所以出现后撤几十里下寨这个选项,并不全是为了打算保存实力或者养寇自重,而是他实实在在地担心后路可能面临的危险。 这几天,多尔衮将指挥重炮轰击的事情,交给了济尔哈朗和孔有德两人负责,而他自己则在自己的营帐中召集了一帮子正白旗的大臣悍将们,研究辽东半岛的地形。 结果他越研究,他的心情就越复杂。 辽东半岛三面环海的地形,大大不同于他以往所经历过的所有战争。 如果金海镇没有水师,或者说船只不多,那么也就罢了,这个仗就没什么难打的。 可是据他多方了解,金海镇不仅有水师,而且水师的力量恐怕相当不小。 杨振麾下的水师,能从松山城出发,横渡辽海,只两三次就将全部人马上万人,连带粮草炮械,转移到了金州旅顺等地,已经充分说明了其规模。 这意味着,一旦辽东湾北部的海冰彻底消融,熊岳城、盖州城,甚至是耀州堡与海州城一带,都将在金海镇水师的威胁之下。 如此以来,自己统率大军南下得越深入,前出的时间越长,自己后方所面临的威胁也就越大。 一旦断了后路,粮草转运不及,而自己又顿兵于坚城之下,后果则不堪设想。 在多尔衮的心目当中,自军应当先行后撤,撤回熊岳乃至盖州,然后倾尽全力尽快打造一支水师出来,水陆并进,才是剿灭金海镇的根本之策。 正是心中有了这样的顾虑和想法,面对眼下的局势,多尔衮才愈发有些举棋不定了。 而他的这种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理所当然地被从未想过这些问题的阿巴泰,当成了别有用心或者指挥能力下降的表现。 “杨振之所以能够率军渡海,开镇于旅顺口,究其实质,全凭其水师。睿亲王你对此有所顾虑,实属正常。若以本王之见,接下来我大军莫若这样安排。” 郑亲王济尔哈朗与当年活跃在东江镇的明军打过许多仗,知道多尔衮的担心所在,当下从多尔衮的立场出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一,可叫恭顺王指挥所有重炮,继续猛攻复州城,给敌人造成一种复州城危在旦夕的印象,促使他们速速上岸救援。 “其二,可传令英亲王或者智顺王率军南下,到永宁监城以南山地埋伏,等候南军上岸来救复州城。 “其三,则由睿亲王你本人率领正白、正蓝、镶蓝三旗主力马步军,在西屏山以东地带设伏,一旦杨振率领南朝援军上岸,则我大清兵立刻南北夹击。到时候,南军一上岸即再无可虑。上岸多少,我们就能歼灭多少!” “嗯……” 多尔衮听了济尔哈朗的这番话,当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最后把目光转移到了孔有德的脸上。 孔有德见状,立刻身体前倾,对着多尔衮一抱拳,说道:“睿王爷心中所虑,也是奴才心中所虑。目前最好的打法,上上策,其实是先造战船,先造水师。” 顶点小说 孔有德已然猜中了多尔衮的心思,因此,他在表弟自己的态度以前,先是表明自己支持多尔衮的一番心迹,随后接着说道: “只是此法旷日持久,更需要花费大量物力财力,恐怕京中不耐。是以,奴才赞成郑亲王爷所提的建议,可将金海镇走海路北上的援军引诱上岸,尔后与其决战于复州城以北沿海地带!” 说完了这些话,孔有德见多尔衮犹自沉思不语,似乎对自己所说的不满意,当下想了想便又接着说道: “奴才当年从登州渡海归我大清,对海上行船之情形有所了解。走海路,与走陆路毕竟不同。以现在金海镇之规模,能够走海路北上的援军,一次最多不过四五千人马而已! “若再去掉其留守金州、旅顺口的人马,去掉眼下被围在复州城里的人马,区区新设一金海镇,又能有多少援军可以北来?!” 孔有德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更加自信而坚定起来。 “所以,以奴才的推算,金海镇能够走海路北上的援军,即便杨振亲至,也必然不会超过五千人! “而我大清兵,只要设伏吃掉了这五千人,就可以回头以重兵牛刀杀鸡,一举收回复州城!如此一来,对于京中,也可有所交代了!” 孔有德这番话说完,多尔衮依然良久无语。 但是在场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却不住点头,而一向喜欢跟唱反调的饶余郡王阿巴泰,居然也若有所思地保持沉默了。 过了好一阵子,多尔衮终于点了点头,下了决心,说道:“好,那就这么办吧。” 多尔衮下定了决心之后,以往的杀伐决断立刻就展现出来了。 当天的凌晨,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呢,多尔衮就一边派人快马北上熊岳城,传令阿济格率领镶白旗主力南下永宁监城以南山地及海岸潜伏,一边迅速对复州城外的大军进行了重新的部署。 其一,命令郑亲王济尔哈朗、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从迎恩门与复州河之间撤军,前往西屏山东南山岭间设伏。 其二,由他自己,继续坐镇复州城北珍珠河畔的满鞑子大营,统帅着正白旗的主力以及集合起来交给了恭顺王孔有德指挥的大批重炮队伍,等待天亮以后,一如既往地用重炮轰击复州城。 就这样,一张针对复州城所谓海上援军的大网,在多尔衮的指挥下迅速铺开。 而多尔衮想要捕捉或者围歼的对象,即杨振所率的这支走海路而来的骆驼山援军,对此尚一无所知。 当然了,多尔衮所布置的这张网,对杨振几乎注定不会起什么作用。 因为杨振已经知道多尔衮在复州城布置了重兵,知道多尔衮打的是围点打援的主意。 而当天夜里,张臣、张国淦、李守忠等人从李率泰嘴里挖出来的情报,也再一次坚定了杨振的判断。 李率泰被带回他曾经待过的西屏山大营以后,他被战马压断的小腿骨,在这里得到了张臣等人的简单救治。 但是简单的救治过后,张臣等人对他施加的审问手段,却让他恨不得早点死了。 实际上,张臣等人也没采用什么太激烈的手段,就只是将他捆在柱子上,叫人拿着火把烧其左右双手。 正所谓十指连心,双手上的十指被生生烧掉,其疼痛非常人所能忍受。 结果,张臣还没有完全烧掉他的右手,李率泰就已经哀嚎着张口服软了。 接下来,痛不欲生的李率泰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所知道的满鞑子高层秘辛,以及此次多尔衮所统大军的构成与部署情况,全部说了出来。 甚至包括他名义上的外祖父饶余郡王阿巴泰与奉命大将军睿亲王多尔衮之间的争执,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闻讯前来的杨振等人。 至于杨振先前从祖大寿那里得到的有关黄台吉的情报,这一次,也通过这个李率泰之口,得到了充分的佐证。 有了这些情报,配合上自军先前的侦察结果,杨振及其随行将领对复州城外的满鞑子军队,以及熊岳城、盖州城一带满鞑子的布防情况,已然了如指掌。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莫说杨振派人去召集的海上援军并没有真的到来,就是海上援军真的来了,他也绝不会自投罗网一般地把援军用在复州城外。 第六一三章 假象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即杨振率部重新夺回西屏山的第三天下午未时前后,驻扎在骆驼山上的掷弹兵游击潘喜,派了一队人马赶到了西屏山上送信。 说是仇震海、俞亮泰的船队,已经带着大批粮草弹药等军需物资,抵达了骆驼山西边的海面之上。 而随同仇震海、俞亮泰的船队一起抵达骆驼山海域的,还有金海总镇府谘议方光琛,以及杨珅、马壮带来的两个哨炮兵。 身在西屏山营地的杨振,苦等满鞑子的军队来攻,已经等了两天了,但是他连一个满鞑子也没有见到。 如今闻听此消息,他的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当天傍晚,等到夜幕降临时分,天光暗淡下来,杨振与张臣等人领着一支队伍,带着李率泰这个重要俘虏,悄没声息地出了西屏山上的西栅门。 他们一行人沿着三天前的来时路,在夜色掩护之下穿越山林,回到了骆驼山以西的山坳营地之中。 “真是谢天谢地,幸得都督英明,早一步出了城,若是都督此刻被困在复州城中,那我金海镇此番,可就麻烦大了!” 杨振趁着夜色返回到了骆驼山西麓营地的时候,方光琛、仇震海、俞亮泰、杨珅,包括从北汛口跟随他们前来的高成友,已经将船队靠岸,来到营地里了。 方光琛一见杨振的面儿,立刻大呼小叫着向杨振述说了他们在旅顺口乍闻复州城被围时的心情。 “是啊,是啊,确实如此!” “若非都督英明,在关键的时刻出了城,那么金州城旅顺口的各路弟兄,就算明知道复州城外是个圈套,恐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跳了!” 与方光琛一同迎接杨振的仇震海、俞亮泰、杨珅,一起向杨振行了礼,半是庆幸半是激动地向杨振这么说着。 “呵呵,你们多虑了,我很好,而你们此时抵达此处,来的也正是时候!” 杨振与众人多日不见,当下寒暄了几句,即被众人簇拥着来到了营盘正中一座新立的大帐里面。 而这座大帐上使用的大量厚实的羊毛毡,正是来自骆驼山下李率泰营地里面的缴获。 众人簇拥着杨振进到灯火通明的大帐里面,先是分了主次坐下,随后就又纷纷问起西屏山上的情况。 杨振叫张臣向众人一一说了,同时也把自己从李率泰嘴里审讯所得的满鞑子军情秘辛,说给了帐中陪坐的诸将。 siluke.com 诸将听了这些审问所得的情报,一时更是大喜过望,再一次起身向杨振道贺。 方光琛和袁进两个,更是满脸笑容、一前一后,向杨振进言道:“有了这些收获,都督这一次不管打成什么样,咱们都足以向京师的万岁爷,向京师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交代了!” “没错,都督只要派人把那个李率泰往京里一送,向朝廷呈报并确认了满鞑子礼亲王代善、肃亲王豪格的死讯,就又是妥妥的一个不世之功啊!” 听着他们的称颂恭贺之声,杨振点了点头,笑看着方光琛,对他说道:“廷献老弟,你说的这个话,倒是提醒了我,叫我想起两件大事来!而这两件大事,还是要着落在你的身上!” 就在三天前,方光琛与仇震海他们才从永平府一带采买了一大批硝、磺、煤炭与铁料回来,刚到旅顺口,就接到了杨振叫人从北汛口送回的书信和命令。 然后,他们匆忙卸下从永平府买回来的大批硝磺煤铁等原料,赶紧装载了杨振需要的弹药粮食,沿着海岸往北而来。 结果,这才刚见到杨振,连屁股还没坐热乎呢,杨振就又点了他的名,要向他交办新的差事。 这个情况,让方光琛感到有一些意外,但是同时又让他感到自己在杨振的心里面,终于有了沉甸甸的分量,于是便趁热打铁紧着追问道: “哦?!请都督你尽管吩咐,都督这里不管有何事交给光琛,光琛一定全力以赴!” 杨振见他虽然一脸疲惫,但是听了自己的话以后却神情兴奋,并不抗拒,于是笑着对他说道: “呵呵,按理说,贤弟你往返海上,旅途劳顿,应当让你好生休息几天再说,但是眼下军情如火,有些事却是实在拖延不得。” 说到这里,杨振定眼看着方光琛,郑重说道:“而且,我今次准备交给你的事情,除了廷献贤弟你之外,也的确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方光琛见杨振说得郑重,当下坐直了身子,冲杨振一抱拳,说道:“能为都督分忧,正是光琛本分!请都督吩咐!” “好,既然廷献贤弟你这么说,那就再麻烦贤弟你再往山海关,乃至辽西辛苦一趟,替我去办两件事情。 “第一,将这个李率泰送到山海关兵部分司去,请方世叔写一本奏折,将东虏那边的最新情况和咱们金海镇目前的形势一起奏明圣上。 “第二,请托兵部陈本兵向圣上进言,敦促蓟辽督师府,指挥辽西兵马北上,以缓解金海镇当面之压力。” 杨振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让方光琛去做的事情,然后定定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而此时的方光琛,听了杨振的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住地点头,显然明白杨振的意图所在。 方光琛见杨振在等着他的回答,当下略略想了想,说道:“都督说的这两件事,的确十分紧要。既然都督信重光琛,将此二事交光琛办理,有些话,光琛便不能不提前跟都督禀白清楚。” “正该如此。廷献贤弟但有疑问,直说无妨!” 这时,就见方光琛摸着下巴上的一小把短须,沉思了片刻,说道:“都督所说第一件事,十分好办,此时海上正有季风洋流,从此地往山海关去,乘风破浪,两日准到,而家父盼望都督之消息,早已如大旱之盼甘霖,三五日内必能将奏报呈送入京! “但是第二件事么,辽西兵马是什么德行,都督你也清楚,皆是无利不起早之辈。光琛建议都督这里,还是应当早做准备,可不能把金海镇退敌的希望,寄托在辽西兵马的身上。” 方光琛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他诸将也都十分认同地点头附和。 对于方光琛以及在场诸将的意思,杨振当然明白。 祖大寿及其部下兵马缺乏北上的勇气和进取心,的确不大靠得住。 但是,杨振自有他自己的打算,而且他也绝不会把金海镇退敌的希望,寄托在辽西兵马的身上。 当下,他看了看在场的诸将,止住众人的议论,然后转脸对方光琛说道:“贤弟你说的意思,我懂。但辽西兵马会如何行动,你不必理会,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即可!” 方光琛见杨振这么说,自然不能再劝了,于是又问道:“那么,都督你打算敦促辽西兵马北上到哪里去呢?” “你先去看看,或者打听一下,看吴三桂是否已经进兵义州城。如其尚未进兵,那就督促辽西兵马抓住机会,尽快进兵,尽快筑城。” 杨振对辽西兵马的希望,根本不在于他们能够帮自己分担多大的压力,而只在于请他们抓住满鞑子主力南下辽东半岛这个机会,壮大他们自己在义州城的实力。 在原本的历史上,崇祯十三年的三月,就是黄台吉下令多尔衮、阿巴泰等人率大军西进大凌河上游,整修义州城,并在义州城一带屯垦的时间。 而这一世,这样的事情,显然不可能再发生了。 因为满鞑子的睿亲王多尔衮和饶余郡王阿巴泰,现如今正屯兵于复州城外。 出现了这样的变化,黄台吉就不大可能再派人去经营西边了,而且很可能会在西线采取守势。 如果祖大寿及其辽西兵马,错过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你去看一看,如果义州总兵吴三桂已经率军移防进驻了义州城,那就再请蓟辽督师府,抓紧向义州城增兵! “当然了,如果吴三桂在义州城的兵马,能够出城越过大凌河北上,摆出一个威胁广宁城的架势,那就更好了!” “都督所请——,就这些?!” 听了杨振所说的这番话,方光琛有些不理解,心想这算哪门子救援呢,这分明是让辽西兵马趁机捡便宜嘛! “就这些!如果辽西兵马能做到这一点,将来我们金海镇打退了东虏以后,本都督愿意给他们请一个援手之功!” 祖大寿及其麾下的辽西兵马或者说祖家军,是什么德行,估计在这一世,没有谁比杨振心里更清楚了。 但是这样的人就没有用了吗? 那当然也不是。 对君子,有对君子的用法,对小人,当然也有对小人的用法。 对君子,可欺之以方,对小人,可驱之以利。 既然辽西兵马是无利不起早的做派,那就驱之以利好了。 “明白了。如果只是如此的话,那么辽西兵马也没有任何理由推脱敷衍,则此事不难做成!” “好!既然贤弟你愿意再走一趟,那么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一早,你就挑几条船只随行,押着李率泰,尽快渡海往山海关去吧!” “光琛乐意之至!” 第六一四章 入围 杨振从西屏山上下来,当然不会仅仅是为了安排叫方光琛去山海关办理的这两件事情。 1200ksw.net 这两件事情虽然个个都不是小事,可是对于金海镇当前的局面来说,并非当务之急。 它们即便是全办成了,那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而不是杨振现在最迫切的雪中送炭。 杨振之所以从西屏山上下来,当然还有他更为重要的安排。 “好了,诸位,向京师朝堂呈报满鞑子内部的最新情报,报告我们金海镇面临的严峻形势,虽然十分重要,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咱们眼下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考虑如何向朝廷报功报喜,而是要尽快化解满鞑子大军南下的攻势!” 杨振的话音一落,方才大帐里面喜气洋洋、恭贺不绝的情形,顿时就消散不见了。 只在转瞬之间,大帐中的诸将皆人人肃穆,一脸庄重地看着杨振,侧耳聆听他接下来的对敌策略。 “满鞑子重炮轰击复州城,已经四五天了。虽然本都督断定,多尔衮这是在搞围点打援的故技,可是,我们也不能不防着他打援不成,到最后却破了复州城,弄假成真。” 对杨振来说,复州城在金海镇的地位,与金州城、旅顺口没法比,它就算丢了,也并不会伤及金海镇的根本。 可是即便如此,杨振也还是希望将复州城抓在自己的手里,将他作为金海镇的门户,或者前哨来经营。 有了这个前哨或者门户,从金州城到旅顺口之间的土地,就有了一个突前的屏障,就可以放心募民屯垦了。 否则的话,满鞑子一旦夺走复州城,并以此作为他们继续南下的跳板,那么金州城立刻就成了最前线。 这样一来,金州城外的龙王庙船厂以及南关岭上的五屯营,都将无法安心经营下去了。 所以,对杨振来说,复州城如果能不丢的话,最好还是不要丢。 虽然这样做,意味着自己的粮道或者说补给线一下子拉长了一倍还多,而满鞑子的粮草补给线,则缩短了一半,对自己来说,并非是最有利的一个抉择。 但是,考虑到自己的补给线,毕竟是在海上,即使拉长一点也不可怕,所以最终杨振还是决定将复州城这个鸡肋抓在手中。 “可是都督,咱们既然已经知道多尔衮这是在围点打援,咱们再去救援复州城,岂不是正落入多尔衮的算计之中吗?” 方光琛见杨振的心思仍在复州城上面,很快就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而且,按照都督你所说的情况,现在满鞑子足有数万重兵,屯驻在复州城外。 “我料此时,骆驼山与西屏山一线的外围,必然处处都是险地。都督你只要率军越西屏山而东进,必将立刻陷入重围,到时候恐怕解围复州不成,反倒是自入险地了。” 杨振见方光琛这么说,当即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看法。 事实上,杨振对此也已有所觉察。 方光琛初来乍到,光是从杨振等人向他描绘的战场态势,他就能觉察出救援复州城的危险,那么已在此地数日的杨振,又岂会毫无所觉? 单是满鞑子放任他夺走西屏山大营而一直无动于衷,没有再派大军前来争夺,就已经让他觉得多尔衮是在憋什么大招了。 因为距离他拿下正蓝旗在西屏山上的大营,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夜,消息肯定早就传到复州城外的满鞑子那里去了。 按道理,满鞑子的侧后方受到了威胁,是一定会派人前来清剿或者预备防范的。 就算西屏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满鞑子吃一堑长一智,不想硬攻,那也一定会大派哨探盯着自己,防备着自己下山对他们的后路发动突然袭击。 然而,接连三天了,西屏山以东,以南,以北,全都安安静静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就好像杨振率部夺下了岳乐驻守的西屏山,然后又消灭了骆驼山下的李率泰,对满鞑子的围城大军毫无影响一样。 而复州城外传来的重炮轰鸣声,也依旧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地响着。 这种故作正常的情况,绝不正常。 已经与满鞑子交手多次的杨振,也绝不相信多尔衮会对此视而不见,或者会轻易地善罢甘休。 即便多尔衮肯善罢甘休,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也绝不会真的无动于衷。 毕竟,固山贝子岳乐可是他的亲儿子。 包括西屏山大营里的那些伤兵与厮卒阿哈,也都他带出来的正蓝旗的人马与财产。 而眼下他们看起来毫无反应,恰恰说明他们一定在策划什么危险的阴谋。 杨振正在心里推算着各种可能,这个时候就听见仇震海站起来躬身说道:“都督,方谘议说的没错。今日正午时分,我们的船队浩浩荡荡地绕过复州角北上骆驼山海岸,恐怕也瞒不住岸上的满鞑子! “一旦满鞑子哨骑侦知有大批船队,前来骆驼山海岸停泊,他们必将转而埋伏我们。故而以卑职之见,此时西屏山以东,恐怕早已成了龙潭虎穴,咱们可不能以卵击石,自入险地。” “哦?!” 仇震海突然站起来对杨振所说的话,让杨振的心里一动,脸色也为之一变,当下连忙追问了起来,目光从仇震海、俞亮泰、高成友的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到仇震海的脸上。 “仇副将,你是说,你们今日率领船队绕过复州角的时候,很可能已被满鞑子的哨骑侦知行踪?!” 满鞑子既然已经将复州城围得水泄不通了,那么他们的哨骑当然也会大面积地撒出去,随时探察南边援军北上的情况。 陆地上必然如此,海岸边同样必定如此。 满鞑子现在虽然没有什么水师船队,但是他们的王公贝勒大臣当中,有不少还是很有一些眼光的。 即便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满蒙权贵,都对海洋隔阂较深,无甚见识,但这次孔有德、尚可喜及其麾下将领,也跟着来了。 这些人,至少对海上作战可是不陌生的。 有了这些人,多尔衮自是不可能完全放任海路不管,相反,一定会派出大量哨探登高望海,探查海上敌情的。 “这个,卑职无法断言。但是船队大白天近岸航行,前后绵延数里之遥,若要完全隐藏行踪,几乎没有可能,敌人只需二三哨骑,登高远望,即可发现我们!” 仇震海见杨振对此事如此上心,心中顿时充满了忐忑,但是忐忑归忐忑,最后他还是将自己的判断如实说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听见仇震海这么说,杨振立刻站了起来,对在场的其他将领说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们今天晚上,就要行动起来!” 仇震海所说的情况,的确让杨振有些忧心。 只不过,让他忧心的并不是满鞑子在复州城外,或者西屏山以东的什么埋伏,而是多尔衮有可能会因此,而将大军撤回到熊岳城一带。 一旦多尔衮这么做了,那么杨振之前的设想,可就要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此时此刻,其他将领见杨振如此,呼呼啦啦地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凝神静气等待着杨振的安排。 “既然满鞑子很可能已经收到我们大批船队经由海路北上的消息了,那么我们干脆将计就计,给他们制造一种大批援军从骆驼山海岸登陆,并且连夜入驻西屏山大营的假象! “如此一来,多尔衮在复州城外的大军,一定以为我军中计,必会召集重兵,前来围歼我们。然而敌人的兵力是有限的,一旦多尔衮这么做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杨振也没让诸将多等,立刻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连夜入驻西屏山大营的人选和队伍,他也已经想好了。 “袁进——袁总兵,胡长海——胡参将,你二人立刻拣选精壮人马,多打火把,连夜运送一批粮草弹药去西屏山大营,把声势造得越大越好!” “卑职——遵命!” “杨都督这是要故布疑阵声东击西吗?” 袁进与胡长海两个人听了杨振的命令,虽然略微有些犹豫,但是相互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一起抱拳接受了杨振的这个命令。 第六一五章 试试 这一次,仇震海他们的船队到来,给杨振带出来的火枪营以及先前奉命驻守在骆驼山的掷弹兵队伍带来了大量的粮草弹药补给。 眼下杨振这么一说,又有先前的铺垫,袁进和胡长海都是打惯了仗的宿将,一听就明白这是虚张声势之计。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杨振见他们答应了以后,紧接着就又说道:“你二人到了西屏山上以后,所部精壮人马,就地驻扎在西屏山上协防!” “这个——,都督,我们要是都去了西屏山大营,这里的船队怎么办,将来都督走海路北上之事怎么办?” 袁进虽然对杨振的安排感到有点意外,但是他并没有说话,反倒是胡长海听了杨振的安排,立刻就忍不住出声询问起来。 “无妨!我带人走海路北上,乃是剑走偏锋,人马并不需要太多,有仇副将、俞参将还有胡大宝他们领船护送,已然绰绰有余。” 杨振自是不会给胡长海任何拒绝的机会,当下立刻堵住了他的嘴巴。 “至于你们留在这里的船队和一般桨手,暂时由高成友高游击坐镇此地指挥!” 高成友一听杨振的这个安排,立刻抱拳躬身说道:“卑职遵命!” “高游击,让你坐镇骆驼山海岸,除了看管驻泊此地的船只和留在船上的桨手之外,骆驼山上的阵地,你也要拣选一哨精壮,临时充当掷弹兵,加入阵地协防!” “这个——,卑职遵命!” 高成友听见杨振最后的说法,本能地就想退缩,但是看着杨振冷冽的目光,最终一挺腰杆,抱拳接受了命令。 1200ksw.net 杨振这么安排了以后,在场的诸将皆知道,杨振这是准备再一次跳出满鞑子大军的包围,趁着复州城和西屏山吸引住满鞑子主力的同时,走海路绕到敌人的后方发动奇袭了。 一时间,没被点名留守西屏山以及骆驼山的将领,一个个兴奋了起来。 “都督,卑职请令跟随都督北上,请都督允准!” 已经许久没有在杨振跟前露面了的马壮,眼见机会在前,立刻从杨珅的身后走了出来,在杨振的面前单膝跪地,请求跟随前往。 这个马壮在杨振面前来了这么一出以后,潘喜、胡大宝、李守忠,甚至是王余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跃跃欲试。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杨振发话了。 “马壮,我正要说到你。西屏山上有不少大炮,但却没有指挥火炮的人手,而且山上的火炮多是实心弹,比不上我们的冲天炮。 “所以,我意叫你率领一哨炮兵,运送一哨所配备之冲天炮和两个基数的弹药,跟随袁总兵、胡参将他们一起,前往西屏山大营协防!” “啊?!这个,都督——” “怎么?你想跟老子讨价还价?!” 面对马壮这样的老部下,杨振没有了方才面对袁进、胡长海等人时的那种投鼠忌器。 他见马壮不愿意去守西屏山而是想跟他出击敌后,立刻半是佯怒半是敲打地指着他笑骂了起来。 当然了,他这么做,也是做给在场的其他人看的,那意思就是说,让你干啥你干啥就得了,别总叽叽歪歪讨价还价。 马壮见杨振这么说,立刻说道:“卑职不敢,卑职遵命!” 杨振见状,也不为已甚,当下看了袁进、胡长海一眼,然后说道:“我已在西屏山上留了张国淦带领的三百火枪兵,留了张天宝带领的一哨掷弹兵,除此而外,西屏山上还有交给赵长寿指挥的一哨临时组建的俘虏兵。 “今晚另有马壮带去一哨,胡参将带去一哨,袁总兵带去三哨,有如许人马,当能坚守一段日子了! “当然,今日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上了山以后,所有各哨人马,皆以袁进袁总兵为首,敢不听袁总兵指挥号令者,袁总兵可以用我的一块铁先斩后奏!” 说到这里,杨振从帐中林立的人群中,找到了侍立在一角的麻克清,示意他上前,然后将松山官军各部皆熟知的那把斧头,交给了袁进。 “卑职,多谢都督信任与授权!” 袁进听见杨振这么兴师动众,知道杨振已经下了决心,于是出列上前,冲杨振抱拳躬身,领了命令。 而其他被点到前往协防西屏山的将领见状,知道一向对大家宽容的杨振这次可不是说着玩的,当下便一起躬身说道: “卑职——遵命!” 事情安排到了这里,其他没被派去协防西屏山的将领,心里也有了数。 果然,杨振见袁进等人领命了以后,便接着说道:“张臣、李守忠、潘喜、杨珅,你们各带一哨人马,备好弹药干粮,上半夜好好休整,下半夜即随后登船出发!” “都督,卑职呢?” 唯一没被点到的王余祐,有些慌张地说道。 “你,自然是要留守骆驼山。高游击拣选的一哨精壮,上了山上阵地,暂时归你指挥!你们是此地最后一道防线,务必坚守到底!” 王余祐听见杨振这么说,黑瘦的脸上一双眼睛闪亮,看了一眼高成友,两个人一起抱拳领命称是。 “好了,现在就行动吧!袁总兵、胡参将,你们前往西屏山协防的弟兄,要做好被围的准备,今夜更要多辛苦几趟,多运一些弹药粮草到山上。 “特别是上山的时候要多打火把,把声势造大,下山的时候要熄掉火把,争取做到无声无息。如此这般,往返几趟,满鞑子就会以为今日中午的船队,也就是我们的主力,上了西屏山大营。” 说到这里,杨振再一次看着袁进和胡长海二人,问道:“你们可明白我的意思?” 杨振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袁进和胡长海二人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两个人相视而笑,冲着杨振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从骆驼山海岸到西屏山大营之间,突然由以前的寂然静谧,变得热闹非凡了。 一队接着队的人马,打着火把,如同长龙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从海岸处往西屏山方向进发。 这些人携行了大量的物资,或者身背肩扛,或者骡马驮运,人欢马叫,好不热闹。 从刚入戌时,到过了子时,整整三个时辰当中,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个足有千余人的队伍,从海岸处往东,一路涌入到了西屏山大营之中。 前前后后,共有五个大队的人马,进入西屏山大营,累计多达五千余人。 这个异乎寻常的情况,自然落入到了阿巴泰和阿济格分别派遣的满鞑子哨骑眼中,然后快速地报告到了多尔衮的面前。 “好,好极了!本王不怕他杨振派来的人马多,哼,刚好相反,他们派来的人马越多越好!人越多,正好聚在一起一口吃个干净,也省得接下来还要一处一处去清剿!” 得知正有大批人马从海上登陆,并趁着夜色,携带粮草弹药等物,进驻西屏山山顶的大营,多尔衮的脸上十分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已经率军南下潜伏在西屏山以北山岭中的英亲王阿济格,听了哨骑的报告以后,知道猎物已经进入了围场,他的心中也很高兴,当下笑着点头附和说道: “正是如此!本王何时怕过南蛮子人多?杀他们,如杀土鸡瓦犬而已!他们人越多,我们越好打,这就好比南蛮子所说的,毕其功于一役!哈哈哈哈……” 睿亲王多尔衮与其同母兄长英亲王阿济格心情十分不错,当下也感染了多尔衮大帐中的其他人,郑亲王济尔哈朗与恭顺王孔有德,自然跟着他们哈哈大笑。 唯有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满脸的恨意,根本笑不出来。 有大批船队在中午时分绕过复州角北上骆驼山海岸的消息,还是他最先得到,然后报送给睿亲王多尔衮的。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船队所运载而来的南朝兵马入驻西屏山,无疑于最后正式宣告了西屏山早已易手这个事实。 这也意味着,他所钟爱的第四个儿子,刚刚晋爵为固山贝子的岳乐,第一次领兵出征就遭遇了不测。 不管岳乐究竟是已经阵亡了,还是被俘了,这两个结果,对阿巴泰来说,都是一样的。 阿巴泰的心里很清楚,他已经失去了这个儿子了。 这让他的心里充满了愤怒,根本开心不起来。 与此同时,他看见多尔衮、阿济格、济尔哈朗以及恭顺王孔有德,对自己的遭遇毫不在意,反而开怀大笑,更让他的心里暗恨不已。 多尔衮自是没有工夫去理会阿巴泰心里的情绪,他开心大笑了一阵,马上下令道:“正蓝旗、镶白旗各旗下甲喇牛录,明日五更造饭,平明上马,然后以英亲王为主帅,以饶余郡王为先锋,去将西屏山团团围住,不准走了山上一兵一卒!” 英亲王阿济格、饶余郡王阿巴泰听见多尔衮这么说,当下全都站了起来,冲着多尔衮躬身说道: “谨遵大将军之命!” 多尔衮见二人领命,然后转向了郑亲王济尔哈朗与恭顺王孔有德,对他们说道:“我们去打南朝的援军,却不能不虑复州城里的守军。 “明日英亲王、饶余郡王围了西屏山以后,本王亲率正白旗,护送恭顺王指挥的重炮队伍拔营往西。 “至于复州城这里,就由郑亲王你的镶蓝旗分守三门四墙,既要提防城中守军趁机出逃,也要提防城中守军出城袭扰。若走了一人,唯你是问!” “谨遵大将军之命!” 面对多尔衮果断发布的军令,无一人敢于抗命不遵。 第六一六章 连云 多尔衮定下决心的次日清晨,当阿巴泰阿济格指挥下的满鞑子军队,在雾气苍茫之中铁蹄滚滚气势汹汹地奔向西屏山山区的时候,杨振所率领的船队,经过了大半夜小心翼翼的北上航行,也已经稳稳地停靠在了兔儿岛海岸的头道湾内。 兔儿岛及其附近海岸,是胡大宝的地盘。 虽然崇祯十二年的夏天以后,清剿兔儿岛的队伍来了一批又一批,负责指挥清剿的将领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是谁也没能改变这一点。 除了放火烧掉兔儿岛上的森林,恢复起当年被他们自己拆除破坏的望海哨之外,满鞑子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兔儿岛上,有一个突入海上的突出部,那里正是兔儿岛海岸上最适合设置望海哨的一个地方。 然而可惜的是,兔儿岛是一个向西突入海中的狭长陆连岛地形。 海上低潮或者海水退潮的时候,它与陆地相连,人马可以通行。 但是,到了潮水高位或者海上涨潮的时候,它与熊岳城所在的陆地之间,就会出现一道峡湾。 最主要的是,兔儿岛一天当中只有大中午水位最低的时候,才与陆地相连,才可以走马行人。 而一天当中的大多数时候,它都是孤悬海上,仿佛遗世而独立。 这样的地形条件,非常有利于胡大宝及其水师队伍,在这一带神出鬼没地打游击。 敌人来的多了,他们就撤退入海。 茫茫大海,绵绵海岸,到处都是可以撤退隐蔽的地方。 敌人来的少了,他们就趁着潮水上涨的夜里,摸上去,干掉敌人。 驻防熊岳城的满鞑子将领珠玛喇,前前后后已经派去了好几批人手,可是被他派到兔儿岛上驻守望海哨的人手,全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有去无回。 驻防熊岳城的珠玛喇,手里面没有水师,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只能徒唤奈何而已。 到最后,珠玛喇只好下令放火烧掉了兔儿岛及其附近海岸的森林,然后将此地的望海哨,后撤到了原来的石棚山旧址之上。 熊岳城驻防满鞑的望海哨撤回到十几里外的石棚山上后,果然安全无虞了。 而且站得高,看得远,对海侦察的覆盖面,更是扩大了许多倍。 但是,它的望海效果,却受到天气和距离的影响,一下子大打折扣。 尤其是对兔儿岛及其附近海岸的瞭望效果,更是大打折扣。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早上,杨振率领的船队在胡大宝的领航之下,趁着海上晨雾弥漫,悄然驶入了兔儿岛怀抱的头道湾中,而位于石棚山顶的望海哨,却毫无所觉。 “都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咱们是趁着大雾一鼓作气去打熊岳城,还是在这里休整一天,等到了夜里继续夜航北上连云岛?” 仇震海、俞亮泰领着船队,在兔儿岛的头道湾里泊好了船,便与杨振、张臣等人一起,跟着胡大宝登陆上岸,翻过一道小山岭,来到了二道湾内那个巨大的海蚀山洞里。 这个地方杨振等人曾经来过,而仇震海却是第一次进入,见这里兔儿岛二道湾内别有洞天,一时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此时,杨振已在洞中找了一处地方坐下,而跟随左右的麻克清与许廷选两个,已经在他的面前生好了火。 杨振看着渐渐升腾起来的火苗,一边招手示意来到洞中的其他人围着火塘坐下,一边笑着开口说道: “张副将、俞参将,杨参将,喜子,大宝,你们说呢?咱们这一次,是该借助以前留下的后手,直接去打熊岳城呢,还是到北边的连云岛晃一圈,将现在熊岳城里的人马先调出去一批再说呢?” 北上连云岛的想法,并不是仇震海提出来的,而是杨振在前来兔儿岛的船上,辗转反侧无法成眠,找到领船夜航的仇震海商议军情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 杨振从李率泰、赵长寿等人的嘴里,已经知道了多尔衮前期的所有安排。 比如,他已经知道多尔衮率领的围攻复州城的大军当中,只有正白旗、正蓝起、镶蓝旗以及孔有德指挥的正红旗汉军炮队主力和小部分正蓝旗汉军炮队。 而阿济格新编的镶白旗驻守在熊岳城以及熊岳城以南,直到永宁监城遗址一带的地方。 顶点小说 至于尚可喜所领的被归给了镶蓝旗的天助兵,则被安排到了熊岳城以北,直到盖州海岸的连云岛一带。 其中最有价值的一个消息是,智顺王尚可喜本人,也被和硕英亲王阿济格给打发到连云岛一带,去亲自择地修造船厂,征调工匠,着手打造战船去了。 按理说,有了这样的情报之后,杨振应该不会对突袭熊岳城有什么疑虑了,何况先前他们在熊岳城的绥德门下早就有了安排。 但是,令杨振无法判断的是,他这次安排袁进带人虚张声势地坐镇西屏山以后,多尔衮是不是真的征调了阿济格的主力南下,阿济格南下以后,有没有征调尚可喜率部移防熊岳城呢? 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杨振暂时不敢冒然行动。 万一阿济格心思缜密,自己率部南下以后,却调了尚可喜回来,率领重兵驻防熊岳城,那自己可就一脚踢在铁板上了。 即便他先前在熊岳城南门绥德门下的安排依然有效,冒然去打拥有重兵驻守的熊岳城,仍旧充满风险。 毕竟,为了隐蔽行踪,他能带来的麾下人马还是太少了。 此次行动的绝对主力,只有张臣、李守忠指挥的燧发火枪兵两个哨,外加潘喜指挥的掷弹兵一个哨,以及杨珅带队指挥的冲天炮炮兵一个哨。 算一下,总共才一千二百来人。 如果剔除掉进行炮火支援,或者只是进行炮火掩护的杨珅所部人马的话,那么剩下来的一线直接作战人员,就只有三个哨,才九百余人。 至于胡大宝的一个哨,还有仇震海和俞亮泰的几个哨,跟着打打埋伏,打打顺风仗还算可以,要让他们进行攻坚作战,那还差了不少的火候。 而且他们不论白天黑夜,都担负有值守船队、运输补给的重任,除非遇上万不得已的情况,否则杨振也不会叫他们全体下船,参与到攻城作战当中去。 这样一来,杨振他们炸塌了绥德门以后,能够在第一时间紧跟着他冲进城里的人马,就只有两个火枪哨和一个掷弹兵哨。 ——充其量再加上胡大宝指挥的一个火器装备程度较高的“两栖作战”哨。 这个时候,一旦熊岳城中有重兵驻扎,杨振这么做,就无异于是飞蛾扑火了。 就算他们一时炸塌了绥德门,到最后如果吃不下城中人马,那可就弄巧成拙,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杨振在临行前信心满满,可是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不能不小心谨慎。 眼下他向身边的众将提出了问题以后,各人表情丰富,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惊讶莫名,有的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措。 “都督,咱们来之前不是都说好了么,自然是要打熊岳城啊!熊岳城南门,咱们早有了安排,一打一个准,当然是要打熊岳城了!” 诸将之中对攻打熊岳城最热衷的,无疑是当初亲手在熊岳城绥德门下,埋藏了大批黑火药以及万人敌的潘喜了。 此时,潘喜听了杨振问出来的话,立刻惊讶莫名地喊了起来。 其他人看了看潘喜,然后迅速把目光转到了杨振的脸上。 “呵呵,当然,熊岳城自然是要打的,我们北上的目的,就是这个。根据李率泰交待出来的情况,这个熊岳城里,可是存放了满鞑子这次大军南下携运的大批粮草弹药呢! “所以,我们只要拿下了熊岳城,一把火将它烧个精光,那么此次南下的满鞑子大军在复州城下,在西屏山下,就坚持不了多久!” “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啊!都督,熊岳城既然是鞑子南下的粮草转运之地,那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潘喜听了杨振的说法,马上更加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心中的疑问一股脑抛了出来,好像是唯恐杨振英明一世糊涂一时一般: “想当初,咱们解围松山的时候,不就是因为放了一把火,烧了鞑子的粮草营吗?这一次,正可以再干一次啊!” 潘喜这话说完,胡大宝、李守忠、杨珅、许廷选皆是跟着点头不已。 只有仇震海、俞亮泰、张臣几个人,仍旧若有所思地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杨振。 “呵呵,你说的没错。打熊岳城,是一定要打的,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怎么打。一旦我们炸塌了南城门以后,遭遇了城中云集的重兵,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杨振见众人如此,当下便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正因为熊岳城介于盖州城和复州城之间,是这次满鞑子大军南下的粮草中转之地,多尔衮就不会不派出重兵防守此地。 “这一次我们虚张声势,叫袁进假扮我们金海镇的援军入驻了西屏山大营,为的就是吸引熊岳城一带的阿济格军队南下围歼。 “可是阿济格南下了没有?南下了多少人马?阿济格南下之后,有没有调尚可喜回防熊岳城?我们现在却一无所知啊!” 说到这里,杨振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隐含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正因为眼下机会难得,所以绝对不能轻易浪费。 众人听了杨振话,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张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分兵走海路北上,派人到连云岛试一试!到时候熊岳城内的虚实,一试便知!” 第六一七章 用处 杨振的担心,当然不是瞎担心,他的小心谨慎是完全正确的。 正如李率泰向杨振等人供认的情报所表明的那样,多尔衮的确把熊岳城当成了他们此次大军南下征剿金海镇的粮草转运之地了。 而他最早之所以留下自己的兄长新晋的镶白旗旗主和硕英亲王阿济格率部留守熊岳城,除了阿济格的镶白旗新编未久,需要更多的时间磨合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叫阿济格这个他信得过的同母兄长替他看守后路。 辽东半岛是一个狭长而多山的地形,尤其是沿着西海岸南下的驿道,将几个城池串联在一起,它们的位置距离海岸线都太不远。 其中距离海岸最远的一个,要算是复州城了。 可是复州城却是金海镇兵马重兵防守的前线。 多尔衮自是不能将大军所需的粮草弹药等军需物资,一股脑儿地全都运送到复州城下。 这样一来,位置相对居中的熊岳城,就成了他大军后方的粮草转运枢纽。 于是,从盖州城到熊岳城,从熊岳城到复州城的沿海地带,就成了一个需要处处设防的地方了。 这样的仗,多尔衮没有打过,阿济格也没有打过。 搁在以前,他们根本不担心后方和后路的问题,也不从担心什么粮草军需的问题。 因为每一回他们出兵作战,都是在敌人的地盘上作战,在敌人的地盘上获得军需物资,根本也不需要什么后方。 bidige.com 但是这一次,完全不同了。 他们的军队弓马骑射样样精通不假,可是他们没有船,没有水师,而辽东半岛的两侧却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是他们没有遇到过的战场地形。 多尔衮十分精明,所以没敢大咧咧地率军径直南下,直接去打金州城和旅顺口,这是他聪明的地方。 可是他不南下也没用,除非他干脆退守盖州城或者海州城,要不然的话,他早晚都要面对被金海镇的水师抄了后路的局面。 现在他的主力,虽然只是南下到了复州城外,可是他的后方已经暴露出了许多漏洞。 从复州城到熊岳城,从熊岳城到盖州城,这一线的海岸之上,到处都是可供金海镇水师登陆作战的战场。 以多尔衮和济尔哈朗的精明,自然看出来了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打着围点打援的算盘。 同样也是这个原因,才会让多尔衮在听说金海镇的援军从骆驼山海岸登陆,入驻了西屏山大营以后那么高兴。 在他看来,只要逮住了金海镇北上的这股援军,只要把这股多达五六千人的援军围在西屏山吃掉,那么这场征剿金海镇的战事就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好打多了。 因为他精心算过了杨振麾下的兵马,算出来杨振手里满打满算大概也就一万多人。 一旦他在西屏山一带干掉了金海镇的这股多达五六千人的北上援军,那么金海镇还能有多少人呢? 剩下的人马要分守复州城、金州城和旅顺口,甚至还有遥远的海对面的松山城,那么每个城池里的驻军,就绝不会太多。 这样的话,接下来他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南下,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拔除了。 多尔衮有了这样的判断之后,自然是一口气将阿济格的镶白旗主力全数调往西屏山的外围去了,准备好了重兵,打算在短时间内以牛刀杀鸡之势,一口将西屏山附近的五六千敌人全数吃掉。 但是正如杨振所预料的那样,考虑到熊岳城的重要地位,多尔衮并没有粗心大意到放下熊岳城不管。 他仍然担心骆驼山海岸上的小股人马,会沿海北上偷袭熊岳城。 满鞑子的哨探将骆驼山上仍有小部分南军驻守的消息,报告给了多尔衮以后,多尔衮仍然十分重视。 他在征调阿济格率军南下的同时,也嘱咐阿济格务必安排好熊岳城的防守任务。 阿济格干别的可能不太行,但是对于打仗,的确还是有一手的。 他也知道,辽东半岛三面环海的狭长地形,非常不利于他们没有水师助阵的大军南下征战,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敌人的水师抄了后路。 所以,他不仅留下了熟知熊岳城沿海一带防务的珠玛喇,而且调回了尚可喜回来坐镇这个位于大军后路的粮草转运重地。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上午,太阳穿过厚重的云层,雾气渐渐开始散了。 杨振在兔儿岛二道湾山洞之中的最后决定,是让胡大宝率领自己的船队为向导,带着俞亮泰、俞海潮叔侄二人的船队,北上连云岛,前去打草惊蛇。 而当他们出发北上的时候,远在西屏山大营里面的袁进,已经被阿济格、阿巴泰所率领的满鞑子军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倒是注意到了已经南下的阿济格镶白旗主力,可惜的是,他却根本派不出人马将消息传递出去。 到了当日午后,多尔衮本人也率领着其旗下的正白旗主力,离开了复州城北珍珠河畔的大营,护送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二人指挥的拥有六十一门天佑助威大将军的重炮队伍,浩浩荡荡地抵达了西屏山下。 第一次身处这种境地的袁进、胡长海等人紧张万分,一心期待着杨振等人能在敌人重围的背后,能在北方的熊岳城外,尽快打开局面。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傍晚,多尔衮亲临孔有德和巴彦设置西屏山东麓的重炮阵地,指挥了对西屏山山顶大营的第一次炮击。 六十一门重炮,一门接一门地开火,轰隆之声如同惊雷,响彻天地。 一时间,一些打上西屏山山顶的巨大弹丸,更将山顶大营四周环绕的高大栅栏,打得七零八落,木石横飞。 好在当日傍晚的这一轮重炮轰击,只是多尔衮指挥下的重炮阵地在试炮,并不是真正的进攻。 接下来,直到当日天黑,满鞑子的炮阵上再也没有打出一发弹丸,而是在人欢马叫之中调整着炮位。 位于山顶大营之中的袁进、胡长海、张国淦、马壮、张天宝等人,见识了满鞑子的重炮威力之后,则是慌里慌张地指挥着部下在围栏的背后挖土、堆墙。 同时,连夜在山顶上寻找那些适合开挖的地方,挖掘可以藏身、可以躲避重型弹丸的堑壕地沟,做着长久坚守的准备。 就在西屏山一带的攻守双方,剑拔弩张即将开战的当天傍晚,杨振从兔儿岛派到岸上侦察敌情的李守忠,也在潮水上涨即将阻断其归途之前,及时地回到了兔儿岛上。 “都督,有动静了,北边盖州方向有动静了!就在不久之前,有一小队人马,从北边南下,快马加鞭冲进了熊岳城的北门!” 李守忠是张臣亲自培养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几乎学到了张臣这个曾经的辽东边军夜不收的全套侦察本领。 张臣升任副将以后,外出带队哨探的事情,基本上就交给了李守忠。 这次就是这样,当日下午,计算了俞亮泰一行人抵达连云岛的大致时间以后,杨振让李守忠带了几个人悄悄上岸哨探去了。 如今两个时辰过去,李守忠湿漉漉地回来了,他一见到杨振,立刻满脸喜色地向杨振报告了他所打探的消息。 “你可看清楚了,他们是什么服色?!” “看清楚了,都督!来的小队人马,所穿衣甲皆蓝底红边,正是镶蓝旗下!若是结合咱们在复州城的见闻,这股镶蓝旗人马,必定是未曾南下,未曾露面的尚可喜部下无疑了!” “那么,熊岳城上的守军以及城外的鞑子巡哨人马,又是什么服色?” “城上的守军,卑职没敢抵近观察,离得远,看不清楚,但是城外的巡哨,却险些迎面撞上,自是看得真真切切,他们着的也是镶蓝旗的衣甲!” 根据从李率泰身上审问出来的情报,杨振已经知道,原来拥有独立编制的尚可喜部下天助兵,现如今已经被正式归并到了满洲镶蓝旗的旗下,成为了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旗下汉军。 他们所打的旗号,所穿的衣甲,也已全部按照满洲镶蓝旗的旗号衣甲服色办理。 这个情况落在外人的眼里,当然很难分辨清楚,到底哪些是真鞑子,哪些假鞑子,或者说二鞑子。 可是,对杨振及其部下诸将来说,是真是假,却是有迹可循的。 特别是有了从李率泰、赵长寿那里得来的情报以后,稍加分析,就能知道此次所遇鞑子的真实身份了。 “好!看来俞参将和胡大宝他们已经抵达连云岛了,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了!而且,根据你的哨探结果,原来驻守熊岳的镶白旗主力,也必定已经南下了!” 杨振等人在兔儿岛的山洞里,等消息等得心烦意乱,此时听到李守忠带回来的消息,自是十分高兴。 当下他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先是安排李守忠带人下去休息,然后对着仇震海说道:“仇副将,一会儿入了夜,你趁黑派人乘船,沿海往北边去,到熊岳城以北海岸择地登陆,潜伏下来,好好哨探一番。今夜我们且看一看熊岳城里有何反应,尔后再做决定。” 仇震海领了命令,连忙安排人手去了。 第六一八章 睿断 已经在这个巨大的海蚀山洞里面休整了一天的火枪兵、掷弹兵们,听见杨振的决定,知道今夜不会出战,就又围着各棚的火塘躺倒了一片,继续养精蓄锐,准备来日作战。 ranwen.la “这样看来,都督先前的判断,是对的,阿济格必是带着镶白旗南下了,而那个智顺王尚可喜,此时或许就在熊岳城中!” 坐在杨振身边,围着火塘烤火的张臣,分析了李守忠带回来的消息以后,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呵呵,如果尚可喜此时在熊岳城中的话,那么俞参将他们这次前往连云岛,想必还会有其他的收获。 “满鞑子想在连云岛重建水师,咱们也决不能坐视不理。要是他们在辽东湾内也搞出了水师,那咱们今后可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所以,以卑职之见,如果熊岳城里的镶蓝旗汉军对连云岛不管不顾,那咱们明日干脆先杀到连云岛去,彻底断了满鞑子重建水师的念想!” 张臣这个别开生面的想法一说出来,连杨振都一时愣住了。 “去打连云岛?彻底断绝鞑子建立水师的最后一点念想?” 这个想法,杨振还没有想到过。 但是,现在的杨振,已经越发认识到了水师的极端重要地位。 如果没有水师,他的所谓金海镇,在辽东半岛上面,可以说毫无长久立足的任何可能。 就算暂时凭借坚城侥幸立足于辽东半岛南段,将来一旦面对满鞑子南下征剿的大军,那也只剩下等死这一条路。 值得庆幸的是,眼下的自己既然有了水师,已经有了辽东湾的制海权。 如果不犯大错的话,基本上已经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那么,为了保持这个局面,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其实就是始终保持自己在辽东湾海面上的制海权。 那也就意味着,金海镇的水师除了保障征东军的陆上作战任务的同时,还有一个非常紧迫非常重要的使命。 这个使命就是,根除满鞑子在辽东湾海域建立水师的一切可能。 只要自己一方拥有强大的水师,而满鞑子一方没有,那么新生的金海镇,就能够在未来的战争中牢牢掌握主动权了。 显然,眼下的张臣也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 此时,面对张臣突然提出来的这个想法,杨振心动不已,同时也开始认真考虑,自军到底是应该先打熊岳城,还是应该斩草除根先打连云岛了。 就在杨振隐蔽在兔儿岛二道湾内的山洞里,纠结着到底应当怎么办的时候,身在熊岳城中,奉命坐镇看守多尔衮大军后方粮草补给重地的智顺王尚可喜,也在反复权衡着,反复纠结着,良久做不出一个决定来。 连云岛以及盖州城,是多尔衮交给他修造船厂并留守的大后方,地位与熊岳城几乎同等重要。 现在金海镇的兵船直接去了连云岛,那么自己要不要赶紧往连云岛方向派出大批援军呢? “王爷,可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到了明天再出兵,或许就晚了!咱们在连云岛存放的那些木料,丢了可以再砍伐,再积攒,可是咱们好不容易拣选征发来的那批船工匠人,这一回要是没了,以后咱们要造船,要建水师,可就千难万难了!” 夜幕已经降临,天色依然黑透,奉命留守熊岳城的智顺王尚可喜,已经收到了他麾下盖州守将卢克用紧急着人送来的军情塘报。 塘报上说,连云岛外海在今日未时前后,出现了大批身份不明的船只,但是观其大量悬挂的北斗七星黑令旗,可以判断敌人来自南朝水师。 收到了这个紧急的军情,尚可喜站在熊岳城北门的城楼上,徒劳无功地往北眺望,又是担心,又是焦虑,又是着急,又是纠结,始终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当如何处理。 从他收到消息到现在,一两个时辰过去了,可是他仍旧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而他身边的心腹部将镶蓝旗汉军甲喇章京金玉奎,正在一个劲儿地向他分析利害,劝他尽快派出大批人马北上救援连云岛。 倒不是这个金玉奎目光有多么短浅,而是这个金玉奎深深地知道,他们这些跟着尚可喜投降了大清国的人马到底是凭什么在大清国立足的。 之前,智顺王尚可喜被剥夺了王爵,降为智顺公,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失去了相当一部分人马。 不仅失去了许尔显的队伍,而且还失去了田庄台的水师。 虽然辽河口田庄台的水师,在跟着仇震海叛逃之前,就已经荒废了好几年,几乎不敷使用了,但是真正丢了那些破船烂船之后,大清国的上层比如黄台吉,才终于认识到在辽东湾有一支水师,是多么的重要。 此后一段时间,黄台吉原本把希望寄托在了续顺公沈志祥的身上,想着让续顺公沈志祥在金州湾重新打造一支水师。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个希望,随着续顺公沈志祥反正归明事件的发生,意外地破灭了。 然而,一向眼光敏锐的黄台吉,并没有因此而彻底打消建立水师的念头,并且很快就重新发现了智顺公尚可喜的用处。 而这一点,也正是这一次尚可喜能够恢复以前的王爵,重新成为了智顺王的根本原因。 对此,尚可喜本人只当是黄台吉天威难测,天恩浩荡,可是他的麾下部将们,却不这么看。 经历了先前的降爵事件以后,他们对其中的缘由看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尤其是金玉奎,上一次,他稀里糊涂地被杨振和仇震海等人假扮的固山贝子博洛蒙骗了一番,随后受到了多铎的鞭打。 那起事件以后,金玉奎便对自己在大清国的身份地位,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他已经认清了,麾下的实力才是王道,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 而对他们这些跟着尚可喜投降大清的部将们来说,就算是成了所谓的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也没什么用,在人家八旗满蒙贵人心里,仍旧把他们当尼堪阿哈看待。 唯一能够维持自己地位的,就是自己独一无二的用处。 沈志祥叛变了以后,杨振搞出了一个金海镇,这以后,他们这些人就想过了,大清兵若想打垮这个金海镇,光靠满蒙骑兵的弓马骑射是不行的。 要想打垮金海镇,一方面需要大量的重炮,另一方面就是要建立一支水师。 而金玉奎同样很清楚,他们天助兵没有多少重炮队伍。 在这一点上,他们跟人家天佑兵没法比,毕竟天佑助威大将军炮都是人家孔有德的天佑兵搞出来的。 但是天助兵各部就没有自己独特的优势了吗? 当然也不是。 在他看来,他们的独特优势,正是对水师的熟悉。 他们以前可是东江镇的人马。 虽然投降过来的时候,黄台吉怕他们上了船随时可能再叛离,不让他们搞水师了,可是他们毕竟是多少年的水师出身了,过去在东江镇吃饭的本事并没有完全丢下。 尤其是被他们裹挟着带到大清国的数千部众和上万岛民里面,有许多人都是吃水师这碗饭的。 这些人,才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尤其是当沈志祥叛离了以后,黄台吉要想打造水师,也只能求助于他们了。 这一回,黄台吉恢复了尚可喜的智顺王爵位,就是一个例证。 而多尔衮让尚可喜留守后路择地打造战船,则是最新的例证。 却说金玉奎劝说了一番以后,尚可喜脸色几度变幻,但却一直不言不语,仍旧拿不定主意。 此时,尚可喜身边的另外一个心腹部将也站了出来,低声对他说道:“王爷,天佑兵孔王爷,耿王爷他们,现在无疑是要靠重炮吃饭了,可是咱们将来靠什么吃饭,您老人家可绝不能含糊!” 尚可喜听了这话,扭头看着说话的心腹部将,一张刀条脸拉拉老长,带着一些不解,也带着一些不满。 但是那将领不以为意,仍旧自顾自地躬身对尚可喜继续说道:“以卑职之见,咱们今后怕是要重拾旧业,再吃水师这碗饭了!连云岛上的东西,样样都可以不要,可是,这段时间咱们征调上岛的一千多船工匠人,可不能丢了!” “是啊,王爷,玉奎兄弟,志富兄弟,说的都没错,别的可以不要,那些船工匠人,可是咱们将来在大清国这边的立身之本!咱们要想在这边永享富贵,没了他们可不行!” 跟在尚可喜身边的第三个亲信将领,紧接着他嘴里提到的“玉奎兄弟”“志富兄弟”的话头,继续劝说尚可喜尽快出兵救援连云岛。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愁眉不展拉拉着脸的智顺王尚可喜,听了左膀右臂一杆亲信部将的说辞,方才长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徒劳地向北眺望了一番,最后开口说道: “本王知道,玉奎,志富,还有进功你,你们说的话,没什么大错。可是,英亲王之前火急火燎地,叫本王带你们回来坐镇熊岳城,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现在本王手里的兵马一共就这么多,一旦派兵去了连云岛,熊岳城这边要是出了闪失,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第六一九章 纠结 劝说尚可喜派兵救援连云岛的几个部将,正是尚可喜手下的几个心腹人物,即新编的镶蓝旗汉军甲喇章京金玉奎,甲喇章京班志富和梅勒章京吴进功。 这几个人之所以希望尚可喜下决心救援连云岛,主要是因为眼下云集在连云岛上的大批船工匠人,正是来自他们麾下的部众岛民。 他们带到大清国的这些部众岛民,尤其是其中的大量船工匠人,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在如今这样的复杂局面之下,拥有这样的一批部众岛民,是他们重要的本钱。 没有了这批部众岛民,他们这些人就很难再有凭借水师崛起的机会了。 事实上,尚可喜本人也不傻。 他当然知道这一回自己能恢复王爵,与沈志祥突然叛变以后自己的地位凸显有关系。 可是他也同样担心,出现在连云岛一带的敌情,是金海镇的兵马在搞调虎离山之计,当下便仍旧不肯松口。 “王爷,那个杨振小儿,的确喜欢搞些阴谋诡计,卑职以前就吃过他的苦头。可是王爷,睿亲王前几天不是已经遣人通报过南边的准确消息了吗? “既然金海镇救援复州城的主力兵马,已经被围在了西屏山一带,那么杨振小儿的麾下,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兵马,一会儿出现在连云岛,一会儿又来打熊岳城呢?” 最早劝说尚可喜救援连云岛的甲喇章京金玉奎,再一次开口劝说尚可喜,叫他不必担心熊岳城的防守问题。 金玉奎说完了话,紧随其后的班志富也躬身说道:“王爷,卢克用这小子的脾气,王爷你也是知道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会从盖州城派人前来请求援兵。 “而且盖州城里人马空虚,只有他一个甲喇而已,一旦连云岛丢了以后,金海镇偷袭连云岛的人马登岸,继续去打盖州城,到时候王爷你,救还是不救?” “这——” 班志富最后说的这个可能,一下子点中了尚可喜心里面最大的隐忧。 对他来说,做水师,是很辛苦的,现在他已经是王爷了,也不可能有更高的地位了,就算是那些被征调到连云岛上的船工匠人丢了,他也能够咬牙接受。 但是他的心里也有其他的考虑。 沈志祥叛变了以后,他麾下的一些将领,比如金玉奎等人,受过多铎的欺辱,心里就有了别样的想法。 总想着借助黄台吉要重建水师的机会,摆脱现在这种生杀予夺完全受制于人的命运。 对尚可喜来说,他的部将们的这个想法,是很危险的。 他宁愿建不成大清的水师,也不想让他的部将们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对他来说,若是建成了水师以后,他的这些一朝掌控了水师的将领哪一天要是头脑发热出海跑了,那他这个大清王爷可就做到头了。 所以,连云岛上的一切,对他来说皆可以放弃,包括那些重建水师的唯一希望,也就是那些大多数来自他麾下的船工匠人。 也因此,他的部将们再怎么劝说,他都可以无动于衷。 然而,班志富最后所说的盖州城的得失,却说中了他心中最担心的事情。 水师建不成不打紧,可一旦盖州城丢了,他的罪责可就大了。 卢克用是他麾下的另一员心腹干将,如今就率领一个甲喇的天助兵,驻扎在盖州城里。 包括连云岛的防守问题,眼下也是这个卢克用在负责打理。 尚可喜原本以为,连云岛以及连云岛海岸上不远的盖州城,处在这场战事的大后方,根本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wucuoxs.com 然而没有想到,金海镇的兵船居然大胆到了这个程度,盖州湾的浮冰还没有完全融化,他们竟然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北上了。 “方才卢克用派人送来的塘报,可说清楚了炮击连云岛的金海镇兵船到底有多少,兵力有多少?!” 面对眼下错综复杂的局面,负责留守后路的智顺王尚可喜,无论如何都应该做出决定了。 但是,在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他还是想再盘算一下金海镇北上的兵力到底有多少。 听见尚可喜这么问,班志富立刻拿出了同僚卢克用从盖州送来的塘报,就着火把的亮光看了看,然后说道: “王爷,卢克用的塘报上说,他们在连云岛发现了来自海上的大小兵船近百艘,炮船十几艘,他们预估此番金海镇北上的兵马,最少也当在两千人上下!” “嗯。” 尚可喜嗯了一声,愁眉苦脸地盘算着,又不说话了。 这回,尚可喜挑选麾下精壮战兵,一共凑齐了十三个牛录的人马,分属于三个甲喇跟他出征。 当多尔衮在之前的军议上,定下了围点打援的战略以后,命令尚可喜带人返回盖州城和连云岛一带,一边留守后路,一边征调船工匠人,预备造船建立水师。 那以后,尚可喜就带了自己的十三个牛录入驻了盖州城和连云岛,开始准备打造战船的事宜。 然而,多方筹措而来的木料刚运送上岛,多方征调而来的船工匠人刚刚到位,阿济格却突然下令,叫他率领麾下主力前往熊岳城坐镇。 现如今,卢克用这个甲喇章京实领了一个甲喇,共有五个牛录,驻守在盖州城和连云岛一带。 而预备作为大清国新建水师船厂的连云岛上,只有一个牛录的战兵看管着大批的船工匠人,驻扎其上。 而偌大一个盖州城,却只有卢克用带着四个牛录驻守其中。 一旦这一次金海镇的兵船北上,不是调虎离山,不是声东击西,那么以连云岛的现有兵力,是注定守不住的了。 甚至包括盖州城,都有可能被金海镇的兵马一举给破了。 “好,本王决定了,是该出兵救援连云岛和盖州城。连云岛丢失事小,但是盖州城关系全军后路,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王爷英明!” “王爷高见!” “王爷睿断!” 尚可喜话音刚落,金玉奎、班志富、吴进功立刻将一连串的马屁话奉上。 尚可喜见状,挥手打断了他们奉上的马屁话,接着说道:“金玉奎、吴进功,你二人各领本部人马,连夜出城,前往盖州城去。若到时连云岛已失,那就不必理会了。你二人可直接率部赶赴盖州城协防!” “王爷,若卑职等人赶到的时候,连云岛未失呢?” “若连云岛未失,那你们就趁着天亮退潮的时机疾驰上岛。岛上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尽快护送岛上匠人,撤入盖州城内,尔后等待本王命令!” 金玉奎听了智顺王尚可喜的命令,看了吴进功一眼,两个人一起抱拳说道:“卑职遵命!” 他们说的是卑职,而不是奴才。 在面对女真贵人的时候,他们一概自称奴才,但是在面对原来的东江镇上司的时候,仍然保持着以往的旧称,并不自视为上官的奴才。 “眼下时辰已经不早了,等你二人赶到,刚好赶上海水退潮。你二人莫嫌辛苦,现在就点齐了各自麾下牛录,以吴进功为主,金玉奎为副,连夜赶往那里去吧!” “卑职遵命!” 吴进功原是尚可喜麾下副将,本次改旗以后,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如假包换的镶蓝旗汉军梅勒章京。 而金玉奎,也如愿当上了所谓的甲喇章京。 可是,与当时在辽河口龙王庙巧遇杨振等人装扮的固山贝子博洛时有所不同,当他挨了多铎的一顿鞭子之后,满鞑子的所谓甲喇章京官职,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香了。 却说当天夜里,已经过了午夜子时,尚可喜麾下梅勒章京吴进功、甲喇章京金玉奎各自率领本部人马,打着火把出了熊岳城,策马北上,往连云岛与盖州城的方向去了。 他们两个人,说起来品级挺高,一个是梅勒章京,一个是甲喇章京,然而他们实际上领有的人马,一共才五个牛录而已。 吴进功的人马多一点,也才三个牛牛录。 至于金玉奎的人马,满打满算不过才两个牛录而已。 也就是说,尚可喜一番布置之后,他能够派出去救援连云岛的人马,一共也只有一千五百人罢了。 而他之所以这么纠结,就是因为他手下的人马,已经过于分散了,如果再撒出去五个牛录之后,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三个牛录而已了。 当然了,他之所以最后还是把身边的主力派了出去,除了他不能承受丢失盖州城的责任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其一,此时的熊岳城里,还有隶属满洲镶白旗的三个牛录,由镶白旗的一个甲喇章京珠玛喇率领,坐镇南门绥德门。 其二,对他来说,无论如何看,熊岳城的周边,眼下也并没有任何危险临近的征兆和迹象。 第六二零章 东风 金海镇大概有多少兵力,之前在多尔衮召集的军议上,诸王贝勒大臣们已经有了一个近乎一致的判断。 相应的是,杨振在防守复州城、金州城以及旅顺口的同时,能够派出多少人马北上救援复州城,那也是有数的。 根据多尔衮派人送来的消息,尚可喜得知,金海镇北上救援复州城的主力五六千人,眼下已经被围在了西屏山一带。 如果这一次从盖州城传来的消息是真的,那么熊岳城这边,就不可能再出现杨振的人马了。 即使如同珠玛喇先前所说的那样,这里曾经出现过金海镇的北上哨探,那么这股哨探的人数也绝不会太多,更不会有威胁熊岳城城防的能力。 当天夜里,子时已过,当镶白旗满洲甲喇章京珠玛喇听说智顺王尚可喜要将身边的五个牛录汉军派出城去增援连云岛,匆匆忙忙地从南门跑到了北门来见尚可喜,打算劝他务必以熊岳城的城防为重。 可惜的是,等他匆匆忙忙地登上北门城头的时候,只看见了吴进功、金玉奎两部人马打着火把快速北上的背影。 bidige.com 对此,珠玛喇只能跺脚叹气而已。 珠玛喇虽然是女真出身,可是面对连黄台吉都相当看重的汉人王爷智顺王尚可喜,他也不敢当面质问其决定。 他只能忧心忡忡地回到了绥德门上,传令麾下自领的三个牛录以及内外哨卡,打起精神坚守城池。 等到当天后半夜,已经过了丑时,熊岳城里派出了大队人马北上的消息,才被此次充任哨探的仇震海长子仇必先,带回到了兔儿岛上。 杨振一夜未眠,但此时天快亮了,依然毫无困倦之意。 他一看到仇震海领着仇必先匆匆赶来见面,立刻欣喜地问道:“怎么样?熊岳城里的鞑子守军,可是有了动静?” “正是,都督,就在亥时前后,有大队鞑子骑兵,打着火把,从墩台山下经过,一路往北去了!” 仇必先这么一说,杨振的脑海里立刻就记起了墩台山的位置——大约在熊岳城以北二十里的海岸附近。 熊岳城方圆几十里内,南有石棚山,北有墩台山。 山势都不高,上面皆有大明朝以前修建的望海哨,或者烽火台。 “经过墩台山往北的熊岳城人马,大概有多少?” “看火把,至少在千人以上,但是最多应当不会超过两千人!若是折中一下的话,卑职推算,这队人马当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听了仇必先的话,杨振便在心中计算着尚可喜麾下的人数,以及此时熊岳城的敌人数量。 这个时候,一边的张臣突然说道:“都督,根据李率泰的说法,这个智顺王尚可喜,这次带来的人马,一共有十三个牛录,不足四千人。 “而盖州城、连云岛,都归他派兵驻防,那两处无论如何也当有一个甲喇的兵力了。如今,他再派出去一千五百人上下,恰好又是一个甲喇。那么留在他身边,协防熊岳城的正蓝旗汉军,也就剩下三个牛录而已!” 张臣说到这里,看见杨振以及其他在场的将领,一时皆面露喜色,于是马上就又接着说道: “当然了,还要算一算原本就驻防熊岳城的镶白旗人马才行!根据李率泰、赵长寿他们的说法,原本驻扎在熊岳城的人马,是满鞑子镶白旗甲喇章京珠玛喇率领的三个牛录!” 张臣这么一说,众人脸上的喜色,顿时就是一滞。 如果算上珠玛喇的三个镶白旗满蒙牛录的话,那么熊岳城里驻扎防守的人马,仍然超过了杨振他们的数量。 张臣看见了杨振与其他将领的反应,先是呵呵一笑,然后接着说道:“都督和诸位不必过于担心,这个甲喇章京珠玛喇率领的三个镶白旗驻防牛录,皆是当初多铎出兵辽西的时候挑选剩下的老弱!而且——” 说到这里,张臣脸色一肃,断然说道:“而且,即使把这个珠玛喇率领的三个牛录一并算在里面,如今的熊岳城中,也只剩下六个牛录一千八百人罢了!虽比我们人多,但是有何惧哉!” 张臣这番话说完,说得杨振都有点热血澎湃了。 这时,已经休整了一天,早就睡饱了的潘喜,听见张臣所说的判断,立刻语带兴奋地对杨振说道: “是啊,都督,满鞑子们已经中了都督的打草惊蛇和调虎离山之计!卑职以为,咱们再破熊岳城的机会,已经到来,可以动手了!” 潘喜这么一说,聚拢在杨振身边的仇震海父子以及张臣、李守忠等人,全都满脸期待地看着杨振,等待他的命令。 这些人现在都已经知道,潘喜曾经亲手在绥德门下埋设了大批火药和万人敌,只要能够悄没声息的接近绥德门,就能一举打破熊岳城。 所以,对于上岸攻打熊岳城,他们这些人没有任何的恐惧之心,相反,人人心里倒是有不少的期待。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面对张臣、潘喜等人热切的态度,杨振给他们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断然否定了连夜去打熊岳城的提议。 “不急,且再等上一等!” 不是杨振担心打不下熊岳城,而是杨振担心太快打下了熊岳城,会直接将围攻西屏山的多尔衮大军给惊退了。 面对完完整整没有多少损失的多尔衮大军,杨振暂时没有正面应对的办法。 他需要借助西屏山大营或者骆驼山营盘的地利优势,给多尔衮的大军造成大量的减员。 如果任其全须全尾的离去,固然是解了复州之围,解了西屏山之围,但对多尔衮大军的损害却微乎其微,这可不是杨振的目的。 “都督的意思是——?” 眼见杨振皱着眉,否决了连夜出兵攻打熊岳城的提议,包括仇震海都有些疑惑了。 其他人不敢多问,却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身为杨振长辈的仇震海身上,最后也只能由他开口询问原因。 “我的意思,是让多尔衮的大军在西屏山下多浪费一些弹药,多吃一些苦头!西屏山的地势,你们也都知道。只要袁进他们不犯大的错误,恐怕十天八天之内,满鞑子也绝对拿不下来!” “还要等十天八天?!” 杨振的说法,吓了众人一跳,尤其是恨不得立刻对熊岳城发动进攻的潘喜,更是吃惊地叫出了声。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杨振见众人惊疑不定,随即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守着已经成熟的桃子不摘,的确也不合适,万一这三两天内,熊岳城又来了鞑子的援军,那就更是悔之晚矣!”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远处洞口外透进来的微光说道:“此时天色将明,潮水将退,不是我们进兵的最好时机!这样吧,我们再等一天,也给袁进他们一些歼敌杀敌的机会!” 诸将听见杨振这么说,知道进攻熊岳城的时间定在了二十七日的夜里,当下一起点头。 特别是话里话外,杨振还提起了远在复州城外西屏山上的袁进等人,跟随在侧的诸将略一想,便想到了杨振的苦心。 避实击虚,乘虚而入,是杨振采取的对敌斗争策略。 可是对敌斗争的目的,是尽可能消灭敌人,而不是想尽办法躲避敌人。 老是避实击虚,乘虚而入,固然可以取得胜利,但是这样的胜利,意义终究不大。 杨振心中最纠结的事情,恰恰就在这一点上。 杨振一边希望多尔衮这一回无功而返尽早撤军,一边又希望自军在复州城下,在西屏山下,能够抓住机会,凭借有利的地形给予多尔衮以重大的打击,至少要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才行。 可惜的是,杨振分身乏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他既然来到了熊岳城外,那么西屏山一带的战守大局,复州城内的战守大局,暂时也只能听天由命,看袁进等人的随机应变能力了。 众人说着话,天色渐渐亮了。 杨振没有选在黎明前对熊岳城发动攻击,反倒歪打正着,躲过了这天夜里由惊慌忐忑的珠玛喇所布设的各处路卡暗哨。 而熊岳城一夜安然无事,也让头天夜里有些惊慌忐忑的珠玛喇,暂时安了心。 天亮了以后,珠玛喇不仅自行打消了派人前往复州前线向阿济格通报情况的念头,而且还下了命令,将分布在南门外的几处哨卡逻卒,全都收回了城中。 在他看来,熊岳城里的防守人马有点少了,而撒出去的哨卡逻卒分散开来使用,等于是白白浪费了捉襟见肘的兵力,倒不如聚拢到城中一起值守城头,也显得人马更多一点。 与此同时,远在西屏山大营当中的袁进、胡长海他们,也根本没有杨振希望他们具有的那种觉悟。 整整一个晚上,他们都在分头指挥各部将士,奔波在西屏山平坦的山顶上面,奋力挖掘堑壕,想尽办法构筑各种掩体工事。 西屏山上平坦如磨盘,土层又薄,杨振带着他们创造的堑壕战法,在这里有点不太适用。 好在山顶之上并不缺先前积攒的滚木礌石,也不缺毡帐和各种大小石头。 袁进、胡长海、张国淦他们便叫人把缴获的鞑子毡帐都拆了,当成麻袋使用,包上土石捆好了,堆成掩体工事备用。 就这,已经把他们累了个半死。 对他们来说,能扛过满鞑子重炮的轮番轰击,守住山上的营地,就算是烧高香了,哪里还有功夫去考虑如何抓紧机会更多杀伤敌人? 第六二一章 响了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次日天亮以后,多尔衮的奉命大将军仪仗,再一次来到了山下的重炮阵地之中。 而随着西屏山上第一缕阳光的降临,山下的鞑子重炮阵地也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鸣。 一时间,霹雳横飞,硝烟弥漫,西屏山顶的地面都为之震颤。 由于头天已经调好了射角和射距,恭顺王孔有德和李永芳的另外一个儿子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指挥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一打一个准,命中率高得惊人。 几乎每一击,都打在西屏山大营的木栅栏上面,打得栅栏应声而碎,打得木头渣子四处飞溅。 刚刚炮击了不到一个时辰,西屏山大营面向满鞑子重炮阵地的东面栅墙,就被打得稀碎。 不仅栅墙稀碎,望楼也垮塌了,甚至袁进等人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堵死的东栅门,也被满鞑子的重炮连续击中,垮塌成了一片废墟。 但是,多尔衮吸取了阿巴泰之前强攻西屏山的教训,即使已经击垮了西屏山大营上面的东栅门、望楼、角楼以及环绕的栅墙,他也没有当即挥兵猛攻。 而是依旧不停地命令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将更多的弹丸倾泻到西屏山大营的里面。 连绵不绝的炮击,打得袁进、胡长海等将领灰头土脸、心惊胆战,也打得营中四处躲避的各部士卒伤亡渐多,鬼哭狼嚎一片。 就这样,硬挺到了中午时分,西屏山上的掩体被打得七零八落,大营里面的士气,也随之低落到了极点。 到了午时三刻,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营中混乱局面的袁进,不得不请出杨振的斧头,接连下令击毙了十几个试图翻越后山围栏逃出营地的赵长寿所部降卒,才算将将稳住了局势。 杨振心中所希望的,或者说脑海里所设想的,满鞑子马步军强攻西屏山大营的场面,始终没有发生。 整整一天,从太阳升起,到夜幕再次降临,多尔衮所统率的大军,仍旧按兵不动,只是将西屏山四下团团围住,单用军前的六十一门重炮猛轰山顶大营。 到了夜里,为了防止山上的大营里有人趁夜色突围,多尔衮更是下令放火烧山,将西屏山山腰和山脚下已经砍伐殆尽的稀疏林子,全部放火点燃。 整个西屏山大营入了夜,却亮如夕照,大量的烟气涌入,大量的烟灰弥漫,让山上躲过白天炮击的各部将士们烟熏火燎,更加惊慌失措、苦不堪言。 如果没有袁进这个总兵坐镇,如果没有张国淦领着他的火枪兵毫不留情地厉行军法,恐怕当天夜里,西屏山大营里的人马,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头一次肩负这等重任的袁进袁总兵,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煎熬,简直度日如年。 杨振好不容易对他委以重任一回,他绝不想搞砸。 可是面对多尔衮大军的围攻,才一天,他连人影还没看见呢,就已经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杨都督啊杨都督,你可得快点搞出些大动静来啊!要不然,老子可就真折在这个鸟不生蛋的西屏山上了!” 或许是袁进的念叨起了作用,三更半夜现身在兔儿岛上头道湾海滩上的杨振,突如其来地打了一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兜帽披风,朝着夜色雾气中林立的将士们说道: “胜负成败,在此一举。临行之际,我再明确一下。乘船靠岸以后,由李守忠率队打头阵,潘喜率掷弹兵居其后,张臣、杨珅各率所部与我同行。好了,登船出发!” 杨振的语气,淡定而坚决。 夜色雾气当中肃立的众将士,立刻以果敢的行动回应了杨振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一队接着一队,快速而有序地登上了早就准备好出发的船只。 从兔儿岛到熊岳城,道路有很多条。 其中最简单便捷的道路,就是水路。 ——从兔儿岛出海南下,经响水河,也就是熊岳河的河口,乘着潮水倒灌的时机顺势而上,可以乘船直抵熊岳城南门即绥德门外的石桥子。 这也是杨振他们上一次夺占熊岳城的时候,曾经乘船走过的路途。 这一次再走,当然是老马识途,轻车熟路了。 因为早在上半夜的时候,杨振已经派了仇必先带人走水路哨探了一遍。 仇必先他们受了杨振的指点,知道石桥子码头和哨卡是熊岳城的南部门户,很可能会有人驻守。 所以他们划着小船进入响水河的河口以后,唯恐打草惊蛇,遭遇满鞑子哨探,没敢逆流深入,而是在距离石桥子好几里外的沼泽地带,就下了船。 然后忍着刺骨冰凉的水流,一路沿河而上,在水中悄没声息地泅渡到了石桥子附近。 结果发现,那里并没有一兵一卒。 探知了熊岳城外的真实敌情之后,仇必先带着随从,赶紧回到了兔儿岛上,向杨振报告了这个喜讯。 ——杨振最担心的石桥子码头和哨卡附近,居然没有一兵一卒。 对仇必先带回来的这个消息,杨振有点将信将疑,但是看着仇必先及其随从弟兄个个浑身湿漉漉冻得要死的样子,他不信也得信了。 如果说眼下金海镇军中谁最不可能骗他,那么仇氏子弟肯定得排在前列了。 因此,收到了仇必先的报告以后,杨振面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诸将,终于点了头。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带着这样的想法,杨振登船跟着队伍,经过响水河口,一路往熊岳城南门外不远处的石桥子码头行去。 海岸上夜色昏暗,河面上浓雾弥漫,午夜时分,潮水也涨到了一天当中的最顶点。 原来并不太适合走大船的响水河,也就是熊岳河,到了这个时候水势浩大,也走得了大船了。 从兔儿岛出发一个时辰左右,走在最前头的小船已经悄然抵达了石桥子附近。 虽然有了仇必先的报告,可是李守忠仍然非常小心谨慎,提前了好一段距离,就在响水河的北岸一片干枯的芦苇荡中停了船。 海上的冰早消了,陆地上也早就解冻了,但是干枯了一冬的芦苇荡,仍然没有返青。 李守忠让人停了船,单枪匹马上了岸,只几个兔起鹘落,便消失在了远处的夜色迷雾之中。 等到杨振跟着仇震海的座船在夜雾里抵达石桥子附近的时候,神出鬼没的李守忠,已经领着潘喜等候在岸上了。 “都督,都督,找到了,找到了,哈哈,卑职找到了当初埋设火药桶的地方!” 杨振领着张臣等人,刚趟着水登上石桥子以西、响水河以北的河岸,潘喜就在眼前冒了出来,用刻意压低了的兴高采烈的声音,向杨振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那导火索,也就是引火线,算了,也就是药捻子,还能用吗?” 杨振听潘喜说他们找到了当初埋设火药的位置,心中自然也是激动,但在激动的同时,他也没有忘了询问最关键的问题。 “那个城门外的已经见水朽烂,怕是不能用了。不过它能不能用,咱们都不怕。咱们现在有这样的引信管!” 潘喜兴奋地小声说着话,并把手里的一根长长的管状物体,递到了杨振的面前。 虽然夜色昏暗,但是在黑暗中久了,眼睛已经渐渐适应。 杨振接过来,凑近了一看,却是一根从老旧火绳枪上的拆下来的两尺多长的枪管,只是一头已经磨得十分尖利了。 “这不是一个老旧的铳管吗?” “的确是铳管。不过这根铳管,一旦插进了先前埋下的火药桶,或者万人敌里,再从这头倒进去引火药,那就成了最好的信管!” 说到这里,潘喜裂开嘴呵呵一笑,接着说道:“呵呵,都督,咱们掷弹兵营搞出来的爆破筒,其实就是这么来的!” “好!很好!找准了位置以后,多准备几根这样的引信管,要保证万无一失!如今咱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杨振将手中的那根废旧铳管,递还到了潘喜的手中,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表扬了一番。 笔趣阁 潘喜听见杨振这么说,忙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低喝了几句话,领着身后的队伍,快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李守忠也带着他的火枪哨,快速跟了过去。 在潘喜他们抵近城墙根,取下当年标记好的城砖的时候,李守忠他们这些火枪手,就担负着外围警戒与保护的重任。 杨振见潘喜和李守忠相继离去,知道关键的时候即将到来,立刻传令张臣、杨珅和仇震海做准备。 留给张臣指挥的五百火枪手们,需要在城破的第一时间冲到城里去,扫荡并占领南城门。 杨珅的冲天炮队暂时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临时被用作掷弹兵,加上潘喜留下来的二百人,一共也是五百人。 这么五百个要么常备要么临时的掷弹兵,同样担负着在第一时间冲进熊岳城的重任。 第六二二章 物资 至于仇震海的人马,则需要留守在驻泊于响水河上的船队里随机应变,根据具体的情况采取相应的行动。 如果杨振他们一行顺利地打破熊岳城,占领了绥德门,那么仇震海需要留下小部分人看守船只和随船运来的火炮,同时率领大部人马一起冲入城中。 如果杨振他们一脚踢在了铁板上,遭遇强大敌人的阻击,那么他们需要迅速架设好船上的火炮,掩护杨振他们撤退。 事实证明,杨振还是把事情想得复杂化了。 他所担心的,一脚踢在铁板上的事情,经过各种前期的或有意或无意的调整之后,已经注定不可能发生了。 就在他安排好了张臣、杨珅、仇震海等人的角色,正紧张万分地等待着前方信号的时候,前方远处的夜色雾气之中突然闪过了一道亮光。 杨振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听见熊岳城的南门城头上一阵锣声和呼喝之声。 声音好似是叽哩哇啦的女真话,杨振完全听不清楚,但是他知道,潘喜等人的行动被发现了。 “都督,不好了,潘游击他们被守夜的满鞑子发现了。城上的满鞑子已经在敲锣叫喊有人摸城,有敌来袭了!” 紧跟在杨振身边的麻克清,听见远处城头满鞑子的惊呼之声,立刻将它们翻译成了汉话,报告给了杨振。 而跟在杨振另一边的许廷选,也不含糊,紧接着对杨振说道:“没错,都督,这正是大清兵,不,是满鞑子,在值夜遇袭时敲锣呼救的做法!” 其实不用他们两个在边上解释,杨振也早明白过来了。 方才夜色里闪过的光亮,想来乃是潘喜他们打火点燃引信发出的火光。 这样的火光,在夜暗当中,极为显眼。 只要绥德门的城头上有人值夜,那就很难瞒得过去。 不过,瞒不过去也没关系,因为杨振已经看见远处的绥德门城墙根下,一道火光飞速闪亮,冒着烟气,越烧越快,并且很快就没入了城墙跟里。 这个时候,绥德门的城头上,已经有人点起了火把,锣声继续咚咚咚咚,响个不停,叽哩哇啦的呼喊声响成了一片。 显然,守夜的满鞑子已经起身,附近城墙值守的披甲人也正在快速赶来。 “都督,你留在这里指挥,卑职和杨参将该率部冲上去了!” 张臣说了这话,就要离开,而他话音刚落,杨振却已经抢先一步,拎着火枪,往前冒火光的地方冲过去了。 张臣见状,连忙转身喊道:“火枪兵,跟我走!” 然后,沿着杨振前行的方向跟了上去。 “炮兵、掷弹兵,快快点起火把,全跟我走!” 被临时抓来充当掷弹兵指挥官的杨珅,见杨振、张臣前后脚都走了,连忙下令麾下打起火把好作战。 夜里打火把,自己容易成靶子,可是对于征东军里的掷弹兵来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据说弹药厂正在尝试制作更了不得的燧发雷,可是什么时候能够装备到掷弹兵的手里面,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目前他们手里拿着的,身上背着的飞将军,却是只能依靠火把或者火绳来引燃的。 打起火把虽然暴露了自身,在黑夜里十分危险,可是他们只能认了。 杨珅的命令得到了立即的执行,很快他身后的炮兵和掷弹兵们,就点起了火把,一时间他们的队伍里灯火通明。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的绥德门下突然爆出了“嘭”的一声响。 响声不大,也不小,但绝不是能够炸塌城墙的那种声音。 而且那声响过后,远处高大巍峨的绥德门城楼依然挺立着,毫无垮塌的迹象。 “啊?!就这?!” 杨珅听见那声响,正要迈步前行的他,惊得差一点摔倒在地上。 与杨珅的差点摔了个跟头一样,杨振听见了城墙根下的爆响,也觉得不对劲。 这声响,就像一块巨石扔在了河水里,动静不能说小,但是与杨振预期中的巨响,绝不可同日而语。 等他抬头看见灯火通明的绥德门城楼上毫无异常,当下差点栽个跟头,心里顿时有一万匹草泥马疾驰而过。 “就这?!你他妈玩我呢?!这就是你们埋藏的火药桶的威力,这就是你们提前布置的万人敌的威力?!” 杨振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见张臣从身后冒出来问道:“都督,怎么回事?!情况不对!” “我他么哪知道咋么回事?!” 面对紧随其后的张臣的急切询问,杨振更是前所未有地气急败坏。 若是事到临头,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了岔子,那可要害惨跟自己出来的弟兄们了! 眼见着一声爆响过后,绥德门安然无恙,而绥德门城楼上闻声赶来的满鞑子,甚至都开始有了欢呼声,杨振一时都有了下令紧急撤退的冲动。 然而他正要开口,却突间前方墙体内一团巨大的火光闪出,随之而来的则是一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爆炸。 “轰隆——” “轰隆——” “轰隆——” 伴随着连续的剧烈的爆炸声,一阵阵地动山摇从杨振的脚下传来,将刚刚差点被光团闪瞎眼的杨振,直接撂倒在地上。 “响了!响了!这他妈才像话啊!” 杨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兴高采烈地叫喊着。 而他的身边,正有许多火枪兵、掷弹兵拎着手中的武器欢呼着绕开他,向前猛冲去。 这个时候,杨振再定睛去看原本耸立在黑夜里巍峨无比的绥德门城楼,却哪里还有它的影子? 就在刚才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中,巍峨的绥德门城楼,已经垮塌了。 也正是绥德门城楼的垮塌,制造了方才地动山摇的场面,并且将杨振撂倒在了地上。 “快!快!快!跟我冲,冲进去!冲进去就是胜利!” 杨振从突然被掀翻在地的混乱中回过神来,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高声喊着口号,指挥人马趁乱冲上。 其实已经不需要他再来指挥了。 就在他被震倒在地的同时,除了他身边的麻克清、许廷选等一些人留在他身边搀扶他之外,其他的大批人马在夜色里根本看不清他的状况,早就在张臣、杨珅等人的尖利的哨音当中朝着前方猛冲而去了。 当杨振接过上了刺刀的火枪快步前冲的时候,比他更接近城池的李守忠以及炸塌了绥德门的潘喜等人,已经叫喊欢呼着翻越废墟冲入城中了! 此时此刻,熊岳城北门的城门楼上,智顺王尚可喜也被城南方向突然传来的剧烈爆炸声,惊得从榻上一骨碌爬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来人呢!城南发生了何事?!” 尚可喜的脸上满是惊慌神色,连靴子都顾不得穿,棉甲都没来得及披,就从下榻的城楼高阁内冲了出来,一边喊着问着,一边连滚带爬地下到了城墙上。 值守在城墙上的部将班志富,对于突然传来的剧烈爆炸声,同样搞不清楚状况,也是一脸的惊慌。 “王爷,好像是城南,好像是南门,怕是出事了,出大事了!这个动静,像是炸城的声响!” “这个珠玛喇,是干什么吃的!亏他还是满洲镶白旗的老将,简直是废物点心一个!快,快派人去看看!” 尚可喜从睡梦中惊醒,惊慌失措的同时,并没有完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并没有想到熊岳城的南门已经塌了! “王爷,不用派人了!你往南看!你听那些声响!” 班志富话音刚落,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他说的没错一样,从绥德门方向率先冲入城中的潘喜所部掷弹兵,一手打着火把,一手拿着飞将军,已经冲到为了位于城中心的城守章京府附近。 飞将军的爆炸声,铁叫子的刺耳哨音,包括夹在其中的潘喜所部掷弹兵的呼叫声,已经随风传了过来。 智顺王尚可喜定神一看,知道南门已破,心中更加惊慌,大叫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珠玛喇手里有小一千白旗兵,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败了?!” 尚可喜闹不清楚,班志富就更闹不清楚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同样尽忠职守、同样夜宿城楼的镶白旗驻防甲喇章京珠玛喇,在绥德门城楼垮塌的同时,就被埋在了成堆的废墟里面。 而跟他一起被埋在废墟里面的,还有被他聚拢在绥德门城头守夜的大批镶白旗留守披甲人。 潘喜他们当初埋在绥德门下的大批黑火药,都是从当时的熊岳城内缴获而来的。 2kxiaoshuo.com 这些黑火药的威力不怎么样,但胜在量大。 在当时的情况下,杨振急于去骗夺盖州,这些黑火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是就被一股脑儿埋在了绥德门下。 为了增加它们的威力,让它们发挥作用,李禄和潘喜他们还将一些不便人力携带的万人敌填了进去。 经过了这么久以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虽然引爆起来困难了很多,但是最后爆炸的威力却超出了预期。 “王爷,珠玛喇怕是已经遭了不测了!他那三个牛录的大清兵都挡不住,咱们现在就三个牛录的——汉军,恐怕也挡不住啊!” 班志富的脑子倒是反应快,立刻就意识到了熊岳城北门面临的危险。 “你是说——” 智顺王尚可喜的脑子当然也不慢,立刻就明白了心腹部将班志富的意思。 “王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得赶紧撤回盖州去了!” 站在城楼上,眼看着从南边打着火把涌入的队伍越来越多,而且最先冲入城中的队伍已经越来越近,尚可喜猛地一跺脚,吼道: “撤!快撤!顾不了那么多了,先回盖州再说!” 第六二三章 隐瞒 尚可喜当然害怕多尔衮,也害怕阿济格,可是与这两个人相比,他更害怕稀里糊涂地死在熊岳城里。 如今熊岳城已经破了,而城中的虚实他又很清楚。 如果吴进功、金玉奎两人没有带走那一千五百人马,那么他还可以据守北门,然后拼死一战。 但是现在,他的身边只有三个牛录,拼死一战的结果是他不能承受的。 从熊岳城北门仓皇离去的时候,尚可喜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悔恨,只觉得千不该万不该派了吴进功和金玉奎前去救援连云岛!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将错就错,选择一路逃回盖州城,先保住盖州再说。 至于必将到来的多尔衮的怒火,阿济格的怒火,甚至是济尔哈朗以及阿巴泰这些人的怒火,尚可喜只能暂时抛诸脑后了。 随着智顺王尚可喜的不战而逃,熊岳城很快就彻底落入到了杨振所部兵马的手中。 城里并没什么平民百姓,特别是当天夜里,除了珠玛喇的三个镶白旗牛录以及部分厮卒阿哈之外,城中就只有三个牛录的尚可喜部下而已。 珠玛喇的三个牛录,在绥德门被炸塌的时候损失惨重,大部分人马当场被压在了废墟当中。 剩余小部分值守在城中各处仓场库房的满鞑子及其厮卒阿哈,则被随后冲入城中的掷弹兵、火枪兵以及仇震海所部水师营的敢战士们尽数杀死。 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八日的丑时前后,杨振在张臣、杨珅等人的簇拥下,登上了智顺王尚可喜刚刚逃离不久的熊岳城北门城楼。 “都督,咱们入城的各路人马,已经胜利会师了,城里的情况也都摸清楚了。不出都督之所料,熊岳城内果然存放了许多粮草辎重!” 第二次夺下熊岳城的经过,虽然有一些小小的波折,但是其顺利的程度,仍然超乎了所有入城将领的想象。 包括杨振在内的诸将,原来都认为炸城容易夺城难,突入城中之后,一定会经历一番你死我活的残酷战斗。 杨振这次特意带了数百火枪兵、数百掷弹兵以及杨珅的冲天炮炮队来打熊岳城,就是预备着破城之后要跟城内的敌人打巷战。 但是让杨振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次再破熊岳城,甚至比崇祯十二年第一次打破它的时候来得还要顺利。 而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让头一回跟着杨振来打满鞑子驻防城池的征东先遣军炮兵营参将杨珅,更是意外极了,也兴奋极了。 他还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杨珅跟着杨振上了北门城楼,往北眺望着山岭间,驿路上,那一队时隐时现隐隐约约正在远去的火把,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情。 “接下来,咱们只需在熊岳城里放上一把大火,那么满鞑子这次大军来犯咱们金海镇就只能虎头蛇尾,就只能草草收场无功而返了!” 诸将听了杨珅所说的话,尽皆不住点头,脸上都洋溢着欢欣喜庆的神色。 二打熊岳城竟然如此顺利,是他们之前都没有想到的。 这个时候,为这次打破熊岳城立下了头功的潘喜,也兴奋地说道:“是啊,都督,干脆一把火烧了这个熊岳城得了,也免得今后满鞑子再拿它当作南下进兵的屯粮之所!” “是啊!” “没错!” “正该如此!” 潘喜的话,同样在诸将之中立刻得到了呼应,一边众口一致赞颂杨振的英明,一边异口同声赞成放火烧了城中粮草辎重,烧了熊岳城,从而尽快迫使多尔衮等人撤军。 听了众人的意见,杨振哈哈一笑,说道:“正所谓打蛇打在七寸上,现在看,这个熊岳城,正是多尔衮大军的七寸所在!但是,放一把火,将城中鞑子囤积的粮草辎重全都烧了,却又未免有些可惜! “这样吧,让各部弟兄们再辛苦辛苦,鞑子存放城中的粮辎重草,我们能取多少取多少,能运多少运多少。那些取不了的,运不走的,等到我们撤退的时候,再放火烧掉好了!” 这一次,黄台吉派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统兵南下征剿金海镇,可谓是下了大本钱,不仅兵马派得多,粮草辎重也没少给。 再加上多尔衮带来的各旗马甲步甲厮卒阿哈们自带的大批粮草军械,整个熊岳城中各类粮械物资堆积如山。 这些东西,一把火全烧了怎么能行呢? 其中对金海镇有用的物资,比如粮米,比如军械,比如火药的配料,能带走的东西,是一定要带走的。 只有实在带不走的物资,才能一把火烧掉,什么也不能给多尔衮留下。 “都督说的这话,才是正理,城中堆积如山的物资,我们金海镇各路人马同样需要!一把火烧了固然省事,可是烧了太过可惜!” 仇震海显然对杨振的决定十分赞成,立刻附和了一句,而且补充说道:“而且,咱们的运力也不是问题。等到俞参将、胡大宝他们从连云岛回来,船只就够用了! “即便船只一时不够用,咱们也可以先将物资运到兔儿岛上储存,然后派人南下骆驼山海岸,调集高成友他们,带着西路和北路的水师前来增援!” “这个怕是来不及了!” 杨振对仇震海的这个说法尚未表态,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张臣突然开了口,而且一张口就透着反对的意味。 “都督,仇副将,我军入城之际动静不小,石棚山望海哨上的满鞑子哨骑却无人赶来,卑职在想,他们会不会已经将熊岳城这边的动静,报送到多尔衮的大军那边去了呢?” 张臣这么一说,原本兴高采烈的诸将,一下子就愣住了。 众人愣住的同时,张臣接着又说道:“都督,仇副将,你们试想,熊岳城破的消息,一旦传到多尔衮的大军之中,满鞑子的军队又会在多长时间内赶来熊岳城呢?” “这个——” 张臣的说法,让仇震海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嗯。” 杨振听了张臣说的话,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他就重重点头,认可了张臣所提到的这个可能。 杨振他们在石桥子附近,没有发现珠玛喇或者尚可喜所设立的哨卡逻卒,那是因为珠玛喇把熊岳城附近的逻卒巡哨都撤回了城中协防。 但是石棚山上的望海哨,可是熊岳城防范海上敌情的关键,肯定是不会轻易撤掉的。 那么熊岳城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石棚山上的望海哨又怎会毫无所觉呢? 他们没有赶过来救援熊岳城,或许是因为他们兵马太少,来了也无济于事。 但是,再少的兵马也足够他们南下到复州城外,去向多尔衮或者阿济格通风报信了。 杨振琢磨了一会儿,再次点了点头,看了看诸将,最后说道:“仇副将的想法没错,但张副将说的,也很有道理。很有可能,到天亮的时候,多尔衮那边就会收到熊岳城被破的消息了。” “那,都督,咱们怎么办?是按方才所说的计划行事,还是一把火烧了此城,烧了城中的一切,然后立即撤回海上?” 张臣的话,以及杨振随后的说辞,让众人立刻陷入了举棋不定的局面,脾气急躁的潘喜立刻张口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还是按方才的计划行事,但是我们各部的动作一定要快!而且要派人去占领石棚山上的望海哨,向南眺望,随时观察南边的动向!” 杨振在心中算了算石棚山距离复州城的距离,也算了算复州城距离熊岳城的距离,心中很快有了打算。 西红柿小说 他先是拿定了大的主意,然后扫视了一圈跟在自己身边的众人,看见浑身血污的李守忠也在其中,便对他说道: “李守忠,你亲带一排火枪兵,从城中挑选一批堪用的战马,带上一只千里镜,现在就去石棚山!” “卑职遵命!” 李守忠听了杨振的命令,知道事关重大,当下立刻抱拳应诺,随即转身下城而去。 此时的熊岳城中,正有数百匹隶属珠玛喇麾下披甲的战马,全部落入到了攻入城中的杨振所部手中,足够李守忠他们挑选使用了。 李守忠领了命令匆匆下城之后,杨振颜色肃穆地对剩下的诸将说道:“诸位,最迟到今日巳时以前,我们必须结束这一次行动。到时候,城中的物资,我们能够抢运出去多少算多少,剩下的,一把火全部烧掉。” 说完这个话,杨振站在城头之上,环顾了整个熊岳城一眼,接着沉声说道:“到时候包括整个城池,全部夷为平地!传令下去,连夜就干,现在就干!” 第六二四章 猛攻 熊岳城以南十多里外的石棚山上,的确有个望海哨,而那里,的确驻有一小队被珠玛喇派去望海的哨骑。 庆幸的是,石棚山上的鞑子望海哨位置,距离熊岳城也不近,而且人马也很少,只有一个年老的拨什库,领着几个老弱鞑子几个厮卒阿哈,在这里值守着。 虽然他们听见了熊岳城的爆炸声,也看见了火光,可是没敢前来救援,也没敢派人抵近观察,而是快速下了山,连夜赶往复州城外鞑子大营报信搬救兵去了。 李守忠带着自己的一队部下赶到石棚山上的时候,鞑子们早走了,只剩下那几个伺候鞑子的厮卒阿哈,还守在那里。 等李守忠率队一到,那几个厮卒阿哈,立刻大叫着选择了跪地投降,并报告了望海哨处鞑子的去向。 从熊岳城到复州城,路程大约一百五十多里。 就是从熊岳城以南的石棚山,跑到复州城西北的西屏山,路程也在一百二十里上下了。 石棚山上的鞑子哨骑,紧赶慢赶,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西屏山下,把消息送到多尔衮等人面前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什么?!你这狗奴才再说一遍!” 满鞑子奉命大将军睿亲王多尔衮昨天晚上三更半夜才睡下,今天一大早就又醒了,结果他刚起来就听说了熊岳遇袭并且可能已经被攻破的消息,登时惊得大叫起来,厉声喝问着那个被英亲王阿济格匆匆忙忙领进了大帐的年老拔什库。 这个时候,脸色已然十分难看的英亲王阿济格,也突然抬起了脚,冲着那个进了大帐就跪在地上报告消息的年老拔什库就是一脚,然后吼道: “狗奴才,把你刚才向本王报告的消息,仔仔细细,对睿王再说一遍!” “睿王爷,睿王爷,大事不好了!熊岳城的南门绥德门方向,昨天夜里突然传来许多爆炸之声,奴才们守在石棚山上离得虽远,却也听得甚是清楚!” 那个从石棚山一路赶来报信的年老拨什库,口舌甚是便利,当下叩首在地忍着被踢中肋下的剧痛,将不久之前已对英亲王阿济格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奴才们站在石棚山上闻声瞭望,隐约可见有大队人马打着火把,从绥德门所在的地方冲进城中!——睿王爷,此时此刻,熊岳城当是破了啊!” 也不知道他是被踢的太痛,让他说话带了呻吟,还是惧怕这件事情的后果,让他不由自主的恐慌,总之,话说到最后,已是带出了哭腔。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多尔衮再次听到了那个年老的拨什库详细报告的消息,一时难以置信,突然间有点失神地跌坐在身后的榻上。 “尚可喜呢?!珠玛喇呢?!这些狗奴才,是干什么吃的?!——还有你们这些登高望海的望海哨,难道都是废物不成?!” 多尔衮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以后,怒火噌噌噌地往上升,说到尚可喜、珠玛喇两个人的时候,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但是尚可喜、珠玛喇两个人毕竟不在他的眼前,对他们的一腔怒火也发泄不出去,此时他抬眼看见那个跪地禀报的年老拨什库,立刻占了起来,大步流星上前,猛地踢出一脚,正中那个拨什库的面部。 那个拨什库惨叫一声,仰面倒地,哀嚎不已。 “本王叫你们小心提防海上,你们竟然形同虚设,南朝兵马已然沿海北上,而你们却蒙在鼓里。既然如此,留你们何用?!拖出去!拖出去,斩了!” 那个辛辛苦苦赶来报信的年老拨什库,刚被多尔衮一脚踢中了口鼻,此时口鼻窜血,有口难言,很快便挣扎着被闻令而动的正白旗巴牙喇拖了出去。 直到大帐中恢复了寂静,多尔衮才转身回到榻前,手扶着额头,叹着气坐了下来。 “老十四,镶白旗的兵马眼下在西屏山下,也暂无差遣用力之处,不如就让我带领镶白旗兵马,尽快赶回熊岳城去!算算现在拔营出兵,巳时前后,当能到了!” 阿济格对于后路遇袭同样忧心,特别是考虑到熊岳城原是他的驻防之地,心中就更忧心了。 他见多尔衮有点失魂落魄的模样,当即提议由自己率军回援,希望能有所补救。 但是,多尔衮并不领情。 “赶回去?赶回去又能如何呢?此时赶回去,不仅已于事无补,而且很可能又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又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英亲王阿济格的脑筋一时有点没转过来,但是对于自己这个多谋善断的亲弟弟,他一直有所敬畏,心中有疑问,但此时也只能埋在心里。 多尔衮看了他一眼,阴沉着脸问道:“你们镶白旗下与饶余郡王正蓝旗的营中,粮草还能支撑几日?” 熊岳城是此次多尔衮数万大军的粮草中转之地,如今遭遇袭击意味着什么,阿济格当然一清二楚。 当下他想了想军中情况,马上给出了自己的回答:“镶白旗下还能支撑个三两日,但是饶余郡王营中损失过一些粮草,昨日已遣人到我营中询问粮草之事,看那意思,他们怕是连三两日也支撑不下来了!” “一群废物!亏他还是饶余郡王!” 多尔衮对阿巴泰多有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到了这个时候,除了和衷共济,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如果饶余郡王营中缺粮,你来得晚,就从你旗下借给他一些,无论如何也要撑上三两天!” 说到这里,多尔衮看了看满脸不爽的英亲王阿济格,又看了看大帐中伺候的其他人,冷冷说道: “熊岳城遇袭的消息,在我大军拿下西屏山以前,决不能外传。今日大军行动,一切按原来的安排进行!” 多尔衮说完了这些话,冷哼了一声,然后,既像是在鼓舞军心,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地,兀自说道: “哼,三两日,也管够了。三两日之内,只要我大军能够拿下西屏山,吃掉西屏山上的南军主力,这场仗我多尔衮就还没有输!” 多尔衮的想法一贯出人意料,对此,阿济格和多尔衮的身边人,都已经习惯了。 按理说,大军深入,后路被断,粮草终将不济,这时候应当全军撤回,保全兵马,才是上策。 但是多尔衮却不退反进,斗志更加昂扬了。 阿济格他们见多尔衮主意拿定,而且脸色神情也都恢复了之前的睿智坚定,当下都领了军令,开始准备新一天的攻势去了。 英亲王阿济格忧心忡忡地回到自己的营地里,越想越担心消息走漏引发的后果,于是干脆下了命令,将那个已被处死的年老拨什库的随从们全部斩首了事。 然而,他这种反常的行为,反倒是激起了营中披甲旗丁与厮卒阿哈们的好奇之心。 虽然没有人敢于公开询问处于大军后方的熊岳城究竟出了何事,但是在私底下却忍不住议论纷纷,甚至出现了许多种比熊岳城遇袭更严重的猜测。 但是这一切,都瞒着阿济格和多尔衮,没有人敢当着他们的面儿提起石棚山和熊岳城这两个地名。 当日上午,日出雾散,多尔衮又一次出现在最前线的阵地之中,沉寂了一夜的西屏山下,也再一次喧嚣沸腾了起来。 这一回,多尔衮下了狠心,从早上太阳升起开始炮击,一直打到了中午时分,中间除了炮膛过热不得不停下冷却之外,其他时间一概不让停歇。 恭顺王孔有德和李永芳的儿子巴彦,虽然不清楚睿亲王多尔衮为何这么急切,但是面对有点发狂的多尔衮,他们只能听命而行。 siluke.com 到了当日中午时分,打完了营中的弹丸,孔有德和巴彦两个人,不得不停下了炮击,联袂来到多尔衮的大帐,前来求见多尔衮,询问接下来的安排。 他们来到的时候,多尔衮已经召集了军前的诸王贝勒和旗下的固山额真们,正在聚议着什么问题,大帐的气氛十分压抑。 两个人见状,当下不敢隐瞒,一前一后把情况说了。 “王爷,军前天佑助威大将军炮的弹丸,已经全部用尽了。营中火药倒是尚有一些,但若要继续炮击敌营,没有适用的弹丸却也不行。” “是啊,王爷,为今之计,要么尽快遣人回后方运送,要么指挥军中将士就地打造石制的弹丸,然而,不管是遣人从后方运送过来,还是就地打制合适的石弹,都非得花上三两日不可了!” 他们以为自己这么说了以后,多尔衮会下令他们暂时撤出对西屏山的围攻,至少他们自己的炮击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但是,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多尔衮听了他们两个人的说辞以后,却面无表情地对他们说道: “花上三两日?呵呵,本王的大军,可不能三两日什么都不做,等着你们去搞什么石弹!你们既然弹丸耗尽,那正好,你二人立刻回去指挥所领兵马,午时三刻一到,马上对山顶大营发起猛攻!” 第六二五章 收场 “啊?!” 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骤然听见了多尔衮的命令,简直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之下,两个人连忙跪在了多尔衮的面前求情。 “王爷容禀,决不是奴才们有意推脱,只是以往奉旨随军,攻城作战,奴才们的重炮牛录,只负责掌管使用重炮轰城,盖因炮手教练不易,一旦损失了,短时难以补充。请王爷三思啊!” “是啊,王爷,好的炮手教练十分不易,一旦损失了,短时内难以补充。到时候就是盛京城造出了再多的大炮,没人能用,也不行啊!请王爷三思!” 然而,他们所说的这番话,却立刻遭到了阿济格的驳斥。 “狗奴才,你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你们麾下的那些尼堪阿哈,比你们主子爷们的命还金贵吗,比我大清满洲八旗子弟的命还金贵吗?!” 阿济格知道多尔衮命令背后的苦衷,当下逮住了孔有德和巴彦话里的漏洞,立刻站了出来,指着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的鼻子,大声斥责道: “今日非只你们麾下汉军要攻上去,今日西屏山下所有八旗兵马都要发起进攻!什么大炮,大炮,没了大炮,我大清兵就打不了仗了吗?!” 阿济格是多尔衮的亲兄弟,知道今日发起马步军的冲击就在眼前,而他的镶白旗兵马反正不会去打头阵,所以说起话来,唱起高调来,底气格外的足。 阿济格的表现,自然落在多尔衮的眼里,而且立刻就赢得了多尔衮的喝彩。 “说得好!这才是我大清八旗兵应有的气概!” 这时,多尔衮从自己端坐的榻上下来,长身伟岸地站立在大帐中,环视了一圈有资格前来议事的诸王贝勒固山,大声说道: “昨日炮击了一天,今日又不停地炮击了几个时辰,加上昨天夜里,大火烧山,烧了一夜,西屏山固然险峻,可是再险峻也要靠人驻守。 “而他们山上就是有再多的南军人马,也必定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今日各旗只要一鼓作气,不惜死伤,定能攻得上去!” “睿亲王——” “住口!” 面对多尔衮的主张,饶余郡王阿巴泰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话,但是他才一张口,就被多尔衮喝止了。 就在孔有德、巴彦他们打完了弹丸,前来求见多尔衮之际,阿济格、阿巴泰等人已经在多尔衮的大帐中商议很久了。 而商议的主题,就是何时对西屏山大营发起总攻,由何人率军去打头阵。 何时发起总攻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但是由谁去打头阵,却一时争执不下。 多尔衮、阿济格兄弟,当然是一唱一和地叫阿巴泰前去打头阵。 反正西屏山上的大营原本就是从阿巴泰的儿子岳乐的手里丢掉的,于公于私,都该他去。 但是,阿巴泰可是督军强攻过西屏山营地的,对于其中的险恶,已经有所了解了。 一见多尔衮与阿济格两人一唱一和地挤兑他,便找了各种理由,坚决不肯答应。 结果就在他们争执的节骨眼儿上,孔有德与巴彦两个人出现了。 于是多尔衮顺势就将打头阵的任务,交给了孔有德和巴彦两个人统率的汉军牛录身上。 对于恭顺王孔有德麾下的正红旗汉军,阿巴泰当然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存亡,可是李永芳的小儿子巴彦,却是他的亲外孙子。 阿巴泰作为已经死了的大汉奸李永芳的岳父,作为巴彦的外祖父,巴彦麾下的正蓝旗汉军牛录,与阿巴泰也是息息相关。 虽然多尔衮叫这些汉军牛录打头阵,让阿巴泰自己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仍然想给巴彦说句话。 但是他一张口,多尔衮就知道他想做什么,立刻就喝止了他的话头。 “饶余郡王,你不必再多说了!我是奉命大将军,我的心意已决!就由恭顺王和巴彦打头阵,随后全军压上。不拿下西屏山,决不收兵!” 说完这话,多尔衮盯着面红耳赤一脸难堪的阿巴泰,冷冷说道:“今日我南下大军总攻在即,敢再多言乱我军心者,斩!敢不奉我号令临阵不前者,斩!” 多尔衮鹰视狼顾般的锐利目光,从阿巴泰的脸上,转到孔有德的脸上,再转到巴彦的脸上,直盯的这几个人乖乖低下了头,领了命令。 午时三刻很快就到了,此时西屏山上春日的阳光灿烂,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可是一脸烟灰一身疲惫的袁进,丝毫感受不到阳光照射的温暖。 此时的他,蹲在西屏山百尺崖东沿一个浅浅的堑壕里面,手搭凉棚,正往上下张望。 山下炮击的突然停歇,让袁进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 “袁总兵,山下的满鞑子,看样子八成是要派人发起猛冲了!” 跟在袁进左右的胡长海,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然后哑着嗓子对袁进这么说道。 昨天白天满鞑子用重炮轰击西屏山,整整打了一天,弹丸落地无数,不仅将环绕西屏山山顶的栅墙全部打得稀碎,而且也将山头的营地打得乱七八糟。 虽然已经有了预先的防范,有了匆匆忙忙准备的各种掩体和工事,可是袁进和胡长海等人的麾下,依然伤亡不小。 其中,被落下的弹丸直接砸死的人倒并不太多,可是被弹丸击中的木石碎屑横飞,却让山上许多人都受了伤。 包括袁进、胡长海、张国淦、马壮、张天宝这些指挥防御的大小将领们,也都纷纷挂了彩。 除了白天的炮击,让他们损失颇重之外,昨天夜里烧山的大火以及大火造成的浓烟和烟灰,也让西屏山上的袁进等人及其所部人马,受够了折磨。 一整个上午,整个营地里面,都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袁进、胡长海等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烟尘满面不说,嗓子也都哑了。 不知道是喊哑的,还是急哑的,又或者是被烟熏火燎的烟气给呛哑的。 “咳咳,杨都督说的,果然没错,满鞑子攻坚,就两招,大炮猛轰,马步兵猛冲!现在该他们的马步兵猛冲了!” 袁进看着山下正在集结的密密麻麻的满鞑子队伍,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兴奋地这么说道。 “但是,奇了怪了,这些红色衣甲的满鞑子,不就是之前在山下炮击我们的那些满鞑子吗?包括那些身着正蓝旗衣甲的满鞑子人马,也好似是原先在山下朝我们开炮的那些人呀!” 袁进从胡长海的手里接过千里镜,一边仔细观察,一边不由自主地说着他看到的景象。 他这么一说,跟随他左右的其他人立刻从堑壕里挺起了上身,往山下眺望。 阳光下,西屏山东麓脚下正集结着一批多达数千人的队伍。 举目望去,一大片的正红旗队伍后面,跟着一片规模小了许多的正蓝旗人马,正从原来的炮阵当中出来,向山脚下挺进。 “呵呵,正好,正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子与这个孔有德的陈年旧账,也该算一算了!” “没错,若是孔有德的人上来,呵呵,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就算老子们打不过狗鞑子,难道还他娘的打不过他孔有德手下的二鞑子吗?!” “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了!同样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谁怕谁啊!跟他们狗日的拼了!” 胡长海、张国淦、马壮和张天宝,一个个放着狠话,表着决心。 这两天,他们率部守在山上,一直被动挨打,挨了不知道多少炮,又被烟熏火燎,结果左等右等满鞑子马步军不来攻营,早就没了耐心。 “好!咱们最怕的,是满鞑子围而不攻,一直跟咱们干耗着,眼下既然他们等不及,自己前来送死,咱们又有何惧!” 笔趣阁 袁进见军心可用,当即做起了战前的动员。 “咱们西屏山大营下面,总共只有两条路能够上山,一条通往这个东栅门,一条通往后边的西栅门。 “我们的人马一分为二,张天宝与我作为一路,一共是四哨人马,张国淦、马壮、赵长寿,你们三个跟着胡参将为一路,也是四哨人马! “而且,我料满鞑子派孔有德的人马前来进攻,只是叫他投石问路当先锋而已,其后必有大军!所以我们也要兵分两路,各守一门。至于谁守东栅门,谁守西栅门,胡参将,你来选吧!” 此时山下鼓角声响,眼看着山下的鞑子已经开始大批突进,其他各将皆领了命令,最后把目光集中在胡长海的脸上。 “既然袁总兵叫我先选,那么孔有德的天佑兵打哪里,我胡长海就选哪里!既然他来了这里,我自然是守东栅门!” “好,既如此,那就一言为定,东栅门这里,就交给你了!——张国淦,跟我走,去守西栅门!” 到了这时候,袁进倒也干脆利索,说完话,冲着胡长海等人抱拳躬身,然后招呼了张国淦,跳出堑壕,快步朝西栅门方向去了。 第六二六章 撤吧 与袁进料想的差不多,等他越过山顶大营,抵达西栅门附近的时候,西面山腰的缓坡下面,也已经集结了大批满鞑子,比起东面,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突前部署的,也是正蓝旗,而靠后压阵的,则是镶白旗。 一正蓝,一镶白,前后加在一起,人马更是达到了近万的规模,密密麻麻在山下,看起来,声势极为骇人。 但是西栅门附近的防御工事,整体完好情况,要比东栅门附近好一些。 滚木礌石堆积如山,掩体背后的飞将军、万人敌以及爆破筒,同样堆积如山。 袁进带上西屏山的部下虽然在之前的炮击之中已经减员了三分之一,但剩下的部属仍有六百余人,可以充当掷弹兵。 加上张国淦手下那些战场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兵火枪手们没怎么减员,里外加在一起,仍有将近千人的能战之兵。 “满鞑子来的再多,他们也只能经此门上山入营,此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我们有上千人守在这里,足矣,足矣!” 看见山下密密麻麻的满鞑子马步军,袁进强打起精神,看着有些胆战心惊的部下们,笑呵呵地给他们打着气鼓着劲。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大营另一侧的东栅门方向,突然传来了“嘭”的一声炮响,将他吓了一跳。 “袁总兵,这是咱们的炮,想必是孔有德那厮的人马,已经进入到马守备冲天炮的射程之中了!” 听见了身后自军的炮声,看见袁进被吓了一跳,张天宝趴在土石堆砌的掩体上面,数着眼前堆成了墙的大批飞将军,头也不回说了这么一句。 张天宝加入杨振军中的时间不长,不过才大半年而已,但是自从参加了之前的那次松山保卫战之后,便迅速地成长为了一名十分称职的掷弹兵千总。 一直跟在李禄、潘喜麾下的他,也迅速地浸染上了掷弹兵营里的盛行的热衷于摆弄各种爆炸物的习气。 进而对于各种火炮,各种鸟枪火铳,都有了极大的兴趣,每当闲来无事,就琢磨着各种枪炮弹药的优劣与差异。 是以,很快便对红夷大炮、大将军炮、佛郎机炮、虎蹲炮以及杨振军中特有的冲天炮的特点了如指掌了。 这一次,他对袁进说的,当然没错。 此时西屏山东麓山脚下缓缓往上推进的人马,已经到了半山腰的过火地带了。 多尔衮昨日放火烧山,为的是堵死山上人马趁夜色逃亡的道路,但是造成的结果,却是让他们今日发起进攻的人马,失去了山腰上林带的掩护。 一旦到了百尺崖下,就完全暴露在山头守军的视野当中了。 此时又是正午刚过,阳光灿烂,毫无遮挡,已经适应了自己炮兵指挥角色的马壮,自然不能错过这样试炮的机会。 而他打了一炮之后,冲天炮特有的开花弹正好落在山腰处的人群之中,随后轰然炸开。 跟在队伍后面的孔有德及其麾下部将们,也立刻认识到了这种炮弹的厉害之处。 同时也发现了这种炮弹的曲射弹道,马上呼喝指挥着麾下人马一边分散开来,一边快速往上挺进。 满鞑子大军强攻西屏山之战,在连续的炮击和放火烧山之后,终于在这一天的午后,正式打响了。 这场战事从午时三刻开始,一直打到了日暮时分,西屏山上的大营好几次摇摇欲坠,但每一次都挺了过去。 孔有德和巴彦分别指挥的正红旗汉军和正蓝旗汉军,先后发起了五次猛烈的进攻,一共投入了二十二个牛录,但是每一次都在枪林弹雨之中败退了下来。 哪怕是睿亲王多尔衮亲自指挥着正白旗的马步军,就跟在孔有德他们冲锋的队伍后面不远处,那也没有用。 他们稍稍靠近了山顶的营地,上面就有能够爆炸的炮弹落下来,每次落在人群中,一炸就是一大片。 而当他们分散开来,冲过开花弹能够覆盖的山腰地带,冲到百尺崖下的时候,上面的滚木礌石以及飞将军、万人敌,又会如同下雨一般倾泻而下。 再等到他们当中的人马躲过了这一切,终于冲到东栅门外面的缓坡处的时候,更有数百杆燧发火枪等候在那里,一次次将胆敢冲上去的人群一扫而空。 恭顺王孔有德麾下的悍将甲喇章京孙虎、甲喇章京程蕴,就先后死在了东栅门门外下宽而上窄的坡道之上。 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麾下的左膀右臂甲喇章京张良弼、甲喇章京曹光弼,同样先后死在了东栅门外的坡道处。 直到孔有德与巴彦两人联袂下了山,抱着多尔衮的小腿跪地痛哭流涕,才终于在日落时分叫停了对西屏山的进攻。 而阿济格、阿巴泰率领的鞑子西路军,对西屏山西栅门的进攻,几乎经历了相似的过程。 只不过阿济格和阿巴泰两个人,都是多尔衮的兄弟辈,说话的分量,比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大了不知多少倍。 他们一经认识到强攻硬取的危险程度,尤其是阿济格亲眼目睹了强攻西屏山的重大伤亡,从午后到日暮只尝试了两次强攻,就开始围了不上,前去请示新的指令了。 但是这两次强攻,仍然给阿巴泰和阿济格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原来从东面强攻过西屏山的阿巴泰这回长了点心眼,没有如同以前那样鞭打着旗下披甲人貌似猛攻。 而阿济格则不同,他见阿巴泰进攻不利,便大叫大骂着亲自指挥重新编建的镶白旗马步军猛攻了一回。 然而,他派出去的大批人马还没冲到西栅门外的坡道处,就被山顶上的滚木礌石夹杂着大量的飞将军和万人敌炸得人仰马翻死伤一片堵住了道路。 前去增援的后续人马,不得不停留在那片被山火烧过的林子里,止步不前了。 就这样,从午后到日暮,两面强攻西屏山的队伍,没有一支突入到山顶大营之中。 最后,在阿济格、阿巴泰的请求下,同时也在孔有德和巴彦二人的抱腿痛哭下,铁石心肠的多尔衮难得地做出了一点退步。 就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借口天色已晚,给了自己一个台阶,鸣金收兵了。 回到自己的营地里,多尔衮枯坐良久,终于在夜色渐深的时候,在自己的大帐中,又召集了一次军议。 这一次,他叫人把领兵驻扎在复州城外的郑亲王济尔哈朗,也请了过来。 大帐当中,灯火摇曳。 除了郑亲王济尔哈朗之外,帐中自多尔衮以下诸王,皆是愁云惨淡,神色凝重。 恭顺王孔有德,更是如同死了亲爹老子一样,火光下的一张苦瓜脸,拉得老长。 “奉命大将军睿亲王,本王有话请问你,熊岳城方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多尔衮将众人请来议事,结果众人枯坐了许久,他却不说话,只是拿着一把银酒壶,一口接着一口,不停地往嘴里灌酒。 其他人都是默默坐着,静观形势不说话,可饶余郡王阿巴泰却忍不了了。 就在进攻停止,他率军回到西屏山西侧的大营中以后,他就收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军中有人私下议论,大军后方的熊岳城可能出了大事。 而且说的有鼻子有眼睛,说睿亲王强令大军猛攻西屏山就与此有关,说是睿亲王为了赶在军中粮尽之前尽快结束整场战事。 阿巴泰听到了这个消息,立刻派人追查消息的来源,很快便追根溯源,知道消息来自英亲王阿济格的军中。 再然后,一番打听之下,阿巴泰更是听说了阿济格在早上杀了好几个北边来人的事情。 最后,就连多尔衮在一大早上让人杀了一个来自熊岳城方向的望海哨拨什库的事情,也打听出来了。 此时此刻,早就窝了一肚子火的饶余郡王阿巴泰,便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向多尔衮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和质问。 “熊岳城现如今,是不是还在我大清兵的手中?!” 阿巴泰的问话,如同石破天惊一般,立刻打破了多尔衮大帐当中的沉闷气氛。 “什么?!” 恭顺王孔有德乍闻阿巴泰说出来的话,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而另一边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同样大吃了一惊,直接冲着阿巴泰张口喝问道:“饶余郡王,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被阿巴泰单刀直入的质问吓了一跳的英亲王阿济格,立刻跳了起来,指着阿巴泰色厉内荏地叫道: “饶余郡王,你胡说什么?!你不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哼,是不是信口开河,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英亲王心里有数!” 阿巴泰问完了自己的问题之后,就盯着多尔衮看,他见多尔衮面对自己的质问毫无反应,心里已经有了底气。 所以,面对英亲王阿济格色厉内荏的呵斥,阿巴泰根本不怕,当即反唇相讥怼了回去。 “我大军身后的熊岳城里,存放着各旗大军的粮草辎重,一旦出了事情,这一次南下征剿金海镇,必将半途而废!岂能不慎之又慎?! “如今大军顿兵在西屏山下,一边是复州城,一边是西屏山,而我大军营中粮草将尽,熊岳城眼下是什么情况,本王岂能不好好问问,不问清楚,岂能放心?!” 阿巴泰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声势也越来越足,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盯着多尔衮,貌似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小书亭 到了这一步,阿济格也不再职责阿巴泰了,同样转眼去看多尔衮。 而他这么一做,其他人的心里顿时就恍然大悟了。 ——熊岳城果然出事了! 第六二七章 反击 “睿亲王,饶余郡王所说的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难道说,熊岳城——” 眼下在场诸王当中,不管是资历,还是地位,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都是与多尔衮旗鼓相当的一个人物。 面对饶余郡王阿巴泰的质问,多尔衮可以不予理会,不予回答,但是面对郑亲王济尔哈朗,多尔衮却不得不开口了。 “没错。熊岳城,已经没有了!” “啊?!” “没有了?!” “什么叫没有了?!” “老十四,你这是何意?!” 面对阿巴泰的质问和济尔哈朗的猜疑,睿亲王多尔衮十分苦涩地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但是他的回答,却在诸王之中立刻掀起了新的波澜。 虽然饶余郡王阿巴泰、恭顺王孔有德以及郑亲王济尔哈朗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相当于是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是当他们乍闻“熊岳城已经没有了”这样的话,从多尔衮的嘴里说出来,仍然震惊不已。 甚至包括和硕英亲王阿济格,都对多尔衮说出来的这个话,感到不可思议。 阿济格在一早上的时候,就从石棚山望海哨哨骑的嘴里,得知了智顺王尚可喜早前分兵北上去救连云岛的消息。 当时他就知道,一旦被南军真的炸塌了城门,熊岳城恐怕真就凶多吉少了。 毕竟阿济格率军南下的时候,给珠玛喇留下的人马可不多,一旦智顺王尚可喜的部众分兵去了连云岛,那熊岳城里守卫的人马可就不够了。 但是,凶多吉少并不是十死无生啊,特别与多尔衮现在所说的“熊岳城已经没有了”,更不是一回事儿。 难道自己这个素来多谋善断的十四弟,已经收到了来自熊岳城的确切消息? 原本自以为了解情况的阿济格,此时也开始有点慌张了。 面对诸王的惊诧不解,多尔衮举起银酒壶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然后一甩手,把喝干了的酒壶扔在了一边。 随后,多尔衮皱着眉头阴着脸,透过被风吹的哗啦啦作响的大帐门帘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终于缓缓说道: “没错,你们猜的没错,今日早上的时候,的确有哨骑从北边来。但是当时熊岳城的情况不明,本王担心消息传开,引起军心动摇,就没有告知你们。不过,本王一大早就派了一队巴牙喇,赶往熊岳城哨探,现在他们已经回来了。 “本王已有了确切的消息——熊岳城,没有了。不光是城内的房屋仓储粮草辎重没有了,就连熊岳城的四面城墙,也全被炸成了一片废墟瓦砾。” 说到这里,多尔衮看着被自己说出来的消息惊呆了的诸王,叹了口气,摇头惨笑着说道:“熊岳城,成了这个样子,可不就是没有了吗?” “这,老十四,人呢,珠玛喇他们的人呢?那个尚可喜的人呢?偷袭熊岳城的敌人呢?” 其他人还在巨大的震惊当中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但之前已经知道一些熊岳城情况的英亲王阿济格,立刻连番追问起来。 若在平时,英亲王阿济格这么向自己追问问题,多尔衮一定会敲打他几句,让他知道上下尊卑。 可是现在,多尔衮却没有那份闲心了,面对阿济格这样的追问,他似乎也不以为意,当下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珠玛喇本人的首级,就悬挂在石桥子的桥头。尚可喜的人么,或是逃了,或是降了,总之没有了影踪。至于偷袭熊岳城的敌人,呵呵,本王派出的哨骑赶去的时候,已经销声匿迹了!” “这——” 面对多尔衮接二连三抛出来的不可思议的消息,包括阿济格在内的诸王,饶是早就见惯了大场面,一时间也只剩下瞠目结舌呆立当场的份儿了。 良久之后,恭顺王孔有德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叩首说道:“睿王爷,各位主子爷,收兵吧,不能再这么打了!我大清兵眼下,已经处于前重而后轻,头重而脚轻的危险形势当中了! “此形势有前权而无后守,打起来大军首尾难于兼顾。一旦金海镇的船队,再走海路突袭盖州城,则我大军后路断绝,加上粮草短缺,其后果,奴才实不忍言啊!” 经历了最近这段时间的作战之后,恭顺王孔有德自觉已经看透了杨振的打法。 在孔有德看来,多尔衮等人一心想着围点打援,引诱杨振率军来复州城外自投罗网,跳入包围圈,可是杨振又何尝不会这样想呢? 或许杨振也在想着引诱多尔衮大军深入,然后自己率军走海路,再搞几次出击敌后呢吧! 若是搁在以前,面对多尔衮、阿济格、阿巴泰的脾气暴躁的大佬人物,他一个明军叛将出身的降人,绝对不敢说出这种危言耸听的话。 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得了。 且不说再打下去他的人马还能剩下多少了,就单说大清要是败了,他的下场会如何就让他不寒而栗了。 在他看来,续顺公沈志祥可以重新反正归明,甚至反正归明以后不失大明世伯之位,可是他孔有德却再无这样的机会了。 想当年,他可是把登莱一带搅得天翻地覆,杀人盈野,祸害够呛,大明朝绝对容不下他。 所以,对他来说,他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如今,他眼见大清兵已经处于险境之中,那真是打心眼里着急。 “恭顺王,你的意思是说——” “王爷,偷袭熊岳城的人马,必是金海镇的水师,他们偷袭熊岳城得手以后,必是撤往海上去了!如果我大清兵不尽快回防盖州,那么接下来遇袭的,就会是盖州城了!” 看见诸王听了自己的话以后皆沉默不语,而唯有与自己的想法颇为合拍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接了自己的话头,孔有德立刻转向了郑亲王济尔哈朗,同时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时只听他继续说道:“奴才料想,智顺王尚王爷必不会投降,他必是见对方势大而城池已破,抢先撤回盖州城协防去了! “可是,各位主子爷应当知道,如今智顺王所部并没有多少人马,满打满算,才十几个牛录而已,如果金海镇的水师能破熊岳城,那么盖州城同样危险! “各位主子爷请再想一想,如今辽东湾已经解冻,沿海各处皆可登陆靠岸,而我大清在海州、田庄台等地,又部署有多少兵马?如果金海镇的水师继续沿海北上——”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 孔有德正自顾自地说着,突然被多尔衮出声给打断了。 “和硕英亲王!” 多尔衮虽然打断了孔有德的话头,但是显然对孔有德所说的东西并不反对,因此随即转向阿济格,点了他的爵位。 阿济格闻声,立刻面向多尔衮躬身肃立。 “本王命你立刻率领镶白旗全部人马留下粮草辎重等拖累行军之物,轻装连夜北上,直接赶赴盖州城,接管盖州一带防务!” “谨遵大将军王命!” 到了危急时刻,多尔衮与阿济格兄弟二人立刻展现出了坚决果断、雷厉风行的一面。 多尔衮不再犹豫不决患得患失,而阿济格也不再各种推脱讨价还价,当下微微颔首躬身,迅速离开了议事的大帐。 阿济格离开了以后,大帐中的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着多尔衮继续安排部署撤军。 但是多尔衮却看着阿济格离去的方向,再一次陷入了失神沉默的状态,良久不发一言。 帐中众人心神慌乱,六神无主,但又担心触怒了脸色阴沉的多尔衮,不敢多说什么,最后把目光集中在了一团和气的济尔哈朗脸上。 那意思,正是希望郑亲王济尔哈朗向多尔衮进言,把众人已经写在脸上的退兵意愿,说给多尔衮听。 “睿王爷,如今我后方熊岳城既然丢失,大军没有了存放其中的那些粮草弹药,单凭眼前军中的粮草积储,我们在复州城外,西屏山下,还能停留几天?莫不如,莫不如全军撤回盖州,然后,再做进取之打算!” 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果然没有辜负了其他人的期待,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说出了众人的意愿。 因为形势摆在他的面前,尽管他也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是伴随着熊岳城的丢失,他们此次剿灭金海镇的战事,看似还没有真正开始,但其实已经提前结束了。 失去了熊岳城的大批粮草辎重和弹药军需之后,他们兴师动众发起的这一次攻势,已经注定终将无功而返了。 “是啊,王爷!我军此番攻战已经证明,我大清要想一举剿灭金海镇,须有大批舟师相助,方能事半功倍!” 济尔哈朗说出了撤军的建议以后,其他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恭顺王孔有德见状,也再次向多尔衮进言: “眼下我大军形势已然至此,王爷不如痛下决心,带全军撤回盖州,尔后,请建船舶舟师,积储弹药粮草,另寻时机南下!” 多尔衮的心中其实已经萌生了退意,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颓废,如此借酒消愁了。 当下,他听了济尔哈朗和孔有德的建议,叹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得众人的心始终悬着。 “撤兵?呵呵,你们说的,倒是没错,但是,撤兵也要有一个撤兵之法!杨振的金海镇水师,既然有能力打破熊岳城,那他们也必定有能力,在我大军撤回的途中,设伏谋我。” 多尔衮的谋略水准,终究还是高出了在场的众人一筹,听了众人提出的撤军建议,最后忍不住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1200ksw.net 第六二八章 观马 撤军的事情,说起来十分容易,好像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了,但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容易。 如果金海镇的水师没有北上,那自然一切好说。 可现在,辽东湾已经完全解冻了,复州以北沿海各地,都在金海镇水师的袭击范围之内。 如果说,过去的多尔衮,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没有类似的作战经验,还没有认识到掌握制海权极端重要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认识到了。 他的大军明明在陆地上掌握着绝对的优势,不论是兵力,还是战力,都处在绝对的优势地位,可是这场仗,却打成了这样,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原因在哪里? 原因恰恰就在金海镇有水师,而他却没有,来自海上的危险,可以说无处不在。 这个教训对他来说,可谓十分深刻,让他对于能否顺利撤军也开始担心起来了。 毕竟从复州城下回撤盖州城的驿路,可都与危险的海岸并不遥远。 而且沿途山岭遍布,许多地方都很适合埋伏,都可以作为伏击战的战场。 再加上杨振又是一个擅长打埋伏、搞伏击的高手,他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吗? 多铎不就是中了杨振的埋伏,才兵败被俘的吗? 想起多铎的兵败被俘,多尔衮心中的忧虑更甚了。 “哼,想当初,睿亲王你若是能够听从我的建议,又何至于一片大好形势急转直下沦为今日之局面,致使大军顿兵在坚城之下进退两难?” 饶余郡王阿巴泰听说熊岳城已然丢失,震惊之余闷坐无语良久,等他看见多尔衮连对撤军也充满忧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发火了。 阿巴泰虽然粗鲁少礼,但是打多了仗,战场经验丰富,战场嗅觉也很敏锐。 此时的他,已经认识到了局面的严峻,知道继续在复州城外或者西屏山下旷日持久打下去,是不可能的了。 同时,他也认识到多尔衮点出的危险,知道撤军路上很有可能会遭遇敌人的埋伏。 他知道多尔衮说的没错,既然金海镇的水师能够走海路北上偷袭熊岳城,并彻底毁了熊岳城,那么他们当然有可能在大清兵撤军的路上设伏。 然而,他越是认识到这些危险,他对多尔衮当初自以为是的决定,就越是不满,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从一开始出兵到现在,他们各旗人马几乎没有取得任何大的战果,可是损失却颇为不小。 尤其是他带出来的正蓝旗人马,是从征各旗当中损失最大的一支,这叫他的心里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大军听你号令,一会儿打复州城,一会儿打西屏山,若当初能专心一处,倾尽全力攻下了复州城,我大军眼下就算失去了熊岳,也一样可以在复州城立足安身,何至于似眼前这般一无所获,惶惶不安?” 饶余郡王阿巴泰死了一个亲儿子岳乐,同时还失去了一个便宜外孙子李率泰,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和怒火,此时终于喷薄而出。 而且他话里话外,更是把这次大军无功而返的责任,全部推到了睿亲王多尔衮的身上。 而多尔衮听了他的这些话,并没有发火,也没有出言反驳,只冷冷地盯着怒气冲冲的阿巴泰看了一会儿,最后断然说道: “明日天亮,全军后撤,郑亲王率复州城外镶蓝旗兵马,轻装居前为先锋,本王率正白旗兵马,护送粮草为中军!至于你——” 说到这里,多尔衮冷峻的目光突然转向了阿巴泰,看着他冷冷说道:“至于你,饶余郡王,本王命你率领正蓝旗兵马断后,掩护恭顺王和巴彦固山的重炮徐徐撤退!若丢了一门重炮,本王唯你是问!” “你——” “怎么,你饶余郡王要抗命不遵吗?” “哼!” 面对多尔衮这个明显带有挟私报复意味的军令,饶余郡王阿巴泰终究没敢说出一个不字。 最后他只是满脸怒气地站了起来,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多尔衮的大帐。 睿亲王多尔衮下了撤军的决心,并部署了撤军的先后次序以后,当天夜里,复州城外和西屏山下的满鞑子军营之中骤然忙碌了起来。 虽然外面看起来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外松内紧,内底里已经开始层层传达预做全面撤军的准备了。 驻扎在西屏山上的袁进、胡长海等人,自然是完全没有料到这一点。 阿济格带着镶白旗的人马撤出西屏山下的战场,连夜北上,并没有大张旗鼓,造出多大动静。 只有前头带队打头阵的一队人马打了火把,从西屏山上往下看,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袁进、胡长海他们只能满心焦虑地督促指挥着西屏山上坚守阵地的金海镇各路士卒,连夜抢修山顶上的掩体工事,预备着来日迎接满鞑子大军新的攻势。 当天白天满鞑子炮击过后的猛攻,给他们造成的人员损失并不大,可是他们的弹药消耗,却远远超出了之前的估算。 真正的西屏山攻防战,只打了半天,他们之前运送上山的弹药,就已经稀里糊涂地消耗掉了一大半。 而他们的心里都很清楚,西屏山上弹药耗尽的时候,恐怕就是西屏山被满鞑子攻占的时候。 一旦西屏山被满鞑子大军攻占,他们这些人会有什么下场,那就不用说了。 以他们一下午凭借地利和火器给满鞑子造成的伤亡,真到了那时候,恐怕连投降保命的机会都没有。 这让一贯装成儒将模样示人的袁进,也彻底暴露出了已隐藏了很多年的海盗本色。 他手拿杨振交给他的权力象征,带着亲兵四处巡视整个阵地,查漏补缺,分配食物和弹药,同时督促所有人趁夜不眠不休构筑山头阵地,积储滚木礌石。 对于不听号令口出怨言者,更是当场斩杀。 这么一来,西屏山上虽然人马不多,部伍也复杂,但在高压之下,一时军心严肃,士气不散。 同一天夜里,一直率部守在复州城中的吕品奇、祖克勇、李禄等人,也登上了镇海门的城头,一边向北瞭望,一边商量对策。 李禄满脸忧虑地看着夜色之中一队打着火把的人马远去,扭头对身边站着的两个同样满脸肃容的将领说道: “吕总兵、祖总兵,我们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无论如何,今晚也该派部分哨骑出城一趟,去看一看西屏山、骆驼山一带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旦真的是杨都督他们带了援军前来,在骆驼山一带登岸了,那我们在复州城里再这么袖手旁观下去,恐怕就要出大事了。复州城丢了事小,杨都督出了事事大啊!” 这几天来,西屏山、骆驼山一带不断有炮声传来,复州城中的诸将,当然不会完全听不见。 尤其是这两天,之前云集在复州城外的满鞑子大军的重炮全都不见了,随后,复州城是消停了,可是西屏山一带却炮声隆隆。 这些重炮被运到哪里去了,就是傻子也猜得到。 所以,从昨天夜里开始,李禄就忍不住一再建议祖克勇和吕品奇尽快派出部分哨骑,到城外去打探消息。 然而,复州城东南北三个城门外面,昼夜都被满鞑子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马甲围得水泄不通。 要想在不惊动满鞑子围城军队的情况下,悄悄派出哨骑出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杨振出城之际,叫他们紧守城池作饵,不准轻易出战,更令吕品奇、祖克勇两个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这一次,李禄说的确实有理,如果真的是杨都督调集的大军被围在了西屏山骆驼山一带,那自己们绝不能就这样干等着袖手旁观。 且不说自己们袖手旁观,杨振会怎么看怎么想,就单说万一杨振带来的援军出了事,或者杨振本人出了事,那他们就是守住了这个复州城又有什么用呢? 吕品奇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祖克勇,忍不住先说道: “李禄兄弟,你的意思咱们哪能不明白?我的心里也着急啊!只是现在城外情况不明,处处都是陷阱,而镇海门外,明通门外,迎恩门外,到处是虏骑,咱们派的人马多了,难免中了鞑子奸计,派的人马少了,又铁定冲不出去,难啊!” 吕品奇说的,当然也是实话。 此次南下,济尔哈朗带来的镶蓝旗满蒙披甲牛录数量,仅次于多尔衮的正白旗,多达三十个牛录,共计九千余人。 这些人,没有前去参加对西屏山骆驼山的围攻,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一直养精蓄锐,士气依然高昂。 如今正分作了三支,各自围了复州城一门,将进出复州城的三个通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与此同时,济尔哈朗另外安排许多精锐的哨骑,在复州城的西墙外昼夜巡逻,根本不给李禄他们使用软梯下城的机会,彻底切断了复州城内外的联系。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李禄兄弟担心的事情,我们却不能不虑。而且我观今夜城外动静,满鞑子大营那边,必定有大事发生。如果我们仍旧袖手旁观,恐怕将来悔之晚矣!” 祖克勇看着城外那一支打着火把北上的忽隐忽现的队伍,听了李禄与吕品奇两个人的对话,终于忍不住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必须有所行动了!” 吕品奇闻言说道:“那,祖总兵你说吧,咱们应当如何行动?” “那就这样,今夜各部人马好好准备一番,待丑时以后,天亮以前,我带人马出东门,吸引城外镶蓝旗兵马于一处。 “到时候,吕总兵你把握好时机,带上你北路人马主力出北门,护送一队哨骑,突破城外的包围圈北上哨探!只要瞅准时机,不惜伤亡,必然冲得出去!” biquge.name 第六二九章 邪门 多尔衮猜的没错,杨振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伏击机会。 从复州城以北,到盖州城以南,漫长的海岸线上,到处都是起伏的山峦,适合埋伏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多尔衮派出英亲王阿济格率领镶白旗人马撤出战场、北上盖州城驻防的同一天夜里,杨振就率军埋伏在熊岳城以南数十里的观马山上。 观马山不高,属于辽东半岛上十分常见的荒山野岭。 但是,这个观马山,也有它的不凡之处。 一个是它的得名,据说当年薛仁贵征东的时候,曾经在这里驻扎过并检阅过征东的骑兵大军。 所以,这处荒山野岭虽然不咋大,但却因此有了一个高大上的名字叫观马山。 而它的另一个不凡之处,则是它的位置,这也是杨振真正看中它的原因。 观马山所在的山岭,位于浮渡河的南岸不远处,而它的东面,则是古老的辽东驿路。 从复州城往北去的大小道路,当然不止这一条,可是通往熊岳城的官修驿路,尤其是适合大批人马车辆通过的,就只有这一条。 因为只有这条官道上有桥,可以直接通过浮渡河。 就在毁了熊岳城后的当天上午巳时前后,杨振按照之前的既定计划,带着麾下人马,带着大批物资,匆匆撤回到了兔儿岛上。 虽然他没有料到多尔衮会隐瞒消息,没有未向熊岳城派出援军,但是他按计划行事的结果,却也让他十分及时地避开了多尔衮派来熊岳城的哨骑,从而隐蔽了自己的行踪。 与此同时,杨振撤回到兔儿岛的当日中午,他们就在那里,迎回了从连云岛胜利归来的俞亮泰胡大宝等人的船队。 俞亮泰叔侄与胡大宝他们率领的船队,顺利返航,满载而归。 虽然没敢上岸去打盖州城,但是却成功地登上了连云岛。 然后,他们不仅一把火烧掉了连云岛上堆积如山的大批木料,而且一举俘获了刚刚从海州、盖州、镇江堡等地征调到连云岛上造船的全部一千多名船工匠人。 杨振他们会师之后,得知了这个消息,自是大喜过望,原本有点举棋不定的他,当天下午就做出了一系列新的安排。 其一,由俞亮泰叔侄率领从连云岛返航的船队,以及他们从连云岛俘虏带回的大批船工匠人,先行南下。 同时,杨振也让他们给金州城的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许天宠,以及旅顺口的南路协守总兵官张得贵,带去了自己最新的反攻命令。 命令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张得贵打出杨振征东将军左都督金海伯的旗号,立刻集结金州城和旅顺口能够征调的所有人马出金州城,大张旗鼓,水陆并进,缓缓北上。 其二,杨振自己亲自带领张臣指挥的火枪手,潘喜指挥的掷弹兵,以及杨珅指挥的炮手们,以胡大宝为向导,在复州城与盖州城之间择地设伏。 其三,仇震海指挥剩下的船队留在兔儿岛海岸,随时听候调用,配合杨振等人即将展开的陆上伏击作战。 就这样,撤回到兔儿岛上的杨振一行人,来不及好好休整,就又开始执行起新的作战计划了。 当天晚上,杨振就在胡大宝的向导之下,率部赶到了最后选定的伏击地点——许官堡以南、浮渡河南岸的观马山。 至于观马山的地名由来,以及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杨振当然是从胡大宝及其部下那里得知的。 有了这一支活跃在兔儿岛海岸的前海盗队伍充当本地向导,杨振在熊岳城周边方圆几十里内,都可谓是如鱼得水。 对于这一次设伏的地点,自从撤回到兔儿岛上以后,杨振麾下各部将领就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说应该到熊岳城东不远的望儿山设伏的。 有说应该到城南十几里的石棚山设伏的。 还有说应该到城北十几里的墩台山设伏的。 这些提议,各有各的理由,而提议设伏的地点,也各有各的优势和不足。 望儿山,石棚山,皆是此地名山,山势陡峭,地形险峻,紧邻南来北往的驿路,确实是设伏的绝佳之处。 可是,多尔衮和阿济格、济尔哈朗是何等样的人物,撤军路上有如此地方,他们哪能不防着这里可能会有埋伏? 所以,仅此一点,它们就被杨振直接否决掉了。 至于墩台山,倒是没什么名望,没人知道它,也不会着意防着它。 但是它的位置,处在盖州和熊岳城之间,虽然一样紧邻驿路,可是地形相对平缓,不够险峻,是以杨振有点犹豫不决,一时难以取舍。 杨振很清楚,打伏击,最重要的是拦得住,吃得下。 如果拦不住,吃不下,就算敌人进了伏击圈,你也有可能被敌人反杀。 多尔衮这次征剿金海镇的大军以骑兵为主,以墩台山所在的浅山丘陵地形,多尔衮的骑兵很有可能会一冲而过。 一旦杨振他们拦截不住,那后果就很严重了,他们这些设伏的队伍,很有可能被冲出伏击圈的满鞑子骑兵回头反杀。 考虑到这一点,杨振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墩台山这个伏击点,只能另外寻找一个可以将满鞑子撤军队伍前后隔断一分为二的地方。 现在的杨振,尚不敢奢望,他的一次伏击,就能把多尔衮的大军全部拦下来干掉。 尤其是面对多尔衮、阿济格、阿巴泰、济尔哈朗这些人率领的精锐满蒙骑兵,以杨振现有的这点人马,以他现有的实力,稍不小心,就会落一个被反杀的下场。 但是,既然要打埋伏,那怎么也得把多尔衮大军之中行动最为不便的车炮辎重队伍一举歼灭掉。 这一次,多尔衮统率的大军之中,除了大量的满蒙骑兵马甲之外,剩下的就是他们旗下的汉军重炮队伍了。 而这些二鞑子汉军重炮队伍,正是杨振准备下手的猎物。 等到杨振把自己的全部设想一一说了出来,刚刚从连云岛返航的胡大宝,立刻向杨振提出了到浮渡河南岸观马山设伏的建议。 随后,胡大宝一说出观马山的名字及其所在的位置,杨振顿时眼前一亮,原本意见不一的众将听了以后,更是再无一人有异议。 杨振、张臣、仇震海、俞亮泰,都是到过许官堡的人,对许官堡南边的浮渡河以及浮渡河上的石板桥,还有一些印象。 他们一听说观马山就在浮渡河的南岸不远,恰好处在驿道的一侧,立刻就意识到,那里正是伏击满鞑子旗下汉军重炮队伍的绝佳场所。 当天下午,新的作战计划敲定下来以后,俞亮泰、俞海潮叔侄二人率领麾下船队,在兔儿岛稍事休整,补充了食水之后,便带着杨振的命令和嘱托匆匆南下去了。 到了当天傍晚,已经休整了大半天的杨振,乘船在浮渡河口登岸,然后留下了仇震海率队在浮渡河口等待命令,他自己则带着参加伏击作战的队伍,一路来到了浮渡河南岸的观马山一带。 从入夜时分到次日凌晨,杨振指挥麾下各部将士,在朦胧的月光下忙碌了大半夜,将这一次伏击作战需要提前做好的准备,一一准备妥当。 ——用于大批队伍隐蔽待敌的堑壕坑洞,需要提前挖掘布置。 ——用于炸毁道路桥梁的万人敌与爆破筒,都需要提前埋设和安放。 他们这边的伏击准备,刚刚告一段落,观马山南边的驿道上就出现了火把的光亮。 “都督,满鞑子果然来了!但看火把,并不是太多,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拦住他们,干掉他们?” 被杨振派到观马山最高处设哨瞭望敌情的李守忠,半是匆忙半是兴奋地跑到杨振、张臣等人的面前,一边向他报告消息,一边请示接下来的安排。 这时,观马山以南驿道上的火把已经清晰可见,马蹄声也已经清晰可闻了。 杨振从一片灌木丛后新挖掘的堑壕里爬了上来,站在高处往南眺望了一番,用调侃的语气反问道: “拦住他们?呵呵,你拦得住吗?” 杨振的这个反问,让兴致勃勃的李守忠顿时哑巴了,同时也让跟在身边的将领们顿时咽下了各自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立刻传我命令!各部将士原地隐蔽待敌,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许轻举妄动!谁敢坏我大事,不论以前有何功劳,一律拿了立斩不赦!” 杨振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之严肃,前所未有,直听得之前蠢蠢欲动的李守忠、潘喜等人咂舌不已。 很快,观马山下不远处的驿道上,一队打着火把的骑士映入眼帘,从山脚下疾驰而过,直到观马山北面浮渡河的那处桥头,才人欢马叫地减缓了速度。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观马山的南边驿道上,突然冒出了数不清的骑兵队伍,在朦胧的月色之下源源不断地涌来,如同惊涛拍岸的马蹄声也随之席卷而至。 “方才看清楚了吗?是满鞑子的哪一旗人马?” 杨振看着从南边疾驰而来又从山下疾驰而过的数以千计的骑兵队伍,扭头看向正拿着千里镜观察的张臣问道。 张臣见问,放下千里镜,对杨振说道:“打着火把的前锋人马,身上穿的,当是镶白旗的衣甲!至于后面的,看不清楚,但按满鞑子的惯例,九成九也是镶白旗的马甲!” xiaoshuting.org 第六三零章 追不 直到疾驰而来的满鞑子骑兵队伍全部通过许官桥,继续疾驰北上以后,先前那些有心思下山拦截伏击的将领们,这才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纷纷爬出藏身的堑壕往北张望。 “好家伙,这些撤回来的满鞑子,怕是足有六七千人马了!” “幸亏都督英明,不准咱们带人下去拦截,要不然的话,就算拦住了,咱们今天夜里恐怕也吃不下啊!” “是啊,是啊,还是都督英明!” 胡大宝、潘喜、李守忠等人,在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内,亲眼见证了不远处的驿道上发生的变化,一个个都杨振先前的命令佩服之至。 眼见山下驿道上的满鞑子过河远去,忙不迭地来到杨振的面前,你一句我一句,笑呵呵地拍起了杨振的马屁。 这个时候,同样跟在杨振附近的杨珅,突然说道:“但是满鞑子这是要做什么呢?如果说是救援熊岳城吧,可也来得太晚了一点。如果说满鞑子是因为知道丢了熊岳城而从复州城外撤军,那,他们其他的人马呢?” 面对胡大宝等人的马屁话,杨振完全一笑置之,根本不予理会,但对于杨珅的疑问,杨振却立刻接过话头,回答他道: “距离熊岳城被我们攻占,已经过去整整十二个时辰了,多尔衮那边,必定已经得到了消息!此番镶白旗的人马从前线撤回,想必不是为了救援熊岳城,而是多尔衮大举撤军的先锋人马!” 杨振等人早已算定,丢失了熊岳城的多尔衮大军,必然无法在复州城外和西屏山下持久对峙下去,三五天内,甚至三两天内,就会大举撤军。 这也是他们在破了熊岳城以后,还要继续留在熊岳城附近打伏击的底气所在。 如今阿济格的镶白旗人马先行北归,更是坚定了杨振的这个判断。 多尔衮既然让阿济格的镶白旗离开前线,那就说明他已经下了大举撤军的决心。 “呵呵,至于多尔衮麾下其他的人马嘛,我看天亮以后,就会陆续到来。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沉住气,不等到孔有德的重炮队伍出现,绝不能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杨振在跟随在侧的诸将当中,找到潘喜,然后盯着他说道:“孔有德的重炮队伍一旦出现,我们埋伏在驿道两侧的人马就会立刻发动攻击,到时候你的唯一任务,就是去炸毁浮渡河上的那个许官桥!你可明白?” “明白!” 这一次潘喜跟着杨振出来,是他第一次脱离李禄的指挥,独立统领麾下的掷弹兵进行作战。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次考验,如果他通过了考验,那么今后他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如果他不幸未能通过考验,那么今后他可以独当一面的机会就将微乎其微了。 如今,在夺占熊岳城的战斗中他已经立下了头功,现在再一次被杨振赋予了重任,他的心情十分振奋,当即领受了杨振交给他的任务,转身领了自己的一队人马,下山往许官桥方向去了。 有了杨振告诉众人的明确目标,众人对何时发动伏击作战,也有了一致的看法。 当下众人听了杨振的分析和最后的命令,也都跟着一起抱拳称是,谁也不敢在这个关键时候行差踏错。 却说阿济格率领的镶白旗大队人马通过许官桥北上以后没过多久,天就渐渐亮了。 多尔衮没有收到阿济格遭遇伏击的消息,便按照原来的计划撤军了。 首先起行的,正是一直屯兵于复州城外的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 为了不惊动复州城内的守军,济尔哈朗甚至没有叫人拆除复州城外的各处营地,包括营地里面的帐篷,只命全军简单打包了随马驮行的行囊,就匆匆忙忙踏上了撤军的路程。 巧合的是,复州城南门和东门外的镶蓝旗营地刚刚从后营撤军离去,祖克勇就按照他们自己的突击计划,突然从内打开了东门,朝着东门外的敌营冲了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扑了一座空营,不仅没有引来其他两座城门外的满鞑援兵,而且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只有一些最后撤离的一些厮卒阿哈,没有来得及走脱,落在了祖克勇所部骑兵的手里。 一问之下,说是镶蓝旗已经撤军了,祖克勇等人真是又惊又喜。 等他们急急忙忙绕过复州城的东北角,赶到镇海门外的时候,正遇上了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吕品奇部人马。 “怎么回事?昨夜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夜之间,镇海门外的鞑子营成了空营一座?明通门外是何情况?” 吕品奇领着一干部下见到了祖克勇,当即朝他询问了起来。 他问完了话,甚至都不等祖克勇的回答,立刻就又喊道:“难道说,——难道说满鞑子就这么撤兵了不成?咱们守卫复州城,连一场硬仗都没打,满鞑子就这么撤军了?!” 显然,在祖克勇带领自己的骑兵队伍赶到北门外以前,吕品奇与他的部将们一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八成是杨都督在北边干成了什么大事!如今东门外的鞑子营也是人去营空。而且走的很急,连他们宿营的毡帐,都没有来得及拆走。看起来,不像是设计好的陷阱,倒像是真的撤兵!” “那,以祖总兵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当怎么办?还按原计划行事,还是以防有诈,先回城中,然后从长计议?” 吕品奇听说东门外的鞑子营也成了一座空营,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与祖克勇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吕品奇与祖克勇地位相当,但是祖克勇跟随杨振更早,麾下的人马也比吕品奇多了不少,所以他虽然是金海镇北路总兵,可时在祖克勇的面前,却不能不事事处处与祖克勇商量而行。 “还从长计议个什么?既然满鞑子都撤了,咱们也已经出城了,当然是要去西屏山骆驼山一带看看情况看个究竟啊!再在城里守下去,咱们能立的功劳都让别人给立完了!你们要是不去,我徐昌永去!” 见吕品奇仍旧是一副瞻前顾后小心谨慎的样子,跟在祖克勇一边的副将徐昌永看不下去了,立刻打马上前,嚷嚷着这么说道。 徐昌永拉下脸这么一说,祖克勇随即说道:“那就这样,就以徐副将为主,带一支轻骑先行往北哨探。吕总兵,你也出一队人马跟着,听从徐副将指挥,随时往后传递消息。我和吕总兵带领其他人马随后北进,若有意外,也好互相照应!吕总兵,徐副将,你们意下如何?” 吕品奇觉察出徐昌永对他有所不满,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冲祖克勇抱拳说道:“祖总兵安排有前权,有后守,自是十分妥当!” 徐昌永见吕品奇这样说,也不再多言,冲着二人只一拱手,调转马头,冲部下呼喝了几声,然后一马当先,领着部下几哨轻骑,绕过鞑子留下的空营地,朝北快速而去。 此时虽未到日出之时,但天色已大亮,祖克勇和吕品奇在徐昌永离开以后,担心中了鞑子奸计,一边派人带话给李禄,叫他关闭城门好好守城,一边远远跟在徐昌永队伍的后面小心翼翼往北进发。 祖克勇和吕品奇的小心谨慎,事后证明是多余的。 但是他们在辽西打了那么多仗,吃了满鞑子无数次的亏,早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他们哪里知道,跟着杨振打仗,竟然这么“邪门”,明明在城外完全占据上风的满鞑子大军,竟然会莫名其妙的撤退呢?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邪门”,就是这样出人意料。 当他们带着复州城里的主力队伍,小心翼翼地进抵到西屏山山下的时候,西屏山上的营地里,已经是一片欢乐的海洋了! “祖总兵,吕总兵,何来之迟啊哈哈哈哈——” 听说复州城里的祖克勇、吕品奇也带着队伍来到了西屏山下,袁进连忙从山上下来,亲自迎接他们。 但是他一见面,一开口,就让祖克勇与吕品奇两个感到了些许的尴尬。 这也使得有些过分小心的祖、吕二人,一见了袁进的面儿,就不得不陪着笑连说惭愧。 好在满鞑子总算是撤了,而且袁进也知道他们小心无大错,并没有怪罪他们胆小怕事的意思,当下高高兴兴地接引他们二人上了山。 事实上,袁进也是刚在不久之前才知道山下的满鞑子已经撤了。 ——这个消息,还是徐昌永在山下叫叫嚷嚷地告诉他们的,否则的话,就不是他调侃祖克勇和吕品奇了,而是祖克勇与吕品奇把他当个笑话了。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徐昌永才率部抵达了西屏山下满鞑子大营的外围。 有了复州城外的经验,徐昌永对晨雾笼罩之下的满鞑子大营进行了大胆的试探,一试之下,果然也成了空营。 多尔衮、阿巴泰以及孔有德等人,早在一个时辰以前,就已经趁着黎明前夜色最浓、晨雾最重的时刻,悄悄撤离了。 身在西屏山上的袁进等人,一入夜就开始指挥部下整修工事,直到后半夜才好不容易干完了活儿,躲在各自的掩体后面沉沉睡去,哪里会注意到山下的大营会变成空营一座? 他们打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满鞑子集结了重兵将西屏山围得水泄不通,结果却只打了两天,竟然能说撤就撤了! 所以,被围在山上的诸将只顾做着来日死战的准备,根本就没有人敢往这个方面设想。 bidige.com 结果等到天光大亮,他们没有等来预料中的满鞑子的新一轮攻势,却极其意外地等来了在山下大呼小叫的徐昌永的人马。 第六三一章 建言 就在祖克勇、吕品奇一行人被袁进接引上山以后不久,同样探查到了西屏山下异常状况的高成友,也从摇摇欲坠的西栅门处,登上了西屏山大营。 “袁总兵,胡参将,恭喜恭喜,恭喜二位!哎吆,祖总兵,吕总兵,徐副将诸位也在,恭喜恭喜,也恭喜诸位啊!鞑子撤了,我们赢了,诸位守土有责,守土有功,可喜可贺啊!” 最后到来的高成友,见了诸将皆在,忙不迭地恭喜着众人,一个罗圈揖下来,有头有脸的人,他谁也没落下。 “高兄弟,你守着骆驼山的海岸,应该消息最灵通才是,快来说说,杨都督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是不是又干下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要不然,满鞑子怎么会莫名其妙突然就撤了呢?” 高成友的出现,让正在推测着满鞑子因何撤退的众人,立刻有了询问的对象。 尤其是自从满鞑子来了以后就被围在复州城中,与外界完全隔绝了的吕品奇等人,见了高成友更是紧着打听杨振的动向。 吕品奇率先这么一问,原本乱哄哄的其他人立刻安静了下来,都目光炯炯地盯着高成友,凝神静气等着高成友的回答。 高成友自然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刻,自从归附了杨振以后,他还没有经历过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刻, 而他这次之所以亲自出马,赶到西屏山上来,当然也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杨振确切的消息。 就在昨天傍晚时分,从兔儿岛告别了杨振南下的俞亮泰船队,经过骆驼山海岸的时候停留了一段时间。 俞亮泰将发生在熊岳城以及连云岛的事情,通报给了高成友以及驻守骆驼山的王余佑。 同时,也将杨振有关满鞑子睿亲王多尔衮的大军近期就有可能大举撤离的判断,转告给了高成友他们。 俞亮泰转达完了杨振叫他转达的消息以后,当天晚上就继续启程南下了。 而高成友与王余佑也在欣喜之余上了心,开始更加留意西屏山这边的情况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没能在满鞑子撤离的第一时间发现蛛丝马迹。 还是等到了天亮以后,等到了徐昌永带着人马在满鞑子以前的大营里横冲直撞,他们才从哨探的报告里意识到,满鞑子竟然真的就这么撤离了。 接下来,高成友嘱咐王余佑守好骆驼山,而他自己则带了一队亲信从人,兴高采烈喜气洋洋地来到了西屏山。 “吕总兵,你还真是问对了人。没错,满鞑子这一次撤军,当然跟杨都督他们有关。” 高成友见众人十分关切地看着他,全都支着耳朵听他说话,心中高兴,先是卖了个关子,然后清清嗓子,继续说道: “杨都督前天夜里破了熊岳城,昨天上午更将熊岳城毁了个干干净净,满鞑子存放在熊岳城的粮草弹药军需辎重,叫杨都督他们连抢带烧,全弄没了!你们想想,这事儿要是搁在你们身上,你们还能不撤军?!” “啊?!” “都督他们居然已经破了熊岳城?!” “这——,这倒是便宜了这些狗鞑子!” 高成友对自己说出来的消息所引发的效果十分满意,笑呵呵地听着众人你一言他一语的反应,过了一会儿,等众人终于安静下来,才有接着说道: “便宜了这些狗鞑子?那怎么可能呢!杨都督的打法套路,你们还能不清楚?满鞑子撤军回去的路上,平安不了,杨都督早就埋伏好了,等着他们呢!” 高成友这么一说,此时聚集在西屏山上的众将,更是立刻像炸开了锅一般叫了起来。 “着啊哈哈哈哈,这才是咱们都督正经八百如假包换的打法!” “就是嘛,都督岂能叫满鞑子占了便宜去?!” “可是,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咱们总不能什么都靠都督,什么事都坐享其成吧?” 奉命跟着袁进留守西屏山的张国淦,最后说出来的这句话,直接让现场的气氛一下子落到了冰点以下。 “是啊,袁总兵,祖总兵,吕总兵,现在满鞑子撤了,杨都督已经替咱们解了围了,接下来,咱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都督带人打伏击,而咱们什么也不做吧?” 金海东路副将徐昌永紧接着张国淦的话头抛出来的问题,更让在场的几个没有表态的总兵官一时有点面子上挂不住了。 结果袁进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听见高成友在一边大声说道: “神了,还真让杨都督给说着了。” 高成友一句话打断了袁进要说的话,同时也将众人的关注点再次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 “杨都督担心诸位轻举妄动,因追敌而致败,特意让俞亮泰给我,也给诸位带来了他的指示,他说穷寇莫追,归师勿遏,满鞑子大军撤退若从容有序,说明其有备,切不可追击,若满鞑子撤退慌乱无序,则说明其有诈,那就更不可追击。” “可是,高兄弟,你这么一说,那咱们还能做什么?岂不是什么也不能做了吗?难道咱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满鞑子撤退而无所事事?” 徐昌永依然没有想通这其中的诀窍,别人没想通也就罢了,并不说出来,可他却不懂得藏拙的道理,当下再次把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高成友见状,心说不当家真是不知茶米油盐贵,杨都督领着这些不省心的人,能干成这番事业,也真是太不容易了。 然而他在心里想归想,口头上却只能继续照着俞亮泰转达的杨振的意思来劝说跃跃欲试的徐昌永等人。 “这个,都督的意思,兄弟猜测,可能是要咱们稳字当头,以稳为主。俞亮泰俞都司昨夜就已经南下了,如果他在金州湾卸下那些匠人俘虏,然后轻舟南下的话,算一算,现在也该到旅顺口了。 “俞都司一到旅顺口,我料今日上午南路张总兵,就会立刻打起都督的旗号,召集人马北上,到时候会合了金州城的中路人马前来复州,他们一路上会搞得声势浩大,好叫鞑子得知咱们仍有后手,直到那时,咱们就可以北上追击了。” 高成友说到这里,已是说得口干舌燥。 他见众人有的恍然大悟,不住点头,而有的依然眉头紧皱,不明所以,当下又补充了一句: “兄弟说的这些话,有的是俞都司匆匆而过之时转述的都督原话,有的是则俞都司自己的话,还有的是兄弟自己的推测,至于接下来具体怎么做,高某人微言轻,呵呵,还是要看各位总兵的决定。” 高成友也很聪明,在他看来,他已经尽力了,但是同时他可不想担什么决策的责任。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明白了。归根结底,都督还是担心满鞑子北撤途中杀我们一个回马枪。” 到最后,眼见无人说话,受命负责西屏山防务的袁进,站了出来这么说道:“但是,我们可以这样,既没有都督所说的风险,又能尽快北上增援都督的伏击战,诸位可愿一听? 在场的金海镇将领当中,只有两人能与袁进平起平坐,那就是吕品奇和祖克勇了。 袁进这个话,虽然是对着在场所有人说的,但实际上却是对他们两个人说的。 当下吕品奇与祖克勇相视了一眼,一起抱拳对袁进说道:“愿听袁总兵安排!” 吕品奇、祖克勇两人直到来了西屏山,才知道杨振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但是,杨振既然把西屏山交给了袁进来负责,那也就意味着复州军前的大局,主要是由袁进来主持了。 他们两个人看见袁进的亲兵,举着杨振那把斧头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也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呵呵,两位总兵客气了!” 袁进见祖克勇吕品奇无异议,当下便笑呵呵地冲着两人一拱手,客套了一句,但他接下来做出的安排,却一点也不客气。 “吕总兵,你回复州城去,换了李禄副将带他的掷弹兵前来,同时尽快派人南下联络许天宠。 “祖总兵,西屏山这里,进可攻,退可守,兄弟可就交给你了!等到张得贵张总兵打着杨都督的旗牌来了以后,预备怎么干,到时候自然由你们再商量决定。 “至于我嘛,既然陆路北上有风险,那兄弟就走海路北上好了。胡长海,高成友,张国淦,张天宝,王余佑,等到李禄副将一到,你们跟我一起走!”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 尤其是那几个被袁进点到名字,可以离开西屏山骆驼山的将领,更是满心欢喜,立即轰然应诺。 “谨遵袁总兵号令!” 祖克勇与吕品奇再次相视一眼,不由得摇头而笑,双双抱拳对着袁进说道:“就按袁总兵说的办!” 西屏山上议事结束之后,各部人马迅速行动了起来。 对复州城、西屏山以及骆驼山各地的金海镇将士来说,总归是满鞑子撤军了,这场仗已经赢了一大半,剩下的就是锦上添花和不出意外而已。 生死存亡的压力没有了,人也就轻松多了,人一轻松,许多拈轻怕重挑挑拣拣的争执,也就没有了。 这样一来,执行其西屏山议事定下的几条措施来,也就格外积极。 到了巳时前后,李禄与吕品奇匆匆交接了复州城防,带领麾下掷弹兵携带大批弹药从复州城南门外的复州河码头登上了前来接应的船只,然后顺流而下,前往海上,去与袁进统领的水师主力会合去了。 至于留守复州城的吕品奇,以及接管了西屏山骆驼山防务的祖克勇所部人马,也没有闲着。 他们在等待张得贵和许天宠北上“主力”的同时,开始着手打扫战场,收拾满鞑子悄然撤军所留下来的局面。 yqxsw.org 对于移防金海镇未久的各部来说,就算是满鞑子遗留下来弃置不顾的帐篷毡房,都是他们物资匮乏情况下的上好选择。 当然,复州城和西屏山骆驼山各路人马的轻松愉悦,完全是建立在多尔衮的郁闷纠结之上的。 第六三二章 落空 多尔衮确实撤军了,但是却并没有一口气撤出太远。 他们粮草辎重不多了,但毕竟还有一些,有了这些东西,撤军的速度就快不起来,就不可能像阿济格带领的镶白旗人马那样疾驰而走。 尤其是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所指挥的重炮队伍,行动极其迟缓,根本快不起来。 多尔衮撤军北返的第一程,只走到了永宁监城旧址一带就停下了。 这个所谓的永宁监城,原本是大明朝设在辽东的苑马寺监的治所,是大明朝在辽东专门为边军牧养战马的地方。 万历末年大明朝兵败辽东的时候,这个辽东苑马寺监就渐渐败坏了。 等到崇祯年间,大明朝彻底失去了辽东半岛以后,这个永宁监城当然更是一匹战马也没有了,早已在多年的战争当中成为了一片废墟。 如今到了崇祯十三年,曾经繁盛一时的辽东苑马寺,曾经繁盛一时,战马最多时多达数万匹的永宁监城,也就只剩下了一片规模庞大的断壁残垣而已。 精明的多尔衮撤军到了这里,担心在北归的路上遭遇伏击,便顺势以废弃的监城断壁残垣为营盘,临时停留在了这个地方。 “睿王爷,大将军王会议既然已经决定撤军了,正该一不做、二不休,快速赶回盖州城去,何必这样瞻前顾后走走停停?还请睿王爷下令,让大军尽快起行!” 郑亲王济尔哈朗原本奉命率领镶蓝旗大军居前,为先导,是撤军的第一梯队,但是当他行至永宁监城遗址附近的时候,被多尔衮派人叫停,叫他在永宁监城临时扎营等待后队。 若非如此的话,此时的他快马加鞭应该已经看得见曾经的熊岳城了。 这一点,让他十分不爽,因为掩护落在后面的重炮队伍撤退,是饶余郡王阿巴泰的事情。 所以,多尔衮一到永宁监城遗址内的临时驻营地,郑亲王济尔哈朗就匆匆忙忙地赶来见他,而且进了多尔衮的大帐一见面,就向他发起了牢骚,并请他下令继续撤军,并且说道: “一旦复州之敌和西屏山一带的南军反应过来,得知我们已经撤军,他们势必要赶来,衔尾追击,到时候我们反而麻烦。” 听了济尔哈朗所说的话,多尔衮本来皱着的眉头,竟然舒展开了,脸上也有了一些笑容。 原本看着济尔哈朗的目光,也转向了一边阴着脸坐着的阿巴泰和跪在地上的孔有德,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孔有德的脸上。 “恭顺王,把你方才对本王说的话,跟郑亲王也说一遍吧!” 显然,多尔衮下令大军暂时停留在永宁监城一带观察形势变化,乃是出自恭顺王孔有德的进言。 “郑亲王爷,奴才——不幸生为汉人,出身南朝军中,是以对南朝军将战场之德行,最是熟悉不过,有险则一哄而散,有功则一拥而上,正可谓退则如鸟兽散,进则如一窝蜂。” 孔有德见多尔衮点了自己的名字,立刻便将方才对多尔衮和阿巴泰说过的话,又当着郑亲王的面儿说了一遍。 “去年冬,我大清兵在锦州城下撤退,锦州城内的祖氏诸将一窝蜂出来,占了一座空营,一路尾随我大军至大凌河畔,其于我无损,寸功未立,南朝天子竟因此封其为锦义伯。” “行了,你这个奴才,啰嗦些什么,把你的建言,直接说给郑亲王听吧!” 孔有德的这些话,阿巴泰已经听过两遍了,此时见他又要重复一遍,立刻打断了他,叫他直接说正题。 “是,是,是,奴才这就说正题。” 孔有德瞅见饶余郡王阿巴泰已经十分不耐,立刻点头答应了,赶紧进入正题,并挑干货说道: “如今我大清兵从复州城外,从西屏山山下撤退,形势与去年冬在锦州城撤军,十分相似。复州城内与西屏山上的南军必然贪图追击之功,乃至闻风来追。 “这时候,我大清兵正好来个回马枪,或能收到奇兵之效,将其前军一举歼灭。且唯有歼灭其敢于追击之兵,吓退其他追兵,我大军撤退之际,后路方可无忧。” 说到这里,恭顺王孔有德在地上磕了头,抬眼看了一圈多尔衮、济尔哈朗与阿巴泰,最后说道: “这是奴才的一点见识,请主子爷们明察!” “郑亲王,你认为恭顺王所言如何,是否可行?” 多尔衮见孔有德说完,便开口询问济尔哈朗的意见。 虽然多尔衮表面上是这么询问的,但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这一点,自然也被郑亲王济尔哈朗领会到了。 如果多尔衮不是已经认可了孔有德所说的话,他哪会轻易让北返的大军暂停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此时已经察言观色,心领神会了多尔衮心意的济尔哈朗,一改先前那番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稳了稳心神,对多尔衮答道: “也好,先前南军要么躲在复州城里,要么躲在西屏山和骆驼山上,而我大清兵也没能给他们留下一些教训,或许叫他们从此小瞧了去! “如果他们真的胆敢前来追击的话,给他们一些教训,也是好的。否则,他们可能真的认为我大清拿他们没法子!” “好!既然郑亲王也觉得应当如此,那就这么定了。——郑亲王、饶余郡王,本王以奉命大将军的名义,命令你二人各率本部,南下十里,沿驿道两侧山林设伏。” 多尔衮见郑亲王济尔哈朗领会了自己的意图,赞成孔有德的提议,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直接下了命令,而且说完这些话,又低头看着孔有德说道: “恭顺王,你的建言,本王接受了,你现在立刻返回你的炮队歇脚之地,返回以后立刻督军起行,加速北进!——限你部人马于未时以前,必须赶至此处。若是丢了一门重炮,唯你是问!” “奴才谨遵王命!” 孔有德听了多尔衮十分严厉的命令,立刻叩了头,一骨碌爬起来,匆匆而去。 原来他向多尔衮进言,回头打一次伏击,心中还有别的盘算。 这个盘算与他麾下人马视若生命的重炮有关。 孔有德帮助满清国铸造出来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炮,是仿照其军中原来装备的重型红夷大炮铸造的。 但是,满清那边冶铁炼钢工艺相对落后,他们铸造出来的重型红衣大炮,也就是天佑助威大将军炮,采用的是铁芯铜体铸法。 在射程相当的情况下,它的体积更大,重量也更大,每门重炮,光是炮身就动辄重达三千六百斤以上,长途运送极其不便。 尤其是从西屏山下翻山越岭运出来,沿着年久失修的古老驿路,再翻山越岭往北拖拽,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再加上孔有德和巴彦的队伍在强攻西屏山的时候打头阵,伤亡惨重,麾下人马锐减,运送这些重炮北返的难度,可比当初运送这些重炮南下的难度高多了。 他们从凌晨丑时的时候就当先出发了,可是到了天光大亮,才往北行了几十里地。 到了日上三竿辰时左右,整个炮队的先头队伍,距离永宁监城的旧址,还有十余里。 孔有德意识到这么下去,自己与前面的郑亲王军队、睿亲王军队一旦脱节,必将成为金海镇明军追击的对象。 于是,心生恐惧的恭顺王孔有德干脆将计就计,一边接着炮队远远落在后面的机会,引诱复州城和西屏山的明军追击,另一边也是借着请求多尔衮安排伏击的机会,护送自己的炮队安全北上。 甚至可以说,第二个目的,才是他孔有德真正的目的所在。 比起多尔衮等人来说,恭顺王孔有德更加重视自己麾下的这些重炮。 这些重炮对多尔衮等人来说,充其量只是战场上的攻坚利器而已。 可是对于他孔有德来说,这些重炮,却是他在满清国中的立身之本,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小书亭 但是他的这点心思,一下子就被多尔衮看破了。 不过那些重炮也是多尔衮所重的,虽然看破了,却没有说破,只是在最后点了他一句,叫他尽快运送那些重炮北上。 第六三三章 不办 从日上三竿,到日头偏西,疲惫已极的多尔衮只是睡了一个午觉,两个时辰的时间就过去了。 到了当日的未时,前永宁监城旧址附近的驿道上,终于出现了大批衣着正红旗衣甲,一路呼喝抽打着辕马拖拽着炮车前行的队伍。 孔有德以恭顺王爷之尊,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里拿着鞭子满头大汗地呼喊着吆喝着,同时也抽打着路上的部属,一个劲儿地督促他们翻过山坡继续前行。 而那些衣着正红旗衣甲却衣甲不整像是打了败仗的孔有德所部二鞑子们,则把自身的憋屈窝火,一股脑儿地发泄在拖拽炮车艰难前行的辕马身上。 孔有德部下士卒的呼喊叫骂之声,噼里啪啦作响的鞭打之声,一匹匹辕马的嘶鸣之声,以及沉重的炮车行进在驿道上的嘎吱嘎吱响声,响成了一片。 与孔有德的先头队伍几乎同时赶回到永宁监城遗址来见多尔衮的,还有郑亲王济尔哈朗及其麾下一个巴牙喇牛录。 午时三刻,还是在多尔衮的大帐之中,还是先前议事的几个人,只是少了仍在永宁监城旧址以南十里外率队设伏的绕豫亲王阿巴泰,多了一个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 “王爷,奴才等幸不辱命,已将全部重炮及其他炮车顺利运至此地。” 孔有德见了睿亲王多尔衮,连忙跪倒在地,向多尔衮禀报了他这一行的成果,不管如何,他的目的已达成。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紧随其后跟着进来同时见到了多尔衮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则满脸怒气地冲他说道: “你这狗奴才,满口胡言,先前你所说的金海镇追兵呢?!你劳动大军,兴师动众,却不见你所说的一个追兵,是何道理?!” 郑亲王济尔哈朗灰头土脸十分狼狈,显然率军潜伏在驿道两侧的荒山野岭打埋伏,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此时的郑亲王济尔哈朗越说越气,手拿马鞭,指着孔有德的鼻子,斥道:“你哄骗睿亲王,让我一个堂堂和硕亲王统率大军为你这个狗奴才打掩护,你好大的胆子?!我看你这狗奴才,纯粹是私心作祟!” 听到这里,多尔衮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预料之中应当出现的追兵,竟然没有出现,这让他也感到有点意外。 但是回头打伏击的决定,毕竟是他做出的,此时他见济尔哈朗越骂越难听,便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对他说道: “看来杨振的部下,毕竟不同于祖氏诸将,里面是有能人的。既然这样,多说无益。郑亲王,你且撤回本旗兵马,按照先前的安排,先行撤军北归吧!” 济尔哈朗原本怒气满满,目的也不过是再次趁机提出快速撤军的主张,眼下自己还没提,多尔衮就直接同意了。 这让他满腔的怒气,登时没有了发作之处,当下便冲着恭顺王孔有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郑亲王,杨振麾下没有派来追兵,可是并不意味着前方就没有埋伏,你先行北上,身上可担负着扫清埋伏的责任。” 就在郑亲王济尔哈朗转身迈步即将离去的时候,多尔衮叫住了他,然后语重心长地对他叮嘱道: “尤其到了熊岳城南面的石棚山一带,熊岳城东北的望儿山附近,可务必要小心谨慎,提防有伏兵。可以多派哨探先行,宁可慢一点,也要保证不中埋伏!” 负气而来的济尔哈朗听了这话,知道多尔衮终究是一番好意,当下转身回来,看着多尔衮说道: “倒要多谢睿王爷你的提醒。不过,本王在这里也要提醒睿王爷你注意一点,我军此番北撤,可只带了两日之粮,所以,要撤就要快撤,不可三心两意弄巧成拙!” 说到这里的时候,郑亲王济尔哈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仿佛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事情一样,接着对多尔衮说道: “哦,对了,就在今日午时之前,本王与饶余郡王在南面伏击地左等右等,不见有什么追兵前来,遂派了哨骑绕道南下打探。 “其中一路哨探急行至复州城东山岭,发现复州城南正有大批人马,打着什么钦差总镇征东将军的旗牌,过复州河北上,陆续进入复州城中。兵力将近万人!” 说完了这些话,郑亲王济尔哈朗看着一脸震惊的多尔衮,继续说道:“睿王爷,我们大军初来之时,所定之围点打援谋略,并没有错,金海镇的援军,终究是来了。 “但是很可惜,我们判断错了金海镇北上援军主力的位置,所以,一步错,步步错,剿灭金海镇的事情,只能留待今后从长计议了。” “哦?!郑亲王你是说,那个杨振本人,就在今日午后,才带着金海镇的主力从南边北上,进入到复州城中?!” 多尔衮听了济尔哈朗对他说的这些话,一时间完全愣住了,愣了半天,方才这样说道。 只是多尔衮说出来的话里,与其说充满了惊讶讶异,不如说充满了追悔莫及,就只差呼天抢地捶胸顿足了。 可是身为奉命大将军睿亲王的多尔衮,自然不可能如同凡夫俗子那样将喜怒哀乐,全都挂在脸上。 尽管在他的心里面懊悔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理智,但他最终仍旧保持了理智,只怔怔地看着济尔哈朗,等待他的进一步确认。 郑亲王济尔哈朗可没有他那么多愁善感、心思细腻,当下径直说道:“没错,若以本王的判断,事实当是如此。只是我大军粮草已尽,且后路堪忧,围歼杨振金海镇主力的时机,已然失去。当此之际,睿王爷更应痛下决心,尽快撤军北归!” 再次说起撤军北归的话题,郑亲王济尔哈朗昂首说道:“杨振主力现身复州城南,恰说明其北上我后方的水军,只是其一路偏师而已。 “就算这一路偏师全都上了岸,他们又能有多少人马?!就算他们在我大军撤退的路上设有埋伏,本王麾下镶蓝旗近万披甲马军,也足以一举踏平他们,又有什么可惧?!” 说完这话,济尔哈朗冷哼一声,转身甩袖离去。 多尔衮见状,愣怔良久,最后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尔后环顾一圈大帐中的巴牙喇侍从,叹口气说道: “的确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你们马上去传本王的命令,驻永宁监城一带的大军,立刻拔营北归!” 济尔哈朗带来的消息,以及在他面前的表现,让心有不甘的多尔衮彻底死了心,知道已经失去了一举剿灭金海镇的可能。 当下他一边对随侍的亲军巴牙喇发布了命令,一边起身收拾弓箭腰刀盔帽等物,准备离开。 而帐中侍立的一众侍从巴牙喇们,则提前一步离开了大帐,纷纷前去传达多尔衮的军令去了。 多尔衮收拾好了武器,披挂好了盔甲,走过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的身边,来到大帐门口,突然回身对他二人说道: “你二人统带重炮队伍随后起行,能跟上,尽量跟上,若跟不上,就按之前部署做,叫饶余郡王阿巴泰一路护送你们! “对了,你二人马上传令给饶余郡王,叫他立刻撤兵回来,全权负责护送你们所部炮队辎重北上。可以告诉他,你们今晚如若不能按期进抵熊岳城废墟内宿营,也当进抵至浮渡河北岸的许官堡旧地下寨。 “虽然杨振金海镇的主力才到复州城,暂时不必担心后头有追兵,但你们车跑沉重,行动不便,前方撤军路上有没有伏兵仍未可知,不能不小心防范!” “奴才遵命!” 孔有德、巴彦二人面对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怒火已经噤若寒蝉了。 此时听闻杨振亲率金海镇的主力已经抵达复州城,他们的心中更增加了一些慌乱,面对睿亲王多尔衮的命令,自然不敢说一个不字。 而多尔衮发出了命令之后,也不再多言,一甩手,离开了大帐。 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见状,也紧跟着出了大帐,忙不迭赶回自己的队伍当中,督促着刚刚赶至永宁监城旧址的重炮队伍继续赶路。 经过了这个插曲,浪费了几个时辰,又探察到金海镇真正的主力北上,多尔衮麾下各部人马撤军北归的心思,变得更急切了。 先是从南面设伏地先一步撤军回来的济尔哈朗镶蓝旗人马,风驰电掣般地绕过了永宁监城旧址,一路往北疾驰而去。 然后是休整了两个时辰兵强马壮的正白旗大军,簇拥着奉命大将军睿亲王多尔衮的旗号,涌出了在永宁监城旧址内的临时营地转头北上。 再然后则是在驿道上排成了长龙的一门门重炮和辎重车辆,被筋疲力尽的辕马拖拽着艰难前行。 siluke.com 当然了,不得不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却是憋了一肚子气却无处发泄的饶余郡王阿巴泰,以及阿巴泰所率领的损失相当惨重、且处处受到多尔衮排挤的正蓝旗兵马。 第六三四章 截击 多尔衮的谨慎,不仅拖慢了他麾下人马撤军的进程,而且也害得杨振再一次疑神疑鬼起来。 杨振领着参与伏击的各个火器哨,隐蔽在浮渡河南岸的观马山一带,忍受着初春的夜晚接近零下的寒冷,在极其简陋的壕沟和散兵坑里过了一夜。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云开雾散,太阳出来,却又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第二波鞑子撤军人马的到来。 YY小说 原地潜伏期间,不能大声说话,不能生火取暖,不能随便移动,甚至连睡觉打呼噜都要谨防大声。 一众人餐风饮露,没有热食,虽然只是待着不动,好似啥也没干,可是却熬得人人疲惫不堪,耐心耗尽。 好在这些人跟着杨振,以往没少遭受这样的折磨和考验,只是这一次的时间格外漫长了一些。 从凌晨等到日出,又从日出等到日斜,正当杨振自己都等到心浮气躁,就要沉不住气的时候,一直被杨振派在观马山山顶的李守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了下来。 “都督,都督——” 李守忠从一片稀疏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从一道壕沟的边缘漏出头,小声呼喊着杨振。 杨振转身看见是他,立时大喜,问道:“怎么,满鞑子大队来了?” 没料到,李守忠却回复他道:“没有,不是——” “不是?!不是你他么瞎跑个什么!不知道许官桥那里有人守着呢吗?!要是暴露了老子设的埋伏,小心你的狗头!” 杨振他们之所以这样小心,之所以潜伏得这么难受,实在是因为满鞑子英亲王阿济格撤过了浮渡河以后不久,竟然有派了一小队人马,守在了浮渡河北岸的许官桥桥头。 那小队镶白旗的人马,虽然也不甚尽力,根本没到浮渡河南岸几里外的观马山以及观马山对面不远的庙岭山打探,但他们就守在桥头不走,也让杨振他们感到如芒在背,很不舒服。 连带着想干点什么事,比如调整一下部署,比如再多准备一些工事什么的,都无法进行了。 因为稍稍有点大的行动,就有可能引起那些守桥的满鞑子的注意。 一旦引起了注意,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不是满鞑子来了,而是袁进袁总兵他们来了,李禄李副将他们来了!” 在杨振低声呵斥李守忠的时候,李守忠已经像个猴子一样顺着壕沟的边沿溜了下来,而且一出溜下来,就赶紧说出了要报告的消息。 “哦?!袁进和李禄来了?!——他们在哪儿?怎么来的?!” 杨振低声问出了这些话以后,才猛然觉得,自己多余问了。 既然是袁进和李禄一起来的,那肯定是乘船走海上了。 而且以目前的形势,他们要想赶在满鞑子的前面,赶来观马山这里,也只能走海路前来。 “他们现在乘船浮渡河口的海上,刚刚与仇副将他们会合。仇副将派了仇必先登岸,方才摸到咱们后山通报的消息,卑职怕他不懂咱们的规矩,再惊扰许官桥的鞑子哨探,就没敢让他上来!” 李守忠见杨振问起,赶紧把情况一口气说了个明白。 杨振一听他这么说,心中也恍然过来,随后又想到他们可能不知道许官桥的情况,担心他们径直从浮渡河口逆流而上,连忙对李守忠说道: “好,好,你做得很好,立刻叫仇必先摸回去,叫他告诉袁进、仇震海和李禄三人,许官桥上有鞑子,等到听见了咱们这边炮响之后才能沿河而上,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卑职遵命!” 李守忠爬出壕沟,消失在一片灌木林子里之后,跟杨振蹲在同一条壕沟里的张臣,对杨振说道: “既然袁总兵他们来了,那就说明多尔衮的大军已经从西屏山下撤军了,而且很可能是一大早就撤军了。要不然的话,袁总兵他们这个时辰也到不了这里!” 杨振一听,觉得没错,当下沉吟着说道:“那也就是说——” “那也就是说,都督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而且多尔衮麾下的满鞑子大军,距离此地应当不会太远了!或许很快,他们就会抵达此地了!” “那就好,总算没有白等!” 张臣的回答,其实正是杨振心中所想。 这次的伏击成不成功,其实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只要多尔衮真的撤军,这场仗杨振就算了是赢了。 杨振说张臣猫在壕沟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又说了一会儿话,却见壕沟的边沿上一出溜又翻进一个人来,一细看,又是李守忠。 杨振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又出了何事,就看见李守忠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笑意急促地说道: “都督,都督,来了,来了,满鞑子来了!” 果然如此。 杨振与张臣一听,相视而笑,心中对先前的判断更加笃定了。 “来的都是什么人?穿的是什么衣甲,打的什么旗色?” “有镶蓝旗,有正白旗,镶蓝旗大队人马疾驰在前,正白旗大队人马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但是——” “但是,正蓝旗、正白旗前后相隔并不远,且望去旗帜如林,人马队伍如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卑职担心咱们寡不敌众——” “够了,以你估算,满鞑子大概有多少人马?!” “怕有超过两万之众!” “两万之众?!” “没错。李守忠说的没错,都督你自己看看,看这情况,的确不下两万之众!” 杨振与李守忠对话的时候,张臣已经举着千里镜从壕沟里站了起来,趴在沟沿上,透过灌木丛看见了浩浩荡荡正在快速前来的人马。 张臣说着话,将手里的千里镜递给了杨振,杨振接过来对着山下远处驿道上正在疾驰而来的队伍,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怎么,都督?” “李守忠说的没错,咱们这点人马伏击他们,的确有点寡不敌众!” “那,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不办。放他们过去!” 跟着杨振前来设伏的人马满打满算也就五个哨,一千五百余人。 就算打起来以后,袁进、李禄、仇震海他们的人马乘船进入浮渡河,赶来增援,那也不过是再增加五个到六个哨的人马而已,充其量也就三千余人。 以三千余人,想要围歼济尔哈朗与多尔衮麾下超过两万骑的精锐马甲,纯粹是痴人说梦。 即使杨振早就有了准备,即是杨振的麾下配足了各样火器,要想凭借这个并不高的小山头,要想凭借眼前这些主要用于隐蔽藏身的壕沟,就想大败眼前这个规模数量的敌人,而且是披甲骑兵,那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杨振虽然是穿越客,可他却是最没用的穿越客,除了大体知晓历史的走势之外,他没有任何所谓的金手指。 他既没有基于自身的惊人的智谋,也没有什么惊人的武力,同时也不懂那些几百年后才会有的高端武器装备制造。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基于崇祯年间大明朝已有的技术条件,对武器装备进行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改良而已。 杨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样的改良,绝不可能出现一颗万人敌能炸死数百人的特效。 包括他在震天雷的基础上,提前搞出来的木长柄手榴弹——飞将军,其威力与后世的相比逊色多了,同样不可能同日而语。 在这样的情况下,冒险跟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敌人拼命,除非他傻了才会那样做。 “传令下去!继续做好隐蔽,放这些敌人过去!老子不开枪,谁也不准开火,老子不出声,谁也不准喧哗!” 说话间,打着镶蓝旗旗号的前队马兵已经来到了观马山的山下,轰隆隆的马蹄声滚滚而来,响彻天地之间。 一时间数以千计的战马疾驰而过,数万只马蹄踩踏着干燥的地面,驿道上尘土飞扬,甚至遮蔽了两侧的荒野沼泽。 杨振麾下参与设伏的各哨人马,显然也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慑住了,对杨振的命令执行得极好。 一个个躲在壕沟里,躲在散兵坑里,身子伏得更低了,别说忍不住擦枪走火了,就连敢抬头窥测的都没有几个。 当然了,杨振是一个例外,如果还有别人,那就是杨振身边的张臣了。 两个人趴在壕沟的边沿,透过面前的灌木丛,一路看着镶蓝旗的大队人马从山下的驿道上疾驰而过。 然后,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他们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几乎是同等规模甚至犹有过之的正白旗大队人马从山下驿道疾驰而过。 “正白旗,多尔衮,迟早有一天,老子要干掉你!” 直到正白旗大队人马前头队伍驰过了许官桥,过了浮渡河,杨振一转身,背靠着壕沟的边沿滑坐在了壕沟内的地上,然后愤愤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都督大可不必如此。根据那个李率泰所说,多尔衮兄弟跟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始终不对付,如今黄台吉中风偏瘫,口歪眼斜,没了以前的人君模样,多尔衮恐怕早生了异心。这一次,都督要是真如同干掉多铎那样干掉了多尔衮,恐怕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情。” 面对杨振愤愤然说出的话,一边上的张臣,倒是十分坦然地这么劝慰道。 张臣所说的这番话,让杨振听得一愣,然而只是在一瞬间之后,他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当下杨振抚掌说道:“着啊,正是如此,这么说来,咱们无可奈何放他们过去,反倒是一件好事了!好,就让他多尔衮带着正白旗过去,让他跟黄台吉斗个死去活来才好!” 第六三五章 过瘾 原本的历史上,多尔衮在黄台吉突然暴毙之后很快就展露出了篡位的野心。 只是当时代善活着,豪格也活着,而且力量相当强大,才让多尔衮投鼠忌器,没敢付诸实施。 如今这一世,代善已经死了,豪格也死了,而黄台吉又是中风后遗症严重,多尔衮会安分守己吗? YY小说 虽然黄台吉也意识到了多尔衮的威胁,已经对多尔衮的正白旗做出了调整,比如让阿济格离开正白旗,让阿济格带着自己的那些牛录重编镶白旗,以及着意提拔拉拢了一批过去冷落的满清宗室子弟。 但是,多尔衮会因此就偃旗息鼓甘心臣服吗? 从历史上多尔衮的行事表现来看,这是不可能的。 这一点,作为穿越客的杨振,比谁都清楚。 正所谓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让多尔衮放弃他对江山美人的野心贪欲,那就好比让一头狼王不吃肉去吃屎一样,是不可能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杨振的心气也就平和多了,看着紧随镶蓝旗之后策马疾驰而过的正白旗大军,也就不再那么憋闷了。 但是眼看着日头偏西,已交申时,杨振的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急躁,频频地拿起千里镜,默默无言地往南眺望。 杨振当然着急,如果他这次伏击的目标再不出现,那么这场战事就得等到明天去了。 然而一旦到了明天,形势可能就会发生新的不可预料的变化。 且不说跟着杨振潜伏在观马山一带的各哨,到时候士气会如何了,就单说多尔衮得知了盖州城无恙,得知了攻占了连云岛的金海镇水师已经撤退之后,一旦临时终止撤军,那可就麻烦了。 比如说,一旦多尔衮突然觉得后方危机已经解除,就地驻扎在许官堡附近不走了,或者在许官堡附近留驻了相当数量的正白旗兵马,那就够杨振喝一壶的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杨振处心积虑想要伏击的目标在第二天出现了,他还能不能接着打,或者说即便打了,还能不能取得预期的效果,那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他表面上虽然不说,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里越来越着急。 好在多尔衮比他还着急。 刚刚策马过了许官桥的睿亲王多尔衮,得知英亲王阿济格在浮渡河北岸许官桥的桥头预留了守桥人马以后,就立刻叫来了那队人马的领队——一个阿济格身边得用的巴牙喇壮达问话。 “英亲王何时命你到此把守?” “回主子爷的话,英亲王爷昨夜子时前后过得此桥,担心有人破坏此桥,迟误后面大军通行,随后即命奴才带人守在这里,须臾不能离,寸步不能离。” “昨夜子时前后?” 多尔衮骑在马上,站在浮渡河北岸的一处高地上,沉思着往南眺望,看了看远处观马山所在的连绵起伏的山岭,又看了看另一侧庙岭山所在的山岭,盘算了一会儿,说道: “自昨夜至今日此时,此地与附近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异常之处?” 那个大饼脸罗圈腿的矮壮巴牙喇壮达,听了睿亲王多尔衮的这个问话,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在心里琢磨一会儿,左思右想也没想起来有什么异常之处,于是说道。 “回主子爷的话,此地没有南军出没,也没有其他异常之处。” 多尔衮见那个镶白旗巴牙喇壮达貌似有点脑筋不太灵光不太聪明的样子,当下皱着眉看了又看斜阳下低矮荒芜的群山,最后终于摇了摇头说道: “既然这样,你们继续守在这里,直到饶余郡王的人马全部过桥方可撤离此地!” “奴才遵命!” “另外,你们一会儿遣人过河南下,去传本王的命令,叫饶余郡王护送后队于日落之前务必过此桥,到许官堡里扎营,勿嫌辛劳,勿嫌繁难,一定好好修造营垒。” “奴才遵命!” 那个镶白旗巴牙喇壮达看见多尔衮不太高兴,好像对自己不太满意的样子,他也不知道那里出了错,心中慌张,当下连连答应了下来。 多尔衮说完这话,见自己率领的正八旗骑兵,已经全数过了许官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一拉马缰,一夹马腹,掉头往北驰去。 而那个镶白旗巴牙喇壮达,也果然十分听话,多尔衮的人马一离开,他就亲自骑着马过桥南下,传令去了。 杨振在观马山的藏身处用千里镜看见这个情况,完全不明就里,以为哪里出了状况,只能又一次传令潜伏的各哨一动也不能动。 终于,又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原本耀眼的太阳渐渐黯淡了,即将落入更西边的群山当中,而杨振焦急的心,也跟着渐渐沉了下去,渐渐凉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负责在山顶上瞭望的李守忠又一次带着满脸的兴奋连滚带爬地出现在了杨振所在的壕沟里面。 “都督,都督,又有满鞑子的队伍来了!这回是炮车,全是炮车,有正红旗的人马,有也正蓝旗的人马!” “还有正蓝旗?!” 面对李守忠的报告,杨振原本沉下去的心立刻蹦了起来,但是李守忠所提的正蓝旗人马,一下子又让他在欣喜之余有点惊疑和担心。 等不及李守忠回答,杨振连忙举起千里镜往南边的来路上的观望,果然看见驿道上正行来一条长龙般的队伍。 果然是落籍正红旗的恭顺王孔有德的重炮队伍! 沿着孔有德的重炮队伍往后看,却赫然正是正蓝旗的二十几辆炮车。 然而最让杨振心惊的则是,正蓝旗的炮车两侧以及后面,却跟着大批的正蓝旗骑兵。 “那必是满鞑子饶余郡王阿巴泰的人马无疑了!” 杨振正看着,正想着,就听见张臣在身边说道:“都督,咱们在这里守了这么久,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已经见过了镶白旗、镶蓝旗和正白旗的人马。 “剩下的,也就只有孔有德带领的正红旗汉军重炮牛录,还有阿巴泰的正蓝旗满蒙牛录和汉军牛录了!” “是啊,都督,这些人可无论如何不能再放他们过去了!” 报告了敌情消息之后的李守忠,没有再离开,就跟在张臣身后,他听了张臣的说法,立刻也向杨振这么进言道。 “当然不能再放过!——去传我的命令,叫火枪兵马上检查弹药装填情况,叫掷弹兵立刻点燃预备的火绳,叫杨珅的炮队听到我的枪声,立刻开炮轰击满鞑子的后队骑兵!” 一直与杨振同处在一条壕沟当中的侍从副官之一许廷选听了杨振的命令,立刻从蹲坐的地上一骨碌爬了一起,猫着腰快速传令去了。 没过多久,杨振的命令就传遍了观马山一带的各个埋伏地,早已等得心浮气躁等得浑身骨头都生了锈的各哨将士,也立刻遵令而行。 而这时,恭顺王孔有德指挥下的重炮队伍也已经来到了观马山的山脚下,率先进入了伏击区。 杨振他们隐蔽在山坡上的壕沟里,已经可以听得见沉重的炮车下那包铁的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的吱嘎吱嘎声。 从杨振埋伏的地点到北边的浮渡河大约还有两三里地,而这两三里地的驿道,正是杨振事先为多尔衮的车炮辎重队伍选好的坟场。 眼看着猎物已经朝着陷阱迈出了一只脚,杨振强忍着开火的冲动,等了又等。 直到身披正红旗衣甲的人马运送一辆辆炮车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走过,身披正蓝旗汉军牛录的炮车进入伏击圈,这时驿道上突然起了变乱。 “滚开!滚开!全都滚开!让巴牙喇营护着主子爷先过河扎营休息!” 这队人马,在他们正蓝旗服色的棉甲外边又披了一身及膝的银灰色锁子甲,装束看起来十分不凡。 而他们的表现,则更是不凡,人人手持马鞭,一路鞭打喝骂过去。 被打被骂的正蓝旗汉军以及前面的正红旗汉军牛录,只得匆忙躲闪避让,丝毫不敢有所反抗。 杨振和张臣等人,全都听不懂那些有点特殊的鞑子骑士在呼喝些什么,但是一阵短暂的惊慌过后,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后队的人马嫌前面太慢,想要提前过桥了。 “都督,那棉甲外又披锁子甲的,就是鞑子所谓的巴牙喇了。但凡有巴牙喇出现,则必有宗室王爷在队伍当中!必是阿巴泰要先行过河了!” 张臣精神振奋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振,虽然没直接说该开火了,但那意思已十分明显。 杨振看着山下的队伍,眼见原本处在最后面的大批正蓝旗骑兵,已将大量缓慢行进的炮车车队赶到了道路一侧,准备抢先过河,当即一咬牙,端起了手中的燧发火枪,对着山脚下涌动的人群,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而极富穿透力的枪声响起。 弹丸不知道打到了哪里,但突然响起的枪声立刻引发了连锁的反应。 拥挤在驿道上的,或争抢前行,或避让在侧的人群,几乎同时愣了一下,纷纷抬头朝枪声响起的地方张望。 很快,就有二鞑子用汉话高声大喊:“不好了,有埋伏!不好了,有埋伏!” 第六三六章 逃了 “不好了,有埋伏!不好了,有埋伏!……” 杨振打响了第一枪之后,山下的驿道上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然而,为时已晚。 随着杨振第一枪的打响,杨珅麾下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炮手们,赶在掷弹兵前面点燃了隐蔽在山腰壕沟里甚至小山头后面的冲天炮。 一阵炮声轰隆,几十门冲天炮一齐射出来的开花弹,拖着引信烟气形成的短尾巴,越过山头,划过天空,落到了驿道上面,然后发出剧烈的爆炸。 biquge.name 首批打出来的冲天炮炮弹,大部分落入到了人群当中,爆炸的冲击和飞溅的弹片,将大批惊叫慌张的人群顿时炸倒在地上。 但有一颗,落到了走在前面的几辆重炮的炮车上面,将其中一辆炮车包铁的木制车轮炸得铁木横飞,瞬间倾倒在驿道上。 满鞑子的饶余郡王阿巴泰突见变乱陡生,知道中了埋伏,倒也并不慌张,骑在战马上瞪着怒目往东西张望了一番,立刻断定了敌人的阵地所在,大声喊叫着下达了命令: “传令汉军固山额真巴彦,暂停前行,命他把大炮架起来,轰击西侧山岗! “传令恭顺王孔有德,组织他麾下人马,就地反击,夺占西侧山岗! “本王麾下所有巴牙喇,立刻集结,前去夺占许官桥! “其他正蓝旗马兵,跟随本王左右,绕道路东旷野,迂回过河!” 饶余郡王阿巴泰的确不愧是野猪皮诸多儿子里面比较能打仗的一个人物,面对突如其来的混乱,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一个乍看起来基本正确的判断。 首先,走在前面的重炮队伍已经瘫痪在驿道上了。 被炸坏的炮车虽然目前只有一辆,可是由于天佑助威大将军异常沉重,一旦侧翻在驿道上,立刻就造成了拥堵,短时间内根本疏通不了。 这个时候,他就是再着急往前赶,也没有办法前行,就地反击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其次,前面不远的许官桥是制约整个战场的关键,夺占了许官桥,他们拥挤在驿道上的人马才有一个出口。 失去了许官桥,至少大量的炮车和辎重,就将被彻底阻挡在浮渡河的南岸。 而饶余郡王阿巴泰之所以被留在撤军队伍的最后面,就是因为多尔衮严令他护送重炮队伍北撤。 一旦丢了这些重炮队伍,尤其是丢掉了那六十一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多尔衮势必要把这次大军征剿金海镇失利的最大责任,推到他的身上。 这是他不想承受,也不能承受的责任。 再者,他也在极短的时间里面,看出了这个伏击战场的漏洞,而这个漏洞,就是驿道东侧的遍地干枯芦苇高草的原野。 由于初春冻土解冻的原因,那些干枯的芦苇和荒草下面,土地松软泥泞,且有不少滩涂水坑,并不适合车炮辎重通行。 可是在阿巴泰看来,车炮辎重不能通行,却并不意味着马匹不能通行,反正那里地势开阔,实在不行还可以往更远处迂回嘛。 阿巴泰的命令看起来非常清晰,非常合理,所以一经下达,他麾下的各路人马立刻行动了起来。 恭顺王孔有德虽然心里十分不爽,可也知道这个时候只能这么办了。 当下他不得不亲自指挥了麾下汉军牛录暂时舍了火炮,顶着来自山腰上的枪林弹雨,以及令他们吃了无数苦头的飞将军,硬着头皮往观马山上强攻过去。 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毕竟是饶余郡王阿巴泰的亲外孙子,所以处境稍好了一点,不必冒着枪林弹雨硬冲。 可是,在眼前的情况下,他的处境也只是比孔有德好那么一点而已。 随军携带的重炮用实心大铁弹,已经在复州城外和西屏山下全打完了。 剩下来的散弹和已经不多的火药,虽然在阿巴泰的主张下,都集中到了巴彦的正蓝旗汉军手里,可是当此之际,实际上发挥的作用已经不大,也就是聊胜于无罢了。 然而,巴彦不敢违抗阿巴泰的命令, 当下的他只能呼喝叫喊着,指挥着麾下人马将重炮推到一边,然后将其他种类繁多的从明军那里缴获来的各种小炮架上,手忙脚乱地装填了散弹和火药,朝着观马山的山头开炮。 至于炮火能不能打到地方,能有多少散弹打到地方,以及打到了地方以后散弹还有没有杀伤力,那就不是他能够顾得上的了。 就这样,随着杨振打响了第一枪,随着杨珅指挥的冲天炮纷纷开火,也随着满鞑子那边饶余郡王阿巴泰下令就地反击,整个浮渡河南岸、观马山东面的驿道上迅速成为了战场。 双方叮叮咣咣,枪炮齐鸣,弹丸横飞,打得不可开交。 而随着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放弃了前行,就地反击,驿道上的拥堵现象也很快得以缓解。 阿巴泰麾下凑齐了大概一个牛录左右的正蓝旗巴牙喇,也终于提高了马速,得以快速赶往前面两三里外的许官桥。 与此相应的是,随着观马山这边枪炮齐鸣,云集在浮渡河口的袁进、仇震海、胡长海以及李禄等人,也终于等到了沿河而进的信号,纷纷扬帆起锚,顺着正在涨潮的水流,涌入到了浮渡河上。 浮渡河与辽东半岛上往西流入渤海辽东湾的其他河流一样,都受到潮汐的影响,每当海上潮起的时候,都会发生海水倒灌河口的情况。 每当这个时候,不光河面会随海面迅速抬升,而且船队从海上顺势进入河口,也没有什么逆流的阻力。 甚至在海风和海潮的影响下,不仅以前的阻力消失不见,而且船借风势水势,沿河而上的速度反倒更快了。 但是,时间还是在阿巴泰派出的那批巴牙喇一边。 他们不仅距离更近,而且马匹在陆地上的速度无论如何也比船只在河面上的速度快多了。 当杨振站在观马山上远望着刚刚进入视野的船帆时,阿巴泰派出去抢占许官桥的巴牙喇队伍,已经从拥堵的车炮辎重队伍里冲了出去,正风驰电掣般地冲上桥头。 “他么的,潘喜这小子是干他么什么吃的,怎么还没有动静?!” 杨振眼见那队棉甲外罩锁子甲的正蓝旗巴牙喇已经冲上了桥头,而袁进、仇震海等人的船队尚远,同时预料中的潘喜炸桥的行动迟迟没有下文,心急之下,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都督莫急,潘喜已经安排上了!你看河中有人!” 伏击战的战斗打响了以后,杨振和张臣就将指挥作战的任务放手交给了别人。 火枪兵,放手交给了李守忠指挥。 冲天炮炮队,放手交给了杨珅指挥。 至于潘喜留下来参与伏击作战的大批掷弹兵,则交给了杨振的侍从副官之一许廷选来指挥。 张臣则陪着杨振迅速后撤到了观马山的山顶上,一边瞭望整个战场,一边掌控全局随时调度各路人马。 听见杨振急得在一边跳脚大骂,赶紧举起千里镜往许官桥方向观察,看见满鞑子队伍冲上桥头的同时,也看见正有数人从桥面之下的河面上快速离开。 张臣一看之下,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一边替潘喜说了句话,一边连忙将手里的千里镜塞到了杨振的手上。 杨振听到张臣说的话,立刻接过了千里镜,对着许官桥的桥下仔细看去,果然看见数人争先恐后地游着水离开桥下。 对于潘喜的安排,之前杨振并没有详细过问。 但是此时一见这个情况,他的心中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潘喜等人安放的万人敌以及爆破筒,并不是安放在了桥面上,而是安放在了桥面之下。 杨振一念及此,连忙举着千里镜,将目光从河面上的一起一落的人影身上往上细看,正看见两个大桥洞中间位于水面之上的涵洞口,有一处光亮在闪烁。 杨振见状,心中大喜,连忙转移了目光,往另一处涵洞口望去,见那里同样冒着烟火气,顿时放下心来。 “好小子!干得不错!干得不错——” “轰隆隆……” 杨振话音刚落,就听见轰隆隆一声巨响,如同连绵炸响的惊雷一样。 脚下的观马山,产生了一阵明显的地动山摇,而把杨振震得一趔趄,手里的千里镜也差点被掉到地上。 杨振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情况,就听见身边一贯沉稳的张臣,兴奋地叫道: “都督,炸了,炸了,桥塌了!冲到桥上的满鞑子巴牙喇也没了!哈哈哈哈——过瘾!” 杨振举起前离间再看,却见先前那个石拱桥,只剩下了南北岸边的几个桥墩子,横跨主河道的桥面,已经在刚才的爆炸声中垮塌落入了河里,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至于杨振之前最担心的冲上桥头的那数百棉甲外罩锁子甲满鞑子精锐巴牙喇,大部分被炸的血肉横飞,小部分直接骑着马掉进了正在飞快上涨的浮渡河主河道里面。 “哈哈哈哈——好,好,好,的确是过瘾!爽!哈哈哈哈……” 亲眼看见许官桥已经被炸毁,连带着冲上桥的满鞑子精锐巴牙喇也被一扫而空,杨振的心中一时间畅快无比,与张臣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三七章 泽国 许官堡外的许官桥,与熊岳城南门外响水河上的石拱桥大同小异,虽然没有熊岳城外的石拱桥模样壮观,但是它们的基本结构却也类似,只是它桥面平整没有拱起而已。 但桥下面的拱形桥洞,却是类似的,正中间是一个大的桥洞,正好位于河流的主河道上方,两边靠着河岸不远处各有一个小一些的桥洞。 biquge.name 而在相邻的两个大小桥洞之间,却又有一个位于水面之上的小涵洞,方便在河上出现大洪水的时候行洪过水,以免整个石拱桥被超大流量的洪水冲垮。 而那两个位于水面之上,同时位于桥面之下的小涵洞,却正是潘喜安放大批万人敌和爆破筒的地方。 为了能够一举炸塌这个石拱桥,潘喜不惜安放了大量的万人敌和成捆的爆破筒,将两个小小的涵洞填的满满当当。 同时也为了防止掉落,也为了防止被细心的鞑子发现,他们在安放完了爆炸物以后,还细心地用土石将涵洞的两头堵死,并将导火索掩埋在了土石当中。 过于复杂的设置,避免了涵洞中的爆炸物被沿河风吹掉的意外,也避免了被桥北值守的镶白旗满鞑子发现的危险,但却给自己在最快的时间内引爆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潘喜跟杨振一样,根本没有料到阿济格的镶白旗过河以后,竟然会派了一队人马回来驻守桥头,所以当这个情况出现以后,当时他就有点傻眼了。 那之后,他又想到了别的办法,比如说弄一条小船装满火药,在战斗打响的时候,划到最大的桥洞下面去引爆。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自己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大桥洞距离河面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就算到时候涨了水,装满火药的小船也成功引爆了,炸塌上方桥面的机会仍然很小很小。 这个出身凄惨的潘喜,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是自从跟着杨振出宁远以来,他就一直再跟各种爆炸物打交道,已经多多少少地摸索出了一些有关爆炸方面的技术和经验。 比如说,在大小不同的空间之中,放置等量的爆炸物,其爆炸产生的威力是完全不同的;而且空间越小,等量爆炸物爆炸时所产生的威力就越大。 这些有关爆炸的常识,根本不需要有人专门去告诉他,去教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和摸索之中,他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把大量的爆炸物安放到最小的涵洞之中,然后又将涵洞的两头,用土石堵住的另一个原因。 同理,这也是他在最后的时刻,为什么果断放弃了使用船只运送爆炸物,然后将桥面炸塌这个选项。 他知道傍晚的时候,河水会跟着河口的潮水一起上涨,但他却不敢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当战斗打响的时候河水刚好上涨到合适的位置。 一旦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不能一举炸毁桥面,那可就麻烦大了。 所以想来想去,到最后,他还是采取了最笨的办法。 当杨振的枪声响起之后,他一边让派出人马打着火把从埋伏地冲出,去冲击桥头,吸引桥头镶白旗守军的箭雨,另一边则亲自带着几个人,打着火把从河边的芦苇荡里冲出,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跳进了河中,冒死游到了桥下。 然后他们三两合作,通过搭人梯的方式,用火把点燃隐藏在土石中的导火索,随即大喊一声,扔掉火把,跳入河中,逃离桥下。 桥上守桥的镶白旗守军,被其他的掷弹兵袭击自顾不暇,只朝着河面射了几箭,就顾不上他们了。 正在冲击桥头佯攻的其他掷弹兵队伍,听见桥下的叫喊,知道已经得手,马上丢下桥上的敌人不管,迅速撤离了现场。 而正快马加鞭赶来的数百正蓝旗巴牙喇,则以为是他们的到来吓退了试图夺占许官桥的明军,于是更加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 结果可想而知,正赶上了一场大爆炸。 就这样,大概一个牛录的正蓝旗精锐中的精锐巴牙喇,绝大多数一点作用没发挥,却给许官桥陪了葬。 许官桥方向的大爆炸,让杨振、张臣欣喜若狂的同时,也让两里地以外的饶余郡王阿巴泰、恭顺王孔有德以及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震惊不已。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许官桥处,发生了何事——” 心头已有一股子不祥预感的饶余郡王阿巴泰,在正蓝旗众骑兵的簇拥掩护之下,骑在一批高头大马之上往北眺望,一时看不清浮渡河上的情况,焦急地询问着。 这个时候,却有一个方才落在后面,没有被炸死在桥上的正蓝旗巴牙喇,惊恐万状狼狈不堪地策马奔回,来不及下马就冲着阿巴泰大叫道: “主子爷,主子爷,桥塌了,南军把桥炸塌了!” “你说什么?!” 饶余郡王阿巴泰听见手下亲军巴牙喇的叫喊,先是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句,随即不等对方回答,就大声说道: “所有马兵,跟随本王左右,绕道路东旷野,迂回上游过河!” 阿巴泰倒也果决非常,一发现许官桥被毁,那些车炮辎重已经无法过河,立刻就选择了断腕求生,果断抛下行动不便的重炮队伍,打算迂回上游过河了。 阿巴泰的命令下达之后,他自己当先一步,往东冲到了远离驿道的旷野之中。 他和他的正蓝旗马兵,之前为了躲避来自观马山上的枪弹和飞将军,已经早早地集结到了驿道东侧的野地上面了。 这个时候,阿巴泰一声令下,他们自然可以策马就走。 但是还在按照阿巴泰的命令猛攻观马山的恭顺王孔有德和正蓝旗固山额真李巴彦,却没那么方便了。 然而眼见听见了许官桥方向的爆炸声之后,正在密切关注着阿巴泰动向的孔有德与李巴彦,一见阿巴泰领着人马走了,哪里还有打下去的心思? “撤!撤!迂回过河!” 孔有德、李巴彦先后发了一声呼喊,并抢先在亲兵们的掩护之下迅速撤离了战场,朝着阿巴泰撤离的方向跟了过去。 此时太阳已经没入了西边的群山,只有晚霞漫天,映照着浮渡河南岸的旷野。 这片所谓的旷野,其实只是一处宽达数里的一个河谷平原而已。 它的西边是驿道,驿道的西边是观马山所在的一片山岭。 而它的东边,也并非一望无际的平原,数里之外就是庙岭山。 庙岭山下有一个山间小道,可以通往群山之中,然后翻山越岭,最后可以绕道北上。 但是,此时此刻,熟知此地地形地貌的胡大宝,正带着自己的人马居高临下,把守在庙岭山下的这个山道入口之处。 阿巴泰的先头队伍,只冲击了一次,在被打退以后,眼见此地也有埋伏,慌乱之下干脆放弃了东出,直接越过浮渡河南岸的荒野滩涂往北,奔着河岸冲去了。 孔有德在十几个亲兵的护卫下,先是策马跟着阿巴泰和李巴彦的队伍尾巴往东急行,还没追上,就见他们往北而去。 当时心中就急了,然而此地多是滩涂,地面泥泞难行,他根本追不上阿巴泰或者李巴彦,没有办法进言,只能跟着。 可是越往北走,他的心里就越是惊恐。 因为地面上的荒草滩上,原本并没有水的地方,已经开始有了水洼。 “不行,停下!” 孔有德在一处芦苇荡外,紧急勒住了身下的战马,然后对左右亲兵说道:“停下,都停下,下马,脱掉盔帽棉甲!” “王爷,这是为何?如今才刚三月,夜里可冷,没有了盔帽棉甲,夜里如何御寒?” 孔有德身边的亲兵,虽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但是一边脱去盔帽的同时,一边也不解地询问着。 “废什么话!本王叫你们这么做,是教你们战场保命之法!一会儿你们就该感谢本王了!” 孔有德没有做什么解释,只喝令手下照办,而他自己更是迅速去掉了沉重的盔帽、棉甲以及棉甲快的铁甲,将他们扔在了芦苇荡里。 与此同时,他还从地面上挖了一把黑土,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抹了一遍。 他的亲兵见状,当下全都明白了过来,都照着他的做法来了一遍,随后就跟着这个老奸巨猾的恭顺王,专拣茂密的干枯芦苇荡钻进钻出,一路潜行往河岸方向去了。 第六三八章 意义 恭顺王孔有德的做法无疑是极其聪明的。 出身东江镇的孔有德,对于类似这样的海岸附近的滩涂地形,要比什么李巴彦、阿巴泰之流都更了解。 他知道,傍晚时分,正是涨潮的时候,而浮渡河的出海口,就在西边的不远处。 biquge.name 一旦海上涨潮,浮渡河不仅出水不畅,而且很有可能会有海水倒灌的现象发生。 尤其是每逢朔望之际,这样的情况往往会更加严重。 这样一来,浮渡河南岸的这块荒草甸子,就很有可能成为浮渡河河水定期上涨的行洪之处。 到了那时,如果你身披甲胄全副武装地骑在马上,如何行动得了,岂不是成了活靶子? 事实上,孔有德所担心的情况,很快便出现了。 却说一路策马急行的饶余郡王阿巴泰,跟着前哨队伍从庙岭山兜转回来的时候,正好被李巴彦赶上。 于是他便把自己的这个亲外孙子李巴彦带在了身边,然后一路往北。 地面泥泞的情况,他也已经发现了。 地面泥泞导致战马行进的速度始终快不起来,这一点,让他十分恼火。 但是越往北走,地面上的积水越多,这又让他非常不解。 又往前了一段,眼瞅着河岸在望,他却看见走最前面充当前哨的骑兵队伍突然驻足不前了。 阿巴泰见状,正要喝骂询问,却突然听见自己的外孙子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惊声尖叫道: “王爷,王爷,水,水,到处都是水!” 按正常的宗**理,李巴彦是阿巴泰的外孙子,应该称呼阿巴泰郭罗玛法,也就是外祖父的意思。 但是,阿巴泰极其看不上自己的汉人女婿李永芳和他的儿子们,包括这个亲外孙子。 所以两家的关系一直不怎么热络,或者说相当冷淡,这也导致李巴彦从来不敢称呼阿巴泰为郭罗玛法,只敢称呼他王爷。 “水,哪来的水?!” 直到这个时候,年纪一大把,暮色苍茫中眼神不太好的阿巴泰才恍然发觉,自己率领的人马的确正处在一片沼泽之中。 而前面的先头队伍,并不是故意驻足不前,而是走错了地方,已经陷入到了水面下的泥淖之中,水都快要淹没马身了,根本无法前行。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饶余郡王阿巴泰环顾四周,赫然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脚下的土地已经积攒了如许多的河水,竟然成了一片泽国。 这一下,他真慌张了。 对他来说,他不怕山岭旷野,不怕荒漠草原,唯独害怕泽国。 然而,他还没有从突然深处泽国的恐慌中镇定下来,却又听见他带在身边的外孙子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惊声叫道: “船,船!王爷,河上有船,前面河上,有数不清的船!” “船?什么船?!” 正处在前所未有的慌乱之中的阿巴泰,听见李巴彦的惊叫,有些茫然地回应着,同时按照李巴彦所指的方向看去。 紧接着,他就愣住了。 他看见已经不远的浮渡河上,河岸上的干枯芦苇荡后面,暮色苍茫之中,不知道何时突然林立了无数的桅杆和船帆。 “这——” 这些船只的出现,竟让饶余郡王阿巴泰一时有一些恍惚,恍惚间竟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借助这些船只,他就能够摆脱目前身处泽国的境地。 也因此,他连对方是敌是友都没有来得及细想,就立刻发狂一般地大声命令道:“快,快,夺船,夺船过河!”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抽打着身下的战马,意欲往前急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他话音刚落,停泊在河面上的船队,显然发现了他们这些人马的存在,毫无预兆地开炮了。 “轰隆——” “轰隆——” “轰隆——” 浮渡河出现的船队,所携带的大小火炮,突然一起开了火,大大小小的弹丸,一瞬间就越过了河岸上的干枯芦苇荡,打到阿巴泰所在的队伍里面。 而刚刚策马迈出了一个战马身位的阿巴泰,更是首当其冲,正往前冲的他大叫一声,仰面朝天,坠落马下。 披着重重甲胄的身体,落在地上,发出扑通一下响,同时也砸起了无数水花。 紧随其后迈出第一步的李巴彦,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个情况,猛地一拉马缰绳,身下战马唏律律一声嘶鸣,也将其摔落马下。 直到这个时候,被眼前所见完全惊呆了的李巴彦才反应过来,当即带着哭腔大叫道:“王爷,王爷!郭罗玛法,郭罗玛法,你可不能出事啊!” 眼看着河面上的船队第一轮炮击,就将饶余郡王阿巴泰——自己的郭罗玛法击落马下,同时也将聚集在一起的骑兵队伍,打得鬼哭狼嚎东倒西歪,李巴彦不由得悲从中来。 就见他从已经及膝深的水洼中一骨碌爬了起来,蹚水上前,扶住已经躺倒水中的阿巴泰喊叫起来。 “郭罗玛法,郭罗玛法,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李永芳已经死了,李巴彦唯一的靠山,就是饶余郡王阿巴泰这个郭罗玛法了。 然而,李巴彦的哭嚎已经注定叫不醒这个所谓的虏中名王了。 阿巴泰的脑袋,已经极不正常地耷拉到了下边,脖颈处赫然有了一个正在呼呼冒血的血窟窿。 在河面船队第二轮炮击的轰鸣声中,李巴彦低头躲避的时候,看见阿巴泰身下的水都成了血色,连忙细看。 一看之下,李巴彦差点吓晕过去。 阿巴泰的脖子已经被打烂了,颈椎骨都断了,只剩下一半的皮肉连着,否则整个脑袋都会掉下来。 李巴彦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既惊恐万状,不知所措,又绝望万分,悲不自胜,当下哭叫着,哀嚎不已。 原本跟在阿巴泰和李巴彦身后的大批人马,在后面看见这个情况,也全都惊慌失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阿巴泰领有的那些满蒙牛录,在瞬间的停滞之后,立刻又嗷嗷叫着往前冲去,继续执行阿巴泰之前所下的最后一个命令。 而李巴彦麾下跟着撤过来的正蓝旗汉军牛录,则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前方的极端危险,纷纷调转了马头,往后方退去。 还有一些比较机灵的,则趁乱下了马,脱掉了既显眼又沉重的正蓝旗盔帽棉甲,躬身猫腰,往附近的干芦苇荡里摸去。 到了这个时候,胡大宝率领的队伍从东面,李守忠率领的队伍从南面,李禄率领的队伍从西面,也纷纷赶到了附近。 至此,整个战场上的形势,彻底明朗了,杨振麾下各部人马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崇祯十三年三月初二日上午巳时,浮渡河以南,观马山与庙岭山之间的伏击战,以及随后在全面搜剿过程中发生的战斗,终于以杨振所部人马的全面胜利,宣告彻底结束。 阿巴泰被火炮打出的散弹击中脖子,脖子被打烂了一半,当场死亡。 他所领有的正蓝旗满蒙牛录,在随后的战斗中全军覆没。 他们虽然在最后发起了决死冲锋,可是这样的冲锋除了送死,已经没有意义。 其中大部分人马,陷入到了河岸边的沼泽地里进退不得,成为了袁进、仇震海、胡长海以及高成友各部的活靶子。 剩下的一部分人马,虽然冒死冲到了河边,并且躲过了炮击、枪击与箭雨,但却并没有能够成功渡过浮渡河抵达对岸。 他们身上沉重的棉甲,在水中浸泡之后,变得更加沉重,最终导致他们一个个溺死在了涨潮之后变得异常宽阔的河水之中。 同时,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而他的部下,也在当天夜里左冲右突冲不出去之后,陆陆续续地选择了投降。 其中一部尚成建制的人马,还在一个自称刘仲锦的牛录章京带领下,将李巴彦本人的首级,以及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尸首,献给了亲自前去受降的杨振。 与此相应的是,恭顺王孔有德率先撤离战场时遗留在后面的人马,大部分被尾随追击他们的李守忠和许廷选指挥的人马所击毙,小部分则选择了投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杨振一直希望将其生擒活捉的恭顺王孔有德,却成功逃出了杨振布下的天罗地网。 为了搜捕恭顺王孔有德,杨振冒着被撤军北归的满鞑子再度南下攻击的危险,在观马山一带,多停留了一夜。 一边指挥各部人马,将满鞑子遗留在驿道上的六十一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以及数百门各种中小型火炮,装载上船,一边搜罗散布在附近的满鞑子战马、衣甲以及军械、首级,同时也等待着第二天继续搜捕孔有德。 到了第二天清晨,天一亮,杨振就将刚刚大获全胜士气正高的人马撒了出去。 然而,数千人花费了两个多时辰,在浮渡河两岸尤其是观马山与庙岭山之间,进行了一番拉网式的搜捕,竟然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眼看着到了巳时,浮渡河的水位已然大落,考虑到再不撤离,那些装载了重炮的大船容易搁浅在河中,杨振遂在袁进等人的劝说下,兵分两路,快速撤离伏击战的战场。 只留下了胡大宝领着他的那一哨人马,继续驻守在兔儿岛上,充当金海镇的海陆前哨。 第六三九章 废物 崇祯十三年三月初二日上午巳时前后,杨振从被炸毁的许官桥所在地,兵分两路,快速撤军南下。 兵分两路中的一路,是袁进、仇震海、胡长海和高成友所率领的多达三百多艘大小船只组成的水师。 这一次,杨振他们从战场上缴获的六十一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以及其他数百门各种中小型火炮,还有数量众多的衣甲、弓弩、火枪与鞑子首级,全都交给了水师船队运送。 而另外一路,则是杨振亲自率领的陆路人马,除了杨振本人之前带来的各个火器哨之外,李禄从复州城里带出来的掷弹兵各哨,以及袁进从西屏山上带来的张国淦火枪哨、张天宝掷弹兵哨、王余祐掷弹兵哨,也各自归建,回到了自己所属的营中。 杨振率领的这一路,走驿道撤回,当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其一,从战场上缴获的大批战马、辕马需要带回,而这些马匹数量不小,暂时没有更多的船只装运它们。 其二,投降过来的九百多孔有德麾下正红旗汉军与李巴彦麾下正蓝旗汉军二鞑子,也要带回到自军的后方去。 对于这些人数颇为不少的新降二鞑子,杨振与诸将的态度十分复杂。 尤其是其中属于孔有德麾下的部分前天佑兵,袁进、胡长海、高成友等人纷纷建议杨振,将他们就地处死。 这些人有的参与过当年的之乱,有的参与过当年对旅顺口的围攻,当然也有的还参与过攻陷皮岛的作战。 说这些人罪大恶极,丝毫也不过分。 包括杨振自己,也曾想过,干脆把这些投降满鞑多年的汉奸二鞑子宰了算了。 就地处死他们,一来可以算作报仇雪恨,二来也可以避免留下祸患。 但是杨振左思右想以后,还是否决了他们的建议。 这次从战场上俘获的二鞑子,包括主动投降的二鞑子,一共九百多人。 其中占多数的,是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手下的汉军,占到了六百多人,而且几乎都是熟练炮手。 至于来自孔有德麾下的前天佑兵,数量并不大,只有二百多,还不够一个哨的,而且都是底层的士卒,没有一个有名有号的将领统带。 将来把他们打散了,重编到金海镇的一些队伍里,那就像是将一把盐洒在了大海里一样,杨振并不担心他们还能带来什么祸患。 而且,考虑到金海镇后方的牢城营里需要大批苦力,考虑到新建起来的旅顺北城里面的冶炼厂、枪炮厂,也需要大批的奴工,他也就释然了,决定留下他们。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他不能现在就断了满鞑子那边其他汉军牛录的归降投诚之路。 一旦现在这些投降他的满鞑子各旗汉军士卒,他都给杀掉了,那么将来就不会再有八旗汉军士卒敢在战场上投降他了。 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 满鞑子之所以能得天下,最根本的,就在于他们征服了朝鲜,征服了蒙古,同时又笼络住了这些明军降将降卒。 尤其是在满鞑子入关之后,这些明军出身的降将降卒所发挥的作用,更是远远大过了蒙古诸部所发挥的作用。 这一点,杨振非常清楚。 他虽然痛恨这些汉奸二鞑子,可是却不能彻底断了这些二鞑子投降自己的可能。 相反,如果今后仍有机会策反满鞑子旗下的那些所谓汉军将领们,他仍旧会尽量去策反他们。 即便策反不了,他也要想办法动摇他们死心塌地为满鞑子效忠的决心。 或者想办法去离间八旗满洲与八旗汉军之间的关系,甚至是离间八旗满洲与八旗蒙古之间的关系。 如果有一天,满清所谓的八旗下面没有了八旗汉军,八旗蒙古,那么光靠八旗满洲,是没有可能入关夺取华夏河山的。 一旦如此,等待他们的,要么是并入华夏,要么是远窜漠北,要么是彻底消失。 后世有一些人认为,满清之所以能够入关夺取华夏河山,靠的是他们满蒙骑兵的弓马骑射。 其实并非全然如此。 如果没有投靠了满清的八旗汉军所指挥的大批重炮部队,满蒙骑兵连辽西走廊都不可能拿得下来。 包括后来满清打败李自成的大顺军,靠的依然是他们八旗军中的大批汉军重炮队伍。 xiaoshuting.info 可以说,没有了八旗汉军帮他们打造并指挥的重炮部队,满清的军事实力将从此大打折扣。 这一次,杨振率部在伏击战中缴获了孔有德、李巴彦联合指挥的六十一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已经算得上是对满鞑子八旗汉军实力的一次重创了。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能够把恭顺王孔有德一并干掉。 但是根据袁进与胡长海他们所说的情况,还有根据投降过来的前天佑兵所交代的情况,这一次,孔有德带到复州前线去的十五个汉军牛录,已经损失得差不多了。 就算他身边仍有部分人马跟着他逃出生天,也必然剩不下多少。 而这些能够带出来的战斗人员,都是他麾下的主力人马,要么是其麾下悍卒,要么是熟练炮手。 这些主力人马的损失,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补充起来的。 就算他逃回到满清那边以后,仍然有能力为满鞑子铸造红衣大炮,可是损失了这么多熟练炮手,满清八旗汉军的重炮队伍也必将实力大减。 至少从这一点上来说,杨振对此次作战的结果,还是十分满意的。 崇祯十三年三月初二日傍晚,杨振带领的陆路人马,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复州城下。 杨振的先头队伍,在当日下午抵达永宁监城旧址的时候,就遇上了前往北边哨探的徐昌永部人马。 所以杨振率军大胜而归的消息,在他率部抵达复州城外的时候,早已经传遍了复州城内外的各处金海镇军营。 杨振策马率队来到复州城外面的珍珠河畔之时,以沈志祥、张得贵为首的金海镇留守各路总兵副将,就已出了复州城的北门镇海门列队来欢迎他了。 “恭喜都督,贺喜都督,有了此番大胜,我金海镇之基业从此得以巩固,从此,都督率领我等方得真正立足海东了!” 沈志祥于公是襄平伯,于私是杨振这个金海镇总兵的舅丈,留守各路总兵虽然实际上以张得贵为首,可是明面上还是给了沈志祥莫大的面子。 这次众将前来镇海门外迎接杨振凯旋,便众推沈志祥居中为首了。 是以他一见杨振下马,立刻领着迎候的众人,上前躬身行礼,对杨振说了这样一番话。 话里既有恭贺之意,同时也点出了这一次挫败多尔衮大军的重要意义。 杨振听了沈志祥的话,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并请前来迎接的各路总兵将领们免礼。 紧接着,跟在沈志祥左右的张得贵等人,便一下子涌上前来,皆满脸笑容,纷纷接着沈志祥打开的话头,向他恭贺起来。 “是啊,都督,有了都督此次大捷,咱们金海镇接下来,至少能有半年时间,不用再担心满鞑子的大军南下惹是生非了!” “是啊,是啊,此次大捷,我军之斩获实在丰硕,除了大批重炮之外,更有前虏酋之子、现虏酋之弟——虏中名王阿巴泰,实在是可喜可贺!” “没错,有了此次大捷,我们上对朝廷,上对天子,总算是有了一个最好的交代,接下来,我们再大举招徕移民,垦荒扩军,就好办多了!” “正是,都督之雄才大略智勇无双,令卑职等钦佩之至,卑职恭喜都督打得满鞑子数万大军落荒而逃,贺喜都督连战连胜又立新功!” 张得贵、吕品奇、祖克勇、许天宠四个守在后方的协守总兵,一个个跟着上前,冲杨振抱拳行礼,赞颂不绝。 沈志祥、张得贵、吕品奇这么做,杨振丝毫不感到意外。 但他见祖克勇这样一贯高冷的人物以及许天宠这样的老资格悍将,都对自己这么说,却让他多少感到了一些不同。 或许此战过后,除了金海镇得以在辽东半岛南段暂时站稳脚跟以外,杨振最大的收获就是真正整合了金海镇的五路人马,真正坚定了大批新附将领的追随效忠之心吧。 总之,杨振听了他们所说的话,又想到了背后蕴含的寓意,心情变得轻松高兴多了,当下在镇海门外与迎接的诸将见了礼,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率领凯旋之师进了复州城。 而就在杨振率军走陆路回到复州城的当天晚上,袁进等人率领的庞大水师船队,也终于载着众多的战利品,抵达了北汛口海域。 杨振接到消息,随即命令他们将船队暂驻北汛口,并令袁进等大将上岸入城。 当天夜里,杨振与麾下各路总兵副将齐聚在复州城中,令人大摆宴席,犒劳庆功,一众人兴高采烈欢欢喜喜,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直到凌晨方休。 第六四零章 对策 庆功宴的第二天,正是崇祯十三年的三月初三,这一天恰是华夏传统的上巳节。 本就宿醉困倦的杨振,也乐得借此机会,下令云集在复州城附近的金海镇各路人马,休沐放松一日。 并叫兼着金海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的张得贵,筹措酒肉钱帛,大赏全军。 消息传出,复州城内外各路驻军营地,顿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本就颇高的士气更是跟着一路高涨起来。 与复州城内金海镇诸军欢乐轻松士气高涨的情况截然相反的是,同一天的盖州城内惨雾重浸,凄凄惨惨戚戚。 一路撤回到了盖州城的睿亲王多尔衮,在三月初三的清晨,见到了狼狈逃回盖州的恭顺王孔有德。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多尔衮才算收到了饶余郡王阿巴泰所率后军的确切音讯。 只是这个音讯,实在叫他无法接受。 “睿王爷,睿王爷,饶余郡王的人马完了,奴才的人马也完了,全完了啊!” 一路逃回盖州的恭顺王孔有德,见了多尔衮的面儿,先将他们在浮渡河以南观马山一带遇伏的事情匆匆说了一遍,然后就趴在地上哭诉了起来。 当天傍晚,恭顺王孔有德见机不对,立刻丢盔弃甲,避开自军大队,藏身驿道南侧沼泽地的芦苇荡里。 直到当天夜里,整个战场安静下来,他才带着几个亲兵,钻出了藏身的芦苇荡,凭着当年在东江镇练出来的水中本领,在黑夜之中悄悄游过了浮渡河,一路往北逃出了生天。 然而,他本人固然是逃出去了,可是除了几个亲兵之外,他当初带着南下的全部重炮以及十五个牛录的部众,等于是全军覆没了。 一想到这些未曾遭受过的惨重损失,恭顺王孔有德不由得悲从中来,当着多尔衮的面儿,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多尔衮见四十多岁的孔有德遭逢打击竟变得如此模样,他自己的情绪从一开始收到消息时的震惊,渐渐转变为满脸的厌恶。 叹了口气,多尔衮闭幕垂首,双手抱着额头,使劲搓揉了几下,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扭头命令左右侍从,叫他们去传郑亲王济尔哈朗、英亲王阿济格以及智顺王尚可喜前来议事。 随后,多尔衮看着恭顺王孔有德,说道:“饶余郡王呢,可知其下落?” 恭顺王孔有德见多尔衮终于开口说话,而且一开口就问阿巴泰,连忙止住了哭泣,拿袖子搁脸上一抹,答道: “饶余郡王听闻许官桥被毁,率先撤离观马山下,希望率军迂回上游过河,但却陷入了浮渡河南岸的沼泽之中。 “当时适逢河口涨潮,浮渡河出水不畅,河面上涨,南岸沼泽洼地一片泽国,极不利骑兵马战——饶余郡王他,怕是凶多吉少了!” 说到这里,孔有德的话音再次带出了哭腔,那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了。 多尔衮听了这个回答,眯着眼睛,盯着孔有德看了好一会儿,貌似是在询问孔有德,为何你孔有德却能活着回来一样。 但是,多尔衮终究没有这样问。 过了有一会儿,多尔衮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接受了饶余郡王阿巴泰凶多吉少的判断,然后接着开口问道: “那,那些重炮呢,毁了,还是全丢了?” 多尔衮这么一问,孔有德的心里一咯噔,突然害怕了,俯首在地,嗫喏着不敢回答。 那些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不仅是孔有德自己的立身之本,也是大清国赖以攻克坚城的制胜之本。 对多尔衮这样的人来说,类似这样的军国重器,宁肯毁了,也不能落入到敌人的手中。 除了饶余郡王阿巴泰的生死下落之外,多尔衮此刻最关心的就是那些重炮的处置了。 “说!毁了,还是丢了?” 多尔衮见孔有德嗫喏着口不能言,突地一下子从座榻边站了起来,横眉冷对着孔有德。 “睿王爷,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当时情况紧急,奴才,没有来得及毁掉那些重炮——” “混账!废物!蠢货!……” 多尔衮乍闻孔有德说出来的话,压抑已久的暴脾气突然发作了出来,上前一脚将孔有德踹倒在地,紧接着劈头盖脸地踹将过去,而且一边踹一边骂。 孔有德当然不是废物,不是蠢货,可他被踹得仰面倒在地上,也只能忍着疼痛抱着头面部,硬生生承受着多尔衮突如其来的暴怒,丝毫不敢反驳。 fantuantanshu.com 也多亏了孔有德命好,多尔衮的夺命连环踢没有持续多久,英亲王阿济格、郑亲王济尔哈朗以及智顺王尚可喜就到了。 英亲王阿济格见状,知道情况不对,后边的队伍定是遭遇了不测,因此并不拦着。 而郑亲王济尔哈朗可不一样,他知道孔有德在黄台吉跟前的地位不低,当下连忙上前抱住了兀自暴跳如雷的多尔衮。 在济尔哈朗的连番劝说之下,多尔衮总算停止了对孔有德的毒打。 只见他气呼呼地转身回答座榻前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随即又将茶碗重重地摔在地面之上,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睿王爷,饶余郡王统率的后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今当务之急是商议对策,何必跟一个奴才生这么大的火气?” 郑亲王济尔哈朗,比多尔衮的人马早几个时辰撤回到盖州城中。 而阿济格的人马,比起济尔哈朗的镶蓝旗来说,还要早了整整一天。 在他看来,这次征剿金海镇的战事,固然是没有能够达成黄台吉给他们定的目标,可是只要征剿金海镇的自军主力安然撤回,那么黄台吉就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最多,也就是治他们一个劳师无功或者无功而返的罪过罢了,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昨天晚上,多尔衮率其正白旗大军撤回盖州城的时候,阿济格与济尔哈朗、尚可喜等人还去迎接一下,也没见多尔衮有什么异常强烈的情绪。 是以,济尔哈朗一见多尔衮如今这个样子,心里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这么一问,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英亲王阿济格,也突然说道:“老十四,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果然,英亲王阿济格也跟着不耐烦地询问了之后,济尔哈朗就看见多尔衮长叹一声,颓然坐回到了榻上,说道: “后队在浮渡河南岸观马山下遭遇伏击,全军覆没。” “什么?!” “全军覆没?!” 英亲王阿济格与郑亲王济尔哈朗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听了多尔衮的回答,登时瞪大了眼睛,连声反问起来。 至于智顺王尚可喜,他一早听闻孔有德只带了数人狼狈而回,其心中即已知,后方必定出了大事。 尚可喜及其麾下天助兵队伍,数月之前,正式被归并到了郑亲王济尔哈朗镶蓝旗的旗下。 这一次,郑亲王济尔哈朗率先撤回盖州附近之后,尚可喜听闻消息即出城南下数里,跪迎于道旁请罪,当场就取得了济尔哈朗的谅解。 与此同时,他也从济尔哈朗及其左右那里,打听得知了复州前线的一些消息。 他知道阿巴泰的正蓝旗人马损失不小,更知道他以前的对头、现在的汉奸同僚孔有德的恭顺王兵在围攻西屏山时损失惨重。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敢往整个后路人马全军覆没的上面联想。 毕竟饶余郡王阿巴泰统带的整个后路人马,光是正蓝旗旗下满蒙精锐骑兵就有数千之众呢,就算遭受了金海镇主力兵马的伏击,也不可能一下子全军覆没啊! 此时此刻,他听见这样的话从睿亲王多尔衮的嘴里平平静静地说出来,他的耳边就像是突然响起了一个炸雷一般,把他差点震倒在地。 但是,尚可喜并没有忘了他自己目前的处境正尴尬,丢了熊岳城的事情,尚未得到多尔衮的明确谅解。 因此,在多尔衮的面前,他根本不敢吱声,只是瞪着眼,张着嘴,愣在了当场。 “你们没有听错,本王说的,就是全军覆没。不光后路马步军全军覆没,就连饶余郡王本人——也失踪了,生死未知,下落不明。 “还有饶余郡王率部护送的车炮辎重,也全部遗落在了浮渡河的南岸。唯有,唯有这个奴才,带了数人逃回——” 面对英亲王阿济格和郑亲王济尔哈朗震惊之下的反问,多尔衮叹着气,面无表情轻声细语地回答着。 而且,最后说到孔有德近乎于只身逃回的时候,多尔衮的话头马上就又转到了那批重炮上面,只听他喃喃自语一般地说道: “六十一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六十一门啊,竟然一次全部丢了,一次丢了个干干净净!——孔有德啊孔有德,你倒是有脸回来!” 多尔衮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已经变得及其阴森,几乎是咬牙后槽牙说出来的。 “睿王爷,睿王爷,奴才有罪,奴才该死,但是奴才所部人马,早在西屏山下的时候已遭受重创,行至浮渡河以南的时候许官桥被毁,又遇上河口涌潮河水大涨,奴才——实在是无法可想啊!” 恭顺王孔有德见多尔衮看着自己的目光不善,知道多尔衮怕是要找替罪羊了,一时心中无比恐惧,带着哭腔,急忙替自己辩解。 “奴才丢失军中重炮,自知罪过不小,但是奴才一切行为,皆是听命而行,若有行差踏错之处,也绝非奴才擅自做主所酿成的啊!请王爷明察!” 第六四一章 交代 觉察到自己有可能会被多尔衮当成替罪羊推出去,去为撤军路上的惨重损失负责,这让孔有德感到非常惶恐不安,同时也让他心生不满。 他的队伍自从渡海投降了黄台吉之后,还没有打过今次这样的仗。 黄台吉使用他,主要是发挥他的所谓长处,也就是铸造重炮,并指挥重炮作战,很少让他和他的人马离开重炮阵地,去直接参与蚁附攻城这样的行动。 这一次,多尔衮在西屏山下叫他打头阵,已经让他心生不满,腹诽不已了,此时又想把后路兵败重炮丢失的责任,完全推到他的身上,更让他暗恨不已。 但是,他腹诽也罢,暗恨也罢,都只能藏在心里,根本不敢表露出来。 到了最后,他一咬牙,横了心,也只是暗戳戳地把这个责任,往下落不明的阿巴泰身上推一推了。 当然,他的这些话说的也很隐晦,不过他一说出来,多尔衮、济尔哈朗、尚可喜,立刻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包括英亲王阿济格一时之间也觉得,即使自己几个人把失利的全部责任,都推到孔有德身上,恐怕也过不了黄台吉那一关。 毕竟,多尔衮是统率所有大军的奉命大将军,将孔有德及其指挥的重炮队伍安排在后路撤退,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可终究是你多尔衮安排的吧。 而且身在后路负责压阵与护送重炮队伍的主要人物,是饶余郡王阿巴泰,又不是这个孔有德。 如果非要找一个替罪羊的话,那么饶余郡王阿巴泰,可比孔有德适合多了。 阿巴泰与阿济格两个人,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过硬的交情可言。 两个人都是暴脾气,相互之间又从来不知道忍让为何物,所以相互间的各种龃龉和争权夺利,就没有间断过。 若是论交情,其实跟路人没两样,甚至有时候,比路人之间的关系还要差。 却说阿济格听见孔有德暗戳戳地攀扯到了饶余郡王阿巴泰,当下想了想,一边忍住对孔有德的不满,一边张口对多尔衮说道: “孔有德这个奴才固然罪不可赦,但统领后路的饶余郡王也太无能太大意了!但凡行军作战,就要多派哨探,即使是撤军途中,也不能有例外。这是先汗在世之时,常常耳提面命的征战之法。 “可是他阿巴泰,一贯自高自大,目中无人,自从封了郡王,更是罔顾尊卑,不仅对上心怀怨怼,而且在军中进退轻忽,素不服从奉命大将军号令指挥。今时有此一败,以本王看来,恐怕也是必然!” 英亲王阿济格这么一说,相当于是点明了阿巴泰才是最合适的替罪羊,于是,旁边的郑亲王济尔哈朗立刻接着说道: “没错。饶余郡王过去即多有擅作主张、恣意妄为之事,我大清国皇上也曾多次指斥其妄自尊大、目无王法。今有此败,教训虽极惨痛,但细思之,出在他的身上,却也并不令人意外。 “当然,如果饶余郡王本人已经兵败身亡,那么自然人死罪消,想必我大清皇上,也不会再治罪于他。不过,其眼下既然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那么睿王爷还是再等上两三日,再将此间确切情形,奏报盛京吧!” 郑亲王济尔哈朗的话外之音,就更加明确无误了。 那意思就是,如果饶余郡王阿巴泰已死,那正好,反正死无对证,干脆把所有失利的责任都推到阿巴泰身上就好了。 反正他已经死了,黄台吉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这样做行不行,还要等一等再看,至少要等到阿巴泰的死讯进一步确定了再说。 如果再过两三天,饶余郡王阿巴泰依然未能返回盖州城,或者没有在其他地方出现,那么,他的死讯和罪责也就可以确定了。 一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孔有德,听见阿济格和济尔哈朗两个和硕亲王都这么说,他的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当下冲着两人连连叩首,嘴里更不住说道: “奴才叩谢英亲王爷洞察万里,奴才叩谢郑亲王爷仗义执言,主子爷们的恩情,奴才孔有德没齿难忘!” 这一次,孔有德带了十五个牛录的人马从征,如今跟着他逃过浮渡河回来的只剩下几个人。 损失可谓惨重极了,但是,再惨重的损失,与自己的名爵地位乃至身家性命相比,都不值一提了。 同样的,到了这时候,经过阿济格与济尔哈朗二人话里话外的提示,一贯沉稳聪睿的多尔衮,也很快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弊得失。 siluke.com 当下,他看着刚刚被自己踹得鼻青脸肿的恭顺王孔有德,有些颇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恭顺王,起来吧,别跪着了。坐着说话。” 随后,多尔衮一转眼,又看到了躬身站在角落里战战兢兢的智顺王尚可喜,于是也对他说道: “尚王爷,你也找地方坐下吧。一会儿议事,你也要多多参与,多多建言献策。” “谢王爷开恩!” “谢王爷赐座!” 恭顺王孔有德、智顺王尚可喜,听了多尔衮这么说,心中皆大喜,忙不迭地道了谢,找了就近的马扎凳,小心翼翼地用半拉屁股坐了下去。 “此次本王奉旨,统率数万大军征剿金海镇却劳师无功而返,其中的因由,与今后的对策,总要对我大清国皇上有一个说法。如今上一个说法有了,但是缺少下一个说法。” 多二姑见孔有德、尚可喜都坐下了,等于说盖州城里的几位王爷都到齐了,于是开口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这下一个说法么,就是这次无功而返以后,我大清国今后对金海镇应当怎么打,本王应当向我大清国皇上提出怎样的对策方略。” 多尔衮说完这话,见诸王皆陷入思考,无人搭话,随后便又说道:“眼下,金海镇已是我大清国心腹之患。只要金海镇存在,我大清皇上必定是寝不安枕,如刺在背一般。 “而我大清国,若想如过去那样,可以继续兵进辽西,放心抢掠南朝,则非得铲除了这个金海镇不可。 “是以,此战只是首战,我大清国对金海镇之战事,才刚刚开始。都说说吧,我大清国今后该当如何应对眼下辽南之局面。” “水师!” 多尔衮话音刚落,郑亲王济尔哈朗、恭顺王孔有德、智顺王尚可喜三个人即异口同声地说出了“水师”二字。 阿济格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水师”二字,但他听见了其他三个人的说法之后,也看着多尔衮,重重地点了点头,显然对济尔哈朗三人的说法十分赞同。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多尔衮也已经认识到了水师的极端重要,认识到建造水师的极端迫切。 正是因为杨振的金海镇拥有大量的战船,有了大批可用的水师,所以,整个辽东半岛的两岸,以及整个辽东湾的沿岸,都成了他们可以随时可以停靠登陆,随时可以发起进攻的战场。 而没有水师的大清国八旗,对于随时随地可能来自海上的袭击和进攻,纵使再怎么兵强马壮,再怎么骑射无双,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唤奈何而已。 想到这里,多尔衮跟着点头说道:“没错,水师必须有。如果没有一支与金海镇足以匹敌的水师,我大清国今后对战金海镇,将会一直处在下风,而且也不会有彻底剿灭金海镇的可能。本王会尽快向我大清皇上提议建造水师。” 多尔衮说完这些,见在座的几个王爷在建造水师方面意见高度一致,也就没有再多谈,而是迅速翻过了这一篇,继续问道: “除了建造水师呢?本王此次既然要向我大清皇上提供剿灭金海镇的对策,又岂能只此一条?” “重炮!” “筑城!” “屯田!” 多尔滚问完了话,逐个去看在座的诸王,而在座的诸王也没让他失望,一个接一个地抛出了自己的方略。 增铸重炮的提议,不是孔有德说出来的,刚刚丢失了大批重炮的孔有德,目前还不敢在多尔衮面前提起“重炮”两个字。 增铸重炮,是郑亲王济尔哈朗提出来的。 这一次多尔衮将所有重炮队伍交给孔有德指挥,并将它们带往西屏山下以后,郑亲王济尔哈朗率领近万大军驻扎在复州城外。 虽然他们将复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却对眼前的复州城毫无办法。 他只尝试了一次进攻,就彻底放弃了蚁附攻城的打法。 面对复州城巍峨的城头,面对城头上守军射出的箭雨以及抛下的滚木礌石和各种爆炸物,济尔哈朗彻底认清楚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大清国若没有重炮,没有大批量的重炮,那么面对意志顽强、不缺粮草而且装备了火器的明军,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攻下任何一座坚城。 如果说以前他对这点还心中存疑的话,那么经过了这次战事以后,他彻底认清楚了。 尤其是在辽东半岛这个特殊的三面环海的地形条件之下,大规模骑兵作用的发挥,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一旦大批骑兵顿兵于坚城之下,久而无功,他们就会重蹈今次攻打金海镇的覆辙。 第六四二章 气炸 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建议,多尔衮当然听进去了。 身处在多尔衮这样的位置之上,他当然清楚拥有大批重炮是多么重要,所以根本不需要再由别人向他进言。 至于筑城的提议,则是英亲王阿济格提出来的,说的是熊岳城。 这一次,位于盖州城和复州城之间的熊岳城被毁,后方遇袭,粮道中断,直接迫使他们不得不从复州城外从西屏山下撤军。 今后如果再打金海镇,这个熊岳城要不要重修呢? 如果不重修的话,那么从盖州城到复州城的距离实在有点远,两地之间的驿道皆靠海不远,可以说处处都是战场。 如果处处都要提防,处处都要分兵驻守,那这个仗也就不用打了。 大清国的八旗,哪有那么多人马布防于从盖州城一直到复州城的沿海一线呢? 所以,自从撤回到盖州城,有了一个安全的容身驻兵之所以后,英亲王阿济格就觉得应该重修熊岳城。 眼下多尔衮要求他们每个人拿出自己的对策来,有人说了水师,有人说了重炮,到阿济格这里,他脱口而出,提出了筑城。 “筑城?” 多尔衮反问道。 筑城,是要征调大批人力,消耗大批物力财力的,过去都是明军到处筑城,而大清国则是到处破坏,现在怎么反过来了呢? 多尔衮正想着,就听见自己的同母兄长英亲王阿济格说道: “正是。以本王之见,熊岳城位处在盖州与复州之间,既被金海镇兵马毁了,那就说明此处乃是要地,应当恢复重建。” 虽然前面诸王已经说到了建造水师乃是当务之急,但在英亲王阿济格的脑子里,远远没有形成什么海洋思维,一想到未来再次征剿金海镇,满脑子仍是车骑南下的思路。 至于走海路乘船南下的想法,以及靠水师走海路运送补给的想法,根本没有产生出来。 一走陆路,那就得筑城,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囤积大批的粮草,才能确保后方粮道的安全。 对此,同样习惯了指挥大批骑兵作战的多尔衮,竟然也是类似的想法。 “嗯,英亲王说起重修熊岳城的事情,倒是提醒了本王。既然说到筑城,本王以为那个被废弃的前永宁监城,也可以适当恢复起来。这样吧,本王将此事作为一条对策,一并奏请我大清皇上定夺!” 对于恢复熊岳城,多尔衮倒是无可无不可,但是英亲王阿济格既然郑重其事地提出来了,他自然不会反对。 至于耗费钱粮、耗费人力物力的事情,那是他的八哥黄台吉应当考虑的问题。 但是想到这里,他突然记起屯田这个建议,当下问道:“方才谁说屯田来着?” 雅文库 屯田的提议,却是智顺王尚可喜说提出来的。 此刻他见多尔衮询问,当下忙不迭说道:“乃是奴才提议。” 多尔衮见是智顺王尚可喜的提议,想到建造水师的事情多半要依赖此人,当下和颜悦色地对尚可喜说道: “哦?怎么个屯田之法?为何要提屯田事务?” “回睿王爷的话,此次我大清国征剿金海镇,因为熊岳城破,粮草被毁,粮道被断,以至于功败垂成,无功而返。今后我大清国要继续征剿金海镇,粮草的问题,粮道的问题,自是重中之重。” 面对多尔衮的询问,尚可喜显然早有考虑,当下便侃侃而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要剿灭金海镇,就要集结重兵,集结重兵南下,就需要大批粮草供应。如若我大清国能在盖州城、熊岳城一带,乃至浮渡河以北的前许官堡一带开荒屯田,那么粮道太远粮储不足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说到了这里,智顺王尚可喜看着不住点头的其他人,更进一步说道:“睿王爷可能有所不知,奴才当年顺应天命,归附大清之初,我皇上即安置奴才麾下人马散布于彼处营生。 “是以奴才深知彼处土地空旷肥沃,非常适合开荒屯田。且彼处,我大清国若不经营,就必定落入金海镇兵马之手中,此点王爷亦不能不虑。” 多尔衮听完了智顺王尚可喜的说法,当即点了点头,然后面带笑意,扫视了诸王一圈,最后说道: “很好,很好,诸位献了四策:其一曰水师,其二曰重炮,其三曰筑城,其四曰屯田。此四策,条条击中要害。 “如今有此四策,本王足以对我大清国皇上有所交代了,而一旦办将下来,剿灭金海镇,则指日可待!” 这一回,多尔衮奉命统率大军前来征剿金海镇,不仅剿灭金海镇的目的没有达成,而且折了饶余郡王阿巴泰这样一个郡王,他无论如何也应当给黄台吉一个交代。 这次没能剿灭金海镇的客观原因,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一个是由于辽东半岛南段特殊的地形等情况,对他们大规模的骑兵作战极其不利,不仅让他们的主力骑兵无法迂回到金海镇兵马的背后,而且首次受到了粮草与粮道的制约。 满鞑子骑兵大军作战,过去最强悍的地方在于其大迂回和无后方作战的机动能力。 但是在辽东半岛南端,满鞑子大军的这种作战模式,完全无法施展。 辽东半岛南端三面环海,到处是山,南北一条路,单靠骑兵或者步卒的话,怎么迂回包围呢? 与此同时,辽东半岛南段这时已经杳无人烟,满鞑子骑兵大军过去最擅长的那种无后方作战模式,即依靠抢掠补给粮草的模式,也没法在这里施展。 除了几个驻扎着军队的坚城之外,崇祯十三年的辽东半岛上面,真可谓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你能去抢谁呢,又能抢来什么呢? 这样一来,满鞑子数万大军南下作战所需要的海量粮草军需,就只能从辽沈腹地的盛京后方输送,他们的作战半径和作战时间,也就自然而然地受到粮草和粮道的限制。 眼下,不仅多尔衮已经清晰无比地认识到了这一点,而且他也相信,经此一战之后,黄台吉也会认识到这一点的。 另一个客观的原因,是多尔衮的大军没有水师,而且不仅多尔衮的大军没有水师,眼下整个大清国在辽东湾内都没有水师。 这就使得他们,不仅无法再现崇祯六年水陆并进攻陷旅顺口时的情况,而且还随时随地受到了金海镇水师的威胁。 金海镇的水师可以随时通过海路,袭击他们大军的粮道和后方,这是多尔衮从未遇到的一个新情况。 而这个新情况的出现,多尔衮同样相信,以黄台吉的智慧不会想不通,只要他把情况如实呈报上去,黄台吉一定能够理解他前期的战略部署。 其实,这也是他当时眼见大军攻坚遇阻,然后决意班师撤军的底气之所在。 这之后,一切都在照着他的设想进行,唯一让他意外的是,饶余郡王阿巴泰遭遇伏击之后的失踪以及大批重炮和后路人马的全军覆没。 如果算上进兵之初与撤军之前在骆驼山和西屏山一带损失的人马,整场战事,从进军到撤军,累计下来竟然损失了差不多三十五个牛录的满蒙牛录与汉军牛录,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而这,也是最让多尔衮感到无法接受,同时感到后怕并心生恐惧的事情。 大清国可不像大明朝那样国土辽阔,那样地大物博,那样人口众多,它可经不起几次这样数量的损失。 但是,对于这一点,多尔衮相信自己能够说得清楚原因。 前期对骆驼山和西屏山的进攻,是饶余郡王阿巴泰作为先头部队自己发起的,那次造成的重大伤亡,只能记在阿巴泰的头上。 至于撤军途中的损失,多尔衮更是打算将责任全部推到饶余郡王阿巴泰的身上,反正阿巴泰已经“失踪”,完全是“死无对证”。 再者说了,多尔衮安排饶余郡王阿巴泰率军断后,并掩护行动迟缓的重炮队伍撤退,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可说的,完全算得上是正常的安排了。 毕竟多尔衮叫阿巴泰掩护撤退的重炮队伍里面,就包含有正蓝旗自己旗下汉军的重炮牛录。 在这种情况下,多尔衮把孔有德的重炮队伍,归并进去一同行动,也算是一事不烦二主的正常安排。 至于最后他们在阿巴泰的率队护送之下遭遇伏击全军覆没,这当然是饶余郡王阿巴泰的主要责任了。 在多尔衮看来,黄台吉是一定会借机问责自己的,但是只要自己占了理,主要责任让下落不明的阿巴泰背了,黄台吉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 特别是,一旦自己将接下来如何剿灭金海镇的方略呈上去了,那么自己可能遭受的责罚或者损失,就能进一步降到最低了。 在多尔衮看来,这一次虽然我没有剿灭金海镇,可是经过了这次的战事以后,我已经搞清楚了接下来剿灭金海镇的方略,那么你黄台吉会怎么做呢? ——在我的正白旗人马完完整整丝毫未受损失的情况下撤换我吗? ——可是除了我,还有谁能胜任征剿金海镇的前线最高统帅这个位置呢? 多尔衮既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撤回到盖州城内的第三天,左等右等不见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影子,也不见有其他从征的正蓝旗人马从南边撤回,多尔衮等人终于断定阿巴泰本人的确是凶多吉少了。 因此,就在他们撤回到盖州城的第三天午后,多尔衮派出了自己的信使队伍,快马前往位于大后方的盛京城,去向黄台吉报告前方的一切去了。 当然,多尔衮也让赶回盛京送信的信使,带去了自己对于接下来如何彻底剿灭金海镇的通盘考虑和整套方略。 第六四三章 宸妃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多尔衮,是多尔衮他们,必是多尔衮他们,欺君罔上,欺君罔上!” 盖州城距离盛京城四百余里,多尔衮派出的信使马队,午后从盖州城出发,当日夜里即抵达了盛京城中。 来自睿亲王多尔衮大军前线的这样一道军情急递,自是谁也不敢迟延,无人敢于阻拦,所以当天夜里,就被送到了盛京宫中,然后畅通无阻地被呈递到了大清国主黄台吉的手上。 身在清宁宫中的黄台吉,背依着层层垫子,半躺在一铺大炕上,撇着那张再也无法完全闭合的嘴巴,就着清宁宫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哲哲特意举过来的灯烛,哆哆嗦嗦地打开了多尔衮遣人连夜递送进京的奏报。 然而,他才刚刚看了几行字,就突然间额头青筋暴露,一下子怒睁着眼睛,大喊大叫了起来。 “阿巴泰,下落——不明?!阿巴泰所领,诸牛录——全军覆没?!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短短小半年的时间,满鞑子伪帝黄台吉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原来的方面大耳,仪表堂堂,已经不见了,那张猪肝色的肥头大脸,此时竟然瘦得有一点脱了相。 而且双颊塌陷的同时,瘦下来的脸皮耷拉着,再配上一双大小眼和一张总也合不拢的、往外流着涎水的嘴巴,哪里还有半分人君英主的模样。 去年冬天,脑中风之后的黄台吉,留下了一堆后遗症,除了半身不遂行动不便之外,面部的神情看起来也十分诡异。 他的右眼还算正常,但是左眼的眼皮,却始终耷拉着,无论如何也睁不大开,要看人就得仰着脸、斜着眼。 与此同时,也不知道是面部的哪根神经搭错了线,导致他的嘴巴从左往往咧着歪向一边,根本无法正常闭合。 这一点,让他在说话的时候,多少有一些跑风漏气的情况,而且一着急就连咳带喘呜呜啦啦地说不清楚话。 但是,长时间陪伴在侧的清宁宫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哲哲以及哲哲的亲侄女永福宫庄妃布木布泰二人,却已经渐渐习惯了黄台吉现在的样子,连听带猜之下,已经能够弄懂他的意思了。 此时此刻,她二人听见黄台吉吼出来的那些话,又见了他情绪激动暴跳如雷的样子,一时间花容失色,连忙上前将黄台吉扶住。 一个放下了手中的灯烛,连忙用手去揉黄台吉的胸口,帮他顺气,免得他背过气去。 而另一个,也赶忙上前,站在炕沿下,探身将黄台吉手中的奏报接过,然后递了一小碗汤药上去。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十分年轻的永福宫庄妃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失时机地递过去一碗汤药。 然而,正怒火中烧的黄台吉,丝毫也不领情,怒瞪着一只暴突的眼,手臂猛地一挥,只听当啷一声,那汤药碗掉落炕沿下的地砖上,摔得粉碎,汤药也撒得炕上地上身上到处都是。 黄台吉状若疯狂的神情与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那年轻漂亮的庄妃布木布泰啊了一声,一连后退几步,跪在了地上。 “传,传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希福,刚林,立刻,入宫见朕。” 黄台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了这些旨意,然后气喘吁吁地仰躺大炕上面,闭上眼,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那个一身盘金满绣宫中旗装的中年美妇跪坐在大炕外侧,一边继续帮黄台吉按揉着额头,一边轻声说道: “皇上息怒,大玉儿她说的没错,天底下再大的事,到了皇上面前,又能大到哪里去呢?皇上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这个中年美妇,正是黄台吉的大福晋或者说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哲哲,而她口中所说的大玉儿,自然正是方才被黄台吉推开,打碎了药碗,吓得跪在地上的庄妃布木布泰。 皇后哲哲说完这话,见黄台吉仍旧呼哧带喘,根本平静不下来,随即转头对跪在地上的庄妃布木布泰说道: “大玉儿你去吧,亲自安排宫人出去传谕,请范先生他们,尽快入宫觐见皇上。” “可是,娘娘,眼下已是深夜,此时请外臣入宫,于礼法上,恐有不妥。” 庄妃布木布泰可不是一般丫鬟仆妇,考虑问题自然有她自己的角度,然而她这么一说,却又一次激怒了黄台吉。 原本躺在炕上喘气的黄台吉,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一只怒目圆睁着,用他那一只还能自主活动的手,从怀里取出一物,朝着布木布泰猛掷了过去,同时吼道: “拿去,拿去,叫范文程,希福,刚林,入宫,见朕!” 黄台吉掷过来的东西,却是一块他在做四贝勒时的白玉腰牌,从他当了大汗和皇帝以后,这块腰牌就成了他最贴身的信物。 此刻,这块白玉腰牌砸在了庄妃布木布泰的胸口,砸得她胸口生疼,可是她哪敢抱怨,立刻口称臣妾遵旨,起了身,往门外退去。 这时,皇后哲哲见黄台吉暴怒未消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对即将退出门外的庄妃布木布泰说道: “大玉儿,传旨的事,你叫人去办就好。你亲自去一趟关雎宫,看看宸妃娘娘歇没歇息,若是还醒着,一会儿把宸妃娘娘请来陪侍皇上。” 庄妃布木布泰听闻这话,身子一滞,心中失望伤感不已,当下对着炕上的黄台吉和皇后哲哲施了一礼,转身出了清宁宫的卧房。 黄台吉原来的脾气并不是这样的,尤其是对待他的宫中后妃,黄台吉一贯优容大度,如春风和煦。 特别是对来自科尔沁草原博尔济吉特氏的几个女子,更是宠爱有加,轻易不会横眉冷对,大发雷霆。 但是,在最近的小半年里,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外在的身体上的变化,那就不用多说了,如今的黄台吉早已没有了昔日那种令布木布泰为之倾倒的天眷帝王的模样。 然而身体上的这些病况,相貌上的这些变化,还是其次的,在黄台吉接连中风导致口歪眼斜半身不遂以后,发生在他内心的变化,才是最大的变化。 原本自命不凡的黄台吉,再也没有了以前拥有的那种自以为天命眷顾的极端自信,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古怪,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不仅对宫外的兄弟子侄八旗臣属们充满了忌惮和猜疑,而且对生活在身边的宫中后妃们也没有了往日的春风和煦与温柔多情。 除了对关雎宫宸妃娘娘海兰珠的态度,仍旧一如既往百般温柔之外,对宫中其他后妃则时常大发雷霆,动辄就将不知哪来的怒火发泄在这些身边人的身上。 而且每次动气发怒之时,唯有关雎宫的宸妃娘娘海兰珠,能够让他平静下来。 这个情况,让年轻的庄妃布木布泰暗暗有些嫉妒。 当然,她心中更多的情绪,则是伤心和失望。 她是黄台吉如今拥有的五个正式册封了名号的后妃当中唯一生了儿子的一个。 可是她在黄台吉心中的地位,却与这样的事实不一致。 黄台吉现在的身体都这样了,可还是在一个劲儿叫宸妃海兰珠侍寝,还想让海兰珠再次受孕,给他生出一个他想要的继承人来。 这一点,让布木布泰情不自禁地心生不满。 她倒不是对自己的亲姐姐海兰珠有什么不满。 海兰珠给黄台吉生的皇八子,不到一岁就夭折了,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再想生一个,让自己的余生有个依靠,也属情有可原。 但是,黄台吉完全无视庄妃布木布泰生下的皇九子,如此厚彼薄此,那就让她有点受不了了。 如果说皇长子肃亲王豪格还活着,那么身为皇九子生母的庄妃布木布泰也就不说什么了,毕竟她的儿子跟大清国的皇位距离太远了。 然而现在,皇长子肃亲王豪格已经死了,眼下黄台吉的其他有名号的后妃又没有儿子,现有嫡庶诸子当中,地位最尊贵的就是庄妃布木布泰嫡出的儿子福临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黄台吉却心心念念想跟宸妃海兰珠再生一个儿子做继承人,怎能不叫庄妃布木布泰心怀失望与不满呢? 就说今夜,原本是轮到她到清宁宫中侍寝,可是看现在这个样子,侍寝之人又变成了宸妃了。 对此,布木布泰当然不敢多说什么,她只能按照黄台吉和皇后哲哲的旨意,一边派女官到外朝当值大臣处传谕,一边转身前往跟前的关雎宫,去找自己的姐姐宸妃海兰珠去了。 cxzww.com 第六四四章 抱负 宸妃海兰珠是庄妃布木布泰的亲姐姐,而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哲哲,又是她们两姐妹的亲姑姑。 这样复杂而混乱的关系,在当时的大明朝治下,完全是有悖逆人伦纲常的行为,是不允许发生的。 但是在当时的所谓大清国内,这样做,却被视作是一桩美谈,甚至可以说,这是野猪皮家族一种特别的嗜好。 比如说他们的所谓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在早期,不光是继承死去的兄长的家业,而且还包括兄长的妻妾子女。 野猪皮本人就是这么做的,他的一个名叫衮代的大福晋,起先就是他的嫂子。 有了野猪皮这样的先例,黄台吉诸兄弟自然是有样学样,甚至变本加厉。 原本历史上,肃亲王豪格死了以后,多尔衮等人分有了他的一堆大小福晋,就是一个更加没有底线的例子了。 却说这个海兰珠,蒙古语名字音译叫做哈日珠拉,意思是黑色的油灯。 但是,她生得却一点也不黑,相反,她生得肌肤如雪,光滑如玉,而其美貌,更是令见惯了各种美女美妇的黄台吉,一见之下即惊为天人。 最后,黄台吉完全不顾他已经迎娶了科尔沁部落两个女子的情况,抓肝挠肺,心急火燎地把海兰珠娶到了宫中。 海兰珠被黄台吉娶到宫中的时候,已经二十六岁了,这在当时的科尔沁蒙古上层贵族之中,是极不寻常的事情。 而海兰珠的亲妹妹布木布泰,即大玉儿,嫁给黄台吉的时候,才十二三岁。 简单对比一下她们的,就能推断出来,这个海兰珠在成为黄台吉的东宫大福晋、宸妃之前,大概率是嫁过人的,甚至被黄台吉遇见的时候,都是有丈夫的。 但是,她之前嫁给过什么人,她之前的丈夫又是什么身份,那就不得而知了。 fantuankanshu.com 总之,在黄台吉见到海兰珠之后,她的前半生,就完全淹没无闻了。 正所谓自古红颜多薄命,海兰珠的一生,就是这句话最典型的写照之一。 时年二十六岁的海兰珠,被黄台吉娶到手以后,便立刻凭着自己惊艳黄台吉的美貌艳压群芳宠冠后宫。 黄台吉先是封她为东宫大福晋,到了称帝的时候,又封她为关雎宫宸妃,地位仅次于其姑妈皇后哲哲。 就这样,到了伪清崇德二年,即大明崇祯十年,七月,宸妃海兰珠给黄台吉生下了一个儿子,即黄台吉的所谓皇八子。 黄台吉对此欣喜若狂,不仅搞了一次十分隆重的庆典,而且宣布大赦天下,完全是一副将海兰珠所生的皇八子立为继承人的样子。 然而转过年去,才到了崇祯十一年的正月,海兰珠所生的这个皇八子,就夭折了。 海兰珠为此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之后更是长期郁郁寡欢,挺了三年,到崇祯十四年九月,最终不幸香消玉殒,时年三十二岁。 眼下,已经是崇祯十三年的三月,距离历史上海兰珠香消玉殒的日子,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了。 然而不管是眼下中了风的大清国主黄台吉,还是此时三十一岁仍然美艳冠绝盛京皇宫的宸妃海兰珠,对此当然是一无所知。 黄台吉为了让他心爱的宸妃走出丧子之痛,也为了让他心爱的宸妃给他生出来一个称心如意的继承人,强拖着中风后令人生厌的病体,没日没夜地在海兰珠的身上折腾着,倾泻着他本就日渐匮乏的精力。 他浑然不觉,他的这种作为,不仅在加速着海兰珠日渐虚弱的身体的崩溃,而且也在加速着他自己死期的到来。 却说当天夜里,庄妃布木布泰前去关雎宫的时候,宸妃海兰珠已经睡下,但是,仍未从丧子之痛里走出来的她,并未入眠。 她听了自家妹妹的来意,知道黄台吉脾气发作,皇后姑姑相招,只得重新起来,简单梳洗一番,跟着去了清宁宫。 海兰珠身材高挑,也算是大骨架女人,但却与一般大骨架女人腰身粗壮不同,她生得十分婀娜妩媚,加上天生一张五官立体白玉无瑕的神颜,便具备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美艳。 此时三十一岁的海兰珠,已经不再年轻,且经历了皇八子夭折的打击,身材更显清瘦,容貌也更显清丽脱俗,更平添了一股惹人怜爱的气质。 她一出现在清宁宫里,清宁宫里紧张的气氛立刻消散无踪。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黄台吉,见她到来,便示意皇后哲哲让开炕上的位置,叫海兰珠近前,握着她的手,怔怔看着她,很快平静了下来。 随后没过多久,内三院大学士范文程、希福、刚林三个人,便跟着一队女官躬身快步进了清宁宫。 在后宫之中召见外臣,本来是不合礼法的事情,可是大清国的礼法,现在是黄台吉说了算,所以他的要在后宫召见,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而且,自从黄台吉中风出现后遗症以后,直接在清宁宫里召见外臣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之所以引起庄妃布木布泰的疑虑,完全是因为此次于清宁宫中召见外臣,是发生在宫门已经落锁宵禁的深夜里。 然而,也正是这样不合时宜的召见,方显出了黄台吉对这几个外臣的重视。 这意味着,这几个人虽然是外臣,但黄台吉并没有把他们当外人。 “奴才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三院大学士范文程、希福和刚林三个人,进到清宁宫黄台吉的卧室之中,见黄台吉仰卧在炕上,而出身科尔沁的皇后娘娘、宸妃娘娘、庄妃娘娘全都在场,赶忙低下了头,就地地跪拜起来。 “这是,多尔衮的奏章,你们,都看看!” 黄台吉见自己的内三院三个大学士都来了,当即瞪着眼咧着嘴,打断了他们问候请安的套话,直接将多尔衮的奏报章本扔了过去。 随着啪的一声,那奏本落在地上,落在三人的面前。 熟知黄台吉脾气的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心事重重看了一眼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和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见二人低头不动,便自觉膝行上前,捡起了那个奏本,然后退了回去,就着附近的灯烛展开,与另外两个人共看。 “啊?!这,这——” 三人这么一看,多尔衮奏本上写的内容,却把他们三个吓了一跳。 范文程尚未来得及出声,边上四十来岁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就先惊叫起来。 包括五十多岁德高望重资历很老的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也目瞪口呆,嗫喏着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哼,你们,觉得不可能,是么?朕,也觉得不可能。可事情,发生了,多尔衮,辜负了朕,对他的期望,不仅没有剿灭,那个金海镇,而且,损兵折将,损兵折将,阿巴泰,岳乐,李率泰,李巴彦,说是下落不明,但战场之上,下落不明,意味着什么?” 如今的黄台吉说话跑风漏气,口舌不太便利,但他还是瞪着那只有点突出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些话。 战场上下落不明,意味着什么,黄台吉没有明说。 但是,跪在地上的三个博学之士,当然都明白黄台吉话里的意思。 在他们的心中,饶余郡王阿巴泰及其儿子新晋的固山贝子岳乐,还有两个外孙——一个名义上的外孙李率泰,一个真正的外孙李巴彦,已经可以被默认为死人了。 范文程、希福、刚林三个大学士,跪在地上,头不敢抬,一边听着黄台吉说出来的这些话,一边评估着大清国的形势与未来。 这个时候,黄台吉在宸妃海兰珠的伺候之下,擦干净了嘴角和下巴上沥沥拉拉流下的涎水,接着恶狠狠说道: “朕,要在盛京城里,公开布告,多尔衮在前线,兵败撤军的消息,公开布告他,葬送阿巴泰所领诸牛录,还有,正蓝旗汉军,正红旗汉军诸牛录的消息,要下旨,惩治他的战败之罪! “朕,要剥夺,他的爵位,要罚没,他的牛录,要让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取代多尔衮的地位,然后,继续征剿那个,金海镇。你们,就照朕的意思,为朕书写,满汉文的诏书吧。” 第六四五章 死罪 黄台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对多尔衮的处置,但是他的话音刚落,就立刻招来了他现在最仰赖的内三院三个大学士的一致反对。 “不可啊皇上!” “皇上不可啊!” “万万不可啊!” 希福、刚林与范文程三人,都是黄台吉从各旗当中拔擢起来的儒雅文学之士。 这几个人,原本出身低微,又没什么勇力,他们在原来所属的旗下备受冷落,完全是因为受到了黄台吉的赏识器重,才拥有了今日的地位。 所以,他们这些人是黄台吉在大清国上层之中最为坚定的支持者,一贯支持黄台吉改革八旗并列的旧制,一贯支持黄台吉加强其君权皇权。 即使今时今日,黄台吉因为中风而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依然在尽心尽力地帮着黄台吉谋划着一切。 但是此刻,他们几个一听见黄台吉想要借机治罪多尔衮,一举搞臭多尔衮,消除多尔衮可能抢班夺权的隐患,全都急了。 他们几个并不是不想消除和硕睿亲王多尔衮这个隐患,而是他们觉得眼下的时机并不成熟。 在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这么打压多尔衮,极有可能激起八旗的内乱,对于眼下的大清国来说,十分不利。 “为何——为何不可?朕命他多尔衮,统率大军,前去征剿金海镇,给他兵马,给他粮草,给他重炮,但他,劳师糜饷,损兵折将,难道不该问罪,难道不该处罚?!” 黄台吉听见他所仰赖的三位大学士,全都反对他的决定,当即挣扎着在炕上坐了起来。 黄台吉那张因中风变形而显得有些诡异的脸上阴云密布,盯着跪在地上的三人,咬着后槽牙,阴恻恻地问道。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在三人身上逡巡来去,最后落在了资格最老的内弘文院大学士赫舍里希福身上。 “希福,你来说!” 赫舍里希福,是一个长着冬瓜脸的五六十岁的干瘦老头,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但他却曾被黄台吉赐号巴克什,算是现在的大清国里通晓满、蒙、汉三种语言文字以及各种典章故事的博学之士,因此也是较早被黄台吉笼络到自己身边的智谋之士。 赫舍里希福被点了名,跪在地上,抬头看了一眼黄台吉,扫了一眼侍立在房中的三个娘娘,最后垂首说道: “和硕睿亲王奉旨征剿南朝金海镇,劳师糜饷,无功而返,撤军路上遭遇伏击,折损了饶余郡王所领正蓝旗人马,折损了恭顺王孔有德随军征调的大批重炮火器,确有其不可推卸之罪责。 “然而我大清国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且和硕睿亲王先前多有战功,在军中威望素著,这一次后方遇袭,仓皇撤军,其后路虽然有失,但是两白旗与镶蓝旗毕竟全师而回。 “若因后路一次失利,皇上骤然处置过重,恐伤了八旗将士进取之心,伤了睿亲王、英亲王与两白旗上下之心啊!” 赫舍里希福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但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也已经很明确了。 其一,多尔衮劳师糜饷,损兵折将,当然是应该处罚他的。 其二,多尔衮威望太高,深得两白旗军心,处罚不能过重。 这是希福的话里说出来的明面上的意思,立场中立,不偏不倚,黄台吉当然听出来了。 但是,希福没说出来的那个暗地里的意思,黄台吉也听出来了。 希福暗地里的意思是,两白旗这回没什么损失,多尔衮兄弟的实力依然强劲,若是骤然处置失当,恐多尔衮与阿济格兄弟及其所领两白旗将士军心不服。 眼下多尔衮兄弟两个又不在盛京城里,而是领重兵在外,一个处置不好,就可能激起难以预料的后果。 黄台吉听了希福的话,虽然依旧脸色阴沉,但先前窝在心里的火气,终于在经过了一番利害得失的算计之后,渐渐消散开去,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黄台吉虽然嘴歪眼斜,半身不遂,而且经常出现头晕目眩,意识模糊的状况,可当他清醒的时候,其心智并未受到什么影响,甚至有时变得还更加敏锐和缜密了。 “是啊皇上,去岁辽西一战,我大清和硕礼亲王、和硕肃亲王、和硕豫亲王——尽皆陨落,此一战,饶余郡王又不幸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若此时皇上再重处睿亲王,夺其爵位,则此一战相当于损了我大清两个战功赫赫的名王,结果,怕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黄台吉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紧跟在赫舍里希福的后面说话了。 而他的这些话一说出来,黄台吉原本悄然平息的怒火,嗖的一下子就又上来了,当下勃然色变,手一抬,就要指着刚林呵斥。 然而,就在他即将大骂出口的时候,跪在一边的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见状,抢先一步叩首说道: “皇上,臣有话说!” “你说!” 刚林方才所说,虽是事实,但是并不合黄台吉的心意,也让黄台吉的心中极为不喜。 黄台吉正要开口呵斥他,却见一贯颇能领会自己心意的范文程张了口,于是硬生生收住了澎湃的怒气,想先听听范文程的话再说。 “皇上,奴才报效我大清、报效我皇上的一颗拳拳之心,想我皇上英明天纵,必然能够明察其赤诚。” 范文程是黄台吉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以说,没有黄台吉对辽东汉人知识分子的重视,绝对没有他的现在。 与此相应的是,黄台吉对范文程也是一向赏识有加,在对待明朝的许多战略问题上几乎言听计从,十分信任。 可是即便如此,面对如今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黄台吉,就连范文程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一点了,在说出自己的建议之前,先表了一番忠心,好叫黄台吉得知,自己所说的话,是为大清好,是为黄台吉好,而不是为了向多尔衮兄弟示好。 只见他说完了,叩首在地上,不言也不动,只等黄台吉给他个回答。 “没错,对你,范文程,还有你们,朕,岂能不放心?你,说吧!” 俯首跪在地上的范文程,听见黄台吉这么说,当即松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身,低着头,说道: “奴才听说,辽西那边也有了新的变化,祖大寿的外甥,祖氏军中新秀将领吴三桂,已经率军进驻了义州城,而且正在重修义州城,不知他们眼下进展如何了?” 站在黄台吉的立场上,范文程当然坚定地支持黄台吉,收拾掉已经隐隐威胁到大清国皇权一统的多尔衮兄弟。 但是,作为一个汉奸文人,他最大的抱负,并不满足于维护黄台吉个人在大清国内的皇权一统。 他的最大抱负,是辅佐大清国的主子,南下中原,混一宇内,一方面成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文人理想,一方面也洗脱掉自己投靠异族之后注定要背在身上的汉奸骂名。 在他看来,只要辅佐大清国的皇上南下中原,征服了关里河山,关里的文人百姓,就会跟自己一样。 到那时,大家伺候一个主子,彼此都一样,谁也别说谁,哪还有什么汉奸不汉奸的呢? 所以,当他警觉到黄台吉的做法,有可能造成内耗,有可能损害到大清国的实力之时,他本能地就想阻止。 他想这样做,既非单纯地要替多尔衮兄弟说话,也非单纯地为了维护黄台吉的大清国皇权地位,而是为了实现他自己隐藏在心中的所谓文人抱负。 正是从这一点出发,他不希望大清国的上层发生内讧,甚至发生内斗,内乱。 就此而言,他这个内秘书院大学士与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是一样的。 但是,希福和刚林这样的人,要么是把目光瞄准了辽东半岛南端的金海镇,要么是把目光紧盯在了八旗内部尤其是盛京城中,唯独没有去关注辽西明军的动向。 而这一点,正是范文程的“高明”之处。 只此一句话,范文程就让黄台吉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大清国如今两面受敌的形势,同时也立刻认识到了在这个时候稳定大清国内部、稳定八旗上层的重要程度。 黄台吉听了范文程的问话,并没有回答,而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对他说道: “祖大寿与朕,当年,在大凌河城外,有过约定,直到今天,朕仍坚守前约。祖大寿其人,虽有反复,未曾来投,但朕相信,有了前约,其人必不会再忠于南朝。 “而其兄弟子侄辈中,也有多人,在朕这里,高官得做,厚禄得享,朕若欲假手南朝,将他拿下,简直易如反掌。所以,辽西祖氏诸将所统之军,当不足为虑!” 说到这里,黄台吉突然神色一变,那一只尚能活动自如的手,握拳猛捶大炕,发出“咚”的一声,然后狠狠说道: “而今南朝驻辽西诸将,尽是,土鸡瓦犬之辈罢了,皆不足虑。朕以为,南朝诸将之中,唯一可虑者,就在金海镇,即杨振其人也!金海镇一日不灭,朕,即一日不能安枕!” 说完了这些话,黄台吉喘着气,歇息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朕,对他多尔衮,寄托了厚望,希望他,能够洗心革面,为朕分忧,做一个有担当的贤王,然而,他让朕失望了,他不仅,不能为朕分忧,反倒让朕,更加担忧!” 范文程听了黄台吉的这番话,当即叩首说道:“古人云,主忧臣劳,主辱臣死。皇上忧虑之处,正是奴才欲效力之处。 “奴才非是为睿亲王开脱说话,奴才方才仔细观看了睿亲王所上奏折,其中举措,条分缕析,有理有据,奴才观之,颇为可行。 wucuoxs.com “皇上想要尽快剿灭金海镇,除非御驾亲征,否则,使功不如使过,继续把担子压在睿亲王的身上,仍是上策!” 第四六四章 处置 范文程虽然口头上给出了两个建议,然后以黄台吉现在的这个样子,他哪能御驾亲征去呢? 如果可以的话,以他对杨振的重视,对金海镇崛起的忌惮,他早就御驾亲征,亲自去打金海镇了,哪用等到多尔衮打不赢了才去? 所以,范文程所说的御驾亲征,眼下毫无意义。 这样一来,也的确只剩下一个使功不如使过的结果了。 如今,听了范文程的这些话,黄台吉心思电转,一时间想到了很多,但最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范文程见黄台吉默默无语,平静了下来,对自己的话似乎是听进去了,当下一边斟酌着话语,一边接着说道: “南朝令杨振渡海新建之金海镇,位处我大清侧后,确是我大清心腹之患。皇上急于剿灭金海镇,急于除此腹心之患,皇上之忧思愤怒,奴才等人感同身受! “然则,复州、金州以南直至旅顺之地,三面皆大海,地面狭长而多山,兼且人口又极稀少,与我大清兵以往征战之地方迥然有异,车马重炮行动不便,地利并不在我。 “况且,杨振所部人马,不仅地面之上有坚城凭借,更兼大海之上有水师可用,金州复州之坚城,倒不足虑,惟其海上之水师,甚可虑也,眼下敌有而我无,只能从长计议。” 说到这里,范文程见黄台吉不说话,但脸色阴郁,一时间担心自己说的话再激起黄台吉的怒火,担心他误会自己,当即又叩首说道: “皇上,奴才所言,非是——奴才长他人威风,睿亲王今次劳师糜饷,无功而返,甚至于损兵折将,丢失大批重炮,归根结底,即在于金海镇拥有大批海上水师可用,占有海上舟师之利。 “我大清国,若是没有一支足以与之匹敌的海上水师,则整个辽海,整个辽海沿岸,都将受到金海镇水师的威胁,不仅剿灭金海镇需要从长计议,恐怕盖州海州等等沿海之地,也将永无宁日了。”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黄台吉听了范文程的话,果然黑了脸,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这个话。 尽管他知道范文程说得对,可是一向让他引以为傲的、无往而不利的大清兵,遇上了杨振的人马,却一再铩羽而归,无论如何也叫他心中极其不快,始终无法释怀。 范文程见状,觉得自己冷水泼得够多了,再说下去,以黄台吉现在喜怒无常的脾气,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乱子呢,当下紧接着黄台吉的话头,说道: “正是。皇上素有并吞天下之志,奴才等人岂能不知?然则欲速则不达,以当今之形势观之,南朝内乱日甚,时机极有利于我大清,对于并吞南朝,皇上无须急在一时,对于剿灭金海镇,同样无须急在一时。” “范先生,此话,如何讲?” 范文程说出的这番话,果然说中了黄台吉的心思,立刻引起了黄台吉的注意,他脸上的阴云,也一下散去了不少,当即抬头盯着范文程询问。 “奴才说无须急在一时,是因为,一来我大清建造水师,绝非一蹴而就所能成立,需要一段时日;二来,奴才观那杨振所为,隐隐然似有自立门户之志。 “若我攻伐杨振金海镇过迫,其与南朝君臣之间必抱团取暖,一时必然难以剿灭。若我进军稍缓,则其必生拥兵自重之心, “到时候皇上再施以反间计,以南朝君臣之颟顸,不愁他们不翻脸。到那时,杨振麾下所谓金海镇,必然会重蹈毛文龙当年东江镇之覆辙。” “哦?范先生,你是说——不战而屈人之兵?” “呵呵,奴才听闻,眼下坐镇宁远城的南朝蓟辽督师洪承畴,其对待麾下武将之霸道蛮横,比之当年袁崇焕,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黄台吉当然是聪明人,不需要范文程再多说,他已经知道了范文程的意思,当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最后说道: “不错,想他杨振,独领一金海镇,遥居于,南朝之海外,即令其现在,对南朝天子无二心,然其粮饷补给,输送艰难,久之,必生二心。 “看来,朕对金海镇,的确是忧思过甚,过于急迫了一些。范先生不愧是,朕的先生,三言两语,就解了朕的忧虑。” 说到这里,黄台吉愤怒阴郁许久的脸上,竟然十分难得地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奴才能为皇上分忧,乃是奴才毕生志愿,皇上天命所归,英明天纵,方才所言先生之语,奴才愧不敢当。” 范文程见黄台吉当着几位宫中娘娘的面儿,当着同为内三院大学士之一的希福和刚林的面儿,公开称自己为先生,心中欣喜若狂,十分受用。 但他却不敢过分表现出来,当下战战兢兢地叩首于地,一边使劲拍着黄台吉的马屁,一边谦让着,不敢接受先生的敬称。 黄台吉见状,只是点了点头,随即接着说道:“然而多尔衮劳师糜饷,损兵折将,大失朕望,却不能不有所处置。范先生,你以为该当如何处置为好?” 说来说去,黄台吉终究对多尔衮还是有防范打压之心,如今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绝对不容许他错过了。 但是他也认识到了,多尔衮兄弟实力强劲,处置重了,对方不接受,引起反弹,反倒有可能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其实,对于饶余郡王阿巴泰在战场上的下落不明,黄台吉并不怎么挂心。 管他是凶多吉少,或者是战死沙场,黄台吉的内心深处,并不怎么在意。 阿巴泰一向与他不对付,经常针对他大发牢骚,早就让他深感不满了。 如果不是因为阿巴泰过去战功卓著,而且拥有奴儿哈赤——他们共同的父汗,赐给的那些世袭牛录,以及兼领着李永芳死后遗留的那些旧汉军牛录,黄台吉根本用不着拉拢他,甚至有可能早就搞掉他了。 此战当中,真正让黄台吉有些气急败坏痛心疾首的,其实是大批重炮的损失,以及大量精锐人马的伤亡。 但是损失已经产生了,无法挽回,可若是能够以此为名,问罪多尔衮,治罪多尔衮,那么黄台吉的心中,还多少能够好受一点。 然而三位大学士方才所说的话,尤其范文程所说的话,又让他有点投鼠忌器,一时难下决心。 “皇上若为辽南劳师糜饷撤军失利之事处置睿亲王,奴才以为,莫如先明发诏旨,申斥诸王,令总领征剿事务的睿亲王自议其罪!” “自议其罪?!” 范文程的这个说法,立刻引来了黄台吉的反问。 包括一直在场低头不语听得云山雾绕的三位娘娘,以及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另外两位大学士,此刻全都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范文程。 自议其罪? 还能这么做? 在众人的惊疑哑然之中,范文程跪在地上,直起了身体,一捋下巴上的胡须,做出了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样子,稳稳地说道: “回皇上的话,奴才之意,正是如此。皇上可令睿亲王与诸王自议其罪,若睿亲王自议有罪,皇上可从中选择一二,轻治其罪。 “到时候,睿亲王、英亲王面对皇上的处罚,不仅不会有异议,而且还要对皇上感恩戴德,而两白旗上下,也必将同感皇上圣德!” “可是,范大学士,如果睿亲王自议无罪呢?如此一来,如何收场?” 眼见着黄台吉点头不语,有答应下来的意思,跪在范文程一边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忍不住张口询问了一句。 在他看来,恩威皆应当从上出,从重处罚多尔衮固然容易激起变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但叫多尔衮自议其罪,也属实有点儿戏了。 之前黄台吉昏迷不醒的时候,睿亲王多尔衮可是动作不断,各种试探,差一点明目张胆篡权啊。 双方的局面一度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现在你叫多尔衮自己定自己的罪,怎么可能呢? 刚林的这个疑惑,显然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疑惑,他这么一问,其他人也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范文程,等着他的回答。 众人的反应,显然早在范文程的意料之中了。 此时只见他手捋胡须微微一笑,说道:“呵呵,睿亲王必不会自议无罪。这一点,请皇上,请诸位,尽管放心。” 刚林见范文程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疑问,脸上多少有些不好看,但他转头去看炕上的黄台吉时,却发现黄台吉正面无表情地点着头,当下便忍了疑惑,不再追问。 刚林所不知道的是,睿亲王多尔衮是一个聪明人,在某些问题上,可能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但在另外一些问题上,则聪明绝伦。 多尔衮的这个特点,既然能被范文程敏锐地认识到,当然也就逃不脱黄台吉的观察,要不然,黄台吉也不会一直找不到多尔衮的把柄,不得不坐视他发展壮大了。 与此相应的是,此时的黄台吉也已经发现了范文程所提办法的妙处。 就这样,当天夜里,清宁宫里的议事,一直持续到了凌晨,而一等天亮,城门刚开,黄台吉就派了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为传谕的使者,领了一队正黄旗的巴牙喇营前锋兵,奔盖州去了。 而范文程的说法,果然没有错。 次日夜里,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刚一到盖州城内,传达了大清国崇德皇帝黄台吉大发雷霆命军前诸王自议罪过的诏书,睿亲王多尔衮就表示自己有罪。 郑亲王济尔哈朗,英亲王阿济格,还有智顺王尚可喜,以及恭顺王孔有德,皆服服帖帖地承认自己有罪。 言情小说网 而且,令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极为震惊的是,过了一个晚上之后,睿亲王多尔衮领着驻扎在盖州城的诸王,为他们自己定下的罪名,竟然是死罪! 第六四七章 形势 黄台吉、范文程他们想的,当然没错,多尔衮很聪明,从黄台吉明旨申斥之中,从黄台吉叫他自议自罪的旨意当中,一下子就看出了黄台吉色厉内荏。 他也知道,黄台吉是在主动给自己找台阶下,同时也想借这个机会收买人心。 既然这样,那就偏不叫你如愿以偿。 多尔衮与同在盖州城内的那几个已在这件事上拴在了一起的诸王,简单商议了一下,直接就来了一个将计就计。 ——你让我自己给自己定罪是吧,那好,我就给自己定个死罪,看看你会怎么办。 多尔衮这么做,当然也是在试探,他想看看黄台吉对他的成见,到底有多深。 同时,他也想借此机会看一看盛京城里,谁是敌,谁是友,谁可以拉拢团结,谁必须提防或者消灭。 但凡是趁此机会落井下石,主张照着自议的死罪处置自己的人物,那就是将来的死敌了。 但凡是为自己说话,主张轻处自己的人物,那就是将来可以拉拢或者收买的朋友。 多二姑的这个做法,直接吓住了前来盖州传旨与议罪的刚林,吓得刚林在抵达盖州城的第二天上午,就又匆匆忙忙慌里慌张地赶回到了盛京城。 “混账!混账!多尔衮,他好大的胆子,他这么做,不是认罪,而是在向朕示威,这是挑衅,公然挑衅!这是,大不敬!他要死罪是吧,好,就定他,一个死罪!” 多尔衮的这招将计就计,差一点没把黄台吉给气昏过去。 刚林赶回盛京城的当天傍晚,黄台吉再一次召集了内三院的大学士一起,到内宫紧外面的崇政殿聚议。 结果,他一听了刚林的奏报,一听说睿亲王多尔衮为自己以及为盖州军前诸王定下来的罪,竟然是死罪,心中不仅没有一丝高兴的意思,而且立刻就勃然大怒了起来。 多尔衮这么做,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认罪服软,但实际上,正如黄台吉所说的那样,这是一种公开的挑衅。 而且多尔衮还不是一个人这么做,而是拉着盖州军前的几个大小王爷一起这么做,就是瞅准了现在的黄台吉,根本不敢把他怎么样。 两个人或者双方的嫌隙,不仅没有因为黄台吉的妥协让步而有所好转,而且还因为被多尔衮看穿了虚实,一下子变得更加无法弥合了。 “皇上息怒,这是睿亲王有意为之,皇上可不能因此自坏了仁君圣主之名啊!” 之前力主让多尔衮自议其罪的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一得知多尔衮居然给他自己以及给军前的诸王议定了死罪,心中惊愕之余,更暗叹多尔衮过于桀骜刚愎。 xiaoshuting.cc 他力劝黄台吉那么做,实际上是为了缓和黄台吉与多尔衮之间的关系,既维护了黄台吉的面子和权威,也给了多尔衮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但是现在,多尔衮这么“不识抬举”,黄台吉对多尔衮的怨气与忌恨,就更深更重了。 当下,范文程皱着眉,苦着脸,除了忙不迭劝说黄台吉息怒之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个时候,内弘文院的大学士赫舍里希福,跪在崇政殿的地面上,抬头看着暴怒的黄台吉说道: “是啊,皇上,这是睿亲王有意为之,试探皇上对他的态度,一旦皇上真这么做,恐怕盖州军前诸王与他们所领兵马,立刻就有不测之祸乱发生啊!” “是啊,皇上,此事只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否则必有不测之祸发生。而且让睿亲王他们自议其罪,也是皇上下的旨意啊!” 同样跪在地上议事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两天内从盛京到盖州,从盖州到盛京,跑了一个来回,累了一个半死,本就觉得让多尔衮自议其罪是多此一举,眼下见黄台吉怒甚,也跟着劝解: “如今,睿亲王他们自议了一个死罪,落在八旗上下的眼中,反倒显得睿亲王他们反省深刻,责己严苛,认罪态度端正。这时候,皇上要是如其所议,让人为他们喊冤抱屈。 “再者说来,奴才这次亲自去了盖州军前,睿亲王、英亲王、郑亲王以及智顺王尚可喜等部兵马,在此次征剿金海镇之战中,几乎毫发无损。皇上若处他们死罪,如何使得?!” 面对范文程、希福和刚林的劝解,被多尔衮气得怒火中烧无法安坐的黄台吉,颓然长叹一声,坐回了崇政殿正中的那张鹿角椅宝座上面,默然无语。 这几个大学士所说的道理,黄台吉如何能不知道呢? 他方才脱口而出的,当然只是气话。 莫说多尔衮现在不在盛京城中,就算多尔衮在盛京城里,在黄台吉的掌握之中,他也不能因此就对多尔衮等人处以死罪。 当天傍晚,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盛京皇宫的外面,渐渐聚集起来许多人。 一开始,主要是直接归属黄台吉的正蓝旗子弟,比如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儿子孙子外孙子一大堆人,还有这次从征的正蓝旗满蒙牛录与城内旧汉军牛录的眷属子弟。 这些人来到宫门外,跪地痛哭不止,请求他们的主子爷,大清国主黄台吉为他们做主,重重处罚征剿金海镇的主帅多尔衮。 这些人在宫门外聚集起来不久以后,来自辽南前线的消息,便飞速传开了。 盛京城里的王公贝勒大臣们,闻讯之后,也纷纷赶到了盛京皇宫的大门外,有的是来探听消息,有的是来请求黄台吉召见。 总之,黄昏时分,即将宵禁,而盛京皇宫的大门外,却“热闹非凡”。 这个消息,当然很快就传到宫内,很快传到黄台吉的耳朵里。 黄台吉知道,前线的消息根本掩盖不了,即使他不公开,事情也迟早会传开,对此,他必须有个说法了。 而处分多尔衮的事情,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黄台吉在崇政殿的鹿角椅上端坐了良久,也沉思了良久,最后方才神情疲惫地说道:“朕意,已决。你们,写下朕的旨意,一会儿,遣人誊写几份,张贴到宫门外去,尽快平息各种事端。” 接着,黄台吉便在内三院三个大学士以及殿中侍从的面前,口述了自己的旨意,对当前征剿金海镇失利之后的各有关事务,做出了一个新的安排。 其一,免除和硕睿亲王多尔衮自议的死罪,降其爵位为睿郡王,并罚银两万两,夺二牛录,但是命其仍为奉命大将军,坐镇盖州城,节制两白旗与镶蓝三旗兵马,于盖州、熊岳等地筑城屯田,全力备御南朝金海镇。 其二,免除和硕英亲王阿济格自议的死罪,夺其和硕英亲王爵位,罚银一万两,命其仍为多罗武英郡王,统领镶白旗兵马移镇海州城,并于辽河口田庄台等沿海河口险要之处,建造炮台,备御金海镇水师。 其三,免除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自议的死罪,命其回防镇江堡,并罚银两万两入公,充作建造水师之费用。 其四,免除智顺王尚可喜死罪,命其率领本部镶蓝旗汉军人马,跟随郑亲王济尔哈朗回防镇江堡一带,于鸭绿江一线择地建造船厂,征调朝鲜匠人伐木,建海船,造水师。 其五,同样免除了恭顺王孔有德的死罪,令其即刻返回盛京,归建正红旗下,抽调本部匠人,扩建盛京炮厂,专责督造火炮。 除了快刀斩乱麻一般地处置了前线作战失利诸王以外,为了安抚阿巴泰所领正蓝旗兵马背后的大批家眷子弟,黄台吉也将罚没的银子和牛录,转赐给了这一战损失最大的两个家族。 其中,从多尔衮那里罚没的银两以及夺来的两个牛录,明旨赐给了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子孙及家眷作为补偿。 而从阿济格那里罚没的银两,则明旨赐给了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的家眷子女作为补偿。 黄台吉的这封诏书一出,宫门外的苦主们山呼万岁,相继离去。 而那些前来落井下石的人物也好,前来劝谏说情的人物也罢,得知尘埃落定,也就渐渐散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由内三院书写的同样内容的满汉文圣旨,被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携带着,一路送到了盖州城。 多尔衮、阿济格、济尔哈朗,以及恭顺王孔有德、智顺王尚可喜,在盖州城的北门外面北而拜,波澜不惊地接受了来自盛京城的旨意。 一场眼看着就要生出来的风波,就这样,被黄台吉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掉了。 但是,黄台吉对于这样的处理结果,却非常不满意。 因为他这样做,虽然大体安抚了各方人心,但他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包括对于多尔衮的惩处力度,也远远小于他之前的设想。 而且,若是算上整个这一战当中的人员、军械和物资损失,那么眼下这个结果,无论怎么看,都是得不偿失。 可是,面对这个结果,他又无可奈何。 因为,这已经是他,在保持势力均衡、不生变乱的情况之下,能够做出的最有利的一个决定了。 第六四八章 规划 随着黄台吉对多尔衮等人的处置决定的公布,大清国对金海镇的第一次征剿战争,也暂时告一段落了。 在这场战事之中,大清国出动了一堆王爷,出动了数万大军,然而却劳师糜饷,损兵折将,最后无功而返。 多尔衮率领的大军气势汹汹而来,结果不仅没有收回先前丢失的复州、金州和旅顺,而且还又搭上了一座熊岳城,实实在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城池又折兵。 黄台吉对此当然极其不满意,不仅对多尔衮本人不满意,而且对从征诸王以及从征各旗都很不满意。 但他也很无奈,也很无力,只能快刀斩乱麻地处罚了与自己积怨已深的多尔衮、阿济格两人而已。 思路客 至于郑亲王济尔哈朗以及智顺王尚可喜、恭顺王孔有德,他却不能再轻易处分了。 按理说,郑亲王济尔哈朗与英亲王阿济格两人的表现大同小异,都是光出兵,不出力。 相比之下,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人马,更是一仗没打,就全师撤回来了。 照理说,英亲王阿济格因此被夺了才得到不久的和硕亲王爵位,又降回了武英郡王,那么郑亲王济尔哈朗也应该如此才公平啊。 但是,黄台吉没有这么做,他可不想把郑亲王济尔哈朗彻底推到多尔衮兄弟那一边去。 黄台吉身边的那几个内三院大学士,全都看出了多尔衮为自己以及为军前诸王自议死罪的用心。 如果黄台吉将济尔哈朗、尚可喜、孔有德这几个人,与多尔衮、阿济格兄弟绑在一起处置,全都给予降爵、罚银、夺牛录的处罚,那就等于帮了多尔衮的大忙,等于硬生生地将这几个人打成了多尔衮的同党。 黄台吉虽然被气得不轻,差点气昏了头,但他一点不傻,在范文程、希福、刚林等人的劝谏下,采取了分而治之的办法。 同时,将阿济格调往海州,将孔有德调回盛京,而且让济尔哈朗带着尚可喜到鸭绿江上去造船。 独独留下已被降为睿郡王的多尔衮,戴着个奉命大将军的高帽子驻守盖州城,率领他的正白旗人马,顶在大清国对峙金海镇的一线,筑城,屯田,备战。 对此,多尔衮、阿济格两人心中也非常不满,尤其是阿济格的心中更是充满了对黄台吉的怨气。 你黄台吉对多尔衮该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多尔衮是奉命大将军,是这次征剿金海镇的主帅,劳师糜饷,损兵折将,原本就该他负责任,你黄台吉处置他就完了,干嘛老是牵连到老子的头上呢! 再说了,围城打援的主意是郑亲王济尔哈朗出的,见势不对就提议撤军的人,也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他一仗没打全师撤回,你黄台吉怎么不夺他的和硕亲王爵位呢? 令阿济格尤其憋气的是,自己是先汗之子,堂堂一旗之主,和硕亲王,难道地位竟然还不如尚可喜、孔有德这两个明军降将吗? 恭顺王孔有德丢了大批重炮,对了几乎全部人马,为什么不夺爵,不罚银?! 智顺王尚可喜丢了熊岳城,丢了连云岛及其新建船厂的工匠和木料,为什么不夺爵,不罚银?! 头脑精明的多尔衮当然知道黄台吉为什么会这么做,可是头脑没那么精明的阿济格,却想不明白,只觉得黄台吉这是有意针对自己,有意针对自己兄弟俩。 之前黄台吉为了分化多尔衮兄弟,通过阿济格为和硕亲王而刻意营造出来的和解假象,一下子彻底破产了。 原本对多尔衮的野心并不怎么热心的阿济格,经过此事,终于认识到,他和多尔衮两个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管他阿济格跟多尔衮到底是不是一条心,在黄台吉的眼里,他们一母同胞的兄弟俩就是一伙儿的。 带着这些沉痛的领悟,被降为武英郡王的阿济格,在接到公开传达的圣旨之后第二天清早,就带着自己的镶白旗兵马,奉旨移防海州城去了。 至于黄台吉之前叫他做了镶白旗的旗主,将他晋封为和硕英亲王,所催生出来的那一点感激之情,经此一事,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发生在盖州城一带的满鞑子兵马大规模调动,自然瞒不住留守在兔儿岛海岸附近充当金海镇前哨的胡大宝所部。 崇祯十三年三月十一日午后,一直停留在复州城一带、一边率军休整一边等待形势明朗的杨振,终于收到了胡大宝派人送回来的消息。 杨振得知盖州城的满鞑子大军一分为三,一路以镶蓝旗兵马为主,离开盖州城池,往东而去,一路以镶白旗兵马为主,离开盖州城池,往北而去,唯有正白旗兵马留守盖州,他的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就在当日中午,杨振立刻召集了跟他一起在复州城附近严阵以待的各路总兵、副将们,到自己下榻之地永丰寺议事。 这些天里,杨振一直留在复州城附近,没有离开,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担心多尔衮吃了亏以后不肯善罢甘休,再次卷土重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在认真考虑和谋划金海镇北边的防务安排。 如果多尔衮不肯善罢甘休,或者说即便多尔衮暂时停战了,但黄台吉不肯善罢甘休,不肯停战,那么他就得继续留在这一带,继续与再次南下的满鞑子大军周旋。 如果多尔衮撤回盖州以后,是真正的撤军休整,暂时不再南下了,那么自己就有必要好好规划一下金州城以北的防御问题了。 杨振曾经一度有过放弃复州城的念头,因为他觉得复州城过于深入北边了,其周边地势又较为开阔,并不利于防守。 就此而言,全力守卫复州城,不如全力守卫金州城,因为金州城位处辽东半岛南段咽喉要道。 不仅是古老的金复盖海这条驿道,从此处经过,而且从宽甸堡、镇江堡这条路,经过辽东半岛的东海岸一线前往旅顺口,也必经金州城。 所以,只要守住了金州城,那么旅顺口北方陆地上的防御,就能万无一失了。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也在担心,他一直把复州城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会不会有点过于刺激黄台吉了。 毕竟复州城相对金州城来说,已经接近黄台吉所谓大清国的辽沈腹地了,长期占据复州城,一定会让黄台吉把自己当成心腹之患。 这对杨振接下来好好经营金海镇,特别是全面开启移民垦荒计划,十分不利。 因为,杨振要想招纳移民,要垦荒,要春耕,要大规模地搞建设,首先得有一个相对安定的根据地。 否则的话,你这里天天打生打死,朝不保夕,哪个移民胆子那么大,敢携家带口地渡海到金海镇这里来呢? 但是,打了这一仗之后,尤其是消灭了阿巴泰,并缴获了六十一门重型红衣大炮,以及大量的其他中小型火炮之后,他的想法有了变化。 他突然认识到,现如今满鞑子的所谓大军,倒也并不像他自己原来所认为的那样难对付,那样难缠了。 满鞑子丢失了这么一大批重型红衣大炮,短时间内是无法再次向复州城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的。 而自己一方,缴获了这么一大批重型红衣大炮之后,防守坚城的能力倍增,绝对是今非昔比的局面了。 形势出现了这样有利于自己的变化,也让杨振终于下了决心,准备好好规划一下金海镇北路与东路的防御问题了。 “诸位,胡大宝派人送消息回来了,满鞑子的大军应是真的退了!消息说,有镶蓝旗大批人马出盖州,往东而去,我料,应是满鞑子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撤军返回其驻防地鸭绿江口镇江堡去了。” 当日午后,仍跟着杨振驻兵在复州城内外的各路将领们闻召而来,暂时居住在永丰寺内一个宽敞僧房内的杨振,一见众人到来,当即满脸喜色地向他们说出了这个喜讯。 “而且,阿济格所领的镶白旗人马,也在今日清早,离开了盖州城,一路往北去了!哈哈,如今盖州城内,算起来,就只剩下多尔衮自己的正白旗人马了,他就是想再起大军南下进攻咱们,起码在三两个月内,必定是有心无力了!” 前来议事的各路将领,刚在杨振居住的僧房内坐下来,就听见了杨振所说的这个喜讯,当下连忙又都站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向杨振称贺。 这次前来议事的将领,几乎涵盖了杨振麾下的所有头面人物,有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吕品奇,金海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金海西路协守总兵袁进,金海中路协守总兵许天宠。 除了这几个协守总兵之外,还包括了杨振自己直领的征东先遣军几个营头和各路水师的将领们,如火枪兵营副将张臣、掷弹兵营副将李禄、炮兵营参将杨珅,以及南路水师营的俞亮泰,北路水师营的胡长海、高成友。 至于襄平伯沈志祥以及南路协守总兵官张得贵、南路水师副将仇震海等人,则在几天之前,就已经带着缴获俘虏的人马物资,走海路南下安置去了。 毕竟金海镇并不是只有复州城,后方金州城与旅顺口内仍有大量的事务,需要有人坐镇处理。 第六四九章 外海 “都督,满鞑子的大军,既然确定撤了,那么接下来,咱们各路人马云集复州城,总要做些什么吧?” “是啊,都督,既然盖州城里只剩下了多尔衮的正白旗人马,咱们不如干脆一鼓作气北上盖州,把盖州城也破了得了!” “没错,咱们各路人马粮草不缺,弹药充足,士气正高,而盖州城离咱们也不远,同样靠海很近,咱们集结了重兵,走海路北上,还能再打他多尔衮一个措手不及!” 杨振把满鞑子镶蓝旗、镶白旗人马纷纷撤离盖州城的消息一说,众人先是高高兴兴地庆祝了一番,然后就有不少人开始建言趁机北上进攻。 杨振笑呵呵地看着麾下各路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那畅想和描绘金海镇大军北上攻破盖州擒杀多尔衮的情景,过了一会儿,等他们畅想得差不多了,先是呵呵一笑,随即脸色一沉说道: “打盖州?谁说要去打盖州?脑子进水了吗去打盖州?” 杨振此话一出,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小火苗上,原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高兴的热闹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那几个方才吵吵着,要一鼓作气去打盖州的将领,当下挠着头,尴尬地笑着,谁也不说话了。 “你们,都是我金海镇的骨干,是我金海镇的柱石,将来都是要统率千军万马,出去独当一面的大将,说话做事,一定要有大局观,要注意战略和战术。” 杨振麾下的这些将领们,来路很复杂,成长经历也很复杂,有的是世袭的卫所武官,读过一些兵书,更多的则是底层军户出身,根本没有什么大局观。 还有一些将领,干脆就是海盗**出身,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懂得什么战略思维? 但是,金海镇所处的特殊位置,尤其是其必须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这种独特环境,又对金海镇各路将领们的战略素养,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杨振自己凭借着对明末历史大势的了解,在战略问题上,当然有先天的一种优势,但是他的这种优势,却无法传导给他麾下的这些将领们。 他倒是希望,等待战事稍歇的时候,可以办一个讲武堂,好好地给自己麾下的这些追随者,这些自己倚重的将领们,灌输一些自己前世知道的东西,好叫他们换一换脑子。 然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夹缝之中挣扎求生,始终没有顾得上这件事情,始终没有把这件事情好好办起来。 今日收到胡大宝消息,得知镶白旗、镶蓝旗已经撤离盖州,杨振断定,短时间内,比如三两个月内,多尔衮不会再举兵南下,心情终于放松了一些,眼下又见话赶话说到了这里,便忍不住对诸将说教了起来: 零点看书 “有的事情,从战术上看,可行,但是从战略上看,却不可行。这个时候怎么办?干不干呢?” 杨振说起这个,环视众将,见众将都脸色凝重地看着自己,当即一笑,换了一种缓和一点的语气,接着说道: “比如说,去打盖州,能不能成功呢?如果我们计划周详,并且全力以赴,不计代价的话,当然是有可能会成功的。 “但是,这只是从战术上来说可行。如果从战略的角度来看问题,那么现在去打盖州城,就决不可行。” 此时此刻,杨振觉得很有必要再统一一下金海镇各路将领对于金海镇未来的认识了。 在山海关外执行东攻西守的方略,是他对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说的。 但是,杨振提出这个方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说服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同意自己带着松山城的主力人马渡海东进,到辽东半岛南部立足经营。 现在到了辽东半岛南部以后,如果真的一根筋,一个劲地往北发动进攻,那就真的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做事情,要讲究方法,讲究策略,讲究时机和火候。 杨振经营辽东半岛南部地区,也就是经营现在的金海镇,其最终的目的,固然是将来有朝一日要北上消灭满鞑子。 但是目前,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却是韬光养晦,也就是在保证自己生存的前提下,低调低调再低调,然后不动声色地发展自己,让自己尽快成长壮大起来。 想到这里,杨振扫视诸将一圈,继续自问自答地说道:“为什么现在打盖州决不可行呢?这是因为,我们打盖州不论胜负,一定会招来满鞑子的第二次进攻,甚至第三次、第四次进攻。 “我们眼下虽然扛住了满鞑子大军的第一次进攻,但是接下来,我们还能抗住满鞑子大军几次进攻呢?” 杨振这么一问,先前争着抢着,建言北上攻打盖州城的几个将领,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杨振。 这个时候,就见杨振脸色一沉,大声说道:“你们每个人,都要牢牢记住,眼下辽东半岛敌强而我弱的局面,并没有因为我们这一次的胜利而发生根本的改变。 “要牢牢记住,在我们金海镇真正兵强马壮强大起来以前,我们应当尽力避免,与满鞑子的大军打正面的主力决战。 “而且,为了避免提前造成与敌主力决战的局面,只要满鞑子的军队不来进攻我们,那么我们今后一段时间之内,就要尽量避免北上发动大的进攻。” 杨振说着说着,就又变得声色俱厉了起来,而在场的诸将也变得沉闷起来,一个个皆不敢与他照面,要么低头沉思,要么看向别处。 就在场面最沉闷的时候,一向在杨振面前较能放得开的金海西路协守总兵袁进,突然笑着说道: “这个,呵呵,都督教训得对,啊都督教训得对。这几天军中士气高涨,有一些弟兄,的确是有一些志得意满,有一些飘飘然了。 “也是,前面几战赢得稍稍容易了一些,弟兄们都想趁机再立新功,有些求战心切。都督今日这番教训,来得正是时候,来得正是时候。” 袁进突然笑着说出来的这些话,立刻打破了有些沉闷尴尬的场面,其他人立刻顺杆往上爬,吕品奇、徐昌永、李禄、高成友、祖克勇等人,一个接一个站起来,躬身对着杨振说道: “正是,正是,袁总兵说的没错,都督教训得对,卑职等,的确有些——飘了!” “没错,卑职今后一定牢记都督方才所说的——战略,所提的要求,请都督放心!” “是啊,请都督放心!” “请都督放心!” 杨振见状,当下只能摇头苦笑了,同时他也意识到,今日召集各路将领过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而且,此次大战己方取得了胜利,各路将领心气高一点也正常,大家正高兴,自己这个样子倒是有点叫人扫兴。 一念及此,杨振双手搓了搓脸,呵呵一笑,说道:“好了,好了,倒是本都督有些多虑了。都坐下吧,坐下吧!” 杨振盘腿坐在僧房内的炕上,指示众人在房中的椅凳上重新坐下,又让许廷选、麻克清二人,给诸将端茶倒水,最后对众人说道: “这几日间,我一直担心多尔衮贼心不死,担心黄台吉损兵折将之后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才带领大家,一直留在复州城左近防范。 “但是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在近几个月内,满鞑子的大军当不会再次集结南下来谋我们了。而我们自己,也该规划一下金海镇今后的事宜了!” 杨振话音刚落,就见袁进再一次带头冲着杨振一抱拳,大声说道:“请都督吩咐!” 剩下的其他人见状,一个个有样学样,冲着杨振一抱拳,一起大声说道:“请都督吩咐!” 杨振见状,心说,得,这还商量个屁啊,也不用再商量来商量去了,自己直接安排得了,当下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诸将之中的吕品奇,说道: “吕总兵!” “卑职在!” 见杨振第一个点到自己,吕品奇连忙站了起来。 杨振之前虽然任命他为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驻守复州城,但是复州城内兵马众多,他这个所谓的北路协守总兵,还是只能指挥自己原来的部下,实在有点有名无实。 眼下,满鞑子的大军退了,杨振肯定也要南下,如今首先点到自己,必然是要交代北路防务了。 一想到自己终于可以以复州总兵的身份独当一面了,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的吕品奇竟然有点激动。 果然,杨振见他站了起来,当即对他说道:“你是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本都督离开此地以后,即由你统率复州团营,驻守复州城,守卫复州城及其以北地区!” “卑职遵命!——但是,都督,这个复州团营——” 吕品奇一听,果然是叫他独当一面守卫北路,立刻大声领命,但是领了命以后,才意识到杨振的话里说到一个复州团营,当下有些迟疑地看着杨振。 那意思是,希望杨振能够当众明确一下将来归他指挥的复州团营的组成。 第六五零章 庄河 团营的意思,吕品奇与在座的其他将领们都已大体知道了。 毕竟之前杨振已经编建了两个团营了,一个是交给夏成德节制指挥的松山团营,另一个是交给许天宠节制指挥的金州团营。 这么看来,金海镇下,一路协守总兵的标配,就是一个团营了。 “团营嘛,就是若干个不不同的营头,编在一起,团结对敌,由一路协守总兵官统一节制指挥,负担一路守卫作战之任务。” 杨振既然提到了复州团营,当然早有了自己的考虑,当下便耐心对吕品奇以及其他将领们说道: “至于复州团营,以金海北路人马为主,暂编三个营头,外加两个独立哨。先说两个独立哨,一个是胡大宝所领兔儿岛海巡哨,一个是马壮所领的炮兵哨,他们归吕总兵你直接指挥!” 胡大宝与马壮两个人,皆不在现场,吕品奇与杨珅两人忙不迭替他们领了命令。 杨振等他们坐下以后,接着说道:“复州团营下设的三个营,一个是复州城守营,一个是驼山巡防营,再一个就是北路水师营!” 说到了这里,杨振从在座的诸将当中找到胡长海、高成友两人,冲他们说道:“胡长海,高成友!” “卑职在!” “你二人所部水师,同属复州团营辖下北路水师营,其中胡长海仍驻长兴岛为左翼,高成友仍驻北汛口为右翼,共同接受吕总兵调度指挥!” “卑职遵命!” 胡长海和高成友两个人原来就编到了金海北路协守总兵辖下,如今杨振相当于再次重申了这一点,两个人自然没有异议。 见二人领命,杨振挥了挥手,让他们坐下,然后接着对吕品奇说道:“其中的复州城守营,即由吕总兵你自己原有的本部人马组成。” “卑职明白!” “至于我所说的驼山巡防营么——徐昌永何在?” “卑职在这里,卑职在这里!” 杨振早就注意到了徐昌永,方才嚷嚷着要打盖州城的将领当中,就数他的嗓门最大了。 此时,杨振点了他的名字之后,徐昌永先是一愣,继而一喜,连忙站了起来,咧着嘴笑嘻嘻地看着杨振。 杨振见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也笑着对他说道:“老徐啊,我所说的驼山巡防营,可就交给你了!” “卑职遵命!” “好,至于你这个巡防营,除了你原来所领的三哨轻骑之外,我再给你调拨一哨人马加入,这一哨人马,就是西屏山上的赵长寿和孙二虎所部!” 杨振见徐昌永领命,紧接着就对他说道:“他们先是杀了满鞑子固山贝子岳乐,然后又卖了李率泰,之后更参与了西屏山之战,打退了满鞑子数次进攻。 “虽然他们投诚过来的时间不长,但是经过了这么多事以后,已经足可信赖了。今后就交给你来统带!” 原属正蓝旗汉军旗下的二鞑子俘虏以及被岳乐领着看守西屏山大营的那些厮卒阿哈们,除了死心塌地加入金海镇的队伍当中,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可走了。 眼下,正好可以将他们编入到徐昌永的麾下。 这样一来,徐昌永的麾下也就有了四个哨的人马,虽然是七拼八揍的四个哨,队伍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有,但终归是四个哨了,人马过千了。 对此,徐昌永显然已经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当下他一听杨振说完,立刻抱拳躬身,喜气洋洋地说道: “卑职明白,卑职必定不负都督所托!” 这几天来,杨振率军停留在复州城一带,虽然没有战事,但也没有完全闲着,该找来谈话的人,他一个个都找了。 尤其是对于战后职司调整较大的将领,他也都提前跟他们通过气了,比如对于徐昌永所部人马的安排,虽然没有说的太明确,但都给了暗示。 以前,杨振让徐昌永跟在祖克勇的身边做副将,主要是因为杨振对祖克勇并不能完全放心,让他当祖克勇的副将,多少起到一些制衡的作用。 但是现在,过了这么久,祖克勇麾下的祖氏人马已经被稀释得差不多了,而且其部下的于乐吾、敖日金两哨也壮大了起来,也不需要徐昌永再来发挥制衡作用了。 与此相应的是,吕品奇的北路兵力不足,如果光是守城的话,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单靠他的人马,再去布防复州城外围的话,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可是,从骆驼山到西屏山,再到永宁监城旧址及其以北地带,是必须派人驻守或者长期巡哨的。 这样一来,杨振除了拆东墙补西墙,从祖克勇的麾下将徐昌永拆分出来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好在祖克勇自己一直专注于麾下重骑兵队伍的打造,对徐昌永这个副将及其所部蒙古轻骑兵,也不怎么上心。 杨振与他谈过战后可能要将徐昌永调走的大体想法以后,他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因为徐昌永所部人马本来也不是他建起来的队伍。 但是到了此时,杨振这么一说之后,除了徐昌永高高兴兴地当场领命以外,在场的其他人,全都关注起了祖克勇的神色态度。 杨振见状,也笑呵呵看着祖克勇问道:“祖总兵,老徐,毕竟是你东路的副将,对他的调动,你意下如何?” 让徐昌永率部,移驻复州城外西北山地的决定,杨振自然跟祖克勇沟通过了。 只是当时,杨振只谈了徐昌永就地驻防西屏山等处的问题,没有细谈祖克勇的东路其他人马将来驻防何地。 此时,祖克勇见杨振问他的态度,想了想,站起来冲杨振抱拳说道:“卑职没有任何异议。西屏山、骆驼山以及永宁监城旧址等地,对守卫复州城意义重大,正适合徐副将所领轻骑驻防巡哨其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今日都督说到了吕总兵所领北路的驻地部署,卑职所领东路其他人马今后,却要驻于何地?” tsxsw.la 众将见祖克勇虽然说自己没有任何异议,但到最后却提出了金海东路驻防地的问题,当下皆凝神静气地等待杨振的回应。 方才杨振叫吕品奇率领复州团营驻守复州城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就在想,下一步祖克勇会被安排到哪里去。 毕竟眼下的金海镇,也就只有旅顺口、金州城和复州城这几个现成的城池而已。 西路、中路、南路早就明确了,如今北路也明确了,那东路呢? 杨振见众人对祖克勇提出的这个问题如此关心,当下哈哈一笑,先是摆了摆手,让祖克勇和一直站着的吕品奇坐下,然后说道: “祖总兵,你问得好,现在咱们就说说你们东路的驻防地!”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诸将,见众人看着自己,于是随口提出了一个问题:“诸位,满鞑子大军若欲从陆上进兵旅顺口,拢共有几条路线?” “这个么——” 杨振这么一问,原本仰脸等他做出部署的诸将,先是一阵迷惑不解,但是很快便有人小声议论了起来。 “难道不是至此一条吗?” 一时间,包括袁进、吕品奇、祖克勇、张臣、李禄、徐昌永在内,这些非东江镇出身的将领们,皆是一头雾水。 甚至包括曾经跟着黄龙驻守旅顺口的胡长海、高成友等人,也有些疑惑了。 在他们的印象中,从旅顺口北上,金、复、盖、海之间,只有一条贯通南北的辽东驿路,剩下的,可就是海上航路了。 但是他们看着杨振笑呵呵的神色表情,却又断定必然不是如此,若如此杨振何必多次一问呢。 果然,正当那些非东江镇出身的将领们满脸疑惑议论纷纷的时候,金海中路协守总兵许天宠突然说道: “这个么,都督,若说辽东驿路官道么,的确是只有金复盖海这一条路。但是若说满鞑子南下金州旅顺可以通行的陆路么,除了金复盖海这条线所在的西海岸之外,复州此地往东,翻过群山往东,还有东海岸,也可以通行!” “没错,都督,卑职在东江镇时,对此亦有所知,辽东外海前东江镇辖地海岸,即许总兵所言东海岸,从鸭绿江口到金州城,再到旅顺口,虽然以往未修官道,但是彼处多有近海平原,地势平坦,可以通行。” 许天宠的话音刚落,一直在人堆里没怎么说过话的俞亮泰,突然站起来佐证了许天宠的说法,而且进一步说道: “不是卑职危言耸听,若满鞑子军队从镇江堡出兵,沿着东海岸平原南下,即可绕开复州城,绕开都督在兔儿岛、西屏山等处所作的种种部署,直抵金州城下! “都督若欲保我金海镇后方万无一失,还请尽快在东海岸部署人马防范,同时也请都督如同在辽东内海所做一样,在辽东外海,前东江沿海诸岛上,部署水师营!” 俞亮泰说到这里,从诸将末尾走了出来,一把取过侍立在门口的麻克清手上的茶壶,拎着来到屋子正中,将水泼洒在地面上,三下两下,竟然勾勒出了一个地图。 杨振一看,其形状,赫然正是辽东半岛的形状。 虽然俞亮泰所绘海岸上的曲线,与自己所知并不完全一致,但大体轮廓却看得出来,正是辽东半岛的大致地形。 众人正在惊叹之间,俞亮泰放下茶壶,单膝跪在地上,对着正在凝神细看那副地图的杨振说道: “都督,东江镇沦陷之后,其所辖各大岛产业皆被毁坏,其所辖人口或被鞑子屠戮,或被迁移上岸,如今尽皆空置海上,思之令人痛惜。 “都督若能派人前往经营,则可一举两得,既能保我金海镇侧翼与后方安全,又能安置将来的移民屯垦自给。 “而若不能派人经营,卑职担心,久之,沿海之地与近海诸岛,或被满鞑子占据,或被朝人窃取。如此,岂不可惜?” 第六五一章 用途 俞亮泰所说的这些话,正合杨振的心意。 杨振当然不会放弃前东江镇的旧地。 之前,他之所以没有派人往那个方向开拓,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有心无力,实力不允许。 他没有那么多人马,也没有那么多战船。 如果把手里本就有限的兵力撒出去,占据的地方看起来好像挺大,但他根本做不到有效的管控,到最后,一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甚至包括现在,他都觉得,经营东江镇旧地的时机,仍然并不成熟。 但是,既然俞亮泰已经提出了这个建议,而自己又正在考虑将祖克勇所部人马,部署到真正的金海东路,即辽东半岛的东海岸上去,当下也就没有反对。 就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杨振起了身,从他盘腿坐着的炕上下地,来到俞亮泰身边,俯身看着地面上水泼而成的地图。 “你画的这个地方,是石城岛么?” 杨振看着俞亮泰用水泼出来的辽东半岛形状的边沿,与自己记忆之中石城岛所在的位置对比着,搜寻着,最后用手点了点一处即将阴干的水渍,突然开口问道。 “正是!此处正是石城岛!都督竟然知道石城岛的位置?!” 俞亮泰听见杨振的问话,一时又惊又喜,连忙这样回答道。 “呵呵,我早说过,少年时,我也曾在东江镇毛帅帐下任职,虽然如今时过境迁,思之恍如隔世,但对前东江各岛之方位,大体还有一些记忆。” 杨振见俞亮泰又惊又喜的表现,顺口解释了一句,然后蹲在地上,将手指往石城岛正上方的海岸线上一点,问道: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个时候,其他人见杨振这样,也都纷纷起身,围拢了过来,首当其冲的金海中路协守总兵许天宠,见杨振询问,当即说道: “回都督的话,卑职也曾在石城岛上待过,石城岛以北海岸上面,有一座城堡,名叫黄骨岛堡!都督所指之处,当是黄骨岛堡附近。 “而且,除了这个黄骨岛堡之外,石城岛以东、以南的海岸上面,每隔十数里便有城堡墩台相望,从北往南,较大的城堡,还有归服堡、红嘴堡两座!不过——” “不过什么?” 杨振见许天宠知道东海岸上的城堡墩台位置,心中正高兴着,却见他突然说了一个“不过”,心中一紧,赶紧询问。 这时,就见许天宠原本振奋昂扬的神情,突然低落了下来,叹了口气,对杨振说道:“不过,这些城堡,年久失修,又经过满鞑子的破坏,如今还能不能使用,可就两说了!” “是啊,当年朝廷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财力,方得建成这一处处海防堡垒,不料现如今,却一个个破败废弃,思之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许天宠的话,显然勾起了俞亮泰对当年东江往事的回忆,只见他一边摇头苦笑,一边喃喃自语。 “无妨,哪怕只剩下了一片如同永宁监城那样的废墟,也总比一切从头建起,要省时省力多了!” 杨振听了许天宠、俞亮泰两个说的话,当下也不以为意,说完这话,长身而起,先请众人重新落座,然后拍了拍沾染在手上的尘土,对众人说道: “我说的金海东路,正是许总兵、俞兄弟他们所说的东海岸这条线路。满鞑子走陆路南下金州城、旅顺口,除了金复盖海这条线,就只有东海岸这条线了。”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看着俞亮泰,大声说道:“俞亮泰!” “卑职在!” 俞亮泰见杨振显然已经有了决定,听见点了自己的命,立刻振奋地回应了一声。 “这次作战,你率领船队北上连云岛,不仅调动了尚可喜出兵回师,给我们再破熊岳城创造了战机,而且抢了连云岛上的船厂,烧了满鞑子用来造船的木料,带回了岛上的木工船匠,功劳不小!” “这,这全是都督指挥有方,卑职不敢居功!” 俞亮泰以为杨振要说让他带队移驻石城岛或者东海岸某处的事情呢,结果一听之下,却不是,心里有点疑惑,但也不能不答对一番。 杨振见他如此,当即笑着对他说道:“你提议在辽东半岛的东海岸派驻水师,经营前东江镇旧地,很好,本都督准了——俞亮泰听令!” 到了此时,俞亮泰当然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当即从诸将队尾出列上前,单膝跪在了杨振的面前。 “本都督今日,就以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总镇府总兵官的身份,正式任命你为金海镇东路水师营参将,自领一营,准你从牢城营俘虏当中,拣选一哨青壮,编入麾下使用。 杨振先是将俞亮泰从原来的都司职务连升两级,直接晋升为东路水师营参将,叫他扩编队伍,独领一营水师,然后紧接着就又说道: “此间事了,你先随我回师旅顺,等与南路水师交接了你部防务以后,即可率本部船队,前往石城岛驻扎经营!” 俞亮泰听见杨振最后发布的命令,一时间大喜过望,当下将单膝跪地变成了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叩首说道。 “卑职遵命!都督提携栽培之恩,卑职愿粉身碎骨以报!” 杨振见状,连忙俯身下去,双手将他扶起,叫他不必如此,而其他的将领见了,也赶忙围上来向俞亮泰祝贺。 俞亮泰虽然是由过去的一营都司升为参将,算不得是多大的升迁,但是他与杨振的对答过程,以及杨振对他完全溢于言表于的赏识,却叫许多人羡慕不已。 在场诸将都知道,如果不出意外,俞亮泰在金海镇的前程,或者说在杨振麾下的前程,将会十分远大。 yawenku.com “都督,东路水师已经有了,而且有了石城岛这个驻地,那么卑职东路的其他陆上人马呢?他们跟着卑职,将来移防于东海岸的何地呢?” 身为金海东路协守总兵官的祖克勇,当然关心他的驻防地问题。 方才,杨振与俞亮泰、许天宠之间的对话,他认真听了,已经知道杨振以前所谓的金海东路指的是什么地方了。 一想到杨振早在率军移防金海镇之前,也就是早在松山城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让自己驻守金海镇的东海岸,他的心里就暗自震惊不已。 眼下,新设立的金海东路水师驻地,既然已经定在了东海岸的石城岛,那么金海东路总兵府的驻地,想必就在石城岛附近的海岸上了吧。 只是方才许天宠他们,接连说了好几个地方——黄骨岛堡,归服堡,红嘴堡,全都位于石城岛附近数十里的海岸线上,却叫对彼处情况不甚熟悉的祖克勇,心中有些迟疑。 “你们去黄骨岛堡吧,你带所部人马,从复州城移驻到石城岛以北海岸附近的黄骨岛堡去!你原来所领的人马,加上于乐吾部、敖日金部,以及俞亮泰的水师营,同样合编一个团营,归你统领指挥!” 对于祖克勇所问的问题,杨振当然早就有了腹案,见他张口询问,立刻做了安排。 “你们这个团营,眼下人数略少,但是将来会给你好好补充,且看黄骨岛堡的具体情况吧,先去整修城堡,搭建营盘,一旦条件成熟,弹药量草补给无忧,本都督再给你调派人马听用!” “卑职明白,卑职谢过都督,那么,卑职所领团营,就叫黄骨岛团营?” 祖克勇听了杨振所说的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虽然不知道东海岸上的黄骨岛堡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但他向来也不是一个拈轻怕重的人,于是一边表示领命,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所领团营的名号。 然而他这么不经意的一问,却把杨振给问住了。 “这个么——” 杨振低头瞄着方才俞亮泰用茶水泼出来的辽东半岛地图,看着正在渐渐干燥消失的水渍,眼睛一亮,笑着说道: “这样吧,什么黄骨岛白骨岛的,不好听,你们这个团营,就叫庄河团营吧。你们去了彼处,若是黄骨岛堡仍然堪用,就将其改名为庄河堡城吧。” 祖克勇听了杨振忽如其来的这番话,当即一愣,心想:“黄骨岛团营,的确是不好听,可是你这个什么庄河团营,也没见得好听到哪里去啊!” 但是,一贯有些高冷的祖克勇,自然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过分纠结,只是一愣,随即抱拳躬身领了命令。 他当然不知道,黄骨岛堡所在之地,就是后世的庄河一带。 而归服堡所在之地,却是后世的城子坦附近。 至于红嘴堡所在之地,则是后世的皮口港附近。 对于这些情况,杨振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是这些东西他虽然清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毕竟庄河这个地名,是在几百年后汉人渡海闯关东的过程中才出现的地名。 在明朝的时候,这个地方除了永乐年间始建、嘉靖年间重修的这个海防堡垒黄骨岛堡以外,此地并没有多少平民百姓在这里聚居。 当然了,如果说除了黄骨岛堡还有一个名称的话,那么就只有一个名叫红崖子的红色山岗,被行经此地的军队和商旅记录了下来。 但是,不管是叫红崖子,还是叫黄骨岛堡,对杨振来说,听起来都怪怪的,都没有庄河这个名字叫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 最起码以后一提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杨振的脑海里,就能立刻闪现出它的地理位置,不至于一头雾水。 单是这一点点便利,就足以让杨振顺手把黄骨岛堡改名为庄河堡了。 第六五二章 重炮 崇祯十三年三月十一日的下午,杨振在复州城外的永丰寺召集诸将议事,对金海北路和金海东路重新做了一番部署,同时也敲定了经营金海东路的各项事务。 到了第二天早上辰时前后,他又趁热打铁,亲自赶到了复州城的明通门外,给祖克勇的东路人马送行。 亲自到场的杨振,为祖克勇以及祖克勇麾下的部将于乐吾、敖日金等人,分别端了一碗壮行酒,并对他们勉励有加。 杨振这么大张旗鼓郑重其事地给他们送行的,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虽然他定下了金海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所领的庄河团营的名字,但是这个庄河团营的下面,却并没有多少人马。 被杨振拆走了徐昌永所部人马以后,祖克勇麾下只剩下重骑兵队伍,就只有三个哨九百人了,加上那些伺候骆驼和战马的辅兵杂役,总共只有千把人左右。 这样的人马数量,表面上虽然号称团营,但是实际上,这个团营还赶不上北路或者中路一个营的规模。 真到了济尔哈朗从镇江堡南下进攻的时候,要靠他们这千把人守卫东路,那当然是守不住的,可是,杨振现在并没有更多的人手可派。 事实上,就算是有人可派,现在庄河堡那里具体的情况并不明朗,杨振也不敢骤然往哪里增兵。 已经年久失修多少年人迹罕至的庄河堡,也就黄骨岛堡城,现在是一个什么鬼样子,还能不能使用,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接下来的一切,都需要祖克勇带着他麾下的东路骑兵,先行赶过去实地看过了之后,才能进一步再做决定了。 如果粮草辎重的补给不是问题,如果当地的地形有利防守,适合于驻扎重兵,杨振当然不介意将自己的东路前哨前移,然后往那里优先移民屯垦。 毕竟整个辽东半岛上面,除了东西两个海岸上分布一些相对大块的平原地带以外,其他地方,全是连绵的山岭。 好在祖克勇这个人,一向称得上是任劳任怨,在杨振麾下各路主将当中,也是最不会与杨振讨价还价的一位。 虽然杨振交给他这个东路协守总兵统率的人马不多,但是他什么要求也没提,命令一下达,很快就率部出发了。 当然了,杨振也担心祖克勇他们对辽东半岛东海岸一带的地形地貌不熟悉,特意派出了自己身边的侍从副官,也就是许天宠的儿子许廷选,为他们充当向导,给他们带路。 这个许廷选曾经跟着其父许天宠,在石城岛上生活了很久,对石城岛附近的辽东半岛东海岸,很是熟悉。 后来他又跟着其父离岛弃船上岸,归附了满鞑子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他更是有相当长的时间,是驻扎在复州城一带。 是以,许廷选与及其许天宠手下的许多人,又对复州城附近,特别是来往东海岸的地形道路十分熟悉,正是绝佳的向导人选。 就这样,杨振头天下午拍板定下了东路人马的驻防地以后,到可第二天上午辰时,祖克勇就带着麾下千余人马,领着大批骆驼,携带辎重,出城往东,然后在许廷选等人的引领下翻山越岭,一路往东海岸方向去了。 而杨振自己在复州城的东门外为他们送行之后,也随即与吕品奇、徐昌永、胡长海、高成友等留守复州城一线的将领们告了别,然后带着其他将领和人马,分作水陆两路,快速南下去了。 与多尔衮的这一仗虽然胜利结束了,但是金海镇的事业才刚刚开始而已,接下来仍有一大堆棘手的事情在等着他。 当天傍晚时分,杨振在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官许天宠的陪同之下,领着那些跟随他南撤的各营兵马,迎着夕阳的余晖,抵达了金州城外北大河河口附近的龙王庙船厂。 经过了与多尔衮征剿大军的这一战后,包括杨振在内,金海镇从上到下各路将领,无不深刻认识到了水师的极端重要,从而也无不深刻认识到了船厂的极端重要。 俞亮泰从连云岛俘虏的那一千多珍贵的船工匠人,在杨振取得了观马山伏击战胜利以后,回到复州城的第一天,就被他拍板输送到了后方,由沈志祥的督办船政处统一接管,然后全部被安置到了龙王庙的金州船厂。 有了这些同属前东江镇的熟练船工匠人的加入,襄平伯沈志祥负责的龙王庙船厂之中熟练船工匠人的数量,一下子就翻了一倍还多。 而金州船厂的规模,当然也跟着快速扩大了一倍还多,除了有更多新船坞被扩建、开挖和修造出来之外,原来已经开工在建的大批二百料与四百料战船的建造进度,也一下子大大加速了。 零点看书 从二月初开始,到三月中旬这段时间里,金州龙王庙船厂原本在建的第一批百料以上的战船,在杨振这一次抵达船厂之前,又累计完工了三十艘。 其中,一百料等级战船二十艘,二百料等级战船十艘。 面对这些新下水的一百料战船、二百料战船,金海镇辖下的各路水师将领们,全都是虎视眈眈,垂涎欲滴,都想从中分得一批新船,好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水师队伍。 但是,这一次,杨振听了襄平伯沈志祥的报告之后,毫不犹豫地将船厂新近建成下水的三十艘一百料、二百料战船,一股脑儿地调拨给了新设东路水师营的俞亮泰,并且兑现了叫他从附近的牢城营以及船厂之中,挑选一哨青壮人马扩建东路水师的承诺。 如果说以前,杨振对于麾下水师队伍的分散和扩编尚抱有一些疑虑,担心失管失控的话,那么现在,有了规模壮大的龙王庙船厂以后,他已经不再担心了。 在他看来,他只要把金海镇的造船、分船以及用船三者严格区分开了,那么麾下水师失控的问题,就基本上迎刃而解了。 造船,由襄平伯沈志祥督办船政处和金州龙王庙船厂负责。 用船,是金海镇东南西北中各路水师营的事情。 至于船只的分配与调拨,则由杨振自己一言而决。 这样一来,金海镇各路水师不能自行造船购船,那么他们的未来发展,也就被控制在杨振的手里了。 这一次,俞亮泰北上连云岛,俘获了大量的船匠,这些可以制造或者修理船舶的能工巧匠,可是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然而面对这样的宝藏,当杨振一声令下,俞亮泰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回来的一千多船匠,如数移交给了沈志祥的金州船厂。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杨振对他完全满意,完全放心了。 也正因此,这一回,杨振还将自己带人在浮渡河的南岸,观马山下面的驿道之上,所缴获的大批中小型火炮,大批量地配备给了俞亮泰扩大了的船队使用。 当然,杨振这么做,一个是为了褒奖俞亮泰及其所部水师之前的功劳,二个也为了加强金海东路防守的力量。 眼下祖克勇领衔的金海东路人马并没有坚城可以容身,也没有什么大型工事营盘可以驻扎大批人马,杨振也只能暂时在壮大金海东路的水师力量上想办法了。 最起码,他也得让俞亮泰所率领的东路水师船队,拥有更多的船只,拥有更强大的海上输送能力。 如此一来,祖克勇麾下金海东路的陆上人马眼下虽然不多,但是只要有了相对强大的水师,他们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一旦将来金海东路的陆上人马真的遇到了危险,俞亮泰的水师也可以及时帮助他们撤退入海,转移到石城岛等沿海岛屿之上。 除此之外,在杨振的布局之中,金海东路水师船队的用途,将来也会变得十分广泛。 比如说,往北,他们可以走海路北上鸭绿江口,袭击满鞑子的大后方。 再比如说,往东,他们可以前往李氏朝鲜,甚至前往倭国,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考虑到金海东路水师将来的用途,杨振也希望他们尽快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 第六五三章 来客 抵达金州城外龙王庙船厂的第二天,杨振在许天宠等将领的陪同之下,去了一趟金州城以及金州城以东的大黑山和金州城以南的南关岭,然后便对随船运到了金州湾的重炮做了新的分配。 杨振在浮渡河南岸观马山的伏击战当中,缴获了六十一门重型红夷大炮,即满鞑子所谓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 天佑助威大将军,是满鞑子的叫法,如今它们落到杨振的手里,自然不能再叫天佑助威大将军了。 于是,这些满鞑子仿制的重型红夷大炮,在杨振的军中便又恢复了它们原来的叫法,又叫红夷大炮了。 等到这些重炮通过海路被运送到北汛口以后,得知消息的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吕品奇、金海中路协守总兵许天宠以及南路协守总兵张得贵,全都向杨振开了口。 他们都希望能够分得这些重炮的一部分,可以部署在复州城、金州城、旅顺口及其外围的险要之处。 眼见其他几路总兵开了,金海西路协守总兵袁进以及襄平伯沈志祥,也向杨振开口调用一些重炮。 袁进是希望能够执行杨振之前提出过的炮船计划,将新得的重炮装载一部分上船,增加水师炮船的威力。 而沈志祥则是希望,能够在龙王庙船厂的附近,依山就势,修建炮台,从而保证船厂的安全。 然而,与这些总兵大将们的想法截然相反的是,杨振直领的征东先遣军炮兵营参将杨珅,则向杨振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建议和设想。 杨珅建议将这些重炮集中起来使用,从而为征东先遣军,同时也是为金海镇,建立一个强大的重炮营。 杨振所部兵马,去岁在辽西的东官沟卧牛沟伏击战之中,已经缴获了二十二门满鞑子铸造的重型红夷大炮。 这一次,又缴获到了六十一门,如果把这些重炮全部集中起来使用的话,那么金海镇下将会立刻出现一支其规模超过满鞑子任何一旗的重炮队伍。 对于杨珅希望接管这些重炮,组建一个大重炮营的设想和提议,杨振当然是极为赞同并且赞赏的。 在他眼里,重炮红夷大炮也好,中小型火炮也好,只有集中起来,统一使用,才能够发挥出它们最大的威力,才能体现出它们最大的价值。 毕竟,这个时代的火炮,并没有多少的精准度,一旦化整为零,分散使用,那就没什么太大的价值了。 所以,杨振的心中,十分赞成杨珅的提议,完全倾向于只将缴获带回的数百门中小型火炮分发下去,然后以这些十分珍贵的重型红夷大炮为主,建立一个上规模的重炮营。 但是,面对吕品奇、许天宠、张得贵以及袁进、沈志祥等人的热切期待,杨振却又不好给他们泼冷水。 毕竟,类似天佑助威大将军这样的重型大炮,对于守城作战来说,意义非凡。 如果复州城和金州城等处的城头上有了与满鞑子同款的重型红夷大炮,那么满鞑子一方重炮的威力将大打折扣。 因为同样的重型火炮,一旦部署在了高达数丈的城头上,一旦用上了金海镇的弹药厂生产制造的火药,其射程和威力将远远超过满鞑子一方。 这样一来,满鞑子重炮对城墙的威胁将大为降低,那么守城一方守住城池的几率也就大大提升了。 因为除了使用大批重炮和收买内奸之外,满鞑子军队对攻克坚城,根本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对于满鞑子在攻城作战方面的这个特点,杨振知道,杨振手下的各路总兵大将,如今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也因此,他们对于分得一些重炮,用来协助守城的愿望,也就格外的强烈。 同样因为这一点,他们对于杨珅提出的由先遣军炮兵营集中统一使用重炮的提议,就十分不满,纷纷指出了统一使用重炮的弊端。 比如,重炮过于沉重,更适合守城,而不适合长途运送。 再比如,杨珅炮兵营的火炮已经足够多,而其他各路兵马却没有一门重炮,等等。 面对这样的情况,杨振只好选择折中处置,不仅将杨珅之前带往复州军前的六十门冲天炮,留给了北路,而且答应从缴获的重型红夷大炮中拿出一部分,分给复州团营和金州团营使用。 就在这次离开复州城之前,杨振已经让负责掌管那些重炮的杨珅,向北路协守总兵官吕品奇及其指挥的复州团营移交了十一门。 剩下的五十门重炮,没有明确归属,仍旧由袁进的船队走海路带到了金州湾内。 而杨振在许天宠等人的陪同下实地勘察金州团营的防务,目的也是要亲眼看一看,应当分配给金州团营多少门重炮以及这些重炮应当部署在何地。 这么走了一圈,看了一圈之后,当天下午,杨振做出了决定,将剩下的五十门重炮当中的十门拿出来分给金州团营。 其中,六门部署在金州城上,两门部署在金州城东南不远的大黑山墩台之上,另外两门则部署在卡着南北驿路脖子的南关岭上。 在大黑山墩台部署两门大射程的重型红夷大炮,可以跟金州城的东门与南门形成掎角之势,并让来攻的敌军无法在东门或者南门外立足扎营。 与此同时,金州城的北面与西面不远处又皆是海岸,金海镇的水师随时可以靠岸,攻击来犯的敌军,敌军仍旧无法在那里安营扎寨。 如此一来,只要金州城头和城东南的大黑山上部署了兵马重炮,金州城就将稳如泰山。 至于在南关岭上部署重炮,纯粹是因为杨振想要一个双保险,为了防备满鞑子不攻金州城,直接以骑兵绕城南下。 事实上,南关岭上有了刘万忠的五屯营分守各个大小隘口谷地,满鞑子光靠骑兵,根本冲不过去。 这个南关岭东西两侧皆临海,西侧一端突入海中又称南关岛,其东侧不远就是驿道,而其上面则有一个曾经隶属金州卫的南关岛墩堡。 刘万忠分得了南关岭作为驻屯地以后,就将自己的五屯营中军都司所在地,设在了这个南关岛堡中,就守在从金州城南下旅顺口的官道驿路一侧。 杨振分给了刘万忠两门重型红夷大炮,也是为了发挥他和他的五屯营麾下善于使炮的优势,好叫南关岭上的这个驿道隘口万无一失。 好在南关岭上的五屯营,也是隶属于金州团营的一个营头,并且扼守其战略后路,地位也很重要,因此对于杨振的这么一番安排,许天宠也说不出什么意见来。 经过杨振这么一番分配以后,此次缴获而来的六十一门重炮,就只剩下四十门了。 对于剩下的四十门重炮,杨振没有再继续细分下去,而是全部交给了杨珅的炮兵营,叫他集中起来,统一指挥使用。 至于袁进想要装备一批重型炮船的诉求,以及襄平伯沈志祥想要在龙王庙一带建立炮台,护卫船厂的诉求,杨振也没有完全置之不理。 毕竟,建造炮船,尤其是建造装备了重型火炮的炮船,是杨振率先提出来的主张,同时也是将来金海镇打造强大水师的既定目标。 现在,袁进提出来要装备一些重型炮船,也算是在执行杨振的既定战略,杨振也没有理由反对。 零点看书网 但是在杨振的布局之中,袁进的金海西路水师活动的区域,主要在渤海辽东湾内。 他们目前所担负的任务,其实主要是渤海辽东湾内的海路运输任务,比如说运输各部兵马,运输粮草物资,运输军械辎重等等。 而当前的辽东湾内,并没有其他的水师力量存在。 就此而言,袁进所领金海西路水师现有的船只装备,至少眼下是够用的。 也因此,在目前金海镇重炮数量非常有限的情况之下,杨振当然不会优先将其装备到袁进的金海西路水师之中。 虽然袁进想要获得重炮的愿望,暂时没有得到满足,但是杨振却也给了他其他方面的补偿。 杨振让他从这一战俘虏回来的正蓝旗汉军和正红旗汉军二鞑子里面,优先挑选一个哨的青壮人马,编入他的军中,以弥补其麾下在西屏山上的严重减员。 同时,杨振也向他承诺,金州龙王庙船厂下一批建成下水的一百料船和二百料船里,有他的一份。 至于这一份到底是多少艘一百料船多少条二百料船,杨振没有明说,但是深知杨振一诺千金、言出必践之作风的袁进,立刻就高高兴兴地领命了。 当然了,对于自己的舅丈襄平伯沈志祥提出来的诉求,杨振自然也不能置之不理。 杨振在分派了重炮的配属之后,也给了他一个承诺,承诺会尽快给龙王庙船厂,调拨一批旅顺北城铸炮厂新造的冲天炮布防。 崇祯十三年三月十三日午后,杨振刚在金州城内敲定了重炮的最终分配,就十分意外地见到了从旅顺口赶来送信的李吉。 “都督,昨天夜里方谘议过海回了旅顺口,还为都督带来了一些登州来的客人!今日一早,张总管征得伯夫人同意,叫卑职快马北上报信,并请示都督何时返回!” 李吉打着金海总镇府的旗号北上报信,原本是要赶去复州城的,但是行至南关岭,即听闻杨振已经南下,大喜过望之余,连忙快马来了金州城,见了杨振立刻禀报了带来的消息。 第六五四章 危言 杨振一听这个李吉的说法,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先前方光琛对自己说过袁枢到登州任知府的话,以及自己嘱咐方光琛的事情,登时大喜问道: “登州来的客人?是谁?难道是袁枢袁知府亲自来了旅顺口?!” “这个,来的并不是登州袁知府,但据说是登州袁知府的朋友。具体卑职也不清楚,卑职这里有张总管、方谘议的一封书信,请都督阅示!” 李吉见杨振显然对他带来的消息十分关心,连忙从怀里摸出了一封密封的书信,躬身上前,双手呈给了杨振。 “越其杰?” 杨振接过书信,拆开来,抽出里面的信纸,先是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然后郑而重之地将其塞回去,收到自己的怀里,接下来他别的话没说一句,倒是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地说出来一个名字。 这个人,就是方光琛在给杨振的信笺之中提到的那一个跟他从登州来到旅顺口的所谓客人。 对于这个人的情况,方光琛在信中并未细说,但是这个名字,杨振好似曾经在那里见到过,但是一时却记得不甚清晰。 前世之时,他对明末的历史很感兴趣,林林总总看过不少明末人物的生平事迹。 但是他记得清楚的,多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比如什么袁崇焕,毛文龙,祖大寿,吴三桂等等。 至于历史风云当中其他那些时隐时现忽隐忽现的小人物,就算一时见过他们的名字,此时的杨振哪里还能记得起来呢。 这个越其杰,就是如此,此时此刻,乍见这个名字,杨振搜肠刮肚,也只隐约记得,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与袁可立的儿子袁枢有关的故事里面。 而且有关故事的结局,也是一个悲惨的结局——弘光元年,在金陵陷落以后,越其杰与袁枢一样悲愤绝望,绝食而死。 然而,这个越其杰,到底是何来历,杨振却有点茫然无所知。 好在杨振知道他在明亡后绝食而死,并没有屈膝事满清,仅此一点,也可以大体知其为人了。 “都督,你方才所念叨的名字,可是越其杰么?” 杨振正想着越其杰与袁枢的关系,突然听见此刻恰在金州总兵府内议事的诸将当中有人开口这么询问。 杨振闻言望去,却见开口询问之人,正是在座的金海西路总兵袁进。 “这个袁进,可与袁可立父子关系匪浅啊,或许他正认得此人呢!” 眼见是袁进出声,杨振瞬间就联想到了袁进与袁可立父子的关系,顿时心中一喜,连忙问道: “没错,没错,正是越——其——杰,越王勾践的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其,生当作人杰的杰!怎么,袁兄你,认得他?” “果然是他,呵呵,要说认得嘛,倒是认得,然而也只是认得而已。虽然多曾听袁公子谈起过他,但是卑职与其只有一面之缘,真说起来,卑职对其人并不熟悉。只不过——” 袁进见杨振对此人这么上心,当下便笑着回答了,只是文武殊途,他与这个越其杰显然并不熟悉,说不出多少东西来。 但他见杨振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便只好留了一个话头,然后就开始快速地回忆袁枢曾经点评同辈友人时说过的一些话语。 “只不过什么?” 杨振见发迹于袁氏门庭的袁进,刚开了头,就停了下来,连忙出声追问。 这时就听见袁进若有所思地说道:“只不过,袁公子多曾谈起过越其杰此人,对此人及其妻兄,也就是此人的大舅哥,可谓是推崇备至,尝评其为当今天下少有之能臣干吏,常惜其二人不能为朝廷所用。” 杨振对这个越其杰有深入了解的兴趣,完全是因为他在后世的时候,曾经见到过这个名字,知道其人好歹是一个抗清的志士。 但是袁进所说的这番话,不仅没有解了他的疑惑,反倒扯出来一个越其杰的大舅哥,而且还是一个被袁枢称赞为能臣干吏的人物,这一下子就让杨振更加疑惑了,当下便忍不住皱眉问道: “越其杰的大舅哥?他的大舅哥,又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称得上能臣干吏的事迹?” “这个,卑职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他的大舅哥,也就是他的妻兄,叫做马士英,曾经官任宣府巡抚!” “谁?!你说这个越其杰的妻兄是谁?!” 马士英的大名,杨振当然是如雷贯耳,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他在辽东半岛南端的金州城内,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让他更加难以置信的是,眼下在旅顺口等着见他的这个越其杰,竟然跟这个马士英,马瑶草,未来弘光朝的内阁首辅大学士,还有关联,而且是这样密切的关联! 因此,杨振乍闻袁进所说出来的话,简直大吃了一惊,立刻瞪大了眼睛,再次追问确认。 袁进对杨振这个强烈的情绪,显然毫无准备,登时吓了一跳,挠了挠头,又想了想,才坚定地说道: “就叫马士英,错不了,卑职虽然没见过此人,但却多次听起袁公子和他的朋友们议论朝政,且有不少人还为这个马士英丢官罢职的事情鸣冤抱屈呢!” 袁进说到这里,见杨振已经愣在了当场,连忙进一步解释道:“据说这个马士英,只当了一个月的宣府巡抚,就因为支用公帑的官场旧例,被当时的宣府监视太监王坤告发到了当今天子的面前,因此丢了官,罢了职。 “至于这个与袁公子志趣相投的越其杰,据说,就是受到了其妻兄马士英支用公帑一案的牵连,才跟着一起丢了官,罢了职,直到如今。” ranwen.la “这,呵呵,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呵呵,好,好,好啊,哈哈哈哈——” 听完了袁进边回忆边叙述的事情,杨振已经十分笃定,这个未曾谋面的越其杰,就是自己知道名字的那个越其杰,而他的姐夫,也正是南明史上那个著名的,或者说臭名昭著的“大奸臣”马士英了。 想到自己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与那个后来“臭名昭著”的“大奸臣”搭上线,杨振简直喜不自胜,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袁进与在场的其他人,如沈志祥、许天宠、张臣、李禄、杨珅、刘万忠,以及前来报信的李吉等人,自是不知道杨振因何大笑,但是他们见杨振这么开心,便也跟着杨振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此时的杨振心中想到了什么,又在高兴些什么东西。 他们更不可能知道,这个因为登州来人而被偶然谈起的马士英,有朝一日会成一个弘光朝权倾朝野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但是对于这一点,杨振却非常清楚,而且比马士英本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就在明年,也就是崇祯十四年秋,周延儒就会起复,重新被重用。 而周延儒起复之后不久,崇祯五年在宣府巡抚任上获罪而被罢免的马士英,就会因周延儒的举荐而重新得到重用,以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庐州、凤阳等处军务。 更在数年之后,于甲申国变之时,拥戴福王朱由崧登上帝位,而他自己也成为了一度左右南明命运的人物。 这一世,甲申国变会不会发生,不好说。 但是不管它发生不发生,马士英眼下正落魄,正在四处奔走活动,希图起复,他这个冷灶再不烧,可就错过了。 杨振当然不希望甲申国变发生,但是他前番入京期间的所见所闻,让他深感眼下的大明朝积弊已久,未来不容乐观。 无论如何,他都要提前做好准备,以应对最坏的情况发生。 且说杨振在金州城内意外收到了旅顺口的消息,又认识到了这个越其杰将来对自己的重要意义,当天下午,就与襄平伯沈志祥以及金海中路的诸将告了别,领着张臣、李禄二营人马率先出城南下,快速往旅顺口赶去。 而袁进、杨珅二人,则奉命押送着剩下的四十门重型红夷大炮,以及刘仲锦统带的二鞑子俘虏,乘船走海路,南下旅顺口。 至于俞亮泰的东路水师营,则要继续率部在金州湾内停留上一段时间。 因为不管是接收和装备龙王庙船厂新下水的那三十条战船,还是从正在大黑山上构筑工事的牢城营里挑选青壮,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干完的事情。 第六五五章 疫情 崇祯十三年三月十三日夜幕降临时分,杨振领着张臣、李禄及其麾下两营人马,人不下马,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旅顺口。 一回到旅顺南城之中,杨振没在第一时间回去总镇府内院,而是直接跟着李吉去了总镇府一侧的宾舍,去见方光琛和越其杰。 “哎呀呀,原以为是都督回府,派人前来相招,没想到,竟是都督大驾亲临寅宾馆。都督凯旋归来,却过家门而不入,这个,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杨振入城之际,消息即传回了总镇府,而方光琛他们下榻的寅宾馆,就在总镇府一侧的院落里,听闻响动,知道杨振归来。 他们收拾好了,正要前去拜见,然而刚一出房门,却在院子撞见了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杨振本人。 方光琛一看这个场面,转瞬就意识到这是杨振礼贤下士的做法,同时也知道了杨振对这个越其杰显然十分重视。 因此,他一见杨振的面儿,就立刻渲染了一番杨振大驾亲临寅宾馆的不寻常,并且快步上前,冲杨振躬身行礼,口中说道: “光琛见过都督,恭喜都督大军凯旋,贺喜都督又立新功,都督此番大捷,简直如有神助,令光琛钦佩神往之至!” “哈哈哈,本镇能够取得此番大捷,一靠天子洪福,二靠将士用命,这第三嘛,也离不开令尊方侍郎大人与贤弟你帮着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面对方光琛的渲染吹捧,杨振渐渐听出了其中的意味,连忙笑着谦让了一番,见方光琛正朝自己躬身行礼,上前扶住他说道: “廷献老弟,不必拘礼,不必拘礼,快快向我引见一下从登州府来的贵客,免得叫我失了礼节!” 其实,杨振早已经注意到了站在方光琛身后不远的几个人了。 只是此时天光暗淡,灯火初上,杨振隔着一段距离,看得不甚清楚,不知道其中哪一位是越其杰。 方光琛听见这话,连忙起身笑道:“倒是光琛疏忽了,都督里边请,里边请!” 方光琛一边说着话,一边转了身,做出一个请杨振往里走的姿势,随即对着身后不远的一个气度沉稳的高大中年男子一指,说道: “这位越其杰越先生,就是从登州来的客人。这次光琛奉都督所托,处理完关宁等处的事情,回程途中特意去一趟登州城,拜会了袁知府。 “恰好袁知府已经到任,而且英雄所见略同,正有意向派人过海,前来与都督联络,于是与光琛一拍即合,即委托了越先生过海,前来拜会都督! “越先生乃万历三十四年举人,现今却是袁知府幕中首席,与袁知府亦师亦友,极得袁知府信重推崇。都督之前所托募民屯垦事,越先生已尽知其大要。 “越先生曾任西南夔州府同知,因西南战功,屡迁北直隶霸州兵备副使,乃文武全才之人,对都督开镇金海,招垦募兵,北攻东虏后方之策略,极为赞成!” 方光琛趁着一转身的功夫,一边向杨振点出了越其杰的位置,一边也向杨振快速介绍了他的身份态度。 “呵呵,方谘议过誉了,现如今,越某人只是闲云野鹤而已,承蒙袁伯应袁公子看得起,乃受邀在其府中,暂时充任西席,万万当不得方谘议如此赞誉。” 方光琛的话音刚落,杨振就见对面灯火光影下的数人之中,有一人快步前来,一边见礼一边这么大声说道: “尤其是在钦命征东将军金海伯杨都督的面前,什么西南战功,什么文武全才,全都不值一提,方谘议之赞誉,越某人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转眼间那人来到跟前,杨振定睛看去,只见此人身材高大,却有些干瘦,一身青袍,行走之间随风飘动。 他的头发有些稀疏,胡须却甚茂盛,一张黝黑的脸上颧骨高高,棱角分明,虽然人到中年,已经四五十岁,但是那双眼睛目光炯炯,却显得很有精神。 杨振正打量着对方,就见那人来到跟前,躬身对自己说道:“在下越其杰,见过总镇大人!在下久闻总镇大人之威名,今日得见,深感荣幸!” “欸——,越先生不必拘礼,不必拘礼,杨某这里正有许多事情请教先生,先生请,我们到房中谈话!” 杨振见越其杰向着自己躬身行礼,连忙扶住了他,然后满脸笑容地拉着他,往宾舍院落的正房走去。 到得正房门口,杨振先叫方光琛陪着越其杰入内,自己回头叫张臣在外接待那些跟着越其杰的其他文武从人。 然后叫李禄去安排跟随自己从金州城班师的火枪营掷弹兵营人马,并叫人去请了南路协守总兵兼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张得贵前来客馆。 过了一会儿,金海总镇府旁边的这个客馆宾舍之中,就只剩下杨振、张得贵、方光琛三人,围着炕上的一桌饭菜,陪着越其杰边吃边聊。 说是边吃边聊,其实主要是杨振吃饭,而其他三人陪着。 如今早过了晚饭的时间,张得贵、方光琛和越其杰,当然早就吃过了晚饭,四个人中只有杨振一个风尘仆仆饥肠辘辘。 但也正是杨振这样随遇而安不讲排场的习惯,让一直观察杨振一言一行的越其杰,暗暗点头,心折不已。 却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振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放下碗筷,抹了抹嘴,盘腿坐在炕上,对越其杰说道: “越先生,杨某向在关外,对关里的情况所知不多,近来,更是率军征战金海前线,对关里情形远隔山海。你从登州来,想来对登莱、山东乃至北直的情况当有所知,如今,关里情形如何?” 杨振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想从越其杰的嘴里了解一下登莱山东等地的情况。 毕竟这个越其杰,从外地到登莱,一路行径各地,对关内情况的了解,比起自己自己自己麾下的其他人来更深入更直接。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说完了话以后,那个越其杰却长叹了一口气,本就肤色黝黑的那张脸,一时间更黑了。 杨振见状,连忙扭头去看方光琛,却见方光琛听了杨振的话以后,自顾自苦笑着摇头不语。 杨振正在疑惑间,就见盘腿坐在炕桌对面的越其杰,毫无预兆地一骨碌爬了起来,重整了一下衣巾,然后走到杨振的跟前,郑重其事地朝着杨振突然跪了下来。 “敢请都督拯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 杨振见越其杰突然这个做派,一时大感意外,连忙转脸去看方光琛,却见方光琛正朝着自己点头,当下回过了神来,继续对越其杰说道: “何至于此?先生且请起,先生且请起!且拯救黎民百姓,上有天子与朝中衮衮诸公,下有各布政府县之父母官为之,本镇远隔山海,有心无力,如之奈何?” 杨振不知道眼下登莱情况到底如何,当下也不敢冒然答应他什么。 杨振当然想从登莱移民,从旅顺口到登州府的海上直线距离,也就二百来里,是最便捷的移民线路。 但是,眼下大明朝的北方鼠疫在很多地方已经出现,甚至在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流行,他可不想一个不小心,把鼠疫带到自己的金海镇军中。 slkslk.com 一旦如此,他先前所有的谋划,就都有可能因为这么一着不慎而满盘皆输了。 “都督方才询问登莱情形如何,山东情形如何,北直情形如何,都督以士礼待越某,越某即不能不以近来所见所闻实言相告。” 面对杨振的劝慰之举,越其杰丝毫不为所动,仍然跪在那里,神色黯然地看着杨振,继续说道: “越某正月初九从南都启程,一路往北而来,行经江淮,山东,北直,而入京师,途中所见所闻,实在惨绝人寰。自淮而北至畿南,多有城镇饿死一空,乡野流民杀人而食,死者相枕连途,生者号啼盈市,弃家荡产者比比皆是,鬻妻卖子者在在有之。 “更可惧者,连年大荒之下,更兼疠气流行,有号疙瘩瘟者,百姓朝染而夕死,自山陕而至河南,自河南而至北直,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有阖门而亡者,有覆族而丧者,状极惨烈。” 越其杰说到这里,神情更加凝重,略微停顿一下,抬眼看见杨振等人听得认真,随即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 “二月中,袁公子左迁登州太守,越某适在京中无事,遂受其邀请,跟随而来,又经天津卫、河间府、武定州、青州府、莱州府,而至登州府,一路所见,瘟疫虽未大起,但饥馑却有如西边。 “昔日漕运通衢之市,百姓且流离失所,或相聚为盗,或相率行乞于通衢之道旁。自武定、青州,至登莱,一石米值银二十四两,尚有价无市。如今人心瓦解,饥民思乱,就在转瞬之间!” 说到这里,越其杰定定地看着杨振,拱手说道:“越某之请都督拯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绝非空言虚言,更非纵横家之危言! “越某自听闻,都督有移民垦荒经略金海之意,即对都督之眼界胸怀钦佩之至,若能将登莱山东北直之流民,一举输送过海垦荒屯田,则不只都督可以足食足兵,登莱山东北直也可免除一场迫在眉睫之祸乱。 “若得如此,则此举于公于私,于官于民,于徐抚院、袁知府,于杨都督,于眼下,于未来,皆至为有利也!” 第六五六章 移民 越其杰所说的话,所提出的建议,当然并不全是为杨振考虑的。 作为袁枢袁伯应的朋友,以及袁枢袁伯应礼聘而来的幕僚,越其杰的初衷,当然是为了解决眼下登莱地区的流民问题,尤其是登州府日益严峻的流民问题。 然而,不管他的初衷是为了谁,他的建议,却正中杨振的下怀。 因为如今的金海镇最缺的就是人口,而这些人口,目前也唯有从登州府以及登莱山东等地移民最为便利。 眼下已经是崇祯十三年的三月中旬了,如果换算成几百年以后通用的历法,那就是四月中下旬了。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小冰河时期的明末辽东,气候也已经一日暖似一日,眼瞅着就该春耕播种了。 虽然到现在为止,那批被杨振派出去,跟着洪承撰走海路南下,到福建闽东闽南求购番薯的人马,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但是杨振相信,有了洪承撰及其从人给他们充当向导,有了洪承畴这个在福建官场名头响亮的大招牌,沈永忠、严省三等人,应当不至于让自己失望。 一旦他们求购到了番薯甚至番薯的种苗,那么回到旅顺口,回到辽东半岛这边来,就应当尽快种植下去。 那么在此之前,移民垦荒的事情,就应当尽快提上日程。 如果等到严省三、沈永忠、郭小武他们这些人回来了,自己这边才开始募民垦荒,那就迟误了。 因此上,面对越其杰所说的各项事情,以及提出包括大批移民过海开荒屯垦的请求,杨振也没再犹豫不决,而是在方光琛的建议之下,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唯一让杨振忧虑的是,越其杰说讲到的“疙瘩瘟”,会不会已经伴随着流民的迁徙,而传播到山东和登莱等地了。 如果在登莱、山东以及北直河间府等地,已经出现了疙瘩瘟,那么从登莱移民过海的事情,可就要谨慎从事了。 因为这种所谓的“疙瘩瘟”,就是崇祯年间非常恐怖的大鼠疫了。 崇祯年间的这场大鼠疫,最早开始于西北农耕地区与草原地区接壤的地方,一开始只是代北、陕北地区小范围传播。 cxzww.com 可是后来,随着崇祯年间西北农民大起义的大爆发,原本小范围传播的鼠疫,也跟着流民的四处扩散,大范围地传播开了。 从代北、陕北到山西、陕西,再到河南、河北,再到山东、江淮,然后南下江浙,北入京师,整个覆盖了当时大明朝的整个北方,以及南方繁华地区。 而这场鼠疫,不仅传播力极强,而且致死率也极高,常常一人发病,前来探病的人无一幸免,而一人死亡,前来吊孝的人同样无一幸免。 因此,它所造成的人口损失,更是惨烈异常,几乎是整个家族整个家族的死绝,整个村庄整个村庄的死绝。 大旱,饥荒,流贼,外寇,然后是鼠疫,所有这些危机,先是一个接一个轮着来,到最后一层层叠加到了一起,最终压垮了大明朝。 崇祯皇帝所经受的这些危机,你说它是天灾也好,说它是人祸也好,然而落在任何一个君主的头上,估计他们都顶不住。 在这样的重重危机之下,崇祯皇帝能够辗转腾挪,维持十七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天夜里,杨振听了越其杰所讲的见闻,又想起自己后世所了解的明末饥荒与鼠疫的惨烈情状,当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但是,对于鼠疫的传播感到真心恐惧的杨振,还是非常忐忑地向越其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越先生,从登州移民过海,到本镇治下开荒屯垦的事情,的确是公私两利、军民两便之举,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镇自无不允。但是你所提到的疙瘩瘟,吾人却不能不小心提防。 “一旦本镇放开移民过海,致使疠气伴随移民流行于金海镇之辖地,那可就适得其反,万事休矣!因此,本镇请问越先生,登莱,山东,眼下可有疫情?” 杨振问完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一双眼睛盯在越其杰的脸上,等待他的回答。 “这个——” 越其杰见杨振如此郑重,当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杨都督的担心,越某十分明白,因此不敢不如实相告。 “据说,染疫者先于腋下或股间生疙瘩,尔后病发,或吐血而死,或七窍出血而死,药石无用,此即所谓疙瘩瘟者。 “越某从南而北赴京师途中,经过山东兖州府、东昌府以西,彼处已有瘟疫肆虐,民死不隔户,十室九空,通衢之路无人行。 “但是,凡病者朝染而夕死,是以不能远行。且兖州府东昌府位处泰山以西,与登莱之地间隔山河,相距甚远,至少目前,未见疫情流布。只是——” “只是什么?” 杨振听见越其杰山东运河与泰山以西虽已有大疫,但却尚未扩散到登莱地区,心中刚刚一块石头落地,最后却又听见他话头转弯,心中顿时一紧,连忙追问出声。 “只是,面对疙瘩瘟这样的大疫,朝廷有司束手无策,地方官府应对无门,随着河南山东北直等地的百姓流离失所,将来传到莱州府,登州府一带,恐怕也是迟早的事情。” 说到这里,原本目光炯炯的越其杰,目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开始低沉,其中还夹杂着隐隐的叹息。 而这番话落在杨振的耳朵里,令他也一时有些黯然,一时沉默无言。 尽管他知道这是历史的必然,但是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是感到十分的憋闷。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希望杨振借机尽快招揽移民充实金海辖地的总镇府谘议方光琛,突然打破了沉默,对杨振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更该趁早行动。都督,请下令金海镇各路水师船队,尽快前往登州张榜募民,一旦大疫传到登莱,届时再想移民屯垦,就来不及了。” 然而,方光琛话音刚落,同样陪坐在一边的金海南路协守总兵官兼协理营务处总管张得贵,随即说道: “慎重,都督,此事应当慎重缓行,既然山东与北直皆已有越先生所说的瘟疫,移民屯垦的事情,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张得贵显然被越其杰方才所说的瘟疫肆虐,给吓得不轻,此时说起话来,神色语气格外显得郑重: “不是卑职胸中没有慈悲之心,而是此是一旦出了问题,让瘟疫传到这里,那后果,简直无法可想啊!” 张得贵当然早就知道杨振打算从登莱移民充实金海镇的想法,但是乍闻关里瘟疫的恐怖情形,他还是忍不住站出来反对了起来。 在他看来,杨振带领着他们这些人,好不容易打下了这一块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如今遇上关内瘟疫流行,他们这里恰好孤悬海外,正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时候,如果金海镇的船队冒险从关里移民过海,万一有染上病的呢,岂不是自己祸水东引,自己引火烧身? 只是这些话,当着深得杨振看重的越其杰的面儿,张得贵又不好说得太直白了,但是他的意思,却是明确无误的。 听了方光琛与张得贵二人完全针锋相对且截然相反的建议,杨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只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了越其杰,而且移民屯垦势在必行,是他早就定下的计划,此时当然不能反悔,也不会反悔,只是在移民的做法上,的确要更小心谨慎一些才行。 越其杰、方光琛、张得贵几个人说完了话,见杨振神情凝重,不言不语,当下也都不说话了,只默默盯着杨振,等待他最后的决心。 “移民,还是要移民,而且要尽快移民。” “都督——” “老张你听我把话说完。” 杨振刚把自己的决心说出一半,就被张得贵出声打断了,但是杨振已经知道了张得贵的忧虑所在,当下没听他再说,而是直接说道: “若不移民,将来瘟疫传到登莱,莫说登莱云集的流民了,就是登莱本地百姓,怕也要十不存一。华夏之民,皆我同胞,吾辈岂能为了免受波及,而隔岸观火,袖手旁观?” 杨振说到这里,就见本就跪着的越其杰,朝杨振一躬身,说道:“都督高义,有古仁人之风!” 这个时候,原本一脸着急,想要让杨振三思而后行的张得贵,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他是了解杨振的,知道杨振话一出口,就没有再往回收的道理,当下皱着眉苦着脸,开始紧急考虑接下来该当如何防患于未然了。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朝越其杰摆了摆手,苦笑着说道:“移民固然还是要移民,毕竟饥馑与瘟疫之下,能移民多少,就等于是救出来了多少。但是瘟疫临近,移民也当有移民之法!” 第六五七章 分利 “没错,正该如此,小心无大错,越某愿闻都督移民之法!” 越其杰见杨振已经下定决心,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当下紧着问了一句,想要把这个事情尽快落实。 眼下,登莱巡抚徐人龙已经奉旨领着登莱总兵陈洪范所部人马,前往内地围剿流寇去了。 登莱巡抚徐人龙临行之际,不仅将登莱两府的军队抽调一空,而且将登州府的大部分粮饷军械一并随军带走了。 当然了,之所以会出现这个情况,那就又得归咎到杨振的身上了。 一方面,杨振去宣府探亲的时候,曾经跟杨国柱谈起过中原湖广的匪患,谈起过杨嗣昌督师剿贼西进巴蜀以后中原空虚的巨大风险。 于是杨国柱在杨振离开了宣府以后,终究没有忍住心中的担忧,还是向崇祯皇帝上书指出了这个危险和隐患。 崇祯皇帝一看之下,觉得他说的对,而当初被朝廷军队打垮的闯贼余部,果然在过了年以后,又进入了豫西的山区兴风作浪,就连忙抽调军队前去围剿,免得他们祸乱中原。 另一方面,杨振率领麾下军队从松山移防到旅顺口,建起了金海镇以后,登莱镇的地位一下子就下降了。 当杨振东渡辽海,移防到旅顺口去的消息,被送到了京师朝堂上以后,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都觉得,满鞑子渡海占领登莱的危险彻底消除了。 于是,徐人龙和陈洪范麾下登莱镇的兵力,就进入到了崇祯皇帝的视野之中,终于可以调动了。 虽然他们手里实际上也没有多少能打的军队,可是对于早已经捉襟见肘的大明朝廷来说,哪怕能够抽调数千人投入中原和湖广战场,那也多多少少可以帮杨嗣昌解解燃眉之急。 然而,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一纸命令,让登莱巡抚徐人龙带着登莱镇的兵马离开登莱以后,原本十分平静的登莱地区,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乱世。 登莱巡抚徐人龙走后,兵力极度空虚的登莱地区,根本挡不住从山东、北直等地进入本地的流民、难民和饥民。 2k小说 而新上任的登州知府袁枢,手里几乎什么也没有,要粮没有粮,要钱没有钱,空有一腔续写其父传奇的热情。 可是无兵无钱无粮的他,面对空空如也的登州府库,面对越来越多的流民饥民,纵使他再怎么爱民如子,也一样是束手无策。 到了这个时候,他想到的唯一一个能够真正帮上他忙的人,也就只有与登州府隔海相望的杨振了。 正当新上任的登州知府袁枢束手无策,计划着什么时候派人过海前往金海镇,去找金海伯杨振帮忙救急的时候,方光琛来了。 方光琛不仅给袁枢带来了杨振的问候,带来了杨振在金海镇旗开得胜的消息,而且还向他透露了杨振预备从登州招揽移民到金海镇辖下开荒屯田的想法。 方光琛带来的消息,一下子令袁枢茅塞顿开。 作为登州府的知府,他的处境十分为难。 若是放任流民进入登州府,甚至是进入登州城,当地的士绅富户不同意,不赞成。 可若是非要将流民阻挡在登州城外,甚至是驱赶出登州地界,他也不能这么干。 于私,他实在于心不忍。 于公,他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 而且就算他有这个能力,比如放任登州地区结寨自保的地主豪强驱逐流民,他也不能这么做。 一旦这么做,必定将激起更大的乱子。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请金海伯杨振将前来登莱乞食的大量流民难民饥民,以移民实边充实金海镇的名义,安置到辽东半岛南端以及沿海空置的岛屿上面垦荒屯田,就成了最好的解决方法。 所以,本就与袁枢熟识的方光琛一到登州城,就与新任登州知府袁枢及其首席幕宾越其杰一拍即合。 袁枢身为知登州府事,自然不能擅自离开守地,所以委托了与其志同道合亦师亦友的越其杰来见杨振。 就这样,越其杰随后就跟着方光琛,从登州渡海往北,来到了旅顺口。 此时杨振拍板定下了尽快移民过海的大方向,但是具体怎么一个移民之法,还没明确下来,仍然让越其杰无法彻底放心。 越其杰是做过夔州府同知的人,同时也是做过霸州兵备副使的人。 虽然这两个职务,都是地方上的佐贰官,可是也越是这样的佐贰官出身,就越是看重一个方案的具体执行,所以是不会轻易被大话,空话所糊弄了的。 也因此,当杨振定下了尽快移民国海的大方略之后,他最关心的事情其实就是接下来的具体办法。 “这样,越先生,你尽快回到登州去,请袁知府以登州水城为址,建立一个隔离区,派人于其中,施粥赈济饥民。不拘男女老少,先选那有家有口的青壮,每日放入三百户,停留其中,静观一日。” 对于杨振来说,疙瘩瘟的传播虽然可怕,但是只要这种瘟疫的潜伏期短,那就可以进行有效的预防。 他可以通过设置隔离区以及留观区,隔离观察一天两天,让那些染病者发作,从而将他们甄别出来,剔除出去。 这个过程虽然有点残酷,但是在药石无效的情况之下,杨振要想拯救更多人,要想执行他的移民辽东战略,他也没有别的法子。 他说完了话,看着越其杰,等着越其杰提出疑问,然后好继续向他做出解答,比如为什么要在相对独立的登州水城设置隔离区,而不是让饥民进入登州府城。 再比如什么叫隔离区,为什么要设隔离区,再比如为什么要先选那些有家有口的青壮,甚至比如为什么是三百户而不是更多,等等。 然而,让杨振感到意外的是,他认为越其杰可能会有疑问的各个方面,越其杰全都没有疑问,唯一提出异议的,却是施粥赈济的问题。 “这个,登州水城么,越某知道,就在登州府城北,其地依山傍海,又有水门水道与海相通。 “虽然其城址在崇祯六年有所损毁,但是墙垣港口与尚在,如今内无驻军,正可以充作都督所说的隔离区使用。 “只是施粥赈济么,眼下登州府库空虚,无粮无银,再加上米价腾贵,赈济饥民,登州府已经无能为力了。” 越其杰说完了这些话,神色有些尴尬,好像自己也觉得将移民赈济的事情,完全推给本来可以袖手旁观的金海伯杨振,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所以,他说完了这个话,就以求助的眼神去看方光琛,希望方光琛帮着解释一下。 果然,方光琛见状,也知道他的难处,当下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对着有些感到意外的杨振拱手说道: “都督,登莱巡抚徐人龙徐大人,奉旨援剿流寇去了,临行之际几乎将登莱的人马粮草饷械扫了个干干净净。 “袁知府到任以后,就开始多方筹措钱粮,面向饥民施放赈济,然而袁知府的赈济,除了吸引更多的饥民一批批涌入登州之外,也让登莱的米价涨到了二十四两一石。 “登州府那边钱粮两空,饥民汹汹,袁知府已经束手无策了,现在全靠先大司马袁节寰公在登莱的威望募资支撑,即使每日赈济三百户,恐怕也持续不了多久。为大局计,此事恐怕还需都督多担待!” 方光琛的话说完,在一边瞪眼等着的越其杰,立刻跟着打躬作揖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此事还需都督多多担待一些!都督对登州百姓之恩,在下回去登州府后,定当广为传扬!” 杨振听见他们这么说,心中简直震惊了,他完全没料到,现在的登州府会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方光琛所说的先大司马袁节寰公,指的正是袁枢的父亲,曾经出任过登莱巡抚并在登莱巡抚任上干得十分出色的袁可立。 看来,朝廷选择让袁枢出任登州知府,也是看中了其父袁可立在登莱一带长盛不衰的威望了。 现如今若是换了别人,估计登州府早就乱了。 一念及此,杨振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毕竟登州府若是真的大乱了,对自己并不是好事。 “也好,那就这样办。正好张总兵也在,明日你叫仇副将带船队,跟越先生一起,到登州去,从金海镇的库存当中,运去一批粮食救急。” “都督——” 张得贵听了杨振的话,顿时有些急了,一边企图打断杨振的话头,一边忙着向杨振使眼色,可是杨振再一次压手制止了他。 杨振不仅没接他的话茬,而且继续说道:“今后每隔两日,本镇即派人过海,送吃食走水门进入,然后将已经静观两日之移民,输送过海——” 说到这里,杨振看了看方光琛,又看了看张得贵,神情肃穆地对他们二人说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登莱移民输送过海的时候,运送移民的船只,皆需先到砣矶岛,或者南北城隍岛上停靠三日! “由你二人,与西路水师袁进部、南路水师仇震海部分工协作,送牢城营上去,尽快在砣矶岛以及南北城隍岛上,设置二次隔离检疫区,唯有停留三天无事之人,方得可以再次登船北来!” 第六五八章 参半 方光琛、张得贵听见杨振这么严肃对他们说话,当下也都知道事关重大,立刻起身领了命令。 其中张得贵领了命令以后,迟疑了一下,接着问道:“都督,第一批移民从砣矶岛,或者南北城隍岛出来以后,先到何处安置为好?” 张得贵这么一问,杨振自然知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知道他对隔离检疫后的移民是否带有瘟疫,仍然还是不太放心,当下笑着说道: “前后五天隔离,两次检疫,如果没有发病,那就是没有问题,哪里可以屯垦,就往哪里安置可也!” 面对张得贵的问题,杨振只给出了一个大的原则叫他们把握,但是说完了这个话,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事,然后话锋一转,说道: “对了,隔离检疫检疫期间,不能让他们闲着,要让他们每日两次下海沐浴,其他时间在岛上施工,为后来的移民修建营寨房屋! “同时,叫李吉也加入你们负责的移民事务之中,叫他的统计公所,到登州水城去,也到砣矶岛和南北城隍岛上的隔离检疫区,叫他的统计公所多派人手,务必做好所有过海移民的登记统计。 “统计公所不光要知道移民的口数、丁数、户数,而且要掌握移民的姓名、籍贯、年龄以及拥有什么技能,比如做没做过瓦工,木工,石匠,铁匠等等,以此作为协理营务处编户分屯,分地到人的依据!” 说到这里,杨振对方光琛说道:“方谘议,这个事情,也由你带着李吉的统计公所负责办理,务必统计仔细,个个登记,这就是所有移民在金海镇的户籍!” 方光琛一听就知道这个事情十分重要,又见杨振对自己委以这样的重任,让自己可以插手统计公所的事务,心中也很高兴,当即领了命令,而且说道: “正该如此,还是都督想得细致。如此一来,我们在移民离开砣矶岛和南北城隍岛北上之前,就可以将他们编户分屯,发给凭证,以三百户为一屯,叫他们乘船去各路防区直接分田分地,暂时配属给各路防区使用!” cxzww.com “暂时配输给各路防区使用?” 听见方光琛所说的那些话,前面的他都赞成,唯有后面的这一句,叫他有些犹豫。 招募前来的移民,以及将来开垦的农田,种出来的粮食,包括各处的屯丁,都是杨振希望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若是如此轻易地分散了出去,将来收不回来,成为了各路将领的私属屯户,那可就有违自己的本意了。 然而,就在杨振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方光琛显然也看出了杨振的担心之处,只见他笑着对杨振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以义联结,固然有其高妙之理,但以利联结,却更能把实务落到实处。都督若欲移民屯垦之事大成且速成,唯有分利于人,分利于人,则人我共兴。 “都督能得麾下众将士效命追随,除了天子赋予都督的的大义名分之外,除了都督英明果决、屡战屡胜之外,还在于都督之为人,深谙让功于部下的道理,而移民之事,与军功之事颇有类同。” 方光琛说完这些话,看着杨振,他相信杨振能够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事实上,杨振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他之所以对于这样做有些疑虑,只是担心金海镇各路将来再次走上兵为将有的道路。 将移民分给各路将领支配,叫他们管理,叫他们从抽丁为兵,叫他们从从中征粮为饷,那将来具有可能变成新的军阀。 杨振可不希望自己的金海镇,最后变成像以前的东江镇一样的存在。 但是他也知道,移民屯垦的事情拖延不得,而要想将此事办好,而且是又快又好,从目前的形势,就只能像方光琛说的那样做了。 因为只有将移民分给各路将领来治理,各路将领在利益攸关之下,才会有更大的动力接收移民,在自己的辖区内给他们分田分地。 满清的八旗,入关之前为什么征战的欲望那么强,战斗力那么惊人,就是因为他们从战场上抢到的东西,不管是金银财富,还是人口马匹,大部分是归他们自己的。 尤其是人口,哪个牛录抢回来的多,哪个牛录的力量就能迅速壮大,抢回来的人口都会成为他们各个牛录可以私分的奴隶。 杨振当然不想走这条路,他更希望所有的移民到了金海镇以后,分田分地有以后,是与所有人地位平等的正常民户。 只要战时出丁为兵,平时纳粮为饷,就可以了,杨振并不想让他们成为任何将领的奴仆,包括成为自己的奴仆。 杨振当然更不希望看到他们这些新来的移民,像是切蛋糕一样地被分配下去,最后成为某一路将领的私人部曲。 可是,方光琛说的话,又的确有一定的道理,而且如果按照杨振这种带点理想主义的移民计划,那么还真的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安置好足够多的移民。 “都督,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且只是暂时如此安排,先调动起各路人马收容移民扩充实力的热情再说。 “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比如都督征东平虏,大功告成之时,只需一道命令,即可明确金海镇移民之归属,届时哪个敢于反对?!都督如不放心,此事可交给光琛处理!” 眼看方光琛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杨振自然不能再犹豫不决下去了,虽然他知道现在这样做,有可能给将来留下隐患,但是为了快速完成移民屯垦的事情,他也只能先这么做了。 “好,既然如此,廷献贤弟,你和老张,还有李吉,好好计议一下,就将移民在隔离检疫的岛上就地分屯编户,直接分给各路安置在自己的辖区,由他们暂行统属。 “至于安置的地点,要先可着外岛来,然后再由南往北推进。三百户为一屯,检疫结束之后,编好一个,即派船送出一个。 “大岛多编一些,中岛少编一些,小岛可以配属大岛中岛,总之不能闲置。如北路长兴岛那样的规模,就是大岛,可以配属给他们三到五屯,而如石城岛、广鹿岛那般,就算是中岛,可以编配一到两屯。” 对于这样的问题,杨振也只能讲到这里了,如果什么事情事无巨细全靠他自己去谋划设计,那就是累死他,也办不完。 而方光琛、张得贵以及越其杰见杨振说到了这个层面上的问题,心中皆明了,杨振对于募民屯垦充实金海镇的事情必定已经思虑很久了。 当下,这几个人也再无疑虑,对杨振的安排全都答应了下来。 而第一面见杨振就把事情办妥的越其杰,也甚是高兴,不仅当场对杨振千恩万谢,而且心中也将杨振当成了救时的良将,甚至是能够济世安民的能臣大员。 众人在金海镇的客馆宾舍内,议论完了从登州移民的事情,杨振心中一件大事终于放下,于是先请越其杰回去休息,好次日一早就乘船返回登州,单留下了方光琛与张得贵接着议事。 当然,移民屯垦的事情大体上就那么定下来了,剩下的只是叫方光琛起草命令,然后由杨振签署了,发给协理营务处,去通告各方执行命令的事了。 而这一回方光琛回到旅顺口,带回来可不单单是越其杰这个人,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来自辽西和京师的消息。 而这些消息,也都需要尽快向杨振报告。 等到杨振领着众人送越其杰到后边的客房休息之后,杨振、方光琛、张得贵转身回到了方光琛的房中,叫人撤去了饭菜,换上了提神醒脑的茶水,然后接着说话。 “都督,这次光琛奉命解送李率泰去了山海关,家父又令兵部分司抽调人手审了那个李率泰一遍,呵呵,分司上下如获至宝,光琛离开以前,家父已写了奏折,送往京师去了。相信不日,京师必有喜讯传来!” 方光琛先是说了之前杨振交办给他的一件差事的进展,然后接着兴奋地说道:“昨日回到旅顺口,又听闻都督在北边取得大捷,而且获得满鞑饶余郡王阿巴泰和满鞑子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的首级回来,都督可将此番斩获写成捷报,递送过海,呵呵,朝廷一番重赏,又在眼前了!” 杨振听了这话,也很高兴,当即笑着点头说道:“廷献贤弟,如果你想在仕途官场上有所作为,此时就是机会,我可以直接向朝廷表奏一番你的功劳,让你做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呵呵,都督说笑了,光琛为都督之未来所谋者大,眼下官场仕途,非光琛志趣之所在!” 面对杨振的打趣,方光琛连忙笑着否认了自己有邀功请赏的想法,然后话题一转,向杨振又说道: “这一次光琛前往山海关,却也得到了几个重要的消息,其中一个即与都督事业直接有关。就在前几日,朝廷已经下了明旨,诏罢各镇内臣。” 第六五九章 琐事 说到朝廷已经下旨,诏罢各镇内臣,方光琛见杨振听说这个消息后果然眼睛一亮,当下笑着说道: “光琛知道都督关心此事,是以在山海关遇到了前来传旨的钦差之后,即着人留意记录了钦差对高总监宣读的旨意。” 方光琛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摞纸张来,从中抽出了一张折叠的信纸,朝杨振递了过来。 杨振接过信纸,就着张得贵闻言举过来的灯烛展开,一行行清晰的蝇头小楷立刻映入眼帘,只见上面写着: “各镇内员,察饬已久。兵马、钱粮、器械等项,稍有改观,但战守防援,事权未能尽一。今准科道所请,将总监、分守等内臣,俱撤回京另用,各镇凡边务一切钱粮、兵马、边防、剿御等事,着督、府、镇、道一意肩承。” 看见纸上写的这些文字,杨振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叹气了。 如果是当初刚到松山出任总兵的时候,崇祯皇帝下了这样的决心,杨振当然会感到高兴。 但是现在,时过境迁,不仅高起潜没能害得了他,而且从京师前往松山出任监视中官的杨朝进,也并没有如同其他的太监那样对军事作战乱干预瞎指挥,也没有对自己形成什么真正的掣肘。 而今他在金海镇威信已经树立起来,就算崇祯皇帝再派一个监视中官过来,也不会对自己起多大的干扰作用。 因此,见到纸上的文字,杨振的心中反倒对崇祯皇帝的轻诺、寡信与善变,有了更多的体会。 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一个规矩定下来以后,不能老是改变,今天这样,明天那样,最终伤害的,其实只有自己的威信。 杨振知道,崇祯十三年诏罢各镇内臣之后,没出两年,崇祯皇帝发现文官们不听话,老骗自己,于是就又改变了主意,又开始重用内臣中官了。 cxzww.com 想到这里,杨振摇头苦笑了一下,然后随手把那张纸递给了一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张得贵,随后张口朝方光琛问道: “廷献贤弟,辽西呢?辽西各路兵马如今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新的动向?我叫你打听义州城的消息,打听到了吗?” 方光琛闻言,当即笑着回答道:“自然是打听到了,呵呵,兵部分司的衙署,就在山海关内,辽西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家父的耳目啊!” 方光琛这么一说,杨振和张得贵也都笑了。 杨振之前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率部脱离蓟辽督师府的节制指挥,转归山海关兵部分司节制指挥之后,居然会有这样的好处。 不仅头顶上没有了洪承畴这样霸道难缠的人物,而且对于辽西各路兵马的军情动态,也可以通过兵部分司衙署了如指掌。 “先说义州城的消息吧,与都督当初所料差不多,新任义州总兵吴三桂,二月里已经率了一支关宁军向北移防,进驻了义州城。 “而且,根据山海关兵部分司收到的辽西塘报,这个吴总兵见满鞑子对他进驻义州城无动于衷,胆子也大了起来,如今正在义州城里大兴土木,照着都督你当初在松山城首创的棱堡整修城防呢!” “是吗?哈哈哈哈,那倒是一件好事了!” 杨振听见方光琛这么说,见祖大寿、吴三桂他们终于按照自己的说法,开始认真经营义州城了,一时心中高兴,又听见他们学自己造棱堡,登时哈哈大笑起来,先前因为谈论关内饥馑瘟疫时的压抑情绪一扫而空。 “还有一个说不上好还是不好的消息,朝廷下了旨意,要求抽调一批辽东兵马入关协助围剿流寇!” 方光琛见自己带回来的消息,果然让杨振极其满意的样子,他自己也颇为自豪,当下又向杨振说出了另外一个消息。 “据说,经过洪督师、高总监和锦义伯的反复商议,锦义伯祖大帅那边决定派出连山堡的祖大乐,亲率三千人马入关南下。 “而连山堡的防务,则交给了洪督师带到关外的人马驻,呵呵,都督你在满鞑子的后方开辟了金海镇这个局面,不仅帮了朝廷的大忙,而且也帮了洪督师他们一个不小的忙啊!” 方光琛话里的意思,杨振听得很清楚,当下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所谓帮了朝廷的大忙,除去牵制了满鞑子的力量之外,就是给了朝廷抽调祖大寿人马入关助剿,一步步削弱祖大寿力量的机会, 而所谓帮了洪督师一个不小的忙,则是给了洪承畴一个可以将自己的部将安排出去扩大地盘的机会。 想到这一点,杨振遂又笑着问道:“那么,洪督师却是派了哪一员猛将接替祖大乐,入驻了连山城呢?” “据说是现在的玉田总兵曹变蛟,不过,光琛离开山海关的时候,朝廷的任免旨意,还没有下来。但是无风不起浪,曹变蛟乃是洪督师仰仗已久的干将,既然有这样的风声,那就九成九是他了!” “哦,是他,呵呵,这个曹总兵,的确是一员虎将,这么看来,洪督师怕是也有意要在辽西,做出一番成就了啊!” 杨振一听说接替祖大乐的人物有可能是曹变蛟这样的猛将,立刻就意识到,洪承畴现在的想法,恐怕已经与以前有所不同了,可能他见自己在金海镇开创了新局,也有意要在辽西奋发有为一番了。 “是啊,小曹总兵的确是一员虎将,叫他驻守连山城,的确比那个不思进取的祖大乐强不少。但是朝廷和洪督师这么做,恐怕又要伤了锦义伯祖大帅的心了。” 方光琛紧接着杨振的话头说了这番话,然后看见杨振若有所思,而张得贵一头雾水,当下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若洪督师想要有所作为,辽西兵马不少,没必要非要调小曹总兵出关。若朝廷有意抽调兵马南下助剿,那么小曹总兵在关里流贼面前早已威名赫赫,何不直接叫小曹总兵南下?” 方光琛说完这个话,见杨振和张得贵全都恍然大悟了,紧跟着便摇头苦笑着说道:“京师朝堂之上,总免不了各种勾心斗角,总免不了各种利害算计。 “若是天子与内阁诸公,以及科道言官,能够真正精诚一心,直接让洪督师率其麾下各镇剿匪悍将南下河洛,与杨阁部南北联手,何愁中原湖广流贼不灭?!” 说到这里,方光琛手拿折扇打开来又合上,苦笑着摇头不语了。 而杨振与张得贵听到这里,当下也是叹着气,不说话了。 事实上的确如此,如果以前没有在金海镇打开的局面,那么朝廷从剿匪战场上抽走洪承畴的人马驻防关宁,是为了抵挡满鞑子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势,这还说得过去。 但是现在,有了杨振在金海镇打开的局面,辽西已经不需要那么多骄兵悍将驻守了,可以继续保持过去的局面,将辽西继续交给祖大寿来防御,然后将洪承畴及其麾下的各路悍将人马,悉数派回到中原剿匪的战场上去。 如此一来,关内剿匪战场的局面将很快为之一新,不至于最后烂到了不可收拾。 然而,朝廷并没有这样做。 没有这样做,当然是有原因的,而据杨振所能猜到的原因,可能主要有三个。 首先一个,崇祯皇帝与朝堂上的大人物们,很可能认为金海镇坚持不了多久,对于金海镇的存在和作用,仍然持有的是隔岸观火的态度,不相信杨振会成功。 第二个是,崇祯皇帝和朝堂上的大人物们,对于祖大寿及其麾下的辽西兵马,仍然充满了不信任,不相信他们会真心实意地为朝廷出力,不相信他们会在辽西拼死抵抗满鞑子将来可能的进攻。 第三个,有可能是朝堂各位大佬之间的内斗所致,比如杨嗣昌或者陈新甲,他们可能并不希望看到洪承畴继续在剿匪战场上所向披靡,风头盖过他们。 当然了,这些都是杨振自己的猜测,至于真实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也是无从得知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大体了解了辽西的情况之后,杨振还是感到松了一口气。 有了吴三桂率军进驻义州城,那么松锦一带的压力就会立刻减轻,养着留在松山城的以夏成德为首的诸将,在这样的局面下应该能够维持下去。 至于崇祯皇帝先前派到松山城去充任监军的杨朝进,有了罢撤内臣监军的圣旨,应该很快就会离开松山城了。 这个事情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杨振现在也看不清楚。 在原本的历史上,崇祯皇帝罢撤了监军的内臣以后,并没有从此对各路兵马放心,而是很快就派出了文官监军。 比如现在跟杨振关系不错的张若麟,原本历史上就是他取代了高起潜这个太监,到辽西监军,但让他监军的结果却是一个劲儿地催促洪承畴指挥辽西各路军队冒险北上决战,最后全军覆没。 在这一世,这样的局面可能不会出现了,但是崇祯皇帝按照历史上的做法撤去了内臣监军以后,会不会继续像历史上一样听信朝中文官的说法,派出大批文官出来监军,却实在难以预料。 这一切对杨振来说,只能算是喜忧参半的一个状况。 在他自己的谋划之中,只要再给他两年的时间——两年内关内的局面不崩溃,两年内辽西的局面不崩溃,他就能从东边一步步瓦解满清,到那时,其他的问题也就将迎刃而解了。 他现在最盼望就是崇祯皇帝能够给他这么两年的时间,不要干扰他,也不要在其他方面提前折腾崩了。 第六六零章 分屯 旅顺口的东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所以见到日出的时间早一些,每日天亮的时间也较早。 杨振与越其杰议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等到他与方光琛、张得贵谈完后续的各种事情,宾舍客房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杨振让方光琛、张得贵商定细节然后去传自己的命令,而他自己则起身回了总镇府的内院。 伯夫人仇碧涵听说杨振回来了,就在总镇府的内院叫人摆了酒席等候,结果左等右等也没见到杨振的影子。 她一问之下,才知道杨振径直去了客馆宾舍见登州来的客人,知道杨振如此,必有要事,只好听之任之。 xiaoshuting.info 就这样等到了半夜,她自己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挺着老大个肚子,也不方便前去见面,只好派了贴身的丫鬟一次次去探看。 但是丫鬟们看见杨振在旁边的客馆宾舍始终与人议事未完,也不敢前去打扰,只好一次次往返,向伯夫人仇碧涵汇报客馆的情况。 等到杨振终于议事结束,终于在天光大亮之际,回到内院中的时候,伯夫人仇碧涵早已扛不住困倦和衣睡下了,唯有当值的大丫鬟捧玉,在卧房外的过厅里,守着一桌早已凉透的饭菜正打盹。 杨振进入房中的脚步声,很快就惊醒了捧玉。 “爷,回来了,夫人等了半夜,实在困极了,只得先睡下了——” 捧玉见杨振进屋,正经过她的身边,迈步往里屋卧房中走去,连忙从打盹的桌边站了开来,一边敛衽行礼,一边小声报告。 “无妨,无妨,外间军务繁忙,未料忙到此时,原也是我的不是,辛苦你们久等,你且休息去吧。” 面对捧玉这样的陪嫁丫鬟,杨振早已不再把她当成普通的丫鬟对待,或者当外人看了。 虽然他们之间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没有走到通房丫鬟的那一步,但是其中唯一的原因,只是由于杨振的坚持罢了。 金海伯夫人仇碧涵已经有孕在身七个多月了,夫妻间不仅早已停了敦伦之礼,而且为了确保胎儿的安全,也为了让仇碧涵夜里休息好,杨振也已经答应了仇碧涵的提议,在这次出征回来以后就分屋睡。 仇碧涵有这样的提议,一方面,当然是为了确保胎儿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太委屈了杨振,同时也给她的两个陪嫁丫鬟提供陪侍杨振的机会。 仇碧涵嫁给杨振,至今尚不满一年时间,而现在又是她有孕在身、安胎待产的时候,从她的本心来说,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在这个时候有别的女人,更不希望看见杨振纳妾什么的。 好在杨振在这个方面表现很好,自她怀孕以来,对她更是百般呵护。 除了因为杨振军务繁忙戎马倥偬,没有多少时间拿出来陪护她之外,在女色方面,杨振的表现让仇碧涵十分欣慰,也让她倍感甜蜜。 这也是世上所有女人的正常心理。 ——世上有哪个女人愿意与其他的女人分享自己至爱的男人呢?如果能与自己心爱的男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直二人世界直到天荒地老,哪个女人不愿意呢? 作为一个怀孕中的女子,仇碧涵有这样的想法,当然是很正常的,正常人谁不这样想? 但是,作为金海伯夫人,仇碧涵却又不得不清醒地认识到,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得的。 莫说那两个情同姐妹的陪嫁大丫鬟,眼睁睁地盼望着她们的身份地位有一天能够更进一步,就说仇碧涵的母亲、婶娘,早在松山城里的时候,自她有了身孕以后,就隔三差五地暗示她指点她,应该主动给杨振安排丫鬟侍寝。 来到了旅顺口以后不久,仇碧涵的母亲沈氏、婶娘郭氏见她始终没有动作,更是直接挑明了告诉她,这才是高门主母的所谓贤妻之徳和驭夫之道。 仇碧涵自己心里虽然有些不乐意,但是出身将门世家的她,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婶娘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虽然她不希望杨振将来搞什么三妻四妾,而杨振眼下也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她也知道,随着杨振权势地位的不断增长,有朝一日,这一点怕是难以避免。 每当想到这些,仇碧涵就难免心中黯然,但是面对母亲沈氏和婶娘郭氏的教导,她却不能不认可她们的说法,毕竟天下皆如此。 就在昨天夜里,仇碧涵让捧玉这个丫鬟在自己房里准备了饭菜等候杨振的同时,也让另一个陪嫁丫鬟心月,收拾得干干净净,在杨振的卧房里守候。 然而令她们失望的是,——尤其是令陪嫁丫鬟心月大失所望的是,杨振在总镇府旁边的客馆宾舍里面议事,居然议了一晚上,竟彻夜未归。 直到天都快亮了,已经怀胎七个多月的仇碧涵,才耐不住困倦睡去,而做好了侍寝准备的陪嫁丫鬟心月,更是苦苦等待了一夜。 当然,此刻的杨振对此并未全然知晓,只是他从捧玉的口中得知仇碧涵一直在等他,等他等了半夜,心中顿时生出满满的愧疚。 就在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迈入内室卧房的时候,仇碧涵还是被捧玉和杨振的对话唤醒了。 “夫君回来了么?” 仇碧涵从内室卧房当中的一张豪华拔步床上,拥着被坐起身来,一边探头向外探看,一边张口询问。 “是的,夫人,都督回来了!” 原本紧跟在杨振的后边往内室走的捧玉,听见自家大小姐慵懒的声音,立刻答了话,快步走过去,将她扶住。 杨振见仇碧涵已醒,当即说道:“是我,我回来了,劳夫人久等了!”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了,拉着仇碧涵的手,满眼爱惜地看着她已然有些丰腴同时也显出困倦的面容,半是愧疚半是心疼地说道: “登州来的客人,关系到咱们金海镇的移民屯垦事务能否成功,事关重大,为夫不能不先去议事,还请夫人见谅!” “夫君说的这是哪里话,什么是公事,什么是私事,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其中轻重缓急,妾身还是分得清的。” 仇碧涵听见杨振那么说,显然也看出了杨振言行神色里面饱含的愧疚,当下握紧了杨振的手,笑着说道: “夫君率领大军北上迎敌,而今旗开得胜,凯旋归来,妾身未能出城迎接已是不该,哪能因私而废公,因小而失大呢?” 伯夫人仇碧涵一边说完了这番话,一边在大丫鬟捧玉的搀扶之下挣扎起身,预备向杨振见礼,恭贺他凯旋班师。 杨振见状,连忙拉住她,不让她从床上起身。两个人就这样,一个人躺靠在床上,一个人紧坐在床边,手拉着手,你一言我一语,卿卿我我地说起了家常的琐事。 说了会话,仇碧涵想起叫丫鬟心月侍寝的事情,便开始催促杨振到新准备出来的卧房休息,并告诉杨振自己决定让两个陪嫁丫鬟都成为通房丫鬟,而且已经叫心月在给杨振准备新卧房内等了一夜了。 杨振虽然没有按仇碧涵说的那样,当即去到新卧房内休息补觉,但是却终于点头默认了仇碧涵的安排。 大丫鬟捧玉在旁边听见他们的对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又见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忙躬身退出内室,撤去了凉透的饭菜,叫人热一热再送过来,一顿晚饭也变成了早餐。 当天上午,杨振在自己的府中稍事休息之后,就又领着张得贵、方光琛等人,一起来到旅顺口内的码头上,去给越其杰、仇震海、李吉等人送行,正式拉开了从登莱移民的序幕。 送走了越其杰等人以后,杨振又马不停蹄地视察了一圈旅顺南北城以及旅顺口周边的防务。 他一方面命令张臣、李禄和杨珅三人,从各个牢城营、矿场、冶炼厂等所管理的奴工之中,挑选部分青壮丁口,打散开来编作营中辅兵杂役,进一步壮大队伍。 另一方面,又下令将这次大战之中俘虏回来的所有二鞑子编成第四牢城营,归入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指挥序列,并以刘仲锦为第四牢城营参将,叫他领着这些人开山采石,在旅顺口内扩建西港内的码头和仓场。 杨振不在旅顺口的这些天里,旅顺南北城一切正常。 南城是总镇府及其协理营务处的所在地,除了至关重要的衙署仓储,剩下的主要是各路将领的眷属。 眼下,他们这些人才从松山城移防此地不久,带来的物资也多,吃的,穿的,用的,都还是算充裕,再加上安全无虞,日子颇能过得。 而北城的军工基地建设进展也很快,王守堂主持的冶炼厂,王煅主持的枪炮厂,以及潘文茂主持的弹药厂,现如今已经开始大批量的产出铳炮弹药了,一切既忙碌,又有序。 第六六一章 卖力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身在旅顺口大后方的杨振,没有了之前在前线作战时的压力,生活顿时轻松安逸了许多。 杨振率领松山主力移防旅顺口的时间,虽然并不长,但是现如今在大后方负责各个方面事务的领头人,都是经验丰富老成持重的老手,方方面面上手都很快。 一些基本的事务,比如冶铁炼钢、制造铳炮的事务,现在已经不需要杨振再去事无巨细地去管了。 在这方面,现在的他只需要提出自己的要求和设想就好,剩下的事情,则全权委托给了王守堂与王煅父子去负责。 不仅王煅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就是王守堂带来的那两个半是养子、半是徒弟的汉子,也就是刘大、刘二,如今也已经快速成长起来,可以独当一面了。 xiaoshuting.info 刘大在被杨振授予了把总官的职务之后,便更名为刘松山,现在带着百余人的工匠队伍,分工负责火枪燧发机的批量铸造与打磨。 而刘大的弟弟刘二,也在得了把总官的职务以后,更名为刘铁山,如今同样带着百余人,专门负责火枪铳管的锻打与精镗。 此外,在王守堂和王煅父子的指挥之下,制铁所下面有负责用灌钢法炼钢的,有负责制造铁模浇铸大炮的,还有负责锻打刺刀的,有负责制作硬木铳床枪托的。 冶炼厂、枪炮厂各口,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整个产能也有了长足的进步,金海镇自产燧发火枪和自产大中型火炮的数量,也开始进入稳步增长的阶段。 王煅枪炮厂一个月自产前装燧发火枪的产量,已经前所未有地达到了五百杆以上。 而自产大中型火炮的数量,也在旅顺北城冶炼厂采用了灌钢法炼钢之后,具备了月产四十门以上的产能。 当然了,月产能并不必然能转化为月产量,目前,枪炮厂的产能之所以能够充分释放,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暂时拥有充足的生铁料和熟铁料。 一旦眼下的熟铁储备用完,光有产能也是没用的,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时候断了铁料,再大的产能,也变不成产量。 好在前不久,方光琛刚领着金海镇的船队主力从永平府等地,购得了大量的生铁和熟铁料运回,足够支撑上几个月了。 除此之外,金海镇弹药生产的事情,在潘文茂的监管推动之下,更是早已经步入了正轨,根本不需要杨振再去费什么心了。 有常驻山海关的兵部分司衙门帮忙,有杨振拿出真金白银到处求购,又有潘文茂、王守堂他们自产的硝磺,现在弹药厂按自己的标准细分制作各种黑火药的原材料,在供应上,还是比较充分的。 因此,这几天来,杨振白天除了在张得贵等人的陪同之下四处走走看看,指点一下旅顺北城的军工生产,指点一下旅顺口西港以及周边炮台营区的扩建之外,剩下大量的时间,就是宅在总镇府的后院里,陪伴安胎待产的仇碧涵。 而到了夜晚,等他亲自伺候仇碧涵睡下了以后,他便自己回到总镇府的二堂自己的公事房内歇息,然后由两个大丫鬟捧玉和心月轮流侍寝伴眠。 对于仇碧涵的这个安排,杨振一开始还有点半推半就的样子,但有了第一次之后,也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再然后,他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而捧玉和心月两个人,也在这几天里,相继从陪嫁丫鬟变成了真正的通房大丫鬟。 虽然她们的地位并没有太显著的变化,但是与杨振之间突破了那层关系以后,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她们做起事情来,不仅更精心更尽心,而且每天脸上都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显然与杨振的这层关系,对她们来说,至关重要。 就这样,杨振回到旅顺口以后,很是享受了一段平静又美好的日子。 然而他身在乱世,便注定了平静美好的日子不会长久。 崇祯十三年三月二十七日,在砣矶岛和南北城隍岛上完成了隔离检疫的第一批移民,搭乘仇震海率领的船队,抵达了旅顺口外。 杨振闻讯,立刻来到旅顺口内的旧港即东港,乘坐留守的船只,带着协理营务处早已备好的干粮和饮水出了海港,最后登上了仇震海的座船,与他见了面。 一方面,亲自询问了登州水城隔离区以及砣矶岛、南北城隍岛检疫区的情况。 另一方面,也是向仇震海等人表明自己对移民安置一事的重视,同时也对所有移民的欢迎态度。 得知第一批通过了隔离检疫获准登船北来的移民,一共有一千二百户,男女老少共计四千九百余人,杨振高兴极了。 这年头,对有些人来说,大量的人口可能是一个负担,但是对杨振来说,足够的人口却是一笔财富。 即便短时间内,过多的人口可能会造成金海镇的粮食短缺,造成军地补给困难,但是长期来看,这些人口却是金海镇各个团营以及征东先遣军各营在辽东半岛生存发展的根本。 没有足够的人口,就不会有源源不断的兵员。 同样,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口,就是有了足够的兵员,金海镇及其各个团营也不会有取之不竭的粮饷。 而如果不能够足食足兵,那还打什么仗呢,那还怎么发展壮大,最后由南而北,北伐满清呢? 因此,眼见自己筹谋已久的计划正在变为现实,杨振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随即叫人高高打起了金海伯钦差总镇辽海松旅金复东江等处总兵官、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的一面面旗牌,大张旗鼓地带着留守港内的补给船队出港,穿梭在移民船队暂时驻泊的海面上。 杨振像检阅自己的军队一样,在旅顺口外的海面上巡视了一大圈,同时为移民船队送上了他们急需的干粮和饮水补给。 为了安全起见,杨振并没有登上任何一艘已经挤满了男女老少的移民船,但是他的出现,以及他叫人打起来的旗号,送上的补给,却在移民百姓之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杨振乘船所过之处,船上男女老少在有心人带领下拜谢金海伯救命之恩的呼喊声,甚至盖过了海上的浪涛风声。 仇震海率领的移民船队,在旅顺口外停留了约莫一个时辰,补充了大量的淡水和干粮之后,按照杨振的命令,向西绕过老铁山,然后继续北上金州湾和复州湾去了。 这一千二百户,在出发登船之前,就已经被负责移民事务的方光琛等人,编为了四个三百户,即四个屯:长兴岛前屯,长兴岛后屯,西中岛屯,茶河岛屯。 其中,长兴岛前屯三百户,派给了胡大宝部。 长兴岛后屯三百户,派给了胡长海部。 西中岛屯三百户,派给了同属金海北路水师营的高成友部。 而茶河岛屯三百户,则派给了金海西路水师袁进。 金海北路水师各支船队,在此前的大战之中都有功劳,而且皆有减员,此次优先分给移民,可以从中抽丁为兵,也算是弥补他们的损失,奖励他们的功劳了。 至于金海西路水师,在此前守卫西屏山大营的战斗中减员也很严重。 虽然杨振已经给了袁进一定的补偿,但此次从登莱移民,袁进率领他的船队顶在登州海岸的第一线,当然也应该得到一些好处。 而将距离长兴岛、西中岛不远的茶河岛、麻洋岛,分配给袁进的水师船队作为他们在金州湾附近的驻泊地,也包含了杨振的其他考虑。 一方面,杨振将袁进的水师船队安置在金州湾附近茶河岛、麻洋岛上,则是希望他们能够发挥一种制衡的作用。 茶河岛,是后世金州湾北部凤鸣岛的一部分,就在长兴岛的南边和西中岛的东侧。而麻洋岛,就是后世金州湾西边的所谓东西蚂蚁岛。 杨振将袁进的西路水师驻泊地安置在这里,往北能够制衡胡长海与高成友等人,往南则可以充当海上屏障,足以庇护金州湾的船厂。 另一方面,杨振希望袁进的西路水师船队,能够彻底摆脱对觉华岛驻泊地的依赖,然后在辽东半岛的西海岸落地生根。 要想做到这一点,那就只有像安置刘万忠所部那样,指给他们一个永久的驻泊地以及大批隶属于他们的移民百姓才行得通。 否则的话,水师船队在海上来去自由,若没有在陆地上安居农耕的部众的牵绊,是很难制约或者约束住他们的。 第六六二章 叫停 当然了,杨振的这些良苦用心,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体会,都能够理解的。 最早一批追随杨振的人物,比如张得贵、张臣、李禄、杨珅、潘文茂等人,在得知杨振将隔离检疫后渡海北上的第一批移民数千人,一口气全都分配给了别人,便纷纷前往总镇府中拜见杨振。 随着旅顺北城枪炮厂的产量增长,张臣、张国淦等人指挥的火枪营,已经可以装备更多的火枪兵了。 但是与燧发火枪的数量不断增长不同的是,他们希望得到的火枪手兵员却始终难以大批量的扩充。 不管是张臣,还是张国淦,他们都不想从八旗汉军二鞑子降兵里面选人,也不想从俘虏的满鞑子包衣阿哈里面选人。 xiaoshuting.info 对他们来说,金海镇及征东先遣军的燧发火枪等装备,十分珍贵,他们不想装备给那些投降过满鞑子的人使用。 他们更希望从那些家世清白、没有前科的关内汉人移民之中,挑选出一批完全可以信赖的兵员,然后从头加以训练。 至于李禄、杨珅、潘文茂等人,同样也是这样的想法。 杨振叫他们扩充队伍,扩充力量,他们本人也希望尽快做到这一点,然而可供他们挑选兵员的地方,眼下就只有那几个牢城营。 牢城营里都是一些什么人,他们是很清楚的,那些人可不可靠,或者说在什么情况下可靠,是说不准的。 所以,自从返回旅顺口驻扎以后,火枪营、炮兵营以及掷弹兵营诸将,面对杨振叫他们扩军的命令,他们虽然拥有了足够的枪炮装备,解决了装备短缺的问题,但是却发现自己很难凑齐他们需要的合格兵员。 招募移民的事情有了眉目以后,他们都期待着从海对面的登莱山东等地招来的移民,可以优先分配给他们,然后他们就可以从中尽快征集一批新的兵员了。 但是让他们意外的是,杨振却把第一批多达一千二百户的移民,分给了水师。 按照杨振之前发布的分田屯垦令,一千二百户新来的移民,可是意味着一千二百名不用给饷银的兵员啊! 然而眼馋归眼馋,作为杨振最初的班底,他们对杨振的安排,向来是理解的要坚决执行,不理解的也要坚决执行。 这次也一样,尽管他们找到了杨振的面前,用各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提出了想要优先分得移民的意见,但是面对杨振的不置可否,他们也只能受着。 好在从南路水师营传出来的消息,令人十分振奋。 从登州府海岸登船前往砣矶岛和南北城隍岛营地的北上移民,不只是这一批,相反,正有成千上万的关内饥民流民源源不断地“不明就里”地踏上移民的征程。 如果不是袁进船队从登州北上的运载能力有限,如果不是砣矶岛南北城隍岛上的隔离营地有限,如果不是仇震海从砣矶岛等地北上的船队运力有限,那么抵达金海镇的关内移民将会是数以万计的规模。 也因此,等到清明刚过,随着第二批一千五百户移民的到来,张臣、张国淦、杨珅、李禄等人,彻底安了心。 他们终于认识到,这一次的移民规模之巨大,绝不是上一次杨振在松山招募关内兵员时的数量可比的。 同时也明白过来了,以杨振对直属征东将军的征东先遣军各营的重视程度,他们的兵员问题迟早会得到充分的保证。 杨振既然不会亏待袁进、胡长海、高成友和胡大宝,那就更不会亏待他们这些人了。 当然了,第二批结束隔离检疫之后乘船渡海北上的一千五百户,共计男女老少将近七千人,在旅顺口外海接受了杨振的海上检阅以及补给之后,依然没能进港登陆。 他们再次向西,绕过了老铁山西角,沿着海岸,顺着季风,往金州湾和复州湾的方向行去。 第二批次的一千五百户移民,被编为了五个屯,即隶属于袁进西路水师的麻洋岛屯,以及隶属于北路协守总兵府的复州河前屯与复州河后屯,隶属于金海中路协守总兵府的孛兰铺屯与石河堡屯。 复州河前屯,位于复州城南、复州河北沿河一线,而复州河后屯,则位于复州河的南岸沿河一线。 沿河的土地一般比较肥沃,而且相对平坦,同时也不缺水,非常适合垦荒耕作,正是移民屯垦的首选之一。 至于分派给中路协守总兵府的两屯,即孛兰铺屯和石河堡屯,则是因为这两个地方的战略位置,正处在金海中路防地的前哨位置。 辽东半岛上有两个突然收缩的卡脖子之处,一个是金州城,另一个就是金州城北边孛兰铺。 这个所谓的孛兰铺,也叫孛兰堡,或者孛兰站,在明朝中期以前,它是孛兰驿的驿站所在地,也就是后世的普兰店老城所在地。 普兰,正是对孛兰的一种误读或者转音。 而石河堡,距离孛兰铺以西不远的海岸附近,也是北方人马从复州城南下,途经孛兰铺南下之后的必经之地。 眼下金海中路没有那么多精锐的兵马派去驻守,那就只好先分派两个屯的移民,先行前去垦荒屯种了。 当然了,杨振之所以同意这样的安排,事实上还有别的原因。 辽东半岛西海岸附近的海中岛屿颇不少,但是除了长兴岛、西中岛、茶河岛、麻洋岛以外,其他岛屿比如猪岛,蛇岛,面积都较小,兼且岛上土地贫瘠,并不适合垦荒驻屯。 按照杨振的编户分屯令,一屯须编齐三百户,且须优先选择那些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的饥民进行编户分屯。 这样一来,一个三百户的屯所,总人口少则千余人,多则小两千,一个面积不大、耕地较少的岛屿,是承载不了这么多人口的。 所以,方光琛他们在秉承杨振的意图,在西海岸外接连设置了五个海上岛屯之后,不得不将目光转向金海北路和金海中路的海岸线上,于是便有了随后设置的四个沿海的陆屯。 然而随着第二批一千五百户移民的过海北上,后续的一连串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 崇祯十三年四月初七午后,杨振在旅顺南城的金海总镇府中,见到了前来请见的南路协守总兵兼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张得贵,南路水师副将仇震海,以及率领新船队与仇震海一并南下抵达旅顺口的俞亮泰。 俞亮泰的船队,已经在金州湾内驻泊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驻泊期间,他麾下新建的东路水师营完成了新船接收,完成了兵员补充,完成了新船的人员装备上船与试航。 完成了这一切之后的俞亮泰船队,从过去各支水师里面力量最小的一支,一跃而成为可以与其他各支水师比肩的大船队。 原来的俞亮泰船队规模不大,大小船只一共也就三十来条,而且以中小型船只为主,一百料的大船屈指可数,二百料的大船更是一艘也没有。 后来跟着杨振到了松山城以后,为了奖励他的功劳,杨振从仇震海带到松山外海的大批老船当中,调拨了一批还能用,交给了他统带,叫他沿着小凌河,往返红螺山与松山城。 也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叔侄俩的船队,才勉强凑起了百余条船只和两三哨部众,渐渐有了一点规模。 然而,与袁进指挥的船队相比,与仇震海统率的船队相比,俞亮泰叔侄的水师队伍,还是相对弱了不少。 不过,经过了这一次的大规模补充之后,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 有了二十条一百料的战船和十条二百料战船的加入,俞亮泰叔侄俩统领的金海东路水师营,远远超过了曾经的同僚高成友、胡大宝的队伍,超过了曾经的大哥胡长海的队伍,一举成为金海镇各路水师里面实力排在第三位的水师营。 对于杨振的酬功之举,俞亮泰叔侄自是感恩戴德,之前他在东江镇各协浮浮沉沉那么多年,前前后后跟了一个又一个的老大,可是部众船只越打越少,几乎没有被补充的时候。 现在他才追随了杨振一年左右,他麾下的船只和部众就已经往上翻了数倍,这叫他如何能不感恩戴德,不感慨万千呢。 特别是这一次,仇震海的船队将一船船的移民运送到金州湾、复州湾,然后按照杨振的命令,把已经分屯编户的移民,成百成千地分给各路人马接管安置,更让俞亮泰与其他各路将领看在眼里,乐在心中。 原本还眼馋俞亮泰独得金州船厂大批新船的胡长海、高成友等人,一个个喜出望外地接收了分得的移民屯户,欢天喜地地去为他们分田分地去了。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这些移民来的屯户分给了他们,那就是他们的部众了,就是他们可以抽丁为兵、征粮为饷的人口了。 所以办起分地垦荒预备屯田的事情来,也就格外的卖力了。 第六六三章 究竟 金州湾、复州湾一带的海岛与海岸上一下子补充了九屯两千七百户,人口实力顿时就充实起来了。 这一点,看得俞亮泰心动不已。 他在前东江镇浮沉多年,对前东江镇辖下的各岛及沿海各堡非常熟悉,自然知道哪些岛屿可以安置移民,哪些岛屿最为适合屯垦。 小书亭app 因此,他所领的东路水师营一成型,立刻就跟着仇震海二次北上的运输船队南下旅顺口,前来求见杨振来了。 “都督,咱们此番大战,虽然打退了满鞑子大军的进攻,但是卑职料想,满鞑子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今后免不了战事频繁。” 俞亮泰跟着张得贵、仇震海两人,来到总镇府二堂上之后,一见到杨振的面儿,就对杨振这么说道: “而那些肯从登州渡海北上的移民,对咱们金海镇各路人马来说,都是极其珍贵的兵力和粮饷来源,若是金州与复州两城之间的陆地上安置太多,将来一旦大战再起,反倒有可能便宜了满鞑子。” “所以呢?俞兄弟,你认为应当如何安置这些移民?” 俞亮泰一开口,杨振就知道了他的大体想法,因为他的这些想法,也曾是杨振所担心的问题。 所以,杨振见他跟随张得贵、仇震海前来,一见面就提起这个话头,当下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俞亮泰见状,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根本瞒不了杨振,当下陪着笑说道:“这个,呵呵,都督,卑职的意思是,咱们金海镇的移民安置事务,当以移民的安全、屯田的安全为第一。 “也就是说,西海岸的岛屿分派完了以后,可以考虑,将后续的移民百姓,安置到前东江镇辖内的各个岛屿上面。那里与满鞑子隔山隔海,最是安全不过!” 说到这里,俞亮泰见杨振看着他微微点头,心中一颗石头落地,然后紧接着便说道:“卑职曾在东江镇奔波多年,对东边黑水洋上的情况非常熟悉!除了石城岛之外,往北有大小鹿岛,皮岛、云从岛,往南有大小长山岛、广鹿岛、三山岛、獐子岛、乌蟒岛、海洋岛,足可以安置移民十数屯,乃至数十屯!” 俞亮泰语带兴奋地说完了这些话,突然想起杨振也曾在东江镇毛帅麾下任过职,当下讪笑着补充道: “当然了,这些个情况,即便卑职不说,都督也早知道了。只是当年毛帅在各岛之上未能大兴屯垦,接收辽东难民虽多,却终不免最后败亡,说起来真是令人扼腕痛惜。 “今闻都督早已经遣人南下闽粤之地,去寻找可以在咱们金海镇大兴屯垦的良种,卑职认为,只要将足够的移民安置到之前东江镇辖下各岛,足食足兵,将不再是一句奢谈!” 黑水洋,就是辽东半岛以东的黄海北部海域。 因这里的海面之下水深而清澈,远望如黑色,所以称之为黑水洋。 黑水洋上的岛屿,远比辽东湾内的岛屿要多,这一点杨振当然清楚。 事实上,正如俞亮泰自己所说的那样,这次如果他不回来,杨振也会叫人传令,命他尽快带着船队往石城岛去。 因为复州湾、金州湾内的岛屿上面,的确安置不下后续更多的移民队伍。 而若将后续更多的移民队伍一股脑儿地安置在金州、复州与旅顺口之间的陆地上,也的确并不是很安全。 像复州河前屯、复州河后屯以及孛兰铺屯、石河堡屯,毕竟人少,在紧急时刻,他们或者可以撤入附近的城中坚守,或者可以撤入海上的岛屿暂避。 但若是安排的大多太密,一旦大战再起,满鞑子大军绕开前面的坚城南下,他们的屯所以及屯田,就成了给满鞑子准备的补给,这可不行。 所以,即便这次回来以后不提此事,杨振也会主动向他提出要求,叫他尽快率领金海东路水师营前往占领石城岛以及黑水洋上的其他较大岛屿,为接下来移民进入金海东路诸岛安置预做准备。 “呵呵,很好,俞兄弟,你的想法与我的可谓不谋而合。将来的第三批移民,就送往前东江镇辖地内的各岛,由你东路进行安置。 “至于你方才所说起的那些岛屿,皆可根据其距离石城岛的远近,由近及远,进行分屯分地,一个也别落下!” 俞亮泰一听杨振这么说,顿时两眼发亮,立刻起身冲着杨振躬身下拜,口中说道:“都督之眼界,令人钦佩,都督之胸襟魄力,更令人敬仰折服!都督但有所托,卑职必不相负!” 杨振见四五十岁的俞亮泰在自己面前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当下压手,示意他继续坐下说话,同时笑着说道: “呵呵,你们各路的马步军也好,水师营也好,完全不必担心这次移民的数量不够你们分配,放心,管够。其实,本都督担心的反而是,关里的饥民难民灾民来的太多,我们各路人马一时接收不下呢!” 说到这里,杨振见俞亮泰已经坐下,便不再去管他,而是转而头看着仇震海说道:“仇副将,根据你们南路船队的估算,第三批的移民,你们大概会送来多少?” 仇震海与张得贵两个这次来找杨振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说与俞亮泰的想法刚好相反。 俞亮泰是担心移民数量不够,分给了北路、中路、西路以后,隶属东路的那么多岛屿上面,没有更多的移民可以充填。 但是,对仇震海、张得贵来说,他们两个人的担心却是,如果按照现在的规模继续接收饥民流民,继续一批一批地隔离检疫,然后输送过海,北上金海镇各路防区,那么金海镇各路现有的粮食储备,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告急了。 所以,杨振的话音刚落,仇震海与张得贵对视了一样,然后立即说道:“都督,卑职从北城隍岛起运第二批移民的时候,第三批移民在已经由袁进袁总兵的船队解送到砣矶岛了。 “根据卑职的估算,第三批移民,至少也当有一千五百户。这也是目前卑职南路船队一次往返能够输送的最大口数了。只是,卑职这里有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杨振听仇震海突然这么说,又见他的脸上也没任何喜悦之色,当下情知有异,随即呵呵一笑,回答他道: “没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尽管说,不必遮遮掩掩。说吧,我听着。” “都督,咱们先前所担心的疫病问题,现在看,通过都督叫人在登州水城、砣矶岛、城隍岛上设置的隔离营、检疫所,是可以掌控的。 “目前,越先生所说的那种疫病,可能真的还没有传到登州来,起码咱们的隔离营里,并没有疙瘩瘟发病而死的情况。” 仇震海一开口,先说了一些好话,但是紧接着,略作停顿之后,就又说道:“然而,疫病虽然没来,可移民的规模,都督的心里应当有个数目。该叫停的时候,就得赶紧叫停了!” “嗯?!叔父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疫病是本都督最担心的问题,既然疫病没来,那正好一不做二不休,尽快移民,怎么倒要叫停?” 面度仇震海与自己、与俞亮泰截然不同的想法,杨振一时有点惶惑,赶紧追问,连对仇震海的称呼都从官称换成了私称。 而这时,就见仇震海满脸忧虑地对杨振说道:“都督有所不不知,卑职随越先生到登州以后,登州府上下大发告示,说凡在登州府无地无产之百姓,皆可渡海北上移民分地,现如今,这个消息,在登莱等地已经是人尽皆知,四方流民因此闻讯而来。 “登州府原是好意,可是如此一来,聚集在登州府的流民,不仅没有因为咱们大力移民而稍有减少,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但是,我们金海镇眼下的地盘有限,粮食更有限,长此以往,哪里容纳得了源源不断的移民队伍呢? “卑职是怕,我们等不到移民屯垦的收成,甚至等不到严省三他们回来,这些源源不断的移民,就能把我们给吃垮了啊!” “哦?!” 杨振听到最后,已经知道了仇震海的忧虑所在。 一屯三百户人口,意味着三百个不用支付粮饷的可靠兵员,但是同时,它也意味着一千多张或者小两千张吃饭的嘴。 移民屯垦的问题,没那么简单,并不是说移民坐船来了以后,只需分配了土地让他们垦荒就算完了。 住地的地方好办,各路防区辖都有许多废弃或者闲置的墩堡敌台,稍微整修一下,就可以暂时容身。 即便安置他们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就是一片荒山野岭,那也可以采取挖建地窨子的方式,暂时得以容身。 反正眼下已经进入了四月,辽东半岛上早已经春暖花开,气候宜人了,轻易不可能发生冻死人的问题。 但是,分了地,有了活干,有了地方住,同样并不意味着移民安置的事情,就算完事了,可以撒手不管了。 因为移民得吃饭,不管是青壮劳力要吃饭,跟随他们前来屯垦的男女老少都要吃饭。 第六六四章 音信 新来的移民要吃饭,那么粮食从何而来呢? 只能是金海镇下面分得了移民的各路人马自行解决,自行给予补给。 如今,杨振就是这么做的。 他之所以没有优先给南路协守总兵府辖下分配移民屯垦,其中一个考虑,就是为了先节约和减省旅顺口一带的钱粮开支。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祖克勇、俞亮泰他们驻扎的金海东路,是杨振在本次大战以后新辟的防区,那里可没有多少钱粮物资方面的积储。 小书亭app 要往那里安置移民,首先就面临着移民去了以后怎么吃饭怎么生存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他自己以前倒是没有太认真地考虑过。 但是之前方光琛曾经给自己提出了一个简单又粗暴的解决办法,那就是去抢东边。 然而,那是最后的办法,难不成现在就到了要去抢东边的时候了吗? “是啊,都督,移民对我们金海镇下一步壮大力量很重要,这一点卑职与仇副将都没有异议,但是移民多少却要量力而行,眼下看可不是越多越好。” 与仇震海、俞亮泰一同前来见杨振的,还有兼着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一职的南路协守总兵官张得贵。 仇震海眼下是张得贵这个南路总兵的副将,心里有了想法,当然是先跟张得贵提出来。 而张得贵一听他的意见,当场与他一拍即合。 目前看,南路防区内南关岭以南直到旅顺口周边的广大地域内,尚未安置移民,针对移民安置的粮食物资的支出,压力表面看并不大。 但是登州水城隔离区赈济饥民的钱粮支出,砣矶岛、南北城隍岛三个隔离检疫区的钱粮支出,以及移民船队抵达旅顺口的时候所需的干粮补给,所有这些支出,都是张得贵在管的协理营务处在负责。 所以每天消耗多少粮食等物资,他的心里是有一本账的,知道像这样光出不进,是持续不了多久的。 因此,他的心里,其实比仇震海还要担心,还要着急。 杨振见他也站出来这么说话,略想了想,看着他问道:“老张,我们的粮食物资现在开始短缺了吗?如果像现在这样继续让移民进入金海镇各路防区安置,我们的粮食物资还能供应多少时日?” “这个么,按照咱们金海镇各路原有的人马口数,咱们的粮草物资本来是够用一段时日的,算上从松山城带过来的,包括之前打下复州城、金州城和旅顺口时缴获的,还有这次都督再破熊岳城以后,从熊岳城里运出来的,也不算少了,省着点,吃上大半年也没有是什么问题。” 自从去年以来,杨振所部人马的物资,先后打了好几个胜仗,粮草物资基本上没有怎么短缺过,有的时候甚至还相当富余。 尤其是前不久的这场仗,杨振他们再破熊岳城,从熊岳城里除了抢运出大批的军械物资的同时,还收获了大批上好的粟米稻米高粱米,得到了一次很好的补给补充。 所以,杨振一直认为,金海镇各路的粮草问题暂时安全无虞,省吃俭用的话,可以支撑到夏末秋初的时候。 而到了那个时候,朝廷从天下,从江南征发的夏粮秋粮,包括征发的辽饷,也该开始往辽东地区输送了。 就算到时候金海镇各路的开荒屯垦还没有迎来丰收,可是只要有了朝廷夏秋漕粮的及时输送,自己麾下各路人马即便有困难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而且在他的印象之中,辽东半岛的夏天还是很好扛过的,就算米面粮食出现了短缺,山上总还是有野菜野果各种野味的,海里也总还是有各种海菜鱼虾蛤蜊的。 因此,他并没有把这个问题看得有多么严重。 但是,此时此刻,张得贵他们这么一说,倒叫他有些疑惑了。 “都督,咱们的存粮并不算少,总镇府协理营务处账上的银钱物资也不少,甚至说起来,也叫相当富裕了。” 张得贵见杨振满脸疑问,于是笑着向他解释,一开口,同样是先说好的一面,但是好的说完,紧接着就回到了先前的话头上。 “但是,都督,咱们的存粮就是再多,可也扛不住源源不断的移民啊,要说有个十屯八屯的,那自然算不得什么。就算接下来没有进项,咱们坐吃山空,也能吃上几个月。 “可要是都督你一口气弄来几十屯的移民,一下子让金海镇的人口,骤增个好几万,那么,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米价腾贵的时候,咱们就是愿意花出去大把的银子购粮,可是往哪里去购呢?” 张得贵说完这些话,满脸忧色地看着杨振,见杨振沉思不语,便又接着对杨振说道:“都督的心思,卑职等岂能不懂?如果都督先前的安排一切顺利,沈永忠、严省三他们能够按时回来,并且求购得来的番薯种苗,能够引种成功,到了秋天能够大丰收,那还好说一些。然而怕只怕——” “怕什么?” “怕只怕都督之前所说的番薯之物,只适合江南闽浙两广的水土,不适合咱们金海镇辖下的岛屿和土地,万一引种不成功,或者没有获得大丰收,那可就麻烦大了!” 面对杨振有些孤注一掷的做法,张得贵终于说出了藏在心中已久的担忧。 现如今杨振在金海镇打下了这一块偌大的基业,如果把金海镇的未来只是寄托在一个大家见都没见过的番薯上面,那是不是有点太过儿戏了呢? “呵呵,原来你们是担心这个啊,你们大可放心,如果是担心这一点,那么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告诉你们,不必担心番薯引种能不能成功能,以及能不能高产的问题。” 杨振原本还有些疑虑,怀疑自己是不是这次移民安置的步子迈得太大了,是不是真的有可能移民来了以后没饭吃再搞出一场内乱来。 但是他一听见张得贵说到番薯,心中立刻就敞亮了起来。 只要沈永忠、严省三、郭小武他们这些人的船队,能够赶在最佳的种植期结束之前回到旅顺口,只要他们购得了足够的番薯种苗,杨振就不怕这次移民安置的步子迈得太大。 甚至只要他们运送回来一批生番薯,杨振就有把握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让这些番薯生发出足够多的可以引种到其他屯田区的番薯藤蔓种苗来。 而且番薯的叶子也可以吃,根本不需要硬生生地等待它秋天的丰收。 相比较而言,种植高粱、粟米或者水稻的风险就大多了,如果没有坚持到最后,如果半路绝收,那么它们前期的投入就毫无用处,连播种出去的种子都收不回来。 至于产量的问题,只要种植的面积足够大,即使它没有几百年后经过精心栽培以后才出现的那样高的产量,杨振也不担心。 因为即使它的产量不如自己的预期,那也肯定比种植高粱米的产量高多了。 “关于吸纳多少移民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一定会量力而行。但是目前不能停止,第三批次,第四批次,甚至第五批次,都要继续照规矩进行下去。” 杨振迅速就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但是同时他也没有忘了叫协理营务处起草军令,叫各路将领接收了移民之后不能让他们干吃闲饭。 “但是老张,你要带着协理营务处尽快起草一道军令,移民安置到各处以后,不能干养着他们,要学会以工代赈,该修水利的修水利,该建营盘的建营盘。 “该垦荒的,也要尽快去垦荒,现在能耕种的,不拘是种高粱,还是种别的,先种起来再说,能捕鱼的捕鱼,能打猎的打猎。 “总而言之,我们虽然暂时没有战事,但是各路人马连带他们接管的移民,都不能给老子闲着,先叫他们试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张得贵、仇震海两人听了杨振这番话,一时有点傻眼,包括与他们两个意见截然相反的俞亮泰,也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但是,杨振并没有停下来向他们解释一个字,而是继续一边思考,一边对张得贵接着说道: “老张,你叫王守堂王煅那里,分出一些铁匠和铁料,叫他们从牢城营里选一些年轻力壮的,凑一起,弄个农具厂。 “将屯垦所需要的什么镰刀、耙子、犁铧、锄头、铁锹等等常见常用的农具,尽可能地多打制出来一批,将来好分发到各个屯所去。 “另外,传令已经接管了移民的各路协守总兵府,叫他们自己也从各哨将士之中,各屯移民之中选一些铁匠木工,自力更生制作农具。” 张得贵、仇震海两个人听了半天,见杨振对他们先前提出来的问题,并没有提出什么可以立竿见影的办法,心中虽然仍旧忧心忡忡,但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杨振见他俩不再说话,便将话头转向了俞亮泰,对他说道:“俞兄弟,方才张总兵、仇副将的话,你也都听到了。接下来,安置到东路防区的移民队伍,我可以调拨给你们两个甚至三个批次,但是这些移民初来乍到时的吃饭问题,你们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个,都督——” 丝毫不出意料,杨振的话音刚落,俞亮泰顿感一阵头大,立刻就想问个究竟。 第六六五章 返航 方才仇震海、张得贵说的话,俞亮泰的确听得清清楚楚。 而且他也算明白了,以仇震海南路船队满载的运力,两个批次的移民队伍,足有三千户移民了。 三千户的话,就是十个屯。 这样一来,金海东路倒是可以迅速地将前东江镇辖内的各个大小岛屿,一下子全部填充上一个屯乃至两个屯的人口。 小书亭app 但是,这些初来乍到的移民们几乎什么都没有,他们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自己又该怎么解决呢? 然而他刚提出自己的疑问,就见杨振挥手打断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只见杨振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 “方才我对老张说的那些,对于你们即将接收移民上岛的东路来说,同样适用。除了那些办法之外,你们有船有兵,有大批火炮,往东又离朝鲜不远。” “啊?!” 杨振的话没有说完就停住了,微笑地看着俞亮泰,他的话虽没说完,但是他的意思,却已经明白无误。 所以,他的话音一落,立刻就又引起了张得贵、仇震海和俞亮泰的惊诧。 “都督,当年东江毛帅被袁崇焕那厮——问罪,其中一条罪名,就说他屡纵兵抢掠朝鲜藩属,这一条,都督不可不慎啊!” 仇震海出身东江,对当年的事情印象甚深,此时听见杨振有纵兵抢掠朝鲜的意思,连忙将当年东江毛帅的教训说了出来。 “呵呵,当年是当年,眼下是眼下,现如今,这个李氏朝鲜早已不是我大明朝的孝子贤孙了。 “此事就算传有朝一日到了京师朝堂之上,相信也不会有人如当年那样为满鞑子的忠臣孝子喊冤抱屈。” 张得贵、仇震海、俞亮泰三人,原本身份地位都不高,对满清与朝鲜之间的关系,自然了解得不是那么深入,不是那么清楚,此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狐疑。 但是,他们的犹疑不定,丝毫也影响不到杨振的决心。 因为杨振对于朝鲜已经改事满清的事情,是十分确定的,所以他根本不担心如今的大明朝堂还会有人替朝鲜被抢打抱不平。 事实上,早在崇祯十年正月,李氏朝鲜国王李倧就向亲征朝鲜的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当面称臣请降了。 而且为了表示称臣请降的决心,随后李倧命人在三田渡建立了一通大清皇帝功徳碑,以示李氏朝鲜从此彻底脱离大明,成为满清的附属国。 李氏朝鲜上层权贵之中主张臣事满清的一派从此当政,而心向大明的一派逐渐靠边站了,被边缘化了。 从此,朝鲜对大明来说,不仅不可能再发挥牵制满清后方的作用,而且成为了满清重要的粮食来源。 尤其是,朝鲜臣服满清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满鞑子的军队攻陷了皮岛,他们对投降了的皮岛军民的杀戮,比之满鞑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对这样的一群畜类,杨振要是不杀他们,不抢他们,都对不起当年东江镇皮岛死难的将士们。 “本都督以征东将军的名义,准许你们金海东路尤其是你们金海东路水师营,前往皮岛或者江华岛,抢掠朝鲜海岸。所得三七分,你们可自留七成,上缴总镇府三成。” 杨振根本没有给他们三个人任何反应的时间,非常直截了当地,不加丝毫掩饰地,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了。 而且一开口,又把张得贵他们三个人给震住了。 看着目瞪口呆的张得贵、仇震海,杨振笑了笑,说道:“今日刚好俞参将在,老张你也在,你们都记下这个决定,今后可照此执行。 “而且我方才所说的决定,可以一字不改,作为总镇府给金海东路的军令,同时发给祖克勇及其麾下人马,叫他们一体执行。” “这个,卑职今日一切,战船,火炮,士卒,皆都督所赐。包括金海东路马步军,同样如此。都督恩准东路征讨叛逆所得七成自留,未免对待部下过厚。若以卑职之见,五五分成足矣。” 正当张得贵、仇震海不知道该如何看待杨振所说的那些话时,坐在一边的俞亮泰已经反应了过来,迅速站起,冲着杨振躬身抱拳,说了这样一番话。 而他的这番话,却更让张得贵、仇震海一时侧目。 “不,李氏朝鲜积弱已久,其沿海城镇,未必能够抢得到多少东西,若你们将所得对半上缴总镇府,东路将士们怕就剩不下什么了,到时候你们又拿什么来赈济安置到东路各岛的移民呢?就照我说的定了。” “卑职替东路将士,替东路水师营将士,谢都督厚赏!” 俞亮泰显然知道杨振所说意味着什么,眼下杨振并没有给他们实质的钱粮物资,但他却看出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利益,当下趁势单膝跪在地上领了杨振的这个特殊命令。 而张得贵、仇震海见杨振三言两语之间就决定了这么多大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对他们来说,只要继续过海北上的大批移民,不会导致金海镇的钱粮枯竭,他们本人当然并不太在意即将接纳大批移民的东路诸将,该当如何去解决他们面临的钱粮物资供应问题了。 崇祯十三年四月初九日一早,在旅顺口港内停泊了一天一夜的俞亮泰东路水师营,在旅顺口补充了大批弹药和食水以后,迎着初升的朝阳,驶入辽东半岛东侧的黑水洋,一路沿着海岸向北,往广鹿岛、长山岛、石城岛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已经在双岛湾开辟了新的驻泊地的南路水师船队,也在补充了大量粮食淡水以后,在仇震海的指挥下,再一次扬帆启航南下砣矶岛去了。 其实,杨振原本有意跟随俞亮泰的新船队,前往石城岛方向走一趟的。 他之所以想这么做,倒不是因为他对祖克勇或者俞亮泰不放心,并不是,时至今日,包括祖克勇在内的金海镇各路将领,都已经赢得了杨振对他们的充分信任。 而他之所以想亲自往前东江镇的方向走一趟,是因为他想趁机去皮岛看一看,甚至想跟着俞亮泰的船队亲自往江华岛走一趟。 皮岛附近的朝鲜海岸及其附近的城池,历经了多年的战火,大多数人口稀少,残破不堪,虽然极易打破,但却并没有多少东西可以缴获。 而一路沿着海岸南下,到了江华岛上,却有着李氏朝鲜的所谓大量宫室宗庙建筑和各种府库珍藏。 其中有一座李氏朝鲜国王历代经营的行宫,即北汉山城,更是值得杨振前去大动一番干戈。 但是,左思右想,反复斟酌之后,杨振还是决定暂不跟随俞亮泰的船队前往。 一来,俞亮泰的船队这一次,需要经停的地方实在太多,广鹿岛要停,并且要留驻一队人马,大长山岛要停,也要前去考察移民上岛后的屯所,然后在石城岛停靠。 等到确定好了金海东路水师的母港之后,俞亮泰还要前往海岸附近的庄河堡,去给早已经抵达此地的祖克勇所率马步军补充一批火炮弹药和给养。 这么一番事情坐下来,半个多月就过去了,然后到了那是船队再往江华岛去的话,杨振就没法成行了。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在金海镇各个屯田区引种番薯的事情,处在一个关键的阶段,旅顺口这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杨振主持。 早在沈永忠、严省三、郭小武他们带着一个小船队,跟着洪承撰等人南下出发的时候,杨振就对他们说过返航的大致日期。 当时杨振告诉他们,除非遇上极特殊的情况,否则的话,必须在四月底以前,回到旅顺口来。 杨振所说的极特殊情况,只有两种:一个是战争,比如说遇到了海盗,并且全军覆没了;二个是海难,然后同样是全军覆没了。 真要是遇上了这两种极特殊的情况,那么杨振也确实无可奈何,只能说是天要灭他了。 但是,在杨振看来,这两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在他的心里面,四月底之前,一贯办事严谨细致的严省三、郭小武,必定能够率领他们的船队返航。 而他们一旦返回旅顺口,金海镇的屯垦大业就算是到了决定成败的关键时刻。 如果在那样的时刻,杨振因为前去偷袭江华岛而不在旅顺口,因此耽搁了引种番薯的最佳农时,那就真的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俞亮泰启程前往石城岛之后接连几天,杨振几乎每天都派人或者亲自前往白玉山上,拿着千里镜往南眺望,期待着沈永忠严省三他们的船队早日返回。 但是,除了迎来仇震海带队的第三批移民船队之外,他所期待的那个南下求购番薯的小船队,仍旧杳无音信。 第六六六章 薯仔 第三批移民船队的情况,在他们经停旅顺口外海接受杨振巡阅,并补充干粮和淡水的时候,杨振也得到了仇震海的确凿报告。 现如今,袁进几乎常驻在砣矶岛了,他的船队更是主要往返于登州水城和砣矶岛等隔离区之间。 而主要负责移民事务的方光琛,则与袁进差不多,每日领着统计公所的李吉等人,奔波在登州水城、砣矶岛与南北城隍岛之间,安排各种检疫检验编户分屯的事务。 这些事务之繁杂,让杨振一听就头大。 但是对于一贯喜欢展示其调理阴阳纵横捭阖能力的方光琛来说,却对各种负责的指挥调度不以为苦,反倒乐在其中。 至于第三批次的移民船队,得知了杨振决定的方光琛和李吉,将这一批一千五百户移民,分作五屯,全部编入了金海东路的岛屯序列。 分别是广鹿岛屯,大长山岛屯,小长山岛屯,乌蟒岛屯,石城岛屯。 至于石城岛以北海域诸岛,相对比较接近了满鞑子一方的海岸,目前情况并不明确,只能留待以后的移民队伍前去填充了。 对于方光琛、仇震海的这个安排,杨振当然没有异议,毕竟仇震海本人也是出身于前东江镇的将领,对东江镇辖下各岛的情况也非常熟悉。 有他帮助方光琛拿定分屯的主意,杨振也很放心。 送走了仇震海率领的前往石城岛方向的第三批移民船队之后,杨振仍旧日复一日地到黄金山上用千里镜向东南眺望。 崇祯十三年四月十六日中午,旅顺口风平浪静,晴空万里,杨振又一次带人来到了黄金山的最高处,举起千里镜向东南方眺望。 与以往的每一次眺望不同的是,这一次风平浪静的大海上除了波光粼粼,除了海鸟低飞,他还隐隐约约看见了几点帆影,从海天相连一望无际的东南方驶来。 “都督,是船,有船来了!——会不会是他们回来了?!会不会是沈永忠、严省三和郭小武他们回来了?!” 陪着杨振一同瞭望的人,正是征东先遣军炮兵营的将领杨珅。 旅顺口南北城附近的所有山头、所有炮台,都是由征东先遣军的炮兵营分兵驻守着的。 这些日子里,杨振这个金海镇的老大,这个征东先遣军的老大,日复一日地来到黄金山炮台的顶上往东南瞭望,杨珅作为主管炮兵营的将领,当然得陪着,得跟着。 时间长了,他自然也就知道,杨振每天在瞭望什么,在期待什么了,当然也跟着着急。 眼看着穿暖花开,眼看着万物生长,眼看着清明都过了,已经要到谷雨的节气了,而南下求购番薯种苗的船队,却始终没有一丁点消息。 俗话说,清明前后,种瓜种豆,想来番薯到了中土,也得遵守节气吧,一旦节气过了,他们就算购得了种苗,那也不好办了。 因为他们再不回来,都他么端午了,过了端午,还来得及么? 杨振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见天往黄金山上跑,急切之情,可想而知。 作为杨振的亲信之一,杨珅当然也跟着着急。 有时候,杨振失望离开以后,他还会叫人继续值守在黄金山和西鸡冠山的最高处日夜瞭望。 并且一到了夜幕降临时分,他就叫人在黄金山的最高处点起巨大的篝火堆,希望能为在夜色之中返航的严省三等人导航。 只是一连好些日夜了,他们什么也没望到,什么也没等到。 今天,到了时间,杨振又带人来了黄金山的山顶观测,作为附近所有炮台的主管将领,杨珅同样无可奈何地前来陪同观测。 他以为,今天会跟以往一样,眼前一望无际神秘莫测令人望而生畏的大海之上,除了涌动的波涛,除了时而飞过的海鸟,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出现。 但是没有想到,他刚拿起千里镜,找准了观测的方向,就看见了远方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片船帆。 再接着往下看,一个个小黑点,渐渐出现在了海平面上,一时忍不住叫喊了起来。 “没错,是船,或许是严省三他们,又或许是其他什么人的船队。但肯定不是从登州来的,不是从砣矶岛、城隍岛方向来的船队!” 杨振期待了许多天了,此时此刻看见海上的帆影,心中属实激动,但他又怕并非预期中的严省三他们,所以把话说得比较稳妥。 不过,他也清楚,从这个方向出现的船队,不会是从登州来的,更不可能是从渤海以及辽东湾方向来的。 它们只能是从山东半岛的另一面,也就是从东海方向行驶过来的船舶。 这年头,南方的船队谁会往这个方向来呢? 就算有船队从江南往京津地区去,可是他们也会在绕过了成山角以后,沿着海岸线往西,直奔登州、天津去,而不会继续往北,来旅顺口。 这么一番分析之后,杨振的心里终于有些笃定了,看着渐渐清晰渐渐显露出全貌的远方船队,扭头对杨珅说道: “派人去传令,叫港内留守的船只出海,打出我们的旗号,去探一探到底是不是严省三他们!” 杨珅闻言,立刻转身下令,叫人前去通知港口内值守的船只出港,随后,他回转身,对着仍在继续手举千里镜对海眺望的杨振说道: “都督,要不要一并下令,叫老铁山炮台,白玉山炮台,西鸡冠山炮台,做好开炮迎战的准备? “卑职记得当初,严省三他们南下的时候,所带船只不过二十来艘而已,可是眼下海上这支船队,少说也有严省三他们南下船只的两倍之多了,万一——” biquge.name “哈哈哈哈,万一什么?没有万一,你看他们正在悬挂的旗子,不就是我们金海镇各路水师共用的北斗七星旗吗?当是严省三他们无疑了!” 杨振的心情显然好极了,面对杨珅的小心谨慎,完全不以为意,而是叫他亲自再去细看。 杨珅见杨振这么说,当下也就没有接着传令备战,而是举起手里的千里镜又去观测。 一看之下,果然看见正在朝着旅顺口驶来的船队首船上面,正在升起自军水师的那面黑色七星旗。 杨振率军移防金海镇之后,新编的征东先遣军和新编的五路防区兵马,自然换用了征东先遣军以及金海北路、东路、西路、中路、南路这样的旗号,但是除此之外,各路军队的其他旗号并没有太大的更动。 火枪兵打的旗号,仍是红旗上面绣了一支火枪。 掷弹兵打的旗号,仍是红旗上面绣了一个带着火捻子的震天雷。 炮兵营打的旗号,仍是红旗上面绣了一门原来最简易的也仅有的虎蹲炮。 至于其他各个将领手下的马步军,除了所属各路的旗号之外,仍旧打的是将领们的姓氏认旗。 祖克勇打的是祖字旗,吕品奇打的是吕字旗,许天宠打的是许字旗,包括徐昌永这个副将打的都是徐字旗。 而他们麾下各哨长官,凡守备以上的,打的也都是各自的姓氏认旗。 上上下下,唯有水师,虽然队伍复杂营号繁多,但是却有着统一的一个旗帜,就是北斗七星黑令旗。 一张三角黑旗上面,按照不同方位,缝着七个白色圆点,中间以白色绣线相连。 北斗七星黑令旗下,才是各路水师将领挂在自己座船上的认旗。 而严省三他们走的时候,金海镇各路协守总兵府还没有最终确定,水师也没有分作各路水师营,所以他们的队伍就只有原来水师各船的北斗七星黑令旗。 北斗七星黑令旗来自道教,是道教大神真武玄天上帝的令旗。 这样的黑令旗,在几百年后的后世龙舟赛上仍然广泛使用,就是因为它是有来历的。 旗帜很重要,杨振对此也很清楚。 他也想着在什么时候,彻底统一金海镇全军的旗帜旗号,至少要将各路将领们的姓氏认旗取消,代之以统一编制的番号。 但是,姓氏认旗这个问题,在军中积习已久,关联甚大,眼下的他也只能继续等待合适的时机,只能暂时做到目前这个程度了。 却说杨珅听了杨振的话,看了一阵,见港口内派出去的船只已经出港,正在快速接近那个船队,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遂笑着对杨振说道: “既如此,定是严省三他们回来了!卑职敢请都督现在下山,前往港口码头之上迎他们一迎!” 第六六七章 大使 杨振等人从黄金山炮台下来,赶到旅顺口内东港码头上的时候,码头上已经有很多人了。 张得贵、张臣和李禄三人,也已经听说了旅顺口外有船队返航的消息,已经提前一步赶到了码头上。 人群见杨振一行前来,迅速在码头栈桥上分开一条道路,一边向杨振行礼,一边请杨振等人过去。 而当杨振领着众人抵达码头尽头的时候,原先还在港外的船队,已经跟着前去探问情况的船只进港了。 “都督,真是严省三郭小武他们回来了!” “是啊,现在回来的正是时候,要是再晚上个把月,可就耽误事情了!” “是啊,看情况他们没有空手而回,你看他们的船队,不仅船多了一倍,而且吃水也重,八成是满载而归!” 张得贵、张臣、李禄几个人围拢在杨振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满脸皆是喜色。 别人可能不知道这支南下船队寄托了多少杨振的期待,但是他们几个却是一清二楚的。 金海镇的现在,固然是建立在他们打赢了前不久的那场大战之上,可是金海镇的未来,包括杨振麾下各路人马的更长远的未来,却要建立在这支南下的小小船队能否顺利归来的基础之上。 现在果然回来了,而且看样子并非空手而归。 如此一来,杨振之前的所有设想,所有关于金海镇未来的设想,一下子就变得触手可及了。 众人说话间,返航船队几乎全部进入了港湾,首船更是通过了老虎尾水道,距离东港码头越来越近。 那条船的船头上一样挤满了人,有人蹦着喊着,手舞足蹈,欢呼雀跃的声音随风隐约传来。 “都督,真的是他们,卑职已经看见郭小武了!” 跟在杨振身边的张臣放下手里的千里镜,扭头笑着对杨振这么说道。 “没错,是他们,我也看见了。” 对方首船进入港口内以后,距离杨振所在的码头已经不远了,即使不用千里镜,也基本看得清船头上站着雀跃的人群了。 也是直到此时,杨振悬着的心方才彻底放了下来,确认他们的确是满载而归了。 因为如果他们没有达成自己给他们定下的目标,莫说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到旅顺口了,就是他们硬着头皮回到旅顺口,他们也不会如此高兴,或者说也不敢如此高兴。 码头上迎接的人群,看清了船上的来人之后,很快也欢呼雀跃起来了。 就在一边欢呼之声中,返航船队的首船缓缓地停泊在了码头的旁边,站在船头的郭小武未及下船,就在船头上朝着杨振等人喊道: “都督,都督,俺们回来了,俺们回来了!不仅把番薯买了,把造船的物料买了,俺们还给都督请回来了几个教种番薯的师傅!” 听见了郭小武的喊声,杨振最近这段时间心头的忧虑登时一扫而空,满是高兴地对着郭小武,对着正在靠岸停泊的船队众人铆足了劲大声说道: “好!很好!欢迎你们返航,你们辛苦了!” 杨振的话说话,就见已经停靠好的船只上,一条条长长的踏板放下,船上的人兴高采烈地从上跳下。 不大一会儿工夫,身在其他船只上的沈永忠、严省三也出现在了码头上,与郭小武以及另外几个生面孔凑齐了以后,一起朝杨振一行人快步走来。 杨振见状,也笑着朝他们走去。 时隔两个多月,沈永忠、严省三与郭小武都有了一些变化,但是变化并不太大。 沈永忠变黑了,但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而严省三和郭小武则更黑了一些,更瘦了一些,一个个疲惫之中透着兴奋。 显然南下之行,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一场独当一面的磨炼。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沈永忠、严省三、郭小武当先冲着杨振单膝跪在了地上,其中为首的沈永忠,抱拳大声说道: “启禀都督,卑职等人二月初二奉命南下,一路经停松江,宁波,二月二十八,顺利抵达福州。 “抵达福州之后,卑职等人即携洪督师书信与都督旗牌拜见福建巡抚萧抚院,果得萧抚院发牌,准购都督船舶及所说之物,并得郑氏之旗。 “三月初十,购得大小货船三十艘,三月十三购齐大小十四船番薯等物,十六船各样物料,并聘得教种番薯师傅四人随行。 “三月十五启程返航,三月二十二日经停松江,今日始得返回旅顺口,前后历时两个半月,往返行程数千里,全靠都督洪福庇佑,未损失一船,未损失一人!” 沈永忠禀报的这些话,显然也是构思了很久了,当下一见了杨振的面儿,即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了。 这一番话,把他们南下的大体过程,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过,杨振对他们南下的这个过程兴趣并不大,他更感兴趣也更加迫切想看一眼的,却是他们带回来的东西。 “好,好,好,很好,很好,你们辛苦了!——快带我登船看看你们求购的番薯,看看你们求购的番薯长得什么样子!” 不亲眼看一看现在的番薯是什么样子,杨振终究不能放心。 杨振当然是见过番薯的,但那是几百年后番薯的样子,现在是个什么样,是不是与后世自己所见的东西一样,他心里有点没底。 沈永忠、严省三和郭小武听见杨振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当下都有一点面面相觑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反应了过来。 当下连忙起了身,招呼着已经下船的队伍让开道路,领着杨振朝后面的船只走去。 然后沿着方才下船的踏板,登上了其中一艘方艄沙船。 沙船是防沙平底船的简称,比较宽大,载重量也大,就是船舱浅,吃水也浅。 它只有一层甲板,甲板之上除了桅杆和船帆之外,没有其他高出甲板的船舱,比如楼船那样的官舱。 这种方头方尾根底浅的方艄沙船,战时在海上充当战船不怎么行,但是平时充任货船或者运输船却相当不错。 杨振跟他们登上了一艘沙船,只见甲板之上都是用绳子渔网之类东西捆绑在船上的各种物料,等严省三叫人将那些物料挪开,然后掀开一层甲板,下面一个个隔舱随即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一股子呛鼻子的气味,也随即散布开来。 “都督,这就是咱们求购的番薯了,这样的,我们整整装满了十四条船!行程太长,可能有的坏掉了,气味不好闻!” 严省三这么说,杨振这才想起了,方才那一股子呛鼻子的气味,正是他记忆深处似曾相识的坏地瓜气味。 小书亭 杨振听见严省三这么说,忙定睛细看,却见甲板下的隔舱里面堆满了沙土,并不是意料之中成堆的番薯。 “这——” 眼见杨振有点傻眼,跟在一边的严省三忙解释说:“都督,这是闽地百姓长期储藏番薯的方法,番薯长途海运容易烂掉,得用沙土一层层覆盖,一则可以避免光照,二则易于洒水保湿。” 严省三经办了求购番薯的事情之后,显然对番薯的特点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见杨振疑惑,立刻就向他解释了起来。 而且说到这里的时候,严省三蹲了下去,从沙土里扒出来一个拳头大的红皮番薯,站起来递给杨振,并且说道: “都督,这就是我们从福建求购的番薯了,这是红皮番薯,因其外皮是红色,所在福建闽东闽南,又管番薯叫朱薯,叫红薯。” 严省三将那个番薯递到了杨振的面前,杨振一看之下,正是自己在后世见过的地瓜,一时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一把夺了过来,随即大声说道: “正是它,正是它,这就是我之前说的番薯,就是我之前给你们说的番薯啊!” 几百年后番薯种种官方,早烂大街了,有的地方甚至人都不吃它,而是直接用它喂猪了。 如果有谁因为得到一个番薯就这么激动,那除非疯了或者是傻子。 但是此时此刻,杨振终于得见自己寄托了无限希望的高产作物,又见它与自己后世所见的地瓜并没什么两样,心中的激动自然是溢于言表了。 随后,杨振便兴高采烈地将手中的番薯,递给了随行的张臣,并叫张臣传给其他跟随前来的将领们观看,仿佛这个土不拉几的像个手榴弹似的东西是什么宝贝一样。 张臣等人一脸无奈地接了过去,一个个地传看。 而杨振这边却干脆蹲了下来,满脸兴奋地从沙土里面扒出来一个,看一看又珍而重之地放下,然后再扒出另外一个,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一连扒出来七八个之后,杨振将最后一个长条形的红皮番薯拿在手上拍打掉上面的沙土,将撅折了,搁衣服上蹭了蹭,直接咬了一口。 入口脆,有点甜,且有一股子清香,正是熟悉的味道! 杨振堂堂金海伯,当众做出这样的行为,他对番薯的看重,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而眼见杨振如此,见了面之后一直没有找到说话机会的郭小武,突然从旁边站了出来说道: “都督,俺们这次去南方,听说番薯有两种,一种是红皮番薯,也叫朱薯,金薯,就是都督你现在见的这种,吃的这种,卑职也吃了,味道甘甜,生吃可以,做熟了,尤其可口!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白皮的番薯,当地叫薯仔的,比朱薯个头小一点,味道也差一点,但是据说产量也不小,也是哪里都能种。 “小的怕俺们全买朱薯买错了,所以就把南方,就福建那里,见到叫番薯的东西,都买了一些。这个薯仔薯,据说福建广东当地也管它叫番仔薯,俺们也买了不少,都督也看看!” 郭小武说完了这些话,跳到填充了沙土的另一个船舱中,左找右找地找出来一个鸡蛋大小的所谓番仔薯,来到杨振的面前,满脸期待地递给了杨振。 杨振接过一看,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又惊又喜地叫道:“土——土豆?!这,这就是你刚才说的薯仔?!” 第六六八章 苗圃 马铃薯是在什么传入到中国来的,杨振并不清楚。 所以一开始,他也没有奢望说,派一些人到南方去,就能把这个东西给找到了。 他压根儿就没往这个上面想,也不敢这么想。 也因此,在他初遇洪承撰,并结识了洪承畴的这个族弟之后,他首先打探的是已有明确记载的、已经在福建和两广地区有了广泛种植的番薯。 至于马铃薯,或者说土豆,他根本提都没提,因为他知道过于渺茫,马铃薯之名或者土豆之名不会有什么人知道。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郭小武他们带回来的一船船番薯里面,居然就有土豆的身影! 不管这个时代闽粤两地的老百姓管土豆叫什么,不管是叫薯仔也好,还是叫番仔薯也好,杨振非常确定,郭小武递给他的所谓白皮番薯,就是他在几百年后常见的土豆。 土豆与地瓜长啥样,杨振还能不清楚吗?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把土豆当成地瓜的一种。 当然他们也有一些共同的特点,都叫某种薯,都是从番邦传入的,所以在这个年代,被共同划归到番薯的行列,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与它们的这些共同点相比,它们的不同点显然更加重要。 番薯可以凭借块茎、藤蔓快速繁殖,而马铃薯则主要通过块茎繁殖。 马铃薯的植株与番薯的藤蔓不同,它不能通过“剪枝插发”的方法栽种。 杨振想到这些的时候,突然间若有所悟,好像有点明白这个时代的人们为什么在种植番薯推广番薯上,需要有经验的人进行指导了。 同时,他也有点明白为什么在福建最先引入番薯的陈振龙父子以及他们的儿孙们,可以世代以教人种薯为业了。 因为在这个时代,如果人们连土豆与地瓜都一概归类为番薯的话,那么种植番薯就的确是一门需要专门知识的技艺了。 biquge.name 杨振一惊一乍的反应,自然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跟在身边的几个人物纷纷蹲了下去,从堆满沙土的船舱里翻找着那种令杨振欣喜若狂的所谓土豆。 郭小武他们购买的土豆显然也不少,至少在这个船舱里就有不少,不大一会儿工夫,张得贵、张臣、杨珅、李禄他们已经是人手一个了。 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个或大或小的土豆,打量了一番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汇聚到了杨振的身上。 “都督,我看这个——什么土豆,也就是小武他们说的番仔薯,跟其他番薯也没什么太大不同啊,只是一个红皮,一个白皮——哦,不对,是黄皮,一个是红皮,一个是黄皮罢了——” 张得贵又弯腰捡起一个红皮的番薯,也就是朱薯,一手一个,对比着看了一会儿,随口这么说道。 “不,不,不,你们不懂,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去了。因为它们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杨振见张得贵这个协理营务处的总管对此不以为意,也知道他们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如今自己同时得到番薯和马铃薯对于金海镇的未来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以他先是打断了张得贵的话头,随后就准备着给他们普及一下土豆或者说番仔薯的重要意义。 然而,杨振这边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说,却听见船帮下面的码头上有一人高声说道:“金海伯高见!爵爷您果然见识不凡!” 那人一说话,果然引得船上码头上众人瞩目。 杨振闻言,也站起身来,扭头去看,就见说话的那人,是一个站在码头人群前列、靠近船帮之处的干瘦青年。 这个干瘦青年,个头倒也不矮,肤色有点黝黑发红,年龄约莫二十多岁,神色坦然,目光炯炯,站在那里还颇有一些器宇轩昂的样子。 “都督,他叫陈书农,别看他年轻,却是俺们请回来教咱们种薯的领头人。” 杨振正打量那个黑瘦陌生青年的时候,站在他旁边的严省三连忙向杨振介绍了这个人的身份。 杨振听见这个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他又听见严省三在身边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都督,俺们到了福州之后不久,就带着福建巡抚的书信,前去寻找最早在闽东教人种薯的陈振龙、陈经纶父子。结果去了才知道,那个陈振龙老先生已经没了。 “其子陈经纶虽然健在,但这些年到处教人种薯,积劳成疾,卧病在床,俺们按都督的说法,许诺事成之后都督可保举他做官,许诺给他重金酬谢,但他还是认为咱们金海镇太远,而且认为辽东不适宜种薯,所以坚辞不受。 “最后,俺们拿着福建巡抚萧大人的书信,把各种话说尽,非要他推举几个人跟俺们返回辽东种薯不可,最后他才推举了他族中这个主动请缨的族侄。就是这个年轻人!” “原来如此。” 杨振听完严省三的介绍,当即冲着码头上那个越众而出的年轻人一抱拳,大声说道:“原来是陈振龙先生之族人,陈经纶先生之族侄,失敬失敬!” 那个年轻人见杨振这般,当下连忙躬身作揖说道:“先人积德,后人受益,小子愧不敢当!小子久闻金海伯杨都督之大名,今日初来乍到,即听见都督对朱薯和番仔薯的区分,一时忍不住感叹,无礼之处,万望恕罪!” “呵呵,无妨,无妨。然而陈兄弟你既然方才忍不住感叹,想必你对番薯和番仔薯的区别一清二楚,请陈兄弟你移步船头,先为我等分说解惑一番!” 杨振初见这个陈书农的面儿,当然也希望对他进行考校一番,识别一下。 如果他真的有真才实学,那接下来杨振会毫不吝啬地给他一个高位,叫他全权掌管金海镇的种薯事业。 而如果他只是滥竽充数之辈,那接下来杨振就很麻烦了,恐怕就得亲自上阵,教自己人种薯了。 转眼间,陈书农上了船头,众人为他让开一条道路,让他来到了杨振的跟前。 陈书农方才听见杨振的话语,就知道杨振这是在考他,看他是否有真才实学。 然而对此他并不反感,相反,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当众展示自己树立自己威望的机会。 虽然他年轻,但是他在陈氏门下已经超过十年了,对于番薯的种植,对番薯与其他薯类比如番仔薯的区别,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看法。 而他之所以在陈经纶百般拒绝之后主动请缨跟随严省三他们前来金海镇,也是因为他想试一试番薯种植在辽东这样的北方地区到底行不行。 如果在关外的辽东金海镇都可以种植的话,那么关内的其他北方地区也就不在话下了。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他还年轻,他并不想一辈子到老都以教人种薯为业。 沈永忠、严省三、郭小武他们一行人前往拜访陈经纶开出的条件实在令他心动。 他的族叔陈经纶同样垂垂老矣,而且这些年依靠教人种薯,出售番薯种苗,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有点不思进取了。 可是他却不同,他还年轻,正盼望着属于自己的机会。 他少年时读书不成,本已放弃了通过做官出人头地的梦想,但是杨振主动派人南下,礼聘懂得种薯之人,却又给他打开了一扇出人头地的大门。 也正因此,他才会在陈经纶百般拒绝之后冒着风险选择主动请缨,一来替陈氏挡了这个事情,二来也给了自己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就这样,他带着陈氏门下同样有此打算的几个家仆佣工,加入了沈永忠、严省三他们北返的队伍。 “都督,朱薯与番仔薯虽然都是来自番邦,都是地上开花,地下结果,甚至它们的果实有些相似,但一个是可以凭借块茎育苗藤蔓剪枝迅速推广种植,而另一个却只能靠分切带有芽眼的果实种植。一旦搞错了,引种就没有不失败的。” 陈书农来到杨振的跟前,弯腰捡起一个番薯和一个番仔薯,然后用略带福建口音的北方官话,在杨振的面前侃侃而谈。 “小子所说的前者,就是叫朱薯的番薯,后者就是这个都督称之为土豆的番仔薯。它们之间的差别,除了小子方才所说的之外,还有他们的来历不同。 “这个朱薯来自西班牙夷侵占的吕宋岛,是西班牙夷带到吕宋种植的东西,而番仔薯则是荷兰夷带到南洋,带到我大明之地的东西,所以它又叫荷兰薯。 “而荷兰薯之所以又叫番仔薯,一来是因为荷兰夷与西班牙夷都是番邦红毛鬼,二来则是因为荷兰薯比之朱薯来说,个头要小一些,如同小番薯,所以又称为薯仔,或者仔薯、番仔薯! “就此而言,都督称呼番仔薯为土豆,倒也恰如其分得很。而且为了将番薯与番仔薯区分开来,今日莫不如就请都督将番仔薯命名为土豆。” 说完了这些话,那个叫陈书农的黑瘦青年将手中的番薯和番仔薯扔在船舱中的沙土里,然后拍了拍手,将手上的沙土打掉,郑重其事地朝着杨振一躬身。 “陈兄弟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既如此,本都督正有意在金海镇协理营务处之下设立一个农垦所,并设一个农垦所大使领之,专司本镇指导种薯事业。呵呵,这个职务,非陈兄弟你莫属了!” 听完陈书农所说的那些话,杨振心中再不迟疑,当场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给了他一个农垦所大使的任命。 第六六九章 大连 仓、所大使,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其实是不入流的小官,甚至都称不上是小官,只能说是吏的一种。 比如什么仓库大使、递运所大使、河泊所大使、铁冶所大使之类,都是专门负责某一种具体事务的吏员。 然而,他们职位虽卑微,职权却并不小。 比如不入流品的仓大使,其职权却是管理一县或者一州的官仓粮储,凡民赋军屯之入及诸司赎谷俸禄粮米之收支,皆为其职掌。 再比如递运所大使掌运递粮物,河泊所大使掌收江湖河海渔税,铁冶所大使分掌各地铁矿开采冶炼及征收税课之事。 至于杨振自设的所谓农垦所大使,虽然只是一个所大使的名分,但杨振要其掌管的事务,却是整个金海镇五路的农垦大事。 如此一来,也不算是薄待他了。 毕竟这个陈书农初来乍到,还寸功未立,杨振也不可能在一见之下,仅仅听其三言两语靠谱,就给他多么高的职务。 如今这个农垦所大使,既给了他一定的专业人干专业事的职权,又给了他一个足够广阔的上升空间。 对于杨振的这个安排,陈书农显然领会到了,只见他略一愣神之后,很快就在船头甲板上撩袍跪地,叩首说道: “小子陈书农下船伊始,寸功未立,都督即委任如此要职,都督提携拔擢之恩,小子当肝脑涂地报效,为都督屯垦大事,小子必尽职尽责尽心尽力,三年之内,定叫都督足食足兵!” “陈兄弟,你可有字号?可有功名出身?” “小子,啊不对,是卑职,卑职不敢当都督兄弟之称。卑职表字立本。至于功名,卑职举业早弃,科场功名止步于童生。” 见陈书农这么快就完成了身份角色上的转换,接受了自己的委任,杨振知他投效之意甚诚,心中也很高兴。 爱阅书香 又见陈书农自觉身份卑微,面对自己对他的亲切称呼显得有点诚惶诚恐,杨振随即笑着对他说道: “呵呵,无妨。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立本老弟,你能毛遂自荐主动请缨,不远千里,来我金海镇种薯,已经足见你有胆有识,非一般儒生俗士。如此英才人物,完全当得起我杨振称你一句兄弟了!” 陈书农虽然自视有才,但在福建的时候哪有如同杨振这般的大人物如此抬举他,此时他见杨振这么赞赏他,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忙躬身垂首,连称不敢当。 杨振见他如此,看看攻心收心的火候也差不多了,便不再给他继续戴高帽子了,又想起他方才所说的三年之期,当下微笑着对他说道: “立本老弟,如果用时三年,当然可以足食足兵,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但是需要三年时间的话,还是有点太久了啊! “现如今,关内饥荒四起,百姓水深火热,从登州过海北上的移民,也正源源不断地前来金海落脚谋生,一旦我们今年不能在垦荒种薯上面做出一定成效,其后果恐怕是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若有所思的陈书农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看见他点头,看见他似乎已经消化了自己所说的话以后,方才接着说道: “而此事,却正要着落在这个番薯和番仔薯在金海镇辖内的大范围种植上面,而且说到底,也就是要着落在你这个农垦所的大使和你带来的种薯师傅们身上!” “这个——” 陈书农见眼前这个声名鹊起的金海伯征东将军左都督杨振如此说,顿时醒悟过来,知道方才杨振说的那些话都是铺垫。 他这一次前来金海镇,固然是抱着富贵险中求的态度来的,但是如果没有两下子,或者说没有几分把握在辽东种薯成功,他也不敢接下这个差事。 可是,他没有想到,杨振对种薯的这个事情居然这么急迫,根本不给他试验或者试种的时间,居然要求头一年就要大面积种植成功。 这一点,对他来说,当然是一个严峻的挑战,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一些,至少得给自己留下一点余地。 毕竟在金海镇种薯,也就是说,在辽东半岛上种植番薯,包括种植番仔薯也就是新得名的土豆,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从来没人做过。 然而,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杨振给打断了,只听杨振对他说道:“今年种薯如能有所成就,入冬以后能叫我金海镇五路军民百姓得以填饱肚子,本都督即上书当今天子,表奏你为金海镇的督屯通判!” 督屯通判,是天启年间辽事败坏之后,经孙承宗提议,大明朝廷在辽东镇辖内设立的一个非常设正六品文官职位。 设置它的目的,是为了招募四方流民在山海关外垦荒屯田,就地生产粮食自给,供应辽西兵马的粮食军需。 孙承宗罢归故里以后,这个职位时设时罢,到后来尤其到了崇祯年间,这个职位已经罢废多年了。 但是对杨振来说,此事就是一个先例,如果金海镇屯垦规模上来了,他完全可以向崇祯皇帝表奏设立这样一个职位,奖励给在金海镇力推屯垦有功的人物。 这个正六品的文官通判职位,可比那个不入流的农垦所大使有吸引力得多了。 陈书农既然是读书不就,不得已而以教人种薯为业,那么当官对他的吸引力,尤其是当个正六品的文官对他的吸引力,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果不其然,杨振这么一说之后,陈书农顿时愣住了,仰着脸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方才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硬生生咽下去了。 只见他只是愣了片刻之后,就再一次俯身叩首说道:“若果得如此,卑职此生复有何求哉?!唯有鞠躬尽瘁,报效都督知遇之恩而已! “如今正值四月,清明已过,谷雨未至,番薯育苗与番仔薯分种,正当其时。只要有足够易垦易种的荒地,就不愁到秋天不能丰收。卑职愿立军令状!” “呵呵,好,军令状就不必了,你能有信心就好!走,我们下船去,将你带来金海镇的种薯师傅们,一一介绍给我认识!” 杨振见自己的一番激励凑效,当下也不再多说,从船头的甲板上将这个新任的金海总镇府协理营务处农垦所大使拉起,然后踩着踏板往船下行去。 到了码头上,得了任命的陈书农连忙唤来了跟随自己前来金海镇种薯的几个从人,一一向杨振作了介绍。 跟他一起来求富贵的还有五个人,三老两少。 三个老者当中,为首一个叫陈长生,个头不高,肤色黝黑,满脸褶子,双手粗粝,一看就是老农模样,正是陈书农自己的老家人。 另外两个一个叫吴德铎,一个叫王宝卿,不似老农,倒像是手艺人,见了杨振也不似那个陈根藩那样跪在地上嗫喏不能言,而是分别说了一番什么话。 只是他们说的皆是闽地方言,杨振实在听不明白,只是将他们搀扶起勉励了一番,许诺他们只要好好干,愿做官可以做官,想要钱,则一定重赏。 至于剩下的两个,则是比陈书农年龄相当的两个青年人,其中一个叫吴恭勤,一个叫王家戚。 吴恭勤是吴德铎的次子,而王家戚则是王宝卿的次子。 这两对父子,都曾是最早跟随陈振龙陈经纶父子,在闽东等地到处教人种薯的仆从帮佣之人,素以教人种薯为生。 如今,番薯之物在闽浙、两广等地种植渐广,会种的人渐多,而他们的境况也就跟着大不如前。 这一次,他们被沈永忠等人开出的高额报酬所吸引,便跟着有胆有识的陈书农一起,前来金海镇求富贵来了。 杨振就在码头上接见了他们这些人,将跟随陈书农前来的五位种薯师傅,一并放到了农垦所,叫他们继续听从陈书农这个农垦所大使调遣安排。 至于沈永忠他们许给这几个人的高额酬金,即一人一年一百二十两纹银,杨振不仅当场向他们重申了一遍,而且许诺他们种植番薯和番仔薯成功之后,再给他们一笔十倍于这份酬金的奖励。 对此,初来乍到金海镇的陈书农等人再一次对杨振千恩万谢了一番。 当天下午,杨振就将白玉山西麓龙河东岸沿河的土地,划拨给了农垦所,设为农垦所苗圃营所在地,安顿陈书农一行人以及那十几船的番薯与番仔薯。 与此同时,杨振也叫协理营务处下令,从南关岭五屯营中抽调三百名善于垦荒种地的老把式,次日即到苗圃营垦荒翻地,并学习番薯育苗和番仔薯的种植之法。 这一次,沈永忠他们带回来的番薯种之中,真正的番薯当然居多,十成里面有八成是真正的番薯。 但是番仔薯,也就是土豆,混杂其中,数量也颇不少,占了两成,足有上万斤了,用作土豆种,也足以种出几十亩地了。 而单就土豆来说,崇祯十三年春夏之交若能种植成功几十亩地,那么到了来年,也就是崇祯十四年春夏之交的时候,金海镇光是土豆种植面积,就能够一下子扩大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对于一种农作物来说,土豆这样的引种繁殖能力虽然已经很不错了,但是与番薯比较起来的话,它还是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因为番薯分种下去之后,只要土壤、气温和湿度条件合适,它就能迅速发芽,并生长出茂盛的藤蔓。 而它的藤蔓,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长了割,割了长,可以不断引种到其他的田地上。 光是一亩地的番薯秧苗和藤蔓,裁剪成段,分发出去,就足以引种出十几甚至几十亩的番薯田了。 而沈永忠、严省三和郭小武他们带回来的十几船的番薯,则足以一次种出数百亩的番薯秧苗来。 四月中旬番薯块茎埋土浇水育苗,到五月中旬以后,即可剪裁藤蔓移栽到别处去了。 而一旦成功地种出了番薯藤,那么从今往后,金海镇就再也不愁番薯种苗的问题了。 到了秋天,收了第一批番薯之后,地面上的番薯藤,只要在温度湿度适宜的地窖里窖藏保存得当,就可以留下来充当来年的番薯种苗使用。 这样一来,从第二年往后,就连用作育苗的番薯种,都不必大量投入了,真真正正是一种一次一本万利的农作物。 第六七零章 封城 崇祯十三年的四月,在杨振与金海镇各路将领兵马的忙碌之中,如同白驹过隙,转眼就过去了。 这期间,位于北方盖州城养精蓄锐的满鞑子睿郡王多尔衮虽然不间断地派出哨骑南下,但是并没有轻易尝试出动正白旗的大军。 而满鞑子的哨骑与金海北路巡防营的徐昌永所部马队之间仿佛是有了默契一般,正白旗的噶布什贤超哈每次南下,几乎都止步于永宁监城旧址以北。 与此相应的是,徐昌永所部马队的每一次北上哨探,也都止步于杨振曾经大获全胜的观马山,也轻易不约浮渡河一步。 虽然双方之间你来我往有一段重叠的地带,但是彼此的马队来来去去,却谁也没有在浮渡河与永宁监城旧址之间的地带驻兵或者构筑堡垒。 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吕品奇曾经有意在永宁监城旧址重修构筑炮台,然后驻兵防守,希望借此可以将金海北路的防线向北推进六七十里。 但是当他发现满鞑子正白旗的哨骑一而再再而三地南下到彼处守望之后,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 因为与祖克勇的东路人马分兵之后的他,单独率部驻守复州城,兵力已经有点捉襟见肘了,如果在分兵驻守前永宁监旧址的话,复州城的城防兵力将更加单薄。 再者,此时的复州城外西北地带,已经有了徐昌永率部驻守在西屏山和骆驼山营地之上了,足以充当复州城外围的前哨了。 以金海北路的地形地势来说,要想顺利拿下复州城,首先得拔除复州城外围的这几个金海镇据点。 可是西屏山和骆驼山的据点是那么容易拔除的吗? 想当初,多尔衮统率满鞑子两白旗、两蓝旗以及正红旗汉军旗下的重炮队伍,足有数万强军,都没能最终打下西屏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爱阅书香 所以,吕品奇最后基本上安于现状,并没有派出人马去经营前永宁监城,而是把他的主要精力用在了整修上次大战中被损毁严重的复州城防上面。 至于前永宁监城,他所做的,就是命徐昌永定期派人前去哨探,避免彼处被满鞑子派军占据。 好在睿郡王多尔衮自从受到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处罚之后,便将他自己的精力主要用在了重建熊岳城的城防上面。 而他自己也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到永宁监城旧址上派驻兵马重修城池。 就这样,金海镇的北路人马与满鞑子的正白旗兵马,小心翼翼地维持了一个近乎于平衡的局面。 吕品奇没敢北上去刺激多尔衮,而多尔衮也十分难得地没有再次南下来打复州城及其附近驻军的主意。 而与金海北路的平静不同的是,金海东路的水陆两支队伍,都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 继第三批移民队伍被安置到了前东江镇所辖的几个主要岛屿上之后,从登州来的第四批和第五批移民队伍,也在四月的中旬和下旬,全被分配给到了金海东路的防区下面。 第四批移民队伍,同样是一千五百户,被杨振下令继续安置到了前东江镇辖区的其他岛屿之上。 同样是编为了五个岛屯,分别是:獐子岛屯,耗子岛屯,海洋岛屯,蚝山岛屯,王家岛屯。 至于相对比较靠近朝鲜海岸的前东江镇主要岛屿皮岛、云从岛等地,杨振本着不想过早打草惊蛇的原则,暂时没有往那里分派移民人口。 也因此,进入四月下旬,从砣矶岛、南北城隍岛隔离检疫后起运的第五批移民队伍,走辽东半岛东侧的海路,被输送到了祖克勇的麾下。 根据杨振的命令,第五批同样是一千五百户的移民,交给了祖克勇的东路协守总兵府负责,叫他在东海岸的陆地上沿海安置。 属于第五批渡海的一千五百户移民,在北起庄河堡、南到红嘴堡的辽东半岛东海岸,依次编为了五个屯,分别是:庄河堡前屯,庄河堡后屯,归服堡前屯,归服堡后屯,以及红嘴堡屯。 类似金海东路这样相对较远的地方安置完了移民以后,近的地方就好安置了。 随着崇祯十三年五月的到来,同时也随着龙河苗圃营番薯种苗的破土而出茁壮成长,金海镇移民的步伐,也开始骤然加快了。 端午节刚过,袁进与仇震海的船队一个走辽东半岛西海岸,给金海中路和南路送来了第六批一千八百户移民,一个继续走辽东半岛的东海岸,同样给金海中路和南路送来了第七批一千五百户移民。 于是,金海中路西海岸相继又填充编列了四个沿海的陆屯,分别是:三十里堡屯,七顶山屯,荞麦山屯,大黑山屯。 而金海中路的东海岸,也相继补充编列了四个沿海的陆屯,分别是:澄沙河屯,望海埚屯,青云河屯,大孤山屯。 金海中路东西海岸的编户分屯告一段落的同时,南关岭以南的金海南路辖区,也终于迎来了归属自己安置管理的九百户移民。 杨振原本对关内的疙瘩瘟疫情充满了警惕,并不希望过来自关里的移民,被过多地安置在金海镇核心的半岛陆地上面。 所以,他对主持移民安置事务的方光琛等人的嘱咐,一直是先外岛,再沿海,然后才是半岛上的陆地垦区。 可是云集登莱的流民实在太多,而辽东半岛外海上面适合安置移民屯垦的大岛,又不如意料之中的那么多。 辽东半岛东西两侧的海面上,岛屿的确是不少,可是并非所有的岛屿上都有淡水。 没有淡水的岛屿,或许可以靠天吃饭,利用夏季多雨的条件进行开荒耕种,但是却并不适合移民成批安置上岛居住。 所以到最后,不得已之下,杨振只好提前向半岛南端陆地上大批量安置移民了。 一方面,辽东半岛南端陆地上的大规模垦荒,也需要大批移民的到来。 另一方面,杨振也不能坐视云集登州的移民,至少是已经进入海上隔离区的移民,停留在拥挤的海岛检疫所里。 就这样,到了五月中旬的时候,袁进的船队又送来了金海镇的第八批一千八百户移民,而仇震海的船队,随后又送来了金海镇的第九批一千五百户移民。 第八批、第九批合计三千三百户移民,与先前补充完金海中路剩下的九百户,全都归给了金海南路就地安置。 而身在旅顺口在杨振,几乎整个五月中旬,都在忙叨着指挥张得贵等人,分配安顿这些骤然增多的移民队伍。 好在有了金海镇北面的几道海陆防线之后,金海镇南路从南关岭往南,直到老铁山的尽头,都已经可以视作安全区了。 没有了安全防范上的考虑之后,金海南路的辖区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可以屯垦耕种、可以安置移民的地方却不少。 于是,从南关岭往南,金海南路西海岸一侧,相继设置了十个近海的陆屯,分别是:棘针铺前屯,棘针铺后屯,木场驿前屯,木场驿后屯,大黑石屯,小黑石屯,三涧堡前屯,三涧堡后屯,双岛湾前屯,双岛湾后屯。 而金海南路的东海岸一侧青泥凹周边地区,也在仇震海的建议之下,相继设置了四个近海的陆屯,分别是:青泥凹前屯、青泥凹后屯,棒棰岛屯,沙河口屯。 所谓青泥凹,后来又叫青泥洼,是大连在明朝时候的称呼。 大明前期国力鼎盛的时候,曾在现在大连湾内的陆地山头上设有一个备倭的烽火台,叫作青泥凹台。 到了明晚期的时候,青泥凹台与其他沿海堡城墩台一样,早就废弃闲置了,但是这个地名却留下了。 而青泥凹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后世大连湾的位置,对于辽东半岛的攻守形势来说,自然是极其重要的。 以前杨振想在青泥凹地区驻军设防,只是苦于兵力不足,而如今终于有了相对充足的人口,自然要那里安置移民了。 至于棒棰岛屯,听起来是一个岛屯,但事实上所谓的棒棰岛地区,一直都是与海上棒棰岛相望的近海陆地。 而所谓沙河口屯,其地名里的沙河,就是现在流经大连市区的那个马栏河。 杨振接受仇震海的建议,在大连湾附近地区接连设置了这么四个屯所之外,考虑到大连湾的战略地位,杨振又下令,将严省三晋升为金海中路水师营游击,命他率领中路水师营从金州湾移驻到大连湾内。 同时,为了壮大严省三船队的力量,杨振将金海中路的大孤山屯,以及金海南路的青泥凹前屯、青泥凹后屯、棒棰岛屯与沙河口屯,全部划归严省三的中路水师营分配管理。 并从金州龙王庙船厂最新下水试航的一百料二百料新船之中,各调拨了五艘给他,算是对他南下求购番薯顺利归来的奖励。 至于大连湾的命名,杨振再一次遵循之前的先例,直接启用了几百年后这个地区众所周知的名字。 因为不管是用青泥凹湾这个名字,还是使用更早的三山浦湾这个名字,杨振都觉得还是大连湾更顺口一点。 尽管这个名字的出现,是两百多年以后的事情,甚至这个名字,很有可能并不是中国人为之命名的,但是对于几百年后通用的名字,杨振还是不想做改变。 毕竟提起大连湾这个名字,他的脑海里就能立刻联想到它的位置及其周边的地形,而用青泥凹或者三山浦,则无法让他做到这一点。 而他为此对仇震海、严省三等人所做的说明是,这个地区海岸线极其曲折,各种各样的大小海湾非常多,而大连湾是其中海岸线最曲折的一个海湾,也是其中最大的一个海湾。 第六七一章 少爷 却说第八批和第九批的移民队伍安置下去以后,金海镇辖下的五路防区,不管是海岛还是陆上的易垦荒易耕种地区,基本上已经安排完移民了。 然而,进入砣矶岛、大钦岛和南北城隍岛上等待隔离检疫的流民人口,仍有三千三百户之多。 考虑到当前金海镇的收容安置能力,到了五月中旬第九批移民安置好了以后,杨振在张得贵、沈志祥、仇震海等人的强烈建议之下,不得不暂时叫停了移民行动。 经过了连续两个月的大规模跨海移民之后,金海镇各路辖下,已经先后接收了四十六屯的人口。 四十六屯,就是整整的一万三千八百户。 而其中,光是达到十二岁以上可以分得土地的人口,就有五万五千二百人。 这么庞大的无以为生的人口,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突然进入金海镇的各路,给各路将领都带来了严重的粮食供应短缺的压力。 除此之外,那些在砣矶岛大钦岛和南北城隍岛上的隔离检疫区内等待过海安置的三千三百户人口,以及登州水城内隔离观察等待上岛的六百户,他们也需要金海总镇府的协理营务处供应他们饮食口粮。 如此一来,金海镇之前的粮食储备就是再怎么充足,也根本架不住这样的大规模支出。 兼任着金海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职责的张得贵,眼见着屡战所得、辛苦积攒的钱粮物资,如同流水一样哗哗往外淌,眼看着旅顺城内、旅顺港内一座座原本装满了粮食的仓场渐渐被搬空,他心疼极了。 于是他再次说动了仇震海并且说动了襄平伯沈志祥,三个人一起向杨振谏言,希望杨振控制移民的数量,暂缓移民的进程。 除了金海镇的粮储在快速减少这个理由之外,张得贵、沈志祥、仇震海还给出了许多其他的理由。 爱阅书香 其中最重要的是,自从移民行动开始以来,袁进的西路水师,仇震海的南路水师,以及今非昔比的俞亮泰东路水师,几乎都忙于移民输送和安置事务,占用了他们几乎全部的运力。 旅顺北城内的制铁所各厂和弹药厂所需要的铁料、硝磺以及各类矿石等物资即将耗尽,却又得不到及时的补充。 杨振交给了北城制铁所和弹药厂许多生产任务,可是一旦原材料耗尽而又得不到补充的话,这些任务是无论如何也难以保质保量完成的。 面对这些问题,杨振不能不认真对待张得贵他们的建议。 与此同时,到了五月中旬以后,陈书农等人在苗圃营的工作,也已经卓有成效了。 在三百多人的日夜照顾之下,龙河苗圃营番薯秧苗藤蔓的长势,远远超过了陈书农等来自福建的几个种薯师傅的预期。 他们原以为辽东地区比较干冷,原以为番薯在气候相对干冷的辽东地区生长较慢,育苗期可能需要比在福建时更长的时间。 但是四下旬以后,尤其是进入五月以后,旅顺口的气候丝毫没有一点干冷的样子,其温润的气候,甚至略显一些湿热的气候,完全适合番薯生长的需要。 四月中旬,番薯种种在苗圃营紧急烧荒深耕的苗床上,进入四月下旬之后,即陆续破土萌发。 到了五月中旬,龙河苗圃营的一片片番薯苗床之上,绿油油的番薯藤蔓长势喜人,郁郁葱葱,已经到了可以裁剪藤蔓,移栽他处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要想不错过移栽的农时,杨振也需要调集大批船队从旅顺口出海,尽快往各路辖区屯所分送需要移栽种植的番薯藤蔓。 种种原因结合在一起,使得杨振不得不在崇祯十三年的五月二十一日,派了沈永忠带了自己的书信过海,前去砣矶岛传令给方光琛和李吉,叫他们暂停从登州府继续接纳流民。 并叫沈永忠经停砣矶岛后,径直前登州府城,送信给登州知府袁枢及其幕僚越其杰,叫他们学自己金海镇,在登州府就地垦荒屯田安置流民,而且向他们承诺,金海镇将会在九月重启移民事务。 杨振的想法,当然是好的。 让袁枢和越其杰利用登州府的力量,就地安置流民垦荒屯田,一方面可以稳住流民,不至于造成变乱,另一方面也可以屯垦自救,缓解金海镇这边的安置压力。 与此同时,登州府也可以借此机会抽取壮丁,编为乡勇团练,增强自己的力量。 但是,当沈永忠于该日下午抵达砣矶岛的时候,就在码头上面碰见了急急慌慌正在安排船只的方光琛和李吉两人。 沈永忠正要找他们两个传达杨振最新的命令,一见之下,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见礼。 “方谘议,李都司,都督有书信,叫我转送给二位,并叫我继续南下登州府城,去见袁枢袁知府,咱们招纳移民的事情,都督要赞缓一缓了!” 沈永忠上来就把来意说明了,虽然没有直接说是杨振的命令,但杨振叫他带话来,那自然就是命令了。 对于招纳多少移民的事务,沈永忠个人没有什么赞成或者不赞成的,他也从来不考虑这些问题。 杨振有事情交给他,他就去办,没事情让他办的时候,他也落得躲个清闲。 对他来说,只要他老老实实不出事,就这么等下去,迟早会有一个襄平伯的世爵等着他,他也不必如同别人那样,天天出生入死那么拼命那么卖力。 但是他却知道,这次从登州移民,却是方光琛、李吉等人的一个进身之阶,他们必定是很在意的。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他将自己带来的实质消息说出来之后,却见方光琛、李吉两个人突然愣了一下,随即两个人长出了一口气并相视大笑。 不仅没有一点不解或者不高兴的意思,而且似乎像是大旱逢甘霖,正在期盼着这个消息一样。 方光琛与李吉两个人的表现,却叫沈永忠当场懵圈了。 “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啊!” 方光琛匆匆看完了沈永忠递给他的杨振书信,将其递给李吉,同时这么说道。 “沈兄弟,你道我与李吉兄弟因何这么着急,已过未时,却要分头出海?” 方光琛再一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捋着下巴上的胡须看着沈永忠,也不等沈永忠回答,便自问自答地说道: “登州府出事了,从昨日到今日上午,从河间府过来的一批流民,在登州府城外有数人相继发病暴死。 “据说,发病者从发病到死亡既烈且急,病者吐血如西瓜水,吐完立死。从发病者症状来看,这就是都督所说的大鼠疫啊!” 说到这里,方光琛心有余悸地喘口气,然后接着说道:“幸亏都督英明,早有了隔离应对之法,要不然一旦传入移民队伍,夹杂着进入了金海镇,可就坏了大事了!” “是啊,多亏都督英明,此时回想都督当初设计,实在是神来之笔,的确是吉人自有天相!” 方光琛说完了前面的话,旁边的李吉也跟着应和了一句,话里话外竟是充满了某种松口气的庆幸。 但是方光琛他们所说的话,却让沈永忠有点发懵,一时有点转不过弯子。 他四月中旬才带着船队从南方回到旅顺口,然后没两天就又北上去了金州船厂,并未参与进移民事务当中。 所以,对于杨振当初说给越其杰、方光琛、张得贵、李吉等人的鼠疫问题,他并不知情。 此时他听完方光琛和李吉所说的话,只愣了愣,然后问道:“那,都督叫我前往登州城送信的事情,又该如何办理呢?” 方光琛见沈永忠如此这般表现,知他并不清楚鼠疫的厉害,当下摇头苦笑了笑,对他说道: “都督叫你往登州城办理何事?” “一个是递送一封都督写给袁知府的书信,另一个就是告知袁知府,还有越其杰越先生,金海镇将暂缓移民事务。” “呵呵,既如此,沈兄弟你就不必冒险前去了。而且我已叫人传令,暂时禁绝登州水城及登州府一切船只入海北来,同样也禁绝我们的一切船只离港南下。” 听了沈永忠所说的事情,方光琛知道并不是什么急务,只不过是杨振想向袁枢和越其杰解释一下暂缓移民的理由罢了。 而那些暂缓移民的理由,方光琛也已经从杨振写给他的书信里知道了。 然而,现在金海镇暂缓移民的决定,还需要理由吗,还需要向袁枢等人解释吗? 根本不需要了。 “而且越其杰越先生也遣人送信,眼下登州府城已经按照杨都督先前告知他们的应对之法封城了,不仅四门紧闭,只准出,不准入,而且城中百姓,也是关门闭户,不准彼此来往走动,你去了也没用。” “封城?!——那,方谘议,此事该当如何办理?” 方光琛所说的登州府城封城的消息,直接将沈永忠给震住了,也让他一下子意识到鼠疫问题的严重。 “呵呵,都督写给袁知府的书信可以交给我,我另找时机遣人送登州城。至于你,若是一日往返,过于疲惫,也可在此休息一夜,明早再返回旅顺口。” 方光琛一边想一边说:“我与李都司,以及旅顺牢城营的吴朝佐吴副将,原本已经商定,我回旅顺口去,李都司到大钦岛、城隍岛去,吴副将则留守砣矶岛隔离营。 “但是现在,既然你来了,而且都督那里已经决意暂缓移民,我也就没有了紧急赶回旅顺口的必要。 “至于登州府已有鼠疫病发而死者的消息,你把我方才说的情况作为口信,明早带回旅顺口,尽快报告给都督!” 第六七二章 农忙 沈永忠并非真傻,他只是不了解情况而已,一旦认识到了鼠疫问题的严重程度,他哪里还会嫌乎一日内乘船往返砣矶岛与旅顺口过于疲惫呢? 所以当天下午,他就将杨振写给袁枢、越其杰的书信交给了方光琛,然后与李吉及其从人同船去了大钦岛。 他在大钦岛的码头上将李吉及其从人们放下,然后在黄昏夕阳的余晖之下,连带船赶回了旅顺口,将登州府爆发鼠疫的情况报告给了杨振。 “鼠疫真的来了?!” 面对后半夜来到府内求见的沈永忠,杨振让人把他带到了自己居住的二堂内,听完他的报告,杨振一脸震惊。 这一世,鼠疫早就在山陕、河南、北直隶地区快速传播的情况,他之前已经通过越其杰的描述有所了解了。 包括史书上也曾有明确的记载,崇祯十三年以后,鼠疫已经挺进到京师附近了,尤其是河间府有大疫。 但是最后传到山东,传到登莱,却是崇祯十四年和崇祯十五年以后的事情了。 前世对明末史较有兴趣的杨振,也曾关注过崇祯年间瘟疫的大流行情况。 虽然时至今日,他的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但那些惨绝人寰字字血泪的瘟疫记录,却令他印象十分深刻。 难道说,是自己的记忆有问题? 或者是,自己在金海镇搞的大举移民屯垦,为登州府招来了更多的外来人口,然后让登州府提前染上了大疫? 一想到存在着后面的这个可能,杨振的心情就快速沉了下去。 灯光下,杨振沉思不语了一会儿,从负面情绪之中挣脱出来,看着一脸疲惫的沈永忠,问道: “登州水城呢?新收的人里,有没有病发的或者带病的?” “没有。至少截至昨天早上,是没有。” 面对杨振的询问,沈永忠连忙回答道。 在从砣矶岛前往大钦岛的船上,他详细地向李吉询问了整个移民事务的流程。 得知杨振早防着可能出现的大疫流行,提前设置了一个个孤岛一样的隔离检疫区,沈永忠的内心深处再一次被杨振的提前布局和棋高一着给震撼到了。 而他明白了移民的流程之后,心中也很清楚,目前对金海镇来说,整个阻断鼠疫传染的关键,就是那个登州水城了。 至于处在海上并且相互独立的砣矶岛、大钦岛以及南北城隍岛上的隔离营,它们的危险就小多了。 即使其中某一个隔离营里,出现了发病的或者带病的人,也不会一下子影响到整个移民队伍的全局。 只要来一个壮士断腕,就能够清除掉移民过程中鼠疫流行的隐患。 “那么,砣矶岛、大钦岛,以及南北城隍岛上的隔离营内呢?” “都督放心,卑职详细问了李吉,李吉说目前这几个岛上隔离营内的移民,最晚也是三天前上岛的,当时来自河间府的那些流民队伍,还没有抵达登州府!” 杨振听了这话,斟酌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但是仍然忍不住叹着气说道:“怕只怕病发身亡的流民,是在登莱这边染的病啊!” 杨振这么一说,登时让沈永忠心中一惊,原本困倦不堪的他顿时清醒了许多。 “那,方谘议和李吉李都司,也让卑职给都督请示,如今在砣矶岛等地隔离营的移民,再多观察三五日,确定没有染病者以后再起运。” “嗯,他们考虑得很细致了。就这么办吧。” 面对方光琛等人的建议,杨振当然也只能这么做了。 他很清楚,砣矶岛等地的隔离营仍有风险,而风险就在于登州水城的隔离观察期有点短了。 当然,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按照杨振定的流程,如果登州水城内的隔离期太长的话,它就会严重迟滞整个移民过海北上的进度。 好在自从启动移民事务以来,登州水城隔离区内始终没有发现鼠疫的疫情,而设置在砣矶岛、南北城隍岛以及后来扩展到大钦岛上的隔离检疫区内,也同样没有出现一例鼠疫的疫情,这让杨振一直忐忑的心,多少宽慰了一点。 得知登州府爆发鼠疫,而登州水城以及砣矶岛等海岛隔离检疫区暂无问题,杨振渐渐放下心来。 原本他就已经决定要放缓接纳移民的速度了,此时登州府有了情况,对他之前的部署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是苦了那个袁枢袁知府了,流民聚集乞食的问题刚刚有所缓解,疙瘩瘟的疫情却又突然爆发了。 想到有点命苦的袁枢,杨振对沈永忠说道:“一事不烦二主,天亮以后,你再去一趟砣矶岛,告诉方谘议他们,将我之前跟他们讲的口罩之法,尽快在隔离检疫去内执行起来。 “同时,要告诉岛上和船上的将士们以及海岛隔离营里的移民们,每日早晚多用海水沐浴,务必注意吃穿住用之物清洁干净,尽可能避免蚊虫跳蚤叮咬,务必清除干净船上的老鼠!” “老鼠?” “没错。疙瘩瘟就是鼠疫。而鼠疫鼠疫,根子就在老鼠以及老鼠身上的跳蚤,这一点务必向所有人讲清楚,鼠疫当前,老鼠之害猛于虎。” “卑职明白了!大疫当前,不光不能让一个带病的移民进入金海镇,就是一只耗子,一个跳蚤,也别想进入金海镇!” 当天夜里,沈永忠向杨振报告了登州府以及砣矶岛等地情况以后,又领了杨振的命令,心事重重地回了旅顺南城内的襄平伯府。 然后在府中见了妻儿一面,简单休息了两个时辰,等到天亮以后,再次带了船只,南下传令去了。 与此同时,杨振本人乃至金海镇也迎来了一件十分重大且意义深远的事情—— 金海伯夫人仇碧涵生了,而且是一个哭声响亮的大胖小子健康男婴。 却说崇祯十三年五月二十二日清晨,杨振接见完了沈永忠,睡意全无,辗转反侧到天亮不能入眠,于是起身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往后院陪伴已经进入临产前准备的仇碧涵。 从去年九月仇碧涵发现信水未至,继而发现怀孕至今,已经九个多月了。 自从过了端午,金海总镇府内就在为伯夫人仇碧涵的顺利生产坐着准备。 仇碧涵的娘亲、婶娘已经见天陪伴在侧,留宿在内院之中了。 安置在旅顺南城里居住的一众将领内眷,也是见天地往金海伯夫人这里来问安,接生的稳婆更是荐了一个又一个。 这样的事情,杨振完全插不上手,也只能全权交给了仇碧涵的母亲自己的岳母沈氏与仇碧涵的婶娘去处理了。 到得五月中旬,一切准备妥当了,仇碧涵那里却始终稳如泰山,并没有什么即将生产的征兆。 就这样,直到进入了五月下旬,仇碧涵依然没有临产前常见的征兆,直到二十二日清晨,杨振还以为可能得继续等待下去。 但是没想到,他刚结束了对沈永忠的召见,来到后院的门口,就听见后院里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被一个丫鬟撞了一个满怀。 杨振扶住那个丫鬟一看,却是最近已经成了两个通房大丫鬟之一的心月。 这几日,仇碧涵临产在即,两个贴身大丫鬟自然日夜守在后院伺候。 “哎呀,是都督,奴婢正要去寻都督,夫人要生了,几个稳婆都说是真要生了,太太叫奴婢赶快请都督过去!” 杨振一听这话,心中登时又高兴又着急,跟着心月就往内院跑去。 杨振高兴的是,自己在这一世就要做父亲了。 而让他有些着急的是,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有限,也没有什么产科医院,万一有了意外该怎么办呢。 然而事实证明,杨振想多了,几百年后固然有几百年后的法子,比如剖宫产,可是这个时空自然也有这个时空的法子。 正当杨振慌里慌张地来到后院正房门外台阶下的时候,就听见屋里里面有女人语带喜悦地叫喊着: “生了,生了,是为少爷,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位少爷!”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金海伯府从此后继有人,您给都督生了长子,一个伯府少爷!” 方才那女声叫出来之后,屋里面顿时一阵恭贺道喜之声,而紧接着就是一阵“哇啊”“哇啊”的婴儿啼哭声响彻了金海伯府的后院。 在房门外伺候着的一堆人见杨振到来,又听见屋内声响和婴儿啼哭,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一起向杨振恭贺得子之喜。 而杨振在房外听见屋里的道喜声以及紧随其后的婴儿啼哭声,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的同时,更是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小书亭 随后杨振掀开门帘,快步走了进去,在一声接一声的恭喜道贺之声中,走到仇碧涵的身前,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不住点头。 仇碧涵生子顺利,母子平安,但是这个过程,显然也并不轻松,一张满是汗水泪水的脸上写满了憔悴,写满了筋疲力尽。 她见杨振满脸柔情地望着她,反握住杨振的手,微笑着,用她那疲惫甚至已经有点暗哑的嗓音,对杨振说道: “夫君,你听见了么,你快看看,咱们有儿子了,咱们有儿子了!” 自从与杨振成婚以来,生儿子一直是仇碧涵的头等大事,也是她的一块心病,如今终于生下儿子,显然十分高兴。 但是对杨振来说,这个事情虽然重要,但却没有重要到比仇碧涵的平安还重要的地步。 事实上,当仇碧涵的孕肚越来越大,距离生产的月份越来越来越近的时候,杨振最担心的却是她的安全。 “夫人辛苦了,夫人平安,比什么都更重要!” 看着仇碧涵筋疲力尽憔悴不堪的连忙,杨振到最后只是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了这样的话。 而仇碧涵显然也知道杨振更爱惜她的意思,一时间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第六七三章 功德 杨振喜得贵子的消息,很快就在金海总镇府外传开了。 先是旅顺口内南北城一带的将领们一起前来祝贺,随后的两三天里,金州城、复州城一带的将领们,也闻讯派人送来了贵重的贺仪。 显然,杨振有了儿子这个事情,不仅仅是杨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金海镇的一件大事。 至于杨振自己,除了设宴款待前来祝贺的各路将领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总镇府的后院里陪伴生子后坐月子的仇碧涵。 其他的事情,则一概甩手委托给了张得贵、袁进、仇震海和陈书农等人去做了。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五月下旬必须尽快完成的番薯引种移栽事务了。 从崇祯十三年五月二十三日清晨开始,袁进的船队、仇震海的船队就运载着数不清的番薯藤蔓种苗以及陈书农手下的种薯师傅们及其帮工学徒们,从旅顺口内的新港和旧港陆续出发,一路往西,一路往东,沿着辽东半岛两侧的海岸线往北去了。 至于南关岭一带的五屯营以及旅顺口周边的屯所,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已经抢先分得了大批的番薯秧苗,开始种植了。 早就完成了开荒垦田任务的五屯营,最先开始引种番薯的任务。 其次是四月里底前安置到各自屯所,已经完成了垦荒任务的移民新屯户 而其他进入五月里才分配下去的移民新屯户,则不得不一边开荒,一边直接将分得的番薯种苗栽种下去。 好在进入五月之后,辽东半岛上的天气也很配合,隔三差五地就下上一场雨,不仅让垦荒变得更容易,也让新来的移民们对于种植他们闻所未闻的番薯有了一些信心。 而杨振之前从五屯营抽调的三百个垦荒耕作的老把式,再一次证明了杨振的先见之明。 经过陈书农及其从福建带来的种薯师傅们的悉心教导,这些人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成了番薯引种的好帮手。 番薯引种,并没有多少隐秘难学的技艺,其中的所谓道道,说白了,就是一层窗户纸而已,捅破了之后,根本不值一文。 过去,之所以这些种薯师傅们秘不示人,主要是他们就靠这些的番薯种植技艺谋生,知道的人多了,就不值钱了。 但是现在,杨振已经明白说了,只要番薯种植在金海镇取得大范围的成功,他们几个人想求官,就给官做,想求财,就给重金奖励。 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到了五月末,以陈书农为首的农垦所这些人,更是巴不得杨振给他们调派更多的人手,然后将番薯种植的诀窍倾囊相授,让这些人成为他们的帮手呢。 就这样,从崇祯十三年的五月下旬开始,直到六月初,金海镇五路防区为了番薯种植的事情全部动员了起来。 从北到南,从东到西,从辽东半岛南段的山谷丘陵,到西边辽东湾和东边黑水洋上的大小岛屿,到处都是开荒翻地并种植番薯秧苗的人们。 这样的农忙景象,在辽东半岛以及辽东半岛东西两侧的海岛之上已经是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与这样的忙农景象相称的是,金海东路水师营在六月初的时候,也传来了他们“初战告捷”的捷报。 早在杨振派遣俞亮泰率领齐装满员的东路水师营北上石城岛驻扎的时候,就已经默许他们前去抢掠朝鲜沿海,以补充军用和移民生计之用了。 随后的日子里,杨振除了命仇震海先后两次给金海东路水师营送去两个批次的移民队伍之外,没有再去过问东路水师营的其他事务。 而俞亮泰那里,从五月开始,也仿佛像是失去了联系一般,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但是到了六月初三,俞亮泰的亲侄子俞海潮却带队来到了旅顺口。 一来是替自己的叔父俞亮泰以及东路水师营的将士们,恭贺金海伯杨振与金海伯夫人喜得贵子。 二来则是向杨振“报捷”,详细报告了他们东路水师营在五月里出兵皮岛、云从岛以及附近朝鲜海岸的“捷报”。 “皮岛和云从岛上有朝人盘踞?!” 北上拿下皮岛和云从岛等岛屿,在杨振的计划里,这是迟早要做的事情。 只是他原以为,当年沈世魁主持下的东江镇在沦陷之后,皮岛、云从岛等处已经没有人烟了。 毕竟,当年满鞑子从岛上撤军时,为报复东江镇的岛民,在岛上进行了大屠杀,完全是鸡犬不留,岛上面的人口早被杀光了。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才过去了几年,一向胆小怕事的李氏朝人,竟敢上岛侵占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了。 “是啊,都督,当年李氏朝鲜降了满鞑子伪帝以后,甘心为虎作伥,跟着满鞑子的军队一起攻上了皮岛,杀我岛民无数。下手之狠,比起满鞑子尤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对杨振的惊讶疑惑,俞海潮立刻这么回答道。 俞海潮也曾是前东江镇皮岛驻军中的一员,此时想起往事,不由得恨恨说道:“当年皮岛沦陷,朝兵跟着满鞑子登岛,愤恨当年东江镇曾对沿岸朝人索取粮饷,对我方岛民大加杀戮残害。 “其后,满鞑子军队焚毁了岛上的房屋营寨以后撤离岛屿,而附近沿岸的朝人,却在满鞑子军队撤离以后偷偷上岛垦种,占了皮岛和云从岛上的土地良田,盘踞不去。 “卑职叔父,见都督为了金海镇的屯垦事业,连距离海岸甚远的耗子岛、海洋岛都安排了移民,于是思及当年皮岛往事,便在五月十八日带领水师主力北上,五月二十一日夺回了皮岛,五月二十三日夺回了云从岛。” 杨振听见俞海潮这么说,点了点头,一边继续看俞亮泰写给自己的捷报,一边接着询问道: “那,岛上盘踞的朝人呢?” “已尽数杀了!不拘男女老幼,皆尽数杀了。包括俺们随后上岸遇到朝人,也都一概杀了。朝人既然已经死心塌地投靠了满鞑子,杀他们就是杀敌,留他们就是资敌!” 说到了这里,俞海潮似乎是想起了当时朝人不堪一击的情况,随即语带兴奋颇有些自得地说道: “都督,朝人羸弱,不是俺们的对手,况且俺们有都督给的大批枪炮弹药,打满鞑子都没有问题,何况是朝人呢,他们根本不堪一击!” “况且皮岛和云从岛等处岛上盘踞的朝人,并不是什么朝人官府兵马,只不过是一些手持寻常枪棒的乌合之众罢了。 “而且就算是朝人官府兵马,也不值一提,想当年他们改事满鞑子之前就不是咱们的一合之敌,到现在被满鞑子打断了骨头,就更不是咱们的一合之敌了!” 说完了这些话,俞海潮停顿了下来,见杨振只是点头不语,担心杨振会对东路水师营的自作主张有所不满,便又继续说道: “都督,皮岛、云从岛上,多有当年东江镇驻兵和岛民开垦的良田,如今安排个三五屯百姓,应当不在话下。 “而且对面的铁山和附近的介川,又有咱们金海镇急需的上好铁矿,咱们若是不拿回它们,那就实在太过可惜了。” 杨振听见俞海潮这么说,知道是自己的沉默不语吓住了他,当下笑了笑,对他说道:“你说的不错,良田,是我们急缺的,铁矿也是我们急缺的,有了这两样东西,我们距离足食足兵的那一天就更近了。” 杨振对于俞亮泰他们不去抢江华岛,却去打皮岛和云从岛,并且去抢附近海岸上的铁山城和安州城,的确有点不满。 现在夺回皮岛和云从岛等岛屿,当然不是不可以,但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去抢附近的安州城和铁山城,可就有点犯了打草惊蛇的毛病了。 金海镇目前的存在,原本就已经是满鞑子不能容忍的一种情况了,其实质不过是处在另外一场大战的前夜罢了。 但是对于杨振来说,他希望这个前夜的时间能够尽量长一点,希望下一场大战来得稍微晚一点,起码得等到他的金海镇各路屯所将番薯种上了再说啊。 loubiqu.net 而这,就要求金海镇的各路人马,暂时要克制一点,低调一点,不要主动北上挑衅。 对于李氏朝鲜,对于朝人,杨振心中当然并不在乎,打了就打了,抢了就抢了,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同样是打打杀杀,杨振却更希望自己麾下的人马,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能够离满鞑子远一点,至少能离满鞑子军队的实控地带远一点。 皮岛及其对面的铁山城,云从岛即须弥岛及其对面的安州城,归根到底来讲,还是距离满鞑子的实控地带太近了点。 但是,俞海潮说得也没错,尤其是最后提出来的铁矿问题,正中杨振的心思。 李氏朝鲜虽然啥啥都不行,但是有一点却是杨振急需的,那就是铁矿。 与皮岛隔着一道浅浅的海峡的铁山附近,就有杨振需要的品质不错的铁矿。 而从云从岛往东,从清川江逆流而上不远的安州介川地区,同样拥有大批高品质的铁矿。 要想获得这些铁矿,重新拿回皮岛,重新拿回云从岛就变得势在必行了。 只是,拿下这两个岛屿或许可以,若要出兵拿下铁山,拿下安州,那就势必要提前引发新一轮的大战了。 那么,如何才能在不必拿下安州地区的情况下,得到介川的铁矿呢? 杨振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由自己亲自前往江华岛一趟了。 第六七四章 田亩 崇祯十三年六月初六,在砣矶岛、大钦岛和南北城隍岛额外隔离检疫了半个月的最后一批移民队伍,总计三千三百户百姓,分别乘坐袁进和仇震海的船队,抵达了旅顺口外海。 经过半个多月的隔离观察,之前从登州水城抵达砣矶岛等地检疫的移民百姓,并没有出现鼠疫的病例,让他们长期停留在岛上的隔离检疫区也不是办法。 杨振从俞海潮的报告里听说,东路水师已经从朝人移民的手中夺回了皮岛和云从岛等地,当即就决定安置一批登莱的移民前去。 因为他心里清楚,只有往那些岛上填充了自己的移民,才算是真正实现了对它们的占领。 否则的话,俞亮泰他们的船队虽然干掉了岛上的朝人,可有朝一日只要他们一撤退,将附近海岸上的朝人必定还会上岛耕种的。 时间久了,那些岛屿就会变成朝人的了。 对杨振来说,他绝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在他接见完了俞海潮,得知东路水师营的行动之后,第二天就下令,让之前一段时间一直忙于分送农具和薯苗的袁进和仇震海各自分出一部分船只的运力,起运最后一批移民的队伍。 当然了,在砣矶岛、大钦岛、南北城隍岛隔离检疫时间最长的这些移民,并非是金海镇真正的最后一批移民。 因为杨振在下令起运这批移民的同时,也下达了接纳登州水城内滞留移民队伍的命令。 在登州府的鼠疫爆发之前头两天,登州水城内相继接收了总共六百户的移民。 幸运的是,虽然登州水城外鼠疫蔓延,朝染夕死者每日不下数百人,但是提前被放入登州水城并隔离起来的这么六百户男女老少,却无一感染。 在登州水城紧急封闭之后,他们同样经历了半个月的隔离,已经可以确认没有问题了。 于是,杨振顺便也下达了命令,叫方光琛派出船只,将他们从登州水城接到大钦岛和南北城隍岛上安置屯垦,分设为大钦岛屯和城隍岛屯,隶属金海南路。 至于结束了长期隔离检疫之后渡海北上的最后一批移民队伍主力则一分为二,其中有两千四百户,分配给了金海总镇府直属,安置在了旅顺口的周边地带,一共设置了六个屯,分别是: 横山寺屯,龙王塘屯,东鸡冠山屯,白银山屯,西鸡冠山屯,老铁山屯。 另外九百户四千多人则补充给了金海东路,被编为了三个岛屯,分别是:大鹿岛屯、东江岛屯和云从岛屯。 东江岛,就是皮岛。 为了纪念曾经煊赫一时的东江镇,这一次杨振借着编户分屯的机会,将分到皮岛上立屯垦植的三百户移民,命名为东江岛屯。 他虽然没有明着说,但这么做了以后实际上就等于是将皮岛的名字改成了东江岛。 崇祯十三年六月初六日,杨振安排好了旅顺口一批新立屯的屯垦事务之后,将后方的事情,委托给了张得贵、方光琛、李禄、杨珅等人打理,让他们各管一摊,各司其职。 而他自己则带着已经在旅顺口内休整了很久的火枪营,登上了仇震海的移民船队,与东路水师俞海潮部一起,踏上了前往东路石城岛的旅程。 三六九,往外走,六月初六启程,图的是一路顺利,六六大顺。 杨振当然不信这个东西,但架不住身边人都这么说,也只好如此做,权当图个好口彩。 不过自从踏上新的旅途之后,杨振一行跟在混编的船队乘风破浪,的确一路顺利。 六月初六当日下午,船队抵达三山岛附近,在严省三的接应引领之下,二百余条大小船只,沿着曲折的海岸进入了杨振亲自命名的大连湾凹形海湾的最里面。 几百年后的青泥凹地区是大连的繁华区,而这一世的此时除了以前大明军队驻防此地时留下的堡垒营盘遗迹之外,几乎是一片遍布池沼河沟的荒野。 严省三率队移防此地以后,按照杨振的命令,以青泥凹小河为界,将遣发此地的六百户移民队伍分作了两屯,青泥凹河以北的三百户定名为青泥凹前屯,青泥凹河以南的三百户定名为青泥凹后屯。 严省三的中路水师营,则把自己的船营、码头和驻泊地,设在了青泥凹前屯和青泥凹后屯之间青泥凹烽火台所在的海岸上。 当日傍晚时分,杨振带领船队在夕阳的余晖中抵达了严省三的船队驻泊地,驻泊地的港口、码头和营区虽然简陋,但已经是一应俱全了。 而青泥凹码头所在的港口沿岸,又是天然的海湾良港,足可以停泊得下成百上千艘大小船只。 当天傍晚,杨振带着火枪营三个哨的将士,下船入驻在严省三部的岸上船营之中。 六月初,虽然大连湾的海水仍凉,但天候毕竟已经入夏,杨振及其麾下火枪营的将士们还是在下船后,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海水澡。 到了第二天上午,杨振在严省三等人的陪同下,就近视察了青泥凹前后屯的番薯引种情况。 见此地设屯移民虽晚,但两屯六百户分地垦荒以及番薯引种任务进展迅速,沿海遍布的小块平原地区以及星罗棋布的山间谷地,已经全都垦了荒,种上了番薯苗。 杨振亲见大大小小的番薯田生机盎然、长势良好,他的心中十分高兴,再一次对严省三的办事能力刮目相看大加赞赏,并鼓励他将长势最好的番薯田当做种苗地,继续往附近荒地上引种。 番薯种植的好处就在这里,只要有一亩地引种成功长势良好,那么周边的其他屯区,就可以把这里当作种苗的来源地,然后剪枝插发迅速推广开来。 这样做,既能省下大量的其他粮种,又能节约一个多月的育苗时间,绝对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同样是当天上午,距离青泥凹前后屯不远的西边南关岭五屯营参将刘万忠,闻讯赶来拜见杨振,向杨振报告了五屯营在南关岭地区引种番薯的情况。 南关岭五屯营曾抽调了三百人到旅顺口苗圃营帮工,所以在引种番薯的事务上处在优先的地位。 到了六月初的时候,南关岭所有易垦宜耕的沟谷地、山坡地都已经完成了垦荒种植,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的番薯苗,也已经成为了附近其他各路的种苗来源之一。 而长势茂盛的番薯叶,甚至也已经成为了一些粮食短缺的屯户充饥果腹的食物来源之一。 “都督,俺们种过高粱,种过粟子,种过麦子,种过豆子,但是唯独没有种过番薯,可是真没想到,番薯这般好成活,真是备战备荒的不二之选。” 刘万忠见了杨振的面儿,得知杨振关心番薯种植的事情,先向杨振报告了南关岭的番薯种植情况,然后就开始夸起了番薯苗的好来。 yawenba.net “不拘是平地,还是坡田,也不拘是河沟边的水浇地,还是山岭上靠天吃饭的旱地,但凡种下去成活了以后,就不用再多管,端的是省心省力啊!” 说到这里,刘万忠越说越高兴,笑着对杨振说道:“俺们南关岭五屯营下一共一千四百六十一户,按都督之前定下的分田屯垦令,按户授田,每户可垦荒地三十亩,永为世业,卑职五屯营可垦荒地四万三千八百三十亩。 “至于眼下嘛,各屯实垦荒地,累计两万两千亩左右,按照农垦所种薯师傅所说,过得三个月,到了金秋时节,光是一亩番薯的收成,就将高达三千斤上下,简直十倍于高粱或者粟子。 “到了那时候,如果每一亩地,都能有这样的好收成,俺们南关岭五屯营,不,咱们整个金海镇五路的人马百姓,就再也不用担心闹饥荒饿肚子的问题了!都督这番功德,足以彪炳后世了!” 杨振听了刘万忠的话,知道五屯营的垦种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心中更加高兴,对于刘万忠的吹捧他并没往心里去,但对他话里透露出的一些情况却上了心。 “老炮头,你的意思是说,南关岭五屯营一户三十亩的垦荒任务,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完成咯?” “这个,都督,当初咱们授地分田的时候,大家伙想的当然都是分得越多越好,可是到了垦荒的时候才知道,一户三十亩,可真不是一年能够完成的。” 面对杨振的这个问题,老炮头一时有点尴尬,当下挠着头苦笑着回答道。 第六七五章 石城 想当初,杨振叫他们与方光琛、张得贵等人商议分田屯垦令的时候,蓟镇边军军户出身的老炮头刘万忠主张参照九边屯垦的旧制计丁授田,每丁给地五十亩。 但是杨振否决了这样的做法,最后接受了方光琛的建议,拍板执行按户授田每户给地三十亩的做法。 杨振之所以这样做,并非全然为了抛开大明朝的旧制,非要另起炉灶,而是有自己的一些理由。 在他看来,按户分田比计丁授田这种重男轻女的做法要好。 一方面,这样做,有利于扭转重男轻女的旧习陋规。如果只给男丁土地,那么男尊女卑的情况就很难改变。 另一方面,这么做,也有利于推动各户成年的男丁分户成家,然后踊跃从军,推动他们通过军功获得属于自己的土地。 2k小说 与此同时,杨振也考虑到了辽东半岛上的土地数量,计丁授田,每丁给地五十亩,他根本做不到。 一旦这么做,眼下金海镇所能承接和吸纳的人口数量,就将受到极大的限制。 而按户分田,每户给地三十亩,叫他们开垦作为永业田,至少短期来看并不存在计丁授田带来的种种问题,同时也更加方便易行。 如果不是这样的简便易行之法,那么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想完成这么大范围内的编户分屯事务,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这几个月来,杨振当初决策之正确,已经有目共睹了,已经没有人再去纠结到底是计丁授田好,还是按户授田好了。 至于为什么杨振定了一个每户给地三十亩的上限,真实的原因,除了杨振占据的辽东半岛南段宜耕土地有限之外,还有一个杨振在后世熟知的一句谚语,也是促成这个决定的重要因素。 ——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是农耕时代中国老百姓们心底埋藏的一个十分朴素的人生理想。 而这句后世许多人熟知的谚语,被杨振直接拿来用作了金海镇在登州府招垦最通俗易懂也最打动人心的一句口号。 对崇祯十三年关内流离失所的广大百姓们来说,什么样的承诺都不如这样一句承诺更加实际有效,更加具有吸引力。 而且事实也证明,按户分田更有利于编户立屯,可以避免出现人口众多聚族而居的大户。 杨振可不希望,自己的移民屯垦,到最后,再弄出一批地主豪强大户人家来给自己添堵。 而每户给地三十亩为上限,也较为符合这个时代的农耕水平,刘万忠向他报告的情况正好验证了这一点。 以这个年代的垦荒水平,一个男女老少齐全的五口之家一年垦荒耕种三十亩地,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上限了。 而且大部分家庭甚至完不成这个任务,甚至距离这个上限甚远,能完成十五亩或者二十亩已经是很不错的情况了。 在这样的情况,你给每户分的土地或者说荒地越多,事实上就意味着抛荒的土地越多。 一旦如此的话,这样的移民屯垦岂不是南辕北辙,成效要大打折扣了吗? 想到这些问题,杨振看着挠头赔笑的刘万忠,最后也笑道:“呵呵,你们明白本都督按户分田三十亩的苦衷就好啊!” 杨振这么一说,刘万忠当即便知杨振对他们完不成垦荒任务早就心里有数,而且丝毫没有追究他们责任的意思,当下连忙笑着点头称是。 “如果你们南关岭五屯营到现在,都没有完成每户垦荒三十亩的任务,那么金海镇各路屯所,估计今年也都够呛能完成了!” 一念及此,杨振看着陪同在侧的严省三说道:“你们呢?交给你负责的大连湾沿岸四屯移民,垦荒任务完成得如何呢?” 严省三见杨振转而询问自己所领四屯的垦荒情况,当即如实回答道:“回都督的话,情况与刘参将五屯营差不多,荒地是分下去了,但垦荒任务每户只完成了大半易垦宜耕的。 “好在大连湾周边,多是沿海沿河的沙土地,垦植起来相对容易一点,而且眼下时令尚未过去,接下来卑职再督促督促,想来仍有扩大耕种的余地!” “嗯,你这么说,就对头了。立屯垦荒,引种番薯,是我们金海镇的生存之本。其他事可以耽搁,这个事却耽搁不得。 “时令过去之前,来得及垦荒引种的,就好好垦荒引种,凡是来不及垦荒的,就直接在荒地上引种,总之不能浪费了眼下的机会。 “如果我们金海镇五路六十四屯,赶在时令过去之前,在自己分得的土地上面完成一半的垦荒引种任务,那么到了金秋十月,我们的收成,就够我们五路人马百姓十来万人今年过冬之用了!” “十来万人?!” “我们金海镇现在已经有十来万人了?!” 面对杨振不经意间说出来的情况,刘万忠、严省三两个人吃了一惊,有点又惊又喜又面面相觑地问道。 “没错,眼下登州府有了大疫,从登州移民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但自三月以来,咱们金海镇各路陆续接纳的移民,已有四十六屯之多。 “算上老炮头你在南关岭的五个屯,再算上最后一批,包括我这次带着往东路安置的几个屯,累计起来,各路移民百姓相加,已有六十四屯之众了!” 一屯是三百户,六十四屯就是一万九千二百户。 如果以平均一户五口人来算的话,那么六十四屯就是九万六千人。 再算上杨振之前带着移防到金海镇的人马部众,如今金海镇五路上下的军民百姓,的确足有十来万人了。 这些并不复杂的折算,杨振没有说出来,但是按照杨振定下的条例,其他人只要知道眼下金海镇有了多少屯移民,很快就能得出大体上有多少人了。 对杨振来说,这十来万人,就是十来万张吃饭的嘴,身为上位者他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这些人的吃饭问题。 可是对金海镇的各路将领来说,这十来万人却是实力的标志。 按照杨振为金海镇定下的军制,六十四屯移民,就意味着六十四哨兵马啊。 眼下正值农忙,征兵的事情还没有摆上日程,但是一旦农忙的时节过去,那么一万九千二百户分得了荒地的移民,就是一万九千二百个不用支付钱粮的士卒。 扩充一万九千二百个兵员,乍看起来好像并不多,可是若从杨振麾下各路人马的实力来看,此举一旦落到实处,那就意味着,他们移镇金海短短四个月过去,杨振麾下总兵力已经翻了一番了。 照这个势头继续下去,那么金海镇的未来岂可限量? 当然,经过杨振这么一说,他们也都认识到继续扩大垦荒种植田亩的重要了,有了这么多人,他们就得有足够这些人吃饱的粮食。 而且只要有了足够多的粮食,他们将来才能招来更多的移民队伍。 崇祯十三年六月初七日中午,杨振在实地查看了青泥凹前屯垦荒引种的几块番薯田,并接见了闻讯前来拜见的南关岭五屯营参将刘万忠以后,重新登上了仇震海和俞海潮的船队,然后指挥驶出大连湾,一路沿着海岸往北航行,继续朝石城岛的方向去了。 途中他们经过了广鹿岛、大长山岛等地,也经过了红嘴堡、归服堡,但是杨振没有专程让船队前往停靠。 经过了在青泥凹前后屯的实地查看之后,杨振对金海镇引种番薯的事情,已经大体上是放下心了。 虽然他希望开垦的田亩更多,引种番薯的规模更大,但是他也知道时间紧迫,能做到目前这样的局面已经实属难得。 每户三十亩的垦荒种植任务即便完成了一般,也就是说即便每户只完成了十五亩,整个金海总镇府辖内五路六十四屯一万九千二百户,合计起来已经是一个相当不小的数目了。 二十八万八千亩,如果全部种植番薯成功,那么到了金秋十月,金海镇能够收获多少过冬的食物呢? 杨振只是粗略一算,他的脑海里就已经浮现出了一个近乎是天文数字一般的数目了。 即令到时候,番薯的亩产未能达到杨振在后世所知的产量,达不到自己的预期,也就是说,在产量上打了折扣,甚至是打了对折,那也绝对远远超过种植高粱等农作物的产出了。 对于这一点,杨振丝毫也不担心。 所以从大连湾再次启程北上以后,杨振已经不再担心番薯的问题了,也就没有了一个个屯所一路看过去的必要了。 没有了沿途的临时停靠之后,整个船队的速度自然快了许多。 当天傍晚,船队就在俞海潮的领航之下顺风顺水地抵达了位于石城岛西北角的北咀子码头。 第六七六章 迷津 杨振准备前来石城岛的消息,早在中午的时候,就已经被从大连湾内提前出发的通信船只,通报给了石城岛上的俞亮泰了。 而俞亮泰也在下午的时候将杨振即将率部抵达石城的消息,叫人往北登岸报告了金海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 所以,当杨振率众抵达石城岛西北角的北咀子码头上的时候,祖克勇、俞亮泰以及隶属东路辖下的其他几员将领,已经在码头上迎候一阵子了。 “卑职恭迎都督上岛,恭喜都督喜得贵子!” 祖克勇、俞亮泰、于乐吾、敖日金等人一见杨振下船,立刻在码头上冲着单膝跪地抱拳见礼。 他们都已经知道金海伯夫人仇碧涵生了儿子的事情,先前已经分别叫人前往旅顺口送上贺仪以示祝贺了,此时见杨振亲至,自然再一次表了恭喜之意。 而杨振见状,也笑着上前,将他们诸位一个个扶了起来。 “诸位辛苦,诸位辛苦,金海东路多年无我大明军民驻守,先前派你们前来,还担心你们不能适应,如今一路看来,本都督心中甚感欣慰,甚感欣慰啊!” 杨振乘船从海上过,虽然没在广鹿岛、大小长山岛以及红嘴堡、归服堡等地停靠,但是一路上行将过来,每经一处,已多次往返这些地方的仇震海、俞海潮等人,都向他介绍这些地方现在的情况,让杨振十分感慨。 再加上现如今俞亮泰已经毫不费力地赶走了北边东江本部所在皮岛和云从岛上的朝人,整个前东江镇的辖区可以说已经在自己的手上大体恢复了。 虽然现在金海东路的水陆兵马军民百姓,尚赶不上当年东江镇鼎盛之时盛况,但至少前东江镇各岛已经收复的七七八八了。 所以,当杨振脚踏实地地登上了石城岛,见到了已是多日不见的祖克勇、俞亮泰等人之后,一时忍不住感慨起来。 “是啊,都督,若是当年东江毛大帅、沈大帅包括黄龙总兵他们泉下有知,也当感谢都督帮他们了却了一桩夙愿,也当含笑九泉,可以瞑目了!” 深知杨振心中那股子东江情结的俞亮泰,听见杨振所说的话,一时念及从前,立即附和着这么说道。 其他并非前东江镇出身的将领们虽然感触没有那么深刻,但听见杨振与俞亮泰所说的话,想起自己当初跟随杨振渡海东来的情景,一时也不胜唏嘘。 谁能想到,短短四个月过去,曾经固守在辽西一隅松山城中的杨振所部兵马,竟然一下子壮大到了如今的规模呢! 辽东半岛南端复州城以南地域以及西边的辽东湾和东边的黑水洋,都已成为了金海镇的辖地。 金海镇下不光出了五路总兵,而且各路麾下的人马也翻了何止一番! 尤其是当初只带了两三千人踏着冰封的海面过海前来的祖克勇等人,在当时冰天雪地前途未卜的漫漫征途上,更是完全没有料到他们自己会有今天。 甚至就在打退了多尔衮的的大军之后他们奉命移驻庄河堡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料到金海东路这么快就有了如今的局面。 金海东路马步军与水师营的辖下,合计已经有了五个沿海的陆屯和十三个海上的岛屯,其大型战船、兵马军械与军民人口数量,甚至已经超过了张得贵为总兵的金海南路了。 加上这次杨振北上石城岛,更让原本以为自己们可能会坐一段时间冷板凳的祖克勇麾下诸人,突然发现自己们不仅没有靠边站,反而正站在了接下来的风暴中心。 一行人接上了杨振、张臣、仇震海等人之后,在码头上换了备好的马匹,策马而行,小半个时辰以后,来到了岛中营盘所在的石城山山坳。 石城岛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岛上有座石城山,石城山之所以有此名,则是因为山上有座不知道建于何时的石头城。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石城早已荒废,只留下了大片的石头地基和石头墙垣,以及当年隶属东江镇的时候沈志祥等部人马在上面依山就势建造起来的一座烽火瞭望台。 而今时今日俞亮泰率领金海东路水师营驻防此岛以后,扎营的地方却是在石城山下一个簸箕型山坳之中,那里是前东江镇沈志祥所部人马驻扎过的营盘。 营盘是用青色的条石和巨木建造而成,虽然历经了多年的风雨摧残,但望之依然觉得其坚如磐石。 营盘内是一排排一片片或青石黑瓦或青石茅草建造起来的房屋,一重院落接着一重院落,简直是外三进里三进左右还有几座院。 而营盘内除了大批的营房之外,校场、仓房、议事厅、签押房、海神庙等场所,也是一应俱全。 一路上,杨振在前,祖克勇、俞亮泰分居左右,一边往里走,俞亮泰一边向杨振介绍石城岛上的情况。 一行人到得最后,进入了营盘深处已处在半山腰上的一座小院里。 小院不大,但自成一体,有院墙院门,有照壁遮挡,有东西两厢,然后就是面阔三间坐南朝北的正房。 “都督,这里就是——都督舅丈襄平伯当年驻守石城岛时的居住之所,卑职登岛驻防以来,特意叫人重新收拾干净,只等都督前来时下榻使用!” 一行人进得小院落里时,天色依然暗淡了下来,夜幕即将降临,而祖克勇、俞亮泰已经叫人在这个小院的正房厅堂上摆了一张大八仙桌。 杨振等人一到,早有一瓦盆一瓦盆的鱼虾蛤蜊扇贝蚬子,流水一般地摆了上去,直到盘子摞着盘子、瓦盆摞着瓦盆才算停止。 最难得的是,最后还上端来了一大瓦盆混杂了许多小海鲜一起煮熟的大米粥。 而俞亮泰这个石城岛上的“地主”,在请杨振坐了主位的同时,也不失时机地向杨振介绍着这个小院的来历,同时也安排了杨振等人在石城岛上的下榻之所。 面对俞亮泰的介绍,杨振点了点了头,没有多说什么,倒是转眼看见八仙桌上的各种海鲜,立刻指着笑道: “俗话说得好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靠着大海有鱼吃,靠着朝人有米吃,想要做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并不难嘛! “我原本还在担心,叫你们接纳了过多的移民屯户以后,会使得营中兵马粮草短缺,无以为食。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不,不,不,别,别,别,都督有所不知,海货这种东西吃一时可以,可吃多了也扛不住。卑职这段时间以来,最盼望的,就是能吃上在都督身边时常吃的杂合面大饼子!” 听见杨振打趣,俞亮泰连忙笑着回答,同时也变着法子地向杨振表明自己的忠心不二,同时也向杨振报告了垦荒种薯的进展。 “移民上岛安置之初,卑职也叫他们不要等着救济,不要光靠救济,要自己动手从海里讨一口吃食,目前吃的暂时没有问题,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至于长久之计么,还是得靠都督叫人送来东路各岛的薯种,有了薯种,就有了粮食,有了足够的粮食,卑职等才能在海上长久立足。这才是足食足兵的正道啊! “目前东路辖内十三个岛屯上的垦荒种薯大事正在紧锣密鼓的推进之中,早先分得屯户分得薯种的岛上已经完成了引种,恰巧最近雨水颇丰,移栽的种苗成活良好。就石城岛屯和王家岛屯的情况来看,长势相当不错。” 听了俞亮泰的介绍,杨振不住点头,而紧接着祖克勇等人也分别报告了北到庄河堡前屯南到红嘴堡屯的垦荒种薯情况。 就在他们的介绍当中,杨振一行人落座就餐,风卷残云般地解决了晚饭的问题,随后在杨振的提议之下,众人移坐到小院之中说话。 时值六月上旬,天气开始日益暑热,海岛上的夜风夹杂着海腥味吹过院落,在驱散了岛上蚊虫之害的同时,也使院中人倍感凉爽舒适。 祖克勇、俞亮泰、张臣、仇震海几个人在初夏的夜里,一边围坐在院中乘凉,一边谈着话,议论着杨振接下来的可能安排。 “这个,都督这次亲自率军北来,想必不光是沿途考察东路屯垦与番薯种植的事情,不光是送新来的三屯移民,前来东路交接安置吧!” yyxs.la 众人来到院中,说了会儿话,眼看夜色渐深,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终于有点沉不住气地开口问道。 他这么一问,其他在扯闲篇的几个人也都停止了交谈,把目光集中到了杨振的身上。 “呵呵,当然。东路屯垦与番薯种植事务,有了祖兄弟你和俞兄弟负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既然带火枪营来了,当然不是单纯为了此事。” 杨振这次前往东路的前线来,当然有沿途考察屯垦与番薯种植事务的考量。 只是祖克勇这么问了,杨振当然不能那么说。 一旦那么说了,未免显得自己对东路的将领们有点不信任。 “那么,敢问都督,可是有在东路这边与满鞑子驻守镇江堡以及宽奠五堡一线的军队开战的打算?” “在东路这边与满鞑子军队开战?没有,至少暂时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祖克勇接连抛出来的问题,问得杨振有点意外。 第六七七章 定计 金海镇的大政方针以及杨振一贯的战略战术,祖克勇这个级别的协守总兵官应当都是很清楚的,眼下他有这样的疑问,说明他对杨振一直秉持的战略战术有了怀疑。 杨振正有点纳闷地看着祖克勇,想着他话里话外的含义,却突然听见一边的俞亮泰哈哈一笑,结果话头说道: “祖总兵误会了,卑职先前率领水师营北上,拿回皮岛与云从岛,只是痛感东路眼下诸岛地狭,不能安置更多关内移民,而不愿看见皮岛云从岛白白落入朝人之手罢了。并不是都督有在东路与满鞑子军队开战的打算。” 俞亮泰这么一说,杨振顿时有些恍然了,敢情他率队北上夺回皮岛与云从岛的事情,并没有与东路总兵祖克勇事先通好气。 杨振一念及此,本能地就想敲打敲打实力有所壮大的俞亮泰,叫他老老实实听从东路总兵祖克勇的指挥,但是他脸色一沉正要开口之际,却听见祖克勇说道: “俞参将你出身于以前的东江镇,对前东江镇总兵衙署所在地皮岛,以及主要要屯兵地云从岛有不一般的感情,这一点,祖某岂能不明白?而朝人乘虚而入占我岛屿土地的事情,也的确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是我军只要重新占领了皮岛和云从岛,不管是驻军还是屯垦,事实上就等于是已经开启了东路与满鞑子的战端。 “而且不管都督你有没有与满鞑子驻扎在镇江堡与宽奠五堡等地军队开战的打算,满鞑子与我们开战,恐怕都将无法避免了!” “哦?!祖兄弟你何出此言?” 一时间,祖克勇说出来的话,让在场的几个人,包括俞亮泰在内都吃了一惊,而杨振更是直接忍不住惊讶地追问了起来。 杨振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满鞑子再次开战,尤其是在金海东路的前线与满鞑子驻守此地的军队开战。 目前这个时候,正是金海镇辖下各路人马安置移民,推进屯垦,并且大举引种番薯的时候,一旦开战这个事情就要受到影响受到冲击。 尤其是东路的陆上兵力相对空虚,有没有多少坚城可以凭借的情况之下,一旦在东路前线比如庄河堡等地,与满鞑子开战,后果孰难预料。 但是祖克勇既然这么说了,或许有他的根据也说不定。 若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满鞑子一定要来打自己,那不想打也得硬着头皮打了。 “俞参将率水师营夺回皮岛等地以后没几天,满鞑子镶蓝旗的巴牙喇营前锋兵,就一再南下越过杓子河哨探,之前尚且止步于英纳河以北,可是最近数日已经数次渡过英纳河,进抵到了庄河堡前屯的红崖子山下。” 说到这里,祖克勇停顿了一下,神情肃然地看着杨振说道:“如果是其他时候,满鞑子哨骑队伍敢过英纳河南下,卑职必率军前往,与之一战。然而眼下正值庄河堡前后屯以及南边归服堡前后屯等地引种番薯的节骨眼儿上。 “卑职率领驻扎在庄河堡的将士投鼠忌器,竟是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正不知该如何应对。都督此次前来东路军前,正可以为卑职指点迷津。” 杨振听了祖克勇的说法,心中一时有些恍然一时又有些茫然,想了想,最后也没说到底该战还是不该战,却反而开口问道: “祖兄弟,那么以你之见,你认为驻守镇江堡等地的满鞑子郑亲王济尔哈朗这么做,意欲何为?” 几个月前通过询问赵长寿以及审问李率泰等人,杨振这边已经知道去年辽西战后满鞑子军队在其所谓大清国内的大体布置了。 对满鞑子伪帝黄台吉的地位有威胁的几个老资格王爷,以亲镇地方的名义,都被派出盛京城,率领旗下主力到了满鞑子所谓的左右翼防区。 满鞑子镶蓝旗以及正蓝旗的饶余郡王阿巴泰所领诸牛录,就屯驻在镇江堡、汤站堡以及沿着鸭绿江往北去的西边险山堡直到宽甸堡一线。 如今,饶余郡王阿巴泰及其所领诸牛录已经全军覆没在浮渡河以南的观马山一带了,从镇江堡往北沿鸭绿江一线的满鞑子驻防八旗主力,正是满鞑子镶蓝旗济尔哈朗的人马。 面对杨振的询问,祖克勇显然早有考虑,当下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卑职以为,必是领兵驻守镇江堡等地的满鞑子郑亲王济尔哈朗,已经得知了我们金海东路对鸭绿江口以南沿海诸堡的恢复,得知了我们金海东路水师对皮岛以及云从岛的恢复。” 听见祖克勇斩钉截铁的回答,杨振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你是济尔哈朗,得知了这个情况之后,你会如何做?” “如果,如果卑职是那个济尔哈朗的话,想必也不能容忍金海东路的这番作为,必会尽快将消息送回满鞑子的盛京城,请他们的伪帝黄台吉做决定,而以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以往的做法,战事终将难以避免。” 杨振叫祖克勇换位思考,站在济尔哈朗的位置上考虑问题,祖克勇虽然有点意外,但还是照做了,而得出的结论也更明确了。 对于这个结论,杨振想了想,最后点了头,认可了。 如果换做自己是济尔哈朗,奉旨统军镇守在所谓大清国的左翼大后方,那么这个方向上的敌人出现任何蛛丝马迹的异动,恐怕都要派人查个明白才行。 但是联想到满鞑子郑亲王济尔哈朗在复州城之战中的表现,杨振又觉得他与多尔衮、阿济格这种人有所不同,南下求战的欲望并不是那么强。 如果辽东山地以西的多尔衮,都能跟金海镇在复州城一带的兵马暂时相持不战的话,那么位处在辽东山地以东,距离满鞑子辽沈腹心之地并非那么近的济尔哈朗,也不该这么求战心切啊! 想到这里,杨振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若有所悟地问道:“祖兄弟,俞兄弟,你们可曾往鸭绿江口内镇江堡方向派出过哨探?那里是否有满鞑子的船厂?” “船厂?” “满鞑子的船厂?!” “没错了,定是满鞑子在镇江堡建了新船厂,担心被咱们毁掉!” “既然如此,不想打也得打了,总之绝不能叫满鞑子造出战船!” 杨振抛出来的问题,恰似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引起了在场诸将的纷纷议论。 如今金海镇的所有将领,都已经充分认识到了拥有水师战船的极端重要。 而与此相应的是,金海镇的所有将领,不管是马步军还是水师营也都不希望看到满鞑子拥有水师战船。 所以,大家对满鞑子造船厂这样的话题非常敏感,听了杨振所做的推测之后,立刻有了一致的意见。 xiaoshuting.info 那就是宁肯冒着与满鞑子再次开战的危险,也一定要先摧毁满鞑子可能在建的鸭绿江船厂。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吵吵,杨振提出来的问题,却需要祖克勇和俞亮泰这两个驻守东路的将领来回答。 祖克勇和俞亮泰两个人乍闻杨振抛出的问题,一开始皆是一愣,随后听了其他诸将的议论,两人对视了一下,双双点了头。 其中祖克勇说道:“卑职自奉命移防庄河堡以来,即每日往北派出巡哨,但是哨骑北上最远没有越过杓子河。所以,镇江堡一带的情况,卑职尚未探明。” 紧接着俞亮泰也皱眉说道:“卑职虽然拿回了皮岛、云从岛,并且去了一趟铁山和安州沿岸,但是害怕打草惊蛇,行经鸭绿江口附近都是远远绕开,是以鸭绿江口内的情况,也未查明。” 说到这里,俞亮泰也知道镇江堡满鞑子军队的异常情况,很可能就是因为自己的北上劫掠行动造成的结果,当下满脸尴尬地起了身,对着杨振和祖克用各一鞠躬,说道: “都是卑职大意了。原以为打的是朝人,把人杀干净了,满鞑子也无从得知。但是没想到还是打草惊蛇了,引起了镇江堡满鞑子的警觉。说到底,还是卑职大意了,请都督——” 没等俞亮泰把话说完,杨振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也跟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呵呵一笑,对他说道: “你不去夺回皮岛云从岛,我们如何安置新来的三屯百姓,你不去抢一抢安州附近的海岸,我们今天晚上哪有大米粥吃?呵呵,不是你的事情。” 杨振先是替俞亮泰开脱了一下,然后长出了一口气,顿了一下随后说道:“济尔哈朗虽然不如黄台吉、多尔衮那般难对付,但他也不是寻常人啊! “我们先是把黄骨岛堡改成了庄河堡,大兴土木,构筑工事,然后又在庄河堡以北编户立屯,移民垦荒。这种事能瞒得了多久?济尔哈朗即便后知后觉,他早晚也是要发现的。” 杨振所说的这些话,众人听了也觉得有理,一时皆沉默下来。 第六七八章 山城 在场的这几个人,都是跟满鞑子打过许多仗的人,他们心里当然都很清楚,满鞑子不仅不瞎,而且它们旗下巴牙喇前锋兵也就是噶布什贤超哈的哨探能力,比起当年辽东边军行列里的夜不收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庄河堡一带的异常呢。 但是众人之中,肩负东路协守总兵重任的祖克勇却并不满足于杨振的这番分析,他见众人默默不语,便又继续问道: “那,都督,我们接下来应当怎么办?是战,是守,还是听之任之,不予理会?” “不予理会?在我这里,没有这个选项!他要战,那便战。” “可是——” 面对杨振斩钉截铁一般的回答,祖克勇皱着眉头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杨振直接了当地打断了。 “我知道祖兄弟你担心战事一起,东路移民屯垦事务受到冲击,甚至有可能因此而毁于一旦。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杨振这番话说得祖克勇登时连连点头,因为祖克勇的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见祖克勇点头,杨振紧接着就又说道:“但是,他们有他们的打法,我们也有我们的打法,总之一句话,我们决不能按照满鞑子的套路去打这一仗。 “呵呵,他们想用马步军与我们陆地上打,我们就偏不能让他们如愿,他们想在我们的地盘上打,我们就偏要到他们的地盘上打。” “到满鞑子的地盘上去打?” 杨振的话音一落,不光是祖克勇有点愣住了,在场的其他几个将领也都有点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最了解杨振心思的火枪营副将张臣突然说道:“都督说的可是,我们去打朝人?” “去打朝人?” 张臣此话一出,其他人更是惊讶了。 在他们想来,这关朝人什么事儿呢,怎么满鞑子要来打我们,我们反倒去打朝人了呢?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惊讶,在张臣的话说出来以后,杨振呵呵一笑,直接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笑着对其他将领们说道: “没错。正是去打朝人。” 见一些将领犹自不解,杨振继续笑着解释道:“听说过祸水东引吗?什么叫祸水东引?这就叫祸水东引!而且柿子要捡软的捏,反正朝人与满鞑子如今都是一个筐子里的,把朝人这个软柿子捏坏了,同一个筐子里的满鞑子也好不了。” 杨振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简单化了,在场的诸将自然也没有听不明白的了,当下一个个恍然大悟。 “那,都督,满鞑子在鸭绿江口内的船厂呢?我们这次就留着它们不打了?万一叫他们真的造出了战船,那可就麻烦了!” 对满鞑子重建水师一事非常敏感的仇震海,对于杨振最后给出的结论虽然没有异议,但他还是感到有点意外,甚至担心杨振因此而忽略了满鞑子鸭绿江船厂的存在。 “我所说的这个祸水东引,也可以叫做围魏救赵,同时呢,也可以叫做调虎离山,端看他济尔哈朗如何接招了!” 杨振此话一出,原本还有点担心杨振顾此失彼的仇震海顿时眼前一亮,当下与其他在场将领一样,脸上笑意满满,连连点头。 祸水东引的意思,是将战场转移到朝人那边去,反正那边现今也是满鞑子的属国和粮草来源地。 围魏救赵的意思,指的是用打朝人这一招牵制镇江堡满鞑子的兵力,杨振去打朝人,朝人必向济尔哈朗这个近在咫尺的满鞑子亲王求救。 这么一来,济尔哈朗还能分出多少兵马南下,去进攻庄河堡呢? 至于调虎离山,指的则是一旦济尔哈朗派出了大队兵马去援助朝人,造成镇江堡一带空虚的话,金海东路的其他人马就可以水陆并进乘虚而入去打鸭绿江上的造船厂了。 这天夜里,众将借着陪杨振在下榻的小院里乘凉说话的机会,把杨振与众将接下来的任务都问清楚了。 面对疑惑尽消的诸将,杨振也快刀斩乱麻地定下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 其一,命令祖克勇提前征召东路辖内完成垦荒种薯事务的各屯丁壮从军,集中兵力,集中粮草军需,做好在庄河堡迎战满鞑军队的准备。 其二,命令俞亮泰率领东路水师营北上移驻皮岛云从岛,在继续完成移民立屯分地引种番薯事务的同时,派哨船北上鸭绿江口打探情况,随时准备乘虚而入偷袭镇江堡一带敌人。 其三,杨振亲率这次跟随自己北上的仇震海船队和张臣火枪营,经停皮岛以后,以俞海潮为向导,沿朝鲜海岸往东,直奔江华岛。 接下来的作战方略既定,杨振也就没有了在石城岛继续停留的必要,第二天早上起来,他见天气晴好,立刻下令各部人马登船起行。 祖克勇辞别杨振等人,离岛登岸,自回距离石城岛并不远的庄河堡,前去执行杨振的东路马步军的各项命令去了。 而俞亮泰则安排了守岛的事务,率领东路水师营的船队主力,跟随杨振一行人浩荡北航。 原来杨振也好俞亮泰也好,还都担心打草惊蛇,没敢往大鹿岛上安置移民,现如今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客气什么了。 当天中午,庞大的船队停靠在了大鹿岛的岸边,俞亮泰派了麾下一个把总官,带了一条大船几条小船和百十人上岛,从仇震海的船队中接了大鹿岛屯的移民登岸。 随后整支船队便掉头往东,直奔皮岛所在的朝鲜海岸而去。 当天傍晚时分,由二百多艘大小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便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停靠在了皮岛的港口码头里面。 皮岛的大小与石城岛差不多,但是上面的各种设施却要多得多了。 港口、码头、兵营、仓场、庙宇、村落和官衙,更加齐全完备。 虽然当年皮岛沦陷之后,岛上各类军事设施,山城、营垒等防御工事全被破坏,但是经过这几年盘踞在岛上的朝人整修,到现在依旧可以利用。 尤其是皮岛和云从岛上原有的屯田,这几年一直有朝人偷偷登岛耕种,所以并没有荒废。 而且这一次,杨振叫仇震海的船队运送移民前来的同时,也叫农垦所的陈书农备下了足够的番薯藤蔓秧苗,并派了种薯师傅吴德铎、吴恭勤父子一起带来。 aiyueshuxiang.com 眼下有了岛上现成的大片垦好的田地,按户分田、种植番薯的事情,也就能够迅速展开了。 就这样,一行人上岛后的第二天,杨振一早巡视了一圈皮岛和云从岛的情况,并领着众将在俞亮泰为沈世奎立的殉难碑前告祭了一番,然后将东江岛屯和云从岛屯移民立屯分地的任务交给了俞亮泰负责。 而他自己,则于当日上午,带着张臣、张国淦、李守忠统领的火枪营以及遴选出来状况良好的大小船只百十条,再一次扬帆起航,离港往东南去了。 杨振此行的目的地,正是之前已经确定的江华岛。 杨振之前对诸将说了那么多,又是祸水东引,又是围魏救赵,又是调虎离山的,说的玄而又玄。 然而所有这些美好的设想,却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那就是杨振这次打朝人必须打在七寸上,必须去打朝人必救必保的地方,而不能去打那些不疼不痒的地方。 要不然的话,杨振所说的一切设想,都不可能变为现实。 当然了,杨振在一开始离开旅顺口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把这次行动搞的有多大,有多么声势骇人。 如果他早先这样想的话,他就不会放着李禄的掷弹兵营和杨珅的炮兵营闲置而不用了。 如今的他,除了张臣所指挥的三个哨的火枪营之外,剩下的就是俞海潮手下百余人的向导小船队以及仇震海所带的三个半哨的南路水师营了。 好在杨振这次前来所带的人马虽然不多,但他却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的。 不仅张臣所领火枪营三哨士卒配备的火枪弹药非常充足,而且杨振还叫仇震海从旅顺口随船携运了两门重型红夷大炮以及配套的弹药作为攻坚的利器。 除此以外,其他的军械装备比如飞将军、万人敌、爆破筒以及使用开花弹的冲天炮,亦可谓是种类齐全应有尽有。 第六七九章 误会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一日午时前后,烈日当空,万里无云,经过了一天一夜又半个白天整整十四个时辰的漫长航行之后,杨振率领的船队,终于抵达了江华岛所在的江华湾一带海域。 这个时代风帆战船的航速,比一般的民船或者商船快一些,但是即便如此,一般情况下也只有六到十节左右的速度。 遇上特别顺风又顺水的时候,航速偶尔能够达到十节以上,而一旦没有这样特别有利的条件,海船航速能保持在六节以上,就算很不错了。 几百年后用来衡量海船航速的“节”,指的是每小时海船航行的海里数,而一节等于每小时航行一海里。 一海里,相当于一千八百五十二米,即一点八五公里。 十节的航速,意味着每小时航行十海里,约等于每小时十八点五公里。 从皮岛所在的海域到江华湾的距离,直线看并没有多远,但这段海岸非常曲折复杂,大约有二百三十海里左右,约合四百一十多公里。 杨振一行人的船队,一直在离岸不远的近海航行,当然是走完了这个相对较远的全程。 好在船队中的大小船只,都是靠风帆前行,虽然船队配有不少桨手,但轻易并不动用。 而且杨振一行人在船上不缺吃,不缺喝,相当于一直处在休息和等待的状态,也并不怎么辛苦。 就这样,在杨振率部离开东江岛南下航行的第二天午后,大名鼎鼎的江华岛终于进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江华湾里大小岛屿众多,但是江华岛是其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就是没有俞海潮及其部下的向导,杨振等人依靠直觉也能够辨别出来。 当然了,有了俞海潮这个曾经在东江镇沈世魁时期来过江华岛一带的人当向导,事情就更好办了。 杨振一行人来到江华湾以后,远远地绕开了江华岛以西的海上屏障乔桐岛、西瑁岛,直奔江华岛南端的一个凹形海湾而去。 江华岛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早在朝鲜半岛的高丽王朝时期,就是半岛上的政权躲避北方游牧民族南下侵扰的避难之地。 比如李氏朝鲜诞生以前的高丽王朝时期,当时的高丽政权在蒙古骑兵席卷朝鲜半岛的时候,就曾逃到了江华岛上,并在岛上修筑了江华山城,然后迁都其中,用来抵抗蒙古大军的进攻。 到了李氏朝鲜时期,江华岛同样因其位处临津江和汉江口外海的特殊地理位置,成为了朝鲜李氏王朝的避难所。 朝鲜半岛上一旦有了什么风吹草动,朝鲜李氏王室就会赶紧躲到江华岛上避难,所以对江华岛十分重视,陆陆续续地在岛上修建了许多宫殿寺庙,并沿海构筑了多座城堡防御工事,在其中积储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大明天启七年,即公元一六二七年,后金天聪元年,当时新继位的后金汗黄台吉为了树立自己的威望,也为了扫除西侵大明的后顾之忧,便派兵攻打朝鲜。 而这一年,李氏朝鲜的国王李倧,就率领后宫以及朝鲜宗室和大臣们逃到了江华岛上。 当时,与陆地隔海相望的江华岛海峡,虽然挡住了后金军的骑兵上岛,却并没有挡住吓破了胆的李倧一味软弱乞降的心。 最后,就是在江华岛上,李氏朝鲜国王李倧投降了后金,与后金订立了盟约,开启了朝鲜向后金遣送人质岁币纳贡的历史。 李氏朝鲜的史书上称此事件为丁卯胡乱。 丁卯胡乱发生以后,李倧认识到女真人的铁骑随时可能南下,随时可能威胁他的国都汉阳城,所以,他一边让人在汉江以南构筑南汉山城屯兵屯粮作为退路,一边更加重视对江华岛的经营,将岛上原有的江华都护府,升格为江华留守府,升府使为留守,并在江华城内大建宫室,将其作为了真正的陪都来经营。 但是,李倧的这番努力,却是白费了好大的功夫。 大明崇祯十年冬,已经称帝的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以李氏朝鲜阳奉阴违,私通大明,三心两意,不肯称臣为由,亲率大军,出兵朝鲜。 李倧闻讯,连忙将后宫嫔妃、王子公主以及大批朝臣家眷送往了江华岛避难,但是他们没想到满鞑子的骑兵大军只花了五天时间,就从鸭绿江一路打到汉阳城下,所以朝王李倧没有来得及出逃,就被围在了汉阳城里。 此后,朝王李倧趁着满鞑子军队围城打援的机会,逃出汉阳城,过江逃进了南汉山城。 但是随后,他又被围在南汉山城里,而那些听了他的勤王命令,前来救援他的各路朝人军队,被围点打援的黄台吉指挥满鞑子八旗骑兵逐个歼灭。 而被李倧寄以厚望的江华岛,最后也没有幸免,被多尔衮指挥大批八旗汉军造船渡海攻陷,避难岛上的王室嫔妃们、王子公主们以及大臣家眷们,更是悉数被俘。 身在南汉山城内惶惶不可而终日的李倧及其大臣们,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整个士气一下子就彻底崩溃了,再也没了抵抗的决心,于是下城投降,以三跪九叩之礼,彻底臣服在了黄台吉的脚下。 而这就是汉江三田渡“大清皇帝功德碑”的由来。 李氏朝鲜的史书上称此次事件为丙子胡乱。 杨振率部抵达江华湾的时候,丙子胡乱已经过去三年了,但是江华岛上的防御,显然并未从丙子胡乱中所遭受的重创中恢复过来。 直到俞亮泰率领的几艘领航的船只,已经进入到了江华岛南部摩尼山与鼎足山之间的凹形海湾里面的时候,摩尼山山头上的烽烟才点燃起来。 随后不久,海湾当年鼎足山城上就出现了摇旗呐喊的人群,然后就响起了隆隆的炮声。 杨振在火枪营副将张臣和水师营副将仇震海的陪同之下,站立在仇震海水师营旗舰一艘二百料战座船的船艏甲板上,用千里镜看着从山城上居高临下射入岸边的弹丸激起的浪花,呵呵一笑说道: “你们之前的预测果然没错,这个什么鼎足山城,虽然地势险要,但是你看他们城上旗帜慌乱,驻守之兵马显然并非精锐。 “他们虽然筑有炮台,而且居高临下,但是他们的火炮嘛,呵呵,远远不如我们的更有威力,我们靠岸的时候他们或许稍有威胁,但是对我们船队驶入海湾,却没有什么影响!” 杨振先前还担心,江华岛对李氏朝鲜如此重要,既是他们的陪都之一,又是其国都汉阳城的海上门户,一定会有重兵防守才对。 为此,同样出身东江镇并对李氏朝鲜的内情有所了解的仇震海,一路上没少向杨振讲解李氏朝鲜这些年来的虚弱内情。 包括出身辽东边军夜不收的火枪营副将张臣,见杨振越接近江华湾越是心事重重,也没少跟他分析自军如今器械精良占据的绝对优势,以坚定杨振按原计划继续向前进兵的信心。 而杨振之所以在临阵之际有些担心,倒不是因为杨振在事到临头的时候犯怂,而是因为他比别人更清楚江华岛的地位之重要。 是以,即便是有了仇震海、张臣的开导劝慰,他在进军江华岛的一路上,依然非常小心谨慎,一路上既没有让船队靠近朝人海岸,也没让船队占领其他岛屿,而是远远地绕开了海上的一切障碍。 但是当他来到跟前,亲眼看了江华岛南端摩尼山和鼎足山城上的烟墩与反应之后,一下子彻底放了心。 “确实如此。现在看来,摩尼山顶的烟墩上守军寥寥无几,且没有炮台,而鼎足山城上面的炮台,也只有几门老旧的火炮而已。” 早已全副武装整装待发的张臣,听见杨振所说的话以后,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千里镜,笑着对杨振说道: “呵呵,如果卑职所料不差的话,那些炮,怕是当年我大明万历年间赠送朝人,叫他们在此防倭备倭的大将军炮。 YY小说 “如今时过境迁,早已过去几十年,那些火炮就算仍能发射,哪里还有什么准头威力可言?请都督下令炮船先入,以船上所载之红衣大炮击之,随后火枪营乘船登岸,可一鼓而定!” “请都督下令!” 仇震海听了杨振和张臣的话,显然也很认同,是以张臣话音一落,立刻看着杨振,请他下令。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叫仇必先务必注意观察,一定避开当面炮台的弹着点,抵近海岸,瞄准了再打!” “卑职遵命!” 仇震海抱拳领命,转身而走,亲自前去安排布置去了。 这一次,杨振没有率领炮兵营的人马前来,但是经过之前的几次配合作战之后,仇震海的水师营里已经有了一批可以使用火炮的炮手。 这次前来江华岛,杨振特意命令仇震海的船队携运了两门重型红夷大炮和一批冲天炮过来,并交给了仇震海的儿子仇必先统带指挥,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杨振按照张臣的建议,下令派出两艘装备了重型红夷大炮和冲天炮的二百料炮船之后,转头就对张臣说道: “张副将,命令火枪营张国淦、李守忠二人做好准备,一等仇必先的炮船建功,立刻率队登岸,拿下鼎足山城,主要还是看你们!” “卑职遵命!” 张臣接了命令,同样转身而去。 而这时仇必先率领两艘二百料大船载着重炮,已经脱离了海湾入口处的大船队,顺风顺水,桨帆并用,快速往海湾内冲去了。 而最先作为向导驶入海湾里面的俞海潮,则已经接近海湾深处适合登陆的海岸,正亲自掌舵,指挥船只一边躲避岸上山城炮台的弹丸,一边蛇形前进 午后烈日之下,没有一丝雾气,杨振再次举着千里镜,眺望着远处山顶炮台上慌乱开炮的朝人。 那炮台位于山城的石头城墙之上,而高大的石头城墙则屹立于距离海岸不远的鼎足山山顶上。 整个山城依山就势而建,大体呈椭圆形,从半山腰处,将鼎足山几个植被茂密的山头围在了其中。 杨振从自己的千里镜不仅能够看见山城对海炮台附近越来越多的守军,也能隐约看见鼎足山里面错落成群的寺庙建筑。 “想必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传灯寺了吧!” 杨振一边用千里镜仔细观察,一边想着拿下山城之后到传灯寺一游的景象。 他正想着,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前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白烟。 紧接着他就在千里镜里看见方才炮台所在的城墙上刹那间碎石飞溅。 ——是仇必先率领的炮船已经开炮校准了。 第六八零章 友军 仇必先指挥的两艘二百料战船上,各有一门重型红夷大炮和一批可以曲射的大口径冲天炮。 这个年代的大明水师,尚没有战列舰的说法,即使有的战船上装备了重型的火炮,一般也是将其置舰艏的甲板之上,炮口冲前发射。 仇必先当然也是如此。 这样一来,两门重型红夷大炮,也就只能分装在两艘大船之上了。 杨振看了直摇头,但是受到船只条件的限制,目前的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仇必先亲自指挥的红夷大炮战船,第一炮打在了山城炮台旁边的石头墙体上,随后进入了新的装填过程。 而另外一艘紧随其后的二百料战船,也很快发出了怒吼,打出自己的第一发弹丸。 然而这艘战船上的红夷大炮打出的弹丸,显然越过城头而去,除了在城头上引起一片惊叫之外,没对城墙和炮台有丝毫的伤害。 但是看见这一切的杨振,心里面却顿时有了底气,自军重型红夷大炮的射程远远超过了朝人鼎足山炮台上的大将军炮射程。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担心的呢?” 杨振心里有了数以后,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开始命令侍从自己左右的郭小武和麻克清做好跟随自己抵岸战斗的准备。 穿戴甲胄,披挂弹袋,然后杨振与郭小武两人手持上了刺刀的燧发火枪,而麻克清则点燃了一盘火绳,抽出一支飞将军紧握手中。 与此相应的是,在海湾前方的炮声隆隆之中,张臣与张国淦、李守忠三个人各自带了几条装运火枪手的船只,已经驶入海湾,全副武装地进抵到了仇必先的炮船后面。 “都督,至此已经算是探明白了。鼎足山炮台上的弹丸,够不到我们,我们整个船队都可以进到海湾里了!” 负责管带整个船队的仇震海做好了剩余船只的阵前动员之后,回到了杨振的身边。 方才杨振所观察的情况,他不需要用千里镜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令他满心自豪的是,他一直以为尚未长大但是深得杨振器重的儿子仇必先,居然指挥两艘炮船在前方打得有有声有色。 虽然重仇必指挥的先型红夷大炮,截止目前打出去的十几发弹丸,没有一枚正中鼎足山上的炮台,但是前几发的尝试过后,接下来的每一发弹丸,都重重地打在了面向海湾的鼎足山城墙体之上。 伴随着红夷大炮的每一声惊雷一般的轰鸣之声,鼎足山城石墙上都会出现一个碎石飞溅的坑洞。 最让他放心的是,自己的儿子显然已经摸透了火炮攻坚的诀窍,那就是不再去尝试直接命中敌人的炮台了,而是把炮击的重点,放在了打击面更大的山城石墙之上。 ——反正敌人的炮台暂时也威胁不到自军的战船,因此敌方炮台的存在与否,已经显得无关紧要了。 “好,下令吧,命令船队进入海岸,全员做好战斗准备!” 杨振话音刚落,仇震海正要下令,他们就听见哗啦啦一声巨响,对面海岸上高耸的鼎足山一段墙体,承受不住连番的重击整体垮塌了下来。 墙体上的巨石沿着山坡坠下,如同山体滑坡一般,发出巨大的声响。 而杨振等人经过了短暂的惊愕之后,立刻就听见了自己船队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之声。 仇震海也趁机下令,一边挥动手里的北斗七星黑令旗,一边高呼:“冲进去,冲进去,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虽然距离实际上的胜利还很远,但是仇震海所说的话,没有一个人有疑问。 随着仇震海的命令下达,已经几乎休息了一路的船工桨手们开始奋力划桨,一时间各条战船桨帆并用,乘风破浪如同离弦之箭,快速往海湾里面驶去。 而几乎就在同时,随着鼎足山城面对海湾的一段墙体垮塌,附近墙体上已经摇摇欲坠的炮台,在仇必先炮船随后的两发重炮轰击之下,终于轰隆隆一声彻底垮塌了下来。 炮台上的一堆人和炮,包括几面将领的认旗,也一起随着高高的山坡滚落了下来。 而这时,俞海潮所带的队伍已经欢呼着冲上了海岸,已经与正在赶来的江华岛鼎足山城守军前队交上了火。 俞海潮所带的水师队伍,虽然没有装备重型红夷大炮,但是他们的船上却有一批能发射开花弹的冲天炮。 所以一接战,冲天炮发射出去的开花弹,就将紧急赶来的数百朝人守军炸得人仰马翻。 而俞海潮亲自指挥的已经登岸的士卒手里,虽然没有装备张臣火枪营那种射程远胜朝人鸟铳火绳枪的燧发火枪,可是他们的手里却装备有一路小心护持的近战利器飞将军。 俞海潮带领的士卒人数虽少,只有几十个而已,但却打数百朝人守军畏缩不前,根本近不了身。 而随着张臣率领的火枪营如同饿狼扑食一般地跳上海滩,前来拦住登岸的朝人士兵,更是转身就跑,一哄而散。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一日傍晚,夕阳西下,已经退守到了传灯寺内的朝人最后守军五百余人,在他们的城守千总官安应昌的带领之下,向来到传灯寺外并表明了自己身份的杨振,开门投降了。 这个千总官安应昌,年约四十来岁,国字脸,络腮胡,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虽然是武人出身,但却毫无粗粝之气,相反,其举止文质彬彬,一副士人模样。 最让杨振感到意外和高兴的是,这个江华岛鼎足山城的守御千总官安应昌,竟然也能说一口流利的胶辽官话。 “大明征东将军左都督在上,末将鼎足山城守御千总官安应昌,实不知当面乃是大明上国征东将军左都督前来鼎足山城,以至于生出这般误会。” 在传灯寺里紧闭大门坚守了一大半个时辰的安应昌,早知道大势已去。 因此一听说杨振报出大明征东将军左都督的身份前来劝降,惊讶失色之余,立刻便叫人从传灯寺内打开大门,然后带头解下盔甲,放下鸟枪,来到传灯寺的山门外,五体投地地跪在地上,向杨振请降了。 “末将若早知是大明征东将军左都督亲自率军至此,末将必不敢,也必不会,令人发炮抗拒,惹怒天兵,酿成眼下局面。” 杨振一边看着跪在地上说着一口胶辽官话的朝人守将安应昌,一边在脑海里快速地搜索着这个名字,但却一无所获。 对于前世看了许多明末史料的杨振来说,大明朝崇祯年间的许多大小历史人物,他都有一些印象,不管印象深浅,或者正确与否,至少一提起来他都知道这些历史人物的存在。 但是对于一海之隔的李氏朝鲜,杨振还是有着不小的隔膜,对历史上明清鼎革之际的李氏朝鲜人物,他却所知不多。 而且他所知道的,有印象的,也都是李氏朝鲜文武两班大臣里面的主要人物,类似安应昌这样的江华岛御营守军千总官,他自是毫无印象。 但是,杨振却也知道,李氏朝鲜的文武两班大臣及其下僚官吏,基本上都是世官世禄的制度,贵族门阀世袭官吏的问题相当普遍。 而这个安应昌,既然能够在李氏朝鲜的所谓江都——江华岛上任职,并且率领五百御营鸟枪手和炮手驻扎在江华岛南部要地鼎足山城,怎么说也不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本人或许是历史上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人,但是他的出身,恐怕大有来头,或许他的家族里面就有自己听说过的大人物呢? 看着跪在地上五体投地毕恭毕敬的朝人千总安应昌,杨振决意先打掉他的侥幸心理,然后再细细询问,于是冷冷说道: “误会?呵呵,没有什么误会!我大明对尔国有再造之恩,尔国君臣却背叛大明,臣事满奴,更兼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先是出兵助奴攻占皮岛,后又助奴杀我东江军民,历来忘恩负义鲜廉寡耻之辈多矣,却未有比尔国君臣更甚者! “本都督今番前来此地,非为别的,正是为了替天行道,讨伐不臣,正是为了报当年之仇!尔国君臣背信弃义,助奴攻占皮岛,杀我东江军民,就该想到会有今日!难道尔国君臣文武两班认为,我大明男儿会对此仇无动于衷么?” 杨振对投降自己的安应昌及其所部兵马,自是不会轻易杀掉,毕竟他也需要一些了解眼下李氏朝鲜内情的人。 但是,有些话他却不能不说,毕竟眼下在他麾下的各路人马之中,前东江镇将士所占的比重还是很大的。 这些人在东江镇存在的时候就与朝人的关系就不好,而当皮岛沦陷之际,朝人兵马助纣为虐,更是让逃出皮岛的东江将士对他们切齿痛恨。 笔趣阁 杨振当然不会为了收降一批朝人带路党,就冷了或者伤了追随自己最坚定的那批前东江镇人马的心。 “这个,这个,大明征东将军左都督明鉴,末将只是小国王上御营中一介微末小将,左都督大人所说事项,皆是小国王上与议政府诸公所定之军国大事,末将职位卑微,实与末将无关。 “而且对于小国王上与文武两班当权诸公,背离大明仁德之天子,而改事化外蛮夷之奴酋,小国军民百姓之中亦多有非议者,末将心中其实也并不以为然,都督岂能一概而论,一体论罪乎?” 第六八一章 好巧 680友军 “呵呵,不以为然,只是不以为然么?” 杨振听见这个李挺海这么说,脸色一沉,语气瞬间冷淡了下来,心想,看来你这个安应昌投降的心意,还是不够坚决啊。 而跪在地上的安应昌,虽然没有看见杨振的脸色,但是从杨振的这个冷冰冰的反问里面,却也已经听出了一股子不善来。 此时就见他立刻叩首说道:“末将虽是小国武班兵头将尾一介武夫,但是胸中却也素有一颗忠义拳拳之心。只是如今小国王上面前事虏主和派当权秉政,而抗虏斥和派屡遭贬杀驱逐,是以——” 说到这里,跪伏在地上的安应昌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杨振说道:“是以,正人不敢开口伸张正义,而邪人却日益肆无忌惮。末将所谓不以为然,其实是心中深恨之,却又无能为力,不得不与邪人奸党同流合污耳!” 听见这个年过四旬的千总官安应昌这么一说,杨振一愣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知他绝非只是李倧御营里的一个微末武人而已。 当下心思一转,继续问他道:“那么,本都督问你,当今尔国之中,事虏主和派大臣中当道之人为谁?抗虏斥和派大臣,幸存之人又有谁?” “力倡事虏主和之人,前有姜弘立、崔鸣吉等人,现有领相洪瑞凤、左相李圣求、右相金自点之辈,而今朝堂三公皆力主事虏,三公以下肉食者自不必言了!” “洪瑞凤?现在尔国的领议政,也就是你说的三公领相,是洪瑞凤?” 其实,直到安应昌说到姜弘立、崔鸣吉两人的名字,杨振才把现在的李氏朝鲜,与自己后世从史料里读到的李氏朝鲜对上号。 但是这个大名鼎鼎的崔鸣吉,难道不正该是眼下李氏朝鲜的领议政吗,怎么领议政变成了自己没怎么读到过的洪瑞凤了呢? 面对杨振满是疑惑的询问,安应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杨振,然后回答道:“没错,就在数月之前,前领相崔鸣吉丢官罢职,回乡闲住去了。而接替崔鸣吉,出任领议政的,正是洪瑞凤。” 听见安应昌这么回答,杨振从中明显地感受到,这个安应昌对崔鸣吉、洪瑞凤等人毫无一丝敬意可言,甚而至于对他们还有着深深的憎恶。 “哦,这倒是本都督孤陋寡闻了。本都督原来听说,你们的领议政大人乃是当年力倡朝鲜与清虏议和并臣事清虏的崔鸣吉,却不知此人因为何故丢官罢职?” “这个,其中内情,末将却是不知,兴许是他事虏不够得力的缘故吧,总之他去了,来了一个洪瑞凤,却也是换汤不换药,都是一丘之貉。” 说到这里,安应昌仿佛不愿再多提这些事虏主和派的当权者,略作了一下停顿,然后径直说道: “方才都督询问小国抗虏斥和大臣为谁,实不相瞒,自从丙子胡乱三年来,王上面前,三公六曹之列,力主抗虏斥和者,早已尽遭贬斥驱逐。 “如今小国朝野之上,但凡有人胆敢力主抗虏斥和,轻则免官罢职,重则缚送盛京。明面之上已无敢于力主抗虏斥和之人了!” 安应昌说完这些话,抬头看了看杨振,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而杨振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方才突然注意到安应昌言谈之间的用语。 “丙子胡乱?你方才说的是丙子胡乱?” “这个,没错,末将所说,正是丙子胡乱。虽然这个说法在小国朝野,已无人敢当众言说,但是在大明征东将军的面前,末将还有何顾忌的呢!” 乍闻杨振的问话,安应昌也是一愣,然而他很快就明白了杨振问话的原因所在。 崇祯十年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亲率大军征服李氏朝鲜,在朝鲜抗虏斥和派大臣的嘴里一直都是称作“丙子胡乱”,虽然这个用语在改事满鞑的朝人官场上已经成了禁忌,但是私底下仍有许多人使用。 尤其是在抗虏斥和派一方,提起当年事变,全都用丙子胡乱,而不是主和派模棱两可的所谓丙子下城,或者更加模棱两可的所谓丙子之役。 而安应昌不经意说出丙子胡乱这个用语,恰恰也表明了他对这个事件的态度。 在臣事虏还是臣事大明的问题上,他们这些中下层的武人们虽然没有决策的权力,但是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本经。 而他安应昌正是因为在这个问题上站在抗虏斥和的立场上心向大明,所以才会被他在御营里的上官看中,然后被派到了江华岛上来。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在开始得知带领兵船“进犯”鼎足山城沿海的人乃是大明的征东将军后,一再宣称是误会的根本原因。 只是此时此刻,一个是突如其来的大明征东将军左都督,一个是跪地投降的败军之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实在无法当众剖明心迹。 而杨振见安应昌如此说,心底其实已经知道他在朝鲜事虏还是事明问题上的态度了。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将晚,而江华岛上仍有朝人守军盘踞在江华城中,杨振也清楚自己不能在收降安应昌部的问题上耽搁太久,因此看着安应昌点了点头,对他说道: “既然如此,本都督便接受你们的投降,本都督麾下有汉人,有蒙古,也有剃发归附过满奴的二鞑子,不管是什么出身,到了本都督的麾下,只要诚心效力,本都督自当一视同仁。” 对于在自己的军中收降一批朝人军将,杨振之前并没有仔细想过,而且本能地有一种抵触的心理。 但是事到临头,面对安应昌及其部下这一支可用的力量,他不想这么做,也得这么做了。 这些人是朝人当中的抗虏斥和派,他们心向大明,你要是不由分说,把他们都杀了,将来要想在李氏朝鲜内部找到盟友,可就难上加难了。 杨振正想着接下来如何收编安置这批人,却突然听到跪在地上的安应昌开口说道:“启禀大明征东将军左都督,末将开门归顺,乃是为了消除误会,迎接王师,并非投降归附都督。” “你说什么?!” “你他么找死!” 安应昌的话,让杨振一惊,然而杨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跟在他身边的张国淦、郭小武,已经忍不住手按刀把,对他横眉冷目出生怒斥,就差抽刀相向了。 “都督容禀!” 安应昌眼见自己的话一说出来,眼前的明军都督杨振脸色骤然变得阴沉无比,而杨振身边众将士,更是突然间端起了那一杆杆可以随时击发且威力出乎他想象的火枪,顿时也有些急了。 只见他跪在地上接连叩首说道:“都督容禀!小国本是大明藩属,即令小国王上,原也是大明臣子。今日开门迎接都督,乃是末将率部恭迎王师,不是投降,乃是反正。末将所部,愿为都督之友军,愿助都督入汉阳,除奸党,清君侧,扫除腥膻,扶正去邪!” “除奸党,清君侧,扫除腥膻,扶正去邪?!” 安应昌的话,让杨振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他一个驻扎在江华岛南部鼎足山城上的守御千总官能有这般见识? 就算他有这般见识,若非其心中早有盘算早有这样的设想,他又岂能在自己的面前信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道说,李氏朝鲜的御营武人之中,已经有人在预谋发动清君侧的行动,已经有人预谋胁迫李倧,拨乱反正,重回大明怀抱了?! 杨振完全没有料到,他到江华岛上来,居然会有这样的惊喜。 如果这是真的,那倒是可以大加利用一番了。 杨振环顾四周,先是挥手示意自己这边平端火枪等候命令的人马放轻松,然后看了看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安应昌及其麾下数百人,最终目光又落在安应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定定地看着他,说道: “安五伦,是你什么人?” “啊?!都督如何得知末将族兄的名字?” “安五伦,是你的族兄?!” “正是!” “那么,你与沈器远可曾认识?” “都督——都督如何知道沈总戎的名讳?!” 杨振与安应昌你一言我一语的快速对话,如同打哑谜一样,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其他人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但是杨振通过自己的询问,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此刻面对安应昌的反问,他只是哈哈一笑,并未回答。 而是看着满脸震惊的安应昌,缓缓地蹲了下来,就蹲在安应昌的面前,看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清楚的声音说道: “本都督如何得知沈器远的名讳,这个你不必多问,你且说说,沈器远沈总戎,是否已有清君侧的预谋?” 看着杨振似笑非笑的面容,乍闻杨振最后说出来的问题,安应昌登时惊恐万状。 要不是杨振瞬间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安应昌差一点就当场站立起来。 只见他如同看见鬼怪一般地看着杨振,最后环顾了一下左右,终于张口结舌地说道:“都督,都督这话,从何说起,沈总戎是何等人,岂会与末将这等微末武人,共谋此等事?” 眼见安应昌如此模样,杨振岂能猜不中其中的缘由? 既然安应昌想保密,那么杨振也就不当面戳破这个事情了。 于是,看着神情有些慌张的安应昌,杨振叹口气,然后好整以暇地抛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好吧,既然你不愿在此说,那么本都督在此也就不多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安益信是你的什么人?!” “谁?!都督,都督说的是谁?!” “安益信!” “若非另有其人与犬子同名同姓,那么,都督所说,便是末将犬子。只是,都督从何得知犬子名字?” bidige.com “哈哈哈哈——” 杨振见自己抛出的问题,竟然真的震住了安应昌,而且安益信竟然是安应昌的儿子,杨振顿时长身而起,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哈哈大笑一阵,然后附身将安应昌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对他说道:“准了!你们不必投降归附于我,你们的确是本都督的友军!” 第六八二章 牌军 别人不知道杨振问安应昌的话是什么意思,其中有什么特别的意图或者原因,可是杨振自己心里,却是十分清楚的。 通过与这个安应昌最后的一番对话,杨振十分确信,安应昌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有一帮子人。 这一帮子人都是与当今掌握李氏朝鲜权力的当权者不同路的。 因为杨振刻意询问的每一个人,都是李氏朝鲜在这个时期以及稍后几年之中出了名的谋逆者。 沈器远是如此,安五伦是如此,安益信同样是如此。 安应昌的名字,杨振没有听说过,但是杨振张口询问道的三个名字,杨振却全都知道。 如此一来,杨振对这个安应昌所说的话自然心里也就有数了。 而他也正犹豫着如何处置这批坚守到最后开门投效的朝人守军呢,此时自然不必犹豫了。 当天晚上,杨振命令火枪营各哨,带着枪炮弹药,驻扎到了鼎足山城内,一边防范江华城的朝军来袭,一边看管在鼎足山城内俘虏的五百余朝人守军。 与此同时,杨振也命令仇必先率队,带着几门冲天炮,前去占领了早已人去台空的摩尼山烽火墩台。 命仇震海率领船队,驻泊在鼎足山城下的海湾里,防范可能来自海上的意外袭击。 而他自己,则带着张臣、安应昌以及自己的几个侍从,入住到了鼎足山城一隅的传灯寺里。 传灯寺的亭台楼阁规模不大,但胜在历史厚重,环境清幽,清一色歇山顶式木石建筑,十分赏心悦目。 六月初的夏夜里,杨振反客为主,简单宴请了安应昌之后,就在张臣、安应昌等人陪同下一边散步,一边详细询问李氏朝鲜的内情。 而已经向杨振表明立场,同时也被杨振先前的问话给震撼到了的安应昌,终于毫无保留地向杨振吐露了他所知道的各种情况。 而杨振结合自己在后世对明清鼎革之际李氏朝鲜情况的一些了解,相互印证之下,很快便了解了李氏朝鲜眼下的局势,尤其是李倧在丙子胡乱后的转变及其一系列后果。 事实上,杨振对明末李氏朝鲜的情况虽然有点隔膜,但是他对李倧——这个李氏朝鲜的所谓仁祖大王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包括这个所谓的仁祖大王在位时期的主要人物和一些大的事件,也略有所知。 李倧是依靠宫变上台的,而那场宫变史称“癸亥反正”,也叫“仁祖反正”。 说的是天启三年,李倧在一帮大臣、权贵和儒生,针对当时的李氏朝鲜国王李珲所发动的一场夺位行动。 那场宫变成功以后,李倧顺利上位,而当时的朝鲜国王李珲下台。 其亲信宠臣被杀,其本人被生石灰烧瞎双眼流放到了海外,先是囚禁到了江华岛上,丙子胡乱以后,又被转移到了济州岛上关押,直到病死。 这个李珲,就是史书上所称的那个各种倒行逆施的光海君。 而在这场仁祖反正当中,李倧及其拥立者们所打出的旗号,或者说给李珲定的罪名,就是李珲无道,不仅杀兄杀弟,宠信奸佞,而且私通建虏,叛离大明。 正是在这个旗号下面,李倧汇聚起了大批朝鲜中下层文武官员和在野的儒生,赢得了朝野舆论的支持,赢得军心民心,最后也赢得了大明的谅解与册封。 而李倧上台之初,也的确心向大明,比较配合当时大明朝“联鲜制奴”的战略,一方面坚决执行对后金的贸易封锁政策,另一方面也大力资助东江镇兵马的粮草饷械。 这也是李倧在上位以后过得比较顺风顺水的几年。 但是好景不长,到了黄台吉继承后金国的汗位以后,后金国对李氏朝鲜的政策发生了变化。 于是,很快就出现了天启七年的丁卯胡乱,即公元一六二七年的后金入侵。 面对后金八旗军的进犯,李氏朝鲜根本不是对手,于是李倧在投降派、主和派的支持下,被迫与后金达成了和议。 和议达成以后,李倧不仅将自己的弟弟送去盛京作了人质,而且如约开了双方的互市,同时每年定期向后金国纳贡,缴纳粮饷岁币。 这么以来,当初支持李倧反正上位的朝臣儒士们开始出现分化,在面对后金国的问题上,渐渐形成了主和派与斥和派两个阵营。 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亲征朝鲜之前,也就是史称的丙子胡乱以前,在李氏朝鲜的小朝廷上,亲明的力量一直占据优势,对虏斥和派掌握权力。 整个李氏朝鲜,在对待后金国的问题上基本上是阳奉阴违,明着不敢反抗,但实际上仍然心向大明,并没有解除与大明朝的宗藩关系。 崇祯九年的时候,黄台吉征服了察哈尔残余的部落,得到了林丹汗遗留的元朝玉玺,所以想称帝,就叫人到朝鲜去,让朝鲜的君臣上表劝进并称臣。 结果,自认小中华的李氏朝鲜君臣们闻讯大怒,不仅坚决不上表劝进,而且一致怒斥黄台吉派来的使者,痛骂后金国是女真胡虏,根本没有资格称帝,声言朝鲜决不会向胡虏称臣。 等到黄台吉改国号称帝之后,李氏朝鲜果然坚决不派朝贺使臣,不向黄台吉称臣。 李氏朝鲜这么做,硬气倒是挺硬气,可是在清虏铁蹄之下,硬气的代价也是很大的。 就在黄台吉称帝的第二年,丙子胡乱发生了,黄台吉亲率大军东征朝鲜,双方实力悬殊,结果可想而知。 与此相应的是,在丙子胡乱之中,被李氏朝鲜寄以厚望的大明朝,其表现实在是拉胯的不行,令朝人大失所望。 因为崇祯皇帝派去的援军没料到黄台吉的军队你进展如此之快,朝人如此之弱,所以他们不仅迟到了,而且到了以后迟迟不敢上岸作战。 包括沈世魁所率的近在咫尺、与朝鲜唇亡齿寒的东江军,竟然都是一直隔岸观火,坐视朝鲜被打垮。 而等到朝鲜被打垮以后,满鞑子军队开始回头强攻皮岛的时候,陈洪范等人指挥的登莱援军更是闻风而逃,又导致了皮岛的沦陷和东江镇的彻底败亡。 就这样,丙子胡乱之后,李倧被吓破了胆,李氏朝鲜的大臣们再一次分化,在对待满清的问题上,力主臣服满清的主和派占据了上风,而力主抗虏的斥和派则被清除一空。 其中有几个在朝野之间威望很高的斥和派大臣,还被吓破了胆的李倧,抓捕起来送到了盛京城里,请满鞑处死了。 甚至于朝野之间谁敢上书反对臣服清虏,李倧以及取得李倧信任的事虏主和派大臣,都要派人把他们抓起来,送交驻在九连城负责朝鲜事务的清虏大臣审讯治罪。 丙子胡乱之后,李倧的这些作为,虽然有他的不得已之处,也得到了一批主和派大臣的支持,但在同时也招来了不少反对者。 尤其是在丙子胡乱之中幸存下来的,并与满鞑子军队结下了血海深仇的一批中下层武人。 在战争中他们失去了部众,失去了财富,失去了亲人,妻女被掳,成为奴隶。 而在战争后的一片投降之声中,他们又失去了地位,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名誉,结果还得向过去的死敌俯首称臣。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与此相应的是,已经臣事大明朝二百多年的李氏朝鲜,汉贼不两立的夷夏之防,在许多儒生出身的官吏之中早已根深蒂固。 许多儒生士林出身的官员,对丙子胡乱之后的国政十分不满,其中甚至包括了当年参与癸亥反正,参与拥立李倧的人物。 毕竟,李倧背叛大明,背叛对朝鲜有再造之恩的明朝天子,而改事清虏,改事与朝人语言不通、衣冠不同、习俗不同而且剃发结辫的女真胡虏,那么他的行为,与当年癸亥反正时被他们搞下台的光海君李珲有何区别? 当年他们声讨光海君的罪名,现在岂不是可以扣到自己的头上了吗? 杨振对安应昌提到的那个沈器远,就是这样想的。 而且这个沈器远与别的大臣只是在心中想想,并不敢将想法付诸行动的懦弱行为大为不同。 沈器远敢想敢干,当年的他一介落魄的儒生就敢于策动李倧发动宫变,现在的他依然敢于策划推翻懦弱无能的李倧,另立新君。 在原本的历史上,沈器远就是这么干的。 丙子胡乱期间,李倧任命力主抗虏斥和的沈器远为都元帅,叫他前去御敌,但却不给他一兵一卒。 等他搜罗了各路援军,终于赶上进展神速的黄台吉大军之时,又被擅长以逸待劳围点打援的黄台吉大军一举击溃。 沈器远散尽了家财招募来的军队,最后只剩几十人保护着他逃离了战场,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可是到了战后,李倧治他力主抗虏之罪,治他兵败之罪,将他流放到了海上荒岛,让他自生自灭。 好在这个死后庙号仁祖的李倧,虽然庸庸碌碌懦弱无能,但他却颇顾念沈器远当年对他的拥立之功,没过两年就将他放了出来,召回到朝中担任要职。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召回来的沈器远,已经不是当年为他策划宫变,帮他奔走联络士林儒生,然后拥立他上位的儒林义士沈器远了。 而是一个下定了决心要将他推翻,并打算另立新君,重树抗虏斥和大旗的沈器远了。 因此,回到朝中任职的沈器远,先是谋求江华留守一职未果,但随后谋到了南汉山城守御使兼京畿道总戎使的职位。 在这个职位上,对内,他刻意结交了许多对事虏主和派不满的中下级武官,尤其是南汉山城的兵力,打算欲利用这些力量来举事。 对外,则企图联络出没朝鲜海域的明朝船只,希望与明军联手合作,在铲除国内的主和派以后,继续帮助明朝恢复辽东。 而身居高位却仗义疏财喜欢结交下属的沈器远,自然深得军心,很快就得到了南汉山城御营大量武官的效力。 为了达成他暗中联络大明的目的,他还将自己拉到一起的一些中低阶武官,安排到了隶属京畿道及御营守御的江华岛及附近的海岛上驻守,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联络上大明的水师。 笔趣阁 在原本的历史上,沈器远并没有能够等来大明官军,不得不在没有外部助力的情况下发起行动。 结果,又因为其部下行事不密,在即将发动宫变之前走漏了消息,导致行动失败。 沈器远本人被凌迟处死,而他全家以及一堆与他志同道合的同党,还有一批力主抗虏的中下级武官,全数被杀。 然而这一世,好巧不巧,沈器远的安排奏效了——杨振来了。 第六八三章 庸人 杨振率队抵达江华岛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什么除奸党,清君侧,他从来没想过。 因为他来之前,他根本就没有现在介入李氏朝鲜内政的想法。 他只是想通过袭击靠近李氏朝鲜国都的江华岛,达到围魏救赵,调虎离山的目的,以便给尚未完成移民安置,尚未完成垦荒种薯的金海东路。 但是现在,有了安应昌这个意外的“友军”,杨振原本抢一票就走的计划,也就跟着改变了。 当天晚上,杨振除了向知道一些内情的安应昌打听汉阳城里的情况之外,还向他打听了江华岛上的详细情况。 而到了这一步,安应昌当然也只能毫无保留,一一如实告诉了杨振。 “都督容禀,江华岛上本来防御严密,尤其东面海峡一线城堡遍布,从北往南筑有月串墩、甲串墩、广城堡、草芝堡,且北部有江华山城,南部有鼎足山城。 “而海峡对面的汉江口南侧,又有依山就势筑成的文殊山城,应当说江华岛形势之险要,远远超过了南汉山城。” 说起江华岛的防务,安应昌立刻兴致高涨,侃侃而谈,显然对江华岛的防务十分熟悉,且十分自豪。 然而说着说着,可能是想到了杨振率军出其不意攻下了鼎足山城的事情,语气渐渐低沉了下来。 “只是,经历了丙子胡乱之后,江华岛上各处城防早已经大不如前了。北部江华府城的外城郭已经被毁,清虏不许重建,现如今只剩内城江华山城。 “而东边沿海修建布防的月串墩、甲串墩、广城堡、草芝堡,也都损毁严重,目前除了月串墩、甲串墩稍稍恢复之外,广城堡、草芝堡已经荒废,并无兵马驻扎。” 安应昌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而杨振听他说到清虏不许朝人重建江华府外城,稍微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也就明白过来了。 这说明,满鞑子对李氏朝鲜仍旧不放心,不让他们在江华府城外设防。 这一点也好理解,但是作为李氏朝鲜陪都之一,号称江都的江华留守府,竟然会任由岛上城堡荒废,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是派不出兵马驻扎? 杨振想到这里,当即开口询问:“广城堡、草芝堡并无兵马驻扎?这是何意?江华岛上除了鼎足山城守军,尚有多少兵马?他们分布何地?” 杨振问出的这个问题,显然一下子问到了安应昌的痛点之上。 只见安应昌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仰头望着夜空,慨然长叹了一声,随之低下头,说道: “末将所说并无兵马驻扎,就是沈总戎那里捉襟见肘,无兵马可派而已。兵马只派驻在最最紧要之处,其他处则只能任其荒废。 “至于江华留守府,地位至重,自从丙子胡乱之后,驻兵逐年增加,然而到如今,也拢共只有三千驻军罢了!” “江华岛上拢共三千驻军?” “正是。而这三千驻军,末将自带一千,驻扎在鼎足山城一带,其余两千,皆在江华府城内外,主要是江华府城内,独占了一千五百兵马。” “安应昌安千总,你的意思是说,明日本都督进兵江华府城,需要面对的,有江华府两千守军?!” 鼎足山城不大,杨振几个人走着走着,不经意间,已经来到了山城的一处城头上。 在清澈的月光下面,杨振站在城头,往北眺望,除了起伏的山头、小块的田野,以及幽暗的森林,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跟在他旁边的张臣和安应昌,却能看清楚他皱着的眉头和脸上的种种疑问。 “都督不必担心,以卑职今日所见,朝人号称御营军伍的鸟枪手,用的也是咱们已经淘汰掉的火绳枪,其射程,其威力,皆不如我军。 “如果安应昌安千总所说属实,江华府区区两千人马,根本不需仇副将所部登陆,卑职只带火枪营,再用俞海潮所携冲天炮开路,必能将他们一举击溃。” 张臣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原本是铆足了劲儿要好好打一仗的,让麾下新补充的那批火枪手练练手的。 但是当他率部冲上海岸,沿着山城外墙垮塌形成的坡道,登上城头的时候,城头上的守军在炮台垮塌以后,已经落荒而逃了。 张臣带着火枪营一路追击,好容易将逃走的山城守军围在了传灯寺内,结果这个安应昌一听说来犯的“敌人”是大明的军队,却又马上率众缴械投诚了。 此时他见杨振为了江华府的两千朝人守军忧虑,当即拍着胸脯向杨振打了包票。 只是他误会了杨振的意思,杨振并不是在担心几乎全是步兵鸟枪手的朝人守军,而是在谋划接下来的行动。 如果朝人兵马真的不多,汉阳城内兵力空虚,那么之前安应昌所说的入汉阳,除奸党,清君侧,或许真有机会。 因为杨振之前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他这一次带来的兵马很少,尤其是精锐人马,只有火枪营的三个哨九百余人而已。 要想凭借这么九百来人的火枪营,再加上仇震海、俞海潮手下可以使炮的百来个炮手,拿下汉阳城恐怕不容易。 而且就算拿下了,自己要想凭借这点人马控制汉阳城,将李氏朝鲜的小朝廷玩弄过于股掌之间,恐怕就更难了。 即便有沈器远、安应昌这些友军的协助,恐怕也非常困难,非常危险。 古人绝不可小觑。 尤其这个庙号仁祖的李倧。 他能在明清鼎革之际的危局之中,保持李氏王室存续不灭,并在一次次大臣谋逆和宫廷阴谋之中,稳坐王位二三十年,直到寿终正寝,传位给其次子,这样的人岂是好对付的吗? 但是,如果汉阳城中兵力真的空虚,自己却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未免又有些遗憾。 一念及此,杨振摇了摇头,苦笑着,没有说话。 有些话,他在自己没有想清楚之前,也不能信口就说。 就在这个时候,安应昌看见杨振摇头苦笑,同样以为他在担心明天对江华府城的进军,因此也跟着张臣说道: “都督的确不必担心。江华府有两千守军不假,但月串墩、甲串墩两处,就各分了二百五十个墩军。 “至于江华府城中,满打满算只有一千五百守军,而这一千五百守军里面,真正能当得起御营军伍之称的,装备了张副将所言鸟铳的,只有五百人而已。 “其余一千名守军,皆是江华留守府恢复以来强征的号牌军。平时服劳役,战时服兵役,与其说是军伍,不如说是未经战阵的苦役。” “哦?” 杨振听了安应昌这话,先是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恍然有所悟的样子,然后接着问道:“你说的御营,想来当是尔国王上直领的精锐兵马了,这个御营有多少人马?而你说的号牌军又是怎么一回事情,又有多少员额?” 安应昌见杨振问起这个,当下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都督问起这个,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当下,安应昌便将目前李氏朝鲜的兵制与兵力说给了杨振和张臣等人。 丙子胡乱之后,李氏朝鲜本就不多的正规军队为之一空,江华岛上的军民也被屠戮得干干净净。 包括汉阳城周边,京畿道之内,多达十数万的青壮丁口被掳走,尽皆沦为满鞑子旗下披甲人的包衣奴隶。 自此之后,李氏朝鲜元气大伤。 直到李倧去世,李氏朝鲜不仅没有了敢于反抗满清的勇气,而且也彻底丧失了能够反抗满清的力量。 因为,自从满鞑子伪帝黄台吉亲征李氏朝鲜之后,他不仅将朝鲜原有的军队几乎消灭一空,而且严格限制了藩属国朝鲜官军即常备军的规模数量。 当时护卫着李倧等人,坚守南汉山城幸存来的御营厅常备军伍,战后被缩减为七千人,不许多增一人。 而李倧本人护卫王宫的直属禁军,也被缩减为六百人,同样不许多增一人。 但是朝鲜不光只有一个汉阳城,一个京畿道,它还有其他七个道的许多城池人口土地要治理。 那些城池人口土地,也要有兵驻扎才行啊,而驻守其他地方各道各州的兵马,就是号牌军了。 这个号牌军,有点类似于大明军制里的内地卫所军,纸面上的人数,当然是很多的,但是实际上能打仗的人却很少。 号牌军的背后是号牌法,而所谓号牌法,是李倧即位之后就搞出来的所谓强兵之策。 就是将各地适龄从军的男子登记备案,发给兵役号牌,平时在家耕作或者为奴为仆,战时则奉召从军,为主人老爷们打仗。 李倧的这个想法或许是好的,但是运作起来,则困难重重。 一开始,号牌法执行严厉,平民百姓出行在外,必须带号牌,不带就处以刑罚,短时间内保证了兵员的充足。 fantuankanshu.com 但是,这个号牌法强征来的兵,是来服兵役的,并不是募来的营兵,所以没有官府给付的粮饷,只能粮饷自给,因此地位极低。 这样的兵,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强征的民夫,他们的人数纵使再多,上了战场也没有战斗力。 他们在丁卯胡乱和丙子胡乱之中一触即溃的表现,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而丙子胡乱之后,陆续被遣发派驻到江华岛上驻守的朝人军伍三千人,其中倒有两千人是这样滥竽充数的号牌军。 第六八四章 晏波 安应昌一边向杨振介绍着岛上驻守兵马的来历,一边不住地叹着气。 “末将在丙子胡乱之前,曾任海州兵马使,所领兵马皆是号牌军。然而号牌军之不能战,不堪用,也并非全然如此,端看统兵之将如何驾驭。 “若其真能爱兵如子,解决无粮无饷无法照顾家人的后顾之忧,厚给衣***其器械,号牌军亦未尝不能战。只可惜——” 说到这里,安应昌再次叹了一口气,说道:“只可惜,朝堂之上以文制武,尔虞我诈,猜忌重重,为将者若要自筹粮饷器械,厚给牌军衣食,则虑上官猜忌,以图谋不轨治罪。 “而若为将者,只顾明哲保身,一概照章办事,不给麾下军伍粮饷,不精麾下军伍器械,平时或可维持,一到战时,则兵事无可为也。” 安应昌说完了这些话,沉默了片刻,见杨振仍旧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便苦笑着摇了摇头,一直鼎足山城下的旷野,说道: “当初丙子胡乱之时,守御江华岛的各路兵马不下两万人,若以一员勇于任事的大将统之,无论如何看,江华岛都不该轻易沦陷。 “然而王上任人唯亲,简直如同儿戏,竟派了当时领相金鎏之子金应徵为江华留守,并以汉阳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洪命一为副使,不到任还好,一到任,则大事去矣。” 安应昌说到最后,再一次把谈话的重点,落在了现在的国王李倧任人唯亲昏聩糊涂上面,一说起这个简直是咬牙切齿,显然心中怨念颇深。 但是,杨振没接他的这个话茬儿,李倧即位已经十多年了,不是那么容易被替换掉的。 就算杨振下一步真的要往汉阳城里去,他也不会轻易去尝试替换李倧。 所以杨振将话题一转,问起了现在的江华留守府留守以及江华府兵马副使的来头。 结果杨振这么一问,安应昌的回答倒是令他一时有些喜出望外了。 “沈总戎本来是想出任江华留守的,而且也得到了王上的应允,只剩下议政府下告书了,然而三月里崔鸣吉事发被免,新的领相洪瑞凤却不知如何说动了王上改了主意,将洪领相的儿子,曾任江华府副使的洪命一,安插在了这个位置上。” “就是你说的那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洪命一?” “正是!此人来了岛上以后更是玩忽职守,常常一个月里,倒有半个月不在岛上,要么跑回汉阳城里厮混,要么跑到开城厮混,只知寻欢作乐,正事一概不理。” “哦?呵呵,这倒好事儿啊!” 与安应昌这样的人不同,杨振对于自己的敌人里出了这么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他还是很欣慰,很满意的。 张臣在一边,见杨振如此,随即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而安应昌转瞬也就明白了杨振的意思,但是对自己有着一个这样的上官,他还是气愤难平。 杨振见他如此,也不以为意,随后接着问道:“那么除了这个不靠谱但是好对付的洪命一,江华府城里还有谁说了算?” 杨振这么一问,安应昌倒是情绪立刻好转,当下抱拳答道:“副使乃是沈器成!正是沈总戎之亲弟!沈总戎想来江华留守府,原是有心思的,只是因为突然换了领相,打乱了沈总戎的安排。 “然而江华岛至关重要,沈总戎不能自任留守,便将其弟推举给王上做了副使的人选。王上和洪领相皆同意了。如今江华留守府副使,正是沈总戎的弟弟沈器成沈副使!” 谈及这个沈副使,安应昌的神色语气与方才他谈及洪命一的时候截然不同,话也多了起来,说的也更细致了。 “那么,这个沈副使可曾参与了沈器远沈总戎与汝等之谋?他可否知情?” “知情,沈副使乃沈总戎亲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岂能不参与其中?” 杨振闻言,心中一喜,当即抚掌说道:“好!那就好办了!” 说完这话,再看看夜色渐深,杨振遂转身往城下走去,不一刻即领着众人回到了传灯寺内,各自歇息去了。 登上江华岛的第一天夜里,杨振在鼎足山城内的传灯寺里睡得很好,一觉睡到了天亮。 而鼎足山城周边以及附近摩尼山上的烟墩,同样平静无事。 李守忠撒出去潜伏的暗哨,有好几处,但是没有一处发现敌人哨探的踪影。 “呵呵,鼎足山城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炮轰鸣,远近皆闻,又有山城下逃散而去的牌军,江华府城那边何故没有一点动静?本都督还等着他们快来自投罗网呢,结果他们不来,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天早上,杨振起了床,简单洗漱过后,让把张臣、仇震海、俞海潮以及头天投效的朝人千总安应昌,一起叫了过来。 等到众人到齐,他一边张罗着众人一起围坐在传灯寺的庭院石桌上吃早饭,一边笑着询问众人意见。 而张臣、仇震海、俞海潮等自军将领听了杨振的那番话,一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唯有朝人千总安应昌面色尴尬地放下了手上的干粮饼子和咸鱼干,陪着笑也不是,继续吃也不是。 李氏朝鲜的战备防范意识本来就差,丙子胡乱之后,他们改事清虏的同时,东江镇也已消亡,因此上到国王李倧,下到各级文官武将,都认为当年那种迫在眉睫的亡国之患,已经消除,天下终于太平无事了。 饭团看书 于是,汉阳城的昌德宫里又开始莺莺燕燕歌舞升平起来,而其他各道各州也全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景象。 杨振经历多少次身处险境九死一生的场面,早已经习惯了与满鞑子军队作战时争分夺秒的各种快速反应,如今率部来到这里,面对江华岛朝人守军的“慢节奏”,他显然还有些不太适应。 但是,李氏朝鲜的慢节奏慢生活,对他有利,江华府城的守军反应越慢越拖沓,对他目前的行动就越有利。 “怎么,吃不下?安千总觉得,本都督军中伙食如何啊?” 安应昌见杨振这样问他,自然不敢怠慢,立刻从众人围坐的石桌子旁边站了起来,躬身答道: “都督军中饮食虽然简单粗粝,但却足以果腹充饥,且都督与部下饮食如一,一起围坐分食,相敬如宾,亲如兄弟,尤令末将钦佩之至!” 杨振听安应昌这么说,也不想他在自己的面前过于拘谨,当即借着他所说的话,指着他笑道: “呵呵,你安应昌昨天才投效于我,今天就学会了拍马屁,老实人学坏,何其速也!哈哈哈哈……” 杨振此话一出,身边围坐在一起共同分食面饼、咸鱼和菜汤的诸将,也再次跟着杨振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而杨振所说的打趣的话,却也叫一直尴尬拘谨的安应昌不由自主地咧开嘴,跟着笑了起来。 众人笑过一阵之后,彼此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 杨振见安应昌不再那么惶恐不安了,便开口问他道:“江华留守洪命一,既然是个纨绔子弟,就不必去说他了。你且说说看,江华留守府副使沈器成,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安应昌四十多岁,也在李氏朝鲜的官场上起起伏伏许多年了,当然并非糊涂人一个。 因此杨振一开口,他就大体上猜到了杨振问他的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了。 “都督放心,沈器成沈副使虽然是沈总戎亲弟,但其格局、气魄、胆识、手腕,与其长兄沈总戎无法相比,处事优柔寡断,并无应变的急智急才。 “如果说他为人有什么长项的话,那么其唯一的长项,恐怕也就是对其长兄沈总戎惟命是从,同时也多少能够听得进部属的忠言。” 安应昌先是说了他对沈器成的总体看法,然后似乎是又想起了杨振先前所说的话,便又说道: “但是,从昨天都督率军进占鼎足山城,到得此时此刻,江华府城毫无反应,也可见其人,同样是庸人一个。” 说到这里,安应昌再一次忍不住叹了口气。 江华岛虽然是江华湾第一大岛,但是江华府城距离鼎足山城,也只有三四十里的路程而已。 这意味着,昨天下午从鼎足山城下面逃散而去的诸多牌军,昨天晚上必定能够抵达江华府城报信。 这也就意味着,江华府城里的江华留守洪命一和副使沈器成,昨天晚上就应该已经得知了鼎足山城遭受攻击的消息。 然而从他们表现看,昨天晚上他们显然没有做出任何出兵救援的决定。 安应昌想到自己的上官和友军,都是这样的货色,不由得一阵失望、厌倦和无力。 “呵呵,不要看不起庸人,庸人有时候也有庸人的好处。如果沈器成急匆匆派人前来围攻我等,意图夺回鼎足山城,那么本都督必叫他有来无回!” 杨振先是说了这么一番话,然后略一思考,又对安应昌说道:“这个沈器成沈副使既是沈总戎的亲弟,而且参与了沈总戎之谋。那么我们可否派人前去联络他,说服他,叫他充当我大明内应,为我们打开城门呢?” 杨振虽然不惧江华府城的区区两千朝人守军,但是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说服沈器成叫他充当内应,打开城门,那就更加省时省力了。 杨振的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其他将领,登时都放下了碗筷,齐刷刷的目光锁定在了安应昌的身上。 派人前去联系沈器成的事情,自然非他安应昌莫属了。 这时,只见安应昌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似乎一直拿不定主意。 自从昨日在传灯寺开门投效之后,安应昌的心中对自己的抉择和处境,就一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 第六八五章 江华 安应昌希望杨振能够如同大明朝之前对朝鲜所做的那样,帮助他们除奸党、清君侧,拨乱反正,但是同时他又不希望杨振对朝鲜有什么别的企图或者其他的危害。 面对杨振想要攻占江华城的野心,而且是利用沈器成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野心,他的心里,莫名地有些抵触。 可是他之所以被沈器远沈总戎说动,一起参与第二次反正之谋,难道不正因为对现在的王上及其宠信的奸党们不满吗? 而要推翻他们,没有大明军队的帮助,恐怕也是完不成的吧! 安应昌犹豫不决。 然而他正纠结着,就看见杨振脸色一沉,对他冷冷说道:“怎么?你敢参与沈器远沈总戎之谋,却不敢将其付诸行动吗?若能说动沈器成充任内应,打开城门,则江华城内宫室府库,也可免遭兵灾战火之祸,同样功德无量! “当然了,如果沈副使不愿配合,不愿充当我军内应,那也好办。本都督既然能够攻破你的鼎足山城,当然也有绝对的实力攻破那个江华城! “只不过,到那时,江华城难免玉石俱焚,而他沈副使与其长兄沈器远暗中谋逆,意图废除李倧,另立新君的事情,就别怪我不能为他们保密了。” 说到这里,杨振呵呵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有些纠结的安应昌,最后说道:“到了那时候,本都督只需派人散布一张揭帖,就能将其谋逆之事传遍整个汉阳城!届时,他沈器成沈副使下场会如何?包括其长兄沈器远,其沈氏家族又会如何?” “都督不可,切不可行此下策啊!” 安应昌一听杨振说要揭穿沈氏逆谋的话,一时间脸色骤变,猛然惊醒了过来。 他认识到,在杨振的面前,自己们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因此,他一边连说“不可”,一边慌忙站了起来,快步绕过石桌,来到院中,朝着杨振撩袍跪地说道: “末将明白了,末将遵命,末将现在就安排可靠人手假扮溃军,前去江华城,去联络沈副使,将大明天兵到来的消息告知沈副使,请他在天兵到时充当内应开门!” 见安应昌不再迟疑,杨振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点头同意,命他马上安排人手前去。 与此同时,杨振也传令给在场的几个人,叫他们各自回营分派人手,预备弹药干粮,做好随时北上江华城的战斗准备。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二日上午巳时,安应昌派出去走小路北上联络沈器成的小队出发了一个时辰以后,杨振也带着张臣的火枪营出发了。 这个时候的江华岛上,并没有从北到南,也即从江华府城到鼎足山城之间,直接贯通南北两地的大路。 当然了,江华岛上连接南北两地的像样一点的大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经过数代朝王的经营,江华岛的东边海岸线上,倒是有这样的大路。 但是如果走这样的大路,那么从鼎足山城到江华府城之间的距离,可就绕远了,就不是三四十里了,而是要凭空翻一倍都不止。 而且,那条路上全是城堡墩台,什么草芝堡、徳津堡、广城堡、甲串墩、月串墩,全都集中在江华岛东部对陆的海岸线上。 因为江华岛被当成以前的高丽王朝和现在的李氏朝鲜的陪都,主要是为了在北方民族南下的时候,跑到岛上避难。 所以,岛上的军事设施,设防的堡垒工事,主要是面向朝鲜半岛的陆地方向、沿着江华岛的东部海岸对陆修建的。 虽然安应昌说了,丙子胡乱以来,李氏朝鲜元气大伤,军队规模大幅度缩减,国家武备松懈,既没有财力物力恢复草芝堡、徳津堡、广城堡的城防工事,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派往那里驻扎,但是对于安应昌所说的话,杨振还是并未全信。 当天上午,杨振一边安排郭小武跟着安应昌的队伍走在前面打前站,自己带着安应昌本人与张臣的火枪营紧随其后出发。 另一边则叫仇震海、俞海潮率领他们的船队主力,带着从安应昌手下挑选的向导,从鼎足山下的驻泊地出海向北。 杨振命令他们通过江华岛与朝鲜半岛之间狭长的海峡,前往岛北的甲串墩一带游弋,并且叫他们一旦顺利抵达了甲串墩附近,就用重炮轰击甲串墩。 杨振下令这么做,既可以验证安应昌所说的话是否真实可信,验证其人是否真正可靠,同时又可以运送大炮和给养北上。 到时候,就算那些沿海的堡垒墩台里面,有朝人兵马驻扎也没事儿,他们的船上装有重炮,足以展开反击。 而且他们毕竟是乘船行驶在海上,实在不行的话,也能够全身而退。 就这样,崇祯十三年的六月十二日上午,杨振带来的火枪营水师营,分作海陆两路,前往江华城去了,只留了仇震海船队的小部分人马,留守鼎足山城。 从鼎足山城出发,前往江华府城的小路,大多是翻山越岭、起起伏伏、荆棘丛生的山间小道,虽然有安应昌这个熟悉地形道路的向导,让杨振他们没走什么弯路,或者说少走了很多弯路,但是这一路仍然耗费了他们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 等到杨振他们一千多人走出山林,终于来到江华府城的南部外围,可以眺望见江华山城的城头以及山城内宫殿日光下闪闪发光青色琉璃瓦顶时,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 这一路上,杨振一边行军,一边继续从安应昌那里询问李氏朝鲜的各种情况。 安应昌在丙子胡乱时原是海州兵使,跟着沈器远这个当时的所谓都元帅,一起抵抗满鞑子的进犯大军,结果被打得几乎全军覆没。 沈器远这个所谓都元帅,战后被治罪,不仅丢官罢职,而且被流放外岛,而跟着沈器远抗虏斥和的各路勤王军将领,也都被一体治罪。 安应昌本人也从海州兵使的高位之上,给一下子撸到了一个御营厅千总官的低阶武官位置上。 战时他在海州起兵自募的勤王军,战后所剩无几,幸存下来的军队也被编入了所谓的御营厅,成为了御营十四个指挥中的一个。 而这个指挥,正是在传灯寺跟着他一起成了杨振“友军”的那五百来人。 安应昌在丙子胡乱之前和之后的浮沉阅历,让他对李氏朝鲜的上情、下情都有所了解。 这一路上,杨振便没少从他这里获益。 至于江华府城的情况,那就更是如此了,安应昌同在江华岛上驻扎,岂会不熟悉内情? 小书亭 “都督,江华府城的外城,在当时的丙子胡乱之中被破坏,后来被强令拆除,现在只剩下内城,江华山城了。” 杨振领着张臣一行人来到江华城的南郊不远处一个山头上面,正往北眺望,仔细观察情况,而紧随在他身边的安应昌对他说道: “江都行宫,留守府库与官衙、兵营,都在江华山城之中。江华山城一共四座城门,南门是晏波楼,西门是瞻华楼,东门是望汉楼,北门是镇松楼。都督你现在看见的,正是南门晏波楼。” “晏波楼?呵呵,海晏河清,倒是一个好名字。” 杨振正举着千里镜往江华山城细看,听见安应昌的说法,将千里镜稍稍下压,就看清了江华山城的南门晏波楼。 ——石头砌起来的城墙上,一个飞檐翘角的歇山顶式城门楼赫然入目。 “但是,奇了怪了,晏波楼上为何安安静静,不见守军?” 江华山城虽然号称山城,但它与鼎足山城不同,并不是真正建立在一座山的山顶,而是建立在一片地势相对隆起的高地之上。 可是即便如此,如果城中守军充足,要想强攻硬取,恐怕也要大费一番功夫。 所以杨振观察其南门晏波楼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去看其城头旗帜、炮台与和守军,然而旗帜虽在,炮台虽在,却不见什么守军。 跟在杨振身旁的张臣闻言,连忙取出挎包里的千里镜去看,一看之下,惊喜说道:“果然如此!” 说完这话,张臣立刻放下千里镜,扭头对杨振说道:“都督,既然这样,那也不必再费力联络那个什么沈副使了!卑职可直接派人,携带万人敌和爆破筒,即可炸毁其门,倒是一涌而入,拿下它易如反掌!” 同样跟在旁边的安应昌见张臣想着强攻,当下连忙跪地说道:“都督,江华城四门重地岂能无兵据守?晏波楼上兵力空虚,定是末将派来联络沈副使的人已经凑效,完全不必冒险强攻! “且犬子益信就在城中,只要他见到了末将的部下,知道末将投效都督之事,那么不管洪命一、沈副使他们怎么想,犬子定会从城中策应!” 说到这里,安应昌抬起头,仰脸看着杨振,继续说道:“若是都督信得过末将,末将愿意单枪匹马前去叫门!” 见安应昌如此说,杨振想来想,正待张口答应,就在这时,突然一声炮响传来。 杨振连忙又举起千里镜去看,却见晏波楼上出现了几个人影,但是炮声并非从晏波楼上传来。 杨振心底一松,紧接着又是一声炮响,这一会有了准备的众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往东方海岸的方向看去。 “都督,是甲串墩,东门外不远处就是甲串墩,甲串墩上有炮台,——不对,定是都督的水师营来了!” “没错,是本都督的水师来了!” 杨振从第二声炮响开始,就知道是仇震海、俞海潮他们来了,因为红衣大炮发射时惊天动地的轰鸣声,是朝人守军从万历朝鲜之役中继承来的大将军炮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 “安应昌,本都督当然信得过你,去叫晏波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末将遵命!” 安应昌抱拳应诺,随即站起来,打起自己营中旗号,独自一人,快步往江华城的南门晏波门去了。 第六八六章 改编 江华城以东方向上的炮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夏季雷雨前的闷雷声,时强时弱,响个不停。 炮声轰鸣的方向,距离杨振一行人所在的晏波门外,大概有那么几里地的路程。 只是中间隔着几个山丘几片山林,杨振所在的小山丘又十分低矮,也看不清楚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听起来,却像是甲串墩一带的炮台,正在跟来自海峡之中的仇震海船队的炮船你来我往相互对射。 xiaoshuting.la 而晏波门上没有多少守军驻扎,很可能就是因为仇震海船队的到来,吸引了江华城守军的大部分注意力,因此达到了声东击西的效果。 杨振并不担心仇震海的船队在甲串墩附近的海峡里受创,因为江华岛沿岸的炮台,包括甲串墩的炮台,都没有重型红夷大炮。 而且这里的炮台,主要是为了防范有敌军登陆海岸而准备的,其火炮的射程,炮火的覆盖面,主要是海岸线附近。 只要仇震海、俞海潮他们的船队不靠岸,不登陆,甲串墩的炮台除了打得热闹之外,根本威胁不到他们分毫。 而他们的船队之中,仇必先所指挥的两艘安装了重型红夷大炮的二百料战船,却可以轰击甲串墩的墙体。 崇祯十年丙子胡乱的时候,多尔衮指挥的满鞑子军队究竟是如何攻上江华岛的,杨振并不是很清楚。 但是根据满鞑子这些年的一贯打法,他们十有八九就是靠着随军携带的重型红夷大炮的较大射程,摧毁了月串墩和甲串墩沿岸的工事,然后打上江华岛的。 杨振拿着千里镜有些焦躁地往炮声传来的方向上看了又看,然而视线被远方的山林遮挡,根本看不过去。 他放下千里镜,正准备在附近寻找一个地势搞一些的山头继续观察,却听见旁边同样举着千里镜观察晏波门的张臣,语带惊喜地叫道: “都督,成了,都督,成了!晏波门上有人冲咱们这边挥舞旗帜,安应昌安千总,也在冲我们这里挥舞旗帜!” 杨振听见张臣这么说,连忙转身去看,一看之下,心头顿时大喜,不仅城上城下正有人朝自己这边挥舞旗帜,而且之前紧闭的晏波门也正在无声无息地从内打开。 看着眼前情景,杨振立刻下令道:“命郭小武,立刻率领安应昌部下友军前去与安应昌会合,控制晏波门! “张臣,你率火枪营两个哨,多带飞将军,紧随其后,若有安应昌部下友军反水,或是城中有人反抗,不必废话招抚,就地将其击毙!张国淦,你带一哨火枪手随我行动!” “卑职遵命!” 杨振雷厉风行地发布了命令,郭小武、张臣、张国淦立刻抱拳领命。 紧接着郭小武按照杨振所说的,几声呼喝之后,带着在鼎足山城内投效的朝人友军,冲出了山林,冲上了晏波门外的道路,快速向已经打开的城门奔去。 而张臣也迅速点齐了两个哨的火枪手,叫他们备好了用来引燃飞将军的火绳,然后与李守忠各领一哨,跟在郭小武队伍后边,冲上前去。 杨振的目光,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们冲上道路,冲到城门外,看着他们与安应昌会合,跟着安应昌冲进城门。 直到看着郭小武最后登上了城头,而张臣与李守忠的火枪手队伍已经接管了城门,杨振方才迈开大步,领着张国淦及其麾下火枪手朝城门进发。 事实证明,杨振的担心是多余的,安应昌及其手下的所谓友军,并没有出现临阵反水。 而江华山城的晏波门内以及晏波楼上,也并不存在杨振所担心的埋伏。 杨振总是把他的敌人们想象成了与自己一样的人,而他的敌人们却常常把杨振想象成了与他们一样的人。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二日申时左右,杨振打着大明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的旗牌,晏波楼下兵不血刃地进入了江华城,随后就在安应昌父子的引路之下,率军直奔江华留守府而去。 此时,江华山城内的朝人守军,早在已成内应的留守府副使沈器成的亲自率领之下,赶赴东门望汉楼防御去了。 至于山城正中的江华留守府内,更是只有胆小如鼠不敢登城指挥作战的江华留守洪命一与其姬妾丫鬟以及家丁差役百余人而已。 杨振在安应昌安益信父子的带领之下,熟门熟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指挥着张臣、张国淦、李守忠、郭小武四路一千四百余人,迅速将江华留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最后,在安益信率队击毙了敢于反抗的留守府守卫差役和洪命一的一众家丁仆从之后,杨振在留守府的后花园里,见到了躲在女人堆里瑟瑟发抖的江华留守洪命一。 昨天夜里,身在江华城内的洪命一,就听说了鼎足山城遭遇袭击的消息。 只是在他们接到的各种消息之中,只提到了鼎足山城遭遇一批来自海上的不明敌人袭击,却并没有提及鼎足山城已经陷落的情况。 因为那些被派出来拦截俞海潮等人靠岸登陆的号牌军,只打一个照面就转身逃走了,还没有来得及见证鼎足山城的陷落。 而不管是江华留守洪命一,还是副使沈器成,在听说了来自鼎足山下的消息之后,都不相信鼎足山城会那么快陷落。 朝鲜南部的沿海地区,经常会遭遇倭国海盗的袭击,但是倭国海盗只是为了抢劫粮食和财物,往往一击即走,并不会强攻有大批朝人军伍驻守的山城。 对江华留守洪命一来说,鼎足山城有新修的城墙,有坚固的炮台,又有一个指挥的御营厅鸟枪手和五百名号牌军驻扎,城内粮草充足,绝不会轻易陷落。 而对副使沈器成来说,领兵驻扎在鼎足山城内的千总官安应昌,可是在丙子胡乱时敢于跟清虏血战的猛将,有这样的人驻守在那里,鼎足山城又岂会轻易陷落? 所以接到消息的当天夜里,两个原本立场不同的人,在有关鼎足山城的问题上,却做出了几乎一样的反应。 当天夜里赶至江华城内,报告鼎足山城遭遇袭击的那些号牌军,辛辛苦苦翻山越岭赶了几十里的山路,将消息带到了江华城,却被一心求稳的洪命一和有心维护安应昌的沈器成两人当成了逃兵,被安上了一个临阵脱逃、惑乱军心的罪名,就地处决掉了。 就这样,一夜过去,江华城外安然无恙,洪命一渐渐放下心来,越发笃定南部传来的警讯,不过是如同以往遭遇过的海盗袭扰罢了。 而本就别有心思的沈器成,却没有洪命一那样粗心大意,而是在次日清早开城以后,派出了在江华城内任职的安应昌儿子安益信秘密出城,走小路前往鼎足山城打探消息。 结果,安益信在半路上,就撞见了安应昌从鼎足山城派来与其联络的信使。 得知大明军队已在鼎足山城海岸登陆,而其父安应昌已经投效了大明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安益信二话不说,即领着来人掉头回了江华城。 当日中午,沈器成见到了返回的安益信以及从鼎足山城敢来的信使,听了他们报告的情况之后,沈器成一时大惊失色,进退失据,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沈器成本有意派人携带书信将这个惊人的情况报告给身在南汉山城的长兄沈器远,由自己这个一贯多谋善断的长兄进行定夺,但是一去一回,耗时过多,必定要超出鼎足山城方面所给出的时限。 而鼎足山城信使所转达的大明征东将军杨振对他提出的要求和威胁,更是叫他心生恐惧,甚至不寒而栗。 自己兄长的谋划,他是知道的。 而这个谋划一旦被人揭穿出来,他们沈家的罪名会有多大,下场会有多惨,他也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在一段时间的犹豫不决之后,沈器成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安益信和鼎足山城信使转达的杨振要他充任大明内应的要求。 于是当天中午,分管留守府兵马防御事务的沈器成,便以南部海岸有警讯,需要充实江华山城防御为名,将江华山城四门外墩台烽燧守兵尽数撤入城中。 同时,他也按照鼎足山城信使的说法,将安益信及其亲信人马安插到了南门晏波门上驻守,并将其他闲杂人等调离,只等安应昌带着大明军队到来的时候好打开南门放入。 至于安应昌请他在江华城中直接发动兵变,抓捕江华留守洪命一的请求,这个沈器成犹豫再三,迟迟没敢动手。 好在到了当日未时前后,江华城东门外不远处的甲串墩方向传来了警讯,说是有大批船只出现在海上。 得知此消息的洪命一,顿时醒悟南部警讯不假,鼎足山城可能已经陷落,因此立刻叫人收拾了金银细软之物准备出逃。 而同样得知此消息的沈器成却大喜过望,一边劝阻了洪命一,不让他出逃,一边将抗敌守城的权力,全部揽在了自己的手上,并将城中其他兵马尽数调往东门外驻扎御敌。 于是,便有了杨振率军进入江华城如入无人之境,前往江华留守府的路上未遇一兵一卒的奇异景象。 然而不管背后的实情如何,杨振率军拿下了江华留守府,抓到了江华留守洪命一,意味着他已经拿下李氏朝鲜的江都江华岛了。 第六八七章 来使 洪命一身着纱袍便服,身材矮胖,一张白胖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安应昌父子指认出他的身份之后,将他从女人堆里拖了出来,拖到了杨振的面前。 而这个洪命一,到现在也没搞清来者的身份,跪在杨振的面前,磕头如捣蒜,只知道连声叫喊大王饶命。 杨振原本有意叫安应昌父子当众处死这个江华留守洪命一,以便进一步坚定他们率部投效自己的决心。 但是当他看见这个江华留守洪命一如此怂包,如此贪生怕死懦弱无能的时候,心中突然又有了新的主意。 xiaoshuting.la 这个洪命一身份特殊,他既然是李氏朝鲜现任领议政洪瑞凤的儿子,那么他就拥有别的人所不具有的可兹利用之处。 有了这个洪命一在手,或许自己就不需要再冒险领兵进入汉阳,使用武力迫使李倧更换他的领议政了。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李氏朝鲜的现任领议政洪瑞凤愿意与自己合作的前提之下。 却说杨振率军拿下了山城内的江华留守府,控制住了江华留守洪命一之后,见了他贪生怕死的模样,虽然心生一计,但却并未与他多说什么。 只是当场将命令张国淦率队接管了留守府,并命郭小武将洪命一及其姬妾数人一并关押起来,好生看管。 同时叫安应昌父子带领所部人马,陪同自己与张臣领着火枪营其他哨队,前去迫降被沈器成调往东门外的其他江华城守军。 江华留守府一带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激战,但是安应昌父子率队冲入留守府的时候,还是与守卫府院的留守府差役仆从发生了冲突,开了火。 而李守忠、张国淦等人紧随其后进入留守府的过程中,更是开枪射杀了敢于抵抗的所有人。 留守府内传来的枪声,当然被报告给了人在东门望汉楼上,心思却始终放在南门放在留守府里的沈器成。 所以,当安应昌父子打着大明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杨的旗牌来到东门内附近的时候,就被沈器成派来守望的人马迎住了。 那哨探与安应昌父子见了面,立刻转身回报沈器成,只过了片刻,沈器成即带着一队亲信从人策马前来迎接杨振。 “大明上国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大人在上,小国江华留守副使沈器成,拜见将军,拜见都督! “下官顺天应命,特献江都城池于此,请都督大人开恩,莫坏了城中宫室,莫坏了——莫坏了陪都府库! “如此一来,小国上下必将尽皆感念都督恩义,然后兵进汉阳,清君侧,除奸党,为小国扶正去邪,拨乱反正,最终使小国重回大明藩属,大事可成也!” 这个江华留守副使沈器成倒是一副士人君子模样,骑马过来,见了杨振,隔着十几步远即勒马下鞍,随即快步上前,跪倒在了杨振的脚下。 然后一边冲着杨振磕头见礼,一边大声请求杨振不要毁坏了城中宫室府库,并说出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听见这个沈器成这么说,杨振微微一笑,弯下身将他扶住,对他说道:“呵呵,沈副使深明大义,果然不假,对我大明一腔赤诚,对汝王上也是赤诚一腔,实在可敬可佩! “本都督此来,只为问罪不臣,讨伐不义,汝国朝野,君臣上下,若能痛下决心,反正归明,本都督岂忍多造杀孽?! “何况汝兄长沈器远沈总戎,贤名远播,素重大义,本都督知其绝不是甘心降虏事虏之辈,汝乃其亲弟,自是同道之人,呵呵,你我不必见外,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杨振笑着说完了这些话,一边将跪在自己面前的沈器成扶起,一边在心里暗骂他又当又立。 ——他们当了婊子还非要立贞节牌坊,而且还是要自己帮他们立这个贞节牌坊。 沈器远及其同党这一伙人,在当前的情况之下,的确是自己在李氏朝鲜内部比较可靠的一支“友军”。 但是,杨振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当他在利用这支所谓的“友军”达到自己目的的同时,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被他的这支友军所利用呢? 比如,大义名分这个东西,固然可以用来驱使他们配合自己,为自己效力,同时却也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让自己无法对朝人予取予夺为所欲为。 一念及此,杨振更进一步坚定了要好好利用利用那个洪命一的决心。 与沈器成见了面以后,劝降其麾下江华城守军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一来,杨振率领的大明军队已经表明身份进入了江华山城,而且江华留守洪命一与副使沈器成都已经放弃了抵抗。 二来,甲串墩的炮台已经被来自海上的船队用重炮击毁,仇震海和俞亮泰的水师营队伍已经在炮船的掩护下,在甲串墩附近登陆,正在步步接近之中。 被沈器成刻意派到了东门外驻扎迎敌的江华城守军,人数虽然不少,但是此时已是腹背受敌,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如果不选择投降,那就只能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了。 可惜的是,不管是奉命驻守江都重地的御营厅人马,还是被强征而来服役的号牌军弓手们,全都没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觉悟。 当沈器成领着杨振登上望汉楼的城头,正式打出大明征东将军的旗帜号召他们反正归明之后,他们立刻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放下兵器,跪地投诚。 随后,洪命一的亲信以及倾向于降虏主和派的将校家丁,被倾向于抗虏斥和派的低阶武官检举揭发出来,当场被安应昌安益信父子率领的反正军士卒拉到阵前斩首示众。 一番清洗之后,二百余人当场被杀,算上从甲串墩逃回来的人马,原本多达一千七百余人的队伍,很快只剩下了一千五百余人。 对于剩下的这么一千五百余人,杨振也立刻给了他们一个统一的响亮的旗号,叫作忠义归明军。 同时也将之前在鼎足山城投效自己的安应昌所部编入其中,并任命安应昌为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使。 并将安应昌在鼎足山城的所部人马与江华城东门外新附人马共两千余人,仍以五百人为一指挥,混编成了四个指挥。 除了安应昌这个都指挥使自领一个指挥的人马为中军之外,安应昌的儿子安益信也受命领了一个前锋指挥的人马。 而沈器成与安应昌手下的两个抗虏斥和派低阶中年武官,一个叫金荩国的,一个叫郑忠信的,也被杨振这个大明征东将军当场提拔委任了左右厢指挥使的职务。 至于又当又立的沈器成,杨振当然也没有冷落了他,在粗略地定下这个忠义归明军的军制之后,杨振请他出任忠义归明军总监军的职务。 这个总监军的职务,虽然有点不伦不类,而且在大明朝通常是由太监担任的,但是这个职务胜在听起来十分高大上,十分霸气。 对于士林儒生出身的沈器成来说,他本人又并不愿意自降身份担任武职,所以一个位居安应昌之上的总监军职务,反而令他感到非常的满意。 尤其是忠义归明军这个旗号,以忠义为号召,以归明为目标,更是完美地满足了沈器成及其一杆朝人抗虏斥和派又当又立的微妙心思。 就这样,当天日落之前,杨振在江华山城的东门望汉门下,先是毫不留情地清洗了洪命一的军中亲信,继而通过委任一个总监军、一个都指挥使以及三个指挥使的做法,快刀斩乱麻地完成了对全部江华岛朝人守军的改编。 当天晚上,为了表示自己对江华城内宫室府库秋毫无犯的诚意,杨振下令让新编的忠义归明军入驻江华城内的王室行宫江都宫宿卫值夜。 杨振的决定,虽然引起了麾下嫡系征东军火枪营一些将士的不解,但是却很快引发了新编忠义归明军将士们的欢呼雀跃。 张臣似乎是看破了杨振这个安排背后的深意,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欢呼雀跃的忠义归明军部众们微笑不语。 而刚被任命为忠义归明军总监军的沈器成看着眼前情景,心中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可是面对杨振光明正大的决定以及归明军部众的欢呼,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档口,杨振冲着同样感觉有点不妥的安应昌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刚被提拔到都指挥使高位上的安应昌,自然不能一上任就当众旨意杨振的命令,只得跟着下达了命令。 随后,以安应昌的儿子安益信为首的前锋指挥立刻领了命令,欢呼着进了城,直奔江都宫而去。 其他几个指挥的人马见状,哪里肯落在他人后,命令一下,自是奋勇争先地入了城,一刻不停地往王室行宫所在地奔去,很快就走了一个精光。 第六八八章 大佬 眼见过去在上官面前唯唯诺诺的江华岛守军,此时此刻完全变了模样,一个个两眼冒光如狼似虎一般往江都宫奔去,沈器成顿时觉得坏事了,当下他满脸急切地对杨振说道: “都督,城内江都宫中,珍宝古玩无数,美貌宫娥不少,似此两千粗鲁军汉入驻其内,万一,万一乱将起来,后果,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是啊,都督,江都宫,虽然在丙子胡乱的时候遭过一次劫难,可是毕竟是江华留守府行宫重地,不是末将信不过麾下部众,实在是这些新编部众行伍未清,号令未明,到了满目琳琅之地,怕是把持不住自己啊!” 同样觉得有些不妥的安应昌,刻意留到了最后,想要向杨振进言,此刻他听见沈器成所说的话,立刻来到杨振面前附和,并说道: “都督所领之军,乃是大明仁义之师,上岛以来,秋毫无犯,末将等人,已经尽知矣。都督可否,可否收回成命,令忠义归明军暂到城外驻扎?” 安应昌说完这话,与沈器成一样,满脸忧虑地站在杨振面前,躬身施礼,不肯直身。 “哼,我家都督是何等样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命令既下,岂容反复?!” 张臣见状,立刻站了出来,冲着沈器成和安应昌两人就呵斥了起来。 而杨振也接着这个机会,急忙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话语,当下拍拍张臣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然后对沈器成和安应昌说道: “我听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话虽是一家之言,但却并非没有道理。沈总监,安都指,你们深明大义,自然一切以大义为先,可是你们麾下的部众们呢? “呵呵,再者说了,如果你们麾下的部众与你们都一样,一切以大义为先,跟着你们抛头颅,洒热血,除奸党,清君侧,只为伸张正义,你们又担心些什么?” “这——” “可是——” 沈器成与安应昌两个人突然听见杨振这番话,一时面面相觑,皆是目瞪口呆,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因为杨振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杨振整编出来的这个忠义归明军,是李氏朝鲜国内亲明慕华派或者说抗虏斥和派唯一可以掌握的力量。 如果这支军队处处以大义为先,那么就是让他们入驻江都宫内,他们也不会胡来乱来。 但是如果这支军队并非像沈器成、安应昌这些人一样义字当头,那么整编了他们以后,不给他们一定的好处,不把他们彻底拉到自己这边来,他们将来会乖乖地听命吗? 或许李倧的一道赦免令,就能瓦解了他们。 甚至有可能不需要李倧出面,只需要领议政洪瑞凤的一道政令,就能够让他们中的大多数站到抗虏斥和派的对立面去了。 历史上阴谋篡位却临阵倒戈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给这个新整编的江华岛守军一个忠义归明军的名头,他们真的就崇尚忠义,真的就铁心归明了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本历史上沈器成的长兄沈器远谋逆一案之所以被揭发出来,就是出自其部下同党将领的告发。 面对这样波云诡谲极其复杂的情况,杨振不能不早作预备,防着其中有人临阵倒戈。 而预防他们临阵倒戈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让他们给自己缴纳一份投名状。 以值守江都宫为名,让新编的忠义归明军进入江华城内的王室行宫胡作非为一番,就是为他们安排的投名状。 事情果然不出杨振所料,当然也正如沈器成和安应昌所料,当天夜里进入江都宫内的两千忠义归明军,进驻没有多久,就乱做了一团。 他们多数打乱了原来的行伍,新编而成的指挥,正处在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阶段,一进江都宫那个花花世界,就几乎失去了任何约束。 加上杨振刻意留了沈器成、安应昌两人在留守府内议事,更使得江都宫内的乱象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一个是前留守府副使总监军,一个是在军中拥有一定威望的宿将新任都指挥使,他们两个人不在现场,那两千忠义归明军乱起来以后,根本收拾不住。 一夜混乱过后,江都宫内一片狼藉,金银器皿、珍宝古玩、绫罗绸缎丢失无数。 江都宫内的宦官大多被杀,只有小部分因为见势不妙躲藏起来而得以幸免。 至于行宫之中负责洒扫看护各处宫禁殿阁的宫娥女官,面对如狼似虎的乱军,更是无一幸免,遭到了反复的蹂躏。 要不是杨振也担心他们闹得太过,在黎明时分,派了张臣率领火枪营前去恢复秩序,那帮乱起来的朝人,真有可能一把火烧了江都宫以掩盖他们的罪行。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二日夜的江都宫之乱,以次日清晨,杨振派火枪营出兵镇压,并处决其为首者十余人而宣告结束。 杨振将追回江都宫之乱中遗失的金银器皿珍宝古玩等财物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忠义归明军的总监军沈器成和都指挥使安应昌来查办处置。 言情小说网 而沈器成、安应昌两人面对部下众将送来的成堆珍宝,也只能摇头苦笑,徒唤奈何而已。 追还赃物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至于打死行宫宦官、凌辱宫娥女官的事情,更是无从查起,只能按下不提了。 但是经此一事,连沈器成和安应昌也不得不承认,参与江都宫之乱的那两千士卒,与自己们算是彻底绑在了一起。 且说江都宫之乱,原本就在杨振的预料之中,因此处置起来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到了当天中午,江华城内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安宁。 而此时,与江华岛只隔着一道海峡的对岸文殊山城,也终于做出了反应。 他们派出了使者二人,打着白旗,乘着小船,过海来到仇震海率领水师驻扎的甲串墩一带,质问仇震海所部水师来意。 杨振接到仇震海的报告,立刻命他派人将文殊山城的使者送到江华山城内的留守府来。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三日中午,杨振领着张臣、沈器成、安应昌等人,在留守府前院的议事厅内,召见了文殊山城的使者。 杨振原意为来自海峡对面文殊山城的使者,要么是一个年轻气盛的愣头青文官,要么是一个威武不凡颇有一些勇力的武将,但是当使者进了院子,他才惊讶地发现,所谓的使者只是一个身穿白色宽衣、头戴黑纱大帽的干巴老头,外带一个挑着行李书匣的毛头小伙。 但是一瞬间的惊愕过后,杨振很快就认识到,这个留着八字须山羊胡的干巴老头不是一般人了。 张国淦领着几个火枪手,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对着他,而他从容不迫地踱步迈进院子,在烈日下边走边看,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一般人,哪能做到这一点? 杨振还在打量那老头的时候,那老头已经走到了议事厅外的台阶下。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突然听见跪坐在一边的沈器成突然大叫道: “金老大人?!金老大人您老人家如何来了这里?您老人家又,又如何成了文殊山城的使者?!” 后世棒子们说话的时候喜欢一惊一乍咋咋呼呼,果然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几百年前的祖先就是这个德行。 杨振被突然诈尸一样叫喊起来的沈器成,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跪坐在另一边的安应昌,也突然跟沈器成一样突然支起了身子,惊叫道: “金老大人?!这位老人家难道是,难道是当年在南汉山城里手裂降书的金尚宪金老大人?!” 面对安应昌的惊讶询问,沈器成一脸嫌弃地看了安应昌一眼,傲然说道:“除了力主抗虏,手裂降书的金尚宪大人,谁还能当得起沈某称呼他为金老大人?!安都指,还不随我迎接金老大人?!” 沈器成说完这个话,当即站了起来,然后整了整衣冠,竟然迈步出了厅堂,到了门外,冲着那个干巴老头一躬到地。 而安应昌听了沈器成的话以后,满脸又惊又喜的样子,紧跟着沈器成站了起来,快步出到门外阶下,然后撩袍跪在了地上,嘴里还说道: “小子久闻金老大人之名,一直以不能得见一面为生平憾事,不意今日竟在此得遇老大人,真是小子之幸,小子之幸。” 沈器成和安应昌两个人见了那老头之后的强烈反应,直把杨振和同样在场的张臣弄懵了。 张臣自然不用说了,对于李氏朝鲜的事情他本来知道的就不多。 至于杨振,虽说知道的多一点,可是一时之间,他还无法把那个被后世视为李氏朝鲜文天祥的金尚宪,与眼前这个须发皆白满脸褶子的干巴老头联系到一起去。 “金尚宪?他就是金尚宪?如果他真的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金尚宪,那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有意思得多了!” 杨振对这个干巴老头的身份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是他见沈器成、安应昌两个人如此这般表现,当下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时就见那老头,微微笑着,上前将沈器成、安应昌一一扶起,同时对他们说道:“没错,老夫正是金尚宪,当年些许虚名,实在不足挂齿,两位——不必多礼,请起,请起!” 这个干瘦老头,果然正是金尚宪。 第六八九章 废立 杨振闻言,收起心思,盯着他看,就见金尚宪将沈器成、安应昌扶起之后问道:“未知两位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小子沈器成,乃南汉山城守御使兼京畿道总戎使沈器远之弟?” “哦?反正功臣沈器远是你兄长?” “正是家兄!” “嗯。” 那干巴老头金尚宪听了沈器成的介绍,最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将深邃的目光转向了安应昌。 安应昌见状,连忙躬身垂首作揖说道:“小子安应昌,原是黄海道海州兵马节制使,丙子胡乱之后隶属御营厅,年初被派驻江华留守府鼎足山城,如今,如今——” 安应昌说起以前的职务时,颇为理直气壮,可是说到现如今的职务,却一时吞吞吐吐说不口了。 杨振注意到这一点,当即哈哈一笑,大步走到议事厅的门口,对着那个干巴老头金尚宪径直说道: “呵呵,这个安应昌嘛,如今却是本都督拣选江华岛守军之后,新编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使!” “新编忠义归明军?!” “没错,正是忠义归明军!” 杨振的存在,当然早就被那个干瘦老头金尚宪注意到了,所以杨振一上前,他就把目光锁定在了杨振的身上。 而杨振毫不客气地向他介绍了安应昌现在的职务之后,也不顾金尚宪瞪大眼睛提出的疑问,直接转头又对安应昌说道: “怎么,安都指挥使,你是觉着,本都督给你的这个职务小了,还是低了,怎么在金老大人面前,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吗?” 杨振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应昌,直看得他浑身冷汗。 昨天傍晚,杨振在东门外谈笑之间就将洪命一安插在军中的心腹人物一举清除得干干净净,今日一早又利用江都宫之乱,将忠义归明军牢牢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这个手腕之狠辣,之高超,令安应昌到现在仍心有余悸,同时也折服不已。 yqxsw.org 此刻,他见杨振神色不快,有点疑他,立刻躬身对着杨振行礼说道: “末将岂敢做如此想!都督知人善任,用人不疑,对末将委以重任,古来知遇之恩,想来也不过如此。末将只是,末将只是——” 安应昌很感激杨振对他的信任和重用,只是他的心中依然没有转过那个弯儿。 倒不是因为这个职务小了,也不是因为这个职务轻了。 而是因为这个职务是杨振这个外人给的,而不是李氏朝鲜固有的官职。 尤其是在他最为敬仰的人物面前,他有点抹不开面子说出杨振委任给他的新职务。 他的这个心思,杨振当然知道。 但是杨振希望有一天,类似安应昌这样的人,不再以接受自己的委任为耻,而以能够接受自己的委任为荣。 当然,杨振也知道,想要做到这一点,仍然任重道远。 所以,当他听见安应昌这么说,又见他一脸尴尬,有点进退两难的样子,当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这是大明朝给你的官职,又有什么说不得的呢?如果这也说不得,那么丙子胡乱以后李朝原有的国号,岂不是也要藏着掖着见不得人了吗?” 杨振当着众人的面儿,点出了安应昌的那点心思,随后不再理会他,而是一转身,朝着正盯着自己看的金尚宪拱手说道: “小子乃是大明钦差总镇辽海松旅金复东江等处,挂征东将军印总兵官,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杨振,见过金老大人!” “啊?!你,你就是杨振?!” 那个干巴老头金尚宪听见杨振报出自己的身份,似乎颇为吃惊,但是他的这个表现却也说明,他是知道杨振这个名字的。 “怎么,金老大人听说过杨某人的名字?” 杨振这么一反问,果然就看见金尚宪颇为自得地哈哈一笑,然后用手捋着下巴上已然花白的山羊胡说道: “那是当然,今年三月,都督你率军大败清虏名王多尔衮于复州城外,威震辽东,这数月来,金海伯杨都督的大名,在平安道,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夫现在虽然无官一身轻,犹如闲云野鹤,隐居在安东乡野,但因虚名在外,终究未能不问世事。 “平安道兵马防御使柳林柳兵使,与老夫颇为相得,常有书信往来,于中纵论时事,诗文唱和,倒令老夫对都督大战得胜之情形,对清虏兵败撤军之情形,也略知一二。” 说到这里,金尚宪突然停了下来,凝神聚力地盯着杨振仔细端详了一阵,方才抚掌慨叹着说道: “果然华夏中土,底蕴深厚,雄杰之士,层出不穷。若我小小东国,能有一二人英武如杨都督者,何愁丙子胡乱奇耻大辱之不能雪?!” 听见金尚宪突然语调悲凉地说朝鲜人才凋零的状况,一时间众人皆沉默。 而杨振则趁机说道:“金老大人切切不可灰心丧气。清虏是朝鲜之寇仇也,更是大明之寇仇也。本都督对清虏之胜利,即是朝鲜对清虏之胜利。 “汝国君臣上下,若能与我同仇敌忾,则本都督灭亡清虏之日,即是朝鲜大仇得报、大耻得雪之日!” “没错,都督此言,正合老夫心意。朝鲜国小而民弱,抗虏雪耻,独木难支,若要取得成功,非得大明襄助不可。” 杨振这些话说得金尚宪频频点头,当场附和。 而杨振见状也连忙请了这个德高望重的抗虏斥和派祖师爷进到议事厅内说话。 杨振陪着这个金尚宪又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人却是越说越投机,越说越契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金尚宪年过七旬,他年轻的时候正是大明朝的万历时期,并亲自经历了万历朝鲜之役,也就是朝人所说的壬辰倭乱。 大明朝出兵抗倭,劳师糜饷,将十数万倭兵从北往南一路逐出朝鲜,重新安顿了朝鲜王室,对朝鲜绝对是恩同再造。 也因此,当时的那一批朝人士子儒生文官武将,大多数都是精华分子,都是精神上的大明人,从不把自己当东夷来看。 金尚宪兄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的兄长金尚容在听闻李倧出降,朝鲜改事清虏的消息后,不愿背明事虏,最后自缢而死。 而时任李氏朝鲜礼曹判书的金尚宪,则在朝堂上手撕降书,力主抗虏,当主和派占据了上风,金尚宪以辞官绝世相威胁,最后落得个丢官罢职,退居乡野的下场。 当然了,在原本的历史上,他的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就在崇祯十三年的十月,金尚宪就会因为上书反对朝鲜出兵协助清虏攻打大明,而被清虏问罪。 金尚宪在上书中说,大明对朝鲜有再造之恩,背叛大明改事清虏已是背信弃义,如今竟然要出兵协助清虏攻打昔日父母之邦,此举更是忘恩负义,禽兽所不为。 金尚宪的上书引起了李氏朝鲜朝野士林的轰动,当然也传到了满清主管朝鲜事务的议政大臣耳朵里。 崇祯十三年的十月,在原本的历史上,时任满清朝鲜事务大臣的英俄尔岱亲自过江查问,最后查到了金尚宪的头上,于是将他抓回盛京,关押了起来。 而在历史上向清虏出卖金尚宪的人物,正是此时担任李氏朝鲜领议政的洪瑞凤。 此时此刻,眼见后世所知的历史人物就在自己的面前,杨振脑海中原本日渐模糊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 一想到本年的十月,金尚宪就会因为反清而被清虏抓走关押,杨振顿时有点着急了。 虽然原本历史上那个抓捕金尚宪的英俄尔岱,已经被自己的人马炸死在了松山城下,但是备不住这个金尚宪会被别的清虏将领抓走。 再想到他被抓走的原因,杨振立刻言归正传,重复了一遍一开始沈器成问出的问题。 “金老大人,您老既然隐居在平安道,今日却如何来了这里?还有,您老又如何成了文殊山城的使者呢?” 杨振这么一问,其他人也都侧耳静听。 这时就见须发皆白的金尚宪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嘛,可就说来话长了。先说说老夫为何来了这里吧。这个事情说起来与杨都督你们金海镇同样密切相关。” “哦?” 杨振一听这话,与同在场的张臣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静听金尚宪的述说。 “三年前丙子胡乱之后,鄙国王上对虏议和,改事清虏,大明之东江镇随之覆亡,此后清虏再无后顾之忧而愈发强盛,大明因内乱不止而日渐虚弱,老夫退居山野,坐观形势,本已灰心绝望。 “但自去岁冬月,忽闻清虏大军于辽西败归,清虏之礼亲王、肃亲王败亡,清虏之豫亲王被俘,其他损兵折将,不计其数,老夫绝望之心勃然而复活。而今回想当日情景,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啊!” 干巴老头金尚宪的神色表情,随着他的讲述不断在变幻,时而愁眉不展,时而喜形于色,一看就是一个性情中人。 而他的讲述,也让杨振从别人的角度,了解到了当时守卫松山大战得胜的影响。 “转过年来,清虏突然征集人马数万,预备南下清剿金海镇,至此,老夫方才得知当年在辽西大败清虏之杨总兵,已然率部移镇旅顺口,于清虏敌后开辟金海镇了! “此后都督大战得胜,清虏名王多尔衮无功而返,阿巴泰命丧黄泉,济尔哈朗虽然保得全军撤回,但是听说其畏惧都督之军威,不敢再南下一步!” “这个嘛,金老大人过奖了。这几个月来多尔衮、济尔哈朗的确没有南下攻我,但之前没有南下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南下,或许三两个月之后,金海镇就将迎来又一次生死大战!” 杨振很高兴自己所取得的胜利,能够激发起类似金尚宪这样的李氏朝鲜抗虏派,重燃抗虏的信心,但是对于金海镇即将面临的局面,他还是很清醒的。 而他这么一说,却意外地得到了金尚宪的赞同,只听金尚宪突然肃容说道:“杨都督你能有这样的见识,但却不愧是当世之英雄!实不相瞒,老夫这次亲自出山,前来汉阳城,为的正是此事! “老夫听说,清虏已于多日之前派了使者过江,他们前来汉阳城传令,要鄙国王上在两个月之内,征集输送二十万石粮米到镇江堡和盖州城,并征调船只千艘、水军万人,助剿大明新设之金海镇。” 第六九零章 玄机 金尚宪最后说出来的消息,让在场的人都是大吃一惊,尤其是杨振和张臣这两个直接相关的人。 杨振与张臣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很沉重。 杨振知道满鞑子在三月之败以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还打着拉上李氏朝鲜,一起进攻自己的算盘。 李氏朝鲜虽然没有多少常备的兵马,但是他们沿海的地方多,官船民船颇不少,若真的征调起来,别说一千艘了,就是征调五百艘,一旦帮着满鞑子走海路进攻,那么金海镇的确将面临一个比先前更棘手的局面。 想到这里,杨振定了定神,对着金尚宪说道:“敢问金老大人,这个消息从何而来?清虏使臣现在又到了哪里?老大人可知清虏使臣的身份?” 不是杨振不相信金尚宪的说法,而是这些情况至关重要,涉及到杨振接下来在江华岛应当如何行动。 “至于清虏使臣的身份么,据说为首之人,乃是老奴酋之孙辈,特意从盛京来的敬瑾贝勒尼堪。另有从前屡次来我东国勒索粮饷的虏将劳萨、马福塔及所领扈从三百余人。” 面对杨振的询问,金尚宪倒是没有任何的不悦,先是说了他所知道的清使身份,然后满脸忧虑地对杨振说道: “实不相瞒,此事乃老夫忘年交平安道兵使柳林书信告知。柳兵使遣人传书老夫时,清使已至平壤城中矣。方才老夫所言,乃柳兵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非道听途说,更无一字虚言。” 金尚宪显然也看出了杨振对消息来源的关切,而且他也知道这等消息的真假的确事关重大,因此说着说着,不由得有些神情激动地解释了起来。 yawenku.com “自从去岁以来,杨都督你屡胜清虏,大明天子征东平虏事业,复现出一线生机。鄙国王上此时一旦出兵出粮,为清虏助战,无异于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老夫但有一口气在,就决不能坐视不理! “故而得闻此事次日,老夫即带了壮仆出发,日夜兼程往东,到得今日,已是一十又三日矣。然则,老夫出发之时,清使也必已启程,算算此刻,或许鄙国王上已然铸成大错了啊!” 眼见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说起此事的时候竟然比自己还要着急,还要忧心忡忡,杨振的心中不由得有一些感动,当下对他说道: “金老大人不必太过忧虑。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而且有了金老大人告知的这些消息,清虏的算盘虽好,可是还能打得响吗?” 金尚宪一直担心李倧耳根子软,有可能已经会见了清使,并且答应了清使要求,因此他的心里十分着急。 但是当他说完了话,却看见当面的这个年轻都督,除了一开始有些惊诧之外,现在完全是一副稳如泰山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疑惑不解。 “怎么,都督难道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金尚宪这么一问,其他几个同在议事厅里跪坐着的人,也一时聚精会神地看着杨振,只等杨振说出自己的应对之法。 可惜的是,杨振的应对之法,只是灵光乍现后的一个大体思路而已,并没有深思熟虑的全盘计划。 因此,众目睽睽之下,就见杨振微微一笑,尔后淡淡说道:“我的应对之法无他,唯有将计就计而已。” 原本杨振就因为自己现在的兵马太少,实力有限,不想这一回就在朝人这边继续大动干戈,如今金尚宪突然出现,给他带来的全新消息一下子打开了杨振的思路。 让他开始从报复李氏朝鲜的方向上,往利用李氏朝鲜的方向上转变了。 “将计就计?!” “没错,将计就计!” 金尚宪对杨振的将计就计之说,显然有些意外,因此他将信将疑地追问了一句,但是杨振第二次回答,却是坚定清晰无比。 “这,敢问都督,这个将计就计,是怎么一个将计就计之法?” 跪坐在旁边一直在聆听金尚宪与杨振对话的沈器成,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如果杨振所谓的将计就计,意味着要维持李朝目前的局面,那么他们这些成了忠义归明军的文武将士又该如何自处呢? 但是对于如何将计就计这样的问题,杨振是注定不会告诉他这样的人的。 如果说大明朝的朝堂是一座跑风漏气的房子的话,那么李氏朝鲜的小朝廷,简直就是一座连个房顶都没有的破猪圈。 不是杨振信不过沈器成个人,而是杨振信不过李氏朝鲜的所有文武大臣。 因此,杨振听了他的问题,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呵呵一笑,转眼就去打量议事厅上与沈器成一起跪坐着的其他诸人。 金尚宪这个老头,与沈器成的神情差不多,正满脸疑问地看着杨振,显然也希望杨振为他答疑解惑。 而张臣与安应昌这两个武将,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神情。 杨振看过去的时候,张臣正望向他微微点头,似乎已经明白了杨振的心意。 而安应昌则是皱着眉,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杨振看了一圈诸人的表现后,转过头看着沈器成,似笑非笑地说道:“本都督这个将计就计嘛,就是顺水推舟,借力行船的意思,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意思。”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去看众人,只见张臣微笑不语,而其他几位听他这么一说,显然更加糊涂了。 “顺水推舟,借力行船?不知都督要借的这个力,说的却是什么?都督可是需要小国的配合?!” 杨振不想过早向在场的朝人透露自己的想法,但是安应昌这个曾经担任过海州兵马使的将领,还是多少有些看破了杨振将计就计的思路。 因此,就在沈器成、金尚宪都已被杨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法搞糊涂了的时候,他却突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杨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意识到瞒不住他,同时也意识到,如果自己将来要用他,那么现在也不应该完全瞒着他,于是干脆说道: “没错,的确需要有人配合,而这个人,就是朝鲜的国主,你们的王上!” 杨振此言一出,金尚宪、沈器成、安应昌全都愣住了。 “鄙国王上怎会配合都督你的将计就计之策呢?!鄙国朝堂之上,力主议和的是他,重用降虏派的是他,打压抗虏派的是他,丙子胡乱之中前往三田渡虏营,对清虏伪帝行三跪九叩之礼的是他。若要他配合都督行事,难如登天!” 安应昌的确是已经摸到了杨振将计就计之策的门径,稍微愣怔了一下,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但是他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认为眼前这个大明征东将军杨振疯了。 因为在他看来,现在的朝鲜国主李倧已经被清虏吓破了胆子,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降虏派事虏派了。 李倧为了保住他自己的王位,什么大明朝的再造之恩,什么夷夏之防耻辱尊严,什么忘恩负义认贼作父,他都不在乎了,他都干得出来,但是,唯独叫他配合杨振,图谋清虏这一条,难比登天。 “是啊,都督,李——鄙国现在这个王上,已经死心塌地改事清虏了,而且王上世子与世子以下所有成年王子,全部为质于清虏之盛京,他如何会听任都督之安排,配合都督图谋清虏?此时断然行不通!” 在场的朝人之中,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正是沈器成,而沈器成同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杨振,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都督若要鄙国王上配合你的计策,莫不如,莫不如干脆挥军直入汉阳城,届时当今王上只有两条路走,要么在汉阳城内束手就缚,要么闻风过江躲入南汉山城。 “而下官兄长,正是南汉山城守御使并提点御营厅,到那时,清君侧,除奸党,大事可成!就算是换一个力主抗虏的王上,也同样易如反掌!” “沈副使,国家废立之事,岂可胡言乱语?!” 沈器成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鼓动着杨振干脆率军进兵汉阳城,未料想一边上的金尚宪突然怒目圆睁,一骨碌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就大骂起来。 “当今王上,继位已有十七年,朝野上下,父子君臣,名分已定,你我之辈,皆是臣子,岂可轻言废立主上?!如此作为,与胡虏禽兽乱臣贼子有何差别?!” 第六九一章 谈判 干瘦老头金尚宪突然间如同金刚怒目一样,站起来指着沈器成大声呵斥,既然沈器成本人目瞪口呆愣在当场,同时也让杨振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这个当年手撕降书力主抗虏斥和的亲明派首领,居然还是一个要保李倧王位的保王派! 这一下子,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连杨振、张臣和安应昌都被骂懵圈了,几个人面面相觑。 而杨振也不由得再次思考起了对李倧这个人应当采取的立场和态度。 眼下李朝,父子君臣,名分已定,在这样的情况下废了李倧,另立新君,的确有些不太妥当。 至少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来说,做这样的事情,恐怕也是得不偿失,到最后怕是要适得其反。 趁着金尚宪痛骂沈器成的时候,杨振迅速捋了一遍思路,发现更不更换李倧,并不是眼下的关键问题。 杨振原本以为,多尔衮、济尔哈朗等人会等到他们造出了大批海船之后,才会对自己再次发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但是现在看,他们已经把主意打到李氏朝鲜的身上,打算直接从朝鲜征调战船参战。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从李朝征调粮食作为补给,征调兵力充当炮灰。 一旦满鞑子的这些计划全都变成了现实,那么杨振以一个人口刚刚十几万的金海镇,对战有了大批粮食补给,有了大批船只可用,同时有了大量炮灰冲锋陷阵的满清大军,他将陷入全面的被动之中。 因此,对他来说,眼下的关键问题在于,要让汉阳城内的当权主政者暂时为己所用,先帮自己扛过秋冬之际必将再次到来的大战再说。 cxzww.com “金老大人息怒,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眼见金尚宪拿起三纲五常君臣大义将沈器成骂得抬不起头,杨振赶紧出声叫住了他,对他说道: “本都督率军前来讨伐不义,问罪不臣,沈总监枝附影从,其在大义面前何曾亏欠?废立之语,只是一时激愤,一时失言而已!” 杨振这么一说,等于给了沈器成一个台阶下。 而慌张的沈器成也立刻抓住了这个台阶,冲着犹自不肯罢休的金尚宪连连说道:“正是,正是,此乃沈某人一时失言而已,一时失言而已!” 事实上,对沈器成来说,废掉李倧,另立新君,当然不是一时失言,而是其兄长早就定好的计划。 甚至包括另立新君的人选,他们都已经选好了。 只是当杨振率军突然登陆江华岛以后,沈器成一直把握不准杨振的态度,尚未找到恰当时机与杨振开诚布公地深谈此事罢了。 今日事有凑巧,金尚宪突然至此,竟然带来了清虏要求朝鲜提供粮草、战船和兵力,协助攻打金海镇的消息,这令沈器成觉得,此时或许就是一个试探杨振的机会。 因此,他才冒着一定的风险,说出了自己废旧立新的建议。 没成想,杨振本人倒没说什么,而这个一贯反对李倧降虏,一贯主持事明抗虏的抗虏派清流领袖金尚宪,居然为此大发雷霆。 “只是失言而已?哼,那么敢问都督,都督心中可有废立之意?!” 面对沈器成的所谓失言,同时面对杨振对沈器成的维护,金尚宪显然并没有消了突然而来的怒火。 但是他也知道,沈器成的废立之言虽然不能小视,可真正的关键,却是杨振这个大明都督的态度。 因此,当沈器成连称自己失言之后,金尚宪转而直接询问起杨振的心意来了。 而杨振见他有点一根筋死脑筋,当下也不再一直顺着他说话了,而是冷冷说道:“当年倭寇十数万,攻灭尔国江山社稷,是谁为你们驱逐倭寇,扶助尔国君臣复国继祀?唯有我大明!可是尔国君臣却是如何报答我大明的呢?” 杨振只此一句话,就将气势汹汹没完没了的金尚宪问得瞬间没了脾气。 然而杨振的质问,并没有到此结束,这次金尚宪来到江华岛上,当然不会只是向自己通报一个消息而已,肯定还有别的使命在身。 此时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里,杨振也突然觉得有必要向他亮明自己的态度。 “尔国当今之王上,初以尊明攘夷为号召,夺光海君之位而代之,本就得位不正,我大明因其恭顺至诚,遂准尔国臣民百姓之情,赐之以王位。 “丙子胡乱之时,尔国王上叛离大明,臣事清虏,失礼失徳,大节已亏,若其今日再资敌以粮草饷械,助虏以兵马战船,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其如此,本都督乃大明圣天子亲任钦差征东将军,总揽辽海以东所有事务,有便宜行事之权,到尔东国即行废昏立明之事,又有何不可?!” 杨振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义正词严,同时也听得金尚宪一阵汗流浃背,满脸羞愧,低着头,擦着汗,不敢再发一言。 杨振见状,最后叹了口气,对他温言说道:“金老大人,本都督知道汝国王当时降事清虏,乃迫不得已而为之。且汝国王终究是我大明所策封。因此废立之事,非到万不得已,本都督也不会轻易行之。但汝国王最好要有悔过自新之举,首要一条,就是要近贤臣,远小人。 “此外,本都督也可以体谅他畏惧清虏的苦衷,可以不要求他现在就与清虏公开彻底断绝来往,但是,他却决不能再助纣为虐,一错再错,相反,他唯有在暗中助我抗虏,方能将功折罪,一赎前过。” 听见杨振说完这番话,金尚宪的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杨振暂时并没有危害朝鲜危害李倧王位的决心。 而且他自己也觉得,杨振所说的话没有错,所提出的要求也很正当,至少非常符合他的愿望。 松了口气的金尚宪,当下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再次跪坐了下来,冲着杨振附身说道: “老夫此来江华岛,原是受人所托,来此一观形势而已。未料想,竟在此地,得遇杨都督本尊亲至,真是幸甚幸甚。 “只是都督方才一席话,虽然句句大公至正,但却未免流于笼统,老夫既受人所托,也当忠人之事,敢问都督此次率军来我江华府,所为何来?” 杨振原本就觉得,金尚宪这个年近古稀德高望重的人物,眼下突然前来江华岛,绝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明白其中果然另有玄机。 “本都督所为何来?金老大人问得好啊!不过,在本都督答复你之前,还得有请金老大人你,先说一说你所谓受人之托,是受了何人所托,你所谓忠人之事,又是什么事?” 杨振很感谢这个金尚宪告知他清虏使团前往汉阳城,要求朝鲜出粮出兵助剿金海镇的消息,但是对于金尚宪的真实来意,他也必须弄明白了才好提出自己的要价。 “呵呵,即使杨都督你不问,老夫也正要一五一十说给你听。” 金尚宪在探问明白杨振并无危害李倧王位的意思之后,显然也没有了什么顾虑,当下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因何前往文殊山城,又因何来到江华岛的内情说了一遍。 原来,金尚宪在接到平安道兵使写给他的书信之后,便日夜兼程往汉阳城赶来,希望借助自己的影响劝说李倧不要出兵出船帮助清虏进攻大明。 但是当他今日清早来到汉阳城外等待开城的时候,却被他的一个故友派人拦下。 而他的这个故友,正是丙子胡乱时期出任过领议政的下野重臣金鎏。 金尚宪原本以为金鎏派人拦住他不让他进入汉阳城,是因为怕他上书反对出兵助战得罪了清虏。 结果见了金鎏的面儿,他才知道是因为昨日有船队驶入江华岛海峡,并炮击甲串墩,疑似江华留守府出了大事。 而驶入江华岛海峡内的船队,皆打着大明水师常用的北斗七星黑令旗,是以文殊山城守将推测袭击江华岛的船队是大明朝的水师,并将此事快速上报到了汉阳城。 领议政洪瑞凤一听是大明水师来了,当即以为是他们改事清虏的事情东窗事发,是大明朝问罪来了,连忙将消息报给国主李倧。 对于朝鲜臣事清虏的事情,丙子胡乱之后,李倧一直没敢告知大明朝廷,同时也没敢告知周边其他势力,比如日本德川幕府,比如近在咫尺的对马藩。 在与这些势力的交往之中,李倧及其臣子们依然使用“有明朝鲜国”的国书,依然以大明藩属自居。 现在大明朝的船队来了,不仅炮船威力巨大,而且一看就是来者不善,李倧及其议政府诸大臣一下子就慌了。 还好,有人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曾经出使过大明京师,在大明朝廷内颇有贤名又一力主张抗虏尊明的金尚宪。 然而对于金尚宪这个力主抗虏、名声在外的人,国王李倧要避嫌,领议政洪瑞凤也要避嫌,都不想跟他见面。 于是他们便请托了癸亥反正的主谋,李倧比较信得过的前领议政、在野老臣金鎏出面,见金尚宪,让他前来江华岛走一趟,探探实情。 而自认一身正气并未失节事虏的金尚宪,不仅没有丝毫的畏难恐惧,而且闻听大明水师突现江华岛,他反而心生欢喜,当场答应了请托。 就这样,今日清晨,金尚宪刚刚风尘仆仆地赶到汉阳城外,就被金鎏派人拦下,两人见了面一番交谈之后,他又被紧急送往了文殊山城,然后过海上了江华岛。 第六九二章 条件 金尚宪这么一番述说,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但是杨振却相信,眼下的朝人君臣就是这么个办事的“章法”,即毫无章法可言。 从丁卯胡乱时的和议,到丙子胡乱时的和议,都是这样如同儿戏一般达成的。 国王李倧没有自己的主见,只要有利于保住他的王位,大臣们提出什么意见,他就接受什么意见,然后谁提出的意见就交给谁去办。 至于各种意见之间是不是冲突,是不是一致,他根本不管,他唯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王位。 比如眼前这个年届七旬的金尚宪,虽然他丢官罢职之前曾是李朝的礼曹判书,但是现在的他既没有使节的职权,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官身,说白了就是一个有点个人影响力的退休老头罢了。 就因为他一贯主张尊明反清,所以大明朝的军队打上门来了,就干脆把他派出来斡旋应对来了。 这么做,多多少少会让人觉得,李倧或者他的小朝廷根本没有什么诚意或者诚信可言。 如今的杨振,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都督,老夫临行之际,还有一个故人拜托老夫以要事,请老夫代为询问江华留守洪命一的下落,不知洪命一如今何在?” 金尚宪说到了最后,终于问了一个具体的有实质意义的问题。 领议政洪瑞凤的儿子洪命一,就在江华岛上当留守,如今江华岛出了事情,一时间两地消息隔绝,洪瑞凤对自己儿子的安危自然关心。 因此,在金尚宪被送至文殊山城以后,洪瑞凤辗转反侧托人金尚宪捎了话,叫他一定保住洪命一的命,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明军提出的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金尚宪见江华留守府副使沈器成,江华岛别将安应昌都在跟前,而唯独不见洪命一,他担心杨振的军队不知利害,已经杀了洪命一,是以介绍完自己来到江华岛的前因后果之后,立刻问起了洪命一的下落。 “故人?呵呵,又是故人,不知道金老大人这位故人,却是哪一个?” “乃是老夫多年前的故交,当下汉阳城里议政府的领相,洪瑞凤洪领相。” 杨振看着老当益壮意气风发的金尚宪,撇着嘴点了点头,心说:你把人家洪领相当故交,人家洪领相可没把你当故交,该出卖你的时候,人家洪领相可是毫不手软。 当然了,杨振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嘴上却没有这么说。 毕竟对于这个金尚宪,杨振还有有一些敬意的,不想这么当众打他的脸。 而且原来历史上所发生的事情,今后很可能也不会发生了,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呵呵,那么这个洪命一洪留守,与金老大人你的故交洪领相,又是什么关系呢?” 金尚宪听见杨振这么说,先是扭头看了一眼沈器成与安应昌,然后对杨振拱手说道:“这个洪留守正是洪领相之子。洪领相膝下虽然儿孙满堂,但其他皆是庶出,元配嫡出之子,如今却只此一个。” 说到这里,金尚宪略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杨振,又说道:“都督,洪领相眼下正得鄙国王上信重,朝中许多事情,他皆可以一言而决。 “老夫临行之际,洪领相曾托人捎话,只要洪命一安然无恙,都督将其放归汉阳,洪领相那里什么事情都可以谈!” “什么事情都可以谈?” “正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谈。老夫可以中人,也可以做保人。” 金尚宪这番话,听得杨振一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国宰执,在国家大事面前可以这样运作吗? 杨振转脸去看沈器成,却见沈器成先是冲着自己点了点头,随后似笑非笑地说道:“小邦这位洪领相,身上有二事,朝野皆知,一是其嗜好**如命,二是其畏惧发妻如虎。呵呵,庙堂军国大事,托付此等样人,其败坏腌臜,可想而知!” 沈器成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语气当中既对洪瑞凤这样的伪君子充满了蔑视,又对任命这种人担任领议政的李倧非常的不满。 “这个么,唉,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洪领相虽然私德有亏,但是胜在,胜在其处事圆滑,八面玲珑,能为各方所接受。” 金尚宪见沈器成向杨振揭露了洪瑞凤的不堪,而且充满了对这个领议政的不屑,当下也不反驳,显然他也认同沈器成的说法。 只是他与依然气盛的沈器成有所不同,经历丙子胡乱的屈辱之后,经历了这几年的浮沉之后,金尚宪已能做到不从个人喜好出发去看问题了。 所以,当他摇着头,叹着气,说完了自己对领议政洪瑞凤的看法之后,紧接着便又对杨振说道: “如今天下大道既隐,善恶是非颠倒,鄙国三千里江山危殆,社稷堪忧,也许,正需要洪领相这样的人出面,居中调和维持吧!” 说完了这些话,金尚宪叹气不语,神情落寞。 从金尚宪和沈器成两个人的话语中,杨振也听出了一些针锋相对的端倪,但是杨振对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感兴趣。 反而是他们对于领议政洪瑞凤的近乎一致的看法,让杨振若有所悟。 既然如此,留下洪命一的小命就对了,而且不仅现在要留下洪命一的小命,而且将来也要带回旅顺口去。 金尚宪说杨振什么都可以谈,也就是说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而他自己可以做中人,做保人。 但是杨振对他这个保人根本就不相信,倒不是他不相信金尚宪的人品,而是他不相信洪瑞凤的人品。 历史上洪瑞凤可以把金尚宪这个尊明反清派的士林领袖卖给清虏使臣,那么他当然很有可能,一转眼就他对金尚宪所做的保证。 与其让金尚宪这个年届七旬的退休老头子,居中作保,那还不如直接将洪命一抓在自己的手里作为人质。 “呵呵,既然洪命一洪留守是洪领相之子,而洪领相又这么通情达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张臣,你去走一趟,去把那个洪留守请来,让金老大人先见上一见!” “卑职遵命!” 跪坐在旁边的张臣听见杨振的命令,立刻起了身,大步流星出门,前去提取洪命一去了。 而金尚宪见状,当即也就知晓洪命一只是被杨振逮捕关押,并未在突发的战事之中丧命。 思路客 于是他长出了一口气,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笑着点了点头:“只要洪留守安然无恙,洪领相那里自然一切好说了!” 说完这个话,金尚宪似乎也认识到,眼前的杨振比起当年的清虏来说可好说话多了,于是想起此行其他使命,便说道: “都督既无废立鄙国主上之意,而洪领相之子又安然无恙,那么都督与鄙国庙堂君臣即无不可解之死结。既如此,老夫敢问都督打算何时撤军?” 金尚宪这么一问,杨振倒还好,并未有太大反应,因为他知道金尚宪终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是旁边的沈器成和安应昌听见此问,却猛然抬头,先看金尚宪,再去看杨振,满脸焦急之色。 杨振见状,自是知道他们在着急什么,当即对他们俩压了压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冲金尚宪呵呵一笑,说道: “撤军?本都督远道而来,劳师糜饷,大动干戈,岂能轻易撤军?再说,就算本都督看在金老大人的面子上同意撤军,本都督麾下将士也不会答应。 “呵呵,就是新编忠义归明军的将士们,也不会同意本都督就这么撤军啊!将士们矢志归明抗虏,扶正去邪,正想着过海上岸,到汉阳城里走一趟呢,本都督岂能轻言撤军?” “扶正去邪?” “没错,就是扶正去邪,除奸党,清君侧!” “这——” 金尚宪见杨振这么说,而同在旁边听着的沈器成、安应昌也一改之前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神色,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显然正是这般想法,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了。 过了一会儿,金尚宪见杨振等人终无他话,方才叹口气说道:“都督所说扶正去邪,原本不错,如今小邦之朝堂,的确乌烟瘴气,尽是对虏媾和之辈。 “但老夫此次既然受人所托,便不能不忠人之事,只能厚着面皮与都督谈一谈了!还请都督——屏退左右!” 金尚宪见沈器成、安应昌这两个朝人,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完全站在自己的一边,当下便请杨振把他俩请出去。 杨振听了金尚宪说的话,转脸看了看沈器成、安应昌两个,随即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那就请沈总监、安都指先到堂外休息片刻!” “都督——” “都督——” 沈器成、安应昌二人闻言,脸色一变,立刻就要出声反对,就要向杨振进言。 而杨振随即脸色一沉,目光冷峻,虽未发一言,沈器成与安应昌便硬生生收住了要说的话。 紧接着,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站了起来,面向杨振,躬身退到门外去了。 直到沈器成、安应昌两人全都退了出去,金尚宪方才对杨振肃容说道:“思及过往,鄙国君臣,的确有愧于大明之天恩,但丙子胡乱以来形势如此,却绝非鄙国君臣之本心。 “眼下都督率军来此,代天子问罪不臣,讨伐不义,自也符合天道至理。只是事无大小,终有了局,都督也不能久驻江华,那么敢问都督,如何,才肯撤军?” 杨振见他这么说,这么问,立刻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想了想说道:“要我撤军,需得答应我几个条件。只是,金老大人,你能做得了这个主么?” “老夫一介闲云野鹤,退居乡间久矣,自然做不了鄙国王上的主。” “呵呵,那就请金老大人先回去吧,去叫李倧派一个能做主的来。” “都督莫急,老夫虽然做不了王上的主,但却可以将都督的要求,通禀鄙国王上,或者通禀当道诸公,总要尽力让都督满意!” 第六九三章 李倧 面对金尚宪这个亲明派的老头,杨振到底还是心存一些敬意,没有跟他翻脸,当下想了想,便把自己提出的撤军条件说了出来。 “本都督的撤军条件,不多,一共就五条:其一曰割地,其二曰赔款,其三曰纳粮,其四曰贬斥事虏派,其五曰起用亲明派。” 五条之中,有的是虚,有的是实,有的为了金海镇的未来,有的是为了安抚沈器成及其背后的沈器远等亲明派。 当然了,杨振也知道,自己提出的撤军条件,是很苛刻的,金尚宪恐怕不会接受。 但是,金尚宪既然没有李倧的授权,那他就不算正式的谈判使节,而杨振也有意先通过他,给汉阳城里的李朝君臣们打个预防针,所以,他一开口就是漫天要价。 果不其然,金尚宪一听杨振提出来的退兵条件顿时就炸毛了。 “割地?!这一条绝对不行!” 金尚宪坐直了身子,对杨振怒目而视,就差手指着杨振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似清虏那般夷狄禽兽,都没有割我东国尺寸之土,堂堂大明,疆域万里,岂能割我小邦之地?! “且小邦东西南北八道之地,乃大明洪武高皇帝所钦赐,老夫决不相信当今大明天子会违背祖宗之制!” 金尚宪是出使过大明京师的,对大明朝以往的朝政规矩还是有所了解的,他知道大明皇帝不会对朝鲜提出什么领土要求。 此时一听杨振的条件,立刻便拿大明天子来压杨振了。 “呵呵,金老大人,何必如此感情用事怒气冲冲?请老大人稍安勿躁,且听我把条款一一说明!” “哼!总之割地一条,绝不可行!” 金尚宪并不买账,面对杨振的嬉皮笑脸,仍然咬定立场,不肯松口。 杨振见状,也不以为意,金尚宪的清流名声在外,要他赞成这样割地赔款的条件,的确并不容易。 “呵呵,我所说的割地嘛,其实也不算是割地,只能算是割岛而已。” “割岛?” 金尚宪见杨振提出的退兵条件当中最不能接受的割地这一条,突然变成了割岛,当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他紧接着就追问道:“割什么岛?割一哪座岛?江华岛是小邦江都所在,小邦四大陪都之一,绝无割让之可能!” 金尚宪听见杨振将割地变成了割岛,心里原本好受了一点,但是他立刻就又想到,杨振已经占领了江华岛,并将岛上守军都改编成了忠义归明军,莫不是他看上了江华岛? 所以,他立刻就抢先表明了自己坚决反对杨振觊觎江华岛的态度。 然而事实证明,他这种只会读圣贤书的老书呆子,实在不适合进行谈判。 杨振早知道江华岛是肯定要不到的,若要硬割江华岛,那么李氏朝鲜非跟他鱼死网破不可,而这个结果可不是他现在想看见的。 所以,这一次他根本就没有硬要江华岛的意思,他的目标是济州岛,因此看着再一次冲自己怒目而视的金尚宪,杨振笑着对他说道: “呵呵,金老大人是本都督极其尊敬的人,既然金老大人这么说了,那么本都督就换一个吧,就用济州岛来换江华岛吧!” “用济州岛,来换江华岛?!” “没错,就用济州岛来换江华岛吧。江华岛上的宫室宗庙,本都督秋毫无犯,用一孤悬海外的荒岛,换回江华留守府,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了!” 杨振叹着气这么说道,好像自己卖了金尚宪多大面子似的,又好像自己这么做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而金尚宪听他这么说,当下收起了怒容,一张干瘦的脸上,神色时而疑惑时而凝重,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济州岛,的确孤悬海外,岛上人口寥寥,乃是以往小邦放逐囚徒之地,也可说是荒岛一座。但是,割让土地,乃小邦君臣之大忌。即使是一座荒岛,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一条要求,老夫可以代为转达,但却不能作保鄙国君臣答应。” 杨振见他仍旧不肯松口,心道:朝人果然是又臭又硬,典型的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亲棺不落泪,想到这里,立刻说道: “金老大人,本都督原本没有废旧立新的打算,但是如果他李倧不答应,那就不要怪我将来换一个肯答应的上位。到时候,可不光济州岛不是他的,包括整个李朝八道之地,也都不再是他的了。” “你——” 金尚宪见杨振终于图穷匕见,露出了强势的一面,想当面怒斥一番,却又突然张不开嘴了。 尊明抗虏,是他的一贯主张,是他的神主牌位,然而眼下大明那边也好,李朝这边也好,要反清抗虏,还是得靠眼前这个杨都督,真撕破脸,将来咋办? 2kxiaoshuo.com 因此,金尚宪脸色变幻来去,最后叹口气说道:“杨都督,老夫虽心在大明,但此身终究乃是朝人,古稀之年,夫复何求?惟愿将来青史之上,能够不留骂名而已! “都督如此条件,若我点头同意,老夫与那个屈膝事虏、卖国求荣的崔鸣吉,又有什么差别呢?百年之后,后人又将如何看我?” 金尚宪这个亲明派,现在夹在杨振与李朝之间也有点两面为难了。 对此,杨振也能理解,见他如此说,便对他说道:“金老大人,我也不想让你为难,你且回去汉阳城吧。把我的要求,告诉李倧。谈判嘛,总要有来有往,或许汝国当道诸公的想法与你不同呢。” 见杨振已不想再谈下去,金尚宪只得叹口气,同意将割岛等五条撤军条件转达给汉阳城内的李朝君臣。 其实,杨振提出的五条当中,除了第一条之外,其他的四条,原本都在金尚宪的预料之中。 在他前来江华岛的路上,他就想到了这几条。 以前东江镇还在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一到东江镇各部人马缺粮缺饷的时候,东江镇的将帅们就会派人少来索要粮饷。 如今东江镇是没了,但是金海镇却出现了,而且这次出动了大批兵船火炮,占领了江华岛,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拿出一批钱粮,这些人又岂会轻易撤离? 而且,当他上岛以后,得知明军带队的将领,竟是杨振本人,当时他就知道,事情可比以前棘手多了。 好在杨振向他坦承并没有废掉李倧这个王上的打算,至于提出的撤军条件,除了第一条没法接受之外,其他四条倒也不是不能满足。 尤其是第四条、第五条,——要求贬斥事虏派,要求起用亲明派,不正是自己日夜盼望的事情吗?若能趁此机会把这些事情一一做实了,不也是大好事一桩吗? 就在当天下午,金尚宪问清了杨振的撤军条件之后,在留守府里见了洪命一一面,然后就启程离去了。 杨振给了他两天的时间,叫他在六月十五日的午时以前,必须带着李倧的答复回来,否则,自己就将出兵汉阳城。 当然,金尚宪走了以后,杨振这边也没有闲着,当天傍晚,他就叫沈器成按照自己的意思写了一封书信,遣人过海上岸,走小路前往南汉山城去了。 杨振要利用沈器成与沈器远的关系,说动沈器远协助他实现自己的设想,并叫沈器远给他提供一个亲明派文武大臣的名单,同时也承诺将来帮助沈器远一党实现他们的目标。 然而当天深夜,沈器成派去南汉山城送信的信使,就携带着南汉山城防御使沈器远的答复书信,回到了江华岛上。 第六九四章 朝臣 沈器远的书信,是用汉文夹杂着朝人的所谓谚文写就的,杨振看不懂,只得交给沈器成来解读。 “都督,这是下官兄长与下官诸兄弟通信时使用的独特写法,除了下官兄弟之外,他人一概看不懂。” 沈器远在丙子胡乱以后就想着谋逆了,与他的几个弟弟的通信内容自然不能为人所知,竟然专门搞出了一套特殊的书信写法。 沈器成一边说着其中内情,一边展开了书信,一目十行看去,脸色很快变得凝重。 “我兄长说,他久仰都督你的大名,极希望能见上一面,且都督所托诸事,有许多需要当面详谈。 “我兄长说,清虏使团现在就在汉阳城中,李倧虽然畏惧清虏如虎,但现在他有清虏撑腰,对都督你的要求不会轻易就范,叫都督你早做准备。 “另外,我兄长建议都督派人速去,速去,济州岛,——啊?!” 沈器成边看其兄长的书信,边向杨振报告书信的内容,然而他看着看着,显然看见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东西,竟不由自主地惊叫了起来。 “都督,天大的消息,天大的消息啊!我兄长说,那光海君还活着,现在就流放在济州岛上,叫咱们速去控制住他,一旦把他抓在手中,李倧对都督的要求便不敢不从了!” “光海君还活着?!” “是。我兄长若说他还活着,那他就必定还活着。真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被秘密流放到了济州岛上。妙,真是绝妙好计!” 沈器成自从得知光海君还活着的消息,就如同魔怔了一般,一时像是在跟杨振说话,一时又像是他自己在自言自语。 当然了,杨振也不知道沈器成是在夸他兄长沈器远的计策精妙,还是在夸李倧当年流放光海君到济州岛上的安排精妙。 这个时候的杨振,也已没有心思再去管他了,而是立刻叫身边的侍从副官麻克清前去传令,命令俞海潮马上前来面见自己。 对于沈器远告诉自己的有关光海君在济州岛的消息,杨振并没有什么疑虑。 一来,沈器远是当年帮着李倧策划癸亥反正的主谋之一,事后对光海君的处置,他也是主谋之一。 不管光海君被秘密流放到了哪里,他都是当时极少数的知情人之一。 二来,沈器远一党的密谋,自己完全掌握,现在的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跟自己合作,而且他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杨振对他也很放心。 再者,即使过去了十几年,这个光海君,依然是有用的。 光海君毕竟当过十多年的国王,虽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在如今的李朝权贵当中没什么支持者了,但是在底层的民众之中,却还有一些影响。 而李倧之所以当时没敢把他直接弄死,也是因为李倧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尤其是到了现在,当年李倧打着尊明抗虏的旗号,搞出来的癸亥反正,已经完全走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比光海君当时搞的那一套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深得士林之心的所谓癸亥反正,即后世所谓仁祖反正,如今从君臣大义的角度来看,已经完全说不通了。 在这个时候,把光海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其对李倧的威胁,比起其他的人质来说,都要更加有效得多。 没过多久,俞海潮奉命跟着麻克清来到了杨振下榻的留守府中。 “俞海潮,有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我要交给你去办!” “都督尽管吩咐,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需要你赴汤蹈火,只需要你带着一支船队,沿着海岸,继续往南,往济州岛上走一趟!” “啊?济州岛?这——,卑职没有去过啊! 听见杨振的命令,俞海潮虽然猜到了事关重大,但还是禁不住感到意外,一时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没有去过不要紧,本都督给你安排向导带路。” 说完这话,杨振扭头对已经平静下来的沈器成说道:“沈总监,此事事关重大,需要你亲自去走一趟济州岛了。你带安益信那个指挥去,务必将光海君带回,而且要速战速决,速去速回!” “这个——” 沈器成显然没有料到,这才一转眼的工夫,杨振就把这个事情安排给了他。 他本有心推辞,但见杨振看着他的目光冷峻无情,就没敢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最后嗫喏着说道: “下官,下官遵命!” 这些读书人士大夫阶层出身的文官,干什么事情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坐而论道可以,让他亲自出马办事则滑不留手,只想坐享其成。 而在杨振这里,光知道坐享其成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杨振见他答应下来,也就没跟他计较那么多,当即对他说道:“去了济州岛,不要跟看押官多说这里的事情,你堂堂江华留守府副使,就说奉密令要将光海君转回江华岛处置,到时候能骗就骗,不能骗就硬抢。本都督给你的人马足够了!” “下官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出发!” “卑职遵命!” “下官遵命!” 俞海潮和沈器成见杨振神色严肃,同时也知道事关重大,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立刻躬身领了命令,匆匆前去安排出发事宜了。 小书亭 杨振原本并没有现在就派人前往济州岛的打算,因为在他看来,济州岛距离金海镇的核心旅顺口有点太远了,实在是有点鞭长莫及。 包括撤军条件里面的第一条,其实也是可以继续讨价还价,继续商量的。 若是李倧答应了,那当然最好,今后就可以往哪里大量移民了。 若是李倧不答应,自己也可以拿着一个条件去跟李倧交换其他的东西。 谈判嘛,归根结底,就是一种利益交换。 但是,沈器远送来的书信,却叫杨振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有点过于乐观了。 而光海君还活着的消息,而且就在济州岛上流放的消息,让杨振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的筹码。 至少让他在接下来的谈判之中能够占据更大的优势,尤其是对李倧来说,能够产生更大的威慑力。 所以,派人前往济州岛,突然就成了一个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的事情了。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四日凌晨,寅时前后,从来没有执行过这种紧急任务的沈器成,终于带着安益信的一个指挥,登上了停泊在甲串墩附近港口的俞海潮船队。 俞海潮的船队原本船只和水师营部众都不多,不过这次奉命之后,杨振又从仇震海的麾下,调出了十几条运输船给他,也够他运载安益信的部众了。 就这样,六月十四日的凌晨,天还没有大亮,奉命前往济州岛去的一行人,就在薄雾之中扬帆起航了。 也幸亏杨振接受了沈器远的建议,当机立断派了沈器成带着俞海潮和安益信一行去了济州岛,前去控制秘密流放在那里的光海君,否则的话,杨振这次光靠拿下了江华岛就想迫使李倧配合自己的想法,恐怕就真要落空了。 沈器远的判断没错,李倧虽然畏惧清虏如虎,可他现在却认为自己有清虏撑腰,根本没把杨振这个大明征东将军放在眼里。 就在金尚宪离开江华岛的第二天上午,李倧在汉阳城内的昌德宫,召见了他。 同时被李倧召见的人物,除了议政府的领议政洪瑞凤、左议政李圣求和右议政金自点之外,还有退而不休的前领议政金鎏,李倧表兄扈卫大将具仁垕,以及京畿道总戎使兼南汉山城防御使沈器远。 这几个人,除了金尚宪之外,全都是朝鲜国主李倧眼下最为倚重的亲信之臣。 “这个杨振,实在无礼太甚。不管是割地赔款,还是割岛赔款,寡人皆不能同意。” 李倧阴沉着脸,盘腿坐在一张榻上,仔细听完了金尚宪转述的杨振撤军条件之后,立刻对着跪在地上的臣子们说出了自己的态度。 “且寡人已于昨日暮,命礼曹遣人赴南别宫侍宴之机,将南朝水师突袭我江华留守府之事,呈报给了大清使团的敬谨贝勒尼堪。敬谨贝勒也已于昨日夜,命其随扈大将劳萨,赶回镇江堡请兵去了。” 说到这里,李倧从跪坐着的众大臣脸上逐一看过去,最后看向殿外,咬着后槽牙,阴恻恻一笑,说道: “哼,寡人倒是想亲眼看一看,等大清兵一至,这个闻所未闻的南朝征东将军左都督杨振,到时候敢不敢与大清兵一战,他那些水师鸟枪手打不打得过大清兵。” 第六九五章 答复 跪坐在地上的金尚宪,一听李倧所说的这番话,顿时知道自己被耍了。 不管是这个王上李倧,还是自己的故友前领议政金鎏,以及现任领议政洪瑞凤,都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只是又一次被人利用了罢了。 金尚宪认识到这一点后,心中骤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悲哀来。 “大王容禀,据金老大人所讲,那个南朝的征东将军左都督杨振,只给了大王两天时间做决定,若在两天之内没有答复,他就要挥兵来攻汉阳城。” 突然,跪坐在殿中靠后的一个须发茂盛年约五十来岁的大臣,直起身对李倧说起了杨振给出的时限,然后又说道: “从江华岛到汉阳城,水路陆路皆可通,两地之间,距离几何,大王你是知道的。至于那个清将劳萨,臣下知道他,战阵之上的确悍勇非常,可是又能如何,他能在两天之内,带着大清兵赶回来吗?” 说到这里,这个大臣看了看脸色不快的李倧,又看了看在李倧榻前跪了一地的其他臣子,然后呵呵一笑,伸出两根手指,自问自答道: “两天,两天之内,劳萨能带着大清兵赶回来吗?臣下的回答是,绝无可能!” “沈器远,你此话何意?!” 原来那个须发茂盛年约五十来岁的大臣,正是沈器成的长兄京畿道总戎使兼南汉山城防御使沈器远。 而此时出声呵斥沈器远的人,单论长相,就与沈器远迥然不同,其人胡须稀疏,眉毛更是没有几根,外加绿豆眼,长条脸,长相阴鸷。 面对这个人突然的呵斥,沈器远显然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看了他一眼,轻蔑一笑,然后仰着脸,朝他说道: “无他,实话实说而已!怎么?难道右相大人你,不准我沈器远在大王面前说实话?!” “你——” 那个被沈器远称作右相大人的大臣,正是李倧的另一个亲信,右议政金自点。 却说金自点见沈器远完全不把自己这个右议政当回事儿,而且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儿,流露出对自己的轻蔑之意,一时间怒气上升,满脸通红,眼看就要爆发。 “够了!都是朝廷重臣,你们当着寡人的面,争执不休,成何体统?!” 李倧的长相还算周正,一张国字脸浓眉细目,上唇留着精心修剪的八字须,下巴上则是一撮稀疏的山羊胡,肤色白净,像是一个士林儒生。 此时的李倧,头戴戴着乌纱翼善冠,身上穿着大红蟒袍,兼且受封为王已有十多年,自有一股子威严的气象来。 他一发怒,包括宠臣金自点在内,殿中跪坐着的大臣们一时之间,都闭了嘴,没人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李倧见殿中始终无人说话,扫视了众人一圈之后,目光落在了前列一个身材胖大但却须发花白的大臣身上,温言对他说道: “洪卿,你是议政府领议政,你说说你的意见!” 被李倧称为洪卿的这个胖大老头,正是李朝现任议政府领议政洪瑞凤。 洪瑞凤极富态,虽然年纪不小了,与金尚宪的年纪差不多,就算没有七十,也快七十了,可是他的大胖脸上,却没有什么皱纹,竟是生得鹤发童颜一般。 “大王,老臣以为,沈总戎方才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大清兵虽然能征善战,明军肯定不是对手,但是眼下,大清兵毕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个杨振,现如今就在江华岛上,大王若惹怒了他,就怕他发起狠来,如此一来,大王在江都的行宫府库,可就毁于一旦了。” 洪瑞凤毕竟是领议政,又是当年李倧发动宫变之后拥立他上位的重要人物,他的意见对李倧还是有些影响的。 而洪瑞凤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他只摆出了事实,却并未说出自己的建议,只等着看李倧的反应,然后再做出应对。 果然,洪瑞凤的话说完,就见李倧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追问他道:“那么,以洪卿之见,寡人应该如何做,才能保证江都宫室府库不被毁坏一空?” “莫如继续谈判。” “继续谈判?” “正是。以老臣之见,杨振既然已经向清阴先生开了口,提出了让他撤军的条件,那么大王就有了派人与他交涉的余地。他能漫天要价,大王自然可以落地还钱。” “如何落地还钱?” 李倧对洪瑞凤的说法,显然有了一点兴趣,正要接着问下去,这个时候,就见跪在洪瑞凤身后不远的一个干瘦大臣突然直起身说道: “大王!大王堂堂一国之君,岂能如商贾一般与人落地还钱?!而且领相大人进言与杨振谈判,不过是为他一己之私而已!” 这个大臣突然这么一说,殿中诸大臣顿时一片哗然。 “李圣求!你休要血口喷人!” 李倧还没说话,洪瑞凤却已经头也不回地喊出了那个大臣的名字,并立刻有些气急败坏地反驳了他。 李圣求,正是议政府的左议政,俗称左相,素来与洪瑞凤不和,他既看不惯洪瑞凤的为人,也看不惯李倧对洪瑞凤父子的宠信,时常在李倧面前与洪瑞凤唱反调。 正常情况下,议政府里的三公之间如不和睦,很多事情就没法快速办理,因为他们总会陷入各种各样的政争与党争之中,让一切事情搁浅。 但是李倧考虑问题,却不是从国家事务是否顺畅,是否有效的角度出发的,他最擅长的一个事情,就是让朝中永远异论相搅,不让任何一派做大,让各派永远处在争论之中。 不管什么事情,到最后,都由他来决断。 李倧的这个异论相搅之术,对于保住他的王位来说,当然是很有用的,靠着这一点,他当国王当了二十多年,直到寿终正寝。 fantuankanshu.com 然而,这个异论相搅之术,却也让李倧在位期间的李朝小朝廷一直处在党争政争之中,根本没有办法集中力量却办任何大事。 左相李圣求显然早就窥破了李倧的心思,所以对领议政洪瑞凤毫无惧怕之意,此时他看见洪瑞凤有点气急败坏地想让自己闭嘴,随即呵呵一笑,接着说道: “呵呵,领相大人所担心的,恐怕不是江华岛上的宫室府库珍藏,而是领相大人自己的儿子江华留守洪命一吧。” 说完这个话,左相李圣求突然对着李倧一叩首,随即大声说道:“大王,江华岛重地一朝失陷,江都宫室府库珍藏落入杨振之手,洪命一身为江华留守,难辞其咎,而洪领相乃洪命一之父,也应当一并问罪,岂能再问对策于他?!” 说到这里,这个左相李圣求又一指跪在远处的沈器远,大声说道:“还有京畿道总戎使沈器远,其弟乃是江华留守府副使沈器成,江华留守府沦陷,其弟也难辞其咎,沈器远岂能再任总戎使,岂能叫他再参与军机要务?!” 这个左相李圣求一口气竟然指斥两个重臣,而且一开口就要追究他们的责任,几乎是要将他们撵出朝堂。 如果他一个个来,那兴许还有点可能,但他同时要求处罚领相洪瑞凤和京畿道总戎使兼南汉山城防御使沈器远,那就有点不自量力了。 洪瑞凤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其实等闲之辈? 而沈器远能坐上京畿道总戎使兼南汉山城防御使的位置,就更不是等闲之辈了。 如果没有国王李倧的信任,他们是坐不到眼下的位置上的。 也因此,李圣求说完这些话,殿中一片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等着李倧出来说一句话。 此时的李倧拉着脸,神色沉郁,思虑了半晌,见终究无人再说话,于是目视着在他座榻附近跪坐着闭目不语的一个老臣,说道: “金公,你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为好?” 这个被称李倧尊称为金公的老头子,正是丙子胡乱之前长期担任领议政的老臣金鎏。 金鎏同样七旬左右,虽然须发花白,但是气色尚佳,闻言突然睁开了耷拉着的眼皮,冲李倧一拱手,中气十足地说道: “大王,此时乃非常之时,追责问罪的事情该当以后再说。再说洪领相是洪领相,洪命一是洪命一,从来只有子代父过,未闻有父代子过的。 “沈总戎也是如此,此时乃是国家用人之际,岂能因为其弟有过错,而惩治其兄长,若如此,天下尚有何人可用?!” 金鎏自己的儿子,就是因为在丙子胡乱期间奉命出任江华留守,结果玩忽职守没能保住江华岛,致使大批后宫嫔妃和大臣女眷被掳,丙子胡乱以后其子被处死。 而金鎏本人也因此丢官罢职,丢掉了领议政的位置。 虽然此后李倧依然尊重他,什么事都询问他的意见,但因为他儿子的事情,到现在他也没能真正起复。 所以此时听了李圣求的问罪之言,他本能地就很反感,又听李倧问他的意见,当即就把心中所思说了出来。 掺杂着真情实感的话语,自然底气十足理直气壮而且直入人心。 李倧听了,忽然想起眼前这个前领相金鎏下台的原因,不由得叹口气,说道:“金公所言,才是老成持重老成谋国之语啊!此乃危急之秋,用人之际,岂能动辄罢免国家重臣?寡人甚盼诸卿能和衷共济!” 第六九六章 割借 却说李倧在制止了大殿中朝臣们的内斗之后,很快就接受了金鎏向他提出的两手准备的意见。 一边请李倧派出正式的时节去与杨振谈判,如果能把撤军条件谈成,那就最好,可以兵不血刃收回江华岛,如果谈不成,也可以继续借此机会拖延时间。 另一边则请李倧下令恢复号牌法,征调附近几道号牌军,前来保卫京畿道,防着杨振真的率军攻打汉阳城。 与此同时,李倧之前的决定,也继续执行,那就是寄希望于大清兵,继续好吃好喝供着那个敬谨贝勒尼堪,等到大清兵抵达之后,就请他出面帮忙打退杨振的军队,帮助李朝夺回江华岛。 就这样,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五日巳时左右,在杨振限定的时辰到来之前,年届七旬的金尚宪领着一行人,再次出现在了文殊山城以西前往江华岛的渡口码头上面。 这个渡口码头早被仇必先带人占领,是以金尚宪一行人出现在这里不久,消息就被送到了江华岛上的江华山城。 这一次,杨振没有派人把他们接进江华山城,甚至都没有让他们靠近江华山城,而是自己出了城,到了甲串墩。 就在被仇必先的炮船击毁的甲串墩外面,接见了金尚宪一行两人。 就在昨天晚上,杨振又收到了一封沈器远遣人送到海岸的书信。 这一次的书信可能写得仓促,并没有使用上一封书信所使用的汉文与谚文掺杂的暗语,而是完全用汉文写成。 内容也很简单,就是向杨振通报了李倧的两面派做法以及这次前来与杨振谈判的使者的身份。 沈器远告诉杨振,这次前来与杨振谈判的使者,是李倧最信任的表兄,负责统领昌德宫禁卫营的扈卫大将具仁垕。 原本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杨振心中还曾生出了一点不需要大动干戈就能达成目的的念头。 但是一看到沈器远在书信里提到的其他消息,即李倧在金尚宪回去的当天晚上,就已经派人向清史求援的消息,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与此同时,杨振对于通过谈判的方式兵不血刃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 也因此,对于这次故意前来通过谈判拖延时间,企图等待清兵前来打退自己的所谓谈判使者们,杨振根本没有认真对待的兴趣。 杨振带人来到甲串墩堡城下的时候,仇震海正陪着金尚宪二人下得船来,双方就在甲串墩外的沙石海岸上看见彼此了。 时值六月,天气正热,远处蔚蓝的大海翻着波浪,天上的朵朵白云一刻不停地变换着奇怪的形状,而鼻子里呼吸的是咸湿的洋溢着海腥味的空气,耳边更是呼呼的海风。 杨振看见金尚宪他们一行人登岸之后,自己就在甲串堡对海的废墟边上站住了,等候他们前来。 金尚宪仍是上次前来时的装束,头戴乌纱大帽,身穿白色宽衣,而跟他一起迎着杨振过来的高大武将,却是一身黑衣,披着甲胄。 金尚宪老早就看见了杨振,但是看见杨振站在远处不动,完全没有过去迎接自己的意思,只好领着这次谈判的正主,来见杨振。 虽然昨天李倧在昌德宫的召见之中,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但他金尚宪却比之前更希望通过谈判的方式解决问题。 他不想清虏牵涉其中,一旦清虏牵涉其中,并通过清兵之力打败了杨振,那么朝人不仅将彻底失去摆脱清虏的机会,而且也必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清兵是好借的吗? 而且就算借来了,到时候恐怕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清兵可是蛮夷,哪会像杨振这样跟你讨价还价,好说好商量啊! “呵呵,金老大人,别来无恙乎?” “尚可,尚可。有劳都督远迎了!” “呵呵,也算不上远迎。本都督今日就在这里会见使者,会见完了你们好过海回去,而本都督也好决定行止!” “就在这里?!这个——” 金尚宪听见杨振所说的话后,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甲串墩上被击毁的炮台和朝海一面垮台的墙体,周围只是沙石遍地的荒凉海岸,登时有些茫然。 金尚宪远远看见杨振的时候,原本还有些诧异,以为杨振对谈判如此迫切,没想到却是自己想岔了。 “不知金老大人你这一次登岛,带来的是什么样的答复?呵呵,本都督看你们两手空空,可不像是条约达成的样子!” “这个——” 金尚宪听见杨振所说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是好了,只得转了身,指着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具仁垕说道: “杨都督,贵部与小邦商谈撤军条件的事情,从今日起,就由小邦王上的扈卫大将、内三厅都提调具仁垕具将军全权负责了。 燃文 “至于老夫,老夫新得了一个江华留守府观察使的闲差,只从旁观察而已。接下里的条约之事,还是请具将军,跟杨都督你详谈吧!” 金尚宪说完这个话,随即转身让开了位置,将原本站在他右后边的具仁垕凸显了出来。 杨振早就注意到了金尚宪身后的人物,那人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大热天身披甲胄,看起来很是威猛。 此刻杨振听了金尚宪的介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略一拱手,算是见礼。 而那个具仁垕也很冷淡,同样只是略一拱手,开口说道:“就在不久之前,具某也曾听人说起杨都督你的威名,不料今日,却是在江华岛,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此亦非我所愿,但是汝国君臣,不念大明旧恩,已然降清事虏,且将助纣为虐,与我为敌,我大明岂能听之任之,坐视不理?!” 杨振见这个具仁垕隐含一丝不愿与自己为敌的意思,当下也对他说了自己光明正大的来意。 但是具仁垕却接着杨振的话头说道:“当年丙子胡乱之时,鄙国王上曾遣使传信,求救于大明,可是大明天兵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致使鄙国三千里江山,危在旦夕,社稷倾覆之祸,迫在眉睫,我国王上于南汉山城被围四十七日,乃力竭而降,何罪之有?” 杨振见这个具仁垕跟金尚宪一个德行,眼看兵临城下,还要跟自己讲道理,顿悟他们乃是抱着拖延时间的打算,一时火大,对他说道: “此等事,本都督前日与金老大人已费尽唇舌,其中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皆可以往后再说,今日时辰已到,本都督只是要你们的一个答复而已!” 那个具仁垕一听杨振这么说,顿时黑了脸,冷眼看着杨振,缓缓说道:“都督想要一个答复,哼,好说,具某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答复——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割地、赔款两项,小邦决不会接受,至于都督所提的另外三项要求,具某奉命可以与都督商量!” “具将军的意思是说,叫你们割地赔款,你们将誓死不从,本都督先前提出的五条要求,现在你们将它变成了三条咯?” “没错!割地、赔款,未有先例,鄙国上下誓死不能从!” “誓死不能从?呵呵,如果本都督坚持这两条呢?” “若都督坚执此二条,则鄙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势必抗争到底!”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汝国君臣若有此等气节,何故当日屈膝事虏?!” “杨振——” 具仁垕听了杨振的话,登时手指杨振,怒目而视,而杨振身后的郭小武、麻克清则将手中火枪刺刀前出,顶在了具仁垕的胸口。 场面急转直下,一时坠入冰点。 而金尚宪这个干瘦老头,似乎唯恐两人谈崩,在边上满脸焦急之色,不停地说着:“都督有话好好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杨振见状,遂又缓和了一下,说道:“当年清虏入寇尔国,我大明隔山隔海,救援来迟,非不尽力,而汝国之弱,出乎我大明天子意料,也是其中一个因果。但是——” 说完了当年大明之所以救援不力的原因,杨振立刻又话锋一转,再一次敲打起具仁垕和金尚宪来: “当年大明与尔国远隔山海,以致于救援来迟,然则今日尔国与清虏同样山高路远,若是汝国君臣转而寄希望于清虏出兵援手,呵呵,其救援来迟,亦将是必然之事!” 第六九七章 密约 杨振这么一说,具仁垕登时大惊失色,瞬间瞪大了眼睛,先是猛然抬头看看杨振,然后又迅速转脸去看金尚宪。 具仁垕这样的人,是李倧小圈子里的核心人物之一,跟金尚宪这些读圣贤书读痴了的大名士不一样,他们早知道实力决定一切的道理。 而他之所以一上来就跟杨振纠缠当年大明救援不及时的问题,就是要用这些根本说不清楚的是是非非问题来拖延时间。 当日在昌德宫里李倧与大臣议论对策的时候,沈器远所说的时间问题,虽然遭到了金自点等人的呵斥,但是具仁垕心里却深为认同。 想当年,清虏大军的先锋骑兵过江之后,进犯汉阳城的速度之快,出乎他们所有人的一料之外。 然而事后,他们却也算过一笔账,清虏先锋一路上绕城而过,乃是直奔汉阳而来,但从过江到进抵汉阳城下,仍然花费了十二天的时间。 而当时正值寒冬腊月的季节,鸭绿江、清川江、大同江等江河封冻,清兵马队炮队可以踏冰而过,免了乘船渡江的麻烦。 可是现在呢? 却正是六月天气,江水丰沛,江面宽阔,大利舟师的同时,也大不利于清人的骑兵与车炮。 如此一来,清兵赶来汉阳城的速度,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至少在半月之内,恐怕是到不了的。 一念及此,具仁垕呆立当场,虽然嘴上不说话,但是脑海里却是翻江倒海一样。 杨振见他神色变幻,忽而暴怒,忽而煞白,当下呵呵一笑,再次对他施加了一层压力,对他说道: “汝国去请清虏救兵的使者是否已经出发?即便旬日之内,他能顺利到达镇江堡,即便济尔哈朗擅自做主,敢于出兵前来此地,等到清虏兵至,那也是二十天以后的事情了!” “这——” 杨振这套说辞,果然起了作用,正紧张计算着所需时间的具仁垕听了顿时一阵沮丧。 因为根据他的估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清兵赶到江华岛一带,最少要有二十天的时间。 二十天,拖得过去吗? 最重要的是,杨振现在这么一说,显然意味着杨振对于他们向清人求援请兵的可能,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甚至早就算到了这一点。 这可如何是好? 具仁垕愣在当场,不言不语,之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此时竟然说不出口了。 杨振见具仁垕这般表现,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更是根本不给他留下一点念想。 “且本都督从海上来,麾下水师炮船无数,即使清虏兵至,我自可率军退居海上,此乃炎夏,水深海阔,清虏骑兵,能奈我何? “而到那个时候,不光汝国江都宫室将尽成灰烬,汝国汉阳京、开城京、南汉山城以及南北沿海诸道府州,也将成为焦土! “呵呵,且到那时,清虏大军久驻汝国都城京畿道或者汉阳城,其中利弊得失,汝国君臣可曾想过否?具将军可曾想过否?” “这——” 面对杨振句句诛心的言辞,具仁垕再一次瞠目结舌,口中喃喃,不能成语。 “杨都督,可否让老夫单独与具将军说几句话?” 金尚宪显然也想象到了杨振所描述的惨状,又见具仁垕神色紧张慌乱,一时间不能言语,连忙冲杨振躬身这么说道。 “当然,但是本都督耐心有限,没多少时间陪你们在这里消磨!” 金尚宪是亲明派,该给的面子,杨振还是要给的。 而且杨振也知道他是能起好作用的,因此同意了他的请求,当即转身退到了十几步开外。 而同时,他也趁机叫过了在附近候命的张臣、仇震海等人,叫他们号令士卒,列队登上战船,做好随时起航出兵的准备。 另一边金尚宪、具仁垕显然也注意到了甲串墩附近的异样动静,很快便结束了两个人的私议。 “杨都督,割岛、赔款两条,实乃小邦王上心中之大忌,具将军委实不能答应,若都督执意坚持,则此约即使暂时告成,将来也必不能长久。 “老夫为都督计,敢请都督将割岛、赔款两条,一并折算成粮米,或者折入其他诸条计算,以鄙国每年产出之粮米,每年出两万石,暗输都督,助都督抗虏。都督以为如何?” 金尚宪与具仁垕私议了一阵,终于大体有了一个方案。 在他们看来,眼前的杨振,跟之前东江镇的大帅毛文龙、沈世魁等人并没什么两样,就是为了索要粮饷而已。 以前的东江镇也好,现在的金海镇也罢,全都处在清人的后方,大明朝对他们供给极其不便,因此使得他们粮饷时常短缺。 雅文库 自己这边答应定期供应粮米,虽然有可能会让清人大怒,但只要做的隐秘,有可能不被拆穿。 而且就算拆穿了,那也是因为清兵救援不及时导致的结果,到时候也好应付过去。 总之,这么做,可要比割岛赔款好多了。 毕竟粮米能够再生,能够按年支付,而土地割走一块就少了一块,可不能再生。 听完了金尚宪提出的方案,杨振沉吟不语,这个时候具仁垕则跟着说道:“具某并不想与都督为敌,鄙国王上也不想与都督为敌。若都督执意割我岛屿,具某和鄙国王上将不得不与都督为敌! “况且都督索要之济州岛,其地极为偏远,乃一海上荒岛而已。更兼岛上人口稀少,土地贫瘠,每年出产稻米,尚不够岛民自用,都督索之,并无助益。不如折算成粮米,由鄙国就近支给!” “至于赔款,亦是如此,丙子胡乱以来,鄙国每年需向清人支付岁币,金银耗尽,物贱银贵,且赔款之名实属屈辱,都督若欲条约之达成,敢请同样折成粮米支给!鄙国岁给两万石,足够都督立足金海镇了!” 杨振听见具仁垕这么说,迅速在心中换算了一下,一石若按后世一百二十斤计算的话,两万石就是二百四十万斤。 这个数目听起来好像很多,可实际上只有一千二百吨而已。 若按后世的货船运载量来算,这点稻米还装不满一艘中型货船呢。 而且一石米,即使在非常省吃俭用的情况下,最多也只能满足一个兵员两个月的粮食供应。 一年供给两万石稻米,对现在的杨振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割地,赔款两条,才折成粮米两万石么?呵呵,你们打得倒是好算盘!” “这——” 金尚宪、具仁垕一听,登时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之后,一起紧张地看着杨振,预备着杨振再次狮子大开口。 但是,杨振并未如同他们所料的那样狮子大开口,而是突然呵呵一笑,说道:“不过你们这个折算之法,倒也给了本都督一个想法。 “汝国君臣不愿承担割岛赔款的坏名声,本都督可以理解。但是以土地金银折算粮米两万石支给,本都督却不能接受。” “两万石,其实已是鄙国能够接受的上限,但若都督认为不够,咱们可以再谈!” 具仁垕以为,杨振是嫌两万石太少,所以立刻就表示两万石不足的话,还可以再谈。 但是杨振的意思并非如此,济州岛土地广大,种植稻米的产出虽然不足,但是种植番薯土豆,却未必不能丰收。 再说了,他要济州岛也不是单纯为了叫人耕种,最主要的还是为了继续移民,然后占有这个海上战略要地。 所以他听了具仁垕的话,当即一摆手,对他说道:“这样,年给两万石之外以,割岛一条,不必再折合粮米。本都督可以将割岛更改为借岛,由汝国王上将济州岛借给本都督为养马之地。” “借岛?!” 杨振将割岛改为借岛的话语一出,具仁垕与金尚宪同时瞪大了眼睛,同时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随后两个人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由金尚宪当先说道:“都督,这个借岛,如何一个借法?” 金尚宪满是诧异地问问完,具仁垕也忍不住说道:“既然是借岛,那当有借有还,都督若将济州岛借走养马,那么何时将此岛归还鄙国?” 第六九八章 竖子 杨振一听他们两个人提出的问题,顿时就知道,自己借岛养马的说法,显然比割岛更容易得到他们的同意。 至于为什么要在济州岛养马,杨振没说,而具仁垕、金尚宪也没问。 因为这个事情根本不必询问。 济州岛原本就是元朝时的一个海上养马地,当时叫做耽罗军民总管府,是元朝管辖济州岛时的一个常设机构,目的是给当时的征东行省养马,提供马匹。 后来元朝灭亡,高丽趁机占了耽罗军民总管府,但此后也仍是将其作为自己的养马之地。 再后来李成桂篡夺了高丽王朝的江山,耽罗军民总管府就成了李朝的养马地。 朝鲜半岛多山,有限的小快平原也都是耕地,唯有济州岛上人口稀少,土地开阔,虽然岛上土地贫瘠,但却非常适合放养马匹。 虽然李倧登上王位的时候,岛上养马的机构早已经荒废,良马已不多见,但济州岛适合养马的事情,在李朝上下却是人尽皆知。 与此同时,在具仁垕、金尚容看来,杨振的金海镇要对抗清虏,当然也需要大量战马。 而大明朝已经丢失了辽东,也丢失了塞外,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牧马养马之地。 故而听见杨振有此想法,他们倒也不觉得如何惊奇,当下他们只关心如何一个借法以及如何一个还法。 “十年!本都督十年之内,若不能平辽成功,济州岛就还给汝国王上!” “十年?!” 杨振所给出的十年之期,显然让金尚宪、具仁垕有些惊讶,但同时也让他们心中一喜。 杨振以平辽之期为期,怎么看都像是对济州岛并无占有之意,而且怎么看,到时候济州岛也仍然是朝人的土地。 因为杨振的金海镇虽然打了一场胜仗,但是要想平辽,要想完全打垮大清国,怎么看都有点遥遥无期。 “五年!若都督五年内不能平辽,则平辽必然已毫无胜算,又何必相约十年之期呢?都督只借五年,于借岛这一条,具某今日即能替我王上答应!” 对于大清兵之强悍,具仁垕是亲眼见证过的,是以他根本不相信,杨振的队伍能够在五年之内平灭清人。 在他心中,给杨振十年么,不好说,但是五年之内,此事绝无可能。 而且在他的算计中,杨振的金海镇能在旅顺口挺立五年吗?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能征善战的大清兵,岂能容忍杨振的金海镇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挺立五年之久?! 或许一年两年之内,杨振的金海镇就会如同当年的东江镇一样灰飞烟灭了,到那时,济州岛自然得还回来。 “是啊,都督,老夫听说当年袁崇焕与天子有过一个五年之约,如今都督与鄙国不如也来个五年之约。 “莫如以五年为期,五年内鄙国将济州岛借给都督养马用于平虏,五年后,都督若不能平辽,继续借地养马又有何益哉?” 杨振见他们两个突然这般积极,显然是他们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平辽的胜算,当下也不点破,面无表情地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道: “没错,如果五年之内,本都督不能平辽,则平辽事业恐怕也再无希望,到那时或许本都督也只能学汝国主,北向称臣了。” 杨振尽可能让自己显出一番表情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语调消沉地说完了上面的话,然后目视具仁垕,说道: “也罢,就以五年为期,即日起,若五年内,本都督不能平灭清虏,济州岛当如期归还汝国主!” “好!杨都督此言正合具某之意。但是杨都督所谓平灭清虏,当以占领盛京,取得清帝首级为准!” 具仁垕见杨振同意以五年为期,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并且随后就又补充了一句,对杨振平灭清人做出十分严格的限定。 在他看来,莫说给杨振五年,就是如他所愿,给他十年时间,他也做不到这一点。 但是,对于具仁垕最后施加的限定,杨振只是笑笑而已,当场认可了他的自作聪明。 这个条款当中,杨振刻意没去提平虏成功以后济州岛怎么办的问题。 而具仁垕和金尚宪两个,显然心中笃定了杨振不可能五年内平虏成功,所以他们也回避了平虏成功以后咋办的问题。 就这样,具仁垕和杨振达成了江华岛密约的第一条,即借岛之约。 这一条达成之后,其他的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具仁垕及其所代表的李倧,既不愿背上赔款的骂名,同时也不想拿出真金白银来支给杨振,所以杨振顺势将赔款,改成了赔矿。 也就是说,用李朝在清川江、大同江两岸废弃的铁矿来抵偿杨振所要的赔款,即抵偿杨振撤出江华岛,保证江都宫完好所要支付的费用。 对于杨振出其不意的这个提法,具仁垕甚至都有点喜出望外了。 只要杨振不要钱,不要地,至于物产矿产什么的,只要是投入人力可以办到的,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不就是一些吃不能吃,穿不能穿,需要有人去挖的所谓铁矿石吗? 既然杨振愿意要,那就叫人挖了都给他吧。 只要能顺利拿回了江华岛,杨振愿意要多少芥川矿场的石头,都可以给! 于是很快,他们便达成了杨振与李朝江华岛密约的第二条,以李朝平安道沿海沿江的所有铁矿场冲抵杨振归还江华岛索要的赔款。 yawenku.com 当然,与杨振借用济州岛的期限一样,同样是一个五年之期。 接下来的其他条款,就好办多了。 关于给粮的问题,认识到了期限的重要之后,具仁垕与金尚宪很快便与杨振商定,五年之内,李朝年给金海镇稻米两万石,五年总计十万石。 而杨振则立约保证金海镇不能再有一兵一卒染指江华岛,同样不能再有一兵一卒劫掠袭扰平安道的海岸。 显然,俞亮泰率军袭扰安州海岸的消息,早已传到了汉阳城的君臣耳中。 如今借着与杨振谈判,了却了今后的这个隐患,具仁垕的心中同样甚是满意。 杨振提出的五条要求里面,只有头三条,是需要李朝出血的,也是对杨振最重要的。 至于剩下的两条,杨振不过是为了分化李朝内部大臣,让他们不能团结一心针对自己而提出来的。 因此,当具仁垕针对罢免降虏主和派大臣这一点,与杨振讨价还价的时候,杨振很大方地叫他们自己看着办。 但是对最后一条,杨振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指明了叫李朝重用金尚宪、金集、宋时烈与宋浚吉等下台的亲明派官员重新出仕。 与此同时,杨振也按沈器远在信件中要杨振向李倧提出的条件,明确要求李朝重新启用丙子胡乱中唯一抗虏得力的林庆业,取代左相李圣求之弟李敏求出任三道水军统御使。 李氏朝鲜的水军在当年万历抗倭期间,曾经强大过一时,但随着李舜臣的战死,李朝水军随之没落。 到了东江镇崛起之后,李朝在平安道、黄海道等地的水军,更被逐出了黑水洋,只有其南部三道,即所谓下三道的全罗道、庆尚道、忠清道,出于抗倭的需要,仍旧保留了水军。 这就是所谓的三道水军统御使统御的水军了,也是李氏朝鲜仅有的水军。 丙子胡乱之中,李朝的三道水军虽然没有发挥什么太大作用,但是原本统领水军的将领林庆业,在北上勤王的过程中虽然伤亡惨重,然而打得还算出色。 战后,林庆业一度还被重用,出任过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即所谓平安兵使。 但因其抗虏之心坚决,李倧怕他给自己惹祸,遂在主和派大臣的进言下,干脆将他罢免闲置不用。 并以时任兵曹判书现任左相李圣求之弟出任了三道水军统御使,以反正功臣沈器远的亲家柳林出任了平安道兵马节度使。 杨振在接到了上沈器远的先后两道书信之后,先是询问沈器成,后又询问安应昌,总算是搞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也知道沈器远为了谋逆,筹划已久,正想借此机会将其密友林庆业安排到三道水军统御使的位置上去。 所以这一次,杨振干脆将这个暗藏的亲明派林庆业,与公开的亲明派金尚宪、金集、宋时烈与宋浚吉一并提了出来。 对于金尚宪、金集、宋时烈与宋浚吉四人将来出任何职,杨振没有明确要求,但对林庆业的职位却是一步到位,要求非常明确。 具仁垕虽然对此不明所以,但林庆业日常的言行他们也是知道,明白其人确是力主抗虏之人,当下也无异议。 就这样,杨振在甲串墩外,与具仁垕、金尚宪二人达成了密约,并叫二人回去禀报李倧。 这一次,杨振认真算了算日子,非常大方地给了他们三天的时间,叫他们在六月十八日午时以前,必须答复自己。 而且,到时候唯有准与不准两个选择,不允许再与自己讨价还价。 第六九九章 开京 杨振明知李倧抱有通过谈判来拖延时间的打算,却大大方方给了他们三天商议决定的时间,当然不是随便给的。 杨振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李倧是一个又臭又硬的人物,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货色。 要想保证这个自己与具仁垕达成的密约能够兑现,他就必须手里有李倧忌惮的筹码。 而这个筹码,就是被罢黜的前国王光海君。 俞海潮、安益信两人已经带着兵船,陪着沈器成,出发前往济州岛两天了。 但是江华岛距离济州岛甚远,两地之间不下五百里。 即使他们一行人顺利抵达济州岛,并将废黜的光海君手到擒来,可他们要赶回来,起码也得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而在此之前,杨振能够用来威胁李倧及其朝臣们执行密约的最大筹码,就是江华岛上的宫室府库珍藏了。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说有,那就只能是出兵汉阳城,或者率军登岸,到附近的富庶之地烧杀抢掠一番了。 但是如此一来,杨振与具仁垕达成的密约,恐怕就更难执行下去了。 这却是杨振不希望看到的。 如果李朝这只鸡能够一直给自己下蛋,杨振并不希望采取杀鸡取卵的方式对待它。 却说具仁垕与金尚宪二人,带着与杨振达成的密约离开江华岛以后,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岛上。 而与此同时,海对面的文殊山城一带,却突然开始旗帜林立大军云集。 仇必先原本已经占领的文殊山城通往甲串墩的渡口,也在杨振的命令之下主动放弃,撤回到了甲串墩这一边严阵以待。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七日深夜,沈器远派出的信使再一次偷偷过海不期而至。 杨振一见沈器远的书信,方才放下心来。 原来是沈器远这个京畿道总戎使,被调派到了文殊山城,李倧叫他亲临一线,总领京畿道、黄海道以及江原道等到征调而来的号牌军,负责京畿道防御事务,防范杨振真的出兵汉阳城。 与此同时,沈器远也向杨振通报了汉阳城里的消息。 原来具仁垕带着他与杨振达成的密约返回汉阳城之后,李倧再次召集了议政府诸臣以及李倧所信任的大臣们议事。 李倧对具仁垕带回来的密约,虽然态度上缓和了许多,但是他却不愿意承担达成密约的任何责任,而是希望通过将密约诉诸议政府的朝议,将责任推卸给议政府的大臣们。 幸亏有具仁垕与金尚宪二人的极力劝谏,李倧才只是将密约的前三条抛了出来,由议政府的大臣们商量。 而议政府的大臣们同样一个个滑不留手,谁也不想承担责任,两天过去了,此事竟然一直议而不决,始终定不下来。 杨振从沈器远的书信里面得知这个消息,一时真是哭笑不得。 而在江华岛上闲散了许多天的张臣、张国淦、李守忠三人,听闻了这个消息,一个个力劝杨振给李倧这个混账朝王一点颜色看看。 尤其是在前往江华岛的路上没有捞着一次上岸哨探机会的李守忠,这一夜,恰好轮着他率部在留守府里当值,他见杨振犯愁,并找来了张臣、张国淦议事,于是嬉皮笑脸地向杨振进言。 “都督,和约是打出来的,不是谈出来的,咱们若不把汉阳城里的那个混账王上给打疼了,他就会始终心存侥幸,不肯服软。 “而且,卑职等人自来此地之后,实在未尝好生打上一仗,火枪营的弟兄们跟随都督渡海来此岂能白来,都督您岂忍心叫他们空手而回?” “那么,你们说打哪里?” 杨振既然连夜叫了张臣和张国淦过来,当然也已经有心要打上一仗。 但是这一仗,却只能胜,不能败,甚至只能大胜才行,连打成平局都不能出现。 因为一旦杨振所部上岸攻击,却不能取得大胜,那么李倧及其朝臣们就更会磨磨唧唧没完了,甚至有可能立刻撕毁具仁垕与自己已经谈成的密约。 slkslk.com “都督若是要打,就要打其心腹之地,若只是一般地方,得失无关痛痒,打了不如不打。” 张臣对于眼前形势的判断,与杨振近乎于一致,因此说了这个话以后,在灯下沉思片刻,然后断然说道: “为今之计,都督要打,却有三处地方可以考虑,其一是汉阳城,有汉江与江华岛水道相同,走水路甚为近便。其二则是朝人倚重的另一处要地南汉山城。 “但是这两个地方,对朝人过于重要,绝对不容有失,所以必有大量守军驻扎。虽然朝人之号牌军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但我军人少,不利久战,若去打汉阳城,或打南汉山城,属实说,有一定风险。” 杨振听见张臣这样说,当下点了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 汉阳城和南汉山城是朝人重地,如今有了自己这个近在咫尺的威胁,并屡次声言要打汉阳城,那么汉阳城和南汉山城一定是朝人防守的重点。 真要去打,的确有一定风险。 想到这里,杨振问张臣道:“你不是说有三个地方可以考虑吗?那第三个地方却是哪里?” “第三个地方,却是开城!” “开城?” “没错!卑职这几日闲来无事,常与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数人谈论李朝时事,知其有除了汉阳城国都之外,另有四京之设,江华岛即其江都,而开城即其四都之一开城京!” 张臣面对杨振的询问,立刻将这几天内对李朝形势的了解说了一些,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了许多层的高丽纸出来放在杨振面前的小几上铺开,接着说道: “都督请看,这是卑职这几天从留守府搜罗到的李朝京畿道地图,开城京距离咱们所在的江华岛并不远,就在这里!” 张臣将那叠色白如绫坚韧如帛的高丽纸铺开,赫然正是李朝京畿道山川地理图。 杨振拿起桌案上的烛台,俯身靠近了一看,就见张臣手指的地方果然用汉文写着松京开城四个小字。 又见其城址距离江华湾并不远,同时其东侧又有临津江水道,杨振终于点了点,下了决心: “好!就去打打这个开城京!而且要叫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他们,与你们共同前去!” “都督,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他们可是朝人,万一——!” 张国淦见杨振终于下了决心,正高兴着,却听见杨振叫他们带着安应昌等人同去,一时有点意外,立刻出声提醒自家都督注意安应昌等人的身份。 “无妨!你们此去,一切金银细软缴获,都归各部兄弟自己!只有大宗物资,如粮食布匹等缴获归公!开城毕竟是李朝陪都,城中宫室府库珍宝无数,我不信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他们能不动心。” 杨振先是痛下决心,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然后想了想又对张臣他们三人说道:“此次行动,也是对安应昌他们忠义归明军的一次考验,届时可将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三个指挥分开,分别配属你们三哨人马行动,若其临阵犹豫不决,举止失常,可以先斩后奏!” “卑职遵命!” 听了杨振的这个安排,张臣、张国淦、李守忠三人相互看了看,一起躬身抱拳领命。 当天夜里,杨振虽然做出了偷袭李朝松京开城府的决定,但是并没有立即执行。 一来,杨振给李倧定下的时限未到,毕竟还有半天的时间。 二来,为了确保行动胜利,杨振需要沈器远利用自己的权力,将松京开城府的守城号牌军尽可能征调一空。 所以,当天夜里做出了决定之后,杨振一边命令张臣与仇震海联络乘船出兵以及备战事宜,一边借着沈器远的信使连夜返回的机会,又给沈器远写了一封书信。 信中并没有明说一旦李倧不同意具仁垕达成的密约,自己就要去袭击开京,而只是请沈器远配合,将黄海道海州牧下的号牌军尽数调到京畿道来。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八日烈日当空,江华岛水道之中风平浪静,午时已过,但是李倧的谈判使者具仁垕,并无如约出现在甲串墩对岸的渡口码头上。 杨振在甲串墩这边等到了午时三刻,却只等到了金尚宪这个干巴老头风尘仆仆地赶来要求见面。 杨振没有接他过岛,只让仇必先前去询问了他的来意。 仇必先回来以后,连忙向杨振报告说:“都督,那老头固执得很,非要乘船过海,来见都督一面。卑职高低给拦住了。 “问他来意,他只说请都督无论如何再宽限一日,说什么昌德宫里今日争执不下,到明日必有结果!” “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知道了。但是过了期限,必有惩戒,勿谓言之不预也!” 杨振在甲串墩这里,用千里镜可以看见须发皆白的金尚宪在码头处急到跳脚的情况。 但是具仁垕没来,或者说李倧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儿,那就必须给以惩戒,否则今后密约达成了,自己也无法放心离开。 仇必先听了杨振的命令,一时不解其中含义,想要问时,杨振转身离去,他也只好满肚子疑惑地赶回去传话去了。 在烈日下的码头上急到跳脚的金尚宪,听了仇必先转达的杨振之言,顿时颓然跌坐在地上,心中直骂李倧竖子不足与谋。 第七零零章 光海 具仁垕没有来,虽然令杨振略感失望,但是这个情况,却反倒正中了杨振麾下各部人马的下怀。 杨振麾下各部人马已经做好了袭击开京的准备,如果事到临头,具仁垕来了,双方密约顺利达成了,那么他们闲得蛋疼的部下们岂不是白欢喜了一场? 与张国淦等人担心的情况截然不同,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等人及其所领的忠义归明军,在大肆抢劫祸害了江都宫以后,已经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们现在最担心的,根本不是杨振派他们去跟曾经的同袍交战。 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反倒是杨振不开战,而是把他们当成密约达成的条件给卖出去。 所以,一听说杨振要借重他们出兵松京开城府,而且各部缴获所得之金银细软,全归各部自行分配处置,他们各自的部下们简直是欢呼雀跃。 比起火枪营下的三哨火枪手来说,忠义归明军部众面对此事积极踊跃的劲头,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有许多去过松京开城府,包括驻守过松京开城府的朝人士卒,还纷纷自告奋勇争先恐后地请求为征东军火枪营带路。 面对这个状况,即使心里有一些家国之念的都指挥使安应昌,也只能徒唤奈何而已。 原来隶属御营厅的朝人军伍,大都是丙子胡乱时各路朝人援军的残余,他们与清虏仇深似海,可他们当时打生打死保卫的王上李倧,却转眼投降了清虏。 这些人心中的恨意,可想而知,而这一点也正是沈器远可以密谋反叛并成功笼络了大批御营厅将领的根本原因。 同时,也是后来御营厅下的大小将领在沈器远谋逆事发被处死之后,起兵叛乱之事仍旧层出不穷的根本原因。 至于号牌军里强征来的乡兵,更有许多都是贵人家的奴隶和丙子胡乱期间流离失所的朝人难民。 这些人在以前的时候根本不被李朝的贵族和各级官吏们当作人看,到了这个时候,想指望他们心里有什么家国之念,那是白日做梦。 却说当天黄昏,夜幕降临,同时海上潮水也开始大涨,原本并不宽广的江华湾水道,一时如同一片汪洋。 杨振亲自率领仇震海、张臣、安应昌等部士气高涨的三千将士,在夜色中升帆起航,往北边不远处的临津江江口处驶去。 而在他的身后,杨振将留守江华岛水道的重任,交到了小将仇必先的肩上,叫他带着他的两艘装配了重型红夷大炮的炮船继续驻扎在甲串墩码头这边。 至于江华岛上的江华山城,杨振则来了一出空城计,只留下郭小武带领火枪营里的一队火枪手守卫江华留守府。 如果此时朝人哪一路军队乘船进攻江华岛,那么杨振的这个布置恐怕就要酿成大错了。 但是驻节江华岛对面文殊山城,总领京畿道各路人马的人物,却是与杨振早就达成了默契的沈器远。 因此杨振倒是对自己的后路放心得很。 当天夜里,亥时前后,杨振亲自带领的船队从水面开阔的临津江江口,顺着涨潮的海水乘势逆流而上,直抵松京开城府东部通往汉城府的一处无人驻守的临津江渡口处停泊了下来。 这个渡口,码头设施一应俱全,平常无论是白天黑夜,都有一队杂兵牌军驻守,一边盘查来往的贩夫走卒,一边收些过江杂税。 但是,这天夜里,这里却空无一人。 因为早在白天的时候,就接到了京畿道总戎厅发布的命令,叫他们尽数赶往京畿道汉阳城敦义门外布防。 能够被调去守卫汉阳城,对这些守江杂兵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因此他们早早地就奉了调令,前往汉阳城郊外协防去了。 与此相应的是,松京开城府周边驻军乃至驻守开城的为数不多的朝人军伍,也都于当日午前接到了调令,尽皆奔赴汉阳城去了。 笔趣阁 就这样,杨振率领的船队悄无声息地在往来开城京与汉阳京之间的临津江渡口处停泊下来,而船上的各部兵马士卒,也在张臣、安应昌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下了船,踏上了北上开城京的大道。 这一次行动,在张臣、仇震海两个人的力劝之下,杨振最后没有亲自前往,只在渡口处的战座船上安静等候。 这次行动毕竟不是什么作战行动,而是一次纯粹的烧杀抢掠,杨振身为大明朝的金海伯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的确不该参与这样的行动。 仇震海、张臣劝他不要参与其中,也是为了杨振日后的声誉考虑。 而杨振到这个时候也才意识到,这次出兵江华岛之前,应该带上一些早前缴获的满鞑子凉帽衣甲。 一旦执行类似抢掠朝人的行动时,可以趁机嫁祸给满鞑子们。 但是后悔也晚了,事到临头,往哪里去找那么多满鞑子的衣甲去呢? 却说杨振虽然没有亲率队伍前往开城京,但是不到一个时辰之后,他就在临津江西岸的一处高岗上,亲眼见证了开城京方向燃起的漫天大火。 “都督,开城方向起大火了,必是张副将他们已经入城得手了!——只是卑职有一些担心,都督这么做了以后,会不会激起朝人的反抗之心,朝人会不会因此同仇敌忾,不肯与咱们讲和呢?” 仇震海陪同着杨振带了一队亲兵,登上临津江西岸的一处高地,一起向西北眺望,看见夜色中开城方向的满天火光,忍不住对杨振说道: “都督与朝人所定之密约,一旦真的达成,咱们金海镇以后多了一处稳固的粮秣供应之地,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尤其是济州岛若果真借来,登莱等地的疙瘩瘟好转以后,咱们便多了一处安置移民的大地方。卑职虽没有亲自去过,但是当年在东江镇时,却也听人说起过那处大岛!” “怎么,叔父你是担心张臣他们这次开京之行,反而会坏了达成密约的事情?” 仇震海说了一堆话,其中的主要主张,杨振很快就抓住了,但是他对仇震海的担心完全持相反的态度。 “呵呵,叔父的担心,是多余的。朝人什么脾气,我是清楚的。他们事大事了几百年了,从来都是吃硬不吃软的德行,其君其臣,尽是一些畏威而不怀德的白眼狼。 “这样的人,你跟他好话好说,他们反而蹬鼻子上脸。你把他们打疼打怕,他们反而会服服帖帖! “不必同情这样的人。想当年万历朝鲜之役,打成尸山血海,劳师糜饷无数,帮助他们复国,可我大明从中得到了什么?我们这一次,就是收债来了!” 仇震海听了杨振的这番话,知道杨振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有自己的通盘考虑,当下他只叹了口气,就再也不说什么了。 现在的他,已经认清了,杨振将来是要干大事业的,类似纵兵烧杀抢掠这样的事情,应当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一旦名声坏了,将来要想收拾天下人心可就难了。 而身为金海伯夫人仇碧涵的亲叔父,仇震海自认为对规劝杨振走正道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 但是他也知道,侄女婿杨振的眼界手腕,绝不是他自己所能比拟的,因此当杨振主意已定的时候,他也就不再规劝了。 好在朝人也不是汉人,在李朝也不是在大明本土,杨振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松京开城府的大火,一直烧到了黎明前,火光方才黯淡下去。 而杨振、仇震海以及留守船队的大批船工桨手们,与前往开京去的队伍同样,全都是一夜没有合眼。 当天夜里未及子时,张臣与安应昌即带着人马走大路直抵开京城下,城上虽然有人值夜,但是并无多少守卫的人马。 张臣他们没怎么费劲就用爆破筒炸开了没有包铁的城门,然后三千人马一涌而入。 城中御营正兵早已征调一空,剩下的只有松京开城府留后所指挥提调的一些衙前杂兵。 数百衙前杂兵平时欺压朝人百姓可以,遇到如狼似虎的征东军火枪营,以及被厚利激起了杀心的忠义归明军,简直是小绵羊误入了狼群中,几个照面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而入夜之后开京城的宵禁,也帮了张臣和安应昌所部的大忙,老百姓乖乖地躲在自己的家里不敢出门,只能任由突如其来的张臣部和安应昌部踹门进入为所欲为。 一时间,松京开城府的府城里边火枪声、爆炸声、惊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征东军火枪营的士卒们,纪律还好一点,杨振许他们私掠金银细软等物,他们也就只抢金银细软等物,除非遇到反抗,并不轻易杀人。 而忠义归明军的各部士卒,可就完全不同了,杀人抢掠,强暴妇女,简直无恶不作,而且祸祸完了还要再放一把火。 朝人民居多少土木建筑,屋顶更是茅草或者稻草铺成,即使松京开城府的府城里面,也是成片这样的房屋。 这样的房屋,简直是一点就着。 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杀戮抢掠之后,松京开城府了依然成了一片火海,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以致张臣、安应昌等人不得不提前下令收兵撤退。 而在撤退之前,为了给汉阳城里的李朝君臣们留足教训,张臣也任由忠义归明军的将领金荩国,在大抢了城中的宫室府库之后,放了一把大火。 丑时过去,由忠义归明军各部,驱使着从城中搜捕出来的大批青壮朝人,赶着骡车马车牛车,推着太平车独轮车,甚至肩扛背驮着,把缴获来的稻米布匹大宗物资,连夜运送到了船队停靠的临津江渡口。 最后直到东方发白,天光发亮,从松京开城府方向满载而归的张臣、安应昌各部人马方才登船完毕,然后在晨曦之中乘船,趁着临津江口快速退去的潮水,重新回到了安全的海上。 第七零一章 达成 松京开城府在夜里发生的事情,次日一早就跟着四下逃难的恐慌人群传了开来,到了这天中午,更被紧急报送到了汉阳城中。 而此时昌德宫中,李倧依然与一群不愿替他背黑锅的大臣们相对枯坐着。 李倧连日召集大臣,但却始终议而不决,他指望着议政府的大臣们一起跪请他接受与杨振的密约。 但是大臣们与当年在南汉山城时的表现一样,始终达不成一致。 而崔鸣吉被罢官以后,李倧的议政府里也没有了敢于挺身而出替他背锅的人物。 结果,三天了,李倧每日召见大臣议事,却没能达成一个结果。 除了拖延时间之外,他们也没有议出任何一个比接受密约更好的办法。 眼看着人人都阴着脸不说话,又快到了散场的时刻,昌德宫大殿外匆匆忙忙地跑来了一个须发花白的大臣,正是汉城府府尹具宏。 这个具宏可不是别人,他能得判汉城府,当上李朝国都的最高长官,完全是因为他是李倧的亲舅舅,是李倧即位以来最信任的人之一。 具宏的到来,立刻打破了昌德宫大殿里气氛尴尬又沉闷压抑的寂静。 “大王,大事不好了!昨天夜里,开京城出事了,开京遭劫了!不仅城中百姓,不分良贱,皆被杀戮殆尽,就连城中的宫室府库,城中的宫室府库,也被焚毁一空啊!大王,开京城,让一把火给烧光了啊!” 具宏一进昌德宫大殿,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殿门内伏地大哭,一边哭嚎着,一边向李倧报告他所收集来的消息。 其实昨天夜里,汉阳城内的有心人就已经注意到了开城方向的异常,那红彤彤的夜空,怎么看都像是开京城里燃起了大火。 但是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发现西北开城方向的夜空有点异常的臣子,没有一个敢于在夜里多事去叫宫门。 就这样,开城头天夜里燃起的大火,直到第二天中午,汉城府才收到确凿的消息,到了此时,才被判汉城府的府尹具宏报进宫中。 而他的消息一报告,整个大殿里面顿时炸了。 “啊?!” “这——” “开京?!” “有贼袭开京?!” 李倧完全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说完了话兀自伏地大哭的舅舅具宏,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beqege.cc 而原本跪在殿中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土偶泥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臣们,顿时活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大呼小叫地议论了起来。 “肃静,肃静!” 议政府领议政洪瑞凤声音极其洪亮地压住了其他所有声音,而其他人也似乎意识到了殿中失仪的问题,很快闭上了嘴巴。 “大王,此必是杨振所为无疑了!昨日江华观察使金尚宪前去要求杨振宽限一日,杨振告诉他,过了期限,必有惩戒,勿谓言之不预。 “当时老臣以为,杨振此语,乃是说宽限一日之后不可再过了期限。但是现在看来,却是对,对之前误了期限的报复啊!” 洪瑞凤能当上领议政,果然不是白给的,略一联想,他就判断出进犯开京,烧杀开京的人马,必定是杨振的人马了。 而他这么一说,像是立刻提醒了跪在地上嚎啕的具宏,就听见具宏瞬间抬头,对着李倧说道: “没错,应是杨振所部人马无疑了!那些今日逃到汉城府报信的百姓说,他们深夜破城而入,用的多是鸟枪,说的多是汉话,为首者穿着的也是明国衣冠!” 洪瑞凤和具宏两个老臣一前一后所说的话语,立刻让方才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李倧明白了过来,这时就见他突然满面怒容,重重地捶打着身下的座塌,咬牙切齿地说道: “杨振,你敢毁了寡人的开京,寡人与你势不两立!” 狠人通常不会轻易说狠话,而把狠话常常挂在嘴上的,往往都是怂人。 李倧就是这样的怂人。 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他总是前脚说完最狠的话,后脚就不得不挨最毒的打。 丁卯胡乱是如此,丙子胡乱也是如此,而这次的开城之劫,就更是眼前的例子了。 这几天来,李倧的态度随着大臣们的争执不下,也在不停地变化。 他时而倾向于叫沈器远集结了大军直接渡海作战,不等清兵到来,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了这一次的杨振之患,时而又倾向于以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愿意以一时之屈辱,换来杨振归还江华岛并撤军。 而他的臣子们似乎也都习惯了他的这个脾气,此时见他怒气冲冲地说着要与杨振势不两立决一死战的话,大臣们再一次选择垂首不语。 一直等到李倧发完了火,渐渐平静下来,领议政洪瑞凤才又张口说了话。 “大王,借岛毕竟不是割岛,而赔矿也不是赔款,就是每年支给稻米两万石,不是也有一个五年之期吗? “大王再想一想,光是一个松京开城,就顶得上支给金海镇多少年的米粮?而我们,又经得起几次开京被毁这样的劫难?” “是啊,大王,洪领相说得对!若是他杨振借的是江华岛,那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了他,就是玉石俱焚,老臣也要跟他抗争到底!可他借的是济州岛,再说有个五年之期。五年,大王且忍一忍,转眼就过去了。” 跪在地上嚎啕了一阵的李倧舅舅汉城府尹具宏,听见议政府领议政洪瑞凤终于松了口风,好像有了背锅的觉悟,立刻就跟了上去。 杨振最后同意的密约,是具宏的儿子具仁垕谈下来的,其中种种过程,具宏从自己的儿子那里知道得很是详细。 从他的本心来说,他自己的儿子具仁垕,能够把杨振最初的撤军条件,谈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不管别的人满意不满意,总之他对自己儿子带回来的密约条款,是满意的。 听说这个杨振,在大清兵的面前,都已经连赢了好几场了,眼下汉阳城这点兵马怎么可能是杨振的对手啊! 对此,其他的那些大臣们嘴硬可以,他这个舅舅凭借外甥贵的汉城府府尹,可跟其他的大臣们不一样。 其他那些大臣们更担心的,是怕他们自己的名声坏了,怕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可对具宏来说,李倧都已经投降了清虏了,当时在三田渡虏营之中,面对胡虏群丑他连三跪九叩之礼都行过了,还有比那个更大的屈辱吗? 因此,他这个国王的舅舅更担心的,却是自己外甥的王位没了。 李倧的王位没了,其他的那些大臣们可以拥立其他的李氏宗室子弟,然后继续当他们的大臣,高官厚禄少不了他们的。 可是到那时,自己这个李倧的亲舅舅,是一定会倒大霉的,不仅眼前的荣华富贵肯定保不住,就连脖子上这颗大好头颅,恐怕也是保不住的。 洪瑞凤和具宏两个老臣一前一后说完了话,都拿眼看着李倧,而殿中的其他大臣虽然不说话,但也都偷眼打量着李倧这个王上。 唯有李倧颓然长叹了一声,闭着眼睛,闭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不肯松口,殿中再次陷入寂静。 可是这个寂静很快就又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打破。 一个值守昌德宫大门的王宫扈卫厅别将,手里提着一个红绸包裹匣子模样的东西,一路小跑到了殿门台阶下,跪地报道: “启禀大王,三道水军统御使李敏求大人,从全州遣了一队人马,送来了一道六百里加急的急报,要紧急呈递大王!” “全州?” “全州又怎么了?” 殿外那个扈卫厅别将所说的话,立刻引起了殿中大臣们的一阵交头接耳,都在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倧闻言,睁开眼,也是一脸的惊讶狐疑,他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表兄具仁垕,而具仁垕立刻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到殿门口,从那人手里接过红绸包裹的匣子,转身回到李倧榻前,躬身呈递给了李倧。 李倧接在手中,先是打开红绸,就见其中是一个贴着白色封条的小匣子,而白色封条的上面赫然写着“急急急”三个行书大字。 李倧心中一惊,急忙私下封条,打开匣子,却见匣子里只有一张写着小字行书的信纸。 李倧慌里慌张地放下了匣子,然后手忙脚乱地从中取出信纸,展开来看了一眼,只一眼,李倧就突然大惊失色,大叫起来: “啊?!混账,混账,混账!李敏求,你该死,该死!” 面对李倧突如其来的变化,殿中跪坐着的大臣们一时都傻眼了,而隐约知道其中奥秘的一些人,更是满脸惊恐地看着暴怒的李倧。 “大王,不知全州发生了何事?不知臣下的弟弟因何惹得陛下如此气愤?” 正在气头上的李倧一听左相李圣求的这个话,一下好像找到了怒气发泄的出口一样,随手抄起了那个木匣子嗖得一下掷了过去。 “废物,你还有脸问!你那废物弟弟,坏了寡人的大事!” 好巧不巧,这个匣子正好掷在左相李圣求的脸上,只听啪的一声,匣子落地,而李圣求鼻血长流,但是李倧状若癫狂,根本毫不在乎,继续破口大骂。 “出去,都给寡人出去,全都出去!” 李倧骂了左相李圣求不说,还把昌德宫仁政殿里议事已经议了小半天的大臣们,全都赶了出去。 大臣们从未见过李倧这个样子,因此片刻也不敢停留,纷纷爬了起来,躬着身退了出去,只有扈卫大将具仁垕一人仍然跪在李倧的座塌旁边纹丝不动。 等到其他大臣们都退出了大殿,李倧慨然长叹了一声,将手中已经被他揉成了纸团的信纸,扔给了具仁垕。 “光海君,光海君被那个杨振,派人劫走了!” 第七零二章 褒奖 方才具仁垕目睹自己这个国王表弟那般模样,而书信又是来自全州三到水军统御使衙署李敏求那里,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但是此刻亲耳听见表弟李倧这么说,仍然一惊,当下连忙接过纸团,仔细展开,一目十行看了下去。 看到最后,具仁垕长叹了一声,说道:“大王,事已至此,已不能再做意气之争了。荣辱事虽大,可终究无关生死。 “眼下光海君被杨振拿在手上,我们若是不跟他尽快讲和,一旦被有心人看准时机,铤而走险,恐怕汉阳城里转眼间就是一场翻覆之祸啊!” 具仁垕是李倧最信任的扈卫大将,他说的话,李倧自然听懂了。 杨振派人劫走了光海君,未必会有拥立光海君的意思,但是怕就怕汉阳城里的有些人,动了这个心思啊。 毕竟,他自己的王位就是这么来的,他怎能对此不心生警惕呢? 李倧想到自己的王位有可能受到威胁,随即喟然长叹了一声,神情沮丧地看着自己的表兄具仁垕说道: “不怪你们,都怪寡人啊,都怪寡人当初心慈手软了一些,未将他斩草除根,不曾想竟种下了今日之果。” 说完这些话,李倧扶着座塌上的小几,缓缓站了起来,离开座榻,在大殿中徘徊了数步,最后颓然说道: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寡人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杨振提出的撤兵条件,寡人全都答应了。就由你陪着洪领相,到江华岛走一趟吧。” “大王,那,清使那边,还请大清兵前来吗?大王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ahzww.org “寡人焉能不知?只是先前病急乱投医,乃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今日既然与杨振达成了密约,那就不能再叫清兵来了。” 面对表兄具仁垕提醒他注意的问题,李倧一边摇头苦笑,一边这么说道,说完之后沉默片刻,又对具仁垕说道: “寡人与杨振达成密约之事,万不能叫南别宫的清使知道。这次你前去江华岛,要秘密前去,届时也叫沈器远跟你同去。 “至于杨振撤军的事情,叫沈器远与那个杨振商量着办理,务必请杨振,给寡人留一点体面,回头寡人也好去跟清使说,是我们自己打退了明军!” 具仁垕一听自己这个国王表弟这么说,登时心里明镜一般,心想还是自己这个国王表弟心思活泛心眼多啊。 “臣下明白了!” 具仁垕答应下来,随即起身退了出去。 当天下午,李倧的表弟扈卫大将具仁垕,陪着议政府领议政洪瑞凤一行人,悄没声息地来到了沈器远率军驻扎的文殊山城。 具仁垕将自己的来意以及国王李倧的命令,跟沈器远一说,沈器远自是没有什么异议。 本来杨振出奇兵前往济州岛,去劫夺流放在那里的光海君,就是沈器远出的主意。 对于这一招能够立竿见影,成为“压垮”李倧的最后一根稻草,沈器远的心里也很得意。 当然,对于杨振跟李倧的密约,沈器远其实并不是十分满意。 如果按照他的本意,他是希望一举将李倧废黜掉的,甚至于接下来应当扶立哪一个宗室子弟取代李倧,他都已经想好了。 但是杨振眼下却并没有这样的打算,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恰逢清虏使团在汉阳城内催粮催兵,也使得沈器远及其一党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就算是他说动了杨振兵进汉阳城,最后的局面也是现在的沈器成所无法掌控的。 凭借杨振带来的兵力和沈器成自己所能掌控的兵力,他们或许能够废掉李倧,另立一个抗虏的新君,但是接下来呢,如果清虏大军来了汉阳城呢,抵挡得住吗? 所以,沈器远自己也想清楚了,在全面掌握住兵权之前,他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沈器远谋逆事件是在清兵大举入关的节骨眼上发动的,距离眼下还有三四年的时间呢。 在这一世,虽然有了杨振率军突袭江华岛这个事情的助力,但沈器远自己并没有真正为废黜李倧做好准备。 也因此,崇祯十三六月十九日下午,具仁垕向他传达了李倧的命令以后,他也不失时机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请具仁垕尽快报请国王李倧完成对林庆业的任命,同时拍着向具仁垕洪瑞凤保证说,林庆业率领三道水军誓师出发前来京畿道的时候,就是他率领京畿道附近军队向江华岛发起“进攻”并“收复”江华岛的时候。 具仁垕和洪瑞凤当然不疑有他,立刻写了奏请,派了从人赶回汉阳城,向李倧报告这个好消息去了。 于是当天傍晚,就在具仁垕、洪瑞凤和沈器远搭乘着仇必先的船只,渡海前往江华岛与杨振缔约的同一时间,李倧也派了使者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南下,前往全州传令去了。 同样是当天傍晚,杨振在江华山城内的留守府中,热情接待了具仁垕、洪瑞凤和沈器远一行。 双方对于之前的“不愉快”,全都闭口不提,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包括杨振火烧开城府的事情,包括杨振派船派人前往江华岛劫夺光海君的事情,具仁垕等人只字未提,而杨振也没有再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对于李倧终于同意了自己与具仁垕达成的密约,杨振虽然表面淡定,但实际上他的心中很是高兴。 因此,当他听说李倧批准了密约,他也二话没说,就在具仁垕他们带来的密约之上,签书了自己的大名。 正因为杨振这个一式两份各自留存的江华岛密约相当满意,所以对李倧所提出的特殊要求,即又当又立、留点体面的要求,他也满口答应了下来。 而且,杨振还借口要与沈器远探讨如何以假乱真瞒过清虏使臣的细节安排问题,见缝插针地来了一场与沈器远的单独会面。 也是直到杨振与沈器远单独谈话的时候,他才从沈器远的嘴里得知,俞海潮、安益信以及沈器成一行人,不仅已经顺利地抵达了济州岛,并且已经在济州岛上取得了成功,也就是顺利地找到并劫走了光海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时杨振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李倧最后答应自己的密约要求,直接原因竟是光海君被劫持离开济州岛。 同时他又想到出谋划策的人物,正是眼前的沈器远,而带队前去的,又是沈器远的弟弟沈器成,当即说道:“如此看来,令弟此行,可是立下大功了啊!” “都督过奖了,什么大功不大功的,舍弟机缘巧合之下,能有现在的造化,那都是都督的栽培!” 沈器远本是儒生出身,此时却是一副武人装束,而其相貌又与一般朝人颇为不同,不是小鼻子小眼配上一张大饼子脸,而是浓眉大眼轮廓分明,留着八字须山羊胡,五十多岁,颇有一番儒将风采。 此时他当着杨振的面儿,说起自己的幼弟来,虽说嘴上谦虚不已,但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笑意。 不过说完了这些客套话,沈器远顿时也意识到了自己那个幼弟眼下的处境,随即向杨振问道: “这个,敢问都督,都督撤离江华岛之后,如何安排忠义归明军呢?且舍弟此番率队前往济州岛,出其不意劫走了光海君的事情,若是传将开来,那么都督走后,李倧那里,必然要秋后算账。这一点不可不虑啊!” 沈器远担心他弟弟在杨振撤军之后受到追究只是他心中担忧的一个方面。 其实他更担忧的是,一旦沈器成受到追究,那么他这个做长兄的,以及他背后的整个沈家,都有可能因此受到牵连。 杨振听见沈器远的问题,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心中顿时有些后悔,认识到派人前往济州岛劫夺光海君的行动,不应该让沈器成带队。 但是一想到唯有这么做了之后,自己才能将沈器远、沈器成兄弟跟自己牢绑在一起,当下也就慢慢释然了。 沉思了一会儿,杨振回答道:“这样吧,等他们一行返航,本都督亲自征求一下令弟的意见,若其愿意随我前往大明金海镇暂居,本都督一定妥善安排。包括忠义归明军的将士,也可以做如此安排。 “另外,也请沈总戎你放宽心,本都督可以向你保证,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载,令弟必将亲率忠义归明军,重返东国!到那时,东国废立之事,就是沈总戎你,说了算了!” 第七零三章 等着 虽然眼下杨振并没有推翻李朝的具体计划,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会一直允许李朝存在下去。 或许将来有一天,当杨振驱逐了满鞑或者灭亡了他们以后,回头就会将这个李朝肢解。 他最终的目的,就是将其由藩国化为郡县。 而要想顺利做到这一点,首先就要削弱并最后废黜李倧的王权,同时消解弱化整个李朝宗室的王权。 如果没有意外,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沈器远及其同党中人将会发挥重要的作用。 到时候,杨振会全力支持他罢黜李倧的行动,甚至可以将拥立和罢黜李朝国王的权力全都交给他。 对杨振来说,只要这个沈器远能把罢黜和拥立朝人国王的事情搞上那么一两回,李朝王室的威信,就将彻底土崩瓦解。 到时候,等沈器远在前边“螳螂捕蝉”的行动结束,自己紧接着再给他来一个“黄雀在后”,那么自己将朝鲜半岛化为华夏郡县的时机,也就成熟了。 当然了,在杨振的实力壮大到能够驱逐清虏消灭清虏以前,他和沈器远及其党人之间,将一直是亲密战友的关系。 就在具仁垕陪同洪瑞凤前去探看江都宫的情况,以及探看洪命一的时候,杨振与沈器远两人也达成了一系列的约定。 杨振之前定下的祸水东引调虎离山之策,虽然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是其中的将计就计这一条,却已经具备了相应的条件。 沈器远本人这次如果能够不受沈器成的牵连,那么他的职务就有望向上一步。 beqege.cc 而如果林庆业按照沈器远的设计,如期出任了三道水军统御使的话,那么朝人水陆两路兵马,就都落到了表面降虏但暗地里却非常亲明的一派手里。 如此一来,满鞑子强迫李朝出兵出船助战,一起对付金海镇的计划,就将注定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纯属自讨苦吃。 却说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九日的晚上,具仁垕、洪瑞凤和沈器远三人悄悄登录江华岛,与杨振签署了达成的密约以后,连夜又离岛赶了回去。 洪瑞凤倒是希望杨振能将他元配所生的嫡子洪命一放回去,但是杨振没有同意。 杨振只说,和约虽然达成,但接下来能否落到实处,就看洪领相的了。 那意思也很明显,就是双方密约的条款,如果如数落实了,洪命一自然放回,如果得不到落实,那就要他儿子的小命。 包括公开对待沈器远的时候,杨振在如何放归沈器成的问题上,也是这套说辞。 即如果接下来密约条款得以兑现,那么一切都好说,如果自己撤军以后,密约得不到兑现,那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而沈器远,为了在具仁垕、洪瑞凤面前,把自己从弟弟沈器成可能“从贼”的不利局面当中摘出来,当场宣称与自己的弟弟沈器成断绝关系,将自己的弟弟沈器成逐出家族。 与此同时,沈器远还横眉怒目地冲着杨振叫嚣,叫杨振休想利用其弟沈器成的小命,来要挟他做什么事情。 沈器远在具仁垕、洪瑞凤面前演的翻脸戏,过于真实,以至于杨振身边不明就里的侍从副官郭小武、麻克清两人大怒,纷纷冲着沈器远亮出了短管的手铳。 最后,还是在具仁垕和洪瑞凤的连劝带拉之下,沈器远方才“气呼呼地”登上了过海返回的渡船。 在返回文殊山城的路上,沈器远更是当着具仁垕和洪瑞凤的面儿,针对杨振不肯放还洪命一和沈器成二人一事,破口大骂杨振不通情理不近人情。 就在具仁垕、洪瑞凤拉着骂骂咧咧的沈器远登船离开之后,杨振在当天夜里就下令全军收拢散出去的兵力,做好两日之内撤离江华岛的准备。 至于忠义归明军的去向,杨振也在当夜征求了安应昌、金荩国、郑忠信三人的意见,而他们的意见高度一致,那就是决意跟随杨振一起离开。 对此,杨振当场对他们大表欢迎。 杨振当然知道他们这些人决意追随自己的真正原因。 他们这些人,不仅祸祸了江都宫,而且还祸祸了松京开城府,若是继续留在李朝,必然要遭到清算。 既然如此,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呢? 因此杨振的命令一下,他们也跟张臣等人所领的火枪营一样,开始连夜收拾行囊,预做撤离的准备。 而江华岛上的各处寺庙仓储,当天夜里以及次日整个白天就又遭了殃,好在这一次杨振虽然默许了他们的抢掠行为,但却严禁任何人在岛上放火焚毁宫室府库寺庙仓储等场所。 江华留守府掌管的江都官仓,原是李朝在江华岛上的一处战略储备,其中大小粮囤上百座,存有数万石上好的稻米,只此一次,全数归为杨振所得。 崇祯十三年六月二十日傍晚,即具仁垕等人带着达成的密约离岛的第二天傍晚,俞海潮一行人带着船队,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江华岛的甲串墩港。 沈器成等人兴高采烈地下了船,来见杨振,方才从杨振这里得知江华岛这里已经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结果,而且前一天双方的密约就已经达成。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形势变化,沈器成等人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当他们知道江华密约的达成,离不开他们此行的成功,他们并没有白跑一趟,当下也高兴。 至于沈器成和安益信的去向,也跟忠义归明军的那三位将领一样,杨振一问,他们便满口答应。 除了跟随杨振撤回大明朝的金海镇去,沈器成、安益信二人与那三位将领一样,已经无处可去了。 就在当天黄昏时分,杨振命人将前江华留守洪命一的姬妾奴婢押解上船,自己则带着洪命一本人,在俞海潮的座船上匆匆见了那个光海君一面。 洪命一见了仍然活着的光海君,一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而杨振也从洪命一的指认之中,确认了光海君的身份。 此时的光海君,已经六十多岁了,而且疾病缠身,骨瘦如柴,半疯半傻,询问什么,都是讷讷不能语的模样,看起来已是命不久矣。 尤其是那一双瞎了的眼睛,因为是被人用石灰故意烧瞎的,所以只剩下了两个失去眼球的深眼窝,看起来如同骷颅,状极可怖。 但就是这样一个废人,只要他还活着,那么对于依靠宫变篡位、严重缺乏自信的李倧来说,就是一个强有力的威胁。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光海君会在崇祯十四年的七月间病死在济州岛上,距离杨振派人劫持到自己手中,只剩一年零一个月。 不过,既然他到了杨振的手中,杨振当然会想办法尽量延长他的寿命,或者说即使他死了,也要掩盖他的死讯,以便继续发挥他对李倧的威慑作用。 当日黄昏,夜幕降临,杨振等待俞海潮所领的船队在甲串墩港内补充了食水,然后就下令全军登船,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沿着来时的海路悄然起航,先是向南撤离了江华岛水道,随后向西,驶入了海面开阔的江华湾。 次日上午,察觉到杨振已经率部撤离江华岛的沈器远,开始指挥麾下的各路兵马发起了“夺岛”行动。 他们先是把文殊山城上的各种火炮,集中到了甲串墩对岸的港口码头上面,朝着已经空无一船的江华岛水道,打了一天的空炮。 然后于傍晚时分,在沈器远的身先士卒之下,一批接着一批地登上及时赶来的林庆业船队,一起喊着打打杀杀的口号冲上了江华岛。 最终,沈器远纵容麾下士卒在江华岛上抢了一夜,然后在次日天光大亮之后,派人过海前往汉阳城,一路露布报捷,大张旗鼓地宣称自己率军赶走了杨振的军队,成功收复了江华留守府。 李倧及其领议政洪瑞凤,还有一些心腹大臣,都知道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也都知道沈器远所谓的夺回江华岛有多么荒唐可笑。 但是为了瞒过南别宫的清人使节敬谨贝勒尼堪,李倧及其心腹大臣们也只能强颜欢笑,并在汉阳城里大肆庆祝了一番。 与此同时,为“褒奖”京畿道总戎使沈器远总领各路援军收复江都的功劳,李倧将其一举提拔到了兵曹判书的位置上。 而时任兵曹判书的癸亥反正功臣李时白,也因为调派兵马增援京畿道及时得力的功劳,从兵曹判书的任上升了官,接替被罢免的李圣求,成为了议政府的新任左议政。 至于请求大清兵前来救援的事情,自然也就趁机作罢了。 清使敬谨贝勒尼堪当然不是傻子,他也知道李朝打退杨振进攻这件事情透着蹊跷,但是他这次出使汉阳城的目的,是为了迫使朝人出船出粮出兵,帮忙剿灭金海镇的,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其他的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尤其是李倧对于胜利的大肆宣扬,其实正中贝勒尼堪的下怀。 对尼堪来说,既然你们宣称你们李朝是自己靠着水陆并进的强大力量打退了杨振的,那么你们就不能再说你们李朝国小兵弱,无兵无船了。 果然,尼堪把这话一提出来,李朝君臣们也无话可说,而李倧一直拖来拖去不做决定的出兵助战之事,也终于有了尼堪想要的结果。 而一直滞留在汉阳城里观望形势的敬谨贝勒尼堪,也在得到了李倧同意出兵出粮出船助战的准话之后,匆匆启程离开了汉阳城。 第七零四章 瀛洲 崇祯十三年六月二十五日,离开江华岛的第四天上午,杨振带着满载而归的船队,一路漂洋过海抵达了石城岛上。 石城岛北咀子港口,只有一个名叫俞士猛的把总,领着百十人,几条船,留守港内。 杨振下了船,一问才知,俞亮泰的东路水师主力仍在皮岛一带驻泊未归,于是立刻派了船只前去招祖克勇、俞亮泰二人来石城岛见面。 杨振进兵江华岛之前,原本只是打算烧杀抢掠一番,达到调动镇江堡九连城一线的满鞑子军队前去增援朝人的目的,然后给祖克勇、俞亮泰他们创造一些战机。 但是,他去了江华岛以后,计划赶不上变化,调虎离山、祸水东引的战略目的,并没有如期达成。 不过,对于这一点,杨振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失望,相反,他对这次江华岛之行所取得的成果,还是很满意的。 毕竟,将现在的李朝变成自己的一个相对稳定的矿石和稻米供应地,比起抢一把就走的做法,要好上许多。 在当前的情况下,杨振知道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强迫李朝叛离满清,如果只是单纯的出兵抢掠,不仅达不到这个目的,而且还有可能适得其反,反而会促使李朝上下同仇敌忾彻底站在满清那一边。 甚至李朝内部的亲明派,也有可能一下子转变对大明以及对自己的态度。 如此一来,杨振想要利用李朝内部的亲明派好好坑一把满清的计策,可就没法子执行了。 自从当初率领数百人离开宁远城之后,杨振最喜欢的,就是敌人在明处,而自己在暗处的这种感觉。 一旦这样的局面形成,那么就是敌人倒大霉的时候到了。 这一次出兵江华岛,虽然没能给金海东路的人马创造出战机,但是却成功地与李朝内部的亲明派取得了联系,而且还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beqege.cc 金尚宪、沈器远、林庆业,都是李朝历史上有名的亲明派,这一次全都建立了联系。 金尚宪虽然没有实权,但却是李朝士林领袖。 沈器远、林庆业两个,更是借助杨振的江华岛之行,名正言顺地掌握了李朝本就为数不多的军队。 至于率军驻守平壤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历史上对待大明朝的态度模棱两可,甚至奉命率领朝人兵马,参与了后来的松锦大战,但是此人,却是沈器远的儿女亲家。 如今,杨振与沈器远达成了“交易”,这个柳林想必很快就会成为自己的“友军”,至少会是自己暗地里的“友军”。 有了这些李朝内部的友军,杨振对接下来的战事,已经不怎么担心了,满鞑子若是不抽调朝人兵马助战,那还好说,若是他们抽调朝人兵马助战,那就有他们倒霉的了。 —— 石城岛的石城山下,金海东路水师营驻地营盘之中,有俞亮泰特意给杨振收拾预备的院子,杨振不在岛上的时候,自然是空着,杨振来了,自然要下榻在那里。 而俞海潮、仇震海等人对石城岛也很熟悉,船队在港口停泊下来以后,也不需要杨振找他们细说,他们就把登陆扎营的事情弄得明明白白了。 就在杨振抵达石城岛的当天午后,祖克勇和俞亮泰两个人接到杨振的命令,傍晚时分一起赶回到石城岛上,随即前来拜见杨振。 “都督,卑职看港内的船队一艘艘满载而归,海潮那小子见了卑职也是喜笑颜开,想必都督这次江华岛之行,定然大获成功了!” “卑职恭喜都督,贺喜都督!都督凯旋归来,卑职等却叫都督久侯了!” 俞亮泰见了杨振,连忙上前见礼问候,而紧随其后的祖克勇,也来到杨振面前表达了恭贺之意。 见到二人,杨振也从盘腿坐着的炕上下了地,将单膝跪地见礼的两个人扶了起来,然后请他们坐下,笑着说道: “无妨。本都督此次江华岛之行,的确颇有一些收获,这个事情咱们一会儿再说。眼下你们且先说一说东路军当面的情况吧!” 祖克勇和俞亮泰见杨振这么问,当下连忙介绍起了金海东路前沿以及鸭绿江口附近的敌情。 杨振带着船队启程前往江华岛之后,祖克勇、俞亮泰二人便迅速调集了金海东路的马步军和水师营主力,密切关注着镇江堡一带清虏驻军的动向,只等清虏军队过了鸭绿江东进,他们好抓住时机去攻镇江堡。 但是他们等来等去,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他们并没有等到镇江堡一带的清虏驻军有大举过江东进的迹象,却等来了杨振率队回到了石城岛的消息。 “好在这段时间,卑职所领金海东路辖内,各陆屯岛屯的垦荒种薯事务,已经按照都督先前所提要求,尽数推行下去了。 “另外,都督此前命令东路可以提前征召辖内各屯丁壮从军,如今沿海各陆屯已经征召完毕,十三处岛屯也已完成五处。” 祖克勇、俞亮泰他们说完了金海东路当面镇江堡清虏的动向之后,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由祖克勇这个东路协守总兵官,对杨振说起了较为敏感的东路征兵问题。 “咳,卑职按都督所定征兵之法,一户征一兵,现已征得青壮屯兵十哨三千人。眼下这些新得之青壮屯兵,已被卑职集中于庄河堡,正修造营房,构筑工事,扩建庄河堡城。” 让金海东路提前征兵,的确是杨振在前往江华岛之前做出的决定,目的是为了补充东路的兵力,好叫他们应对接下来的战局。 虽说命令确实是杨振的命令,但当时只是杨振的口头决定,他们并没有金海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正式文书。 祖克勇和俞亮泰两人既担心杨振心意转换,又担心万一有人眼红或者告状,引起杨振或者其他各路总兵的不满。 毕竟,扩充兵力的问题十分敏感,尤其是一次扩充这么多的兵力。 也正是因为担心这个事情过于敏感,所以祖克勇和俞亮泰两个人商量来去,只先征召了十个哨三千人,并且是从垦荒种薯任务完成较好的十个屯里征召出来的青壮。 祖克勇有点小心翼翼地说完了他们提前征兵十哨三千人的事情,然后与俞亮泰一起看着杨振,等着杨振的反应。 杨振见状,略一思考就知道他们是在担心什么了,当下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 “也好,先征十哨就先征十哨吧。但要按照我们的营哨队棚之法好好编列,尤其各哨哨官人选,各队队官人选,要从以往有功将士之中选取,尽快报协理营务处任命。” 祖克勇、俞亮泰两个人见杨振认可了他们东路人马扩军十哨的做法,登时喜上眉梢,一起躬身对杨振说道: “卑职遵命!” 就是杨振不说,东路新编十哨人马里的哨官和队官,他们也会从自己麾下的有功将士里面选取。 一个哨官指挥三百人,一个队官指挥一百人,对他们这些打了无数仗的将领来说,这样的位置有多重要他们自然晓得。 至于报请协理营务处任命,则是杨振早就定好的章程。 金海镇五路协守总兵麾下所有将领的升迁转任,包括哨官、队官这样的中低阶职位,都需要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任免才算有效。 这是杨振这个征东将军金海总镇府总兵官独有的权力,他们当然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然而,他们也很清楚,只要今日得到了杨振对他们扩军的首肯与认可,报请任命哨官队官的问题,就不过是一个过场而已。 杨振见他们二人面露喜色,也是一笑,随即问道:“那么十个哨的新兵,你们打算如何分配使用呢?” “马步军五哨。” “水师营五哨。” 面对杨振的问题,祖克勇和俞亮泰立刻对着杨振躬身抱拳做出了回答,显然他们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商量好的决定。 “也好。那就马步军扩五哨,水师营扩五哨。东路剩余未征兵的各个岛屯,今后征兵问题,调配使用问题,一律以协理营务处的命令为准!” 在杨振的心里,祖克勇麾下的金海东路水陆两路兵马之中,陆师也就是马步军虽然十分精锐,但是规模却有点偏小。 因此东路的扩军问题,其实应当以祖克勇直领的马步军为重点,十个哨的新编兵员,分给马步军七个哨,留给水师三个哨,是比较合适的。 然而,祖克勇与俞亮泰两个人,既然已经达成了一致,他也就不方便再在这个问题上做出调整了,只不过他心中的一点不满意,还是流露了出来。 “卑职省得!” “卑职遵命!” 祖克勇与俞亮泰似乎也看出来杨振有点不快,躬身垂首领了命令之后,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场面一时陷入了沉寂。 过了一会儿,祖克勇抬眼看了看杨振,见杨振似乎在想着什么,只是不言不语,终于忍不住问道: “都督,扩军之后,东路也算兵强马壮了,咱们接下来该当做些什么?” “等着。” “等着?” “对,等着,敌不动,我也不动。清虏现在正在调兵遣将,筹集粮草兵船,准备再次南下攻打我们。我们呢也该趁机积攒力量。” 说到这里,杨振深呼吸一口气,看着祖克勇、俞亮泰二人,然后缓缓说道:“等敌人调集的粮草兵船一到,清虏一动,我们也动,到时候就好办了。” “这个——” 祖克勇听见杨振那么说,一时有点愣住了,在他的经验里,行军打仗应该是趁其不备先发制人才对,等着敌人做好了准备,自己再行动,岂不是被动了吗? 因此,稍一愣怔了一下,祖克勇立刻就又说道:“都督,清虏粮草兵船若到,我们岂不是更加麻烦了吗?又怎会好办了呢?” 这个时候,俞亮泰也忍不住拱手说道:“是啊,都督,若等清虏做好了对我们再次开战的准备我们再反击,那,岂不是对清虏更有利了吗?” 听见俞亮泰祖克勇这么说,杨振呵呵一笑,转头对着张臣、仇震海说道:“张副将,仇副将,你们两个怎么看啊?” 第七零五章 过错 张臣和仇震海两个人,一起跟着杨振去了江华岛,然后又跟着杨振一起回来,因此,他们对杨振的很多想法已经有所了解,知道杨振在对待李氏朝鲜的问题上预留了越多伏笔。 这一次,清虏打算拉着朝鲜的李朝当帮手,一起进攻金海镇,恐怕要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杨振虽然没有明说届时要如何利用朝人的兵马战船,但总的思路,肯定是要在朝人身上打算盘了。 张臣和仇震海两个人跟了杨振一路,对这一点,他们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是以,张臣和仇震海两人听见杨振的问话之后,先是对视了一眼,彼此微微一笑,便由张臣开口说道: “今年三月那一战,满鞑子气势汹汹而来,最后却损兵折将而去,按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还有那个多尔衮的脾气,这口气,他们是绝咽不下去的,所以,打肯定是要打的。” 张臣先是肯定了接下来与满鞑子必有一战,然后看了看众人,接着说道:“不过,现在看,晚打,还是对我们更有利,而且越晚打,对我们越有利。满鞑子准备他们的,我们也得准备我们的。 “比如东路扩军之法,以卑职之见,可为其他各路借鉴。眼下咱们金海镇地盘大了,要驻守的地方也多了。兵多了固然不好养,可兵少了,接下来的仗就不好打了。趁着满鞑子借兵借粮的机会,我们也该扩军备战。” 张臣知道杨振仍是打着利用朝人兵马,用计智胜满鞑的主意,但是金海东路半个月内扩军三千的做法,还是让他十分心动,眼下便接着备战的机会,隐晦地提出了扩军的建议。 在他看来,征东先遣军各营比如说他自己指挥的火枪营,若能像东路那样扩军三千,那么金海镇的军事实力将迅速提升。 “嗯,张副将说的大体不错,我先前说等着,自然不是无所事事地干等着,我们整军备战的事情,当然还是要做,而且也要做好。” 面对张臣的说法,以及其中的深意,杨振自是点头认可,不过,他说完此话,紧接着就又说道: “但是整军备战,可不光是一味扩军啊,扩军之后,还要好好练兵,还要好好装备,没有充足的粮饷和弹药,是不行的。 “而且我们针对清虏的战略,并没有改变,敌强我弱的形势,也并没有改变,与鞑子硬碰硬,依然是下下策,能避免就要避免。” 说到这里,杨振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着仇震海说道:“仇副将,你说呢?” 仇震海听说东路扩军,又听见张臣也提出了这个问题,原本他也有意说一说南路水师营扩军的事情,但是此刻听了杨振的意思,知其对大举扩军的做法并不完全赞成,于是转而说道: “都督说的没错。自古兵贵精而不贵多,出奇制胜,仍是我们最好的打法。目前当务之急,还是粮草和弹药问题,都督与李朝达成的密约正当其时,得尽快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至于将来满鞑的进攻,满鞑既然打了征调朝人兵马朝人兵船给他们助战的主意,那么,咱们再次挫败满鞑的图谋,恐怕也要着落在朝人的兵马战船上面。” 杨振听见仇震海的说法,立刻不住地点头,虽然张臣的说法大体没错,但是停留在大的战略方面,到最后,还是仇震海的说法最符合杨振此时的心意。 YY小说 然而仇震海答对杨振的那些话,却也成功地引起了俞亮泰和祖克勇的注意,杨振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他们两人满脸疑惑与惊诧地问道: “啊,这,都督与朝人达成了密约?!” “满鞑子要征调朝人兵马参战?!” 看见祖克勇、俞亮泰两个人满脸的惊诧疑惑,杨振顿时想起来,自己光顾上询问他们的情况了,还没有将江华岛密约的条款告知他们,当下点了点头,叫他们稍安勿躁,随后叫侍立在侧的麻克清取来了那纸密约,递给祖克勇和俞亮泰传看。 密约很简单,一共五条。 祖克勇与俞亮泰两个人就着灯光,先是越看越惊讶,但到最后,两个人都是满脸的惊喜之色。 “那个济州岛,借给我们五年养马?!” “朝人每年供应我们,两万石稻米?!” “平安道的所有铁矿,借给我们五年?!” 两个人一边快速地看完了密约,一边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声惊叹。 尤其是以前在东江镇浮沉多年,对李朝有所了解的俞亮泰,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惊喜过后,忍不住抬头看着杨振问道: “都督,朝人脾气,一贯又臭又硬,怎么会答应这样的条款?而且他们,又一贯反复无常,这些条款虽然极好,可是如何保证这些条款落到实处?” “呵呵,这个么,你们不必担心,本都督自有办法叫他们落到实处。” 面对祖克勇和俞亮泰的惊疑,杨振只是点头告诉他们,这些条款确凿无疑,但是并没有跟他们提起光海君和洪命一这两个人质的事情。 直到他们两个面面相觑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才又对他们说道:“满鞑子肯定要再次南下,而你们东路到时候有可能首当其冲,所以你们扩军备战的事情,是对的。 “但是,你们也不必过于担心,如何应对满鞑子的再次南下,如何再次战胜他们,本都督的心中已经有了大体的谋划,眼下你们只管备战,到时候听令而行即可。” “卑职遵命!” 面对已经给胸有成竹的杨振,祖克勇和俞亮泰先是一起抱拳领了命令,随后就听祖克勇说道: “都督,这个济州岛,卑职虽然不知道它在那里,但是,既然这个地方适合养马,卑职倒是有些想法,东路未来的确需要战马,只是五年之期,怕也养不出多少好马来——” “哈哈,祖兄弟,你想多了,借岛养马只是一个借口说辞而已。我本意要回到旅顺口后再说此事,但既然你今天说到这一点,那就在此明确了吧。” 杨振见祖克勇提起济州岛养马的事情,当即哈哈一笑打断了他,反正他麾下有数的几个朝人将领也都没有出席这个晚上的谈话,所以杨振干脆放开了说。 “济州岛不归东路管辖,也不养什么战马,而是归属金海南路负责,今后要全力开展移民屯垦事务。” 说到这里,杨振看着仇震海说道:“仇副将!” “卑职在!” “接管济州岛,然后全力开展移民屯垦事务,由你牵头负责!” “卑职遵命!” 面对杨振的命令,仇震海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答应了下来,不过他很快也如同祖克勇一样想到了那个五年之期,问道: “都督,那个五年之期——” “不必去管那个五年之期!——这样吧,今天我们把话说明了,从今往后在我们金海镇这边,没有什么济州岛了,那个岛就是我们的瀛洲岛!” 杨振见他们都在担心五年之期,先是直接否认了所谓的五年之期,随后就将济州岛改了一个名字,也免得今后谈起往济州岛大举移民,引起投效自己的朝人有所不满。 杨振随口给济州岛改了一个充满中国风的名字之后,看着惊疑不定的心腹部将们,接着断然说道: “五年之后,不管我们能不能平灭清虏,只要我们在瀛洲岛上有了数量充足的金海镇移民,这个瀛洲岛,就永远是我们的!这个计划,今后就叫瀛洲岛计划!” 对于那个什么五年之期,杨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所谓借岛五年养马只是一个说辞,只是为了给李倧一个台阶下而已。 以瀛洲岛的巨大面积和地理条件,五年之间,只要有三五万户汉人百姓移民上岛垦荒屯田,那么这个岛就永远是华夏版图的一部分了。 杨振的这些话一说,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皆恍然大悟过来,原来自家都督所谓借岛五年就是一个幌子,根本没有还回去的打算。 到了这个时候,祖克勇也好,仇震海也罢,众人相视一笑,再也没有什么疑问了。 “卑职明白了,若以今年咱们金海镇移民屯垦的经验来看,一年往济州岛,哦不,一年往瀛洲岛移民一万户,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仇震海听了杨振的瀛洲岛计划,心中迅速做了一个计算,然后点头对杨振以及其他在场的将领说道: “五年移民过去五万户,肯定没有问题。如此一来,五年后瀛洲岛就有了我金海镇五万户移民。呵呵,五万户移民,就是五万名驻屯兵啊! “咱们金海镇发给他们武器装备,将之整编成伍,旦夕之间可得数万兵马,到时候,莫说是瀛洲岛了,就是整个李朝南三道之地,也可以一举拿下!” 第七零六章 道未 众人见仇震海这么说,对杨振布局之长远,有了新的认识,当下都是笑着点头,明白了借岛五年背后的谋划。 而杨振一听之下,也知道仇震海显然已经领会到了自己的意图。 虽然杨振暂时没有出兵占领李朝南三道之地的打算,但是拿下瀛洲岛却是他的既定方略。 如今大明朝关内民不聊生,尤其是北方地区,更是因为天灾人祸而导致流民遍地。 此时农耕民族安土重迁的传统观念,恰恰处在最为弱化的时候,正是移民海外的大好时机。 “仇副将所言,正合本都督的心意,这几天你琢磨琢磨,从南路水师营物色一个人选推荐给我,本都督任命其为瀛洲岛守备,好叫他带队前去接管瀛洲岛,负责移民上岛后的守备屯垦事务!” “卑职遵命!” 杨振敲定了接管济州岛以及预备移民屯垦的事务之后,紧接着又趁热打铁敲定了落实江华岛密约的其他几项事务。 其一,杨振命令俞亮泰的东路水师营,尽快派人去跟驻军平壤的李朝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秘密对接,并负责从清川江以及大同江两岸的朝人矿场载运铁矿,供给旅顺口的制铁所使用。 朝人平安道有许多露天的铁矿矿场,其中矿石品位最高的铁矿,当属平安道的介川铁矿。 而这个介川铁矿的位置,就在距离清川江出海口不远的安州城附近,并且其矿场沿江分布,十分方便开采和运输。 与此同时,这个地方距离鸭绿江一带又有一定的距离,也不易于被驻军鸭绿江以西沿线的清虏军队侦知,这一点好处,更是东江岛对岸的铁山半岛所不能比拟的了。 当然了,为了叫俞亮泰更好地完成这个任务,杨振还将从江华岛随军撤到石城岛的沈器成,安排给了俞亮泰使用。 驻节平壤的李朝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是沈器远的儿女亲家,与沈器成当然相识,有了沈器成在东路水师营居中联络,这件事情就好办多了。 其二,杨振将一同从江华岛随军撤至石城岛的所谓忠义归明军,也安排到了金海东路旗下,并归东路总兵祖克勇节制指挥。 之前金海东路人马较少,现在虽然已经征召了十哨三千青壮从军,但是分配下来,陆路人马依然稍显不够。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又不想现在就将安应昌统领的忠义归明军,带回到金海镇的核心地区进行安顿。 这些投效自己的朝人兵马,利用他们跟满鞑子作战可以,包括将来利用他们治理朝人半岛也可以,但是却不能叫他们现在就洞悉金海镇的各种秘密。 至于金海镇的钢铁冶炼、制取硫磺、枪炮弹药制造等等事务,杨振倒是并不担心他们能轻易学了去。 因为这些东西门槛相对比较高一点,不是轻易能学走的。 杨振真正担心的,其实是怕番薯种植的秘密,被他们偷师学走。 毕竟这种东西门槛极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以说一看就会。 一旦被有心人学了去,传到李朝,传到倭国,或者传到清虏那边,那么杨振可就要失去自己的一个重要本钱了。 而将忠义归明军安排到东路前沿,出现这种问题的风险,就能降到最低。 “安应昌手下的忠义归明军,约有四个指挥,两千人左右,暂时转给你东路指挥,你可以将他们安置到东路最前线布防——叫他们在英纳河口扎营守卫。” 杨振对祖克勇说完了这些话,怕他不明白自己的真正意图,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对他说道: “安应昌他们若是愿意屯垦,叫他们在英纳河两岸,沿河种植他们朝人喜种善种的水稻即可。至于我们金海镇推广种植的番薯土豆,暂且莫教他们知晓。 156n.net “将来粮草供给,也是稻米高粱粟子之物,番薯土豆之类的东西,不论生熟,包括藤蔓枝叶,皆不能供应他们。” 说到这里,杨振见祖克勇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当下转脸去看着俞亮泰,然后对他也叮嘱道: “包括那个沈器成,以及将来你们必然要与之打交道的平安兵使柳林等朝人官将,交往之中,也要有所保留。金海镇内部事务,比如屯垦种薯事务,不要与他们说及。 “凡属朝人官民军伍,未经本镇特许,不准其出入东路各陆屯岛屯之地,尤其东江岛和云从岛,朝人上岛,不准生离。可听明白?” 杨振都如此说了,祖克勇和俞亮泰的心里哪能还不明白,当下两个人立刻躬身抱拳,肃容领命称诺。 杨振在石城岛的大营里接见完祖克勇和俞亮泰,已经是夜色深沉了,也就没有再将沈器成与安应昌招来谈话。 到了第二天清晨,杨振离开石城山下的大营,来到石咀子码头,就在码头之上招来了沈器成与安应昌等朝人官将,让他们与各自的对接人见了面,然后把自己头天晚上作出的决定告知了他们。 随后,杨振便登船启程,带着光海君和洪命一等重要人质,南下旅顺口方向去了。 而沈器成与安应昌等忠义归明军的将领们,虽然没有料到杨振在石城岛就将他们做了分派,但是他们也知道,时至今日,他们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听从杨振的安排。 就在杨振离开石城岛的当日上午,安应昌带着忠义归明军的四个指挥,跟着祖克勇,被俞亮泰的船队转送到了英纳河口扎营落脚。 而沈器成则在安应昌率部抵达英纳河口之后,跟随俞亮泰、俞海潮的船队继续北上,前往东路水师的前哨,前去与驻节平壤城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接洽采矿运输事宜去了。 至于开采铁矿石的事务,当然是由朝人自己去做。 同时杨振也借沈器成之口,向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承诺,俞亮泰、俞海潮的船队人马不踏足平安道的土地,只负责运输朝人开采供给的矿石。 当然了,如果平安兵使柳林不能保证矿石供应,那么俞亮泰和俞海潮的队伍也不介意派军上岸,直接接管介川等地的矿场。 只不过到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杨振就不能向沈器远的儿女亲家平安兵使柳林承诺什么了。 崇祯十三年六月二十六日夜,杨振带着火枪营和仇震海满载而归的船队,顺利抵达了旅顺口内的旧港码头。 杨振抵达旅顺口的时候,旅顺南北城以及附近的大小将领闻讯赶来迎接,等他下船的时候,码头上已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了。 杨振在码头上不仅见到了前来迎接他的南路协守总兵官张得贵、总镇府谘议方光琛以及征东先遣军掷弹兵营副将李禄、炮兵营参将杨珅等人,而且十分意外地见到了曾经在京师和松山城内见过两次面的御前中官提督兵仗局办事太监褚宪章。 当然了,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跟着张得贵、褚宪章等人来到码头上迎接杨振的人员当中,还有一个身材高大高鼻深目身着大明文官衣冠并留着一副大胡子的老洋鬼子。 杨振还在诧异间,就见褚宪章先是冲着自己一拱手,随后转身对那老洋鬼子说了一句什么,领着他朝自己迎了上来。 杨振虽然一时有点不明所以,但是他看见褚宪章出现在码头上迎接自己,他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连忙上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就是一个抱拳躬身,冲褚宪章说道: “杨某竟然不知褚公公已经过海前来金海镇,倒叫褚公公在旅顺口来迎接杨某,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对褚宪章说完了这些话,杨振直起身,转头就对紧随褚宪章之后赶来与自己见面的张得贵笑着说道: “老张啊老张,你是怎么搞的,褚公公大驾过海,光临金海镇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着人通报一声呢?” 奉命留守旅顺口的张得贵一听杨振这个话,立刻三步并做两步,快速上前,赔着笑脸,对杨振躬身说道: “是,是,都是卑职的错,都是卑职的错!都督率领水师出海寻找战机,卑职不知都督身在何处,是以耽误了事情!卑职知罪,请都督——” “哈哈哈哈,杨都督治军,果然不是一般的严厉,不过此事么,却是错怪了张总兵了!” 张得贵请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褚宪章哈哈一笑给打断了。 只见褚宪章先是为张得贵开脱了一句,然后接着笑道:“此事却与张总兵无甚干系,一来是褚某今日午后才到旅顺口,行程甚是仓促。二来么,其实也是褚某做主,不让张总兵派人出海从前线召回杨都督! “古人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杨都督戎马倥偬,军务繁忙,前线什么情况,后方又不知尽知,褚某岂能不管轻重缓急将杨都督召回? “呵呵,张总兵若是因此坏了杨都督在金海镇的章程,还请杨都督看在褚某人的薄面上,免了他的这个过错!” 第七零七章 用处 其实,在接待天子钦差内臣的问题上面,就算张得贵真的有了什么疏失迟误之处,杨振又哪里会真的怪罪于他? 杨振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向褚宪章表示一下自己未能在旅顺口亲自迎接他这个宫中钦使的歉意罢了。 因此,当他听见褚宪章为张得贵开脱的说辞,立刻哈哈一笑,转而对张得贵说道:“既然褚公公替你老张说了情,那么这一回就算了,但是要记住,下不为例!” 张得贵听了,连忙称是,同时也向褚宪章道谢不已。 接下来,杨振即上前与褚宪章、张得贵等人重新见过了礼,也再一次注意到了那个站在褚宪章身后正对自己躬身作揖的老洋鬼子,一时满脸诧异地对褚宪章说道: “褚公公,这个老洋鬼子,却是什么身份来历?可是褚公公从京师带来的西洋人物?难道是——” 说到西洋人物的时候,杨振的脑海里突然间灵光乍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他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褚宪章呵呵一笑,对他说道: “杨都督,你可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贵人多忘事啊!先前都督未曾移防的时候,在松山城里,可是亲自点了此人的名,请求圣上将此人遣来金海镇归你调用啊!” 褚宪章这么一说,杨振顿时想起了之前崇祯皇帝派遣褚宪章前来传旨和催战的时候,自己托他向崇祯皇帝转达的请求。 其中一个是请求崇祯皇帝释放孙传庭,而另一个,则是请求崇祯皇帝将在京师钦天监任职的西洋传教士汤若望派遣给自己使用。 当时杨振请托褚宪章转达的意思是,要请汤若望这个西儒到金海镇充任铳炮火器教习。 但是当时杨振也只是那么一说而已,在他的两个请求当中,请求调用汤若望是虚的,而请求释放孙传庭是实的。 在他预计之中,他向崇祯皇帝提出两个请求,崇祯皇帝很可能会满足一个,而且相对来说,崇祯皇帝更有可能满足他的第一个请求。 那就是用释放孙传庭,来替代杨振调用汤若望的请求。 毕竟崇祯皇帝对汤若望这个能够铸造火炮的西洋传教士一向颇为看重,而汤若望本人也未必愿意离开京师到金海镇来效力。 所以当时杨振的真实目的,是希望提出一大一小两个请求,他没指望崇祯皇帝同意那个大的,只希望崇祯皇帝权衡之后同意那个小的。 但是眼前的情况,却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难道说,崇祯皇帝这么大方,真的把汤若望派了过来?! 杨振自惊讶着,就听见褚宪章突然回头对那个老洋鬼子说道:“呵呵,汤若望,你眼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金海伯,我大明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总镇府总兵官杨振杨都督!” “啊?这个老洋鬼子,真是汤若望?!” 听见褚宪章直接叫出了那个老洋鬼子的名字,杨振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是仍旧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追问了一句。 “没错,鄙人正是——汤若望。鄙人在大明京师久仰伯爵大人的威名,今夜一见,幸会幸会!” 杨振的疑问刚一提出,那个老洋鬼子也不等褚宪章替他介绍,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杨振躬身作揖,然后自我介绍了起来。 不过他所说的,却是字正腔圆同时又略带了一些刻意的京师官话,登时听得杨振一愣一愣的。 ranwena.net 而且汤若望这个老洋鬼子显然也完全听得懂杨振方才所说的话,并且对杨振称他为老洋鬼子,显然很有意见。 因此,只见他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之后,紧接着继续对杨振说道:“鄙人表字道未,乃是来自西洋神圣罗马帝国的耶稣会士,是奉天主感召到东方传播天主福音的神甫。伯爵大人可称鄙人为汤神甫,或者道未先生。总而言之,鄙人不是老洋鬼子!” 杨振见这个年约五十上下的大胡子老头汤若望,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应当怎么正确地称呼他,当下呵呵一笑,对他说道: “好,那么本都督就管你叫道未先生吧。至于什么神甫不神甫的,在我们金海镇不兴你那一套说辞,本都督也不许你在金海镇擅自设立教堂,擅自传播什么福音。 “你要好好记住,你在金海镇的身份,不是什么汤神甫,就只是道未先生。你是一个聪明人,想来必定知道汤神甫和道未先生之间的差别,也必定知道本都督的意思。” 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向来是西方殖民者的先锋。 杨振可不希望这个汤若望到了金海镇以后,在这里传他自己的教,发展什么天主的信徒。 要真是这样,那杨振可就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因此,他一上来就向汤若望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杨振说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眯眯的,但是他盯着汤若望的目光却意味深长,而且他的话里当然也是话里有话。 汤若望此时不到五十岁的年纪,但是他从欧罗巴远渡重洋来到东方,又在大明朝各地游历多年,就是在大明京师的官场上也打熬了七八年了。 尤其是在徐光启去世以后,他们这类人的地位每况愈下,早就知道了大明朝的绝大多数官员对待他们这类人的态度。 所以,此时此刻,他面对杨振所说的这番话,当然也听出了其中的真正意味来。 ——那就是,我叫你来是为我所用,以备顾问来的,可不是叫你当到这里什么神父,传什么教来的。 汤若望显然听懂了杨振话里话外的意思,当即对着杨振垂首躬身行了一礼,虽然没有再言声,但也等于默认了杨振对他的要求。 “呵呵,汤若望,这里可是我大明朝与化外蛮夷对峙攻伐的军前,可不是你们在京师传播什么教义的道场。” 褚宪章没料到杨振请托自己好容易把这个汤若望弄到了金海镇,却一上来就给这个连天子都很器重赏识的西洋教士来了一个下马威。 但是对杨振的那番立规矩的说法,褚宪章是完全认同的。 他在京师与这些洋鬼子接触多了,知道他们这些所谓的传教士们用尽了各种手段讨好天子,讨好京师大臣,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他们的最终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传播他们的那个洋教,与儒释道三教争夺人心,企图以夷变夏。 在京师的时候,褚宪章虽然认识到了这些东西,但是他在御前人微言轻,又遵循内臣不得干政的祖训,轻易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态度。 此时出离京师,到了金海镇,他的身份地位就大为不同了,从一个御前不起眼的提督兵仗局太监,变成了传旨的钦差天使,自然有了说话的机会。 “杨都督方才说的话,你可要切实记清楚了。在这里触犯了杨都督的军法,杨都督拥有全权以军法处置你,可莫要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啊,道未先生!” 褚宪章最后点出的道未先生四个字加重了语气,其中提醒与告诫的意思,也是十分明显了。 灯火通明之下,杨振、褚宪章以及从来很少见过洋鬼子的杨振麾下诸将,都是大眼瞪小眼地盯着汤若望看。 而汤若望听了杨振和褚宪章的话,在众目睽睽之下沉默了一会儿,先是对着褚宪章一躬身,然后对着杨振一躬身,沉沉说道: “尊敬的伯爵大人,将军阁下,鄙人奉大皇帝旨意,前来将军阁下军中,担任铳炮火器教习,此行并无,并无耶稣会传教之使命。 “而且鄙人可以以耶稣会士的荣誉向将军阁下承诺,在将军军中一定虔诚效力,尽职尽责。但是,也请将军阁下,答应鄙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鄙人是誓愿终身侍奉天主的耶稣会士,当严格遵守耶稣会的会规而生活,请将军阁下尊重鄙人的选择,尊重鄙人的誓愿以及鄙人恪守的会规和行为准则!” 杨振知道,耶稣会有一套严格的会规,有一套修士们必须遵守的章程,比如说独身,禁欲,绝财,服从上级,以及效忠远在罗马的那个教皇。 同时,他也知道,来华的这些耶稣会传教士们,正是靠着这些苛刻的会规,靠着他们遵守的章程,才避免了在同化能力极强的东方文明中被同化。 眼下,汤若望既然希望在金海镇的军中按照他自己一直遵守的那一套章程,那一套行为习惯,继续去过他修士似的生活,当然也暂时由他去了。 “可以!道未先生,只要你言行如一,并且真能如你所说,在本都督军中虔诚效力尽职尽责,做出一番成绩证明了你的真才实学,呵呵,本都督这里什么都好说!” 第七零八章 特权 杨振看似好像对汤若望许诺了什么,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许诺。 杨振不希望汤若望在自己的地盘上发展什么信徒,搞他传教士的那一套,但又想激发他的效力之心,让他所掌握的知识和懂得的技术为己所用,不得已之下,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却说当天晚上,杨振在码头上见了褚宪章、汤若望之后,又与前来迎接自己的众将一一见了面,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回到了旅顺南城内的总镇府,遣散了迎送的众人,径直回了内院。 见了夫人仇碧涵,看了看已经满月的宝贝儿子,然后洗漱就寝,夫妻夜话。 到了第二天一早,张得贵、方光琛联袂来访,向杨振报告了自他离开旅顺口迄今金海镇以及朝廷和登莱的各种情况。 杨振率火枪营乘船离开旅顺口之后,金海镇这边除了移民事务暂停之外,其他的一切仍在正常推进。 一方面,旅顺北城内枪炮弹药的生产一日不曾停歇,枪炮弹药产能日益扩大的同时,枪炮弹药的产量也在与日俱增,已经足够杨振直领的征东先遣军各营扩编之用了。 另一方面,金海镇各路辖下的移民屯所垦荒种薯的事务,也已经接近了尾声,各处屯所易垦宜耕的土地,全都抢种或者补种上了薯苗。 接下来,就看老天爷给不给饭吃,看番薯在辽东能不能取得丰收了。 当然了,对于这一点,张得贵、方光琛两人一提起来就忧心忡忡,对杨振近乎于孤注一掷推广番薯的决定,始终疑虑难消。 但是杨振本人对此却是信心满满,得知各路各屯的种植任务基本完成,心中十分高兴。 说起移民屯垦的事情,杨振想起了自己李朝达成借用济州岛的密约条款,当下将密约说与二人知晓,然后说道: “瀛洲岛,也就是朝人所说的济州岛,土地十分广大,比起我金海镇现有岛屿来说,易垦宜耕的良田都要多得多。 “岛上土地不应闲置,我们应该尽快从登莱等地移民过去开垦,却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登莱之地的疙瘩瘟疫情如何了?” 方光琛、张得贵两人听说杨振的江华岛之行,不仅给金海镇带回来了大批的粮食财物,而且还从朝人那里得到了铁矿,借到了土地,一时大喜过望。 但是听见杨振问起登莱的疙瘩瘟疫情,两个人却立刻又犯了难,相互看了看,最后由一直主管移民事务的方光琛说道: “都督,自从登州水城内的最后六百户移民转移到了大钦岛等地隔离检疫之后,咱们金海镇与登州府袁大人越先生那边,就彻底断了音信。 “眼下登州府彼处,疙瘩瘟的疫情,是否已扩散开来,或者是否已得到遏制,或者遏制到了什么地步,卑职等人实不得而知,但是——” “但是什么?” 当初下令阻断两地来往的人,就是杨振自己,所以对于方光琛等人不知道登州府眼下的情况,杨振并不感到多么意外。 但是,他听见方光琛话里有话,显然知道些什么,于是立刻追问了起来。 “卑职等,虽然不知道登州府眼下的情形,但是从褚公公和道未先生一行人过海前来金海镇的前后经过看,恐怕登州府的疙瘩瘟疫情定然不容乐观。” 听见方光琛这么回答,杨振脸色凝重地再次追问道:“何以见得?” 杨振问完这个话,就见张得贵在一边突然接过了话头,说道:“都督,先前你未往江华岛去的时候,卑职还曾向你抱怨过几次朝廷赏功不及时,咱们三四月即往京师报了大捷,而朝廷赏赐迟至六月仍无音讯。 “当时卑职等人百思不解,不知其中究竟是何原因。然而这次褚公公一行前来,却打消了卑职等人心中的疑惑。 “天子早在四月里即派了钦差内臣前来传旨,只是京畿瘟疫肆虐,那位钦差内臣卢公公行至河间府染疫不起,只数日间竟然病亡。” “啊?哪个卢公公?” 杨振原本对朝廷赏功迟缓,也有所不满,金海镇立足之战过去几个月了,自己不仅打退了多尔衮的进攻,使得金海镇站稳了脚跟,而且干掉了一个郡王,一个贝子,即饶余郡王阿巴泰及其儿子固山贝子岳乐,同时还活捉了老汉奸李永芳的儿子李率泰。 这样的功劳,虽然比起之前生俘多铎等人的辽西大战略显逊色,可是随同这次战果一同上报的代善之死、豪哥之死的准确消息,却也足够惊世骇俗了。 然而,这些功劳以及人证物证报上去之后,竟然如同石沉大海了一样,京师朝堂那边迟迟没有赏功的消息传来。 饶是杨振一贯沉得住气,到了六月的时候,面对麾下众将的抱怨,他自己心中也难免直犯嘀咕。 他心里想到了各方面的原因,比如说,自己这样的功劳听起来有点骇人听闻,以至于朝廷里有人怀疑自己虚报,所以对赏功的问题久拖不决。 再比如说,自己这样的功劳是不是已经有点功高震主了,以致于让崇祯皇帝犹豫不决,不知道应当如何赏赐自己了,等等。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朝廷迟迟没有派人赏功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北直地区的疙瘩瘟疫情,竟然是因为被派来传旨的钦差内臣病死在传旨的途中。 特别是当他听到张得贵嘴里提到的卢公公,脑海里立刻跳出了一个白胖白胖的中年太监的模样。 “呵呵,就是那个之前去过松山和锦州,都督见过的,东厂大珰卢志德卢公公啊!据褚公公所言,天子原是派了厂公座下这个与都督熟悉且相善的卢志德卢公公,前来传旨封赏都督的。” 张得贵见杨振满脸诧异地询问是哪一个卢公公,当下忙笑着向杨振继续解释了起来。 “没成想,这个钦使卢公公竟是一个福分浅的,他人未及登船过海,竟染疫病死在了河间府!这么一来,天子才又选派了同样到过松山城,跟咱们打过交道的褚公公出海前来!这么一来一去,就耽搁了许多时日!” 原来如此。 杨振听了张得贵的这个说法,然后又见方光琛在一旁点头,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并不是崇祯皇帝对自己已经有了猜疑,也不是朝廷中有人已经开始攻击自己,而是纯粹“技术”层面的原因。 一念及此,杨振多少宽了心,笑着说道:“这么说来,那倒是可惜了卢公公。不过,对咱们来说,好饭不怕晚,如今换了褚公公前来公干,反倒更好!” 说到这里,杨振突然想起原本是在问疫情的事情,当下反应过来,立刻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忙又问道: “哦,对了,北直,京畿,河间府既然有了大疫,那褚公公他们一行这么多人,过海来我金海镇之前,你们可曾对他们执行隔离检疫的举措?!” 张得贵、方光琛见杨振这么说,似乎对杨振的担心早有所料一般,相顾哈哈一笑,随即一先一后对杨振说道: “都督放心,咱们金海镇执行的隔离检疫办法,之前经方谘议遣人送信,如今已由兵部分司在山海关永平府一带执行了起来。这一回褚公公他们走的,正是永平府山海关一线,登船渡海之前原已在山海关隔离检疫了半月之久!” “呵呵,都督有所不知,那个西洋人汤若望,也就是都督说的那个洋鬼子道未先生,也是一个难得的明白人。据褚公公所言,他们一行不走河间府、登州府,而走山海关出海,且一行人无一染疫病亡,就是他的功劳!” “哦?那汤若望也懂得防疫之法?!” 杨振听了张得贵所说的话,其实并不完全放心,但是当他又听见方光琛说起汤若望来,仿佛领悟到了什么。 鼠疫曾是中世纪的欧洲诸国长期挥之不去的梦魇,比如“大名鼎鼎”的黑死病,就曾在欧洲诸国造成大批量的人口损失。 那么,这个来自欧洲的传教士汤若望,定然知道疙瘩瘟就是鼠疫,也定然知道鼠疫的巨大危险及其传播渠道。 既然如此,这个号称博学的耶稣会士,对于鼠疫的防治会不会有什么科学的方法呢? “卑职看汤若望所倡言的那一套防疫办法,与都督先前告知卑职等人的方略,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不是听说这个洋鬼子早在其奉命离京之前,就曾向天子奏请在顺天府实行遮蔽口鼻与隔离检疫之法,卑职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抄袭了都督拟定的防疫方略!” “哦?” 杨振听了方光琛的回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想到了汤若望的用处。 既然这个汤若望,来自鼠疫肆虐的欧罗巴,同时他又懂得一些防疫之法,那干脆把他派到登州府去得了。 一方面,自己这边暂时也用不上他,还得防着他把自己这边的一些秘密泄露出去。 另一方面,登州府的鼠疫问题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自己便不能尽快从登莱向瀛洲岛移民。 而把汤若望这个洋鬼子耶稣会士派到登州府,叫他去帮助袁枢防疫,正是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汤若望的用处当然远不止这个,可是眼下杨振对他并不怎么放心,也没有时间劳心费力收复他,所以只能先这么安排。 cxzww.com 若其果能尽职尽责实心做事,那么接下来杨振当然要对其委以重任。 杨振这边拿定了主意,正要派人去叫汤若望前来说话,却见麻克清小跑着过来通禀,说是前来传旨的钦差褚公公,身着礼服,手持圣旨,已经到了总镇府门外。 第七零九章 扩军 杨振刚让人在总镇府的二堂外空地上准备好接旨的香案,褚宪章就在一帮人的簇拥下来到了院落当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汉卿率部移防金海以来,辽东局面为之一新,又经西屏山观马山连番大捷,卿等立足金复、牵制东虏之大势已成。 “去冬以来,辽西与京畿之地,不闻东虏侵踏之讯,蓟镇山海宣大沿边之将士,终得一夕之安枕,而朕也终可从容调遣守边之劲卒南下追剿流寇,此皆汉卿之功也。 “朕于京师亲睹东虏伪饶余郡王阿巴泰等奴将首级,一并献之于太庙,亦使朕聊可告慰祖宗之灵,此亦是汉卿之功也。 “又闻东虏奴酋之异母兄伪礼亲王代善、奴酋之长子伪肃亲王豪格,尽皆毙命于去冬松山之战,卿虽未得此辈首级,但有李率泰供认属实,朕信之不疑。” 就在杨振摆好的香案前面,换上了钦差内臣衣冠的褚宪章,对着跪在地上迎候圣旨的杨振宣读了起来。 在这道圣旨的前半部分,崇祯皇帝历数了杨振移防金海镇以来的几件功劳,表示自己不仅都知道了,而且完全相信杨振的这些功劳都是真实不虚的。 听到这里,杨振的心里还是很欣慰的,包括跪在杨振身后聆听圣旨的张得贵、方光琛等人,也都面带喜色,期待着朝廷的封赏。 然而,褚宪章宣读到了这里,却停顿了下来,移开圣旨,看了杨振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宣读道: “卿率诸军驻防金海,屡获奇捷,立功无算,朕心实感念不已。且按朝廷之旧例,卿有奇功,朕即不能无厚赏。然则国家艰难,已非一日,近来中原湖广,兵连祸结,朝廷军资饷械,调拨一空。卿等将士该有金银饷械之厚赏,只能留待将来。” “啊?!” 褚宪章宣读到这里,院落之中突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这其中就包括了杨振身后的张得贵和方光琛两个。 杨振知道崇祯皇帝没钱,但也没有想到一分银子都不给,当下也抬起了头,正看见褚宪章满脸凝重地看向自己。 于是杨振叹了口气,转头看了张得贵等人一眼,场面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褚宪章见状,先是满脸感激地看着杨振点了点头,然后环顾了一下院中喧哗之人,深吸一口气,接着宣读道: “但将士功劳亦不能不赏,虑汉卿去岁新封金海伯世爵,迄今不过数月,再封难免骇人听闻,于卿将来亦为不利。 “是故,朕以汉卿之功特命有司追授卿父广宁后屯卫世袭指挥使杨国栋为辽东都司都指挥使职,赠正一品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荣衔;追封卿母柏氏为一品夫人,赐诰书;并命翰林院史馆立传。” “这——” 杨振万没料到,褚宪章宣读出来的第一道旨意,竟是崇祯皇帝对自己已故父母的追封,一时间有点愣在当场。 “杨都督,可莫小看了钦命翰林院史馆为已故之令严令慈立传的事情啊,这可是朝廷上下多少文武大臣想都不敢想的荣耀!” 听见褚宪章这么说,杨振从瞬间的失神之中惊醒了过来,当下看了看他,然后叩首于地,说道:“臣杨振,领旨谢恩!” 这次这么大的功劳,崇祯皇帝没有封赏,却封赏了杨振这一世的父母,虽然令他意外,但却完全说不出什么话来。 而且,褚宪章说的一点也没错,由皇帝亲自下旨,命翰林院国史馆为杨振的父母立传,确实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古人所谓光宗耀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也因此,崇祯皇帝的这道旨意,等于是把杨振的嘴堵得是严严实实,让你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所以,杨振反应过来之后,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只能叩首于地,乖乖领旨谢恩了。 然而他刚要接旨,却听褚宪章接着说道:“呵呵,都督莫急着领旨谢恩,圣上的旨意还没有宣读完毕。” 接下来,褚宪章也不再去看杨振的脸色和其他人的反应了,快速地将崇祯皇帝颁给杨振的旨意宣读了出来。 除了下旨追封杨振的父母之外,崇祯皇帝也并没有完全对杨振搞那种口惠而实不至的虚招,而是在接受金海镇五路防区划分以及五路协守总兵人选的基础上,又实打实地给了杨振几项特权。 其一,为保金海镇事权统一,朝廷不往金海镇派驻文官或者内臣监军,凡金海镇征东平虏一切大小事务,皆由金海伯征东将军杨振一言而决。 其二,在朝廷给付金海镇饷额不变的情况下,允许杨振酌情自行募兵,扩充军队,继续壮大金海镇五路兵马的实力。 其三,朝廷在征东先遣军原定饷额之外,虽然不再给金海镇增加粮饷数量,但是却明旨特许杨振在金海镇辖地内自收盐铁之利,用来弥补募兵扩军练兵备战之费用。 其四,就是同意了杨振的请求,将“精擅铳炮制造的西洋教士汤若望”派到了金海镇来,交给杨振使用,并明旨允许金海镇可以自开铳炮厂,弥补军械弹药之不足。 原本杨振听了崇祯皇帝将自己的功劳用来追封自己名义上的父母,而不是升赏自己本人,他的心里还有些失落,有些不满。 但是,当他耐着性子听完了褚宪章继续传达的这几条旨意,杨振的心情顿时就大不一样了。 不派内臣监军的事情,目前已经通行于九边各镇以及中原湖广诸军当中去了,算不得什么特权。 但是,不派朝廷文官前来坐镇任职,却一定是崇祯皇帝经过与当朝大臣们的一番艰苦斗争,才能颁给杨振的一项实实在在的特别恩赏。 时至今日,杨振并不怕那些贪财好利的宦官,相反,他最担心的反而是那种自以为知兵而且一根筋认死理不知变通的御史文官。 崇祯皇帝要是真给金海镇派来一些监军御史、兵备道、分巡道或者知府、知州,那可就麻烦大了。 到时候,光是文官们习以为常的内卷内耗,就能把杨振给束缚住,让他什么也干不下去。 所以,对于朝廷不派文官前来金海镇任职这一点,杨振还是十分满意的,从中他也充分感受到了崇祯皇帝对他的那种善意。 至于允许杨振在朝廷所定饷额的不变的情况下可以自行募兵扩军,同样令杨振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个旨意,对崇祯皇帝来说,或许是一句口惠而实不至的空话。 毕竟朝廷原定饷额不便,并不多给一分粮饷,杨振怎么扩军,扩了军,拿什么养兵? 但是,对杨振来说,这个旨意,却等于给了自己一把扩军备战扩充实力的尚方宝剑。 从此之后,对自己来说,再也没有私自扩军这个罪名了,只要有足够多的口粮,就可以征足够多的兵马。 至于剩下的特许金海镇盐铁之利以及自办铳炮厂的旨意,看起来好像不怎么起眼,但是,在大明朝的朝野之间,这也是一个了不起的特例了。 虽然在大明朝的九边各镇之中,大部分总兵大将都已经暗地里开始这么做了,但拥有朝廷的明旨,那还是大为不同的。 至少今后自己可以不必遮遮掩掩,不必担心御史文官们的上疏弹劾,可以放心大胆地经营盐铁专卖之利,然后大踏步地前进了。 “吾皇圣明,臣杨振,领旨谢恩!” 此时面对传旨的褚宪章,杨振说起这个领旨谢恩的话,已经是发自肺腑了。 “呵呵,不忙谢恩。圣上的恩典,还有呢!” 面对杨振的再一次谢恩,褚宪章笑呵呵地将手中宣读已毕的第一道旨意,放在了香案上,然后从身边随从的手中又结果另一卷圣旨,迅速展开来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去岁冬月朕于京师即欣闻金海伯夫人仇氏有孕,算而今,产期将至矣。金海伯若喜得长子,即封其为辽东都司都指挥同知世职,及长,另有恩赏。钦赐。” 褚宪章看着有些惊讶的杨振,笑着收起了圣旨,然后绕开香案,走到杨振的身前,将圣旨往前一递,说道: “呵呵,恭喜都督,贺喜都督,小公子刚及满月,即有都指挥同知的世职,圣上对都督之恩典,可谓至厚矣!” 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能得一个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同知世职,的确恩典不小。 然而可惜的是,这个都指挥同知的所谓世职,却是早已经不再存在的辽东都指挥使司的职务。 就像崇祯皇帝追封给杨振之父杨国栋的都指挥使一职一样,只是一个虚名罢了。 除非杨振能把辽东都司的辖地全都恢复了,要不然这样的封赏就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杨振虽然心里明白,面上却不会去较这个真,崇祯皇帝能有现在这个心思,杨振已经很知足了。 2kxs.la 事实上,崇祯皇帝的这个封赏路数,也等于是向杨振暗示了,如果将来杨振能够驱逐东虏,恢复辽东,那么辽东都指挥使司的卫所辖地,就是他老杨家世领的地盘。 对此,杨振的心里还是很有一些期待的。 第七一零章 防疫 崇祯皇帝派了褚宪章来,只用两道空口白牙的圣旨,没花一分钱,没给一粒米,就“奖励”了杨振率部移防金海镇以来所立下的汗马功劳。 对此,杨振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崇祯皇帝虽然没给他真金白银或者加官进爵的赏赐,但是圣旨里面给予他的那些特权,还是很有一些含金量的。 然而,金海镇的其他将领们,在听说了崇祯皇帝遣人过海传达的这番赏功旨意之后,却是大失所望。 一些早对朝廷有所不满的将士,在听说了这些所谓的奖励之后,更是在心里破口大骂,愤恨朝廷太过抠门。 那些杨振打着朝廷旗号招抚收编到麾下的前马贼、前海盗,包括前东江镇的将领们,一下也看清了自己的未来。 他们当初投降的,不是朝廷,他们投降的是杨振。 自己们一旦遇到困难,那个与金海镇远隔山海的京师朝廷,是根本靠不住的,也是指望不上的。 他们能依靠的,或者说能指望的,只有杨振。 包括一贯老成持重的张得贵,也叹着气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金海镇全体将士的前途命运,再也不能寄希望于京师朝堂了,自己们的前途命运,归根结底,只在杨振一人身上。 而杨振自己,原本并不想混成自己厌恶的明末军阀的样子,可是他终究还是免不了落入这样的局面。 时也,命也,大势如此,谁能抗拒? 传完圣旨的第二天,褚宪章便急匆匆地搭船返航,回京师复命去了。 杨振到旅顺港内码头上为他送行之际,想起了当初委托他转呈的请求,于是问道:“褚公公,去岁公公到松山传旨公干之时,杨某请公公代为转呈了两个请求,如今汤若望已经来了金海镇,敢问另外一个请求,圣上可有旨意?” “这个——,唉,一言难尽啊!” 听见杨振的询问,褚宪章心说,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这次到金海镇传旨,首个人选并非是褚宪章,因为他这个人在御前并不算太得宠。 而且因为其一贯洁身自好的关系,褚宪章跟御前的几个大太监关系都一般,跟王承恩关系一般,跟王德化的关系更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王德化手下得用的卢志德卢公公在半道上染疫暴死,而且其他人又将前来金海镇传旨视为危途,那么出京公干这样的事情,一时是轮不上他的。 然而卢志德的暴毙以及其他当红内臣们的逃避,才让崇祯皇帝想起了曾经去过辽东,见过杨振,并且还曾替杨振代奏过事情的褚宪章来。 对褚宪章当初代奏的事情,崇祯皇帝当时根本就没听进去,不仅没有接纳褚宪章代为转奏的建议,而且还以内臣不得干政为由,将褚宪章狠狠呵斥了一顿。 而褚宪章也因为此事,一时惹恼了崇祯皇帝,被冷落了好一阵子。 直到卢志德半路上染疫暴毙的消息传回京师宫中,而其他御前得用的太监们又畏畏缩缩推推拖拖,无人敢在大疫当前出京前往金海镇,褚宪章才有被推举了出来。 到了这时,崇祯皇帝才有想起褚宪章当初替杨振表奏的事情来,想着这次杨振立下如此大功,而朝廷却根本无力拿出粮饷物资军械弹药赏赐他补给他,便咬咬牙叫人在圣旨上补了一笔,将汤若望派给了金海镇。 至于其他的,崇祯皇帝没说,而已经吃过一次大亏的褚宪章,也没敢再问。 也因此,这一次前来金海镇传旨,褚宪章最担心杨振旧事重提,可又知道自己恐怕也躲不过去。 眼下他见杨振果然问起了这个事情来,犹豫了半晌,最后不得已说道:“当时,都督你请褚某代为转奏的两件事,一是为汤若望,二是为孙传庭。去冬回京复命之时,褚某不惜触怒圣上,全都为都督转奏了。 “如今汤若望已至都督麾下听用,即是明证。至于开释并启用孙传庭一事,褚某也表奏了。只是孙传庭当初触怒圣上过甚,圣上至今提起他来,依然余怒未消。 “其人眼下,依然关押在京师天牢之中。此次褚某奉旨前来金海镇公干,行前圣上叮嘱之事甚多,但对启用孙传庭一事却一字未提。褚某一内臣,也未便再言,请都督谅解。” 杨振听见褚宪章这么一说,随即长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当下无语了一会儿,冲着褚宪章拱手说道: “倒是杨某唐突,多此一问了。此地与京师远隔山海,褚公公一路保重!” 杨振说完这些话,对着褚宪章一躬身,算是给他送行至此了。 而褚宪章见杨振神情落寞,连忙躬身还礼,说道:“都督一心为国,素令褚某钦佩,此番回去,褚某当另寻时机再为孙传庭开脱,请都督放心!” 见褚宪章这么说,杨振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次拱手与他告别了。 明末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能臣战将,奈何崇祯皇帝不能善用他们。 战将就不用多说了,单说拥有帅才的文臣,就有洪承畴与孙传庭两位人物。 然而可惜的是,现如今洪承畴被放到了宁远,放到了蓟辽督师的位置上。 原本这个安排,并不算错,可是当杨振在金海战开辟了第二战场,开辟了敌后战场以后,洪承畴这个剿匪战场的统帅人物,再搁在宁远,就是一种莫大的浪费。 至于孙传庭这个率军生擒了高迎祥的剿匪帅才,则是因为意气之争,被关押在京师天牢里面,在剿匪最关键的几年,竟然白白地闲置着不用。 这可真叫杨振不知道该如何吐槽崇祯皇帝的用人之道了。 在码头上送走了褚宪章一行人之后,杨振回到旅顺南城的金海总镇府府内,召集身在旅顺口的各路将领议事。 先是转达了崇祯皇帝的旨意,当众下令在总镇府协理营务处下设立了一个盐田所,任命协理营务处帮办之一夏成德之子夏舒,负责专办盐务。 这个夏舒为人精明,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是松山守将夏成德在松锦大战后期见机不妙开城投降的罪魁祸首之一。 杨振自从入主松山开始,对他就早有了杀心,几次三番叫李吉查他的把柄,但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等到夏成德最后选择向杨振效忠以后,寻机杀掉夏舒的心思,渐渐地也就淡了。 再后来,夏成德为了取得杨振的信任,为了当上松山团练总兵官,挖门盗洞地将自己的嫡女许配给了仇必勇,与仇氏联了姻,与杨振成了亲戚。 于是,杨振自己的小舅子仇必勇,成了这个夏舒的妹夫,而这个夏舒自然成了仇必勇的大舅哥。 这么一来,这个夏舒不光是不能杀了,而且看在其父夏成德的面子上,看在仇氏的面子上,还得将他安排到适当的位置上予以重用了。 好在杨振自打将夏舒安排到协理营务处任职之后,就一直叫李吉派人对他小心防范,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背后盯着记录着。 数月前的大移防之中,杨振也特意将他作为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帮办一并带到了旅顺口,此后就在张得贵的眼皮子底下忙东忙西。 而从他移防以来兢兢业业的表现看,其效忠之心并非作伪,因此杨振对他的杀心,自然也就消散无踪了。 但是,考虑到他这个人在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污点,杨振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叫他带兵领军。 也因此,当杨占鳌、杨大贵、马壮、李吉、钟令先、严省三、俞海潮,甚至沈永忠、许廷选这些人,都纷纷被派出去独挡一面的时候,这个夏舒却依然在协理营务处打磨着。 如今又到了用人之际,杨振想来想去,终于想起了自己小舅子的大舅哥夏舒,将他提留到了盐田所的职位之上。 并叫他从李吉统计公所积压成山的统计簿中,挑选一批被标记为盐户盐工出身的南路各屯所青壮三百人,为盐丁,暂编为一个盐场哨,到金海南路的东海岸择地开辟盐田。 除此之外,杨振得了崇祯皇帝的旨意后,也干脆正式下令,命征东先遣军各营与金海南路、西路、北路以及中路一起,参照东路征兵之法,从所属辖区内各屯所抽丁为兵,趁农闲练兵备战,扩充各营兵力。 除了每户止征一丁这个硬杠杠,杨振也在总镇府的会议上明确限定了各路各营征兵的数额。 征东先遣军,准从总镇府直属各屯所以及南路东海岸各屯所征兵扩军十个哨,上限为三千人。 金海南路水师营,准从南路所领西海岸各屯所征兵扩军五个哨,上限为一千五百人。 金海西路水师营,准从西路所领各屯所征兵扩军五个哨,上限为一千五百人。 金海北路水师营及复州团营,准从北路所领各屯所征兵扩军五个哨,上限为一千五百人。 雅文库 金海中路水师营及金州团营,准从中路所领各屯所征兵扩军十个哨,上限为三千人。 第七一一章 打发 总镇府前院大堂上,人头攒动,与会的诸将听到杨振发布的征兵扩军命令,皆兴奋不已,议论纷纷,唯有刚从金州湾赶回来拜见杨振的西路协守总兵袁进一脸茫然不甘。 “都督,卑职所领金海西路,目前辖下只分得两个屯六百户移民,若每户止征一兵,卑职如何征得五哨一千五百人?” “这个——” 杨振乍闻袁进这么一问,登时一愣,扭头去看方光琛和张得贵二人。 方光琛与张得贵对视了一眼,呵呵一笑,站了起来,先对袁进说了一声“袁总兵莫急”,然后躬身对杨振说道: “袁总兵说得没错,前番安置移民之时,西路暂分得两屯六百户,分别安置在了金州湾附近的茶河岛和麻洋岛上,即茶河岛屯,麻洋岛屯。” “哦,眼下就只有两屯么?!” 杨振方才从袁进的语气当中也听出了一些不满,说来也是正常,袁进奉命率水师输送移民过海,前后往返多次,可是送来送去,却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他的西路倒没得几屯百姓。 这回,袁进听说自己从江华岛返回旅顺口,急忙忙从金州湾一带赶回来相见,估计就是要说这个问题的吧 杨振想到了这一点,此时又听见方光琛这么说,当即反问了一句,也算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这时就见袁进松了口气的样子,而方光琛则看了看杨振,继续笑着说道:“眼下的确如此。不过咱们原来的打算,是要为袁总兵所领的金海西路继续编配屯户的。 “只是当时登州城外突发疙瘩瘟,此事便耽搁了下来。如今登州疫情不明,移民事务暂停,袁总兵那里征兵扩军,建议暂且缓上一缓,等上一等。” 方光琛所说的情况倒是真的,包括袁进自己在内,也都知道这个实情。 但是他所提出来的建议,却叫袁进一下坐不住了。 “都督,登州城外疙瘩瘟突发之时,登州水城原有卑职部下看管两屯六百户移民,在其中隔离检疫,当时给付食水充足,只是,迄今已有一月有余—— “如其有人染病,而今当已死绝,如其无人染疫,却也不能叫他们生生饿死。请都督将其分与卑职西路安置!” “好。登州水城内滞留的两屯六百户移民,归你接管安置,如其无事,可征两哨,如其有事——今后本都督再找机会补充给你。” 袁进与杨振的关系,从一开始起,就更像是合伙人的关系,而不是上下级的关系。 现如今虽然上下级的关系渐渐明确,而袁进也接受了这样的转变,但是,面对袁进的请求,杨振仍然要给足面子。 于是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只是将扩军五哨的命令,当即转成了四哨。 “至于眼下嘛,你的西路水师营,且先扩编四哨备战,剩下的,留待本镇移民事务重启以后再说,总之,亏不了你袁大总兵的!” 杨振笑呵呵地说完了这些话,就见袁进领了命令,并对自己躬身施礼,见他如此,杨振接着对他说道: “老袁啊,既然说到了登州水城的这个事情,那就一事不烦二主了。我决意,派遣懂得防疫之人前往登州城去,协助袁知府和越先生他们尽快处置好疙瘩瘟的疫情。至于这个人选么——” “啊?!都督,卑职——” 袁进第一反应就是杨振这是要派他去啊,当时就蒙了,立刻就又站了起来,嘴上没有明说,但却是满脸的拒绝。 原本他们这些人对于疙瘩瘟的疫情并不怎么惧怕,一来他们没有亲眼见识过,二来他们孤悬海外,与京畿之地与登莱之地远隔山海,那边闹得再厉害,也传不过来。 可是,褚宪章一行人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点。 尤其是经他们之口所说的关里疙瘩瘟疫情之惨状,叫这些突然得知内情的金海镇诸将们个个心生恐惧。 他们一边感叹杨振英明天纵见微知著,早早下令听了从登莱移民过海的行动,另一方又隐隐担心关里的疙瘩瘟要是真传进了金海镇那可怎么办。 老家青州的袁进一直与青州那边没有断了联系,对关里的疙瘩瘟惨状比别人了解的更多更具体,所以一听杨振的话,登时脸色都变了,以为杨振这是要让他带人到登州防疫。 “呵呵,老袁啊老袁你怕什么?并不是叫你去。虽然你与袁知府相交莫逆按理当去,可是,你懂得什么防疫?” “是,是,是,卑职一介武夫,哪里懂得防疫呢?请都督另选贤明,另选贤明。卑职请令送他过海,叫人送他到登州府城!” 袁进听见杨振直接说他不懂防疫,不仅一点没有不乐意的意思,而且当场就笑了,十分高兴地承认了这一点。 袁进的这个表现惹得在场诸将一时皆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众人笑罢,却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叫袁进去,那会叫谁去呢,方才还在笑话袁进露怯的众人一下子心怀忐忑起来了。 “那,都督有意叫何人前往登州府城协助袁知府防疫呢?” 金海镇在场诸人当中,除了袁进与登州府的袁枢有旧之外,剩下的人中,唯有方光琛与登州府那边联系最为紧密了。 而且,方光琛此前又与越其杰一起,负责从登州往金海镇移民的事务,后来又按杨振的命令,全程主持了南北城隍岛与大钦岛等地的隔离检疫所事务,不管是对登州府移民事务,还是隔离防疫事务,都十分熟悉。 如果不是袁进去,那么剩下的人中,最合适的人选,可就是他了。 然而,现在登州府的情况不明,而且疙瘩瘟沾染即暴毙的情形,也令人望而生畏,就是一贯胆大包天的方光琛,心里也打起了鼓,不得已开口询问了起来。 方光琛这么一问,总镇府大堂上登时鸦雀无声,人人屏声静气,等待着杨振的命令。 “呵呵,人选么,我心中的确已经有了。” 杨振说着话,扫视了堂上诸人一圈,见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与自己对视照面,知道此事对于众人来说的确棘手,当下又是呵呵一笑,说道: “不卖关子了,本都督心中的人选,就是圣上叫人送来的汤若望,那个道未先生!” 杨振一说出洋鬼子汤若望的名字,在场诸人皆松了口气,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对着杨振躬身说道: “都督英明!” “都督英明!” 杨振见众人这样,笑着摇了摇头,当即叫人去隔壁的馆舍,把汤若望领来。 过了片刻,汤若望就被请到了总镇府大堂议事的现场。 汤若望虽然不明就里,但他见场面如此隆重,知道杨振叫他来不是闲谈,当下躬身见了礼,站在一边垂首等候。 杨振见他到来,当下也不跟他客套,直接把他叫到面前,对他说道:“道未先生,你从西洋来,想必一定听说过黑死病这种东西吧?” “黑死病?” 汤若望原本并不知道杨振叫他来谈什么话,但是崇祯皇帝之前给他的旨意是说,杨振要请他来金海镇充任铳炮火器教习。 既然是铳炮火器教习,那么不是铸造火炮,就是制作火枪了。而且他自己也为此做好了准备,把他先前在京师期间撰写上呈的火器使用说明,什么火攻挈要、火攻秘要,全都随身带了过来,正等着找机会献给杨振呢。 然而杨振第一次将他招来议事,却根本不谈火器的问题,而是问起了黑死病。 yawenku.com 身为耶稣会士,汤若望当然是受过系统教育的,当时西方天主教会所能掌握的天文、地质、数学、物理以及基本的医学知识,他都是佼佼者之一。 黑死病这种东西,他当然听说过了。 虽然他不知道杨振为何问他这个事情,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可以决定他的命运的伯爵,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是的,伯爵大人,黑死病,是鼠疫的一种,鄙人在西洋诸国的时候的确听说过它,而且也见识过它的可怕。” 杨振见汤若望承认自己知道黑死病,当即追问他道:“很好,既然你知道它,那么你说说看,黑死病可有救治之法?!” 汤若望听到这里,似乎意识到杨振想要询问什么问题了,当下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伯爵大人,黑死病在欧洲传播甚广,危害极大,造成了极大的人口损失。黑死病这种鼠疫,是神对人类堕落罪恶的惩罚,迄今没有药物可以治愈。” “神对人类堕落罪恶的惩罚?呵呵,随你怎么说吧。但是,既然此病无法治愈,那么你们的神圣罗马帝国,或者说,你们的西洋诸国,又是如何应对黑死病传播的呢?” 杨振也知道鼠疫这种东西,在明末的时候根本无药可治,只要得上几乎就是必死的下场。 但是同时他也知道,欧罗巴人既然没有在黑死病肆虐的几个世纪里灭绝,那就一定有了抵御其全面传播的有效手段。 这些手段,说到底无非是检疫,消杀,隔离,阻断其传播链条。这是杨振从后世知道的基本方法。 然而理论上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将其付诸实践则是另外一回事。 此时的他,也想从汤若望的嘴里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欧洲对这种强传染病的应对方法。 第七一二章 成团 汤若望听了杨振的问题,抬头看了看杨振,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的伯爵,似乎与他在大明朝的京师见过的其他官员们都有所不同。 这个人不是一般的武将,他不仅头脑清醒,而且对知识有浓厚兴趣,最主要的是他对遥远欧洲、对遥远西方似乎有所认识有所了解。 有了这个发现,汤若望对杨振的观感,突然好转了一些,觉得自己在金海镇并非完全没有施展余地,至少并非完全没有征服人心的机会。 “伯爵大人可是想问,面对如今流行于大明北方的疙瘩瘟,应当如何防疫,如何才能减少人口的损失?” 汤若望认识到杨振颇有些与众不同之后,也不再跟杨振打哑谜了,而是直接挑明了杨振想要询问的问题。 “没错,正是如此。疙瘩瘟与黑死病同为鼠疫。你们西洋诸国,尤其是欧罗巴大陆上的神圣罗马帝国帝国辖内各邦国,既然能从流行了数百年的黑死病中幸存至今,可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应对之法?” 杨振见汤若望已经洞悉了自己问题背后的意图,当下也就不再瞒着他了。 “而且我看你这一次,跟随褚公公一起从京师前来金海镇,沿途经过了疫区,但却无一染疫死亡,我问起褚公公何以做到这一点,而褚公公却说全是你的功劳。” 杨振先是搬出了褚公公的身份堵住汤若望的退路,然后呵呵一笑,随即又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道: “呵呵,道未先生,汝辈天主教义,向来号称以爱人为本,而我东方华夏,也有仁者爱人之说。眼下我大明自京师至中原,自中原至登莱,鼠疫流行,死人无数,正待有识者出力拯救。道未先生可有以教我?” 汤若望乍一听见杨振说及其天主教义,眼睛顿时一亮,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顿时有了神采,连一道道沟壑般的皱纹都瞬间舒展开了。 “伯爵大人知道天主教义?!” 汤若望的反问里透着难以掩饰的人惊喜。 “呵呵,说起这个,本都督知道的可就多了,还知道你们欧罗巴出了个马丁路德,搞得你们教会分裂,什么神圣罗马帝国早已经名存实亡,信奉不同教义的大小邦国,为了争一个谁对谁错,打得不可开交血流成河。道未先生,有没有这些这档子事情呢?” “这——,伯爵大人生在东方,如何知晓这些情况?!” 汤若望听见杨振说的这些话,尤其听杨振提到马丁路德,一下子就被震住了,这一下,脸上的喜色没了,方才的惊喜只剩下了惊讶。 “呵呵,你不要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自有我的渠道。如果你想跟我讨论这个问题,以后可以另找时机。眼下你且说说看吧,你们欧罗巴诸国在防治鼠疫上面,可有行之有效的办法?” 杨振只一句话,又把众人关注的中心话题拉回到了派人前往登州府协助防疫的问题上,至于杨振自己是如何知道欧罗巴诸国情况的,除了汤若望,已经没人再去关心了。 而汤若望见杨振并不想公开谈论其他的事务,当下收敛了心神,略一思考,说道:“伯爵大人,你能将疙瘩瘟认定为鼠疫,非常难能可贵,伯爵大人果然见识不凡。 “鄙人在京师期间,也曾向大皇帝陛下的近臣,报告过疙瘩瘟即是鼠疫的判断,报告过鼠疫流行的凶险,但是大皇帝御前大臣个个讳疾忌医,无人肯于听信。” 汤若望先是称赞了一句杨振的见识不凡,然后就说起了他自己在京师里的遭遇,紧接着语带嘲讽一般地接着说道: “当然了,现在就是有人肯信,但以大明京师内外聚集各方人口之众多,民人饮食起居情形之恶劣而论,疙瘩瘟这种鼠疫传播开来,怕也是迟早的事情。” 杨振当然知道,汤若望说的是真的,并非耸人听闻,京畿之地的疙瘩瘟疫情如果得不到有效的遏制,那么接下来很快就会在京师内外甚至整个华北流行开来。 因此,他听了汤若望所说的话,一边点着头,一边肃容看着汤若望说道:“本都督当然相信你的判断,否则今日也就不会找你来了。道未先生,你且说说看,该当如何防治鼠疫大流行,欧罗巴可有行之有效的办法?” “根据鄙人所了解的西洋应对之法,人类彻底根治鼠疫是不可能的,人类能做到的,只有控制其传播的区域。” 汤若望见杨振一脸严肃地请教自己,知道眼前的这个伯爵是认真的,而自己若是不能说出一些有效的方法,恐怕从此也就失去了在杨振面前说话的机会。 因此,汤若望开口给自己留下了一个退路之后,紧接着便又说道:“至于控制鼠疫传播之法,纵览鄙人所知西洋之经验,不外乎厉行四条法令!” “哪四条法令?” “其一曰清洁。须人人注意个人之清洁,饮食之清洁,起居之所之清洁,除了养成日常沐浴梳洗之习惯,更要远离一切鼠害、跳蚤与蚊蝇。” “其二曰焚尸。凡因鼠疫而死者,其尸身、衣物、居所等生前沾染使用之物,均应由官府统一焚毁。须知鼠疫虽然无药可治,但是烈火能够毁灭一切瘟疫。 “其三曰遮面。黑死病也好,疙瘩瘟也罢,除了直接接触能够传染,吸入染疫者呼出之空气飞沫也会被传染。佩带面罩以遮面,就是为了避免口鼻吸入,沾染瘟疫。” “其四曰隔离。将染疫者与未染疫者彻底隔绝开来,将染疫的地区与未染疫的地区彻底隔绝开来。此次鄙人前来金海镇途中,听闻过伯爵大人推行的隔离检疫之法,此法与鄙人所知西洋之法,可谓不谋而合。” 面对杨振的询问,汤若望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将他所了解的西洋诸国应对鼠疫的做法概括讲了出来。 而当汤若望的这番话话音刚落,杨振立刻就站了起来,一边啪啪啪地鼓掌,一边笑着对他说道: “很好,很好,道未先生果然是见闻广博的西儒大才。所言控制鼠疫流行之法,甚是清楚明白。此法可由道未先生主持,先实行于登州府。 “若能在登州府等地取得奇效,本都督一定替你将此法表奏到皇帝陛下的面前,到时候道未先生你们西儒来华有什么难了的心愿,也就可以提了。” “这个,伯爵大人——” 汤若望也不是傻子,他一听杨振这话,就意识到杨振今日可不是单纯的向他请教西洋防疫之法,这是要让他去登州府亲自验证他的防疫之法啊! 一念及此,他立刻就意识到了其中的风险,马上就像拒绝。 然而杨振早就打定了叫他登州防疫的主意,哪能任由他提出反对的意见,当下挥手打断他的话头,脸色不善地对他说道: “怎么?道未先生你是想违抗本都督下达给你的第一条命令,还是说你方才乃是胡言乱语,不敢亲自去验证你所说的防疫方法?!” “这——,大皇帝陛下的意思,却是叫鄙人到伯爵大人这里充任铳炮火器教习。” 汤若望见杨振变了脸色,瞬间就知道这个事情不能拒绝,因为他意识到了杨振所说的两个可能,他一个也不能承受其后果,但是他仍然情不自禁地要抗拒。 “呵呵,本都督依然可以任命你为金海镇的铳炮火器教习,但是金海镇的铳炮火器教习担负之任务却有很多,去登州防疫,就是其中首要的一个。而且唯有做好了这一个,才能再说其他。” 汤若望既然奉旨到了金海镇了,那让他干什么,还不是杨振的一句话么。 对杨振来说,你若不服从我的命令,那我还跟你讲什么道理。 面对杨振这种打法,汤若望抬眼看了看杨振,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躬身说道:“仁者爱人,仁爱乃是耶稣教诲之主旨。鄙人身为耶稣会士,当然要献身于耶稣之教诲。 tsxsw.la “伯爵大人委派鄙人去登州防疫之命令,暗合天主之信条,亦合耶稣之教诲,鄙人自是要遵从。不知伯爵大人何时叫我启程前往登州去呢?” 汤若望倒也光棍,一见此事根本推脱不掉,干脆自己找了一个台阶,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事情。 而杨振见他如此干脆,准备好的一堆连哄带骗外带恐吓的话,也都收了回去,笑着对他说道: “防疫如防火,当然是越快越好了。” 说到这里,一转头,看着袁进说道:“袁总兵,今日我就把道未先生交给你了,今日下午,最迟明天,你就送他启程,你们一起往登州去。” “卑职遵命!” 袁进见杨振定下了派人去登州支持防疫的事情,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立刻站起来领了命令。 不过杨振也知道,光派一个汤若望单枪匹马,肯定是不行的,还得给他找一些听他指挥的随从。 于是袁进领命之后,杨振想了想又对他说道:“你们行经城隍岛大钦岛等地的时候,可从吴朝佐的牢城营里挑选一批俘虏的满奴,派给道未先生充做卫队杂役,好叫道未先生到了登州以后指导使用。” “卑职明白!” 当天下午,杨振定下了这些事情以后,便结束了总镇府大堂的议事,叫协理营务处起草了军令,指导各路将领尽快完成征兵扩军的任务。 与此相应的是,急着接管收编登州水城内那批移民队伍的袁进,第二天一大早,便亲自领船带队,载了汤若望一行,从旅顺口出海,南下登州府去了。 第七一三章 矿场 不是杨振对汤若望有什么成见,非要跟汤若望个人过不去,而是杨振放眼望去,他身边实在是没有其他的人比汤若望更适合派去登州防疫。 汤若望是个西洋来的耶稣会士,他在防疫方面拥有一些来自欧洲的经验以及一些相对科学的知识。 就这一点来说,汤若望比杨振手底下的任何一个大老粗,都更有优势,如果要派人去指导登州的防疫,除了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了。 至于为什么非得尽快将登州府的鼠疫流行控制住,则是因为杨振要继续利用登州府这个跳板加速移民的进程。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往金海镇移民的事务,眼下的确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毕竟金海镇辖内累计已有六十四处屯百姓了,说多虽不算多,说少可也不算少了。 但是,往瀛洲岛移民的事务却必须尽快开启,因为没有足够多的移民过去屯垦,那个大岛,就很难真正变成自己的土地。 当然,杨振也曾考虑过从别的地方移民,反正大明的腹地已经乱了,过了登莱之地往南去,随便一处海岸,都不愁吸引不到失去了家园的流民。 但是说到底,主要是因为别的地方,远没有在登州府这里运作起来这么方便。 一者,登州府这个地方距离旅顺口很近,不管是隔离检疫也好,中转补给也好,编户分屯也好,各项移民事务可以较好地受到自己的控制。 二者,登州府的知府袁枢与自己相善,而且也十分支持、十分赞成自己移民出去到海外垦荒屯田的战略,这么天时地利人和兼备的地方可不好找。 却说杨振在把汤若望打发去了登州府以后,就将协助登州府防疫的事情暂时抛诸脑后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门心思地扑在了金海镇各路人马尤其是征东先遣军的征兵扩军上面。 征东先遣军的火枪营,由最早的征东先遣营火枪队扩编而来,由当初的几十人,屡经补充,一步步壮大到了现在的规模。 去掉留在辽西松山城内的两哨之外,跟随杨振渡海移防到金海镇来的,满打满算也就九百来人。 这个九百来人的规模,相对于今后在战场的需要来说,实在是有点小,而相对于金海镇其他各路人马的扩编速度来说,也有点慢了。 之所以规模小,发展慢,不是杨振不想尽快壮大,更不是杨振不想尽快发展。 之前制约杨振麾下火枪手队伍数量的主要因素,是其军中燧发火枪及其配套弹药的数量或者说产量增长较慢。 没有那么多燧发火枪以及与其配套装备的弹药,光是大批量地增加人手也不行。 毕竟征东先遣军火枪营的正兵饷额也是有限的,增加了正兵的人数,就等于增加了粮饷的负担。 所有这一切,别人可以不去考虑,但是杨振这个当家作主的却不能不考虑,不能不有所取舍有所把控。 好在现如今制约火枪营扩编的根本问题,即枪支弹药短缺问题,已经得到了基本的解决。 一方面,崇祯皇帝之前让褚宪章带给杨振的那批鲁密铳以及其他火绳枪的改装工作,已经完成了。 另一方面,旅顺北城内王煅主管的枪炮厂,如今完全采取了各工种分工协作与流水线制造装配的做法,火枪的产能和成品率远胜从前。 自从四月以来,每个月成品出厂的燧发火枪,已经连续三个月稳定在三百支以上了。 至于潘文茂主管的弹药长,早就采取了各工种分工协作的流水线制备工艺,其产能与产量一直不错。 刚开始移防到旅顺口的时候,受到原料、人工和场地的影响,弹药厂有过一段时间的停工停产和产量下降。 但是时至今日,弹药厂在旅顺北城内占了半壁江山,其场地规模和工人数量以及弹药产量,早就今非昔比,远胜从前了。 单从枪支弹药的角度来看,按照枪炮厂和弹药厂现在的产能,只要金海镇的粮饷和兵源一直充足,今后每个月,只要杨振愿意,他麾下的火枪营都可以增加一个火枪哨。 当然了,对杨振来说,永远都是兵贵精而不归多。 莫说现在的金海镇只有数十屯移民百姓而已,就算将来再增加几十上百屯移民,也就是说将来金海镇的兵源真正充足了,他也轻易不会瞎扩军。 有限的财力不应该投在粮饷上,而应该投放在武器装备上。 比如更先进的枪炮弹药,比如更多更强大的战船,这些东西,才是金海镇今后财力物力投入的重要方向。 崇祯十三年七月十七,征东先遣军在旅顺口附近完成了征兵扩军的计划,从总镇府直属的六个屯所以及隶属南路的东海岸四个屯所之中,共征得新兵十哨三千人。 其中有六哨,共一千八百人,被杨振下令编入张臣统领的火枪营之中,然后按照以老带新的原则,将他们与之前的火枪营三哨老兵一起,混编成了征东军火枪营左营、右营和中军营。 至于剩下的四哨一千二百人,则被杨振一分为二,分别归给了李禄的征东军掷弹兵营和杨珅的征东军炮兵营。 如此一来,跟着杨振移防到旅顺口来的老火枪营,也从原来的三哨人马,一变而成了九哨人马,然后又以三哨为一小营,整编为左右中三营。 与此同时,为了将扩编以后的征东军火枪营与其辖下的三个营级编制区别开来,杨振很自然地就继续采用了团营这个编制,将新扩编的征东军火枪营正式命名为了征东先遣军火枪兵第一团营,简称为征东军第一火枪团。 虽然在大明朝的实际军制之中,并没有团的叫法,但是有了先前的团营之设,现在火枪营变成了火枪团,倒也没人觉得奇怪,反而显得一切顺理成章。 张臣、张国淦、李守忠三人的朝廷职务,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他们手下的人马数量,却变成了以前的三倍。 张臣以副将身份统领征东军第一火枪团,同时自领第一火枪团中军营。 原来各领一哨的张国淦与李守忠,如今各领一营为营官,张国淦统带左营三哨,李守忠统带右营三哨。 而他们手下的队官和棚长们也跟着水涨船高,棚长变成了队官,队官变成了哨官,一个个士气高涨,干劲十足地,带着手下新兵们在烈日之下站军姿,练队列,练号令,练排枪,练阵法,练得不亦乐乎。 杨振当初怎么训练他们,他们就怎么训练新兵,直把那些新入伍的预备火枪手们,练得哭爹喊娘痛不欲生。 tsxsw.la 与此相应的是,得到了补充兵员的征东军掷弹兵营与炮兵营,也跟着升级成为了征东军第一掷弹兵团营和第一炮兵团营,简称为征东军第一掷弹兵团和第一炮兵团。 掷弹兵在原来的征东先遣营时期人数最多,移防之前就有九个哨了。 但是移防之时,安庆后统带三个哨的掷弹兵,奉命留守在辽西松山城一带了。 因此渡海移防金海镇之后,李禄指挥的掷弹兵营下面实际上是六个哨,一千八百余人。 这一次杨振又为他补充了两个哨以后,掷弹兵营升级为掷弹兵团,就变成了八个哨,同样编为了左中右三个营。 李禄仍以副将身份统领第一掷弹兵团,并亲领两个哨为中军,然后由伤愈归队的原掷弹兵营游击潘喜领左营三哨,剩下的掷弹兵团新编右营,则由屡立功劳的张天宝代领。 至于新编征东军第一炮兵团,渡海移防前原有六哨人马,移防的时候邓恩奉命领一哨留驻在了松山城,前不久大战结束,邓恩又率一哨奉命留守复州城,眼下杨珅能够直接指挥的人马只剩四哨。 这么四哨人马,又分作了左右两翼,左翼是岸防炮队哨和冲天炮队哨,右翼则是两个新编的重炮炮队哨。 这一次扩军,杨振为杨珅的炮兵营补充了两个哨以后,归他直接指挥的人马,就有了六个哨。 至此,六个哨一分为二,打散混编为左右两营。 左营四哨,一千二百人,装备一百二十门冲天炮,为冲天炮营。 右营两哨,六百人,配以骡马炮车,装备四十门缴获而来的重型红夷大炮,成为征东先遣军的新编重炮营。 而杨珅也仍以参将身份统领这个新编的第一炮兵团左右两营。 崇祯十三年七月十八日,杨振在完成了征东先遣军三个团营的扩编新编事务之后,将练兵的任务交给了张臣、李禄和杨珅三人,而他自己则从旅顺口启程,一路往北巡视而去。 第七一四章 新物 杨振的这次北上巡视,走的是陆路,其实就是靠近西海岸的辽东古驿路,而且是一路走一路看。 之前他行经大连湾北上石城岛、东江岛的时候,对东海岸的屯所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也比较放心。 但是对于西海岸即辽东湾沿岸的情况,他却没有亲自看过,终究放不下心。 主要是西海岸这一带屯所众多,除了正常的垦区之外,又有牢城营新辟的矿场、盐田所新辟的盐场以及金州湾内规模快速扩大的船厂。 这些矿场、盐场和船厂,也是杨振放心不下的所在。 当然了,金海镇眼下所谓的矿场,其实主要是一些由几个牢城营负责的采石场、石灰窑和砖瓦厂而已,纯粹是人力密集型的产业,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可言。 杨振率部移防到金海镇以后,各地城池、堡垒、仓库、营房、码头,一直处在不断的扩建增筑之中。 各路人马对石灰、石料、木料、砖瓦之类东西的需求,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一样。 木料之类的东西,各路人马可以自己指挥人马砍伐取得,但是石灰、石料和砖瓦之类的东西,却不是轻轻松松说弄到就能弄到的。 于是北路、中路、东路,包括张得贵自领的南路,都将整饬城池增筑堡垒所需要的物料清单,报给了总镇府协理营务处,请求协理营务处予以调拨。 对杨振来说,北路、中路、东路整饬城防增修堡垒,是自己下达的命令,各路人马出人出力,总镇府既不多给一分钱,也不多给分粮,如果再不给调拨的物料,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所以,面对这样的请求,杨振总是一口答应。 但是同时,杨振自己却又管不了那么具体那么细致,凡是遇上这样的事,都是直接交给张得贵处理,让他领着协理营务处协调解决。 这半年来,张得贵领着协理营务处的帮办们绞尽了脑汁,想尽了办法,才算是勉强平衡了各路人马的需求。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由几个牢城营主管的那些矿场,新辟了一处又一处,采石场、石灰窑、砖瓦窑新建了一座又一座,规模翻了好几番。 当然了,最早编入三个牢城营服苦役的那批满鞑子老弱妇孺们以及投效满鞑年深日久的二鞑子包衣奴才们,可就有罪受了。 短短半年的时间,他们的人数也从最初的五千余人,下降到了如今的三千二百余人。 除了那部分跟着旅顺牢城营副将吴朝佐前往南路海岛办理检疫隔离区的满奴幸运儿之外,其他的人口损失,几乎全都死于矿场和窑厂的繁重苦役。 当然,对于几个牢城营满鞑子老弱妇孺的这种减员,杨振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早在去冬从复州城、金州城和旅顺城内俘虏他们的时候起,杨振就已经把他们当成死人看了。 倒是一路跟着杨振北上巡视的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张得贵,听见三涧堡参将金光裕说起牢城营减员严重的时候,皱着眉头直叫可惜。 三涧堡正是金海镇最初安置几个牢城营的地方,也是金海镇辖下的石灰窑、采石场、砖瓦场集中分布的地方。 原本三涧堡这里是旅顺牢城营副将吴朝佐领衔做主,统领三个牢城营,但是吴朝佐被抽调到南路海岛上主持海上检疫隔离区之后,三涧堡这里的牢城营事务就一直是这个金光裕在代理了。 “都督,牢城营现在可是有不小的用处,咱们扩城池,建营房,修堡垒,造码头,用到的石灰、石材、砖瓦,都是他们在供应。 “营里的满鞑老弱妇孺没了就没了,就当少了张吃饭的嘴,可是青壮劳力没了,难免会影响各个矿场窑厂的产量,北路、中路、东路对牢城营物料的需求,可是无底洞啊!” 张得贵好不容易拉着杨振来了一趟三涧堡,当然得把自己总管协理营务处过程中的难处,趁机摆一摆。 与此相应的是,张得贵一说完这些话,主管三涧堡一带牢城营的两个参将金光裕、张彦弘立刻跟着点头不止。 他们也有不小的难处,作为在金州城内跟着沈志祥投诚的降将,他们地位比较尴尬,面对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也不敢讨价还价。 但是几个月来,他们从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承接的任务越来越重,需要按期交付的物料越来越多,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当然并不在乎牢城营里那些苦役犯的生死,那些满鞑子老弱妇孺以及投效满鞑子年深日久的二鞑子包衣奴才们,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人。 那些苦役犯累死多少,病死多少,他们根本不在乎。 然而他们虽然不在乎那些苦役犯的生死,但却不能不在乎协理营务处交给他们的任务能否按期保质保量的完成。 也因此,他们心里倒是十分盼望金海镇能在战争中不断得胜,好给他们手下的牢城营送来源源不断的满鞑子和二鞑子俘虏,好叫牢城营的规模不断扩大。 三月里的那场战事,好不容易又俘虏了大批二鞑子青壮,当时他们满心盼望着要瓜分掉那些人呢。 但是,令他们感到有些遗憾的是,那批二鞑子青壮并没有成为他们的新手下,而是单独成了什么第四牢城营。 直到现在,金光裕和张彦弘两个人一想到这个所谓的第四牢城营,心中仍然有点不太得劲。 就在他们两个想到第四牢城营的时候,张得贵也想到了第四牢城营里的那些青壮二鞑子们。 “都督,今日既然来到三涧堡,说起了牢城营的事情,卑职这里有一个提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来!” 对牢城营的事务,杨振关心关注的比较少,但是这次北上巡视,他既然专门到了三涧堡,召集了牢城营两个管事的将领见面,他当然也不会白来。 他也有一些新的想法,要跟牢城营的这些将领交代。 但是,在提出自己的那些新想法之前,杨振当然也要听取一下他们的请求,并且帮他们解决一些实际的问题。 因此他见张得贵显然有话要说,立刻请他直言。 “都督,是这样,旅顺新港那边的码头啊仓场啊营房啊,这几个月已经陆续修建完成了,第四牢城营眼下被杨珅那小子借调到西鸡冠山增筑炮台,眼看着也要完成了——” “哦?第四牢城营?你的意思是?” “都督,卑职的意思是,修完西鸡冠山炮台,第四牢城营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派到三涧堡来,这边的矿场窑厂要继续扩大,人手也得有所增加,第四牢城营里都是青壮,正好派上用场!” 张得贵这么一说,金光裕、张彦弘两个一听,简直是正中下怀,当下他们两人立刻面露喜色,在边上冲着杨振抱拳躬身说道: “是啊,都督,俺们听说,第四牢城营里多是满鞑子正蓝旗正红旗下面的乌真超哈,那可都是一些恶贯满盈的汉奸二鞑子啊!” “是啊,都督,唯有让这些王八蛋到俺们三涧堡的矿场上老老实实地服上几年苦役,才能偿还他们过去犯下的罪孽之万一!” 孔有德手下的那些人与沈志祥手下的这些人,当年因为皮岛之战,结下了很深的仇怨。 沈志祥所部人马在崇祯十一年弹尽粮绝走投无路不得已上岸投降之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年的仇怨只能埋在心里。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金光裕、张彦弘这些沈志祥的部将,如今已经成了金海镇的一员,成了杨振这个金海伯的手下。 他们与孔有德及其部下的仇怨,不仅不必藏着掖着了,而且成了他们可以大张旗鼓到处宣扬的东西,好像惟其如此才能显出他们归顺杨振的诚意来。 听了张得贵、金光裕、张彦弘的话,杨振的目光从他们三个人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点了点头说道: “也好,你们说的有道理。那就这样办——等到西鸡冠山炮台扩建竣工之后,第四牢城营即行撤销,营下部众一分为二,一半归你金光裕,一半归你张彦弘。” “卑职,谢过都督!” 杨振的决定话音刚落,金光裕、张彦弘二人立刻单膝跪地,抱拳对杨振称谢不已。 杨振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先是让两个人起身,然后说道:“至于刘仲锦其人么,我看这个人倒是使红夷大炮的好手。这样吧,老张,到时候以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名义下令,调刘仲锦到征东先遣军第一炮兵团任职,由杨珅安排使用!” “卑职遵命!” 听见杨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虽然这个决定并非尽如自己的意思,但是大差不差,张得贵还是立刻领了命令。 金海镇的基业,眼瞅着越来越大,这是张得贵当初跟着杨振离开宁远城北上救援松山的时候,从未想到过的一个局面。 xiashuba.com 这个未曾想到过的局面,令张得贵这个戎马半生的老将倍加珍惜。 他唯恐哪一步行差踏错,阴沟里翻船,葬送了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有的时候,杨振招降纳叛之余,为了笼络新降之人的人心,故意待人以至诚,新人旧人一视同仁,每每令张得贵这个老将为之担惊受怕,为之心惊胆战。 杨振可以不考虑或者不担心这些人会有反水的可能,但是张得贵这个南路协守总兵兼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却不能不考虑,不能不担心。 对于刘仲锦其人怎么使用,张得贵并不怎么关心,在他看来,管他刘仲锦是忠是奸,是善是恶,反正就他一个人而已,他还能怎么着呢? 张得贵关心的只是,要尽快将这个全部来自满鞑子八旗汉军的第四牢城营调到旅顺口外面去,总之不能叫他们在南路的腹心之地卧榻之侧驻扎。 张得贵这边刚刚了却了一桩心事,就听见杨振紧接着说道:“好了,你们的问题,本都督暂时给你解决到这里。接下来,本都督对你们牢城营掌管下的矿场窑厂,也提一个新想法。” 第七一五章 迹象 杨振的新想法,其实就是水泥。 身为穿越客,杨振当然知道水泥的用处,当然知道水泥在工事构筑方面的巨大优势。 因此早在松山城扩建棱堡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能不能提前搞出水泥,能不能搞出水泥混凝土,用来构筑棱堡工事,以及修筑新的城防设施。 但是奈何他前世上大学的时候一个文科生,工作以后业务与工程类事务也基本不沾边。 因此,他虽然对这个年代的历史典故说起来头头是道,可是对后世许多常见工业品的制造,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常常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比如水泥这种后世常见的东西,他当然知道其用途有多么广泛,搞出来之后意义有多么重大。 然而他却并不清楚这个东西到底应该怎么搞,尤其在之前常常是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去琢磨这个事情。 所以当初在松山城的时候,搞出水泥,然后使用水泥混凝土夯筑棱堡的念头,也是一闪即逝。 这一次北上巡视途中,当张得贵建议他途径三涧的时候,到牢城营的石灰窑矿场窑厂看一看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或许是时候提出烧制水泥的想法,让他们这些人试着搞一搞了。 搞不出来的话,自己也就断了这个念想,反正眼下使用的石灰混凝土也能凑合着用。 可如果搞出来了呢?真要搞出来了,那意义可就大了。 虽然不能说从此之后自己在满鞑子面前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但至少今后满鞑子再用红夷大炮轰击己方的城墙工事,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摧毁了。 如果说以前满鞑子的重炮需要十天半月的时间才能摧毁己方的城墙,那么今后,这个时长就要翻倍了。 而且,自己一旦有了水泥混凝土,不光是战争中破损的城墙、毁坏的工事,能够正在更短的时间内得到修补,今后架桥铺路,修筑新的城池堡垒,也能方便快捷许多。 这其中的意义有多么重大,恐怕也只有杨振这个穿越客能够想象得到了。 “你们几个听说过生石膏呢?” “生石膏?” 自从杨振说,他对牢城营掌管的矿场窑厂有了一些新想法,张得贵、金光裕、张彦弘他们几个人就支起了耳朵,在等待杨振的说法。 但是他们等了一会儿,却只从杨振的嘴里听到了石膏这个东西。 几个人一愣,似乎有点担心自己听错了,因此不约而同地反问了一句。 “没错,就是生石膏,你们几个听说过吗?” 张得贵、金光裕相互看了看,似乎不明所以,所以没有说话。 这时张彦弘却皱着眉头有些迟疑地说道:“这个,石膏,卑职倒是知道,只是——都督所说的生石膏,说的可是一味药材?” “是啊,都督,若是药方里说的石膏,卑职也听说过,什么白虎汤,就是祛除风寒的白虎汤,不就要用到石膏吗?若是说的这个,那倒也寻常。” “没错。都督所说的生石膏,若说的是寻常入药的那种石膏,那天下所在多有,辽西,辽东,登莱之地,到处都有。” 生石膏的确是一味药材,中国古代许多药典之中,比如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都记载了它的用法用量。 杨振原本还在担心这些大老粗们没有听说过石膏这种东西,担心自己对牛弹琴你,但是听见他们这么一说,登时就笑了,知道自己多虑了,也太小瞧了古人。 石膏这种东西,在古代不仅早就入了药典药方,而且很早就用来点化豆腐了,现在所谓的南豆腐,就是用石膏而不是卤水点化的。 “欸,也可以这么说,生石膏的确是一味不错的药材。但是本都督今日说起它呢,倒不是因为要拿它治什么病。而是要用它,与石灰、矿渣、黏土混合,一起来烧制一种新的东西。” 当下,见了众人反应,杨振也就不再一个个打听,一个个细问了,干脆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虽然不清楚后世最先进的水泥制作工艺,但是对于当年在自己家乡遍地开花的土法水泥厂采用的矿渣石膏水泥制法,还是有点印象的。 “旅顺北城外面,眼下废弃的矿渣堆积成山,而你们三涧堡这里,又有现成的石灰石矿和石灰窑,至于黏土么,那更是随处可见。 “再加上方才我说的生石膏,叫人分头磨碎了,磨成粉末,按比例混合到一起去,就用你们现在的窑厂,高温焖烧。烧制出来的东西,就是我说的新物。” 说到这个新物,杨振笑着说道:“这个新物么,可以命名为水泥。此物比起过去我们使用的石灰砂浆三合土等物料,其坚硬耐磨之程度,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物用途极其广泛,可以配合砖石使用构筑城墙,也可以混合砂砾夯筑工事,以之夯筑工事,不怕重炮轰击,不怕风雨吹打,更不怕海浪侵蚀。” 杨振说到这里的时候,金光裕、张彦弘两个人已经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振,一脸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样子。 看见他们这个模样,杨振也不以为意,他知道自己这么空口白牙向他们描绘水泥的特点和用途,就是磨破嘴皮子,他们的心里未必能与自己形成共鸣。 “呵呵,金光裕,张彦弘,你们别不信,你们要是搞出了这个水泥,将来不用你们上阵杀鞑子,本都督也会给你们各记大功一件,这个大功,将来可当夺城斩将之功使用!” “啊?!” 金光裕和张彦弘两个人心气很高,对杨振方才所说的什么水泥烧制之类的事情,的确兴趣不是很大。 本身他们在牢城营里,监管一批苦役犯采矿烧石灰,和泥烧砖瓦,他们就不是太乐意,总觉得自己是大材小用了。 只是因为投效杨振的时间不长,与杨振的接触也不是很多,对杨振的安排,轻易不敢提出什么不同的意见罢了。 但是此时,杨振将烧制水泥这样的事情,与夺城斩将这样的赫赫战功相提并论,一下子激起了他们的兴趣。 “这,按都督所说之法,烧出这个什么水泥,就能以斩将夺城论功?!” “没错。你们两个可以齐心协力,将来平分此功,也可以各建窑场,各显神通,将来谁拔得头筹,即以斩将夺城论功行赏!” 杨振这么一说,金光裕扭头看了张彦弘一眼,脸上已经有了争锋角力的意味。 三涧堡这里的几个牢城营,吴朝佐离开以后,一直是由金光裕代理主持,但是金光裕的实际名头是金州牢城营参将,与张彦弘这个复州牢城营参将平级。 因此他的心里当然渴望,借助眼下杨振明言许诺的这个机会更上一层楼了。 “都督放心,卑职定当全力以赴!” “敢问都督,石灰、矿渣、黏土与石膏等成分混合的多寡,可有一个大概的配方或者比例?” 与金光裕情况不明决心大不同的是,张彦弘办事显然谨慎细致了许多,在金光裕立刻领命的同时,他却问起了各种成分的基本配比。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杨振摇了摇头,对他说道:“没有,并没有什么现成的方子,一切要靠你们自己去摸索,去尝试,最后自己找到最好的配比!” “这个,卑职遵命!” 张彦弘听见杨振这么说,虽然躬身垂首领了命令,但是他的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迷惑与茫然。 杨振见状,遂又笑着解释了一句:“水泥此物,也是我去年到京师面圣时,才在光禄寺听人闲谈说起,说是京郊西山有一道人于山中炼丹制药之时,偶然炼出此物。只有大致的配料,却没有这些配料详细的比例。” “卑职明白了!” 这下,张彦弘等人也都恍然大悟了,如果有现成的方子,眼前的这个杨都督哪会将烧制这个水泥的功劳,与斩将夺城之功相提并论呢! 当下他们也便不再细问。 却说杨振在三涧堡一带停留了半日之后,匆匆巡视了一遍,并将拆分第四牢城营之事与烧制水泥之事敲定下来,然后就带着随行之人一路往北,前往新辟的黄龙尾盐场去了。 西红柿小说 黄龙尾盐场位于营城子湾以北,牧城湾以南的一个突入渤海之中的小型半岛之上,半岛西、北、南三面环海,东面紧邻辽东驿路。 对于运送海盐这种大宗物品来说,不管走海上,还是走陆路,都很方便。 而这个半岛,俗称黄龙尾半岛,所以沿着半岛海岸开辟的所有盐田,就统一命名为黄龙尾盐场了。 黄龙尾半岛上有个山,叫做四平山,夏舒的盐田所官署,就设在四平山东麓的一处老院子里。 这个半岛三面环海,沿岸地势平坦多滩涂,几十年前就是金州卫的盐场所在。 眼下虽然荒废了许多年,但是遗迹尚存,只要有了足够的人手,有了足够的人气,恢复起来也快。 夏舒才来这里半个多月,一切就已经初具规模了。 第七一六章 通途 有了统计公所的各种登统计,金海镇协理营务处对各路人马的管理调度,已经基本上可以做到基本精准了。 杨振说了从南路所辖屯所当中选调三百盐工,那最后按图索骥选调出来的青壮劳力,就一定是经验丰富的盐工出身。 对这些被征调的青壮来说,他们要么按照征兵令入伍从军,要么服从调令,到黄龙尾盐场充任盐丁,根本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 所以,协理营务处盐田所的征调令一下,没有一个敢拒绝或者敢逃走的。 来了金海镇,这里三面环海,北面又是满鞑子,根本逃无可逃。 再说了,金海镇给他们分了田,安了家,只是叫他们每户出个青壮丁口到盐场做工,他们又有什么可逃的呢? 毕竟到盐场做工,对于出身盐户的移民来说,苦虽然苦了点,可是总比征调入伍,去跟满鞑子作战要好一些吧。 就这样,盐田所设立之后,三百名盐工很快征调到位了,然后就是利用滨海滩涂,筑坝开盐池,通过纳潮扬水,吸引海水灌池,然后日照蒸发制卤,最后引入盐田晾晒,直到结晶成盐。 这就是最简单的日晒法,也叫滩晒法,并没有什么高深的技术含量。 唯一的问题就是出盐比较慢,周期比较长。 但是它的优点同样非常明显,那就是它比煮盐法成本低,人力成本低,各种物料成本也低,最适合金海镇目前的情况。 崇祯十三年七月十八日傍晚,杨振来到黄龙尾盐场的一处新辟的盐田,听了夏舒从盐工那里总结来的制盐方法之后,毫不犹豫地就拍板决定,采取纳潮、制卤,然后引入盐田晒盐的制盐之法。 晒盐的方法,早已有之,可为什么一直到明朝仍有大量的盐户采用海水制卤煮盐的方法呢? 除了煮盐比晒盐快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晒盐极易受到气候条件的影响,晒盐场一旦遇上阴雨连绵的天气,那就完蛋了。 一方面,一年四季当中,真正适合晒盐场运作的时间并不多。 另一方面,从南往北,华夏版图上的海岸线虽然很长,但真正适合使用晒盐法制盐的地方,也不是随处可见。 然而对杨振来说,他如今的金海镇治下恰恰是适合建立晒盐场,通过晒盐法制取海盐的上佳之地。 首先海水澄澈,泥沙少,且本身含盐度就高。 其次三面环海,大风天多,云层薄,日照强烈,蒸发量大。 再者辽东半岛靠北,雨季非常短,一年当中从三月开始到十一月,多数天气适合晒盐。 所有这些条件,都让辽东半岛南段成为了海水制卤晒盐的好地方,即使数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仍然如此。 与此截然相反的是,煮盐法的那点小小优势,在金海镇却是一个巨大的劣势。 辽东半岛南段原本就土地狭小,如今吸纳安置了大量移民之后,有限的土地都开辟成了农田,且不说大量的青壮要征召入伍,大量的人口要从事农耕,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去制盐。 就算有了足够的人力投入到盐场去,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森林可供他们砍伐,可供他们制成柴薪去盐场煮盐呢? 敲定了盐场制盐的大方向之后,杨振次日启程,分别途径南关岭、金州城,然后于崇祯十三年七月二十一日抵达金州湾船厂。 杨振在这里,召集了金海中路协守总兵许天宠以及主持龙王庙船厂事务的襄平伯沈志祥等人,当面向他们传达了崇祯皇帝的最新旨意,并向二人通报了之前自己前往江华岛期间与李朝君臣达成的密约。 沈志祥、许天宠这些人,当年都是与李朝君臣打过交道的,知道那些人什么德行,得知杨振与李朝君臣的密约内容,一边感到高兴的同时,一边也不住提醒杨振,小心提防李朝君臣反复无常出尔反尔。 沈志祥等人的提醒,也让杨振迅速下定了决心,很快就敲定了金州船厂新下水战船的归属。 这一次金州船厂新下水的二百料大船十艘,一百料船只二十艘,杨振一口气全部调拨给了南路水师营。 同时也派了人回去旅顺口传令,叫仇震海推荐人选北上接收新的船只,并尽快组建新的船队,做好前往瀛洲岛去的准备。 虽然杨振的手里,拥有光海君李珲和洪瑞凤的嫡子洪命一这样的奇货——眼下,这两个人,就关押在旅顺南城之中,但是听了沈志祥等人的劝说之后,杨振的确有些担心李朝君臣的善变。 而且汤若望已经去了登州府半个多月,那边没有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传来,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这说明登州府的疫情或许并没有自己担心的那样糟糕,甚至有可能已经有所缓解或者已经得到控制。 毕竟当初自己在中断了移民过海的事务之时,已经将几百年后证明有效的隔离防控方法,告知袁枢与越其杰他们了。 现如今,再加上自己给他们派去了知晓疙瘩瘟疫情防控真谛的汤若望这个西洋传教士,无论如何也该当控制住了。 这么算来的话,等仇震海派来的人接收了新的船只,配足了船员水手,装备了火炮器械,从登州移民出海的行动,也该重新启动了。 而今后一段时间的移民行动,首要的目的地,就是瀛洲岛了。 杨振在金州湾一带停留了三天,然后告别了沈志祥、许天宠等人,继续一路北上,去了复州城。 崇祯十三年七月二十四日午后,杨振一行抵达复州城郊外,再一次入驻到了曾经下榻过的永丰寺内。 时隔数月再来复州城,杨振及其随行人员的心情明显不同了。 上次杨振率队前来的时候是沉重,是提心吊胆,担心复州城随时会被满鞑子攻破,而这次来,已经再也没有这样的担忧了。 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复州城已经变了个样子,不仅原有的三座城门外各增筑了一座庞大的棱堡,而且就连原本没有城门的西墙外正中位置,也增筑了一座同样规格的棱堡。 曾经干涸淤塞的护城河,也被重新深挖疏浚过了,里面不仅引来了附近珍珠河的河水,而且疏浚出来的泥土,也就地贴着城墙堆砌了起来,几乎与原来的复州城墙平齐了。 这就相当于是给复州城的城墙增加了一层厚厚的泥土防护层,就算将来满鞑子大军再次南下到复州城外,再用重炮轰击复州城的城墙,首当其冲的也将是城墙外的厚厚土坯层,而不是直接打在墙砖上。 这样以来,满鞑子重炮的轰击威力将锐减,对城墙的破坏力也将大幅度降低。 杨振一行抵达复州城外的当天下午,就在闻讯赶来迎候的吕品奇、徐昌永、胡长海、高成友等人的陪同之下,参观了复州城新建的城防设施,然后在北门瓮城之外,策马检阅了驻扎在复州城内外的复州团营将士。 到了当天晚上,杨振在自己下榻的永丰寺内召集了金海北路诸将议事。 此时,远在熊岳外海兔儿岛一带充任金海镇北路前哨的胡大宝,也赶了回来。 “来吧,说说吧,最近这段时间,浮渡河对面的满鞑子两白旗人马是个什么情况?满鞑子重修熊岳城,修得怎么样了?连云岛方向还有没有重建船厂的迹象?” 自从观马山一战结束之后,观马山以北、许官堡以南的那条浮渡河,就成了金海镇与当面满鞑子实际上的分界线。 满鞑子驻扎在盖州城至熊岳城沿线的人马,偶尔会有哨队越过浮渡河南下哨探,但是每一次都会在傍晚来临之前撤回浮渡河北岸,并不会留在浮渡河以南驻扎。 而金海北路徐昌永麾下的哨探马队,则几乎是止步于浮渡河的南岸,很少往北越界刺探。 这倒不是金海北路的人马胆子小,而是金海北路在海上几乎有用绝对的优势,完全可以走海路直抵盖州沿海的连云岛探察情况。 既然在海路方面占有这样的优势,金海北路的骑兵队伍,也就乐得与满鞑子的哨骑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了。 “都督,这段时间以来,满鞑子睿亲王多尔衮,哦不,睿郡王多尔衮,在原熊岳城旧址废墟之上,集结了大批人马,督押着大批匠人民夫开山凿石,立窑烧砖,日夜不停重修熊岳城,眼下满鞑重建熊岳城即将竣工。” 面对杨振的询问,吕品奇这个北路协守总兵自然是当仁不让,立刻出面向杨振报告了满鞑子重建熊岳城的进展。 “要说这个满鞑子睿郡王多尔衮,也的确是个人物,——都督莫怪卑职夸奖这个多尔衮,他们重建的熊岳城,愣是学着咱们的造法,也他娘的修了棱堡!” fqxsw.org “什么?满鞑子也开始修棱堡了?你们确定没有搞错?!” 杨振听见吕品奇说到满鞑子重建熊岳城的工程即将完工,他一点也不惊讶,因为这个情况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是当他听到重建的熊岳城,也修筑了棱堡的时候,一时有点愣住了。 这些满鞑子的学习能力未免有点太逆天了吧。 棱堡这个东西,自己才引进到辽西战场上多长时间啊,他们就已经认识到其中的诀窍了?就已经开始模仿,开始应用到他们自己城池工事的修筑上了吗? “都督,这一点确定无疑。而且光是重建的熊岳城南北门东西墙外增筑了跟我们相似的棱堡,而且盖州城的四门外也在兴师动众地增筑棱堡!” 杨振向吕品奇提出的问题,没有等到吕品奇回答自己,就已经听到了胡大宝更加惊人的答案。 “啊?盖州城也开始增筑棱堡了?” “没错,都督,咱们的棱堡之法,已让满鞑子学了去了。不过以卑职之见,这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说明满鞑子这个睿郡王多尔衮,现在怕了都督,怕了咱们金海镇!” 第七一七章 放手 数月未见,胡大宝比先前强壮了不少,不再如同过去那么干瘦了,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但是他的独眼龙装束,依然未变,尽管穿着大明朝官军的衣甲,却怎么看都更像海盗多一点。 杨振看着他,想着他说出来的话,最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了他的观点。 满鞑子在重修熊岳城的时候出乎意料地增筑起棱堡来,甚至在他们的后方盖州城都增筑了棱堡,一方面固然说明,这个多尔衮确实有其高明之处,另一方面却也说明多尔衮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这么做,是要转攻为守了吗? 要知道过去的满鞑子可是一直维持攻势,基本上是追着各路明军打,很少考虑整修城池营垒,摆出一副固守的态势。 那么他们现在开始学自己增筑棱堡,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要转攻为守了呢? 虽然满鞑子驻守的城池增筑起棱堡,表面看来好像对杨振接下来的作战不利,但是这个迹象所透露出的大战略大形势,却令杨振心中有些欣喜。 这说明满鞑子自奴儿哈赤以来形成的快速崛起之势,已经显现出了疲态,虽然不能说是强弩之末,但至少受到了一定的遏制。 杨振想起自己在去年的时候,曾经打掉了宣府那边的沿边奸商团伙,打断了满鞑子一个极其重要的粮食、铁器、硝石、硫磺等物资的来源渠道,时至今日,其后果也应该有所体现了吧。 再想起满鞑子前不久派了使团前往汉阳城要求李朝借兵借粮借船助其作战的事情,杨振的心里,就越发明朗起来了。 “呵呵,这个睿郡王多尔衮倒是鬼精鬼精的,不过这个背后的道理嘛,想一想,也颇能说得通。他们在观马山一战,被我们缴获了那么多重炮,但凡有点见识,也的确应该担心我们用重炮去攻他们的城!” 杨振并没有直言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判断,但却给出来了一个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解释,当下众人听了点头不已。 在杨振看来,征东平虏将是一个总体战,谋求战场上的胜利只是一个方面,而且是比较困难的一各方面,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方面也要多管齐下。 比如经济战,尽可能地打掉满鞑子的外部物资来源,切断他们与盘踞在宣府各边口的奸商们的贸易渠道。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好像满鞑子打仗主要靠的是弓马骑射取胜,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满鞑子在黄台吉时期早已经不是纯粹的冷兵器队伍队伍了,他们的火器装备程度甚至高于明军,装备的火器精良程度也远高于明军。 正是这些火器装备,配上了他们原本就擅长的弓马骑射,才使得他们战斗力爆棚,看起来纵横天下无人能敌。 但是,所有火器化程度比较高的队伍,与使用冷兵器的队伍相比,都会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那就是严重依赖后方的物资补给,尤其是火药弹丸这些特定的物资补给。 大明朝人口众多,到了明末虽然国力疲敝,但仍然远胜于东虏后金那个弹丸之地,可为什么屡战屡败,就是搞不定这个小小东虏后金国呢? 其中的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是有一个因素却绝对不能忽略,那就是建州女真崛起之后历次出关征讨东虏后金国的明军,都过于依赖来自大后方的后勤供应了。 仿佛没有了坚固的城池屯粮藏身落脚,没有了充足的铳炮弹药压制敌人的攻势,他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打仗了。 到了最后,征东平虏对他们来说,就只剩下不断地修城池,不断地要粮饷,不断地要援军,不断地屯弹药,除此再也没有其他法子可想。 这是万历末年以后直到大明朝被沉重的财政负担压垮最后分崩离析的真实写照。 但是这个最后令大明朝亡国亡天下的绝症,如今却在满鞑子的所谓大清国身上提前出现了一些征兆和苗头。 对杨振来说,满鞑子要筑城要修棱堡,很好,那就修去吧,最好从熊岳城开始,一路往北,一直修到辽阳城,修到盛京城,修到抚顺城,修到他们的老巢赫图阿拉城。 在杨振看来,以眼下满鞑子大清国的国力,如果他们要是这么办,那么他们也就不用干别的了,也干不了别的了,早晚国力耗竭,不战而亡。 当然了,这其中的复杂关系,杨振一时也说不清楚,面对北路诸将,他也没有必要将这些和盘托出。 “这,都督当初在松山城的时候首创棱堡之法,其守御之效早已验证,如果将来都督有北上之心,对多尔衮增筑棱堡的事情,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北路协守总兵吕品奇见杨振从最初的惊讶之中镇定下来之后,似乎对多尔衮增筑棱堡的事情并不怎么当回事儿,立刻这么提醒杨振。 “而且,最近熊岳城那边的满鞑子似乎有了南下石棚山甚至许官堡修筑堡城的迹象,要是多尔衮叫人在许官堡、石棚山一带也修筑了棱堡,不消多,只需要几门炮,咱们从复州城北上的道路,可就要被拦腰截断了!” “哦?有这个可能吗?” 听了吕品奇所说的话,杨振抬头又去看胡大宝,就见胡大宝点头说道:“据卑职亲自打探,满鞑子怕是已经选好了地址,随时可能动工开建了。熊岳城那边即将竣工,可石棚山一带的采石场仍旧日夜不停,条石堆积如山,这就明证。” “是啊,都督,如果都督有北上之意,咱们就得尽快北上,要是等他们在许官堡修好了城堡炮台,驻扎了兵马牛录,咱们今后想过浮渡河可就难上加难了!” 吕品奇、胡大宝两个人对杨振报告了情况之后,坐在一边上的徐昌永,也急不可耐地张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都督,暂时没有北上的意思,那不如叫咱老徐多派轻骑北上,去打一打在许官堡旧址上筑城的满鞑子匠人民夫,也好干扰拖延他们筑城的进度,总之,不能让他们顺顺利利地把死咱们金海镇的北上之路!” “把死咱们金海镇的北上之路?哈哈哈哈,徐老兄,你太高看他多尔衮了,而且你的眼界,也仍然局限在了金海北路当面的陆地之上!” 听完了徐昌永所说的话,杨振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随后就指出了他的眼界狭窄之处。 吞噬小说网 “你可以时不时地派出一些小股人马,北上观马山浮渡河一带监视,或者袭扰一下多尔衮派到那里筑城的人马。但是,也不必太过于认真在意了。” 杨振对于多尔衮征集人力大修城堡的做法,不仅完全不在意,而且显然还有点乐见其成的样子。 因此他的话一说出来,不仅徐昌永瞪大了眼睛挠着头不解其意,而且吕品奇、张得贵等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杨振的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了。 “呵呵,多尔衮愿意筑城,那就叫他使劲筑城好了。反正将来他修筑的这些城池堡垒,早晚也是我们的。他现在修的越好,我们将来就越是省事!” “都督的意思是,将来我们征东平虏,大军北上,不走熊岳、盖州,不走陆路?” 吕品奇听到杨振说的话,眼见着胡长河、高成友他们水师营的将领若有所思,面露喜色,他的心里顿时反应了过来,有些领悟杨振的意图了。 “谁说征东平虏就一定要走陆路了吗?我们金海镇既然带了一个海字,那就要吃海上饭,陆路走不通,大可以走海路吗?” 杨振的想法,当然是走海路了。 他见吕品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下笑着对众人说道:“虽然我们打了几次胜仗,但是眼下陆地之上,仍然是敌强我弱的局面。既然陆地之上敌强我弱,那么我们当然要扬长避短,当然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杨振说到这里,众人已经恍然大悟了过来,包括徐昌永也一拍脑门,连声慨叹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海路,引得众人哄笑。 “呵呵,老徐你们出身骑兵,打惯了陆地上的战事,总用陆战攻防的眼光看问题想问题,这个短处今后可要改一改,遇上可以多问问水师营的意见,多问问胡长海他们的想法。 “要知道我们周围的海面绝对不只是隔绝敌我的天堑,用好了,必将成为我们金海镇今后征东平虏建功立业的通途,四通八达的通途!” “只是——” “只是什么?” 杨振见众人一时皆无话而唯独复州城守营的炮兵指挥——自己的老部下马壮似乎有话要说,是以立刻出声问他。 而马壮见自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表现引起了杨振的注意,当下也不再慎着了,往前一步,从诸将身后站了出来,躬身抱拳对杨振说道: “都督,卑职是在担心,满鞑子要是像这样一步步筑城南下,恐怕许官堡重建完成之日,就是满鞑子再次大举渡河大军南下之时啊!” 第七一八章 外线 马壮的看法,与胡大宝的看法刚好相反。 胡大宝从多尔衮下令满鞑子征调民夫修筑坚城增筑棱堡的行动之中,看出了满鞑子军队由攻转守的征兆。 而马壮却从这个情况当中,看出了满鞑子军队意图通过堡垒攻势,步步为营,筑城南下的可能。 马壮这个话一说出来,杨振在永丰寺的议事之所当中,顿时一片沉寂。 众人看着杨振不说话,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担忧之色。 显然,这个马壮把金海北路尤其是复州城一带陆路守将的担忧,一下子挑明了。 “呵呵,你们的担心,不能说是多余的,但却大可不必为此忧心忡忡。你们想一想,满鞑子有多少青壮人口?他们又有多大的财力?他们的青壮人口和财力又能支撑他们修筑起来几座城池?” 面对众人的担忧,杨振只是轻轻一笑,然后说出了一番众人未曾想过的问题,人口,财力,尤其是粮饷。 大明朝这边固然年年灾荒,朝廷缺银子缺粮食,可是满鞑子那边就没有灾情,就不缺银子不缺粮食吗? 当然不可能。 崇祯十三年开春以来,除了清明前后下过几场小雨之外,辽东大地上几乎滴雨未下。 辽东半岛南段地区,受到地形地势的影响,早晚总有雾气缭绕,气候还算湿润。 可是辽东腹地那边却不一样,受到辽东山地阻隔,来自海上的微弱湿气,无法翻山越岭形成有效的降雨。 因此满鞑子盘踞的辽沈腹地,秋冬之际的气候只会更加干冷,到了春夏不下雨一样旱情严重,一样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 在过去,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可以通过抢西边或者贸易的方式,解决自身粮食物资短缺的问题。 但是从去年秋天以来,满鞑子的辽西作战失败,迄今未再发起抢西边甚至入关抢掠的行动,粮食物资没有了这个补充的途径。 而去年岁末,杨振的宣府镇之行和张家口之行,又基本斩断了满鞑子从关内输入粮食物资的一个渠道。 眼下满鞑子国内的粮食物资并没有太多补充的方法,除了叫他们的包衣奴才们垦田自产之外,也就只能从李朝那边获取了。 然而杨振的江华岛之行,以及杨振与李朝达成的江华岛密约条款,很快就会让满鞑子的这个粮食来源之地充满了变数。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多尔衮越是在辽东半岛这个方向调集更多的人马,前来修筑更多的城池,那么他们的粮食物资,也就消耗得越快,也就消耗得越多。 “多尔衮前番弄丢了那么多红夷大炮,他们原本也该担心我们会北上强攻。现在他们要修城池,那就叫他们大修特修好了。以满鞑子的人口粮饷,就算他们耗尽人力物力,他们又能修到哪里去? “重修了许官堡以后,难道他们会继续筑城观马山吗?就算他们继续筑城观马山,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叫他们一直修到五十寨,一直修到永宁监好了!” “这——” 杨振对满鞑子增筑城堡浑不在意的态度,令在场众人一时有点瞠目结舌。 但是杨振的说辞,却又让他们重新思考起了辽东的形势,也让他们许多人认识到了过去未曾考虑过的问题。 那就是,自己这边粮饷艰难,可满鞑子那边也同样艰难,现在就看谁坚持的更久,或者就看谁先扛不住了。 “那么,都督的意思是,咱们的底线是永宁监?只要满鞑子不来重修永宁监城,咱们就当看不见,任他大修特修?” 吕品奇毕竟是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复州城以北的防御问题,他总要关心关心,所以听了杨振浑不在意的说辞,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杨振在金海镇北路防守问题上的底线。 永宁监城旧址,距离复州城只有六十里,算得上是金海北路的陆路防御前哨了。 满鞑子若是重修永宁监城,在此驻兵屯粮,那么复州城恐怕就将永无宁日了。 所以,在吕品奇的心里,这个永宁监城旧址就是金海北路在复州城以北的防御底线,决不能放任满鞑子一路南下重修永宁监城。 “底线?呵呵,没有底线,除非满鞑子把城池修到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修到复州城边!” “啊?!” “这个——” 听见了杨振的回答,吕品奇等复州城守诸将再一次忍不住叫了起来。 虽然杨振之前已经说了很多,话里话外都是对满鞑子筑城一事的浑不在意,但是他们仍然没有想到,杨振的态度居然是这样的。 “不必大惊小怪。我们消耗敌人的战略既然定了,那就要贯彻到底。他们要修城,就让他们修去。你们只要记住,他们修城可以,但是决不能让他们在城外垦荒屯田!” 原本历史上,就是今年春,为了筹集用于战争的粮草,满鞑子在辽西以重修义州城为核心,开启了大规模的垦荒屯田行动。 而且执行这个筑城屯田战略的人选,正是满鞑子现在的这个睿郡王多尔衮。 这一世,有了杨振以及金海镇的存在,辽东的形势变了,多尔衮没到辽西北的义州筑城屯田,但是他却与历史上所做的如出一辙,竟然开始在辽东半岛南段玩起筑城驻兵这招了。 那么接下来,他会不会在重修的城池以及增筑的城堡外面大搞屯田自给呢? 这一点,自己必须提防着。 多尔衮愿意筑城,杨振当然不会去干扰,甚至可以说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但是如果他筑了城以后还要大搞屯垦,那就绝对不能坐视,绝对不能放任了。 杨振的这个意思一说出来,在场的众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点头称是了起来。 “就是。我说嘛,都督怎么可能会真正放任多尔衮满鞑子他们在北边乱搞一气呢?他们筑城屯兵可以,反正是消耗他们的人力物力,但若是垦荒屯田,那绝对不行。” 金海北路副将徐昌永,至此终于听明白了杨振的战略谋划,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巡防营骑兵在杨振这个谋划当中的用武之地。 “若叫他们满鞑子也学咱们垦荒屯田,那可就麻烦了,用都督的话说,那可就弄巧成拙了!不过嘛,请都督你放心! “咱老徐这个北路巡防营,早就浑身是劲没处使了,就算攻不下满鞑子新修的坚城,难道还打不跑他们派来垦荒的奴才么?” xiaoshuting.org “哈哈哈哈——” 徐昌永半是认真半是打趣的话,立刻让在场诸将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一年多来的连番作战,杨振麾下各部人马对满鞑子军队的恐惧之心早就烟消云散了。 眼下叫他们在野外遇上满鞑子的八旗披甲,他们或许没什么一定战胜的把握。 但是,如果叫他们遇上的敌人是为满鞑子八旗旗丁或者披甲人耕种的包衣阿哈们,那么他们是丝毫不怵的了,甚至盼望着能够借此机会立功受赏呢。 “没错。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满鞑子筑城可以,尽管叫他们筑去。但是垦荒屯田,绝对不行,绝不能叫他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搞什么自给自足。” 杨振见众人领会了自己的意图,当即对众人发布了命令。 “一旦发现满鞑子有屯田自给的迹象,金海北路各营人马都要立刻出兵往北开展游击作战!总之,从复州到盖州,不能叫满鞑子垦种一块土地! “到时候胡长海、高成友你们水师营走海路,老徐你们驼山巡防营骑兵走陆路,以本都督先前教给你们的游击战法,可以自主袭击满鞑子的一切屯所。 “包括盖州城以北,凡是距离海岸不甚远的满鞑屯所,你们金海北路人马,皆可乘船组队前往烧杀抢掠。只要发现战机,即可当机立断,可以先斩后奏,不必事事南下请示于我。 “而且,金海北路今后出击敌后之作战,各部人马但有所获,不拘人口钱粮,皆归你们各部人马自行处置!你们尽管放手去干!” 面对杨振突然发布的这些命令,云集在永丰寺议事的金海北路诸将呼呼啦啦全都站了起来,躬身对着杨振抱拳说道: “得令!” “明白!” “卑职遵命!” 有了杨振的这些命令,一直对满鞑子筑城南下有所担心但却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的吕品奇及北路水陆诸将,一下子茅塞顿开,视野顿时开阔起来了。 而之前马壮提出来的问题,随之也就迎刃而解,不再是问题了。 面对满鞑子军队步步为营,筑城南下的态势,杨振的应对方略很简单,那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既然金海北路有水师营之设,有大量战船可用,何必非得跟当面之敌死磕呢。 满鞑子越是调集人马筑城南下,那么他们的后方就越是兵力空虚。 既然如此,北路各部人马何不继续走海路,沿着海岸绕到敌后去,去跟敌人身后没有坚城保护的那些屯所包衣们开战呢? 就像徐昌永说的那样,北路各部人马打不过满鞑子八旗披甲重骑兵,难道还打不过给这些满鞑披甲重骑兵种地的包衣阿哈吗? 难道自己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满鞑子来打金海北路,而金海北路各部人马就不能主动出击前去袭击满鞑子的后方地区? 吕品奇只是老成持重惯了,同时也不远承担什么太大的风险,如今有了杨振的命令,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当即乐呵呵地领了命令。 而且当天夜里,吕品奇一离开杨振下榻的永丰寺,就以金海北路协守总兵官的名义,召集了麾下各路将领,商议出海北上袭击满鞑后方的路线去了。 第七一九章 重启 在崇祯十三年七月剩下的几天时间里,杨振在复州城外的永丰寺休整了两日,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北,去了浮渡河观马山一带查看敌情。 正如徐昌永、胡大宝等人所说的那样,位于浮渡河北岸的许官堡旧地,已经成了一个繁忙的工地。 远远望去,正有大批策马巡逻的两白旗巴牙喇骑士,看押着鞭策着大量青壮包衣们在那里挥汗如雨地劳作。 当年被炸塌了夯土的堡墙,最后还被烧成了一片白地的许官堡,如今正在被快速地恢复起来。 许官堡如此,那熊岳城自然就不必说了,想来必然是已经竣工了。 杨振亲临观马山实地探看了浮渡河对面的敌情之后,便把自己对接下来辽东战事走向的大体判断,说给了一路随行的吕品奇、徐昌永等人。 杨振告诉他们,迟则十月,早则九月,满鞑子的大军必然会再次南下。 但是满鞑子军队的这次南下,会与上次有所不同,上次是多尔衮等几路大军合兵于一处南下,而这一次很有可能会是兵分两路乃至三路,然后声东击西,以计取胜。 多尔衮两兄弟只是其中一路,而济尔哈朗与被征调出兵助战的朝人将是另一路。 至于黑水洋方向的海上会不会有第三路敌人,杨振没有说出自己的全部判断。 杨振只告诉吕品奇他们,这一次金海东路方向将会成为重要的战场,而金海北路方向会成为满鞑子诱导自己集中兵力的地方。 杨振告诉他们,一旦自己以及金海镇的其他将领们,被满鞑子军队在熊岳城、石棚山以及许官堡等地筑城屯兵的动作所吸引所震慑,然后像上次一样,将金海镇的主要兵力投放到北路方向,那么东路,包括南路大后方,就极有可能受到第二路敌人乃至第三路敌人的突然袭击。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吕品奇、徐昌永等北路将领才真正认识到杨振之前在永丰寺对他们所说的那些方略的深意所在。 黄台吉、多尔衮以及济尔哈朗他们这些人的确在下一盘大棋,他们想以阿济格多尔衮两白旗人马的步步为营、筑城南下来对金海镇的北方防线是施加前所未有的压力,以便引蛇出洞,达成调动金海镇水陆兵力一起云集北线的目的。 一旦这个目的达成,而满鞑子又有济尔哈朗的兵力以及朝人的水师战船,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就显而易见了。 吕品奇与徐昌永两个人都是打了多年仗的老将,以往虽然胜少败多,可是战场经验,战场嗅觉还是很敏锐的。 以前是因为打惯了陆战,很少从海战的角度,从水师运用的角度看问题,但是经过了杨振的多次点拨与敲打之后,他们也渐渐认清了金海镇的特殊地形态势。 一想到满鞑子有可能从李朝那边征调到大批的粮草、大批的船只以及大批的李朝弓手和鸟枪兵从东面的海上对金海镇的大后方发起进攻,他们两个人就不由得脊背发凉。 而与此相应的是,想到了这些很有可能出现的不利局势之后,他们对杨振的应对之法也就领会得更加深入了。 面对满鞑子征调朝人水师参战这样的不利局势,也唯有跳出这个战局,把战争打到外线去,打到满鞑子的后方去,他们北路各部人马才能够真正发挥作用。 当年杨振非要出击敌后,就是为了跳出已经成了死局的辽西,而最后率领松山主力移防金海镇,同样是为了彻底跳出辽西,为了打开新的局面。 他们把追随杨振前前后后的这些不按套路出牌的事情串联在一起,这么一想,很快就恍然大悟了。 却说杨振在北上观马山实地查看了满鞑子军队筑城南下的进展之后,便转头南下,又到西屏山大营和骆驼山沿海新建的驼山码头走了一圈,召集接见了驻兵在这两地的老部下。 先是简要地转达了朝廷最新的旨意,然后将前番作战有功的人员现场进行了升赏委任。 其中就包括了赵长寿和孙二虎这两个当时投诚过来效力自己的前二鞑子。 他们两个虽然现在已经做着驼山巡防营下面的哨官和队官,但是却一直没有得到杨振签发的正牌子官凭告身。 没有杨振亲笔签发的这么一纸文书,他们的处境就比较尴尬,加上他们曾经做过二鞑子的出身,他们在驼山巡防营里的地位就有些不稳。 同样是哨官、队官,别人有千总、把总的官衔,地位就比他们高出一头。 尤其是由杨振这个金海伯左都督亲自签发委任的千总、把总,以及守备以上职级官衔的官告,眼下含金量自然最高,比其他各部人马原有的千把总都更有地位。 这是杨振之前没有想到的。 但是仔细想想,杨振却也能够理解这其中的变化。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在金海镇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兵部也好,吏部也罢,都说不上话,一切都由杨振说了算。 就算兵部吏部派来了将领,或者给谁发了什么委任状,如果杨振这边不认可,那也跟废纸一样,不过一纸空文而已。 在这样的形势面前,杨振签发的官凭告身委任状,自然水涨船高了。 崇祯十三年八月初一日上午,杨振在西屏山大营大发了一批千把总等低阶武职的委任状之后,告别了北路诸将,领着随行人马去了驼山码头,并从这处新建的码头登上了奉命前来接应他们的仇震海船队,一路南下,返回旅顺口去了。 仇震海原本正在旅顺口经办南路水师营征兵扩军的事务,一听闻杨振命他尽快推荐人选北上金州船上接收新船,当时就将征兵扩军编哨整训的事情交给了手下人,然后亲自带着定下来的人选北上了。 仇震海推荐出来的人选,也不是外人,而是与他同宗的族弟仇广义。 仇广义跟着仇震海从田庄台投降了杨振之后,被杨振提拔做了仇震海船队的千总官。 年初移防到金海镇这边以后,杨振设立了南路水师营,这个仇广义又做了南路水师营的都司。 先前在松山城的时候,杨振叫仇震海派出人马沿着海岸南下,寻找勘察可以驻军的岛屿,仇震海当时就派出了海上经验丰富的仇广义。 什么小笔架山岛了,打渔山岛了,酒篓山岛了,包括后来被杨振直接命名为葫芦岛的那个小半岛,也都是仇广义带着船队前去勘察开发的。 吞噬小说网 从发现岛屿,到修建码头,再到搭建营房,最后修筑炮台,一整套流程,都是这个仇广义具体负责。 所以这一次,仇震海接到了杨振的命令之后,立刻就推荐了他。 而当杨振登上了返回旅顺口的大船,见到了仇震海的面之后,一听说他推荐了仇广义这个人选,当即点头同意。 “仇广义可以,老成持重,去瀛洲岛的新船队交给他管带,很是稳妥。但是只他一人率队前往,恐怕也不行。得有人带着咱们跟李朝君臣达成的密约,前去与瀛洲岛上的朝人办理交接。” 杨振在仇震海的战座船上,听了仇震海对南路水师营扩军以及新船队组建情况的汇报之后,一边想着一边对仇震海这么说道。 “这样吧,叫郭小武也去。郭小武也该放出去好生历练一番了。新船队就以仇广义这个都司为主,以郭小武这个千总为副。” “卑职遵命!” “另外叫忠义归明军的那个安益信也去,带一个指挥去。要对付瀛洲岛上的朝人,还要多用忠义归明军的人马!” “安益信?” “对,安益信。就是忠义归明军都指挥使安应昌的那个儿子安益信。” “卑职明白了!” 忠义归明军跟着杨振回到大明朝金海镇这边以后,除了光海君李珲、前江华留守洪命一这些人质,被带回到了旅顺口关押之外,其他所有人马都被安置到了金海东路的军前。 杨振希望在金海镇接下来的战事之中能够发挥他们这些朝人的独特作用,但是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白白养着这些人。 眼下,派人前往瀛洲岛接管这个大岛的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而接管瀛洲岛的事务,显然又离不开朝人的从中协助。 杨振想来想去,也只有跟随自己来到金海镇的忠义归明军最合适了。 而在忠义归明军几个将领之中,也只有安应昌的儿子带上一个指挥的归明军前往瀛洲岛最为合适。 其父安应昌留在金海镇这边,既能够继续统带指挥整个忠义归明军,同时又可以令安益信不能生出二心。 相应的是,将安益信派到瀛洲岛去,让他跟仇广义、郭小武的队伍在一起,其父安应昌就不能不服从指挥。 这其中的道理,根本不需要杨振明说,仇震海一听就全都明白了。 至于将深得杨振信任的总镇府侍从副官郭小武,派到了南路水师营新组建的这个瀛洲岛船队里担任副职意味着什么,那就更不是仇震海愿意深究的了。 所以,面对杨振的这些安排,他也没有提出自己的任何异议,当下全部接受了下来。 第七二零章 进发 杨振麾下的各路人马,起先都想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包括较早为杨振带来水师的仇震海本人。 但是时至今日,他却赫然发现,在杨振的各种安排之下,要想继续保持自己队伍的独立性,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光是一次大移防,就将各部人马原有的所谓独立性消减了一大半,而之后的大建团营,更是进一步消减了各部人马原来的独立性。 再然后就是这次大扩军,表面看起来各部人马因此得以迅速壮大,但是迅速壮大之后的人马,可与之前各部将领手下的私兵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人可是金海镇的屯户,他们的土地是金海镇分给的,而不是他们各自的顶头上司。 虽然会有一些过去兵为将有的陋俗遗留,但是这些新征的兵员,其身份,其地位,其心思,与以前各部将领私募的家丁仆从相比,终究是不一样的。 等到这些新兵有朝一日成为了各路人马的主力,那么各部将领原有的所谓独立性,就将被彻底打掉。 比如这一次,杨振批准金海南路水师营,从南路所领西海岸各屯所征兵扩军五个哨,即一千五百人。 对此,仇震海当然是欢迎的,包括原有的南路水师营全体将佐,都是欢迎的。 可是当这些新征的一千五百兵员编入南路水师营之后,原来属于仇氏的宗族部众在南路水师营里所占的比重就迅速被稀释掉了。 这些新征的一千五百名水师营兵员,可不是仇氏当年从威海卫带出来的私人部曲,他们可都是在金海镇拥有自家的土地并且名列统计公所屯垦户籍的移民。 这些人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而入伍从军,为了自己的家人为金海镇征战,他们怎么可能会任由仇氏摆布呢? 这个问题,不仅在南路水师营是如此,在其他各路也一样,而且越是扩军规模大,越是扩充新屯户兵员多的将领,他们的所谓独立性就丧失得越快。 而越早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就能越早顺应金海镇渐渐崛起的大势,就能越早成为跟着杨振一起笑到最后的人。 仇震海,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崇祯十三年八月二日清晨,杨振一行人马搭乘仇震海的船队,终于回到了旅顺口内的旅顺南城。 “都督,登州城有消息了!” 杨振一回来,就在金海总镇府大门外碰上了闻讯出来迎候的方光琛等人。 “哦?登州情况怎样?什么消息?!” 这一次杨振北上巡视,没有带方光琛前去,就是因为方光琛一直主持登州移民事务,不仅与登州方面的人员较为熟悉,而且也十分了解移民事务在杨振心中的重要地位。 一旦登州那边有消息,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都能在杨振不在旅顺口的情况下,做出符合杨振战略意图的决定。 看来这一次,多亏把他留下来了。 “好消息,都督,是好消息!” 方光琛来到杨振跟前,匆匆与众人见了礼,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满脸笑容地举着说开了。 “五月末尾,登州府城外的确发生了鼠疫疙瘩瘟,来自河间府的流民营地,最后无一幸存,有大半染病而死,有小半被堵死在营地里生生饿死。 “还是得亏都督你很早就提醒过袁知府和越先生,他们一发现有人染疫,立刻就出了布告,封闭了登州府城四门,又叫全城官民士绅,商贩百姓,统统居家歇息。 “除了官差衙役,其他人等一律不准出门。有敢违令不遵者,家中银钱粮米充公,全家男女老幼全部逐出城外。此令一出,登州城内竟有饿死家中而不敢出门者。” 方光琛说起越其杰写给他的书信中提到的事情,虽然书信内容他已看过数遍,此时仍不免有些唏嘘慨叹。 “封城两个半月以来,登州府城内因为疙瘩瘟染疫而死的没有一户,但是因为断粮断炊饿死的,阖城却有老弱妇孺近千人。” 听到这里,杨振的心中也是一阵揪心。 遇到鼠疫疙瘩瘟流布,就立即封城隔绝内外的方法,是杨振告诉越其杰,让袁枢在登州府辖内执行的。 所以,由此造成的大量人口损失,也有杨振的责任。 想到这一点,杨振的心中一时充满了内疚与自责。 而跟着杨振刚刚回到旅顺南城金海总镇府门外的众人,见杨振叹着气,脸色阴郁,一时间谁也不敢大声喘气,总镇府大门外突然一片冷寂。 “城外呢?登州府城外呢?其他地方上的情况如何?莱州府,威海卫,情况如何?” 杨振想从登莱地区获得的,是源源不断的关内人口,眼下如果只是一个登州府城的鼠疫控制住了,那对杨振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所以,除了登州府城,杨振同样关心登莱地区的其他地方,比如莱州府,威海卫,成山卫,甚至是青州府。 “都督莫急,这个卑职正要分说。越先生在信中说,登州府城关闭的时候曾派了衙差奔赴四方传讯,叫他们依样画葫芦隔绝往来。” 面对杨振的追问,方光琛摇了摇手中的书信,再次复述了越其杰在信中告知的事情。 “只是当时他们封了登州城,不许人员出入,城外的情况从此晦暗不明。直到都督这一次派了袁总兵和道未先生前往,他们得知城外瘟疫止息,才敢重新开启城门。” “你说登州府城外,瘟疫已经止息?” “是的,都督,虽然六月里登州府辖内染疫暴死者成千上万难计其数,但眼下登州府城外,瘟疫肆虐的情形已经止息!” 方光琛说到这里,看见杨振皱着眉,脸上满是疑惑,当下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叹口气,说道: “据越先生说,之所以如此,多半是由于这个鼠疫疙瘩瘟太过致命,染疫者从发病到暴死,既烈且急,几乎是朝染夕死。 “若有一人染疫带病归家,次日即可令阖家死绝,即有探视吊孝者,归家亦即死。故而此病新有一俗名,称之为探头瘟。 “如此一来,染疫者既不能跋涉远行,归家也无时日苟延残喘,经过月余隔离,登州府治下染疫者死绝,未染疫者幸得保全。 “然则登州府各地隔绝内外以来,府城、州治、县所富家大户,或者略有积储之家尚可维持,城中原本贫苦无积储之家可就惨了。不少人虽未死于瘟疫,但却未能幸免于饥馑。” 方光琛叹着气说完了这些话,将手中拿着的书信,递给了杨振。 杨振接过来,从中抽出一摞厚厚的信纸,展开来,就见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 xiaoshuting.org 一目十行看去,却见书信中所写与方才方光琛所说并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方光琛把越其杰在信中所写的登莱一带疙瘩瘟惨状,还是说得过于简略了,也把瘟疫爆发以来府州县饿死人的惨状,说得简略了许多。 瘟疫传入登州城外以后,登州城外云集的各地流民虽然一时星散逃离,但是许多未染疫的流民并不敢回头往莱州府方向去,而是一口气往威海卫、成山卫的方向汇集。 与此同时,杨振当初叫人在登州等地,大张旗鼓四处散发的招垦分田布告,却仍然在到处流传。 虽然金海镇自己这边紧急叫停了,登州府这边也紧急布告了,可是最初散发的布告“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威力实在强大,流传实在太广。 来自鲁南、豫东、淮北等地的流民,对于移民已经因为鼠疫而叫停的事情并不知情,仍旧拖家带口往胶东半岛方向涌来。 好在他们这些人都是从南而来,一路上都是沿着青州府、莱州府、登州府的南边沿海北上,并未遭遇这一次自河间府往南传来的瘟疫。 等到这些人到了登州府的地界以后,又被登州府下州县封路的官差截住,不许他们北上登州城。 可是这些人抱着唯一的希望,已经拖家带口来到了胶东,叫他们打道回府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官道大路走不了,这些人只好绕着海岸,成群结队往成山头方向进发。 幸亏这些人一路北上的时节,是在六七月份。 这个时节,胶东半岛滨海的乡野山林之地,多的是野菜、野果可以采摘果腹,多的是山泉河流可以饮用,多的是荒郊野岭可以容身。 要不然的话,这些成千上万的流民一路行来,真不知道最后抵达成山卫、威海卫一带的能剩几人。 但是即便如此,等到汤若望领着人叫开了登州城门,等到登州府上下再次内外通达互通消息的时候,早先抵达威海卫、成山卫海边的流民人口,已经不知道饿死多少了。 方光琛见杨振看了书信,面色凝重阴郁,知道他必是对越其杰信中所写惨状有感,于是又对杨振说道: “都督,本年流年不利,瘟疫与饥馑交替并行,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情。瘟疫突发,登州府州县城门紧闭,地方豪强大户结寨自保,断绝道路,谁也无法赈济流民。最后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好在眼下登州府的瘟疫已经消退,袁知府和越先生他们,也开始布告治下州县筹粮救济,情况会好起来的。同时,我们先前中断的移民行动,也可以考虑再次重启开来了!” 听见方光琛这么说,杨振想了想,知道自己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苦笑着摇摇头,甩掉萦绕心中的负面情绪,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坚定地说道: “没错,移民行动,要尽快重启了!” 第七二一章 宅内 当日早上,杨振就在金海总镇府辕门外定下了重启移民行动的决心,然后遣散了随行的众人,自回总镇府内院歇息。 自从移防金海镇之后,杨振与夫人仇碧涵聚少离多,而夫人仇碧涵一门心思扑在照顾他们的儿子身上,每日忙得不亦乐乎,倒也不觉得寂寞。 尤其金海伯夫人仇碧涵生了孩子以后,其母亲沈氏、婶娘郭氏几乎常住在后院里,陪伴其左右,杨振虽然常常不在,但后院每日里也是热闹非常。 当然了,这么一来,杨振就是回到了旅顺南城的总镇府,也只好暂时下榻在位于总镇府二堂的公事房里了。 这天早上,杨振回到内院,看了看仍在熟睡的胖嘟嘟的儿子,与夫人仇碧涵及其他内院眷属见了面,然后陪着她们吃了早饭,便又离开,前去召集会议了。 从威海卫或者成山卫重启移民行动,可不是杨振一句话,把事情交给了方光琛,然后就能启动的。 这是一个涉及多方面的大工程。 尤其是这一次的移民行动,目的地不是近在咫尺的金海镇现有五路防区,而是遥远的真正孤悬海上的瀛洲岛。 所以,杨振这次召集的会议,除了张得贵、方光琛、仇震海以及已经确定了派去瀛洲岛的郭小武等人参加以外,还特意派人叫来了在苗圃营负责农垦事务的农垦所大使陈书农。 眼下已经时至八月初了,再过十来日就是中秋,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种植番薯,还是种植土豆,都已经过了节气。 至少在辽东半岛这一带,已经过了季节。 至于到了遥远的东南方海岛瀛洲岛上,此时是否仍然可以种植成活并结果,杨振实在没有把握。 “立本老弟,你可知今日叫你来为了何事?” “这个,卑职方才听闻,都督有意重启移民行动,而且听闻这次移民要发往瀛洲岛安置,卑职斗胆揣测,都督叫卑职来,可是为了叫卑职教授移民在瀛洲岛垦荒种薯?” “立本老弟,你果然是读过书的明白人。没错,叫你来,正是为此。你且说说看,眼下这个季节,在瀛洲岛上垦荒种薯来得及否?” “这个,都督,请恕卑职直言,卑职从来没有去过瀛洲岛,对其地理、风土、气候一无所知,实在不敢妄言。” 面对杨振的询问,陈书农这个农垦所大事还是很谨慎的,既不说不行,也不说行,倒也算是颇为实事求是了。 杨振见他如此,倒也理解了他的顾虑所在,当下想了想瀛洲岛也即后世济州岛的大体地理位置,然后说道: “这个瀛洲岛么,就在咱们旅顺口东南海上六七百里,此时气候比咱们这里要炎热温润不少。若拿我大明南北各地比较,其地风土气候颇类南直隶江北,嗯,就是淮扬沿海一带!” “南直隶,江北,淮扬,沿海一带?” 陈书农听到杨振说出的这几个大体位置,以及杨振所打的比方,他那张黑瘦黑瘦的脸上顿时现出一点恍然有所悟的模样,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沉思了片刻说道: “卑职明白了。若如此,可以一试。但是,卑职不能保证此时在瀛洲岛种薯,会如同四五月时那样成功。” 说到了这里,陈书农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同时也可能担心杨振对他有所不满,当下略一停顿,有些失笑地对杨振说道: “倒是卑职过于小心谨慎了。其实我们金海镇现在,已经完全不缺番薯种苗,番薯藤蔓种苗可以说漫山遍野都是,已经应有尽有。即使引种失败了,也没有什么损失! “而且按照都督方才所说的瀛洲岛地理气候,即便八月里将其移栽到瀛洲岛后不能正常结果,保证其成活下来,当无问题。 “然而只要它经过了秋冬能够成活下来,那么到了明年春,就必能在瀛洲岛广泛栽种成功!从咱们金海镇目前栽种的情况看,这一点,卑职现在就可以向都督保证!” 陈书农说的漫山遍野都是番薯种苗虽然有一些夸大的成分,但是基本上也算实情。 四月、五月以来,番薯藤苗从苗圃营开始移栽各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早就随着金海镇五路防区内的移民屯垦进程,遍布辽东半岛南端各个屯所了。 正如杨振在后世所知的那样,番薯也好,土豆也好,非常适应辽东半岛的气候,即使崇祯十三年辽东半岛雨水不多,这些移栽而来的番薯种苗一样长得非常着重。 尤其是那些沿河两岸土壤肥厚的地方,番薯藤更是郁郁葱葱极其茂盛。 许多屯所的新移民,都已经学会了采摘鲜嫩的番薯藤苗和叶子补充粮米之不足。 更有甚者,一些食物不足的屯户已经开始挖掘地下结出的番薯,充作口粮了。 类似这样的消息,经过农垦所和统计公所两条渠道报送杨振这里的时候,杨振只是一笑置之。 屯户们愿意食用对他们来说十分陌生的番薯,在杨振看来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样一来,等到秋天番薯收获的时候,就不用他再去苦口婆心地劝说推广了。 当然了,对陈书农这个农垦所大使来说,那些啥也不懂的移民屯户现在就等不及开挖地下新结的番薯,那可是要影响最后的收成,影响他们农垦所最后的业绩的啊! 所以,就在前不久杨振北上巡视之前那段待在旅顺口的日子里,陈书农说服了杨振,最终以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的名义,给金海镇各路下达了禁采令,禁止各屯所在收获季节到来之前私自采挖番薯。 至于什么时候各屯所可以自主采挖番薯,那得等总镇府的命令。 杨振原本不想管这么多,不想给总镇府招怨,也不想给自己拉仇恨,但是考虑到今年毕竟是金海镇引种番薯的头一年,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按陈书农这个行家说的去做了。 想到这些事,想到现在金海镇的番薯藤蔓种苗的确是应有尽有,不移栽他处,到了秋冬天也是枯死充作草料。 就算是开挖地窖,将它们保存下来,等待明年春天再次用作种苗栽种,那也根本用不了如此许多。 于是杨振下了决心。 “好!那就这样办!立本老弟,这一次你多带些农垦所苗圃营的老师傅,多备些番薯藤蔓种苗,到时候跟仇广义、郭小武、安益信他们一起去瀛洲岛吧。” baimengshu.com “卑职——遵命!” 陈书农略一愣,但很快就抱拳躬身接受了杨振的这个安排。 陈书农担心收获问题,担心自己去了未知的瀛洲岛以后短时间回不来,会错过金海镇已有番薯田的收获季节。 但是他瞬间就又想到,杨振既然在深思熟虑之后派他前往瀛洲岛去,那正意味着,自己在金海镇引种番薯的任务已经得到了杨振的高度认可。 因为看起来杨振根本不担心番薯收获的问题,就像他早已经知道在辽东半岛引种番薯会成功,而且会有丰收一样。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但却让人莫名地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崇祯十三年,八月初八,袁进带着金海西路水师船队,在安置完了登州水城的六百户移民之后,从辽西觉华岛的驻泊地来到了双岛湾新港了。 次日,北上金州湾船厂接收新船的仇广义,也领着由他负责组建负责指挥的南路水师瀛洲岛船队,也南下抵达了双岛湾。 与此相应的是,由俞亮泰俞海潮叔侄俩指挥的金海东路水师营,也在三天前,就带着东路的运送朝人介川铁矿石的船队,捎带着忠义归明军安益信所部指挥,抵达旅顺口了。 袁进和俞亮泰的到来,让杨振喜出望外,直接留下了他们,权且叫他们一起充当前往瀛洲岛的运输船队。 同时也命令他们在归途之中,再去江华岛一趟,前去催要李朝君臣早就答应在夏粮收获后支付的两万石稻米。 按照杨振的计划,仇广义、郭小武、安益信、陈书农这几个人以及他们的队伍,到了瀛洲岛以后是要留下来驻岛屯垦,管理移民队伍的。 他们得在岛上建立据点,驱逐或者编管岛上已有的朝人,然后建立起金海镇南路水师营瀛洲驻屯衙署,行使对瀛洲岛所有军民的管辖治理权。 这也就注定了从瀛洲岛到旅顺口来往一趟十分不易,除了第一次前去的时候可以捎带移民队伍之外,今后就很少能有机会再充当移民运输船队了。 也因此,杨振见袁进、俞亮泰不约而同,一起到来,干脆拍板决定,叫他们带着各自船队一起去一趟瀛洲岛。 就这样,崇祯十三年八月初九日清晨,在杨振的亲自主持下兴师动众地祭祀了一番海神娘娘之后,一支由袁进的金海西路船队,仇广义、郭小武的南路水师瀛洲岛船队,以及俞亮泰俞海潮叔侄的金海东路船队,共同组成的庞大船团,浩浩荡荡地往成山头的方向起航进发了。 第七二二章 顺利 这次重启移民行动以后,具体执行起来,可就没有先前那样精细、那样小心翼翼了。 以前担心鼠疫疙瘩瘟传入金海镇,所以搞了登州水城隔离区,还搞了砣矶岛、城隍岛和大钦岛等海岛隔离检疫区,移民从登州过海北上之前,尤其是抵达辽东半岛南段金海镇辖地之前,起码要隔离检疫好些天。 但是这一次,这些中间的隔离检疫环节全省了。 大船队到了威海卫、成山卫北部海岸之后,早已云集这里多日的流民们,争先恐后一拥而上。 而先一步抵达这些地方防疫的汤若望等人,以及跟随前来收编移民的方光琛和李吉等人,也只来得及将这些移民编户分屯而已。 好在这些流民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在威海卫和成山卫北部海岸的山林之间滞留很长时间了。 如果他们之前在长途跋涉之中有谁染了病,那也早就死掉了,根本等不到金海镇的这波移民船队到来。 所以,方光琛等人对于这批流民有没有携带瘟疫,倒也不是很担心。 再者说了,瀛洲岛毕竟不是金海镇的本土,既不在辽东半岛上面,也不在辽东半岛的附近。 它是真正的孤悬于大海之上,几乎与世隔绝的岛屿,就算万一出了点事情,那对金海镇本土来说,也不会有多大的祸患。 最起码,就算万一出了事情,一切也都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在方光琛、李吉以及袁进、俞亮泰他们这些人看来,真到时候,最多也不过是死上一批流民罢了。 对他们来说,如今大明朝的天下连年灾荒,民不聊生,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那还不是遍地都是应有尽有么? 所以,这一次前往瀛洲岛的移民行动,照比过去,可就简单粗暴得多了。 船队当日上午从旅顺口祭海誓师出发,午后分头抵达威海卫成山卫沿海流民聚集之处,随后就敞开接纳移民登船,到了次日上午,即到成山头汇合编队出发了。 身在旅顺口的杨振,随后得知了这些情况,他的心中虽然有些隐隐的担忧,但是也最后也无可奈何。 毕竟留置移民,让他们隔离检疫,是有成本的,多留置一天,就多消耗一天的粮食。 因此,好容易与方光琛、袁进等人搭上线的威海卫指挥同知王希贤、成山卫指挥同知崔定国,全都盼着流民尽快登船离境。 尤其金海镇的船队到达之后,他们就一个劲儿催促船队尽快装载流民离开,不愿再看见这些流民在自己的辖区内多停留一天。 面对这个情况,杨振也无可奈何,虽然他贵为金海伯左军都督府左都督,也算得上是登辽地区沿海卫所名义上的上官,但是对于威海卫、成山卫这些本地将门世家的不配合,他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再说了,金海镇开辟以来,包括先前的募兵行动和移民行动,登莱沿海卫所的这些将门世家,已经很给杨振面子了。 登州水城是荒废了,闲置了,可那是你杨振说占就能占,说用就能用的吗? 包括登州外海的那些岛屿,登莱镇兵力收缩了以后的确是弃守了,可那是你金海镇的地盘吗,是你金海镇想来就来想用就用的地方吗? 类似这些问题,杨振没去找过登莱沿海卫所的将门世家,而这些将门世家最后也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对此,杨振心里还是感念的。 所以,这一次重启移民行动之后,面对王希贤、崔定国等当地卫所世官的不配合,杨振得到消息之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表示理解。 毕竟将来继续往瀛洲岛等地移民,杨振仍然需要登州府以及登莱沿海卫所世官们的谅解与支持,彼此间的关系不能搞僵了,更不能撕破了脸。 金海镇重启了移民行动之后,登州府与旅顺口两地的联系也随即恢复了起来,杨振从袁枢、越其杰写来的书信以及方光琛、李吉的报告之中,也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有关登莱地区的消息。 登州府五月末突然爆发的鼠疫,由于袁枢在登州府各地严格推行封闭隔离之法,已经在七月中的时候就消退了。 但是莱州府西北,青州府北部,济南府北部,直到北直隶河间府、真定府等地方,鼠疫依然在横行,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从封城隔离这个笨办法之中看到其巨大成效的登州知府袁枢,也已经接连上书朝廷,上书崇祯皇帝,请求在北直隶以及济南府、青州府、莱州府等地一体推行隔绝阻断之法。 而与登州府连为一体,一损俱损的莱州府,也早就已经不等朝廷命令下达,开始自发向登州府学习隔绝阻断之法了。 莱州府各地官府差役与豪强大户,纷纷以防疫为名设卡筑垒,阻断往东的大小道路,盘查来往行人,并在莱州府内的潍县以西官道两边设置了一大片隔离检疫区,专门收留前往登莱乞食求活的流民。 而汤若望及其随行人员,就在移民船队出发以后,被杨振下令调到了潍县那里,协助莱州府建立隔离区防疫。 同样,为了登州府内的瘟疫不会随着新的流民到来而复发,也为了这次移民瀛洲岛的行动不会因为瘟疫而中断,杨振在八月中旬的时候,还不顾张得贵的反对,下令为莱州府调运了一批粮食,好叫汤若望等人能够赈济救助隔离区内的流民。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振在旅顺口,除了隔三差五地出城观摩征东先遣军火枪团、掷弹兵团和炮兵团的实弹训练之外,就是整日待在旅顺南城的总镇府内,陪伴夫人与幼儿。 杨振的儿子还小,不足百日,虽然已经有了朝廷赏赐的世职,但皆以金海伯长子的身份受封,迄今尚未取名。 相应的是,为了叫他命硬好养活,金海伯夫人仇碧涵按照民俗惯例,先为他取了一个小名,叫石头。 对于儿子的这个小名,杨振当然是无可无不可地笑着接受了,跟仇碧涵一样,整日价小石头小石头地叫着。 小石头刚出生的时候,身为总镇府谘议的方光琛,就私下找到了杨振,说应重金聘请一些宿儒、老道、大和尚等等到场,取一个大气响亮的名字,然后大事大办一番,好叫世人皆知此子命格不凡,乃是应兆而生,应时而生。 当时,方光琛还神秘兮兮地交给了杨振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他给杨振的儿子准备好的名字。 cxzww.com 杨振打开一看,差点没笑喷了。 方光琛给杨振的儿子取名叫杨应熊,跟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也就差一个姓了。 ——难道说原本历史上吴三桂长子吴应熊的名字,就是方光琛给取的吗? 虽然仇碧涵在怀孕之后的确有过梦熊之兆,但是看见应熊这个名字,杨振还是顿感一身恶寒。 杨振当然也知道方光琛的意思,但他还是当场拒绝了方光琛的提议。 杨振既没请什么宿儒、老道、大和尚来给儿子取名,也没采用方光琛自己琢磨出来的名字,到现在为止,就用了石头这个小名。 而这个小家伙也果然好养活,能吃能睡,健康得很。 总镇府后院也因为有了这个小生命的诞生,有了这个小孩子的存在,每日里都像是过节一般,热闹非凡。 仇碧涵因为生了金海伯长子,又有崇祯皇帝赐给的诰命,其伯夫人的地位稳如磐石,现在有点心宽体胖的趋势,总之比以前丰腴了不少,眉目之间也较以往明朗了许多,在一众丫鬟仆妇下人面前,变得愈发自信而有威严了。 原来的大丫鬟捧玉,在之前的几个月里成为了通房丫鬟,又因为那之后伺候杨振较为频繁,如今也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眼下的她虽然没有杨振妾室的名分,但也有了一个小丫鬟伺候,按例,将来不管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一个妾室或者姨娘的名分肯定是有的。 至于另外一个通房大丫鬟心月,却不知道是因为阴差阳错,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伺候杨振的次数不比捧玉少几回,但却始终不见有孕。 杨振这次从复州城前线巡视回来,除了偶尔到夫人仇氏那里去过夜之外,多数夜晚,倒是通房大丫鬟心月在卖力伺候他。 通房丫鬟比一般丫鬟地位高,但与家主的妾室或者姨娘比起来,却又有相当大的差距。 而通房丫鬟最后能不能成为家主的妾室或者姨娘,主要就在于她能不能生下子女。 如今主母生了儿子,她们作为通房丫鬟已经没了不能受孕的禁忌,而同为通房丫鬟的捧玉已经怀孕的事实,更令心月心里着急。 因此对于每一个可以陪伴杨振的夜晚,心月都无比珍惜,每一次都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以求一夜之间就能身怀六甲,取得捧玉那样的地位。 面对这样的好事情,杨振当然不可能拒绝,暂时没有了战争压力的他,同样没羞没臊地乐在其中。 第七二三章 朝人 美好的生活总是十分短暂,正如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一般,崇祯十三年的八月转眼之间就到了尾声,杨振在总镇府宅内没羞没臊的快乐生活也接近了尾声。 崇祯十三年八月二十八日正午,秋高气爽,袁进和俞亮泰、俞海潮的大船队,在港内引水船的指引下,正浩浩荡荡地排着队驶入了旅顺口内的西港。 早一步得到了船队返航消息的杨振,已经带着张得贵、张臣、李禄、杨珅等一众亲信部将,等候在西港新建的码头上。 入港的大小船只将近四百艘,从港外一直排到港内犹如长龙,每一艘都行驶缓慢,吃水很重,一看就知道它们满载了重物。 “都督,这回看样子,老袁和俞亮泰叔侄此行,可是满载而归啊!原先都督带回了与朝人达成了的密约,卑职还曾一度担心从此束缚了我们的手脚,却没想到,达成这个密约,有这样的好处!” 张得贵绝对是一个称职的老总管,平素他最乐见的是进账,最不乐见的是掏钱,此时此刻,他就站在杨振的边上,望着络绎不绝地进入港内的大小船只,笑得合不拢嘴。 前阵子杨振叫他拆东墙补西墙搜罗了一批粮食运往莱州湾,交给了汤若望等人,让他们到潍县西的流民隔离检疫区救济云集于彼处的流民,当时很是让张得贵肉疼了一阵子。 眼下,他看见八月起航前往瀛洲岛的大船队回来,再想到这个船队起航前杨振交代袁进俞亮泰等人的返航任务,他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呵呵,是啊,看他们船体吃水,带回来的必是重物无疑,若不是那两万石稻米,就必定是又有了更多介川朝人的铁矿石。” 站在杨振另一边的张臣,当然知道张得贵每日的烦恼,知道他不是每日里不是在发愁旅顺港仓场内的粮饷物资,就是在发愁旅顺北城的矿石原料,因此见他这么说,立刻补充了一句。 “是啊,哈哈,这下子,至少北城制铁所那边可就宽裕多了,王守堂那个老头子,还有老潘叔,也不用老是跑到营务处,来聒噪个没完了!” 同样跟着杨振来到旅顺西港码头上迎接袁进、俞亮泰大船队返航的李禄,接过张臣的话头,也笑着补充了一句,说的在场众人皆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在前几天,在旅顺北城主管制铁所冶炼厂的王守堂与主管枪炮厂的王煅,还有主管弹药厂的潘文茂,先是找了仍然兼理征东先遣军中军事务的李禄,然后又找了兼任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总管张得贵,反映的都是旅顺北城各厂原材料即将告罄的问题。 现在的旅顺北城,俨然已经成了金海镇的军工生产基地。 杨振率部移防之前多方筹措储备的那些生铁、熟铁等铁料,早就用完了。 大军移防之后,金海镇的水师船队曾经渡海往山海关以南的永平府方向,求购过一次铁料铁矿石以及硝磺物资,到现在小半年过去了,也早耗尽了。 到这个八月初的时候,杨振与李朝君臣达成的密约开始见效,经过沈器成的奔走联络,俞亮泰率领的东路水师营船队,已经向旅顺口内输送了一次介川的铁矿。 幸亏有了这次输入,如果不是有了这次输入,旅顺北城内制铁所的冶炼厂,恐怕已经不得不熄火停工了。 一旦制铁所的冶炼厂停工了,不光枪炮厂的枪炮制造要受影响,就连弹药厂一直紧缺的硫磺库存也会受到影响。 西红柿小说 自从杨振告诉潘文茂和王守堂,可以通过冷却冶炼厂冶铁炉产生的硫蒸气制取硫磺这个法子之后,早在松山城时,潘文茂和王守堂他们就尝试了无数次。 后来到了旅顺北城之后,杨振将军工生产基地集中到了一起,将弹药厂、冶炼厂、枪炮厂等全部安置到了旅顺北城,就是为了方便他们搞联合生产。 经过了从松山城到旅顺北城将近一年的摸索总结,他们终于找到了目前相对管用的水冷却办法。 现如今潘文茂主管的弹药厂,已经有超过一半的硫磺供应,是来自于同在旅顺北城的冶炼厂了。 至于剩下的部分以及全部的土硝,则仍然是依赖以前积攒的库存以及山海关兵部分司在永平府、河间府等地的求购与输送。 金海镇目前所控制的辽东半岛南段,并没有太多杨振急需的高品质的大型矿藏,比如硝石,比如硫磺,比如铁矿,比如煤矿。 就此而言,辽东半岛南段与辽西相比,包括与眼下被满鞑子控制的盖州辽阳等地相比,在资源矿产方面都多有不如。 也因此,旅顺北城这个军工生产基地所需要的基础原材料,目前主要依靠从别的地方输入。 五月末以来,金海镇阻断了与登莱地区以及同样爆发了鼠疫的永平府等北直地区的船只来往,导致旅顺北城铁矿石、硝土、硫磺库存迅速下降。 到了八月,杨振重启移民行动了,那么是不是就可以重启铁矿、硝土与硫磺等物资的购买与输入了呢? 当李禄领着潘文茂、王守堂等人来找杨振的时候,杨振当然是满口答应了。 可是,杨振虽然答应了,但是却迟迟没有行动。 一来,当时袁进、俞亮泰麾下的两大水师营船队,都出任务去了,让金海镇的海上运力受到了严重的限制,没有太多船只可以往外派。 二来,登莱也好,北直也好,鼠疫流行的情况并不明朗,杨振也不敢冒险派人出去求购物资。 鉴于这种情况,杨振扛不住王守堂尤其是潘文茂的屡次求见,最后也只好派了沈永忠等人过海送信,请登州府帮忙收集硝土硫磺等物,杨振这边按照市价敞开购买。 只是到如今,时日尚短,且登州府那边忙着防疫,并没有一船硝磺物资过海运抵旅顺口。 如果接下来再没有矿石物资输入,估计王守堂和潘文茂又该到旅顺南城的总镇府来找杨振诉苦了。 众人看着船只进港,说起了这个事情,突然间人人都意识到,眼下来自李朝的矿石与物资,对于金海镇的生存来说,竟然是如此的重要。 陪同杨振前来迎接船队返航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间,船队队首的几条大船已经相继靠上了码头。 而袁进、俞亮泰也已经领着几个人,跟在指引他们船队进港的仇必先后面,快步朝杨振等人的方向走来。 “有劳都督亲自迎接,卑职等人怎么敢当!” 隔着老远,袁进就抱拳对着杨振这么样大声说道,话虽客气,可是神情语调却极兴奋。 显然,对于杨振能够率众前来迎接他们返航,袁进、俞亮泰及其随行的诸人都很高兴。 “有什么不敢当的,你们当得起!” 杨振领着等候的众人迎上去,一边说着话,一边与袁进、俞亮泰两个拥抱见礼,随后有些迫不及待地看着他们问道: “怎么样,你们此行前往瀛洲岛江华岛公干,具体情况如何,往返可还顺利?” 见杨振对他们船队此行的成败满脸关切,袁进与俞亮泰两个对视了一眼,然后由袁进对杨振笑着拱手说道: “顺利,顺利,托都督的福,此行一切顺利!咱们的人送过去了,属于咱们的东西也运回来了,而且,卑职与俞参将前往江华岛一行,还有了一些意外的收获!” 船队进港的时候,他见绝大多数的船只都吃水很深,船体沉重,一瞬间曾有些担心,怕他们运回来都是矿石,而没有运回那两万石稻米。 若真如此的话,那么接下来一个月或者两个月,至少在番薯土豆采挖收获之前,金海镇各路人马以及各屯所百姓,恐怕就得勒紧裤带过日子了。 从李朝运回的两万石稻米虽然不算很多,但是精打细算之下,也可以支应目前金海镇各路兵马一个半月不断粮,意义还是相当重大。 此时听见袁进满脸笑容地这么回答,杨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又听他最后说出此行还有些意外的收获,当下哈哈一笑,饶有兴致地问道: “好,好,好,顺利就好。那么,你们此行还有哪些意外的收获呢?难道是介川的铁矿产量上来了吗?” 第七二四章 步伐 李朝的北方数道,早在大明万历末年辽东战事开始之后,几十年来历经战乱摧残,到了现在这个李朝国主李倧就任国王以后,更是经历了丁卯胡乱、丙子胡乱这样的大战乱大破坏。 如今李朝北方数道之地残破不堪,许多城池毁弃,商旅不通,民人逃散,人口稀少,可谓是田地荒芜,百业萧条。 至于原来开采过的那些矿场矿坑,更是早就废弃掉了。 尤其是在前几年发生的丙子胡乱之后,面对军事实力远胜自己的清人,李倧以及李朝当政的主和派权臣们,已经完全选择了躺平。 对于早就废弃的铁山铁矿以及介川铁矿,他们根本没有重启开采的想法。 至于自行冶铁铸炮、重新武装自己的事情,他们更是连想都没敢想过。 如果不是杨振这次在跟李朝君臣达成的江华岛密约里面,写明了要用平安道铁矿抵消金银赔偿的条款,李朝君臣根本没动过要征调矿工民夫重启介川铁矿的念头。 也因此,杨振的江华岛之行虽然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但是朝人重启介川铁矿以铁矿石抵偿赔款的事情,始终进展缓慢。 不是因为介川铁矿不好开采运输,相反,介川铁矿是大型露天矿藏,并不难开采。 而且它的位置也很好,就在清川江的下游,那里既靠着清川江水道,又距离清川江的出海口不远。 驻守金海东路的俞亮泰水师船队,从海上可以直接进入清川江口,然后等到海上涨潮的时候可以毫不费力地逆流而上,直抵介川铁矿附近装载矿石。 而介川铁矿,不仅位于鸭绿江以东,更远在清川江以东,驻兵镇江堡的济尔哈朗以及驻扎九连城的满清朝鲜事务大臣,也很难发现清川江东岸介川铁矿附近的猫腻。 所以,制约介川铁矿产量的问题,不是别的,就是人的问题。 杨振与李朝君臣的江华岛密约达成以后,李倧将重启介川铁矿,并向杨振的金海镇无偿提供铁矿石的事情,交给了率军驻扎平壤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 对此,这个平安兵使柳林当然十分恼火。 虽然这个平安道兵马节度使跟他的亲家沈器远一样,暗地里也是一个亲明派,对于李朝臣服满清感到十分屈辱,尤其对于在满清那里遭受到的屈辱心怀怨恨,但是李倧叫他征调人力开采介川铁矿,然后无偿提供给突然冒出来的金海镇,他的心里也是一百个不情愿不乐意。 如果不是杨振当时从江华岛回来的路上,就将沈器远的弟弟沈器成派过去联络这个柳兵使,那么介川铁矿的重启恐怕还得继续往后推迟很久。 但是即便如此,江华岛密约达成以后迄今为止,俞亮泰的东路水师船队也只是从清川江畔的介川铁矿,运回了一批铁矿石而已。 因为现在的李朝北方地区,人烟过于稀少,就是到处搜罗抓捕壮丁充入号牌军,叫他们前去开采介川铁矿,柳林柳兵使也抓捕不到多少青壮丁口。 所以,平安兵使柳林就是想大规模开采介川铁矿,然后大批量向杨振的金海镇供应铁矿石,一时半会儿他也是有心无力。 也因此,杨振虽然与李朝君臣有了密约,而平安兵使柳林看在沈器远、沈器成的面子上也算尽力,但是从介川铁矿运出来的铁矿石,仍然远远满足不了金海镇的需求。 yyxs.la 此时,杨振眼见港口内的大船小船吃水城中,显然运载了重物,乍闻袁进他们所说的意外收获,第一反应就是介川铁矿的产量上来了,柳林这个平安兵使开采铁矿的态度变得积极了。 但是,杨振猜错了,他还是低估了袁进他们所说的意外收获。 “介川铁矿?不,不,不,都督,介川铁矿的产量的确增加了,但是却算不得意外的收获。呵呵,这个意外的收获么,却是从江华岛那边,就一路跟随卑职等的船队前来拜见都督的几个李朝人物!” 袁进和俞亮泰听了杨振的猜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两人相视一笑,立刻就由俞亮泰出面,为杨振解开了疑惑。 “几个李朝人物?” “没错,都督,正是从江华岛跟船前来的几个李朝人物!” 面对俞亮泰的说法,杨振有点讶异,又去问了袁进,而袁进跟俞亮泰一样,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俞亮泰转身朝他身后不远的随从人群里面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三个人垂首躬身快步走了过来。 杨振侧身看去,只见那三人皆头戴朝人的大帽,其中两个身穿朝人皂色文士袍服,另一人身上却衣着一袭灰色僧袍。 杨振正疑惑间,那三人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跟前几步外,而此时俞亮泰也适时地在杨振身边介绍道: “都督,卑职和袁总兵按照都督的命令,返航时行经江华岛停靠,期间等待朝人筹措稻米的时候,有一个和尚前来船队停泊地拜访我等,自称乃是朝人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帐下的行人。 “这个和尚自称法名独步,称其受人之托,有机密大事前来金海镇与都督联络。卑职等人以都督与李朝君臣达成的江华岛密约探之,他竟对答如流,无一差错,卑职等便将其随船带来。 “至于另外两个人,却是后来跟随朝人运送稻米的队伍一起到的江华岛,稻米交割装载完毕之后,此二人突然找到卑职,出示朝人兵曹令牌,一人自谓朝人兵曹判书沈器远之弟,一人自谓是朝人兵曹判书沈器远之婿,且皆称有机密大事,要随船前来旅顺口求见都督。 “卑职问以当初都督在江华岛诸事,此二人竟也熟知内情。且此二人与那独步和尚,竟然也是相识。卑职怕误了大事,于是卑职与袁总兵商议后,遂将他们藏于船中,一并带了回来!” 俞亮泰说到这里,他口中的那三人已经来到了杨振的跟前,于是俞亮泰指着三人,逐个向杨振介绍道: “都督,这位就是方才卑职所说的那个,自称朝人兵曹判书之弟的沈器周!” “沈器周?” 俞亮泰方才说起这几个人的身份时,提到了朝人兵曹判书沈器远的时候,杨振的心里就已经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此前清虏那边向朝人索要粮米的同时更向朝人借兵借船,正准备着合兵来攻金海镇,这个事情对杨振来说却是危险中隐藏着机遇。 如果把朝人出借给清虏的兵马战船拉到了自己这一边,给清虏来一个腾笼换鸟之计,或者木马屠城之计,那么接下来清虏再次南下进攻金海镇的战争岂不是已经稳赢了吗? 到时候就算自己不能一举干掉盘踞在镇江堡一带的清虏镶蓝旗大军,也一定能够给他们造成一次重创。 杨振的这个想法,早就有了,虽然当时与沈器远在江华岛的单独会面之中,杨振没有明确说出这些个计划,但是已经有了铺垫和暗示,已经与沈器远达成了一些默契。 这段时间以来,杨振原本就有意等待接管了瀛洲岛以后,派人前去平壤城,去跟沈器远的那个亲家翁柳林柳兵使以及代表自己常驻平壤城的沈器远之弟沈器成联络商议一番的。 没想到,自己这边还没有派人前去联络,沈器远那边就等不及派人过海来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以后,杨振原本满是疑惑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上前扶住了正在躬身行礼的沈器周,笑着说道: “未料当面竟是贵客莅临!欢迎欢迎,欢迎之至!” 这个沈器周,约莫五十岁上下,与其兄长沈器远及其弟沈器成长相颇为神似,国字脸,浓眉大眼,八字须,山羊胡,士林文士的儒雅相貌。 见杨振满脸笑容搀扶自己,沈器周明显松了一口气,但他仍旧规规矩矩地向着杨振躬身垂首,同时举着一块证明身份的铜牌,用流畅的胶辽官话说道: “在下沈器周,奉命过海,前来拜见大明征东将军金海伯杨都督!” “呵呵,沈先生客气了,免礼,免礼!” 杨振见沈器周如此,一边接过了他呈递上来的铜制令牌,翻来覆去地看着,一边笑着对他说道: “不知令兄长沈兵判近况如何?本都督当日在江华岛上,曾与令兄长有过一番面谈,其时谈及抗虏事业,彼此甚为投契。不知沈先生此行,可有令兄长书信带来?” 杨振这么一问,就见那个沈器周直起了身,抬起了头,看了看杨振,又看了看杨振身边人等,最后说道: “回禀都督,家兄并无笔墨书信交托在下带来,但却有机密口信嘱咐在下,务必面见都督之后,与都督面谈!” 第七二五章 耗子 杨振一听,知道自己问得有点唐突了,同时也知道沈器远这次派沈器周前来,必定有大事相商,当下将手中铜牌递还给了他,然后笑着说道: “好说,好说,沈先生泛海而来,旅途劳顿,待会且到总镇府别院客馆安歇休整一番,其他事,咱们容后再说,容后再说!”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随即就把目光转到了另外两个人的身上。 此时,那个衣着灰布僧袍的人物,已经摘下了用来掩饰其身份的大帽,露出了剃度过有戒疤的脑袋,果然是一个面目干瘦的僧人。 而另一个站立在沈器周旁边的青年文士,同样也摘下了黑纱大帽,显出了自己的真容。 这个青年文士,看起来与杨振的年纪差不多大小,约莫三十出头,相貌长得倒有一点朝人的样子,一张长方脸上细眉长目,颧骨略高,有点络腮胡。 到了这时,其实已不用别人再介绍,杨振就知道剩下的这俩人物是谁了。 那青年文士装扮的人,自然是方才俞亮泰嘴里所提及的沈器远的女婿了。 至于那个五十来岁的僧人,则是方才俞亮泰嘴里最早提到的独步和尚了。 果然,当杨振的目光转向剩下的那两个人,沈器周就在一边向杨振介绍了起来。 “都督,这是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兵使的长子,也是家兄之婿,小邦兵曹佐郎柳之蔓。” 那青年文士听见沈器周的介绍,连忙上前躬身与杨振见了礼,并再次报上了的身份姓名。 杨振自然是一边对他说着免礼,一边寒暄着将他搀扶起来。 作为沈器远的女婿,或许他在今后的作用并不大,但是他身为李朝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的长子,对杨振来说,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至于这位,却是一个巧合,在下与他虽然相识,先前却不知他也奉命过海前来。还是请他自己,向都督说明来意吧!” 杨振正想着要与那个柳之蔓说些什么,却听见沈器周继续说话了,而且沈器周说出来的话,也让杨振有些意外。 “小僧法号独步,见过都督。小僧原无甚来历,先前曾在妙香山普贤寺内参禅,丁卯胡乱时普贤寺毁于兵火,僧众星散,小僧流寓四方,幸得当时的平安兵使林庆业林兵使收留,即在林兵使帐下修行!” 那个和尚听见沈器周的话,微微一笑,上前来冲着杨振双手合十,躬身见礼,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两个月前,林恩公奉命出任东国南三道水军统御使,小僧亦追随恩公左右,现在南三道水军统御使帐下效劳!此次小僧随船过海,前来拜见都督,乃是奉了统御使差遣,充任恩公信使!” 独步和尚说完了这些话,伸手入怀,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双手举起,递到了杨振的面前。 杨振接过来,见信仍密封着,也没有当场拆开看,而是直接塞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看着那个和尚说道: “禅师既是林统御使帐下行人,到了金海镇,就是本都督的贵宾,就是杨某人的朋友,无须客气。——诸位海上劳顿,且先到城中客馆住下,休息两日,咱们再好好面谈!” 杨振的前半句话,是对着那个独步和尚说的,而后半句,则转向了面前的全部三个李朝来客。 cxzww.com 眼下码头上人多眼杂,船只靠岸,仓场卸货,乱乱哄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而这几个李朝来客此次到金海镇来,也必是与杨振商议接下来的利用清虏借兵借船的机会坑一把清虏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在眼下这个大庭广众之下能提及的。 对此,不仅杨振这边的诸将知道这一点,初来旅顺口的沈器周、柳之蔓、独步和尚他们三人,也深知这一点。 于是,杨振话音一落,站在边上的张得贵就连忙张罗了起来,一边叫人把早就备好的马匹牵来,一边叫人掌旗开道,当先领着一行人往旅顺南城方向去了。 而旅顺西港的码头上,自有袁进船队和俞亮泰船队的都司守备千总把总们与协理营务处的人员办理交接卸货。 从江华岛那边随船运来的两万石稻米,直接就在旅顺西港内卸货入仓。 而那些运载了大批铁矿石的船只,则在仇必先率领的引水船指引下,再次编队,然后继续往东,驶过龙河口,前往旅顺南北城之间的那处海湾卸货。 当然了,这些繁杂琐碎的事务,早就不需要杨振再费心去考虑了,自有负责旅顺口港务的南路水师营人马去做具体安排。 却说杨振一行人回到了旅顺南城,先将沈器周、柳之蔓和独步和尚以及他们的从人,送至总镇府一侧的馆舍休息,尔后杨振领着袁进、俞亮泰、仇震海等人来到了总镇府的二堂内。 “说说吧,你们此行运送移民去瀛洲岛的情形如何?瀛洲岛交接可还顺利?返航途中与朝人打交道可有什么波折?” 沈器周那几个人的到来,对杨振来说,的确是一个意外,至少是他眼下没有料到的。 这一次袁进他们返航,杨振亲自前去迎接,其实他最关心的问题,还是移民瀛洲岛的问题。 袁进与俞亮泰两个人见杨振这么问,连忙放下了手中刚刚端起的茶碗,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由袁进站起来回答杨振的询问。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去的时候,咱们先从威海卫、成山卫沿岸各处分别接收了移民登船,八月初十日早上离开成山头附近海域,八月十四日午后即抵济州港,啊不,是瀛洲港,呵呵,是咱们的瀛洲港。 “当时,咱们的船队,大小船只五百来条,那场面称得上是帆樯如林,遮天蔽日,声势极大,咱们打的又是大明旗帜,瀛洲岛上的朝人官佐差役数百人,倒也没有抗拒。 “而且岛上那些朝人官佐差役,当是早知道了咱们的来意,早做了许多准备,当日午后时分,就在港口内,与咱们办了交接,尔后那些朝人官差,就自行乘船离港,投北而去了。” 说到这里,袁进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瀛洲岛的情况,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泛出光彩,声音也变得激昂了许多。 “都督,那个瀛洲岛的确是一个好地方啊!岛上有山有水,土地广袤,山上有数不尽的森林,可供砍伐树木,打造战船,山间与沿海又有大量易垦的荒地,可以安置移民,开辟农田。 “这一次,随船过海前往安置的移民,咱们只此一趟,就送去了两千四百余户。只此一次,就可以在瀛洲岛设置八个屯所,若是每户分田垦荒三十亩,那么假以时日,瀛洲岛必将成为我们金海镇的又一钱粮重地!” “是啊,都督,如果不是此次率队前去,谁能料想我们金海镇东南的海上,竟还有这样一个适合驻屯垦荒的大岛,若早知道,早经营,想当年东江镇数万人马又怎会穷途末路,乃至沦亡?!” 俞亮泰听见袁进夸起了瀛洲岛的情况,一时想起过去东江镇困守皮岛、石城、广鹿等小岛的窘迫情景,一时唏嘘不已。 俞亮泰的突然插话,使得袁进略微停顿了一会儿,等到俞亮泰说完,袁进点点头,接着说道: “没错,往东不出黑水洋,真不知外面天地之广大。卑职等这回上了岛,才知道岛上原本就没有多少朝人,现有的朝人也多是李朝刺配流放的一些犯官刑徒。 “此外,瀛洲岛上尚有数千被朝人官差视为贱民的土著岛民耽罗人。眼下,按照都督你先前的指示,这些人都交给了安益信那小子编管役使了。” 杨振作为穿越客,对明末朝人治下济州岛的情形,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他知道这个大岛在落入朝人之手以前,是元朝的耽罗军民总管府,是元朝征东行省的养马牧马之地。 元朝灭亡之后,当时的王氏高丽乘虚而入,趁乱占据了这个牧马之地,再后来被废了高丽王氏而自立的李朝所占有。 而立国之初的大明朝,仍将退回到塞外的北元当成自己最大的敌人和最大的威胁,主要的军力都用在了与北元持续多年的作战之上,没有太多精力去收回这个遥居海上的前元故地。 久而久之,以前的耽罗军民总管府,就成了李氏朝鲜的济州,这个大岛也从原来的耽罗岛,变成了朝人所谓的济州岛。 杨振听袁进、俞亮泰说起瀛洲岛上情形,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这些历史往事,同时他又见张得贵、仇震海、张臣、李禄、杨珅等亲信将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或惊诧,或讶异,或对瀛洲岛神往不已,随即张口问道: “你们的判断没错,瀛洲岛不仅气候温和,适合驻屯开垦,而且位置重要,乃今后我大军用兵海外之海上枢纽。如此一块海外乐土,早该入我华夏版图。 “怕只怕,朝人在岛上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咱们就算今时今日把它拿到了手,一旦管控不力,将来仍不免落入外人口中!”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振突然想起历史上丢掉的一块块版图,一时间心情有些落寞,暗叹此时的自己,实在没有多少余力加快抢占领土的步伐。 第七二六章 天意 如果大明朝此时没有关外的威胁,如果大明朝此时没有关内的内乱,如果大明朝此时没有该死的瘟疫,如果天时、地利、人和,自己能占住其中的一条,那么他都可以提前布局更多的事情。 杨振突然说及的话题以及他的神态表情,自然被在场的诸将全都看在了眼里。 他们也知道杨振说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如果朝人在瀛洲岛上经营已久,根基已深,比如说城池人口众多,那么金海镇要想在五年之后将它彻底变成自己的地盘,恐怕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旦这个岛上非我族类的人口太多,三五年内就想把它彻底变成自己人的,可就异常困难了。 “呵呵,这个么,都督你多虑了!如今的瀛洲岛上,多数地方仍然是蛮荒一片。只在岛北和岛南,各有小城一座而已。 “岛北的连着瀛洲港,过去叫作什么济州城,原是岛上朝人官府衙门所在之地,如今,自然改名叫作瀛洲城了。至于这个城么,呵呵,说是小城,都有点抬举它了,充其量就是一个牢城营罢了。” “至于岛南的那一个,叫什么西归浦的海港,原是岛上朝人税司的所在之地,据说那里倒是一个天然的良港。 “卑职等人返航之前,仇都司他们也已经驱逐了朝人,顺利接管了彼处。而且架上了咱们自己带去的大炮,掌控了西归浦的港口码头。 “呵呵,仇都司他们占了西归浦,是一个大好事,占了那里,今后就可以继续向过往的船只抽水征税,也能自行补充一些给养!” 听见袁进这么说,杨振心中的忧虑,略微缓解了一些,点了点头,又想了想,然后接着问道: “你们做的不错。但是不管现在瀛洲岛上有多少朝人或者耽罗人的人口,我们从登州府威海卫成山卫那里移民瀛洲岛的步伐决不能停止。”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仿佛突然想了什么似的,对着袁进问道:“对了,这次的移民,在登船过海之前,咱们并没有专门进行隔离检疫。而此次海上行程,又比以往的耗时长久,途中可有什么突发的疫病,或者其他异常的情况没有?” “这个——” 乍闻杨振突然间这么问,袁进的脸色顿时有了一些变化,而与此相应的是,一向言语便利的他,竟然也有点吞吞吐吐的样子了。 “怎么?真有情况?” 袁进是啥样人,杨振当然是清楚的,他们相交已久,彼此已经十分了解。 当下杨振见他一时吞吞吐吐,且目视俞亮泰,就知其中应有隐情。 “都督,这个,事情倒有个事情,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袁进还没有想好回答的措辞,而坐在一边目睹了他哑口无言模样的俞亮泰,当即又站了起来,躬身抱拳对着杨振说了这么一句。 “没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们运送移民过海,途中发生任何异常情况,都可以对本都督如实禀报!” 杨振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许多。 这时,俞亮泰与袁进两个又相互看了看,最后由俞亮泰继续说道:“是这样,都督,卑职船队抵达瀛洲港以后,与朝人办理了交接,即令船队自行检疫后入港靠岸——” 说到此处,俞亮泰稍稍停顿了下,抬头看了看杨振,一时仿佛是在回想当时的情况,又仿佛是在观察杨振的神色,见杨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最后说道: “卑职东路水师营抵达瀛洲港的大小船只,一共一百八十一条,其中一百八十条,都没有问题。唯有其中一条三月里下水的百料船,底舱内发现了不应该有的东西!” “底舱内发现了不该有的东西?” 俞亮泰的话,让杨振一时有点懵。 杨振初见他们犹豫的时候,原以为是他们在海运的途中,有人染病,甚至有人死亡,或者说减员较大的问题。 lingdiankanshu.com 毕竟从成山头到瀛洲岛,海上的路程超过了六百里,而且海浪颠簸,食水也没有保证。 再加上移民大多体弱,到海上以后出现什么晕船,呕吐,乃至沉船落水,或者暴病而亡的事情,都是正常情况。 对杨振来说,只要上了船的移民们,不是成百上千地死去,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他没想到俞亮泰说出来的竟是这么句话,短时间的懵圈之后,他的心里没来由地突然一惊,紧接着追问: “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这个,都督,也是卑职当时一时心软,默许了那些登船的流民,带上了他们那些破烂家当。没成想,那些坛坛罐罐箱笼背篓里边,会有该死的耗子!” “啊?耗子?你说船舱里不该有的东西,是耗子?!” 听见俞亮泰最后说出来的东西,杨振突然就闹明白了,为什么袁进之前吞吞吐吐地说他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了。 而这个时候,众人见杨振如此大的反应,也都有些紧张。 杨振的公事房里,一时寂静了下来。 袁进平静地看着杨振,默不作声。 而俞亮泰低着头,似乎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冷场了片刻之后,就见张得贵在旁边说道:“呵呵,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不就是几只耗子吗?只要你们没让船舱里的耗子跑到岛上去,就算它们真有毛病,又能怎地,几只耗子而已!” 张得贵笑着说完这个话,见俞亮泰和袁进的脸色似乎也没怎么放轻松,当下一愣,接着追问他们道: “怎么?你们不会是,已经让船舱里的耗子,跑到岛上去了吧?!” “那倒没有!” 听见张得贵的这个追问,俞亮泰终于抬起头,十分肯定地回答了他,然而俞亮泰紧接着说出来的话,却又一下子让包括杨振在内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出发前,咱们也向登船的流民们讲清了规矩,三令五申地告诫他们,必须下海沐浴,把身上的跳蚤弄干净,同时也不能让一只耗子混在行李里上船上岛。 “然而到了瀛洲港后,却有一条大船上的临时棚长突然报告说,他们在堆放行李的底舱中发现了几只死耗子。” “死耗子?!” 这下子不光是杨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了,就连张得贵、仇震海、张臣、李禄等人,也不由自主叫了起来。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 这是之前杨振在向众人提起鼠疫的时候,随口念出来的一句顺口溜。 这个顺口溜当然不是杨振的原创。 至于它出自何时,出自何处,出自何人之手,杨振也记不大清楚了。 但是自从在前世的时候见到这句话开始,这句如同可怕的童谣一样的顺口溜,就烙印到了杨振的脑海深处。 因为这句顺口溜所描绘的情景,就是鼠疫爆发传播的最大载体死耗子。 如果是在其他时候或者其他地方发现了死耗子,杨振等人或许还不会这么紧张,毕竟有活的耗子,就会有死的耗子,这事情很常见。 然而同样的情况放在当下,放在刚刚爆发了鼠疫疙瘩瘟,刚刚因为鼠疫而死了成千上万人的地方,那可就非同小可了。 杨振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俞亮泰问道:“那些死耗子,你亲眼看见了?” “这个,并非卑职亲眼所见,乃是移民船上一个登船时临时委任的棚长,在靠岸下船之前搜检行李时所发现。” “那么,你们又是如何处置的?” “卑职接到报告的同时,即下令禁止那条船靠岸,禁止那条船上所有人靠岸下船!” “船上有多少人?” “总共五十户移民,一棚水手,男女老少,总计二百六十一人!” “现在人呢?” “这个,这个——” 俞亮泰听见杨振的提问,一时也有点结巴了。 他是知道杨振对移民有多重视的,此时想起当时在慌乱之下的处置,暗自生出了一些后悔之意。 但是面对杨振锐利的目光,他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如实禀报。 “回禀都督,当时袁总兵与卑职,以及一起前往瀛洲岛去的其他人,仇广义仇都司,陈书农陈大使,彼此意见不一,有说就地隔离的,有说永绝后患的——” “那么你们最后的处置呢?” 杨振不想听他们是怎么争论的,只想知道最后处置的方式。 面对杨振锐利的目光,俞亮泰低下头再次叹了口气,说道:“因着那条船,是卑职东路水师营的船,船上有一棚卑职麾下的水手。所以,最后的处置,袁总兵他们接受了卑职的意见——永绝后患。” 说到这里的时候,俞亮泰突然又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杨振,有点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似地说道: “船上的水手与卑职营中其他弟兄,历经生死,情同手足,若留他们在港口隔离,并不能真正杜绝风险。 “一旦真有鼠疫发生,卑职虽万死亦难辞其咎。尤其都督驻屯瀛洲岛事业,更不能因此而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杨振听到这里,摆了摆手,打断了俞亮泰的话头,皱着眉沉着脸继续追问他道:“怎么个永绝后患法?” “卑职写了一道军令,亲自张弓射箭上船,叫他们乘风扬帆出港,继续泛海往东。若他们命不该绝,遇上无人荒岛,自可登岛隔离。 “若是他们食水耗尽,而无岛屿可以停靠,则是他们命里有此一劫,只好自生自灭。他们的父母家人,即我俞亮泰之父母家人,俞某替他们照拂赡养,养老送终!” 第七二七章 报捷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站长的联系邮箱在顶部或者底部。注意,请告知书名以及章节名字才能及时定位错误。 aiyueshuxiang.com 站长在此感谢热心的书友啦! 第七二八章 实力 “这——” 俞亮泰的回答,有点出乎杨振的意料之外。 方才俞亮泰说到永绝后患的时候,杨振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其实大火烧船的惨状,所以当时他的心情才一下子变得极为阴郁。 但是现在看来,俞亮泰所谓的永绝后患,只是将那艘发现了死耗子的船只放逐海上而已。 这么看来,倒是自己的心理,比起俞亮泰等人,还要阴暗得多了。 “很好。这个处置很好。你们没有做错。” 杨振突然间松了一口气,最终说出来的这个话,让俞亮泰和袁进猛然抬头看着他,而俞亮泰更是眼前一亮。 面对并不打算追究什么责任的杨振,俞亮泰突然单膝跪在了地上,向杨振垂首施礼说道:“都督能体谅卑职苦衷,卑职感激不尽!” “起来,起来,起来,不必如此。单纯就事论事,你们的处置本身并没有错。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应该更严格地搜检一番。今后移民登船,务必严格检疫。此事下不为例!” “卑职明白!” 杨振问完了船队运送移民前往瀛洲岛后的情况,紧接着就又问起他们返航途中经过江华岛的情形。 而说起这个过程,袁进与俞亮泰就没有了先前的那种避重就轻与小心翼翼,而是爽快麻利地简述了经过。 这次仍是袁进这个总兵官在向杨振及在场众人报告。 “俞副将营中那个俞海潮,曾经往返过瀛洲岛与江华岛,海路熟悉,所以咱们从瀛洲岛返航的路上十分顺利,途中虽遇到了一些朝人的兵船,但他们只敢远远跟随,并不敢近前。 “只是卑职等人到了江华岛与朝人交涉时,多少浪费了一些时日。好在朝人畏惧咱们势大船多,又有都督先前与朝人达成之密约,朝人理屈且力弱,最后于八月二十六日,将两万石稻米如数交割。 “剩下其他的,就是那个独步和尚与沈器周、柳之蔓登船跟来的事情了。这些,都督已经知道,卑职也就不再赘述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咱们抵达清川江口要求交割矿石的时候,无论独步和尚、沈器周,还是那个柳之蔓,竟然皆不愿上岸与平安兵使柳林照面!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听了袁进叙述的大体经过,杨振想了想,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问什么。 因为袁进和俞亮泰两个人,也是长时间海上往返,旅途劳顿,十分疲累,杨振与他们谈完话,立刻就叫张得贵亲自陪着他们,去给他们安排下榻休息的馆舍去了。 但是议事会并没有就此散场,他们走了后,杨振与仇震海、张臣、李禄、杨珅几个继续围坐谈话。 “都督,卑职没有去过瀛洲岛,但是早年在东江镇的时候却听说过,过了那个瀛洲岛往东,就是东瀛扶桑国的地界,也就是都督常说的倭国地界。” 张得贵领着袁进、俞亮泰离开以后,众人上了新茶,再分宾主坐下,其中仇震海便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立刻说起话来。 “俞副将他们放逐到海上自生自灭的那艘船会不会,——会不会漂洋过海,一路飘到那个什么东瀛倭国那边去呢?” “没错,都督,卑职从朝人那江华留守府里搜罗得来的周边舆地海图上,也看到过,从瀛洲岛出发,往东北去,有倭国对马岛藩,往东南去,则有倭国长崎诸岛,什么肥前、鹿儿岛等藩,都在那个方向!” 仇震海的话令剩下的几个人都是眼前一亮,而在江华岛上搞到了李朝及其周边舆地图的张臣,更是清晰无误地说出了瀛洲岛以东、与瀛洲岛隔海相望的几个地名。 当然了,这些地方眼下都属于倭国。 但是,也正因为这些地方眼下都属于倭国,上面住着的都是倭奴,所以众人听了仇震海与张臣两个人说出来的话,个个不仅毫不担心,反倒一时都乐了。 YY小说 而且是幸灾乐祸的乐。 尤其是杨振,一想到那个什么对马藩,或者是长崎港所在的肥前藩,以及与肥前藩同在九州岛上的鹿儿岛藩,有可能因此而倒霉,他的心里竟然有些喜出望外了。 “真是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若真如此,那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哈哈哈哈——” 杨振一想到未来九州岛上鼠疫流行的场面,当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于公而言,倭寇乃大明世仇。 于私而言,杨振自己对倭奴国更是恨之入骨。 但是即便如此,杨振也并没有想过,要去安插人手,将大明朝北方流布的鼠疫祸水东引——引到倭奴国去。 一来,这么做其实并不容易。 倭奴国与满鞑子的螨清国不同,与半岛上的李朝也不同,它与大明朝隔着汪洋大海,就是自己有这样的念头,也不是那么容易落实下去的。 二来,杨振还是有自己的道德底线的。 尽管几百年后,这个倭奴国对杨振自己的同胞们使用过鼠疫这种手段,但是换成了自己,他却没有办法把自己的道德水准降低到倭奴的层次。 所以,当关内的鼠疫传播到了登莱、河间等地的时候,他的念头只是控制住它,不能让它传播到金海镇来。 与此同时,尽可能地帮助登莱的官府防疫,尽快地遏制住瘟疫散发的形势,尽量减少瘟疫爆发造成的人口损失。 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利用大明北方有点愈演愈烈的鼠疫,去消灭螨清的有生力量,清除半岛的李朝人口,或者倭奴列岛上的倭奴人口。 杨振终究还是拥有一颗现代的灵魂,终究并非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在他看来,就算将来他要对瀛洲岛以东的倭奴国下手,那也要用自己麾下大军的实力碾压他们,而不是借助于一场瘟疫。 然而这一次,俞亮泰他们的一次小小的无心之失,却很有可能将鼠疫给倭奴国的对马藩或者肥前藩送去。 这,难道真的是老天爷开眼了吗? 仇震海等人当然不知道几百年后倭奴国入侵期间对自己的后世同胞们做了些什么,但是杨振这个穿越客却是一清二楚。 他们使用了包含生化武器在内的一切手段,没错,就是生化武器,其中就包含有鼠疫。 “这可真的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如果俞亮泰他们这次的无心之失,给当年侵袭我大明海岸的倭寇余孽,当年企图进占华夏领土的倭奴贱种,制造一点点麻烦,那倒是一件好事了!” 杨振现在腾不出手来对付东边的倭奴国,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一直容忍这个敌人存在。 如果俞亮泰他们放逐出去的那条船上真的有不该有的东西,那么杨振当然十分乐见,它们能够提前消灭掉倭奴国九州岛上的几个“强藩”。 即使一时消灭不了,能够重创那几个强藩,也是好的。 这样的话,等到将来杨振率领船队前去登陆的时候,至少在九州岛以及九州岛附近的地方,遭受的阻力也能够小上一点。 “给倭奴制造一点点麻烦?” 杨振这个故意有点轻描淡写的说法,听得在场诸将在面面相觑的同时,又暗自嘀咕不已。 对他们来说,如果那艘船上的耗子真的是因为鼠疫而死,那么那艘船一旦抵达长崎港,或者一旦抵达对马岛,那结果,可绝对不是给倭奴制造一点点麻烦而已。 就对马岛的面积和对马藩的人口来说,一旦真的鼠疫上岛,搞不好岛上人口就要被全部灭绝了。 而且,如果仅仅是局限在对马岛上的话,那对倭奴国来说,还算是好的呢。 最惨的情况是,鼠疫随船传到长崎港,然后通过长崎港传遍九州岛诸藩,再通过临近九州岛的地方传遍整个倭奴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绝对不是一点点麻烦,整个倭奴国都有可能因此而亡国灭种。 即使侥幸没有被鼠疫搞到亡国灭种,倭奴国也一定会因此人口锐减,从而元气大伤。 仇震海、张臣、李禄、杨珅他们几个人,都是杨振身边最倚重的心腹人物,当然都知道杨振对那个倭奴国的怨念。 此时看着哈哈大笑快意无比的杨振,想到倭奴国可能因此遭受的重创,很快便纷纷点头,跟着笑了起来。 对他们来说,嘉靖朝东南地区抗倭战争的往事,他们可能并没有多少了解,但是万历末年大军入朝抗倭的故事,他们却是耳熟能详。 在他们看来,倭奴是大明世仇,是华夏宿敌。 既然如此,在对待敌人的时候,那就得狠辣一点,就得无所不用其极。 俞亮泰他们的船队在运送移民前往瀛洲岛的过程中出现的这个小插曲,虽然是一个惊人的意外,但却是一个众人在之前想都没敢想过的意外之喜。 对他们来说,既然是敌人,那管你是怎么死的呢,总之死绝了才好呢! 至于是死于鼠疫,还是死于刀剑,又有什么分别吗? 总而言之,对于鼠疫东渡敌国,他们没有一丁点儿的心理负担,反而是满心的惊喜。 第七二九章 换帅 崇祯十三年九月初一,袁进与俞亮泰两个人带着各自的船队在旅顺口内经过了一番休整与补充之后,再一次奉命启程南下了。 杨振让他们趁着秋收与新的战争来临之前,继续从成山头运送第二批移民过海,前往瀛洲岛分屯安置。 一来,让那些滞留在威海卫成山卫海岸上等待过海的移民继续在原地滞留,自己还得想办法救济他们。 二来,眼下新的战事没有开始,袁进的西路水师船队和俞亮泰的东路水师船队,也不能就这么闲着,闲着就是浪费。 再者说了,那些等待过海的移民人口众多,待在胶东半岛的尽头不管不问是祸乱的渊薮,可是送到了瀛洲岛上,却是宝贵的人力资源。 要想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将瀛洲岛纳入自己的囊中,同时将它打造成一块海外殖民的乐土,打造成金海镇大军粮草供应的一个宝地,就必须持续不断地往那里输送与自己同文同种的人口。 袁进和俞亮泰他们两个人的船队,在第一次前往瀛洲岛的移民行动中,已经联合仇广义的瀛洲岛船队,一起向岛上运送了两千四百户移民。 如果去掉那一艘被放逐的百料船上的五十户,那么上一次的移民行动,他们一次就为瀛洲岛送去了两千三百五十户来自鲁豫江淮地区的移民。 如果这样的移民行动,一年来上那么几次,尽快让瀛洲岛上的同胞人口超过十万,那么瀛洲岛就再也丢不了了。 而且,将来如果有一天,杨振能够通过移民船队,从鲁豫江淮地区往瀛洲岛方向移民百万以上的人口,那么不光是瀛洲岛再也脱离不了华夏版图,就连瀛洲岛附近的大小岛屿,包括什么对马岛、壹岐岛、五岛列岛,都将自然而然地成为华夏版图的一部分。 军事上的占领,并不是最终意义上的占领。 到最后,只有随之而来人口的占领,才是最终的占领。 华夏民族的历史上,从不缺少开疆拓土的英雄,比如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勒石燕然的窦宪,饮马瀚海的蓝玉等等,但是漠北、外东北的疆土,最终却并没有守住。 究其原因,不在我华夏先辈们的武功之不盛,也不在我华夏先辈们的武运之不长久。 归根结底,其原因就在于军事意义上的胜利,并没有转化为人口意义的占领。 历朝历代移民实边的行动,向北几乎全部都是止步于长城沿线。 汉唐的时候,还稍微好一些,向西直抵西域,向北直抵大漠,可是到了明朝,好不容易迈出去的步伐,又渐渐收了回来。 不仅浪费了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的全部努力,而且明初设在长城外的卫所,也在永乐以后开始陆续内迁。 这一世,杨振遇上明末之乱,关内饥荒不断,兵祸连年,过去盛世时安土重迁的百姓,早已没了不远游的观念。 这个时候,只要有口吃的,只要有一线生机,无论叫他们去哪里,无论叫他们做什么,都有数不尽的人口愿意干。 对大明朝的稳固统治来说,这种局面的出现,那是绝对的灾难,可是对于杨振的移民海外行动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个时候,不趁机往海外移民,不趁机利用移民的机会拓展华夏文明的生存空间,那他杨振就白来了这一世。 当然了,袁进与俞亮泰他们再次率领船队启程的同时,杨振也叫他们给驻屯瀛洲岛的仇广义、郭小武他们带去了一批粮食弹药的补给。 同时,杨振命令他们密切注意并及时报告瀛洲岛以东对马岛和长崎港附近的情况。 一旦鼠疫真的在这两个地方中的一个爆发,那就要严格管控瀛洲港和西归浦的码头,尤其是小心经过西归浦的船只,要防止东传的鼠疫跟随对马和长崎的商船反噬。 与此相应的是,对于袁进和俞亮泰两个人的这一次瀛洲岛之行,杨振也同样向他们交代了一些额外的任务。 就在九月初一之前的几天里,杨振在总镇府先后召见了沈器周、柳之蔓,以及那个充任林庆业信使行人的独步和尚。 沈器周与柳之蔓,是沈器远派过来的,他们给杨振带来了沈器远的口信。 沈器远在杨振撤离江华岛的时候,率部“击退”了岛上的明军,成功“夺回”了李朝的江华留守府重地,因此被李倧提拔到了兵曹判书的高位置上。 到了这个位置上以后,沈器远当然全盘了解了螨清向李朝借粮借兵借船的计划,这次他派出了自己的亲弟弟,派出了自己的女婿,前来面见杨振,就是要将这些计划和军情,通报给杨振。 同时,也将他的一些将计就计的想法,说给杨振知道,好让杨振与他里应外合。 当然了,身为李朝兵曹判书的沈器远也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有多重要,有多么得来不易,所以这次里应外合的计划,他并不准备亲自实施。 与此相应的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也不准备一开始就让替他执掌北方兵马的亲家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柳兵使得知其中内情。 沈器远只是将陪同押送粮草的重任,交给了他自己的这个亲家负责。 但是与此同时,沈器远却把李朝君臣提供给螨清的稻米粮草数量、护送粮草的人马大车数量,以及整个粮队北上的时间、路线,通过沈器周和柳之蔓之口全盘告诉了杨振。 ——而杨振也正是据此,放心大胆做出了命令袁进和俞亮泰再次前往瀛洲岛运送移民屯垦的决定。 至于沈器远派出自己的女婿,也即李朝平安兵使柳林的长子柳之蔓随同沈器周一起前来,为的则是在关键时刻,直接策反态度并不确定的平安兵使柳林。 至少在关键时刻要用这个柳之蔓,来取信他的亲家柳林。 在抗虏反清的问题上,沈器远这个李朝兵曹判书的谋划之长远、谋划之细致以及决心之坚定,简直让杨振瞠目结舌。 因为除了这个建议杨振出兵劫粮的安排之外,沈器远还特意安排了他的密友林庆业这个南三道水军统御使,全力配合杨振将计就计的打法。 最让杨振感受到沈器远诚意的地方在于,沈器远对于水陆两路配合的谋划,一开始就是分两条线布置下去的。 虽然他的这个布置,在沈器周、柳之蔓二人意外撞见林庆业的信使独步和尚的时候就失效了,但是沈器周二人与独步和尚之间,却并不真正知道对方使命的具体内容。 而杨振在分别接见了他们两路信使之后,自然也不会多嘴去告诉沈器周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的使命。 事实上,杨振在召见了独步和尚之后,就让他搭乘着俞亮泰他们的座船,跟着船队一起离开旅顺口了。 他将跟随俞亮泰的船队返回李朝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的帐下,并向林庆业报告杨振将计就计的安排。 崇祯十三年九月初三上午,就在袁进和俞亮泰统带的联合船队从成山头再次启航东渡的同一时间,身在旅顺口的杨振,“意外”接到了来自金海北路的捷报。 捷报说,吕品奇率领北路人马走海路,于八月十六日夜涨潮时分,突袭辽河口,再破田庄台,斩获鞑子与二鞑子首级二百余,俘获男女生口三百多,另获牛马百余头,粮米数百石云云。 这个捷报,说是“意外”,其实也不能算意外。 因为吕品奇率领金海北路的大批人马搭乘北路水师营的船队北上,去袭击多尔衮的后方沿海地区,正是杨振叫他们去的。 对杨振来说,只要他们这么做了,而且没有提前走露了风声,那么取得一些胜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问题只在于成果的大小罢了。 但是让杨振略感意外的是,他没想到吕品奇他们偷袭敌后的捷报会这样快就传来。 同时,杨振也没有想到,吕品奇他们突袭敌后的行动,会这样顺利,不仅一击得手,而且全身而退。 不过,有了这个捷报之后,杨振对金海北路复州城当面的敌人,已经不怎么太担心了。 在杨振看来,此时身在盖州城或者熊岳城的多尔衮,肯定会比自己更早一步收到他们大后方遭遇明军水师突袭的消息。 以多尔衮的心智,他当然能够看得出明军水师击其后路的目的,必然猜得到明军这样做是为了干扰他筑城南下的战略,为了干扰他正在酝酿中的攻势。 如果是搁在从前,这种干扰行动,对多尔衮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是没有多少作用的。 除非是杨振亲率金海镇的主力,出现在多尔衮的后方,要不然他是不会轻易为之所动的。 但是现在,杨振却坚信,多尔衮对于突然出现在盖州城后方的敌人肯定不能置若罔闻。 相反,在其酝酿中的针对金海镇的新的攻势发起之前,他一定会尽快调集人马肃清和巩固他的后方。 一来,现在的战事,可不是发生在大明朝实控的区域,而是发生在他们鞑清国实控的区域。 而且现在又到了秋收的季节,他如果坐视不理,完全不管不顾,任由旗下的庄屯被袭击破坏,他前线的大小牛录与披甲人也将军心散乱,无心作战。 二来,这次遭遇袭击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辽河口内地区,那里可不是辽西方向,更不是蒙古部落方向,或者李朝所在的半岛方向。 辽河口可是有水路直通辽沈腹地的,而且从其地走陆路,往北不远,就是海州,再往北不远,可就是辽阳和盛京城了。 虽然田庄台一带再次遭受破坏,损失并不大,可是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它所带来的影响可不会小了。 siluke.com 面对这么个地方遭遇来自海上的突袭,就算他多尔衮决心不管不顾,但是身在盛京的黄台吉却又怎么能够容忍他不管不顾呢。 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杨振在接到了来自金海北路的捷报之后,第二天就带着自己直领的征东先遣军主力,从旅顺口誓师北上东路前线去了。 第七三零章 无礼 杨振直领的征东先遣军,不在金海镇其他五路人马的序列之内,这是杨振以征东将军名义直接指挥的嫡系人马。 移防之初,奉旨扩营为军的征东先遣军,虽然仍旧是杨振麾下的主力队伍,但它只是空有一个唬人的名头罢了。 当时,征东先遣军旗下实际拥有的人马并不多,只是编有几个火枪哨、几哨掷弹兵以及几个拼凑起来的炮兵哨而已。 说是征东先遣军,但其实仍是以前征东先遣营的规模,只是比以往稍大了一点。 如果去掉留守辽西松山城的人马,当时跟随杨振移防的所有火枪手、掷弹兵和炮手,加在一起,也就是十三个哨,实有三千九百人。 像这样的规模和兵力,作为一个先遣营,还算勉强说得过去,但是作为一支准备叫它独挡一面的征东军,那可就太寒酸了。 好在六七个月的时间过去,经过杨振的辗转腾挪,现在的金海镇,已经不再是年初他们刚刚移防时筚路蓝缕重启山林的穷酸样了。 不仅旅顺北城的冶炼厂、枪炮厂、弹药厂,产能和产量都远远超过了他们当初在松山城的时候,而且之前安置到辽东半岛南端的六十四屯移民,也给他们提供了自有的充足的良家子兵源。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不仅金海镇其他五路人马的实力得到了快速的壮大,而且杨振麾下这支被命名为征东先遣军的纯火器队伍,也得到前所未有的补充。 从六月末的征兵令发布,到九月初新编的各个团营哨队完成基本的训练,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征东先遣军的规模和兵力几乎翻了一倍。 原来只有三个哨的火枪营,一跃而成为了拥有九个哨并且全员装备燧发火枪的征东先遣军第一火枪团。 原来拥有六个哨的掷弹兵营,则一跃而成为了拥有八哨精锐掷弹兵的征东先遣军第一掷弹兵团。 而原来只有四个哨的炮兵营,如今则成为一个拥有重型红夷大炮四十门、冲天炮已经超过二百门的征东先遣军第一炮兵团了。 林林总总算下来,如今的征东先遣军已经拥有燧发火枪兵两千七百人,掷弹兵两千四百人,各类炮手一千八百余人,累计三个团八个营二十三个哨六十九个队六百九十棚人马。 如果算上杨振这段时间叫人从各营哨队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卒组成的侍从卫队,如今整个征东先遣军的实力,已经超过了七千人。 这样的兵力,虽然与杨振构想当中一个军的规模比,仍有不小的差距,但是相对于以前来说,那绝对是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 在辽东半岛丘陵遍布的地形条件之下,杨振的麾下有了这样一支装备了各种火器,且兵员数量超过七千人的征东先遣军,他的心里终于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气,觉得自己可以面对满鞑子打一场歼灭战了。 崇祯十三年九月初四日上午,杨振就是带着这支全火器队伍,兵分两路,北上东路前线去了。 其一,是走陆路,这路人马由张臣指挥的征东军第一火枪团和李禄指挥的征东军第一掷弹兵团组成,由杨振自己亲自率领。 他们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人人携枪带弹,同时带着备好的干粮袋子,沿着辽东半岛的东海岸,浩浩荡荡地投北而去。 其二,则走海路,这路人马由南路水师仇震海所部、中路水师严省三所部以及杨珅率领的征东军第一炮兵团组成。 杨珅的炮兵团人数虽然并不多,不过一千八百余人而已,但是他们携行的重炮、冲天炮以及预备好了供应大战的各种弹药,却为数不少,沉重无比。 包括杨振他们走陆路的火枪兵与掷弹兵们无法全部随军携带的粮食和弹药,也需要依靠水师船队,走海路往前线输送。 就这样,此前一段时间驻扎大连湾垦荒筑城,一直没怎么派上用场的严省三中路水师营,也被杨振一纸调令叫到了旅顺口,充当起了这次输送弹药粮械的海上运输队。 九月上旬的辽东半岛,天气已然开始转冷,虽然正午时分秋高气爽阳光仍烈,可是一早一晚,已然露水湿重,霜寒透甲衣了。 好在现在杨振麾下的金海镇,早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不仅各个团营哨队的武器弹药已经鸟枪换炮装备一新,就连他们的军装被服也早已配备齐全应有尽有。 当年杨振他们在辽西边外东蒙草原上截获的山右大商队,就携带有大批量的土棉布布料以及数不清的羊皮兽皮和毡帐毛料。 而这些东西,当时大部分都被带回了辽西的松山城。 杨振当然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清楚他们都是些更加适应东北与外东北冬季酷寒气候的人。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可能忽略了自军人马在冬季的军装被服与靴帽问题。 所以,当初移防金海镇的时候,那些从草原商队那里截获的大批土棉布布料、羊皮兽皮和大批羊毛毡,也就跟着过海的船队,一并来到了旅顺口。 那之后,杨振就叫张得贵领着协理营务处安排人手,以大量库存的这些土棉布、羊皮兽皮和毡帐毛料等物为底子,重建了以前的征东营被服厂,负责统一生产供应全军的被服靴帽。 原本该由朝廷兵部统一配发给九边边军的鸳鸯战袄,早就停发多年了。 即使是朝廷边军各镇的经制营头,这些年来军士战衣战袍,也多是各营自制。 久而久之,自是形制不一,服色不一,五花八门,混乱不堪。 但朝廷自己无力按制配发,对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见罢了。 至于金海镇的被服厂统一生产制作的冬季军服,其制式,则是大明鸳鸯战袄与后世棉军大衣的结合。 大明朝传统的军士战袄,即所谓鸳鸯战袄,表里多用粗布缝制而成,内实以棉花,袄长齐膝,样式是对襟,窄袖,圆领,配合盔甲使用。 杨振叫人设计的金海镇新式冬季战袄,采用了鸳鸯战袄原有的优点,比如采用厚实的棉布,比如对襟、窄袖的设计,但是他也在原来的基础上做出了大量的改良。 比起老的鸳鸯战袄来说,金海镇的新式战袄更长,过去的是及膝或者齐膝,新式的则达到了膝盖以下。 为了在较短的时间内生产制作出足够的过冬大衣,全军上下只有一个标准款式,那就是杨振的款式。 而以杨振一米八多的身高来说,能达到了膝盖以下,那么对其他绝大多数士卒来说,就能达到了足踝甚至脚面了。 除此之外,由于金海镇这里并没有什么棉花,所以这款新制的战袄大衣,就无法像后世的棉军大衣那样,或者像鸳鸯战袄那样使用棉花了。 但是去年的辽西边外之行,他们截获了大量山右商队出关交易所得的数以万计的各种毛皮,其中尤以的整张整张的羊皮数量最多。 那么到了这个时候,被服厂搞不到棉花,当然要使用当时截获的各种毛皮了。 整张的当然最好,但是零碎的毛皮,经过缝制连缀而成以后,同样可以剪裁使用。 由此而制成的对襟战袄大衣,其御寒保暖的效果不比后世的棉军大衣差,比起老的鸳鸯战袄来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在轻便方面,略逊一筹罢了。 与此相应的是,过去鸳鸯战袄的圆领设计,也被杨振参照着后世的棉军大衣款式,做了改进,放弃了圆领的设计,而是采取了与对襟衣更搭配的翻领样式。 过去圆领的设计,露个大脖子,虽然有盔甲的护颈遮挡,但在冬季的辽东,盔甲的护颈可无法有效防寒保暖。 反正金海镇被服厂的库存当中,多的是当年从边外缴获的毛皮及其边角料,于是在对襟战袄军大衣的领部缝制一圈毛皮充当取暖的毛领子,就成了一个必然的选择。 对于这个小小的改变,有些人觉得奇奇怪怪,丑陋至极,但是对杨振来说,却叫他似曾相识,颇觉美观。 当然了,除了新式的战袄军大衣之外,杨振也没忘了叫协理营务处管理的被服厂,继续使用羊毛毡的料子,给全军准备带有两个护耳的毡帽和大批厚实的毛毯子。 杨振很清楚,打仗其实打的是后勤,他知道吃穿住用行的问题解决不了,人马数量再多也没用。 尤其是到了冬天以后,在天寒地冻的条件下与更加适应关外气候的满鞑子作战,一旦自军防寒保暖的问题解决不了,那还打什么仗呢。 也因此,这一次北上,征东先遣军的各个团营哨队,不论老兵新军,还是将校士卒,每个人都带足了个人的装备。 xiaoshuting.la 除了盔甲武器和干粮袋之外,每个人还背着自己打包好的一件战袄大衣与毡帽毡毯。 有了这样充足的准备,杨振率部北上进军的旅途虽然翻山越岭辛苦异常,白天行军,夜晚露营,但是军中的士气却一直昂扬向上维持不坠。 第七百三十一章 奇正 崇祯十三年九月初四,恰在杨振率领征东先遣军的火枪团、掷弹兵团数千人,离了旅顺口,沿着东海岸翻山越岭一路北行的同一天下午,驻守在辽东南一带的满鞑大清国几个巨头,也齐聚到了一起。 1200ksw.net 这几个奉了黄台吉之命驻守在辽东南一带,专门负责清剿金海镇势力的巨头,分别是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多罗睿郡王多尔衮,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以及智顺王尚可喜。 然而这天下午,这几个拥有亲王、郡王爵位的王爷们,齐聚到一起来,则是为了迎接满鞑大清国的伪帝黄台吉最新的旨意。 半个月前,八月十六日夜,吕品奇率领的金海镇北路水师人马突袭辽河口,焚掠田庄台的消息,次日就传到了身在海州城的武英郡王阿济格耳朵里。 奉旨驻守海州城的武英郡王阿济格得报之后,自是气得暴跳如雷,只觉得竟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怒不可遏。 就在闻讯后的当日中午,阿济格亲自挑选了数千满鞑镶白旗的精锐巴牙喇和披甲人,前往辽河口一带追击。 然而,当他气势汹汹地率军抵达辽河口的时候,吕品奇他们率领的船队人马早就不知所踪了。 与此相应的是,位于辽河口东岸一处高地之上,最早由多铎率部初建,最后由阿济格督促着完成修筑的唯一一座炮台,也被吕品奇的船队人马夷为了平地。 辽河口地势低洼,滩涂遍布,到处都是沼泽淤泥芦苇荡,并不是什么地方都适合修建炮台。 所以,自从崇祯十二年夏,满鞑子有了在辽河口修建炮台的提议以来,先后经过了多铎与阿济格两个王爷率部督建,迄今为止,也只是在辽河口东岸原来大明朝的梁房口关城的旧址废墟上,成功建起了一座炮台。 但是当吕品奇的突袭船队抵达的时候,辽河口上的这么唯一一座刚建起来不久的炮台,竟然还没有来得及装备上一门满鞑子的重型红衣大炮。 并不是阿济格不想给这个炮台装备重炮,而是眼下满鞑需要装备部署重型红衣大炮即其所谓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二月底三月初的那一战,恭顺王孔有德虽然逃出了生天,但是却丢掉了他们带往前线的全部重炮和炮手。 孔有德回到盛京城后,黄台吉在第一时间内就召见了他,不仅没有再追究他的罪过,而且命他扩建铸炮厂,继续负责铸炮事务。 但是,在围攻西屏山和撤退的途中损失了大批老部下之后,恭顺王孔有德的铸炮事务进展并不顺利。 一来,在那场战事之中,他损失了大量的熟练炮手和随军养护重炮的铸炮匠人。 二来,自从去年夏天之后,来自宣大地区尤其张家口的大商队就再也没有前来贸易。 没有了来自宣大地区尤其山右地区的精铁与铜料,单靠满鞑大清国内现有的采矿与冶炼能力,根本不足以供应铸炮厂的所需。 从三月到八月,小半年过去了,恭顺王孔有德及其提举的盛京铸炮厂,只铸成了区区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然后就不得不暂时停工了。 盛京铸炮厂八月初的停工停产,事情算不上多么大,但却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其中一个,就是辽河口东岸炮台受到了影响,原本应该装备至少五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辽河炮台,最后一门也没有得到。 盛京铸炮厂停工前新铸成的全部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都被急需重炮坐镇的睿郡王多尔衮请旨部署到了增筑炮台的盖州城上和重建起来的熊岳城上。 至于辽河口这个显得有些偏远的新建炮台,如果是搁在以前,那肯定是有机会得到几门重炮的,但是到了眼下重炮极其紧缺的时候,它只能等待盛京铸炮厂的下一批重炮了。 然而下一批重炮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铸造出来,可就谁也说不准了。 与此相应的是,镶白旗下原来拥有的大批重炮以及其他许多款式的大小火炮,都丢在了去年的卧牛沟伏击战中,也无力自行装备辽河炮台。 也因此,在八月十六日潮水大涨的月朗星稀之夜,这个没有装备一门重炮的辽河口东岸炮台,完全成为了金海北路水师营船队所带重炮和冲天炮的靶子。 就这样,满鞑子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辛辛苦苦营建了一年多才建成的辽河炮台,不仅什么作用都没有发挥出来,最后还被突然来袭的明军炮船彻底炸成了平地。 事情发生以后,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一边向自己的弟弟——坐镇盖州统摄辽南军务的奉命大将军睿郡王多尔衮报信,一边也将辽河口的情况上报给了盛京城里的黄台吉。 阿济格向黄台吉报告辽河口敌情的本意,是为了趁机向黄台吉索要一批重炮,索要一批钱粮物资,准备重修辽河口的炮台,以防将来金海镇的明军船队再来偷袭。 但是,当阿济格将辽河口的敌情报上去了之后,黄台吉却在又一次的暴怒之后,决心借此机会进一步削弱多尔衮兄弟的地位和实力。 于是,到了八月二十一日,即黄台吉在收到阿济格的奏报三天后,突然下旨申斥多尔衮这个统摄辽南军务的奉命大将军失职,令其戴罪留任,同时罚没阿济格镶白旗下两个牛录的丁口,将其转归正蓝旗所有。 黄台吉对多尔衮兄弟做出了这个处罚之后,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随后,满鞑子伪帝黄台吉派出了自己的亲信人物——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和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带着一支护卫人马,到了海州城、盖州城以及辽河口一带,实地巡察了一番辽南各地的防务。 经过这么几个步骤之后,到了九月初三这一天,传达黄台吉最新旨意的盛京人马,再次来到了盖州城,然后从盖州城派人分赴海州与镇江堡等地,将驻扎在辽东南各地的大小王爷们召集到了一起传旨。 九月初四下午未时,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与智顺王尚可喜带着各自的随从进入盖州城,一路风尘仆仆地来到了睿郡王在城中的府邸当中。 “郑亲王爷,睿郡王,武英郡王,敬谨贝勒,奴才刚林,得罪了!” 济尔哈朗与尚可喜来到盖州城睿郡王府邸的时候,从盛京城前来传旨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早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所以他们一到,这个刚林立刻就取了黄台吉的几道旨意,前来与这几个王爷贝勒见面了。 而当他捧着黄台吉的所谓圣旨一出现,包括郑亲王济尔哈朗,睿郡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敬谨贝勒尼堪以及智顺王尚可喜在内的所有人,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都立刻甩下了马蹄袖,跪在了地上。 当然了,这个刚林也很清楚,眼前这些人跪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那些圣旨。 若按他们各自在大清国中的地位出身来说,眼前跪下的王爷贝勒里面,除了智顺王尚可喜以外,其他几位都是野猪皮家族出身,都是他的主子爷。 所以,他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托大,见了济尔哈朗、多尔衮、阿济格等人朝他跪下,一边高举着黄台吉的圣旨快步向前,一边又连忙向这几个弯腰堆笑告罪。 “你这个奴才,啰嗦个什么劲,只管宣读皇上的圣旨吧!本王军务繁忙,莫耽了误本王的工夫!” 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堆笑的“热脸”,显然贴在了几个王爷的冷屁股上。 济尔哈朗、多尔衮以及敬谨贝勒尼堪等人,皆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而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武英郡王阿济格,看着刚林满脸的堆笑,不仅丝毫不领情,而且直言点出了他奴才的身份,叫他莫耽误众人的时间。 面对诸王贝勒的冷脸以及武英郡王阿济格的呵斥,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一时间自是满脸的尴尬,只见他愣了愣神,很快就收起了笑容,随即展开了圣旨,就在堂前宣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敕谕海、盖、镇江堡等处诸王贝勒知悉。今春三月,多尔衮统兵数万,一败于熊岳,再败于复州,三败于观马山,朕命其检讨得失,多尔衮乃自议死罪。 “彼时,朕既念其以往功勋卓著,故而开恩免其死罪,特准其以多罗郡王之爵留任奉命大将军一职,继续统领正白、镶白、镶蓝三旗兵马,全权应对南朝金海镇来犯之敌。以君臣之义思之,朕待其不可谓不厚矣。 “然则回望春三月之败,迄今已历半载矣,而前番损兵折将之教训,竟然未有丝毫之汲取。至八月中旬,南朝金海镇来犯之敌竟又侵门踏户,敌之水军沿辽河上溯如入无人之境,至田庄台焚掠而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朕于是遣人实地察访辽南沿海防御之形势,始知其先前声言步步为营筑城南下者,实则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三月迄今,未有寸进,而徒然耗费我大清人力物力无数,此诚大失朕之所望者。 “旨到之日,着即免去多罗睿郡王多尔衮钦差奉命大将军之职,命其率所领正白旗兵马仍留盖州军前听命,勿违朕之至意。此谕。大清崇德五年九月初二日。” 第七三二章 格局 “这——” 刚林所宣读的鞑子伪帝黄台吉的圣旨,竟然一上来就数落起多罗睿郡王多尔衮的各种过错,然后直接就免掉了多尔衮的钦差奉命大将军一职。 1200ksw.net 这个圣旨的内容,使得跪在地上的诸王贝勒们大吃了一惊,一时间全都抬起了头,瞪大了眼,不解地看着刚林。 唯有跪在最前面的当事人多罗睿郡王多尔衮,听完了盛京来的旨意,依然面无表情,纹丝不动,似乎早已知悉了这道圣旨的内容一般。 面对刚林宣读完毕以后躬身递过来的圣旨,多尔衮不言不语,也并不伸手去接,就当没有看见一样,只顾眯着眼想着什么。 前来传旨的刚林,饶是有一些城府,此时也显得有些尴尬,举着圣旨,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了,只能用求助的眼光,去看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 而郑亲王济尔哈朗乍闻这道圣旨,委实有些意外,此时也正一肚子疑惑地看向刚林,见他向自己求助,当下便开口说道: “三月以来,睿王爷增筑盖州城防,重建熊岳城与石棚山望海堡,先前所上步步为营筑城南下之方略,其实已颇见成效。而今只待许官堡重建完成,睿王爷大军即可南下进兵。 “且睿王爷与我等,早已在筹划再次进剿金海镇,而筹谋之策七月即呈递盛京宫中,并已得我大清皇上恩准执行。 “须知我等所进之方略,皆睿王爷亲主之,今日一旦免其钦差奉命大将军之职,今后何人可主此事?临阵换帅,乃是军前大忌之事啊!” 郑亲王济尔哈朗此话一说,其他跪在地上的诸王贝勒,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点头附和。 多尔衮依然面色阴沉,不言不语。 这个时候,却见方才满脸尴尬的刚林突然一笑,将多尔衮既不接收也不拒绝的圣旨,径直放到了多尔衮的面前,然后一扬手,从一个快步上前的从人手中取过另一道圣旨,随即朗声说道: “郑亲王爷,你所担心的问题,我大清皇上明见万里早有安排,今日奉旨将诸王贝勒请到盖州城,正是为了此事。呵呵,请郑亲王爷接旨!” 济尔哈朗出身眼下的满清宗室旁支,虽然是从小被老奴奴儿哈赤养大的,但毕竟是奴儿哈赤的侄子而已。 夹缝当中求生存的经历,磨光了他所有的棱角,见谁都表现出一团和气人畜无害的样子,所以人缘不错。 也因此,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一提起给济尔哈朗的圣旨,表情神色都不一样了,显得轻松了许多,全不似方才面对多尔衮时的模样。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诏曰,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忠勤沉稳,既有良将之风,更有贞臣之节,当此之际,足堪重任。 “即日起加授钦差定海大将军,命率镶蓝、正白、镶白三旗满洲与汉军兵马,专理征剿南朝金海镇事务! “海州、盖州、镇江堡等处诸王贝勒共受节制,所征调朝人步卒兵船粮草并由调配。尔其勉之,勿负朕望。钦此。大清崇德五年九月初二日。” 刚林宣读完了黄台吉给济尔哈朗的圣旨,先是笑呵呵地把圣旨合上,然后上前两步,躬身对着跪在地上有点傻眼的济尔哈朗说道: “恭喜郑亲王爷,贺喜郑亲王爷,王爷得我大清皇上如此信重,可喜可贺!呵呵,今后总领大清国左翼各旗军务,奉旨主持征剿金海镇战事的大将军王,就是郑亲王爷您了!” 有了刚林刚刚宣读完的两道圣旨,在场的其他人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只是眼下刚林再一次刻意点出这个变化,却叫众人心中一时唏嘘不已,包括郑亲王济尔哈朗本人,听了这话,也赶忙去看多尔衮的脸色。 多尔衮虽然在三月的时候,因为第一次征剿金海镇失利,被降爵为多罗睿郡王,照比济尔哈朗的亲王之爵,低了一等,但是其在军前诸王贝勒心中的地位,尤其是在两白旗中的威信,并没有怎么下降。 尤其是经历了降爵之事以后,多尔衮与阿济格两兄弟的情谊,倒是比起阿济格刚当上镶白旗旗主的时候,要好上许多。 当前形势下,两白旗的兵马,是鞑子伪帝黄台吉放到海州、盖州地区应对金海镇这个威胁的主力。 任何人要想南下剿灭金海镇,若是没有多尔衮兄弟的全力支持,那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此,济尔哈朗自然眼明心亮,看得透透的。 所以,对于黄台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因为金海镇的一支水师船队突入辽河口,突袭了田庄台,就借故将多尔衮的奉命大将军名头免掉,却叫自己主持今后的战事,他的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 黄台吉能够如此信任济尔哈朗,将如今年大清国部署在左翼的诸王贝勒兵马交给他统一节制指挥,他的心中当然是高兴的。 黄台吉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其实他的心里也有数,去年冬天盛京城里暗流涌动,多尔衮的野心膨胀暴露,实实在在地威胁到了黄台吉的地位和权威。 如何离间多尔衮兄弟的关系,如何打压多尔衮的实力,恐怕将是黄台吉今后相当长时间内的一块心病。 黄台吉打压多尔衮,当然也是济尔哈朗乐见的一个局面。 身为当年二贝勒阿敏的弟弟,身为如今螨清宗室的旁支宗亲,济尔哈朗与其兄长阿敏不同,他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非分的野心。 因为他的叔父奴儿哈赤儿孙太多了,就算将来黄台吉不在那个位置上了,也多的是直系的嫡脉子孙上位,总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上位。 然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己受到重视,地位上升,在八旗之中有更大的话事权,总归是一件好事情。 只是,眼下这个时机,实在有些不对。 黄台吉的这个决定,让他在内心深处生出喜悦的同时,也不由地蒙上了一层阴云。 济尔哈朗很清楚,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征剿金海镇的大战,绝对离不开多尔衮两兄弟的全力支持。 也因此,在面对刚林的恭喜祝贺之时,他压住了内心的喜悦,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扭头看着多尔衮的脸色,等待多尔衮的反应。 与此相应的是,在场的其他人,如武英郡王阿济格,智顺王尚可喜,以及对朝事务大臣敬谨贝勒尼堪等人,他们的神色反应与济尔哈朗如出一辙。 这些人的反应,尤其是济尔哈朗的反应,有点出乎刚林的意料之外,他见济尔哈朗面对他的恭喜祝贺面色凝重不言不语,一时有点惊愕。 不过,他很快也顺着众人目光转向多尔衮,同时他的脸色迅速转为阴郁,沉了下来。 黄台吉的身体情况,虽然遮遮掩掩地瞒了很久,也瞒了很多人,可是毕竟瞒不住螨清八旗上层的那些王爷贝勒们。 现如今不仅多尔衮兄弟、济尔哈朗这样的八旗旗主一级的大人物,知道了盛京皇宫里的实情,就连尚可喜之类的二鞑子汉奸王爷及其部下的那些汉军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们,也渐渐听到了风声,得到了消息。 如今黄台吉的身体状况照比半年前已经好了许多,可是其曾经号称得到了上天眷顾的权威地位,却不可避免又无可挽回地大大流失了。 搁在过去,黄台吉的旨意无人敢于旨意,当年说剥夺二贝勒阿敏的旗主地位也就剥夺了,说抄斩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兄弟子侄也就抄斩了,谁敢说个不字? 可是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 刚林以内国史院大学士之尊前来传旨,亲眼目睹的,却是多尔衮与济尔哈朗两个手握重兵的旗主对黄台吉旨意的无礼。 没错,就是无礼。 在刚林的眼中,多尔衮方才对黄台吉旨意不屑一顾的态度是一种无礼,济尔哈朗面对黄台吉圣旨时表现出的迟疑,以及对多尔衮的察言观色,同样也是一种无礼。 “郑亲王爷,还不接旨?” 刚林见众人皆观望多尔衮的脸色,心中不喜,不由地转头回去对着郑亲王济尔哈朗催促了起来。 不过,已经隐隐然猜到了黄台吉心思的济尔哈朗,对于像刚林这样单纯依靠黄台吉的恩宠爬上高位的所谓内国史院大学士,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在黄台吉地位巩固,权威至高无上的时候,固然可以狐假虎威,可是到了某些时刻,他们什么作用也发挥不了。 因此,面对刚林的催促,济尔哈朗难得地锋芒毕露了一次,只目光冷冽地扫了一眼刚林,随即转回多尔衮这边,抬起头,又是一团和气。 但是方才的阴狠一瞥,已然令刚林心中一惊,再不敢催促了。 “呵呵呵呵,郑亲王,等什么呢,没见刚林大人都急了么,何不接了旨意好叫刚大人回去盛京交差?” 多尔衮见在场的诸王贝勒都不说话,显然都在等待自己的态度,当下环顾众人一圈,呵呵一笑,抓了眼前的圣旨在手,随即第一个站起身来,一边用那卷圣旨拍打着袍服上的尘土,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对济尔哈朗开口说了话。 只是这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之浓重,恐怕就是聋子也能听得出来。 第七三三章 起因 “这,是,这就接旨,这就接旨,只不过——” “呵呵,郑亲王可是担心接下来的战事么?你放心,我多尔衮是何等样人,岂会因为区区一个大将军的归属,而撂挑子不管这一悠关我大清国运的大事?” 1200ksw.net 济尔哈朗犹豫不决的神情与表现,多尔衮当然看得一清二楚,知道济尔哈朗是在担心自己经受了黄台吉这种一拉一打的手段之后,担心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自己不配合,消极怠工。 同时,多尔衮也知道,济尔哈朗如此表现,其实也是想当着黄台吉派来的传旨大臣的面儿,等着自己亲自表态支持他。 因为如果自己不支持他,济尔哈朗就不可能得到两白旗的支持,那么接下来的仗,也就没法打。 果然,济尔哈朗等的正是多尔衮的这个表态,所以多尔衮话音刚落,济尔哈朗立刻就接过话头说道: “有了睿王这句话,本王尚有什么说的呢,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重担了!” 济尔哈朗虽说自己是硬着头皮接下的这个重担,但是他的神情出卖了他,当他说出这个话的时候面带微笑,并没有什么迫不得已肩负重担的样子。 却说济尔哈朗从多尔衮那里得到了会顾全大局的承诺以后,立刻冲着刚林手上的旨意叩了首,然后接了过来。 从这一刻起,济尔哈朗就成了满鞑大清国新晋的定海大将军,成了辽东南海州、盖州以及镇江堡一带所有满鞑子军队的最高军事指挥官了。 事实上,早在三月里黄台吉下旨将多尔衮兄弟俩人的爵位降为多罗郡王的时候,身为和硕亲王的济尔哈朗,就已经是这一带地位最高的王爷了。 眼下,无法亲征的黄台吉将他封为定海大将军,之所以在盛京的朝堂上和八旗的其他上层人物之中没有遭到反对,原因也在这里。 再加上金海镇水师突袭辽河口,焚掠田庄台的事情,又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对于黄台吉的这次换帅之举,并不怎么意外。 包括多尔衮本人,早一步得知黄台吉决意也免掉自己的奉命大将军职务时,也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而已。 对此,就连一贯脾气急躁的武英郡王阿济格,在听了刚林接连宣读的两道旨意之后,也十分难得地保持了沉默。 多尔衮与阿济格也知道,黄台吉这么做,是不想让他们兄弟俩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大出风头。 因为根据他们之前的谋划,接下来他们剿灭金海镇的大战,赢面将会非常之大。 特别是,如果用好了朝人的兵船,那么在大清兵水陆并进前后夹击之下,一举歼灭金海镇的主力人马,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奈何身在军前的多尔衮与阿济格等人是这样看的,而身在盛京城内的黄台吉,也是这样看的。 既然如此,那么黄台吉自然就不能让多尔衮再凭借此战大出风头,重新建立起盖过黄台吉本人的威望来。 巧合的是,杨振派了吕品奇领着金海北路水师人马走海路出击敌后,正好给了黄台吉一个完美的借口。 突袭辽河口炮台也好,再次焚掠田庄台也好,其实给满鞑子造成的损失并不大。 辽河口东岸的炮台上又没有什么重炮,只不过驻扎了一个牛录的镶白旗汉军老弱,在那里瞭望守卫而已,能有多大的损失? 包括再次被焚掠了一遍的田庄台,也大体如此。 当初仇氏率部众,跟着杨振逃离了田庄台之后,黄台吉认为那里地位重要,兼且土地肥沃,弃之可惜,于是随手安派了几个牛录的八旗蒙古部众以及部分朝人包衣前往驻扎。 而这些被迁移来的八旗蒙古部众,入驻田庄台一带之后,他们所做的主要事情,也不过就是垦荒屯田而已。 就算都没了,又能有多大的损失? 但是黄台吉可不理会这个,迅速抓住了这个“机会”,把整个事情搞得满城风雨,给多尔衮、阿济格安了个玩忽职守不思进取的罪名。 紧接着,又是罚没牛录,又是下旨训斥,又是派钦差实地查勘,最后造完了势,把多尔衮说得啥也不是,然后顺势免了他的奉命大将军职务。 并让之前一直谨言慎行,没有支持多尔衮“篡位野心”的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当上了可以统领左翼诸旗兵马共同征讨金海镇的定海大将军。 对黄台吉来说,他宁肯将即将到手的剿灭金海镇的大功交给济尔哈朗,也不能交给多尔衮。 毕竟,济尔哈朗就是立下了剿灭金海镇这样的显赫战功,他旁支宗室的出身,也不可能对黄台吉的大清皇帝地位构成直接的威胁。 黄台吉的这些安排之中,当然包含了打压多尔衮和阿济格的意图,但是黄台吉处心积虑、顺势而为的阳谋,却叫他们两兄弟根本找不到正当的理由去抗拒。 虽然他们心中暗恨不已,可是事到临头,却又不能不低头接受黄台吉的旨意。 当天下午,尽管太阳已经偏西,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还是执意带了随从,快马加鞭返回盛京去了,在盖州城内传完了旨意的他,一刻也不愿在多尔衮的地盘上多加停留。 至于新鲜出炉的定海大将军郑亲王济尔哈朗,却不能就这么离开盖州城,面对接下来的征剿金海镇的战争,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跟多尔衮、阿济格等人沟通商定。 当天晚上,还是在多尔衮的府邸之中,华灯初上,已经有数月的时间没有聚在一起的几个王爷贝勒们,安安静静地坐到了一起。 “这个,睿王爷,杨振那边既然已经先出手了,派了水师突袭了我们的后方,那么我们这边,是不是也该有所反应呢?” 济尔哈朗虽然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多尔衮等人都归他节制了,可是他眼下毕竟是在盖州城内,一时间也不好喧宾夺主。 特别是,接下来的许多事还需要多尔衮这个以智谋闻名的实力派王爷帮他出谋划策拿主意,因此在多尔衮面前说起话来,显得格外客气。 “另外,睿王爷,不知道现如今两白旗人马,在许官堡那边筑城的进展如何?接下来咱们又当如何使用朝人,才能毕其功于一役呢?” “呵呵,郑亲王客气了,别称我睿王睿王的,当不起,我多尔衮只是一个多罗郡王,在别的奴才面前勉强是个王爷,可在你郑亲王这个和硕亲王面前,又算得上什么王爷呢?” 面对济尔哈朗的低姿态,多尔衮端着茶碗,怡然自得地品着茶,只是呵呵一笑,就把济尔哈朗的问题推一边去了。 “再说了,郑亲王你现在才是统领左翼诸旗专理征剿金海镇事务的定海大将军,接下来怎么打,自然得由你说了算,由你拿主意!” 多尔衮一贯心高气傲,自恃才智过人,这段时间以内黄台吉这么对待他,又是明旨训斥他,又是免了他奉命大将军的职务,让他直接听命于济尔哈朗,要说他的心里面没有一点火气,那也是不可能的。 此时,他听见郑亲王济尔哈朗向自己问计问策,而且在客气之余,隐隐然又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意思,随即就不冷不热地刺了他几句。 随后,又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嗓子里冷哼了一声,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拿着碗盖,扒拉着茶碗里的浮沫,没再正眼去看济尔哈朗。 “别,别,别,睿王爷,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我济尔哈朗何德何能几斤几两,别人不清楚,难道我自己还能不清楚么?” 济尔哈朗询问许官堡的筑城进展,多少有点居高临下试探一番的意味,但是他见多尔衮对他毫不客气并不买账,马上就软化了下来,把姿态放得更低了。 “虽然现如今,我奉旨顶着一个定海大将军节制左翼诸旗的帽子,可是依我看,接下来跟金海镇的战事,还是得烦劳睿王爷你多拿主意,烦劳两白旗多多担待!” “哼,烦劳两白旗多多担待?!郑亲王,你的意思,是叫两白旗多多出力,好给你们镶蓝旗分担压力,好叫你立下剿灭杨振之功吧!” 济尔哈朗的话音刚落,多尔衮那边还没发话,武英郡王阿济格重重地把茶碗往小几上一放,突然说出来这么一句诛心的话。 “郑亲王是想,叫我们两白旗一边为你守住后路,一边继续进军复州前沿,为你吸引杨振兵力云集,好为你联合朝人兵船出其不意从东海岸水陆并进制造机会,是不是?哼,真是打得好算盘!” 阿济格一口叫破的这个针对金海镇的战略,原本就是在多尔衮的主导下酝酿而成的。 从兵法上来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意思是,凡作战,都是以正兵进行正面交战,而用奇兵去出奇制胜。 在多尔衮之前的设想中,与杨振金海镇的主力兵马做正面交战的正兵,就是两白旗的人马,而准备用来出奇制胜的奇兵,就是从朝人那里借来的兵船以及济尔哈朗的镶蓝旗。 他的设想是,等他率领两白旗的人马筑城南下,直抵复州,然后像上次一样,将金海镇的主力都吸引正面战场上之后,就叫镶蓝旗的兵马与朝人联合,搭乘朝人的兵船进攻杨振的后方。 根据他与明军作战的丰富“阅历”,他坚信,当战事进入相持不下的阶段之后,只要大批朝人的兵船载着镶蓝旗的兵马突然出现在明军的后方,那么明军一定会不战自乱。 一旦他的正兵把金海镇的主力人马吸引到复州一线,而奇兵又出现在金海镇主力人马的身后,那么以他所知道的明军的德行,彼时金海镇的主力人马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一个是放弃抵抗,缴械投降。 另一个就是抢在被包围之前仓皇撤退。 而多尔衮更从自己与杨振的几次交手之中推断出,杨振恐怕不会选择向他投降。 多尔衮十分确信,一旦自己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那么杨振的主力九成九会选择仓皇撤退,要么退守金州,要么直接退守旅顺口。 而到那时,就是两白旗兵马尾随追击大杀四方的时候。 第七三四章 龟船 多尔衮他们的这种对于辽东半岛未来战局的设想,当然与他们自己以往与明军作战的成功经验有关。 从他们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的设想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偏差。 如果不是杨振有了那一趟出人意外的江华岛之行,特别是如果李朝内部没有沈器远、林庆业这样的亲明派实权人物存在,那么接下来辽东半岛上的战局,很可能会按照这样的局面演化。 当然了,现在的多尔衮,自然无从得知杨振本人已经知道了他们要从李朝那边借兵借粮借船的计划,更不知道杨振也已经把主意打到了朝人的身上,特别是打到了朝人兵船的上面。 如果多尔衮知道这一点的话,那么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恨黄台吉了,也不会心里面暗自嫉妒济尔哈朗这个所谓定海大将军的天降狗屎运了。 只是眼下的多尔衮并不知道杨振与朝人的江华岛密约,以及与沈器远、林庆业的等人的密谋。 所以他对接下来的战事很有信心,也因此,对黄台吉夺了他即将到手的荣耀十分不满,同时也对济尔哈朗这个捡了便宜还卖乖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笑面虎更是满心的嫉妒。 但是多尔衮毕竟是多尔衮,该有的胸襟气度与大局观还是有的,虽说不再是总领辽东南各旗人马对战金海镇的奉命大将军了,可是他却决不会故意去拆济尔哈朗的台。 别的螨鞑权贵嘴上说满蒙八旗是一家的时候,很可能只是说说而已,但对多尔衮这样有大局观的人物来说,这可是一个必选的选项。 尤其是八旗满洲,更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整体。 正因此,他对盛京城里的黄台吉虽然十分不满,对突然取代自己的济尔哈朗虽然心怀嫉妒,可是他还是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让接下来的战事按照预期的步骤进行。 ddxs.com 而黄台吉也正是算准了他识大体的这个特点,才敢于在临战之际换掉了他,然后继续让他留在前线辅助济尔哈朗。 与此相应的是,新鲜出炉的定海大将军郑亲王济尔哈朗,也了解多尔衮的这个特点,知道他与阿济格这样的人不同。 所以,济尔哈朗才会继续请求多尔衮帮助自己谋划接下来的战事,而且并不太担心多尔衮真的会撂挑子,甚至是给自己下绊子使坏。 果然,当阿济格勃然作色地质问济尔哈朗是什么意思,并指出了济尔哈朗的如意盘算之后,多尔衮沉默了半晌,最后放下茶碗,语气平静地说道: “放心,那个杨振,还有金海镇的明军,乃是我整个大清国的敌人,不只是郑亲王你的敌人。我多尔衮虽然屡遭猜疑,屡受处罚,但也拎得清轻重缓急事大事小。” 说到这里,多尔衮转眼目视灯下的武英郡王阿济格片刻,直到看得阿济格低头,然后才又说道: “大战得胜的功劳是谁的,重要吗?说不重要是假的,当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们得先剿灭了杨振,剿灭了金海镇。 “因为杨振及其金海镇,是我大清国八旗共同的敌人,是镶蓝旗的敌人,也是两白旗的敌人。既然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当此临战之际,还分什么你我彼此?” 多尔衮这个话,既是说给济尔哈朗听的,当然更是说给阿济格听的。 别人可能只听出了他睿郡王多尔衮的忍辱负重与高风亮节,但是阿济格却也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自从上次阿济格跟着多尔衮一起被剥夺了和硕亲王爵位,降爵成了武英郡王之后,他对黄台吉的手段,自然是看得更清楚了。 从那时起,他也就彻底对黄台吉死了心,只一心向自己的弟弟多尔衮靠拢看齐。 两个人领着自己的心腹麾下在明里暗里谋划了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有黄台吉百年之后自己兄弟俩以及两白旗应当做些什么事的问题。 肃亲王豪格已死,黄台吉又成了那个样子,而黄台吉嫡出的儿子又非常年幼。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整个大清国的未来,多尔衮都认为自己应该站出来收拾局面。 这点格局,他还是有的。 当然,说白了,他最终的目标,就是要登上黄台吉现在坐着的那个宝座。 但是去做这些事情得有一个前提,而这个前提就是,到时候大清国还得完好无损,最起码还得继续存在着。 要不然的话,多尔衮将来篡位还篡个什么劲儿,届时取代黄台吉还有什么意义呢? 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要是杨振及其金海镇真的在辽东南成了气候,甚至从后边搞垮了大清国,他多尔衮还篡什么位? 到那时,就算他篡位成功,夺了黄台吉的宝座,辽东南这边杨振以及金海镇对大清国的威胁,不依然是对他的威胁吗? 所以,对多尔衮来说,不管现在黄台吉怎么打压他,他都得先忍着,先受着,直到把杨振以及金海镇的势力消灭掉或者驱除出辽东半岛南段再说。 对于这个状况,阿济格一时气恼,一时糊涂,可是很快就在多尔衮的敲打之下认清楚了。 ——既然这个大清国将来是我们兄弟的,那也的确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阿济格想到了这一点,虽然表面上依旧拉着脸,脸色不快,但却低下了头,不再怒目圆睁地盯着济尔哈朗了。 而济尔哈朗听了多尔衮识大体顾大局的那番话之后,又见出言不逊一贯以脾气爆不好搞闻名的武英郡王阿济格低了头,服了软,当下心中大喜,立刻说道: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睿王爷果然高屋建瓴见识不凡!至于两白旗的功劳么,这一次灭了那个杨振,灭了金海镇,我济尔哈朗岂能落下不表? “只要这一次我们打得够漂亮,最好是擒了那个杨振,竟了清剿的全功,若得如此,呵呵,我料两位王爷的和硕亲王爵位,也大有希望失而复得!” 郑亲王济尔哈朗见多尔衮表示愿意配合他支持他,高兴之余,也立刻为多尔衮和阿济格两个人开出了条件,画下了大饼。 “呵呵,亲王也好,郡王也罢,这个事情留待将来再说吧。该我多尔衮去做的事情,我多尔衮没有二话,该两白旗去做的事情,我相信两白旗的将士也必定没有二话。这一点,请你郑亲王放心!” 对于济尔哈朗陪着笑向自己和阿济格抛出的大画饼,多尔衮嘴角一扬,十分不屑地笑了,紧接着就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但是郑亲王你也当清楚,接下来这一战胜负的关键,并不在我多尔衮这里,也不在两白旗的正兵这里。 “特别是能不能竟全功,关键是看你郑亲王的镶蓝旗奇兵能否迂回成功,要看敬谨贝勒给你借来的那些李朝兵船能否顶用!” 上次战事结束之后,多尔衮曾经认真梳理过无功而返的原因。 在他看来,上一次无功而返或者说战败的根本原因,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杨振有水师而他没有水师。 因为杨振有水师,所以多尔衮大军后路沿海处处都是战场。 因为杨振有水师,所以多尔衮率军南下得越远,其麾下大军的处境就越危险。 同样,因为多尔衮自己没有水师,所以他很清楚根本没有办法靠两白旗自己的力量去压制杨振的海上船队。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要想完成清剿金海镇的任务,他就只有两手准备了。 一手是筑城南下,在不断压缩金海镇生存扩展空间的同时,巩固自己的控制区域和后方。 另一手则是加紧造船,为此多尔衮专门请了黄台吉的旨意,调集八旗汉军工匠以及大批人力物力,到鸭绿江沿线择地建船厂造大船。 应该说,多尔衮的这两手准备,还是很正确的。 尤其是由指挥两白旗所负责的筑城南下策略,完成得相当不错,成效十分显著。 不仅加固了盖州城的城防,而且重建了熊岳城、许官堡,而且修筑了石棚山的望海堡以及辽河口的东岸炮台。 虽说辽河口的炮台在还没有来得及装备重炮的时候,被金海镇的水师突袭摧毁了,可是力所能及的该做的事情,两白旗还是认真做了,并且做得不错。 至少盖州城和熊岳城今后可以不用担心金海镇的水师突然上岸发起进攻了,等于是给了大清国征讨金海镇的人马一个非常稳固的后方。 虽然多尔衮此举耗费了大清国数不清的人力物力与财力,此前积蓄多年的财力物力也搭了进去,搞得身在盛京的黄台吉想要对辽西发起新的战争却有心无力,但是多尔衮本人对自己这小半年的有所作为,还是相当满意的。 然而多尔衮筑城南下的这一手虽然很有成效,可是交给尚可喜那边建船厂造战船的事情,却并不顺利。 就在上一次的战事当中,尚可喜征调了原来的天助兵各部最有经验的船工匠人,结果却在连云岛上被俞亮泰一网打尽。 尚可喜好不容易搜罗召集到一起的一千多能工巧匠,最后反倒成了金海镇龙王庙船厂的匠人,现如今正在沈志祥的安排下,为杨振修造着越来越多的战船。 至于失去了这批船工匠人的尚可喜,之后没过多久就认识到他所遭受的损失有多么严重了。 第七三五章 情报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螨鞑大清国的八旗部众当中,要想挑选出一批有技术有经验能造船的船工匠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八旗满洲部众就不用说了,他们并不是完全不能造船,只是他们的造船能力很差。 他们打造出来的船只,用于风平浪静的小河或者内河运输或许还凑合。 但是要让他们伐巨木造海船,尤其是适合海上作战的海战船,那就是难为他们了。 至于八旗蒙古部众,那就更不用说了,别说造海船了,就连海船长啥样,大海长啥样,他们都没见过。 所以在满鞑大清国的八旗部众之中,也只有八旗汉军里面有一些懂得造船的船工匠人。 尤其是那些前东江镇将领出身的八旗汉军人马,例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他们三个的人马。 然而就连他们三个人的部众当中,也并非全都是懂海战懂造船的人马。 比如孔有德和耿仲明,他们当年从登莱乘船渡海投降黄台吉的时候,虽然给当时的后金带去了不少海船,但是他们两个人所领的部众人马,其实仍是以马步军和火器营为主,真正的水师营并不多。 至于懂海战懂造船的部下就更少了。 在三顺王当中唯有尚可喜在投降满清的时候,裹挟了前东江镇的大量水师营船工匠人等非战斗人员以及长期生活在东江镇所辖岛屿上的海岛民。 wucuoxs.com 这些驻扎在东江镇海岛上负责修造战船的船工匠人和岛民,才是当时尚可喜拐带裹挟到满鞑子那边的真正财富。 然而可惜的是,尚可喜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只是把他们当成了可以用来滥竽充数的,可以用来邀功请赏的一般百姓。 甚至到了当时俞亮泰率领水师突袭连云岛的时候,尚可喜都没有真正认识到这些船工匠人的贵重之处。 结果,等到集中到连云岛上筹建船厂的船工匠人们被俞亮泰一网打尽一扫而空之后,回到镇江堡的尚可喜,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那么多懂造船的船工匠人之后,这个奉命督造海战船的智顺王,终于傻眼了。 春三月以来,多尔衮在盖州城、熊岳城、许官堡一线不断修造城池,步步为营筑城南下的战略取得了巨大的成果,可是尚可喜负责的造船事务进展却极其缓慢。 为了安全起见,尚可喜没敢在鸭绿江口建立新的船厂,而是请旨之后,最终将满鞑子计划建立的船厂选址建在了距离鸭绿江口数十里的叆哈河口。 这条叆哈河,古代叫做大虫江,到了明清之际,叫做叆哈河,再后来称作叆河。 这条河,从宽甸堡所在的群山中发源,然后一路往东南奔流,至镇江堡以北,九连城以南地区注入鸭绿江,算得上是鸭绿江下游的最大一条支流。 这个河口的北边不远,就是九连城,那里鸭绿江沿线军事重地之一,驻有相当数量的大清兵,此时大清国内专理对朝事务的大臣衙署,就位于九连城。 而这个河口的南边不多远,就是镇江堡的所在地,现如今那里更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亲自坐镇的地方,直接驻扎着满洲镶蓝旗的大批人马。 而叆哈河口水面宽阔,没有了安全隐患,也算是一个建立船厂的好地方。 一方面,它距离鸭绿江的出海口有一段距离,可是距离又不是很远,造好的船,也可以方面出海。 另一方面,鸭绿江上有的长白山里,还有叆哈河上游的宽甸堡所在的群山之中,多有参天巨木原始森林,采伐下来的木材可以顺江漂流到船厂附近。 这样又安全又方便的好位置,在鸭绿江下游至其出海口处,自然不可多得。 也因此,尚可喜就请旨把新的造船厂设在这里。 然而这个地方好是好,离开了大批优秀的船匠木工,当然不可能造得出海船来。 就这样,尚可喜在九连城以南的叆哈河口鼓捣了两个来月,到了五月末,眼看进入六月了,依然没有能造出一条可以出海的大船来。 担心因为贻误战机而被治罪的尚可喜,不得已之下只能向多尔衮建议,请求从对面的李朝征调船工匠人。 尚可喜的建议被送到多尔衮的面前之后,多尔衮虽然恼火,但是他很清楚,如果不能及时获取大批战船,那么再次征剿金海镇的战事就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去了。 相应的是,黄台吉对他征剿金海镇的进展不力,已经十分不满了,如果这回到了秋冬之际仍然不能对金海镇发起新的进攻,那么黄台吉恐怕就没有耐心让他在外统领大军了。 但是面对尚可喜向他提出的工匠缺少人力匮乏的问题,他也知道,仅凭镶蓝旗汉军,或者大清国的八旗汉军,恐怕一年半载真的造不出什么大船来。 就算几个月后真能造出来,恐怕造出来的数量也不能满足自己的要求。 想到这一点后,多尔衮干脆也不再请旨征调李朝的什么船工匠人了,而是直接请旨征用朝人的水师船队。 按照当年大清国给李朝君臣定的规矩,鸭绿江对岸的李朝兵马以及北方数道之地,是受到严格限制的。 一方面,在这些地区,李朝陆地城守人马的数量受到严格的限制,城池高地大小,驻兵多少,都是有定额的。 另一方面,李朝北方数道之地比如咸镜道、平安道、黄海道的沿海地区,都是不允许有李朝水师战船存在的。 这一点,其实与李朝在当大明朝的附属国时的情况,是一样的,也就是只能在其南三道地区,即面向倭奴国并受到倭奴国威胁的地区,才可以拥有水师战船。 这即是李朝所谓南三道水军统御使一职的由来了。 对于这个情况,曾经贵为和硕睿亲王的多尔衮,当然是清楚的。 毕竟,当初就是多尔衮本人率领满鞑子军队攻占了江华岛,在岛上俘虏了大批李朝权贵人物。 对李朝,多尔衮十分瞧不起,他相信,只要他开口,李朝君臣绝对不敢不把战船献出来。 于是,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多尔衮很快便上书黄台吉,请旨派人向李朝君臣借兵借粮借战船,叫李朝君臣协助大清国对金海镇的战事。 对此,黄台吉当然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很快就同意了多尔衮的建议,然后就派出了新的主管李朝事务大臣敬谨贝勒尼堪,叫带领使团出使汉阳城办理此事。 等到朝鲜终于同意,而尼堪终于返回盛京城以后,黄台吉大喜之余,更是干脆派了敬谨贝勒尼堪带队常驻九连城,专门负责与李朝官员接洽办理借兵借粮借船的事务。 但是,七月过去了,八月也过去了,朝人答应的军队、粮食和战船,却一样也还没有兑现。 就在今天之前,多尔衮还在担忧这个事情,担心鸭绿江对面的李朝君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直拖延下去,贻误了自己的战机。 不过现在么,这个事情已经不再是多尔衮担心的问题了。 多尔衮在下午的时候被黄台吉的一道旨意免掉了奉命大将军的职务,当时他的心里十分恼火。 可是仅仅过了几个时辰,他就发现,卸掉了奉命大将军的差遣,他突然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十分难得的轻松。 此时此刻,当多尔衮发现,接替他挑起了这个重担的济尔哈朗,还想把围剿金海镇的主要任务推给自己的时候,他立刻十分轻松且十分果断地把这个任务给推了回去,直截了当地指出了接下来这场战事成败的关键,那就是朝人的战船。 “这倒是。只是朝人的战船何时能到来,又能来几条,能够装载多少人?包括朝人战船来了以后如何使用,应当迂回何处登岸等等,这些事情,此前可都是睿王爷在筹划,现如今还请睿王爷你能不吝指点!” 济尔哈朗见多尔衮将成败的关键推给了自己,推给了朝人的水军战船,他哪能稀里糊涂地直接点头认可呢,当下连忙提出了一堆问题,请多尔衮帮忙出主意。 济尔哈朗能在大清国八旗上层的权力斗争中走到现在,以奴儿哈赤侄子的身份稳坐镶蓝旗的旗主位置,以当年被圈禁至死的二贝勒阿敏亲弟弟的身份做到和硕郑亲王的地位,当然不可能是一个愣头青。 相反,他不仅不是一个愣头青,而且是一个滑不留手的老滑头。 在今天这个场合上,对于朝人水军战船的使用,他只要公开征求了多尔衮的意见,那么将来一旦朝人水军战船的使用出了问题,他就可以摆脱责任,最起码也可以拉着多尔衮兄弟一起承担责任。 在多尔衮的面前,济尔哈朗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一副敬请指教洗耳恭听的样子,但是其内心却完全是另外的想法。 对于这个笑面虎一般的郑亲王,多尔衮当然知道其滑头之处,当下也不直说,而是放下了茶碗,拿手指着坐于诸王下首的敬谨贝勒尼堪说道: “呵呵,郑亲王客气了。敬谨贝勒乃是我大清国驻扎九连城专办李朝事务的大臣,向朝人借兵借粮借船的事情,都是敬谨贝勒全权负责。 “今次他来盖州城,原本也当有禀报朝人战船征调事务的职分,眼下正好向你这个钦命新晋的定海大将军禀报一番。” 第七三六章 堡城 多尔衮皮笑肉不笑地说完了这番话,然后径直对着那个坐于末座一直没说话的敬谨贝勒尼堪说道: “尼堪贝勒,既然你也在,那你就一起说说吧,我大清从东边李朝那里借兵借粮借船的事情,眼下办理得怎样了?” 敬谨贝勒尼堪是奴儿哈赤的孙子辈,其父乃是奴儿哈赤的长子褚英,其兄长乃是杜度。 若论年龄,今年满三十岁的敬谨贝勒尼堪,其实比多尔衮还大两岁呢,但是论地位,那可就差远了。 一来从宗室辈分上说,多尔衮年纪没他大,却是他的叔父辈。 二来从爵位上来看,多尔衮早就是和硕亲王的爵位了,虽然眼下因为之前的兵败,被夺了和硕亲王爵,可是仍然是多罗郡王,而且是实有一旗的旗主郡王。 在这一点上,尼堪可就差多了,如今的敬谨贝勒爵位,也是黄台吉在兵败辽西之后,为了拉拢褚英的几个儿子以及他们身后的势力才额外封给他的。 loubiqu.net 所以,他虽然也是宗室子弟黄带子出身,虽然也是贝勒,但如今在多尔衮等人的面前,他却只能敬陪末座了。 却说尼堪见自己的十四叔睿郡王多尔衮点了自己的名,当下立刻站了起来,先是对着多尔衮一躬身,然后直身环顾了一圈在座的王爷们,见也没有什么外人,于是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个,还请郑亲王爷见谅,从下午刚大学士传旨到现在,侄儿竟没找到适当时机,向王爷禀报这些情况。 “现在既然十四叔有命,侄儿就把前番向东边李朝征调粮秣、兵员与战船的事情,一并说说,也好由各位王爷参详谋划。” 尼堪是老奴奴儿哈赤长子褚英的儿子,济尔哈朗是老奴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 尼堪与济尔哈朗二人虽然不是亲叔侄,但是同为螨清宗室一脉,尼堪在济尔哈朗的面前自称侄儿,却也中规中矩,十分自然。 而尼堪说出来的话,倒也没有半分虚言,全是实在话。 下午刚林传达了黄台吉任免大将军王的旨意之后,时间已经不早,而刚林又执意要当即返回盛京,别的王爷们可以不必出城送行,但是他这个地位稍低点的贝勒,于公于私都不能不去。 等他为刚林送行回来,倒是有心去见见新任的大将军王济尔哈朗,然后其时济尔哈朗正是与诸王共同用餐的时候,也不适合他去拜见。 到了晚饭过后,郑亲王济尔哈朗又商请多尔衮等人,在多尔衮的府邸之中议事定策,尼堪又失去了一个单独禀报征调李朝兵船进展情况的机会。 当然了,郑亲王济尔哈朗之前驻留在镇江堡城中的时候,尼堪往返李朝的途中,也都曾去拜会过,大致的情况也曾禀报过。 只是济尔哈朗当时并没有定海大将军的身份,有许多细节不便于对他细说罢了。 此时尼堪说完这些话,便去看郑亲王济尔哈朗,见济尔哈朗也跟着多尔衮点了头,于是接着说道: “前番,侄儿奉旨,往东边李朝征调稻米二十万石,兵员一万,战船五百艘。但李朝君臣以国小力弱为由,百般推脱,最后使节往返数次,方才定下各项协助之数额。 “定下秋收后先行支付稻米十万石,剩下十万石等入冬之后再行给付。定下朝人参战步卒三千人,专门负责押运粮草,由李朝平安道兵马节度使管带听用。 “定下李朝支援我大清南下作战之大小战船三百艘,配备水军三千人随行,由其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管带听用。概言之,即稻米十万石,水陆兵力六千员,大小战船二百五十艘!” 济尔哈朗对敬谨贝勒尼堪奔走于大清和东边的李朝之间的情况,多少是了解一些的,但是对于大清最终从李朝强征到了多少人力物力与兵船,他原来并不清楚。 是以,此刻听见尼堪报告的这些情况,一时喜上眉梢,心中大喜过望,甚至有点难以置信地追问道: “你是说,总计粮十万石,兵六千员,大小战船二百五十艘?!” 面对总揽辽东南军务的定海大将军郑亲王济尔哈朗,敬谨贝勒尼堪的态度,比起他的两个叔父多尔衮和阿济格两个,可就恭敬得多了。 眼见郑亲王济尔哈朗又惊又喜地问自己话,尼堪的心中,一时充满了自豪——毕竟这些东西可是他东西奔走索要而来的,当下躬身对他说道: “回禀定海大将军郑亲王爷,事实正是如此!” “好极了!好极了!” 济尔哈朗从尼堪那里再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心中喜悦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与此同时,他也瞬间就明白了为何多尔衮在刚林传达了黄台吉的任免旨意之后脸色如此难看了。 黄台吉在这个时候罢免了多尔衮的奉命大将军一职,明摆着就是不让多尔衮兄弟立下剿灭金海镇的大功,不让多尔衮兄弟在一向极为看重军功的大清国内再次扬名立万洗掉之前战败的耻辱啊! 同时,济尔哈朗也彻底明白多尔衮、阿济格为什么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了。 对于同样征讨过鸭绿江东那个李朝的济尔哈朗来说,朝人支援六千兵马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是十万石稻米军粮,尤其是二百五十艘战船,那可是非同小可啊! 济尔哈朗原来跟满鞑子上层的其他宗室权贵一样,根本看不上什么水军船舶,在他们的眼里,除了大清兵最擅长的弓马骑射之外,也就八旗汉军下面的乌真超哈营值得一提。 但是,自从上一次跟着多尔衮的大军南下复州城,最后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以后,他突然认识到,在盖州以南、镇江堡以南这样的沿海半岛地形作战,水军的作用无可替代,没有水军,将来恐怕是寸步难行。 而智顺王尚可喜这半年来在叆哈河口征调匠人、采伐树木,建立船厂、打造战船的缓慢进展,更是让他清醒认识到,若是白手起家从零开始,想要建立一支能战的海上水军,是有多么的艰难不易。 叫他没想到的是,尼堪前番的李朝之行,除了索得粮食和兵力之外,竟然能征调朝人三百艘战船! 有了朝人助战的三百艘战船,自己带着镶蓝旗的精锐人马,从镇江堡出鸭绿江口,往南迂回到敌后,还会困难吗? 金海镇的水师船队前不久突袭了辽河口,眼下必然还在辽东湾内伺机攻击两白旗的身后,那么自己率领朝人助战的船队去金海镇的东海岸,岂不是想在那里登陆,就在哪里登陆么? 济尔哈朗听了尼堪的话,一瞬间想到了许多许多,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手的社稷之功在向他招手,他那张胖乎乎的大圆脸上,笑容更盛了。 “三百艘战船,三百艘战船——其中大船几何,小船几何?” 心里已经底气十足的济尔哈朗没有忘了追问朝人战船的具体情况,万一三百艘都是小舢板,那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大船二百艘,小船五十艘。大船有龙头龟尾的战船,即朝人号称龟船者五十艘,大板屋船一百五十艘。五十艘小船则为斥候船。” “龟船?!” “正是。大将军切莫轻视了朝人的龟船。侄儿在汉阳城时,李朝君臣向侄儿呈报了助战战船的明细,侄儿曾详细问过,方知当年朝人御倭海战得胜,就是多得这种龟船之助。” 龟船这种名字,听起来十分不雅,但其在海战中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敬谨贝勒尼堪见济尔哈朗似乎有点不喜这个名字,于是马上就对他解释了一番。 而济尔哈朗正为战船有了着落而高兴着,也并没有多么在意,只是哈哈一笑,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但愿它在海上不要真如龟速行进就好啊!” 说到这里,济尔哈朗好似刚刚记起了什么似的,很快话锋一转,对着尼堪问道:“哦,对了,那朝人的战船,何时能赶到镇江堡?!” “这个,九月中旬以前,朝人当能赶至。不是侄儿有心替李朝君臣说话,而是以侄儿之见,李朝君臣当中会说空话的书生多,能办实事的干才少,各方掣肘,人心散漫。像我大清八旗上下令行禁止雷厉风行的风气,在李朝文武之中实未曾见也!” 尼堪见问济尔哈朗问及朝人兵马战船抵达之期,当即回想起之前与李朝君臣交涉时候的情景,一时间苦笑不已,摇头说道: “所以,李朝君臣不管办什么事情都要慢上几拍,比如眼下,六月里就定下的事情,八月里才起行。侄儿旬日之前,方才又从九连城派了人马催促,说已经出发十余日。算算日子,九月中旬前后,无论如何也该到了!” 第七三七章 当面 大明崇祯十三年九月初,也即满清崇德五年九月初,黄台吉借故罢免了多尔衮的奉命大将军职务,然后将驻扎辽东南海州、盖州、镇江堡等地,应对金海镇崛起的大清军队,统一交给了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指挥。 九月初三日下午黄台吉的旨意下达,九月初四日上午,郑亲王济尔哈朗与多尔衮兄弟达成了一系列约定,然后就满心欢喜地离开了盖州城,在智顺王尚可喜和敬谨贝勒尼堪等人的陪同下,一路翻山越岭往东行,返回镇江堡方向去了。 济尔哈朗与多尔衮兄弟达成的约定,并不是什么新的约定,而是老早之前他们就已经定下的战略。 只不过黄台吉突然罢免了多尔衮,同时又任命济尔哈朗为定海大将军,统揽征讨金海镇的全部军队,这个情况,即使在济尔哈朗看来,也实在是有点厚此薄彼了,于是便叫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感到不踏实。 他担心一贯桀骜不驯的多尔衮兄弟不配合,不好指挥,甚至是从中作梗架空他。 但是,多尔衮和阿济格兄弟的最后表现,却让济尔哈朗彻底放了心,也安了心。 loubiqu.net 多尔衮与阿济格虽然不会派出军队,跟他到镇江堡一起乘船向金海镇东海岸的大后方迂回,但是他们承诺会持续向熊岳城、许官堡等地增兵,并摆出再次攻占复州城的架势,以吸引金海镇的主力北上,然后给济尔哈朗的联军制造机会。 同时,济尔哈朗也与多尔衮兄弟在各自防守区域上做了明确的划分。 熊岳城以北直到海州城以西的辽东湾沿海地区,由多尔衮兄弟的正白、镶白两旗人马负责守御,出了任何事情,都由多尔衮和阿济格二人自负其责。 而他济尔哈朗这个总揽大局的定海大将军,既不去蹚辽东湾方向的浑水,也不会替多尔衮两兄弟背锅。 与此相应的是,联合朝人兵马战船走黑水洋迂回金海镇后方的事情,则由济尔哈朗及其麾下人马负责,多尔衮两兄弟的两白旗只管吸引金海镇主力北上就好了。 对于这个约定或者说安排,济尔哈朗是很满意的。 而且济尔哈朗也确信,只要多尔衮和阿济格的两白旗人马肯出力气,那么接下来的战事,自己就没有打不赢的理由。 然而正当济尔哈朗满怀信心地穿山越岭,经岫岩,走汤站,终于在九月初七日午后返回了镇江堡城的同一时间,在他心目当中几乎已被当成了待宰羔羊的杨振,正率领麾下人马浩浩荡荡地北上到了庄河堡外。 对于济尔哈朗的心思,以及济尔哈朗与多尔衮等人的计划,杨振当然无从得知。 金海镇的统计公所虽然在金海镇五路防区做了大量扎实细致的工作,但是在针对满鞑子国内的情报问题上,却迟迟打不开局面。 统计公所在向襄平伯沈志祥的前续顺公兵各部中招录了不少眼线细作,可是那些人对内可以,对外不行。 他们虽说当过八旗汉军下面的二鞑子,但是毕竟并非真鞑子,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打入盖州、海州、镇江堡等地刺探情报的能力。 莫说多尔衮、济尔哈朗这种满鞑子王爷身边,这些人根本就渗透不进去了,事实上就连智顺王尚可喜、恭顺王孔有德这种八旗汉军二鞑子王爷的身边,他们也完全渗透不进去。 杨振现在有关辽东南地区尤其是镇江堡等地以及鸭绿江沿线满鞑子驻防情况的一些十分有限的情报,其实更多的是来自于李朝那边。 沈器远的另外一个弟弟沈器成,跟杨振回到金海镇这边以后,没到旅顺口来,而是直接去了平壤城。 现如今这个沈器成就常驻在平壤城,一边负责居中联络介川铁矿开采输送交割等有关事务,一边也负责从平安道那里打探鸭绿江对岸的清虏驻防情形。 每次金海东路水师营的船队往返于介川矿场的时候,除了运回金海镇急需的铁矿石之外,也会带回来一些有关平安道以及平安道北部鸭绿江沿线的消息。 不过可惜的是,不管是联络输送铁矿石的事务,还是打探情报的职责,沈器成在平壤城的活动,都只能暗地里进行,所以效果很一般。 输送铁矿石的事情,还好说一些,毕竟有李朝君臣的江华岛密约存在,有其国王李倧和议政府洪领相的指示在,又有李朝新任兵曹判书沈器远的面子在,在一定范围内可以公开进行,比较好办一点。 但是,搜集鸭绿江沿线的清虏八旗驻防情况,只能暗地里打探,这可就难多了。 尤其是在李朝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明不肯断然下注的情况之下,几个月来,沈器成在打探八旗驻防情报方面,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前前后后跟随运送矿石的船队送到旅顺口的所谓情报,也只有极其简单笼统的几条消息而已。 比如,鸭绿江以东的李朝境内平安道没有清虏八旗驻防。 比如,鸭绿江以西镇江堡、九连城等地驻有清虏大军开荒屯垦。 再比如,清虏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整修镇江堡城以及主管李朝事务大臣驻地在义州府城对岸的九连城等等。 除此之外,沈器成能够打探到的稍微具体一点的情报,也就只有平安道下面各府城的主要官员姓名了。 当然了,沈器成所所打听到的这些简单的消息,也不是完全没有用。 最起码,正是沈器成叫人跟随铁矿石船队送到旅顺口的平安道下主要官员名单,让杨振对介川铁矿供应问题放了心,没有再专门为了此事跑一趟平壤城。 李朝的平安道下设两府两州以及若干郡县,其中的两府分别是平壤府与义州府,两州分别是定州与安州。 介川铁矿在平安道下的安州境内。 这也意味着,李朝介川铁矿的开采与运输,如果得不到安州牧使的支持或者说默许,是根本瞒不住鸭绿江对岸的清虏的。 同样,金海东路水师在东江岛、云从岛以及清川江口的动作,也不可能完全瞒得住定州方向的朝人官将。 如果定州牧使,是降清派的官员,那么沈器成从介川往金海镇供应铁矿的行动,也迟早会传到镇江堡清虏军中。 这样一来,杨振与李朝君臣达成的江华岛密约恐怕就隐瞒不住清虏了,而一旦如此,很多事情就会麻烦多了。 庆幸的是,与杨振本人相比,汉阳城内的李朝君臣甚至更担心他们与杨振所达成的江华岛密约暴露出去。 所以,江华岛密约达成之后没过多久,即在六月末的时候,定州牧使与安州牧使就全都换上了新的人选。 如今的安州牧使安克诚,定州牧使张厚健,都是由李朝现任的兵曹判书沈器远提名给议政府领相洪瑞凤,然后再由领议政洪瑞凤提名给李倧之后任命下来的。 至于平安道下面的两个府,即平壤府与义州府,杨振也并不担心他们的主要官员会对自己不利。 一来,平壤府的府城平壤城与义州府的府城义州城,距离清川江的江口以及介川铁矿地区,都比较远,杨振不怎么担心介川铁矿重启的消息会走漏。 二来,就算一时走露了风声,杨振不担心平壤府的府尹或者义州府的府尹,会向清虏通风报信。 因为平壤府的府尹,目前正是由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所兼任,而义州府的府尹,则是黄一皓。 这个柳林,虽然在效力于杨振的问题上一直模棱两可,处在骑墙观望的状况之下,但是在执行江华岛密约的问题上,他已经做出了抉择。 毕竟在沈器成的奔走联络之下,金海东路的水师船队已经两次进出清川江,并从介川铁矿顺利运出了两个批次的铁矿石了。 而金海东路水师营的船队能够做到这一点,没有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的点头默许,是不可能的。 当然了,以现在金海东路水师营的实力来说,一路从清川江口沿江打到安州城北的介川矿区,当然不是不可能。 但是一旦有了这样的行动,那就很可能会惊动鸭绿江西岸的镇江堡或者九连城的清军。而一旦惊动了鸭绿江以西沿线的驻防八旗军队,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从这个角度看,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的默许和配合,仍然是至关重要的。 这个人到现在之所以没有完全倒向金海镇,倒向杨振,或者倒向大明朝,是因为他常年领兵驻扎在平壤城,对鸭绿江对岸的所谓大清兵的恐惧心有点过于根深蒂固了。 然而,只要接下来杨振的金海镇能够再次大胜他所恐惧的满清八旗军一回,给驻守镇江堡或者九连城一带的清虏以沉重的打击,那么不需要沈器远、沈器成兄弟再劝他,他就会自动倒向杨振这边了。 杨振对这种人的心思很了解,所以他并不怎么担心柳林真的会对自己不利。 再者说了,就算他在关键时刻想要对自己不利,他的亲家沈器远那边已经有了后手,已经把他的亲儿子柳之蔓派到了自己的军中。 到时候就算他真的有心坑自己一把,量他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了。 至于义州府尹黄一皓,碰巧杨振知道这个人在历史上的鼎鼎大名。 杨振对这个黄一皓的生平事迹其实所知并不多,只是碰巧知道这个人在原本历史上的死因和罪名。 他的罪名是私通明朝,而其死因是被清虏抓捕处斩。 第七三八章 法子 事实上,在李倧背叛明朝,臣事黄台吉之后,李朝君臣上下暗流涌动,有许多人明面上虽然不得已降了清虏,但是私底下仍然同情大明,甚至心怀大明,对他们自己主上的降清决定,是很不满意的。 在这些表面上假装降清但是暗地里积极联络反清的李朝官员之中,最后因为事败而被满清捕杀的人物,也是层出不穷。 而其中首当其冲的第一个人物,就是这个义州府尹黄一皓。 所以,杨振从沈器成搞到的平安道主要官员名单里面看到黄一皓的名字,又看到他的官职正是义州府尹一职,当时就对义州府的方向放了心。 不过金海镇的情报能力,眼下也就只达到这个水平了,至于这些情报有没有用,或者说在有多大用,完全依赖杨振自己的脑补能力。 好在杨振后世就生在辽东,长在辽东,对于与辽东仅有一江之隔的李朝君臣在明末的表现比较有兴趣。 要不然的话,就凭金海镇现在的情报工作水准,就凭沈器成叫人送回旅顺口的有关鸭绿江东西两岸的浮光掠影似的消息,他能放心才怪呢。 却说崇祯十三年九月初七日的下午,杨振率领征东先遣军的火枪团和掷弹兵团,浩浩荡荡北上到了庄河堡城外。 而此时,金海东路协手总兵官祖克勇率领东路麾下马步军诸将,以及走海路提前到达庄河堡的仇震海、严省三与杨珅、刘仲锦等人,早已等候在堡城的南门外多时了。 庄河堡是杨振亲自命名的,它的前身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黄骨岛堡。 原来的堡城依山就势而建,屹立在一片凸起的山丘高岗之上,其东南不远处就是大海,而其西北数里外,则是因庄河堡之设而得名的庄河。 祖克勇率部驻防到这里以后,围绕最初的庄河堡不断扩建营造城防,如今的庄河堡城早就不是原来黄骨岛堡的那个规模了。 如今的庄河堡城有内外三重城墙,除了最初建在山岗上的黄骨岛堡城墙之外,山岗下面和整个山岗的外围,又一圈套一圈地修筑起了两道环形的城墙,最终将整个堡城分做了上堡城、下堡城和外扩城。 杨振策马北来,远远地就望见了耸立在山岗上的上堡城,渐行渐近的过程中,才陆续看清了环绕上堡城而新建的高低错落的下堡城与外扩城。 但是,直到他率军来到外扩城南门的城壕外,方才真正意识到,这半年多来,祖克勇率领东路各部人马,在整修扩建金海东路这个最靠前的军事枢纽上面究竟投入了多么大的精力。 “卑职祖克勇,恭迎都督北上,都督一路辛苦!” “卑职安应昌,恭迎都督北上,都督一路辛苦!” “卑职于乐吾,恭迎都督北上,都督一路辛苦!” “卑职敖日金,恭迎都督北上,都督一路辛苦!” “……” 杨振策马来到庄河堡城南门城壕外,距离等候的人群还有一段距离,祖克勇就领着众人迎了上来,在杨振的马前,呼呼啦啦地跪了下来。 自祖克勇而下,每个人在单膝跪地挺胸垂首见礼的同时,都与祖克勇一样报上了自己的身份并向杨振表示问候。 包括那几个跟随船队先期抵达东路军前的水师营和炮兵团将领,也跟着其他东路诸将单膝跪在了地上。 杨振见状,连忙勒住战马,翻身下来,将马缰递与跟上前来的亲兵,然后上前将祖克勇扶起,同时笑着对他说道: “我领着火枪团掷弹兵团,这一路北来,要说不辛苦,那是假的。将士们跋山涉水,餐风饮露,不能说不辛苦。 “但是,到了这里却发现,我们一路北来的辛苦,与祖总兵你带着东路诸将,筚路蓝缕营建起这样一座全新的庄河堡城相比,细细思量,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要说其中艰难不易,还是祖总兵与东路诸弟兄们这半年多来,更加艰难一些啊!祖总兵请起,诸弟兄请起!你们辛苦了!” 杨振一边说完了这些话,一边将祖克勇以及其他各个前来迎候自己的将领们扶起,最后更是后退了两步,对着站起来的祖克勇与东路诸将抱拳躬身,还了一礼。 杨振现在权倾一方,威望日高,早已不是当初刚刚从宁远城出来时的情况了。 但是在对待麾下将士部属的问题上,他还是在尽量保持以往礼贤下士的本色。 因为他很清楚他现在的权位来自何处。 表面上看来,他现在的权位比如金海伯,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左都督,金海总镇府总兵官,来自于崇祯皇帝和大明朝廷的授予。 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来自于金海镇下辖各路兵马将士的拥戴。 没有各路兵马将士的拥戴,他现在头上的那些个冠冕堂皇的官帽子,转眼就会成为别人的头衔。 也正因此,杨振才要借着诸将问候自己的机会,把自己对诸将的关切体谅当众表达出来。 当然,这里面并非全都是权术,并非纯粹的虚伪圆滑。 在一片荒山野岭上面,建起一座方圆数里的夯土包石的城池来,即便搁在几百年后,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有了这座城池,起码金海东路军前的各路人马,可以安稳地熬过即将到来的漫长寒冬了。 “这个,都督过奖了。初来乍到的时候,上上下下,的确艰难,但如今,千难万难,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杨振的话,道出了祖克勇等人筚路蓝缕开辟东路的艰辛,听得祖克勇这个耿直粗粝的汉子一时眼睛都有些红了。 yyxs.la 当他被杨振扶起来以后,面对杨振与他抱拳躬身见礼的姿态,先是连忙还了一礼,随后接过话头谦让着。 “其实说到底,也多亏了都督之前向东路这边大力安置移民的决定。移民来了以后,东路吃饭的嘴的确是多了,但是干活的人手也多了! “而且都督提点过咱们,新屯户们来了以后,不能叫他们闲着,而是要以工代赈,叫他们做一天工,换得一天之口粮。咱们就是按照都督的指示做的。” 杨振见祖克勇说的每句话,都是把他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推,丝毫也不敢居功,当下摇着头笑了笑,随后扭头对众人说道: “都听见了吗?以后但凡遇上营造城池、整饬城防这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事情,都该照此办理,采取以工代赈的方法进行。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只要我们有了足够的人口,并且善于使用他们的力量,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倒我们!” 此时此刻,簇拥在杨振周围的东路诸将与从征诸将,有的人听懂了,有的人没听懂,但是不管听懂的还是没听懂的,全都在杨振的话音落下之后轰然应诺道: “卑职明白!” 诸将躬身应诺完毕,随即闪开了一条道路,然后继续簇拥着杨振,踏上早已放下的吊桥,往庄河堡城中行去。 杨振率领征东军火枪团和掷弹兵团走陆路北上东路前线的消息,早就通过海路传递到庄河堡了。 祖克勇等东路将领以及早两天抵达的仇震海、严省三、杨珅等人,也已经将此行携带的大批粮草弹药炮械以及其他军需补给物资安置到城中了。 与此同时,祖克勇等人也早就在堡城当中为征东军火枪团和掷弹兵团的数千人马,准备好了成片的营区与营房。 到了当天傍晚,跟随杨振北上的各团营哨队士卒集中安顿完毕,各部将领再次聚到了一起,共同来到杨振下榻的上堡城议事。 庄河堡的上堡城不大,但是位于整个堡城的制高点上面,是在原来黄骨岛堡的原址之上修补建造起来的。 使用的是原来的地基,有些甚至是原来的石墙,只是在上面加盖了新的屋顶。 杨振下榻的地方,就是这样修补起来的房屋,东西一共三大间,西边一间由杨振自己独居。 屋里靠北一侧,是一铺新修的大炕,几乎占了房间的一半,靠南临窗一侧,则摆着一溜原木色的茶几椅凳。 东边一间,则由麻克清领着此次随行的亲兵小队共同居住,为的是方便杨振随时招呼使唤他们。 至于中间一间房,东西两边各有一个烧火做饭的灶台,而屋中间则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几条长板凳,看起来既是一个过厅,同时又像是厨房和饭堂。 整个下榻之所的陈设布置,简陋至极。 好在杨振对这些问题也从来不挑剔,到了下榻之所,稍事休息之后就在这里召集了会议。 屋子不大,灯火通明,外间的灶膛里火光闪耀,空气中略微带些柴火烟气。 杨振与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以及辈分较高的副将仇震海三人围着一张炕桌,盘腿坐在暖炕上,杨振居中,祖克勇与仇震海一左一右。 至于李禄、张臣、杨珅、严省三以及安应昌这些与会的人物,则并排坐在炕下靠南窗的一溜椅子上面。 杨振见麾下心腹诸将都到齐坐定了,遂放下手中茶碗,目视着众人说道:“说说吧,各位,金海东路当面,眼下敌情如何?” 第七三九章 直言 在座的诸将,除了安应昌之外,其他人都是跟随杨振已久的老部下了,都知道杨振说话办事的套路。 那就是杨振每次在做出重大决定之前,都要尽可能地了解掌握第一手的情况。眼下,显然又到了这个时候。 所以,杨振的话音一落,在座的诸将很快就把目光齐刷刷地转到了金海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的脸上。 祖克勇是金海东路第一人,面对杨振提出的问题,当然得由他来回答。 “敢问都督,都督这次亲自率军北上,来到庄河堡前线,可是下定了决心,要在东路这边与满鞑子的东路军开战了吗?” 祖克勇没有直接回答杨振的提问,相反,他对杨振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早在三月里的时候,祖克勇奉命率军前来营建庄河堡并负责金海东路防务,当时杨振给他的命令是屯守经营,而不是北上出击。 因为当时满鞑子企图南下清剿金海镇的军队主力在摩天岭与千山以西的盖州方向,而驻扎在镇江堡的镶蓝旗人马,对比而言乃是偏师。 与此相应的是,当时杨振命他带来庄河堡的马步军,也是偏师一支,拢共不过千余人而已,即使想要北上出击,他也没有那个实力。 所以,祖克勇率部来到杨振指定叫他驻守的地界之后,半年多来,一直都秉持着不动声色、不事声张的低调做法,一心埋头于壮大金海东路自身的防御实力当中。 包括后来杨振下令金海东路各部人马,可以前出劫掠和破坏敌人沿海庄屯的时候,祖克勇在东路马步军各部当中也是力压众意,严格约束各部人马,没有轻易出击。 事实上,除了六月里的时候依照杨振的意图,将安应昌所部忠义军派驻到英纳河口这件事情之外,他也再没有其他的派出麾下大股人马北上的举措。 与表现激进的东路水师营将领俞亮泰相比,祖克勇的这个表现往好了说,叫作谨小慎微,老成持重,往不好了说那就是畏首畏尾,谨慎有余,进取不足了。 但是随着金海东路当面敌情形势的变化,祖克勇过去的谨小慎微,现在反倒成了一个优点,而俞亮泰夺占东江岛、云从岛以及抢掠定州、安州海岸的行动,反倒显得有些冒失了。 却说杨振在听了祖克勇的反问之后,环顾众人一圈,见众将看着自己,等待下文,当下将目光重又转回到祖克勇的脸上,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道: “呵呵,你把满鞑子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兵马,还有被编入镶蓝旗汉军的尚可喜天助兵,一并称作满鞑子的东路军,倒也恰如其分!” 杨振先是肯定了祖克勇对鸭绿江沿线满鞑子驻军的定位,然后再次环顾众人,以极其坚定的语气说道: “没错。秋天到了,冬天也不远了,满鞑子厉兵秣马大半年,即将南下,就算我们不打他们,他们也要来打我们,既然如此,莫不如先下手为强。” 满鞑子的军队总在秋冬季节南下作战,对于敌人的这个特点,在座的诸将久经战阵,自是全都了然于心。 是以众将听了杨振的话后,一时间尽皆点头附和。 对他们来说,毕竟现如今敌我双方形势有些不同了,如今金海镇下许多地方,已经遍布屯田,眼下又到了即将全面采收的时节。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金海镇各路人马与其等着满鞑子打进来,对金海镇下的屯田之所造成大破坏,莫不如自己主动打出去,将战火引向满鞑子实控的界内。 但是杨振的这番话,并没有打消祖克勇的疑虑,反倒让他更加不解了,就在众人默然点头的时候,祖克勇接着说道: “可是,都督,请恕卑职直言,满鞑子军队若是再次南下谋我,其南下主力,也必是多尔衮与阿济格统领的两白旗大军无疑。 “鸭绿江沿线的满鞑子东路人马,乃是其偏师,都督率征东军主力来此候其偏师,岂不是给了多尔衮大军南下以可乘之机?万一——” 听到这里,杨振不必深思就已经知道祖克勇究竟在担心什么了,也知道他没说出来的所谓万一,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杨振清楚,祖克勇的担心建立在他对敌情我情并没有全盘掌握的条件之下,是多余的。 杨振耐下心来,听他把话说完,随即笑了笑,正要开口解释,却听见盘腿坐于右手边的仇震海先一步笑着说道: “祖总兵放心,都督向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今番既然来了这里,那就是心里有数,胸有成竹,大家听命而行就是,大可不必担心太多、忧虑过甚!” 祖克勇见仇震海这么说,登时一愣,意识到方才言语似有不妥,忙再去看杨振脸色,却见杨振正微笑不语地看着自己,一瞬间有些失神。 对仇震海的话,他虽然一时不解其意,但也知道不该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了,于是转头目视炕下的朝人将领安应昌说道: “安都指,都督询问当面敌情,你领忠义军驻扎于英纳河口,位置最近敌前,且由你先来说说吧!” 坐在炕下的安应昌,最初听闻杨振的来意之时,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他当初在江华岛决心投效杨振,虽然有些不得已的成分在内,但是其内心深处未尝不是抱着跟随杨振北上抗击清虏,一报丁卯胡乱之仇,二雪丙子胡乱之耻的打算。 然而六月里来到金海东路之后,这几个月做的却是开荒屯垦的事情。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他的心里,其实是不乐意的。 若是他想解甲归田,当年丙子胡乱之时他就该解甲归田了,又何必先是投效对李倧心怀怨望的沈器远,而今又投效大明征东将军杨振呢? 眼下杨振率领麾下野战主力,来到了金海东路的前线,完全是大战在即的样子,一想到时隔多年,即将与清虏再战,他自然心潮澎湃。 只是他见自己的顶头上司祖总兵,与杨振似乎意见不合,一时间也不敢冒然说话,此刻闻言,便立刻站了起来,抱拳对杨振说道: “都督,卑职六月里奉命,率领忠义归明军扎营于英纳河口西南的西高丽城子山,与当面清虏镶蓝旗前哨营地东高丽城子山,只有一河之隔,彼此相距约莫不足三十里。 “据闻卑职到那里扎营驻守以前,清虏镶蓝旗马甲兵时常过河南下哨探,但是卑职到那里扎营驻守以来,清虏探马止步于河北,未见其再过河南下。 “卑职曾数次带人绕行英纳河上游山林深处,往对岸渗透,亲眼所见英纳河上游山高林密,其地荒无人迹,唯有英那河下游以北,沿石咀子河两岸往东地势平坦,有多处清虏庄田。” 安应昌站起来,一下子说了很多东西,一口辽东汉话说得比以前顺溜多了,但是内容散乱,相互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安应昌的话里提到了多个令杨振感到陌生的地名,比如什么西高丽城子山,东高丽城子山以及石咀子河什么的,杨振一时也理不清楚它们的具体位置。 但是安应昌话里提到的一个重要地标英纳河,杨振却是知道的,知道其下游就在庄河城以北三十里左右流入黄海。 知道了这个具有地标意义的河流之后,安应昌所说的西高丽城子山与东高丽城子山,渐渐地也就大体上有了方位。 “安都指,你的意思是说,距离咱们庄河堡城最近的满鞑子营地,就是镶蓝旗在英纳河以北,那个东高丽城子山上的营地咯?” 所谓安都指,是对安都指挥使的简称。 安应昌的麾下虽然并没有多少人马,但是这个人是第一个率部投靠自己的朝人将领,所以杨振还是保持了对他的尊重。 “都督英明。以卑职所见,恐怕正是如此!” “那么,那个东高丽城子山上的满鞑子营地,平常驻扎有多少满鞑子的兵马?” 听了安应昌的回答,杨振想了想,接着询问。 “都督,东高丽城子常驻一个牛录,一个满鞑子镶蓝旗马甲兵牛录!至于其余的,多是随军垦荒屯田的包衣阿哈。” 这次回答问题的,不再是安应昌了。 安应昌的麾下多是朝人步卒,向北迂回渗透,然后潜伏起来暗中观察,他们或许有一些优势,但是要想刺探到更准确的消息,比如摸清楚敌人驻地及其数量,那就差些火候了。 所以,一问起具体准确的东西,就得祖克勇亲自出面回答了。 而且身为金海东路的第一人,马步军与水师营两路兵马都归他统领,他也应当对金海东路当面的敌情有更全面的了解掌握。 雅文库 果然,祖克勇代替安应昌回答了杨振的问题之后,接着说道:“除了东高丽城子,往北石咀子河口的青堆子,再往北有洋河口的孤山子,此等河口险峻处,都驻有满鞑子的八旗兵。 “尤其是洋河口一带的孤山子,那里北控河口,南临海湾,与我大鹿岛隔海相望,满鞑子在那里不仅立了一座大营盘,而且还在那里构筑了大炮台! “至于从洋河口北上,一直到鸭绿江口的西南,满鞑子的庄田与营寨更是星罗棋布,林林总总,不下二三十处。卑职曾经搭乘水师营的战船,走海上往那里探看,是以知之。” 第七四零章 胜券 这天晚上在场的金海东路将领,只有祖克勇与安应昌两个人,他们分别说了当面的敌情之后,杨振对于英纳河以北镇江堡以南的情况,总算有了一个大体上的了解。 从祖克勇与安应昌两个人述说的敌情分布来看,满鞑子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对沿海的河口地带非常重视,其分兵驻守的地方,也都是沿海的险要。 杨振前世生长在辽东,对辽东半岛的地形还是很熟悉的。 虽说有些地名相隔几百年,他有点把握不准,但是听了安应昌所说的情况,尤其是听了祖克勇所说的情况之后,他最后还是举一反三地推敲出了几个重要地标。 比如洋河,就是后世的大洋河了,而洋河口的孤山子,那就不用说了,自然就是后世的大孤山。 再比如石咀子河这个地名,在几百年后虽然淤塞严重,但名称仍然存在,再配上青堆子这个地名,杨振稍一思索,就推断出了它的大体位置。 至于青堆子这个地方,在几百年后,仍然是辽东半岛黄海一侧有名的古镇,杨振当然知道它的方位。 “呵呵,这个济尔哈朗倒是一个聪明人,往咱们这里分兵下寨,倒是专拣咱们出入方便的河口地带险要处落子。” 听完了祖克勇与安应昌的报告,杨振发现了济尔哈朗分兵驻守防备金海东路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其分兵驻守的地方,多在沿海河流的出海口附近。 东高丽城子山距离英纳河的出海口不远,青堆子距离石咀子河的出海口不远。 至于修筑了大炮台的大孤山,则位于大洋河出海口的南侧不远,往北居高临下俯瞰着大洋河的河口地带,往东则可以监视和压制大洋河口外的海湾。 金海东路的水师船队,若想出其不意从大洋河口附近登陆,或者逆流而上攻击满鞑控制的内陆地区要地,比如岫岩堡一带,就不可能了。 杨振的这个发现和感慨,立刻引起了在座诸将的共鸣,一时间,张臣、李禄、杨珅等人跟着点头不已。 而此时,与杨振、祖克勇一起盘坐在炕上的仇震海,则突然接过话头,感慨着说道:“都督可能有所不知,想当年东江镇声势烜赫如日中天的时候,毛帅曾派东江水师走海路,从洋河口逆流而上,一路直入岫岩堡。 “毛帅本想如同奇袭镇江堡一样,派人一鼓作气拿下岫岩堡,但可惜天不遂人愿,不知何故行事不密竟走露了风声。 “一行人马乘船走水路,深入内陆近百里,结果,行至哨子河并入大洋河的河口附近时中了鞑子埋伏,出击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仇震海说到这里的时候,叹口气停了下来,他看着若有所思的杨振,默然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 “但是当年,毛大帅声望正隆,东江军中亦讳言兵败,此事便压了下去,未曾公开。只是满鞑子那边的王公权贵们,却必定知道此节。 “满鞑子既然有了这个前车之鉴,若是这个济尔哈朗听闻我金海镇水师北上经营石城岛大鹿岛的消息,那就必然会在洋河口、鸭江口附近驻屯兵马,修造炮台!” “仇副将的意思是说——?” “卑职的意思有二,其一,金海东路水师营经营石城岛、大鹿岛的消息,必定已经为满鞑子所侦知了!” 面对杨振若有所悟的询问,仇震海立刻抛出了自己的分析。 “其二,都督要是打镇江堡或者岫岩堡的主意,如果想如当年东江毛帅所做的那样,率兵船突入河口逆流而上,以达到出其不意攻敌不备的效果,恐怕是不可行的了!” 杨振以往对敌的打法,几乎每次都是避实击虚乘虚而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说好听点这叫智谋百出,说不好听点,这就叫投机取巧。 这一次杨振带领征东军的主力人马北上,仇震海不用多想就知道,杨振这是打算避开多尔衮、阿济格两兄弟的两白旗主力兵马,把目标锁定在了满鞑子的所谓东路偏师济尔哈朗的头上。 已经熟悉杨振战略战术和打法套路的仇震海,甚至判断出杨振这次北上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要奇袭鸭绿江口的镇江堡。 然而对于杨振想要故技重施,走水路奇袭镇江堡或者其他满鞑城池的打算,仇震海却充满了担忧。 在他看来,以往杨振这么做之所以能够屡屡得手,是因为满鞑子那边的王公贝勒们不熟悉杨振的这套打法。 但是现在,杨振已经与多尔衮、阿济格、济尔哈朗这些满鞑王公们已经交过手了,走海路迂回攻击敌后的套路,还能行得通吗,还能继续玩得下去吗? 仇震海对此是严重怀疑的,对他来说,连自己都已经搞清了杨振的打法套路,那么吃了几次亏的满鞑王公比如多尔衮、济尔哈朗等人,难道会摸不透杨振的这个战略战术? 只是现在杨振权威日重,而他身为金海伯夫人仇氏的亲叔父深得杨振信任,实在不好当面公开质疑杨振的打法。 最重要的是,杨振带领旅顺口的主力人马北上之前和之后,到目前召集诸将为止,都并没有明确说接下来到底要打哪里以及到底准备怎么打,这叫他反对都无从反对了。 此时此刻,他见杨振发现了满鞑子军队驻扎分布的特点,只能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呵呵,仇副将,你是在担心我效法毛帅,叫你们领着船队,前去奇袭镇江堡吗?” 一开始,杨振听到仇震海所说的话时,还有点把握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等问了他后,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这个,都督这次北上,难道不是准备去打镇江堡吗?” 仇震海见杨振笑着把话挑开了,当下他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而是有些尴尬地直言反问了一句。 杨振见他如此,知道是时候告知众将自己的计划了,于是笑着看向众将,问道:“你们呢?你们也是这样看的吗?” 在场诸将先前听了仇震海的说法,都已经意识到,仇震海那是在暗中规劝杨振,自军过去走海路奇袭有用,但这次不一定用了。 也是在告诉杨振,吃了几次亏后,满鞑子在河口、江口地带必然早有防备,如果自军还按以前的打法,恐怕会重蹈毛帅当年走洋河口奇袭岫岩堡的覆辙。 因此,此时众将见杨振转而询问他们的想法,其实人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难道不是这样吗? 只是仇震海既然将话说了,他们也没有补刀的必要了,当下听了杨振的反问,人人虽然不语,但却一致跟着点了头。 “如果没有吕品奇他们八月里走辽河口突击田庄台的事情,本都督倒是有意这么做一次。但是既然有了吕品奇他们这么干了,本都督再这么做,的确不妥,容易中了鞑子埋伏!” 杨振见众人与仇震海的想法差不多,都在担心自己冒冒失失去打镇江堡,会跟以前一样走水路,搞奇袭敌后那一套,当下干脆把话彻底挑明了。 “呵呵,你们放心。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这个道理,我懂。再者说,满鞑子先前对李朝的重视,远过于金复等地,为了震慑威吓李朝之故,早在镇江堡、九连城一线驻有重兵。 “尤其是镇江堡城,满鞑子经营已久,而今又有济尔哈朗这个所谓虏中名王坐镇,其形势与复州、熊岳、辽河口等处,自是全然不同。要想如同当初两夺熊岳城那般行事,的确已不太可能。” 杨振施施然说出来的这番话,一下子让议事现场的气氛将至了冰点。 众将当中,有的是瞪大眼睛,愕然不解其意,有的则是满脸凝重之色,垂首默然不语。 杨振的清醒,一方面令那些担忧他冒进中伏的人放了心,可是另一方面,又让跟随北上的诸将开始担心此战的前景。 “都督,咱们这次北上带来了火枪团九个哨两千七百多人,掷弹兵团八个哨两千四百多人,还有炮兵团六个哨一千八百多人。另有仇副将和严兄弟七个哨的水师营,人马累计多达九千余人。 “加上祖总兵庄河团营麾下马步军近四千人,我们可以用于北上作战的人马就超过了一万三千人。眼下我军于东路既已有此兵力,又何必非得奇谋方能进取?” 正当众人沉默着思索杨振话中含义的时候,征东军的中军副将兼掷弹兵团营副将李禄突然忍不住开了口,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哦?李禄,你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说出来,好叫大家一起参详!” 对于如何收拾济尔哈朗及其镶蓝旗的军队,杨振心中当然有了自己的盘算。 只是眼下袁进、俞亮泰的船队以及期待中的林庆业所部水军人马尚未抵达,杨振心中的那些盘算没法落地生根。 所以,他倒是也想听听其他人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这个,卑职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奇谋妙计。卑职只是觉得,我们现在兵力过万,火枪火炮掷弹兵,马军弓手水师营,我们应有尽有,实力远胜从前。 “既如此,我们何不以水师做佯攻,以陆师为主攻,干脆水陆并进,朝北一路平推过去?我们掷弹兵团可以担任全军先锋,到时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岂不痛快?!” 李禄最后说出的这番话中气十足,语调慷慨激昂,听得杨振那颗久不冲动的心,都有一些热血沸腾了。 tsxsw.la 至于在座的其他几个将领同样一改之前的黯然之色,目光齐刷刷地盯在李禄的身上,人人脸上都赞许之色。 “是啊,都督,大明金海镇主力在此,而当面,只是清鞑东路偏师,都督若能率军在野外一战而决胜之,则天下民心士气也将迥然不同矣,而鄙国君臣也必将归正天朝!” 坐于众将末尾的安应昌更是满脸兴奋摩拳擦掌地站了起来,躬身对着杨振大声这么说着,搞得好像只要杨振点头,他的这些愿望就都能实现一样。 第七四一章 清晰 眼见众将说起与敌决战时神情振奋,貌似对盘踞在镇江堡一线的满鞑子军队已经毫无惧色,杨振的心里其实也很欣慰。 这是他早就期待看到的场面。 他早就期待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在面对满鞑子军队的时候士气高涨信心满满,不再怯懦,不再畏惧。 但是,众将的振奋踊跃改变不了杨振既定的战略。 对他来说,在金海镇的实力形成对满鞑子的全面碾压之前,他决不会轻易采取主力对决这种硬碰硬的打法。 即便主力对决的打法拥有胜利的希望,他也不会轻易去尝试,不会轻易去冒险。 yawenba.net 因为他所能够凭借的,所能够依赖的力量,实在来之不易,一旦遭受一次严重损失,他就得从头再来,就将错过接下来几年中最重要的机会,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时间了。 “好了,好了。李禄的想法,不能说有什么错,安都指的想法呢,当然也有一定的道理。本都督心中也很期待我们有朝一日与满鞑子主力正面决战,毕其功于一役。” 杨振并不想直接向振奋的诸将泼冷水,可是眼下的他有其他的考虑,也只能用相对温和委婉一点的方式先扬后抑,先肯定再否定了。 而有些追随杨振已久的将领,一听见杨振说话的这个语气,就知道他们恐怕是白欢喜白振奋了。 比如张臣、杨珅、严省三这几个一直没怎么出声说话的将领,此时相互看了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而在场众将的目光,也随着杨振的开口说话,立刻聚焦到了杨振的身上。 果不其然,杨振先是肯定了李禄、安应昌的想法很有道理没有错之后,略微停顿了一会儿,给了众将一点思考领会的时间,然后就接着说道: “但是,现在仍然不是时候。我们自己的实力照比过去,当然有了长足的进步,城池兵马粮饷军械自是今非昔比翻天覆地,可是跟鞑子比呢?” 杨振并不是想涨敌人的士气灭自己的威风,所以他先提到了眼下金海镇在大举移民之后实力的增长,免得自军诸将生出沮丧之心。 不过,他随后抛出来的问题,却又明白无误地告诉众将,金海镇虽然今非昔比,实力比过去壮大了不少,但是与满鞑子相比,依然相差甚远。 杨振的这个话说完了之后,方才提议主力走陆路北上,与镶蓝旗军队正面决战的李禄和安应昌两个人先是若有所思,然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下了头,没有吱声。 然而,他们两个欲言又止的表现,自然没有逃脱杨振的眼睛,而杨振也不介意将自己的想法再与这些心腹将领们细说一番。 “你们可能觉得,咱们现今只是在东路军前,当面只有满鞑子的镶蓝旗人马,我们的实力既然有可能占有优势,为何不能先把鞑子镶蓝旗人马吃掉?” 杨振这个话一说出来,就见李禄与安应昌当即点头,显然,他们方才欲言又止的,正是这个话。 杨振见状,当即呵呵一笑,接着说道:“先吃掉满鞑子镶蓝旗尽可能多的有生力量,尤其是镶蓝旗汉军人马的有生力量,正是本都督本次率军北上的目标之一。 “但是,吃掉它们,却必须要讲究吃法。因为我们的吃法不同,最终的结果也有可能会大相径庭。而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一战必胜。” 说完这些话,杨振目视诸将,一个个看过去,见他们有的人已经有所会意频频点头,而有的人依然一脸茫然似乎不知所云。 “说到底,就是我们输不起。现如今咱们金海镇也算是家大业大了,一个哨或者几个哨的人马,如果败了,也就败了,不会影响全局。可是如果我们征东军的主力要是败了,哪怕只有一次失败,后果也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振看了看惊讶的众人,然后也干脆不再避讳安应昌的朝人身份了,径直说道: “如果我们与满鞑子镶蓝旗的兵马,正面决战失利,其他的损失且先不说,就单说鸭绿江东面的李朝君臣,还会与我们维持现今的局面吗?他们恐怕立刻就会撕毁从前与我们达成的约定!” 杨振过去没有明确说过鸭绿江东岸的李朝对金海镇的生存发展到底有多么重要,但是在座的诸将,除了安应昌之外,其实都已经渐渐认识到了。 满鞑子之所以能够凭借区区辽东之地,打得大明朝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就是因为他们搞定了先是东边的朝鲜,然后搞定了西边的东蒙。 在他们搞定了两翼与后方之后,再去攻打大明朝,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地征调主力大军南下了。 有鉴于此,杨振移防金海镇之后,在对付满鞑子的问题上采取的战略,正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从撬走李朝做起。 六月里,江华岛密约的达成,正是杨振在撬走李朝问题上迈出的第一步。 接下来,只要他能够充分利用李朝内的亲明派大臣比如沈器远、林庆业这些人,好好地打一场胜仗,狠狠地坑一把满鞑子镶蓝旗,打掉满鞑子与李朝的互信,那么距离他真正撬走李朝也就不远了。 在这个过程当中,真正重要的东西还不是杨振对满鞑子镶蓝旗兵马作战的胜利,而在于利用这场胜利打掉彻底满鞑子伪帝皇帝对李朝的信任。 而要想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让朝人兵马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发挥出关键的作用。 比如说,让前来为满鞑子助战清剿自己的朝人兵马,充当自己的内应,或者叫他们直接在满鞑子的背后捅刀子。 这样的事情,只要发生一起,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满鞑子都必然会重新考虑他们对待李朝的态度。 如果这些打着为宗主国助战的旗号前来增援的朝人兵马,成了大明朝金海镇的内应或者盟友,那么黄台吉或者多尔衮、济尔哈朗等人会怎么想呢? 特别是,一旦自己派出去增援清国的人马临阵倒戈,在战场突然站到了杨振的一边,李倧又会怎么想呢? 如此两相作用之下,如此两害相权之下,恐怕李朝君臣也只能顺势叛离满清那一边,重归大明朝了。 如此一来,满鞑子必然会大肆兴兵报复李朝君臣,而李朝君臣的生死存亡最后也只能依靠杨振的金海镇兵马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杨振个人的美好愿望,是杨振自己内心当中希望能尽快达成的一个目标。 对杨振来说,这个目标对自己至关重要,因为唯有率先达成了这个目标,覆灭满清才会有希望。 “那,都督的意思是,我们仿照松山故事,不去打镇江堡城,而是吸引满鞑子兴兵前来进攻庄河堡,然后依托庄河堡城对我有利的城防工事,来一场防守反击,尽可能多杀伤鞑子旗丁披甲?然后杀猴骇鸡,威慑李朝?” 由于安应昌这个朝人出身的将领在场,所以杨振也不能完全不顾忌他的感受,而将自己将计就计,借刀杀人,然后祸水东引的真实想法直白地说出来。 但是跟随杨振已久的张臣,还是敏锐地领会到了杨振的一些意图,并且认为杨振还是想以逸待劳,并不想劳师北上,不想主动去打镇江堡。 于是他见众人听了杨振的话以后,全都沉默不语,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询问杨振的意思是否是如此。 结果张臣的话刚说完,在场的将领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都以为已经把握到了杨振的思路。 然而,这个时候杨振却笑道:“呵呵,去岁有了松山城的先例,今春又有了复州城、西屏山的旧事,而济尔哈朗又不是傻子,再想把他诱导到庄河堡来,诱导他不顾一切猛攻庄河堡,可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啊!” 早在入城之际,杨振就已经见识过了庄河堡的城防工事。 祖克勇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完成的庄河堡城防,当然非比寻常,杨振十分乐见济尔哈朗兴兵猛攻庄河堡。 对杨振来说,在庄河堡兵马粮草军械弹药充足的情况之下,最好的杀敌方式,莫过于引诱济尔哈朗来攻庄河堡。 但是有了以前的战例,济尔哈朗又怎么会轻易抛下自己的后路不管不顾,率大军前来猛攻庄河堡这个坚城呢? 考虑到满鞑子征调了朝人兵船这个事实,济尔哈朗恐怕不仅不会举兵来攻庄河堡,相反,这个郑亲王爷很有可能也在打着乘船迂回到自己身后去抄自己后路的算盘呢! 一念及此,杨振一边思考,一边接着对众人说道:“再者说了,那个镇江堡,还是要打的。镇江堡之地位,封江控海,至关重要,早晚都要去打的。 “不打下镇江堡,就不可能真正断掉李朝与满鞑子的藩属关系。事实上,我们只有拿下了镇江堡,鸭绿江东的李氏才有可能下决心归正天朝,也就是下决心跟我们站到一起。” “那——” “这——” 杨振最后的那番话一说出来,连自以为最了解杨振思路的张臣、李禄都有点懵圈了。 至于其他人,一时间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杨都督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杨振见众人茫然困惑地看着自己,当下也不再卖关子了,直言说道:“我来这里,就是冲着那个镇江堡来的。但是怎么拿下镇江堡,却要等到袁总兵俞副将他们领着李朝的三道水军统御使来了以后,看看那个林庆业的情况再说。” 第七四二章 破袭 “林庆业?!都督所说的鄙国南三道水军统御使,哦不,李朝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是林庆业林将军?!” 安应昌乍闻杨振说到李朝三道水军统御使就上了心,又听见杨振说出了一个他熟悉的名字,一时间又惊又喜,同时又有点难以置信。 当然了,在他惊呼询问的时候,也没有忘了把脱口而出的鄙国两个字,马上纠正成了李朝二字。 杨振既然让他参加了眼下进行的这场军议,那就表明了没有把他当外人。 如果他还是如同过去那样鄙国长鄙国短地说话,自己把自己当成外人对待,那就别怪杨振以及其他金海镇将领将他打入另册了。 好在对于李朝的那些亲明派将领们来说,将自己认同为大明人,眼下并没有什么心理上的障碍。 在李朝跟倭奴国的交往以及跟周边其他小国的交往之中,他们自己使用的国书都是有明朝鲜国的称号,其文武大臣们死了以后,墓碑上刻的名头,也是有明朝鲜国的字样。 眼下的朝人还没有产生几百年后因为受到倭奴的欺压奴役而产生的那种有点变态的既狭隘又自大的民族心理。 杨振见安应昌在自己面前自行纠正了鄙国二字,而与众人一样使用李朝来称呼鸭绿江以东的螨鞑藩属国,先是欣慰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对他说道: “没错,正是林庆业林将军。他现在不仅是李朝南三道水军统御使,而且是奉命前来为满鞑助战清剿我金海镇的水军都总管!” 前不久,沈器远的信使沈器周与柳之蔓,还有林庆业的信使独步和尚,一起跟船到了旅顺口,与杨振都有过一番详谈。 事后,沈器周与柳之蔓被留在杨振的军中,这次跟着仇震海的船队,一同来了金海东路军前,目前安顿在石城岛上。 而那个独步和尚,则带着杨振交托给他的使命,跟着袁进和俞亮泰他们第二个波次的船队离开了。 因为他们的到来以及杨振与他们交谈商议的事情,关乎接下来的行动能否成功,所以杨振没有公开跟麾下将领们谈论过。 当时也只有很少几个人物,参与了杨振对沈器周、柳之蔓以及独步和尚的分别召见谈话,而这几个人物各有使命在身,这次也没有跟着杨振前来庄河堡城。 是以,眼下金海东路将领,比如祖克勇,安应昌等人,对朝人参与其中的情形并不知情。 “都督方才话里的意思,难道是说,满鞑子向朝人借兵清剿咱们,而朝人也答应了派兵前来?!” 与安应昌的惊喜莫名不同的是,祖克勇同样惊诧不已,但他的惊诧不已,却是因为杨振透露的消息当中分明包含了朝人要为满鞑助战的意思。 是以,当他听到杨振对安应昌的回答之时,来不及细想,立刻就又追问了一句。 “没错。李朝君臣的确答应了满鞑子的要求,已经答应供给满鞑军粮十万石,水陆兵马六千人,大小战船二百五十艘!” “啊?!” “这——” “都督——” 杨振的这个话,一说出口,不仅正在询问此事的祖克勇听了吓一跳,其他在场的不知情的将领,也一下子全都炸锅了。 包括一直没有出声,只在听众人议论的金海中路水师营将领严省三,也忍不住惊呼出声了。 方才他们这些人在考虑己方战守攻伐问题的时候,只考虑到了金海东路当面的满鞑子镶蓝旗兵马情况,并没有把朝人的因素计算进去。 但是现在出现了朝人兵马这个不确定的因素,接下来的形势会往哪个方面变化呢? “等等,都督方才提及,那个朝人水军都总管林庆业,会跟袁总兵和俞副将一同前来?” 一直比较关注水师问题的严省三,正在心里合计着朝人兵马到底会给东路的战局带来什么变化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记起了方才杨振的另一个话头。 于是他立刻就开口问道:“敢问都督,方才都督提及的那个朝人水军都总管林庆业,是敌是友?若是友非敌,则我军瞒天过海夺取镇江堡,就大有希望了!” 严省三这么一说,众人又是一愣,然而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这个新出现的第三方因素,即林庆业的水军,有可能是改变将来战局的关键因素。 也是到了此时,今夜被叫来参加议事的诸将才渐渐明白,眼前的这位都督,果然是已经有了全盘的谋划了。 但是没有参与江华岛之行,也没有参与杨振对独步和尚的召见谈话的炮兵将领杨珅,仍旧不由自主地跟着问道: “是啊,都督,那个林庆业,到底是敌是友?!如果他是真是为满鞑子助战而来的,那么咱们就得在他率领朝人水军抵达之前,将其消灭于海上,不然我们的后方就危险了! “如果他是明面上是为满鞑子助战而来,但实际上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那么正如严游击所说,接下来的仗,就好打一些了!” 事实上,方才杨珅从杨振与安应昌的对话里面,已经听出了这个林庆业是友军的可能更大,但他还是有点不确定,因为这个事实在事关重大。 严省三和杨珅的询问,彻底把话挑明了,同时其他人也都把目光盯在了杨振的身上,等着杨振为他们解惑。 “呵呵,你们不用担心。这个林庆业是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友军,对我们金海镇来说,是友非敌。之前林庆业林将军已经派了信使抵达旅顺口,说他会全力配合我们的行动。 “而我,也叫那个信使带了口信,跟随袁总兵俞副将他们的船队回去联络他了,算算日子,应当已经返回林庆业的帐下了。或许再有三五天,此事成不成,就见分晓了!” 杨振此话一说,众人皆长出了一口气,各自面上的神色也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原本还对林庆业这个故人已经出任南三道水军统御使一职,感到有些讶异的安应昌,更是感叹着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都督既然早就安排下了这样的神来之笔,那么接下来此战,我们当是胜券在握了!” “呵呵,要说胜券在握,却不敢这么说,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各部人马令行禁止,将士用命,至少我们可立于不败之地。” 安应昌及其麾下乃是效力于自己的朝人,接下来林庆业来了以后,正好有用到安应昌的地方,所以杨振见他斗志昂扬,当即点了他一句。 而安应昌听见杨振这个话,显然也很上道,立刻就躬身抱拳回答道:“想卑职自归都督麾下以来,未尝立下殊功,却屡经奖擢,被委以重任,思之常心中有愧。此战,都督若有命令,卑职虽赴汤蹈火,也绝无二话!” “好!等林庆业林将军率其水军抵达石城岛之后,本都督正有借重你安都指的地方。有了你安都指这句话,本都督就放心了!” 面对安应昌的请战决心,杨振自是十分高兴。 而在场的其他将领们听见杨振这么说,当下也纷纷起了身,对着杨振抱拳躬身,异口同声地说道: “都督但有命令,虽赴汤蹈火,也绝无二话!” 当天晚上的议事,在杨振详细询问了当面的敌情,并讲了己方的情况之后,很快就结束了。 当天晚上,对于接下来如何夺取镇江堡的事情,杨振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他需要耐心等待袁进、俞亮泰带着林庆业的水军抵达之后,才能真正下定决心。 但是,当天晚上的议事也不是什么命令都没下,既然杨振已经决定要在金海东路这边与济尔哈朗的镶蓝旗满鞑子开战了,那么该做的一些基本的准备工作还是要提前做好。 比如,那些在东江岛、云从岛屯垦的屯户屯丁们,就需要事先做好撤离的准备。 济尔哈朗既然征调了朝人的水军船队前来助战,同时又已经知道了石城岛一带已经被金海东路的水师占领,那么距离镇江堡更近的东江岛和云从岛呢? 一旦济尔哈朗派人前去查看,或者叫林庆业的朝人船队登陆那些岛屿,那么东江岛和云从岛上的几百户金海镇移民,恐怕就无法隐藏下去了。 与其到时候节外生枝,不如现在就让他们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也因此,当天晚上,当众人躬身领命的时候,杨振没下别的作战命令,只下达了预备撤离东江岛和云从岛屯户的命令。 当然,杨振也没忘了叮嘱祖克勇,在派人前去传令的时候,务必让岛上屯户在奉命撤离之前,将岛上垦种的物产尽数收了。 biquge.name 此时已是九月上旬,气候早已算是深秋,杨振在率军北上庄河堡的途中,经过了许多垦种番薯的屯所,知道番薯已经成熟。 虽然总镇府协理营务处有关采收的命令尚未下达,但是有许多地方,已经在悄悄地采收贮藏准备过冬了。 杨振率军北上行经大连湾的时候,照例在那里召见了位于附近的大小将领,也在那里品尝了已经采收的番薯。 虽然杨振不清楚番薯的亩产是多少,但是对引种到金海镇的番薯的品质彻底放了心。 采收的番薯,生吃甘甜可口,熟食味道更好,或蒸,或煮,或烤,或搭配其他食物,比如做粥,食用起来,一切与后世无疑,没有什么问题。 第七四三章 窝火 就在杨振抵达庄河堡城的第二天,庄河堡附近的天气突变,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附近的河口与海岸地带天气阴沉,雾气弥漫,能见度极低,站在堡城顶上往北看,只见一片苍茫。 直到将近中午,大雾在海风的劲吹下方才渐渐散去,而那些奉命传令的信使们,这才得以呼喝着坐骑离城而去,奔往海岸的港口登船向北。 而此时,杨振也在祖克勇、张臣等人的陪同之下策马下城往北,去实地探看西高丽城子山与英纳河一线的防务问题。 祖克勇虽然持重保守,攻势有所不足,但是在防御的问题上,态度还是很积极的,执行了积极防御的策略。 不仅在西高丽城子山上派驻了安应昌及其率领的忠义军人马,而且还派出了敖日金所部骑兵,叫他们在更接近英纳河河口的平山子扎营驻防。 西高丽城子山与平山子的两处营盘,全都位于英纳河以南地势较高的地方。 它们如同庄河堡城伸出去的两个犄角或者两个拳头一样,与庄河堡城形成了一个倒立的品字态势,充当金海东路马步军的前哨。 西高丽城子山上有一座古老的城址,虽然荒废已久,只剩下成片的断壁残垣,但是其环绕着山腰用巨石砌筑的地基与断墙,仍然可以利用。 安应昌领着忠义军的几个指挥抵达之后,祖克勇自然不会叫他们闲着,除了分出一批老弱前去垦荒屯田之外,剩下的人马则全部投入到了营盘重建之上。 祖克勇叫他们以山上古老的城址遗迹为基础,重修了大批营房与城防工事。 当杨振在祖克勇等人的陪同下向北三十里来到西高丽城子山的时候,举目所见的,已经是一片十分“成熟”的营区了。 朝人素来多步卒,其军中本就习惯并擅长构筑山城,他们被派到了西高丽城子山驻守以后,自然立刻就发挥出了他们的这个优势。 才几个月而已,一道道石头砌筑的城墙在原有的地基上依山就势拔地而起,将整个西高丽城子山的山头围在了环绕的石墙当中。 至于石墙的里面,则是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高低错落地分布着四大片清一色半地下的地窝子棚户区。 当然,为了构筑山城里的棚户区,也为了防止河对面的鞑子在将来的战争中使出放火烧山,西高丽城子山上山下方圆数里的树木,都已经被安应昌所部砍伐得干干净净了。 站在西高丽城子山的最高处,杨振拿着千里镜往北瞭望,在阴风怒号的旷野上,隐约可见安应昌等人所说的满鞑子屯垦的庄田。 杨振已经从安应昌等人的报告之中,知道满鞑子在英纳河以北以及石咀子河两岸开的田庄,主要是以镶蓝旗鞑子的朝人包衣阿哈以及镶蓝旗汉军的庄田为主。 在这些新辟的鞑子庄田之中,满鞑子的包衣阿哈们,种植的农作物除了常见的高粱米之外,主要就是水稻。 眼下已是深秋季节,寒露的节气已过,山上红叶遍地,草木萧瑟,若在后世,此时正该是北方收高粱收晚稻的农忙时节。 再看看安应昌所部老弱在西高丽城子山下与英纳河以南地带开辟的农田上高粱穗子依然泛红,稻谷已经发黄,杨振的脑海里顿时生出一个念头来。 这时,就见他突然放下了手里举着的千里镜,紧了紧身上厚实的兜帽披风,对随行的诸将说道: “有句谚语说,寒露时节人人忙,种麦摘花打豆场。算算节气,今日已是九月初八,寒露已过,该收秋了。” 祖克勇、安应昌、张臣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农户出身,对于农事谚语歌谣之类的东西,自然并不在行。 这一日他们跟着杨振巡视英纳河沿线的防务,所关注的重点都是英纳河沿线防务方面的优劣与漏洞以及人马过冬的粮食、被服、柴薪与马匹的草料等问题。 他们很少往什么种麦摘花打豆的节气上想问题,毕竟辽东地方也不怎么种棉种豆啊。 至于麦子,辽东地方当然是种的,军户出身的张臣是知道的,可是也并非在这个时节种麦子啊。 所以,众人跟在杨振的身后往北眺望,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军与满鞑子军队之间的攻守问题,突然间听见杨振说了这么一句“该收秋了”,一时尽皆茫然。 “都督的意思是,过了寒露,咱们应该下令金海镇五路各地尽快采收番薯了么?” 随行诸将当中反应最快的张臣,见众人茫然,无人接话,便替众人问了一句。 “番薯?不,番薯倒是不急,咱们中的番薯也好,土豆也好,都生长在地下,就是等到霜降以后再收,也完全没有问题。” 杨振先是下意识地答对了张臣一句话,然后转眼看见众人皱着眉头一脸茫然的样子,意识到他们可能并不明白自己的真意,随即呵呵一笑说道: “我说的不是咱们,而是满鞑子。满鞑子虽然不懂什么种麦摘花打豆,但是他们的包衣阿哈们种植的稻子和高粱,却也到了收割的时候。” 方才还有些茫然的几个人,又听到杨振这么说,突然意识到,杨振恐怕是有了出兵北上毁掉鞑子庄田的想法了啊。 祖克勇、安应昌与张臣几个人闻言精神一振,正要建言,却听杨振突然转向了安应昌问道: “安都指,你们在英纳河以南垦种的这些高粱和稻子,打算什么时候收割?” “禀报都督,咱们垦种的这些高粱和晚稻,六月里误了些时日,种得较晚,虽说现在也可以收了,但还可以再等等看。” 面对杨振突然的询问,安应昌回想着六月末指挥人手开荒种地的场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但是说完了这些话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边垦种晚了固然可以晚收,可是满鞑子那边却不同。 满鞑子是在五月里的正常季节下种的,此时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 “都督,我明白了!都督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北上过河,去干扰满鞑子的秋收,甚至破坏满鞑子的庄田,叫他们颗粒无收!” 想到这一点的安应昌,突然兴奋不已叫了起来,连带着已经明白了杨振意思的祖克勇与张臣也是满脸的笑意。 以前只有满鞑子的肆无忌惮地破坏乃至抢夺明军在辽西屯垦的农田,何尝有过明军前去破坏满鞑子屯垦的庄田呢。 光是这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念头,就让跟随杨振登上西高丽城子山头往北眺望的众人高兴不已了。 “诸位,我们与满鞑子的战争,绝不仅仅是战场刀对刀枪对枪弓对弓箭对箭的对决,我们与满鞑子的战争是一场总体战。” 说到总体战这个提法的时候,杨振一时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向追随自己的这些将领们解释了,想了想,只得说道: “至于总体战么,你们只要记住,要想彻底战胜满鞑子,战争更在战场之外。可以说我们与满鞑子的战斗,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比方说战阵之上冲锋陷阵,斩将夺城,杀其披甲,固然顶顶重要,可是战阵之外毁其农田,掳其生口,断其生计,同样重要。 “去年我们在松山城时,兵出边外,截其商队,包括前往张家口,治罪那些通虏的奸商,就是为了阻断其铁料硝磺等物资来源。 “没了山右商人供给他们的上好铁料,满鞑子在短时间内就铸造不了更多的大炮。没有了充足的硝磺物资,他们现有的那些大炮,最后就只能成为没用的摆设。” 说到这里,杨振见祖克勇等人已经开始纷纷点头了,于是笑着说道:“呵呵,自从今春以来,我们金海镇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以后,满鞑子的军队有我们在其后方牵制,他们再想轻轻松松地南下入寇,到我们关里抢夺金银、粮食、人口、牲畜,已经不太可能了。 “一旦他们的各种物资,难以从我大明关里获得补充,其生计,必然会受到影响。眼下满鞑八旗驻军各地,号召旗下包衣屯田,并向朝人征调大批稻米方能对我开战,就是其中的一个明证。 biquge.name “也因此,在我们接下来与满鞑子的战争之中,除了要在战阵之上多杀其青壮披甲之外,还当注意一点,那就是要抓住一切时机毁其庄田,最好叫他们各地的屯田颗粒无收。” 杨振说到了这里,也终于理清了这段时间以来自己脑海中纷乱的头绪,当下越说条理越清楚,而对敌我双方未来力量此消彼长的描绘也就越清晰。 “卑职明白了。一旦我们毁其屯垦的庄田,满鞑子又不能骤然南下我大明关内,他们想要安然过冬,必定会继续向鸭绿江东的李朝君臣勒索更多的粮草物资。” 听完了杨振一席话之后,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的对敌思路,也立刻清晰了起来,一下找到了自己率领的金海东路兵马未来作战的方向,当下点着头,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 “然而一旦满鞑子对李朝君臣征调物资,勒索过甚,李朝君臣必然会在忍无可忍之下生出背离之心,而一旦李朝君臣叛离满鞑,重新归正天朝,站到我们这边,那么辽东的局面就真的焕然一新了!” 第七四四章 糊涂 杨振的西高丽城山之行,让杨振自己理清了未来的敌后作战思路之余,也让积聚在金海东路前线的将领们,终于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从西高丽城山返回庄河堡的第二天,杨振离开了庄河堡城,先是搭乘仇震海的船队去了石城岛,然后又乘船沿着海岸北上,一路绕过英纳河的河口,直抵大洋河口大孤山外海的大鹿岛,沿途勘察岸上的敌情。 一路乘船北上,杨振实地侦察到的情况,印证了之前祖克勇等人报告的敌情。 祖克勇等人说的没有错,济尔哈朗这个满鞑子郑亲王的确汲取了之前几场战事的教训,凡沿河河口地带,都修建了望海的哨塔,派了兵马驻守。 至于洋河口这个更重要的地方,满鞑子镶蓝旗在大孤山上修筑的炮台营寨望楼,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杨振乘船抵近海岸,通过手中的千里镜看得清清楚楚。 对于这种沿海的河口炮台营垒,杨振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因为他这次北上,并不打算效仿毛文龙当年的那种打法。 事实上,杨振现在有了已经日益壮大的水师以后,他在对满鞑作战方面,已经有了更多的选择。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可以对满鞑子采取“蛙跳”的战术了。 比如眼下,只要杨振能够抓住这次朝人船队充任内应的机会,一举夺下鸭绿江口的镇江堡城,那么济尔哈朗部署在镇江堡以南沿海各个河口的敌军,就将不战而退。 杨振沿着海岸乘船北上抵近侦察的行动,同样也引起了英纳河口以北沿海满鞑子驻军的警觉。 特别是在杨振乘船尝试抵近洋河口的时候,大孤山上的炮台驻军,还朝着海面上打响了几炮,试图将他驱离。 然而,满鞑子大孤山驻军的对海炮击除了暴露自己的实力之外,对杨振率领的海上船队丝毫也不起作用。 满鞑子在大孤山上的炮台,虽然能够覆盖洋河口,能够阻止海船在附近靠岸或者进入河口地带,但却根本够不到杨振搭乘的漂浮在海湾里的船只,更别说命中了。 也因此,当杨振他们发现满鞑子大孤山炮台上的大炮,够不到海湾里的船只之后,他就命仇震海、严省三各自分领一批船只,在洋河口外与英纳河口外的海湾里始终游弋不退。 杨振的这种抵近侦察与沿海游弋行动,当然是有意为之的。 一方面,他这么做是为了亲眼看看满鞑子镶蓝旗在沿海驻兵重地,即洋河口大孤山炮台营寨的真正实力。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从海上牵制满鞑子在洋河口以南沿海驻扎的兵力,给祖克勇等人的行动创造更好的机会。 因为在杨振离开庄河堡城的第二天,祖克勇、安应昌等金海东路马步军各部人马,以及张臣、李禄等征东军火枪团、掷弹兵团的人马,就兵分数路,绕道英纳河上游过河北上了。 杨振临行前交给他们的任务,不是叫他们前去攻城略地,或者攻打满鞑子驻有军队的营垒,而是叫他们避开满鞑子的所有驻军营寨,去突袭英纳河以北,直到石咀子河一带的满鞑庄屯。 有了杨振率领仇震海、严省三两路水师营船队的沿海策应,满鞑子在洋河口以南的驻军皆紧守河口的营寨炮台不敢轻动,结果祖克勇等人的行动自然是大获成功。 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二日傍晚,杨振带着仇必先的小船队,刚返回庄河堡南门外不远的庄河海港,在码头上值守的前总镇府侍从许廷选隔着老远,一见杨振的面儿,就满脸喜色、喜气洋洋地对杨振说道: “都督,都督,祖总兵他们今天午后就得胜凯旋了!据说北上各路人马,共打破满鞑子庄屯十余处,带回金钱鼠尾首级数百颗,生俘二鞑子包衣数百人,牛马数百头,焚毁满鞑子庄田无算!” 自从三月里许廷选受了杨振的委派,跟随祖克勇前往金海东路营建庄河堡城以来,就留在了金海东路的马步军中,目前率领一个新编的步军哨,就驻守在距离庄河堡南门外不远的庄河海港旁。 “好,哈哈哈,很好!祖总兵他们现在人呢?” 对于祖克勇他们的破袭战取得成功,杨振的心里当然是有预期的,但是刚踏上码头的栈桥,就听见许廷选报告的这个好消息,他还是非常高兴。 这个时候,许廷选已经来到了杨振的跟前,隔着两步见了礼后,听见杨振的问话,立刻笑着回答道: “祖总兵,张副将,李副将,还有那个安都指,今天午后陆续凯旋归来,卑职望见都督座船的时候,已经叫人回去通报消息,估计此刻正在赶来前来迎接途中。” 许廷选说得没错,他话音刚落,杨振抬眼望去,就看见一队骑士,正从北边的庄河堡方向,风驰电掣般地往码头这里赶来。 很快,那一行骑士就来到了码头附近,隔着数十步开外即翻身下马,整理了衣冠,大步流星地朝着杨振迎了上来,来者正是祖克勇等人。 “都督,卑职等人幸不辱命,各路人马皆已于今日未时前,返回英纳河以南各自驻地营中,除了数十人行动不慎受了轻伤之外,各部无一人战殁阵亡或掉队失踪。” 祖克勇当先,张臣、李禄、安应昌等人随后,来到杨振的面前,皆单膝跪地,先向杨振行了军中之礼,然后向杨振报告起了他们北上出击的情形。 “此次北上出击,得蒙都督亲率船队从海上牵制满鞑沿海驻扎之兵马,卑职等人兵分四路,沿途未遇有力敌人。 “四路人马共破袭满鞑庄屯一十七处,斩获鞑子二鞑子青壮首级六百一十颗,生擒鞑子二鞑子男女老幼生口八百二十一人,带回牛马三百四十二头。 “北上各部人马,累计共焚毁满鞑石咀子河两岸高粱地四十一处,稻田三十四处,约略估算当不下千余亩! “此外,安都指所领的忠义军三个指挥人马,共收割英纳河北岸满鞑子稻田五处,约合四十余亩!” 祖克勇的报告,要比方才许廷选见到杨振时第一时间告诉杨振的东西详细多了。 一个个数字,落到杨振的耳朵里,都化成了一道道笑容,堆积在了脸上。 直到最后,杨振听见安应昌居然率部收割了满鞑子包衣阿哈们垦种的稻田时,脸上的笑容才一下子换成了惊讶。 “啥?!割满鞑的稻子?!” “这个,还请都督恕罪,卑职看那些稻子已经成熟了,一把火烧了,实在可惜。部下各指挥,又久不见故乡稻米,于是忍不住收了带回。” 跟在祖克勇等人身后的安应昌,见杨振脸色一变,想起杨振当初给他们的军令,马上就将原来的单膝跪地,换乘了双膝跪地,对着杨振磕头说道: “都督容禀,卑职麾下的忠义军人马都是步卒,过河后也跟不上前面的马军大队,又见附近的庄屯皆已被破,也没有什么威胁,所以就——” 安应昌说到这里,嗫喏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低着头说不下去了,但是杨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杨振此前给他的军令,是叫他们过河出击的时候,务必快进快退,速歼速回。 杨振要求他们一方面要远远避开满鞑子驻有兵马的营寨堡垒,不准攻坚碰硬。 另一方面,也不允许他们中的任何人贪功冒进,或者贪财恋战,浪费机会。 眼下,安应昌及其部下这么做,显然有违杨振当时的命令。 就在杨振沉吟着思考应当怎么处置的时候,祖克勇突然抱拳说道:“都督,卑职想替安都指求一个情。” 听见祖克勇这么说,正发愁自己没有台阶下的杨振,立刻回答他道:“好,你说,你是东路协守总兵官,安应昌所部,正是你的麾下,我正要问你有无话说。” 杨振当然不会轻易处置安应昌,可是他也担心这样的公然违令行为,如果不做任何处理,今后一旦演变成为常态,那可就麻烦了。 bqgxsydw.com 却说祖克勇听见了杨振的略含深意的回答以后,先是抬了下头,迅速看了看杨振的面色,然后垂首说道: “安都指所部人马绕道过河以后行动稍显迟缓,耽误了一点时间,但是经卑职督促提醒之后他们随即跟进,一路上还是立了不少的功劳。 “卑职等部所率马队快进快出,一击即走,虽然击破了不少鞑子二鞑子的庄屯,但是斩首与生擒鞑子二鞑子的事情,尤其是俘获的牛马牲口,却大多是随后跟进的安都指所部取得,是以——” 不用祖克勇再多说下去,杨振就已经知道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祖克勇、张臣、李禄三人所领的人马,要么是于乐吾、敖日金率领的重骑兵、轻骑兵队伍,要么就是骑马的火枪手和骑马的掷弹兵队伍,这些人马迂回英纳河上游,过河以后,不仅行动迅速,而且战斗力极强。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满鞑子镶蓝旗下由二鞑子包衣阿哈们经营的田庄,大多散布于英纳河以北与石咀子河两岸的平原地带,不仅无险可守,而且也没有什么防备。 第七四五章 庆业 多年以来,满鞑子的军队在遇上明军的时候鲜有败绩,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自大与骄狂之中。 虽然自去年秋冬以来,大清兵在遇上杨振及其麾下之后,已经接连折损了好几个亲王郡王了,但是这些消息,依然被控制在八旗权贵们的圈子里面悄悄流传。 对于盛京城外的下层旗丁披甲,特别是他们的包衣阿哈们来说,他们地位低下,消息闭塞,根本无从得知这些军机秘闻军机大事。 至于身在镇江堡城中的满鞑镶蓝旗显贵们,他们当然知道形势起了一些变化,大清兵在杨振及其麾下兵马的面前吃了不少亏。 他们当然也知道,就在英纳河以南,数十里外的一个河口处,已经有了金海镇修筑的堡城和驻军。 他们甚至也已经知道,洋河口大孤山外海的大鹿岛上也已经有了金海镇驻岛屯垦的军民。 但是,在复州城外并没有什么损失的镶蓝旗权贵们,依然处在一种早就赢麻了的心态之中,除了海防之外,他们根本不担心驻扎在英纳河以南的金海镇明军敢主动北上招惹他们。 因为,自从毛文龙被明人自己下手诛除之后,辽东半岛的东海岸这边,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所有这一切,让镇江堡城内的满鞑子镶蓝旗权贵们,包括刚刚才从盖州城领了黄台吉的旨意,刚刚成为统领整个辽东南所有大清驻军的定海大将军的济尔哈朗,也从来没想过,一直萎缩在英纳河以南,从不敢越雷池一步的那股明军,赶在太岁头上动土。 在他的心目当中,他能捏着鼻子容忍那股明军的存在,没有倒出空来派人南下,过河去剿灭那股明军,就已经算是他们的天大运气了,他们怎么可能蹬鼻子上脸主动越界进攻? 不管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总而言之,杨振命令祖克勇、安应昌、张臣、李禄他们率军过河破袭满鞑子庄屯的时候,英纳河以北、石咀子河两岸的满鞑子庄屯几乎毫无防备。 祖克勇等人亲率的兵马,以有备打无备,以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去打那些为满鞑垦荒屯田的包衣阿哈,简直有如牛刀杀鸡,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快有快的好处,快也有快的不足。 好处就是打了大洋河以南满鞑子的几个驻军营寨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不仅来不及派兵前去救援各处庄屯,而且也来不及派人到镇江堡去搬救兵。 至于不足么,那就是祖克勇他们几路人马出击的过程,主要是到处放火,大肆破坏,并没有带回来多少缴获。 因为根据杨振的命令,他们需要在镇江堡那边做出反应,派出大军南下之前就撤回英纳河以南各自的营地。 在这样的战术要求之下,一连串的破袭战行程,安排得太过于紧迫,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搜检缴获,更没有时间携带粮食、人口与牲畜等缴获快速行军,最后也只能是放一把火,烧掉一切。 于是,到最后,反倒是行动迟缓的忠义军各部,在收割了应该由他们负责焚毁的稻田之后,跟在各路人马后边捡了漏,得到了祖克勇所报告的那些缴获中的大多数。 杨振站在码头上,听完了祖克勇替安应昌求情所说的话语,略一思考,就将这场破袭战的过程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祖克勇替安应昌说了情之后,杨振一时默默无言,陷入了沉思当中,跟在一边的张臣与李禄二人见状,自然也不能干站着,当下也一起抱拳躬身,对杨振说道: 哔嘀阁 “此次北上出击,安都指所部有过,亦有功,不如令他们将功抵过,下不为例!” 面对张臣、李禄二人的求情之举,杨振从分心走神当中回转过来,下意识地摇头苦笑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安应昌说道: “也好,安都指,起来吧。既然祖总兵、张副将、李副将都在为你求情,那么这次就将功抵过了。今后你要严格约束忠义军,不得再违我军令,否则休怪我——白刃不相饶。” “卑职愿将功抵过,卑职谢都督开恩。” 安应昌自是立刻接了话,叩了首,然后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个时候,杨振接着说道:“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里,那么对于此战的功过赏罚,现在就一并做个分配安排吧。” 杨振这么说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众人,目光从祖克勇等人的脸上一个个扫过。 而祖克勇等人听了这个话后,立刻不约而同地,对着杨振躬身抱拳说道:“有请都督分配安排!” 眼见祖克勇等人这么说,包括刚刚被责令以功抵过的安应昌,也这么说,杨振先是笑了笑,随后说道: “这样吧,安应昌所部忠义军收割的那些稻子,既然辛辛苦苦地收割带回来了,那就仍归忠义军各部所有吧。 “至于带回的其他缴获,鞑子二鞑子首级归祖总兵马军各哨分领记功使用,驮马耕牛鞑子妇女,等战后奖励有功将士,至于鞑子二鞑子青壮及老弱生口么,将来由征东军带回,交给牢城营安置。如此分派,你们可有异议?” 面对杨振的这个安排,原本已经觉得自己这回恐怕什么也得不到了的安应昌,顿时一阵欣喜,是以听完了杨振最后的反问,他立刻一躬到地,说道: “都督所做的安排,大公至正至极,卑职岂敢有异议!” 安应昌话音一落,祖克勇、张臣与李禄三人也回过味儿来了,他们见安应昌如此,也立刻跟着躬身领了命,齐声说道: “都督所做的安排,大公至正至极,卑职岂敢有异议!” 事实上,杨振的这个安排,当然说不上什么真的大公至正。至少对张臣、李禄两路人马来说,就不太公允。 可是这次缴获回来的东西之中,没有什么东西是适合火枪团和掷弹兵团的。 比如新收的稻米,又得晾晒,又得去壳,张臣和李禄的部下哪里有那份闲心。 再比如鞑子二鞑子的首级,对张臣和李禄二人的部属来说,那玩意儿早就砍到手麻了。 而且他们都知道自己是杨振的铁杆嫡系,功劳全都记在杨振的心里,这个情分比占有多少满鞑子首级都更重要。 至于牛马牲口之类,张臣和李禄也看不上眼。 若是战马还好说,可是满鞑子包衣阿哈拿来垦荒的牲口都是驮马耕牛,并没什么战马供他们缴获。 这么一算,还就是俘虏带回来的那些鞑子二鞑子生口,对征东军多少有点用处,将来可以带回去,一股脑儿送进牢城营。 所以,他们两个虽然明知道自己吃了亏,可是面对杨振的安排,他二人自认没有二话。 于是到最后,祖克勇的东路马步军各哨人马,就成了这次刚刚结束的北上出击的最大获利者。 面对这个结果,祖克勇当然也不可能有二话。 眼见众人对这个安排都满意,杨振随即大声说道:“今天是你们北上出击凯旋大喜的日子,不要搞得像是谁犯了过失,本都督要惩治哪个的样子。走,都跟我回堡城里去,杀牛宰羊,犒赏有功将士!” 杨振这么一说,现场的气氛立刻为之一变,方才众人收起来的喜庆之气,突然重新释放了出来。 前来迎接杨振的诸将,一时满脸喜色,码头上扈从环卫的将士们,也立刻跟着欢呼雀跃起来。 当天晚上,正当杨振在庄河堡城内张灯结彩隆隆重重地为北上破袭敌后的将士们犒劳庆功的时候,远在庄河堡东北二百多里外的镇江堡城内,满鞑子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却被旗下庄田突遭袭击焚掠的消息气得暴跳如雷。 “混账!废物!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英纳河以南的明军,出动如此多的人马过河偷袭,事前岂会毫无一点预兆,岂会没有一点迹象?!你们布防的牛录都是瞎子吗?!” 济尔哈朗府邸前院的议事厅上,灯火通明,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大小官员。 济尔哈朗的大脑门与以往一样光亮,但是曾经时刻挂在圆胖脸上的和煦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横眉冷对气急败坏的一脸怒容。 “那些下面的奴才阿哈猪一样蠢,你们也跟猪一样蠢吗?!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明人声东击西的雕虫小技,你们都分辨识别不了了?” 济尔哈朗吐沫横飞地骂了一通,但是跪在地上的镶蓝旗下一干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们伏地垂首,鸦雀无声,只是沉默以对。 看见这些人的这个样子,济尔哈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气得用脚直踢跪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物,连着踹出去了好几脚,心头的火气方才稍稍缓解,最后冷冷说道: “哼,说到底,本王看你们,是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过多了过惯了!不仅忘掉了自己的本分,连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快丢光了!” “主子爷息怒!” “王爷息怒!” “大将军息怒!” 济尔哈朗的一顿暴怒狂骂,终于换来了在地上跪着的那些贝勒、固山、梅勒、甲喇们的一些回应。 然而,这些人回应的内容,却叫济尔哈朗再次感到一阵窝火。 但是,看着之前跪在自己脚下向自己禀报了遇袭详情的孤山子驻防甲喇章京硕尔辉,已经被踢得鼻青脸肿口鼻窜血了,济尔哈朗也只能冷哼一声,随即走回榻前,恨恨地坐了下去。 第七四六章 杀招 济尔哈朗前番跟着多尔衮的大军南下,担负的是佯攻复州城的辅助任务,没有碰上什么硬仗,而撤退的时候,他又率军走在前面,没有遭遇杨振的伏击,所以他的镶蓝旗人马并没有遭受什么严重的损失。 如此一来,面对金海镇兵马,济尔哈朗也就没有什么切肤之痛。 特别是当他在盖州城内领了黄台吉的旨意,取代多尔衮,成了统领镶蓝旗与两白旗兵马的定海大将军之后,济尔哈朗就颇有一些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样子,返回镇江堡后,满心只想着如何从海路迂回金海镇的后方,一举打垮金海镇。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他对金海东路人马在庄河堡一带的经营,就有点放松警惕了。 在他的设想之中,一旦朝人粮秣兵船如期抵达,一旦驻守镇江堡等地的镶蓝旗兵马主力从海上迂回到了金海镇的后方登陆,那么金海镇在庄河堡一带的经营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自己的盘中餐罢了。 至于济尔哈朗以下镶蓝旗内的其他大小章京们,更是没有谁把一直龟缩在庄河堡一带不敢越英纳河一步的金海东路人马放在眼里。 他们属实没有料到,驻守庄河堡的那股人马,竟然敢于主动北上向自己发动进攻。 也因此,济尔哈朗眼下的怒火,与其说是对驻防孤山子的甲喇章京硕尔辉疏于防范的火冒三丈,不如说是对自己被冒犯到的恼羞成怒。 “辅国将军务达海何在?” 却说济尔哈朗坐下之后,横眉冷对跪在地上的一众人等,很快恢复了冷静,并点了辅国将军务达海的名字。 “务达海在此!” 济尔哈朗话音刚落,一个跪在人群中的精壮敦实男子突然挺直了上身答了话。 此人年约四十上下,四方大脸八字胡,浓眉细目高颧骨,头戴黑色毛皮暖帽,正是济尔哈朗旗下满洲梅勒章京三等辅国将军务达海。 这个务达海也是鞑清宗室出身,乃是老奴奴儿哈赤的弟弟穆尔哈齐的儿子,他与眼前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正是堂兄弟的关系。 “明日一早,你领一个甲喇的马甲兵,亲自跟硕尔辉一起,往英纳河畔的东高丽城子山坐镇,洋河以南的各牛录庄屯,不管先前是哪家的,暂时皆由你收拢编管起来。” “嗻——” 务达海听了济尔哈朗的吩咐,立刻干脆利落地应诺了。 但是务达海说了一句嗻后,却依然有点疑惑地看着济尔哈朗,显然是想问什么问题,却迟疑着没有开口。 “你可是想问,本王叫你到了东高丽城子以后要不要南下报复,过了英纳河,去打那个明军的营垒?” 务达海的神色表现,当然被济尔哈朗看在了眼里,济尔哈朗也不等他张口询问,而是直接替他说了出来。 “王爷明鉴,务达海心中正是此问。自来只能我大清去打杀南蛮,哪容他南蛮前来滋扰我大清?英纳河以南那股南蛮,若只是筑垒坚守不出,那也罢了。 “可是如今,他们竟敢过河毁我庄田,那就绝不能善罢甘休,唯有出兵打杀了他们,方能消了我等心头之恨!” 或许是被毁的庄田里面,有务达海的田产,又或许是被掳走的包衣阿哈里有务达海门下的奴才,总之他说起驻扎庄河堡的明军时,神色阴鸷,语气凶狠。 “而且,两个甲喇的人马也管够了,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我与硕尔辉出兵南下,定叫英纳河以南的南蛮血流成河!” “糊涂!” 务达海刚刚信誓旦旦豪情满腔地说完了请战南下的话,却突见济尔哈朗声色俱厉地冲他暴喝了一声,随即劈头盖脸连珠炮似地咆哮了起来。 “那个英纳河以南的平山子,西高丽城子,还有黄骨岛堡旧址上新修的堡城,都有金海镇的兵马驻守营盘,你要去打哪个,你能打下哪个?!” 济尔哈朗这番话,登时令气势正盛的务达海神情为之一滞,瞬间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方才被务达海的话点燃起来的群情,也随之从压抑不住的躁动,再次转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济尔哈朗没有把话完全挑明,但是在场的镶蓝旗权贵们都知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那意思就是说,如果镶蓝旗的人马能够轻易地打破南边金海镇明军的城堡营盘,那么济尔哈朗早就派人去攻打了,又岂会轮到务达海现在跳出来逞能? 而济尔哈朗之所以隐忍不动,没有派人前去攻打,一开始固然是因为他没有把初来乍到的那点明军放在眼里。 但是到后来,当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以后,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充分的把握强攻硬取克服坚城将庄河堡拿下了。 因为现如今济尔哈朗的大军之中,并没有足够数量的重炮火器。 眼下镶蓝旗下的螨鞑牛录、蒙鞑牛录虽然不少,但是其中并没有能使重炮的乌镇超哈牛录。 至于镶蓝旗旗下的各个汉军队伍,原来当然是有不少乌镇超哈牛录的,比如之前由辅国公屯齐率领的镶蓝旗下旧汉军人马佟图赖部,就装备有不少重炮火器。 2kxiaoshuo.com 再比如,年初被编入到镶蓝旗下的智顺王尚可喜部天助兵各牛录,也装备有不少火炮火器。 然而,这么两支旧汉军和新汉军人马命运多舛,鞑子辅国公屯齐率领的佟图赖部旧汉军乌镇超哈各牛录,在崇祯十二年冬月的旅顺口之战中全军覆没。 屯齐和佟图赖被杨振押往京师处死,他们赖以镇守旅顺口的大批火炮火器和弹药粮草,落到了杨振及其部下的手中。 经此一事之后,镶蓝旗汉军重炮队伍的实力为之元气大伤,重炮火器几乎损失殆尽。而这一点,也正是黄台吉决定将尚可喜的天助兵各部编入镶蓝旗汉军的主要原因。 只是尚可喜的天助兵归顺鞑清的时间稍稍晚了一点,是以他们军中的火炮火器等物,多是当年从东江镇叛逃时随船自带的军械。 类似天佑助威大将军这种对螨清八旗来说极其贵重的重炮,尚可喜麾下各部新汉军并没有分得多少。 而且,他们本就为数不多的重型火器,也已经在三月里杨振接连发起的连云岛、熊岳城突袭战中,丢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三月里的那场战事一结束,他们未经补充就又奉旨调往鸭绿江沿岸,择地建立船厂去了。 这之后,不管是满鞑子伪帝黄台吉,还是镶蓝旗旗主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都把尚可喜麾下的镶蓝旗汉军当成了鞑子水师的唯一希望,已不再把当成乌镇超哈重炮队伍使用了。 如此一来,除了镇江堡、九连城等地留守的重炮之外,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下满蒙汉牛录里面都已经没有什么重炮可用了。 对于这个局面,身为镶蓝旗旗主的济尔哈朗,不仅心中有数,而且他的心中也很着急。 金海东路水师营船队之前北上袭击李朝平安道海岸的行动,自然不可能瞒得住济尔哈朗的眼线。 而这场劫掠袭击行动,也理所当然地为济尔哈朗敲响了警钟,使得他非常担心鸭绿江沿线镇江堡等地的安全。 自他重回镇江堡坐镇之后,他就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黄台吉请求往鸭绿江沿线调拨重炮了。 然而济尔哈朗的请求并没有什么用,黄台吉向他许诺,会给他调拨重炮,但他并没有得到来自盛京城的重炮补充。 不是黄台吉不想给他,而是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黄台吉的手里根本匀不出多余的重炮给他了。 自从去年以来,大清兵在杨振的手下吃了好几次败仗,除了兵马伤亡巨大之外,原本攒下的重型火炮,也是越打越少。 前有卧牛沟伏击战,两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丢掉了两白旗汉军几乎全部重型火炮。 后有观马山伏击战,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巴彦部和隶属正红旗汉军的恭顺王孔有德部,又丢掉了多尔衮多方筹措调集来的全部重炮。 经此数战之后,大清国内原本日益宽裕的重炮数量急转直下,开始显得捉襟见肘,开始不敷使用了。 两白旗,正红旗,正蓝旗,镶蓝旗,也全都向黄台吉上书请求调拨补充重炮,可是黄台吉往哪里搞出那么多重炮来呢。 盛京炮厂固然有铸造重炮的技术和经验,也可以征调人力,扩大铸造的规模,可是没有上好的、充足的铁料与铜料,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从八月中旬开始,恭顺王孔有德,好容易求得了黄台吉的谅解与旨意,带着手下人马奔走在满鞑大清国的控制区域内,到处搜罗征集可以用于铸造重炮的铜铁资源。 比如各地寺庙宫观的什么铜钟铁像,再比如各个关隘城防装备的老旧的小型铜炮铁炮,全都在铸炮厂的征集搜罗之列。 孔有德建议黄台吉这么做了以后,铸炮厂所需的铜铁资源倒是征集到了一些,可是孔有德及其背后的黄台吉,却也给自己招来了不少的怨恨。 因为满鞑大清国内,不管是八旗满洲部众,还是八旗蒙古部众,他们都是礼佛的,而孔有德铸炮厂所需要的铜料,却多数都是从各地寺庙征集而来。 然而即便如此,重炮的铸造也仍然是一个极其艰难、极其耗时的过程,而且数量与质量也很难同时得到保证。 先前铸造出来的数量有限的重炮,也已经优先补充给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正蓝旗、正红旗和两白旗。 至于地位相对较低下的镶蓝旗汉军,既然已被黄台吉视作是大清将来的水师队伍了,他们眼下自然不可能优先得到重炮。 如此一来,面对这种缺少重炮的情况,济尔哈朗就是想打庄河堡,也只能采取重兵围困然后招降的法子。 如果想采取强攻硬取的办法,那他就将付出巨大的伤亡。 多尔衮指挥恭顺王孔有德所部、正蓝旗汉军李巴彦所部重炮队伍强攻西屏山的时候,济尔哈朗并不在场,但是事后他却听说了强攻的结果。 类似那样惨痛的伤亡,可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承受的,而且他也不愿意自己旗下的人马承受那样的伤亡代价。 第七四七章 方案 若是在老奴奴儿哈赤统治的时期,他们这些女真鞑子打仗,并不依赖火炮,除了拿命去搏,攻克城池的成功也主要靠招降和内应。 但是到了黄台吉时期,通过大量招纳明军降将叛将,一方面让他们拥有了大量火炮火器,大大提高了攻克坚城的能力,另一方面却也养成了依赖火炮火器的作战习惯。 尤其是在面对拥有完备工事的城堡营垒之时,如果大批重炮助战,他们已经不愿再拿人命去填了。 眼下的济尔哈朗就是这样,他的镶蓝旗继承自他的兄长阿敏,到他手上以后这些年,实力虽有所增长,但是在螨清八旗之中仍是实力较弱的一个。 他可不想让本旗子弟在没有大批重炮助战的情况下去强攻坚城,白白死在金海镇明军犀利的守城火器之下。 对他来说,这样搏命的打法,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采取,而现在,他已经有了完美的取胜之道,自然不可能派自己人去强攻坚城。 “哼,打仗要动脑子,你务达海也是宗室出身,论辈分,与本王同辈,何以如今只是区区一个三等辅国将军?就是因为意气用事,只懂一味用强,一味蛮干,不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济尔哈朗用一根手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若有所思又意味深长地点拨着自己的堂弟务达海。 济尔哈朗是老奴奴儿哈赤二弟舒尔哈齐的儿子,而务达海则是老奴奴儿哈赤三弟穆尔哈齐的儿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济尔哈朗自然不能把务达海当成动辄可以打骂打杀的奴才看,但是要说俩人之间有多么亲密,那也是不可能的。 也因此,济尔哈朗说完了这些话,看着满脸尴尬羞惭无地自容的务达海,接着说道: “你和硕尔辉没有什么重炮,如何攻得下南蛮的城堡?你们南下到东高丽城子之后,若有战机,自当抓住,但不可强攻南蛮坚城。 “你们可以摆出一副包围那个黄骨岛堡的架势,只要能把南蛮在附近海上,或者后方的人马调动到前方来,本王就算你大功一件!” 济尔哈朗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务达海自是心服口服,赶紧领低头了命令。 “嗻!王爷教训得是,务达海明白了。” 安排好了南下收拢残局的人选和战术之后,济尔哈朗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一度被怒火冲乱的思路也渐渐恢复了清晰,当天晚上他又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 其一,命令敬谨贝勒尼堪马上派人到朝人那边去,催促朝人加快转运粮草的速度,限期于九月十八送到,逾期论死。 其二,命令固山额真艾席礼从镶蓝旗驻防的附近各堡城如岫岩堡、汤站堡、九连城、凤凰城等处征集为数不多的用于守城的重炮集中使用。 其三,命令智顺王尚可喜遴选一批镶蓝旗汉军炮手待命,到时候让他们跟船南下充任炮手。 其四,则是派了人马于次日过江,叫几个实心效力于螨清的朝奸领着,到朝人平安道沿海各城传令,一旦朝人兵船到来,必须立刻向镇江堡报告,迟误者论罪。 其五,派了镶蓝旗佐理旗务大臣宗室出身的辅国公篇古,于次日带着亲笔信,赶往盖州城,一边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多尔衮,一边请多尔衮尽快出兵南下,再去作势攻打复州城。 这么一系列命令下达之后,济尔哈朗的心态多少平衡了一些。 同时他这么做,也相当于是开始了南下迂回作战的总动员,接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朝人兵马粮草和大批战船的到来了。 终于,大明崇祯十三年九月十六日午后,也即伪清崇德五年九月十六日午后,济尔哈朗在镇江堡城内翘首企盼望眼欲穿的朝人兵马,押送着大批粮车,抵达了鸭绿江东岸朝人的义州城。 这个义州城,并非后世安东对面的所谓新义州,而是与九连城隔江相望的朝人原义州城——平安道义州府的治所。 后来因为九连城南的镇江堡成了鸭绿江以西的军事重地,朝人才又在镇江堡城的对面兴建了所谓的新义州。 但是两地之间,实际上相距并不太远。 只不过在崇祯十三年九月的时候,新义州尚未兴建,满鞑子管理朝人藩属事务的衙门仍旧设在九连城,而朝人与之对接的衙署,也仍旧设在原来的义州府治。 却说朝人粮草抵达的消息送到了镇江堡城以后,济尔哈朗闻报大喜,立刻派了几个精锐的巴牙喇牛录出城往北,前往迎接接管朝人粮队。 同时,有点兴奋的济尔哈朗,也再次派出了一队哨探过江,叫他们沿着鸭绿江东的平安道沿海,打探朝人船队的消息,寻找朝人兵船的影子。 yawenku.com 当然,济尔哈朗派出的哨探队伍是注定带不回什么好消息的。 至少在崇祯十三年九月十六日这天,他们不可能在平安道南部沿海寻找到林庆业水军船队的踪迹。 因为林庆业的水军船队根本没有按照正常的路线,沿着黄海道和平安道的海岸航行。 在俞亮泰的船队和袁进船队的引领或者说护送下,林庆业的水军船队从江华岛启航之后,大胆横穿黑水洋,直奔石城岛方向而来。 同样是九月十六日的午后时分,几乎就在满鞑子郑亲王济尔哈朗收到朝人兵马押送粮草抵达这个喜讯的同时,身在庄河堡城的杨振,也收到了俞亮泰、袁进带着一支庞大的船队,回到了石城岛海域的喜讯。 杨振闻讯大喜,立刻带着身边将领数人出了城,赶到海边码头登上严省三营里的战船,赶往石城岛迎接去了。 最近连着几天,石城岛所在海域都是天气阴沉,海风呼叫,但是十六日这天下午却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而温暖,海风温柔而和煦。 杨振乘船抵达石城岛北嘴子外海的时候,港内港外桅杆如林,乌压压一片,全都是大大小小起起伏伏的战船。 杨振所乘坐的二百料战巡船桅杆上,挂有杨振的征东将军认旗,是以他的战船一出现,北嘴子港外港内的战船立刻欢呼着让开了一条水道,让他直入港内。 杨振乘船来到码头边上的时候,码头上早就站满了迎接的人群。 这个场面不像是杨振前来迎接返航的船队,倒像是整个船队前来迎接他了。 他一下船,远远地就看见袁进、俞亮泰以及曾经见过的那个独步和尚领着一个身材高大气势不凡的黑甲将军朝他快步走来。 杨振不用多想就知道,那人必是林庆业无疑了。 “啊呀呀呀!林将军,林将军,你是杨某人的贵客,是我金海镇的贵宾,是我们大明军队在李朝最可信赖的朋友之一,你我今日初见,岂可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还搁着几步远的距离,袁进与俞亮泰两个即率先单膝跪地,向杨振行了礼,报告了返航的情况。 临到他们俩正要介绍林庆业的情况时,杨振一早瞥见旁边的林庆业不知何时已经从单膝跪地改成了双膝跪地,也不再等袁进他们的介绍,当即快步上前双手将林庆业扶住,硬生生将他扶起。 对杨振来说,这个林庆业在历史上的作为值得他尊敬,而其在历史上的遭遇也令他惋惜。 现如今,这个人站到了杨振的一边,又对杨振接下来的安排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表现出自己的敬意,然后笼络住他才行。 杨振对待林庆业的这种超常的热情与礼遇,当然立刻就起了作用。 本来还对前来面见杨振有一些忐忑与不安,不知道杨振究竟是哪样人的林庆业,一听杨振说的话,一见杨振的面儿,立刻心底就踏实了。 林庆业已经五六十岁了,算得上是鸭绿江东李朝的宿将老将了。 好几年前,他见过前东江镇总兵沈世魁,再往后,他也见过丙子胡乱时奉旨出兵救援李朝的登莱总兵陈洪范,然而,这两个人给他留下的印象都很差。 沈世魁张狂至极,根本不把李朝君臣放在眼里,面对前来拜会的林庆业,根本不懂什么叫以礼相待。 而陈洪范虽然比较好说话一点,可是此人优柔寡断,胆小至极,根本不敢上岸跟满鞑一战,最后一战没打,全军撤回了登莱。 在原本的历史上,当林庆业听说大明派了洪承畴率领大军出关,坐镇宁远督师平辽的消息之后,他很快就派了独步和尚前去联络洪承畴,相约充当明军的内应,表示愿意从后方突袭满鞑腹地,配合大明军队征讨螨清。 可惜的是,小心谨慎的洪承畴,同样拒绝了他的提议。 到最后,等到洪承畴投降了螨清之后,想起了这个事情,便向螨清揭发检举了林庆业的行为。 于是林庆业忠于明朝的行为,最终却落了一个被逮捕处死的结局。 当然了,这一世,这样的事情是注定不会发生了。 因为杨振的江华岛之行,让林庆业知道了杨振,并且知道了大明朝在前东江旧地设立了金海镇的作为。 如今年有了近在咫尺的金海镇,林庆业自然不会再派人渡海绕远道,前去宁远城寻找洪承畴联络充当内应、密谋起兵反清的事情了。 他把目光锁定在了杨振的身上。 而这,也正是他前番派出自己的亲信幕僚独步和尚渡海前往金海镇拜会杨振的原因。 独步和尚从旅顺口返回之后,向林庆业讲述了往返的经历,讲述了金海镇的情况以及杨振的为人与计划。 对此,林庆业感到非常振奋,见了袁进、俞亮泰两人之后,便如约领着船队,往石城岛来了。 然而,振奋归振奋,约定归约定,说到底,他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杨振。与素未谋面的人密谋应对如此大事,他的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纠结。 但是到了此时,眼见大明征东将军金海伯杨振如此年轻有为英武雄壮,对自己又是如此热情礼遇爽快磊落,他心中的那点忐忑纠结也就瞬间消散了。 当下,林庆业在杨振的搀扶之下,顺势起了身,随即躬身抱拳,对着杨振沉声说道:“大明朝鲜国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见过大明征东将军左军都督府杨都督!” 第七四八章 桨手 林庆业使用流利的辽东官话说出来的问候语,乍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复杂的内容,但是细思一下,杨振就发现了其中饱含的深意。 眼下的李朝,早已是螨清的附属国了,可是在林庆业的言辞之中,却仍旧使用大明朝鲜国这个称号。 意思是说,他是大明朝鲜国南三道的水军统御使,而不是鞑清朝鲜国的南三道水军统御使。 这段话既亮明了他对李朝归属的态度,也同时向杨振表明了自己坚决站在大明金海镇一边的立场。 想到这些,杨振眼前这位身材魁梧、声若洪钟,国字脸,络腮胡的李朝水军大将,更是好感倍增,当下哈哈一笑,对他说道: “林将军不必多礼。杨某久闻林将军之大名,亦素知林将军之忠义,今日将军率兵船抵达石城岛,于杨某而言,有如大旱之遇甘霖,幸甚幸甚!” “都督客气了!林某人年近耳顺,时日无多。于林某人而言,有生之年,能够效力于都督帐下,驱逐鞑虏,规复辽东,得偿平生志愿,才是幸甚幸甚!” 面对杨振的热情赞扬,时年五十八岁已经两鬓斑白的林庆业,倒是十分难得地保持了清醒,不住地谦让着。 杨振见他如此,当下也不再客气,哈哈一笑,随即转身,将仍然单膝跪在地上的袁进与俞亮泰二人一一扶了起来,与二人分别行了抱见礼。 杨振与他们简单问候了几句,得知他们此行前往瀛洲岛输送移民的海上行程一切顺利,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随后杨振转身,拉上了林庆业,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路说说笑笑地,往岛内石城山下的营盘处行去。 石城岛上的情况,早已今非昔比了,由于有了大批的驻军,有了大批的岛民,岛上繁华一日胜似一日,农田随处可见,村屯渐成街市,成片成片的军营布局合理,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荒岛鬼岛的样子了。 当众将簇拥着杨振和林庆业,来到石城山下大营盘的时候,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傍晚时分,而带领南路水师营临时驻泊石城岛的仇震海,早已叫人在杨振的下榻处,为袁进、俞亮泰、林庆业备下了接风洗尘的酒席。 众人到来,先分主次落座,随即点燃室内灯火,一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边商谈接下来的计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外面的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杨振放下碗筷,抹了抹嘴吧,然后扫视了一圈众人,开口说道: “诸位,今日林将军带领其水军船队已然如约而至,那么咱们将计就计瞒天过海破袭镇江堡的计划,便可以着手实施了!” “瞒天过海?” “破袭镇江堡?” “敢问都督——” 杨振放下碗筷突然抛出来的话题,如同一块巨石扔到了平静的池塘里,顿时掀起了一阵躁动。 袁进、俞亮泰、仇震海以及跟随杨振来到石城岛的张臣、严省三两个人,一齐停下了筷子,放下了杯杯碗碗,或惊讶或疑惑或茫然地看着杨振。 唯有林庆业以及陪同林庆业一起出席了饮宴的独步和尚,没有任何的惊疑,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振,似在等待杨振的下文。 显然,林庆业和独步和尚已经提前得知了杨振意图奇袭镇江堡的计划。 这些人的表现,全都落在了杨振的眼里,而杨振也从众人的反应当中得到了他所希望得到的结论。 “呵呵,你们几个不必惊讶,本都督之所以没有事先告诉你们,完全是因为这个计划极其冒险,也极其不成熟,此前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应否继续实行,能否得以实行。” 杨振说的话,当然是大实话,只不过他说出来的这些,并非全部。 因为这个计划能否实行,完全取决于林庆业是否会率领朝人的兵船顺利抵达。 如果独步和尚回去以后,林庆业不肯冒这样的风险,不肯配合,那么杨振的这个计划,自然想都不必想了。 而如果林庆业不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不是一个决心已定绝不动摇的人,那么杨振的这个计划同样得马上叫停。 好在袁进、俞亮泰两个人乍闻杨振所言时表现出来的惊讶茫然神色,证实了杨振的推断。 林庆业不仅来了,而且对于执行杨振的计划显然决心已定未曾动摇。 如果他一路上犹豫不决,那么他一定会向袁进和俞亮泰二人询问奇袭镇江堡的事情。 而一旦林庆业开口问了这样的话题,那么以袁进和俞亮泰二人的头脑,恐怕立刻就能想到杨振对林庆业所领水军的用法。 yawenku.com 如此一来,等到他们返航回来的时候,杨振再谈起这个事情,他们二人就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了。 还好,眼前场景,皆在杨振的预期之中。 “其实我的计划并不复杂,你们中有的人曾经跟着我在盖州城、复州城干过,只是这一次比起以往,却要凶险得多了。” 杨振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从众人脸上转过,最后落在了坐在自己旁边的林庆业脸上。 而在场的众人之中,的确有人跟着杨振假扮成满鞑子的模样奇袭过盖州城,当下听得恍然大悟。 剩下的没跟杨振干过这种冒险“勾当”的将领,久在杨振麾下,自然也都听说那些传奇故事,此时也都明白了过来。 ——敢情眼前这个杨都督又要搞乔装打扮暗度陈仓的阴谋诡计了,只不过这一回不再是叫金海镇的明军假扮成满鞑子摸城为了,而是叫林庆业带领的朝人水军假扮成他们自己! 众人一时想明白了这一点,马上就把目光都转向了林庆业的脸上,一时间林庆业成了众人的焦点。 至于林庆业自己,看见众人反应,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下站了起来,离开座位,先是对着杨振抱拳躬身,然后对着众人同样躬身作揖一番,最后说道: “此计虽然凶险,但是一旦成功,镇江堡即可易手,而镇江堡一经易手,鄙国即有望一举脱离清虏钳制,重新归正天朝。所以此去,虽然凶险至极,但在下决心已定,甘愿赴死地,虽死亦无憾。” 林庆业在迎回了独步和尚,得知了杨振的谋划以及自己将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之后,自然反反复复思量过其中的利害关系。 自己领兵充当内应,深入险地,一旦行动失败,或者一个行差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可是男子汉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应为鬼雄,放着这样一个有可能创下丰功伟绩,有可能一雪国仇家恨的机会不抓住,那也不是他林庆业的脾气。 因为杨振告知他的计划,总体来看,还是很完备的。 按照杨振和林庆业两个人的共同推断,满鞑子大肆征调李朝的兵船,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从镇江堡运送满鞑子的军队,从海上迂回到金海镇的大后方登陆发起攻击。 有了这个一致的判断之后,林庆业自己的想法是,从镇江堡接上鞑子军队入海,然后联络金海镇的水师,就在海上将企图走海路发起攻击的鞑子军队解决掉。 但是杨振叫独步和尚带给林庆业的想法,却是要利用林庆业的船队能从鸭绿江口通过,直抵镇江堡外的机会,直接夺占镇江堡城。 与林庆业主动提出的想法比起来,杨振的打法更加凶险,但是成功之后的收益也更大。 独步和尚海上往返的结果是,林庆业最后接受了杨振这种更加凶险而收益也更大的打法。 在他看来,满鞑子麾下虽然没有水师营,没有行走海上的战船,但是他们八旗下面的汉军队伍里可有不少是前东江镇的旧部。 比如镶蓝旗汉军尚可喜部的人马,那些人只是没有战船而已,若是他们有了战船,立刻就能成为一支如狼似虎的水师。 若是按照自己的打法,把登船的鞑子军队从镇江堡运到海上解决,一旦接上船的是尚可喜的人马,那么到时候鹿死谁手就不一定了。 就算上船的鞑子军队不是尚可喜的人马,可万一鞑子军队不信任自己,登船之后接管了船队,那么到时候此战结局也仍在未定之天。 所以,林庆业想来想去,反复权衡,最后还是觉得杨振的打法,成功率更高一点,成功后的收益也要大得多。 毕竟镇江堡距离鸭绿江口很近,控江临海,进退自如,它的地理位置和战略位置,远比在海上歼灭几千鞑子军队重要多了。 却说林庆业突然站起来对着大家抱拳躬身斩钉截铁一般说出了那番话,在场的众人,包括杨振在内无不耸然动容,当下诸将一起离座,向他抱拳躬身还礼。 与此同时,杨振说道:“林将军之高风亮节,令人感佩!此事若成,将军之功必上达天听,永载史册,异日,杨某对将军也必有厚报!” 杨振这么一说,众人跟着赞叹,而林庆业也连连作揖谦让辞谢。 一时间,这件最严肃的事情揭过,在场的诸将也都大体上知道了杨振这一次的基本打法和路数。 复州城那边的坚守待援也好,吕品奇那边的水师营突袭敌后也好,甚至祖克勇这边的庄河堡防御也好,全都是障眼法。 真正的大杀招只有一个,那就是林庆业这个充当内应的船队。 而这个大杀招的真正目标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控江临海屏障满鞑后路的镇江堡城。 第七四九章 炮台 杨振之前说过他不会像毛文龙那样奇袭镇江堡,但是到最后,其实与毛文龙奇袭镇江堡的打法,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比起毛文龙当年靠内应奇袭镇江堡的壮举来说,这一次显然更加凶险无比。 一旦林庆业被人识破,那下场简直无法可想。 “都督,林将军既然已经抵达咱们这里,那么可以料想平安兵使柳林押送的粮草,差不多也应到了鸭绿江畔。” 早前劝谏杨振不要冒险的仇震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再发表点意见,提醒一下自己这个胆大包天的侄女婿,于是斟酌着用语小心翼翼地说道: “此时满鞑子出兵在即,镇江堡城一带,怕是正有大军云集,这个时候咱们出兵夺占镇江堡——,虽有成功的机会,但是不是过于凶险了一些? “须知镇江堡的满鞑子已经知道了金海东路水师营之前的行动,知道石城岛上、大鹿岛上已经有了咱们的水师,林将军虽是朝人水师,可即便如此,满鞑子怕也不会轻易放行? 2k小说 “再加上,林将军水师里面人多嘴杂——林将军见谅,万一有一两个心怀叵测之人出首,或者被满鞑子看破了用心,那可就——” 仇震海最后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他戛然而止并没说出来的话,内容是什么,众人不用想也知道。 “仇副将所言不能说没有道理,这些事当然不可不防。今日大家聚集于此,就是为了认真商榷,尽最大可能堵住漏洞,好确保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仇震海点出来的隐忧,杨振当然心里也有数。 不管是从他后世了解到的情况看,还是这一世与满鞑子作战打交道的情况看,满鞑子那几个王爷,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他们个顶个狡诈凶狠非同一般,自己要想利用林庆业的朝人身份轻轻松松骗过他们,那简直想都不要想。 济尔哈朗固然要用林庆业的兵船运兵,但是却并不意味着他一定就信任林庆业,更不意味着他一定要使用林庆业。 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下面有尚可喜的人马,尚可喜的人可是有不少水师出身的啊。 一旦济尔哈朗或者其他满鞑子权贵看出了一丁点的蛛丝马迹,认为林庆业不是那么可靠,让尚可喜取代了他,那么杨振的这个计划可就见光死了。 一念及此,杨振把目光转向袁进和俞亮泰,问道:“你们这次返航,走的是什么路线,可曾沿海岸而行,从东江岛附近经过?” 听见了杨振的询问,袁进和俞亮泰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显然也清楚杨振这个问题背后的意思,知道杨振在问什么。 于是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袁进说道:“未曾。这次返航途中,卑职等率领船队在江华湾会合了林将军的船队以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避免引起朝人海岸不必要的惊慌,也为了缩短行程,咱们过了白翎岛以后,就直渡汪洋,直奔石城岛方向来了!未曾经过东江岛一带!” “很好,既如此,我们就暂时不必用担心林将军的身份是不是已暴露的问题了。” 听完袁进的回答,杨振多少放心一点,当即排除了林庆业的身份已经提前暴露的可能。 毕竟满鞑子也不是傻子,如果林庆业的船队已经跟着袁进和俞亮泰的船队沿着朝人的海岸行驶,然后中途消失不见了一阵子,他就不可能再取得满鞑子的信任了。 “可是,都督,您这么一说,卑职倒是想起,东江岛和云从岛上咱们东路的屯田屯户,必须尽快撤离,如果被满鞑子发现了,将来恐怕也会给林将军增加麻烦!” 此时的俞亮泰显然也认识到了当初收复东江岛云从岛的做法有点冒失了,趁此机会连忙往回找补。 “是啊都督,东江岛、云从岛的位置距离平安道海岸太近了,满鞑子虽然没有兵船,无法上岛查勘,可是我们不能不防着点定州、安州等地的朝人。好在那两岛上的屯户不多,说撤也快!” 俞亮泰的话说完,同样了解到了北边沿海地形的袁进,也马上跟着发言,请杨振下令撤离东江岛云从岛上的屯户。 杨振见他们如此,与仇震海、严省三相视而笑,随即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呵呵,此事若是等到你们回来的时候再处理,那可就晚了。你们放心,东江岛、云从岛上的屯户,已于两日之前全数撤至大鹿岛上暂时安顿。” “哦?还是都督英明!” 俞亮泰和袁进听见杨振这么说,两个人也登时松了口气,立刻拍起了杨振的马屁。 “哈哈,这是仇副将和严游击的提议,只能说是你们几个英雄所见略同。” 这些天来,杨振麾下的几路人马谁也没有闲着,陆上人马过河出击,焚掠了大批鞑子庄田,海上兵船则游弋于洋河口、英纳河口,牵制了鞑子沿海岸布置的兵马。 等到祖克勇等人采取速战速决速进速退的策略撤回到了英纳河以南的庄河堡一线驻地防御之后,仇震海与严省三的船队自然也就撤离了洋河口和英纳河口。 与祖克勇等部人马撤回后继续大修工事不同,仇震海与严省三的船队则去了一趟东江岛和云从岛,将已经做好撤离准备的岛民屯户运送到了大鹿岛安置。 相对而言,等到战事一起,大鹿岛不一定就更加安全,但是大鹿岛毕竟不在林庆业前往鸭绿江口的必经之路上。 把东江岛等地的岛民屯户转移到这里暂安,也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时杨振布置此事的时候,仇震海与严省三从接下来战事发展的角度考虑,只是担心那些岛屿将来有什么闪失,担心那些好不容易移民过来的屯户损失逃散。 现如今他们把眼前的布置与当时的安排连在一起考虑,一下子就明白了,利用林庆业的朝人兵船奇袭镇江堡的谋划,恐怕已经在杨振的心中盘算了许久了。 如此一来,仇震海与严省三两个也就不再考虑要不要奇袭镇江堡了,他们的思路开始往如何奇袭镇江堡上转弯。 包括袁进、俞亮泰等人,也开始一心往这个方向琢磨,接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填补所有可能出现的纰漏。 “都督,我们的其他船队呢?到时候林将军的船队一旦顺利进了鸭绿江口,我们其他的船队应当怎么做?” “都督,除了船队,咱们其他的兵马做什么呢?到时候一旦奇袭镇江堡的行动发起,战斗打响,咱们的火枪团、掷弹兵团、炮兵团,还有庄河团营的其他人马该怎么全力配合?” “都督,我们突袭镇江堡的行动一旦发起,满鞑子必然到处搬救兵,到时候我们一旦夺下镇江堡,也必将面临满鞑子各路人马的竭力反扑,如何应对,现在就得未雨绸缪!” 一时之间,袁进、张臣、仇震海等人纷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一边提醒着杨振留意,一边也等待着杨振与众人通盘考虑。 就这样,当天夜里,杨振与诸将在石城岛上的军营里畅谈良久,把奇袭镇江堡的一系列安排部署,一一敲定了下来。 林庆业接管李朝南三道水军的时间并不长,为了避免林庆业的队伍里面有人不可靠,杨振叫他在其水军之中自行遴选出最可靠的队伍留用,其他水军队伍暂留在石城岛上。 相应的是,为了补足林庆业麾下的朝人兵马,杨振下令抽调安应昌的忠义军人马加入其中。 一方面,安应昌麾下的忠义军各部都是货真价实的朝人兵马出身,不用担心他们在跟满鞑子接触的时候穿帮露馅。 另一方面,安应昌麾下的忠义军各部加入杨振这边的时间不短了,而且刚刚抢了满鞑子在英纳河以北的庄屯,刚刚跟满鞑子的包衣阿哈们打过了仗,也不必怀疑他们对金海镇的忠诚。 与此同时,针对袁进、张臣、仇震海等人提出的其他问题,杨振最后也都定下了解决问题的方案。 其一,命令袁进和俞亮泰的船队在石城岛休整一日,尔后拣选状况良好的战船与水手备用,到时与杨振统率的精干队伍一起行动。 其二,命令仇震海与严省三的船队次日即北上大鹿岛停靠,只等镇江堡那边的战事一起,即攻击洋河口的大孤山炮台。 其三,命令祖克勇、李禄安排人马接管西高丽城子山营寨,同时多派斥候绕道北上哨探敌情,只等镇江堡那边战事一起,便越过英纳河往北进攻,寻找打援歼敌的机会。 除此之外,杨振也没有忘了派人叫严省三拣选妥当人乘船南下大连湾,去传令给附近南关岭的刘万忠,叫他们尽快点起人马跟着早就移驻金州城内的张得贵等人一起,大张旗鼓地启程北上复州城。 杨振与众人在石城岛上定下的这个方案,当天晚上就布置了下去。 包括海岸上的庄河堡内诸将,也在九月十七日的清晨接到了命令,立刻行动了起来。 第七五零章 后日 杨振的这些布置,其实只有一个思路,那就是先下手为强,不能等着济尔哈朗出招了之后自己才见招拆招,而是要赶在济尔哈朗出招之前,在其当发而未发之际,直接给他来个黑虎掏心。 在杨振看来,如果济尔哈朗处心积虑地征调朝人粮草兵马与战船,做着走海路迂回攻击金海镇大后方的打算,那么他恐怕就料不到金海镇的兵马会如此大胆,竟然同样在做着走海路夺占镇江堡的打算。 这也符合杨振一贯的攻敌不备,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战法。 且说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七日中午,天气阴沉,没有阳光,也没有风,石城岛一带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海雾之中。 或许是因为杨振各部人马都知道此行事关重大至关重要,各部人马的行动都非常高效快速。 从命令下达,到拣选出出来的船只和人员集结到位,只花了几个时辰而已。 包括此次跟随林庆业船队北上的安应昌所部忠义军各个指挥,以及跟随杨振一起行动的火枪团和杨珅、刘仲锦亲自指挥的炮兵团,到了午时正的时候,也都顺利登船完毕。 2k小说 其实,让不让杨珅和刘仲锦指挥的炮兵团参加此次突袭镇江堡的行动,杨振也是经过了反复的权衡。 杨振原先的考虑是,派出祖克勇他们过河袭击满鞑子屯垦的庄田之后,附近的岫岩堡、汤站堡、镇江堡等地的满鞑子很可能会闻风而来,向庄河堡发起进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杨振这次带来的炮兵团可就派上用场了,把他们放到庄河堡以及庄河堡前方的西高丽城子和平山子营寨,一定能发挥巨大的歼敌作用。 等到自己依托庄河堡附近的工事,消耗掉满鞑子的有生力量之后,再起兵走海路进攻镇江堡,到那时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但是杨振的这个想法落空了,袭击满鞑子屯田的行动虽然非常成功,但是却并没有引来满鞑子的大军南下。 随后的几天内,杨振只是接到敖日金派人送回的消息,说英纳河北岸东高丽城子附近新增了一支满鞑子的兵马,大约只有千余人。 而这千余人的满鞑子镶蓝旗马甲兵到来以后,除了抵近哨探的次数有所增加之外,并没有显露出集结南下的迹象。 这样一来,杨振也就没必要把炮兵团放在庄河堡这里等待鞑子大举进攻了。 就这样,杨振留下了李禄的掷弹兵团参与英纳河庄河堡一线的防御,而把进攻利器炮兵团带上了奇袭镇江堡的旅程。 而随着杨珅、刘仲锦所率炮兵团的加入,袁进、俞亮泰和林庆业的船队也立刻就变成了一支火力空前强大的炮船队。 新编重炮营的四十门重型红夷大炮,被分散装载到了二百料、一百料大船以及林庆业船队的五艘大龟船上面。 而每一条加装了重型红夷大炮的大船,也都随即变成了一条火力强大的大炮船。 当然了,为了避免被进入船舱的鞑子发现,装载到林庆业船队里的五门重型红夷大炮,只能暂时搁置在阴暗的底舱里,掩盖在一堆腥臭扑鼻的臭鱼干烂虾干的下面。 至于另外四个哨的冲天炮营,一共一百二十门冲天炮,到得此时,也被分散到了一条条平底沙船和较小的船上,同时也将这些船只变成了一条条中小型的炮船。 有了这支火力空前的炮船队,杨振突然觉得底气十足,就算林庆业被人识破了充当内应的真相,随后跟进的主力炮船队,也有机会打下镇江堡了。 至于张臣的火枪团,更是杨振每次行动都很倚重的队伍,这一次自然也要跟着前往。 不过,这一次杨振将他们分作了两部,张臣与李守忠带一个营头,扮作朝人水军底舱的桨手,跟着杨振分散到林庆业的船队里去。 而张国淦则统带其余的两个营头主力,跟随袁进和俞亮泰的主力船队行动。 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七日午后,各路人马分别部署妥当,杨振也换上了朝人水军桨手的腌臜衣装,带了张臣、麻克清等人登上了林庆业的座船。 尔后,随着杨振的一声令下,整个北上讨伐镇江堡的队伍扬帆起航,分作一前一后两大船团,驶离了石城岛的北咀子海湾。 位于前面的船团,自然是杨振藏于其中的林庆业、安应昌统率的队伍。 林庆业重新担任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才几个月,除了其中追随他多年的旧部之外,对于麾下不少临时征调而来的水军各营,他的确难以做到全部了解并如臂使指。 自从昨天晚上,杨振提出让安应昌加入其中,替换掉那些不太可靠的水军营头的建议之后,林庆业与独步和尚连夜计议,将麾下每一个水军指挥都做了认真的甄别审查。 到了十七日上午,安应昌带领的忠义军各个指挥一到,林庆业与他一见如故,立刻就将忠义军各个指挥安插进了自己的水军之中,替换掉了那些被认为不太把握的营头。 至此,林庆业的李朝南三道水军各营,也完成了临战之前的整编工作。 但是即便如此,对于杨振的执意加入,林庆业一开始仍然坚决予以拒绝。 林庆业虽然生在鸭绿江东的李朝,但是自幼熟读儒家经典,对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古训极为认同。 在他看来,杨振贵为大明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伯,这样的人物,岂能如此以身犯险? 可是当杨振自己提出要加入他的船队时,除了他大感震惊,坚决拒绝之外,杨振麾下的其他将领则完全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了。 那些总兵副将们,在杨振答应让张臣率队随行之后,除了摇头苦笑之外,似乎也没有怎么劝阻杨振不要这么做。 这个状况,搞得林庆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也只能屈服。 就这样,船队出发之际,杨振摇身一变,成了林庆业的龟船旗舰船舱里一个头发披散一脸乌黑衣着肮脏并不引人注意的寻常桨手。 除了几个知情者之外,任何人也无法将这个摇橹划桨的寻常桨手与叱咤风云的杨都督联系到一起去。 当然了,杨振敢于这么做,也并非纯粹是“艺高人胆大”或者“胡作非为”,如果没有张臣亲自带队陪他登船,他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朝人水军的一艘龟船,通常搭载一百五十人以内,其中几乎一半以上是桨手,另外一半是用于作战的水兵。 这次杨振加入这艘龟船,虽说是林庆业的座船旗舰,可是上面除了林庆业本人以及十几个贴身护卫亲军之外,剩下的都是安应昌的忠义军和张臣带到船上的几十个火枪营老兵。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杨振的身份被人当场识破,否则的话,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七日未时前后,杨振藏身其中的林庆业船队,在大鹿岛以东海域,便与袁进、俞亮泰等人率领的主力船队分道扬镳,打起三道水军统御使认旗,转头往东,向东江岛方向驶去。 当天傍晚时分,林庆业、杨振一行大小二百多艘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终于浩浩荡荡地出现了东江岛附近海域。 这个船队的出现,特别是船队当中独具一格的几十艘龟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徘徊游荡在海岸线上的哨骑的注意。 到了当天晚上,坐镇在镇江堡城中的满鞑子郑亲王济尔哈朗,就收到了朝人大批兵船已经抵达皮岛驻泊停靠等候命令的喜讯。 “好,哈哈哈哈,昨日朝人粮草运到了义州城,今日朝人兵船便到了铁山外,真是天助我也!” 闻听朝人南三道水军统御使率领的兵船已经到了铁山外海的皮岛附近,济尔哈朗高兴不已,连夜召见了九连城和镇江堡内的一众满鞑权贵议事,计议接下来的安排。 “都说说看,本王该如何使用朝人的这批兵船,本王有意亲自率我镶蓝旗的巴牙喇勇士乘船迂回敌后,你们以为如何?” 第七五一章 朝奸 济尔哈朗兴高采烈地说完了这个话,在座的满鞑子权贵们一片哗然,其中较为年轻但是爵位却仅次于济尔哈朗的敬谨贝勒尼堪,立刻起身说道: “不可!王爷乃我大清皇上钦命之定海大将军,身份何等贵重,合该坐镇镇江堡统揽全局,岂可以身犯险,置身于海上? “以侄儿之见,王爷遣一贝勒或固山额真,统带镶蓝旗数千马步军精锐,配以旗下汉军智顺王爷所部,携带一批重炮火器,再加上林庆业所部水军三千人足矣,何劳王爷亲自出马?” 敬谨贝勒尼堪说到这里,略作停顿之后,刷刷两下甩了甩马蹄袖,撩袍跪在了地上,继续说道: “朝人水军兵船乃侄儿奉旨亲往李朝汉阳城征调而来,侄儿愿替王爷率军迂回金海镇敌后,不成功便成仁,请王爷恩准!” 敬谨贝勒尼堪是老奴奴儿哈赤长子褚英的儿子之一。 褚英的长子,即老奴奴儿哈赤的长孙杜度,年初的时候刚被病中的黄台吉提拔重用,赐爵为多罗安平郡王。 而敬谨贝勒尼堪就是多罗安平郡王杜度的幼弟。 这两兄弟因为出身的关系,现在都受到了黄台吉的重用,但是他们身上的军功却并不怎么惹人注目。 尤其是年纪轻轻的尼堪,没立下过像样的军功,但却一再被黄台吉拔擢,如今贵为敬谨贝勒,私底下招惹了不少非议。 黄台吉将他派到军前来,就是为了让他多立军功,眼下有了这样建立殊勋的机会,他自是要想方设法抓住。 fantuankanshu.com 在他看来,走海路迂回到金海镇的后方,只要能在复州城以南择地登陆,搞出一些动静,就能一举锁定胜局。 多尔衮与济尔哈朗的计议,尼堪全程参加了,对他来说,这样的功劳,简直就是白给的一样。 然而,尼堪终究还是年轻了一些,表现得急躁了一些。 他的话刚一说完,就听见旁边一个长条脸上长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呵呵一笑,躬身对着济尔哈朗说道: “王爷,贝勒爷说的,原也没错。王爷身份贵重,的确不宜出海冒险。但是敬谨贝勒爷自己,又何尝不是身份贵重呢? “所以,以奴才之见,不若由奴才领兵前往。奴才是本旗满洲固山额真,率旗下马步披甲丁壮出征,为主子爷们分忧,正是奴才的本分!” 说出这番话的干瘦老者,原来正是镶蓝旗满洲固山额真艾席礼。 然而他的话一出口,跪在地上请令的敬谨贝勒尼堪立刻又说道:“王爷,此战涉及朝人兵马,而侄儿自夏六月以来,往返盛京与汉阳城之间奔走联络,与朝人事务多有牵涉,与朝人将帅也颇熟稔,正该由侄儿领兵前往!” 眼见敬谨贝勒尼堪与固山额真艾席礼争执不下,而被济尔哈朗叫来议事的其他人似乎也看破了其中诀窍,皆蠢蠢欲动,济尔哈朗拿手一捶座椅旁的几案,发出“噔”的一声响,脸色也沉了下来。 众人见状,赶紧都闭了嘴。 “好了,你们不必多说了。走海路迂回金海镇敌后,乃是本王与睿郡王一起商量定下的策略。既然今日早间时候,诸位劝说本王,已命篇古携带本王书信前往盖州城,请睿郡王亲率大军南下攻打复州城,那么此次督率精锐迂回金海镇后方的大事,亦当由本王亲指挥!” 敬谨贝勒尼堪等人的想法,济尔哈朗自是洞若观火。 但是类似眼前这样可以建立殊勋的机会,济尔哈朗当然不会拱手让人。 他虽然已经贵为和硕郑亲王,贵为黄台吉钦命的定海大将军,但他却是舒尔哈齐的儿子,二贝勒阿敏的弟弟,这个旁系出身是他内心深处永远的痛点。 也因此,虽然他现在已经地位崇高,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了,但是对于立功固宠、赢得八旗尊重这一点,他永远都不会满足。 “再者说了,我大清国的王爷有哪一个不是每战必前驱,亲历矢石,九死一生?怎么轮到我济尔哈朗,你们就百般劝阻,难道是当我济尔哈朗不如其他诸王吗?” “奴才不敢!” “侄儿不敢!” 济尔哈朗这么一说,敬谨贝勒尼堪、固山额真艾席礼一起跪在了地上认错。 至于方才蠢蠢欲动的其他贵人,也都立刻闭上了嘴,再也不敢有其他异议了。 济尔哈朗见众人不再争论领兵出海统帅的人选问题了,当下便也换了一个话题,皱眉沉思着说道: “敬谨贝勒方才所言,的确不能不虑,本王若亲自领兵前往,一旦乘船入海,一切即掌握在了朝人林庆业的手上,所以林庆业此人能不能完全信赖,就成了重中之重。 “这段时日,我观李朝君臣办事拖沓,心意不甚定,对于出兵出粮助我剿除明军,颇有抵触之心,林庆业此人所统兵船,是否堪用,也需要好好验看方才妥当——” 说到这里,济尔哈朗注意到敬谨贝勒尼堪与固山额真艾席礼两个人还跪在地上,于是先叫二人起身,随后转向尼堪说道: “这样吧,敬谨贝勒,你带上韩润和郑命寿他们,明日清晨过江,亲自前往铁山海边一趟,先到林庆业那里走一走,看一看,看看他的水军值不值得信赖,到底堪用不堪用。” “嗻!侄儿一定好好验看。” “嗯,本王当然相信你的眼力,可是你也要用好韩润和郑命寿二人。他两个原是朝人出身,对朝人内部情况比你熟悉。” “嗻!” “但是也要快去快回,可不能耽搁太久。如果查看过后,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就把他们的兵船直接带到镇江堡外的江面上来,也方便兵马重炮登船。” “嗻!” 济尔哈朗一边思考一边下令,他见敬谨贝勒尼堪没有什么异议,当下不再理会于他,转而对固山额真艾席礼说道: “艾席礼,本王前番叫你征调出兵携行的重炮,你如今征调到几门?” “回主子的话,这些日子奴才奉命办差,从九连城、凤凰城、汤站堡、孤山子征调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八门,若加上江口帽儿山炮台和我们堡城镇江门炮台各两门,目前共有十二门。” 说到这里,艾席礼有点犹豫,迟疑着说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见固山额真艾席礼说到鸭绿江口附近的帽儿山炮台和镇江堡的东门镇江门炮台时吞吞吐吐,济尔哈朗有点不悦了。 “只是,启禀王爷,帽儿山炮台扼守江口,乃是今年春上我大清皇上钦命选址修建,若是把那里仅有的两门重炮也拆卸下来,从鸭绿江口到这里,可就无险可守了! “至于我们镇江门上的炮台,更是控江守城的一大屏障,也动不得。所以,满打满算眼下实际可用的重炮只有八门!” 说完这些话,艾席礼垂首侍立,不敢抬头去看济尔哈朗冷峻的目光。 事实上,济尔哈朗之前的命令,也的确叫他很是为难,但凡是当年能够分得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地方,那都是个顶个重要的军事要地,轻易动不得。 但是现在郑亲王叫他征集镇江堡周边的重炮集中使用,他也只能照办。 其中九连城、凤凰城、汤站堡、孤山子这几个地方,毕竟距离镇江堡和大清国的后方腹地相对远一点,把重炮调走一阵子,也还好说一些。 可是把守鸭绿江口喇叭口最窄处的帽儿山炮台,以及为镇江堡守卫门户封锁江面的镇江门炮台,却是所有附近的军事要地里最重要的两处,没有济尔哈朗的亲口命令,他是绝对不敢轻易去动的。 好在这两个地方都不远,可以说就在眼前,若是郑亲王济尔哈朗明说征用了,那他艾席礼立刻就能做到。 “嗯。” 济尔哈朗听了艾席礼的那一番话,嗯了一声,皱眉沉思了起来,似乎也拿不定主意,片刻后,他瞥见尚可喜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于是问道: “智顺王,你说说看,你挑选了多少能使重炮的汉军?八门天佑助威大将军够不够你打下金州城或者旅顺口?” “啊?这个,大将军的意思是,要用重炮去打金州城,去打旅顺口?!” 原本并不在意济尔哈朗到底征集了多少门重炮的智顺王尚可喜,此刻一听见济尔哈朗对自己所说的话,顿时有愣住了。 尚可喜自己驻守过旅顺口,后来渡海投降了满鞑子以后,也曾参与围攻并攻陷过旅顺口,对旅顺口的情况,他算是比较熟悉的。 也因此,他很清楚旅顺口的易守难攻之处。 故而听见济尔哈朗打算叫他以区区八门重炮就去打下旅顺口,智顺王尚可喜的心里顿时涌起无数个草泥马。 但他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只敢胆战心惊地向济尔哈朗确认一下,他是真的要去打一打旅顺口,还是只随便说说。 可是像济尔哈朗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将军王,说出的每句话都代表了他的心思,没考虑的事情,又岂会随便说说? 第七五二章 喔嚯 果然,尚可喜这么一问,问得济尔哈朗脸色沉了下去。 “哼,就打旅顺口,又有何不可?本王决意率领你们各路精锐,乘船渡海,迂回敌后,难道是带你们欣赏海上风光去的吗?” 对于迂回到金海镇大后方以后究竟去打哪里,济尔哈朗倒也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但是他见尚可喜对攻打旅顺口显然充满了畏难的情绪,立刻心里就非常不乐意了。 “你且别管是打旅顺口,还是去打金州城了,你先说说你遴选了多少堪用的炮手,需要多少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吧!” 尚可喜见郑亲王济尔哈朗这样说,原本觉得八门也可以的他,临时改了主意,当下脱口而出道: “主子爷,这次我军迂回敌后,若要攻击坚城,只带八门重炮肯定不够。奴才已奉命精心遴选了一千五百名炮手,携带八门重炮自不在话下,即令有八十门火炮也使得。” 尚可喜这段话,倒是把自己的责任一下子全摘了个干干净净。 一来,尚可喜明确说了,以八门重炮攻击坚城肯定是不够的,到时候攻城不利,不能怪我没有早提醒。 二来,尚可喜已经奉命精选了一千五百名炮手,且先别管这些炮手水准如何,光看这个人数,就够你再多几十门火炮也够用了。 这也就是说,如果你郑亲王搞不来重炮或者其他火炮,将来一旦出师不利,可不能把责任归咎到我尚可喜的头上。 只是,尚可喜固然是个老人精,可是济尔哈朗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精呢? 所以尚可喜这么一说,济尔哈朗闻言冷哼了一声,随即说道:“这样吧,只带八门重炮确实少了点,我大清国何时这么寒酸过?帽儿山炮台位置重要,就不要动了。 xiaoshuting.org “但是,帽儿山炮台把江控海,既然有了重炮镇守,镇江门上的那两门重炮,就没那么必要了。把它们拆卸了,凑够十门。 “还有九连城、镇江门上的那些大将军炮,也一并征调了,再凑三十门,明日傍晚之前,备足了弹药,运抵镇江门外的码头之上,也方便后日登船!” “后日?” “没错,就是后日,如果不出意外,九月十九一早,此次从征的各路人马都要于辰时以前集结于镇江门外,逾期者斩!” “嗻!” “奴才遵命!” 济尔哈朗对于迂回金海镇敌后这件事情,已经酝酿了很久了。 眼下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已经率领三千步卒押送着镶蓝旗继续的粮草抵达了九连城对面的义州城。 而朝人水军三道统御使林庆业也已经如约率领大批兵船战舰抵达了铁山外海的皮岛驻泊,如果没有什么异常情况的话,那么明日傍晚或者后日清晨也能抵达镇江门外。 粮食有了,兵船有了,至于精锐的马步军,那本就是八旗的强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重炮有些少了,可是东拼西凑搞出来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以及三十门历次缴获的明军大将军炮,已经是他现在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对此,济尔哈朗倒也想得停开,对于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倾尽全力就好了。 至于到时候若是因此不能打下旅顺口或者金州城,亦或者金海镇后方的任何一座城堡,那也只能听天由命。 总而言之,盛京城里的那位大清皇上,总不能把重炮不足的责任,归咎到自己的身上吧。 济尔哈朗想到这里,一时想起方才尚可喜向自己推脱责任的说辞,一时间摇头苦笑无语。 他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面对金海镇这股子明军的日益崛起,他竟然也有了一种好似力不从心的感觉。 当天夜里,济尔哈朗明确了各种事务,随后整个镇江堡和九连城一带的镶蓝旗兵马都开始行动了起来,为即将到来的海上迂回做着最后的准备。 对此,身在东江岛也即皮岛海港内的杨振,自然一无所知。 当天傍晚,杨振、林庆业一行船队抵达东江岛附近之后,二百多艘大小船只,按水师行军的常理,分成了左中右三路。 杨振跟随林庆业的旗舰,领着船队主力,停泊到了东江岛旁的海湾内,其他两路,则一前一后形成了护卫中路的格局。 其中左水营停靠在附近的铁山海岸,右水营停靠在了附近的云从岛一个海湾内。 当天夜里,杨振在张臣、林庆业、安应昌等人的陪同下,登岛巡视了东江岛上的情形。 金海东路安置在岛上的移民屯户,全部都已经撤离了。 岛上的各处屯田,也已经按照杨振早前的命令,提早一步收获隐蔽了。 杨振登岛前最担心的情况,即采挖后的番薯田**薯藤随处乱丢的景象,也完全不存在。 虽然前不久才采挖过的番薯田里,有明显的垦荒耕种的痕迹,但总算不至于会被有心的朝奸或者前来巡视的满鞑子抓了现行。 上岛巡视了一圈之后,杨振放下心来,当夜回到龟船污秽的舱底,竟然一觉睡到天亮,睡得颇为香甜。 次日清晨,东江岛一带大雾弥漫,林庆业派了亲信行人,手持李朝议政府调兵文书和三道水军统御使旗牌,登岸往朝人义州府方向报备去了。 及至中午,林庆业派出去的亲信行人原班人马回到了驻泊在东江岛海港内的船队当中,给林庆业带回了一个重大的消息——清使来了! 原来林庆业派出去的行人,手持李朝议政府调兵文书和三道水军统御使旗牌登岸北行没多远,就被沿海巡哨的满鞑和朝奸捕获。 一番审讯之后,沿海巡哨的满鞑与朝奸队伍,便将他们押解送交给了过江验看朝人水军兵船情况的敬谨贝勒尼堪那里。 其实,尼堪一早就过江了,只是到了九月中旬,清晨的鸭绿江两岸雾气浓重,特别是这一日,甚至到了旷野之上难辨方向的程度。 而通往朝人铁山郡方向的道路,又因为靠近鸭绿江江口和海岸线的缘故,人烟稀少,道路无人维护,十分不良于行,尼堪一行人马行进的速度始终快不起来。 一直等到尼堪的前哨带路小队,意外截获了林庆业派出去联络朝人义州府尹的行人,他们往前奔行的速度才快了起来。 就这样,等到尼堪、韩润、郑命寿等人带着护卫抵达海岸,然后换乘朝人兵船登上东江岛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中午了。 此时已经起了海风,雾气正在渐渐散去,露出头的太阳,如同一个咸蛋黄,朦朦胧胧地挂在天上。 林庆业领着安应昌以及左右水营的水军别将,远看到清使乘船靠岸的时候,就已经齐刷刷地跪在码头上迎候着了。 此时,杨振充任桨手的那艘龟船旗舰,就静静地停泊在码头的旁边。 透过龟船底舱摇橹划桨的窗洞,杨振与张臣、麻克清等人密切关注着那里的一举一动。 杨振可不想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被人稀里糊涂地给卖了。 虽然他本人知道林庆业的生平事迹,也坚信林庆业不会出卖他,可是彼一时此一时,人心隔肚皮,他不能不有所防备。 此时的,他手里握着上了弹药的短管火铳,而张臣、麻克清则早已备好了飞将军和火镰火石,全神贯注地盯着船舱窗洞外的码头。 “呵呵,果然是林兵使来了。哦,对了,呵呵,不能再称大人作林兵使了,现在叫什么来着,林统御?林将军?” 满鞑子的敬谨贝勒尼堪乘船登上东江岛码头之后,本人尚未出声,可走在最前面带路的一个朝奸,却大步流星地来到了林庆业身边,先是围着他转了两圈,然后说出了这样的话。 再然后,那人也不等林庆业有所回应,转身一眼看到了安应昌,随即哈哈一笑,指着安应昌说道: “啊呀呀,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不是当年海州兵马节制使安兵使么?哦,对了,当年在我大清兵威之下,安兵使麾下闻风而逃一败涂地,早就不是什么兵马节制了。 “对,对,对,后来当了个御营厅千总对吧?呵呵,现在呢,现在是什么?不会是林统御手下一个小小的别将吧,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个走在前面的朝奸,显然是认得林庆业与安应昌二人的,但其见了两人的面儿,竟当众羞辱了起来,完全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见此人如此无礼,林庆业只是跪在地上垂首不语面无表情,而安应昌的脸上,却闪过了一丝怒容,忍不住反唇相讥道: “原来是郑命寿——郑通事,通事大人原本也是朝人出身,今日既在他乡相遇故人,又何故对故人如此刻薄?” 安应昌似乎知道杨振就躲在码头边上的龟船船舱里,仿佛是为了让杨振听见他们的对话似的,故意将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而杨振也果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当即知道这个走在前头的人物,竟然就是史上有名的朝奸郑命寿,心里顿时就有些紧张了。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在螨清与朝人的关系上,这句话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充当难缠小鬼的人物,恰恰就是那批投清的朝奸。 “呵呵,谁跟你们是故人?!我郑命寿早已是大清内国史院堂堂副理事官,早落籍满洲正红旗下了!故人?你们也配?!” 第七五三章 有诈 安应昌点出了那个郑命寿出身于朝人的过往,但是却不仅没有换来对方一点故人之情,而且马上就为自己招来了更大的羞辱。 那意思分明是在说,老子现在为大清效力,隶属大清正红旗,能跟你们废物是故人吗?! 郑命寿这个反应,让安应昌顿时火冒三丈,差点忍不住站起来冲上前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但是想到此行任务之艰巨,安应昌强忍下怒火,最后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不再与其对视。 就在这个时候,敬谨贝勒尼堪在一小队身披棉甲的满鞑子护卫下,终于来到了众人跟前。 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之前郑命寿与安应昌的对话,只见他来到了近前,用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林庆业和安应昌等人,说道:“古尔马浑!” “奴才在!” 方才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郑命寿,听见尼堪的招呼,立刻快步跑到尼堪跟前,同时弯腰打千,换了一副低眉顺眼满脸谄媚的奴才相,与之前判若两人。 原来郑命寿已经有了女真语的名字,正是尼堪嘴里的古尔马浑,怪不得他已经以螨洲正红旗人自居了呢。 “哪个是林庆业?” 尼堪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朝人将领,面无表情地问道。 “答主子爷的话,此人就是林庆业!” 郑命寿见尼堪动问,连忙弯着腰,指了指跪在最前面的林庆业。 “可认准了?是他本人?” “答主子爷的话,认准了,就是他本人。奴才以前与他打过不少交道,绝对错不了。” “好!” 敬谨贝勒尼堪与那个被叫作古尔马浑的郑命寿,就这样当着林庆业本人的面儿,议论起了林庆业的真假。 这种完全不把林庆业等人放在眼里的表现,这种完全把他们当成空气一般的做派,简直把林庆业等人差点气炸了肺。 小书亭app 好在林庆业年纪也不小了,宦海沉浮已有多年,即使遭受了这样的公开的羞辱,表面上也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愤怒。 直到他听见郑命寿向当面的满鞑子高官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当下才朝尼堪叩首说道:“藩国下官林庆业,拜见大清上国敬谨贝勒。下官此来,乃是奉鄙国王上之命,率鄙国三道水军兵船来此候命听用!” 林庆业在刚刚接获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来使的身份。 他知道当面这位贝勒正是六七月里迫使李朝君臣答应出兵助战的清使,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当下便忍着强烈的不适,朝敬谨贝勒尼堪行了叩拜之礼。 “呵,林庆业,本贝勒问你,尔国君臣早已答应出兵助战,你三道水军船队何故来之迟也?” 敬谨贝勒尼堪对林庆业的水军行动之缓慢十分不满,此前没少对身边人倾泻怨言,此时见到林庆业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林庆业早有准备,于是叩首回答道:“答敬谨贝勒的话,下官所领三道水军,沿海布防之地,极为分散,下官接令之后即行征召点验,便花去了许多时日。 “此外,下官所领龟船,通体巨大,行动缓慢,这季节往西来,又不利风帆,是以路上有所延误,但好在今日乃九月十八,距离九月中旬结束时限,尚有两日。” 尼堪一听林庆业所说的话,想想也确是如此,当下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连珠炮似地抛出了一堆问题: “那么林庆业,你此来带了多少船只,多少兵力和水手,可携运了火炮,可自带了粮草?你带来的船只又能运送多少人马出海?” 面对尼堪的这番询问,林庆业自然不能胡编乱造胡言乱言,而且也没有欺骗的必要,当下便如实地一一做了回答: “答敬谨贝勒的话,下官奉命带来大小船只二百五十艘,士卒一千五百人,水手一千五百人,合计三千整。 “下官此行不敢携运火炮,但是带上了自军的粮草。除了下官所领水军,船队尚可一次运送七千人马与粮械出海。” 尼堪看林庆业不卑不亢如数家珍地报上了一系列的情况,随即盯着他看了半天,像是在琢磨林庆业所言的真假,又像是在计算朝人兵船的运力。 过了一会儿,尼堪见林庆业始终神色如常,于是点了点头,挺直了身子,手搭凉棚,往东江岛上看了一阵,最后低头看着林庆业,问道: “你们昨日来此地时,这个岛上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情况?” “答敬谨贝勒的话,下官昨日傍晚抵达,入港停泊后,已是入夜,迄今为止未曾走遍全岛,但就昨夜至今的经历而言,未见什么异常。” “未见什么异常?林庆业,本贝勒再问你一遍,岛上可有垦荒耕种的痕迹,可有沿海岛民私自上岛居住的情况?” 尼堪突然这么喝问一下,搞得林庆业顿时有点心跳加速了。 他率船队来到东江岛的时候,岛上当然已经人去田空,可是岛上垦荒耕种的痕迹,岛上有人居住的痕迹,尼堪一旦派人细查,那是肯定掩盖不了的。 林庆业也不知道尼堪到底知道些什么,一时愣在当场,不知道该么说了。 “这个,答贝勒爷的话,下官停靠此岛过夜,自然要叫人搜罗全岛,以保安全无虞。据说岛上弃田颇多,确有一些垦荒耕种的样子。” 在尼堪冷峻的目光凝视下,林庆业略想了想,觉得不能一口否认,当下一边斟酌着话语,一边如实回答道: “不过,下官可以确定,岛上当无一人。下官船队西来时,风帆如盖,桅杆如林,绵延数里,直如铺天盖地,即令岛上有私自上岛耕种者,也当望风而遁了。” 林庆业这么一说,尼堪冷峻的面孔果然缓和了一些,只听他说道:“你这么说,就有些合情合理了。那么,以你之见,私自上此岛垦荒耕种者,是金海镇招揽的登莱汉民呢,还是附近沿海的朝人呢?” “这个,登莱汉民与此地远隔重洋,如何能来此垦荒?若以下官之见,当是附近沿海的朝人更有可能。” 面对尼堪东一句西一句看似毫无关联实则句句都是试探的问话,林庆业已猜到其用意何在,所以心中有些紧张。 但是他表面上却装作莫名其妙的样子,完全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不偏不倚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同时为了取信于尼堪,林庆业也捎带着说出了一个李朝君臣在明面上谁也不说,但是暗地里心照不宣谁都知道的一个情况: “小国上下,虽然屡次严令靠海沿边之朝人不得私自出海上岛垦荒耕种,不得私自越界采伐参茸木材,但却总有贪财图利者铤而走险,故而屡禁不绝。 “若论此岛,自东江余孽被我大清兵犁庭扫穴荡涤一空之后,此岛荒废,无人居住。而此岛距离海岸不远,有些胆大妄为者不守禁令上岛垦种,想必也是有的。” 大清国对于朝人越界垦荒和采伐的事情,处置是很严重的,动不动就是斩首示众。 敬谨贝勒尼堪眼下身为常驻九连城的朝人事务大臣,对于朝人越界采伐,越界耕种的情况当然有所了解。 因此他听见林庆业这么说,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头发花白跪在地上的朝人水军统御使,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老实人了。 当下只见敬谨贝勒尼堪呵呵一笑,拍了拍林庆业的肩头,然后对林庆业及其身后跪着的朝人水军将领们大声说道: “起来吧,都起来吧。你们奉我大清之命,泛海而来,出兵助战,乃是我大清的亲信友军。你们的效忠之心,不仅本贝勒看得见,就是盛京城里的大清皇上也看得见。 “我大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战也必将如此。你们有出兵助战的机会,也是你们修来的福气!到时候你们立下军功,我大清自有厚赏。都起来吧!” 敬谨贝勒尼堪在码头上冲着林庆业及其身后的水军将领们说了冠冕堂皇的话,意图收揽一波人心。 说完了这些话后,他随手将身边腿都跪麻了的林庆业拉起来,转身指着码头边一艘接一艘的大船说道: “走,到你的座船上看一看,也让本贝勒见识一下你们这些朝人平素引以为豪的大龟船,到底怎么样!” 尼堪一边说着这个话,一边径直朝杨振所在的那艘龟船上走去。 同时,就在尼堪即将登上那艘龟船之前,他也没忘了大声下令叫那个古尔马浑即郑命寿带人到附近的各岛都看看。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杨振已经不在乎他们去哪里看,去看什么,以及其他岛上的情况会不会引起那个古尔马浑的猜疑了。 因为就在说话间,敬谨贝勒尼堪已经在诸多随从的陪同下,登上了杨振所在的那艘龟船,咔咔的脚步声,很快就在他的头顶上响起。 龟船又叫板屋船。 与大明朝南北各地的所有船型都不一样,龟船带有顶棚,而这个顶棚就像乌龟壳一样,将整个船身罩在下面。 它不像大明朝的福船或者广船那样有敞开式的甲板,而是完全封闭式的构造,就像漂浮在海上的木构房屋一样,所以又叫板屋船。 这样的船型,自有它的优势,比如船上的水军,不管是桨手、弓手、炮手,都可以隐蔽在舱室里面作战,而厚实的披甲的顶棚船板,可以遮挡掉敌人的弓箭乃至枪弹。 但是,这样的船型也有它的劣势,比如,龟船做工复杂,造价昂贵,因此造船的周期较长,造出来的数量也较少。 再比如,这样的船型不利于控制使用风帆,尤其作战时主要靠桨手出力,船体笨重,行动迟缓。 总的来说,龟船看起来像龟,动起来也像龟。 这一次林庆业带来的朝人水军主力大战船,就是这样的龟船。 第七五四章 识相 龟船没有露天的甲板,全船覆盖有专用硬木修建的船屋之下,所以敬谨贝勒尼堪上船之后,直接进入到了上层的板屋船仓当中。 上层的船舱,就是龟船的主舱,除了充当林庆业等水军将领的船上居所之外,也是龟船上负责作战的水军战兵们战斗的岗位。 宽大的舱室两边,是成排的射击孔,战时既可以架设火炮、火枪,也可以安排弓手射箭。 尼堪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龟船的主舱,看见舱内的空间颇不小,尽管舱内左右两边的射击孔下分别跪了三四十名朝兵,但船上空间依然宽敞的样子,遂开口说道: “林庆业,尔国所造龟船,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的确颇有一些可取之处。本贝勒问你,你麾下这样一艘龟船上面,现载有多少名水军?将来如果满打满算,专做运兵船,又能运送多少人马过海?” “回贝勒爷,下官所带龟船,一艘实有战兵和桨手一百五十人,战兵与桨手比例各占一半。战兵居上对敌作战,桨手居下负责行船。” 面对敬谨贝勒尼堪的询问,林庆业不敢有所隐瞒,因为那个古尔马浑虽然出去巡察各岛去了,但是尼堪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熟知朝人内情的朝奸韩润。 而那个韩润此时此刻,正跟在尼堪的身后,皱着眉,眯着眼,阴恻恻地盯着林庆业打量呢。 对于这些一心效力于清虏的朝奸,林庆业自是无比痛恨。 李朝上上下下各种内情,都被这些朝奸出卖给了清虏,使得他不能不小心谨慎如实回答,否则就很可能给他自己并给杨振的计划带来许多麻烦。 “贝勒爷也看见了,下官此船安排一百五十名水军后,的确仍有富余。如果仅用作运兵船,那么满打满算的话,上下两处,再安排三百人,当也能容纳得下!” 虽然从来没有人明说大清国征调朝人水军具体做什么,但是林庆业本人当然早就猜到了满鞑子征调朝人水军战船的用途。 因此,面对敬谨贝勒尼堪的最后一问,他便若有所指地如实做了回答。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林庆业的回答,显然令尼堪非常满意。 林庆业的猜想,当然没错,满鞑子征调朝人兵船的目的,首先是用来运兵,其次才是用来守卫自己的沿海,同时遏制金海镇的水师。 这样一来,龟船虽然行动比较迟缓,但是其笨重的体型和较大的空间,反倒更符合不懂海战的满鞑子的基本要求。 尼堪知道运兵的事情没有什么难题之后,心情放松了不少,一会儿用脚使力跺了跺主舱与底舱的厚实隔板,一会儿又叫开跪在边上的朝兵,趴在主舱的射击孔处往外看了又看。 而且时不时地用手拍打舱内的立柱和舱壁上的木板,检验其坚固的程度,一时间对林庆业带来的兵船显得非常满意。 杨振、张臣、麻克清等人,正处在主舱下面的底舱里,虽然隔着一层后世的木板,但是上面的对话,他们听得真真切切。 尤其听到最后,觉察到尼堪对林庆业的回答很是满意之后,他们几个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杨振他们突然听见上面传来了一阵女真语的对话,却是另外一个从未听见过的声音在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爱阅书香 “坏了,都督,他们要下到这里来,有人用女真话向那个贝勒提议下来看看!” 杨振自己听不懂女真话,但是他的身边却有一个听得懂女真话的侍从亲军把总麻克清一直跟随左右。 上面的女真话传来,杨振与张臣对视一眼,就立刻把目光转向了麻克清,而麻克清也果然听得真切,立刻就把上面发生的最新情况翻译给了杨振。 果然,麻克清刚把上面传来的那句女真话翻译给杨振,杨振就听见敬谨贝勒尼堪用辽东官话说道: “嗯,还是韩润你这奴才心细。走,林庆业,头前领路,带本贝勒到你的底舱里看一看。看看一艘船能载运多少粮械!” “这个,这个——” 林庆业早就注意到了跟在尼堪身后的那个朝奸韩润,方才那个韩润一开口,他就知道事有不妙。 尤其是那个韩润一开口说的还是女真话,显然是为了瞒着他,这就更让他有点心惊肉跳了。 果不其然,那个韩润用女真话刚提出了什么建议,尼堪就要求下底舱看一看了,一下子让林庆业又紧张了起来,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杨振、张臣等人,眼下就在底舱里藏身,一旦尼堪领着一堆人下去,搞不好就要出大事。 “这个什么?!林庆业,底舱里难道有什么隐情不成?!”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林庆业正在紧急措辞,想要劝阻尼堪。 可是尼堪身后的那个朝奸韩润,根本就不给林庆业思考的时间,见他神态犹豫,马上就从尼堪的身后闪了出来,满脸狐疑地冲他喝问。 而这时,原本对林庆业还算满意的尼堪,也跟着变了脸色,笑意全无,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庆业。 “这个,哪里是有什么隐情?不过是因为底舱里除了军需之物,都是桨手贱民和染疫的军士而已。 “此辈吃喝拉撒睡,皆在其中,又有随军携行的坛坛罐罐酱菜咸鱼,整个腌臜不堪,气味难闻,怕呛着了贵人。” 林庆业倒也有几分急智,正在杨振等人在下面慌里慌张地隐藏遮蔽底舱里的枪炮弹药,调整各人所处位置的时候,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既真实又堂皇的理由。 但是,他的这个理由,敬谨贝勒尼堪显然并不买账。 林庆业话音刚落,就见尼堪看了那个朝奸韩润一眼,而那个朝奸韩润正在摇头。 尼堪见状便立刻说道:“无妨。林庆业,你只管头前带路。本贝勒自幼随军征战,什么腌臜场合没见过,哪里在乎这些!” 尼堪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林庆业也实在无法推辞了,只得硬着头皮直起身,喝令一帮子跪在地上的朝兵闪开,舱室的木地板上露出了底舱的舱门。 说是底舱的舱门,但其实就是铺在主舱地面上的一块可以拉起的方形木板而已,下面有木梯可以进入底舱之中。 之前,林庆业让船上的战兵齐刷刷地跪在地板上,实际上是有意无意地掩盖了这个底舱舱门的存在,就是不想节外生枝。 但是现在,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叫开了跪在那个位置的水军,露出了底舱舱门的位置。 这样一来,尼堪一看就看见了底舱门的所在,三步两步来到了跟前,随即指着地板舱门上的铁环喝令道: “打开来!” 此时此刻,林庆业的心里无比忐忑,一时之间甚至想到了鱼死网破的场面。 跟着尼堪前来东江岛的满鞑与朝奸,不过二三百人而已。 而有资格伴随尼堪左右登上这艘龟船的人,更是只有十几个而已。 如果林庆业拼他个鱼死网破,骤起发难,完全有可能将尼堪及其随从一举拿下。 想到这些,林庆业趁着弯腰的功夫扭头看了一眼人群外围的安应昌,随即若无其事地拉开了底舱的舱门。 “喔嚯!” 底舱的门刚拉开,就见旁边正要俯身往下看的尼堪,突然掩鼻后撤,同时发出一阵惊呼,显然底舱内难闻的气味超出了尼堪的想象。 尼堪所感受到的东西,其他人很快也感受到了,随着底舱门的打开,一股子腥臭难闻的气味瞬间就窜了上来。 原本主舱内,就因为人多封闭而空气污浊,这一下子,就不仅仅是污浊了,而是腥臭无比,叫人难于呼吸了。 “林庆业,你说的倒是实话,底舱下还不是人待的地方!” 尼堪一边掩鼻,一边打消了方才对林庆业突生的疑虑。 尼堪毕竟是老奴奴儿哈赤的孙子辈,算是野猪皮家族的第三代了。 他出生的时候,早就不是老奴奴儿哈赤创业之初的艰难时期了。 虽说比起大明朝的那些宗室子弟来说,算不上什么锦衣玉食,但是真正的苦,其实并没怎么吃过。 所以,当下嗅到了底舱里扑鼻而来的腥臭恶臭,他本能地就往后躲了一躲,对于要不要继续下去面露难色。 然而这个时候,那个剃发结辫留了金钱鼠尾,乍一看根本分不清是朝人还是满鞑的朝奸韩润,突然上前,来到尼堪身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女真话。 林庆业见状,原本就悬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处。 他唯恐这个看起来人模狗样而实际上令无数朝人痛恨的叛徒韩润,再给尼堪出什么坏主意。 可是事已至此,再担心也没有用了,何况这个时候,他已经透过打开的底舱门,瞥见了杨振和张臣二人。 杨振和张臣二人蓬头垢面,满身污秽,半躺半坐在距离下舱的梯子最近的两个桨手位置上。 尤其是杨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给自己的一只脚上,上了脚镣,而且就锁在桨手的位置上。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瞥,林庆业灵光一闪,心知那个足智多谋的杨都督既然在船上,目前的局面自然应由主持应对,顿时放弃了之前鱼死网破拿下尼堪的念头。 林庆业这么一想,随即放松了下来,将手往下一指,主动做出了请的姿势,示意尼堪和韩润等可以下去。 至于方才韩润又向尼堪说了些什么,他已经不在意了。 第七五五章 到了 至于朝奸韩润用女真话向尼堪说了什么? 所说的当然是劝说敬谨贝勒尼堪不可掉以轻心,劝说敬谨贝勒尼堪一定亲自下去视察每一个角落,确保排除任何一个疑点。 原本敬谨贝勒尼堪闻到了底舱里的恶臭气味的时候,已经有点退缩的意思了,可是架不住那个朝奸韩润的撺掇,又想起方才林庆业的迟疑,最后还是决定要下去看看。 当然了,尼堪虽然决定下去,可他没有选择第一个下去,而是让林庆业继续走在前面带路,然后又让韩润领着几个披甲的巴牙喇先下去。 等到林庆业、韩润以及他的几个护军巴牙喇都捂着口鼻下到了底舱里,尼堪才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慢慢下到了舱底。 底舱里比上面的主舱阴暗多了,只有两边桨手摇橹划桨的孔洞处能透入些许的光亮。 尼堪下到底舱之后,就站在杨振和张臣二人身边不远的地方,捂着口鼻,不肯再往里深入一步。 事实上,他下到底舱中之后也隐约看清了下面的情况,再往里走,确实也没有什么下脚的地方。 底舱两边坐满了蓬头垢面的桨手,中间则堆满了各式各样散发着或腥臭的或酸腐的呛人口鼻的气味。 尼堪是到过汉阳城的,也曾吃过李朝君臣为他摆下的所谓宴席,所以他也能够从复杂的难闻的气味之中分辨出几种来。 比如各种腌菜的味道,酱缸的味道,还有咸鱼的味道,都是他之前在汉阳城内领教过的。 除此之外,至于别的酸臭味道,当他下到底舱看请脚下那些腌臜桨手之后,立刻就都明白了。 “韩通事,反正底舱里都是朝人,本贝勒与他们语言不通,就由你代本贝勒到最里面看一看吧。” “嗻!” 尼堪能下到这里,已经自觉够可以了,接下来的事情,他都交给了那个韩润。 而那个韩润也没敢再进言叫尼堪亲力亲为。 毕竟做奴才的就是再怎么得到主子的信任,也不能过分恃宠而骄啊。 韩润领了命令,开始在空间不小但却堆满了杂物的底舱里东看看西翻翻,到处检查了起来。 而且为了显出自己对大清的无比忠诚,更是掩着口鼻深入到了底舱最深处,用脚连踹起来好几个桨手,并用朝人底层贱民使用的谚文向他们问话。 巧合的是,韩润接连踹起来询问的几个桨手,碰巧都是真正的朝人桨手。 而面对韩润的谚文问话,他们自是立刻就用谚文进行了回答。 韩润的用意只是为了确认这些朝人的身份,而并在于真正问出点什么,因此听见他们懂得谚文,当下也就没再多问,同时也停下了继续往下踹人问话的举动。 然而这个场景,却看得杨振和张臣二人心惊肉跳,因为韩润若继续当下挨个询问,轮到的就是麻克清了。 笔趣阁 而且,如果不是刚才杨振临时起意,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的原则,把位置临时更换到了现在的地方,那么方才被韩润踹起来答问的人,恐怕就有杨振和张臣两个了。 却说韩润在底舱深处走了一圈,最后转了回来,也站到了杨振、张臣二人的附近,用女真话向尼堪做了报告。 至于报告了什么,杨振、张臣、林庆业都听不懂,唯一能听得懂的麻克清,身在底舱深处,这个时候也不可能给他们翻译。 不过,杨振他们虽然听不懂,但是却看得见尼堪的动向。 只见尼堪听了韩润的,转身抬脚就走,显然对韩润的搜检结果十分满意,而且一刻也不愿多加停留。 然而,就在尼堪已经抬脚上了舱梯,马上就要走出底舱的时候,那个韩润却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突兀地叫了一声: “主子爷且慢!” 尼堪闻言停步,转头看向突然叫住他的韩润,面露不悦地说道:“怎么?何事?” 两个人的对话,用的是女真话,在场其他人都听不懂,但是看他们的样子,显然事情仍未结束。 侍立在舱梯口的林庆业心中一紧,借着让出位置请尼堪返回的机会移动了下位置,悄悄将杨振遮挡在自己的身后。 然而,他的遮挡毫无用处。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韩润突然转身一指杨振、张臣二人,难得地用尼堪和林庆业都能听懂的辽东官话大声说道: “此二人,怕不是寻常桨手!” “哦?!” “这个——” 听见韩润突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尼堪“哦”了一声,将信将疑地收回了迈出去的脚,又下了底舱。 而林庆业也一时哑口无言,心中无比震惊,一时不知道该咋办了。 至于杨振和张臣两个,因为先前已经商量过了,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否则对任何事情都不做任何反应。 所以两个人尽管心中同样震惊无比,但是表面上却低着头仿佛充耳不闻。 可惜的是,事到临头的时候,光是装聋作哑,扮作充耳不闻,恐怕是不行的了。 因为重新走下舱梯的敬谨贝勒尼堪,也已经发现了韩润所说的不同之处。 杨振和张臣两个人的桨手扮相,并没有什么穿帮的地方。 可是他们两个人身体强壮,气场不凡,即使扮成了低贱的桨手,也自有一股不同于寻常桨手的独特气质。 正是这一点,让韩润仅仅在一瞥之下就发觉了他们的不同。 等到尼堪受到了提醒,定睛那么一看,也发觉出不对来了。 其他的桨手,多半精神萎靡身材瘦弱,而这两个却绝非如此。 当下尼堪转身回来,一把推开了挡在前面的林庆业,略略打量一下,然后饶有兴致地对韩润说道: “你说的没错,他们身材雄壮,不像是寻常的朝人。这样,你用你们的土话,问问他们,姓甚名谁,本籍何处,可愿做本贝勒的从人!” 说完这个,尼堪转脸又对林庆业说道:“林统御,这么两个区区桨手,你不会舍不得割爱吧?” “不会,不会,不敢,不敢——” 面对尼堪的要求,林庆业自然不敢拒绝,只能满口答应,可是他的心里有多么忐忑多么无奈,也就只有他知道了。 就在尼堪与林庆业对话的间隙,韩润已经上前将尼堪的意思,用朝人下层土话,也就是谚文,叽里咕噜地思密达一通,转达完了。 这下子,可难为坏了杨振和张臣。 到了此时,他们不做反应都不行了。 可是怎么做反应呢,他们压根一句谚文都不会啊! 尤其是张臣简直要急坏了,一手摸向了身后,同时躲着别人的目光去看杨振。 他对杨振一个劲儿使着眼色,那意思,眼看就要暴起发难了。 张臣的小动作并没有完全瞒得了那个朝奸韩润。 就在杨振还在装聋作哑的当口,那个朝奸韩润也发觉了异常,立刻后退了一步,冲尼堪叫道: “主子爷,他们不是朝人,小心有诈!” 不得不说,这个朝奸的警惕心真的是很强,一发现不对,立刻就向他的主人发出了警讯。 而尼堪听见自己的心腹干将这么一叫,先是一愣,然后也赶紧后退了一步,尔后看向林庆业的眼神充满了杀气。 “阔你气哇!求我脱麻袋哭打塞!” 眼看变生肘腋,情况危急,杨振突然翻身跪坐了起来,一边口吐仅会的几句倭语,一边一本正经地手扶双股,对着前面的人堆猛地鞠了一躬。 杨振也是实在没招了,等于前功尽弃,无论如何都是下下之策,情急之下,也只能将自己记得起来的几句塑料倭语拿来顶一顶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他说的,这是什么土话?本贝勒怎么闻所未闻?可是你们朝人方言?” 杨振的那两句倭语,说得又急又快又用力,林庆业、韩润都没有太听明白,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而此时林庆业的脑筋,也已经有点懵了,脑筋有点转不过来,紧张的气氛和底舱里污浊的空气,也让他有点喘不上气。 至于那个朝奸韩润,则是满脸的震惊,张大了嘴巴,瞠目结舌,方才他的脑海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唯独没有料到眼前这个身材雄壮气质独特的桨手会做出这种反应。 当然,这个情况,也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包括已经准备暴起发难的张臣。 好在杨振说的古怪鸟语以及摆出的古怪姿势,近在咫尺的张臣听得真切,看得也很清楚,当下立刻有样学样,模仿杨振的语气叫道: “口你气哇!求我脱——妈的——哭打塞!” 张臣也不知道自己学着杨振模样喊出的这句古怪鸟语,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当他高声喊出了这句鸟语之后,林庆业和那个朝奸韩润,却突然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思考。 “韩通事,搞明白了吗?他们到底什么人,说的是什么地方土话?” 尼堪见眼前那两个雄壮的汉子,跪坐在地,垂首鞠躬,不像是对自己有什么威胁的样子。 尤其是刚才那个被自己一眼看中,甚至动了收作从人念头的汉子,在跪坐行礼之际,脚镣哗啦哗啦直响,他马上就放下心来了,知道这些人对自己没有威胁,于是再次询问韩润。 “这个,这个,回主子爷的话,他们所说,不是辽东汉话,也不是朝人方言,听起来倒像是,倒像是倭寇所说的土话。” 第七五六章 柳林 这个韩润,虽然在朝人当中风评很差,人品格调不咋地,但是他跟另外一个朝奸郑命寿,还并不完全一样。 郑命寿出身于朝人的贱籍阶层,跟奴隶差不多,而韩润却是出身于朝人的官宦世家,因此上,韩润的见识倒也十分广博。 此时的他,竟然能从杨振、张臣脱口而出的那两句话当中,听出了那是倭语。 “回禀贝勒爷,此二人说的,正是倭语。此二人也的确不是朝人出身,而是之前,袭扰我南三道辖区海岸的倭寇!” 林庆业正愁不知道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呢,突然听见韩润所说的倭语二字,脑海灵光乍现,顿时就有了主意,立刻话赶着话,赶紧把韩润的这个说法给坐实了。 “按理说,下官抓到了倭寇,理当斩首示众,不留活口,但是,下官看他们身材雄壮,颇有一股子气力可用,就将他们锁在底舱,充当奴隶桨手赎罪,不想今日,被大清天使看上。” 林庆业些话倒也能说得通,这个年代,的确仍有一些倭寇,时不时地跨海袭扰李朝南三道的海岸地区。 而他身为李朝南三道水军统御使,麾下军营里关押有几个倭寇,也算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倭语?倭寇?” 听了韩润的回答,尤其是听了林庆业随即所做的解释,敬谨贝勒尼堪一时有些意外,有点摸不着头脑,也有点将信将疑,看着杨振与张臣不住地打量。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突然又是一个猛鞠躬,铆足了劲儿低头喊着说道:“奥哈哟过咋一马斯!阿里嘎脱,撒要纳拉!” 那个朝奸韩润听了敬谨贝勒尼堪将信将疑的反问,原本还在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还在琢磨刚才杨振说出来的那两句话到底是不是倭语呢。 此时,他听见杨振又来了这么一通,顿时就笃定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当面这个倭寇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朝人世家大族出身的他,以前是到过南部,见过倭馆里的倭人,并且听见过倭语的。 于是,等到张臣也有模有样地重复了一遍杨振所说的倭语之后,韩润转了身,谄笑着对尼堪说道: “主子爷,此二人当是倭寇无疑了。倭寇少见高大的,这个倭寇倒是稀奇得很。主子爷要真收了,一并带回到盛京城里,当是一景。” 韩润确定了杨振、张臣两个人“倭寇”的身份后,很快就打消了之前的猜疑,不再多想别的了。 “倭寇?哈哈,在盛京城里,的确是稀奇得很。” 尼堪见韩润确定了眼前那两个人的倭寇身份之后,他自己的心情也彻底放松了下来,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向林庆业说道: “林统御,本贝勒看这两个倭人甚是有趣,他们在你这里,不过是两个有把子气力的桨手奴隶而已,怎么样,赠与本贝勒如何啊?” 笔趣阁 面对敬谨贝勒尼堪的开口索要,林庆业根本无法拒绝。 可是,他很清楚,此刻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倭寇。 其中一个,是堂堂大明朝的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伯,另一个也是大明朝征东先遣军的副将,他哪里敢说送就送,说赠就赠啊。 这时,就见林庆业犹豫了一下,然后撩袍跪在了地上,对尼堪垂首说道:“不过是两个倭寇而已,大清贝勒爷能够看中他们,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下官当然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下官这里,眼下最短缺的,就是经验丰富、强壮有力的桨手。下官在这里,想跟贝勒爷告个罪,先让此二人在下官这里继续服役。等此战过后,下官一定将此二人送给贝勒爷效力!” 林庆业已经把话尽可能地说得委婉了,但是他的话一说完,尼堪和韩润立刻就不高兴了。 就见尼堪冷哼了一声,一甩手,扭头往舱梯上方行去。 那意思,分明是觉得这个林庆业太不懂事,太不识抬举,大清国的贝勒爷跟你要个牲口一样的奴隶,你都不爽快答应。 尼堪不高兴了以后,朝奸韩润自然马上就勃然作色了。 尼堪不方便说的话,当然要由他这个狐假虎威的奴才来说。 “林庆业,你可要弄清楚了,主子爷并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给你下令。此行如果顺利,你们的船队,今夜就能到镇江堡去,一到了镇江堡,你就得把这两个倭寇洗刷干净了,给贝勒爷送到城里去!” 林庆业一听这话,心想原来是这样,当下也不敢再犹豫了,连忙弯腰低头说道:“这回下官明白了,到了镇江堡,下官一定遵命办理!” “呵,这就对了,识相一点,好好做着!” 韩润见林庆业没再推脱,哼了一声,丢下一句话,跟着尼堪的身影,顺着梯子返回到了龟船的主舱。 很快,那些跟着尼堪和韩润下到底舱里来的其他满鞑子披甲巴牙喇,也都纷纷出舱离去了。 底舱内臭气熏天,呼吸不畅,谁也不愿意在下面多作停留。 至于林庆业,只是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冲杨振点了下头,然后紧跟着满鞑子的队伍爬上舱梯,离开了。 最后,只留下了杨振与张臣等人相顾无言,长出一口气,差一点虚脱在底舱中。 “都督,你说的那几句怪话,真是倭奴国的土话?” 等到外人都走了,张臣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总是给他惊喜的广宁后屯卫指挥使一脸的难以置信。 “呵呵,他们非要说那是倭奴国的土话,本都督又有什么办法呢?” “啊?原来不是倭语?!” “这个,是不是歪打正着,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些话,都是我随口瞎说的。” “这——” 听见杨振这么说,张臣瞠目结舌,简直要惊掉下巴了。 他没想到生死关头,杨振随口胡诌的几句鸟语,就能把满鞑子的贝勒爷打发了,看来眼前这位金海伯真的是如有神助了。 当然了,他不知道的是,杨振随口胡诌的那几句鸟语,并不是纯粹的胡编乱造,而是杨振在后世学了很久倭语后仅剩的一点记忆了。 只是这些东西,他没法跟张臣说起。 因为今世出身广宁后屯卫的杨振,既没有参与过四十几年前的那场援朝平倭之役,他本人又没有去过倭奴国,又怎么可能会说倭奴国的话呢? 这一点,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也因此,杨振干脆推说自己是胡编乱造,为的就是不给自己找麻烦。 却说尼堪领着韩润等人出了林庆业座船的底舱之后,也没有再多作停留,很快就下了船。 然后在等待古尔马浑即郑命寿归来期间,又到东江岛上匆匆走了一圈。 到了下午未时三刻,郑命寿从云从岛一带巡察归来,向尼堪报告了云从岛以及附近其他岛上的情况。 郑命寿的报告,与之前林庆业的说辞大同小异。 那些岛上弃田很多,的确都有被人垦过荒,耕种过的痕迹,但是所有岛上,眼下确实空无一人。 一向奸狡多疑的郑命寿,甚至注意到了近期有人住过的地窨子以及明显有人耕作过的农田,可是查看来查看去,他也搞不清楚那农田里耕作的到底是什么庄稼。 这让他有些忐忑。 在朝人文武官员的面前,郑命寿虽然态度嚣张,飞扬跋扈,可是在大清国的敬谨贝勒尼堪面前,他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奴才而已。 也因此,凡是自己说不清楚的事情,没查明白的事情,当着尼堪的面儿,他根本连提都不敢提起。 就这样,等到了郑命寿带回的报告之后,彻底放了心的尼堪随即命令林庆业,留下一些小型船只和部分水军守岛,而主力船队则立刻升帆驶往鸭绿江口方向。 至于尼堪本人,认为海路不如陆路便捷,下达了船队起航的命令之后,带着随行的大部分人马,返回了岸上,一路策马疾驰,赶回镇江堡报信去了。 当然,尼堪临行之际,也没忘为了留下一小队满鞑子,名义上是为林庆业的船队领航带路,充当向导,实际上则是押队监视。 好在留下来的小队满鞑子并不多,也并不在杨振等人乘坐的龟船上,而是被林庆业分开安排在了几条负责带路领航的斥候船上。 所以,等到尼堪领着满鞑子和朝奸队伍一离开,杨振等人就在林庆业的座船底舱里忙活了起来。 原来被简单拆解后,用臭鱼烂虾杂物遮挡掩盖着的重型红夷大炮,被扒了出来,简单收拾干净了之后,开始进行组装。 这一次,杨振让人私藏到林庆业船队里的重型红夷大炮很少,只有区区五门而已。 而且为了安全起见,仅有的五门重型红夷大炮也分散在了不同的龟船底舱之中。 至于与红夷大炮的使用相配套的弹药、炮手,特别是负责看押重炮的领队之人,比如李守忠、金荩国、郑硕勋以及沈器周、柳之蔓等人,当然也都被分散安排在了这五艘船上。 等到林庆业率领主力船队驶离东江岛后,其他四艘秘藏有重型红夷大炮的龟船,渐渐跟上了杨振所在的旗舰。 五条重型炮船在大船队里排成了一个小队,一艘跟着一艘,如同一条长龙,在其他大小船只的屏障护卫之下,浩浩荡荡地往鸭绿江口的方向驶去。 第七五七章 实话 东江岛距离鸭绿江口并不算远,虽然林庆业带领的船队没有金海镇的那几路水师速度快,但是,到了当天晚上戌时左右的时候,整个船队还是抵达了鸭绿江喇叭形出海口的最里面。 满鞑子在帽儿山增筑的那一片所谓封江控海的大炮台,就在这一带江口的西岸上。 只是在夜色雾气之中,远方黑黢黢的,除了前面船只的夜航灯之外,杨振他们什么也看不清楚。 九月中下旬的辽东,天色没到戌时的时候,就已经黑透了,等到了戌时前后,如果没有月光,那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当然了,这样的夜暗环境,对杨振来说,既有弊,也有利。 杨振他们站在船上往西看,固然看不见夜色里的帽儿山炮台在哪里,夜里行船也快不起来,但是同时,帽儿山炮台上的满鞑子望海哨,也够呛看得清杨振他们的船队到底有多少船。 “都督,现在已经过了戌时,按照一般常理,江口重地,入夜当有宵禁,驻守此地炮台的满鞑子,恐怕不会在夜里放行,若是等到明天白天,怕是要节外生枝。 “眼下这个情况,倒不如马上派人传令给袁总兵、俞副将他们,叫他们带领船队主力快跟上来,到此地与我们会合,然后一同打入鸭绿江上,打到镇江堡下!” 自从船队离开东江岛,向西航行以后,杨振就已经不再继续躲在底舱里假扮桨手了。 虽然他还是底舱桨手的衣着,但是已经大大方方地登上了林庆业座船的主舱发号施令,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整个船队的统帅。 就在刚才,前方的斥候船传来了消息,说是清使留在船队之中的满鞑子下令船队降帆减速,等待帽儿山炮台驻防旗营统领的命令。 对于这样的命令,杨振自然不能不听,于是指示林庆业传令整个船队照办。 等到船队慢慢在江口最窄处以南的水面驻泊,张臣就来到了杨振的身边,向他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那意思是,我们看不清满鞑子,满鞑子也必定看不清我们,不如叫上远远地跟在后面的袁进和俞亮泰的大船队乘势一涌而入。 “林将军,张副将的这个提议,你怎么看?” 杨振站在林庆业的主舱内,扶着舷窗,望着舷窗外夜色沉沉的水面,头也不回地问了林庆业一句。 “这个,不如再等等看。清虏敬谨贝勒尼堪既然先前有话说,今夜就叫船队抵达镇江堡外,想必江口帽儿山炮台这里的驻防旗营,也能接到命令。 yawenku.com “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有必要在这里打草惊蛇了。毕竟这里距离北边的镇江堡城已经不远了,前后不过二十里左右。一旦硬闯被发现,再去夺下镇江堡,那可就困难了。” 林庆业沉吟了一会儿,对杨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至于张副将的提议么,若以林某之见,可以作为预备使用之后手。一旦帽儿山驻防旗营叫我等在此地驻泊,今夜不许船队通过,那么都督即可从容联络袁总兵他们,趁夜来此会合,然后再决定何时发起强攻也不迟。” “嗯。” 杨振听完了林庆业的意见,先是嗯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来,冲着林庆业点了点头,接着问他道: “我知道林将军你,曾经率军驻守这一带的鸭绿江东岸,想必对此地情况甚是熟悉,那么以你之见,如果我们强闯江口,去打镇江堡,胜负几率如何?” “这个——” 林庆业听见杨振这样问他,话里似有改变原来计划的意思,一时也有点犹豫,想了一会儿,说道: “此地通江达海,每当夜里海上涨潮,鸭绿江口就会有海水倒灌,江口及里水势浩大,若联合袁总兵、俞副将他们,从海上乘势而入,的确有成功的可能。 “但是,从此地往北,直到镇江堡城下,二十里江岸上多有炮台,夜暗之下一路打将过去,结果——孰难预料,一旦战事拖延至天明,则危矣!” 说到“危矣”的时候,林庆业刻意加重了语气。 他虽然不想公开反对杨振的心腹干将张臣的提议,但是仍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深深忧虑。 “没错。敌明我暗,最易速战速决。一旦打成了旷日持久的局面,那么我军船队停泊于鸭绿江之上,却是置自己于极危险之地也!” 鸭绿江入海口的海面涨潮的时候,从入海口到镇江堡附近水势浩大,非常有利于海船乘势通行,但是到了清晨,入海口一退潮,镇江堡一带的江面水势会随之大幅下降。 到了那时,如果没能在夜里利用船队乘势夺下镇江堡,那么等到清晨潮落,将会有大量船只拥挤在江面上,甚至是搁浅在江滩上。 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莫说继续拿下镇江堡了,届时能否全身而退都成了问题。 杨振询问完林庆业的意见,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当下想了想,下定了决心。 “林将军比我们都了解鸭绿江口的情况,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接下来我们继续按照原来的计划执行,不做变更。” “至于袁进和俞亮泰他们,乃是我们这支奇兵的后援与后手,轻易不能叫他们陷入与我们一样的境地,只有我们在镇江堡下打响了战斗,他们才能在这里发动。” 杨振一边思考着,一边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都督英明!” 林庆业见杨振下了决心,立刻抱拳躬身认同了杨振的决定。 “至于方才张臣的提议,倒也提醒了我。可以现在派船回到海面上,去寻找袁进俞亮泰他们,叫他们管控好灯火,趁夜暗,慢慢往江口处接近。 “同时叫他们务必小心留意江上动静,要么就是今夜,最迟也是明晨,我们必定会打响夺取镇江堡之战。 “一旦镇江堡一带有炮声响起,叫他们立刻兵分两路,水陆并进,不惜一切代价夺了帽儿山这里的江岸炮台。 “卑职明白了!” 杨振最后的命令下达,林庆业和张臣二人躬身抱拳领命,然后转身离去,安排回头的船只和传令兵去了。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杨振这边派出去到海上联络袁进、俞亮泰等人的船只刚刚离开不久,林庆业船队前方的斥候船又送来了来自江岸炮台的命令。 说是驻防帽儿山江岸炮台的旗营统领,叫他们留下几条斥候船听用,其他船只可以继续沿江往北通行。 杨振与林庆业等人得报大喜,立刻安排了几条无关痛痒的水军斥候船,换上了值得信赖的水手,跟着传令的人走了。 随后下令升帆起航的号角吹响,船队开始沿着江面缓缓北行。 过了江口最窄处之后,一切大小船只桨帆并用,乘着正在肆意上涨的水势北上快速向二十里外的镇江堡驶去。 与此同时,隐藏在大船队之中的那五艘载运了重型红夷大炮的龟船,也全部完成了红夷大炮最后的组装,被稳稳地固定在了龟船底舱靠近船头的炮位上。 被杨振带到林庆业船队里的征东军火枪团一个营的火枪手们,此时也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地集中在了一起,随时准备在船抵达镇江堡下的时候发起进攻。 这个时候,龟船特有的隐蔽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此刻莫说是在黑夜里了,就算是白天,以龟船这种全遮挡的构造,岸上的人除非登船检查,否则的话,他们是根本看不见船内情况的。 夜色深沉,江风冷冽,船上的旗帜和帆索在风中刷刷作响,杨振站在船队旗舰的舷窗边上,甚至听得见江水拍打江岸的哗哗声响。 崇祯十三年九月十八日深夜亥时左右,船队前方的斥候船终于再次传回了消息,说是已经望见了镇江堡镇江门上的灯火。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前方的斥候船又一次传回了消息,说是镇江门外的满鞑子旗营将领,已经在镇江门外的江岸上,为船队指定了停靠驻泊的地方。 第七五八章 兑现 随着前方的消息不断传来,杨振所在的旗舰上,气氛也愈发的紧张凝重起来。 包括杨振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除了一再叫人检查船上那门重炮的装填情况之外,他还重新下到了底舱里,亲自指挥那门红夷大炮做好炮击的准备。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整个船队里,或许只有他自己真正知道接下来即将打响的战斗的重要意义。 如果打赢了,那自然啥都好说,从此以后,据此向东向北可以随时威胁满鞑子腹地,向西则可以切断满鞑子与李朝的联系,将李朝从满鞑子那一方剥离出来。 一旦这样的话,金海镇也将因此在敌后彻底站稳脚跟。 可是,如果接下来的战斗没打赢,或者说干脆打输了,那么包括杨振能否逃出生天,都得看他自己的运气了。 至于林庆业的人马船队,甚至于李朝内部的亲明派大臣都有可能因此被一扫而空。 一旦这样的话,杨振目前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有利局面,将瞬间分崩离析。 此战成败,关系如此重大,由不得杨振不紧张兮兮。 幸运的是,直到杨振站在林庆业的旗舰底舱里,透过重炮炮口志向的舷窗,亲眼看见镇江堡城的镇江门上的灯火之时,意外情况也没有发生。 或许是敬谨贝勒尼堪赶回镇江堡后,向济尔哈朗报告的消息,彻底让镇江堡内的鞑子权贵们放下了对林庆业船队的警惕防范之心。 总之,当杨振乘坐的船队旗舰哐当一下靠上了镇江门外的江岸时,并没有大批鞑子人马从码头冲上船进行新一轮的搜检。 镇江堡城东门镇江门外的江岸码头上,除了有一些朝奸在来回走动着,用杨振完全听不懂的朝人土话高声指挥着船队缓缓停泊靠岸之外,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都督,你往镇江堡城的镇江门上看,那个什么敬谨贝勒尼堪,还有之前上船的那个什韩通事,就在镇江门上。” slkslk.com 杨振他们乘坐的旗舰刚在江岸码头边上停稳,与杨振一起站在炮位处的张臣,立刻将一支千里镜递到了杨振的手上,同时向杨振报告了他自己观察到的情况。 杨振接过千里镜,透过炮位上的舷窗射击孔往镇江门的方向仰望,果然看见一群人在众多随从的护卫下,站在镇江门上朝船队这边指指点点。 此时夜已深,早已入了亥时了,周边一片黑黢黢,唯有镇江门上灯火通明。 杨振手里的千里镜,此时用在别处当然没有什么用,可是用来观察镇江门却看得分外清楚。 “站在尼堪左边的那个人是谁?” 杨振用千里镜看了一会儿,认出了此前刚刚见过面的敬谨贝勒尼堪,也认出了那个见多识广的朝奸韩润。 但是当他用千里镜寻找另一个朝奸古尔马浑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一个站在尼堪左边却身穿明制官服的陌生人物。 那人约莫五十来岁,留着八字须山羊胡,身着黑色的圆领袍,高高的乌纱帽,竟未剃发。 这么怪异的画面,一时让杨振惊讶不已。 “这个,卑职倒是未曾留意。” 或许那个衣着明制官服的人物刚刚出现,又或许是张臣方才只顾着看确认尼堪和韩润的身份了,他竟没看见那个人。 杨振听见他这么说,立刻将千里镜递给了他。 张臣连忙接过去举起再往镇江门上观看,这回也看见了那个在鞑子堆里穿着类似大明官服的人物。 “这个,不可能是我大明官员到此。如果卑职所料不差的话,此人必是朝人官员无疑。” 张臣看了又看,突然意识到此地距离李朝这么近,只有一江之隔而已,那人一定朝人官员无疑了。 杨振听见他这么说,当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必是朝人官员,必是朝人官员,快叫林将军下来!” 杨振意识到那是朝人官员之后,心里面随即就想到了那个与林庆业兵分两路,走陆路押送粮草给满鞑子大军使用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 如果他是平安兵使柳林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一些了。 杨振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船舱上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又听见林庆业风风火火的声音在舱梯口说道: “不必了,下官正有事要请示都督!” “哦?何事?” “都督,那个古尔马浑,也就是郑命寿在码头上派人传唤于我,叫我立刻下船进城,到镇江门上拜见敬谨贝勒!下官该如何应对?我们是现在发动进攻,还是再等一等?” 林庆业的船队,原有两百五十条大小船只,白天出发时在东江岛留下了一些船只守岛,抵达鸭绿江口时,又在帽儿山炮台附近的江面上留了几条,如今仍有两百多条。 这样一个数量庞大的船队,想要在镇江门外的江岸码头附近全部停靠好,自然需要一段时间。 作为船队旗舰的林庆业座船,此时停靠到位已经有一阵了,可是眼下仍有大批船只没有泊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不要立刻发动进攻,饶是林庆业身经百战,此时也拿捏不准。 “先不理他。等江上其他船只多数停泊靠岸之后,我们就发动攻势。此时你已没有必要再冒险入城。” 面对林庆业略显急切的询问,杨振立刻拿定了主意,然后向他一招手,说道:“林将军过来看一看,镇江堡内的镇江门上,有一身着朝人官服者,可是你认识的故人?” 林庆业本来有些慌乱,见杨振这么说,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重炮所在的位置附近,接过张臣递给他的千里镜,也往镇江门上望去。 这一望不打紧,只见他转眼间就放下了千里镜,惊喜满面地对杨振说道:“都督,镇江门上着我朝人衣冠袍服者,正是林某故交平安兵使柳林柳兵使也!” “那么,这个柳兵使,究竟是何等样人?可以为我等所用否?” 杨振见那人林庆业满面喜色,上来就确认了那人的身份,果然正是率军走陆路,为满鞑子押送军粮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心中也是一喜,当即追问了一句。 “这个柳兵使与鄙国许多人一样,明面上虽屈服于清鞑,但实际上心向大明,只是其人世故圆滑,少有反虏抗虏之举罢了。” 说到这里,林庆业放下了千里镜,向着杨振一抱拳说道:“若是能让他认识到此战都督必胜,那么他就一定会站在都督的这一边!” “那么,如何才能让认识到我们此战必胜?” 杨振当然明白林庆业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目前情况下,他并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已经在镇江堡内的柳林看清形势。 再者说了,杨振率军攻打镇江堡的行动,是否能够一战必胜,到目前为止,连他自己都难说必胜。 毕竟眼下他所率的队伍当中,真正具有强大战斗力的人马,只有张臣火枪团的一个营三个哨而已。 剩下的队伍当中,属于忠义归明军的也好,属于林庆业带来的朝人水军也好,他们的战斗力在杨振看来都很渣。 以目前船队中装备了重型红夷大炮的五艘大战船,攻破镇江门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是镇江门打破了以后,能不能消灭城中的满鞑子,从而占领镇江堡城,却仍然充满了不确定。 如果林庆业、安应昌他们的人马不顶用,那么能与城中大批满鞑子驻军一战的,实际上就只有张臣麾下三个哨的火枪兵了。 “都督可是忘记了,柳兵使的公子柳之蔓,跟着沈器周沈先生一起随军北上了,此时就在咱们这支船队里!” 杨振正在考虑如何将已经押粮入城的柳林策反过来,突然就听见了张臣的这个提醒。 当下杨振顿时就恍然大悟过来,这次北上之初,他叫人带上了沈器周与柳之蔓以备万一之用。 只是沈器周与柳之蔓两个,一直是跟船走海路,与杨振并不在一起,是以久不见面,竟有些淡忘了。 此刻一经张臣提醒,杨振瞬间便记了起来,这次带人加入林庆业的船队,因为在自己身边找不到更多会说朝人土话的将佐,于是矬子里面拔大个,将他二人也塞到了第一波前来镇江堡的船队当中。 杨振刚想起沈器周与柳之蔓的存在,正要开口说话之际,却听见在一边的林庆业又惊又喜地说道: “既然如此,下一步说服柳兵使,将他拉到我们这边来,还有何难哉?哈哈,这真是天助都督,天助我等啊!” 杨振、张臣与林庆业在底舱内达成了一致之后,立刻派了人乘小船到同样刚刚停靠在附近的龟船上去寻找沈器周与柳之蔓。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方才派人到岸边传唤林庆业入城的朝奸郑命寿,左等右等不见林庆业露面,此时带了两个从人,已经来到了船上。 “林庆业!林庆业在哪里?!” 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底舱上的主舱里,很快就传来了那个朝奸郑命寿不可一世的吼叫声。 第七五九章 震惊 身在底舱里的林庆业听见郑命寿的吼叫,看着杨振,皱眉说道:“都督,怎么办?如果需要下官带柳公子入城策反柳林,下官可以再忍耐这个叛徒一段时间!” “入城?林将军于我大明金海镇是何等贵重,岂能轻易涉险?就是林将军你同意,杨某也绝不会答应!” 杨振这个话一说出来,林庆业顿时愣住了,只目光炯炯地注视眼前的金海伯杨振,一时说不出话来。 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他哪里会不知道此时此刻入城充当内应所潜藏的巨大危险? 虽然在率军前来的路上,他已经做好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思想准备,可是眼见事到临头,他心中还是有许多不舍的。 也因此,此刻林庆业听了杨振对他说的、如此重视于他的话,一时间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感激与感动。 就在这时候,在主舱里寻不见林庆业的那个朝奸郑命寿,发现了打开的底舱梯口,推开在主舱内拦着他的安应昌,领着两个随从顺梯而下。 而且一边往下走,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喝骂着:“林庆业!你好大的胆子!敬谨贝勒传你进城见面,你竟敢置之不理?!” 这个朝奸郑命寿,此时显然没有意识到,底舱内的情况已经十分“异常”了。 他下到了底舱里以后,犹自骂骂咧咧地指着林庆业说道:“还有那两个什么鸟倭寇,韩通事也说了,叫你一并带入城内,献给敬谨贝勒!别跟老子装聋作哑,再耽误工夫,敬谨贝勒面前你吃罪不起!” “都督,怎么处置他?” 站在杨振一边的张臣见那个女真名叫古尔马浑的朝奸下了底舱,依然不知死活地大耍其威风的模样,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张臣这么一开口,立刻引起了郑命寿的注意,目光瞬间就转向他和杨振的身上。 slkslk.com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杨振虽没有开口说话,但是其笑呵呵的样子,以及方才张臣嘴里所称呼的“都督”一语,显然已经令这个郑命寿起了疑心,认识到了异常。 郑命寿一边惊声问道,一边就想往自己的两个从人身后退。 可是这个时候,那里还有什么退路,安应昌也已经领人顺着舱梯下到了底舱里,把他的后路堵得严严实实。 “呵呵,古尔马浑,郑命寿,是吧?” “你,你是谁?!” “我么,我就是你说的那什么鸟倭寇!哈哈哈哈——” 杨振难得这么肆无忌惮的大笑,不过此时已经到了进攻在即的时候,他也不想强忍着心中快意了。 然而郑命寿可就不同了,此时他眼见对方完全不把他这个隶属大清正红旗的通事放在眼里,顿时有点惊慌失措,有点害怕了。 “你,你想怎么样?外面可就是我大清的镇江城,岸上可就有我大清兵!” “我想怎么样?呵呵,这可得问问我的朋友们了!把他们拿下!” 杨振一声令下,根本不需要张臣、林庆业或者刚下来的安应昌动手,早已做好了准备的麻克清领着底舱内的火枪手一拥而上,瞬间就将郑命寿及其两个随从摁倒在底舱的船板上。 “你,你不是倭寇,你说辽东汉话,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 这个郑命寿倒也不傻,此时终于回过味儿,觉察出巨大的危险了。 “呵呵,没错,老子就是杨振,金海伯杨振!” “啊?!杨,杨振?!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郑命寿听见眼前这个雄壮的汉子,竟然是给自己的主子爷们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带来了巨大威胁的金海镇总兵,一时瞠目结舌,话都说不连贯了。 这个时候,站在一边的安应昌,见杨振已不再隐瞒身份,顿时知道自己也无须再忍气吞声隐藏下去了,当即上前两步,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了郑命寿的脸上,对他怒骂道: “你这个奸人,叛徒,杨都督的名讳,也是你这等人能够直呼的吗?!” 郑命寿本来还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就是杨振本人,但是安应昌的这个大嘴巴子,一下子帮他证实了这一点。 随即一想到眼前这个人的凶名赫赫,一直都只是狐假虎威色厉内荏的郑命寿,突然间害怕极了,很快冲杨振叩首说道: “杨总兵饶命,杨都督饶命,奴才对都督还有用,奴才愿意为都督所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奴才有眼无珠,请都督饶了奴才——” 眼见这个郑命寿叩首于地,磨叽个没完,杨振上前两步,抬腿就是一脚,直接将他踢翻了过来,踢得满嘴是血。 “闭嘴!老子有话问你,且回答老子几个问题,然后再说饶不饶你的小命!” 听见杨振这么说,郑命寿一骨碌爬了起来,重新跪在地上,说道:“都督请问,都督请问,奴才一定如实禀报,一定如实禀报——” “那我问你,镇江城内有多少满鞑兵马?柳林的人马,可曾入城驻扎?” “柳林?都督如何知道柳林的人马已到镇江堡——” 郑命寿可能还没有完全完成角色身份的转换,听见杨振的问题里有柳林这个人,竟然立刻反问了起来,好在他话刚脱口而出,就意识到了不对,立刻叩首说道: “奴才糊涂,奴才糊涂——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于今日傍晚刚到镇江城,因其押送大批粮米而来,特被和硕郑亲王爷恩准带兵入城。” “很好。柳林带了多少人马入城?” “随他押运粮草来的人马,据说约有三千人,此时皆在城中休整。” “城中满鞑子兵马呢?又有多少人?” “这个——” “嗯?” 对于柳林麾下朝人兵马的情况,郑命寿养成了与他的前主子们一样的轻视态度,说了也就说了,心里根本不当回事儿。 但是对于其前主子的兵马,他却深知军规森严,向敌人泄露了兵马数量,那可就犯了死罪了。 然而杨振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嗯的那一声,让他瞬间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局面,如果他不说,立刻就有死在这里的危险。 只见他快速地抬眼看了下杨振阴沉的脸色,随即吞吞吐吐地说道:“城中到底有多少大清的旗营,不,满鞑子的兵马,奴才也说不出一个准数,以奴才之见,马步披甲总要有个三五千人。” 杨振见他吞吞吐吐,游移不定,当下欺身上前,一手揪住他的脖领子将他提溜了起来,狠狠问道: “三五千人?到底多少?!” “镇江堡城中旗营马步披甲有两个甲喇,另有旗下汉军一个不满编的甲喇,合起来约有四千人上下。” 在杨振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之下,郑命寿立刻变得“语言顺畅”了。 杨振见他如此,一把将他扔到了地上,然后冷冷说道:“哼,济尔哈朗,他大清国一个堂堂和硕亲王,所领镶蓝旗,才有这点人马?郑命寿,我看你,是活够了!” 说到这里,杨振突然说道:“把他拉出去砍了!” 杨振的命令一出口,早就等在一边的麻克清等人,立刻上前拉住郑命寿的胳膊,就往舱梯的方向拖拽。 “杨总兵饶命,杨都督饶命,奴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 杨振的突然翻脸,把郑命寿吓了一跳,及至麻克清等人上前毫不留情地将他往外拖拽,他顿时哭喊求饶起来。 与此同时,紧接着之前所讲的旗营布防情况,喊叫着补充道:“大清兵,不,满鞑子兵马虽多,可驻地也广大啊!除了镇江城,岫岩城还有一个满洲甲喇一个蒙古甲喇,洋河口的孤山子旗营驻有两个甲喇。 “此外通远堡、凤凰城那里,各有一个满洲牛录和一个蒙古甲喇,北边的九连城,还分驻了几个满洲牛录、一个蒙古甲喇和两个汉军甲喇!奴才所说,都是实话啊!” 在麻克清等人的往外拖拽之下,惊恐万状的郑命寿终于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都吐了出来。 而杨振等人听到这里,心里稍一盘算,也推断出了镇江堡城内的大致人马规模。 这个时候,杨振一摆手,麻克清等人又放下了郑命寿,自以为小命得保的他,立刻跪在地上不住的叩谢。 然而,这个时候,杨振却指了指麻克清腰里别着的斧头,随后伸手从麻克清的手中接过了它,冷冷地看着叩头不止的郑命寿。 这个时候,张臣也好,安应昌、林庆业也好,都知道杨振不会饶了眼前这个朝奸的命,全都屏住呼吸等待杨振的处置。 跪在地上叩首不止的郑命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抬头,看见杨振把玩着一把斧头,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叫道: “杨总兵饶命啊!奴才方才所说句句属实,奴才可以对天发誓,方才若有半句假话,叫奴才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郑命寿的叫喊与誓言,丝毫也动摇不了杨振的决心。 “林将军,交给你了!” 杨振随手就把斧头递给了身边的林庆业,而林庆业也不推辞,一把接过斧头,冷冷地打量着地上喊叫的郑命寿。 郑命寿没料到他说了城中情形,杨振仍然不肯放过他,当下见林庆业接过了斧头,看向他的眼光充满了鄙夷,便又立刻说道: “杨都督,杨总兵,奴才还有用,你们想要偷袭镇江堡,奴才可以给你们带路,可以领你们入城啊!” 杨振听他这么说,笑了笑,看向林庆业等人,问道:“呵呵,你们说呢?有必要吗?!” “没有必要!” 林庆业回了杨振一句话,随即挥起了斧头,照着郑命寿的脖颈处猛地劈了下去。 只一下,郑命寿的哭喊求饶之声便戛然而止,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同时,一颗头颅咣当一下落地,滚动中暖帽脱落,露出了光溜溜的脑袋后一条金钱鼠尾的辫子。 第七六零章 乱象 杨振这边刚叫林庆业斩首了那个朝奸郑命寿,众人就听见上面的主舱里又是一阵脚步声响动。 很快,来者便出现在了底舱口的舱梯上,而为首的,正是杨振已有好些日子没再见面的沈器周与柳之蔓两个。 沈器周与柳之蔓跟着传令兵下了舱口,往里一看,见杨振、张臣,以及与他们都曾是老相识的林庆业、安应昌都在底舱里,立刻顺着舱梯来到了下面。 而且一下到底舱中,就赫然看见了底舱里身首分离鲜血横流的那具尸身,二人惊诧之余倒也没忘了礼数,连忙绕开尸身,躬身上前与众人见了礼。 杨振与沈器周见礼完毕,直接迎上了柳之蔓,开门见山对他说道:“柳佐郎,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柳兵使,可是汝父?” “正是家父。” “很好。汝父现在镇江城中,本都督今夜攻城在即,一会儿城破之时,欲让你跟随我军先锋入城,劝说汝父在城中率军反正,你有几分把握?” “啊?!” 杨振单刀直入一般提出的问题,直接让沈器周和柳之蔓两个人惊讶到叫出了声。 柳之蔓眼下官任李朝兵曹佐郎,不过他能当上兵曹佐郎,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本事,而是因为他的出身显赫。 他是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的嫡长子,同时又是现在李朝兵曹判书沈器远的亲女婿。 在这样的身份叠加之下,只要他不是白痴,在现在李朝的小朝廷内就能顺利身居高位。 那么这个柳之蔓有可能是白痴吗? 当然不可能。 沈器远是准备在李朝谋大逆的人物,既然能把这个柳之蔓派到杨振的金海镇来充当居中联络的使者,那么这个柳之蔓就一定经过了多方考验。 沈器远岂会派一个自己不信任的白痴来见杨振? 就在杨振说出要求之后,柳之蔓很快就在脑海中把自己的岳父沈器远将他派到金海镇杨振的军中这件事与眼前的状况联系到了一起。 柳之蔓跟着沈器周抵达金海镇之后,一直没有真正发挥过什么作用。 有了沈器成在平安道等地持续不断的奔走联络,安州芥川铁矿与旅顺口之间的矿石供给问题,已经基本得以解决了。 而杨振和沈器周,也都没有派他前去平安道公干的意思。 那么,他的岳父沈器远把他派到杨振的军中来,到底是何用意呢? 其实不必多想,柳之蔓就知道一定与自己的身份有关,一定与他身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的父亲柳林有关。 只是他来见杨振之前并没有料到,其父柳林眼下竟然就在镇江堡城之中。 而眼见沈器周与柳之蔓两个听了杨振的问话,一脸完全被惊呆了的样子,站在一旁的林庆业,捡起方才他放下的千里镜朝沈器周递了过去,同时说道: “沈先生,你自己看看镇江门上那身着我国衣冠者,可是柳林柳兵使否?” 此时,沈器周其实也已经联想到了许多事,已经从刚才初闻此消息的不可思议之中回过味儿来了。 既然林庆业领着船队已经抵达了镇江堡外,那么柳林当然有可能已经押送粮草入了镇江城。 当下,沈器周也不多言,接过林庆业递上的千里镜,贴近底舱里的一个射击孔,往对面并不远的镇江门上望去。 然而沈器周只看了片刻,就放下了千里镜,随后回身,将千里镜往柳之蔓面前一递,沉声说道: “你可自观之,确是令尊本人无疑。若侄婿你没有把握劝说你父率军反正,我沈器周愿意与你一同入城见他。” 沈器周这么一说,包括杨振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在了仪表堂堂的柳之蔓脸上。 这个时候,就见柳之蔓推开了沈器周递过来的千里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躬身对沈器周说道: “侄婿岂能信不过叔父大人?且古人有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吾辈在汉阳时,日日誓言斥和抗虏,今日正乃兑现誓言之日,践行誓言之时。如若吾父不相从,侄婿将以死胁之!” 柳之蔓此言一出,杨振都有点惊讶了。 此前这个柳之蔓,在杨振的眼里,多少有点世家公子纨绔子弟的感觉,没觉得他能有多少豪迈气概。 眼下他这么一说,顿时令杨振有些刮目相看了。 当然,与杨振的观感相似的大有人在。 柳之蔓的话音刚落,一边上的林庆业,立刻以拳击掌,大声赞叹道:“贤侄大有古人之风,真义士也!” 同样站在一边密切关注着柳之蔓表现的安应昌,闻言也随即说道:“贤侄不愧是沈兵判的乘龙快婿,此言此行大有沈兵判的气魄!” 眼见林庆业、安应昌将柳之蔓一顿夸奖,沈器周当然也不甘落后,紧接着他们的话头说道: “贤侄婿,家兄果然没有看错你。叔父带你同来,必不会令你独行而去,如有意外,叔父与你共赴黄泉!” “叔父——” 面对林庆业、安应昌的夸奖,尤其是面对沈器周最后说出来的叫人不能不动容的一番话,柳之蔓顿时有点泪目了。 但是,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沈器周直接挥手打断了,这时就见沈器周转身冲杨振抱拳躬身,说道: “都督下令吧!” 方才的整个场面,杨振都看在眼里,本来他也想说一些是什么鼓劲的话,但是看看时间不早了,而柳之蔓也下了决心,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当下,只是冲沈器周点了点头,然后上前拍了拍柳之蔓的肩膀,随即对张臣说道:“你率麾下火枪营全体,检点弹药和爆破装备,择地登岸集结。 “只等我们船上的重炮轮番开火,损坏一处城墙,你即派人前去爆破,然后可带沈先生与柳佐郎入城!” “卑职遵命!” 对于夺取镇江门的计划,杨振与张臣在这个底舱里,已经商议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们也曾想过利用现在的装扮混入城中。 但是,镇江堡不是寻常城池,光是镇江门瓮城这一关,就不太好过。 因为混入瓮城内的人若是少了,很难一举夺下镇江门,可一旦乔装打扮的人多了,又难免会被识破。 到那时候,不管是安应昌的忠义军人马,还是张臣的火枪营人马,一旦被堵在了瓮城里,进不去也出不来,那可就全完了。 所以杨振和张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既然已经来到了镇江堡的堡城外面,那就干脆用偷偷带进来的重炮与大型爆破筒,直接在瓮城附近的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 这个时候,看起来最笨的办法,反而是相对比较安全的办法。 也因此,此刻面对杨振的命令,张臣毫不迟疑地躬身领命,然后目视沈器周与柳之蔓二人,说道: “沈先生,柳佐郎,请!” 沈器周与柳之蔓见状,转身先对杨振鞠了一躬,然后跟在张臣的身后往上面攀登而去。 “都督,我们呢?” 林庆业与安应昌见杨振已经开始部署攻城的行动,连忙询问杨振对自己的安排。 “安都指!” “卑职在!” “你率忠义军为第二梯队!一旦重炮轰城打开缺口,你们跟在火枪营身后入城!你麾下若有迟疑不进者,格杀勿论!” “卑职遵命!” “林将军!” “下官在!” “你率麾下水军为第三梯队,城破登岸,随我行动!” “下官遵命!” 杨振原本有意叫安应昌的忠义军打头阵的,但是又担心他们战斗力太差,怕他们不顶用。 所以,最后还是让张臣带着一个营的征东先遣军火枪手们打头阵了。 毕竟用重炮轰开了一段城墙之后,能不能在第一时间占领缺口,冲入城去,对战斗的结果起着极大的作用。 一旦让忠义军上了,结果没冲进去,再被打出来,那可就事倍功半了。 至于林庆业手下的水军们,杨振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因为他们的战斗力更差,连忠义军那几个指挥都远远不如。 却说杨振安排好进攻的步骤与梯队之后,时辰已经接近了子时,郑命寿下城传召林庆业入城迟迟不归,显然已经引起了镇江门城头上的不满。 值守在码头上的一小队满鞑子马甲兵,沿着码头所在的江岸策马来回,高声呼喊着“古尔马浑”的名号。 而在正对着镇江门的码头南面百余步外黑黢黢的江岸上,张臣正领着已经乘坐小船上岸集结的大批火枪手们,在浓重的夜色下潜伏等待。 八九百人或蹲或趴在江岸上的枯树从下,人人荷枪实弹,鸦雀无声。 而沈器周和柳之蔓紧跟在张臣的身后,赫然也在其中,他们时而翘首张望镇江堡城,时而转头回望距离镇江门码头更近的船队旗舰,神色亢奋又慌乱。 在码头上策马寻找古尔马浑的鞑子小队骑兵,呼叫声越来急促,久寻不见之后,连带着不远处的镇江门上站立的人群也开始有些骚动起来了。 “都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都督,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差都督下令了!” 紧跟在杨振身边的林庆业以及举起了火把,站在红夷大炮火门旁边,等待杨振下令点火的麻克清,压抑不住大战前的紧张情绪,一人一句提醒着杨振。 156n.net 而杨振正手持一杆属于自己的燧发火枪,将枪口架设在船侧的一个舷窗上,寻找着自己的第一个射击目标。 当麻克清提醒杨振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的时候,杨振的视野里终于近距离地出现了一个策马而来的骑士。 “好,本都督的枪声,就炮击开始的命令!” 杨振说完这个话,随即拉开了火枪上的龙口铁,然后对着策马而来的那个骑士,简单瞄准了一下,就扣动了火枪的扳机。 第七六一章 高明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站长的联系邮箱在顶部或者底部。注意,请告知书名以及章节名字才能及时定位错误。 aiyueshuxiang.com 站长在此感谢热心的书友啦! 第七六二章 谋反 杨振使用的燧发枪,仍是构造比较简单的**式燧发枪,龙口铁的龙口里夹着燧石,扣动扳机,龙头下压,使得燧石在火门上方的火镰上摩擦生火。 随后大量火星落入火门,将火门内的引火药点燃,然后引爆枪膛内压实的颗粒黑火药,最后引爆黑火药后产生的火气瞬间膨胀,将前装压实的弹丸高速推出枪管。 这个击发的过程,说起来复杂,但是真正击发成功的时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却说杨振扣板动机之后,伴随着砰的一声爆响,那个策马扬鞭朝着杨振所在的龟船奔来的骑士突然啊呀一声惨叫,仰面摔下了战马。 镇江门外的码头上原本一片寂静,除了风声,江水声,以及那个鞑子策马而来的哒哒马蹄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但是杨振突然击发火枪造成的爆响以及那个骑士仰面坠落马下的惨叫声,瞬间打破了码头江岸上的寂静。 “什么声响?!码头上出了什么事情?!” “是火铳声?!难道有人打响了火铳?!” 早在镇江门城头上等待郑命寿和林庆业等得已经不耐烦了的敬谨贝勒尼堪,听见城门下不远处的江岸上突然传来的异样声响,顿时警觉起来。 而跟在他身边的朝奸韩润以及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也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火铳声?!难道林庆业的船队有问题?!” 听见韩润与柳林两个人说出的猜想,敬谨贝勒尼堪一时有点懵了。 然而没等他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站立在镇江门上往下看的敬谨贝勒尼堪突然看见,码头上一艘大船的船头闪过一团火光。 “不好!” 尼堪大叫一声,下意识地往后一躲,紧急仓皇之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江岸码头处轰隆隆一声巨响传来,一颗硕大的实心铁弹,穿过夜色雾气呼啸而来,“咚”的一声闷响击打在瓮城下面的城墙上。 “大炮,大炮!敌袭!有敌袭!” 到了此时,被人搀扶住的敬谨贝勒尼堪,哪里还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当下也顾不得心中恐慌了,立刻就在城头上跳脚大喊了起来。 然而就在惊慌之下跳脚大喊示警的同一时间,已经听见旗舰开炮的其他重炮船,接二连三地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一团团炮口焰闪亮的同时,一颗颗硕大而且沉重的实心弹,“咚”“咚”“咚”“咚”地**在了镇江门南侧的城墙上。 眼见林庆业带来的船队当中,已经不只一艘龟船朝镇江堡开了炮,尼堪瞬间就认识到了巨大的危险。 “快,快去向郑亲王禀报,林庆业带来的朝人水军不是友军,而是敌人!” “快,快把尚可喜的汉军营叫起来登城防御,叫他们用城上的火炮进行反击!” 紧跟在尼堪身边的朝奸韩润听了尼堪的第一道命令,正要迈步离开,可是听见他的第二道命令之后,立刻就收住了脚步,满脸急切地对尼堪说道: “主子爷,镇江门炮台上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在白天里已经拆卸下城了,此时城上已经没有重炮!” “那就叫尚可喜他们,把天佑助威大将军重新安置到镇江门炮台上来!” “这——” 即便是死心塌地效忠于螨清的朝奸韩润,此刻听了敬谨贝勒尼堪的乱命,一时也有点哑口无言了。 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光是炮身就重达三四千斤,镇江堡内原有两门,都布置在面对江岸的镇江门上。 此时此刻,它们已经从城门炮台上拆卸了下来,与其他八门历经千辛万苦运抵镇江堡的天佑助威大将军一起,暂放在城下的瓮城当中,只等着明天装船携运呢。 按理说,这个时候,镇江堡内不仅不缺重炮,而且他们拥有的重炮数量还是杨振带来的重炮数量的两倍。 然而镇江堡内多达十门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此时皆不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 重炮不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那基本就与废铁无疑了。 就在尼堪与韩润说话的间隙,林庆业的旗舰上再次闪起一团炮口焰,随即,一声巨响再次传来,一颗硕大沉重的弹丸轰然**在城墙之上。 “快去,快去传令,快叫尚可喜的汉军营布置重炮上城反击!” 尼堪再一次下达了命令,韩润哪敢再迟疑再不从? 他当即“嗻”了一声,转身往城下跑去,先去向城内的定海大将军衙署报告警讯去了。 “还有你,柳兵使,快去召集你的朝人兵马登城抵御!林庆业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你们李朝君臣难辞其责!” 敬谨贝勒尼堪也没有忘了被他叫来一同迎接林庆业入城的朝人粮草官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 只是尼堪发号施令的语气极其不善。 他的本意,是要激起柳林参与御敌平乱的决心,但是结果却分明将同为朝人的柳林所部兵马,也打入了另类的行列。 “这个,是,下官遵命!” 隆隆炮声之下,面对气急败坏满脸不善的尼堪,柳林哪敢拒绝,只能先接了命令。 随后就见他垂首躬身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过身招呼了从人,匆匆离去。 这场突然来自鸭绿江上的重炮轰击,让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的心里感到无比的震惊。 城外鸭江上停靠的庞大船队,的确是林庆业指挥的朝人船队,这一点毋庸置疑。 柳林虽然不是水军出身,可是他毕竟在李朝的朝堂上沉浮多年,对于李朝君臣引以为傲的龟船,他当然认识。 因此,即使在夜色笼罩之下,他也完全可以通过码头和船队的灯火辨认出来,而且自信不可能看走眼。 然而,这支刚刚抵达镇江堡外江面上停泊的朝人水军船队的所作所为,却叫他一时茫然不知所措了。 “船队还掌握在林庆业的手里吗?如果不是林庆业,他们又是如何通过古尔马浑和韩润的核验的呢? “如果是他林庆业,那么林庆业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跑到镇江堡外的江面上炮击镇江堡城?难道说——” 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一边急匆匆地下城,沿着城内侧的马道,往南赶往自己麾下兵马的驻地,一边紧急思考着各种各样的可能。 这一次,李倧及其议政府领相洪瑞凤,在李朝兵曹判书沈器远的建议下,兵分两路,水陆并进“援助”大清国。 其一,是命令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率步卒三千,押送援助给大清兵的十万石军粮走陆路,前往镇江堡交差。 其二,则是命新任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指挥征集来的所有大小船只及水军桨手,走海路,前往镇江堡听用。 沈器远以兵曹判书的身份,对于柳林和林庆业两个人的公开命令,两个当事人当然彼此都是知道的。 可是,沈器远私下里又给他们两个人分别写了书信,分别安排了任务。 而且为了安全起见,沈器远还采取了单线联络的方法,是以柳林和林庆业两人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却并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或许是沈器远这个李朝的兵曹判书,知道自己这个亲家公反清抗虏的决心,并不太坚决的原因吧,他在写给柳林的书信里,对于自己已经联络了杨振,并叫林庆业率领船队做内应,与杨振里应外合的谋划只字未提。 在写给柳林的书信里,沈器远只是叫他密切关注林庆业船队的动向,并给予林庆业坚决的配合。 至于林庆业有可能会干什么,以及柳林所率领的三千朝人步卒应当如何配合林庆业的船队,沈器远没有透露,柳林自然也搞不清楚。 但是宦海沉浮多年的柳林能够坐稳了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他的长子是沈器远的女婿,而他本人又是沈器远的故旧知己,岂能不知道沈器远是什么样的人,岂能不知道沈器远暗地里联络反清抗虏志士,密谋归正天朝的事情? 类似这样的想法,在当时的李朝士林儒生之中,是一股强大的潜流。 当时李朝士林儒生出身的文官武将们,绝大多数都以丙子胡乱以后的丁丑下城,改事螨清为耻辱,其中大多数都有反清雪耻的心思。 这些人的差别,只在于是审时度势把反清雪耻的心思隐藏起来,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反清雪耻的想法诉诸于行动。 而这,也正是柳林与沈器远之间的差别。 身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的柳林,当然有反清雪耻的心思,可是他的官职与治所距离镇江堡以及鸭绿江以西的清兵驻地很近,也知道自己麾下所领的朝人兵马,根本不能与清人的八旗相提并论。 所以,他只是把反清抗虏的一些心思深埋在心中,只在与亲朋好友、故交知己的书信里有所表露而已。 slkslk.com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器远将自己的想法诉诸于行动,明里暗里市恩武人,笼络军心,并结交志同道合的义士仁人。 比如,林庆业、安应昌、金荩国、郑硕勋,就是沈器远阵营里的人物。 对此,柳林当然不可能不清楚。 只是,沈器远是他的亲家公,是他长子的岳父,是他长孙的外公,两家的命运可谓是休戚与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也因此,虽然他内心深处由衷地认为沈器远反清抗虏的言行举止十分危险,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检举揭发,反而不得不事事处处为沈器远掩盖其各种反清的行径。(未完待续) 第七六三章 炸了 这一次,柳林押送粮草援助大清兵,临行之前当然接到了沈器远写给他的秘密书信,而且他也敏锐地意识到了,沈器远叫他务必配合林庆业行动,一定非同小可。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做梦也没有料到,这个林庆业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竟然干下如此惊天动地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对于林庆业炮击镇江堡城甚至有可能向镇江堡城发动进攻这样的疯狂举动,叫自己如何配合呢?难道要叫自己跟着一起发疯不成? 柳林在一众从人的簇拥下下了城,快速向自己兵马驻地行去,一路上遇见了许多打着火把匆匆忙忙地前去支援镇江门的旗营与汉军人马。 眼下时至半夜,事出仓促,有的旗营和汉军临时披了甲胄,看着还像点样子,而有的则是衣甲不整,光个膀子,袒胸敞怀,大呼小叫着到处乱冲乱撞。 年过半百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城中大清兵在遭受炮击时的混乱场面,这让他放佛洞见了一些真相。 传言中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大清兵,也是会陷入惊慌失措之中的凡俗人,并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 听着城墙外不断响起的隆隆炮声,再次想起兵曹判书沈器远写给他的书信,柳林的心里混乱极了。 他的思绪,时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所填满,时而被另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所支配,总之,各种念头碰撞杂糅在一起,让他一时也理不清头绪,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了。 等他匆匆忙忙地回到了自己兵马的城中驻地以后,当左右从官催促他召集兵马支援镇江门时,这位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却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按兵不动。 柳林对其麾下从官们所做的解释是,朝人三千步卒守护的营区,乃是眼下镇江堡内的粮草重地,他们傍晚时分才押解入城的十万石粮草绝对不容有失。 柳林给出的这个按兵不动的理由,看起来正大光明、冠冕堂皇极了,谁也没有发现这个在清人定海大将军济尔哈朗面前唯唯诺诺,在敬谨贝勒尼堪面前奉命唯谨的人,已经存了观望形势变化的念头。 在柳林看来,林庆业带到镇江堡外的水军,毕竟是自己人,此时自己若是出兵助战,等于自己人打自己人。 就是打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甚至有可能稀里糊涂地破坏了自己亲家公沈器远的计划。 沈器远有什么计划,他不是很清楚。 但是,他内心却很清楚,眼下林庆业船队的这个举动,一定与自己的亲家公沈器远脱不了干系。 到时候林庆业若是兵败被俘,万一供出了沈器远这个幕后主使,自己作为沈器远的亲家,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在目前这个局面下,柳林认为唯有拥兵观望形势,坐等局面明朗,才是上上之策。 然而,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不仅敬谨贝勒尼堪不让他置身事外,就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也不允许他置身事外。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说的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林庆业的船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突然向镇江堡的东城墙发起了炮击之后,位于城内正中的定海大将军府,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这天夜里,郑亲王济尔哈朗很早就睡下了,因为他已经决定了次日清晨要亲自出马,率领旗营和旗下汉军精锐登船,走海路,迂回到金海镇的后方发动袭击。 biquge.name 所以,入了夜以后,他就把等候和安排林庆业船队的事务,全权交给了一直以来就负责朝人事务的敬谨贝勒尼堪去打理。 尼堪已经带着熟悉朝人内部情况的几个朝奸,到铁山、皮岛一带亲自登船验证了朝人船队的真伪,回来后又亲自向他报告了船队的情况。 尼堪实地查勘船队情况所表现出来的脚踏实地的细心与干练做派,让济尔哈朗感到十分满意。 同时也让济尔哈朗以为朝人兵船万无一失,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 毕竟,当日早些时候,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已经押送十万石军粮抵达镇江堡,而林庆业也即将在夜里借助鸭绿江口的潮水,率领朝人庞大的运兵船队,直抵镇江堡外。 对济尔哈朗来说,早就决定了的出兵金海镇后方的事情,至此已经算是万事俱备,只等第二天清晨自己率军出发了。 于是当天晚上,济尔哈朗早早就睡下了。 到了三更半夜,当济尔哈朗突然被镇江门方向传来的轰隆隆隆的炮声从睡梦里惊醒的时候,有点茫然的他,起初还以为是智顺王尚可喜手下的那些废物点心们,不小心搞炸了一些暂放在东门瓮城内的火炮弹药呢。 然而,等他大发了一阵雷霆之怒,骂骂咧咧地叫来了当日值夜的镶蓝旗巴牙喇章京,准备派人前去传唤智顺王尚可喜来见的时候,却先见到了敬谨贝勒尼堪从镇江门上派来报告敌袭情况的韩润。 “什么?!朝人兵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竟敢向镇江门开炮?!” 济尔哈朗一听韩润的报告,得知不是尚可喜手下的废物点心汉军营炮手们出了意外,而是初来乍到自己都不稀得接见他们一下的朝人兵船搞出来的幺蛾子,顿时觉得被冒犯到了,瞬间勃然大怒。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尼堪是干什么吃的!本王叫你们亲赴皮岛登船验看,你们就是这么应付差事的?!” 有点肥头大耳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平时待人接物笑呵呵的,看起来似乎人畜无害,常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可是此刻突然发起怒来,他咬牙切齿的样子,配上冰冷凶恶的眼神,整个人如同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獒犬。 “尤其是你们,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尼堪贝勒年轻,接手朝人事务时日短,不了解朝人内情,你们这些奴才,却是朝人出身,难道你们也不了解吗?!” 济尔哈朗骂到这里,一想到自己凭借朝人兵船迂回金海镇后方的大事,有可能因为朝人水军的叛乱而无法成行,就更加怒不可遏了。 “你们这些奴才都是瞎子吗?林庆业此人可不可靠你们看不出来也就算了,朝人兵船上面有没有携带火炮,难道也看不出来吗?” 身在定海大将军府中的济尔哈朗,听见镇江门方向轰隆隆的炮声,竟然十分类似于自军仿造的重型红夷大炮,当下越想越气,骂完了这些话之后犹自不解恨,遂上前一脚,将跪在脚下的朝人通事韩润直接踹翻在地上。 而那个韩润此刻也是懊悔万分,他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什么地方。 朝人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他也亲眼见了,绝对没有错,那正是林庆业本人。 朝人的兵船,他也登上去了,甚至跟着敬谨贝勒下到了龟船的底舱里面。 可以说,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该搜检的地方都搜检了,完全没有发现船上装载有什么火炮或者其他什么重型的火器。 因此,眼见怒不可遏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把失察的责任一股脑儿地推自己身上,韩润感到冤枉极了。 可是,韩润心里再怎么觉得自己冤枉,他现在也不敢出言发声,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敢翻身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咚咚磕头,同时口称:“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却说韩润连称有罪了一会儿,突然记起自己顶头上司敬谨贝勒尼堪的吩咐,很快一边叩首一边对济尔哈朗说道: “敬谨贝勒命奴才前来,除了报信之外,敬谨贝勒提请主子爷下令,叫智顺王尚可喜的汉军营炮手,将暂放东门瓮城内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新安放城头,对江反击。 “同时,敬谨贝勒还提请主子爷考虑,是不是下令城中旗营兵马出击。敬谨贝勒的意思是,镇江门距离江岸不远,旗营兵马出了镇江门,只一个冲击,就能拿下码头,控制船队,将损失降至最低!” 济尔哈朗终究是个有头脑的人物,当下听了韩润转述的敬谨贝勒尼堪的建议之后,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略想了想,转头对身边的巴牙喇护军说道: “去,去传令给尚可喜,叫他火速调遣汉军营炮手增援镇江门听候尼堪贝勒指挥,镇江门瓮城内的重炮,悉数归其使用!速去!” 那个镶蓝旗的巴牙喇章京,原本就是要去找智顺王尚可喜传令的,此时听了济尔哈朗的命令,说了一声“嗻”,快速离开,就去传令去了。(未完待续) 第七六四章 起事 “至于调遣旗营马步披甲出击——” 郑亲王济尔哈朗说到这里的时候,面露迟疑之色,显然有点犹豫,并不想麾下旗营兵马在夜里出城。 这个时候,已经闻讯赶来定海大将军府面见济尔哈朗的镶蓝旗螨洲固山额真艾席礼见状,突然插话说道: “主子爷,如今正是三更半夜,到处漆黑一片,而且城外情况不明,我大清旗营马步甲兵出了城,也无用武之地。 “同时奴才只闻炮声,不见攻城,或许敌人另有谋划,仓促出城也可能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旗营万一在城外遭遇伏击,反而对王爷坐镇镇江堡的大局不利。” “嗯。” 原本就有些迟疑的济尔哈朗听见自己旗下的固山额真艾席礼这么说,顿时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都他的这个说法予以认可。 而艾席礼见状,立刻就又进言说道:“眼下形势,虽然事出突然,奴才等人,都没有料到发生这样的意外,但是奴才请王爷您不必过于忧虑。” “哼,你这奴才说得倒是轻松。镇江堡乃是我大清国钳制李朝,防备杨振的战略重地,绝对不容有一点闪失!” 面对旗下固山额真艾席礼所说的不必过于忧虑的话,济尔哈朗丝毫并不领情。因为镇江堡对他而来,对他身后的大清国而言,实在过于重要了。 “而且,我大清皇上封本王为定海大将军,叫本王率镶蓝旗大军坐镇此地统摄全局,如今才有几日?此城一旦有失,本王尚有何面目去见我大清皇上?” “这个,奴才的意思是说,眼下形势,并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咱们只要坚守城池到天亮,那么江上的朝人船队,就只能撤退,镇江堡城必将安然无恙。” 艾席礼劝济尔哈朗不必过于忧虑,不是他不知道镇江堡地位之重要,而是他认为镇江堡不仅不会破,而且他们完全有可能反杀对镇江堡发起攻击的敌人。 “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敌暗我明的情况,也将一举扭转,而其时江口潮退,江水变浅,主子爷当初下令留在帽儿山江岸炮台的重炮,又能封锁江面,朝人这一支不知死活的船队,就将成为我大清的瓮中之鳖!” 艾席礼这么一席话说完,济尔哈朗果然听得眉头一展,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当即看着艾席礼,点头说道: “嗯,没错。呵呵呵呵,果然是关心则乱,本王倒是忘了帽儿山的江岸炮台了。艾席礼你果然是老成持重,你提醒得好!” 济尔哈朗想清楚了艾席礼所说的前后关联,一时显得轻松了许多,并且略一思考,就做出了决定。 “朝人之不可尽信,已明明白白!城内不是有那个什么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的三千步卒吗?当此之际,留他们在城内也是隐患,就叫他们出城去攻夺朝人船队!” “王爷高明!” 济尔哈朗刚刚做出了这个决定,艾席礼就立刻奉上了一句马屁,因为这也是他的想法。 艾席礼是镶蓝旗螨洲固山额真,这就意味着,镇江堡城内的旗营除了镶蓝旗的巴牙喇营之外,几乎都是由他调遣。 他可不想在夜色昏暗敌情不明的情况之下,率军冲出城外,跟身份不明的敌人作战。 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艾席礼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镇江门外的朝人船队恐怕不仅仅是几个朝人将校发疯那么简单。 对于朝人兵马的战力,他是很清楚的,就算朝人的水军有几分胆量,可也绝对不敢这样明目张胆攻击镇江堡。 再说了,就算朝人水军统御使林庆业及其部下不知死活,铤而走险,可是他们又从哪里得来的重炮呢? 莫说朝人根本没有铸造重炮的能力了,就是有能力,他们也不能铸造重炮。 燃文 因为大清国根本不允许朝人铸造重炮,包括朝人以前拥有的稍大一点的火炮,也都被收缴一空了。 这一点,艾席礼很清楚。 所以,当他听出镇江门外的炮声与自军拥有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几无二致之后,他就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蹊跷了。 再联想到三月里清剿金海镇的大清军队撤退时丢掉了随军携行的全部重炮,而朝人船队从海上来,有可能会路过金海镇已经控制的岛屿,艾席礼就更加疑虑重重了。 在他看来,杨振那厮最擅长的就是设伏了。 此时城外炮声隆隆不假,可就是不见有人来摸城,这一点让他嗅到了一丝调虎离山引蛇出洞的熟悉味道。 这个时候,将押送粮草入城的朝人兵马派出去抢夺码头上的船队,恰恰是一石二鸟之计。 一来,可以消除城内潜在的隐患。 二来,也可以试探出城外到底有没有埋伏。 “艾席礼,本王派了城中朝人兵马出城作战的同时,你也不能闲着,立刻集结了城中旗营马甲兵步甲兵,弓刀在手,甲胄在身,一旦朝人步卒探出了城外的虚实,你们须随时做好出城歼敌的准备!” “嗻!” 镶蓝旗螨洲固山额真艾席礼领了命,匆匆离开,前去传令召集城中旗营的所有马兵步兵披甲人去了。 至于那个被济尔哈朗踹得口鼻出血的朝奸韩润,自然是自告奋勇领了命令,亲自前往柳林率军驻扎的东城根下的城内粮草营,传达济尔哈朗的军令来了。 韩润在济尔哈朗或者尼堪这样的螨清贵人面前,是命如草芥的奴才,挨打挨骂那是常有的事情,他也早就习惯了,几乎是逆来顺受,丝毫不敢有抗拒或者抵触的情绪。 包括济尔哈朗和其他螨清贵人对朝人的蔑视和不信任,他也只是把这种蔑视和不信任归咎于其他的朝人不争气不配合。 比如济尔哈朗愤怒之余踹他的那一脚,他就把因此而来的怨恨,转移到了在城外江面上率领船队炮击镇江堡的林庆业身上,简直恨不得吃林庆业的肉,寝林庆业的皮。 与他在清人面前奴颜婢膝截然不同的是,当他来到自己的同胞面前,也就是其他的朝人官将面前,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了。 “你们这些该死的贱隶,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我是大清内国史院朝馆理事官韩润,快去叫平安道兵使柳林出来见我!” 韩润带了几个仆从,打着火把急匆匆地从定海大将军府,来到柳林率军驻扎的粮草营附近,隔着老远,就被朝人步卒在粮草营外围设置的拒马拦住了。 韩润被济尔哈朗踹了一脚,不仅口鼻出了血,污了面部,而且有点鼻青脸肿,整个人形象大变,兼且夜里看不太清楚,守卫拒马的朝人步卒没有及时撤除拒马放行,引得韩润大怒,趾高气扬地报出了自己的头衔与名号。 那朝人步卒领队的别将听了这个吓人的名头,连忙告了罪,叫人跑回柳林下榻的地方报告去了。 还是白天的时候,柳林率领朝人步卒三千余押送粮草十万石到了镇江堡城。 由于次日就要将其中部分粮草装运上船,而且事后柳林等人就要率军离城别驻,所以当晚,济尔哈朗并没有给这些朝人专门安排什么营房。 只是在距离镇江门不远的东城墙下,给他们指定了一块区域,叫他们在那里暂时驻扎落脚。 农历九月中旬的鸭绿江畔,气候早已经有了初冬的模样,特别到了夜里,已经相当冷了。 但是柳林率领的押运粮草的朝人步卒,绝大部分都是东城墙附近的大街小巷内露天宿营。 只有像柳林这样拥有官身的大小文官将佐们,才有恩典分得一间房舍在夜里容身。 而这天晚上,柳林就下榻在整个粮草营区域深处一个小院内的正房中。 韩润气势汹汹前来传令的消息,被手下人报到了柳林这里之后,他没有当即去跟他见面,而是立刻召集了麾下的从官商议。 “节度使大人,这个韩润再来传令,必然是催促我等出城作战来了,可是城外船队,也是我朝人兵马,我们与林统御同为朝人,岂能自相残杀?!” 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的室内一灯如豆,一个衣着圆领袍服头戴乌纱的中年文官见柳林在灯下来回踱步,一直拿不定主意,终于挺身出声。 “是啊,节度使大人,黄府尹说的没错,吾等与林庆业林统御同为朝人,此刻正该同仇敌忾才对,岂能被人当刀使,自相残杀?!” 那个被人称作黄府尹的中年文官一开口,在座的其他几个文官武将立刻响应了起来。 “没错,节度使大人,如果大人决心反正,下官安州牧使安克诚誓死追随!” “正是,如果大人决心率军反正,下官定州牧使张厚健也将誓死追随!” “卑职义州别将崔孝一誓死追随!” “卑职安州别将蔡门亨誓死追随!” “卑职定州别将车礼亮誓死追随!” 室内被召集来议事的那些文武从官们,突然一个个站了起来,冲着愣在当场的柳林抱拳躬身,请他下决心举旗反正。 这些人之中,除了义州府尹黄一皓是江华岛密约达成之前就在任的官员之外,其他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在江华岛密约达成后陆陆续续上任的。 至于这些人因何能够上任,除了他们本人心里清楚之外,身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的柳林,当然也清楚。(未完待续) 第七六五章 故人 眼前的这些人中,不管是府尹、牧使这样的文官,还是别将这种隶属李朝地方武官序列的九品芝麻官武职,都是这两年沈器远刻意笼络到一起的斥和派、抗虏派同仁。 这一次,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奉命押送李朝征集的稻米往螨清那边去助战,身为李朝兵曹判书的沈器远,当然是暗藏了叫柳林配合林庆业行动的打算。 所以,在征调平安道兵马押运粮草的时候,沈器远特意将自己信得过的一些抗虏派文武官员安排了进去。 如果不是因为柳林在平安道位高权重,骤然更换他的话影响太大,会引起清人的猜疑,那么沈器远恐怕连他也都已经更换掉了。 平安道的辖地,距离镇江堡、九连城只有一江之隔,此地原本就是朝汉女真杂处的局面,女真占领辽东,同时降服李朝之后,这里投靠螨清的朝人奸细如过江之鲫,几乎是无处不在。 因此,那些级别较高一点的文官武将,沈器远也不敢大举更换,只敢将一些九品芝麻官一样的不会引起有心人注意的别将武职,一个个都换成了自己信得过的人选。 沈器远的目的,就是希望有一天杨振率领金海镇的大军北上进攻满鞑子后方腹地的时候,平安道的朝人兵马能够起兵反正,或者充任内应。 现如今,这一天果然到来了。 而沈器远此前所做的安排,也果然开始发挥作用了。 却说柳林麾下的几个文官武将,以朝人不打朝人为名,纷纷表态支持柳林起兵反正,愿意充当城外林庆业人马的内应之后,本就有些左右摇摆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顿时有些心动了。 然而,柳林宦海浮沉多年,能够混到今日这样的高位,自然有他高于在场其他人的地方。 他比在场其他文官武将们更了解眼前谋划的事情一旦失败,所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之可怕。 “丁卯胡乱以来,清人欺我李朝君臣甚矣!丙子胡乱,丁丑下城,以及三田渡之辱,你们没有忘记,我柳某人当然也没有忘记! “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诸君切莫忘了,我们在城内举义旗起义兵,充当林庆业的内应,有了你们的支持,此事自然不难为。然则,你们想过没有,事成了又如何,事败了又如何?” 柳林在灯下徘徊来去,左思右想,说出了这样一段话来,其中思虑之远,忧思之深,的确超过了其他人,登时将方才志气昂扬的众人问得哑口无言。 但是很快,最先劝说柳林在城中举兵响应的那个黄府尹,就站出来说道:“我辈读圣贤书所为何来?正为明事理,辨义利,于两难之际,知所取舍,知所趋赴也! “昔我宣王遭岛夷之乱,失国西迁,大明神宗皇帝劳天下兵救之,我国乃得以再造,此恩百世不可忘也。 “今清人欲再伐金海镇,而我朝人出兵出粮,又助之以水手战船,此乃忘恩负义,助纣为虐也,此岂正人君子士大夫所当为哉? “亚圣有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当舍生而取义者也。眼下大义当前,义不容辞,成败生死,当居其次!” 这个黄府尹,正是义州府尹黄一皓,此时站出来所说的话,句句义字当先,义正辞严,将刚刚消沉下去的士气再次振奋了起来。 这时,众武官之中那个自称崔孝一的高大粗豪的义州别将,也跟着站了出来,只见他虎目含威,抱拳瞪视着柳林,大声说道: “大义当前,不容反顾!事成,我等献上镇江堡,乘势归正天朝,金海镇近在咫尺,那杨振必不会袖手旁观!事败,我等不过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何惧之有!” biquge.name 崔孝一这么一说,其他几个武官也一起抱拳叫道:“没错,事败,不过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何惧之有!” “你们——” 柳林见众将如此这般催迫,心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指着众将斥道:“你们个个英雄好汉不惜死,难道我柳某人就惜死不成?!只是我等今日死则死矣,可那清人虎狼之辈,事后又岂会善罢甘休? “今日我等若起兵,事成也好,事败也罢,无论结果如何,青史之上,都会有我等义举贤名,然则,你们想过没有,今日我等若起兵,将置我朝人江山社稷于何地,而我朝人无辜百姓,又将陷入何等悲惨之处境?” “这——” “唉——” 柳林这段话说完,黄一皓也好,其他人也好,一时再次无言以对了。 正如柳林所说的那样,他们为心中大义,死则死矣,可是不论事成事败,鸭绿江东的李朝都将遭受清人虎狼之师残酷的报复。 到那时,真不知道会有多少官民百姓人头落地死于非命,会有多少更大的屈辱施加到李朝君臣身上。 一想到这个局面,就连请战最坚决的崔孝一,也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答对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聚集的小院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呼喊与呵斥之声。 “姓柳的,你好大的胆子!我韩润可是奉了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的命令来的,你将我拒之门外,可是要阴谋造反吗?!” 原来韩润在柳林粮草营外围等候了一阵,不见柳林的回音,便带着从人硬闯了进来。 驻守粮草营外围的朝人步卒,见了这个剃发结辫清人装束的韩润硬闯,也没人敢硬加阻拦,结果,就叫他一路闯到了柳林下榻的小院门外。 守院门的兵卒,都是柳林这个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最亲信的部下,又知道自家的节度使大人正在里面与诸将议事,当然不会放韩润进去。 于是,韩润就在外面跳脚大骂上了。 “啊呀,原来是韩通事韩大人亲自来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听见了韩润的叫骂,柳林迅速结束了议事。 他先叫众人待在自己的室内不许轻动,随即提着灯火,迈步来到院中,正看见韩润在往院里硬闯。 “哼,姓柳的,你好大的胆子!” 有了柳林发话,守院门的兵卒自然不再奋力阻拦,如此一来,韩润及其从人立刻进到了院中。 一见到柳林的面儿,韩润就大声说道:“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爷有令,命尔等朝人兵马立刻出城,迎战来犯之敌,夺取镇江门码头,夺取沿江停泊之战船。尔等朝人兵马,须速速起行,尽数出战,不得有片刻迟延,违者,以军前抗命论处!” “该死的叛徒,他日必不得好死!” “什么人?!谁在说话?!” 韩润传达了济尔哈朗的命令之后,柳林也没有来得答话,藏于他身后屋内的崔孝一,却忍不住心中愤慨,脱口而出,骂了韩润一句。 结果,恰好被已经起了疑心的韩润听见。 正在火头上的韩润,对这样的辱骂最是敏感,随即大声呵问了起来,并且抬脚就往柳林身后的房门走去。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崔孝一是也,你待怎地?!” 就在韩润绕开柳林,三步两步踏上房前的台阶,将要推门而入的时候,房门突然从门内打开,一个身材高大、年过五旬的壮汉从门内迈步而出,手按刀柄,对韩润这么狠狠说道。 这人正是方才力劝柳林在城内举兵响应林庆业的崔孝一。 在原本的历史上,崇祯十三年年底的时候,崔孝一听说清人要征调朝人兵马到辽西助战的消息,便写了密信给林庆业,力劝林庆业趁机举兵造反。 结果,他行事不密,所托非人,他给林庆业的书信被人揭发,他本人随即弃官,逃往登莱去了。 但是这一世,因为杨振的江华岛之行,沈器远、林庆业等人有了杨振的支持,也有了足够的底气,所以,还没等行事不密的崔孝一主动联络林庆业等人,沈器远那边就已先一步联络到了一直主张抗清的他。 是以,这一世,崔孝一一直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随便乱写书信劝人反清,也因此得以加入了押送粮草的队伍,进到了镇江堡城中。 只是他脾气耿直刚烈惯了,到最后仍然没能隐藏得住自己的态度,听见朝人出身的韩润在外面趾高气扬一句一个“尔等朝人”,实在有点忍无可忍了。 却说崔孝一盛怒之下推门出来,一下子将之前聚集在柳林室内的其他文官武将们,也暴露在了韩润的面前。 韩润一看,这还了得,柳林召集诸将深夜密谋,这不正是要谋逆的前兆吗? 就算不是,自己也能告他们一个谋逆,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念及此,韩润立刻大声叫道:“好啊,好啊,果然是你崔孝一,还有你黄一皓,本官早就认为你们心术不正,对我大清阳奉阴违。 “只是先前我大清正当用人之际,郑亲王爷和敬谨贝勒不欲与尔等大动干戈,却不料今日你们竟然夤夜聚会图谋不轨!信不信本官首告你们谋反?!”(未完待续) 第七六六章 投诚 “老子不用你去首告,老子——” “崔孝一,你住口!” 韩润威胁要去出首告发的话,一说出来,崔孝一登时勃然大怒,老子就是要谋反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 好在在一旁正焦急盘算对策的柳林,及时出声喝住了他。 “韩通事,韩大人容禀——” 事已至此,柳林仍然不想把事情彻底弄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喝住了崔孝一之后,立刻往回找补。 “韩大人你来传令之前,敬谨贝勒已有命令,叫我等到镇江门助战,本官正召集诸将布置,恰巧遇上韩大人你亲自来访,如此而已。 “且崔孝一乃一介武人,莽夫而已,韩大人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来人呐,韩大人乃是贵客稀客,难得来此一趟,快去把本官为韩大人预备的心意取来奉上!” “为我预备的心意?呵呵,那就先看看柳兵使你的心意,诚不诚吧!” 韩润自告奋勇前来传令,当然是有所图的。 他在清人那边虽说是什么理事官,但实质不过是一个包衣奴才而已。 平日里吃穿用度紧紧巴巴,逢年过节的时候,还得拿钱拿物打点自己的主子爷们,如果不是可以利用通事的身份敲诈勒索朝人,他的日子就更苦不堪言了。 故而,但凡是清人与朝人间的联络,他都十分上心,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就是他可以上下其手索要贿赂的机会。 此时,他见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要贿赂他,正中他的下怀,于是呵呵一笑,从台阶上退了下来,站在院中等待柳林所说的心意,想先看看再说。 柳林的确给韩润准备了厚礼,包括给郑命寿的,柳林也准备了。 只是他日间过于忙碌,还没有来得及送出。 这也是李朝君臣在面对那些在清人那边当差的朝人时,一贯以来的做法。 李朝君臣心里面对这些人恨之入骨,可是表面上却只能百般贿赂讨好。 因为这些朝奸把持了清人对朝的交接事务,随便一句话,都有可能让朝人这边吃不了兜着走。 说来也是诡异,镇江门方向的炮声仍然轰隆轰隆在响着,可前来传令叫柳林率军出城作战的韩润,竟然好整以暇地在等待柳林给他的贿赂。 方才催的那么急迫,叫柳林等人立刻起行,不得有须臾迟延,否则以抗命论处云云,此刻竟然都不提了,原来都是他勒索朝人贿赂的话术。 却说柳林这边发了话,院中值守的众亲兵立刻行动了起来,很快就从这个只有一进的四合院东西厢房内,抬出了两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硬木箱子。 “韩大人,这就是下官等人为韩大人准备的心意,请韩大人笑纳!” 柳林一边指挥着众亲兵将那两个做工精细的硬木箱子放到韩润的身前,一边示意众亲兵打开,让韩润验看。 韩润闻言,接了自己从人递上的灯火,俯身只看了一下,随即就把硬木箱子的盖子砰的一下给扣上了。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柳兵使果然诚意十足,这个心意我领了,我领了,哈哈哈哈!” 那个木头箱子里满满地摞着一层层的银元宝,粗略估算下来,一箱大概就有三千两上下了。 眼下这么两箱银元宝,怎么也得有五千两以上了。 韩润笑罢,亲自指使起自己的从人,将那两个木头箱子拖到小院门口,而后转身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对柳林等人说道: 小书亭 “今夜你们聚众秘议的事情,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包括方才你崔孝一对我出言不逊的事情,我也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一马,但是,出城作战的事情,是定海大将军郑亲王爷亲自颁发的命令,你们现在就要执行? “不过呢,看在柳兵使你这份心意还算诚恳的份上,本官可以给你们提个醒,出城是必须出的,但是只要你们在城外坚持到天明,则一切迎刃而解,你们也是有功无过!告辞!” 说罢这番话,韩润在朝人诸将面前愈发得意洋洋起来,哈哈大笑着,转身招呼了从人,抬起银箱,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亮光,似火焰,但却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 “城墙外,那边城墙外——” 众人惊愕之下,正在寻找那突然闪亮的光源到底来自何处,却忽然听见轰隆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 随即哗啦啦一阵地动山摇,直接将小院里站立的朝人诸将一起掀翻在了地上。 至于那个正要转身出门去的韩润,更是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像被什么**到了一般,平地飞回五六尺,重重摔倒在了地面上。 而那两个硬木箱子,也一下子倾倒在了地上,箱盖打开,白花花的银元宝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爆炸,爆炸,必是城外有人炸城!一定是炸城,一定是炸城!” 同样被突如其来的爆炸与震荡掀翻在地上的崔孝一,一骨碌爬了起来,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一边高声叫喊着,一边立刻越过满地的人与瓦砾,冲向了柳林下榻的小院外。 等他跑到院门外一看,果然看见院门外左手边不远处的一段城墙,已经垮塌形成了一个缺口。 缺口处形成的瓦砾堆上,正有一股人潮涌入进来,那些人抱着装了刺刀的火枪,砰砰砰砰地发射着,将正在赶往缺口瓦砾堆处的散兵游勇们一个个击倒在地。 与此同时,也有从瓦砾堆处攀援登上城头的人,居高临下往城中投掷什么东西。 令崔孝一震惊当场的是,那些从城头上投入城内的东西,落到地上竟然会轰然爆炸,将附近那些像是没头苍蝇到处乱撞的朝兵虏兵炸得人仰马翻。 “莫打我,莫打我,我是朝人崔孝一,我是朝人崔孝一!” 看见前方百余步外城墙缺口处的情况,崔孝一很快就意识到了,从城外炸城而入的这批人马,并不是林庆业的人马。 因为他与林庆业也是旧相识,他知道林庆业的水军里面,根本没有这样的火器装备。 那么这些以锐不可当之势,从缺口处冲入城中的火器队伍,不是林庆业的人马,又能是谁的人马呢? “一定是林庆业用船队将金海镇的大明军队带来了!” 崔孝一一念及此,也顾不得乱军之中自己可能面临的巨大危险,一边大声报出自己的身份,一边推开眼前因为没人指挥而抱头鼠窜的朝人步卒,向那个城墙缺口处冲过去。 崔孝一猜得没错。 炸城得手的队伍,正是张臣的人马,而率先从缺口处冲上瓦砾堆,冲入城中冲上城头的,也是张臣麾下的火枪手们。 自从杨振下令开炮轰击镇江堡城墙之后,张臣就带着火枪团下的一个火枪营主力八百多人,登岸埋伏在了镇江门以南不远的江岸上。 杨振与张臣的约定很明确,就是等那五艘停泊在江上的重炮船,将城内的敌人吸引到镇江门上之后,同时等那五艘重炮船在他们蹲守的前方城墙上打出坑洞之后,立刻派出小队人马,在破损严重的城墙上掘洞,然后用随军携带的大型爆破筒炸城。 破城最安全的方法,当然是将炮船停泊在江面上,然后持续不停地用重炮轰城。 但是这一次,杨振带来的重炮,只有五门。 从重炮的数量上来说,有点太少了,同时从炮击的时间上看,他们也没有那么长的时间。 城内的济尔哈朗、艾席礼他们意识到了江口退潮对江水水面及水位的影响,城外的杨振和林庆业他们同样也意识到了。 所以,当他们朝着事先预定的位置一顿猛烈的炮击之后,杨振就将炮击的重点瞄向了镇江门,摆出一副猛攻镇江门的架势。 夜暗雾浓之下,不明就里的敬谨贝勒尼堪,只能一再派人向济尔哈朗请令,将城中人马增援的目的地,定在了镇江门一带。 包括紧急增援而来的尚可喜的汉军营炮手们,进入镇江门瓮城之后,就开始手忙脚乱地挪动瓮城里存放的重炮,企图按照尼堪的命令,将他们运送到城头上去炮击江上的船队。 但是,这些重炮沉重无比,拆卸起来容易,装配起来却难,弄下城来容易,搬上城去难上加难。 加之又是晚上,而城外重炮轰击的方向,最后又集中到了镇江门这里,时不时就有硕大的实心炮弹落入瓮城内的人群中,所过之处残肢断臂四下飞散。 也因此,尚可喜麾下汉军营炮手人马虽多,可是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之下,费了好大功夫,却毫无结果。 至于沿江一侧的南北翼城墙上面,尼堪虽然也派了精锐人马不停地巡逻备御,但是却难以做到处处兼顾周全。 毕竟满鞑子的马甲兵也好,步甲兵也好,他们冲锋陷阵的经验很足,可是凭城固守的经验,却少之又少。 在事发突然的情况下,他们守卫的城头上也根本没有准备什么滚木礌石、灰瓶炮子、塞门刀车之类的守城之物。 就这样,在杨振开始炮击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李守忠带领的小队,就成功找到了几处被重炮轰过的坑洞,然后就着炮击形成的坑洞深挖进去,埋设并连接了几处大型爆破筒,最后一举炸城得手。 而埋伏在江岸树丛里的张臣等人,看见巨大的光团闪过,听闻剧烈的爆炸响起,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剧烈震颤,立刻一跃而出。 随即吹响了挂在脖子下的哨子,率领部下朝城墙垮塌处冲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缺口处的瓦砾堆,占领了缺口以及缺口两边的城头。(未完待续) 第七六七章 隐患 却说张臣率队登上了缺口,刚开了一枪将迎面冲来试图封锁缺口的满鞑子兵击倒在瓦砾堆下,就听见右手边约莫百步外有人在大喊什么“莫打我,莫打我,我是朝人崔孝一,我是朝人崔孝一”,听得他一阵疑惑。 “崔孝一?崔孝一是谁?” 张臣疑惑之间,突然想起了身后杨振叫他随军带着入城的沈器周和柳之蔓两人,于是立即回头,冲着正在涌入城中的人群大声问道: “沈先生,柳佐郎何在?你们可认得崔孝一?!” “崔什么?” “崔孝一!” “崔孝一?” “我认得他,我认得他,他是义州别将,算是柳兵使的部下,此番当是一同押粮入城的平安道诸将之一!” 几句对话之后,沈器周拉着柳之蔓的衣袖躬身猫腰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城墙破口处,来到了靠着断墙站立的张臣身边。 “那就好!两位随我去寻他,找到他,想必也就找到了柳兵使的驻兵之所!” 张臣见沈器周与柳之蔓都没什么意外,又听见沈器周说认得那个什么崔孝一,当即做出决定,叫他二人跟随自己前去联络柳兵使。 同时转头对守着缺口另一边断墙的李守忠叫道:“你且率军守住这个缺口,派人报告都督,就说我等已经破城,请都督叫安应昌的人马,林庆业的人马,尽快赶来增援!” “卑职遵命!” 满身都是泥土污渍的李守忠立刻答应了下来,然后安排了人手快速脱离城墙坍塌处的战场,没入夜色雾气当中,往杨振等人的座船停泊处奔去。 而另一边的张臣,则在传达完命令后,领着一队人护送沈器周与柳之蔓两个,往那个自称是崔孝一的人附近冲去。 “崔孝一?义州别将崔孝一?” “是我,正是在下!你们可是金海镇杨振杨总兵的人马?” 崔孝一所在的位置距离被炸塌的城墙缺口处本就不远,在双方都在快速朝对方接近的情况下,很快就碰到了一起。 张臣不想让沈器周过早暴露,所以来到奔行到那个叫喊自己是崔孝一的高大壮汉附近时,当先发话,再次确认了他的身份。 同时,他见那高大壮汉崔孝一竟然也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当下也不再隐瞒,而是立刻对他说道: “崔义士你猜的没错。本人正是杨都督麾下副将张臣!” “张臣?!你就是张臣!?我听说过你!敢问张将军,杨总兵他,啊不,杨都督他现在何处?” “你先别问杨都督身在何处,我们就是奉了杨都督之命,来寻找你们的。敢问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现在何处?我这里有重要人物,要马上见他一面!” “重要人物?什么重要人物?!” “崔将军,可还记得沈某人否?” 张臣与崔孝一对话之际,并没有耽误了快速接近的步伐,几个呼吸之间,便领着沈器周与柳之蔓到了跟前。 xiaoshuting.info 而这个时候,还不想当众暴露身份的沈器周,也终于一闪身,出现在了崔孝一的面前。 崔孝一是朝人兵马中的宿将了。丙子胡乱的时候,沈器远是朝人兵马都元帅,崔孝一也曾在其麾下听命,是以崔孝一对沈器远几兄弟都很熟悉。 此时的崔孝一突然看见沈器周这个故人,从自称张臣的那个将领身后冒出来,顿时又惊又喜。 “沈——沈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此时此刻,崔孝一也知道不能就这样彻底暴露了沈器周的身份。 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沈器周跟着金海镇兵马进入镇江堡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沈器远这个李朝的兵曹判书恐怕就当不成了。 而且不仅沈器远的兵曹判书当不成了,就连沈器远的性命恐怕也有危险。 而一旦沈器远出了事情,眼下整个李朝内部的亲明抗虏派,恐怕都要被人一网打尽连根拔起了。 “哈哈,不光是我在这里,你再看这一位是谁?” 沈器周见崔孝一认出了自己,当下也不多说别的了,而是直接从身后拉出了柳之蔓,往他面前一推。 “沈先生,恕我眼拙,这位是——” “这位乃是柳兵使的长公子柳之蔓!” “这——,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哈,大事成了!” 崔孝一见张臣带了沈器周柳之蔓一同进城,当下哪里还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当下哈哈大笑着说道: “走走走,我带你们去见柳兵使去!你们一去,柳兵使必然举兵响应!若他不从,我就领本部兵马跟你们走!”谷 张臣等人炸塌城墙的地方,距离柳林等人所在的那个小院并不远,不过百十步而已。 有了崔孝一的带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小院的附近。 而此时,柳林、黄一皓、安克诚、蔡门亨、车礼亮等人,也已经从小院内出来了,正站在门外向方才发生爆炸的地方张望。 因此,崔孝一领着张臣、沈器周、柳之蔓一来到小院门前灯火可见之处,就有眼尖的人抢先叫道: “是崔别将,崔别将回来了——不对,还有别的人,是——是沈先生?还有,还有柳公子——之蔓贤侄也在?!” 此时说话的人,恰是柳林麾下心腹,负责其文书账簿的兵马评事金屹。 金屹脱口而出的这番话,声音虽不大,在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尤其是柳林的耳朵里,简直如同炸雷一般。 “你说什么?!我儿之蔓也在?!” “父亲大人在上,请受不孝儿一拜!” 柳林话音刚落,就见夜暗中走出一个人来,在他面前撩袍跪地,一边磕头,一边这样说道。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场诸将听说柳之蔓出现在了这里,惊疑之下,便将附近的灯火迅速集中到了柳林的面前,也让柳林一下子看得清清楚楚,跪在自己面前的,正是自己的长子柳之蔓。 “之蔓贤侄,城外炮击镇江堡的,可是林庆业的船队?” “正是!” “之蔓贤侄,你可是跟随林庆业的船队一同来的?” “也是,也不是。” 如果说柳之蔓入城之前心中还有一些纠结的话,那么到了此时,镇江堡已被炸开,城外的军队正在涌入之际,他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 而且他已经跟自己的岳父一家完全捆绑到了一起,眼下也只能将自己的父亲拉到己方的阵营里了。 因此,当他简短有力地回答了这些问话之后,便更进一步解释道:“我们是乘林叔父的水军船队来的,但是与我们一起同行的,还有大明征东将军金海伯杨振和金海镇的大军!” “什么?!” “啊?!” 柳之蔓当众说出来的这番话,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现场许多人登时大哗起来。 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的长子柳之蔓,公然与大明金海伯杨振以及金海镇的军队一同出现在镇江堡的城外,对镇江堡发起了攻击,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不管柳林此时此刻怎么想,也不管他自己心里愿不愿意,他都得马上起兵反清了。 “柳兄,之蔓贤侄出现在这里的消息,绝对瞒不下去,此时再不举兵响应杨都督大军入城,将来悔之晚矣!” 沈器周最清楚柳林骑墙观望两边下注的心思,因此当即站出来点出了柳之蔓出现在这里的后果,也绝了柳林的退路。 沈器周话音一落,之前劝说柳林举兵反清的诸将突然像是约好了一眼,一齐上前一步,将柳林围在中间,同时躬身说道: “节度使大人,此时不反,更待何时,反了吧!” 这时,灯火之下,柳林的脸色变幻来去,最后终成一脸坚毅,只见他转身登上了门前的台阶,清了清嗓子,尔后大声说道: “诸君,今日黄府尹有一言,令柳某羞惭无地,黄府尹说,昔我宣王遭岛夷之乱,失国西迁,大明神宗皇帝劳天下兵救之,我国乃得以再造,此恩百世不可忘也。 “今日大明征东将军金海伯杨振亲率大军已破镇江堡,我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率数百艘战船举兵反正,而清虏却要驱使我等出城与大明军队为敌,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下之大义当前,吾辈岂能居于人后哉?柳某心意已决,决心举兵反正,愿意追随者留下,不愿追随者,可缴械解甲,自走他路!” 朝人诸将见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终于下定了决心举兵反清,心下大喜,彼此环顾了一圈,终见无人解甲离去,于是再次一齐高呼道: “吾等皆愿追随大人,起兵抗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狼藉一片的小院里面,突然传出来一阵阴恻恻的声音:“你们,你们果然在谋逆,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这个声音虽然低沉虚弱,但在众人刚刚达成一致,正是鸦雀无声的节骨眼上,这个声音落在众人耳朵里,却又显得清晰无比。 “哼,韩润,既然你不知死活,那么刚好,本官就拿你祭旗,以告慰我朝人在丁卯胡乱丙子胡乱中死于清虏屠刀的冤魂!” 柳林刚通过一番义正词严的说辞,把已经有些失控的队伍重新掌控在自己的麾下,正要提振士气,激发众人血勇,好叫他们杀向城中清虏呢,此时好巧不巧遇上方才被震晕过去的韩润醒转过来,心中立时有了主意,随即大声喝道: “来人呐,将韩润这个叛徒,带出来斩首示众,明正典刑!” 第七六八章 信哉 对于朝奸韩润,在场的朝人无不痛恨已极,此刻听见柳林下令,立时一拥而上,一顿拳打脚踢泄了私愤之后,将个半死不活的韩润拖到了小院的门外。 此时的韩润,一条命早丢了大半条,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柳林见状,也不说话,拔剑上前,冲他胸口就直刺过去。 而其他誓言抗虏的将领们,也纷纷拔了刀在手,一拥而上,将半个时辰前还趾高气扬公开索贿的韩润砍得断胳膊断腿面目全非。 随后,韩润带来的几个从人,也被一些感到扬眉吐气翻了身的朝人步卒,从小院的角落里找了出来,一个个砍死在地上。 就这样,当天夜里子时前后,张臣将沈器周、柳之蔓带到柳林面前之后,连一句狠话都没说,就直接迫使柳林举兵反正了。 而举兵反正后的柳林,也一改之前优柔寡断的做派,快速收拢了自己粮草营的三千朝人步卒之后,直接建议张臣分一哨火枪兵随他们抄近道去攻定海大将军府。 本是辽东边军夜不收出身的张臣,自然也懂得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当即带了一哨火枪兵,跟着柳林麾下的大批朝人弓箭手向定海大将军府猛扑了过去。 朝人步卒战力很差,但是其弓箭手却是朝人步卒中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 有了张臣麾下明军火枪手配备的犀利火器,朝人步卒在面对清虏兵马时不再是一触即溃闻风而逃了。 而有了大批朝人弓箭手的随扈,张臣麾下的火枪手们在装填弹药的时候,也有了安全的防护。 双方竟然在当天夜里的巷战之中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居然将一路上遇到的满鞑子小队游骑和散兵游勇们,杀了个干干净净,没有遇到一合之敌。 只不过,等到张臣率领火枪手们终于用随身携带的飞将军,炸散了定海大将军府门前的满鞑子,炸开了定海大将军府的厚重大门,率领麾下一涌而入的时候,满鞑子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已经在其巴牙喇营的护卫之下,从府邸后门冲破了大批朝人弓手的包围,逃向镇江堡城的西门去了。 张臣指挥麾下的火枪手,以及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所领朝人弓箭手,闻报立刻马不停蹄地扑向西门,追击了过去。 驻扎在西门一带的满鞑子兵马,听闻东城镇江门方向城破,定海大将军府失守,而城外来袭的兵马不仅有朝人,更有金海镇人马,同时城内的三千朝人步卒也已经当了内应,于是夜色混乱之中,只得弃了城,跟着出逃。 就这样,张臣带着麾下火枪手以及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所部人马,一共两千多人猛打猛冲,竟然一路打到了西门,并乘势占领了西门。 虽然他们没有能够拦住济尔哈朗、艾席礼的率部出逃,但是却也赶在镇江堡城内的满鞑子老弱妇孺大规模出逃之前,将西门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中。 与此同时,当张臣等人率军攻入定海大将军府,并占领镇江堡西门的消息传开之后,杨振这一方人马的士气,立刻高涨了一大截,嗷嗷叫着全城追杀那些留了金钱鼠尾的男子。 xiaoshuting.info 与此相应的是,原本坚守在镇江门瓮城上的敬谨贝勒尼堪与智顺王尚可喜,也“异常果断”地带着城上的人马,沿着城头迅速往北撤去。 他们在撤退时的表现,之所以当得起“异常果断”这个称谓,是因为当他们决心撤离的时候,下面的瓮城里面仍有八百多镶蓝旗汉军营炮手和两百多增援来的镶蓝旗披甲步兵,没有来得及撤回城上。 那八百多个镶蓝旗汉军炮手,仍在想方设法奋力运送重炮上城。 而那二百多个镶蓝旗螨洲步甲兵,则守在瓮城外门的紧后面,全心防备着城外的敌人突然攻入瓮城。 他们这些人,原本只想着坚持到天明即可,到了那时,大炮上了城,江水退了潮,现如今炮击镇江堡的朝人船队,彼时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他们没有料到,攻城的人马之中,不仅仅是朝人的水军船队,而且还有金海镇杨振麾下威名赫赫的火器营。 他们不仅使用了重炮在只有百余步的情况下持续轰城,而且还在重炮轰击形成的城墙坑洞里埋设火药桶炸城。 除此之外,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刚刚押送十万石大米进入镇江堡,已经完全赢得了城中旗营信任的那三朝人兵马,竟然也会在关键时刻反水作乱。 当然了,让他们这些身处瓮城之中为天亮之后歼灭敌人而全力以赴做着准备的人,感到最为意外的是,城上的敬谨贝勒和智顺王说撤就撤了,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到最后,当城内出现了敌人,城头也出现了敌人的时候,他们这些位于瓮城了的人,才赫然发现,真正成为瓮中之鳖的,竟然是他们自己。 当杨振在李守忠的率队护卫之下,领着林庆业、安应昌等大批人马,出现在镇江门瓮城上面的时候,瓮城内镶蓝旗汉军炮手们的最高长官即镶蓝旗汉军甲喇额真金玉奎,同样果断地下定了投诚的决心。 “敢问城上,是哪位将军主事?” “哪位将军主事?呵呵,你还真是问对人了,本人,大明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伯杨振!”谷 “啊?!杨——杨振?!” “没错,正是本人,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哈哈哈哈……” 面对已成瓮中之鳖的瓮城中人,杨振的心情十分轻松,说起话来也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这个镇江堡,一共只有东西两个城门,此时东门即镇江门已经落入自己的手中,而西门汤山门也已经被张臣率领的人马所占领。 与此相应的是,就在杨振入城前,已经收到了袁进、俞亮泰他们派人送来的消息。 他们的船队已经在鸭绿江口西南方靠岸,杨珅张国淦已亲自率队登陆,正在从背后围攻帽儿山的旗营和江岸炮台。 在这样的情况下,奇袭镇江堡之战,大局已定,剩下的就是如何收好尾和进一步扩大战果的事情了。 不过那都是天亮以后的事情了,眼下的杨振面对瓮城中的一干人,恰处在猫鼠游戏中猫的位置,心情格外放松。 “这个,杨总镇,杨都督,可还记得去年初夏,在辽河口一带的龙王庙里,曾与都督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吗?” 金玉奎在崇祯十二年初夏季节,被杨振一行人假扮的固山贝子博洛蒙骗了之后,受到当时还活着的和硕豫亲王多铎的当众鞭打,受尽了侮辱,当时他的心中,就对自己投降满清的选择早有了悔意。 等到了崇祯十三年春,也即六个多月前,杨振派遣俞亮泰突袭连云岛的时候,金玉奎又因为误判了军情形势,一力主张智顺王尚可喜派兵回援连云岛和盖州城,最后导致熊岳城兵力空虚,被杨振一举拿下。 事后,他不仅在尚可喜的面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而且再次成为了镶蓝旗满蒙上官和汉军同僚嘴里的笑话。 等到镶蓝旗尚可喜所部汉军全师移防到九连城一带打造水师战船之后,金玉奎所部与镶蓝旗同僚间的裂痕无形之中越来越深。 金玉奎想要负责建造战船,可尚可喜非要让他去负责伐木。 金玉奎想要带着麾下重拾旧业做水师,可尚可喜偏让他带着麾下改行当炮手。 包括这次挑选炮手随军出征,金玉奎最宠的小妾临盆在即,他本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家,却被尚可喜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最后不得已还是领兵南下来了镇江堡。 到了镇江堡以后,由于他一直对改行做炮手的事情心怀不满,也疏于督率手下练习使炮用炮,所以在济尔哈朗和敬谨贝勒面前出了不少丑,挨了不少骂,心中更是愤恨不平。 此刻他见城池已经易手,自己这一方大势已去,而来人竟然是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杨振本人,心中顿时升腾了新的希望,连忙以故人的身份跟杨振套近乎。 “故人?” 瓮城中那个头戴箭盔身披棉甲的满鞑子头目或者说二鞑子头头说的话,成功引起了杨振的注意。 “你且靠近火把一点,叫本都督看清楚一些,看看你到底是本都督哪一位故人?” 金玉奎闻言,立刻从手下人手里拿过一支火把来,然后仰着脸,照亮了,给瓮城上的杨振等人看。 杨振看来看去,一时也记不起这人是谁,只是听他说起去年初夏,辽河口龙王庙这个地方,却又让杨振不能不认真回忆了起来。 “都督,卑职倒是想起来了。” 杨振正想着,却听见身边的李守忠突然笑着小声说道:“下面这个二鞑子,却是当时咱们在辽河口龙王庙,意外遭遇的那个天助兵二鞑子甲喇章京金玉奎。 “当时麻克清兄弟假扮满鞑子的一个贵人,就是我们在盖州城打死的那个,叫什么博洛的,当时都督假扮博洛的随从,还骂了这个金玉奎一通,都督忘了?” 李守忠这么一说,杨振的脑海里面,顿时闪现出了自己当时在万般无奈之下破口大骂八格牙路的场面。 “哈哈哈哈,我道是哪一位故人呢?原来竟是他啊,哈哈哈哈……” 杨振想起当时场面,忍不住再次开心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七六九章 糊涂 “你是金玉奎?!” 杨振开怀大笑一阵,冲着瓮城里被困的金玉奎大声问了一句。 而那个金玉奎方才并未听见李守忠小声对杨振说的话,还以为杨振清楚记得他,顿时激动不已,大声回道: “奴才正是当日与都督有过一面之缘的金玉奎,多谢金海伯杨都督还记得奴才姓名!” “没错,我是记得你,可是记得你是一回事儿,如何处置你,放不放过你,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面对金玉奎莫名其妙的套近乎,杨振可不想让他觉得在自己面前可以讨价还价或者有机可乘,当下冷了脸,冷言冷语说道: “老子还记得多铎、图尔格、伊尔登呢,还有你的天助兵同僚许尔显,可是,老子一样干掉了他们。许尔显是当场砍了脑袋,而多铎、图尔格、伊尔登,却是送到了京师千刀万剐。金玉奎,你选一样吧!” “啊!?这个——” 瓮城下的镶蓝旗汉军甲喇章京金玉奎,一听见杨振的这个话,顿时就慌张了,情急之下,立刻仰着脸对城上的杨振解释道: “杨都督,杨总镇,金海伯,奴才跟他们不一样,不一样啊伯爷,当年辽河口龙王庙的事情出了以后,奴才受到多铎鞭打,受到同僚欺辱,早就有了反正的心思。 “今年三月里,都督声东击西,率军夜袭熊岳城的时候,也是奴才力劝智顺王,不,是尚可喜那个王八蛋,调遣熊岳城的兵马增援连云岛的啊。 “结果都督率军毁了熊岳城之后,尚可喜那个王八蛋,把责任全都推到了奴才头上,百般打压我,排挤我。 2k小说 “这一次,就算都督没有来打镇江堡,就算奴才跟着郑亲王,不,跟着济尔哈朗到了都督你的大后方,奴才也会想方设法向都督投诚,效力于都督!” “投诚?” 对于金玉奎这个想法,杨振还是有点意外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金玉奎是尚可喜麾下的得力干将之一,在清虏入关南下的过程中,这个金玉奎跟着尚可喜干下了不少人神共愤的事情,杨振当然不可能对他有任何好感。 但是这一世,出了崇祯十二年杨振渡海突袭辽南的事情之后,情况起了显著的变化。 尚可喜的兵马实力受损,本人及其麾下部将遭了处分,虽然后来尚可喜本人恢复了智顺王的爵位,可是天助兵被撤掉了独立的名号,也失去了相对独立的地位,被并入镶蓝旗的旗下汉军之中。 尤其是这个金玉奎,在辽河口的龙王庙一带正面遭遇了杨振等人乔装打扮的假博洛一行,却被杨振等人骗了过去。 结果,他不仅错失了轻松干掉杨振的机会,而且导致田庄台与辽河口的水师被杨振一扫而空。 发生了这样严重失职的事情,金玉奎会受到多铎怎样的鞭打与羞辱,受到天助兵同僚们怎样的排挤与欺压,也是可想而知的。 如果再想想金玉奎所说的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杨振倒是觉得,在眼前这样的情况下,金玉奎决心另谋生路,投靠自己,并非没有可能。 但是对于金玉奎这种人,杨振自然不可能轻易信任他。 “投诚?呵呵,金玉奎,你拿什么投诚?就凭你一句故人吗?哼,你现在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除了缴械投降,你已经别无选择!” 投诚与投降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也是金玉奎提出投诚的原因。 投诚带有立功或者将功折罪的意思,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而投降,则跟被俘差不多意思,属于走投无路,被迫无奈,只能无条件接受杨振的安排。 金玉奎此时提出投诚而不是投降,显然有他的一些想法在内。 但是对杨振来说,等于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所以面对金玉奎的投诚要求,当场冷笑了一声,然后提醒他认清现实。 然而杨振还是低估了金玉奎这种的小心机。 “都督你趁夜突袭,炸城而入,利用朝人兵马做内应,一举拿下镇江堡,大有当年东江毛大帅的风采!可是都督你突袭进入镇江堡容易,想要长期守住镇江堡却困难重重。” 金玉奎毕竟是跟着尚可喜在东江镇混过,在满鞑子那边混过的人,一开口就抓住了要害,指出了杨振即将面临的艰难局面。 “而这个瓮城下,除了奴才麾下的八百多人,还有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和数不清的火药弹丸,这些东西对将来守住镇江堡至关重要,难道,都督你不想要么?” 原来金玉奎的底气在这里。 他竟要拿瓮城下存放的这些重炮和火药弹丸,来充作他与杨振讨价还价的条件。 “哼,金玉奎,你这是在要挟本都督吗?”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给这些跟着奴才混生活的弟兄们,谋条出路!” 金玉奎这么一说,瓮城里原本东躲西藏东倒西歪的镶蓝旗汉军炮手们,很快站了出来,云集到了金玉奎的身后。谷 显然,金玉奎所说的话,既是说给城头的杨振等人听的,同时也是说给瓮城里受他指挥的那些从尚可喜所部汉军里面挑选出来的炮手们说的。 这些尚可喜叫人挑选出来的镶蓝旗汉军炮手,虽然以金玉奎自己的旧部亲信为主,但是仍有相当部分人员,是从其他将领那里挑选过来的。 而这部分人马,到底会不会跟着金玉奎投降,金玉奎自己也是没有底气的。 甚至包括金玉奎自己的那些旧部,此时此刻会不会跟着金玉奎一起投降,他也没什么底气。 毕竟他们被选中随军出征的时候,是不可能携带家眷和家产的。 眼下被围困在瓮城里的许多人,他们的家眷儿女和多年来积累的家产,此时都留在了九连城一带。 他们一旦跟着金玉奎投降了杨振,他们的家人和家产会怎么样,那是可想而知的。 如果金玉奎不能跟杨振讨要到一个眼前情况下他们可以接受的条件,他们真有可能铤而走险。 金玉奎有了投降的想法以后,第一个念头还不是杨振会不会接受他的投降,——对此他并不担心,因为他已经听说过续顺公沈志祥那些人在投降后的情况了。 因此,他决心投降杨振时生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身在瓮城里的那些尚可喜余部,会不会全部跟他走。 如果这些人跟他走了,那么他一次带着八百多人、将近九百人一起投降,可跟他自己老哥一个投降,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他得想办法为这些人争取点什么,然后才能把他们聚拢到自己的身后,以换取一个更好的价码。 而且,就算他最后争取不到什么优待,只要他摆出了这个姿态,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也可以讲这些人拉到自己这边了。 金玉奎的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机,杨振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但是当他看见金玉奎说完了那些话以后,瓮城里的形势的确发生了变化,那些原本各自找地据守的镶蓝旗汉军炮手们,打着火把慢慢地聚拢到了金玉奎的身后,他突然醒悟了。 “金玉奎啊金玉奎——” 杨振笑着摇头说了两遍金玉奎的名字,突然打住了,没再说下去。 正所谓看破不说破,自己知道金玉奎的心思就够了,若是当众说出了,对金玉奎不利是肯定的,可是这么做,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瓮城下的重炮以及堆成了小山一样的的弹药,杨振当然是想要的。 杨振这次带来的重炮虽然总的来说不算少了,可是重炮这种守城利器,终归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的。 包括现在瓮城下面,那些被尚可喜挑选出来负责使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镶蓝旗汉军炮手们,也是杨振需要的。 这些人与杨珅、刘仲锦手下的炮手们比起来,可能算不上多么熟练的炮手,或者多么精通使炮。 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之下,杨振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找不到更多的熟练炮手可以用了。 再怎么说,这些人也总比柳林、安应昌以及林庆业手底下的那些从来没有使过重炮的朝人兵马强一些吧。 “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还有那些弹药,还有八百多不到九百人的炮手——” 杨振嘴里数着方才金玉奎所提到的这些东西,同时心里盘算着该给金玉奎一个什么职务,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思路被金玉奎打断了。 “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八百六十个炮手,堆积如山的弹药,外加一个牛录的镶蓝旗披甲人,还有,还有近日送到威化岛上的五十六门大将军炮。这就是奴才投诚,献给都督你的投名状!” 金玉奎见杨振如此那般,知道杨振已经心动,紧跟着就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同时也加上了一些新的东西。 尤其是其中提到的所谓一个牛录的镶蓝旗披甲人,引起了杨振的兴趣。 “一个牛录的镶蓝旗披甲人?” “没错,虽不到一个整编牛录,但也差不了几个,都是货真价实的新螨洲生女真!” 金玉奎这么一说,杨振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瓮城下的那些镶蓝旗汉军二鞑子们,却突然将瓮城下靠近外城门一隅的一堆人给团团围了起来。 这下子,不光杨振明白了金玉奎要做什么,就连之前看着金玉奎与城头的杨振谈话“对峙”僵持不下的那些困于瓮城内的生女真披甲人们,也意识到金玉奎这是把他们给卖了。 其中一个貌似牛录章京模样的螨鞑子头头,突然持盾挥刀直向金玉奎,嘴里呜哩哇啦地叫喊着,仿佛在质问金玉奎什么。 而瓮城下的形势,也顿时紧张了起来。 “金玉奎,本都督以大明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身份,接受你率部投诚,命你为大明征东先遣军第一炮兵团第三营参将,你第三营内官佐,此战过后由你甄别选任!” 就在瓮城下决定投诚的镶蓝旗汉军与镶蓝旗生女真披甲人牛录剑拔弩张的时候,杨振突然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并宣布了对金玉奎的任命。 第七七零章 一新 金玉奎原本就是东江镇的一个参将,跟随尚可喜投降了螨清之后,几年间居然也没有什么升迁,等到天助兵编旗之后,就有了一个与明军参将基本对等的螨鞑子职务即镶蓝旗汉军甲喇章京。 到了眼下,杨振又给了他一个炮兵营参将的任命,与他这么多年来在满鞑子那边的职务相当,他也没啥好抱怨好挑剔的了。 尤其是杨振十分“贴心”地,给了他自主任免炮兵第三营下哨队官佐的权限,等于是将瓮城内的镶蓝旗汉军交给了他。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此时此刻最大的诉求了。 这可比给他一个大大的虚名,然后夺走他所有的部众要实惠多了。 所以杨振的话音刚落,金玉奎立即撩袍跪在了地上,大声说道:“奴才,不,卑职金玉奎,叩谢都督收留,从今往后,效忠都督,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对于金玉奎的效忠宣誓,杨振只是平平淡淡地对他说了声好,并没有过多的表示。 金玉奎今日能背叛尚可喜,站到自己的这一边来,那么将来就能背叛自己,站到别人那边去。 所以,杨振对于金玉奎的效忠宣誓,看得很淡,知道这只是形势使然而已。 金玉奎选择向自己投诚,是形势使然,而自己接受金玉奎的投诚,当然也是形势使然。 且说金玉奎利用督押他们干活的那些新螨洲生女真不懂汉话的缺陷,毫不避讳地当他们的面儿,与杨振密谋杀死他们,终究让那些生女真看出了端倪。 方才那个用刀指着金玉奎,并且呜哩哇啦地质问着什么的螨鞑子牛录章京,突然一边持盾挥刀前冲,一边大声呜哩哇啦地叫喊着,看起来显得愤怒而疯狂。 显然,金玉奎突然撩袍跪地,冲着城头上的杨振叩首作答的情况,让他意识到了自己人的危险即将降临。 可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显然已经晚了。 且不说城头上环绕林立着的杨振所部人马了,就光是瓮城下的金玉奎,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 正当那个满鞑子牛录章京叫喊着持盾挥刀冲过来的紧要关头,就见金玉奎突然劈手夺过一支火把,冲着挡在自己前面的汉军炮手大叫了一声: “闪开,都给老子闪开!” 随后,金玉奎毫不犹豫地将火把怼到了一门炮口对着瓮城外门处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火门之上。 火门上的药捻子瞬间被点燃,呲呲呲地冒着火花和烟气烧进了炮膛里。 原来站在这些重炮与那些镶蓝旗满鞑子牛录之间的众多汉军炮手们,见状立刻有多快跑多快闪到了一边。 再然后,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那门重型红夷大炮喷出了一片火光和烟气,以及包含在火光和烟气当中的数百颗散弹。 那个挥刀持盾冲在最前面的生女真螨鞑子牛录章京,甚至都来不及惨叫一声,就在一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而他身后跟着冲上前来的其他镶蓝旗满鞑子,也在炮声轰鸣之中迎面倒下了一片,很快惨叫哀嚎之声响成一片。 “弟兄们,立功的时候到了,杀鞑子了,杀鞑子了,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金玉奎见重炮一举立功,立刻丢掉了手里的火把,抽出腰刀喊叫着,率先冲上前去,对着那些已经被天佑助威大将军喷射的散弹击倒在地哀嚎不已的满鞑子挥刀砍去。 使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发射散弹,那威力有多么凶猛,自不用多说了。 重炮发射散弹,对其炮管的内壁是有一定损伤的,而且也不是重炮的优势所在。 bidige.com 但是在近距离条件下,用重炮装填数百颗散弹,一打就是一大片,其威力可比装填一颗标配的十来斤重的实心弹强多了。 因此轰隆的炮声过后,不光是那个满鞑子牛录章京横死当场,紧跟在他身后冲来的大批满鞑子步甲,也倒下一片,非死即伤。 瓮城下原本就不满三百的满鞑子,一下子就减员过半了。 剩下的百余人,虽然依旧十分强悍,依旧嗷嗷叫着拼死反抗,但是事已至此,他们的抵抗是徒劳的,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光景,瓮城下的喊杀声终于停止。 金玉奎领着麾下火拼过后仍旧活着的八百多前镶蓝旗汉军炮手们,将二百七一颗镶蓝旗满鞑子生女真披甲人的头颅全部砍下,堆在了一块空地上。 尔后他们以金玉奎为首,齐刷刷地跪在了一旁,等候杨振的命令。 杨振见状,也没再难为他们,当场命令他们脱帽,硬生生扯掉头顶上的那根金钱鼠尾发辫,算是完成了投诚效忠的最后步骤。 现如今,杨振麾下兵马的来路和构成,已经十分复杂了,形形色色的将领与部众有很多。 比如,有前宣府镇的,有前辽东镇的,有前东江镇的,有当过海盗的,有当过马贼的,有当过二鞑子的,甚至还有来自鸭绿江东的前朝人兵马。 这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汇集到了杨振的麾下,从此成为金海镇或者征东军的一部分,使得杨振的力量在不断壮大的同时,也获得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说它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也好,说它是龙蛇混杂良莠不齐也好,总而言之,形形色色的各种人马的加入,使得金海镇上下不自觉地拥有了一种更加广阔的视野和博大的气魄,形成了一种不同于周边任何势力却又容纳得了周边任何势力的独特气质。 也因此,对于杨振临时决定接收金玉奎所部的投诚效忠之举,眼下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人,谁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 不仅如此,陪同杨振登上镇江门城头的林庆业、安应昌等人朝人将领,亲眼见证了杨振收下金玉奎所部人马的过程,亲眼见证了金玉奎所部砍杀镶蓝旗满鞑子的过程,心中的触动更是无与伦比。 要说当今世上还有谁能够完全不惧满鞑,扛起驱逐鞑虏荡涤腥膻的旗帜和重担,那也只有眼前这个杨都督了。 至少在林庆业和安应昌等人看来,眼下唯有杨振,拥有这样的实力、智谋和胸襟气度。 且说金玉奎率部投诚,杀了镇江门瓮城内的镶蓝旗满鞑子之后,瓮城中的那些大炮以及堆积成小山一样的弹药物资,就成了杨振他们的了。 一番清点计数之后,李守忠火枪营进入,接管了镇江门瓮城的内外城门。 随即杨振下令,以金玉奎所部人马为向导,以安应昌的忠义军人马和林庆业的水军入城战兵为主力,开始对镇江堡全城逐屋逐户进行大扫荡大搜捕。 鸭绿江畔的镇江堡城,已经落入满鞑子之手许多年了。 此前,满鞑子一直将它作为钳制李朝,防备东江的桥头堡花了大力气经营,早就由一个狭小的定辽卫边军堡城,变成了可以容纳数万人口的军事重镇了。 当然了,在当年满鞑子与东江镇兵马的你争我夺之中,镇江堡城屡经兴废,建了毁,毁了建,不仅城址的位置经历一次次南移,而且城内的人口也经历一次次的大替换。 眼下的镇江堡城,早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螨城。 城内除了济尔哈朗带来的满鞑镶蓝旗大批驻军家眷之外,还有之前就已经分拨到这里居住并满鞑人口。 这些人不处置不清理,将来就是一个重大的隐患。 杨振也不是说非要把这些人斩尽杀绝,对于敌人当中那些没有威胁而且有用的人口,他还是准备留下使用的。 毕竟,将来他要开辟新的矿场,比如新的铁矿和煤矿,同时还要建立新的冶炼厂或者石灰窑等等,需要大量不要钱的人力填进去做工。 而那些从登莱淮海等地,渡海移民过来的大明子民,杨振当然是舍不得叫他们干这个的。 那些移民来的大明子民,不仅是金海镇的衣食之源,粮饷之基,而且能给金海镇提供源源不断的可靠兵员,岂能叫他们像进了牢城营一样吃这种苦遭这种罪。 这就是杨振下令大搜捕大扫荡,而不是下令斩草除根斩尽杀绝的原因。 当然了,面对城中一些满鞑居民的拼命反抗,杨振也不可能妇人之仁到要对他们刀下留情。 于是,从杨振下令全城大搜捕开始,直到东方发白,晨曦乍现,差不多两个时辰,整个镇江堡城内,到处都是哭喊与杀戮。 金玉奎所部人马在瓮城中扑杀了那些满鞑子之后,或许是为了展现自己对杨振对大明金海镇投诚的诚意和效忠的的成色,在清理搜捕城中螨鞑余孽方面格外尽心。 安应昌的忠义军和林庆业的水军营士卒,在全城搜捕螨鞑的过程中,更多的是破门而入抢夺财物,霸占那些有点姿色的螨鞑女子,对于滥杀丁口并不怎么上心。 可是金玉奎所部却大为不同,他们不夺财物,也不去霸占螨鞑女子,而是专注于搜捕和屠戮城中螨鞑丁口。 由于城中螨鞑青壮丁口,早已经被济尔哈朗征调为披甲人了,因此当金玉奎他们开始大肆搜捕满鞑的时候,城中满鞑青壮要么已经死在了先前的战斗中,要么已经跟随济尔哈朗和艾席礼等人走西门出城去了。 结果就是,金玉奎及其部下面对的螨鞑男子,绝大多数都是已经不太适合披甲从军的老弱病残之人。 如此一来,生生扯掉了金钱鼠尾的金玉奎及其部下,在面对镇江城中曾经高高在上的满鞑之时,简直如同猛虎下山一样勇猛,如同饿虎扑食一样凶残。 第七七一章 沸腾 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九日清晨天光大亮之际,袁进、俞亮泰等乘船走水路,杨珅、张国淦等率军沿江走陆路,水陆并进,同时进抵镇江堡城下。 正在接见柳林、黄一皓等人的杨振,知道镇江堡内外大局已定,随即下令各部人马收刀入鞘,立即清点各部的伤亡与俘获。 张臣率领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等部人马为一路,入城后共追击斩获满鞑子首级五百六十一颗,生俘螨鞑老弱妇孺两千二百三十一人,自军战殁六百二十七人,剩下的士卒伤者过半。 安应昌所领忠义归明军人马,入城后共斩获满鞑子青壮首级二百二十颗,生俘螨鞑老弱妇孺三千一百八十一,马五十一匹,衣甲弓刀箭支无算,自军战殁一百一十八人。 林庆业所领朝人南三道水军营入城将士,入城后共斩获满鞑子青壮首级三十九颗,生俘城中螨鞑老弱妇孺九百七十八口,自军战殁七十七人。 金玉奎所领的征东军炮兵团新编第三营,在投诚后以及之后的全城大搜捕之中,共斩获满鞑子青壮及老弱首级一千二百一十二颗,自军伤亡八十六人,没有生俘或收降任何人口。 至于城破后一直跟随杨振行动的李守忠所领的两哨火枪手,在迫使金玉奎投诚后,他们接管了镇江门瓮城,并没有参与后来的行动,因此在整个战事当中,除了在炸城时十几人受了轻伤之外,其他无一伤亡。 却说当日辰时左右,增援而来的袁进、俞亮泰诸将,与头天夜里入城的各路将领,齐聚于镇江堡城正中的前定海大将军府中,先向杨振报告了各自的斩获与伤亡情况,然后与杨振一起商议接下来大军的行止安排。 当然了,这个前后三进院落,并有东西两跨院,类似九宫格的前鞑子定海大将军府,此时已经成了杨振的征东将军行营。 “都督真乃神人也,真乃武曲星下凡之神人也!须知镇江堡之于满鞑,有如山海关之于我大明,镇江堡一失,满鞑之后方将永无宁日! “鞑子伪帝黄台吉命济尔哈朗以亲王之尊坐镇此地,东控李朝,南防金海,此地地位之重,由此可想而知。 “而都督此次,以我军极小之损失,一举将此要地拿下,从此,我军进可攻击满鞑腹心必救之地,退可通江达海,遨游于天地之间。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袁进一来到杨振召集诸将议事的征东将军行营大堂里,看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大堂内那些略带异族风格的陈设,一边兴高采烈地到处打量着,一边满脸仰望地赞叹着。 “袁进生平从不轻易服人,除了当年提携栽培袁某的袁节寰公之外,袁某独服杨都督你,真的是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啊!” 杨振之前决意北上奇袭夺取镇江堡的时候,麾下许多人的心里,其实是有疑虑的。 他们觉得杨振这样做有点太过于冒险,尤其是将奇袭的希望寄托在李朝援助清鞑的兵马战船上面,更是不太靠谱。 只是因为杨振威望日高,威严日重,而且以往一直给人一种谋定而后动,算无遗策的样子,所以才没有多少人站出来公开反对。 但是,他们的心里始终是存有疑虑,甚至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然而现在,奇袭镇江堡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整个过程不仅没有他们预料的那样艰难,而且自军损失之小,与入城后缴获之大,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林庆业的船队竟然能够如此顺利地抵达镇江门外的码头,也没有想到,押送粮草的朝人步卒三千人已经进了镇江城中。 更加没有想到是,在张臣派人炸塌了镇江堡的一段城墙之后,城内的朝人三千步卒竟然举旗反正了! 而最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济尔哈朗以鞑子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之尊,竟然在听闻城破、朝兵反正后,快速撤出了镇江堡城。 所有这一切,在真实发生之前,就连杨振本人都没敢这样设想过。 但是,所有这一切,却真的发生了,过去显得遥不可及的镇江堡城,已经落到了自军的手中。 “是啊,柳某早闻都督用兵如神,未料想竟然能出神入化至此,今再细思之,直令人忍不住为之击节赞叹,为之五体投地!” 袁进开场猛夸了一通杨振用兵真如神之后,在场朝人那边位居首席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也跟着赞叹了起来。 “试想昨日傍晚,柳某率军押粮入城时,哪能料到此时此刻,这个被清虏营了二十多年的镇江堡城,重新回到了我大明军队的手中! “遥想今夏七月,金尚宪老大人曾手书与我,言驱逐鞑虏,规复辽东,非都督莫属,信哉斯言,信哉斯言!” 昨天半夜,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看见自己的长子柳之蔓已经跟随明军火枪手们入城,当时就知道自己不反已经不行了。 且先不说自己不反的话,会不会自己的部下们弄死吧,就单说柳之蔓入城的事情一旦传开,满鞑子那边若是知道了,就肯定不能放过了自己。谷 要知道,满鞑子那边可向来都是宁杀错,不放过的。 自己若是继续观望,一旦入城的明军再被城中的满鞑子打出去,到时候自己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他先是下令将已经犯了众怒的朝奸韩润拉出来祭旗,然后就将自己麾下的人马分成了两拨。 一拨交给了明军将领张臣带着,去突袭攻打定海大将军府。 另一拨则由他亲自领着坚守粮草营,保卫那些由他自己亲自押送进入镇江堡的十万石军粮。 他的心里很清楚,只要他保住了这批军粮,他在杨振的面前,包括在所有金海镇将领们的面前,他的地位就稳稳当当的。 即便比不上林庆业,那也肯定比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使安应昌要高出一截。 所以当天深夜,决定举旗反正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并没有亲自率军出击,当他派出了崔孝一等人跟着张臣去打定海大将军府之后,他跟黄一皓、安克诚等人文官,率领剩下的朝人兵马紧守粮草营,守到了东方发白。 而杨振也在处理了金玉奎投诚的事情之后,安排了李守忠接管瓮城内的重炮与弹药物资之后,果然想起了柳林率军运送入城的十万石稻米。 这些稻米来之不易,一旦在镇江堡的混战之中被什么人给放火烧了,那可就真的追悔莫及了。 有了这些稻米,自己在即将到来的严寒又漫长的冬季当中,就可以率军在镇江堡一直坚守下去。 到时候,就算鸭绿江的江面封冻,杨振也不必担心粮草补给的问题了,就是黑水洋的北方海面完全封冻了,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所以,当杨振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立刻派人询问了柳林粮草营的位置,然后带了一队火枪手前去探看粮草营。 守在粮草营一带的沈器周、柳之蔓,自然认得杨振的相貌,一番接引介绍之下,杨振见到了匆忙来迎的柳林、黄一皓等人。 得知柳林、黄一皓等人率部留守粮草营,十万石稻米安然无恙,杨振自是高兴极了。 cxzww.com 当时他不仅对柳林、黄一皓等人高举义旗、起兵反正的抉择赞不绝口,而且对举旗反正后保住粮草营的安排,也是赞赏有加。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平安兵使柳林率领朝人兵马跟随满鞑子参与了松锦大战,最后等于是彻底站到了满鞑子的那一边。 这一世,当杨振通过江华岛密约得到了安州介川的铁矿之后,身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的柳林一开始推诿阻挡,不予配合,同样表现出了在大明与清鞑之间骑墙观望的态度。 这一切,都让杨振对他有些不太满意,觉得这样的人物就是拉过来,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甚至可能是个危险的投机分子。 但是,眼下到了镇江堡城里见到柳林这个人以后,杨振对他依然很放心了。 不管这个柳林的内心深处究竟怎么想,他在城中举旗反正,帮助杨振拿下镇江堡城的事实,是他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的。 接下来,就算他本人不怎么心甘情愿,他也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跟着杨振打天下了。 所以,面对这个之前试图两面下注的骑墙派,杨振也表现出了自己对他最大的尊重。 至于剩下的黄一皓、安克诚、张厚健等人,他们既是坚定的亲明派,也是坚定的抗虏派。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都死在了矢志抗虏的事业上,此时见到真人,杨振当然表现出了自己对他们的极大尊重。 而杨振这个大明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伯对他们所表现出的以礼相待与极大尊重,当然立刻就打消了这些人对不确定的未来的种种担忧与忐忑。 随后,用不着杨振规劝,他们就主动加入了杨振的阵营。 此时,到了杨振麾下众将云集的军事会议之上,柳林见金海镇将领以袁进为首向杨振祝贺镇江堡大捷,他也赶紧以位居朝人将领之首的身份,向杨振表示了惟其马首是瞻的意思。 第七七二章 心得 “好了,好了,好了,诸位,歌功颂德的事情以后再说。镇江堡有多么重要,自不用我再多言,我军能够一举拿下镇江堡城,也的确是可喜可贺。 “但是,正因为镇江堡城地位至关紧要,螨鞑子便绝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我军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局面,也将会变得更加复杂。” 杨振见袁进一开口就带动了一股拍马屁的风潮,尤其是柳林接过话头大赞自己用兵如神之后,其他将领也都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想要跟风大拍自己马屁,当即笑着叫停了众人,随后点出了军议的议题,对他们说道: “现在把诸位召集到一起来,就是要议一议我军接下来的行动安排,集思广益,未雨绸缪。免得这个镇江堡得而复失,再次落入满鞑子之手。” 杨振这么一说,在场的诸人知道接下来商议的,乃是关乎大家前途命运的事情,随即收起了各自脸上洋溢的喜色,渐渐正襟危坐起来。 每一次杨振亲自参与的战事的胜利,对杨振的威信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抬升。 如果说当初从宁远城出发北上之时,杨振威信未立,还需要事事处处都与诸将商量而行的话,那么到了今天,他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 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养成了这种集体议事决策的习惯,要让他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就直接发号施令,杨振自己心里倒有些底气不足了。 而杨振麾下诸将,显然也都习惯了他的这种集体议事决策的做法,只等着杨振提出诸将聚议的主题,然后开动脑筋,提出自己的思路和建议。 却说杨振叫停了诸将,见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正全神贯注等候自己讲话,于是沉思了片刻即说道: “清虏郑亲王济尔哈朗虽然跑了,但是清虏镶蓝旗兵马元气并未大伤,依我看,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天,清虏大军必定会卷土重来。 “因此,我军眼下当务之急有两个,一是要赶在清虏反应过来之前乘机扩大战果,二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在清虏的反攻大军到来之前巩固镇江城防!” 杨振这番话说完,在座的诸将纷纷点头,包括几个朝人文官武将在内,也连连点头,对杨振的分析表示了认可。 这次军议一开始,杨振就叫各路人马当中报告了自己的斩获情况,其中多数都是生俘的老弱妇孺,而属于清虏青壮披甲人的首级并不多。 总的来说,各路人马包括金玉奎所领的投诚队伍征东军炮兵团新编第三营斩获的清虏首级在内,一共斩获首级两千零三十二颗。 而中间金玉奎所部斩获的清虏首级,除了在镇江门瓮城内斩获的二百多颗首级,属于清虏青壮披甲步兵之外,剩下的全都是杀戮城中老弱病残男子所得,这样的首级,就超过了九百颗。 这意味着,真正属于清虏镶蓝旗青壮旗营与披甲人的首级,满打满算也就一千多个而已。 而根据先前审问古尔马浑所获得的情报,镇江城中的旗营青壮马步披甲,至少有两个旗营甲喇一个不满编的旗下汉军甲喇,披甲人数在四千人上下。 现如今刨除掉斩获的首级千余个,再刨除掉金玉奎所领的这些原属镶蓝旗汉军营的炮手们,此战当中,跟随济尔哈朗和艾席礼撤出城外的清虏马步披甲当有两千人左右。 若是再算上驻扎岫岩城的清虏镶蓝旗两个甲喇三千人,算上驻扎在九连城的三个螨洲牛录、一个蒙古甲喇、两个汉军甲喇,以及驻扎在洋河口孤山子旗营的两个螨洲甲喇,驻扎凤凰城、通远堡的蒙古甲喇,那么济尔哈朗麾下的清虏镶蓝旗,就算经历了镇江堡之败,也仍有一万五千多人马。 有了分散驻扎各地的一万五千多人马,济尔哈朗甚至不需要依赖多尔衮、阿济格等人,只要他活着出了镇江堡,几天内就能征集到一支大军,然后卷土重来。 济尔哈朗之所以当机立断舍弃镇江堡而出逃,或许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吧。 或许现在的济尔哈朗,正在打着率军包围镇江堡,然后将金海镇与背叛的朝人兵马一举聚歼于镇江堡城中的主意呢。 “若是按照那个叛徒郑命寿死前的说法,镇江堡周边各地驻扎的清虏镶蓝旗兵马,怕是仍有一万五千多人,经此一役,清虏镶蓝旗之元气并未大伤。 “加之,镇江堡城之于清虏,确如山海关之于大明,得失关乎国运。以林某人之见,清虏伪帝黄台吉,若得知镇江堡失守,说不定就要御驾亲征而来了!” 郑命寿登船传唤林庆业入城的时候,林庆业、张臣、安应昌等人都在现场,也都听见了郑命寿吐出来的情报。 此时经杨振这么一提醒,林庆业很快就推算出了济尔哈朗所领清虏镶蓝旗剩下的兵马数量,于是报了出来。 “啊?!” “这——”谷 林庆业那么一说不打紧,那些原本不太了解清虏镶蓝旗实情的将领们登时惊讶失色,尤其是在镇江堡城中加入杨振阵营的几个朝人文官和武将,一时间更是惊呼出声。 “怕个鸟啊!想当初,都督带领俺们在松山城里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当时清虏来了可不止一旗兵马,什么正黄、镶黄、正白、镶白,还有其他鸟八旗,简直倾巢而来,可是结果呢,大家也看到了!” 张国淦听见那几个朝人文官与将领失色惊呼,仿佛对清虏充满恐惧,顿时心头火起,心生不满,直接对那几人呵斥了起来,就差爆粗口了。 这一次北上途中,张国淦奉命率领两营火枪手与杨珅等人带领的冲天炮营,跟随主力船团进发。 到得昨天后半夜,镇江堡方向炮声隆隆,按照事前布置,他们率军在鸭绿江口西南海岸登陆,绕道帽儿山江岸炮台背后,与驻泊江上的袁进、俞亮泰船队配合作战。 前后夹击之下,他们打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摧毁了帽儿山的江岸炮台,全歼了帽儿山那处旗营的数百守军。 帽儿山江岸炮台上的两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一门被刘仲锦指挥的重炮营从江面方向击毁,另一门,则完好无损地落入到了从背后攻占炮台的杨珅手中。 这场夜间发起的进攻战,与以往杨振麾下比较擅长的作战类型相比,都大为不同。 以往杨振麾下的火枪手作战,要么是立足预先构筑好的有利工事进行防守反击作战,要么是那种乘虚而入攻敌不备的突袭袭击作战,又或者是那种乔装改扮瞒天过海式的偷袭。 总而言之,以往的作战主要是以计为先,以谋为先,很少有真正以力取胜的时候。 而这一次,杨珅、张国淦率领冲天炮营与两个火枪手营,在云集江上的装备了大批重炮的自军炮船支援之下,对帽儿山旗营及江岸炮台的进攻,则是第一场针对清虏旗营驻扎的阵地发起的强攻。 当时,来自江面上的大批重炮火力支援以及杨珅冲天炮营开花弹一轮轮齐射的强大威力,将帽儿山旗营的清虏马步披甲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1200ksw.net 那个如同天塌地陷天降流火一样的震撼场面,给身先士卒率领火枪手猛攻帽儿山旗营的张国淦,留下无法磨灭的记忆。 在他看来,自军既然已经有了如此强大的火器队伍,那么清虏的弓马骑射还算个鸟啊! 因此,他对那几个朝人文官武将的惊恐万状,十分看不上眼。 同时,也对即将到来的清虏大军对镇江堡的什么包围了,围攻了,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哼,咱们凭城固守,只要弹药粮食充足,什么清虏大军,来多少也是白给,还有那个鸟鞑子伪帝黄台吉,若是这次他敢来,那就叫他有来无回!” 张国淦有半张脸曾经为火枪炸膛所伤,如今那半张脸疤痕遍布,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长相颇为凶恶。 此时的他,恶狠狠地看着那几个朝人文官武将说出这番话来,说得那几个惊恐出声的朝人文官武将一时尴尬不已,却也不敢反驳。 朝人对清虏伪帝黄台吉以及清虏大军的记忆,是充满了痛苦和屈辱的。 令李朝君臣痛不欲生的丙子之乱、丁丑下城与朝人所谓三田渡之耻,就是那一次清虏伪帝黄台吉御驾亲征的结果。 “都督——” “好了。清虏既然元气没有大伤,那就肯定会卷土重来。但是,对于清虏必定会来的大军,我们既不必过分担忧,也不可过分轻敌。” 张国淦的话音落下之后,众人面面相觑之间,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张嘴想要说话,但是他刚说了一句“都督”,就被杨振开口叫停了。 “过分担忧,则会心生恐惧,使得我等做起事来,束手束脚,瞻前顾后,甚至可能动摇军心,不利我军长期坚守。” 杨振说到这里,看向方才欲言又止的柳林,直看得他最后点了点头,垂首不语。 随后,杨振又转向张国淦等人这边,继续说道:“可是过分轻敌,不拿清虏大军当回事儿,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则是脑筋不清醒,是没有大局观,是糊涂!” 第七七三章 快传 杨振来打镇江堡有多重目的,或者说,这是一个一石多鸟之计。 首先,来打镇江堡无论成败,都可以彻底拉住林庆业这支队伍,从此以后,基本上就消除了清虏征用朝人兵船威胁自己的可能。 其次,打下了镇江堡,杨振就可以一举化解清虏大军对金海镇的第二次围剿攻势,并从此将战火引向清虏的大后方。 再者,镇江堡是清虏必守之地,打下了镇江堡,就可以凭借这座城池吸引清虏大军不惜死伤的进攻,从而大量消耗清虏的有生力量。 最后,不管能不能打下镇江堡,只要林庆业带着朝人的兵船加入到了金海镇的这一方,清虏大军就一定会报复李朝。 而一旦清虏大军报复朝人的话,那就相当于是把李朝往金海镇或者大明朝这边,又推近了一步。 现如今,杨振已经如愿拿下了镇江堡,他的这些设想中的头两个,已经顺利完成。 接下来,正是凭借镇江堡这座位置优越的坚城,大量消耗清虏八旗有生力量的时候了。 所以,对于清虏大军的到来,以及将来必将出现的清虏大军对镇江堡的各种围攻,杨振其实是十分乐见的。 因为,只有清虏大军如同飞蛾扑火一样不惜死伤来夺镇江堡城,杨振消耗清虏八旗有生力量的谋划才能取得最大的效果。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杨振需要让麾下的将领们保持低调而且谨慎的打法,不能对自己的力量过于自信。 杨振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实力暴露之后,会把清虏大军吓回去,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杨振担心的是,自己一方的将领如果不懂得谦虚谨慎或者说不懂得藏拙,接下来就会给自己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次突袭镇江堡得手的战事之中,林庆业、安应昌、柳林、黄一皓、崔孝一等朝人出身的文官武将们,发挥出了特殊的作用。 如果没有林庆业的朝人南三道水军统御使身份及其统御的水军船队,杨振、张臣、李守忠以及安应昌等人的队伍,还有他们一路携带的重炮与火器,就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抵镇江堡下。 而如果没有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及其带入镇江堡的各路朝人兵马在城中举旗反正,镇江堡内的形势也不可能急转直下,那么快就失去控制。 对于这些情况,杨振这边的主要将领,当然是清楚的,也是承认的。 与此相应的是,清虏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和他的固山额真之一艾席礼,以及直到最后时刻才弃城而走的敬谨贝勒尼堪和智顺王尚可喜,对此也都是清楚的。 而且,为了洗脱自己身上弃城而走的罪名,或者减少自己丢失镇江堡城的罪责,他们这些清虏八旗权贵们,是一定会把责任推到声称前来助战的朝人兵马身上的。 到那时候,如果清虏大军不能快速夺回镇江堡城的话,那么他们就一定会过江东进,大肆掠夺和报复附近的朝人。 一来,冬季围攻镇江堡的清虏大军必定需要大量的粮草补给,而这些东西只能就近从江东的朝人那里获取。 二来,这也是清虏大军最擅长的围城打援的一种战法,通过大肆掠夺和报复江东的朝人城镇,来引诱或者迫使镇江堡内的朝人兵马甚至是杨振兵马出城救援。 在杨振看来,只要清虏大军对自己据守的镇江堡久攻不下,那么清虏大军大肆掠夺和报复朝人的这个局面,就一定会出现。 如果自己现在表现的实力很强劲,战胜清虏大军很容易,那么到了那个时候,面对平安兵使柳林、朝人义州府尹黄一皓、沈器远的弟弟沈器周,乃至林庆业、安应昌等人的求情之时,就不好办了。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自己答应了他们出城救援的请求,那就既不符合金海镇的现实利益,也不符合华夏的长远利益。 在杨振对未来的规划之中,鸭绿江东的山川土地,至少鸭绿江东那些曾经属于汉四郡的土地,是必须重归华夏的。 从金海镇眼下的现实利益出发,杨振需要更多的土地,才能安置更多的关内流民。 因为只有有了更多关内来的移民,金海镇才能够开垦耕种更多的土地,才能征集到更多的可靠的兵员。 而从华夏的长远利益出发,鸭绿江东蕴藏着海量的优质矿产,海量的优质的煤铁资源,这些海量的优质的易于开采的矿产资源,岂能因为一江之隔而落入其他族类手中? 最重要的是,将来的自己要沿着外东北的海岸线继续往北挺进,向北拓展的,若是朝人的什么平安道和咸镜道挡在自己的前面,那还拓展个屁啊! 所以,杨振在进兵镇江堡之前,就已经存了借助朝人之手激怒清虏,然后再借清虏之手清除这两道地区朝人的心思。 现如今,他的整个计划,已经成功地迈出了头两步,镇江堡已经拿下了,而朝人也已经深深卷入进来了。 柳林是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而随他一同进入镇江堡并最后充当内应的其他文官武将,也都是平安道几个城池的文武官员。 卷土重来的清虏大军,到时候一旦久攻镇江堡不下,那么他们会率先报复哪里,率先报复谁呢? 答案是明摆着的,根本不用多想。 但是为了最后不至于弄巧成拙,杨振就只能继续隐藏自己的实力,并努力表现出自己只能做到将将能够守住镇江城不失而没有其他进取之力的样子。 这样一来,在清虏大军一旦真的过江大肆掠夺和报复江东朝人的时候,他就可以借口有心无力,或者借口那是清虏调虎离山之计,而推脱开了。 只有这样,杨振北上鸭绿江口夺取镇江堡的全盘谋划,才算得上是克竟全功。 却说崇祯十三年九月十九日上午,杨振领着随同北上的金海镇诸将以及加入杨振阵营的朝人水陆两路将领,在镇江堡正中的征东将军行营召集了一次军事会议。 这场会议,前后持续了大约两个时辰,各方将领都发了言,最后在杨振的拍板之下,定下了这样几条决议。 其一,根据降将金玉奎的提议,立刻预备大量引火之物,由金玉奎本人带队充当向导,陪同俞亮泰率领一支船队沿江北上,去攻北边不远叆河口的九连城船厂。 其二,根据平安兵使柳林的提议,立刻派遣朝人义州府尹黄一皓、定州牧使张厚健以及安州牧使安克诚等人,返回各自的任官之地,张贴告示,打出义旗,招募豪杰之士,一起驱逐清虏。 对于柳林的这个提议,杨振当场拍板同意,并请文笔口才皆出众的义州府尹黄一皓,现场使用汉文谚文两种文体写了一篇檄文。 其三,根据林庆业的提议,立刻分出一支兵马出西门,去占领镇江堡城西南方向的镇江山,并在山上设寨立哨,向西多派斥候,打探清虏进兵的动静。 杨振将这个任务,指派给了忠义归明军的都指挥使安应昌。 安应昌及其所部忠义军,已经有了在西高丽城子山扎营据守,并且前出哨探的经验,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其四,根据袁进的提议,为了避免镇江堡中生俘的数千清虏老弱妇孺人口消耗城中的粮食,杨振决定将他们立刻全部清理出城,先运回金海镇的后方使用。 同时也可以趁此机会,让袁进率领船队回去一趟,一方面将杨振已经率军夺取镇江堡的消息带回,另一方面也将杨振对金海镇其他几路人马的命令传递回去。 而等这些个事情都办完了以后,袁进还需要再率船队回来,并从金海镇的大后方运送更多的弹药和补给过来。 fantuankanshu.com 其五,根据张臣的提议,镇江城内的各部人马立即分区驻防并整修城防工事,将新缴获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和杨珅、刘仲锦他们随船携运的那批重型红夷大炮全部运送入城。 当然了,除了这几条涉及到人马兵船调动的决议之外,杨振也没忘了在这次军议上面下令派人率队前去占领鸭绿江中的威化岛,取回清虏事先存放在岛上的数十门等待装船运送的大将军炮。 同时,杨振也叫林庆业安排随船同来的心腹行人独步和尚出城过江,尽快赶回汉阳城,去找沈器远报告镇江堡这边的消息,也好叫他做好应变的准备。 毕竟,平安兵使柳林和朝人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这两个人,都与沈器远这个现任李朝兵曹判书有着或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而柳林和林庆业这两个本来应该协助大清国清剿金海镇的李朝大臣,竟然全部反水,全部站到了杨振那边,还帮着杨振占领了镇江堡,这如何交代的过去? 所以,面对眼下这个情况,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杨振都觉得自己有义务将镇江堡这边的情况尽快告知沈器远。 到时候,清虏时节一旦过江问罪,不管他是硬拗到底,还是弃官而逃,又或者干脆起兵自行废立,也都好有一个预备的时间。 当日上午的军议结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杨振,自在征东将军行营里找了地方补觉去了,而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其他人,则立刻按命令行事。 当天中午时分,九连城南一带炮声隆隆,叆哈河口南岸的镶蓝旗汉军船厂,很快便燃起了冲天大火。 头天夜里逃回九连城内的敬谨贝勒尼堪与智顺王尚可喜麾下没有战船,由于隔着河口水面,他们只敢凭城固守,并没有出兵与俞亮泰所部兵船鏖战。 到最后,他们只能站在九连城的城头上眼睁睁地看着船厂积攒了大半年的木料和大批半成品,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到了崇祯十三年九月二十一日,鸭绿江东的定州城率先了举起了义旗,张贴了讨清虏的檄文,义民蜂起,开始在定州城内外抓捕清算通虏的朝奸叛徒。 到了崇祯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同样的事情开始出现在安州城、义州城和平壤城。 一时间,镇江堡内外以及附近地区风云突变,鸭绿江东西两岸的局面为之一新。 第七七四章 鼻衄 平安道等地的朝人,原本就因为越界采参和容留逃奴的问题,动辄受到了清虏的百般欺凌与压迫,对清虏充满了憎恨。 先前李朝的君臣与平安道的朝人官员,全都站在清虏那一边,使得他们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只能深埋在心底。 现在,大明征东将军杨振率领金海镇的大军一举夺了镇江堡,并且打到了九连城下,烧了叆哈河口的清虏船厂,消息传开,人心激荡。 cxzww.com 再加上柳林、黄一皓这样的本地官员与安克诚、崔孝一、车礼亮这样的世家望族,突然站出来举起了反清归明的义旗,鸭绿江东岸朝人积压了多年的怨恨与怒火,一下子喷发了出来。 短短几天之内,他们在本地世家望族的号召下,纷纷拿起简陋的武器,从四面八方的乡野之地,汇聚到安州、定州、义州以及平壤这样的城池之中。 他们公开逮捕并处死了那些效力于清虏的朝奸,同时也剥夺了那些与清虏贸易的商人和朝奸们的财产,队伍得以迅速壮大。 与此相应的是,一直率领船队驻泊在大鹿岛附近,徘徊在洋河口外海的仇震海与严省三两人,也没闲着。 他们于九月二十一日的午后,从率船南下特意经过大鹿岛的袁进船队那里,接到了杨振已经夺得镇江堡的消息,当天下午他们就派了斥候快船赶往庄河堡报信。 杨振对他们有言在先,只要镇江堡那边的战斗一打响,他们就可以在洋河口和英那河北岸发起进攻了。 洋河口的孤山子清虏旗营和炮台,自然是由仇震海和严省三两人共同负责。 而英纳河北岸的东高丽城子山清虏守军,则是由祖克勇的庄河团营马步军和李禄带领的征东军掷弹兵团共同负责。 这是杨振在去往镇江堡之前就做出的安排。 只是镇江堡距离大鹿岛有点远,距离英纳河以南的庄河堡就更远了,所以,发生在九月十八日深夜至九月十九日清晨的镇江堡之役,大鹿岛方面和庄河堡方面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好在他们都已知晓了杨振的计划,也早就做好了随时出兵或者随时应战的准备。 于是九月二十二日的清晨,仇震海、严省三率领水师营从海上,祖克勇、李禄率领庄河团营和掷弹兵团从陆上,同时对自己当面的敌人发起了进攻。 仇震海和严省三两个人领着南路和中路水师营联合船队,在洋河口海域已经徘徊侦察好几天了,对孤山子炮台的情况,如大炮的射程,射击的死角,河口的航道,潮汐的时辰等,也摸得差不多了。 等到进攻的命令一下达,已经有了利用重炮从海上攻击陆地目标经验的仇必先,就带着船队里面装备了重型红夷大炮的炮船,沿着河口南侧近岸的航道,从侧后方进入孤山子炮台射击的死角,从那里稳稳地炮击清虏孤山子阵地。 连续的重炮轰击打到了中午时分,清虏孤山子炮台方向传来一阵阵剧烈爆炸声之后,彻底哑了火。 仇震海派了斥候快船深入河口,经过几番试探,最后下令升帆起锚,二百多条大小船只乘着水势一拥而上,冲过了孤山子炮台封锁的河口地带,冲入了洋河下游内河航道。 当日中午,仇震海与严省三率领的金海南路中路水师营占领了已经人去炮台空的孤山子清虏营盘。 或许是驻扎在孤山子炮台的清虏,临时收到了撤退的命令,又或许是仇震海他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声势,让这里的清虏认为继续打下去也没有胜利的可能,总而言之,当仇震海严省三登上孤山子的时候,清虏营盘里已经空无一人。 而且营盘内不仅没有了人,就连炮台上的两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和十二门大将军炮,也全都被炸毁在了原来的炮位上面。 一看堵得死死的炮口和完全炸开了花的炮膛,就知道这是清虏在撤离之前故意破坏掉的,为的就是不把大炮留给金海镇的明军水师。 仇震海叫人去找清虏营寨的弹药库,果然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在炮台后方的营盘里,找到了一大片剧烈爆炸形成的废墟。 仇震海他们的这一仗没有斩获到任何首级,也没有缴获到粮食、火炮和弹药。 但是他们自己也未损一兵一卒,只耗费了自军几门重炮各自半个基数的弹药,就占领了洋河口这个军事要地。 至于祖克勇和李禄那一路人马遇到的情况,则与仇震海他们连敌人的面儿都没见着的情况截然相反。 东高丽城子山上的清虏营寨里面,不仅驻扎有清虏镶蓝旗螨洲梅勒章京、清虏宗室三等辅国将军务达海亲自率领的两千余清虏旗营马步披甲,而且还有这段时间以来他从附近各处被毁的庄屯收拢聚集而来的两三千包衣阿哈,总计多达五千人以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务达海没有收到镇江堡方向的消息,还是纯粹因为他骄傲自大,自以为凭借自己的人多势众可以与庄河堡方向的金海镇明军相抗衡,总而言之,他没有选择撤退。 当祖克勇、李禄率领麾下的庄河团营马步军和征东军的掷弹兵团,在清晨的雾气里,突然渡过英那河,出现在东高丽城子山外围的时候,务达海不仅没有选择固守营寨,而且十分嚣张地选择了率军出战。 或许是多年来清虏军队在野外对战明军时无往而不利的传说,给了这个清虏宗室出身的三等辅国将军务达海一种明军不堪一击的错觉吧,让他误以为他麾下一个甲喇的镶蓝旗马甲兵,只消一个冲击,就能将来犯的明军击溃。 所以,当祖克勇和李禄率领各自麾下的大批人马抵达东高丽城子山下,准备利用晨雾对清虏营寨发动强攻的时候,务达海居然放弃了对他自己相对有利的地形地势,率领麾下的马步披甲从位于山坡上的营寨里一冲而下,直朝李禄率领的掷弹兵团方向冲击而来。 务达海以为李禄率领的大批步兵,是明军队伍里的软柿子,同时从英那河以南徒步跑到东高丽城子山下跑了十几里地,一定很累了。 尤其是,眼看天都已经大亮了,这些步兵还是人人打着火把,一看就是没有什么战场经验的样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征东军第一掷弹兵团下面的三个营,不管是李禄直领的中军营,还是潘喜领的左营、张天宝代领的右营,没有一个是软柿子。 他们的确是一路从英那河那边徒步跋涉过来的,但是十几里的路途而已,还不至于影响接下来的战斗。 至于他们人人都打着火把,那是来到了东高丽城子山的外围,才集体点燃起来的,那是掷弹兵即将发起进攻的标志。 可惜这些事情,务达海全然不懂。 也因此,他自以为勇猛无比的出击,第一脚就踢在了李禄指挥的征东军掷弹兵团这块铁板之上。 面对清虏马甲兵如同蛟龙出海一样猛扑而来,李禄大叫一声“左右冲前雁形阵”,然后率领掷弹兵团中军营迅速原地后撤。 与此同时,早就配合默契的潘喜和张天宝,一个领左营往左前方包抄,一个领右营往右前方包抄而去。 从务达海策马奔驰而来的角度看,他率领马甲兵冲阵的打法,显然收到了效果,对面打着火把的密密麻麻的的步兵大阵果然散开了。 但是从征东军常用阵法的角度来看,务达海这是一脚踏进了掷弹兵团给他布置的陷阱里面。 雁形阵是华夏古老的阵法之一,有两种阵型,一种是开口冲后,就像品字形一样,这是雁形阵的进攻阵法,尖端冲前,两翼在后。 另一种则是开口冲前,就像敞开双臂用胸膛去拥抱对方一样,像个凹字形,这是典型的雁形阵包抄阵法。 面对务达海率领的清虏马队之时,李禄采取的就是更加大胆的雁形阵之包抄阵法。 正因此,当三等辅国将军务达海在薄雾之中冲到跟前,看见来犯的明军步兵大阵果然松动,心中大喜,嗷嗷直叫的同时,李禄也高兴极了。 在务达海高喊着冲啊冲啊杀光这些南蛮的同时,李禄也吹响了刺耳的铁哨子,然后大叫着掷弹掷弹炸死这些清虏。 很快爆炸声响起,一个接着一个,一片接着一片,清虏马队转瞬间被炸得人仰马翻。 大批清虏马甲兵挥舞着马刀快速冲击而来,但是最后却在他们的马刀够到最近的那些打着火把投弹的掷弹兵以前,就被对方投来的飞将军和轻型爆破筒炸落马下。 李禄率领的掷弹兵团三个营,除了中军营只有两个哨之外,左右营分别都是三个哨,总计一共有两千四百余名步兵掷弹手投入了这场战斗。 论人数,他们比务达海率领的清虏马甲兵多了数百人。 论装备,他们携带了充足的飞将军和大量轻型的爆破筒。 论后援,祖克勇带领的庄河团营大批重骑兵,正处在调整部署迂回包抄清虏马队的路上。 李禄率领的掷弹兵团,只要将先前高速冲击而来的清虏马队炸乱炸散,让他们失去冲击的速度,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祖克勇他们了。 就这样,崇祯十三年九月二十二日上午,薄雾之中的英那河以北东高丽城子山下,方圆几里内,就像是沸腾的咕嘟咕嘟冒泡的汤锅一样混乱。 第七七五章 亲征 李禄率领的掷弹兵团,以左右翼冲前的雁形阵,将务达海率领的清虏马队包围在自己中间,炸成了一团乱麻之际,祖克勇、于乐吾、敖日金三部骑兵呼喊着大叫着口号,通过外围的掷弹兵们让开的缺口,冲进了阵中。 双方战至当日巳时前后,清虏梅勒章京三等辅国将军务达海在与祖克勇部将于乐吾的照面之际,死于于乐吾的重骑长枪之下。 务达海身披三层甲,也没能挡住于乐吾的倾力一击,枪头从胸前刺入,从后背透出,整个人被刺了个对穿。 而当于乐吾撇下长枪,纵马而过,挥刀砍下务达海的人头以后,整个战场上的清虏士气瞬间崩溃了。 务达海从东高丽城子山营地带出来的清虏马队,虽然是营地里清虏的主力,可是他们毕竟只有一个甲喇多一点,也就一千七百多人而已。 而李禄指挥的掷弹兵团和祖克勇指挥的庄河团营重骑兵营,加一起,人马总数已经超过了五千人,几乎是清虏马队的三倍了。 如果他们不是一开始就自蹈死地,陷入了掷弹兵团的包围,彻底失掉了骑兵的速度,那么他们或许可以凭借所谓精湛的弓马骑射功夫,让一部分人逃出生天。 但是过分自信的务达海,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就这样,到了当日午时,东高丽城子山下,就已经没有能骑在马上的清虏马军了。 与此相应的是,东高丽城子山上清虏行营地里的敌人也被山下的场景镇住了,龟缩在营栅背后不敢出来。 祖克勇、于乐吾、敖日金在全歼了山下清虏马队之后,当即调转马头,率领着气势如虹的庄河团营马队一冲而上,拉垮了寨门一拥而入。 没了务达海的主力马队之后,东高丽城子清虏营地里面只剩下一个牛录的清虏步甲和两三千原在附近屯垦的包衣阿哈。 这些人哪里会是祖克勇于乐吾敖日金所率马队重骑兵的对手,只几个对冲之后,那些敢战的就被杀了个干净,剩下的一个没逃掉,最后全都跪地投降,成了俘虏。 至于祖克勇和李禄这边,也都各有死伤,祖克勇庄河团营的重骑兵营伤亡了三百多人,李禄的掷弹兵团,也伤亡了二百多人。 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在混战之中,被自己人投掷的飞将军近距离爆炸所误伤的。 这是李禄指挥掷弹兵团,在非预设阵地上打的第一场仗。 过去李禄对于掷弹兵的使用,几乎都是在杨振的指挥或者首肯之下进行的,而且都在提前构筑好的对自己有利的工事掩护下进行的。 他们要么是依托城墙进行的城堡防御作战,要么就是依托提前构筑的堑壕进行的伏击作战。 其前提是,掷弹兵们总是位于城墙之上、沟壕之中或者掩体背后,身前有工事遮挡,投弹之前和投弹之后,都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是现在,他们是在野外有利于骑兵驰骋的地形条件下,在没有提前构筑好掩体工事的情况下,与冲击而来的清虏骑兵马队作战,经验和教训都是极其宝贵的。 此战过后,李禄也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掷弹兵在依托工事进行防御作战中,的确是一把利器,甚至可以独立作战,但是在相对开阔的野外条件下,则必须与其他兵种配合作战才行。 而东高丽城子山下这一战证明,与掷弹兵配合作战最好的兵种,一定不是骑兵。 不管是重骑兵还是轻骑兵,都不是掷弹兵在野外非预设阵地作战中的最佳搭档。 因为,掷弹兵需要友军帮助自己与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是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一旦与敌人陷入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战局面当中,掷弹兵在战场上的作用,就将急剧下降。 这一次就是这样,如果不是附近有数量比清虏骑兵还多的庄河团营重骑兵,那么后果很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 所以,这一战下来以后,自军一方的伤亡情况,也让李禄认识到,在野外条件下掷弹兵的作战,要么必须提前构筑好可以保护自己的工事掩体,要么必须与其他步兵火枪手、步兵弓箭手或者步兵长矛手哨队配合。 这点心得,也算是这一战的重要收获之一了。 却说东高丽城子山一带的战斗结束之后,祖克勇一边派了于乐吾率队,押送大批俘虏返回庄河堡城关押,另一边则派了敖日金率队,沿海岸往北,前去探察洋河口孤山子清虏营地的情况,打探仇震海、严省三他们的消息。 当日下午申时前后,敖日金派人返回已经易主的东高丽城子山营寨,向祖克勇、李禄两人报告了北边的情况。谷 ——南路和中路水师营,已经拿下了洋河口孤山子清虏营寨。 与此同时,石咀子河两岸,直到洋河口以南地域,也已经不见清虏一兵一卒。 祖克勇与李禄两个人接到了敖日金从孤山子送回来的消息之后,当天晚上在东高丽城子山的营寨休整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们留下了队伍里减员严重的哨队负责照顾伤兵,然后就动身向北进发了。 不管是祖克勇,还是李禄,在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中,都已经锻炼成长起来了。 他们也认识到了,清虏借朝兵助战不成,反而弄丢了镇江堡城以后,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而是一定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而且清虏大军一旦卷土重来,首要的目标肯定是战略地位对清虏来说至关重要的镇江堡城。 有了镇江堡城这个大目标在前面顶着,吸引清虏大军的进攻,那么其他方向就基本安全无虞了。 不管是金海北路的复州城,还是自己奉命留守的金海东路庄河堡城,都不会再成为清虏大军进攻的首选目标。 既然这样的话,自己这些人马继续留守东路地区,就是兵力的浪费,莫不如赶在清虏大军卷土重来之前,尽快前往镇江堡加入即将到来的镇江堡保卫战。 在他们看来,杨振带进镇江堡城的征东军兵马太少了,只有火枪团和炮兵团十几个哨而已,而其他的队伍,都是朝人兵马。 至于朝人,毕竟非我族类,他们既然能在关键时刻反水,卖了镇江堡的清虏,那就同样有可能在镇江堡在清虏卷土重来的时候,卖了杨振带进去的征东先遣军兵马立功赎罪。 当然了,他们也知道,这样的可能不太大,朝人刚卖了清虏,清虏必然对其恨之入骨。 雅文库 一旦镇江城回到清虏手中,那么最倒霉的还不是杨振带进去的征东军,而是那些朝人。 但是,只要有一丁点儿朝人反水这样的可能,祖克勇和李禄就不能不提前将它扼杀于萌芽之中。 镇江堡城位置极其优越,对清虏重要,对金海镇同样重要。 只要有了镇江堡城在手,今后不光是金海东路安全了,金海镇其他各路也将一下子安全无虞,整个金海镇的安全形势,也将因此而一举得以扭转。 稍微有点大局观的人,就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也因此,祖克勇和李禄两个人带着各自麾下人马赶到洋河口的孤山子大营之后,他们俩与仇震海、严省三的想法如出一辙,双方一拍即合。 不过当日下午,他们几个会面商议的结果,却与祖克勇一开始的想法并不完全一致。 祖克勇一开始的想法是,他和李禄的人马要一起去增援镇江堡城,一起协助杨振进行即将到来的守城作战。 但是与仇震海等人见面商议的结果却是,由李禄率领更加适合城池守卫作战的掷弹兵团,乘船走水路,赶赴镇江堡,去跟杨振率领的人马会合。 而由祖克勇率领庄河团营的骑兵队伍,就地驻扎在洋河口的孤山子大营,向北可以充当杨振在镇江堡城被围后的陆上外援,也可以打探敌情传递消息,或者骚扰敌人粮道或者袭击敌人后路。 “镇江堡城西面多是山,东面又是江,地方局促,而祖总兵你的麾下多是重骑,进了镇江堡城,反倒束缚了你们的手脚,也施展不开,按照都督一贯的打法,想必也更赞成你留在这里。 “再者说了,一旦清虏剑走偏锋,在围了镇江堡以后,又派人去打庄河堡,到那时有了祖克勇你率军在外,也足以统率镇江堡以外的各路人马进行应对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面对仇震海的这些话语,祖克勇最后只能点头认同。 仇震海虽然仍是一介副将,职衔比祖克勇要低,但他毕竟是金海伯夫人的亲叔父,是杨振的长辈,身份地位比较特殊,对于他的意见,祖克勇不能不考虑。 而且仇震海的这些说法,也很有道理,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完全从大局出发提出的建议。 所以,众人会面结束的时候,一致同意了仇震海的建议。 到了次日,各方人马一早起来,留了祖克勇与敖日金部留守孤山子大营,其他人一并登了船,乘着海上退潮的水势驶出了孤山子下的洋河口,沿着海岸向北,奔鸭绿江入海口的大致方位航行去了。 第七七六章 战火 鸭绿江畔镇江堡城一夜之间的易手,不仅在鸭绿江口以南的金海东路和鸭绿江东的朝人一方,引发了连锁反应,搞出了遍地烽火,其在鸭绿江以西的清虏国内,更是掀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九月十九日凌晨,清虏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惊闻东门方向城破,正待亲率城中主力增援镇江门,却不料当其出府之际,竟被突如其来的张臣率领大批人马围在了大将军府中。 最令济尔哈朗既气急败坏却又惊慌失措的是,他派去负责突围的精锐巴牙喇兵马,竟然不是来犯之敌的对手,一次接一次的出府冲击,不仅皆以失败告终,而且次次伤亡惨重。 他原本有意坚守大将军府,等待驻守西门的主力前来救援,却又极其担心在援军到来之前,大将军府就落入来犯之敌的手中。 xiaoshuting.la 就这样,一向自诩智谋深沉老谋深算的济尔哈朗,在固山额真艾席礼等人的劝说和护卫之下,收拾了府中紧要之物,于当日凌晨大将军府正门被炸开之际,从后门突围而出。 济尔哈朗与艾席礼仓皇行至西门,听闻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所率领的三千朝人步卒已经叛变,而城外的金海镇大军也已入城,知道镇江堡大势已去,随即率军出西门,趁夜遁去。 当然了,如果济尔哈朗与艾席礼在抵达镇江堡西门下的时候,能够举旗坐镇西门,收拢麾下兵马,然后回身迎战,拼死一击,一旦坚持到天亮,也许还有翻盘的机会,最起码不会叫杨振赢得如此轻松。 但是,在事发突然的情况下,济尔哈朗可完全没有那种为了守住镇江堡而甘愿丢掉自己性命的思想觉悟。 叫他这个大清国的堂堂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镶蓝旗旗主,与鸭绿江畔的镇江堡城共存亡,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与此同时,类似守城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清虏的强项,即便是济尔哈朗这种打了半辈子仗的清虏亲王,也并没有多少守城的经验。 多少年来,从来都是济尔哈朗他们前去攻打别人,所过之处,生杀予夺,皆由他们说了算,他们自己又何曾品尝过这样的滋味呢? 深夜之中,突然城破,惊慌失措之际,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处置,也是在所难免。 特别是济尔哈朗并非老奴奴儿哈赤的子孙,他也不是清虏伪帝黄台吉的亲兄弟,更不用说他的父亲舒尔哈齐、长兄阿尔通阿和三哥扎萨克图死在奴儿哈赤的手上,而他的嫡亲兄长阿敏又死在黄台吉的手上了。 平时的时候,他可以为了自己当下的和长远的利益,强迫自己忘掉过去的一切,将久远的旧怨深深埋藏在心底,忍而不发,扮作一副人畜无害最为忠诚的样子。 但是到了真正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却绝对不会为了履行对黄台吉的所谓忠诚,而轻易断送掉自己的性命,哪怕是去冒这样的风险也不行。 因为他很清楚,若是他死了,凭他那几个尚处在幼年的儿子是一定守不住家业的,到时候镶蓝旗就算侥幸不被黄台吉趁机收走,也一定会沦为其他人的盘中餐。 总而言之,一旦他死了,不仅他的父亲和兄长们永远没有平反的机会,而且他多年来隐忍奋斗所取得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于是,当日凌晨,率军仓皇行至镇江堡西门下的时候,济尔哈朗略一权衡,就接受了艾席礼的建议,弃城而走了。 出了城,济尔哈朗茫然四顾,考虑到九连城同在鸭绿江边上,面对金海镇和朝人联军的炮船同样并不安全,所以在艾席礼等人的建议下,一行人收拢了跟随出城的人马,寻路往凤凰城行去。 九月十九日午时前后,济尔哈朗率领从镇江堡撤出的镶蓝旗兵马步骑将近两千人,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抵达了凤凰城,并在这里选派了四路信使,分头向各方通报消息。 第一路往东北,被济尔哈朗最先派往了宽奠堡。 济尔哈朗紧急命令自己那个坐镇宽奠堡的幼弟镶蓝旗固山额真之一镇国公费扬武,征调宽奠堡极其周边旗营,严守宽奠五堡与险山堡一带防线,严防金海镇与附近朝人兵马趁乱攻入大清国真正的后方腹心之地。 第二路往西北,被济尔哈朗紧急派往了盛京城。 济尔哈朗知道,自己失掉了镇江堡,已经是犯了大错,不管是因为自己太大意,还是敌人太狡猾,总而言之,镇江堡已经在自己的手上丢掉了。 自己唯有赶在金海镇的明军发起新的攻击之前,特别是在镇江堡被人夺占的消息传开之前,向黄台吉通报战况并请罪,才有可能争取到黄台吉的宽大处理。 第三路则是往西南,济尔哈朗派了信使前往凤凰城以南的军事要地岫岩城,向率军驻守在岫岩城的镶蓝旗螨洲梅勒章京沙尔虎达下令,叫他安排好留守事宜,尽快率主力前来凤凰城听用。 至于第四路,则是一路向西,被派往了盖州城方向。 这一路信使,携带了济尔哈朗写给多尔衮的亲笔书信,在这封书信之中,济尔哈朗先是通报了镇江堡内朝人作乱,镇江堡意外丢失的情况,同时也表达了自己愿意请罪让贤,并已提议请多尔衮出任定海大将军统军作战的意思。 济尔哈朗派出去的信使,就像是一道道晴天霹雳一样,一下将原本期待着胜利消息的清虏各方从幻想中惊醒过来。 且说崇祯十三年九月二十一日清晨,也即崇德五年九月二十一日清晨,济尔哈朗派往盛京城的信使,在盛京城大东门开启的第一时间入了城,直奔盛京皇宫而去。 盛京皇宫凤凰楼上,清虏伪帝黄台吉刚刚在宸妃海兰珠的服侍下洗漱穿戴完毕,正盘腿坐在炕上闭目养神。 凤凰楼高三层,是盛京皇宫内的最高建筑,当然也是整个盛京城里的最高建筑了。登上凤凰楼,整个盛京城全景可尽收眼底。 与此同时,此地所在之处,正是盛京皇宫内外朝与内宫的交接处,它的前面是黄台吉平时召集内三院文官议事的崇政殿,它后面就是黄台吉的整个后宫了。 黄台吉在未中风发病以前,常在此地读书、小憩、静思,甚至常常召集后宫诸妃在此楼上通宵达旦宴饮作乐。 黄台吉中风发病之后,一开始仍按先前规矩,要么下榻在清宁宫中,要么下榻在关雎宫中,虽然他身体已经那样了,可仍旧并不禁欲。 毕竟黄台吉身边绝色环绕,美女如云,而他又是虚火阳亢之症,也实在控制不住。 可是病情已经那样了,最忌讳的事情,除了大喜大悲的刺激之外,就是酒色无度了,若不加以控制,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再次发作。 于是在诸汉官的劝谏之下,入秋以来,黄台吉干脆搬到了曾经读书小憩的凤凰楼上居住静养。 一来,这里更加接近外朝,有事也好叫臣下随时禀报。 二来,到了这里以后,反倒没有了在清宁宫大妃哲哲那里的宫内琐事,也不必再考虑其他嫔妃争宠善妒的感受了。 在这里,他想招谁来侍寝,就招谁来侍寝,一下子竟可以与海兰珠日日相厮守了。 就这样,搬到凤凰楼安心静养的几个月里,清虏伪帝黄台吉吃斋念佛戒酒戒色,病情果真开始大为好转了。 如今的他,不仅口歪眼斜语言不便的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善,而且腿脚麻木不良于行的症状,也日渐减轻,如今已经可以借助拐杖独自走动了。 与此相应的是,随着身体状况的日益改善,黄台吉的情绪心境,也渐渐好转起来,不再如同之前那样暴躁易怒,动辄迁怒于人,对任何人都充满猜忌之心了。 且说九月二十一日清晨,黄台吉按照近来养成的习惯早早起了床,洗漱穿戴完毕,然后盘腿坐在榻上打坐养神,正当他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状态的时候,突听得外门回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黄台吉养神入定的时候,受到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干扰,令他的心情一时间非常不悦,只见他猛然睁开那只能够睁开的眼睛,正要喝问,却被外面略显焦急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 “皇上,皇上,定海大将军和硕郑亲王从凤凰城遣人送来紧急军报——” “凤凰城来的紧急军报?什么紧急军报?” 屋外廊上传进来的声音,在急促之中,带着些许慌乱,让黄台吉听得一头雾水,甚至都没有听清楚后面说了什么话。 对黄台吉来说,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若是有军报送来,要么应当是从镇江堡城发出,要么就该当是从复州城或者金州城,甚至可能是从旅顺口发出,唯独不该是从凤凰城发出来啊! ——难道说这个老成持重的郑亲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率军出发,走海路迂回敌后? ——难道说从朝人那里征集的粮草兵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抵达郑亲王的军中?若是如此,等剿灭了金海镇以后,对那鸭绿江东的朝人,还要再敲打敲打才好! 一时间,黄台吉的脑海里涌现出了许多个念头。 就在黄台吉心思电转莫名其妙的时候,年过三十依然风姿绰约美艳不可方物的黄台吉东宫大福晋宸妃海兰珠,已经起身去到门外查看过,并且快速回转来了。 只见海兰珠步履轻缓地来到黄台吉打坐的榻前,对着睁了眼看她的黄台吉略略躬身,尔后轻声细语地说道: “皇上,是范先生来了。还有希福和刚林他们两位在崇政殿当值的大学士,一起在凤凰楼下叩请觐见,看情形,应是有什么急事。”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黄台吉免掉了多尔衮的奉命大将军一职,将辽南一带的军队全数交给了他更信任的郑亲王济尔哈朗以后,自认为盛京城内没什么大事了,接下来只需等待东南捷报了,所以在凤凰楼上安心静养,连续半个多月,整日与海兰珠待在一起。 对于外面的事情,同样以养病为借口,很少公开参加什么议政王大臣会议了。 盛京内外各种事务,一概由他信任的内三院大学士商议好了处置办法以后,再报送进宫内由他拍板决断。 而内三院的三位大学士,也因此整日轮班值守在内宫门外的崇政殿里,若是遇见了什么不能决定的事情,就一起到凤凰楼下往内宫递牌子请求觐见,由大清国的皇上亲自示下。 只是内三院的三个大学士,即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都是极有分寸的人,从不轻易在宸妃陪伴黄台吉静修的时候前来奏事打扰。 今日既然一大早上,他们就到凤凰楼下叩请觐见,而且是三个大学士联袂同来,必是有了大事。 也因此,海兰珠说话虽然轻声细语,但是黄台吉一听,就知道有些不同寻常了,当下没来由的心里一沉,开口急切说道: “快传,快传他们进来说话!” 第七七七章 补给 既然黄台吉发了话,海兰珠自然也就不用避讳什么了,当下略福了福,转身离去。 此地虽然是内宫的一部分,但它就处在内宫与外朝相交接的地方,外臣进入这里,倒也并不罕见。 因此只过得片刻,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就见海兰珠领着范文程、希福和刚林这么三位大学士,进到黄台吉这段日子居住的凤凰楼上层暖阁里。 范文程、希福和刚林三个人着朝服、戴暖帽,面相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只是看起来较以前显得疲惫一些,身体也佝偻得更严重了一些。 范文程三个人进了暖阁,看见黄台吉盘腿坐在榻上,正用那一只唯一能正常睁开的眼睛看向自己,三人便立刻跪在了地上。 “皇上,镇江堡,出事了——” 三人觐见之前,对于如何向黄台吉呈递郑亲王济尔哈朗的紧急军报,如何禀报镇江堡已经丢失,而且是被金海镇的明军和借兵助战的朝人联手夺去的事情,已商议了一阵子了。 yqxsw.org 他们都知道,黄台吉现在的阳亢之症,最忌血气上涌或者大喜大悲,最宜清心寡欲,心平气和。 郑亲王奉旨剿灭金海镇还没出师,反倒先丢掉了镇江堡这样的要地,这个事情一旦禀报到黄台吉的面前,会有什么结果,范文程三人实在难以预料。 但是面对如此重大的事情,他们却又不敢不报,也不敢耽搁时间。 所以到最后,希福与刚林两个人一商量,决定让范文程这个更受大清皇上信重的内秘书院大学士先报告这个紧急军情,然后由他们两人紧随其后,出言规劝皇上息怒镇静。 此刻,希福和刚林两个见黄台吉刚听了范文程说出来的第一句话脸上就勃然变色,他们二人立刻叩首说道: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龙体要紧,切切不可因此大动肝火啊!” 黄台吉原本听说范文程三人直接来到凤凰楼下请求觐见,当时就觉得事情一定是比较紧急,再听见范文程说镇江堡出事了,他的心里就更有了不祥的预感。 此刻他又看见希福和刚林这个样子,心里那股子不祥的预感就更加强烈了,而且知道一定是出了棘手的大事了。 虽然他本人也已经知道,自己的阳亢之症最忌怒火攻心,血气上涌,一旦五志过极,心火暴甚,即可引动内风而发卒中,可是知道归知道,事到临头,他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当下只见他听到希福刚林二人所说的话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逐渐暴躁的脾气,然后咬着后槽牙对范文程道: “说,镇江堡到底出了什么事!” “启奏皇上,就在刚才,奴才等人接到定海大将军郑亲王从凤凰城发出的紧急军报,报说九月十八日深夜,镇江堡城遭到金海镇明军与朝人兵马的突然进攻,因当夜城中,有押送粮草入城的三千朝人兵马叛乱,充当来犯之敌的内应,使得城中旗营措手不及,战至十九日晨,镇江堡城失守——” “镇江堡丢了?!” 听见范文程说到镇江堡失守这句话,黄台吉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下子也终于明白为何范文程三人如此这般模样了。 虽然他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了,但最后仍然忍不住吼叫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鼻腔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 “皇上——” “皇上息怒啊皇上,区区镇江堡,丢了夺回来就是,又能算得了什么!今时今日唯有我大清皇上龙体安康,才是真正的国之大事啊!” “是啊,皇上,镇江堡失守,乃是出于朝人叛卖,实非战之罪也。且我大清镶蓝旗兵马实力犹在,皇上命其重新夺回即可,万不能因此大动肝火,伤了身体!” 虽则黄台吉百般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压制住,怒气如同火山一样猛烈迸发。 而伴随其暴怒一起到来的,则是近几个月没再出现过的鼻衄发作。 所谓鼻衄,简单说,就是鼻子出血。 鼻子出血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对于高血压患者特别是有过脑出血情况的人来说,暴怒之下的鼻窜血,却是一个危险的征兆。 眼见黄台吉如此,伺候在一边的海兰珠惊叫了一声,连忙取了一条汗巾上前擦拭,同时又叫侍女们端茶送水过来,一时忙的不可开交。 而希福和刚林两个人见此情景,再次一起进言,劝说黄台吉保重龙体要紧,千万不要为了一个镇江堡城而气出了病。 还好,此时此刻黄台吉的鼻衄发作,反而让他瞬间暴涨的气血有了去处。 虽则鼻血长流,但却没有突发脑出血。 宸妃海兰珠领着几个侍女一顿抚胸捶背之后,黄台吉总算是缓过来了。 这时就见他猛地一挥手臂,将面前接他鼻血的大茶碗打翻在地上,大茶碗落地碎裂,一大茶碗的鼻血,也随即溅得到处都是。 方才听了希福与刚林的劝解,黄台吉已经不需要谁再来回答他先前的提问了。 等他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先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接着问道:“是谁?夺取镇江堡的是谁?可是金海镇的那个杨振?” 对于镇江堡的意外陷落,黄台吉想到的第一个敌人,就是金海镇的总兵官杨振。 但是杨振到底参与没有参与这个事情,直到济尔哈朗跑到了凤凰城重新站住脚跟,也没有真正搞清楚。 也因此,他在写给黄台吉的请罪折子上面,也没敢把这个情况写实了。 他只含糊其辞地提到,城破之际有金海镇明军入城,其部火枪不见点火即能发射,而其他火器也同样犀利凶猛。 至于城外敌人的统帅,他则写得清清楚楚,写明了是朝人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 同样,在城内充当敌人内应的朝人统帅,他也写明了是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 对济尔哈朗来说,镇江堡丢了,他的罪责是跑不了的。 但是把其中的一部罪责归咎于黄台吉亲自派人征调来的所谓朝人友军,则非常有助于减轻自己的罪责。 毕竟,那两路作乱的朝人兵马,可都是黄台吉亲自派人去李朝的汉阳城征调来的。 按说这两路朝人兵马,都是前来帮助大清兵剿灭金海镇的,结果却全都站到了金海镇的那一边,成了金海镇攻破镇江堡的急先锋。 如果说济尔哈朗丢失镇江堡有用人不察,识人不明的过错,那么这个过错的根子在哪里呢? 济尔哈朗只要把致使镇江堡失守的罪责,往本该是友军的朝人兵马身上一推,他自己的罪责当然就不那么显眼了。 希福和刚林二人不明就里,当下你一句我一句照着济尔哈朗的奏报,将内外朝人作乱的情况对黄台吉答了。 但是,济尔哈朗奏报里的这点心思和伎俩,一下就被黄台吉看破了。 “朝人?哼,当年朕亲征李朝,一路打到汉阳城,围了朝人的南汉山城,也曾召见过朝人那个国主李倧,那李倧是个什么样的人朕很清楚,他绝没有胆量反抗我大清!” 黄台吉一边说着话,一边回想着当年情形,回想着自己在三田渡召见李朝国主时那个李倧懦弱无能的模样。 一想到那个李倧战战兢兢瘫在地上认罪悔过痛哭流涕的模样,黄台吉根本不相信这个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李朝国主,敢这么公然挑衅自己。 但是,再想到李朝国主李倧手底下那些个自命清高又臭又硬蔑视自己大清国的臣子,黄台吉却又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倒是李朝国中颇有一些文官武将,始终食古不化,心怀南朝,他们不自量力,但又自命不凡,妄想螳臂当车,实则是蚍蜉撼树,思之极其可笑,却又极其可恨。” 数年之前,黄台吉率大军亲征李朝的一个重要起因,就是他改元称帝改国号的时候,派了使者前往汉阳城,命令李朝君臣上国书上尊号表示臣服,并派人前往盛京参加朝贺。 可是李朝君臣不仅不肯这样做,而且怒斥了前去汉阳的清使,称女真为胡虏,根本没有资格称帝,拒不承认大清国的国号,也不承认黄台吉的崇德年号。 后来双方使者往返多次,李朝君臣派出了使者往盛京去,但是使者到盛京面见黄台吉的时候却拒不下跪,同时也当众怒斥清国为胡虏群丑。 事件发生后,黄台吉怒不可遏,不仅气得当场下令处死了李朝的使节,而且很快就确定要亲率大军去讨伐李朝。 现如今,那些事已经过去几年了,鸭绿江东的李朝,也已经臣服于他了。 但是,一想到李朝那些自命不凡的文官大臣,那些以文明开化自居,鄙视自己为胡虏的儒生读书人,黄台吉依然会气得直抖。 这时,只见黄台吉脸都变了形,面相凶狠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一次镇江堡所谓朝人作乱,必是朝人里一小撮心怀南朝的文官武将,勾结金海镇那个杨振所为。若是没有金海镇在背后捣鬼,区区朝人,绝无这个胆量!” 第七七八章 法则 不得不说黄台吉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也是很正确的。 虽然济尔哈朗在自己的军情急报兼请罪折子里,将责任都推到了前来助战的两路朝人兵马身上,对金海镇明军尤其是杨振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含糊其辞,但黄台吉还是得出了一个相当接近于真相的判断。 当然了,济尔哈朗也不是有意隐瞒金海镇明军的参与,隐瞒杨振在其中的作用,而是因为济尔哈朗本人并不知道其中的全部情况。 济尔哈朗只是在事发突然之际,本能地选择了一种对他自己更有利的转嫁罪责的说辞罢了。 但是,济尔哈朗的这套说辞并没有把自己的罪责转嫁出去,黄台吉虽然比较信任他,可却并不意味着他会对济尔哈朗的疏忽大意视而不见,会对丢失镇江堡这样的军事重地,不问罪不追责。 就在当天上午,黄台吉看完了希福呈上来的凤凰城军报和济尔哈朗请罪折子之后,领着范文程等三人,议定了对济尔哈朗、尼堪、尚可喜等人的处置。 济尔哈朗被免去定海大将军的职务,同时降爵一等,从和硕郑亲王降为多罗郑郡王,并罚银一万两,仍令其以镶蓝旗旗主身份统领麾下满蒙汉诸牛录戴罪立功夺回镇江堡。 敬谨贝勒尼堪被免除议政大臣职分,同时降爵一等,从多罗贝勒降为固山贝子,罚银两千两,仍令留驻九连城统领九连城满蒙汉诸牛录戴罪立功。 至于尚可喜,也再次失掉了他的智顺王爵位,再次从汉人郡王降爵为智顺公,仍令他在统领原天助兵各部改编的镶蓝旗汉军戴罪立功。 当然了,相比较而言,黄台吉之所以对尚可喜仍然手下留情,没有将他一撸到底,主要是因为济尔哈朗的军情奏报里面并没有提及金玉奎反正的事情,也没有提及叆哈河口的镶蓝旗汉军船厂被大火焚毁的事情。 如果这个消息,在九月二十一日清晨跟随济尔哈朗的军情急报一起送达盛京城的话,那么一贯对清虏忠心耿耿的尚可喜,恐怕就要倒大霉了。 黄台吉领着内三院的大学士们,议济尔哈朗等人之罪议了一上午,只是定下了对济尔哈朗等人的处罚,主要是降爵与罚银两项。 可是对于接下来如何善后,比如夺回镇江堡,如何报复朝人的背叛行为,以及如何继续清剿金海镇,则迟迟定不下来大政方略。 眼见黄台吉在口述了对尚可喜的处罚旨意之后,情绪低落,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不语状况之中,希福、刚林两个跪在地上干着急,他们自是不敢打断黄台吉的思绪,但却使劲冲范文程使眼色,叫范文程当先进言。 于是,就见范文程犹豫了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开口对有点魂不守舍的黄台吉言道: “皇上,处罚失职有罪之臣,的确是不能不做的大政,可是如今当务之急,却是要尽快定下善后之策。 “镇江堡城,乃我大清后方水陆两路之门户,其地位之重不仅不在广宁城之下,今时今日,甚至要远超广宁城之上。若金海镇联手朝人兵马,从镇江堡继续往北,则其后果,恐不堪设想。” 范文程这么一说,黄台吉倏然间从失神的状态中醒转过来,那一只睁开的眼睛随即转向众人,眼神复杂,仿佛是在用目光询问什么,又仿佛在考虑相应的后果。 眼见黄台吉如此这般,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也紧跟范文程的话头,向黄台吉进一步补充解释了一下如今的形势,只见他有些焦急地说道: “是啊,皇上,眼下睿郡王领兵在盖州,武英郡王领兵在牛庄,郑亲王,不,郑郡王在凤凰城,有此诸王在外坐镇,我大清自可不惧金海镇从辽南等地进兵,也不必担心金海镇从镇江堡往西。 “然而,一旦金海镇兵马与作乱的朝人联手沿江往北,去打九连城或者宽奠诸堡,则我赫图阿拉老寨所在地方,就有危险了。原本不需要重兵设防的地方,也当尽快设防了。” 就这个时候,刚林话音刚落,内三院的三个大学士突然听见黄台吉竟长叹了一口气。 “皇上——” 几个大学士见黄台吉突然叹气,惊讶之下一起抬头去看,只见黄台吉满脸的黯然神伤之色,其中资格较老的希福见状,更是张口要说些什么。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黄台吉在人前从来都是非常英明神武,事事胸有成竹的样子,即便患病之后,也很少有情绪低落,长吁短叹的时候。 尤其是当着他们的面儿神伤叹气,更是极其少见的事情,希福见状,惊讶之余便忍不住要说些劝慰开解的话。 但是他刚张口,就听见黄台吉再次叹了口气,打断了他,随后更开口说道:“你们说的这些,朕岂能不知道?朕方才思谋良久,就是在考虑对策,只是一时难下决心罢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黄台吉停顿了片刻,或许是因为说出了心中所想,他的脸色也好转了一些。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之间,也没人敢出言打断黄台吉的思路,过了一会儿,就见黄台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去年此时,朕与尔等何曾料想过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回想当时之形势,我大清兵强马壮,粮械充足,后方无忧,只需用兵于辽西,一力攻伐南朝,何曾料想到今时今日,我大清之形势竟发生如此之变化? “朕思之良久,皆因南朝金海镇之出现也,自从去年杨振率部渡海,进兵辽南,我大清辽东南之形势即一变再变,到今日镇江堡再失守,宽奠五堡后方一朝曝露于敌前,我大清整个大局,便急转直下了。”谷 黄台吉说完这番话,用那仅能睁开的一只眼扫视了跪在地上的三个亲信得力的大学士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精神仿佛振奋了一些,一时有些恢复了此前雄主的气概。 “朕意已决——这一次,朕不能再安坐于盛京城了,眼下形势,唯有朕御驾亲征,方能消除此金海镇这个祸患,方能消除杨振这个祸患。” 笔趣阁 “啊?” “御驾亲征?” “可是皇上,皇上的龙体——” 乍闻黄台吉最后这段话,仍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希福、刚林二人倏然一惊,讶异间不由自主地出声发问。 而一贯智谋重重心机深沉的范文程,也被黄台吉说的话惊到了。 只不过他跟希福、刚林不一样。 希福和刚林的惊讶,是因为他们认为前线已经有了多尔衮、济尔哈朗这样的人物了,叫他们戴罪立功夺回镇江堡就够了,没必要兴师动众御驾亲征。 虽然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黄台吉御驾亲征的事情并不少见,可是黄台吉身为大清国的皇帝,最好还是不要轻易离开盛京城为好,毕竟辽西那头还有一个南朝督师洪承畴在那里统领南朝重兵搞事情呢。 黄台吉若率大军御驾亲征,去了镇江堡方向,那辽西方向万一有情况,一来一回可就太远了。 对于希福和刚林担心的这些问题,范文程并不怎么担心,因为黄台吉当年策反祖大寿的过程,他是全程参与其中的。 他知道祖大寿那些人一直是在两头押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跟大清兵真正翻脸拼命的。 对于宁锦等地的祖家军将领们的德行,范文程还是很了解的,那些人没什么进取之心,绝不是大清国的心腹之患。 在他看来,眼下大清国的心腹之患,唯有杨振,唯有杨振的金海镇。 原本他以为金海镇孤悬海外,南朝的朝堂又是纷争不断,缺粮缺饷之下,假以时日,这个新生的金海镇肯定会重蹈当年东江镇的覆辙。 想当年东江镇的声势是何等的煊赫,可最后还不是树倒猢狲散,分崩离析,消失无踪? 范文程自恃其深知明朝文官武将的习气积弊,断定了杨振的金海镇一样无法持久存活。 但是,让他深感意外的是,这个金海镇不仅存活下来了,而且不断搞风搞雨,还越搞越大了。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由于黄台吉的患病,大清国内的形势反倒有点往下去的架势。 以前那几个鞍前马后效忠于黄台吉的或者能为黄台吉放心任用的王爷,如今要么已经战殁了,要么已经有些离心离德,不能放心任用了。 鉴于这个情况,一心为大清国谋划出路的范文程,心底也有了奏请黄台吉御驾亲征金海镇,一劳永逸解决此祸患的想法。 只是黄台吉的身体状况自去岁军前中风以来,一直都不太好,那样子要是到了军中,没得更伤了士气。 今年入秋以来,黄台吉安心静养之下,身体好转了一些,但是范文程也不敢轻易提请大清皇帝御驾亲征。 万一黄台吉呕心沥血费心劳力之下再次发病,那可就更加危险了。 此时此刻,范文程听到黄台吉说心意已决,准备御驾亲征,首先想到的,就是黄台吉的身体情况允许不允许,而不是其他。 “身体?镇江堡的得失,实在悠关我大清的国运,若我大清的国运出了问题,朕的身体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面对众人的惊呼,黄台吉十分敏锐地注意到了范文程的那句说了一半的话。 那句话虽则只说了一半,但却提到了黄台吉的身体,并且其话外的意思,显然是赞成黄台吉亲征的,只是担心其身体能不能承受长途奔波以及雨雪风霜之苦。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朕以为金海镇的主力精锐,眼下也必在镇江堡中。如此倒也正好,与其将来劳师远征旅顺口,不如此次朕就御驾亲征,在镇江堡毕其功于一役。” 第七七九章 坏处 黄台吉手底下的内三院大学士们,当然也不是废物,他们听完了黄台吉的这套说辞以后,也很快就认识到了其中的道理。 济尔哈朗虽然没有说清夺下镇江堡的主谋到底是谁,但是,结论却有如秃子脑壳上的虱子一样,是明摆着的。 若是没有金海镇明军的强力参与,光凭朝人那两路兵马,怎么敢于在镇江堡内外作乱? 就算他们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或者得了失心疯了,抱着侥幸的心思犯上作乱,可若是没有金海镇明军的强力参与,他们也绝不可能一举夺下镇江堡。 朝人兵马在战场上的表现是个什么水准,不光黄台吉清楚,包括黄台吉身边的这些内三院文臣也都清楚。 重炮轰城也好,炸塌城墙也好,包括那种不用火绳也能击发的火枪以及可以投掷爆炸并且威力巨大的震天雷等等,这些东西以及这些打法,不正是金海镇的明军特有的吗? 所以,九月二十一日当天上午,当黄台吉表达了自己准备御驾亲征的想法以后,他的内三院大学士们虽然一开始十分惊讶,但是没过多久就赞成了黄台吉的这个想法。 于是,黄台吉在这几个人的查漏补缺之下,到了当天中午,又形成了几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下给两黄旗的,黄台吉要两黄旗在旬日之内尽起主力兵马,各甲喇牛录备好鞍马粮械,随同黄台吉御驾亲征镇江堡。 另一道旨意,则是下给两白旗的,黄台吉命睿郡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二人负责辽南沿海的防务,保证其辽南侧翼的安全。 还有一道旨意,则是给两红旗和正蓝旗的,黄台吉命令两红旗的旗主、总管大臣与固山额真们守好西线,同时也他们协同正蓝旗的兵马留守盛京。 九月二十一日,黄台吉在凤凰楼接见了内三院大学士之后,定下的这些旨意,当天下午未时前后,就马不停蹄地送出了盛京城。 至于那些就在盛京城内的各旗王公贝勒们,当日下午骤然接到旨意,自是一片哗然,人心浮动。 当然了,盛京城内的人心浮动,也只是暂时的。 眼下黄台吉虽然病了很久,很少出宫露面,但是他的威信并没丧失多少,甚至可以说他在八旗之中仍有令行禁止的权威。 尤其是在黄台吉自己一直亲领的两黄旗、正蓝旗之中,更是从来没有人敢于质疑他的任何决定。 有了两黄旗、正蓝旗所谓上三旗的支持,盛京城内外的其他各旗兵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再者说了,每到秋冬季节就出兵作战,或打蒙部,或者南朝,或打鸭绿江东的李朝,或者征讨北方的生女真各部,正是他们从奴儿哈赤时代就形成的惯例。 眼下又到了秋冬节季,出兵作战,也正符合这个惯例。 只是这次出兵往东,前去围歼夺走了镇江堡的明朝联军,却多多少少叫他们中的一些人觉得有些异样。 ——大清国这是怎么了,怎么竟然开始在自己的土地上与敌人作战了? ——大清国何时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被金海镇的南朝军队和朝人联手威胁到了原本最是安全无虞的后方老寨? 带着这些埋藏在心中的疑惑,盛京城内外的八旗劲旅在接到黄台吉亲征旨意后的第二天,开始了旗丁、披甲人、厮卒和战马粮械的征调点验行动。 类似八旗这种耕战一体的军事制度,在这个年代,是有它的比较优势的。 这个优势,就是全民皆兵的优势,八旗子弟平时是民,战时是兵,兵民一体,原则上有多少青壮男丁就有多少兵员。 与此相应的是,他们出征时粮械战马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备的,黄台吉的小朝廷也好,八旗权贵们也好,几乎不怎么承担或者只需要承担很少的出兵成本。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八旗权贵们为什么一个个都那么好战的原因。 因为他们发起的每场战事,需要他们自己支付的出兵成本很低,而一旦打赢了战事,他们的收获往往又很大。 在这一点上,大明朝的军队与清虏的军队有着很大的不同。 大明朝这边,朝廷承担了几乎全部的战争成本,兵员的饷银,军械,粮草,被服,都是朝廷供给的,而且特别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大明朝这边,要谋划或者发起一场战争,往往需要提前半年、一年甚至是数年的时间进行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 要是战争打赢了,那还好说一些,付出的财政成本收不回来就算了,起码朝廷的颜面好看,威望能立起来也算收获。 可要是一旦战争打输了,那就是血本无归的结果,不仅前期支付的成本一点收不回来,就连朝廷想要的一点体面也维持不住。 也因此,到了崇祯年间,大明朝上上下下,除了个别人之外,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是不想打仗的。谷 这一点,崇祯年间的大明军队跟当时的清虏八旗相比,确实笼罩着一层末世衰败的气象。 一边是畏手畏脚,胆小如鼠,另一边则是野心勃勃,极其好战。 双方的巨大差别,从彼此的军事制度上,就能鲜明体现出来。 当然了,战备毕竟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情,即使在这个时代占有一定对比优势的清虏八旗制度之下,想要完成一场大规模战争的准备工作,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从黄台吉定下御驾亲征决心的第二天开始,盛京城内两黄旗的备战事务,整整持续了十天才完成。 到了十月初二这天午时,黄台吉头戴黑色貂鼠暖帽,身穿黑色貂裘大氅,乘坐由十六个镶黄旗巴牙喇抬行的肩舆轿子,亲率盛京文武大臣,出大东门誓师出征。 这天的誓师出征,也是黄台吉本人时隔一年再次出现在大庭广众与数万八旗将士面前。 虽然黄台吉在诸多巴牙喇环卫的肩舆之上并未下地,而且也没有亲自诵读誓师出征的祭告文书,但是黄台吉的公开露面还是赢得了在场数万两黄旗将士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ddxs.com 为了撑起这次御驾亲征,黄台吉征集了两黄旗大部分的旗丁、披甲人与两黄旗汉军各牛录,以及两红旗与正蓝旗旗下的部分汉军重炮牛录。 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凑足了五万多人马,还有可以携行东征的四十二门重炮以及多年缴获积攒下来的大量弹药。 其中,正黄旗从征的满蒙汉满编牛录,有七十三个,共计两万一千九百旗丁披甲人。 镶黄旗从征的满蒙汉满编牛录,有七十一个,共计两万一千三百旗丁披甲人。 两红旗旗下的诸汉军牛录与正蓝旗旗下所剩不多的满编汉军重炮牛录,一共征集了三十一个,共计九千三百人。 这五万多人,也是黄台吉能够从盛京城内外征集到的几乎所有青壮兵马了。 当然了,这倒不是说黄台吉没有能力征集更多兵马,而是说在保证盛京城安全的前提下,他可以动用的人马有这些。 黄台吉亲自领有的两黄旗与正蓝旗,实力一直是八旗之中最为强大的几个。 尤其是两黄旗,麾下的各种牛录非常多,即使经过了崇祯十二年残酷的松山攻防战之后,如今的正黄旗仍有八十九个牛录,而镶黄旗也仍有八十个四个牛录。 即使不算正蓝旗,光是黄台吉亲领的两黄旗牛录数量,就已经是八旗当中实力最大的一股了。 如果再算上正蓝旗的几十个牛录,再算上八旗汉军里面三顺王以及那些听命于黄台吉的汉军固山额真们指挥的牛录数量,黄台吉可以调动的牛录数量,远远超过了整个八旗所有兵力的一半以上。 就此而言,黄台吉对大清国的掌控,仍然是强有力的。 这也是为什么多尔衮在去年黄台吉军中昏厥的时候以及这个年初黄台吉病重的时候,最终没敢动手的根本原因。 并不是多尔衮不想取代黄台吉,而是多尔衮兄弟两人的实力,尚不允许他去冒那样的风险。 一旦两黄旗死忠于黄台吉的话,那么仅凭多尔衮和阿济格的两白旗是不可能获胜的。 当然了,黄台吉本人也是十分谨慎的。 尽管他领有的上三旗是八旗之中最强大的一股力量,但是对于这次率军亲征,离开盛京城,他仍然小心翼翼。 他不仅留下了正蓝旗在盛京城听命,而且也并没有把两黄旗能够调集的兵力全部带走,而是留下了正黄旗的十六个牛录和镶黄旗的十三个牛录,叫他们与正蓝旗一起留守盛京。 毕竟盛京城这样的重地,他不可能完全撒手不管,必须留足了可靠的人马,他才能够放心地离开。 就这样,在各种算计之下,大明崇祯十三年十月初二日,也即清虏崇德五年十月初二日正午,黄台吉率领大批文武大臣在盛京大东门外誓师完毕,随即浩荡东去了。 而同一时间,早就听闻了镇江堡丢失消息的多罗睿郡王多尔衮,也在接到黄台吉的旨意数日之后,终于下决心率领主力兵马撤出了重建完毕的熊岳城,浩荡北返盖州城去了。 与此相应的是,一直带着金海北路人马乘船游荡在盖州与熊岳海岸附近的吕品奇等人,在听闻多尔衮率军撤回盖州城后,也果断结束了海上的飘荡。 十月初四,吕品奇、钟令先率领陆师回了复州城,胡长海、高成友则率领水师回了长兴岛与北汛口驻地。 此时袁进从镇江堡带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金海镇辖内的各城。 一时间,辽南战火悄然止息,而清虏各方与金海镇上下的目光,全都盯在了鸭绿江口方向的镇江堡城上,新的更大规模的战火即将燃起。 第七八零章 对策 却说杨振奇袭镇江堡得手以后,鸭绿江东岸的平安道朝人城池,一个接一个举旗反正,很快就遍地烽火了。 济尔哈朗撤军到凤凰城,暂时安定下来之后,一边向盛京城报告军情,一边陆续派出了信使往辖内各地征集兵马,派出了大批哨探往镇江堡附近打探消息。 而杨振自己这边,当然也不可能闲着。 就在黄台吉在盛京城征召八旗大军然后誓师出征的同一时间内,杨振在镇江堡内同样动作不断,为即将到来的镇江堡保卫战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 随军运来的四十门重炮,除了有十门继续留在俞亮泰和林庆业的船队里,将普通的战船装备成重炮船以外,剩下的三十门,全部被运到了镇江堡城里面。 加上杨振他们在镇江堡城内缴获的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这个不大的镇江堡城,拥有的重炮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金海镇辖内所有的城堡。 如果再加上随同杨珅、张国淦他们早一步入城的冲天炮营的话,那么此时的镇江堡守军火力输出之威猛,已经是杨振领军出宁远以来最为强大的一次了。 与此相应的是,镇江堡东门南段被炸塌了两丈多宽的城墙,也在杨振夺下城池的第二天,开始了修补重建的工作。 现在的镇江堡内,既不缺人力,也不缺砖、石、土、木,短短数日之后,城墙上的那段缺口,就被重新填砌起来了。 虽然新建的部分没有原来一体的结实,可是短时间内,也只能如此了。 好在杨振所担心的清虏的反攻,在他拿下镇江堡后的接连几日之内,竟迟迟没有出现。 就这样,到了九月二十五日傍晚,仇震海率领在洋河口获胜的船队,经过一天的航行,终于载着李禄指挥的掷弹兵团,抵达了镇江堡外的江面。 李禄及其掷弹兵团的到来,让一直担心济尔哈朗可能近期率军反攻镇江堡的杨振,顿时放下了心。 征东军火枪团、掷弹兵团和炮兵团齐聚在镇江堡城,让杨振有了金海镇最精锐的二十几哨人马。 这让他不仅对于守住镇江堡有了更大的信心,而且开始盼望着济尔哈朗对镇江堡发动反攻了。 因为有了这支人数多达六七千,同时装备精良善于守城的纯火器队伍,即使再次面对当时松山城那样的困局,杨振也不担心自己会输。 而且,只要自军这支凭城固守的火器队伍弹药供应,不被中断,那么接下来的镇江堡城下,将会成为清虏军队新的坟场。 当然了,对于弹药供应的问题,杨振在李禄率领掷弹兵团抵达镇江堡后的几天内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担心的。 一方面,张臣、张国淦、李守忠他们在先前的几场战斗中消耗了相当一部分弹药,而李禄的掷弹兵团在攻打东高丽城子山的时候,也消耗了大批随军携带的飞将军。 另一方面,镇江堡城中缴获的大批弹药,虽然堆积如山,数量相当不少,但却并不符合征东军火枪团和炮兵团的常用弹药规格。 除了从清虏那边缴获过来的重炮,可以继续使用它们之外,火枪团的火枪手们,冲天炮营的炮手们,早已经习惯了自军弹药厂出品的分装弹药型号。 他们习惯了自军专用弹药型号的射程、烟气与威力,对于缴获而来的大批清虏汉军重炮牛录使用的未分类、未分装的劣质火药,十分看不上眼。 虽然这些弹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使用,而且它们堆积如山,数量足够,但是,这些未经筛选分装,未经颗粒化并且纯度不够的火药,终究还是不如自己弹药厂出品的好用。 然而事实证明,杨振对于自军弹药补给的担心,是多余的,属于关心则乱的表现。 因为杨振心中这点隐隐的担忧,很快就伴随着袁进船队的返航而烟消云散了。 崇祯十三年十月初一,先前押送俘虏返回金海镇,返回旅顺口的袁进及其水师船队,在完成了运送俘虏的任务之后,带着大批旅顺口新造的弹药以及金海镇收获的大批番薯,回到了镇江堡东门外的江面上。 随着袁进船队的回来,杨振心中担忧的弹药补给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杨振才从与袁进、仇震海、林庆业等水师将领们的交谈之中了解到,自己隐隐担心的鸭江水道结冰封冻问题,为时尚早。 镇江堡就在鸭绿江以西的江岸之上,镇江门瓮城距离江岸上的码头很近,不过数百步的距离而已。 因此,只要江面一天不封冻,镇江堡与金海镇其他地区尤其是旅顺口大后方的水路通道,就一天不会中断。 而杨振隐隐担心的鸭绿江江面结冰乃至封冻的情况,无论如何,也得到在进入腊月的时候才会发生。 虽然眼下辽东地区气候酷寒的情况,比其他时期严重,鸭绿江结冰或者封冻的情况,很有可能会比以前或者几百年后的冬天来得更早一些,但是无论如何推算,那都应当是进入冬月之后才可能发生的事情。 所谓冬月,就是农历十一月。 这样一来的话,至少在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初以前,镇江堡外的鸭绿江水路通道,就不会中断。 鸭江水路通道不断,那么来自金海镇大后方的粮食也好,弹药也好,甚至是人马兵力的补充也好,就都不会被中断。 杨振从水师诸将那里打听明白了这些情况之后,一颗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有了自己如臂使指的精锐人马,有了足够食用的粮食,又有了源源不断的弹药,守住镇江堡不仅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自己完全可以凭借这次镇江堡守卫战,再次重挫一下清虏的锐气,再次消灭一批清虏的有生力量。 根据金玉奎投降后提供的情报,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人马,已经失去了他们几乎全部的重炮。 在他们没有重炮助战的情况下,无论他们来多少人马反攻镇江堡,他们都只会成为杨振征东军火枪团、掷弹兵团和炮兵团的活靶子而已。 就算黄台吉御驾亲征,亲率两黄旗乃至整个清虏国内的八旗大军一起前来,杨振也有信心与他们周旋到底。 slkslk.com 当然了,十月初一傍晚杨振见到再次归来的袁进时,他还并不知道,黄台吉已经决心御驾亲征,并已经下令征调了盛京城内外八旗汉军的几乎所有重炮和炮手。 也因此,杨振在见到袁进的第二天一早,就信心十足地接受了柳林等新附朝人将领们的建议,命令驻扎城中的几个朝兵别将崔孝一、车礼亮和蔡门亨等人,带领他们各自麾下的兵马,出城渡江,分赴江东义州、定州、安州各地。 事实上,早在杨振拿下镇江堡的第二天,城中的朝人文官,如黄一皓等人,就出城渡江往东,返回自己的任所,发动反清抗虏的起义去了。 这些人回去之后,搞得也不错,至少鸭绿江东的平安道以及北边的咸镜道多地爆发了反清的起义,多城突然改旗易帜,打出了驱逐清鞑胡虏,重奉大明正朔的旗帜,声势搞得十分煊赫。 但是,当他们打出了驱逐清鞑胡虏,重奉大明正朔的旗号之后,他们并没有得到来自汉阳城内的李氏朝廷的认可。 汉阳城内的李氏朝廷,既没有派人前来联络,也没有调兵前来镇压,更没有起兵响应他们的做法,整个处于观望风向的状态,就仿佛发生在平安道各地的事情,与汉阳城内的李氏朝廷无关一样。 面对这样的情况,原先只想着反清抗虏却很少想过举起反清抗虏义旗之后怎么办的黄一皓等人,有点懵了。 他们当时回到自己的任所以后,成功发动了备受清虏欺压的朝人反抗,发布檄文,打杀城中清虏与朝奸时意气风发,闹得轰轰烈烈,可是事过之后他们开始后怕了。 黄一皓、安克诚、张厚健等人毕竟是文官,被他们发动起来的朝人百姓,又都是乌合之众,一旦清虏军队到来,后果可想而知。 于是九月底的几天里,几乎每天都有来自义州、安州、定州和平壤城的信使前来镇江堡,请求杨振派军队前去接管那些城池的防务。 但是杨振的心里面,早就有了一些自己的盘算。 同时,他也很清楚,那些城池自己眼下还不能接管。 所以,面对来自鸭绿江东岸几个主要城池请求金海镇派兵驻守的使者,杨振一概以清虏大军反攻镇江堡在即,自军不能分兵为由推辞掉了。 杨振这样的做法,自然引起了那些出身于平安道的朝人将领的不满。 在他们看来,家乡的父老子弟既然已经举起义旗,反抗清虏了,自己当然应该加入其中才对啊,岂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于是以崔孝一为首的朝人将领,开始游说自己的上官柳林以及在杨振面前能说一些话的林庆业、沈器周,请这几个人帮忙提议,让杨振放他们出城各回自己原来驻防的各城。 杨振一开始的时候当然是不同意,毕竟他还想让这些人跟着自己守卫镇江堡呢。 但是,等到李禄率军抵达,尤其是等到袁进带了大批弹药返回镇江堡以后,杨振果断同意了崔孝一等人的请求。 第七八一章 江东 崔孝一这些人,虽然在反清抗虏上与杨振的金海镇是一条心的,可是在构想朝人的未来前途时,他们的想法却与杨振的并不一样。 究其原因,崔孝一这些人与安应昌统率的忠义军各个指挥有所不同。 忠义军各部参与了江华岛上的江都宫之乱,参与了对开城京的抢掠,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然而崔孝一这些人却不一样,他们是朝人里面为数不多的具有强烈家国情怀的人物。 杨振虽然敬佩这样的人物,但他也知道,这样的人物不会轻易为自己所用。 尤其是将来在自己驱逐了清虏,恢复了辽东,然后回头处理李朝的时候,这些人就有很大的可能,会走向自己的对立面。 崔孝一这些地方豪强们想的是,在赶走了清虏以后,恢复过去的一切,李朝重新回到曾经与大明的宗藩关系之中,而他们这些鸭绿江东的朝人世家大户也可以继续回到过去田园牧歌一样的生活当中。 但是杨振却并不这么想。 对杨振来说,将来赶走了清虏以后,在鸭绿江东岸的土地上,不可能再恢复朝人过往的一切。 如果杨振可以做到的话,他一定要在这里恢复汉四郡的设置。 即使一次恢复不了汉四郡的格局,他也要想方设法先行恢复汉四郡当中的一个或者两个。 等到这次战事平息下来之后,只要他守住了镇江堡,守住了鸭绿江,他就要开始往鸭绿江东岸大举移民了。 他要在鸭绿江东岸,由南向北大举编户立屯,安置关内流离失所的百姓。 这就意味着,他与本地朝人当中那些具有强烈家国情怀的人之间,迟早会有闹翻的那一天。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离开镇江堡,去独自面对清虏大军即将到来的反攻与报复去吧。 而且有了这些人的参与,不管是平安道各城,还是咸镜道各城,在反清抗虏的问题上,也能把声势搞得更加浩大。 与此相应的是,清虏大军必将到来的,对于反叛朝人的报复与杀戮,也将会因此而更加激烈与凶狠。 而这一点,不管从哪方面看,不管从短期看,还是长远看,对大明朝来说,都是有利的。 一来,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清虏与朝人之间的嫌隙只会更深,将来就很难再真正走到一起,也相当于将朝人推向自己。 二来,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后,如果李倧仍然坚持臣事清虏,那么将来不管是自己出手废掉他,还是沈器远出手废掉他,都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会激起朝人太大的反抗。 再者,清虏大肆报复杀戮鸭绿江东岸反叛朝人的事情一旦发生,那实际上也就相当于是为杨振接下来的大移民行动提前清空了鸭绿江东岸的土地。 既然如此,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十月初二上午,杨振率领麾下一众总兵副将,一起来到了镇江门码头上,兴师动众地为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等千余人过江东进饯行,并且亲自目送他们乘船过江,消失在江东地平线远处。 杨振原来不准他们率部离开的理由,是镇江堡内守卫力量薄弱,兵力不足,怕守不住镇江堡。 而此时杨振允许他们率部离开的理由,则是金海镇的援军已经入城,朝人平安道咸镜道各地的反清义军,比镇江堡更需要他们。 杨振在送行时说的这番话,让崔孝一一行人感动不已。 无人知道这番话的背后,杨振已有其他的考虑。 现在的杨振,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杨振自己也说不清楚。 冷酷,虚伪,耿直,圆滑,正义,邪恶,或许所有这些,他都兼而有之。 有时夤夜独处,扪心自问,他自己也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但是他很清楚,他的心中有一个目标始终都没有改变过。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采取一切手段,全力避免华夏民族未来几百年可能遭受的屈辱。 如果他能够做到的话,他要想尽一切办法,采取一切手段,全力以赴为华夏民族的未来创造更好的地缘环境,开拓更大的生存空间。谷 凡是有助于这个目标实现的事情,不管过程有多艰难,手段有多残酷,他都会努力去做到。 凡是妨碍这个目标实现的东西,不管是敌人是谁,是哪个国家或者哪个族群,他都会努力清除掉。 既然是穿越客,既然回到了人命如草芥的乱世,那么他自己就应该成为法则本身。 送走了崔孝一等人以后,杨振在各种思想纠结之中,继续号令镇江城内的各路人马整军备战。 城内的城防设施、街垒炮台,城外的壕沟拒马、预设阵地,以及每日里都撒出去哨探的精锐斥候,这一项项战备工作,哪一个也没有落下。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天,镇江堡的城防工事已经整修齐备,可意料中的清虏反攻,却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崇祯十三年十月初九日上午,就在杨振与城中诸将有点沉不住气,在征东将军行营大堂内商议着要不要主动出击,直接沿江北上拿下九连城的时候,驻扎在镇江堡西南方向镇江山营寨的安应昌亲自带人赶回来镇江堡报信。 “都督,都督,清虏来了,清虏大军来了!卑职站在镇江山上往西看,清虏大军浩浩荡荡,战马旗帜一眼望不到尽头!” 当日上午巳时前后,安应昌策马奔入镇江堡,一路急行,直到行至征东将军行营大门口方才翻身下马,然后急匆匆地奔入杨振正在议事的大堂,一见杨振的面儿立刻单膝跪地,呼哧带喘地报告了这样的消息。 “战马旗帜一眼望不到尽头?那你说说看,清虏大军都有什么旗帜?” 杨振听了安应昌的报告,自是立刻就打消了出兵夺取九连城的打算。 原本他对九连城就抱着可打可不打,而且最好是不要打的态度,现在清虏大军来了,那就没必要分兵去夺九连城了。 杨振原来的推断是,自己率军拿下了镇江堡以后,元气并未大伤的济尔哈朗,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卷土重来。 到那时,就是自己凭借城池与火器,大批量消灭济尔哈朗镶蓝旗有生力量的时候了。 但是左等右等,不见济尔哈朗率军反攻,却又让杨振有点搞不清济尔哈朗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baimengshu.com 眼下自己久等不来的清虏大军倒是来了,可是听安应昌那意思,又有点不像是济尔哈朗一支队伍。 “这个,卑职今日一起来正要派遣斥候出营,就听有人来报,说镇江山西北出现大批清虏哨骑,卑职连忙登高望远,就见西北五龙背方向有大批人马东来。” 安应昌满头满脸的汗水,说话的语气中明显透露出一些恐慌,仿佛他所描绘的清虏大军就在眼前一样。 “至于清虏大军的旗色,五花八门,各色都有,以卑职目力所见,当有黄,当有蓝,还有红,至少有三色!” “竟有黄旗?!你可看清了?” 清虏大军的旗色有蓝,并不奇怪。 因为济尔哈朗的镶蓝旗满蒙牛录打的旗帜都是蓝色,包括尚可喜手下的镶蓝旗汉军打的旗帜也是蓝色。 甚至有两红旗的兵马出现,也能够理解,毕竟镇江堡往西北,尤其是宽奠五堡往里去,就有两红旗驻防清虏腹地老寨的旗营。 从镇江堡易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了,济尔哈朗没有什么大的举动,那一定是想方设法调集驻防附近的其他八旗军队去了。 因此,清虏大军的队伍里面出现正红旗或者镶红旗的兵马,杨振倒没怎么太惊讶。 唯一让他感到惊讶甚至感到意外的是,清虏大军的队伍里,竟然出现了打着黄色旗帜的人马,这可是一个不太妙的征兆啊。 难道说,为了区区一个镇江堡,已经中风偏瘫快一年的黄台吉,竟然要来御驾亲征了吗? “回禀都督,确有黄旗,到底是清虏正黄旗还是清虏镶黄旗,卑职无法确定,但来者兵马有黄旗,却是千真万确。因为今日抵近我镇江山营寨附近的清虏哨骑,打的就是黄旗。” 安应昌对自己的观测和判断显然极其确定,所以,此刻他这番话说得是干脆果断,斩钉截铁。 杨振见安应昌如此确定,心中了然,当下先冲他点了点头,随后略一算计,就得出了一个接近真相的结论: “黄旗,呵呵,眼下清虏肃亲王豪格已经死了,所以不管是镶黄旗,还是正黄旗,既然他们来了,那就意味着十有七八,是清虏伪帝黄台吉本人来了。” 第七八二章 只围 盛京城距离镇江堡大约有五百里,如果黄台吉真下了决心要御驾亲征的话,算算日子,也确实差不多了该来了。 而且唯有这一个情形,能够解释得通为什么济尔哈朗在丢失了镇江堡以后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不来反攻。 然而杨振沉吟着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以后,却未料想自己的这个判断,在诸将之中立刻引起了一阵喧哗。 “啊?” “这——” “清虏伪帝?!这是御驾亲征啊!” 在场的朝人柳林、林庆业、沈器周,还有金海镇的诸将袁进、仇震海、俞亮泰等人,一时皆有些坐不住了。 众将之中职务最高的袁进,在众人哗然之中,突然转向安应昌询问道:“安都指,那么以你今日在镇江山上目测所见,此番前来的清虏大军,大约有多少人马?” 袁进这么一问,方才哗然之中的众人,尤其是那几个李朝人物,似乎找到了问话的方向一样,立刻纷纷去去问安应昌: “是啊,安都指,清虏大军到底来了多少人马?” “这个,若以卑职军中经验,此番前来之清虏大军,旗帜如林,浩浩荡荡,估算下来——估算下来,怕是有不下十数万之众!” xiashuba.com 安应昌见众人都问他,而杨振也端着茶碗,冲他点头不语,显然也希望他做出回答,于是略一计算,就说出了一个答案。 而他的这个估算出来的答案一出口,就再次引起了一阵哗然。 “十数万之众?!” “这个,十数万之众,只是卑职依据以往经验估算,总之举目望去,这次前来的清虏大军,旗帜林立烟尘漫天,声势极为浩大!” 要让安应昌仅凭目测就说出一个准确的数字,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光是一个声势极为浩大,就让在场众人突然全都哑口无言,不再往下问了。 包括先前对清虏大军的到来,对什么有可能是黄台吉御驾亲征,都根本浑不在意的张臣和李禄两人,也变了脸色。 只见他们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一起将目光转向了杨振的脸上。 其他在场的文官武将,在对安应昌所发之语一阵惊诧过后,很快也跟着将目光转到了杨振的脸上。 这个时候,就见杨振将手中茶碗重重往身边的小几上一放,发出噔的一声,随即冷哼了一声,淡淡说道: “什么声势极为浩大?不过就是人马众多而已。人马多当然有人马多的好处,可以分兵合围,把我们围得严丝合缝,水泼不进。但是,人马多也有人马多的坏处,这一点,难道你们都看不到吗?” 方才在场众人聆听军情时一惊一乍的表现,让杨振颇为不悦,此时沉下了脸色,意有所指地这么一说一问,整个场面便快速安静了下来。 “人马多又能有什么坏处呢?” 在场诸将,听了杨振话里的问话,先是一愣,随后就有人开动脑筋,往人马多的坏处上考虑了。 事实上,在场诸将当中,不管是金海镇的将领,还是朝人将领,都是久经沙场的人物了。 他们方才只是被清虏大军十数万云集而来的消息,搞得有些慌张,一时有些乱了心神而已。 眼下一经杨振的提醒,他们立刻就有不少人认识到了清虏大军人马众多的一个坏处。 这时,就见前李朝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突然躬身对杨振抱拳问道:“都督说的——清虏人马众多的坏处,所指可是粮草?” 杨振率军搭乘林庆业的船队混入鸭绿江口,进抵镇江堡城外的时候,柳林之所以恰逢其会,身在城中,就是因为他是为清虏押运军粮而来。 若不是他押送的十万石稻米,对当时镇江堡等地的清虏来说极为重要,济尔哈朗这样老奸巨猾的人物,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他率军运粮入城。 当然了,也正因为如此,柳林对于清虏国内粮食短缺的问题,就有了相当的了解,同时对于粮草军需供应问题,也就格外敏感。 “没错!清虏大军的人马,莫说是有十数万众了,就当只有一半,咱们姑且按照六万计算,你们想一想,他们该当需要多少粮草?” 杨振这么一说,众人皆恍然有所悟,纷纷点头认可,而方才有些压抑沉闷的议事气氛,也随即变得松快了许多,仿佛连呼吸起来都顺畅多了。 “呵呵,就算以六万兵力计算,清虏每日人吃马嚼所耗费的粮草,也当以万石计。是以清虏人马越多,他们在镇江堡城外驻扎围困我们的日子,就越是短暂。” 杨振这么说,并不完全是为了让在座的自军诸将宽心安心,而是他确实有这样的判断。谷 过去每到秋冬季节,清虏总是征集旗下青壮外出作战,除了他们不畏严寒,在冬季作战有他们的优势之外,还有一点就是物资短缺的问题始终困扰着他们。 在秋冬季节征集青壮男子外出作战,实际上也是一种结伙抢掠的过程。 在这个过场当中,他们既能省下自己部落的粮食牲畜等食物,给老弱妇孺食用,同时又可以因粮于敌,以战养战,从别的部落或者别的地方抢夺自己所需的粮食、牲畜、奴隶和财物。 而对于抢掠别人,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们不事生产,解决不了自己的物资供应问题。 正所谓,仓廪实知荣辱,他们长期仓廪不实,自然也就不懂什么礼义廉耻了。 当然了,不管清虏以往是如何靠劫掠补充物资度过,帮助他们漫长寒冬的,总之,自去年以来,他们的这种做法,并没有怎么见效。 去年,他们打宁远,打锦州,以及最后打松山,都没有能够攻破城池,也就没能从这些地方得到粮草弹药补给。 同时,他们从张家口那些山右商人那里获取各种战略物资的渠道,也被杨振给暂时打断了。 与此相应的是,从今年以来,由于杨振金海镇的开辟,也由于黄台吉的病情,清虏的八旗大军几乎没再外出征战过。 虽然年初的时候,黄台吉派了多尔衮为统帅,统领两白旗、正蓝旗以及镶蓝旗主力数万人马,前去攻打复州城,企图灭亡金海镇,可是结果却劳师无功。 他们不仅损失了不少的兵马,而且耗费了大批的粮草弹药。 而且紧随其后的多尔衮等人的筑城南下战略,又消耗了大清国大量的人力财力与物力。 等到了九月,他们定下决策,准备水陆两路征剿金海镇的时候,已经不得不开始从朝人那里征集军粮了。 所有这些迹象,都预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清虏国内同样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清虏这次前来围攻镇江堡出动的兵马越多,他们围攻镇江堡的时间,就越是不能持久。 而自己在镇江堡中的情况却与清虏大军相反,不仅金海镇屯垦种薯的事业已经收获了海量的番薯,而且这次奇袭镇江堡的过程中,凭空多得了柳林押送入城的那十万石军粮。 至少在接下里的几个月里,自己的人马在镇江堡城内,基本可以不用担心粮食短缺的问题了。 如此一来,自己又有何惧呢?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担心战事不利的人,是他黄台吉,而不是自己。 于是,杨振当下便条分缕析地,将自己想到的这些情况一一说来,众人听了,方才恍然大悟。 这个时候,刚为镇江堡新送来一批弹药与番薯的金海西路协守总兵官袁进,长出了一口气后,当先哈哈一笑,说道: “听得都督一席话,简直胜读十年书啊!兵法上说,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如今咱们兵精粮足,又有江畔坚城可以凭借,呵呵,此战就算清虏再多,只要咱们守得住,不断粮,即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袁进这下把话挑明了以后,其他人也纷纷跟着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了审慎的认可。 这时,一直在诸将当中有着特殊地位的仇震海,也接过了总兵袁进的话头,笑着对众人说道: “如此一来,咱们接下来这一战,不仅不用担心清虏人多了,反倒要担心他人不多了!哈哈哈哈……” 仇震海这么哈哈一笑,其他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当下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方才诸将初闻警讯时,一度显得有些惶恐焦躁的气氛,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好了,咱们话虽然如此说,可是清虏伪帝黄台吉若真来了,咱们却也不能不小心谨慎严阵以待。” 见诸将对清虏大军的到来已经不再如初闻此消息时那样惧怕,杨振也不为已甚,当即打断了诸人的笑声,对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出了安排。 “安都指!” “卑职在!” “清虏大军既然来了,他们便不会不带火炮来,若如此,镇江山上的营寨,怕是守不住的。这样吧,你即刻回营去,率领忠义军各指挥焚毁营寨,尽快撤回镇江堡城协防。” “卑职遵命!” 对杨振的这个命令,安应昌自是立刻遵从了,当下就地上磕了头,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奔门外去了。 第七八三章 攻守 安应昌离去之后,在场的其他将领也都大体知道杨振这一次的打法了。 那就是坚壁清野,凭城固守,凭借镇江堡城中弹药粮草补给相对充足的优势,硬生生熬垮敌人的攻势。 是以诸将目送安应昌离去之后安静无声,并无人站出来请命出战迎敌。 直到安应昌的身影消失辕门,张臣见无人说话,而杨振也没有继续做出新的部署,便站起身出言说道: “都督,镇江堡城防坚固,粮草充足,火器犀利,卑职并不担心我们在城中不能持久坚守。如今可虑者,乃是清虏大军借围城之名,再行打援之实! “清虏大军兵围镇江堡,而都督身在城中,若是南路张总兵、东路祖总兵、北路吕总兵、中路许总兵他们闻听此消息,分出各路兵马来救,则恐正中清虏之计!” “是啊,都督,围城打援乃是清虏惯用打法,眼下清虏兵马众多,而且擅长野战,若是各路总兵不明就里率军来援,却被清虏各个击破,那咱们坚守在镇江堡内,反倒失了根本!” 张臣站出来表达了自己对此战的看法之后,李禄也紧跟着站了起来,所说的也是清虏可能围点打援的事情,但是他的说法却与张臣有所不同。 yqxsw.org “另外,咱们也不能不防着清虏大军对咱们使调虎离山之计。此次清虏兵马众多,若是它们对咱镇江堡围而不打,而是分兵去打金海东路的庄河堡,或者干脆分兵过江去打朝人起义的义州城、定州城、安州城,甚至是沈器成沈先生他们所在的平壤城,那么,都督,届时咱们是救,还是不救呢? “到时候若是咱们选择分兵去救,那么不管是分兵南下,前去救援庄河堡,还是分兵东进,前去救援定州、安州、平壤等城,恐怕会中了清虏大军的调虎离山之计。一旦如此,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李禄没说中了清虏的调虎离山之计以后的后果会是什么,但是在场的众人都是久经战阵的人了,因此也不必他全说出来,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也因此,张臣和李禄两个相继说完话后,在场的诸将再次神色肃穆起来了。 原属金海镇的各个将领,都知道杨振在金海镇里独一无二的地位,也知道金海南路、中路、北路尤其是距离最近的金海东路兵马,一旦得知镇江堡被清虏重兵围困,有失陷的可能,而且杨振本人就在城中,那是一定会出兵来救的。 然而他们只要出兵来救,那就一定会落入清虏大军的包围之中。 事实上,这种围点打援的把戏,清虏八旗在辽西各地已经玩过无数次了。 但是,让人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是,清虏八旗围点打援的把戏总能得手。 比如原本历史上崇祯十四年开始的松锦大战,就起源于清虏八旗大军对锦州城的围困。 清虏八旗大军就围在锦州附近,坐等大明朝派出军队北上救援锦州,这个围点打援的态势非常明了。 按理说,这样明摆着就是请君入瓮的形势,洪承畴这种人物不应该看不出来,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是,洪承畴看出来了也没用,拖延来拖延去,最后他还是不得不领兵北上去救锦州城,因为他的上面还有朝廷派来的监军,监军上面还有朝廷兵部尚书和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下旨叫你去,你敢不去? 崇祯皇帝虽然不怎么轻杀武将,但是对于文臣,那可是说翻脸就翻脸,说杀就杀的。 所以,即便洪承畴明知道锦州附近很可能是一个陷阱,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跳了。 这一世,有了金海镇,有了杨振在辽东半岛上的闪转腾挪,原本历史上的松锦大战,基本上已经不可能再发生了。 但是此刻听了张臣和李禄两个心腹干将的话以后,杨振开始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把眼前的镇江堡守卫战硬生生给打成了松锦大战的翻版。 如果自己率领征东军主力被围在镇江堡的消息传开去,搞得金海镇的其他各路人马不能不前来救援自己,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嗯,你们二人说的,很有道理。清虏最擅长的打法,的确不是攻城,而是以攻城为幌子,搞围点打援的把戏。这一招,咱们不能不防。” 听完张臣和李禄二人的话,杨振沉思片刻,马上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就见他转头看向袁进,对他说道: “这样吧,袁总兵,此事还要再辛苦你一趟,一会儿议事结束后,你立刻回到船上,指挥你水师营船队,撤往大鹿岛方向停靠,并派人往后方各路传我命令——” 袁进率领船队运送大批弹药粮草抵达镇江堡,已经有好几天了。 这些天来,船队送来的弹药粮草补给早已搬运下船,运送入城存放了。 而身为水师总兵的他,既不必带领部下增补镇江堡内的城防工事,也不必指挥人马到镇江堡外到处挖沟掘壕,连着多日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之中。 此刻杨振一点到他的名字,他立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抱拳冲杨振称是,而后侧耳细听杨振要他派人传达的命令。 “第一,命东路总兵祖克勇收拢麾下所有兵马,坚壁清野,回防庄河堡,告诉祖克勇他们,若清虏大军前去围攻庄河堡,他们只能依靠本部兵马死守堡城,庄河城外没有援军。 “第二,命北路总兵吕品奇收拢麾下兵马,守好防区,镇江堡这边战事打响之后,只要他能牵制当面清虏即可,无须出兵来救。 “第三,命张得贵总领南路、中路所有兵马,紧守后方重地,继续做好弹药、枪炮、船舶的制造,叫协理营务处继续做好秋收冬藏的事情。” “是,卑职遵命!” 就这样,杨振说一句,袁进就紧跟着应诺一句,而在场诸将也都跟着一起点头。 到最后,杨振想了想,补充说道:“你要派妥当人前去传令,除了上面的命令之外,还要务必说清,等清虏大军兵围镇江堡之后,不管是这边战况如何,也不管消息传开以后朝廷上面有何命令,一律以本都督说的为准,没有本都督的手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卑职明白!” 杨振并不是不想其他各路人马都来帮忙,也不是不想集齐了所有人马毕其功于一役,一次大战就将清虏大军主力消灭。 如果可以这么做的话,他当然也想这么做。 只是他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历史上松锦大战前崇祯皇帝他们就是这样设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结果呢? 结果是正中了清虏大军的算计,大明仅剩的十数万精锐大军全军覆没一败涂地,彻底失去了逆风翻盘的机会。 所以,这一世,他宁肯自己坚守镇江堡,孤军面对清虏大军,也不能冒那样的风险。 对他来说,镇江堡实在守不住的时候,他可以放弃镇江堡,然后怕屁股走人。 反正镇江堡临江近海,自己又有大批水师,只要赶在江面完全封冻之前下决心就可以了,自己是有退路的。 而一旦将其他各方人马都牵连进来,那么后果可就是自己无妨掌控的了。 却说杨振说完了话,本以为袁进要么会落座,继续议事,要么就该领命告辞,回去做安排了,结果却发现袁进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袁总兵可认为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都督未雨绸缪,凡是想在前头,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卑职在想,清虏大军就那么些人,若是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八旗主力十数万来了镇江堡,那么清虏的西边,岂不是空虚了——” 众人见袁进犹犹豫豫没有坐下,也没有离开,都知道他可能有话要说,但是谁也没料到他说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一番话。 因此,袁进此话一出,立刻就引起了在场诸将的惊讶瞩目,包括杨振自己在内,都一时愣了一下。 “你是说?” “卑职是说,既然清虏主力来了镇江堡这里,那么清虏在辽西必然空虚,都督若担心金海镇各路人马救援镇江堡中计,那么,何不将此地情况告知洪督师,告知辽西诸将,叫他们在清虏西边发起攻势,帮都督分担一些压力呢?” “着啊!” “是啊!” “正该叫他们为咱分忧!” …… 袁进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以后,仇震海、李禄、杨珅、张臣等在场的金海镇将领们,一时群起响应,对这个提议大为赞成。 包括眼前所剩不多而且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几个朝人将领,如林庆业、柳林以及沈器周,也纷纷捋着胡须,不住地点头。 显然,袁进试图拉上驻守辽西的大明兵马一起与清虏对抗的对策,正符合眼下大多数人的心意。 眼见众人这样的反应,杨振伸手往下压了压,等会场上重归安静以后,笑着说道:“很好,很好。袁总兵的意思,还有你们的意思,本都督都明白。看来,咱们请袁总兵率领西路水师船队出外,还是非常及时的啊!” 第七八四章 正题 杨振叫袁进率领其麾下船队离开镇江堡出居在外,自然有他多方面的考虑。 一方面,袁进是金海西路总兵,职衔是在场诸将当中最高的了,由其外出,负责向其他各路总兵传令,说得过去。 另一方面,袁进的水师船队将士众多,却又多是船工桨手,他们留在镇江堡内,守城作战一时用不上,但是吃喝住用却又不能少,所以不如叫他们出去。 再一方面,那就是对水师船队的使用了。 那么多船只都挤在镇江堡外的江面上,万一天冷的早,江面冻上了,那可就麻烦了,不如叫袁进领着船队驻泊海上,毕竟海上封冻的要晚一些。 一旦将来镇江堡内粮草弹药损耗过大,也可以派人出海去寻他,叫他再运弹药量草补给过来。 只是未料想袁进的大局观,还是很可以的,杨振自己尚未提及的事情,他却在杨振对其下达其他命令的时候想到了。 当下,杨振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缓缓说道:“袁总兵视野开阔,想的很是周全。这样吧,一事不烦二主,我先前说的那些事情,你都做完了以后,你再派人渡海,前往觉华岛去,派人到宁远城去。 xiaoshuting.la “去把本都督率军打下了镇江堡,引得清虏伪帝出动大军兵围镇江堡的消息,一并告诉洪督师,请他们抓住机会出兵北上。呵呵,相信以洪督师的眼光,以锦州祖总镇的眼光,绝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战机!” “卑职遵命!卑职定不负都督所托!” 袁进见杨振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而且当机立断就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他也十分高兴,当下抱拳躬身领了命令,随即向众人作了一个罗圈揖后,便转身离开了。 其他诸将见状,连忙回了礼,且知道军议即将结束,便纷纷起立,准备告辞,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未曾说话的沈器周突然对杨振说道: “这个,都督,沈某人这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呵呵,沈先生客气了,沈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见沈器周站起来说话,杨振已经预感到他可能要说什么了。 杨振记得起名字的鸭绿江东的朝人城池,差不多都已经举旗反正,起兵反清了。 对于这些城池,特别是起兵反清的朝人民众,杨振始终没有给出一个公开的正式的说法。 这些据守城池的朝人反清义民,虽然在黄一皓、崔孝一等人鼓动下举起了反清虏的义旗,但是他们并不反汉阳城的那个屈膝事清虏的李氏朝廷。 包括黄一皓、崔孝一他们这些领头的,也是只反鸭绿江以西的清虏,并不反汉阳城内李氏的朝廷。 杨振倒是想趁机接纳他们进入金海镇,叫他们彻底脱离李朝,正式成为大明朝域外的百姓,可是人家那些起义的朝人并没有这个想法。 那些在鸭绿江东起义驱逐清虏的城池,派来的信使络绎于途,可是除了请求镇江堡出兵援助他们之外,没有一个是来请求归附的。 面对这种情况,杨振除了派出那些主动请缨回到鸭绿江东去的朝人将领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眼下清虏大军果然来了,而且来势汹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形势不容乐观,杨振部署了金海镇这边的防务,那么鸭绿江东的那些起义的城池怎么办呢? “杨都督,镇江堡城城防坚固,兵精粮足,都督一番布置之下当能自保无虞,然则,清虏大军兵锋所及,江东义州、定州、安州、平壤诸城池恐难置身事外,一旦清虏过江,他们该当如何是好?” 沈器周一开口,所说的果然是鸭绿江东那些朝人起义城池的防御问题。 “是啊,杨都督,江东义州、定州、安州、平壤诸城官吏义民,响应都督号召,聚众起兵反清,与镇江堡内人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清虏一旦过江东进,还请都督施以援手!” 沈器周开了口以后,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与朝人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双双站了起来,一边朝杨振行礼,一边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三位客气了,你们说的没错,镇江堡与义、定、安、平诸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本都督岂会坐视不管?” 面对沈器周、柳林与林庆业三个人的请求,杨振一时无法名言拒绝,只得先顺着他们的话头说了。 “本月初二日那天,本都督已派崔孝一等人率军过江,其目的,也正是为了应对如今的局面啊! “这样吧,今日议事结束之后,柳兵使你也尽快派人出城,往江东诸城传信,一来知会他们清虏大军压境的消息,叫他们坚壁清野,聚众整饬城防。 “二来,也告诉他们一旦清虏大军包围镇江堡,切记不可轻易出兵来援,免得中了清虏围点打援的奸计。 “再者,也请他们宽心,就说本都督已经派了使者往辽西去,请求洪督师率军从清虏西边夹攻,只要他们能坚守住城池两个月,清虏必然粮尽退兵!” 说完这些话,杨振见沈器周、柳林、林庆业三人纹丝不动,心知自己空口白牙这么一说,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当下想了想,接着说道: “林将军,威化岛上现有五十六门大将军炮,而我们城内也缴获了一批清虏留下的火药弹丸,请你尽快率领你的船队,趁着眼下水路畅通的良机,将这些大将军炮和弹药,分送到义、定、安、平诸城去吧。想来有了这些火炮,江东诸城当能坚守到清虏退兵! “至于你的船队么,完成了分送火炮弹药的任务之后,一切可视当时形势,由你自行决定。你既可以率队回来镇江堡助我守城,也可以暂时驻泊在安州附近的清川江口或者平壤城附近的大同江口,以你船队之力支援定州、安州与平壤城守土作战!” “这个,林某遵命!” 朝人老将林庆业听见杨振这么说,知道杨振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当下扭头看了一眼柳林与沈器周两人,随后上前一步,郑重领了杨振的命令与差遣。 “都督有心了,鄙人替义定安平诸城百姓,谢过都督!” 到了这个时候,柳林与沈器周彼此对视一眼,皆无话可说,只能紧跟林庆业的脚步,躬身接受了这个安排。 方才,杨振麾下心腹干将李禄请杨振提防清虏调虎离山之计的时候,他们几个就意识到清虏一旦过江,鸭绿江东朝人诸城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是以,此时议事眼看就要结束,三个人不约而同不揣冒昧地,提起了援助江东朝人诸城的话题。 只是杨振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也都听清楚了,清虏围城之后,镇江堡这边已经打定了主意死守城池,既不指望江东朝人诸城前来救援,也不会轻易派兵出城救援其他地方。 单从之前杨振叫金海西路总兵袁进前往后方传达的命令,就可以看出杨振的这个决心有多大了。 就连金海镇自己的东路前锋庄河堡一旦被围,他也不会派一兵一卒去救,只能任其自救,那么对于江东的朝人诸城一旦遭遇清虏攻击,杨振会怎么做不是明摆着的吗? 眼下能够说动杨振赠送义定安平诸城一批大将军炮和弹药,能请他再派林庆业率军前往支援,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上限了。 镇江堡城眼下大敌当前,虽然城内兵精粮足,但是兵马却并不甚众,而且前数日已经派出了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等人领兵离开,城中朝人兵马已经所剩无几,如今怎么可能再派金海镇自己的兵马离城去增援其他地方呢? 林庆业、沈器周、柳林他们虽然想叫杨振再派精锐之兵增援义、定、安、平诸城,可是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未免自私,终究没能开得了这个口。 就这样,当天的军议敲定了接下来迎战清虏大军的各项部署,受命的各方,随即行动了起来。 到得当日午时前后,安应昌率领驻扎在堡城西南镇江山上的忠义归明军全部撤入了镇江堡城内。 而他们前脚刚进城,清虏大军的前锋骑兵队伍就接踵而至了。 到了午时,江海雾气已全散,杨振等人在镇江堡西门汤山门瓮城上看得清楚,尾随而来的清虏前锋果然是清虏正黄旗下披了重甲人高马大的巴牙喇前哨兵。 这股清虏正黄旗下数百巴牙喇前哨兵,大约三五百人,一路进抵汤山门瓮城外围,驻足观望良久,见城上守卫森严,对他们的到来既严阵以待又无动于衷,最后一声呼哨,掉头而去。 而身在城头上举着千里镜,同样观察了良久的杨振,在清虏前锋离去之后,立刻下令堵死西门,同时下令袁进、林庆业立刻出城登船,率领各自的船队做好离港出发的一切准备。 到了当日下午的未时,袁进、林庆业几乎同时扬帆起航,乘着渐渐涨上来的潮水,浩浩荡荡地离开镇江堡东门外的江面。 而与此同时,镇江堡的西门外,此前离开的那支正黄旗巴牙喇前哨兵却去而复返,而且这一次,他们身后跟着的,正是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清虏大军。 站在镇江堡汤山门瓮城上往西看,清虏大军一股接着一股,一队跟着一队,沿着大小道路由西往东滚滚而来,很快就遍布于镇江堡以西的山岭旷野之上。 一时间,镇江堡城以西数里外,清虏大军黄旗、蓝旗、红旗,旗帜林立,车轮声,马蹄声,号角声,声势果然浩大。 第七八五章 断言 崇祯十三年十月初九日傍晚,清虏大军主力尽数抵达镇江堡城外围,正黄旗在北,镶黄旗在南,镶蓝旗兵马与从征的两红旗汉军以及正蓝旗汉军重炮牛录,则在镇江堡正西,沿汤山门外左右一线铺开。 此时的时令已过立冬,昼短夜长的情况日益明显,就在夕阳西下后的天光暗淡之中,来到镇江堡外围的清虏大军,完全不惧怕城中明军可能会出城袭击,纷纷点起了火把,在城头大炮射程外,灯火通明人欢马叫地分兵扎营。 就这样,在城上明军望哨的全程监视之下,清虏大军用了将近一夜的时间,在镇江堡的外围立起了一片接一片的连营。 到得次日清晨曙光乍现的时候,清虏各旗兵马连营已从西、南、北三面截断道路,将镇江堡包围了起来。 好在镇江堡的位置,距离鸭绿江很近,且堡城与鸭绿江水道之间地方狭小,不仅摆不下什么大军,同时又完全处在江上水师炮船与东城头炮台的火力覆盖之下,所以清虏各旗人马未敢到此立营。 如此一来,清虏大军对镇江堡城的包围,总算是留下了一个缺口。 而这个缺口,就是杨振及其镇江堡守军的活口了。 当然了,这个活口也只在江面封冻之前有效,一旦进入冬月,江面结了厚厚的冰层,那么这个活口也会被人迅速堵上。 yqxsw.org 崇祯十三年十月初十日早上,担心清虏大军在天亮后就开始攻城的杨振,带着自己驻守城中的几个心腹干将,来到了西城门汤山门瓮城上坐镇。 在杨振原先的估算之中,自己率军占了镇江堡这样的地方,清虏伪帝黄台吉一定会气急败坏,急于夺回才对,且清虏大军人马众多,不利久战,必定会尽快发起攻城。 但是,十月初十整个上午,已经完成了对镇江堡三面合围的清虏大军,并没有对镇江堡发起攻城作战,甚至连个试探的炮击都没有打上一发。 相反,清虏各路大军在镇江堡的北、西、南三面同时几乎开工,各旗兵马厮卒兴师动众地掘壕筑垒,俨然将镇江堡城与清虏连营之间的旷野,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杨振在诸将陪同下巡视了一圈城防,仔细观察了城外清虏连营以及清虏大军掘壕筑垒的行动之后,很快就在镇江堡西门汤山门城楼上再次召集了军议。 “都督,从清虏城外连营的种种情形看,清虏兵马的数量虽然没有安都指先前估算的十数万那么多,但是六七万八旗主力,总还是有的了。若是再加上清虏营中随军伺候的厮卒阿哈,也差不多也有小十万人马了。 “眼下清虏兴师动众围着镇江堡三面掘壕筑垒,一看就是下了长期围困我军企图围死我军的决心,接下来,咱们是静等清虏攻城,然后反击,还是乘其立足未稳,先下手为强呢?” 昨夜,清虏主力人马浩浩荡荡抵达镇江堡城外安营扎寨,城内的杨振及其麾下诸将当然也都没能睡踏实了。 杨振在人前虽然表现得最为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是回到征东将军行营中休息的他,其实也没怎么睡着觉,整个后半夜都在思考清虏会如何出招,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至于其他的将领们,自然更是睡不着觉了,人人的心头之上,其实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 尤其是受命担任西城防御总指挥的张臣,更是彻夜值守在汤山门瓮城的城楼上,几乎一夜未曾合眼。 期间,他还曾向杨振请战,希望在夜色昏暗的掩护之下,率队下城袭击清虏营盘,给清虏来个下马威,同时也提振一下己方的士气,但是被杨振给否决掉了。 在张臣看来,未来自军在镇江堡的作战,肯定是以守为主,凭借坚城大量消耗清虏的兵马粮草和有生力量,但若是一味死守,则对自军士气不利,怎么也得抽冷子打个反击才好。 然而如今一夜过去,清虏在镇江堡外西、南、北三面的几处营盘,皆已初见规模,若是等城外清虏围城的深壕长垒完工,到时候再想出兵偷袭虏营,可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想当年的大凌河之役,清虏大军掘深壕,筑长垒,将大凌河城团团围住,然后一手围城,一手打援,从八月到十一月,围城历时三个多月,致使城中粮草耗尽,战马吃光,人相食,以至于士气崩溃,军心思变,辽东军三万精锐,最后不战而降。 “眼下我军粮草充足,弹药齐备,且鸭江水面未曾封冻,粮道不曾断绝,暂时可不必担心吃穿用度等补给来源。但是,都督却不可不虑清虏围城旷日持久之可能。 “当年,大凌河之役,清虏大军围城三个多月,围得城中山穷水尽。此番,我军若要死守镇江堡,就要做好被清虏围困三月以上乃至半年的准备!” 此时此刻,张臣对杨振再说起当年的大凌河之围,他的脸上写满了忧虑,显然是非常担心当年大凌河之役的惨痛结局在镇江堡这里重演。谷 “如今,都督已经派了袁总兵率船队出外传令,命其他各路人马在清虏围城之后与攻城之时,不得来援,虽然消除了清虏利用镇江堡围城打援的可能,但也相当于自断了我军的其他外援。一旦拖至冬月,城东鸭江水面封冻,行船不得,清虏即可实现四面合围。 “到时候,若清虏发兵猛攻镇江堡,那倒也好,我军自可凭借现有城防工事,凭借军中枪炮弹药之犀利,大量杀伤清虏人马,达成都督消灭清虏有生力量之夙愿。然而,清虏若重施当年兵围大凌河之故技,对我军只围而不攻则若何? “一旦如此,从冬月到来年四月,鸭江水面封冻,水师行船不得,若清虏陈兵江上,使我军粮道断绝,城中人马坐吃山空,我军积储之粮草,能扛得过半年否?” 张臣把话说到了这里,抬眼见杨振沉默不语,而李禄、杨珅等人也是皱眉沉思,当下环顾四周,见柳林、沈器周、安应昌等人朝人将领并未在场,于是进一步说道: “卑职知道都督心中之盘算,卑职也相信清虏大军人马越多,其所耗量草作则越多。且前番清虏既已征粮于朝人,则其军中,必无充足之粮草,若其始终如此,则围城自不会围到明年四月。 “但是,进入冬月之后,鸭江一旦封冻,今日江面宽阔之水道,对清虏大军来说,将不再是天堑,而是坦途。鸭绿江、清川江、大同江尽皆如此,届时清虏所需之粮草,自可取之于朝人。 “若都督只是寄望于清虏大军粮尽自退,则是将镇江堡之前程,将我军之命脉,拱手交给了别人。清虏先前既能从朝人那里征调来十万石军粮,接下来未尝不能踏冰过江,继续向朝人索取粮草。” “这——” 李禄、杨珅二人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都是辽东军户出身,对辽东气候很熟悉,也都知道鸭绿江封冻是迟早的事情,到那时清虏大军过江东进简直如履平地。 清虏八旗境内粮草匮乏的问题,完全可以通过劫掠鸭绿江东的朝人来解决。 虽然朝人已成清虏藩属,按道理,身为宗主国的清虏不应该劫掠他自己的属国,但是清虏可不是大明朝那样的礼仪之邦。 一旦清虏真缺粮了,他可不管你是不是已经臣服于他的属国。 杨珅想到鸭绿江封冻之后,自军可能被清虏四面合围,粮道断绝,而清虏却大有可能渡江东进,并从朝人那里获得源源不断的粮食补给,一时有点忧心。 但是他很快就又想到,如今的鸭绿江东形势已经不同了。 “好在江东朝人义、定、安、平等州府城池,皆已举起义旗,号召驱逐清虏,想来必不会轻易向清虏屈服——” 然而,杨珅的这个想法刚一出口,就被身边的李禄鄙视了。 “切,朝人那个德行,哪里能够靠得住?就算他们靠得住,面对清虏大军他们也守不住自己的城池!” 李禄先是表达了自己对朝人德行与战力的不屑,紧接着就又补充说道:“再说了,若江水封冻,清虏踏冰过江,直奔汉阳城,也不过是十天半拉月的行程,就算江东义、定、安、平诸州府硬气,顶住了,汉阳城那边的李朝君臣,可未必能顶住清虏。 “到时候,汉阳城的李朝君臣,依旧会向清虏三跪九叩称臣纳贡,而清虏大军依旧可以对朝人予取予夺,就算再要十万石,乃至二十万石军粮,李朝君臣恐怕也会乖乖交付。所以——”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禄当然已经完全听懂了张臣的忧虑所在,于是转向了杨振,对杨振躬身抱拳说道: “都督,张副将方才所说的局面,虽然是最糟的局面,可是咱们却不能不防着一点,因为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我军稍不留意,这个局面就会成真。” 到了这时,杨珅显然也认识到了张臣、李禄两人所说的情况属实,于是也叹了口气,苦笑着对杨振说道: “是啊,都督,若是清虏对镇江堡城只围而不攻,也打着待我粮尽的主意,同时又分兵去掠朝人各地,以此补充其大军粮草军需,那么接下来的仗,还真就不好打了。 “所以,都督,与其等待敌来攻我,不如我们前去攻敌。至少眼下鸭江水道并没有封冻,咱们的水师船队,依然占尽天时地利。” 第七八六章 问策 此次镇江堡守卫战,西城是攻防重点,所以杨振将麾下征东军三团营的将领全都安排在了西城一线。 至于东门镇江门瓮城及沿江一线,杨振则将那里交给了仇震海率领其余水陆两路人马坐镇。 其中俞亮泰、仇必先领领水师炮船沿江布防,仇震海、柳林、安应昌、金玉奎率其他人马驻守城上。 金玉奎在引领俞亮泰的船队北上攻击九连城船厂,一把火烧了船厂之后,彻底赢得了杨振等人的信任。 156n.net 同时又由于他跟仇震海是老相识,所以这次镇江堡守卫战,杨振就将他和他的队伍暂时交给了仇震海统一指挥。 此时此刻,那些人都在东城门严阵以待,并未跟随杨振到此。 “前去攻敌?呵呵,说的倒是轻巧,你们想攻哪里?” 面对自己麾下这几个最可靠的将领,杨振倒也并不掩盖自己的无奈。 张臣、李禄、杨珅说的都没什么错,若是清虏大军对镇江堡只是围城,并不攻打,那么自己还真是麻烦了。 可是要说因此就该出城攻敌,杨振却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因为这么一搞的话,主客不就易位了吗? 这样一来,清虏反而成了以逸待劳的一方了。 这与自己先前的战略是完全相悖的,杨振下意识地就觉得不能这么做。 然而清虏如果真的采取当年围死大凌河城的办法,对镇江堡只围不打,那么自己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没有太好的法子。 杨振苦笑着把自己的问题抛出去之后,张臣、李禄和杨珅三人也是一愣。 ——是啊,清虏大军三面围城,只留鸭江水道一个出口,自己们又该去攻打哪里呢? ——而且不管出城去打哪里,其实都相当于自己分兵,摊薄了守城的力量,会对将来攻城的清虏更有利。 ——如果干脆下城,去打那些扎营围城的清虏大军,那相当于是放弃了自己们连日来辛苦修建的城防工事,就更加不可取了。 ——如果再派信使出去,向祖克勇等人传令,叫他们率军袭击清虏大军的后方,那么杨振除了犯下朝令夕改的错误之余,事实上也根本无助于清虏对镇江堡的围而不打。 几个呼吸之间,张臣、李禄与杨珅三人便想到了这么几种可能,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地否决了这样几种可能。 最后,几人只得相视苦笑,无话可说了。 “这样吧,再等等看,看看清虏伪帝黄台吉到底想干什么,反正鸭江水道十天半拉月也不可能结冰封冻。若是过上几日,清虏大军仍不来攻,我们再另想办法吧。” 杨振见这几个心腹干将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当下也只得叮嘱他们密切注意城外清虏的动向,再次巡视了一遍城防之后,下城回了征东将军行营,然后一边盯着济尔哈朗留下的八旗驻防图,一边苦思对策。 然而,就在杨振苦思对策的同一时间,镇江堡西北五龙山清虏大营正中一座大蒙古包似的金顶大帐之中,清虏伪帝黄台吉也正在召集军前的王爷贝勒大臣们一起议事。 黄台吉的金顶大帐,比一般蒙古包可高大得多了,但其形制却与蒙古包大同小异,一样穹顶圆壁,顶开一窍如天窗,其穹顶自内观之上如伞骨,自外观之如覆碗,其圆壁则由无数根木料插入地下排列构筑,然后裹以毛皮、包以锦缎而告成。 穹顶所开之天窗,既可做采光之用,又可将帐内的炭火之烟气排出,非常实用。 当然了,黄台吉的金顶大帐,所用之材料,内饰之奢华,自非一般的蒙古包可以比拟的了。 若论其装饰之奢华与帐内空间之大小,其实一点也不次于他在盛京城内召集诸王贝勒议事时常用的大政殿。 这天中午,黄台吉就在自己的这个金顶大帐内召集了从征的王爷贝勒贝子大臣们一起议事。 也是直到了这时,黄台吉才从闻讯赶来与会的尼堪和尚可喜嘴里得知了镇江堡丢失的其他一些内情。 特别是当他得知,济尔哈朗仓皇撤出镇江堡的时候并没有烧掉城中府库粮草,而金玉奎更是带着济尔哈朗从附近各城征集的重炮,以及尚可喜从镶蓝旗汉军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大批炮手一并投降了杨振,简直把他气得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脑瓜嗡嗡直响,差点再次背过气去。 “济尔哈朗你糊涂啊,若说那个柳林,率朝兵三千充为杨振内应这一点你没有料到尚属情有可原的话,那么那十万石稻米落入杨振所部人马之手,你该当何罪?! “依朕看,把你降为多罗郡王,都显得太轻了!朕以往与你种种恩典,全看在你为人沉稳,处事谨慎,人前人后老成持重上面,现如今,你的沉稳谨慎哪里去了?!” 黄台吉背北面南,盘腿坐在大帐里的一张雕花大榻之上,一只可以睁开的眼睛,愤怒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不住地呵斥他。 自从在凤凰城见到被降爵为郡王的济尔哈朗之后,黄台吉已经不止一次在私下召见他的时候呵斥过他了,但是当着这么多王爷贝勒大臣的面儿公开喝骂他,还是头一回。 但是,黄台吉骂了也是白骂,因为此时的济尔哈朗表现得倒是十分沉稳,跪伏在地上一声不吭,任凭黄台吉喝骂,头也不抬一下, 至于其他人突见黄台吉这个样子,人人噤若寒蝉,尤其是再次从智顺王爵位上被降为智顺公的尚可喜,吓得浑身发抖,唯恐黄台吉注意到他,并在气头上再对他追加新的处分。 但是他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就在他使劲低头俯首,尽力避开黄台吉视线的时候,黄台吉还是从帐中跪着的一群人里找到了他。 “还有你尚可喜!朕先前叫你部下分驻牛庄辽河口,你部下仇氏率众叛离,毁了朕在辽河口的水师船厂。那次出事以后,朕不以为意,特将你部抬旗入籍,叫你戴罪立功,你是怎么报答朕的?!” 黄台吉说到这里的时候,或许是越想越气的缘故,一边呵斥,一边用手拍着座塌,发出砰砰的声响。 “这一次,你部金玉奎再次率部叛离,镇江堡内十门重炮,数十门大将军炮,以及数不清的火药弹丸,全部落入杨振所部兵马之手。你部下甲喇章京金玉奎率众投敌,岂无一点预兆端倪?你,你,你,你说你该当何罪?!” “奴才有罪,是奴才御下不严,奴才自知罪责甚大,前不久奴才已经杀一儆百,杀了金玉奎及其部下的所有家眷。奴才一腔愚忠报效皇上,求皇上准许奴才将功补过,到军前赎罪!” 智顺公尚可喜被盛怒之中的黄台吉声色俱厉地一番呵斥,早吓得趴在了地上,一边咚咚咚地使劲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请求黄台吉恩准他到军前赎罪。 金玉奎于镇江堡内投敌之前,早就在尚可喜的面前发过许多牢骚说过许多怪话了,事情发生以后尚可喜想起来,才认识到那就是金玉奎投敌的预兆。 只是等他跟着尼堪逃回九连城的时候才回过味儿,已经太晚了。 当然了,金玉奎搞带着镇江堡内的十门重炮,带着尚可喜从麾下汉军里精挑细选的大批炮手一起投降了杨振,还不是尚可喜对其家眷痛下杀手的主要原因。 他们这种人今天投靠这个,明天投靠那个,简直如同家常便饭一样,尚可喜自己就是这种人,他也没有脸拿着这个问罪部下。 真正让尚可喜怒不可遏的是,金玉奎领着金海镇的船队,沿江北上袭击了叆哈河口的九连城船厂,一把火烧了他尚可喜最后的心血和前程。 金玉奎不仅搞得尚可喜既失去了麾下大批熟练炮手,而且搞得尚可喜失去了重建水师的可能,等于是打碎尚可喜及其天助兵各部在大清国好端端的饭碗。 尚可喜之所以在黄台吉面前能够得到优待,之所以能以一个辽东汉人的身份在大清国得个郡王的爵位,其所凭借者,除了他为黄台吉带来了大批前东江镇的人马与岛民之外,一共就剩下两样,其中一个是其部下熟悉火器,另一个是其部下熟悉水师。 现如今,这两样东西全都没了。 虽然这个结果,并不是从金玉奎叛离才开始酿成的,但是尚可喜却把这个账一股脑儿全算在了金玉奎的头上。 金玉奎留在九连城的老婆孩子自然无一幸免,都在随后开始九连城驻军对内的清算行动中,被斩首示众了。 尚可喜通过处死金玉奎的家眷以及跟着金玉奎一起投敌的前天助兵部下的家眷,成功赢得了尼堪的信任。 当然,此时他把找这些事情说出来,自然也赢得了在场其他八旗权贵的信任。 包括黄台吉,听尚可喜这么说了之后,方才心中升腾的怒气,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哼,金玉奎该死,他的家眷该死,你尚可喜不能知人善任,坏了朕的大事也该死。但念在你投效以来,还算忠心勤勉的份上,这一次姑且降爵处罚,许你率部戴罪立功。” “奴才叩谢皇上天恩,奴才一定戴罪立功,将功恕罪,报答皇上知遇之恩!” 面对黄台吉最后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话,一身冷汗的尚可喜心中一颗石头落地,当即磕头如捣蒜,连声谢恩。 黄台吉看着大帐中跪了一地的王爷贝勒大臣们,见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战战兢兢,他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快慰,知道这一番恩威并施,达到了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黄台吉中风失语,卧床了那么久,最担心的还不是前线兵马打了什么败仗,他最担心的其实是自己的权威有没有因此受到什么损害。 如果他这次御驾亲征来到军前,那些王公贝勒骄兵悍将们见了他现在的样子心生轻视,不把他的命令当回事儿,那是他最害怕的,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眼下,他当众怒斥了济尔哈朗,当众怒斥了尚可喜,也有借他们再次立威的意思。 还好,济尔哈朗与尚可喜的表现,让他感到很满意。 第七八七章 炸锅 却说黄台吉忍不住当众痛斥了济尔哈朗与尚可喜一番之后,见二人表现十分驯顺,心中火气渐消,最后长叹了一声,淡淡地说道: “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且朕处罚你们,也并非朕的本心。朕的本心,乃是要叫你们知耻而后勇,与朕勠力同心,将丢失的地方夺将回来。” 黄台吉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目光从大帐里跪着的王公贝勒大臣们身上扫过,最后又回转到了跪在前面的济尔哈朗身上,说道: “济尔哈朗,朕这一次亲率大军前来,决心已定,不夺回镇江堡,朕决不收兵。你既久在东边,你先说说看,朕该如何夺回镇江堡呢?” 黄台吉召集军前所有有头有脸的王公贝勒大臣们到他的金顶大帐里议事,原本就是要问计定策,统一大军的行动,此时立威的步骤结束,便立刻进入了正题。 而跪着的济尔哈朗听见黄台吉的这番问话,心里面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揪着的心放了下来,当下连忙回答道: “回皇上,原是奴才镶蓝旗骄狂大意,不慎丢了镇江堡城,按理说,本不必惊动皇上主子爷御驾亲征,该当由奴才镶蓝旗调集大军将之夺回来以后再上折子请罪。 “之所以奴才没有及时出兵反攻镇江堡,最后扰得皇上主子爷亲率大军来此,乃是因为镇江堡内明军火器十分犀利,而奴才旗下,已无一门重炮可用。 “奴才记得,皇上主子爷曾有谕旨,言攻城必有重炮方可,无重炮而强攻坚城,是徒增伤亡而已,智者所不为。是以,奴才不得已方才惊动了主子爷。” 济尔哈朗不留痕迹地为自己迟迟没有出兵反攻镇江堡城做了一些解释,然后抬眼看了看面色重又阴沉下来的黄台吉,紧接着说道: “不过,这一次,皇上主子爷御驾亲征,带来了数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我大军夺回镇江堡城,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主子爷今日即可下令重炮轰城,如此数日,镇江堡城墙必破,届时奴才镶蓝旗兵马愿为前驱先锋!” 济尔哈朗说完这番话,叩首于地,显得极其郑重。 当然,他话里话外的那意思也很明确,就是将攻下镇江堡城的希望,寄托在了黄台吉带来的那些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上面。 而他所说的攻城战法,也正是黄台吉自己在身经百战之后总结出来的战法,那就是大炮轰,大炮轰,大炮轰完步兵冲。 这样的战法,靠的就是纯粹的实力,特别是重炮队伍的实力,并没有太多兵法谋略在内,所以执行起来,简单方便易上手,而且非常实用。 而且这种战法,正是黄台吉在指挥八旗兵马攻城的时候惯用的战法,此时济尔哈朗将它抛出来,自是一点错也没有,大帐中很多人听了也都纷纷点头。 但是盘腿坐在榻上的黄台吉听了济尔哈朗的说法却面色阴沉,不言不语地用那只眼能睁开的眼睛,在众人身上看过来看过去。 对于济尔哈朗说的那些话,黄台吉不置可否,而且他也的确记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说过刚刚被济尔哈朗拿来当托辞的那些所谓谕旨。 当然了,此时此刻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济尔哈朗的说辞竟然赢得了在场诸多王公贝勒大臣们的赞许,这让他非常不满意。 如果只是为了夺回镇江堡城,那他黄台吉根本没有必要御驾亲征。 就算济尔哈朗军中的重炮丢的干干净净,无法强攻坚城,那让孔有德、耿仲明他们带着重炮前来镇江堡就是了,又何必黄台吉拖着病体亲自跑上一趟? 不仅郑郡王济尔哈朗看不到这一点,而且大帐中的许多人都看不到这一点,这让黄台吉感到一阵阵气闷。 他这次御驾亲征而来,所图谋的东西当然很大,可不光是一个镇江堡城而已。 “哼,若只为区区一座镇江堡城,又何必朕兴师动众,亲率大军来此?!” 黄台吉气闷之余,总算当众透露了一点自己的真实心意。 不过,他并未把自己的真实意图一起和盘托出,而是突然转向了跪在一边,一直没有吱声的尼堪,对他说道: “尼堪,昨夜你曾对朕报称,鸭绿江东义、定、安、平诸州府朝人,皆打出了南朝征东将军杨振的旗号叛我大清,兴兵作乱,此事可曾查实?” 昨日傍晚黄台吉御驾抵达镇江堡外围,附近的王公贝勒贝子们自是连夜赶来候命,被降爵为固山贝子的尼堪当然也不敢例外。 而黄台吉对这个一直领兵守卫九连城重地、负责对接朝人事务的尼堪,自然是高看一眼,顾不上旅途劳顿,夤夜召见了他。 尼堪遂将镇江堡失陷当夜的情况,金海镇水师沿江北上攻击九连城船厂的情况,以及其后鸭绿江东岸朝人叛乱的情况,一并向黄台吉做了禀报。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黄台吉才对镇江堡丢失在朝人那边引起的连串反应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了解。 不过,黄台吉毕竟是黄台吉,在这个问题上,他跟其他人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 别人都在关心鸭绿江东的朝人作乱可能会继续蔓延开来,一旦如此,汉阳城内的李朝君臣,最后真有可能叛离大清,重回南朝的怀抱。 如果局面“败坏”到这一步的话,那么鸭绿江东的李朝,不仅不再是大清现如今的钱粮重地,而且将一变而成为金海镇的一大助力。 而这种情况,正是如今大清国的八旗权贵们,绝对不愿意看见的局面。 所以,黄台吉接见尼堪的当夜,陪同接见的许多人当时就主张尽快分兵,以一半兵马包围镇江堡城,然后分出一半兵马过江东进,将鸭绿江东的朝人叛乱先行镇压下去,而且要好好拾掇一下朝人,要叫他们永世不敢再生出叛乱之心。 但是黄台吉的关注点,却并不在此,而是在他们打出的征东将军杨振的旗号上面,是以对左右大臣们先行镇压朝人叛乱的提议始终不置可否。 如今一个夜晚过去了,黄台吉当众对尼堪提出了一个昨夜就曾提出过的问题。 “鸭绿江东义、定、安、平诸州府朝人四处散发揭帖聚众举旗作乱之事,千真万确,人证物证俱全。” 面对黄台吉提出的问题,尼堪虽然不明白为何同样的问题黄台吉会问两遍,但他不敢有任何迟疑,当下奏如同昨夜一般奏对道: “奴才于镇江堡失陷之后,领兵紧守九连城,虽未曾亲自过江往东巡视,但是派了不少出身朝人的细作前去打探实情。 “朝人义州府尹黄一皓、义州别将崔孝一皆反,定州牧使张厚健、安州牧使安克诚及其麾下别将皆以反我大清为旗号举兵作乱。 2kxiaoshuo.com “至于平壤府那里,距离九连城较远,奴才派出去的细作,一直未曾归来,或许以遭不测,是以彼处情形不甚明了。但是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就在镇江堡内为南朝内应,所以平壤府的情形可想而知——” “朕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面对固山贝子尼堪的侃侃而谈,黄台吉听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径直对他询问道: “朕想知道的是杨振本人何在?杨振是否真如你得到的那些朝人揭帖里说的那样,此时此刻就在镇江堡当中?!” “这个——,朝人揭帖里确实是如此写着,然则朝人素来言辞浮夸,喜欢虚张声势,其中真假,尚难以分辨。” 尼堪之前在林庆业的座船底舱里是亲眼见过杨振的,可是他本人却并不知道,当时那个被锁在龟船底舱的腌臜桨手,竟然就是杨振本人。 但是,他派出的细作从鸭绿江东义州城带回来的朝人反清檄文里却写得分明,清清楚楚写着大明朝的征东将军杨振亲率大军夺占了镇江堡,此时就在镇江堡的堡城内坐镇统领大军抗清。 然而,尼堪对朝人一向没有好印象,又知道朝人喜欢扯虎皮做大旗,所以认定朝人在那些反清揭帖里所写的东西,必会有夸大其词的一面,自然不会全信。 也因此,面对黄台吉的询问,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最后犹豫着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然而,对于尼堪过于小心翼翼的回答,黄台吉却极不满意,当下脸色一冷,极不耐烦地挥手断言道: “哼,有什么难以分辨的?!依朕看,杨振此时必然就在镇江堡城中,就算九月十八日当夜不在,如今镇江堡落入金海镇之手,已过去那么多天,眼下他必定已经在了!” 第七八八章 诡道 黄台吉这么一说,大帐中包括济尔哈朗、尚可喜、尼堪等人在内的许多人,几乎同时抬起了头,看向黄台吉的眼神里都是讶异之色。 杨振率军进占了镇江堡城以后,除了叫金玉奎领着俞亮泰的水师沿江北上烧了清虏的九连城船厂之后,就与清虏各部人马脱离了接触。 只在江东朝人诸州府煽风点火,鼓动他们反清抗虏聚众起义,此外并未在鸭绿江以西发起任何新的攻势。 是以,不管是仓皇退守凤凰城的济尔哈朗、艾席礼,还是退守九连城的尼堪、尚可喜等人,他们皆不能确定,杨振本人到底是否在攻夺镇江堡的明军当中。 至于此次跟随黄台吉前来的两黄旗大臣以及正红旗、正蓝旗汉军那些头头脑脑们,就更是无法确定这一点了。 所以,此时他们骤然听见黄台吉如此言之凿凿地讲出杨振本人就在镇江堡城内的话,一时皆大为惊讶,但又不敢出声质疑。 “哼,你们自己想想,如果杨振本人不在军中,柳林、林庆业等朝人,又岂会甘为金海镇其他明军所用?如果杨振本人不在镇江堡城内坐镇,鸭绿江以东朝人诸州府,又岂敢明火执仗,公然举旗作乱?” 黄台吉自己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表明杨振本人就在镇江堡城中,但是他却凭借直觉或者凭借他对朝人的那些了解,得出了一个正确的结论。 “利用朝人做内应突袭镇江堡,利用朝人叛乱企图牵制我大清,这样的谋略,或许不止那个杨振能想得出来,但是却唯有那个杨振做得下来。是以朕敢断言,此时此刻,杨振本人必在镇江堡城中。” 黄台吉这番话,虽然是阴沉着脸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但是众人听来却发现话里话外竟然莫名其妙地带有一些赞赏甚至是夸奖的意味了。 “皇上英明,皇上英明。历数杨振此人以往战法,从来不守成规,利用朝人做内应,突袭镇江堡这个打法,必是杨振本人指挥无疑。” 济尔哈朗、尼堪等人,还在愕然恍然若有所思之际,再一次被降爵为智顺公的尚可喜,抢先拍起了黄台吉的马屁。 “杨振麾下那几个将领,什么沈志祥,袁进,许天宠,仇震海,俞亮泰,奴才都曾与他们,与他们相识——” 尚可喜本想顺着黄台吉的话头往下说,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是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合适了,自己认识这么多杨振的部将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立刻话锋一转,说道: “莫说他们没有这个头脑了,就是有这个头脑,他们也没有这个胆量,就算他们有这个头脑,又有这个胆量,他们也没这个能耐!所以,必是杨振亲自指挥无疑!” 尚可喜说的这些,倒也是实情,所以在场的王公贝勒贝子大臣们听了之后,也开始纷纷点头了。 “皇上,智顺公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奴才,九月十八日深夜,镇江堡失陷的时候,奴才与智顺公——坚守到最后一刻,亲眼目睹大批配备了特别火枪的金海镇火枪兵汹涌入城。” 尚可喜的话音刚落,固山贝子尼堪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也向黄台吉以及在场的其他王公贝勒大臣们报告道: “那些配备有特别火枪的火枪兵,应是杨振本人最为倚重的心腹部众无疑了,既然他们出现在突袭镇江堡城的敌人当中,那么杨振就必然也在其中。奴才愚钝,未早想通此中关节。皇上英明!” 固山贝子尼堪一边这么说着话,一边对着黄台吉郑重叩首在地上,恰到好处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悦诚服之意。 尼堪这么一搞,包括济尔哈朗在内的其他王公贝勒大臣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叩首于地,几乎同声说道: “皇上英明,请恕奴才愚钝,未及早想通此中关节!” 黄台吉冷眼看着大帐中正朝自己叩拜的一堆王公贝勒大臣们,心想我固然英明,可是光我英明有何用,还得你们这些奴才能办事办成事才行啊。 当然了,黄台吉自己可能根本不会想到,他把跪在地上的人都当成了奴才,那么就不应该再指望他们能想他一样思考问题。 那么现如今鞑清国的八旗之中有没有人才呢? 当然是有大把人才在的,即使眼下其开国诸王中的代善已死,多铎已死,豪格已死,阿巴泰已死,但是,黄台吉手下毕竟还有多尔衮、阿济格、济尔哈朗这样的大人物在,其人才阵容依然不容小觑。 如果黄台吉仍能放手任用这些人,像在历史上所做的那样,叫他们统领大军各当一面,那么他也就不用动不动就自己御驾亲征了。 可惜的是,自打去岁中风卧床不起以后,黄台吉的心态,就发生了一些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十分微妙的变化。 他的猜疑之心更强了,已经不能放心任用多尔衮阿济格这样的人物了。 而这次镇江堡出事之后,他也无法再完全信任和重用济尔哈朗了。 面对大帐中王公贝勒大臣们整齐划一的叩首称颂,黄台吉感到一阵疲惫无力与厌恶,摆摆手说道: “罢了,罢了,都起来吧。我大军围城,本应速战速决,但是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眼下朕亲率数万大军,携四十二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来此,夺回镇江堡城应是意料中的事情。镇江堡至关重要,用重炮夷为平地暴殄天物未免可惜。 “若能屈人之兵而全此城,则是上上之策也!朕意,采用当年围困大凌河城之策,迫其出战,或者内生变乱而取之,何如?” “这——” 黄台吉最后问出的问题,使得在场的王公贝勒大臣们登时一阵错愕。 在场许多王公贝勒贝子大臣,皆以为黄台吉挟雷霆之怒御驾亲征而来,对攻入镇江堡的明军必定是含愤出手,鸡犬不留,没想到事到临头,居然要先礼而后兵,如此温良恭俭让。 所以,一时错愕的王公贝勒贝子大臣们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皇上,当年皇上兵围大凌河城,一边围城,一边打援,终使城中粮草耗尽,城中守军举城而降。奴才等,当时也在军前效命,皇上用兵高明之处,奴才等岂能不知?” 众人窃窃私语之时,跪在前面的济尔哈朗,突然忍不住张口对黄台吉说道:“可是,皇上,此一时彼一时也。” 济尔哈朗这套先扬后抑的说辞,一下子就将整个大帐内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彼时,大凌河城内守兵粮草匮乏,粮道断绝,我大军则粮草充裕,后方无忧,且彼时正值初夏,我大军屯兵扎营于野外,也无冻伤露宿之忧虑。 “然则今时今日,镇江堡城内,却有朝人运入的十万石粮草,且鸭绿江水道畅通,城内守军粮道未断,一时并无粮草之忧。 “反观我大清兵马,凛冬已至却宿营旷野,虽有精锐披甲数万,但是全军粮草却只够半月之用。论兵法,此等情况下,正该速战速决,实不宜采取当年兵围大凌河城之策!” 济尔哈朗虽然稀里糊涂地丢了镇江堡城,但是他的脑瓜子并非不好使。 而且他是被奴儿哈赤养大的,与黄台吉自幼相善,关系一直不错。 虽然黄台吉刚刚当众斥责了他,但他在黄台吉面前的地位还是比较特殊的,也是在场的王公贝勒大臣中比较敢说话的一个。 他一分析敌我双方的情况,就认为夺回镇江堡城的事情,实在是宜速不宜缓,当下便目视黄台吉,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好,很好,郑郡王,你能想到这一层,倒是无愧于你一向用兵谨慎的名头。不过,若你只是想到了这一层,那也说明你眼界尚不够开阔,目光上不够远大。” 黄台吉听了济尔哈朗的反对意见,不仅没有不高兴,反倒难得地露出了一些笑意。 只是他中风后有点面相有点诡异,虽然这半年多来已经有所好转,可是其半边脸面部僵硬的情况依然如故,此时笑起来显得更加诡异。 “呵呵,用兵作战,打的是兵马韬略,打的也是粮草军需。这一点,你的顾虑没错。若是没有足够的粮草,即有十倍于敌的兵马,又何谈什么十则围之? “除此而外,你能顾忌天时于我不甚有利,也很不错。虽然我大清兵最擅野战,且与南朝兵马比,早已惯于风雪酷寒,但是冰原雪野,终究不利持久作战。” 黄台吉先是肯定了济尔哈朗对粮草问题和天时问题的担忧,但是紧接着话锋一转,就又说道: “但是,天时不利于我,也不利于杨振。杨振效仿毛文龙,兵出辽东南以来,屡屡率军挑衅我大清,不过是凭借其拥有大批水师战船而已。一旦天寒,鸭江封冻,其水师又能有何作为? “而且方才你所提及的敌军粮道问题,届时鸭江封冻,其兵船必驶离江岸,我出兵驻江上,四面合围,其粮道自断,当年兵围大凌河城之势自成。” “可是,皇上,我大军顿兵于坚城之下只围不攻,怕只怕鸭江尚未封冻,而我大军粮草已有所不足啊!” 济尔哈朗对黄台吉的说法显然并不完全认同,所以黄台吉话音刚落,他就接着提出了自己新的疑问。 ranwen.la “届时,若金海镇其他各路援兵抵达,而我大军粮草将尽,不能久战,敌人内外夹攻之下,我大军岂不危矣?!” “呵呵,朕岂怕金海镇各路援兵抵达?朕正盼它金海镇其他各路援兵抵达呢!若其尽数来了,朕正好毕其功于一役!” 面对济尔哈朗的疑问,黄台吉竟然心情大好,当下不急不躁,很有耐心地,为他释疑解惑起来。 第七八九章 大雪 其实,黄台吉这么一说之后,在场的各个王公贝勒贝子大臣们立刻就都知道了他的基本谋划,即黄台吉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围点打援而已。 而镇江堡城,就是这次黄台吉所率大军要围的那个“点”,而南朝金海镇的其他各路人马或者赶来增援其他朝人兵马,就是黄台吉守株待兔要打的“援”。 围点打援,是黄台吉对付辽西明军的一贯战法,并不难理解,而济尔哈朗之所以问来问去,当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一者,是关心则乱,先前是他弄丢了镇江堡城,此时黄台吉带了重炮与大军前来,有了速战速决夺回城池的条件,他只一心想着尽快将镇江堡夺回。 二者,也是当局者迷,济尔哈朗的眼里只有夺回丢失的镇江堡城这件事,并未将夺回眼前的堡城与彻底剿灭金海镇合并到一起来考虑。 如此一来,他的视野和目光,自然也就没有黄台吉那样“开阔”和“长远”了。 再者,济尔哈朗率部仓皇撤离镇江堡城的时候,他们根本来不及带走什么东西,许多贵重物品都遗留在了城中,更别说驻扎城内的旗营家眷了。 还有,济尔哈朗弄丢了朝人给他送来的十万石稻米,这也让他对军粮问题格外注意,唯恐接下来的战事旷日持久军中缺粮,让黄台吉再追究他丢失十万石稻米的责任。 “皇上主子爷既然思虑周全,已有成算,那么接下来,奴才自然是听命而行,再无异议。” 济尔哈朗想通了黄台吉准备布置的围点打援战略之后,他的心中虽然仍有些许忐忑与担忧,但是嘴上不敢再持异议了。 而且,他该说的话也都说出来了,下一步战事进展如何,他都没有什么责任了,既然如此他也乐得一切都由黄台吉自己拍板决定。 “郑郡王所担心的,归根结底,不过是军粮问题。虽然今年各旗进项略有减少,钱粮方面有些困难,但是此地距离朝人近在咫尺,而鸭绿江东岸义、定、安、平诸州府,又不自量力,兴兵作乱。 “呵呵,既然如此,朕与那李倧的三田渡之约,即日起便是一纸空文而已。接下来,我大清兵马但有所需,即可奉旨过江自取之!” “皇上英明!” “皇上英明!” “皇上英明!……” 黄台吉的这番话说完之后,整个大帐之中顿时再次响起了一片“皇上英明”的称颂之声。 而且这一回的称颂声,可比上一回更加响亮,更加激昂了。 包括济尔哈朗,也在微微一愣神之后,立刻兴高采烈喜形于色地叩首下去,高喊“皇上英明”了。 这一次济尔哈朗意外丢掉镇江堡,除了他本人被降爵罚银之外,他自奉旨驻守镇江堡以来所得的各种金银财富等物,也一并遗留在了镇江堡城内,损失可谓相当巨大。 同样,他麾下镶蓝旗许多长期驻守镇江堡城的章京官将,也因为仓皇撤离,失去了家产与家人。 就此而言,他们固然对夺走镇江堡的金海镇明军充满了恨意,可是对于充当内应,与金海镇明军里应外合的朝人,整个镶蓝旗从上到下更是恨得牙根直痒痒。 若不是他们与朝人之间隔着一条鸭绿江,他们早就过江报复朝人的背叛去了。 “皇上主子爷英明,经过镇江堡沦陷一事,朝人对我大清阳奉阴违之真面目,已可一览无遗了,若不加严惩,恐群起而效仿,如此则后患无穷。” 济尔哈朗叩首下去高喊皇上英明之后,直起身抬起头,再次开口,就是对朝人充当内应的行为一通情绪宣泄。 “若为一劳永逸故,我皇上此次当再遣大军,三征李朝,屠其城,掳其民,空其地,尽掠其牛马粮草牲畜女子为己用,也免得其私通资助金海镇!” 济尔哈朗提起朝鲜登时面色狰狞,恶狠狠地说出这么一番话,直听得在场其他王公大臣们咂舌不已。 黄台吉见他对朝人如此敌视,呵呵一笑,用手一指随军伴驾而来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说道: “郑郡王此言,倒是与朕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这个奴才的建言,不谋而合了。” 原本跪在人堆里观察王公贝勒大臣们心思动向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突然听见自己被黄台吉点了名,当即直身答话,说道: “请皇上主子爷明鉴,朝人一向自诩文教鼎盛,自以为他们礼乐典章齐备,便号称什么小中华,自封什么君子之国,其实不过是一群忘恩负义的跳梁小丑而已。 “尤其对我大清,他们表面恭顺臣服,实则暗怀二心,其朝野士林儒生,自命清高视我大清为蛮夷,其上下文官武将,阳奉阴违私通南朝者甚众。 “是以,奴才认为,此次皇上主子爷既然统率大军,御驾亲征而来,正好可以一劳永逸解决掉朝人自命不凡桀骜难驯的难题,免得留下后患,贻害子孙。” 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的这番话说完后,大帐里突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黄台吉盘腿坐着的榻上,等待着黄台吉的旨意。 因为是否灭亡李朝的事情,对在场伴驾的大臣和各旗贵人来说,绝对是一件大事。 若黄台吉下定了决心此次灭亡李朝,那么他们这些从征的大臣与各旗兵马都将满载而归。 朝人立国鸭绿江东已经几百年了,即使从李氏立国开始算起,那也有两百多年了。 李氏立国两百多年积累的财富,若是一朝落入从征大军的手中,那该是多么巨大的一笔啊,或许足以克服大清国眼下的困局了吧。 黄台吉在思考着,权衡着,半晌沉默不语,而大帐中其他王公贝勒大臣们,也各自盘算着自己能从中收获些什么,也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黄台吉从彻底灭亡李朝的巨大诱惑之中清醒过来,在人群中看来看去,最后从在人群后跪着的几个汉官里面,找到了伴驾到军前的范文程,随即对他说道: “范先生,对郑郡王和刚林的提议,你以为——如何?” “奴才以为——万万不可!” “什么?!” “范文程你说什么?!” 范文程的回答斩钉截铁,直接将济尔哈朗以及那些仍沉浸在掠夺李朝的想象中的王公贝勒贝子大臣们给激怒了,因此他的话音一落,立刻便在大帐中引起了一喧哗。 一时间,不只是大帐中的八旗权贵们对范文程怒目而视,就连跪在他身边,同属汉官身份的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也都赶忙与他划清了界限。 怀顺王耿仲明身材高大、面色黝黑,跪在范文程的边上,比同样跪着的范文程高了足足一头还多,此时对范文程侧目而视,瓮声瓮气说道: “范先生此言差矣,朝人私通南朝,叛我大清,致使镇江堡落入敌手,我大清亡其国,绝其祀,实属天经地义,有何不可?!” 恭顺王孔有德见耿仲明说了话,自己也赶紧亮明态度,隔着耿仲明,同样对范文程侧目而视,说道: fantuankanshu.com “正是,朝人私通明国,暗助杨振已明矣。若非如此,仅凭杨振盘踞旅顺、金州、复州三地,孤悬海上,物产绝少,怎么可能养兵数万长久立足? “而且这次镇江堡之失,全因朝人叛变充当内应所造成,我大清灭此反复无常之国,占有其地,实属朝人咎由自取!” 辽东半岛南段的地形地貌,孔有德、耿仲明这样的人是最清楚的,因为他们自己就曾长期生活和战斗在那里。 那里能垦多少田,能种多少地,能够多少粮食的产出,他们比谁都清楚。 想当年他们自己在东江镇跟着毛文龙闯荡的时候,所需的军需物资粮草饷械,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李朝那边。 现如今他们投靠了黄台吉,归顺了大清国了,但是当年在东江镇驻守时所见所闻的东西,倒是一点也没有忘却。 在他们看来,杨振这个毛头小子,如今能在原来东江镇的地盘上壮大起来,怎么可能少得了来自朝人的物资供应? 不管这些物资供应,是朝人暗中支援的,还是杨振派兵勒索得来的,总之,大清国要像灭掉东江镇一样灭掉金海镇,首先应该做的,就是断了杨振所部兵马的粮饷来源。 来自大明朝那边的粮饷供应,他们没有法子断绝,但也不必他们想法子断绝。 因为根据他们当年的亲身经历,他们很清楚地知道,大明朝的朝廷是肯定不会给孤悬海外的金海镇多少粮饷物资供应的。 那么这样的话,金海镇的粮饷供应,军需供应来自哪里呢? ——想必大多数都是来自海东的朝人那里吧。 那么这样的话,只要切断了金海镇从朝人那里获取粮饷军需的渠道,金海镇恐怕也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耿仲明、孔有德两个人早有这样的共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向黄台吉进言。 今天他们两个奉旨参加了黄台吉的御前会议,听见济尔哈朗这样的八旗贵人,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这样的黄台吉心腹终于提出了类似的建言,却遭到范文程的反对,顿时大着胆子发了言。 第七九零章 投书 恭顺王孔有德和怀顺王耿仲明两个人的发言,赢得了在场许多人的赞同,包括黄台吉本人在内听了他们的发言,都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他们的出身来历,大帐中的人都知道,所以他们的话比起那个什么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的话反而更有说服力。 “诸王贝勒莫急,范先生既然如此说,必有范先生的道理,且听范先生把话说完,尔等再议不迟!” 事实上,黄台吉对范文程所说的“万万不可”也不太理解,但是他一贯重视范文程这个谋臣的意见,此时也不例外,见众人对范文程的说法横眉冷对十分不满,遂出言替他说了句话。 黄台吉一发话,大帐之中的场面当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而黄台吉见状,再次开口对范文程说道:“范先生,说说你的理由吧。朕知道你与朝人从无往来,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私心。如果你确实言之有理,朕又岂是那种不能察纳雅言之人?” “奴才谢皇上隆恩。皇上如此信重奴才,奴才岂敢不竭力报效?奴才之所以说万万不可,绝非为朝人说项,你是为我大清着想,理由有三!” 范文程完全不在意大帐中其他人的侧目而视与议论纷纷,但是他却不能不在意黄台吉的哪怕一点点神色变换。 他见黄台吉当众开口询问,当下也不慎着了,先是叩首谢了黄台吉信任他的恩典,然后直起身说道: “其一,朝王李氏立国海东二百余年,朝人归心,信服已久,我大清若骤然灭之,奴才以为朝人必反。 “其二,朝人北地诸道人口稀少,但南方诸道却人口甚众,其通国上下合计口数,恐不下数百万之巨,岂能尽屠之? “其三,杨振所领之金海镇,乃是我大清心腹大患,朝人跳梁小丑,乃疥癣之疾。金海镇此一心腹大患不除,却举大军讨伐朝人,欲除此疥癣之疾,岂非舍本逐末? “此外,皇上主子爷切切不可忘记辽西南朝兵马,那个洪承畴率军出关,坐镇宁远已久矣,除却今夏派兵前出松锦,经营辽西义州城之外,再无其他举动,其朝野上下必有催战之声。 “若是洪承畴得知我皇上亲率大军征东,盛京、辽阳等地驻防兵力不如从前,奴才诚恐其万一生出侥幸之心铤而走险,彼时若镇江堡未下,朝人之国未平,如之奈何?” 就在方才,大帐中的王公贝勒大臣们刚一议论起如何解决朝人叛乱问题的时候,范文程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此时此刻,他把自己思考所得的东西,一条条说讲出来,条分缕析,清楚明白。 当下,大帐中的所有人,包括黄台吉本人,听了他说的话以后,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些年来,他们这些大清国的王公贝勒大臣们,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冒险成功后,早已经习惯了大清兵征讨四方所向无敌的所谓强大优势。 要对哪个地方发动战争以及何时发动战争,一直都是他们大清国说了算。 他们从来没想过,或者很少去考虑,这天下会有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对他们开战。 这也是自去年以来,杨振一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并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当然了,杨振毕竟还是一个个例,满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杨振来。 所以大清国的王爷贝勒大臣们,尚未真正适应杨振给他们带来的一系列形势的变化,那种任何时候都是优势在我的盲目自信,并未被打碎。 整个大清国里,也许只有寥寥几个人认识到了杨振这个异类的出现,给大清国的国运带来的变化。 而范文程,恰恰就是这寥寥数人当中的一个。 此时的范文程,身穿清国文官袍服,头戴黑色毛皮暖帽,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点到即止,十分冷静平和,但是那张清瘦的脸上却写满了忧虑之色。 事实上,能被黄台吉召集到他的金顶大帐议论军国大政的人物,没有一个是蠢货,范文程所说的这些东西,他们只是一时没有想到,并不意味他们理解不了。 所以范文程的这几条理由往出一摆,大帐之中的王公贝勒大臣们立刻鸦雀无声了。 他们都知道范文程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虽然未来的情况未必一定会走到那一步,可是谁又敢跟黄台吉保证未来一定不会走到那一步呢? 过了一会儿,黄台吉眼见大帐中的各个王公贝勒议政大臣们听了范文程说出来的反对理由以后,谁也不说话了,于是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 “范先生的担心,朕以为很有道理。图赖!” “奴才在!” 瓜尔佳图赖,原是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去岁在辽西军前的时候,黄台吉突发中风昏死在军中,其时图赖的表现忠勇异常。 事后,图赖更受黄台吉信任倚重,很快就被黄台吉提拔成为正黄旗螨洲固山额真。此次黄台吉御驾亲征,图赖自然伴驾军前。 “你速派人快马回盛京,传朕口谕,叫希福、何洛会、满达海须臾不可懈怠,好生守好盛京城,若有闪失,定斩不饶。 “再叫他们西去联络杜度、叶克书、张存仁,叮嘱他们多派哨骑,随时注意松山锦义辽西兵马动向。若有异常,快马来报!” “嗻!” 图赖领了黄台吉旨意,站起转身大踏步出帐而去。 其实,黄台吉出发东来之前,对留守盛京、辽阳的兵马以及对镇守西线的兵马,已经做了认真的安排,只是此刻听了范文程的话后,认为其言之有理,于是马上又做出了反应。 其雷厉风行的做派,已经充分表明了他对范文程意见的认同。 大帐中的其他王公大臣见状,除了向黄台吉叩首称颂皇上英明之外,也没有人再敢多说什么了。 “朕意已决,三征李朝,除灭其国的事情,一字不得外传,朕与尔等今后再做计议。眼下我大军尚有半月之粮草,过江镇压义定安平诸州府叛乱朝人之事,也可不必急在一时。” 黄台吉的心里有了方略之后,心事大定,旨意一条条说将出来。 “尼堪,尚可喜!” “奴才在!” “你二人速回九连城,整顿兵马守好叆哈河口,严防金海镇与叛乱朝人水军溯江而上或过江西进,若有闪失,定斩不饶!” “嗻!” “济尔哈朗,纳木泰,拜音图!” “奴才在!” “你们各领镶蓝、正黄、镶黄各旗兵马厮卒,继续镇江堡外围掘深壕,筑长垒,阻断其南、北、西三面通路。” “嗻!” 纳木泰与拜音图两人,都是黄台吉的亲信,其中纳木泰是正黄旗的佐理旗务大臣,而拜音图则是镶黄旗的佐理旗务大臣。 黄台吉之于他们二人来说,大清国的皇上,共主,又是他们个人的旗主,是妥妥的主子。 因此他们二人对领受黄台吉的旨意,自然毫不迟疑,一切以黄台吉马首是瞻。 与他们两人略有不同的是,黄台吉率先点到的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却表现出了一点点的迟疑。 “这个——,嗻!” “怎么,郑郡王对朕的旨意还有疑问?” 济尔哈朗的迟疑,当然别黄台吉看出来了,并且立刻就被黄台吉点名指出来了。 “这个,奴才不敢,奴才对皇上主子爷围点打援的大略完全赞同,只是对镇江堡城,对城中的杨振兵马,不知皇上主子爷欲做如何处置?” 今日议事议到了这个程度,黄台吉将方方面面的大略都定了,只是对于具体如何夺回镇江堡城始终没有明说。 济尔哈朗也知道,黄台吉这么做是想先把镇江堡围起来作鱼饵,然后去钓金海镇的其他各路援兵。 可是他很担心,杨振这个人智谋百出,不会轻易中计上钩。 因为早在年初的时候,多尔衮在复州城下就曾自作聪明地这么干过,可是结果呢?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结果却是杨振的主力根本不再重围之中,多尔衮弄巧成拙,被敌人绕道身后,毁掉了大军的钱粮重地熊岳城,最终不得已全军撤回,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那么这一次,会有不同吗? “呵呵,郑郡王果然是处处想在了前面。” 黄台吉听了济尔哈朗的问题,知其担忧所在,于是对其方才的迟疑也不以为意,先是夸了他一句,随后又说道: “至于镇江堡城以及杨振所部兵马么,既然是围点打援,那就先围起来再说,待你们深沟长垒筑好之后,就可以用重炮轰城,接连打他数日,也叫城中兵马知道朕的决心。” 黄台吉说到这里,目光从济尔哈朗身上移开,移到了人群后面跪着的孔有德、耿仲明两人身上,对他们说道: “耿仲明,孔有德!” “奴才在!” 听见黄台吉叫了自己的名字,耿仲明、孔有德二人立刻神情一肃,轰然答应。 “你们二人统带所有重炮,到镇江堡西门外一字排开,构筑炮台,设置炮阵,听从郑郡王的号令指挥!” “嗻!” 耿仲明、孔有德早料到了这一点,因此黄台吉话音一落,他们便立刻领了旨意。 到了此时,该布置的都布置了,黄台吉方才悠悠说道:“镇江堡地位重要坚城难得,毁了的确可惜。那个杨振,虽然与我大清屡次为敌,可是朕仍愿给他一个归降的机会。” “啊?!” “这——” 黄台吉最后轻飘飘说出来的两句话,落在大帐中一帮子王公贝勒大臣们的耳朵里,简直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样。 “镇江堡城固然重要,可是杨振及麾下其兵马与我大清早已势同水火了啊!” “是啊,皇上,当初在辽西松山城外,礼烈亲王肃亲王之薨逝,罪魁祸首便是杨振,此次我大军围城正该将其生擒活捉,然后抽筋剥皮才是,何故招降于他! “正是,杨振及其兵马对我大清敌意之强,仇恨之烈,远超辽西南朝统兵诸将,即其穷途末路来降,恐怕也是诈降,必不会为大清所用!” 黄台吉金顶大帐中的王公贝勒大臣们认识到黄台吉意图先礼后兵,尝试招降杨振的说法并非戏谑之言以后,就像是往热油里泼了一瓢冷水一样,瞬间炸了锅。 第七九一章 慷慨 黄台吉对杨振竟然仍有招降的念头,这简直让大帐中的大清国诸多王公贝勒们感到意外极了。 在他们看来,杨振这个人与大清八旗早已是仇深似海的敌人了。 在与杨振对垒交手的过程中,老礼亲王代善死了,豫亲王多铎死了,饶余亲王阿巴泰死了,包括黄台吉自己的儿子肃亲王豪格也死在与杨振对垒的军中。 甚至就是黄台吉自己,也被气得突发中风,差点一命归西。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莫说杨振其人不敢降,不会降,就是他敢降,自己大清这边也决不能接受他的投诚归降啊。 如果接受了,那么之前战死的,或者被炸死的,或者被俘送南朝京师处死的大清王爷大臣们,岂不是白死了吗? 所以,在他们看来,大清国这边于公于私,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也不能够再去尝试招降杨振了。 但是清虏伪帝黄台吉的想法,显然与其他众人的想法并不一样。 这一次,黄台吉把两黄旗的主力兵马基本都带来了,两黄旗可是他能够维持目前地位的最大本钱,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就投入战场给打光了。 如今,连济尔哈朗都已经知道不能光靠人力强攻坚城,都知道要保存自己的实力了,他黄台吉又岂能不考虑这一点? 他之所以一再论及兵法,一再说起“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话头,就是他不想为了夺回镇江堡城而损失太多兵马的心理的反映。 对他来说,招降么,不过是投递一封书信,或者派遣一个使者入城而已,其成本低廉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而一旦成功,其收获,却可以大到难以想象。 就拿当前的这个杨振来说,一旦招降成功,那么黄台吉眼下所面临的诸多困局,就将全部迎刃而解了。 到那时,金海镇近在咫尺的威胁将不复存在,而朝人已经迫在眉睫的叛乱危机也将很快风平浪静。 至于辽西南朝督师洪承畴有可能发起的北上攻势,也将也将顿时消弭于无形之中。 与此同时,一旦招降杨振成功,大清国自去岁以来损失的精兵良将,也能够得到极大的补充。 尤其是金海镇现在拥有的大批水师战船,一旦能够为己所用,那么南朝的辽西防线,对自己来说,将形同虚设,不再是难以克服的障碍。 对于心思缜密精于算计的黄台吉来说,如此一本万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杨振之前给大清国带来的伤害,造成的损失,甚至包括给黄台吉本人造成的各种威信扫地,或者说损兵折将的耻辱,黄台吉认为自己都可以咬牙忍了。 对黄台吉来说,眼下唯一的问题是,这个杨振还有可能被自己招降吗? 在前来镇江堡的一路上,黄台吉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而他琢磨出来的结果是,仍有可能。 因为面对类似的情况,他曾经有过成功的先例。 当年他亲率大军兵围大凌河城数月,迫使祖大寿率领的数万辽东军精锐最后不战而降,就是这样的先例。 虽然最终祖大寿获释跑回锦州城以后,没有完全兑现他在黄台吉面前立下的诺言,但是黄台吉却一举收获大批非常精锐的明军降兵降将,实力进一步暴涨。 与此相应的是,松锦防线虽然依旧存在,但是祖大寿及其统领的辽东镇兵马,对黄台吉西线的威胁,从此基本消除了。 类似祖大寿这种是世代镇守辽东的将门世家,在事关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面前,都会意志动摇,选择开城投降,那么杨振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只要自己统率大军,利用冬月鸭江封冻的时机,将其四面围死,将其兵马困在镇江堡城中,不给他一丝胜算一丝生机,那么他忠于南朝的意志总会动摇。 再说了,杨振真的就是南朝朱家的死忠吗? 对此,黄台吉自认为已经看得很清楚,杨振此人胆大包天,其种种作为绝非南朝朱家的死忠。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南朝朱家的死忠,就算他决心与镇江堡城共存亡,他的部下们呢,会是铁板一块吗? 等到自己把城围死,然后招降的这一招一出,镇江堡城内就必然军心动摇。 就算杨振本人不愿降,但其部下诸将当中,却未必全都跟他一样,总会有愿降的人在。 黄台吉一边冷眼看着大帐中众人的议论纷纷,一边反复盘算着自己的这些想法,推算着种种可能。 大帐中参加议事的王公贝勒大臣们,发现他们的大清皇上主子爷端坐在榻上冷眼旁观根本不为所动,于是慢慢停止了议论,重新恢复了安静。 直到这个时候,清虏伪帝黄台吉方才一扫帐中诸人,用一副成竹在胸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兵者,诡道也,是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其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用在杨振身上,降与不降在他,招不招降却在我。 “朕以郡王之爵招降于他,若其肯降,则我大军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其不肯降,我以郡王之爵招降于他,也足以动摇其心,动摇其部下之心。 “然后,朕再以招降杨振之书,使者往来之实,投递锦州、松山、宁远诸城中,锦州祖大寿会怎么看,宁远洪承畴会怎么看,山海关里的南朝之主,又会怎么看? “到那个时候,镇江堡内军心动摇,镇江堡外谣言四起,他杨振就是不想降我大清,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这——” 黄台吉这一番解说,使得大帐内先前未尝与黄台吉一起共议过此事的许多人瞠目结舌。 但是,黄台吉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在场的很多王公贝勒大臣们,都已经领悟到了黄台吉尝试招降杨振一策所包含的多种考量。 于是短暂的瞠目结舌之后,大帐中再次响起了一浪盖过一浪的“皇上英明”的称颂之声。 就这样,黄台吉在抵达军前的第一次升帐议事之中,定下了对付杨振,对付镇江堡城的方略。 当然了,黄台吉虽然希望尝试招降杨振,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先围死了镇江堡,不先向杨振展示展示他绝对有围死镇江堡并最终拿下镇江堡的决心和实力,杨振是不可能轻易归降于他的。 无错小说网 所以,黄台吉秉着文事必有武备,文攻必先武吓的古老套路,下旨各旗出动兵马厮卒掘壕筑垒,先把镇江堡城围死了再说。 随后,正黄、镶黄、正蓝等旗兵马厮卒以及正红、正蓝旗下汉军的重炮队伍,就开始按照黄台吉的这个方略行动了起来。 此时的天候时令,早已过了立冬,叶落草枯天已寒,江水始冰地将冻,清虏大军如不趁早动工,过上十天半月,想再掘深壕筑长垒,那就基本不可能了。 也因此,清虏大军虽然已经兵临城下,从西、北、南三个方向,将镇江堡城包围了,但却并没有发起任何攻势。 在接连好几天的时间里,清虏分出了兵马厮卒数万人,在各旗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牛录章京们的指挥之下,彻底将镇江堡外围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当然了,清虏大军一门心思构筑沟壕长垒打算围死镇江堡城的情况,杨振他们也早就通过从东门进出的自军斥候发现了。 清虏大军抵达后的种种表现,也让城内的杨振等人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 只是杨振始终担心出城袭击清营很有可能中计受损,所以始终没有派出人马偷袭清营。 相应的是,他跟黄台吉采取了几乎一样的措施,那就是分区划片抽调人马,在镇江堡城内拼命增修增筑各种巷战掩体,几乎将整个镇江堡城改造成了一座八卦迷宫一样的预设战场。 从十月初十,到十月十六,整整六天时间里,镇江堡内外谁也没有对对方发起攻击,相反,敌我双方竟然不约而同地拼命构筑起了工事,全都在做着持久作战的准备。 在这个过程之中,身在城内的杨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黄台吉内心深处的愤怒,感受到他志在必得的决心。 与此同时,身在城外的黄台吉也在默默地关注着镇江堡内杨振兵马的动向。 黄台吉所派出去的巡哨人马,遍布了鸭绿江以西镇江堡周边方圆十几里的范围之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各旗探马送往黄台吉的大营之中。 直到十月十七日上午,也即大明崇祯十三年十月十七日、伪清崇德五年十月十七日上午巳时前后,在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的赶工构筑之下,清虏各旗兵马厮卒依山就势打造起来的环绕镇江堡城西、北、南三面的深沟高垒,终于宣告完工了。 清虏大军挖掘的壕沟,深六尺,宽一丈,堆砌的长垒,高六尺,底宽一丈,上宽四尺,整个深沟高垒更是长达十余里。 清虏除了在西、北、南三个方向,给自己分别留下了一条进出兵马的通道之外,镇江堡城外的整个陆路通道,即北上九连城及宽奠五堡方向的道路,西去汤山城、凤凰城、岫岩城的道路,南下帽儿山、孤山子、庄河堡方向的道理,至此全部被切断了。 当日上午,清虏伪帝黄台吉在大批精锐马甲兵的簇拥护卫之下,浩浩荡荡地巡视了各旗兵马厮卒全力以赴赶工修筑好的深沟高垒,并于当日中午时分下旨,命耿仲明、孔有德二人指挥的四十二门重炮轮番开火,开始炮击镇江堡城西门。 清虏大军开炮轰击镇江堡西门之后,身在城内的杨振,自然马上就下令杨珅开炮还击。 就这样,突然响起的隆隆炮声,彻底打破了连日来镇江堡上空的令人压抑的宁静,同时也揭开了镇江堡攻防战的序幕。 第七九二章 烧了 双方的这一次相互炮击,从十月十七日中午开始,直打到十月十九日傍晚天降大雪才宣告结束,前前后后持续了三天。 三天的时间里,清虏的重炮轮番对城轰击,不仅击毁了镇江堡西门汤山门上的城楼,而且将镇江堡西门外瓮城与西城墙打的坑坑洞洞遍体鳞伤,同时也给在城楼下瓮城里严阵以待的火枪手掷弹兵们造成了一些伤亡。 但是清虏三天的炮击过后,镇江堡城的西门瓮城与西城墙依然巍峨挺立,版筑夯土包以砖石的城墙,也没有哪一处即将洞穿或者垮塌的迹象。 与此相应的是,杨珅指挥征东军重炮营在城头上进行的反击,也给进入围城长垒一再抵近开炮的清虏炮阵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清虏炮营与杨珅炮营使用的重炮,都是清虏盛京铸炮厂铸造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双方重炮的材质、长度与口径,都是同一规格,一模一样的。 因此,单就重炮本身的品质与射程而言,谁也不比谁强多少,谁也不比谁差多少,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过去几年间清虏重炮在攻击明军城堡时一直占有的绝对压倒优势的局面,在镇江堡城这一战已经不复存在了。 当然了,在持续三天的双方炮战当中,清虏炮营的数量优势依然存在,几乎是镇江堡西城部署的重炮数量的两倍。 按理说,杨振这次突袭镇江堡之前,从旅顺口出发的时候,就命船队随军携带了四十门重炮一起北上,等他进入镇江堡城以后,又从金玉奎那里收获了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 这么算下来的话,杨振的军中,如今当有多达五十门重炮才对,如果加上仇震海船队原来就装备在船上的一些重炮,那么至少在重炮的数量上面,杨振守城一方应该占有一定优势的。 然而战争是复杂的,实际情况并非完全如此。 在夺下镇江堡城以后,跟随杨振前来的大批水师船队并不能完全上岸作战,为了让水师战船在江面巡弋时发挥炮火支援作用,杨振将其中的十门重炮和数十门冲天炮,调拨给了林庆业、俞亮泰和仇震海等人的船队使用,装备起来了数十艘具备强大火力的大型炮船。 这样一来,五十门重炮,最后装备到镇江堡城内的,就只有四十门了。 事实上,一个规模有限的镇江堡城,装备了四十门重型红夷大炮,也够可以了,至少在大明朝其他城池防御中,这样的强大防御火力是不多见的。 可是即便如此,镇江堡东西城一分配下来,就又捉襟见肘了。 炮战开始之后,倒是有人提议杨振将部署在东城的重炮,调到西城这边来集中使用,但是杨振否决了这个提议。 由于进入十月中旬以后,小雪节气临近,气候日益寒冷,鸭江江面随时可能结冰,负责东城防御的仇震海,已经开始建议俞亮泰统领水师船队分批退往江口方向驻泊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振也不敢轻易将原本分布在东城的重炮集中到西城去。 且不说重炮太沉,下城上城移动不易,就单说鸭江一旦结冰封冻,水师船队一旦不得已全数退往江口一带驻泊的话,东城还要不要了? 这就是城池防御一方的劣势,也是防守一方不能不考虑的问题,不得不付出的一个代价。 当然了,在炮战之中,防守一方也不是没有优势。 杨珅重炮营的劣势是,重炮分布相对分散,且难以集中使用,当清虏炮营攻击西城的时候,东城的重炮不起作用,他只能以西城城头的重炮反击,重炮数量处于劣势。 但是守城一方毕竟居高临下,使用同样的重炮,使用同样的弹重,其射程却可以比清虏打得更远。 再加上杨珅的重炮营,使用的是金海镇旅顺北城弹药厂精加工的颗粒化火药,其品质和威力比清虏汉军炮营习惯于使用的一般黑火药要强大得多了。 这样的两个优势叠加在一起,使得杨珅指挥的重炮射程,不论是最大射程,还是有效射程,都比清虏炮营耿仲明孔有德部指挥的重炮射程多出了好大一截。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当杨珅在镇江堡西城上指挥重炮开火反击之后,迫使进入围城长垒内抵近炮击的清虏炮阵一退再退。 以至于清虏炮营重炮虽多,但是对镇江堡西门瓮城和西城墙的威胁却大为降低,轮番轰击了三天,除了意外轰塌了高高耸立的西门城楼之外,并没有对西城墙造成致命破坏。 与此相应的是,清虏的重炮阵地,由于一字排开并集中使用重炮的缘故,在双方炮战停止之前,他们先后被镇江堡城上杨珅指挥的重炮两次击中,除了伤亡一批炮手,还损失了两门重炮。 清虏天佑助威大将军的炮身,虽然皮糙肉厚,属于铜铁合铸的材质,但是只要被同类重炮高速飞行的硕大实心铁弹击中,它也一样是轻则变形,重则开裂,当场就得报废。 如果不是十月十九日傍晚恰逢天降大雪,黄台吉的旨意传来,命令耿仲明、孔有德二王停止重炮攻城,并将炮阵撤出长垒,那么接下来清虏炮阵上恐怕还会有更多的重炮被杨珅的炮营击中而报废。 当然了,黄台吉才不会担心这种问题,他之所以下令停止炮击,不是因为镇江堡城头的重炮射程比耿孔二人麾下重炮的射程远,更不是因为自军已有两门重炮被击中,而是因为十九日天降大雪,他判断镇江堡东边的鸭江水面即将在近日结冰。 “范先生果然是学识渊博神机妙算啊,早料到了近来数日,天气酷寒,将有风雪。呵呵,今日果然风雪来了!” 镇江堡城西北十多里外五龙山东南尽头,清虏大营正中,黄台吉的金顶大帐里,同时点着好几个红通通的炭盆,大帐外风雪如狂,大帐内却温暖如春。 黄台吉的心情显然不错,叫来了几个心腹近侍人物,陪着他一同进膳,范文程,刚林,图赖,刚阿泰,皆在其列。 “这正是我大清得天庇佑,我皇上天命在身的原因所致,奴才岂敢贪天之功?主子爷谬赞奴才了。” wucuoxs.com 黄台吉率军抵达镇江堡一带的时候,时令早过了立冬,按节气早就该有降雪了,他范文程原是辽阳城里的汉家读书人,岂能不知道这点常识? 虽然汉家二十四节气之说,放到关外的辽东地区常有不准的时候,但是这些年来,辽东的天候对比二十四节气只会提前,很少延后。 今年天候异常,立冬未降大雪,已经让他有点觉得自己失算了,此时黄台吉夸他算的准,他自然不敢居功。 “嗯,范先生说的没错。我大清若非得天庇佑,又怎能统一海西,征服李朝,平定蒙古,创下如此基业呢!” 黄台吉见范文程将有利于他的天气归功于大清得天庇佑,他的心里十分受用,当下点了点头,对范文程的话表示认可,随后又说道: “今日风雪肆虐,滴水成冰,鸭江封冻,指日可待,彻底封堵围死镇江堡杨振兵马的目的,即将达成。 “且我大军重炮轰击镇江堡西城门西城墙已经三日,朕闻其西门城楼崩塌,西门瓮城与西墙损毁严重。既然适逢大雪,也可以停一停了。” 黄台吉说完这些,放下手上的酒杯,面色一肃,目视范文程,说道:“也是时候,派人去见见杨振了。范先生以为,朕派何人前去劝降较为合适?” 黄台吉问的这个问题,是比较不好回答的,虽然今天黄台吉的金顶大帐里没有多少人,在场的几个也都是他的心腹或者近侍之人,可毕竟还有别人。 好在对于这个问题,范文程在黄台吉下了决心要再试试招降杨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考使者的人选了。 范文程本心其实是不太看好招降杨振这件事的,因为从杨振在辽东崭露头角之后,范文程就一直在琢磨他的行事之法。 杨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范文程始终捉摸不透,但是他知道,杨振是辽东将领里的另类,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大明朝武将里面的另类。 面对这样一个不按寻常事理行事的人,面对这样一个为人处世与他所了解所熟悉的大明朝文官武将们都不太一样的人,范文程的内心深处本能地充满了警惕和防范。 特别是从镇江堡失陷这件事当中,范文程看出杨振是一个非常善于伪装,非常善于将计就计的人。 他总觉得,黄台吉对杨振的招降不太可能会成功,而且就算是成功了,也未必就一定是好事。 第七九三章 威化 如果不是考虑到黄台吉的招降之举当中,包含有离间嫁祸借刀杀人的打算,范文程是一定要想办法劝谏黄台吉慎重行事的。 不过,眼下黄台吉的大战略已经定了,而且范文程自己也把握不准杨振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他也不好再冒然进言劝阻此事了。 相反,他只能是想办法把黄台吉试图招降杨振这件事,尽可能往离间、嫁祸、借刀杀人的方向上引。 “启禀皇上主子爷,招降使者的人选不必急着定。奴才以为,首先要看主子爷这一回招降杨振,是要离间他跟南朝朝廷的关系,以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还是真要招揽他,叫他为我大清所用。如果——” “范先生,你不必多说了,朕明白你的意思。说到底,就是要看看朕招降杨振的诚意,再来确定使者的人选,对么?” 范文程刚一开口,黄台吉就知道了他的意思,所以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然后明白说道: “如果这次招揽不成,朕心中的确已有借刀杀人的打算,但是这样做只是下策。朕心中的上上之策,仍是要想方设法,将杨振招揽过来,叫他为朕效力。 “我大清国虽一向得天庇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是自去岁秋冬至今,国中忧患亦多,此次若能成功招降杨振,则我国中局面亦必将为之一新啊!” 今日在大帐中的几个人,图赖、刚林、范文程,个个都是黄台吉的心腹之人。 另一个名叫刚阿泰的人物,却是黄台吉在阿巴泰、李巴彦没了以后,从正蓝旗里提拔出来接管正蓝旗旧汉军烂摊子的一个人物。 当然了,黄台吉提拔他,也不是因为他的能力有多强,而是这个人是李率泰的弟弟,李巴彦的哥哥,也就是说,他是老汉奸李永芳的三儿子。 现如今黄台吉提拔人,办事能力如何只是他考虑的一方面,而且越来越成为次要的一方面。 与此相应的是,人选是忠诚可靠,成了他提拔人时考虑的主要方面。 在正蓝旗汉军几大家族里面,李永芳家族从老奴奴儿哈赤的时候起,就是最受信任的家族之一,到了黄台吉这里,依然如此。 只不过眼下,李永芳本人早就死了,李永芳家族里能够拿得出手的新一辈人物,比如李延庚,李率泰,李巴彦,也都死了。 于是黄台吉就从李永芳剩下的几个儿子里面挑出了老三刚阿泰,叫他顶替死了的弟弟李巴彦,充任正蓝旗汉军的固山额真。 只不过这个刚阿泰也没有什么领兵作战的经验,所以这次从征,黄台吉便叫他跟在自己的身边做个近侍,其该领的正蓝旗汉军所剩不多的重炮牛录,暂时交给了恭顺王孔有德一并指挥作战。 这个刚阿泰能力平平,并不出众,但是却胜在老实本分忠诚可靠,而黄台吉恰恰就是看重了他这一点。 此时,黄台吉难得当着心腹近侍的面儿袒露一点心迹,没把他支开,显然也是看重了他这点,把他当成了心腹来栽培。 黄台吉说到大清国忧患亦多的时候点到即止,并没有接着再往下多讲,但是在场的几个人,也都从中领会到了黄台吉仍要尝试招降杨振的原因。 领有两白旗的多尔衮、阿济格两兄弟,在多铎死了以后不仅没有被黄台吉离间成功,如今反而更团结了。 他们向来就与黄台吉不对付,自从黄台吉中风卧床之后,两白旗与黄台吉貌合神离离心离德的情况更明显了。 一直到现在,他们这些忠于黄台吉的人仍在怀疑,饶余郡王阿巴泰之死是多尔衮的阴谋,包括正蓝旗损兵折将那么多,也是多尔衮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削弱忠于黄台吉的力量。 在这样的局面下,若能成功招降了杨振,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么对于黄台吉的威望也好,地位也好,包括整个大清国东西线的战局也好,的确将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当然,朕也知道有困难,去岁此时,朕率大军围攻辽西松山的时候,也曾经尝试过招降此人。既然那时没有成功,眼下自然就更难成功了。” 对于招降杨振的难度,黄台吉还是很清楚的,或者说他也有招降失败的准备,此时说出来,倒也坦然无比。 “但是,朕近来总是在想一件事,既然当年祖大寿在走投无路之际能够开城来降,他杨振也是人,论其出身地位,尚且不如祖氏,祖氏既然能降,他杨振便未尝不能招降。” 说到这里,黄台吉重新端起了面前榻桌上的酒杯,慢慢地啜了一口,然后环顾帐中那几个人说道: “问题只在两端,其一,朕的大军能否如同当年围困大凌河城那样,使得杨振在镇江堡内走投无路。其二,则是朕给他杨振开出的条件,是否足以打动其心。他杨振岂无七情六欲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朕今日以大军围之,重兵困之,先使其处于死地,然后以至诚待之,至情动之,再加以至恩赏之,朕不信其终不肯为朕所用也!” 黄台吉自以为自己这些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阅人无数,已经洞悉了人心的弱点,以为杨振跟他见过的所有人没有什么根本的差别,以为是人就可以收买,只在于开价的高低而已。 所以,黄台吉说到最后,说得自己都开始对招降杨振变得充满信心了。 跪坐在黄台吉榻前毡毯上的刚林和范文程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趁着黄台吉停下来饮酒的机会,先由范文程开口说道: “我皇上真命世之主也!以至诚待之,以至情动之,以至恩赏之,正是唐之太宗、宋之艺祖用人驭将之法。 “只是,奴才敢问主子爷,去岁我大军围松山,祖泽润入城劝降未果,此次再遣人去招降,即令杨振曾有降心,今其期望也必高。主子爷打算如何以至诚待之,以至情动之,以至恩赏之?” wucuoxs.com 范文程当先问了这个问题之后,跪在另一边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立刻就接过了这个话头,说道: “是啊,主子爷,杨振本是我大清八旗之死敌也,今日主子爷欲招降他,若不以至恩赏之,恐难以打动其心,而若以至恩赏之,奴才亦恐去岁以来八旗战死者亲眷心有不服,主子爷不能不虑也。” 范文程和刚林两个人的考虑,不能说没有道理,毕竟老礼亲王代善,豫亲王多铎,饶余郡王阿巴泰,包括肃亲王豪格等人,都直接地或者间接地死在了与杨振所部兵马的战事当中。 此外,两黄旗、镶白旗、正蓝旗以及镶蓝旗,还有他们旗下的汉军,都陆陆续续地在杨振所部兵马手上吃了亏。 在这样的情况下,黄台吉仍执意招降杨振,当然不能不考虑那些跟杨振打了那么多仗死了那么多人的旗主王爷们的感受。 “嗯。” 黄台吉听了两个心腹谋士的话后,先是点了点头,对两人的说法表示认可,然后沉吟不语了一会儿,最后说道: “这样吧。范先生,你先执笔书写一封书信,将朕与杨振过往联络约降之事,渲染写明其上,然后找人誊抄多份,今夜即令哨骑寻机射入镇江堡中,先观其反应再说。 “至于书信内容么,朕去岁曾经通过石廷柱及其子之手,与杨振取得联络,后又派遣使者去松山城中,跟杨振有过面谈。 “今日石廷柱及其子虽死,但是朕对杨振之承诺未曾改变,若其履约归降,朕不仅赦免其所有前罪,且以王爵封之,许其以现有之地开府建牙,自成一藩!” “许其以现有之地开府建牙,自成一藩?!” 范文程、刚林两个都是熟读史书典故的人物,自然知道允许杨振以现有之地开府建牙自成一藩意味着什么。 杨振现在已经占有了旅顺口、金州、复州以及前东江镇的许多地方,许其以现有之地开府建牙自成一藩,意味着黄台吉同意将这些地方基本当成了杨振的封地。 许其开府建牙的意思,就是允许其打自己的旗号,自行建立官府衙门,自行任免将佐官吏,自行治理自己的“地盘”。 这可比孔有德、尚可喜他们刚投降时的地位待遇高多了。 那时候黄台吉虽然对他们高度重视,给予了极高的礼遇,但也只是叫他们各领所部自成一军而已——即所谓“天佑兵”“天助兵”,绝没有叫他们自成一藩的打算。 是以,范文程、刚林二人听了黄台吉这话以后,当场就愣住了,一脸的不可置信。 但是黄台吉也没有对他们再多做什么解释,只转脸对懵懵懂懂的刚阿泰说道:“刚阿泰,今夜范大学士将书信写就之后,就由你亲自带人去走一遭,将其射入镇江堡城中吧!” “嗻!” 刚阿泰应声领了旨意,很快就跟着告退的范文程、刚林二人退出了黄台吉的大帐,遴选射书入城的人马去了。 第七九四章 示弱 当天晚上,风雪交加,下到半夜,仍未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就在风雪肆虐之中,新晋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刚阿泰,趁着镇江堡城上守夜人视野不清的时机,率领一个精擅骑射的小队,突然驰入了围城的长垒,朝城墙快速接近。 等到城头巡逻值夜的人马发现之时,他们已经抵近到护城河不远的地方了。 而此时护城河已经上冻,清虏小队哨骑奔行而过,如履平地,惊得轮值城头的守卫人马一阵吹哨鸣锣示警,慌得一批。 如果突袭而至的清虏哨骑带着炸城的火药桶前来,后面又跟着大批人马,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好在风雪弥漫中突袭而至的清虏小队哨骑,在冲过护城河的时候,只是嗖嗖嗖嗖地朝着城头抛射了一阵箭雨,随后即在城头的枪炮声中转头远去,并真的未尝试攻城。 他们自己既没有携带什么火药桶来,他们的身后也没有什么大批的攻城队伍。 被这一突如起来的事件,惊出了一身冷汗的张国淦,目送敌骑掉头离去,刚刚暗自松了一口气,就收到了麾下火枪手发现书信的报告。 “大清——,什么狗屁大清?!” 张国淦捋平了卷皱的书信,就着手下递上来的火把光亮,只看了一眼,就看见了上面赫然写着“大清皇帝致金海伯杨振之书”。 张国淦多少认得几个字,看见大清与杨振几个字后,马上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 方才那股清虏哨骑不是来攻城的,也不是哨探的,而是来送信的,而且信无好信,敌人送来的,能安什么好心? 所以他只念了开头两个字,就果断地打住了,然后骂骂咧咧地支开了身边人,把信件收入怀中,匆匆忙忙下了城。 等他下城赶到汤山门内的西城防御总指挥张臣院子外面的时候,发现掷弹兵团营值夜的营官守备张天宝,同样手持一物,正慌里慌张地赶来。 张国淦忙迎上前叫住他一问,果然又是书信的事情。 入夜后城头风大酷寒,张天宝的人马并不在城上驻扎,而是宿营在城墙根原来的民居里。 清虏哨骑将书信捆在箭支上射向城头,力大势沉的,自然落入了城中。 方才城上一阵吹哨鸣锣,一阵枪炮响动,也惊动了城下许多人,张天宝营里一个细心的守夜人,在靠近城墙的雪地上捡到了落下的箭书,于是交到了上官的手中。 张国淦拿出自己怀中的书信,放到一起一看,封面上面写的东西,完全一模一样。 两个人不敢怠慢,转头便一起来见张臣。 张臣也早被城头的响动惊醒,正要外出探看,遇上张国淦和张天宝后,当机立断接过了书信,并令二人返回各自驻地继续搜寻城外射入之物。 至于张臣,当然也意识到事关重大,打发走了张国淦、张天宝二人,立刻赶往杨振下榻的征东将军行营去了。 杨振的征东将军行营,位于镇江堡城的正中心位置,距离东门和西门都不远,策马片刻即至。 张臣冒雪抵达行营辕门的时候,辕门内的院落里灯火通明,西城城头上的枪炮声显然也惊动了杨振,惊动了与杨振一起驻扎在行营里的其他人。 “都督,都督,卑职张臣正有事禀报!” 张臣刚刚下马,把缰绳扔给行营辕门的守卫,就看见一行人从辕门里的院落中匆匆出来。 在一堆火把的光亮映射下,张臣一眼就看见了杨振的身影,随即开口报上了自己的身份。 “张臣来了?那正好,我正要找你!西门那边是怎么搞的,大半夜的鸣枪放炮,到底出了什么事?!” 傍晚风雪来袭之后,清虏重炮停止了对镇江堡城的轰击,但是杨振在城内并没有得到片刻的休息。 这几日来,镇江堡上空一直铅云密布,加上气温持续下降,任谁都知道大雪将至,鸭江封冻在即,所以杨振也接受了仇震海等人的建议,命令一直驻泊在江上的水师船队分批南下,撤至江口海域。 今日风雪降临,气温更低,江上已有大量浮冰出现,封冻近在眼前,杨振召集了水师几个将领商议之后,遂命令所有水师撤离镇江堡附近江面,南下寻找暂未结冰的海域。 然而这样的事情,说起来简单,但执行起来却相当复杂,涉及到方方面面。 对于城外江上的水师船队来说,随着严寒的到来,鸭绿江上的冰面将会不断往南蔓延推进。 虽然辽东半岛以东、鸭绿江口以南海域,冬季冰情没有辽东湾内严重,但是鸭绿江口东西两边靠近海岸的海域,也是要结冰的。 现在水师全员南撤,鸭江一旦封冻,镇江堡就会被清虏大军全面封锁,到时候水师与镇江堡就将失去联络。 如果气温继续降低,冰情继续恶化,鸭江出海口以及附近海域都继续封冻,水师最终退往哪里,他们又该如何支援镇江堡的作战,难道接下来就作壁上观吗? 这些问题,在鸭江封冻的危险尚远的时候,没有引起多数将领的关注,可是当这天风雪降临,气温急转直下的时候,就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从入夜开始,杨振就与水师诸将商讨来商讨去,把接下来水师与镇江堡城守卫战可能遇到的重大问题,都捋了一遍,然后商定了大体的处置方略。 杨振接受了仇震海和俞亮泰的建议,命俞亮泰率领游弋江上的东路、南路所有水师船队,先行退往江口西岸铁山海域暂驻。 同时杨振也给了他一定的自主权,命令他一旦冰面扩大,海面出现严重冰情,他可以继续往东,撤往东江岛、云从岛驻扎。 当然,为了俞亮泰的撤离不至于太过削弱镇江堡的城防力量,仇震海建议俞亮泰留下几哨人手入城协防。 小书亭 对此,杨振当然十分赞成。 最后,俞亮泰留下了三个哨的人手,交给了他的侄子俞海潮率领,进入镇江堡协守东城。 与此同时,杨振也派出了自告奋勇的沈器周,请他跟随水师撤离,帮忙联络铁山郡一带的朝人义军,为俞亮泰所部水师充当耳目并提供补给。 就这样,杨振忙活了大半宿,才把这些事情定下来,亲赴东门,送走了俞亮泰、沈器周等人。 结果,他回到了行营里自己下榻的地方,不到一个时辰,刚刚睡下,就被西城那边突然响起的枪炮声给惊醒了。 所以,此时的他一出门,正好看见张臣,带着气问出来的话,一点也没有平时的亲切客气。 “这个,都督,是清虏哨骑冒雪抵近侦察,城头守夜人小题大做一惊一乍,把卑职也吓了一跳。现在清虏哨骑已经跑了,没什么大事。” 此时杨振的身边,还跟着许多其他被枪炮声惊醒的人,比如李禄、麻克清、柳林、安应昌等人,张臣握了握手中攥着的两封书信,没敢当众把实话全说了。 “是吗?那就好。既然如此,都回去歇着,散了吧!张臣你也回去,叫轮班值夜的弟兄们务必打起精神来!” 杨振对张臣还是很放心的,而且他也确实是累了,当下说完了这个话,吩咐完了,打了个哈欠就要转身回去。 而紧随其后的其他人,当下也都松了口气,打着哈欠,彼此道了声辛苦,就要散去。 这个时候,张臣连忙上前,躬身对杨振小声说道:“都督,都督且留步,卑职这里尚有一事,请都督借一步说话!” 本来已经转过了半个身的杨振闻言,立刻停下了脚步,回转过来看着张臣,只见张臣对自己苦笑了一下,知其必有要事,于是回头对身后的众人说道: “李禄李副将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着吧!” 李禄一直是征东先遣军的中军副将,涉及征东军的各种杂务都归他负责,所以留下他,也没有人多想。 此时已经夜半,寒冷的风裹着细碎的雪满街乱窜,正是呵气成霜、滴水成冰的冬夜,谁也不想离开温暖的炕头,站在风雪里挨冻。 所以杨振的命令一下,其他人很快就躬身告辞离去了。 等其他人散去,张臣递上了张国淦在城上以及张天宝在城内墙下捡到的书信。 杨振就着李禄举过来的火把,把书信展开来一看,笑了。 “呵呵,这个黄台吉,他妈的,还真是不见亲棺不落泪,就是不肯死心呐!到了今时今日,还他么想着要招降老子!” 杨振身边没有外人,说起话来,也就格外随意一些。 尤其是,他见黄台吉仍不死心,还想着通过招降自己来走捷径,玩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招降离间之策,让他感到既意外,又好笑,当下实在忍不住笑骂了起来。 “好家伙,要封我一王爵,许我以皇女?许我开府建牙,自成一藩?!这个黄台吉倒真是慷慨得很啊!” 第七九五章 冰城 杨振就着火光,展开了书信,一目十行看去,见黄台吉事无巨细地,一点不显累赘地,将之前招降过自己的事情写得清清楚楚。 杨振虽然觉得有点怪异,觉得这封信好像是写给别人看的一样,但是看到了最后,还是被黄台吉的大手笔搞得属实有些惊讶了。 对于黄台吉所开列的招降条件,杨振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比如什么封王爵了,嫁皇女了,这是奴儿哈赤活着的时候就开始采取的笼络人心的老套路了。 而且这个套路不光只对女真各部、蒙人诸部实施,也对被他招降的汉人将领实施过。 最早的一位,可能就是李永芳这个所谓的抚顺额附了吧,当然了,那一回嫁的孙女。 再后来,为了笼络降将刘兴祚及其兄弟麾下的辽东汉人兵马,老奴奴儿哈赤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刘兴祚,让刘兴祚也做了什么额附。 到了黄台吉时期,野猪皮家族这个封虚爵、嫁皇女的做法,更是登峰造极,被黄台吉玩得是炉火纯青,没有底线。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个人在黄台吉称帝那年受封的王爵,就是这么来的。 同样是在黄台吉称帝以后,内外蒙人部落被封亲王、郡王的部落首领们,更是多达数十个。 与此同时,黄台吉也将老奴奴儿哈赤对蒙人对汉奸对女真其他各部的和亲策略,发挥到了极致。 为了笼络新附的东蒙敖汉部落,黄台吉的长女在年仅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担负起了和亲联姻通婚的重任,被许嫁给了年龄比她大得多的敖汉部首领赛臣卓礼克图之子班第,而且十三岁就成婚了。 而黄台吉次女马喀塔,同样承担了笼络嚓哈尔部落的重担,十一岁的时候就被黄台吉许配给嚓哈尔部归降的首领博尔济吉特氏额尔孔果洛额哲,十二岁的时候,就跟这个额哲成婚了。 到了黄台吉的三女儿这里,更是在年仅十岁的时候,就被嫁给了科尔沁部的首领索诺木之子奇塔特。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什么也不懂,就嫁给了自己血缘上的舅舅,沦为了其父黄台吉用来笼络科尔沁部落的政治牺牲品。 当然,除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外,黄台吉为了更好地通过嫁女来拉拢外藩各部,他还收了好几个养女,然后以公主之名将她们嫁给自己想要笼络的人物。 至于其他几个宗室出身的亲王贝勒的子女,其婚姻也向来不能自主,尤其是公主们,基本上承担了联姻外藩笼络各部的任务。 所以,杨振看了书信,倒是丝毫也不怀疑黄台吉能够干出封王嫁女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招现在也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当然了,令杨振惊讶不已的,其实是后面的一条,即黄台吉许诺的开府建牙,自成一藩的招降条件。 杨振了解后来的历史走势,知道清虏入关之后受限于人丁兵力之不足,更为倚重汉人诸王,为了进一步笼络他们,然后快速平定天下,清虏的确是走到了允许孔、耿、尚、吴四个汉人王爷开府建牙,各为一藩的那一步,这就是后来“三藩”的由来。 当然了,如果不是孔有德早死,而且没有儿子,那么就不是“三藩”,而是“四藩”了。 由此可见,清虏的上层人物,不管是黄台吉也好,还是后来主政的多尔衮等人也好,在笼络人心方面的确是有一手,非常“慷慨”,非常敢“出价”的。 不过这种所谓的“慷慨”,杨振也看得很清楚,实际上就是慷他人之慨罢了。 杨振匆匆看完了张臣带来的书信,然后将其中一封递给了李禄,另一封递给了张臣,对二人说道: “你们也都看看吧。呵呵,从清虏伪帝黄台吉开出的条件来看,咱们这两年的确干得不错,他黄台吉把咱们看得很重,果然是把咱们当成了心腹大患了。哈哈哈哈……” 上次黄台吉试图招降杨振的时候,开出的条件,是封给他一个王公世爵,至于是三顺王那样的王,还是续顺公那样的公,并没有明确。 其实那也就意味着,杨振当时在黄台吉的心目中没那么高,封王还是封公,要看杨振的表现而定,充其量也就是给他一个三顺王那样的郡王爵禄而已。 但是现在,显然不一样了,给杨振开出的身价已经到了嫁给皇女开府建牙这一步了。 却说李禄接过书信,同样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然后满脸凝重,而且充满疑惑地,看着杨振问道: “都督,这个,这个事情,怎么办?” 也难怪李禄疑惑,他当然知道杨振不会投降,要投降的话早在松山的时候就投降了,何必等到现在。 但是他看了清虏伪帝黄台吉在书信中许诺给杨振的条件,又觉得那些条件实在是匪夷所思,实在是太优厚了,所以他心里又有点担心杨振扛不住诱惑。 “什么怎么办,黄台吉敢信口开出这样的条件,就说明他没安什么好心。我敢打赌,我们收到这封书信不久,辽西那边,鸭江以东,义、定、安、平等各州府的朝人义军,也会收到同样的书信。”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不管黄台吉开出的条件再优厚,对杨振这个来自后世的穿越客来说,想招降他,那都是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都督说的没错,清虏伪帝致书都督,罗列以劝降之事劝降之语,必然没安好心。想当年,同样是他黄台吉用相同的手法,先是陷害了前东江毛帅,借袁崇焕之手害了毛帅。 “事后,他黄台吉又屡次投书宁远,无事献殷勤,倡言议和,最终给袁崇焕埋下了后来被杀的祸根。对此,都督不可不虑,更不可不防啊!” 黄台吉叫人投书入城的劝降书信,并没有密封,不过张臣知道事关重大,没敢提前抽出信纸观看。 也是到了杨振将看过的书信又递还给他,叫他和李禄观看的时候,他才匆匆看了一遍。 张臣在辽东军中九死一生,混迹已久,对天启以来,特别是崇祯以来辽东大地上发生的许多事情,都十分熟悉。 所以,黄台吉使出的这种将策反招降与借刀杀人结合在一起的一石二鸟之计,他一眼就能识破。 因为类似的伎俩,黄台吉已经用过不止一次了,而且是屡试不爽。 比如说这一次,如果杨振收到了黄台吉的书信,将这封书信如实上报给崇祯皇帝了,那么崇祯皇帝心里会怎么想呢。 你是在向崇祯皇帝表达你的忠心不二呢,还是在勒索朝廷,勒索崇祯皇帝给你同等的地位待遇呢? 而如果你没有将这封书信如实上报给崇祯皇帝,那么问题就更大了。 清虏伪帝黄台吉给你写了书信,你隐瞒不报,事情一旦传开,让皇帝或者朝廷其他官员通过别的渠道得知,那么就麻烦大了,因为这可是欺君罔上啊! 到那时,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了。 因为如果你与清虏伪帝黄台吉之间有过一次接洽被爆出来,那么皇帝和朝廷上的官员就会认为,必然还有很多次私下的接洽没被爆出来。 同理,如果你与清虏伪帝黄台吉之间有过一次书信往来被抓住把柄,那么皇帝和朝廷上的官员就会认为,私底下必然还有许多其他的书信往来被掩盖。 总而言之,这件事一沾上,就会有麻烦。 因为到那时,你自己是不是被招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远在京师的皇帝和朝廷官员们是不是认为你已经被招降了。 只要上面的猜疑之心或者猜忌之心一起,往后就会麻烦不断。 “清虏有箭书入城的事情,就有何人知晓?” 杨振知道自己眼下收了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劝降书信,就已经是中了计了。 但是,他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可想,毕竟清虏信使已经将书信射入城中了,你就是想拒收你也拒收不了啊。 所以,想来想去,到最后,他只能无奈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个,这两件书信一模一样,一个是张国淦交予卑职,另一个是张天宝交予卑职。书信未曾封口,他们看没看过,卑职无从得知。” 张臣似乎明白杨振问题背后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当下一五一十把情况如实说了,同时又补充说道: “依卑职之见,眼下城中知道清虏有书信射入城中的弟兄,恐怕不止张国淦与张天宝二人。另外,西城城墙上下还有没有遗漏的书信,为风雪所遮挡覆盖,也不清楚。” 张臣的话音一落,边上的李禄也立刻对杨振说道:“都督,张国淦、张天宝,都不是外人,也知道事情轻重,必不会到处胡说八道。” 张臣和李禄两个人说的话,落到杨振耳中,让他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而杨振自己原本也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打算,别说是张国淦,张天宝二人了,就是其他寻常士卒,他也不会轻易下杀手,于是呵呵一笑,对张臣、李禄摇了摇头,说道: “你们啊,你们在想什么呢?把信烧了就好,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吧。” 说完这话,杨振从张臣、李禄两人手中取过书信,直接就着火把,就将它们点燃,烧了。 直到看着那两封厚厚的书信化为灰烬,落在风雪里,随风吹散无影踪,杨振方才叹了口气,对张臣说道: “你回去安排张国淦、张天宝二人,外松内紧,继续寻找,看看有没有遗落在城内的其他书信,不管有无皆要报我知道。” “卑职遵命!” 杨振说完了这话,转身即走,径直回到行营下榻处继续睡觉了。 而张臣自然回到了西门内西城防御总指挥所在的小院内,叫人找来了张天宝和张国淦二人,将杨振的命令传达给他们,让他们立即执行。 第七九六章 可能 北方的雪,特别是关外的雪,与南方的雪很不一样。 如果说南方的雪,是片状的,是雪花的话,那么北方的雪,则是颗粒状的,或者说粉末状的,是犹如冰晶一样的东西。 南方的雪,湿度要更大,婆婆娑娑、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很快就融化了。 而北方的雪则不然,被风卷着,弥漫开来如烟如雾,落地也并不融化,而是继续随风到处飞舞席卷一切。 特别是风势一大,风卷着雪,在天地间,在旷野上,遮天蔽日,呼啸来去的场面,就是所谓的东北大烟炮儿了。 十月十九日傍晚开始下的雪,就是这样的雪,大风雪从傍晚开始下起,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天亮才停歇。 第二天清晨,镇江堡城外的山林旷野,已成冰天雪地的世界,而曾经江阔水深的鸭江水面,也被掩盖在了厚厚的积雪下面。 杨振昨夜处理了清虏箭书入城的事情后,虽然打发了张臣去善后,自己回到了行营下榻的住所又躺下睡觉,可是辗转反侧到天亮也没能再入睡。 所以天一亮,杨振见雪停了就立刻起身,带了几个从人,来了东门瓮城,观察东门外的鸭江江面。 “果然是上冻了。如果俞亮泰昨日不走,到了今天,可就不好走了!” 看见江面已经被大雪所覆盖,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杨振叹着气,说着话,庆幸着昨天夜里俞亮泰已带所有船只撤离。 “是啊,都督,这天,冷的太邪乎了!卑职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冷的天了!” 杨振抵达镇江门瓮城上的时候,俞海潮正带人在城头值守,见了杨振前来,一边派人去向东城防御总指挥仇震海报告,一边陪着说话。 此时的俞海潮,身上穿着一件杂色羊毛皮连缀成的翻领对襟战袄军大衣,头上戴着一顶还算厚实的带有护耳的旧毡帽,抄着手站在城头雪地上,嘶嘶哈哈地跺着脚抱怨着天冷。 为了过冬准备的对襟战袄军大衣,在九月初杨振率军北上的时候,只是发给了通行的征东先遣军的几个团营,其他各部人马尚未全面发放。 不过等到袁进返航,为镇江堡各路人马运送来了补给物资之后,金海镇被装厂赶工制作的大批新式翻领对襟战袄军大衣,也一并随船送了过来。 于是镇江堡城内,之前没有发放金海镇统一制式过冬大衣、靴帽、毡毯的其他各部留守人马,也都一并获得了同样制式规格的被装。 俞海潮所在的金海东路水师营,作为没有撤离的协防人马,自然也得到了同样的过冬被装供应。 杨振是很欣赏俞海潮的,而俞海潮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在杨振面前的时候,反倒比起他在其叔父俞亮泰面前,显得更加放松和随意。 此刻,杨振扭头看了看他,见他一副略带夸张的样子,也不以为意,只是呵呵一笑,随后对他说道: “是啊,这天是冷,但是天冷,也有天冷的好处啊!如果我们在城里,都觉得这天冷的邪乎,那么在城外野地里扎营的清虏鞑子兵呢?他们只会更冷。 “你小子,怕是这几年是在金州湾的岛上待习惯了,这个季节到了这个地方,一时没有适应,没关系,呵呵,过上几日你自然就习惯了!” 对于杨振所说的半开玩笑半带敲打的话,俞海潮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而且他一想到杨振说的城外清虏兵马的情况,心中登时也敞亮了。 自己们在城内,有城墙挡风,有房屋住宿,有热炕取暖,又有热食可吃,热汤可喝,还有啥可抱怨的呢? 虽说现在江面封冻,意味着自己们被清虏大军彻底围困了,但是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外面的天气越冷,反倒是对自己们越有利了。 辽东严寒之无情,对自己,对清虏都是一样的,而自己们驻守城中已经占了地利,若要比一比谁能在严寒之中熬得更久,那一定是城内的自己人! 就在两个人对话间,仇震海闻讯而来,随后一边命令俞海潮收拢麾下士卒下城轮休,一边命令随行赶来的安应昌安排人马轮换上城接手城头防务。 俞海潮很快就高高兴兴地招呼了自己的麾下下城轮休去了,因此转眼间城头上就剩下了杨振、仇震海、安应昌以及他们的随行人员。 “都督,江面已经上冻了,看这个情形,也许明后天,恐怕就冻实了。到时候,江面成了坦途,清虏兵马将来去自如。若其分兵盘踞威化岛,那么咱们镇江堡,就被彻底围住了。” 仇震海一来到杨振的跟前,就把自军即将面临的情况说给了杨振。 “如果清虏大军将其重炮分出一批,布置到威化岛西侧,那么卑职防御的东城,就将立刻处于清虏重炮的威胁之下。” 威化岛是鸭江主航道靠近江东一侧的一个面积颇大的岛屿,距离鸭江西岸也不甚远。 至于鸭江西岸上的镇江堡城东墙,与威化岛西侧离岸最近处,约有三四里的距离。 往常的时候,这个岛屿面积虽大,但是岛上真正高处水面的干燥陆地仅占三分之一,而且位居北端,距离镇江堡城相对较远,剩下其他地方,多是滩涂沼泽水塘荒草滩,很难加以利用。 但是到了严寒的冬季,一旦鸭江水面结成了坚冰,那么威化岛四周尤其是南段西侧的滩涂沼泽荒草滩就可以利用了。 如果清虏趁此机会把他们的重炮阵地设在了那里,那么,很可能就会威胁到镇江堡城的东墙了。 “都督,威化岛既然这样重要,那不如,咱们现在就分出一支兵马出城,抢先一步,占领威化岛。” 杨振还在快速地思考着对策,就听见站在一边的安应昌突然说了话,而且说的话,是建议抢先分兵占领威化岛。 xiaoshuting.la “不可!” 杨振正要开口拒绝他的提议,却听见先前提出问题的仇震海已经开口把他的建议否定了。 “鸭江江面已经封冻,以今日之严寒,不出两日,江面之下必将结成坚冰,到时候人马奔行其上如履平地,清虏马步重兵必定会来。” 仇震海说到这里,停顿下了看了看皱眉不语若有所思的安应昌,又看了看面色平静无动于衷的杨振,随后接着说道: “我们不管派了哪一支人马出城,到时候,都必将是凶多吉少,白白给了清虏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 “这个——,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清虏大军踏冰过江领占威化岛,架设重炮,从威化岛轰击东城墙不成?” 面对仇震海指出的危险,安应昌无力反驳,但是又觉得威化岛就这样落入清虏之手实在有点可惜。 他们两个在杨振的面前,你一句,我一句,把威化岛的归属与镇江堡的关联,说得倒是清清楚楚。 只是面对两难的处境,他们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最后只得把目光齐齐转向了一向思路独特的杨振。 这个时候,就见杨振微微一笑,紧了紧身上裹着的貂裘大氅,目视威化岛的方向,不答反问道: “如果清虏炮营在威化岛南头西侧架设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他们的弹丸能打到哪里?” 对于杨振提出的问题,主持东城防御事务的仇震海显然已经事先想过了,所以立刻就对杨振说道: “回禀都督,清虏重炮弹丸或许打不进城中,但是能打中城墙。一时可能给咱们造不成伤亡,但是久而久之若被其击毁东城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仇震海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待杨振的反应,见杨振目视前方,无所表示,当即询问道: “都督是不是在想,既然清虏重炮能打到咱们的东城墙,那么咱们东城墙架设的重炮,当然也能打到威化岛上?” “没错。我的确在想这个问题,我们如今使用的重炮就是从清虏那里缴获来的,但凡他们能打到我们,我们就一定能打到他们。如今我们居高临下,军中又有更好的火药,同样的重炮射程却比他们更远,怕个什么?!” 面对杨振的这个反问顿时叫安应昌愣在当场,愣怔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不过,奉命担任东城防御总指挥的仇震海,却并没有就此揭过这个问题,只见他先是摇头苦笑了一下,然后抱拳对杨振说道: “都督是否忘了,咱们东门南段城墙上有一处长达三丈有余的缺口,是新修补的。东城别的城墙或许扛得过清虏的重炮持续轰击,可是这一段时日尚短尚未干燥即已上冻,到时候可未必扛得过啊!” “嗯,是有此事。是要小心那一段新修的地方。” 杨振听到仇震海提起自军入城时炸塌的那段城墙,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又想了想,最后说道: “传我的命令!第一,叫金玉奎调整东城上的重炮朝向,将其半数重炮对准威化岛南段,一旦发现清虏人马前来,立刻开火轰击。 “第二,立刻叫柳兵使指挥其粮草营兵马,在那段新修城墙的后方,加紧构筑街垒工事,一旦彼处被清虏重炮击中坍塌,我们也有好有个预备!” “是,卑职遵命!” 杨振的命令下达,仇震海、安应昌二人连忙躬身领命。 然而,就在他们领命之声刚刚落下的时候,三人就听见北边城头值守的忠义军士卒呜哩哇啦地大叫几声。 安应昌所领的忠义军各部士卒,绝大多数都是底层朝人出身,平时说的都是朝人白话谚文,并不像他们的上层将领们那样通晓辽东官话。 不过好在谚文也好,什么文也好,如今都难不住杨振。 因为杨振虽然自己不会,也懒得学,但是他的身边现如今却有许多熟练使用两到三种方言的人。 “都督,江上有清虏哨骑,瞭望手说,江上有清虏哨骑!” 北面远处忠义军士卒的呼叫,很快就被安应昌转换成了辽东官话,告知了杨振那士卒呼喊警讯的含义。 “江上有清虏哨骑?!” 杨振闻言立刻往江面上游望去,就见茫茫雪野之中有几个小黑点在快速的往南移动。 这时,仇震海将自己手里的千里镜,递给了杨振,同时对杨振说道:“是清虏哨骑,看来江上,已可走马了!” 杨振接过千里镜,往那几个小黑点所在的方向仔细观察,果然看见有五骑清虏骑兵,正从他们方才议论的威化岛北边一路南来。 第七九七章 再议 “都督,既然江面上已可走马,要不要卑职立刻率部出城,将他们截杀?免得他们将咱们水师已经撤离的消息带回去!” “不必了,江面既已封冻,他们随时可以从上游过江迂回过来,咱们水师撤离的消息又能瞒得了多久?你们在此守好城池就可以了!” 面对安应昌等人的请战,杨振再次予以拒绝,在他看来,截杀一支仅有数人的哨探小队,纯属无用之功。 对于这次镇江堡守卫战,杨振早有自己的打算,这场镇江堡守卫战绝不仅仅是守住这个城池而已。 甚至可以这样说,为了达成另外一个目标,杨振宁肯暂时放弃这个镇江堡城。 这个镇江堡所处的位置,与以前坚守过的松山城截然不同,它处在清虏后方与朝人之间,且与朝人北方的城池只有一江之隔。 之前江阔水深,清虏大军没有船只,无法轻易过江,只能将围攻的重心放在自己的身上。 现如今鸭江已经结冰,曾经可以制约清虏骑兵的天堑,已经变成了通途。 或许过不了多久,清虏大军就会在严寒缺粮的情况之下,分兵过江,去劫掠江东各州府的朝人。 到那时候,才是自己出兵发力的最佳时机。 对于清虏大军下一步分兵过江东去掳掠朝人这个可能,在杨振的内心深处,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清虏伪帝黄台吉一门心思想着要通过几封书信除掉杨振,达到其借刀杀人的目的。 但是他可能做梦都没想到,在杨振的设计之中,黄台吉自己也会成为杨振准备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当然了,杨振也希望鸭江以东义、定、安、平等州府郡城聚众反清的朝人兵马,能够多坚持一些日子,不要太不扛揍了,最好是能够给将来过江东去掳掠的清虏造成一些损失。 杨振内心这样的想法,或许有点腹黑,或者有点不太仗义,但是考虑到几百年后东邻偷国棒子们的各种作为,杨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却说杨振吩咐完仇震海、安应昌等人守好城池之后,很快就下了东门瓮城,打马回了征东将军行营。 等他进到行营院里的时候,张臣和李禄两个人已经在行营二堂议事厅内等着他了。 “都督,找到了,张天宝他们在西城墙内积雪下又找到了同样的两封书信,卑职跟张副将一并看过了,跟之前烧掉的一模一样。” 张臣、李禄一见杨振回来,立刻站起来见礼,而李禄则迫不及待地向杨振报告了他们的新发现。 “张国淦在西城头上也找遍了,没有其他发现。张天宝手下的掷弹兵也找遍了西城墙内的每个角落,卑职与张副将认为,可能只剩这么两封了。都督——还要再看一看吗?” “不必看了,直接烧掉即可。” 对于李禄这个有点莫名其妙的问话,杨振一边脱下貂裘大氅,一边不假思索地予以拒绝了。 不过等杨振说完了话,转眼却看见张臣和李禄二人站着没动,而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疑惑,当下呵呵一笑,转身在室内的一张榻上坐下,随口问道: “怎么,难不成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不成?” “不,不,不,卑职等人,绝对没有任何投降清虏的想法!” 面对杨振看似不经意的随口一问,张臣和李禄吓了一跳,当即语气坚决地予以否认,同时李禄补充说道: “是这样,都督之前不是一直担心清虏大军只围不攻,旷日持久,硬生生困死咱们么?恰好方才卑职二人在此等候都督的时候,张副将跟卑职说起了一个怒而挠之的计策。 “卑职以为,清虏伪帝黄台吉既有招降都督之意,咱们不如趁此机会实行一下,看看能不能激得清虏伪帝黄台吉不顾一切前来攻城。” “哦?什么怒而挠之?怎么个怒而挠之?” 杨振当然知道李禄和张臣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在明知自己不会投降的情况下还要劝说自己考虑黄台吉的招降条件。 但是杨振的确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会从眼前的招降书信上找到什么破局的办法。 毕竟连他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出来,自己应当如何利用清虏伪帝黄台吉尝试招降自己这件事来个将计就计。 所以此时他一听李禄的说法,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但是那个念头如同火花一样一闪即逝,没有能把握到。 “所谓怒而挠之嘛,呵呵,卑职昨夜回去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读了几页兵书,恰好看到这么一段话,叫作兵不厌诈,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怒而挠之”的想法,既然是张臣想出来的,当然得由张臣自己站出来解释了,所以杨振询问的话音一落,张臣就站出来对杨振说道: “兵书说,彼将刚忿,则辱之令怒,志气挠惑,则不谋而轻进。以卑职的理解,大意就是,要想让敌人不谋而轻进,不惜死伤也要强攻咱们这座坚城,那就要羞辱他,激怒他,说起来也算是激将法的一种了。” 雅文库 “哦,你的意思是说——” 张臣的一番解释,让杨振终于把握到了之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所谓“怒而挠之”,不就是要像去岁做的那样,将自己俘虏的清虏和硕豫亲王多铎等一干王公大臣关押在松山城内,然后引得清虏大军不惜死伤围攻松山城吗? 就在杨振已经有些恍然大悟之际,张臣那张枯树皮一样坚毅粗糙的脸上,登时绽放出了笑容,只见他接着对杨振说道: “清虏大军若只围而不攻,也不跟咱们接触,那么咱们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什么法子。但是现在清虏伪帝黄台吉既然仍有意招降都督,那不如将计就计一番。 “都督可以假意表示对清虏的招降意有所动,但是担忧清虏赦免都督前罪乃是虚言,趁机让黄台吉本人亲至城下,或者派几个宗室重臣,入城前来商量归降的条件。 “然后趁此机会,袭击黄台吉本人,或者当众处死黄台吉派来招降的重臣祭旗,呵呵,如此一来,卑职不信清虏不怒,不信他黄台吉继续稳坐中军帐不来攻城!” 张臣对自己的想法,越说越有信心,而且说完了这些以后,他见杨振面带笑容,冲自己频频点头,显然这个别样的激将法十分认可,于是又赶紧补充说道: “当然了,卑职所说的这些东西,都只是大略而已,具体实施起来,肯定要复杂的多,一个弄不好,就会被清虏识破。 “以卑职之见,对于清虏伪帝黄台吉的招降书信,都督决不能太快给予回应。无论如何,也得等他们能把镇江堡城围死了,然后再打上一阵再说。” 对于张臣最后的这些想法,杨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边上的李禄已经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了,只听他说道: “是啊都督,我们借口要知道清虏招降的诚意,清虏那边必然也很想知道都督归降的诚意。如果咱们很轻易的就跟他们联系了,那以清虏之狡诈,恐怕一眼就识破了。 “而且光是怒而挠之也不行,一旦清虏伪帝黄台吉发现上当受辱,怒而来攻,咱们也得守得住才行,否则的话,那就真是,真是弄巧成拙了。” “很好,非常之好,哈哈,我已经知道你们的想法了。总的来说,怒而挠之,引敌来攻坚城,就是我们接下来的灭敌之策了。” 张臣和李禄一直犹如杨振的左膀右臂一样,时至今日他们能够自己想到这样的谋略,也让杨振非常高兴,或许此战过后,他们就可以代替自己镇守一方独挡一面了。 所以,杨振先是毫不犹豫地将怒而挠之引敌来攻作为接下来的对敌方略,随后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但是,咱们在怒而挠之,引敌来攻之前,先要做到隐真示假,示敌以弱,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所以,传我的命令下去,三日内,只要清虏大军没有发动大批步兵冲城,那就任由他们炮击也好,围城也罢,我们各营守军一概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正兵休整,辅兵上城,任清虏大军示强施为去吧。” “卑职明白!” “卑职遵命!” 张臣、李禄见杨振不仅认可他们的建议,而且全盘接受了他们的建议,两人高兴不已,一起领了命令,前去传达去了。 至于杨振手拿着他们二人留下的新找到的黄台吉招降书信,对着上面已被雪水打湿,有些模糊了的“大清皇帝致金海伯杨振之书”一行字,看了又看,一系列想法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与此同时他的嘴角也浮现出了笑容。 要想真正触怒黄台吉,光是骗进来几个黄台吉身边的宗室重臣,或者诱杀他几个亲信谋士,是不够的。 对黄台吉这样的人来说,什么样的宗室重臣,或者亲信谋士,比得过老礼亲王代善,比得过他唯一成年的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 这两个人虽然不是杨振亲手所杀,但是他们的死,杨振是脱不开关系的。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黄台吉仍然想着通过赦免杨振的前罪,然后封王爵,嫁皇女的办法招降杨振。 由此可以看出,什么宗室重臣了,什么亲信谋士了,在黄台吉的心目中,并没有多么重的地位,诱杀他们,很可能并不足以让黄台吉不顾一切疯狂报复自己。 那么,这个清虏伪帝黄台吉有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触碰的逆鳞呢? 当然是有的,而且恰好杨振非常清楚地知道黄台吉的逆鳞在哪里。 而这一点,也正是杨振这个穿越客在这个异时空的世界上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一点优势了。 第七九八章 确否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而在这三天里面,清虏大军的作为,就如同杨振、仇震海等人料想的一样。 十月二十日上午,清虏派出的哨探小队,纵马驰过鸭江已经结冰的主航道,登上了威化岛,从北向南查勘了岛上地形。 十月二十一日清晨,数以千计的清虏骑兵,于严寒之中,护送了一门接一门的重炮以及大批厮卒阿哈,从镇江堡以北的江面踏冰南下,出现在了威化岛上。 到了当日午后,北风卷着散碎的雪在江面上呼啸来去,天气愈发寒冷,而清虏的重炮阵地,也一如杨振他们担心的那样,在威化岛的南端西侧一处遥对着镇江堡东城墙的地方布置好了。 在清虏布置重炮阵地的整个过程之中,金玉奎只开了一炮,测试了一下自己城头大炮的射程,校正了一下炮口的朝向,然后就按杨振的指示,没再开炮了。 但是对于镇江堡城头上的这份“善意”,在威化岛上完成了重炮阵地布置的清虏怀顺王耿仲明却一点也不领情。 当日下午未时前后,威化岛南段西侧的清虏正黄旗汉军重炮阵地,就开始轰击镇江堡的东城墙了。 威化岛上轰隆隆的炮声,一直响到了当日夜幕降临时分才停止。 持续的重炮轰击,在镇江堡的东城墙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弹洞和弹坑。 但是正如仇震海先前所预料的那样,位于威化岛上的清虏重炮射程,尚不足以越过城头打入城中。 而金玉奎在城头上打出的那一炮,虽然没有打中清虏的重炮阵地,但却打到了威化岛上。 这个情况,又使得清虏怀顺王耿仲明心有顾忌,不敢轻易将他的重炮阵地继续前移。 就这样,当天入夜之后,清虏分兵在威化岛上搭建的营寨初成,耿仲明随即收兵,运了重炮入营驻扎。 当天夜里,杨振麾下各部将领之中,有不止一人请求率部出城,去偷袭威化岛上的清虏营地,但是都被杨振拒绝了。 从金玉奎那里,杨振已经得知,黄台吉原来信任的正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自从去年率部攻打松山城失利之后,就已经靠边站了,如今主持清虏正黄旗汉军事务的,是入籍清虏正黄旗汉军的怀顺王耿仲明一系。 这个耿仲明,杨振自然没见过其本人,但是来自后世的他却知道,此人一向以狡猾多智闻名,眼下初来乍到屯兵威化岛,岂会不防着以擅长劫营闻名的杨振出兵偷袭? 事实的确如此,当天夜里杨振没有出兵偷袭威化岛清虏营地,令耿仲明及其部下心中直骂娘,也让清虏正黄旗螨洲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非常不爽。 因为当天夜里,白日里忙活了一天的正黄旗汉军耿仲明所部人马回到营里之后,就收到了鞍不离马,甲不离身,枕戈待旦,随时出击的命令。 这个命令,是奉旨节制威化岛诸军的清虏正黄旗螨洲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下达的,但是下达这个命令的建议,却是耿仲明提出来的。 结果杨振根本没有派人出城去劫营的打算,加上夜里冰封的江上风更大,也更冷,把一宿都在严阵以待等待杨振劫营的威化岛清虏大军冻得够呛。 至于一些衣着单薄的厮卒阿哈,当天夜里直接冻死在了岛上。 包括亲自率领数千清虏正黄旗阿礼哈超哈,即骑兵,埋伏在在威化岛清虏营地以北树林子里的瓜尔佳图赖,也差点没冻死在野外。 所以,到了十月二十二日清晨天亮以后,威化岛上的清虏重炮重新来拉了出来,就像是报复一样,从早到晚几乎毫不停歇地轮番轰击镇江堡东墙,打得东墙土石飞溅遍体鳞伤。 尤其是曾经被炸塌过又修复起来的那段,被连续击中了几次以后,墙体松动,墙上扑扑索索地往下掉落土石,吓得防御此处的朝兵守城士卒,几次大呼小叫着“逃离”城头。 好在当初修补这段城墙的时候舍得用料,墙体内虽然不是混合了米汤的夯土层,但却纵横架构了许多层原木,然后填充了土石夯实,再外包以青砖条石砌成。 此时墙体外面的墙砖被击碎,一些填充的土石松动脱落了,但是内里的木架构,却不会轻易垮塌,竟然硬撑到了有一个夜幕降临。 当天晚上,镇江堡东墙出现的危险,被柳林等人再一次报告到了杨振那里。 而杨振给出的解决方法却极为简单,只是让人从征东将军行营后院的一口深井之中,打了一桶水上来,然后当着诸将的面,泼在了后院的墙体上。 只是片刻之后,被水泼过的墙体外面就结成了一层冰,就如同披上了一层坚甲一般。 “呵呵,本都督之所以一再说不要慌张,不要慌张,只要清虏大军不派步兵冲城,我们就不必忙着反击,原因就在于,清虏在天气如此严寒的情况下攻城,实际上对我们是有利的。” 顶点小说 虽然杨振在演示了泼水成冰之后,负责镇江堡东西城防御的主要将领们,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他仍然没有放过这个公开教学的好机会。 “我们身在城中,地下井水,取之不竭,天气严寒我们可以泼水成冰,轻轻松松给城墙披上一层冰甲,我们城头也有重炮,可以保证清虏重炮打不进城内,如此一来,清虏光是轰击城墙有用吗? “就让他们继续轰击城墙吧,你们只需要用泼水成冰的办法修复城池即可。反正我们城内有的是水井,而他们又能炮击多久呢? “按照现在这样的规模,充其量再轰上十天半拉月,他们就该考虑考虑弹药补给的问题了。到那时,想必他们军前的粮草,也该消耗的差不多了吧。” 当然,杨振的心里还有一些没有明说出来的话,那就是,到那时候,清虏伪帝黄台吉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了。 一个是继续尝试招降自己,并且得派出重臣或者心腹进一步彰显诚意,而不可能再凭一封或者几封书信就招降打发自己。 另一个则是大举分兵,分出大批兵马踏冰过江,去江东朝人那里掳掠粮草人畜以为己用。 不管在这两个选择之中,黄台吉选择了哪一个实施,杨振的机会就都来了。 至于镇江堡会不会在清虏重炮持续的轰击下陷落,如果说杨振以前还在担心的话,那么发现镇江堡内的井水都温热的,不仅不会结冰,而且可以泼水成冰之后,他就不担心了。 至少在崇祯十四年的春天到来之前,他是不担心的。 镇江堡的位置,处于后世丹东的振安区一带,那里地热资源丰富,温泉很多,地下水的温度远远高于地表。 所以即使最寒冷的冬天,也很少出现地下水结冰无法使用的情况。 这一世,镇江堡在落入杨振之手以前,是清虏镶蓝旗等八旗旗营驻防的螨城,城中许多八旗贵人院落里面,都挖有不止一口取水的深井。 虽然城外护城河和鸭江的水面,都已结冰,但是城内水井里的井水,却完全没有要结冰的样子。 而这个情况,也是杨振这几日在清早叫人打水洗漱的时候,才发现的。 这个发现,让以往并没有怎么见识过古老水井的杨振,感到格外的惊喜。 同时也让他对于守住镇江堡城不失,也更加充满了信心。 杨振将自己的所谓发现,告知诸将之后,原本并未往此处深思的诸将,很快就意识到了严寒对自己守城一方的好处。 当天夜里,东西城守将们立刻指挥起麾下的将士们行动了起来,根本不用杨振现场指挥,他们就举一反三地学会了用水来修复城墙。 整个夜晚,镇江堡受损严重的几处城墙上灯火通明。 运水上城的车马连绵不绝,一桶桶水泼在受损的外墙上,最后结成一层层的冰。 当夜注意到了镇江堡城头异动的清虏哨骑,立刻将消息报告给了各自的章京,然后一路报到了负责指挥炮击西城墙的济尔哈朗、孔有德那里,以及负责指挥炮击东城墙的瓜尔佳图赖和耿仲明那里。 到了第二天清晨,天一亮,济尔哈朗、孔有德,以及瓜尔佳图赖和耿仲明亲临炮阵前沿查看,一看之下,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一处处原本已经被他们持续多日的炮击,打得遍体鳞伤布满弹坑的墙体,竟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堵堵冰墙。 一想到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分处在镇江堡东西两线重炮营地的济尔哈朗、孔有德,瓜尔佳图赖和耿仲明,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气馁。 要想尽快击毁镇江堡的城墙,同时不给城中守军泼水成冰修复城墙的机会,那就得将自己一方的重炮阵地,进一步靠前部署。 可是一旦靠前部署,自己一方的重炮阵地,就将完全处于镇江堡城头重炮的火力覆盖之下。 这几日里,杨振下令守城兵马打不还手,所以城外清虏这几位王公干将,都搞不清楚镇江堡城内到底有多少门重炮。 不过他们已经可以确定的是,堡城内至少有十门以上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而且城中有异常充足的弹药。 因为,这些东西原本都是当时济尔哈朗多方征集筹措而来,准备用于攻打金海镇而储备的,所以就数他最清楚。 也因此,一想到这些问题,一开始就对黄台吉的战略有所疑虑的济尔哈朗,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只是面对镇江堡内坚守不出,而且十分善于四两拨千斤的杨振,济尔哈朗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立竿见影的招数。 就这样,崇祯十三年十月二十三日上午,也即伪清崇德五年十月二十三日上午,在镇江堡西城外长垒背后立营的济尔哈朗与率军扎营在威化岛上的瓜尔佳图赖,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亲自出马,将镇江堡的情况上报给了黄台吉。 第七九九章 恩怨 “用泼水成冰的办法修补打坏的城墙?!这么说来,这个杨振的手底下,还真是有几个能人。” 黄台吉听了济尔哈朗和瓜尔佳图赖亲自向他描述的情况,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一时之间倒也并不掩饰对杨振及其麾下所采取的这个办法的称赏。 只是他一想到如此一来,自己利用重炮攻城的杀招就有可能因此而大打折扣,围城战真有可能旷日持久打下去,他的心里也未免开始有点躁郁了。 因为黄台吉已经离开盛京城二十来天了,这一次他从盛京随军带来的粮草储备,已经所剩不多了。 即使各旗兵马省吃俭用,恐怕也难以坚持多久,更不要说旷日持久打下去了。 如果是其他季节的话,比如春天、秋天,特别是夏天,从征各旗兵马出现粮草匮乏还不算什么严重的问题,毕竟人可以打猎,马可以吃草。 但是,像如今这样的冰天雪地之下,一旦大军粮草出现匮乏短缺,短时间根本无法从山林雪野之中获得像样的补充。 看来,确实到了尽快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黄台吉暗自拿定了主意,既然镇江堡无法快速拿下,那么一俟招降不成,就必须尽快分兵过江,从朝人那里掳掠粮草人畜,来弥补自己大军的不足了。 一念及此,黄台吉突然想起方才济尔哈朗和图赖二人报告的一个细节,遂开口问道:“方才,朕听你们说起,这几日你们重炮轰城,而杨振那边,却没有什么像样的反击?” 听见黄台吉发问,奉旨分兵驻守威化岛的清虏正黄旗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立刻如实回答道: “答主子爷的话,实情正是如此。奴才跟怀顺王从威化岛上炮击镇江堡东墙,镇江门城头分明有重炮,且射程足以打到威化岛,但是这两天里却只开了一炮。 “还有,鸭江封冻以后,奴才跟怀顺王,奉旨率部移驻威化岛,堵住了镇江堡东侧的唯一生路。若城中兵马有出逃的打算,那么当夜就是最后的机会。但是奴才与怀顺王在附近埋伏一夜,城中却毫无动静,实在令人不解。” “哦?” 黄台吉听了自己心腹干将瓜尔佳图赖的回答之后,只是若有所思地了哦了一声,随即便把目光转向了郑郡王济尔哈朗。 “郑郡王,镇江堡西门的情况如何?” “这个,这几日镇江堡西门的情况,倒是跟图赖所言相差无几,不过今日皇上有此一问,倒让奴才想起一事。”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济尔哈朗奉了黄台吉旨意,一直亲自坐镇镇江堡城西大营,所以汤山门城头上的事情他基本都知道。 “那日皇上命刚阿泰乘着风雪弥漫的时机抵近侦察,曾经引起城头上一阵骚动,此事本来不足为奇。 “但是就在刚阿泰哨探离开以后,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城头上再次骚动了好一阵子,几乎持续到了天亮才安静下来。 “看那样子,说是增加了城头巡逻的人马吧,可又不太像,人马未免多了些,行进未免也慢了些,如今回想那架势,倒像是在寻找什么贵重东西。” 黄台吉有意再次尝试招降杨振的事情,截止目前仍然局限在当日的知情范围之内,并没有对济尔哈朗说起。 是以到了现在,济尔哈朗也并不知道那天黄台吉派刚阿泰顶风冒雪抵近镇江堡城壕,并不是为了什么抵近侦察,而是为了投敌招降的书信。 不过,此时济尔哈朗这么一说,图赖突然似有所悟,赶忙抬眼去看端坐在榻上的黄台吉。 而黄台吉此时,显然也已经意识到这几日杨振在镇江城中的异常反应背后,有可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难道说是先前那封书信起了作用? ——可是如果杨振果然有了投降之意,那他应该派人出城联络才对啊? ——难道是如同当年大凌河城内的情形一样,城中诸将意见不能一致? 黄台吉皱眉沉思了半晌,最后觉得还是第三种可能,也就是说,城中诸将意见不一,杨振举棋不定的这个可能最大。 毕竟自己这一次拿出了相当的诚意,相信杨振不可能完全不动心。 黄台吉想到这里,先是看了看济尔哈朗,然后又看了看范文程和刚林,恰见后二人冲自己点了点头。 当下,他也不再迟疑了,扭头就对济尔哈朗说道:“郑郡王,你可知道那夜风雪中,朕命刚阿泰亲率小队精骑抵近镇江北西墙,所为何事?” 在场诸人当中,眼下唯有济尔哈朗不知道黄台吉仍有招降杨振的企图,而且已经叫刚阿泰往镇江堡中投递了招降的书信。 xiaoshuting.org 那天晚上的事情,济尔哈朗虽然觉得有点蹊跷,可是也没往招降杨振的方向想。 毕竟黄台吉以往做出的许多事情都很出人意料,济尔哈朗已经见惯不惯,也懒得思考了。 然而此时黄台吉这么一问,登时勾起了他的怀疑,难道那天夜里刚阿泰绕开自己,不入自己的营地,而且放着镶蓝旗巴牙喇营的噶布什贤超哈不用,非得自己进入围城的长垒,果真别有谋划? 可是,这个瞒着自己的,没有让自己知情的谋划,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难道皇上主子爷特意叫人抵近观察,却是另有一番深意?” 济尔哈朗心中已然有了怀疑,并且对黄台吉瞒着自己搞其他的谋划心里暗自不爽,但当着黄台吉的面儿,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也是朕当日尚未下定决心,所以没有公之于众,以近日之情形观之,遣人往镇江堡城招降杨振的事情,该当速定下来了。” “招降杨振?!” 济尔哈朗万万没有想到,黄台吉居然还打着遣人前往镇江堡招降杨振的打算,此刻骤然间听见黄台吉说出的招降杨振的话,目瞪口呆兼且满脸怒气。 “没错,就是招降杨振。朕思前想后,若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唯有如此,才是一条捷径。” “主子爷,奴才明白主子爷的苦心,不想我大清八旗将士为夺回镇江堡城伤亡过大,方才希望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对黄台吉的想法,济尔哈朗其实是能体会,并且能体谅的。 因为在镇江堡城意外陷落之后,济尔哈朗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召集兵马大举反攻,原因也在于他考虑到了率军强攻硬取坚城的巨大代价。 “可是那个杨振的心思,一向狡诈莫测,最擅长瞒天过海,浑水摸鱼,且对我大清又一向充满了敌意,若是他假装开城投降,实则在城内布下埋伏,结果孰难预料。 “又或者,他干脆利用出城诈降之机接近我等,然后做出其他莫测之事,我等岂不是中了杨振的奸计?此一点,主子爷不可不虑啊!” 济尔哈朗的这一番说辞,也算是有理有据了。 因为杨振之前的确屡使手段,坑了清虏好几回。 有些事情,黄台吉自己也没有忘记。 但是大清国眼下形势有些不同了,尤其黄台吉如今的威信威望以及他的身体状况,都有些不如以前,所有这一切都导致他的心态,他的很多考虑,也都大异于以往了。 虽然黄台吉眼下人在镇江堡城外,但是他的心里面装着的可不只是一个镇江堡城。 对他来说,豁出成千上万的人马,打下镇江堡城,当然是完全可能的事情。 只要他不切一些代价,不惜一切牺牲,区区一个镇江堡城,完全不在的眼里面。 可是打下了镇江堡以后,那个什么所谓的庄河堡城呢,以及金海镇控制下的复州城、金州城、旅顺口,还有其他那些驻兵的城池堡垒了? 难道说自己真的要继续率领大清国一半的主力,一刀一枪真刀实枪地前去打下来吗? 如果这样做,自己手里掌握的这些人马,恐怕几个城池打下来就打光了。到那时,这个大清国还会是自己的吗? 济尔哈朗当然是不会考虑这些问题的,可是这些问题,黄台吉却不能不考虑清楚。 然而与此相应的是,招降杨振如果成功,所能给他带来的好处,或者说诱惑,又实在是太大了,令他无法不动心。 在原本的历史上,黄台吉对待祖大寿的态度也是这样的。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放弃招降祖大寿的念头,愣是从崇祯四年的大凌河之役开始招降,一直持续到了崇祯十五年在锦州城彻底招降成功,原因也在这里。 那就是,对黄台吉来说,一旦有了祖大寿的归降,那么辽西的许多坚城根本不必打了,肯定会跟着投降。 在原本的历史上,松锦战局和辽西形势的发展,与黄台吉的判断几乎一模一样,祖大寿在锦州开城投降以后,杏山城不战而降,驻守宁远城的吴三桂放弃宁远,一路退守山海关,挺立辽西大地几十年宁锦防线不复存在。 当然了,在这一世,尤其是在眼下,黄台吉没看到,也看不到这个结果的出现,但是他却坚信他的战略不仅能够成功,而且能够一本万利。 最重要的是,黄台吉也坚信这样的道理,放在杨振身上同样适用,认为自己一旦成功招降了杨振,那么金海镇的其他城池,也就可以不必再强攻硬取了。 第八零零章 决之 也因此,此时此刻,黄台吉听了济尔哈朗的话以后,脸色一时沉了下来,闭目不语了一会儿,最后开口问道: “那么依你之见,郑郡王,朕该如何是好?” “不如继续施行前策,围而不攻,围点打援。” 济尔哈朗原本是主张尽快夺回镇江堡城的,害怕时间久了,他和他的部属们遗留在城内的家宅钱财宝货,被杨振及其麾下给祸祸完了。 但是此刻他一听说黄台吉有招降杨振的意愿,他的想法马上就有了变化,开始赞成他之前反对过的意见,主张围困到底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金海镇的其他各路援军不来呢?如果围点打援的计谋落空了呢?如果围困到最后,杨振穷途末路来降,朕纳还是不纳呢?” “如果杨振穷途末路来降,奴才当然支持主子爷予以接纳为上了。” “那与朕现在就选择招降杨振,又有多大的分别呢?” “这个,分别还是有的,若是杨振坚守不下去,到了穷途末路来归,至少可以保证他是真的投降,而不是诈降。” “呵,朕当然也想这样,但奈何我大军乏粮,恐怕未等到杨振在城中粮尽,我大清军前各旗兵马倒先要饿肚子了!” “主子爷先前不是说过,我大军粮草可自江东朝人出掳掠么,眼下江面已经封冻,我大军随时可以过江自取啊!” “朕先前的话,虽然是那样说,可那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才能采取的下策。你等想过那样做的后果吗?” 面对济尔哈朗的各种质疑和辩驳,黄台吉终于说出了他心中对朝人的方略。 “算起来,朝人李氏之立国,也有二百多年了,其能立国鸭绿江东,并非全是侥幸,必有其所凭借之处。 yyxs.la “今番李朝北地诸道州府,发生叛乱之事,朕料必非其主李倧所指使,那个李倧,朕见过,他也没有这样的胆量。 “此次朕率大军来此,本心并无罢黜李氏,屠灭其国的打算,若其君臣低头服罪,便与之重定条约,令其将功赎罪,往后竭力报效即可。 “而我大军一旦开进,大肆屠戮劫掠,粮草布帛固然唾手可得,可是我大清在李朝民心人望必将荡然无存,那么从今往后,鸭江以东的朝人,将难以继续为我大清所用了!” 在黄台吉看来,朝人战力低下,在大清兵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但是李朝占有地利,又对他的大清又至关重要。 尤其是在当前金海镇威胁日增,大清兵无暇西顾,而来自宣大一带的粮食铁器等物资几乎完全断绝的情况之下,李朝的地位之重已经日益上升。 他所需要的粮食与铁料等物资,甚至战船与人力,将来都要通过从李朝来大量征集。 如果李朝乱了,或者说与他离心离德,到最后彻底叛离大清了,那么这个后果,也是他不愿看见,并且难以承受的。 “以朕之见,杨振在镇江堡城内坚守不出,不与我战,怕是也有待我粮尽自退,或者粮尽以后过江东进掳掠朝人的算计。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能行此下策,否则,倒是真的中了杨振的调虎离山之计。” “这个——” 济尔哈朗没有想到,镇江堡城内外看似波澜不惊的战事背后,居然会隐藏有这么多或明或暗你死我活的阴谋诡计。 济尔哈朗对黄台吉还是比较信服的,方才他说了那么多质疑的辩驳的话,其实就是想把自己的各种担心说出来。 一旦将来有一天,他的这些担心万一成为现实,这也算是他事先提过醒,尽了力,出多大的事,都没有他的责任。 此刻,济尔哈朗听了黄台吉如此耐心细致地对他所作的解释,又见在场的其他人,显然都已经知道了黄台吉的打算,他也不能再说反对的话了。 当下他简单斟酌了一下,就对黄台吉垂首说道:“主子爷殚精竭虑,所谋者必大。倒是奴才的眼界与器量小了。此次我大清若能成功招降杨振,诚然是一本万利的买。 “即使招降不成,试一试也是好的,或许可以动摇其部下守城之决心,可以瓦解其顽抗到底的士气。主子爷英明,奴才没有任何异议。” 黄台吉见说服了济尔哈朗,而在场的其他人原本就已经参与了先前的谋划,眼下也没人反对,当即下了决心,叫刚阿泰派人传令召集军前诸王公重臣们议事。 十月二十三日午后,率军布防于镇江堡周边的清虏各旗大兵马的王公贝勒重臣们,再一次齐聚到了五龙山东南清虏大营的黄台吉中军大帐之中。 包括分兵驻扎在九连城一带的固山贝子尼堪与智顺公尚可喜,也奉命来到了这里。 如今鸭江封冻,金海镇水师威胁不到清虏后方,加上镇江堡的堡城,也已被清虏大军从四面围死了。 所以,此时不管是黄台吉,还是其他的王公贝勒头头脑脑们,聚到一起后,气氛明显松快多了。 当黄台吉向众人宣布了自己打算尝试招降杨振的决定之后,被召集来参加御前会议的王公贝勒重臣们,没有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虽然有不少人心中惊诧莫名,认为镇江堡已被四面围困,拿下来是迟早的事,这个时候选择招降完全是多此一举。 可是当他们抬眼四顾,发现郑郡王济尔哈朗端坐在一个马扎凳上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完全无动于衷之后,终于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质疑黄台吉的这个决定。 因为在场的众人之中,除了郑郡王济尔哈朗是大清八旗的旗主之一以外,有并坐议政的权力之外,在场的其他人,说白了都是奴才。 而且,其中凡是属于两黄旗以及正蓝旗的大多数人,还都是黄台吉个人的奴才。 对于黄台吉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他们是根本没有资格质疑或者议论了。 “按理说,朕决意再次招降杨振的事情,朕既下定了决心,直接叫人执行就好了,本不必兴师动众,把你们都叫来一起商议。” 黄台吉最后见大帐里无人吱声,遂对着众人说起来召集御前会议的原因。 “只是,此事终究不是朕一人的私事,而是关乎大清八旗的公事,所以朕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尤其是招降使者的人选问题,今日就要决定下来。” “招降使者?” 黄台吉这么一说,要不要招降杨振的问题以及为什么要招降杨振的问题,一下子没有人再去考虑了,大帐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部招降使者人选给吸引了。 这个招降杨振的使者人选,可绝不是什么好差事。 如果说招降其他明军将领,或者招降南朝其他的文官武将,那肯定是一件美差。 可是在眼前这个情况下,进入镇江堡去劝杨振这个杀星归降,实在是有点风险太大了,一个弄不好,脑袋可能就没了。 杨振在松山城时,扣留了入城招降他的沈永忠的事情,虽然在大清国内并非人尽皆知,但是这个事情在清虏八旗上层以及八旗汉军上层,却早已经广为流传了。 在场的众人一时间都想到了此点,因此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头,场面再次冷清了下来。 因为这个时候荐举别人,则往死得罪了别人,而毛遂自荐主动请缨,那就更不可能了。 因此,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头低下去,把嘴闭上不说话。 大帐中再次冷场了一阵之后,一向深得黄台吉信任倚重的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看不下去了,突然开口说道: “主子爷,奴才对招降杨振一事,并无异议,我大清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不过,这个招降使者的人选,关乎招降杨振的成败,奴才以为,要思虑周全,慎之又慎。” “哦?拜音图,那你先说说看,让谁去劝降,才算是慎之又慎思虑周全?” “这个,奴才以为,自古劝降当说客,即多用其故旧亲朋。今番主子爷欲劝降杨振,使者人选得与杨振有一些旧谊的才好,最好是打过一些交道。” “亲朋故旧?打过交道?你若有什么人选,现在就提出了议一议吧!” 黄台吉原先到没想过这些,他原来想的是,这一次招降杨振,事关重大,得表现出自己足够的诚意才行,因此他首先想的是得有身边某位重臣或者心腹出马。 可是,黄台吉又担心杨振的心机莫测,万一招降不成,再折损了自己一名心腹重臣,那可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不过现在拜音图所说的这些话,倒叫他觉得也有道理。 若能找出一个既能充分展示出自己的招降诚意,又不必担心被杨振搞一个反间计,或者扣留,或者处死的人选,那么此时就可行了。 “这个,奴才以为,或许可以叫正黄旗汉军三等昂邦章京祖泽润再走一趟。” “祖泽润?” “正是。祖泽润去岁曾入松山说降,毕竟与杨振打过交道,而且杨振麾下协守总兵官祖克勇,也是宁远祖家人——” “不成。莫说祖泽润眼下不在军前,就是在军前,也不能再叫他去。” 面对出身宗室的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说出的人选,黄台吉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直接了当地否定了。 第八零一章 定力 去岁祖泽润奉旨跟随沈永忠一起进入松山城劝降,结果不仅没有劝降成功,而且沈永忠还被扣留在了杨振那边。 等到祖泽润回到清虏营地里以后,他所带回来的消息,又直接导致了清虏这边许多人对续顺公沈志祥生了猜疑之心。 结果,黄台吉不仅没有招降杨振成功,反倒最后被杨振利用这个机会策反了续顺公沈志祥那一伙人。 自从黄台吉病情有所好转以来,每当想起这个事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备受重视的祖泽润,在黄台吉跟前的地位,也就随之跟着下降了。 黄台吉不仅不再将祖泽润留在身边,加以信任重用,而且还将他的大清国兵部右参政的职位也给取消了,一下子将其打回到了他在大凌河初降之时的三等昂邦章京一职。 这次,黄台吉御驾亲征,也没有待他从征,而是命他去了西线,叫他充当清虏西线诸王贝勒与祖大寿沟通联络的渠道。 当时叫祖泽润去,是因为那是松山城,辽西锦州、杏山的祖家军各部近在咫尺,有算计祖大寿的因素在内。 可是眼下呢,这里是鸭江畔的镇江堡城,距离辽西锦州等地远隔八百里之遥,祖泽润是祖大寿嗣长子的特殊身份,在这里毫无用处。 对黄台吉来说,这个祖泽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在身边也不能再予以信任。 也因此,就算是现在祖泽润人在军中人在面前,黄台吉也绝无可能再叫他去镇江堡城为自己劝降杨振了。 黄台吉否定了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的建议之后,看向众人,见他们皆垂首不语,一个个全都在回避着自己的目光,他的心中一时怒甚,咬着后槽牙冷冷问道: yyxs.la “难道这个大帐之中,就没有哪个奴才,愿意自告奋勇,为朕分忧吗?” 然而黄台吉问完了话以后,大帐中的王公贝勒大臣们把头垂得更低了,有的圣旨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把头埋进去。 黄台吉见状,胸中一阵怒气上涌,额头青筋暴涨,面色黑红,眼看就要大发雷霆之怒了,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说道: “主子爷息怒,皇上若无合适人选,奴才——范文程,愿为皇上分忧。” “范先生愿往?” 对于范文程站出来主动提出可以去当劝降杨振的使者,黄台吉属实有点意外。 他知道去镇江堡劝降这件事情不好办,弄不好就有生命危险。 所以,他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要派范文程去冒这个险。 因为范文程在他心目当中的地位,还是很重要的,是他非常倚重的一位谋臣智囊。 “范先生是朕的内秘书院大学士,岂可——” 黄台吉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想起眼下乃是御前会议,有些话不能当众说出了,于是立刻打住了。 但是他想说的意思却很明确,那就是范文程这样的内秘书院大学士不可轻易去犯险。 然而这个话,他却无法当众明说,毕竟范文程是内秘书院大学士不假,可是在场的哪一个身份不比他贵重? 要么是宗室出身,要么是建州老女真出身,而有数的几个汉人出身的,也都是王公或者额附的身份,又有哪个人是可以轻易叫他们去冒险的呢? 所以,黄台吉虽然有心不让范文程前去冒险,可是他当着众人的面儿却开不了这个口。 不过,他的这个意思,范文程自是看出来了,而范文程也不愧是黄台吉器重的好奴才,根本不让自己的主子为难。 “主子爷莫急,奴才之所以自荐,自有奴才自荐的道理。主子爷意欲招降杨振,事关重大,而奴才深知主子爷思虑之深与谋划之远,见了杨振,也便宜行事。” 范文程其实并不看好招降杨振这个事情,所以对其中隐藏的危险也十分警惕。 但是,如果黄台吉真能够成功招降杨振的话,他也并不抵触,或者说他也乐见其成。 范文程的志向,是要辅佐黄台吉入关混一宇内的。 如果能将杨振招揽过来,跟他一起努力,那么这个目标也就触手可及了。 就此而言,范文程又觉得除了自己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之外,其他人去了,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把事情给搞砸了。 与其让其他那些不了解黄台吉心意,不了解此事意义的使者前去,倒不如自己亲自出马,到时也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至于奴才的人身安危,有劳主子爷挂心。奴才与那个杨振素不相识,虽然没有什么旧谊,但也并没有什么宿怨。即使见面接洽时有所冒犯,料想也不至于加害奴才。” 范文程没见过杨振,甚至直到去年以前,他都完全没有听说过杨振的名字。 正因如此,他也就想当然地以为,既然自己与杨振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相互之间根本就不挨着,那么就算此行招降失败,杨振现在不同意投降大清国,不同意归附黄台吉,想来也没必要杀了他。 再者说了,大清国的皇帝亲自统率数万八旗精锐,已经将镇江堡城四面合围了,杨振不管心里怎么想,不管想与不想,总要给他自己留条后路吧。 “其实,奴才的安危,全在皇上主子爷的手里。只要主子爷叫那个杨振看清楚镇江堡城早晚必破这个结果,奴才此行,就能安然无恙。” “这个么,容朕再好好想想。” 黄台吉听了范文程一番话后,虽然觉得范文程所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可是想到万一出了意外,自己将失去一个心腹谋臣,他的心里就七上八下,混乱如麻。 他倒并不是担心杨振会莫名其妙杀了范文程,他不相信杨振这样心机深沉的人物,会干出这种冒失莽撞的事情。 他担心的是,杨振有可能在下不定决心,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反将范文程扣留在镇江堡城内当成人质。 黄台吉在心里反复权衡利弊的时候,整个大帐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而这个情况更让黄台吉的心情不舒服。 黄台吉坐在榻上,扫视着大帐中或跪或坐静默不语的一群人,看来看去,最后把冷峻的目光锁定在了尚可喜的身上。 “尚可喜!” “奴才——在!” 跪在人群中的尚可喜自从听见今次御前会议是要确定去镇江堡城劝降的使者人选时,他就一直没敢吭声,放低了身段,尽量不想引起黄台吉和其他人的注意。 但是最终,黄台吉还是注意到了他。 “上一次御前会议之时,你断言杨振必在镇江堡中,朕犹记得,当时你说,杨振麾下许多将领,如沈志祥、袁进、许天宠、仇震海、俞亮泰之辈,都与你曾是旧相识,此言确否?” “啊?这个,是,是奴才当时有所失言,其实恭顺王爷、怀顺王爷,与奴才一样,对当年东江旧将,也都识得一些。” 黄台吉的突然问话,把尚可喜吓了一跳,并且立刻敏锐地意识到黄台吉话里话外的意图。 ——皇上主子爷这是准备利用自己的东江军出身,想叫自己去跟杨振及其部将们套近乎打交道啊! 想到这些,他原想矢口否认,可是黄台吉已经说了记得他说过那样的话,又叫他不敢矢口否认。 就在他心思最为慌乱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跪在自己前面的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以及他们麾下的将领们,不都是前东江镇出身吗? 于是情急慌乱之下,尚可喜把孔有德和耿仲明两人也给扯了进来。 哪知道他这么一讲,黄台吉还没开口呢,被他点到的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当先炸了毛,几乎异口同声地对黄台吉说道: “皇上,奴才有话要说!” “主子爷,奴才有话要说!” “哦?那恭顺王你先说!” 黄台吉知道尚可喜说的没错,孔有德、耿仲明跟尚可喜一样,都是出身于以前的东江镇。 他们几个或者他们几个的麾下,与杨振麾下那些同样出身东江的部将们,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关联。 从他们几个当中,或者从他们几个的部将当中选一个资历老的,派到镇江堡去,或许能起到不一般的作用。 “方才智顺公所言大谬。奴才当年头脑昏聩,曾效力于南朝东江镇多年,此事的确不假。可是奴才当年效力于东江镇之时,主事者乃是毛文龙。 “毛文龙死后,奴才即转往登莱去了,再往后即率部渡海,效命于我大清。这期间,南朝东江镇人事更迭,屡经内乱,早已物是人非,非奴才所知了。 “似前番御前会议之上,智顺公所言杨振麾下东江出身之将领数人,奴才在东江时,真闻所未闻,当是奴才离开东江数年以后黄龙或者沈世魁的部将!” “正是如此!” 孔有德话音刚落,跪在他一旁的怀顺王耿仲明立刻接过了他的话头,先是肯定了孔有德说的话,尔后接着对黄台吉说道: “奴才在前东江镇时,与恭顺王爷正是同侪,是以知道恭顺王爷所言句句属实。毛文龙死后,东江总兵屡经更替,内乱频仍,先是陈继盛,后有黄龙,黄龙被我大清兵杀死后,继之以沈世魁。 “现如今杨振麾下,那些出身东江的将领,其实尽皆出于黄龙和沈世魁部下,而他们恰恰正是智顺公在东江时期的同僚,彼此最是熟悉无比。 “而且时至今日,智顺公之所以仍将奴才视为寇仇,而非同殿为臣的同侪,追根溯源,皆因奴才当年在奉旨夺下旅顺口之时,斩杀了不少尚可喜的部下及其亲信同僚。” 第八零二章 公开 尚可喜率部投靠螨清以后,虽说也被封了王,与孔有德、耿仲明两个并称三顺王,但是他本人的确跟孔有德、耿仲明这两位不对付。 尤其是对耿仲明,可谓是怀恨在心,恨之入骨。 这其中当然是有原因的。 不过这个原因,却并非像耿仲明避重就轻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当年清虏军队攻克旅顺口后他杀了黄龙及其部属。 事实上,实情比更耿仲明轻描淡写的要残暴无数倍。 因为当时旅顺守军顽强抵抗,所以清虏军队在攻克旅顺口后,对城中军民实施了几乎是无差别的屠城行为。 尚可喜的妻儿老小及其宗族亲眷,多达数百口人,几乎被耿仲明率军杀了一个干干净,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女眷被留了活口,最后还被掳走为奴。 而这几个被掳走的女眷,在尚可喜率部投降了螨清以后,又被黄台吉从耿仲明那里要了回来,还给了尚可喜。 尚可喜对黄台吉找回其家族女眷的做法,当然是感恩戴德,可是对几乎杀了尚氏全族的耿仲明,自是恨到了骨子里。 当然了,耿仲明在旅顺口陷落后杀戮尚氏全族,也不是随随便便杀的,而是一种刻意的报复。 甚至包括劝说和鼓动黄台吉出兵南下,去夺取旅顺口这件事情,其中都有这个耿仲明所起的作用。 原因是当时驻兵在旅顺口的黄龙,跟耿仲明是死对头。 耿仲明有个亲弟弟叫耿仲裕,在黄龙奉朝廷旨意前去东江镇出任总兵官以后,他因不服从黄龙的约束和命令,多次受到黄龙的处罚。 在一次东江军闹饷事件中,耿仲裕率军包围了黄龙的衙署,出其不意地扣押了黄龙这个总兵官并对黄龙百般折磨羞辱。 然而黄龙能够出任东江镇的总兵官,那也不是白给的,他也有一批自己的死忠将领,比如尚可喜,就是其中的一个。 所以黄龙被闹饷的耿仲裕所部扣押的消息传出之后,尚可喜率军前来解救,不仅击败了耿仲裕的兵马,救出了黄龙,而且还抓住了带头挑事的耿仲裕。 死里逃生的黄龙,自然不可能放过耿仲裕,于是不顾耿仲明的请托说情,很快就下令将耿仲裕斩首示众。 就这样,耿仲明与黄龙以及黄龙心腹部将尚可喜之间的仇恨,就深深结下了。 此后,耿仲明深感自己在黄龙治下的东江镇没有前途,就跟着孔有德渡海去了登莱,投靠了孙元化。 再后来,到了崇祯四年冬,祖大寿数万辽东精锐被围在大凌河城,崇祯皇帝抽调天下兵马前去解围,远在登州的孔有德所部人马也接到了命令,要开赴辽西作战。 孔有德所部东江兵马本就桀骜不驯,军纪就差,恰逢此次朝廷征调他们开赴辽西,又没有事先解决好粮饷补给问题,结果行军至吴桥时,发生了兵变,史称吴桥兵变。 吴桥兵变发生后,孔有德自然不敢往北行,于是率部回师登州,此时身为登莱巡抚孙元化中军副将的耿仲明,竟然在登州城内当了叛军的内应,使登州城一举落入叛军之手。 登州城落入孔耿二人之手以后,孔有德自封为都元帅,耿仲明也自封为总兵官,开始以登州为据点发动叛乱,史称登莱之乱。 就在这场历时两年的登莱之乱中,登州城内许多原来的登莱镇官员,比如孙元化及其从官没有被杀,他们于崇祯五年二月被放出,但是黄龙的宗族家眷却被杀光了。 由此可见,这个耿仲明有多记仇。 也正是因为黄龙的宗族家眷都在登州城内被杀,所以到了崇祯六年初,孔耿二人在登州无法立足,携叛军渡海出逃,准备投降螨清的时候,黄龙率部下在旅顺口一带设伏,大败叛军。 随后黄龙又率军对孔耿等人兵马围追堵截,穷追不舍,擒杀了孔有德部将毛有顺、毛承禄等人,并俘获了大量船只炮械,解救了大批被裹挟着渡海的登莱百姓。 也是孔、耿二人命大,最终逃过海去,逃到了螨清地界,随后率部剃发,降了螨清。 只是到这时,他们从登州出发时所号称的数万人马,只剩下了万余人。 经此一事,孔有德与耿仲明,对于驻兵在旅顺口的东江总兵黄龙及其心腹部将尚可喜等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也因此,他们刚刚投降螨清,就开始向黄台吉献策,力主水陆并进拿下旅顺口,彻底扫清后方威胁。 结果就有了崇祯六年七月,后金天聪七年七月,黄台吉派贝勒岳托、贝勒德格类统率大军,以天佑兵为向导,攻占旅顺南北城的事情。 这一战中,总兵黄龙自杀殉国,而分屯海上的尚可喜,适逢出巡外岛而逃过一劫,但是尚可喜留在旅顺口的宗族家眷,却遭了毒手。 在这个事件之中,耿仲明的心胸狭窄,以及有仇必报而且是睚眦必报的一面,展露无遗。 2kxiaoshuo.com 当然了,这件事情过后,尚可喜失掉了黄龙这个靠山,在东江镇下,又被继任东江总兵的沈世魁一再排挤打压,最后也生出了上岸投降螨清的心思。 于是崇祯七年二月,尚可喜效仿宿敌孔有德、耿仲明,裹挟麾下诸将与诸岛军民上岸,投降了螨清。 尚可喜投降螨清以后,与孔有德、耿仲明一下子成为了同殿为臣的同僚,在黄台吉的劝和下,他们过去的私人恩怨,自然也就压下不提了。 但是压下不提,可并不意味着过去的恩怨从此就一并勾销了。 一方面,尚可喜从来没有忘却过,另一方面,耿仲明更是一直提防着。 此时,黄台吉召集诸王公贝勒重臣们商议招降杨振的人选,因着尚可喜先前说过的与杨振麾下许多将领颇有渊源的话,便点了尚可喜的名。 而尚可喜则在心思慌乱之下,更将孔有德、耿仲明二人一并拉下了水。 谁料孔有德、耿仲明二人,自知他们自己在登莱之乱的时候,造孽无数,罪恶滔天,根本就不敢撇开自己军队的保护,轻易进入镇江堡去劝降杨振。 所以他们二人立刻就当着黄台吉的面儿,对尚可喜所说的话进行了反驳,而且撤出了当年东江镇许多旧事,以证自己说得有理有据。 “智顺公,你尚有何话可说?” “这个,奴才——,奴才虽说与杨振麾下仇震海、俞亮泰、袁进、许天宠等人,曾经相识,但却并不十分相善。” 面对孔有德、耿仲明二人的推脱,同时面对黄台吉愈发冷峻的眼神,尚可喜既痛悔之前自己的失言,又不敢不回应黄台吉的问话。 “而且,就在前不久,奴才刚刚处死了叛将金玉奎的全家老小,如今主子爷若叫奴才前去,奴才担心,反倒可能坏了主子爷招降杨振的大事!” 尚可喜终于想起了一个拒绝的理由,那就是金玉奎如今在杨振那边,自己刚杀了金玉奎全家,自己当然不能去。 因此,他立刻就把这个话说出去了。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面对他的这个借口或者说托辞,黄台吉先是冷哼了一句,尔后就用那只唯一能够睁得开的眼睛,冷盯着他,盯得他后脖子直冒冷汗。 黄台吉并不在乎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以前的恩怨,自从尚可喜归降以后,他也的确将他与孔、耿二人一视同仁,很少厚此薄彼。 黄台吉改元称帝时的时候,将他们三人一同封王,也说明了这一点。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去年以来,尚可喜、孔有德在战事之中损兵折将接连失利以后,被黄台吉编入正黄旗的怀顺王耿仲明的地位渐渐开始上升。 现如今,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个人在黄台吉心目中的地位之高低,依次是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智顺公尚可喜。 尚可喜投降螨清的时候,其麾下诸将原本是以水师见长,可是去年以来田庄台仇震海率部叛离,不仅带走了天助兵的水师,而且毁了辽河口的船厂。 后来尚可喜封了多尔衮的命令,在盖州城外连云岛设立船厂,抽调麾下大批船工匠人云集连云岛造船。 结果船厂未成,连云岛又被毁,岛上船工匠人被掳走,大批木料被焚毁。 再后来,尚可喜又封了黄台吉的旨意,跟随镶蓝旗移防到九连城一带,采伐巨木,设厂造船,打造水师。 到现在,水师又未成,船厂又被毁,而其部下将领金玉奎更带领原由天助兵改编而来的镶蓝旗汉军一部投降了杨振。 如此一来,尚可喜麾下的人马实力大打折扣,他本人在黄台吉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是一降再降。 “若金玉奎现在镇江堡城中,他又如何知道你已在九连城诛杀其全家之事?再说如果杨振有降我大清之心,岂会因为区区一个叛将金玉奎而坏了此等大事?” “这个,这个——” 尚可喜听了黄台吉对自己的驳斥之语,心想也是,自己是在收拢九连城一带部众入城防守后,奉尼堪之命处死了金玉奎的家人的,此后九连城与镇江堡消息断绝。 镇江堡未再派人派船北上,而九连城也未再出去一兵一卒,直到黄台吉亲率大军抵达镇江堡外。 想到这些,尚可喜一时间竟然有点无言以对了,嗫喏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样吧,如果智顺公担心金玉奎现在城中可能对你不利,你也可先派一员部将入城,尽快探明城中情况,然后再定接下来的事情。” 第八零三章 任务 目前黄台吉身边隶属八旗汉军的那些头头脑脑人物,要么是出自辽西兵马一系的,要么就是出自东江兵马一系的。 出自辽西兵马或者说蓟辽兵马一系的人物,基本以祖家人为首,什么祖泽润了,马光远了,张存仁了,孟乔芳了,都可以划入这一派系。 此次黄台吉御驾亲征,主要是东征镇江堡以及金海镇,捎带着重新稳定朝人,所以并没带那一系的人马前来。 至于出自东江兵马一系的,眼下主要就是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以及智顺公尚可喜三人了。 时至今日,黄台吉来到了前东江镇活动的地域,而且也知道了杨振麾下有许多前东江镇出身的将领在效力,他当然要借助自己身边那些出身东江的将领前去招降了。 而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两个人,目前又正得用,黄台吉要用重炮攻城,目前还离不开他们,这么一想,也就只能是尚可喜了。 且说眼下,黄台吉把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可是尚可喜依然犹犹豫豫地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就是不吱一声。 尚可喜的这个表现,可把黄台吉给气坏了,只见他脸色登时就阴沉下来了,斜视着尚可喜,冷冷地说道: “怎么,智顺公,你想抗旨不遵?” “不,不,不,奴才岂敢抗旨不遵,奴才绝无此意!” 黄台吉那么一问以后,整个大帐中的大清王公贝勒大臣们,都对尚可喜侧目而视满脸怒容了,吓得他立刻矢口否认。 “既然如此,你且领了旨意,今日晚间安排部下妥当之人,明日一早,派他前去叫城,若城上接他进入,叫他探明城中形势,说清朕的意图,若能带回杨振的口信或者书信,朕有重赏。” 黄台吉说到这里,眼见智顺公尚可喜满脸上仍是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的慌张神情,定定看着他,说道: “杨振是朕一块心病,此次招降若成,是替朕去除一块心病也。你若办成了此事,朕即恢复你智顺王的爵位!” “只是——” 清虏伪帝黄台吉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尚可喜仍然没有果断领旨谢恩,而是吞吞吐吐仍有话说。 “只是什么?!” 尚可喜的表现显然再次激怒了黄台吉,而大帐中的气氛也再次紧张了起来,郑郡王济尔哈朗,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等一众王公贝勒大臣们,瞬间扭头怒目看来。 包括图赖、刚阿泰等恩准御前带刀的亲信近侍,更是手按刀柄,只等黄台吉令下拿人了。 好在黄台吉先是怒气冲冲地问出了话,其他人也只等尚可喜怎么回答了。 这时,就见尚可喜慌里慌张咚咚咚咚接连叩首在地,嘴里说道:“主子爷息怒,主子爷息怒,奴才投效以来,主子爷对奴才恩比天高,绝不是奴才不想为主子爷分忧,实在是—— “实在是奴才口舌蠢笨,不善言辞,就是见得了那个杨振小儿,若只是以王公之爵、高官厚禄或者财帛美女劝降他,恐怕难以说得他率众来归。 “到时候,奴才个人的安危荣辱是小,可是办砸了主子爷招降杨振的大事是大啊!奴才这一点心思,万望皇上主子爷明察!” 尚可喜说完这些话,已经是汗流浃背了,此时跪伏在大帐中铺地的毡毯上,静候命运的安排,一动也不敢动了。 而黄台吉听了尚可喜这番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平复了一下心情。 大帐中人多,点着的炭盆也多,热腾腾的,馊哄哄的,空气污浊,让他情绪烦躁,根本看不得臣下抵触他,稍遇抵触就炸毛。 但是,尚可喜说的那番话,却非常意外地,叫他听进心里面去了。 正如之前范文程所说的那样,眼下这个尚可喜并不清楚自己的全盘谋划,并不清楚目前大清国的内外形势,叫他去说降杨振,虽有共同出身东江这个情分,可是他如何说得清天下大势与天命所在呢! “那,依你之见呢?尚可喜,你说!” “奴才恳请主子爷,命范先生协助奴才行事!” “这——” 这回又轮到黄台吉犹豫不决了。 一开始,范文程迫于无奈主动请命的时候,黄台吉是不允许的。 一来,范文程与东江镇那帮子大老粗们没有什么交集,没有什么情分。 尤其是在黄台吉看来,范文程本身可能也没有多大名头,杨振未必买他的账。 二来,范文程对黄台吉很重要,各种用人用兵的谋划,各种汉文文书的起草,都需要范文昌帮他主持,几乎是黄台吉须臾也离不了的人。 可是现在,黄台吉从尚可喜的那番话里也醒悟到,在杨振于镇江堡城内弹尽粮绝之前就要让认清形势看清大势主动投降,光靠封王爵、嫁皇女、独立一藩,恐怕仍然是不够的。 照理说,自己兵临城下之际,把这样的条件一摆出来,天底下再有实力的军阀见了,也肯定要改旗易帜纳头便拜的。 零点看书 因为这一招,黄台吉在针对各个外藩部落,针对以往的招降对象时,那是无往而不利的。 可是唯独对于这个杨振,黄台吉觉得在这些条件之外,似乎还应该再配上动之以情理,晓之以大义才行。 于是,他斟酌着,思考着,同时却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回到了跪在前面左侧的范文程脸上,犹豫着说道: “范先生——” “奴才认为可行。据说杨振乃辽东都司广宁后屯卫世袭指挥使出身,其家受朱明国恩且三百年,不同于寻常人,若仅以王公世禄封之,必难动其心,祖泽润招降失败,即使明证。” 对于尚可喜最后的攀扯,范文程内心也非常不喜,但是面对已然有所心动的黄台吉,范文程就干脆利索多了,直接答应了下来。 “此次,主子爷若要成功招降杨振,除了诱之以利,胁之以威,还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方可。正所谓,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不管他杨振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总要叫他看清天下大势所趋,天下大义所在,方能招降过来。” 范文程捋着胡子侃侃而言,表现得倒是很有自信。 “只是——” 黄台吉仍然有些犹豫。 “主子爷可是担心,奴才有内秘书院大学士的身份,会被杨振扣留?” 黄台吉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见范文程这么问,只是点了点头。 范文程见了,呵呵一笑,说道:“此事也容易。奴才不以真姓真名示人即可。到时只以智顺公帐下随从幕僚露面,只有智顺公知道奴才真实身份,即可免除这一危险。” “原来如此,如此甚好。” 黄台吉听见范文程这么说,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落地,等他再去看尚可喜的时候,心中突然一动,随即说道: “尚可喜!” “奴才在!” “有了范先生的协助,你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朕现在就恢复你的智顺王爵位,你就智顺王的身份去招降杨振!” “奴才遵旨,奴才叩谢皇上天恩!奴才叩谢皇上天恩!” 黄台吉突然一句话就恢复了尚可喜的智顺王爵位,令大帐中的人再次侧目而视,同时也令尚可喜一时喜出望外。 虽然尚可喜知道,恢复他的智顺王爵位只是为了叫他招降杨振的时候更能彰显出黄台吉的招降诚意,但尚可喜自己仍然喜不自胜。 他对这个王爵可是很看重的,眼下他麾下的人马越打越少,在大清国中的地位眼看着也在下降。 再加上续顺公沈志祥又反正到杨振那边去了,更使得他这个智顺公处境有些尴尬。 真要见了先前说及的昔日同僚,他一个智顺公的爵位,也实在是拿不出手。 万一招降不成怎么办,他不敢想,再说他拉上范文程这个内秘书院大学士一起,如果说降不成,那也不是他的责任了。 至于其他的风险,他也没细想,而且他也不信杨振这个小崽子真会杀了他。 既然杨振曾经策反过沈志祥,并且招降了沈志祥那一帮手下,据说还给沈志祥搞了一个襄平伯,那意味着杨振的确在意东江情分。 再说了,虽然说上回祖泽润招降不成,可是也没把命给丢在松山城不是? 所以,尚可喜一听见黄台吉不仅答应了叫范文程从旁协助他,而且还直接恢复了他的智顺王爵位,当下惧怕之心一扫而空,连声叩谢天恩。 “此事,既然范先生亲自参与进去了,那么就明里以你为主,暗里以范先生为主,谈什么,怎么谈,其中尺度分寸,悉由范先生决之。” “奴才明白,奴才遵旨!” 面对黄台吉的这个手说法,尚可喜听了更是大喜过望,当即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忙应承了下来。 与此同时,范文程也目视黄台吉片刻,然后重重点下了头,说道:“奴才遵旨!” 第八零四章 蹊跷 搁以往,黄台吉杀伐果断、气魄惊人,很少会就某个事情一再聚众议论,并且久拖不决。 这一次,对于招降杨振,他实在是极其渴望其成功,但又实在是无甚必成的把握。 所以才一改以往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做派,就这一个事情反复纠结。 好在当天下午的御前会议,在最终敲定下了主持招降的人选之后,很快就散了。 除了定下尚可喜、范文程两人负责招降杨振的事情之外,黄台吉也下令两黄旗、镶蓝旗以及其他各旗汉军兵马检点粮草器械,做好出战准备。 一旦招降杨振不成,或者招降不能速成,镇江堡外围的围城大军就要分兵,分出一半过江,前去掳掠鸭江东岸的朝人。 与选人入城招降杨振时的雅雀无声截然相反,黄台吉一说预备分兵过江,掳掠朝人城池的事情,两黄旗、镶蓝旗以及其他各旗汉军王爷贝勒大臣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请命出战之声响彻大帐。 这个场面,却叫黄台吉心中更加忧虑不已。 与此同时,对于招降杨振这件事情,他的心里也就更加急切了。 不管招降成功的可能有多大,都应当尽力尝试一下,万一招降成功了呢? 毕竟以往这一招,几乎都是凑效的,只要自己开价足够高,他杨振是个人,就没有理由不动心!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黄台吉在反复权衡之下,决意冒险招降杨振。 御前会议结束之时,天色已黄昏,黄台吉又特别留下了范文程与尚可喜二人,仔细交代了一番,方才叮嘱他们二人尽快准备。 当天入夜,又降风雪,镇江堡城内外,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中。 清虏的重炮已有整整一天没再炮击城墙,这让城内的杨振本能地就认为,黄台吉的肚子里,一定在憋着别的什么坏水。 想到前几日,城外清虏在雪夜里射箭书入城劝降的事情,恰逢这天入夜时分又有风雪弥漫,杨振遂命令东西城增加巡逻的人手,注意城外的动静。 到了半夜,风雪未停,无心睡眠的杨振,更是亲自带着张臣、李禄、麻克清等人,一起登上汤山门城头往西眺望。 自从得知黄台吉仍有招降自己的意思之后,杨振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样才能抓住这个机会,将计就计再坑他黄台吉一把。 一方面,趁此机会,赚他一个两个重臣入得城来,杀了祭旗,也好提振一下守城将士的士气,同时收获一点战果。 另一方面,也好趁此机会好好羞辱一下黄台吉,最好是彻底激怒他,也好叫他不顾八旗伤亡,前来猛攻镇江堡城。 正因为有了这些考虑,所以杨振这几天才叫城中重炮营不做任何反击,任凭城外清虏如何炮轰城墙,自军兵马就是打不还手。 这样做的目的,就为了向城外的清虏展示,城中兵马收到了招降书信以后,面对清虏的炮击,反应与以往有所不同,守军坚决反击的决心发生了变化。 然而,转眼三天过去了,清虏也将城池围死了,而且又连续炮击三天了,可是黄台吉招降自己的事情,却没有了下文。 既没有再次派遣哨骑射书入城,索要回书,也没有再次派人前来叫城,建立联络。 眼见自己想好了将计就计的策略,可是清使却左等右等不来,倒叫杨振有些心急了。 这天晚上,又有风雪,杨振在征东行营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遂叫人请了张臣与李禄二将,一同登城探看,并计议对策。 “这鸟鞑子,也太不着调了!既然投书招降老子,那就该拿出一些诚意才对啊!可这都过了几天了,竟然没了下文。这也太不拿老子当回事儿了吧?” 杨振在张臣、李禄、麻克清三个人的陪同下,登上西城头,往北巡逻,行至附近一个无人处,向西眺望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抱怨道。 这几日来,城外清虏投书劝降的事情,杨振也怕城内军心浮动,没再扩大知情的范围,就只有今夜身边同行的这几个人知道。 当然了,他几个人知道归知道,却也很清楚,杨振并非真的盼着清虏伪帝黄台吉继续派人招降,而是在盼着早点实施将计就计的谋划。 至于杨振究竟要怎么样将计就计,杨振也没跟他们细说。 但是连日来,杨振走遍了城中每一处驻军营地,每一处防守阵地,每一座粮草营,每一个弹药库,除了嘘寒问暖,就是激励备战,这番作为,显然已经昭示了杨振的打算。 降是不可能降的,杨振只会利用清虏招降的机会彻底激怒清虏,然后促使清虏不惜一切代价猛攻镇江堡。 所以,跟在杨振身边的这几个人,其实个个心情忐忑。 一方面,他们担心杨振的谋略过于成功,真的引来了清虏大军不死不休的猛攻,万一自己们守不住咋办,毕竟对方可是数以万计的兵马啊! 另一边,他们也担心杨振的谋略不成功,被一贯狡诈多智的清虏伪帝黄台吉给识破了,就这么天荒地老硬生生地围下去,直到自己们粮草耗尽被迫突围。 毕竟,杨振在清虏大军已经抵达,但是并未围死镇江堡的时候,已经派了人马出去传令,严令金海镇与江东朝人各路兵马前来支援,已经绝了自己的外援之路了。 yqxsw.org 到时候,一旦镇江堡内真的粮草耗尽,那就只剩下突出重围这一条路了。 可是,清虏大军数以万计四面围城,到时候自军人马真的能够突围出去吗? 李禄和张臣追随杨振这么久,好不容有今天,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他们当然担心杨振这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搞砸了。 “都督,实在不行,不如这样,都督你说我写,咱们回去搞出一封回书来,然后叫人趁夜下城,投送到城西的清虏营寨中去,约定一个时间,叫清虏派人来谈。” 跟随在侧的李禄,见杨振望着风雪里的清虏营寨方向,骂骂咧咧地抱怨上了,略想了一想,便将自己心中所思说了出来。 “到时候,清虏说降使者一来,咱们伏兵一出,将他们全部拿下,就在城头,当场正法了。这样一来,都督既可向城中将士表明绝无降虏之意,又可以激怒清虏,使其来攻。届时,张副将所说的怒而挠之的打法,不就凑效了吗?” 风雪中,城头上,听了李禄的这个说法,杨振沉默无语了半晌,最后还是否决掉了。 “不妥。若是我们派出去的信使,被清虏哨骑捉住,严刑拷打审问之下,泄露了我军内情,反而弄巧成拙。” “如果都督同意,卑职愿意亲自出城一趟,必不会被清虏哨骑捉住,就是捉住了,也绝不会泄露我军内情!” 面对杨振的否定和担忧,李禄并不灰心,反而提出了由他亲自出城送信的建议。 对此,杨振当然再次给予了否定。 “那就更不妥了!本都督怎么可能让你这个军中大将,冒着落入清虏之手的风险,去干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呢?不妥!” 对于李禄提出的主动投书与敌联络的想法,其实杨振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 这两天来,他一直在想,自己一方要不要表现得主动一些。 他有点担心,自己在接到黄台吉招降书信之后的刻意示弱,并不足以引起黄台吉的注意,或者并不足以表明自己在黄台吉的招降面前决心有所动摇。 但是他又不想做得太刻意了。 一旦让黄台吉或者黄台吉身边那些精明到了极点的汉奸谋士们嗅到一点阴谋的气息,恐怕他们就不会上当了。 杨振毕竟拥有一颗来自几百年后的灵魂,他很清楚自己的对手黄台吉不是一般人,其心机智谋远胜常人,特别是其所作所为,有时候真就跟如有神助一般。 一旦让黄台吉觉察到自己对于招降有一点点的过于热心,那么到最后上当中计的倒霉蛋,就很有可能会是自己。 即使是现在黄台吉大病初愈,得的还是阳亢中风之症,脑力必定受到了损害或者后遗症的影响,杨振也不想冒险。 “确实不妥。清虏大军才围了咱们几天?也就半个多月而已。眼下咱们城池巩固,弹药没怎么消耗,粮草也不缺,这个时候上赶着与清虏联络投降事宜,难免会令清虏生疑。” 同样跟在一边的张臣,听了杨振与李禄的对话,见李禄犹自想说什么,当即打断了他们交谈,插话说道: “虽然是清虏伪帝招降都督在先,可是都督也决不能上赶着去跟清虏联络,至少眼下不能放低身段去与清虏联络。 “想当初松山被围,形势比现在危急得多,清虏伪帝黄台吉派了祖泽润到松山城内招降,都督毫不动摇。如今却一反常态,清虏如何肯信?” “那,那就这样等下去吗?” 李禄听了张臣的解释,也没有再坚持他自己的意见,只是有些无奈的这样反问道。 与此同时,杨振听了张臣的一番话后,内心也不再纠结了,又听了李禄的反问,当下摇头苦笑着说道: “没错,得有定力,就这样等下去吧。本都督倒要看看他黄台吉,熬不熬得过咱们。” 当天夜里,大雪彻夜未停,直到次日清晨方才风停雪住,而久违的太阳,竟也升起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将金色的阳光撒向镇江堡的城头。 就在这个时候,卯时左右,有一队清虏骑兵高举着一面三角白旗,缓缓出现在了汤山门以西的雪野之上。 第八零五章 半夜 这天早上,城外清虏派了信使靠近叫城的消息,被迅速地报送到了征东将军行营里的杨振面前。 与此同时,汤山门城头上云集的各营守城士卒也犹如炸开了锅一样,有破口大骂的,有威胁开火的,更有主张下城去将对方擒获回来审讯的,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喧嚣不已。 如果不是张臣在第一时间闻讯而来,及时喝止了各种蠢蠢欲动的行为,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有可能被尚可喜范文程派来的第一个信使,还没靠近城墙,就被城头上的火枪手、弓箭手和掷弹兵们给换着花样弄死了。 “都他娘的起开,没看见是都督来了吗?!” 杨振抵达汤山门城头的时候,城头上正对护城河桥的位置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多人,气得随同杨振一起前来的李禄一阵呵斥。 听见李禄呵斥之声,城头群聚守备的各营士卒迅速闪开了一条通道,把杨振一行让了进去。 “都督,卑职问过了,竟是清虏智顺王尚可喜派来的,说是名叫班志富,奉命前来镇江堡求见都督。” 张臣一见杨振来了,连忙领着此刻正在城头轮值协守的杨珅、张国淦、张天宝、刘仲锦等人过来躬身抱拳见了礼,随后放低了声音,对杨振报告了来人的情况。 “班志富?” 杨振越过城头人群让开的通道,一路直抵汤山门瓮城最前的城垛处,见了张臣等人,听了张臣所说,随后探头往下看。 就看见汤山门瓮城外面护城河桥的西头雪地上,有一人右手打着白旗左手拿着护盾,头顶箭盔护颈,身披靛蓝棉甲策马而立。 与这人相隔数百步外的雪野上,另有一队同披蓝色棉甲的骑士远远地驻马向这里观望。 杨振没见过班志富,自是认不出这人是真是假,不过他知道班志富是什么人,也知道有人能为自己辨认。 “派人去叫金玉奎过来。既然是尚可喜的部下,金玉奎必定认识——” 说到这里,杨振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停顿了一下后,很快就补充说道:“顺便去把仇副将、柳兵使和安都指一并叫来!” 张臣是知道杨振心思的,听了杨振这番话,自无异议,扭头就吩咐了李守忠前去传令。 可是在场的其他人却不一样,尤其是不知道城外清虏曾经射书入城的那几个,听了杨振的话,立刻满头满脸的疑惑。 “都督,清虏派人求见,必定不怀好意,不管是投递清虏招降的文书,还是转达清虏伪帝的口信,目的都是为了惑乱咱们城中的军心,都督可得小心谨慎!” 围在杨振身边的大小将领之中,是以李禄、张臣两位副将为尊,他们二人不说话,在场很多人心里虽有疑问,却也不敢吱声。 但是杨珅却不一样,他的品级虽然没有李禄、张臣两位副将高,但却是杨振的族弟,他见别人都不说话,只得自己说出了心中的困惑。 “是啊,都督,清虏伪帝黄台吉最擅长嫁祸策反、挑拨离间这种阴谋诡计,都督与其使者接触一定要倍加小心,最好不要接触!” 此时同在城头,跟在杨珅一旁的重炮营参将刘仲锦,也难得站出来朝杨振躬身抱拳,说出了与杨珅相同的想法。 杨珅、刘仲锦二人没有参与那夜寻找射入城中的书信之事,事后杨振也没有找他们谈过。 杨振见他们二人当众这样说,也知道二人都是好意,当下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环顾四周,高声斥道: “都给老子散了!围观议论,成何体统?!都他娘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再有擅离职守者,军法处置!” 杨振喊了这么一嗓子以后,云集到瓮城城头的守城士卒,立刻往后散去,散向了瓮城左右翼的城墙上,各司其职,各守其位去了。 杨珅、刘仲锦他们负责的炮台炮位,原也不在此处,闻言朝杨振一躬身,也要离去。 这时,杨振叫住了他们,对二人说道:“你们且留在这里,我这里刚好有些话,也要对你们说。” 杨珅与刘仲锦二人听见杨振如此说,同时又见在场的张臣、李禄等人笑着直冲他们点头,面面相觑之下,也心知必然有事,当下收住了迈出的步伐,向杨振再一躬身,立在了一旁。 2kxs.la 就在这个时候,前去传令的李守忠领着仇震海、柳林、安应昌以及金玉奎四人,快步登上城头,朝杨振这边行来。 杨振原本不想扩大知情的范围,但是今日清虏派来的使者既然已经来到了城下,他就是想低调处理,也没法子再低调下去了。 城头上那么多人都见到清虏的使者,如果你再遮遮掩掩,反而更容易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既然如此,干脆大大方方处理。 “都督,卑职听说城外来了清虏的信使求见?!这必是清虏离间之计,万万不可放其信使入城,与其接触! “想当年东江毛帅被袁崇焕所害,就有一条罪名,称毛帅与清虏私下接触,有此前车之鉴,都督不可不慎!” 仇震海一来到的杨振的面前,隔着几步远,顾不上见礼,就满脸焦急地对杨振说了这么一番话。 而跟在其身后的柳林和安应昌,显然也在登上城头的时候,看见了城外的清虏信使,此刻听见了仇震海所说的话后,立刻也跟着说道: “是啊,都督,清虏使者前来,必是派人招降无疑,若纳其使者入城,徒乱我军心而已,不如当场射杀之!” “是啊,都督,咱们镇江堡城城池高固,一不缺粮草弹药,二不缺守卫人马,清虏必是知道难以攻下,所以才使出这样的阴谋诡计!” 他们三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与先前杨珅、刘仲锦所说的一般无二。 到得此时,杨振摇头苦笑之余,心里面对黄台吉使用招降离间这一招的毒辣,也有了新的体会。 其实这个时候,最考验的就是杨振对其麾下各部人马的掌控能力了。 如果他不能牢牢掌控麾下各部人马,不能如臂使指一般控制麾下各部人马,那么黄台吉只此一招,就能让他城中军心大乱。 除非,他现在就当场射杀了城外的清虏使者,表明自己决不投降的立场,就像柳林等人所说的那样。 否则,就是他有再好的将计就计之策,也可能等不到他施展的那一刻。 庆幸的是,镇江堡城中的队伍虽杂,但是恰好全都处在杨振的牢牢掌控之下。 至少此时此刻镇江堡西城墙上的人马,都是征东先遣军三个团营的哨队棚伍,他们层级分明,各有隶属,即便他们对杨振接下来的举措心怀疑虑,安抚起来也好做。 想到了这里,杨振再不迟疑,打手势招呼仇震海、柳林、安应昌来到近前,然后对他们郑重说道: “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但请诸位稍安勿躁,我这里正有话说!” 仇震海、柳林与安应昌见杨振这般反应,同时见其他几个主要将领也都在场,当即闭了嘴,静听杨振说话。 当下,杨振便把前几日夜里发生的事情,提纲挈领地对他们说了一下。 “黄台吉投书招降?!” “都督要将计就计?!” “要赚他几个重臣入城杀了祭旗?!” “要激怒黄台吉叫他发兵来攻?!” 之前到场的杨珅、刘仲锦,以及才来现场的仇震海、柳林、安应昌等人,乍听了杨振最后的说明,一时间个个面面相觑,心中震惊不已。 好在他们刚才已经从张臣、李禄、张国淦、张天宝的表现上面,觉察出了一些异常,所以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便恍然大悟了过来,没有叫出声来。 “直说了吧,本都督正因为担心你们方才所说的风险,所以才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没料想清虏今日又派了信使前来。既如此,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了一下,略想了想,继续低声说道: “至于我杨振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都清楚,降是不可能降的,谁要是动了降的心思,老子就杀谁。我要是动了降的心思,你们人人皆可杀我。 “但是自古以来兵不厌诈,清虏伪帝以招降离间之计谋我,我自当将计就计谋他。短则一两日,长则三五天,此计必见分晓。” 杨振接连说出的这样一番话,再一次把仇震海等人震住了,这几个才了解内情的人物愣了半晌,方才全部消化了杨振所说的话,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向杨振表态: “原来是这样。” “这个,倒是卑职冒失了,未料想都督用心在此!” “卑职明白了。” “既然如此,这个清虏信使倒是不能拒之门外了。” 眼见众人疑心散去,杨振也松了口气,随后又对诸将说道:“回头你们要召集各营哨队棚长,把我方才所说的话,捡干的,传达下去,把安抚军心的事情做在前面。 “记住了,既要避免你们麾下有人不明内情在军中乱传谣言乱我军心,更要避免有人大大咧咧,在清虏信使面前出纰漏坏我大事。若有此种情况,休怪我翻脸无情!” 第八零六章 开价 杨振要求众人所做的事情,牵扯面广,涉及人多,做起来其实相当棘手。 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做了不一定不出问题,但是不做的话,那是一定会出问题的。 虽然杨振部下诸将谁也没有做思想工作的经验,可是只要他们告诉麾下的士卒说,接下来杨振接见清虏招降使节或者清虏的什么王公贝勒,是诈降计,是在给清虏挖坑,并叫他们人人保密,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fqxsw.org 现在杨振麾下的将领们,要么是跟着他摸爬滚打很久的战场老将,兵不厌诈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要么就是在朝人官场混了许多年的官场老油条,对种种阴谋诡计早就司空见惯了。 所以,他们现场聆听了杨振的这么一番解释,这么一番安排之后,一个个心中透亮,当场领了命令。 来自镇江堡东城的几个主要将领,如仇震海、柳林、安应昌三人,更是在明白了杨振的意思与安排之后,立刻招呼了从人,告辞离去。 当然了,之前城头上的纷乱与争议场面,也都落入了一直在城下护城河桥西头的那个清虏使者的眼里。 甚至也落入了更西边雪野上混杂在哨骑中间手拿千里镜眺望城头的范文程范大学士的眼睛里。 虽然他们听不清城头上的众将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是城头上“激烈”争论的场面,却看得清清楚楚。 “都督,既然已经把话都说开了,那也不必担心城中弟兄们误会了,干脆做戏做到底,放这个班志富进城来谈得了!” 见杨振快刀斩乱麻似地统一了城内各营将领的想法,李禄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直接向杨振提出了更大胆的建议。 然而,他本以为这一次猜对了杨振的心思,却不料杨振听了他的话,呵呵一笑,冲他摇了摇头,并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径直向着站在众人后面,一直等待杨振传唤的金玉奎招了招手。 方才金玉奎站在人后,一直没有说话,但是杨振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没有落下,全都听得真真切切。 在投效杨振麾下之前,金玉奎与杨振一共打过两次交道,如果算上熊岳城那次没有见着面儿的交手,一共有三次。 而每一次,都是以彻头彻尾的失败了告终。 金玉奎一直在心里抱怨是自己命不好,不走运,可是就在刚才,他听了杨振将计就计的谋划之后,终于明白,不是自己命不好,不是苍天作弄,而是这个杨振太他么阴了,自己输得不亏。 此时看见杨振对自己招手,他三步并做两步,赶忙来到杨振跟前见礼。 “金参将,班志富这个人你可认得?” 杨振这么问,当然是明知故问,金玉奎与班志富两个人,同属尚可喜的麾下,金玉奎当然认识。 果然,杨振这么一问,金玉奎立刻就回答道:“回都督的话,卑职自然认得他。不瞒都督说,卑职跟他的交情还算不错。” “那就好。你来看看,城下那清虏使者是不是他?” 杨振说完了话,让开城垛子边的一个地方,招手叫金玉奎靠近了细看。 “没错,是他,正是班志富。” 金玉奎站在城垛子边上往下一看,立刻就认出了来人。 “那好,这个人就交给你来处置了。” “啊?” 杨振有点跳跃的思路,叫金玉奎有点跟不上了,回头迟疑地看着杨振。 然而更让他的惊讶的是,杨振说了话后,回头就从麻克清的手里取过来了一杆火枪,拉起了龙头铁,然后转身就递到了金玉奎的手里,对他说道: “开枪打他!” “啊?!” 这一回不光是金玉奎吃了一惊,站在周边的其他人,包括张臣、李禄、杨珅几个也都大吃一惊。 “啊什么啊!” 对于众人的这些反应,这一次杨振丝毫也没有再做解释的打算,只是呵斥了一声,然后冲愣在当场的金玉奎招手说道: “金参将,你附耳过来,开枪之前,你要先跟班志富说这么几句话!” 金玉奎懵懵懂懂地侧身靠近杨振,听他嘱咐,而这时在场的其他人一看,也都松了口气,知道自家都督必有其他安排。 果然,金玉奎听了杨振说的话以后,马上冲着城下的班志富大声喊道:“班志富,还记得你老子金玉奎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一个小小的狗屁甲喇章京,算个什么东西,也他娘的敢来招降我家都督,你家主子得了失心疯了吗?想要我家都督见你,你他娘的也得配啊你!” 说完了这话,金玉奎也不管下面的班志富回不回话,马上就端起了杨振递给的那杆火枪,冲着城下策马而立的班志富就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火枪声响起,几乎就在同时,弹丸打在了班志富坐骑脚下坚硬的冰雪上,打得冰花四溅,也吓得班志富坐骑唏律律一声鸣叫人立而起。 金玉奎这边一开枪不打紧,整个汤山门城头上林立的火枪手们,登时齐刷刷地举起了火枪,只等杨振这边一声令下就一起开火。 不过杨振没有下令,而是靠近金玉奎,又教他说了一段话。 “班志富,你赶紧给老子滚蛋!我家都督念在你跟我同出东江一脉,曾是手足兄弟的份上,今日饶你一条小命!滚回去告诉尚可喜那老东西,给清虏当狗的日子长不了,识相的话,早点投了我家都督!” 金玉奎最后喊出的这番话,竟然意外地引起了城头征东军将士们的一阵哈哈大笑。 而城下那个班志富方才突遇城头开火的情况,已经连忙打马后撤,撤出了城头火枪射程之外,正琢磨着金玉奎开火前所说的那些话。 到了此时,他再次听见金玉奎大声喊出的这番话后,在雪地里策马徘徊了一会儿,最后一声没吭,调头打马离去。 “呵呵,金参将说的,可比本都督教给你的,要精彩多了。任务完成得不错!” 看见班志富终于打马离去,杨振也不知道他听明白了多少,但是既然下决心这么做了,有多少效果,也就顾不得了。 “不敢,不敢,是都督教的好,都是都督教的好。” 第一次当面完成杨振交给的任务,金玉奎很好地把握到了杨振的意图,知道杨振教给他的话是话里有话。 也亏得他跟城下号称奉命来见杨振的班志富非常熟悉,有一些别人领会不到的默契,所以才能完成这种别人看似莫名其妙而实际上暗藏玄机的任务。 “都督,这是——,卑职怎么有点看不懂了呢?” 杨振与金玉奎的对话,以及金玉奎之前的喊话与开火,都令在场的其他几个将领有点摸不着头脑,是以他们之间的对话一结束,李禄、张臣等人就靠近了询问。 “看不懂就对了。说实在的,本都督也是临时起意,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不过相比叫这个班志富进城,这样做的欺骗效果可能更好也说不定!” “这样做的欺骗效果更好?” “这不等于是关上了诈降的大门吗?” 杨振的说法,令在场的其他几个将领更加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了。 从金玉奎怒斥班志富的话里,从他朝班志富开火射击的举动里,可看不出将计就计,继续欺骗清虏的意思来啊。 看见张臣这样的人物都被自己的这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王八拳给弄懵圈了,杨振莫名的一乐,说道: “关上了诈降的大门?如果因此黄台吉他们就放弃了招降,那说明他们没啥诚意,就是单纯的离间计,企图乱我军心,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关上就关上吧。 “可如果不是,如果他们真有诚意,那么咱们这么做,不仅不会关上那个大门,反倒能打开真正的大门。” 杨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见众人仍是一头雾水,满脸疑惑,当下摇了摇头,呵呵一笑,接着对他们说道: “如果清虏派来一个二鞑子甲喇章京劝降,我等当着城上众将士的面儿,把他当成了上宾欢迎,这又说明了什么?” 杨振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让在场的众将自己思考。 “这说明,我们急着投降?” “这说明,我们另有所图?” “这说明,其中必然有诈?” 在场的众将智力都正常,没有一个是傻子,在杨振的反复启发之下,张臣、李禄、杨珅一个接一个地想到了答案。 “没错!什么叫欲擒故纵?这就叫欲擒故纵。什么叫半推半就?这就叫半推半就。清虏伪帝黄台吉狡诈异常,咱们想要将计就计,就要学会换位思考,学会预判敌人的预判。” 说到这里,杨振看他们满脸疑惑地点头不语了,好像是听懂了,但又像是没听懂多少的样子,当下也不解释了,直接下令道: “今日起,金玉奎你到汤山门来守着,刘仲锦你且去镇江门指挥重炮。” “卑职遵命!” 金玉奎、刘仲锦二人听见杨振的话后,立刻抱拳躬身领了命令。 “张臣、李禄、杨珅,你三人轮值汤山门城头,今夜或者明天晚上,可能会有情况,务必小心守候。如有情况,随时报我!” “卑职遵命!” 杨振安排好了这些,望了望城西空旷的雪野,转身离开了城头。 而其他将领们也都分头行动去了,该轮换守城的安排守城,该下城休整的部署休整,该传达最新指示的,自是召集了营下哨队棚长们传达杨振将计就计不得声张的最新指示。 第八零七章 大戏 却说镶蓝旗二鞑子甲喇章京班志富,被那个投敌的老哥们金玉奎一顿臭骂,并且开枪轰走以后,迅速会合了陪他前来的马队,回了镇江堡城北数里外的营盘,向尚可喜报告了实情。 尚可喜一听,顿时懵了,不知道这个事情往下该咋办了。 但是当时远距离跟在班志富身后观察了整个事情发生的范文程,细听了班志富转述的城头喊话以后,却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范文程当时虽然夹杂在哨骑队伍里面,但他离得有点太远。 虽然使用千里镜能够看见城头的各种情况,可是根本听不清楚城头上到底骂了班志富什么。 回到了智顺王尚可喜所在的营地里后,细听了班志富的转述,一向心思缜密的他,立刻就听出了城头羞辱班志富的喊话必定话里有话。 至于那番喊话里到底有几个意思,范文程也没跟尚可喜明说,而是直接建议尚可喜,把整件事情报告到大清国皇上黄台吉那里去。 尚可喜自是乐得如此。 就这样,当天中午,尚可喜、范文程两个人,领着那个班志富,带了一些卫队从人,就去几里外的五龙山大营觐见黄台吉去了。 三人如愿见到了黄台吉以后,尚可喜跟范文程两个人帮衬着那个班志富一五一十地,把他到镇江堡西门瓮城下叫城求见杨振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 黄台吉听了以后,一张松弛的猪肝色大脸耷拉着,皱眉沉思了半晌,对着班志富问道: “那个杨振本人,可曾露面?” “回,回主子爷的话,奴才在城外隔着护城河,就看见城上人头攒动,有些混乱,好似许多人争执不下——” 班志富只是尚可喜手底下隶属镶蓝旗汉军的一个甲喇章京而已,何曾有过这样的机会,来到黄台吉的大帐,来到黄台吉的面前,跟黄台吉对话,当下又紧张又慌乱地答了。 “奴才也不识得那个杨振的样子,所以,所以不知其本人当时是否露面,当时是否就在城头上。不过——” 班志富可能觉得自己这么说等于什么也没说,担心一不小心触怒了黄台吉,自己回头没好果子吃,所以到最后又留了个话尾巴。 “接着说!” “嗻!奴才虽识得杨振,却十分熟悉对我喊话那个被俘投降的金玉奎,而金玉奎辱骂奴才之时口口声声都在说他家都督如何如何。” 见黄台吉果然面色不善,话里带着怒气,跪在地上的班志富头也不敢抬起,只一边回想着,一边述说着,并且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以奴才对那个金玉奎的了解,若是杨振不在城里,金玉奎肯定不会这么说。既然金玉奎这么说了,那杨振必在城中,而且很可能就在城上。” “哼,你这个奴才,还不算太蠢!” 黄台吉早就断定了杨振现在必在城中,班志富所说的这个情况,只是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他的判断罢了。 “那么,班志富,以你这个奴才之见,杨振既然就在城中,而且很可能就在城头,为何却对你拒而不见,反倒要那个与你相熟相善的金玉奎出面辱骂于你,用火铳撵你?” 从刚才尚可喜他们报告的来龙去脉基本情况里面,黄台吉的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把握到什么东西了,只是他仍然有点不太确定。 “这个,回主子爷的话,奴才当时也十分不解,那个杨振,若真是三贞九烈,铁了心拒绝我大清的招降,那当时他本人就该出面,为稳军心也好,为邀名望也好,辱骂奴才,用火铳击杀奴才,都该是他亲自出面才好。” 班志富果然不是太蠢,虽然当时他有点懵圈,但是事后回过神来,很快就对当时镇江堡城头种种不可理解的搞法,有了另一层面的领悟。 “可是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而且也没有将这样的事情,交给他麾下其他宿将来做,而是交给了与奴才相善的金玉奎来做。 “既然是叫金玉奎用火铳朝奴才开火,那就说明了,杨振根本没想要杀了奴才。奴才以为,这其中必有蹊跷。” 黄台吉当然也看出来这其中必有蹊跷了,当下听见这个隶属尚可喜麾下镶蓝旗汉军里的一个小小甲喇章京,也有这个见识,便接着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 “必有蹊跷?呵呵,班志富,那你继续说说看,这其中,都有什么蹊跷?” “嗻!” 班志富听见黄台吉这么询问自己,心中的紧张慌乱顿时消散了许多,思路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奴才以为,杨振没有露面,或许并不是他不想与奴才见面,而是因为奴才当时单骑叩城之时,城头守军围观议论,人多嘴杂,是他害怕部下军心动荡,横生变乱,不敢公开与奴才见面。” “嗯。接着说!” “嗻。奴才以为,杨振没有露面,不见奴才,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是南朝金海伯,金海镇的总兵官,地位崇高,而奴才人微言轻,说什么都不足取信,见了不如不见。” “嗯,不错。还有吗?” “回主子爷的话,还有一点,就是奴才与金玉奎以往相交多年,对其甚是了解,当时金玉奎辱骂奴才的话,决不是他以往口吻,必是别人教授给他辱骂奴才的,这一点,奴才可以肯定。” 班志富说完了这些话,叩首在黄台吉大帐地面的毡毯上,没再起来。 黄台吉见状,知他这是说完了,当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大帐中一同觐见的尚可喜与范文程。 他见尚可喜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心中一阵厌恶,直觉得这个尚可喜的头脑,还不如他部下一个甲喇章京。 等他再转而去看范文程的时候,却见范文程面带笑意手捋胡须,正冲着自己点头,于是说道: 2kxiaoshuo.com “范先生以为如何?” 这个时候,就见范文程从坐着的马扎凳上起了身,甩了甩衣袖,就要行大礼,黄台吉见状出言制止了他,就叫他坐着说话。 范文程躬身谢了恩,重新坐在入帐时赏赐的铺了兽皮的马扎凳上,说道:“回主子爷的话,奴才以为,班甲喇章京所言,即使不中,也不远矣!” 接下来,范文程便把自己当时夹杂在班志富身后的哨骑队伍里,用千里镜观测城头所得的情况一一向黄台吉描述了一遍。 包括什么城头的混乱了,什么城头的争论了,范文程把自己当时通过千里镜所看见的场面,都说了,最后他还补充说道: “当时奴才离得远,听不见城头的叫骂,但是听了班甲喇章京的说法,奴才大致能猜中杨振的心思。 “比如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语,所言概指使者不该在白天去,不该公开进行,而应当秘密进行。 “比如呵斥班甲喇章京什么一个小小的甲喇章京等语,所言概指我大清诚意不足,应当派遣一位重臣前去见面。 “至于叫班甲喇章京捎话给智顺王,说什么同出东江一脉等语,所言或许是指,此事当由智顺王亲自前往详谈。” 范文程把自己分析出来的意思,一层层,一条条,全都摆了出来,说到最后那一句的时候,把同样坐在一边马扎凳上的智顺王尚可喜吓了一跳。 “皇上,主子爷,班志富带回来的话里,可没说杨振那厮点了名,非叫奴才去跟他见面详谈啊!” 虽然班志富带回来的话里,提到了杨振还挺在意同出东江一脉这个情况,可是在大清国这边当上了智顺王的尚可喜,可不想冒险去跟杨振见面。 先不说有没有生命危险或者被扣留的风险了,就单说杨振话里说的那种嫁祸离间之语,就叫他心生忌惮。 作为死心塌地投效黄台吉、死心塌地效忠大清国的铁杆汉奸,现在的尚可喜可不想背上任何通敌或者背叛的嫌疑。 然而,他说啥也没有用了。 黄台吉听完了他说的话,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转脸对叩首在地上的班志富,问道:“班志富,你带回来的话,可是句句属实?” 班志富当然也听出了自己的老上司智顺王爷尚可喜不想亲自去见杨振的心情,同时也听出了黄台吉问的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意图。 可是他自己所转述的话是否句句属实,直接关乎他的小命,他当然不会为了照顾尚可喜的那点畏难情绪而改变说法,因此他直言道: “回主子爷的话,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捏造,奴才甘领死罪!” “好,很好!有了你这奴才的这一句话,方才范先生的那些推断,才算说得通,才算有道理,我大清招降杨振的事情,也才好继续进行下去。起来吧,站着说话。” 黄台吉对班志富的回答,显然很是满意,脸上带着看起来有些轻蔑的笑容,先是对班志富点了点头,命他起来说话,随后就转向了尚可喜,呵呵一笑,说道: “智顺王,你这个部将,不仅不蠢,而且还很有头脑,这一回的差事,你选对了人。这样吧,招降杨振成功以后,这个班志富,朕要了,叫他抬旗到正黄旗下效力。” “啊?” 面对黄台吉突如其来的这个挖人之举,尚可喜一下子懵住了。 “怎么?你不同意?” “不,不,不,奴才——同意。这是主子爷对班志富的恩典,奴才替他高兴。班志富,还赶紧不谢恩?!” 尚可喜虽然嘴上说着同意,但其实他心里万分抗拒,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一个二鞑子奴才哪敢不答应黄台吉的要求? 当下他的心里,只是后悔,千不该万不该将班志富带到黄台吉的面前来。 而这个时候,班志富听见了黄台吉与尚可喜的对话,自是不敢迟疑,立刻又跪地叩首,谢过了黄台吉的恩典。 第八零八章 条件 总的来说,抬旗,对班志富及其所领牛录和部众来说,是一件大事,意味着未来会有更高地的地位,更多的机会或者更大的上升空间。 毕竟原来只是郑郡王济尔哈朗这个旁系宗室所领的镶蓝旗汉军,抬旗进入正黄旗后,就好比是成为了黄台吉这个大清皇上领有的嫡系兵马了。 这中间的差别,还是有的,原来他是黄台吉的奴才们的奴才,现在他往上跳了一级,直接成了黄台吉的奴才,实现了奴才等级上的跃迁。 所以,对于这个有点突然的事情的发生,班志富的心里还是兴奋的,高兴的,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情。 但是对尚可喜来说,这可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尚可喜最初归附螨清的时候,属于他自有的兵马部众以及被裹挟的岛民人口还是很多的,算上部众的家眷,累计多达一两万人口了。 但是仇震海的率众叛离,让他损失了部署在辽河口田庄台等地的一批人马。 后来,许官堡的被破,许尔显及其部众的被杀,又让他损失了一批人马。 再后来,连云岛的丢失,又一次让他损失了一批隶属于他的青壮部众。 这一次,杨振率军夺取镇江堡的时候,尚可喜部下的兵马士卒,满打满算只剩下了十一个满编的牛录。 结果,镇江堡城意外城破之后,被围在镇江门瓮城里的金玉奎所领人马,死的死,降的降,又让他损失了一批精挑细选出来的青壮主力。 至此,他的人马部众比他刚刚归附黄台吉的时候,已经实打实地减员了将近一半。 尤其是那些出身东江各部的精锐士卒与青壮丁口,减员的情况更是超过了一半。 现如今,其麾下人马部众当中,能够披甲作战和抽丁为兵的东江旧部和青壮丁口,一共也只能凑得起八个满编的牛录了。 这一回,黄台吉叫他从九连城来到镇江堡城附近立营,负责招降杨振的事务,他把麾下仅有的八个牛录战兵一分为二,留了一半在九连城,只带了一半前来。 被他带来的四个牛录,由其麾下梅勒章京吴进功统领,身为甲喇章京的班志富,分领了其中的一半,也就是两个牛录。 乍一看,也就两个牛录,可是班志富及其部众编列入旗的时候,可是领有了一个甲喇的人马部众。 如今他被黄台吉下令抬旗进入正黄旗,那么原属他这个世职甲喇章京的部众,都得调拨过去。 虽然同样多是老弱妇孺人口,可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原属尚可喜领有的一笔人口财富啊。 对黄台吉这个安排,尚可喜肉疼不已,但又不敢怎样,虽然嘴上说着替班志富感到高兴,可是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智顺王,你可是在腹诽,自己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朕何故要剥夺你的牛录?” 尚可喜一脸苦相的表现,自然瞒不过黄台吉的眼睛,直接一语道破了尚可喜的心思。 但是尚可喜哪敢承认自己腹诽黄台吉啊,当下立即跪在了地上,予以矢口否认。 “没,没有,奴才岂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才的一切,都是主子爷的,奴才岂敢腹诽!” “呵呵,智顺王你多虑了,朕将班志富抬旗,并不是要剥夺你的牛录。就像你说的,难道放在你那里,就不是朕的了?” 黄台吉这个时候将班志富抬旗,固然有敲打智顺王尚可喜的意思,但也给他准备了其他的激励。 黄台吉原来是想用恢复尚可喜的智顺王爵位,来激励他在招降杨振的事情中好生效力的。 可是,考虑到尚可喜被降成了智顺公,让他去招降杨振,有点不太合适,就像是自己对杨振归降做出的承诺随时有可能发生变化一样。 所以,他就临时恢复了尚可喜的智顺王爵位。 但是恢复其王爵之后,黄台吉又担心他跟自己耍滑头,不肯尽力,所以就想通过别的手段对他进行敲打和激励。 今日一见班志富,见他头脑清楚,口舌便利,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于是灵机一动来了这一手,既给了班志富恩典,又对满心畏难情绪的尚可喜一个警告。 当然了,打一巴掌的同时,再给一个甜枣,这是黄台吉用人的老招法了,如今一个巴掌已经打下去了,自然还要抛出一个甜枣来。 “呵呵,等你办成了招降杨振这件大事,将来朕一定赏你两个甲喇的朝人包衣,补上你最近以来的人丁损失!” “奴才叩谢主子爷恩典。” 面对黄台吉的这个承诺,尚可喜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叩首谢恩了。 这个小小的插曲过后,黄台吉叫尚可喜、班志富都起来,又叫尚可喜坐下说话,重新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上。 “今日你们派班志富叫城,虽然未曾见到杨振的面儿,但是招降的事情,经此试探,也可算有了一定的成算。” 对今天范文程、班志富报告的情况,黄台吉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思考和判断,总的来说,他对眼下的进展还是满意的。 “朕以为,眼下至少有这么几个事情是确定的了。其一,杨振就在城中,这次不管是招降了他,我大清不战而胜,还是不惜死伤攻克镇江堡,拿住了他,朕都志在必得。 “其二,从目前的情况看,杨振或许仍是首鼠两端,但是他并非完全没有降心,端在我大清这边能够围城多久,以及如何招降,还有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招降。” “其三,从你们观察到的城头混乱情况来看,城中守军的军纪涣散,经此一事,很可能军心已乱,即使招降不成,我大清强攻硬取,也有不小胜算。” 黄台吉从班志富叫城所得的情况之中,得出了这么三个判断,当下一条条说了出来。 1200ksw.net 尚可喜、范文程听了,自是立刻连呼“皇上英明”。 面对臣子奴才们的这种称颂之声,黄台吉当然早就已经习惯了,当下摆手制止了他们,然后接着说道: “今日你们白天叫城,是为了乱他城中军心,朕以为大体没错,但是既然杨振白天拒而不见,那你们就当尽快安排夜里会面。 “同样道理,既然杨振认为班志富一个甲喇章京职位卑微,那就智顺王你亲自前往,与他一会,范先生,班志富你们从旁协助。 “至于招降的条件,你们可先按之前说的办,如果杨还振不满意,叫他提出来,可以继续商量。范先生明白朕的心思,这一点,由你临机决断。” “奴才遵旨!” 黄台吉一边思考一边接连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而尚可喜、范文程、班志富三个,也赶紧跪地领受了旨意。 “还有一点,即便是夜里见面,也要搞得声势大一些,最好叫城中其他兵马都知道,我大清招降洽谈的使节到了! “为避免他继续掩人耳目,你们若能入其城中见面,则应尽可能争取入其城中见面,不能再一个城上,一个城外。 “至于你们的安危,经过今日这一次叫城,朕已经可以断言,你们的安危,不会有什么意外。今时今日,朕不信他杨振,真敢断了他自己的唯一一条后路!” 今日班志富奉命叫城,求见杨振,虽然没有见到杨振,可是黄台吉却认为,这个小小的试探并不是失败。 他甚至做到了换位思考,将心比心地从中品出来了杨振那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欲迎还拒半推半就的复杂心思。 就这样,黄台吉做出了一系列判断之后,再次对尚可喜、范文程等人提出了一系列的要求,然后就叫他们回去商量具体执行的办法去了。 至于尚可喜,领了黄台吉的旨意回去以后,也不敢再耽误拖延下去了,开始精心挑选护卫人员,做着亲自去见杨振的准备。 同时就在当天晚上,到了夜半三更的时候,尚可喜再次委派班志富去了镇江堡汤山门外叩城。 这一次,有了白天的遭遇,班志富就没有那么高调了,单人匹马安静无声地于亥时再次来到了汤山门瓮城外的护城河西头。 而他这次再来,自然也没有落空,虽然仍旧没有见到杨振本人,可是却见到了受杨振委派,在城头上等他等得直骂娘的金玉奎。 “姓班的,你他娘的,是不是傻啊?今日上午大白天的,你他娘的打个旗子来这里求见杨都督?莫说杨都督没有想好要不要见你,可就算想见你,众目睽睽之下他能见你吗?你自个说说,老子上午骂你该不该?” “该,该,金兄说得对,金兄骂得对。要是小弟能做得了主,小弟也不能那么做,小弟就是个跑腿打杂的,金兄你多多谅解。” 杨振当时叫金玉奎辱骂班志富的话,的确有叫他夜里再来的意思,所以当天晚上,杨振就叫金玉奎等人守在城头上了。 果然夜半时分的时候班志富一个人再次来到了城下,早已在城头上的寒风中苦等了几个时辰等得极不耐烦的金玉奎,立刻叫人放下了吊篮,将他拉了上去,并且一见面,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小声的训斥。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训斥,任谁听,都能听出一股子亲切的味道来。 而班志富显然也听出来了,所以刚被拉到城头时心里的忐忑不安,瞬间就消散了一大半,忙陪着笑,请求谅解。 第八零九章 幸会 “那又是谁出的馊主意?智顺公自己又不是没有做过此等事,岂能不明白做这等事应当尽可能秘不示人的道理?现在你们搞得人尽皆知,原本能谈的事情,最后有可能也不能谈了!” 杨振见金玉奎在这里夜候班志富或者其他清使再来,自然早就做了认真的嘱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安排得清清楚楚。 所以金玉奎见了班志富以后,先是按杨振的说法询问,目的是尽可能弄清楚清虏那边谁在具体经办这一次的招降事务。 “这个嘛,呵呵,小弟只是个跑腿带话的,有些不当说的,小弟也不能多说,金兄你见谅啊。另外,尚王爷已恢复智顺王爵位,智顺公的叫法,金兄还是莫提了。” 班志富也很精明,见金玉奎绕着弯子套他的话,他自是不会直说,反倒是纠正了一下金玉奎言语间对尚可喜的不敬之语。 但是,他跟金玉奎毕竟是旧日同僚,关系原本也不错,眼下上了城头,他的小命全在敌人手中,见金玉奎对他这么热情,且说不定今后仍是他同僚,又觉得不能太冷了人心。 于是,就在金玉奎闻言脸色一变的当口,班志富马上就又表情郑重,语气诚恳地对金玉奎说道: “不过,正如金兄你说的那样,两军交战之际,彼此使者往来,通款媾和,事成之前,的确应该避人耳目,这一点,尚王爷当然晓得。 “至于叫小弟大白天前来叫城,众目睽睽之下求见杨都督的,当然另有其人。此人乃大清皇上主子爷御前红人,称得上是御前内三院谋臣之首。 “至于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干,当时尚王爷也曾亲口问过,但那人笑而不语,其中玄机,就是尚王爷也搞不清楚,更不是小弟所能够知道的了。” “哦?” 金玉奎听见班志富这么一说,立刻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然后进一步追问道:“称得上内三院谋臣之首?难道是传说中那个,被多铎抢走老婆三个月不敢吱声的范文程范大学士不成?” 班志富眼见金玉奎已经猜到了躲在幕后设计一切的范文程,当下不置可否,只对不断追问的金玉奎说道: “这个,请恕小弟不便多言了。” 说罢此话,班志富果然不在回答金玉奎的各种问题,只催促金玉奎尽快带他去城中面见杨振。 然而,杨振早已指示了金玉奎,要他利用与班志富的故交旧谊,多探一探这次清虏招降的底细,多套一些清虏那边的军情,不能放过与班志富接洽的机会。 当下,他见班志富一个劲催促自己快些带他去见杨振,于是先打发了身边随从去向张臣和杨振报告去了。 接下来,他继续探问清虏那边的军情,可班志富仿佛已经看破他的心思,无论他问什么一概推说不知。 金玉奎无奈之下话锋一转,问起了与他本人直接相关的私事。 “志富兄弟,我问你个私事儿,我和麾下弟兄的妻小家人,现在如何了?” 金玉奎心想,问你公事你推说不知,问你这些私事,你总不能再推说不知了吧。 结果他这么一问,倒是把班志富一下子给问住了。 “这个么——” 班志富一时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说回答了。 事实是,金玉奎领着俞亮泰的船队沿江北上袭击了九连城船厂之后,尼堪和尚可喜为了转嫁自己的罪责,同时也是为了杀一儆百,为九连城永除后患,已经把金玉奎以及跟着金玉奎投降杨振那些人的妻小家眷无论男女老少病残孕全都斩首示众了。 可是,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此时此刻,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也不敢说。 此次行前,尚可喜和范文程都跟他反复交代过了,叫他千万不能提起发生在九连城的情况。 “怎么?尼堪和尚王爷,已经冲我九连城的妻小家人下手了?!” 班志富的犹豫迟疑,立刻就引起了金玉奎的怀疑,当下厉声喝问起来。 金玉奎可是知道尚可喜的手段的,杀起背叛他的将领家眷来,从来都没有手软的时候。 而那个镇守九连城的清虏宗室子弟尼堪,更是从来也不把八旗旗下的汉人当回事儿。 金玉奎率部投降杨振后,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亲人会被尼堪和尚可喜无情杀害。 此刻从班志富的迟疑当中,他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自己妻小和家眷的下场。 “没,没,没,没有,只是,只是下狱而已,只是下狱而已!” 眼见金玉奎一言不合就要翻脸,班志富哪里敢说大实话,立刻就编了一个谎话,先将变了脸色的金玉奎安抚住。 “金兄莫急!既然金兄你在杨振面前得用,今次只要促成杨振来归这件事,你在大清这边不仅无罪,而且有功。到时前罪一笔勾销,谁敢把金兄你怎么样?” 然而金玉奎根本听不进他的这番话,他已经从班志富的躲闪慌乱之中有了自己的判断。 “姓班的,我没问你我金玉奎的什么前罪是不是一笔勾销,我只问你,我的妻小家眷眼下还在不在?!” “在,在,在,自然都在。金兄你听兄弟一句话,眼下镇江堡四面被围,外援断绝,就算城中有粮,又能吃得到几时?到最后粮尽城破,还不是要降大清?” 面对金玉奎的追问,班志富敷衍了几句以后,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反倒开始做起金玉奎的说服工作了。 “眼下大清皇上开给的条件,极其优厚,就是金兄你自己也该早做打算才好。真到了镇江堡弹尽粮绝的时候,可就不是现在这么好的开价了!” 可惜的是,对于班志富的这番劝诱,金玉奎的心里只是冷笑不已,再也没有答话。 金玉奎跟班志富在东江镇效力的时候就是相识,当年跟着尚可喜弃岛上岸投降了螨清以后,更是尚可喜麾下天助兵交情不错的同僚。 十来年下来,彼此都很熟悉对方言行举止为人处世。 虽然对尼堪和尚可喜如何对待金玉奎的妻小家眷一事,班志富根本不敢多谈,他唯恐多说一句都会引起金玉奎的怀疑。 aiyueshuxiang.com 可是他越是这样躲闪逃避,越是这样讳莫如深,金玉奎心头的不祥预感就越是强烈,就越是心如死灰,心冷如铁。 “呵呵,班志富,不管你带来了什么开价,且留着去跟杨都督谈吧!” 金玉奎一开始对班志富言语中的热情,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前所未有的淡漠,甚至是冰冷。 金玉奎投降杨振,当然也是迫不得已情况下的一个选择。 如果尚可喜那头没有杀掉他的妻小家人,那么眼前形势下,一旦镇江城真有了城破的危险,他也不在乎再一次改换门庭,重归尚可喜帐下。 可是,尚可喜那边如果已经不分青红皂白杀掉了他的妻妾家小,那他金玉奎也就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 金玉奎的情绪变化,自然也引起了班志富的注意,可他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张臣、李禄一前一后,陪着杨振上了城头,直朝金玉奎他们所在的方向大步而来。 金玉奎听见声响,一拉班志富,朝着杨振等人迎了上去。 夜里没有月光,杨振一行为了低调行事,也没有打什么火把。 但是城内外冰天雪地,也并非漆黑一片,走近了,也是可以看清来人面貌的。 “都督,清虏尚可喜帐下二等甲喇章京班志富,不出都督所料,果然来了,这一位,便是了。” 金玉奎领着班志富来到杨振跟前不远处,当即躬身报告了清虏来人的职司,然后转身站到了一边,指认了班志富的身份。 “你就是班志富?” 杨振原本还想在再端一端自己大明朝金海伯的架子,不想现在就出面,去见清虏招降的使者。 但是张臣、李禄两个,都担心这件事夜长梦多,完全由金玉奎出面,或者交由他们自己出面,许多事的分寸不好把握,所以一番劝说之下,杨振遂决定亲自出面了。 而此时此刻,班志富闻言,也知道他面前的一行人当中身材最高大的那个冲他发话的人物,就是传说中的杨振,当下他赶忙如同金玉奎那样,朝杨振略一躬身见了礼,说道: “在下正是班志富,奉我家智顺王爷之命来见杨都督,感谢都督拨冗来见!” 杨振当然早知道他是班志富,此刻再次确认了他的身份后,也没什么好客套的,当下呵呵一笑,说道: “智顺王又变成智顺王爷了?很好,看来你们那边,也不乏聪明人。不过今日早间,本都督叫金参将告诉你的那些话,除了叫你们夜里秘密前来洽谈之外,也说了叫你们遴选几个重臣来谈。 “你班志富只是尚可喜帐下一个二等甲喇章京而已,在我军中就是一个参将的职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嫁皇女封王爵自为藩镇等等招降册封事宜? “本都督今夜屈尊见你,就是知会你一声,回去告诉尚可喜,或者其他真做得了主的人物,老子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要想谈,就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最少也得是尚可喜亲自出面。 “哼,你们担心本都督出尔反尔,本都督也担心你们言而无信,是故意乱我军心呢!记清楚了,要么叫智顺王尚可喜亲自来谈,要么叫孔有德,或者耿仲明这两位王爷来谈。” 第八一零章 信义 杨振毫不客气地说完了这些话,却又有点担心自己这个表现太像诱杀汉奸而做的局,所以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解释道: “本都督也搞不懂你们那边的封爵规矩,什么和硕亲王,多罗郡王,什么多罗贝勒,固山贝子的,还有什么外藩部落王爵,旗下汉人王爵,什么入八分,不入八分等等。 “本都督一旦将来接受皇女,接受册封,那就会成为你们那边第四个汉人王爷,也要好好问一问汉人王爷在你们那边地位如何,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杨振噼哩噗噜地说了一大堆清虏八旗爵位名称,听得班志富也是一阵迷糊。 在这个年代,并没有多少外人搞得清楚清虏八旗的各种名爵。 就连包括班志富这种投降了螨清已经有阵子时间的中下层汉奸二鞑子,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而已。 要叫他说,他也说不明白。 因此,他听了杨振所做的这番解释,当下也只能频频点头,表示理解了。 “这个,杨都督,我家王爷已明了早间都督借金甲喇之口——额,是金参将之口,说出的话中之意。在下夤夜奉命来访,正有我家智顺王爷重要口信要带给都督。” “你说来听听。” 对于招降和诱杀这个游戏,杨振也有点快没耐心了,因为一直这么折腾下去,真有可能让自己军中军心出现动荡。 本来大家跟着杨振来打镇江堡,都是决心要狠狠打击清虏腹地的,结果搞了半天,镇江堡城是拿下来了,可是你杨振却又在明里暗里跟清虏搞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易。 先是自己断绝了一切外援,然后又坐视镇江堡城被四面围死而不管,同时又严令城中守军不准出城袭击清虏营地,你到底要干什么? 特别是刚刚打下镇江堡的时候,明明有那么多的人马云集,可是后来呢,却一支接一支地派了出去,致使现在城中只剩下区区万余人,这是故意的吗? 这些话,杨振麾下当然不会有人敢瞎说,但是杨振却不敢保证没人这样想。 现在城内存粮尚足,士气尚可,跟围城的清虏大军玩一玩招降与诱杀的游戏,同时叫各营哨队的官长们做做通气说服的工作,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一旦这个事情久拖不决,就难免要弄巧成拙。 自己虽然丝毫也没有投降清虏的打算,可一旦被部下的营哨队官底层将士们误以为有这样的打算,那可就麻烦了。 杨振正想着,就听见班志富说道:“都督想见我家王爷,其实我家王爷也正想与都督见一面。在下这次前来,就是为我家智顺王爷与都督面谈打个前站,我家王爷的意思是,如果都督同意,明日正午我家王爷可入城来见。” “入城来见?!” “正是,但有几个条件,却不能不事先谈谈。” “好,好,好,你且说来听听。” 杨振强压着心中的兴奋,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淡定一点,但是他的心脏在乍闻尚可喜愿意入城来见的时候却属实咚咚咚咚一阵狂跳。 以前在松山城的时候,得知黄台吉有意招降自己,杨振就想着要借机诱杀几个前来说降的清虏使者或者汉奸。 可是最后入城来招降的使者,却是祖泽润和沈永忠两个人。 这两个人他哪一个也不能杀,最终扣留了沈永忠,放走了祖泽润,几乎等于是浪费了那一次的机会。 没想到时过境迁,黄台吉居然仍有招降自己的意思,而且还是叫三顺王里的智顺王尚可喜利用同属东江镇的出身,前来招降自己,这可真是老天开眼了。 还好此时早已是夜半子时了,地面虽有冰雪,可城头终究光影暗淡,杨振兴奋得难以压制的神情,被夜色掩盖了不少。 而他语气当中的兴奋劲儿,又因为城头刺骨的寒冷令得彼此说话间牙齿皆打颤,而被完美的化解掉了。 “其一,我家王爷要带几个随从就在正午前后,当众,公开入城。” “这个——,你继续说!” “其二,我家王爷毕竟是王爷,不可能如在下这般入城,需要杨都督你们打开汤山门瓮城内外门。” “嗯,你继续说!” “其三,我家王爷要都督保证入城后的安全,不管面谈结果如何,都要保证我家王爷入城后的安全,保证来去自由。” 班志富说完了这些话,盯着杨振,看杨振的反应,等杨振的回答。 而杨振深深地吸了一口城头寒冷的空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斟酌了一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好,我同意。” “都督——” 杨振话音刚落,跟在杨振身后左右两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张臣和李禄几乎同时叫了声都督,显然都有话要说。 “你们不必多说,这几条,我同意了。” 杨振大概知道张臣、李禄想要说什么,但是此时此刻他已定下决心。 就在方才深呼吸的一会儿工夫,杨振已有了自己的盘算。 他当然知道,尚可喜提出的这几个入城见面的条件,包藏着进一步惑乱城中军心的谋划。 尚可喜一行,就是要借此机会当众坐实了自己私通城外大清兵,并且已经跟城外大清兵暗中通款洽谈的“罪名”。 什么大白天公开入城了,什么打开早已堵死的瓮城内外门了,都是为了这一点,就是为了让杨振尽可能的兴师动众,尽可能搞得城中守军人尽皆知。 但是尚可喜唯独可能没有想到,只要他敢入城,杨振并不担心他要求满足的这些条件会对自己有什么真正不利的影响。 因为杨振已经决定,只要尚可喜入城,就立刻将他拿下,然后押到城头,当众斩首示众,杀了祭旗。 只要自己这么做了,之前的所有跟暗中洽谈投降有关的话题和疑虑,都会一下子消散无踪。 到时候,再把自己已经准备好的那封写给黄台吉的书信,交给尚可喜的随从带回去,就一定能成功激怒黄台吉了。 “既然都督同意,那么在下就不多停留了,请都督命人放在下下城。” 班志富见杨振答应与智顺王见面,并且口头上也已同意了自己转达的那几条要求,当下就要告辞。 而杨振自然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一切在明天就要见分晓了,有什么话都可以到时候再说。 当下杨振也不多言,朝金玉奎一扬下巴,示意由他放班志富下城,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班志富突然再次说道:“杨都督,我家王爷要都督保证入城后的安全,至于如何保证,毕竟口说无凭,在下来时我家王爷还没有想好,请都督今晚也想一想如何保证这一点。想好了以后,明日我家王爷来时再谈。告辞!” lingdiankanshu.com 班志富说完这话,也不等杨振的反应,立刻转身朝着来时的那个垛口处走去。 杨振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见他言毕即转身离去,深呼吸一口冷空气,压住了心头突起的怒火,终究没再说话。 转眼间,金玉奎领着几个随从将吊篮从城头放下,而班志富的身影,也很快就消失在了城西的雪野之中。 “都督,班志富所说的这些条条框框,未必是尚可喜那个王八蛋想出来的,都督赶来之前,卑职从班志富的嘴里面套出了一些话——” 金玉奎将班志富送下了城头,立刻转身回到了正在目视班志富快速离去的杨振身边,将他之前从班志富口中得知的情况讲了出来。 “他虽然不肯实说,但卑职猜得出来,清虏伪帝黄台吉身边有个叫范文程的大学士,很有可能在给尚可喜出谋划策拿主意!” “你说什么?!” 对于金玉奎突然提供的这个情况,杨振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你是说尚可喜提出的这些要求,可能是范文程的主意?!那个范文程,也参与到了此事当中?!” 金玉奎见杨振对自己所说的话反应如此强烈,也是一愣,随后紧了紧身上羊毛皮的战袄军大衣点头确认道: “没错,那个范文程是清虏伪帝御前内三院谋臣之首,最擅长揣度人心,最好弄阴谋诡计。据班志富说,非要叫他白天前来叩城的,不是尚可喜,而是这个范文程。 “都督想的是,不事声张,静悄悄的最好,可他们想的却是,要乱我军心,最好搞得人尽皆知。方才班志富提出尚可喜白天入城的安排,想必又是范文程的主意!” “嗯。” 听了金玉奎的这番话,杨振想想后来史书上对于范文程的记载,嗯了一声,认可了他的说法。 “那么,金参将,以你在尚可喜麾下多年的经历,你觉得入城面谈这个主意,会是尚可喜的吗?” 对于班志富所讲的尚可喜要入城与自己面谈一事,杨振虽然非常希望尚可喜这么做,但是想来想去,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大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 “不可能是尚可喜自己的主意。以卑职对尚可喜的了解,他绝不会就这样自蹈险地。相反,派班志富或者其他部将前来,才是尚可喜一贯的做法。” 面对杨振的问题,金玉奎的回答,可谓是斩钉截铁,直接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说实话,卑职也不知道尚可喜为什么要有此一举,除非这是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安排,或者是那个范文程的主意,要不然根本解释不通。” 听了金玉奎的这个回答,杨振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然后对聚拢在身边的几个人说道: “管它是谁的主意呢,也不管他明天会有什么歪点子,左右不过剩下几个时辰而已,明日正午就见分晓了。 “诸位,安排好今夜的防务,然后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务必打起精神来,且跟着我,演一场大戏!” 第八一一章 美称 杨振嘴里所说的大戏,很快就上演了。 就在班志富夤夜来访后的第二天上午巳时,镇江堡城西雪野上渐渐出现了大队清虏镶蓝旗兵马,黑压压的,足有上千人之多。 这些兵马进入清虏围城的长垒之内,也不担心城头火炮的射程已经足以笼罩他们,只一味向着汤山门方向缓缓接近。 “都督,来了!看样子,是清虏镶蓝旗汉军,为首那一个裹着貂裘大氅的人物,当是清虏智顺王尚可喜无疑了!” 一直主持西城防御事务的张臣,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将之递给了坐在马扎上烤火的杨振。 西城头上的城门楼子,在前些日子里被炸塌了,城上没有了遮风避寒的房屋,十分寒冷。 好在楼塌了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清理出来的大批废旧木料,可以用来充当守城时的滚木礌石,也可以用来生火取暖,让守城的人多少可以暖暖手暖暖脚。 眼下城头上就是这样,每隔一段距离,就点着一个火堆,守城的将士们虽不能下城,却可以轮番就近烤火取暖。 却说杨振听见了张臣的报告,随手接过他递来的千里镜,然后站起身,来到城墙边上向西望去。 就见城西雪野上的清虏镶蓝旗队伍,离城越来越近,昨夜里见过面的那个班志富,正打了个三角白旗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清虏队伍正中有一个头戴黑色毛皮帽子,身披何时貂裘大氅的壮大汉子,骑着一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正跟身边一个身着寻常青色棉袍的高瘦中年文士说着什么。 那中年文士头戴寻常暖帽,留着八字须山羊胡,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幕僚师爷的模样。 杨振想起了金玉奎昨夜提起的范文程,于是不由自主地透过千里镜,认真仔细地观察着那个中年文士的一举一动。 杨振没有见过范文程,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自然无法确认那中年文士到底是不是范文程本人。 杨振举着千里镜看了一会儿,扭头看见金玉奎候在一边,遂将千里镜递给了他,叫他确认尚可喜的身份。 金玉奎接过去,往城西清虏队伍里一看,很快就放下千里镜,对杨振说道:“都督,刚才张副将猜的没错,那个裹着貂裘大氅的,正是尚可喜!” 既然确认了尚可喜一行人的身份之后,杨振心里也没什么再迟疑的了,不管那中年文士是不是范文程,到时候先杀了尚可喜再说,于是立刻下令说道: “张臣,你带人下城去,清理瓮城内外城门洞障碍之物,然后守在瓮城里面,等尚可喜一行来到城下以后,听我号令,打开城门!” “卑职遵命!” 张臣早就知道杨振的心思了,也知道骗得尚可喜一行入城之后该怎么做,所以二话不说,领了命令,立刻带人下城去了。 “李禄,一会儿你留在城头,指挥城上弟兄做好守城作战的准备,若是清虏兵马趁机冲城,抢夺城门,一定要将他们打退!” “卑职遵命!” “杨珅,你好好查验指挥炮营,一旦我们动手的时候,清虏围城长垒之外的镶蓝旗兵马来攻,你要将他们的攻势阻断,直到我们重新堵上城门!” “卑职明白,现在炮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都督一声令下了!” 众将听了命令,都去准备去了。 很快,杨振的身边就只剩下张国淦、金玉奎以及麻克清等寥寥数人陪同等候。 而这时,城西雪野上东行的清虏队伍,也越来越近,逐渐接近城池了。 策马行走在清虏队伍里当中的尚可喜,其实并不想来,一向小心谨慎的他,早在东江镇的时候就见惯了各种尔虞我诈,各种鸿门宴。 想当年袁崇焕过海巡视东江镇,以商定饷额为由,诱骗毛文龙赴双岛见面,然后矫诏将之处死的故事,是他心里始终挥之不去的一个阴影。 自从毛文龙被杀事件发生以后,东江镇的各路将领,一下子全都学会了拥兵自重,轻易不会丢下自己的兵马,去搞什么单刀赴会。 尚可喜更是如此,他之所以选择弃岛上岸,投降螨清,就是因为黄龙死后继任东江镇总兵一职的沈世魁,一再邀请他到皮岛去见面议事。 如果没有当年毛文龙被袁崇焕诱杀这件事的影响,或许尚可喜就去了。 毕竟当时沈世魁是新任东江镇总兵,而尚可喜是广鹿岛副将,叫他去见新的上官,于情于理于法都是应当的。 可是有了毛文龙被诱杀的教训,东江镇的各路将领个个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相互之间根本没有信任可言。 面对新任总兵沈世魁的邀约,尚可喜根本不敢去赴会,可是越是不去赴会,彼此间的猜忌心就越强,嫌隙也就越大。 到最后,尚可喜越来越担心沈世魁会暗害他,干脆先下手为强,裹挟了广鹿岛周边大小岛屿的驻军、水师和岛民以及大量粮草军械,直接过海投降螨清。 至于沈世魁到底有没有害他的意思,或者说邀他到皮岛去见面,是不是就是要杀他,谁也说不清楚。 可就是这样的猜忌心,把原本好端端的东江镇给弄得四分五裂,内讧不断,最后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要说罪魁祸首的话,其实归根结底,就是袁崇焕矫诏杀了毛文龙的那场双岛事变。 昨夜,班志富从镇江堡回去以后,把他在城头见到了杨振的情况,对他一五一十做了禀报。 从那时开始,尚可喜的心里面,就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始终是七上八下,心里头战战兢兢,心情非常不安。 好在他自己倒也清楚,他跟杨振其人素不相识,根本没有什么宿仇旧怨。 同时,杨振以前在松山城的时候,也曾经放还过前去招降的使者,并不曾轻易杀人。 而且,尚可喜也坚信,眼下杨振所部兵马已经被大清兵四面围困,镇江堡城池陷落,是迟早的事情。 1200ksw.net 所以,他夜半考虑了天明,终于还是决定按照范文程所说的去做,大大方方地入城去见杨振。 只是事到临头,眼瞅着镇江堡城越来越近,越来越高大巍峨,尚可喜心里的忐忑不安再次发作了起来。 “范先生,皇上怎么对这个杨振如此看重?许嫁皇女,封给王爵,这两样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若再许他开府建牙,自为藩镇,那,那这小子,将来能始终如一安心效命我大清吗?” 对于黄台吉处心积虑的招降杨振,尚可喜并不反对。 因为自从这个杨振崛起以来,给大清国带来的威胁,形成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谁都能看出来,拿下杨振,对大清国有多么重要。 而这一点,也正是大清国上层没有多少人反对黄台吉招降杨振的原因。 可是就算招降,你也总得有点底线吧,类似眼下这样的招降,未免所做的让步也太大了。 “本王明白皇上招降杨振的深意所在,可是皇上现在招降了他,却又许他在东江旧地裂土为王,自为一藩镇,这,这不是遗害将来吗?我听说这小子可才三十刚出头啊! “今天我们大军围住了他,他走投无路降了,可是等我们大军一走,备不住他就又反回去了,到那时候,如之奈何?” 尚可喜想到昨天黄台吉、范文程他们商量出来的招降杨振的各种条件,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心里面多少有些不平衡。 此时他张口说来,也说不清楚心里面到底是羡慕多一点,还是嫉妒多一点,又或者是担忧多一点了。 “呵呵,智顺王爷你多虑了,你能想到的,皇上主子爷岂能想不到?皇上主子爷招降杨振,虽然条件优容,可是也并非没有条件。” 跟在尚可喜左侧,同样策马而行的那个中年文士,正是范文程本人。 同样,建议尚可喜大张旗鼓入城与杨振面谈的人,也是这个范文程。 一向谨慎的范文程,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建议,除了黄台吉的确十分看重杨振,要求他们尽可能招降成功这点原因之外,当然也有其他的原因。 一个是,他这几日的观察,使得他认为杨振与城中守将守军死守城池的意志并不坚决,很可能已经有了降心。 另一个是,根据他以往招降辽西与关内其他明朝文官武将的经验,他认为只要开出足够高的价钱,只要给出足够好的条件,那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谈的。 所以,对于前去招降杨振时的安全问题,包括入城见面时的安全问题,他都不认为是大问题。 杨振即便仍旧不肯不接受自己带去的条件,想必也要给镇江堡的守军留一条后路,毕竟镇江堡正处于城外大军的围困之中。 就算镇江堡内储有十万石军粮,可是城内守军那么多,人吃马嚼的,又能坚持几个月? 也因此,范文程并不是很担心自己一行人的安全问题,他相信那个杨振但凡有一点点理智,都绝不会轻易地跟自己一行人翻脸,更别说对自己一行人痛下杀手了。 不过,智顺王尚可喜最后所说的,杨振很有可能降而复叛的问题,他却认为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大问题。 好在对于这个问题,范文程也跟黄台吉建议过了,而且也争得了黄台吉的明确同意,那就是杨振降了以后听调不听宣可以,但是必须剃发易服。 第八一二章 小吏 对于剃发易服这件事,范文程原来是不主张现在就全面实行的。 他的想法是,至少要等到大清兵大举入关,征服了整个关内地区以后,这个事情才能着手实施。 到时候是采用大明衣冠制度,还是全部剃发易服,采用螨洲样式,他认为是可以再商量的,总而言之就是怎么有利于征服南朝就怎么来。 可是这次招降杨振的条件,黄台吉给得有些过于优厚了,如果再不叫他剃发易服,那么这样的招降,实际上就掩耳盗铃而已,毫无意义。 所以,为了检验杨振归降的诚意,同时为了避免杨振所部兵马诈降,范文程向黄台吉建议,招降杨振的条件尽可以往高了开,但是有一条杨振必须答应,那就是率所部兵马剃发易服。 此时此刻,他见智顺王尚可喜同样在担忧杨振所部兵马很可能会降而复叛的问题,于是笑着说道: “只要他镇江堡里的兵马都剃了发,大事就定了,将来他是不是可以听调不听宣,是不是要定期到盛京入朝觐见,还重要吗?” “咱们今日见他,要谈妥的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要叫他剃发易服,这一条就是判别他真降与诈降的试金石。 “至于其他的问题,是爵以亲王或者郡王,将来是听调还是听宣,随他提,王爷你都可以先答应下来!” 范文程这一番话,说得尚可喜直点头,心中困扰他的问题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还是范先生你站得高,看得远,想的周到。呵呵,只要他杨振剃发易服,恶了南朝,将来就由不得他了!” 尚可喜把招降杨振的整个事情从头到尾捋了好几遍以后,终于认为没什么漏洞或者疑点了,当下也拿出了一些杀伐果断的气概。 他先是命令麾下梅勒章京吴进功率大队人马在后缓行,然后与招呼了范文程一起,策马奔出队伍。 到前面会合了打着旗子领队的班志富,只带了十几个近侍随从,打马朝镇江堡西门处哒哒而去。 尚可喜一行人行至镇江堡西门外护城河桥西桥头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先派了领路的班志富出列,打着小旗策马过了大石桥,来到城墙下接洽。 “在下班志富,城上可是杨都督亲在?我家智顺王爷如约前来相见,请都督下令打开内外城门!” 往常如果有人来到城下这样叫城,城上头早就枪响一片了。 甚至他根本都过不了瓮城门外护城河上的那座石桥,因为在过桥的时候就会被守城将士们的铳炮给击毙了。 但是眼下城头上林立值守的人马,却是静悄悄的,既没有人胡乱开火,也没有人站出来质问喝骂。 守卫西城的征东先遣军各团营人马哨队棚伍编制齐全,是杨振麾下最能如臂使指的队伍。 此时此刻,不管是城上的,还是城下的,也不管是明处站岗的,还是暗处潜伏的,全都知道了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家都督给清虏二鞑子们设下的一个陷阱。 对于自家都督这种挖坑设伏打闷棍的阴损打法,征东先遣军直属的各团营老兵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然,有些人心里忍不住腹诽,担心自家都督这种伪装欺骗玩诈降的搞法弄巧成拙。 可是他们一想到此事一旦成功了,就能把清虏一个王爷骗进来轻轻松松的干掉,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也就没人再抱怨什么了。 汤山门瓮城上值守的将士,听见城下的叫喊声后,全都扭头看向了杨振站立的方向,等着杨振的反应。 “没错,本都督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你家智顺王爷何来之迟也!” 对于城头上自军将士们镇静的表现,杨振很满意,当下也不迟疑,先是回应了班志富一句,随后就扭头朝后下令道: “打开内外城门,有请本都督的贵客入城!” 杨振下达了开门的命令后,很快就听见脚下的瓮城外门从内打开的声响。 那吱吱嘎嘎的声响,既沉重,又刺耳。 过了片刻,一向艺高人胆大的副将张臣,就出现在了瓮城外门洞的外面。 只见他先是与那个前来叫门的班志富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回头望向城上,冲着杨振说道: “都督,汤山门内外城门洞皆已打开,请都督示下!” 杨振见状,探出城外,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城墙下不远处策马而立的班志富说道:“班志富,内外城门皆已开,快去请你家王爷入城吧!” 杨振说完这话,以为班志富会立刻策马前去,向驻足在护城河桥西头不远处的尚可喜一行人报告情况。 结果班志富却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策马在原地绕行了一圈,然后抬头冲城上说道:“杨都督,可否让在下先行入城,策马一观?” 班志富的这个表现,有点出乎杨振的意料之外,一时叫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亲自带了数人站立在城门口值守的张臣,却开口了。 “哼,班章京你也忒小心了,入城见面本是你家王爷的要求,我家都督既然答应了,又岂会出尔反尔,请便!” 身在城头上的杨振听见张臣这么说,登时心中恍然,知道张臣留了后手,于是就在城头上哈哈一笑,说道: “班章京不放心,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咱们接触的时日尚短,今后日子久了,班章京就知道我杨振是什么样的人了。班章京,请吧!” 那个班志富见张臣、杨振这么说,也不答话,只冲城头上一拱手,随后一夹马腹,策马入了瓮城。 瓮城内地方不小,只是一片空旷,只有一队士卒仍在拾掇着方才从内外城门洞内清理出来的堵门杂物。 而且,进了瓮城就能一眼看见,镇江堡汤山门原来城楼子下面的内城门也已经洞开了。 同样,也有一队士卒正在清理城门洞内原来用于堵门的各种障碍杂物。 对于策马进入瓮城的班志富,那些正在收拾打扫的杂物的城中士卒,多数没有反应,有的只抬头看了看,就又低头干活去了,显得毫不关心。 他见内城门已然洞开,透过城门洞,甚至一眼可以望向城内大街上的街垒,当即驻足不前,再抬头往上看,见城上值守的士卒没有几个人,随后调转马头,又出了瓮城。 这一回,班志富没再停留,而是直奔尚可喜一行人所在的地方去了。 “都督,瓮城里会不会已经露馅了?这个班志富,怎么不吭声就走了?” 站在杨振侧后待命的张国淦,忍不住心中的紧张焦虑,张口小声问道。 他这么一问,问得杨振心里也直犯嘀咕,但是事已至此,杨振也无可奈何。 ranwen.la 看着策马往回奔的班志富的身影,杨振没有回答张国淦的问题,而是淡淡说道:“去把杨珅叫来!” 张国淦闻言,转身离去,只过了一会儿,就跟杨珅一起回来了。 而此时,策马离去的班志富也已经赶到了尚可喜一行人那边,正在向尚可喜报告着什么。 “杨珅,尚可喜那一行人,都在你们城头火炮的射程里,你们有没有把握使用重炮或者冲天炮,将他们一炮干掉?” “这个——,他们的确已经进入卑职炮阵的射程之内,可要说一炮即中,卑职并无把握。” 面对杨振的传唤与询问,杨珅早猜到了杨振的意图,知道杨振是在担心尚可喜突然打起退堂鼓,不敢入城,准备提前动手。 可是,城头火炮距离城外尚可喜一行人所在的位置,并不凑巧,既不远,也不近,达不到一击即中那样的精准。 像这样的距离,他无法使用红夷大炮,因为红夷大炮的射程太远了,目前尚可喜一行人所在的位置,就处在城头红夷大炮的盲区里。 使用一般的大将军炮倒是射程刚好,但是他们从威化岛上缴获的五十几门大将军炮,已经全都给林庆业运走了。 剩下的就只有冲天炮了。 杨振命名的冲天炮,是专门使用开花弹,并且可以曲射的大口径臼炮,没有什么盲区死角,但是精准度太差了。 若是面对密密麻麻的攻城敌军,那么使用冲天炮正当其时。 可是对于眼下这种定点清除的炮击,恐怕就得提前打上好几炮,才能大体上校准弹着点的位置了。 至于中不中的,除了经验,就全凭运气了。 杨珅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认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打包票说他能做到。 而杨振也很了解他的这个脾气,听见他这么说,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对他说道:“先准备着吧,搞几门冲天炮,一起瞄着。若是他们回头要跑,立刻开火炮击!” “都督,快看!他们来了!” 杨振刚刚对着杨珅布置完了集中火力准备炮击的事情,就听见站在身边的金玉奎突然低声叫道。 听见这话,杨振连忙转身看去,果然看见班志富领着尚可喜以及之前驻足桥头迟疑不前的那一行人,已经纷纷策马上了石桥,朝着瓮城下的城门洞方向来了。 见状,杨振的内心顿时激动不已,手扶垛口,面带笑意,盯着策马而来的一行人。 这一行人过了护城河桥以后,就将全部处在城上火枪手的射程之内。 甚至城头上的掷弹兵,也可以使用城头堆放的飞将军,将他们炸得人仰马翻。 如果不是杨振还有事情要办,现在就可以安排火枪手、掷弹兵们准备动手了。 当然了,因为护城河早就冻实了,一旦枪手失误,这些人仍有逃走的可能。 所以,杨振只能强忍着立即发动袭击的欲望,盯着猎物,看着他们越来越近。 “杨都督,呵呵,幸会,幸会啊!” 杨振心思电转之间,班志富领着尚可喜一行人已然过了石桥,打马来到瓮城下的城门洞附近,许是尚可喜听了班志富的介绍,知道杨振就在城头上,所以勒马驻足朝城头杨振站立之处喊起了话。 “呵呵,幸会,幸会,尚王爷,城外风大,请入城说话!” 第八一三章 发式 根本不用别人再进行介绍,城下的尚可喜一眼就看出了城头上哪个是杨振。 而杨振自然也知道城下的一行人中哪一个是尚可喜。 清虏智顺王尚可喜头戴黑色毛皮帽子,身披黑色貂裘大氅,其人身材高大,骑在高头大马上显得威武雄壮,气势不凡。 “不急入城,我尚某人既然来了此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城外的确风大,寒风夹杂着散雪呼啸来去,吹得城头旗帜哗哗作响,但是尚可喜全不在意,他的这一句话,说得杨振心里直骂娘。 眼看着猎物已经到了陷阱的边缘,可就是不肯往里跳,杨振自然是又急又气。 然而急也没有用,尚可喜一挥手,整个队伍都停在了瓮城外城门洞的外面。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尚某跟都督你虽然有出身东江的情分,可是今日之前毕竟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所以,请杨都督体谅,尚某入城前,还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请都督答应!” 尚可喜坐在马上,望向城头,左左右右看了一遍,然后对杨振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哈哈,合情合理,合情合理,要是我杨振去了尚王爷你的地盘上见你,恐怕也得提一些要求,才敢去啊!” 面对尚可喜的说法,杨振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提什么要求,但还是从将心比心的角度做了回应。 “尚王爷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本都督能做到的,一定尽力满足你。当然了,若是你觉得入城详谈对你可能不利,咱们也可以就这样见面。 “呵呵,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本都督与你们一个城内,一个城外,一个城上,一个城下,不接触,无私语,也免得有人将来告我通虏投敌!” 杨振大大方方浑不在意地这么一说,倒叫停在城门口踟蹰不前的尚可喜一愣,心里的疑虑随之再次消减了许多。 “这个嘛——,呵呵,也没有那么严重。而且有些话,也不足为外人道也。尚某人入城之前,只是想请杨都督你当众起誓,保证尚某以及从人的安全而已!这一点,不难做到吧?” “原来如此,尚王爷你多虑了,本都督现在就可以当众起誓!” 杨振原本以为尚可喜会提出交换人质之类的要求呢,眼下听见尚可喜的要求就只是当众起个誓言而已,他紧绷的心情顿时一松,随即举手指天,庄严肃穆地说道: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镇江堡守城将士皆可为证,今日尚王爷及其从人入城,乃是洽谈会商彼此停战事宜。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古之礼也,今之仪也。本都督对天发誓,必以礼相待,绝不乘此机会对尚王爷一行有所不利。有违此誓言,天厌之,人神共戮之!” 古人对这样的誓言看得很重。 尤其是一军之将帅,当众对天起誓,是很严重的一个事情。 一旦食言,或者说话不算话,不守承诺,践踏誓言,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小则失信于人,成为言而无信的小人,从此被人鄙视,为人所不齿。 大则获罪于天,或者被认为必定获罪于天,从此无法堂堂正正号令麾下。 所以,重诺守信,是古人尤其是古人军中为将者的立身之本,轻易不会立誓许诺。 而一旦立誓许诺,则轻易不敢违背誓言和许诺。 但是,杨振不是古人,他的心里并没有那种忌讳,尤其是在对待敌人的时候,他才不在乎什么誓言不誓言的。 对他来说,兵不厌诈本身就包含了对待敌人时的这些谎言与欺骗。 立誓许诺,也是在对敌斗争中可以采取的一个手段。 三十六计里的哪一条,不是充满了对敌人的谎言与欺骗? 特别是尚可喜这种人,杨振就算违背誓言亲手杀了他,也绝不相信中国人自己的苍天厚土之神会降罪到自己身上。 “哈哈哈哈,好,杨都督真爽快人也!既如此,更有何说?” 在城下马上一直盯着杨振起誓的尚可喜,听完杨振所说的那番话,哈哈一笑,戒心全消,随后回头下令道: “走,随本王入城!” 言毕,尚可喜一夹马腹,催动马匹,领着从人,让班志富头前带路哒哒哒哒地往城门洞里行去。 杨振见状,知道猎物正步入陷阱,心头一阵狂喜。 直到看见尚可喜一行人最后一个骑士进入城门洞,杨振方才不再压抑内心的情绪,冲着瓮城内高声叫道: “张臣,好好招呼智顺王爷一行!” “得令!” 张臣的心情跟杨振大同小异,眼看着猎物正进入陷阱,他的内心一样激荡。 当下他听见了杨振的命令,立刻回应了一声,然后二话不说就号令左右关闭瓮城的外门。 此刻的城门洞内,原本就有两棚靠边排立的精锐火枪手,一直跟在张臣的左右听命。 他们听见号令,立刻行动起来,左右两边一起发力,吱嘎一声,将城门洞内包铁的厚重木门猛然关上。 身后突然传来的关闭城门的巨大响动,自然惊扰到了正在策马前行的尚可喜等人。 “怎么回事儿?!何故关闭城门?!快叫他们把城门重新打开!” 前面的内城门仍然开着,后边的外城却已经闭了,这个情况有点诡异,令尚可喜疑神疑鬼一头雾水。 他的心里虽然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却又觉得那个杨振完全没有理由如此。 yawenba.net 再说那杨振刚刚发下誓言,如今言犹在耳,余音未断,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翻脸食言呢? 然而,就在尚可喜驻足不前迟疑回顾的当口,他们身后的另一头,两根横梁一般沉重的门栓,也已经被迅速地横放在了两扇关闭的厚重门后面。 “你们做什么?!拿下门栓,打开城门!——快,拿下门栓,打开城门!” 尚可喜见城门栓横梁都用上了,心里顿时就慌了,一边喊叫下令,一边原地调转马头。 “开门!开门!” 那些跟在他队尾的随从护卫,听见了他的命令,同时又发现城门洞内策马转身不便,登时纷纷下马抽刀,回身喊叫着前去夺门。 不过已经关闭了城门的张臣,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客气的意思了,直接举起了火枪,冲着奔在最前的那个尚可喜护卫随从砰的一声开了火。 “砰砰砰砰……” 张臣开火以后,簇拥在他身旁的两棚火枪手自然毫不客气地扣动扳机,击发了手里改装过的燧发鲁密铳。 城门洞里的空间不大,尚可喜一行人在前,张臣率领的火枪手在后,彼此之间相隔并不远。 最远的,也就是从城门洞这头到那头的距离,而最近的敌我之间,几乎就是面对面的距离了。 张臣所部最靠前的火枪手,其手持的燧发鲁密铳刺刀都快顶在那些转身前来夺门的尚可喜护卫胸膛上了。 所以一阵密集枪声响过,城门洞内惊呼骤起惨叫连连。 等到硝烟稍散,尚可喜一行十几个人,就只剩下已经策马出离外门洞进入瓮城的四个人完好无损了。 “杨振!杨振!你这黄口小儿,你何故言而无信,杀我部属?!你堂堂明国征东将军金海伯左都督,方才指天立誓,如今言犹在耳,你要背信弃义,失信于天下吗?!” 身后城门洞内突然发生的变故,使得尚可喜慌乱茫然之余心中又惊又怒,眼看着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贴身随从一个个倒在地上呻吟哀嚎,他不由自主地仰头冲城上大骂。 与此同时,尚可喜心头不祥的预感也愈发强烈了。 但是一时之间,他也搞不清楚眼前城门洞明军的行为,究竟是杨振授意的有意为之,还是因为他自己刚才下令回身夺门而造成的不小心的擦枪走火。 所以他仍旧抱着一丝丝的幻想,没有下令继续夺门,而是原地策马绕行,指着城头喝骂杨振,提醒杨振不要背信弃义。 当然了,到这个时候了,就是他下令继续夺门,也没有机会抢下城门冲出城去了。 因为城门洞内的枪声响起之后,原本在瓮城和内城门里清理杂物的火枪团士卒,已经抛下了伪装,从面前的杂物堆里捡起了火枪,将身处瓮城中的尚可喜一行剩下的几个人团团围住了。 而整个环绕着瓮城的城头之上,也突然冒出了大批火枪手,几百条火枪的枪口,全都对准了瓮城内的尚可喜等人。 “哈哈哈哈……” 此时此刻,杨振眼见猎物已经彻底落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眼见自己筹划了那么久的将计就计计划即将大功告成,他再也不必压抑自己的感受了。 听见尚可喜惊怒交加的喝问,杨振先是用一声快意无比的长笑,对尚可喜的喝问做出了回应,随后便出现在内城门的城墙上,居高临下大声说道: “说我杨振背信弃义?真是天大的笑话!你尚可喜叛离东江,投靠异族,剃发结辫,甘为丑虏,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道信义二字?!” 说完这些话,杨振也怕城上城下的自军将士被尚可喜所说的话给蛊惑了,紧接着就环顾四周大声说道: “征东军各团营将士听好了!今日本都督有一语相告诸位——信义者,乃是人与人的相处之道,凡我族类,兄弟同袍,一切自当以信义为重。 “然则夷狄胡虏,非我族类,观其所为,乃禽兽也。禽兽者,杀之不为不仁,夺之不为不义,诱之不为不信。诸将士能牢记此言,则我征东军此战必胜,大明必胜!” 第八一四章 狠手 杨振本来嗓门就大,现在又是站在瓮城城头上刻意为之,所以一时间声音传得很开,附近城上城下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尚可喜、范文程、班志富等人听得目瞪口呆惊恐万状的同时,城上城下的征东军将士们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杨振所说的那一套之乎者也,未必所有人都听懂了,可是杨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再也明白不过了。 ——自家都督这是根本没把尚可喜他们当人看啊! ——既然都没有把清虏智顺王一行当人看,那还跟他们讲个什么锤子信义啊! 城头上指挥守城将士的征东军中军副将李禄,一直了解杨振的这些想法,此刻听了,立刻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当下也不说别的,只振臂高呼: “征东军必胜!” “大明必胜!” 城上城下的征东军将士们听见李禄的振臂高呼,于是也不管听没听懂杨振的意思,便一起高喊了起来。 “征东军必胜!” “大明必胜!” 守城将士的呼喊声由小到大,由散乱到整齐划一,很快便响彻镇江堡西门城头。 方才由尚可喜喝问杨振言而无信所造成的一时思想混乱,随着这两句简短有力的呼喊声响起,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这也意味着,尚可喜他们想用信义,想用誓言,来胁迫杨振保证他们安全的做法,彻底失效了。 面对杨振这种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打法,尚可喜与扮作了智顺王帐下幕僚的范文程两个人面面相觑,并且同时认识到了一种不可测的危险。 对他们来说,他们不怕君子,他们就怕小人,而眼前这个杨振,怎么看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人啊! “王爷莫慌,先顺着他,把皇上开出的条件说了!” 近在咫尺的范文程,看出了尚可喜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惧惊慌,连忙趁着城上城下明军高呼口号的时机,出声提醒尚可喜莫乱了阵脚。 “杨振!我大清十万精锐兵马掘深壕筑长垒四面下寨,早已将你一个小小镇江堡城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又有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百位,而你外无援军,危城孤悬,你以为你还有别的出路吗?” 尚可喜在辽海东江混迹多年,尔后又投靠螨清混上一个王爵,自然不是寻常之辈,他见杨振根本不吃信义那一套,而且讲出了一套“歪理”,当下也不再拘泥什么信义之说了。 他自己当年叛离大明,叛离东江,投效螨清,虽然说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可是有再多的理由,也终究是失掉了忠孝的大节。 念及当年东江镇死难的将士手足,尤其是当年坚守旅顺口誓死不降,城破之际自杀而死的黄龙总兵,他尚可喜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背信弃义吗? 此时此刻,面对杨振听起来冠冕堂皇似是而非的“歪理”,尚可喜一时间竟无力反驳。 但是城外驻扎的小十万大清兵马,却是他这次敢于入城的底气所在,此时自然拿了出来,对杨振以及城上城下的镇江堡守军恐吓了起来。 当然了,尚可喜自己也知道,光是出言恐吓也不行,在恐吓之余,还得给对方一条出路才能阻止对方铤而走险。 “杨振,我大清皇上一向以宽温仁圣为本,因不忍镇江堡城化为齑粉,故而一再致书遣使协商,诚心诚意施恩于你,施恩于金海镇各路弟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只要你改旗易帜,率众来归,双方即可兵戈止息,我大清皇帝愿下嫁皇女固伦公主为你良配,封你为大清敬顺王,许你开府建牙,领所部兵自为一藩,不必朝觐!” 尚可喜虽在瓮城下面,但是他中气十足,喊出来的话,声音传出去很远,城上城下听见了,登时一片哗然。 “哦?” “啊?” “这——” “都督——” 黄台吉给杨振开出的条件,杨振跟他的几个心腹干将们,从先前的书信里面已经大概知道了。 虽然当时的招降书信里没有说得太明确太具体,但是嫁皇女、封王爵什么的,他们心里自是有数了,此时听来不觉得如何稀奇。 但是瓮城上下许多征东先遣军的中低层官弁士卒们,却完全不知道这些情况。 包括此时此刻已经闻讯从镇江堡东城城头赶来的仇震海、柳林等人,也没有想到清虏伪帝黄台吉居然舍得给出如此“诱人”的条件。 虽然他们知道杨振决不会轻易投降清虏,可是听了瓮城下清虏智顺王尚可喜所说的这番话,他们惊愕之下,不由得也开始担心起来了。 一时间,城头上的守城将士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刚刚闻讯赶来的仇震海等人,也围着杨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杨振,本王方才所言种种,绝非信口开河,胡乱许诺,哄骗于你,我持有大清皇帝御笔在身,可为佐证,不信你可取去一观真伪!” 尚可喜眼见自己所说的话,使得城上城下守军一时哗然,他自然不会错过趁热打铁再接再厉的好机会,只见他此言说罢,立刻从袖中取出一物举着,继续喊话道: “若你率众来归,你金海镇现在所占之地,复州以南,旅顺以北,包括前东江诸岛,皆是你的封地,可世袭罔替,且你麾下将佐官弁,亦可皆授大清八旗世职!子子孙孙,永享富贵!” 尚可喜的这番话一说完,刚刚安静下来的城头,再次迎来一片惊叹和喧哗。 有许多人,不管是心底里是怎么想的,总而言之,再一次惊叹于清虏伪帝黄台吉对自家都督的重视。 不过,清虏伪帝黄台吉对自家都督如此重视,是不是也正好说明了自家都督奇袭镇江堡城已经把清虏打疼了呢? 当然,城头上的喧哗,如同昙花一现,很快就在征东军各团营哨队将佐官弁的呵斥之下重新安静了下来。 而此时,尚可喜从袖中取出的清虏伪帝黄台吉所谓御笔旨意,也被张臣派人送上了城头,交到了杨振的手中。 yyxs.la 清虏伪帝黄台吉的所谓御笔亲书,写在一块五彩绫缎布面上边,杨振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颇为工整的小楷,遂出声念道: “伯若率众来归,必裂土以封,晋为藩王,世世子孙,长享富贵,如山河之永也。呵呵呵呵,裂土以封,晋为藩王?是敬顺王吗,啊?哈哈哈哈……” 除了风声,城上城下一片安静,唯有杨振的哈哈大笑声响彻了远近。 守御西城的征东军各团营将士当中,那些猜不透杨振现在心思的人,不敢吱声表态。 至于那些已知杨振心思的人,则没有必要吱声表态。一时间没有人吭声。 而被围在瓮城内的尚可喜、班志富等人,看见杨振这样发笑,心知有异,可是仍然抱着一些幻想。 因为他们都曾是明军将领出身,不仅知道明军将领们的大小算盘,而且也非常清楚黄台吉开出的这些条件对辽东各路军头们有多么强大的诱惑力。 最重要的是,就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辽东镇出身的杨振以及杨振麾下各路部将们,会对关里的老朱家死心塌地效忠。 在他们看来,杨振及其部将们拥兵自重的表现跟以往辽东所有军头一个路子,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 只要出价够高,所谓的死忠就是一个笑话。 而现在,他们认为,大清皇帝给的开价已经够高了。 所以,他们见杨振当众读出了大清皇帝御笔亲书的许诺,呵呵哈哈的笑声之中透露出了一丝丝的不屑意味,可是仍旧静等着杨振自己掂量其中的分量。 唯有夹杂在他们中间的范文程,听出了杨振笑声之中隐藏的浓浓杀意,心中暗自叫苦,开始后悔冒失入城了。 就在这个时候,城上的杨振看罢了黄台吉的所谓御笔亲书,对着它呸的一声,然后揉作一团,从城头上扔了下来,同时好整以暇语带嘲讽地说道: “尚可喜啊尚可喜,你当我杨振跟你们三顺王一个鸟样吗?什么恭顺,怀顺,智顺,敬顺,呵呵,你们三顺王罔顾夷夏之防,摒弃天下大义,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是老子却有点洁癖,做不到像你们那样无耻。来人呐——” 杨振利用黄台吉企图招降自己的机会,打擦边球玩暧昧的目的,就是为了骗几个黄台吉身边的重臣入城,然后将他们杀掉,激怒黄台吉发兵来攻。 如今清虏的智顺王尚可喜一行人已经被骗入城,杨振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当下也不想再猫捉耗子一样跟他们玩下去了,立时就要下令将他们乱枪打死。 然而就在他即将下达命令的时候,一直跟在尚可喜身边假扮幕僚文士的范文程,也顾不得掩藏自己的身份了,突然策马向前出列,仰头大声叫道: “杨都督且慢!都督若是不愿与三顺王并列,或者觉得敬顺王封号不是美称,有辱都督令名,一切皆可以商量——东江王,都督认为东江王封号如何?” 第八一五章 凌迟 对于黄台吉招降杨振的决策,范文程一开始是持保留态度的。 范文程并不反对招降杨振,而是认为招降杨振的时机还不成熟。 在他看来,杨振的情况跟三顺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他们并不完全相同。 三顺王他们当年是在势单力孤甚至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归降的,而现在的杨振所部兵马并没有落到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 现在招降杨振,虽然并非完全不可能,可是必定要付出更为高昂的代价。 但是黄台吉一心想要尽快稳定辽东南的局势,一心想着要尽快招降杨振,搞得身为奴才的他,不仅不敢用力劝谏,相反还得为其筹谋划策,务求必成。 奉旨协助尚可喜以来,他寝食难安呕心沥血,几乎事必躬亲,终于觉得自己摸透了杨振的心思,认为可以入城了。 然而刚一入城,就陷入了如今的境地。 也是到了这个境地,他方才恍然大悟过来,知道前几日镇江堡城内的反应,杨振的各种做派,很可能都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南朝都督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只是他仍不清楚,杨振为什么要辛辛苦苦这么做。 特别是他认为黄台吉招降的条件已经非常优越了,莫说杨振所部兵马现在已经身陷重围之中了,就是杨振现在好端端地人在旅顺口,黄台吉以这样的条件招降他,他也应该有所动心,应该好好权衡权衡才对。 “东江王?东江王?” “没错,正是东江王!都督现在既然据有东江等处,东江王之爵,正配得上都督之令名!” 范文程看见杨振在听了他说的话以后喃喃自语,一副迟疑不决的样子,以为杨振心动,于是立刻强调了一遍,然后仰望着杨振,用挑拨离间的言辞说道: “都督你功高盖世,天下皆知,可在南朝,只得封伯而已。而且以南朝旧例论,都督今后功劳再高,也不可能得封朱家的王爵——” “你是何人?!” “东江王”的称号,的确令杨振心中一动,但也只是对这个称号本身稍稍有所动心而已。 一刹那间的动心过后,杨振很快意识到,这个新的提议并非出自尚可喜之口,而是出自跟随尚可喜入城的那个中年文士之口。 ——难道这人真的是范文程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一次可就赚大了。 眼下其他人或许不知道范文程在清虏崛起以及入关过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但是来自后世的杨振,对此可是一清二楚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范文程死后,康麻子曾经评价他说,文程之策,可抵百万雄兵。 此时此刻,有了金玉奎先前的提醒,杨振想到此人有可能是范文程,当下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直接喝问起他的身份来了。 而那个疑似范文程的中年文士,听见杨振的喝问,先是一愣,继而扭头看了一眼尚可喜,迟疑着没有回答。 范文程当然早就跟尚可喜商量过了,除非入城洽谈成功,否则的话,他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然而此时,他所面临的情况,与他们入城前设想的场面显然已经有所不同了,范文程本人还在犹豫要不要更改既定的策略。 可是,尚可喜见他并不答话,却依然按照他们入城前定下的那套说辞,仰脸冲城上的杨振说道: “此人乃是本王身边,一个执掌办理文案杂务的幕僚笔帖式而已,一介微末小吏,不值一提。” 清虏各部院衙署以及各旗衙门汉蒙满各种官员都有,各类文书起草、撰写与誊抄,也得汉蒙满各种文字都用,汉蒙满文书相互之间的翻译书写就成了一个问题,于是就有了笔帖式这种官职的设置。 这一点,杨振当然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清虏各部院衙署的笔帖式,品级普遍都不高,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们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那么既然眼前这个中年文士顶着一个笔帖式的身份,却敢站出来说话,而且一张口就是封王这样的事情,口气显然比尚可喜还大,这就说明他绝非一介微末小吏。 一时之间,金玉奎之前对自己提起的事情再次浮现眼前,杨振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十有七八就是范文程了。 想到这里,杨振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呵呵,微末小吏,不值一提?既然如此,张臣——把这个信口开河,口出大言的微末小吏拿下,就地斩了!” “卑职遵命!” 杨振话音一落,身在瓮城内的张臣一挥手,一棚火枪手蜂拥而上,立刻便将范文程从马上拉了下来,不由分说,摁在了地上。 同样身在瓮城里布防的李守忠,更是锵啷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正缓步走过来的张臣。 张臣接刀在手,一步一步走向被摁在地上的范文程,此时早有士卒,将范文程的暖帽打掉,揪着他的金钱鼠尾,将后脖子亮了出来。 跪在地上的范文程彻底慌了,虽然他心里知道杨振这就是在诈他,可是他又真的担心一贯不按套路出牌的杨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他给砍了。 因此,当他惊慌的目光,看见来到跟前的那个明将已经双手握刀,准备斩下的时候,再也顾不上什么隐藏真实身份的打算了,一边拼命挣扎一边高声叫喊: “都督且慢!都督且慢!实不相瞒,奴才,不,在下,乃是大清国盛京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方才在下所言种种,绝非信口开河,更不是口出大言——” “你果真是范文程?!” 杨振并不在乎范文程是不是信口开河或者口出大言,实际上不管他说什么杨振都不在乎。 杨振唯一在乎的是他的真实身份,眼下见他惊慌失措坦承自己就是范文程,当下又惊又喜,赶紧叫停了张臣,盯着城下追问确认。 “在下正是范文程。” 范文程见自己喊出去的话起了作用,身前明将那把即将落下的刀,最后没有落下,心中顿时一松,再次坦承了自己的身份。 与此同时,尚可喜听见杨振将信将疑的追问,又见范文程已经自爆了内秘书院大学士的身份,他也就不再为其掩饰了,于是在一旁说道: “这个,杨都督,方才不是尚某人有意欺瞒,范先生只是想私下与都督谈谈,是以——” “好,好,好,好极了!哈哈哈哈……” 眼见范文程再次坦承了自己的身份,而尚可喜也从旁佐证了他的身份,杨振再无什么疑虑了,随即打断了尚可喜的话头,朝着城下连声叫好,最后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这么一笑,倒是把范文程本人以及尚可喜、班志富那几个人搞懵了。 人人心里嘀咕,这个杨振的脸变得也太快了点,一会儿喜,一会儿怒,完全摸不着他的脾气,简直比自家的主子爷还要鬼神莫测喜怒无常。 “杨都督,在下有大清皇帝亲口谕旨授权,此次前来洽谈都督归降与册封事宜,明面上是由智顺王爷主持,暗地里则由在下奉旨决断。” tsxsw.la 杨振得知范文程身份后的连声叫好,虽然引起了尚可喜等人的一阵腹诽,可是却也叫被摁在地上的范文程感受到了一线生机。 也因此,一等到杨振的笑声停歇下来,范文程便立刻抬起了头,朝着城上的杨振,继续大声说道: “在下方才所说,都督你率众归我大清以后,可以裂土封藩,实封东江王爵,确实是在下此行能给都督你开出的最高条件。如果都督仍有不满,可以提出要求,我等归去以后,一定为都督转奏,一力促成!”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都督你但有所请,我等归去之后,必定一力促成!” 精明的尚可喜,显然已经领会到范文程话里暗藏的玄机了,范文程话音一落,他也跟着表达了基本相同的意思。 在他看来,管你杨振提出什么要求呢,只要自己这一次能顺利脱身就好,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先答应下来。 “归去?踏马的,你们想得倒美!” 杨振又不傻,当然也敏锐地注意到了范文程和尚可喜的用词,当即心里面一乐,暗骂了一句。 不过他也有点好奇,黄台吉没道理这么低声下气地招降自己啊,又是嫁皇女,又是封王爵,而且还是实打实的裂土封藩。 虽然这个裂土封藩,跟汉阳城的李朝还是有所不同,可是看他们这个架势,如果自己真的提出了比照朝人藩国这个例子来搞,也未尝没有可能啊! 倒不是杨振自己想要这么做,而是杨振很好奇,黄台吉、范文程这样的人为何为对自己如此优容,为何会提出这样宽松的条件呢? 他们一定在憋着什么坏水。 当然了,不管他们憋的是什么坏水,现在都倒不出来了。 但是,已经控制了眼前局面的杨振,却颇有一些兴趣想问一问,黄台吉他们许诺了自己那么多,又是嫁皇女,又是封王爵的,可是他们对自己究竟有什么要求呢. 难道自己随口说一句,好,我降了,就能够得到他们所许诺的那些东西吗? 杨振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第八一六章 回信 杨振看着瓮城内已经在劫难逃的猎物,心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猫戏老鼠的恶趣味,先是呵呵一笑,然后好整以暇地问道: “尚可喜,范文程,你们知道本都督为何不相信你们所说的许诺吗?” “这个,杨都督,尚某虽然没有满洲八旗旗主身份贵重,可是尚某好歹也是大清皇帝钦封的智顺王,且持有我大清皇上御笔亲书的招降旨意,同时范先生又是我大清皇上御前最得倚重的内秘书院大学士,都督何故不信本王与范先生的许诺呢?” 尚可喜一听杨振的问话,才知道杨振一直都不相信他们天花乱坠所说的一切,当下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了,于是忍不住询问其中缘由。 “呵呵,黄台吉如此优容待我,甚至同意本都督裂土封藩,难道就没有什么条件吗?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本都督与尔等清虏还是敌人呢。” “条件?当然是有条件,这个,当由范先生私下与都督商量为好。” 尚可喜得知杨振不肯相信他们的理由,原来在这里,当下心里不由得暗骂了几句,老子一进城,你他娘的就给老子来了个下马威,还怎么跟你提条件啊。 想当年尚可喜率部一上岸,就被接洽的清使要求剃发易服,表示归降,所以他很清楚这个条件和过程。 然而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当时他自己的内心以及他部下军民的内心,对剃发易服的抵触。 只是当时他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已经弃岛上岸,归降螨清了,那也就没得选择,也由不得他们再抗拒了。 然而眼下,他们是在杨振的地盘上,而且杨振的表现又是如此难以捉摸,所以在跟杨振谈成率部归降的其他条件之前,他们根本不敢轻易提出这个剃发易服的要求。 但是现在,既然杨振自己开口问了,尚可喜觉得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了。 不过精明的尚可喜,还是耍了个滑头,立刻把这个有点棘手的问题,抛给了范文程,叫范文程回答。 被摁在地上的范文程见状,心中叹气,一时间对智顺王尚可喜的表现更加不满。 范文程也是辽阳官宦世家出身,其曾祖父范锐,曾是正德年间的进士,嘉靖年间一度官至兵部尚书,也是当时名臣之一。 范文程的祖父,官职不高,可是也做到了沈阳卫的指挥同知。 到了范文程的父亲这一代,嘉靖朝兵部尚书范锐给辽阳范家带来的余荫,也用得差不多了,所以家道开始中落。 不过即便如此,辽阳范家依然家境殷实,供范文程读书求学,最后考中秀才,进入辽阳生员之列。 所以,范文程对于儒家经典自然非常熟悉,他当然知道《孝经》里面开宗明义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是什么意思。 毕竟当年他自己在剃发易服表示归顺的时候,也曾经纠结过,心里的那道坎儿也并非一下子就迈得过去。 尤其是在眼前这个情况之下,绝不是对杨振等人提出剃发易服这个要求的最佳时机。 可是他也知道,杨振方才提出的问题,根本不容回避。 而且剃发易服的要求,也正是眼下大清国对于招降杨振提出的唯一一个明确要求,是一条底线。 别的问题都可以谈,唯独这个问题,没法谈。 就这样,尚可喜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范文程之后,范文程心思电转,想了又想,找不到可以折中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于是只得仰望城头说道: “无他,惟都督率众来归之后,发式衣冠,须当遵从本朝之制。” “那也就是说,要叫本都督与麾下全军,跟你一样,剃发易服,留个金钱鼠尾咯?” 杨振不是很清楚清虏强令汉人剃发易服具体是从什么开始的,不确定是从奴儿哈赤时期开始的,还是黄台吉时期开始的。 但是有一点他是确定的,那就是清虏入关以后发布的剃发令,并非多尔衮或者其他清虏权贵的一时雅兴,也不是受到了哪个汉奸的蛊惑,而是清虏在入关之前,就在辽东实行了很久的国策。 早在后金天聪四年三月,即崇祯三年,公元一六三零年三月的时候,螨清前身后金国二贝勒阿敏就曾在关内占领区永平府发布告示,示谕永平官民说: “我兵久留于此,意在养民,以成大业。尔等妄意谓我将返,且间有不剃发之人,是不知兴师之意也。今尔等宜各坚意剃发,有不剃者察出处死。” 后来所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残酷政策,其实从后金国第一次入侵大明朝蓟辽京畿之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执行了。 后世有人把强令天下汉人剃发易服的责任,归咎到个别汉奸的头上,不得不说是有些人别有用心,在搞混淆视听的把戏。 汉奸当然该死,可是区区几个汉奸就能定夺这样的事情吗? 这一点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些恶臭的做法,原本就是清虏既定的国策。 所以眼下听到范文程那么一说,杨振立刻就知道黄台吉那边在打什么算盘了。 不过是想着用厚恩重赏先将自己拉下水再说,在这个阶段,他们什么条件都有可能答应。 可是,一旦自己真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所做的那样剃发易服了,那么后续的各种手段,就会陆续跟进。 到那时候,什么开府建牙,自成一藩了,什么下嫁皇女,不必朝觐了,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不可能得到的。 原本杨振还有些想不通的地方,至此豁然开朗。 原本他还在想是不是可以继续诈降下去,然后争取骗到更多的好处,至此,也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个问题可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绝对不能含糊,绝对不能玩火。 却说杨振反问了范文程一句后,见范文程低下了头,久久不语,杨振见他这样,自然也就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了。 “呵呵,原来如此。” 杨振先是呵呵一笑,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脸上挂着的满是嘲讽的笑意,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只见他面色一沉,环顾了身边林立的将士们一遍,然后深呼吸一下,突然大声喊话道: “各团营将士们,弟兄们!清虏来使,叫我等剃发结辫投降他们,告诉我,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不答应!” “绝不答应!” …… 杨振的大声问话抛出之后,先是身边林立的诸将出声回应,高喊不答应,随后,不答应的回应之声从汤山门瓮城开始扩散,扩散到了瓮城左右翼的整个西城城上。 “不答应”的回应之声,也从一开始的零零散散,此起彼伏,逐渐变成了整齐划一坚定有力的振臂高呼。 城头上的齐声高呼,当然是杨振意料之中的事情,眼下清虏围困镇江堡城的时间虽然已有半个多月,但是清虏的强攻并未开始,城中守军也远远没有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得剃发易服了,就是不用剃发,不用易服,不用搞成金钱鼠尾大马褂那副令人作呕的丑样子,城中守军也是绝不会投降的。 杨振之所以这么公开询问,当然是明知故问,打的其实是提振士气以及断绝所有人后路的主意。 “很好!我杨振,也绝不答应!但是,不答应的后果,就是清虏大军即将对我们发动强攻,接下来我们唯有战斗到底,坚决抵抗,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你们,准备好了吗?!” xiaoshutingapp.com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战斗到底,坚决抵抗!”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 在城上李禄、杨珅、张国淦等各团营将领的带领之下,镇江堡西城左右翼林立的守城将士们再一次振臂高呼了起来,一时间群情激昂,士气大涨。 杨振摸清了军心士气,同时也调动了军心士气之后,再不迟疑,等到城头呼喊口号声停下,立刻转身冲着瓮城内的张臣暴喝一声: “张臣!把清虏来使全都拿下!押上城头,斩首示众!” “得令!——拿下他们!” 早就在等着杨振下令的张臣,立刻高声接令并呼喝着瓮城内的火枪手们一拥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尚可喜也从马上拽下,五花大绑了起来。 尚可喜一行人本来就已经所剩无几,此刻除了已经被摁在地上的范文程之外,他的身边就只剩下班志富和另外一个护卫头目了。 他们眼见杨振彻底翻脸,要来擒拿尚可喜和他们自己,自是不肯束手就缚,挥舞着马刀就朝冲来的人潮劈砍过去。 然而此时的瓮城之内,已经布满了足有一个营的征东先遣军火枪手。 也因此,班志富等人的反抗,完全是徒劳的,除了招致早已瞄准他们的火枪手开火,导致他们自己早一步丢掉小命之外,毫无别的意义。 几声沉闷的枪响过后,瓮城之内很快便再次恢复了秩序。 班志富胸部、腹部中弹,跌落马下,被冲上去的火枪手摁住,很快便被捆得像个粽子一样了。 而这还算是好的,另外一个骑在马上试图反抗的尚可喜亲兵护卫头目,在短暂的混乱中头部中弹,当场被击毙,脑浆子溅了尚可喜一脸。 “杨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不能杀我!” “杨振,十万大清兵就在城外,你今日敢杀我,镇江堡城破之日,就是大清兵屠城之时!” “杨振,你若杀了我,到时候镇江堡鸡犬不留,皆是你的过错!” “杨振,你个王八羔子,老子千不该万不该错信了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东西! “姓范的,你他娘的,可害了老子!” …… 尚可喜在被五花大绑押赴城头的路上,或许是认识到了死亡危险降临,一边挣扎着被人拖走,一边不停地叫喊着,先是喊话威胁杨振,最后干脆破口大骂不已,甚至连范文程都一并骂了。 第八一七章 武德 同样被五花大绑押赴城头的范文程,则一言不发,任由城中守卒拖拽前行,也任由尚可喜破口大骂,只是沉默不语。 至于之前奋起反抗的班志富,因为刚刚身中数弹,此时浑身是血,一条命已经丢了大半条,半死不活的他,也只能任由张臣手下的火枪手们处置了。 转眼之间,这三个人就被拖拽到了城头上。 而此时早已云集在杨振身边的城内各路将领们,也彻底明白了杨振的心意。 知道杨振确实不可能降清以后,不少人暗地里悬着的、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眼下镇江堡内杨振麾下诸将,来路非常复杂,出身不同,一些想法自然也就不同。 那些出身于广宁后屯卫或者宣府镇的人,比如李禄、张臣、杨珅、张国淦这些人,当然是一切惟杨振马首是瞻。 杨振真要是下决心降清了,他们如果阻止不了的话,最终也会继续追随左右,因为他们的利益是跟杨振完全绑定在一起的。 但是除了这些人,镇江堡内,还有其他一些出身不同的将领,比如仇震海,比如金玉奎,比如柳林、安应昌等朝人将领。 安应昌还好说一点,他现在除了一心追随杨振之外,没有其他的出路可走了。 然而,仇震海、金玉奎、柳林等人却完全不同。 仇震海不仅亲手砍死了尚可喜麾下亲信部将许尔显、许尔晟兄弟俩,而且带走了田庄台的辽河水师,使得清虏再无大批水师战船可以利用,他跟尚可喜的仇,是很难化解的。 而且他是剃发易服归降以后又叛离出来的,根本不敢再回去。 包括金玉奎也是类似的情况。 他不仅带着济尔哈朗与尚可喜精心组建的炮队投降了杨振,而且还曾领着金海镇的水师沿着鸭江北上叆哈河口,袭击了清虏辛辛苦苦忙活大半年建立起来的九连城船厂,将那里烧成了一片焦土。 杨振要是真的扛不住诱惑,投降了,那他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此同样担心不已的人物,还有柳林及其麾下粮草营的兵将们,他们在杨振攻入镇江堡的过程中,曾经扮演了城中内应的角色。 虽然他们发挥的作用,并不是决定性的,可是他们扮演的角色,却是最招人恨的。 也因此,自从清虏派人招降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他们几个就是最担心杨振意志动摇的人。 如今眼见杨振彻底亮明了自己的态度,看着已被塞了嘴巴五花大绑摁在城头地砖上面马上就要斩首的尚可喜三人,他们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这个时候,从尚可喜等人入城之后一直静观形势变化,没说一句话的金玉奎,突然越众而出,单膝跪在杨振的面前,抱拳说道: “都督,卑职自率部投诚以来,即日夜担心卑职所部弟兄们留在九连城的家眷,今日都督既然拿了尚可喜,杀他之前,能否先将其交给卑职询问几句?” “当然可以。包括一会儿将他们斩首示众,本都督也可以交给你一并执行!” 对于金玉奎的这个请求,杨振当然满口答应了。 若能借此机会彻底收服金玉奎及其所部的人心,叫他们从今往后死心塌地效忠自己,那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杨振这么一说了之后,因为咒骂杨振而被李守忠堵了嘴巴的尚可喜,顿时使劲挣扎不停,嘴巴里乌拉乌拉地不知道在嚷嚷什么。 杨振见状,遂朝金玉奎一扬下巴。 金玉奎随即站起来,一转身上前数步,来到尚可喜跟前,锵啷一声抽出腰刀,将刀尖顶在了尚可喜的脖子上,冷冷看着他。 很快,尚可喜安静了下来,整个城头之上也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吹过。 “尚可喜,我金玉奎跟你效力那么多年,也算兄弟一场,今日你跟我说句实话,金某在九连城的家眷,还有跟着金某反正的那些弟兄们的家眷,眼下还在不在?” 金玉奎问完了这番话后,一伸手,将尚可喜嘴里的破布团子扯了出来,然后目光冷峻脸色阴沉地看着尚可喜,等他回答。 事实上,在之前与班志富的接触之中,金玉奎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家人在九连城很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当时班志富躲躲闪闪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所以金玉奎自己的心里,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者幻想。 然而尚可喜的回答,却令他彻底失望了。 让金玉奎彻底失望的,并不是尚可喜说出了什么“坏消息”,而是尚可喜说出来的“好消息”,只是这个“好消息”太好了,好到了让金玉奎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在,在,在,都在,全在,玉奎兄弟,你的妻儿老小,就是我尚可喜的妻儿老小,你放心兄弟,你放心,他们眼下好着呢,好着呢!” 班志富那天夜里回营以后,当然把上城以后遇见金玉奎的情况,向尚可喜报告了,而且也提到了金玉奎向他打听妻儿老小下落的事情。 得知金玉奎果然就在城中,而且好像还受到了杨振的重用,尚可喜的心情是很忐忑的。 好在班志富非常明确地告诉尚可喜,自己并没有泄露九连城那边的情况,金玉奎及其所领部众并不知道他们的妻儿老小已经悉数被杀。 但是即便如此,这次尚可喜入城时最不想遇见的人,仍然是金玉奎,因为他确实心里有鬼,心里有愧。 因为他们相交多年,彼此十分熟悉,在九连城处死金玉奎的妻儿老小虽然不是他的命令,而是尼堪的命令,可是为了避嫌,当时他也没有反对,没有阻拦,没有出手相救。 如果他愿意出手相救的话,保住金玉奎所有妻儿老小有难度,可是救下金玉奎那个即将临盆的小妾,还是很有可能的。 然而,他不仅没有出手相救,反而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在奉命抓捕和处决金玉奎及其所部炮手的妻儿老小之时,下手更快更准更狠。 一方面,金玉奎投降杨振后领着金海镇的船队攻击九连城船厂,让他非常恼火。 另一方面,金玉奎投敌的行为让济尔哈朗、尼堪以及率军驻扎在宽奠一带的济尔哈朗弟弟镇国公费扬武,都对天助兵各部改编的镶蓝旗汉军各甲喇起了疑心。 尚可喜为了洗刷嫌疑,也为了稳住自己的地位,明知道这么做会寒了部下人心,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当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还会跟金玉奎这个昔日的叛将再碰面。 所以当金玉奎把刀顶在他的脖子上时,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将实情说出来,慌乱之下看了一眼闭目垂死的班志富,然后就强自镇定地信口编起了谎言。 然而,金玉奎追随尚可喜已多年,对他实在是太了解了,他一张口,金玉奎就知道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虽然尚可喜此时说出来的那些话,对金玉奎来说,乍听起来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可是落在金玉奎的耳朵里,他立刻就知道那全都是谎言。 金玉奎好歹也在清虏那边混了那么些年,对于清虏是如何对待内部反叛之汉人的,他当然一清二楚。 哪怕尚可喜此时心情沉重地说一句金玉奎的妻儿老小都已经被抓捕下狱了,那也比他说一切都好要可信得多。 xiaoshutingapp.com 如今尚可喜嘴巴上越是把情况往好了说,那就越是说明实情绝非如此,而是恰恰相反。 “尚可喜,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你死到临头,仍不肯说一句实话吗?” 听了尚可喜的回答,金玉奎最后的希望破灭,长叹了一声,一边语气冰冷地说着话,一边手上用力,刀尖向上划破了尚可喜的下巴。 尚可喜感受到了刀尖划破下巴带来的疼痛,同时也感受到了金玉奎冰冷语气后面压抑不住的愤怒。 原本就因为心中有愧自乱了阵脚的尚可喜,此时知道金玉奎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一时心中更加慌乱,唯恐金玉奎对他痛下杀手,于是也就不再瞒着了: “玉奎兄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你们都是为兄的部众,你们的妻儿老小,为兄岂能下得去手?!都是尼堪,都是尼堪下的命令! “尼堪丢了镇江门,丢了船厂,为了脱罪,也为了杀一儆百守住九连城下的命令——,当日一起被处死的,还有其他上千口。不是为兄甘心袖手旁观,实在是为兄苦劝尼堪不住啊!” 半世英雄的尚可喜倒也真的是能屈能伸,此刻一脸悲戚,眼角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如果不是双手被绑在了身后,如果不是喉咙上盯着尖刀,恐怕就前扑下去磕头求饶了。 然而,金玉奎听了尚可喜这番真话,不仅毫无怜悯,瞪着他的双眼也是目眦欲裂,哪里肯对他手下留情。 围观的众人还没从尚可喜的服软求饶声中反应过来,就见金玉奎手中的刀用力往前一递,直接插进了尚可喜的喉咙里面。 包括尚可喜本人,似乎也没有料到金玉奎竟然就这样对自己下了杀手,两眼瞬间瞪圆了,半是惊恐半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昔日的弟兄金玉奎。 已经被扎断的喉咙处,往外汩汩冒着血,嘴巴里呜啦呜啦地嘟囔着。 他似乎仍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第八一八章 羞辱 事实上,金玉奎当机立断这么做,也有自己的私心,就是不想看到尚可喜再说什么话了。 对金玉奎来说,万一自己一个犹豫的工夫,尚可喜趁机向杨振讨饶求降了怎么办。 万一要是杨振接受了尚可喜的求降,那么莫说自己的大仇不得报了,恐怕自己今后还得继续在尚可喜的手底下混了。 如此一来,现在归在自己麾下的前天助兵人马,恐怕转眼之间,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却说金玉奎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直截了当地刺开了尚可喜的喉咙,看着他脖子汩汩冒血,最后扑倒在地,没了动静,尔后才转身跪在地上,对杨振垂首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护佑家人便是最大的耻辱,卑职感谢都督,给了卑职报仇雪耻的机会!” 杨振一直在观察金玉奎刚才跟尚可喜的问答,见他真就这样轻易地杀了尚可喜,心中多少有点不快。 但是一想到正是自己将处置尚可喜的权力当众交给了金玉奎,当下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就不计较这个了。 aiyueshuxiang.com 杨振将尚可喜交给金玉奎处置,本来就有彻底断他和他的部众其他一切后路的意思,那么既然要收服人心,那就干脆做全套得了。 “金参将节哀顺变,今日由你杀了尚可喜,只能算是本都督为你,为你部下将士,报了一半的血海深仇。 “等将来有一天,我们攻入了盛京,平灭了清虏,本都督答应你,那个尼堪的妻妾儿女,一律交给你来处置!” “卑职谢过都督!” 金玉奎不是小年轻了,一点小恩小惠不可能真正打动像他这样的人。 但是杨振所说的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复仇之法,却叫他一时忍不住心潮澎湃。 方才他杀尚可喜,除了报仇雪恨之外,原本也有在杨振面前再立投名状自断后路表示效忠的意思。 此时他见自己的一番表现,显然是得到了杨振的认可,连忙叩谢起来。 杨振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先是叫他起来,然后自上前,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把刀,三下两下砍了尚可喜的头颅,拎着金钱鼠尾提起来,将之扔在了范文程的面前。 “范文程,本都督听说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仅能言善辩,而且长于用计,常常自比汉之留候张良?黄台吉数次入寇关内,据说皆出自你的谋划,此事,是真是假?” “范某不敢当杨都督如此之语。范某区区辽阳一书生,只是生逢乱世,外缘内扰之下得遇明君圣主,遂效力于左右,甘受驱驰而已。 “且我大清皇上天资敏捷,聪睿绝伦,雄才大略,冠于古今,自登帝位以来,内修政事,外勤讨伐,允文允武,用兵如神,何须我的谋划?” 范文程可能是看见杨振已经杀了尚可喜,自知这一次他是脱不了身了,所以干脆在杨振面前保持他所谓的文人气节,破罐子破摔了。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唯有这样做才有活命的机会。 总之,此刻面对杨振,范文程仍旧端着架子,在不冷不热地回答了杨振的问话之后,便闭目不语,一副并不服软,并不怕死,不肯求饶的样子。 “呵呵,没错,你果然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汉之留候张良,乃我汉家之谋圣。你一个投靠异族谋危华夏的汉奸文人,又怎么能跟留候相提并论?” 如果单论个人的才情谋略,这个范文程其实与其他王朝开创者背后的谋士相比,是很有一拼的。 可是像他这样的汉奸文人,越是有才华,其对华夏的危害就越大。 遇上了杨振,那杨振自然就得想办法尽快把他干掉。 当然了,杨振也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是不是可以把这样的人收为己用。 毕竟他的身边没几个像样的文人谋士,仅有的一个方光琛,只能算是一个半吊子文人。 而且现在杨振麾下曾经投降过螨清、曾经当过二鞑子的将领,可不是一个两个了。 对于投靠螨清当过二鞑子当过汉奸的人,杨振也不是说个个都要赶尽杀绝。 只要这些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投靠自己以后竭力报效,杨振也不介意他们过去有过污点有过黑历史。 可是这一次,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招揽这个范文程,还是决心杀了他。 因为这个人跟其他汉奸不一样,其对华夏的伤害尤其巨大。 特别是这个人跟明末那些投靠螨清的武将们还不一样。 明末武将们不管是出身行伍,还是出身军户,他们绝大部分都是大老粗出身,没读过什么书,对于夷夏之防,对于华夷之辩可能并没有那么上心,并没有那么了解。 但是出身官宦世家的士大夫读书人却不同,他们熟读儒家经典,熟读华夏古圣先贤的教诲,对夷夏之防,对华夷之辩是很了解的,很清楚的。 所以,他们这种人投靠异族的行为,屈膝事虏的行为,就尤其可恨,尤其不能原谅。 这个范文程早在老奴奴儿哈赤时代就要已经死心塌地屈膝事虏了。 到了黄台吉时期,他更是尽心竭力、肝脑涂地地帮助黄台吉出谋划策,谋危华夏。 如果不是范文程这种人以及跟范文程一样的辽东汉奸文人们使劲煽风点火撺掇鼓吹,螨清上层权贵圈子里面的很多人,其实是没有太强进取心的。 尤其是对于入关夺取大明的天下,统治全天下的汉人,他们是没有什么信心的。 然而有了这帮汉奸文人带路党及其他们的汉奸后代的使劲跪舔鼓吹和竭力帮衬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螨清不仅入了关,捡了漏,而且最后在关内站稳了脚跟,使得华夏文明停滞不前,从此开始落后于西方。 而在螨清入关前后那些如同过江之鲫投靠异族屈膝事虏的所有汉奸文人之中,范文程应该说是作用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可恨的一个。 因此,对于范文程,杨振早就想杀他了。 此时见他在自己面前谈起黄台吉仍是一脸无限崇敬的样子,杨振自是十分来气,先是点出了他投靠异族谋危华夏的汉奸行为,然后转身对左右说道: “李禄,找几个剐过人的,把这个汉奸拿去公开行刑,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啊?——是,卑职遵命!” 对李禄来说,杀人不过头点地,犯不上这么大动干戈,所以听见杨振的命令,一时有点发愣。 但是杨振说出命令时的语气之冰冷,所包含的恨意之浓重,让他在一愣之后马上领了命令,转身布置去了。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所说出来的话,同样大出在场诸将以及范文程本人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范文程,更是被杨振突然而至的怒气一下子给吓蒙了,惊呆了。 但是他跟其他人毕竟还是不同,很快就意识到,杨振方才安在他头上的汉奸罪名,是杨振要杀他的主因。 于是情急之下,不想稀里糊涂死在镇江堡内的范文程,就像落水之人看见了水面上漂浮的一根稻草一样,立刻喊叫道: “杨振,你以汉奸之名处死其他明国降兵降将,或许师出有名,但却唯独不能以汉奸之名杀我范文程。 “遥想当年,范某只是辽阳城中一介书生而已,也曾把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当做平生之愿。 “然而天启元年辽阳城破,明国朝廷不能护佑辽阳军民,弃之如敝履,辽阳自此即不再为明国之所有,从那时起,范某就已不是明人,今日你怎能以汉奸之名罪我? “且自万历以来,明政不纲,主昏臣迂,民不聊生,盗贼蜂起,我料不出数载,朱朝必亡其国。 “而我大清自立国以来,帝业肇兴,大勋将集,天命所在,众望所归,范某生为辽人,自当效力于新朝,此乃顺应天命,何罪之有?” “范文程——你无耻!” 范文程的确有两下子,将一通歪理说得头头是道,先是通过否认自己的明人身份企图洗掉杨振给他的汉奸罪名,然后又说出大明盗贼蜂起民不聊生,来反证螨清得了天命。 这一堆话说出来,把杨振身边很多大老粗将领们都说懵了,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来。 包括闻讯赶来的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虽然也是饱读儒家经典的读书人出身,听了范文程的歪理,也只能指着他骂了一句无耻,就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了。 好在,范文程所说的这些看起来勉强能够自圆其说的一套歪理,对杨振是完全无效的。 因为杨振根本就不打算跟他讲什么道理。 杀掉范文程,是杨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这个时候再跟他讲什么道理都是多余的。 “范文程,既然你这么能言善辩,那就下到地府去,去跟你那个当过大明兵部尚书的曾祖父讲吧,杨某今天就送你下去! “当然了,我这里也有一句话送你,当然也送给在场所有人,凡是投靠异族谋危华夏者,人人得而诛之。” 第八一九章 险情 “杨振,你不能杀我!” “杨振,你杀了我,可是自断后路啊!” “你们杀了我,大清兵必屠镇江堡为我报仇!” …… 杨振与范文程的对话结束时,李禄刚好在城上开阔处布置好了行刑的地方,过来领人。 杨振也不想再跟范文程多说废话,当即一摆手,叫李禄带人将范文程押往刑场那边去了。 一路上,范文程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直到被李禄下令堵上嘴巴。 范文程当然很不甘心,自从他投效后金国开始,他的志向就是十分远大,希望辅佐明主,混一宇内,成就一番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业。 然而,他没料到,他梦想中的大事业,竟然会在这个小小的镇江堡内折戟沉沙,宣告破灭,这叫他情何以堪? 不过对于这件事,杨振的心情却异常的舒畅。 尚可喜也好,范文程也罢,在螨清入关南下的过程中,对关内汉人犯下了数不清的罪行,绝对是血债累累。 杨振杀他们,自然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对他来说,敌人的下场越悲催,他的心里当然越高兴。 时已过午,城上寒风凛冽,城门楼废墟一个开阔处,李禄挑选的行刑队已将范文程吊在了几根原木搭起的行刑架上面。 精心挑选的行刑队员,不仅扒掉范文程的所有衣装,而且给他缠裹上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旧渔网,开始一刀刀往下割肉了,惊叹声与欢呼声不时传来。 aiyueshuxiang.com 原来聚集在西门城头上的各路将领,此时也已经被杨振撵回各自的防区,各守自己的城垣去了。 唯有奉命驻守西城的几个将领,仍然簇拥在杨振的身边,等候执行杨振最新的命令。 尚可喜已经死了,范文程当然也活不成,可是清虏来使入城的这个事情,却不会因此就结束。 城外的清虏人马自从尚可喜一行人入城之后,就始终在几里外的长垒内观望徘徊,他们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打过来,是因为他们还不清楚尚可喜一行人入城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城头上时不时响起的呐喊声口号声,虽然传出去很远,也让城外徘徊观望的清虏马队心生疑窦,但终究相隔较远,听不清杨振在城头上说了什么。 于是,他们的表现倒是十分克制,并没有发起攻击。 可是,如果他们知道城里的明军已经杀了他们的智顺王,已经杀了入城的所有人,形势可就要急转直下了。 张臣看了看时不时传来惊呼的行刑场,又看了寒风中驻足于城西雪野上徘徊观望的清虏马队,暗自叹了口气,来到杨振跟前,指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班志富说道: “都督,这个班志富,该当如何处置呢?是一并杀了,还是再做安排?城外清虏马队徘徊不去,必是在等候清使出城无疑,咱们也当有一个应对之法?” 在如何对待尚可喜和范文程的问题上,张臣的一些想法,跟杨振并不完全一样。 在张臣看来,没有必要把这样的两个人当场处死。因为将他们当众处死虽然爽快,可是并不符合自军的最大利益。 最好的做法,是将尚可喜一行人扣押下来,然后从长计议。 一方面,尚可喜、范文程两个人身份重要,如果他们能够为己方所用,那么未尝不能留下他们的性命,叫他们为金海镇效劳。 另一方面,即使他们不肯为己方所用,不肯为金海镇效劳,那么将他们作为此战的战果,活着押送京师请功,也肯定比死了的要有用。 再者说了,就是杨振真想杀了他们,那也不必急在一时,完全可以将这两个人交给自己,先好好审讯一番,争取从他们的嘴巴里撬出来一些有用的情报才好。 只是这些想法,张臣一直没有找到恰当的机会向杨振述说。 从他打开城门,放尚可喜一行人进入瓮城开始,整个事情的节奏,都牢牢地掌控在杨振的手中。 杨振在城上,他自己在城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他也不能表露出与杨振不一致的意见。 等他好不容易以将尚可喜等人拿下,送上了城头,却被杨振直接交给了金玉奎先行问话处置。 结果,金玉奎还没问出来几句话呢,就一刀扎死了尚可喜。 再后来,杨振更是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直接命李禄找人,要活剐了范文程。 当时杨振身上所流露出的狠辣暴戾之气,吓了张臣一跳,使得他马上就要说出口的劝谏之语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如今的杨振,让张臣越来越看不透了。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性情却大为不同了,难道一个人久居高位以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瓮城下的清虏活口,都处理了?” 杨振听了张臣提出的问题,一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他一句。 “是,都斩首了,进城的清虏,就剩下这个班志富了。” 张臣见杨振反问,连忙如实回答了。 在瓮城下的混乱里中弹未死的清虏护卫,早已被瓮城内的火枪手们补刀砍下了首级。 如今那些留着金钱鼠尾的首级,已经成为了李守忠所部火枪手们的最新斩获。 “嗯,既然如此,那就留他一个活口吧。把他弄醒!” 张臣听见杨振说要留下一个活口,他的心里当即一松,以为杨振终于也意识到了留个活口审问情报的事情。 于是,他立刻上前,照着班志富腹部中弹处就踢了一脚。 已经昏迷了一阵子的班志富突然吃痛,闷哼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目光迷离地打量着周围站立的众人。 杨振倒也不着急,只是把之前亲手砍下的尚可喜的脑袋,一脚踢了过去,踢到了班志富的面前。 原本眼神迷离的班志富,一看见尚可喜的脑袋,登时打了一个激灵,挣扎着就想要坐起身来,可是他手脚被捆,倒在地上,像个麻袋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杨振,你们,你们敢杀智顺王爷——” 班志富虽然动弹不得,但是除了嗓音沙哑,显得极其疲惫,有气无力之外,说话却没有什么问题。 “呵呵,班志富,老子不仅杀了你们那个狗屁智顺王尚可喜,而且杀了你们那个伪帝最倚重的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 杨振见班志富彻底醒转过来,随即在他面前两步外,蹲了下来,迎着他充满了仇恨的眼神,盯着他,呵呵一笑,说道: “还有跟你入城的其他清虏,老子一个也没放过,不过你运气不错,老子需要有个活人给黄台吉带一封回信。今天看在金参将的面儿上,这个活命的差事,就留给你了。” 一直跟在杨振左右的金玉奎听见这话,连忙冲杨振躬身垂首,表示谢意。 金玉奎跟这个班志富虽然已经属于不同的阵营了,但是毕竟相识多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班志富死在自己眼前。 所以他见杨振不准备当面杀掉班志富,他的心里属实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只是班志富听了这些话,却是又惊又怒,怒吼着,挣扎着,想要朝杨振暴起发难。 可惜的是,他根本动弹不得。 尤其来自腹部的致命疼痛,令他几乎再次昏厥过去,虽然想说什么,可到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躺倒在地上呻吟扭曲。 “都督,他这个情况,还能送信吗?” 张臣听见方才杨振对班志富所说的话,就知道杨振果然是另有安排,但是看见班志富已经没剩几口气的样子,他又有点担心。 “无妨,有口气就行。” 杨振说完话,伸手入怀,从自己的貂裘大氅下面,取出了一封事先已备好的书信,卷成一卷,起身走上前,硬生生地塞进了班志富的脖领子里面,然后看着班志富说道: “这是本都督亲手写给清虏伪帝黄台吉的一封信,你带回去吧,也算是本都督给他的一个答复。 “这样说起来,其实你们今日入城,也不算白来,起码本都督提出了今后继续谈判的条件!哈哈哈哈……” 说完这些话,杨振又想起了自己在信中所写的内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说杀了尚可喜,杀了范文程,都不足以促使黄台吉不惜一切代价猛攻镇江堡城送人头的话,那么杨振相信,他写给黄台吉的这封信,很可能会是压垮黄台吉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信?” “都督,你若回信,岂不是落入了清虏招降离间的陷阱?” “是啊,都督,若有回信,不如叫班志富带口信回去!” 杨振笑声刚落,他方才对班志富所讲的那番话,就立刻招致了张臣、杨珅、金玉奎的疑问。 在张臣等人看来,好算是把进城来劝降的清虏时节智顺王尚可喜给弄死了,洗清了杨振与清虏伪帝洽谈投降的嫌疑。 你现在放一个清虏回去,而且还要让他给清虏伪帝黄台吉捎一封书信过去,那刚刚洗清的投降嫌疑,岂不是立刻又要笼罩在镇江堡守军的头顶上了吗? 当然了,这样的话,他们还不敢直接当着杨振的面说出来,只是尽可能委婉地表达了大致相同的意思。 “呵呵,你们大可放心,本都督敢保证,清虏伪帝黄台吉绝不会将此信作为物证,叫人捅到我大明京师去,而且就算他捅出去了,天子也绝不会因此而问罪本都督!” 杨振信誓旦旦说出的话,直让张臣、杨珅、金玉奎以及张国淦等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而这时,一贯胆大妄为有点毛毛躁躁的张国淦,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这,都督在信中,提了什么条件?” 杨振见张国淦出声询问,又见其他几个将领也都是满脸好奇,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于是呵呵一笑,轻飘飘地说道: “也没提什么太过分的条件,本都督只是向清虏伪帝黄台吉要一个美女罢了!” 第八二零章 两线 “要一个美女?!” 杨振并非那种荤素不忌酒色无度的人,这一点,他部下的将领们都知道。 所以当他们从杨振的嘴里听说,自家都督还要向黄台吉索要美女,一时都愣住了。 但是杨振也没有继续做什么解释,只是呵呵一笑,就揭过了这件事情。 一边叫金玉奎安排人帮班志富清理伤口,一边叫李守忠下到瓮城里去,给班志富备马,并吩咐张臣,一切准备好了以后,就将班志富送出城去。 安排好了一这些事,见众人忙活着,杨振起身去看刑场上受刑的范文程。 结果刚到刑场的外围附近,就见李禄推开了围观叫好的士卒,从内里出来。 李禄抬眼看见了杨振,赶忙来见。 “都督,这个姓范的,也太不扛剐了,这才百十刀下去,人就断气了!” “哦?” 杨振闻言,止住了脚步,——既然人已经死了,他也就没有再去看的必要了。 杨振当然听说过凌迟之刑,知道刑部的刽子手们能剐人犯三千多刀而人犯不死。 据说最牛的刽子手执行一场凌迟处死的刑罚,能够延续几天的时间。 这样的刑罚足以保证那些罪大恶极的人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受尽刑罚折磨而死。 杨振当然不是虐待狂了,他也不想使用这样的刑罚。 只是范文程这种汉奸文人,表面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好似人畜无害,但是实际上造成的危害却非常之大。 对于这种汉奸文人,唯有千刀万剐,才能以儆效尤,对其他人起到震慑作用。 “也是孙登选这小子手艺不精,他以前只是个杀猪卖肉的屠夫,没怎么干过这么精细的活儿!” 李禄继续解释着。 这个时候,李禄话里提到的那个名叫孙登选的粗壮汉子,也满脸尬笑地从李禄的后面冒了出来,躬身作揖对杨振说道: “是,是,是,小的手艺不精,没弄几下,居然就把人给弄死了,这个,请都督责罚!” “责罚什么?弄死了就弄死了,死了正好。孙登选,去把姓范的人头砍下来,包了拿过来!” “好嘞!” 这个孙登选也是杨振麾下的老人了,杨振当然不会为了这点事儿给他什么处罚。 而孙登选听见了杨振的命令,当下眉开眼笑,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一路小跑着去取范文程的人头去了。 过得一会儿,孙登选从刑场内出来,一边走一边冲着围观的士卒喝骂几句,将他们骂散了,随后就拎着包了一块破麻布的范文程人头,满脸堆笑地来到杨振跟前,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杨振伸手接了过来,转身往瓮城下走去。 此时李守忠已经在瓮城里面备好了马,还是原来的班志富骑乘入城的战马。 而金玉奎也带着人班志富从瓮城的城头上抬了下来,简单清理他的伤口,帮他包扎了一下,准备正往战马上安放呢。 杨振过来以后,众人停下手中的事情,等待杨振的最新指示。 或许是清理伤口时的剧烈疼痛,疼醒了班志富,总之,杨振过来的时候,他怒睁着眼睛,瞪着杨振,意识是清醒的。 杨振来到他的跟前,一扬手中的范文程首级,对他说道: “班志富,尚可喜的首级你已经亲眼见过了,尚可喜好歹是清虏智顺王,老子要留着他的脑袋报功请赏,就不给黄台吉了。 “至于这个嘛,呵呵,这是范文程的首级,留在老子这里也没用,就给你带回去吧,也给黄台吉留个念想!” yawenba.net 说完这话,杨振将手中滴着血的包裹扔在了班志富的脚边,然后站起身来,冲着瓮城内林立的士卒下令道: “打开城门,扶他上马,放他出城!” 班志富一见杨振真的放他出城,当下什么话也不说,拎起范文程的首级,咬紧牙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然后在金玉奎等人的帮助下忍着剧痛爬上了战马,朝着已经打开一扇门的城门洞猛一打马,冲了出去。 “都督,接下来,恐怕咱们真的只剩下死守这一条路了!” 跟着杨振重新登上城头后,目送着班志富单人匹马与城外雪野上观望徘徊的清虏马队会合,然后策马离去,李禄有些惴惴地说道。 “是啊,都督,这下子,清虏大军恐怕非得跟咱们在镇江堡死磕不可了!” “都督,清虏有近十万人马,我们才一万出点头,真的不需要派人出城调集援军吗?” 李禄开口了以后,奉命守御西城的其他几个将领,杨珅、张国淦等人也跟着担心起来。 “张臣,你说呢?” 面对李禄、杨珅、张国淦几个人的担心,杨振微微一笑,没有回应他们,而是把问题抛给了张臣,先问了张臣的意见。 “呵呵,将计就计激怒清虏,然后促使清虏拼命来攻,不正是都督一开始就打好的主意吗?如今都督求仁得仁,难道不是正中都督下怀吗?” 张臣对杨振的初心倒是看得很清楚,见别人都担心,而杨振又问他的意见,当下呵呵一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们人马虽然不多,但是兵精粮足,弹药不缺,又有坚城可以容身,可以凭借,清虏兵马若来强攻,我们正好可以给他们造成大量伤亡!” “没错!” 杨振见张臣头脑清醒,没忘了自己将计就计的初衷,心里也很高兴,当即肯定了他的说法,然后对众人说道: “列位,清虏大军围城以来,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已经斩获了清虏一个王爷,还有一个清虏伪帝黄台吉一向倚重的大学士,呵呵,已经有了这样的战果,你们还想要什么? “你们记住了,接下来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像钉子一样钉在这里,牢牢守住这个城池,不求毕其功于一役,但求多杀伤敌人。 “敌人的攻势,很可能会非常凶猛,但是绝不可能一直凶猛下去,只要我们扛得住接下来的几天,那么敌人就会知难而退!” 杨振这一番话说得众人无不点头,他们其实都明白杨振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眼下镇江堡城的守军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敌人发兵来攻,而是被迫出城去攻击敌人。 敌人发兵来攻,自己们有城墙的保护,居高临下,又有犀利的火器可以使用,应当说占尽了地利的优势。 一旦敌人并不来攻,就这样,一个围,一个守,一直对峙下去,那对自己才是真正的不利。 城内目前粮草不缺,可是一万多人马每天人吃马嚼的不是一个小数目,一旦相持几个月后,城内粮草短缺,那个就要落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了。 到时候,自军守不下去,出城突围,去跟清虏兵马打野战,那可就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凶多吉少了。 杨振麾下众人都是打惯了仗的,此时都知道杨振的打法,对自己们来说,就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 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既然众人都知道清虏强攻在即了,那也就不需要杨振再给他们做什么动员了。 当日未时,目送城外雪野上的清虏马队快速离去之后,城头上的众将也很快就各回各的战位,各领各的人马,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去了。 至于辛苦了一天,已经身心俱疲的杨振,则将统领西城防守的重任交给了张臣,自己回了行营下榻处,倒头就着,呼呼大睡去了。 与此同时,身负重伤的班志富的归来,立刻在五龙山东南角的清虏大营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班志富身中数颗铅弹,而且有的打在肩膀,有的打在了腹部,虽然当时没有毙命,但是血流不止,剧痛难忍,已经奄奄一息了。 强撑着身体出了城,与城外等候的清虏马队会合了以后,很快就又昏迷了。 直到被送到黄台吉金顶大帐所在的清虏大营当中之时,班志富也没有再醒转过来,但是,他随身携带着的范文程首级,却已经震惊了许多人。 包括黄台吉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杨振在镇江堡被围的情况下,竟敢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乍闻使者归来的消息时,黄台吉还挺高兴,可是等到他看见被抬入大帐的班志富昏迷不清浑身是血的时候,彻底傻眼了。 这个场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曾经有那么一次两次想到过,尚可喜他们入城与杨振会面的时候,有可能会被扣押在城内,会被作为人质,等到杨振穷途末路的时候会利用这些人质跟自己谈判。 然而即便是这个可能,黄台吉也觉得微乎其微。 黄台吉从他自己跟明国的文官武将们打交道的经验出发,始终倾向于认为杨振这样的人还不至于这么不讲信义,这么不讲“武德”。 毕竟当初他派到松山城里去劝降的祖泽润,在杨振拒绝投降以后,还是被放回来了。 至于那个沈永忠虽然没被放回来,可也没有被杀。 所以,他一直认为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个规矩,杨振是遵守的。 否则的话,黄台吉是绝对不会让范文程参与此事,并且隐藏身份跟着去劝降杨振的。 亲眼看着尚可喜的部将吴进功捧上来放到自己面前的那颗首级,黄台吉的脑瓜子嗡嗡直响,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的脑子是空白的,什么也思考不了。 过了许久,黄台吉才从脑子一片空白中缓过劲儿来,目光从范文程的首级上转开,盯着跪在大帐中的尚可喜部将吴进功,红着眼,咬着牙,狠狠说道: “你们智顺王呢?!尚可喜呢?!” “回禀皇上,尚王爷带人入城以前,命令奴才率大队人马守候在城西二里外,王爷他们入城后发生何事,奴才属实不知。” 吴进功趴在地上胆战心惊地回答道。 第八二一章 塌了 吴进功是尚可喜手下天助兵的亲信部将之一,天助兵各部编入镶蓝旗汉军以后成为镶蓝旗汉军梅勒章京之一。 今日他守在城外远处,目睹了尚可喜等人入城,至于尚可喜入城后镇江堡城头上发生的几次大哗,此时此刻,他没敢提及。 一来他当时率军守在城外两三里外的雪野之上,是真的不知道镇江堡城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来他也担心自己一旦提起那些奇怪的事情,没准黄台吉会迁怒于他,治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责,叫人将他推出帐外当场杀了。 但是,他也知道光是这么回答黄台吉,那是肯定不行的,而且当时他上前接住班志富的时候,班志富也确实含混不清地对他说了几句话。 “不过,后来班志富单人匹马出得城来,奴才接住他时,他已神志不清,嘴里好似在说死了,全死了,然后他就昏死过去了。奴才只从他手里,接过了范大学士的——首级。” 吴进功叩首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完了这些话,把头埋藏得更低了。 “主子爷,杨振既然杀了范先生,那么尚可喜眼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自古以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杨振如此做,分明是没有一点投降的打算了,既然如此,我大清兵马还等什么?!” 跟在吴进功他们人马后面接踵而至的镶蓝旗旗主郑郡王济尔哈朗,先前对黄台吉的招降之策就有些不太满意。 杨振瞒天过海偷袭镇江堡一事,不仅让济尔哈朗丢了定海大将军的名头,让他的爵位从和硕郑亲王降成了多罗郑郡王,而且也让他成为了八旗上层的笑柄,过去多年积攒的沉稳多谋略的贤名毁于一旦。 所以对于杨振,郑郡王济尔哈朗那可不是一般的痛恨。 只是早先黄台吉决意要试着招降杨振,他心里虽然不满,可是也不敢公然表达出来。 此时此刻,黄台吉决意招降杨振这件事,显然已经成了一个更大的笑话,所以他也就不再隐藏自己的想法了。 “皇上你御驾亲征,率领精锐大军数万,顿兵在镇江堡城外半个多月,诸旗兵马既不曾强攻镇江堡城,也不曾出兵过江,去掠朝人之地,徒耗粮草无数,岂是智者所为?!” 爱阅书香 济尔哈朗瞥见黄台吉看着范文程的首级神情悲伤,不仅不去规劝,反而一个劲儿地发泄他自己心中的情绪。 对于范文程的被杀和尚可喜的死活,济尔哈朗一点也不关心。 这些人都是黄台吉提拔起来的人物,基本上任何事都是惟黄台吉马首是瞻,跟他济尔哈朗关系不大。 对他来说,尚可喜要是跟范文程一样死了,那才更好。 尚可喜死了以后,尚可喜留下的那些天助兵改变的镶蓝旗汉军,才能够真正听从他这个旗主的调遣指挥。 按照八旗的旧例,八旗汉军都应当听从他们所在之旗旗主的调遣,可是尚可喜怎么说也是一个智顺王爷。 其麾下天助兵虽然改了旗,编入到镶蓝旗汉军下面了,但是却是归智顺王尚可喜调遣指挥,号称智顺王兵。 济尔哈朗这个镶蓝旗的旗主,甚至包括镶蓝旗汉军的固山额真,要调用智顺王麾下各牛录兵马的话,也得跟智顺王尚可喜商量着办。 若是尚可喜死了,那么他留下的智顺王兵各个汉军牛录户口,或许就能顺利成章地真正归入镶蓝旗了。 所以对于范文程的身首异处,以及对于尚可喜目前的凶多吉少,济尔哈朗不仅没有丝毫的悲戚感受,相反,他的内心深处更多的还是窃喜。 “这个,奴才请皇上息怒,也请皇上不要过于悲伤,范大学士人死不能复生,若范先生泉下有知,他也必然是希望皇上以龙体为重。” 范文程死了以后,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就成了眼下黄台吉身边的唯一一个大学士了。 此时刚林见黄台吉对招降杨振失败,尤其是对范文程的死久久无法释怀,唯恐自己的主子爷五志过极,心火暴甚,再犯了以前的阳亢之症,连忙出声劝慰。 刚林劝慰了黄台吉一句之后,怕郑郡王济尔哈朗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言辞继续刺激黄台吉,于是又躬身对着郑郡王济尔哈朗说道: “郑王爷,此时皇上痛惜于范大学士之意外,哀伤过度,并非讨论大举攻城或是分兵过江掠地的时机,请王爷慎言!” “刚林,你这奴才好大胆子,敢如此对本王说话?” 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的话,不仅没有叫济尔哈朗闭嘴,反而让济尔哈朗一下子火冒三丈,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指着刚林的鼻子就骂上了。 然而就在济尔哈朗还要再骂的时候,就听见砰砰乓乓一阵响声传来。 原来是一直咬牙切齿神色不善呆坐着垂泪不已的黄台吉,突然一挥胳膊,把他座榻小几上的酒壶酒杯,全都扫到了地上。 还好,黄台吉使用的酒壶是银壶,酒杯也是银杯,大帐内又铺了厚厚的地毯,酒壶酒杯都没摔碎。 但是这一点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大帐中的众人对黄台吉心情的判断,如果不是怒极了,黄台吉是不会这样做的。 “皇上息怒——” “住口!” 刚林见状,也顾不上济尔哈朗那头了,连忙转过身面对黄台吉跪在了地上,继续劝慰黄台吉息怒,然而他刚说了个开头,就被黄台吉亲自打断了。 “刚阿泰!” “奴才在!” “去把班志富弄醒!” “嗻!” 刚阿泰领了旨意,来到班志富的跟前,见班志富浑身是血跟个血人一样,上去掐了人中也不见醒,当下也不知道如何叫醒他了。 刚阿泰知道自己主子爷颇为看重这个班志富,他可不敢照着班志富的伤口上来一脚,所以最后只能出到帐外,叫人弄来了一盆冰水,硬着头皮浇到了班志富的脑袋上。 这么一激灵,还真把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了好久的班志富给弄醒了。 这个时候,吴进功也连忙上前帮忙,用手拍打着班志富的脸,对他低声叫道:“班志富,班志富,我带你来见皇上了,皇上有话问你,你醒醒!” 冰凉的冷水浇下去,然后又是几巴掌拍下去,班志富终于回光返照般地搞清了状况,捂着传来剧痛的腹部,缓慢但是坚持不懈地跪着直起了身子。 “皇上主子爷,杨振他背信弃义,约降谈和是假,诱杀使者是真,尚王爷被诓骗入城,当众斩首,范先生更被公开行刑,凌迟处死了啊。” 班志富的声音显得低沉而且嘶哑,但他几乎是一字一顿,所以吐字十分清晰,听在众人耳朵里,简直是一句一个炸雷一般。 “还有,其他跟随入城者,皆被杀死,唯有奴才,因跟叛将金玉奎有旧,才得以被选作信使,带着杨振回信出城——” “回信?” 班志富醒转之后,大帐里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包括黄台吉也不例外。 听到班志富说起智顺王尚可喜已经被杀,黄台吉的心里已有准备,此时倒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唯有在听到,范文程乃是被凌迟处死的时候,他的面部方才一抽搐,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悲戚之色。 不过当他听到,眼前这个班志富之所以被放出城来,竟然是因为杨振叫他带了回信,立刻睁开了那只能够睁开的眼睛,瞪得滚圆,盯着趴伏在地上的班志富厉声问道: “什么回信?!杨振的回信在哪里?!” “就在,就在奴才身上。” 班志富一手拄地,一手从怀中摸索杨振塞进去的书信,或许是因为他肩膀中弹行动不便的原因吧,他一只手摸摸索索了一阵,竟然也没拿出什么东西来。 原本站在他一边的刚阿泰抬眼见黄台吉脸色不善,显然已经极其不耐了,当即一手把着班志富的后脖领子,一手抓着他的前襟,呲啦一声,将他前襟撕开,一卷书信随之掉落下来。 刚阿泰一手捡起了书信,一手松开了班志富,快步上前将书信呈递到了黄台吉的手上。 而他身后的班志富,扑通一声,直挺挺向前趴在地面上,已然了无生息。 当然了,此时大帐中的人,目光都在黄台吉手里的那封书信上,已经没人再关注班志富的死活了。 却说黄台吉接过了书信,撕开了外面的信封,取出一张折叠了好几层的信纸展开来,就着大帐天窗的光亮看过去。 只见皱皱巴巴的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好几行丑陋至极的毛笔字,定睛一看,却是这样一段文字: “黄台吉,你的使者无礼,我已经把他们都杀了,你若想再谈,可先送你的东宫大福晋海兰珠过来以示诚意。 “我听说你的东宫大福晋海兰珠美艳冠于盛京,只不知真假,我召来观之,中则留为婢妾,不中则遣之还。你意下如何?” “混账!混账!混账!杨振你欺人太甚!” 短短的几行字,黄台吉很快就看完了。 而他之所以看完了头几行,还能坚持把后几行也看完,是因为他虽通晓汉话,却奈何杨振书写的信中有许多使用的是简体字,兼且字迹丑陋,黄台吉乍看下去,一时把握不准其中的含义。 但是汉字的简体与繁体,或者说与正体字之间,自有一种天然的联系在里面,即使不认识,连蒙带猜也能知道其含义。 然而当他终于搞清楚了杨振回信中的含义之后,黄台吉顿时火冒三丈,彻底怒不可遏了。 他一边连声咒骂着杨振混账,一边将那封书信撕了个粉碎,然后重重地拍在了座榻的小几上。 可是即便已经如此,黄台吉心中的怒气依然浓烈不消,深深感受到了羞辱感受到了蔑视的他,赤脚下到地上,锵啷一声抽出了榻旁久已不用的腰刀,朝着座榻小几上的碎纸片就砍了过去。 而且他一边砍,一边大叫着:“是可忍,孰不可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黄台吉挥刀乱砍,砰砰砰砰几下子,将那个小几砍翻在了地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皇上龙体要紧,保重龙体要紧啊!” 这个时候,大帐中的其他人,都被黄台吉突然发疯似的行为给惊呆了。 唯有一直担心黄台吉暴怒中风的刚林,最快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叩首高喊皇上息怒,提醒黄台吉控制脾气。 第八二二章 前夜 刚林这么一喊,包括济尔哈朗在内的其他人,自然也都明白过来了。 而且他们也担心黄台吉挥刀乱砍的时候迁怒于自己,于是大帐内的人一起跪在地上,高声喊着“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的话。 “杨振此獠辱朕太甚,朕绝不能容忍此人与朕并存于世。传朕旨意,命令耿仲明孔有德立刻炮击镇江堡东西城墙,昼夜不停!” 在刚林等人的大声劝慰之下,黄台吉总算是一口气顺了过来,渐渐恢复了一些冷静。 但是面对杨振的羞辱,他的心中仍然翻涌着滔天的恨意,立刻就下定了决心,恨不得立刻拿下镇江堡这座坚城,好把杨振碎尸万段。 “命令军前各旗兵马,连夜打造攻城器械,一俟炮击建功之后,大军立即猛攻镇江堡城。城破之时,城中生口尽皆屠戮,绝不接受杨振及其部众投降!” “这——” “嗻!” “皇上英明!” 对于黄台吉愤怒之中发布的旨意,刚林原本想要劝谏一下,请他三思而后行的,因为此前不久他才跟黄台吉建议过,应当尽管分兵过江去掠江东朝人城池土地,以便补充已经短缺的粮草物资。 可是他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淹没在了济尔哈朗、吴进功、刚阿泰以及大帐中其他人的“嗻嗻”之声中了。 刚林飞快地抬眼看了下自家的皇上主子爷,见黄台吉余怒未消,面色极其不善,于是马上就放弃了心中想法,趴伏在地上,跟着别人一起高呼皇上英明。 范文程活着的时候,刚林对他是既羡慕,又嫉妒,甚而至于是带有一点嫉恨的。 因为黄台吉对范文程太器重了,事事都要询问征求范文程的意见,没怎么把内三院其他两院的大学士放在眼里。 包括那个资历深厚的大学士希福,他在黄台吉面前的地位,也远远不如范文程,因此就更不用说八旗新秀刚林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纲领对范文程的受宠当然是隐隐然有所不满的。 只是当时范文程在黄台吉面前过于受宠,刚林不敢跟他争风头罢了。 但是现在,范文程刚死,刚林就感受到了范文程死后在黄台吉身边留下的空白。 在眼前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敢冒着触怒黄台吉的风险去向黄台吉进言了,包括刚林自己在内。 当然了,幸亏刚林及时闭上了嘴巴,没有在黄台吉因为感到受到了羞辱而盛怒之际进什么逆耳忠言。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还想试图打消黄台吉的怒气,或者劝阻黄台吉下令对镇江堡发动进攻,那么注定没有好果子吃。 因为这一回杨振写在回信里的那些话,是真的彻底激怒了黄台吉。 黄台吉原本就是一个自诩雄才大略,非常心高气傲的人,之所以平时谦逊有礼,礼贤下士,搞得好像胸襟开阔胸怀四海似的,其实全是装出来的。 一方面,不过是为了显示他自己天命所归的帝王做派而已。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广收天下豪杰,叫这些人为他所用,好成就一番范文程这等人告诉他的大业罢了。 而实际上,黄台吉外宽仁而内猜忌,肚量一点也不大,对于真正得罪他的人,或者威胁到他的人,报复起来又狠又快,丝毫也没有什么宽温仁圣的一面。 比如对待二贝勒阿敏。 再比如对待三贝勒莽古尔泰以及莽古尔泰的全家,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至于他的一众妻妾,就更是如此了。 对于喜欢的,自然是倍加宠爱。 对于不喜欢的,则是翻脸不认人,弃之如敝履。 黄台吉曾有一个妃子在服侍他的时候不合他的意,结果他转脸就把这个妃子赏给了一个大臣。 有的人从这件事中看到的是黄台吉的慷慨大方,礼贤下士,不惜将自己的妃子送人以拉拢人心。 可是杨振从这件事中看到的,却是黄台吉的狠毒,是黄台吉在两个极端之间的反复横跳。 对于这种假装宽容的人,想要彻底激怒他,其实很容易。 问题只在于,你是否能够搞清楚他真正在乎的东西是什么。 杨振之所以叫班志富捎了回信过去,并且指定了索要黄台吉的东宫大福晋海兰珠,也就是黄台吉所谓的宸妃海兰珠,就是因为杨振非常清楚眼下黄台吉的真正软肋在哪里。 这个海兰珠就是黄台吉的软肋所在。 在之前的招降条件里,黄台吉连嫁皇女这样的条件都摆出来了。 这意味着,如果杨振索要别的女子,黄台吉都是有可能同意的。 但是杨振很清楚,如果大清国内有哪个女子黄台吉是绝对不可能拱手送人的话,那么这个女子就一定是海兰珠了。 所以,杨振选择了精准打击,直接开口索要海兰珠。 这一点,果然让黄台吉深深觉得自己蒙受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对黄台来说,莫说是将他至爱的海兰珠拱手送人了,就是别的人有这样的念头,都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即使这个人是他一度十分看重的杨振,那也绝对不行。 就这样,当天傍晚时分,寒风凛冽刺骨的镇江堡城外,再次上演了热火朝天的场面。 在城西立营的清虏郑郡王济尔哈朗、恭顺王孔有德等人,将大批重炮从围城的长垒外面转移到了长垒里面,天色已经傍晚,却开始了炮击。 在城东威化岛一带立营的清虏固山额真图赖、怀顺王耿仲明等人,也指挥起麾下的重炮队伍,从江面上开始轰击镇江堡的东墙。 而在东西两面炮声隆隆之中,城西雪野围城长垒的外面,远处山林里,也出现了大批伐木取材的人马,他们打着火把,彻夜不曾停歇。 将计就计,怒而挠之的策略,最早是张臣提出来的,可是自家都督一番运作之后,达成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一时间,不论是张臣,李禄,还是杨珅,金玉奎等人,都在心里暗自嘀咕,不知道自家都督到底向黄台吉要了一个什么样的美女,使得黄台吉发了这么大的火气。 不过他们也很清楚,清虏大军的马步军发起进攻的时机,轻易不会选择在夜里。 也就是说,只有当清虏的炮击在城墙上打开了缺口,后者说他们自以为已经建功了以后,清虏的马步军才会大举压上。 只有到那个时候,才是自己们指挥手下全员登城,奋力反击的时候。 而在此之前,硬挺着就好了。 反正城内自军兵马有吃有喝,有遮风避寒的房子可以居住,又有泼水成冰的城墙作为屏障,清虏能奈我何呢? 只要清虏的重炮阵地,始终处在自己城头重炮的射程之外,其他的,就随它们去吧。 清虏再次发起的重炮轰城,从崇祯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傍晚开始,随后断断续续,彻夜未停,并且一直持续到了二十六日的傍晚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西城炮击的重点,仍是清虏以前轰击过的西门汤山门瓮城。 汤山门瓮城上的城门楼子,在之前的炮击之中已经被摧毁掉了,这也给了清虏重炮的炮手们以无比的信心。 所以再次发起炮击之后,部署在城西的二十门清虏重炮,在孔有德的统一指挥下,集中轰击汤山门方向,企图集中力量先把最突前的西门外瓮城摧毁。 至于城东威化岛西侧的清虏炮阵,他们同样集中了二十门重型火炮,轰击的重点,同样被十分精明的耿仲明锁定在了先前差点被击垮的新修那段城墙上。 言情小说网 那段城墙,正是当初杨振率军夺占镇江堡时炸毁重建的城墙,之前部署在威化岛西侧的清虏重炮阵地轰击东城墙的时候,敏锐地发现了此处乃是东城墙的薄弱之处。 虽然后来杨振下令守城将士利用严寒气候泼水成冰,将将弥补了这个缺陷,但是冰墙毕竟是冰墙,其坚固程度终究还是无法跟砖石城墙相比。 唯一的好处是,清虏的重炮将他打得千疮百孔也没关系,只要给时间,就可以继续泼水成冰,补上墙面的坑坑洞洞。 但是这一次清虏发起炮击之后,采取的策略跟以前有很大不同,不再是漫无目的地一打一大片了,而是非常刁钻地针对着他们想打的目标持续轰击。 一门接着一门的发射,一炮就着一炮的打来,重炮打击的目标从面变成了点,炮击间隔的时间变短了,持续的时间却变长了。 与此同时,被集中火力持续轰击的地方,也根本找不到太多机会,利用清虏冷却火炮的间隔时间去加固城墙。 也因此,不管是西门外瓮城,还是东城那段后补的城墙,在成为清虏重炮集中轰击的目标,硬扛了一天一夜之后,到了二十六日的傍晚,已经是遍体鳞伤,摇摇欲坠了。 这些情况,自然很快就被报告到了杨振那里去,而杨振也在傍晚时分,带着几个主要将领,先看了看西门外瓮城,然后就急匆匆地赶到了镇江门的城楼之上。 杨振本想直接去柳林所部粮草营的方向直接去看那段城墙的,但是那段城墙仍处在清虏重炮的持续轰击之下,土石横飞,比较危险,在众人的劝阻之下没有亲赴现场。 而镇江堡的东门即镇江门所处的地段,距离威化岛南端西侧的清虏重炮阵地相对较远,目前清虏重炮轰击的目标,已经锚定了重建的那段城墙,所以这里相对安全。 远处炮声隆隆之中,杨振领着人,一上城门楼,值守在东门城头的仇震海、柳林、安应昌、刘仲锦以及潘喜就齐刷刷地迎了上来。 站在城头迎接队伍里的潘喜,见了杨振,越众而出,朝着杨振躬身见礼后,一脸担忧地说道: “都督,那段城墙,就是前不久咱们重建的那段城墙,危险了,以咱们守卫松山的经验来看,如果清虏重炮朝那里继续猛打下去,恐怕这一两天内就要塌了!” 第八二三章 应对 “是啊都督,咱们就这么干挺着,不还手,清虏重炮阵地今天已经两度前移了,打出的炮子比以前更准,威力也越来越大,请都督下令开炮还击!” 潘喜说完了东城面临的破城危险之后,接替金玉奎指挥东城墙部署重炮的刘仲锦,也站了出来,朝杨振躬身行了礼,随即请求杨振尽快下令开炮还击。 潘喜站出来进言,是杨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潘喜打小从军,就在杨振的队伍里面,是杨振嫡系中的嫡系。 只要是他认为应该当面说的话,不管什么场合,也不管会有什么影响,他都会当杨振面说出来,对此杨振也习惯了。 但是刘仲锦这个二鞑子投诚过来的将领,如今有这样的转变,却叫杨振有些意外,同时也很高兴。 这说明这个二鞑子投诚过来的将领,已经开始站在金海镇的立场,站在征东军的立场,同时也是站在自己人的立场上不揣冒昧考虑问题了。 要不要在自己的队伍里面提拔使用当过二鞑子的人,杨振以前是很犹豫的。 因为这些人当过二鞑子以后,他们再次做回二鞑子的几率要比其他人大得多,而且在忠诚方面的底线也会低得多,毕竟他们曾经或因贪生怕死或因卖主求荣当过二鞑子。 不过面对历次俘虏的那些二鞑子,杨振又不能一概把他们杀了。 特别是其中有些本事的人,不用起来又显得过于浪费了。 在扩建炮兵营哨的时候,杨振就面临这样的问题,杨珅虽然值得信任,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就算三头六臂也指挥不过来越来越大的炮兵队伍啊。 也就是这个时候,刘仲锦这个当过清虏正蓝旗汉军乌真超哈营牛录章京的人物,进入了杨振的视野。 杨振麾下新建的炮兵团营里面的很多重炮,都是从清虏那边抢夺过来的。 而刘仲锦原本指挥的就是这种重炮,并且参与了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铸造,对于这种重炮,他当然熟悉无比,放着这样的人不用,岂不是浪费? 所以杨振解散了交给他统带的第四牢城营,将他放到了杨珅指挥的炮兵团营里面使用。 这几天来,杨振趁着金玉奎在西门那边有用的机会,一句话又让他来到东门这边,独挡一面了。 不过,可惜的是,杨振这个穿越客,扮猪吃老虎的思维习惯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改掉,不允许他们随意开炮还击,而是要他们先攒着弹药火力,等到清虏步兵冲城的时候再大批量使用。 杨振的这个意图,之前已跟东城防御总指挥仇震海说得很清楚了,所以此时此刻,仇震海没有站出来表达不同意见,而是由潘喜和刘仲锦这两个东城防守的顶梁柱站出来说话了。 当然了,对于城外清虏重炮持续不断的炮击,同样忧心忡忡的远不止潘喜、刘仲锦二人,驻防地就在那段新修城墙附近的柳林同样担心不已。 清虏炮击目标明确以后,他已经不止一次向总领东城防御事务的仇震海表达过自己的担心了,但是仇震海一直拿杨振的命令压他。 今天杨振亲自来了,他见潘喜、刘仲锦两个小将说话了,于是他也忍不住开口了。 “都督,潘参将、刘参将他们说的没错,若清虏重炮继续打下去,不出一两日,新修那段城墙必然坍塌,一旦彼处坍塌,清虏大军冲进城中,则我城防危矣!” 柳林说的这番话,当然也有他的一点点私心在里面。 毕竟那段新修的城墙就在他们的驻防地附近,一旦真的被打破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他麾下的兵马,而负责堵缺口的也是他麾下的兵马。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要统率麾下的朝兵,面对城破后汹涌而入的清虏马步军,柳林的小心脏就突突直跳。 ranwen.la 想当年,他可是见识过清虏马步军有多么生猛的,与此相应的是,他也很清楚现在自己手底下朝兵的能耐。 若是崔孝一、蔡门亨、车礼亮等人仍然领兵在其麾下听命的话,那么他还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担心。 但是崔孝一等人,已经率队离城有些日子了。 与此同时,以柳林部下朝兵之前在杨振破城而入之时临阵倒戈的表现,一旦清虏获胜入城了,那就绝没他的好果子吃。 杨振见柳林也站出来,说了这样的话,当下略一想,也就明白他在害怕什么了,于是呵呵一笑,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对众人说道: “你们说的,我都听明白了。先前之所以不让你们大举进行反击,主要有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方面是为了减少消耗,节省弹药,好把咱们的弹药用在关键的时刻,关键的地方。另一方面么,则是为了向清虏示弱,为了误导清虏的马步军尽快发起攻城。 “既然你们现在都觉得,清虏重炮继续发威,咱们那段新修的城墙坍塌在即,那么城外的清虏们,必然也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如此一来的话,或许清虏的马步军攻城,也就近在眼前了。” 简单作了一些解释之后,杨振停顿了一下,见众人皆点头不语,显然都默认了他的这个判断,于是接着说道: “而这两天,清虏重炮轰击的目标,一个是西城汤山门的外瓮城,另一个就是东城这段新修的城墙,这同样说明了,清虏接下来发起马步军攻城的重点方向,就在这两个地方。 “说实话,西城那边,我不太担心,因为就算是外面瓮城的城墙被彻底击毁了,里面还有主墙可以依靠,依然可以居高临下。但是东城这里么——” 说到这里,杨振打住了话头,听着城外隆隆的炮声,听着南边一段距离之外传来的炮子撞击墙体的闷响声,默默思索着对策。 杨振可不想两线作战,尤其不希望汤山门外瓮城被摧毁的同时这段东城墙也被突破,一旦如此,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可就全成了弄巧成拙了。 杨振来到东城门镇江门之前,刚去过了西城门汤山门,在炮声隆隆之中亲自查看了汤山门外瓮城的情况。 汤山门外瓮城的情况非常危险,在清虏重炮不分昼夜持续不断的炮击之下,突出在汤山门外的那个半圆形瓮城,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了。 如果清虏的重炮入夜之后仍然没有停歇,那么汤山门的外瓮城很有可能挺不过今夜。 不过,西城的情况终究要比东城这里好一些,因为即使汤山门的外瓮城垮塌了,西城的主墙依旧在。 面对前来攻城的清虏马步军,西城的守城将士依然拥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也因此,杨振视察过后,只是下令撤除了西门外瓮城上的炮台以及半圆形瓮城上下的守军,命令他们退后防御,主守瓮城内的内城门而已,其他的布防未做调整。 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做好了西门外瓮城被清虏重炮彻底摧毁的准备,就等着清虏马步军来攻了。 然而东城这里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清虏的重炮没有主攻镇江门,而是瞄准了先前在炮击中试探出来的薄弱之处,也就是那段新修的城墙。 一旦那段新修的城墙被击垮,被突破,那么清虏可就一下子直入镇江堡城中了。 “刘仲锦!” “卑职在!” 杨振在众将翘首期盼之下默默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做出了判断和决定。 “你部炮兵,调整部署,将麾下全部重炮对准城东江上清虏炮阵,校准了以后,可以全面开始反击!务必迫使清虏炮阵后退,为我们修复城池争取时间!” “卑职遵命!” 对于杨振的这个命令,刘仲锦已经等待多时了,此刻立刻士气高昂地接了命令。 “还有冲天炮,既然清虏重炮轰击的地方已经十分明确,那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将布防在东城的冲天炮主力转移到城头上了。一旦清虏马步军来攻,可以立刻居高临下开炮轰击他们!” “卑职遵命!” 刘仲锦听了杨振向他下达的第二个命令,他更高兴了,立刻高声领命。 自从他被杨振下令安置到征东先遣军第一炮兵团营任职以后,他已经见识过冲天炮所使用的开花弹的威力了,而且知道冲天炮可以曲射,利于近战。 作为曾经清虏正蓝旗汉军乌真超哈营牛录章京的他,自然知道这样的冲天炮在近距离攻守作战中的巨大威力。 一想到那些开花弹一炸一大片的威力,刘仲锦的心中甚至开始盼着清虏马步军早点大举攻城,好让他一举建功了。 说完了对刘仲锦所领炮兵的安排,杨振一刻不停地转向了潘喜。 “潘喜!” “卑职在!” “那段新修的城墙是东城防守的重中之重,本都督把这个重担交给你了。等到威化岛清虏炮击势头减缓之后,连夜调派人手上去修复,尽量让它挺得更久一点!” “卑职明白!” “当然了,也要做好那段城墙被击垮的准备,城上城市下都要做好准备,你部掷弹兵共三哨,城上要部署两哨,城内部署一哨,一旦那段城墙被突破,你要尽一切努力做好拦截!” “卑职明白!” 第八二四章 梯队 杨振见潘喜一脸坚毅地领了命令,先是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到了柳林和安应昌两个人的脸上,看了看他们两个,说道: “柳兵使,安都指,这一次东城防守作战,你们二人的兵马同样主守那段即将坍塌的城墙,先前叫你们在那段城墙后构筑的环形街垒,完工了吗?” 先前全城大修街垒工事的时候,杨振就曾下令叫他们二人负责重修那段城墙,并在新修城墙后面另外构筑环形街垒,以防万一东城的这个短板被清虏发现从这里突破。 如今,新修补的这段城墙果然被清虏发现了,而且已经被清虏的重炮快打穿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一旦那段城墙被突破,那么墙后的工事就至关重要了。 “完工了!” 杨振话音一落,柳林与安应昌两个几乎异口同声地答复了杨振。 “完工了几道?” “几道?这个——” 柳林与安应昌两个或许是没有想到杨振会接着问他们修了几道工事,一下子有点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这个时候,仇震海说话了。 “就一道。就像当时都督说的那样,在那段新修的城墙后面,柳兵使,安都指他们指挥人马,用木头拒马沙袋冰墙,构筑了一道四五尺高的土围子。” 仇震海一边回想着最近一次对那处工事的视察情况,一边回答了杨振的问题。 “一道恐怕已经不够了,你们尽快于其后方再增加一道!总而言之,要确保清虏马步军即使突破那段城墙攻入城内,也要让他们命丧在你们的工事面前,决不能让他们再次突破!” 仇震海听了杨振所说的话,看了看柳林与安应昌,随后三个人一起抱拳躬身,对杨振说道:“卑职遵命!” 杨振见状,扭头招手,示意站在身后外围的麻克清上前,然后从他手里取过了自己惯用的那把斧子,目光从东城防守诸将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 众人见杨振如此这般,一个个全都屏住了呼吸。 “潘喜!” “卑职在!” “此战,除了你所领掷弹兵外,柳兵使所部兵马,安应昌所部兵马,尽数归你调遣指挥!有临战不前不服从调遣指挥者,可持此斧直接斩首示众!” 杨振此话一出,众人心里都是一惊。 杨振一向对柳林、安应昌等人以礼相待,很少说这样的重话,此时这番话说出来,一下子便叫众人感受到了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 就在仇震海、柳林、安应昌等人对此感到意外并且面露惊容的同时,潘喜这个小年轻倒是显露出了一份不同寻常的沉稳来,就见他缓步上前从杨振的手中接过了那柄斧头,冲杨振躬身说道: “卑职遵命!” 就这么平平淡淡一句话,再没有多余一个字,却叫柳林、安应昌心里一沉。 他们立刻就认识到了,如果他们的麾下,甚至是他们自己,到时候真有临阵不前的表现,并且落在了这个小将的手里,这个小将是真的会把他们的斩首示众的。 一想到这里,柳林与安应昌一下子就精神抖擞了许多倍,当即跟在潘喜后面,冲杨振抱拳躬身,再次说了一声:“卑职遵命!” 对杨振来说,真要到了生死关头,谁他么管你是兵马节度使,还是什么忠义归明军都指挥使的,让你往前冲,往前顶的时候,你敢贪生怕死犹豫不前,立刻就要你的脑袋。 杨振越过仇震海这个东城防御总指挥,直接下达了一系列命令以后,转过头再看了看仇震海,然后对他说道: “仇副将,镇江门这里,就交给你了。虽然清虏攻击的重点不在此处,但此处也不可掉以轻心,你仍是东城防御总指挥,率布防东城的其他各部人马为预备队。 “一旦潘喜他们守卫的那段城墙坍塌,清虏马步军冲来,你要率领其他各处人马前往救援,切切不可大意了!” “卑职遵命!” 杨振是仇震海的侄女婿,平时对仇震海非常尊重,很少这样跟仇震海说话。 所以此时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话里有话,意味深长了。 仇震海一听,自然也听出一些不同寻常来,知道镇江堡的防守作战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 这次守住了,那就是守住了,如果这次没守住,那就万事休矣。 所以,他连忙郑重其事地答应了下来。 事实上,杨振也并不想管得这么细,既然已经把东城防御事务交给仇震海主持了,管太多,反而让人觉得自己对仇震海不够信赖。 但是,能不能守住东城那段城墙,实在是事关重大。 不得不说,之前杨振的确是将防守的重点放到了西城那边,因为那边有清虏修筑的深壕长垒,而深壕长垒的后面就是城西清虏大营。 在清虏构筑的围城长垒与镇江堡城的西墙之间,除了城墙脚下冰冻的护城河之外,就是一片开阔且相对平坦的旷野了,非常适合马步兵突击冲城。 与此截然不同的是,镇江堡的城东面是宽阔的鸭江江面,如今江面虽然已经封冻,并且覆盖了积雪,但是江面本身仍然远低于镇江堡一侧的江岸。 清虏大军若是从城东的威化岛营地出发,猛攻镇江堡的东墙,那么他们在踏冰越过江面时,首先遇到的障碍就是江岸与江面的落差。 虽然漫长的江岸上面有许多缓坡可以策马而上,但是冲击的速度在上岸的时候,是必然会受到影响而降低的。 而且清虏的兵马一旦上岸,就将完全处于城头冲天炮甚至是飞将军的覆盖之下。 因此,在杨振看来,那里是清虏的死敌,但凡是经历过松山攻防战的清虏兵马,就不会轻易从那个方向发起步兵冲城。 2kxs.la 也因此,杨振将守城的重点放在了西城汤山门一带,把张臣、李禄、杨珅等人悉数安排到了那边。 而将东城的防御作战交给了仇震海主持,让他统一指挥潘喜、俞海潮以及刘仲锦、安应昌和柳林麾下等杂兵作战。 本来是这是给仇震海积攒功劳资历的一个机会。 在杨振的设想之中,此战过后,仇震海就可以独当一面,可以委以一方总兵的重任了。 但是,如今他却发现,自己以前可能是有点过于乐观了。 一方面,指挥重炮轰城的清虏将领学聪明了,并没有展开铺天盖地的无差别的炮击,而是找准了城墙的薄弱之处持续不断进行定点打击。 这样一来,那段新修的城墙,就存在着被击垮的巨大风险。 另一方面,仇震海并没有参与过去年那场相当残酷的松山城保卫战,更准确的说,当时仇震海一直率领水师在外面,并不在松山城中。 这也就意味着,相对于指挥水师作战来说,仇震海对于守城防御作战,特别是对于杨振麾下擅长的利用远近程火器开展守城作战,始终是隔了一层。 如果镇江堡东墙没有太大危险,根据杨振的安排,只要仇震海听命而行,就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可是,现在那段后修补的城墙,既然存在被击垮的极大风险,那可就不一样了。 就是杨振自己想当个甩手掌柜,眼下严峻的形势也不允许他那么做了。 杨振安排好了东城的防务,夜幕已经降临了,在刘仲锦指挥城头重炮开始了对威化岛清虏炮阵的轰击之后,杨振带着随行的其他人下城离去。 一行人刚刚回到行营大门外,下了马,未及入内,突然听见西城汤山门方向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动。 杨振牵着马,顿时立在当地,一动不动,侧耳细听。 那响动之声,不似是重炮发射时的轰鸣,倒像是房倒屋塌的动静,只是这声响动夹杂在城东门隆隆的炮声之中,听起来有些不太真切。 “什么声响?你们听见了吗?什么声响?” “像是,听着像是房倒屋塌的响动,会不会是西门那边,出了什么事——” 紧跟在杨振后面,正要过来接过杨振手中马缰的麻克清,听见杨振的询问,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见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打着火把策马疾驰过来。 马蹄声把杨振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待他扭头去看,却正看见李守忠打着火把,满脸焦急地,从汤山门的方向策马赶来。 与此同时,策马疾驰而来的李守忠,看见杨振就在征东将军行营的大门外,自是快马加鞭,转瞬即至。 “都督,都督,汤山门的瓮城塌了,汤山门瓮城塌了!张副将叫卑职来找都督报信,请都督亲往汤山门一趟!” 李守忠策马来到杨振跟前的不远处,翻身下马,见了礼,立刻报告了西门的情况和他的来意。 “哦?!那外瓮城塌了多大口子,其他位置有无险情?” “其他位置暂时没有险情,唯有汤山门外瓮城正当面,塌了一丈多宽!张副将与李副将他们担心坏了都督谋划,一时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该堵还是不该堵,叫小的来请都督!” “那就好,走,你前有带路,去汤山门!” 说完这些话,杨振就在行营大门外翻身上马,带了随从人员,跟着李守忠快马往汤山门方向赶去。 汤山门外瓮城的坍塌,在他看来,是迟早的事情。 只要清虏重炮不停止炮击,那么久而久之,突出在城外的外瓮城,必然扛不住。 但是汤山门外瓮城扛不住,却并非全然是一件坏事情。 第八二五章 致命 杨振先前做了那么多事情,其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清虏大军不顾一切前来强攻镇江堡城。 可是清虏那边也不傻,即黄台吉下达了强攻镇江堡的命令,他们也不会真的稀里糊涂拿命往里填。 眼下清虏重炮持续的炮击行动,就是大战前的一种试探。 如果重炮轰城建功,证实了镇江堡的城防不是那么牢不可破,那么马步军攻城的场面才会出现。 如果重炮轰城迟迟未能建功,镇江堡城防工事的坚固程度超过了清虏诸王的想象,那么接下来会不会有各旗的马步军冲城,可就难说了。 在杨振看来,黄台吉本人很有可能会被自己那封信刺激得失去理智,可是黄台吉麾下那么多王公贝勒大小将领们,却不会全部失去理智。 相反,黄台吉麾下的能人多得是,一旦要是有那么几个目光敏锐头脑清醒而且敢于拼死进谏的,那么黄台吉会不会选择“忍辱负重”,从而改变想法,也是没准的事情。 所以,杨振从李守忠的嘴里得知汤山门外瓮城出现垮塌的时候,并不怎么感到惊慌失措,反倒有了一种大战终于要来了的感觉。 杨振跟着李守忠来到汤山门上的时候,张臣、李禄、杨珅、金玉奎等人正如临大敌,指挥着各自所领将士,在城上城下严阵以待。 夜色笼罩下的城西雪野之中,清虏炮阵上的灯火星星点点,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发射时的轰鸣以及硕大的实心炮子飞跃雪野时的呼啸之声不绝于耳。 尤其是当杨振登上城头的时候,已经有清虏重炮的炮子,透过了垮塌的瓮城外墙,打到了瓮城内的地面之上。 进入瓮城弹跳飞跃的炮子,依然强劲有力,所过之处打得地面上冰雪飞溅土石横飞,直到撞在了填堵瓮城内城门的沙土麻袋上面,方才势穷力竭而停下。 饶是杨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亲眼目睹到这个场面,依然忍不住有一点胆战心惊。 “都督,瓮城正当面外墙,已经倾塌,清虏仍炮击不止,咱们要不要还击清虏炮阵,要不要抢修瓮城缺口,正要请都督示下!” 杨振登上汤山门城墙,人在城上的张臣、李禄、杨珅、金玉奎四人闻讯而至。 其中担任西城防御总指挥的张臣,更是开门见山,直接将最迫切的问题摆在了杨振的面前。 “已经到了这一步,可以还击了。若始终不还击,清虏那边的能人,或许会认为我们又再设局,怕是要起疑心了。” 张臣、李禄他们之所以不能形成统一意见,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杨振的谋划是什么,所以担心自己们一个处置不当,导致前功尽弃。 从这两天的炮击之中,张臣、李禄、杨珅、金玉奎他们已经大致判断出了清虏炮营分兵之后,城西清虏炮阵的重炮数量,也就是二十门上下了。 这个数量,与镇江堡西城上面的重炮位数相比,不仅不占优势,而且从数量到射程,已经全面处在下风了。 镇江堡西城,从刚一开始就是杨振设想之中的防御重心所在,所以重炮位数比镇江门一带部署的要多。 单说重炮,镇江门那边是十门,汤山门这边有三十门。 如果一开始杨振就决心全力反击的话,清虏的炮阵根本进入不到能够威胁镇江堡西墙的距离之内,汤山门的城楼子以及外瓮城也不可能轻易被击毁。 但是杨振决心要示敌以弱,引敌来攻,所以只能苦苦忍着,隐藏实力。 所以,对杨振来说,镇江堡西城的守军并不是没有反击之力,而是要不要反击以及什么时候反击的问题。 “但是,即便还击,也要注意隐藏实力,先用三五门重炮,将清虏炮阵打退一段距离再说!一旦反击的太猛了,容易把马上要上钩的敌人吓退!” “这个——,卑职遵命!” “卑职明白了!” 杨振的话一说完,杨珅、金玉奎两个面面相觑,包括李禄这个熟知杨振谋划的人也是满脸苦笑。 他们哪见过杨振这么打仗的人啊,别人都在担心清虏大军破城后的屠戮,而杨振居然在担心自己们的反击太激烈,吓退了马上要进攻的敌人。 但是杨振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似懂非懂的接受了命令。 而此时张臣听了杨振的命令,却是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派了李守忠前去请杨振亲自来西城,否则的话,这其中的微妙,他又如何说服得了其他人? 所以他倒是非常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明白了。 杨振见他们统一了思想,也没再做过多的解释,随后针对张臣提出的另外一个问题,一边想着,一边答道: “至于要不要抢修那个缺口么,我看该抢修还是要抢修的,至少要做做样子给城外的清虏看,当然了如果能把缺口简单堵一下,把即将到来的战事拖延到明天开打,那就最好了! “至于如何抢修那个缺口么,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你们派人把打造好的拒马填到缺口之处,蒙上棉被,泼上水,很快就能形成一道冰墙。” 言情小说网 面对杨振给出的这一招,张臣、李禄等人先是眼前一亮,但是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这,这也能行吗?” “是啊,都督,这样做,快倒是快了,可是必然经不起清虏的持续炮击啊!” “呵呵,经不起就经不起吧,我们努力抢修了,但是仍然经不起清虏重炮的轰击,落在城外清虏的眼里,这意味着什么?” 杨振说到这里,面带笑意地看了看眼前的几个将领,见他们若有所思,随即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这意味着咱们守城的将士们黔驴技穷了,意味着咱们堵不住这个缺口了,如此一来的话,那也就意味着他们派出马步军大举攻城夺占城头的时机到了!”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停顿了下来,看着诸将淡淡地说道:“呵呵,到了这一步,你们猜一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回卑职明白了!” “清虏明日就会大举攻城!” 面对杨振的启发式问话和诱导式问话,就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自己们该做什么以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就这样,杨振布置了汤山门城头的重炮反击以及抢修缺口任务,然后在隆隆的炮声之中下了城,回到了征东将军行营下榻处吃饭休息。 而在随后的整个寒冷的夜里,城外清虏的炮击与城上征东军炮兵的反击交织在一起,炮声隆隆彻夜未息。 与此同时,汤山门外瓮城抢修缺口的队伍,以及在镇江堡东城那段摇摇欲坠的城墙后面抢修工事的队伍,也在各自城头反击的炮火创造的短暂有利条件下,辛苦劳作了一宿。 当然了,柳林和安应昌麾下的人马这一夜是真的劳累。 他们按照杨振命令,在既有的半圆形工事后方,依托附近现有的房屋街巷,拆东墙补西墙连院墙,又构筑了一个范围更大的口袋工事。 事到如今,不管是自诩儒将的柳林柳兵使,还是忠义军的都指挥使安应昌都明白了杨振叫他们事先构筑工事的意图。 这是准备把清虏放进来打啊! 像这样的冒险打法,他们是从来不敢想,也不敢尝试的。 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麾下兵马的情况,一旦城破了,就很可能作鸟兽散,很难再就地发起反击或者阻击。 可是当他们真正领会了杨振的意图,并且知道杨振及其麾下金海镇兵马都在为此全力准备的时候,他们也莫名地有了不少信心。 虽然清虏有可能从他们的驻地突破,这让他们一想起来就心惊胆战,可是自己的人马有了这样的预判,有了事先的充足的准备,那么清虏的突破还是突破吗? 他们突然意识到,清虏这样的突破,与落入自己麾下兵马事先布置好的陷阱,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己的人马看似在明,实则在暗,看似是在守御城池,实则是在埋伏着,在等待打一场伏击战啊! 到那时候清虏的重炮与战马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自己们又有鸟枪火炮飞将军,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有了这样的认识,他们在构筑连接工事掩体的时候,就不是被动地等待潘喜的指挥和命令了。 也因此,以假想中的清虏在东城的突破口,即那段新修的城墙为起点,方圆几里内的大街小巷大门小门,尽数被堵死,被切断,形成了一个打眼一看看不出来但实际上却真实存在的非常规的“内瓮城”。 这样一来,当然就很累。 可是累归累,柳林与安应昌以及他们部下的朝兵,在真正领会了杨振这个上官的意图之后,士气却比以前高多了。 跟他们实打实的辛苦劳累不一样的是,抢修汤山门瓮城缺口的队伍,主要是折腾的心累。 瓮城正当面的城墙已经崩塌了,意味着他们在炮声隆隆之中运送拒马和其他木料填补缺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遮挡之物。 虽然清虏的炮阵在自军城头的重炮开始反击后,已经连着往后撤退了一段距离,准头没那么准了,力道没那么强了。 可是面对随时有可能从天而降的重大十几斤的硕大炮子,他们暴露在外的时候,内心还是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与此同时,虽然自军城头的重炮已经开始反击了,也促使清虏的炮阵后退了,可是清虏的炮阵并没有停止炮击。 自己们辛苦搭建起来的木头栅栏,蒙上棉被波水成冰形成的所谓冰墙,在清虏重炮打出的炮子面前仍然不堪一击。 特别是,由于棉被所具有的韧性,往往清虏一颗炮子击中缺口处补修的障碍物,就能将整面冰墙击倒。 就这样,一夜之间,专门负责指挥抢修外瓮城缺口的张天宝,亲自带队往上冲了有四次之多。 虽然自己麾下的人马没有什么损失,可是反反复复地带队抢修,也让他对自家都督的主意暗自腹诽不已。 第八二六章 屠宰 张天宝现在是掷弹兵团右营的代理营官,为了早点拿掉代理二字,他也是真拼了,事事上心不说,而且事事冲锋在前。 在杨振的征东先遣军各团营里面,不管是张臣指挥的火枪团营,还是李禄指挥的掷弹兵团营,一个将校官弁的升迁,虽然也看资历,但是更重军功。 像张天宝这样的人,早先从河间府应募从军,刚加入杨振麾下的时候,能当上把总,固然是沾了严省三的光。 可是,自那以后,张天宝从把总到千总,从千总到守备,再到掷弹兵团右营的代理营官,一步一个脚印的升迁,却是全靠他自己打拼得来。 至于跟他同一批应募从军加入杨振麾下的那几个把总官们,比如王俊、王余祐、于可济等人,如今大多数都在千总职位上,继续打磨资历,等待机会。 而张天宝之所以能够超越其他人,走在他们的前面,除了上官李禄的荐举之外,主要靠的就是他头脑灵活胆子大,作战卖力不怕死。 杨振及其麾下主要将领们的这种选人用人的标准,自然也影响到了整个征东先遣军各个团营的中下层官弁士卒。 也因此,每每到了大战将至的时候,征东先遣军上下根本不需要杨振或者张臣、李禄他们召集部众进行说教鼓动,就能保持高昂的士气。 因为河间府破落户张天宝的脱颖而出,以及类似张天宝的其他人凭借战功快速获得升迁,激励着征东先遣军各团营所有中下层的士卒们。 也因此,崇祯十三年十月二十六日的夜虽然寒冷而漫长,但是镇江堡东西城守军的士气却依然居高不下。 即将到来的大战,对他们来说,既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考验,更是建功立业飞黄腾达的机会。 在东西城的炮声隆隆之中,在一片紧张忐忑又掺杂着兴奋的气氛之中,镇江堡城头晨曦乍现,崇祯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的金色朝阳终于出现在了东方的地平线上。 杨振早早地就来到了汤山门城头,举着单筒的千里镜,往西眺望。 因为早在朝阳升起在东方的地平线之前,在镇江堡城西的雪野之上,在那道距城三里左右的深壕长垒内外,就已经布满了清虏大军。 “都督的谋划,凑效了,清虏大军进攻在即!” 站在杨振身旁的西城防御总指挥张臣,放下了手中千里镜,看着观阵不语的杨振,心情复杂地说道。 张臣之所以心情复杂,是因为眼前这个场面,完全是自家都督费尽心机促成的,然而面对军容严整、威势逼人的清虏大军,即使张臣对守住城池充满了信心,可也忍不住担心有个万一。 一旦有个万一之败,那可真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杨振听到张臣说的话,也放下了千里镜,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疲惫,兼且神情肃穆,当下也品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然而正如张臣话里隐隐抱怨的那样,眼前的场面算得上是杨振一手促成的。 这样的情况,说的好听一点,是求仁得仁,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可就是求锤得锤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 对于眼前的场面,别的任何人都可以语带抱怨,但是杨振却不能有一点怨言,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所以,说完了这个话以后,杨振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看着张臣,问道:“以你这个老夜不收的观测,这回清虏攻城大军,大概能有多少人马?” “观此阵列声势,恐怕不下三万马步兵。刨除清虏后方掠阵督战的,以及清虏炮营使炮的,直接冲城的人马,应当不少于两万人!” 面对杨振的询问,张臣马上将自己观测与推算的结果说了出来。 杨振听了张臣的回答以后,不置可否,而是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李禄、杨珅二人,向他们问道: bqgxsydw.com “你们怎么看?” 李禄与杨珅两个相互对视了一眼,一起躬身抱拳说道:“卑职赞成张副将的判断,没有异议!” “嗯。既然如此,都说说吧,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杨振这个穿越客虽然不懂得什么观阵之法,也没有观敌料阵的本事,可是张臣这个老夜不收却有。 与此同时李禄、杨珅这些人也不差,他们父辈都是边军军户,而他们自己又是打小从军,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既然他们三个人达成了一致,那就离实情相差不远了,所以杨振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询问他们的对策。 杨振之所以这么问,倒不是杨振自己没有对策,而是上位者使用部属的一种技巧。 上位者直接下达命令,叫部属们执行,远不如让部属们自己提出执行的建议,然后由上位者批准他们执行。 因为哪怕上位者发布的命令与部属们提出的建议是完全一致的,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执行起来的结果,也往往相差甚远。 只要通宵一点职场上的人情世故,就不难明白这样的道理。 毕竟,上级命令我这么做和我自己要求这么做,是有差别的,至少在执行的自觉性主动性上差别甚大。 当然了,此时此刻,大敌当前,杨振并不是再跟自己的心腹部将们玩什么心眼,而是他早已形成了这样的习惯,自觉不自觉地就会这么做。 而他的这几个心腹部将显然也早就习惯了杨振的这个套路,所以杨振一开口,立刻就有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都督,咱们原来的目的,不就是要依靠城防工事,依靠我们手中的近战利器,大量消灭清虏旗营的有生力量吗?” 当先站出来提出自己应对建议的,是征东先遣军中军副将兼领掷弹兵团营的李禄。 “所以,此战当然是将敌人放近了打,就算敌人彻底摧毁了瓮城也没有什么,我们的人马休整已久,兼且弹药充足,又是居高临下,没有理由守不住!” “没错,都督,李副将所言甚是,若是清虏毁了外瓮城就敢大举来攻,那么我守城将士射程之内,就皆是清虏死地!” 李禄话音刚落,杨珅也站了出来,他先是赞成了李禄的打法,然后又说到了自己所领的炮兵团营的使用上面。 “至于说到卑职指挥的炮兵团营,卑职以为重炮营与冲天炮营可以轮番使用,只要清虏接近城墙,就可大举使用城内墙下部署的冲天炮,其开花弹必将对敌以大量杀伤! “若清虏攻城兵马冲击之势势大难制,则可随时使用我们在西城部署已久的三十门红夷重炮,将攻城之敌从其后方切断!” “很好,正该这么干!” 面对李禄和杨珅二人的建言,杨振听了自是立刻出声赞同,同时,他心里的那一点点担忧,也立刻消失不见了。 当然了,杨振也没有忘了问问张臣的意见。 “张臣,你是西城防御总指挥,你说呢?这样打成吗?” 对于杨振这种明知故问的套路,张臣十分无语,可是杨振当众询问他的意见,他又不能不做出回答,只见他一笑说道: “卑职十分赞成!我军火枪团营之火枪,掷弹兵团营之飞将军和万人敌,炮兵团营之冲天炮开花弹,皆是近战利器,岂非正为近战而设哉?” 张臣先是对李禄、杨珅所说的打法表示了赞同,然后想了想,觉得杨振既然张嘴问了,那么还是提出点属于自己的建议为好,于是略作停顿,即补充说道: “不过,对于冲天炮的运用,卑职有一点浅见。目前是全部有三哨九十门,集中部署在城墙之内,原先是为了避免列阵于城头在清虏重炮轰城时受损,没什么可说的。 “然而现在清虏攻城在即,清虏马步军冲城时,其重炮轻易不会轰击城墙,我军冲天炮不虑有损,可否将其中一哨布防于城上?” 杨珅是炮兵团营的主将,按理说,对于致力于远程轰击的重炮营以及致力于近战轰炸的冲天炮营的使用建议,应当由杨珅来提。 不过张臣毕竟是杨振任命的西城防御总指挥,总览西城防务,所以针对冲天炮营的使用提一点建议,也不算越权。 “嗯。不错。杨珅,你说呢?” 将冲天炮营布防西城的三哨炮手,列阵于城内城墙下,是杨振之前的命令。 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隐藏城防的实力,另一方面,也的确有避免被清虏重炮击毁的考虑。 现在杨振自己没有意见,杨珅当然也不会什么异议。 “卑职赞成。但要移防一哨上城,现在就得执行,以卑职看,清虏恐怕马上就要开始攻城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杨珅所说的话一样,杨珅这边话音刚落,城西雪野上就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 杨振连忙转身,举起千里镜去看,就见黎明时分已经暂停炮击的清虏炮阵上,再次冒起了阵阵硝烟。 “好!就这么决定了。杨珅,孙登选是你团营里的千总?” “正是!眼下正好领了一哨冲天炮手!” “行,那就他了!叫他马上移防上城!张臣你立刻派人协助!” 第八二七章 张弛 清虏重炮再次轰击汤山门瓮城,显然正是即将大举攻城的前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面对杨振斩钉截铁的命令,杨珅、张臣二人异口同声答道: “卑职遵命!” 果然,张臣、杨珅二人领命刚走,清虏那边的炮击陡然间密集了起来,几乎就在一个呼吸的间隙,十几二十门重炮相继开火。 转眼之间,十几二十颗硕大的炮子落在了城西的护城河外,然后弹跳着滚动着越过冰冻的护城河,高速撞向汤山门瓮城的城墙。 一颗偏离了瓮城方向的炮子,高速弹跳着,击中了杨振等人站立的瓮城旁边的城墙,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都督,这几天清虏重炮虽然一直在炮击我们,可是从来没有如此密集过。显然清虏总攻就在眼前,此地危险,请都督移步城内指挥!” “少废话!本都督就在此地指挥!” 面对李禄的劝说,杨振直接拒绝,而且不再接他的话茬,转头对跟随在侧的麻克清大声说道: “麻克清,去找金玉奎,传达本都督的命令,叫他指挥他分领的城上重炮,瞄准了清虏的炮阵,一起开火!” “是!” 麻克清大声称是,转身疾走传令去了。 李禄见劝不动杨振,干脆也就不再劝了,当下不管杨振,转身奔走号令汤山门左右守城士卒打起精神,号令火枪手拉起燧发火枪的龙头轨,掷弹手则点燃手上的火把与身边的篝火,准备迎战来犯之敌。 就在这个时候,城西清虏乌泱泱的军阵之中突然呜呜地起了雄浑而低沉的牛角号声。 一时间列阵于雪野上的清虏大军中,突然奔出了数不清的厮卒阿哈,只见他们冲向大军阵前,从雪地上抬起了不知何时放置于地上的一架架简易的飞云梯,然后开始缓缓向前挺进,如同一道人墙。 清虏打造的简易飞云梯,实际上就是用砍伐来的又长又直的树木,制作出来的长达四丈的梯子罢了。 杨振之所以判断替抬梯子的人手,都是厮卒阿哈,是因为灰头土脸的他们,身上没有统一的箭盔棉甲,也没有统一的棉帽号衣,甚至都没有打出一面旗帜。 而在这些厮卒阿哈们结成的人墙后面,是大批身着各色棉甲盔帽的清虏步兵,他们要么提刀持盾,要么一手持盾,一手紧握骨朵和其他长短冰刃,在号角声中列队而出,很快便形成了第二道人墙。 等到提刀持盾以及手拿其他长短兵刃的第二道人墙向前挺进了一小段距离之后,清虏大阵之中又一次涌出一列厚实的人墙来。 而这一波厚实的人墙,却是由数不清的挎着腰刀身背箭袋的弓箭手所组成。 原时空当中,清虏早期八旗兵马火器装备不足,但是给他们在与明军交手的时候,却依然是胜多败少,其中原因就在清虏八旗弓箭手尤其是步弓手列阵发箭威力惊人。 清虏步弓手所用弓箭,不仅势大力沉,而且射速非常快。 至少他们拉弓射箭的频率,比当时主要使用火绳枪御敌的明军鸟枪手装填开火的频率要快得多了。 两军对垒或者突然遭遇的时候,明军火绳枪或者各种火炮,最多也就能完成第一次的点火发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在他们能够完成第二次装填与发射之前,他们中的大部分就已经被清虏的弓箭手给射中了。 此时此刻,杨振亲眼目睹清虏大批弓箭手在列阵而行的大批刀盾手身后集结前进,想起原时空当中八旗弓箭手的威力心中一阵惶恐。 不过杨振心中的这种惶恐只是一闪即逝,因为麻克清将杨振的命令传达给金玉奎后,汤山门附近城墙上部署的重炮已经一门接着一门开火了。 自军城头上隆隆的炮声,很快将杨振从他的思绪万千之中拉回到了现实面前。 ——现在自己不是与清虏野战,而是居高临下守城,既有高大坚固的城墙可以凭借,又有远胜原时空的火器可以使用,怕个什么呢! 在敌我双方隆隆的炮声之中,杨振一边给自己打气鼓劲,一边继续手持千里镜观察。 清虏大阵后方的号角声一阵紧似一阵,继大批披甲弓箭手列阵向前之后,原先集结于他们身后的骑兵们,也开始列队进入围城的长垒之中。 直到数以千计身披各色棉甲的清虏骑兵,列队进入围城的长垒之后,低沉而悠长的牛角号声才停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清虏炮阵第四轮集中开火所形成的惊雷一般的轰鸣声突然响起,杨振放下手里的千里镜,连忙往自家瓮城看去,就见十几二十颗硕大的炮子转瞬即至。 紧接着,呼啦啦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传来,汤山门外瓮城,就在杨振的注视下轰然垮塌了。 不光是张天宝他们昨天夜里辛辛苦苦三番五次抢修起来的那一段简易冰墙彻底倒塌了,就连那段简易冰墙两边夯土包砖的老城墙,也一下子倒塌了一多半。 汤山门外瓮城的大面积坍塌在城头上引起了一片惊呼之声,气得刚上城头的张臣抽出了腰间的雁翎刀四处奔走着大声喝骂着,命令城上营哨官弁士卒坚守战位。 对于汤山门外瓮城的大面积坍塌以及由此引起的守城将士的惊呼惊慌,杨振放手交给了张臣以及各部营哨队官们去处置。 因为他的目光,在注意到汤山门外瓮城大面积坍塌的同时,就已经迅速转向了城西雪野上完成了梯度集结的清虏大军。 就在城头上自军将士因为外瓮城垮塌而惊呼的瞬间,城外雪野上完成了集结的清虏大军突然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疾奔而来。 杨振见状,深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转头看向已经归来的麻克清,伸手指向麻克清替他背着的火枪。 麻克清会意,立刻取下火枪递了过来。 火枪是早就装填好的。 此时杨振接过火枪,只是默默地拉起了龙头轨,然后拿起系在腰间的装满了引火药的药葫芦里,拔出油纸包裹的塞子,对着火枪药室口倒了一些引火药进去,随即将药葫芦口堵上,将枪口朝向城外。 几乎同一时刻,同样的动作,也发生在杨振身边其他火枪手们的身上。 这些已经射杀过许多敌人的火枪团营老兵们,根本不需要自己所在的营哨队棚的上官们一层层往下传达预备迎敌的指令了。 到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他们心里有数。 与此相应的是,掷弹兵团营西城各哨队的掷弹兵们,也已经点燃了城上的篝火,并在自己身旁的垛口下摆满了与垛口平齐的飞将军或者万人敌,然后点燃了手里的火把等待着。 唯有最后时刻才接获命令移防城头的孙登选,满头大汗骂骂咧咧地指挥着自己麾下的一哨炮手们,手忙脚乱地架设着他们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上城头的冲天炮。 炮手们上上下下地调整着炮口仰射的角度,小心翼翼地堆放着已经插入了信管并与弹托固定在一起的圆球状开花弹。 除此之外,在这个关键时刻,城头上面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声响了。 清虏的重炮,在击垮了汤山门瓮城后,就停止了炮击。 而镇江堡西城墙布置的自军重炮,在清虏的重炮停火后,也停止了重新发射。 此时此刻的镇江堡西城墙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反倒是城下雪野上的号角声、呼喊声以及人马踩踏冰雪奔腾而来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并且由远而近,越来越近。 最先进入城头铳炮射程的攻城人马,是成群结队的厮卒阿哈队伍,他们抬着云梯以及一些看似攻城锤一样的东西快速前进。 紧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汹涌而来的是叫喊声最大的左手持盾、右手持兵器的清虏披甲步兵队伍。 然后是清虏弓箭手队伍,再然后就是清虏的大批马甲兵。 清虏的马甲兵,并不是纯粹的骑兵,而是骑兵与步兵混合的兵种,或者可以说是骑马的步兵。 至于到底是骑兵还是步兵,端看作战的需要,需要他们充当骑兵的时候他们在马上就是精锐的骑兵,需要他们充当步兵的时候他们一下马就是精锐的步兵。 1200ksw.net 这也是为什么清虏大军在以往没有重炮的时候强攻坚城,往往派出大批骑兵在后压阵的原因。 一方面,能够成为清虏马甲兵的,一般都是八旗在籍的旗丁,他们值得信赖,战场上可以充当督战队使用,驱使他们的厮卒阿哈为他们冲锋陷阵。 另一方面,能够成为清虏马甲兵的,一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一旦在攻坚的时候打开了缺口,他们可以下马一涌而上或者乘马一涌而入,成为快速增援的力量。 眼下就是这样,清虏的马甲兵作为最后一个梯队,推动着前面的梯队,一个波次接着一个波次向前快速推进。 而每一个处在后面的梯队,都是前一个梯队天然的督战队,后面的队伍在跟进,前面的队伍连掉队都不敢,更加不敢停下来。 很快,冲在最前面的厮卒阿哈队伍,就已经陆续抵达了镇江堡汤山门外瓮城西边的护城河畔。 在非常短暂的停留观望之后,很快就有抬着简易飞云梯的厮卒阿哈,在后队主子的呼喝叱骂之下,跳到了已经结成坚冰的护城河上。 有些人将他们抬着的长长的飞云梯平放在护城河上,然后肩扛着两边,使其一变而成为一座连接两岸并与两岸平齐的桥梁。 当然更多的厮卒阿哈队伍,则是抬着飞云梯叫喊着跃入护城河的冰面上,然后越过冰面,再爬上岸,直冲汤山门外已经坍塌的外瓮城以及瓮城两侧的城墙根而来。 “都督,是时候开火了!” “是啊都督,该开火了!” 眼见冲在最前面的清虏攻城队伍,已经越过了结冰的护城河,围绕在杨振身边的几个将领,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 “不可!眼下冲在最前面的这些人,不过是一些厮卒阿哈而已。让他们继续接近,直到他们身后的清虏步甲越过护城河冰面,我们才能开火!” 面对其他将领的催促迎战,杨振正要开口下令,却听见张臣在一边抢先大声反对开火。 第八二八章 下场 杨振闻言,登时惊醒过来,立刻咽下了险些脱口而出的开火命令,大声叫道: “按张副将说的办!” 虽然杨振紧抓着火枪木托的双手已经攥出了汗,但是他终于耐住了性子,并要求城上的诸将继续等待最佳的时机。 方才张臣的话,虽然没有完全说清楚理由,但是杨振已明白过来了。 冲在前面的这支厮卒阿哈队伍,不仅承担着为身后清虏主力运送云梯等等攻城器械的任务,而且他们还担负着吸引城头守军第一波火力输出的任务。 说白了,他们都是炮灰队伍,让他们冲在最前面,除了干些抬飞梯、树飞梯之类的体力活以外,就是要让他们大量消耗城上守军的枪炮弹药滚木礌石等物资。 因为明军铳炮火器的弹药装填与击发,普遍十分缓慢,往往在打完了第一击以后,需要相当的时间才能完成第二次装填,然后完成第二次击发。 明军铳炮火器两次击发之间的这个时间段,往往就是明军火器队伍最为脆弱的时候。 从原时空的历史看,清虏军队对明军火器发射的这个间隔规律,显然十分熟悉。 既然他们对明军火器装填繁琐,两次发射之间有较长间隔的这个规律很熟悉,那就绝对不会不充分利用这一点。 如果杨振把自军枪炮的第一波火力输出,浪费在了这些派过来吸引城头火力的厮卒阿哈身上,那么面对紧随而来的清虏精锐步甲可就麻烦大了。 果然,城头上的铳炮没有在厮卒阿哈队伍冲过冰冻的护城河之时开火射击,使得跟在厮卒阿哈队伍后面不远的清虏披甲步兵当中有一些人开始踌躇不前。 其中就有熟知大明军队冲泡火器发射规律的新任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张大猷。 张大猷原本是大明朝的广宁卫下一员千总,早在后金天命六年即大明天启元年的时候,就率部投降了奴儿哈赤,当上了一个世职牛录额真。 因其出身于辽东镇,所部人马能使火炮,于是在黄台吉即位以后,便一步步受到了重用。 到了崇祯十一年六月,即伪清崇德三年六月,黄台吉更定清虏汉军旗制的时候,这个张大猷终于时来运转,当上了镶黄旗汉军梅勒额真。 然后他就遇上了去年冬的大清兵围攻松山之战。 在那次战事当中,两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马光晖兄弟指挥的重炮炸膛,导致和硕肃亲王豪格身受重伤,最后不治而亡。 原本深受黄台吉赏识和器重的马光远、马光晖兄弟虽然未被治罪,但是却开始靠边站了。 到了本年二月里黄台吉稍稍病愈,大规模调整八旗人事的时候,时任镶黄旗汉军梅勒章京之一的张大猷,再次受到重用,被任命为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 然而即使他当上了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在满蒙八旗权贵眼里也仍旧是个比较听话比较好用的奴才而已。 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年近半百而且贵为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的张大猷,依然不得不身披三层棉甲,一手持大刀,一手持巨盾,亲率部下冲锋陷阵。 当然了,身为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的张大猷,自然与一般的披甲步兵不同,他的身前身后左左右右数百人,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镶黄旗汉军精锐步甲兵。 所以即使他上了战场,即使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也能基本保证安全无虞。 黄台吉之所以叫他亲自下场,统领冲锋陷阵的各旗披甲步兵,并不是看中了他的悍勇,而是看中了他对明军铳炮火器发射规律的熟悉,希望用他来把握住攻城破城的最好时机。 然而可惜的是,眼下镇江堡城头上的明军将士,早已经不同于张大猷曾经所了解所熟悉的明军将士了。 眼看着前面负责架设云梯的厮卒阿哈队伍已经如履平地冲过了结冰的护城河,有的跑得快的,已经冲进倒塌的瓮城废墟里,甚至有的已经将高大的云梯靠到了镇江堡的城墙上,可是张大猷预料之中的城头守军铳炮齐射,震天雷如雨落下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这种有点不同寻常的情况,让他感到有些惊异,感到有些意外,于是他率部往前挺进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下来。 他抬眼张望城头,但是升起的朝阳金光四射,十分刺眼,让他看不清城头的情况。 情知有异、心生警惕的张大猷,本想驻足观望一下,先让别人往前冲一冲,看看情况再说,但是在他前后左右的大批披甲步兵,都在盯着他这个固山额真的动向。 与此同时,从他身后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催促前进的号角声,也让他根本不敢临阵回顾。 最后,张大猷只能一咬牙,高举起盾牌,遮挡住自己的头面胸腹,然后举刀振臂高呼叫道: “先登者重赏,不前者治罪,回奔者斩,冲啊!冲啊!” 张大猷这么一喊叫,原本跟在他前后左右同样有些迟疑的披甲步兵们,再不迟疑了,举着盾牌,挥舞着兵器,大步向前冲去。 随后整个战场各色各样的呼喊之声呵斥之声接连不停,不管是螨鞑章京、蒙鞑章京都在呵斥着前队和身边的人往前冲。 就这样,在冲在最前方的厮卒阿哈队伍大部越过了结冰的护城河以后,跟在他们身后并不远的的第二梯队即数千身披各色棉甲的清虏步兵们,终于在抵达护城河畔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朝护城河对岸的城墙冲去。 那里已有大批先行冲过去的厮卒阿哈队伍,正在靠墙竖起一架架可以直达城头的飞云梯。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草率了。 当数以千计的清虏披甲步兵,紧跟在厮卒阿哈队伍的后面,嗷嗷叫着冲过了结冰的护城河时,原本寂静无声像是无人驻守的镇江堡西城墙上,突然响起了一阵阵密集的枪炮声。 刹那间,城头上一阵硝烟弥漫,数不清的铅弹如同天降冰雹一样,击打在密集的冲过了护城河的披甲步兵人群之中。 城头的第一枪,仍然是由杨振打响的。 虽然杨振打出的第一颗弹丸不知道打进了城下哪个清虏步甲的躯体上面,但是杨振打出的第一枪,却如同乌云密布时的第一声惊雷,立刻引爆了一场酝酿已久的由无数铅弹和飞将军组成的狂风暴雨。 云集在城上的征东军火枪团营九个哨,一共两千七百多员新老火枪手,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打响了他们手中的火枪。 两千七八多颗铅弹,居高临下,几乎同时射向了踏冰越过了护城河、距离城墙下的飞云梯只有十几二十几步远的清虏步兵队伍。 虽然这些冲城的清虏披甲步兵,大多身披两道三层棉甲,绝对算得上是皮糙肉厚,不惧弓矢了,特别是冲在前面的清虏披甲步兵,手里还举着蒙皮的盾牌。 但是,两千七百多颗近距离高速射出的铅弹,仍然在一瞬间就将他们中的许多人打趴在了冰雪覆盖的地面之上。 包括张大猷,这个投靠东虏以后苦熬了二十年才熬到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高位上面的前广宁卫千总,也在城上明军居高临下射出的弹雨之中同时身中数弹,惨叫着倒在了他刚刚踏足其上的护城河冰面。 因为之前他在清虏披甲步兵队伍中的振臂高呼,成功引起了杨振以及城头上许多火枪手们的注意。 xiashuba.com 正愁在密密麻麻的攻城队伍之中不太好找大目标的杨振,瞄着他非常果断地打响了第一枪。 杨振的第一枪有没有打中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大声叫喊,给他招来了数不清的枪弹。 虽然他身披三层镶黄旗的铆钉棉甲,虽然他手里还有一面举盾,虽然他的前后左右布满了精挑细选的护卫,可是面对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弹雨,尤其是左前方、右前方射来的弹雨,他根本无处躲藏。 有几颗迎面打在他盾牌上的枪弹,当然没有起什么作用。 小指肚大小的铅弹,穿过厚实的盾牌时已经变形,然后再打到张大猷里外三层的棉甲上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什么力道了。 真正将张大猷击倒在地的,是张国淦布置在残存的瓮城墙体之上的火枪手们打出的一颗弹丸。 这颗弹丸来自张大猷的右前方,左手持盾右手持刀的他,虽然挡住了或者说扛下了左前方和正前方的所有枪弹,但是却没有什么东西为他挡住来自右前方的那一颗。 这颗根本不知道是谁打出的铅弹,透过张大猷持刀挥舞的臂弯空隙,正好打在了张大猷全身披甲最薄弱的脖颈处。 结果一击致命。 当然了,意外击毙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张大猷的弹丸,还只属于镇江堡城头打出的第一波密集的弹雨。 在第一波弹雨打出之后,城头上隶属掷弹兵团营的中军和右营,共五个哨一千五百多位掷弹兵,紧跟着就投出了他们保卫镇江堡城的第一批飞将军。 一千五百颗被杨振命名为飞将军的长木柄圆柱体手榴弹,从天而降。 落到了扛住了城头火枪涉及冲至城下的清虏披甲步兵和大量没有披甲也没有武器的厮卒阿哈队伍里面,然后轰然炸开。 飞将军碎裂的尖锐弹片和弹体内包含的不规则铅弹,在密集的人群中几乎是面对面地炸开,极近的距离,赋予它们极大的动能与势能。 虽然很少一击致命,但是却足以一爆伤敌数人。 就这样,城头的两轮反击,就让冲至城墙下面的厮卒阿哈队伍和清虏披甲步兵队伍躺倒一片鬼哭狼嚎了。 但是已经靠上城墙的几十上百架简易飞云梯,仍然吸引着护城河西边的清虏披甲持盾步兵与弓箭手们汹涌而来。 第八二九章 伤亡 在清虏攻城队伍的认知之中,只要城头铳炮发射的弹丸没有打在自己的身上,那么铳炮发射时发出的声响,就是最美妙的声音。 因为这意味着,城头是上大批的铳炮火器,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特别是对于紧跟在步甲后面的清虏步兵弓箭手来说,接下来城头的铳炮手们需要重新清理铳管炮管,需要重新装填弹药,有这个工夫,他们已经冲到了城下,已经可以张弓射箭了。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城上的火枪手打了第一轮排枪之后,尤其是投掷了第一轮的传说中的飞将军之后,守城的金海镇明军还有多达九十门大口径冲天炮发射出来的开花弹在等待着他们。 之所以说是九十门,是因为除了杨振下令移防到城头上的一个哨三十门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哨累计六十门冲天炮部署在敌人完全看不到的城墙后方。 杨振命名的冲天炮,是可以曲射的大口径臼炮,即使把它们部署在城墙的后方,它们以一定的角度冲天打出的专用开花弹,也可以轻轻松松地越过高达四丈的城墙,落在攻城的清虏队伍里面去。 杨振之所以同意命令孙登选率队移防三十门上城,目的是为了弥补原来城头的铳炮火力远程、中程、近程不能全覆盖的缺陷。 对杨振来说,城上的三十门重型红夷大炮,也就是从清虏那边缴获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提供的是远程火力。 而火枪、飞将军手榴弹以及其他投掷型爆破型爆炸武器比如万人敌与各个型号的爆破筒,提供的全都是近程的火力。 包括部署在城内地面上的大批冲天炮,虽然可以曲射越过城头,但其弹着点却远不到哪里去,依然是近程火力,只能覆盖到城墙下一二百步以内的范围。 但是将一定数量的冲天炮部署到城头上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镇江堡城头守军在距城二百步到五百步之间的中程火力覆盖上存在的缺陷,将得到一定程度的弥补。 当然了,只能说是目前情况下一定程度的弥补。 想要真正弥补金海镇军队或者说征东先遣军在中程火力输出上存在的缺陷,还得装备大量类似大将军炮或者佛郎机子母炮那样的火炮才行。 这就需要旅顺北城的铸炮厂继续努力了。 杨振早就向旅顺北城的铸炮厂和弹药厂布置了将火炮铸造多样化,并将冲天炮使用的开花弹多样化的任务。 只是他一直戎马倥偬,总是奔波在外,并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关注和督促此事,也不知道眼下都搞到了什么地步。 一旦将来金海镇真的实现了火炮铸造的多样化,将远程、中程、近程火力输出的短板都补齐了。 然后再把开花弹的类型多样化了,使之能够用于中远程的火炮,那么金海镇的炮兵就将无敌于天下了。 但是眼前这个情况,他却只能通过调整冲天炮布防的高度,来尽可能增加它的射程,增加它的火力覆盖面了。 当然了,这一切,对于正在城外雪野上朝着镇江堡城墙疾奔来的清虏攻城队伍来说,自是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他们原以为城墙上的守军刚刚完成了一拨火器发射,接下来怎么也得有一段时间的间隔,所以丝毫不顾前方已经躺了一地呻吟哀嚎的同袍,依旧奋勇冲来。 有的一边向前冲的同时,已经张弓搭箭,开始向城头方向抛射箭支了。 至于许多已经奔到城墙根处的厮卒阿哈们,也有自己的心思。 他们都知道自己是主子爷们的弃子,是被派上来消耗城头弹药的替死鬼。 既然他们心里都有数,那么到了这个时候,后边的持盾持刀威吓他们前行的步甲兵们没能跟上来,一时也威吓不了他们了,他们当然也不肯顺着梯子往上爬。 于是侥幸未死的清虏厮卒阿哈们,上也不敢上,退也不敢退,便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城墙根下,推推嚷嚷地躲避着。 而那些侥幸躲过了前面两轮火器击打的清虏披甲步兵们,见状自是怒极,但也只能自己奋起余勇,继续朝着已经竖起的飞云梯奔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九十门冲天炮在杨珅的统一号令之下,城上城下几乎于同一时间点火,然后又几乎于同一时间在伴随着轰鸣的硝烟弥漫之中将炮膛内硕大的开花弹送到了空中。 有三十颗硕大的开花弹,从城头上直接飞起,用它们自身冒出的烟气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入城外正在结阵抛射箭雨的清虏弓箭手队伍当中,然后在他们的惊愕之中轰然爆炸。 2k小说 几乎与此同时,另有六十颗同样型号的开花弹从城内发射,然后冒着烟气越过高大的城墙,落入到城墙与护城河之间的攻城死地之上。 一方面,给那些已经中弹或者被飞将军炸伤的清虏披甲步兵和厮卒阿哈队伍又补了一批爆裂飞溅的弹片。 另一方面,也将那些侥幸躲过了前两次火器攻击的清虏攻城队伍,如同风吹麦浪一般再一次炸倒了一大片。 包括那些已经冲进倒塌的汤山门瓮城,正在快速接近内城门的清虏步甲与厮卒阿哈们,也被十几颗越过城头落入几成废墟的瓮城内的开花弹给炸得人仰马翻。 然而,这样就完了吗? 当然并没有完,这才是火枪、飞将军与冲天炮相互衔接配合所完成的第一轮火力输出而已。 此时城头分散部署的重型红夷大炮仍然稳如泰山,自打清虏冲城开始到现在,一次也没有开火。 在城头分散部署但却准备集中使用的三十门重型红夷大炮,是准备用来远程攻击清虏冲城马队的。 三十门重型红夷大炮的炮口,在清虏马队进入围城的长垒之时,就在金玉奎的统一号令指挥下,将炮口统一瞄向了两三里外他们的前方。 重型红夷大炮虽然威力强大,但是由于自身射角的问题,部署在城头上的它们,对于已经进入到城下几百步内的清虏攻城队伍,是无能为力的。 但是,就算一时并不起用这些重炮,在城上城下累计九十门冲天炮完成了大规模的火力输出之后,云集城头的两千七百多火枪手和一千五百多掷弹手们,这个时候已经完成了新一轮的开火和投掷准备。 就这样,在冲天炮形成的第一轮火力覆盖结束之后,在张臣的统一指挥下,城头上再一次响起了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密集的火枪声。 等到这一个波次的枪声过后,火枪手们让出战位,后退装填第三轮弹药,而给他们补位的掷弹兵们,紧接着就在李禄的统一指挥下,又投出了他们的第二轮的手榴弹。 当然了,掷弹兵从城头上抛下去的并不全是不到两斤重的飞将军,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分量更大威力也更猛的万人敌。 万人敌需要两个人抬着才能抛下去,虽然抛不远,但是对于云集在城墙根下扶着云梯或者争爬云梯的清虏步甲及其厮卒阿哈们来说,威胁更大。 一颗万人敌点燃了抬着扔下去,剧烈爆炸所形成的弹片雨和冲击力,就能当场炸死炸飞一大片。 除此之外,还有掷弹兵团营各哨队配备的破门利器——各式大小的爆破筒,使用起来简直不要太方便,而且威力惊人。 虽然比不上用药量最大的万人敌,但是一个爆破筒爆炸的威力,还是顶得上十个二十个两斤重的飞将军。 等到掷弹兵完成了第二个波次的投掷以后,就又是城上城下九十门冲天炮抛射它们威力惊人的开花弹了。 每一个开花弹,其实都是一个小型的万人敌。 七八斤重的体量,有一多半都是弹药厂用高纯度的硝磺柳碳精心调配并且颗粒化的上等火药,爆炸形成的威力,自是十分了得。 一个波次就是九十颗这样大小的开花弹,如同天女散花一般从天而降,令冲至镇江堡城墙附近几百步内的清虏兵马都无法招架。 灵魂来自几百年后的杨振,跟几百年后的所有同胞一样,都有着严重的火力不足恐惧症。 所以这一世,每到战时,唯恐火力有所不足的他,总是铆足了劲儿要把自家兵马的火枪火炮弹药搞得更充足更有威力。 此时此刻,站在城头垛口的杨振,看着城下躺倒一地哀鸿一片而远处仍如飞蛾扑火一般冲来的清虏攻城队伍,由衷的笑了,笑得合不拢嘴。 这正是他日思夜盼梦寐以求的场面。 对待恶人的时候,你必须比恶人更恶,否则你就会成为可悲的失败者。 同理,对待凶狠的清虏,你只有比它更加凶狠,才能在明末这个黑暗森林般的乱世中胜出。 上了战场,人就不再是人,人命也就不再是命了。 看着城外清虏人数众多却进退两难,眼看着攻城的云梯已经靠在了墙上却就是够不着的焦急模样,杨振在城头上优哉游哉地打着冷枪,将个别侥幸爬上云梯的幸运儿一枪变回跌落城下的倒霉蛋。 至于城外几百步内如同屠宰场一般的场面,早已经见多了生死、见惯了生死的杨振,内心已经生不出一丝波澜了。 第八三零章 够了 崇祯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辰时清虏大军发起的这场大规模攻城作战,还不到巳时就以清虏攻城队伍仓皇撤出他们围城的长垒而告结束。 杨振当然是希望清虏大军持续不断一直进攻下去的,可惜的是他未能如愿。 也不知道是因为镇江堡城头的火力太猛黄台吉知难而退,还是因为清虏的死伤超乎他们的预料让黄台吉心有不忍。 总而言之,当清虏大批步兵弓箭手在距城几百步的时候被炸死炸伤,根本无法在他们弓箭的有效射程完成集结的事实明朗化以后,清虏大军就果断收兵撤退了。 当然了,城下残存的清虏攻城队伍开始转身回奔的时候,一直密切注意城外清虏马队动向的金玉奎,也不失时机地打响了城头布防的那些重炮。 对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相当熟悉的金玉奎,果然出手不凡,将三十门重炮分作三个批次,每次十门重炮一起发射,全都指向同一个位置。 每一次发射,十门重炮的弹着点,皆相差不过十几步。 这样的误差听起来好像挺大的,但是对于这个年代的炮战来说,已经是相当小了。 特别是,当清虏的马队撤离他们此前等候作战的区域之时,数以千计的披甲骑兵云集在冰冻的开阔原野上,目标非常之大,根本不用担心打不着敌人。 恰恰相反,金玉奎指挥城头的重炮打出去的几乎每一颗大铁弹,都给拥挤在长垒进出口附近的清虏兵马,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城外的雪野不仅开阔,而且地面冰冻得十分坚硬。 重炮打出的铁球落地以后,会继续高速跳荡着冲进撤退的马队和人群之中,一个铁弹打进去,就是一条血路。 金玉奎奔走号令指挥城头三十门重炮,每十门一个批次,每个批次都打出了三轮。 先后打出去九十颗硕大的炮子,几乎全部打到了撤退的清虏人马队伍当中,其结果,可想而知。 也因此,金玉奎指挥重炮追着撤退的清虏人马的屁股,每打出一轮冲进清虏队伍的大铁球,就赢得城头上大批将士们的一阵欢呼。 最后,直到那些来不及逃出长垒的清虏兵马,纷纷跳进了他们自己构筑长垒时挖掘出来的深壕沟内躲避炮击,金玉奎才意犹未尽地下令停止了重炮轰击。 同时经此一战,这个投诚过来没有多久的前天助兵二鞑子,一举扬名立万,赢得了杨振麾下将士们的尊重。 到了当日巳时三刻,仓皇撤退的清虏兵马,全部撤出了他们自己构筑的围城长垒,杨振入主镇江堡城后的第一次大规模攻防战,至此算是落下了帷幕。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明亮的阳光普照大地,虽然感受不到什么炽热的温度,但是看着阳光下遍布城外雪野上的清虏人马尸体,以及更多的惨叫连连哀嚎不断的清虏伤兵,杨振的心情高兴极了。 以至于清虏兵马刚一撤出了两三里外的围城长垒,他就迫不及待地下令张臣带领火枪团营人马下城,出城,前去打扫战场清点战果,收割城外清虏尸体与伤兵的首级。 城外遗留在战场的清虏伤兵远远多于清虏尸体,不过张臣带领的火枪手们自然不会去承担救治他们的责任。 而且这些遗留在战场上的清虏伤兵,都是在受伤之后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的重伤员。 别说张臣他们根本不想救治他们,就是想救治他们也救治不好了。 对此,张臣及其部下的火枪手们能做的,唯有补刀杀死他们,尽快结束他们的痛苦而已。 至于那一些蜷缩在城墙根下,瓮城废墟之中,以及冰冻的护城河沿,没有逃回去而是选择了跪地投降的厮卒阿哈们,张臣也没有收留他们,而是选择了将他们就地枪决。 在哪里发现,就在那里处死,然后取下首级。 这些厮卒阿哈良莠不齐,谁知道其中有没有诈降的奸细? 一旦好心将他们作为俘虏收留了安置在城中,等到下次清虏攻城的时候他们趁机作乱怎么办? 这样的事情,在以前的辽东战场上层出不穷,屡见不鲜。 想当年很多辽东坚城,都是这样被清虏以及他们的前身后金军这么拿下来的。 张臣是辽东镇边军夜不收出身,对于当年东虏后金军的这种伎俩,当然非常熟悉,此时自然要防患于未然。 就这样,到了午时前后,城外打扫战场、补刀杀死清虏伤兵以及收割死亡清虏首级的行动依然在继续,但是此战战果的初步清点结果已经出来了。 “都督,算上未批甲胄的厮卒阿哈,此战咱们共斩获清虏首级六千三百七十一颗!虽然没有咱们去年十月里的松山城保卫战战果丰硕,但也绝对称得上是一场大捷了!” “恭喜都督!” “贺喜都督!” 满面喜色返回城上的张臣,刚向杨振报告了火枪团营九哨二十七队火枪手清点汇总上来的斩获首级数量,李禄、杨珅等将领就围了上来,高高兴兴地开始向杨振道喜恭贺了。 “恭喜什么?贺喜什么?这才哪到哪啊?” 对于李禄等人的恭喜恭贺,杨振立刻笑骂着打断了。 截止目前,镇江堡的保卫战只是小胜一场而已,现在就庆祝大捷,未免有点太早了。 “再说了,这一场胜仗,又不是我杨振一个人打的,要祝贺,也是祝贺全体将士们才对啊!” 当着城头上这么多将士们的面儿,杨振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讳,将守住城池的功劳全部据为己有。 因此,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振干脆转身找了一个高处,站上去对着仍在城上值守的各营哨将士们振臂高声喊道: “弟兄们,今日这一仗,我们打得很不错,战果统计已经出来了,我军此战,共计斩获清虏马步军首级,六千三百七十一颗! “这一仗,弟兄们令行禁止,奋勇作战,打出了我们金海镇的威风,打出了我们征东军的威风,等清虏真正退了,我保证,弟兄们皆有升赏! “另外,为了庆祝今日得胜,今晚加餐,好酒好肉,可以敞开了吃,吃到饱,喝到撑!金海镇必胜!征东军必胜!” 杨振的这番话喊完,城头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之声,“金海镇必胜”“征东军必胜”的呼号此起彼伏,响彻城头。 对于麾下将士们的欢呼,杨振觉得可能并非是为了他所承诺的皆有升赏,很可能只是单纯地为了晚上的酒肉加餐。 因为清虏大军开始围城之后,杨振在镇江堡城中实行了严格的食物配给制。 镇江堡城内拥有当初柳林率军运送入城的十万石稻米,所以一时半会儿粮食是并不短缺的,吃不饱或者饿肚子的情况也是不存在的。 但是吃得饱,却并不意味着吃得好。 虽然城中各个团营哨队、水师营哨队以及忠义军各指挥和其他朝人兵马,定期从粮草营支取的稻米,足够他们一天三顿饭都能填饱肚子。 可是天天都是番薯稀饭或者番薯干饭,天天如此,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了。 入城后缴获的烧酒了,牲口了,又都是缴获归公,统一配给。 各级官弁士卒十天半月才能分到一口半口烧酒,一块半块肉食,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是不可能的。 与此同时,城里也没有鞑子女人了,又不允许掷骰子赌博耍钱,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娱乐。 这样的日子时间长了,这些个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刀头上舔血的亡命徒们,哪能受得了。 如果不是因为镇江堡城被清虏大军四下合围了,而且一旦清虏攻破城池,城中守军人人都是死路一条,那么一万多个好勇斗狠的青壮男人扎堆聚在一起,早就无事生非自己先乱起来了。 零点看书网 正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只有有时紧张,有时放松,有劳有逸,宽严相济,才是治军带兵的大道。 今天取得了这样的一场胜利,给了杨振很大的信心,城中守军包括杨振自己在内紧绷已久的情绪和心态,也的确应当适度放松一下了。 因为经此一战,杨振也看清楚了。 当自己守卫的城池之中拥有足够多的,或者说与清虏数量相当的甚至是相差无几的远程重炮之时,清虏要想拿下城池,绝非易事。 比如自己守卫的这个镇江堡城,清虏要想要拿下城池,注定要付出巨大的伤亡。 因为城内的重炮并不比城外的清虏少,而且因为居高临下的原因,同样的重炮,射程却比城外清虏的要远一些。 这也就意味着,城外的清虏想利用他们这几年形成的重炮优势,彻底摧毁城墙,然后占领城池,已经没有什么可能了。 剩下来的唯一一条路,就是继续围城,然后等待城中粮尽的时候城中守军被迫投降,或者被迫突围。 到那时,清虏就可以利用他们比较强大的野外作战能力,也就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弓马骑射本领消灭杨振突围的人马了。 然而,城外的清虏兵马能等到那一天吗? 基本上是等不到了。 至少在杨振自己看来,只要自己军中内部不出别的问题,城外的清虏基本上等不到自己被迫突围的那一天。 因为镇江堡城中不缺粮食。 光是柳林当初率军押送进来的十万石稻米,就足够现在城内的各个团营哨队、水师战兵以及忠义军等朝人兵马,坚持到来年开春以后了。 果然,杨振这番话喊完了以后,城上原本压抑沉闷的氛围很快就变了,变得轻松愉悦了很多,一边谈论着刚刚结束的战事,一边畅享着傍晚加餐的美酒佳肴。 而张臣听见杨振的安排,也马上派人出城传令,叫李守忠带人前出到清虏人马已经撤离的雪野上,将受伤将死的战马以及倒毙在那里不久的战马,分尸带回城中,作为加餐肉食的一部分。 第八三一章 两手 当日中午,杨振这一边的守城作战,初战告捷,守城将士人人信心百倍,喜形于色。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攻城不利撤回长垒外面的各旗清虏兵马却是士气低落,人人灰头土脸,死气沉沉。 特别今日一大早就亲自来到镇江堡城西济尔哈朗大营里坐镇督促攻城的黄台吉,眼见前方伤亡惨重,更是脸色阴沉的好像要随时杀人。 清虏镶蓝旗镇江堡城西大营里面,原来属于旗主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的大帐,现在成了清虏伪帝黄台吉临时落脚召开御前会议的地方。 “济尔哈朗,纳穆泰,拜音图,镶蓝,正黄,镶黄,各旗伤亡情况,清点得怎么样了?都说说吧!” 黄台吉将军前各旗主要人物召集到了大帐中后,便语气低沉地开口了。 这一次强攻镇江堡城,是黄台吉之前在盛怒之下亲自拍板决定下来的。 虽然他现在心里面已经隐隐有些悔意了,感到今日上午的攻城行动有些冒失了,但是他也不能当众自己反口,自己打自己的脸面。 所以,面对强攻镇江堡的不利,面对前方沉重的伤亡,他一上来也没有怒气冲冲的追究谁的责任,反倒是尽量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先询问起了各旗伤亡的情况。 yqxsw.org 济尔哈朗是镶蓝旗的旗主,镶蓝旗的伤亡情况,自然得由他来说。 但是两黄旗的旗主,都是黄台吉本人,所以就得有一个统管旗下各个固山旗务的佐理大臣来打理这些事务。 其中纳穆泰,是黄台吉亲领正黄旗的佐理旗务大臣,正黄旗的伤亡情况,归他报告。 而拜音图,则是黄台吉亲领镶黄旗的佐理旗务大臣,镶黄旗的伤亡情况,当然归他报告。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各旗的王公、贝勒、固山额真们,则一起跪在地上听着。 “回皇上的话,本旗巴牙喇、阿礼哈超哈、旗下汉军诸牛录,以及军前各牛录随军厮卒阿哈,共计损失两千三百二十七人。” 既然黄台吉刚才率先点到了济尔哈朗的名字,当下便由他第一个站出来回话了。 事实上,这一回也正是济尔哈朗在发现攻城不利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向黄台吉建议马上停止攻城并令攻城大军立刻撤出围城长垒以外的。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他发现前方的厮卒阿哈队伍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致使镶蓝旗的披甲步兵和弓箭手们不仅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战力,而且成为了城头铳炮轰击的活靶子。 这一次发起攻城作战,镶蓝旗所属兵马,是攻城第二梯队披甲步兵和第三梯队步甲弓箭手当中的主力。 两黄旗所属各牛录这次前来镇江堡的时候,带来了大量的厮卒阿哈随军听用。 因为镶蓝旗各牛录旗丁及披甲人的厮卒阿哈们,在之前金海东路各部人马出击英纳河以北镶蓝旗各处庄田的时候,就被大量杀伤俘获了。 后来济尔哈朗率领麾下旗营逃出镇江堡城的时候,再一次损失掉了归属旗丁的大量包衣奴才。 也因此,这一次攻城提供的炮灰队伍,大部分是从两黄旗所属各个牛录的披甲人那里征发出来的。 而镶蓝旗既然凑不出多少随军的厮卒阿哈队伍,也就只能实打实派出旗下的巴牙喇、阿礼哈超哈和各种汉军牛录了。 “说细一点!镶蓝旗巴牙喇、阿礼哈超哈各损失了多少?” 黄台吉并不怎么关心厮卒阿哈的损失,也怎么太关心汉军诸牛录的损失,他最关心的是各旗巴牙喇与阿礼哈超哈的损失。 因为这些人丁,才是他心目中大清八旗的根本。 因此,他听了济尔哈朗笼统说出来的损失人数,先是脸上一阵抽抽,随后要求济尔哈朗说细一点。 “回皇上,本旗巴牙喇与阿礼哈超哈损失倒是并不太大,巴牙喇损失十余个,阿礼哈超哈在撤出长垒时因为遭受重炮轰击,损失了二百余人!” 说到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的损失,济尔哈朗阴郁的脸色多少有了点好转。 这一次,各旗阿礼哈超哈部署在攻城各层队伍的最后方,镶蓝旗也不例外,而镶蓝旗的巴牙喇营,更处在阿礼哈超哈队伍也即骑兵队伍的后方。 所以在整个攻城行动之中,各旗的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基本上都没有怎么动用,就因为前方伤亡惨重而撤出了战斗,损失都不大。 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巴牙喇与阿礼哈超哈也一样。 这也是唯一让济尔哈朗略感欣慰的地方。 不过,对黄台吉说完了镶蓝旗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的损失之后,济尔哈朗紧接着脸色一黯,继续说道: “但是,本旗梅勒章京沙尔虎达父子所领虎尔哈、索伦诸牛录披甲人以及旗下汉军诸牛录损失十分惨重。 “伊彻螨洲梅勒章京沙尔虎达及其子虎尔哈甲喇章京巴海皆未归,所属披甲人损失九百二十一人! “至于旗下汉军各牛录,此次共计损失一千一百八十六人,本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国翰及其长子甲喇章京海尔图、三子牛录章京桑额未归,智顺王兵所属梅勒章京吴进功未归!” 济尔哈朗嘴里所说的“未归”,其实就是死了,就是阵亡了。 因为镇江堡城的南北西三面都是生深壕长垒,东面又是鸭江,且江上威化岛一带有驻扎有耿仲明所部隶属正黄旗的怀顺王兵和瓜尔佳图赖所领的镶黄旗阿礼哈超哈营。 所以大军撤出战场的命令下达之后,但凡是没有如期归来的人,其实都可以算作已经阵亡了。 这一点,不用多说,在场的人都知道。 所以济尔哈朗的话音一落,在场的其他人除了黄台吉之外都是暗自抽了一口冷气。 黄台吉方才听了济尔哈朗的报告,知道镶蓝旗巴牙喇与阿礼哈超哈损失不大的时候,其实已经暗自松了一口气了。 眼下听到济尔哈朗说起镶蓝旗下伊彻螨洲诸牛录以及旗下汉军诸牛录与智顺王兵的损失,随口说道: “李国翰?沙尔虎达?嗯,可惜了!这样吧,他们都是你镶蓝旗下,你看看他们的儿子里面,还有没有可用的,挑选那忠勤干练的,承继他们的世爵吧! “至于李国翰的镶蓝旗汉军固山额真之位,先由篇古兼任署理,等我大军凯旋盛京以后再行酌定!” “嗻!” 篇古本来就是镶蓝旗的佐理旗务大臣,此次兼任署理了镶蓝旗汉军固山额真一职,对济尔哈朗倒也没有什么影响。 济尔哈朗见自己今日这么轻松就过关了,于是当即领了黄台吉的口谕。 不过领旨之后,他突然想到尚可喜既然已经死了,吴进功也死了,那么原来的智顺王兵是不是可以彻底划到自己旗下汉军诸牛录里呢。 毕竟,这一次原来的镶蓝旗汉军诸牛录,可是损失了一千多号人马啊。 再说了尚可喜活着的时候智顺公兵就是落籍在镶蓝旗下,眼下尚可喜死了,再单独编列智顺公兵还有必要吗? 于是,就在即将坐下之前,济尔哈朗又站了起来,躬身对着黄台吉说道: “皇上,如今尚可喜已死,其部梅勒章京吴进功、甲喇章京班志富皆死,另一甲喇章京金玉奎投敌,只剩下一个甲喇章京卢可用,智顺王兵还要单列么?” 济尔哈朗突然抛出来的这个话题,一下子引起了大帐中几乎所有人的侧目而视。 因为人人都知道济尔哈朗话里话外的意思,同时人人也都在好奇着黄台吉究竟会如何处置尚可喜死后的智顺王兵马。 不过,对于众人关心的这个问题,黄台吉的内心深处,其实早就有了腹案,于是立即就回答道: “尚可喜招降杨振失败,反误了我内秘书院大学士范先生的性命,念其先前投效之功,不问其罪。但是他既然死了,智顺王兵自是没有了单列的必要。 “这样吧,着即撤销智顺王兵称号,尚可喜人死爵除,其所属部众各牛录,并入镶蓝旗汉军其他甲喇,其妻妾子女由镶蓝旗汉军抚恤安置!” “皇上圣明!” 黄台吉的处置,正合济尔哈朗的意愿,所以黄台吉话音刚落,济尔哈朗立刻称颂起来。 然而黄台吉的这个安排落在在场的其他人耳朵里,可就反应各异了。 尤其是在场的同属八旗汉军序列的恭顺王孔有德和怀顺王耿仲明两个,更是突然间就生出了些许兔死狐悲的感觉。 一开始听说尚可喜进城劝降却被杨振翻脸杀了的时候,他们两个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中却是窃喜的。 毕竟他们两个跟尚可喜是有私仇的。 尤其是耿仲明,听闻了尚可喜被杀的消息后,暗地里很是高兴了一阵子。 可是现在,当他们从黄台吉的嘴里听到尚可喜人死爵除,智顺王爵位没有传给尚可喜的儿子们,而是被取消了之后,他们心里马上就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他们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未来也有可能落得一个与尚可喜一样的下场。 第八三二章 孔耿 就在孔有德、耿仲明两个兔死狐悲,心中感慨自己将来会又什么命运的同一时间内,正黄旗佐理旗务大臣纳穆泰和镶黄旗佐理旗务大臣,也都先后向黄台报告了本旗兵马的损失情况。 他们报告的损失情况,与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报告的损失情况,大体一致,但又略有不同。 三旗大体一致的地方在于,正黄旗和镶黄旗旗下的精锐巴牙喇和马兵阿礼哈超哈,跟镶蓝旗一样,基本上损失都不大,甚至比镶蓝旗还小。 其中正黄旗的巴牙喇兵没有什么损失,因为他们担负有侍卫清虏伪帝黄台吉行在的职责,所以根本就没有出战。 倒是镶黄旗的巴牙喇兵有了一点损失,因为他们被黄台吉下令,跟在攻城大军的后面督战,其中那些在战场上过于靠前的,就没能回来。 正黄旗的阿礼哈超哈,也就是所谓的“随固山额真行营马兵”,一直跟着正黄旗螨洲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驻扎在镇江堡城东鸭江威化岛一带,也没有参与城西的这场攻城战,当然也就没什么损失了。 至于镶黄旗的大批阿礼哈超哈马兵,这一回当然是跟着镶黄旗固山额真叶克书上马出战了。 yqxsw.org 但是正如镶蓝旗的阿礼哈超哈马兵一样,他们也是跟在第四个梯队里面,一直在等待发起进攻的最好机会。 也因此,他们基本上也没有出战。 唯有在撤退的时候,因为人多,混乱,围城长垒的出口又少,场面拥挤,被镇江堡城头上重型红夷大炮打出的几轮重炮,打死打伤了一批。 但是总体损失并不大,或者说微乎其微,因为林林总总合计起来,也不过两百来人罢了。 这是正黄、镶黄二旗,与镶蓝旗大体一致的地方,也就是两旗的核心骨干人马没啥损失。 纳穆泰和拜音图所报告的这个情况,令黄台吉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令黄台吉有些唏嘘,也令在场的两黄旗将领们感到有点肉疼的是,除了两黄旗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没有多大损失之外,正黄旗和镶黄旗其他的人马尤其是此次随军的大量厮卒阿哈们,可就损失很大了。 两黄旗汉军各牛录以及两黄旗各牛录旗丁的随从厮卒阿哈,累计损失了三千八百三十四人,其中正黄旗损失了一千七百一十三人,镶黄旗损失了两千一百二十一人。 当然了,具体而言,两黄旗各自的情况也有所不同。 正黄旗在籍的汉军牛录兵马损失相对少一些,只有三百来人。 因为正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奉旨领了正黄旗许多重炮牛录,留守盛京城内外几处要地,并没有跟着过来。 如果他也来了,那么这次恐怕也不能独善其身,会不会死不好说,但是他得亲自披挂上阵,这一点估计是肯定了。 与正黄旗汉军损失相对轻微不同的是,正黄旗下属于各螨洲牛录旗丁私产的厮卒阿哈们,却损失很大,撤回后,一点验,损失超过了一千四百人。 而镶黄旗的损失情况比较平均,旗下汉军牛录与隶属满蒙牛录的厮卒阿哈队伍,损失几乎一样多。 不包括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在内,镶黄旗损失的其他两千多人里面,光是隶属汉军各牛录的有九百七十多人。 就连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张大猷,都跟镶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国翰一样,因为亲自披甲上阵冲城而死于城下。 而且,除了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张大猷本人以外,镶黄旗汉军里面几个旧汉军出身的甲喇额真如戴都、崔应泰、杨名远三人,也全都没能如期撤回来。 对黄台吉以及在场的众人来说,但凡是没能在鸣金收兵之际撤回来的,其结果自然不用多说了。 他们要么就是死在当场了,要么就是成为俘虏了。 对于厮卒阿哈队伍的损失,不管正黄、镶黄、镶蓝三旗满蒙牛录下的旗丁以及披甲人们怎么想,反正黄台吉本人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对黄台吉来说,厮卒阿哈就是各旗旗丁及披甲人们的私产。 让他们随军从征的一个主要目的,本就是在关键时刻叫他们抱薪负土,填堑而前,充当攻城主力的挡箭牌替死鬼的。 而且这种人多得是,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好心疼的,因为他们死了以后,各旗还可以再去俘获。 也正因此,黄台吉原本阴沉得要杀人的脸色,竟然在听了纳穆泰和拜音图一五一十的报告之后,有了好转。 “这么说,这一次大军强攻镇江堡西墙,阵前伤亡的,主要是各旗的厮卒阿哈,以及各旗汉军牛录了?” 黄台吉听完了济尔哈朗、纳穆泰和拜音图三人的报告,沉默了一会儿,幽幽然地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对此,济尔哈朗三人看了看彼此之后,由最后向黄台吉报告损失情况的拜音图继续应答黄台吉的询问。 “回皇上的话,实情大体如此,其中尤以各旗随军伺候的厮卒阿哈为主。唯一奴才等人深感惋惜的,是沙尔虎达、李国翰和张大猷三人战殁。 “此三人一向公忠体国,精诚事上,以往即立下战功累累,此次更亲自披甲冲城,堪为八旗将士楷模,此番战殁,诚为国之损失,奴才敢请皇上择时下旨,抚恤其家,封赠爵禄!” 拜音图是宗室出身,曾任镶黄旗固山额真,现在又是镶黄旗佐理旗务大臣,深得黄台吉的信任。 范文程死了以后,在黄台吉的面前能说上话,并且说了话黄台吉能听进去的人物,并不多,但是拜音图肯定算一个,而且是排在前面的一个。 就说此刻,黄台吉听完了拜音图的回答以后,点了点头,叹口气说道: “沙尔虎达,李国翰,张大猷三人,诚然是可惜了。朕对他们本来寄望甚深,如今他们战殁了,朕心实痛。 “拜音图,你的建议朕准了。刚林,且记下此事,等将来大军回了盛京,内三院要起草诏书,写清他们的功劳,从优抚恤其家,封赠爵禄美号!” “奴才遵旨!” “皇上英明!” 同样跪在大帐里面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听见黄台吉这样说,连忙领旨承当下来。 这时拜音图、纳穆泰、济尔哈朗以及被紧急召来此处议事的其他王公贝勒固山额真们,也一起叩首称颂黄台吉英明。 不过黄台吉说完了那些话后,在他的心里面,那些事情就算是已经翻篇了,他也不再关心。 于是,接下来镇江堡城西清虏大营里的御前会议,终于进入了正题。 “今日之战,你们在这里的,虽然没有披甲上阵,但是你们好些人跟朕一起,也都看见大军攻城的情况。接下里如何办,都说说吧。” 黄台吉的心里,现在也很纠结,虽然这次攻城损失的人马,主要是厮卒阿哈和各旗汉军牛录,但是镇江堡城上的铳炮威力之猛烈,也让他大感意外。 而且直到现在他才真正醒悟到,杨振先前的种种示弱行为,很可能都是故意做出来给他看的。 实际上,镇江堡城内不仅入驻了杨振金海镇的主力人马,而且重炮数量并不比自己带来的少,特别是其他火枪火炮等火器数量,更是远超过了自己的大军。 他原以为,镇江堡西城的瓮城已经被击毁了,而且其瓮城内的内城门也没有堵死,只要不惜死伤,不管是攻入内城门,还是沿着垮塌的瓮城攻上城头,都是很有可能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下旨,叫镶蓝、镶黄两旗汉军的固山额真李国翰、张大猷亲自披甲上阵,去军前指挥冲城了。 然而他赌输了。 镇江堡西门外瓮城轰然倒塌的瓮城,并没有为他的大军铺平攻上镇江堡城头的道路。 而倒塌的瓮城里,那个敞开着的,貌似在向他招手的城门洞,也并没有真正向他打开。 以至于现在到底该怎么办,黄台吉自己心里也有点下不了决心了。 “皇上,今日之战,杨振守城兵马铳炮火器之犀利猛烈,皇上你亲眼见了。所幸今日死伤者,多是各旗下厮卒阿哈。可若是继续强攻下去,死的就不是厮卒阿哈,而是我大清八旗子弟了!” 黄台吉征求意见的话刚一出口,镶蓝旗旗主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就站了起来。 济尔哈朗原本是最着急夺回镇江堡城的,所以以前他都是赞成强攻镇江堡的。 可是现在,刚刚经历一上午的攻城受挫,尤其是经历了他旗下沙尔虎达所领兵马的大批死伤以后,他的态度马上就变了,已经开始反对继续强攻了。 黄台吉看济尔哈朗态度转变,又见今日召来参加御前会议的人物当中有不少都在点头,于是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济尔哈朗说道: “那么,以郑郡王之见,我围城大军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呢?” 济尔哈朗见黄台吉这样问,立刻就知道黄台吉的心思也动摇了,眼下黄台吉心中并无定见,于是答道: “回皇上的话,眼下摆在我大军面前的,其实还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其一,是继续围城,采取我大军之前的策略,围而不攻。其二,则是留下一半兵马围城,分出一半兵马过江筹粮。” 第八三三章 酒肉 济尔哈朗这么一说,不光是黄台吉的目光转向了他,连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的在场其他王公大臣固山额真们,也都一起看着他。 因为不管是对黄台吉来说,还是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他们其实都已经看到了这一点。 fantuankanshu.com 尤其是对在场的除了黄台吉之外的其他人来说,如果不是黄台吉突然恼羞成怒,怒而兴师,非要强攻镇江堡城的话,他们其实是不想强攻的。 就算要强攻,也得等孔有德、耿仲明指挥的重炮真正将镇江堡城的城墙摧毁了以后再说。 只是他们的这些意见,在黄台吉的面前,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说出来罢了。 现在,身份相对比较尊崇的郑郡王济尔哈朗把他们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了,一下子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嗯,一个是继续围城,另一个是分兵筹粮。那么,郑郡王,以你之见,于此两策之中,我大军又该当何去何从?” 对于在场其他人的反应,黄台吉自然看在眼里,但是他不置可否,而是继续对济尔哈朗追问了下去。 “皇上,以臣之见,不如留下一半兵马围城,分出一半兵马过江筹粮。眼下臣的镶蓝旗中,粮草已不足三日之用了。 “一旦粮草耗尽,我们数万大军在此继续围城,还围得下去吗?先前,臣之所以主张尽快夺回镇江堡,也是为此。” “嗯,朕知道你的想法了。” 黄台吉听完了济尔哈朗,明白了他的真实想法之后,并没有当即做出决定,而是转脸对在场的其他王公大臣们说道: “你们呢,是何主张?” 在场的人里,有御前议政资格的人物,镶蓝旗除了旗主济尔哈朗,还有螨洲固山额真艾席礼。 镶黄旗除了佐理旗务大臣拜音图,还有螨洲固山额真叶克书。 正黄旗除了佐理旗务大臣纳穆泰,还有螨洲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 除此之外,还有现在剩下的两个汉军王爷恭顺王孔有德以及怀顺王耿仲明。 当然了,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自然也在可以参加御前议政的王公大臣之列。 至于剩下的其他随扈侍卫人员,只有聆听的份儿,如果没有清虏伪帝黄台吉的特旨,他们是不能随便插话发言的。 所以黄台吉这一问,针对的范围并不大。 就是两黄旗的佐理旗务大臣,正黄、镶黄、镶蓝三旗的螨洲固山额真以及孔耿二王与刚林,一共八个人。 在这八个人里,纳穆泰、拜音图、艾席礼、叶克书、孔有德以及刚林,六个人当场表示赞成济尔哈朗的主张。 其中纳穆泰、拜音图与艾席礼三个人,都借着黄台吉询问他们意见的机会,向黄台吉进一步报告了各旗粮草短缺的具体情况。 之前济尔哈朗说镶蓝旗的粮草已不足三日之用,这个情况居然还是三旗里面最好的。 至于从盛京城一路跋涉来到镇江堡城外扎营下寨的两黄旗以及其他各旗暂归孔有德指挥的汉军重炮牛录,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开始缺粮了。 要不然,黄台吉当初决心派重臣招降杨振以及后来招降不成准备强攻的这些个决定,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所有人都接受并顺利得以实施。 正是因为大军粮草已经短缺,他们中的多数人才着急解决问题。 对这些人来说,不管是招降,还是强攻,只要尽快解决了问题就好,结果就有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与此同时,叶克书、孔有德和刚林三个人,还借着这个机会进一步向黄台吉描绘了分兵过江去劫掠朝人的好处。 在他们向黄台吉描绘的好处当中,筹集大军所需要的粮草只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两项。 一个是,镇压鸭江东岸朝人北方二道义、定、安、平等州府的朝人叛乱,并问罪汉阳城的李氏小朝廷,彻底将他们打服,让他们永远不敢生出叛乱之心。 这是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借此机会再次向黄台吉提出的建议。 之前他已经向黄台吉提出过了,只是当时范文程还活着,这个提法被范文程给驳斥了。 现在范文程已死,同时大军强攻镇江堡不下,军中不仅缺粮,而且士气日益低落。 在这种情况下,刚林认为,唯有尽快出兵鸭江以东,再次碾压李朝并劫掠朝人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做,不仅能筹集粮草,而且能提振士气。 这一次,黄台吉的身边没有了范文程,刚林的这个建议,立刻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同。 当然,除了刚林的这个建议之外,孔有德再次基础向黄台吉提出的补充建议,也是在提出的一刹那,就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支持。 因为孔有德的建议是,大军分兵过江以后不仅要筹集尽可能多的粮草,更要俘获尽可能多的青壮朝人。 然后将他们带至镇江堡下,一来拿他们弥补各旗损失的厮卒阿哈队伍,二来驱使他们当炮灰去强攻镇江堡城。 最后,孔有德感受到了大帐之中逐渐火热起来的气氛,同时也受到了这个气氛鼓舞,跪在地上对黄台吉慷慨说道: “主子爷可以留下万余兵马围城,然后以主力东进,少则十几日,多则一个月,过江东进之大军,就能扫平朝人北方数道之地。 “到那时我大军就有了充足的粮草军需,也有了大批朝人青壮丁口,士气必然大涨,然后再以凯旋之势卷土重来。 “之后,我大清兵不管是继续围城,还是再次强攻,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了。若是继续围城,我们手里有粮,就能旷日持久。 “若是再次强攻,我们可以大清兵压阵,然后驱使朝人冲城,不死不休,耗尽城中弹药火器。奴才麾下弹药有限,可他杨振龟缩在镇江堡内,弹药火器难得补充,也必同样有限。” 孔有德说到这里,闭上了嘴巴,没再继续往下说,但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明确了。 那就是将来应当驱使朝人当炮灰,耗尽镇江堡内的明军火器弹药,然后就可以夺下眼前的城池了。 “很好。你们能在朕的面前,开诚布公,畅所欲言,这样很好。” 黄台吉一个接一个地听完了这几个人的意见之后,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欣慰的笑容,于是等孔有德话音一落,便点着头,夸奖了已经建言献策的几个人。 不过除了这几个人之外,率军驻扎在镇江堡城以东,封堵镇江堡东线的怀顺王耿仲明和瓜尔佳图赖,始终是欲言又止,迄今还一言未发。 在这次御前会议的气氛一扫开始时的沉闷,渐渐变得热络起来的局面下,他们两个的表现,也引起了黄台吉的注意。 所以,黄台吉在夸奖了其他几个已经表过态的王公大臣之后,转而看向了他们两个人,问道: “图赖,耿仲明,你二人可有什么别的建议?” 这时,颧骨高高、两颊塌陷、神情疲惫的正黄旗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与同样神情疲惫眼窝深陷的怀顺王耿仲明对视了一眼,跪在地上叩首说道: “皇上,方才两位王爷几位大臣所说的,奴才无不赞同。我军既已缺粮,即已不能旷日持久全军围城,所以几日内不能破城,那么分兵去掠江东朝人,补足我大军粮草军需,然后犒赏全军,提振士气,则是势在必行。 “不过,奴才与怀顺王这些天来镇守城东期间,怀顺王奉旨以重炮轰击镇江堡东墙,却发现一处薄弱之点。彼处并非瓮城,乃是其城东主墙,一旦重炮击破彼处,我大军就能立时破了此城!所以——” 图赖语气平和地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余光发觉大帐中除了耿仲明之外的其他人,几乎全都皱起了眉头。 有的人对他更是侧目而视,满脸不乐,于是他收住了话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所以什么?你继续说!” 经过方才其他人的建言,黄台吉对之前怒而兴师下旨强攻镇江堡的做法,的确有了一点悔意。 但是,要说叫他认错,那也是不可能的。 眼下他听见瓜尔佳图赖以及那个没有发言的耿仲明似乎有不同的意见,立刻就来了兴趣。 有了黄台吉的这个话,图赖自然也就不再顾忌众怒了,于是立刻说道: “所以,奴才以为,我大军眼下并非只有分兵掳掠朝人一个出路,强攻镇江堡仍有机会!只要——” “图赖!你这奴才到底是何居心?!镇江堡明军火器犀利,我大军强攻镇江堡死伤惨重,此情此景,明确无误,然而却仍想着叫大军再次强攻,你到底是何居心?!” 瓜尔佳图赖正要接着往下说出他的战术,却被腾地一下站起来的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指着鼻子的怒斥给打断了。 但是对于郑郡王济尔哈朗的指责与怒斥,瓜尔佳图赖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他对于黄台吉的忠诚,是经过了考验的。 黄台吉非常信任他,对此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他根本不怕济尔哈朗说他居心不良的指责。 “郑王爷息怒,奴才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哼,就事论事,你说得轻巧,今番大军强攻镇江堡,你这个正黄旗固山额真麾下马兵没有一骑参与,自是乐得别人损兵折将!” “够了!” 面对济尔哈朗对图赖的呵斥,黄台吉听了两句,见济尔哈朗越说越不像话,立刻出声叫停了他。 这次大军强攻镇江堡,正黄旗从巴牙喇到阿礼哈超哈,投入其中的人马数量,的确很少,损失也最小。 这一点在镶蓝旗里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一些不满,但是黄台吉却绝对不能容忍将这种不满公开化。 第八三四章 侧翼 “镶蓝,镶黄,都是大清兵马,都是朕的子民,朕从来一视同仁,没有厚薄,也不分彼此。镶蓝旗此战有所损失,朕也十分心痛。” 黄台吉对济尔哈朗挑起的旗与旗的争论,非常不满意,他可不想在自己的大军内部搞出什么内讧来。 虽然不同旗与旗之间地位从来都不是平等的,但是身为大清国一国之主,黄台吉表面上还是要一碗水端平。 “且今日所议我大军行止,事关大清国运,不论有什么意见,只要是对我大清好的,都可以公开讲来,就在朕的面前共议。” 黄台吉阴沉着脸,说完了这些话,拿手一指跪在地上的瓜尔佳图赖,说道:“图赖,你继续说!” “嗻!” 图赖听了黄台吉的话,也不再理会对他怒目而视的郑郡王济尔哈朗了,当下接着之前的话头说道: “奴才说之所以短期内强攻仍有机会,是因为镇江堡东城墙有一段墙体几度摇摇欲坠,即将垮塌。 “只要皇上下旨,将我大军重炮悉数调至城东,并且不惧损毁,抵近炮击,不出一二日,彼处墙体必然崩坏。 “奴才所言,乃是事实,若有半句虚言,奴才甘领军法。至于是继续强攻,还是分兵东进,一切皆有皇上决定,奴才唯知奉命而行!” 图赖说完这些话,叩首在地上,不再说话了,只等着黄台吉的旨意。 然而黄台吉听了他的说法,心里却犹豫不决,环视了大帐里的众人一圈之后,突然意识到范文程已经没了,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对耿仲明说道: “耿仲明!” “奴才在!” “这些日来,你与图赖驻扎城东,也是你一直负责城东的重炮营地,你对图赖的判断怎么看?” “回皇上的话,奴才与本旗固山额真看法一致。” 事实上图赖刚才所说的话,最早就是耿仲明对他提出来的。 在黄台吉下旨调动兵马集结于城西并决意从城西发起这场强攻的时候,耿仲明就向图赖提出了应当集结重炮重兵于城东的想法。 只是当时黄台吉怒而兴师,旨意已下,同时也没有征调他们两个来城西参与此事,所以他们也没有机会将报给黄台吉。 眼下,黄台吉集结重兵从城西发起强攻的做法,果然失败了,这让图赖想起了之前耿仲明的提法,于是便当众说了出来。 不过,现在黄台吉主动问起耿仲明的看法,他却不能只是一句话就打法了,总得说出他自己的依据来。 “皇上,奴才听说,当时镇江堡城破,始于城东,而且是被朝人兵船里暗藏的重炮重创后用火药炸开的。 顶点小说 “后来那段被炸毁的城墙,又被进入城中的杨振所部兵马重修了起来。现在,这段重修城墙的所在,已经被奴才连日来的重炮轰城探查明白。 “方才图赖固山所言,便是此处。以奴才之见,这一处城墙,就是整个镇江堡城防最为薄弱的地方,若能集结所有重炮轰击此处,那么从此处破城,就大有机会。” 这两天耿仲明一直在使用重炮轰击镇江堡城东那段重修的城墙,包括今日上午城西这边打成这样,他在城东也没有停歇。 可惜的是,他麾下各式各样的火炮虽多,但是能够隔着两三里地打到城墙并对城墙造成损伤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却不多。 一开始,他与孔有德分兵移防到镇江堡城东威化岛南端的时候,他领有二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 可是打到今天,特别是自从昨日城头上的重炮开始集中反击他的炮阵之后,他的二十门重炮陆陆续续被击中了四门,如今只剩下十六门了。 而且,为了避免剩下的十六门重炮,被城头居高临下射程更远的同款重炮击毁更多,不得已后撤了一段距离,准头和力度降低了不少。 但是,若能集结起军中全部重炮,而且将炮位再次前移,不惜一切代价,那么快速击毁那段城墙,他是有把握的。 耿仲明正想着要不要冒着得罪其他人的风险,把自己的这些想法一起说出来,就听见黄台吉再次问他道: “那么以你之见,若是按图赖的说法去做,将所有重炮集中于你处使用,尚需几日,能够轰开你们所说的镇江堡城东那段重修的主墙?” “皇上——” 在场的其他王公大臣们听见黄台吉询问耿仲明的话,心里都是一惊,其中济尔哈朗、纳穆泰、拜音图以及刚林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皇上”。 但是,黄台吉见他们试图打断自己与耿仲明的对话,马上极其不悦,那只能够睁开的眼睛瞪大了扫视过去杀气骤现。 济尔哈朗、纳穆泰、拜音图与刚林四个见状,都低下了头,没敢再插话。 而经历了这个场面的耿仲明,也马上意识到,黄台吉这是对尽快夺下镇江堡城仍有执念,当下在心里盘算了一番,然后说道: “若是不惜炮手死伤,不惜重炮被毁,奴才以为,一两日内,必见分晓!” “一两日内?” 听见耿仲明的回答,黄台吉皱着眉头马上反问了一句,随即就沉默了。 或许他自己在盘算再次强攻的利弊得失,此时大帐中静悄悄的,众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声了。 过了一会儿,黄台吉深呼吸了一口,再次对耿仲明问道: “你有几分把握?” “若集结军中所用重炮,炮手用命,不惜死伤,前移炮位,抵近轰击,一两日内,击毁那段城墙,奴才敢说有十分的把握!” 此时此刻,耿仲明也体会到了黄台吉心中对镇江堡的执念,再想想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之后,干脆也豁出去了,所以语气十分肯定。 不过一贯精明的他,在前面也加上许多条件,比如什么集结所有重炮了,什么炮手用命,不惜死伤了,什么前移炮位,抵近轰击了,万一有个意外,也好推卸责任。 但是不管怎么说,经过这几日的连续炮击,耿仲明心里还是很有把握的。 而黄台吉似乎也看透了耿仲明的想法,所以盯着他看了一阵子,最后对他说道: “耿仲明,从明日起,朕给你一天的时间,若能击破你所说的那段城墙,那么此次东征,朕算你头功,必有重赏!若不能,朕降你爵位,罚没你所属三牛录,填补镶蓝旗之损失!” “奴才遵旨。” 耿仲明听见黄台吉最后竟然这么说,心里面一阵腹诽的同时,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领了旨意。 而在场的其他人听了这话,一时有点懵,都拿眼睛去看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 最后连带着黄台吉,也把目光转到了济尔哈朗的脸上。 可是,此时济尔哈朗却被黄台吉方才话里所说的填补三牛录给说得心中一动,寻思反正就一天时间而已,自己军中虽然缺粮,可也不缺这么一天的粮。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不同的意见。 黄台吉见状,知道济尔哈朗也赞成这么做了,当下长出了一口气,环顾一圈大帐内的众人,最后说道: “今日议事,很有成效。且我大军分兵过江,掳掠李朝,也不急在一日半日的。今日中午至明日中午,正黄、镶黄、镶蓝全旗上下以及从其他各旗抽调之人马皆休整一日。 “明日午时起,各旗分出守兵与战兵。守兵留守各旗大营,战兵则收拾好战马行装,做好攻城决胜和东进之准备。 “若是怀顺王集结所有重炮之后,如期击毁镇江堡东墙,则我大军精选之战兵,就从缺口处冲城决胜。 “若是迟至明日申时,怀顺王未能如期击毁东墙,则我大军精选之战兵,立刻挥师东进,去取九连城当面朝人之义州府城就食!如何?” “皇上英明!” 黄台吉这一番话说完,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刚才极力主张分兵东进,反对再次强攻的人,也都服服帖帖了。 因为黄台吉的这个决定,吸纳了所有人的意见,并照顾了方方面面的诉求。 反正不过一天时间而已,就是不给怀顺王耿仲明这个机会,正黄、镶黄以及镶蓝三旗主力大军也不可能在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上午就出发东进。 而且只要不是再次发起伤亡重大的爬云梯、夺城头之类的蚁附攻城,他们也不是太在乎。 毕竟若能轰塌了城东的主墙,攻城队伍可以策马冲入的话,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就算城头守卫的明军铳炮犀利,只要自己策马冲城的速度够快,伤亡也应该大不到哪里去吧? 再者说了,黄台吉也已经拍板了,一旦明日申时之前怀顺王不能击毁镇江堡东墙,那么集结起来的马兵们,将就地转向,往东去掳掠朝人。 有了这个两手准备的选项以后,自然也就没有谁再站出来反对黄台吉的这些决定了,或者再提出什么不同的意见了。 就这样,尽管当天上午对镇江堡城的进攻以失败了告终,可是到了当日下午,黄台吉通过这个两手准备的打法,就把上午攻城失利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并且多多少少也再次调动起了围攻镇江堡的清虏大军原本正在快速下坠的士气。 第八三五章 想必 当日下午,黄台吉结束了在镇江堡城西大营里召开的御前会议之后,带着正黄旗的巴牙喇营返回了北边五龙山附近的大营。 与此同时,云集在镇江堡城西长垒背后的清虏兵马各旗主力,也各自撤回了自己原来的防区。 唯一不同的是,瓜尔佳图赖与怀顺王耿仲明返回镇江堡城东威化岛江面驻地的时候,则是陪着恭顺王孔有德及其所指挥的重炮队伍一起回去的。 孔有德嘴上虽然啥也没说,但是心里面对耿仲明的提议是非常不满意的,认为耿仲明这么做,纯粹是想出风头想疯了,完全是多此一举。 在孔有德看来,镇江堡城的位置,的确很重要,可是这个地方早一天打下来,跟晚一天打下来,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为什么要放着更好打更好抢的江东朝人不去打,不去抢,非得啃镇江堡这块硬骨头呢? 就不能等抢了朝人回来,自己吃饱喝足,然后驱使朝人去冲锋陷阵,自己们跟在后面捡便宜吗? 但是,当着瓜尔佳图赖的面儿,他也不好跟耿仲明说什么,只是一路上他的脸色一直不好看。 当然了,孔有德心里的怨言,也并不全都是针对耿仲明的。 事实上,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不满的情绪,是因为黄台吉而起的。 黄台吉对待各旗汉军牛录的态度,有点刺痛了孔有德,让他想起了当初他在西屏山下以及观马山下的遭遇,想到了自己当时在多尔衮以及阿巴泰面前遭受的对待。 隶属于他的部众,也就是以前叫天佑兵,后来改旗后叫恭顺王兵的嫡系部众,在那两场大战之中,全军覆没了。 几乎是孤身逃回去的孔有德,虽然没有被黄台吉降爵、罚银或者剥夺牛录,但是失去了所属青壮部众之后的他,在黄台吉以及八旗权贵面前地位明显下降了许多。 本来他想着,不管如怎样,自己总算还有一个恭顺王的大清世爵,将来传给儿子孔廷训袭爵,还能够传之子孙后代,也算是这辈子没白活。 然而今天,黄台吉对待尚可喜身后事的那种轻描淡写浑不在意的态度,立刻令他心生警惕,心里极不舒服。 可是,对于黄台吉的隐隐不满,他却丝毫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把自己的一脸不爽,甩给曾经的老弟兄耿仲明看。 五年前一起受册封的三顺王里,眼下只剩怀顺王耿仲明的实力依然保持着。 也正因此,怀顺王耿仲明的地位明显上升,在黄台吉这次御驾亲征的过程中,已经盖过孔有德一头去了。 这一次,黄台吉在听了耿仲明的说辞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地下令,把军中所有重炮划归耿仲明统一指挥。 而孔有德这个恭顺王,也正式位居怀顺王之下,须听从耿仲明的号令了。 这让孔有德的心里更是憋气。 但是,不管孔有德怎么想,现在的他就像是失掉了爪子和牙齿的老虎一样,至少在清虏八旗权贵当中,已经没有人再把他当回事儿了。 如果不是当年他从登州裹挟了带来的部众里面独独编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能铸炮的番子牛录,那么凭他在观马山丢失了那么多重炮的罪责,他早就该被夺爵了。 可是孔有德对此却并不满足,因为他不想沦为一个铸炮的,他还想统领大军。 然而连年征战下来,尤其是他在西屏山、观马山全军覆没之后,在他的部众里面,只剩下老弱妇孺,已经抽不出多少青壮丁口了。 而且所剩不多或者说极其有限的青壮丁口,也都被投入到了扩大规模的盛京炮厂之中,没法子再编丁为兵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孔有德恭顺王的名头虽大,爵位虽高,但实际上,已经基本成了一个光杆王爷。 一个没有自己所属兵马的光杆王爷,又能值几个钱呢? 就连这一次从两红旗里旧汉军抽调出来的几个暂归其指挥的甲喇章京,如郎绍贞、王国光、臧国祚几人,也对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拿他这个王爷当回事儿。 当然了,迄今为止,这几个甲喇章京也还没有人当着孔有德的面儿,戳穿这一点,多少算是给了他这个光杆王爷留了一点面子。 但是这些甲喇章京们出身旧汉军,并非直属孔有德的恭顺王兵部众,孔有德指挥起来投鼠忌器,根本做不到如臂使指。 面对这种情况,孔有德原本寄希望于这次打破了镇江堡乃至剿灭了金海镇以后,可以从俘虏的明军队伍里,分得一批俘虏兵,编入恭顺王兵。 毕竟,弥补恭顺王兵之前的损失,是黄台吉曾经在三月里召他回盛京扩建盛京炮厂时答应过他的事情。 但是连日来的炮击过后,特别是一上午的强攻过后,让他大感失望,觉得这一次恐怕是要落空了。 也正因此,恭顺王孔有德才在黄台吉召集的御前会议上极力主张过江去掳掠朝人。 对他来说,如果金海镇的明军队伍不好打,打不下来的话,那么退而求其次,分得一批朝人青壮丁口,编入恭顺王兵也是可以接受的。 对于李氏朝人,出身东江镇的孔有德当然也是一百个看不上。 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从入关掳掠来的关内人口之中,拣选青壮编入麾下。 可是从眼下的情况看,如果剿灭不了金海镇,大清兵要想再次打入关内掳掠人口,那可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是可以编入麾下为兵的青壮丁口,哪怕是朝人,他也认了。 fqxsw.org 然而就连这一点希望,也被图赖和耿仲明给搅和黄了。 当然了,这只是暂时的,在孔有德看来,他给黄台吉提的建议才是“正道”,黄台吉迟早是回到“正道”上去的。 但是对耿仲明的提议,以及对黄台吉目前所做的合并重炮队伍统一交给耿仲明使用的决定,仍然感到十分不爽。 且说当日下午未时前后,镇江堡城西清虏大营重炮队伍的大规模调动,很快就引起了镇江堡城头瞭望哨的注意。 一开始,西城头上的瞭望哨,发现清虏重炮兴师动众往北移动的时候,还以为清虏大军经过了上午的失败知难而退准备撤军了呢。 他们兴高采烈地将消息报告到了西城防御总指挥张臣那里之后,清虏重炮营地转移的情况,立刻引起了张臣的重视。 张臣亲自赶往镇江堡西城墙北端,使用千里镜一路跟着清虏重炮队伍的动向观察,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得出了正确的判断。 清虏的重炮阵地,根本不是撤军,而是向北绕过镇江堡城之后转头向东,进入城北数里外那条上冻的鸭江支流,然后往鸭江主航道威化岛方向,去跟城东清虏的炮阵会合去了。 当日傍晚,杨振接到了张臣带来的消息,带着一肚子的疑惑,领了城西方面几个主要的将领,匆匆忙忙地赶到了镇江堡东门的城头上。 “清虏炮营合兵?他们这是要干吗?难道,清虏对上午的失败还不甘心?想要从城东找回场子?” 众人上城,果然看见一条长长的马拉车炮队伍,正迎着西下的夕阳光,从威化岛的北方,沿着江面往南端的清虏城东炮阵所在处挺进。 于是,他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疑问当众说了出来。 驻守镇江门左右两翼的将领,比如仇震海,柳林,安应昌,潘喜,刘仲锦、俞海潮等人,此时皆在现场。 他们也已经注意到了行进在江面之上、正从北面南下的清虏重炮车队。 只是今天上午城西攻防战打得那么激烈,清虏伤亡不小,光是扔在城外的尸首,清点下来,就已经多达六千多具了。 清虏在城西发起的攻城战刚打完,而且打成了那样,怎么也该休整几天才会重新发起进攻吧? 所以,杨振这么一问,倒是把这些个正处在今天守城战首战告捷的喜悦之中的将领问愣住了。 “不会吧?西门内堆放的那六千多颗清虏首级,卑职可是亲眼看见了。清虏头午受了这么大的损失,让咱们打得屁滚尿流退回去了,这才过了半天,他们就敢易地再战?” 面对杨振说出来的一堆疑问,仇震海等人还在皱着眉头考虑判断的时候,一直值守镇江门左翼即镇江堡东墙北段的俞海潮先答话了。 一上午,城西那边的清虏大军疯狂攻城的时候,城东威化岛方向的清虏军队,除了继续远远地开炮轰击东墙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 与此相应的是,从二十六日傍晚开始,镇江堡城头上的明军重炮就开火反击了,然后接连不断打了一夜,直打到二十七日上午城东清虏的炮击停止之后,城上的反击才跟着停火。 刘仲锦指挥的重炮反击,不仅将城东清虏正黄旗炮营前出的炮阵打得纷纷后退,而且一开始打出去的几十发十来斤重的重炮炮子,就有四颗,先后从侧翼精准命中了清虏靠前的重炮炮身。 如果不清虏重炮营地快速后撤,如果不是夜色昏暗不好瞄准,如果不是城上刘仲锦能够指挥的重炮数量有限,仅有十门,那么清虏重炮的损失只会更大。 当然了,随着城东威化岛方向清虏重炮营地的后退,它们对镇江堡东墙的威胁也随之降低。 城头上刘仲锦指挥的重炮命中率降低的同时,清虏重炮对那段新修城墙的命中率也同样出现了大幅度下降。 城东清虏炮营每打出十颗炮子,只有一到两颗炮子的首次弹着点,能够命中他们想要轰击的那段城墙。 不过,因为镇江堡东城城墙的打击面过大,而清虏的重炮数量即使在损失了几门以后,也仍然比刘仲锦可以指挥的要多,所以它们对整个东城墙的威胁依然存在。 “张臣,你们割取的首级里边,有多少是清虏马步披甲,又有多少是清虏厮卒阿哈?” 对于俞海潮的讶异,杨振没有理会,而是转头先问了张臣一个问题。 第八三六章 击破 此时杨振也意识到了,如果清虏上午阵亡的人马之中,一大半都是随军伺候的厮卒阿哈的话,那么清虏的作战能力实际上就没有受到致命的打击,就仍然有再次发起强攻的实力。 果然,杨振这么一问,众人立刻就都意识到这个问题,一起看向了张臣。 “回都督的话,这次从城外割取的首级里面,约有三千余颗,属于未批甲胄的厮卒阿哈队伍。 “另外,被打死打伤的清虏披甲步军与弓手之中,恐怕也是以清虏旗下汉军二鞑子,或者野女真什么新螨洲为主。” 其实,上午那一场激烈但并不持久的攻城战结束以后,张臣带人出到城外清理战场,收取首级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只是当时大战刚刚结束,杨振以及城上的其他团营友军,正处在兴高采烈士气高昂的时候,他也不能回去说些扫兴的话。 但是此时杨振既然问起来了,而且直接关系着接下来对清虏意图的判断,他就不能不如实说了。 “厮卒阿哈队伍未批甲,只要留心,想必不难计算,但是你说剩下的以清虏汉军二鞑子以及新螨洲为主,这一点何以见得?” 对于清虏首次强攻镇江堡,派了大量厮卒阿哈当炮灰,杨振当然见识过了,也清楚战后收割的所谓清虏首级里面,属于厮卒阿哈队伍的必然不少。 如今一听,只占半数左右,杨振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剩下的一半首级里面,如果也不是清虏真鞑子,那可就有点空欢喜了。 “这个,回都督的话,现在清虏旗下的二鞑子衣甲发式与旗号,都是按清虏真鞑子的搞法来,所以与清虏真鞑子的确不好分辨。” 面对杨振的进一步询问,张臣先是简单说了一嘴在场的众人都已经知道的一个事实,然后接着说道: “不过咱们这边也有了了解清虏八旗汉军底细的人,这次卑职出城收取首级的时候,就叫张国淦、李守忠他们注意了,但凡是身披三层以上精良棉甲的清虏,都要小心留意了,将他们的首级单独存放一处。 “今日中午城外收割的首级送进城后,卑职叫金玉奎领了他麾下的一些人过去辨认,金玉奎从里面认出了好多人。 “除了尚可喜部下梅勒章京吴进功之外,还有清虏镶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国翰父子,以及清虏镶蓝旗下新螨洲梅勒章京沙尔虎达父子,这些都是金玉奎及其手下非常确定的。 “此外,金玉奎及其手下认为咱们斩获的清虏镶黄旗首级里面,还有清虏镶黄旗下的汉军固山额真张大猷其人,只是他跟张大猷不熟,只见过一两次面,不敢确定。” “嗯。” 杨振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数了,大体也知道上午守城作战的斩获之中有多大水分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多少有一点点后悔,早知道这样的话,留下一些活口好了,也好叫他们战后分辨一下,割回来的首级里面都有哪些重要人物。 当然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看来上午一战清虏伤亡虽多,但是并未真正伤筋动骨。眼下他们将红夷重炮集中起来合营使用,显然是有人向黄台吉支了高招,准备利用我们城东的薄弱之处,也就是那段重修的城墙,再次尝试强攻破城。” 搞清楚了上午一战所斩获的首级里面厮卒阿哈以及清虏旗下汉军二鞑子等杂牌军所占的大体比例,再结合眼前所看到的清虏毫不掩饰的重炮合营行动,杨振很快就判断出了清虏的意图。 “不过没有关系,我们既然搞明白了清虏的意图,就不怕他们在此次强攻,我们陷阱都准备好了,害怕清虏往里跳吗? “呵呵,清虏大军要是因为上午的攻城失利,从此就偃旗息鼓,继续对我们采取围而不攻的态度,甚至是等着我们去打他们,那才是最坏的结果!” 对杨振的这么一番分析,不仅张臣、李禄、杨珅等人点头认可,而且防守镇江堡东城的仇震海、柳林、安应昌等人,也纷纷点头不已。 “那,都督的意思是,咱们继续按照原先的部署,最后放进来打?” “没错,最后还是要放进来打!你们不是在那段城墙背后已经布置了两道阻敌歼敌的工事了吗?既然布置了,就要充分用好它们!” 面对仇震海提出的问题,杨振非常果断地作了回答。 但是,紧接着杨振又说道: “当然了,我们虽说要做好了城破的准备,做好了最后放进来打的一切准备,但是东墙的城头之上,也不能不好好经营一番。 “今日上午与清虏在城西这一战,既然没能使清虏大军伤筋动骨,那么城东这一战,就要想办法叫他们伤筋动骨才好!” 杨振说完这番话,仇震海等人皆是点头。 杨振入主镇江堡之初,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利用这个对清虏来说意义重大的坚城,好好消耗一下清虏八旗的有生力量。 对于杨振的这个战略意图,他麾下各路将领早就清清楚楚了。 之前他们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 原本今日上午的一场大大战,已经斩获了六千多颗首级,却没料到里面厮卒阿哈就占了一半,剩下的还多是清虏旗下的二鞑子汉军。 如今清虏既然不死心,又预备着要从城东发动强攻,那么就不能再错过了重创清虏真鞑子马步军的机会。 燃文 “张臣!” “卑职在!” “火枪团营主力,明日一早调到粮草营方向布防,城西留一哨巡逻瞭望即可!” “卑职遵命!” “杨珅!” “卑职在!” “炮兵团营的重炮移动不便,也不能轻动,但要把部署城西的三哨冲天炮炮队,全部移防到城东来。两哨放到城上,左右各一,叫孙登选指挥,两哨放到城下,也是左右各一,由你亲自指挥!” “卑职遵命!” 杨振一口气对张臣、杨珅下达了命令,随后在跟随自己前来东城的人群后面找到了李禄,接着对他说道: “李禄,掷弹兵团营于此战同样至关重要!清虏重炮既然已经转移到了城东,你们掷弹兵团营的主力,也当跟着转移到了城东来!” “是!” “一会儿你们把西门堵死,明日可留一哨驻守西门,剩下的其他所有掷弹手,都要调集到城东来!” 既然城西清虏的重炮,正在往城东这边转移,那么杨振也就不担心城西随时可能城破了,只要把西门彻底堵死了,城西清虏没有重炮就只能干瞪眼。 “掷弹手到了这边,一半隐蔽在城上,交给潘喜指挥,一半留在粮草营那段可能破口的城墙后面,到时候,依托柳兵使安都指他们构筑的工事,以及其他一切有利地形,消灭入城的敌人!” “卑职遵命!” “柳兵使,安都指!” “卑职在!” “到时候你们要叫手下人多备弓箭与长矛,听从副将、潘参将的号令指挥!” “卑职遵命!” 柳林是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在朝人那边品级不低,一开始还有点心高气傲,并不愿意在杨振的麾下口称卑职。 可是现如今终于认清了形势,也认清了自己的实力,所以也接受了如今的地位,开始跟其他人一样,在杨振的面前口称卑职了。 杨振这边快速调整完了城防部署,沿着鸭江主航道东侧冰面南下的城西清虏重炮队伍,也抵达了威化岛南端。 此时,血色的夕阳已经渐渐沉入了远方的地平线下。 当天夜里,镇江堡城东面威化岛附近寒风怒号的江面上灯火闪亮,前来合营驻扎的恭顺王孔有德,暂时抛开了心里的怨气,与怀顺王耿仲明一起指挥炮队,全力以赴准备着次日的重炮攻城。 而镇江堡城内,依然是一片喜气洋洋。 杨振麾下各路将领,虽然知道城外的清虏大军仍不死心,清虏新的强攻正在紧锣密鼓的酝酿之中,因此人人心情颇有些沉重。 但是自杨振而下的各路将领,都是内紧外松,并没有怎么影响到当天夜里的庆祝活动。 当然了,所谓的庆祝活动,也就是将之前大军入城时从城中镶蓝旗旗人权贵家里缴获来的那些牲畜杀了,那些美酒分了,然后美酒佳肴大吃大喝一顿罢了。 又因为城中各路守军,累计将近一万两千人,美酒佳肴根本不够分的。 肉食还好说一些,加上从城外收拾回来的马肉,对饭量差不多点的人来说,分得的管够吃了。 但是,各路将士心心念念的美酒,却根本不够分,平均下去,每个人也就分得一碗底而已,只够一大口的。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与其麾下各团营的将领们,也都分头加入到了各团营最底层的队棚之中,与最底层的队棚士卒一起庆祝白天的胜利。 而且杨振与那些下到各队棚参加庆祝活动的各路将领,也都与各团营的所有官弁士卒完全一个待遇,谁也没有多吃,谁也没有多喝,谁也没有多分,谁也没有夺占。 虽然美酒不多,远没有杨振在首战告捷时所说的那样令人激动,但是杨振与各路将领亲自来到棚下士卒面前嘘寒问暖,跟他们一起大口吃肉,用碗碰杯喝酒,还是比肉管吃饱酒管喝倒,更能振奋人心激励士气。 第八三三章 酒肉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第八三七章 噩耗 当然了,镇江堡城内美酒不多,也是一件好事。 因为当天夜里城东鸭江江面上的清虏队伍,一直没有停止活动,原来已经后撤的重炮营地,在跟恭顺王孔有德带来的两红旗汉军重炮牛录会合以后,又开始前出布置了。 这一回,也不知道是孔有德给图赖和耿仲明他们带来了镇江堡城西筑垒以为屏障的主意,还是图赖和耿仲明汲取了之前的教训,总之,城东的清虏学聪明了。 他们连夜从威化岛上以及从对面的江岸上面砍伐了大量的树木,运到江面上,然后在镇江堡城头重炮之前打出的弹着点附近,竖起了一层层木头的掩体“围墙”。 同时,他们也偷师了镇江堡城头上明军泼水成冰的做法,凿穿了厚达三四尺的冰层,从冰面上开洞取水,然后浇在层层堆叠的木料上冻成冰墙。 就这样,城东江面上的清虏几乎彻夜未曾休息,而他们使用原木和江水浇筑的冰墙,也同样一层层,一道道,步步为营,一路往西慢慢推进着。 相应的是,由于当天夜里夜色昏暗,城上视线不清,而清虏那边又是一直有意掩藏灯火行踪,所以值守城头瞭望敌情的哨兵,也弄不清楚清虏在搞什么名堂。 直到次日清晨,东方发白,值守城上的刘仲锦等人才终于发现,城东威化岛方向的清虏,正在将他们原来已经后撤的重炮重新向前部署。 江面上曾经自己重炮的弹着点前方,尤其是朝向镇江堡东门镇江门方向的侧翼,已经被一层层一道道的三四尺高的原木冰墙所阻挡。 眼见如此情况,值守城头的刘仲锦,立刻认识到了清虏炮营筑垒前移潜在的巨大危险。 他将这个情况报给了仇震海以后,仇震海也意识到不妙,立刻就派俞海潮请来了杨振。 “都督,咱们泼水成冰的招法,倒叫城东这些清虏给学了去,如今他们将伐木取材,泼水成冰,连夜构筑了一堵堵这样的挡炮墙,咱们城上的重炮,怕是要威力大减!” 杨振在闻讯赶来的路上,从俞海潮的描述里面,已经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了。 此时站在城头上,用千里镜一看,心说果然如此。 杨振虽然不知道清虏部署在镇江堡城东以及城西的清虏重炮队伍,是谁的麾下,是谁在指挥,但是他早知道必是八旗下面的汉军重炮牛录无疑。 再联想到了现如今的情况,他隐隐约约也能推测出当面的敌人,可能会是谁。 毕竟清虏八旗汉军下面,能够大规模指挥使用重炮的汉军队伍,是有数的。 其中身披正白旗衣甲的石廷柱父子,早在辽西卧牛沟伏击战中就被自己干掉了。 他们不仅人已经死了,而且他们所部汉军的重炮也大部分被自己给缴获了。 除此之外,八旗汉军下面身披镶蓝旗衣甲的尚可喜,其脑瓜,还是自己亲手砍下来的,死的不能再死了。 至于身披正蓝旗衣甲的李巴彦的脑袋,自己也亲自见过了。而且就是眼前的这个刘仲锦,亲自交到自己面前的。 那么除了这几个人之外,这次指挥清虏重炮队伍轰击镇江堡的人物还能有谁呢? 再看清虏重炮队伍穿戴的衣甲盔帽,不是红色就是黄色,杨振稍一推算,心里就有了几个人选。 身披红色衣甲的两红旗汉军重炮队伍,八成就是恭顺王孔有德了。 而身披黄色衣甲的两黄旗汉军重炮队伍,如果不是马光远,那就很可能是那个什么怀顺王耿仲明了。 杨振一想到这几个人,心里就来气。 这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只可惜甘为清虏效力,却不能为大明所用。 如果他们能将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对付异族的入侵上面,那么大明朝的结局必然会有所不同。 就拿眼前这个情况来说,如果不是聪明人,是不会这么快就可以活学活用杨振的守城之法,然后就地取材,利用木头和冰,在侧翼构筑掩体用来阻挡城上重炮的炮子的。 只可惜他们将这番“聪明才智”用错了地方,用在了他杨振身上。 “刘仲锦,你们先打上几炮试一试!看看清虏炮阵侧翼构筑的冰墙有没有作用有多大作用!” “卑职遵命!” 面对仇震海、刘仲锦等人的担忧,杨振没有直接回答他们应该怎么办,而是直接下令刘仲锦立刻开炮轰击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而刘仲锦领了命令,立即前去指挥开火。 镇江门城头上部署的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清一色来自镇江门瓮城内的缴获。 此时此刻,每门重炮里面也早就装填好了弹药,炮口朝向也都是自西北向东南,早瞄好了大致的范围。 所以,一经刘仲锦略微校正之后,很快就打响了第一门。 一声惊雷般的轰鸣过后,炮口处先是有火光一闪而过,随后就是一团浓重的白色硝烟。 杨振并没有看见重炮打出的炮子是怎么飞过去的,只从手里的千里镜中看见,一二里外清虏炮阵侧翼最为外围的冰墙上面瞬间冰花飞溅。 正在一层层冰墙里面,牵马拖拽重炮前行的清虏重炮队伍一阵慌乱,马嘶鸣,人叫喊,到处躲藏。 “都督威武!” “都督必胜!” …… 镇江门城头上不明就里的将士们,看见自军的重炮不仅开炮了,而且远远地打中了清虏的冰墙,并且将冰墙打得冰渣四溅,将层层冰墙后面的清虏也吓得四处躲藏,一时间自是一阵欢呼雀跃。 但是,杨振以及仇震海的脸上,却丝毫也没有一点喜色,相反,他们皱着眉,表情凝重。 因为,他们从自己手中的千里镜里,都看清了自军打出的炮子对弹着点冰墙的伤害并没有多大。 自军的重炮虽然集中了清虏连夜构筑的冰墙,说明射程没有问题,但是打出去的炮子不仅没有击倒一片,而且也没有能够洞穿第一道冰墙。 而这意味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仇震海放下了千里镜,对杨振说道:“都督,要不然,再放几炮看看?” “也好,那就叫刘仲锦调整一下药量,射角,然后再放几炮看看!” 杨振连千里镜也没有放下,头也不回地对仇震海这么说道。 周围原本也有些兴奋雀跃的部将们,一见杨振和仇震海面色凝重,不像是高兴的样子,立刻喝止了城头上的欢呼。 他们一起围拢了过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威化岛方向,那一道道清虏迷宫一样高低不等的木头冰墙。 “轰隆……” “轰隆……” “轰隆……” 又是几声重炮轰鸣,站在附近的杨振等人,皆感受到了城头重炮发射时城墙地面传来的震动。 cxzww.com 等到城头重炮接连响过之后,围拢过来的众人因为手里没有千里镜,看不清重炮打出的炮子弹着点,只能齐刷刷地将目光锁定在了杨振的脸上,看着杨振的反应。 然而,杨振的脸色依旧,丝毫也没有高兴的、满意的或者欣慰的样子。 众人见状,心里都是往下一沉。 就在这个当口上,仇震海领着刘仲锦回到了杨振的身边,而手拿千里镜的刘仲锦,也是一脸凝重,显然也已经知道了问题所在。 “都督,这个不是用药量或者射程的问题,咱们城上的重炮,现在完全能够覆盖清虏在江面上的炮阵。” 跟着仇震海回到杨振跟前之后,前两天指挥城头重炮打得相当不错的刘仲锦,带着点沮丧的神情和语气,对杨振说道: “不是卑职涨敌人的士气灭自己的威风,清虏构筑这些冰墙属实不好对付,他们外面的几道冰墙矮,内里的几道冰墙高。 “咱们的重炮一旦加大用药量,就会整个越过清虏的炮阵。若是减少了药量,要么最后打在外围的冰墙上,要么打在内里的冰墙上,都会被挡下。除非——” 刘仲锦有些沮丧地向杨振报告了他对调整用药量以后自家重炮弹着点的观察结果,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无力之感,不过说到最后的时候,却有点峰回路转的意思。 杨振听到这里,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转向他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调整炮位。” “调整炮位?你的意思是,将咱们城上的重炮移防到清虏正当面去?” “正是!——都督果然是炮战行家!” 对于杨振能够这么快猜到自己的想法,刘仲锦略微吃了一惊。 不过他一想到征东军炮兵团营配备的重炮与冲天炮,以及各款火药的药包与开花弹,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如果杨振不懂火炮,不重视火炮的使用,当年小小的一个暂编征东先遣营怎么可能会有今天呢! 于是刘仲锦立刻恭维了杨振一句,然后补充着解释道: “都督,眼下我军重炮全在镇江门上,皆位于清虏炮阵的侧翼,所以我军重炮弹着点,皆在清虏炮阵右前方。 “若是将我军重炮布防于清虏重炮正前方,以清虏眼下之方位,除非在其前方遍布冰墙,否则必将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第八三四章 侧翼 第八三八章 悻悻 杨振当然不是什么真正的炮战专家,不过这个时空条件下的所谓炮战,也并不需要几百年后那么复杂多样的炮兵战术。 杨振虽然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冒牌专家,可是眼下清虏炮阵右翼有防护墙,而他们前方和左翼没有防护墙的形势,却是清清楚楚。 所以他一听刘仲锦所说的调整炮位,立刻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不过是想避开清虏炮阵右翼的一道道或高或矮的冰墙罢了。 但是城上的重炮,都是缴获自清虏那边的所谓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它们过于沉重,移防调整,非常不便,重新部署也浪费时间。 而且,一旦移防到清虏炮阵正当面的城头上,那么自军的重炮,就将立刻处在已经差不多完成了靠前部署的清虏重炮覆盖之下。 到那时,可就是拼数量,拼消耗了。 清虏部署在城东的重炮,原本就比自军部署的多,现在清虏城西的炮营也来了,那就更是数倍于自军重炮了。 在这个情况下,跟清虏重炮当面鼓对面锣拼数量拼消耗,合适吗? 即便是自军重炮在城上,拥有居高临下的优势,杨振也并不想这么做。 杨振的心里拿定了主意,正要拒绝刘仲锦最后的那个提议,突然之间,远方江面上清虏重炮阵地之中轰隆一声炮响。 一颗硕大的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高高耸立的镇江堡东墙,嘭的一声撞了上去。 随即冰墙掩护下的清虏重炮阵营里面传来一阵欢呼,而镇江堡城头上则是一阵骚动。 fantuankanshu.com 杨振见状,心知清虏重炮已经部署到位,开始攻城了,当下便再也没有什么好迟疑不决的问题了。 “没有时间了,清虏已经开始炮击,咱们的重炮阵地,不宜轻动!” “那,咱们就这样干看着清虏炮击那段城墙?” “那倒也不是。我们暂时拿清虏的重炮阵地没办法,可是他们击毁了那段城墙之后,总要派出马步兵冲城,到时候你们调整一下炮口,如果打不到他们的重炮,那就专打他们的马步兵!” “卑职明白了!卑职遵命!” 对于杨振的这个安排,刘仲锦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狠辣之处,心中再无二话,当即领了命令。 这时候,城东鸭江江面上的清虏重炮,已经开始一门接着一门响了起来。 刚才他们打出的第一炮,就命中了目标墙体,一时间似乎士气大涨。 接下来他们每打中一炮,就隐隐传出来一阵欢呼之声,听得城头上那些跟在杨振左右的将领们一阵咒骂。 杨振见状,干脆将他们全部撵开,叫他们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去做好清虏破城时全力反击的准备。 只留下了仇震海、俞海潮各带人马,陪着杨振,守在镇江门上,一边继续观察城外的形势,一边担负着整个东城防御预备队的重任。 而镇江堡东城墙的防守形势,清虏的重炮阵地突然间可以靠前部署抵近射击了之后,一下子就不容乐观了。 好在杨振之前已经在那段险情频发的城墙后面部署了好几道防御的工事,所以城上城下的守城将士们,倒也十分沉得住气。 之前被杨振从西城调到东城的各团营哨队,在城东清虏重炮的轰鸣声响起之后纷纷赶来,快速进入到了之前上官们已经定好的位置上集结候命。 整个镇江堡的东墙上下,除了镇江门上那十门面朝清虏炮阵侧翼部署的重炮,依然在一门一门地开火反击之外,其他各团营哨队的将士们都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城破的那一刻到来。 与此同时,城外的清虏兵马再次强攻镇江堡城的意图,也越来越明确了。 因为除了清虏重炮队伍不停的轰击城墙之外,江面威化岛方向,也开始出现大批清虏马队,正陆续在向清虏重炮阵地的大后方集结。 “都督,看来这一次,清虏要派出他们真正的主力攻城了!据卑职所知,清虏八旗里的马甲兵,可几乎都是满蒙牛录充任!” 杨振站在相对安全的镇江门城头上,举着千里镜,不住观察城外清虏的动向。 而东城防御总指挥仇震海,就跟在他的身边。 曾经在尚可喜的天助兵里当过二鞑子的仇震海,对清虏八旗的情况多多少少是了解一些的。 因此,他知道清虏的马甲兵都是由所谓的满蒙牛录组成,也知道清虏八旗引以为傲的弓马骑射,说的主要就是这些人。 此时他注意到城东威化岛方向有大批清虏马队集结,赶忙提醒了杨振留意满蒙马队在清虏这次攻城之中的运用。 “以卑职之见,清虏既然派出马队,那他们要做到的就是想求一个快字。清虏对于击毁那段城墙,想必是有了极大的把握,就等着清虏重炮破城建功,然后派出大批马队,不顾一切猛冲入城呢!” 杨振见仇震海也已判断出了清虏马队大规模集结的意图,当下也就不再重复自己的判断了,而是放下了千里镜,呵呵一笑,对他说道: “那你觉得有可能吗?” “清虏重炮击毁那段城墙,或许今日午时前后就能实现,但是清虏要想依靠马队冲垮咱们在那段城墙背后的工事,那可比登天还要难了!” “呵呵,且看看吧,这些清虏马甲兵们要是真想上天,到时候咱们就行行好,直接送他们上天好了!哈哈哈哈……” 杨振的哈哈大笑,十分有效地驱散了镇江门城头上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 但也仅仅是暂时如此而已。 随着时间的流逝,镇江门上的重炮反击迟迟不能建功,最后干脆停了下来,而清虏靠前部署的重炮阵地却屡屡建功,几乎弹无虚发。 与此相应的是,清虏在城东威化岛南端江面上集结起来的马队,也越来越多。 有披蓝色衣甲的,有披黄色衣甲的,有披红色衣甲的,也有一些是披白色衣甲的,远远望过去,乌泱泱的一大片,看得杨振头皮直发麻。 对于在东墙内的工事后面严阵以待的张臣、李禄、杨珅,以及安应昌、柳林等各部兵马来说,气氛还算好一些。 反正他们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知道清虏重炮对城墙的轰击一阵紧似一阵,墙体正越打越薄,重建城墙所用的砖石土木纷纷往下掉。 不过,对于埋伏在那段城墙两侧的潘喜以及孙登选等部将士来说,他们的心里却是越来越紧张了。 眼看着不远处的城墙即将被清虏的重炮轰塌,而清虏云集在城外的马甲兵密密麻麻,有可能比自己在城头预备的弹药还要多,心里怎么可能不紧张不害怕呢? 然而紧张归紧张,害怕归害怕,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们任何人往后退缩一步了。 崇祯十三年十月二十八日上午巳时左右,在江面清虏重炮阵地一个多时辰持续不停的炮击之下,同时也是在镇江堡东墙守城一方近乎于放弃了抢修和反击的有意放水之下,那一段在杨振率部入城时被炸毁的城墙,终于经受不住数百颗势大力沉的炮子对其底部的连续撞击,再一次轰然垮塌了。 垮塌掉的城墙,向城外早就处在集结待命状态的清虏马甲兵们,敞开了一个宽达两丈有余的缺口。 而垮塌下来的砖石土木,则在缺口处堆积成了一片废墟,并在缺口废墟的内外,自然形成了一个可以上下的坡道。 隐蔽在东墙上的掷弹兵们,有几个因为隐蔽处过于靠近了那段重修的城墙,在那段城墙倒塌的时候不幸掉落了下去。 而镇江堡东墙上突然打开的缺口,以及城上士卒掉落下来并在缺口处废墟里挣扎求生的模样,立刻在城东清虏的阵营里引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紧接着威化岛方向牛角号声吹响,早已按捺不住的清虏马队瞬间抽刀在手催动前奔,欢呼着绕开了江面上的重炮阵地,直冲城墙倒塌形成的缺口处而去。 到了这个时候,身处镇江门瓮城城头上的杨振,也立刻扯出悬挂在领口的铁哨子用力吹响了它。 “?——?——” “?——?——” 杨振吹响的铁哨子,发出了极其尖利刺耳的哨音,划破了大战前城头的沉寂。 哨音就是命令。 距离杨振不远的刘仲锦闻令而动,立刻呼叫着指挥城上的重炮,再次点火轰击。 与此相应的是,守在缺口两侧,跟杨振有一段距离的潘喜以及孙登选二人,也在杨振吹响了哨音之后,在城墙垮塌的混乱中用自己的铁哨子发出了预备作战的号令。 一时间,一阵阵凄厉的哨音,如同几百年后的防空警报一样,响彻了镇江堡东城的城上城下。 张臣、李禄、杨珅、安应昌以及柳林等人,在城墙内的工事后面奔走号令着各自手下的人马。 大批火枪手们早装填好了弹药,并拉起了龙头轨,等待着收割第一批冲进来的敌人。 掷弹兵们则拧开了飞将军木柄上的盖子,手持火把,随时准备点燃了引信投掷出去。 冲天炮炮手们也已经调好了射角,只等着杨珅手里高举的令旗落下就点火。 安应昌麾下的忠义军各个指挥,则人人手持长矛,挡在了缺口里面的第一道工事背后,随时等待着将矛尖刺入率先冲进城内的马肚子上边。 至于柳林手下粮草营的朝兵们,则在李禄的号令指挥之下,临时充当起了掷弹兵的角色,人人手持火把与飞将军,在工事后面严阵以待着。 第八三五章 想必 第八三九章 转向 “嘭——” “嘭——” “嘭——” …… 城墙缺口处的战斗,是由城上孙登选指挥的两哨冲天炮炮手们最先打响的。 虽然从时间上说,刘仲锦指挥的重炮是最早开火的,但是刘仲锦一开始打出去的重炮炮子,给清虏马队造成的冲击和损失相当有限。 一轮重炮能够打出去十颗十来斤重的炮子,可是只有两三颗能够横穿整个清虏马队冲锋的队伍。 其他的要么落在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没有跳荡着继续前进,要么就是被江面上清虏重炮队伍构筑的冰墙所阻挡,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来,根本遏制不住清虏冲锋的马队。 倒是城头上的冲天炮群,一次打出去的几十颗开花弹,飞落到冰冻的江面上一个个爆炸开来,将疾驰而来的密集马队炸得人仰马翻。 “皇上,奴才幸不辱命,今日未及申时,奴才指挥重炮,已打破镇江堡东墙!” 威化岛清虏大营之中,怀顺王耿仲明满脸喜色匆匆来到策马站立在高处观战的黄台吉一旁,甩了甩衣袖,单膝跪地,向黄台吉报捷表功。 “嗯,怀顺王,你们打得很不错,在炮阵右翼设立层层冰墙,真是神来之笔。今日拿下了镇江堡,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头功!朕要赐你汉军第一巴图鲁的封号!” 此刻的黄台吉,一改昨日的郁闷模样,头戴暖帽,身披大氅,骑在一批白色的高头大马之上,看着密集的马队如同潮水一样冲向镇江堡城,心情显然十分高兴。 “奴才叩谢皇上恩典,奴才叩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来报捷表功的怀顺王耿仲明,听见黄台吉这么说,一时也高兴极了,连忙将单膝跪地改成了双膝跪地,叩首在威化岛冰冻的地面上山呼万岁起来。 巴图鲁,跟蒙语“巴特尔”语出同源,是英雄或者勇士的意思。 这样的封号,按惯例,通常用来封赏给立下重大军功的满蒙将领,很少赐给八旗下面的汉军。 今天黄台吉将这样的封号赐给耿仲明,对耿仲明来说,的确算得上是一个难得的恩典。 不过,黄台吉这样干,策马跟在他右后方的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却明显有些不爽,看着跪地谢恩的怀顺王耿仲明说道: “当初主张分兵来此驻扎的是你,昨日主张将城西重炮与你合营的也是你。你既然知道重炮应当合在一起使用更有助于破城,且又有构筑挡炮墙、将重炮靠前部署的巧思,何不早几日就将此策献上? ranwen.la “若是早上几日,我大清兵或许早就收回镇江堡了,至少我大清兵昨日马步攻城,也不至于损失那样惨重!” “这个——” 正处在洋洋自得中的怀顺王耿仲明,突然听见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这番话,一时有些傻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了,昨天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今日我大军能够夺回镇江堡,也并不算晚!” 对于济尔哈朗所说的话,黄台吉的心中一阵不喜,昨天攻城大败而归的事情,他不想任何人再在他的面前说起。 因此,他马上就出声发话,一方面不许再济尔哈朗再议论下去,另一方面对济尔哈朗下达命令道: “郑郡王,朕看各旗马甲兵攻势有所放缓,这样下去可不行,你亲自去压阵督战,告诉艾席礼、图赖、叶克书,叫他们务必精诚一心亲自率队冲城,万万不可因为贪生怕死而放缓攻势!” 艾席礼、图赖、叶克书三个人,能做到他们各旗固山额真的位置上,断不可能是贪生怕死之辈。 然而黄台吉讲出这样的话来,那就是一种激将之法,就是要迫使他们豁出命去也要快速夺下城墙缺口。 “这个——,嗻!” 济尔哈朗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黄台吉看向自己的目光极为冷冽,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就在马鞍上冲着黄台吉躬身垂首以示领命。 然后一拉马首,带着自己旗下的一队巴牙喇,策马冲下威化岛,朝前方去了。 此时前方的形势,果然与怀顺王耿仲明兴高采烈前去报捷表功的时候不一样了。 镇江堡东墙的那段薄弱之处的确被轰塌了一段缺口,可是镶蓝、镶黄、正黄三旗的阿礼哈超哈马甲兵们并没有能够一冲而入。 他们的前方仿佛是被什么阻挡住了一样,数以千计的马甲兵们冲上了鸭江对岸,冲到了城墙根下,却拥堵在缺口处。 虽然负责冲城的马甲兵们弓马骑射非常精通,可以在城墙下策马骑射,射杀城上的守军,然后对骑兵来说,最重要的是冲击的速度。 一旦他们在冲锋陷阵的过程中失去了速度,那就会成为城上守军的靶子,陷入死战之中。 这个道理,不仅黄台吉心里清楚,就是被黄台吉赶来压阵督战的郑郡王济尔哈朗也同样清楚。 所以,济尔哈朗一抵达三旗马甲兵的大后方,就下令身边的巴牙喇打起多罗郑郡王的旗号飞马往前传令。 “艾席礼、叶克书、图赖听令,郑郡王奉旨督战传谕尔等,镶蓝、镶黄、正黄三旗阿礼哈超哈自固山额真而下,有贪生怕死临阵不前者杀无赦!” “艾席礼、叶克书、图赖听令,郑郡王奉旨督战传谕尔等,镶蓝、镶黄、正黄三旗阿礼哈超哈自固山额真而下,有贪生怕死临阵不前者杀无赦!” …… 战场上十分混乱,即使在阿礼哈超哈队伍的后方,也是人喊叫、马嘶鸣,乱成了一锅粥。 可是黄台吉叫济尔哈朗带队督战传达的口谕,经过镶蓝旗巴牙喇们的不懈努力,仍然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前方。 艾席礼、叶克书、图赖三个固山额真,原本已经在各自旗下兵马的护卫下,冲到了鸭江对面的江岸之下。 因为前方激战不下,道路阻塞,他们才徘徊在江岸下躲避城头倾泻的炮火,没有硬往前冲。 可是济尔哈朗的巴牙喇所传达的黄台吉口谕,却叫他们谁也不能再驻足江岸下面观望不前了。 尤其是一开始就被安排打头阵的镶蓝旗螨洲固山额真艾席礼,见了自己本旗主子爷的亲信巴牙喇传令,虽知道前方必有蹊跷,但也自知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于是隔着几步远,对同在附近的正黄旗螨洲固山额真图赖以及镶黄旗螨洲固山额真叶克书决然说道: “皇上主子爷的口谕,断没有错的,眼下的局面,正是不进则退的关键时候,已容不得咱们再犹豫不决! “这一次我艾席礼督军先上,希望我艾席礼冲进城后,你们两位能够率军紧随,两位若能如此,则此城必下无疑!” 图赖和叶克书两个,也算是清虏八旗里的名将了,眼前形势自是看得明白。 同时,他们也不都是贪生怕死的人物,听见艾席礼这么说,当下对视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一起对着艾席礼重重点了头。 艾席礼见状,也不说什么了,突然从他躲避城头炮火的江岸容身处闪身出来,翻身上了随从牵着的高头大马,大叫道: “上天若叫你今日死,今日你闪躲有何用?若上天叫你今日活,你又何必去闪躲?冲,冲,冲!” 艾席礼在一众护卫的追随下,打着马在江岸附近的冰面上绕了一个圈,在将自己的马速提起来的同时,也挥舞着马鞭,将徘徊在江岸上的马队往前驱赶。 此时此刻,之前冲上江岸冲向城墙缺口处的马队,要么已被城头上如同冰雹一般的飞将军和开花弹炸得人仰马翻倒地一片,要么已经冲到了缺口处正蜂拥而入。 艾席礼看见这个场面,嗷嗷叫着冲上了江岸,朝着不远处的城墙缺口处策马奔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真有上天眷顾,总之在他冲向城墙缺口处的一路上,从天而降的开花弹,就在他的前后左右接连炸开,将他的扈从卫兵们连同他们坐下战马一个个炸倒在地,但是艾席礼本人却毫发无伤,就那样嗷嗷叫着带领身后的人马冲上了缺口,然后冲进了城中。 艾席礼带头冲锋的这个场面,看得他身后的图赖和叶克书二人一时间热血沸腾,很快就从江岸下面的容身处冲了出来,大声喝骂着其他那些逡巡不前的阿礼哈超哈们,命令他们拼死上前。 尤其是镶黄旗的螨洲固山额真叶克书,一边挥舞着马刀将一个挡在自己前面却徘徊不进的马甲兵砍落马下,一边喊着冲啊杀啊的呼号冲上江岸,然后身先士卒前冲猛冲。 接连出现了两个清虏名头响亮的固山额真,领着麾下骁骑带头冲城之后,清虏攻城马队的士气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之前被城上炮火炸得有些势头减缓、有些逡巡不前的镶蓝、镶黄、正黄旗阿礼哈超哈马甲兵们,再一次奋起了余勇,嗷嗷叫着冲入了城内与城上火力覆盖的死地。 第八三六章 击破 第八四零章 乐观 尽管从江岸到城墙根下,只有两三百步的距离,可是这两三百步,却完全处在城头掷弹兵投掷的飞将军以及城内与城上部署的冲天炮的覆盖范围之内。 城头的掷弹兵们虽然拥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是飞将军的投掷范围,基本上落在百步之内。 只有极少数臂力惊人的掷弹手,才能充分发挥居高临下的优势,将手中的飞将军投掷到百步以外。 不过飞将军投不到百步外也没关系,因为城内部署的冲天炮和城上部署的冲天炮,完全可以将城外一百步到三百步之间的地带全覆盖了。 只不过城头上的掷弹兵与城内墙下部署的冲天炮以及城头上部署的冲天炮,三者之间有时候的衔接不够顺畅,偶尔会有一些时间上的间隔。 镶蓝旗的固山额真艾席礼很幸运,进入江岸上的时候,正好是城头冲天炮的轮空期,等他策马进入离城百步左右的地域时,又正好是城内冲天炮的轮空期,虽然有零星的开花弹因为各种原因落在他的附近,但都没能将他炸死炸伤。 等到他冲至城墙下的时候,恰好又赶上城上掷弹兵投完了上一轮正在预备第二轮的间隔时刻,这个时刻很短,但幸运的艾席礼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硬是碰上了,竟让他领着一队人马全须全尾地冲了进去。 然而亲眼目睹了艾席礼勇猛场面的镶黄旗固山额真叶克书,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虽然在二百步开外的地域,他躲过了从城头上的射出的雨点般的开花弹的爆炸,可是进入到下一个死亡地带,就被城内曲射出城的开花弹给炸落马下。 巧合的是,那颗冒着烟的开花弹虽然是滚到了叶克书的马腹之下炸开的,但是叶克书本人却没有受伤,只是被轰然倒地的战马给甩了出去而已。 而且掉落马下的叶克书,在接下来还因此又捡了一条小命。 城头上纷纷落下的飞将军,掉在周围的马队以及马队的上方未落地即炸开,大量的战马与骑士受伤,但却挡住了大部分四下飞溅的弹片。 之前已经从马上落地的,反倒因此捡了条命。 至于那些没能击中要害的弹片,也因为叶克书以及许多马甲兵们身披多层棉甲,而没有受伤。 尤其是冲到了缺口处才中弹落马的人,其实多数也是受了轻伤,并没有当场失去战斗力。 因为连弹壳带用药一共两斤装的飞将军,其威力与冲天炮所用开花弹的威力比较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太够看。 叶克书就这样,在被炸落马下以后,侥幸捡得一命,同时捡了一把落在地面的腰刀,领了冲至缺口处才失去战马的大批马甲兵,也冲进了城内。 先后两个波次的人马,从城墙上的缺口处冲进镇江堡城,使得江面上的清虏马队士气更加高涨,更加不顾一切朝着城墙缺口处猛冲。 而身在威化岛上的一处高地,手拿千里镜观战的黄台吉,在看到了身披镶黄旗衣甲的叶克书率队冲入城中之后,兴奋地一挥手臂,大声叫了一个“好”字,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让叶克书身后的队伍以及远在威化岛上黄台吉绝对想不到的是,叶克书本人在冲进城中的一刹那,就后悔了。 因为他一冲进城中就发现,眼前根本不是正常场内的街景,而是早就构筑好的大型城防工事。 地面上有拒马围栏麻袋构筑的内瓮城一样的土围子。 土围子的后面,则是手持火枪、长矛以及飞将军等着他们入内的大批明军将士。 包括当面的房屋上面,也是明军的火枪手与明军的掷弹兵在严阵以待。 而且一旦他们进入缺口里面以后,两侧高大的城墙之上,同样成为了他们所处的土围子上方的制高点。 之前给他们造成大量杀伤的明军掷弹手们,转过身来就能对他们继续造成杀伤。 这里不是镇江堡城防的突破口,这里分明是早就设计好的一个大陷阱。 土围子里面层层堆叠、血流成河的人马尸体,就是确凿无误的明证啊! 曾经参加过松山城之战的叶克书,在攻入城内土围子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面顿时闪现出了当时松山城破口后他们遭遇的场景。 “中计了!中计了!——这是陷阱,这是陷阱啊!” 当时松山城攻防战的血腥场面,那剧烈的天塌地陷般的爆炸,给叶克书留下了刻骨铭心的难以磨灭的记忆。 以至于他一看见眼前的场面,就会本能地想起那场夺走了镶黄旗好几员悍将的爆炸场面,同时也使得他紧急收住了脚步,并且再也往前迈不动步子了。 也幸亏他及时收住了步子,使得大批跟着他冲进来的清虏马步兵一下子跑到了他的前面,帮他挡下了数不清的弹丸和弹片,才让他在接下来的暴击之中没有命丧当场。 但是站在向前冲击的人群背后,近距离亲自目睹了城内土围子外围的火器齐射与围殴之后,之前被八旗老将艾席礼策马冲城所激发出来的血气之勇瞬间降到了冰点。 虽然他已经看见冲在最前方的一些下了马的披甲步兵,已经冲到了最里面的土围子跟前,有的甚至正在刀劈斧砍奋力翻越障碍,可是再也忍不住心中恐惧的叶克书,仍然选择了转身退出眼前的战场。 “陷阱,这里是陷阱,速报主子爷,不能硬往里冲了!不能硬往里冲了!” 叶克书满脸惊恐地高喊着,转身要往回逆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叶克书所在缺口上方的城头上面滚下来了一颗巨大的万人敌,就在他身边“轰隆”一声猛然炸响,瞬间将他整个人炸飞了出去。 身为固山额真的叶克书虽然身披多重制作精良的甲胄,可也只是将将避免了被当场炸成碎肉的命运。 等到他镶黄旗的扈从卫兵们找到他,将他汹涌的人潮之中抢救出来,抬着顺利撤回到江岸下面的时候,之前意气风发的叶克书,此时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仍在江岸处指挥后队人马继续猛冲的正黄旗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见一队跌落马下的马甲兵抬着浑身是血的叶克书撤回,连忙赶来相见。 前方城墙缺口下就像是一个屠宰场,大批马甲兵倒在那里呻吟哀嚎。 而那些侥幸冲过了缺口并进入城内的马甲兵们,却又如同石沉大海一样,进去了一拨又一拨,始终没有掀起图赖所期待中的风浪。 镶蓝、镶黄、正黄的马甲兵们进城的已经很多了,可是眼前的镇江堡城防并没有崩溃。 进城的三旗马甲兵为什么不去抢夺城门,为什么不去争夺城头,为什么没有在城中烧杀抢掠掀起波澜? 这些疑问,已经在打了多年仗同时又在黄台吉身边伺候多年的瓜尔佳图赖心里产生了。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疑问,所以他才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如同叶克书一样,去效仿艾席礼策马冲城。 当然了,也是因为多了这个心眼,瓜尔佳图赖存活至今。 此时此刻,他见叶克书被抬了回来,赶忙上前询问前方的情况尤其是城内的情况。 在反复呼喊了几次之后,身负重伤即将咽气的叶克书悠悠醒转,突见眼前的人乃是瓜尔佳图赖,马上如同疯了一样抓住图赖的棉甲声嘶力竭地叫道: “快去,快去告诉皇上,城内是陷阱,是陷阱,不能再让兵马往里硬冲了啊!” “陷阱?!你说城里是陷阱?!什么陷阱?!” 面对叶克书攒足了力气说出来的这几句话,瓜尔佳图赖饶是心里依然有了一些疑问,当下也不敢置信,反手抓着叶克书的肩膀焦急地质问。 但是方才回光返照的叶克书,此刻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 直到图赖用力喝问了好几遍,叶克书方才半睁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松山,松山——” 随后,眼睛一闭,脑袋一垂,断了气,死掉了。 叶克书最后说出的话语虽然声音低沉,已经吐字不清了,但是离他最近的瓜尔佳图赖还是听了真真切切。 而且他一听见叶克书重复的“松山”二字,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当时松山内外尸山血海的场景。 同时也就立刻明白了叶克书刚才断气之前所说的“陷阱”二字,是什么意思了。 一念及此,瓜尔佳图赖立刻放下叶克书,站了起来,往西张望了一眼,然后翻身上马奔向了后方。 图赖没有敢于直接下令鸣金收兵,而是赶回到了重炮阵地的后方,找到了在那里压阵督战的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 他向郑郡王济尔哈朗禀明了情况,然后请郑郡王跟他一起,打马往威化岛上黄台吉落脚观战的地方奔去。 郑郡王济尔哈朗眼看镇江堡城头炮火一波接着一波非常的猛烈,而先前冲进去的那批镶蓝旗阿礼哈超哈,如同石沉大海一样没了消息,心中早就肉疼不已了。 等到瓜尔佳图赖向他报告说,艾席礼入城后已经落入了明军的城防陷阱,而且是叶克书拼死冲出来报的信,他当时就被这个消息震懵圈了。 燃文 他跟瓜尔佳图赖在政见立场上可能不尽一致,但是他对瓜尔佳图赖的品格却一直比较认同。 因此,郑郡王济尔哈朗听了瓜尔佳图赖的报告,他也不管什么压阵督战的职责了,立刻将压阵攻城的重担暂时交给了恭顺王孔有德,而他本人则跟着图赖一起快速去见黄台吉了。 “主子爷,镶黄旗固山额真叶克书冲入城中以后又拼死冲出,其人报称,城中乃是陷阱,有像松山城内那样的埋伏,他拼死冲出,请求皇上下旨撤出兵马,暂停进攻!” “你说什么?!” 身在威化岛一处高地上观战的黄台吉,原本看见前方人马已经源源不断冲进城中,他的心情正高兴无比呢,却见济尔哈朗与瓜尔佳图赖两人不在前方督战,而是跑回来见他,本就有点不喜。 一开始他以为,这两个人跟之前怀顺王在轰塌了那段镇江堡东墙以后赶来见他的目的一样,就是为了报捷表功呢。 没成想赶到威化岛上来的瓜尔佳图赖和济尔哈朗,一见了他的面儿,居然向他报告了这样一个晴天霹雳一样的噩耗。 第八三七章 噩耗 第八四一章 真相 面对这个噩耗,黄台吉一时间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愤怒地瞪着前来报信的瓜尔佳图赖吼道: “叶克书呢!” “回主子爷的话,固山额真叶克书给奴才报信过后,因为伤势过重,已经身亡了!” “艾席礼呢?!镶蓝旗固山额真艾席礼呢?!” “回主子爷的话,镶蓝旗固山额真艾席礼率先冲入城内,落入陷阱,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这怎么可能?前方分明已经破了城啊!” “回主子爷的话,叶克书报信称,那段城墙后面有陷阱,一如当年的松山城——外面看似与他处无疑,内里却筑有工事布置大军,形制如同内瓮城!” 图赖这么一说,黄台吉的心里顿时就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自己原以为那段新修的城墙,是镇江堡的薄弱之处,却没料到杨振也知道那是薄弱之处,已经在其后布置了后手,并且故意示敌以弱,引诱自己再次强攻。 可是意识到这一点后,黄台吉的心直往下坠,一时间血气上涌,心乱如麻,坐在马鞍山一阵摇晃,差点跌落马下。 好在他们身边护卫的巴牙喇眼疾手快,纷纷冲了上去搀扶,方才将他稳在马上。 “皇上,既然已知是计,既然城中已有大批埋伏,等我冲入,那么当务之急,就是鸣金收兵,就是撤回各旗冲城的阿礼哈超哈啊!请皇上立刻下旨收兵,暂停攻城!” 此时此刻,济尔哈朗也已经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见黄台吉也已经认识到了各旗马甲兵继续猛冲的危险,一时间也顾不得黄台吉的身体状况咋样了,立刻就上前请求黄台吉下旨暂停攻城。 而此时,在指挥重炮轰塌了镇江堡东墙的怀顺王耿仲明,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了地上,满脸尴尬地看着黄台吉,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段新修的城墙背后有陷阱,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但是他听了瓜尔佳图赖的那些说辞之后,却又突然认识到以传说中杨振的“奸狡”,是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因为,如果是换做他耿仲明来守镇江堡,将心比心,他自己也一定会这么做。 但是天地良心,在听到瓜尔佳图赖带来的噩耗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啊! 怀顺王耿仲明跪在地上心里面像是翻江倒海一般,对于之前黄台吉给他的汉军第一巴图鲁的封号,他开始有点不敢接受了。 好在黄台吉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眼下并没有迁怒于他的意思,随后只是长叹了一声,说道: “郑郡王说的有理,图赖,去传朕的口谕,鸣金收兵,暂停进攻吧!” “奴才遵旨!” 有了黄台吉的口谕,瓜尔佳图赖立刻起了身,片刻也不敢停留,打马往前方攻城处冲去。 “怀顺王!” “奴才在!” “你回去接着指挥重炮阵地,一俟前方马甲兵与守城明军脱离接触,立刻用重炮继续轰城!狠狠轰城!” 黄台吉咬牙切齿地对耿仲明下达了命令。 而当黄台吉把话说到最后的时候,他那张猪肝色的脸上,已经是一片狰狞。 杨振的这个打法,令黄台吉频频犯错,简直有点无所适从了。 而且一想到这次有可能给自己带出来的三旗兵马造成的重大损失,黄台吉的心里面就如刀绞一般疼痛。 与此同时,他对杨振的恨意也就更加强烈了。 如果他的大军之中,还有足够数量的重炮,那么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不介意将面前的镇江堡城彻底轰成一片平地了。 不过可惜的是,不仅他现在的军中没有足够数量的重型火炮了,就是搜遍了现在整个大清国,他也征集不到足够在数日之内将镇江堡夷为平地的重炮了。 却说当日午时刚过,黄台吉隐隐觉得再次中计,于是就听从了济尔哈朗和瓜尔佳图赖的建议,果断下令鸣金收兵,把攻城的三旗马甲兵们撤回到了威化岛一带。 他下令各旗检点了此战的损失,拿到结果之后,简直气得差点昏死过去。 三旗之中镶蓝旗的阿礼哈超哈满蒙牛录减员最多,直接减员了一千三百二十一人。 镶黄旗的阿礼哈超哈满蒙牛录减员数量比镶蓝旗略少,直接减员一千一百七十六人。 正黄旗的阿礼哈超哈满蒙牛录,减员最少,但也直接减员了八百九十八人。 所谓的直接减员,指的是那些直接把小命丢在了江面上、城墙下以及城墙内的那些人。 也就是说,他们在黄台吉下旨鸣金收兵,全军撤出战斗之后,没能再撤回到威化岛的营地附近。 而这,还只是直接损失的。 至于人虽然撤了回来,但是受了伤的各旗阿礼哈超哈,那个数量还要远远超过阵亡以及失踪的了。 只是面对暴怒之中的黄台吉,负责三旗旗务以及后方营务的纳穆泰、拜音图以及篇古等人,不敢把总体上的伤亡数量直接禀报给黄台吉。 但是即便如此,第二次强攻直接损失了镶蓝、镶黄以及正黄旗下三千四百多个隶属各个满蒙牛录的马甲兵,仍然让黄台吉在闻报之后暴跳如雷。 当天下午,他执意不肯离开鸭江上的威化岛营地,执意在那里亲眼督战怀顺王耿仲明和恭顺王孔有德一起指挥重炮轰击镇江堡东墙。 然而,耿仲明、孔有德他们昨天夜里构筑的那些高矮不一冰墙,以及隐蔽在冰墙后面的重炮阵地,都是有固定朝向的。 他们炮击的方向以及弹着点,仍旧是在之前各门重炮所锚定的东墙那段位置附近。 虽然那段城墙处的缺口在持续不停的轰击之中向两边继续扩大了不少,南北之间估计得有三丈宽了。 可是黄台吉身边的任何人,都没有再向他提议继续派出各旗阿礼哈超哈,再次发起冲城。 也因此,从当日午时三刻清虏马队与守城将士脱离接触之后,来自威化岛西南角江面上的重炮轰城,就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报复行为。 除了将那个已经形成的缺口再一次扩大一些,除了迫使杨振下令将部署在城头上的人马炮械转移到远离城墙缺口处之外,清虏不仅什么新的战果也没有获得,反倒是又一次蒙受了新的损失。 一方面,怀顺王他们奉旨发起的持续不停的重炮轰击,大大地浪费了许多他们本就已经有限的重炮弹药。 另一方面,没有了清虏大批马队云集冲城的压力之后,杨振亲自到镇江门瓮城自军的重炮阵地上面追回重炮反击。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调试,位于镇江门瓮城上的刘仲锦炮营终于找到了金海镇弹药厂出品的颗粒火药包与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的最佳搭配药量。 在目标位置相对固定,对射程要求精准的情况下,用药量略大一点,刘仲锦他们打出去的炮子就会越过清虏的炮阵,丝毫起不了作用。 然鹅一旦用药量稍微少了一点,刘仲锦他们打出去的炮子,就会击打在清虏炮阵在其右翼构筑的高矮不一的木寨冰墙上面,同样也发挥不了作用。 但是什么样的药量最合适,配合上重炮的射角,刚好可以将十来斤重的炮子投送到清虏的炮阵上,却是完全可以摸索计算的。 一上午的时候,城内外形势紧张,也没有谁有耐心去仔细摸索计算这个事情。 但是清虏攻城的马队丢下了大批死伤的马甲兵撤退离去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充分信心的镇江堡东城诸将们,面对清虏重新发起的炮击,就跟杨振一起,开始纷纷琢磨起着这个事情来了。 包括被调任到西城去指挥重炮的金玉奎,也被杨振传了命令,重新调回到了东城这边一起研究这个事情。 镇江门城头上一共有十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杨振作了分配,叫杨珅带人负责三门,叫金玉奎负责了三门,剩下的都交给了刘仲锦负责。 就是叫他们在原有颗粒火药用量的基础上,通过调整用药量与重炮射角的关系,来检验和校正天佑助威大将军的各种射击参数。 原本气氛紧张的攻守战场,一下子成了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使用经验交流研讨的试验场。 终于到了下午未时左右,经过反复的试验与对照检验,最先是刘仲锦指挥的一门炮,成功地命中了清虏炮阵左翼边缘的一架重炮炮车。 杨振从千里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被击中的清虏重炮,其炮架被打得支离破碎,清虏炮手更是扑倒一片。 刘仲锦那边刚刚找到最佳的药量和射角,是金玉奎指挥的一门炮就同样命中了清虏炮阵里的另一个目标。 1200ksw.net 再然后,就是杨珅指挥的三门重炮中一个了,有点习惯了冲天炮打法的杨珅,指挥手下炮手,将重炮的射角抬高到了能够抬高的最大角度,然后减少了药量。 最后居然以高射角抛射的打法,成功让自己打出的炮子以十分明显的抛物线的轨迹从天而降,落到了清虏的炮阵之上。 刘仲锦、金玉奎以及杨珅三人,先后摸清了药量、射角与射程的大体关系之后,从未时开始,镇江门城头上的十门重炮,就以各自摸索出来的方式,不停地将十来斤的重炮炮子投送到了清虏的炮阵之上。 很快就打得清虏炮阵几度哑火几度调整部署,而且相继损失了多门重炮和一批炮手。 就这样,到了当日午后的未时三刻左右,终于意识到再打下去不仅徒劳无功而且徒增损失的黄台吉,在纳穆泰、拜音图以及篇古、刚林等大臣的劝说之下,悻悻地收回了成命,下令怀顺王停止炮击,撤回了重炮阵地。 不过到得此时,原本孔耿二人合营后凑起来的三十六门重炮,就只剩下二十七门仍能正常使用的了。 第八三八章 悻悻 第八四二章 检验 在他们损失掉的九门重炮之中,有四门是被镇江门城头的重炮炮子直接集中炮身,打坏了,不能再用的,另有三门则是由于连日来的过度使用,炮身开裂变形,不能再用的。 至于另外两门重炮,则是被击毁了炮架,炮身因为过于沉重而落地,且与江面上的坚冰冻在了一起,仓促间无法拖拽回来,不得不暂时放弃。 然而,被冻在了江面上,不得不抛弃的这两门重炮,正好属于孔有德临时指挥的两红旗重炮牛录。 他可不想,也不敢,在黄台吉怒火中烧的时候,把真实的情况报告上去。 对他来说,反正是多损失了两门重炮。 至于原因,什么原因都可以找,但就是不能说是冻在了江面上,不好拖拽回来。 因为这虽然是个事实,但是他也觉得这个原因实在是有点奇葩,有点不像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万一黄台吉非要让他带队去取回来,他就将不得不再次长时间置身于镇江堡城头明军的重炮覆盖范围之内。 这可绝不是他和他的那些临时手下们想再次尝试的。 “皇上,如今各旗阿礼哈超哈已经撤回休整了一阵,而怀顺王、恭顺王所领汉军重炮牛录,也都已经顺利撤回。 “接下来,我已集结起来的大清兵,是如之前所说那般,今日即去朝人义州府筹粮、征丁,还是等待明日启程?” 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两个率部回到了威化岛附近营地之后,齐齐赶来觐见黄台吉,正好赶上了黄台吉在威化岛的简陋营地里召集的御前会议。 等他俩以耿仲明为主报告了合营后的重炮队伍在此战当中的弹药消耗、人员损失以及重炮损失以后,济尔哈朗不顾黄台吉阴沉的脸色,当即提出了众人都在关心的问题。 昨日第一次强攻失利的时候,黄台吉曾经当着军前所有王公大臣的面儿,承诺今日一旦失利大军就将转换攻略的目标,过江东进去朝人的地盘上筹集粮草以及征集壮丁。 今天,大清兵马第二次强攻失利的结果,已经摆在所有人的面前了,那么接下来要不要信守前诺呢? 粮草将尽亟待补充的镶蓝旗旗主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眼见此刻天色将晚,而黄台吉却只是时怒时悲沉默不语,他实在是沉不住气了。 同样沉不住气的,还有在场的其他分属镶蓝、镶黄以及正黄等旗的王公贝勒和管旗大臣们。 此时,他们见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发了话,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问,当即纷纷跟进,请求黄台吉尽快下旨将攻略的目标转向更好打的朝人道府州郡。 “是啊,主子爷,北边的朝人义州府城,距离此地并不太远,不过二十几里而已,我大清马甲兵集结起来,一个时辰足以抵达彼处。” “今日我大军虽在镇江堡城下遭受了挫折,可是大军主力仍在,只要拿下了朝人的义州府城,城池房屋,粮草军需,包衣阿哈,就会应有尽有,我大军也能尽快恢复士气。” “是啊,主子爷,朝人城池没有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我大军重炮虽然历经损失,军前只剩二十八门堪用,但是对付朝人城池,却是绰绰有余了。” “而且,主子爷率军打下了朝人的义州府城之后,我大军所急需的弹丸火药,也必能在城中得到一些补充,如此方利再战!” …… 很快,分属镶蓝旗的宗室觉罗辅国公、镶蓝旗佐理旗务大臣篇古,镶黄旗的旗务佐理大臣拜音图以及正黄旗旗务佐理大臣纳穆泰,还有分属正黄旗汉军的怀顺王耿仲明和分属正红旗汉军的恭顺王孔有德,就纷纷跪在威化岛简陋的大帐中,向黄台吉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而他们所有人的主张,都是尽快分兵去攻打江东朝人的道府州郡,掳掠粮草军需以及朝人壮丁。 因为眼前的情况,众人都看明白了,这个镇江堡城是一块十分难啃的硬骨头。 要说真豁出命去,不惜一切伤亡代价,或许强攻它三五天后,也能拿下来。 可是那样做,军前各旗的伤亡必然比昨天和今天还要大得多。 如果是各旗满蒙牛录带来的厮卒阿哈队伍以及旗下汉军队伍人数充足的话,那么还能再打上几次强攻。 可是眼下各旗满蒙牛录带来的厮卒阿哈队伍以及旗下汉军队伍,都已经伤亡不小了,再打下去可就该伤筋动骨了。 特别是今天,这些隶属各旗满蒙牛录主力的阿礼哈超哈马兵的损失,更让分属镶蓝、镶黄以及正黄旗的王公贝勒大臣们深感肉疼。 就今天这种规模数量的损失,各旗若是再有个一两次,那可就真的伤筋动骨元气大损了。 听了众人的话,自从下令鸣金收兵后就陷入到了愤怒、不甘与沮丧之中的黄台吉,终于深呼吸了一口气,扫视了众人一圈,然后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遵守前约,去打朝人义州府城吧。” “皇上英明!” “主子爷英明!” 黄台吉刚一松口,方才主张尽快转向义州府城去的王公贝勒大臣们以济尔哈朗为首,立刻附和了起来,连声称颂黄台吉英明。 这个时候,就见黄台吉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不过,大军分兵,不是小事,一旦为杨振所觉,他尽城中兵攻我各旗留守大营,又该如何应对呢?” 济尔哈朗听了这话,撇了撇嘴,想说话,但最后可能意识到不妥,又咽回到了肚里。 而其他的王公贝勒大臣们也几乎是同样的表情,根本没人把黄台吉所说的这个事情,真正放在心上。 毕竟大清兵已经进抵镇江堡城外快一个月了,杨振除了紧守城池之外,根本没有派出来过一兵一卒。 哪怕是出城打探消息的哨探,都没有派出来过一个人。 而且杨振所赖以守城的队伍,不是火枪手,就是掷弹兵,要么就是重炮营,他们一旦离开城池的保护,暴露在荒野雪原之上,那就会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脆弱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料定了自军主力分兵东进以后,杨振兵马不会轻易出城进攻。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了各自的看法,纷纷宽慰起黄台吉来了。 而黄台吉见众人如此,也看时辰不早了,最后终于做了决定。 “这样吧,昨日已叫你们分了守兵与战兵,那就守兵留守各旗大营,战兵随朕前行。篇古、纳穆泰、拜音图你们三个管旗大臣,各率守兵留守城西、城北以及城南大营。 “至于威化岛这里,纳穆泰,你从五龙山调一个正黄旗牛录旗丁并两个牛录正蓝旗汉军,到此地看守营寨,监视镇江堡城即可,若遇杨振兵马出城,要速速报信给朕! “至于镶蓝镶黄两旗阵亡之固山额真,眼下出兵在即,可先选人权署暂任,正好借攻略朝人州府之机考验其胜任与否——” 黄台吉一口气说到了这里,扫视了众人一圈,见众人皆垂首不语,显然都不敢或者不愿推荐人选,干预任命,于是想了想很快就接着发布了任命。 “叶克书的镶黄旗固山额真一职,可由费英东之子,镶黄旗梅勒章京索海暂代!” 索海,瓜尔佳氏,是奴儿哈赤建立后金国时所谓的开国五大臣之一费英东的第六个儿子。 当然了,他也是眼下正黄旗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的兄长。 因为图赖以及图赖身后的整个瓜尔佳氏,在黄台吉中风昏迷不醒期间,表现出了对黄台吉本人足够的忠诚,所以现在黄台吉对瓜尔佳氏非常的信赖。 在他醒转过来之后,不仅飞快地将瓜尔佳图赖提拔到了正黄旗固山额真的高位之上,而且也早早地将图赖的兄弟们提拔了起来。 此时此刻,得授正黄旗梅勒章京之一不过半年多的瓜尔佳索海,一举走上了暂代镶黄旗固山额真的高位。 暂代,其实就是给他一个机会,若他能够在接下来的战事之中立功,那么暂代就会变成实任。 到那时,一门两兄弟同时担任两黄旗的螨洲固山额真,黄台吉对瓜尔佳氏的信任与恩典,可就真的是很重很重了。 当然了,此时的瓜尔佳索海并没有资格参与黄台吉的御前会议,所以并不在场。 cxzww.com 不过他的弟弟,也即身为正黄旗螨洲固山额真的瓜尔佳图赖却在现场。 所以,图赖听见了黄台吉的口谕之后,立刻就地叩首,替他的哥哥索海,叩谢了黄台吉对瓜尔佳氏的拔擢之恩。 而黄台吉解决了镶黄旗固山额真的职位空缺之后,随即就转向了郑郡王济尔哈朗,对他说道: “至于你镶蓝旗的螨洲固山额真,照理该由郑郡王你先精挑细选出来,再推荐给朕任命,但是眼下乃是军前,正是用人之际,也无暇挑三拣四了,且由固山贝子尼堪权署着吧!” “这个,臣,遵旨!” 面对黄台吉的强势任命,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心有不爽,但是这几天里他已经抵触了黄台吉好几次了,此时不想再令黄台吉猜忌他,所以略一犹豫,就领旨了。 就这样,黄台吉快刀斩乱麻地任命了新的镶黄、镶蓝旗固山额真,随后就下令各旗从征的巴牙喇营与阿礼哈超哈马兵,分了先后次序,然后在入夜时分依次起行,络绎不绝地往东北方向上的朝人义州府城进发了。 而奉旨留守镇江堡外围的三旗佐理旗务大臣,则各领本旗守兵继续经营镶蓝、镶黄以及正黄旗留下的营寨,仔细调配粮草,继续执行围城的任务。 第八三九章 转向 第八四三章 静观 当天晚上,身在镇江堡城内的杨振,忙着指挥守城的将士里里外外打扫着战场,忙着利用清虏停战的间歇尽快修补倒塌的城墙。 所以对于城外清虏大军在第二次攻城失利后的动向,他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 他只知道当天夜里镇江堡城东的江面上非常平静,城外的清虏并没有利用他们可以打到城下的重炮或者来去如风的骑兵,干扰杨振麾下各部兵马清理战场以及修补城墙的行动。 这一点,杨振及其麾下几个主要的将领虽然略微感到有点奇怪,但是他们自是乐得清虏不来干扰他们。 毕竟清虏大军接连两天的强攻,给城中各部兵马也造成极大的压力。 虽然杨振麾下的各路人马并没有损失多少,前前前后两场大战,东西城加在一起,居高临下的守城将士们,也不过是阵亡了十几个,伤了百余人而已,而且是朝兵居多。 但是,清虏炮击与攻城,也使得城中各路兵马高度紧张,劳累不堪,接连两日的攻防战结束之后人人身心俱疲。 可是再劳累再辛苦,也决不能放着已经破损的城墙不去修补,放着已经破损的城墙内外满地的人马尸首不去理会啊。 于是,对杨振麾下各部将士来说,最累最辛苦的事情,还不是叫他们埋伏在城防工事的后面,开枪开炮投掷飞将军万人敌,而是在作战之余没完没了的打扫战场与修补城防工事。 也正因此,直到第二天上午太阳升起来,镇江堡东城墙内外的战场打扫告一段落,而且垮塌较大的那段城墙,也再次利用拒马原木并填充沙袋泼水成冰实现了合龙之后,杨振及其麾下的部将们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也才有了更多的精力,开始认真关注起城外的敌情。 之所以是开始认真关注,是因为昨日大战过后驻防东墙北段的俞海潮,昨天夜里就派了人向杨振报告,说是隐约听到了东北方有炮声响。 而且昨天后半夜,又有俞海潮所部负责值夜瞭望的手下报称看到有队人马打着火把从东北方义州府城方向奔来,最后消失于鸭江东岸的旷野之上。 这些不太确切的情报,对于当时正在热火朝天地打扫战场以及修补城防缺口的杨振及其麾下部将们来说,有点无关痛痒,所以并没有真正用心揣摩。 可是到了第二天上午打扫战场修补城防的事情完成以后,他们开始重新关注城外的清虏,却发现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威化岛方向的清虏营寨之中依然是安安静静。 往常到了这个时候,身披清虏正黄旗衣甲的巡哨马队,早就不知道在鸭江的主航道东侧冰面上来回往返多少趟了。 可是今天,虽然清虏营中炊烟依旧,可是并没有探马出来,甚至昨天他们遗留在冰面重炮阵地上的九门报废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都没有分出人马拖拽回去。 竟然就那样扔在了冰冻的江面之上,无人问津了。 杨振绝不相信清虏伪帝黄台吉,或者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已经慷慨大方到了这个程度,或者他们军中的重炮已经多到了这个程度,以至于他们竟然将报废的或者一时不能使用的重炮,就当成废铜烂铁给遗弃了。 清虏国内当然会冶铁。 尤其是黄台吉即位以后改变了奴儿哈赤后金国内对汉人的屠杀与高压政策,开始利用他们境内的以及俘虏的汉人工匠,渐渐开始恢复大明朝辽东镇设立的许多矿冶场所。 只不过清虏毕竟是清虏,他们在采矿冶铁方面,既严重依赖八旗下面的汉人工匠,又对这些汉人工匠高度提防。 而且他们表面上虽然改信了流行于东蒙草原各部落的喇嘛黄教,但这是拉拢外藩草原部落头领们的策略,实际上他们依然保留了浓重的洒满气息,各种迷信盛行。 所以,在他们控制的地区之内虽然有许多丰富的铁矿资源,可是他们开采冶炼的规模,却不到当年大明朝辽东镇的十分之一,铜铁根本无法自给自足。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直不远千里,要从张家口或者独石口高价收购铜铁器物的原因。 当然了,杨振所部兵马打造火枪、铸造火炮以及生产各种军械弹药物资,所需要的铜料铁料,也只是将将能够供应目前的军队规模而已。 如果金海镇继续扩军,或者进一步扩大战事规模,那么以现在的铁矿来源,杨振也做不到完全自给自足。 所以对于清虏大军“遗弃”在鸭江冰面上的那些打坏了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杨振看了十分眼馋。 虽然知道它们都是已经报废不能使用的重炮,但是将它们收回来,将来依然是重要的战略资源。 杨振心动之余,稍稍那么将心比心想了一下,就开始觉得城外的清虏营地有些不对劲了。 再联想到昨天上半夜和下半夜俞海潮先后两次派人向仇震海和自己报告的所谓“敌情”,杨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当天中午,在镇江堡东门即镇江门的城楼上,杨振叫人摆下了“宴席”,召集了城内东西线的主要将领,一边吃午饭,一边谈事情。 杨振“摆宴”招待众将的午饭,是昨天夜里就收回到了城内分割成块大火熬煮的马肉,别的佐料也没有,只加了金海镇自产的海盐,卤了一夜,竟然也做到了软烂香浓。 经历昨日一战,城中将士至少在半个月内不缺肉食了。 因为昨日清虏派出来的攻城兵马,除了重炮队伍外,其他都是清一色的马甲兵。 虽然那些命丧在城内外的清虏多达三千余人,而他们所骑乘的战马,并非全都遗留在了战场之上,但是被打死打伤的战马收回城中的,仍然多达一千二百多匹。 杨振当然更希望得到活着的仍然可以骑乘的战马,毕竟他也希望自己麾下的几个火器团营,有朝一日能够实现快速的长途奔袭。 但是如果没有活着的可以骑乘的,那么死了的,以及受伤不能骑乘的战马,他也需要。 毕竟镇江堡被围了这么久,再加上鸭江航道彻底封冻,金海镇的补给物资也难以运送进来,这些死亡的以及重伤的战马,正好弥补城中肉食的短缺。 而且,现在又恰逢滴水成冰的严寒冬季,杨振也根本不用担心分割存放的马肉,会在短时间内腐坏变质。 所以,昨天夜里杨振下令派人,叫他们顶着风险出城,将倒毙和重伤倒卧在江岸与城墙下的清虏战马,尽数分割了带回城中。 “马肉以前虽然不常吃,可是真做到了火候,吃起来还真是不错!” 前来镇江门参加议事的各团营主要将领,陆陆续续来到了杨振昨夜下榻的城门楼子里面。 他们分了先后主次坐下,吃着一盆盆端上来的手把马肉,个个喜气洋洋,心情大好。 按照杨振的布置,城中兵马连着打退了清虏大军的两次强攻,各团营将领心中先前对于城池陷落的担忧,早就烟消云散了。 甚至包括朝人的前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对于清虏大军,也不再如以前那样惧怕了。 “真香!” 此时的他满面春风,跟其他将领一样,坐在镇江堡城仅存的一座城门楼里,直接用手拿着一块马肉,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住感叹,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凡事讲究文质彬彬的所谓儒雅风度。 “都督,今天从早上,到现在,城外的清虏大军几处营盘,都没有什么动静,连以前天天都派的巡哨探马,今天也不见一队,真是有点蹊跷!” 众人到了会场,见杨振啥也不说,先上了一盘盘炖煮好的马肉,于是放开了胡吃海塞一通,直到填饱了肚子,然后才开始说话。 而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李禄,一上来就把他这个征东军中军副将所了解掌握的情况,向杨振做了汇报。 然后他这么一开口,其他人也都放下了手中的美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各自对清虏大军动向的猜测。 毕竟李禄方才所说的那些情况,对于驻守西城东城的各路将领都已经有所耳闻,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早就有所觉察了。 “是啊,都督,清虏前日昨日接连败了两场,今日突然没有了动静,会不会,会不会就这么知难而退,就这么撤兵逃跑了啊,哈哈哈哈——” cxzww.com “撤兵,逃跑?呵呵,你想的倒是好事。依我看,清虏连打了两场败仗,再来强攻的确是不太会了,可是清虏不来强攻,对我们可不是好事,说不定清虏正在憋着别的什么坏水。” “管他们憋着什么坏水呢,咱们有都督神机妙算,指挥若定,清虏还能把咱们怎么样不成?最多了就是继续围而不打,等着咱们耗尽粮草,可是咱们的粮草还能撑好几个月呢!” “正是,过上几个月以后,等江面解冻了,海路、水路畅通了,清虏大军人马再多,也不可能真正截断咱们粮草和弹药补给的道路。” “是啊,将来江面解冻了,咱们照现在都督的打法干,清虏大军要打,是打不下来的,要围,也是围不住的,到那时候,就是清虏真正撤兵的时候了!” 一时间,安应昌、仇震海、杨珅、张臣以及柳林等人,都接着李禄的话头,表达了自己对清虏动向以及未来战局的看法。 总的看来,还是乐观的居多。 第八四零章 乐观 第八四四章 定州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守城,特别是在两天的时间内,接连两次打退了清虏大军的强攻之后,杨振麾下再也没有一个人,对守住镇江堡的前景持有悲观的看法了。 对此,杨振感到非常的欣慰。 不过,杨振这次把他们叫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听他们说这些话的。 “行了,先静一静,本都督今天中午召集你们过来议事,是想集思广益,明确一下接下来我们的守城之策。” 杨振这么一发话,之前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都看着杨振,等待他的下文。 今天早上到中午,城外清虏大军的诡异的静默表现,也让他们都觉得有些蹊跷,觉得有点不太寻常,也早想听听杨振的想法了。 而杨振见众人安静下来后,也没让他们多等,立刻就进入了正题。 “你们各位也应该都感觉到了,从昨日入夜到今日中午,十来个时辰过去了,清虏那边异常的安静,这有点不太符合常理。 “方才有人问,清虏大军会不会就这么退了,也有人猜清虏伪帝黄台吉是不是在憋什么别的坏水或者别的大招,这个有没有可能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振停顿了一下,先是扫视了众人一圈,然后呵呵一笑,自问自答道: “怎么说呢,你们这些猜测,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但是这种可能不大,尤其是对咱们收手撤兵,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你们想想,他黄台吉兴师动众,御驾亲征,结果呢,先是围城无果,然后两次强攻不下,损兵折将万余人,就这么打退堂鼓,退回盛京城去,他这个清虏伪帝,还干不干了?” 众人听见杨振说的这些话,虽然没人吱声,但是都在默默点头。 他们都知道清虏八旗内部的情况,可跟大明朝不一样,一直遵循强者为尊的规矩。 清虏伪帝黄台吉上一次御驾亲征的时候在军前中风偏瘫,据说已无人君模样,八旗内部已经是暗流涌动了。 若是这次他御驾亲征再一次损兵折将,大败而归,他还能够保得住他的什么狗屁大清国帝位了吗? 在场的众人倒是人人希望黄台吉就这么撤兵回去,然后静等八旗内部狗咬狗,上演一场内讧争位的大戏。 但是以清虏伪帝黄台吉的精明狡诈,估计他也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来,若是不能在接下来的战事里面找回一点场子,挽回一点面子,他是肯定不会收手撤兵的。 而且,不是他黄台吉不想,而是他黄台吉不敢。 却说杨振看见众人点头不语,知道他们也清楚这其中的关联,于是接着说道: “至于黄台吉接连两次强攻不下之后,会不会在憋着别的什么坏水?这个么,若是说他憋着继续大军围城,或者再次对咱们发动强攻的坏水,本都督认为短期内也没有可能。 “你们再想想,这几日来清虏伪帝为什么连续发兵猛攻咱们这座坚城?当然,其中有本都督诱杀尚可喜、范文程,故意激怒于他的原因,可是清虏之所以急于招降我等,给了本都督将计就计的机会,背后也必有缘故。” 说完了这些话,杨振往身后的圈椅里一靠,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继续把自己心里所想的东西一一说了出来。 “而这个背后的缘故,必是清虏大军围城已久,发现继续围困下去,不仅徒劳无功,而且难以为继。 “之所以说他徒劳无功,是因为我们的援军没来,清虏围城打援的谋划落空。之所以说他难以为继,则是因为他小十万大军云集此地每日消耗粮草无数,他的粮草将尽。” “都督的意思是?” 杨振刚把自己的分析说出来,一直在捉摸城外清虏动向的李禄突然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但有没有完全问出自己的问题。 不过有了这么一问,也足以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众人的目光先是转移到了李禄的身上,然后又顺着李禄的目光,转移到了杨振这里。 杨振见状,看了看安应昌,又看了看柳林,见他们皱着眉头无所觉的样子,干脆也就不再把自己的判断藏着掖着了。 当下,他呵呵一笑,略想了想,然后就对众人说道:“我的意思是,第一,清虏伪帝黄台吉决不会就这么收兵撤退,他也不敢就这么收兵撤退。第二,清虏伪帝黄台吉也不会在围城打援已经无望,两次强攻损兵折将的情况下,继续统率大军在这里饿着肚子围下去。” 说到这里,杨振停顿了一下,原本想着斟酌一下语言,再将自己最后的判断抛出来。 结果却没料到,他的话音刚落,李禄从旁边的座椅上突然站了起来,满脸喜色地抚掌大声说道: “我明白了!都督的意思其实是说,昨日下午清虏大军再次攻城失利之后,清虏伪帝黄台吉很可能,很可能已经率领其营中主力兵马,趁着夜色过江东进去了!” 说完了这些话,李禄显然已经想通了什么事情,兴奋地看着杨振,不住地点着头,重复道: “必是如此了!必是如此了!” “是啊,都督,昨天夜里俞海潮派人来报,说朝人义州府城方向隐约传来炮声,仿佛有火光大起,当时卑职就在猜想,清虏兵马会不会见打不下镇江堡,就转而去打朝人的义州府城去了呢,现在看,当是如此了!” 李禄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之后,其他人中有的惊讶,有的恍然。 而这个时候,仇震海根据昨天晚上俞海潮报送的消息之中隐藏的蛛丝马迹,也做出了自己的推断,支持了李禄的看法。 整个镇江堡城的地势,是西北方地势高,东南方的地势低。 城东是鸭江主航道,同时城北和城南,也各有一条天然自西往东汇入鸭江的小河流。 这些鸭江小支流流域面积不大,此时也没有自己的名字,直到后来,过海北上的登莱移民多了,才渐渐被冠以几道沟几道沟的名字。 至于镇江堡城西的护城河,则是以前辽东的明军人工挖掘的贯通城北城南鸭江支流河沟的城防工事。 而护城河以西七八里的范围之内,则是一片相对比较平坦开阔的原野。 当然了,再往西就是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辽东山地了。 镇江堡城就是处在这样一个地势环境之中,并且只在面朝鸭江主航道的东墙以及向西连接汤站、凤凰城的西面构筑了瓮城,设置了城门。 也正因此,这段时间以来,清虏大军虽然从东南西北四面将镇江堡团团围住,可是到了真正要强攻镇江堡的时候,他们也只能从西面的开阔地以及东面结冰的鸭江之上发起炮击和进攻了。 镇江堡北城墙处在一个小山包上,地势最高,清虏大军从那个方向攻城极其不便,因为要攻城的话,只能攀援而上爬坡仰攻。 至于城南,虽然处在江岸平坦开阔,可是其地势过低了一些,同时又是鸭江西岸几条小支流一起汇入主航道的河口地区,不仅沼泽遍地,而且沟壑纵横。 虽然到了十月底的时候,遍布的沟壑与沼泽早已经跟鸭江江面一样结了厚厚的坚冰,可是也不太适合大批马步军集结攻城。 所以,直到目前,在整个镇江堡城的攻守作战之中,黄台吉也没有将地势不利的镇江堡城北和城南,当成他们主攻的战场,只是派了兵马远远地掘壕筑垒,扎营下寨,围死了而已。 而兵力有所不足的杨振,看见清虏大军如此布置,他自己当然也不会将守城的主力放到镇江堡城的南北城头上了。 不过,在南北城头理应设置的守卫逻卒与瞭望手,却是该有的都有,一个也不能少。 特别是在地势最高的北城墙角楼上,仇震海特意从自己的队伍里以及俞海潮的队伍里,挑选了好些个隶属水师营的瞭望手日夜轮班,观察敌人的动向。 xiashuba.com 就是这些瞭望手们,之前率先发现了城西清虏重炮的移营行动。 同样也是这批瞭望手们,在昨天夜里注意到了朝人义州府城方向隐约传来的炮声以及夜里南下奔行的火把队伍。 此时此刻,说起这些水师营瞭望手们报告的消息,仇震海当然是信心十足。 当然了,在场的其他人听了他说的昨夜的消息以及他做出的判断,很快就都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意识到,李禄和仇震海所说的,很可能就是唯一的真相。 可要是真的如此,清虏的主力兵马真的暂时放下了镇江堡城,去镇压江东朝人之前发起的反抗了,那么自己们应当作何应对呢? 自己们是应该出兵前去救援朝人呢,还是应该继续紧守镇江堡城听之任之呢? 第八四一章 真相 第八四五章 诛心 事实上,在场的许多人,都是知道杨振的态度的。 虽然之前杨振没有针对鸭江东朝人的明确表态,但是在最初应对清虏大军围城打援图谋的时候,其实已经说过一些流露心声的话了。 早在镇江堡城被围之初,杨振曾派出多支人马出城。 其中有的是传递消息传达命令的,比如前往金海镇方向,前往辽西去的。 有的则是叫他们出去支援江东朝人抗虏起义的,比如当时云集镇江堡城内的几支朝人兵马。 然而,不管杨振派他们出城时赋予他们各自的使命有多么的不一样,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首要任务。 那就是告诉金海镇的各路兵马以及江东朝人义、定、安、平等处的朝人起义军,不要在镇江堡被围的时候出兵来援,不要给清虏兵马围点打援打野战的机会。 而且杨振当初也叫人明确告知了祖克勇,如果庄河堡城被清虏分兵围攻,那么他们就只能死守,实在死守不住,就自行撤往海上。 总而言之,不要到处求援求救,不仅镇江堡这边的征东军主力不会去救,金海镇其他各路人马也不会出兵去救。 至于鸭江东岸朝人起义的诸城将来遭受清虏重兵进攻的时候,镇江堡的守军究竟会怎么做,杨振当时几乎是闭口不谈。 而急于出城过江东进的崔孝一等人,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甚至都没有好好问一问。 他们想当然的就认为,鸭绿江西岸的镇江堡已经落到了杨振的手上,那么就是清虏大军来了,也肯定要围攻镇江堡才对啊。 而且在镇江堡被清虏攻破,被清虏拿下之前,鸭绿江东岸的其他朝人道府州郡,遭到清虏兵马主力进攻的机会很小。 相应的是,清虏的主力兵马若是敢于在给他们夺回镇江堡之前分兵过江去打义、定、安、平等朝人城池,那么驻扎在镇江堡以及东江岛附近的金海镇大军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当时他们意气风发率队离开的时候,对于这些事情,并没有想清楚,也没有问明白。 而同样作为当事方的杨振,当时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朝人兵将都不提,他自己当然也不会说破。 而且崔孝一等人信心满满,完全是一副胜券在握舍我其谁的样子,杨振也不想打击他们刚刚支棱起来的自信。 就这样,鸭江东岸的朝人起兵抗虏的州府城池,要是遭受了清虏大军主力的进攻,镇江堡的守军要不要想方设法前去救援给他们,就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其实属于金海镇的将领们,心里是有数的。 毕竟杨振之前都已经说过了,为了避免落入清虏大军围点打援的陷阱,就算是清虏分兵去打金海镇东路的庄河堡城,自己们也不会冒险前去救援,祖克勇他们只能自己靠自己。 如果对于同属金海镇辖下的自己人,杨振都是这个态度的话,那么其他的,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也因此,当李禄和仇震海满脸高兴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而且众人也都认同了他们的判断之后,场面迅速冷却了下来。 李禄原本还是喜笑颜开兴高采烈的脸上,笑容渐渐凝固,最后挠了挠头,变得有些尴尬了。 而仇震海刚刚满脸的幸灾乐祸,也转眼就消失不见了,看了看同样在场的柳林和安应昌两人,轻咳了几声,假装清了清嗓子,最后说道: “这个,清虏兵马在咱们这里受了重创,不仅没捡到什么便宜,而且伤亡不小,弹药消耗更大。 “呵呵,他们就是过江东进,去打黄府尹崔别将他们守卫的义州府坚城,我料也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而且就在鸭江封冻之前,黄府尹崔别将他们不是还从义州府城派人前来送信,问我们要不要人马协防呢! “虽然都督拒绝了他们派人过来,可是由此可知,他们在义州府招募到的抗虏人马相当不少,不仅自保有余,而且还有余力救援咱们。所以,都督你不必担心!” 担心? 杨振从来不担心这个。 只是他的这点心思却不好明说,当下听了仇震海的说法,只好点了点头,没有表态。 不过李禄和仇震海两个人从一开始得出清虏分兵过江的判断时兴高采烈的神情,到现在这个略有些尴尬的转变,也提醒了在场的其他金海镇将领。 所以,仇震海的那番话说完,张臣见杨振无所表示,担心杨振脸皮薄,在柳林和安应昌的面前抹不开情面,做出错误决定,于是立刻站出来说道: “都督,清虏分兵东进,或许仍是陷阱。在咱们真正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咱们的一切部署应对,都应当以坚守镇江堡城为首要,一切都应当小心谨慎为上!” “是啊都督,清虏两次强攻镇江堡失败,接下来一定会生出别的阴谋诡计,他们分兵东进,去打黄府尹崔别将他们的义州府城也好,去打定州、安州乃至其他地方也好,很可能都是调虎离山之计。” 杨珅显然也已经领会到了仇震海以及张臣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所以一等张臣话音落下,根本不给几次欲言又止的柳林插话的机会,立马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并且直接接过了张臣的话头,把清虏分兵东进,去打朝人义州府城的事情,说成了清虏大军企图调虎离山的阴谋。 而且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他金海镇森将领们纷纷点头,予以认可。 随后,最早说出了清虏动向的李禄,也马上就跟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没错,都督,必是清虏见围困无果,强攻又失败,就想调虎离山,诱惑我军分兵出城,然后打我们的埋伏。 “所以,接下来,我料义州府城方向,包括定州城、安州城方向,必定会有新的战事陆续发生,甚至可能会有一些冒充江东朝人义军的人马前来镇江堡叫城或者求援!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这一切,必定都是清虏伪帝黄台吉的阴谋诡计,目的仍然是想方设法要灭了咱们!” “这——” 眼见张臣、杨珅、李禄几个人越说越离谱,杨振自然知道他们是在给自己台阶下,是在给自己下一步拒绝柳林或者安应昌等朝人将领的请求提供借口。 可是尽管如此,听见他们一个个这么说,一时之间,杨振也有点忍不住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冷场了片刻,杨振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向了之前几度欲言又止但最后却保持了沉默的柳林和安应昌二人,问道: “柳兵使,安都指,你们两位,对于城外清虏的异常表现,怎么看?你们认为,清虏大军主力,是否真的已经分兵过江东进了吗? “如果确是如此的话,那么清虏的真正目的又会是什么呢?还有我们,我们镇江堡的兵马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就在刚才,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杨振决定还是要把一些问题挑明了说。 因为如何对待朝人,如何对待李朝,是他回避不了的问题,就算现在不想面对,迟早也要面对。 在他看来,柳林和安应昌两个人没有一个是傻子。 如果说他们之前尚不确定清虏是不是分兵了,是不是东进了,是不是去打义州府城或者其他朝人的城池去了,那么现在听了李禄、仇震海以及张臣、杨珅的说法,他俩必然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与此同时,李禄、仇震海以及张臣和杨珅面对此事的态度,也已经相当明确了。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柳林或者安应昌依然表态,坚决主张镇江堡的兵马应当去救援朝人义州府城的抗虏义军,那就说明,他们的心思并不在杨振这里,或者说他们两个,迟早是要脱离杨振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杨振就要借着这次机会,命令他们率部出城,叫他们前去救援朝人的城池去,从此各走各路。 反正现在,杨振一时半会儿也不必担心清虏再一次对镇江堡发动大规模的强攻。 但是,如果他们的态度跟自己麾下出身金海镇的将领一样的话,或者说尽管不完全一致,但却模棱两可,咋样都行,那就说明,他们并非是李朝的死忠。 燃文 这也就意味着,将来有朝一日金海镇往鸭江东岸大举移民屯垦的时候,甚至是控制或者废黜李氏的时候,他们不会跟自己离心离德。 所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就可以继续留下,而且今后也可以真正信赖了。 也因此,杨振的问话,其实是一次试探,也是一种检验。 “这个——,清虏一贯狡诈异常,都督确实不能不小心提防,就算是他们的主力,已经分兵过江,卑职认为,咱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至于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卑职统领的忠义归明军,忠的是都督秉持的大义,归的是都督所在的大明,卑职唯知精诚一心,听从都督号令指挥!” 面对杨振抛出来的问题,同为朝人的安应昌快速地看了另一个在场的朝人柳林一眼,抢在柳林的前面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第八四二章 检验 第八四六章 三策 安应昌对自己的认识还是比较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跟柳林柳兵使是不一样的。 柳林是李朝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在汉阳城的朝廷里人脉很广,友朋很多,在李朝的地方官里面,也算得上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了。 可是他安应昌呢? 虽然他以前也曾在黄海道做过海州兵马节制使,可是丙子胡乱之后,他就被一撸到底几乎啥也不是了。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在江华岛投效了杨振,那么一把年纪的他,也就只是一个被沈器远收在麾下,然后派到江华岛驻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出人头地的御营厅千总而已。 现在到了杨振麾下,就因为投靠得比别人早,直接坐上了一军都指挥使的高位。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归到杨振麾下的朝兵,都有可能归他指挥。 这样的人生机遇,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碰上的,眼下既然叫他碰上了,他怎么可能会轻易舍弃呢。 再者说了,他可是纵兵抢过江都宫,并且纵兵抢过开城京的人啊! 就凭这一点,一旦他离开了杨振,回到了李朝,别说他能不能继续高官厚禄,继续荣华富贵了,就是他本人的小命以及他背后安氏家族的小命,十有八九都是保不住的。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他脑子进水了,否则他就只能跟着杨振,一条道走到黑。 “嗯,安都指的见识,本都督还是非常赞赏的。眼下鸭江两岸局势混乱不清,而我们入主镇江堡以来,取得的战果实属不易,的确不能轻举妄动。” 对于安应昌,杨振原本就是比较放心的,知道他除了继续追随自己效力于自己之外,并没有其他太多选择。 所以听了他的表态发言之后,杨振立刻就对他的说法给予了肯定。 随后,杨振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转向了柳林。 这个时候,仇震海、张臣、李禄、杨珅以及安应昌等人的目光,也都跟着杨振一起,齐刷刷地转向了柳林。 “柳兵使,你怎么看?” “卑职,赞成李副将、仇副将他们的判断,城外清虏大军很可能已于昨天夜里,分兵去打义州府城了。” 面对杨振的追问,李朝官场老油条出身的柳林,自然看得出杨振问题背后的意图,同时也已经清楚了杨振本人的心思。 那就是,如果义州府城或者定州城、安州城以及更远的大同江方向的朝人义军,遭受了清虏大军的镇压和报复,镇江堡这边也不能出兵救援。 虽然刚才仇震海、张臣、李禄以及杨珅这些杨振的心腹干将们,所给出的反对出兵的理由不尽相同,有的有道理,有的没道理,甚至有的匪夷所思,耸人听闻,但是在最重要的问题上,他们却是完全一致的。 那就是不管城外面的情况发生了怎样的改变,守卫镇江堡的金海镇主力兵马,都不应该分兵出城。 对于柳林这个前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来说,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如果杨振不出兵救援,那么清虏大军分兵过江之后,江东朝人诸州府的城池百姓,就只能听天由命,靠他们自己了。 至于靠他们自己将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柳林根本不敢去想,只能寄希望上天的眷顾了。 曾经做过平安道兵马节度使的柳林,当然不愿意看见这个结果,可是他很清楚他自己现在的处境。 杨振出人意料地夺下了镇江堡之后,从鸭江东岸到大同江之间的李朝北方二道许多城池,都闻讯打出了抗虏的旗号,举兵反清了。 像这样的情况,身在汉阳城的国主李倧难道会不知道实情吗? 在柳林看来,李倧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实情。 可是李倧既然肯定知道北方二道尤其是平安道发生了这种事情,那么汉阳城的小朝廷为什么会按兵不动,毫无反应?为什么不趁机拨乱反正,摆脱清虏,重归大明呢? 鸭江东岸的两道,多地发生了反清起义之后,隶属平安道的几个州府郡城,先后都派了信使前来镇江堡通传消息。 在鸭江东岸各地朝人义军信使,之前带来镇江堡的各种消息里面,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曾向汉阳城的小朝廷呈报过起兵抗虏的公文,但是一律没有回音。 这也是那些起兵反清的平安道官绅义军,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赶紧派人前来镇江堡送信和抱大腿的原因。 前来镇江堡的朝人义军信使,有的是请求柳林这个兵马节度使前去主持大局,有的干脆就是请求杨振这个大明征东将军直接派兵进驻。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柳林早就想明白了。 背后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就是汉阳城的李朝君臣,被当年的丙子胡乱吓破了胆,在目前的情况下,根本不敢公然反清,只敢骑墙观望。 这样一来,柳林可就不能不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将来的下场了。 当初同在镇江堡内的义州府尹黄一皓等人纷纷选择回到各自的任所举旗聚兵抗虏反清的时候,柳林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但是,惜命的他,知道自己树大招风,知道在没有绝对胜算的情况下,自己一旦离开了镇江堡,那就是凶多吉少。 不光是清虏大军将来饶不了他,而且汉阳城里的李氏小朝廷,也很有可能将他拿了,然后交给清虏,请罪邀功。 面对这种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局面,宦海浮沉多年的柳林,当然知道自己应当作何选择。 虽然杨振对他没有什么信心,可是在他自己的心里面,他柳林接下来唯有紧紧抱住了杨振这个粗大腿,他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眼下他虽然知道清虏一定是分兵东进,去打黄一皓他们搞事情的义州府城去了,并且也知道只要清虏主力去了,那么黄一皓他们搞事情的义州府城就一定是凶多吉少。 可是即便知道情况是这样,他也只能先顾全自己再说其他了。 “当然,卑职也完全同意仇副将、张副将、李副将以及安都指他们的担忧,清虏一向阴险狡诈,擅长围点打援,眼下江东义、定、安、平诸城外,很有可能皆是陷阱。 “而且,我镇江堡城守军,屡经大战,同时急需休整。所以,在鸭江以东的战局没有明朗之前,卑职也赞成都督以镇江堡城为重,暂时按兵不动!” 柳林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杨振当然一时也捉摸不透。 不过柳林的这一番表态,却是解了杨振心中的一个结,让杨振感到非常高兴,当下终于喜形于色,哈哈一笑,大声说道: “很好,柳兵使果然见识不凡!那既然我们各位,已经达成了共识,那么诸位且随我在镇江堡城,静观形势变化吧。 “呵呵,正所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眼下局面,正该是清虏打清虏的,我们打我们的,总之,我们绝不能被清虏牵着鼻子走。 “所以接下来,管它清虏是想诱我分兵出城,调虎离山,还是想换个地方继续搞围点打援,只要我们的主力人马好好守住了镇江堡,我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都督英明!” 面对杨振最后做出的按兵不动的决断,包括安应昌、柳林在内的所有人,一起向着杨振,躬身领命。 当然,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达成了一致,决定在镇江堡城按兵不动的时候,距离镇江堡并不太远的朝人义州府城,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 因为早在昨天半夜刚过亥时的时候,离开镇江堡外围掉头北上的清虏大军马甲兵与重炮队伍,就已经一举打破了朝人的义州府城。 biquge.name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耿仲明、孔有德二人指挥的重炮队伍行动比较迟缓抵达战场较晚的话,清虏大军破城的时间恐怕还得要提前一些。 黄一皓举兵反清的这个义州府城,虽然是朝人北方二道下面除了平壤府之外最大的城池了,可是在丙子胡乱,李朝臣服于清虏之后,与清虏九连城只有一江之隔的义州府城,其城防设施,随即受到了各种严苛的限制。 府城原有的外城墙被拆毁,且不准修建瓮城。 城墙的高度不准过一丈,上面不准有炮台,也不准安置火炮。 包括守卫城池的兵马,也只能有朝人一个指挥,也即五百人的号牌军,等等。 虽然黄一皓以及崔孝一他们从镇江堡陆续潜回义州府城之后,公开举兵反清,早已经不再遵守以前清虏给他们设定各种限制了,但是被毁掉的外城,被拆除的城墙,一时之间是很难恢复起来的。 他们征募了附近的大批朝人青壮,在清虏大军围困以及攻打镇江堡期间,紧急加高了城墙,可是在大冬天新修的城墙,根本扛不住清虏重炮的轰击。 黄一皓他们的义州府城可没有重炮,一门都没有。 虽然杨振命令林庆业的船队,给他们输送了一批共十四门大将军炮,但是这些所谓的大将军炮在耿仲明、孔有德指挥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面前毫无抗衡之力。 耿仲明、孔有德指挥的二十七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抵达义州府城下,仅仅一个时辰抵近炮击,义州府城的城墙就轰然倒塌了。 然后,挟仇带恨而来的清虏镶蓝、镶黄和正黄旗巴牙喇营、阿里哈超哈营,便汹涌而入。 在镇江堡城外久攻不下且损兵折将的清虏巴牙喇与马甲兵队伍,面对守卫义州府城的朝兵,那真是如狼似虎,以一当百,入场之际简直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势不可挡。 城破之后,黄一皓命家人自尽,随后于府衙内放火自焚而死。 义州别将崔孝一以及随他返回义州府城的数百部众,在清虏入城后死于巷战之中。 第八四三章 静观 第八四七章 友军 至于义州府城内的百姓以及黄一皓、崔孝一等人高举反清义旗之后招募入城的大批朝人青壮队伍,下场同样凄惨。 清虏大军在镇江堡城下积压的怒火与戾气,尽数在义州府城内释放。 一夜屠戮过后,义州府城内数万百姓以及被黄一皓、崔孝一招募入城协守的万余青壮义兵,几乎尽数被杀。 那些见势不对抢先出逃的人马,大部分在逃往镇江堡方向的途中,落入了黄台吉早就设好的埋伏圈里,几乎全军覆没。 只有小股义兵邀天之幸,先是抢先出逃,逃出了义州府城,然后又幸运地避开了通往镇江堡方向的道路,一路往东逃向了定州城,暂时保住了小命。 同时也将义州府城惨遭屠戮的消息,带到了定州城。 相应的,义州府城陷落并且惨遭屠戮的消息,也在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初七日大雪弥漫的傍晚,被同样举兵反清的定州牧使张厚健派人送到了镇江堡城。 前来送信的信使,则是定州别将车礼亮的弟弟定州义兵指挥之一车忠亮。 “杨都督,杨都督,救救江东朝人吧,救救江东朝人吧!清虏兵马,已于十月二十八日夜间攻陷了义州府城,义州府黄府尹,阖家自尽殉死,崔别将力战而亡,义州府城内被杀者数以万计啊!” 车忠亮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留着络腮胡子的威猛汉子,身材不怎么高大,但却孔武有力极其壮实,依稀之间与其兄长车礼亮有些神似。 在被带到了征东将军行营杨振的面前之后,这个长相威猛的汉子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杨振哭诉了起来。 “义州府城城破被屠之后,清虏并未收手,最近数日里,清虏兵马分兵掠地,义州府远近诸城,北到昌城、江界,南到龟城、龙川,清虏兵马所过之处,各地城池皆破,百姓尽皆惨遭屠戮,比之义州城内惨状,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定州张牧使及卑职兄长,先前乃是秉承都督帅令,在定州城举兵反清,眼下清虏大军分兵东进,对定州城合围在即,张牧使求告无门,特遣卑职冒死西来镇江堡求援,恳请都督快快出兵相救!” 车忠亮情绪激动地说完了这些话以后,使劲叩首在杨振行营议事厅的地面上,发出咚咚咚咚的声响。 陪着杨振接见车忠亮的其他几个将领,虽然早已知道杨振的战略与打算,但是此时听见车忠亮这么说,见他恳切如此,心中也是不忍,纷纷看向了杨振。 而杨振见状,也无法安坐于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对他说道:“车指挥,且起来说话,且起来说话!” 杨振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作壁上观了,可是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毕竟这个车忠亮虽然是棒子出身,但是他说的话却没有大错。 首先一个,如果不是杨振率军来夺镇江堡城,鸭江东岸朝鲜北方二道尤其是平安道的朝人士绅,是绝对不敢轻易站出来举旗反清的。 另外一个,鸭江东岸朝人纷纷起事反清以后,不管他们实际上帮助杨振分散或者说强制了多少清虏的兵马,但是至少在表面上声势很大,也发挥了友军的作用。 比如最近的这段时间,他们就给杨振及其镇江堡诸将休整兵马,以及整修城防,赢得了一个很好的喘息之机,创造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最近这些天里,仍在镇江堡外围城的清虏,因为大批主力过江东进的缘故,再也没有对镇江堡城发动进攻,只敢远远地绕着城墙四下巡哨而已。 甚至对于杨振在头天夜里派了人马悄悄出城,收回城东江面上清虏遗留在那里的战损炮械、兵甲、首级与战马冷冻的尸首这样带有一定挑衅色彩的行为,城外的清虏大营都开始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了。 这个局面的形成,固然有之前镇江堡守军血战两场的贡献,但是最近江东朝人义兵吸引了清虏主力前往,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对于江东朝人的这点助力,杨振其实还是相当感念的。 尤其是其中几个相当精华的朝人义士,比如黄一皓、崔孝一的死亡,杨振还是很不忍的。 但是,一想到几百年后棒子国小西八们的龌龊样子,杨振从这些朝人义士身上所得来的那点好感,刹那间就消散不见了。 对于南棒小西八们上蹿下跳的卑劣表演,杨振只能把账算在整个半岛棒子身上了。 如果他们安分守己懂得伏低做小,那么杨振也无所谓在华夏的旁边继续留一条看门狗。 可是一想到将来这条看门狗有可能冲着它的主人,冲着它的恩人狂吠不止,杨振的心里就犯膈应,他可不想遗祸未来。 所以,他尽管知道镇江堡外围最近这段时间的平静不同寻常,知道这段时间的平静必然是以清虏兵马过江东进,大肆屠戮报复朝人为代价的,可是他仍然选择了对江东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与此同时他也趁着这个机会,督促城中各部人马抓紧修补西城和东城的各种城防设施,以防清虏大军突然杀个回马枪再来强攻。 杨振原以为,镇江堡这里的平静日子可以持续相当一段时间,毕竟城内外消息断绝,清虏大军不管在鸭江东岸朝人北方二道如何作为,自己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但是他没想到,定州牧使张厚健竟然事儿事儿的派了麾下义兵指挥车忠亮前来通报消息并求援。 而这个定州义兵指挥车忠亮竟然也能够躲过定州城外围的清虏兵马,然后冲破镇江堡城东的重重阻隔,一路进抵到镇江堡城下。 这一点尤其令杨振感到不可思议。 所以,当他将车忠亮半请半拽地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摁在一张凳子上之后,没有直接回应车忠亮的请求,而是踱着步沉思了片刻,对他说道: “你是如何来的镇江堡?当然了,本都督的意思是说,从定州城到镇江堡,一路上太平吗?可曾遭遇到清虏的拦截或者阻击?一路上可有所见,可有所闻?” 杨振很清楚,十一月初七日下午天降大雪,鸭江两岸风雪弥漫的天气条件,虽然对车忠亮一行有帮助,但这绝不是这个车忠亮能够顺利抵达镇江堡东墙下的唯一理由。 毕竟是清虏巡哨马队有多厉害,杨振当年在松山城外还是领教过的。 除非清虏巡哨马队大放水,有意放这个车忠亮进抵镇江堡城下,有意定州城的守军前往镇江堡求援,要不然的话,他是不可能躲过或者冲破清虏巡哨人马的。 当然了,这倒不是说,杨振就肯定地认为这个车忠亮是清虏的人。 这个车忠亮,以前就在定州别将车礼亮的队伍里面效力。 虽然杨振跟他见面较少,不熟悉,但是柳林却是相当熟悉的,包括安应昌以及安应昌手底下的几个指挥,对他也是很熟悉的。 这一次,他能在进抵镇江堡东墙附近之后很快就被识别出来,并被吊上城头,顺利进入城内,并且见到杨振,那也是经过了仇震海、柳林、安应昌以及他们的手下人一再确认了之后才送来的。 所以,对于车忠亮的真假,以及他现在效力于哪一方,杨振倒是没有什么疑问。 但是,问题往往就出在这里。 也就是说,人是真的,事也是真的,他带来的消息也是真的,目的也是好的,——就是请杨振出兵救援定州城,可是他的到来本身,却是清虏有意放水的结果。 也就是说,他所带来的消息在清虏的意料之内,定州城请求杨振出兵救援,同样也是清虏兵马所乐于见到的局面。 一旦是这样的话,那么车忠亮本人虽然没有参与清虏之谋,但是在事实上却已经为清虏所用。 对此,杨振却是不能不防着一点。 杨振的这点心思,一说出口,陪同接见车忠亮的几个人物,如仇震海、柳林、安应昌以及张臣、李禄、杨珅等人,也立刻转过弯儿,回过味儿来了。 “对啊,车指挥,清虏大军四下围城,已经很久了,我们在城内与城外各处也早已失去了联系,你又是如何冲过清虏的重重封锁,一路来到镇江堡城下的呢?” “是啊,车指挥,定州城距离镇江堡可不近,没有二百里,也得百多里了,如果你方才所说都是真的,清虏兵马分兵掠地,大肆杀戮,难道你一路上都没有撞上?!” xiashuba.com 现在的杨振麾下诸将,了解鸭江东岸地形地貌风土民情的人有很多。 包括定州在什么位置,距离镇江堡城大概有多远,前来镇江堡的途中会行经哪里,可能会遭遇什么,很多人心里都清楚。 也因此,杨振的疑问一提出来,仇震海和李禄立刻把中间的种种疑点尽数点了出来,要求车忠亮回答。 至于在场的其他将领,虽然还没有发话,但是之前满是同情悲戚的脸色,也早就变了,一时间都是满脸狐疑地打量着车忠亮。 杨振提出的问题,以及众人的神色变幻,看得车忠亮心里一阵不解,同时他的心里也是一阵憋屈,当下语带悲愤地说道: “都督,各位将军,卑职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叫我车忠亮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八四四章 定州 第八四八章 议题 车忠亮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出现,受到了杨振以及在座将领的怀疑。 同时,他自己很快也明白过来,在目前的情况之下,自己竟然能安安稳稳地顺风顺水地抵达鸭江东岸,并且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直抵镇江堡东墙之下,也确实有一点匪夷所思。 兵凶战危之下,任谁看,都能看出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于是,他马上赌咒发誓,先是向杨振以及在场的诸将和上官保证,自己方才所说,句句是真,然后接着说道: “本月初二午后,卑职随兄长及张牧使,在定州城内见到了从义州府城逃出的一些义兵义民,当时就已经得知了义州府城被清虏攻克的消息。 “到了初四那天,定州城外更是一早就挤满了昌城、龟城、龙川、宣川逃难的百姓,甚至有江界方向逃来的百姓,询问之下,方才得知了清虏大举东进,到处烧杀抢掠的恶行。 “等到当日中午,清虏前哨马队,已经出现在了定州城的西北郊外,张牧使担心清虏趁机发动进攻,遂下令关闭城门,叫那些未及入城躲避的百姓继续往东逃难。 “就是在当天夜里,张牧使和卑职兄长召集了城中聚义抗虏的士绅夤夜商定,命小的尽快启程,前来镇江堡报信求援。 “卑职初五清晨奉命从定州出发,先是往南,抵达海岸处后转而向西,其时海上浮冰虽多,但是厚薄不一,且未曾冻实,卑职人马不敢踏冰而行,遂沿岸寻路而来。 “期间多见从逃亡隐匿之百姓,尽得清虏为祸北面诸州府郡城之实情,行至以往铁山郡城附近遭遇清虏巡哨小队,卑职所带之护卫拼死冲杀,方得掩护卑职能继续西来。” 车忠亮一口气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当时拼死突围的悲壮场面,一时间神情悲戚,虎目含泪,几乎不能自已。 最后,只见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用衣袖擦掉泪珠,然后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继续说道: “都督,各位将军,镇江堡被围多日,你们对卑职独自一人突然西来有所疑虑,卑职不怨你们,因为就连卑职自己,也觉得此行必死无疑。 “而且出奇的是,卑职从鸭江口沿着江岸东躲西藏,来到镇江堡外围的时候,的确遇到了围城清虏的巡哨马队。但是他们只是策马远远看着,并未拦截或者射杀卑职。 “莫说都督和诸位将军心有疑惑,就是卑职自己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卑职之前所说清虏分兵东进,大肆杀戮抢掠的情形,却是千真万确,清虏兵马的主力,肯定已经不在镇江堡城外了!” 车忠亮这一番长篇大论的话说完,定定地看着杨振,等待杨振的决定。 “那么,车指挥,你的意思是,定州方面派你来,是要请求都督从镇江堡出兵,救援定州咯?” 面对车忠亮的请求,杨振正不知道该如何答对他的时候,陪同前来的安应昌,倒是先开口了。 而且一开口,安应昌的语气里面,就透露出了几分质疑与调侃的意味,听得车忠亮一愣。 “没错,正是如此。张牧使与卑职兄长在定州城举兵反清,乃是响应都督号召之举,打的正是都督旗号,为的也是策应和支援都督攻夺镇江堡之战,现如今清虏主力过江来袭,定州危在旦夕,难道都督不该出兵救援我等吗?” 面对安应昌的明知故问,车忠亮有些不悦,但是他知道安应昌曾经做过海州兵马节制使,现在又是杨振麾下得用的大将,于是便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 在车忠亮看来,江东朝人州府郡城是受了杨振的鼓动才举旗反清的,现在出事了,杨振理当负责,怎么能袖手旁观,撒手不管呢? 再说了,眼下清虏大军的主力既然已经不在镇江堡城外了,那么杨振麾下的主力,也就不必死守镇江堡不敢轻出。 而他之所以凄凄惶惶前来求援,也是因为那些从义州府城逃到定州城的难民所带去的消息,着实令他们感到恐惧忧虑,坐卧不安。 攻克义州府城的清虏兵马,不仅对那些应募抗虏的义兵义民大开杀戒,而且对手无寸铁的朝人老弱妇孺也不留活口。 特别是他们在定州城听说,清虏兵马所过之处,只有那些自愿剃发结辫的青壮男子,才会被留下性命,随军充任杂役,其他的一概诛杀。 而且不管是府城郡城,还是乡野村屯,清虏兵马所过之处,全都是将人杀光,将粮抢光,将房屋烧光,掳掠之狠,前所未有。 面对这次清虏针对朝人施加的这种暴行,采取的这样残酷处置,定州城的人马闻之心胆俱寒,人心惶惶。 因为这个情况,就算是当年丙子胡乱最糟糕的时候,他们这些矢志抗虏的人也没有遇见过啊! 正所谓关心则乱。 车礼亮车忠亮兄弟出身于定州豪族,一门几百口现如今都在定州城中避难。 因为过于关心定州城的安危,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清虏采取这样的雷霆手段,驱赶大批难民南下,有可能是要围点打援。 所以此时提起要求来,说得也是格外的理直气壮。 “呵呵,车指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从镇江堡出兵,救援定州城,眼下不是该与不该的问题,而是可不可行的问题!” 面对车忠亮一腔悲愤理直气壮的反问,已经决意留在杨振麾下的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不等安应昌的回应,自己主动站了出来,回答了车忠亮。 然而,车忠亮可能是完全没有想到柳林这个朝人平安道兵马节度使不仅没有站在定州城的立场说话,反而是站出来唱反调。 也正因此,此时的车忠亮,也顾不得眼前的柳林柳兵使,仍是他名义上的上官了,当即反问道: “有何不可行?!” “呵呵,车指挥,我只问你,清虏攻下义州府城用了多久?” “这个,据说清虏攻城当晚,没到两个时辰就破了义州府城。” “那我再问你,你来时清虏前锋兵马可是已经进抵定州北郊?” “是。” “那我再问你,你来镇江堡的路上耗时几日?” “这个——” 车忠亮能被其兄长定州别将车礼亮以及定州牧使张厚健选中,派来镇江堡求援,当然不会是真的糊涂,方才他只是不愿意直面杨振不能出兵的现实罢了。 此时,他被柳林当众问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因为事实就摆在面前。 义州府城的城防等级,比定州郡城的城防等级要高,兵马炮械也比定州郡城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义州府城在清虏兵马重炮面前只坚持了两个时辰不到,那么定州郡城又能坚持多久呢? 或许,定州城能够坚持多久,完全取决于清虏重炮队伍的行进有多快吧。 一念及此,车忠亮一下子冷汗直冒万念俱灰。 从他在十一月初五清晨出发,到现在是十一月初七深夜,已经三天过去了。 如果清虏兵马决意攻打定州城,那么定州城眼下必然已经破了。 如果清虏兵马没有攻打定州城,那么清虏兵马兴师动众,甚至放任自己来到镇江堡,他们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都督,定州城外,未必就是陷阱——” “车忠亮,镇江堡外,处处皆有陷阱之可能!” “你——” “我安应昌一片公心可昭日月!镇江堡封江控海,乃是清虏后方水陆交汇之要冲,地位远胜定州小城,冒险分兵去救定州,乃是舍本逐末,智者所不为!” “定州虽小,可是眼下城内却云汇聚数万军民,一旦城破被屠,安应昌,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哼,定州城内既有数万军民,何不与清虏拼死一战?要知道镇江堡守军,也不过万余人而已!” “你——” 安应昌与车忠亮,两个朝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就这样硬顶上了。 而且安应昌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可谓是杀人又诛心,直接将车忠亮怼的说不出话来。 安应昌说的不假,镇江堡城内打发走了袁进、林庆业、俞亮泰,打发走了原属柳林指挥的崔孝一、车礼亮、蔡门亨等人的队伍之后,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一万两千人左右了。 就这么一万两千人左右,跟围城的清虏大军血战了两场,到现在依然坚守在镇江堡城内。 与镇江堡城相比,你定州城内既然云集了数万军民,比镇江堡多了数倍,难道还不能跟清虏大军拼死一战了? ranwena.net 在这样的情况下,镇江堡这边不去找你们求援就不错了,你们怎么还好意思跑到镇江堡这里让俺们派兵呢? 所以安应昌所说的这些话,直接把原本理直气壮气球援军的车忠亮怼的愤怒不已,但却哑口无言。 当然了,安应昌并非不知道镇江堡的万余守军,与车忠亮所说的定州城数万军民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 第八四五章 诛心 第八四九章 壮丁 镇江堡这边的万余守军,绝大多数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卒,而云集定州城内的所谓数万军民,则大多数都是附近入城避难的百姓以及被清虏驱赶南下的朝人北方难民。 这些人要是真有胆子跟清虏兵马拼死一战,他们也就不会逃进定州城里避难了。 真要等到清虏兵马开始攻城,恐怕率先开城逃窜的,就是这些人了。 当然了,安应昌说他一片公心可昭日月,同样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而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其实说白了很简单,就是不想去而已。 因为前些日子杨振召集他们商量下步战略的时候,所表达出来的意图非常明显。 如果柳林或者安应昌二人赞成从镇江堡出兵救援江东几个州府郡城,那么出兵的重任就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说实在的,对于杨振的这个想法,于公于私,柳林和安应昌两个都没有办法反对。 于公,他们在杨振的麾下,杨振是大明皇帝钦命的征东将军,杨振的命令他们不能不从。 于私,他们都是朝人,尤其是柳林,原本就是朝人平安道的兵马节度使,现在江东朝人有难,若从镇江堡派兵救援,他们义不容辞,他们不去谁去? 但是,若是要他们在眼前形势下,真的率军离开镇江堡,过江往东,去救援定州、安州或者平壤府城,他们却是坚决不肯的。 这俩人,可不是黄一皓,或者崔孝一那样大义凛然、义烈卓异的人。 安应昌若是这样的人,想当初他就不会在杨振的故意放纵下,纵兵抢掠江都宫,然后又跟着张臣他们去抢掠开城京了。 至于柳林这个士大夫读书人出身的所谓儒将,就更不可能是什么义烈卓异之人了。 原本历史上他统率朝人兵马远赴辽西,参加了黄台吉对决洪承畴的松锦大战,并在战场上为清虏立了功劳。 这一世,他是不可能会有那样的机会了,但是叫他自己带兵,去跟清虏大军当面鼓对面锣硬干,他是绝对不敢的。 至少目前情况下,他是绝对不敢的,他手底下那点兵马是他在乱世保命的唯一本钱了,他可舍不得将之白白浪费在定州城下。 尤其是,他这样一个首鼠两端的骑墙派,怎么可能是一个为了救援别人宁肯牺牲自己的人呢? 所以,面对车忠亮提出来的救援请求,根本不需要杨振出面,甚至也轮不到杨振身边的其他将领们出面,光是柳林和安应昌两个人,就把事情给摆平了。 然而杨振不发话,车忠亮终究还是不肯死心的。 只见他听完了自己的同胞安应昌以及同胞兼上官柳林的说法以后,不得已将目光重新转回到了杨振的身上,只定定地看着杨振。 而杨振呢,也只好再次祭出了自己和稀泥的大招。 “呵呵,车指挥,你的心情,本都督能够理解,定州城有危险,本都督也是感同身受。但是方才柳兵使和安都指的话,你也听到了,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都督——” 面对杨振的这个说法,车忠亮心里一沉,立刻就要再说话,向杨振再进言。 但是他刚一开口,就被杨振打断了。 “车指挥!” 杨振一声断喝,直接将车忠亮震住了。 车忠亮原本就要说出来的话,也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然后诚惶诚恐地站在那里,低着头,静等杨振的决定。 杨振见状,语气变得和缓了一些,对他说道:“这样吧,本都督这里想到了三策,你可以带回去,告诉定州牧使张厚健让他选择。” 车忠亮一听杨振这个话,沮丧的神情一扫而空,连忙抬起头看着杨振,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这其一么,就是本都督给你一道手令你带着沿原路返回,去东江岛寻找俞亮泰,或者去找林庆业,叫他们出兵支援定州城。 “这其二么,你回去告诉定州牧使张厚健,清虏携有重炮,兼且定州郡城矮小,硬守是守不住的,趁早撤往安州城,或者直接撤往平壤府城。 “然后与安州的安克诚、蔡门亨以及平壤府的沈氏兄弟合兵一处,共同御敌,方有一线生机!” “至于这其三么,仍是撤离定州,但是可以就近撤往海上,暂到我金海镇所辖诸岛屿落脚避难。不过沿海冰情复杂,俞亮泰他们运力也有限,若是你们下了决心,还要速速行动才好。” 杨振的这么三策说出来,原本心生无限希望的车忠亮顿时如坠深渊。 因为杨振所说的每一条,都不是他希望听到的。 可是刚才杨振已经有了要翻脸的意思,而杨振麾下其他将领,甚至包括他认为肯定会支持出兵的安应昌和柳兵使,也都脸色不善,反对出兵,令他一时间心有怒气却不敢言。 “车指挥,本都督所说的三策,是目前唯一可行的三策了。本都督知道,你们定州诸将是希望本都督出兵前往救援,但是你们可知,最希望本都督出兵前往的,并不是你们,而是清虏。” 看着神色消沉神情郁郁的车忠亮,杨振亲自向他解释了一句自己的决定,然后叹了口气最后对他说道: “而且你要知道,本都督所说的三策,也要以定州城目前仍在张厚健车礼亮的手中为前提。 “要知道你初五离开定州,今日已是初七,虽说本都督绝不希望定州城破,但是你不能不有这样的准备。 “一会儿本都督就给你一道手令,你再多带些干粮,连夜出城,尽快返回,若是定州城仍在,你们可按策执行,若是定州城已破,你须赶去安州或者平壤府城,将本都督的意思转达他们!” 杨振说到这里,也不再关心车忠亮是什么反应了,他好歹也是大明朝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征东将军金海伯,能跟车忠亮这么个自封的定州义兵指挥说这么多话,已经是降尊纡贵,非常给他面子了。 因此,对车忠亮说完了话以后,杨振扭头对李禄说道:“李副将,马上给车指挥准备马匹干粮,今夜就送他走东门出城!” “卑职遵命!” 李禄听见杨振的吩咐,立刻站了起来,领了命令,同时转向车忠亮,摆出了一个请他离开的姿势。 车忠亮见状,知道杨振决心已定,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当下长叹了一声,没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恨恨地盯着安应昌和柳林看了一眼,随即转身而去。 当天夜里,亥时前后,镇江堡城以及整个鸭江两岸仍是风雪弥漫,暴风雪将整个天地连在了一起。 车忠亮骑着杨振叫人给他备好的战马,带着杨振叫人给他准备的干粮,怀揣着杨振亲笔书写用印的手令,满是落寞地策马离开了镇江堡,冲进了鸭江东岸的风雪里。 车忠亮从镇江堡大失所望而出,但是令他欣喜不已的是,当他顶风冒雪赶路,彻夜未尝休息,也未尝绕路或者躲避清虏巡哨,直接赶回定州城的时候,定州城竟然仍在自己人的手里。 十一月初八日清晨天蒙蒙亮,大雪转小,但仍旧未停,也不知道是定州城外清虏巡哨马队过于大意的缘故,还是他们有意放水的缘故,总而言之车忠亮见定州未失,大喜过望之下大着胆子舍生忘死往前冲,竟然叫他一路冲到了定州城下。 车忠亮重新回到定州城中后,马上就将杨振不肯从镇江堡出兵,但是给了定州城诸将三策的情况一五一十全盘说了。 定州牧使张厚健与定州别将车礼亮以及云集定州城内的众多士绅大族闻讯,自是对杨振大失所望,更有感到绝望的,嚷嚷着干脆开城再次投降清虏。 抗虏之心甚是坚决的定州牧使张厚健与别将车礼亮,当日上午在定州城内大肆捕杀了一批声言开城再降清虏的士绅大户数十人。 然而他们这么一杀不要紧,杨振不肯出兵前来救援的消息,却迅速在定州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到了当日下午,城中人心浮动,眼看就要大乱,定州牧使张厚健与别将车礼亮终于下了决心,决意按照杨振的三策执行。 不过他们不是选择其中的一策执行,而是选择将杨振的三策合并在一起,稍经修正后同时执行。 其一,是继续派车忠亮带人,并带着杨振的手令,赶往清川江口与安州外海一带,寻找驻泊在那里的林庆业船队。 其二,由车礼亮率领城中青壮兵马出城往东,撤往安州郡城,去跟安克诚、蔡门亨等人合兵一处。 其三,则是由定州牧使张厚健带领云集城中的难民百姓往南撤向海岸方向,寻找俞亮泰的船队,伺机撤往附近的海岛。 定州牧使张厚健和定州别将车礼亮,都是亲身经历过丙子胡乱的人,他们都知道这几个安排充满巨大的风险。 但是在得知杨振不会来援之后,他们心里已然非常肯定,定州城陷落在即。 清虏重炮早就运到城外了,清虏的主力兵马这两天一直分兵掠地,对定州城围而不攻,目的是什么,他们也隐约知道。 所以对于杨振不肯出兵来援,他们虽然深感失望,可是也没有过多的抱怨。 毕竟清虏大军对定州城围而不打,明摆着就是想围点打援,想要先行消灭一切敢来救援的援兵,不管援兵是谁。 事实上,张厚健他们在派出车忠亮前往镇江堡求援的时候,也派出了其他人去了近百里外的安州城求救。 而安州城内的诸将,就是以清虏大军企图围点打援为理由,不肯出兵前来援助,反而叫信使回来劝说他们弃城南奔。 既然连更近的安州兵马,都不肯前来定州救援,那么对于距离更远的镇江堡城兵马,又能抱怨些什么呢? 就这样,终于认清了形势的定州牧使张厚健和定州别将车礼亮,在万般无奈之下决心弃守定州了。 2kxiaoshuo.com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初八日傍晚,中午时分已经停歇的雪花,再次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定州城内突然鼓噪了起来,四门突然一起打开。 定州别将车礼亮车忠亮兄弟带着自己麾下的定州义兵主力约五千余人,冲出东门,往大宁江以及清川江方向逃去。 定州牧使张厚健则带着大批百姓和难民同时从南门出逃,慌不择路地往南边的海岸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城中那些已经暗自决定再次降清的本地朝人士绅,则纷纷按照传言所说的那样,自己剃发结辫出北门,跪地请降。 第八四六章 三策 第八五零章 进兵 远在镇江堡城内休整的杨振及其部将们猜的没错,清虏伪帝黄台吉在定州城外又设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就等着镇江堡的兵马或者附近其他城池的援兵往里钻呢。 早在黄台吉率军转向义州府城进兵的时候,他就在义州府城的南边设了一个局。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杨振完全不理会镇江堡“友军”们的生死存亡,根本没有派人尾随追击清虏兵马,也根本没有派人前去帮助他们在义州府城的“友军”。 而是完全置身事外,听之任之,任由大清兵攻克了义州府城,并且屠了义州府城。 杨振对其朝人友军的这个态度,既让黄台吉“大感失望”,同时又让他心里生出了许多想法。 这一次在定州城外设局,就是黄台吉对杨振的又一次试探。 如果杨振派镇江堡的兵马来了,那么正好,黄台吉很有把握将他们尽数歼灭。 虽然对于强攻坚城,黄台吉现在也有了些许恐惧,但是对于野外作战,他却依然信心百倍。 相应的,如果杨振再一次对其朝人友军置若罔闻,见死不救,那么黄台吉也就可以下决心继续向东推进了。 这也是黄台吉在拿下了义州府城,获得粮草军需补给之后,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没有了范文程的各种提醒劝谏之后,黄台吉在随军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以及在义州府城一战后跟随黄台吉东行的济尔哈朗以及尼堪等人的建议之下,终于决定要彻底打服朝人。 一方面, 对于北方敢于反抗的朝人,一律杀掉, 要用雷霆手段慑服阳奉阴违甚至是蠢蠢欲动的其他人。 另一方面, 他要迫使李朝的国主李倧及其汉阳城的小朝廷彻底亮明并摆正忠于大清国的态度, 处死朝野上下的所有亲明派。 数年之前,黄台吉在他人生中第二次亲征李朝的时候, 为了尽快收降朝人,他对李朝的国主李倧及其朝臣们还是手下留情的。 虽然当时处决了一批对清主战派,但是并没有不遗余力地大规模清除李朝小朝廷里暗藏的大量亲明派。 现而今, 黄台吉认识到,这一点很可能是他当初急于平定朝人所犯下的一个失误。 在他看来,李朝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以及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这样级别的李朝官员,都私通明朝,都在杨振攻夺镇江堡的过程反清归明, 那么就可以看出, 眼下的李氏小朝廷阳奉阴违已经到了不能不过问的地步了, 而且不好好收拾一番也不行了。 但是,对于怎么整顿李氏小朝廷, 怎么肃清其中的亲明派大臣, 黄台吉一时还没有下定决心。 对于明面上的, 自然是有一个杀一个, 不怕杀不完。 可是暗地里的呢? 如果他们表面上效忠大清国, 可是私底下继续心怀明朝,暗地里继续帮助杨振呢? 总不能把李朝所有文官武将都杀了吧,要是都杀了, 谁为他治理这个李朝呢? 面对这个难题,伴驾从征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给黄台吉出了一个主意, 那就是请黄台吉参照八旗汉军先例, 命朝人剃发易服, 而且先从国主李倧及其文官武将们开始。 对此, 之前围绕着大军行止一直有点举棋不定的黄台吉, 始终不置可否。 事实上,自从他的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死了以后,黄台吉一直有点不太适应。 没有了这个了解明朝且颇有谋略的汉人谋臣之后, 黄台吉在很多问题上都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眼下他已经派人回盛京,去召其他几个得用的汉官大臣前来军前效力了, 其中就有汉官中地位次于范文程的宁完我、鲍承先二人,但是眼下还没有抵达军前。 不过, 当黄台吉得知从镇江堡方向归来的信使进入定州城当天,城中军民就炸了锅一样弃城而逃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因为,黄台吉由此事断定,杨振以及杨振麾下的明军兵马,不会出兵干扰他的继续东进之举。 于是,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初九日,也即伪清崇德五年十一月初九日,上午巳时,顺利入驻定州城的黄台吉,在前定州牧使的衙署大堂内,又一次召集了御前会议,准备对大军接下来的进兵方向做出决定。 “济尔哈朗,图赖,你们先说说定州之战的结果吧。逃往安州方向的那路朝人兵马如何了,索海那边还有消息传回来?往南逃向海岸方向的那些朝人又如何了?” 黄台吉下旨召集的王公贝勒们到齐了以后,他倒是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决心,而是先询问了各路人马最新的战况。 就在昨天傍晚,定州城突然四门打开,城中军民汹涌而出的时候,黄台吉也不失时机地下令发起进攻。 瓜尔佳索海率领的镶黄旗阿礼哈超哈马兵们,奉旨前去追击拦截向东逃窜的定州别将车礼亮所部人马。 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固山贝子尼堪率领的镶蓝旗巴牙喇与阿礼哈超哈马兵们,则奉旨前去追击拦截向南逃窜的定州牧使所领的难民队伍。 至于瓜尔佳图赖则统领正黄旗的巴牙喇营与阿礼哈超哈营马兵,则在出城请降的朝人带领下乘势攻入城中,占了定州城。 只有黄台吉在镶黄旗巴牙喇营的护卫下,带着身边伺候的近臣侍从,跟孔耿两位王爷一起留守大营。 如今一夜过去,定州城内属于正黄旗旗下各个牛录的杀戮狂欢, 已经结束了。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尸首, 黑红的血流成了河, 又结成冰。 昨日沸腾的场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个城池死一样的寂静。 那些守在城中坚持抵抗的朝人, 都已被杀光了。 其余不愿归顺的,也都逃出城外四散逃命去了。 此时城里剩下的朝人,就只有那些早早剃成了金钱鼠尾模样,然后选择再度降清,并成为正黄旗各牛录所属阿哈的朝人。 这是黄台吉的旨意。 之前两次强攻镇江堡城失败,正黄、镶黄、镶蓝三旗损兵折将,士气低落。 为了提振士气,打下朝人义州府城的时候,黄台吉下旨三旗兵马一起入城,烧杀抢掠了一夜,所得生口财富皆归各旗占有,自行分配。 如此一来,士气果然大涨。 随后,过江东进的清虏兵马每攻克一座城池,黄台吉就下旨让作战最勇猛功劳最大的那一旗,先行入城掳掠,并将城中幸存的生口,赐给该旗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做奴仆,也就是阿哈。 从义州府城东进和南下的一路上,先是正黄旗,然后是镶黄旗,再然后是镶蓝旗,已经轮了两遍了,如今又轮到了正黄旗。 当然了对黄台吉来说,怎么着,他都不亏,因为按照他的旨意,不管怎么轮,到最后都是两黄旗占大头。 再者说了,对于城内的情况,黄台吉在上午入城的路上就看见了,他也就没有再问,此时问的,正是昨夜未在城中的两路兵马。 “回主子爷的话,索海那边派人送了两趟信儿,昨夜他们追到大宁江边,追上了定州城出逃的朝人兵马,那批朝人兵马约有五千上下!” 面对黄台吉的询问,目前奉旨兼管着镶黄旗旗务的瓜尔佳图赖,很快就作了回答,先是把索海追上了朝兵的好消息说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 “只是,当时已经入夜,且风雪弥漫,索海率领镶黄旗阿礼哈超哈,虽然一战将他们击溃,但却未能将他们全歼! “根据早上接到的新消息,昨天夜里索海他们一路追击,累计斩首朝兵三千五百余人,约有千余人逃过清川江口,逃进安州城去了!” “嗯?如何会让他们逃进安州城去?” 听罢了瓜尔佳图赖的报告,黄台吉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皱着眉头提出了自己的一点疑问。 但是尽管如此,却令瓜尔佳图赖心里一沉,原本躬身站着的他,立刻甩了甩袖子,跪在了地上。 “回主子爷的话,据索海派回来的报信人所说,索海他们一行兵马在清川江口一带,遭遇了来自海上的炮击。 “加上当时夜色暗淡,风雪交加,报信人称,索海他们一行兵马不知前路深浅,未敢大举追击过去。 “不过他们昨夜加派了一支前锋兵绕道上游踏冰过江探路,同时其全军也已于今晨进抵安州城外了!” xiashuba.com “哦?竟有来自海上的炮击?他可曾探察清楚了,是什么人的战船?” 瓜尔佳图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但是唯有这一点,立刻就引起了黄台吉的高度关注。 “回主子爷的话,索海叫人探察了,只是清川江江口冰层较薄,越是向海越是危险,派出的前锋兵不能深入。 “但是据报信人说,海上浮冰严重,对方的战船也难以抵近江口处,是以对方的炮击虽然听起来声势骇人,但真正的威胁却并不太大。” 瓜尔佳图赖这么一说,黄台吉暗地里突然提起的心,才又放了下来。 “那就好,看来我大清天命仍在,天眷未减,此时节江河封冻,海面结冰,金海镇就是有再多的水师,在来年解冻之前,也威胁不到朕的大清兵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就是前不久的镇江堡攻防战后,黄台吉对杨振以及金海镇的明军突然就有了一种恐惧之感。 方才他一听到清川江口竟有来自海上的炮击,立刻就想到了杨振,想到了金海镇的水师船队。 第八四七章 友军 第八五一章 还撤 鸭江江面冰冻之前,江上驻泊有金海镇的水师,这一点黄台吉是知道的。 后来鸭江上浮冰出现,驻泊江上的金海镇水师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现在看来,他们是退出了鸭江江口,但是并没有真正返回金海镇的那些不冻港,而是仍然游弋在尚未完全封冻的近海海面上。 不过,正如他刚刚亲口所说的那样,如今进入了冬月,江海封冻的情形以及海上的冰情都只会越来越严重,这对黄台吉来说确是一个好消息。 “嗯,那么索海追击朝人定州兵这一路,镶黄旗可曾有有什么损失?” “回主子爷的话,除了一些夜里迷路掉队的,自己回来了之外,其他未曾损失一人一马!” “好,很好!朕没有看错他!” 一听说索海率领镶黄旗阿礼哈超哈马兵追击五千多朝兵,杀敌三千五百多,而自军未损一兵一卒,黄台吉顿时大喜。 现在的他,最怕听到的就是两黄旗兵马伤亡的消息。 因为在镇江堡下的第二次强攻,对他来说,实在是损失太大一些。 “嗯,索海这一路的表现,可圈可点, 朕都看在眼里。这样,刚林拟旨, 传朕的旨意, 索海镶黄旗固山额真前面的暂代两字可以拿掉了, 即日起,实任镶黄旗固山额真。” “嗻!” “奴才替索海领旨谢恩!” 黄台吉话音一落, 刚林也出列跪下,与瓜尔佳图赖一起叩首领了旨意。 从瓜尔佳图赖这里问清楚了索海一行兵马的斩获情况之后,黄台吉心情大好, 立刻将索海的镶黄旗固山额真由暂代变成了实任。 随后,黄台吉紧接着便把目光转向了同样坐在大堂右手第一位的镶蓝旗旗主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满是笑意地问道: “郑郡王,你和尼堪那一路, 斩获如何?” “回皇上的话,金银珠玉粮草军械等物,奴才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斩获,不过朝人青壮丁口与妙龄女子,这一次倒是收获颇丰。呵呵, 奴才正谢过皇上恩典!” “哦?那就好,那也算是没有叫你白白辛苦。” 昨天傍晚,黄台吉分派任务的时候, 将最肥的入城“平乱”任务,交给了瓜尔佳图赖率领的正黄旗兵马。 当时济尔哈朗还有点不高兴,觉得黄台吉过于偏向两黄旗了。 好在随后黄台吉就将比较辛苦的连夜追击歼灭出逃朝兵的任务,交给了索海率领的镶黄旗兵马负责。 济尔哈朗这才心理平衡了一点。 不过,除了这两个任务之外, 剩下的就只有追击和截杀从定州城南门出逃的大批朝人百姓和难民了。 济尔哈朗没得挑,只能不情不愿地接下。 然而等他带着镶蓝旗兵马赶到定州城南的时候,突然发现, 黄台吉给他分派的这个任务, 其实也不错。 这个任务油水的确不大, 也比较辛苦,但是这个任务难度却极小, 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杀其老弱妇孺, 俘获青壮丁口, 同时留下一些妙龄女子, 对镶蓝旗阿礼哈超哈营的马甲兵们来说, 比在山林里打猎轻松多了,简直就跟玩儿一样。 因为从南门率众出逃的定州牧使张厚健手下,根本没有像样的兵马,就连稍经训练过的正经号牌军都没有几个。 听他指挥的人马之中,除了定州牧使衙署的衙前役之外,剩下的,就是他和车礼亮等人在定州城内举旗反清之后招募来的所谓义兵义民。 而这些义兵义民,多数是为了混口饭吃的流民乞丐,他们加入定州义军之后,也没有经过任何正经的训练,有的连正经的兵器都没有。 清虏兵马东进之前,他们跟着车礼亮的号牌军们造造声势,跟着打劫一下那些亲明派的死对头,或者吃一吃被认为是事虏派的本地士绅大户,那肯定是没有问题。 但是,等到清虏兵马真正兵临城下,他们就傻眼了。 这些人虽然心里痛恨清虏,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是他们同样也打心底里惧怕清虏,对清虏畏之如虎。 这些人之所以跟着定州牧使加入抗虏反清的队伍,是因为他们当年就是在丙子胡乱中失去了一切,成为了流离失所的流民乞丐,甚至沦落贱籍。 这些人稍经挑动,再给碗饭吃,他们就义无反顾地加入了举旗反清的定州义军。 但是,这些人抗清的决心很大,可是却并没有真跟清虏决战的勇气。 想当年,他们宁肯妻离子散逃离家园,都没有敢于正面反抗清虏,如今面对卷土重来的清虏大军, 他们怎么可能会有旺盛的斗志? 所以他们一出城, 就亡命向南奔逃, 希望尽快奔到海边,然后登上定州牧使张厚健向他们许诺的金海镇水师战船。 至于在他们身后尾随追击他们的清虏马队,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脚步回头一战的信心。 唯有定州牧使张厚健还有一点点率军阻击追兵的想法,然而,张厚健喊破了喉咙许诺了重赏才召集起来的数百衙前役,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固山贝子尼堪所率领的一支镶蓝旗阿礼哈超哈给冲散了。 定州牧使张厚健当场死于乱军之中。 然后,从南门出逃的定州百姓以及此前入城躲避的难民们,就彻底崩溃了。 他们扶老携幼顶风冒雪,只记得往南逃,往南逃,以为到了海岸边就有金海镇水师在那里接应他们。 然而这只是定州牧使张厚健为了维持定州城内的士气,为避免大批军民投敌,不得已给他们画出的一张大饼。 事实上,从车忠亮回到定州城,到他们决定弃城,只有不断一天的时间,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派人赶往东江岛,去寻找到俞亮泰的水师船队。 当然了,这个事情,是车忠亮的疏忽,他没有按照杨振说的那样做。 杨振叫他在返回定州城的路上,要先找到俞亮泰或者林庆业传达自己对他们的命令。 只有水师船队做好了准备,提前在岸边驻泊,从定州城出逃的朝人兵马百姓,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但是,急于返回定州城报信的车忠亮,选择了从镇江堡到定州城最短的路途,并没有绕道铁山郡的海岸尽头,去先联络驻泊东江岛的俞亮泰。 结果可想而知。 算上张厚健车礼亮他们招募的大批义兵义民,跟着定州牧使张厚健从定州南门仓皇出逃的两三万朝人百姓,差不多有一半死于济尔哈朗镶蓝旗兵马的尾随追杀。 剩下的那些年轻力壮的朝人百姓,一路跑到了海岸附近才发现,根本没有船只在等候。 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因为害怕被清虏马兵追上,不得已冒险踏冰冲上海面,最后冰面破裂纷纷落海。 也有的继续四散奔逃,虽然侥幸躲过了清虏兵马的追杀,但却死于夜里的冰雪严寒。 当然了,也有彻底绝望了的,面对追来的清虏镶蓝旗兵马,跪地乞降,经过了一番挑拣之后,成为镶蓝旗下马甲兵的阿哈。 至于不可能被选中的老弱妇孺,等待他们就只有清虏镶蓝旗马甲兵们的马蹄和屠刀了。 最终,等到风雪停歇,东方晨曦再现,从定州城汹涌逃出的两三万朝人百姓难民们,就只剩下三千六百来个被刻意挑选出来的青壮丁口以及三百余妙龄女子活了下来。 而被镶蓝旗兵马俘获后留下来的这些人,按照八旗的旧例,自然也就成了镶蓝旗各个牛录的私产。 当然,他们同时也就成为了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这个镶蓝旗旗主,可以生杀予夺随意处置的财富。 而镶蓝旗在镇江堡一战之中受到的损失,也因此得到了东进以来第一次较大数量的补充。 之前攻陷义州府城后,虽然城内青壮男子不少,但义州府城的兵马抵抗较烈,破城而入的各旗人马又是满腹戾气,挟仇带恨而来。 所以,一番杀戮之后,整个义州府城内外朝人几乎被屠戮干净,最后,只有一开始就临阵倒戈的那些朝奸,被允许剃发易服,打散编入了各旗,充任向导和通译。 再后来,镶蓝旗兵马北上破江界,南下破昌城,陆陆续续拣选了一些朝奸队伍,叫他们剃了发,补充到了旗下各牛录。 就这样,在一路东进的过程中,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兵马多多少少弥补一些先前的损失。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精明的济尔哈朗也发现,剃发易服加入镶蓝旗的朝奸队伍,自对待李朝兵马百姓的时候,下手比正经的老镶蓝旗还要狠辣凶悍。 这一点,尤其让济尔哈朗感到满意。 所以对于精选青壮的朝人编入旗下各牛录,济尔哈朗完全不抵触。 他甚至想要在自己的镶蓝旗下专门编建一些朝人牛录。 只是这些人并不是主动归降的,或者投顺而来的,而是战场俘获而来的,眼下单独编列牛录,却不怎么符合八旗旧例。 156n.net 然而今天,黄台吉召集的这次御前会议,却正是济尔哈朗建言此事的一个好机会。 不过,济尔哈朗并没有一上来就提出在旗下编列朝人牛录的建议,而是接着黄台吉前面所说的话,笑呵呵地说道: “皇上,现而今我们早有了城池落脚,皇上也不必再日夜亲驻营中了。而且这一回俘获的朝人之中,据说有几个妙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今日议事结束,奴才叫人将她们送来,皇上也该松快松快身子,好好歇一歇了。” “哈,郑郡王今天大不同于往日,看来你镶蓝旗此战的确收获不小啊!” 对于济尔哈朗所说的话,黄台吉没有表示接受,也没有表示拒绝,而是哈哈一下,顾左右而言他。 但是他脸上的喜悦,却是完全掩盖不住的。 第八五二章 罪名 黄台吉离开盛京城已经一个多月了。 虽然在盛京城的时候他已经在范文程等人的一再建议下,暂时禁绝女色了,可是当时毕竟有海兰珠侍奉在侧,到也不觉得如何煎熬。 然而,现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离开盛京城的时间越长,距离越远,他对海兰珠的思念就越强烈。 与此同时,他的阳亢之症对于女色的需求,当然也就强烈。 之前在镇江堡城下的时候,一来大战在即,也没什么条件,二来有范文程在边上看着劝着,他也不觉得如何。 但是过江东进之后,清虏兵马所向披靡,重新回到了过去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状态,黄台吉的心情也就日渐放松了许多,不再每日里一副苦大仇深愁眉苦脸的样子了。 这也让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终于敢于在他的面前半是建言半是玩笑地说起这种事情。 济尔哈朗从小就是跟着黄台吉混的,对黄台吉的寡人之疾,自是极为了解,此时可谓一语中的。 不过,济尔哈朗了解黄台吉的为人,黄台吉当然也了解济尔哈朗的为人,见他突然主动提起了俘获朝人之事,知道没那么简单, 于是问道: “说说吧,郑郡王今日向朕进献女子,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想求朕的恩典?” “呵呵, 皇上——圣明,镶蓝旗在镇江堡城内外屡经损失, 旗丁,跟役,阿哈, 损失不小。搁在过去,这些损失,都能通过南下明国关内收降明军,俘获明人,得到补充。” 济尔哈朗见黄台吉也料到他话里有话, 当下也不隐瞒, 笑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并且一上来就提到了自己镶蓝旗损失较大却得不到补充的事实。 “但是现在,杨振屯兵金海镇, 辽东南这边有事, 镶蓝旗又有驻防之责, 轻易没有机会绕道辽西或者喀喇沁南下, 人口损失得不到补充, 可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皇上既然已经定下决心,要教训这个李朝,那么何不以李朝之人丁, 弥补我大清近来之损失? “这样做,一来可以通过减少其青壮削弱李朝, 二来可以容纳其青壮壮大我大清, 正是两全其美之策。” 济尔哈朗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 在他看来, 大清国的八旗下面既然已经编了八旗蒙古, 编了八旗汉军, 甚至八旗满洲的许多甲喇里面,也都编有蒙古牛录,那么继续在旗下编建一些高丽甲喇或者朝人牛录, 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只不过,一向以稳重著称的济尔哈朗并没有直接把自己的全部想法表达出来, 而只是说了个大略,试探黄台吉的口风。 “呵呵, 郑郡王啊郑郡王,你所说的这个想法,并不是什么新东西。难道朕这次带你们东来的意图,之前讲的,还不够清楚吗? “如果你们没有领会清楚,那今天朕就再说一次,弥补各旗近来作战之损失,正是朕这次率军三征李朝主要意图中的一个。” 黄台吉原以为济尔哈朗要说些什么重要的建议,没料到却只是想多掳掠一些朝人的壮丁而已。 这个问题还用多说吗?这一路上镶蓝、镶黄、正蓝各旗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这个,皇上误会了。奴才的意思是,参照八旗蒙古牛录、汉军牛录的先例,挑选朝人壮丁能战者,在旗下分编一批朝人牛录。” 济尔哈朗知道黄台吉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他也看出黄台吉对于补充朝人到旗下并不反对,所以干脆挑明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奴才的意思是说,不光是把捕获的朝人壮丁分给旗营披甲们为阿哈,只叫他们充任跟役厮卒,而是从中挑选一些精壮能战的,分编牛录,赐予旗籍,叫他们披甲为战兵!” 济尔哈朗这么一说,黄台吉先是眉头一皱,随即恍然有所意会,微微点了点头,一时间沉思不语。 而在场的其他王公贝勒们听了这话,也突然间意识到,这是一个扩编所领牛录增加自己实力的机会。 特别是此前接替英俄尔岱,常驻九连城,主管朝人事务的固山贝子尼堪, 他了解一些天命年间对待朝人降兵的先例,知道此事大有可为,于是立刻跪在了地上, 对黄台吉说道: “皇上, 郑王爷所说,真是老成谋国之策。奴才略知一些天命年间的旧例,当年朝人都元帅姜弘立率军过江投效之后,其麾下朝兵即有许多被分散编在八旗之下。至今正红旗下,仍有数个单独编列的朝人牛录。 “而且以奴才观之,朝人贱籍之民虽多羸弱,但其文武两班以及士绅乡吏之中,不乏智谋杰出能征善战之士。若能选其忠于我大清者编入八旗,一者有助于我大清控制李朝,二者也将是我大清八旗又一大助力。请皇上恩准!” 同在黄台吉面前参加此次御前会议的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听了济尔哈朗的说法,又见固山贝子尼堪也出来附议,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上前,在堂上跪下,然后一起说道: “奴才附议!” 怀顺王耿仲明说完了此话,便没有了下文,但是恭顺王孔有德,却紧接着叩首下去,磕了一个头,尔后继续说道: “启禀皇上,先前奴才得蒙皇上隆恩,以奴才所领前天佑兵各部,特设恭顺王兵,编入正红旗下行走。 “去岁以来,奴才麾下屡经大战,恭顺王兵诸牛录,青壮损失殆尽,只剩老弱妇孺,皇上但有所命,奴才常恐其不堪驱使。 “此番,若皇上同意在旗下扩编高丽朝人牛录,奴才恳请皇上恩准,以将来俘获之朝人青壮填补其中,奴才必将其练成精兵,报效皇上隆恩!” 孔有德大着胆子说完了这些话,随即叩首在地上,不敢起身抬头看。 相应的,怀顺王耿仲明可能是没有料到这个孔有德有这个插曲,所以扭头看了一眼,也想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见黄台吉脸色一沉,突然发话了。 “够了!我大清八旗披甲之兵,向来以精锐敢战著称,螨蒙汉分旗披甲,以弓马骑射为根本,贵精不贵多,岂是人人都可编列其中的? “非螨洲之人,抬籍入旗,乃是特许的恩典,岂可无功而授予?若是天下人人皆可编入八旗,八旗还是我大清八旗吗?” 黄台吉乍闻济尔哈朗的说法之时,原本还颇有一些赞许的,但是等他听到尼堪的话,尤其是恭顺王孔有德所说的话以后,态度立刻就变化了。 对黄台吉来说,这次跟随他御驾亲征的两黄旗,当然是编列朝人牛录的,而且想编多少都可以。 包括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也是可以的。 虽然济尔哈朗丢掉了镇江堡城,令他非常生气,但是现在看来,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在杨振手上吃点亏,已经不算多了不堪或者是多大耻辱了。 毕竟自己这次御驾亲征,也没有能够将镇江堡城一举夺回。 况且济尔哈朗与多尔衮兄弟毕竟不同,对自己算得上是一直十分忠心了。 就这一点来说,镶蓝旗损失的实力得到弥补,甚至是有所壮大,不仅对于制衡多尔衮兄弟是有利的,而且对于将来夺回镇江堡,继续驻守辽东南,防御金海镇北上,也是有利的。 所以,这次跟他御驾亲征的两黄旗以及镶蓝旗分编一些朝人牛录,他是赞成的。 但是,如果像尼堪所说的那样,将捕获朝人壮丁,分编朝人牛录的做法,推广到整个大清国的八旗里面去,却是他不赞成的。 至少在目前,他是不赞成的。 黄台吉跟多尔衮兄弟之间的嫌隙,已经半公开化了,他可不想多尔衮与阿济格掌控的两白旗借此机会进一步壮大力量。 这次李朝之行结束之后,黄台吉当时是要返回盛京城的。 而在他现在的设想之中,等他带领两黄旗以及其他从征的各旗兵马返回了盛京之后,对于李朝这边,他是准备要派人驻兵汉阳城的。 fantuantanshu.com 虽然驻兵汉阳城,监管李朝小朝廷的统帅人选,他还没有拿定主意,但是驻朝的兵马从哪里出,他却已经有了腹案。 这次跟着黄台吉御驾亲征的兵马,主要是正黄、镶黄以及镶蓝旗的兵马,此外还有一些从两红旗与正蓝旗汉军里抽调而来的汉军重炮牛录。 两黄旗的兵马当然是不会被留下的,这是黄台吉嫡系之中的嫡系,分出一批留在汉阳城,等于自己削弱了自己。 至于从两红旗正蓝旗抽调的那些个汉军重炮牛录,黄台吉也是要带回去的。 对他来说,大清八旗下面编列的汉军重炮牛录,这两年屡经大战,已经伤了元气了。 若是再分出一批留在汉阳城,那是更加借不上力了。 所以,他思前想后,若要分出一支兵马驻扎在李朝的国都汉阳城,那就只能是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了。 然而,镶蓝旗一分兵驻留汉阳城,那么鸭江一线对金海镇的防御,他就不能不多加仰赖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 如此一来,若是他现在就同意像八旗分编蒙古牛录、汉军牛录一样,都可以捕获朝人编建高丽牛录或者朝人牛录,那么最后很可能会便宜了两白旗。 这可是黄台吉眼下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结果了。 至于恭顺王孔有德的请求,那就纯粹是痴心妄想了。 在两黄旗和镶蓝旗的损失没有得到充分的补充之前,怎么可能会轮到他的恭顺王兵编建新的朝人牛录呢? 所以,黄台吉呵斥了孔有德,并吓阻了耿仲明之后,完全无视了孔有德的请求,很快就发布了口谕,做出了决定: “这样吧,即日起,我大军所过之处,可昭告朝人官民军伍,抗拒者杀,有功者赏,投顺者编为民,俘获者一律为奴。 “从征各旗收降之朝人有功者投顺者,可拣选其中精壮,在正黄、镶黄、镶蓝旗下,依照螨洲规矩,分编朝人牛录。 “至于昨夜镶蓝旗俘获之朝人青壮,可以作投顺者看待,可令其剃发,然后拣选其中精壮者赐予旗籍,分散补入旗下现有满蒙牛录,把剩下的,奖赏有功将士作为跟役阿哈。” “嗻!” “奴才遵旨!” 第八五三章 章程 黄台吉并不想另编朝人八旗,可是眼下这个形势,又让他不能不先编一些朝人牛录试一试。 在他的心目之中,明国始终是他的最大目标。 至于鸭江以东的朝人,只要安分守己做个忠臣孝子,他并不是非要灭了其国祚。 所以迄今为止在黄台吉的心中之中,除了八旗螨洲,八旗蒙古,他最看重,也是最寄予厚望的是八旗汉军。 只是目前金海镇突然做大,牵制了大清国的力量,也让黄台吉统兵南下进攻辽西以及绕道入关征伐明国的谋划,不得不往后推迟。 同时也让他准备通过征服与招降快速扩大八旗汉军规模的一系列谋划,不得不往后推迟。 与此相应的是,面对杨振在辽东南的异军突起,面对接二连三的重大损失,原先并不觉得兵力匮乏的黄台吉,突然开始觉得现有的八旗兵力,有点捉襟见肘了。 如此一来,虽然他之前并未想过在八旗下面大量编选朝人牛录的事情,可是事到临头,却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尤其是黄台吉下了决心,这一次要彻底打服李朝君臣,并且要派出大清兵马留驻汉阳城,监管李朝的国事, 好叫李朝的粮草饷械与人丁皆归大清所用。 这样的话,就更加需要依靠一些死心塌地效忠大清的朝人官吏与兵马了。 那么如何保证自己的大军撤离之后, 李朝的君臣不会故态复萌, 与大清合作的朝人兵马不会阳奉阴违降而复叛呢? 在黄台吉看来, 也只有强令他们剃发易服,赐给他们旗籍, 将他们分编为旗下牛录这一招了。 毕竟,这一招放在蒙古草原部落以及归降的大批明军降将降兵身上,已经证明是管用的。 就这样, 当天上午,黄台吉在定州城的牧使衙署之中,先是定下了对待朝人官吏兵将以及所俘获朝人丁口的法度,然后又最后拍板定下了继续进兵的决心。 同时也在济尔哈朗、刚林、尼堪以及孔耿二王的建议之下, 拍板定下了对待李朝君臣的态度。 那就是,如果李倧同意剃发易服,彻底清查清除朝臣中的亲明派, 那么大清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继续做李朝的国主。 如果李倧不同意剃发易服,那就废了他,将他带回盛京,然后在汉阳城内另立一个愿意剃发易服表示彻底归顺的李氏宗室子弟。 当然, 黄台吉在这次御前会议之上,也定下了诏令朝人剃发的大体方略。 在这个问题上,黄台吉没有接受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以及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等人的建议, 相反, 却接受了尼堪与孔耿二王的意见。 刚林等人的建议是, 李朝早已臣事大清,为表示归顺诚意,其衣冠皆应改遵大清制度,也就是说, 李朝君臣以及全体官吏军民, 皆应剃发易服,以别顺逆。 不过深知剃发易服之影响的孔耿二王,以及多少了解一些朝人禀性的权署镶蓝旗固山额真尼堪, 却建议黄台吉不要骤然全体实行,而是应当分而治之。 孔耿二人是辽东汉人出身,虽然书读的少, 大字不识几个, 可是却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汉人中流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说法。 在他们的印象里面, 朝人君臣官吏士大夫们一向奉行儒家礼制,也是讲孝道的。 真要像刚林说的那样蛮干,可能会激起李朝君臣以及上下官吏民人群起反抗。 若是大军进抵汉阳城下,短时间内不能彻底慑服李朝君臣,那就麻烦更大了。 所以,孔有德和耿仲明两个人建议,先是武剃文不剃,然后官剃民不剃,等到李朝君臣文武官员都剃发易服以后,再诏令其举国上下尽皆剃发。 孔耿二王分而治之的建议,先是得到了此前主管对朝事务的权署镶蓝旗固山额真尼堪的支持,随后就得到了一向心思缜密的黄台吉的接纳。 而恭顺王孔有德也因为这个建言献策之功,得到了黄台吉给他的精诚一心效忠大清的夸奖。 相应的,黄台吉也终于明示他,等平定朝人之乱后,会赏赐他一批俘获的朝人丁口,划入他这个恭顺王的麾下。 怀顺王耿仲明当然也得到了相应的明示,许他从正黄旗俘获的朝人之中,选取丁壮补入怀顺王兵跟役阿哈之列。 孔有德与耿仲明得到了自己要的东西,自是大喜过望,对黄台吉谢恩不止。 御前会议结束之后,黄台吉又在定州城驻留休整了两天,直到正黄、镶黄、镶蓝三旗兵马完成了对近来投顺之朝人以及俘获之朝人的选编归置之后,才终于在十一月十二日上午再次开拔。 事实上,陪同黄台吉御驾亲征的王公贝勒们,早就在劝说黄台吉快速进兵平壤城, 然后直接进兵汉阳城去问罪李倧了。 但是一直担心杨振可能会抄他后路的黄台吉,始终举棋不定。 直到这次一面倒的“定州之战”尘埃落定之后,黄台吉才终于相信, 杨振不会尾随跟来跟他捣乱。 也是直到这时, 他才真正放下了顾虑,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消除朝人阳奉阴违脚踩两只船的隐患。 十一月十二日上午,清虏大军渐次起行,到了当日中午,在定州城经过充分休整士气高昂的两黄加镶蓝三旗马兵一万多人,就已经踩冰踏雪赶到了安州城外。 不过,此时的安州城,四下静悄悄的,城门大开,城上也不见人影。 亲率三旗马兵为大军先锋的郑郡王济尔哈朗,一阵狐疑之后,派了身边的巴牙喇前锋兵抵近观察,赫然发现,安州已是一座空城。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后方黄台吉的军中。 到了当日傍晚,黄台吉率领正黄、镶黄二旗的数千巴牙喇精锐,带着孔耿二王指挥的汉军重炮队伍,以及运送粮草辎重的大批朝人跟役厮卒队伍,兵不血刃地进入了人去一空的安州城。 在定州城休整了两三天以后,有了俘获来的朝人女子的侍候,黄台吉的身心状态都有了一个较大的改善,脑子也变得比在镇江堡城下时清醒冷静多了。 稍一分析,他就知道,是义州府城等地被屠以及定州城被屠的消息传到了安州,直接吓退了安州城的所谓朝人起义军。 虽然接下来不能像之前那样,将反叛的朝人城池各个击破了,但是这个情况,对他来说,依然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局面。 黄台吉及其带领的正黄、镶黄、镶蓝三旗兵马,已经从朝人身上完全找回了过去他们号称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信心。 在他们看来,北方二道反叛的朝人若是能合兵一处,那倒是更好了,正好一网打尽,也免得他们东奔西跑跟在屁股后边追剿。 所以得到了安州城这座空城之后,黄台吉再次下旨大军入城避寒,休整了两天。 在这两天时间里,黄台吉派出了数千分属三旗的巴牙喇兵们,让他们分作数队,赶往前方刺探军情,并大肆烧杀抢掠袭扰地方,努力将清川江以东和大同江以西的朝人,往平壤府城方向驱赶。 就这样,清川江以东的土地上,很快就燃起了遍地烽烟,一个接一个庄屯被烧毁,一群又一群朝人被向南逃离。 位于大同江上游的顺川城——这个平壤府城的防御前哨,也在十一月十四日夜里,人去城空。 城里的朝人百姓和难民,早就在几天前,就已经跟着安州城里的兵马百姓,一起撤往平壤府城,甚至是更南方的地方去了。 当天夜里最后撤离的,正是前几天从定州城逃出来的定州别将车礼亮所部朝人义军。 从定州城逃离的当天夜里,车礼亮遭遇大批清虏镶黄旗马队的追击,损失惨重,最后在林庆业船队来自海上的炮击支援下,踏着冰面撤过了清川江,逃进了安州城。 一进入安州城,惊魂未定的车礼亮就将定州城失陷以及车礼亮从镇江堡带回来的消息,告诉给了安州城的牧使安克诚与守将蔡门亨。 哔嘀阁 安州城的文武官员以及义兵指挥们,当然早就听说了定州城被围的消息,也早就知道了清虏大军前来镇压并屠了北方数城的消息。 战战兢兢的安克诚等人,原本跟定州城的文武官员们想的一样,也是寄希望于金海镇的兵马能够前来帮助他们。 或者至少杨振可以派出精锐的明军,从后边牵制住清虏兵马,然后跟自己们配合一下对来犯的清虏来个前后夹击。 但是,车礼亮带来的消息,一下子就让他们对守住安州城彻底失去了信心。 安州与定州都是一样的郡城,连个府城都不是。 在他们心目中已经十分高大的义州府城,都挡不住清虏的重炮与精锐马甲兵,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对凭借自己的力量守住安州城有信心呢? 所以,车礼亮率领所部残兵的到来,立刻在安州文武官员士绅大户以及义兵指挥们中间引发了守城与撤离的争议。 不过争议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车礼亮的建议下,当日中午安州牧使安克诚就派人去征求了驻泊在清川江外海的林庆业的意见。 此时的林庆业,也早就从车忠亮的嘴里了解到了杨振的决定以及北方二道的大体情形。 眼见天气愈加寒冷,不仅清川江的江口冰层越来越厚,而且近海的浮冰堆积严重,眼瞅着过不了几天就要全面封冻,林庆业的心里也很着急。 因为随着清川江口的封冻,随着江口外海的大面积封冻,他麾下率领的船队,对安州城的支援将越来越来力不从心。 在他的船队里面,目前只剩下五门沉重的红夷重炮而已,此前从威化岛上装船的那些大将军炮,都已经在早前分送到起义的各个城池去了。 以前近海结冰的面积还不大的时候,他的船队可以尽量靠近海岸,然后对岸上的敌人发起炮击。 但是随着近海结冰的面积越来越大,他的船队往海里退缩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即便是红夷重炮还能打到岸上,也已经没有什么威力了。 也就只剩下重炮开火时轰隆隆的炮响,能够给不明所以的敌人以威吓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庆业左思右想之后,为了避免定州城的惨剧再次发生,也只能建议安州城的兵马百姓尽快向南撤离。 与此同时,为了避免船队受困于日益严重的冰情,林庆业自己也做出了撤离清川江口外海,南下大同江口外海的决定。 第八五四章 退路 就这样,在车礼亮逃到了安州城的第二天一早,安克诚、蔡门亨就做出了弃城南撤平壤府的决定,然后一边派人南下报信,一边不等平壤那边同意,就带着安州城的兵马百姓仓皇逃向了平壤城的方向。 对于安州牧使安克诚的这个决定,身在平壤府城的沈器成沈器周兄弟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就又接到前方顺川城送来的消息,得知安州起义的兵马百姓已经弃城南下了。 顺川城派来报信的人,也带来了顺川城守将与义兵指挥们联名请求撤离的书信。 无可奈何的沈氏兄弟,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一切,但是却下令叫跟随安克诚撤退的车礼亮所部定州兵,接替平壤府派去的起义军,留在顺川城为安州撤离的百姓断后。 也亏得清虏兵马在拿下了定州城后,按照黄台吉的旨意驻兵城内休整了两天,要不然的话,他们恐怕连撤离的机会都没有了。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下午,一撤再撤的车礼亮所部残兵,跟在一批北方来的难民队伍后面,抵达了平壤城的北门外,即庆昌门外。 平壤府城,古称箕城,因为城内外遍植柳树,又有民间俗称叫作柳京。 此城地势高,又临大同江, 是朝人南北水陆要害,也是李朝北方重镇雄城。 平壤府城原本城池高大, 颇具规模, 有外城、内城之分, 而且外城各门又有瓮城,算得上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了。 但是, 到了崇祯十三年,或者说到了伪清崇德五年的时候,平壤府城早已没了昔日重镇雄城的样子。 眼下城池的规模仍然不小, 可是原来高大的外城以及诸多易守难攻的城防设施,已经荡然无存了。 ——它们先是在清虏首次入寇的丁卯胡乱之中损毁严重,后又在清虏第二次入寇的丙子胡乱之后被清使勒令彻底拆除。 至于鼎盛时期内外城多达十数万的城中常住人口,也在一次次的战乱之中,锐减到了不足两万人。 当然了, 十一月以来, 随着北方二道各州府难民百姓的逃亡南下, 眼下平壤府城的人口也在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 恢复到了鼎盛时期的水平。 只是,骤然增加了数倍的人口,并没有给城池防御带来多少好处,反而使得连日来城中粮价飞涨,乞丐遍地,一片混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从举旗反清之后一直实际主持城内事务的沈器成沈器周兄弟, 内心的惶恐, 一点不比从安州定州逃来的安克诚、蔡门亨、车礼亮他们少。 当天下午, 车礼亮率领麾下残部,刚刚逃进庆昌门内, 城北不远处就出现了清虏前锋马队的身影。 城上负责城防的小将柳之蔓, 慌里慌张地下令关闭了城门, 也将大批等待入城的难民百姓关在了城外。 初来乍到的清虏前锋马队只有数百人, 他们来到城外,并没有发起攻城或者冲击城门, 但是却将滞留城外的大批朝人难民, 吓得干脆绕开城池,四散逃去。 城上的守军义兵,在柳之蔓的指挥下,战战兢兢地打响了城头的大将军炮,将试图接近城墙的清虏前锋马队打退了回去。 可是接下来清虏前锋马队在城外的绕城侦察, 依然将城内的紧张气氛推向了顶点。 “怎么办?怎么办?清虏前锋探马来了,他们的大军还会远吗?到底是守,是撤,我们得赶快拿定主意了,得赶快拿定主意了啊!” 刚刚被柳之蔓接应入城并被领到府衙拜见城内几位大佬的车礼亮,一进到府衙二堂议事厅,就听到有人急慌慌地这么说道。 “还撤?” 车礼亮自从逃出定州城之后不久,就对当时弃守定州的决定暗暗感到后悔,所以此时他一听见撤字,心里就是一阵突突。 当初他选择出逃的目的,本来是为了保存自己麾下的兵马,可是结果呢? 在城外的冰天雪地里面,他们彻底失去了城墙和房屋的保护。 好不容易拉起来的五千余兵马,在清虏大批骑兵马队的一路追击之下,最后只剩下千余人跟着他逃进了安州城。 更惨的是,他后来从辗转逃至安州城的难民嘴里听说,跟着定州牧使逃亡海岸方向的两三万逃难的百姓,几乎全军覆没。 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他就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不是仓皇出逃,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死守呢,结果又会如何? 最坏也不过就是全军覆没了吧。 如果数万军民死守定州城,那么无论如何,也一定能给清虏的兵马造成一些损失。 尤其是自己,杀一个清虏够本,杀两个就算赚一个,总好过现在背负着无尽的屈辱和悔恨苟活。 想到这里, 车礼亮十分不满地, 同时又带着些蔑视地看向了那个说话之人。 那人正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平壤府城内的主事者兵曹判书沈器远的弟弟沈器成。 对这个沈器成, 车礼亮的观感是十分复杂的。 早在九月下旬的时候,他们这些从镇江堡城返回各自任所准备改旗易帜抗虏反清的时候, 这个沈器成比他们下手的早, 出手也狠。 当时的沈器成,凭借其兵曹判书沈器远弟弟的身份,已经在平壤城内和介川矿场笼络了一批人,一接到镇江堡传出来的讨虏檄文,立刻就打起了大明征东将军杨振特命全权使者、朝人忠义归明军总监军的旗号,将介川矿场附近上万名矿工拉到了自己的旗下。 虽然在进兵平壤城的过程中,被忽悠来的矿工们一边走一边开小差,可是到达平壤城下的仍有七八千人。 再然后,他那个兵曹判书沈器远弟弟的身份起了作用,蒙在鼓里搞不清楚状况的平壤守军打开了城门,沈器成就这样拿下了平壤城,让后打起了反清抗虏归正天朝的旗号。 直到这个时候,被柳林安排留守平壤城的平安道监司官员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为时已晚。 沈器成凭借着他手里掌握的七八千介川矿场矿工义军,迅速把持了平壤府城的权力。 再后来,沈器周领着柳之蔓也赶到了平壤府城,原本还在酝酿着反扑的监司官员和柳家人,见到了柳之蔓后,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最后,一些与沈家、柳家关系密切,已经下不了船的文武官员,只得留了下来。 而那些不愿意跟着冒险的,又跟沈家、柳家没什么密切关系的,沈器成倒也大度,将他们通通礼送出城。 位处北方二道后方的平壤府城,就这样成为了朝人北方二道反清抗虏大起义的一面旗帜。 平安道与咸镜道的很多小城,就是在听说了平壤府城改旗易帜的消息之后,才举旗反清的。 除了平壤府城曾经的陪都地位之外,沈器成的身份也实在是太过特殊了,他可是李朝兵曹判书沈器远的亲弟弟。 那些不了解内幕实情的人,想当然地就认为沈器成反清抗虏归正天朝的口号和做法,是汉阳城内的国主李倧及其社稷大臣们的意思。 如果是换做别人,李朝北方二道的反清大起义未必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虽然后来的事情证明,公然打出反清抗虏的旗号,很可能不是国主李倧的意思,甚至有可能根本没有经过汉阳城方面的同意。 但是这时已经晚了,别的旗号打打没关系,可是反清抗虏这样的旗帜,可不是轻易可以打出来的。 而且一旦打出去之后,这个“贼船”可不是说下就能下的。 也因此,虽然有些人已经认识到惹了祸事,可是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走了。 直到现在,车礼亮一想到九月底十月初时时,沈器成没有一兵一马,仅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搅动风云,干下如此事业,他的心里仍然佩服不已。 但是,他对沈器成的佩服也就仅此而已。 因为在清虏大军过江东进,屠了义州府城的消息传来之后,沈器成的表现实在令他失望透顶。 燃文 这倒不是因为沈器成做了什么事情,相反,恰恰是他几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一开始,义州府、昌城郡、江界、龟城、龙川等地被屠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时,顶在安州、顺川、平壤前面的定州城,曾在第一时间向沈器成报信并紧急磋商对策。 可是,当时沈器成根本不相信清虏大军敢于留着身后还在杨振手里的镇江堡城不管,一味向东进军。 沈器成告诉那些前来平壤府城报信求援的人说,清虏大军围困镇江堡已久,只是粮草短缺,出兵鸭江沿岸的义州府诸城打些草谷而已,只要镇江堡城不破,清虏大军必不会东进。 然而事实证明,沈器成错了。 沈器成判断错误的结果就是,定州城也好,安州城也好,包括更后方的其他反清义军据守的城池,白白浪费了提前整军备战的时间。 等到清虏的前锋队伍已经出现在定州城外的时候,车礼亮他们意识到大事不妙,于是再一次向沈器成求援并商讨对策。 而沈器成给他们的答复,就是叫他们立刻派人,向镇江堡城的杨振求救,请杨振出兵。 沈器成信誓旦旦地向他们保证,杨振一定不会见死不救,一定会出兵牵制清虏军队。 事实证明,沈器成又错了。 最重要的是,沈器成不仅告诉定州城的文武官员、安州城的文武官员们杨振一定会出兵,而且他本人对此也是深信不疑,以至于搞得大家都信了。 与此相应的是,清虏大军停留在定州城外多日围而不攻的这个异常状况,也被所有人都当成是杨振已经出兵袭击了清虏后路造成的一个结果。 于是大家继续静等杨振的金海镇大军与清虏大军分出胜负,再一次错失了合兵备战的最后机会。 然后,就是车忠亮从镇江堡带了确切的消息回来,再然后就是定州城的陷落,定州数万军民死难,以及安州城、顺川城的仓皇弃守。 如今,车礼亮已经后撤到平壤府城了,可他来到府衙议事厅听到的第一句话,仍然是问到底是该守还是该撤。 这叫他如何能不气恼? 然而,车礼亮正要开口说话,憋住了劲儿准备怒怼沈器成一通,却突然听见有个嘶哑的声音说道: “沈总监军,眼下杨都督那边是必然不会派兵来了!敢问总监军,汉阳城那边,对我等究竟怎么说?如今军情危急,若是我等派人,求援于兵判大人,汉阳城可会出手相助?” 第八五五章 惊恐 车礼亮闻声去看说话那人,却见那人正是安州牧使安克诚。 安克诚率领安州城内的军民百姓,比车礼亮早到了平壤一步。 然而,不过才短短两天不见,原来雍容儒雅的安克诚,却已是嗓音嘶哑神色疲惫,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但是车礼亮意识到安克诚话里的意思之后,就再也顾不上去感慨什么了, 连忙把目光转向了被称作总监军的沈器成。 眼下的沈器成并没有李朝这边的正经官方职务,他之前拥有的江华留守副使的官衔,早就已经被剥夺了。 包括他的另一层身份,也就是李朝兵曹判书沈器远亲弟弟的身份,明面上其实也已经做不得数了。 因为早在江华岛上的时候, 沈器成就已经被他的长兄沈器远正式逐出沈氏家族,清除出沈氏族谱了。 所以, 从李朝上下极为看重的宗法或者门阀上来说, 沈器成已经跟沈器远所在的沈氏家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一点,在汉阳城内的李朝君臣圈子里,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也就是距离汉阳城较远的,消息相对比较蔽塞的北方二道一些地方,知道的人不多而已。 至于安克诚、车礼亮、蔡门亨等人,他们对此事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不过,他们也清楚这其中的猫腻,知道这是他们的恩主兵曹判书沈器远为了避嫌搞出来的障眼法罢了。 沈器远沈器成他们亲兄弟之间的宗族门阀关系,当然是可以断绝的,但是他们兄弟间的血缘关系,却是无论如何断绝不了的。 所以,这些人即便知道沈器远沈器成明面上断绝了关系,但是并不真当回事儿,仍然把他当成了自己这些人的主心骨。 特别是,这个沈器成还有一个杨振麾下忠义归明军总监军的名头,因此,在这次李朝北方二道反清大起义当中, 他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名义上的“带头大哥”。 起事之后,所有人都盼着他充当联络人,一面联络金海镇,一面联络汉阳城,希望可以左右逢源。 事实上,在他们起事反清以来的一个多月里,沈器成也一直在扮演着中间人的角色。 一方面,俞亮泰、林庆业那边只认他。 另一方,由于平壤府城距离汉阳城更近的关系,其他几路义军也全都经由他去交涉联络。 现在,杨振那头已经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如果获得了汉阳城那边的支持,他们至少后路无忧,也可以依托平壤府城做坚决抵抗。 这一点,也正是安克诚主动问起汉阳城方面态度的根本原因。 然而,安克诚满怀期待的询问,却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就在平壤府衙二堂议事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沈器成的时候,端坐在沈器成一旁的沈器周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神情落寞地对众人说道: “诸君,实话对诸君说了吧。汉阳城那边,我们那位大王是指不上了。之前我们那位大王虽然对我们擅自打出反清抗虏归正天朝的旗号非常不满,可是一直还是观望的态度。 “细究起来,其实就是在看杨都督在镇江堡那边能不能打退清虏伪帝御驾亲征的大军,只要杨都督他们那边打赢了,大王马上就能站到我们这一边,到时我就是抗虏功臣。 “然而就在三日前,清虏大军屠了义州府、屠了定州城的消息相继传至汉阳城中,大王突然改变了态度。 “大王当日即下令旨,革除了林统御、柳兵使、黄府尹、定州张牧使以及参与夺取镇江堡城,参加北方二道反清义举所有文官武将的一切官职功名爵禄,并治以谋逆之罪,包括在座诸位——” “啊?!” “这——” 沈器周最后说出来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引起了在场文官武将们的大哗。 汉阳城内的李朝朝廷对北方二道反清起义的态度,有多么暧昧复杂,在场的人其实早已经领教过了。 他们早在打出反清抗虏归正天朝的旗号之初,就纷纷派遣了信使赶往汉阳城报信。 一来是告知汉阳城内的国主李倧和朝廷大臣们,他们起兵是抗虏反清,是报仇雪耻,不是反叛朝廷,他们仍然是国主李倧的臣子。 二来是希望他们的国主李倧能够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脱清虏强加的屈辱宗藩关系,重新回归到大明朝这边来。 他们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是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并没有得到国主李倧的任何正式回应。 甚至包括一向支持他们反清抗虏的新任兵曹判书沈器远,竟然也保持了沉默。 当时,他们这些人就意识到情况有点微妙了。 但是他们也都是聪明人,知道国主李倧也好,朝中重臣也好,在前方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也的确不敢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 毕竟清虏的大军灭亡不了金海镇,却足以灭亡了汉阳城内的小朝廷。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现在镇江堡城仍在杨振的手中,清虏大军与金海镇的战事还没有分胜负,汉阳城内的国主与重臣们就已经丧失了信心,竟然对他们处以谋逆的重罪。 眼见在场的众人在听了自己转达的消息之后,都是一脸惊骇莫名,沈器周再次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好在,在家兄的努力之下,这次因为反清抗虏上了谋逆名单的人,包括诸位,家眷不在北方的,目前也并没有被抓捕下狱!” 沈器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众人一眼,见有的人神色依然沉重,而有的人似乎松了口气,于是接着说道: “汉阳城那边已经张榜公布了此次治罪的名单,并对诸位的宗族亲眷下了海捕文书,此事从官面上说,已经无可挽回!我们与汉阳城,与大王已经毫无关系! “不过,你们且放宽心,虽然议政府签发的海捕文书已下,但是家兄请诸位放心,抓捕的行动,暂时并不会执行。 “若是你们的宗族亲眷有在汉阳城的,或者汉阳城以南的,请派遣妥当之人传信给他们,叫他们尽快往江华岛去!直到月底,那里都有船只等候他们!” “这——” “唉——” 对沈器周接二连三说出的石破天惊一般的话语,在场的众人虽然惊骇不已,但是终究还是无奈接受了这个令他们无比震惊的现实。 对他们来说,沈器周也不是别人,同样是兵曹判书沈器远的弟弟,而是其在沈氏兄弟的排行里面,还要高于沈器成,是沈器成的三哥。 别人说的话或许有人云亦云的成分,但是沈器周说的话,却由不得他们不信。 过去他们都听说过成者王侯败者寇的说法,只是没想成,今日竟然应在他们自己的身上。 沈器周说完了话后,议事厅的场面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 此时也没有人在去纠结一开始的时候沈器成抛出的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了。 眼下没有了预想之中的杨振金海镇兵马的支援,同时又被汉阳城的国主和重臣们彻底割席撇清了关系,给他们该何去何从呢? 到底是守,还是撤,的确得尽快做出一个抉择了。 “诸君,当今之计,唯有死守而已!我辈已经身在平壤府城,后面就是黄海道。与其同室操戈,不如全力对敌!除此之外,我辈还有别的出路吗?!” 车礼亮被领进府衙二堂议事厅内,已经有一阵子了,他见在场众人听了沈器周的话后一个个呆若木鸡,神色惨然,于是当先说了话。 他的三亲六故宗族子弟们,在其举旗反清之际,都加入到了他的义兵队伍里了。 经过定州城外的逃亡之路,战死了一批,如今剩下的一些,也仍旧跟在他的身边。 至于亲族里面的老弱妇孺女眷,从定州城出逃的时候,他们被分在了百姓队伍之中。 然而根据当日侥幸逃脱的难民所言,十有八九是已经遇难了。 所以,年届不惑的车礼亮,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他现在所思所想的,就是要报仇雪耻。 而且他的想法,不管从哪方面说,也都挑不出错。 自己们用以凝聚人心的旗号就是抗虏反清,但是现在一场硬仗都没打,就一撤再撤,实在说不过去。 再撤下去,别说对不住已经在义州府城死难的黄一皓和崔孝一了,就是当初追随自己这些人举旗反清朝人百姓,恐怕也要弃自己这些人而去,然后逃散一空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自己这些人若是再以抗虏反清归正天朝的旗帜再号召朝人反抗清虏,那么还会有人追随吗? 再者说了,自己这些人,还能往哪里撤呢? 过了平壤府城继续往南去,就是黄州城了,属于黄海道了,那里的官民百姓可没有举旗反清。 若是难民们过去了,或许问题不大。 可若是自己们率领义兵过去了,势必会跟当地的官民守军发生冲突。 就算自己这些人并没有这个夺取黄海道立足的意思,可是黄海道的军民百姓可不会这么想。 毕竟自己这些人可是已经上了汉阳城的治罪名单了,罪名还是谋逆,已经属于是人人可以得而诛之的罪名了。 就此而言,黄海道的军民百姓就算对自己这些人抱有一定的同情,恐怕也只能被迫兵戎相见了。 车礼亮的到来,众人先前都看见了。 只是眼下各有各的心事,惶恐慌乱之中的众人,也顾不上什么彼此见礼了。 此时车礼亮突然站出来所说的一番话,还是立刻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而且车礼亮当头棒喝一般的话语,直击他们软弱胆怯的内心,也引起了他们一些人的反省。 bqgxsydw.com 车礼亮说的没错,自己这些人要是一场硬仗都不打便撤退,反清抗虏究竟抗了个什么? 自己这些人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反清抗虏的大义名分了。 若是这个反清抗虏的大义名分再战不住脚,那么自己们今后可就真的要被所有人戳脊梁骨,从此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第八五六章 出迎 胜利的时候,其他各方一定会锦上添花,但是失败的时候,其他各方绝不会雪中送炭,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墙倒众人推,被群起而攻的下场。 汉阳城内的党争可是很厉害的,事虏派的力量也是很强大的, 这一点众人皆知。 所以,车礼亮的话,虽然是点到即止,没有过多解释,可是众人一听,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当下,从安州城内撤退出来的武官蔡门亨,也突然站出来说道:“车都尉说的没错!除了坚守一战,我们已没有别的出路!而且我们凭城固守,并非没有机会! “城外天寒地冻,大不利敌之久战,而我们已合兵一处,又有城池可依,大利于我之坚守。镇江堡被围至今一月有余,依然挺立,就是我辈可以效法的先例啊!” 蔡门亨是从镇江堡柳林的麾下返回安州城内募兵起事的,他知道自己一旦继续后撤,撤退到了黄海道或者汉阳城内的朝廷可以管控的地区之后, 那他是必死无疑的。 清虏此番兴师问罪,汉阳城内软骨头的国主李倧及其小朝廷,是绝对不会包庇他的。 而且眼下的情况看, 把他提拔起来的曾经的恩主兵曹判书沈器远,恐怕也会明哲保身,丢卒保帅。 所以,他跟车礼亮,以及安克诚这几个人,他们的处境都是一样的,或许别的人可以继续撤,撤回到南方去,但是他们已经没机会了。 果然,蔡门亨的这番主守的话说完后,安州牧使安克诚也很快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立刻站出来表达了支持车礼亮以及蔡门亨守城作战的主张。 至于其他原来属于平壤府城的一些属官們,见到此时形势已经明朗,可不想再跟着沈氏兄弟投机下去了,纷纷站出来主张撤退。 汉阳城方向传来的告示与海捕文书,他们也私下里见到了,名单上所列的,除了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这样的大人物之外,剩下的都是北方二道“叛乱”诸城的主事者。 对于他们这些自认是被“裹挟”的人来说, 就算车回去之后遭到追究,最多也就是“从贼”而已。 然而从贼的人多了, 难道汉阳城内的大人物们能把他们都杀了不成? 到时候自己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未必就不能脱罪。 最多也就是把这次借着抗虏反清的名头吃大户搜刮所得的钱财舍出去罢了。 就这样,主张守城作战的一方以及主张尽快撤离的一方都亮明了态度,一时之间,泾渭分明,彼此针锋相对,在平壤府衙的二堂议事厅内吵吵了起来。 而在最开始抛出“是撤还是守”议题的那位大明征东将军杨振特命全权使者沈器成,此时却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了起来。 眼下的局势,当然也是沈器成本人所始料不及的,他也没有想到大好形势竟然会这样急转直下。 不过他跟在场的很多人不一样,他是有退路的。 今天他抛出是守是撤这个议题,就是为了促使鱼龙混杂的义军队伍尽快分化,以便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让他看清谁跟自己是一条心,是一路的。 现在,人人都亮明了态度,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差不多已经分清楚了。 却说在场的众人分作了两派,争执不下之后,赫然发现沈氏兄弟对他们冷眼旁观,并不参与争论,于是很快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最后都看着沈器成,等他表态。 “呵呵,很好,今天把大家都叫来,就是为了听听所有人的想法,既然现在你们都说完了,我这个总监军,也有了一个章程。” 沈器成这么一说,议事厅内登时气氛凝结住了,人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就看沈器成能说出一个什么章程来。 “你们有人要守,有人要撤,我的想法是干脆守的算作一路,撤的算作一路。趁眼下清虏大军主力未至,留守的拣选人马上城协防,要撤的尽快出城,赶紧南下! “时间就定在今日入夜时分,届时我会下令,叫人同时打开大同门、长庆门。凡是决意撤离的,一会儿交割了粮草器械,带上金银细软随行人丁,做好今夜离城的准备! “至于城里云集的难民百姓,也做同样的处理,平壤府衙一会儿可张贴告示,愿意留下守城抗虏的,入城各部兵马可以发给守城器械,收纳他们从军,不愿的,任其出城,直到丑时关闭城门!” 沈器成的这番话话音刚落,车礼亮、安克诚以及蔡门亨等主张坚守城池的几个人,几乎同时叫道: “总监军——” “不可!” “此令一下,人心必乱,大事不可为矣!” 与此相应的是,那些主张带领军民百姓赶紧撤离的平安道前监司佐贰官员以及平壤府佐贰官员们,立刻对着沈器成打躬作揖千恩万谢。 然后他们也不等沈器成沈器周兄弟再说别的了,当即纷纷乱乱地退出了议事厅,赶紧去起草文书,张贴布告,收拾自己的东西,张罗自己的家眷仆从去了。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方才人头济济的府衙议事厅内,就几乎完全空了下来。 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车礼亮,以及沈氏兄弟、安克诚、蔡门亨、柳之蔓,还有几个可能已经认识到自己就算撤回到南方去也绝没好果子吃的义兵指挥,留在原地。 车礼亮并不认识那几个义兵指挥,但是此时看见他们没有跟着离开,心中颇感欣慰,先是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拱手对沈器成说道: “沈总监军,若是任由那些人都走了,我们城中实力大减,守城的胜算岂不是又要小了几分?总监军何故如此——出此下策啊?” 车礼亮原本想要说的是,何故如此不智,甚至是何故如此愚蠢,不过他见沈器成本人并没有要一起撤离的意思,所以多少给他留了点体面。 “下策?呵呵,车都尉,你这话可说错了。方才那些人的说辞,你也听见了,他们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他们像是能跟我们一条心走到底的人吗?若留他们在城里,说不定转眼就把我们给卖了!” 车礼亮的实际官身,只是定州别将,眼前沈器成称呼他为都尉,是有原因的。 就在北方二道各地反清起义初起的时候,趁乱入主了平壤府城的沈器成,对整个事情是很乐观的,所以当时他就派人去了汉阳城。 沈器成为参与夺下镇江堡的几个朝人将领表了功,将他们一律表奏为各自任官之所的兵马节制都尉,要让他们拥有节制指挥所在地义兵义民的名分。 原本事情已经成了,身为李朝兵曹判书的沈器远已经出了文书,马上就能给他们加官进爵了。 结果就在公文送出汉阳城的时候,被拦下了,没有发出去。随后,这件事情就被压了下来,从此没有下文了。 沈器远想通过此举,把国主李倧跟抗虏反清这一派绑到一起。 但是国主李倧也不傻,不看到金海镇跟大清国分出胜负,他是轻易不会跟抗虏派绑定的。 这中间的道理,现在沈器成等人也都已经想明白了。 不过车礼亮显然是自己人了,称他一声都尉,也是一种尊重或者是拉拢示好的表示。 当然了,对沈器成对自己的称谓,车礼亮完全没有在意,倒是沈器成所说的其他话,让他这个武人吃了一惊。 “啊?这——,总监军原来是这般打算!可是,此时城外已经是清虏探马逻卒遍布,他们出城南撤途中,可能会遭遇清虏前锋追击啊!” “车都尉,你要搞清楚前因后果,并没有人强令他们离开,这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呵呵,车都尉你也可以试着劝一劝他们,看看他们是否会听你的劝诫!” 一直在旁观的沈器周,看见车礼亮的反应,又听了他所说的话,马上就出声反驳了他一句。 “这——” 面对沈器周的这个反驳,车礼亮一时间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其实他也很清楚,面对清虏大军的赫赫凶名以及迫在眉睫的屠城威胁,大多数人的想法是赶紧逃跑,而且是跑得越远越好,很少人会意识到逃到城外只会更加危险。 只有像他这样的,有了从定州城出逃经验的人,也许才会有切身的体会。 就这样,十一月十五日入夜之后,沈氏兄弟遵守诺言,下令打开了平壤府城东门大同门和东南角的便门长庆门。 云集在平壤府城内的大批难民百姓,以及前监司和府衙的佐贰官员们蜂拥而出,乘着夜色,或步行,或骑马,或挑担,或赶车,或携家带口,或成群结队,纷纷踏冰过了大同江,拼命往南方撤去。 那些已经抵达平壤府城附近的清虏巴牙喇前锋兵们,没有料到他们下午才抵达城下,到了入夜时分,城中官民百姓就已经开始出逃了。 他们诧异惊讶之下,只得一边派人快马往后方传递军情,一边就地分派了马队,分作数路,开始尾随追击和袭扰出城南逃的人群。 抵达平壤府城外的清虏正黄、镶黄、镶蓝巴牙喇前锋兵们,总共尚不足千人,但是面对逃难的朝人百姓,却如同猛虎下山,虎入羊群一样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就这样,当夜撤出平壤府城的多达数万的朝人,包括一些出逃的官员以及大批的北方难民,被不足千人的清虏巴牙喇前锋兵们杀得尸横遍野。 当然了,直接被清虏巴牙喇前锋兵追击杀死的,最多只占了其中的两成而已。 156n.net 另有两成左右,都是在惊慌失措的逃难路上被自己人踩踏而死的。 同时,还有超过两成的朝人,在追兵还没有赶上他们的时候,就已经绝望地跪在道边,趴伏在雪地里请降了。 等到天亮,清虏巴牙喇前锋兵们奋战一夜带着俘虏收兵撤回的时候,大约只有万余人顺利逃进了黄海道的地界。 第八五七章 新约 十一月十六日下午,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御用车驾,在大批巴牙喇兵的护卫之下,跟着济尔哈朗率领的大批正黄、镶黄、镶蓝阿礼哈超哈马甲兵,浩浩荡荡地地抵达了平壤府城的庆昌门外。 黄台吉从镇江堡城下转向攻击义州府城的时候,随行的正黄、镶黄、镶蓝三旗巴牙喇加三旗阿礼哈超哈,一共一万五千多人。 若是再加上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合兵一处的各旗汉军重炮队伍的话,他麾下总计也就两万多人马而已。 但是接二连三地打下朝人北方二道的那些叛乱城池之后, 一路收降了大量朝奸队伍,也俘获大量朝人丁壮。 特别是后来在定州城内定策随行各旗可以分编朝人牛录之后,大量投顺的朝奸和被俘获朝人丁壮,被吸纳进了正黄、镶黄以及镶蓝等旗营之下。 除了那些被拣选编成的十几个新的朝人牛录之外,正黄、镶黄和镶蓝三旗巴牙喇营和阿里哈超哈营里,一个巴牙喇或者阿礼哈超哈几乎都得到了两到三个跟役阿哈。 包括一直行动迟缓的孔耿二王的重炮队伍,也因为有了大批被俘获的朝人青壮可以驱使,行进的速度也较以前快了起来。 自从过江进入李朝以来,黄台吉麾下的兵马队伍,不仅数量日益在壮大,就是他们的士气,也因为有了可以役使的伺候他们的大量跟役阿哈而噌噌噌地往上涨。 现在连黄台吉本人都有点暗自后悔在镇江堡外停留了太长的时间。 同时他也暗自后悔,不应该先肯镇江堡那块硬骨头,而是应当先易后难,先过江扫平了朝人北方二道的叛乱,然后再回头去收拾杨振。 不过,黄台吉心里悔也好,恨也好,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暂时放下镇江堡, 然后将全部的心思用在彻底征服朝人上面了。 当天下午, 率领后队人马抵达庆昌门外之后,他一边命刚林、尼堪等人,在城北靠山下寨立下大营,一边命怀顺王耿仲明和恭顺王孔有德指挥重炮队伍安置重炮,准备炮击。 与此同时,黄台吉也没忘了叫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派人,射箭书入城,试着招降城内的守军兵将。 对于招降朝人,跟随黄台吉御驾亲征的其他王公贝勒心里都很抵触。 对他们来说,朝人城池低矮,又没有重炮,根本不是自己大军的对手,根本用不着招降。 再者说了,要是真招降成功了,他们入城之后不能抢劫,不能掠夺,不能将城中的人口与财货据为己有,那么这个仗打得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但是深受汉人兵法影响的黄台吉,却依然坚持了他之前的打法,开战前先招降一番。 与大打出手相比, 他还是希望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然了, 经历了镇江堡城下招降杨振失败,并被杨振算计了一番的事情之后,黄台吉对于招降敌人也变得苛刻了不少。 比如这一次,对平壤府城内的叛乱朝人兵马,除了可以免遭屠城之外,他没有给予任何其他的承诺。 同时对于朝人开城投降,黄台吉却提了两个条件。 一个是限定了投降的时间,限定第二天辰时之前开城投降,若不投降,城破后尽数处死。 xiaoshuting.info 另一个则是要求降者剃发,凡不肯剃发而言降者,一律视为诈降,格杀勿论。 黄台吉提出的这样两条要求以及相应的免遭屠城的承诺,当天傍晚就被辗转送到了沈氏兄弟的手中。 别说他们两个原本就没有投降的意思,就算是偶尔有过这个念头,如今看了黄台吉派人射入城中的招降书信之后,他们也不可能会选择投降了。 因为对于沈氏兄弟来说,他们并没有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早在头一天,他们决定放出那些想要撤到南方去的百姓难民出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想好了自己们的退路。 这个退路,就是游弋海上的船队。 并且早在清虏前锋兵抵达平壤府城外围之前,沈氏兄弟就已经派人跟林庆业联络上了。 之所以允许城中那些意志不坚定的朝人官民百姓出逃,也是因为停泊在海上的船队运力有限,根本承担不了平壤府城多达数万的军民百姓。 而且,那些不愿意跟随沈氏兄弟他们抗虏的朝人,将来到了金海镇那边,也是一个隐患。 沈氏兄弟也是希望借着这个机会,留下一批意志坚定的朝人,将来把他们拉到金海镇那边去以后,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忠实部众。 这样的话,将来他們不管是一直在杨振的手底下干,然后一直在金海镇效力,还是将来有一天带着兵马回到李朝这边来,他们都能混得开。 所以,沈氏兄弟虽然守城抗虏为号召,带着几路义军兵马留在了平壤府城里,可是他们丝毫也没有死守的打算。 只等时机成熟,就准备弃城逃走。 只不过他们逃亡的方向,不是大同江对岸的黄海道,更不是汉阳城,而是准备从静海门出城往西,直奔林庆业他们的船队停泊之处。 如今他们只是在等一个消息,也就是俞亮泰的船队抵达的消息。 一旦金海东路水师营俞亮泰所率领的船队,从东江岛一带的驻地,来到了平壤府城以西的海岸上,那么沈氏兄弟就会毫不犹豫地带着人马开溜。 就在头天夜里,允许难民百姓撤离平壤府城的同时,沈氏兄弟也派出了心腹亲信,携带信物和手书,按照之前的约定前去联络林庆业了。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夜里就能返回,到那时,自己们到底还守不守城,或者说守到什么时候,就都能确定下来了。 也因此,沈氏兄弟在傍晚时接到城外清虏招降书信的时候,并不算是太慌张,只是一趟又一趟地派人到西门城上往西海岸的方向眺望。 直到过了子时,什么消息也没有等到的沈氏兄弟,方才叫人同样射书出城,请求黄台吉再宽限一天。 但是经历过镇江堡招降失败的黄台吉,当然不可能给平壤府城任何宽限。 到了次日辰时一过,早已在城北庆昌门外部署好的清虏炮阵,开始炮击了。 平壤府城没有外城,眼下的北门庆昌门内外也都没有瓮城,同时城头之上也没有重炮。 仅有的二十门大将军炮,虽然全都集中到了北门上,可是大将军炮的射程很有限,根本威胁不到清虏的二十多门天佑助威大将军。 不过安置在城上的二十门大将军炮,却也为平壤府城北门城墙抵挡了不少来自城外重炮的火力。 要不然的话,平壤府城北门的城墙,很可能根本支撑不到当日傍晚就已经被摧毁了。 在镇江堡城下吃够了城上炮火苦头的清虏兵马,这一次知道平壤府城的城墙不难击毁,所以在发现城头的大批炮位之后,先将重炮轰击的方向直向了城头的大将军炮。 就这样,一直打到中午,直到将城头上的炮位全数打哑火了以后,才调低了炮口,对着城墙猛轰。 直到再一次夜幕降临时分,城外清虏的重炮阵地依然一发接一发地发射,丝毫没有在入夜后要停歇的意思,直打得北门附近城墙摇摇欲坠。 而城中的沈氏兄弟与其他几个将领,也终于意识到,平壤府城的最后时刻,即将到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沈器成派出去联络林庆业船队的心腹亲信带着一个人,从静海门外摸黑回到了平壤府城内。 这一夜被带入城中的人物,不是别人,正是车礼亮的那个弟弟车忠亮。 车忠亮逃离定州城后,率先抵达清川江口,找到了游弋在那里的林庆业船队。 等到林庆业的船队从海上开炮,掩护车礼亮的人马逃入安州城以后,车忠亮就暂时留在船队里。 等到定州城那边的消息传开后,车忠亮跟着林庆业的船队南下到了平壤府城的外海。 林庆业派人跟沈氏兄弟取得了联系之后,得知了沈氏兄弟希望在守不住城池的时候乘船队撤离的打算。 对此,林庆业虽然对沈氏兄弟感到有些失望,但是对他们的决定倒也并没有坚决反对。 毕竟杨振派他前来支援平安道朝人反清起义军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安排。 比如派往江华岛去的船只,就是林庆业与沈器远的人取得联系之后安排过去的。 所以,撤离,原本就是一个选项。 让林庆业有所不忍的是,平壤府城内的数万难民百姓。 因为林庆业的船队分出了一支前往江华岛去了,这使得原本运力就不很大的船队,一时间根本无法承载太多的人马。 面对这样的困难,林庆业一边叫沈氏兄弟率军坚守等待,一边连忙派了车忠亮带船赶往东江岛方向,去找俞亮泰。 也幸亏清虏伪帝黄台吉为了收编俘获的朝人,接连在定州城、安州城停留休整了几天。 要不然,或许等不到俞亮泰带着金海东路的船队赶来,平壤府城就已经沦陷了。 却说十一月十七日戌时,车忠亮进了平壤城,将俞亮泰率领金海东路船队到来的消息,报告给了沈器成。 沈器成得报大喜,一刻也不愿意再等待,马上就召集了城中留守的各路兵马将领,把自己真正的谋划告诉了他们。 安克诚、蔡门亨、车礼亮等人闻言,皆是大喜过望。 至于沈器成从介川矿场发动起来并带到平壤城来的几个义军指挥,之前就已经参与了沈器成的谋划,如今见此事成了,也都放下了悬着的心。 在死亡面前,没有几个人真能做到无动于衷。 但凡还有一条生路可走,很少有人会真的愿意与城池共存亡,更不要说做无谓的牺牲了。 第八五八章 模样 十一月十七日晚上,庆昌门外的清虏重炮,继续猛轰城墙。 因为知道城破在即,清虏重炮轰击城墙的同时,清虏马步兵冲城的主力也部署在了庆昌门外。 同时为了防范城破之际城中朝人兵马出逃,黄台吉又特意安排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在大同门的外面大同江对岸东南方向,埋伏了重兵。 就等着北门城破之际, 城中人马逃往黄海道方向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至于西门外,也就是静海门,清虏倒是没有部署精锐主力。 一来,那里不是通往黄海道或者汉阳城的方向,而且恰恰是反方向。 二来,那里距离海岸也并不近。 而且有了定州城军民百姓大量落海而死的先例, 黄台吉也好, 济尔哈朗也好, 并不认为平壤城的人马还会往海上逃。 同时他们在定州城、安州城休整的时候,也已经知道沿海结了冰。 因此,就算是曾经在清川江口外海发起炮击的那个船队没有离开,也靠不了岸。 于是在静海门外,只派了一些巡哨马队,时不时私下巡逻一番。 而这,却正好给了车忠亮他们趁黑入城的机会,同时也给了沈器成他们在城破之际走西门出城逃亡的一线生机。 tsxsw.la 就在平壌北城庆昌门外一波接一波的炮声隆隆之中,城内各路人马共计一万五千多人的朝人义军马步兵,悄然集结在了静海门内的大街小巷。 他们有马的骑马,没马的步行,只带武器干粮以及一些金银细软,已经做好了在北门城破之际,清虏入城之时,立刻出城逃亡的准备。 夜色昏暗,火把星星点点, 气氛沉重压抑之中,却又涌动着即将逃出生天的兴奋。 约莫在车忠亮进入平壤城后的一个时辰左右,被清虏重炮连续轰击了一天的庆昌门城墙轰然倒塌,发出的声响几乎震动了全城。 就在这个时候,静海门突然打开,沈氏兄弟一马当先率领城内各路人马冲出城外。 与此同时,在他们的身后,早就安排好了的人马,开始在平壤府城内大肆放火焚城。 很快,平壤城内火光大起,借助风势蔓延开来的大火,迟滞了清虏巴牙喇兵和阿礼哈超哈马兵入城并占领全城的速度,也给紧急出逃的平壌朝人义军争取了时间。 但是清虏正黄、镶黄二旗巴牙喇兵的实力,不是一般的强,当他们在大火蔓延之中策马贯穿全城,没有遭遇守城朝人义兵主力的时候,立刻就判断朝人出逃了。 等他们的前锋兵冲到了平壤府城的东门、南门附近一看没人,带队的瓜尔佳图赖、瓜尔佳索海两兄弟,迅速就调集了大批兵力转向了西门方向。 埋伏在平壤府城东南方向的济尔哈朗镶蓝旗巴牙喇兵的反应也很快,远远望见城中火光大起,就知道城已破了。 但是他们左等右等不见大同门方向出现人声鼎沸的场面,倒是发现平壤府城的西方一时动静不小,于是也立刻派出了探马往那里急奔。 沈氏兄弟率领的出城逃亡队伍,只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被清虏追出西门的追兵咬住了队尾。 一方不顾一切地要逃离是非之地,唯恐自己落在后面,根本不敢回头迎战。 而另一方则是穷追不舍猛追猛打,又多是骑兵或者骑马的精锐步兵。 双方一接触,整个形势便呈现出了一面倒的局面,沈氏兄弟出逃队伍队尾的人马,损失惨重。 值得庆幸的是,平壤府城的位置比起镇江堡以及定州城等地来说,相对靠南一些,近海海面的冰情也因此没有鸭江口或者清川江口那么严重。 这就使得林庆业和俞亮泰的船队,可以抵近海岸附近处停泊,同时直接为沈氏兄弟带出来的逃亡人马提供炮火支援。 林庆业和俞亮泰的船队,各有五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彼此加在一起就是十门。 这些重炮船从海上射击,炮子打出去的落点,可以打到海岸线以上三四里的范围之内。 若是加上在冰冻的地面上跳荡奔行的距离,顺利的话,还能再往前覆盖几里地。 与此同时,俞亮泰的船队里装备有数十门之多的冲天炮。 为了接应沈氏兄弟从平壤府城带出来的逃亡队伍,俞亮泰亲自登岸,在船队停泊的海岸附近设置了防御的炮阵。 最后,靠着这些冲天炮打出的开花弹,终将一批批跟着沈氏兄弟的队伍几乎冲到了海岸附近的清虏马队打退了回去。 不过即便如此,等到十一月十八日天光大亮,船队启航的时候,清点了一番顺利登船的人马之后,拿到最后人数的沈器成,也忍不住悲痛欲绝,当众嚎啕大哭。 当然了,沈器成当众嚎啕大哭,不排除有当众表演的成分,为了安抚部众,收拢人心,这种事情他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但是,他之所以这样,却也是因为这一趟谋划了好久的逃亡之旅的损失,实在是远远超出他之前的估算。 在清虏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出逃,损失是肯定会有损失的。 虽然他将出逃的时机,选在了清虏大军破城入城之际,并且也避开了向东或者向南的道路,而是出人意料地在夜色掩护下从西门逃向最近的海岸。 可是依然没有逃过清虏兵马的追击,一万五千多人的队伍,直接减员一半还多,最后只剩下七千一百多人。 就连从安州城一路逃到平壤府城的安州牧使安克诚,也下落不明,没能顺利抵达船队停泊的海岸附近。 当然,没能逃到海岸附近的人马也不是都被杀了,虽然被杀的居多,但有一部分成了俘虏,还有一部分则趁着夜色逃散到其他地方去了。 另外沈器成他们逃离平壤府城之前,安排施放的大火,也给清虏的军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城内的大火,一直烧了一夜,一直烧到十八日的午后,方才随着另外一场大雪的降临而渐渐熄灭。 但是此时,大火已经吞噬了几乎一切,平壤府城内的府衙、房屋、粮草、军械,什么也没有给清虏兵马剩下。 等到黄台吉入城的时候,城内的大火虽然熄了,但是到处都是黑黢黢一片,到处都是冒着浓烟的废墟,已经不再适合入驻了。 所以,入城才入了一半,黄台吉就满心失望并满怀愤恨地退了出去。 又在平壤府城庆昌门外宿营了一夜,十九日清晨,即迎着风雪,率领大军往南,直奔汉阳城去了。 身在汉阳城内的李朝国主李倧自从接到黄海道报告的大清兵已抵平壤城外的消息之后,就开始寝食难安,忧心忡忡了。 等到他又听说平壤城已经陷落,而清虏大军的脚步并没有因此停下的时候,就不只是忧心忡忡了,而是开始惊恐万状了。 十一月二十日,李倧在汉阳城昌德宫发布令旨,派兵搜捕捉拿了金尚宪、金集、宋时烈与宋浚吉等大批亲明派官员及其家眷,将他们关押下狱。 同时,李倧再次督促兵曹判书沈器远派兵追捕前番被定为谋逆之罪的北方二道起义将领的亲族人等。 其中就包含了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以及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的亲族家眷。 不过,这些人的亲族家眷,早已经在数日之前抵达江华岛附近的海岸,被林庆业派出的船队接往海上去了。 所以,到了十一月二十一日,兵曹判书沈器远只是派人胡乱抓捕一些北方逃来难民,男女老少凑齐了,然后挂上牌子写明身份,堵住嘴巴,稀里糊涂地将他们当众斩首充数。 只是可惜了金尚宪、金集、宋时烈、宋浚吉等人。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些亲明派的官员虽然主张反清抗虏,可是多数都是在私下的书信之中或者半公开的言论之中鼓吹反清抗虏而已。 一来,他们虽然主张尊崇明朝,主张反清抗虏,可是多半停留在言论、书信和各种奏议当中,很少有公然举兵反清的行动。 二来,他们的言论,或者奏议,或者著书立说,影响范围有限,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 虽然其中几个人因此遭了厄运,比如金尚宪,被人揭发检举之后,曾被清虏派兵抓到了盛京城内关押过几年。 可是随着清虏入关南下之后,对朝人的态度变得和缓,所以他并没有被杀,最后因为年老,还被放回了李朝,得以活到八十多岁。 至于其他那些坚定的亲明派官员,后来随着明朝的灭亡,立场渐渐有所改变,态度也渐渐有所变化,并没有因为亲明的立场而被诛杀。 但是这一世,却大为不同了。 当初,杨振在江华岛密约达成并从江华岛撤离的时候,曾经给过李朝君臣一个名单,要求他们必须重新启用这些亲明派官员。 杨振当时本来是一番好意,希望这些亲明派官员不再受打压,能够被重用。 而杨振撤离之后,这些亲明派的官员也的确被渐次起用了。 除了金尚宪之外,其他人虽然都不是什么显官要职,但也因此回到了汉阳城的小朝廷上,纷纷进入成均馆、弘文馆、司谏院等清流云集的地方任职。 到了杨振出兵夺下镇江堡城以后,朝人北方二道随即爆发反清抗虏的起义,汉阳城内当然也不平静。 原本就已经站在了明处的亲明派官员们,以金尚宪、金集、宋时烈与宋浚吉等人为首,开始奔走呼吁,纷纷上书,请求国主李倧以及议政府重臣们抓住机会举兵反清,归正天朝。 他们这么一干,倒是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那些事清派大臣的眼睛里。 第八五九章 忠州 现在,大清兵已从平壤府城南下,眼看过不了多久就能抵达汉阳城外了,此前主张继续事清的大臣以及主张观望形势再做决定的大臣们,在李倧的面前立刻就得势了。 包括自己嫡子洪命一的小命都在杨振手里掌握着的议政府领相洪瑞凤,也顾不上自己儿子的小命了,一改之前主张观望的态度, 开始力主处死亲明派大臣,以便得到大清皇帝的谅解。 至于此前一直在暗地里支持亲明派官员的兵曹判书沈器远,这个时候也开始明哲保身了,果断地站在了李倧和洪瑞凤的一边。 他不仅没有为金尚宪等人说一句话,而且还早早地公开宣布与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所在的柳氏家族断绝姻亲关系,同时大义灭亲,将其“满门抄斩”。 与此同时,他还抢先向李倧身边得用的坚定的事清派重臣金自点赠予重礼, 屡屡登门拜访, 一再着意结交。 这么一番运作下来,此前与事清派大臣有嫌隙的沈器远,摇身一变也成了坚定的事清派,总算是将将保住了自己,没有被人弹劾为亲明派。 然而如此一来,金尚宪等人的下场可就彻底没救了。 十一月二十二日中午,一路未曾遭遇任何抵抗的黄台吉大军,人欢马叫浩浩荡荡地抵达了汉阳城外。 而国主李倧,则在一早上就下了令旨,将关在狱中的金尚宪、金集、宋时烈与宋浚吉等亲明派官员悉数斩首。 然后叫人用车拉了一堆首级,陪同他以及汉阳城小朝廷的大批官员们,一起出城数里,迎接黄台吉的到来。 汉阳城西,碧蹄馆外的冰天雪地之中,李倧衣着国王冠冕,领着文武两班朝臣们, 顶着刺骨的寒风,跪在雪地里面。 而金尚宪死不瞑目的首级,就摆放在李倧的一旁。 “属国罪臣李倧叩迎大清皇帝陛下,大清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倧跪在冰雪地面上,双腿跪到麻木,人都快要冻得失去知觉了,黄台吉才在众多正黄旗巴牙喇的护卫之下,骑着高头大马哒哒哒哒地来到李倧的面前。 黄台吉本就身材高大,虽然这两年多在病中,身体消瘦了不少,但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此刻头戴黑狐皮暖帽,身披黑色貂裘大氅,骑在一头非常高大雄壮的白色战马之上,尤其显得气势不凡。 他骑着战马来到李倧的跟前,从上往下俯视着李倧,就像一头凶悍的黑熊在俯视一只受到了惊吓匍匐余地一动不动的鹌鹑一样。 “哼,李倧,你可知道朕究竟为何率军来此?” 黄台吉并没有非要废掉李倧的打算,如果李倧乖乖听话,拿出足够的诚意,彻底臣服于他,他其实还是倾向于让李倧接续干下去的。 毕竟在几年前的那次三田渡之会当中,这个李倧被外强中干胆小懦弱的样子,给黄台吉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而对于李朝的所谓宗室,黄台吉又不甚了解,谁知道废掉了李倧以后,还能不能再找到一个比他更懦弱更听话的人选呢? 但是黄台吉的这个心思,自然不会一见面就表露出来,至少他还要再观察观察,再敲打敲打。 下书吧 而且这次御驾亲征,一路来到了汉阳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空手而归。 除了在这里推行大清的衣冠发式,彻底断绝李朝反正归明的退路之外,黄台吉还要带走大批粮食和财货,同时增加李朝对大清的贡赋。 如果这些要求,李倧都答应了,那自然不需要废掉他再换别人。 如果李倧不肯答应,那么再做其他打算不迟。 “臣李倧——知罪,臣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不能约束北方二道军民,致使北方二道军民受人挑唆蛊惑,发生叛乱,生灵涂炭,臣有罪,臣知罪,臣请大清皇帝陛下恕罪!” 李倧叩首在地上,只敢盯着黄台吉胯下战马的马蹄子说话。 其态度之恭敬,言辞之恳切,低头认罪之彻底,一时间让骑在马上的黄台吉都有点恍惚。 让他觉得面对这样一个毫无骨气的人,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千里跋涉,亲自来到汉阳城兴师问罪。 或许一介使节就够了。 与此同时,李倧的知罪认罪的态度,也让黄台吉突然觉得,先前对待李朝的态度是不是太慈悲了,先前的各种担心是不是太多余了。 “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受人挑唆蛊惑?哼,就在数年之前,朕曾亲率大军到此,当时乃因尔等背约叛盟,故而兴师问罪,尔即言受人蛊惑! “彼时在三田渡,朕念你称臣奉朔归顺之意甚诚,又念尔李氏世守高丽两百年,亦属不易,乃与你定下三田渡之盟。彼时朕若灭你李氏宗庙,岂非易如反掌耳?” 黄台吉先是说起了崇德元年冬天他亲征李朝时的事情,随后语气一转,杀气腾腾地说道: “谁料尔等,竟然毫无人心,对朕之宽温仁圣,对我大清之慈悲为怀,不仅不知感恩戴德,反而当成软弱可欺事事处处阳奉阴违! “今番再次背约叛盟,私通南朝,谋危大清,岂是一个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就能一笔勾销的?岂是一句受人挑唆蛊惑就能不了了之的?” “臣知罪,臣知罪,臣知罪——” 面对黄台吉语带威胁的呵斥,李倧头也不敢抬,浑身战栗着叩首在雪地上,连说了三声“臣知罪”。 紧接着,他将身旁的金尚宪首级捧起,举过头顶,往前一递,继续说道: “北方二道乱起,皆因此辈斥和派教唆煽动所致,罪臣未能及时派兵镇压叛乱,也是因为有此辈在朝中妖言惑众掣肘牵绊! “大清出兵,为小国平乱,罪臣感激不尽。罪臣已以谋逆之罪,处死朝中乱臣贼子及其宗族眷属,罪臣效忠大清之心矢志不渝!请大清皇帝陛下垂怜!” 李倧已经从刚才黄台吉的话里,听出了黄台吉的意思,也知道黄台吉若是想要废掉他的王位,另立其他人,的确是易如反掌。 这几年来,经过清虏的一再勒索以及今年以来来自金海镇杨振军的各种胁迫,李倧在朝人中的威望已经掉到了谷地了。 想当年推翻光海君,一改光海君各种弊政,给他带来的各种明君光环,已经全部丧失了。 现如今李朝的北方就不必说了,屡经战火之后,城池废弃,田野荒芜,人民逃散,十不存一。 然而相对安定的南方,其实也一样处在各种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之中。 因为清虏对李朝索要的数不清的稻米、财货、匠人以及战马器械,几乎全部来自于相对安定的南方数道。 几年下来,不光是一般的升斗小民们无以为生难以为继,就是士绅大户们也扛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加征加派。 就连官绅富户云集的汉阳城里,一日三餐能吃上泡菜米饭,就已经是十分奢侈的一件事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怀念光海君的潜流在民间暗潮涌动,攻击他得位不正的揭帖时有所闻。 而且最令他担忧的是,那个被他撵下王位的光海君,现如今不仅还活着,而且就在金海镇杨振的手里。 这一点尤其令他不能释怀。 事实上若非如此,在杨振夺下镇江堡之后,在北方二道军民群起反清的浪潮之中,他可能半推半就地就顺势反正了。 但是光海君在杨振的手里,实在是让他有点投鼠忌器。 与此相应的是,继续臣事清朝,反而成了现在的他保住王位的一个依仗。 最近两个月来,李倧一直在权衡各种利弊得失,但到最后,还是做出了今日这个断然杀掉亲明派官员,出城郊迎十几里,并向大清皇帝叩首认罪的决定。 而他的这番作为,也果然赢得了黄台吉的一点“好感”。 黄台吉当然知道这个李倧说的话半真半假,不能全信,也知道朝人大臣里有许多心向南朝,阳奉阴违。 过去他之所以对此睁只眼闭只眼,是因为他的重点经略方向,一直在辽西,他的志向是要征服南朝。 因此,对黄台吉来说,李朝只要臣服大清就好,他并不想在这个方向大动干戈,以至于给辽西明军以可乘之机。 但是对于汉阳城小朝廷上的一些刺头大臣,黄台吉当然也一向不吝于将他们抓捕到盛京城内审讯处死。 数年前三田渡之盟达成的时候,黄台吉索要李朝的主战派,最后处死了三位主战派大臣洪翼汉、尹集和吴达济。 这一次他还没发话,李倧就已经先一步代劳了,的确让他感到了一些归顺的“诚意”。 接下来,黄台吉让人叫来了对李朝君臣都较熟悉的固山贝子尼堪,让他辨认了李倧呈上来的首级。 而固山贝子尼堪,自是认得在朝人士林特别是汉阳城里名声极大的金尚宪,一见之下,当即用老女真话对黄台吉禀报道: “主子爷,这颗的确是金尚宪的首级,金尚宪是朝人所谓士林清流名士之首,往常多有心怀南朝之议论。今番朝王杀了此人,当是心意已定。” 固山贝子尼堪叽里咕噜诘诎聱牙说出来的这番话,跪在跟前地上的李倧自是听不懂,但是黄台吉听了后却轻轻点了点头。 他抬眼看去,又见碧蹄馆外面的道路两侧,摆满了上千颗男女老幼的首级,知道那些都是私通明朝的官员及其家眷首级,心里就更满意了。 于是,等他再看向李倧的时候,眼神已没有先前那么冷了。 “很好,你既知罪认罪,那朕,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是尔等既然不遵前约,那么当年朕与尔等的三田渡之盟约,即行作废,尔等与我大清,须得订立新约才行!” “大清皇帝但有所命,罪臣无不遵从!” 听闻黄台吉对自己的态度开始转向缓和,李倧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问都没问新约的内容,就立刻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时,就见听黄台吉说道:“肃清私通明朝的大臣,只是达成新约的门槛,此后要做的事情,尚有很多,尔等听好了!” 第八六零章 和宁 “朕给尔等定下的新约,一共有五条,其一曰纳质,其二曰供赋,其三曰监国,其四曰驻兵,其五曰入旗。” 黄台吉在前来汉阳城的路上, 已经跟日夜兼程赶至军前的几个汉官和满官谋臣,商量好了对待李朝的方略。 到了此时,黄台吉就在马上,用马鞭指着跪在雪地里的李倧以及臣下,直接将他拟定的条款一条条说了出来。 虽然只是说了一个概要,却已经惊得跪在雪地里双腿都要冻麻木了的李倧,以及他身后的朝人群臣人人大惊失色。 使他们大惊失色的,不是纳质,也不是供赋, 而是监国,还有驻兵,以及一个所有人都不解其意的所谓“入旗”。 只是黄台吉的表现极其强势,根本没有一点要征求他们意见,或者跟他们李朝君臣商量一下的意思。 而且黄台吉所率领的大军个个如狼似虎,已经将出城郊迎的李朝君臣们团团围了起来,他们也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所以,李倧的心中虽然惊骇极了,可也只是抬起头,满脸惊恐地,瞠目结舌地看着对他充满了藐视的大清皇帝,并不敢言语。 黄台吉看见了李倧及其出迎臣子们的反应,倒也不怎么在意,而是冷哼了一声,然后接着说道: “纳质的意思,还用朕多说吗?虽然尔国已有两位成年的王子身在盛京, 但是从今年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看,这样还远远不够!从今往后,尔国王室,嫡脉近支,凡年满十二岁以上子弟,皆要入盛京侍候!” “啊?!” 虽然李倧方才听见纳质二字的时候,他已经猜到黄台吉要做什么了。 但是他却没有猜到,竟然要将十二岁以上的都带走! 当然了,对此李倧也只是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而已。 因为他很快就意识到,汉阳城内潜流涌动的局势,或许会因为所有年满十二岁的近支宗室子弟被带往盛京,而自行宣告结束。 黄台吉将所有年满十二岁的近支宗室子弟带走,或许是为了更好地威胁李倧,震慑李倧,但是,对李倧本人来说,却未尝不是维持自身地位的一招险棋。 “怎么?这第一条,你有异议?” “罪臣,不敢没有异议,大清皇帝但有所命,罪臣无不遵从。” 面对黄台吉面沉如水语带讥讽的反问,李倧很快磕头如捣蒜,连忙表明了遵从的态度。 黄台吉见状,将目光从跪伏在地上的李倧身上挪开,扫视了李倧身后噤若寒蝉的李朝群臣们一眼,继续说道: “供赋,就是向我大清缴纳赋税。前约所定岁供数额悉数作废,从今往后,尔国每年须缴纳岁银二十万两,稻米三十万石,火药五千担,箭四十万支,夏秋两季各纳一半。” 黄台吉说完这些话,再去看李倧,却之间李倧叩首趴伏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显然默认了这个条款。 当然了,黄台吉也不怕他不认。 “至于其三所谓监国者,却是为了确保尔国每年向我大清缴纳的贡赋,能够如数交割而设,名为钦差驻朝办事大臣,驻朝大臣衙门可设于南汉山城,就近监督尔国国政。 “其四所言驻兵,就是由我大清在尔国派驻旗营,除义州府、平壤府皆须驻兵之外,尔等需将南汉山城辟为我大清监国衙门驻兵之所!” 黄台吉见李倧噤若寒蝉地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反对,知道自己前来汉阳城的谋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一路上风餐露宿车马劳顿导致的疲惫与不快,一下子也消散了大半。 然而就在他准备说出自己最后的一条要求之时,就看见李倧身后的群臣之中,突然有一人直身大叫道: “大王,大王,此等屈辱之条款,岂可许之?!这是亡国之兆,这是亡我之策啊!大王今日若许之,是将我李朝祖宗所创二百余年之基业,一朝而毁弃啊!大王!” 那个突然直身高呼大王,劝谏李倧不可应允监国、驻兵条款的大臣须发花白,年约六十上下,此时声嘶力竭涕泪皆下。 然而,他的哭喊只是在他身边跪地的朝人群臣之中引起了一片惊愕而已,跪在众人最前面的李倧身体动了动,最终没有出声。 就在这时,只见跪在地上的朝人重臣之中,另有一人也突然直起身来,先是朝黄台吉所在方向一拱手,随后手指那个声泪俱下劝说李倧的大臣大声斥道: “金堉,你好大的胆子!你身为礼曹判书,岂能不懂大清与我王上君臣宗藩,名分早定?对于上国之命,我王上岂可拒之?对于君父之意,我王上岂可违之?” 原来那个在群臣齐喑之际直起身反对黄台吉往汉阳派设监国,派驻兵马的大臣,正是时下李朝礼曹评书金堉。 而跟在金堉之后大着胆子直起身指斥金堉的,却也不是别人,乃是时下李朝的兵曹判书沈器远。 沈器远就跪在金堉的附近,听见金堉突然痛哭流涕喊出来的话后,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沈器远的内心深处,当然也是反对清虏往汉阳城派设监国大臣,并派驻兵马旗营的。 虽然他对现在的这个王上十分不满,已经下定了决心将来要联手杨振,废黜他了,但是清虏兵马若是过来插上一脚,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他的内心之中,同样十分不愿意看到清虏的什么监国驻朝大臣以及清虏八旗兵马入驻汉阳城附近。 可是参与掌管了李朝兵权并因此熟知李朝兵马防御之虚实的他,此时此刻非常清楚李朝及其自身的现实处境。 不管黄台吉提出什么样的条款,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在黄台吉带来的大军面前,他们都没有拒绝的机会。 对他来说,现在要做的最明智的事情,是尽可能地保存自己的有用之身,而不是违逆黄台吉的要求,最后搏个忠正耿直的虚名。 虽然他对金堉此时此刻的这个表现,是很敬佩的,但是换作是他,却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因为此时这么做,不仅是叫李倧下不来台,而且也会立刻招来杀身之祸。 果然,沈器远对金堉的呵斥之声刚落,黄台吉就在一众正黄旗巴牙喇兵的护卫之下,哒哒哒哒地策马前行,绕开了其他人,最后来到金堉和沈器远的跟前。 “尔是何人?” “某有明朝鲜国礼曹判书金堉是也!” 面对黄台吉满是轻蔑的问话,金堉用厚厚的衣袖一抹脸上的涕泪,梗着脖子,对策马而来的黄台吉怒目而视。 “哈哈哈——杀了他!” 谁也没有料到黄台吉竟然一张口就要杀人。 沈器远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就在他张口之际,突然间刀光闪过,随即一股温热的黏糊的东西溅了他一脸。 ——那是礼曹判书金堉的鲜血。 黄台吉的命令下达后,金堉也想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他张口,一个早就握刀在手的正黄旗巴牙喇兵,已经闻令挥刀而出。 金堉的头颅应声落地,脖颈处鲜血喷涌,喷得沈器远满头满脸,喷得地上的冰雪瞬间殷红一片。 “你又是何人?” “下国小臣沈器远,蒙我国王上不弃,现任小国兵曹判书。” “沈器远?可是数年之前那个闻风逃遁,叫朕追都追不及的李朝兵马都元帅乎?” “正是,正是小臣。” “哈哈哈哈——好!你很好!” 跪在地上的沈器远不敢抬头看,但是听见黄台吉哈哈大笑的语气,他心里一个石头暂时落了地。 虽然之前他私通明朝阴谋废立的事情一直是暗中进行,做的很隐蔽,可是这次北方二道发生的反清大起义,却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反水的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是他一力举荐的。 当内应的平安道兵马度使柳林,又是他的儿女亲家。 而那个打着大明征东将军特命全权使者旗号,入驻平壤府城作乱的沈器成,又是他单方面宣布断绝了关系的亲弟弟。 这可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就算其他人看不到张厚健、安克诚、崔孝一、车礼亮以及蔡门亨等人的任命中存在的猫腻,可是却绝不会看不到他沈器远跟林庆业、柳林特别是沈器成的关系。 一旦有人检举揭发他私通明朝,那他就必然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他早早地跟金尚宪等人划清了界限,不肯出手相救,同时厚礼结交金自点的原因。 当然了,这也是他眼下公然站出来,冒险指斥礼曹判书金堉的原因。 一切都是为了先保住自己。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了有用之身,待到清虏大军撤离了,到时候就又是另外一个局面。 所以,有了清虏伪帝黄台吉亲口所说的“你很好”这句话,沈器远的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一些,不那么忐忑了。 至于黄台吉提起他当年的丑事,并且当众嘲笑他,事实上在他的心中毫无波澜。 当年他那个李朝兵马都元帅就是一个虚名,那些名义上的各路勤王人马虽然多,在当时混乱之际,他根本指挥不起来。 畅想中文网 除了临阵脱逃之外,就剩下投降和战死这两个选择。 然而这两个选择,都不是他想要的。 第八六一章 亲王 和宁,是李成桂的诞生之地,算得上李朝的发祥之地了。 用它作国名,既能体现李朝的正统,又能区别于以前的王氏高丽,同时也能区别于南朝朱氏的赐名。 因此,对于李倧的这个建议, 黄台吉倒也没有计较太多,当时就同意了。 对黄台吉来说,他只是想尽快搞定这个李朝,尽快断了他们中有些人跟南朝朱氏的藕断丝连各种瓜葛。 黄台吉之所以命他们剃发易服,然后又要改了他们过去的国名,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要除旧布新, 或者革故鼎新,也就是尽快革除明朝的各种影响,让朝人忘掉他们臣属明朝的过去。 所以,对于李朝今后国名改作什么,黄台吉并不是太在意,他最在意的是,不能再使用以前的名字。 就这样,黄台吉将他在镇江堡城下想要用在杨振金海镇的内附封藩之策,用在了彻底收服李朝身上。 如此一来,从李倧的祖先李成桂开始已经得名二百多年的李朝,也因此一下子变成了大清和宁国的封藩之地。 当然了,为了褒奖李朝国主李倧的驯顺、听话与配合,黄台吉也将对他的册封,大大提高了一级,从之前的郡王等级提高到了亲王等级,把他封为了和宁亲王。 然后,继续世袭罔替,永守和宁。 和宁亲王,并不是和硕亲王。 和硕亲王这个爵位, 除了野猪皮的子孙以及螨清宗室子弟之外, 是不会封给外人,至少是轻易不会封给汉人或者朝人的。 黄台吉虽然比较看重这个李倧,但也不会封给他一个和硕亲王。 不过即便不是和硕亲王,以李倧的身份得封一个非宗室出身的亲王爵位,也已经显示出黄台吉对他的看重了。 所以对于晋封亲王这一点,李倧还是比较满意的。 当然了,黄台吉进入汉阳城昌德宫以后,所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是让他感到相对满意的。 而剩下的桩桩件件,都让他深感不满,比如派设监国大臣,设置满城,派设驻防旗营等等。 以前的几年之中,李朝虽然也已经臣事螨清了,但是对于李朝的内政,黄台吉也好,主管对朝事务的议政大臣也好,轻易并不干预。 只要朝人的内部事务不涉及螨清那边,或者只要不是什么册封、废立、谋逆等大事,基本上一切都是由李倧这个李朝的国主领着他的小朝廷自行处置。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派设了监国大臣之后,派设了驻防八旗旗营之后,新的大清和宁国可就不是事事皆可自主了。 黄台吉所决定的这些事情,在两天前对李倧的召见之中,也都向他说明了。 西红柿小说 十二月初一日黄台吉在昌德宫仁政殿里的大会群臣,不过是当众宣布一下早已经作出的一系列决定而已。 对此,李倧除了叩首领旨谢恩之外,根本无力反对。 就在这次仁政殿朝会之上,黄台吉先是下旨改了李朝先前的国名,同时封国主李倧为大清和宁亲王,然后就宣布了其他的一系列决定。 其一,明旨褒奖了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在镇压李朝北方二道以及忠州府地方叛乱之中所立下的功劳,同时下旨恢复了他的和硕郑亲王爵位。 其二,明旨褒奖了固山贝子尼堪在镇压李朝北方二道叛乱以及率领朝人仆从军镇压忠州府地方叛乱之中立下的功劳,并下旨恢复了他以前的敬谨贝勒爵位。 同时,黄台吉将敬谨贝勒尼堪任命为了钦差驻朝监国办事大臣,命他率领原来所领九连城满蒙汉诸牛录入驻南汉山城,并设驻朝监国衙门于南汉山城。 其三,明旨任命内弘文院学士额色黑、内秘书院学士宁完我为驻朝监国衙门左右参赞大臣,襄理驻朝监国事务。 其四,一路从盛京赶到军前效力并为黄台吉作出上述决定出谋划策做了重大贡献的内秘书院学士鲍承先,也在昌德宫仁政殿的这次朝会上,正式被任命为新的内秘书院大学士,填补了范文程死后留下的空缺。 除此之外,对于原来李朝议政府以及六曹的官员,黄台吉基本没有做出什么大的调整。 这些人从一开始就非常配合黄台吉抵达碧蹄馆以及进入汉阳城以来的各项措施,所以也基本赢得了黄台吉的信任,维持了原来的地位未变,有的还略有提升。 在此次号召剃发降清的行动之中,李朝议政府领议政洪瑞凤事事冲在前面,相当卖力,所以仍然留任了他的领议政之位。 而另一位表现十分抢眼的左议政金自点,更是亲自带着一批率先剃发降清的朝人仆从军,为济尔哈朗和孔有德所部兵马带路屠了忠州府城,所以也赢得了信任。 不仅继续当他的左议政,而且还被委以和宁国南三道兵马都元帅的重任,叫他率领留驻忠州的已经剃发易服的朝人仆从军尽快南下,一边厉行剃发之令,一边弹压可能发生的新的变乱。 至于议政府的右议政李时白,虽然在剃发易服的事情上表现不是那么突出,但是,因为他出身李朝世家豪门,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朝人文武仕宦阶层有着重大影响,所以,这一次也得以继续留任。 与此相应的是,在碧蹄馆迎接黄台吉时受到了黄台吉关注的李朝兵曹判书沈器远,由于他当众呵斥了反对剃发易服的礼曹判书金堉,也打消了一些人对他的怀疑,得到了一个新的职务。 黄台吉越过李倧,直接命他以和宁国兵曹判书的名义兼任和宁国北二道兵马都元帅,叫他征调京畿道黄海道朝人兵马,前往已被毁掉的平壤府城坐镇,一边收拾和宁国北方二道的烂摊子,一边继续率领朝人兵马为攻打镇江堡出力。 对于清虏伪帝黄台吉的这个安排,沈器远自然表现出了一番非同寻常的“感恩戴德”。 事实上,自从黄台吉入驻了汉阳城昌德宫以后,沈器远一直担心自己的底细,会因为被人揭发出来而暴露,所以对于自己能不能得到升迁,他根本无暇关心。 尤其是“忠州之变”发生之后,沈器远更是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生怕自己会在某时某刻被突然逮捕斩首,总觉得自己可能难逃此劫。 然而令他感到无比庆幸的是,“忠州之变”旋起旋灭,叫他有惊无险地逃过了一劫。 当然了,他之所以能够逃过一劫,正是“得益于”济尔哈朗、尼堪以及孔有德、金自点等人对于忠州府起事官绅军民无差别的大肆杀戮。 若是当时济尔哈朗等人尝试招降,备不住就会有人将兵曹判书沈器远跟权澺、李之龙等人的种种关联揭发出来。 一旦如此的话,沈器远以及他那些忍辱负重仍然处在隐蔽状态下的诸多同党,恐怕很快就要全完蛋了。 实际上,他一开始冒险派人往忠州府传递口信,建议权澺、李之龙等人放弃忠州府城,率领抗虏军民撤往南方,甚至撤往济州岛去,也包含有他的私心。 当时他之所以那样建议,就是不希望权澺等人死守忠州府城,最后沦为俘虏,再把他沈器远和其他同党给牵连进去。 现在倒好,忠州府城被屠了,权澺、李之龙等人都死了。 这一下子,竟然死无对证了,身在暗处的沈器远及其同党们,反倒安全了。 但是,经过这么一番牵连巨大的调整和变迁之后,沈器远多年来暗自联结的同党和积累的实力,也因此受到了重创。 北方二道的亲明派文武官员以及起义兵马,自然不用说了,几乎为之一空,现在彼处城池残破,兵马皆无,只剩下大量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难民而已。 至于京畿道以及汉阳城内外的所谓御营厅、扈卫厅、捕盗厅兵马,虽然基本保持了原来的建制,但却被分编入旗,有了新的隶属关系。 沈器远多年来招揽的中下层武官,虽然还在各支军中,但是经过了剃发降清、分编入旗的种种变化之后,今后也很难再像过去那样如臂使指那样可以信任了。 最令他提心吊胆的是,形势变了以后,万一以前的同党之中,有人贪图荣华富贵,向清虏或者清虏常设的驻朝监国衙门告发他以前的谋划,那么他同样说翻船就会翻船。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他在仁政殿门口,亲耳听到黄台吉命自己兼任兵马都元帅,到平壤府城收拾残局的口谕之后,他简直是喜极而泣,一下子简直要涕泪如雨了。 当然了,除此之外,一直跟随在尼堪麾下,为尼堪效力的几个朝奸通译,这次也在尼堪的荐举之下,受到了提拔重用。 前理藩院副理事官朝奸韩润的从弟韩泽,被任命为了驻朝监国衙门的夷情章京兼和宁国兵曹义禁府提举。 另一个在天聪初年就投奔后金国的老朝奸通译管事辛达理,则被一举任命为了镶蓝旗下专管各个新编高丽牛录的副都统即梅勒章京。 这一次东征,济尔哈朗的镶蓝旗转了运,一改之前在镇江堡城下的各种悲催境遇,不仅所向披靡,而且收获巨大。 除了金银细软、粮草物资方面收获巨大之外,青壮丁口厮卒阿哈方面的收获,更是远远超过了他这次带来的本旗人马。 镶蓝旗下俘获收纳的大批朝人青壮丁口,不仅完全填补了旗下各牛录之前在镇江堡造成的旗丁、汉军以及厮卒阿哈队伍的损失,而且多出来的朝人青壮,仍足以选编一个单独的朝人固山。 只不过黄台吉看不上朝人的战力,目前并没有编练朝人八旗或者说和宁八旗的打算,所以不允许济尔哈朗在镶蓝旗下单独另设一个朝人固山,只允许他在补足满蒙牛录损失丁口的前提下增设一个朝人梅勒章京。 否则的话,济尔哈朗的镶蓝旗经过此次东征之后,将会很快多出数十个由朝人仆从军中的青壮单独编建而成的新牛录。 然而黄台吉所设的限制意义并不大,他虽然只准济尔哈朗在镶蓝旗下增设一个朝人梅勒章京,可是却没有明确这个梅勒章京最多可以统领多少个朝人牛录。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刚刚因功恢复了和硕亲王爵位的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自然不会客气,旨意下达之后立刻派人拣选朝人精壮,分编朝人牛录,短短数日之内,其旗下就多出了整整五个甲喇的朝人兵马。 第八六二章 西归 当然了,跟随黄台吉前来汉阳城的正黄、镶黄二旗兵马以及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两部兵马,也都收获巨大。 除了各种金银财货、粮草物资方面的收获之外,一路上攻城略地所俘获的人丁牲畜,也不比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少多少。 对于那些被捕获的朝人,改了国名以后的大清和宁国国主李倧也曾向黄台吉隐晦地提议,希望大清兵马能够将一路东来的过程中俘获的那些朝人男女老少, 归还给新的和宁国。 虽然李朝的国名改了,可是那些被捕获或者被裹挟的朝人,依然是他这个和宁王的子民百姓啊。 但是,黄台吉却非常明确地告诉他,所有被俘之朝人兵马及青壮丁口,都是大清东征将士们苦战所获, 即令他黄台吉是大清皇帝八旗之主, 也没有勒令将士们空还的道理。 黄台吉最后给李倧的答复是, 愿则赎取。 那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要叫李倧及其国中大臣们拿出钱粮,去赎取被俘获的那些人丁。 然而,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之后的李倧,眼下连汉阳城内的宫室府库都已经不能自主了,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钱粮,去赎取那些被俘获的人丁呢? 所以,这个事情也就只好暂时作罢,最终不了了之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到了十二月初六日上午,进入汉阳城已经十来天的黄台吉,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拾了行装,率领正黄、镶黄、镶蓝以及孔耿二王的汉军重炮队伍,在大批朝人仆从军的随扈之下,开始启程西归了。 黄台吉在汉阳城内的昌德宫里住得很舒服,要吃的有吃的, 要喝的有喝的, 同时又有李倧这个和宁国主的后宫佳丽,数不清的宫中美女温香软玉夜里侍寝,白天伺候在左右。 方方面面的条件,比起在镇江堡城外的日子,特别是一路东来路上的餐风露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正因如此,黄台吉原本也想多住一些日子,可是一想到镇江堡城仍在杨振的手中,一想到自己的大后方,始终处在杨振兵马的威胁之中,他就如坐针毡,安不下心来。 想一想该做的事情他已经做成了,该得到的东西他也都已经得到了,于是下令于十二月初六班师西归。 来的时候,黄台吉麾下的各旗马步甲兵,累计也就两万余人,他们一行人马除了携带的武器与坐骑之外,几乎什么物资都没有。 可是等到回去的时候,两万余人的马步车炮队伍,已经足足翻了七八倍,浩浩荡荡,足有十四五万人了。 当然,隶属于正黄、镶黄以及镶蓝三旗的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的精锐满蒙汉兵马,仍是来时的那两万余人,没有多少减员,也没有怎么增加。 但是新编入正黄、镶黄特别是镶蓝旗下的朝人青壮丁口,包括新编的朝人牛录以及分给各旗旗丁披甲的朝人跟役阿哈,却凭空多出了三万五千余人。 特别是三旗下面的满蒙牛录下面,一个正经的旗丁马甲兵或者新螨洲出身的披甲人,几乎都有多达两个或者三个捕获的朝人丁壮跟役伺候。 甚至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两个汉军王爷的麾下,也各自分得了数千满蒙牛录挑剩下的朝人青壮人丁。 黄台吉下令分给恭顺王孔有德的朝人丁壮及老弱人口,更是多达六千余人,不太过分挑挑拣拣的话,也够他重建好几个隶属恭顺王兵的朝人牛录了。 当然了,庞大的清虏西归队伍之中,除了可以分编牛录以及编为跟役厮卒的青壮丁口之外,更多的,其实还是那些老弱妇孺等等无人赎取的难民百姓。 这些人的命运更悲惨,即使在被迫跟随队伍往北走的路上没有冻死、饿死或者病死,他们到了镇江堡城下或者大清国后方,也是沦为可以买卖的役使奴婢的下场。 这些人的下场,连已有归属的包衣阿哈都不如。 当然了,同样夹杂在黄台吉北返大队伍里面的,还有改作了和宁国兵曹判书兼北二道兵马都元帅的沈器远及其所领原驻南汉山城的两千御营厅兵马和原属汉城府的三千强征的号牌军。 黄台吉叫金自点出任所谓的南山道兵马都元帅,率领汉阳城以及京畿道那些剃发易服的大批朝人兵马南下镇压地方上星星点点的民变,并叫沈器远出任北二道兵马都元帅率军前往平壤府城,当然有其特别的目的。 对于这个特别的目的,不管是金自点,还是沈器远,他们全都心知肚明。 至少在沈器远看来,黄台吉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抽空汉阳城内外以及京畿道附近的朝人兵马,使得李倧以及议政府诸大臣们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而已。 没了金自点和沈器远这两个在朝人重臣里颇有一些知兵之名的大臣,李倧的手里,就只剩下统领扈卫厅兵马的扈卫大将具仁垕了。 而具仁垕的扈卫厅满打满算也只有前后左右中五个指挥,共计两千五百人而已。 单凭具仁垕的这点兵马,根本不是坐镇南汉山城的驻朝监国大臣敬谨贝勒尼堪所领旗营兵马的对手。 如此一来,即使现在黄台吉率领入朝的大清兵主力离开了,那被改作了和宁国国主的李倧,以及他的亲信大臣们,也一样会被压制得死死的,毫无改弦更张的机会。 但是对于这一点,沈器远倒是并没有多少抵触之心。 对他来说,与其留在汉阳城内做个注定已没有实权的兵曹判书,倒不如将自己在御营厅所属兵马中布置的亲信军将抽调出来,带领他们前往北方二道坐镇。 虽然这样做,会让他暂时远离汉阳城内的国主李倧以及新的和宁国小朝廷,但是却也让他暂时离开了那个一时拎不清的是非之地。 特别是平壤府城以及北方二道,距离杨振的金海镇腹心之地更近,更方便他与大明征东将军杨振取得联系。 就这样,十二月初六上午,沈器远领着自己从御营厅抽调的人马以及汉城府的号牌军们,凑齐了马步兵五千人,夹杂在黄台吉班师的大队伍里,踏着冰雪风餐露宿地往北进发了。 十二月初八,他们跟着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行经开城京。 十二月十二日傍晚,他们又跟着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抵达了凤山城外扎营。 直到十二月十五日午后,他们才终于跟在大队人马的后面,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已经残破不堪的平壤府城。 也是直到这时,黄台吉才在平壤府城北之前曾经驻扎过的营地里面,亲自召见了沈器远一次。 黄台吉亲自给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沈器远,安排了一大堆事情。 其一,是叫他以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的名义,在和宁国北方二道大力推行剃发易服之令。 其二,是叫他尽快收拢北方二道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百姓,将他们聚拢在一起,然后抽丁为兵,分驻平安道各地,免得鸭江以东地区无兵驻防最后被金海镇的兵马所占领。 xiaoshuting.org 其三,则是叫他以坐镇平壤府城,出兵清剿之前逃亡隐匿在山间乡野的那些抗虏反清的义军义民。 当初,黄台吉率领军队过江东进之后,先破了义州府城,然后分兵四出,攻城掠地,虽然各路人马一时所向披靡,可是对于那些分散逃亡隐匿在穷乡僻壤的一支支小股义军,他们却并没有时间进行追剿清剿。 之前,新任内秘书院大学士鲍承先等人从大后方赶往黄台吉军中效力的途中,就接连遭遇了好几次小股朝人义军的袭扰与伏击。 虽然每次损失都不大,可是也不容小觑。 等到鲍承先见了黄台吉之后,将这些情况一禀报,黄台吉便上了心。 这些分散于北方二道各地山林之中的小股朝人义军,虽然现在力量弱小,不成气候,可是一旦叫他们落草为寇,占山为王,那也是后患无穷。 毕竟鸭江以东和宁国北方二道之地,主要以山地为主,而且越往北就越是山高林密,一旦朝人小股义军在那里成了气候,对大清国的后方腹地怕是要永无宁日了。 当然了,除此之外,黄台吉也给沈器远安排了第四个事情,那就是叫他在平壤府城收拢了流民,壮大了队伍之后,随时等候带领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参加攻夺镇江堡之战的旨意。 面对黄台吉的这些所谓的“恩典”,沈器远自是一一“答应”了下来。 次日清晨,沈器远在平壤府城坍塌成了废墟的北门外,跪送黄台吉的车驾离开,然后就派了自己的小儿子沈越仁带了小队人马悄悄出了城南的朱雀门,朝着大同江口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八六三章 海上 崇祯十三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尤其从冬月进入腊月之后,辽东半岛以东的黑水洋北部海域,也就是后世北黄海北部海域,冰情越发严重了。 虽然大部分海域并没有冻结,但是海面上浮冰涌动,几乎连成了片, 而且越是靠近北部海岸的海域,冰情就越复杂。 从鸭绿江口开始,往西南方向,沿着海岸直到广鹿岛海域,往东南方向,沿着海岸直到白翎岛海域, 几乎全部被冰雪所覆盖。 特别是在接近海岸几里乃至十几里内的海面上,很多地方海面的冰层, 都已经厚达一尺以上。 从鸭绿江口往西南,金海东路的近岸海域,大鹿岛、石城岛、广鹿岛以西海面尽皆冰封,已经与陆地连成了一片。 好在海冰的厚度并不平均,离岸最近的几里海面冰层厚达一二尺,而离岸较远的地方特别是距离河口地带较远的地方,海面上的冰层就比较薄了。 至于大鹿岛东南以及石城岛、广鹿岛以东以南的广阔海域,则是以浮冰为主,并没有完全封冻。 虽然有的海域浮冰严重一些,比如大鹿岛东南海域,但是这片广阔海域仍旧可以通航,即使是洋河口的大鹿岛,也并没有变成被冰封在海上的孤岛。 与此相应的是,皮岛海域,即东江岛海域,以及云从岛附近海域,也都被一层层浮冰包围了。 至于东江岛以北、云从岛以北直到平安道海岸、黄海道海岸, 更是全部封冻了。 类似这样的酷寒,在先前东江镇还在的时候, 都不曾出现过。 以往鸭绿江口东西两个方向的海岸线附近,几里或者十几里内的海面,当然也会结冰,但是东江岛、云从岛海域稍稍靠南了一点,轻易不会完全封冻。 就算是北面海峡封冻了,冰层也较薄,根本经不起大批兵马的踩踏冲击,也足以保证东江岛、云从岛等岛屿在寒冬季节的安全。 但是,崇祯十三年的腊月,严寒非同一般,不仅风雪一场接着一场下个没完,就连海面结冰的面积,也一天天不断增大。 到了十二月上旬的时候,东江岛北面与铁山半岛之间的海面,云从岛北端与当面海岸之间的海面,就已经完全结冰了。 虽然因为洋流的关系,附近海域情况复杂, 各处的冰层厚薄不一, 但是率领船队驻扎在东江岛、云从岛海域的俞亮泰船队和林庆业船队, 却不能不万分小心地防备着清虏兵马突然踏冰过海来袭。 也因此, 为了确保大船队人员的安全以及几个岛屿大批移民屯户的安全,俞亮泰、林庆业两人在率领船队接回了沈器成沈器周兄弟率领的平壌义兵等撤离队伍之后,稍事休整,就率领大批主力人马直接转进到海洋岛去了。 只留下了仇震海之子仇必先率领金海南路水师营的主力战斗船队,驻泊在东江岛和云从岛南面不远的大和岛海域,作为海上前哨。 他们一边担负着留守看护东江岛、云从岛等地基业的重任,另一边也担负着分船巡弋平安道黄海道漫长海岸,刺探清虏兵马军情消息的职责。 毕竟,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清虏大军早已经进抵汉阳城下了,接下来李氏小朝廷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或者说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必须尽快打探清楚。 万一将来杨振派人问起李朝消息,而自己们率军遥居海上却什么也不知道,那其中的罪过可就大了。 虽然俞亮泰他们已经从沈氏兄弟等人那里,了解到了许多李朝近期的情况,同时也从林庆业派人从江华岛接应撤离的大批林氏、沈氏、柳氏等亲明派将领官员的眷属族人那里,了解到了许多最近发生的事情,比如说金尚宪等大批亲明派官员被杀等消息。 但是,他们所知道的内情,终究有限。 因为林氏、沈氏、柳氏等家族的亲眷族人开始潜逃出走的时候,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兵马还没有抵达汉阳城下。 2k小说 所以,汉阳城以及整个李朝南方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们也并不知情,而且也完全无法想象黄台吉率军进抵汉阳城后会如何处置李倧以及其他朝臣。 而这一点,正是俞亮泰、林庆业以及沈氏兄弟他们最关心的事情,同时他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杨振最关心的事情。 所以,当他们在十二月上旬率领大批船只队伍撤离东江岛云从岛之后,并没有放松对黄台吉在李朝境内动向的关注。 而仇必先所率领的留守船队,就担负着这样的任务。 当船队主力撤往海洋岛驻泊之后,年轻的仇必先并没有躲在相对安全的大和岛猫冬,而是很快将自己率领的金海南路水师营作了分派—— 一部前往鸭绿江口外海方向,守候镇江堡城可能传出的消息。 一部前往定州海岸以及清川江口外海方向,警戒清虏兵马可能对云从岛等地发起的攻击。 与此同时,还有一部水师人马,则由仇必先亲自率领,沿着已经冰封的半岛海岸南下,直接前往江华湾打探消息。 十二月十六日的下午,率部沿着海岸南下的仇必先一行,来到了大同江口。 大同江口终究是靠南方一些,江口外海的冰情,比起北方的鸭绿江口、清川江口外海要轻微一些,虽然浮冰云集,但是并未完全冻结成片。 这天下午,难得晴空万里,仇必先率领船队行经大同江口外海的时候,见这里冰情并不严重,遂决定驻泊在江口外海一处不知名的小岛边上。 到了傍晚时分,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仇必先叫随行的其他船只驻泊岛旁休整,而他自己则亲自带领了一艘炮船沿着飘满散碎浮冰的江口逆流而上。 然后在军中朝人向导的指引之下,一路竟行至江口内的卧牛岛附近。 此地就是后世大同江口的南浦港所在的地方,江口水面广大,北侧岸边有一岛形似卧牛,因此俗称卧牛岛。 卧牛岛再往里,江口海湾内淡水居多,冰层依然渐渐厚重,仇必先虽然胆大包天,可是也夕阳余晖下夜幕即将降临,他也不敢再深入下去。 然而,就是在这个卧牛岛停泊哨探期间,仇必先派上岸的探子小队好巧不巧地撞上了正沿着海岸到处寻找船只的沈越仁一行人。 此时的沈越仁及其随行人马,都已经剃发易服了,虽然金钱鼠尾在大冷天里并没有露在外面,可是他们身上穿着的清虏衣甲却让仇必先派上岸的摊子小队对他们差点大打出手。 好在仇必先的人马衣甲服饰,乃是大明朝金海镇的制式冬衣。 虽然没有什么铆钉棉甲之类的甲胄,但是他们厚实的毡帽与毛皮长袄以及他们手里的火枪与胸前的手榴弹袋还是十分醒目,敌我身份,一目了然。 曾经跟在沈器远的身边,在江华岛见识过大明征东将军杨振麾下火枪营装束的沈越仁,自然一看便知这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友军,因此及时开口喝止了一场遭遇战。 否则的话,恐怕一个照面,他们就要死在他们已经苦苦寻找了大半天的明军手上。 就这样,当天晚上,沈越仁登上了仇必先停泊在卧牛岛的座船,然后跟着船只连夜出了海。 而意外地从沈越仁这里了解到了李倧剃发易服、清虏已然北返的重大消息之后,仇必先自然立刻就放弃了继续南下的计划。 他们在大同江外海浮冰较少的那个无名小岛海湾内休整了一夜之后,次日清晨即扬起风帆,带着沈越仁直奔海洋岛去了。 “什么?!黄台吉已经从汉阳城撤兵了?已经,已经过了平壌城了?!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这么说,眼下清虏兵马岂不是已经又回到镇江堡城下了吗?!这,这可如何是好?既然如此,我们须得尽快派船向杨都督通报此事,须得尽快集结兵船,返回东江岛驻地!” 十二月十九日的傍晚时分,海洋岛一带海域难得风平浪静,经历三天两夜的海上航行之后,仇必先一行小船队,终于抵达海洋岛,见到了避居该岛的俞亮泰、林庆业、沈器成、沈器周以及其他大小将领。 就在海洋岛简陋的海港码头上面,仇必先把黄台吉已经撤军而且已经撤过了平壌城的消息告知了闻讯前来迎他和沈越仁的众人。 众将知道仇必先一行前来必然有重要消息送达,同时又已知沈器远的亲儿子也在其中,因此尽皆前来迎候。 没想到仇必先一见众将的面儿,就立刻道出了一个令他们感到震惊的消息,以至于俞亮泰刚听了一半就忍不住惊问起详情来。 而面对小将仇必先对他的回答,俞亮泰也难得面露紧张惶恐之色,别的什么情况也顾不上问了,当场就下了决心,要率兵船尽快赶回距离鸭江口外海不远的东江岛驻地去了。 因为眼下杨振还被“围困”在镇江堡城之中,而俞亮泰他们这些人却撤离了东江岛云从岛,跑到了黑水洋深处的海洋岛。 虽然说优先保存实力,不跟清虏硬碰硬,是杨振一贯的主张,可是一路撤到海洋岛驻泊的俞亮泰,心里仍然有点忐忑。 第八六四章 地位 俞亮泰了解杨振祸水东引的心思和意图,所以一直以来对于林庆业等人援助朝人反清义军的主张,他一直持保留态度。 但是,杨振的这个心思,俞亮泰虽然自己知道,但却绝对不敢公开对人言。 之前他推脱不去的理由,是镇江堡城被清虏大军重兵围困危在旦夕, 自己决不能舍弃近在咫尺的杨振杨都督不管。 因为一旦镇江堡那边有命令传出,他自己第一时间就要救援镇江堡或者接应杨振所领兵马撤离。 对此,林庆业等人自是无话可说,因此最后他们只能兵分两路。 一路由林庆业率领,以朝人船队为主,南下沿海巡弋,随时支援和接应岸上平安道各地朝人反清义军。 另一路则由俞亮泰自己统领, 一直驻泊在东江岛和云从岛等地待命,最后几乎是坐视平安道朝人义军旋起旋灭,坐视平安道起义城池军民几乎被屠戮净尽。 只此一件事,他就把林庆业以及后来从平壌府城撤出来的沈氏兄弟和其他朝人起义将领们给得罪完了。 沈氏兄弟等人虽然也感谢他在最后时刻率领船队南下平壌西海岸接应他们逃出生天。 可是自从几路人马会合之后,沈氏兄弟他们想起俞亮泰先前的不肯援手,始终对他心存芥蒂,十分不满。 对此,俞亮泰当然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并不怎么在乎。 因为他知道杨振的心意。 但是如此一来,俞亮泰得罪了如此多人,他的前程也就只能寄望于杨振对他的理解和体谅之上了。 也因此,在支援杨振的镇江堡作战方面,他就绝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的地方。 否则的话,等到镇江堡城争夺战告一段落之后,眼下他这一个多月来的作为,就说不过去了。 尤其是对平安道朝人义军义民的见死不救,以及临危之际撤离东江岛等地的行为,恐怕就要受到所有人的质疑。 特别是为杨振所敬重的林庆业以及与杨振关系密切的沈氏兄弟, 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杨振面前指责他的机会。 当然了, 就在俞亮泰表态应该尽快向杨振通报清虏伪帝黄台吉已经率军北返过了平壌府城的时候,林庆业、沈器成等人则看见了跟在仇必先身后不远扭捏不敢靠前的沈越仁。 沈越仁的一身打扮,自然引起了他们的诧异,以至于沈器成顾不上回应俞亮泰的表态,径直越过码头上的众人迎上前去斥道: “你这浮浪小子,何故如此衣冠装束?!今日见了诸位叔父,何故扭扭捏捏不来见礼?!” “叔父大人在上,侄儿今日重见诸位叔父,心中羞愧难当,自知无颜见人,实在不敢近前,请叔父大人恕罪!” 听见自己的亲叔父语带关切的责问,沈越仁赶忙小跑过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沈器成的面前,带着哭腔答道。 在大同江口的卧牛岛遇到了仇必先之后,沈越仁得知沈器成、沈器周以及林庆业都在海洋岛,于是随同前来。 前来海洋岛的路上,剃发易服金钱鼠尾的沈越仁, 在仇必先的船队里虽然没有遭受什么歧视, 但是面对其他人身着的大明衣冠,他一直自惭形秽,一路躲在船舱里,轻易不愿公开露面。 如今到了海洋岛,众人前来迎他,他不想公开露面也不行了。 尤其沈器周、沈器成,乃是他的亲叔父,他必须出来见礼。 可是一想到他自己父亲沈器远带头剃发易服的样子,一想到他自己金钱鼠尾的样子,他就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时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这,贤侄何故如此?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自责如此?” 紧跟在沈器成身后的林庆业,见沈越仁的样子,想起沈氏兄弟他们逃出平壌府城后向他提及的拒绝清虏伪帝招降情形,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开口问道。 然而林庆业的话音刚落,不等沈越仁答话,沈器成突然面露怒容,上前一步,一把打掉了沈越仁头上的暖帽。 沈越仁头上的清式暖帽被打掉的同时,沈器成身后的众人皆是一阵惊呼—— “这是金钱鼠尾啊!” “你们敢剃发降虏?!” “难道沈兵判,降虏了?!” “……” 跟在沈器成身后的诸多朝人将领,相当一部分是从平壌府城内逃出来的。 他们自然知道当初清虏伪帝黄台吉叫人射进城内的招降书信,自然知道清虏大军的招降条件。 然而他们虽然个个心里,对于汉阳城内的李倧君臣们并不抱什么指望,知道他们抵挡不住清虏的大军,到最后定然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结果。 但是他们却完全没有料到,剃发易服的要求,竟然会施加到那些未尝起兵反清的地方,竟然会施加到汉阳城! 一想到这里,出身朝人的将领们包括沈氏兄弟以及林庆业在内,个个又惊又怒。 “你说!你这个混账东西,何故剃发易服?!你如此这般模样,对得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吗? “与其如此,你这混账,莫如死了的好!我沈器成没有你这样的侄子,今日,今日干脆就杀了你,祭奠我北方二道死难义士的英灵!” 沈器成一边厉声大骂沈越仁,一边就从身后随行仆从的身上,抽出一把腰刀来,朝着跪在地上的沈越仁就砍了过去。 当然了,此时沈器成和沈越仁的身边已经围聚了很多人,自然不会让沈器成手里的刀真的砍在沈越仁的身上。 一阵混乱过后,沈越仁的另一个叔父沈器周出面,亲自从沈器成的手里把腰刀夺了下来,然后狠狠摔在了地上,随即阴沉着脸,对沈越仁说道: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一直不躲不闪,一味伏地痛哭的沈越仁,听见了沈器周的话,方才渐渐止住了哭声,用袖子抹了抹涕泪,说道: “十一月二十二日清虏伪帝黄台吉率大军抵达碧蹄馆,大王率议政府诸相公与六曹判书等大臣到碧蹄馆郊迎,随后被清虏扣押,强令剃发……” fantuantanshu.com 接下来,沈越仁当着众人的面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黄台吉率领大军抵达碧蹄馆以后所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什么碧蹄馆受降坛盟誓定了新约,什么强令举国文武官民一律剃发,什么镇压忠州之乱与屠城,包括更改大明所赐国名,以及十二岁以上王子皆纳质,等等,等等。 同时,沈越仁也没忘了讲述其父沈器远忍辱负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各种举措,没忘了讲一讲其父以兵曹判书兼任新的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的事情。 当然了,沈越仁说到最后,再一次伏地痛哭不已。 相应的是,听到了半截的时候,在场的那些朝人文武将领们,就已经没有一个再站立着的了。 一个个全都面朝东方的海面,面朝茫茫大海彼岸的汉阳城所在方向,匍匐在地,痛哭流涕。 尤其是沈器成、沈器周两兄弟,更是跪在地上捶胸捶地,如丧考妣一般嚎啕大哭,手打在海岸边尖利的石块上,满是鲜血也不顾。 “清虏实亡我朝鲜,李氏实误我朝人,此仇,不共戴天!此耻,我沈氏必雪之!我沈氏必雪之!” 谁也没有料到,沈器成哭着哭着突然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唯有站在一边一直在默默观察沈氏兄弟表现的俞亮泰,听了这话,突然心有所思,眼睛一眯,嘴巴一抿,饶有兴致地看向跪地嚎啕的其他朝人。 果然,跪在地上的其他朝人将领骤然间听到了沈器成嚎叫着喊出的那些话,顿时打住了哭声,一起去看沈器成。 有的人心中茫然,不知道沈器成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有的人却已经心中恍然。 比如前李朝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林庆业,心中已知,沈器成这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收揽所有流亡在外的朝人了。 只是他虽看破,但却不能说破。 一来,这一次他林庆业的家眷亲族之所以能够瞒天过海成功逃出生天,完全是得益于沈器远的帮忙。 没有沈器远的帮忙,他林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就完了。 就凭这一点,他林庆业还能有什么说的呢,若是沈氏兄弟将来举起了驱逐清虏,恢复故国的大旗,他也只有听命的份儿。 二来,这些流亡在外的朝人行伍,也的确需要有一个领军的人物,对他来说,沈氏兄弟或许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虽然他自己以前的官职,即南三道水军统御使,比起沈氏兄弟曾经有过的官职品级高多了,可是他自己却是沈氏兄弟长兄沈器远的密友。 而且他能够出任这个职务,还是时任兵曹判书的沈器远为他谋到的。 虽然率领船队前往平壌西海岸,接应沈氏兄弟队伍的人是他不假,可是他自己的人马却不多,相反,彼时从平壌府城逃出来的各部人马累计七千余人,已经隐隐以沈氏兄弟马首是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庆业此时此刻于公于私都没法站出来,与沈氏兄弟特别是沈器成撕破脸,去争夺这个在外朝人兵马统帅的身份。 是以,他闻听沈器成喊出的话以后,抬头看了看,最后低下了头,就当没听见。 然而,光是他一个人装作没听见,已然毫无用处了。 就在他因为洞察到沈器成的企图而心念电转的时候,先前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的其他几个将领,在沈氏女婿柳之蔓以及那几个出身介川矿场的义军指挥带头之下,已经先后向沈器成表达了追随左右、驱逐清虏,恢复故国、报仇雪耻的决心。 特别是在辗转前来海洋岛的途中,颇得林庆业看重的定州兵马节制都尉车忠亮、安州兵马节制都尉蔡门亨,也当众向沈氏兄弟叩拜于地,表示了追随之意。 至此,朝人流亡义军统帅地位的争夺,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迅速结束了。 包括林庆业本人,在目睹了车忠亮与蔡门亨向沈氏兄弟跪地宣示追随效力之后,暗自叹了口气,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只见他从沈氏兄弟身后的地上站了起来,走到沈氏兄弟的面前,转身单膝跪地抱拳,郑重其事地对他们说道: “二位,沈兵判乃是林某人知交故友,而今更是林某人宗族亲眷救命恩人,有此大恩不报,便难称君子。 “今我朝人,已失故国,李倧为政以来祸国殃民之种种行径,莫此为甚,只看他顺应清虏之命剃发易服一项,即已不配再为我等朝人之主。 “林某愿追随沈氏左右,同心勠力,报仇雪耻,寄望有朝一日,荡涤腥膻,恢复故国,到时废此昏君,另立李氏之贤者!” 第八六五章 大事 林庆业这番话,自然是话里有话。 虽然他表达了对沈氏兄弟的效力追随之意,但是言辞之中却又把李倧与李氏区别对待。 方才沈器成的话,意思很明显,就是打算有朝一日打回去以后,要把李氏宗室都给废了。 但是林庆业却还没有下定这样的决心。 自从李成桂开始,鸭江以东的李朝, 延续至今已经有两百四十多年了,说是根深蒂固也不为过。 也因此,恐怕在大多数朝人心目当中,就算国名已经被更改为和宁了,李朝也仍然是李朝,已经传承两百四十多年的李氏宗室,也仍旧是李朝正统所在。 林庆业不仅想到了这一点, 而且他本人也几乎是这样看的。 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当年沈氏兄弟里的长兄沈器远与他们这些知交故友们的约定,就是要废黜李倧,另立李氏之贤者,而不是整个废黜李氏宗室而自立。 若是沈器远想要谋朝篡位,谋夺李氏江山,那他林庆业第一个不答应,不仅当年不可能参加沈器远的密谋,而且现在也要跟他们划清界限。 所以,林庆业虽然表达了对沈氏兄弟的效力追随之意,但是却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那就是,将来废黜李倧可以,但是废黜了李倧之后,要另立李氏之贤者,而不是沈氏自立。 林庆业这番话,说得并不隐晦,人人皆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所以,他的这番话说完以后, 沈氏兄弟以及先前宣示追随效力的其他朝人将领们一时都愣住了。 面对众人的目光, 沈氏兄弟彼此对视了一眼后,其中身为兄长的沈器周先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说道: “我朝人不幸,遭逢此难,主上竟就胡虏之风俗,率众剃发易服,致使我海东之国形同鬼蜮,遍地腥膻,李倧之不堪为国主已明矣! “至于我沈氏与诸位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所为者,乃是反清抗虏,归正天朝,绝非一姓之私恩私利也。有朝一日,我辈复国,若李氏有贤者堪为君,自当与众立之!” “好!同声相应最相宜,莫负当初起意时!既然如此, 林某便没有什么话说!从今往后, 愿追随左右,甘效犬马之劳!” 林庆业也不知道沈器周现在说的话, 能不能做得了沈器远的主,但是眼下毕竟沈器成也在,而且又是当着各个朝人将领的面儿公开做出的许诺,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他也没有办法要求更多。 因为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再说了,现在众人皆在海洋岛上,都在金海镇的地盘上面,俞亮泰等人还在边上看着呢,他们朝人自己又哭又闹又内斗没个完,又算怎么回事呢,没得叫人笑话了去。 就这样,林庆业也就坡下驴点了头,沈氏兄弟竟然就借着自己侄子沈越仁带来的震惊众人的消息,暂时收服了包括林庆业在内的逃亡在外的一众朝人将领。 这个场面,看得俞亮泰咂舌不已。 饶是他当年早就见惯了东江镇内各个山头派系的倾轧与内斗,也没有料到沈器成沈器周兄弟会在这个场合下来这么一出。 好在他对朝人一直观感不佳,也没有从中招揽人马的打算,因此倒也并不在意。 xiaoshutingapp.com 但是沈氏兄弟在海洋岛上来的这么一出,却又叫他有点心生警惕,更加着急去见杨振了。 十二月二十一日,即仇必先带着社沈越仁到达海洋岛两天之后,俞亮泰、沈器成以及林庆业等人达成了一致的决定。 他们将大批随军的百姓以及朝人眷属暂时安置在了海洋岛上,同时拣选各部水师战船运输船大小三百余艘,以及各部水手与战兵共计八千余人,于当日巳时扬帆离港,渡海往西,前往石城岛方向去了。 到了次日午后,俞亮泰林庆业船队一行,浩浩荡荡地抵达了目的地,在石城岛东南部浮冰较少的海岸边靠岸停泊。 石城岛本就是金海东路水师船队的大本营,得知俞亮泰率船队归来,岛上留守的水师战兵辅兵以及几屯岛民,闻讯纷纷赶来迎接。 而奉命留守石城岛的俞士猛,更是在见到俞亮泰的同时,就向他报告了一个令他忐忑不安的消息。 俞士猛告诉他说,东路总兵祖克勇已经接连几日,派人冒险过海前来询问俞亮泰船队的下落了。 而俞士猛,也已经派了好几条巡哨船,分赴大鹿岛方向、大和岛方向以及乌蟒岛、长山岛方向去问询俞亮泰船队的行踪了。 只是眼下撒出去的巡哨船还没有返航,却意外等到了俞亮泰等人船队出现的消息。 俞亮泰、沈器成、林庆业等人上岛后得了这样的报告,一时面面相觑,但是他们都认识到了这个事情非同寻常。 于是他们立刻就派了几条小船,从石城岛西北海面的浮冰缝隙之中寻路往西,寻找可以踏冰登岸的地方,前去庄河堡传信,通报消息。 石城岛虽然在海上,但是距离庄河堡的东南海岸并不远,彼此最近的地方不足十里,它是金海东路庄河堡马步军队伍的后路所在,所以两地之间一直没有断了联系。 尤其是两地之间的海面结冰之后,不仅没有阻断来往,相反,彼此间的来往反倒更方便了一点。 尤其是在驻岛的人马熟悉了海面的复杂冰情之后,知道哪里有可以通行的水道,哪里有可以停靠踩踏的冰面之后,彼此的来往比没结冰之前还要频繁。 也因此,到了当天夜里,来自庄河堡祖克勇麾下的信使,就跟着俞亮泰派去报信联络的小队一行人,来到了石城岛上。 来人正是金海中路总兵许天宠的儿子许廷选。 许廷选跟着杨振做了一段时间的总镇府侍从副官之后,被安排到了金海东路祖克勇的麾下任职,如今已是庄河堡外廓城南门守备。 “卑职许廷选,参见诸位将军!” 来到岛上水师营地深处石城山下俞亮泰等人的议事处,许廷选见了众将,一边说话,一边连忙作势下拜见礼。 “免礼,免礼,许守备无须多礼。你且先说说你们在庄河堡的近况,你们可曾有杨都督那边的消息?先前祖总兵派人过海问询我船队行踪,可是出了何事?” 别人或许不知道许廷选的身份,可是俞亮泰却是知道的,所以没等许廷选真正参拜下去,就出声拦下了他。 同时他也确实有些忐忑,有些着急,急于知道庄河堡城以及镇江堡城方面的消息。 而许廷选闻言,也顺势直起了身,并且趁机快速地扫了一眼室内等着他的其他几个人。 站着的仇必先、俞士猛,都是许廷选所熟悉的。 坐着正看他的林庆业和沈器成,他也曾经见过一面。 虽然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沈器成为什么也在这里,但是却也明白,眼前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外人。 “祖总兵在庄河堡闻听俞协镇、林统御亲率水师船队返航石城岛,非常高兴,特地派遣卑职连夜前来拜见诸位将军,就是要请诸位将军明日到庄河堡商议大事。” “商议大事?” “什么大事?!” “可是都督那边——出事了?” 已经在海上飘荡了许久的俞亮泰等人,现在金海东路当面的情况两眼一抹黑,所以乍闻许廷选所说的话,人人惊讶失色,纷纷出声询问。 “诸位将军放宽心,都督那边稳如泰山。不过祖总兵请诸位将军到庄河堡所商议的大事,也跟都督有关。” 面对俞亮泰、林庆业等人的惊讶询问,许廷选知道他们可能误会了,于是马上补充了两句解释。 “正是因为都督在半个月前,派人从镇江堡城送了一道手令,到庄河堡来,祖总兵才一直急于联络到俞协镇你们。” “都督有信使从镇江堡来?来者是何人?!” “俞协镇放心,来者不是别人,是征东军火枪团营的那个李守忠,卑职认识,祖总兵认识,俞协镇你也认识。” 许廷选很清楚俞亮泰为何如此惊讶。 因为,除了袁进袁总兵打海上路过的时候到访过两次庄河堡之外,镇江堡城被围后,就再也没有别的人马到过庄河堡城。 而杨振也曾亲自下令,镇江堡那边战事一开,不准庄河堡兵马前去救援。 对此,不仅镇江堡城那边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其他不管谁的命令也不准执行。 这样一来,若有谁说自己是从镇江堡来的,要传达杨振的命令,那的确会令人心生怀疑。 若是不认识的,可能当场就当作奸细给砍了。 不过许廷选一说来人乃是李守忠,俞亮泰随即长出了一口气,嗯了一声,点点头,没有再就这个话题问下去,而是转而问道: “都督派李守忠前来庄河堡,所为何事?” “这个么,祖总兵倒是并未公开说及。卑职只是一员守备,也不敢多加探问。不过,祖总兵既然让卑职前来请俞协镇以及林统御、沈先生入城议事,想必明日去了以后,祖总兵定会亲自告知。” 倒不是许廷选知情不报,或者口风紧,不肯告诉俞亮泰等人实情,而是他本人的确并不知情。 虽然他认识李守忠,私底下也相当熟悉,但是李守忠及其小队从人,只在庄河堡停留了一夜,次日清晨天不亮,就在雾气茫茫中北返镇江堡去了。 许廷选只知道,祖克勇见过了李守忠之后,这些天来心情大好,一改之前始终郁郁寡欢的模样。 那之后,祖克勇不但加大了派人出城往北巡哨的次数,而且也一再下令各部兵马整军备战,搞得原先死气沉沉的庄河堡内一下子热火朝天。 第八六六章 前因 十二月二十三日一早,俞亮泰、沈器成、林庆业三人各自带着小队侍从亲兵,跟着许廷选过海来到了庄河堡城。 庄河堡城的情形,跟以前差不多,至少规模上没有多大的变化。 唯有外廓城外,新增了无数壕沟、胸墙与敌台。 加上原来依山就势、环城构筑的各种城防工事,整个庄河堡上下堡城与外廓城一圈圈一道道, 层层叠叠,更像一个迷宫一样。 “怪不得清虏大军不敢前来攻夺庄河堡城!若我朝人北方二道,有一座如此这般的雄城,我辈起义抗清的形势又何至于一转而下啊!” 沈器成此前并没有来过庄河堡城,此时跟在许廷选、俞亮泰的身后,来到庄河堡外廓城的南门外,远远看见庄河堡在朝阳下的雄姿,情不自禁地对并肩同行的林庆业感慨道。 林庆业当然也没有来过, 但是他的心中, 对沈器成的说法却十分不以为然。 若论城堡形势之险峻,朝人北方二道并非没有类似的地方。 想当年为了防备清虏的侵袭,朝人在其北方二道许多地方,刻意废弃了先前的通衢之地,而致力于大修山城。 义州府城附近的白马山城,依山就势构筑,形势就十分险峻。 但是,城池地利形势再险峻,若是守城的文官武将没有坚决抵抗之决心,也没有任何用。 特别是在清虏大军随军携带大批重炮的情况之下,城池地利再险峻,也挡不住重炮的轰击。 想到这一点,林庆业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城墙炮台上黑洞洞的炮口,对沈器成苦笑着说道: “有了这样的雄城, 固然有利于坚守,但是要想却敌制胜,还得要有红夷重炮坐镇才可行啊!而红夷重炮,眼下我朝人却又哪里有?” 沈器成随口一句慨叹,没想到引来了林庆业如此郑重其事的回答,叫他一时有些错愕。 但是短暂的错愕过后,沈器成一想,又觉得林庆业说的没错,不由得跟着一起摇头苦笑起来。 他这一次率军仓皇逃离平壌府城,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由于平壌的城墙,根本挡不住清虏重炮的轰击。 而最后他们能够登上林庆业俞亮泰的船队,却又同样是因为林庆业和俞亮泰他们的船队携带了为数不少的火炮。 而这些威力巨大的火炮,可不是朝人想拥有就能拥有的,起码他们自己造不出来。 而且环顾当今宇内,恐怕也只有杨振可以给朝人带来这些东西了吧。 沈器成正想着这些事,就见不远处的城门下有一队人马迎了出来,已经向走在前面的俞亮泰等人打招呼了,于是他立刻快走了几步,跟了上去。 “俞副将啊俞副将,祖某在庄河堡日夜盼你归来,可真如大旱之望云霓啊!好在并不算晚, 你眼下回来了, 便可替我守上一阵子了!” 俞亮泰一行人,刚来到城门下,已经等在那里的祖克勇,就迎上前来说了这样一句话。 而这话说得,直接让俞亮泰愣在当场,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身为东路总兵的祖克勇却没在意自己的副将俞亮泰的反应,对他笑着说了话后,绕开他,分别与跟在后边的林庆业以及沈器成,打了招呼,见了礼。 “今番林统御跟沈先生能一并前来援手,更令祖某喜出望外!来,来,来,请移步到堡城内一叙!” 对于俞亮泰以及林庆业、沈器成的到来,祖克勇显然是由衷的高兴,以往并不怎么开朗健谈的他,在众人面前也因此变得话多了不少。 而祖克勇之所以有如此“异常”的表现,当然是有原因的。 自从杨振被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大军围在镇江堡城内的消息传出来以后,身在庄河堡城的祖克勇,就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中。 杨振曾经亲自下令,不许其他各路人马前去救援镇江堡城,同时也下令庄河堡兵马紧守城池,不许浪战,而且一旦被围,同样也不会有其他援兵。 在这样的严令之下,尽管之前镇江堡城几次攻防作战打生打死打得昏天黑地,可是庄河堡这边却基本上做到了“不动如山”。 他们当然知道杨振的苦心,知道清虏兵马一定在镇江堡的外围布下了陷阱,就等着围点打援呢。 所以,对于杨振的提前布局,尤其杨振对他们的体谅,虽然有些不落忍,但其实人人心存感激,知道杨振这是为他们考虑。 可是杨振及其所部兵马被围在镇江堡城中,而他们这些身为下属的部将们却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却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虽说这一切都是杨振亲自下达的命令,可是庄河堡军中对祖克勇的质疑之声,却是屡禁不绝。 你不去救援镇江堡城,可以,没啥毛病,毕竟镇江堡外围,的确很可能有清虏大军围点打援的陷阱。 可是你不救镇江堡城,你可以去打别的地方啊! 兵法上不是有围魏救赵这一招吗?你可以去打岫岩堡啊! 能打下来最好,就是打不下来,也能调动清虏兵马分兵,给镇江堡城减轻一点压力啊! 就这样,虽说祖克勇等人遵照杨振的命令,一直守在庄河堡,而清虏兵马也没有前来攻打庄河堡城。 可是表面平静的庄河堡城内,各部兵马对自己们在眼前的局势之下究竟应该怎么办,暗地里始终争论不休。 包括祖克勇本人,也一直在承受着内内外外的各种压力,其内心无比煎熬。 他出身辽西祖氏,那是大名鼎鼎的将门。 可是在杨振的军中,这个出身,却不仅完全不值得夸耀,甚至成了他身上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虽然他早已死心塌地效忠于杨振了,可是每到紧要关头,军中总有人会拿他的出身来质疑他作出的决定。 哪怕这个决定并不是他自己作出的,而只是在执行杨振本人的命令,但是只要有一点不合理之处,就会有人质疑他的居心。 最重要的还不是当面的质疑,而是表面上虽然服从了,却在暗地里私发议论,阴阳怪气。 从十月中旬到十一月底,光是处置那些在营中私发议论,妄议战守大事的士卒官弁,就让他心力交瘁不已。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受到处罚的士卒官弁多达数十号人,光是军棍,都已经打折断了不知多少根,可是仍然杜绝不了军中的牢骚议论。 为了断绝军中士卒对他的猜疑,祖克勇从十一月底开始,只好频频派出出战意愿最强烈的人手,组成巡哨马队,前往镇江堡城和岫岩堡方向,打探前方的敌情与各方战情消息。 出人意料同时又令祖克勇欣喜若狂的是,十二月初四日中午,出外巡哨数日未归的敖日金,突然兴高采烈地领了十几个火枪手回到庄河堡外。 而敖日金领回来的这十几个火枪手的头头,却正是祖克勇本人也十分熟稔的李守忠! 李守忠给庄河堡带来了镇江堡城那边的各种消息,同时也带来了杨振对金海东路兵马的最新命令。 在李守忠带来的几个命令里面,杨振叫祖克勇他们好好抓住清虏大军已经深入鸭江以东的机会,好好利用他们东路兵马拥有的骑兵优势,针对镇江堡外清虏的广阔后方,打几个突然袭击。 而且在李守忠带给祖克勇的命令里面,杨振就重点提到了岫岩堡、旋城驿等处地方。 这些地方,位于庄河堡西北,距离庄河堡不是太远,同时又距镇江堡外围的清虏大营有相当一段路程。 与此相应的是,它们跟辽东半岛西侧的盖州城等地,隔着属于千山山脉的一道道崇山峻岭。 此时寒冬腊月,冰雪封山,祖克勇他们突然奔袭岫岩堡、旋城驿等地的时候,不至于招来多尔衮等人在盖州城等地布防的两白旗兵马。 所以,这样的突袭行动,看起来虽然比较冒险,但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如果行动周密,是很有可能取得成功的。 而一旦取得成功,仍在围困镇江堡城的几个清虏大营,就将陷入困境。 如果他们不管不顾,继续守在镇江堡外围,那么他们的后方补给道路,就将面临金海东路兵马的严重威胁。 如果他们要管,那么他们就得从镇江堡周边的留守大营里抽调兵马前去。 这样一来,在镇江堡城内守得骨头都要生锈了的杨振所部兵马,也就有了出城毁掉清虏留守大营的机会。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一旦祖克勇的金海东路兵马,真的趁机拿下了岫岩堡等地,那么大洋河以南的广大易垦宜耕地域,从此就算进入金海镇的手里了。 到那时,从岫岩堡到镇江堡再到庄河堡,三个堡城中间的大批河谷平原地区以及沿海平原地区,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安排移民屯垦了。 不然的话,只是守住了鸭江口附近的镇江堡城,从镇江堡到庄河堡之间的地域,就仍然是不安全的。 燃文 因为清虏兵马依然可以从岫岩堡方向源源不断地沿着大洋河的河谷,东出到镇江堡与庄河堡之间的平原地区。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杨振所部兵马守住了镇江堡城,那么金海东路辖内的沿海平原地带,也仍然无法放手安置移民。 对于岫岩堡的重要地位,杨振其实很早就看清楚了。 只是以前岫岩堡驻扎有清虏大批兵马,而杨振夺下镇江堡城以后并不清楚岫岩堡的镶蓝旗兵马也被抽调了镇江堡的前线,更不知道曾经率军镇守岫岩堡的清虏将领就是沙尔虎达。 当一个月前镇江堡城的攻防战告一段落的时候,金玉奎曾经向他报告过,从城外收取的清虏达官贵人首级里,有沙尔虎达父子的首级。 但是在当时金玉奎那么一说,杨振也就那么一听,然后这个事情就过去了,并没有多想什么东西。 直到十一月底的一天,杨振在征东将军行营的一次军议之中,有点快要压制不住诸将求战愿望的时候,终于决定先派人联络祖克勇,让祖克勇率军在外,袭击清虏后方,给镇江堡守军创造更好的战机。 直到这个时候,相对比较熟悉清虏镶蓝旗布防情况的前智顺王兵部将金玉奎,再次提到了沙尔虎达父子已死这个原本无人在意的事实。 同时建议杨振,可以命令庄河堡方向的金海镇兵马试着去夺一夺岫岩堡城。 第八六七章 千余 当初金玉奎跟着尚可喜,跟着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兵马从盖州城东撤,撤回到鸭江沿线布防的时候,走的就是岫岩、旋城等地这条路。 尤其岫岩堡城,就处在从盖州方向翻山越岭前往镇江堡城的这条路的咽喉位置。 一旦庄河堡的人马去打岫岩堡,那么镇江堡外的清虏留守大营,肯定就会分兵去救。 与此同时, 金玉奎信誓旦旦地对杨振说,既然沙尔虎达父子已死,他们所领诸牛录精锐兵马必然也是伤亡惨重,那么留在岫岩堡当地的,想必多是老弱妇孺,或可一战而取。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认真地询问了沙尔虎达父子与岫岩堡的关系, 一问之下, 这才明白过来, 敢情岫岩堡空虚如此。 于是,杨振立刻命令杨珅所部人马在西城头上使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炮击城西清虏留守大营,然后打开汤山门集结兵马,摆出了一副准备出城夺取清虏大营的样子。 与此同时,在当天夜里,杨振派了李守忠率领一个小队火枪手,策马出了镇江堡的东门,直入封冻的江面。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头南下,踏着坚实而又平坦的冰面,冲向了海的方向。 爱阅书香 杨振本来是叫李守忠冲到鸭江口的海面附近,将自己的手令交给俞亮泰等人,让俞亮泰完成命令传达的同时,也正好由俞亮泰所部兵马配合祖克勇完成进攻岫岩堡的任务。 但是,李守忠趁夜率队, 一路疾驰, 跑到鸭江口附近的时候, 原先广阔的海面已经成了冰雪世界。 再加上冰封的江口海面夜雾浓重,不辨东西,李守忠寻找俞亮泰人马未果,只得硬着头皮沿海岸继续南下。 次日上午,在大洋河口附近,遭遇了巡哨至此地的敖日金所领人马,然后跟着敖日金直接跑到了庄河堡下。 当然了,俞亮泰等人来到庄河堡城上的时候,李守忠早已经率队北返了,所以他们并没有见到李守忠本人。 不过,对于李守忠亲自送来的杨振手令,他们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质疑和不服从。 十二月二十叁日,俞亮泰等人进到庄河堡城中以后,祖克勇当众向俞亮泰等人出示了杨振亲笔所写的手令。 杨振所写的手令,当然用的是简体字,这是他独有的特点。 尤其是杨振不懂书法,使用毛笔写小字, 比如蝇头小楷什么的, 又不太方便, 而且他也写不出来。 所以他一贯使用的,几乎都是用雁翎削成的笔管,同样蘸着墨水书写,所以写出的字别具一格,极易辨认。 若非如此,面对杨振手令里的内容,俞亮泰真有一些怀疑其是真是假了。 因为杨振在写给祖克勇以及俞亮泰的手令里,在命令祖克勇率军突袭岫岩堡等地的时候,也命俞亮泰予以配合。 而配合的方式,就是要他率领船队回防石城岛,然后带领所部兵马上岸,暂代祖克勇所领兵马,接管庄河堡的防务。 而这一点,也正是祖克勇为什么没要等到俞亮泰率船队返航之后才能出击的原因。 同时,这也是他屡次派人过海联络俞亮泰未果,然后让俞士勐分派船只出海寻找的原因。 祖克勇虽然是金海东路总兵官,可是他手里的人马其实依然处在捉襟见肘的状态。 虽然此前已经集结了庄河堡内外东路其他各堡的兵马,但是等到忠义军各指挥以及协守庄河堡的李禄所部掷弹兵相继离开之后,眼下留在庄河堡驻防的,也就只有叁千多兵马而已。 特别是,如果只算骑兵的话,那么祖克勇麾下的重骑兵与轻骑兵合计在一起,满打满算也只有七个哨,也就是两千一百多人而已。 剩下的千余人,都是分工明确的步卒。 有一哨步兵火枪手,即许廷选指挥的那个,此外还有一哨掷弹手,以及一哨负责城上各处炮台的炮手。 至于城内的其他一些人,则是庄河堡后方所属庄屯内临时抽调来协防的青壮百姓,充任城内的更夫杂役,大约两叁百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祖克勇的骑兵主力一旦去打岫岩堡,庄河堡这边可就顾不上了。一旦清虏兵马来袭,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李守忠跟他们说了,而杨振也在手令写了,清虏伪帝黄台吉已经率领清虏大军主力过了鸭江东进,已经深入李朝腹地了,但是祖克勇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于是便硬生生地等到了这一点,等到了俞亮泰返航。 “怎么样俞副将,今日午后,你们能否完成上岸移防?如果可以,祖某准备今天入夜就率军出发!” 眼见俞亮泰拿着杨振的手令发呆,祖克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原来祖某还在担心你水师营人手不够,但是现在林统御和沉先生一并来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守城毕竟不同于出战,只要城内人手足够,以咱们庄河堡的城防与地利,清虏就是来个几千兵马甚至上万兵马,你们也不用担心!” 俞亮泰闻言,抬眼看见祖克勇有点急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在杨振明确无误的手令面前,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且祖克勇说的也没错,如果光是东路水师营上岸,那么守城的兵力依然是捉襟见肘。 可是巧合的是,林庆业的船队跟着来了石城岛海域,而且还带来了沉器成手下的大批朝人兵马。 这些朝人兵马,虽然现在并没有明确归属与番号,但是沉器成原来有一个忠义归明军总监军的头衔。 而忠义归明军一开始可是被杨振给下令安置到了东路军前效力,归东路总兵祖克勇节制指挥的一支力量。 所以,眼下这些情况,看起来是机缘巧合,可实际上却自有一番道理在里面。 “都督既有明令,卑职自当遵从!只是祖总兵独自率军出战,兵力方面未免略显单薄啊!” “你的意思是?” “卑职的意思是,既然林统御跟沉总监军皆在此地,不如变通一下,由他们率军进驻庄河堡城,卑职愿跟祖总兵一道,去打岫岩堡城!” “这个——” 面对俞亮泰的提法,祖克勇登时一愣,这个问题倒是他没有想过的。 不过他也只是一愣而已,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可!都督没有作这样的安排,一定有都督的道理在,你担负着指挥东路水师的重任,一旦都督在镇江堡城有变,你不在水师跟前,怕是要耽误大事!” 祖克勇没有明说镇江堡城可能会出什么大事,但是方才在领着俞亮泰等人入城的时候,后者几人已经将清虏伪帝黄台吉所领兵马在李朝那边的种种作为简要地告诉了祖克勇。 是以祖克勇知道黄台吉正在率军返回镇江堡城一带。 这让他尽快出兵的心情更急切,同时也让他再次顾虑起镇江堡城的安危,所以对俞亮泰的请求直接予以回绝。 当然了,俞亮泰的提议倒也提醒了祖克勇,让他想起了俞亮泰的船队或许有一些他需要的火炮。 “当然了,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祖某记得杨都督曾经给了水师营一批火炮,红夷重炮就不必了,若是其中相对轻便易于骡马携行的冲天炮,还得你暂借给祖某使用,以补兵力之不足。” 面对祖克勇的这个要求,俞亮泰同样无法拒绝,于是当即答应了下来。 虽然祖克勇是金海东路协守总兵,而俞亮泰是东路水师副将,但是祖克勇却很少以上官的姿态,跟俞亮泰说话,基本上都是商量着来。 因为俞亮泰的水师营,既是杨振极为倚重的,同时也是他这个东路协守总兵所必须结好的。 在眼下的金海镇,水师的地位很高,甚至高于马步军,至少水师早已不是单纯配合陆上作战的附属角色了。 对于这一点,祖克勇一开始很不理解,也不是没有发过牢骚抱怨过。 可是现在,他已经基本认同了杨振的这些安排。 毕竟金海镇辖内的海上区域,可比陆上面积大多了,离开了水师,金海镇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因此,他见俞亮泰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顿时大喜,立刻安排侍从人员,去准备酒席,要为俞亮泰以及林庆业、沉器成接风洗尘。 他那边厢刚派人去做安排,这边厢沉器成却也突然向他请战。 “祖总兵,俞将军、林将军他们没有马兵,出战的确不便,不过沉某麾下却有不少将士携带了战马,不如由沉某统领他们,跟随总兵一起前往岫岩堡去!” “哦?沉先生——麾下竟然也有骑兵?!” 祖克勇并清楚沉器成现在的情况,只当他还是原来那个所谓的忠义归明军总监军来着。 那个什么总监军的头衔,完全是一个虚名,如果安应昌不理他的话,那么他真正能够指挥的人马,实际上一个也没有。 所以此时此刻,祖克勇听闻他说他自己麾下还有骑兵,立刻毫不掩饰地露出惊讶之色。 “祖总兵有所不知,这段时间以来卑职之所以没有守在东江岛那边,就是因为卑职跟林统御的水师一起,南下平壌西海接应沉先生去了!” 看见祖克勇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身为副将的俞亮泰赶紧解释了一番。 同时也将祖克勇急于寻找自己却找不到自己的原因说了出来。 “清虏伪帝黄台吉率军围攻平壌城,城陷之际,沉先生收拢朝人各路义兵,撤离了平壌城,先是跟随卑职和林统御船队去了海洋岛,安置了随军眷属闲杂人等以后,精选了数千将士一路来了石城岛。 “而沉先生带出来的朝人各路义兵之中,确有不少壮士携带马匹登上船队渡海来此,眼下同在石城岛上待命!” 早在李守忠前来庄河堡,向祖克勇报告了鸭江东岸朝人反清抗虏大起义的情况之时,他其实就想到过,杨振或许本人不会出兵,但却很可能会派水师前去协助朝人义兵。 所以当时听李守忠说在鸭绿江口没有见到俞亮泰船队踪影的时候,他就猜到俞亮泰有可能南下接应朝人去了,并且也对李守忠说了自己的猜想。 此时听了俞亮泰的解释,祖克勇不住点头,面上惊讶之色顿去,而剩下的,就只有惊喜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么沉先生,你麾下有多少战马与骑兵堪用?” “这个么,沉某麾下骑兵,可能,大约——有千余人!” 第八六八章 乐浪 沉器成毕竟还是有些书生意气,虽然他凭借一定的心机手腕与厚脸皮,在海洋岛那里成功收拢散乱的朝人各路义兵,但是他只暂时得到了那些朝人将领明面上的归心。 对于各个将领下面到底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情况,比如有多少弓手,有多少长矛手, 有多少刀牌手,有多少炮手鸟枪手,包括有多少是骑兵,他是两眼一抹黑。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关心这些具体问题,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此时祖克勇一问, 他也回答不上来,也没一个准备人数, 所以略想了想, 只给出了一个大概。 祖克勇一看就明白了,这又是一个纸上谈兵的书生,干脆也不细问了,只笑着点了点头,请他尽快将这些人送到庄河堡来。 不过,就在这么一个简单的问答之后,祖克勇下了决心,不能让沉器成跟着他一道去打岫岩堡。 对祖克勇来说,沉器成麾下的兵或许可以用,但是沉器成本人,他可不能用。 因此,当场感谢了沉器成的贡献,并答应一旦事成,为他向杨振表功之后,就以此行比较凶险为由,坚决拒绝了沉器成跟着前去的请求。 至于一起参与了议事的林庆业, 则根本没有开口。 他也知道自己麾下的水营, 有许多只是寻常桨手船工, 别说没有战马,就是有战马也根本做不了骑兵。 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暂时充当着沉器成的副手,替他处理各种军中杂务。 就这样,十二月二十叁日,祖克勇在庄河堡与俞亮泰他们一起议定了庄河堡的战守事务,也给他们接了风,然后就开始调兵遣将行动起来了。 燃文 当天下午,俞亮泰船队上的叁十门冲天炮运送上岸,出借给了祖克勇所部兵马。 同时沉器成承诺派遣参战的朝人义兵里不多的骑兵,也从石城岛辗转来到了庄河堡下。 沉器成的估算倒也大差不差,虽然没有千余人,但是也凑出了九百六十一匹战马与堪用的骑兵。 而九百六十一名自带战马的骑兵,则分属两个人指挥,一个是定州都尉车忠亮,一个是安州都尉蔡门亨。 他们两个人及其部众,能从定州、安州死里逃生跑到平壌府城, 最后又从平壌府城死里逃生跑到平壤西海岸, 靠的就是他们的战马。 当然了,能够几次死里逃生,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若不是头脑够灵活,身体够强壮,属于朝人义兵里的精锐,他们就是有马,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却说车忠亮与蔡门亨两人,各率自己的核心部众来到庄河堡下接受了祖克勇的检阅之后,被编作两个指挥,临时加入了祖克勇的队伍。 当天傍晚,夕阳西下,夜幕初降,祖克勇带着拼凑起来的叁千六百多人的队伍,向北越过冰封的英那河,踏着冰雪往岫岩堡的方向去了。 从庄河堡北上岫岩堡的道路并不好走,事实上除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朝代什么年月什么人走出来的人迹罕至的小路之外,两地之间也并没有什么正经的道路通行。 好在之前祖克勇轮番派出去的巡哨队伍,包括于乐吾的人马,也包括敖日金的人马,都往那个方向哨探过。 所以,北上道路虽然难觅,行进虽然艰难,可是他们总算没有在夜里迷失方向,正在一步步接近岫岩堡城。 然而,就在祖克勇率军启程前去偷袭岫岩堡的同一天傍晚,黄台吉所统率的再一次征服了李朝的清虏主力兵马,带着捕获的大批人口以及抢掠的大批物资,也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镇江堡城外。 事实上,早在黄台吉的主力带着大批人口与物资回到镇江堡城外的头两天,瓜尔佳索海所率领的镶黄旗巴牙喇营与阿里哈超哈营兵马,就已经作为先锋队伍回到了他们之前在镇江堡城南的营地里。 杨振以及镇江堡内的诸将在镶黄旗大批骑兵队伍踏冰过江进入城南大营的时候,就发现了,同时也明白自己们已经失去了毁掉城外清虏大营的最佳时机。 他们当然也弄不明白,到底是祖克勇没有执行杨振的命令,还是说执行了命令但是行动失败了。 总之,镇江堡城外的几处清虏营盘里始终毫无动静,直到镇压朝人起义的清虏主力兵马回来,他们终于认识到镇江堡城最大的考验即将降临。 杨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趁着黄台吉率军深入江东李朝那边的时候,干脆撤出镇江堡城。 毕竟夺下镇江堡以后的这几个月里,自己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战果。 清虏智顺王尚可喜的首级,就在自己的手中。 除此之外,自己手里还有好几个清虏旗下汉军固山额真的首级以及数以千计的清虏马步军首级。 有了这些斩获,这一次北上突袭镇江堡之战,应当说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战果。 更不用说自己将祸水东引,借刀杀人的计划,也已经大获成功了。 朝人北方二道各地的反清起义旋起旋灭,城池大量被毁,人口几被清虏杀绝。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见好就收,从镇江堡功成身退,未尝不是一个说得过去的选择。 而且也并非撤不出去。 自从十一月初,黄台吉统率的清虏主力兵马越来越深入李朝腹地之后,镇江堡城的外面就变得异常平静了。 城北、城西、城南叁座清虏留守大营几乎没有再对镇江堡城发动过一次像样的进攻。 最多也就是派出大批留守营地的清虏步卒,时不时地到镇江堡城外巡行威慑一番而已。 至于在城东冰冻的鸭江干流威化岛上设立的清虏营地,则只有派出小队人马沿着江面远远巡哨的能力。 在这样的情况,杨振要是真的下定了撤离的决心,与俞亮泰、林庆业以及祖克勇的兵马联络妥当,率领城中兵马突然弃城而走,应该说是很有机会全身而退的。 事实上,仇震海、柳林甚至是张臣,都或明示或暗示地,向杨振提出过这样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清虏伪帝黄台吉既然已经出兵去收拾反叛的朝人了,那么一旦等他再率主力回来,那么眼下镇江堡拥有的兵精粮足的优势很可能就不具备了。 因为杨振先前带着大家之所以笃信能够守住镇江堡城,就是因为他们笃信清虏大军的粮草是有数的,而城中兵马短期内没有缺粮的隐患。 可是一旦黄台吉从朝人身上获得了大批的粮草补给,同时获得大批的青壮丁口,那么接下来的仗,自己们将立刻陷入不利的局面。 自己们弹药充足是不假,可是弹药再多,在没有新的补给的情况下,也架不住黄台吉那边不要钱的厮卒阿哈队伍啊。 再说了,自己们在城内的粮草充足也不假,每天省吃俭用,每人定量供给的话,再坚持叁五个月也不在话下。 可是这么被围着,干耗着,总会有耗不下去的那一天啊! 所以,自从确认了黄台吉率领清虏兵马精锐主力深入了江东李朝腹地以后,镇江堡城内的各路将领,无不希望杨振能够带着大家出城作战,先将清虏留守营地的大量步兵以及伤兵消灭掉。 然而杨振出于对变守为攻必有伤亡的担心,同时也是出于不想“干扰”黄台吉南下的考虑,始终没有答应。 诸将见杨振就是不肯答应,以为杨振这是准备见好就收了,于是就有人开始转而提议就此撤兵。 在他们看来,与其天天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干耗着,既不出兵对外围的清虏大营发动进攻,也不出兵前去救援朝人起义的城池,莫不如干脆撤得了。 这样一来,也就可以避免黄台吉再一次将朝人打趴下之后,卷土重来,回师再打镇江堡城的自军。 但是,杨振仍是迟迟没有下不了决心。 人性都是贪婪的,即便杨振两世为人,他也没能例外。 一想到要放弃已经到手的东西,他就感到肉疼。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也很笃定,自己就算示弱撤离镇江堡城以后,从江东的李朝君臣那里大获而归的黄台吉,恐怕也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收兵返回盛京去。 自己见好就收毁了镇江堡城撤离,黄台吉就会当做威胁已经解除,因此率军撤退,不再理会自己了吗? 这是不可能的。 除非辽西那边洪承畴祖大寿他们真的动起手来,要不然,自己离开了镇江堡城,黄台吉也会追到庄河堡城去的。 那么既然这样,与其在自己的内线,在庄河堡城,跟黄台吉打生打死,反倒不如继续在工事已经再次完备起来的镇江堡城继续跟他作战。 最多再打上两叁个月,冰雪就将消融,东边的江水将重归澎湃,到那时,就是自己不战而胜的时候了。 只有这样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才能保住目前所得的最大的战果,即镇江堡以南沿海平原大片易垦宜耕的土地。 同时也只有牢牢钉在了镇江堡城,鸭江以东沿海的土地,即先前朝人所谓平安道沿海的区域,也才能尽快掌握在金海镇的手中。 那里的朝人已经被清虏几乎清空了,但是若不能彻底落入金海镇的口袋里,那么迟早还会落入他人之手,要么是前去驻扎屯垦的清虏,要么是战争结束后逃亡归来的朝人。 这可不是杨振所希望看到的。 然而要避免这个结果出现,他现在能够做的,就唯有继续牢牢地守在镇江堡城中。 只要他能够顶住黄台吉大军最后的疯狂进攻,守住镇江堡,守到春天到来江海冰消,那么镇江堡以南直到庄河堡的沿海土地,以及鸭江口以东沿海数百里的土地,就将是金海镇的了。 特别是鸭江口以东沿海数百里的土地,对杨振来说尤其重要。 那里是汉四郡之一乐浪郡的故地。 第八六九章 信心 杨振现在虽然没有把握将鸭江口到大同江口沿海的土地尽数吃下,可是只要这次他守住了镇江堡城这个通江达海同时封江控海的桥头堡,那么从鸭江口到清川江口的沿海土地,他还是很有把握吃下去的。 只要春暖花开,江海解冻,鸭江就能变成一道天堑,而整个大海就会成为金海镇的用武之地。 接下来只需要半年的时间, 杨振就能将鸭江口到清川江口的沿海土地城池牢牢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 也因此,镇江堡城的地位至关重要,虽然继续守下去风险会很大,可是一旦成功了,那就是一本万利。 所以,哪怕是有些将领说动了张臣前来劝谏杨振重新考虑在镇江堡城坚守下去的利弊得失,杨振也没有松口。 虽然张臣用了杨振当年自己说过的话, 即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来劝说杨振以保存兵马实力为上,但是杨振心中的动摇,也只是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就这样,一个多月过去了。 一万多兵马除了整修城池之外,几乎没有采取任何其他作战行动,一直干耗着,硬挺着,挺到了黄台吉的主力兵马卷土重来,再次声势浩大地将镇江堡围了起来。 许多人对杨振什么也不做的决定感到不解,甚至腹诽不已,但是唯有杨振自己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都督,清虏伪帝黄台吉的车驾,的确是回来了, 而且看他们这个声势, 看他们人马队伍的动静,这一趟,他们怕是收获不小,李朝那边恐怕是大出血了!” 十二月二十叁日傍晚镇江堡城外的喧嚣,当然瞒不过杨振以及城内其他将领的耳目。 杨振在命令城中诸将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各守其位的同时,领着张臣、李禄二人以及金玉奎这个相对了解清虏内情的降将,在李守忠率队护卫下,行色匆匆地来到了整个镇江堡地势最高的城北一座角楼上,向西北眺望。 看着清虏伪帝黄台吉的车驾,在声势浩大的正黄旗兵马簇拥下从威化岛以北江面踏冰过江,浩荡西进,人人忍不住惊讶慨叹。 包括一向沉稳勇毅的张臣,也忍不住在杨振的面前发了话。 “是啊,都督,清虏去了江东朝人那里一趟,这下子,粮草有了,厮卒阿哈也有了,当然, 给他们打头阵挡炮子的替死鬼,也就有了。接下来的仗, 怕是有的打了!” 跟着杨振前来观察敌情的金玉奎,在清虏回师之前,也是力主见好就收的将领之一。 而他此时说话的口吻,仍然包含有对杨振不出战也不撤军的不理解。 “你怕什么!你以前也是在清虏里面干过的,清虏那个鸟八旗下面,到底有多少真虏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从朝人那里带回来的什么狗屁跟役阿哈,能打得了什么仗?他们替死鬼再多,还能有咱们的弹丸、炮子、飞将军多?” “是,是,是,对,对,对,李副将您说的对,是卑职眼界窄了,想得浅了,卑职跟着都督,跟着两位,什么也不怕!” 面对李禄的呵斥,金玉奎连忙陪着笑脸向李禄告饶认错,并且立刻表达了坚定追随杨振的决心。 金玉奎的年纪比李禄大不少,跟张臣相彷。 但是作为向杨振投诚没多久的降将,年龄再大也屁用没有。 而且他深知李禄这个征东先遣军中军副将在杨振身边的地位,所以面对李禄的呵斥,他只能马上认错,根本不敢回嘴。 “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人多有人多的打法,人少有人少的打法,再说我们是守城,不是攻城,清虏有了先前的屡次强攻失利,如今人马虽多,未必会再强攻。” 听着身边几个将领的话语,杨振放下千里镜,将其递到了李禄的手上,先是喝止了他们的对话,随后环顾左右见李守忠领着一队火枪手守卫在附近,遂冲他招了招手,把他叫过来问道: aiyueshuxiang.com “先前你从城外回来时说,你在鸭江口到庄河堡一带,都没有找见俞亮泰船队的踪影,以你之见,他们目前会在何处?” 李守忠已经回到镇江堡城好几天了,刚回来的时候杨振见了他一面,也听了他对祖克勇以及庄河堡方面情况的报告。 杨振当时已听他说起,他们一行人没有在鸭江口一带见到俞亮泰等人船队的踪影,但是并没有细问下去。 因为杨振之前下达给俞亮泰、林庆业等人的命令之中,的确有支援或者接应朝人平安道起义军民的任务。 之前黄台吉既然率领清虏兵马前往李朝镇压朝人叛乱去了,那么俞亮泰他们不在鸭绿江口候着,也算情有可原。 但是眼下又是一段时间过去了,黄台吉已经率领清虏兵马平乱回来了,那么朝人平安道各地义军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呢? 俞亮泰的船队、林庆业的船队如今又在何处呢? 如果他们依然滞留在大同江口或者平壌的外海等处,那么祖克勇又会在什么时候发起对清虏后方的袭击呢? 此时,他见李守忠也跟在后边护卫,于是想起了这些事情,开口问了起来。 “启禀都督,卑职当日离城传令,从鸭江口到洋河口,的确未见东路水师营的船队,不过卑职直接去了庄河堡后,提及此事,祖总兵认为俞副将他们当是去救援朝人义兵去了。卑职的想法也是这样。” 面对杨振的询问,李守忠立刻将有关见闻讲了出来,同时也说了自己的看法和推断。 “不过事到如今,清虏伪帝既然已经从李朝那边撤军,而且俘获如此多粮草生口,以卑职之见,江东各地朝人义军必然已遭清虏毒手。 “如此一来,俞副将他们,还有那个朝人林统御的船队,也必不会久留在朝人海岸,想必此时已经返航。 “另外卑职从鸭江口沿海南下洋河口一带,举目所见,海上尽皆封冻,想来东江岛一带也必是如此。所以卑职认为,若俞副将他们返航,很可能会直接返回石城岛!” 李守忠显然对杨振问话的意图很清楚,所以问一答十,很快就把自己来往路上的所思所想,清清楚楚地说了说来。 而杨振等人听了,一时也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当下人人点头认可。 “那么,李守忠,以你之见,俞亮泰他们返航的时间,会是在清虏伪帝黄台吉之前,还是会在清虏之后?” “以卑职之见,会在清虏之前。” 李守忠先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然后见众人沉吟不语,随即补充解释了自己的理由。 “都督你想,当初那个叫车忠亮的定州义兵指挥来向都督报信,声称清虏兵马十月二十八日攻陷朝人义州府城,十一月初四即已抵达定州城附近,清虏进兵何其神速! “由此也可以看出,江东各地朝人起义军民,完全不是清虏兵马对手,根本抵挡不住清虏进兵。如此一来,定州城、安州城以及平壌府城的下场,可想而知! “同时依据当初那个车忠亮所说的情况,汉阳城那边的李朝君臣,并未支持他们的起义。清虏一旦兵临城下,李朝君臣恐怕还要对他们落井下石。 “若以卑职之见,江东各地朝人义军,能够撑到十一月底,就算是他们烧高香了。等他们撑不下去的时候,也就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逃到海上,跟着俞副将他们的船队撤离!” 李守忠所说的这些话,有些是他自己的推断,而有些则是在庄河堡受了祖克勇的启发。 然而此时说出来,却十分有道理,听得杨振、张臣、李禄以及金玉奎不由自主地频频点头。 “呵呵呵呵,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张副将,你带出来的这个高徒,从今往后,可以出师了吧!” 这个李守忠,是张臣一直以来刻意栽培提携的手下人,跟着张臣这个老夜不收溷久了,已经是尽得张臣的真传。 前一段时间,杨振之所以派他冒险出城前去传令,一来是信赖他的本事,二来也是因为张臣的极力举荐。 对杨振来说,办理这样既充满危险同时又事关重大的事情,自然是张臣出马最为可靠。 但是张臣毕竟是统领征东先遣军整个火枪团营的副将,类似这样跑腿的事情,叫他亲自去,未免有点大材小用。 于是根据张臣的极力推荐,杨振最后派了李守忠率队前去。 此时杨振听他这么有理有据一番说辞,心中大感满意,顿时觉得自己的队伍里面,又多了一员将来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苗子。 “都督过奖了,卑职可不敢居功。这小子能有今天,都是都督栽培他的结果!” 对于杨振的赞叹,张臣自然不能随便接受。 毕竟眼下金海镇军中大小所有将领,都是杨振的部下,他可不想背上私结部曲的嫌疑。 杨振听他这么说,微微一愣,很快也知道了他话里的意思,当下摇头失笑,看向满脸振奋之色的李守忠,然后说道: “你方才所说,句句在理,本都督的想法跟你的推断大同小异。朝人城池低矮残破,又没有守城的重炮火器,别说坚持到十一月底了,恐怕十一月中旬就已经一败涂地。 “这样算来,俞亮泰、林庆业他们或许早在十一月底的时候,就已经撤往海上去了。考虑到你方才所说海上冰情,他们现如今必定已经东路水师在石城岛的大本营!” 得出了这样的判断以后,杨振对于接下来针对清虏围攻的打法,很快就有了一个清晰的思路和坚定的信心。 这个时候,就见他勐地一拍城墙垛口,转身面对随行的几个将领,神情坚毅、语气果断地说道: “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守城战略,仍旧是敌不动,我也不动。清虏若是愿意围困,就让他们继续围去。他们要是再来强攻,我们的枪炮弹药、强弓硬弩,难道是吃素的不成? “而且本都督给祖克勇的命令,既然已经传达到了,我不信他敢不遵令而行。包括袁进那边,辽西洪督师祖大帅也不是瞎子,我们在这里打了这么久,他们总会有所行动。 “即便洪督师、祖大帅麾下畏敌如虎,不敢出兵,我却不信他夏成德,敢不听本都督的军令,我也不信松山团营会不听我杨振的军令!” 第八七零章 相持 杨振最后说出的几句话,说得极其严肃冷厉。 当然也让在场的张臣、李禄二人若有所思,同时听得金玉奎瞠目结舌,心想自己的眼界果然是窄了。 而杨振所说的这些话,其实也他最终敢于选择继续坚守下去的底气所在。 首先,清虏重炮不足,至少他们眼下所有的重炮, 并没有镇江堡城内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数量多。 而且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杨振也没必要再隐藏什么实力了。 清虏真要想利用重炮击毁城墙,可没有之前那么容易。 其次,杨振在千里镜里也看到了,虽然黄台吉带回来的人马众多,但是其中有相当一部分, 都是破衣烂衫乞丐一样的朝人, 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老弱妇孺。 这样的朝人数量再多,又能有什么战斗力呢? 黄台吉真要不惜一切, 驱使这些人打头阵发起强攻,杨振也不会傻乎乎地把自己珍贵的弹药炮子浪费在他们身上。 因为对付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强弓硬弩,只要有足够的滚木礌石就够了。 再一点,也是杨振现在越来越期待的一件事情,就是辽西方向的各路兵马,也该有点动静了。 洪承畴、祖大寿都是老狐狸,也都是老资历,杨振知道自己无法通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动他们出手帮助自己。 所以他们会不会有所动作,包括会有什么动作,都是杨振所无法把控的,甚至可以说完全处于杨振的控制范围之外。 但是,松山城内外的松山团营各部人马,如夏成德所部, 杨占鳌所部, 安庆后所部, 李麻所部等等,那可是自己的部下,是自己的队伍。 如果袁进去了辽西之后,不能以利害说动洪承畴、祖大寿出兵,那么至少松山团营各部人马是不会出问题的。 他们打不了辽西八旗重兵驻防的满城广宁城,难道还打不了清虏旗下人屯垦的右屯堡,难道打不了只有小股清虏驻防的盘山堡吗? 但凡是搞出一点动静,传到黄台吉的军前来,黄台吉怕就不能天长地久地跟杨振在这里耗下去了。 还有自己命令祖克勇在敌后发起的突袭行动,不管祖克勇他们能不能拿下岫岩堡等地方,只要他们动起来,对清虏的后路来说,就会是一次冲击。 黄台吉可跟杨振不同,他是家大业大的清虏伪帝八旗共主。 杨振不相信他会在他的大清国西线也出问题的时候,继续跟自己在镇江堡这里天长地久地干耗下去或者死磕下去。 所以接下来,对杨振来说,就看是谁先沉不住气了。 反正杨振现在打定的主意, 就是以拖待变。 对他来说, 清虏要打你就来打, 不来打你就围着,反正我城中有粮,我就是硬耗着也要耗到你后方起火,耗到你不得不退兵。 当然了,当镇江堡城内的守城诸将对杨振的不战也不撤的打法疑惑不解,甚至是腹诽不已的时候,其实杨振自己也对辽西那边的洪承畴、祖大寿同样一肚子不爽。 算算日子,袁进率领金海西路水师船队离开镇江堡城,已经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也该把杨振夺下镇江堡,引得清虏伪帝黄台吉率领大军御驾亲征的消息,传递到了辽西那边去了吧。 ahzww.org 按照祖大寿麾下辽西兵马的尿性,他们对于进攻清虏这种事,当然会拖来拖去,或者狮子大开口索要粮饷军械乃至开拔银子的。 但是即便如此,两个月过去了,也总该有点动静了吧。 而且,自己给他们制造了如此有利的立功机会,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应该赶快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才对啊! 带着种种困惑不解,以及种种愤懑焦虑,杨振选择了继续在镇江堡城内坚守。 只是他的这种愤懑焦虑,无法对部下言说,只能埋在自己心里,同时表面上还要装作一副云澹风轻胸有成竹的样子。 就这样,到了当天晚上,杨振召集了城中主要将领议事,把自己在傍晚时分对张臣他们几个所说的打法,当众说了出来。 仇震海、柳林、安应昌、杨珅以及其他将领们,不管先前是怎么想的,到了此时也都接受了杨振的决定。 毕竟,清虏伪帝黄台吉已经率领正黄、镶黄以及镶蓝旗的精锐马兵,回到了镇江堡城外的几处大营里面,重新将镇江堡城围得严丝合缝。 镇江堡城捏的守军,已经失去了见好就收、全身而退的最佳时机。 自己们根本没有几个骑兵,若是在清虏大批马甲兵返回的情况下冒然突围撤离,那下场绝对是凄惨无比。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的说法又不是没有道理。 自军人马身在镇江堡城中,有吃有喝有房住,又有数量早已超过清虏的重炮,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清虏人马众多十倍于我又如何? 纵使敌军围困万千重,我岿然不动,他们也拿城内守军没办法。 就这样,在骤然增加的重压之下,镇江堡城内军心再次统一,人心再次稳定,大家憋足了劲儿,等待着清虏仆从军可能发起的强攻。 转眼间叁天过去了,镇江堡城虽然再一次被围得水泄不通,城外清虏兵马及其跟役仆从,多达小二十万人,是镇江堡城内兵马的十好几倍,但是却并没有发起新的强攻。 镇江堡城内外,反倒是呈现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相持局面。 难道是因为马上就到除夕了,就要过年了,所以清虏伪帝黄台吉准备消消停停过个年,然后再来攻城? 杨振虽然有点把握不准黄台吉究竟在憋什么坏水,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是清虏不来攻城,却也正好符合杨振定下的严阵以待、以拖待变的守城战略。 所以,他倒是很能沉得住气,也并不心急,一边猜测着黄台吉的意图,一边叫各部将领想办法改善军中伙食,认认真真准备在镇江堡城中过年。 当然了,杨振所不知道的是,重新回到镇江堡城外的黄台吉,连着几天之所以没有下令攻城,原因非常简单。 不是因为黄台吉不想,而是因为怀顺王耿仲明以及恭顺王孔有德统领的汉军重炮队伍行动一直比较迟缓。 虽然耿仲明和孔有德的队伍里面,新增了很多朝人跟役阿哈,干活的人手翻了一番,但是比这些跟役阿哈更多的是,他们从朝人那边搜刮的大批物资。 他们搜刮并带回的物资,不光是珍贵的稻米、布匹以及金银铜器之类的贵重东西,还有大批骡马耕牛等牲畜,以及从朝人那里收缴上来的数以百计的大小铳炮火器。 包括先前杨振嘱咐林庆业分送给江东朝人平安道起义各城池的那些大将军炮,除了被摧毁的以外,剩下的好几十门也尽数落到了清虏兵马的手中。 与此同时,朝人黄海道、京畿道以及忠清道,包括汉阳城内库存的、城头部署的各种老旧火炮,总之除了南汉山城的,其他的尽数被撤离的黄台吉大军拆除带回。 当然了,这也是恭顺王孔有德的建议。 对孔有德来说,要想恢复恭顺王兵的实力,光有黄台吉新给的丁口远远不够,还需要大批的火炮才行。 眼下自己缺乏足够的铜料和铁料,铸造火炮十分艰难,而随军使用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仅剩二十八门,而且是由怀顺王统一指挥。 既然如此,那么朝人城池上布防的那些老旧火炮,或许可以先拿来凑个数。 就算这些万历年间的老旧火炮不怎么顶用,将来带回去以后,也可以回炉重铸。 所以在撤军的路上,恭顺王孔有德对于经过的城池地方进行了疯狂的搜刮。 除了搜刮各种粮食布匹财货物资之外,就是到处搜刮各地朝人城堡墩台上的铳炮火器以及铜器铁器,就像当年杨振第一次出击敌后时在熊岳、盖州所做过的那样。 与此相应的是,怀顺王耿仲明也不傻,他见恭顺王孔有德这样做,自然是有样学样。 只不过他比较挑剔,只拣堪用的铳炮火器搜刮,而不是像孔有德那样连已经不敷使用的废旧铳炮都要携运。 如此一来,大军撤回的速度,当然也就快不起来了。 进军之初,他们合营指挥的汉军重炮队伍,只带了二十八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只用了二十多天的时间就打到了汉阳城下。 可是到了撤军的时候,耿仲明和孔有德他们各自指挥的汉军重炮队伍,除了原来的二十八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之外,一下子额外增加上千门大小火炮。 虽然这些火炮里面,大半都是已经老旧生锈多年不用的小型铁炮,什么虎蹲炮、盏口将军炮、碗口炮之类的,类似大将军炮、佛郎机炮这种的,并不多见。 可是即便如此,耿仲明和孔有德也都舍不得丢弃,一并命人携运回来。 于是他们的整个行程,就慢了下来,原先二十来天可以走完的路程,如今只走了大半。 当黄台吉的车驾返回到镇江堡城外驻地的时候,耿仲明、孔有德的重炮队伍才刚刚抵达安州城。 而且为了整个炮队的安全,对前东江镇的海上据点十分了解的孔耿二人,也不敢走相对平坦易行的近海海岸。 过了安州城后,他们没走定州方向的大道,而是转而向北,走了宁边,然后从宁边再折向已成废墟的前义州府城。 直到除夕那天午后,才在黄台吉的一次次派人督促下,从鸭江东义州府城附近,过江向南,终于与黄台吉的大军实现了会合。 而且,实现会合的当日下午,就在正黄旗大批马兵的掩护之下,开始在镇江堡城以东威化岛西侧坚硬的冰面上,按照以前耿仲明发明的方式构筑重炮阵地。 黄台吉显然仍不死心,仍旧把攻陷镇江堡主墙的希望,放在镇江堡城临江的东墙方向,重炮指向的位置,也仍旧是先前被击垮的那一段墙体。 第八七一章 除夕 “他娘的,这些狗鞑子真不开眼,大过年的也不消停,老子们在这个镇江堡里又不会跑,过完了年再打,难道不行?怎么就这么着急投胎往生?” 听说清虏重炮队伍云集城东威化岛江面,杨振连忙带着一众将领来到了镇江门瓮城上面。 别的人见了眼前场面, 都是皱眉沉思,思考对策,等着杨振问到自己的时候好向杨振建言。 唯有张国淦看见城东的清虏兵马又像当初那样在那里破冰打桩浇筑冰墙掩体,立刻就嘟嘟囔囔地开骂了。 “不怪别人叫你碎嘴子,你还真是没有埋没你这个名声!” 听见张国淦骂骂咧咧开口抱怨,杨振看了他一眼, 随口说了他一句, 然后转向侍立在一边的刘仲锦问道: “上次他们在城东,也是这么干的,以你们的估算,他们这个阵地,什么时候能够修筑到对我们可以直接造成危险的位置?” “可以对我们直接造成危险的位置?这个么,现在冰层更厚了,按照上次的经验推算,破冰,打孔,取水,伐木,怎么也得一宿了。最早最早,估计也得到明天早上。” 伐木取材、冰面打孔并不难,但是冰层更厚了以后,破冰取水的难度自然增加。 冰天雪地之中,虽然他们守着鸭江主航道的江面,可是想大量取水,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听了刘仲锦的话, 杨振看了看跟随在侧的其他人, 见仇震海等人都是点头认可,他自己当然也没啥异议,于是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做好明日早上清虏攻城与我开战的一切准备!今晚加餐,好好饱食一顿,东城守军各部营哨,继续增筑城内工事! “上次我们的战法能够取胜,就是因为我们城内工事完备!如今清虏凭着人多,以为破了城他们就有机会,那就让他们再吃一次更大的苦头,给他们一次更大的教训!” 自从上次大战结束,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杨振领着城内万余守军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比如当初济尔哈朗仓皇逃离时,遗留在镇江堡城内的几处堆积如小山般的火药,就被李禄领着掷弹兵团营的各营哨将士们努力制成了大批简易的飞将军。 再比如,之前连番大战之中损毁的内外城防工事,也在两个月的空闲时间内,几乎被恢复如初。 虽然修补的瓮城和墙体,很难跟以前的一模一样, 但是表面上的“有所不如”背后,却暗藏诸多玄机。 就算清虏兵马再一次打破了城墙,进入城内的人马也将直接进入死地,将被城内部署的埋伏所迎头痛击。 因为每一处看似脆弱的城墙背后,都是一圈又一圈的类似于内瓮城的口袋型工事。 畅想中文网 “呵呵,明天正是大年初一,若是清虏发起重炮轰城,就当是给咱们过新年放的鞭炮烟花吧!” 杨振嘴上说的看起来很随意,实际上只是故作轻松而已。 而在场其他人听了这话,却只是摇头苦笑,根本轻松不起来。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清虏伪帝黄台吉既然率军卷土重来,那必然是下定了绝大的决心。 事实上当然正是如此。 就在同一天晚上,镇江堡城东江面上的清虏重炮阵地连夜构筑的同时,黄台吉在镇江堡城北的正黄旗大营里面再次召集了御前会议。 黄台吉穿着一身轻轻松松的便服,盘腿坐在一张宽大的罗汉床上,暖帽也没戴,脑瓜应是新剃过,除了头顶那根丑陋的金钱鼠尾之外,整个大脑壳子被灯火映射的光光亮亮。 此时虽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但是黄台吉大帐之中,摆了许多红红火火的炭盆,所以不仅丝毫不冷,而且人多了以后还显得有些闷热。 黄台吉的一只眼睛,上眼皮往下耷拉得很严重,仍然是睁不开的样子,只能用另外一只眼盯着一众跪在地上向他称贺的王公贝勒大臣们。 虽然黄台吉现在人在军中,而且大战在即,可是身为大清国的所谓宽温仁圣皇帝八旗共主,到了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多多少少得来一个众大臣恭贺之礼,要不然也太冷清了。 “朕原本希望能够赶在年前率领大军凯旋,返回盛京去,可是转眼就到了除夕之夜,若仔细算起来,朕离开盛京城已经将近三个月了——” “奴才有罪。” “臣等知罪。” “请皇上恕罪。” 黄台吉一开口,话没说完,大帐中跪在最前列的几个王爷与重臣,立刻就叩首在地上。 有的自称有罪,有的自称知罪,还有的直接请求黄台吉恕罪。 这个场面,看得黄台吉心里堵得难受,同时又顿生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 自从重新回到镇江堡城外的大营里以后,黄台吉从李倧以及朝人那里获得的那种天命所归、俾睨天下的成就感,很快就流失殆尽了。 巍峨挺立的镇江堡城,就像是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只要想起来,他就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早在耿仲明、孔有德率领他们的重炮队伍返回之前,黄台吉就已经几次招来留守的纳穆泰、拜音图、篇古以及恢复了亲王爵位伴驾凯旋的济尔哈朗一起商议夺取镇江堡城的办法。 然而这些人给出的法子,跟以前的打法并无二致。 他们众口一词,主张等待孔有德和耿仲明带队的重炮队伍返回之后再做计较,没有一个人赞成在重炮队伍轰塌城墙之前就开始发起对镇江堡城的强攻。 就连接替死去的范文程出任内秘书院大学士的鲍承先,也在了解到了之前两次强攻失败的情况之后,也站到了纳穆泰、拜音图等人的一边,力主从长计议。 而当黄台吉私下里单独询问鲍承先的意见之时,这个再度成为内秘书院大学士的鲍承先,更是小心翼翼地劝说黄台吉考虑以退为进。 意思是,黄台吉这个大清皇帝八旗共主,不能久离盛京,脱离全局,镇江堡虽然重要,但毕竟只是一个堡城而已。 而且他认为只要黄台吉抽身离去,杨振本人也不会久留在镇江堡城之中。 而一旦杨振带着金海镇的主力离开镇江堡城,那么单凭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实力就足以夺回这个地方了。 鲍承先的这个进言,一开始使黄台吉感到十分恼火。 但是没过几天他就再次召见了鲍承先,问鲍承先如果自己真的率领两黄旗返回盛京了,那么何以见得杨振一定会离开镇江堡,而不是趁机继续北上攻打九连城或者宽奠等地。 对此,鲍承先当然无法给出任何保证。 他为黄台吉提供的唯一一个如此判断的理由,就是在黄台吉率领正黄、镶黄以及镶蓝主力巴牙喇营和阿里哈超哈营前往汉阳城来回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杨振坐失“良机”,按兵不动。 杨振既没有尾随黄台吉亲率的兵马,前去支援打他旗号叛乱的朝人,也没有趁机出兵攻打城外的清营,妥妥的一副不思进取的样子。 鲍承先没有跟杨振直接打过交道,但他也是明将出身,而且自以为对大明朝将领们的“德行”十分了解。 但是,鲍承先给出的这个理由,根本无法说服黄台吉。 对于杨振,黄台吉一方面对他恨之入骨,一方面又对他十分忌惮。 在他与杨振有限的几次交手之中,几乎每一次他都落在下风。 这让他根本不敢拿杨振现在的表现,去判断他下一步的动向。 也因此,这些天来,杨振在镇江堡内备受煎熬的同时,早已身心俱疲的黄台吉其实也一样举棋不定。 黄台吉已经离开盛京城将近三个月了,虽然在李朝期间,特别是在昌德宫居住期间,他从不缺少美女伺候,但是再多的美女也挡不住他对海兰珠的思念。 而且离开盛京城的时间越长,他对自己这个宸妃的思念也就越发强烈。 从他自己的内心来讲,他当然也想尽快班师回盛京。 毕竟在这次御驾亲征之中,他第三次征服李朝,不仅平定了朝人变乱,并且强令李朝上下剃发易服,使他们彻底归化臣服自己,也算是拿得出手的重大战果了。 黄台吉借助御驾亲征重新树立威望的目的,也算是基本达成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就此班师回朝,说一个凯旋,也说得过去。 毕竟,自己一行兵马从朝人那里或者说从和宁国那里所取得的人畜财货,可是有目共睹,相当可观的。 然而不管黄台吉怎么想,怎么安慰自己,到最后,他还是绕不开镇江堡城里的杨振没有被他拿下,也没有向他臣服这样一个心结。 镇江堡里的杨振,对黄台吉来说,简直像是如鲠在喉一般,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同时又不能当他不存在。 “前几日,你们都劝朕,要等耿仲明、孔有德带着天佑助威大将军回来才能攻城,眼下他二人回来了,你们还有何说?” 黄台吉从自己的心事中回过神来,看见跪了一地请自己恕罪的王公大臣,不由得一阵心生怒气。 但是发火也没有,跪在地上的一众王公大臣们把头埋的更低了,没有一个人直起身跟他说话。 “孔有德!朕听说你们这次北返,之所以行进迟缓,是因为收缴了和宁国大批铳炮火器,朕问你,若是将你们所有火炮用于攻城,你们几日能够打破城墙?” “这个——,奴才不敢大言欺瞒皇上,这次从和宁国撤军之际,奴才与怀顺王的确从和宁国各地城池搜罗收缴了一批铳炮,累计总有一千二百四十四位之多,可是——” 跪在大帐中的孔有德,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下了,扭头去看耿仲明,却见耿仲明只是一动不动,叩首于地,并不接话。 第八七二章 何异 “可是什么?!” 黄台吉骤然听说孔耿二人从和宁国搜罗而来的火炮,竟然有一千二百四十四位之多,心中本来十分高兴。 然而,正当他听得高兴的时候,却见孔有德戛然而止,而且明显话里有话,登时就变得十分不喜, 对他厉声喝问了一句。 “可是,奴才等人麾下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仍然只是二十八门,并未增多。至于从和宁国搜罗而来的各种火炮,它们数量虽多,但却多是南朝万历年间所造小炮,对于强攻镇江堡这样的坚城,其实——其实并无太大用处。而且——” 孔有德虽然不想说这些话, 可是黄台吉直接问他几日能够打破镇江堡的城墙, 这个时候他根本不敢妄言,只能实话实说。 说到这里的时候,伏在地上的他,抬头看了一眼黄台吉,见这位主子爷咬着后槽牙脸色阴沉地盯着自己,只得快速低下头,继续说道: “而且,奴才与怀顺王军中火药与炮子,已经所剩无几。炮子倒是好说,这次奴才等搜罗了大批铁器,可以在军中设法熔铸,但是炮药之不足,一时半会儿却是不好补充。 “奴才们当时在汉阳城内补充了一批火药,但是在攻打忠州府城的时候,已经消耗了一大半。这个情况,怀顺王比奴才清楚。所以奴才实在不敢担保几日内能够破城。” 十月里刚来镇江堡城下的时候, 孔有德和耿仲明重炮队伍里的火药储备,当然是十分丰厚的。 可是来了镇江堡城下以后,他们连着打了那么久的炮战,而且主要是他们在日夜不停的打,反倒是镇江堡城内的杨振轻易不肯动用重炮。 所以,孔耿二王重炮队伍的弹药消耗速度很快,到了十月底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省着用了。 幸好他们随后在攻克义州府城的时候缴获了一大批火药,才得以继续使用他们的重炮在没有重炮的朝人面前大杀四方。 就这样一路打,一路从被打破的城池当中搜刮补充火药,然后坚持到了汉阳城。 汉阳城内尤其是南汉山城内倒是储存有朝人配制的大批火药,可是在随后爆发的忠州之变中,孔耿二人重炮出马,再次消耗掉了大量火药。 等到撤军的时候,孔耿二人倒是有心将南汉山城内的军需物资一扫而空,好好补充一些火药。 可是当时,南汉山城已经成为了驻朝监国大臣敬谨贝勒尼堪的衙门驻地,而尼堪所部兵马同样需要那些火药弹丸等军需物资。 他们两个是王爷不假,可是在尼堪这个宗室出身的贝勒面前, 却是奴才。 南汉山城里朝人原来存储的火药弹丸以及粮草军需虽然很多, 可是他们根本不敢轻动。 于是, 就造成了他们大小火炮虽多, 但是火药严重不足这样奇诡的局面。 xiaoshuting.info “怀顺王,是这样吗?你军中火药是否足够打破镇江堡的城墙?” 面对孔有德所说的情况,黄台吉虽然十分不喜,可是如果这是实情的话,他也不能不接受。 因此为了印证孔有德所说的话,黄台吉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怀顺王耿仲明的身上,一边对他说话,一边满是疑虑地看着他。 “这个,恭顺王爷所说乃是实情,奴才与恭顺王军中火药虽然还有一些,但是朝人所制火药,相当低劣,因此眼下奴才等人军中,每炮用量也大。” 对于恭顺王孔有德在关键时刻把这样棘手的问题抛到自己身上,耿仲明的心中气得直骂娘。 但是面对黄台吉的问题,他又不能不回答。 毕竟孔有德也不是平白无故把这些问题推到他身上的。 因为自从他加上了八旗汉军第一巴图鲁的封号之后,黄台吉已将此次大军之中的所有汉军重炮队伍统一归他节制了。 恭顺王孔有德的地位,实际上已经处在他之下。 所以,他虽然心中恼火,可是也只好在承认了孔有德所说的事情之后,向黄台吉进一步做些解释。 “至于是否足够打破镇江堡的城墙?这个,若是奴才与恭顺王军中所有二十八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全部投入使用,军中火药最多或可支撑三五日。 “若是所有重炮专攻一处,而且想方设法抵近炮击,未必不能再次攻破城墙。奴才虽不敢确保破城,但奴才必定尽力而为。” “你们——” 黄台吉听了耿仲明的解释,此中极其失望,自己在镇江堡城下多等了这么几天,结果寄予厚望的重炮队伍,却是这样的情况。 但是除了长叹一声之外,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毕竟孔有德所说的,以及耿仲明所说的,乍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料之外,但是仔细琢磨,又完全在情理之中。 自己已经带着他们离开盛京城马上三个月了,期间并未从盛京方向增加任何粮草军需弹药军械方面的补给。 以前他领兵外出征战,大多数时候都是就粮于敌,缴获的各种粮草军需弹药军械应有尽有,几乎是用之不尽。 但是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了,甚至可以说自从崇祯十二年以来,整个情况都有所不同了。 不仅来自宣大方向,经过草原部落,贩入大清国境内的军需物资通道中断了,而且他们也没有再打破辽西任何一座城池。 至于南朝关内那些富裕到令人眼馋眼红的诸多城池就更不用提了,自从杨振从金海镇这边冒出来之后,大清国的兵马已经很久没有绕道南下,打入关里了。 这两年来,尤其是崇祯十三年夏天以来,大清国不仅仅是火药短缺的问题凸显,其他方方面面的军需物资都出现了短缺,硫磺,硝石,铁器,铜器,粮食,布匹,样样短缺。 甚至就连几家户户离不开的食盐,也因为金海镇的快速崛起之后,迅速占据了辽东半岛东西海岸上的产盐之地,而变得日益昂贵。 情况的确不一样了。 虽然中风过后的黄台吉早已不如前几年那样敏锐了,但是他仍然从各种奏疏当中,也从他的后宫后妃饮食起居日常言谈等等蛛丝马迹之中,感受到了这些变化。 今天,这些变化终于直接体现在了当前的战事之中,这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很多。 “天佑助威大将军,乃是我大清的军国重器,然而,如果没有火药炮子,那它们又与一堆废铜烂铁何异?火药的问题,必须解决!” “皇上圣明!” 耿仲明和孔有德两人见黄台吉疾声厉色地要求解决火药短缺问题,他们自然不敢多少什么,当下一起叩首在地,高呼黄台吉英明。 至于到底如何解决,他们自己当然还是没有什么法子的,也说不出什么一二三来。 这个问题,到最后还得是黄台吉自己想办法或者将来责成盛京城内的工部承政参政们去解决了。 他们趴在地上高呼圣上英明时没有说出来的这些话,黄台吉见状当然也意识到了,只好气得再次叹气。 到得此时,黄台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与他们的奴才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 而鲍承先曾经向他提出的建议,不由自主地再次出现在了黄台吉的心头。 自己军中弹药不足,没有足够的重炮,而对方军中也没有自己的内应。 在这样的情况下,黄台吉已经开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攻打坚城了。 比如说火药制造的问题,眼下的大清国内并不是没有人懂得制造火药。 火药配方并不复杂,很多明朝降兵降将都懂得配制火药。 但问题是火药制造的原料比较紧缺,尤其是硫磺和火硝,可不是随处都能搞得到的东西。 以前大清八旗各部人马所使用的火药,特别是火药配制不可或缺的硫磺与火硝,大体有三个来源。 其一是来源于缴获,——包括入关劫掠所得,长期以来,这都最大的来源。 其二是来源于贸易,也就是来源于跟宣大沿边各口山右商人,尤其是张家口、独石口两地山右商人的贸易。 其三,才是自制,而且自制的量最小,同时也仰赖于朝人的纳贡输送。 现如今,草原方向的贸易一途,已经基本断绝。 黄台吉虽然早想派人前往宣大各口重新打通贸易通道,可是这两年他一直腾出手来。 同时,以往军中火药的最大来源,即战场缴获,眼下也基本断绝。 他们已经有快两年的时间,没有绕道突入南朝关内劫掠了。 而先前劫掠缴获的物资,也在与杨振以及金海镇的一次次战争中差不多快要见底了。 虽然这一次从汉阳城撤离的时候,黄台吉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命令尼堪监督李倧及其朝臣们尽快派遣商队前往倭奴国,尽快开辟与倭奴国通商贸易的渠道。 但是到现在为止,这一切还只是停留在口头上,想要看到效果,恐怕得一年半载才行。 也就是说,就算一切顺利的话,也得半年以后,才能从倭奴国那里采买到第一批硫磺和火硝。 对于目前的战事来说,显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就在黄台吉思绪万千举棋不定,不知道到底是应该孤注一掷再次强攻镇江堡城,还是继续围而不攻等待城中粮尽不攻自破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大帐外一阵喧哗传来。 其中夹杂着呵斥与惊呼之声。 “刚阿泰!去看看是哪个奴才坏我营中规矩,敢在夜里如此喧哗!” 本就心情烦躁一肚子火没处撒的黄台吉,听见帐外声音,立刻火冒三丈,喝令刚阿泰出去查看。 然而,刚阿泰刚刚领旨来到了大帐门口,厚重的棉帘子已经被人掀开。 当先进来那人,却是黄台吉前不久新任命的正黄旗巴牙喇纛章京卓布泰。 而卓布泰的身后,却紧跟着一个头戴毛皮暖帽身披黑色大氅满头满脸冰雪的人物。 第八七三章 秀岩 这两个人一进大帐,就在大帐门内的空地上跪了下来。 这么一瞬间的变化,立刻吸引了整个大帐内的目光,不光是黄台吉皱着眉头满脸怒气地看着他们,就连之前在黄台吉面前大气不敢喘的王公大臣们,也都偷摸转身,朝他们跪地处打量。 这时, 就听见跪在前面一点的卓布泰,叩首大声说道: “启禀主子爷,是奉恩辅国公博和托声称有紧急军情,深夜闯营,求见皇上!” “博和托?紧急军情?” 黄台吉马上就要爆发出来的火气,随着卓布泰的这一句禀报,瞬间消散了大半。 博和托,是已经死了的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的次子。 虽然他是次子, 但却是一个庶子, 所以以往在阿巴泰的面前没什么地位,同样在宗室子弟里面也没什么地位。 与此相应的是,与他的弟弟博洛、岳乐比较起来,他才智平平,往常也入不了黄台吉的眼睛。 但是当阿巴泰死了以后,尤其是黄台吉比较看重的博洛、岳乐都死了以后,博和托总算有点熬出头了。 虽然黄台吉没有叫博和托继承了多罗饶余郡王的爵位,但是为了褒奖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军功,还是给博和托封了一个奉恩辅国公,然后给了一个驻防要地的军职,叫他前去历练去了。 只是一时间,黄台吉根本记不清楚当时下旨追赠阿巴泰并抚恤其子嗣的时候,把这个博和托给安排到了哪里去了。 lingdiankanshu.com “难道说——” 黄台吉听到卓布泰向他报告深夜闯营求见于他的人物是博和托的时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 特别是卓布泰话里提到的所谓紧急军情,更是让他心里莫名一惊。 就在他马上就要张口询问到底是何紧急军情的时候, 进了大帐就跪在地上的博和托,突然叩首说道: “主子爷,主子爷, 岫岩堡出事了,岫岩堡被明军破了啊!” 简简单单一句话,博和托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哭腔。 原先他初入大帐时满头满脸的冰霜,此时也化了,叫人分不清脸上是汗是水还是涕泪。 “岫岩堡?” 黄台吉原以为是辽西或者盛京出了什么大事,却没料到这个博和托一上来说的居然是岫岩堡。 “你这奴才,好好说话!岫岩堡如何就破了?哪里来的明军,能去攻破岫岩堡?!” “启禀皇上,腊月二十六日那天午后,奴才在岫岩堡中得报,说有明军马队数百骑,袭击焚掠堡外庄屯,奴才亲率兵马出城追剿,结果——结果中了明军埋伏。 “奴才奋勇杀出重围,当日晚间撤回岫岩堡城,到了二十七日清晨,堡城被大批明军包围,奴才城头没有重炮,连大将军炮都没有一门,而明军火炮却有数十门! “奴才征发堡内所有青壮披甲上城, 谁知明军火炮异常犀利,打出的炮子落入城上城内炸开,一炸就是一片,奴才——奴才损失惨重! “到了当日晚间,明军一边炮击,一边借夜色掩护,在城墙夯土上凿洞,埋设了大量火药,炸塌了一段城墙,数千人一涌而入。 “当时岫岩堡中青壮披甲所剩无几,阖城只剩老弱妇孺,奴才见——事已不可为,遂突围出城,赶来军前向主子爷报告军情并请罪!” 这些话,显然是博和托已经想了很长时间的说辞。 否则的话,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报告岫岩城丢失的前因后果,不可能如此条理清晰。 尤其是他所谓的“突围”,其实不过是叫人趁着夜色开了后城门,连夜出奔而已。 此刻博和托跪在地上叩首哭告,头上的毛皮暖帽以及护脖掉落,露出了青白脑壳以及头面部的细皮嫩肉,看得黄台吉心里一阵生厌。 阿巴泰活着的时候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十分雄壮,可是他的这个儿子博和托,看起来却十分文弱,不像个武夫,倒像个秀才。 “到底是哪里的明军?!” “奴才——奴才当时并不清楚,但是现在想来,应当是驻守在庄河堡的那一部明军,就是先前袭击了务达海的金海镇东路明军!” 务达海的爵位虽然只是个辅国将军,但毕竟是宗室出身。 这两年里宗室出身的王公贝勒贝子们战死的事情时有发生,其中比务达海重要的人物多了去了,但是宗室子弟的死亡,还是会详细报告给黄台吉的。 是以,务达海在英那河北岸遇袭被杀的事情,黄台吉是知道的。 不过他越是早就知道这一点,此刻听见博和托的报告,心里就越是恼火。 “既然你知道那股明军,先前袭击过务达海,你为何如此大意,疏于防范?!阿巴泰当年何等英雄,如何生养出你这样的儿子?!” 看着博和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泣,黄台吉的心里窝火极了。 对他来说,这两年来,不仅有好几个跟他同辈的和硕亲王、多罗郡王战死,比如老礼亲王代善,饶余郡王阿巴泰,豫亲王多铎等人,而且年青一辈宗室子弟里,被他赏识器重的好几个青年才俊,也相继陨落,令他十分疼惜。 其中也包括他的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而豪格之死更是令他每每想起来就痛彻心腑。 黄台吉的喝问没有得到博和托的回应。 因为此时的博和托,不敢有丝毫的辩解,他唯恐把黄台吉气疯了,自己落个论罪当斩的下场。 但是他的心里也很憋屈。 岫岩堡的主将是沙尔虎达,驻防当地的主力也是沙尔虎达父子率领的尹彻螨洲诸牛录。 他这个奉恩辅国公,实际上只带了一个分得世领的自有牛录随同坐镇在那里。 而且他被派到那里去的目的,名义上是跟在沙尔虎达父子的军中历练,但实际上是让他监视沙尔虎达父子,带有一点监军的意思。 当然了,之所以派他去岫岩堡,也是因为当初阿巴泰死讯传来,黄台吉厚赏阿巴泰子嗣的时候,把博和托封为奉恩辅国公,并存了私心,叫他到济尔哈朗身边办事。 而济尔哈朗又跟阿巴泰一直不睦,看他也不顺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将他打发到岫岩堡去了。 没想到,后来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儿。 此时跪在黄台吉面前不远处的郑亲王济尔哈朗,自从看清来人是博和托后,心里就直突突。 尤其听完了博和托的哭诉之后,脑筋直转,唯恐这个博和托乱说话,把自己也牵连进去。 好在博和托一番话说完,却并没有开口归咎于他,济尔哈朗心下稍安的同时,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情终究与自己有关,于是开口说道: “皇上,岫岩堡等处处于后方,原有沙尔虎达率军驻防彼处,后来镇江堡这边战事一起,奴才奉旨抽调人马反攻,遂将沙尔虎达父子所领诸牛录调至军前效力。 “后来的事情,皇上也知道了,沙尔虎达父子战死,他们所领新螨洲诸牛录伤亡甚大,几乎十不存一。是以——” 济尔哈朗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下来,而大帐的其他人,包括黄台吉本人在内,听到此处,也都听明白了,也不需要他再说下去了。 只是听见这话,其他人恍然大悟的同时,黄台吉却难消心头的怒气,甚至于更加恼火了。 “郑亲王你的意思是说,沙尔虎达父子战死后,岫岩堡的人马,只有博和托自己所领的一个牛录?!” “除了博和托的一个牛录,还有以往跟随沙尔虎达父子驻屯彼处垦荒供粮的一千多户人口——” “荒唐!荒唐! 济尔哈朗原本还想继续解释下去,因为对他来说,一个两三百的螨洲旗丁,驱使千余户垦荒供粮的包衣阿哈,也算一支不小的力量了。 这些人干别的或许力量不够,但是守卫一个群山环抱的小城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再者说了,杨振领着金海镇的大批明军主力正被围困镇江堡城里了呢。 除了杨振,谁有那样的胆子敢去打岫岩堡的主意? 当时沙尔虎达战死的时候,你黄台吉不也同样没有料到岫岩堡会有危险吗? 当然了,济尔哈朗这些话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就被黄台吉气呼呼地打断了。 黄台吉接连呵斥了两句荒唐,不仅成功让济尔哈朗闭上了嘴巴,而且也吓得博和托停住了抽泣。 “岫岩堡虽然不大,但其位处盖州和镇江堡之间,地位重要,落入金海镇明军手中,我东征大军后路粮道,即处在其威胁之下。 “往后由盖州城前来镇江堡,或者进军什么金海镇的东路,就要绕道到析木城,绕道凤凰城,将平添数百里山路——必须尽快夺回!” 黄台吉叫人找来舆图,就着灯火看了又看,最后目视济尔哈朗,定下了决心。 可是决心好下,事情却并不好办。 济尔哈朗眼见黄台吉是盯着自己说出的那些话,知道黄台吉显然是准备好要派自己前去夺回,于是立刻回应道: “皇上,岫岩城原在奴才的管内,如今不管它是因为什么原因丢失的,出兵夺回它,奴才自然是责无旁贷。 “但是奴才曾经到过岫岩堡,堡城虽然不大,形势却颇为险峻,眼下彼处既然已经落入数千金海镇明军之手,我军若无重炮,短时间内恐难攻下! “而一旦久攻不下,敌我旷日持久对峙,则又成了镇江堡今日之局面!且杨振狗急跳墙叫人去取岫岩堡,或许正是为了诱我大军再分兵啊!” 第八七四章 懵了 济尔哈朗这些话说完,黄台吉虽然不太高兴,但是却难得没有发飙,而是盯着侍卫铺在罗汉床小几上的舆图,伏桉沉思。 黄台吉看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济尔哈朗所说有点道理,情绪渐渐平复, 最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那么依你郑亲王的看法呢?难道我大军对金海镇兵马夺下岫岩堡——坐视不管,什么事情都不做吗?” 2kxiaoshuo.com “启禀皇上,非不愿为,是不能为也。岫岩堡距离此地,将近三百里,山路连绵,往常大军来往两地,已属不易, 如今大雪封山, 大军行动必然更加不便。” 济尔哈朗当然不是不想夺回岫岩堡。 他跟多尔衮兄弟不一样,并没有多少野心。 事实上,黄台吉待他不错,他也愿意效忠,并没有拥兵自重或者故意挖墙脚的心思。 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他就愿意让自己镶蓝旗兵马实力白白地受损。 不过他见黄台吉听了他的话后,脸色阴沉,立刻补充了一句。 “杨振既然调遣了金海镇东路的明军前去夺占了岫岩堡,那么他们庄河堡那里必然空虚。奴才先前曾叫人往庄河堡方向哨探过,那里的明军充其量也就三五千人! “如今其主力数千人既然去了岫岩堡,那么金海镇的东路定然兵力空虚,皇上若下决心采取行动,不如调遣兵马,去打那个庄河堡! “到时候,就算杨振仍作缩头乌龟,在镇江堡坚守不出, 想来出兵岫岩等处的金海镇东路明军必不敢坐视不理。若我大清南下取了庄河堡,他们夺了岫岩等处又有何用?!” “嗯。” 听了济尔哈朗的这么一番话后,黄台吉嗯了一声,默默不语良久,最后缓缓点点了头。 “这倒是目前可做的。只是如你们先前所说,如果去打金海镇的庄河堡城,我大军以马步为主,仍旧缺少重炮弹药——” 黄台吉倒是很清醒,虽然基本认可了济尔哈朗的想法,但是他也知道,在现在这种缺少重炮弹药的情况下,不管去攻打哪座坚城都是大同小异。 “这样吧,明日一早,你带领镶蓝旗所有兵马快速南下,前去羊攻那个庄河堡城。若是其城中确实空虚,你们能够打下来最好。 “若是一时不能夺取,那也不必急着强攻,可以围三缺一,让他们有机会外出求援。若北上岫岩的金海镇明军分兵来救,你们正好于野外将其全歼!” “奴才遵旨!” 黄台吉这么安排, 也是出于无奈, 刚来镇江堡城下的时候他携带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多达四十二门。 而且当时在他的心目当中, 鸭江以西诸多城池,驻扎了大批兵马,像是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这样的东西,怎么也该有十门八门。 这样算下来,他可以用于围攻杨振兵马或者金海镇其他城寨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起码当在五十门之上了。 然而谁能料到,继多尔衮、孔有德他们在战事不利撤军途中丢失了大批重炮之后,济尔哈朗竟然也将镶蓝旗驻防地区的重炮丢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连番大战之后,原来的四十二门重炮锐减到了二十八门,弹药也只有三五日之用,这让他赶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 前不久的李朝之行,他们收获很大,大批粮草物资,数以万计的跟役阿哈以及将来每年来自李朝的大批钱粮军需,都将极大地改善大清国现在的境况。 但是即便如此,黄台吉还是敏锐地感觉到,形势跟以往大不一样了。 最显着的一点就是,如今大清各旗兵马出征作战,日益仰赖重炮,要是没有重炮先行击破城墙,大清兵几乎已无法拿下不肯投降的坚城,无法消灭坚守不出的敌人。 这样的情况,以前当然也存在,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彻底明面化,彻底公开化。 大清八旗兵马一直引以为傲的弓马骑射,在面对粮草充足的坚城之时,特别是面对层出不穷的犀利火器,难道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吗? 当天晚上黄台吉召集的御前会议,因为博和托的出现,以及博和托所带来的岫岩堡被攻占的消息,并未就如何攻打镇江堡城达成一致的意见。 当天晚上一直心思烦乱神不守舍的黄台吉,只是定下了叫郑亲王济尔哈朗次日一早率军南下谋夺金海镇东路庄河堡城的决心。 至于其他的,他想等一等,看一看郑亲王济尔哈朗去打庄河堡城的结果再说。 虽然他本人,对于只靠马步军就想攻克一座依山就势修筑的坚城,并不抱太大的期望。 但是他仍然满怀期待地盼着即将展开的行动,能够将进入岫岩堡的明军骗回来,将他们在野外歼灭,好歹取得一场针对金海镇明军作战的胜利。 然而,他的这个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得到真正的实施,就在第二天直接宣告破灭了。 崇祯十四年的正月初一,也即正旦之日,郑亲王济尔哈朗不畏严寒,一早起来就按照昨夜黄台吉所给的口谕,召集起镶蓝旗的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旗下汉军所余诸牛录以及新编朝人诸牛录及大批跟役阿哈,累计一万六千余人。 然后亲率镶蓝旗巴牙喇营兵为前哨,由旗下阿礼哈超哈马甲兵护送携带粮草军械在后的大批步军与跟役阿哈,浩荡出营南下。 济尔哈朗点验兵马、编列出营的所有作为,原本就有做给镇江堡守军看的意图,所以丝毫也不加隐藏。 而一直担心清虏重炮营地会在清晨开炮轰城的杨振,一大早就起来了,听人报告了城西清虏大营的异常动静,连忙赶到了汤山门上。 透过手中的千里镜,杨振亲眼目睹了清虏镶蓝旗大军络绎不绝、出营南下的场面。 虽然他一时搞不清楚清虏镶蓝旗大军集体出动,是闹哪样,但是近万匹战马驮着清虏马步军浩荡出营南下,还是让杨振大为震撼。 令他感到震惊的是,经过了连番大战之后,清虏镶蓝旗人马之规模,照比开战之初,不仅没有出现大幅度的减少,而且看起来他们的人马队伍好像变得更加庞大了一些。 当然了,更加令杨振及其麾下部将们感到震惊的是,目睹了清虏镶蓝旗大队人马出营南下的壮观场面之后,当他们还在众说纷纭地猜测他们到底是去增援岫岩堡的清虏守军,还是准备去打庄河堡城,又或者是哪路援军中了清虏围点打援之计,引得清虏前去围歼的时候,刚刚离去了一个多时辰的清虏镶蓝旗兵马,居然又行色匆匆垂头丧气地赶了回来。 身在征东将军行营里正在讨论清虏镶蓝旗兵马去向的杨振及其麾下众将,听说这个消息,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当他们再次赶赴汤山门城头,举起千里镜向西观察的时候,果然看见大批城西南无垠的雪野上,早上离去的清虏镶蓝旗兵马正在络绎不绝往回行进。 “这他娘的,奇了怪了——真的回来了!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是不是清虏想用这一招引我们出兵,见我们不上当,自己又回来了?” “或者是清虏收到了新的消息,祖总兵他们那边已经拿下了岫岩堡?!” “会不会是清虏伪帝黄台吉又他娘的犯了什么病了?啊?哈哈哈哈哈——” 镇江堡城西城防守诸将跟着杨振匆匆登上了汤山门城头,看见清虏镶蓝旗兵马在大冷天里起了个大早,竟然往返折腾了一个来回,一个个既感到好奇,又感到好笑。 原先猜不透清虏意图的那种紧张忐忑的情绪,也随之一扫而空了。 “都督向来料事如神,不知道都督对清虏镶蓝旗兵马今天如此反常的作为怎么看?难道真的是黄台吉出了什么事情?” 崇祯十二年冬天松山城外清虏大军的突然撤兵,给杨振身边的老人儿们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记忆。 当时他们早上一觉醒来,谁也有想到,松山城外的清虏大军竟然已经在夜里撤了。 直到几个月后,他们才知道,原来是清虏撤军的头天夜里,黄台吉竟然在军前中风昏厥了过去。 眼下城外清虏镶蓝旗一两万兵马大早上起个大早出兵,不到两个时辰又匆匆忙忙赶回,实在是匪夷所思,会不会是黄台吉又出了什么事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一回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得抓住了! 仇震海是当年的老人儿之一,听了张国淦、杨珅、李禄以及张天宝等人的各种猜测,当下忍不住询问起杨振的看法来了。 在场的诸人当中,唯有他是杨振长辈的身份,因此也唯有他敢这么直接询问杨振的看法。 不过面对仇震海的询问,杨振也有点懵了。 清虏镶蓝旗兵马一两万人大早上出营往南去,他还可以理解。 因为清虏那样做,不外乎三个目的,一个是增援岫岩堡,一个是攻打庄河堡,再一个就是去围点打援了。 但是大批人马出营南下,然后又在两个时辰之内全部返回,这却让杨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清虏大军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了。 仇震海的话音刚落,杨振正想着怎么回答,却听到同样跟着大家伙来到城西汤山门上看热闹的柳林说道: “是啊都督,传说中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比起来,都没有今天这个事情叫人难以理解。如果不是黄台吉本人除了意外,那就一定是清虏的后方出了不得了的大事!接下来,我们要小心了!” “哦?柳兵使此话怎讲?” 柳林的话,让杨振在心里一惊,一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但是再去回想,却又想不起来了,只得询问柳林的想法。 “不管这回清虏那边出了什么事,都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否则的话,黄台吉决不会派出镶蓝旗一两万兵马南下,却又突然收回成命。 “这个黄台吉,下官见过一面。说句都督和诸位可能不爱听的话,以下官之见,黄台吉可不是周幽王那样将国事视同儿戏的人啊!” 柳林见杨振郑重其事地问他的想法,当下也相当郑重地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第八七五章 广宁 柳林是见过清虏伪帝黄台吉的,虽然说当时他是作为李朝的臣子,跟着国主李倧在三田渡的清营里面,隔着许多人,远远地见了黄台吉一面。 但是当时身材高大气势不凡的黄台吉,留给他的记忆,却极为深刻。 而这, 也正是他后来面对沉器远以及杨振的招揽,始终处于骑墙状态,妄想脚踩两条船的原因所在。 因为他之前一直认为,面对黄台吉这样强大的对手,别说沉器远暗地里的那些谋划了,就是国主李倧亲自站出来挑头反清抗虏,成功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所以, 他并不想将自己的身家性命, 将自己家族的身家性命, 都轻率地压在沉器远废黜李倧反清抗虏的危险图谋之上。 包括杨振的金海镇兵马,他也觉得靠不住。 毕竟当年丙子胡乱的时候,皮岛上的大明东江镇余部官军,以及前来援救的登来镇大明官军陈洪范所部,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清虏兵马将李朝兵马打垮,而不敢上岸与清虏一战的啊! 所以,自从丙子胡乱以后,他本能的就认为清虏过于强大,反抗清虏成功的可能不大。 也因此,他不敢将自己的前程命运以及自己家族的生死存亡,寄托在过于虚幻缥缈的事情上面。 当然了,世事无常,他也没有料到,一次普普通通的押粮入清的行动,会让他刚好赶上杨振攻夺镇江堡的突发事件,并从此深陷其中。 事到如今, 形势比人强, 他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了。 自从他被部将们裹挟着,甚至是胁迫着,充当了杨振夺取镇江堡的内应之后,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眼下,对他来说,既然已经上了杨振的“贼船”,那也只好跟着杨振一条道走到黑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倒是没有任何的保留,而是把自己对黄台吉的观感,与当前的诡异局面结合了起来,然后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全盘禀报给了杨振。 “都督请务必要小心,清虏大军接下来可能会有两个动向,要么就是孤注一掷,赌上他们所有兵马,对镇江堡城发动最后的疾风暴雨一样的总攻,务求毕其功于一役,要么就是收拾行装, 快速撤离,至少黄台吉, 有可能带着他的主力快速撤离!” “啊?!” “不会吧?” “就是,不至于吧?” “清虏真的会撤兵吗?” 柳林在眼下镇江堡诸将心目中显然没什么威信,他的判断一说出来,立刻引起了在场诸将几乎一致的质疑。 清虏镶蓝旗兵马如同儿戏一般的出兵与回营,虽然极其不同寻常,可是很少有人真的把这个异常的情况与黄台吉有可能铤而走险或者直接撤军连在一起考虑。 “张副将,你怎么看?” 当其他人都在因为柳林的判断而惊呼、而质疑的时候,唯有张臣仍旧举着千里镜往西边清虏大营方向观察,于是杨振便开口问他。 张臣听见杨振的询问,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 “不管清虏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既然镶蓝旗兵马的情况如此反常,那么一定是突然发生了大事。 西红柿小说 “而且大到了清虏伪帝黄台吉或者清虏王爷济尔哈朗宁愿干出这样的荒唐事,而不在意对他们军心士气的打击!” 张臣先是说了这么一句看似是废话的话,然后看看众人,见其他人对他所说的话明显并不以为然,于是接着说道: “所以卑职赞成柳兵使的最后所说的,咱们镇江堡内的兵马接下来这两天必须万分小心,做好清虏围城以来最后一场大战的一切准备!” 张臣在军中的威望,目前可能仅次于杨振了,起码要比柳林的威望可高多了。 所以他这么一说,虽然与柳林所说的并无二致,但是跟在杨振左右的其他将领们,一个个的神色立刻就凝重起来了。 最后,诸将纷纷看向了杨振。 “那么你认为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 “卑职不能确定,是以不敢妄言。” “姑且言之。” 事实上,能够让黄台吉或者清虏王爷济尔哈朗下达这种命令的事情并不会太多,方才柳林以及其他将领们所说的或认真或者玩笑的猜测,基本上已经涵盖了几种最大的可能。 但是,对于这个诡谲的局面,饶是张臣见多识广,也仍旧无法做出他自己完全信服的判断。 所以,他也担心自己若是说错了,可能会误导杨振,误导已经在镇江堡城内坚守了三个月的全体将士。 但是面对杨振的追问,他不说也不行,最终,只能大胆地说出了他认为有可能的一个原因。 而这个原因,方才众人七口八舌的议论之中,还没有别人提及。 “卑职不敢确定,但卑职一直在想,清虏行为如此反常,会不会是收到了辽西那边开战的消息?” “啊?!” “着啊!” “辽西?” “张副将说的可是祖家军?” “有可能吗?” 饶是张臣在诸将当中的威望仅次于杨振,可是等到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之后,仍然在诸将当中立刻再次引发了议论。 因为辽西那边迟迟没有音讯传来,杨振麾下很多人对辽西明军的配合作战,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也就是前些日子,黄台吉再次率领东征的主力兵马浩浩荡荡杀回镇江堡城下的时候,杨振重提了这个可能,用来说服城中诸将稍安勿躁,继续坚守。 但是,杨振说了以后,其他人其实并未放心里去。 因为对他们来说,他们的所谓友军们从来也没有靠谱过,友军不坑自己就不错,怎么可能会雪中送炭呢? 是以方才众人推测清虏如此异常表现的原因时,尽管不少人脑洞大开,但是仍旧没有谁吧希望寄托在辽西那批友军身上。 到得此时,张臣突然提起这一点,众人再次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咳!” 杨振听了众人议论,咳了一声,将众人目光再次凝聚到自己身上,随后说道: “怎么不可能呢?须知一切皆有可能!咱们在这打了三个多月了吧,袁进无论如何该把消息送过去了。 “咱们也不是非要叫他们把兵马派到镇江堡城这边解围或者作战,而是叫他们在辽西当面,自行寻找作战的时机,或迂回,或羊攻,以达到牵制清虏兵马的目的而已,有何难哉? “再说这样的事情,对他们也不是没有好处,既没有什么风险,又好处多多,我不信洪承畴、祖大寿他们真的会无动于衷坐视不理!” “如果真的是辽西那边对清虏出兵了,那么都督以为可能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情?” 有了杨振的支持,张臣对自己的判断多少有了一些信心,当下也不管别人的惊疑,自顾自地与杨振对起了话。 而杨振显然也受到了柳林、张臣之前所说的那些话的启发,略想了想,说道: “就像你方才说的,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才会使得清虏如此反常。所以辽西那边的兵马一定是有了大动作,而且以我对洪督师和祖大寿的了解,他们不动兵则已,只要动兵,就绝不会是小打小闹! “要知道,义州城距离广宁城并不远,如果本都督所料不差的话,他们可能是出动了大军,袭击了或者包围了广宁城!否则的话,便不足以震动黄台吉。” 杨振的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大小将领一时瞠目结舌。 一方面他们对杨振的这个说法,感到难以置信,觉得未免有些异想天开,另一方面,人人又都希望杨振的判断是准的。 因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在镇江堡城内几个月的坚守,岂不是马上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那么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此,杨振一开始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也没谱的。 不过,当他看到柳林以及张臣都得出了跟他大同小异的判断之后,他对自己的判断突然有了极强的信心。 他当然想到了岫岩堡的易手,但是岫岩堡的易手,最多只会导致镶蓝旗兵马的大举出动,而不太可能会让黄台吉突然收回成命,又召回镶蓝旗的兵马。 俗话说,君无戏言,又说军中无戏言。 像这样出动或者召回一两万兵马这样重大的决定,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说变就变呢? 然而黄台吉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异常的举动,那么就说明一定有比岫岩堡的易手更严重的事情。 联想到十月初袁进的西行,再联想到想当初自己跟洪承畴以及祖大寿的约定,杨振觉得能够如此震动黄台吉的事情,或许唯有洪承畴或者祖大寿从辽西大举出兵这一项了! 当然了,杨振虽然想到了这一点,然而他也只是想到洪承畴或者祖大寿很可能已经大举出兵广宁城而已,没有敢于更进一步做出更大胆的猜想。 事实上,早在年前腊月二十三日那天的傍晚,也就是祖克勇率领庄河堡的金海镇明军骑兵启程北上,前去攻打的岫岩堡的时候,远在辽西的清虏屯兵重镇广宁城易手了! 第八七六章 贰心 从位处辽西的广宁城,到鸭江之畔的镇江堡,直达路程,将近八百里。 虽然从广宁城易手的当天晚上,辽西那边隶属杨振的人马,就已经派出了信使,昼夜兼程赶往金海镇这边传送消息了。 但是他们再着急, 跑得再快,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也得绕一个大圈,才能把消息送到金海北路的复州城。 然后从复州城往东,翻山越岭赶往庄河堡,到了庄河堡再北上将近三百里,才能将消息送到杨振的手中。 这样一来, 辽西明军向杨振这边传递消息所要走过的路程,几乎就是清虏兵马所需路程的将近三倍了。 所以, 虽然广宁城易手的事情,已经过去七八天了,但是远在辽东半岛东海岸的各路明军,对此依然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就连庄河堡城及其后方驻守各堡的明军,也还没有接到任何来自辽西的消息,就不必说守在镇江堡城中已达三个月之久的杨振所部人马了。 但是,清虏那边的消息传递,特别是军情急递,却根本不必绕什么大圈子。 腊月二十三日晚上广宁城易手,二十五日上午,消息就传到了盛京城里。 腊月二十五日日盛京城内乱了一天,作出的唯一决定,就是将身在盛京为官的祖氏族人,以及参与了广宁之变的镶红旗汉军叛将们的家卷,逮入了狱中。 腊月二十六日中午, 奉黄台吉旨意留守盛京城的一堆王公贝勒大臣们, 一经商议, 就派了重臣内弘文院大学士赫舍里希福,带着报信的使者,紧急赶往镇江堡军前,来见黄台吉了。 从盛京城出发,到镇江堡城下,直达的路程大约五百里,这样的路程,按说来个快马加鞭,或者来个什么六百里加急,一两天就到了。 但实际上却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清虏才不会闲着没事整修什么驰道或者驿路呢。 古老的辽东定辽卫驿路,早就年久失修了,不堪通行了。 再赶上现在正是寒冬腊月的天气,在冰天雪地里翻山越岭,就更是难以快速通行。 但是即便如此,因为两地的距离,毕竟要近了许多,所以清虏将辽西军情传递到镇江堡前线的速度, 仍旧比明军那边要快多了。 崇祯十四年正月初一, 也即伪清崇德六年正月初一,上午辰时刚过,一把年纪的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带着一队护送的兵马以及从广宁城报信的使者,匆匆赶到了镇江堡城北的正黄旗大营。 一来到黄台吉下榻的大帐,希福就请黄台吉赶走了御前伺候的所有人,然后向黄台吉报告了辽西广宁城易手的消息。 “马喇希你如实说,广宁城里到底发生何事?!安平郡王他一向小心谨慎,为何没有事先发现张存仁此辈的密谋?!你们这些奴才平日都是瞎子都是聋子不成?!” 黄台吉乍闻广宁城易手的消息及其背后的原因,先是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语,继而大发雷霆,暴跳如雷,将手头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稀碎。 对于希福三言两语向他报告的消息,即张存仁叛变,安平郡王被杀,广宁城易手的噩耗,他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好不容易缓过气回过神以后,黄台吉立刻指着希福带来报信的镶红旗螨洲梅勒章京马喇希,大声呵斥了起来。 “皇上,主子爷,自十月以来,多罗安平郡王秉承皇上旨意,亲率奴才等人旗下马步兵,前往广宁城坐镇。当时旗下汉军固山额真张存仁信誓旦旦向安平郡王保证,他有把握派人往义州城,说降城守总兵吴三桂来归。 “张存仁及其部下将领,如梅勒章京张洪漠、祖可法等辈,皆是当年大凌河降将,他们不仅与辽镇部将相善,而且熟悉当年祖大寿等人降我大清之内情,尤其是皇上派到军前效力的三等昂邦章京祖泽润,更一再进言,极力主张招降吴三桂,并向安平郡王立了军令状。 “安平郡王为拔除义州城的威胁,遂不疑有他,写下劝降书信,给予通行令牌,命张存仁、祖泽润二人主其事。其后书信往还,使者往来,日益密切,几将一切商定。当时谁也没有料到,张、祖等人,竟然包藏祸心!” 马喇希,出身完颜氏,也算是螨洲镶红旗下的一个老将了,此时跪在黄台吉的面前,回忆起广宁城发生的事情,仍然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腊月二十三日傍晚,吴三桂部将高得捷率骑兵三百余,押解着数十车宰杀好的猪牛羊,以及十数车的美酒,前来广宁城,说是奉了吴三桂之命,携有祖大寿亲笔书信通款,求见安平郡王,恭贺新年之喜。 “安平郡王不疑有他,遂在张存仁、祖泽润、祖可法等人力劝之下,由噶喇依章京劳萨陪同,亲至西门接见。 “谁料求见是假,夺城是真,安平郡王一行刚到西门下,张存仁部下梅勒章京张洪漠、甲喇章京高光辉突起发难,安平郡王与噶喇依章京劳萨当场身死。 “此后张存仁、刘天禄、祖泽润、祖可法皆群起作乱,此辈与敌里应外合之下,广宁城西门南门相继失守,奴才等人虽竭力死战,奈何其后不久,祖大寿、吴三桂亦领兵至。 “奴才知道寡不敌众,遂于当夜收拾人马退守盘山堡。谁知次日上午,奴才在盘山堡接到了大凌河前哨右屯堡同样于二十三日夜失守的消息。 “奴才,奴才担心被围盘山堡,以致广宁易手的消息,南朝大举攻我大清的消息,后方迟迟无人知,遂抢先一步离开,赶至西平堡报信。西平堡硕托贝子得报后,命奴才直接赶回盛京。” 马喇希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把广宁城易手的消息以及他自己赶回报信的来龙去脉和所见所闻,全都一一说了。 见黄台吉听完他的话后,直接双手捂面,不言不语,马喇希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唯恐黄台吉将广宁城之失算在自己头上,迁怒于自己。 slkslk.com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似是想起在盘山堡内的见闻,遂又接着说道:“至于盘山堡处——” 说到这里,嗓音沙哑神色狼狈的老将马喇希,叩首于地,似乎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安平郡王杜度是马喇希的主子,杜度都死了,马喇希却跑了,这在老奴奴儿哈赤的时代可是大罪。 虽然黄台吉即位以来,为了瓦解各旗旗主与其旗下奴才们的主奴关系,已经不再施行这个旧法。 但是,不管是以什么理由,自己在临危之际率先跑路,总是不光彩的。 马喇希非常担心会被黄台吉治罪,所以一说到于己不利的消息时,不自觉地就躲躲闪闪。 “说!继续说!” “嗻!奴才人在盘山堡停留的时候,听了右屯堡来人所报的消息,二十三日入夜,前去攻打右屯堡的南朝人马,足有数千人之多,除了大批马步军之外,其部枪炮火器异常犀利。” 面对黄台吉语气极为不善的喝问,马喇希也只能硬着头皮,如实说出了他对盘山堡方向驻防牛录结局的判断。 “据说此路南军,携有大批火炮,其所发射的弹丸炮子非比寻常,落地后能够炸开,叫人防不胜防。是以卑职料想,盘山堡驻防旗营牛录,恐怕也难以幸免于难!” 说完最后这些话,马喇希总算完成了当面向黄台吉报告西线军情的艰难任务,随即叩首于地,再也不敢抬头去看黄台吉的脸色了。 与之相应的是,黄台吉所在的整个大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之中,静得可以听见黄台吉时而急促时而停顿,时而轻微时而粗重的呼吸之声。 就这样,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过后,黄台吉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自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神色平静但却咬牙切齿地说道: “自古以来,兵不厌诈,祖大寿、吴三桂,以其旧部为内应,谋夺广宁城,朕虽没有想到他们有如此胆魄,但是今日细思起来,却也不难明白其中因果。 “但朕万万没有想到,张存仁,祖泽润——此辈竟然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至此!朕自收纳他们以来,不计前嫌,令其统兵如初,且高官给之,厚禄予之,亲信之,恩养之,不曾想,此辈仍然阴怀二心!” 说到这里,黄台吉神情扭曲,狰狞恐怖,语气也是沉痛已极。 显然,对比祖大寿、吴三桂等人谋夺广宁城的敌对行为,他虽然有点意外,但是并不惧怕,同时也没给他太大的刺激。 毕竟双方虽然有过接触,有过长期的默契,但是终究属于敌对的阵营。 敌人那里有机会,自己就要想方设法抓住机会,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张存仁这样的人却不同,他们已经剃发降清快十年了,而且受到了黄台吉的重用。 对黄台吉来说,张存仁这样一个大凌河之役中投降归顺的明军降将,十年间升到了固山额真的位置,真的是天大的恩遇了。 可是这些人仍然不思报效于他,一有机会就要反正归明,实在让他既无法理解,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第八七七章 谣言 因为,类似张存仁这样明军降将出身然后占据高位的人物,在如今的大清国内甚至八旗之内还有很多。 同样坐在八旗汉军固山额真高位上的明军降将,就有好几个,比如马光远、王世选、孟乔芳、金玉和等人。 张存仁的意外叛变,让黄台吉对自己先前重用明军降将对抗其他八旗权贵的策略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事实上,在续顺公沉志祥突然叛清归明, 背叛大清国投效杨振以后,黄台吉就对旗下汉军将领们产生过疑虑。 尤其是对那些剃发归降时间较短的所谓汉军将领们,已经生出了提防之心。 只是当时他的应对方法,仍旧是施恩,想通过施恩,通过更加重视他们提拔他们,坚定他们效忠大清的决心。 而张存仁等人, 之所以能够当上八旗汉军的固山额真之一,就是黄台吉这种刻意施恩拉拢做法的结果。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 这一手似乎并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自己已经顶着压力把张存仁这样的人超常规提拔到了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的高位上了,他们显然仍旧不肯死心塌地地效忠大清效忠自己。 而这一点,才是让黄台吉既伤心又恐惧的地方。 张存仁已经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大清,那其他的明军降将们呢? 马光远、王世选、孟乔芳、金玉和这些人呢? 包括怀顺王耿仲明、恭顺王孔有德他们呢? 这些人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背叛大清,背叛自己呢? 黄台吉心里越想越后怕,最后颓然地跌坐在身后的罗汉床上,惊得赫舍里希福连忙膝行上前好几步,直到看见黄台吉并未跌倒他才停了下来。 “皇上,皇上龙体要紧,余事皆不足虑!以奴才之见,祖大寿、吴三桂所部兵马,之所以敢出兵谋夺广宁城,必是因为他们得知了皇上率军东征在外,同时两白旗兵马又被金海镇其他兵马所牵制的消息。 “眼下局面不难破解,只要皇上率两黄旗主力回师盛京城, 或者皇上一道旨意调动两白旗兵马前往辽西,广宁城失守所造成的困局,必将迎刃而解!” 盛京城里并不是没有兵马,比如正红旗、正蓝旗的满蒙牛录以及正黄旗的汉军重炮队伍都在,只是那些兵马谁也不敢轻易调动。 因为一旦把他们调出去了,那么盛京城可就空了。 这个时候万一多尔衮兄弟搞事情,趁机率军入主了盛京城,那可就麻烦大了。 所以摆在留守大臣希福等人面前的选择,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请黄台吉尽快返回盛京主持大局,黄台吉一回去,盛京城就稳了,云集盛京城的几旗兵马就可以杀向广宁城去了。 第二个就是请黄台吉亲自下一道旨意给多尔衮兄弟,叫他们开赴辽西,去夺回广宁城及其附近各处旗营驻防的屯堡。 多尔衮与阿济格两兄弟一向嚣张跋扈惯了,若是没有黄台吉的旨意,留守盛京城的王公贝勒大臣们谁也没有把握指挥得动两白旗的兵马。 所以,到最后还得是派人前来请示黄台吉,请他亲自做出安排或者下达旨意。 “回师,回师, 你说得倒是轻巧,哼,朕亲率大军东征,已有仨月之久,朕岂不愿早日回师,只是眼下围攻镇江堡城胜利在即,此时回师岂不是给了杨振兵马一个喘息之机!” 知情人当然会知道这是黄台吉在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但是此时在场的除了黄台吉之外,就只有赫舍里希福和马喇希。 至于内秘书院大学士鲍承先、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以及其他侍从护卫人员,都被赫舍里希福早一步撵了出去。 所以,此时镇江堡一带的战局和形势,也自然由得黄台吉自说自话了。 果然黄台吉这么一说,赫舍里希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毕竟镇江堡城对大清国的重要程度,并不比辽西的广宁城差多少。 或许唯一的差别,就是从广宁城到盛京城的道路一马平川,而从镇江堡到盛京城的道路,则是崇山峻岭。 眼见希福和马喇希沉默,黄台吉似是从方才谈及的话题当中想起了盛京城里让他牵挂的人,于是向赫舍里希福问道: “你来的时候,可曾向宫中辞行,朕的中宫皇后,还有东宫大福晋,可还安好?” “这个——” 赫舍里希福作为奉旨留守的亲信重臣,离开盛京外出公干的时候,当然得向黄台吉钦命总摄宫中事务的清宁宫皇后哲哲辞行,告知其外臣们的决定以及自己的去向。 也因此,黄台吉方有此一问。 只是面对黄台吉的询问,赫舍里希福稍微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了解到的实情说出来。 毕竟他也知道,眼前的这个皇上虽然是个叱吒风云威武雄壮的人物,但是他同时也是一个情种,叫他在军前知晓了宫中情况,难免要分心走神。 可是赫舍里希福这么一犹豫的工夫,却叫黄台吉看出不对来了。 “说话!朕的中宫皇后,还有东宫大福晋,可还安好?” “启禀皇上,奴才离京之日,去到凤凰楼下,向皇后娘娘辞行,娘娘说宫中无事,叫奴才转呈皇上无须担心。唯有一点,娘娘委托奴才转呈皇上,说当初——” 在黄台吉的喝问下,赫舍里希福扛不住压力,便把其离京之际向中宫皇后辞行时的情况说了出来,只是说到一半打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了。 “朕的皇后说什么了,当初如何?!” “娘娘说,当初皇上派人回盛京去传召鲍承先等学士赶赴军前效力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乱嚼舌根子的,把皇上招降杨振的条件以及杨振归降的条件走了风声,竟然传到宫中传到辰妃娘娘那里去了,以致宫中谣言四起——” “什么?!——什么谣言?!希福你说,什么谣言?!” 黄台吉听见赫舍里希福说的这个话,突然一下子就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满脸怒色地指着希福呵斥了起来。 赫舍里希福见状,连连叩首,一边斟酌着用语,一边吞吞吐吐地说道:“有谣言说,皇上为了招降杨振,可能会将辰妃娘娘,将辰妃娘娘赠予杨振!” aiyueshuxiang.com “是谁?!是谁造谣,朕要杀了他,朕要杀了他!” 听见赫舍里希福所说的话,黄台吉顿时如同遭遇了五雷轰顶一般,再一次暴跳如雷,随后在大帐中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腰刀,锵啷一声抽出来,对着空气一通左噼右砍。 把跪在地上的马喇希与赫舍里希福吓得噤若寒蝉,唯恐黄台吉手里挥舞的腰刀噼砍在自己的身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后娘娘在听闻有此谣言之际,就已下了懿旨彻查,几个月来宫内宫外,已诛杀了数十人。” “朕的辰妃呢?朕的东宫大福晋呢?现在怎样了?!” 听闻皇后哲哲已经因此诛杀了数十人,黄台吉的怒气总算略略收起来了一些,当下拿刀指着赫舍里希福再次厉声喝问起了海兰珠的现状。 “这个,辰妃娘娘自从得知有那样的谣言,即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奴才此次向皇后娘娘辞行之际,娘娘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嘱咐奴才返回之际,务必从皇上这里请得一封亲笔手书,好向辰妃娘娘澄清,皇上并无拿辰妃娘娘招降杨振之意!” “朕绝无此意,朕绝无此意!” 黄台吉听见赫舍里希福最后所说的话,彷佛将希福和马喇希两人先前禀报的广宁城丢失那样的大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心里装的已全都是海兰珠。 “不,朕不需要你这个奴才转递手书,朕要亲口告诉朕的东宫大福晋,朕绝无此意,莫说拿一个杨振一个金海镇来换,就是拿整个南朝来换,朕也绝对不会拿朕的辰妃来换!” 黄台吉先前还在犹豫到底该怎么办,是该容忍镇江堡城暂被杨振兵马盘踞,还是该当暂时容忍辽西的广宁城被祖大寿吴三桂等人夺取。 但是到了此时此刻,听说自己的爱妃海兰珠,竟然因为一个谣言而终日以泪洗面,甚至可能会因为一个谣言而对自己产生误会之后,他立刻做出了取舍。 “朕要马上返回盛京,朕要马上返回盛京,朕要马上见到朕的东宫大福晋,马上见到朕的辰妃!” 已经四十九岁的黄台吉,此时竟然像热恋中的男女一样,一听说自己的爱妃海兰珠有可能会对自己产生天大的误会,立刻就魔怔了一样。 甚至连镇江堡城外的十数万大军都不管不顾了,当场就要收拾行装,哭着喊着涕泪皆流,要求立刻启程返回盛京城去。 然而,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黄台吉在自己大帐中状若疯癫的表现,很快就引来了先前被撵出去的内秘书院大学士鲍承先、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以及众多亲信侍卫臣子们的集体觐见。 而到了这个时候,黄台吉决心已定,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叫了众人进来,让赫舍里希福个马喇希重新将辽西发生的情况述说了一遍,然后当众做出了自己准备马上返回盛京的决定。 众人守在大帐外的时候,早就听到大帐中黄台吉的几次咆孝与怒吼。 原来还不知道黄台吉到底是因为何事如此怒气冲冲的王公贝勒大臣们,此时听了赫舍里希福和马喇希讲述的西线情况后,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黄台吉的决定了。 好在跟着黄台吉围困镇江堡的诸多王公贝勒大臣们的劝说,也打消了黄台吉要求的立刻马上返回盛京的念头。 毕竟,镇江堡城外的十几万兵马与跟役阿哈,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问,一走了之吧。 于是,到了当日己时前后,镇江堡城西清虏镶蓝旗大营那里就出现了杨振等人看到的诡异一幕。 只是这其中的详情,目前杨振他们,自是无从得知。 第八七八章 炮战 崇祯十四年正月初二早上天气骤变,连着晴好了好几天的鸭江两岸,又一次迎来了风雪弥漫的天气,气温也再一次急剧下降。 大风裹着细碎的雪花,从西刮到东,从北刮到南,刮得镇江堡城头日夜瞭望的守兵们睁不开眼。 这样的天气本来极不利于出行, 但是心急如焚的黄台吉,自从得知宫中谣言四起,海兰珠可能对他有所误会之后,便一天也等待不下去了。 当日早上卯时刚过,就在这样恶劣的风雪之中,黄台吉就带着正黄、镶黄两旗的巴牙喇营, 迎着风雪踏上了返回盛京城的归途。 如果不是因为岫岩堡的易手,使得从镇江堡经凤凰城, 再到通远堡、草河口、连山关的路途, 不再如以往那样安全,黄台吉恨不得头天傍晚就出发。 因为就在头天下午,黄台吉召集了随他御驾亲征的所有王公贝勒大臣们举行了他在镇江堡城外大营里的最后一次御前会议。 在这次御前会议上,黄台吉在正式作出御驾先回盛京城这个决定的同时,也对接下来的镇江堡攻城战做了详细的安排。 yawenba.net 为避免黄台吉的率先撤离,打击到前线各旗兵马的军心士气,黄台吉采取了暗中撤军的方式。 即由黄台吉先带内三院的大学士们,率领正黄镶黄二旗的所有巴牙喇营兵脱离前线,返回盛京。 随后再由正黄镶黄二旗的左理旗务大臣纳穆泰、拜音图率领两黄旗的剩余人马,包括瓜尔佳图赖、瓜尔佳索海统领的正黄镶黄二旗阿里哈超哈以及从和宁国获取的大批人口牲畜物资脱离前线,返回盛京。 同样跟随纳穆泰等人一起撤离的队伍,还有恭顺王孔有德麾下的正红、镶红以及正蓝三旗伴驾军前的汉军重炮队伍。 当然了,属于孔有德指挥的这一支隶属多旗的汉军重跑队伍,被黄台吉下旨交割了他们所有的重炮,只能先带着他们从和宁国北方各地所搜刮而来的千余门老旧中小型火炮。 至于他们所有的重炮, 则一股脑儿地交割给了被命令继续留在军前助力攻城的怀顺王耿仲明。 黄台吉之所以这么做,倒不是因为他对怀顺王耿仲明有意见,或者说更偏爱什么恭顺王孔有德。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镇江堡城下的战事,令他越发认识到了重炮的作用,同时也令他对尽快铸造出更多更大的重炮,充满了急切之心。 对他来说,孔有德虽然失去了恭顺王兵几乎所有已有的重炮,几乎所有的青壮部众,但是他的麾下却有一个懂得铸造重炮的番子牛录以及大量冶铁铸炮的汉军匠人。 让他继续留在战场上效力,远不如让他回到盛京去统领炮厂更加有用。 至于其他所有留在镇江堡外围的大清兵马,则统一归属已经恢复和硕亲王爵位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号令指挥,继续围困镇江堡城,并择机夺取镇江堡城。 当然了,黄台吉虽然明令济尔哈朗对接下来的镇江堡攻夺战拥有号令指挥各部兵马的全权,但是在他临走之前,其实已经把该安排的全都安排完了。 总的来说,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统率镶蓝旗主力兵马,继续在镇江堡城以西地域扎下大营,防止杨振所部兵马西进。 属于镶蓝旗二固山之一的济尔哈朗的弟弟奉恩镇国公费扬武, 从宽甸移防叆哈河口的九连城和和宁国义州府城,驻防镇江堡城以北鸭江两岸,防止杨振所部将来沿江北上。 同时, 黄台吉也叫人翻山越岭前往盖州方向传令,命多尔衮和阿济格的两白旗分出一部兵马,去夺回岫岩堡等地,堵上金海镇兵马从岫岩堡继续西进或者北上的道路。 最后,黄台吉也叫人给目前驻扎于平壌府城收拾朝人北方残局的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沉器远,守住鸭江以东。 如此一来,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四路大军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就是围也要把杨振困守镇江堡城内的人马围死在小小的镇江堡城里。 当然了,对于镇江堡城外清虏部署上的变化,“龟缩”在堡城里的杨振及其麾下将领自然毫无所觉。 清虏鞑子固然在打着围死镇江堡城,耗死杨振兵马的主意,可是杨振本人及其麾下部将们同样也在做着耗退敌人的打算。 虽然眼前风雪肆虐,辽东地区进入了一年当中最最寒冷的时候,可是他们都知道,只要最冷的一月挺过去之后,进入二月,他们终将迎来江海解冻的时刻。 到那时,他们就将赢得镇江堡攻防战最后的胜利,将在此地牢牢站稳脚跟。 往小了说,他们的金海镇从此之后就真正稳了。 往大了说,整个辽东战场的局势,将因此而恢复到当年毛文龙还在的时候,东江镇最鼎盛的时候。 也就是说,只要金海镇的兵马在镇江堡成功站稳了脚跟,那么今后清虏的兵马再想勐攻辽西,或者绕道东蒙、漠南大举入寇大明朝的关内地区,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一点,直接关乎着杨振当年向崇祯皇帝所献战略的成败。 只要在镇江堡站稳了,杨振先前所献的在关外东攻西守的对虏战略,就基本达成了。 这些大大小小的道理,杨振在困守镇江堡城的这几个月时间里,已经不厌其烦地给他的麾下将士们说了无数遍了。 虽不敢说镇江堡城内的每一个士卒都对此了如指掌,但至少杨振麾下的各团营主要将领们都已经清清楚楚了。 因为这几个月来,杨振天天跟他们念叨,天天向他们灌输的这些东西,都快把他们的耳朵给磨出茧子来了。 正月初二的大风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而接下来的几天里,天气也没怎么好转,风雪时断时续时大时小一直都在下。 杨振及其麾下诸将守在镇江堡城中,对外面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包括城外清虏两黄旗的阿里哈超哈马兵以及大批新获的跟役阿哈队伍的陆续撤兵,他们也毫没有察觉。 城外清虏在大年初一上午的诡异表现,虽然令所有人心生疑窦,甚至杨振猜到了是辽西的形势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所致,但是次日的大风雪又让种种猜测仅仅停留在了猜测的阶段。 不期而至的大风雪,不利于城中人马瞭望观察,也不利于城中人马冒险出城刺探。 好在这场大风雪,也让杨振及其麾下诸将暂时放宽了心,知道清虏兵马的围城队伍,轻易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发动强攻。 在他们看来,不管是辽西或者清虏那边发生了什么样的重大事变,目前敌我双方这个形势拖下去拖得越久,对镇江堡城中的守军们来说,就越是有利。 因为这就相当于是,自己们为辽西那边的洪承畴或者祖大寿所部兵马拖住了清虏伪帝黄台吉亲自率领的主力。 因此,他们倒也乐得鸭江两岸风雪交加一直持续下去,也好让他们在镇江堡内继续休整下去。 然而到了正月初六早上,雪停了。 虽然天很低,云很重,仍是一副阴沉沉灰蒙蒙随时可能接下雪的样子,但是肆虐了多日的风雪终于停歇了。 与此相应的是,镇江堡城东鸭江冰面上的清虏重炮阵地,也在这天上午开始向威化岛方向大举转移。 至此,一直值守东城头的刘仲锦、俞海潮他们,终于觉察出一丝丝不对味儿来。 清虏在城东江面上的重炮阵地,经过除夕之夜的彻夜努力之后,原本已经挺进到了他们原来设置炮阵的位置上面。 如果清虏准备随时发动强攻的话,那么他们就不会把辛辛苦苦建立起保护屏障的重炮阵地撤往威化岛的大营。 当天上午,城中清虏炮阵之上出现的这个异常情况,经过仇震海的紧急报告之后,杨振立刻下令刘仲锦他们启用重炮轰击。 事实上,早在除夕之夜,清虏努力往原来的炮阵位置上浇筑冰墙布置重炮的时候,杨振之所以没有下令镇江门上的自军重炮轰击他们干扰他们,当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而是因为刘仲锦麾下的重炮炮手们,经过上一次的炮击战斗之后,已经掌握了将那个清虏炮阵所在位置相对精准击毁的射角药量等全部参数。 就等着清虏再从城东江面上对镇江堡城发起强攻的时候,将他们所有重炮一举击毁在他们的炮位上呢。 然而,也不知道是清虏指挥重炮队伍的将领突然意识到了他们重复使用旧有炮阵的不妥,还是他们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对镇江堡发起强攻,总之,到了正月初六上午风雪一停,他们竟然要撤离那个炮阵了。 杨振早就想着,要将清虏带到镇江堡城下的重炮干掉了,只要清虏没了重炮,他们就是有多少人马也是白搭。 是以,杨振一听说清虏可能要将重炮撤出江面阵地,马上就认识到不能再等什么最佳时机了,于是直接下令自军从城上炮击。 连日的风雪与降温,早已将一门门几千斤重的铁疙瘩一样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牢牢封冻在了江面的冰雪中。 任凭清虏正黄旗下的汉军重炮队伍,将人马并用,使劲拖拽,也仍有大批重炮移动不了分毫。 与此相应的是,镇江堡城东城城头上的重炮炮手,早已经按照上次大战时的射角与药量,反复瞄准清虏重炮阵地很久了。 杨振闻讯赶来,下令城头重炮以及当面城墙上的冲天炮一起开火之后,几乎是一打一个准,即便打不中重炮,也能准准命中那些犹如蚂蚁搬家一样的人群。 镇江堡城头上发射的十二门重炮,只要击中一发,清虏炮阵上动弹不得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立刻就是车炮损毁的结果。 至于冲天炮打出去的落入清虏炮阵的开花弹,对清虏重炮损伤有限,但是却一炸一大片,直将前来回撤重炮的清虏兵马炸得人仰马翻。 一直在城头上观战的杨振,直到清虏派来撤回重炮的人马护送着抢运出去的五门重炮狼狈逃离那片江面,最后逃回了威化岛清虏营盘,他才志得意满心满意足地下令停止炮击。 第八七九章 稳了 在杨振下令开始炮击江面清虏阵地之后,积雪覆盖的江面上,黑压压的清虏重炮队伍当中,只有区区五门重炮打响了反击的炮火。 然而这五门仓促打响的重炮,并没有给镇江堡的东墙造成任何损失。 至于其余的二十几门,在突发的炮战与混乱之中,要么早已经被冻在江面上, 根本无法调整射角,要么就是在杨振下令率先开炮之后陷入混乱,根本无法清除积雪完成繁琐的装填。 杨振也搞不清楚对面的清虏重炮队伍为什么突然要收回他们已经部署好的重炮,而不是直接使用这些重炮对他们的既定目标进行炮击。 不过对于清虏重炮队伍的这个近乎于作死的搞法,他心里当然非常的满意。 透过手里的千里镜,杨振看的清清楚楚,在自军城头炮火覆盖造成的极其混乱的场面之中,清虏整个炮阵只有七门带有车架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在人推马拉之下, 成功逃离了镇江堡城头炮火可以覆盖的区域,最后躲进了威化岛上的清虏营盘。 在整个过程之中,清虏重炮队伍先前费尽心机构筑起来的一道道一圈圈木构冰墙,反倒成为了埋葬其重炮车架的冰上坟场。 那些三四尺高的厚实的冰墙,被连日来的风雪降温冻得极其坚固,将清虏许多重炮的炮位围在其中。 他们原本这样做是为了把冰墙当成掩体,阻挡城头重炮射来的巨大炮子,但是到了准备收回这些重炮的时候,却意外成为了拦路虎。 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被冻在冰面上只是一个方面,除此之外,其庞大的炮身,沉重的车架,在如同迷宫一般的层层冰墙掩护之下,一时间很难转身调头,被拖离。 清虏派出来的人手与马匹虽多,在相对狭窄的空间之中却无法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 白白地沦为了杨振城头炮火的牺牲品。 杨振很少现场看到这样极度舒爽的场面——敌人的重炮无法移动甚至无法反击, 只能成为自军炮火轮番轰击的大靶子。 所以, 当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的炮战宣告结束,江面上的清虏重炮队伍丢下死伤的士卒以及被打坏的重炮逃离江面之后,杨振当场对指挥重炮炮击的刘仲锦以及指挥冲天炮炮击的孙登选赞不绝口,并当众承诺为他们二人表功。 对杨振来说,清虏当中对他威胁最大的,从来也不是清虏引以为傲的什么满蒙骑兵,什么弓马骑射,而是清虏所拥有的大批重炮。 所以每次与清虏的军队作战,杨振考虑的第一个问题往往是清虏的重炮队伍有多少,重炮有多少,部署在哪里。 至于什么满蒙骑兵,杨振承认他们的弓马骑射本领比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强,甚至可以说强多了。 但是杨振并不是很在乎。 因为清虏弓马骑射再厉害,当他们面对一座坚城的时候,用处也不大。 如果这座坚城里面粮草充足火器犀利,那就更不用担心什么清虏的弓马骑射有多厉害了。 反倒是清虏的满蒙骑兵有了八旗汉军重炮队伍的配合作战以后,才开始变得好像无敌于天下了。 一旦没有汉军重炮队伍配合他们, 或者完全打掉他们用于攻坚用于扫除障碍的重炮, 那么满蒙骑兵的威名还会存在吗? 杨振这个穿越客拥有的最大优势, 就是他了解后来的历史,知道历史发展的大势。 火枪重炮手榴弹这些热兵器才是未来,弓马骑射冷兵器是末路。 在自己想方设法发展热兵器的同时,努力打掉清虏八旗汉军下面拥有的重炮队伍,那么清虏就没有未来。 日积月累,假以时日,自己一方获得最后的胜利,也就是必然的了。 能够大批量杀伤清虏的马甲兵,杨振当然高兴,可是令他更加高兴的,是能够大量摧毁或者大批缴获清虏所拥有的重炮。 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之下,没有了足够多的重炮,清虏对于镇江堡城的围攻,就注定只能是围而不能攻,围也攻不下。 如果杨振麾下粮草不足,那他对此当然会有所担心,可是巧合的是,镇江堡城中的稻米起码还能再坚持三个月。 当初柳林等人押送到镇江堡城内的十万石稻米,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落入到了杨振所部兵马的手里。 十万石稻米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算少。 尤其是在杨振麾下的人马只有一万多人的情况之下,十万石稻米已经足够他们在镇江堡城内坚持一年半载的了。 坚持一年可能会有些困难,但是坚持半年,却没有多大问题。 所以,正月初六的这场炮战结束之后,杨振虽然不知道城外的清虏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他直觉到这场镇江堡的保卫战稳了。 当然了,有人欢喜,自然也就有人忧。 就在杨振及其部下们欢天喜地兴高采烈地庆祝炮战战果的几乎同一时刻,身在威化岛清虏营盘之中的怀顺王耿仲明,却在自己的部将们面前暴跳如雷。 “混账,混账!石明雄、宋国辅,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下子丢了二十一门重炮,你们该当何罪?!” 怀顺王耿仲明在黄台吉的面前,一直都是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比恭顺王还恭顺,可是在自己部将们的面前,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 其在平日里就对自己的部将们视同家奴一样颐指气使,一旦稍有差错,轻则当众训斥喝骂一通,重则军棍马鞭伺候。 此时就是这样,对着两个被点了名字的部将一边喝骂,一边就将自己手里的马鞭子噼头盖脸地抽了过去。 “前几日叫你们值守重炮营地,你们一个劲儿抱怨诉苦,说道江上太冷,今日本王准了你们所请,叫你们移防回营,你们就是这样给老子移防回营的?!” 耿仲明噼里啪啦几鞭子下去,先是把跪在他面前的两个将领头上的暖帽也打掉了,继而又在这俩人的脑门上面皮上留下了一道道肿胀的血痕。 “皇上临行之前,亲下口谕,将军前所有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一共二十八门,尽数交给怀顺王兵统带,交给本王指挥。炮呢?! “二十八门重炮,你们弄丢了二十一门,你们说,你们叫本王如何向皇上主子爷交代?!炮毁了,你们回来了,你们倒是有脸回来?!” 怀顺王耿仲明越想越气,手里的马鞭不停地抽下去,直抽的跪在地上的石明雄、宋国辅两个一边本能的躲闪,一边高喊着求饶: “王爷,王爷,是卑职不对,是卑职不对,可是镇江堡城头炮火十分犀利,卑职也没有办法啊!请王爷恕罪!” “王爷,胜败乃兵家常事,炮阵被毁,卑职等人也不愿意这样,卑职愿意戴罪立功,愿意将功赎罪,请王爷饶命!” 最先开口请求恕罪的那个被鞭笞的将领,四十多岁年纪,生得肥头大耳,身材矮壮,跪在地上,像个大肉球,正是原天佑兵耿仲明部前登州游击石明雄,现任清虏正黄旗汉军怀顺王部世职甲喇章京。 紧接着开口请求饶命的那个被鞭笞的将领,同样四十来岁,却是有点干瘦的高个子,梗着脖子跪在那里,却是原天佑兵耿仲明前登州水师营参将宋国辅,同样现任清虏正黄旗汉军怀顺王部世职甲喇章京。 他们两个原来是耿仲明的同僚,想当年他们同在前登来巡抚孙元化的手底下效力时,论资历比耿仲明这个东江叛将还要深一点。 不过,自从他们跟着耿仲明里应外合帮助孔有德拿下了登州城以后,就成为耿仲明的部下了。 等到后来跟着孔有德、耿仲明随波逐流渡海归降了清虏伪帝黄台吉之后,他们更是成为了耿仲明自有的部众。 原本他们与耿仲明的关系是军中同僚,即使后来稀里湖涂跟着发动了兵变以后,他们跟耿仲明的关系实际上也是上下级的关系,完全不同于清虏八旗下面那种主子与奴才的关系。 但是跟着渡海投降了清虏以后,彼此间的关系渐渐变化了。 尤其是当耿仲明封了怀顺王的爵位以后,直接摇身一变,以麾下众将士的主子自居,同时也把当初跟着他发动兵变的同僚们当成了自己的奴才看待。 对于这种情况,石明雄、宋国辅这样的人心里面当然是很不服气,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不爽也是敢怒不敢言。 好在耿仲明虽然不把他们当成军中的同僚看待,但是在其他方面,对部下这些人平时也算可以,编列入旗之后也都一一奏请封了世职。 比如石明雄、宋国辅这样的,就封了正黄旗汉军下面的世职甲喇章京。 对此,石明雄、宋国辅他们的心里有时候还是有几分感激的。 因为他们总认为,将来自己若是跟着大清入了关,夺了大明的江山,他们也能当个小小的从龙有功之臣,世爵世禄必定还能更进一步。 所以即使面对曾经的同僚怀顺王耿仲明的各种欺辱,他们往往也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言情小说网 但是今天,他们两个挨了骂,又挨了打,心里的新仇旧恨一下子就堆积到了一起,嘴上虽然说的是请罪求饶的话,可是心里面恨得快要着了火。 好在一贯精明阴狠的耿仲明,似乎也注意到了两个部下话里话外充斥的怨气,冷哼了一声,适时收了手。 只是阴狠的神色丝毫也没有收敛,盯着跪伏在地上石明雄和宋国辅冷冷说道:“阵前遗弃军械,自来就是重罪,何况被你们遗弃之军械,乃是大清皇上一贯看重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今日之事,没那么容易了局,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不要怪本王不肯维护你们!滚!” 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闻得此言,那个矮胖子石明雄立刻说了一句“谢王爷不杀之恩”,然后一骨碌爬起来,躬身后退着退出了耿仲明的大帐。 而那个有点干瘦的高个子部将宋国辅则是一言不发,从地上起了身,扭头就跟着石明雄离开了耿仲明的大帐。 第八八零章 倾轧 “王爷,这个宋国辅,怕是对王爷您,颇有怨望之心啊!” “是啊,王爷,这俩怂货玩意,平时就是拈轻怕重, 一肚子牢骚话,这一回挨了这顿抽,出去了对王爷准没好话!” “就是啊,王爷,这帮登州兵,可没有当年咱们东江出来的老弟兄可靠,王爷可得防着点儿!” 石明雄、宋国辅二人刚出大帐,原本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的其他几个将领,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在怀顺王耿仲明的面前说起了他们的闲话。 “行了, 别搁这娘们儿唧唧的了。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本王都清楚。但是不管你们想怎么干,都要等到此战结束以后再着手!” 面对麾下亲信部将的闲言碎语,怀顺王耿仲明倒也还算清醒,知道他自己眼下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趁机收拾掉那些口服心不服的刺头将领,于是立刻出言喝止了议论。 “眼下军中的重炮,又叫这些废物给弄丢了一多半,你们还是替本王想想,丢了这么些重炮,本王该怎么向郑王爷交待,还有接下来的这场仗,咱们应该怎么打吧!” 怀顺王耿仲明的部将里面,现在大体上分作两个派系。 一派是耿仲明到登来投奔孙元化之前的东江辽兵老弟兄,而另一派则是耿仲明为了响应孔有德在登州城发动兵变之后被归并到他麾下的登来兵。 头一派为数不多,当时也就几百人而已。 但是,他们都是跟着耿仲明出生入死的老弟兄, 最得耿仲明的信任。 现如今这些人在怀顺王兵里面占据高位,怀顺王兵马里的几个梅勒章京都是他们出任。 相反的是, 出身登来的人马数量虽多,但是很多人在登来兵变的时候,属于稀里湖涂跟着闹事打砸抢的外围人马,并不怎么受信任。 ranwen.la 他们最后跟着渡海逃亡,乃至于归降清虏伪帝黄台吉,也基本上属于随波逐流,属于走投无路下的选择,起初是有点三心两意的。 在原本历史上,耿仲明他们这伙人,在撤离登州渡海往北逃亡的时候,并没有直接逃向后金军那一方,而是落脚在金州、复州等地海岸,并且派人向旅顺口的黄龙投递了降书。 当时他们的意思是,只要大明朝廷能够赦免他们的罪过,他们愿意为大明驻守金、复等地,充当旅顺口黄龙所部的前哨,帮着抵抗后金兵的侵袭。 当然了, 他们这个所谓的认罪归降、将功赎罪, 被当时驻守旅顺口的总兵黄龙给直接拒绝了,而且黄龙在得知他们的下落之后,还立刻就率军追击过去了。 至此,耿仲明这伙人才算是头也不回地投降了当时的后金军。 而耿仲明这伙人在当时,之所以会有这么一个举棋不定的或者回头是岸的骚操作,就是因为他的部众里面人心不齐。 主要就是因为他部下出身登来的大批人马,并不情愿跟着他剃发易服投降后金。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后来在孔耿二人带着清虏兵马攻陷旅顺口的时候,耿仲明强令他们参加了对黄龙部旅顺守军及其家卷们的残酷杀戮。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断了回归的念想,死了回归的心,从此死心塌地当起了清虏队伍里的二鞑子仆从军。 但是尽管如此,那些出身登来的人马在怀顺王兵里面仍然处在外围,出身登来的将领在怀顺王的麾下仍然进入不了核心层。 也就是说,干活的时候,苦活累活脏活都是他们干,到了论功行赏分好处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则统统靠边站。 这么些年下来,双方矛盾重重,积怨也越来越深。 在原本的历史上,耿仲明在统兵南下进军过程中非常诡异的“畏罪自杀”,就跟他部下的两大派系互相攻讦构陷对方,互相揭发对方各种罪行黑料直接相关。 耿仲明深得黄台吉的器重,所以在黄台吉活着的时候,不管有谁告发他各种黑料,黄台吉一改不予追究。 但是当黄台吉死了以后,清虏入关,多尔衮掌握了实际的朝政大权之后,耿仲明的部下告发耿仲明曾经诋毁多尔衮,曾经反对过多尔衮掌权的黑料,那真是一告一个准。 耿仲明害怕自己被清算,一听说有他的部下告发他,直接就在大军南下路上上吊自杀了。 光是从这一点就不难想见,耿仲明部下的派系斗争、派系倾轧,有多么残酷,有多么不择手段,几乎已经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 当然了,在原本历史上,他们之间公然撕破脸,把彼此间的恩怨闹到了怀顺王兵的圈子外,还要等到黄台吉死了以后才会浮出水面。 但是这一世,情况却略有不同了。 杨振的出现以及取得的一系列针对清虏的战斗的胜利,已经悄然改变了辽东战场上的形势,也悄然改变了清虏国内的形势。 清虏伪帝黄台吉中风昏迷了那么久,醒来以后不仅偏瘫在床,而且口歪眼斜了那么久。 现在他的身体情况虽然相比之前偏瘫在床的时候好多了,可是那次中风昏迷所造成的后遗症仍然十分明显。 不仅他以前英明神武天命在身的威望大不如前了,就是这次在围攻镇江堡城的几场战斗当中的表现,也令许多人大失所望。 再加上其长子肃亲王豪格已死,而其他儿子们又都很年幼,尤其嫡出的才几岁而已,怎么看清虏的国运也不会太长久。 如果再加上多尔衮兄弟所领的两白旗,跟黄台吉一系这两年来的明争暗斗与离心离德,过去清虏武运昌隆国运鼎盛时足以压制或者掩盖的那些矛盾,也开始有点压制不住了。 这一回,宋国辅与石明雄奉命率部将军前仅有的二十八门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好不容易安置到了原来的炮阵上之后,黄台吉不仅没有下令开炮攻城,而且自己个先返回了盛京。 而黄台吉急急忙忙返回盛京的原因,自黄台吉而下,军中各个王公贝勒大臣一个个讳莫如深,谁也没有公开向自己所领的兵马部众说明缘由。 毕竟黄台吉急急忙忙返回盛京的原因,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如果说是因为南朝的辽西兵马夺走了广宁城,大清国的西线形势恶化,未免过于打击军心士气了。 如果说是因为广宁城的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张存仁里应外合杀了杜度,而且献出了广宁城,那就更是没法说了。 然而不说这些原因的话,那他们又该怎么说呢? 难不成要对军前的各部兵马说,黄台吉如此这般作为,全是因为大清皇上的东宫大福晋辰妃娘娘跟皇上闹了别扭生闷气不吃饭? 这是可以说的吗? 所以正月初一下午的御前会议结束后,对黄台吉为什么突然做出如此反常的决定,一个个皆讳莫如深。 包括怀顺王耿仲明也是如此。 黄台吉命他留在军前,统带所有重炮队伍,继续配合郑亲王济尔哈朗围困并谋夺镇江堡城。 对于这一点,他倒是向怀顺王兵各部人马传达了。 但是,对于黄台吉为什么突然带领两黄旗的精锐巴牙喇兵返回盛京城,以及两黄旗的阿礼哈超哈马甲兵为何也要在镇江堡大战在即的时候顶风冒雪返回盛京城,他却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说法。 特别是怀顺王兵所属各个甲喇,都是正黄旗旗下的汉军队伍,按惯例,是要跟随正黄旗固山额真行营行走的。 但是黄台吉走了,正黄旗的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也走了,此前云集镇江堡城外正黄旗的各部兵马,唯独怀顺王兵各部没有跟随大军行动。 这样一来,怀顺王兵各部人马的中下层将领士卒,自然个个心生疑惑。 与此相应的是,各种猜测,各种流言,各种小道消息,也在军前各处营地的中下层将领士卒们中间到处流传。 有传辽西出了大事的,有传盛京出了大事的,更有的流言说,多尔衮已经率军入主了盛京城,大清国已经变了天,说得有鼻子有眼…… 原本大过年的,人人思佳心切,又加上两日风雪交加,啥也干不成,于是三人成虎,各种流言满天飞。 而石明雄、宋国辅两人及其麾下,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派到江面炮阵处,负责值守重炮营地。 大过年的,过不了年就不说了,原本他们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人,也习惯了。 但是接连几天风雪交加,气温一降再降,他们宿营在江面上,冻得实在是受不住,每天早上都有十几个冻死的人。 他们部下的人马,谁也不愿继续守在江面上,军心士气一天天崩溃下去。 他们没有办法,也只好每天向怀顺王耿仲明请求轮换或者撤防回营,在这个过程中自然是牢骚满腹抱怨不断。 到了正月初六,年过完了,风雪也停了,耿仲明见济尔哈朗也没有很快就要发动强攻的打算,于是就同意了石明雄、宋国辅他们撤防回营的请求。 如此这般,便有了随后发生的事情。 连日来的风雪降温,将一门门几千斤重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牢牢地冻死在了江面上。 石明雄与宋国辅二部人马,在镇江堡城头炮火的勐烈炮击之下,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将撤出来七门重炮。 剩下的二十一门,不是被打成了废铜烂铁,就是被摧毁了炮车炮架,陷在了残破不堪的江面上。 出现这样灾难般的后果,怨得了谁,或着说应该归咎于谁呢? 怀顺王耿仲明自然把账算在了石明雄和宋国辅他们两人的头上。 可是石明雄和宋国辅二人并不认账,在耿仲明的面前,他们虽然口头上服软了,但是心里面却憋着一股子怨气。 因为损失二十一门重炮这个罪过,他们担不起,也不敢担。 “怎么办,老宋,这一把,耿王爷怕是要往死里整咱们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个账咱们要是认了,将来绝没好果子吃啊!” 一从耿仲明大帐所在的营地出来,石明雄左右看看都是自己人,立刻脸色一改,满面忧虑地对宋国辅这样说道。 “你还想吃好果子?!好果子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吃?!今番重炮损失这个账,咱们绝对不能认,要是认了这个账,那就等同于死路一条!” 宋国辅显然对自己们面临的形势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知道这回的“黑锅”非同小可,他们要是背上了,小命难保。 第八八一章 心迹 最主要的是,宋国辅也挺认死理,不认为弄丢大量重炮这口“黑锅”属于他们俩。 “哼,往江上部署重炮的命令,是他下的,往威化岛撤回重炮的命令,也是他下的!而且咱们弟兄早就向他请示了许多遍, 请求从江面上撤回到大营里!如今撤晚了,出事了,倒要归罪于咱们?!就是说破大天去,老子也不服!” “不服?不服有啥用?人家是王爷,妥妥的怀顺王爷,大清国八旗汉军第一巴图鲁!咱们说破大天去,上面的贵人们是听人家的,还是咱俩的?” “呸,什么八旗汉军第一巴图鲁,他也配?!他耿二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咱们还能不知道?!老子当他是王爷他才是王爷,老子不当他是王爷,他就是那个丧家之犬泼皮破落户耿二!” “诶呀老宋你可得小声点!再叫人听了去,又要告你我的黑状!” “呵,告就告吧,他们告的还少吗!我宋国辅算是看明白了,姓耿的偏帮那些老辽兵,不把咱们手里这些老弟兄都折腾没了,是不会罢手的!” 这些年来,耿仲明手下的前东江系与前登州系人马始终不对付,一直没能真正融合到一起去。 以前没有今天这种事的时候,但凡有了利益纠葛, 耿仲明就一直偏帮前东江系的人马, 今天出了这样的事,耿仲明会怎么做,那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 一旦怀顺王部下需要有人为了损失大量重炮的事情被问罪, 那么被推出去顶缸的,一定是宋国辅他们俩。 对于这一点,今天当众挨了骂又挨了鞭笞的宋国辅,已经毫不怀疑,不抱任何幻想了。 所以,他说起话来,也就比往常时候格外出格,往常不敢说的狠话也都撂出来了,吓得石明雄连忙劝阻。 ddxs.com 当然了,石明雄劝阻归劝阻,却并不意味着他不认同宋国辅的话。 事实恰恰相反,石明雄虽然在明面儿上唯唯诺诺服服帖帖,更圆滑一点,显得不是那么强硬激烈,但是私底下心里边那本帐算得更明白。 在涉及到自己的前程命运,特别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他可是一点也不含湖的。 就从目前镇江堡下的战局来看, 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有多重要, 他是很清楚的,损失了那么多重炮,意味着要想依靠强攻打下镇江堡城,已经基本不太可能了。 那么他们损失了那么多重炮的罪责,可就不单单是重炮的损失了。 一旦耿仲明使坏,或者郑亲王济尔哈朗要找替罪羊,那就很有可能把打不下镇江堡城的罪名,都强加到他们俩的头上。 他们又不是怀顺王耿仲明的前东江系铁杆,可以断定耿仲明不会为他强出头。 到那时,他们可就死定了。 他们已经在大清国混了好些年了,早已认清了现实,大清国的贵人们杀起自己人来,都丝毫不带眨眼的,更别说杀他们这些旗下汉军将领了,简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而眼前这个局面,对他们来说,横竖怎么看,都极其不容乐观。 “老宋,宋大哥,兄弟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此时,石明雄与宋国辅各领着几个亲兵,已经出离了耿仲明所在的营地,来到了威化岛南段自己兵马所在的营外一处背风的地方。 眼看就要分道扬镳各自回营,石明雄却一把拉住了宋国辅,口里的老宋,也变成了宋大哥,然后一脸犹豫欲言又止地看着宋国辅。 宋国辅见他这样,知道必有要事相商,当即挥手支开了一干随从。 “有话直说,咱们兄弟多少年的交情了,早就是一条船上的,难道你还怕我——转身把你卖了不成?!”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 石明雄一边笑着否认,一边转头看了看身后,看了看周边,见没有外人,随手一挥,也将自己的卫队打发得远远的。 直到这时,他才面色一肃,眨了眨一对小眯缝眼,对宋国辅试探着说道:“这个,宋大哥,金玉奎那小子,你可知道他?” “金玉奎?石兄弟,你的意思是——?” 宋国辅当然知道金玉奎是谁。 自从金玉奎投降杨振的消息传出来后,怀顺王耿仲明已经在自己的军中不知道三令五申多少回了,一再告戒所有将领引以为戒。 并且严令怀顺王兵所领各部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牛录章京,一旦战场失利被围或者被俘,只能杀身成仁,决不许叛变投敌。 否则就会如同金玉奎那样,祸及所有亲卷家人,一家老少,包括孕妇胎儿都会被杀干净。 一开始,金玉奎亲卷家人的下场,的确将宋国辅他们这些原先有点三心两意的人给震慑住了,他们在同病相怜的同时,直觉得自己这辈子只能老老实实给大清国卖命了。 如果没有今天这样出格的事情,他们再怎么受辱,恐怕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继续忍受下去。 充其量也是像他们在历史上所做的那样,继续埋头等待时机,然后想方设法告倒耿仲明。 但是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 宋国辅听见石明雄的问话,立刻就心领神会了他的意图所在。 但是事关重大,为了确定对方不是在设计陷害自己,他还是选择主动试探对方。 当下他一边摸着自己左脸上被马鞭抽打留下的肿痛不已的血痕,一边目光炯炯地看着石明雄反问。 “诶呀,宋大哥,小弟的意思,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咱们哥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呸,咱不是蚂蚱,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亲兄弟,就这样,你还防着我?” 石明雄平时看起来傻傻呵呵的,但是他的心思,可一点也不比宋国辅粗疏或者单纯。 在派系倾轧如此严重的八旗汉军队伍里,但凡是心思单纯一点的,粗心大意一点的,早就坟头草三尺高了。 可以说,如果不是对宋国辅一向有所了解,今天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朝他问起这个话。 所以,此时此刻,他见宋国辅仍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自己,当下就笑着点破了宋国辅的那点小心思。 “呵呵,这么说倒是为兄的不是了,只是这年头,日子实在不好过,为兄也不能不小心谨慎一些!” “那倒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但是现在形势紧迫,咱们弟兄惹了祸事,在这边已是朝不保夕,恐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面对宋国辅的所谓小心谨慎,石明雄笑着化解了两人的尴尬,然后直抒胸臆。 虽然仍旧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可是也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石兄弟的意思是说——” “小弟的意思是说,金玉奎投了杨振,杨振并没有杀他,而且小弟听说,杨振不仅没有杀他,而且叫他官复原职,所领部众仍然归他所有!” 石明雄说完这话,见宋国辅一脸肃容,皱眉沉思不语,久久不肯表态,心里颇为不喜。 先前他见宋国辅那般言行表现,以为他早下了决心呢,没成想却也是叶公好龙的货色,事到临头反而变得畏畏缩缩。 “小弟的意思是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金玉奎跟杨振也没什么交情,他出身东江,既投得杨振,咱们哥俩出身登州,为何投不得杨振?!” 石明雄说完这话,先前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扫而空,一双眯缝眼里寒光四射,盯着宋国辅说道: “小弟言尽于此,宋大哥你若无意效彷金玉奎,看在多年兄弟情分上,别坏小弟的事,小弟为你探探路。 “如果宋大哥你想告发小弟,现在就可以回转去,反正留下迟早也是个死,今日死与明日死又有什么区别?” “兄弟你哪里话!我宋国辅岂是那样的人!” 听见石明雄终于亮明了态度,宋国辅紧绷着的脸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一把抓住石明雄按在刀把上的手,脸上洋溢着喜色。 “兄弟你说的没错,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为兄早有反正之心,当初听说仇震海率部反正,为兄就甚是心动。” 此时的宋国辅,已然撕下了伪装,抛开了心防,拉着石明雄的手,直接把自己心里藏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后来,又有续顺公沉志祥反正,金玉奎反正,为兄其实,早有反正归明之心,只是一直苦于寻不着机会而已!” 事实上,宋国辅他们并非没有机会。 前几天,他们被耿仲明派到江面炮阵处看守营地的时候,距离江面对过的镇江堡城,不过一二里地而已,抬腿就可以过去。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风雪交加,从威化岛上过去的马队,常常只是走个过场,就回营了,他们有的是机会跑到城下去。 只是当时,他仍然下不定决心罢了。 却说宋国辅三言两语表明了心迹之后,石明雄终于松了一口气,当下四面环顾了一圈,再回过头来,立刻语气坚决地说道: “现在就是机会!黄台吉走了,图赖和他兄弟索海走了,还有纳穆泰、拜音图也都走了。眼下镇江堡外围就只有镶蓝旗的兵马和咱们了。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会,机会——,石兄弟,你跟金玉奎可有交情?” 面对石明雄所说的机会,宋国辅没有否认,但是却突然开口询问起了石明雄跟金玉奎的关系。 “交情?咱一向在姓耿的这边,那个金玉奎又是尚可喜的部将,尚可喜跟姓耿的一向势不两立,咱跟他能有啥交情?小弟跟兄长你一样,跟那个金玉奎就是个点头之交而已!” “那,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要投杨振,也总得有个引荐之人才好啊!不然,那杨振如何肯信,万一把咱们兄弟当成诈降的杀了,那多冤枉!” 原本以为找到了出路满脸喜色的宋国辅,听说石明雄跟金玉奎并无什么交情,当下神色暗然下来,抬眼向西,眺望着镇江堡城,眉头紧皱。 石明雄见状,怕他改变心意,退而却步,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此事不急,反正今夜仍是咱们兄弟当值夜巡,且等今晚看看情形,先叫人投递一封书信再说!” 第八八二章 绝佳 两人说定此事后,当场结成了共进退的同盟,尔后分头回营,各找自己信得过的心腹预作安排去了。 当然了,他们也没有忘了把他们在怀顺王耿仲明那里挨的打受的辱,展示给自己的部众们看。 同时,他们也借机大肆散布消息, 说怀顺王耿仲明已将重炮损失的罪责,扣在了自己所部兵马的头上,大清皇上的旨意一到就要问罪治罪。 这样一来,新仇旧恨撞到了一起,宋国辅和石明雄的部众皆对耿仲明愤恨不已。 一时间人心思变,以至于惶惶不可终日。 崇祯十四年正月初六的夜晚,很快就降临了。 当天晚上, 天虽然阴的很重,但是却没有再次降雪。 同时也没有往常多见的雾气,但是当夜寒风怒号,营帐外哈气成霜滴水成冰。 石明雄和宋国辅的队伍,虽然当天白天的时候遭受了炮击,伤亡不小,而且丢失了大批重炮,士气极其低落。 可是他们也仍然没有避免掉被安排值夜巡夜的命运。 石明雄及其所部人马被安排在了上半夜,宋国辅及其所部人马被安排在了下半夜,几乎包圆了夜里的巡逻警戒任务。 接到了怀顺王这样的命令,石明雄和宋国辅营中已经辛苦一天的兵马士卒,自然难掩愤怒。 特别是想到自己们将来还要承担白天损失了二十一门重炮的罪责,一个接一个的牛录章京,来到石明雄和宋国辅的跟前口出怨言,咒骂不已。 同时也在石明雄和宋国辅的可以引导之下,大肆宣泄着多年来自己们受欺压被排挤的窝囊气。 殊不知他们越是这样,石明雄和宋国辅两个人心里越高兴。 就这样,当天晚上才入夜不久, 石明雄与宋国辅两个人决意反正的心思, 就成功赢得自己心腹部下们的赞成。 远在盛京等处安置的妻儿老小, 对他们许多人来说固然重要。 可是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死存亡已经面临严重威胁的时候,他们这些人首先想到的,永远是他们自己。 石明雄,宋国辅是这样的人,他们的心腹部下们,差不多也都是这样的人。 要不然的话,想当年,他们也不会稀里湖涂地跟着耿仲明搞什么登州兵变,逼得登来总兵张可大拔剑自杀了。 同样的道理,如果是估计自己的宗族亲人受牵连,他们也不会在后来又跟着孔耿二人渡海投降后金军当二鞑子了。 说到底,他们就是一群极端自私自利的人而已。 不过,杨振本人对于这一类人,并没有太大的成见。 因为一旦认识到这类人的思想行为特点以后,他就能很容易地判断出这一类人遇事的时候会想些什么或者会做些什么。 也就是说,他们在利益纷争以及生死攸关的时候的行为,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因而也就是完全可控的。 所以,当杨振在正月初六日深夜,意外地接到石明雄和宋国辅联名的投诚书信的时候,他的反应跟被紧急召集来议事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石明雄和宋国辅的联名书信,是仇震海领着俞海潮,亲自送到征东将军行营杨振下榻处,交到手中的。 书信没有密封,送到杨振手中的时候,仇震海跟俞海潮两个人都已经看过。 当然了,对此,杨振也并不在意。 一来,这些人都是自己可以信赖的亲信,不管信里写了什么内容,他们迟早要知道。 二来,这种事情也难以避免,因为这个时代能在军中找笔墨纸张,把意思表达清楚,就已经很困难了,哪顾得上那么多别的呢。 不过,俞海潮在见到杨振,讲述了得到书信的情况之后,还是主动向杨振做了检讨。 因为他在率队巡逻城头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敌人在大冷天里,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城墙根下。 当时的他,直到听见了“彭”的一声弓弦响动,才意识到已经有人趁夜摸到了城墙根下。 好在来人在暗夜里射出了一箭之后,几个兔起鹘落,身影就消失在了镇江堡东墙外不远处的江堤后面。 而且那人使用强弓的目的,也不是想要他的命,而只是投递书信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这个突发的意外,也依然把最近稍微有点飘飘然放松警惕了的俞海潮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然了,面对俞海潮心有余季的检讨,杨振倒也没有过多指摘他,只是十分严肃地叫他今后要戒骄戒躁,然后叫打发去传召城中诸将去了。 当日半夜,子时前后,灯火通明之下,仇震海、张臣、李禄、柳林、杨珅、安应昌以及金玉奎,齐聚征东将军行营二堂议事厅上。 等人到齐,杨振将石明雄、宋国辅两人的联名书信,交给了张臣等人,叫他们一个个看了。 众人之中,有的人是又惊又喜,喜出望外,有的则是将信将疑,皱眉沉思。 杨振见状,端着茶碗时不时喝一口提提神,也不说话。 直到金玉奎最后一个看完后,交还了书信,杨振方才冲他说道:“石明雄,宋国辅,他们两个,你可认得?” “回都督的话,此二人,卑职在清虏那边的时候,跟他们虽然打过几个照面,但是并不熟悉。那个石明雄,跟谁都是自来熟,倒是说过几次话。” 面对杨振的询问,金玉奎一边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与石明雄、宋国辅打交道的十分有限的场面,一边谈起了自己对他们的印象。 “至于那个宋国辅,一副横眉冷目拒人千里的样子,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看起来不太好说话,卑职与他也没有任何交往。 “不过,他们都是登州兵出身,当年登来之乱的时候,跟随了耿仲明,后来跟着孔耿二贼过海投靠了清虏伪帝黄台吉,孔耿二贼封王以后,他们也封了甲喇章京,后来跟着耿仲明编入了清虏那个狗屁正黄旗。” 说到这里的时候,金玉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停顿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又接着说道: “孔耿二人投靠了清虏后,为报私仇,引清虏南下旅顺口,破城后屠了旅顺城,当时卑职——身在海上,但有许多亲族死于耿仲明等人之手。 “是以,在清虏那边的时候,卑职,还有卑职所在的天助兵各部,跟天佑兵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除非是不得已。 “当然,卑职跟这个石明雄倒是打过几次交道,这个石明雄也曾向卑职解释过当年屠城之事,说他们是被孔耿二贼所迫,乃是迫不得已为之。 “卑职当然不信,但是后来也听说天佑兵里,不仅孔耿二贼不睦,孔耿二贼部下,也是各自抱团分派,斗得死去活来,一如当年东江各部,毫无兄弟手足之情。” “咳,咳,咳——” 说起孔耿二部人马的派系林立,金玉奎想到了当年东江镇各部内斗的情形,正说得起劲,突然被一阵咳声打断。 他连忙转脸去看,却见同样出身东江,出身于天助兵的仇震海,正皱着眉头看着他。 于是他连忙打住了话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金玉奎投效到杨振麾下,已经三四个月了,对杨振身边的主要将领们,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他也已经知道,他曾经拿来开过黄腔的仇震海的那个侄女,已经成为了杨振的继室,也就是现在的金海伯夫人。 也因此,他很清楚仇震海与杨振的关系。 所以自从投效到杨振这边之后,也一直将仇震海这个曾经的关系很一般的同僚,当成了自己在金海镇能够抱的大腿之一。 笔趣阁 此时他一见仇震海的脸色,很快就略显尴尬地住口不说了。 因为这一瞬间,他也意识到了,杨振的麾下可是有很多出身东江的部将与人马,彼此关系错综复杂,一个不小心,恐怕就要得罪很多人。 “这个,都督,东江镇当年那些事情,咱们不提也罢。不过孔有德与耿仲明二贼及其部下关系多有不睦,卑职当年在那边时,也曾有所耳闻。” 仇震海咳的那几声,的确有打断金玉奎的意思,不过他见金玉奎闭嘴之后,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了自己,当下便也说了话。 “今夜耿仲明部将石明雄、宋国辅派人投书入城,若果真是他二人所为,不是别人冒名使诈,那么咱们的机会就来了,一个打掉耿仲明所部人马的绝佳机会就来了!” “绝佳的机会?怎么个绝佳的机会?” 对于仇震海出声制止金玉奎接着说话的行为,杨振心里有点不高兴,但是听了他所说的话,心中不快散去,注意力立刻就转到了仇震海所说的绝佳机会上面了。 石明雄和宋国辅两个人联名的书信,只说自己出身登州,当年渡海投金,乃是被耿仲明所欺骗裹挟,早有反正归明之心。 现如今,他们认为杨振乃汉家是当世英雄,驱逐鞑虏,恢复辽东,非杨振莫属,他们身为登州汉儿,虽不慎事虏,但愿意将功赎罪充当内应,协助杨振大破清虏云云。 在他们表示投诚的书信当中,除了满口的空话大话之外,杨振几乎没有看到任何一句有用的话或者具体的谋划。 他们完全没有提及清虏那边的具体情况,比如清虏伪帝黄台吉的状况,比如清虏在城外的兵力分布,再比如白天的炮战之后城东威化岛上的情况,等等。 这是杨振眼下最关心的,可是他们一个字都没说。 他们也没有告知他们有什么具体的计划,比如说怎么个充当内应之法,怎么协助杨振所部兵马大破清虏等等,也是一字未提。 当然了,杨振也能够将心比心地理解他们的处境,知道他们是在担心书信投递过程中可能会出意外,或者投递到城中之后,自己未必会接受他们投诚。 可是,光凭这么几句空空洞洞拍自己马屁的肉麻话,杨振却不会轻易相信这些反复无常的二鞑子。 所以,他从石明雄、宋国辅联名的投诚书信当中,一时也没看出什么绝佳的机会。 但是,仇震海所说的打掉耿仲明所部人马的绝佳机会这句话,却依然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 什么石明雄,宋国辅这样的小角色,杨振并不感兴趣。 但是说到消灭耿仲明,他可就立马不困了。 第八八三章 万一 杨振之所以对消灭清虏八旗汉军重炮队伍一直抱有极大的热情,并非是因为清虏八旗汉军重炮队伍相对较弱较好打。 而是因为他深知,清虏八旗下面的汉军重炮队伍,恰恰是清虏那边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一支人马。 同时也是因为他知道,清虏八旗下面的汉军重炮队伍,在原来的时空当中,对于清虏入关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如果清虏光有满蒙骑兵, 他们或许可以一次次打进关内四处劫掠,但是他们打进去了也没有用,因为他们无法攻克占据关内数不尽的坚城,所以到最后总得撤兵。 如果没有八旗汉军所属的重炮队伍,光是辽西走廊上的一座座坚城,就足以成为清虏兵马无法逾越的一道障碍了。 所以, 在清虏所有的兵马队伍当中,杨振最想干掉的,或者说最为忌惮的, 反倒不是清虏号称满万不可敌的满蒙骑兵,而是八旗汉军里面的诸多重炮牛录。 特别是,就目前镇江堡守卫战的形势来说,打掉了清虏旗下的重炮队伍,镇江堡保卫战就将立于不败之地了。 而从长远的角度考虑,一步步打掉了清虏旗下的重炮队伍,一步步削弱了清虏八旗在火器方面的实力,也有利于实现自军重炮队伍在数量规模上的逆袭。 到那时,管你是什么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狗屁女真骑兵,还是什么自诩弓马骑射天下第一的满蒙联军,在金海镇海量的重炮、冲天炮以及其他犀利火器面前,都是送死的货。 杨振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但是他也知道,要想做到那一步,首先就要打掉八旗汉军下面的一支支重炮队伍。 早在驻守松山期间,卧牛沟之战消灭了石廷柱父子以及两白旗下面的大批重炮队伍,并且第一次俘获到了大批重炮。 后来移防金海镇之初的那场观马山之战, 杨振率军消灭掉了李巴彦率领的正蓝旗汉军重炮队伍,同时也消灭掉了恭顺王孔有德所指挥的正红旗汉军重炮队伍。 再后来, 就是这次镇江堡之战的战果和收获了。 初入镇江堡城的时候,完完整整地缴获了清虏镶蓝旗汉军重炮队伍的几乎所有重炮。 甚至济尔哈朗和尚可喜从旗下汉军队伍里精挑细选出来的重炮炮手们,也跟着金玉奎成为了杨振麾下重炮营的一部分。 xiashuba.com 再然后就是白天刚刚过去的那一场炮战了。 当时杨振透过千里镜亲眼所见,清虏布置在江面炮阵上的大批重炮,最后只有最外围的七门炮车,被抢救下来,拖拽了回去。 至于剩下的,则全都被击毁或者被遗弃在了鸭江江面的冰雪中。 回顾两年多来,在对清虏的历次作战之中,迄今为止,最令杨振最感满意的战果,其实就是这些了。 如果这一次,通过石明雄和宋国辅的内应,自军能够把耿仲明麾下的所谓怀顺王部兵马一举歼灭,那么不仅眼前这场镇江堡守卫战,自己可以不用再担心了,而且在将来一段时间之内, 自己的重炮队伍也将在辽东战场上, 特别是在清虏东线战事中真正占据优势地位。 也正因此,当杨振听到仇震海说起眼下正有一个绝佳的打掉耿仲明兵马的机会,他立刻就急切追问了起来。 当然了,在场的其他人,见杨振如此反应,当下也都立刻正襟危坐,并把目光转到了仇震海的身上,期待着仇震海方才所说的绝佳机会。 “如果石明雄、宋国辅二人成为咱们的内应,卑职愿率领守卫东城的兵马出击威化岛清营,到时候有石宋二人为内应,咱们趁夜突袭必能成功!” “那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若是我军出击兵马不能速战速决,而清虏其他营地大军闻讯支援威化岛,我军又该怎么办呢?” 杨振听到仇震海所说的绝佳机会,原来只是一次以石宋二人为内应的突袭威化岛作战而已,心中有些兴味索然,当下便反问了一句。 但是,叫他没有想到的是,仇震海听了他所说的话,却是突然一笑,然后显得胸有成竹很有信心地说道: “卑职知道都督必有此问,所以卑职也已经想到了应对之法。而且保管叫清虏其他营地的兵马进退两难,不敢放手支援威化岛!” “哦?有什么应对之法?” 对杨振来说,耿仲明麾下石宋二人愿做自己内应的话,那么出击威化岛,就是正常人都能想到的打法。 如果镇江堡外清虏兵马不多,或者只要耿仲明所部人马,那么毫无疑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威化岛,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眼下镇江堡的外围,可不是只有城东江上威化岛一座清虏大营啊! 城西,城南,城北,皆有清虏大营,一旦出击威化岛清营的作战开始,清虏四面八方来援,那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就算到时候自己的人马顺利攻入了威化岛清营,又有什么用呢? 反倒有极大的可能,会被清虏里应外合给包了饺子。 再说了,谁知道石宋二人是真心要投降自己,还是诈降使计,算计自己呢? 杨振正想着,就见仇震海咧嘴一笑,从旁边的小几上端起一个茶碗,站了起来,来到灯火通明的议事厅正中,随即蹲下。 然后拿手蘸了茶水,就在杨振身前不远的平整如镜的地砖上,画了一个椭圆,然后仰脸对杨振说道: “这是镇江堡城。” 再然后,又在那个椭圆水迹的右侧和左侧,分别画了一个小圈,接着说道:“这是威化岛,这是城西清虏大营!” 说完这些,仇震海长身而起,先是环顾而一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人,尔后将目光转回到杨振这边,说道: “如果石宋二人投诚是真,——卑职以为是真是假也很好判断,愿做我军内应,那么到时候我们可以兵分两路,其中一虚一实。 “一路出东门往东,等到石宋二人在威化岛发动兵变,打开营门之后,我军主力直扑过去,速战速决!” “同时另一路则出西门向西,发起大举炮击,并进攻清虏城西大营。当然这是虚招,声势可以造的大一些,牵制清虏其余兵力! “咱们可以将出城作战安排在夜里,到时候夜色昏暗,加上天寒地冻,清虏不知其中虚实,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咱们在城西发起的炮击与虚张声势,也能掩盖掉城东威化岛方向的厮杀之声,如此一来,一举灭掉盘踞在威化岛上的清营,尤其是耿仲明的重炮队伍,就有很大机会成功!” 这是仇震海第一次,在杨振的面前,当着城中所有各路人马主要将领的面儿这样侃侃而谈建言献策,公开表达自己对一场战事的全盘主张与谋划。 当然,这也是杨振喜闻乐见的场面。 在杨振的诸多部将之中,祖克勇、吕品奇、袁进全都已经独当一面了,包括夏成德、许天宠也已经独当一面了,的确是时候考虑其他人了。 想当初,他安排张臣和仇震海两人分别担任镇江堡西城和东城防御总指挥,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虽然当时杨振没有对他们两人明说自己有意要让他们在不久的将来出任一方总兵,但是这样的安排一出来,他们两个也都心领神会了。 他们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表现如果能令杨振感到放心甚至是满意,那么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从副将的位置上升任某一路或者某一处的总兵,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镇江堡守卫战取得成功之后,杨振是不可能长期留在镇江堡城里的。 毕竟,他们身后金海镇那么大一片基业,得由杨振回去亲自坐镇主持。 这样一来的话,镇江堡城这一带的兵马城池,将会交到谁的手里呢? 对于这个问题,别说张臣、仇震海两个人都在关心着,就连这次跟着杨振打下镇江堡城然后又在城里守了几个月的其他将领们,也都在关心着。 当然了,杨振之前的安排也已经令所有人看清了,将来镇守镇江堡的人物,或者说下一个新鲜出炉的一路协守总兵官,肯定是要从张臣和仇震海两个人中间出了。 那么到底会是张臣呢,还是仇震海呢? 杨振部下所有人都在猜测,张臣和仇震海这两个几乎已经摆在明面儿上的当事人,当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尤其是仇震海,在投效杨振之后,虽然给杨振不少船只,不少水手船工,可是一直以来主要是充当海上运输大队长的角色,在战功方面乏善可陈。 比起张臣这样的人物来说多有不如。 与此相应的是,仇震海在杨振军中尤其是主力兵马当中的声望,当然就更不如张臣了。 但是,仇震海却有一个张臣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优势,那就是他的亲侄女可是杨振的继室,是崇祯皇帝都已经认可并封赏了的金海伯夫人。 也就是说,杨振可是仇震海的侄女婿。 光是这一条,就让任何人都不能无视仇震海在杨振面前或者说在金海镇的超然地位了。 仇震海本人对此,当然也有清醒的认识。 对他来说,只要他在杨振面前,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杨振麾下其他将领们的面前,表现出自己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那么他期待中的位置,十有八九就会是他的了。 也因此,这一次他才这样积极主动。 同样,当仇震海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杨振跟前一起议事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张臣,都想听听张臣的看法。 杨振见状,干脆就对张臣说道:“张副将,仇副将所说的法子,你认为怎样?” 此时的张臣,可能心里也知道别人的意思了,听见杨振的问话,当下微微一笑,目视杨振回答道: “呵呵,以卑职之见,仇副将说的,大体没错。如果耿仲明麾下石宋二将真心来降,甘当我军内应,那么这一次,的确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先前大家都想出击,如今出击的机会来了,就怕——” “就怕什么?” “就怕万一,万一这个石明雄和宋国辅投书求降、甘做内应是假,引我入围、诱我中计是真,那可就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