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罢山河》 第一章 雪下得很大,落于屋檐树间,悉悉索索作响。漠北的冬天来得早,素来苦寒,尤以这年为甚,十月初开始下雪,断断续续,至月末了,还没有消停下来的迹象。漠北燕云十六州皆是一片银装素裹,连澎湃汹涌的黑河都结了老厚的冰。晋州位于黑河之南,东南两边是连绵数千里的祁山,偌大的州县被群山黑水环抱,而眼下在一片莹白之中只是隐隐可见,仿似山水画中不起眼的点墨。 晋州立县久远,民风古朴,州中屋舍格局大抵相同,多是两进小院,前院为商铺米店,后院住家。西城一户人家后院的木窗正开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翘首而望,小姑娘皮肤白皙,面容秀丽,覆额的刘海下一双眼睛犹是灵动璀璨,她小鼻尖虽然冻的微红,但是一双眼睛仍是神采奕奕,不见半点怯冷。 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妇人推门进来,见此境况,连忙关上窗,嗔道:“这孩子,大雪天的开窗做什么?也不怕冻着!”回首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柔声问:“墨儿,冷不冷?”妇人一身青布长袄,身形皙长,眉眼端正,右额斜下的发际下隐隐看见一块初生婴儿拳头大小的青红色胎记。 女孩名方墨,原是晋州西山乡的人,随父母搬到晋州不过半年余时间。她父亲方大福原是南方人,多年前家乡发大水,又撞上了瘟疫,一家五口人随逃难的大部队由南向北迁徙,到了晋州时,只剩了他一人。西山乡里胥苏洵见他虽然衣衫褴褛,却面目清秀,人也厚道勤实,便将闺女苏瑾娘许了他,小两口后来又得了方墨这个女儿,方大福自此就在漠北这片荒凉辽阔的土地上扎了根。 方墨摇了摇头,靠近母亲身边,看着她将炉子上的汤倒进罐里,将罐放进竹筒形盒子里,盒里面塞进些搌布,搁上隔板,上层又放上菜饭,再严严实实用棉布围好了,便说道:“娘,我跟你一起去吧。” 苏瑾娘边忙活边说道:“这外头冷得紧,咱家院子的雪都有半人高了,铺子里这些日子事儿又不多,你凑什么热闹?”方墨皱了皱小鼻子,小声哀求说:“娘,我呆在这屋里都快生虫了!”苏瑾娘扑哧一笑,捏了捏女儿的鼻子,说:“哪来的鬼话?统共就在院里呆了二日天,你就长霉生虫了?听说人家南边的闺女在出阁前,那都是大门不出的,怎么就没听说有一个长霉生虫的?你呀!”见女儿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儿,又笑着说:“罢了,罢了,去把你的斗篷披上吧,可说好了,咱们去了就回了。” 方墨一扫哀色,笑嘻嘻应了一声,披上斗篷,苏瑾娘给女儿严严实实围好了,母女俩相携着穿过院子到了前面的铺子。 方家药铺里,除了掌柜方大福,还有一个二十五六岁一身皂衣的男子正举着手,靠着柜台上说话:“哎哟,老方,你是没见着,那婆娘压根就是一疯子!你瞧我这手还有脸,全是那婆娘抓的!真真是个疯子啊,哎哟,哎哟,老方,老方,你就不能轻点,轻点……” 方大福边给那人抹着药,边笑着说道:“你管着你张嘴,至于招这个罪!”他年纪约二十六七岁,面目白净,眉眼俊朗,又时常带着笑,说话又和气,虽是来这晋州不过半年时间,却与邻里相处颇为融洽。 那男子垂头丧气说道:“我,我也没有说什么,不就是夸她豆腐做的好,做的白罢了。” 方大福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还不知道你?一准是边夸人家豆腐做的好,边眼睛不老实的乱瞟……”看见苏瑾娘两人进来,方大福收了话题,回头冲方墨母女俩说道:“你们先等一会,我一会就完事了。(.好看的小说)”苏瑾娘冲那皂衣点头行礼后,拎着盒子进了次间。 方墨认得那男子,正是药铺的常客,名唤李进,当的衙门的差事,以前也是常说话的,于是凑到柜台边上笑嘻嘻问道:“李大叔,你这脸怎么了?” 李进不自然将脸转了过去,又将袖子往下扯了扯,盖住手背的抓伤,讪讪说:“这个,猫抓的,猫抓的。” 方大福也不揭穿,只对李进说道:“对了,你的伤这两天可要小心些,别沾了水,眼下这天寒地冻的,仔细别生了冻疮。这药膏子每日里也要抹上两三次的,莫要忘了。” 李进见铺子进了妇人,黑脸上平添了几分不自在,回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这回帐老方还是依着老规矩先记着,改天一并结了。”说罢提了柜上的刀,便出了门。 方大福依言记了帐,将账簿递给女儿,说:“墨儿,来,帮爹把这个月的帐总一总。”说完便进了次间擦手用饭。 屋外大雪纷飞,街上行人稀少,方家铺子里炉上火正旺着,药铺正次两间以棉布帘子隔开来,方大福透过门帘向铺子看去,不大的铺子整理的井井有条,女儿方墨坐在凳子上不紧不慢拨弄着算盘珠子,身形笔直端正,小小的眉眼清丽认真。苏瑾娘四下里清扫着灰尘,手脚麻利,自家这婆娘虽容貌上有些缺陷,但甚是贤淑。方大福眯着眼睛吸了一口酒,脸上尽是惬意,边吃边对着外面说道:“孩子她娘,我看着雪只怕还有得下,咱铺子的许多药不多了,怕是撑不到过年了,赶肃北城是来不及了,我寻思着去一趟山里,找一些老熟人收一收去。” 苏瑾娘听了,停住了手中活,道:“这么大雪天,山里的路只怕是不好走,要不雪停了再出门?” 方大福吃一口菜,“不要紧,走惯了的。倒是家里只有你跟闺女两个人,要多费心了。若是抓药的,只管照着方子来,若是问诊的,就推到别家吧。有什么理不清的,就请隔壁的聂笙家的多帮衬帮衬。咱们初来乍到的,凡事都求个稳妥二字,莫要沾惹了闲事。” 苏瑾娘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药铺的大门的毛毡帘子掀开了,一个二十四五来岁的妇人进来了,那妇人皮肤甚白,身材婀娜,眉眼俏丽灵动。苏瑾娘连忙笑着迎上去,对来人说道:“大妹子,正说你,你就来了。” 那女子正是晋州西城有名的豆腐西施秦玉兰,做的一手好豆腐。她夫家姓聂,单名一个笙,原是山里的猎户,自娶了秦玉兰,便从山里搬到了晋州城中。聂家的豆腐铺子正好在方家药铺的隔壁,两家人颇有些来往。秦玉兰俏丽的眉眼一转,笑着说道:“方家大姐,看样子我来得正好,咱们西城的邻居都说方掌柜医术好,人也好,原来也会背后叨咕人,我倒要听听你们两口子都叨咕我啥了。” 苏瑾娘笑着请她坐下,又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秦氏接过,喝了一口。 方大福笑着从次间迎出来,说道:“别听你大姐的。是我寻思要进一趟山里去,铺子里只有她们娘俩个,大妹子你晓得咱们搬到这晋州城里也没有多少时日,你大姐她又是个老实人,我是怕她娘俩在我进山的时候遇到难事,就想着要托你家两口子帮忙提点提点。” 秦玉兰一脸爽快,说:“这又有啥难的?掌柜的,您尽管忙去,大姐与方墨就交给我吧。”她自幼就是晋州人,性子泼辣是远近闻名的。将手中包塞给苏瑾娘,她又道:“方家大姐,前日个多谢你们了。这是旭儿他爹前年在山里打得一张狐皮子,我瞧着这皮毛给墨儿做一件坎肩刚好。” 苏瑾娘唬了一跳,这年头的狐皮可是稀罕物件,忙推过去,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孩子哪里就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就那几味药,值不了几个钱,你赶紧将皮子收好了,我们可不能收!” 秦玉兰俏脸一沉,说道:“这有什么使不得的,不就是一张狐皮子嘛。我家那小子吃的方掌柜的药还少吗?”苏瑾娘满脸为难,秦玉兰将皮子一裹,塞到她怀里,又说道,“大姐,你们俩要不收,以后,我也就不进你们家的门了。” 苏瑾娘看了看方大福,他微微颔首,苏瑾娘只得收下,拉了秦玉兰,低声问道:“你家那口子还没有回来?”秦玉兰点了点头,俏丽爽朗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担忧。苏瑾娘连忙说道:“这天寒地冻,路上耽误几天也有常有,许是明日就能回来了。” 秦玉兰点了点头,打起精神,笑着说道:“方掌柜的,你们两口子先忙着,我就不坐了,家里还有事。”苏瑾娘挽留不住,掀了帘子送了她出门。回头对方大福说道:“她爹,你说这聂笙十天半月的不着家,也不知道去忙啥了?”方大福笑着道:“人家家里的事,你尽在那儿瞎操心。”苏瑾娘也跟着笑了起来。 十岁的方墨一本正经的坐在凳子上,不紧不慢拨弄着算盘珠子,小脸上的神情认真无比,只额下柔顺下发际微覆着眉眼突地划过一道厉色,快如闪电,转瞬即消。 第二章 g国位于沙漠的秘密军事监狱。五辆黑色的轿车在经过严密盘查之后,监狱大门缓缓打开,轿车随即电弛般离开,一路上四辆黑色轿车分四个方位严实围着中间黑色宝马,宝马高性能铝合金的车身线条流畅,挡风玻璃上隐隐可见防弹图纹。 车群在沙漠中疾驰,激起沙土好似几条穷追不舍的龙在沙漠中飞舞着。在经过一片凌乱丘陵时,车群的排列形状不得不改变,变成两前两后护着中间的车。丘陵凌乱起伏,车群突而拐入黄色丘陵之中,突而被高高抛去,路况实在太坏,车中众人精神均高度紧张。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最前面的一辆黑色的轿车被阻击炮击中飞了起来,在沙土上打了几个滚后横着路的中间,火势凶猛,后面的四车车速不改,闪电般绕过那车,继续飞快疾驰。一辆红色的轿车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蹿了出来,“砰砰”两声,后面的两辆黑色的轿车的车胎发出了清脆的爆破车,车撞到了丘陵上,激起的沙土迷漫开来,车中的人还来不及爬出来,就被一枪送了命去。红色的轿车猛地插上去,追上黑色宝马。 最前面的黑色车里探出人头来,大口径的冲锋枪的子弹打在后面红色轿车的防弹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红色车里的女人柔软的身子蛇一样钻出车窗,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中的枪对准那人来不及收回的人头,砰的一声,那人闷叫一声,最前面疾驰的黑色轿车猛地撞向丘陵。后面的宝马车速不得不放缓,绕过丘陵和疯狂翻滚的黑色轿车。 咫尺的距离,红色的轿车根本无法避开燃烧的轿车,眼看红色的轿车就要撞上来了,就在这时,红色车里女人打开车门,就在宝马绕过丘陵的瞬间,扑上它的车顶,红色的轿车发出猛烈的碰撞声。 宝马超长的车中坐着四人,前后各两人,司机旁边的黑衣特工摇下车窗,正要对着紧紧扒在车顶的女人开枪,面前白光一闪,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正中他的眉心。后排的黑衣特工见女人探进头,拔枪要射,被严密看守犯人一头猛地撞向一边,还没等他转过身来,那女人已经钻进了车里,“碰”的一声闷响,一枪正打在他脑门上。前面的司机突然加大油门,宝马车猛一个转弯,险些将那女人甩出车去。她堪堪坐稳,司机突地踢开车门,跳下出去。 “方墨,小心!” 女人抬头看去,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前面的路赫然看不见延伸了!车正朝着一面断崖猛冲过去。她一脚将旁边的伙伴踹了出去,而后猛地扑向方向盘。 还是来不及了。 车翻滚着冲下了悬崖。 “方墨!” 炕上的小女孩猛然惊醒过来,急促的喘气,浑身皮肤撕裂般疼痛,仿佛仍然在燃烧,那声“方墨”的凄厉叫声依旧在耳边萦绕不去。她满头大汗,急促喘气,喉咙干痒难咽,像有一团火哽在嗓子眼,吞咽不下去。 屋外大雪未消,夜如白昼,屋内事物皆隐隐可见,阴影重重,宁静且肃重。女孩她环视一圈,呼吸渐渐平稳,人也慢慢安静下来。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深深吸了一口气,披衣下炕。 漠北的雪夜,铺天盖地的白茫茫,雪地明亮如白日,映照屋中事物都清晰可见,火墙正暖,屋内温暖如春,屋里屋外是温暖与冰寒的两重天地。 她走到房正中的桌前,倒了一杯凉茶入喉,心中渐渐清净,一时睡意全无,坐于几上,临窗而望。雪夜寂静,一切声息全无,只心事潮涌,过往种种纷拥而至,跌宕不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脚感觉寒气森森而至,她站起身来,雪夜肃静,她突然转了一圈,青色衣衫飘飞,借了雪光,细细看自己,小人小身小手,此方墨早已非彼方墨,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日子终归还得向前,自己怎样过的好,永远是第一等的大事。 方墨唇边笑意渐生,终于脸上又有了一抹九十岁女儿该有的调皮。她伸了伸懒腰,正准备回到炕上,突而眉头轻皱,唇边调皮的笑意转瞬即逝,黑眸寂寂,似突然换了一个人,猛然转了方向,走到窗边。 一把推开窗,向前面张望。天明亮如白日,院中大雪覆地,落雪已熄,四下里寂静无声,屋前的树稀稀拉拉立着,树上倒挂的冰凌冷冽清透,在雪色的映衬之下发着荧荧的寒光,树下的石桌石椅皆覆了一层白雪,院角的簸箕斗笠披着白雪寂寞的倚着墙角,前院的门帘漆黑沉重,一切与以往相比,并无异常。只东边的黑天是亮的,红灿灿耀眼,好似夕阳西下天边最后一抹羞涩的晚霞。 方墨记得,那方位正是是晋州府衙的方向。 晋州府衙位于州县的正中,中秋灯会,方墨曾随父母去看过热闹。那天,城中灯火通明,龙腾狮舞,十里八乡的百姓纷涌而至,古城晋州一派繁荣热闹,连府衙门口的两尊石头狮子都披红挂彩,晋州知州吴大人在府衙门口的空地上剪彩,与民同乐。那晚的冲天的灯火照亮着半边天空,远远看去,就如同天边的晚霞一般炫灿。 方墨踌躇片刻,便穿好衣服,围好斗篷,开门出去,一出了房门,那种诡异感觉愈发清晰,一种久违的危机感扑面而来。她眼神一沉,正准备出屋檐,旁边房门咯吱一声打开,苏瑾娘提着羊角灯,披着斗篷出来了。 方大福出门收药未归,家里没有了男人,苏瑾娘总是睡不安稳,贫家小店并没有多余钱物请伙计,一个女人家带了孩子,白日里倒也无事,只是这夜里难安,总要起来看上几回了,心中方才踏实。 这天夜里如常起来,却在门口遇上了女儿,提着灯快步过来,摸了摸女儿的小手,倒也温暖,心中微安,于是问道:“墨儿,这大半夜的,你起来做什么?可是冷了?”说着,就拖着女儿要进房里。 方墨拉了苏瑾娘的手,说:“娘,反正我都已经起来,今日就跟您一起去铺子里看看吧。” 苏瑾娘笑着说:“谁要你操那闲心?赶紧进屋去!娘一个人看一眼就回来。” “娘,我都已经起来了,反正也睡不着,我就要跟您一起去嘛。”方墨嘟嘴说道。 苏瑾娘举着灯看女儿,小脸红扑粉嫩,眼睛黑幽清亮,细长微翘的眼睫毛一扇一扇,小鼻尖微红,嘟着粉红的嘴巴,一副非去不可的样子。这妇人顿时心软了,只得揪了揪女儿的小鼻子,嗔道:“你这丫头!”给女儿严严实实系好斗篷,带上帽子,牵着女儿的小手,说一声,“仔细脚下。” 母女俩穿院子而去。 虽无飘雪,寒风凛凛而至,清冷的空气中有股腥臭淡淡传来,方墨小小脸上的粉晕一下就变了色,好似上好的白瓷,冷清白皙,映衬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睛,令人心中莫名发寒。 到了铺子里,两人牵手跺去脚上的散雪。灯火如豆,倚墙的药柜寂静无声立着,一边的诊塌安静干净,柜台上搁着笔墨方子算盘小秤,与白日里一模一样。方墨悄然走向大门边,屋里豆大的灯火跳跃不定,屋内事物的在阴影摇曳不定。外面的一线火花透门缝而入,红灿灿的耀眼,诡异的嘈杂一波波传来,阴影中她的眉目渐渐深沉。 苏瑾娘将羊角灯挂在墙角的架子上,解了斗篷。她这才听到外面的响动,正要开门看个究竟,一只暖暖的小手搭在她的手上,方墨稚声稚气低声说道:“娘,这里有缝,咱们从这就可以看见。” 苏瑾娘点了点头,若是贸然开门遇上歹人,她一介妇人,不过二两力气,如何应付?倒是女儿想的周到。外面细细碎碎的嗒嗒声音连绵不绝,苏瑾娘心中略微有些不安。晋州小城偏远古朴,城中一向平静,这天寒地冻的,又是夜里,外面如何有这般大的响动?但是触及女儿黑漆宁静的目光,苏瑾娘莫名的安静下来。躬下身躯,母女两人一上一下透过门窄窄的缝往外面看去。 无数马蹄闪电般从街中的的青石地板飞过,溅起的雪花在地上翻滚着,马蹄子上一律裹着毛毡布,踩踏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只发出轻微踢踏的声响,马蹄一双接着一双飞驰而过,整齐而规划。马上的人举着火把,映照一张张黑红的脸,头顶上只留着茶盏大小的头发,余处都是光秃秃的头皮,那些人头上的发结成了长辫或是拖在后脑勺上,或是盘在颈脖之上,身上灰白的狼皮子斜披着,手中的刀枪在荧荧雪光和闪烁的灯火中,发着明晃晃的寒光。 苏瑾娘觉得浑身发冷,几欲晕厥。这,这不就是北狄人吗?怎么进城了? 晋州民众对北狄人并不陌生,晋州黑水河的北边就是北狄的西贡山,晋州西邻舟州,舟州往北就是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汜水关,汜水关对面就是北狄的拉贡草原。大周永历十六年的时候,北狄十八部三十余万人攻打汜水关,汜水关告急。那年苏瑾娘八岁不到,父亲还是西山乡的里胥,带着乡里数百号青壮前去增援,数月之后,北狄人无功而返,西山乡三百余青壮,活着回来的不到百人,黑水河一片红涛汹涌,尸体随黑水而下,漠北各河流分支均可见到,苏瑾娘亲眼看见乡里有人从晋河里捞出一具泡涨的北狄人尸体,那通红狰狞的脸,光秃秃的前额,泡得鼓啷啷的身体,印象真正是刻骨铭心。 第三章 苏瑾娘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惊慌的喘不过气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门缝。[.超多好看小说]对面周记绸缎铺大门打开了,夜里守铺子的伙计二丁慌里慌张跑了出来,还没等揉清楚眼睛,一柄大刀划过他的颈脖,马匹飞驰而过,二丁的躯体仍然在街头颤栗着没倒,头却朝着方家药铺的大门飞了过来。 方墨眼疾手快的捂住母亲的嘴巴,二丁的头砰的一身撞到门上,血沿着门缝溅了进来,洒在苏瑾娘脸上,她伸手一抹,满手猩红血,随即站立不住,软绵绵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口疾驰的马蹄声突然有两双停了下来,方墨立刻回身吹灭羊角灯,屋中顿时漆黑一片,苏瑾娘昏倒在地,屋内寂静无声,方墨摸到母亲的发,一把抽出母亲的头上的金簪子,手指轻划过簪子的尖头,微微有些钝痛,却皮未破,立时知道这簪子不利,但聊胜于无,杀人不一定能立时得手,但是伤人却是没问题的。 她悄然倚门而立,门缝灯火略暗,有人骑马而上,马喷出的热气在门缝之中流转,渐渐成了一重薄雾。片刻,终于离去。 方墨收了簪子,悄然开了后门,将苏瑾娘拖至院子。四下里看,院中白惨惨的一片,到处都是雪,只两排一大一小的脚印延伸至前院,能藏人的地方少之又少。 方墨多次听父亲母亲说起北狄人,印象之中,那就是一水之隔的一北方游牧民族,却从未想过,这凶悍的北方游牧民族有一天会打到她家里来,会打碎她平静的生活,从刚才自家门口过去的马蹄来看,这伙人人数不少,以骑兵为主,马蹄上裹着毛毡,行动迅速悄然,必是偷袭无疑,看来的方向是从北向西,想来必是渡黑水河而来,但是黑水河汹猛,飞鸟难渡,即使是眼下结了厚冰,要过骑兵仍是不大可能。但是不大可能并不代表不可能,人的智慧永远都是无穷的。 眼下情况,过河的原因纠结不得,北狄人既是悄然而至,必定不会让将消息传递出去,只怕是要大开杀戒。听说北狄攻城,多是骑兵前锋先至,步兵粮草随后,这屠城的任务多是交付后来者的。晋州小城虽是燕云十六州之一,城中也就堪堪千余人而已,从北向南清扫过来,最多不过几炷香的功夫。 十岁女孩双眸紧闭,深吸一口气,片刻,突地睁开,不知是天冷还是怎地,明明还是同一张女儿的小脸,却似突然换了一人。 日子终归还是不能太平,眼前这境况对于一个十岁女孩来说是可以覆灭的灾祸,但是对于一个排行于二十一世纪佣兵榜榜首的人物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方墨知道,眼下自己这小身板比之前世,那分明就是太阳与月亮的差距,但是想要无恙躲过这场兵灾倒也不是难事,只不过父亲方大福不在家,她需要和母亲相依为命。方墨素来是随遇而安的人,前世刀口舔血的日子过的风生水起,这世贫家小女儿的生活也过的是有滋有味。这等平静日子被打破了,虽是有点遗憾,倒也没多的震动。 方墨思量片刻,将母亲拖到墙角,脱下她的鞋子,用簸箕斗笠将人盖严实了,洒上些许散雪,清理掉院中雪地的脚印,做出两道由房门至厨房慌乱逃窜的脚印,开了厨房的后窗,将母亲的鞋印画在窗沿之上,而后掀开水井的草席,将井绳缠死,复又盖好草席,顺绳而下,十来岁小女孩的身子刚好能蹲在井中的木桶之中。 做好这一切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方家的药铺的大门被砸开了,三个头盘辫子,身披狼皮子的北狄兵将举着火把进来,前院稍稍翻腾之后,直扑后院而来,皮革靴子踩在雪地呼哧呼哧作响。 方墨盘坐于木桶,微眯了眼睛,清白小脸一派安静。 屋门大开,那三个北狄兵将进屋不过片刻,就骂骂咧咧顺着脚印冲厨房而去,一阵叮叮咣咣之后,方墨闻到一股木材燃烧的味道,知道必是那伙北狄人寻不人,一怒之下,要放火烧屋里。 想必是看见厨房后窗大开,窗台上鞋印清晰,猜想这家人必是跳窗逃往后山了,所以一怒之下干脆点了厨房的柴火――只要烧光了这家的家当,眼下天寒地冻,这家人就是逃到了山上,也寻不到什么吃食,冻死饿死是迟早的事。 火烧的热烈,皮革靴子呼哧呼哧的踩雪从井边上绕了过去。时间悄然而过,许多声响来了又去,方墨听到了隔壁豆腐西施秦玉兰的尖叫,听到绸缎铺周掌柜杀猪一样的喊声,听到马蹄声一波一波踏过去,车轱辘咕咚咕咚的滚过,远远近近兵器短暂的相碰声。她没有动,以一人之力挑战大队人马的蠢事是做不得的,同情心的泛滥会导致更加惨痛的结局。 许久了,除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了,方墨敏捷从井中爬出来。墙角的簸箕已经烧了一半,苏瑾娘正呛咳着要醒过来了,她连忙将母亲拖到院中,拿雪水在她脸上抹了两三下。苏瑾娘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熊熊大火,她尖叫一声“墨儿……” 方墨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说:“娘,我在这里。” 苏瑾娘拿手指着那火,在女儿眼神的安抚下来,慢慢想起前事,脸异常苍白,上下看女儿无恙,一把紧紧搂住她,眼怔怔望着眼前熊熊大火,牙齿打着颤,喃喃说道:“墨儿,墨儿,别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这个女人不过是一普通的北方乡间妇人,随着丈夫来到晋州城不过半年时间,她胆小谨慎,勤实淳朴,哪里见过如此境况?而如今家里男人也不在,只觉得天都塌了。 “娘,我不怕。”女孩弱小的手搂住母亲的脖子,头埋进母亲怀里,宁静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稚嫩,却莫名令人心静。 苏瑾娘稍稍安静些,女儿小小的身子给了她一股莫名的勇气,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望着面前的大火,将呜咽声硬生生吞下。 “娘,咱们去前面看看。”方墨低声说。 大火尚未烧到前院,苏瑾娘点了点头,拉着女儿,哽咽着说:“对,咱们,咱们去前面看看。” 两人相携着走到前院,门大开着,二丁的人头就在门槛前面,眼睛仍是大睁着,保持一副惊骇的神情,身体却在街中间的血泊之中,街上已经看不见骑着马的北狄人,只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的尸体,洁白的雪地再不复见,猩红血迹处处都是,空气中弥散着一种浓重的血腥气。方墨看了一眼外面,悄然关上门。 苏瑾娘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药铺里乱七八糟的,药柜都倒了,草药散了满地,柜台上横在屋中,算盘珠子滚落了一地,次间的矮塌被掀了,柜子的门都大开着,里面的东西胡乱散在地上。方墨一把扯下矮塌上的单子,在屋里四下找着或许有用的物件。苏瑾娘用袖子擦了擦脸,吸了一口气。她还有女儿,慌不得。 两人里里外外找了一番,用单子将东西包了。方墨突然住了手,说道:“娘,咱们去隔壁看看,不知道秦姨怎么样?” 苏瑾娘一怔,也是,秦玉兰见识多,胆子大,性子又泼辣,跟她在一起,可不就有了主心骨?“走,咱们去隔壁看看。” 方墨嘴角一扯,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冰凉一片。苏瑾娘过去正要开门,方墨拦住,低声说:“娘,咱们从院墙那边翻过去就可以了。”苏瑾娘想起门口二丁的人头,连忙点了点头,方家与聂家一院墙之隔,平时互可通声。 两人在院墙下搁放了两个凳子,方墨先爬上墙头。聂家的院子里白苍苍的一片,见不到一个人影,雪地的乱糟糟跑得都是脚印子,房间里的灯倒是亮着。方墨仔细看了那脚印的方向,最深得脚印子是往前院去的,那伙北狄人必是抢了些东西走了,屋中声息全无。方墨伸手将母亲拉上院墙后,衣衫一扬,单膝跪地,跳下院墙。 房门大开着,在门口就看见晋州的豆腐西施秦玉兰横躺在屋正中的桌子上,血正沿着桌子滴滴答答往下流,地上已经积了一大滩血。方墨强搀着苏瑾娘过去,秦玉兰的碎花裙子被扯了下来,扔在地上,光溜溜的两条青白的腿半吊在桌子上,下身片缕未着,上身的衣服被扯了一半,肚子被开了膛,肠子清晰可见,她嘴角带着血渍,眼睛毫无生气盯着屋顶。 方墨过去摸了摸秦玉兰的颈脖,还有一口气,她低声喊道:“秦姨。” 苏瑾娘忍住哭声,扑过去低声叫道:“大妹子,大妹子!”秦玉兰死灰沉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把抓苏瑾娘的手,“嫂,嫂子,刚,刚……” 苏瑾娘听不明白,边抹眼泪边说:“大妹子,大妹子,你在说什么?” 秦玉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喉咙哽咽着,只一双手力大无比,指甲恨不得掐进苏瑾娘肉里,像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反复重复着:“刚,刚……” 方墨环视屋里一圈,走到屋角的大水缸旁,打开盖子,水缸之中的水只有半缸,里面泡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半个身子都淹在水中,方墨连忙把孩子从里面抱了出来,正是秦玉兰六岁的儿子聂云旭。天太冷,孩子在缸里也不知道待了多久,浑身冰冷,气息微弱,嘴巴青紫,眼睛闭着,她连忙剥了孩子的衣服,扯过炕上的被子紧紧包住。 秦玉兰紧紧盯着苏瑾娘,指甲抓进她肉里,“嫂子,旭儿,旭儿给他,给他爹!我,我做牛做马,报答你!”说完便松了手,没了气息,眼睛仍是圆圆瞪着屋顶。 苏瑾娘用手捂了嘴巴,压住哭声,哽咽说着:“大妹子,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方墨拉着她娘,低声说道:“娘,咱们得赶紧回去,晚了,旭儿只怕是过不来了。”苏瑾娘接过女儿手上的孩子,连忙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秦玉兰,捂住嘴巴,掩住哭声,出了门。 方墨站在桌子边上,伸出小手,轻抚过秦玉兰的眼皮,盖上那瞪得圆圆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这个女人,她做的豆腐与她美丽的容颜一样,整个晋州无人不知,她的胆大泼辣让无数对她垂涎三尺男人同样也退避三尺,她会提着菜刀满大街的追砍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她大声的唾骂让所有的伪君子心生胆寒,而如今却以最屈辱的姿势呈现在别人面前。 方墨拿了床铺上的单子,盖上那具受尽屈辱的身子,出了门,满目皆是一片凄厉的苍白,而抬头看,天是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那一重重的黑沉沉得扑压下来,极尽穷目也望不见光明在哪里。 天,已经变了。 第四章 方墨与苏瑾娘翻了墙过去,自家后院已倒,熊熊大火变成了零星的火点。(.)苏瑾娘让女儿抱了聂云旭靠火堆而坐,自己赶紧上前院找出自家熬药的炉子,借了火星,烧上热水。两人就着未熄的火苗,将冻僵了的孩子上上下下擦洗一番,穿了衣服,用烘热的被子裹住了。 两人忙了半柱香的功夫,那孩子终于哆哆嗦嗦哭出声来,“娘……,旭儿听话,不出声!旭儿不怕冷的……” 苏瑾娘见孩子哭出声来,连忙又灌了一碗热的生姜水,见那孩子仍是神智不清,只顾哭哭啼啼叫娘,心中悲戚无比,紧紧抱住孩子,轻声哄慰,不多时那孩子终是累极了,抽抽泣泣睡了过去。 孩子累了,睡的很深,猫一样的蜷在怀里,微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院中大火已熄,烟渺渺而散,许多熟悉的东西都看不见了,天渐渐亮了,却更加阴沉,滚滚黑云在头顶上翻滚着,远处群山寂静,一片白茫茫的。 苏瑾娘心中悲戚而又茫然,她不知道怎样告诉孩子他的家和他的母亲全没有了的事实,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才好,这个世界坍塌的太过突然了,她完全失去了辨别的能力。 有一双小手落在她肩膀上,苏瑾娘回头看,女儿方墨小小的身子站在身边,小脸宁静而又安详,眼睛明亮而又安静,苏瑾娘突然生出些许勇气来。方墨说:“娘,咱们进屋去吧。” 苏瑾回握了女儿的小手,那小小手心的温暖直沁她的心里,她点了点头,抱了聂云旭,牵了方墨进了屋。 进到药铺的次间,将睡沉的孩子搁在靠墙的榻上,才安置好,大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苏瑾娘抬起苍白的脸,与女儿相视一眼,见她面色沉静,幽黑深寂的眸子看不见一丝慌乱,她心中莫名安静下来,低声对女儿:“墨儿,娘过去看看,你就与旭儿就呆在这里,莫要出来了。” 方墨低声说道:“娘,你先从门缝看看,若是认识的,再开门不迟。” “娘知道。”苏瑾低声说,轻手轻脚凑近大门。门外那人在边捶门边叫,“老方,方掌柜,方掌柜的,开开门。”苏瑾娘立时听出来人是谁,赶紧开了门。 一黑壮汉子背上背了一个人,慌里慌张进来,苏瑾娘连忙将踢歪的诊塌摆正放好,帮忙将李进背上那人安置在榻上。 方墨听见人进了门,抽出袖子里金簪子,在次间的门帘后向外面张望。诊板上躺了一位老妇人,约莫五十来岁,头发花白,胸前有一大滩血渍。随行男子二十五六岁,面容黝黑,身形魁梧壮实,正是药铺的常客李进,与父亲方大福私交甚好,那老妇人是他的母亲的周氏,也是常来方家药铺的。 方墨见是熟人,悄然将簪子往袖子里塞了塞。 周氏躺在诊塌上,花白的头发散乱披着,闭着眼睛,看不见进气,胸前是一大滩血渍。李进右额上有血,右手的袖子只剩下半截,裸露出来的臂膀上被砍了一刀,血肉翻着。他大口喘气,问道:“嫂子,方掌柜不在吗?” “我爹出门收药,还没有回来。”方墨说着。 李进一拳打在门框上,急的转了一圈,说道:“嫂子,你,你能不能救救我娘?” 看着李进焦急期盼的神情,苏瑾娘欲言又止,蹲下身子,撕开周氏胸前的衣服,一道刀伤从周氏的右肩横划左乳,血肉翻着,肋骨可见。苏瑾娘顿时手脚发软,她很少见血,如这般骇人的伤口更是从没有见过,寻常时候,她只帮着自家当家的煎煎药做丸子,哪里处理过这种情况?抬眼看,李进正期盼地看着她,她一时也说不出狠心的话来。一转头又看见女儿方墨在一边,那小身形让她突地生出期望来,她这女儿聪明机智远胜同年女儿许多,常有惊人之举,许多时候比她爹还要顶事。 “方墨,你快过来看看。”苏瑾娘连忙说道。 李进心中着急,见苏瑾娘居然给九十岁的女儿方墨让了位置,他想说,却也说不出话来。[]这种情况,他更是不知道如何下手了。但见那孩子从容不迫上前,伸出细白的小手把了脉,又拔了拔周氏的眼皮子看了看,低声叫:“周奶奶。” 周氏半睁了眼看了一眼,答应一声,“嗯。” 李进忍不住心喜,他知道他娘还有气,却不知原来也醒着。方墨眉眼沉静,低声吩咐苏瑾娘烧酒备布,又在周氏耳边低声说:“周奶奶,您可要忍住了。” 周氏微不可见的点点头,方墨剪开周氏的衣服,沾了酒洗那翻开的肉,周氏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如纸。 李进连忙抓了母亲的手,叫了一声,“娘。”他见方墨不仅不胆怯,而且行事沉稳老辣,早去了先前的狐疑。方墨用酒冲了伤口,又不知从哪来拿出跟细白的线,在口子最深处,如缝衣服般缝了几针,洒了些药粉子,又紧紧捆了几道。 李进看的目瞪口呆,这般处理伤口,他还是头一次得见。而苏瑾娘早白着脸,看不下去了,扭过头,忙活别的。方墨对李进说道:“李大叔,周奶奶这伤口子大,咱家铺子东西不全,眼下只能暂时这样处理了,好在伤口不深,这药粉每日用两三次,这包药煎好了一日喝上三回。若是这两天不发热,好好将养些,暂时不要动,别沾水,保住命是不碍的。” 李进点了点头,这事能成这样,已经很是圆满了。周氏脸色虽苍白,却呼吸平稳,李进与苏瑾娘将周氏抬进次间,看见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孩子,李进吃了一惊,苏瑾娘低声将来龙去脉告知,李进面露凄色,默不作声摸了聂云旭的头。 苏瑾娘心中知道这李进多年来对秦玉兰颇有几分意思,只是秦玉兰是个火爆性子,没得少给他苦头吃。苏瑾娘拉了女儿从次间出来,母女边收收捡边低声说话。 没多会,李进出来了,双眼微红,方墨连忙上前给他看了看手上的伤以及额头上的伤,边忙碌边低声问道:“李大叔,眼下外面是什么样的?你刚才过来的时候,可有看见什么人?” 李进面色晦暗,摇了摇头说:“四喜客栈里是没有一个活人了,若不是我撞了头昏死过去,只怕也是难以幸免的。”说罢,叹了一口气,“别家是不知道的,我隔壁的叶家,一家二三十来口人,老老小小的,全没了。” 方墨知道李进与叶家老二一同当着衙门的差事,两人常在一起喝酒说话,听他一开口就说起四喜客栈与叶家,便猜到这夜里两人定是又约着一起喝酒,又一起遇到这事,只怕那叶家老二就没有他这样的好运了。 “李大叔可有去府衙看过了?”方墨又问道。 李进摇了摇头,说:“叶老二出去解手时,看见府衙方向火光惊人,唤了我一起出去看,结果在四喜客栈门口就遇到了一伙北狄人,叶老二当时就……”他看了看两个等着他说话的大小妇人,后面的骇人话便说不出口了,只叹了一口气。叶家老二是被人拦腰砍断的,马背上的北狄人速度极快,马过,刀起,叶家老二的身子就只有半截相连了,那时那景,不说妇人,即使是他,也骇得惊愣当场。 这飞来横祸太过突然,这夜里,若不是他深夜了还在四喜客栈晃荡,若不是他傻愣当场,被一脚踹到门框上,撞得昏死过去,他哪能这般侥幸?想及叶家数十口人的惨状,心中不由得戚戚然。见方墨已是将他的伤整理完毕,李进站起身来,说道:“嫂子,我还得上府衙一趟,我母亲暂时就烦恼你了。” 苏瑾娘连忙说道:“那你可得小心些。” 李进点了点头,提了刀出了门,苏瑾娘倚门而望,风呼呼而至,阵阵血腥冲天,出门那人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街上顿时人声全无,静得让她心中发慌,她连忙进屋关上了大门。苏瑾娘转过身来,见女儿方墨将衣物干粮纷纷装包,诧异问道:“墨儿,咱们要离开晋州吗?” 方墨抬头,黑眸幽深沉静,说:“娘,这晋州已是北狄人的必经之地了,咱们得赶紧离开才是。” “他们,他们还要来?”苏瑾娘慌张说道。 方墨点了点头,暖和的小手握住母亲的略微粗糙的大手,说道:“北狄人是渡黑水河而来,迟早有再回去的一日,到那时,晋州是必经之地,这里已经是极不安稳之地。娘,咱们要早做打算。” “好,好。”苏瑾慌忙点头,突然而来的剧变已经是让她没有了应变的能力,小小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了她的依靠。 药铺之中可收捡之物并不多,小包方收捡完毕,大门传来了轻叩声,有人在门口低声唤道:“嫂子,方墨。” 方墨听得正是李进的声音,连忙开门。李进的脸已冻得灰白,拍了拍身上的散雪,苏瑾娘连忙问道:“衙门可有人?”李进脸色铁青,缓缓摇了摇头,颤声说道:“知州吴大人与朱千总都被杀了,总兵衙门竟是无一个活人了。” 苏瑾娘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方说:“那,那可如何是好?” 李进看了看桌上收好的包袱,低声问道:“嫂子,你们有什么打算?” 苏瑾娘看了方墨一眼,说:“我,我们要离开这里。” 李进点了点头,说:“眼下离开,也是条正路。这北狄人也不知道什么杀回来,若是再遇上了,恐怕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你们可有想过要往哪里?” 苏瑾娘心中茫然,她一妇道人家,出门少,见识也不多,天知道往哪里才是一条生路?晋州两面环山,一面临水,也只有舟州可走了,可那边能去吗?方墨抬头问道:“李大叔,那北狄人可是往舟州去的?” 李进说:“看马蹄行的方向,正是西南方向,那必是往舟州那边无疑。你们可是要去舟州?”舟州与肃北城相接,到了肃北城,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肃北有巍峨高耸的城墙,有百战不败的肃北王,有数十万漠北最精锐的军队,那里是整个漠北的中心,是漠北乃至整个大周最安全的地方。 第五章 苏瑾娘眼中一亮,正要说话,方墨摇头说:“我们不去舟州。[.超多好看小说]”苏瑾娘回头看女儿,方墨面色沉静,黑眸似水,说:“北狄人既然也往舟州而去,那舟州便是去不得了。咱们上山,穿祁山到肃北去!” 李进愕然看着方墨,眼前的孩子面色沉着冷静,一双黑眸如宝石般璀璨,行事举动与平时大不一样。可是祁山啊,那可是连绵数千里的山区,到处都是险峰陡崖,毒虫猛兽,即使最出色的猎手想要安然翻过祁山到肃北去,那都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更何况眼下天寒地冻的,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如何能翻过险峻的祁山? 方墨说:“我爹跟我说过,祁山有一条小道可以到肃北。” “当真?”李进眼睛一亮,“你可知道如何走的?” 晋州偏远,城中民众靠山而生活者众多,药铺来往除了病人,还有各处山里来的采药人。祁山高险,山顶有千年不化的积雪,有毒虫猛兽,但也有各类珍奇药草,方大福能从众多山中采药人那里得知一条小道并不足奇。 方墨摇了摇头,说:“我虽然不知道怎样找到那条小道,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去过,他或许可以带我们穿过祁山。”见李进神色暗淡下来,方墨又说,“他住在葫芦峰的山脚下,不住在城里。” 李进眼睛一亮,若是那人住在城里,只怕也难逃一劫的,若是城外兴许还好。葫芦峰在晋州的东南边,出了南城门,翻了一两座小山,两三柱香的功夫就可以到了。李进看了一眼屋里人,说:“墨儿,你赶紧与你娘收拾一番,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四喜客栈的马圈里还有一匹马,我去牵了过来,你们骑了马,路上也妥当一些。” 苏瑾娘诧异说:“李兄弟,你,你不走吗?” 李进淡淡一笑,说:“我还有些事,暂时就不走了。”他母亲伤得那么重,这时节怎么可能上得了祁山?况且,方墨也说了,不能沾水,不能动,才能保命。“嫂子,你们赶紧收拾,我去去就来。” 李进走了,苏瑾娘与方墨又开始收拾东西,既然是有马,那就可以多带一些东西。从晋州穿舟州到肃北,若是天气好,四五天就可以到的,若是从祁山翻过,走惯了山路的人,大约要三四天的时间。虽然知道有小道,可是眼下大雪封路,恐怕要费的时间更多,这一路上吃的用的一样都短不得。 苏瑾娘从矮榻低下翻出一张狐皮,眼圈一红,这东西正是秦玉兰前些时候送的,她准备给方墨做一个坎肩,样式是裁好了,却还没有滚边钉扣,摸在手心里,倒是暖和的紧。她拿了狐皮进到次间,聂云旭还在睡,她给那孩子套上,坎肩稍大了一些,只得在腰间再拦了一个布带子,又寻出自己丈夫一顶毡帽给孩子戴上,帽子大,聂云旭的整个小脑袋瓜全套了进去,只余了一个小小下巴在外。(.无弹窗广告) 一边眯着眼睛静休的周氏轻咳了一声,嘶声说道:“方家大娘子,烦恼你端一口水与老婆子喝。” 苏瑾娘连忙应了一声,出了次间,炉子上热水还剩了些,余温仍在,左右看去,却寻不到整的茶杯茶盏,只得到后院里。后院火熄了,余烟渺渺,她拿了木棍到厨房的位置扒了一个整碗出来,用雪水抹去灰,准备去装水。 到了前面铺子,眼前黑影一闪,她吓了一跳,定眼看,却是女儿方墨,背上背了一大包东西从外面进来,她道:“墨儿,眼下这兵荒马乱的,你去哪里了?” 方墨将包放下,问道:“娘,你拿碗做什么?” 苏瑾娘说:“你周奶奶要喝水,这屋里茶杯茶盏没一个全的,全被那些杀千刀的摔了,我去后面找的一个。” 方墨眉眼一沉,跳了起来,掀开次间帘子,脚步却在门口停了下来,黑幽幽的眼睛盯着里面,小脸如上好的白瓷,青白透亮。苏瑾娘见她颜色古怪,也走过去观看,到了门帘面上,手中的寻了半天才找到的碗“啪”地一声脆响,已经摔得粉碎了。 “周奶奶……”苏瑾娘尖叫一声。 周氏原本是躺在矮榻上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萎靡的倚着柜子角倒在了地上,右额前撞了好大一个口子,正涓涓往下淌着血,脸上却是带了一抹安详的微笑。 她竟是自己撞死了。 方墨过去摸了周氏的颈脖,已经没有了动静。屋里的哭声惊醒了聂云旭,那孩子一咕噜爬起来,一把揪掉头上的帽子,也哭了起来,“娘,娘,旭儿怕啊,你在哪里?……” 方墨把聂云旭抱在怀里,低声说:“旭儿乖,不要哭啊,小心把坏人招来了,坏人要抓小孩的。” 聂云旭抽抽泣泣的,从朦胧的惊醒中慢慢安静下来,边小声哭,边问:“墨儿姐姐,我娘去哪里了?怎么不来看我?” 方墨抬头看窗外,对面周记绸缎铺的招牌咣当咣当作响,溅洒的血渍与上面的字混成了一体,已经分辨不出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方墨低声说:“旭儿怕不怕坏人?” 聂云旭点了点头,说:“怕,娘说坏人要抓小孩,我在缸里躲着,坏人就看不见我了。” 方墨低声说:“旭儿很乖,做的很对。坏人没有抓到旭儿,坏人把娘抓走了。旭儿是不是很爱旭儿的娘?咱们一起去救她好不好?” 小男孩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方墨,忍住了哭声,脆声说:“好,旭儿不哭!旭儿跟墨儿姐姐一起救娘,旭儿打坏人,旭儿不怕!” 方墨摸了摸他的头,“嗯,旭儿真勇敢。” 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李进将马系在门口的柱子上,听了里面的哭声,快步跑进来,看见里面的情形,一声嚎叫,抱着周氏大哭了起来。 起风了,地上的雪花翻滚着,吹得到处都是,天地一片苍茫茫的。苏瑾娘在低声哭,李进抱着他娘嚎得惊天动地,周氏安详的躺在儿子的怀里,方墨抱着聂云旭,默默地看着窗外苍茫茫的天空。 李进将秦玉兰与周氏下了葬,简单收拾衣物,牵了马,马背上坐着方墨与聂云旭,苏瑾娘杵了根棍子,一行四人上了路。绕晋州府衙而过,雄伟庄严的晋州府衙门口横七竖八躺着人,朱红色的大门只剩了框架,两边是烧得灰黑色的墙,走近了,那股子烧焦的味道越发清晰,墙上的烧痕处处可见。马蹄踢踏踢踏而过,血混着雪水顺青石板缝里四下流着,马蹄上尽是一片猩红。 李进拍了一下马屁股,老马的蹄子甩的略快了一些,出城门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回头看,除了风声,晋州古城一片死寂,没有往日清晨热闹的喧哗,漫天的雪白之中一道道猩红血渍划下一笔笔的印记,凄厉且醒目。 第六章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就连六岁的聂云旭都乖巧的坐在马背上,一声不吭。(.)出了城门右拐,翻了两座小山,来到葫芦峰山脚下,葫芦峰是祁山山群的一座小山峰,远远看去就想一个酒葫芦一样,上下宽,中间偏像被系了带子似的收紧。葫芦山下的葫芦村,方大福曾带着方墨来过,约住着二三十户人家,多以打猎为生,兼或卖些药材。 还没有走近,远远就闻到一股火烧的焦味,进了村,看的更清楚了,不小的一座村庄已经是看不清楚原貌了,房屋多是茅草搭建而成,许多都着了火,四下散落的尸体,三两个蹲在尸体哀哀痛苦的村民。李进将马系在一根柱子上,抱了聂云旭下马,方墨就了苏瑾娘的手跳下马背,四下看了一通。不消说了,这葫芦村北狄人来过了。 方墨也没有犹豫,直奔东村头而去,东村头两间茅草屋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屋门口躺了一个人,脖子被消了一半,血流了一地,一对夫妇跪在那人身边,哭得呼天抢地的。 “是这家吗?”李进问。 方墨点了点头,人算不如天算,看来白走了一趟了,众人也都静默下来。 正在哭的男子抬起头,看了一眼方墨和李进,又瞟了瞟后面跟着苏瑾娘和聂云旭,抹了一把眼泪,问道:“你们,你们可是有事?” 方墨问道:“住这家的胡大叔可是跑出来了?” 那男子说:“原来是找我岳丈的,你们来晚了。[.超多好看小说]”指了指地上躺着那人,“这便是了。” 方墨走近了看,那死人面容虽是血糊糊的,但是细看,还是分辨的出来,确实是常到铺子里送药的胡金。李进见那对哭泣的男女衣衫单薄褴褛,在风中冻得索索发抖,显然是出门急了,来不及多添衣服,便从包中拣出一件长袄,递给那男子,说:“先别哭了,赶紧披上吧。” 那男子面容黝黑,身形瘦长,眼珠极是活泛,边道谢边接过长袄,连忙穿上。苏瑾娘也从包中翻拣出一件自己的长袄给了那女人,:“大妹子,这长袄虽是我穿了几回,倒也干净,你若是不嫌弃,就凑合着挡挡风雪。”拉了找了一处石墩挡着,让她穿上。那女子面容消瘦,颧骨高耸,双眸细小刻薄,穿了长袄,抹了一把青鼻涕,瘦长的手指捋了捋长袄的滚边和面料外皮,说:“多谢大姐。” 苏瑾娘说:“别说谢了,谁没有难处的时候?大妹子,你不是这儿的人吧?”那女子点了点头,“这是我娘家,咱家是住山坳里的西塘村的,昨日跟家里那口子回了趟娘家,吃饭晚了,也就没有回去,谁知道竟碰上了北狄人进村。若不是我家那口子晚上起夜发现苗头不好,拉着我翻窗跳出去,只怕也逃不过这一劫了。[]” 苏瑾娘叹了一口气。 两人女人穿好了衣服过来。李进面露喜色,低声对苏瑾娘说道:“嫂子,刚才我问了,这小哥正是胡老爷子的女婿,以前也是常走山,咱们说的那小路,他也是走过了的,也愿意带着咱们走一趟。” 苏瑾娘大喜,对着那对夫妻说:“那真是多谢了。” 那女人细小的眼看了丈夫一眼,后者笑着说:“嫂子也别客气了,咱也不是外人,方家药铺子我岳丈领了我去了几回,方掌柜也熟人,这点小忙还是要帮的。”那女人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她男人一把甩开了,继续笑着说话:“只不过是要耽误时候,待我岳丈下了土,我就带着你们过去。” 李进连忙说:“那是自然。”说罢,李进又从包袱里掏出几块碎银子递了过去,“小小心意,还望不要推辞的好,若是顺利过了山,咱们还有重谢。” 那女人顿时改了脸色,接过银子,用尖指甲暗自狠狠掐了掐,笑着说:“你们也太客气。大姐先带了孩子到这边歇了一会,这里避风。”苏瑾娘道了谢,领了孩子们过去。 那夫妻俩带着李进在离村不远的地方选了下葬的地方,两人男人边走边通了姓名,那男人姓王,名二黑。选了位置,要留两个人男人挖坑,王二黑哆哆嗦嗦拿了两把锹过来,李进说:“这边我一个人就行了,小哥赶紧去帮衬大妹子吧。” 王二黑连忙说:“那多不好意思。”李进笑了笑,边挖边说:“没事,你们那边收拾利索一些就成了。”王二黑见他这么说,也不再客气,道了谢,赶紧追上媳妇。 胡氏往李进那看了一眼,扯着丈夫低声说:“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让你……”王二黑拐了拐媳妇,低声说:“那汉子说一个人就可以了。” “你惯会耍滑弄奸!”胡氏瞪了王二黑一眼,又往前后看了看,苏瑾娘正从包里拿了干粮给两孩子吃,胡氏又低声说,“我问你,你做啥答应他们?这一来一回七八日,你让老娘一个人在家给你伺候你家那对老不死的和你那憨子兄弟,你倒是想的美!” 王二黑说:“你这婆娘,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刚才收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计较了?这会倒是叨咕了。”说着,抓了一把雪水,抹了胡金死脸上的黑血,压低了声音,“我心里自有打算,绝不至于白辛苦了的。” 胡氏停了手,“什么打算?” 王二黑小眼一眯,四下一看,嘿嘿一声冷笑,低声说:“祁山哪里是那么好进的?进得去,就不一定出的来!你看这汉子与妇人,他们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样不精细?既是寻到了咱们门口,哪有眼睁睁放过的道理?” 胡氏面露喜色,低声说:“原来你打得这个主意!你个死鬼东西,先不跟老娘说清楚,害得老娘还以为你转了性呢!哎,死鬼,你瞧咱们身上这身衣服,我可是从没有穿过的!我刚才也看过了,那女人包袱的好东西真是不少,还有那男娃身上的狐皮子,那可是好东西,城里富贵人家都稀罕的,怕是值不少银子。你这次可是要留心了,别失了手。” “那还用你说?你赶紧收拾吧,那汉子还等着呢,别让人看出马脚。我跟你说,那汉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你瞧见没有,那马鞍上可是带了刀的!你一会完事了,赶紧回去,别误了我的大事!你这婆娘,眼皮子忒浅了。”王二黑说。 “我晓得,坏不了事的。那憨头再厉害,进了山,还是任你摆布了。死鬼,完事了,可是要赶紧回来,别又跑春香院和那些个骚蹄子浪荡去了,留老娘一个人在家做牛做马的。”胡氏说。 王二黑眼珠一转,脸上喜色又多了三分,他家婆娘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这家人带的那小丫头模样倒是水灵的紧,还有那男娃子,虽是年岁小,可那眉眼一瞧就是稀罕胚子,若是弄到了春香院,怕不是又要发一笔大财呢。不过这话跟他婆娘却是说不得,他这婆娘一提起春香院就犯抽风,于是王二黑连忙收了喜色,瞪了他婆娘一眼,说,“你又犯什么抽?赶紧收拾!完事了,我自会回来。” 俩人简单将胡金收拾一番,找了一张破席子裹了,唤了李进过来,两个男人抬了胡金入土,胡氏嚎丧了几句,在尚未烧尽的茅草屋周围拣了一些破烂衣物一并在坟前烧了。事毕,胡氏留了下来,王二黑跟着李进等人上了路。 第七章 祁山险峻,遥遥望去,山顶似与天衔接,一座座山峰在层层黑云之中若隐若现,站在山腰之中往下望去,偌大的晋州成了淡淡的几笔水墨。(.好看的小说) 山路原本难行,又落了多日的雪,积雪多日没化,人走过去,雪直接就淹没了小腿,马较之人,行走更加困难,一踏进去,积雪直逼马腹,马也冻得哆哆嗦嗦的,没奈何,方墨执意下了马,两个男人又将马背上的行李略分摊了一些,这才略顺当了一些。 行至山腰一处时,人乏马倦,李进见苏瑾娘疲乏得气都喘不过来,提议休息一番。找一处避风的所在,大伙卸了马背上的行李,暂时休整。 苏瑾娘带了两个孩子吃些干粮,化了一些雪水,就着喝了,聂云旭的小脸冻得有些发紫,李进柔声问:“旭儿,冷不?” 聂云旭摇了摇头,说:“不冷。”李进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错,小家伙倒是硬气。”苏瑾娘和方墨相视笑了笑。王二黑笑着说:“李大哥,这是你家的娃?这小家伙长得倒是俊。” 李进摇了摇头,“不是。”灌了一口酒,看了看天,无边无际的灰蒙蒙,晋州城中那俏丽的豆腐西施似乎插着腰在骂人,泼辣话连串的出,让人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一转身却将最细的豆皮拣了几张放进了周氏的菜篓子里了。李进觉得心口有些发涩,转了话题问道,“王小哥,这接下来的路可是都是这般难走的?” 王二黑摇了摇头,“这倒不是,翻了这山过去,那边群山之中有一条石缝,是直穿山腹的,口子窄是窄了一些,若是马能挤过去,接下来的道倒是要好走的多。” “那就好。”李进说,“咱们这有女人孩子,稳妥是最要紧的。” “那是,那是。”王二黑说,“只不过怎么的也要翻了这山才行,山这边可是没有过夜的地儿,那头倒是有些山洞,可以唬弄着凑合一夜。” 李进前后看看,山崖陡峭,仿似利剑削成,放眼一片白茫茫,确实是无处落脚,稍做休整倒是行,若是过夜,怕是难熬。低声与苏瑾娘说明实情,苏瑾娘咬了咬牙,说:“不碍事的,咱们还是早些上路吧。”也不吃了,整理了包袱,给女儿和聂云旭理好斗篷,围严实了。李进过来要扶方墨骑马,说:“旭儿我背他走一阵,让方墨上马,别累坏了孩子。” 苏瑾娘扶了方墨上马,李进背了聂云旭,王二黑接过苏瑾娘手上的包袱,一行人继续上路。翻了山头过去,视眼立时开阔明亮起来,下边是群山环抱的一处平地,占地颇广,从山顶看过去,只见那地树木林立连绵,枝头的冰凌晶莹剔透,发着冷冷寒光。天近傍晚,头顶黑蒙蒙的,而地上是亮的,雪反着光,整个世界冷清而寂静。 众人已经是累极了,依着王二黑的指引,寻了一处山洞,停了下来。 那山洞位于山腰处,洞口杂草横生,李进与王二黑略做清理,便唤了苏瑾娘和孩子们过来。“嫂子,今儿晚上咱们就歇这儿,我和王小哥去下头拣些柴火,这天寒地冻的,生了火,夜里也好过一些。你招呼孩子们先进去歇会,咱们一会就回来了。”李进对苏瑾娘说。 苏瑾娘说:“行,你们小心些。” 两个男人离开,苏瑾娘领了方墨与聂云旭进去,那洞约莫十尺见方,因在山腰之处,除了洞口有少许的积雪,洞中倒也干燥,只是杂草碎石太多,苏瑾娘放下行李,忙活起来。 方墨替聂云旭去了斗篷,摸了摸他冻得发紫的小脸,问:“旭儿,冷不冷?” 聂云旭吸了吸鼻涕,脆声说:“不冷,就是脚麻了。” 方墨带着聂云旭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脱了孩子的靴子,他的脚冰冷冰冷的,脚趾头都冻得有些发硬了,她连忙把那小脚放手心搓起来。苏瑾娘见状,也过来了,“怎么了?”一摸,“怎么这么冰?”赶紧将孩子的脚捂进怀里,“一会生了火,脚就不麻了。”她又说。 聂云旭小小的身子坐在石头,眉眼弯弯,小脸带了笑,点了点头。苏瑾娘忍不住又说,“旭儿真是懂事。” 捂了一会,苏瑾娘觉得聂云旭的小脚有了温度,问:“旭儿,还麻不麻?” 聂云旭摇了摇头,“不麻了。”苏瑾娘笑着给孩子套上靴子。 这时,洞口王二黑在叫:“大嫂子,方大嫂子。” 苏瑾娘听他语气着急,连忙出去,王二黑急着说:“大嫂子,李大哥掉山坡下边去了。” 苏瑾娘唬了一跳,这天寒地冻的,天色又晚了,掉下去了,哪里还爬得上来?这可如何是好?王二黑又说:“大嫂子也别急,那坡倒也不深,咱们在上面助一把力,人就可以上来,只不过我,我这劲儿不够……” 苏瑾娘连忙说:“那我也去帮衬帮衬。”说罢,慌里慌张围了斗篷,戴上连帽。 方墨走到洞口,王二黑拢着手往山洞里面张望,女孩冷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收了张望的眼神,紧紧了心神,心里不由得骂了自己一声,竟被小丫头一个眼神给吓到了,也太孬种了。 苏瑾娘要出去,方墨低声说:“娘,我跟你一起去。” 苏瑾娘皱了眉头说:“你这孩子,这大雪天跟我出去做什么?听话,跟旭儿好好呆着这里,娘一会儿就回来了,这天也快黑了,你们千万别乱跑,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顾旭儿。”说完,赶紧跟王二黑出去了。 方墨站在洞口看着他们,头顶上的灰黑的天幕沉沉压下来,雪地里树林冷落稀疏,两排脚印朝着林子深处蔓延进去,转眼就不见身影。 王二黑带着苏瑾娘朝林子里走去,寒风索索吹着,在山谷之中回旋,好似妇人凄厉的哭声,一声声入耳,树上散雪跌落下来,掉进脖子,寒冷钻进骨子里,苏瑾娘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王小哥,还有多远?”苏瑾娘边走边问道。 “不远了。”王二黑指着不远处一重黑幽幽阴影,“,方家嫂子,你看,就在那里了。” 苏瑾娘眯着眼睛看,傍晚的雪夜,树林林立连绵,苍白之中,灰黑的阴影一堆一堆的,分辨不出是树木还是山崖,于是手指着问道:“是那里吗?” “是的,是的,就是那边了。”王二黑连忙说道,“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李大哥伤到了没有?嫂子,你先过去,我去捡跟棍子过来,咱们好拉人。” 苏瑾娘点了点头,急匆匆朝前面走过去,积雪深重,脚步踉跄,她突然感觉腰间有一个重物狠狠撞了一下,妇人尖叫一声,猛地朝前扑过去,幸亏积雪深重,她又穿得颇多,在雪地上翻了几个滚后,撞到一山壁上停了下来。苏瑾娘哆哆嗦嗦站了起来,发现自己滚到了一面山坡下,空山寂寂,积雪纷纷下落,她出声道:“王小哥,王小哥,你可在上面?” 空山之中,回声渺渺,积雪随着人的言语声纷纷下落,却久久不见人影,苏瑾娘心中俱意越加深重,那山坡倒也不高,她咬了咬牙,朝顶上爬去,然而,积雪滑腻,只爬了半身高,她便又滚落下来,这下却压在一堆杂草上面,岩石硬挺,格的腰间一阵酸麻。 苏瑾娘一时力气全无,只瘫坐在雪地上面大口大口喘气,四下里打量,这才发现面前竟是有一山洞,伸头望里面看,黑漆漆的,看不见那里面有些什么,只闻到一股浓重腥气,思量之间,那腥气越发重了,洞里有股畜生惯有的热气冒出来。苏瑾娘心砰砰跳着,还没等站起身,那东西灰蒙蒙的身影就出现了。 啊,苏瑾娘忍不住一声惊呼。 第八章 王二黑一把将那妇人推下山崖,连忙回身一顿疾跑,待到什么都看不见,这才停了下来,急促喘气,边喘气边嘿嘿自笑,事情进展确实如意,他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就在面前。(.)雪夜逼近,阵阵寒气袭来,他得意够了,弹了弹落到身上的散雪,一抬头就看见前面苍茫茫的雪地中两个孩子黑漆漆的静默的身影。 那男孩的头还没有不到他的腰间,披着黑色的斗篷,牵着女孩的手,一张白嫩的小脸冻的红红的,小嘴抿得紧紧的,大大的眼睛黑亮静默,紧紧盯着他。他身边那女孩比他略高些,也披着黑色的斗篷,越发映衬小脸白晳透明,泛着荧荧的光,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冷冷地如锋利的刀刮过他。 王二黑莫名打了个寒战,咽了一下口水,定了定神,上前热诺说道:“哎,你们,你们俩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这外头冷着呢,别冻着了,啊,都听话。”说着,就上前欲摸男孩的头,手伸至半空,听见女孩冷冷地问道:“你把我娘带到哪里去了?” 王二黑转过身来,女孩还不到他的肩膀的高度,小脸白皙,尚无他巴掌大小,身形瘦小,仿佛一阵风便可以吹走,他勇气顿生,两个大人都佘了,他还需怕一个小丫头吗?于是呸了一口唾液,斜着眼看两个孩子,“叫你们滚回去,你们还啰嗦什么?” 女孩黑眸幽深看着他,王二黑心中发麻,正欲伸手去拽那男孩,手到半空之中却突地触到一只冰冷细滑的小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小手如泥鳅般顺势而上,闪电般擒过他的手臂,反转,腰间一痛,他痛呼一声,猛地迎面扑倒在雪地之中,咯嘣一声,他又听见自己的手腕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女孩瘦弱的膝盖压在王二黑腰上,明明没有半斤分量,他却仍然丝毫动弹不得,耳听得女孩冷清的声音问道:“快说,你把我娘带哪里去了?” 大雪天里,王二黑额头上冷汗直冒,脑袋也急速运转,“我,我,没有,不是……啊……”他话音未落,眼角银光一闪,眼窝子突然感觉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整个右边的世界一片血红,他一阵恐慌得尖叫。 “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废掉你双招子!”方墨握着簪子对准王二黑的眼睛,冷冷说道,“说,你把我娘带到哪里去了?” “我说!我说!”王二黑尖叫道。 苏瑾娘小时候就见过一次熊,那熊是从老林子里抓的,五六个汉子抬着,敲锣打鼓满大街的炫耀,她就躲在父亲的衣角缝里悄悄地看那畜生,明明知道那东西没了气,可心中仍然是骇得要死,连多看一眼都不敢。饶是如此,却也知道这东西非常凶狠,若是被惹了,三五个汉子都奈何不得的,而且最喜吸人脑髓,常一掌拍昏了人,从人眼窝里下口。那山洞里东西一出来,她便认出来了,可不就是好大一头灰熊。 苏瑾娘颜色尽失,一声尖叫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也没顾上腰间的剧痛,手脚并用,朝山顶爬去。 山林之中,积雪深覆久矣,那灰熊已是被饿了良久,原本是在洞中休息,嗅觉极是灵敏,闻得人肉香气,晃悠悠从洞中出来,白晃晃的雪光刺眼,它眯了眼睛望了一圈,立时看见对面的崖壁上面黑乎乎一团影子在上面动,这畜生灵敏,立时明白有了粮食,撒开蹄子朝着崖壁上扑去。 危机时刻的爆发力最是惊人,原本是难以上去的崖壁,竟在瞬间被苏瑾娘爬了上去,她回头一看,那灰熊正飞快往上面爬过来,来不及思量,苏瑾娘提了裙摆飞快得往前面奔去。老林深厚,林中树杈横立,苏瑾娘手脚并用爬上一颗横树枝之上。 不过片刻功夫,那灰熊已是爬上了崖,来到树下,到底是畜生,左右看没了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只围着横树打转,却没有想到要抬头望上面看去。 苏瑾娘屏住呼吸,紧紧抱住树杈,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那灰熊。那灰熊半天寻不到人影,许是恼火了,昂起头一阵嘶吼。 树枝之上,积雪颇多,原本有些摇摇晃晃的,这一声猛吼,山林震动,积雪纷纷下落,一大团积雪敲到苏瑾娘头上,滚到颈脖之中,原本就是惊弓之鸟的苏瑾娘一阵慌张,尖叫一声,竟是从树上滑落了下来,砰得一声落地。 灰熊听得响动,扭头就看见苏瑾娘,那人肉香气使得它口水异常分泌,甩开蹄子就朝着苏瑾娘扑了过去。 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只见一个小小的黑影在雪地之中飞奔,踏树借力,腾起,猛地扑向那灰熊,一掌劈向熊头后,稳稳落到地上。灰熊猛地一声倒地,积雪纷扬,洋洋洒洒的莹白之中,露出一抹小小黑黑的人影,那小人单膝跪地,身影如魅,小脸沉静白皙,黑眸幽深如刀。 被逼紧随其后的王二黑惊愣当场,大雪纷扬,迷花了眼睛,待到看清楚时,那灰熊已是轰然倒地,在畜生的前方渐渐显露出一个小小黑黑的身影,如魅般扒在苍茫茫的雪地上。 他突地一阵惊颤,冰寒刺骨的雪天,他的背心竟是渗出无数冷汗来。 那,那当真只是一个十来岁小丫头吗?她竟一拳打死了一头半人高的大熊?!他突然有些庆幸,幸亏自己没有趁机逃走,否则此时躺在雪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可不就成他? 苏瑾娘尚在惊魂之中,原本以为灰熊猛扑之下,自己肯定是没有命的,于是闭上了眼睛,孰知竟是听得一声巨响,再睁开眼睛时,那灰熊已经在躺在她面前的雪地之上,口鼻之中血水横流了一地。 灰蒙蒙乱溅起的雪花之中,有个小小黑黑的人影,单膝跪地,依稀有几分熟悉,再眨眼看,那张灵秀白皙的小脸,黑而幽深的眼睛,可不就是自家的闺女,苏瑾娘不由得喃喃说道:“墨儿?” 小人飞奔过来,问道:“娘,可有伤到哪里?” 苏瑾娘依旧有几分糊涂,伸了手摸了摸面前的小脸,真真是自己女儿啊,顿时心中一阵激动,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惊恐,眼泪成线似的落下,一把便紧紧搂住了女儿。 方墨搂住苏瑾娘,轻拍她背,低声说:“娘,没事了。咱们还得去找找李大叔。”苏瑾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哽咽说:“我乖女说的对。”两人相扶站起,聂云旭也跑过来,叫了一声“婶娘”,抓了苏瑾娘另一边的衣角,紧紧依着她们。 苏瑾娘看见对面的王二黑,那黑瘦的汉子脸色苍白,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似,虚弱不堪,眼巴巴看着她,脸上带着丝干巴巴谄媚的笑,说:“嫂子,嫂子,没事,没事就好……”眼光朝她身边一斜,顿时额上汗水如雨,话也说不利索了。 苏瑾娘心中狐疑,怀疑是这个汉子使了坏,但是妇人良善胆小,加上心知接下来一路上需仰仗他多矣,不敢得罪,只得隔他略远些,喊道:“王小哥,赶紧领路吧。” 王二黑点头哈腰,“好,好,就在那边林子里。”一边说着,一边慌里慌张冲到前头,跑几步,便回头望他们几眼,不敢离他们太远,却也不敢离得太近。如此几个来回,到了另一片深林之中,这边老树参天,灌木林立,林中积雪越发深重,行走颇是艰难。 苏瑾娘对那黑瘦汉子这时不敢全信,紧紧牵了弱女小儿,问道:“王小哥,还有多远?可是走错了路?”声大壮胆,她这话颇有几分气力,话音刚落,突然听见林子里有人应道:“可是方家嫂子来了?” 苏瑾娘一听这声音,可不就是李进的,心中激动,连忙回声说道:“正是。”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声音跑去。 声音是从一深坑之中传出的,苏瑾娘来到那坑边上,往下一看,里面黑漆漆蹲了一人,天色渐晚,看不真确面孔,只身形依稀与李进相似,苏瑾娘喊道:“李兄弟。”坑中的人站了起来,又应了一声,苏瑾娘大喜,说道:“你且稍候,我们马上拉你上来。” 这边两人说着话,那头王二黑见无人注意他,悄悄后退,正欲转身趁机逃跑,那小女孩像是背后也生了眼睛似的,转过头,冷冷看了他一眼。王二黑顿时全身发软,脚步再也挪不动了,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他常走这边山林,知道这深坑是山中猎户做的陷阱,专捕野兽而用,那姓李的汉子原是被他骗了过来,而后趁其不备推下去的,原想着坑深,加上冰雪滑腻,那姓李的汉子断是上不来的,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王二黑这般站着,心中越想越是发麻,那汉子可是知道了实情的,又不如妇人好糊弄,若是上来了,指不定他连命都得搭上,可是逃跑,他又没那勇气,那灰熊就是前例啊!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丫头看模样儿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怎地就一拳打死了那么大的一头灰熊?这般神力,别说见了,压根就是闻所未闻。可事儿又真真的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容不得自己不相信。他想起山中老人常说,山林久了,常有精魅鬼怪出没,有时候就化了人形出没,而且多是生得极是美丽,莫非,这丫头就是山中妖怪化成的? 王二黑这般胡思乱想,那边苏瑾娘说道:“王小哥,且过来帮一把手。”他只得磨磨蹭蹭过去,两人携手,寻了一根树杈,将李进从深坑之中拉了上来。 李进衣衫狼狈,一看就知道在深坑之中挣扎良久,被拉上后,喘了几口气后,拧着拳头就朝王二黑砸去,一边喝骂道:“王八羔子,竟是敢耍你爷爷我?让你耍!我让你耍!”苏瑾娘阻拦不及,那王二黑重重挨了几拳,顿时痛得叫爹喊娘的。 第九章 苏瑾娘将两人拉扯开来,略做劝解,李进怒气渐消,呸了一口唾沫,对苏瑾娘说:“嫂子不知,我原是被这奸人推下去的,心中着实有气。”苏瑾娘将他拉扯到一边,低声说:“这山里汉子确实奸猾,我也险些着了他的道。”想起那灰熊,苏瑾娘生生打了一个哆嗦,“但是咱们一路上还需仰仗于他,李兄弟,你可别打死了人,那就麻烦了。” 李进说:“嫂子说的是,我听从便是。就不知道他是如何作弄与你们的?” 苏瑾娘低声将事情经过告知,这时方觉察出不妥之处来。她竟是被自己女儿所救的?!那,大熊似是被自家闺女整爬下的?!当时情急,来不及细看细想,这般一琢磨,心中忐忑,眼睛不由得望向女儿,白雪皑皑之中,那身形小脸,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可她突然觉得好生陌生。 李进原是在衙门当差的,晋州城小,事虽不多,他却多少有些见识,听了苏瑾娘的话,心中也是狐疑顿生,频频看向方墨,越发觉得这小丫头与以往大是不同了。 两人心中都揣着狐疑,却谁也不提。既然大家都安全了,大大小小的相搀着回到山洞之中,李进生了火,化了雪水,众人就着干粮,吞了晚饭。 天已是大黑,苏瑾娘怀里抱着聂云旭,身边依着方墨睡下,那边李进捆了王二黑,两人躺在干柴上面。山林寂静,两个孩子睡得渐深,苏瑾娘心中有事,哪里睡的着。山洞之中,柴火噼啪作响,苏瑾娘思量良久,还是伸出手去,将女儿方墨紧紧搂到怀里面。这是她的儿,怀胎十月养的心肝,绝对是变不了的,只要她好好的,其他又有什么打紧的。 妇人心思简单,一想便透,李进就难以平静了,这般翻来覆去熬了大半夜,天微微亮时,就再也忍不住了,一脚将王二黑踢醒了,提着他寻到那灰熊出没的地方。 天方微亮,山林之中气温极低,那灰熊身上已经是结薄薄一层冰。李进皱着眉头,仔细查看,听苏瑾娘说时,他还没有想到是这么大的一头畜生,看这块头,三五个汉子只怕都奈何不来的,却真是佘到一名十来岁小丫头手上?!当真是奇事了。 一路寻过来时,李进又找王二黑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事儿是确证无疑的。李进在灰熊的头前蹲下来,灰熊口鼻之中流出的雪水也已经结了冰,透亮滑腻,鼻头上赫然有一朵金花。李进细看一番,伸手拔出那金色的东西,竟是妇人惯用的一根金簪子,约莫二三两中,长约莫八九来寸,簪尾打造成一朵五瓣花形,簪头却被磨得尖尖,锐利无比。就是这根簪子,竟被人生生从那大灰熊的鼻头直插进脑瓜子里面。 李进惊愕无比,这般准头,这般力道,就是晋州城中身手最好的总领大人只怕都是不及的。 李进将那簪子揣到怀里返回去的时候,苏瑾娘等人已经醒来,正在烧水收拾,他也没有言明自己的去向,只取了水,啃了几口粮食,见苏瑾娘都收拾妥当了,拽过王二黑,带着大伙继续上路。 从山腰下到山底,翻了一片老林子,来到另一处山峰时候,天又是麻黑了。吃了拳脚亏,一路上王二黑已是老实许多,来到这山峰时,却是围着山壁打起转来。李进沉着脸,说:“你若是再敢使奸,老子就剥光你的皮,捆了你,扔老林子里去。” 王二黑连忙说道:“再不敢了。李大哥,是这里没错,只是下雪天数多矣,这道被雪覆住了,我打量着到底从哪里进去才最是捷便。[.超多好看小说]”说罢,指了指山壁里的一道细缝,“就是这里了。铲开积雪,这里有一条小道。” 李进看了看天,对苏瑾娘说:“嫂子,这天已晚了,咱们在附近歇上一晚,到天明了,再开道进山,可好?” 苏瑾娘已是累极了,自是赞成。 王二黑领着众人,在附近寻了一处山洞住了下来。一夜平安,次日,苏瑾娘等人醒来时,李进带着王二黑将那封道的积雪铲了大半,众人吃了饭,就往小道而去。 山壁之中的小道狭窄,马匹带不了人,堪堪能挤过去。这般艰难行走半日,终于穿了一山洞进到了山腹之中,众人立时觉得暖和许多。王二黑谄笑着说道:“这山洞里面有一处泉水是热的,照着这行程,咱们晚上就可以到那里了,今儿晚上哥儿姐儿们可是能睡上一夜暖和觉了。” 方墨淡淡看了他一眼,王二黑立时住了嘴,低了头,离她远远的。 众人心中有了盼头,行程立时加快了起来。山腹之中日夜难分,赶到王二黑所说的温泉处时,众人都是累极了,那汪泉水清澈干净,热气腾腾的,入手温度却是不烫。聂云旭高兴的大叫了起来,眉眼弯弯如新月,献宝似的拉着方墨过去尝试,就连李进也冲过去,捧了一把热水,洗了一回脸。 这处山腹约有三四间屋大小,泉水清澈温暖,热气渺渺而上,空间之中温暖如春。这一夜,大伙都休息的极好,次日行程也顺畅许多,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众人感觉寒气渐生,立时明白,快要出山腹了。 眼前果然渐渐有了亮光,上了一矮坡,扒开众多枯草,大伙出了山腹,来到一处岩石之上。岩石位于山腰之中,从上望下去,山峰陡峭,白雪皑皑。一望无际的苍白之中,盘踞一条巨大的黑龙,定眼细细看了,那黑龙却不是真的,只是一座硕大的城市而已。城中房屋毗邻,延绵不绝,不知几数,屋舍街道与积雪相合,点点滴滴,细密如龙鳞。高耸的黑色城墙环绕,一路延伸下去,白雪之中,若隐若现,竟似成了一条盘旋的黑龙,龙须飞扬,蔓延至天雪相接之处。 城市气势磅礴,即使是方墨也不由得驻足细看。 王二黑开口叫道:“那就是肃北城了。”众人屏住呼吸,一路奔波,几经磨难,终于到了这座整个漠北最雄壮威严的城市。 王二黑磨蹭到李进身边,谄笑说道:“李大哥,肃北到了,这个,我,是不是……” 李进回头冷冷打量他,说:“你这奸人,若是再行恶事,落于我手,一定会取了你的小命!这回算是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一刀解了他身上绳子,摔了一包袱给他,喝骂说:“滚吧。” 王二黑捡过包袱,连声说:“活命之恩不敢忘,再不行恶事了,若有悖,天打雷劈。”一边飞快朝山洞之中窜去。 李进将聂云旭抱上马背,一行四人继续朝山下前行。这趟下山路足走了半天有余,寒风凛凛,积雪纷扬,迷了眼,山腰之中,连路都难以分辨,原本以为下了山希望就会触手而及,孰知一下的山来,众人心中越加迷茫起来。肃北城墙威武,如飞舞的巨龙,那天雪相接漫长的龙须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那些人俱都衣衫褴褛,满目疲惫,拖儿带女,朝着城中蹒跚而去。 聂云旭不知道实情,稚声稚气问道:“姐姐,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方墨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逃难。” 李进深深看了她一眼,将马绳交予苏瑾娘,上前拦住一四十岁上下,衣衫褴褛,神情麻木,杵了一根木棍的汉子,拱手问道:“这位老哥,不知是哪里人?” 那汉子双目无神,看也不看他,径直擦身而过。李进又寻了人群之中一对面目齐整和善,带着一双儿女的夫妇,又问:“小哥留步,不知是哪里人氏?” 那汉子望了他们一眼,说道:“咱们是临溪人,方才你们所问那人是舟州的。”打量苏瑾娘身边几眼,“大哥可是附近的山里人?” 李进摇了摇头,说:“我等是晋州人氏。” 那汉子甚是惊讶:“晋州?!听说北狄人夜袭晋州后,行屠城之举,满城百姓难寻一二活口,大哥倒是机警,竟是能从那晋州逃出来。”周围人群听的他们话语,有不少围了上来,听说李进等人是晋州来的,都很是佩服。 李进这人原本当的衙门差事,颇有几分口才,不多时就与众人混了脸熟,左右问了消息后,跑过来告诉苏瑾娘:“昨日北狄人就攻下了舟州,这些难民有些是从舟州城中逃难出来,有些是附近的人,多是举家逃难。听说林州,襄州也已经相继失守,那边几州百姓也都往肃北而来。肃北城中,人满为患,城门卯时开启,戌时关闭,每日只许进百余人。” 苏瑾娘看看面前排的如长龙一般望不到头的人群,喃喃说道:“这可如何是好?”眼下天寒地冻,前面的人不知道几百几千,轮到他们不知道要多少时日,大人或是能熬,这孩子如何渡过? 李进也低低叹了一口气,说:“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嫂子带着孩子先跟上队伍,我再去前头探听探听消息。” 第十章 李进离开之后,苏瑾娘赶紧跟上难民人流,她一妇人带了两个孩子,又牵了一匹马,在人群之中很是显目。难民之中本就有多人对他们颇为关注,李进一离开,这些壮汉便向他们相继挤过来。 苏瑾娘警觉,一手紧抓马绳,一手牢牢抓住女儿,紧跟那面善夫妇前行。 方墨冷眼细瞧,边走边对面善那汉子说道:“小叔,能不能将您手中棍子借我一使?” 那汉子以为这小丫头走得乏了,要找跟棍子借力,他手中棍子原本没几分用处,便毫不犹豫递了过去,笑着说道:“说什么借,给你使吧。”方墨道了一句多谢,将那棍子放手心掂量掂量。 那几个挤过来的壮汉见李进已经走远了,其中一个马脸黑汉对众人打了个眼色,众汉子一拥而上,三推四挤一番,有晓事难民知道这些人的勾当,纷纷避让,不过片刻间,苏瑾娘就落了单。马脸黑汉又打了一个眼色,两壮汉一前一后相夹逼近苏瑾娘,原本是打算一人抢马,一人夺包的。抢马的汉子正欲伸手,眼前一黑,一重物猛地砸在他手上,他痛叫一声,还没等回神,腰上又是一下重击,这两下打击又准又快又重,那汉子顿时萎缩在地。后面汉子稍愣,突然砰的一声闷响,一重物猛击他腿弯,他的腿骨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他痛叫一声,猛地向扑倒。 这变故在瞬间发生,众人都愣住了,马脸汉子稍一愣,便瞧见那妇人与小孩已是与他们隔得有些距离了,那妇人一手牵着马警惕的盯着他们,而她的前面站在一个小丫头,约莫十来岁的模样,梳着双髻,穿着青布衣衫,披着墨色斗篷,面容清丽无比,黑眸幽深,手中正拿了一木棍一下一下敲打着,神情端的是悠闲无比。 马脸汉子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眼前这丫头才大多?可是左右除了她,再无一人手中有东西。(.)两个壮汉在地上痛叫连连,周围来往难民多胆怯,一路行来,也多少知道这马脸汉子的凶狠,大多不愿惹事,胆小者远远避开,胆大者隔得远远的指指点点,先前与李进说话那面善汉子自是瞧见这事,与自家婆娘小声说了几句话,就急忙往前跑去。 马脸汉子被人围观,手下众人一时胆怯,不敢上前,他心中恼火,喝骂道:“一起上!赶紧拿下这丫头。” 方墨小声说:“娘,你牵好马,退后一些。”苏瑾娘慌忙点头。众汉子你推我挤,呼地一拥而上,方墨冷哼一声,手中木棍如游蛇,左点右击,弹出,收回,舞得如花般炫灿,那些汉子原本就又饿又冻,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不过片刻便被撂了两人在地。 面善汉子寻了李进过来,李进挤进人群,一见这势头,立时气急,直接就冲那马脸黑汉而去,他原本有些身手,那汉子哪里想到会另有人过来,一时不及,两拳就被砸在地上。李进一脚踩住了那汉子的胸口,回头对方墨叫道:“墨儿,你那木棍子可使得顺手?” 方墨一笑,声音如银铃飘荡开来,“李大叔,你腰间的刀可在?给我吧。” 李进答应一声,将腰上那刀扔了过去。方墨接了刀,这刀是衙门差役惯用的大刀,略微有些沉,刀身有她半人高,她就着般轻飘飘提住了,走到马脸黑汉身边,对着那头,一刀跺下,血溅了她一身,她眉眼幽静,唇边还带着抹淡笑,提了那汉子的头扔到众围观的流民前面,惊得人群如鸟兽般散去。 李进心中愕然,原本以为这丫头只是拿了刀,吓吓人吧,她竟真的将人家的头给切了下来,这般凶悍行事,她偏眼眉笑意嫣然,浑做一副小家儿女玩乐的模样,当真是惊悚。不仅是他,周围一众流民也都吓得惊呆了,更别提那几个行恶的壮汉,早跑的不见影子了。 李进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这种非常之时,原本就应该行非常之事,一时心软示弱,那必是人人可欺的,他还没有一个小丫头想的通彻。况这马脸汉子带的众人面多猥琐,一众流民看见他们多是面带惊惧,只怕不是善人,取了他的性命保了接下来的平安也是便宜行事了。 方墨轻飘飘扔了人头,顺势在那人尸身衣衫上搽干净刀上的血迹,递给李进,抬头说道:“李叔,你这刀略重些,还你。你还是将我那金簪子给我吧。” 李进稍一愣,这丫头竟是警觉如此,知道金簪子在自个身上揣着,他可是一直都没有将那东西在人前显过眼的,于是连忙将簪子递了过去。那丫头嫣然一笑,便将东西收入袖中。 苏瑾娘与众人一样看得傻眼,这时也醒过神来,连忙过来用袖子使劲擦去女儿脸上的血渍,心中百味齐生,坐在马背上的聂云旭眼睛里星星乱飞,满脸的崇拜。 方墨在流民之中露了这么一手,一时间众人畏惧,再不敢多看他们一眼,若是他们靠近了,众人必是纷纷让道,如此这般,他们一行数人轻松来到肃北城墙底下。肃北城墙巍峨高耸,足有十余丈高,全是以整块巨石垒砌而成,石与石之间全已铁水浇灌凝成,缝隙极小,城墙外面寒冰凝结不知多少时日,滑不留手,浑然是一座冰雪之城。而望上看去,城墙上面旌旗飘扬,标枪林立,士兵人人墨色盔甲,守卫森严。 黑铁城门只开了两扇,两排兵丁站的笔直,手中的兵刃与寒雪相映成辉,冷厉而又森严,望之令人生寒。大门的右边赫然挂了五六个人头,旁边白纸上舞着几个大字“擅入者,斩无赦”。城下排列进城的流民蜿蜒连绵,不见边际,如他们这般散落在队伍之外更是不计其数。城外的积雪已被踩化,到处泥泞不堪,人喊马嘶络绎不绝。 李进眉头紧皱,四下看了一通,又望了天,天灰蒙蒙的,寒夜降至。他对苏瑾娘说道:“嫂子,今儿是进不了城的,咱们还是早些找地方休息,明日再做打算。这里人太多,晚上怕是不太平。” 苏瑾娘连忙点头。先前帮忙通风报信的面善汉子带着婆娘孩子也跟了过来,对李进笑着说道:“李大哥,我知道一处地方,人少,也可以避风。若不,你带了嫂子一同过来吧。” 李进连忙道谢。两伙人远远避开城门,在一处山坡之下停了下来,那山坡上面有一个凹壁,却只能容进几人,那汉子笑着说道:“李大哥,让妇人小儿进去吧。你我两个在外面糊弄一夜,想来也是不打紧的。” 李进肃然起敬,点头说道:“小哥说的是。敝姓李,单名一个进字,尚不小哥姓名。” 那汉子眉目端正,面皮白净,连忙说道:“在下姓荣,名进宇。”又指了旁边的妇人孩子,“这是我家人。”那妇人也连忙上前见礼,苏瑾娘也通了姓,两个女人热络起来,很快姐妹相称,苏瑾娘略大岁数,那妇人便唤了一声姐,苏瑾娘唤她余大妹子。 相让一阵,妇人孩子都窝进那凹壁之处,孩子居中,妇人紧紧依护在两边。李进与荣进宇依山坡而蜷,马身上披上毛毡挡在前头。余氏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女儿尚小,方三岁,搂在怀中,她那男孩约有七八岁的模样,被挤在中间,紧挨着方墨,很是不安,扭捏一阵,便小声对母亲说道:“娘,我,我要睡你那边去。” 余氏瞪他一眼,说:“妹妹还小,你怎能跟她抢?快睡吧。” 那男孩闭了眼睛,方墨身上血腥气淡淡传来,他又忍不住低声对母亲说道:“娘,我,我害怕,她,她晚上会不会一刀杀了我?” 聂云旭人小,耳朵尖,大声说:“我姐姐只杀坏人。” 过了一会,那男孩喃喃道:“我,我不是坏人。” “你既不是坏人,那你怕什么?”聂云旭说。方墨唇角轻轻一扬,手轻落在聂云旭身上,转了一个身,睡过去。 半夜时,李进突然觉得脸上一片凉意,原来又落雪了。在城墙之上火光冲天的映照下,鹅毛大雪迎风飞扬,天地一片迷茫。他推醒荣进宇,两个男人赶紧挪窝,牵了马匹,紧贴凹壁边上。幸亏起了北风,风呼呼而至,雪纷纷扬扬,那山坡面南,却是天然避风之处。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人朝山坡避雪而来,但都不敢靠近他们。 方墨迷迷糊糊睡着,突然被一阵嘈杂惊醒,耳听到一男人喊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啊!救命……”叫声突然停了下来,外面雪地之中发出砰的闷响,女人的哭泣声咿咿呜呜断断续续传来,像是被掐了脖子发出的,在这般寂静的深夜里,尤显的凄凉。 方墨听得难受,正欲起身,一只颤抖的胳膊紧紧搂住她,苏瑾娘低声说道:“乖儿,别吭声!不要动!”妇人声低而凄厉,声音虽然发着抖,但是手劲却是极大。方墨一愣,是了,她们若是出头了,下一个被抢被辱被杀说不定就是她们了。方墨紧紧倚向他们,将那些凄凉的声音抛于脑后。 苏瑾娘紧紧搂住孩子们,她对面的余氏侧身躺着,手如翼般紧紧护着自己的儿女,黑夜之中,两个妇人的眼睛俱都瞪得老大。绝境如一把最锋利的刀,将女人的良善心削得如冰雪中岩石一般坚硬冰冷。 第十一章 就在这些无声的喧哗之中,天渐渐亮了,李进等人起身时,大雪已经重新将这天地覆盖,北风呼呼吹着,脸上如刀刮般疼痛,热闹的肃北城墙底下已经是一片寂静了,即使是那般厚重的大雪也掩盖不住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倒下去的流民尸体。[] 这些人昨日还是喧哗的,热闹的,满怀希望的,而此时却无声无息的躺在苍茫茫的雪地之中。 方墨抬头看那依旧巍峨高耸的城墙,这真的是一座希望之城吗? 然而,这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前面不远处的群山之中密密麻麻的渐渐冒出无数如蚂蚁般细密的人群,成包围趋势,渐渐地朝城门涌过来。而他们这边的山坡底下也散落着数十具尸体,男女老幼皆有,随着天色渐亮,那些靠山坡避寒的人也纷纷起身,朝着威严肃静的肃北城门而去,而那些窝着山坡下一动不动的自然是再也醒不来了。 “走吧,趁了现在人少,咱们赶紧过去,兴许今日就能进城了。”李进说道。众人纷纷收拾行李,拖儿带女往城门而去。 卯时三刻,巨大黑重的肃北城门应时而开,城下流民顿时喧闹起来,纷纷朝着洞开的大门涌去,两列黑甲士兵奔跑至城门两边,冰冷的盔甲发出冷冽的撞击声,守门将军一声鞭响,声音立时传的老远:“排队按序进城,若有违,斩无赦!”随后,城墙右边又挂几个新鲜人头出来。 那些躁动不安,欲趁乱进城的流民立时安静了下来,纷纷向队伍里挤进去,但凡老弱妇孺,孤身汉子,多是被挤得离城门口老远。李进等人站得稍前一些,他腰间挂着刀,人又生的黑壮,脸一沉,就有了几分恶相,那些个乱挤乱涌的汉子多不敢靠近。 方墨与聂云旭坐于马背之上,往后面看去,北风裹着雪花吹在脸上,刀刮般的疼,远处的群山连绵不绝,皆是一片银装素裹,那些黑小如蚁的流民从群山之中络绎不绝窜出,整个天地一片凄迷。 流民开始进城,守卫盘查极是严厉,人身上,所带行李之中统统要查,有些面生还需盘问姓名祖籍,队伍行进十分缓慢。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方墨觉得腿有些麻木了,突然队伍后面有人叫喊:“让开!快让开!”方墨坐于马上,回头看,声音是从身后传来,三个骑马的军士举着斥候的旗子,飞快得朝城门奔来,马蹄扬得飞快,寒风裹着戾气,所到之处,流民纷纷避让。 守门将军也听到了声音,舞着旗子,大吼:“让道!让道!”斥候飞奔进城,瞬间就没有了踪影。流民之中人声鼎沸,开始议论纷纷,每个人脸上都添了不安,越发不要命的往城门方向挤去。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又有一列斥候飞奔进城,马蹄翻滚,激起的雪花尚未融化,城中突然传出一阵呜呜的号角声,低沉悲壮声音在苍茫的漠北大地上回旋,每个流民的脸上都带上恐慌。 守门的将军也站了起来,苍茫茫的群山之中还有一队马匹在飞奔,速度较之先前两队更是神速,不过片刻就来到了流民的大队伍之中。斥候的马匹飞快从面前而过,雪白的大地上立时多了几道血渍,眼尖的流民看见最后那名斥候的马腹上赫然插着一支狼牙箭。 流民之中立时有人喊叫起来,恐慌撕开了沉闷的面纱,无限制的蔓延开来。 斥候进城之后,流民尚在恐慌迷茫之中,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传来,黑漆沉重的肃北城门突然关上了。最靠近城门的流民哭声喊声顿成一片,流民纷纷问道:“他们为什么关城门?”“城门怎么关了?”“开门啊!” 然而却没有人回答。 方墨跳下马去,低声对李进说:“李叔,情况不妙,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李进脸色苍白,也处在恐慌迷茫之中,眼前的女孩小脸苍白沉静,黑眸幽深如潭,他本能点头应承。突然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荣进宇的眼睛瞪得老大,“李大哥,我儿子,我儿子丢了。” 方墨回头一看,余氏披头散发抱着女儿,正恐慌得大叫:“天琪,天琪,儿子,你在哪里?”方墨回身跳上马背,居高临下一扫便看见那七八岁的男孩被挤在人群之中,他个子小,被疯狂的人流拥挤着,正哇哇大哭。方墨直接从马背上扑了过去,一把揪住那孩子,借着惯性,扔到了马背上面,自己如泥鳅般窜了回来。 李进见人已到齐,大声说:“走!” 才行没几步,后面的流民潮水般涌过来,还有无数人哭喊着:“北狄人打过来了!北狄人打过来!” 北风咧咧而吹,鹅毛大雪弥漫了整个天地,那苍茫茫天际之中一道细小的黑线逐渐蔓延,扩大,渐渐成了一道漫无边际的黑色巨河。 黑色的人河渐渐成海,铺天盖地袭来,灰黑的旗帜铺满了半边天空,旗帜上巨鹰张翅飞扬,居高临下凝视肃北城下那些惊慌失措的流民们,整齐划一的马蹄踩踏于地,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漠北大地颤抖不已。流民的恐慌到了极点,人群相互拥挤着朝肃北城门奔去,践踏至死的不知几多。 马也受惊不轻,嘶叫着,欲挣脱开来,李进紧紧抓了缰绳僵持着,黑脸急得通红。荣进宇赶紧抱了两个孩子下马,马一挣脱缰绳,甩开蹄子朝旷野奔去,天空一阵细密破空声传来,箭雨铺天盖地而下,那马立时成了刺猬。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突然停下,空气之中流窜着让人无法忍受的寂静,一阵哭喊声从北狄人大队伍中传来,只见百余流民从那边被驱赶出来,后面紧随却是数百持枪拿刀的北狄军士。人人惊惧而又茫然,不知北狄人为何会这般安排。 方墨眉头一皱,一阵细密的破空声传来,她朝上一看,肃北城上竟是放下无数箭雨,拥挤成一团乱麻的流民立时倒下多人,原本萎缩在城墙底下的流民更是哭声喊声乱成一片,城楼之上有人大喊:“尔等百姓,战事即开,莫再围城,速速散开!” 前有敌兵,后无退路,流民茫然恐慌,有无数人绝望的拍打城门,大声哭喊:“开门啊!开门!”,然而黑漆巨大城门却纹丝不动。 转眼工夫,那伙北狄军士驱赶的流民群与先前滞留的汇成了一团,北狄士兵凶残,混在流民之中,但凡有后退张望者,均是一刀取命,流民群拥挤着,踩踏着,朝肃北城门蜂拥而去。城墙之上又是一阵箭雨淋下,中箭倒下之人不知几多。 李进等人被混挤流民之中,一阵箭雨落下,苏瑾娘闪躲不及,正中大腿,方墨险些扶她不住,苏瑾娘抓了方墨,说:“乖女,你快走!带着云旭快走,莫要管娘了。” 方墨小脸苍白,眼圈一片通红,抬头看那高高的城墙,那上面人头攒动,箭如雨下,转过头去,一北狄士兵正一枪刺进一名抱了孩子的妇人胸膛,妇人猛然向前扑倒,那孩子不过周岁,猛然落地,顿时哇哇大哭,那北狄士兵一枪贯穿孩子,高高挑起,孩子尚未气绝,如水般清澈的黑眸诉说着他无尽的痛楚。。 她手紧握成了拳头,愤怒在胸中澎湃成长,一咬牙,说:“李叔,烦劳你看好我娘与旭儿。”自己一把抽出袖子中的金簪子,站起身来,身边流民如潮水般往前涌,她转过身来,如灵蛇般滑至正远远甩了枪上孩子的北狄兵士旁边,手中金光一闪,那人颈动脉便被挑断,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她顺手接了那士兵手中的长枪,一个横挑,枪出,枪收,锋利的枪头已然带了血,离他们最近的另一个士兵被刺穿了胸,轰然倒下。 紧密如网的包围圈立时被撕破了一个小小口子。 站于方墨身后的李进见这小丫头一出手就取了两人性命,立时觉得热血沸腾,将背上的妇人与手中的孩子交到荣进宇身边,也举着刀迎上去,他原本有些身手,加之那兵士断没有料到这群衣衫褴褛饥饿多时流民会有还手的人,匆忙招架几下,一时不查,被取了命去。 李进一时得手,心中豪气大胜,振臂呼道:“左右都是死,大伙不如跟我一起杀了这些北狄狗!”他嗓门大,又带着几分豪气,声音立时传的老远。这话在这群绝望的流民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是了,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拼上一把。 流民之中有不少热血青壮汉子跳了出去,转身与北狄士兵混战成一团,虽然多是丧命的,但三五个围战一人,只要撂倒一名北狄人,周围流民俱都是热血沸腾,加入者成倍增长,到了后来,连不少凶悍妇人都拿着扁担疯砍起来。这混战成几何式增长,很快蔓延至整个肃北城下。 北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就在漠北最雄壮巍峨的肃北城下,北狄人从无败绩的攻城首势遭遇了第一次挑战。这是一场他们从没有遇见的混战,这群在他们的铁骑下从来都是哭泣呻吟无助的流民拿起手中木棍扁担,竟将他们精锐的前锋部队打的百般狼狈。最荒唐是,在最先迎战他们竟是一个的小丫头,年尚不过十岁,一身青布衣衫,淹没在浩浩荡荡灰黑色的流民群众丝毫不起眼,可就是这不起眼的小丫头,手持一把长枪,满身满脸的血红,如一头凶狠的恶狼守在巍峨雄伟的肃北城下。 第十二章 低沉悲壮号角声呜呜吹响,漠北的第一次反击战打响了,漠北第一重城肃北黑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城门口立了一匹白色的骏马,马上少年约莫十八九岁,面如冠玉,一双眼睛半眯着,闪着清冷的寒光,一身紫金华服,身披雪白长裘,在苍茫的雪光之中,越发显得雍容华贵,器宇不凡。 少年双腿一夹,白色骏马嘶叫一声冲出城门,他的身后,千余黑甲士兵随即呼啸而至,冲杀进混战的人群。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混战在流民的北狄军士人人心神俱散。那些黑甲士兵才是真正的战士,是漠北声名远扬的萧家军,他们比起那些手执木棍扁担的流民的战斗力不知道要强大几多,战马所到之处,北狄士兵纷纷后退,来不及的要么被一刀砍了,要么被一枪取了命去。 方墨一把抽出长枪,对面的身披狼皮的北狄士兵失去支撑,猛然倒地,她正欲转身,耳边疾风突至,一匹白马从肩上呼啸而过,她身形往右一闪,背后偷袭那人扑倒在地上,背心早被一枪贯穿,鲜血如泉水汹涌。白马上的少年转过身,银色眸子灼灼闪光,银灰色盔甲里面的俊脸在雪光的映照之下,竟是美如神诋。 方墨眯着眼睛看着,眼随着少年的手看向他手中的长枪,闪着荧荧寒光的枪头依旧冒着热气,鲜血正一滴滴溅落在雪地之上,想来从背后偷袭她的北狄士兵正是命丧于这长枪之下。白马一声长嘶,那银色身影瞬间就淹没在灰黑的人流之中。 李进正杀的兴起,突然一个小人滚在他身边,他转头一看,从那张血糊糊的小脸上依稀辨别出来几分清丽来。“李叔,咱们赶紧进城。”方墨说道。 李进回头一看,城门大开之后,流民纷纷涌进,外面滞留的流民已不多矣。他一收刀,说:“走吧。”又对苏瑾娘低声说一声,“嫂子,得罪了。”背了苏瑾娘,领着众人进了城去。 流民慌乱涌进城去,虽然知道黑漆沉重的肃北城门已经将凶残的北狄人挡在了身后,但是心中的恐惧太过沉重,即使入了城,仍然是一窝蜂似的往城里的最深处逃窜。李进也跟着人流一阵疯跑,突然听见一人声在耳边沉声说道:“李叔,停下吧。”他猛地收了脚步,血依旧凶猛地冲击着耳膜发出猛烈的砰砰声响,他大口喘气,面前房屋比邻,整齐而又干净,人声车马声渐渐入耳,喧闹而又温实。 他突地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已经来到肃北城中了,面前的福运来酒楼的招牌在北风之中发出轻微的晃荡声响,年过久远,那招牌上的福字只剩了半边,他识得这招牌,这家的酱牛肉最是下酒,是他每次来肃北必到的地方。 这里是肃北城了,他还活着。 方墨又低声说道:“李叔,放下我娘吧。” 李进又想自个背上还背了一人,连忙拐到酒楼边上的巷子里,将苏瑾娘放下来,颠簸久矣,妇人脸色灰白,嘴唇青紫,只一双手劲却依旧极大,一只挽了他的颈脖,另一只紧紧抓住女儿。待发觉脚落了地,苏瑾娘看了看一边的大小两个孩子,俱都在,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了手。 那只狼牙箭正插于苏瑾娘的大腿之上,血将棉裤浸透了,天冷,苏瑾娘整条腿寒冷而又潮湿。李进说道:“这箭拔不得,上头有倒刺,冒然拔出,必会扯出一大块肉,这天寒地冻的,只怕是难得好了。咱们行李都丢了,还是仔细找个郎中了,方才稳妥一些。” 方墨点了点头,从袖子中抽出只金簪子,递给李进说道:“李叔,你对这肃北城比我知道的多,烦劳你找家当铺,拿这簪子换些银子,咱们也好找个郎中。” 李进接过簪子,正是前不久他还回去那只,簪子锋利的尖头已是弯卷,上面的血凝结成了干涸的黑红,他将上面的黑红色用雪抹了抹,在自个衣衫的下摆蹭了蹭,说:“那我去去就来。” 李进走后,方墨看了看苏瑾娘的腿,棉裤湿透了,触手冰冷冰冷的。大雪已经停下来了,天还是很冷,她将苏瑾娘身上的棉裤撕开,在大腿上处拿布条扎住了,将那箭支扳断了,把自己的斗篷扯下一截,严严实实包在她腿上,苏瑾娘低声说道:“乖女,你莫折腾了,娘不打紧的。” 方墨柔声说道:“娘,你渴不渴?我去讨碗热水给你喝。”苏瑾娘连忙摆头,她们这般模样,人家城里人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会赏水喝?“莫去,你李叔马上就到了。”又摸了摸方墨的脸,将聂云旭拉到自己身边,两个孩子一左一右都在,她心中踏实,只觉得累极了,便又合上眼睛。 方墨见苏瑾娘呼吸细浅,面色苍白,对聂云旭附耳低声说道:“云旭,你看着大娘,姐姐去找点水喝。”聂云旭对方墨早就崇拜之极,自然言听计从,“好,我保护大娘,姐,你快去吧。” 方墨绕到福运来酒楼后面,围墙中一扇小门洞开,旁边停了一辆牛车,车上拉着些许蔬菜与干柴,赶车的那人约莫二十来岁,高瘦身材,正与看门的两个青衣伙计说着话。 方墨略一思量,钻到那车轱辘底下,如一只壁虎般紧扣在车板底下,她身量小,牛车外面看不出来,不知不觉被牛车拉进了院里。赶车的伙计跳下车,不远处有脚步迎过来,说:“黑柱,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晚?” 赶车那伙计说道:“于管事不知吗?北门那边全是北狄人,我这是绕道西门进的,西门那边盘查的极严,寻常车马连进都不让进了,若不是报了掌柜的名号,我这车也是进不来的。” 那管事又说:“哦,你可是看清楚了?听说北门的流民与北狄人们打起来了,是不是真的?”赶车的黑柱笑着说:“那我哪敢看?我是听李庄头说的,听说北狄人是打从舟州来的,人多着呢,那黑鹰大旗满山都是,全往北门去了,我就走了西门。不过,我这一路进城,也听了不少,这事应是真的。这伙子流民倒是硬气,竟是与北狄狗们硬干上了,听说还杀了不少的北狄狗呢。” 于管事听的很是兴奋,拉了黑柱说:“黑柱,你这一路上还听了哪些新鲜事?快些说与咱们听。”一边冲屋里喊道,“小四,王吉,赶紧将这些菜搬进去。”他话音刚落,屋里就出来两个青壮,按了于管事吩咐卸货。 于管事拉了黑柱说话,那黑柱说的热闹,搬菜的人也心神不宁,边听边干活,凑空的还问上几句。方墨瞅了空隙,从车底出来,面前的院子是典型的四方院,左右两边屋里都有炊烟冒出,左边尚有人声,方墨往右边摸去。往窗里一看,这边屋里已经没人,只炉子上罐子咕噜咕噜叫着。她从窗子里跳了进去,屋里收拾的干净精细,靠墙的柜中摆着杯具碗碟,中间的桌子上搁着切好的几片酱牛肉,罐子里不知炖的什么,热气冒出来,屋里香气四溅。 她揭了瓦罐盖子闻了闻,一股子薏米伴着鸡肉的香气袭鼻,她寻了敞口的茶壶倒了半罐,正忙着,突然听见外面热闹起来,伸头朝木格子窗外一看,一青衣小厮牵了一匹马进来,那小厮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模样齐整俊秀,虽然也是一身青衣短装,却与院中看护大不一样,衣衫整齐清爽,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边走边大声唤:“老于,于管事。” 于管事一见那小厮,连忙丢下黑柱,迎上去,陪着笑脸说话:“哟,五爷怎地来后头了?前院可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怠慢了?” 那小厮笑着说:“没那事。”又压低了声,“老于,找个人过来,帮忙将这马收拾收拾。” 于管事看了一看那马,说:“咦,这不是帧少爷的赤墨吗?那帧少爷是不是又……”随即一脸恍然大悟,笑着说:“明白,明白,五爷尽管到前面吃酒去,马就交给我了,保准一会五爷走时,这马一定是干干净净的,连一星半点儿泥巴灰都看不到。” 那小厮笑眯眯扔了缰绳,回到了前院。于管事叫道:“丁锤,快将这马整干净了。仔细点,这可是帧少爷的眼珠子。”看后门的伙计过来一个,将那马牵到一边忙活起来。于管事赶紧跑到前院里去。 方墨不慌不忙倒了半壶鸡粥,又往罐里加了半罐水,顺了桌子上的切好的酱牛肉,出了门去。洗马的丁锤正躬着身忙活着,那马通身黝黑,毛皮光滑,腿长膘肥,确是匹良马。马鞍上的东西俱都卸了下来,搭在一边的架子上,那箭袋甚是华丽,装了十来支白羽箭,箭袋的旁边还搁了个锦袋,面上绣着花草。走过时,方墨顺势捏了捏那袋子,倒是有些分量,于是顺手摘下来拢自己袖子里去。 第十三章 看门的伙计只有一人,拢着手靠在门框上与黑柱说话。方墨捡起地上小石子,瞄准牛的眼皮子砸去,那牛的眼皮子受了痛,顿时跳了起来,将两个卸货的伙计吓了一跳,黑柱赶紧过去帮忙。方墨趁看门那伙计翘首观看时,一个闪身,悄无声息的出了后门。 赶回去的时候,苏瑾娘仍然眯着眼睛,呼吸粗重,一张脸纸一样的苍白。方墨将那酱牛肉递给聂云旭,“云旭,接着。”聂云旭接过,连忙狼吞虎咽嚼起来。方墨扶起苏瑾娘,低声唤道:“娘,娘。” 苏瑾娘一睁开眼睛,就闻到一股香气,方墨扶着她喝了几口,几口热粥下肚,苏瑾娘方才觉得精神一些,问道:“墨儿,你这是哪里来的汤粥?”方墨说:“隔壁酒楼的掌柜赏的。娘,你快喝,凉了就不好了。” 苏瑾娘又灌了几口,将那壶推给聂云旭,聂云旭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添了添嘴巴,说:“姐,这粥真好喝。你也喝啊。”方墨笑着说:“我喝过了。”接过来,又喂苏瑾娘喝了几口,将底下的薏米合着鸡肉全拔给苏瑾娘吃了。三人分了食,苏瑾娘催嘱女儿赶紧还了碗壶,方墨笑咪咪去了,不一会就返回来。 肚里有了热食,苏瑾娘也不觉得冷了,倒是腿上的疼清楚了起来。没过多时,李进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荣进宇与两个壮汉。李进骂骂咧咧说:“当铺的那伙计真他娘的不识货,明明是足金的簪子,他非说是包金的,竟是只许一两银子,还说我那簪子来路不正当,可是气死我了。” 恐怕不是伙计不识货,是欺生,又见李进一身穷汉装扮,才小觑的。方墨也不沮丧,接过银子,笑着说:“一两就一两吧,李叔也莫要生气了。” 李进叹了一口气说:“真真是一文钱急死英雄汉,从前到了肃北城里,也没见这般肮脏人的。”荣进宇也笑着说:“李大哥,你也别叹气,到底今时不同往日,这眼下咱们是落难的人,比不得从前做大爷了,忍忍吧,还是赶紧将嫂子挪过去,找个郎中仔细瞧瞧。” “荣兄弟说的是。”李进连忙对方墨说,“墨儿,这位是周大叔,旁边这位是周二叔,这两位从前在舟州是做镖局趟子手的,刚才在肃北城外也是出了大力的。”方墨连忙行礼,这两人模样有几分相似,都是方正脸肤色黝黑,满脸的大胡子,那周大叔稍瘦些,眼神深邃,二叔却是体型魁梧,壮得如一面墙似的,肃北城混战时,这两人俱都是首先跳将出来的。 方才李进与方墨说话时,周大周二两个俱都在仔细打量方墨,见这丫头实在年幼怯弱,心中暗暗称奇,方墨拉着聂云旭行完礼,周大连忙还了一礼,“不敢,不敢。”周二则是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的白牙。 李进对苏瑾娘等人分说了由来。原来荣进宇一家进城时与李进等人走散了,正慌不择路,周大周二识得荣进宇,知道他是李进一伙的,于是上前接了话,又相约着一同寻了过来。 周大笑着说:“咱在这城里有一家亲戚,虽是小门小院的,也装的下你们几位。你们若是不嫌弃,就一同去吧。” 荣进宇巴巴看着李进,他心眼活络,晓得眼下这世道险恶,若不是依着强者,想要活命,那是千难万难的,这李进一行人那是轻易离不得的。这周氏二兄弟是混江湖的,最是重义气,敬英雄,人家那是看重李进,方才邀了他到朋友家借住,而他荣进宇就是那搭顺风车的。于是荣进宇跟着劝说:“是啊,就一同去吧。[]李大哥,方嫂子也好找个地好好养伤。” 李进与苏瑾娘俱都转脸看看方墨,方墨微微点了点头,李进连忙笑着说:“那就叨唠了。” 周二连忙寻了一块木板过来,几人合力抬了苏瑾娘出巷子。 街上正热闹着,两边都涌出无数人来,众声议论纷纷,方墨等人路过,听了个大概,却原来是打了个不小的胜仗,城中民众热闹欢迎回城的军士。 一队队黑甲士兵骑着马从人群中间奔过,人群中突然爆出一阵喧闹,有无数妇女拥簇着向大街涌过去。方墨回头看,街中央过来一匹白马,马上的少年正是方墨在肃北城外见过的那人,银色头盔下是一张俊美如神诋的脸,白马银枪,华衣锦袍,端的是风华无双。 李进低声对方墨说:“这位少将军就是肃北王府的世子爷了。”方墨转过头看,白马正行到福运来酒楼门口,有一青色身影从人群中出来,冲到那白马前,大声叫唤:“哥,哥。”鸭公嗓子尤为响亮。方墨等人正行至拐弯处,远远地只瞧见一个黑脑瓜子,身形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头发倒是油亮清爽。 方墨等人跟着左拐右拐,行到一个小巷子里面,两边房子的屋檐渐渐矮了下去,街道也慢慢拥挤起来,来往人群也多是着粗布衣裤,知道这里必然是肃北城的平民区了。周大带着人停到灰黑院墙的一扇小门前面,上前叩了叩。 不大会,门开了,门口站了一十七八岁的黑脸少年,那少年肤色虽黑,但是五官却是俊秀清爽,一身短装装扮。看了门口的人,那少年一愣,说道:“周叔叔,你们怎么来了?我爹去西城找你们了。” 周大一边说,一边进门:“你娘不在吗?” 正说着,影壁那边探出一个妇人头来,那妇人约莫三十来岁,肤白貌美,身形高挑,看见周大,连忙迎上来,说道:“原来是周大哥,快进来,快进来。瑾瑜他爹去西城找你们了,可有遇到?”周大摇了摇头,让李进等人抬了苏瑾娘进来。 那妇人看了苏瑾娘几眼,连忙说:“,快,快,到抬到后院来。”一边又对那黑脸少年说道:“瑾瑜,快去将巷子口的李郎中请过来。” 绕过影壁,是一座两进的院子,院子的两边分立着刀枪棍棒,显然是个练武场,前院一字排开是五间平房,房前种了几株梧桐树,因是寒冬,那些树便只剩了零落的几支树丫,淋淋沥沥滴着雪水,庭院之中寒雪尽扫成一堆,依着墙角而放,庭院倒也显得宽敞。穿了前院过去,后院里扯着几根绳子,一式的平房也是五间。那妇人领着众人进到东边的第二间,搀着苏瑾娘躺倒榻上,看了一眼苏瑾娘的腿,惊讶道:“这就是在城门口伤的?” 李进点了点头,说:“叨唠嫂子了。” 那妇人连忙说:“快别这么客气,既是周大哥带来的,那也是咱们的贵客,只要不嫌弃我这小门小户,尽管在这住下吧。” 正说着,那黑脸少年领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进来,男子面容清瘦,下颌留着几根胡须,随身带着诊箱。周大连忙招呼李进等男子离开,妇人吩咐黑脸少年去往西城找人,自己守在一边帮忙。 李郎中坐下来,剪开了苏瑾娘腿上的布匹,边忙边与苏瑾娘说话:“夫人这伤是在城门口落下的吧?”苏瑾娘疼的直冒汗,连忙点了点头。李郎中又说:“夫人这伤可是方才出去的那几位收拾的?倒也妥当。”苏瑾娘看了一眼方墨,女儿正紧紧盯着她的腿。 李郎中趁着苏瑾娘分了神,泼了烧酒,向箭两边稍开口子,一把拔出那半支箭,苏瑾娘尖叫一声,几欲昏过去。李郎中不紧不慢说道:“不打紧,夫人这伤先前就收拾的妥当,也没出多少血,这箭也不深,没伤到骨头。我现下拔了这箭,这两种药粉子,相错着每日用上三四回,这几日暂时不要动了,也别碰了水,好好将养上十来天,就可以下塌行走了。” 李郎中洗了手,开了方子,那妇人吩咐黑脸少年送了李郎中出去,回来时见方墨坐在苏瑾娘身边细细擦她额头上的汗水,笑着说:“丫头,别担心,李郎中即说十来天便可以下塌,那绝对是的。他这医术是咱们肃北城里都有名的。你好好陪着你娘,我去前头看看。” 方墨连忙起身客气一番,目送了妇人出门。 苏瑾娘抓了方墨的手问道:“云旭可是跟你李叔在一道?” 方墨点了点头,说:“娘,你不用担心他们。你若是累了,就歇一会,我就在这儿守着你。”苏瑾娘也确是累了,点了点头,便合上眼。 方墨坐在凳子往窗外看过去,屋檐树枝上堆了雪,苍白的一片,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却扫的干净,青石地板泛着清冷的寒气,西边的院角还种了几陇菜,雪白之中透出几点青绿来。外院之中人声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之中参杂着几声女人清脆的回话,漠北森冷的寒气似乎也被隔绝于这四方天地之外了。 方墨静静望着,方才逃难的经历竟有一丝恍在梦中的感觉了,她自嘲一笑,平静的日子到底还是与她隔了十万八千里,也罢,且在这里耗上十来天再说。她拢了拢母亲身上的被子,扒在床沿上睡着了。 第十四章 这一合眼就睡得极沉,再醒过来是听到了耳边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一睁眼,聂云旭的小脸就在眼前,眼睛紧紧盯着方墨,见她睁眼,聂云旭黑葡萄似的眼珠一亮,顿时弯如新月,问道:“墨姐姐,你饿了没有?” 方墨一笑,说:“早饿了,你呢?”聂云旭笑着说:“我用过了。(.)孙大娘说,你若是睡醒了,就赶紧过去用一点,你放心,我就这儿守在大娘,她若是醒了,我就去叫你。” 方墨伸了伸微麻的腿,目光落在披在身上的斗篷上,这斗篷睡前是没有的,料到必是苏瑾娘后来醒来给她披的,她朝榻上一看,苏瑾娘脸色虽然苍白,却呼吸均匀,面色安静,手上也暖和,于是跟聂云旭交代几句,就出了门去。 远远就听到女子爽朗的笑声,方墨顺着笑声过去,在西边的第二间屋子门口停住脚,门正大开着,四五个女人围坐在一长方桌上,方墨认得其中二个,一个是荣进宇的夫人,她带了两个孩子正背门而坐,另一个便是这屋的女主人,姓孙,她面门而坐。 孙大娘一抬头就看见了方墨,连忙站起来,说道:“哎呀,已经醒了?快进来坐。我方才过去的时候,见你们母女睡的香,便没有叫醒,只在灶上留了些热菜,等你们醒了再用。现下既是醒了,就跟我们一起用吧。”拉了方墨在她身边坐下来。 屋中妇人都抬头笑看着方墨,孙大娘笑着指了荣进宇夫人说:“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你余婶子身边的这位就你周大叔的屋里人,你就唤一声周伯母。”方墨看那周大媳妇约莫三十四五的样子,容长脸,面色晦暗,略有菜色,瞧着却比周大的年岁要长,方墨连忙行礼,叫了一声周伯母。 那妇人掩了嘴,轻咳一声,笑着说道:“快别客气。[.超多好看小说]”又对坐在自己身边一位年约十三四岁的女孩,说:“湘绣,这个就是方家妹妹了。” 周湘绣虽然模样长得与母亲有几分相似,却毫无母亲的灰败之色,身形皙长健美,蜜色肌肤,加了一双浓眉大眼,颇是生气勃勃,听了母亲催促,放下筷子,站起来笑眯眯说道:“方妹妹,过来跟我一起坐啊。” 方墨则连忙说道:“湘绣姐姐,叫我方墨就行了。”她见周湘绣爽朗活泼,不由得微微露了笑意,挨着她坐下来。又听周夫人介绍站在身边的一位妇人,“这是宋姨娘。”这宋姨娘却年轻多了,只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白皙,一双凤眼略微上挑,微微一笑,眼角下方的泪痣娇艳动人,对方墨行了一礼。方墨知道这必是周大的偏房了,也不敢怠慢,依着规矩回了一礼。周夫人又笑着说:“我家还有一个混世魔王,跟着瑾瑜去前院了,你以后就会见到的。” 孙大娘笑着说:“你家的子欣比起我家的那个可是要好上太多了,就你嫌他!”,给方墨递了碗筷又笑着对她说,“快吃,咱家没那么多的规矩,他们男人都在前头用过来,你也不用惦记他们。” 一顿饭吃完,天色灰暗下来。孙大娘将这四五家人分别安排住下来,方墨还是苏瑾娘住了原间屋子,聂云旭跟着李进。期间苏瑾娘醒来一次,方墨喂她吃了一些米粥,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母女俩一同歇下。 至午夜,方墨突然醒来,北风在窗外呼啸着,积雪索索往下落,天黑漆漆的,深夜的肃北寂静而又凝重。苏瑾娘睡得沉,方墨悄然推了窗,跳了出去。 孙家大院寂静无声,只前院孙大娘的房里有灯火透出,方墨透了窗格子看去,房里的四方桌前坐着一男一女,孙大娘背窗而坐,她的对面是一黑脸汉子,那汉子身形魁梧结实,眉目炯炯有神,正一边吃着茶,一边与孙大娘说话。(.) 孙大娘看着手中的账本子说话:“娃他爹,城里的米面又涨价了,若不是咱们事先就有了算计,怕也是要吃不了几日的。” 那汉子吃了一口茶,说:“咱们紧一些不打紧,莫要短了客人的。” 孙大娘笑着说:“这还用你说吗?周大哥家的跟咱们是什么交情?他的客人就是咱们的贵客。况且,我早听街上传遍了,这李兄弟可不是凡人,若不是他在城门振臂一呼,那千百流民怕是无一活路了。这样的人,咱平日里哪里能见到?如今能请到屋里,自是荣幸的,哪里敢怠慢?” 那黑脸汉子憨厚一笑,饮了一口茶水。孙大娘又说:“听周姐姐说,那方家的丫头竟是个不凡的,倒真看不出。” 黑脸汉子放下茶杯,说:“我也听周大哥说过了,这位小姑娘年岁虽小,本事却不弱,城门那一战竟是她先挑的头,就连李兄弟都看着她眼色行事,倒是稀罕的紧。” 孙大娘放下账本,笑着说:“我从前听茶楼的说书先生讲,这书上的传奇人物多是打小就与众不同的,这丫头若是再大一些,只怕就是第二个红娘子了。” 方墨撇嘴一笑,这红娘子她也是知道,是个家喻户晓的前朝人物,年不过十六七岁时,塞外告急,征兵令下到了家里,她上无兄长,下无弟弟,父亲也年迈了,索性自个女扮男装替父出征,三五年时间过去,居然混成了将军,解甲归田的时候,这才露出了本来的女儿的面目,于是一惊动天下,她的事儿被编成了歌谣慢慢流传了下来。这孙姓夫妇将她与那红娘子相提并论,那真是高赞了,她与那红娘子的境界完全是天上地下,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方墨也不偷听了,悄然出了门去。肃北城中万簌俱寂,只几家门口的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灯火明暗忽悠不定,连绵着,延伸至墨黑的苍穹之中。强敌压境,肃北城中早下了宵禁令,一路行来,她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倒是行到主街道时,渐渐听到了人声。 她闪到一边,让一列巡城的兵将过去,尾随着他们行到城门,人声渐渐地沸腾起来,有无数火把来回晃动,黑甲兵将马匹一列一列过去,将夙夜的肃北点缀的鲜活而又忙碌起来。城门旁边的空地上面树立着无数营帐,巡逻士兵来往不绝。肃北城墙高耸,上面人头攒动,城门的两边各有一石阶可以上去,不过都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岗哨手中的火把将那石阶照得明晃晃的,想要浑水摸鱼爬上城墙,倒是个难事。 方墨正在踌躇,十几辆辆牛车轱辘轱辘过来,随行护卫中有一人出头叫道:“朱校尉,这是兵器营连夜打制的一批刀箭,最是锋利不过,您过来看看。” 有一长官模样的兵将大步从城墙上下来,拱了拱手,说道:“诸位辛苦了。”上前一把拉下车上的帆布,露出满车的羽箭,他抽了一支下来,仔细端看,说道:“不错。”一挥手,旁边的士兵便纷纷搬了羽箭上城墙去。 来了机会,方墨连忙收神。那朱校尉却也是谨慎的,围着一车车东西细细看起来,行至半路,眉眼一沉,又慢慢踱步到运送兵器的护卫身边,一个个看过去,对着一个头略矮一些,低着脑袋的护卫端看半天,说道:“你……” 那矮个护卫旁边的人却突然跳将出来,笑嘻嘻说道:“朱校尉,好久不见啊。” 听着声音有几分熟悉,方墨也不由得看向那人,虽然是穿了护卫的服饰,却是一张稚嫩清秀的脸,瞧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方墨眯了眼睛细细一想,可不就是今日才在福运来酒楼见过的“五爷”吗? 这一打岔,朱校尉转过头,迟疑说道:“你,你不是徐玉笙吗?你不跟在帧少爷身边服侍,上这里来做什么?” “哎呀,朱校尉当真是好记性!可不就是我徐五,朱校尉还记不记得上次在校场的事?哎呀,您那一手百步穿杨的功夫,当真是了得啊,我徐五对您可是崇拜的五体投地……”徐玉笙一边笑嘻嘻说话,一边转过身去挡住旁边的人,旁边那小子也是个机灵的,悄无声息地抱了一小捆羽箭就低头往城墙上跑去。方墨撇嘴一笑,一个闪身滚入车的阴影之中,依着葫芦画瓢,也抱了一小羽箭跟着那少年上去。 天黑漆漆,人又繁多,这两人身形矮小,行事又机灵,竟是让他俩混上了城墙。方墨低头往下看,那名叫徐玉笙的少年还拉着朱校尉在东扯西拉,说得热火朝天。她无声一笑,回头见那混上城墙的少年将手中东西放下之后,左右趁人不备就朝东边奔去,一看就知道对此地地形知之甚深的。有了现成的领路人,自然是不能浪费,方墨连忙紧随其后。 果然是老手,肃北城墙东头守卫要稀疏多了,那少年一看左右无人,就趴在城垛后面朝肃北城外张望,方墨也向那边看过去。寒夜如墨泼一样漆黑,肃北城外一片肃静凝重,连苍茫茫的雪地都看不清晰,然而远处的群山之中,却是星星点点的火花,繁多如黑夜中的星星,数不胜数,将群山点缀分外妖娆。 正是北狄人在群山之中安营扎寨。 方墨觉得奇怪,这少年看身形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深更半夜的,不好好呆在家里睡觉,却跑来这里看北狄人烧火做饭?倒是个稀罕事。她拍了拍那少年的肩,低声问道:“喂,你在看什么?” 第十五章 那少年吓了一跳,一屁股蹲坐在青石板上,仰头望着方墨。灯火朦胧,方墨也是一愣,这哪里是个少年?分明就是姑娘家的!昏黄灯火下,这人肌肤白净胜雪,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却面目生得极好,一双美目荧荧流转,凤眉带着几分勃勃英气斜斜飞入两鬓,虽然穿了一身护卫服装,却也掩不住绝色姿容。方墨一向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可跟眼前这姑娘一比,那真是差太远了。 那姑娘也反应的快,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回过神来,凤眼一瞪,秀眉一扬,又平添了几分风流,“你是谁?”声音却还带了少年人变声特有的嘶哑,倒是狠狠消减了他的几分美色,显得十分唐突。 方墨嘻嘻一笑,这人倒是临危不乱啊,这时候也不忘掩饰身份,有些意思,心中不由得起了调侃之心,摸了一把这小姑娘的脸,说:“你又是谁?” 那姑娘俏脸一下变得通红,美目一瞪,拳头就冲着方墨的脸招呼过来,方墨始料不及,差点中了招,脸堪堪一转,掌风就从面上划过,还没等她站起身来,那姑娘一个旋风腿就扫了过来,手中白光一闪,第三招紧接而来。 方墨身子微微后仰,虽然避开了刀锋,额前的几缕头发却随风飘散下来。不过弹指功夫,那姑娘就连使三招,而且一招比一招狠。方墨到底还是有些生气了,手臂如泥鳅般顺势抓了那姑娘的手,一个反手正要夺过那姑娘手中的短匕。谁知那人也是个狠的,见机不妙,干脆松了手中的刀,拿手肘狠狠撞向方墨。 方墨肩膀虽然被撞疼了,可手中的刀还是在那人脸上留下了纪念,姑娘白嫩的肌肤上多了这么一道细线一样血迹,怎么看都有几分妖异凄厉的美。 两人各有胜负,一下子都不敢轻易动手,一个错身,分别藏在城垛的阴影之中,冷冷注视着对方。 灯火昏黄,那女孩的身影藏在城垛的阴影之中,身躯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攻击的状态,竟让有一种不可小觑的凶狠。方墨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说道:“你怎么这么心狠手辣,小心以后找不到婆家!”话音未落,那女孩就怪叫一声,恶狠狠冲了过来。方墨虽然身手不差,但是到底在身量上面略输一成,加上不愿意惹事的心态,两人竟一时分不出胜负。 城墙之上来往巡视者本来就不少,她们的动静又闹得这般大,很快被巡城士兵发现,团团围住。那巡城士兵虽然围得严实,但是都不敢贸然上前,只举了火把,在周围吆喝,将混战的两人围得水泄不通。 方墨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原本自己只是想偷偷看一眼就走的——也不知道这肃北城能不能守上十来天,守得了,自然是好,守不了也好早早另做打算,没得干耗着赔上小命的道理。谁知遇到这样一号人物,如今想要脱身都难了。 方墨眉头一皱,只得下了狠手,趁其不备,一脚狠狠踢在女孩的腘窝处,想来这一下必可逼得她后退。孰知,那女孩一个翻身滚后,仍是牢牢稳住身子,虽然脚肚子微颤不已,却仍是凶狠狠盯着方墨。 这时城墙下面的人早已惊动,徐玉笙也跑上来,一见那人,脸色大变,顾不得嫌疑了,一把扶住她起身,叫道:“少爷,少爷,你……”被扶那人脚窝被方墨踢中,一时哪能复原,硬被搀扶起来,险些滑到在地。他一抹脸上的血,哑着声音说:“拿下她,要活的。” 方墨惊得目瞪口呆,说:“哎呀,原来你,你不是个姑娘家,那还真是眼拙了。”美貌少年粉面又变得通红通红,恶狠狠盯着方墨,咬牙切齿说道:“你闭嘴!”左右一挥手,对周围的人喊道,“还不拿下她?死活不论!” “住手!”周围兵将正准备一拥而上,突然有人大声喝道。[.超多好看小说] 方墨转过头,无数火把拥簇着一个人过来,那人约莫十八九岁,一身银白金线华服,外披着雪白长裘,越发显得雍容华贵,风流倜傥。他径直向徐玉笙扶着的少年走过去,那人一见到华服公子,凶狠的煞气立时去了大半,头一低,喃喃叫了一声:“哥……” 华服少年静静看了他一眼,后者余下的煞气尽数全消,华服少年又抬头看向方墨,凤目一扬,脸上就带了几分笑意,方墨一时竟有天上乌云尽散,碧空如洗的感觉,听他缓缓说道:“原来是你,城外一别,还以为你去了西城。”又指了指与方墨打架的少年说道,“这是家弟,性子鲁莽,不知可有冲撞姑娘?” 方墨暗叫一声晦气,与官家有渊源,向来是她的忌讳,这类人最是奸猾,偏大多还是一副貌貌道然的样儿,要想在这类人手里讨了好去,是件极是费神的事儿。她于是连忙笑着说:“没有,没有,萧世子贵人事忙,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说完,就要下城墙。徐玉笙扶着的少年叫道:“站住!”方墨回头,那少年眉眼凶狠,正紧紧盯着她,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华服少年眉头一皱,冲他喝道:“萧帧,莫要胡闹。” 萧帧正要争辩,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只满目阴沉的盯着方墨。方墨在他的目光下快步下了城墙,背后,萧世子大声说道:“以后小姑娘若有难处,尽可来王府找肖管事。” 方墨下了城墙,回头望上面看去,萧世子萧荣与萧帧两人站于高高城墙之上,寒风凛凛,两人长裘皆飘飞起来,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墨色长空,两人容颜脱凡出尘,一时皆有飞天之感。方墨怔怔看了两眼,突然一笑,转身就闪入阴影之中。 萧帧目送方墨离开后,问道:“哥,你认识她?” 萧世子萧荣静静看了他一眼,说:“萧帧!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萧帧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左右一看,徐玉笙早跑的不见人影,他不由得低声道:“臭小子,溜得倒比兔子快!” 萧荣一个冷冷眼神过来,萧帧立马闭上嘴巴,萧荣说:“还不过来。”萧帧只得不情不愿跟上。 到了大帐里面,萧荣吩咐小厮叫了随军大夫过来处理了萧帧的伤口,萧帧咧着嘴巴呼痛连连,边说:“哥,那小丫头到底是谁?你认识她?别看她年纪小,手倒是挺狠的!我拿刀原只是想吓吓她,谁知道竟被她反夺了去,你看我这脸,一会见了娘,你可要多替我遮掩。” 萧荣静静回看着他,饮了一口茶水,淡淡说:“你自己生的事儿,自己去向娘说清去,别指望我。” 萧帧说:“哎,哥,这人不是你放走了吗?这丫头你不是认识吗?我瞧你与她说话客客气气的,让她走,那是卖你一个面子!现下人走了,你就撒手不管了?你还是我哥吗?” 萧荣斜着眼睛看他,慢条斯理说道:“就凭你,能拦得住的人家?”萧帧一下哑口,过了一会儿,方又说道:“你要不出现,我未必拿不下她!”到底有些底气不足,话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下去。 萧荣摇了摇头,满面无奈,又说:“你这性子,不吃几回苦头,想来是不会长记性的。这姑娘你别看年纪小,可不是个简单的,城门流民那一战就是她第一个挑的头。若不是她,咱们这一战哪能这般轻易拿下?你下次见了人家,一定要客气些。” 萧帧一怔,叫嚷道:“哥,你听哪个探子胡乱吹的?这丫头才多大年纪,竟敢杀北狄狗?”萧荣扔了一件衣服给他,说:“这是我的,你先穿了,就你这身泥打滚,谁都替你遮掩不了。”挥了挥手,让完事的军医下去,又缓缓说道,“是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人家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的能人多的去了。就你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火爆脾气,以后不定要吃多少亏。” 萧帧接了衣服,绕到屏风后面,一边换衣,一边笑嘻嘻说道:“哥,就你小心眼!多少年的事儿还记得,不就是输了那裴胥青一次吗?那家伙十岁能赢得你,我就怀疑,要么是鬼谷先生暗地帮了他一把,要么就是他运气好!你以为人人都是他,十岁就能指挥得了十万大军冲锋陷阵?这丫头也就是手脚功夫还过得去罢,跟裴胥青可是差得远了!你别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的威风啊,你弟弟我可也不差呀!也没见夸我一次。”他穿了衣服出来,见萧荣的案桌上面有一杯茶水,拿过来,一口喝光了,扯得嘴角一阵痛,不由得低声恨恨说:“死丫头,下次见了,一定要给她些苦头吃!” 萧荣静默的眼神淡淡扫过来,萧帧连忙笑呵呵改口,“哥,我胡说的!你可别当真。你说让我对她客气,我一定对她会很客气的。”他虽是这般说了,细细听了,言语之中那客气二字却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味儿。 萧荣也不点破他,只缓缓吹着茶末子,而后淡淡说道:“北狄这一次兵分三路,来势汹汹,十月二十七日晚渡黑水,屠晋州,二十八日破林州,三十日攻陷襄州,十一月二日舟州鄞州也相继城破,方才探子来报,锦州也已是被北狄的铁骑踏破。也不过短短七日而已,漠北燕云十六州就丢了六州。”他缓缓说着,平淡的语气不含半点烟火,却莫名让人感觉悲沧。 第十六章 萧帧脸上的嬉笑尽收,这军情萧荣从不对他言语半句,如今却娓娓说出,他稚嫩的脸上也渐渐凝重起来,漠北萧家骨子里威严肃重出现在这个不羁少年的脸上。 “除去晋州,余下五州之中,就有四州,北狄在攻城时必是先驱赶流民在前,而他们的精锐先锋则混杂于流民之中。此计很是毒辣。如若我守城军士心怀怜悯,打开城门,让流民进城,那北狄精锐必可趁机混进城里,城门一旦打开,哪能轻易夺回?若是守城军士紧闭城门,那城外千百流民必是无一活路,守城军士的冷酷必会寒了漠北的民心,于那北狄人却是有利无害。”萧荣说。 萧帧一怔,“这些个北狄狗当真歹毒。” “可不是,偏咱们还无计可施。唯独肃北这一战破了北狄这狠招。萧帧。”萧荣转头看向萧帧,“这小姑娘是咱们肃北的恩人,是咱们萧家的恩人,你可明白?” 这个十四岁少年的脸上再次一怔,沉声说道:“我明白。” 整个漠北现下已经风雨飘摇,肃北城就是整个漠北的中心,漠北的萧家,漠北的肃北王府是整个大西北的最强硬的支柱,如果这个时候就连肃北城的大门都不能为那些绝望的漠北民众打开,那么,还有哪座城池哪块地方是可以信任?是可以容身的?如果连肃北都胆怯了,都不能指望了,那么整个漠北,整个西北大地,还有谁能够挡住北狄疯狂肆掠的铁蹄? 一时兄弟二人皆不再言语。[]萧荣缓缓饮着茶水,俊美的面上是一贯的平静,只银色的眸子中隐隐道出些许风涌。 那日,他就在肃北高高的城墙之上,寒风裹在飘雪吹到脸上,他第一次感觉到漠北的冬天真冷啊。高高的城墙底下是一望无际的流民群,那些人衣衫褴褛,满目苍凉,可眼中却是火热的,牢牢地望着肃北的城门,仿佛那里就是希望的所在。尽管肃北城里已经是人满为患,粮食也越来越紧张,可是每日里城门仍然按时开放,赈粥棚里的稀粥是越来越清澈,等待布粥的人流也是越来越长,可是母亲仍然每天带着萧潇前往主持开粥,因为父亲说过,只要萧家还有一口气,那么肃北就永远不会倒下。 斥候带来的军情越来越紧急,舟州失陷,林塑将军战死,北狄西路大军正往肃北而来,距离肃北不足百里,不足五十里,不足十里。渐渐地,他可以看清北狄的黑鹰大旗了,那样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汹涌过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使得整个漠北都震动了,流民越发疯狂往肃北城涌来。 “少将军,赶紧关上城门吧。”副镇府使胡永利是父亲特意留下来的,他是漠北赫赫有名的名将,曾今多次参与与北狄的阻击战,斩下的北狄人头不知几多,对北狄最是了解不过了,而此时也慌了神。 寒风呼啸,与高高城墙底下流民慌张的哭叫声混成了一团,在苍茫的漠北大地回旋。他缓缓说道:“关门。”肃北城门关上的瞬间,他的心似乎也附和着沉重的敲击着胸壁,城墙底下流民的哭喊越发清晰传来,在寒风之中流转,渐渐地散在一片雪白的空寂之中,人流猛烈地撞击着黑铁城门,百年城门微微晃动着,有无数人在外头叫喊:“开门啊!开开门!救救我们啊!” 他居高临下立着,再下军令:“放箭,驱赶流民离开。” 他只能这么做,城门一旦打开,就凭城中仅有的十五万人马如何能挡住二十余万北狄疯狂的铁蹄?在肃北城的西南方向,还有另一路北狄大军正往肃北疯狂扑来。而他的身后是肃北城,城中还有数十万民众,还有他的母亲与妹妹,肃北一旦失陷,前方的汜水关就成了一座孤城,汜水关里几十万将士和他的父亲肃北王再也等不到援兵和粮草了,而肃北的后方则是大周的万里锦绣山河,失去了肃北这座巍峨的屏障,立朝四百余年的大周再无天险可守,万里河山只能任由北狄铁蹄驰骋。 这一战他输不起。 北狄人驱赶着流民往城门而来,人群汹涌泛滥,他们也毫不吝啬地大开杀戒,他就在高高城墙上面看着那些人哭喊哀叫,他觉得自己快与这百年城墙一样,在漠北的寒冬之中渐渐冰泞。 突然城墙底下发生一阵骚动,他听到一漠北汉子大声叫道:“左右都是死,大伙不如跟我一起杀了这些北狄狗!”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普通的漠北男子正舞着一把大刀与混杂在流民中的北狄军士混战起来,这汉子面容不奇,生得黑壮,拳脚功夫却不出众。而在他的身边却是有一奇景,一身量刚足汉子一半人高的小姑娘,一身墨黑斗篷,身形敏捷,出手狠辣,一把长枪使得行云流水,枪所到之处,北狄人竟是无一披靡! 那汉子悲壮的呼声划破阴暗长空,肃北西城外面沸腾起来,原本一心进城的流民有不少反身冲向驱赶他们的北狄人,虽是多有丧命的,可是那些参加战斗的流民仍然是越来越多,最后,连不少粗壮妇人都举着手中的扁担乱砍起来。这些孱弱的流民在漠北最巍峨的城墙底下,以必死之心迎战北狄数十万铁蹄,漠北反击的悲歌第一次唱响。 北狄用心险恶的攻城遭遇了意外的破坏,他们的精锐先锋有不少折损在这些孱弱的流民手中,退路已经被愤怒的流民群阻断,远方的黑鹰大旗静静立在风雪当中,似乎也被这悲壮渲染,失去了应有的张扬。 肃北城墙之上守城军士望着底下沸腾的人流,有不少脸上流下泪来,这些坚强的漠北汉子无数次的面临死亡,却从未如这天这般激动,请战的将军也越来越多了。他看了一眼面前这些满目期盼的眼神,一把举起手上长枪,大声说道:“开城,出战!叫这些北狄人瞧瞧咱们咱们肃北的厉害!” “肃北威武!将军威武!”一众将士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和声。 黑色肃北城门打开,城下悲壮惨烈的场面冲击着每一个将士的眼睛,这是真正的修罗地狱,原是铺天盖地的白茫茫,而此刻却成猩红的海洋,断肢残臂处处可见,往往一名北狄士兵的尸体旁边倒着数十名流民尸体,白与红的绝对刺激让看到的每一个人都窒息。肃北的战士们发出一声厉吼,朝流民群中的北狄人杀过去。 第十七章 萧荣正想得出神,帐帘掀开,随身伺候的小厮冬来进来了,看了萧帧一眼,笑着对他说道:“爷,徐五来了。” 萧帧一听,俊脸就沉下来,说:“这小子,又给爷来马后炮这一招!看爷不抽了他的皮!”回头对萧荣说,“哥,我先回去了。” “慢着!”萧荣阻止道,走到萧帧身边,看着他说,“你以后想过来就只管大大方方过来,用不着再偷偷摸摸的,你只需记得自己姓什么,凡事多思量。你如今也大了,莫总让父王母亲担心。”萧帧面色一怔,端正说道:“我知道了。”掀了帐帘大步出去。 徐玉笙抱了一大包东西斜靠在树身,与冬来笑嘻嘻说着话。萧帧忍不住又气起来,他脸上还疼着呢,这小子倒还是一副悠闲的大爷样。萧帧沉着一张俊脸,马鞭一下一下在手心敲打,缓缓走到徐玉笙面前。徐玉笙见他来头不对,立马摆正姿势,恭恭敬敬说道:“爷,您出来了?” 萧帧想起方才自己对萧荣说的话,强压住挥鞭的冲动,沉着一张俊脸说道:“爷的马呢?” 徐玉笙一愣,看了看冬来,那小子正低着头看脚,凭着不停微耸的肩膀就知道这小子正乐着了。徐玉笙陪着笑说道:“小的马上给您牵来。”萧帧看着他脸上的笑就忍不住气,到底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吼道:“还不快去!尽会给爷使马后炮这一招,这会怎地不跑快了?” 孰知他说话声音大了,扯得脸上又是一阵疼,萧帧连忙抽着冷气,摸了摸他的脸,他脸上肌肤原本极是白皙粉嫩,因是受了刀伤,军医便抹了一些药粉子在上面,青灰相间的颜色,衬得一张原本极是俊美的脸十分滑稽,他想摸又不敢摸,痛得直抽嘴角。(.好看的小说)冬来瞅了他一眼,忍住笑,连忙推说还有事,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徐玉笙牵了马过来,萧帧正一边低低地自言自语,一边拿鞭子抽着旁边的树。他不敢靠这小祖宗太近了,隐隐只听着萧帧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的话里有着“死丫头,下手这样狠,下次定要给你好看”几个字。 萧帧看见徐玉笙牵了马过来,收了鞭要上马,腿弯被方墨踢中过,一跳之下,顿时痛得呼叫连连。徐玉笙见状,连忙扶住他,萧帧喝骂道:“滚一边去。”到底还是咬牙自己上了马,脸色铁青,黑眸中怒火腾腾的,一路上将马驱得飞快。 徐玉笙连忙也上了马,紧紧跟上。他平时话多,瞅着空儿说些逗趣的话,这时却不敢吭声,怕撩了虎须,那小祖宗正气着呢,没得将怒火引到自己身上的道理。没想这么老实,他却还是逃不过。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萧帧突然勒了马,转过身,对他说道:“徐五,今儿那丫头你瞧清楚了没有?” 徐玉笙想着他一路上的样儿,连忙咬牙切齿说道:“那还用说?那死丫头化成灰我都认得!”他这跟班当得顺畅自是与他的一等一的眼神无不相关,就连脸上也应景摆出同仇敌忾的样儿来。 萧帧一鞭抽到他身上,骂道:“你小子恨谁呢?把牙咬得这般带劲。(.好看的小说)” 徐玉笙一愣,心道:还不是您恨谁?我徐五就得恨谁,感情这会又拍在马蹄子上了,瞧着鞭挨的,真冤。萧帧又说:“你小子记清楚了,给你三天时间,将那丫头给我翻出来!” 徐玉笙哭丧着一张脸说:“爷,咱这肃北骑了马五天五夜都跑不完,城里人本来就不少,如今流民又多,我连她姓谁名谁都不清楚,您让我上哪儿去找她?要不,小的换一个?” “行。”萧帧一口答应,“一会儿回了王府,你就主动跟王妃说,爷这脸上的伤是你小子用刀划的,具体是怎么弄的,你可要好好编排个事儿来,莫要让王妃和郡主寻出破绽了,爷我可是没有功夫替你遮掩的。” 徐玉笙吓了一跳,“这事还能编排的?伤了主子,那郡主还不扒了我的皮!爷您饶了我吧,这绝对是行不通的,再换一个吧。这一次,我徐五发誓,一定办的妥妥帖帖的。” “你小子竟敢跟爷我还起价来。爷可告诉你了,没得换了!要么你三天给爷把人找到,要么你就把今儿的事整个由头出来吧。”萧帧边骑马边说,看到徐玉笙一脸的沮丧,他心中这才觉得稍微通顺一些。 徐玉笙垂头丧气跟在后面,过了一会,哭丧着脸说道:“爷,小的还是找人吧。” “记得,三天。”萧帧说。 漠北的寒风在肃北城外呼啸,而城里却在夙夜宁静的沉睡之中,两双马蹄踢踏踢踏在青石地上驰过,刺骨的寒风将少年轻慢悠闲的声音转眼就吹散了。 方墨回去的时候,前院之中灯火已熄,她摸进自己房中,苏瑾娘睡得正熟,脸色略有些发红。方墨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烫手,外间墙角小炉子上煨着药,她倒了了一碗,唤醒苏瑾娘。 苏瑾娘糊里糊涂醒过来,就着女儿的手喝了药,望着她问道:“墨儿,你方才去哪里了?” 方墨搁了药碗,说:“我出去了。” 苏瑾娘拉了她的手,让她坐于床沿,柔声说:“乖女,娘知道你是大本事的,也不问你这本事是哪里来的,只是你记住了你做事的时候,要多替娘想一想。如今,娘也只有你,但凡你心中有娘,行事就莫要行那险招,千万莫要让自己走在娘的前头了。” 方墨觉得自己眼圈发热,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娘,我扶你躺下。”扶了苏瑾娘躺下,苏瑾娘仍然紧抓她的手,方墨就依着她躺下来。屋中灯火如豆,不远处鸡正此起彼伏发出第一阵的打鸣,苏瑾娘睡的并不踏实,时而发出一句两句呓语,时而一阵惊声坐起。方墨守在她身边,至天微亮了,方才睡过去。 再醒过来,天色已经大亮,苏瑾娘脸上的热度消散了不少,睡得也深,屋外头有人在说话,“我这里还有热水,周姐姐,你就让宋姨娘兑了水洗吧,莫要去后塘了,那边的水都结冰了,怕是不好用。”周大媳妇一阵压低的咳嗽声传来,“大妹子说的是,宋姨娘,你就兑了热水洗吧。” 方墨推门出去,院子里一溜摆着三个大盆,盆中浸着衣物,孙大娘、余婶子,周大媳妇并姨娘几个正在洗衣。几个人见了她,都站起身问道:“方嫂子醒了没有?可有好些?”方墨笑着说:“好多了。”孙大娘甩了甩手上的水,说:“方墨快过来洗一把脸吧,咱们也是才用过饭,你与你娘的的那份,我放在西边屋里那灶上煨着,你等一会,我马上让牛嫂子给你端来。” 方墨连忙道谢,孙大娘笑着说:“你这孩子,哪来这么多礼?咱这小门小户的,过日子就图个自在,你与你娘既是住在大娘这里,就不要客气了,只要不嫌弃,就拿这当自己家里一样。”一边扬声让牛嫂子端了饭菜过来。 一个妇人风风火火端了饭菜过来,方墨看了那牛嫂子一眼,约莫五十来岁,褐色肌肤,头上挽着方巾,大脸大手大脚,脸上笑容敦厚朴实,正对她笑着说话,“饭菜还烫着,姑娘小心一些用。” 方墨用了饭,那牛嫂子另端了一碗炖得稠稠的肉粥过来,“这是我另做的,肉已经炖的稀烂,最是好下扣了,姑娘,你喂夫人吃些吧。”。方墨唤醒母亲,喂她吃了半碗,又安置她躺下来。 牛嫂子边收碗碟边说:“谨哥儿几个都到前院耍去了,姑娘若是放心,我老婆子来照顾夫人,你也上前院看看去。” 苏瑾娘睡得深沉,面上也有些血色,方墨心中另有事,笑着说:“那多谢了。” 牛嫂子连忙摆手,“快别说这话了。外头冷得很,姑娘出去别忘记披件斗篷。” 第十八章 方墨披着了斗篷来到前院,这里占地要比后院广,四四方方院子口立着几株梧桐树,因是寒冬,树上只剩了几个枝桠与冰凌,院子的两边立着些刀枪棍棒,绕了影壁出去就是大门了。昨天急匆匆进来,来不及细看,方墨这才发现,这院虽说不大,却也收拾的齐整,倒是一个五脏俱全的练武场。 院里正热闹着,几家的孩子都在。孙瑾瑜正着了一身劲装,在场子里舞着一把大刀,刀柄上的红樱飞舞,白雪红巾,这少年舞得虎虎生威。周湘绣与另一个少年正目不转睛看着看着,时不时地叫一声好。几个小的,聂云旭与荣家兄妹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说话。院中白雪尽扫,露出青灰色的地板,只屋顶树梢是荧荧雪白,透着寒冬的清冽。 聂云旭最先看见了方墨,大叫一声就扑了过来。方墨看他连斗篷都没有披,捏了捏他的小鼻头,说:“怎么没有披件斗篷?冷不冷?” “不冷,不冷,刚才湘绣姐姐带着我们围着院子跑了五圈!我现在还热着呢。姐姐不信,就摸摸我的手。”聂云旭说道,“墨姐姐,婶娘好了没有?” “嗯,快了。”方墨笑着牵了聂云旭的小手。孙瑾瑜也停了手与一边两个少年男女一同走了过来。方墨见周湘绣身边那少年与她有几分相像,便猜到这人八成就是周大的儿子了周子欣了,不过这少年虽然模样与周大有些相像,却气质大不相同,约莫十六七岁,一身青布衣衫,文质儒雅,倒似个读书人。 那少年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方墨,周湘绣笑嘻嘻说:“哥,你不是一直想见方家妹妹吗?怎么这会不吭声了?”方墨微微曲身,称呼一声:“周家哥哥好。” 那少年这才移开眼神,无奈看了周湘绣一眼,又对方墨说道:“方家妹妹你别听湘绣瞎说,我只是,只是自在肃北城外见了方家妹妹你,你的义举之后,一直都很是仰慕。”周湘绣斜着眼睛看着周子欣,周子欣轻咳一声,又说,“方家妹妹若是不见外,就跟湘绣一起唤我一声大哥吧。” 周湘绣捂着嘴笑起来,边笑边说道:“周子欣啊,周子欣,我这会算是报了大仇,原来你也有难为情的时候。”方墨见这对兄妹说话没大没小的,显然感情极好,脸上的疏离不由得收了大半,跟着笑起来。 周湘绣又说:“哥,你刚才一直夸赞瑾瑜哥哥,那你说,瑾瑜哥哥跟方墨哪个厉害?”周子欣一时语结,瞪了周湘绣一眼。一边的孙瑾瑜摸了摸头,憨憨说道:“我不跟女人打架的。” 周湘绣扑哧一声笑起来,“谁让你跟她打架了?”方墨看了看孙瑾瑜,这少年面色黑红,看不清表情,但是黑亮有神的眼睛却透着淳朴无措,心中觉得好笑,对这少年好感顿生,见他手中握了一柄大刀,便说看:“这刀借我看看可好?” 孙瑾瑜一手拧了刀柄递过去,说:“方家妹妹,这刀沉,你仔细些,别伤了自己。”方墨接过刀,手臂一沉,还真有些分量,不由得说道:“哎呀,还真重!” 周湘绣笑嘻嘻说道:“这算什么?方才瑾瑜哥哥连那两个石墩都拎起来耍了半天呢!”方墨看了一眼院角的两个石墩子,更是对那少年刮目相看,这石墩一个只怕都有四五百斤呢,这孙瑾瑜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竟有这份神力。 孙瑾瑜摸了摸头,嘿嘿笑了两声,脸越发黑红。周子欣说:“瑾瑜打小个头就长得快,劲儿也大。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能一手举起四五百斤的铁墩子了。”方墨见孙瑾瑜憨厚淳朴,听这周子欣的话里的意思,像是他的年纪比周子欣还要小,远不像外容透露的十七八岁的年纪。方墨心中一动,说道:“你喜欢耍这刀吗?” 孙瑾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刀轻了些,要是重些就更好了。” “你们这附近可有铁匠铺子?”方墨又问道。 周子欣笑着说道:“你倒是问到家了,瑾瑜家就开了一家铁匠铺子。”又指了指满院子的刀枪,“这些就是孙大叔打的。”方墨满院子看了一眼,又拿起手中的大刀看了看,眼睛亮晶晶的。孙瑾瑜突然说道:“这刀是我打的,我手艺不如我爹,这刀我只是多加了几斤铁,胜在趁手,所以才摆出来的。” 方墨笑着说道:“你会打制刀枪?” 周子欣说:“肃北城里哪一家铁匠铺不会刀枪的?更别说孙大叔了,他那手艺,整个肃北都是有名的。方妹妹,难道你也想打一件兵器?” 她那点事这些人都已经知道了,方墨也懒得遮掩了,大大方方说:“是啊,这兵荒马乱的,没件趁手的东西还真不行。不过像这柄刀这样重的,我可使不惯,还是来件轻便吧”她将那刀舞了个旋花,插在刀架上面,笑着说,“你们也别叫我妹妹了,听了别扭,叫我方墨吧。” 周子欣与周湘绣相视一笑,连忙答应,大家立时觉得亲近了不少。 孙瑾瑜默默想了想,开口说道:“那我给你打一把长剑吧,剑身削薄一些,也不重的。” 方墨还没有开口,就听见周湘绣说道:“瑾瑜哥哥,你怎么只想着帮方墨的忙,我也要要一柄长剑!”周子欣瞪了她一眼,“你要长剑做什么?方墨要那剑是有大用处,你就别凑热闹了。”又对孙瑾瑜笑着低声说,“你既然会打刀剑,给我也打一柄吧,就跟方墨一样,要柄长剑好了。” 周湘绣不依了,大声叫道:“哥,就你那二脚猫的功夫,连我都打不过。凭什么你能要,我就不能要了,不行,我也要。” 孙瑾瑜又摸了摸头,为难说道:“这剑身要薄,是很费功夫的,一柄好剑没有三五天是不能成的,我爹这些天接了不少兵器营的活,是没有功夫帮忙的。你们既然都要,那就要等上些时日了。” 周子欣狠狠瞪了妹妹一眼,对孙瑾瑜说:“既然是方墨先要的,瑾瑜,你还是先给她打一柄吧。” 方墨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苏瑾娘的那支金簪子被当掉了,她手上没有了能杀人的东西,有时难免会约束手脚,这个时候可不是客气的时候。 第十九章 孙瑾瑜是个实在人,既然答应了方墨,下午就到了铺子里面干活。苏瑾娘恢复得也快,午时就醒了,起来喝了大半碗米粥,精神也很好。那牛嫂子是个实在人,厨房里没事的时候,就帮方墨照看苏瑾娘。方墨一时无事,与周湘绣周子欣一道寻到孙家的铺子里。 孙家的铺子就处在他们居住的巷子的尽头,刚好在两条街道的相接之处,铺面不大,里外两间以厚帘隔开。一靠近铺子,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不绝传来,铺子里的三四个短装打扮的伙计忙得热火朝天,掌柜的也穿了一单衣,亲自敲打着一柄枪头,黑黑的额头上汗水如雨下,而在他的脚边已经有了大半筐打好的枪头。 这孙掌柜也是爽朗人,看见方墨几个,抬了抬头,就笑着说:“子欣,你们几个来了。瑾瑜在后头忙着,你们自己进去吧,我就不招呼你们了。”一边冲里面大声叫道:“瑾瑜,子欣来了。” 周子欣熟门熟路带着方墨与周湘绣进去,里面可是比外面热得多,风炉里火烧得正烈,里面只有孙瑾瑜一个人,正穿了一件中衣,高高挽了袖子,露了两只粗黑的胳膊在干活。三人一进来,都是一愣,孙瑾瑜一抬头就看见进来了两个女人,顿时慌神了,丢了手中的火钳,胡乱套上衣物,一张黑脸红得快滴出血来。方墨倒是无异样,难得是周湘绣也扭捏了,低着头看脚,半天都不敢抬头看孙瑾瑜。 孙瑾瑜套了长衫,红着脸说道:“你们怎么过来了?我这儿还没有开始呢。”周子欣笑着说:“你只管忙你的,咱几个也就是无事,到处看看。”方墨看见墙壁上挂着几柄长剑和弓箭,说:“瑾瑜哥哥,你会制弓弩?” 孙瑾瑜边忙边笑着说话:“这个比剑要简单的多。[]”方墨取下来细看,那厢周湘绣也取了一柄长剑在手,有模有样的冲着周子欣比划,周子欣看她那胡来的样儿,吓了一跳,连忙说:“周湘绣,你赶紧放下。” 周湘绣眉眼一扬,“我就不放!怎么,你害怕了?”周子欣呸了一口,说:“我是怕你伤到你自己!” 孙瑾瑜笑着说:“子欣,那剑是没有开刃的,伤不了人,你不用担心。”周湘绣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瞧你这胆小的样儿!”将那剑又挂回墙上。周子欣脸红了,低声对孙瑾瑜说话,“你怎么不早说?” 孙瑾瑜说道:“你也没有问我啊。”周子欣一时气结,狠狠瞪了他一眼。 外面传来马蹄声,孙掌柜大嗓门的招呼紧跟着传了进来:“帧少爷来了。”方墨心中一动,将门帘掀了一道小缝看过去,门口立了两匹马,领头那马通身黝黑,甚是神骏,马上的人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披了雪白长裘,粉面红唇,这人这马往门口一站,立时就让人挪不开眼了。正是萧帧带着徐玉笙骑了马站在门口,孙掌柜擦了手,亲自上前牵那缰绳,一边热诺的招呼。那两人下了马,孙掌柜将缰绳交于店内伙计,自己陪着萧帧进门,一边笑着说:“帧少爷,您那柄短剑已经打好了,今天是不是要拿走的?” 方墨正在偷看,周湘绣也挤了过来,帘缝掀得更大了一些,眼睛往外面一扫,登时眼神就直了,方墨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抿着嘴巴一笑,干脆将位置让给她,让她看个够。孙瑾瑜手里拿了一包东西,低声对她们说:“你们几个别盯着他看。” 周湘绣头也不转,感慨说道:“为什么?他长得这么俊,为什么不能看他的脸?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俊的人,瑾瑜哥哥,你认识他?” 孙瑾瑜正要回答,孙掌柜大声在外头喊道:“瑾瑜,瑾瑜,快将帧少爷短剑拿出来。[.超多好看小说]” 孙瑾瑜应了一声,“就来了。”又摸了摸头,低声说,“总之,你们听我的吧,千万别盯着他看了。”孙瑾瑜出去将东西交给父亲,孙掌柜打开那包裹,拿出一柄十来寸的短剑递给萧帧,笑着说:“帧少爷,您看看,行不行?” 徐玉笙笑着说话:“孙掌柜的手艺那还用说!”萧帧一把抽出那短剑,不过十来寸,一出剑鞘,顿时寒光一闪,萧帧细细看了几眼,俊俏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笑意。徐玉笙想来与孙家也是熟的,正与孙瑾瑜说话,隔得远了,方墨也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徐玉笙脸上带了轻松的笑,孙瑾瑜倒是一如既往的问一句答一句,老实的很。 周子欣也凑了过来,低声问道:“这两个人是谁?”周湘绣摇了摇头,“我要是认识就好了。”两个人正低声说话,突然传来一阵低沉悲壮的号角声,屋里众人都愣住了,就连正在说话的徐玉笙也侧耳倾听,又快步冲到了大街上,四下里听辨号角的方向。 街上行人脚步皆慌乱起来,有孩子大声的哭叫起来。徐玉笙听了几声,就又冲回铺子里,附耳对萧帧说了一句,萧帧拿了短剑,徐玉笙扔下几锭碎银,两人骑马匆匆走了。 孙家铺子也添了无声的压抑,伙计们已经是无心干活,都聚在门口小声言语,对着西边指指点点的。方墨等人从里间出来,孙掌柜黑脸沉沉,已经冲到街上探听了几回。他这铺子距离西城门并不遥远,大街上来往行人都是从西城方向慌乱往城里四下乱窜,个个一副逃命的样子。 不过片刻就有几双马蹄飞快从西城门方向驰过来,马上的人着了戎装,速度极快,一边跑,一边大喊:“让开!让开!”马匹飞驰而过,地上鲜血点点,显然马上那几个人中有人受了重伤。 孙掌柜眉头一皱,大声说道:“二牛,你赶紧上西城门看看,得了消息赶紧回来!”铺里一名二十岁上下的粗壮伙计应了一声,就朝西城门方向跑过去。 孙掌柜也回到铺子里,神情忧郁,众人一时都有些惶惶,周氏兄妹脸色早白了,距离肃北北城门混战不过一天而已,那经历太过惨烈,如今相同的事又被摆在了面前,心中如何不惊恐。 孙掌柜来回在铺子里步了几个来回,突然抬起头,看向方墨,踌躇说道:“方姑娘,你认为这事要不要紧?” 方墨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昨日我们进城的时候,北狄人驻扎在北城那边,他们人数虽众,想要同时在肃北两个城门布防却是不大可能的。” “方姑娘说的是。”孙掌柜沉重的脸色稍缓,肃北是漠北第一重城,百里高耸城墙相绕,又有奇险群山为屏障,想要同时在两处城门布防,确实是不大可能的。孙掌柜在铺子角落拉了一凳子坐下来。过了一会,又抬起头对孙瑾瑜说:“瑾瑜,你赶紧带着子欣几个回家去!眼下这外头正乱着,你周叔李叔都出去了,家里也没有男人,你们几个也就别到处跑了,就呆在家里。” 孙瑾瑜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正要带了方墨几个回去,差点与正急匆匆回来的二牛撞成一团。孙掌柜见二牛回来了,连忙站起身,问道:“可有探听到什么?是不是西城有事?” 二牛边喘气,边说:“是,不,不是。”有眼尖的伙计见他话都说不利索,连忙递了一碗水过去,二牛一口咕噜喝了,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方才那号角声是城外传来的,听说往惠州征集粮食的车队在虎头崖遭了袭,粮食全没了,人也佘了不少。若不是少将军再派了人去接应,只怕连一个都不能活着回来了。听说北门那边也打了起来,眼下是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孙掌柜默默坐了一阵,抬头说:“你们几个怎么还不回去?” 周子欣连忙说:“这就走。”拽了孙瑾瑜,一行人急匆匆往家里赶。到家的时候,大门关着,孙瑾瑜上前捶门,门缝里有人探看了几眼,这才小心翼翼打开。孙瑾瑜边走边问道:“牛伯,我娘呢?” 牛伯约莫五十来岁,花白头发,腿脚有些微跛,方墨听牛嫂子说过,这老伯正是她家的男人,也是孙家的老家仆了。牛伯一边赶紧关门,一边说道:“夫人在后院里。” 一行人来到后院,西边苏瑾娘的房门打开了,孙大娘与一众妇人并几个孩子都在,熙熙攘攘挤了一屋。孙大娘一看见孙瑾瑜,连忙拉了他细问,另一边周湘绣早就跳到周大媳妇身边,叽叽喳喳说起来,周子欣也靠了过去。方墨进到里面,苏瑾娘醒了,正靠在床头,聂云旭倚在她身边,一看见方墨,聂云旭眼睛一亮,跳起来叫了一声,“姐姐!”牵了方墨的手一同来到苏瑾娘身边。 苏瑾娘捋了捋方墨略乱的头发,微笑着说:“回来就好!” 方墨心中一暖,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十章 这天后来大伙再也没有出门。到了酉时,孙掌柜回来了,一到家得知周大李进几个都没有回来,又急匆匆出去,屋里又只剩下了女人孩子们。天色渐渐晚了,街面也静了下来,牛伯到外头探了几回,周大李进并孙掌柜几个男人都还不见人影。孙大娘吩咐牛嫂子摆了饭,女人孩子围坐了一屋,一同用了,各自回屋。 寒夜寂静,大门一直没有传来响动。苏瑾娘是病人,聂云旭是孩子,两个人用了饭不久,方墨就安置他们睡下来。灯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方墨起来剪了灯芯,往窗外看去,院子里很宁静,却几屋灯火都是亮的,想来孙大娘等人都是睡不着的。屋里苏瑾娘与聂云旭两个头挨着头睡得倒是很香。方墨掖了被角,轻手轻脚出了门去。 孙瑾瑜屋里的灯也亮着,方墨透过窗格子看去,他坐在凳子上,面前的桌子上堆了一桌的木片铁片,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方墨轻轻敲了敲了窗。孙瑾瑜警觉回头问道:“谁?” 方墨低声说:“是我,方墨。” 孙瑾瑜赶紧披了一件衣服出来,看见方墨黑黑小小的身影站在檐下,一愣,随即说:“快进来,外头冷。”方墨随着他进了屋,接过他倒的一杯热茶,坐在他先前坐的位置上,问道:“你在忙什么?” 孙瑾瑜摸了摸脑袋,说:“也没忙什么,隔壁吴大叔家的磨杆脱销了,我给他重新换了一个。” 方墨看了看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说:“你能不能帮我照图做一个?”孙瑾瑜接过图,看了半天,迟疑说:“这,这是弓弩?” 方墨笑着点了点头:“这是连珠弩,可以连发九珠,配着两个箭筒一起用,最是省时。” 孙瑾瑜确实是个实在人,也没问来由,只皱着眉头琢磨了半天,方说道:“我没有做过这种弓弩,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方墨又说:“你要不懂,可以随时问我。”孙瑾瑜这才笑了,说:“行,若是有不明白的,我就问你。你何时要?”方墨笑着说:“越快越好。”孙瑾瑜点了点头:“我做好了就给你。”方墨又和孙瑾瑜说了一些连珠弩的细节,告辞出来的时候,天又飘起了小雪,漫天飞舞着,在几家朦朦胧胧的灯火映照下透着凄迷。 睡至半夜,方墨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叫她,连忙一跳而起,推开窗,院子中间站了一人,高高大大的身影,像是李进。她连忙出去。 雪越发下得大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天黑漆漆的,李进也不知道在外头站了多久,身上头上都是白的,乍一眼看过去,倒有几分像堆的雪人。看见方墨出门,李进也不靠近,只在院子里站着说话:“墨儿,你娘和云旭都睡了吗?” 方墨点了点头,“早睡了,李叔有事?” 李进低头想了想,说:“我与你周大叔周二叔两个今日揭了征兵榜,现在已是被编排在第二军中的新兵营里,明日一早就要过去了。军中发了些饷银,我已经给了些孙家嫂子,你们几个这几日放心在这里住下吧。我这些天恐怕是不能时时回来,诸事你就多留些神。” 北风呼呼吹着,雪花扬得漫天都是,屋里灯火如豆,摇曳着,将自己的人影映在白苍苍的雪地里,忽远忽近忽长忽短得漂浮。方墨眯了眼睛看,李进站在院里,风雪裹着似乎整个人都融进了漫天雪花里。方墨说道:“李叔,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我知道。”李进说。 方墨见他似乎还有事没说,又问:“李叔可是担心云旭?” 李进摇了摇头,“我不担心,嫂子与你都是稳妥人,云旭交到你们手上,我是再放心不过了。(.好看的小说)”方墨站在原地等他说完,果然,李进又低头思量一会,突然走进檐下,靠近方墨,低声说:“墨儿,这肃北城,你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方墨一怔,李进又低声说道:“我今日在军中也待了大半日,多少听了些闲言,如今这肃北城里远不如面上看起来的牢靠了。肃北王前去汜水关的时候已经带了不少人马过去,如今城里守军还没有从前一半。北狄人守了北门,虽然暂时没有大肆进攻,却在周边造了不少麻烦。今日两路的征粮军都没能安然回来,这城里不太平的日子只怕是不远了。” 方墨想起下午那一幕,也是一惊,这北狄眼下不像是要攻城,倒是像要活活围死他们。李进说完了这事,这才转身告辞。方墨站着门口望着,不过片刻,李进的身影就消失在白茫茫的风雪之中。 方墨次日起了一个大早,特意绕道李进屋门口,在门上叩了好一会,也没有回应声,倒是隔壁的门开了,荣进宇走出来,说道:“是方墨啊,你李叔已经走了一会了。” 方墨只得慢慢回来,昨夜雪下得极大,院子一片雪白,大家都还没起,雪地里只有一两双脚印来回,厨房里面炊烟渺渺,慢慢飘散出来,给白茫茫的雪地添了几分朦胧。方墨想起苏瑾娘的药,她一早起来就要喝的。昨夜里苏瑾娘睡得安稳,他们屋里墙角的小炉子的火早熄了,方墨想借些火来,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了说话声。 “夫人,如今这家里人多,咱们是不是要再去买些米面?” “一会开市了,我与你一起去吧,咱们多买一些。”孙大娘说道。 “买这么多做什么?我听我家那口子说,昨日下午城里的几家米铺又涨价了!如今这米贵得吓人,咱们还是少买些吧,够了这些天就行了。说不定过几天,这米价就会下来了。”牛嫂说。 孙大娘苦笑一声,“还是多买吧,这价只怕是一时落不下来的,一会我让瑾瑜跟咱们一起去,顺道多买一些菜。” 方墨又慢慢退回去,在檐下喊道:“牛嫂,你在吗?” “在的,在的。”牛嫂一边应着,一边笑着出来,“姑娘可是有事?”孙大娘也出来了,方墨细看了她一眼,她眼圈有些发黑,昨晚只怕是没有睡好。方墨笑着说:“我娘煎药那小炉子的火熄了,牛嫂子,你那灶上有烧好的炭没有?能不能借点火?” 孙大娘对牛嫂说:“你赶紧将方大姐的药炉子生起来,她一会起来就要喝药的。”又笑着对方墨说:“快进来,别站在檐下了,外头风大,小心冰凌掉下来砸到人了。”方墨抬头看看屋檐,那上头果然挂了不少婴儿手臂大小的冰凌,在寒风中荧荧发着冷光,她连忙笑着进屋。孙大娘倒了一杯热茶给她,说:“快暖暖身子。” 方墨缓缓喝了,孙大娘一边干活,一边与她说话。方墨几次想将话头引到肃北,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李进昨夜的话有些不尽不实,这家人从大到小都是厚道人,自己总不能随便听了一句两句就当了真,要他们一家人跟着自己四处逃命吧。 两人扯了些闲言,牛嫂已经给小炉子生了火,方墨连忙站起来,说:“牛嫂,我拿回去就行了。”接了小炉子,方墨跟孙大娘告辞回屋,屋里苏瑾娘与聂云旭两个睡的仍沉。方墨将药罐子煨上,她虽然感觉有些累,却也睡不着了,就在炉子旁边坐着。 她一会想起李进的话,一会又想起方才听得那些言语,心里始终拿不定主意。如今她也是不是一个人,许多事情总要计划得周详一些才好。药罐子渐渐沸腾起来,热气渺渺上升,院子外头也了人声。方墨站起来,半合了炉子的封口。苏瑾娘也醒了,叫了一声,“墨儿。” 方墨连忙过去,苏瑾娘摸了摸她的手,“这么冷?乖女,你是不是穿少了?” 方墨笑着说:“我不冷,就是刚出去了的,所以手有些凉了。” 苏瑾娘又说:“墨儿,你李叔昨晚上是不是来过了?我像是听到他的声音了。” 方墨看了看她的脸色,说:“李叔与周家的两位叔叔一同揭了征兵榜,今儿一早就走了。”苏瑾娘听了,半天都没有言语。方墨仔细看她的脸色,出声道:“娘?” 苏瑾娘回了神,叹了一口气,说:“这个时候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方墨笑着说:“吉人自有天相,娘,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苏瑾娘苦涩一笑,倚在床头半天不语。方墨倒了半碗药递给母亲,看着她喝下,又说道:“娘,你吃了这药,就再喝一碗粥垫垫肚子,一会我去请李郎中过来再看看。” 苏瑾娘连忙阻止说道:“墨儿,你不用请了,娘好多了。”又拉着方墨坐在床沿上,低声说:“如今,咱们寄求在别人家中,吃喝只怕要费不少银子。虽说孙大娘家没那心思,但是咱们也不能失了分寸,能省则省,千万莫要招惹别人嫌弃。” 方墨想了想,笑着说:“娘,银钱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李叔离开的时候就给我留了一些,这请郎中钱,咱们还是付得起。”苏瑾娘一时愣住了,方墨赶紧又说道:“娘,你也不要多想了,李叔说了,这些权当是从前的诊金。” 苏瑾娘无奈笑道:“那是多久的事了,他还这么说,他是怕咱们不收,这才寻的理由。这到底也是他的活命钱,咱们多少也要替他留些,只盼李兄弟安安稳稳活着,以后,咱们也好还他这份人情。” 第二十一章 将苏瑾娘与聂云旭安置好了,方墨出了院门,她记得孙瑾瑜说过,这李郎中是住西城的,开了一家名唤杏林斋的药铺,离孙家铺子不远。肃北西城民居毗邻,院门多矮小简朴,处处可见杵了拐杖,拿来破碗的流民,走不了几步,往往就会有一两只破碗伸到自己面前,听着有人在耳边说:“小姐行行好,赏口吃的。” 方墨虽然年幼,但毕竟是在血海中滚过无数次的人,只一个眼神就带了无边的戾气,那些人虽是苦苦哀求,却也不敢用强。隔得老远就看见一家米铺门口排着老长的队伍,方墨看了几眼那人流,便走进杏林斋。 李郎这天却不在杏林斋里,只有几个徒弟在忙碌。方墨问了缘由,原来李郎中被请到军中帮忙了,归期也没有准话,她只得依着自己那点小技,想抓几味药回去,不想着这时节,这几味药也稀罕起来,多数都没有。 方墨连续跑了几家药铺,方才抓齐,一路回去撞着无数行色匆匆的路人,这些人或是抱了粮米袋子,或是受了伤急匆匆要寻医。方墨让到一边,看见一二十个流民疯狂地往西城涌去,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哭喊:“住手啊!都住手啊!你们这伙强盗……” 方墨跟着挤了一地人流缓慢前行,到前面路过的那家米铺时,排队的人流不见了,米铺里人山人海,闹哄哄乱成一片,抢粮的人将整条街道都堵死了。米铺掌柜的以及店里的伙计满头是血被仍在路边,地上白面粉散米到处都是,许多挤不进去的妇人孩子趴在地上急慌慌用嘴巴舔着那些混着泥巴灰尘的米面。 方墨在附近站了不过片刻,就有一队巡城兵将赶过来,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人拷了几个走了。铺子那掌柜的头上起了老大一血包,坐在门口哭得呼天抢地,街上一时空落下来,只这哭声撕心裂肺叫喊着,让人觉得心里发凉。[]方墨回到院中,孙大娘正在院子里清理孙瑾瑜头上的伤,一边说:“你这孩子,车子丢了就丢了,你还冲进去做什么?” 孙瑾瑜说道:“娘,咱家就这一辆车。” 孙大娘一愣,方缓缓说:“瑾瑜啊,这车再要紧,也没有命要紧!娘还指望着你养老呢,以后再莫要这么冲动了。” 孙瑾瑜笑着说道:“娘,不要紧,那些人伤不了我的。你看,我这头上的伤是墙上挂的称砣碰的,也不痛,你不用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孙大娘叹了一口气,“眼下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娘就你一个儿子,总希望你一生都太太平平的。”她絮絮叨叨说道,一抬头就看见方墨进了院门,脸上的愁绪顿时掩盖起来,挂了笑意,对方墨说道:“墨丫头,你一个人上哪儿去了?”方墨笑着说道:“我出去抓了几味药。瑾瑜哥哥这是怎么了?” “碰的。”孙大娘含含糊糊解释,拍了拍孙瑾瑜的肩膀,让他站起来,她一边又对方墨说道:“墨丫头,以后一个人就别出去了,这外头乱着呢,你一个姑娘家的,出了事就不好了。”过了一会又说,“要出去,就让瑾瑜陪你出去。” 方墨连忙应承。一边的孙瑾瑜说道:“娘,我还有些事要找方墨。” 孙大娘笑了起来,“行了,我就不啰嗦了,你们去吧。” 孙瑾瑜带着方墨进到屋里,转身就关上房门,方墨看他那一番煞有其事的动作,笑着说:“到底是什么事?”若不是知道他的个性,只怕是要被他这番举动给吓到了。 孙瑾瑜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做了一半的连珠弩,说:“方墨,你快帮我看看,我怎么觉得做的不对?”方墨心中对这少年又加了几分——他虽是憨厚,却也心细,知道将这连珠弩妥善收藏。(.)方墨拿过连珠弩,仔细看了一番,又解释了一番,孙瑾瑜露出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 门口突然有人喊道:“瑾瑜,瑾瑜,你在不在?”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周子欣的,孙瑾瑜连忙将连珠弩放进柜子里,又上了小锁。接着出声道:“我在,你等一会。” 开了门,周子欣看见方墨居然在里面,吃了一惊,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的——北方虽然没有南边那么讲究,但是男女大防还多少有些讲究,这两人关了门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方墨看他满脸猜测,知道自己又犯了这时候的忌讳,不过她原本就不在乎这玩意,如今这世道乱了,她更是将这些不放眼里了。 方墨笑着说:“子欣哥哥,你找瑾瑜哥哥有事?”周子欣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们……”他突然看见孙瑾瑜头上的伤,又改口说:“瑾瑜,你受伤了?” 孙瑾瑜摸了摸脑袋,笑着说:“不要紧。”周子欣拉着孙瑾瑜低声问:“你头上这伤是不是买米的时候出的事?”孙瑾瑜虽然不说话,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流露出默认来。周子欣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又说:“街上如今连抢米抢粮的事都有了,也不知道到北城那边怎么样?我娘也不让我出去,我真觉得自个像只被关在笼子里鸟,连几时死都不知道了?” 孙瑾瑜哪里懂得他的感慨,只憨憨陪着笑,摸着脑袋倒了一杯茶水喝。方墨见这两人一牛一马的两种神情,不由得觉得好笑,找了一个理由离开。 回到自己房里,苏瑾娘正坐在床上一边做针线,一边与聂云旭说话,那件狐皮坎肩已经是完成了大半,披在聂云旭身上刚刚好。方墨喝了一碗茶水,坐在一边笑眯眯听他们说话,不大会就昏睡过去。 方墨被一阵沉闷的号角声给唤醒,天已是朦朦黑了,沉闷的号角声呜呜咽咽吹着,漠北大地天高地阔,号角燎原悠扬,耳朵里尽是这声音,一声声漫上来。这是在肃北城中他们第二次听到这声音了,上次是押解粮食的大军被劫,这次又不知道是何故? 虽是极力掩饰,方墨仍然可以从苏瑾娘微微发抖的手看出她的紧张与害怕来,聂云旭正睁着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抬着头四下看着,似乎想要知道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方墨坐到床边,伸手将苏瑾娘抱住,不一会儿,聂云旭的小脑袋就钻到她们中间了。方墨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冲他笑了笑。 号角声总算是停了下来,房间里静得吓人,方墨笑着说:“我是什么时候睡的?娘,你怎么不叫醒我?” 苏瑾娘回过神来,说:“又没什么要紧事,我叫醒你做什么?现在睡好了没有?方才牛嫂子送了饭菜过来,我热在炉子上了,你现在用不用?”方墨伸了伸懒腰,摸了肚皮,笑着说:“您不说,我还不觉得,您这一说,我这肚皮就唱曲了。” 聂云旭笑着说:“姐姐骗人,肚皮怎么会唱曲的?它又没有长嘴巴啊!”方墨歪着头看他,“不信?你过来听一听啊?”聂云旭满脸怀疑的贴过去听,方墨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聂云旭瘪着嘴巴说:“姐,我可没有听见它唱曲!它在动呢。”方墨笑得直不起腰来。 方墨用了饭,天完全黑下来。李进走了,苏瑾娘便让孙大娘在屋里用帘子隔开做了一小间,将聂云旭的一应用物都搬了过来,夜里聂云旭就歇在小间里。方墨将两人安置下来,自己才躺好,就听见孙瑾瑜在门口叫自己的名字,连忙穿了衣服起来。 “方墨,那连珠弩我做好了,就不知道对不对。”方墨一开口,孙瑾瑜就低声说道。 “真的,这么快!”方墨惊讶说道。 孙瑾瑜摸了摸脑袋,说:“我今日没事,也就没有出门,就在屋里摆弄这个,你不是说越快越好吗?”方墨笑着说:“你等一会,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回屋跟苏瑾娘说了一声,来到孙瑾瑜房里。孙瑾瑜照样关了门,拿出连珠弩,方墨微笑着接过,仔细看了一番,装了箭筒,瞄准后,按下开关,十来寸的袖箭快如闪电插进木板之中,箭尖没进木板大半。 方墨叹了一口气,这连珠弩的威力与从前还是差了不少。不过看孙瑾瑜目瞪口呆的神情,就知道这东西在这里还是十分了得的。方墨问道:“如何?”孙瑾瑜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很好。”他嘴笨,很好已经是他能说出极有分量的赞誉了。 方墨将那支箭拨出来,笑着说:“这里面有你一半功劳。” 孙瑾瑜嘿嘿笑了两声,黑脸红透了,“我有啥功劳?” 方墨在心中暗叹一口气,这少年实在太实诚了,她都不好意思白占便宜了。方墨又说:“瑾瑜,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行。”孙瑾瑜一口答应,“去哪里?” 方墨看了看那箭尖,还是尖锐无比,她重新装进箭筒,慢悠悠说:“能挣钱的地方。” 孙瑾瑜摸了摸头,满脸不明白得看着方墨。方墨将连珠弩包好,笑嘻嘻说:“明天早些起床,咱们一起挣大钱去。” 第二十二章 方墨一大早带着孙瑾瑜来到肃北王府,肃北王府位于南城,偌大的门庭立着数十位护院。(.好看的小说)方墨直接言明要找肖总管,被人领着从一小侧门里进去,在花厅等了片刻,一四十岁的上下管事模样的精明汉子过来了。 那人一进门就笑着对孙瑾瑜说道:“原来是瑾瑜啊,快坐!”孙瑾瑜坐下来,肖管事虽是对孙瑾瑜说着话,眼神却时不时看向方墨,对这小姑娘的重视不言而喻。孙瑾瑜看了看方墨,是方墨拉他过来的,具体是何事,他也没有数。 方墨开成公布说道:“不知道萧世子在不在?”肖管事一愣,随即笑着说:“不瞒小姐,自打北狄围城以来,世子爷就没有回过府了。”肖管事一边说着,一边让丫头上了茶水,“不知道小姐有何事找世子爷?小的也好带个话。” 方墨虽然没有指望着能立时找到萧荣,但是眼前这局势却不容久拖的,她喝了一口茶水,笑着说道:“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上次萧世子问了我一些话,我一时没有答案,今日刚好想明白,所以就过来说一声。既然萧世子不在,那我们就告辞了。” 肖管事连忙阻止说道:“小姐先别急,既是世子爷的问话,那一定是要紧的事,您先喝口茶水,小的去去就来。”吩咐丫头好生伺候着,自己快步进了内院里,让丫头婆子递了话进去,不大会,八九个丫头婆子拥簇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姐出来。 肖管事低头回了话,那小姐想了片刻,问道:“人在哪里?”肖管事低头回道:“就在小门边上的花厅里。”他在前头领着那小姐带的一众丫头婆子往花厅里去。 方墨正在引着孙瑾瑜说话,孙瑾瑜背上背了一粗布包袱,一边说话,一边大口喝茶,“咱家以前是西城引河那边的人,徐五他爹娘在那边一家农庄里任着管事,咱俩打小就认识,后来他到王府做事,又引着帧少爷过来过几次,我来这里送过几回东西,所以咱与肖管事也是认识的。” 方墨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原来你来过王府啊,怎么不早说?” “我也没进王府里头,只在大门口等过几回徐五。”孙瑾瑜左右看看,又低声说道:“方墨,你昨日说的能挣钱的地儿在哪里?”方墨笑嘻嘻说:“肃北城里谁最大?”孙瑾瑜顿时恍然大悟,“肃北王府?!” 方墨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聪明。”笑嘻嘻看着孙瑾瑜一头雾水。 花厅门口的光线被挡住了,方墨一抬头就看见当中拥簇的那人,一口茶水险些喷溅出来,强咽了下去时,小脸已经急得红通通了。她看见萧帧在一堆丫头婆子的拥簇下款款进来了。 第一次见萧帧是深夜,光线朦胧,看花眼了事情有可原,如今的萧帧那是绝对不会认错的,这张脸已经是见了两三回了。一样绝色出尘的眉眼,不同的是,那天萧帧穿的是侍卫服,是男装,第二次也是一身锦衣华服富贵公子模样,而今天却着了一身精致云锦织就女装,松松挽了发髻,插了步摇,越发衬得一张小脸美得惊人,在一众丫头婆子的拥簇下,怎么看都是一精贵小姐,哪里还有半点男儿本色? ――这萧帧是不是有毛病?不让别人说他像个女人,连别人多看一眼他的脸都不高兴,自己却穿一身女装到处招摇!看着眼前比女人还女人的萧帧,方墨惊悚得不行,连忙理顺呼吸,决定先不管这些,这少爷有没有心理问题跟她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她是来办事的。方墨站起来,冲来人微曲了身,唤了一声:“帧少爷。” 方墨的感觉是极端灵敏的,她发觉自己话一出口,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似的,落针可闻,于是她微抬了头看过去,萧帧身后的一堆大小女人脸色都极是怪异,眼神炯炯盯着她。 还是萧帧先反应过来,缓缓抬了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发,笑着说道:“啊,瞧我这记性,竟不记得几时见过妹妹了?” 方墨也是一愣,这萧帧真是别扭而又怪异啊,这忽男忽女也就罢了,这声音男男女女的也转换的极是流畅,他今日这话听到耳里,用那个黄莺出谷来形容一点也不差。方墨笑着说道:“帧少爷事忙,不记得是常情。既然萧世子不在,我们就不叨扰了。”不记得的好啊,免得连前仇也一并记起,那可是不是件妙事。 方墨抬脚就想走,萧帧一转身,刚好挡在方墨的出路上,笑盈盈又说道:“妹妹既是来了,何不多坐一会?说不定,我哥一会就回了呢?”方墨抬眼看萧帧,这萧帧双目似秋水,莹莹闪闪,面如白玉,肌肤吹弹可破,真真是一位美貌无双的俏佳人。方墨却突地生出些许不妥当来,可到底哪里不妥当,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帧也细细地盯了她看,笑盈盈说:“还不知道妹妹姓名了?” 方墨直觉不妥,名字含在嘴里说不出口,正迟疑着要不要寻个理由先闪人。旁边的孙瑾瑜人高马大,突然出声道:“世子爷……”方墨顺了他的声音看过去,越过一众女人看见两个光滑清爽的人头晃晃悠悠过来了,进了大门,方墨嘴巴大张着,惊讶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 她看见萧荣与另一个萧帧在几个青衣小厮的陪同下大步进来了。方墨立时转过头去看面前的人,那人笑意盈盈看着她,笑得无比欢快,而另一个萧帧却一进门就恶狠狠盯着她,显然前仇旧恨记得是一清二楚的。 方墨有一种想要夺门而出的欲望,她立时就明白自己闹了好大一个乌龙――这萧帧一定是个孪生子! 果然,那十三四岁,与萧帧一模一样的少女跳到萧荣面前,笑着叫道:“哥。”却冲萧帧挤眉弄眼的。萧帧皱了眉头看她,又看看方墨,像是明白了什么,突地俊脸又涨得通红了,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伸手要抓那少女,那少女却一转身就笑着躲到萧荣身后了。 萧荣虽是满面疲惫,脸上却带温和的笑意,说:“莫要胡闹了,萧潇。”又转向面对方墨,笑着指了两个正在大眼瞪小眼的萧帧说:“这是家妹,最是顽皮了。他们是一对孪生子。” 方墨干干陪着笑,他后面加的那句实在多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摆在面前,傻子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萧荣又说:“听说姑娘有话告诉我?” “是啊。”方墨点了点头,眼神往两边看了看,萧荣脸色立时肃重起来,说:“姑娘请到后厅说话。” 萧荣领着方墨孙瑾瑜从花厅进到园子里,穿了水榭到了一处三面临水的亭子里。亭子四面装了琉璃,里面烘上暖炉,外面寒风索索,亭子里面却一丝也不觉得冷。站在亭子里可以看见水榭四周的风景,白雪皑皑,几处寒梅绽放,冬日的颜色一览无余。 丫头进来奉了茶水就退了下去,亭子外面守着几个黑衣侍卫,方墨仔细看了看那几人,俱都是面无表情,眼神却带了无边煞气,心中便猜到这几人八成就是肃北王府的精英护卫。萧帧见孙瑾瑜都跟上来,二话没说,也紧随其后。 “请萧世子看样东西。”方墨将孙瑾瑜包里东西拿出来,说道。 萧荣拿过细细看看一会,说道:“这是……弓弩?”方墨点了点头,“不瞒世子,这是弓弩不假,不过却与一般弓弩不一样,寻常弓弩一次最多可以射三箭,我这弓弩可以连发九支。”萧荣萧帧脸色大变,连发九支羽箭的弓弩可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这个小东西制作精良,不如寻常弓弩一半大小,中间圆筒形状的箭筒之中装着九支十来寸的羽箭,箭尖全是纯铁打制,端得锋利。眼下军队之中的弓箭手以队列阵,依次上前放箭,一次只能一箭,再退回准备,因其耗时,只适合远程攻击,并不适合常规近身冲杀。而这连珠弩竟可连发几株而又不耗时,如若真是如此,真可谓神器了。 “萧世子若是不信,大可一试。”方墨笑意盈盈说道,“不知道萧世子眼下身边可有厉害的弓箭手?” “我来!”不等萧荣说话,萧帧已是大声说道。这小丫头个头还没有他高,上次没有分出胜负,萧帧心里原本就有根刺,今日她又放了狂言,萧帧心头这根刺哪里还耐得住?早就刺得他浑身不舒服了,“咱们到练武场比试一番去。” 方墨看了看萧荣,萧荣缓缓点了点头,他这弟弟虽是有些鲁莽,骑射却是不错的,三岁就开始拉弓练习臂力,如今一次可以连发三箭,箭箭不虚发,与他也只是在伯仲之间。 方墨笑着说:“既是如此,咱们也得好好定个规矩。弓箭手于军队之中,比得是准、狠,快,如今咱们再加一条,看谁能在一定的时间**中的目标最多。”方墨看向萧荣,“萧世子久在军中必定知道,与敌对阵时,不光是要看刀快剑狠,杀敌人数也是非常重要的。” 萧荣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不错。”与敌作战,往往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冲杀,杀敌越多,那自是最占先机的。 第二十三章 几人一同来到练习场上,场中早以安排妥当。三四十个箭靶密密麻麻排列在场中,萧帧一身劲装骑在马上,背上背着箭筒,里面满满插着数十支羽箭,手上抓了一柄大弓,弓身宛如半月,足有他半人大小。方墨站在边上,手中拿着连珠弩,背上还背着一只箭筒。她个头小,堪堪只与箭靶齐平,旁边的小厮牵了一匹枣红色小马过来,她一个翻身上了马背,与萧帧并列一排。 萧帧斜着眼看了一眼方墨――这丫头连人带了还不及他肩膀高度。方墨冲他一笑,萧帧冷哼一声。 萧荣一声令下,萧帧一手抽出三只白翎羽箭,瞄准,齐射,三只几乎同时稳稳射中靶心,他心中颇有些自得,转头看,不见方墨搭箭瞄准,只听得“叭叭”几声闷响,方墨已是连发三支铁箭,箭箭不虚发。萧帧眼角一抽,心里的倔气一下子冲上来,驾地一声,一边驱马前行,一边利索地搭箭瞄准射击,再也不左右张望,只一心要争个先,将这小丫头比下去。 不过片刻时间,萧帧已经放了五手箭,他正在聚精会神瞄准,准备放第六手,突然听到萧荣大声叫道:“萧帧,回来!” 他勒住马回头看,方墨已经跳下了枣红马,笑盈盈将缰绳交到小厮手中,背上箭筒里空空无几。萧帧看了看自己背后,箭筒之中的羽箭还有一半,而那丫头却已经在喝水说话了,他头脑一时蒙了,一把摔了铁弓,觉得一口闷气压在胸口,吞不下,又吐不出,真真是难受透顶。他从来没有这般丧气过,今日输得可是半点颜面都不剩了。 萧帧将缰绳甩给小厮,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挨过去。小厮过来报了验证的结果:“长箭十五支,十三支中了靶心,短箭十八支,十七支中了靶心,还有一支也射中了箭靶,只是没中靶心。(.好看的小说)”方墨笑着说道:“萧世子觉得我这连珠弩如何?” 萧荣微笑着说:“自是上等利器了。” 练武场四周矮树上积雪未化,白晃晃耀眼,萧帧觉得这两人的笑与这白雪一样让人十分不舒服,偏他又没脸说话,只得在一边恨恨生着闷气。 白雪皑皑,方墨一张小脸白如青瓷,五官似画,笑意透面而出,“萧世子,我用这连珠弩与您交换一些东西可好?” 一时众人都愣住了,不远处树梢被积雪压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眼前的女孩分明还小,却眼神幽黑沉重,仿似千年古潭,深不见底,而脸上还带了盈盈笑意,似乎刚才那言语只是寻常笑话,就连孙瑾瑜也歪着头看着方墨。 方墨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铁箭,用粗布擦好,一支支装好,一边笑着说:“萧世子放心,我这连珠弩,保证没有其他人用过。萧世子若是能将其大量打制,于眼下这局势那可是大有益处的,萧世子您可别错过了好机会。” 萧荣压下心中的惊讶,缓缓笑着说:“不知道姑娘想换什么?” 方墨歪着脑袋说:“也没有什么,我就想借萧世子一些人使一使,实不相瞒,我们原打算到南方去投靠亲戚,只是我母亲前些日子受了一些伤,还没有全好。如今路上不太平,我又是只有一人,路上实在有些不方便,所以想斗胆向世子借几个人帮帮忙。” 萧荣笑着看着她,说:“姑娘何不等家人伤好了再走?” 方墨心里说道,等伤好了,谁知道还走不走得了?嘴里却笑着说道:“我性子急,实在懒得等。萧世子若是觉得我这连珠弩值得,我这就将东西留下,制作的图纸,改日也一并送来,保证您得了它,有如神助,您觉得如何?” 萧荣看着方墨,这小姑娘身量尚未张开,脸尚无他巴掌大小,容颜虽稚嫩,眉眼却深邃,心思也不轻,像是做惯这种事似的,竟还留了一手,心中不免觉得好笑。笑着说:“方姑娘想要多少人。” 方墨晃悠悠伸出两根葱白指头来,“两百人,我们一过了逆水河,我就连人带图纸一并给您还回来。” 萧荣轻轻一笑,说:“行。不知道方姑娘什么时候要人?” 方墨笑着说:“就今日晚上,子夜时分,我们就在西城孙家院子门口等您的好消息了。”方墨见萧荣笑语嫣然,面上没有半点恶意,又笑嘻嘻说,“萧世子干脆送佛送到底,也送我些银钱做盘缠如何?您请放心,我这人胃口不大,三五百两就足矣,咱们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得了好东西,我一定头一个就想到您。” 萧荣哈哈大笑起来,说:“这有何难?不知道方姑娘还需要什么?尽管说就是。” 方墨讪讪笑着,“别的不需要了,我就等萧世子的好消息了。”将手中连珠弩递过去,拉着孙瑾瑜就赶紧告辞。 萧帧看那小丫头飞也似的离开的人影,心里恨得牙痒,低声问道:“哥,你还真听她的话了?”萧荣看着萧帧,说:“哦,你还有别的主意?”萧帧看了看旁边的肖管事,肖管事接了他的眼神,上前一步,笑着说道:“小的倒是有一计,那小姑娘既是留了地方,咱们大可带了人手捉了她回来,到时候再给她些苦头吃,还怕她不说实话?” 萧帧一愣,凤目顿时瞪得圆溜,狠狠刮了肖管事一眼。肖管事心里一毛,又悄无声息往后退了半步――敢情这回是踢到铁板了,看样子勇于出头不总是能买到好的。 萧荣扑哧一笑,说:“人家早就防了咱们这一手,图纸那轻飘飘一张东西,想要毁了去,不过眨眼的事。再说,这连珠弩也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咱们可不能因此而得罪了人。”萧荣望着方墨离去的人影,其实想要留下这小姑娘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是对着那张笑意盈盈的小脸,他却无法使出那些狠招来。 寒风索索吹来,萧荣脸上一凉,抬头看,鹅毛大雪正临空飘落下来,他心中突地生出无边萧索来――这小姑娘这般急着离开肃北,莫非肃北……,他不敢往下想下去,深深吸一口冷气,沉声说:“立刻吩咐兵器营各总领到大帐里议事。”转身带着萧帧直奔城门大帐而去。漫天大雪翻滚着,片刻就将他们的身影淹在一片苍白之中。 方墨拉着孙瑾瑜直接往孙家铺子而去,孙掌柜带了伙计正在忙活。方墨将他请进里间,直接说明自己要走的事,还请他带了话,晚上请周大周二李进等人务必回孙家一同商量这事。这些人于自己有恩,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告知一声,若是想一同离开,那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消息非同小可,孙掌柜慎重答应下来,方墨与孙瑾瑜回到孙家,孙瑾瑜带了父亲的意思,直奔孙大娘屋里。方墨回到屋里,苏瑾娘正与聂云旭说着话,看见她进来,聂云旭欢叫一声,跑上前牵了手,笑着说:“姐姐,你看我身上这坎肩合不合身?” 方墨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不错。”坐于床沿之上,心里琢磨着如何开口。 苏瑾娘看她的脸色,低声说:“墨儿,出了什么事吗?” 方墨看了看她的脸色,缓缓说:“娘,咱们今晚上就要离开肃北城了。” “怎么这么急?”苏瑾娘惊讶说道,“好端端的,咱们要到哪里去?”方墨低声说:“其实那天晚上李叔来找我,跟我说了一些事。眼下这肃北远不如面上的安稳,如今街上连抢米抢粮的事都出了,咱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苏瑾娘一愣,苦涩一笑,拉着方墨的手,说:“娘虽然没有出门,心里也多少知道城里如今不太平,你要离开,自是想明白了的,不过娘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却是哪里也不想去了。乖女,你若是要走,就带了云旭一同离开吧,你们姐弟俩个一路上要相互照顾。”苏瑾娘突然想起李进的娘,那样一个老妇人,吃了一生的苦将儿子拉扯大了,最后竟是自己一头撞死了过去,她突然明白那老妇人心思来――孩子大了,她却成了他们的累赘。 方墨看见苏瑾娘眼角里突闪的水光,小手轻放在她手背上,柔声说:“娘,您说的什么话?咱们自然是要一同走的。您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萧世子派了人护送咱们离开,,有了肃北王府的人护送路上是再妥当不过了。” 苏瑾娘一愣,“萧,萧世子?莫非是肃北王府的萧世子?!” 方墨点了点头,“就是他。”苏瑾娘狐疑看着方墨,问道:“乖女,这是真的?这贵人你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会帮咱们这么大的忙?”方墨笑着说:“娘,您就不要多想了,咱们子夜就要离城了,您还是多想一想,咱们该带一些什么东西才好。” 苏瑾娘魂不守舍点了点头,连忙指挥方墨收捡衣物。至天朦朦黑了,一众人用了饭,孙瑾瑜请了方墨来到前院,各屋做主的男人都等在里面,看见方墨进来,纷纷站了起来。方墨披了一件墨黑斗篷,通身一片黝黑,只一张小脸白皙清丽,透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 第二十四章 孙掌柜请方墨在首座坐下来,开口说道:“今晚上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无弹窗广告)方墨请了王府两百护卫相送,于今晚子时就要离开肃北了。大家若是有离意,就可以一同离开,若是不愿意走的,我这宅院也装的下几位,只要不嫌疑,尽管住下就是。”顿了顿又说,“我与瑾瑜他娘也商量过来,他们娘两个跟着方墨离开,我留下。各位若是决定好了,早些说出来,咱们也好安排。” 一众男人见孙掌柜将方墨请到了上座,心中明白这孙掌柜已是将方墨当了他们这伙人的首领。对这安排,李进自是无二话,那周大周二二人是在肃北城门混战时见识过方墨的,对这小姑娘也很是佩服,只缓缓喝着茶,眼皮都不掀一下。荣进宇站起身来,笑着说:“咱们一家在南边刚好有几门亲戚,自然是要跟着方墨一起走的。” 周大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我那一大家子老小就烦恼方墨了。我与二弟在军中挂了名,咱们两个就不走了。”周二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你们找到了落地的点,就派个人过来说一声,等咱们打完了这一战,就去找你们。” 这些人都是明白,且不论肃北能不能守得住,这城里如今缺衣少食却是现状,以前想往南边走,一是怕路上不太平,二是担心不容易通关。如今有肃北王府的军队相送,那就如同有了一面金字招牌,这一切都迎难而解了,将一家妇孺送到太平的地儿自然毋庸置疑的。 李进却不说话,他如今是孤家寡人了,又在军中挂了名,自然是不能走的。孙掌柜见大家意见已定,吩咐各屋赶紧收拾,不要误了时辰。一屋人陆续散去,李进突然喊住方墨,方墨回头,不过几日没见,李进的黑脸又瘦了一圈,李进说:“墨儿,你们就好生在南边呆了,等将北狄人赶走了,我就与你周大叔几个接你与嫂子们回来。[]” 方墨点了点头,笑着说:“好,我们等着李叔。” 李进看着她离开的身影,那般幼小漆黑,却好似劲松,在一片白苍苍的天地慢慢远去。李进叹了一口气,若是方大福还在,这一切也许就不同吧了,到底她还只有十来岁。逆境最是磨练意志,她也是不得已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 戌时时分,方墨听到牛嫂子在门口说道:“姑娘,夫人那边来几位客人,让您过去看看。”方墨随着牛嫂子来到前院,孙大娘正与一个婆子说着话,身边还立着两个十五六岁的俏丽丫头,见到她们进来,一众人均站了起身。孙大娘笑着说:“方墨,这是肃北王府的余嬷嬷。” 那余嬷嬷约莫五十来岁,貌不惊人,只一双手骨奇大,笑盈盈说道:“方姑娘好,这两个是我家王妃身边伺候的丫头,平日也算得上机灵勤快。我家王妃听说姑娘要带了老夫人到南边去,怕是路上少了伺候的人,怠慢了夫人,就特意吩咐我将这两丫头送过来,一路上也好帮忙打个下手。” 方墨连忙道谢,余嬷嬷让两个丫头自报了姓名,圆脸爱笑的那丫头叫夏至,另一个瓜子脸,柳叶眉,目如秋水的叫秋临。余嬷嬷笑着说:“人既是带到了,老身就不叨唠了。”又嘱咐了夏至秋临几句,便告辞离开。 方墨笑意盈盈看了看这两人,这两人虽然是穿了丫头的服饰,却眉宇之间都有股冷冽杀气,一看就知道是习武之人,必定不是真正丫头出身。(.好看的小说)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两百个人她都要了,还怕这两个?方墨也笑着嘱咐了几句,就带着人来到了后院里,领到苏瑾娘面前。 苏瑾娘诚惶诚恐看着两个丫头磕头行礼,她这辈子还没被人伺候过。倒是方墨镇静,一把抓了她的手,对夏至秋临两人询询说道:“我母亲腿脚有些不便,一直以来都是由我照看,你们初来乍到,也不熟悉她的习惯,就不用近身伺候了,若是有事,我自会唤你们。” 两个丫头微曲了身,行了一个礼离开。苏瑾娘松了一口气,低声说:“墨儿……”方墨压住她的手,低声说:“娘不用担心,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就行。”苏瑾娘迟疑点了点头。 到了子时,孙家宅院门口就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众人开了大门,门口密密排着数百人,都一色做了青衣装束,还有数十辆空空无几的马车,车马连绵将整条街道都堵住了,好在夜深,并无多少街坊出来。 这些人中有一管事模样的中年汉子过来说道:“请小姐带了夫人上车。”他略掀了衣角,露出里头黑衣劲装来,方墨暗自点了点头。那管事又低声说道:“小的名唤萧三,原是在世子爷身边当的差事。这次带的两百人也都是世子爷身边的人,绝无一个废人。小的这次过来,世子爷吩咐了的,一路上只管听小姐的吩咐做事。” 方墨低声说:“多谢了。”那萧三连忙回道:“不敢。小姐还是赶紧吩咐上车的好,咱们最好在天亮之前出城。” 方墨点了点头,天一亮了,城门人进人出,他们这样庞大的队伍,必是引人注目,眼下兵荒马乱,一丝风吹草动就会引得流言满天飞,她挑了深夜出城原就本着低调的原则,自是不愿意多生是非。她低声嘱咐几句,孙大娘周氏荣进宇等人分别坐上马车,余下行李也不过两三车,落到最后竟是有还有空车。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出了城去。方墨坐在马车里面,掀了帘子看去,肃北城门已是越来越远了,送行的一众人渐渐成了朦朦胧胧几点黑墨,寒风裹着大雪,将马上护卫手中的羊角灯吹得忽悠悠地转动,漠北的巨龙终于消失在苍茫茫的天际之中。她松了一口气,放下帘子。 苏瑾娘与聂云旭睡得正香,车厢里面暖烘烘的,她将两人的被角掖得紧了一些,拿起车厢角落的棉布包裹,打开来,一柄长剑赫然显露。这剑是临上车的时候,孙瑾瑜递给她的,说是孙掌柜连夜打制。剑一出鞘,寒光顿时一闪,就连车厢里的温度也立时冷厉下来。方墨面带了微笑,细细端看。这长剑剑身消得极薄,拿到手中不过半斤的重量,却是极为锋利,轻轻一挥,啸声一响,帘子的一角就飘落在地上了。 车厢传来轻叩声,方墨压低声音问道:“谁?”夏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姐,是我,夏至。” “什么事?”方墨问道。 夏至说道:“孙夫人送了些果子过来,问老夫人要不要用些?”方墨看了看苏瑾娘,她睡得正香,不过车厢温度高,若是醒了,只怕真会口渴。方墨说:“拿过来吧。”夏至掀了帘子,递了一盘果子进来。方墨往外面看了几眼,风雪正大,天际之间一片凄迷,正是一夜之中最黑的时候。车队连绵着,盘旋上了山道,小道的一边是宛如利剑削成的陡峭崖壁,另一边则是黑幽幽深不见底的悬崖。 那萧三带的人马却都是好手,在这般险峻的山道之中行走,车中不见半点颠簸。方墨放下帘子,依着车厢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墨突然觉得车停下来了,一坐而起,外面的光亮透过帘缝进来,原来天已大亮,车马行到一院落面前,萧三正指挥人马安置。 夏至秋临已经下了马车,夏至走过来说道:“小姐,这里就是虞山驿站了,往来车马多是在这里休整的。咱们前面也多是山道,这雪太大了,路上不好走,萧总管让大伙先在这里落个脚,稍做休整,再继续前行。” 方墨点了点头,吩咐两人安置下去,自己唤醒苏瑾娘与聂云旭,一行人进到驿站。方墨四下看着,这驿站坐落在群山怀抱,是漠北典型的四方院,只院的四角另建了岗哨,上头可以看见人头晃动。萧三早将院落清理出来,孙大娘周氏等人也陆续下了马车,女人与孩子们聚在后院里面,萧三带着一众护卫守在前院之中,荣进宇跟在萧三身后,时不时往后院里送些东西进去,至于孙瑾瑜与周子欣,两人早跑得不见人影了。 驿站小二送了热水进来,众人洗了脸手,夏至与秋临扶着苏瑾娘与众人一并用了饭。孙瑾瑜与周子欣突然蹿出来,一人手中拎了一只肥白的兔子,周湘绣叫嚷起来:“你们出去,怎么不叫我?” 周子欣斜着眼睛看她,说:“就你那手脚,是你抓兔子,还是兔子抓你啊?”满屋人哄堂大笑起来,周湘绣气得不行,非要出去抓一只试试。周氏连忙喝住她:“你一个姑娘家的,满山乱跑,成什么样子?还不坐好!” 孙大娘让孙瑾瑜将那肥兔送到厨房处理,吩咐做好,一只送进来,一只送到外院里去。屋外头稀稀拉拉落着雪花,一屋女人孩子笑呵呵围了一桌,欢乐透屋而出,洒满了整座驿站。然而群山寂寂森冷,无边无际,很快将这欢笑掩在苍白凄冷的天地之中。 第二十五章 出了驿站,山道越发难行,车队走走停停,至戌时时分,方才到了第二次落脚点赤湖驿站,众人都已是累极,相互搀着下了马车。[]天已经朦朦黑了,大雪仍未停息,天地一片凄迷。好在萧三提前派了人马过来打点,一应事物均已经准备妥当了。驿站守长早腾挪出内院,让一众女眷进去休息。 赤湖驿站位于赤湖边上,因是寒冬,湖水早已冰泞,在昏黄灯火映照下反着荧荧寒光。孙瑾瑜陪着方墨来到前院,一众侍卫正围着火盆翻烤着食物,阵阵香气传来,有侍卫早开了酒壶,在大声吆喝。萧三看见方墨出来,低声喝道:“还不住嘴!”跑过来陪着笑对方墨说道:“小姐见谅,这些人多是粗人,言语难免粗俗,污了小姐的耳了。” 方墨笑着说:“萧总管太见外了。”她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眼下风雪迷城,喝大碗酒,吃大块肉她都做过,更何况这些男人。萧管事陪了方墨孙瑾瑜一道出了院门,北风呼呼吹着,冷厉寒风裹着大雪,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萧三连忙说道:“小姐还是进去吧,这外头太冷了。” “无妨。”方墨笑着说,“这一路上,除了驿站,咱们还有没有别的落脚点了。” 萧三说:“肃北往南,除了要过逆水河,就属这条山道最是难行了。若是天气晴好,过这山道其实不过大半日的时间,眼下天公不作美,咱们这一行人多是些女人孩子,自然一路上要多费些功夫。山道之中虽然也有民家可以留宿,但是也没有驿站方便。小姐先将就一些,等过了这群山,后面的路要好走多了。” 方墨默默望着远方,群山寂静,黑漆沉重,仿似无边无际的黑云,沉沉逼压下来,让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驿站守长见这三人站在院门口说话,北风呼啸,似乎连最小的那位小姐的身影都要翻卷起来,他连忙取了一盏灯,跑过去,笑着说:“这外头风太大了,大人们还是进屋说话吧……” 他话音未落,一声细小的破空声突然传来,方墨眼前寒光一闪,那守长的喉咙中间多了一道冷厉寒光,一支利箭从后脖直穿过他的喉咙,将他的声音扼杀在嗓子眼里。 鲜血喷溅出来,飞溅了萧三一脸。方墨心神未定,又是一阵细密破空声传来,她一脚踢在孙瑾瑜脚弯上,孙瑾瑜闷哼一声,猛地向前扑倒,一支羽箭堪堪划过他的耳际,钉在旁边的门框之上。 萧三尚出在震惊之中,箭雨细密如黄蜂突然铺天盖地袭来,他一个闪躲不及,肩上立时中了一箭。方墨大叫一声:“走!关门!”孙瑾瑜一把背了萧三滚进院子里,方墨连忙拉下门闩,“砰砰砰”无数箭雨钉射在大门上,发出细密的闷响。 院中一众护卫仍是围了火盆大口喝着酒,大口吃着肉,见三人如风般狂卷进来,顿时全都愣住了,一红脸汉子正要说几句打趣的话,突然院落四角相继传来惨叫,赤湖驿站四角岗哨里望风的几人纷纷滚落下来,砰地一声落在雪地上,灯火昏黄,那几人身下的白雪立时变成了血红色。 众人顿时骇了一跳,抬眼看,狼狈进来院子的三人里,那小姑娘大声叫喊道:“赶紧进屋!灭火!” 有人慌慌张张站起身来,突然空中落下无数细密黑影,准准将他射成了一个刺猬,众人这下才反应过来,那红脸护卫一把扯下斗篷,铺盖在火盆上面,院中立时一片漆黑,众人一拥而进屋里。但是还是有些晚了,箭雨密密麻麻从天而降,有数人惨叫着扑倒在雪地上,留在了空落落的院子里。 前院大厅之中挤满了人,那小姑娘见院中再无一活人,连忙一把拉下门闩。屋中灯火昏黄,小姑娘白嫩脸上点点溅泼着血渍,眼神深寂冷冽,好似突然换了一个人。 大门外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似乎要这小小赤湖驿站掀翻了,而一百多人的屋里除却粗重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这惊变来得太过突兀,所有人都不知道出了何事。萧三低声说道:“放我下来。”孙瑾瑜连忙将萧三放在凳子上坐下来。 那红脸护卫扶住萧三,沉声说:“老三,你怎么样?”萧三摇了摇头,说:“还死不了。”那红脸护卫一拳捶在柱子上,喝骂道:“这他娘的到底是咋回事?”萧三摇了摇头,看了看方墨。 方墨慢慢平复呼吸,低声问道:“萧管事,这群山之中是否有土匪盗贼?”萧三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这个从没有听说过。”方墨微皱了眉头,又问:“这里距离惠州又有多远?”萧三一愣,说:“那倒是不远。” 屋里众人屏住呼吸,只一盏灯火晃悠悠,映照在方墨脸上,小姑娘的脸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她又问道:“萧总管在世子爷身边做事,这些天可有惠州的斥候传来消息?”萧三见这小姑娘言语直逼惠州而去,不由得喉咙有些发紧,他咽了口水,低声说:“除却前几日惠州押送粮草的人在虎头崖丢了粮食外,倒再其他事了。” 惠州位于肃北西边,是仅次于肃北的漠北重城,两城遥相呼应,一并形成大周在北方最严实的屏障,两城中间隔着的正是这浩瀚群山。北狄分三路侵袭漠北,其中正有一路往惠州而来。萧三见方墨脸色越发苍白,不由得出口问道:“小姐是担心……” 方墨抬起头来,小脸苍白如雪,一双黑眸越发幽深黑重,她低声说:“惠州,恐是已失守了。” 萧三惊讶说道:“这绝无可能!”惠州是漠北重镇,守城名将呼延江庆是肃北王手下第一人,那里守军人数仅次汜水关,足有二十余万,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就失守? 方墨沉声说道:“惠州被围,怎么可能三天都没有斥候的消息传来?萧总管久在萧世子身边,必是知道,这一路往惠州有多少驿站?有多少斥候营?可咱们一路行来,竟是没有遇到一路人马,这本身就极不正常。这赤湖驿站既无钱财,又无什么要紧人物,怎么会招惹这么多强敌?方才您也说过了,这群山之中并没有盗贼土匪出没,难道门外这些人马是从天而降的不成?除了北狄的军队,还有哪路人马能到这里来?” 方墨一说完,厅里顿时落针可闻。萧三旁边的红脸护卫上前一步,拱了拱手,说道:“姑娘,小的萧九,跟萧老三一样归属于萧家军的黑卫。姑娘刚才的话,萧九认为不妥。姑娘认为门外这些人是北狄的西路人马,那惠州失守,为何赤湖虞山两大驿站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就算是惠州的人都死绝了,这一路十八个斥候营难道就一点消息都探不到?” 方墨往窗外探了探,外面的人已经停止放箭,白苍苍的雪地上倒下了数十具尸体。方墨冷哼一声说:“这有什么好疑问的?不过是北狄在拿下惠州之初,就预先拔掉这一十八个斥候营,让两城之间得不到任何消息。现在这拔钉子的人马可不就来到咱们这赤湖驿站了。” 第二十六章 萧九一愣,呸了一口,骂道:“他娘的北狄杂碎,竟是将老子们当做铁钉子了!”萧三喝骂道:“老九,你还不闭嘴,瞎说什么?一切听方小姐安排!”萧九的脸越发红了,讪讪抱了一拳,说:“姑娘勿怪,俺是粗人,不会说话。” 方墨挥了挥手,环视众人一圈,这些人确实都是经过事儿的人物,不过片刻都镇静了下来,想来离城之前萧荣必是有所交待,这些人虽是突逢险境,却并没有乱了阵脚,有的拿出刀箭,有的扶着同伴坐在角落,屋内气氛虽然紧张,却并不慌乱。 方墨沉声说道:“非常时刻,方墨就不跟诸位客气了。后院里都是女人孩子,咱们得想个计出了这院子才好,否则一旦外面那伙人攻进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她转头对孙瑾瑜说道:“瑾瑜,你到后院里去,看住大家,不许随意出院门,简单收拾一些必要物品,随时准备离开。” 孙瑾瑜有些迟疑,方墨拍了拍他的手臂,说:“不要担心我,快去。”孙瑾瑜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往后门而去。 “萧九。”方墨又说道,“你带几个人看住窗子与门,只要有人闯入,无论是谁,只管射杀。” 萧九一愣,看了看萧三。萧三眉眼一沉,喝道:“萧九,方小姐的话就是我的话,你还在犹豫什么?”萧九红脸一肃,沉声说道:“是。”点了数十人挑了有利地形,守在窗边。 方墨问萧三:“萧管事对这驿站以及周围的地形熟不熟悉?”萧三摇了摇头,“算不得很熟。”角落突然有一瘦长身形的青壮站起身来,说:“小的在这里呆了两年了,对这里还算了解。” 方墨看了看他,这人装束与她所带的青衣护卫不同,她问:“你叫什么?” 那人畏畏缩缩上前,屋中那小姑娘披了件墨黑斗篷站在灯前,小脸白皙俏丽,这屋里一众人中数她最是矮小了,可这小姑娘周身却莫名有股戾气,使人不得不胆寒,他咽了咽口水说道:“小的黄仁平,是这驿站的副哨长。” 方墨将墙角的灯提过来放在桌上,随意抓了一张文书,铺在桌子上,点了点了黑墨,对黄仁平说:“黄哨长,麻烦你将自己知道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黄仁平看了一眼萧三,这人是肃北王府的黑卫头目之一,是平日见都没见过的稀客,如今竟是要奉这个小姑娘的话来办事,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到底是何来头? 他在心里猜测,方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眉头轻轻一皱,黄仁平浑身一颤,心里寒意又胜了几分,连忙低头说话,方墨时不时问上一句,不大会,方墨将图纸递到黄仁平面前,说:“黄哨长看看对不对?” 黄仁平探头一看,心里顿时一惊,这不大的图纸上面竟是清楚勾勒出赤湖驿站以及周围一众地形,跟亲眼见过的一模一样。他连忙低声说道:“对,对,就是这样的。”方墨将图纸递到萧三面前,说道:“萧总管,这驿站后面是赤湖,前面是山道,咱们困在这院里,除了从正面冲出去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萧三接了图纸细看,浓眉皱成一团疙瘩,说:“现在外面是一团黑,咱们连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要硬冲出去,恐怕是很难。”他说得委婉,其实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对方有马有箭,又占了有利地形,他们连这院门都难出,怎能硬冲杀出去?不过这屋里人人惊魂,一旦得了实情,只怕是要生出绝望来。与敌对阵,气势是最要紧的,若是从一开始就没了盼头,谁还有斗志? 方墨点了点头,正在思量,突然院门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却是外面的人将大门撞开了,马匹轰隆隆涌进来。萧九大声叫道:“放箭!”数十支羽箭闪电般射向闯进来人马。方墨一把抓起桌上的长剑,削断门闩,跳了出去,萧三大喝道:“还不抄家伙!千万别让他们闯进来了!”自己拿了一柄大刀,挣扎着站起身,紧跟方墨冲了出去。 屋里一众人等纷纷冲了出去。大雪纷飞,迷了人眼,赤湖驿站前院喊杀震天,纷涌进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马蹄声轰隆隆在耳边疾驰,方墨一剑削断从面前飞驰而过的马蹄,马失前蹄,猛然向前倾倒,马上那黑衣人顿时跌落下来,萧九一刀划向那人颈脖,鲜血溅了他一身。 方墨转身看,敌人太多,似乎没有穷尽,已经有数人往后院冲过去,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来,大喊道:“萧九,赶紧关门!”萧九转过头来,见那墨黑的小身影已是快如闪电扑向大门的一边,他一个翻身滚,也扑向另一扇大门,大吼一声,与方墨合力关上大门,冲进来的马蹄收蹄不及,被正撞了头,发出一声嘶吼,直直立起,将马上的人掀翻在地。 “快让开!”方墨突然听见萧三的叫声,转过身抬眼看,却是萧三驾着一辆马车正往大门冲过来,快近大门时,他一刀砍断马背上的轩绳,马匹离了轩绳,转了方向,嘶叫一声跑到另一边,车厢却顺了惯力,刚好死死顶住了大门。 三人相视一眼,转身冲向院中的黑衣人。 大门被关,再无黑衣人涌进,院中青衣护卫渐渐掌了先机,却不料,黑蒙蒙空中突然又放下无数羽箭,那伙黑衣人竟是不顾院门里面还有自己的人马,已经开始大肆放箭了! “退回去!”萧三大吼道,招呼自己的人进门,自己在萧九的搀扶下进了屋,待看到院子里自己人都进来后,方墨赶紧关上屋门,她来不及细看周围,提了剑就往后院冲进去。后院里的厮杀还未停息,夏至秋临一人力战数人,已经是渐渐落了下风,另一边孙瑾瑜拿了一柄大刀守在门口,与两个黑衣人混战。他虽劲大,却无实战经验,只能牢牢守住门口,不让人进。 方墨一剑刺穿其中一黑衣人前胸,孙瑾瑜困局一解,一刀结果了另一人,夏至秋临也得了紧随方墨后面的萧九等人援助,后院之中局势立时扭转。 方墨猛地推房门,屋里女人一阵惊慌尖叫,一阵疾风突至,方墨眼疾手快让到一边,却是荣进宇以为进来的是外人,正举着板凳一头劈下来。 “方墨!”板凳空落在地上,顿时摔的粉碎,荣进宇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心里暗叫一声好险。他连忙说道:“大家都在这屋里。”孙瑾瑜进来之后,为方便照看,将后院一众女人孩子都聚在这屋里了。 方墨点了点头,大步进到里间,苏瑾娘正紧张坐在床里头,手探进枕头下,紧紧抓着一柄剪刀,一见到女儿,连忙丢了手中的东西,一把拉她过来,大手胡乱摸着她脸上的血渍,待发现这些不过是别人的血溅泼上去的,急跳的心这才慢慢安稳。 方墨环视屋里一圈,沉声问道:“娘,旭儿呢?”苏瑾娘紧紧拉了她的手,颤声说:“在床底下。”方墨躬下身去看,床下黑漆漆扒了一小人身影,只一双乌溜溜的黑眼依稀看出正是聂云旭。聂云旭一见是方墨,老鼠似的飞快爬了出来,抱了方墨的手,大叫:“姐姐!” 方墨摸了摸他的头,说道:“走,咱们到院子里去。” 一众妇孺相搀着出了屋门,萧三萧九等人早已将院中敌人砍到,守候在内院里。方墨扶了苏瑾娘在石凳上面坐下来,天黑漆漆的,昏黄灯火下,雪花漫天飞舞,寒冷钻进了骨子里,大院外面马蹄声络绎不绝传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众人心中都惊惧不已,只觉得这回只怕是难逃一劫了。 萧三低声在方墨耳边说道:“姑娘,咱们这边还有不到百人了。”方墨抬眼看,原本拥挤的院里空落了不少,且有多人受伤,只这一次冲杀,竟是大半人马佘在这里了。靠檐下台阶处倒了一黑衣人,萧九一刀挑开那人面上蒙着的黑巾,露出一张粗黑的脸来,那人五官深邃,与漠北民众大不相同,前额毛发全无,只剩了光溜溜的头皮,后顶结了一长辫,盘缠于颈脖之间。萧九呸了一口唾沫,喝骂道:“竟真是他娘的北狄杂碎!” 那人犹未气绝,正凶狠狠瞪着萧九,萧九一刀划向他的脖子,取了他的小命去。 方墨心中凝重起来,她眉头轻皱,布满血渍的小脸上面一双黑眸越发幽深,思量片刻,就将目光锁在那几辆马车上面,黑眸突然大亮,她低声问道:“黄哨长,这里可有牛油?”黄仁平手臂受了刀伤,正有一同伴为他包扎,听到问话,连忙上前说道:“有的。”赤湖驿站在浩瀚群山之中,这照明用的牛油自是备了不少。 “全搬出来。”方墨果断说道。 萧三低声问道:“方小姐要这么多牛油做什么?”方墨低声将心中打算说出,萧三听完,神色大震,沉声说道:“好,这计甚好!” 第二十七章 赤湖驿站坐落于群山之中,为连接西南来往的一处小小驿站,前后不过二十余间小屋,淹在浩瀚群山之中不过是沧海一栗。(.好看的小说)大周永历三十年的这场大雪从十月初开始,到十一月中旬时,仍是稀稀拉拉未停息,这夜北风猛烈,鹅毛般的大雪复又纷纷扬扬落下来,大有将这小小赤湖驿站淹没的势头。 这夜北风呼啸,大雪迷城,这赤湖驿站却极不平静。无数马蹄飞驰,将小小驿站围成了铁桶, 骑兵手中的火把来回晃动,将驿站周围照得彷如白日,数百弓箭手严阵以待,密密麻麻列在驿站门口,将手中弓箭拉成满月,瞄准了驿站里面,但凡里面传来一丝风吹草动,细细密密的箭雨就会如期而至。而此刻,相较驿站外面的热闹,大门已是被射成了筛子的驿站里面却是一点声息都没有,好像里面的人都已死绝似的。 这是一场实力绝对悬殊的厮杀,这数千人的队伍一路秘密往西而来,用绝对的神速除掉了密布在惠州与肃北之间一十八个斥候营,七个大小不同的驿站,此刻面临只是肃北与惠州之间的最小驿站――赤湖驿站。按了常规,这驿站加了岗哨在内,应是不到百人。可实际情况远非如此,这驿站实力竟是超乎想象的强硬,第一波冲杀,数百人的精锐进到院里,竟是如石沉大海,连院门都未能打开。 黑衣人首领拉了拉略显躁动的坐骑,心中也是大为烦躁。这次任务上头分派下来时,就曾言明,只准成功,不能失败。可眼下,他却不敢再冒然进攻,他对这驿站里的实情是一概不知。 突然驿站里面传来一阵马匹的嘶叫声,围守在外面的黑衣人正准备放箭,驿站大门却猛地被撞开来。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一股热浪突然袭来,却是六七辆正熊熊燃烧马车猛地冲过来了! 那些着火的马车来势凶猛,笔直冲向密密排列的弓箭手,根本容不得人有时间闪躲。顿时一阵惨叫声络绎不绝传来,许多弓箭手要么被马蹄践踏至死,要么被大火一把点燃,要么四下闪躲拥挤,严阵以待的队伍片刻就被冲散。 马匹受惊,拉了着了火的车厢四下乱窜,门外的骑兵阵营也受到了牵连,无数马匹受了惊吓,失了控制,嘶叫着将马上的人掀翻下来,这些人惊魂尚未安定下来,耳朵里已是听到震天的喊杀声,却是驿站中的人冲杀出来了。 他们哆哆嗦嗦站起身来,一队骑兵冲杀过来,领头那匹马背上黑黑小小一团,像人影,却又不尽像――哪里有这么瘦小的骑兵?待到马匹闪电般冲到眼前,他们方才从那一团黑小里辨出一张清丽绝美的小脸,竟是个尚未长成的小女孩! 长剑划过,震惊立时被扼杀在嗓子眼里。那小女孩身后紧随了两辆马车,直接往山道上冲去。 黑衣人首领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赶紧拍马追上去。 夜黑如墨,群山寂寂,虞山陡峭的山道之上却有一条火龙在飞舞,渐渐往山顶逼近,马蹄轰隆隆的声响刺破群山的寂静。那火龙的前面是两辆飞驰的马车,前头驾车的是一红脸的壮汉,将马鞭甩得凶狠,马匹电驰急闪,后面驾车的却是一不过十七八岁的黑脸少年,满脸沉肃,虽不言语,却一鞭急似一鞭,紧紧追着前头的马车。 马车的后面是一匹黑色骏马,马上那人一身墨黑斗篷,身影矮小,马贴悬壁而过,马背上那黑小人影似乎融入黑寂的群山之中,若她不是手中那柄银灰色长剑,几乎要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匹空骑了。她的身后是数十青衣装束的骑兵,相隔不远的却是一条漫长的黑色人海,那些人举了火把,紧紧追着前面那伙人马,细密破空声时不时传来,朝着前面的青衣人射去。那青衣人数越来越少了,不过黑色俊马上的小人,却甚是机警,时而腾挪,时而侧身,时而钻入马腹之下躲避那些羽箭。 山道越来越窄,不时有人连人带马滚落下悬崖,发出一声声惨叫。夜黑风急,山道崎岖陡峭,前头驾车那红脸汉子突然发出一声喊叫,“小心!”原来正逢一急弯,山道前面突然变窄,仅能堪堪只过一人,闪躲根本来不及,眼看连马带车都要滚下山崖,红脸汉子眼疾手快,一刀砍断马绳,马嘶叫一声,滚入深不见底的悬崖,马车紧贴悬壁刹住。 萧九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突然身后传来一众女人的惊呼,他转头看,却是后面孙瑾瑜驾的那车刹车不及往山下冲去,他又惊出一身冷汗,女人们的尖叫声却突然停了下来,再看时,马已是滚入悬崖,车厢却一半在山道上,一半悬空于崖壁之上,车厢一侧正有一人死死拉住车厢,不让其滚落下去。 这少年好一身神力!萧九暗赞一声,连忙跳下马车,孙瑾瑜紧紧拉住了车厢柱子,已是一脸撑得通红,他连忙与其一同使力。方墨跳下马背,车厢里的五人已经是惊得面无血色。方墨拉了夏至的手,大叫道:“跳!” 夏至抱了聂云旭跳下马车,马车失衡,险险往下又挪了几寸。萧九大吼一声,紧紧抱住车柱子,叫道:“快下车!要撑不住了!” 秋临猛推孙大娘一把,孙大娘一把扑向后厢门,被夏至稳稳扶住,车中只剩了苏瑾娘与秋临,苏瑾娘腿脚不便,秋临刚扶她站起身来,车厢猛一晃荡,两人一阵尖叫,又重新滚落到车厢里头。 方墨小心翼翼上了车厢,一把抓了苏瑾娘的手,正要接她过来,突然耳边传来清脆的木质断裂声,却是孙瑾瑜拉的那柱子终是承不了这重力,断成了两截,伴随着秋临的叫声,车厢终于滚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方墨眼疾手快,拉了苏瑾娘猛然扑倒在地上,两人险险逃开滚落的车厢。 只这转眼的功夫,黑衣人已经与萧三带的人马混杀成一片,因是山道,堪堪只能容下几人,萧三带的人马虽少,却个个都是好手,守在山道之上,以一敌十,战况一时胶着。方墨将苏瑾娘放于孙瑾瑜背上,大声说:“你们先往山顶走。”越往山顶,路越是狭窄,黑衣人虽多,却总得一个个来,这地形正适合一夫当道,万夫末开。 孙瑾瑜点了点头,背了苏瑾娘,带了一众女人孩子,往山顶跑去。 方墨转过身去,昏黄火把将天地照亮,萧三带来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了,而且边战边后退,方墨与萧九对看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如狼一样凶狠的幽光来,萧九大吼一声,冲进战斗群。 黑衣人络绎不绝,时不时又有暗箭射来,萧三带的人马且战且退,渐渐往山顶逼近。方墨的墨黑斗篷已成血色,整张脸早已看不出原来的俏丽。她功夫虽然了得,到底输在了体力身量上,只觉得手中长剑越来越沉重。 突然她听到头顶有人叫道:“方墨!小心!”顺了声音往上面看去,孙瑾瑜周子欣等人站在山顶一块大石头旁正冲她挥手。她一把拉了萧三往前面冲去,一边大喊:“快跑!”带了仅剩的数名青衣人往前扑去。 那伙黑衣人正准备逼过去,头顶突然发出一阵轰隆隆声响,一块数百斤巨石当头滚下来,迎头朝他们砸下来,山上又陆续滚落下无数石块,将那些来不及后撤的黑衣人砸死数十人。 山道堵死,一时间再无追兵逼近,狭小山道顿时寂静下来,方墨喘了几口粗气,沉声说:“走!”萧九扶了萧三,带了剩下了人往山顶爬去。 第二十八章 方墨爬上山顶,北风呼啸,迎面吹来,将她身上的墨黑斗篷飞扬开来,遥遥看去,好似悬崖之上振翅欲飞雄鹰。(.好看的小说)苏瑾娘叫了一声:“墨儿。”方墨转过身来,苏瑾娘握住她的手,方墨脸色青白,眼神幽黑冰冷,带了股让人胆寒的杀气,她这样子让苏瑾娘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不由得问道:“乖女,你还好吧?” 方墨点了点头,说:“我没事。”看了一眼周围,萧三带的人只剩了四个,而且都受伤不轻,正靠在石头休息,萧九带了孙瑾瑜周子欣在生火,天黑漆漆的,寒风刺骨,周氏正在急促咳嗽,周湘绣正缓缓抚着她的背脊,荣进宇一家紧紧聚在一起,惊魂未定。 方墨往下看去,除却山道上渐渐聚成一团的黑衣人,整个脚底的世界都是一片黑漆,深不见底,而头顶的苍穹仿佛触手可及,她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迷茫。苏瑾娘手心的温暖让她这感觉减轻了不少,她说:“娘,这边风大,我扶你到那边去。”。 萧九生了火,众人都围了过来,孙瑾瑜化了雪水,递给方墨,方墨喝了一口,冰凉沁进骨子里,她心中慢慢清净下来。风雪越发大了,耳朵尽是北风呼啸的声音,即使是生了火,山顶上仍是冷得让人无法忍住,众人却都没有出声,这一趟险路过来,有多少人丢了性命,他们还是幸运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孙瑾瑜突然说道:“方墨,你快过来看看。”方墨站在山壁上看过去,寒风凛冽,这处山崖最是高耸,脚下群山寂寂,那一片如墨泼过的黑幕里渐渐现出一条漫长的火龙来,火龙密密麻麻仿佛与天衔接,而且渐渐延伸开来,有铺天盖地的势头。 萧九问道:“这是……”萧三倒吸一口冷气,沉声说:“北狄的西路大军。”萧九一下愣住,不由得说:“那惠州……”话却再说不下去了,北狄的西路大军都已经到了虞山脚下,那惠州还能安好吗? 萧三挣扎着站起身来,对方墨说道:“方小姐,对不住了,小的不能送你到逆水了。”提了刀,往山道走去。方墨叫住他:“站住!你以为你能活着走下虞山?跑到肃北去通风报信?” 萧三咬牙说道:“即使不能去,我也不能不去。”萧九过去搀了他,低声说道:“我与你一道下山。”他们是肃北萧家的黑卫,肃北危在旦夕,自是不能不顾的。 方墨冷然说道:“好一对蠢人!”萧九怒目以视,说道:“姑娘,萧九虽然不如你本事了得,但是你也不能这样轻贱。(.无弹窗广告)”方墨冷笑一声,说:“我有说错?你们就这样下山,连虞山都走不出去,还谈什么通风报信?只不过白白送了性命!” 萧九红脸一肃,正要说话,萧三一把拉住他,对方墨说道:“方小姐有办法下这山顶?” 方墨沉默片刻,说:“暂时还没有,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大家一起合计,总归能想出办法的。”这山顶寒冷非常,她也不可能带着这群女人孩子这里等上一夜,少了萧三等人帮忙,只怕他们寸步难行,这种时候可不能将人分散了去。 萧三想了想,带了萧九等人复又回到山顶上。这山顶正是虞山的最高处,不过三四十来方,奇石林立,又有六七株老树,因是寒冬,树上只剩了几根枝桠,岩壁陡峭,好像利剑削成,那几株老树都颇有些年头,枝桠虽不茂盛,根须却繁多粗壮,依着崖壁垂下来,不知道蔓延到了哪里了。 方墨拉了拉那几根树须,那上面早已冰泞,滑不留手,她细想片刻,说道:“我下去看看。”孙瑾瑜就站在她身旁,一听这话,连忙说:“还是我来。”方墨笑着说:“你太重,这树根只怕是承不你。” 萧三说道:“方小姐,这树根冰泞成这样,只怕是也承不了你的重量。” 方墨笑了笑,说道:“萧总管有所不知,这老树的树根韧性最是惊人的,虽看着细细的一根,吊起一个寻常壮汉都不成问题。只是眼下冰泞起来,这韧性难免有些变弱。我个头小,身子轻,应是可以应承的。” 苏瑾娘却紧张的不行,嗔道:“你这孩子,萧总管都说不行了,你非逞这个能做什么?”方墨握了她的手,低声说:“娘,这山顶太冷了,咱们哪里能久待?况且,那伙贼人就守在山道上面,他们人数众多,现在是夜里,又有巨石挡道,他们有所顾忌,一旦天亮了,他们总能找出办法清道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哪还有命?”苏瑾娘还在犹豫,方墨笑嘻嘻又说:“娘,你不用担心,我将自己这小命看得重着呢,绝不会轻易涉险的。” 苏瑾娘犹犹豫豫说:“那你一定要小心!”方墨点了点头,撕了死人身上衣料缠了掌心,又将老树的根须拉了许多上来,结成长绳,一根往腰上一缠,一根拉在手中,取了火折子,踏了崖壁慢慢往下溜。 孙瑾瑜紧拽了树根,说:“你一定小心。”方墨笑着点了点头,抬头说:“放心。”她曾专门拿出两年的时间跟名师练习攀岩,下这小峰不过是小菜,唯一有些棘手的是这天气实在不作美。 众人都聚在岩壁上看着她慢慢往下,苏瑾娘时不时叮嘱一声“要小心”。方墨却下的很快,初时还能瞧见她黑黑的脑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只能瞧见她那身墨黑的斗篷变成朦朦胧胧的一团黑云,到了最后,干脆是一团漆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瑾娘心中害怕,叫了一声:“墨儿?”方墨轻慢的声音传上来,“娘,我在的。”苏瑾娘松了一口气。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苏瑾娘见下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由得又叫道:“墨儿?”这次却没有声音传来。 连孙瑾瑜都变了脸色,扒在崖壁上,叫道:“方墨?”空山寂寂,只有他的余声一波波回过来,萧九一把扯过树须,掂了掂轻重,红脸立时变色,飞快往上回拉树须,拉上来一看,树须的尽头哪里还有方墨的身影? 苏瑾娘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孙瑾瑜突然扯过树根往自己身上一缠,他娘孙大娘吓得不轻,连忙拉住他,说道:“瑾瑜,你要干什么?”孙瑾瑜头也不回,只专心往自己身上如方墨那般打树结,边说:“我下去看看。” 孙大娘死死拉住他的手,说:“儿子,方墨都摔死了,你还要下去?” 第二十九章 “谁说我摔死了?”突然一声轻慢悠闲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众人低头一看,崖壁下那团漆黑中慢慢爬上一个漆黑的脑瓜子,那小脑袋抬起头,众人都看见一张清丽绝美的小脸,正满脸不乐意望着他们。(.) 不是方墨,还能是谁? 孙瑾瑜一下子笑了起来,扒在岩壁上,高兴说道:“我拉你上来。”方墨冷冷说:“不用,我自己有脚!”只不过眨眼功夫,方墨就如一只猴子爬上来,她一上来,就说道:“是谁将树根拉回去的?害得我找了半天!幸亏这些树年岁大了,根须又多,否则,我哪里能上来?” 萧九嘿嘿笑着说:“怪我,怪我,都乖我。树根是我拉上来,我还以为姑娘……,嘿,嘿。”方墨狠狠瞪了他一眼,问道:“我娘呢?”苏瑾娘正幽幽醒转过来,听了方墨的声音,微声叫道:“墨儿。” 方墨握了她的手,说:“娘,我还好好的呢。”苏瑾娘却紧紧拉她的手,一下子痛哭起来。她这女儿得来颇不容易,想当年她因容貌上的这点缺憾,只得招外乡人做夫婿,几年才得了这一个女儿,却不想生下竟是傻儿,都三四岁了还不会说话,她当时觉得自个这一生只怕都要难过。不料闺女五岁那年却突然好转,不仅开口说话,人也变得聪慧无比,尤其胆识过人。就连老父亲苏洵也是欢喜无比,直道这孩子一定是大有来头的。她的日子这才慢慢好转。然而如今却遇了这乱世,若不是女儿,她哪能安然活下来。 苏瑾娘越想越是伤心,若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她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方墨轻声安慰半天,又一连许诺,再不行险招,苏瑾娘这才慢慢住了哭声,边抽泣边说:“你可不能再行那险事了,娘经不住的。” 萧三见这对母女情绪总算稳定下来,这才敢低声问道:“方小姐,下头到底能不能走?”方墨说道:“这崖壁下头是一山谷,因是夜里,我也看得不真切,但是瞧着像是个不小的山谷。我四下走了几步,那底下还有一条小溪,不过溪水都结了冰泞。”萧三忍住心里的激动,说道:“小姐认为这山谷能不能走通?” 方墨点了点头,说:“应是无碍的,我待得时候虽是不久,但是山中有风吹过,又有溪水,想来必不是个密闭的死谷,咱们总能找到通到外面的路。再怎么说,总比呆在山顶等人收拾的好,萧总管,你说是不是?” 萧三一连点头,压住心头的激动,“方小姐说的是,咱们还是早些离了这地的好。”连忙招呼萧九等人过来,将方墨的话告诉他们,众人都是精神大振。方墨又将山谷的事情告诉荣进宇孙瑾瑜等人,让大家准备下去,一起从岩壁下去。 萧三让人将树根多扯了几根过来,相互缠了结成粗绳,幸亏这山顶上老树多,又多是倚着岩壁生长,竟是让他们一连结了三四根粗绳。萧九试了试那绳子的韧性,头一次下到谷底,不多会,那绳子传来晃动,萧三说道:“成了,老九下去了,还是让夫人少爷们先下吧。” 轮到女人们时,这事就不那么顺畅了,大伙相互看着,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这几个北地妇人虽然都不是金贵出生,但是凭了几根树须下这黑漆漆的悬崖还是头一次,自是骇得不行。 萧三眉头一皱,说道:“夫人们还是快些的好,若是耗到天亮了,大伙也就都走不成了。”孙瑾瑜也对他娘低声说道:“娘,这树须结的绳子虽是看着不结实,但是实情却不是如此的,我方才试过了的,确实不容易扯断。方墨这方法也不错,腰上缠了绳子,人是不容易掉下去的。” 孙大娘咬了牙说道:“好,我先来。[.超多好看小说]”腰上缠了绳子,学了方墨样子,一步一步往下跳了。众人等了良久,绳子方才传来晃动。孙瑾瑜笑着说:“周伯母,你看,是不是没有事?”周氏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周湘绣,说:“湘绣,你下吧。” 有了孙大娘开头,接下来几人都下得顺利。待到山顶上只剩了方墨、孙瑾瑜、萧三这三人时,孙瑾瑜正准备将山顶上的火折子灭了收起,方墨阻止说:“慢着。”她将那些火折子重新点燃,插在山顶之上,又将地上火堆中添了诸多干柴,解了自己的斗篷,披在树杈上,笑嘻嘻说:“咱们既是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何不再加一个声东击西?好事要成双嘛。” 萧三看着山顶上熊熊燃烧的火把,北风呼啸,将方墨那墨黑斗篷高高扬起,远远看着就如同一人正站在山顶之上。他笑着说:“方小姐一人在山顶,到底孤单了一些。”说完,捡了根树杈插在雪地上,解了自己的长裘披挂在上面。孙瑾瑜这才明白过来,连忙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挂在方墨的旁边。 正值一夜中最暗时候,虞山山顶火光冲天,北风呼啸,将那火把吹得咧咧作响,山顶之上已是空无一人,只有三人衣衫随风飘扬,然而远远看去,就如同有数人站在山顶之上。而下方的山道中,黑衣人首领抬头望着山顶,下令就地扎营,凌晨清道上山。 方墨等人悄无声息下了山顶,一众人等简单收拾一番,方墨孙瑾瑜举了火把在前头开道,其余女人孩子都在中间,萧三萧九断后,在山谷之中慢慢摸索着前行。这山谷少有人迹,奇石怪木林立,积雪多日没化,人一踏上,积雪只没进进大腿处,他们这一行人多是女人孩子,仅有的几个汉子也大多有伤在身,行进颇是缓慢。 天渐渐亮了,山谷之中慢慢升起一阵薄雾,气温极低。方墨走在前面,突然听到周湘绣大叫一声,“娘……” 方墨回头看,原来是周氏倒在雪地上,众人都围了过来。方墨摸了摸周氏的手,触手冷硬寒冰,颜面也是一片青紫。她扒开周氏眼皮看了看瞳孔,已经有放大的迹象了。周子欣原是与荣进宇一同抬着苏瑾娘,这时也围了过来,着急说道:“我娘怎么了?” 方墨沉声说:“得赶紧找个地方让她的身子暖和起来,晚了,怕是过不来了。”周子欣说:“这鬼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哪里有让人落脚的点?”萧九等人攀爬与老树之上,四下张望,想找一处落脚点。孙瑾瑜突然叫道:“方墨,快看看这边!”方墨连忙跑过去,顺了孙瑾瑜所指的地方,依稀瞧出前方有一茅草屋。 周子欣一把背了周氏,众人连忙相互搀着向那茅草屋走去。走近了,方墨心里又凉了半截,这茅草屋破败凌乱,屋顶只剩了半间,已是久无人人烟了。但是总胜于没有。周子欣将母亲放到一张破烂的长桌上,解下自己身上斗篷,披盖在她身上。萧三连忙分派人生火取暖,众人都已是疲惫之极,围着火堆默不作声。 周湘绣喂母亲喝了几口热水,周氏的手脚渐渐有了些许温度,但是人仍是迷糊的。方墨过去看了看苏瑾娘,她的情况比周氏好不了多少,方墨唤了几声,苏瑾娘这才迷糊睁开眼睛,叫了一声“乖女”复又睡去。方墨紧紧握了她的手,心里已是如这天气一般冰寒了。 这路到了眼下是不能再走下去了。 萧三走过来,低声说道:“小姐,这路只怕是不能再走下去了。”方墨点了点头,说:“萧总管说的是,烦劳你将人都召集过来,咱们得分头行事。”萧三带了人马只剩了四人,除了萧九,这几人身上都带了伤,听了召唤都聚集过来。 方墨站于火堆前面,长久的冰冷已是让她的小脸变得青白,嘴唇一丝血色都不见,独一双眼睛黑幽幽的,闪着倔强的冷光。她一扫众人,孙瑾瑜扶着孙大娘靠墙站着,周子欣与周湘绣守着周氏塌前,荣进宇一家紧紧挤在火堆前面取暖,萧三等人看着她,聂云旭牵了她的衣角,紧紧依着她。 她缓缓说道:“方墨对不住各位,原是想着离开肃北是最好的,却不料将大家拖到今日这险境里。是方墨思虑不周。方才我与周总管商量过了,咱们现在的境况是不能再走下去了,需得分出几人来,往肃北求援,余下的人就留下来,等在这里,这草屋虽破旧,尚还能挡些风雪。” 萧九上前一步,说道:“我跟姑娘一道往肃北,老三和其他兄弟有伤在身,就都留下来,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众人都默默看着他们,聂云旭扯了扯方墨衣角,昂着头,说:“姐姐,我跟你一起去。”方墨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你跟我去了,谁留下来照顾婶娘?”聂云旭皱了皱鼻子,看了看身后板架上的苏瑾娘,嘟哝道:“那我就留下照顾婶娘,姐姐,你要快点过来接我们。” 方墨点了点头,说:“旭儿最乖了,旭儿放心,姐姐一定会快快回来接你们的。” 孙瑾瑜突然站出来说道:“方墨,我也跟你一道去。”孙大娘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她这儿子倔起来从来是不听劝的。 方墨歪着头看他,笑着说:“好。” 方墨整理了行装,走到苏瑾娘身边,握了她的手,唤了一声,“娘。”苏瑾娘睁开眼睛,喝了几口热水,她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方墨低声说道:“娘,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苏瑾娘一笑,捋了捋女儿鬓角的碎发,柔声说:“你无论做什么,娘总是信你的,你不要担心娘,自己路上一定要当心。” 第三十章 大周永历三十年,这年漠北的冬天特别寒冷,大雪从十月初开始落下,到了十一月中旬却还没有消停的迹象,整个漠北好似冰雪铸成,滴水可成冰。肃北这年冬天尤其难过,北狄人至晋州而来,在离肃北北门不到十里处安营扎寨,围困肃北。肃北虽还有西门可以出入,可那边山脉连绵起伏,山道崎岖难行,车辆人马行进艰难,肃北城内一应事物逐渐短缺,物价飞涨。 这日守将张常秀站在西门城墙之上往下看去,排队进出城门的人已是老长,前后均不见尾。出城的多是一些富贵人家马车,由着数目不等的护卫护送,往城外自家庄园而去,躲避时下短缺的物质和纷难的局势,而进城的却多是一些附近州县的流民,拖儿带女,蹒跚而来,队伍连绵于虞山山脚,尚不见尽头。这场大雪缠绵一月有余,北风凄寒,张常秀站了片刻就觉得手脚已经冰寒刺骨。 副将于天海陪着笑说道:“大人,这风雪太大,还是在那边营帐避避风雪吧。这边有下官几个照看应是无事的。”张常秀瞪了他一眼,欲待说教几句,想到他终究是一份好意,便只是扬了扬手,淡淡说:“不用。” 眼下局势艰难,北狄围了北门已有数日,带军大将正是素有玉面狐狸之称的北狄十八部首领宇文贺然的四子宇文曜,此人年纪虽轻,却深得宇文贺然的器重,年尚二十出头就已经数次带领大军出征,而且少闻败绩。这次围了肃北,宇文曜并没有着急攻城,只牢牢围住北门,在周边不停造事,进出肃北的粮草大队屡次被劫,许多富商田庄被抢被烧,一副要活活困死肃北的样子。只不过这二日却一反常态,开始大肆攻城,仅昨日就有数次冲锋,要不是肃北城墙坚耸,萧世子能力卓越,只怕是肃北早就城破了。 张常秀望着那些人流,眉头紧皱,如今他被遣派督守西门,这边虽无战火,他心中也是忐忑不安。肃北如今只剩了西门可以进出,人流繁多,最怕北狄敌军也跟着混进城内,再里外一勾结,那肃北也就危矣。 城门盘查尤其严格,大半日过去了,进城队伍只缓缓前行了几十人。张常秀远远就看见虞山山脚那边过来三匹快马,风雪迷眼,他原以为那马背上只有两人,待到稍近一些时,才发现最前头的马背原来也坐了一人,只是身形矮小,加上风急马快看不清楚罢了。那三匹马速度极快,马蹄掀起的雪花形成长长一条雪尘,不过片刻间就已经到了城下。 城门守兵早举了旗帜冲那三人挥手,示意下马备查。然而那三人马速不减,只冲守兵而去。张常秀眉头一皱,赶紧下了城墙――只怕是哪家府邸的人,不晓得眼下的形势,一味如从前嚣张做法。他正准备设拦挡马,那三人已是到了跟前,其中一人高举了一黑色铁牌,张常秀一见脸色大变,原本的阻拦变成对周围守军的大喝:“赶紧清道,让开!” 一众设栏的守军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张常秀几步奔过去,亲自移开栅栏,让那三人快马进城。 三匹马早就不见踪迹了,张常秀犹在城门喘气,方才那人手举的正是肃北王府黑卫的一等腰牌,肃北王府的黑卫是漠北最神秘的军团,担负着王府中心人物的安危,都是从漠北各军各营中挑出的好手,其中又分了三等,那一等的就是黑卫的核心人物,等闲时候是见不到黑卫的一等腰牌的。 只怕是军情又有变化了。张常秀边喘气边想,北风呼啸,那三人身上的血腥气到现在还没有散去。 萧九领着方墨孙瑾瑜直奔北门大帐而去,他们这一路上出来的颇不容易,出了山谷之后,险些与北狄大军迎面撞上,若不是方墨机灵,另转了小道离开,又抢了一家富商的马匹,这才抢到北狄人前头回来。(.) 萧九一路举着黑铁腰牌,直接来到大帐之中。萧九被领着见萧世子萧荣,方墨与孙瑾瑜两人不是军中的人,被带到另一帐中暂时等候。 方墨让人端来一盆热水,洗了一把脸,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血腥气,眉头一皱,不过眼下却不是讲究的时候,她只得安静坐下来,连灌了几口热茶。没过多久,他们就被请到大帐之中。 方墨到时,帐中只有萧荣萧帧两人,萧九已经被带了下去。萧荣一身银灰长裘,如画般的俊脸微微带了一抹疲倦,斜靠在椅中,手扶了额角沉思。 萧帧立在一边,听见有人进来,微侧了头看过来,方墨一身青布衣衫上点点溅洒着血渍,梳了双髻,一路急行而来,原本白皙的两颊各有一团微晕的冻红,眼神一如既往黑墨深邃。萧帧凤目微微一扬,说道:“你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吗?怎地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方墨微侧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笑着说:“是啊,死人堆里哪能有什么好事?” “二弟。”萧帧正要说话,萧荣抬起头来,低声喝住他,对方墨微微一笑,说道:“方才萧九已是将事情说了,因是军情太紧,不得不再找姑娘问上几句,还望姑娘见谅,勿要怪我们不体谅。” 方墨摇了摇头,说:“不会,萧世子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便是。” 萧荣踌躇片刻,问道:“依姑娘所见,惠州的北狄人马正往肃北而来,大约几时可以到达?”方墨微了一沉思,说:“最晚也就今日戌时。” “戌时?这么快?”萧帧脸色一变,对方墨说,“你没有算错?”方墨冷然一笑,说:“我们一路上差点与他们迎面撞上,只不过我们只有三人,又抢了几匹好马,行动才略快了一些。帧少爷说说,北狄人与我们是不是前后脚的功夫?” 萧荣点了点头,缓缓说,“惠州应是昨日没的,北狄既是预先拔掉惠州往肃北的各个斥候营,行军必是极快的。戌时应是算得上最晚了。”又抬头看向方墨,温和说道:“听说你家人还在虞山一处山谷里,你打算何时去接他们?” 方墨见萧荣这时候还有心情过问她的事,心里不由得暗自赞他的沉稳,笑着说:“不瞒世子,我正要向您讨个人情。您先前给的两百人虽是只剩了几个,可这也不是我的错,您能不能再借几人给我使一使?您放心,我自不会白白要您帮忙的。”说着就将怀中锦袋里装的图纸拿出来,“原打算过逆水就给您的东西,我现在就给你……” 她话还没有说完,萧帧就一把抢过那锦袋,皱着眉头翻看半天,迟疑说:“这个,怎么这么眼熟?” 方墨头脑一蒙,坏事了,这小子眼熟是对的,这锦袋原本就是他的,被她顺手牵羊拿来装了图纸。方墨一把夺过那锦袋,取了图纸,又飞快塞进怀里,嘴里不高兴说道:“帧少爷怎么说话的?这天底下一样的针线活,一样的料子多得去了,难不成你还以为是我拿了你的东西?” 萧帧皱着眉头看方墨,方墨抢白了他几句后,也就不理他了,将被人打击的不高兴清清楚楚挂在脸上,对萧荣说道:“萧世子放心,我也不是现在要人,自然是要等这一战打完了再说。”她现在即使有人了,也不可能穿过北狄人的防线到他们的后方去找人。 萧荣眉眼带了淡淡笑,方墨手中那锦袋他虽只看了一眼,还真瞧出不一样来――那料子是前些年宫中赏下来臻品,整个漠北只怕再找不到第二匹来,至于针线却是出自于西南段家的芳绣阁,整个漠北也就王妃身边的两个丫头有这绝活,更不巧的是,他身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 萧荣也不点破,带着笑看着方墨,这小姑娘眉眼清淡幽雅,一丝慌乱都没有,萧荣缓缓说:“姑娘即使现在要人,我也没得给,还不如与我们一起赢了这场战,再找人不迟。” 方墨微笑说道:“萧世子说笑话了,我一个小丫头,怎能跟你们一起上阵杀敌?”孙瑾瑜与她一同进来的,见她这样说话,不由得心中一急――这场战自然越快越好,他母亲还在山谷等着,不过方墨说得也对,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怎能与男人们一起上阵杀敌?不过不管方墨去不去,他反正是参加的。 于是孙瑾瑜上前一步,拱手说道:“萧世子不嫌弃,瑾瑜愿随其后,一同杀了那些北狄人!” 方墨诧异看着他,这个实诚的孩子啊,谁说她不去了?她也希望这战是越快结束越好的,她也有亲人等着救命呢。不过,做这事总要有点油头不是?依了方墨的原则,那没好处的事,一般是不做的,尤其是玩命的事,那更是要有些甜头才行,虽说自己有私事参杂在内,但是保家卫国可跟她没多大关系。 萧帧听孙瑾瑜这么说,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气冲天说:“好,咱们一起杀了那些北狄狗。” 方墨有种扶额的冲动,偏孙瑾瑜一脸认真看着她,说:“方墨,这些天你也累了,你先到我家休息,等我回来后,就与你一同去接伯母。”方墨压住自己的沮丧,笑着说:“你有家都不回了,我自然要跟你一起的。我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也知道一些大义,这时候能尽一份力,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第三十一章 苏瑾娘还在山谷之中,方墨自然是想越快接回她越好,肃北西门一战她原本就没有打算置身事外,不过是从前做事的习惯使然,在做这种搏命的事儿,首先想到就是有没有报酬。既然孙瑾瑜这老实的少年都奋不顾身了,她哪里还好意思卖关子?立时就转了心思,将话说的豪气十足。萧帧皱着眉头看着方墨——瞧着死丫头话儿转的,方才还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这时候就是一副义不容辞要为国尽忠了。萧帧不由得冷哼一声。方墨看着他,说:“怎么?帧少爷瞧不起我?” 萧帧瞪了她一眼,欲待抢白几句,看看方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微微扬起的唇角,顿时气儿就不足了,没好气说:“没有!”他一大男人,跟一小丫头计较什么?没得被人笑话。萧帧将头扭到一边去。 大帐门帘被掀开了,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正是萧荣的贴身小厮冬来,他眼珠往周围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复低头说道:“世子爷,各路的大人已是都到齐了。”萧荣站了起来,问道:“胡先生到了没有?”冬来回话说:“胡先生还没有到。”萧荣看了看方墨与孙瑾瑜,笑着说:“一起过来吧。” 方墨跟着萧荣萧帧转到另一大帐里,里面已是满满坐了一圈的人,看见萧荣进来,俱都站起身。方墨看了看这些人,大多一身墨黑铠甲,面带了凛冽杀气,想来必是各路的领军大将了。这屋众人见萧荣带了两个陌生面容的年轻人进来,自是免不了多看几眼。 萧荣坐下没多久,帐营外面边传来了踢踢踏踏的声音,方墨觉得奇怪,这声音像脚步,又不尽像——哪有人在这样严肃的地儿造出这样的声响?正疑惑,萧荣倒是先笑了起来,说:“胡先生到了,快请进来。” 门口果然进来二人,先头那人约莫三十来岁,面容清瘦,细小眉眼,嘴边两撇八字胡须,一身宽袖儒衫,踏了风来,脚上木屐踢踢踏踏作响,而他身后是一青衣小厮,约莫十四五岁,面容清秀,怀抱了一七弦古琴。方墨见了这两人,眉眼不禁瞪得老大,这人真是一点也不辜负胡这一姓,只面容就生得十足如一狐狸了,还让小厮抱了琴来,瞧着风雅卖弄的。 萧荣早站起身来,笑着说:“胡先生快坐。”那胡先生倒是不慌不忙进来,缓缓说:“世子爷,不归正有要事要禀。”萧荣一怔,说:“胡先生请说。” 胡不归面色沉肃,说道:“不归刚得了消息,惠州已是于昨日就失守了,守将呼延将军与小将军俱都已战死沙场。”他话音一落,满帐人立时喧哗,离首座最近的那位将军站起身来,说道:“这不可能!”他满面大胡须,说话时,虎目瞪得圆溜,“惠州兵力不输汜水,怎会轻易失守?” 胡不归转向那将军,说:“胡将军是不相信不归的话?”那将军正是肃北副镇抚使胡永利,他现下军职仅次萧荣,对萧荣看重胡不归这一文士原本就有些不服,当下就没好气说道:“不敢。胡先生,这等重大消息,为何肃北的整个斥候营就没有一点风声?你倒是先得了消息,胡某人倒是要问问你这消息是从何而来?” 胡不归看了他一眼,淡淡说:“胡将军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子爷相不相信。(.好看的小说)”胡永利气得满面通红,正要说话,萧荣伸手阻止说:“胡将军快坐下,胡先生这消息是千真万确的。” 胡不归拱了拱手,便将目光移到别处。萧荣又说:“这事我也是才得知,所以才唤了大家来共同商议。北狄西路大军在拿下惠州之始就预先拔掉了我们各路斥候营以及驿站,所以我们的斥候才得不到一点惠州的消息,眼下他们距肃北不足半日时间,我们得赶紧想出应对的章法来。” 满帐鸦雀无声,肃北也就二十来万兵力,大多布防在北门,原本指望西边的惠州能顶住压力,等待大周援军的到来,可是眼下援军没到,惠州却先失守,这实在是个太糟糕的消息。这次北狄南进,聚集了一十八个部落共六十余万人马,兵分三路,不过十余天就已经拿下数州,肃北虽然巍峨雄壮,但是周围州县俱都已失守,如今连惠州都失守,肃北也就成了孤城了,再怎么坚固,也难以支撑数月之久的。 萧荣见大家都不说话了,俊脸略暗,温和问道:“胡先生可有办法解这一危机?” 胡不归拱了拱手,说:“不归倒是有一计,不过甚险。”萧荣连忙说道:“胡先生快说。”胡不归说道:“北狄西路大军预先拔掉各路斥候营,必是想偷袭肃北西门,咱们大可来个将计就计,预先在虞山设伏,给他们当头一击!”胡不归缓缓走了几步,又说,“不过,此计甚险啊。” 萧荣一怔,胡不归这计虽好,却也真的很险——想要在虞山设伏,北门兵力难免被分散了去,若是宇文曜得知虚实,趁机攻城,那肃北也就危矣。萧帧突然说道:“哥,我认为胡先生这计不错,你就让我去虞山吧。” 萧荣转头看了看萧帧,他面虽稚嫩,却渐渐有了萧家人的沉稳肃重,萧荣微微笑,温和说:“好!咱们肃北怎能由他们北狄说来就来的?他们既是敢偷偷来,咱们就让他们狠狠吃了这一闷棍!”其实萧荣心中也知道,这一战不打也得打了,若是肃北西门再被围死,肃北就成了孤城,城墙再怎么坚固,但粮草难继,兵力不足,只怕是很难支撑数月之久的。 萧荣转向众人,满面带了沉沉萧杀,缓缓说道:“胡先生此计很好!咱们就在虞山等候宇文飏的大驾!” 方墨站在萧荣身后听着他将军令一道道传了下去,站得久了,她有些乏味,便微微往后面退了两步,议帐后面另隔了一小间,里头案上摆放着文书,这肃北的冬天极冷,然而这小间的却温和的很,阵阵熏香钻进鼻子里,方墨越发觉得自己头重了,议帐之中各位将军的声音此起彼伏轮番响起,方墨的头不知不觉寻到一处依靠,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不对劲了,猛然睁开眼睛,议帐里面已是鸦雀无声了,大帐里坐了一圈的人都散去,只剩了萧荣还在。他缓缓抚着自己的下巴,正转过头看着方墨。营帐外面白雪耀眼,萧荣背了光,离得这般近,他脸上细小绒毛微微泛着光,目光温和,脸上笑意清浅,实在是好看。方墨不由得摸了自己的嘴边,还好是干的,连忙支起自己的脑袋,讪讪笑着说:“实在是有些累了。” 胡不归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小姑娘倒是有意思,大帐之中,站着都能睡得如此香甜,羡之慕之啊。”方墨嘿嘿陪着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想当年她被人在丛林之中吊了两天,还不是该睡就睡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方墨转了头过去。萧帧正冷着一张脸解着自己身上的长裘,一边大声叫道:“徐五!” 徐五掀了帐帘进来,萧帧一把扯下长裘,甩到徐五身上,说道:“给爷赶紧扔了!”说完,气呼呼走了。 方墨目瞪口呆看他离去的身影,迟疑问道:“方才在我旁边的是不是他?”孙瑾瑜摸了摸头,很诚实说:“嗯,你刚才靠在他肩膀睡着了。” 方墨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怪不得,自己睡着都能闻到一股火烧味的,原来是这家伙身上传来的,不过她方才也摸过了自己嘴边的,自己并没有流口水啊,也不知这萧帧到底在气什么,这人也真是别扭。方墨又问道:“这边议事完了,瑾瑜,你什么时候回去?” 孙瑾瑜摇了摇头,说:“我不回去了,萧世子派了事给我。”顿了顿,又说:“你也跟我在一起。”方墨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也派了事?”她心里火腾地往上冒起——没有酬劳也就算了,还真把她萧家的下人使唤了。然后她转头看了看萧荣,他正与胡不归低声说话,面上带着淡淡而又温和的笑,眉宇间却有一抹轻愁,这抹轻愁顿时将方墨的气打消了大半,方墨深深吸一口气——算了,当一回他的下人也算不得很亏。 第三十二章 萧荣不知道一旁有人在暗自垂涎他,正与胡不归低声说话:“依胡先生所见,这次宇文曜会不会趁机有所作为?” 胡不归点了点头,说:“这宇文曜素有玉面狐狸之称,从此人围困肃北以来,就可以看出,这人确实很难猜测。照说,宇文贺然诸子当中,就数四子宇文曜与二子宇文飏风头最劲,这两人中,宇文飏是长子,母家又来至贺南一部,这汗位的继承应是非他莫属的。不过依着北狄那边传来的消息,宇文贺然对他这长子却不怎么看重,一向最看重还是四子宇文曜,自幼就将其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北狄对漠北这一战,无论谁先拿下肃北,无疑对汗位的继承是一大助力,可这宇文曜虽然先到肃北,却只围不攻,他到底是想保存实力,还是想与宇文飏北西呼应?这就很难说了。” 萧荣也缓缓点头说:“这宇文曜,我与他也有数次照面,万军之中,生死之地,犹还能谈笑风生,确实很难得。” 胡不归点头说:“此人面如冠玉,心思却狡诈如狐,年方二十出头,所建的势力就能与年长他十余岁的长兄抗衡,确实不凡,虽然其中有宇文贺然的暗中帮忙,可是个人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其实不管宇文曜怀得是何种打算,世子爷还是绝不能离了北门的。” “这个自然。”萧荣说道,“所以虞山一战就有由胡将军统领,贺将军协从了。” 胡不归细小眉眼带了淡淡讥笑,缓缓说:“虞山一战恐是不会太顺畅的,世子爷还是早些在西门布防才好。”萧荣点了点头,胡不归拱手告辞说:“不归还有事。” 萧荣连忙起身送胡不归离开,转头看方墨正望着他,微微一笑。方墨顿时有云破月出的感觉,于是说道:“不知道萧世子派了什么事让我们去做?” 萧荣又是一笑,缓缓说:“我这弟弟素来没吃过苦头,这一次却非要参与虞山之战,我实在是不放心,又分身乏术。方小姐年岁虽小,却身手了得,机警聪慧,若是有你在一旁帮忙护卫周全,那我就放心多了。” 方墨一怔,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在他手下当差,刚压下去的不满又冒出来了,皮笑肉不笑得说:“萧世子过誉了,我哪有您说得这般厉害?我倒是觉得帧少爷年岁虽小,却比我更厉害,我哪能保护他?我在他身边,只能扯后腿的。” 萧荣低头一笑,又缓缓说:“强者不论年岁大小,方小姐何必自谦,你若是不行,怎么能孤身带着母亲幼弟从晋州出来?又怎么能从赤湖驿站逃出去?方小姐放心,你若是能帮了我这一回,我自然会有重谢的。” 萧荣将那重谢二字说得很有分量,看着方墨的消沉下去的眉眼一下子飞扬起来,原本黑寂的眸子顿时神采奕奕,整张小脸也明亮了起来,心里不由得好笑。方墨眉眼突然一扬,问道:“若是他不听我的怎么办?” 萧荣缓缓抚了自己下颌,笑着说:“萧帧若是想不听劝,方小姐总有办法让他听得是不是?” 方墨重重点了点头,说:“好,若是我使得法子不怎么好看,世子爷您也要多包涵了。”萧荣笑着说:“这个自然。”方墨又慎重说:“世子爷,这回事后,您可别忘了您的重谢。”萧荣点头,“方小姐放心,重谢一定不会少。” 萧荣见方墨总算眉开眼笑点头,就微笑着唤了冬来过来,让他领着方墨孙瑾瑜下去收拾。方墨跟着冬来来到山坡下,这边距离大帐颇有些距离,只稀稀拉拉立着数十灰色小帐,穿梭来往的多是一些四五十来岁的婆子,或是在浆洗衣物,或是支了大锅在煮食,看样子像是负责后勤的一处地方。 冬来笑着说:“方小姐委屈了,这是一处义营,这些人多是肃北自愿过来帮忙的民众,虽然简陋,但是比军帐要方便的多。”方墨点了点头,冬来唤了一三十来岁的面目齐整的妇人过来,让她领着方墨进去,这才笑着告辞离开。 方墨跟着那妇人进到一座帐中,里头热水衣物都已经准备妥当,妇人陪着笑说道:“方小姐见谅,这衣物是我家小六的,虽然不是新的,但是也没穿几回。”方墨笑着说道:“多谢刑嫂子。”拿起那衣物看了一眼,却是一个十一二岁少年的,想是冬来交代过了的。 方墨洗漱完毕,穿了衣服,虽是略有些大了,但是远比女装方便。她出来时候,远远就看见孙瑾瑜在山坡上等候,她也站过去。从山坡上看过去,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帐营,旌旗飘扬,里头人马穿梭来往,气势庞大,而头顶苍穹乌云滚滚而来,风雪正运量着一场更大的发作。方墨也不禁看得入神,不知道从哪里突然传来的琴声,带了萧杀之气,叮叮咚咚,直破云霄。 方墨看了看孙瑾瑜,他正看得两眼痴迷。方墨笑着说道:“走吧。”孙瑾瑜点了点头。两人从山坡下去,看见另一矮坡之上有两个人,一人身着月色宽袍广袖,正在奏琴,一人穿了青色布衫,静静立着,北风起,那两人衣衫在风中咧咧飞扬,宽袍那人手下琴声萧杀激扬,正如千军万马冲杀一般,听得人热血沸腾。 孙瑾瑜指着那两人说:“胡先生在那边。”方墨点了点头,与孙瑾瑜一同下去。营地中正热闹着,许多人马都在准备离开,方墨突然看见萧九了,她连忙叫住他。萧九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说:“方姑娘,你们可有看见世子爷?” 方墨摇了摇头,萧九急得团团转,方墨问道:“出了什么事?”萧九说:“是帧少爷,他跟胡将军吵起来了。”方墨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冬来正从大帐后面出来,对萧九说道:“九爷,我方才问过了,世子爷去了城东的神器营。” 萧九慌张说道:“城东?这怎么来得及!” 方墨看看天色,将萧九拉到一边,低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萧九回道:“帧少爷带了贺将军的手谕去西大营中调人马,谁知道胡将军竟是只许了八千人马,而且多是新兵,所以帧少爷就跟胡将军理论起来。” 方墨眉头一皱,说:“走,我们去看看。”萧九点了点头,三人上了马,萧九回头又对冬来说:“若是世子爷回来了,请他务必到西大营一趟。” 第三十三章 方墨跟着萧九一起往西门而去,西门人群拥挤,正缓缓进出。方墨看了看那些人,欲待出城的马车排成了长龙,丫头婆子护卫紧紧守在一边,正次序出城。进城的却如他们当初一样慌张迷茫,只顺了人流茫然往前冲,根本不知道前头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萧九举了黑牌,守门兵士连忙开了侧门,让他们快速通过。 西大营位于虞山脚下的一处山谷,肃北第二军的营地就驻扎在这里,第二军的统帅正是胡永利,此人战功显赫,是肃北仅此呼延江庆的大将。方墨等人进到营地里,大帐密密排着,兵士来往喧哗,不见一丝要准备拔营出发的样子。方墨眉头一皱,隔得老远就听见统帅帐营里传来的喧哗声。 萧九低声对方墨说道:“姑娘,帧少爷就在里面。”其实方墨在看到徐玉笙时候,就知道萧帧必是在这帐中,她往大帐周围看了看。因是主帅营地,来往巡逻的兵士虽然不断,却都没有靠近大帐,只大帐门口站着两个手持标枪的守兵,徐玉笙也站在大帐旁边,急得团团转,一见到萧九,连忙奔过来,说道:“九爷,您将世子爷请来了没有?” 萧九摇了摇头,说道:“世子爷去了城东,恐是赶不到了。” 徐玉笙着急说道:“这可如何是好?里头都快打起来了!” 方墨听到里面传来萧帧愤怒的声音,“胡永利,你到底给不给?”接着有人不缓不急说道:“帧少爷稍安勿躁,胡将军不是给你八千人马吗?你们不是还有骁骑营吗?这八千人马加了骁骑营的人,也快有二万了吧。虎头崖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只要布防的好,这二万人马就足矣。” 方墨听这声音倒是陌生,低声问萧九:“这帐中还有别人?”萧九点了点头,说道:“后备参将谢海龙也在里面。”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又说:“他是胡将军的九姨娘的亲弟弟。” 方墨冷哼一声,一个后备参将竟是参和到前锋战争里去了。萧帧特有的鸭公嗓子又吼起来了,“你是什么东西?爷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大帐之中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突然搁了茶盏,胡永利火爆嗓子说道:“帧少爷,您可别忘记了,这里可是第二军的地盘,不是肃北王府的后园子!谢将军是第二军的人,怎么就不能说话了?二万人在虎头崖伏击,已是不少了。我这第二军统共也就五万人马,再多分一些给您,这肃北西门到底要不要守的?到底是防守肃北重要,还是虎头崖重要?帧少爷,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方墨到这时算是听了大概,这胡永利大约是想保存自己的实力。她看了看天,乌云滚滚沉沉逼压下来,天灰茫茫的,更大的一场风雪就要来了,山下几家民居之中已是有炊烟渺渺而上,而里头后备参将谢海龙仍是轻缓缓在说话:“将军不要动怒,赶紧坐下!帧少爷也是心急啊,到底是第一次上阵杀敌,难免有些看不清楚形势,被贺将军挑两句,心急气躁也是正常。你就不要跟他生气了,喝茶,喝茶。” 方墨听得心烦,招手将孙瑾瑜萧九徐玉笙三人聚过来,低声说了几句。徐玉笙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说:“这样不行吧?”方墨冷眼看他,说道:“再让他们这样吵下去,北狄人就打到西门来了,你就等着军法处置你们帧少爷吧。” 萧九红脸一肃,沉声说道:“嗯,我觉得方姑娘这法子不错。”孙瑾瑜摸了摸头,说道:“我听方墨的。”方墨拍了拍他的肩,说:“好。”徐玉笙看了众人一眼,咬了咬牙齿,沉声说道:“好吧,就这么做。” 徐玉笙领着几人往大帐走去,在门口被守军拦住,那守兵笑着说:“徐五,统帅帐中不得召唤是不许进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还是等你家主子议完事出来再说。”徐玉笙往两边一打眼色,萧九与孙瑾瑜快如闪电出手,一人拿手擒住对方喉咙,一手拿刀顶住对方腰间。其中一守兵正要出声,方墨冷冷说道:“你再吱一声,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了。” 眼前的少年一身略大的灰布衣衫,面容稚嫩,身形纤弱,瞧着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这一众人中他最是矮小,可周身却散发着无比凛冽的杀气,那眼神黑幽深邃,更是让人毫不犹豫相信他的冷酷凶残。两个守兵双股微颤,都从对方眼中瞧出害怕来,不由得往帐门两边退让。 方墨领着徐玉笙大步进到帐里,大帐之中,萧帧背门而立,胡永利坐在案桌后面,缓缓拨着手中茶盏里的沫子,他的身旁站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男子,那人面容虽然生得齐整,却眼神猥琐,正带着微笑与胡永利说话。看见有人进来,这人一惊抬头,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怎敢擅闯军机大帐?来……” 方墨不等他话音落地,直接一剑划向他的颈脖。胡永利面色突变,猛地站起,扑向挂于墙上的佩刀,手刚按到刀柄上,方墨手中的长剑已是准准顶着他的喉咙了。 “胡将军。”方墨缓缓说话,“你不会比我更快的。” 胡永利也是血海之中打过无数滚的人,虽然脸色苍白,但是很快镇静下来,将手从刀柄上收回来。被削了脖子的谢海龙这才一头倒在地上,脖子血如泉涌,却气犹未断,手捧自己颈脖,像是迫切想捂住那血口子,却哪里还捂得住?血很快流了一地,谢海龙终是两眼一瞪,没了声息。 胡永利看了他一眼,深深吸一口冷气,沉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待看到方墨身边的徐玉笙时,顿时双目圆瞪,满脸大胡刺起,冲萧帧喝道:“萧帧,你这是何意?” 萧帧正目瞪口呆看着方墨,听着胡永利直呼他名,不由得将头又转向方墨。方墨一身灰布衣衫,青白小脸带两了一抹淡淡冷笑,说道:“胡将军,你又是何意?肃北已是兵临城下,危在旦夕,你却一味想保存自己的实力,你到底想干什么?” 胡永利一愣,复又说道:“你休要胡说!第二军统共也就是五万人马,负责西门防务已是有些艰难,如何能分出更多人去?你这小娃,不懂军情,休要胡言乱语。”方墨冷冷一笑,说道:“北狄西路大军总要先过虎头崖,才能到达肃北西门。萧世子让你与贺将军共同负责西门防务,如今北狄大军尚不知道我方实情,最是伏击的好机会。胡将军,你却不想先护好头,只顾守着尾巴,不是想保存自己的实力,又是什么?” 胡永利一滞,他确实怀了这种心思,眼看肃北危险,西北两面受夹,而汜水关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他原本在军中势力仅此呼延江庆,可王爷临去之前,派了呼延江庆主持惠州防务,而将他丢给萧荣这一乳臭未干的少年,他心中已是有些不满了。哪里知道萧荣那人又偏信胡不归的话,只让他指挥第二军,负责西门防务,还让贺云飞那老东西盯着他。他有心让萧荣吃些憋头,就在这防务上面做了一些文章,想着趁了虎头崖伏击一事,既除掉与他不对付的贺云飞,又让萧荣知晓他的厉害,以后不敢再小觑了他。他这心思坏得深沉,除了家中老九知晓一些枝末外,从不对外人吐露过,竟是轻易被眼前这小儿给看穿了。胡永利顿时老羞成怒,喝道:“你是哪家的小娃?不懂军机事务,休要胡猜。还不将这剑拿开来?你已是杀了一人,军法不是儿戏,小心别连累全家!” 方墨冷冷笑着说:“我杀得人多得去了,不消胡将军操心。胡将军只管说,这人马,你给还是不给?”胡永利犹在沉思,方墨哧地一笑,又道:“其实我问你也是多余的,这人马,如今你不给也得给!”胡永利将方墨说得张狂,怒目以视,正要发作,方墨已是一把扯下他腰间的兵符,递给徐玉笙,胡永利大喝道:“你敢……”话至半中,颈脖一阵刺痛,方墨手中长剑已是刺伤他的脖子,鲜血顺了衣衫淌流下来。方墨笑盈盈说道:“这天下的确很少有我不敢的事。” 胡永利硬生生站住,手骨捏的格格直响,已是气到了极点,偏小命又掌在别人手中,不得不服,咬牙说道:“你这小娃就不怕军法处置?”方墨又靠近他几步,笑着说:“军法?我一向不将那些法啊令啊的放在眼里,我只知道谁让我不如意,我一定让他更不如意。”她见萧帧还在发愣,眉头一皱,说道:“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拿了兵符去调人马!” 萧帧一愣,接兵符往帐营大门而去,临近大门时,又回过头来,看了方墨一眼,嘴巴挪了挪,却还是没有说什么,一咬牙掀了帐帘离开。 方墨笑盈盈靠近胡永利,手中长剑架在他脖子上,说:“胡将军,快坐啊,小的伺候您喝茶。”端了茶水,递到被她逼着坐下的胡永利手中。 第三十四章 胡永利脸色已是气得铁青,怒目圆瞪,恨不得活吞了方墨,他还从没有受过这般羞辱,心里已是暗自发誓,迟早有一日,一定将这小贼生吞活剥了,一定要抱了这大仇。他也是历过大事的人,心思越是潮涌,脸上却慢慢平缓下来。 只有留了小命在,迟早有报仇的那一日。他奈何不了萧帧,还奈何不了眼前这小毛贼? 胡永利坐在凳子上面,撇了一眼方墨,说道:“你这小娃,到底是哪家的?为何要劫持于我?到底领了谁得令在做事?” “劫持?”方墨惊讶说道,“胡将军为何说得这般严重?胡将军难道不觉得我是在救你一命吗?” 胡永利不怒反笑,指了颈脖上的长剑,说道:“还有这样救人性命的吗?我还真是头一回领教了。”方墨笑着说:“事出有因,我也是不得不这样做。胡将军放心,我若是想要你的命,哪里会容你说这么废话?” 方墨收了手中长剑,胡永利欠了欠身子,眼神往墙上的佩刀看了一眼,终还是没有动作――这小娃虽然收了长剑,却笑语嫣然,浑然不怕他有所动作,只怕是胸有成竹了。他也确是被方墨话语吸引过去。 方墨笑着看了胡永利一眼,又说道:“胡将军想在这一战中保存自己实力,笑到最后,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贺将军伏击不成,北狄西路大军直扑西门而来,凭了你手中仅有的五万,你认为你支撑得住几波攻击?另有,萧世子可不是傻子,连我都能看出的事,他不会不明白的,你觉得他事后会怎么处置你?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道理胡将军你不会不知道吧?还是胡将军有把握,肃北城破,北狄宇文贺然会对你另眼相看?” 胡永利猛然站起身,狠狠瞪了灯方墨,说道:“你休要胡口诬陷!胡某人一生不知道打了多少大战,杀了多少北狄狗,怎会与宇文贺然有所勾结?” 方墨脸上的笑意冷得如时下的天,说:“我是不是胡口诬陷,那就看胡将军怎么做了,胡将军非要给北狄人大行方便之门,你都做了,我就不能说吗?”胡永利看了她一眼,又缓缓坐下来,这小娃的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超多好看小说]他于西门防务一事虽然存了异心,想保存自己实力,但是绝不想肃北就此沦陷,他是在漠北生漠北长的人,对肃北的感情不输任何一人,肃北沦陷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胡永利虽是火爆脾气,却也不是不懂事务的人,他一下就明白关键所在了。 大帐之中一时安静下来。 胡永利思量一阵,忽又抬头,面前的小娃正拭着手中长剑上的血,面上神情风轻云淡。他这才发现,这小娃原来不仅年稚,而且生得极好,尤其是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完全不似一个年才十一二的少年的眼神。 大帐帘子突然被掀开,萧帧带着徐玉笙大步进来,看到里面的景象,顿时一愣――依了他的猜测,这会子大帐里头应是乱成一锅粥了的,方墨一剑杀了胡永利的小舅子,还抢了人家兵符,依了胡永利的火爆性子,不早炸锅了。 胡永利看了看萧帧手中的兵符,眼皮子跳了跳。不过这人能爬到如此上位,心思自然深沉。方墨那一席话已是让他有些觉醒,自己先前策划确实有些不如意,还好没有一股脑走到底,如今木以成舟,自然不能再逆势而上了,而是得慢慢寻机修补漏洞了。胡永利面无表情说道:“帧少爷既是调人马,这兵符是不是要交还与下官了?” 萧帧看了一眼方墨,见方墨没有任何表示,他就将兵符递了上去。胡永利接了兵符,坐于案桌后面,缓缓说道:“这时候已是不早了,帧少爷既是调集齐人马,下官就不送你们了。帧少爷,下官祝你与贺将军旗开得胜。” 萧帧又看了看方墨,方墨提了长剑过来,低声说道:“走吧。”萧帧虽然满腹疑问,却也知道时间不宜久拖,转身正要离开,胡永利在背后突然叫道:“站住。”三人回过身看他,胡永利盯着方墨皮笑肉不笑说道:“这位小兄弟好身手,还不知道是那家府上的?以后见了,咱们也好打招呼。” 萧帧一听,就知道这报后仇的来了,手不由得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斜着眼睛看方墨。方墨笑盈盈说道:“胡将军你也不用费心思打听我的事了,我叫方墨,是拿银子才办事的人,你若是出得起价,请我当下人,只要你不嫌弃,我绝对无二话。” 胡永利听着眼前的小娃说出一套江湖人的行话,又是一噎,他留着这刺头在身边伺候,那不是嫌命太长又是什么?可是要这么放这人走,他心头哪里能咽下这口气?眼看萧帧一副要护到底的样子,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心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人总会落于他手上的一次,仍是皮笑肉不笑得说:“方墨,这名字胡某记下了。” 方墨还要说话,萧帧眉头一皱,不耐烦说道:“走了。” 转眼一众人等走得干净,大帐里一时安静下来。胡永利看了一眼地上谢海龙的尸体,心头的火蓬勃燃烧,将牙咬得格格响,大声叫道:“来人,将谢将军抬下去好生安葬。” 萧帧带着方墨萧九等人出了帐营,第二军中一万五千的大队人马正在开拔,马蹄声轰隆隆作响,激起的雪尘弥散了半边天空。徐五牵了萧帧的青骢马过来,萧帧上了马背,想了想,复又跳下来,冲方墨招了招手,见她无所动静,正与孙瑾瑜说得热闹,一张俊脸顿时气得发红,转过头去,身边人马流线一样飞驰而过,旌旗迎风咧咧飞扬,布满了半边天空。 这一切终是这死丫头的功劳。 萧帧就走到那两人身边,方墨正在说话:“你上次那刀重是重,却不够锋利,平日练练手还可以,上阵杀敌未必趁手。你为何不将两边都开了刃?”孙瑾瑜摸了摸头,说:“好,我回去再试一试。” 萧帧等他们说完了,这才低声开口对方墨说:“胡永利这事,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奉了我旨意办的事。”方墨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好啊。”她上辈子当雇佣兵当了也有八九个年头,拿钱办事,做得好了,就会将那好处到处宣扬,借此能多分一些酬劳,做得不好时,拍拍屁股就走人。现在她得罪了胡永利,触犯了军法,正暗自头疼要想个什么法子脱了这罪才好,刚好这送上门顶缸的人就出现了,方墨极是爽快就答应了。 她爽快了,萧帧就极不爽快了。这死丫头是什么意思?挟持主帅,强抢兵符,这是杀头的大罪好不好?他是怕她吃不消,所以才将这事揽到自个身上的,他这样帮她,她好歹也要有所表示啊,最起码也要当面感激一下,推迟一下,内疚一下。可,可,这死丫头什么样儿?浑然就不当一回事! 萧帧真的很生气。 其实,方墨压根就多想,在她看来,这萧帧顶缸很好啊,他又没有什么损失?他爹是肃北的王,哥哥是肃北的统帅,整个漠北他出了多大的事都不会有问题的,再说,她也是为他在办事,他不顶缸谁顶缸?萧帧一声不吭,黑着一张俊脸,绝尘而去。方墨茫然不知所为,问道:“徐五,你家主子又怎么了?”徐玉笙嘿嘿笑了两声,心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要咱这位爷好心一次不知道有多难!你倒好,直接就一盆冷水浇下来了。哎呀,这几天做事说话一定要当心,千万别一不留神又做了替罪羊出气筒了。于是,他也拍了拍马,赶紧跟上去。 第三十五章 虎头崖为虞山最为险峻的山崖之一,两边是高耸的山峰,中间是一狭小山道,仅能供两辆马车并行,一路往前,就是一处山谷,因是与虎头崖相连,又似一口袋,被漠北民众冠以虎口谷。漠北连绵几日大雪,山道尤其难行,虎头崖两边山峰白雪皑皑,在暮色沉沉中泛着莹莹寒光,北风呼啸,山峰上的散雪纷纷扬扬往下落去。 萧帧伏在岩石后面,北风吹在身上,手脸顿时如刀一样痛,然而他心里却是烧着一把大火,不觉得半点寒冷。风雪纷纷扬扬,暮色沉沉,他还是看到虎头崖入口处缓缓进来一线人影,渐渐地那人流慢慢延伸,从山的一边漫至他身下的山道上。 萧帧不由得回头往身边须发皆白,一身墨黑铠甲此时尽白的老将贺云飞看去。贺云飞沉沉说道:“再等。” 萧帧将自己的满胸热血强压下去,往自己的另一边看过去,方墨一身墨黑披风,紧紧贴在山壁上,一动不动,漫天大雪几乎要将她掩埋,不仔细看,根本就不知道那里还伏着一人。萧帧心中一凛,再不左顾右盼。 山道上的人流从他眼皮底下流过去,他可以看清楚那些人头顶的发辫,身上的狼皮披肩,以及手上泛着寒光的刀枪。人流已经从山的一边往空谷那边漫过去,放眼看去,几乎从天的一际拉了一道长线到了另一边。老将军贺云飞突然举起手来,喝道:“放箭!” 无数羽箭顿时从天而降,直扑山道之中的人流。山道之中顿时人仰马翻,哭声喊声乱成一片。这些北狄军士从惠州而来,因是预先拔掉肃北各个斥候营,大雪封山,他们一路秘密行来,自认为是无人觉察的,谁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埋伏。这漫天的羽箭放下来,完全打乱了他们的阵脚,中箭者不知道几多。余下未中箭者,纷纷寻找岩石躲避。还没等站住身子,两边山峰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后进谷的北狄士兵纷纷后退,两边山顶上突然滚下无数巨石,将他们的退路封死。 这一场伏击之战打得极为漂亮,待到进谷的北狄军士被全歼灭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山峰积雪映照火把,将整个虎头崖照的红彤彤的。萧帧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狠狠松了一口气,这是他一次上阵杀敌,有如此成就,不可谓不兴奋。 他不由得扭头四下看,寻找方墨。这死丫头自始至终都离他不远,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这死丫头确实不差。 方墨正站在一块岩石上面,北风呼呼,她身上的墨黑斗篷飞扬开来,遥遥看去,就如同她生了翅膀一样。她似乎并不开心,一张青白的小脸上眉头微皱,眸子幽黑深邃,四下里看着。 萧帧不由得走过去,听方墨正在喃喃说话:“不对!”他低声问道:“什么不对?”方墨抬起头看了一眼,眸子里黑幽幽的,仿佛根本就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突来一阵大风,方墨脸上的散发铺盖在她小小白白的脸上,她拿手将那发捋开来,白惨惨的小脸上黑寂的眸子越发幽深。 她突然转身就跑。 萧帧不由得伸手捉住她,柔声问道:“你怎么了?”他数次看见她,她总是脸上带着笑,漫不经心的,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就连在胡永利大帐中,她一剑杀了统帅的小舅子,还有闲情清理自己的剑,浑然不知道只要胡永利一个眼神,大帐外面的千军万马就可以将她踩得尸骨无存。可现在,他居然在她脸上看出一丝害怕! 她的小手冰凉无骨,他越发攥紧几分。 方墨一把甩开他,小脸白得如一张纸,说道:“不对!这不是他们的主力军!咱们中计了!” 萧帧一怔,跟着方墨的话喃喃说道:“什么叫咱们中计了?”方墨已经不再理他,直接奔到贺云飞跟前,大叫道:“贺将军!” 贺云飞转过头,他认识这小丫头,应是帧少爷的得力护卫之一,在这场大战中,这小丫头不输任何一人,不愧是肃北王府出来的人,小小年岁就有如此身手,当真难得。只是眼下这小丫头的脸色不好,贺云飞低头温和说道:“小丫头,你有何事?” 方墨说道:“贺将军,这不是北狄西路的主力军!咱们中计了!” 贺云飞不由得站起身来,满山的火把耀眼,寒风呼呼吹着,眼下的虎头崖已是一片血海,那些北狄人的热血周围的雪都融化了,他的士兵都欢呼这大战的胜利。眼前的小姑娘仿佛一阵就可以吹走了,可她眼睛却闪着如狼一样寒光。贺云飞盯着她,说道:“你再说一遍!” 贺云飞如山一样魁梧的身躯站着她的面前,此人虽然上了年纪,可是到底是赫赫有名的武将,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一个寻常壮汉胆魂全失。萧帧连忙跑过去站在贺云飞身边。方墨已是冷冷在说话:“贺将军,依你看,眼下这山谷之中,北狄人有多少?” 贺云飞抬头看,整个虎头崖满山血海,北狄人的尸体密密麻麻布满,只几眼,这位老将军就察觉出不妥当来。方墨冷冷说话:“这山谷中加了山道上,北狄最多也就五六万人马!贺将军,北狄的西路大军号称三十万人马,他们的主力军若是真进到这谷里,尸体足以堆到这半山处!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 贺云飞微一沉思,突然喝道:“侦察官可在?”七八个肩带侦察官徽章的士兵来到他面前,贺云飞环视他们一眼,沉沉说道:“速速查明方圆百里可有大队人马经过。” 那几人带了数百斥候兵迅速离开,大雪纷扬,很快将他们的身影淹没。谷中士兵这时也都察觉不对来,纷纷停了喧哗,偌大谷中一时寂静无比,只北风的呼啸声不绝于耳,将满山刺鼻的血腥气吹得到处都是。 萧帧站在贺云飞身边,他心中的热火早已熄灭。若是北狄的主力军不在这里,他们会去哪里?萧帧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无论宇文飏走得那条道,他最终都是会来到肃北的,而肃北,此时的肃北西门只有胡永利的三万余人马,而且多是一些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这场战斗艰难可想而知。 “贺将军!” 萧帧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抬头看,山顶上面站了两个人,风雪迷眼,那墨黑的身影在山顶上若隐若现的。贺云飞站起身来,那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山顶,正冲下面招手。他对这小姑娘已经不敢再有半点小觑,找了一处易上山处,爬上山顶。 萧帧也跟着爬上去,山顶之上,寒气更甚,北风呼啸,人几乎要站不住身了。孙瑾瑜站在方墨身边,恰恰挡在风口。方墨的小脸比这山顶上的雪还要苍白,小手遥遥指着东边,说:“你们看!”萧帧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夜幕早已经降临,在一团漆黑幽暗中,远处的肃北城仿佛闪着点点星光的银河,被巍峨的城墙环绕着,美丽且肃重。而在它西门的不远处,正有一条漫无边际的火海朝它汹涌过去。 老将贺云飞的脸渐渐如他的胡须一样苍白,他吸了一口气,沉沉说道:“肃北,危矣。” 第三十六章 而此时肃北西门统帅胡永利刚刚踏进自家宅院的大门。谢海龙的尸体被抬回去后,他又一人在大帐之中坐了良久,天色渐渐暗下来,勤务兵进来点了灯,他这才站起身,唤了副将易虎过来回话。 听完后他一脚踹翻了案桌,茶盏碎了一地。萧帧竟是带走第二军的一万五千精锐!一万五千精锐,那几乎是第二军的一半的主力军了,这萧帧倒不像是新手,一出手就这般狠,不愧是肃北萧家出来的小狼崽子。 副将易虎低着头,不敢再吭声了。这可不能怪他,肃北王府的二公子带着兵符过来调人马,任谁都说不出不来。 帐栏上挂着灯忽悠悠晃荡着,满屋的阴影摇曳不定。胡永利终是叹了一口气,罢了,他这回算是彻底走错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算计那贺云飞不成,反而赔上自己手中一万五千的精锐,被他要走的人,那还能要的回来的?自己这军旅生涯这回算是走到头了,只能怪自己思虑不周。 贺云飞带了大队人马前去虎头崖伏击,这回大功,他是立定了。 胡永利一时心灰意冷,让小厮牵了马过来回家。刚到自家院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乱糟糟的喧哗声。管家看见他,连忙奔到跟前回话说道:“老爷,您可回来了。[.超多好看小说]” 他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事?”管家回话说:“是九姨娘,您让人抬了谢将军的回来,九姨娘一时受不住,厥了过去,醒来后,就哭到现在了,谁也劝不住,只嚷着要下去陪谢将军……” 胡永利大步进到内院里,九姨娘谢红香哭声越发清晰传来。他心神顿时有些乱了。他的这位姨娘是前年才迎进门的,生得好不说,一进门就给他添了个儿子,虽说只在府里排行老九,因他这府上没有主母,又养了唯一的儿子,一向最得他的宠爱。现在方墨在他大帐里杀了她唯一的兄长谢海龙,他还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了。 胡永利在门口转了几个圈后,下了决心推了门进去,一屋子劝解的丫头婆子见他进来,都退了下去,谢红香已是哭得泪人似的。他好说歹说哄劝,又一番发誓,一定要给谢海龙报仇,这九姨娘总算是有些缓解的迹象,抽抽泣泣扑到他怀里。 胡永利望着两眼肿成蜜桃越发娇俏的美人,有些心神荡漾,正要有所作为。这时,门口小厮轻叩门扉,喊了一声:“老爷,西大营的易将军差人送了紧急军务来。” 这时节军务可不是儿戏,胡永利眉头一皱,满心不爽理了衣下床,出了门去,一脚踹在那小厮胸口,低声骂了一句:“不长眼的混帐东西,白在老爷面前伺候了。”就往前院而去。 那小厮被踢的老远,萎缩在院子角落里,房门打开了,出来一个一身浑身素白美人,在院门口站了半响。不知道是不是被摔了脑子的缘故,那小厮竟是在刚死了兄长的九姨娘美丽的脸上看到一抹笑意来,微微扬了嘴角,丹凤眼微微上挑,美倒是美,却有几分像戏台上不着调的戏子,只有面皮上的动静,不见真正的喜气,白惨惨的,分明有几分鬼气。 黄灿灿的灯光下,看到那笑容的小厮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将身子往角落缩去。 谢红香冲他招了招手,那小厮心中害怕,不敢上前。一个大丫头拧着他上前回话,边骂道:“主子让你上前,你磨蹭什么?” 谢红香看着他,缓缓说道:“你这回做的很好。” 那小厮一下跪倒在地上,磕头不已,他此时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耳光,军机大事,且是他能胡乱传说的? 谢红香轻轻笑,细声细气说道:“你怕什么?”又对那大丫头说:“五儿,端来罢。”那大丫头一扭身进到屋里,端出一盘黄灿灿的东西来。 小厮却不敢接,跪在地上奴才奴才的喃了半天,一咬牙磕头说道:“奴才谢九姨娘,奴才,奴才不能收。” 谢红香诧异看了他几眼,忽而笑着说道:“五儿,这天气太冷了,你端碗热茶给富顺暖暖肠胃吧,我先进去了。”说完就扭了婀娜腰身进了门。 那小厮松了一口气,方站起身来。五儿端了一碗热茶笑盈盈过来,他一时又吓得半死,大宅院的勾当,他自然听说了不少,唯恐这热茶里有什么不妥当。 那五儿却不等他犹豫,一把擒过他的下巴,将那热茶猛灌进去。 只眨眼的功夫,那小厮就捂着喉咙没了声息。 胡永利来到花厅,还没有发作,那送信的人已是迎到门口,拱手说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北狄的西路大军已经围住了西门!” 胡永利腾腾怒火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顿时通身都凉透了,赶紧接了那军士递过来的公文,看了几眼,脸色立刻就变了,喝道:“贺云飞呢?他不是去虎头崖伏击北狄人了吗?”那军士回道:“属下不知。” 管家已是让人牵了马过来,胡永利一路往西门而去。宿夜的肃北城里已是乱成了一窝粥,北狄人围了西门的消息在民众中流传来开,街上匆匆忙忙往家里赶得人堵了大半条街。胡永利刚行到一半,肃北的角声就吹响了,呜呜的悲壮声音满城飘满。 胡永利深深吸一口气,这号角声是北门传来的。北狄人这是打算就在这夜西北联合拿下肃北了! 他快马加鞭赶到西门。城墙上灯火通明,军士来往络绎不绝。西大营副将易虎和西门守将统领张常秀一同迎上来。胡永利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云飞是不是死了?竟是这么快就让北狄人攻到城门口了。” 易虎上前说道:“大人,据探子来报,这北狄人西路大军并没有走虎头崖,而是绕了虎头崖从飞来岭过来的。他们来速极快,末将只来得及在虞山山脚处做了一些小布置。”易虎这样布置已是很不错了,胡永利点了点头,上了城墙,居高临下往远处看去。虞山山脚的布阵刚刚列好。西南方向的黑天渐渐亮了起来,北狄的火把铺满了整个天际,黑鹰大旗铺天盖地汹涌过来。只不过眨眼功夫就将虞山山脚处的队列冲散。 第三十七章 胡永利站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已是浑身冰透了,数千人的阻击队伍就这样在眼皮底下消散了,一点痕迹都不剩,北狄的西路大军浩浩荡荡往西门而来,从城墙底下一路延伸至虞山山脚,脚下满满扬得都是他们的黑鹰大旗。 头顶苍穹是一团漆黑,半空之中散泼着鹅毛般的大雪,而脚下的地却是通亮,北狄人的铁蹄使得百年坚固城墙都震动不已。城墙之上之稀拉散着数千守军,被这声势吓得腿都有些站不稳了。 “大人。”易虎突然出声,“您看看这个。” 胡永利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这小玩意制作精良,不若一般弓弩一半的大小,中间还装了圆筒,里头顺序排着九支铁箭。胡永利说道:“这是……”易虎身边一短衣装扮的黑脸壮汉回话说:“大人,这是连珠弩,可以连放九箭,世子爷命神器营连夜打制了五百柄,特让小人送过来的。”胡永利大半生都在军旅中度过的,一眼就看见那小玩意的发射窍门,端稳了,瞄准下头,只嗖地一声轻响,那支小铁箭就准准射中城下一块石头,将那石头挑了起来,打了几个滚。 胡永利脸色大变,这可是好东西!于眼下再合适不过了。他一声令下,让易虎将这东西分派到弓箭手手中。 北狄人铁蹄声突然停了下来,空中一时变得安静无比,攻城之战马上就要打响了。易虎骑了马在城墙上奔驰,他今年三十出头,多年的戎马生涯已是让他明白今日恐是要丧命于此了。北风呼啸,鹅毛大雪散了他满身满脸,他却顾不着,大声说道:“诸位将士们,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很害怕,我与你们一样害怕!可是咱们不能后退!这肃北城中有我们的家,有我们的妻儿老小!一旦北狄人的铁蹄冲进城里,他们就会践踏我们的家园,屠杀我们的妻儿老小,将这肃北城变成人间地狱。我们许不许他们这么做?” “不许!”“不容许!”战士们的回声震天响起。 易虎一把抽出手中长剑,大声说道:“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北狄人若是想进这肃北城里,就让他们先踏过咱们的尸身吧!” 城上守军纷纷举起手中刀剑,齐声大喝:“杀!” 城下北狄人进攻的号角吹响了,马蹄声轰隆隆涌过来。 “放箭!”易虎大声喝道。 空中顿时银光布满,冲在最前头的一波北狄士兵纷纷倒下。但是这丝毫不阻北狄人攻击的脚步,他们仍是密密麻麻黄蜂一样朝肃北汹涌过来。第一批连珠弩的箭筒放完,肃北城墙底下已是密密麻麻倒下无数北狄人的尸体,。北狄人云梯有数十辆架上了城墙,胡永利大吼一声,带头领着数十人一把推下一架云梯,那云梯上数十北狄兵士顿时纷纷下坠,其余云梯也紧接着被守城军士推了下去。 然而这攻守到底太过悬殊,北狄人云梯不断架上来,终是从数架云梯上冒出几个光溜溜的头皮来。 胡永利抽出大刀,砍向一处正爬上城墙的北狄士兵,大声喝道:“不能让他们上城墙!”守城军士纷纷冲向爬上城墙的北狄人,残酷的近身搏斗战开始。 胡永利不知道自己到底挥了多少刀,他只知道自己手中的大刀越发沉重了,而北狄人仍是源源不断爬上云梯。突然一个血人滚到他身边,大声说道:“大人,城门快守不住!”胡永利从他血糊糊的脸上依稀辨出几分坚毅来,这是负责城门防务的张常秀将军。 胡永利往下看去,城门方向的北狄人已是堆涌成了一条长龙,巨木冲撞城门的声音一下一下传来,连百年城墙都震动了。他一个翻身上了马,近身卫队蜂拥着他往城下奔去,才到城门,大门就撞开来了,北狄人蜂拥而进。胡永利大刀立马守在城门口,他身形魁梧壮硕,大刀飞处,北狄人纷纷倒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永利渐渐有些麻木,周围一溜全是光溜溜的头皮,灰白的身影。刀起刀落,他已分不清楚会不会误伤到自己人马。突觉心口一阵剧痛,低头看,一支白羽箭正插在胸口,城门方向一身灰色铠甲的北狄将领坐在黑色骏马上,被一众护卫拥簇着。那人前面头皮光溜溜,如刀消刻的脸上布满短小胡渣,浅色眸子中泛着冷酷寒光,他手中铁弓拉满,对准胡永利又是一箭。 胡永利识得那人,正是北狄的西路统帅宇文飏,他已是与这人交锋数次,对于他这小人做法再了解不过了。然而那羽箭来速极快,根本容不得他闪躲。他怒目圆瞪,大刀杵在地上,死也要死得像个爷们样。 却不料面前突然蹿出一人,挡在他前面中箭。胡永利一把扶住易虎,大叫:“易将军!” 易虎胸口的血灌流而出,断续说道:“大,大人,不能让这些北狄人进到咱们肃北城里!”胡永利一时哽咽,怀中易虎没有了声息。漫天雪花飞舞,红与白的绝对世界,己方守势已是强弩之末了。他强撑着站起来身来,一把折断胸口箭柄,看来他这回是要走在贺云飞那老东西前头了。 胡永利大吼一声,右手大刀挥出,砍向一名骑了马的北狄士兵,收刀,刀尖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他半蹲在地上,眼睛望着宇文飏,圆目陡然眯起,手中大刀猛地出手,在空中划下一道寒光后,直逼宇文飏而去。即使是死,也要拉了这北狄的二王子做个垫背,否则,他也输的太难看了,那贺老头背后定是要将他损得一文不值了。 孰知那大刀还没有靠近宇文飏,宇文飏身边突地涌出数十手持盾牌的北狄护卫,那大刀只将那卫队打得后退了几步,根本就没有伤到宇文飏半根毫毛。 胡永利一口鲜血喷溅出来,身子萎缩在地上,心中已是遍布凄凉。张常秀扶着他,指了西南方向,大声说道:“大人,您快看。” 北风呼呼,鹅毛大雪只往面上扑来,胡永利眯着眼睛往西南方向看过去。北狄人来处,肃北的西南方向,此时本应是一团漆黑的,不知怎地竟是烧起一团火红的云,红灿灿得耀眼,恰似漠北最美时节天边的晚霞,有种惊心动魄的壮观。 宇文飏的车架护卫也转了方向,往那边看去。胡永利清楚感觉到北狄人的惊慌失措,他也在疑惑之中,突然那火烧云处流出一道漫无天际的人海,肃北骁骑营的灰色狼旗迎着北风快如闪电飘过来。 “是骁骑营!是贺将军!”不知道谁大声叫起来。 张常秀手持一柄长枪,大声说道:“诸位将士,贺将军来了,咱们肃北有救了!”说完,反身冲向涌进城内的北狄人群之中。肃北西门守军顿时勇气大盛,大叫着冲杀到混战群中。 胡永利无力靠在城门边上,视线渐渐有些模糊,只看见不远处的骁骑营飞驰过来,扬起了漫天的雪尘,领头那人骑着白马,一身银色铠甲,须发皆白,宛如战神从天而降。 贺云飞这老东西果然还没有死! 在闭眼的前一刻,胡永利不由得骂了一声,血糊糊的脸上却慢慢爬上一抹笑容。 第三十八章 大周永历三十年,这年北狄大汗宇文贺然纠集草原十八个部落共六十余万人马浩浩荡荡兵分三路南进,不过半月时间就已经拿下漠北燕云十余州县,直往漠北第一重镇肃北而去。[]这年十一月下旬,漠北已是连绵多日大雪。这日夜里,北狄西北两路大军开始了第一次合围攻城,肃北西门因兵力不足,险些失手,统帅胡永利重伤,副将易虎战死。 骁骑营统领贺云飞将军带了数万人马在北狄西路大军后方火烧北狄西路军的粮草大营,从后方围杀过来,扬起的雪尘将半边黑天遮盖。漠北骁骑营是漠北整体实力最为强大的军团,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精英,行兵以神出鬼没著称。他们在北狄西路大军后方出现,顿时让北狄人的凶猛攻势放缓下来。 骁骑营的援助使得肃北西门守军勇气大盛,战事一时胶着。 北狄的主帅阵营中,宇文飏被数百护卫拥簇着,嘴角微一上扬,露出一抹讥笑来。贺云飞的骁骑军虽然厉害,但是两万余人马想要扭转战局,无异是天个笑话,这战事胶着也只是暂时罢了,肃北今夜必是要成为他的囊中之物的。 果然,被骁骑军扰乱的攻城在经历一番厮杀之后,继续进行,肃北西门战况尤为残酷,张常秀等人已是边战边往城中退去,守城人数也在急速锐减。[]而贺云飞的人马被隔绝在另一边,根本无从救急。战场上喊杀震天,宇文飏闲闲骑跨在马背之上,这场战役,他谋算了良久,已是自在必得了。 宇文飏突然听到一声脆呼:“萧帧,擒贼先擒王!”漠北与北狄言语不通,不过作为北狄准汗位继承人,他自幼就请了汉人良师教导,对这言语的熟悉不亚于自己的本语。 于是他转了头过去,倒是看到一处奇景,贺云飞麾下竟是还有未长成的少年人!瞧弱小身形,年岁应不过十岁,倒是好身手,一柄长剑舞得流云似水,招招凌厉,一看就知道是历过无数生死杀场的高手。他身边有两个少年人,一个面容黝黑,身形壮实,手持一柄大得出奇的双刃刀,行动虽略嫌笨拙,却也沉着扎实。另一个年岁也小,约莫是十四五岁,倒是生得貌美无双,这三人听到那叫声,都相继往北狄统帅护卫队这边杀过来。 宇文飏却不以为然,倒是看到那美貌少年,不由得拉马端详——他这人有个不大雅的嗜好,尤好龙阳之弄。 这少年无论年岁相貌无疑都是极品,看着看着,宇文飏心里就有几分不舍得了。正心痒痒的,那美貌少年眉头一皱,突然暴起,手持一柄大弓,瞄准他就是一箭。 三支白羽箭快如闪电过来,宇文飏身边护卫头目大叫:“护驾!护驾!”一众护卫顿时团团围在宇文飏身前,那三支快箭一箭正中盾牌,另两支却越过一众护卫朝他飞过来。有护卫眼疾手快,一个飞身挡在马前,正好以身拦去那两支白羽箭的凌厉攻势。 宇文飏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叫一声好险。 惊魂尚未安定,宇文飏突然听到一声大吼。那黑脸少年手中双刃大刀突然脱手,笔直朝他飞过来,数十精锐护卫手持盾牌顿时团团将宇文飏围住。 那大刀来势极猛,裹着凛厉风声,竟是一下劈开滴水不漏的护卫军团,一连数人都被震翻在地!宇文飏正在惊愕之中,突然一声细密破空传来,还没等看明白是什么东西,胸口顿时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一支长约八九寸的短小铁箭穿过了他的铠甲,正中胸口。 宇文飏抬眼往前方看去,北风凛冽,鹅毛大雪翻飞,那年岁看着不过十岁的小人手持了一柄短小弓弩,正冷冷望着他。 宇文飏满脸不相信竟是这小小少年射中了自己,胸口剧痛传来,他大叫一声,翻下马背。 一众护卫队一拥而上,二王子宇文飏中箭落马的消息不过片刻就传遍了整个杀场,宇文飏统帅的这西路大军多是他的亲信,一听得这消息,哪里还有心思作战?战局不过半柱香功夫就扭转了。 望着兵退如潮的北狄西路大军,老将贺云飞喝道:“穷寇莫追!” 骁骑营一众人马纷纷驻足,黑夜寂寂,虞山沉沉,大雪纷飞,不过片刻,北狄的车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萧帧手持大弓转过身去,面前是一片血水的海洋,无数尸体堆满肃北城门,马蹄都难以插足,一众骁骑营战士也都默默无语,肃北的守城成功是无数人的鲜血的堆成的。 “方墨!”萧帧突然听到叫声,往旁边一看,方墨一屁股坐在地上,孙瑾瑜扶着她问道:“你还好吧?” 那黑小身影抬起头来,小脸血糊糊已是看不清真相,只一双眼睛尤其璀璨。萧帧不由得也走过去,方墨抹了一把小脸,笑着说:“没事,还死不了。”她已经一连两日都没有合眼了,先是一路逃亡,紧接着就是一场一场的厮杀,她确实已经很累了,坐在地上就不想起来。 萧帧皱着眉头说:“你坐在这里像什么话?还不进城!” 方墨冲他做了一个鬼脸,也不说话,就将头扭到一边。漠北的浩大肃静就在眼前,若不是鼻尖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她倒是想一直就这样坐下去。 孙瑾瑜摸了摸头,不知是不是灯火缘故,他的脸像是又黑了几分,突然说道:“你若是累了,我背你回去可好?” 萧帧顿时呼吸一滞,看向孙瑾瑜的表情带了几分恶气,没好气说道:“她又不是没有长脚!你背她做什么?你让她自个走回去!” 方墨拍拍屁股站起来,笑盈盈对孙瑾瑜说:“可是你说要背我进城的,中途不许将我扔下来!”说着就朝孙瑾瑜伸开手。她确实太累了,眼下又没有马,既然孙瑾瑜这么热心,她自然要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孙瑾瑜顿了一会,点点头,沉声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的。” 方墨笑眯眯扒在孙瑾瑜背上,孙瑾瑜走得很稳,黑夜寂寂,他们跟上进城的人马,这些人与他们已是一起并肩打了两场大战,其中的生死情谊早已铸成,看着孙瑾瑜背着方墨,只微笑看了几眼,就继续前行。 徐五费尽辛苦总算拉了一匹马过来,拍了马背,笑眯眯对萧帧说:“爷,咱们也进城吧。” 萧帧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欲待骂他几句,可是实在寻不到词,只一把扯过缰绳,翻身上马,理也没理徐五,就绝尘而去。 徐五望着城门方向,摸了摸头,疑惑说道:“我又做错了?” 第三十九章 方墨与孙瑾瑜回到城里的时候,天已是蒙蒙亮了,肃北民众紧闭了一整夜的门扉都相继打开,一路过去,大家都知道打了胜仗,也不知道哪家起了先,头一个挂了鞭炮来放,顿时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来到孙家大院门口,孙瑾瑜冲背后叫了一声:“方墨。”等了良久,无人回声,只闻得背后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大雪已停,此时这西城小巷尚无人出入,在清晨的薄雾里几家屋檐若隐若现,凌晨的静寂悄然流淌着。 明明是累极了,孙瑾瑜却觉得此刻心中无比安宁。 他上前叩了门扉,牛伯一开门,见到门口站着两个血糊糊的人,骇了一跳,待到孙瑾瑜出言唤了一声,“牛伯,是我啊。”牛伯方才知道是自己的少爷回来了,连忙慌里慌张将两人迎到屋里。 孙家大院中此时除了牛伯牛嫂子在,再无其他人,孙瑾瑜虽觉得眼前一切熟悉亲切无比,可心中同时也是空落落的,一如眼前少了主人的小院。 他将方墨背到她屋里,方墨睡得正香,凑得这般近,孙瑾瑜一时觉得这女孩子的脸怎地这般小巧,竟是还无他巴掌大,虽是布满血迹,还看不清楚面容肌肤,他却也察觉出女孩与自己的差别,脸小巧不说,眼睫毛微微上翘,密密合着,竟是如等待开花的花蕾,极是美丽。 屋里很安静,牛伯去帮牛嫂子准备热水了。孙瑾瑜屏住呼吸,轻声唤道:“方墨,方墨,到家了,快醒醒。” 他声音带着万分小心,一边细细看方墨,却不料方墨猛然睁开眼睛,他顿时惊了一跳,心砰砰地只欲跳出胸腔来,孙瑾瑜手忙脚乱说道:“啊,我,我去看看牛嫂子热水烧好了没有?”然后落荒而逃。 方墨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觉得肩酸背痛脖子疼,睡得实在太不爽了。 牛嫂子微笑进来,说道:“姑娘,热水备好了,你是现在洗吗?” 方墨高兴应了两声,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觉得浑身舒服多了,只眼皮子沉得很,还想睡,另交代了牛嫂子几句,就爬上了床。不知道是不是大白天的缘故,她这一睡,却不如意想中的香,噩梦连连。 一时梦见自己初来这世界时候,满目的迷茫,不安与烦躁。苏谨娘夜里坐在自己床边抹眼泪,断断续续说着自己的苦楚,对自己的无私疼爱与痛惜。说实在的,她那时候压根就没把这四五岁的笨丫头当做自己。她对这小身板一点也不喜欢,没有一点能力,全然靠别人而活着,居然连话都不会说。只是渐渐地她被床边这不美丽的妇人话里眼里的悲伤打动,她慢慢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她有一个父亲,她有一个母亲,她叫方墨。 又梦着自己带着苏瑾娘逃难,如真的一样,天下着大雪,很冷。雪路漫漫,无边无际,总也走不到尽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过来一队骑兵,马速极快,扬起的雪尘弥漫了整个视线。她带着母亲站在路边上,心里在盘算如何一刀毙了最后那人,抢马抢东西。 却不料这骑兵的队伍极长,她等得实在不耐烦,一脚飞踢起一颗小石子,砸中一匹快马,那马受了惊,顿时直直立起,马背上那人险些掀翻下来。那人拉着马,回身冷冷看她,突然拉弓冲她就是一箭。 她还没有发作,苏瑾娘已是一下扑过来,背后挨了一箭。方墨惊愕扶着她,眼睁睁看着苏瑾娘在自己怀里断了气,心中的悲痛一时无法言语,一下跳起与那人战成一堆。只是奇怪的是,心中明明觉得那人必是北狄人,可是当她将那人一刀刺死,掀了他的头盔,露出的却是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居然是萧帧! 她正在惊愕之中,不料还没有死透的萧帧竟是拿着一柄短剑狠狠刺进她的心口,萧帧冷冷笑着说:“我死了,也要拉着你陪葬!”她心口疼得无法忍受,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醒来时满头已是冷汗淋漓了,方墨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是这梦实在他娘的太不美好了。她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她这屋只有她一人,外面也很安静,她拿了一面铜镜过来,对镜子低声说了那梦,然后画了一个圈,低声令道:“破!” 民间有个说法,如是做了噩梦,就得立时说出来,这梦就破了。 她煞有其事做完这一套,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反正也睡不着了。起床来,寻到厨房,牛嫂子正在忙,笑呵呵说道:“是不是饿了?你都睡了一整天了。饭菜都热了好几回了。姑娘也坐着,我去端来。” 方墨边吃边与牛嫂子说话,知道现在城里正热闹着,肃北北门在萧荣的统领之下,成功扛住了宇文曜的又一波攻击。肃北西门这胜仗打得尤其漂亮,宇文飏三十余万人马,竟是折损过半,本人也受了重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历了昨夜那场大战,肃北民众一时都对明天充满了希望,觉得肃北一定能坚持到大周援军到来的。 饭用到一半时,孙瑾瑜就进来了。方墨笑着招手让他过来,说道:“你也饿了罢。” 牛嫂子给孙瑾瑜也添了饭,几人边吃边说话。孙瑾瑜说道:“萧世子几次都遣了人过来,问你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让去一趟王府里。” 方墨问道:“来的人,有没有说有何事?” “这倒没有。”孙瑾瑜说道,“我刚才跟着帧少爷去了一趟西大营,遇到李叔周叔几个,他们今晚换岗时就会回来,让你先别出去了。” 方墨点了点头,李进周大几个估计是要问问苏瑾娘等人的情况了。想到苏瑾娘,方墨就难免想起那个梦来,苏瑾娘坐在她床边哭泣,话里话外只盼她如寻常孩童一样无病无灾,快活平安一直到老。遇到危险时,她毫不犹豫扑过来保护她。方墨觉得心口发酸,就没了食欲,见孙瑾瑜也是几口扒了饭,就对他说道:“走吧,咱们先去一趟王府。多借一些人手,早点将孙大娘几个接回来。” 孙瑾瑜连忙丢了碗筷,站起身来。 第四十章 漠北的冬夜极是寒冷,方墨与孙瑾瑜往肃北王府去的一路上行人却是颇多,因是大了大胜仗,有许多府门口挂出了喜庆的大红灯笼,在漠北凄寒的北风之中摇曳,似乎每个人脸上带上了笑意。[]来到王府门口,孙瑾瑜上前通了姓名,没过多久,王府总管肖庆就笑呵呵出门迎接,一直将两人陪到到小花厅里。 丫头才上了茶水,方墨就听见门口来了脚步声,只想着这人八成就是世子萧荣了,连忙站起身来,却不想是萧帧带着徐玉笙进来。萧帧很高兴,一进门就拍了拍孙瑾瑜的肩膀,说道:“我正要去找你呢。” 方墨却高兴不起来,就在前一刻她就做了一个关于这厮的噩梦,现在见面,实在高兴不起来。她坐回凳子,继续慢慢喝茶。孙瑾瑜憨憨笑着说道:“帧少爷找我有事?” 萧帧斜着眼睛看方墨慢条斯理的喝茶,她换了一身青色布袄,头上梳着双髻,没带一件首饰,头发黑漆漆的,小脸白皙清丽,眉眼微微垂着,显得安静又素雅,她这样子,萧帧也是头一次见到,不由得看了又看,嘴里却笑着对孙瑾瑜说话:“徐五说你从小劲儿就很大,七八岁就能扛起七八十斤的米袋子了。今日王府练习场里才进来一柄大刀,听说是用上百斤的生铁打的。走,跟我们一同去耍玩两招。” 孙瑾瑜站起身来,萧帧这才转头对方墨说道:“方墨,你去不去?” 方墨笑着搁下茶盏,说道:“我怕冷,就不去了。” 孙瑾瑜见方墨不想去,心中不由得犹豫。萧帧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这王府里鲜少有人下他的脸面的,这死丫头是不是跟他有仇?一见面准给他下钉子,让他心里不爽。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徐玉笙左右看看,眼珠子一转,笑嘻嘻说道:“瑾瑜,咱王府那柄大刀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我可是亲眼看见的,进府的时候,有四个人一同抬了才折腾进来的,那刀刃吹毛可断!啧啧,你真的不去看一眼?” 孙瑾瑜有些心动,可是又不愿意将方墨一人撇下,正思量着,方墨笑盈盈说道:“真有这么厉害?那倒是要去看一看了。”转头看孙瑾瑜,笑着说:“走,咱们也去开开眼?” 孙瑾瑜高兴应了一声。四人一同来到练武场上,对这地,方墨与孙瑾瑜都不陌生,占地颇广,在一片林子之中,场地又各分了几处小练场。那大刀正搁放在场地一侧的兵器架上,与寻常刀剑确实不一样,这大刀连同刃口一通都是黑色的,一靠近就能感觉一股逼人寒气。孙瑾瑜一见了,就忍不住将那刀取下来,对方墨笑着说:“还真沉。” 方墨见他实在喜欢,就笑盈盈陪在一边,这刀虽好,却不是她的菜。王府这处小练武场四四方方的,场边角挂了一溜死气灯笼,灯火昏黄,方墨小小身影立在灯下,北风徐徐将她的衣衫与头上的散发扬起,她脸上笑意盈盈的,整个人如一张鲜活的画。 萧帧心中也高兴起来,拉着孙瑾瑜在场中间舞起大刀来。 方墨站了片刻就感觉无聊了。这夜风不大,寒气仍然很重,她跺了跺了脚,突然听见扑哧一声轻笑。方墨连忙转过头去,身后的树林里有人提了灯笼晃悠悠过来,待到那两人清清楚楚站在自己面前时候,方墨仍然是吃了一惊。 萧帧这孪生姐姐与他实在太像了,方墨连忙行礼。萧潇脸上带了笑容看着方墨,说道:“是不是又差点认错了?” 方墨讪讪笑着不说话。萧潇又笑着说:“他们舞刀弄枪,你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走,咱们去那边坐一坐。” 方墨跟着萧潇往树林深处走了几步,来到一处高地,上面有一座四角亭子。萧潇带的那大丫头早就命人将小亭打理好了,石头凳子搁着厚厚的狼皮垫子,四角放了暖炉子,又有丫头陆续上了茶水糕点。 坐在这亭中就可以将下面练武场看得一清二楚了。方墨一边与萧潇说着话,一边看着下面的动静。这萧潇虽然与萧帧长得一模一样,性子却大不相同,天真而又活泼,显然对方墨很好奇,说道:“方姑娘,听说是你用那连珠弩杀得宇文飏?你怎地也去了西门的?你不怕吗?” 方墨笑着说:“郡主说错了,那宇文飏可没有死,只是被我射了一箭罢了。” “那也差不多了,听说他当场就从马背上落了下来。”萧潇说道,“可惜我没有亲眼见到。” 方墨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情愿自己不在那里,生死杀场可不是好玩的。显然萧潇不这么认为,她撇着嘴,低声说道:“连萧帧都去了,大哥就不让我去!说什么女儿家的要有女儿家的样子,这也不准,那也不许的,他们都忘记了,我也姓萧啊。” “世子爷那是为你好。”方墨说。 萧潇不耐烦说道:“怎地连你也这么说?你比我小,都能上阵杀敌,为什么我就不能去?我的骑射可不比萧帧差!”方墨笑着说:“上阵杀敌,比得可不仅仅是骑射。”萧潇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知道,只是觉得,如今肃北两面临敌,希望自己也能出自己的一份力。” 方墨一时无语,她心中对所谓的大义之类的东西无任何观念,只想着如何让自己过的很好,以自身能力博取最大利益,从前是,现在也是。 方墨抬头往下方看去,练武场中又多添了几人,其中一个披着白色锦袍,风姿飘逸,正是萧荣,她不由得站起身来。这处小亭处在高地,灯火通明,萧帧望着亭中的墨黑身影,怔了怔,萧荣也抬了头看过来,冲方墨微微一点头,就带着一众人等过来。 方墨笑着对萧潇说道:“郡主,世子回府了。” 萧潇高兴站起身来。不过片刻,萧荣等人就来到方亭之中,一时亭中显得拥挤起来,萧荣看了萧潇一眼,萧潇百般不情愿告辞离开。萧荣等四人分坐了下来,小厮重新上了茶水,方墨往亭下看了一眼,台阶下已是站了四名青衣装束的下人,虽面容都生得不奇,却太阳穴都是饱满充沛,一看就知道都是武学高手。 第四十一章 萧荣微微笑了说道:“方姑娘不用担心,这里没有外人。[.超多好看小说]”方墨将目光收回,笑盈盈说道:“在肃北王府里,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萧荣微笑低了头,小亭四角立的灯火在他俊美的脸上留下一道极优雅的弧线。萧帧坐在他的一边,眉眼比他更要俊俏几分,只是没他那样优雅淡然的气质。方墨心中不由得暗暗感叹,这萧家的基因也太好了一些。 萧荣又说:“我知道方姑娘是因为什么事而来的。照说凭了方姑娘对肃北的贡献,你要多少人马,都是不过分的。不过,方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你带了这一大队人马如何能安全到虞山深处去接人?实不相瞒,我刚得了消息,宇文飏虽然中了一箭,却还是保住性命,而且就躲在虞山中。你这时候去,可不是个好时机。” 方墨说道:“就是因为这时候虞山不安全,所以我才急着要去的。不瞒萧世子,我离开的时候,我母亲的伤还没有痊愈,留在山谷中的人里面,还有几位也受了伤,实在不宜久拖的。” 萧荣看着方墨,眼前这小姑娘貌虽不出众,却谋略身手都十分出众,一点也不像寻常民家出来的孩子。老实说,在密线将这小姑娘的一切摆到自己面前时,他实在怀疑这密函中人与面前这小姑娘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可有一点就足以打消他的疑问,那就是方墨的母亲苏瑾娘。 这妇人是土生土长的的漠北人,她只有一个女儿,她就是方墨身份的最好证实。萧荣虽然与方墨交集不多,却也知道,她是个好女儿。 方墨就坐在萧荣对面,灯火刚好照在她脸上,虽然她黑眸深邃难测,带了股凛然寒气,可清丽的脸上却分明带了几分稚气。萧荣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还这般小,就开始为自己的亲人撑起一片天地了。萧荣脸上神情不由得又温和了几分,说道:“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有萧三在,令母绝对不会有事的。” 方墨笑着说:“我不是怀疑萧世子手下人的办事能力,只是这世事难测,我娘不在我身边,我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萧荣见她很是执着,就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再许方姑娘二百人马,由萧九领着陪方姑娘一同去接人。” 方墨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多谢萧世子了。”萧荣笑着说:“你们一路上要多小心,这宇文飏到底是伤在你手中的。他这人心胸狭隘,有仇必报,而且行事不甚光明,你们若是遇见了他,一定不能与其交锋,要远远避开了才好。” “多谢萧世子提醒。”方墨笑着说,“因是家中还有事,我们就不多留了。”孙瑾瑜也站了起来。萧帧连忙说道:“孙瑾瑜,我陪你们出去。” 徐玉笙眼皮一抽,他还是头一次见自家这位爷主动送人出门。见萧帧已是跟着方墨身后走下台阶,赶紧跟上去。萧荣一人在四方亭中站着,目送三人离开。漠北的雪夜极是寒冷,这小亭的四角虽放了暖炉,瘆人寒气仍是凛凛而至。萧荣问道:“萧四,萧九来了没有?” 小亭中突起了一阵微风,一个灰衣人突然出现在萧荣身边,这人约莫四十来岁,背有些微驼,容貌平淡无奇,如他这样的人,肃北大街上随便就能抓一大把。他微垂了首,说道:“回主子,老九到了。” 这灰衣人冲檐下站着的萧九招了招手,萧九几步上来,拱手说:“主子。” 方墨等一行人刚刚出了林子,萧帧亦步亦趋跟着。几人进了长廊,很快就不见身影了。萧荣这才说道:“萧九,你对方墨这人如何看?” 萧九微一沉思,缓缓说道:“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却是难得的奇才。” “奇才。”萧荣微微笑了笑。萧九不明白自家这主子为何这般笑,难道他说错了?可在他看来,方墨这小姑娘配了奇才二字都算是委屈了。试问,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有她这般身手与谋略的?别的不说,千军万马之中,竟是一箭就能重伤了对方主帅,这般奇事,他萧九可是头一回听说。 萧荣又缓缓对萧九说道:“这回就由你陪了方姑娘去接人,一路上要万分小心,若是遇见了宇文飏的人马,不用理会,你只管就人安全接回就行了。”萧九领了令下去,亭中又空落下来,萧荣坐下来,那灰衣人上前倒了茶水,便又退了下去。 这小亭中虽冷,却也清净。萧荣饮了两口茶,问道:“萧大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大周这回是遣了谁来的。”那灰衣人低声说道:“老大那边尚无任何消息传来?” 萧荣一愣,放下手中茶盏,凤眉微微一皱,说:“都这么久了……” 那灰衣人静静立在萧荣身后,这不是他能作答的问题。萧荣又问道:“派去京都的人呢?” 灰衣人摇了摇头,说:“也无消息传回。” 萧荣站起身,在小亭中走了几个来回,漠北的酷寒让他心中稍稍清净。漠北往京都最快也要大半个月的功夫,这漠北求援的文书哪能这么快就能得到回复的?是他乱了分寸,萧荣停住脚步,又做了下来,说道:“让季北风过来一趟,我有事问他。” 灰衣人倒退了下去,不一会又领了一个二十四五岁的汉子过来。那汉子磕头说道:“季北风见过世子爷。” 萧荣问道:“王爷身子可好?” 季北风回道:“世子爷放心,王爷身子很好,前几日在校场上与苏将军比武,还赢了苏将军一回呢。” 萧荣脸上这才又带了微微笑意,说:“是苏青山吗?”季北风一愣,又低头回道:“不是,苏青山老将军已是于上月就战死了。这位苏将军名苏福海,原是张将军麾下一名佐领,因是立了大功,才提了近卫统领副将。” “苏福海……”萧荣想了一阵,对这人实在无任何印象,近卫统领副将可不是等闲军职,专责统帅近身安危。他又问道:“他立了何功?”季北风说道:“王爷上次中了宇文贺然的埋伏,亏得苏将军带了人马过来才解了围。王爷见苏将军身手了得,就提了近卫统领副将。” 萧荣挥了挥手,那季北风就躬身退了下去。萧荣想了想,说道:“萧四,去查查这个苏福海。” 那灰衣汉子低声应了一声是,微风一过,那小亭中就没有他的人影了。 第四十二章 方墨与孙瑾瑜回去时候,李进周大等人也已经等候在在前院里了。[]肃北西门守城这一战第二军是主力军,李进等人虽是新兵,仍也免不了上杀场。这次守城之战非常残酷,第二军五万余人马,折损了三分之二,城守张常秀将军那一系更是几乎全军覆没。这三人也都受了伤,李进挂了条胳膊,周大伤在腿上,是被人抬着回来的,周二脸上脸上挂了彩。 方墨一进门看到这三人情形,免不了大吃一惊。李进脸色虽苍白,却仍笑呵呵说道:“不碍事的,不就是少了一条胳膊吗?能捡一条命回来,已是老天在护佑了。”方墨默默无语坐下来。 孙掌柜看了一眼默默坐下的方墨,连忙说:“是啊,今日我跟着几位守兵大人在西门清理时,那地竟是插不了足了,忙活了一整日方才将城门那一小块地收拾出来。几位能捡回一条命,确实是幸运。”又问孙瑾瑜,“你们去王府,可有讨到什么消息?” 孙瑾瑜说:“世子爷许了咱们二百人马,明日就能出发了。”一众人脸上沉重神色这才稍缓,在方墨白日大睡时,孙瑾瑜将他们一路上的情景早就告诉了李进周大几个,自打得知这事,这几位就没有安神过。那山谷荒凉不说,还只有一间破屋子,眼下大雪封山,那山中的几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好看的小说) 孙瑾瑜一说完,李进与周大周二面色俱都一松,对看几眼,李进说道:“方墨,我与你周叔几个这几日也都空闲着,要不,咱们跟你们一同去接人?” 方墨看了他们一眼,周大虽面色不好,仍是期盼看着她,他的妻小还在山谷,心里自然是不轻松的。周大见方墨只望着他不说话,他就明白过来,只好笑着说道:“我腿脚不便,就不去了,你们早些回来。” 方墨这才点头说道:“那好,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城去。” 众人各自回屋收拾。方墨关门埋头睡大觉,这一夜睡得仍是不踏实,噩梦一个接一个,她屡次从梦中惊醒,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天如墨洗,这漆黑世界似乎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冷清清的,她心中越发想念苏瑾娘,在这个世界上,这妇人已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温暖与关爱侵蚀久了,一时断了,这心头空落荒凉让她非常不适宜。 第二日方墨起了一个大早,照样换了一身男装,出门遇了孙瑾瑜,孙瑾瑜一愣,说道:“方墨,你没有睡好?”方墨笑了笑,也不回答,反问道:“你们收拾的如何?” “昨晚就收拾妥当了。”孙瑾瑜说道,他有些担心看着方墨,不知道是不是起得早,骤遇了酷寒的缘故,方墨的脸色较之平时又苍白了几分,越发衬得一双眸子黑漆幽深。 两人正说着,孙掌柜带了伙计二牛也出来了,说道:“走吧,你李叔几个早就候在外头了。”他寻常时候要么就是一件单褂要么就是一副掌柜派头,今儿却换了一身灰色短装,没了平日的和气敦厚,倒是多了几分凛然之气。方墨知道这孙掌柜既是与镖局趟子手称兄道弟,只怕也不是寻常掌柜老板,见他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也只看了几眼,脸上并无多大异色。 几人出了门,李进周大周二都在,周大这回是被人搀了来的。孙家大院另了一侧也候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上的人见孙家院门开了,车夫旁边坐的一红脸汉子就跳下马车,几步过来,冲方墨行礼。 方墨一愣,不由得笑了,说道:“萧九?”萧九红脸黑了几分,沉声说道:“姑娘,请这边上车。”方墨点了点头,萧九又低声说道:“如今不太平,萧某也不敢大张旗鼓,人马都候在城外头。我跟大伙都事先说好了,咱们这回只当是寻常的商户富家避难,途径虞山而已。” 方墨笑着说:“那你也不用姑娘小姐的唤我了。” 萧九见方墨换了一身青色男服,越发显得一张小脸白皙如画,她原本就没有一般女子的忸捏之色,行事动作痛快干脆,这一身青衣装束下来,若不是熟识的人,只怕也很难分辨出男女来。萧九轻咳一声,说道:“是,少爷,这边上车。” 方墨一掀衣襟下摆,利落上了马车。时辰尚早,肃北街上尚无多少人马来往,一行人顺利出了城门,临近虞山山脚时,萧九突然发出一阵哨声,他们的马车后面窜出一队人马来。方墨掀了帘子往后看去,萧九带的这伙人多是骑兵,另有两辆马车,看车轮下陷的痕迹,里面倒像是有人。 萧九这回充当的车夫角色,边赶车边低声说道:“少年,这后面的车中带了位郎中。”方墨恍然大悟,微微点了点头。这萧九看似粗心大意,实则不然,这次安排即细心又谨慎。方墨心中微定,便靠了车厢眯着眼睛养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队突然停了下来。方墨掀了轿帘看出去,车队此时正行到一处半山腰出,这里地势平缓开阔,有数十辆马车横七竖八倒在当地,另有数百尸体横陈。北风凛凛而至,空气中血腥气翻滚,这场厮杀过去的时间并不遥远。 方墨跳下马车,骤遇冷风,她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白得如一张上好宣纸。萧九孙瑾瑜跟在他身后,萧九低声说道:“他们应是遇到了宇文飏的人马,小的方才命人看过了,现场并无多少打斗痕迹,马蹄印迹繁多,应是有大队人马经过,那边车架旁边还留有一个北狄杂碎,只是已经断气了。” 方墨点了点头,顺着萧九所指走到那车架旁边,马车横翻在地上,车中茶盏糕点散了一地,一个婆子横搭在车架上,车帘外头探出一只粗黑的大腿来。孙瑾瑜不由得挡在方墨跟前,方墨轻轻扒开他,这情形她见得不算少。 掀了车帘,就看见那黑腿的主人背躺在在车中,下身衣裤尽褪,头皮光溜溜的,正是一北狄人,应是正在行那肮脏事儿时被人从背后取了小命去。方墨踢了他几脚,插足进到车厢里,这车中布置细腻温和,必是这车队的女眷所乘,车厢之中还有一个三十来岁妇人尸身,衣饰华贵,面容保养良好,胸口被人一枪穿了一个洞,这妇人身边有一道血痕一直往外延伸出去,倒像是有人被强行拉了出去。 方墨在车厢之中站了片刻,就跳了下来,对萧九说道:“去看看,还有没有活人?”萧九领令下去。方墨继续坐回车厢,外头马来人往,喧闹不断,车厢之中却只有她一个人,北风在山谷回旋,那声音分明就似妇人凄厉的哭声。 方墨低低说道:“娘,你一定要等着我!” 第四十三章 没过多久,萧九就过来回道:“少爷,小的仔细查过,没有找到一个活人。”方墨点了点头,方才她也粗粗看过了,现场静悄悄的,北狄人杀人极是残忍利落,多是一刀取命,要么消脖子,要么拦腰横切,只车厢中那贵妇人,许是看见女儿遭了祸事,情急之下,拿了柄大刀捅死正在欺负女儿的北狄人,正惊慌失措将女儿拖出来,却不想背后那北狄人尚未气绝,摸了一柄长枪,一枪就贯穿了她的胸口。北狄人这般杀人法,一般很少有侥幸的漏网之鱼。 “走吧。”方墨说道,远处雪山寂寂,层层叠叠,那小山谷中应是好安好吧,方墨细白手指无意识轻划过坐下的木板,心如潮水起伏不定。 萧九应了一声是,催促队伍继续前行,他心里也很是不安。看来宇文飏还在虞山之中,也不知道会不会寻到那处山谷中去。若是他们要接的人落到宇文飏手中,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队伍行进很快,约午时时候,就到达了目的地。方墨一下跳下马车,几步走进那草屋之中。山林静悄悄的,这草屋中又落了不少积雪,处处一片晶莹剔透,墙角处堆放着些许柴火,那上头已是结满了冰凌。 屋里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 方墨的心砰砰直跳,犹不死心,大声叫道:“娘!娘!”然而只闻得回声阵阵,却无人应答。孙瑾瑜满屋跑遍了,又爬了一颗树,居高临下四下收看了半天,还是不见一个人影。他黑脸渐渐沉肃,拳头不自觉发起抖来。见方墨在空屋中间呆呆站着,便不由得走到她身边,叫了一声:“方墨……” 他原是想问她讨个主意的,在他心目中但凡有难事,方墨总能寻到法子解决,只是这一回,他叫了一声,后续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方墨呆呆在空屋中间站着,小脸苍白,黑眸幽深空洞,青色小身影一动不动的。孙瑾瑜心中突然爬上一抹连自己都说不出的怜惜来,他站在她身边,换了语气,低声说道:“方墨,我方才四下看过了,这山谷里没有一处人烟。萧九也说了,这草屋恐是二日无人住了。我猜苏伯母几个许是见这里太冷,换了地方,你不用太担心。” 方墨摇了摇头,呆呆说:“不会的。她知道我会过来接她,我没来之前,她绝不会离开的。”她对那妇人再了解不过了,她就是她的天地,她的一切,永远只有她丢下她,而那妇人却永远不会丢下她的。 孙瑾瑜一愣,顿时不知道如何劝解了。萧九李进等人都相继围了过来。萧九说道:“少爷,这方圆十里都看不到人,小的刚才也仔细看过了,草屋已经有一两日无人住了。这几日都下着大雪,草屋周围以及这老林中都看不到有人活动的痕迹啊。” 萧九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他心如火燎。照说萧三他比年长,又素来沉稳谨慎,这事落入他手上,一定最稳妥的,可是眼下找不到人却是确切的事情。除非是出了大的意外,否则凭着萧三的性格,绝对会依照先前约定,在这里等候的。可到底会出什么事了?萧九实在不敢往深处想下去。 李进周二也很着急,这山谷荒凉偏僻,照说应是无人能无端寻到这里的,可是眼下宇文飏那厮的残余部队也在这群山之中,谁知道他会不会慌不择路进到这里来。他们一路过来时,遇到的那户遭了难的人家可不就是先例? 站得久了,方墨感觉自己手脚渐渐冻得有些僵硬。她缓缓说:“大伙仔细找,只要是有人经过,就一定会有痕迹留下!”众人听命下去,四下分散寻找。 方墨来到草屋中间,有散雪从屋缝落下,落入颈脖,微微一丝冰凉,她抬头看,屋顶原是坍塌了一半,许是萧三等人修葺过,那上头树木横枝是新近堆上去的,只余了一些细小缝隙,寒风瑟瑟,铺盖在上头的散雪细米一样往下飘落。屋的中间还有些许尚未燃尽的干柴,入手湿凉,不像是自然熄灭,倒像是被人用散雪一下扑灭的。 方墨深深吸一口冷气,大雪弥漫的山谷,冰寒刺骨,火如同性命一样重要,如无重大意外发生,这烧火的的人绝不可能自断生路的。方墨仔细查看,又陆续在周围找出萧三等人慌乱避祸的痕迹。 萧九这时也跑过来低声说道:“少爷,兄弟们在距这不到百米的地方发现有大队骑兵经过的痕迹。”方墨顺他所指跑过去,马蹄印是在一条溪边找到的,溪水早已经冰凝,许是这溪水的原来来自山涧,温度高于地面的缘故,积雪并没有堆积很深,隐隐约约看见一长溜的马蹄印从溪的一边跨过来,正往草屋而去。 萧九蹲在方墨身边低声说道:“这应是北狄人的骑兵。少爷,你看,那马掌与咱们漠北的完全不一样,这马掌厚重远不如咱们的轻便。”方墨在漠北也生活了五六年,漠北地阔辽远,几乎家家养马,对漠北的马掌也很熟悉,看这马蹄下陷的深浅,确实非漠北所有。 李进等人也找到这边来了,看见这么多马蹄印,都吃了一惊,原本只是在心中怀疑的事,此时也变得十分确定了。 天色这时也慢慢暗沉下来,寒夜就要降临了,这山谷四面环山,群山寂寂,雪峰层层叠叠不见边际,忙碌了大半日,得到这样的结果,寒冷加上失望,大家的面色都不好看。 方墨站起身,她的嘴唇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了。方墨说道:“吩咐下去,就地扎营,明日天一亮,继续寻找。”说完了,她一个人默默回到草屋。她虽然知道这里有北狄的大队人马经过,萧三慌忙的逃窜,可周围并没有找到打斗的痕迹,苏瑾娘应是好安好吧。 天完全黑暗下来,萧九在屋内重新燃了火,方墨并不是时下一般女子,并无忸捏拘束之举,直接吩咐众人都进屋避寒,萧九这人也是个粗糙人,脚在雪地里跑了一整天,早就冻得不行了,于是脱了靴子在火上烘烤起来,一时间,满屋的臭脚丫味道。 一众男人见方墨并没有出声阻止,相继脱靴互相取笑。方墨站起身来,走到屋外。孙瑾瑜眉头微皱,看了这一众粗汉一眼,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第四十四章 夜已深沉,苍穹如墨泼过,黑漆漆看不到一丝光亮,方墨黑小身影坐在草屋一侧的枯井边上,这井废弃了良久,只余了一个石头砌成圆窟窿,方墨一人坐在那里,不仔细看,根本就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孙瑾瑜走过去,在旁边坐下来,他隐隐约约知道这会她心里很难过,可是他嘴笨,向来不会劝解人,只心想着,自己虽不会说话,但是总可以陪在她身边,让她不会太孤单,有个人陪着总归是会好一些的。 这山谷四面环山,无风,墨黑的一片,不远处积雪压断树杈发出一声轻响,屋中的火堆是这里唯一的光明,久在生死堆里打滚的粗野汉子发出一波波喧哗声,方墨与孙瑾瑜一同静静坐在枯井边上,这个世界距离他们看着明明很近,实则隔了老远。 “瑾瑜,你想不想你娘?”方墨突然说道。 孙瑾瑜转头看方墨,她半扬着头,青白小脸上的眸子是这黑夜中最璀璨的亮光。孙瑾瑜老实说道:“想。老实说,这是我第一回离开她这么久。” 方墨低声说道:“我也是。”她身子还小,腿半吊着在井边一下一下晃悠,缓缓说道,“我以前总觉得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谁对我好,我就对他好,谁对我不好,我就要他的命。可是现在我却觉得这话不对,对我好的人,我并没有对他很好,反而总让他牵挂担心,让他过得一点也不好,对我不好的人,我也没法子要他的命。我以为自己是让人依靠的,却不想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依靠着别人过活。” 孙瑾瑜摸了摸,方墨这话说的玄奥,他听不懂。方墨默默看天空,是啊,如果没有了苏瑾娘,接下来的路她到底该怎么走? 第二日天一亮,大伙开始继续收索,至寒夜再次降临,他们已经搜查的范围已经出了山谷,可是还是一无所获。一连几日的奔波忙碌,大伙已经累极,这夜便依着一处避风的山脚过夜。虞山的雪夜静悄悄的,只火堆不时发出一声噼啪声,偶尔也会有一两声鼾声传来。 孙瑾瑜躺在一堆干柴上面,尽管身上已经裹了厚厚一层毛毡,他仍是觉得很冷,翻来覆去睡不着。刚翻了一个身,他突然听见方墨休息的那车厢内发出一声微细响动,心中正在猜想方墨到底有没有睡着,眼前灰黑身影一闪,方墨已经跳下了马车,孙瑾瑜一惊坐起。 只两日,方墨的小脸又瘦了一圈,孙瑾瑜正要说话,方墨突然将小手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孙瑾瑜一下哑口,看着方墨趴在地上将耳朵紧紧贴着地面,不过片刻,她的小脸又苍白了几分,她凑近孙瑾瑜,低声耳语道:“有人来了,快叫醒大家,一定不能大声声张!” 孙瑾瑜连忙爬起来,依次叫醒大家。萧九早用散雪扑灭了火堆,两百余的大队人马此时都鸦雀无声,渐渐地,大家听到一阵轰轰烈烈的闷响脚底下传来,像有无数人马正在周围行军。 方墨冲萧九招了招手,低声说道:“我先过去看看,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萧九点了点头,孙瑾瑜与方墨的身影在山崖上转了一个弯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天地一片漆黑,此时正是一夜中最暗的时候,看不到一丝光亮,只背后山崖那边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这震天的声响过了好久,都不见减弱,人马不知道有多少。萧九等了良久,仍然不见方墨与孙瑾瑜出来,他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正要招呼人马过去看个究竟。 山崖那边突然闪出两道一大一小的黑影,走到近处,方才看清楚脸面,不是方墨孙瑾瑜,还能有谁?只是这会两人的脸色都像活见鬼似的,一片苍白,孙掌柜早迎了上去,孙瑾瑜一把抓了他爹的胳膊,喘着粗气,低声说道:“爹,我,我看见我娘了。”孙掌柜心都快跳出胸腔来,反抓了儿子的手,说道:“瑾瑜,你看得真切吗?” “真真切切!”孙瑾瑜说道,“我娘就在那边北狄人的大队人马中。”孙掌柜一听,哪里还耐得住?抛开手就往山崖那边转去,一转过山崖就看见一条不见边际的火龙在脚下的山道之中蜿蜒行进。 他们这处山崖黑漆漆的,越发显得山下通亮,那北狄军队最前方的是骑兵,浩浩荡荡的黑色鹰旗铺满了半边大山,紧接着是数百衣衫褴褛的流民,那些流民男女老少都有,双手均被几条长绳缚着,那些长绳结在数十辆马车上,流民们就这样被马车拉了强行前进。流民的旁边是数百手持的马鞭长枪的北狄士兵,流民之中但凡有拖拉慢行着,这些人手中的马鞭毫不留情噼里啪啦临头抽下。 孙瑾瑜他娘因身形高挑出众,正走在一队流民的后面,孙掌柜一眼就看见她。孙大娘前头是一名怀抱了孩子的妇人,许是累了,那妇人突然踉跄一下,一边守队的北狄士兵猛地一鞭抽下,那妇人痛得一声尖叫,哪里还走的动?眼看就要再挨一鞭,孙大娘紧紧抓了那马鞭,也不知道对那士兵说了什么,那士兵收了长鞭,淫笑着将毛茸茸的黑手伸向孙大娘的脸。 孙掌柜哪里还忍得住?正要发作,旁边的萧九紧紧按住了他,沉声说道:“你想连累大伙跟你一起死?” 孙掌柜一张脸急成猪肝色,他往身边的孙瑾瑜看了几眼,面上的凶色慢慢消退,一甩萧九,满面阴沉瞪了他一眼,重新安静趴下。 好在那北狄士兵终是没有如愿,也不知道哪来的一块小石子正一下砸到他脸上,他捂住脸转头四下看,嘴里一边还骂骂咧咧的,寻到一个白面长身的中年汉子面前,围着他左右看了几圈,见那汉子面无异色,一副浑然不知道出了何事的样子,就踢了他一脚,也就作罢了。 萧九指着那白面汉子,低声说道:“老三怎地也落在他们手中了?” 方墨一声不吭,细细搜查这流民队伍中的每一张面孔,她在这人群中发现了萧三孙大娘周子欣荣进宇一家等等许多熟面孔,就是没有找到苏瑾娘与聂云旭。 第四十五章 不管找没有找到苏瑾娘与聂云旭,北狄士兵押解的这伙流民里有自己的人,那自然是要救下的。方墨与萧九一商量,两人意见统一,这个时候救人显然不是好时机,对方的人多马壮,想硬冲上去救人,无异是自寻死路,只得先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再酌情行事。 这个时候不易有太多牵绊,马车和随军郎中就留了下来,找了一处稳妥的山洞,将这些人事安排妥当了,方墨萧九就带着自己人马悄悄跟在北狄队伍后面。 至天朦朦亮时,北狄的大队人马终于停下来了。押解流民的头目将流民分成几堆,分别驱赶开来做事,有的烧火起灶,有的刷锅洗碗,显然是准备在用了饭之后再走。 这里地势开阔平缓,周围群山老林环绕,这数万人的人马壁垒分明,骑兵聚在最前方,拥簇着前面的几辆顶盖华丽的马车,后面则是是数十辆马车和流民,周围散着数百巡逻守卫。山谷之中喧闹声不断,方墨几人都附着山壁上往下面张望,北狄与大周言语不通,他们也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这时北狄前方骑兵之中过来三位人,跟押解流民的头目言语几句,后者满面谄媚的笑,领着那三人行到一辆马车旁边,一下掀开车帘,将车中的人驱赶出来。 这都是些的青年女子,年纪在是十二三岁到二十来岁之间,约莫有十来人,俱都生得齐整,一下车来就惊慌失措紧紧挤成了一团。 看见马车中原来也装了流民,方墨心中又燃起希望之火,许是苏瑾娘聂云旭也在其中也说不定,她的目光在那数十辆马车上来回。其实她心中也明白,自己这念头大约是幻想,苏瑾娘并不貌美,聂云旭还是个孩子,怎可能另行关押?只是自己内心深处希望他们仍是平安的罢了。 那三人将那些年青女子轮流看了个遍,领头那人缓缓摇了摇头,貌似对这些女子并不满意。于是流民头目又赶了另一车人下来,这车中装的却都是些男孩,年岁不大,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多生得面相清秀出众。那三人在其中点了两个少年,又另点了一名少女后,对那头目又耳语几句,那头目点头哈腰应承,送了这几人离开后,就将那些年轻女子一窝蜂全押解到一处临时搭建的帐营中,周围张望等待的北狄士兵立时一拥而上,很快就排起几条长队来,这些北狄士兵都面带猥琐,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李进这人气盛,忍不住说道:“咱们是不是该动手了?”若是晚了,这些少女们只怕都要遭殃。 萧九等人俱都看向方墨,方墨摇了摇头说道:“还不是时候!别忘记,咱们是来救人的!”众人神色一肃,继续潜伏,此时多管一事,能不能成事另说,指不定连一众人等的小命都得留下。又过了一会,营地中慢慢弥散出一股香气来,方墨对萧九耳语几句,萧九点了点头,从身后护卫手中要来一包东西,低声说道:“姑娘,这东西兄弟带的少,这份量恐是不够。” 方墨说道:“先紧那些锅里煮了肉食的放。”萧九一怔,点了点头,大队行军在外,精致肉食一般配给首领和主力军,只要药下他们,其实也就牵制了他们的战斗主力。这包蒙汗药量虽少,但是要整下百来个人却也不成问题。 方墨又招了李进周二过来,低声吩咐几句,那周二笑呵呵说道:“这有何难?俺以前就是就是养马的,只需一个哨子就能让那些畜生都闹腾起来。”方墨点了点头,说道:“咱们救人要紧,余下闲事一定不能多管!事完之后,一定要尽快离开。”两人慎重点头。 方墨对孙掌柜说道:“孙伯伯,带着这些人离开的事就交给你了。”孙掌柜沉声应道:“姑娘尽管放心。”又看了孙瑾瑜一眼,笑着说道:“姑娘,我家这小子素来笨拙,还望姑娘能照顾一二。” 方墨还没有开口,孙瑾瑜就说道:“爹,你一定要小心。”孙掌柜点了点头,道:“你老子我还用你废话?你自个顾好自个就行了,万事莫要冲动。” 几路人马分派出去,方墨身边一下空落下来,她朝那些那数十马车看去,因是到了快开饭的时候,周围看守并不多,清晨的山谷气温极低,渐渐起了一层薄雾,那些看守也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蹿到火盆边烤烤火,说几句闲话。 方墨冲孙瑾瑜打了手势,示意两人分头行事。孙瑾瑜点了点头,朝东边的马车摸去。 方墨摸爬到一辆马车旁边,贴在那车厢上听了听响动,又掀了帘子往里头看了一眼,这车里装得却不是人,只是满满一车精致物件,绸缎绫罗药材礼盒,各式各样都有,一看就知道这一车东西是北狄人抢的,临时装在这车厢里的。 方墨一连看了几车,都没有发现一个人,她的小手不自觉捏成了拳头,面前这车已是她这边最后一辆了,她依旧先听了听里头的动静,才一凑近,她眼睛不由得一亮。一掀车帘,就地一滚就进了车厢,车厢中一众少年不由得一阵惊呼,纷纷避让到一边。 方墨见这车厢中装得也都是些年幼貌美的少年,顿时心中凉了半截,却也来不及多顾忌这些,她耳里已经听到北狄士兵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方墨抽出长剑,指了那些少年,冷冷说道:“谁要再吭一声,我就割断他的喉咙!” 这些少年都是北狄人从附近山里收到了,这几天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惊吓,见到有人突然进到车厢里面,本来就吃了一惊,此时看清楚了,那人不过是一个比他们还要弱小的少年,虽是提了一柄阴森森的长剑,到底年龄身量是摆在那里的。人的求生欲望爆发出来,什么险事都有可能做出来,这些人中的终有个别起了黑心――若是拿了了这少年,说不定就是大功一件,依此求个活路想来是不难的。 于是就有人伸着脖子,叫嚷道:“你……你是……” 一个“谁”字还没有出口,那少年的颈脖就多了一道细细血线,他捂了脖子,双目圆瞪,尤不相信这小小少年真的下了这般狠手。 方墨手中的长剑尤还滴着血,她冷冷看过那一众少年,说道:“还有谁?” 这些人这时哪敢再小觑于她,早索索发抖挤成一团了。 第四十六章 车帘猛地被掀开来,外头雪光乍然进来,车中一众少年索索发抖,紧紧拥成一团。那北狄士兵逐一扫过这些少年,这车厢也就十尺见方的地,一眼就可以扫个清清楚楚,他见这伙少年与平时并无异样,吆喝一声,也就作罢。 等他一放下车帘,众少年脚下突然滚出一个人来,那人约莫十来岁,穿了一身灰黑布衫,身形弱小,面容白皙俏丽,他一出来,周围众人立时如避瘟疫般离他远远地。他没有理会这些,蹲在地上,手持一柄长剑,一下就撬开车厢一侧的座椅,露出里面的空格来。然后手持那剑,指了一众少年中最高壮者,低声说道:“你,把他拖过来!” 剑尖上面血珠子尤还冒着热气,被指那人此时哪里还敢多嘴?连滚带爬将车厢角落靠着的死人拖过来,依着那年幼少年的指示将死人塞进空格里。做好这一切,车外头又有多人的说话声在慢慢靠近,那少年眉头一皱,将车帘掀了一道细缝,看了一眼,就一屁股坐回众人中间,一众少年面面相觑,想躲开他,又没那胆气,只好心惊胆战陪他坐在一起。 车帘再次被掀开来,车外站着三四人,其中一个吆喝说道:“下车!下车!都下车!”他这漠北话学得不地道,听到耳朵里就像初学话的鹦鹉,嘎叽嘎叽地叫。 一众少年依次跳下马车,那灰衣少年显然最是矮小,在一众人尤显得瞩目,站在队伍的最末。将众人吆喝下车的那人请了周围陪看的三名衣着齐整华丽的侍从过来,陪着他们依次将这些少年看了一遍,转过头又看了一遍,最后站在灰衣少年面前――他虽然是一众人中最是矮小的,可同时也是生得最好的,比女子还要俏丽婀娜,尤其那小脸,真正是我见犹怜。 他们的那位王爷对美貌女子不感兴趣,就好这年弱貌美的少年郎。这少年虽是年幼,但是小小年纪就生得这般好,再大一些就更是惊人了,说不定他讨能到二王爷的欢心呢。 这三侍从点了方墨之后,又另点了一名约莫十四五岁面容秀丽逼人的少年,带着两人朝骑兵的聚集地走去。方墨仔细查看周围地形以及兵源分布,擦身而过一辆小推车,她转头看了一眼,那小车上堆放着三具尸首,看面容正是前一刻送过去的那三人,只是先前的花容月貌此时青紫可怖,瞧那死相,必是遭了极重的体罚。方墨眉头微微一抽,她身边那少年双腿发软,直接摊在地上。 侍从狠狠一鞭抽下,骂骂咧咧说了一大串方墨听不懂的话。方墨也不理他,上前搀了那少年起身,两人相搀着前行。[.超多好看小说]旁边侍从将两人推推拽拽塞进一座小帐之中。还没等站稳身子,大帐之中就过来两个冷面婆子,一人拽了一个,要剥了衣服往澡盆里放。 方墨哪能由她们摆布,紧紧抓了衣口,也不管这两人听不听得懂,大声叫喊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落入她们手中,自己那还能有活路? 那两婆子还真是听懂她的话了,放开来,其中一人冷言说道:“老实点!”方墨见她开口说出一口漠北语来,心中吃了一惊,面上却摆上胆怯害怕之色,嘴里一连串说道:“是!是!我,我,能不能请两位大娘稍回避?” 这婆子见这少年居然这时候也知道羞耻,欲待说教几句,另一个拉了她,说道:“由他吧。”那婆子呸了一口,两人一同出了门去。 屋里只剩了方墨与那美貌少年,那少年心中惶恐害怕,看了方墨一眼,见他面上哪里还有先前的慌色?已是风平浪静在宽衣解带了。遂心中暗叹一口气,这时节了还能指望什么?也只盼着留一条贱命在罢,也默默松解衣裤。脱了一半时,他抬起头来,眼睛顿时瞪得如铜铃,猛地一下捂住自己嘴巴,唯恐自己尖叫出声。 他看见――面前那灰衣少年已经脱了外褂与棉衫,露出两条光溜溜雪白胳膊,白鹅般细长的颈脖下胸前裹着一圈厚厚的亵布,只要不是一个瞎子此时一定知道那亵布下到底遮的是什么?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同等年岁的妹妹。 方墨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转过身去。”那少年连忙转过身去,听到身后水声响起,脸上不由得起了一团燥热,低低说道:“原来,原来你是一个姑娘。” 方墨边擦自己身子,边“嗯”了一声。那少年又说道:“你怎地一个人到这里了?”方墨说道:“我找人。” 那少年问道:“你找谁?”方墨胡乱擦洗完毕,套上案塌上搁放的衣衫,一边回答说:“我找我娘。”又问道:“你是这附近的人吗?怎么被他们抓住的?”那少年想了一阵,说道:“我家在肃北城里,在虞山中有一处田庄,这些天城中不太平,我们就搬到田庄里,原想这战事一了就回城的,谁知道前天夜里北狄人就闯进来了……” 方墨听他话语越发低沉下去,料想后面必不是什么好事。果然,那少年又低声说道:“我爹娘都死了,我还有一个妹妹,也不知道被抓到哪里去了。”方墨手一顿,听那少年低声说:“我妹妹跟你差不多年岁。” 方墨已经套好衣衫了,说道:“该你了,动作快些。”那少年这才转过头来,偷看了方墨一眼,见她果然衣装齐整站在对面了,这才敢抬头细看,面前的人穿了一身浅色儒衫,一张小脸果然是如女子一般白皙细腻,眉眼似画,明明就是一个年稚貌美的小姑娘,只周身有股凛然气势,让人不敢近视,方才错觉是一名少年。 他见方墨转过身去,这才磨磨蹭蹭开始擦洗换衣,一边问方墨:“你娘多大年纪?怎么走散的?”方墨盯着那帐帘看,这里头起了一层水气,视线便有些模糊了。那少年见方墨不吭声,料想她心中必是不好受,也不再问话,很快换洗完毕。那两婆子带着两人往那华盖车厢走去。一路上,那少年忍了半天,还是瞅了空隙,低声对方墨说:“你娘必不是在这里的,一会你寻了机会,就赶紧离开这里吧。”他见方墨是个女子,又与自己妹妹一般年岁,早去先前的害怕,忍不住想帮她一回。 方墨回头冲他一笑,低声说道:“你一会紧跟着我,别走丢了,遇了任何事,也都不要慌张。”那少年诧异抬头看她,面前明明还是一张满是稚气的小脸,此时偏生布满神采,黑深眸子沉静似水,仿佛眼前这一切困境在她眼中不过是她翻手与否的问题。 第四十七章 两个冷面婆子将方墨二人领到车厢旁边又交给先前那三侍从,由他们带了进到一座初搭建的华顶帐营里,这帐营华丽富贵,门口守着两名守兵,周围来往巡逻虽不断,却都没有靠着营房太近。方墨与那少年低头进到营帐里头,此时虽天色已亮,这帐里仍是点了数盏牛油灯,将这大帐里头照得通亮。 方墨抬头看一眼,大帐约莫三四十尺方,两边一溜排着五六矮案,当中是满满一桌饭菜,除了他们另还有三人在,其中两人着了侍从服饰,正低首伺候当中的人用饭,方墨一眼就认出中间那人就是宇文飏。 那夜光线不明,又隔得有些远,方墨只粗粗看了个轮廓,现下看清楚了,这宇文飏也不过三十岁上下,肤色白浅,高鼻深目,身形健硕修长,下颌蓄着短小胡渣,与时下漠北民众大不相同,倒同她前世的西方人差不多。漠北民众将此人传的丑陋,照她看来,这宇文飏其实称得上英俊男子一枚了。 宇文飏斜靠在榻上,穿了一件灰色宽松内衫,外披一件纯黑貂毛大袍,见营帐里头进来两个貌美少年,便挥手让身边侍从退下。方墨在营帐门口就得了警告,要好好伺候这位爷,老实说,她还真不知道如何“好好伺候”这位爷。 大帐之中灯火摇曳昏黄,门口那两少年俱都低垂着头,胆胆战战,尤显得羸弱娇俏,宇文飏眉眼一扬,淡淡说道:“还不过来!”久居高位的人,话里自然有股威势。[]那少年腿脚一抖,看了身边方墨一眼,见她浑然不知道该如何做,于是一咬牙就上前了,接了宇文飏手中碗筷,替他布菜,才夹一次,就被宇文飏一把拉在怀里,惊得他一声低呼,手中银箸就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方墨眼皮一抽,看着宇文飏狠狠亲了美貌怀中少年一口,将那毛茸茸的大手伸进他的衣襟里头,这少年确实是少见的绝色容姿,宇文一边动作,一边问道:“你几岁了?” 那少爷快哭起来,哆哆嗦嗦回答:“十四。” 宇文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看了方墨一眼,俊脸上快滴出血来,说道:“宋,宋怀玉。”宇文飏狠狠掐了他一下,满意看着那少年一声惊呼,身子发着细微颤抖。 这时营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有马蹄轰隆隆的声音在营帐附近响起,宇文飏眉头轻皱,抬头喝了一句。候在门口的侍从快步躬身进来回了几句话。方墨估计这侍从必是在解释外面的喧哗的缘故。 宇文飏眉头轻皱,鹰目淡淡往旁边立着的正抬了头看着他的另一灰衣少年扫去,只一眼,浅蓝眸子顿时眯起——他自出生就没有受过这般奇辱,数百高手重重护卫竟轻易被一个年稚少年一箭射伤!这事真真让他没齿难忘,那少年即使化成了灰,他也识得!所以虽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对方还换了装束,但是他还是马上认出方墨来。 方墨虽然听不懂这两人的对话,但是目光时时都盯着宇文飏,一见他瞳孔猛然收缩,哪里还等他发作?一把抽出贴背藏放的长剑,灵蛇般直逼宇文飏喉咙而去。 那宇文飏历经百战出身,身手自是不凡,见眼前银光一闪,就一把抓了怀中少年朝前面一推。眼看就要一剑将那少年刺个窟窿了,方墨眉头轻皱,手中长剑往旁边微一避让。宇文飏身边侍从也不是寻常角色,见这年弱少年突然发难,只微微一怔,就立时反应过来,主帅帐营不得许可,不可佩戴兵刃入内,那两人相看一眼,一同空手朝方墨扑过来! 方墨听得风声,长剑一收,顺势就往左边侍从刺去,那人闪避不及,正中胸口。右边侍从一把抱住方墨,还没来得欢喜,突觉右肋一阵剧痛,方墨反手一剑,要了他的命去。 不过眨眼功夫,方墨连毙两人,宇文飏得了喘息机会,一把推开怀中少年,取了角落佩刀就与方墨战成一团。方墨虽然灵巧机智,手段百出,但那宇文飏哪里是寻常人物?自幼就得名师教导,百战出身,身形魁梧,力大无穷,一刀挥下就有千斤之威,方墨在身量力道上到底差他许多,渐渐感觉招架吃力。 那美貌少年被宇文飏一把甩到角落,索索蜷成一团,他虽然看不明白眼前两人高低,但见到方墨动作越来越慢,心中就越来越害怕,他心中明白自己是与方墨是一同进来,方墨出事,他自是免不了要被殃及池鱼,心里自是盼着方墨胜出。眼见那北狄将军的大腿就在跟前,他一咬牙扑上去,紧紧抱住宇文飏的大腿! 宇文飏攻势不减,只目光往下头一看,凶眉一皱,一脚狠狠踹下,将那少年踢飞起来,撞到矮案边。方墨不等他抬头,就一剑直接刺向他的颈脖,那宇文飏确实是厉害角色,凭了风声将头偏到一边,方墨手中长剑也只是划破了他脖子的一层皮。 方墨见一剑不中,身子往后一跃,爬伏在地上,细细喘息。此时大帐外面喧哗吵杂声越是剧烈,方墨不由得往门口望了一眼。 宇文飏摸了一把脖子,看了看手中的鲜血,眯着眼睛盯着方墨,手中大刀又握紧了几分,容不得方墨往门口跃去,他大吼一声,手中大刀就朝方墨砍去,方墨往后连退几步,已是紧紧贴着帐壁了,正在寻思如何避开这一杀招。眼前黑影一闪,面前突然窜出一个人来,举了一柄大刀接下宇文飏这一凶猛攻势。 方墨看见孙瑾瑜出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重新提了长剑,两人合力大战宇文飏,方墨知道宇文飏虽是勇猛难挡,不巧前几日右胸受了她一箭,再了得的神医也难以在数日之内就让他痊愈,于是招招就朝他右边杀去,寻了机会,一脚狠狠踢到他右胸口。 方墨这一脚劲虽不大,可正中要害,宇文倒退几步,浅色内衫顿时红了一大片。孙瑾瑜提起一脚就将他踢翻在地,宇文飏一口鲜血喷出,再也动弹不得。方墨手提长剑指着宇文飏,这宇文虽是受了重伤,却仍是恶狠狠盯着方墨。方墨心里寻思,不知道是该去他下头还是该消他上头。 孙瑾瑜搀了角落那少年正往门口走去,回头冲方墨叫道:“方墨,快点。” 方墨一剑消断帐营角落的灯柱,灯中牛油溅泼出来,火势立时沿了大帐布面熊熊燃烧起来。宇文飏吓了一跳,原以为方墨这一剑必是会拿了他的命去,不料她只是打翻了油灯,正惊魂未定,不知道方墨为什么不杀她。方墨冲他一笑,抽回那剑,低声耳语道:“别忘了,你今日可欠了我一条命。”说完,头也不回赶上孙瑾瑜。 第四十八章 孙瑾瑜将那少年扶上马,想了想,还是低声问方墨:“你怎么不杀了他?” 方墨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道:“杀了他,咱们就走不了。” 其实她心里并不这么想的。在方墨的观念里,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盟友,利益决定一切。宇文飏这人虽是整个漠北的大仇人,可是跟她关系并不太大,又没人出银子买他的头颅?她犯不着杀他。虽然先前射了他一箭,那也是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谁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这人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毕竟这人也算得上北狄的数一数二的人物,追随者无数,杀了人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可是惹得他一众追随者永不停息的追杀,这可不是件美事。万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孙瑾瑜听了方墨的话,点了点头——方墨说得对,杀了宇文飏必是会惹得这北狄贼人如捅了窝的黄蜂一样穷追不舍的,还是方墨想得周详。 方墨又说道:“快走啦,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大帐里的火已是蹿了老高,而外面正闹哄哄乱成一片,马匹都失了控制,疯了似的满地乱蹿乱跑,有无数北狄兵将手捧腹部在地上打滚,叫痛连天,而流民那块地儿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蹿出一伙蒙面贼人,逢人便杀。用饭时候原本就是人的意志与斗志最是薄弱的时候,这些蒙面人来势汹汹,一下子就将整个营地的防守全部打乱,偏这时候有人大叫道:“不好,王爷的大帐着火了!” 他们往大帐方向看去,果然见那主帅帐营起了熊熊大火,眼看主帅性命不保,这些人更是无心应战,只一心想着要灭火救人,就剩了为数不多人马在抵抗那些突如其来的的蒙面人。 突然一阵马蹄声轰隆隆传来,抬头看,无数马匹激起漫天烟尘正朝着这边奔过来,马群领头那骑上坐了一个黑壮汉子,手舞缰绳,带着铺天盖地的马匹如狂风暴雨般冲过去。 萧九一包药下下去,就整倒了北狄西路军的大部分将领,所剩无几又一心要救主帅,这些留下来作战的北狄士兵也都只是一众二流军士,战斗力原本就不强,看了这阵势,更是吓破了胆,还没等马群靠近,就有数十人丢了性命。 眼看马群就要冲过来,那些流民也惊慌失措乱叫成一团,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喝道:“想要活命的都往这边来。” 这些漠北流民被北狄抓了数天,早知道这些北狄人中通晓漠北话语没几个,如今正慌神之际听了这本土声音,立时就有数十往那边蹿去。流民之中萧三等人早得了消息,在人群略一煽动,剩下的流民得知有了活路,哪里还会迟疑?争先恐后往大道奔去,孙掌柜带了马匹马车早等候在大道一边,等这些人一装上车马,快马加鞭往肃北奔去。 虽然随后有醒觉追赶的北狄军士,可还没追上几步,马群就轰隆隆涌过来,踏死者不计其数。 萧九见大事已成,一个口哨,带了一众蒙面黑卫边战边往山道退去。 这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孙掌柜抬头看,见肃北西城已是在眼前若隐若现了,就喝令大伙停下脚步。 北风呼啸,活路就在眼前了,流民中有无数人失声痛哭,这一趟遭遇下来,他们已是失去了许多,虽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可是心里仍是觉得凄凉,蹒跚往肃北城门走去。 孙掌柜萧三等聚在一起,这回死里逃生,众人自然百感交集。等了约一炷香的功夫,虞山脚下就出来一线人影,孙掌柜居高一望,大声说道:“是自己人回来了。”众人转头看,那一线人影越来越近,领头的正是一黑色骏马,马上那人身形弱小,正是方墨。 方墨一靠近车队就跳下马车,奔到萧三面前,说道:“萧管事,我娘呢?”萧三原本就受了重伤,又被北狄抓去做了几日苦力,已是消瘦了一大圈,他拱手说道:“方小姐放心,令母与令弟都还好好的。” 原来方墨带着萧九走后没多久,山顶上的北狄人就也顺了树根下到山谷之中,萧三自知这时不易硬碰,就带了一众人顺了溪河悄悄出了谷去,寻到一家山民屋里,就住了下来。山中道路难行,他们当中又有多人受伤,行路确实不便,原想着就在那山民家中等上几日,方墨必是会带了人马过来接他们。 孰知第三日夜晚时候,北狄的大队人马就行过这里,萧三情急之下,知道这家山民有处地窖,虽是不大,但也能藏得了数人,就将夏至、苏瑾娘、聂云旭、胡氏母女留在那地窖之中。他想得周详,苏瑾娘与胡氏,一人重伤未好,一人重病未醒,自然都是要留下的,也少不了人照顾。这夏至与周湘绣都是花样年华的姑娘家,落入北狄人手中,哪里还有活路?刚好留下照顾他们。 萧三微笑说道:“方墨放心,夏至身手不错,又素来机警,定是会照顾好夫人与令弟的。” 方墨此时心中的大石头这才落地,松了一口气,微笑了说道:“多谢了。” 萧三连忙说:“不敢。方小姐是现在就去接另母吗?” “那是自然。”方墨说道。 孙瑾瑜驱马到她旁边,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周子欣早早收拾出来一辆马车,说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快去快回。”他母亲和妹妹还在那地等候,他早就心如火烧了。 萧九笑呵呵过来,一把拽下周子欣,说道:“你小子会驾车吗?还不一边去?” 李进正要开口说话,方墨笑着说:“李叔,你不用说了,我自是明白你的心意,可是这事确实要不了这么多人。”萧三也点头说道,“方小姐说得对,这事确实人不易太多了,多了反而招眼。李兄弟你安生在城里等着他们将人接回罢。” 李进只得笑着说:“那你们一路上要当心。” 方墨上了马,突然听到有人“哎呦”一声叫声,转头看,正是宋怀玉掉下马背,一屁股坐在地上,正眼巴巴盯着她。方墨料想这宋怀玉必是想请她帮忙寻一寻自家妹妹,虽然他与自己有救命之恩,可是她眼下自顾不暇,确实不便多管闲事,不等宋怀玉开口,就快马驰向群山之中。 第四十九章 约半日后,他们就到了目的地,这家山民居所依山面林而建,离那荒凉山谷并不遥远,是一普通的四方小院,青竹为栏,草木做顶,在浩浩群山之中不过微末一点。 周子欣率先下了马,方墨紧随其后,推开院门,院里积雪颇深,处处莹白一片,屋门四窗均都大开着,寒风冷冷飕飕四下乱蹿着,不见一个人影。方墨见这情形,心中如一瓢冷水泼下,顿时变得冰凉。 周子欣在屋里屋外跑了一个遍后,直奔后屋而去,嘴里说道:“湘绣他们定是还在地窖之中,你们跟我来。”方墨麻木跟在他身后,看他寻到山壁处,扒开枯草与积雪,露出一处黑幽幽地洞来。 周子欣大叫道:“湘绣,周湘绣!”回声从洞的尽头很快传来,显然这洞并不很深。周子欣见无人回答,浑身禁不住微微发抖,也顾不得什么,一头钻了进去。 那处山洞当真很浅,举了火把站在洞口就可以看见尽头,不过八九尺见方的地,站在当中头便可以触及那顶,洞的角落胡乱堆了干菜,历了严寒,那菜的青色变得灰败,一团灰败之中,一抹纯青色犹是显目。 周子欣扑到那角落干菜堆里胡乱扒刨两下,他母亲胡氏的尸身就露出来了。周子欣微微颤抖,抚了抚母亲的嘴脸,低声唤了几声:“娘,娘。” 胡氏已是死了良久,嘴脸都变了颜色,若不是时下气温极低,恐是早已腐败,那还能出声答话?周子欣几声不应,顿时嚎啕大哭。 方墨走到胡氏身旁看了看,这胡氏是被人一刀从背后砍死的,显然死前还做了一番挣扎,浑身肌力极是渲张,手爪犹自紧紧握成了拳头。方墨使劲扒开她掌心,一小段灰白狼皮就飘落下来。漠北虽然一年中有半数月份都是冬寒天,可民众大都嫌狼皮子有股子骚气,一般不用这畜生皮毛做身上物件,也只有更北方的北狄人才喜欢狼皮的厚实暖和,周氏手中的狼皮子显然是人身上抓下来的。 这洞里有北狄人来过了。 方墨出了洞,北风呼呼吹来,漠北刺骨的寒风吹到脸上,她心里又强制镇静下来。这地窖之中只有胡氏尸身,没有找到苏瑾娘与聂云旭,她不能就此放弃。孙瑾瑜站在她身边,见她青白小脸渐渐如常,心中微微安定。 萧九已是沿顺了洞口搜到山壁拐角处,许是发现了什么,他站在那边大声招呼道:“姑娘,孙少爷,你们快过来这边看看。” 方墨与孙瑾瑜跑过去,这山壁面南背风,积雪并不厚重,乌黑岩石上几道新鲜刻痕清晰可见。萧九指了那痕迹,说道:“这边应是有人打斗过,你们看,这痕迹清晰,上面血渍颜色也浅。”孙瑾瑜点了点头,说道:“这细浅的应是剑痕,这个是倒像是刀痕。” 几人沿了痕迹继续寻找,在距这地窖不到百米处的地方,夏至的尸身就被发现了。这姑娘也死了有些时候,身子半掩在积雪之中,冻成了硬块,身上有数道致命伤痕,显然是同时与多人拼杀不敌而伤的。 方墨呆呆站了,寒风将她鬓角碎发吹铺在面上,苍茫茫天地之中,灰黑身影孤零零的。孙瑾瑜见她这样,心中不忍,低声说道:“你不要难过了,咱们还没有找到伯母,许是她仍好好的。”方墨默默点了点头。 这日后来一直都没有别的发现,几人就在那山民屋中过夜。寒夜深重,漠北凄厉寒风在山里盘旋呜咽,孙瑾瑜睡不着,就披了大裘,坐在火堆旁边。萧九与周子欣一人占了屋的一角安静蜷着,孙瑾瑜看了周子欣一眼,他眼睛闭着,嘴微抿,满脸沉肃哀伤,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再也看不见从前的嬉皮之色。孙瑾瑜心中暗猜,他这会必是也没有睡着,只是心中难过做样子罢了。 火堆时不时噼啪一声轻响。 孙瑾瑜又望了望房门,方墨一人歇在房里,房门紧闭,里面一丝动静都没有,他心里虽然很担心,却也无计可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孙瑾瑜猛然惊醒,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着了,此时屋内火堆微暗,将熄未熄,他连忙揉了揉眼,掰断了几根干柴扔进去,将火挑旺。正忙着,耳边突然听到噼啪一声脆响。 这声音来的古怪,孙瑾瑜停了手中动作,面前火堆复又熊熊燃烧起来,屋内阴影跳跃不定。他侧耳又听了一阵,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许是听错了。 孙瑾瑜继续将火堆挑旺,正准备裹紧大裘,再眯一阵,咔嚓,又是一声轻微脆响。 孙瑾瑜一下站起身来,叫了一声,“谁?”提了大刀,跃出门去。屋外天空漆黑一片,雪地仍是朦朦亮着,那青竹栅门不知道什么被打开来,正在风中微微晃着。 呼呼风声乍然入耳,孙瑾瑜只觉得头都吹麻木了。他细细看了一圈,除了那青竹栅栏门,外面并无异常,他正准备回屋去,突觉眼角黑影一闪,一道灰黑人影从栅栏门口闪过。他提了大刀就冲过来,那人却也极快,兔子似的蹿入深林之中,孙瑾瑜紧追不放。这黑夜深林原本是黑漆漆一片,因是下了长久的雪,天虽黑的,地面却是蒙蒙亮,孙瑾瑜在后面紧追,隐隐约约看着那人穿了一身灰黑破衣,蓬头垢面,虽行动敏捷迅速,身形高挑,却总觉得他形态怪异,与一般男子不太一样。 那人慌不择路闷头往前冲,孙瑾瑜既是看到了他,自然不容他逃脱,寻了机会,一头扑抓下去,将那人抱了个满怀。那人拼力挣扎,可孙瑾瑜那身神力,落入他手中的人,哪能轻易就被挣脱的? 孙瑾瑜正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谁?深更半夜的,在门口晃荡,也不知道怀的什么居心。他突然感觉大腿一阵疼痛,低头一看,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一个灰黑小孩来,正紧紧抱着他的大腿使劲咬他。 雪色晃眼,孙瑾瑜一愣,迟疑说道:“云旭?” 那灰黑小孩听了声音抬起头来,一张小脸虽然黑漆漆脏兮兮的,但那弯弯眉眼璀璨明亮,孙瑾瑜再熟悉不过了,这乞丐似的野蛮小孩正是聂云旭。 孙瑾瑜一下松开怀中那人,那人这才转过身来,呆呆看着他,突然扑到他怀里,哇一声大哭起来。 随后跟过来的方墨看着正在孙瑾瑜怀中大哭的周湘绣,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周湘绣身上衣衫早没了先前的颜色,变得如乞丐一样破旧不堪,一张原本英气勃勃的俊脸黑漆漆的,只一双黑色眸子尤还看得出几分熟悉来,而此时里面盛了惊恐与害怕,一边大哭,一边说话:“瑾瑜哥哥,你怎么才来?我娘死了!我娘被他们杀死了……” 聂云旭呆呆看着方墨,方墨柔声说道:“云旭,是我呀。”聂云旭大叫一声,欢喜扑到方墨怀中。 周子欣看着周湘绣,也不相信自己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迟疑叫道:“湘绣……”周湘绣听到哥哥声音,一把抓了他的手,边哭边说道:“哥哥,娘死了,娘被他们杀死了,他们要抓我,娘拉住他们,叫我快跑,娘被他们杀死了,要杀了他们,你要杀了他们,给娘报仇,要给娘报仇……”周子欣将她搂进怀里,低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周湘绣哭了良久,她这几日担惊受怕在山中躲着。原本有父母兄长护着,诸事不用费心,可是母亲就在自己眼前被杀,她一人带了一个孩子和一伤重妇人在山里躲了几日,吃用俱都是要费劲心思才能弄到手,还要时时担心被北狄人发现,真是吃尽了苦头,如今见自己亲人,怎能不伤心难过? 聂云旭拉着方墨说道:“姐,你快跟我来,婶娘在那里。” 方墨心中激动,被聂云旭牵了往前走。 天色已渐渐亮了,山里起了一层薄雾,云海雪峰混成一气,周围一切朦朦胧胧的,让人感觉如在幻境行路。聂云旭带了方墨爬到半山腰处,指了前面一山洞,笑着说道:“姐,婶娘就在这里,我听你的话,一直都跟她在一起。”见方墨微微笑,他松了方墨的手,一边跑,一边高兴大声喊,“婶娘,婶娘,姐姐来了,姐姐来了。” 方墨跟在他身后,这处洞穴位于半山腰处,洞口杂草横生,洞口虽小,里面却很大,黑蒙蒙的一片,隐约看见洞的角落躺了一妇人。那妇人此时强撑着坐起来,迟疑叫道:“墨儿?”方墨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几步过去,握了她的大手,说道:“娘,是我。” 苏瑾娘脸上笑开了花,说道:“你来了就好了。”又摸摸她的脸,说,“怎地瘦了?”方墨不说话,只微微笑了看着她。聂云旭插嘴说道:“姐,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城里?”方墨笑着点头应道:“嗯。” 聂云旭立时欢呼起来,他尚不过六岁,跟周湘绣两人一同带着苏瑾娘在这山中猫藏着,这虞山群山浩荡,人迹罕至,全被大雪封死。周湘绣不是方墨,面对困境的求生能力远不如方墨强,他这几日过的非常艰难,心中自是时时念着从前的日子,听了能回城的消息,高兴得连蹦带跳起来。 第五十章 大周永历三十年十二月末,漠北旷久难遇的这场大雪总算停息下来,但是天仍冰寒刺骨。(.无弹窗广告)肃北被北狄围城已有一月之久,城内一应物件渐渐短缺,粮食尤其缺乏,城中饿死人的现象时有发生。 这日一大早,苏瑾娘就起身到了厨房帮忙,她如今已是能下塌行走,只是动作不甚灵便,到底是在伤中受了一番波折,恐是以后都不能全好了。 牛嫂子先将热水烧的滚烫,他们这院里如今的几个男子都在军中供职,一起身就要用水用饭的,稀粥也是早早炖上了,如今粮食奇缺,千金难买一石,好在这几位军中供职的男人都有额例,每三日就可分得半斗粗米,拿回家加了剁碎的树根炖了,便可以煮上一大锅,足够一日使用。 如今外西城的粥棚也只是隔日施一回粥,那粥汤清可见底,难得见一两粒整米,饶是如此,每到施粥日,那粥棚等待施粥的队伍连绵数里之长。 城中米粮奇缺,城外强敌环绕,出了城更是死路一条,早以前还有居民想往城外避难,但是这些人多是有去无回。北狄人围了西北两处城门,时不时派了骑兵四乡扫荡,实行三光之策,城外富家的山庄田亩都是他们重点扫荡的对象。早先还有侥幸逃脱的人回到城里,到了后来,再无任何消息传来,虞山山群雄壮高耸,原本民居阡陌纵横,而如今已是死寂寂一片。 一月余的时间,漠北十六州尽没于北狄铁蹄之下,占据大周王朝半余山河的漠北大地只剩了肃北与汜水关仍在苦苦支撑,等待大周援军的到来。 苏瑾娘剁碎了树根。交与牛嫂子闷于粥锅之中,一边皱了眉头说道:“西巷那株老树已是被剥光了皮,也不知道是谁家做的?这剥了皮的树那还能活着?”牛嫂子边忙活,边点头说道:“也是,只怕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的人家做的这事。他们定是认为吃树皮能填肚子,哪里还会管这树的死活?” 牛嫂子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是做姑娘时历过一回这苦寒日子。晓得树根比树皮顶事。今年这雪天比那回还要大许多,第二年开春必是要晚,粮食也来不及下种。这树皮都剥光了。明年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难过。” 苏瑾娘听她说完,手中剁刀剁得飞快。她也没有经过像这年一样的苦日子,不过是听方墨他爹方大福念叨过从前逃难的日子,饥荒时候,树皮树根都是好东西,树皮剥了,第二年就难过,而树根挖了。第二年还可以接着再挖。她听他说的多了,才知道这苦日子如何支撑下去。想起方大福,苏瑾娘不由得吸了一回鼻子。这人一入了山就再没见过了,只怕是以后也都见不着了。 方墨如今在萧世子手下做事。整日就跟孙家那黑小子一道出门,一道回来,日日做小子装扮,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苏瑾娘知道自己这闺女跟别家的不一样,她虽然心中担心,却从没有说过什么,如今这日子,能活着已是不易了,还管那些做什么?只有她心中快活,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罢,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了。 苏瑾娘眼尖,一抬头就看见方墨穿了一身灰黑衣衫在院内舒展腿手,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嘴里也不知道还不知道在哼叫什么,叫得一声比一声带劲。 这漠北的晨风最是厉害不过,苏瑾娘看得心惊胆战,心中不由得叫了一声,这孩子,也不知道怕冷。于是站在厨房门口,叫道:“墨儿,快回来!” 方墨回头一笑,蹦蹦跳跳进了厨房,径直开了锅盖,叫一声:“怎么又是这粥?” 牛嫂子笑着说道:“小姐别嫌弃,如今也就咱们家有这好东西,别家连锅都揭不开了。(.)”方墨鼻子一皱,苏瑾娘嗔道:“你这孩子,大冷天的,这院里折腾啥?也不知道多穿一些?”方墨笑嘻嘻说道:“娘,动一动其实不冷,呆在屋里不动,那才冷呢!” 苏瑾娘却不理她的话,皱着眉头说道:“你倒是比我有理了?还不回屋添件袄子去?”方墨正要说话,孙瑾瑜的叫声就在院里响起了,方墨应道:“就来了。”回头又对苏瑾娘笑着说:“娘,我走啦,今日就不回来了。” 苏瑾娘一愣,正要问一问她是要忙何事,方墨已经跟孙瑾瑜出了门去,苏瑾娘怔怔望了一回,那灰小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方墨与孙瑾瑜一道出了门,骑了马就往肃北北门而去。来到北门驻军大营,远远就看见萧帧带着徐玉笙早等在那里了,萧帧穿了一身银灰长裘,一张俊脸越发出尘。萧帧看了方墨一看,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怎么不多穿一些?一会出了城,还要冷。” 方墨笑嘻嘻说道:“你若是怕我冷误了你的事,就把你身上这件长裘赏了我吧。” 徐玉笙眼皮抽了抽,这两位一定是前世有仇,一见面,不是你刺我,就是我让你难堪,一准会折腾出事来。他家主子身上这长裘那是能随便赏的?这可是正宗天山锦貂的皮毛做的,通体无一处杂色不说,还是当年王妃出阁时从西南带的嫁妆,整个王府统共就这么一件,连郡主都没有。 萧帧一愣,二活没说,就将身上长裘解下来,扔给方墨,说道:“给你。” 方墨欢天喜地接了,系在自己身上,说道:“哎呦,还真暖和。”孙瑾瑜转头看方墨,方墨白皙的小脸被这一片银灰映衬的越发如白玉般皎洁了,他微微笑了笑,说道:“我看着也觉得很好。” 徐玉笙觉得自己脑袋都有发懵了,这还真的赏了,他回去该怎么交代啊? 萧帧一拉缰绳,说道:“走吧。”待到那三人跑得有些距离了,徐玉笙这才苦着一张脸,快马加鞭追上前去。 冬来将他们几人往萧荣大帐领去,方墨看见大帐门口胡不归那青衣小厮也在,低首静静立在门口。方墨就问道:“胡先生也在里面?”冬来笑着说道:“是啊,不过不打紧,几位尽管进去,世子爷早交代过了,你们一来,就让赶紧进去的。” 方墨几人进了大帐,萧荣正坐在案桌后面,拿着手中文书在看,胡不归坐于旁边的矮案后,缓缓饮着茶水。冬来躬身回道:“世子爷,帧少爷几个来了。” 萧荣放下手中文书,眉宇略微舒展,带了抹浅浅笑意往方墨身上一连瞟了好几眼。方墨不为所动站住了,她身上这长裘可是人家主动送的,她没必要不好意思。 萧荣淡淡笑了说道:“你们都准备好了?” 萧帧说道:“哥,这个你放心。” 萧荣又说道:“这回往汜水关,一路上一定阻扰多多,你们万事要小心些。不要沾染不必要的麻烦,得了那边消息就尽快回来。”萧帧说:“哥,这些事,你昨日就交代过了,我们都知道了啦,你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将汜水关那边的消息带回来。” 胡不归淡淡笑了,说道:“帧少爷,前往汜水联络,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实不相瞒,咱们前后已经派了三波人马前去联络汜水关,但是都无一成功。眼下汜水与咱们已是有大半月无任何联系,王爷那边情况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肃北尚有几十万城民作为后援,而汜水关只是一座险峻城关,除了驻军,民众几乎没有,粮草兵器一应都靠外援。大半月不得任何援助,王爷那边情况确实堪忧啊,若是汜水再失守,那肃北也就成了一座孤城,北狄三路人马汇合,咱们再怎么强撑,也撑不过数月之久。这事已是不能再拖了,帧少爷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的好。” 萧帧时常跟在萧荣身边,知道这位胡先生最得萧荣器重,他所说的一定是确切军情,不由得面色一怔,拱手沉声说道:“萧帧一定会小心。” 萧荣看着方墨说道:“方小姐,我也是不得已才找上你们的,前面的三波人马都是中途就被拦截。两位年岁不大,身手了得,而且没有在军中历练过,想来必不会引人注目,成功的机会要远胜其他人。”又指了萧帧说道,“我这弟弟虽然有些急智,但是历事不多,方小姐还望一路上多点拨点拨。” 萧帧立时就想跳出来,没有搞错吧,他还需要这死丫头点拨?萧荣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目光淡淡扫过来,萧帧一时又有些气瘪。 方墨笑着说道:“世子爷放心,能不能与汜水联络上,我不保证。但是我一定会把帧少爷安安全全带回来。” 苏瑾娘与聂云旭能安全回来,萧荣帮了大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萧荣这人情,她自然要还的。如今他们在肃北住着,又不能离开,于情于理,肃北的事她都要出了一份力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可以甩手不顾的。 萧帧听了她的话,满面涨得通红,这死丫头,谁要她照顾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赶路 萧帧很不高兴,每回跟方墨在一起,他都要受些刺激,尤其这回,萧荣竟是要方墨来“点拨”他,有没有搞错?这丫头明明比自己小,好不好?她还能“点拨”了他?还真是笑话了。(.)萧帧一路上都沉着一张脸。 徐玉笙亦步亦趋跟在他马后,心中转过无数鬼点,就是不敢使出来。他最近运气不太好,十回里就有九回踢到铁板。原先自己主子不高兴,他还能猜个一二来,如今就不行啦,一开口就准错,弄到现在他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孙瑾瑜跟方墨在后头,孙瑾瑜穿了一身灰黑夹袄,头上戴了毡帽,驾了一辆两轮板车,与时下漠北赶车的小子一般模样。方墨坐在车轩上面,穿了一身青布长袄,拢了双手,时不时吸一下清鼻涕,因是怕泄了行迹,她脸上特意涂黑了几分,配了猥琐样儿,这下就真像一黑脸小子了,她原本善于伪装,如今做了这副装扮,坐在孙瑾瑜旁边,两人活似一对同胞兄弟。 从肃北往汜水关走北门原本最是便捷,不过如今宇文曜人马就堵在那里,他们只得从西门出发,绕虞山到舟州,再返汜水关去。 行程拉得长,这一整日他们都在虞山山脉之中盘旋,因怕遇到宇文飏的人马,一路上也极是小心,不敢走大道,光在小道里行走。好在方墨见识多,孙瑾瑜与徐玉笙又是这虞山长大的,这日倒也顺利,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几个人,暮色降临时候。他们找到一处民家,四人分了前后前去借宿。 这户山里人家也很有些眼光,见萧帧与徐玉笙衣装光鲜华贵,料想必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也不敢怠慢。将厢房让出来,请了他们去住。至于方墨与孙瑾瑜这两个穷兄弟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抱了一床破棉絮就让他们去柴房里凑合一晚。(.好看的小说) 这两人将穷小子的样儿扮得非常得体。抱了一床破棉絮,千恩万谢就去了柴房了。 萧帧一人躺在暖炕上,双手环了胸。怎么也睡不着。漠北的寒夜风声一声赛过一声凄厉。这家厢房的木窗有些年头,随了风声,咯吱咯吱直响。在萧帧如烙大饼似的翻了无数个身后,终于忍不住坐起来。 徐玉笙走了一天山路,早累坏了,鼾声四起,睡得正香。 萧帧踢了他几脚,叫道:“徐五。起来!” 徐玉笙朦朦胧胧睁开眼睛,他家那位少爷正蹲在他的面前,他连忙揉了揉眼睛。说道:“爷,你要起夜?” 萧帧一个响指敲在他头上。低声令道:“你去看看他们睡了没有?” 徐玉笙犹在糊涂之中,边打哈欠,边说道:“爷要我看谁睡了没有?” 萧帧一脚踢到他腿上,满脸杀气腾起,说道:“你小子是不是欠罚?” 徐玉笙一个机灵醒过来,立时就明白萧帧说得是谁了,连忙爬起来,说道:“爷,小的这就去。” 他裹紧长裘轻手轻脚出门房门,外面的风真大,徐玉笙一连打了好几个冷战,连忙几步就往柴房蹿去,然后站在柴房窗下,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 这天黑漆漆的,里面柴房也一片漆黑,他自然什么也没有看见,心里正在寻思,该找一个怎样的由头将他家主子这回抽的筋给拉直了,这念头才冒出一个茬来。萧帧的声音就在他耳边低声响起,“喂,你看到了什么?” 他还能看到什么?这深更半夜的,人家屋里黑漆漆的,自然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他家这位爷想让他看见什么?徐玉笙连忙说道:“睡了,睡了,他们都睡了。”话说,这么晚了,怎么可能没有睡?这个时候不能以寻常度之除了这位爷,还能有谁啊? 萧帧对这答案却像是很不满意,沉默片刻,又低声问道:“他们,是怎么歇的?” 徐玉笙的牙齿差点咬到舌头,还能这么歇着?不就是破棉絮一裹,柴火堆里一钻就了事了?这也能看出名堂来?徐玉笙呆愣愣看着萧帧。 萧帧一巴掌消向他的脑袋,脸上神情分明有几分恼羞成怒,低声骂道:“你看爷做什么?还不去再看看他们?” 柴房里突然有人问道:“谁?谁在外头?” 萧帧与徐玉笙一下禁口,两人顿时面面相觑,听得孙瑾瑜已经在起身,眼看就要过来开门,这两人兔子似的蹿回房里,徐玉笙轻手轻脚关了房门,松了一口气。 这瑾瑜也太警觉了,还好,还好,没有被他抓个正行,否则怎么向人家解释? 萧帧又是一下敲在徐玉笙头上,满脸不高兴说道:“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爷真是白养了你十几年了。”然后一屁股坐在床上,躺下,拉被蒙过头。 徐玉笙摸了摸自己脑袋,他这时深深觉得老人家说得话很有道理,这人的头不能打,打得多了,就容易变傻。他就是被他这主子打多了,如今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更别提揣摩主子的心思了。 日子难过啊。 徐玉笙钻进自己的地铺里继续睡觉。 第二日一早,萧帧就早早起来了,站在门口与徐玉笙说话,眼角余光一闪,那一对假冒的穷兄弟一同出了屋门。孙瑾瑜一抬眼看见这两人,摸了摸自己头,帧少爷起得真早啊。因他们事先就约定好了,装作不认识的人,此时也就不好打招呼。孙瑾瑜微微点了点头,就进了屋。 倒是方墨瞟了瞟大冬天的清早在屋门口吹冷风说闲话的两个人,笑嘻嘻说道:“哎呦,这大冬天的夜猫子还挺勤快的啊。” 一句话将萧帧的脸噎得通红,偏又不能还嘴,气鼓鼓的一下敲到徐玉笙头上,说道:“还不滚进屋去?”徐玉笙哭丧着一张脸跟在萧帧后面进了去——天地良心,一大早被人从被窝挖出了,强拉到风口吹冷风受委屈的是他啊。 几人用了饭,又给了那山家几两碎银子,继续上路。中午时候,他们就到了虞山与祁山的交界之处了,大家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如今祁山在宇文曜的势力范围内,这位北狄的四王子与他哥哥宇文飏完全是两样的人,宇文飏一路从西边过来,行军颇是狠辣,他的人马所到之处常人烟无几,屠城之事也时有发生。这宇文曜就不一样了,他从晋州偷渡黑水而来,除了在晋州大开杀戒外,其余也没有造多少杀孽,拿下舟州后,派了手下得力干将暂做监管,特还颁下三道军令:不得扰民,不得强取,不得滥杀。 不管这令执行的如何,这宇文曜仁慈的名声是传出去了,祁山眼下比虞山那是要安全多了。几人快马加鞭入了山群,行到山脚一处村落时,天色已是有些晚了。而这山村却仍是热热闹闹的,有一户人家正在娶媳妇,门口搭了草棚子,吹鼓弹唱好不热闹。 漠北有个风俗,嫁娶是大喜事,一般娶亲那家都会在屋门口连搭三天草棚唱大戏,还连开三日的流水席。眼下日子虽然不景气,但这户人家显然有些家底,不仅开了戏棚,还在村头搭了凉棚,煮了米粥做三天流水席面,无论是谁,都可以讨到一碗热米粥喝。 萧帧与徐玉笙勒马观看,肃北的艰难日子还历历在目,而这里却仍是太平宁和,他们一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光。方墨与孙瑾瑜早就欢喜挤到粥棚,一人讨了一碗米粥,两人一同坐在板车上喝得香甜。 这时有些晚了,米粥尚有些余底,施粥那位大娘见萧帧两个满面风尘,只在旁边站了盯着锅里看,却不过来要粥喝,心中寻思他们必是抛不下脸面的公子少爷,就盛了一碗端过来,笑呵呵说道:“快吃吧,快吃吧,这种好日子难得一回。”方墨捧了碗,过来跟人家套近乎,说道:“大娘,这家善人好大的手笔,真开了三天的白米粥棚?” 那大娘笑呵呵说道:“那还能有假?今日就是第三天,一会你们都去看新媳妇。” 方墨笑嘻嘻说道:“大娘,新媳妇俊不俊?” 那大娘笑得直不起腰,说道:“你这娃才多大会,就知道要看俊俏的媳妇了,真是笑死人了。你放心,这姑娘是个方圆几里有名的花儿,保证你看得挪不开眼!” 孙瑾瑜凑过来低声对方墨说道:“你还要去看人家新媳妇?”方墨一边喝,一边点头说道:“嗯,反正要在这儿留宿,刚好看个热闹。” 孙瑾瑜将那碗粥喝了个精光,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在肃北想要喝一碗这样的米粥不知道有多难,想不到这小村还有这样富裕的人家。”方墨笑着说道:“肃北现在被围得铁桶似的,北门不能进出,西门有去无回,粮食运不进去,自然就不如这荒山野外没有战祸的小村了。” 萧帧一愣,抬头看了方墨一眼。 远远就看见村头过来一群敲锣打鼓的人,村里有孩童欢呼道:“新媳妇来了,新媳妇来!” 方墨丢了碗,拉着孙瑾瑜,笑嘻嘻说道:“走,咱们也去看新媳妇。”(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新娘子 徐玉笙见方墨与孙瑾瑜跑过去看热闹,他也有些心动,抬头偷偷看了萧帧一眼,萧帧慢条斯理喝着清粥,眉眼都没有抬一下,很显然对新娘子不感兴趣。徐玉笙垂头丧气只得将他看热闹的心思打消。 迎亲队伍过来了,新郎骑着高头大马上,面目白净,约莫十六七岁,面上带了几分羞涩笑意,拱手跟四乡打着招呼。新娘子坐在大红花轿里,根本看得清面目,周围人一路起哄,将一对新人送到了家门口。方墨孙瑾瑜挤在人群里,看着新娘新郎将一应礼节做完,犹不尽兴,跟着一众人闹了,吵着要看新娘子。新郎官不停拱手赔礼道歉,脸急得通红,惹得众人叫笑连天。 这时大门口的锣鼓突然停了下来,屋内一众人正闹得欢,没几个听见。孙瑾瑜突然拉了方墨衣袖,方墨转头,门口正进来六七个人,身形异常高壮,斜披着狼皮子,头顶发辫盘缠与颈脖之上,手拖着半人高的砍刀,大摇大摆进来了。 屋内喧闹瞬间停息下去,一时静得可怕。 方墨四下一看,萧帧正站在人群当中,见她望过来,便微微点了点头。方墨轻轻扯了扯孙瑾瑜衣袖,打个眼色给他,示意离开。 然而一屋众人都鸦雀无声静呆着,一动就能成为焦点,根本不好出门,几人只能悄无声息慢慢挪。 这家当家是一个三十五六的中年汉子,很有几分急智,一愣之后,很快醒觉了。笑呵呵迎上去。说道:“几位军爷,稀客,稀客,快这边坐。”伸了手要将那几个北狄士兵请到上座去。 那几人倒也不推辞,一拥而上。将整桌主席都霸住了。当家的亲自上前斟酒,一边笑呵呵说道:“请!请!” 领头的这北狄兵将身形高大魁梧,满面横肉。也不说话,斜着眼睛看那笑呵呵当家人斟满了酒,接了过来。昂头一口咽下。突地呸一声又尽数全吐了出来,一下摔了手中酒盏,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谁也听不懂的话。 这屋当家的骇得不轻,腿脚一软就跪在当地,嘴里不停陪着不是。 那北狄将军手下有一人身形尤其高壮,脸上一道新近刀伤从右眼角一直划到嘴边,狰狞显目,让人望之生寒。他听那当家说得刮噪。满脸的不耐,站起身,一脚将当家的踢翻到地。径直走到新娘子身边左右看看,伸了手就要揭那新娘子的盖头。 当家的连滚带爬跑过来阻扰说:“军爷。军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新娘子的大红盖头得新郎官来揭,这是一条不成文规矩,若是破了这规矩,那便是一个很不吉利的兆头。 那北狄人哪能听进他的话?一把就将当家的推到门槛边。这时,那位十六七岁的新郎官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是一把就自己新娘拉到身后,虽然浑身发着细微颤抖,却仍是仰头怒视高他一头的北狄人。 那北狄人眉头一皱,拧着他领口就将硬生生提将了起来,一把扔撞墙上,新郎官受了这一重击,立时就昏死过去。当家的人见儿子没了声息,爬过去就抱着儿子痛喊起来。 眼看红喜事就要变成白喜事了,方墨这时已经悄悄挪到萧帧身边,轻轻扯了扯他,低声说道:“咱们走吧。”萧帧一愣,回头看了看屋里,那新娘子的大红盖头已经被扯下来,这个十五六的姑娘果然有几分姿色,只是这会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了。 方墨皱了皱眉头,使劲扯了扯萧帧,沉声说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萧帧又是一愣,被她硬拽出门去,才上了马,就看见一屋看热闹的人一窝蜂全疯跑了出来,徐玉笙拉了一人问道:“怎么回事?”那人骇得索索发抖,哆哆嗦嗦说道:“新娘子,新娘子要出事了。” 接着屋里传来年轻姑娘惊慌失措的叫声。萧帧突然跳下马,提了马鞍上长剑就杀气腾腾冲进屋里。 方墨的脸都气白了,狠狠骂一声:“蠢货,也不看看形势!谁要他发善心了。”拿了板车上的长剑紧跟着萧帧进了屋。 屋里已是乱成了一团,茶盏碗筷尽碎了一地,新郎官躺在地上还没有醒来,新娘子仅穿了亵衣,满面惊恐缩在角落里,萧帧一人力战数人,正打得热闹。孙瑾瑜看此情形,早提了大刀冲进去了。 方墨满脸无奈,却也不能不管,只得与他们一道并肩作战。 这几个北狄人也不过是些寻常兵流,只招架几下就相继丢了性命。方墨收了长剑,将那大红嫁衣披盖在角落新娘子身上,一边扶了她起身进房里,一边低声劝解。这家的老夫人在闺女的陪伴下也进了新房,对着方墨一连说了无数遍谢意。 方墨心中有事,辞了谢,出了门。 大院里的尸体已是清理一空了,独盛了几个空荡荡桌椅排在院里,北风略盛了一些,将那些树上檐下挂得大红灯笼吹得忽悠悠转动,院中的喜气已经荡然无存了,满院只剩了漠北的凄寒。方墨看了一圈,主屋的大门大开着,萧帧等人围坐了一桌。这家当家的将他们几个视为再生恩人,请到了上桌,令人赶紧上好酒好菜伺候着,一边亲自陪了饮酒用饭。 萧帧坐了上席,已是喝得俊脸微微有些晕红了。方墨看他那副飘飘然样子,不禁有些烦躁。 这世道哪是他们想的这般容易? 孙瑾瑜抬头看见方墨一个人站在对面屋檐下,茫茫然望着朦朦黑天,暮色渐沉,她似乎不开心。孙瑾瑜放了杯盏,走过来,陪她一同站了,低声说道:“你怎么了?那新娘子还好吧。”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她还好。”虽然在一众人面前被揭了盖头,到底也没有失掉什么,这家人看面容神情也是十分维护她的,她以后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喝了几盏酒,孙瑾瑜黑脸上略微有些红,他这会心里很高兴,他从没有像今日这样被人恭敬感激过。孙瑾瑜微笑对方墨说道:“那你还苦这一张脸做什么?” 方墨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将这屋里四下看了看,说道:“那些尸身呢?” 孙瑾瑜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担心这些,你放心。李伯说了,他让人将这些北狄的尸身全拖到村头的荒坟地,挖了个深坑埋了起来,保证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方墨心里微微宽心,笑了笑,说道:“你倒是想得比我还仔细了。”孙瑾瑜摸了摸自己头,憨厚笑了几声。方墨转头细看孙瑾瑜,檐下大红灯笼将他的黑脸映衬出几分柔和来,她这才发现,孙瑾瑜其实生得很好,五官端正俊秀,只是皮肤太黑,掩住了这份俊美。 方墨笑着说:“你喝了多少?怎地脸红成这样?” 孙瑾瑜抚了抚自己脸,说道:“是吗?我怎么没有感觉。” 萧帧一抬头看见方墨和孙瑾瑜站在檐下,方墨正昂着头跟孙瑾瑜说话,白皙小脸上带了淡淡笑意,这大红灯笼的光分明太刺眼了一些,将她脸上的笑意照得这般绚烂。萧帧的好心情顿时一落千丈,举起满满一杯酒,大声吆喝:“喝酒!喝酒!”然后一口到下。 这一晚他们就歇在这家屋里,方墨劝解新娘时,就被人看出是个女儿身。这家的的小女儿与她年岁相当,这晚便与她同住一屋。睡到半夜时,方墨突然惊醒了,通过木窗往外面张望,屋外的风声正紧,天黑漆漆的,这山脚的小村宁静且安详。 方墨心里仍是不能释怀,她对危机的直觉一向很准。与她同床那小姑娘翻了一个身,似乎做了一个好梦,扑哧一声在梦中笑出声来。方墨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出了门去,院门紧锁,一排五间小屋俱都安安静静的,大家都睡得正香。 方墨在门口步了几个来回,正准备回屋里去,突然听到了犬吠声,先是一两声,紧接着似乎全村的狗都狂叫起来,她眉头一皱,侧耳细听,呼呼风声之中,那大队人马逼近的吵杂声一波强过一波传入耳里。 她几步冲回院里,拍醒孙瑾瑜,说道:“快叫醒萧帧,咱们得走了!”孙瑾瑜一愣,看了看色,迟疑说道:“咱们这时候走吗?”方墨点头说道:“是的,越快越好!有人来了。”孙瑾瑜连忙点头。 方墨回到屋里,那小姑娘睡得正香,她微一沉思,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伸出去要推醒她的手缩了回来,一包裹了自己的东西,独自一人出了门去。 萧帧屋里灯才亮起来,方墨轻轻拍了拍门,叫道:“都动作快点!” 几人出了门,脸色顿时大变,这时不用刻意都能听见那一波波逼近的脚步声了。方墨低声说道:“走后门!” 萧帧一把拉住她,眉头微皱,说道:“怎么就我们几个?还有人呢?”看了看方墨分明有几分嘲讽的嘴脸,脸色一沉,说道:“我去叫醒他们。” “站住!”方墨冷笑说道,“帧少爷,你是想救别人的命,还是想自己活着?” 萧帧头也不回,冷冷说道:“我都要!”(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萧帧 方墨冷冷站在院中,看着萧帧头也不回大步走向主家所住的主屋,她气得将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外面风声鹤唳,那些人的脚步距离这里已经不到百米,成包围趋势直往这院中扑来,而萧帧此刻正将主家屋门敲得咚咚作响。 方墨扭头就走,他要做英雄好汉,不在乎自个小命,就由他去,她却还想多活一些日子。 孙瑾瑜一愣,方墨黑小背影萧条决绝,他不由自主跟了上去。徐玉笙急得团团转,想要拽回自家那主子,除非他不想活了。徐玉笙一跺脚,上前拦了方墨,着急说道:“方姑娘,方小姐,这个,这个,您不能走!您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您好歹帮我劝劝咱们家少爷,他不听我的!” “让开!”方墨一把甩开他,冷笑说道,“我又不是他爹娘,凭什么要管他死活!” 徐玉笙一愣,方墨的黑小身影已经消失在黑通通的小门里,而前院大门门闩正发出细微的拨动声响。徐玉笙一跺脚,叫了一声,“我的娘哎,这都什么事啊?”只好跑过去拉萧帧,“爷,爷,咱们真的不能再留了……” 他话音未落,前院大门砰一声被撞开来,无数灰黑身影蜂拥而进。徐玉笙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还没有等他抽出长剑,明晃晃的寒光已经临头朝他劈下。 他狼狈一滚,顺势抽出长剑拦住这一凶猛攻势,那边萧帧与数名黑衣蒙面人战成一团。 这家主屋这时才有了动静,一抹昏黄灯火在木窗格中晃荡几下,当家声音慢悠悠传出来:“是谁在外面啊?”屋门才开一条小缝。不等人头探出,门口举刀等候的四五黑衣人就一拥而上,那凄厉惨叫也只呼出半声,就咔然而止。 徐玉笙心惊胆战,这黑衣蒙面人人数之众远超乎他的想象。[]就连隔壁邻居也有惊慌人声传出。这些人虽然蒙了面,却不像寻常贼盗,行动训练有素。倒像是有备而来高手。他一边狼狈招架,一边往萧帧身边滚去。 两人一时背靠背,这才有功夫喘息。徐玉笙四下看。光四面死围了他们的黑衣人就有数十人之多,外面马蹄声轰隆,呼呼火把一支接一支从门前蹿过,将远处灰黑荒山映照如一头张口巨兽,显然有大队骑兵也到了这里。 徐玉笙一边喘息,一边说道:“爷,咱们还是得赶紧离开吧!” 主屋大门洞开,里头早没有人声。新房窗格上的喜字尤还鲜艳,被旁边溅泼上去的点点血渍拥簇着,如上好宣纸上才做的丹青画一般显目凄厉。 萧帧手紧握了大刀。心中的愤怒几乎要透胸而出,大叫一声。疯了似的砍杀起来。徐玉笙打小就在萧帧身边伺候,与他一同三岁就上了山历练,骑射武艺自认为不差,这日却渐渐觉得吃力,旁边的黑衣人层出不穷,身手也不都弱,而去有数十骑兵也进到了院里,在四周观战。 数十火把将这院照得通亮,骑兵拥簇中间那人尤其高壮,黑巾蒙了面,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青色眸子,正目不转睛盯着院中的萧帧,眼神如同发现了巨大的宝藏,变得越来越亮。他旁边一人见萧帧徐玉笙两人颇是难缠,眉头一皱,取了银色大弓,正要瞄准。那青目蒙面人伸手阻止说道:“要活的!拿绳子来。” 徐玉笙一时不查,背后中了一刀,他忍不住痛叫一声,迎面扑倒在地上,萧帧见状,几刀杀到他跟前,扶了他起身,沉声问道:“你怎么样?”随后看他背后迅速沁出一大片猩红,知道他这回必是伤得极重,偏徐玉笙还笑嘻嘻逞能说道:“爷,你放心,小的命硬着呢,还死不了。” 萧帧看着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掉他脸上的笑,他这会正难受――那死丫头又对了一回,他闯祸了,是他将徐五连累成这样的。萧帧恶狠狠说道:“你闭嘴!”一把拉过徐玉笙背在背上,徐玉笙哪里肯让他背?正挣扎着要下来,突然两人都觉得下盘被一东西绊过,顿时同时扑倒在地上,还没等起身,明晃晃刀剑已是架到了脖子上。 那青眸高壮蒙面人下了马,捏起萧帧的下巴,萧帧虽然气硬,无奈双手双腿被捆,根本挣脱不开,只得恶狠狠瞪着他。那人仔仔细细看了萧帧几眼,笑着说道:“看来咱们这回是捡到宝了。” 萧帧见他一开口说出一口地道漠北话,顿时一愣,喝道:“你是谁?” 那人回头,青色眸子发出炫目光彩,笑了说道:“我是谁?帧少爷不用知道,帧少爷只要知道咱们家主人可正盼着您的到来呢,漠北萧家的人可都是咱们的贵客啊,今儿能请到一位,可当真荣幸得紧。” 萧帧还要再问,那人已是翻身上了马,一挥手,领着一众骑兵出了院子。 方墨带着孙瑾瑜出了后门之后,直接往后山爬去,也不知道上了多久,后面孙瑾瑜突然不走了。方墨回头看,他们正爬到半山腰处,漠北凄厉寒风吹来,带来一股刺鼻火烧味,群山拥簇之下的那一小山村正烧起了熊熊大火,夜黑风高,那大火从村头一直烧到村尾,遥遥看去,就如同一条正在漆黑夜空中翩翩起舞的火龙。 方墨转身就走,他既是做了这事,就得要承担应有的后果。 “方墨。”孙瑾瑜在背后叫住她。 方墨停住脚步,背对孙瑾瑜站了片刻,风将漠北刺骨的寒冷吹到脸上,刀割一样的疼痛。 漠北萧家,她终是欠了萧荣一回人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出门时候也答应过萧荣的,说过的话,怎能轻易反悔? 方墨终于叹了一口气,还是转过身去,说道:“走吧,咱们下去看看。”孙瑾瑜不禁一笑,大声说:“好。” 萧帧徐玉笙被强拉出了门,关进了一笼子里,漠北凄厉北风在山中徘徊,这坐落于群山之中的小村转眼就变成了火海,那火势乘了风高,直蹿到两边山头之上,俨然有将浩浩群山都灭于灰烬的势头。萧帧看到眼前这一切,双手不禁发着细微颤抖。 昨晚那草棚之中尤还是欢笑一片,施粥妇人宽容的笑还在眼前,大红花轿的新娘子与羞涩俊秀的新郎官一并进了村,只转眼功夫这一切就付与灰烬了。 徐玉笙突然轻哼一声,萧帧连忙爬过去,一连叫了几声徐五,都不见回答,他连忙将徐玉笙翻过来,徐玉笙忍不住又是一声痛呼,萧帧发现他背后坎肩的厚棉都湿透了,他连忙将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脸,又叫道:“徐五,徐五……” 徐五这才睁开眼睛,也只看了他一眼,复又闭上,嘴里说道:“爷,我这背疼,你别往那里招呼啊。” 萧帧喉咙一阵哽咽,说道:“爷知道,你别睡了。” 徐五苦笑说道:“爷,小的也不想睡啊,就是这眼皮子实在太沉了。”萧帧说:“爷叫你别睡,你就别睡,哪来那么多废话?” 萧帧站起来,冲车边跟着一骑黑衣人叫道:“喂!你们有没有郎中?”那人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帧少爷是哪里不舒服?这荒山野外的,郎中可不好找?你得自己先扛着。” 萧帧强压住自己怒火,说道:“快把你主子叫来!”那人斜看了他一眼,这时就没好脾气了,冷哼一声,说道:“咱们家主子过两日您就能见到了,这会您还是安安静静等着吧。”说完,不在理会萧帧,骑了马径直上前。 萧帧眼睁睁看他离开,气得不行,可周围再无一人理会他,那驾车的黑衣汉子干脆一鞭子甩到车顶上,险些卷去他脸上一块肉。他只得坐回徐玉笙身边,把他抱在身边,徐玉笙身子血渍沾了他一身,也不知道出了多少血。萧帧心中渐渐有些害怕,他怕徐玉笙再也醒不来,便时不时叫他一声。推的劲大了,徐玉笙这才能醒,但是不过片刻,就又合上了眼睛。 天还是黑的,周围山影树影一重接着一重的,仿佛没有尽头,这些人马在山道之中行走,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关押他们这马车和车夫显然都不行,时不时被咯挺一下,他就时时盯住徐玉笙口鼻,生怕一不小心,这小子就被颠断了气。 天朦朦亮时,这些人总算是停了下来,有人递了半碗米粥进来,萧帧连忙叫醒徐玉笙,喂了他喝了几口,趁他还正睁眼时,一再交代他,“徐五。你可别睡了!你再睡,爷我就把你掀下车喂这山里野的狗子去,听见了没有?” 徐玉笙吓得瞪大眼睛盯着他,说道:“好,好,小的不睡,小的一定不睡。”萧帧这才微微放心,转头对外面人叫道:“喂,再给我一碗水!” 等了半天也无一人过来,眼看徐玉笙的眼皮又眼合上了。萧帧大声喊道:“你们听见没有,再给我一碗水!”这回他话音刚落,一只破碗就扔了进来,里面装得半碗水只剩了几滴,萧帧气得将捡起那碗冲着扔碗那人的背砸过去。 那人哪会料到他会有这种行径,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提着生满了倒刺的长鞭就过来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美色 咻―― 那人手中的长鞭尤还高举着,他左胸突然一痛,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射来的一支银白铁箭正中他的左胸,那铁箭速度极快,没进他胸口后,只剩了一小节箭柄还露在外面。他下意识往四下看,他的伙伴犹在说笑,浑然不知道发生了这种意外,而周围密林连绵,一阵风起,悉悉索索作响,哪一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根本就不知道这箭是从那边射出的。 他一口鲜血喷出,猛然倒地,发出砰一声闷响,激起尘土飞扬老高。 周围一众黑衣人纷纷站起来,有一人过来想看个究竟,才走到半步,咻,又是一阵细脆轻响,那人大叫一声,手还来不及捂上胸口,就倒在地上了。 “小心!操家伙――”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可话音还没有落地,空中银光一闪,那银白小箭直接朝他射过来,那人也是好手,举了手中兵刃欲拦上一步,可那小箭速度极快,一下就将他的左肩射了对穿。 一众黑衣人纷纷抽出兵刃,严阵以待。 那青目蒙面人被一众下属团团围住了,他抬眼四下里看,他们所处这位置在一高地之上,背靠了险峻大山,前面密林环绕,只要登高一望,就可以将周围一众景色尽收眼底,而不易被人发觉,这原攻守兼备的最佳地方。 可是这小箭来得实在诡异,不过眨眼功夫就连伤三人,可他连箭出的方向都还没有看出来。 他往那囚车里押的两个人看了一眼,青色目中竟是露出一抹清浅笑意来。 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这一趟出门不仅捉了一个萧家的人。还遇上了这么一个神出鬼没的高手。 于是他侧头对旁边一人说道:“去问一问,昨日晚上在那小院动武的到底有几个人?”那人点头应了一声,挪到角落,找了一黑壮蒙面汉子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回来低声回道:“说是有四个人。除了这车里关的两个,还有两个黑脸小子,其中一个还是个毛孩。因是最后才进的,他也没看清楚,只是觉得年岁很小。约莫只有十来岁的样子。” “哦。”青目蒙面人轻笑了两声。“漠北萧家这回倒是会挑人,十来岁的小娃到汜水,任谁也是想不到的。”他环视四周一圈,青色眸子犹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突然大声说道:“朋友,既然已经来了,何不现身一见?这般藏藏躲躲,可不是男儿所为!” 他话音一落。一道银白寒光划破寂静,闪电般朝他疾飞过来,他眼疾手快。头微微一侧,那小箭就钉射他身后的石壁之中。箭尖没入一大半。 他捋了捋被划破的面巾,轻轻一笑,干脆揭了面上黑巾,露出一张惊艳绝美的脸来,年岁不过十七八岁,肤色白浅,鼻子高挺,一双青色眸子尤其动人,始终带了盈盈笑意。他揭了脸上黑巾后,面对连绵密林大声说道:“原来朋友是对我这脸感兴趣,怎地不早说?使这手段来揭,可就不大好看了。” 一阵细碎笑声近在咫尺突然响起,一个十来岁的黑脸小子端来一柄奇怪的物件从一块巨石后面笑盈盈出来,这小子生得奇黑,头上戴了一顶黑色貂毛滚边的大毡帽,显得一张小脸不过巴掌大小,一双眼睛黑幽幽,却是璀璨无比,身形弱小,穿了一件青色粗布长袄,仿佛一阵就可以将他吹倒。他站在距离那伙黑衣人约莫十尺处,笑盈盈说道:“谁让你生得这么俊的?我也是一时心痒啊。你说你又不像我,你生得这么俊,为什么要蒙着脸呢?我要是你,一定大大方方让所有人看。” 那人抚了抚自己下巴,看着面前这不过十余岁的黑脸小子,浅青色的眸子中不禁露出一抹惊讶来,显然这黑脸小子的年稚仍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这一行人马少说也有八九十人,而且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挑选出来的好手,人人能以一抵十。可这小子年岁小不说,在这般强敌环绕的情况下出来,黑漆漆小脸上居然一点惧色都没有,还笑意盈盈的,当真是稀奇。 他轻轻笑了说道:“是嘛?你既是觉得我好看,怎地不过来一些细看?” 方墨眉头一扬,笑着说:“我又不是傻子,你们这么些人都想要我小命,我为什么还要凑过去送死?” 他越发笑的大声了,一张俊俏出尘的脸在,在两汪青色映衬之下,越发惊心动魄的美。轻缓缓说道:“小兄弟,你以为你站在那里,我们就不会要你的小命?” 方墨煞有其事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你们谁要敢过来,我一准将他射成死人,这年头死人可奈何不了我的。” 那有一双青色眸子的黑衣人这才将目光移到那奇怪物件上,脸上也是越来越好奇,这东西莫非就是西门一战时,漠北萧家所用的“连珠弩”,这东西的威力早在北狄军中传遍,据说能连发几只而不中断,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就连北狄西路主帅都伤在它手下。 他不禁往前走了几步。 “哎,哎,站住,站住。”方墨笑盈盈说道,“你生得这么好看,我可不想把你射成血窟窿。” 他于是停了腿脚,歪着头,笑着说:“你舍得吗?” 方墨摇了摇头,皱了皱鼻子,说道:“我不舍得。可是你要是再上前一步,我不舍得也要放箭了。我可不想像他一样,被你们关在笼子里。” 他看了旁边车笼子里关着的萧帧一眼,此时萧帧已经站起身来了,眼睛紧紧看着那黑脸小子,脸上的关心不言而喻。 他不禁心中一动。 方墨又说道:“你到底是北狄人,还是漠北人?” 他笑着反问:“你说呢?” 方墨又皱了皱眉头,说道:“你长得跟我们不一样,你是北狄人对不对?你这一口地道的漠北是从哪里学到的。” 他笑着说:“我小时候在漠北晋州呆过,所以会说这一口漠北话。你说我是北狄人,也不全对,至少我有一半是漠北人。” 方墨心中暗叫一声难怪,这人五官像北狄人,却肌肤细腻又与北狄大不相同,又长得这么美,原来是个混血儿。她眼光往旁边一看,孙瑾瑜身影在密林中一闪而过,她微笑说道:“你既是一半的漠北人,怎地把那一村的漠北人全杀了?我看你一定是看我小,骗我的。” 那人微微笑了笑,说道:“你怎么知道那一村都是我杀的?你这回可是说错了,我可是一人也没有杀了的。”他微微又往前行了两步,“你看我像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吗?” 方墨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往囚车那边靠了靠,很认真说道,“不是像,我认为分明就是。”一边侧过去头,问道:“萧帧,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萧帧看着方墨跟这一人东拉西扯说了一堆,心中早急得不行,突然听到她问话,不由得一愣,眉头一皱,说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这些人都不是好惹得,你赶紧离开,别在这里唧唧歪歪了。” 方墨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我还不是为了救你。”萧帧一愣,脸也冷了下来,哼一声,说道:“我不用你救,你赶紧走。” 那青色眸子的北狄人见这黑脸小子跟萧帧说得热闹,居然完全把他给忽视了,脸上便露出几分不高兴来,说道:“原来你是来救他的。” 方墨转过头,说道:“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上这来做什么?” 那人一噎,摸了摸自己下颌,笑盈盈看了周围一眼,他这一路人马足有五六十骑,而且个个都是好手,就算眼前这黑脸小子有通天神功,只怕也杀不出去。他上下看了方墨一眼,十分好笑说道:“你打算怎么救?这里面好像有一个快死了哟,你背得动他?” 方墨诧异看着他,说道:“我为什么要背他走?这有车啊,我为什么不驾车走。” 那人差点笑出声来,正要说话,突然“嘭”一声轰天巨响,靠山的一众黑衣人有数十个被震飞到半空中,一股热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所有的人都掀翻到地上,这轰天震动之巨大,似乎连整座山峰都被震倒了,有无数巨石从山顶滚落下来,激起的烟尘遮盖了半边天空。 滚滚浓烟之中,一个稚嫩声音脆叫道:“瑾瑜,瑾瑜,快走!” 这声巨响来势太过猛烈,无人不震惊,就连那始终面带了盈盈笑意的青目黑衣人都被倒在地上,待到他微微颤颤扶了旁边巨石爬起来的时候,耳朵犹还在轰轰直响。周围一切已经变了样子,脚下的地像是被巨兽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好一个深大坑来,他所带的那半百精锐此时活着不过十几人而已,而且都东倒西歪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猛地一回了头去,他旁边空空荡荡的,一旁的囚车跟那个笑盈盈的黑脸小子像是突然消失了似的,哪里还有踪影? 他脸上不由得露出惊恐神情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过关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孙瑾瑜突然听到身边方墨说道:“停车吧。” 孙瑾瑜连忙拉了缰绳,看着方墨跳下了车,他这会耳朵仍在嗡嗡作响,人也有些恍惚。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会有这么大得威力。即使他听了方墨的话,事先做了一番准备,人也躲在一边,可是仍然是骇了一跳,当时就被震得爬在地上不敢动了,若不是方墨大叫,他还回不过神来。 那马全惊得跳将起来,撒开四蹄就往山里冲,他看见方墨已是拉不住囚车了,连忙跳上车,硬凭了一身力气,将那车马拉回了正道,然后一路狂奔。 方墨看了看车里的两个人,萧帧俊脸一片苍白,凤目圆瞪,双手死死抓了车栏,仍然是惊魂没定,而徐玉笙则是毫无声息静静躺在另一边,瞧着情况确实不好。方墨让孙瑾瑜撬开了车门,她上去冷冷看了萧帧一眼,踢了他一脚,说道:“还不下去?”萧帧这才有有所醒觉,晃了晃脑袋,跳下了车,人仍是不稳,摸了一块石头,就一屁股坐下来。 方墨探了探徐玉笙口鼻,还有气,便招了孙瑾瑜过来,两人一同将徐玉笙挪下了车,背翻过来,仔细看了看那伤,约莫有八九寸长,好在穿得多,伤得并不很深,徐玉笙只是失血过多,又受了些惊吓,一时未醒。 方墨眉头轻皱,她这回出门,因为知道这一路上必是不会很太平,准备做得非常充分,东西备得齐全。可是眼下也只能替徐玉笙做一些紧急处理,要想让他无恙活下去,还是得找一家郎中慢慢医。 可是他们时间确实不多了,实在是不能在这里做太多停留,看样子。徐玉笙是不得不先留下来了。 方墨将这一情况跟孙瑾瑜说了一通,孙瑾瑜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先找一户人家。(.好看的小说)将徐玉笙留下来,多给一些银钱,应是可以行得通的。”萧帧听他们说了这一通话。挪了挪嘴。还是没有开口,徐玉笙的事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他而起的。 方墨看他那样子,回头冷冷说道:“帧少爷,看清楚了没有?这就是你做的好事。”萧帧听她说得刮噪,不禁眉头一扬,欲待争辩几句,徐玉笙死气沉沉躺在一边,他心头一哽。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方墨指了指那山道下面,说道:“把车推下去。”孙瑾瑜往下看了看,这处山道陡峭。下方是澎湃激涌的黑水河,河岸两边巨石林立。居高一望,便觉得头晕目眩,这高度下去,任何东西都会摔得粉碎。 方墨做事,一向是出其不意,自有道理,孙瑾瑜虽然心中有疑问,仍是毫不犹豫将那囚车连马带车一股脑全推了下去,看着那车马如断线风筝坠入山崖,摔得稀烂。方墨让孙瑾瑜背了徐玉笙,说道:“咱们往回走。” 孙瑾瑜一愣,不由得点了点头。那伙人若是侥幸能活命追过来,断是不会想到他们会往回里走的。 他背了徐玉笙,方墨回头看,萧帧一人仍是呆呆坐在那石头之上,方墨眉头一皱,不耐烦说道:“还不快走!”萧帧看了一眼,默不作声跟在他们身后。 约莫三四时辰之后,总算是让他们找到一户人家,这户家里只有老两口,儿子媳妇前些日子往舟州办事,恰逢了战事,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听人说是丢了性命。老头子也往舟州找过几回,可物是人非,自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探听到。 方墨编排了一个故事,说自己兄弟几个是虞山那边的人氏,遭了北狄兵祸,一村人也只有他们几个逃出来。那老两口心善,加之又有同样际遇,丝毫没起疑不说,还一个劲劝解,听说他们还要往舟州寻亲,有一个受了伤,想托付照料几日,那老两口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如今岁月,哪处都不安生。 这夜几人就歇在这户人家里面,半夜时候听到外面风声鹤唳,孙瑾瑜乍然惊醒,屋里一切如旧,方墨睡得正沉,小小身子蜷成一团,手伸探在枕下。 孙瑾瑜心中一动,他知道方墨的长剑一般就放在枕头下,她居然是这般警觉,一副随时准备反击的样子。孙瑾瑜摸了摸头,不仅她,自己还不是一样?每至半夜就会从梦中惊醒,总觉得外面有危险将至,竟是养成了习惯了。孙瑾瑜自嘲一笑,复又躺下。 次日塞了几两碎银子与那老两口,方墨萧帧孙瑾瑜就告辞离开了。舟州紧邻祁山,约莫午时时,三人就来到了舟州西城门处。方墨见守城盘查有些古怪,也没有急着进城,让孙瑾瑜在附近转悠了几个来回。 孙瑾瑜愁容满面回来说道:“咱们只怕是不容易进这城里了,听说从昨日夜里起,这舟州就换了岗哨,进出城里均都加强了盘查,但凡有十余年岁少年经过,还会另拉到一边,对了画像比看。今日已是抓了不少少年人了。” 萧帧眉头一皱,说道:“前日晚上屠村那青目人定是见过我的,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方墨冷冷一笑,说道:“你帧少爷的名头这么响,肃北城里谁不知道?” “你……”萧帧一怒站起,欲待跟方墨争辩几句,方墨微昂了头,冷冷看着他,经了这几日风波,她脸上血色又消散了,越发显得一双眸子黑幽幽深邃无比。萧帧的气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一屁股坐下来,将手中杂草扔得老远,转过头去,不再看方墨。 她是这般看不起他,他总有一日会让她刮目相看的,也不急在这么一时。 方墨皱着眉头对孙瑾瑜说道:“昨日那个不像是普通军中将领,风姿优雅,手下能人成群,夜行昼歇,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她微微一沉思,又问孙瑾瑜,“你可有看见那画像?是不是画的咱们几个?” 孙瑾瑜摇了摇头,说道:“我哪里敢靠这么近?不过是听排队进城的人说了那么一两句罢了。不过他们倒是提起,这画像里有一个十余岁的小娃,听形容倒是与你差不多。方墨,你可得小心,别让人察觉出来了。” 方墨微微一笑,说道:“他们想抓了我,还嫩了一些。”眉眼一沉,“看来昨日那几个人还活得很好,而且进了舟州,他们这舟州布下这么一阵,一定是知道我们要去汜水,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萧帧在一边听她说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开口说道:“怎么会?咱们几个要去汜水这事没几个人知道,而且咱们又是从西门出发,他们怎么会想到这里?” 方墨冷然说道:“或许原先是不知道,不过经帧少爷你这么一闹,但凡有一点头脑的人都会往这方面想去。说来说去,咱们今日这处境还不是拜帧少爷你所赐的。” 孙瑾瑜看这两人又有要吵架的势头,连忙拉住方墨,劝阻说道:“都已是过去的事,你就不要提了,咱们赶紧想办法去汜水,这可是耽误不得的大事。方墨你看,咱们是不是该绕过舟州,往穿东边祁山到汜水去?” “不行。”方墨斩钉截铁说道,“咱们这一路上已经浪费了不少时日,不能再久拖下去,汜水到底是什么样情况对肃北是至关重要的,咱们必须得尽快探明。现在从舟州到汜水是最近的一条道。他们虽然查得严,可毕竟还是许进的,只要开了城门,就一定有空子可钻。” 萧帧和孙瑾瑜都望着她,方墨在原地步来几个来回,突然停下来,眼神愣愣看着萧帧。萧帧被她这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不由得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方墨一笑,说道:“帧少爷,咱们眼下这困境就是你闯出来的,理应由你收尾。” 萧帧望着她,皱着眉头,说道:“收尾?你想让我怎么收尾?” 方墨伸手招了孙瑾瑜过来,说道:“瑾瑜,你拿些碎银子,多找几个大姑娘小嫂子们问一问,问问她们可有多余的衣服,你去买几件回来。另外,你看看附近可有空闲马车?也赶一辆回来。” 孙瑾瑜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就去办。” 方墨一屁股坐在萧帧身边,萧帧见她笑得古怪,不由得将身子往另一边缩了缩,说道:“你想怎么做?” 方墨轻轻一笑,和气说道:“帧少爷,我给你新梳一个头吧。” 萧帧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今儿早上徐玉笙没醒,他这头是自己整的,还是头一回。莫非,是头上哪里有不妥当?他脸色涌上一团燥红,别扭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方墨轻轻笑了笑,说:“帧少爷,梳男人头,我许是不行,可是梳姑娘家的发髻,我还是很在行的,我已经梳了五六年,包你满意。” 萧帧又不是傻子,听她这么一说,立时就明白过来了。他平生最恨别人说他长得俊俏,长得像娘们,偏生家里还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萧潇,为了这事,他不知道生了多少气,人人都知道这事是他的逆鳞,可这回竟有人逆势而上,不仅要捞他这逆鳞,还准备剥了他这逆鳞。 萧帧气得脸都红,浑身发抖,恶狠狠说道:“方墨,你敢?!”(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生人 方墨一笑,轻飘飘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帧少爷,如今想要过这舟州,这是最便宜的法子。原本是要不了这么麻烦的,这一切也是拜你所赐,你现在受些委屈,理所应当。你若是有更好的法子,我自是愿意一听,若是没有,就安安份份做一回女娇娘罢。” 萧帧手指了她,气得说不出话,方墨又说:“帧少爷,你也不用这样瞪我,我要想让你听话,方法多得是,你听不听都一样。你好歹也姓了萧,如今这局势,是你的颜面重要,还是肃北重要,这个不用我说了吧。” 萧帧脸色红白相间,恶狠狠盯了方墨半天,方才恨恨说道:“你怎么不让孙瑾瑜扮娘们?”方墨好笑看着他,说:“瑾瑜?他扮也要有人相信啊。再说,昨日又没几个人见过他,他也用不着啊。” 萧帧往城门方向看去,守城北狄兵将正拦了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拿了画像比着看,也不知道哪里冲撞了他们,那守城的招了招手,过来一队人拷了那少年就走,根本不容辩解。方墨朝那城门努了努嘴,对萧帧低声说道:“看见没有?那些都是冲着你来的。” 萧帧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这法子真的行的通?”方墨拍了拍自己小胸,笑着说:“一切包在我身上。” 孙瑾瑜按方墨所说的,买了一些衣服,赶了一辆马车回来,正疑惑那两人去了哪里?一块大石后面探出两个娇俏的人头来,正冲他招手,孙瑾瑜一转过去。顿时惊了一跳,指了萧帧,说:“帧,帧少爷?” 萧帧狠狠瞪他一眼,说道:“叫什么叫?”他眼下被方墨胡七胡八折腾了一番。自己是看不到的,见孙瑾瑜这般惊讶神情,料想必是极难看。心情坏到了极点,看谁都不顺眼。可也真如方墨所说,要想到汜水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其实他完全料想错了。他原本生得有几分女相。极是美丽,如今挽了发髻,活生生就是一个让人挪不开眼的美娇娘了。 方墨洗干净了脸,去了毛毡帽,梳了寻常双发髻,笑盈盈对他说道:“东西到手了。”孙瑾瑜点了点头,将手中一包衣物递了过去。两人又换了衣物,方墨将萧帧扶上马车。叮嘱说道:“一会你千万别开口说话,也别瞪着人看,只管低头不说话。无论那守城问什么,我来替你回答。听见了没有?” 萧帧不耐烦说道:“你怎地这么啰嗦?还不快走?”又催促孙瑾瑜。“还不赶车?” 方墨抚了抚额头,干脆跟他一同挤上车。 三人驾了车行到城门处,车厢外面孙瑾瑜正陪着笑对城守说道:“大人,这车里是我家小姐,进城寻亲的……” 那城守压根就没听他说话,直接将人扒到一边,一把扯开车帘子,车中的两人都吓了一跳。那城守看了两人一眼,招招手,示意他们下车。方墨这会换了一身青布衣衫,做了小丫头装扮,连忙扶了萧帧下车,手顺势狠狠捏了他一把,萧帧不知道她是何意,又发作不得,脸急得通红,到底还记着方墨的嘱咐,低首静静站在一边。 他微垂了头,满面通红,这样子确实有几分勾人,那城守将军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不去。孙瑾瑜见事情不对,赶紧过来陪着笑,说道:“大人,大人,我家小姐有热孝在身,又一连赶了几日的路,将军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城守这才将目光收回,又亲自上了马车看了半天,派人将孙瑾瑜拉到一边,对着几张画像比看了半天。孙瑾瑜见那画像只有三张,果然是萧帧方墨徐玉笙三人,没有他,心中微微安定。那城守见一切无异,这才挥手让几人进城。 方墨将那马车掀了一道细缝,见那城门已是有些距离了,方松了一口气。萧帧冷哼一声,说道:“你方才为何捏我?”方墨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你以为你还是大少爷呢?我早跟你说过了,不要盯着人看,哪有未出阁的小姐盯着大男人看得不转眼的?你差点坏事了。” 萧帧一愣,他还真没有注意到这点。 马车在一家客栈停了下来,天色已晚,几人一商议,决定先在这里歇上一晚,顺便探了探这舟州的虚实,如今这舟州在宇文曜手上,偏生又夹在肃北与汜水中间,这位置是紧要不过了。宇文曜一手掌了舟州,如同掐住了肃北的喉咙,若要肃北脱困,这舟州必是要从宇文曜夺回的。 三人分定了一间上房和一间下房,孙瑾瑜是赶车伙计,自是一人住到了下房,方墨与萧帧住了一屋。萧帧冷眼瞧着方墨将房中一切打点妥当,又一人出去往附近探了探虚实后,抱了一床棉絮,往地上一铺,就睡下来。他心里百味杂生,坐了一会,终是上前推醒她,说道:“喂,你睡床上去。”漠北的寒冬夜不知道有多冷,她还是一个姑娘家,以后落了病根总是不好。 屋里灯火昏黄,萧帧虽是板了脸,清澈如水的眸子中的关怀仍是满满溢出。方墨一时觉得其实这萧帧也并不那么难以相处,于是笑了说道:“你是小姐,我是丫头,哪有小姐睡地上,丫头睡床的道理?这里到底是宇文曜的地盘,万事还是小心为妙。你上床睡吧。” 萧帧听她说得有理,磨磨蹭蹭和衣上了床铺。 这夜难得出了一轮弯月,挂在冷清半空中,树影婆娑在木窗上摇曳,方墨呼吸清浅几乎不可闻。萧帧睡不着,听得外面更声一下一下敲过,夜如水,他心却难静,想找些话与方墨说一说,却想来想去,总觉得都不妥当。总算是打定了注意,欲开口说话,探头一看,细微鼾声响起,方墨已是睡得正香。 这般如水月色,方墨安静睡在地上,只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许是地上冷,她蜷缩成一团,只露一小小脑袋在外面,泛着微黄光泽的鬓发柔软得不成样子,眼静静合着,那夺人的璀璨黑眸被一道细细睫毛覆着,此时的方墨哪里还有白天的一身嚣张,静静地如一朵初开的花。萧帧屏住呼吸,唯恐惊了这份安静,心里渐渐生出几分柔软来,竟是盼着这时间就留在当地,永远不要走下去。 萧帧正看得忘神,地铺上的方墨突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顿时吓了他一大跳,心都快跳出嗓子了。萧帧见方墨脸色无比沉肃,一双黑眸灼灼闪光,心里想她不会发现自己偷看她了吧,嘴里迟疑说道:“你,你怎么了……” 方墨竖起手指掩在嘴边,示意他噤声。突然从地铺上起身,衣服也没有披,耳朵贴在窗边细听。 萧帧见她这样子,也不由得也竖起耳朵细听,这会夜正深沉,周围俱已沉睡,只余了风声呼呼入耳。远远传来几声马蹄声,在客栈大门停住了下来,随即小二热诺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几位爷这边请,这边请,不知道是用饭还是住店?” 隔得有些远了,对方那声音低沉,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低沉脚步声往他们所住这木楼而来。 萧帧他们这处上房位于楼上,年过久远,那木梯有些不踏实,人走于上边,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此时那几人正走于这木梯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且听见他们边走边说道:“楼上的上房还有几间?” 小二陪着笑,说道:“几位爷,还有二间,刚好给几位爷备着,您们这运气实在是太好,昨日个晚上,这楼上楼下可是全满了,别说是上房,就是最低等也没有空房了。” 那些人慢慢上了楼来,小二在前头带着路,他手中的灯火从方墨他们窗前而过,将人影拉得庞大无比,如鬼魅般阴沉。小二喋喋不休说道:“这两间上房是咱们这客栈最好的,那是在干净不过了,包您们几位满意。” 窗口一连过去五六人影,瞧着俱都是高壮无比的,戴了围帽,手持了大刀,一道接着一道过去。小二一路从楼下说到楼上,话头尤还未尽。那几人里有一人像是生了重风寒,微有些嘶哑嗓音说道:“有热水不?” 那小二连忙说道:“有的,有的,您几位稍候,一准就给您们上热水,就是这两间了,几位爷请。”方墨听到隔壁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小二笑呵呵说道:“几位爷看看,可还满意?”那几人在屋里转了几圈,有人一屁股坐下来,许是一下坐得急了一些,萧帧听得木凳咯吱一声响。 “嗯。”那嘶哑声音又说道,“端些热菜上来吧。” “几位可还要烫壶热酒?咱们这客栈的酒那可是上等的烧刀子,这舟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是爽口不过,这天气喝上一杯两盏的,那是再好不过了。”小二笑呵呵说道。 “嗯,烫两壶来吧。有酱牛肉不?也上两盘吧。”那人又说道。 “好哎,几位爷稍候,这好酒好菜马上就上。”那小二咚咚的脚步从窗前过,又下了木梯。 方墨对萧帧招了招手,低声说道:“这几个人不是寻常住店客人,深更半夜的而来,身上杀气太重,方才过去时,带了一股血腥气,他们中要么是有人受了重伤,要么是才杀了人的,我过去看看。” 萧帧一把拉住她,低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截杀(1) 方墨回头上下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还是别去了,哪有未出阁的小姐半夜去听壁的?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放心,我也就是过去看个一两眼,与我们不相干的,我不会参合。” 萧帧手缩出来,低声说道:“你要小心,这里可是舟州。”方墨笑着说:“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这时那小二又咚咚跑上来,敲了隔壁门,说道:“几位爷,好酒好菜到了。” 方墨趁机了开了门去,奔到长廊中间着急叫道:“小二,小二。”小二听她叫得急,端了碗盘过来问道:“姑娘有事?”隔壁那门此时正大开着,屋里点了灯,正对门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壮汉,瘦长脸,听了声音,正微微抬了头朝长廊中间的方墨看过来。方墨立时觉得浑身如坠冰窟,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惊,面上却丝毫不显,拉了那小二,说道:“小二,你们这店里眼下可有郎中?” 小二说道:“姑娘,可是有谁得了疾病?这深更半夜的,郎中可不好请。”方墨粗粗瞟了几眼,见那屋里一共有五人,俱都生得高壮,皆是一身黑衣,面罩寒霜,凛厉杀气蓄势待发,显然都非等闲人,其中瘦长脸旁边那人脸色有几分诡异的苍白,神色也甚是萎靡,不知道是不是他受了伤。 方墨知道自己几个在现在正处于饿狼口中,一招不慎,就会尸骨无存,对于隔壁住了这么一伙人,心中自然是不能舒坦。这一两眼也看不出对方来头。于是拉了那小二胡扯说道:“是我家小姐,许是赶了几日路,遭了风寒,这会竟是发起烧来了。小二哥,能不能请店家帮个忙。请个郎中过来看看。”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几锭碎银塞到那小二手中。 那小二得了东西,眉开眼笑热诺起来,说道:“姑娘。先别急,既是感了风寒,也不是什么要紧大病。待我将这菜送了。就帮您去请郎中。”方墨这才满怀感激松了手去,小二将饭菜送到门口,那几人中有一个就亲自迎了上来,一手接了小二手中的东西,一手关了屋门。 虽只是匆匆忙忙一眼,到底隔得有些近,方墨便注意到那人靴子上分明有一滩猩红色,必是溅上去的时间略近了一些。那颜色还圆润鲜艳的很。 对方既是关了屋门,方墨便又在门口对那小二敷衍几句,就回了屋。萧帧拉着她低声问道:“可有看到什么?”方墨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几人至少赶了数天的急路,而且才与人打斗过。有一个人受了伤,但是不知道是哪一路人马?” 萧帧眉头微皱,略一沉吟,低声说道:“先不管他们是那一路人马,只有与咱们不相干,管他做什么。”方墨见他转了性,微微笑了说道:“这你就错了,人家就住咱们旁边,若有事,你以为自己不会被牵扯进去?听说宇文曜这人颇有些儒风,身边谋士高手中有许多是大周的,若是这几人就是宇文曜手下那些人马,那这事就更有看头了。我一会再去看看,免得被人围成铁桶都不知道,怎么死都不知道。” 萧帧想了想,点了点头。两个人也不睡了,就守在窗下听隔壁动静。那伙人关了门窗,他们自是没有先前听得清楚,方墨听了一阵,便有些不耐烦,低声说:“我出去看看。”萧帧一把没有拉住她,眼见她摸了枕头下的长剑,悄无声息开了门。他想跟上去,但想起方才方墨说过,如今他做了娘们装扮,一旦被人发觉,只怕是连这舟州城都走不出的,只得压住心头烦躁,守在窗边细听外面动静。 方墨来到那屋窗下,这时夜正深沉,周围再安静不过了,那屋里突然有人猛吸一口冷气,接着有人沉声说道:“老五,你可得忍着点!这箭尖上头有毒,必是要趁早拨出的,晚了,你这条命也就没戏唱了。[]” 有一粗犷声音说道:“动手吧,这点疼,老子还忍得住。” 接着是一阵裂锦声,显然屋里人正撕了衣衫处理伤口。屋里一时静的可怕,方墨见这里也听不到什么,索性用手指将那窗纸戳了一个小洞,探头一看,却原来是屋里几人都围着那伤人的背在看,屋内灯火通明,这几人面色俱都不太好,显然受伤这位很有些不妥当。 方墨见屋里一众人都关注与那伤着身上,索性将屋里看了个遍。那几人这时都去了围帽,露出一张张风霜狰狞的脸来,方墨越看越惊,这几人不仅像是历了长途跋涉,经了一番厮杀,而且像是在极端困境中呆过多日,面目俱都风霜满面,脸色干涩,唇嘴裂开,形容消瘦憔悴。 这模样方墨并不陌生,有一回她被困沙漠达半月之久时,千辛万苦活着回来后,就是这副样子。 那瘦长脸将受伤那人背后断箭取出,拿在灯下细看了半天,冷哼一声,又泼了半壶烧刀子,他这狠辣处理,使得受伤那汉子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终于,他擦了一把头上汗水,哑着嗓子说道:“成了,老五,只要你能活着撑到肃北,你这条命就能保的住。” 方墨听他说起肃北,心中一惊,许是呼吸略乱了一些,那瘦长脸头猛地转过来,站起身,一把了桌上长剑,笔直朝着方墨刺来。 方墨见眼前寒光一闪,那长剑已是如灵蛇般到了面前,这人好快的手脚!方墨眼疾手快身形往后连退数步,身子顶于木栏上。 面前那木窗已经被刺了一个窟窿。 她正惊讶对方身手之快准,听得屋门咯吱一声轻响,接着一阵凛厉风声直接朝她劈开。方墨头略一低,就地一滚,爬伏在地上,手中长剑横持于胸前,保持一种如狼一样蓄势待发的姿势。 那几人已经相继出了屋门,团团围住了方墨。那瘦长脸冷哼一声,嘶哑嗓子说道:“宇文曜也不过如此,竟连妇人小娃都派上了。”方墨一怔,还没有开口,又有一人说道:“老二,还跟他废话做啥?她既是追到这里,咱们还许她回去不成?赶紧要了她小命,若是引得宇文曜那厮又追来,那咱们也就别想到肃北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屋门猛然打开,萧帧从背后一剑刺来。那瘦长脸确实了得,明明是面对了方墨,竟也听到背后动静,低喝一声,“小心!”一脚踢到那人脚窝处,使得那人身形猛然向左边歪倒,险险避过萧帧那一剑。 萧帧趁机滚到方墨身边,两人背对背,冷冷看着周围一众人。萧帧低声问道:“你还好吧?”方墨微微一笑,说道:“你要再晚一会出来,我就不好了,这几人都难缠的紧。”萧帧正要说话,突然听得对阵那伙人中有人嘶哑着嗓子,迟疑说道:“帧少爷?!” 萧帧一惊,抬起头来,头顶弯月如水,正照在说话那人面上,不过四十来岁,瘦长面容上满是风霜,眼睛燃了熊熊大火正盯着他。萧帧愣愣看了着对方,凤目顿时瞪得老大,说道:“萧二?” 那瘦长脸收了兵刃,眸子中隐隐有水光闪过,上前一步,跪伏在地上,说道:“小的萧二,见过帧少爷!” 方墨站起身来,她早听说过,肃北萧家的黑卫头目一共有九人,俱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依了数目排序,萧三萧九她都见过,这萧二想必就是跟在肃北王萧和去了汜水关的那个。他们在外面已经造了响动了,这几人见到了萧帧俱都是神情激动。萧二左右看看,低声说道:“帧少爷,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还是进屋吧。” 萧帧方墨跟着他们进了屋,萧二关了门,看了方墨几眼,萧帧说道:“她不是外人。” 那几人相视一眼,脸色苍白那粗壮汉子跪下说道:“小的萧四见过帧少爷!”他开了头,周围几个相继跪伏在地上,报了姓名。方墨在一边冷瞧着,这五人中,有两个萧家黑卫,另外三个报的是军中职务,显然都是近卫出身,与萧帧都是熟识的,最年轻那个约莫二十四五岁,名唤季北风,频频看向方墨,对方墨的好奇不言而喻。 萧帧挥了挥手,示意几人起身,着急问道:“你们几个怎么到了舟州?我爹怎么样?汜水关呢?怎么这么些不见有消息到肃北?” 萧二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话长,你们怎么也到了舟州?可是肃北……”萧帧不耐烦说道:“肃北还好着呢。”萧二给了一个眼色与季北风,季北风微微点了点头,便守在窗口。萧二这才说道:“帧少爷,汜水关眼下情况实在不好。咱们三十余万人马,到了如今只剩一半不到,粮草原本就不足,宇文贺然那老东西不知道得了谁的主意,竟是派了奸细一把火烧了咱们的粮草大营,如今十万大军已是有数日只能挖些干草树皮果腹了,饿死冻死的更是不在少数。” 萧帧震惊说道:“怎么会这样?你们怎么不往肃北送这消息了?” 萧二苦笑说道:“怎么没有送过?数十路人马出去,全在半路被截杀,实在无奈,王爷才命了我等几个回肃北求援。实不相瞒,咱们这一路足五六十人,到现在就只剩了我们五个了,老五还受了重伤。”(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截杀(2) 方墨在一边冷眼细细瞧着,萧二等人形容憔悴狼狈,这一路过来,必是遭了多方围堵,听他将汜水关情况说完。萧帧方墨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中,汜水关的情况超乎他们的想象恶劣,十万大军无粮草无后援,能撑到现在确实不易。虽然肃北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西北两边受夹,兵源粮草早就不足,但是眼下看来,还是要比汜水关好多了。 汜水北临北狄的大草原,掌着大周皇朝北边门户,最是险峻不过,易守难攻,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轻易丢不得。大周皇朝若是失了汜水关,想要再夺回,那就很难了。北狄得了汜水关,就如同在大周边际下了一个死钉子,从此大周就可以任由他们来去抢夺,再无宁静之日。 漠北萧家至大周皇朝立朝起就驻守在这里,为大周世袭疆土最大,最长久的世袭藩王。数百年来汜水关数次告急,都是萧家用无数鲜血捍卫。大周永历十六年,太子淳与大将军聂远怀叛乱,与北狄可汗暗地立下盟约,秘密安排亲信大开关门,迎北狄可汗四十余万人马入关,漠北全线告急,民间青壮十人抽五前往增援,终是用鲜血夺回汜水。此一战,漠北萧家元气大伤,前任肃北王萧仲与三子战死,汜水关血流成河,大雨冲刷数日仍未能露出本来颜色,整个漠北一片萧瑟,多年都未能复原。 大周永历三十年这年兵祸,北狄兵分三而来,其中北狄可汗宇文贺然亲自带领一路人马迎战汜水,为得就是要再次拿下汜水关。一雪前耻。 萧帧还在细细询问肃北王萧和的境况,萧二苦笑说道:“王爷身子骨倒也康健,只是眼下军中实在苦寒,若是再不得援助,恐怕真的撑不多久了。宇文贺然原本来势凶猛。这几日就有些消停,许是知道了咱们的困窘,只围不打。(.)天天在就咱们眼皮下填灶安锅做饭,整日里以调笑咱们为乐。王爷几次出关应战,那厮却也不实打。只领着大军围了山凹转圈。等到咱们累乏了,他们便分批围杀,这几日也不知道折了多少人马。而宇文曜那龟儿子比他老子更狠,但凡关中有人出入,不论是谁,只管截杀。北风手下探子不知道有多少死在他手下。” 季北风也转过头来,说道:“王爷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让萧二爷出了这一趟门的。咱们这一路上就没有安生过,若不是有萧二爷在,哪里能走到这舟州来。”萧帧眉头一皱。问道:“你们几个都出来,我爹身边现在还有谁在?” 季北风与萧二对视一眼。方墨见这两人颜色晦暗不明,料想必是有难言之处。萧帧就很不耐烦了,眉头一皱,正要发作。萧二连忙说道:“王爷身边还有苏将军在。” “苏将军?”萧帧一愣,说道,“不是说苏青山前些日子就没了吗?这人又到底是谁?” “哼!”角落有人冷哼一声,萧帧回头看了一眼,正是萧五,黑脸上满是愤慨之色,正准备欲开口说话,萧二看了他一眼,他便恨恨将头转到了另一边。萧二站起身说道:“这位苏将军是才进的近卫侍,身手也是十分了得,王爷对他也很是器重。” 方墨见这两人对这“苏将军”颇有些微词,眉头不禁一皱。现在这种时候,主帅身边的近侍若是不妥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萧帧却不以为然,有谁能在肃北王眼皮下耍花招,那一准是嫌命太长了。 萧帧又转了话题,问起一些别的事情。方墨连忙插嘴说道:“萧二爷,王爷身边除了这位苏将军,黑卫中还有几人?”黑卫是萧家的心腹卫队,都是从各军中抽调的好手,秘密训练几年合格后才能现世。(.无弹窗广告) 萧二想了想,说道:“因是要往肃北求援,王爷将身边黑卫抽了一半与我,剩下人由钟海带着。钟海这人和气,身手不输于我,有他在王爷身边伺候着,应是无事的。” 方墨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讥笑来,萧二说得暧昧不明,想来他对钟海这人也是不怎么看好的。和气,待谁都和气了,说白了,就是个软面团,没多少硬气,这种人太平时候倒也是个人才,若是遇到困境抉择时,必会摇摆不定,优柔寡断,最是坏事了。 萧二似也觉得不妥当,转头对萧帧说道:“帧少爷,眼下汜水的事就交与您带回去给世子爷了……” 他说道这里,突然停住话头,侧耳辩听几声,脸色顿时大变,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周围一众人等立时严阵以待,面露沉肃之色。 方墨也听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异动,她几步来到窗口,顺了那窗洞望出去,月正明,冷清清挂于半空之中,几处树影婆娑,随了风声,窸窸窣窣作响,隐隐听见其中掺杂了冷冽兵刃出鞘的啸声。 他们这处后院二楼,隔了前面阁楼牌,看不见客栈正大门与路面,夜正深沉,客栈门口挂着的气风灯笼随风摇拽,将黑漆漆无数人头反照在客栈对面的树身上,忽忽悠悠的,如无数鬼魅飘忽,涌进这客栈里面。 方墨面上一下变得苍白,一把抓萧帧手,低声说道:“走!” 萧帧一怔,一把甩开方墨,说道:“都这时候,咱们还能走得掉?” 漠北冬夜的风带了寒气将客栈异动传了上来,隐隐听到小二半声惊呼,血腥气便在空中弥散开来了。 他们这处二楼只有一座木梯可上,无论哪一种方法下去,必会与那些人迎面碰上。 方墨压低声音,说道:“走不掉也得走!留在这里绝对是死路一条!”外面人马之中绝对有绝顶高手,方墨对危险的感觉一向灵敏,绝顶高手带来的死气她这是第二次感觉到,即便是她前世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现在更是不要说了。 她自认自己进城并无破绽,外面那伙人马一定不是冲自己而来,也只有出了这屋门,才有可能逃过这一劫。现在丢下这伙人虽是显得薄情,但是生死临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这伙人中萧二虽然身手不差,但是要脱身只怕也很难,既然知道是必败的结果,那就更没有必要犯傻陪死了。 她这么想,可萧帧就不这么想,萧家的人骨子里的忠义与热血让他没有任何怀疑就选择了与自己人同生共死。萧帧冷冷看着方墨,说道:“要走你自己走吧。”然后转过身。 方墨看着他背影,恨得牙痒,直接拿箭柄狠狠敲在他后脑勺上。 萧帧哪里料到她会下这狠手?立时就晕在地上,周围一众人纷纷亮出兵刃,对方墨怒目相看。方墨一拱手,说道:“萧二爷……” 萧二挥手制止她说话,深色眸子满是了然之色,哑着嗓子低声说道:“帧少爷就拜托姑娘了。”然后一把背了萧帧,几步出了门去,扔进隔壁方墨屋里,顺势将那屋门带死,还未等他回屋,凛厉杀气就到了背后。 方墨将萧帧拖进屋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他塞进床里头,呼啦一下扯下帐幔。这时外面已是斗得热闹,萧五粗狂的大吼尤显得凄厉。方墨紧缩于帐幔里头,手紧紧抓了藏于锦被下的长剑,外面灯火透窗映照进来,她的小脸忽明忽暗,一双黑深眸子闪着狼一样的幽光。 萧五叫声过后,外面一时有些静了,大院之中隐隐有股熟悉气息飘进来。有人轻缓说道:“燕二爷,你们在汜水已有多日没用这好菜好酒了吧,咱们主子如今在就在这厅上摆了一桌,俱都是漠北有名的佳肴,几位何不下楼聚一聚?” 萧二轻咳一声,嘶哑嗓子干干笑了两声,说道:“萧二一介下人,怎有那脸面跟北狄五王子共坐一桌?实在是不敢当啊。” 方墨静静听着,心中晓得萧二这是故意将对方名号是报给她听的。 那人也轻缓笑了几声,说道:“漠北萧家眼看就要没戏了,燕二爷你怎地还把自己当下人?当年也是那萧仲使了一些搬不上台面的损招才赢了燕二爷的,如今萧仲早死了,萧家也完了,燕二爷何必死守当年的戏言?敢问如今这天下,还有谁能让漠北苍鹰做下人的?” 隔壁萧二的笑声透门而入,明明干哑,却透着沉稳与镇定,说道:“漠北苍鹰燕二早死了,还提他做什么?曾遂,你若是要找他叙旧,那你是找错了人了。萧二虽是一介下人,却有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像某人,为了那一己私欲,竟是连自己祖宗都可以忘记的。” 大院之中一时寂静下来,凛厉杀气弥散于空气之中,让人感觉刺骨寒冷。那曾遂冷哼一声,说道:“燕二,你既给脸不要脸,就不要怪我不顾当年的情分了。” 萧二冷冷说道:“你我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你又何必假惺惺?你今日不就是想取了我的命去?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吧。” 隔壁屋门咯吱一声轻响,屋外灯火一暗,婆娑树影微微晃动,萧二身影就飘落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熟人 这夜注定是不平静的。方墨拉着萧帧坐于帐幔之中,听得萧二跃下楼后,季北风等人也相继跃下楼去,楼下厮杀声不绝耳语,想必萧二是想将这些人的注意力从这楼里引开来,随着各处声响的逐渐远去,此时楼上反而安静了,方墨甚至都没有想到要到窗前看上一两眼。 萧帧犹自在沉昏之中,眉眼静怡如画,鬓发微乱,后脑勺微有个凸起,除了一双略嫌粗糙的大手外,此时的他看不出来是一个男子。方墨想了想,将他袖口往下拉了拉,盖住他那只大手,又将胸口衣襟略微敞开,露出微细锁骨,做出一番受惊过度体力不支的样子。 此时打斗已是只剩了零星,窗外风声已歇,弯月如旧,却莫名让人有一股风雨欲来的错觉,显然高手的对决到了尾声。方墨又等了半响,突然听到“嘭”一声闷响,她不由转过头,却还是没有出幔帐,周围那种让人无法呼吸的沉闷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风浮树动,一切如旧。 方墨手握成拳头,面上仍是安静如常。有几人脚步上了楼来,那腐朽木楼不堪重负似咯吱作响,不过片刻,脚步就到了门口。 方墨屋门被一脚踹开,她顺势一声尖叫,缩在床里索索发抖。眼见了两双面上带血的靴子来到幔帐前面,她手不由得按在剑柄上,嘴里慌叫声却没停止。 幔帐被一柄带血大刀挑掀开来,方墨牙齿打架声犹是突出,惊恐眼中含了两汪泪水,望了面前的两人。嘴里哆哆嗦嗦哀求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两人五官不奇,神情却颇是狼狈,面容一看就知道不是北狄人,正皱着眉头,望着床里索索发抖。语无伦次的小丫头,那小丫头身边还躺了一人,虽是生得很有几分颜色。此时却声息全无,竟是吓昏了过去。 那两人对看一眼,手持了长剑指了那小丫头。冷冷说道:“你。出来!” 小丫头连滚带爬出了幔帐,跪伏地上瑟瑟发抖,头低低垂着,面上苍白如纸,俨然一副就要撑不住的样子。那两人将屋里床内俱都翻了一遍,带了小丫头下了楼去。 此时客栈大厅之中跪了一地的人,俱都是这夜留宿这家客栈的人。方墨哆哆嗦嗦往旁边看了几眼,瞧见孙瑾瑜正藏在人群之中。两人不动声色打了眼色后,俱都低下头去。方墨依靠门墙角跪伏下来――此地最是便捷,只有两名看守。一旦形势不对,凭了她的身手便可夺门而出。 徐徐微风之中带了抹熟悉气息。一人缓缓从她面前经过,方墨低着头,只瞧见那人织锦华服下摆黑丝金线织就的大鹰,那鹰狰狞展翅,傲视苍穹,隐隐透着一副谁与争锋的雄姿。方墨暗压住心头的躁动,头紧紧低着,纹丝不动。 北狄拉西贡草原浩瀚千里,最是崇拜鹰鹫,北狄可汗宇文一部的徽旗就是这苍灰大鹰。想必此人就是萧二口中的北狄五王子了。 那人缓缓行到大厅之中,目光环视四周一圈,说道:“就这些人?” 他一开口,方墨大吃了一惊,这声音今早就听过了,不就是那抓了萧帧有一双奇特青色眸子的黑衣人吗?原来他就是北狄五王子! 方墨犹在震惊之中,旁边有人回道:“楼上还有一个丫头,许是受惊过度,昏死了过去。”那北狄五王子轻缓缓说道:“一并抬下来吧。” 方墨一惊,险些抬起头,手不由得摸向腰间。两双脚步咯吱咯吱上了楼去,不大会又咯吱咯吱下来,方墨惊慌一声尖叫,扑了过去,恰恰挡住那北狄五王子看过来视线,哭得泪如雨下,无比悲切,一边还叫着:“小姐,小姐……” 萧帧仍是沉昏未醒,经了这一番折腾,他鬓发越是凌乱,映衬一张娇俏的小脸颇有几分憔悴。屋里一时除了这小丫头的哭声,再无任何声响。 抬了人下楼的那两人中有一个很有些眼色,见五王子面色微有些不悦,料想必是嫌这小丫头哭得刮噪了,手中大刀便扬了起来,正要挥下。 方墨哭声虽然未住,却时时都注意着附近动静,自是听到了头顶动静,手已是慢慢摸向腰间。 “胡集――”方墨听到那曾遂开口说,“不得胡来!” 那人应了一声是,便收了手中大刀,他这时方才觉得背心出了一阵冷汗来,明明这夜天寒冷刺骨,他竟是不知道自己身上这如水冷汗从何而来的。方墨心中也暗叫一声好险,仍是哭得稀里哗啦。 方墨感觉有凛厉冷风由身后袭来,心弦不由得再次绷紧,不会是这曾遂有所察觉吧?她心眼一转,将周身戾气尽缩,低低伏着。转眼间方墨面前就多了一双青色布鞋,听得头顶曾遂缓缓说道:“小姑娘,你们家小姐可是有病?” 方墨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人不过四十岁上下,一双青布衣衫,面目清瘦,眉眼和蔼温煦,丝毫看不出是一名武学绝顶高手,不过方墨心里却知道,萧二必是死在他手中的,他由自己身后走来,不闻脚步声,下盘功夫必定十分了得。 方墨前世不知遇了多少险境,心中知道高手对决,六感十分重要,这曾遂必是在自己摸剑的一瞬间有所察觉,现在才过来亲自试探的。她不敢小觑,不仅周身戾气尽收,眉眼望了曾遂还带了几分卑微期盼,点头哽咽说道:“嗯。” 曾遂微了一迟疑,客栈老板跪伏着哆哆嗦嗦说道:“大,大人,这家小姐确实有病,方才还托付小二帮忙请个郎中的。” 曾遂围着方墨转了一圈,突然微微笑了说道:“既是有病,那自然要好好医治了。小姑娘,我身边刚好带了一位郎中,医术也还不错,若不,让他替你家小姐看看?” 方墨心中一惊,头却点的飞快,嘴里还一连说着:“那再好不过了,实在是太谢谢了。” 曾遂微微笑了笑,恭敬对方墨背后说道:“主子,这小姑娘也算得上忠义了,实在可怜了些,就容小的做一回主,替她家小姐找个郎中好好看看吧。” 方墨没有抬头,自然不知道她背后北狄那五王子已经坐了来,端了一碗茶水,俨然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曾遂是何人?漠北数一数二的高手,怎会有无用之举?这两个小丫头必是有些好玩,他才会多此一事的。 方墨见事态发展完全偏离了自己预定的轨道,心中虽然着急,却也知道这时候千万不能露一丝马脚,否则后果就太收拾了,萧二几人白死了不说了,他们几个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若是宇文曜拿了萧帧想要借此对肃北和汜水关有所动作,那更是一盘乱棋了。 不到最后关头,仍是不能泄了马脚。 眼见着曾遂令人领了一位背了诊箱的二十六七岁男子过来,那曾遂说道:“你看看,这位小姐要不要紧?”说完,曾遂就步到五王子身后,微笑了说道:“主子不用担心,想来这位小姐也不会是什么大病的。” 那郎中人听了吩咐,低头蹲在方墨面前,抬头正要说话。方墨看了那人一眼,险些尖叫起来,那人也是一惊,手犹自轻颤不已,震惊不亚于方墨。 因是这两人俱都蹲在地下,周围并无看清他们脸面变化,曾遂见他久无动作,便说道:“如何?这位小姐可还妥当?” 那人到底也知道眼前局势厉害,连忙低头说道:“还看不出,大人请稍安勿躁。”他伸出两根手指把在萧帧手脉之上,眉眼顿时细微一抽,飞快看了方墨一眼。方墨双眸中包着两汪泪水,哭哭啼啼说道:“先生,我家小姐可还要紧?” 那人咽了咽口水,问道:“敢问姑娘,你家――小姐是何时起得病?当时又是怎样发作的?”他们二人背后曾遂正微笑了对北狄那五王子说道:“这位方先生说起来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本事不弱。主子且看看他是怎么说得。” 方墨哽咽说道:“因是日子艰难,咱们家老夫人是上个月没的,临走之前便跟我家小姐说起,舟州城里还有一门亲戚,若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到舟州去投靠,应是能得一些庇护的。咱们一连赶了二日的路,方才到了舟州,偏又一时找不到老夫人说得那户人家,只得先在这客栈里住下来,昨日个夜里,小姐就有些不妥当,偏生有遇到……”她飞快看了周围一圈拿刀持剑的人一眼,惊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将头低下去了,话也说不下去了。 那郎中听她说得艰难,又细细看了她几眼,方微微叹了口气,又细细把了萧帧的手脉,看了看眼底口鼻,做得再细致不过了,方才起身回道:“大人,这家小姐先是感了风寒,又遇了一些惊吓,这才厥了过去,也没什么要紧的,好好抓几味药,将养上十天半月的,也就无大碍了。” 方墨惊喜一连磕了好几个头,说道:“多谢先生,不知道先生开得哪家铺子,我好替我家小姐抓药。”那人面上露出一抹苦笑来,知道方墨话里有话,说道:“我现下只跟着几位大人身边做事,寻常也不出诊。这样吧,我开几个方子,你依着抓药,也不用另寻别家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父亲 那人拿了笔墨,就近在一案桌前坐下来,开了方子,吹干墨汁,正要递给方墨。(.)方墨背后缓缓饮着茶水的北狄五王子微微抬了青色眸子,似笑非笑看了曾遂一眼。 曾遂是个明白人,立时上前接了那方子,送到五王子面前,一边陪着小心说道:“方先生在晋州也开了一间铺子的,只是后来遇到了一些祸事,家小都没了。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见他生计没有着落,便将他带在身边,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也好救个急。” 那方子上不过开了几味去风寒安定心神的草药,北狄五王子也只是微微侧了头看了一眼,便笑着说道:“方先生既是你的人,这事你就看着办吧。”曾遂见他不再起疑,心中也是微微安定,这位方先生是他引荐的,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可不想因此误了他的性命。这位五王子看着是个和气人,实则心肠狠辣不输于北狄那位赫赫有名的四王子。说起来,这两人不愧是同胞兄弟,俱都生得一副绝色容姿,看着温文儒雅,风姿翩翩,实则不然,往往在谈笑之间就落下狠辣杀手,最是难测了。 曾遂将那方子递给方墨,方墨千恩万谢接了,无意瞟过去,那郎中这时已经安安静静退到角落里。方墨此刻心潮虽然激动起伏,但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冒然出头相认。 经了方墨这事,大厅里跪着的一众人等心里原本就有些惶恐,此时更是忐忑不安。如今舟州在宇文曜治下,虽然此人标榜仁慈,行事也还平和。但是到底是异族人。舟州人表面上虽然没什么,但是内心深处对异族统治的抵触那是根深蒂固的,也只是眼下民小势微,不得不由他罢了。 这深更半夜,北狄人围了这客栈。[.超多好看小说]杀了不少人,客栈中其余客人猫在屋中俱都不敢出门,现在被他们聚在大厅之中。心中怕得就是他们牵连下来,一并将客栈诸人都灭了口。也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们连一个昏死的小姑娘也不放过。让人抬了下来。又是请郎中,又是开方子的装样子,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大开杀戒。 这大厅四周围了不少手持刀剑的人马,火把将大厅里每一个角落都照亮了,人人都低了头去,心中盘算活路到底有几分。屋外弯月西斜,东边天空的昏红在悄无声息蔓延。曾遂见那五王子缓缓拨着茶末子,心中也没有底。低声问道:“主子,您看,这天眼见就要大亮了。咱们是不是……” 北狄五王子搁了手中茶盏,瞧了窗外一眼。淡淡晕红照在他面上,他青色眸子眯起,如画般面上现出一抹无奈淡笑,突然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这夜实在是太无趣了一些,曾遂,后面的事你就看着办吧,我先走了。” 方墨低着头,见那黑鹰织锦衣摆带了股淡淡熏香从面前扫过,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曾遂躬身送五王子出门后,就坐了下来,招了客栈老板,递给他几锭白花银,说道:“烦恼掌柜的帮个忙,将这些人立个名册,祖籍,来处,去向,一个都不要弄错了,以后若是有了事,咱们就拿着名册说话。” 客栈老板一连点头说道:“是,是,大人尽管放心,小的绝不会记错的。”又请了曾遂几个在旁边摆了一桌,给自己婆娘打了眼色,让后头厨房赶紧上了好菜好饭。自己亲自将大厅诸人聚在一起一一问明造册。 等到事了,就将名册递给曾遂,曾遂随意翻看几眼,对大厅众人飘看了几眼,就站起身来,带着一众人等离开。(.)方墨呆呆目送了那青灰身影离开。孙瑾瑜走过来低声说道:“你认识那个郎中?” 孙瑾瑜自然知道萧帧的虚实,这郎中一上手,若是连男女都辩不出来,那还能叫什么郎中?这人冒了这么大危险替他们遮掩,必是有些缘故的。 方墨低低说道:“他是我爹。”孙瑾瑜震惊抬头看她,方墨苦笑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怎地到了北狄人身边的。晋州城破之前他就上了山,我们一直以为……” 孙瑾瑜见她面色苦涩,连忙安慰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他肯定是有他的难处的,只要还活着,总归会聚在一起的。”方墨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将萧帧抬回房里,孙瑾瑜摸到萧帧脑后居然有这么大一个包,惊了一跳,说道:“他什么时候受了伤?”方墨讪讪说道:“他不听话,我打的。” 孙瑾瑜摸了摸自己头,嘿嘿笑了两声。方墨横了他一眼,说:“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疯子,看谁都打,也是他太倔了一些,差点坏了大事,我才下了手的。你快去找店家要盆水来,记得不要热的。” 孙瑾瑜连忙应了一声,出了门去。方墨移到窗前,楼下客栈老板正带了人在清理院子,萧五是在楼上丢的命,萧二季北风等人尸身都在楼下,俱都死得十分凄惨。那清理院子的人抬了几人尸身堆放在板车上,问那客栈老板:“掌柜的,是不是都拖到城东的乱葬岗里去?” 那客栈老板摇了摇手,低声说道:“这几位爷也是咱们漠北的汉子,去找几张席子来吧,拖到城东历山脚下去,坑挖得深些,好好下葬,莫要怠慢了。” 那几人笑着说道:“掌柜倒是好心肠,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那客栈苦笑两声,说道:“要什么好报?这年头就图个安生吧。快去,快去,一会这四邻都起身了,看见了又要多事了,记得坑要挖深一些,莫要让那野狗子得了便宜。” “掌柜放心。”那几人拖着板车边行边说道。 孙瑾瑜端了水来,见方墨在窗口站着,说道:“你在看什么?”方墨没有回答,孙瑾瑜细细看,见方墨神色哀伤无比,心中一惊,问道:“你,认识他们?” 方墨淡淡说道:“肃北王府的萧二爷,你有没有听见他的名号?” “萧二爷?可是肃北黑卫里排行第二的萧二爷?”孙瑾瑜惊讶说道,“我听徐五说过,肃北黑卫九大高手中,这萧二爷功夫是最了得的,听说,他原先是江湖人,是后来才进的黑卫。方墨,你是说,昨日晚上,他们杀得就是萧二爷几个?!你怎么不早说?” 方墨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若是早些告诉你,你要怎么样?萧二爷是从汜水关来的,宇文曜一路追杀他们到这里,连北狄五王子都出动了,你以为咱们能帮上什么忙?” 孙瑾瑜神情激动,脸色通红,显然想反驳方墨的话,但是他一向不善辩解,急了半天,方才说道:“我,我们至少可以帮他们杀几个北狄人……” 方墨冷冷一笑,说道:“不过是些无用之功罢了,萧二爷从汜水关而来,宇文曜必是不会让他活着到肃北,就凭咱们,想要救人,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孙瑾瑜满面通红站在一边,他一向觉得方墨聪明,做任何事情必是都有缘故,可是这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的事,他心里却不敢苟同。但是方墨说得也是实情,他心里踌躇,隐隐觉得方墨不对,可是找不到话分辨。 方墨心情低落,接了孙瑾瑜手中水盆,冲萧帧当头泼下半盆。这四九天冷水临头浇下,如何能不醒? 萧帧大叫一声,就惊醒过来,摸了一把脸上冷水,怒目圆瞪,喝道:“谁干的?” 方墨淡淡说道:“我。” 萧帧气冲冲几步奔到方墨面前,恨得牙齿直打架,忍了半天,方才恨恨说道:“我不打女人,方墨,今儿这事,你给我记着。”说完了,他就要出门去,孙瑾瑜拉住他,着急说道:“帧少爷,萧二爷几个……” 萧帧被半盆冷水浇下,脸色原本就不好,听孙瑾瑜说起萧二,这下更是半点血色都不见,径直出了门去,孙瑾瑜赶紧跟在身后。方墨若无其事将随身物件打包装好,不过片刻,萧帧一脚踹了门进来,怒气冲冲看着方墨,问道:“萧二几个呢?” 方墨说道:“你不是看见了吗?死了。” 萧帧大手紧紧握成拳头,恨不得将面前那漫不经心的小丫头掐死,忍了老半天,方才从内心深处漫出一阵无力疲惫来,冷冷说道:“方墨,我看错你了。” 方墨昂头看他,说道:“帧少爷,我们相交原本不多,你看错我也没什么奇怪的。萧二爷几个是葬在城东历山的,你若是想去看一眼,现在还来得及。反正现在汜水关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你们干脆今日就出城罢。” 孙瑾瑜一愣,说道:“方墨,你,你不跟咱们一同走了?” 方墨淡淡说道:“我还另有事情没办,汜水关军情刻不容缓,你们还是早些动身,一路上要小心些。至于徐玉笙,我会带着他一同回来的。”方墨既然知道父亲方大福还没有死,自然不肯就这样离开,心里便想寻了机会带着他一起离开舟州。(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受伤 孙瑾瑜为难看着方墨,他自是不想几人就此分道扬镳,但是方墨说得也是实话,汜水军情刻不容缓,可要他丢下方墨,他又觉得为难,想要问她到底有何事?却有问不出口,方墨要不是不想说,他问了也白问。萧帧只在一边冷冷瞧着,不发一言。 方墨见孙瑾瑜为难,笑着对他说道:“你放心,我完事了就会跟上你们,指不定还能先你们一步到肃北呢。现在舟州进城盘查严格,出城却还好,你们还是早些行事。那北狄五王子宇文跟我们打过照面,尤其要小心别正面遇上了。” 孙瑾瑜见方墨主意已定,只得慎重说道:“你一定要小心些。” 方墨笑了笑,说道:“我送你们出城吧,依我说城东历山你们也别去了,谁知道那五王子会不会留了人手在那里等着。萧二爷那里,你们心里记得就成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帧冷哼一声,冷冷说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冷血?只记挂自己生死,不管他人死活。” 方墨觉得心头一哽,不怒反笑,说道:“帧少爷重情重义,既是想去那历山会一会北狄五王子,只管去就是了,就当我方才那话没说。” 孙瑾瑜见这两人又闹腾起来,连忙低声劝阻方墨说道:“我知道也是为我们着想,你说得也对,咱们别的不怕,就怕他们在那里守株待兔。帧少爷也只是说一说气话,你放心,我们不会去。你一个留在舟州,千万要小心。他也是见过你的面的,虽然眼下你换了装束,难保不会被他认出来。” 方墨点了点头,不再理会萧帧。几人收拾行李,离了客栈。天方初亮,方墨眼见孙瑾瑜赶的马车出了城门,绝尘而去。她才转悠回来。在州府附近一家酒家坐定了,点了三两盘菜肴,眼见两三个时辰过去。[.超多好看小说]州府门口人流来往穿梭。不要说方大福。就是曾遂和那北狄五王子她都没见到。 方墨也不气馁,另在人流繁华地找了一处面摊子,要了一碗汤面,边吃边和老板闲拉家常,总算是得了一些消息,知道那北狄五王子在城南有一所宅院。她料想曾遂必也住一处的,等到了天黑,换了一身行头。便摸到了那宅院里。 翻了院墙过去,是一大片树林子,黑漆漆的一片。她小心翼翼在里面探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总算在水榭一处方亭里看到了灯火。也不敢靠太近,遥遥看见里面有数人人头晃动,辨认了老半天,才知道对面坐的那人正是北狄五王子。 风浮树动,隔得又远,自是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方墨瞧着曾遂不在里面,也就没有心思再看下去,正要转身,突然听到亭中“啪”一声脆响,像是突然有人摔了杯盏。方墨转过头去。那五王子正临靠在亭栏柱上,面上似笑非笑的。亭中灯火昏黄,照于他俊美面上,青色眸子莹莹流彩。极是俊美的一张脸,方墨从那清冷绝美笑中分明看出几分恼怒与狠辣来。 周围的宁静祥和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方亭之中跪着的那两人索索发抖。那北狄五王子也不说话,青白手指缓缓抚着怀中的一只白狸猫。许是他动作略重了一些,那白狸猫“喵”一声尖叫,从他怀里跳下来,复又跳上对面栏柱上,转过头,一团雪白中,狸猫那幽幽眸子中分明有几分惧怕。 这夜无月,天阴沉沉的,周围一时静得可怕。那白狸猫想是要离开,沿了栏柱往岸边一跃,却在半空中就“啪”一声坠入水中,莹白毛发在清冷水面漂浮开来,水波微漾,将倒映在水中静怡夜景打的粉碎。[.超多好看小说] 方墨眯着眼睛细细看,那北狄五王子正抬了手,微微笑,他青白手中的一线寒光晃得方墨瞳孔不由得一缩。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方亭里跪着那两人低头站起身,出了亭子。眼见着要往对岸而来,方墨连忙屏住呼吸。 方亭之中,北狄五王子面水而立,盈盈水波反照在他面上,昏黄光线忽明忽暗不定,此时他面上无笑,微抿了薄唇,青色眸子沉寂,灯火在身后照出万道光线,虽无一丝凡尘气息,却也阴阴森冷,让人望之惊寒。 那两人已经渐渐行至方墨附近。方墨听得他们中有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哥,你说这五王子到底是何意思?那两个小子能脱身可不能怪咱们没有使力!这两天,咱们兄弟几个天天在祁山猫着,只差将整个祁山都翻过来了,可还是没有找到人。今日虽然打了照面,可是那两小子也确实滑头,一转眼功夫就不见了。这人要是那么容易抓到,当初怎么可能从他手中轻易逃脱……” “闭嘴!”另一人连忙低喝阻止,转头四下看了一圈,方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你也能瞎说话的?让你去找人,你就赶紧去找,哪里那么多废话?” 另一个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这不是憋得慌吗?咱们从前日到现在都没有好好吃上一顿热饭菜,一连几日都猫在那荒山野外,差点冻死不说,也没有得到好处,还差点吓死!说真的,刚才我都差点吓出尿来,奶奶地,北狄这位五王子看着像娘们一样软和,竟是这般心狠手辣,那猫可也没坏他的事,他竟是不声不响一针就刺死了,我瞧着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另一人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这是有意做与咱们看的。下次若是再出了纰漏,那白猫就你我的下场。先别管这些了,咱们得赶紧把那两小子翻出来才是,否则就没有今儿的好运气了。” 两人渐行渐远,方墨眉头轻轻皱起,看样子孙瑾瑜与萧帧这一趟回去不会太顺利,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现在躲在哪一处。 也不过转眼的功夫,待到她抬头往亭中看去时,那里面已是黑暗一片,里头的人已经走了,灯火晃悠悠在漆黑林中飘忽行进。 方墨略一沉吟,就跟了上去。既是找不到曾遂,听一听孙瑾瑜等人的消息也是可以的。 方墨跟着北狄五王子身后,远远看见他身边只跟了一名驼背老奴,那老奴面容虽然不奇,行走于漆黑寂静林子,一点声响都听不见,料到这人身手必是不凡。看着他们进到一处四方院里,院里青衣奴仆连忙过来说话,北狄五王子微笑了说道:“曾先生可有睡下来?” 青衣奴仆恭敬回道:“先生还没有歇下,正在书房。”说完话,那青衣奴仆正要过去禀明一声,北狄五王子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带了驼背老奴就往西侧偏院而去。 方墨一进院门就闻到一股熟悉药香气,她压住心头激动,跟在那两人身后来到西侧偏院,怕露了行迹,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躲在偏角树上往里面张望。那西侧偏院灯火正亮着,将两个人影倒映在窗格之上,而北狄那五王子也没有急着进去,只在领了那驼背老奴在檐下悄无声息站住了。 此时屋里有人说道:“大人这伤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则脾肺都有累及,若不好好医治,恐怕过二三年这伤势就会发作,到那时候就难办了。” 方墨听到是方大福的声音,心里顿时一喜。 屋里曾遂叹了一口说道:“那燕二确实了得,我若不是体力上略胜他一筹,只怕这会躺在城东历山喂野狗子的就是我了。他这一脚下去,我当时也没觉察出什么,若不是脱了这身衣裳,哪里会知道他这一脚的厉害。好在我身边有先生在,否则我这条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了。” 方大福说道:“这伤伤在内里,当时也确实不易看出,时间一久,内毒血瘀慢慢侵蚀扩大,要将这内淤血毒完全逼出来,没半年功夫是不成的。而且大人在这半年时间也要十分小心,不可再伤了内腑。” “先生的话,我记下了。”曾遂说完,突然大声说道:“谁在外头?” 北狄五王子轻笑了两声,说道:“是我。”曾遂连忙开了门,迎了出来,说道:“原来是五王子,快请进。”五王子微笑进了屋,环视四周一圈,在一案桌前坐下来,温和说道:“原来先生受了伤,怎地不早说?” 曾遂叹了一口气,说道:“惭愧,我也是方才洗澡时才发现的。这萧二从前在漠北也是一号人物,身手也确实狠辣。”那五王子微微笑了笑,说道:“再怎么厉害,还不是伤在先生手里。” 曾遂苦笑一声说道:“我也是在体力上占了些便宜,若不是他一连几天不吃不喝赶路,我未必是他的对手,即便是这样,我也吃了他一脚啊。” 五王子转头对身后驼背老奴说道:“去库里看看,有没有上好丹参药材?无论曾先生要什么,尽管取了来吧。”曾遂连忙道谢,他见北狄五王子深更半夜而来,料想必是有事,跟方大福打了眼色,方大福微躬了身子,倒退出了屋门。 方墨见方大福出来,连忙跟在他身后。(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无功而返 方大福告辞出来,抬头看了看阴沉沉天色,心里叹了一口气,往自己屋里而去。(.无弹窗广告)他如今寄求在曾遂身边,曾遂感他救命之恩,对他十分厚道,不仅在自己所住这院落另辟了一方小院与他,还派了一个老仆帮忙打点收拾。 他那一处小院就在西侧偏院后方,穿了一方竹林就可以到了,眼下深冬季节,那竹林只剩了稀拉干枝,索索立于寒风之中。他一人提了气风灯笼慢行,夜静如水,他渐渐觉得周身有不寻常之处。如今这年头,想要安生活着,不知道有多难。这北狄王子虽然权势滔天,但在漠北这地界却需要处处小心。漠北对北狄的敌视由来已久,虽然眼下貌似臣服,难免有沉不住的血气汉子进来求死行刺。 他虽然心里也崇敬这样的热血汉子,但是要无故死于他人手中,却也不会就此任命。 他一边慢慢前行,一边手伸向袖子,悄悄摸了一把银针在手。听了身后风声异动,还没等他举起手来,那人已是来到他前面,俏生生冲他笑了说话:“爹,是我。” 方大福举了灯笼细看,那黑小身影静静立着,昏黄灯火映照下的眉眼俱是在自己心里怀想过无数遍的。他浑身发抖,一把将方墨拉在身边,四下里看了一通,压低声音,着急说道:“你这孩子,怎地找到这里?”若是被人发觉,她那还能安然活着? 方墨盈盈浅笑,说道:“这周围没人。” 方大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赶紧拉了进了自己院里,关了院门。那老仆年岁大了。耳目却灵便,听了声响,出门说道:“谁啊?” 方大福摸了一把头上冷汗,左右看一眼,那孩子已经不见了。他连忙说道:“哦,是我。” 那老仆举了灯笼看了方大福一眼,笑着说道:“原来先生回来了。”方大福猛然看见那老仆身后冒出一个黑小身影。手持了长剑,正要刺向那老仆,他连忙慌叫道:“方墨。不可!” 那老仆见他神色慌张盯着自己身后。连忙回身一看,手中灯笼顿时滚落在地上,一柄森冷长剑正架在他脖子上,面前那孩子只比他半身略高一些,却眉眼戾气逼人,让人不敢近视。 方大福急得满头是汗,连忙抓了方墨手说:“你这孩子怎地这么鲁莽?”一边对那老仆说道:“张伯,她。她是我闺女。” 那老仆三魂掉了两魄,哆哆嗦嗦说道:“先生,先生救我。” 方大福一把抓了方墨。拖了她进到屋里,对那老仆说道:“张伯。我闺女进来这事,你千万不要对外人说起,也烦恼你看了个门,若是有外人进来,一定要吱一声。”那老仆答应一声,又看了方墨一眼,哆哆嗦嗦出了门去。 方大福关了门,拉着方墨坐下来,低声说道:“你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我不是跟你说了我,现在我就跟在曾大人身边,一时是出不去的。还有,那天跟你在一起那少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娘呢?她还好吗?” 方墨见方大福把老仆不当外人,显然两人私交不错。她笑嘻嘻坐下来,倒了一杯茶水,边喝边说道:“爹,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你?你好歹让我喝一口水吧。”方大福见她形容消瘦憔悴,料想这些日子必是受了不少罪,心里也心疼,叹了一口,说道:“你慢慢喝,没人催你。” 方墨却放下茶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娘现在在肃北,昨日你见得那个人是肃北王府的二少爷。”方大福惊讶说道:“肃北王府的二少爷?难怪了……,可你,你们怎地到了舟州?若是被人知道肃北王府的人到了舟州,那还得了?” “说来话长。”方墨说道。[.超多好看小说] 待到方墨将事情原委挑挑拣拣告诉方大福,方大福静默良久,方才说道:“只要你们母女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你方才说你们还有一个人受了伤在城外头?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 方墨说道:“我也有两天没见他了,爹,你明日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好不好?” 方大福点头说道:“我跟在曾大人身边住在这里,他念着我救过他一命,寻常对我还好,也不拘我出门。明日我跟你一同去看看。你今晚就住这里吧,我这院里还有几间空屋,平时也没人过来。张伯虽然是曾大人派给我的,也是个苦命人,家小在城破时就没了,平时咱们说起北狄人,他也恨,只不过眼下要活命,不得不在府里讨个差事。你别见了人家就喊打喊杀的。” 方墨笑着点了点头。这夜也晚了,方大福虽然有无数话要问,可是看方墨满面倦色,亲自到隔壁清了屋子,抱了两床暖和棉絮,看着闺女舒舒服服睡下,这才回自己屋里。次日一早,方大福就向曾遂告了假,说是要去城外寻些草药。 曾遂不疑有他,笑着说道:“如今西城不平静,先生一人出门怕是有些不妥,我再派一个手脚伶俐一些的跟你一同去吧。” 方大福连忙说道:“不用了,昨日张伯跟我说起,他有一个远房侄儿,有十来岁了,父母俱亡,特来投靠他。他便托我收个徒弟,好让他这侄儿以后有个生计过活。我见那孩子手脚勤快,人也机灵,就答应他了,今日刚好带出去见识见识。” 曾遂笑着说道:“方先生收了徒儿,这后半身也有依靠了,这是好事。如今这进城出城颇有些麻烦,若是不长眼拦了先生,先生只管说我的名号就是。”曾遂如今有伤在身,更是离不得方大福,恨不得将他供起来,对他更是客气无比。 方大福连忙道谢,带了方墨顺利出了城去。 找到了山里那户人家,徐玉笙伤势好转,人已经醒过来,见了方墨,连忙追问萧帧孙瑾瑜下落,听到两人已经在回肃北路上,徐玉笙也松了一口气。方大福替他看了看伤势复原情况,点了点头,说道:“也还好,只要口子这两天不再裂开,问题就不大了。” 徐玉笙大喜,说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回肃北了。” 方大福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可不行。这儿往肃北骑了马也要几日行程,你这伤可经不住颠簸。你若是想好得快一些,就得安安静静静养些时日。” 徐玉笙垂头丧气说道:“再过几日,也不知道肃北到底怎么样了?”方墨听他说得沮丧,笑着说道:“你放心好了,肃北有萧世子在,一定好好的。”徐玉笙点了点头,几人正说着话,方墨突然听到了马蹄声,这处山脚离大道老远,寻常是不会有人到这里的。 方墨连忙出门一看,远处山凹那边过来两匹马,马上的人隐隐瞧着像是孙瑾瑜和萧帧,方墨眉头微皱,那马速极快,不过片刻就到了面前,正是孙瑾瑜与萧帧。 孙瑾瑜一跳下了马,满面风尘仆仆,几步过来方墨身边,说道:“方墨?你怎么在这里?”萧帧下了马,看了方墨一眼,也不说话,径直进到屋里。 方墨说道:“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不是去肃北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孙瑾瑜叹了一口,说道:“一言难尽,咱们两个一出城就遇到五王子的人马,如今这祁山里全是他们的人,而且咱们还认不出来!也不知道北狄这位五王子是从哪里请到人马?俱都是些狡猾难缠的,他们跟那北狄人又不一样,分明就是咱们自己人,却在为那五王子做事。有的装成附近山民,有的扮成商户,简直防不胜防,我跟帧少爷有好几回差点被他们抓住了,亏得帧少爷机警才能逃脱。这几天咱们两个压根就没出这山,尽在这城门附近转圈,实在是寸步难行。” 方墨冷冷说道:“不过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罢了。这位五王子倒是懂得多,知道咱们大周这些江湖人的勾当。” 孙瑾瑜又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方墨微微笑了说道:“我将我爹请来看看徐五。”孙瑾瑜也高兴说道:“你找到伯父了?”方墨点了点头。两人边说边进了屋里。 想必徐玉笙跟萧帧说了方大福的身份,萧帧自是知道方大福曾救过自己一命,对他也颇是恭敬。方大福知道萧帧身份,也不敢怠慢,他听了孙瑾瑜和萧帧的际遇,皱了眉头说道:“我在曾遂身边也有些时日了,他正是北狄四王子请来的,听他话里透露过,这位四王子确实请了不少江湖人,对他们也很是看重,出入皆配了车马奴仆。这回因是遇了棘手事,才将他调到舟州的。” 萧帧冷哼一声,说道:“不过是些利欲熏心之辈罢了。” 方墨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帧少爷也别看不起这些利欲熏心的人,他们做的事情往往会让你大吃一惊。”方墨前世就是佣兵出身,拿钱做事,对这里面的事情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些人虽然不是台面人物,却往往在一击之下能定对方重要人物生死,于绝境之中扭转局势发展,明面杀伐虽然重要,但是暗地杀招却也不容小觑。 方大福想了想说道:“他们既然在祁山有所布置,要不你们就跟我一道从舟州南边到肃北吧。”萧帧大吃一惊,说道:“从舟州南边过去,那不就是要穿过宇文曜的大军?这怎么可能呢?”舟州与肃北相临,出舟州南门到肃北原是最快捷的一条道,他们就是因为宇文曜大军正堵守在这一条道,这才绕西门虞山穿祁山到舟州的,现在要从舟州南边出城,那不正是要往宇文曜大营送死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一个典故(1) 方大福微微笑了说道:“这条路看似不通,实则不然。我听曾遂说过,他舟州这边事已经了结了,马上要回大营了。他们这一回出来办事的十余人也要一同回去的,这些人里有的带了不少奴仆,你们几个大可混在其中,一同出城。然后趁了肃北混战时候,再寻机进到肃北城里。这可不比千辛万苦绕祁山虞山要方便的多。” 萧帧想了一阵,说道:“可是在宇文曜大军之中,咱们如何能瞒得了这么多人?” 方大福说道:“帧少爷有所不知,我跟着曾遂在宇文曜大营里住过一些时日,他军中南人不在少数,文人武士皆有,他对这些人也十分看重。曾遂身手不错,在宇文曜身边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你们跟在我身边,只要他没有觉察,应是无人会多事过问的。至于曾遂本人,我于有救命之恩,他眼下又有伤在身,对我也还客气,我若开口求他收留个把人,他应是会应许的。” 方墨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爹,这样做太冒险了。”方大福笑着说道:“你们现在绕了那么一大圈回去,难道就不危险了?你尽管放心,曾遂这人虽然多疑,对我却还不错。再说,又有谁会想到你们会藏到宇文曜大营里?” 孙瑾瑜微微点了头,说道:“这法子不错。” 萧帧也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一试。”方墨眉头仍然没有松开,她可不想将方大福拖到危险地里去,这事一旦被发觉,千军万马之中。插翅也难飞。 徐玉笙拍手笑着说道:“哎,这办法不错,绝对行得通。”方大福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他们几个可以走,你就不行了。你这伤还禁不得颠簸。你就老老实实留下来养伤吧。”徐玉笙哭丧一张脸,看着方大福说道:“方伯伯行行好,带我一同走吧。(.好看的小说)我保证不拖累大家。” 萧帧一个响指敲到他头上,沉着一张脸,说道:“你以为是逛大街?这也要上赶凑热闹?让你好好呆着。你就好好呆着。哪那么多废话?” 徐玉笙垂头丧气低下头。 几人商量好了,也就不耽搁了,这天就一同进到城里,几人原本有些担心,怕是瞒不过那曾遂,毕竟是打过照面,却不料这日曾遂和北狄五王子俱都没有回府,也没有人管他们。三人便安心在五王子府邸住了一夜。次日一大早曾遂就回来了,请了方大福过去,方大福依着以往规矩替他把了脉。上了银针后,边推拿边看他的脸色。见一切还好,便笑着说:“也是巧事。昨日我出城时遇到了以前的邻居家的两个孩子。也真是可怜啊,父母都没了,两个人在街上讨饭,我就自作主张将那两个孩子都带回来,留在身边给他们一口饭吃。” 曾遂闲闲翻了一个身,笑着说道:“方先生倒是一贯好心肠。” 方大福陪着笑,说道:“到底做了几年的邻居,哪能见死不救的?” 曾遂唔了一声,也不提看人的事,算是默许了这事。方大福心情大好,又笑着说道:“大人前些时候说是要回大营的,大约什么启程?” 曾遂微眯了眼睛,背躺在榻上,缓缓说道:“今日晌午过了,就要走了。” “哦,这么急。”方大福说,“咱们还没来及收拾了。” 曾遂扯了面皮,眼角细纹漾出两道深痕,微笑着说道:“要收拾什么?带几个得力人过去就行了。”方大福一边笑着说是,一边将手下动作使得活络。[] 晌午过后,大队人马就聚在门口了。方墨见队伍人数众多,足有四五十人,而且大多是南人,女眷仆奴也都有,心里这才安定下来。几人跟在方大福后面,只管低了头,随着人流往前走。 傍晚时分就到了北狄四王子宇文曜大营里。方墨见那北狄大营营房连绵了大半座山峰,黑鹰大旗迎风飘展,遥遥看去,整个山谷一片灰黑,只有无数群鹰临空展翅。走得近了,营房里人流穿梭如织,却也丝毫不显杂乱。她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 到了大营之后,曾遂带了数名亲信前去复命,方大福等人就留下来打理行囊包裹。他们留住的这处营帐也多是住了一些南人,文人武士都有,大多都是带了自己随身仆人。曾遂带的这些人马各自分了几处帐营住下来。 萧帧见这一趟颇是顺利,遥遥看见远处肃北城墙巍峨,灯火通明,他心情大为放松。只等了今夜天黑,几人就要偷偷进城了。可方墨似乎不开心,眉眼之中总带了抹淡淡担心,一人坐于山坡之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帧看见孙瑾瑜走了过去,他也拍了拍屁股,慢慢挪蹭过去。听到孙瑾瑜正在文方墨:“你在看什么?”方墨微微抬了头看向远方,天尚未全黑,傍晚余光照在她脸上,细眉浅浅,而黑眸幽深寂寂,一张小脸犹是清丽白皙,她说道:“那就是肃北城了。” 孙瑾瑜看着远方家园,脸上带了笑,说道:“是啊,咱们今儿晚上就可以回去了。帧少爷跟我说过,偏西那处城墙下有一个洞,咱们可以从那里钻进去。” 萧帧微不可闻哼了一声,孙瑾瑜连这事都跟方墨说。那处小洞还是他跟徐玉笙发现的呢,他们打小就上了山,王爷管得严厉,等闲时候也不让回城里,有一回实在憋不住了,两个人顺了城墙找了个遍,总算是找了这么一处好地方,就偷偷溜进城里好吃好喝胡玩了一夜,天微亮再若无其事回到山上,瞒了几年都没人知道。这洞十分隐蔽,一般人是不会发现的。若不是找不到便捷进城的道,他还不想将这事告诉孙瑾瑜呢,谁知道这小子转头就跟方墨说了。 方墨却不再说话,眉眼仍是不快活。三人就这样并坐在山腰上,暮色沉沉渐渐从后面袭来,不过转眼工夫就笼罩了整个大地。 待到各处声响慢慢歇停了下来,方大福领了方墨三个从大营里转悠出来,眼见肃北城墙就在不远处了。方大福停下脚步,笑着说道:“你们几个趁这时候快走吧。” 方墨一惊,连忙说道:“爹,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方大福摸了摸她的头,微笑了说道:“傻孩子,我在曾遂身边待得长久,他的亲信也多是知道有我这一号人的,方才咱们过来的时候,那巡逻的也看见了。我若不是不回去,整个大营只怕马上就会闹翻了,你们哪里还走得成?你放心,我留下来,不会有事的。曾遂还指望着我医好他那一身病呢,绝不会为难我的,若是有人问起你们,我也好帮忙拖延一二。” 方墨斩钉截铁说道:“不行!爹,曾遂这人心脸不符,未必有那么好糊弄,你可不要被他的表象给骗过了,你一定要跟我们一起走。” 方大福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你这孩子怎地不听话?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在任性胡闹?你要再闹下去,整座大营都要知道了,咱们全要将命搁在这里了。只要你们娘俩好好活着,咱们一家人总会团聚的一天,也不急在这么一时。你快走吧。莫要误了大事。” 方墨还要坚持,方大福脸色一沉,说道:“方墨,我是打定了主意不走的,你多说无益,还是快走吧。” 方墨见他实在坚持,只得跟着萧帧孙瑾瑜往城墙方向摸去。 方大福见他们几人不见人影了,方才摸了一把脸上泪水,慢慢走回去。到了自己帐营里,里面黑漆漆的静悄悄的,方大福心里想到女儿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顿时觉得眼圈发酸,又要落下泪水。 帐营灯火突然通亮起来,吓了方大福一跳,眯了眼睛看向那灯火。曾遂正坐在大帐中间,缓缓拨弄着手中茶沫子,灯火在他身后映照,青色衣衫流转着淡淡儒风,背了光,看不出他脸上真实表情。方大福明明觉得他与平时并无两样,似乎还带了笑容,可他心里却觉得刺骨寒冷,一种让人窒息的恐慌慢慢掐住他的喉咙。 曾遂微微笑了说道:“方先生,你闺女送走了?”他的语气当真十分温暖和气。 方大福却一下子跪在地上,磕头不已,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闺女,我闺女……” 曾遂缓缓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道:“方先生,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了,偏又不会做戏。你以为我当真信了你的那一通话?哎,说实在的,我还是要好好感激你的,原本我也没多大把握将这几个人一并全抓了,你这闺女年纪虽小,却十分聪明,确实不好应对。还好啊,你把他们一股脑全送到我手上了。方先生,你又帮了我一回了啦,我到底要怎么感激你才好?” 曾遂这话说得真诚无比,方大福却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慢慢从心里弥散开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一个典故(2) 肃北城门已经近在眼前了。方墨回头看,山谷里北狄人的大营铺满了整个山谷,繁多如盛夏时节头顶苍穹的点点星光,数不胜数。风起了,漠北凄厉干冷寒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生疼。此一别,到底是咫尺距离,还是生离死别?她心中一片茫然。 孙瑾瑜见她回头踌躇,连忙拉了她,说道:“方墨,咱们快到了,走吧。” 是啊,肃北的巍峨就在眼前,只要跨过前面一道山沟,就可以一览漠北的雄壮与威严。这山沟陡峭深长,原是环城的一条河道,历了数百载风云变幻,河水早已干涸,只空余这幽深河道犹在述说无数风霜。 许是赶路急了,方墨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身边有孙瑾瑜在,她差点迎面扑到沟底。孙瑾瑜搀了她起身,说道:“小心点,这天又黑,莫要再摔了。”他话音刚落,周遭的天就突然一下亮堂起来,黑天像是被人猛拉开了尘幔,只转眼间就天明了。 方墨猛然抬了头去,莹莹火光之中,她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深沟四周无数人马密密林立着,寒冷兵刃泛着幽幽嗜血寒光,火把迎风呼呼飞舞,将天地变得一片昏红。 萧帧怔怔望着那些人,缓缓抽出怀中长剑。孙瑾瑜转了一个身,黑红脸也失了沉稳,喃喃说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冲天火光之中,一青色身影出了列队,曾遂温煦脸上带了缓缓笑容,说道:“帧少爷。你可让咱们好等啦。” 方墨紧紧看着曾遂身旁那一袭灰白身影,他神情萎靡,此时正死死看着她,脖上架着大刀的寒光在昏红火光之中跳跃不定。方大福看见方墨站在沟底,黑小身影仿佛要被狂风席卷而去。他心头一颤,不顾一切挣扎着扑倒在曾遂脚下,说道:“大人。大人,求求你放过我闺女,她还小。不懂事。求求你放她一马,我给你做牛做马……” 曾遂略有些不悦,冷寒说道:“方先生,你怎地还想不透?这三个人一个顶一重要,只要抓了他们,献给四王子,你以后的荣华富贵还少得了?你这年岁也不大,以后有得是前程。婆娘想要几个就可以娶几个,子孙连绵福气不断,不比做人家上门女婿强得多?” 方大福却不听。一味苦苦哀求:“大人,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她是我闺女啊!求求你,她年纪小,她也是一时糊涂啊……”曾遂眉头微皱,挥了挥手,身后过来两人将方大福拖了下去。 萧帧冷言细瞧方墨,她紧握了剑柄,幽黑深眸里一股灼灼火焰正熊熊燃烧着,巴掌大的小脸已是如纸一样苍白。他不由得握了她微凉小手,沉声说道:“咱们一同杀出去!”方墨微微一点头。 深沟边上曾遂居高临下也缓缓挥了挥手,说道:“拿下!”数百人马嘶叫着冲下深沟。 方大福心惊胆战望着底下的场景,方墨黑小身影周围围了数十人马,刀光剑影晃花了他的眼,他有时也看不见那黑小身影,只凭了感觉知道她在那里面,时不时有惨叫从那圈中传出来。每听到一身惨叫,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阵揪痛。他的手哆哆嗦嗦摸到怀里,一把尖细长针入手微凉。这是他一贯针灸所用银针,虽不十分锋利,却也能救救急。 他举了那把长针一下扑向曾遂,手虽然微微发着抖,却也准准顶在曾遂喉脖之中,一边回头大声叫道:“墨儿啊,你快走啊,你快走……” 曾遂是何人?怎会轻易受制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不过眉眼微微一抬,一脚准准将方大福踢下深沟。 方墨正一剑解决掉扑过来的人一名北狄人,听了半空之中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没有等她看清楚方向,只听得旁边嘣地一声,那道熟悉的灰白身影如失线风筝猛撞到沟壁上,这深沟历了百年风霜,不知道有坚硬,人这般狠撞下来,哪还能活着?她忍不住心头一颤,猛然扑来过去。(.) 方大福口鼻之中血如泉涌,已是说不出话了,眼睛瞪得圆溜,看着方墨,眸子仍是满满疼爱,手勉力举起一如既往想抚向女儿头顶,却在半空之中再无力撑起,颓然坠下。这夜风大,漠北的冰寒不过片刻就夺取方墨怀中的温暖。她放下方大福,曾遂在数人拥簇之下正居高临下望着她,青衣随风飘舞,眉宇间仍是带了和煦微笑。 方墨一声不吭猛然弹起,脚踏沟壁借力,猛然扑向曾遂。曾遂虽然闲闲跟旁边的人说着话,却也知道眼下局势变化,眼看那灵蛇长剑就要刺向他的喉咙,他略略往后退了半步,头一偏,待到那长剑从颈脖中滑过,曾遂顺势一脚踢向那黑小身影。 方墨早知道他下盘功夫了得,听到风声,身子顿时蜷缩成团,险险避开曾遂那一脚,剑锋一转便落在地上,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狼一样趴伏在地上,恶狠狠盯着曾遂。 曾遂顺手一摸,便摸到一把断发,微微一哂笑,缓缓说道:“方大福这人没什么出息,他这闺女倒是稀罕人物,年纪这么小,就有这样的身手了,也难怪五王子对她这么看重的。” 萧帧看见方墨直接朝曾遂杀过去,心头也是一惊,几步杀到她身边,欲待说她几句,可方墨一转身就已是如一头凶狠恶狼再次向曾遂杀过去,萧帧见她这般不顾死活凶狠杀法,心里顿时有些不忍,紧紧跟在她身边。可曾遂身边护卫无数,深沟里的北狄人也层出不穷,他们根本近不了曾遂身边。 孙瑾瑜见方大福已死,方墨显然受了震动,不要命朝着曾遂逼近,他心里也暗自担心,慢慢朝他们靠近。 三人一时聚到了一起,慢慢喘息,周围火把呼呼吹着,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三人脸上已经看不清面容。孙瑾瑜连喘几口气,看了看方墨,方墨脸上已是血糊糊一片,独剩了一双眼睛仍是发着幽幽寒光。 曾遂居高临下望着下面,这一阵厮杀下来,这三人体力明显有些不支,他嘿嘿笑了笑,说道:“帧少爷,你们何必做困兽之斗?四王子这军中人马少说也有千万,你们如何能杀得完?还不如束手就擒,省些力气。” 萧帧嫌他说得刮噪,正要发作,突然听到风声异动,马蹄声滚滚由远至近袭来。他不由得抬头看,这处深沟历了百年风霜,层层叠叠依次递减,他们几人在最底下,曾遂人马都围在周围,那上头仅只剩了曾遂和几名亲信没有下来。火把并没有因为人群减少也而变得暗淡,反而越是明亮耀眼,周遭马蹄激起的尘土弥散了四周,模模糊糊中只看到旌旗飘展,人数不知几多。 这一批骑兵的突然到来使得所有人都震动了,就连曾遂也转过头看,突而微笑了说道:“原来是五王子,您怎地也到了这里?是不是四王子让您过来的?” 那灰蒙蒙尘土随了马蹄的停息慢慢沉寂下来,黑空寂寂无声,北狄五王子闲坐于一匹白色骏马之上,青色眸子流转,俊美无双的脸上依旧带了抹淡淡微笑,也不理曾遂,只缓缓扬了扬手。无数细密破空声划破黑夜寂静,流星一样射向深沟中的人群,顿时凄厉惨叫响彻天际。 只转眼功夫,寂寂深沟之中只剩了方墨三人,沟中曾遂所有人马都密密死在箭雨之下,风呼呼肆掠,冲天的血腥气弥散了整个荒野。 深沟上方几人均骇的惊魂不定,曾遂也脸色大变,温煦和蔼的面色再不复见,他望着白色骏马上那仍是笑面如花的北狄五王子,大声说道:“五王子这是何意?” 方墨见自己身边的包围圈尽数倒下,哪里还忍得住?眼中幽光一闪,再次借力弹起,朝曾遂扑杀过去。 萧帧孙瑾瑜时时注意着方墨,一见她提剑朝上方杀去,两人相视一眼,连忙一同跟上来。 曾遂身边亲信虽然个个都是好手,但是眼下局势诡异莫测,按说他们是替北狄四王子办事,这五王子与他们应是怀有同一目的,可是这位北狄五王子一出现就将他们的人尽数射杀,半个理由都不说,谁知道他这是演的哪一出戏? 生死搏杀之中哪容得犹豫不定?不大会这几人就尽数死在萧帧孙瑾瑜手中,孙瑾瑜见方墨一人对阵曾遂,她虽然灵敏机智百变,可是曾遂实力确实强她许多,他见方墨有些不支,正要上去帮忙,萧帧一把拉住他,低声问道:“她未必想要你帮忙。” 孙瑾瑜一怔,看了看角落方大福尸身,再看看方墨,她虽然体力略有不支,却是一贯凶狠杀法,全是以命博命的狠招,曾遂虽然了得,却也十分惜命,许多时候都不敢与她硬碰硬。 北狄五王子闲闲坐于马上看着场下厮杀,俊美面上微笑不减,青色眸子却是越发明亮,淡淡说道:“拿来吧。” 他旁边驼背老奴将随身一木盒子打开来,拿出一精致奇怪物件,像弓弦,又无一般弓弦大小,远远看去,倒似个小玩意。宇文熙接过那东西,对着场下头摆弄了半天。 一声细密破空声突然响起,快如闪电朝深沟射来,曾遂被方墨那狠命打斗逼得正是头疼,一时不查,腿上一阵剧痛传来,顿时半跪在地上。他低头一看,一支银色铁箭正中他大腿处,血流如注。他大喝道:“宇文熙,你究竟是何意思?” 北狄五王子宇文熙摊了摊了手,俊美面上现出一抹无辜笑意来,轻缓缓说道:“哦,第一次,实在经验不足,误会,误会。”(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约定 曾遂哪里会信他的鬼话?可是眼下他下盘被废,更是不敢与方墨硬碰,只得一边勉力招架,一边寻思脱身之法。这宇文熙与宇文曜原是同胞兄弟,两人一向和睦,从未听说有两人阋墙之事,今日这事他怎么暗插一杠?莫非是宇文曜暗地授意的? 曾遂想到这里,心里也是一惊,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今儿这命就留不住了。可是他为宇文曜办事自认一向尽心尽力,怎会落得这杀招?他到底是哪一处得罪这兄弟俩?难道说这宇文曜对他的谦和尊敬都是假的?到底是荒外之地的异族人,怎会真的对他这一大周武人尊敬推崇?想来必是做戏罢了,他曾遂自认眼力过人,看来这回是阴沟里翻船了。 曾遂越想越是心灰意冷,方墨趁其不备,一剑刺向他胸口,见他尤未气绝,长剑直接消向他脖子。 方墨提了曾遂人头,静静立在深沟边上,她脸上已经辩不出原来颜色,北风凛凛而来,她深黑身影居高而立,犹如鬼魅。 深沟周围旌旗飘展,铁蹄密密如林,即便是他们没有经过曾遂这一路人马的伏杀,他们三人也不可能从这凶悍铁蹄下逃脱升天。方墨抬头看向更高处的北狄五王子宇文熙,她不知道历了多少回生死,自是知道这人不会无故帮他们这一大忙,想来一定另有所图。 北狄五王子宇文熙跳下马背,笑盈盈过来,看着面前已经辩不出模样的方墨,青色眸子微微一弯。笑眯眯说道:“方墨,咱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啊。” 方墨一把将曾遂人头仍得老远,收了手中长剑,说道:“五王子有事快说,我还有事。”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实在懒得敷衍。 宇文熙也不生气,仍是笑眯眯说道:“哎呦,方墨。你这么急做什么?咱们又不是外人。(.好看的小说)你何必要拒人千里之外呢?”方墨没好气说道:“咱们不熟。五王子有事还是快说,我若办得到,自是会勉力去办。若是办不到。就当我方墨欠你一回人情。以后定当还报。”她又不是三岁小儿,这北狄五王子帮了他们这一个大忙,不去找萧帧这个香饽饽,反而过来跟她套近乎,定然是对她有所要求。 果然,宇文熙收了脚步,缓缓说道:“方墨,你上次怎地将那地都轰出一个大洞了?这东西倒是头一见。它叫什么?” 方墨冷冷回头看着他,昏黄灯火将宇文熙俊脸映照如白玉般皎洁,那双奇特的青色眸子流光溢彩。当真是美丽极了,粗粗看似无害温和。实则里面藏了漫无边界的阴阴森冷。方墨似笑非笑说道:“原来五王子是看中那个了,这可不好办,这玩意全天下只有那么一点,可不巧被我全用光了。” 方墨看到宇文熙那张笑面如花的俊脸略微一僵,心里不禁一声冷笑。不过又是一个有滔天雄心的人罢了。炸药这东西非同寻常,一旦现世,就会完全打乱这天下格局,生灵涂炭不过在弹指间,她虽然只在乎自己死活,可也知道其中厉害,自是不会轻易拿出祸世。若不是当时自己实在没办法,她也不会轻易使用的。这宇文熙心思深沉,为了这一东西不惜背着宇文曜杀了曾遂,若是真让他得了这东西,那天下还不大乱? 一怔之后宇文熙很快恢复如花笑容,轻缓缓说道:“方墨聪明绝顶,既是能做出第一件,那自是也可以做出第二件的,你说是不是?” 方墨理了理凌乱鬓发,淡淡笑了说道:“五王子太瞧得起我的,这好东西可不是我做的,我也只是碰巧得到罢了。(.好看的小说)五王子若是想要那东西,我可拿不出来。若不这样,今儿五王子帮了我们这一回,咱们以命易命,日后五王子若是落于我手中,我便放你三次不死,你看怎样?” 宇文熙一怔,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原本是看中那东西,所以特意来了一个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眼下虽然谋划得成,东西却没有到手,原本有些气馁,但是这小姑娘实在有趣,不过十余稚年,竟是夸下下这滔天海口,看她那神情俨然就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是何人?心中自认有无数波澜,谋算之大天下无人能知,怎会让这一个小姑娘绕他三次不死?当真是天大笑话。 方墨淡淡笑了说道:“五王子,人有祸兮旦福,有谁能料得到以后?你的命可比咱们三个金贵得多,你这买卖做得不亏,眼下你将我们三个抓了回去,未必是件好事,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咱们一马。你放心,我方墨年岁虽小,但是一诺千金,决不食言。” 宇文熙微微带了笑容看着方墨,半响后,突然拍了拍手,笑嘻嘻说道:“有趣有趣,方墨,干脆咱们定一约定如何?你若是三次落于我手,我便许你三次不死,但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唯我命是从,我若是欠你三回性命,我就许你一个愿望如何?” 方墨转头看着他,笑着说道:“五王子府邸的女人还少吗?怎地还看中了我这么一个小丫头?” 宇文熙笑着说道:“我府邸女人自是不少,可没有一个有你这么有趣的。这买卖你到底做不做?” “为什么不做?五王子可记住了,以后我向您讨愿望的时候,您可别说不认识我。”方墨淡笑说道。 宇文熙笑呵呵伸了一根手指,说道:“不会,不会,方墨,你也要记住了,今儿这回是第一次,还有两次,你可要小心别大意了。” 方墨抬头回望于他,寂静眸子如水,说道:“我自是不会忘记。五王子,告辞了。” 方墨让孙瑾瑜背上方大福,三人一同朝肃北城墙相携蹒跚而去。孙瑾瑜见方墨跟那北狄五王子笑语欢谈之间就定了以后数次生死,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你怎地答应他呢?若是真得三次落入他手上,你还真得要给他当丫头了?”萧帧哧一声,说道:“瑾瑜,你脑子怎地转不过弯来?这也权宜之计,若不是这样说,他哪会轻易饶咱们不死?” 方墨淡淡说道:“我方墨一言既出,从不反悔。” 萧帧一怔,孙瑾瑜心里也是一惊,却连忙说道:“咱们不会那么倒霉?每回都犯到他手上的,你放心,以后能不能见得着面都是说不定的事,这回他是白领先了。方墨,你说是不是?” 方墨边走边方大福手心银针扒拉下来,紧紧握了他的手,说道:“北狄这位五王子所谋甚大,咱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方大福虽是死在曾遂手中,可是若没有宇文曜的授意,他怎么会死?曾遂虽然死了,可宇文曜这笔账还未算尽。 在他们身后,灰黑大旗密密麻麻铺满整个深沟边沿,宇文熙面上带了淡淡笑容望着方墨等人渐渐远去的身影。他身旁驼背老奴看了他一眼,上前半步,微微笑了说道:“老奴实在有些不明白,主子谋划这么些天,眼看人就要到手,主子怎地又放了呢?” 宇文熙微微一笑,也不回头,只说道:“胡奴啊,看样子你还没有那小姑娘想得透彻。咱们当真将这几人带回去,若是四哥问起曾遂,咱们该怎么交代?这地方到底是他说了算,咱们还是不要太随意的好。” “主子说得是,是老奴愚钝了。”驼背老奴躬身笑着说道。 宇文熙面上笑容清浅如画,默默不语,这小姑娘一语就正中要害,确实有趣。他瞒着老四使了这么一招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一举杀了老四的人马,为的就是要得到那威力惊人的东西。这东西威力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是任谁也不会相信世间会有这般凶悍利器,无论是谁得这东西,敢问天下谁人不服? 虽然那小姑娘说是这东西举世只有一件,他却是不信的。不过此时即便是得了这小姑娘,人家愿不愿意听话还另说,若是让老四知道了他背后反水一事,这就棘手了。既然得知无益,还不如慢慢让她心悦诚服。以后,来日方长啊,总归他会有如意的一日。 宇文熙抬头望向远方,漠北巨龙肃北静静盘旋在苍灰大地之上,高峨城墙连绵千里不绝,城中星火点点不知几数。他缓缓问道:“苏福海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那驼背老奴低头恭敬说道:“是,听说他还带一件礼物给四王子,四王子甚是欢喜。” 宇文熙俊脸上笑容愈发炫目,淡淡说道:“看来汜水关的事已经了了,下一个就轮到肃北了。” 宿夜正沉,肃北寂静无声盘旋在苍茫茫大地之上,漠北凄厉寒风肆掠,翻卷起来的尘土渐渐形成一条灰蒙蒙巨兽,狂吼着扑向肃北。 而此时方墨等人方才钻过肃北城墙那处小洞,几人拍了拍身上尘土站起身来,肃北熟悉气息扑面而来,萧帧深深吸了一口气,耳边突然听到孙瑾瑜惊呼声,“那是什么?”萧帧睁开眼睛一看,天灰蒙蒙的,狂风肆掠,无数尘土翻卷在半空之中,只片刻就将整座城市全部侵灭。(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风萧萧,逆水寒 大周永历三十一年一月初二,新年伊始,原本是一年最热闹的日子,然而肃北被围已有数月之久,城中物资极端缺乏,生计十分艰难,偏又天逢异象,一夜之间狂风肆掠,尘暴大作,天地一片灰蒙蒙,举灯伸手不见五指,张口满是尘土。[]次日清早,肃北民众打开院门,檐下堆积的黄灰尘土足有七八寸高,抬眼看,天地一片灰蒙蒙,整座城市有半数尽没于这灰蒙蒙沙土之下。 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便说,这是天将凶兆,大事不好了。城中一时人心惶惶,还没有到卯时,突然又有呜呜的号角声四面响起。如今肃北民众对这声音已是习以为常了。肃北两面城门被围死,每日中总会有一两回听得到这声音,原也是不慌张的,可是这日配了这诡异天象,由不得不胆寒。不多会,人人慌忙进屋,各自紧关了院门。独留了凄厉冷风在城中徘徊,将无数枯枝残叶翻卷到半空中。 萧荣昨日就得了汜水军情,一夜未眠,听到号角声,就几步上了城墙,昨天尘暴凶猛,沿城墙一溜尽是一片灰蒙蒙,灰黄色尘土足有半人高。不远处黑鹰大旗迎风飘展,连绵数里不绝,正当中一辆四驱顶盖华车犹是显目。萧荣微微皱了皱眉,这几月来他与宇文曜也有过数次交锋,这人鲜少亲自督阵,最多也是在远远观望,这日倒是稀奇。 萧荣正在思量,城中斥候的马蹄飞驰过来,马后的尘土飞扬成一条长龙,只转眼间就到城墙下。那三名斥候奔到萧荣跟前回道:“大将军。西城军情紧急,宇文飏带十万人马突然出现在城下。贺将军和胡将军均已奔赴西门。” 萧荣凤目微微一皱,今儿这是怎么了?这西北两处城门像是约好了似的,一大早就同时攻城。西门宇文飏人马经了上次一战,已是折损过半。贺云飞的骁骑军加了胡永利的第二军也就七八万人马,虽然兵力有所不足,但是依仗有利地形。倒是可以应对一二。眼下最为棘手倒是宇文曜,看今儿这势头,他倒像是倾巢尽出了。 萧帧也上了城墙。与萧荣并排站在一起。昨晚回城完了,他也就没有回到王府。他往下一望,眉头一皱,说道:“这宇文曜倒是来得早。” 随着号角的吹响,城门各处布防早已安置妥当。 风起,尘土四处飞扬,宇文曜的四驾华车出了队列,遥遥看去。正如狂舞的龙头。北狄进攻的阵阵鼓声响彻云霄,马蹄声轰隆隆奔涌过来。 肃北城上一片死寂,人人面上一片肃重。行令官一声命下:“放箭!” 肃北城上利箭细密如暴雨顷刻将整个天际布满,狂奔过来的北狄人倒下无数。然而他们的马蹄丝毫不见停留,震天的狂吼将漠北最凄厉的风声都掩盖的无声无息,不过转眼间,那灰蒙蒙人流就涌到了城下,放眼望去,整个脚下都是一片灰黑,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 突然天上放下一声惊雷,闪电狰狞撕开黑寂寂乌云,肃北城上数百斤的巨石成千上万乘了风声密密滚落下来,城下凄厉惨叫响彻云霄。可是凶猛的攻城丝毫不缓,北狄四王子宇文曜一反从前温吞吞攻势,势必要今儿拿下肃北了。 数百架云梯很快架上百年巍峨城墙,近身搏击战只在片刻就打响了,萧帧手持一柄长剑,已是状如疯狂,爬上城墙的北狄人层出不穷,云梯一架接着一架架上上来,北狄人光溜溜头皮时不时冒出来。城门被千斤巨木猛烈得撞击着,百年城墙发出不堪重负的震动。 萧荣一把抓了萧帧,大吼一声,“快去城门增援!” 萧帧来不及细看,带着数千人马冲向城墙,城门此时已是被撞开来,密密麻麻的的北狄人蜂拥进来。萧帧大吼一声,“杀啊——”身先士卒冲杀进人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左边一松,转头一看,一个黑小身影正出现在他的左侧,方墨黑漆漆小头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正一剑刺向冲过来的北狄人。方墨正转过头,冲他一笑,天方微明,黄绒绒晨光照在她白皙面上,萧帧也不由得一笑,心里暖烘烘的,突然爆发出无限勇气。 这次攻城,宇文曜二十余万人马倾巢而出,城上城下一片喊杀震天,尤以城门争夺最为惨烈。肃北军民都知道,肃北北门一旦失守,便再难以夺回,城中数十万居民便会任由其践踏,人人都身先士卒,尸体不过片刻就堆积的老高。 这次攻城战从卯时响起,到日禺时,仍是胶着着,肃北军民的强硬使得北狄人铁蹄仍未踏入城门半步。 突然撤退军鼓声响起了,凶猛攻城的北狄人人纷纷后撤,肃北军民发出一阵震天欢呼。这是他们用鲜血铸成的又一次胜利。 然而宇文曜人马并没有如往日一样遁入群山之中,只退在距离肃北城门约两百米处。灰黑鹰旗仍是坚挺不倒,洋洋洒洒铺盖了半边天空,大风呼呼吹着,两军对阵之间尸体密密麻麻铺满,血流成河,顺势而下,不过片刻,就将城墙下干涸了数百载的河床重新流淌起来。 欢呼声渐渐消散,人人都感觉到了这份诡异。萧荣站立在城垛之上,遥望不远处的宇文曜,这人一袭雪白长裘,悠闲坐于四驾华车之中,虽然隔得有些遥远,看不真切面容,但凭了那无双风姿就可以知道他定然是不负“玉面”这一称呼了。他这副妆容倒不像是领军打战的主帅了,娴雅如风,倒像是专程来看一场好戏的。 萧荣与他对阵久矣,早知道他行事最是莫测,围了肃北数月之久,虽然尚没有拿下肃北,也时有攻城之战。到现在他的实力丝毫不减,不像宇文飏,一战之后,军威大减,人马只剩了一半。不过须臾间,他就在这次南进之中胜了宇文飏一大截,于日后汗位争夺战又添一大筹码。 萧荣眉头轻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今日一早宇文曜突然大肆攻城,一波之后,又悄无声息停了下来。风起云涌。万般变化也只在弹指间,谁知道他这回凶狠杀招会现在哪一处 轰隆隆马蹄突然停息下来,狂风肆掠,两军对阵之间尘土翻滚飞扬。突然北狄中军之中高高祭出一片灰色幡旗,在一片灰黑鹰旗之中犹是显目,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啊,那是咱们的狼旗!”肃北城墙上的将士纷纷伸出头看。 那灰色旗帜其实只剩了半截。残破不堪,可上面的狼头却依旧狰狞威严,正是肃北萧家军的狼旗。 不知道又是谁叫了一声。“快看,那上面还有一个人头!” 满城将士顿时哗然。不错,细细看,那半截狼旗上面确实挂了一人头,因是在一片灰黑之中,天色又阴沉沉的,一时看不见罢了。这时细细看了,就可以清楚看见那人头正挂于狼头之下,长发凌乱,面容消瘦憔悴,虽然双目圆瞪,下颌胡渣炸起,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几分端雅俊秀之气。 萧帧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狂吼,一下跃上马背,几步飞下城墙,手持一柄长剑,朝着灰蒙蒙北狄大军杀去。 萧荣一把扶住城垛,大手几欲将那坚硬的岩石捏碎,一张俊脸上血色全无,俊朗双目之中迸无限凶狠幽光,微微闭上双眸,再次睁开时,里面仍是风轻云淡,挥了挥手,淡淡说道:“拦下帧少爷。” “那,那是咱们王爷!”不知道是哪个嘴尖的,又喃喃说道。 北风呼呼狂吼,将那灰色狼旗吹得咧咧作响,那上头顿时成了陀螺忽悠悠转动着。不错,这上面挂着的确实就是漠北第四十三代世袭藩王萧和的人头。 这位漠北最年轻的藩王在大周素有战神之称,十二岁就随父兄上了沙场。大周永历十四年那次漠北危机,他年方十八,一人带着五百萧家儿郎成功阻杀三万北狄人,砍下北狄西院大王的人头。大战过后,萧家人马折损了八成有余,漠北一片萧条,其余各大藩王乘机占地夺权,大周皇室袖手旁观,一时又硝烟四起,他联合西南段家,将这些趁势而起的各路藩王人马一一歼灭,一时间天下震动,再无人敢垂涎漠北这片辽阔大地。 这位漠北民众心目中百战不败的肃北王,此刻只剩了人头孤零零挂在自己屡次用鲜血护卫的狼旗上面,孤寂无声遥看着底下他曾热爱过的这片辽阔土地。 天地一阵惊雷,瓢泼大雨顿时倾盆而下,整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五六肃北将士将萧帧强行押了回来。萧帧一把抓住萧荣,此刻他的脸再无平日的刁钻蛮横,白惨惨的,独一双浅色眸子迸发如狼一样凶狠的幽光。 “哥,你看见了没有?那是爹的人头!他们竟将爹的人头挂在旗杆上!那伙王八蛋,我要杀光他们,我要杀光他们……” 萧荣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雨将他的视线模糊,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如风,缓缓说道:“来人,将帧少爷押会王府,关起来,不得我命,任何不许人放他出来。” 萧帧怔怔望着他,他这个哥哥一向是温和的,无论他做了什么,他一定会替他收拾善后,这还是是第一打他。眼下北狄在两军对阵之中祭出肃北王人头来,人人惊悚,独他一人仍是如常冷静,他怎地这么狠心?萧帧恨不得想冲过去揍他一拳,可是他打不下手,这个他的哥哥啊。 萧荣看着七八人强扭着萧帧下了城墙,然后他转过身去,眼前世界白茫茫一片。 不错,现在汜水已经没了,肃北成了孤城,眼看北狄的三路人马就要聚集了,他不能倒下,他不能像萧帧一样肆意,即便是他心里是这样地想。宇文曜祭出肃北王人头无非就是为动摇军心,诱他出城,他若一动,军力的绝对悬殊,这战也就不用再打下去了,肃北不过眨眼就会沦陷,整个萧家,整个漠北都完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风萧萧,逆水寒(2) 大周永历三十年十月,北狄六十余万人马兵分三路南进,一月后将漠北十六州尽数拿下。永历三十一年年初,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汜水关失守,漠北第四十三代世袭藩王萧和战死。 自此整个漠北大地只剩了重镇肃北仍然屹立不倒,苦等大周援军的到来。 五日后,北狄三路大军齐聚在肃北城墙下,黑色鹰旗如潮水般将整座城池团团围住。肃北城中如今已是风声鹤唳,征兵令下到每一户人家里,但凡年满十二岁,不过六十者一概入伍,妇孺小儿在后方帮忙,人人心中都知道,若是肃北城破,必是浮尸千里,血流成河,也只有苦苦支撑,等待大周援军带来,肃北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肃北一介孤城,消息不能传递,谁也不知道大周的援军现在到了哪里,是不是出了京都?是不是过了逆水? 漫天尘暴之后,就是数日的倾盆大雨,肃北城中地势低洼纷纷成了一片泽国,无数饿殍浮尸,只几日后,又有瘟疫传出。 而城门那处,萧世子依靠肃北巍峨城墙,坚守城门不出,北狄人虽然攻势凶猛,诡计百出,但肃北城墙坚固,仿似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将这些北狄人凶猛的铁蹄阻拦在城墙之外。风萧萧而起,漠北最为难熬的倒春寒就来了,一夜之间冰封千里,树梢檐下挂着冰凌足有小儿手臂粗细。 因这突如其来的极端冰寒天气,连绵千里群山一片冰封,北狄不得不躲入山凹之中等待这次寒流的过去。肃北暂时得以喘息。 天近傍晚,胡永利带了随身小厮回到府邸。肃北军情紧急,他这些天都在大营里,这还是他半月来头一次回府邸。 府门管事赶紧迎了上来,亲自牵了马,让他下来。一边恭敬问候。如今肃北军情紧急,就连他府上了抽调了百余人上了战场,这位老管事因是年迈。尚在府中执事。偌大庭院眼下只住了妇孺和小儿,一进了院内,便可以看见满院的萧条冷落。胡永利边走边说道:“这些天。家里一切可好?” 老管事让小厮将马牵到马房里去。一边看他的脸色,小心说道:“老爷,九姨娘家里来了几位客人,小的正不知道如何安置呢?可巧您回来了。” 胡永利停了脚步,他自打迎了九姨娘谢红香入府,除了听说她有一个嫡亲兄弟外,还从从未听说她有别的亲戚,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她这亲戚倒是来得古怪,许是日子难度,特来投靠罢。他想了想。又问道:“人在哪里?” 老管事恭敬说道:“就在九姨娘院里,九姨娘正陪着说话呢。”胡永利挥了挥手。径直往九姨娘住的海棠院走去。海棠院院门口站着两个丫头,一见到胡永利,一边大声说道:“原来大老爷回来了。”一边躬身行礼。 胡永利伸了头往里面看去,只见得九姨娘身边的大丫头五儿水红衣角一闪进了正房,不大会九姨娘谢红香就笑盈盈出了房门,宛如一朵初开海棠俏生生站在檐下。他几步过去握了九姨娘的手说道:“你怎地出来了?这外头冷得紧,快进去。” 九姨娘笑盈盈说道:“老爷回来了,我正准备派人去跟您说一声呢。我远房一个舅伯兄弟来了,正请到屋里说话呢。”胡永利细细看了看她的神色,倒是一贯的温柔娴雅,鬓发衣衫也未见凌乱,心里便有些放心,笑着说道:“既是舅兄来了,那自要好好招待了。” 两人相携进门,八仙桌一边正坐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听了声响,站了起来。胡永利细细打量那人,身形欣长,面容白净,眉眼微微含了笑容,正从容不迫回看着他。[.超多好看小说]胡永利见这人不仅生得不错,形容举止风度翩翩,不但不见局促,反而颇几分尊贵之气,心里暗暗称奇。他知道自己贯在军中,身上有股子逼人煞气,寻常人等一般不敢正视,这人见了他举止从容不迫,倒不像是行那龌蹉之事的人,他心中微微舒坦,微笑了说道:“舅兄快坐,舅兄倒不像是北方人。” 那人一掀衣襟坐了下来,丫头上了茶水之后,随手带上了屋门。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将军眼力过人,在下确实不是北方人。”胡永利见他直呼自己官名,不像要寻亲攀故,倒像是要说正事似的,不由得看看身边的九姨娘。 谢红香替他斟了茶水,笑盈盈递过来,说道:“老爷,我这位舅兄在京都担了个小官职,这次是专程奉了上面的意思过来的。” 胡永利手中茶水险些掀翻,如今这时候肃北的日子十分艰难,人人都憋着一股气,心里盼着大周的援军早些到来,可是肃北被围成了铁桶,外面的消息一概传不进来,谁也不知道援军现在到底到了哪里?到底什么时候到?可面前这人竟说自己是京都来的!如何能不惊? 胡永利是聪明人,不过片刻就明白要害所在了。既是京都来得人,为何不去肃北王府?反到了他这个不受待见的分路军统帅府上?只怕是另怀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平素虽然斤斤计较,可大事上面却不含糊,知道这时候肃北最需团结一心,容不得二心。他脸上有些不好看了,淡淡说道:“我们爷们说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插什么嘴?” 他一向对这九姨娘宠爱有加,这一下转了口风,九姨娘谢红香却不见生气,依旧脉脉含着微笑斟茶递水。那人也不见惊慌,反落落大方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函来,笑着说道:“这是我家大人特意让我给将军带的一封信。他说将军是个明白人,看了必是知道怎么做的。” 胡永利一把扯过那信,从头到尾看了遍,心头的震动悲愤顿时无以复加,恨不得当场将这两人活剐了,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带了微笑,和煦说道:“你家大人的意思,我自是明白。不过眼下却不好办。我虽然担着第二军统帅,可是肃北西城门却不是我说了算了的。” 那人笑着说道:“将军果然是个明白人。只要将军是站在咱们这一边,那一切都好说了,骁骑营贺云飞虽然骁勇善战,到底老眼昏花了,将军只要在当晚在城门防务做些文章,一切还不是手到擒来?” 胡永利哈哈大笑说道:“这主意不错,我只需调换上自己人马,等那宇文飏大军一到,就顺势开门迎接,一切就大功告成了。任他萧荣有通天本事也再难以挽回这必败之局。这计好,好!”他一边大声叫好,一边猛然扑向那人,然而才跨出半步,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光了似的,软绵绵瘫倒在地上。 九姨娘谢红香笑盈盈凑近他,温柔说道:“老爷,你怎地还不明白?这肃北守不住了!” 胡永利瞪着她,喝道:“你这蛇蝎妇人,到底给我喝了什么?你休要做梦!我漠北人人都是铮铮铁骨,才不会苟且偷生,卖国求荣!” 那人看胡永利这般尊荣,也面露为难之色,说道:“没想到胡永利是这般难啃的骨头,这下倒不好办了。”九姨娘谢红香丹凤眼微微一挑,轻慢慢说道:“没有他,这事一样能成!这肃北也并非真是铁桶,前些日子胡永利跟我说过,肃北王府的帧少爷就是从西侧城墙一个小洞钻进来的,咱们大可以派些好手依此法进城,再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胡永利听她说完,气得双目圆瞪,怒吼道:“你这臭婆娘……” 谢红香丹凤眼微微一挑,笑盈盈蹲下身来,手中寒光一闪,一把短匕猛然刺进胡永利胸口,胡永利犹未气绝,满面悲愤难抑,大手五指尽张欲抓向谢红香,却半途颓废坠下。谢红香呸了一口,说道:“这老东西当真是腻歪。”又抬头望那人,说道:“我几时可以回去?这鬼地方我实在呆腻了。” 那人笑着说道:“肃北这边事情一了,你就可以回去了。这胡永利对你也算不错了,你也下得了这狠手?他院里这么多人,你如何应对?” 谢红香将那短匕擦干净,重新揣回自己怀里,笑盈盈说道:“这个你放心,如今这大院里大多是我的人,任我将这天捅翻了,也没有人敢说个不字的。”说完,她开了门去,门口坐着的大丫头五儿连忙过来,谢红香低声附耳几句,五儿点了点头。不大会,过来几个粗壮婆子,拿破席子裹了胡永利悄悄从后门抬了出去。 那面目清秀的男子见事情有了着落,披了自己斗篷,戴了围帽,看了看乌云滚滚天色,一低头出了院门。 此时天色已晚,满院的灯笼随了风声忽悠悠转动,树影婆娑不定,院墙莹白冰凌上面一个黑小阴影哧溜一下不见了。不大会,老管事的屋门传来了几声轻响,他凑近门口,问道:“谁啊?” 门外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爷爷,是我。” 老管事连忙开了屋门,左右看看,一把将七岁的小孙子拧进屋里,关了屋门,压低了声音,问道:“看清楚了?” 那孩子呵了几口热气,暖了暖自己冻僵的双颊,说道:“看清楚了。爷爷,老爷,老爷被九姨娘杀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风萧萧,逆水寒(3) 这日晚上天气奇寒无比,北狄攻势稍缓,肃北一时得以喘息。孙瑾瑜和方墨两人一同骑了马回去。到了门口,方墨眼尖看见一七八岁孩子在巷子里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她给孙瑾瑜打了眼色,自己偷偷绕到那孩子后面,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问道:“你在看什么?” 那孩子吓了一跳,兔子似的往对街蹿过去,孙瑾瑜人高腿长,早守在当地了,一把抓住了那孩子,还没有说话,那孩子已是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方墨见这孩子不过七八岁,衣装形容齐整,不像流民,一张口就是这句话,心里顿时一惊,料到必是有些古怪,于是抱了那孩子温和说道:“好好的,谁要杀你了?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孩子见她笑容亲切,又看了看孙瑾瑜,抽抽泣泣抹了一把眼泪鼻涕说道:“我爷爷让我在这里等个人。” 方墨又问道:“你爷爷让你等谁?”那孩子又看了看孙瑾瑜,小手一指,说道:“等他。” 孙瑾瑜满头雾水,冲方墨微微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识这孩子。方墨微笑着给那孩子擦了眼泪,问道:“你认识他?你家在哪里?”那孩子摇了摇头,说道:“我爷爷让我等在这里,若是有一个黑脸哥哥从这屋里出来,就让我带了去见他。” 孙瑾瑜方墨两个相看一眼,此时已近亥时,周围四邻都已经睡下,若不是要紧事情。想来这孩子不会蹲守到现在的。方墨微笑的牵着那孩子手,说道:“走吧,咱们一起去见你爷爷。” 那孩子领了方墨两个走到一处小巷里,这小巷两边院墙高耸绵长,院中树木森森。小巷尽头开了一圆拱小门。那小孩先探出头左右张望一番后,方才小心翼翼带了方墨两人从小门里面钻进去,方墨见这院中屋舍比邻。雕栏画栋,庭院精致,料想必是富贵人家的宅院。这孩子又是这般小心谨慎。心中暗自警惕。 那孩子领了他们进了这庭院后方的偏院里,而后轻轻敲了敲屋门。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个年过花甲老人家见门口当先立着是一个面生的小姑娘,不禁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孙瑾瑜从旁边转出来,惊讶说道:“胡管事。(.)” 老人家脸上的欢喜不言而喻,赶紧让他们进了屋。又伸了头,左右张望一番,关了屋门。方墨见原来是认识的人。心中微微安定,那老人家转过身来。说道:“瑾瑜啊,我也是没有法子了,才找到你的。眼下这肃北城中大人们大都去了大营里,余下我也多是不认识的,身边又时时有人盯着,实在不得已,才让我这小孙子到你家门口蹲守,只盼着能遇见你。” 孙瑾瑜见他说得慎重,连忙追问,“胡管事,到底出了何事?” 那老管事抹了一把老泪,哽咽说道:“我家老爷被府里的九姨娘杀了!” 孙瑾瑜的黑脸失了颜色,膛目问道:“可,可是胡将军?!”方墨也一惊站起身来。那老管事点了点头说道:“这几月城里不太平,咱们府上也没有几个顶事的男人了,这后院里越发的不安生了,竟时不时有陌生男子出入。我也上了年纪,老爷又不在府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恰巧老爷今儿晚上回来了。我原也是有心将这些事与老爷说一说的,可是老爷一回府就进了内院,我心里怕出事,便暗地里使我那小孙子去看看,唉,还真是猜着了。” 方墨听那老管事将原委一一说完,脸色越是沉肃。照说这是人家内院里的事,轮不到她操心,她又与那胡永利有过嫌隙,更是不该多事。可是眼下风声鹤唳,胡永利又担着西门防务的要职,若是他内院里真的生了内鬼,只怕这巍峨城池顷刻间就要崩塌。 这老管事也是个多心的人,虽然没有听到只言片语,却隐隐约约觉得这大概不仅仅是杀人这么简单的事,可他身边时时都有人盯着,压根连大门都出不得,想着西城孙掌柜家的黑小子在像是在大营里,与王府里二少爷还有些交情,就将主意打到他身上来。 方墨略一思量,越是觉得不对劲,招了孙瑾瑜低声说道:“我看这事不是那么简单,你快去西大营找贺将军,我去找世子爷,咱们分头行事。”两人告辞那爷孙两人,悄悄出了院门,此方正值子夜,城中万簌寂静,只更鼓一声一声敲过,各府门前稀疏挂了数盏灯笼,依稀可以瞧见头顶滚滚乌云层层叠叠压迫下来。 两人连家门都没有进,直接上了马分道行事。天黑漆漆的,路上行人尽无,一双马蹄飞快地在青石地面上奔驰,然而还未近西大营时候,突然“嘭”一声巨响,孙瑾瑜不由得拉了拉缰绳,驻马观看,西边黑寂天空迸发出一道绚丽烟花,将沉睡的半座城市都照亮了,马蹄轰隆隆逼近的声响使得对面屋檐下挂着冰凌震落下来,发出一声“啪”一声脆响。也只片刻间,天地就变了颜色,整座城市的沉静已然被打碎。 孙瑾瑜黑红的脸在凄厉冷风中变得苍白,猛然一鞭甩在马背上,黑马嘶叫一声直接朝肃北西门奔去。远远就看见肃北西城一片火光冲天,百年黑铁大门洞来,漠北凄厉的寒风呼啸着翻卷进城里,北狄人的马蹄轰隆隆如潮水般蜂拥进来。而城门处的数百守兵被数千人马围得水泄不通,不过片刻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一场偷袭的突如其来使所有人都乱了阵脚。原本以为这冰寒刺骨天北狄人必是猫到某处山谷等待寒流过去,却不想于夜深人静时,城门处突然窜出数十人来,俱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见人就杀,不过片刻就开了城门,还未等将这消息传出去,宇文飏人马突然出现,蜂拥而进。很快将肃北这百年黑铁城门践踏于铁蹄下。。 肃北西门紧邻民居,不大会,哭声喊声顿成一片。比邻民居纷纷燃起冲天火光,许多人从深梦中惊醒,衣衫也来不及多加一件就慌忙逃窜。然而街上已是乱成了一片。北狄人轰隆隆马蹄声飞驰而过,宇文飏憋了多日的闷气,势要在在这晚讨回了,他的人马所过之处,无论男女要么被疯狂马蹄践踏而死,要么被一刀取了命去。 骁骑营统帅贺云飞赶到时便是这副场景,整个西城已是有半数沦陷,大街上尸体遍地。两边民居之中冲天火光将阴沉沉黑天都点亮了。宇文飏当街立着,手持一柄银灰大弓,对准一个抱了孩子的慌忙逃窜的老妇射去。那老妇与怀中孩子立时被射了对穿。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将军悲愤得一声大吼,直往宇文飏中军大队冲过去。 骁骑营诸人早已震动不已。人人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面,然而这二万余人马虽然人人英勇,淹没在十余万大军之中却也只是星火燃尽之后最后的一次绚丽绽放。 西城孙家大院距离城门并不遥远,牛伯虽然上了岁数,却也警觉,听到外面响动异样,微开了门缝看了一眼,顿时惊了一跳,赶紧关死屋门,几步冲进后院里叫醒众人。李进因是折了一条胳膊,这些天闲赋在家,他跟着方墨已是历了数次生死,反应倒快。将一院子老弱妇孺聚在一起,有力气的拿了扁担木棍,力气不甚大的派了菜刀剪子,他一人领先守在门后面。 这院里诸人到底是经过生死的,虽是惊慌,却也不怕,人人面上皆是一副凶恶狠像。 不大会就传来了踹门声。李进眼疾手快,还未等那北狄人身子完全进门,就一刀结果了他的命,头一波冲进来的三个北狄人还没等看清楚东南西北就被一堆人蜂拥而上,棍棒刀剪齐上,几下就结果了。 李进重新关了大门,回头看了看院子里三个北狄人尸体和十余个满面狰狞的老人妇孺,心里不知怎么漫出一阵悲壮来。多日的担心只在这一刻就成了真,风萧萧,铁血戎马中,不知这屋的人能活下几个。 周湘绣手持一柄菜刀,满脸是血,低声问道:“李叔,现在街面到底怎样?” 李进摇了摇头,说道:“我只匆匆看了一眼,倒是看到不少北狄人,却不见咱们的人马。”周湘绣一愣,低声说道:“我哥哥他们几个也不知道怎样了?”肃北兵源匮乏,城中青壮皆入伍编队,周子欣自是不例外,与他父亲一同在胡永利的第二军中,已是多日都没有回来了。 李进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是真是城破,咱们也撑不了多久的,还是让院里的几个孩子都躲起来吧,许是能逃过一劫。”孙大娘抹了一把脸上血渍,点了点头,说道:“李兄弟说得是,我这屋里也没什么地方可藏人的,倒是瑾瑜他爹有一个打铁的大风箱搁在西屋里面,能藏的下二三个孩子。” 李进抱了聂云旭,突然听到背后噗通一声,却是荣进宇婆娘余氏跪下来。余氏知道这院里除了聂云旭就是她的两个孩子了,这是孙大娘将活命的机会让给自己娃,她心里感激,一言不发,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孙大娘一边扶她起身,一边说道:“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咱们几个大人也钻不进那铁箱子啊,你快带了孩子过去。” 余氏一手拖了儿子,一手抱了闺女,跟在李进身后进了西屋,还没等将几个孩子塞进去,大门传来了周湘绣的尖叫声。李进对余氏说:“你来!”自己提了大刀就往前院冲去。 院门已是大开,涌进来数十人,李进见带头那人身形弱小,倒像是方墨,他不由得出声道:“墨儿?”方墨回头,几步过来说道:“李叔,云旭呢?这院里的人是不是都在?咱们得赶紧离开!再晚就来不及了!” 李进连忙点头,从屋里抱回聂云旭,方墨在前头开道,数十人跟在她身后,往城中方向杀去。李进抱了聂云旭紧紧跟在方墨身后,慌忙中回头看,肃北西城一片火光,无数人马奔流其中,哭喊厮杀声不绝于耳,素日繁华昌盛恍只是一场梦境,只在这顷刻就化成了灰烬。 大周永历三十一年二月初四,漠北突逢极端冰寒天气,千里山河一片冰封,夙夜,北狄奸细混入城中,打开肃北西城门,北狄二王子宇文飏率十余万铁蹄蜂拥进城。肃北西门守将张常秀战死。 骁骑营得了消息匆忙赶来,二万余人马虽人人英勇奋战,到底兵力悬殊太多,于夙夜皆战死于肃北西城的大街小巷,老将军贺云飞战死。 因这偷袭来得太过突然,肃北西城西大营四万余人马群龙无主,片刻就被冲散,只余少数杀出逃生。第二军统帅胡永利死于自家院中。 肃北西城沦陷。(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承诺 而此时,北狄可汗宇文贺然与其子宇文曜为了牵制住肃北第一军,也开始在北门大肆攻城,攻势之猛远超平时,北门处喊杀震天,城门屡次失守,屡次被夺回,这一夜之间突燃的战火到了白热化,至第二日天色微明时,北狄的攻势仍未见放缓了。肃北第二军二十余万人马已经折损过半,余下皆是一身风霜疲惫,高耸巍峨的肃北城墙好似被血水淋过,处处一片猩红。 萧荣看了看城下深沟中涓涓血水汇成的溪流,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浅色眸子中仍是一贯风轻云淡,缓缓说道:“传令下去,退守内城。” 肃北眼下兵力经过这一夜拼杀,已经再无力支撑大范围的防守,也只有暂时退回内城,再驻防线。 “哥!”萧帧一边撤退一边大声问道,“咱们真要全部退到内城吗?”肃北内城位于肃北中心地带,地势高于周边许多,但是面积却仅为肃北一半不到,多住了一些达官贵富。大军一旦退回内城,周边四乡再无法顾及,就会尽数归于北狄的铁蹄之下,而内城并无坚固城墙可以依仗,如何能顶住北狄人的疯狂铁蹄? 方墨将李进等人送到内城之后,就又回到了北门,她见萧帧仍是不明白,低声说道:“咱们人马已是不足,若是等宇文飏人马与这边汇合,两面受夹,就再无退路可走,先回内城于眼下而言,是上策。” 一边萧荣眉眼清浅,驻马回身遥望后方,退军如潮涌。不过片刻肃北北门一代已是满目苍凉,昔日繁华再不复见。 “方墨。”萧荣突然淡淡说道,“依你说,咱们还能不能回来?” 方墨一拉缰绳,随他一道驻足回看。风萧萧,满目尘土飞扬,身边人流如织。内城防线正在匆忙驻起,这一片昔日繁华尊贵之地已是挤满了涌进来的周边四乡城民,人人面上仓惶。而防线下方北狄的黑鹰大旗密密铺满。灰黑铠甲在黯淡晨光之中泛着森冷寒光。铁蹄轰隆隆来回奔驰声让大地震动不已。 方墨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不由得转头看向南方。 大周的援军,现在到底到了哪里? 萧荣突然轻笑一声,一拍方墨弱小肩膀,温和说道:“你放心,我答应你,一定会做到。” 方墨一怔,萧荣眨了眨眼。俊美面上难得露出一丝顽皮之色,说道:“你那连珠弩已是给我,我自会将你母亲太太平平送过逆水的。”原来他还记得这事。方墨不由得一笑。心里顿时感觉暖烘烘的,大声说道:“萧世子。你放心,咱们一定会回来的。” 萧荣微微一笑,浅色眸子流光绚丽,一时天地尽失了颜色,方墨仍怔于他的惊人风姿,一转眼,萧荣已是快马入了内城。 于二月初四深夜发起这一次攻城总算于第二日卯时停了下来。肃北历了这一次突变,整个西城尽失,北门城破,肃北一半城池在尽失。肃北萧世子带残余人马在北狄三军即将汇合之际涌进内城,迅速筑起了第二防线。 然而接下来几天里,北狄人并没有急着攻下内城,故技重施,将内城围得水泄不通,只等里面弹尽粮绝,好不费吹灰之力而得之。 肃北内城日子愈发艰难了,当时匆忙涌进内城时,人人只顾逃命要紧,并没有带多余事物进来,内城也就那么大的一块地方,残存物资很快耗尽,饥饿的人流如蝗虫一样,很快将城中树皮草根消耗一空,易子而食的事时有发生,渐渐有被逼的绝境的肃北民众搭伙结伴企图闯过北狄人的封锁,然而都在半路就被细密箭雨射成了刺猬。 而大周援军的消息仍然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如今军中日子一样难熬,五日里才能领到小半斗糙米,然而这也是十分难得的,许多人家都将年不足十岁的孩子慌报了年纪送了进去。孙家大院的那些人如今都住在肃北王府的一处偏院里。城破时候,周大就丢了性命,周二荣进宇失了踪迹,如今周家只剩了周氏兄妹相依为命,余氏一人带了两人孩子过活,好在外面日子虽然艰难,可王府里每日还是能得一回食物。 这日夜里,方墨等人才睡下了,听得外面冬来在叫唤,她连忙起身,出了门去,冬来拢着手,站在偏院门口笑呵呵说道:“方姑娘,我家世子有事找你。” 方墨跟着冬来到了外院里,如今军中的议事大营设在王府大门一侧,萧荣日日就歇在那里,一出了王府,方墨就可见一处大营旁边正坐着数人,篝火熊熊烧着,那几人围坐成一团,萧帧与胡不归都在。胡不归抚琴席地而坐,他那青衣小厮依然静静立在一旁,琴声铮铮带了无限悲壮豪气直破云霄,众人皆听得入神。萧帧神情萧索肃重,昔日一张时时凶蛮的俊脸变得消瘦坚毅,似乎只在这几月岁月就换新颜。 他余光一瞟看见了方墨,连忙过来,说道:“你怎地还没有歇下?”眉眼带了微微笑意,又说,“你等我啊。”几步又跑回去,拿了一团黑乎乎草叶包裹的东西塞递给方墨,“还热着,给你。” 方墨打开了,一惊,说道:“这个,是老鼠!” 萧帧笑呵呵说道:“嗯,这是萧九几个守了半日逮到的,你别瞧着恶心,味道确是不错的,我先前也不敢吃,后来实在忍不住才吃,确实不错的,我不骗你。” 方墨瞧见他清瘦面容已是生了短小胡渣,不过十三四岁就有沧桑之气,微笑说道:“好啦,我先进去了。” 方墨到时,萧荣正背了双手看窗外月色。正值月中,难得一轮满月当空照着,只眼下遍地凄凉,寒风索索。倍添了萧索。 冬来回道:“爷,方姑娘来了。” 萧荣微笑着转过身来,伸了手,说道:“请坐吧。” 方墨依言坐下来,萧荣纤长手指缓缓抚着杯沿。方墨见他明显有几分心不在焉,也不急着说话,只缓缓饮着杯中茶水。一杯尽。萧荣才微微一笑,说道:“我一向极是佩服方墨你,年纪虽然。却胆识过人。实话说。如你这般翘楚人物,我也曾见过一个,当时心里震惊,就以为所谓天纵奇才,大约就是他一人,却不料这世上还有一个。果然是江山辈有人才出,是我缪误了。” 方墨笑着说道:“是世子爷过奖了,我哪里有那么出色?不过是到山过山。到水过河,一切顺着走吧。不知道世子爷叫我有何事?” 萧荣看着方墨,说道:“方墨。你对眼下局势有何看法?” 方墨细细看他,他与往日相比显然憔悴了许多了。但眉眼仍是淡雅如风,一轮月色相伴,风姿更是出尘。他这会儿要得不是鼓励,更不是煌煌之词,他比她更清楚知道眼下局势的险恶。方墨直接说道:“我不看好。” 萧荣替她了斟了茶水,等她继续说下去。 方墨说道:“其实世子爷比我更清楚,我们现在所仰仗的不过是大周的援军快点到来,可是大周援军现在到底在哪里?谁也不知道。甚至大周到底有没有援军,我们都不知道……” 萧荣手微微一颤,茶水便溅泼出少许。是啊,从永历三十年十月起,到现在已是快有半年了,肃北之所以能撑到现在,是有一个信念始终支撑着他们,那就是大周援军。因为他们深信,只要大周的援军一到,肃北的危机就可以结束,漠北燕云十六州就可以收复,漠北平和温实的日子就可以再回来。可是——这小半年时间里,若是真有援军,从大周京都燕京到漠北,两个回来都足够了!他们怎地还没有现身? “继续说下去。”萧荣缓缓说道。 方墨皱着眉头说道:“眼下咱们内城早就是北狄人的囊中之物,他们若是想要,不过一日冲锋就可以到手,可是他们却放任咱们一直等下去。世子爷有没有想过,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好心?难道他们不知道只要大周援军一到,他们两面受夹,想要再回北狄就难了?” 萧荣缓缓饮了一口茶水,淡淡说道:“他们之所以这么好心,不过是知道大周的援军是永远不会来的。” 营中灯火荜拨一声乍响,却是油灯即将燃尽最后一次的宣张,转眼间,营帐内黑暗一片,只余两人静默无声,伴了窗外了凄凄冷月。屋外喧哗一时入耳,却是胡不归琴声到了尾声,无限豪情急转直下变成了尸横遍野,荒草萋萋,满地凄凉。 冬来赶紧进来添了灯油,剪了灯芯,退了出去。萧荣面上依旧带了淡淡笑,说道:“方墨,上次与你交易,我欠了你一回,现在该我兑现承诺了。” 方墨看着他,心里不由得砰砰直跳。 “漠北肃北王府始建于大周乾丰元年,至今已有三百八十二年了,许是肃北第一代藩王知道自己子孙后代会有今日这劫难,在初建时就秘密留了一条密道,直通西城虞山脚下。你若是想好了,便挑个时间,我送你们从密道出城吧。”萧荣慢慢说道,“虞山那处许是还有些北狄人,你也不用担心,我自会想法牵制他们,你们只要穿过虞山,过了逆水,也就太平了。” 方墨回去时候,院内众人都已经歇下来,空荡荡院子里面只有满院白花花月光冷清清泼洒在地面,她一个坐了良久,苏瑾娘半夜醒来,见床旁黑乎乎坐了一人,吓了一跳,待揉了眼睛看清楚,便握了方墨手,说道:“乖女,你怎地不睡?可是饿了?” 方墨摇了摇头,月色中面前妇人朴实脸上满是关爱,她不由得倚入苏瑾娘怀中,说道:“娘,你想不想出城?” 苏瑾娘扑哧一声笑,说道:“你这孩子,又在说傻话不是?眼下谁不想出去,这里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也没穿的,咱们在王府里倒还好,听说外面还有人家相互换了孩子来吃,唉,这日子,怎样才是一个头?也不知道大周的援军什么时候到?娘有时候生怕自己熬不下去,留了你一个在世上孤零零的,若真是这样,到了地下,遇到你爹,娘真不知道咋说呢?” 方墨过了良久方才幽幽说道:“娘,我是不是做错了?”(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突围 三月初八晚,方墨一切收拾妥当了,先行来到萧荣帐中,远远看见帐营门口站了两个面目秀丽的丫头,冬来正笑呵呵跟这两人说着话。(.)她一时不便进去,就站在不远处来回,听到里面人声喧沸,似乎有人在争吵,方墨心中狐疑——不知道是谁这般胆大,敢在中军帐营喧哗?里面一声尖细女声说道:“哥,难道你忘了?我也姓萧!你们都不走,我也不走!” 接着帐帘哗啦一下打开,朝云郡主萧潇好似一阵从里面席卷出来,萧帧紧跟她后面,两人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方墨眼尖,早瞧见萧潇面上隐隐有水光流转,萧帧满目涨得通红。进到大帐里时,萧荣正一手支了额,凤眉微皱。看见方墨进来,眉眼便舒展开来,微笑说道:“都准备妥当了?” 方墨点了点头,萧荣站起身来,说道:“走吧。” 方墨领着萧荣来到偏院里,孙瑾瑜正带着大家等待院里。方墨并没有告诉大家要出城的事,只让简单收拾行李。一院的人这时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就怕是王府的贵人嫌弃他们,要撵出府去,如果真到了外面,就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还有活路? 肃北王府的萧世子一袭银灰长裘,在数十黑卫拥簇下,眼眉笑意温煦,却不像是要撵人的样子,说道:“既是都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他话语温和,众人心里微微有些安定,紧紧跟着方墨身后穿了王府院廊而去,进了一处小林子。漠北的初春仍是刺骨的冰寒。这林子萧索冷清,尽头处是一荒凉院落。 萧世子让近卫开了门,领了众人进去,也不说话,只在院里静静站了。瞭望院北方向。天近午夜,夜森森寒冷。不大会,小林子那边过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嬷嬷。孙大娘觉得这人分明有几分面熟,想了想,便记起来了。这位嬷嬷确实是见过的。就是他们头一次离城时。王府送了夏至冬临过来的那位余嬷嬷。 那位余嬷嬷记性也好,带了笑意冲孙大娘几个颔首,又对萧荣微躬身子,回话说道:“回世子爷,王妃说她习惯了肃北的玉泉山上的雪水,已是离不开了。请世子爷不要再等她了,莫要误了正事。” 萧荣面上现出一抹无奈来,挥了挥手。余嬷嬷微躬身子行了礼。便往原路回去。 这院中许是久没住人,处处残破不堪,几株老树立着阶下。枯枝残叶在风中索索发抖,院角有一口老井。井上铺盖着破草席子。萧荣招了招手,让方墨过来,微笑说道:“这井壁上面有一扇小门,我已经让人等在那里,你们坐了水桶下去,就可以看见他了,他会带着你们走出去的。” 方墨看了看他,许是满院火光太过耀眼,萧荣面色略有些苍白,浅色眸子虽然仍是笑意莹莹,可那笑分明就是浮在表面上的。方墨点了点头,第一个下到井里,这井已经有些年头了,两壁都生了厚厚青苔,井水幽深,森森寒气直往上冒。约莫下到一半时候,果然见到井壁出开了一扇小门,一灰衣老者正举着火把守在小门旁边,看见木桶过来,一把拉过,牵了方墨出来。 方墨触及他拇指处一团厚茧,不由得抬头多看了几眼,这人面容实在不奇,一袭灰白布衣,与大街上来往的漠北老人一般模样,可他右手拇指厚茧粗糙,只有惯拿兵刃的人才会生出这样的厚茧,想来此人必是肃北黑卫中的好手。 这处小门开在井壁上,与下方井水有些距离,门里面幽深黑暗,方墨探头一看,一股阴森潮气扑面而来,也不知道有多深。[] 不大会,上面等候的一众人相继下到了井里,孙瑾瑜最后一个下来。方墨伸头一看,萧荣正正往井里张望,井水幽幽,被红彤彤火把照了倒映在他面上,莹莹闪闪,如不真实幻影,仿佛下一刻就会粉碎。方墨心头一热,转头对李进说道:“李叔,烦恼你带了大家出去罢,我还另有事情没有办完。”方墨身子一跃,又上了木桶。 上面的人见她又上了木桶,以为她遗漏了什么,连忙将她拉上来。方墨跳出木桶,笑盈盈说道:“世子爷,那井里死气沉沉的,我实在不喜欢,要走,我也不会从那里走出去。” 井下孙瑾瑜见方墨久久不下来,想了想方才她那样子,隐隐猜到她这番是要做什么。连忙招了木桶下来,对孙大娘说道:“娘,你们先走吧,我去看看方墨。”也不等孙大娘阻止,快快催促木桶拉上去。孙大娘见这孩子分明是怕她拦阻,话硬生生掐在喉咙里,只得眼睁睁看着木桶将人拉了上去。 方墨看见孙瑾瑜也上来了,而井下的灯火已经消失了,显然人已经都走了,她笑着跳到孙瑾瑜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也嫌那井下憋气?”孙瑾瑜嘿嘿笑着,也不说话,只顾摸自己的头。 萧荣淡淡笑着,看着他们,说道:“你们既是嫌那井下憋气,那今儿晚上咱们就大大方方从肃北正门出去,北狄人想要不费吹飞之力拿下肃北内城,那就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几分能耐了。” 几人正说着,小林中突然过来一队人马,领头的正是萧帧,他看见方墨依然站在院中,不由得眉头一皱,说道:“你怎地还没有走?”方墨歪着头,笑盈盈看着他,说道:“你都不肯走,我什么比你更差劲了?” 萧帧一滞,明明是想刮她一眼的,不知怎地却觉得鼻尖有些微酸,没好气说道:“尽在逞能!”又转头对萧荣说道:“哥,大伙都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冲出去?”萧荣看了看天色,说道:“胡先生呢?” 萧帧笑着说道:“胡先生还在下棋,他说等他那局有了结果,就过来。”萧荣微微笑了笑,说道:“胡先生既是不急,咱们就再等等。” 夙夜,漠北突起大风,初春的寒气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了整个大地,肃北四城密密驻扎的北狄帐营有无数被这猛烈狂风连根拔起,许多沉睡中北狄士兵来不及逃走,就被轰然倒塌的大帐压死。一时间北狄三处大营一片慌乱狼藉,北狄人正臭骂着老天的反常,突然听得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在苍茫茫天地响起。 天漆漆的,这绵长悲怆声音随着漠北凄厉风声飘扬到了漠北的每一个角落,北狄人犹在茫然之中,肃北内城突然燃起冲天火光,两列人马跨过防线,分别往西北两处方向冲了过来。北边一列领头那人白马银枪,银色铠甲在昏黄火光中泛着莹莹寒光,势如破竹,直冲北狄的中军大营,他的身后是肃北实力最强的第一军,人马所到之处北狄人人仰马翻,有无数来不及反应的北狄人犹在茫然之中就丢了性命。 西边那一列领头却是一年方十三四岁的少年,俊美出尘,虽是年幼,却凶狠无匹,长剑飞处,血花四溅,几乎无人能挡。而他的身后却是一队杂牌军,男女老少皆有,虽然杂乱,却个个都是好手。 这一场突围战让北狄人一时乱了阵脚,在他们看来这内城中十余万肃北人吃了一个多月树皮草根也该差不多了,只等他们得闲了进去收收场子。却不想这一夜之中,在他们心目只有半口气的肃北萧家军居然冲出内城,杀向兵力超过他们十倍的北狄大营。 趁着慌乱,肃北内城围困多日的民众纷纷跟着大队人马后面涌出城去,多日的饥饿和冰寒使得他们忘了自己的弱小,不顾一切的撕向企图挡住他们去路的北狄人。 北狄中军大营西侧一个华顶帐营里,一位十七八岁的俊美男子斜靠在榻上,对营帐外面的风起云涌好似没听见,只缓缓晃动杯中清冽可人的葡萄酒,在那一汪浅绿的映照下,他青色的眸子更是灼灼流彩,无比绚烂。 一个驼背老奴掀了帐帘进来,在他身边低声说道:“主子,那位方姑娘出来了。” 宇文熙手上动作一停,青色眸子流光一闪,说道:“哦,总算是出来了,胡奴啊,看来咱们又要领先一筹了,走,咱们看看热闹去。”两人一同出了营帐,外面战事正是激烈,北狄兵力到底远胜肃北许多,只起初的那一波慌乱之后,很快就稳定了阵脚,开始反扑,宇文曜于北狄中军坐镇,亲自带了人马围堵萧荣。 萧荣带着第二军见往北突围不成,立即调转马头往肃北城南方向杀去。北狄三军之中宇文飏的实力明显最弱,萧帧带着数万人马撕开北狄西城防务,直接往虞山杀去。 宇文熙遥遥看着跟在萧荣身后的方墨,青色眸子慢慢漾出一抹笑意来,缓缓说道:“这萧荣倒也是个难得人才,只是可惜了。” 驼背老奴微微笑了笑,恭敬说道:“还是主子料事如神,咱们城南人马此刻正候着这位世子爷的大驾呢。”(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逆水寒 肃北城南是一片密林,密林地势渐行渐高,然后急转直下,深崖之中黑水河的分支就从这里流过,两边皆是陡峭山崖,凭了这无法翻越的天险,肃北巍峨千里城墙在这里咔然而止。此时正值夜深,这浩瀚深林只闻风声,再不见任何声响。 一条长龙从肃北城中奔泻而出,渐渐朝密林飞舞过来,马蹄的喧哗打破了周遭的寂静,林中树木随了这奔驰而来的震天响动一阵晃动,仅剩的枯枝残叶纷纷飘落下来。 快到了!只要进入这片密林,凭了熟知的有利地形,再也不用惧怕身后如饿狼般穷追不舍的北狄人了。极度疲乏的肃北第二军看着不远处黑漆漆的密林爆发出无限勇气,快马加鞭飞驰而来。 却不知这密林深邃密林在虽有无限魅力,却也无限凶险。 方墨猛然拉住缰绳,长距离的快马疾驰,使得她的两颊变得晕红,望着远处密林,她眉头轻皱,突然大声喊道:“小心!有埋伏……” 然而她话音未落,密林中突然射出万道寒光,直接扑向蜂拥而来第一军,无数凄厉惨叫划破山林寂静。萧荣一枪挑掉身边孙瑾瑜手上的火把,大声叫道:“灭火!” 箭雨仍是如暴雨射出,但因失了准确目标,惨叫声顿时变得稀疏。孙瑾瑜正在马上躲避,听到萧荣又大声说道:“下马!”他赶紧跳下马背,那马失了控制,嘶叫一声,直接往密林方向奔去。不过片刻就被射成了筛子。突然一个黑小身影滚在他身边,他转头一看,方墨黑幽幽眸子中泛着莹莹寒光,低声说道:“瑾瑜,咱们进林子。” 是了。眼看宇文曜的追兵就要到了,前后受夹绝对只有死路一条,这林中虽然凶险。却仍是有许多未知生机。孙瑾瑜点了点头,两人相携着滚进林子里,还没等站起身来。就感觉兵刃森冷的寒气了。方墨长剑一挥,就将树上那人消落下来。孙瑾瑜站起身来,听得一阵风动,左右俱都有人杀到,他后退一步,避过刀锋,大刀飞处,直接将其中一人削成两截。另一人虽然险险避开他一刀,却落在方墨剑下。 不过转眼功夫,林子外头已是杀成一片。宇文曜人马已到,黑林之中便有稀疏光线透进。方墨回身看了看。不见萧荣身影,也不知道他进来了没有。这时也容不得多思量,她与孙瑾瑜对看一眼,两人继续前行。 萧荣仍在密林外头,他一声大喝之后,便暴露了目标,箭雨密密射到,身下白驹原本显目,此时更是难逃,不过片刻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下。萧荣下了马背,宇文曜人马已是蜂拥而至,退路只在转眼间就消逝了。萧荣回身一看,那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已是往密林深处窜去,他俊美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浅淡微笑,长枪在手,背林而立,守在当下。 晨光初上,宇文熙驱马而来,立在宇文曜身边,望着不远处被数十人马密密得水泄不通仍在勉力奋战的萧荣,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取了长弓瞄准萧荣,一声闷响之后,萧荣身子微微晃荡。 宇文曜转过头去,淡淡看了宇文熙一眼。 萧帧带着另一路人马且战且行,于天初亮时,终于穿过了虞山,到达逆水边缘,数万人马到了此时已是仅剩了数百人,风起,浩浩逆水萧萧,无边森冷。漠北经过数月的混战,早就残破不堪,此时天才初亮,薄雾森森,哪里有渡船可寻? 众人正在茫然,不知道是谁突然叫道:“快看那边!” 萧帧看过去,逆水千里河涛翻滚,奔流不息,去处方向却有一条黑蒙蒙细线渐渐扩大,漫成一道浩瀚人流,北风呼呼,一片尊皇之色带着无边生机正这边汹涌过来。 “是大周的援军!大周的援军来了!”不知谁带头呼喊道,众人都转过头去看。不错,天地最尊贵者莫如金线织就的尊皇龙旗了,正是大周的军队!大周的援军来了!无数人欢呼哭喊起来,历了数月的艰辛,总算是等到了这一日!漠北的希望来了!漠北有救了! 有无数人呼喊扑了过去。 许是花了眼,许是太激动,萧帧竟是看见那迎风飘展的尊皇龙旗下放出无数阴森寒光。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欢呼在这一刻静止。那些欢呼着扑过去的人们突然一个个惨叫着倒在地上,无数箭雨细密如雨从那边金黄色人海里射过来,只片刻间,萧帧身边只剩了索索利箭穿透人体的沉闷声响。萧三见萧帧仍是呆呆愣愣,转身扑过来,将他扑倒在地上,避开那些惊险的箭雨。 萧帧仍在震惊茫然之中,嗜血激扬眸子在这一刻失了所有神采,嘴里喃喃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他们历了无数艰苦活下来,失去许多亲朋好友,从肃北城里逃出,来到逆水河边,只要跨过了这条逆水河,他们就可以活下去,然而他们心心念念期盼的大周援军却在这一刻打碎了他们所有希望,夺取他们的性命。 眼看那人流就要包抄过来了,萧三一边拖了萧帧往河岸边上一间破败屋舍跑去,一边大声呼道:“不要过去,找掩护!” 所剩百余人醒过神来,蜂拥进到院内,萧三连忙关了院门,细密箭雨钉射在木门之上,发出砰砰闷响。一时院内却静得可怕,从生死边上过来的众人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天地间的颜色怎地一下子就变了? 从肃北到虞山,到逆水,这一路的厮杀,没有一个人退却害怕,而这时却全失了魂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大周援军为什么要杀自己人? 院外万马奔腾,滚滚黄土飞扬,将初晨暗淡光线层层遮掩,天地似乎一下子重回黑暗,有人大声喝道:“肃北萧家贼子,卖我大好山河,还不速速出来受降!”一语毕,天地震撼,这话当真是豪情万丈。 萧帧满目苍凉,一望院内众人,皆是震惊之色。他们怎地成了肃北贼子?这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怎么会成这样? 突然有人轻叹一声,马车的车帘掀开,下来一位三十四五虽的中年美妇,这妇人虽是有了年岁,却仍是风姿无双,肌肤赛雪,五官似画,浅色眸子流淌着无限温柔,走到萧帧身边,抚了他的头,缓缓说道:“孩子,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咱们萧家在另一战场失手了罢。这种事情他们从前又不是没有做过,只不过这回碰巧遇了一个好机会罢。” 萧帧怔怔看着她,不由得叫了一声,“娘,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屋外奔驰人马不知几千几万,这荒凉小院在顷刻间就可以崩塌。 那美妇轻轻一笑,温和说道:“帧儿,咱们漠北萧家儿郎怎么轻易被打倒?记住娘的话,无论遇到什么困境,一定要活下去,也只有活着才能找那赵怀宗讨个公道。”她话音刚落,纤白手中寒光一闪,猛然刺向萧帧后颈,萧帧不查,眉眼瞪得老大,猛然往后倒去。 美妇怀中抱着萧帧,如玉般皎洁面上泪如泉涌,轻缓缓说道:“天底下还有比我更狠心的娘亲吗?竟是亲手断送自己女儿性命?” 萧潇从马车中跳了下来,走到她身边,说道:“娘,这是我自己要的,若不用这法,萧帧怎会任命听从?咱们萧家总得要留一个人下来,找那金銮殿坐着的人问个究竟,咱们肃北萧家怎地成了贼子?怎地卖了山河?” 中年美妇将两个一模一样的头抱在怀里,喃喃说道:“潇儿,娘只想你们好好活着,便是这样,也难吗?”萧潇却不说话,站起身来,换了萧帧铠甲,拿了萧帧长剑,回头对萧三看了一眼,萧三跪伏在地上,沉声说道:“郡主放心,萧三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将帧少爷送过逆水。” 萧潇昂起头来,这张与萧帧一模一样的脸上泛出无比坚毅光芒,缓缓看过众人一眼,大声说道:“咱们肃北萧家从来都是站着受死,没有跪着受降的,他们想要咱们跪下,那就要问问咱们手中的长剑许不许了?” 院中仅存人马皆是萧家最核心护卫,历了方才那番突变,都知道这回是必死无疑,萧潇话语一出,便得到震天呼喝。院门猛然打开来,百余人蜂拥而出,扑向那尊皇旗下的万千兵马。逆水萧萧,薄雾在渐渐消退,有人咚一声跳入森冷波涛之中。 大周永历三十一三月初八晚,中夜,突起狂风,被困达一月之久的肃北萧家军兵分两路突围,肃北萧世子萧荣带着第二军于城南密林遇伏,五万人马皆丧命于此,漠北第三十四代世袭藩王萧和长子萧荣战死。 萧和第二子萧帧带数万人马杀出重围,于逆水河畔遭遇大周征讨大军,突围不成,王妃西南段氏跳逆水而亡,三日后,肃北朝云郡主萧潇尸身在逆水下流被发现。 逆水萧萧,肃北萧家从大周立朝伊始就驻所在漠北这片荒凉辽阔的大地之上,他们击退北狄无数次的南进,祖辈的鲜血将这片土地染红,鲜血铸就的无边城墙守护着这锦绣山河达三百年之久。大周永历三十年起的这场兵祸,他们在没有任何外援情况下,将北狄疯狂的铁蹄阻拦在逆水达数月之久,他们的英勇顽强令天地都为之震撼,然而却在另一场阴谋之中败下阵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逆水寒(2) 逆水河畔潼云小镇。[] 傍晚暮色渐渐笼罩下来,镇中稀疏屋舍渐渐燃起点点灯火。小镇紧邻逆水,虽然已经入春,可是入夜了这里仍是冰寒刺骨,两边街道大小铺面在天尚未全黑时就相继落下了门板,只余了城东喜来酒馆仍然开着大门,以供那些夙夜游荡的浪荡子吃喝。 这日夜里逆水河涛翻滚,将无边森冷寒气拍击到了岸上,城东喜来酒馆之中此时也没有客人,小二扒在桌子上将手中铜板滚得呼啦啦转,然后一手扑下,心中暗猜正反,无人相伴,他一个人也玩得乐呵。 掌柜从柜台上抬起头,看他那副德行,眉头一皱,喝道:“你小子倒玩得起劲,这边没客人,难道就不知道去厨房帮帮忙?” 小二一惊跳起,抓了桌上铜板,笑呵呵往后堂跑去。 掌柜的起身,转到门外面看了阴沉沉天色,嘴里嘟哝道:“怎地又要下雨?这老天还让不让人活呀?”这年头日子确实难过,逆水那边打得正热闹,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掌柜叹了口气,正欲进屋,突然瞟见门边角落里蜷了一个人,黑漆漆一团,看不清面容样子,瞧身形却像一个十三四的少年。 这几月逆水那边战火连绵,常有人凫了逆水过来以求活命,这掌柜心软,见这天也黑了,店里也没有什么客人,他便走过去看了看少年。这少年手脸虽然黑漆漆的,身上衣衫褴褛,却五官生得端正俊秀。只怕正是从逆水凫过来求生的孩子。 掌柜的和气问道:“你饿不?” 那少年却不说话,只紧紧蜷成一团,眸子虽生得十分好看,却无甚神采。 掌柜的叹了口气,去厨房里盛了半碗剩饭菜。[]塞到那少年怀里,说道:“吃吧,吃吧。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那少年虽然不说话,却捧了那碗,拿了手当那筷子。一个劲往嘴巴里面猛塞着饭菜。 掌柜的看那少年这样子。心里又叹了口气,看这样子只怕是饿了好些天,也真是怪可怜的。眼看这天就要黑了,褴褛少年身上仍是一件破烂单衣。他又好心说道:“这外头冷,你进来避避寒气吧。” 那少年却不动,只顾埋头塞饭。巷子那头突然跑过来一个身形高瘦的乞丐,捧了一个破碗,看见掌柜的正蹲在地上跟那少年说话。连忙跑过来,看见掌柜好心赏了一碗饭菜给那少年。这高瘦汉子连忙感激说道:“多谢了!多谢了!” 掌柜的见这汉子虽然衣着褴褛,满面苍黄憔悴。却眉宇间有股凛冽之气,倒不像个真正乞丐。回头看看那少年的音容笑貌,虽看得不真切,那眉眼依稀是罕见的端正俊秀,料想这两人必是有些缘故才落到今日这地步,就和气对他说道:“这外头冷得紧,你们两个进来避避寒气吧。” 这汉子连忙道谢,使劲拉了那少年进来,两个人蜷在就角落里,一声不吭分着半碗剩饭吃。 远远就听见了马蹄和车轱辘的声响,掌柜站在店门口伸头一望,街道尽头正驰过来一辆马车,马车到了店门口就停了下来,驾车的那人上了年纪,花白头发,风姿卓越,一身寻常青布衣衫着在他身子竟透出几分不凡来。 马车停下之后,那青衣老仆跳了下来,半掀了车帘,对车里恭敬说道:“少爷,到了。” 青布车上探出一个少年头来,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一头乌墨长发仅用了一柄翠绿可人的翡翠簪子管于脑后,松散闲披到肩头,映衬一张俊秀白面如玉般皎洁出尘,深黑眸子温煦尔雅,浅薄唇边带了一抹清淡笑意。 掌柜有些愣神,这般俊美谪仙的少年他还是头一次得见,一时也忘了反应,待到那主仆两人行到身边,掌柜的方才醒悟过来,热诺招呼说道:“请进!请进!两位快请进!” 那俊美少年在靠窗一方桌边坐了下来,一时间窗外荒凉景色也因他的到来变得明亮起来。青衣老仆取了一柄墨黑小壶出来,和气说道:“掌柜的,可有银炭?”掌柜一愣,如今市面上银炭尊贵,数两银子方才一点,他这贫家小店怎用得起? 那少年竟是看出掌柜为难,瞟了一眼身边老仆,微笑了对掌柜说道:“上壶热茶就好了。” 青衣老仆收了小壶,又点了一些店中招牌饭菜。掌柜的下去,招了小二来,对他低声附耳几句,小二下去拿出店里珍藏上等碧螺春,用红泥小壶泡了,又陆续上了一桌好菜好饭。 那少年却也不用,只转过头去,看窗外荒凉夜色。 逆水深寒,遇了渐暖春夜,临水小镇渐渐起了一层薄雾,几家灯火朦朦胧胧点缀其中,一时也有几分不胜春寒意境。 掌柜的有些惶恐,唯恐怠慢了这尊贵少年,时不时看上一眼。那少年这时开了口,缓缓说道:“已是入了春,这天还是这般冷,漠北只怕还要冻死不少人呐。” 掌柜见他莫名其妙说出这一通话,而他周围除了静静立着的老仆,并无其他人,正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那少年微微侧了头,看向他这边,突而一笑,正如那蜻蜓点水满池春水的微漾,缓缓说道:“帧少爷,你说是不是?” 掌柜一惊,正要开口应和,突然眼前一黑,角落里蜷缩着的那高瘦乞丐汉子猛然暴起,大吼一声扑向那俊美少年,还没等他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听得一声闷响,那汉子猛然撞到柜台上,噼噼啪啪一阵响动,柜台翻倒下来,上面物件纷纷砸落下来,将那汉子埋了结实。那俊美少年身边的青衣老仆轻轻弹了弹身上几点尘灰,复又站回少年身后。 掌柜一见那乞丐汉子倒在地下,嘴边带血,没了声息,连忙钻到桌子底下。 角落蜷缩的褴褛少年恍是没有看见这一切,将碗里饭菜一咕隆全扒下,摸了摸嘴角几颗饭粒,突然说道:“裴胥青,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萧潇许是能一时瞒过别人,却一定瞒不过你的。” 肃北祁山。 方墨紧紧扒在树上,手中连珠弩瞄准密林之中移动的人影,银灰小箭一声脆响,正中背心,那人一声惨叫,迎面扑到在地上。旁边北狄人见同伴突然倒地,连忙转过身去,眼角黑影一闪,一个黑小身影对面林中蹿过,他大吼一声,正要追上去,却不料旁边突然冒出一个黑脸少年,一刀砍在他背上,结果了性命。 孙瑾瑜追上方墨。 三天了,两人在这浩瀚山群之中躲了三天了,身边北狄追兵始终不断,如附身之蛆层出不穷,从肃北城南密林下到无边深崖,凫过深冷黑水,上了祁山,现在总算是将最后的两个追兵干掉了。 两个人靠在大石头上深深喘气,初春的阳光透过树缝照到身上,将漠北的阴森寒冷驱赶了不少。两人休息片刻,孙瑾瑜拉着方墨继续往上走,也只有走得更远,才更安全。至山顶时两人回头望肃北看去。 昔日巍峨雄壮的城池已是不复存在,比邻屋舍被一团滚滚黑云笼罩。北狄拿下肃北内城之后,宇文飏为抱当初一箭之仇,开始大肆屠杀,城中大火弥漫,三日三夜犹未能完全熄灭,滚滚浓烟向上,将漠北半边天空都笼罩住了。 两人站在山顶之上,凝视下方,久久不能言语。 北风呼呼,带着漠北阴森寒气扑来,两人的脸色如玉泉山顶永不融化的白雪一样。所有的辉煌就眼前化为了灰烬。方墨突然将手中长剑刺入冰冷坚硬的大地上,大声说道:“萧荣,我向你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肃北萧家军的狼旗重新回到这片大地上来!” 她的声音带着无边豪情直冲云霄,在漠北浩瀚群山之中回来盘旋,回音渺渺深长,久久都没有停息下来。 大周永历三十一年三月二十日,漠北第三十四代世袭藩王萧和次子萧帧在逆水河畔潼云小镇被抓获,由特使裴胥青押解回京都燕京,准备接受大周皇朝议政会的判决。 这场从大周永历三十年十月就开始的抵抗北狄侵略的战争,在经历长达半年的时间后,以漠北萧家的惨败落下帷幕。 同年五月八日,大周皇朝特史宋祖安在逆水与北狄定下逆水之盟,以逆水为界,漠北燕云十六州尽数割让与北狄,每年大周岁贡北狄白银三万万两,金一百八十万两,绢两百三十四万匹,锦四十万三千二百匹。 从大周永历三十年开始的这场大战,以大周皇朝主动的割地赔款画上了句号。 从此辽阔广袤的漠北大地就在北狄人的铁蹄下呻吟,漠北民众平和温实的日子一去不返。 ——好吧,我是来凑字数的,写战争真是一件十分纠结的事啊,肯定有很多纰漏,老实说,这几天我都不敢看评,怕挨了砖就写不下去了,好了,现在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来吧,拍砖吧,我接着。 第二卷燕京风云即将展开,希望亲们能继续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章 上船 清晨薄雾还没有散去,江面朦朦胧胧的,一条乌艄船缓缓滑过江面,向岸边驶去。到了岸时,船身与码头轻撞,船身微微晃荡,丁秀兰猛然从梦中惊醒,伸长脖子往船外一看,船老大已经抛了铆,正吆喝着上了岸。 原来是到了。丁秀兰连忙使劲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将睡意完全赶走。一船的丫头小子们也都陆续醒过了,惶惶恐恐往外面张望。丁秀兰个儿高,也睡得距离船头近些,便看见船老大正站在岸边上,与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说话,那妇人穿着灰布袄子,头发梳得光滑,宽大脸上生了一双小眼睛,边说话边往船上张望。 丁秀兰怕她看见自己,连忙缩回头,隐隐听见船老大说“正经人家的……遭了灾,日子过不下去才卖的……”丁秀兰晓得那两人必是在说这船里人,不过这话她却是已经听得麻木了。这年头的日子,谁都不好过,能有一口饭吃,就是大幸了,她一点也不怨他娘,若是不卖了她,她们一家五口人只怕都挨不到过年了。 风吹过来,江面上陆续有了人声,临河洗衣的妇人正相互叨着家常。船老大与那妇人说完了话,便将一船十余个人领上了岸交给那宽脸妇人。天已是入了秋,临江边上原本就冷,这般突然上岸了,这十来个丫头小子都冻得只打哆嗦。丁秀兰身上这褂子是前年的,早不能穿了,手腕子有一大截露在外头,被萧索冷风一吹,半截都是青灰色。她蜷缩着往前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是旁边一个丫头扶了她一把。 丁秀兰连忙低声说谢。那丫头微微笑了笑,覆额发髻下得眸子又深又黑。竟是看得她一怔。在船上呆了三四天,她竟不知道船上还有这么一个人。 那妇人将他们领上了岸,坐上了一辆灰布马车。[.超多好看小说]丁秀兰跟先前扶了她一把的那丫头挤在了一起。丁秀兰拐了拐她,低声问道:“你是哪里人?” 马车正驰在大街上,薄雾在渐渐散去。燕京的街面人声鼎沸。那丫头正掀了帘子一角往外面张望,听了她问话,也不回头,只说道:“我是庆阳的,你呢?”丁秀兰很高兴,说道:“原来你是庆阳的,我是平州的呢。”庆阳和平州一水相隔,丁秀兰没想到这船里还能遇到半个家乡人。对这丫头更添好感,又问道:“我叫丁秀兰,你叫什么?” 那丫头不过十二三岁。面目生得白皙,一双深黑眸子犹是璀璨。这时放了帘子,转过头,微微一笑,说道:“我叫方墨。” 那妇人领了众人进到一座大院里,用了饭,拿了名册一个个问了祖籍缘由,另挑了六个干净清爽的丫头留下来,对她们说道:“倒也是你们的造化,今儿个才上了岸,就有贵人府邸要挑人了,一个个都收拾干净些,没得污了贵人的眼。” 丁秀兰心里砰砰直跳,她家里穷,又是长姐,远比同年人醒事,知道这是大好事。原本当初被卖时,也想过卖到大富人家里当丫头,一辈子不愁吃喝的,不过那时觉得那只是一个梦,能不卖到腌脏地就已是万幸了。如今美梦成了真,她如何不激动? 她仔仔细细洗干净手脸,将一头枯黄头发梳得齐整,又被拉进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衫,与方墨几个一同上了马车。 那妇人姓辛,让丁秀兰几个唤她辛妈妈,与他们坐了一车,一路上殷殷交代,到了贵人府邸,什么时候走路什么行礼,问话时如何应对等等,事无巨细一一交代,唯恐这几个丫头失了分寸,落了她的脸。 丁秀兰心里更是紧张万分,高门大户的规矩她原也是听说了不少,如今看来,那道听途说的不过是微末,竟是一朝不慎就能误了性命的。筹了空隙看了身旁方墨一眼,见这丫头倒是一贯的深沉,看不见半点色怯,不免有些汗颜,她年岁还要方墨大些,却还不如她稳沉了。 辛妈妈又低声说道:“这裴府又不比一般的富贵人家,裴太师是当朝第一人,宫里头还有一位贵妃娘娘是从府里出去,所谓富贵甲天下,用在这府邸,丝毫不为过了。你们几个若是造化好的,在主子面前得了脸,以后水涨船高,富贵荣华自是享之不尽。若是失了分寸,一朝丢命,也不过是一床破席子就收了尸的事。” 几人从小门进了裴府,丁秀兰时时记得辛妈妈交代的那些规矩礼节,连头也不敢抬起多看一眼,唯恐显得轻浮了,失了这大好机会。先是在小偏间里坐了等候,因是无外人在场,丁秀兰在才敢抬了头看上几眼,一时膛目这小偏间的富丽堂皇,事物样样件件俱都是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体面婆子进来了,辛妈妈连忙热诺迎上去,陪着笑脸说道:“苏妈妈今天倒是得闲了。” 那位苏妈妈看了一眼辛妈妈,笑着说道:“夫人最近事多,也没有功夫理这茬,让我先过来看一眼。就这几个?” 辛妈妈笑着说:“上次送来的,没能入了夫人的脸,是我办事不力。这几个是我特意让人牙子南边找的,俱都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因是遭了灾,才卖了身的,都是一等品行相貌。” 苏妈妈坐在八仙桌旁边坐下,辛妈妈递上名册,她粗粗看了一眼,笑着说道:“这几个长得倒都是齐整。”辛妈妈陪着笑说道:“太师府邸要得人自然都是人尖了。” 苏妈妈看了看丁秀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丁秀兰压下心头激动,垂头低首说道:“奴婢丁秀兰,今年十四了。”苏妈妈笑了笑,目光继续往后看过去,突然站起身来,盯着方墨看了好几眼,这才对辛妈妈说道:“这丫头倒生得一双好眼。” 辛妈妈小心翼翼陪着笑,说道:“她叫方墨,今儿十三,是庆阳人氏,家里原也有些薄产,父亲还开了间药铺,去年发大水,家里遭了灾,父亲也没了,一家老小没了生计,没奈何,这才卖了的。”又给方墨打了眼色,方墨上前半步,微曲了身子,行了一个礼。 苏妈妈上上下下看了一通,笑着说道:“你家既是开药铺子的,想必也懂些药理。”方墨低了头说道:“略懂一些。” 苏妈妈显然对方墨颇有几分兴趣,又问一些妇人药理常识,见方墨回答有条有据,方才满面含笑点了点头,其他的也不看了,转过头对辛妈妈说道:“我看着都还妥当,先都留下来吧,看看夫人的意思,再做定夺。” 辛妈妈见这事约莫成了八九分,眉开眼笑说了一通恭敬话,领了一半银钱就出了府去。那苏妈妈招了一个十四五岁的俏丽丫头过来,指了丁秀兰几个说道:“先领了她们到西侧偏院安置,等夫人得闲了再看看人。” 丁秀兰跟着这丫头进了偏院,忐忑不安等了大半日,到天黑了,厨房送了饭菜过来,几人用了饭,也没人过来理会。晚间歇下,听到外面风声索索,丁秀兰更是难以入睡,同屋的方墨却是个不喜言语的,早蒙了头,睡得香甜。 丁秀兰辗转反复,到底是累了,朦朦胧胧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依稀回到乌艄船上,天下着小雨,淋淋沥沥细雨声不绝于耳,船里的草席子摸在手上黏黏的,盖在身上更是不舒服。船老大正要开船,远远就听见人牙子叫道:“慢着,慢着,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她掀了帘子看出去,水气蒙蒙中看见人牙子身边站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俱都是一身灰布衣衫,戴了斗笠,高壮那人正低声嘱咐身边的人,隔了雨声,也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那人这般不舍得放手,这两人感情必然是极好的。 丁秀兰想到自己,便有些黯然了。她出门时,母亲只是给她梳了一个头,做了一碗白米饭罢了。 身边突然有了水气,原来是那矮个那人进了船舱里,脱了斗笠,露出一张稚嫩白皙的脸来,一双黑幽幽眼睛往船舱看了一圈,径直走到里头坐下。船外头那少年此时昂起头,冲船舱里喊了一声:“方墨,你要小心些。” 丁秀兰猛然醒过来,窗外月色正浓,透过窗格子照进来,地上白光斑驳晃荡,她身上盖着细稠薄被,暖和而实在。 原来是梦见了上船的一些事。丁秀兰突然记起来,方墨是最后才上的船,她原来是见过她的。 她这时又想起船初开时,那高壮少年仍是站在码头上看着,不远处河岸上还停了一辆马车,在一片淋沥不尽雨声中,依稀听到几声琴声,细长柔绵,合了这朦朦细雨,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微薄轻愁来。 丁秀兰想起方墨刚上船的情景,不由一笑,转头说道:“方墨,我想起来了……” 她的话咔然而止,旁边床铺空空无几,方墨压根就不在床上。(未完待续) 第二章 奇怪的小丫头 丁秀兰望着方墨空荡荡的床铺,呆呆发愣。窗外月色正浓,树影婆娑,斑驳不定,除了秋虫呢喃声,再无任何声响。丁秀兰忍不住有些担心,她虽然从未有进到大宅院里,却也听了不少传闻,知道这里面规矩最是繁多不过了,等闲不能出各自院门的。这般夜深人静,方墨一个人,又是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们今日进裴府一共是五个人,她跟方墨住了一屋,其余三个年岁略小一些,便都挤住在隔壁一屋。这西侧小偏院也不过十余间屋子,住了三个打扫婆子,还有另外几间堆放了一些杂物。人并不多,夜里犹是冷清。 丁秀兰想起今日辛妈妈说的那话:“要想在富贵人家府邸站稳脚跟,有三点是一定要记住了,这眼睛不该看就是看了也当没看见,耳朵里不该进的就是听了也当是没听见,尤其嘴巴要留一个把风得,宁可少说,也不可多一句嘴。一朝行差踏错,挨打挨罚是小事,因此丢了性命也是常有的事。”她又拥着被子慢慢躺回去,守着窗外月色一点一点西斜。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屋门咯吱一声轻响,丁秀兰赶紧闭上了眼睛,听见旁边方墨悉悉索索进了被窝,没过多久,清浅呼吸声就响起来了。丁秀兰却再也睡不着了,一直睁着眼睛,看到天亮。 第二天起床时,丁秀兰看了看方墨神色倒是与平日无异,心里虽然有几分狐疑,却什么也没有说。五个人一同用了饭菜,昨日送了她们过来的那大丫头领着她们出了院门。转了数道长廊弯道,过了好大一片树林子,方才进到一间大院里。几人站在院子中间。 这日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哄哄的。这院正堂门口守着两个体面大丫头俱都是穿红着绿,分外好看。丁秀兰心里暗自羡慕。她若是能在这等富贵荣华地里站稳脚跟,当个体面大丫头,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屋里的说笑声断断续续传来。侍候的丫头婆子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丁秀兰看见昨日见过的苏妈妈出了门,看了她们一眼,复又进去了。没过多久。苏妈妈就出来说话:“进来吧。” 几人进了屋。屋里的熙熙攘攘的说话声一下子压下去了,丁秀兰紧张的手心都是黏糊糊汗水,只觉得好几双眼睛都在自己身上转悠,她牢记辛妈妈的话,也不敢抬头,只听到上头坐着的人说道:“都抬起头。” 丁秀兰抬起头,正中间塌坐着一位中年美妇,约莫三十四五岁。她旁边靠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姐,眉宇间神色与那美妇有几分相似。那美妇扫了众人一眼,就将目光落在丁秀兰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几岁了?” 丁秀兰看了她那一身气派,料想她必是裴府夫人。连忙低头恭敬作答。裴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又看了旁边方墨一眼,问道:“你就是方墨?听说你家原是开药铺的?你也懂些药理?” 丁秀兰从眼角余光看着方墨上前半步,低头应了一声是,说了自己来历。方墨声音脆响,模样儿乖巧而讨喜。 旁边那小姐突然说道:“娘,我就要她了。”裴夫人笑着说道:“你屋里一下子出来了三个,这一个哪里够?我看她旁边那个也不错了,一并放你院里吧。” 裴小姐晃着妇人胳臂撒娇说道:“娘,这事您做主就成了,总之你将她拨我院里就成了。您不说今儿个芳秀阁的余师傅要过来的吗?怎地还没有来?我上次定的那两件也不知道做好了没有?” 裴夫人轻轻拧了一下裴小姐手胳膊,嗔道:“都快出阁的人,成日就惦记这些吃穿,你呀。(.无弹窗广告)” 丁秀兰将这一幕看着眼里,又是好一通羡慕,芳秀阁的衣衫,她也只是听说过,一件要几百两呢,都抵得上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裴夫人与女儿说笑一通,又看了看剩下三个,分别指了去处。丁秀兰跟方墨俱都是派到裴小姐的梨香院的,自是跟着裴小姐去了梨香院。先是指了住处,她仍是跟方墨住了一屋,在梨花院东侧的小偏院里。两人用了饭。那裴小姐便让人招了方墨过去说话。丁秀兰一个人在屋里,等到天黑了,方墨也没有回来,她只得一个人洗了先睡下。 至中夜时朦朦胧胧睁了眼睛一看,对面方墨床铺仍是空的。她竟是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似乎窗开着,有冷风索索灌进来,丁秀兰原本是不想理会的,可是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只得起来关窗。 天上月亮已经沉到三重屋檐下去了,她们如今住的这院里远比昨夜的那个大,院墙下还种了几棵梧桐树,树下还有一副石桌椅。丁秀兰边打哈欠边伸了手去关窗,手方按在窗格上,一眼无意瞟向外面,竟是看见对面那梧桐树的枝桠上站了一个黑漆漆人影。 她不由得一声尖叫,这叫声着实突兀,两边隔壁相继点了灯光,四红踢踏着鞋子过来捶门,说道:“深更半夜的,鬼叫什么?” 丁秀兰捂着胸口,哆哆嗦嗦说道:“没,没什么,是,是我梦魔了。”也确实没什么,许是院里有了灯火的缘故,对面那几棵梧桐看得清楚多了,干干净净的,那枝桠随了风声微微晃荡着,哪里还有什么人影?是她眼花了。 虚惊一场,她哪里还睡得着?偎在被子里看着方墨床铺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格咯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推,丁秀兰一惊,突而想起自己原来是关的窗的,用不着怕什么,就闭上眼睛装睡,接着屋门咯吱一声推开,方墨进来,悉悉索索上床睡觉。 第二日起床,丁秀兰实在忍不住了,瞅了没第三人在时,就问方墨:“你昨晚怎地回来这么晚?”她已经好连续两晚都没能睡个好觉了,这会站着眼皮都直打架。 睡了半夜,方墨的脸色并不比她好看,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还别说,昨日晚上差点累死我了,陪小姐说了话之后,我一个人回来,居然走错了路,在后院里转了半天,才出来。哎呦,这园子也太大了,到了夜了,看着哪一处都是一样的。” 丁秀兰看她脸色不像作假,也的确,这裴府的后花园子太大了,听说过了水榭,那边还有半个山头呢,方墨问她:“你昨晚看见我回来,怎地不出声?” 丁秀兰脸一红,她自然不能告诉方墨,她是因为害怕她才不出声的,于是编了理由说道:“我也是睡得迷迷糊糊听了门声才知道你回来了,实在懒得动,就没吱声。” 方墨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这日一早,梨香院就开始忙碌起来,她们这小院的大大小小十来个丫头通通跑到前面帮忙了,当然除了她们这两个新来的。负责杂扫的张婆子一个清这么大院子,累得一个劲骂骂咧咧。 “几个小骚蹄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竟是痴心妄想做少夫人?我呸。”丁秀兰见这婆子说得粗野,早红了脸低了头去,闷头干活。 方墨边帮忙边笑嘻嘻问道:“张妈妈,今儿她们怎地了?竟是惹得您发这牢骚。” 那张妈妈见新来的这两个倒也勤快醒事,尤其是方墨,整日都是笑呵呵的,瞧着都讨喜,她连忙拉了方墨的手,说道:“今儿一大早大少爷过来了,她们几个不知从哪里得了信,一大早,活了不干了,都跑到前院里去了,说得是帮忙,谁不知道她们是去看大少爷的?” 方墨膛目结舌,低声问道:“张妈妈,咱们大少爷长得很俊吗?” 张妈妈见这小丫头说得实在有趣,显然还是一个没有完全开窍的,笑呵呵说道:“那是!咱们大少爷那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打小又聪明,连皇上都称赞,说什么皎如玉树什么慧敏无双什么的,总之,都是一些好听不得了的话,说咱们少爷是天下第一聪明美男子,谁也比不上!” 方墨笑呵呵说道:“原来咱们少爷这么俊,那我也要去看看。”扔了手中活计,就去拉丁秀兰,说:“秀兰,秀兰,走,咱们也去看看。” 张妈妈见这下好了,两个帮忙的也走了,正懊恼自己多嘴。方墨回过来头笑嘻嘻说道:“张妈妈,反正你那活也不急,干脆一起过去看看,待会回来,我跟秀兰帮你。” 张妈妈一想,也是,自己一个忙这么大院子,累死不说,也不一定讨得了什么好去,大少爷鲜少来后园的,今儿倒是奇怪,一大早就过来。大家都去看热闹了,她凭什么要一个留下来?她把手中扫帚一扔,连忙笑呵呵跟上去。 三个人在院门推拽着出来,不知是谁的手劲大了一些,竟是将丁秀兰推了一个踉跄,与来人迎面撞了一个正着。 丁秀兰与那人撞了一个满怀,触手的衣料丝滑流畅,一股淡雅香气入鼻,她抬了头去,撞进了一双温煦尔雅的黑眸里。(未完待续) 第三章 裴府的大少爷 丁秀兰赶紧离了那人,低声说道:“对不住。(.)”她觉得自己这会脸都会烧起来了,那极是好闻的香气就在身边,一点一点将她缠住了,慢慢沁进心肺里,她觉得这会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这世上竟是有这么好看的人。 裴胥云原本是要发作的,大清早她这院里的大小丫头都一反常态,变得无比勤快,穿花似的进出,一会是送茶点,一会是有事情要回,一会是又忘了东西了,总之是寻着无数空子进来,敢情以为她的眼睛是瞎的?不就是看见大少爷裴胥青过来吗? 她这哥哥与她并不是一个娘生的,前头那位裴夫人去的早,留了一子一女,儿子就是裴胥青,前裴夫人去的时候,他还才将将周岁。女儿就是现下宫里的贵妃娘娘。裴胥云的娘是续弦,两兄妹感情并不是很好,等闲裴胥青也不来她这梨香院里。裴胥云虽是有心与他亲近亲近,没奈何总寻不到门道。 她这哥哥看着是个温柔和煦的人,实则是再难亲近不过了,这里面没有谁比她更知道这一点。 这日一早,她也才刚起身,就听见大丫头青翠回话,说是大少爷过来。裴胥云惊了一跳,赶紧将自己收拾利索了,亲自迎到院门口,两人说了好一通话。 裴胥云觉得今儿她这哥哥实在有些反常,平时两人可是说不到两句话,就结束了。裴胥青这人就是这样,因是容貌实在太出众,谁见了都忍不住要生出亲近之心了,只是如高山雪莲。等闲触摸不得,只能远远仰望。他若是不想理会某人某事,凭你再怎么着急,也会无端开不了口。其实他明明是微笑的,和煦的。可是你就是说不出来,他始终都在无形中控制着一切局势发展。 裴胥青说后园子的墨菊开了,极是好看。一起去看看?裴胥云自是无比欣悦应许,两人一同从梨香院正屋出来,绕东侧小偏院过去。恰巧遇到了丁秀兰方墨张妈妈这三人。 昨日进院子的那两个小丫头裴胥云自然是知道的。那个叫方墨的是她看中的,性子讨喜又机灵。另一个却是她娘塞给她的,生得倒有几分姿色,无非就是为了以后进来忻王府留一个通房备选人。所有人都说二小姐和气好说话,以为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心里明镜似的。 还没有出阁,娘家就已经将这样的人选都备好了,换谁了心里都会有些不痛快。裴胥云看见丁秀兰满脸潮红低头退到一侧。心里真觉得咯得慌,正要发作,转头又见裴胥青满面微笑若无其事弹了弹身上灰。她突然觉得心情大好了。 裴胥青站住了。看了一圈,微笑说道:“这小院倒是清静。” 深秋时节。这小院位于梨香院最偏角,一溜青灰院墙,衬着满园苍翠,裴胥青一袭月白衣衫立于当下,眉眼浅笑如初,无端迷了数十颗芳心。小偏院里种的梧桐有些年头了,俱都高大,树上宽大树叶在风中索索直响,满耳尽是这声响,犹显得树下几人寂渺。 裴胥青进了小偏院院门,张妈妈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刮子,她院里只扫了一半,扫帚还横在院中间,到处都是乱糟糟一片,原是打算看完了热闹就回来的,谁知道大少爷居然进来了!完了,完了,她这月底的月钱一定是保不全了。 裴胥青转过头来,笑着说道:“谁住在这里?” 裴胥云连忙说道:“就住了几个小丫头。”她看见这院里情景,也是很不高兴。昨夜风大,地上落了一层枯黄树叶,丫头们洗了一半的衣服还摆在院子里,扫帚横在院中,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裴胥青走到树下的石桌前,他身后跟着的老仆连忙去了石桌椅上枯叶尘灰,请裴胥青坐了下来。裴胥云见他都不嫌弃了,就在大丫头青翠的伺候下坐在了裴胥青对面。裴胥青笑着说道:“上壶茶水吧。” 梨香院青翠连忙给旁边几个眼直了的大丫头打了个眼色,几人连忙转身欲回正院奉茶过来,裴胥青又笑着说道:“哪里用得着来回跑?这院里有没有现成的?” 院里住的四红等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她们赶早就出了院门,哪里还记得打水泡茶?丁秀兰上前一步,低着头,低声说道:“我屋里还有。”裴胥青说道:“端了来吧。” 丁秀兰端了茶水放到那石桌上,又退回跟方墨站到一处,裴胥青温煦眸子淡淡扫过来,丁秀兰觉得自己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也只坐了会,裴胥青端了那粗茶水润了润唇,便放下来,说道:“走吧,咱们去后园子看看。” 看了墨菊,裴胥青主仆二人从梨香院里出来,沿着红鲤池慢慢行走,秋风微凉,满池荷叶皆现了灰败之色。裴胥青边走边问道:“仲叔,如何?” 他身后老奴看了一下四周,这小道一边邻池,另一边矮灌萧索,灰黄泥土清楚可见,远处长廊里有两个丫头一边说笑一边走路,隔得远,就是他也听不清那两人说了什么。丁仲低头回道:“暂时还看不出来,昨夜那人确实是进了这小偏院无疑,只是老奴在树上蹲守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有任何异常。” 裴胥青笑着说道:“如今这漠北萧家是越发张狂了,竟是连裴府大院都敢混进来,一连两回夜探,居然连仲叔你也没能拿下。”丁仲低头恭敬说道:“是老奴年岁大了,不中用了。老奴与那小贼昨晚过了几招,完全看不出他身手来历,这人机警灵敏远超常人,老奴还险些遭了他的道。” “哦,漠北萧家几时出了这样的好手?我竟是完全不知道。”裴胥青站住说道。 丁仲陪着笑说道:“老奴倒不觉得他一定是漠北萧家的人,两年前咱们从漠北押解萧帧回京,一路上虽然遇到数十次阻杀,但这些人里也无甚出彩的,就是后来将萧帧放到延尉狱,也闹了不少事儿出来,却也不过如此。但是昨夜那人行事做法却完全异于寻常,一招不成,立时就走,老奴虽然做了一番布置想要拦下他,却也没能伤他分毫。漠北萧家历了三十一年那次清洗,应是一时出不了这样的好手的。” 裴胥青看了他一眼,温和说道:“仲叔啊,漠北萧家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倒下的,三十一年那次清洗,萧家黑卫中的好手就有多人脱身,这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辈,突然销声敛迹两三年,必是有大图谋。就是那萧帧也着实是个难得人才,在那般不堪境况中能挨到今日,忍性之大非常人能言语,一旦让他回到漠北,就凭他这份坚忍,咱们这大周万里河山只怕是再难坐得安稳了。” 丁仲低头说道:“少爷说得是。” 裴胥青又说道:“今日这小偏院里的几个丫头,你有什么看法?” 丁仲跟在裴胥青身旁,说道:“这小偏院里一共有六个丫头一个婆子,有两个丫头是新进府里的。这两个丫头里一个叫丁秀兰,平洲人氏,另一个叫方墨,庆阳人,我听夫人的意思,是想让这两人一同跟着二小姐做出阁陪房的。另外三个一同进府的丫头说,这两人平素都不喜言语,甚是老实。从表象看,这两人都无异常之处。不过,从她们进府起,一连两夜都出了事,要说凑巧,倒是有些牵强了。” 裴胥青看着红鲤池逍遥游过去的两条红鲤鱼,说道:“将这两人的来历查仔细一些,莫要让人浑水摸鱼了。” 丁仲恭敬应了一声是,又说道:“老奴定当十分小心,只要那小贼胆敢再现身,一定要让有去无回。” 一连好几夜,方墨都早早歇下来,中途也未见出去过,丁秀兰将昔日对她的惧怕慢慢打消。她们两个如今每日里都累得要死。裴夫人派下来了一个教习嬷嬷,甚是严厉,这两人又从未有进到大宅院,什么都要从头学习,又因为是新近的,比不得几个入了等的丫头,回院里之后,还要主动帮忙做些杂务。方墨还好,她嘴甜,人又机灵,倒躲了不少事儿去,不像她,嘴又笨,人又老实,每日回来都累得动弹不得,身一沾了塌就不想起来。 这日两人跟往常一样,用了饭之后就早早歇下了。进了深秋,天越发冷了,偏院的梧桐树下每日里都铺满了厚厚一层枯黄落叶,听不到那索索响声,丁秀兰夜里睡得越发沉了。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推她。丁秀兰睁开眼睛,屋里黑漆漆的,方墨坐在床边。丁秀兰揉了揉眼睛说道:“你怎么……” 方墨将手掩在嘴边,示意她小声,两人一起凑在窗边,隐隐听见外面有无数脚步声在来回跑动,兵刃碰撞的清冽声响在这漆黑夜里犹是惊魂,远远还有人在叫喊。 “抓住他!抓住他!有刺客!” 丁秀兰吓得浑身发抖,方墨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低声说道:“你好好呆在屋里,我出去看看。”黑漆漆中,方墨的眼睛带了无比魔力。丁秀兰连忙点头。 方墨悄然出了门去,一弯秋月如水,照得这院中静怡明亮无比,院子里暗处蹲守了多日的人都离开了。 她不禁露出一抹微笑来。 裴胥青想要抓住她,还嫩了一些。(未完待续) 第四章 谁更狠 方墨寻到院墙下,挖出藏放在那里的夜行衣,换上了,一跃出了小偏院。(.好看的小说) 已是走了两回的路了,早不陌生了。裴胥青的青竹院位于裴府后花园的南侧,过了红鲤池,穿了溪风林,就是后园的院墙了,院墙处单开了一扇小门,直接与青竹院相通。因是出了刺客一事,裴府护卫早往主院那边追去了。方墨一路行来,并没有遇到其他人,青竹院中竹林稀疏,月色如洗,也甚是清净。 方墨直接摸到裴胥青书房里,推开窗格跳进去,一股浓郁墨香扑鼻而来,深重书架阴影重重,静默立着,这书架方墨已是摸了大半,此时不想再浪费机会,直接进了里面厢房里。这夜月色皎洁,厢房两边窗格皆有月色透入,一方矮塌临窗而放,几上搁着墨色小壶,一册翻了大半的九州逍遥游正搁放在旁边。正中案桌上搁放着笔墨纸砚。 方墨粗粗看了一通,这厢房两面临窗,里头摆设再简单不过了,不过一塌一案,竟是不像能藏下东西的。她眉头一皱,寻到那案桌前,厚重青黑桌面再干净不过了,清幽光泽在皎洁月光下方流转。方墨手沿着那案桌一路摸来,立时感觉到异常之处,细白手指轻轻一敲,木质空档声便清楚传来。方墨取出靴子里放着的短匕,正要撬开了桌面看个究竟。 几声“啪啪”拍掌声突然响起来。方墨抬头一看,裴胥青倚门而立,满面含笑,一半月色照于他面上。嘴边浅笑轻扬,最是温雅和煦不过了,一边轻缓拍掌一边笑盈盈说道:“阁下眼力确实过人,竟是一眼就看出案桌不寻常之处。” 方墨一愣之后,手下动作却不变。机会若失。想要再找到地图,只怕更要多费些周折。[]短匕入缝啪一声脆响,青黑案桌立时出现一个方块空隙。一卷灰白画卷正静静放在里面。 裴胥青竟这黑衣竟是大胆如此,强敌环绕之下,不发一言。仍是不慌不忙继续手中活计。确实是非常人。 他素来高傲,哪容这人这般轻看?不等他伸手取物,手中长剑直接刺向他的黑色面巾上的幽黑深寂眸子。 方墨头向后一昂,手却仍是摸到那灰白画卷。裴胥青见这人居然这时也能得手,眉眼一沉,剑锋立时一转,快如闪电刺向方墨颈脖。 方墨虽然闪躲极快,面上黑巾却被挑开来。皎洁月色倾泻入窗,她立时将面转向阴影处,手中画卷已经入怀。再无顾忌,背后无名长剑便抽了出来。嗜血寒气划破黑寂,她黑小身影躲在暗处,如一头凶狠小狼与裴胥青对峙。 方寸厢房之中凛厉杀气顿时布满,风动月浮至这里却静息,厢房里再无任何声响。 两招不成,裴胥青顿时知道这人确实不凡,这案桌中的画卷非同小可,一旦现世,必是会惹得麻烦无限,断不能落入他人手中,今夜这黑衣人必须要留下命来。 两人都静静伏着,都在等待最佳时机,好一招取对方性命。 一弯月色正好,风浮树动,裴胥青身边小厮青墨与青画提了灯笼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走过来。 青墨说道:“今日丁老爷子都追出去,想必那贼人必是手到擒来的,哎呦,总算是可以睡一回好觉了。” 青画笑嘻嘻说道:“瞧你那小样,活像是几百年没睡过觉似的,不就是守了两晚吗?至于成你这样。” 青墨一边叹气,一边说道:“你是没有与那贼人打过照面,那天晚上要不是有丁老爷子在场,咱这小命只怕都是保不住的,那贼人看身形倒不大,不过确实厉害,我险些中了他一剑。(.)” “哎,青墨,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爷们,竟是被一个小贼吓成这样……” 方墨听到这两人脚步越行越进,已经到了门边了,她这时位置正近厢房门边,两门相隔不过十步,夺门而出是顺势不过了。木门咯吱半声响动,她身形已经转到门口,不等木门尽开,手中长剑迅速刺向来人喉咙,却只差半寸时被裴胥青长剑拦下。 进门的青画青墨俱都是惊了一跳,那逼人寒气划破黑暗直往青墨喉咙而去,青墨一声尖叫,手中灯笼顿时落地,在门口熊熊燃烧起来。裴胥青猜到这人必是要夺门而出,一剑逼开他之后,狠狠一脚踢到门上面,将门口呆立的青墨撞出去老远。木门复又关上了。 屋内有了火光,阴影顿时不存。方墨怕自己暴露,又见裴胥青识破她的想法,早就恼怒了,哪里会等待裴胥青抬头看自己?直接猛扑了过去。裴胥青不料这黑衣人竟是这么凶蛮打法,堪堪退了半步,一脚将方墨踢开。方墨挨了一脚,靠书架方才稳住身子,她见这火光实在恼火,直接一剑将书架上的书挑下大半铺盖在火光,总算将火扑灭。 裴胥青那一脚正踢到胸口,虽然她避得及时,此时也觉得胸口血气翻涌,再难受不过了,眼见那开着木窗就在眼前,也顾不得暴露,翻身一跃就上窗下的花架,裴胥青长剑逼到,直刺她脚,方墨头也不回,眼疾手快一脚死踩住那剑,另一脚直接侧踢向他面门。 裴胥青也是个狠的,自是容得不她踢到,顺势抱住方墨的腿往下一扯,方墨失重顿时仰面直接压向裴胥青,这变化不过瞬间发生,裴胥青根本来不及躲避,被方墨压了个正着。 怀中身子异乎寻常的柔软纤弱,女子特有的馨香入怀,裴胥青略一失神。 方墨从不容自己落入被动之地,手中长剑反手就向身下裴胥青刺去,却手臂一阵闷痛,手中长剑顿时脱手,叮咚一声脆响,落到地上。裴胥青一掌劈在她手腕上,击落长剑,低头一看方墨怀中画卷露了一半出来,于是顺手摸去,触及一团温暖柔和,手不由得一滞。 方墨见裴胥青手臂就在自己胸前,料到他必是想要取画卷,手中无利器可用,她低头一口狠狠咬下。 听到身下裴胥青低沉呼痛,方墨再次跃起,身藏于暗处,一双眸子黑幽幽的,摸了一把嘴边血渍,不等裴胥青爬起来,就夺窗而出了。 青画带着人手浩浩荡荡赶过来,裴胥青推了屋门出去,洁白月色如泄进来,整洁雅致的书房已是乱糟糟一片了。 青画见裴胥青衣衫凌乱,发髻完全披散,面色晦暗不明,难得没有带着微笑,浑身顿生了一阵寒气,又见他捂着自己手臂,血渍从手缝里滴出,显然受了伤。他惊慌叫道:“少爷……” 裴胥青摆了摆手,轻缓缓说道:“去梨香院看看。” 青画带着人手浩浩荡荡出了青竹园,院中又只剩了他一人,起风了,竹林悉悉索索作响。裴胥青抬头,一轮弯月当空照着,他居然半天了都没有看清楚对方容颜,还让她得手了。 是个女子,一口好牙。 裴胥青唇边清浅笑意复又慢慢弥漫上如白玉般皎洁的面上。 丁秀兰睡得正香,正做着好梦,梨梨香院东侧小偏院中,灰白院墙衬着满院的苍翠,如画般景致,她站在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缝进来,洒下万道光芒,风正好,满院梧桐树叶悉悉索索作响,耳里尽是这声音。裴府大少爷裴胥青正坐着梧桐树下的石凳上,乌墨长发仅用一柄翠绿簪子管于脑后,松散披落在肩头,一张如玉般皎洁俊脸越发出尘,深黑眸子浅笑盈盈,温和说道:“这茶不错,是你沏的?” 她心慌意乱低着头,微不可见点了点头。 裴胥青微微笑了说道:“我又不会吃人,你怎地连头不都敢抬?” 她慢慢抬起头来,如痴如醉看着面前这张脸,心里想,若是能天天见到他,一辈子伺候他,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她心里却知道裴府大少爷那是天上的月,而她不过是地上的泥,两人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这梦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 她心里又觉得悲伤起来,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如意。她知道自己生得好,知道自己以后是要跟着二小姐嫁到忻王府的,以后有可能要做通房的。可是她一点也不想做什么通房,无论那忻王爷长得什么样,永远不可能有大少爷这么好的。而大少爷,却只是一个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忍不住落泪,泪水慢慢滑落颈脖之中微凉,那凉意沁进了心里,连呼吸都喘不过来了,简直要要了她的命去。她猛然睁开眼睛,脖子上果然冰凉一片,一柄泛着无比冰寒之气的长剑正搁在她脖子上。 方墨坐在床边,黑小身影如鬼魅森寒,头上鬓发尽数散开了,黑深眸子中带着无边深冷寒气,让人不敢近视,苍白面上,嘴边那一抹猩红血渍犹是惊悚。院子外面灯火通明,有无数脚步繁杂涌进来,兵刃相撞声响不绝于耳,窗格之中人影来回晃荡变化无常,一如无数鬼魅。 方墨细白手指轻轻压在带血唇边,轻轻问道:“你知道怎么答话吗?”(未完待续) 第五章 起火了 丁秀兰浑身发抖,那长剑近在咫尺,她可以清楚感觉到剑刃的寒气透肤而进,只需再往前里送上半寸,她的颈脖就会被割断。院里进来的人那些已经开始在捶门了,隔壁四红惊慌的哭声犹是清楚。方墨低声说道:“你若是说错一个字,你这小命就保不住了,记住,要好好说。” 丁秀兰慌忙点头。 有人上了前,将门捶得砰砰直响。 丁秀兰咽了咽口水,说道:“谁,谁呀?” “开门!开门!快开门!”屋外的人不耐烦说道。 丁秀兰不由得转头看了看方墨,方墨已是脱下了那身黑衣,少女身形虽然尚未完全长开,却已有夺人神采,她转头看了丁秀兰一眼。丁秀兰一惊,连忙说道:“请,请稍等。” 听得外面有人说道:“撞开!”在那声闷响响起的同时,方墨已是完全穿好衣服,一个箭步上了丁秀兰床上。 “啊!”两个少女同时尖叫,丁秀兰是货真价实的,方墨那冰凉身子正紧紧贴着自己,细白手指悄无声息将那黑衣包裹往她被里塞,那柄阴森森长剑就搁在她枕头下。而方墨自然是假的,却比真的更真,浑身发抖,紧紧抱住丁秀兰,使得原本惊魂的丁秀兰更是慌张害怕。 青画进了屋里,床里头两个小丫头正害怕的挤成了一团,尤其年纪小的那个,竟是怕得牙齿将嘴唇都咬破了。这屋也不过一二十尺见方的地,分了里外两间,外面堪堪只放了一桌两凳,里间靠墙两边各排放着一个床榻。其中无人那铺上一片凌乱,显然起身的人起急了,不过是一细稠棉被,想要藏人藏物却是不可能的, 青画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两个可有看见外人进来?” 方墨身子冰冷冷身子紧紧贴着自己,根本避无可避,丁秀兰慌忙摇头。 虽然这丫头点了头。屋里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却也不能大意了,大少爷说要到梨香院看看。必是有些缘故的。那人黑衣长剑虽是溜得极快,但再快也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来。青画一挥手,说道:“仔细搜!” 不过方寸地,屋内摆设也甚是简单,那几人翻箱倒柜折腾一番,正要让床上两个索索发抖的笑丫头起来,好看看床上可有藏物,青画连忙说道:“慢着。” 青画虽然当的青竹院的差事。却也多少知道一些内院的事。这两个俱都是新进府的,以后是要跟着二小姐嫁过去的,其中那一个大的还是特意给忻王爷留用的通房人选。等闲轻慢不得。此时两人俱都是一件单衣,曼妙身姿隐隐可见。若是起了身让一众粗野护院看了一二,却不是什么好事。 他略一思量,便有了定夺,挥了挥手,让一众护院出了门去,自己躬身后退,眼瞧着大的那个眼泪汪汪正望着自己,如梨花带雨,确实很有几分姿色。 一汪月色当空照着,裴府大少爷裴胥青正款款从圆拱门进来。青画连忙小跑过去行礼,裴胥青此时虽然换了一身衣服,头发却还没来得及收拾,闲散披于两肩,轻缓缓说道:“都仔细搜过了?” 青画恭敬说道:“搜过了。”不过一小偏院,住了几个三等丫头而已,能出什么事? 方墨正站于木窗后面,看见裴胥青目光轻扫过一溜房间,眼神在她屋前略作停留,方墨藏身暗处,自是不会让他看见,过了一会,听得他轻缓说道:“走吧。” 方墨松了一口气,捂了捂自己胸口,裴胥青那一脚踢得她现在还难受着,以后见了他,一定要加倍讨回。她转过身去,看见丁秀兰正瞪着两只泪汪汪大眼睛惊恐看着她,于是慢慢爬上床,与她并坐在一处,将枕头下那柄长剑抽出,轻轻擦拭剑锋。(.好看的小说) 剑啸似龙吟轻响,丁秀兰一个哆嗦,见方墨将一团包裹塞给她,对她说道:“去,将这包裹埋在院子里第二棵梧桐树下,记住,要小心些,若是让人看见了,我可不会为你辩白的,这黑锅你就背定了。” 丁秀兰慌忙点头,开了门,左右一看,院中刚经了一番折腾,几个小丫头犹还惊魂不定,只紧紧关了各自屋门。丁秀兰不敢不小心些,屋里那小魔王就在窗口看着,她说过了,若是有人看见她,顺水推舟的黑锅她就背定了,人赃俱获,即使是她丁秀兰有十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她慌慌张张埋好了回来,方墨已是爬到自己铺上。丁秀兰靠墙缩着,不知道接下来她会怎么对付自己。 方墨抬起头看,看着她说道:“你放心,你若是听话,我自会留你一命,咱们两个什么事都不会有,你若是生了二心,哼,即使是我不做什么,这府邸你也呆不下去了。” 丁秀兰一怔,立时就明白过来,方墨与她一道进的府,两人从刚开始起就一同出入,大富人家内宅府邸犹是注重名声,出了事自是会悄无声息处置,不要说她能不能留在富贵地里了,只怕连这条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丁秀兰的手不由得紧紧抓了被角,细稠暖被的柔滑进了心里,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回到盖草席子的日子里了。方墨已经躺下来了,侧着身子,睡得正好,皎洁月色照于她黑漆头发上,沉静如婴儿。丁秀兰慢慢滑进自己被子里,一把盖住了头。 接下几日,日子如常在训练和忙碌中度过,许是太累了,丁秀兰与方墨脸色俱都不太好,终于在丁秀兰晕了一次之后,两人得了半天假。丁秀兰即将的身份在梨香院不是秘密,她不仅生得好,人也十分温顺和气,正院里不敢怠慢,请了郎中过来,把了脉,开了方子,方墨送了出去。 那郎中颇有些年岁了,边走边说道:“不过是心神不宁,忧虑过多,气血不顺罢,算不得大病,好好将养上几日,就行了。你方才跟我说的三七红花俱都是通血行淤的,于女子而言,虽是能治一时之症,却不可久用。” 方墨提着药箱盒子,笑眯眯一连道谢,送了郎中出门后,又转到正院跟二小姐裴胥云告了假,便出了门去抓药。出了后门转了几个弯后,方墨就察觉到身后的异常的,却也不声张,只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寻到一处大药铺子里,递了方子。 这家药铺掌柜的是一个三十四五的中年汉子,生得高壮,体型甚宽,一张圆团脸甚是和气,接了方墨手中方子,抬眼看了方墨一眼,笑呵呵说道:“小姐这边稍候。”引了方墨在临窗一方矮桌前坐了下来。 方墨缓缓饮了几口茶水,燕京原本繁华,这处又是主街道,人流如织,商贾不绝,裴府的人手俱都在暗处等着。那掌柜很快抓了药,亲自送了过来,方墨接了,又问他一些话,就起身离开。 约莫半柱香后,这药铺里突然涌进数十人来,领头那人着一身青衣,面色冷峻不善。掌柜的久在天子脚下做事,自是个明眼懂事人,连忙迎上去笑呵呵说道:“几位是抓药,还是问诊?” 那人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了,说道:“搜!” 方墨在角落里看药铺里正乱糟糟闹成了一片,微微一笑,另转了一条小道,拐进了一条巷子里,在一扇不起眼门上轻敲了几声。开门的是一灰衣老人,面容不奇,待到方墨进后,见周围无甚异样,关了门,拱手说道:“大当家,瑾瑜在屋里。” 方墨进了屋,正坐着的孙瑾瑜连忙迎上来,他如今个儿更高了,足足超了方墨一头有余,历了无数风霜,早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掌着数百号人的大山寨,黑俊面上已是有了凛然威势,只是眸子仍是清澈如初。 方墨笑着说道:“那丁仲可有伤到你?” 孙瑾瑜憨厚笑了笑,说道:“那丁仲确实厉害,不过我记着你的话,一露面就跑,他也没奈我何。你呢?裴胥青可不是善类,他既是已经疑心于你,你还是早点离了裴府为妙。” 方墨皱着眉头说道:“你还别说,裴胥青这人确实难缠,上次挨了他一脚,到现在我还难受着呢。”孙瑾瑜听她受了伤,自是着急无比,连忙追问。 方墨笑着说道:“也没有踢到实处。我今日寻了空子出来就是想抓几味药回去治治。他也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这不,东西倒手了。不过,我看了几日,都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你拿过去问一问胡先生,看看他怎么说?若真是地图无疑,咱们也要好好做一番准备了。” 孙瑾瑜接过那画卷也不看,既是连方墨都看不明白,他自是不消说了,只说道:“我会跟胡先生说明的。” 方墨又问:“如今胡先生在忻王府应是站稳脚跟了吧?” 孙瑾瑜点了点头,说道:“忻王如今对胡先生越发看重了,已是为他专置了院子,许多大事也时常问上一二,你倒不用担心他。既然地图已经到手,我看你还是早些离了裴府为妙。” 方墨微微笑了笑,说道:“不急,今儿裴府的人挑了忻王的暗桩,这把火才烧起来,不够大,需得再旺一些,才好玩。”(未完待续) 第六章 密室 方墨又问道:“萧大爷和六姑娘那里最近有什么消息没有?” 孙瑾瑜给她斟了一杯茶水,坐在她对面说道:“六姑娘那边还好,萧大爷昨日来过,跟我说起,东城的两个堂口最近总是有陌生人在附近转悠,他让我问一问你的主意,要不要挪个窝?” 方墨说道:“不忙,东城那边的两个堂口不过是个空壳子,丢了也好罢,也顺便转移一些他们的注意力,咱们这时候可不能因小失大了,萧帧的事情必须要先弄明白。(.无弹窗广告)若是等议政会的消息下来,一旦是最坏的结果,到那时候再筹划,付出的代价肯定更大。你抽个空去一趟萧大爷那里,跟他说一说这事,最近京都所有的堂口分部最好都安静下了,等这边事情有了结果,再做定夺。” 孙瑾瑜点了点头,说道:“我今晚上就过去一趟。萧大爷在庆阳的堂口传来消息,裴胥青的人已经到了那里,正在打听你的事情。” 方墨笑着说道:“不用理他,让他慢慢琢磨去。我不能在外面久待,先回裴府了。这画卷的事若是有了结果,你让人通知我一声。” 方墨转回到主街道上,忻王赵庭的药铺子已经关了门,附近围了一圈的人指指点点的,方墨从人群中走过,听着几人压低了声音在议论。 “是廷尉司封的,也不知道掌柜的犯了什么事?竟连店里的伙计也一并抓了!” “这姚掌柜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怎地突然被抓进了延尉司?进到那里哪里还能活着出来?” “就是!就是啊!” 方墨微微笑了笑,许是人多的缘故,燕京虽然号称天下第一繁华地,遍地黄金。[]却天空远不如漠北浩广,且时时带了股潮闷之气,时间久了就觉得气闷,她并不喜欢。人的记忆也真是奇怪,两年的时间说长不说短也不算短。两年前她来到这里,满京都的人都在议论漠北萧家的狼子野心,开国门迎异族。背主忘宗,断送了大周的大好山河,人人得以诛之。使得她举步难行。处处受制。无功而返。只转眼,漠北大片土地依旧在北狄人铁蹄下呻吟,可燕京却已经忘记了一切,歌舞升平,再繁华昌盛不过了。 两年前她还能见萧帧一面,如今却连他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了。许是其余各个藩王的唇亡齿寒,许是萧家暗中势力的多方周旋,萧帧的议审一拖再拖。始终没有定下来。即便是如此,那些背后使得漠北落于如今境地的人却仍是不愿意放萧帧一条生路,暗杀与救援。救援与阻杀始终在暗处搏击着,关押地址一变再变。直到现在谁也弄不清楚萧帧到底被关在何处。 延尉司如今由裴胥青一手掌控,萧帧也是他漠北带回的,这事情着落在他手上再正确不过了。可是萧大费了无数精力方才探听到萧帧有极大可能是被关在紧邻重华宫的玉华山附近,玉华山百里山峰连绵起伏,富家庄园田亩多是聚集在这一处,若如明确地址可寻,只怕是再找上二三年,他们也未必能探明萧帧真正的藏身之所。 依旧从小门进去,穿了长廊,远远就看见裴胥青在丁仲陪伴下过来。方墨立时低下头去,退让到一边。一股极是淡雅清香却在周围停了下来,月白色衣角突而低伏下来,捡起地上一个银白物件,递到方墨面前,温和说道:“是不是你的?” 纤长手指伸到面前,掌心之中不过是婢女们时常佩戴的一枚珍珠耳钉,莹莹小小的一点白。方墨惊呼一声,伸手摸了摸自己耳垂,微曲了身子,说道:“多谢大少爷。”接过时,一双眸子莹莹浅笑,却分明清寒冷冽,一双眸子羞涩璀璨,却分明寂寂深寒。 随即错身而过,转了弯,裴胥青背后的右手略张了张,复又紧紧握起,那手臂上头齿痕尤还清楚隐痛着。他缓缓说道:“盯紧一点,看清楚了再下手,莫要再闹出今日这乌龙了。忻王府那边,我去看看。” 丁仲低头应了一声是,面上虽然无甚,心里却既是恼火,章鹤明明看见两人不仅有过言语交流,还递了物件,这才让人下手的,谁知道那递过去的不过是一张草药方子,这药铺子背后掌柜却是忻王。人进了廷尉司,人人都知道这事是裴府下的手了,忻王府与裴府素来一体,两府联姻在即,却生出这样的事。即使忻王再大度,难免也会生出几分不愉快来。 穿了溪风林,沿着红鲤池慢走,方墨取下耳垂上另一只耳钉,啪一声轻响,两枚珍珠耳钉进水,连水纹都不曾漾出一个。 经了丁秀兰这么一病,教习嬷嬷对她们也没有先前那么严厉了。两人的日子一时有些松散下来。二小姐裴胥云婚事在即,裴府的后园子这些天颇是热闹,嫁妆陪房,田亩铺子,一一要理清楚。裴夫人眼看着女儿瘦了一大截,如今这婚事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便带着女儿上了玉华山的隆庆寺,一来祈福,二来也好让二小姐散散心。 方墨与丁秀兰也跟着一同上了山,如今她们两人也渐渐开始在前院出入,方墨讨喜又机灵,自是又占了先,时时得以在裴胥云身边陪伴,丁秀兰原本就不善言语,这时却越发消沉了,每每见到方墨,如见老鼠,轻易不于她一同出入。 裴府的女眷上山进香,隆庆寺里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后厢房早就清理一空了,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等到午时,裴夫人与二小姐习惯午觉,跟来的一众丫头婆子都得了闲,有的相约着去前殿上香,有的跑到后山看热闹。方墨在裴府这些日,身后时时都有人盯着,等闲也脱不得身,早拘坏了,这种好机会,自是不会放过。 先跟这四红几个跑到到前殿上了香,丫头们一人抽了一根竹签,排着队等师父解说,方墨悄悄从后门溜出来。初冬午时的太阳再好不过了,暖洋洋的,似乎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了。她一人沿着后山慢慢行走,一家夫人正在侍女陪同下慢慢从后面过来,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生得十分秀丽,两人边走边说话,渐渐与方墨并在一起。 方墨转过头去,微微一笑,“六姑娘。” 那夫人也是微微一笑,略微上挑的眉眼越发风情万种,过去挽了方墨,亲昵说道:“大当家,那边有一处厢房,甚是幽静,咱们去那边说话。” 两人行到山腰处一间厢房里,那丫头坐在门槛上,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方墨与那夫人一同进到里面。方墨见她这般动作,便知道周围必是被她清理一空了,进了屋就歪在榻上,拿起上面的吃食,一边吃,一边说话:“六姑娘,你怎地知道我会来这里?” 这夫人就是萧家黑卫中老六,她和萧大均是漠北萧家留在燕京的暗桩,三十一年那次漠北危机,大周皇朝迟迟不派援军,消息封锁十分严谨,待到他们听到风声时,忻王征讨肃北的人马已经在路上。 随着萧帧的回京,数十次的阻杀皆是无功而返,漠北萧家留在燕京的人马损失过半,若不是方墨等人跟着追过来,这场因冲天愤怒而起的类似飞蛾扑火的阻杀恐怕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停息下来的。 方墨见了萧帧一面,然后收手,潜伏下来,转于暗处,慢慢将刀锋磨得锋利,只等着在敌人最得意最松懈时给予致命一击。 萧六看着榻上斜歪着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面容仍是稚嫩的,神情仍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懒散,若不是她黑深眸子中偶尔闪过的凛厉杀气,有谁能想到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她竟是在漠北这片最荒凉凄苦的大地上建立起了数千人的幽灵军团,出没在漠北浩瀚的群山之中,阻杀偷袭层出不穷,手段狠辣,各般凶器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使得大周与北狄的边界一带成为一片死亡之地,两方人马都无法在这里驻扎,令北狄与大周俱都头疼不已,却也奈何不得。 萧六斟了一杯茶水笑盈盈递给方墨,说道:“大当家以为我是怎么得来这消息的?裴府里连个蚊子都飞不进去,别的法子我不会使,只得来一些笨法子,安上十来个人天天在裴府门口守着,心里想总会有一丝半点的消息传出来的,这不,让我等到了。” 方墨笑嘻嘻饮了一口茶水,说道:“这办法可不笨,眼下我能坐在这里,全是你的功劳。你这么急找我,是不是胡先生那边有了消息?” 萧六脸色一肃,点了点头,说道:“你上次让瑾瑜送过来的东西确实有蹊跷,这画上的某些物景与前太子在玉华山一处田庄有几分相似,萧大爷也特意去附近转了几回,找现下庄中的下人打听了不少消息,听说这田庄里有一处地下密室。永历十六年那次大乱,前太子的一位宠妾带着幼子就是在那里被找到的。大当家,帧少爷会不会就在那里?”(未完待续) 第六章 他是谁 方墨想了想说道:“怡园现在仍属延尉司管辖,裴胥青这人最是难测,倒也有这个可能。但是咱们没有得到确切消息,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以免打草惊蛇。这样吧,今日晚上我先过去看看,反正隆庆寺距离这里又不远。” 萧六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要小心一点。裴胥青丢了东西,保不定会在怡园留了人手,专等着咱们进去呢。”方墨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我就是去看一眼,不会招惹他的。”又转了话题问道,“对了,西南段王爷一行大约几时能到燕京?” 关于萧帧的议审即将开始,虽然平时各大藩王明争暗斗不断,但是萧家的突然倒塌,令这些人一时也都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明里暗里施压,使得萧帧的议审一拖再拖,至现在方才定下最后日子。年关将至,各大藩王纷纷派了得力人手前来燕京,一来看看热闹,二来,也探探朝廷风声。萧帧的母亲正来自西南段氏,自是比其余藩王更关注此事,段王府的支持对于方墨等人也尤为重要。 萧三说道:“萧大爷已经派了人手前往迎接,应是半月就可以到的。” “那就好。”方墨说道,“我先回去了。你也不易逗留太久,免得多生枝节。”方墨告辞出来,依旧沿原路退回来。前殿之中,几个丫头的签尚未说解完毕,都笑闹着围成一团,互相观看。四红看着方墨笑吟吟在一边看热闹,连忙拖了过来,说道:“隆庆寺的签最灵验了。你也去抽一支?” 方墨笑嘻嘻说道:“我又不想嫁人,不抽。”四红笑着拧她胳膊,说道:“你说得什么话?咱们抽签都是为了问姻缘吗?你现在嘴硬,过两年大了,看你还嘴硬不?” 方墨笑呵呵连忙避到正殿外头。(.无弹窗广告)隆庆寺这处正殿位于半山之中,站在这里就可以将燕京一览无余,层层叠叠的苍绿之中。只见屋舍阡陌纵横,大周皇朝最巍峨雄壮的楚熙宫宫墙连绵重叠不知几长,浩大威严的肃武门被一片尊皇之色铺满。渝水河如一条玉带环绕在这尊华皇城周围。河面上画舫如织,即便是隔得这般远,也隐隐可以听见奢靡欢歌笑语。方墨静静看着,笑容却慢慢敛收,幽黑的眸子恍是跨过千山万水到了那一片浩瀚苍凉的大地上。 玉华山怡园。 这是前太子赵淳在玉华山的一处别院,位于玉华山东面,紧邻重华宫。昔日鼎盛时期,曾圈占了玉华山大半座山峰。然而事似人非。大周永历十六年,太子赵淳伙同大将军聂远怀叛乱,事败之后。太子行宫重华宫遭血洗,这处别院也随即被封。十几年来,在京都各大世家明争暗夺之下,占地仅剩了不到从前的一半,且荒败不堪,再凄凉不过了。 永历十六年事后,大周皇帝赵怀宗一直未对怡园去向作任何决定,所以到现在怡园仍是归在延尉司管辖。 方墨低伏在草丛之中,等待两个提着宫灯的巡逻过去,凄凉冷月之中,幽黄灯火忽明忽暗,如鬼魅飘忽而过,两巡逻一边行走,一边说着荤调子打趣。方墨等待这两人转了弯,一闪身就进到怡园中。 久无人打理,怡园中杂草足有半人高,树木林立阴森,几处破败楼宇藏在其中,在这般清冷月色下犹是可怖。永历十六年那次叛乱,太子门下尽遭惨屠,这别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即使隔了这么多年,正殿之中也无人敢进,也只有数十个下人看守着。 既是那太子淳宠妾在密室里避过难,想必那暗门必是离太子淳寝处不远。[.超多好看小说]方墨直接摸到昔日太子淳寝处,不过三间正屋,门楣早已腐朽,一推,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在这般幽静夜中尤为惊悚。多年无人打扫,屋中处处都是老厚的灰尘,也只有顶上的雕栏画栋依旧可以看出几分昔日的尊贵繁华。 屋中摆物并不多,灰墙也异样之处,方墨摸到床边,金黄色的幔帐已经坍塌了大半,一动,破碎幔纱带着无数灰尘纷纷往下落。方墨掀开床板,正欲看个究竟,突而听见外面好像有轻浅脚步声传来,她素来机灵,连忙一滚就钻到幔帐最里侧。好在太子这床甚大,她身形又小,被一团灰蒙蒙幔帐裹着,不走近了细看,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 屋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进来一个身着内侍服饰的人,那人进来后随即轻手轻脚关了门,这屋中宽大,阴影层层叠叠,一时也看不清那人面容。方墨见那人越来越近,手不由得摸向藏在靴子旁的短匕。 突然一阵风起,吹得树枝敲打在窗格上发出几声啪啪闷响,那人也吓了一跳,连忙躲都门后面。风声过,一切恢复了正常,那人这才小心翼翼从门后出来。方墨听得啪一声轻响,屋中顿时通亮起来,原来是那人点燃了火折子。 方墨睁大眼睛细看,顿时失望了,这人虽然穿着内侍装束,瞧身形也不过十六七岁,面上却罩了一个黑巾,倒也谨慎。那人继续向床边摸过来,方墨暗自戒备,只待那人一旦上了床,必是一刀要取了他的命去。却不料那人只是走向床头一个硕大的柜子,将火折子放到一边架子上,打开了柜门。 方墨见他这么熟识这地,一路走来,竟是直奔目的地,一看就知道这怡园他必是来过无数次了的。这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倒要细细看看,这人到底是谁?到底搞什么鬼? 蒙面内侍开了柜门,埋头在里面折腾半天,因是背了光,方墨也不敢惊动他,自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见他忙完了,转身取了火折子,竟是往那柜子里钻了进去。 周围安静下来了,方墨蹲坐在幔帐之中等了良久也不见动静,她跳下床,也走到那大木柜前,这木柜依墙而放,甚是巨大,许是就因为如此,才没被挪走。方墨侧耳听了一阵,里面也没动静,她打开柜门,里面空空无几,那蒙面内侍竟是不知道钻哪里去了! 方墨伸手沿柜中细细摸来,依次轻敲,至柜子低下,异样的声响就传来了。她也点了火折子,仔细看了看,这木柜底下是个活门。 依次取开里头板材,果然露出一个黑幽幽大洞来。方墨冷笑一声,吹了火折子,悄无声息钻进那洞里面,不过片刻就追上了那人。 那内侍一定是来过多次了,手拿着火折子一直往前走,方墨跟在他身后,走了约莫半柱香功夫,突然就听到了水声。那内侍加快了脚步,往水声方向走去,幽深长道突然变高变宽,方墨面前出现两三间屋舍大小的空洞来。 这偌大空洞想必正处于山腹之中,被密密格成了数十间小室,那内侍举着火折子一间一间看过去。方墨也甚是心急,这里一看就知道曾经关押过许多人,也不知道萧帧是不是就在这里。 火折子光亮太小,她怕被那人察觉,打草惊蛇,就不敢靠那人太近,只躲在暗处目光随着他一间一间看过去。 突然一阵细密风声传来,那内侍手上火折子略微跳跃两下。方墨眉头一皱,转身扑向回路,将瘦小身子尽量缩躲在暗处。那内侍却丝毫未觉异样,仍是一间一间往前面看过去。 黑漆漆密室光亮突然大作,无数脚步纷迭从暗处汹涌出来,丁仲正坐于这密室中间一方桌旁边,灰白衣衫在两侧屋顶灯火映照之中越发飘逸,他面上带了缓缓轻笑,说道:“阁下倒是厉害,这里都能找得到。” 那内侍被人团团围住,举着火折子四下一看,知道对方是早有准备的,专程布了这一陷阱等他,他反应倒也是极快,一把将手中火折子扔向丁仲,转身就往回路跑去。 却尚未至门口时,丁仲的杀招就已经到了脑后,那人向后一滚,避开丁仲那一掌,一脚跪地,缓缓抽出腰中长剑。 丁仲看着那人缓缓说道:“阁下何必做无谓争斗?这密室早已是天罗地网,你今日是插翅也难飞了,还是省些力气吧。” 那人却不说话,大叫一声凶狠扑向丁仲。 躲在暗处的方墨眉头越皱越紧,这人身形和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看来这密室之中裴胥青早做好了准备,专等着瓮中捉鳖了,若不是这内侍起了先,无论是谁摸到这里来,都难逃被抓的恶运。 那内侍虽然凶悍,却到底差了丁仲许多,不过支撑一阵就被丁仲狠狠一脚踢到一边,他捂着胸口挣扎着起身,知晓自己这日必是要丧命在此,火热凶悍眸子中未见半点怯色,竟是一把扯下面上黑巾,露出一张清秀面来,拿手背一擦嘴边血渍,正要在杀过来。 两声细密风声相继响起,屋顶两边火把竟是突然熄灭,一阵哗啦啦声响突然从上头传来。 那内侍正不知道又发生了何事,身边突然一阵风来,一个黑小身影滚在他身边,一把握了他的手,低声说道:“嘘,徐五,是我。”(未完待续) 第七章 是他杀的 手背上的小手带着三分凉意,这声音徐玉笙实在太熟悉,多少日子来他也曾想过或许有一日他会再看见他们,却不知道会在今日这样的境况中。徐玉笙的激动无法言语,这时候却也不容分说,密室里已是乱成一片,灯火突然熄灭,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哗啦啦水声从上往下倾落下来,不过片刻,徐玉笙足底已经一片潮湿。 徐玉笙方墨两人这位置距离门边并不远,他只觉得一股力道拽着他,直接往来路扑过去。 密室内突然暗淡无光,水从上方倾落下来,只片刻就已经淹到了脚踝,丁仲所带一众兵丁顿时都慌了神,纷纷凭着印象往高地回路摸去。丁仲却纹丝不动,耳听到风声异动,手爪猛然向那方向抓去,却在即将触及那人时,一道寒光猛然挥下,若不是他避得快,只怕这手就废了。 方墨一刀逼退丁仲,拉着徐玉笙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好在徐玉笙对这地非常熟悉,伸手不见五指尤还迅速奔到洞口,眼看丁仲就要追上来了,徐玉笙先爬出洞口,一把拽下旁边的幔帐,用火石点燃,只等方墨一上来,就将燃烧的幔帐一把扔了下去。 那幔帐才历了整整一夏,最是易燃不过,顿时将整个洞口封死。方墨一把关死柜门,两人并肩靠在柜门上面,转头对看一眼,忽而一笑,对彼此多年生死未卜的惆怅一笑泯之,彼此能活着,真好。 徐玉笙正要说话,却见方墨白皙脸上眉头又轻微皱起。他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窗格中灯火晃荡,脚步声不绝于耳。两人悄无声息凑在窗子下,那木窗历了数十年风霜,早残破不堪。两人伸头往外面看过去,数十人正密密排在门口,火把猎猎烧着。那些人穿着服饰与丁仲所带人马一般无二。 原来丁仲在外头也布下了人马。 徐玉笙拉着方墨起身,都从对方眸子中瞧出决绝来,一步步走到了今日。方墨自是不用说。徐玉笙也早就不是当年的善类,如今的燕京于他们而言是龙潭虎穴,也只有最强者才能活着出来。 趁着丁仲等人还在下头,此时还有半分生机,若是等待他上来了,插翅也难飞了。 徐玉笙一脚踹开那门,举剑往外面杀去。方墨紧随其后,一刀消断才转过头来的一名兵丁。外面这伙兵丁原本是把守在外面的。只等里面有了命令还下手,哪里会料到等来的却是敌人狠辣的杀伐?数十人的队伍猛然被冲散了。但就因为这么片刻拖延功夫,丁仲等人已经出了洞来。 方墨见屋门灯火一亮就知道丁仲必是要出来了。低声对徐玉笙说道:“咱们分开逃。”徐玉笙点了点头,一剑砍到左边那人。身子一矮往左边斜坡滚过去。 那斜坡下方就是重华宫了,宫檐连绵起伏,虽苍凉却也浩大。方墨见徐玉笙已经脱身有望,也不恋战,转身就往隆庆寺奔去。 丁仲带着人马在后面穷追不舍,今日这局他费了不少功夫,等了多日才来,自是不会就这么轻易收手,眼见那黑小人影闪身往隆庆寺厢房摸去,丁仲虽是一怔,却也连忙追过来。 方墨见丁仲这时也不放手,微微一笑,清冷月下,白皙小脸多了几分阴森森寒厉,闪身进了东侧厢房里。 这厢房不过二三十尺见方,分了里外两间,裴府二小姐睡于里间青色幔帐之中,大丫头青翠的铺位摆于隔间旁边,侧身睡着,消瘦肩膀随着清浅呼吸微微晃动。隆庆寺的夜晚最是恬静不过,初冬微寒,这厢房之中却甚是温暖,女子特有的馨香弥漫。[] 方墨悄无声息站在大丫头青翠身边,这姑娘今年方十六岁,是最好年华,为二小姐裴胥云身边最得力干将,在梨香院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人也最是聪明不过,虽然下头粗使丫头怨声载道,可在主子面前表现的极是温顺能干。以后跟着二小姐裴胥云进了忻王府,等到忻王登了大宝,她的日子自是会水涨船高,风光无限。许是正做着这般好梦,唇边犹带了一抹浅浅微笑。 突而起了一阵风,月下树影轻晃,紧随而来凛厉杀气使得这温馨厢房中温度速降,丁仲黑幽阴森身影已然上了门边。方墨手中短匕悄悄伸向大丫头青翠颈脖,轻轻一划,那姑娘犹在睡梦中就丢了命去。 丁仲一把推开那门,风猛然进来,里间青色幔帐随风舞动,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一道黑小人影在青色幔帐中一闪而过。 丁仲心中冷笑一声,径直上前来,冰寒冷剑轻轻挑开青色幔帐,里头一人背身睡着,纤瘦肩膀尤还微微细颤着,他将长剑轻轻搁放在那人颈上,冷笑一声,说道:“到了这里阁下何必再装?” 裴府二小姐裴胥云这些日子可是累坏了,新嫁在即,又是这般豪门贵富,许多事情都得一一算好,不能轻易有失。好容易忙得差不多了,跟着母亲上了隆庆寺,听方丈大师讲了小半日的经,于这夜睡得正是香甜不过。突然就察觉到寒冷,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一条冰冷如毒蛇样的东西悄无声息爬上她纤细脖子上,耳边一声音阴森森如鬼魅般说出一串话。 裴胥云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转过身去,这屋无光,但是窗外有月,门大开着,风进来了,她床头赫然站了一黑幽幽身影,这人影衣衫随风飘展起来,如鬼魅阴森森突临,凄凉冷月照于他苍白面上,幽黑眸子带着无边森寒正直愣愣盯着她,颈上那冰寒的东西使得裴胥云颈脖微有些疼痛。裴胥云怔怔看了半响,突然醒悟过来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叫。 “啊――” 这凄厉叫声在这浩大寂静寺院之中犹是惊悚,不过片刻后厢房中几屋灯火相继亮起,就连知客僧庐之中也相继燃起星星灯火。裴夫人胆胆战战起身,在一众丫头婆子拥簇下了出了院门,幽静寺院之中一轮冷月似水,一溜厢房檐下已经点起了数十盏灯笼,忽悠悠随了北风转动,院中许多穿了单衣的丫头婆子站了一地。 苏妈妈几步上了前来,脸上惨白,犹如见鬼了似的,裴夫人正要说教几句,这也太没体统,裴府乃燕京最顶尖侯门,名声最是要紧,这般外寺厢房之中虽无外人,但是丫头们仅穿了单衣站在院中,成何体统?以后二小姐嫁进王府,指不定会有人拿这个做说词,没得下了二小姐的脸面。 可苏妈妈已是紧紧握了她的手,低声说道:“夫人,是二小姐。” 裴夫人一惊,只觉得这会连脚步都踉跄起来,若不是苏妈妈劲大,硬生生拽住了,她只怕要跌倒在地了。裴府与忻王府联姻在即,多少人眼红盯着,眼见皇上身子骨越发不济,忻王承继大宝已是提上日程,她女儿荣华的日子只在眼前了,竟是出了这一事!若是宣扬出去,那还得了?裴夫人冷冷看了一眼院中索索发抖的丫头婆子们,阴森森对苏妈妈说道:“你做得好。” 无论出了什么事,只要关了内宅大门,息了所有声音,总归还是有生机的。 裴夫人微颤颤在苏妈妈搀扶下往二小姐裴胥云厢房走去,门大开着,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冲鼻血腥气,裴胥云身边大丫头青翠那铺上满满是血,沿着地面如小溪延伸过来,直至门边。那丫头脖子上破了好大一个洞,就这样仰面躺着,昏黄灯火照在她青白面上,分明还带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裴夫人也忍不住“啊”一声尖叫,几乎要晕厥在地上,苏妈妈狠狠掐了她虎口一把,她这才手扶了门框,微颤颤站住了,往里间看过去。 隆庆寺厢房舍塌上青色幔帐混乱垂着,里头隐隐有一个人。裴夫人几步过去,一把揭开那青色幔帐。她女儿裴胥云紧紧缩在床里头,身上仅着了一件细滑单衣,小脸上一片苍白,雪白颈脖之上隐隐有一道骇人血线。裴胥云看见有人揭了幔帐,又是一声尖叫。 裴夫人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裴胥云这才看清是母亲,于是紧紧缩在裴夫人怀中,光溜溜纤白手臂直直指向前方,惊恐叫道:“娘,娘,是他!他杀了青翠!” 裴夫人顺着女儿手指看过去,这才发现里间厢房角落里还跪着一个人,因是在角落里,她也看不清那人面容,但是仅凭了身形就知道这人必是一个男子,她这会却是无比镇静下来,女儿还小,还需她撑着,她冷静让苏妈妈将架子上的灯往前里挪了几寸,便看见那人面容。 那人已是上了年纪,两鬓皆有些发白,着了一身灰布衣衫,平素总是默默站在大少爷裴胥青身边,等闲不会吱声,永远如他主子那样温煦尔雅了。而这时却满面苍白,恍是一下就老了数十岁似的,静默无声跪在角落里,他身边地上还放了一柄带血长剑。(未完待续) 第八章 好差事 裴夫人尖细指甲死死抠进床板里,紧紧盯着地上跪着的那人,心思纷迭如潮涌从眼前过。(.好看的小说) 她娘家威远侯府也是燕京一把手指数得着高门大户,当年自己以二八最好年华嫁进裴府做续弦,谁也不看好,就连她自己心里都难受过,可是洞房花烛夜,掀开盖头那人无双风姿只一刹那就惊了她的心,原来她的夫君是这般人杰。心惶惶颤颤的,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这那时就有了定夺。 可是接下的岁月却如一把锋利的刀,将她如水温柔情怀慢慢消薄。她心动那人面上淡雅温煦如水,里子却冰寒冷淡,她永远都触不到他的内心,他与她隔着千万里的距离,就连她为他生得一双儿女也不得他欢心。他所在意所喜欢只有那一位留下的一双儿女,尤其是裴府大少爷裴胥青,人人都知道这是他的眼珠子,从来是排在所有人的前头的,即便是青竹院的一个三等奴才都被她手下的一等管事得脸。 她也争过了,也愤怒过,这一场与死人的争斗却最终在岁月的消磨中慢慢沉寂了下来。看着她的夫君大人从一个正四品太仆寺少卿爬到了内阁首辅的高位,权倾了半边山河,虽然眼下因避嫌从首辅高位退下来了,挂了太师虚职,可是谁不知道满朝文武有半数皆是他裴阁老的门人学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滔天权势依旧,风光丝毫不减。她也渐渐习惯于这一荣耀,在燕京一众贵夫人群一片阿谀奉承声中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眼下她一双儿女慢慢长大长大,眼见她的女儿就要踏上九重宫阙了,却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忻王知道了这事。后果简直不可想象,她女儿的一辈子就毁了。这不是要了她母女的命,又是什么?不管面前这老奴才是因为何事进了小姐的厢房,还杀了人,这般嚣张做法。分明就是不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裴胥青实在太过分了。 积压多年的怒火在这日已是压制不住了。裴夫人狠狠盯着丁仲,冷森森说道:“丁师傅,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说法?” 丁仲从裴胥云发出那一声尖叫开始已是乱了分寸。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墙角里还死了一个人,还未等抽身退出。梨香院的好几个丫头婆子已经涌进来了。他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了正行,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他此时心里已是不能用愤怒来形容了,这局布得太恰到好处,他实在是有些昏了头,急功心切,就这样踏入了这必死局中。丁仲在裴府已是做了大半辈子的奴才,自是心知肚明现在裴夫人与裴胥青之间矛盾,没冲突时候两方尚冷冷淡淡。现在出了他这件事,裴夫人怎会轻易饶他? 想他丁仲活了大半辈子,竟是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自己名声全毁不说。还连累了小姐,裴府与忻王联姻只怕也会蒙上些阴影。真是一招行错。万死都不能赎回了。 丁仲只觉得心灰意冷,磕了一个头,说道:“老奴无话可说,烦恼夫人请大少爷过来一趟。” 裴夫人不由嗤嗤冷笑,瞧,就是这样的,出了这样事情,这狗奴才心里就只知道裴胥青这个主子,压根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裴夫人微颤颤伸手招了苏妈妈来,说道:“让刘心武多带些人手进来,尽管乱棍打死他!” 苏妈妈心里一惊,有心想劝说几句,可是她这主子在气头上,哪能听得进去话?只得出了厢房,叫了几个蛮力婆子进来,扭了丁仲,送到厢房外头,低声对外管事刘心武交代几句,万不可真将人打死了,一定要留一口气,等回府了,再做定夺。 苏妈妈将这事办妥了,回厢房看见青翠那骇人死相,只觉得毛骨悚然。眼见她家主子在低声劝慰二小姐,显然尚无心思处理这事,只得壮胆低声询问道:“夫人,您看,这青翠……” 裴夫人看着青翠那死相,脸色又白了三分,到底在这豪门内宅当了多年家,很快心里就有了主意,低声对苏妈妈吩咐几句,命人几个得力婆子将青翠用席子裹了,连夜运下山去,对隆庆寺住持只说是一个丫头得了急病,等闲耽搁不得,要赶紧回府了。至于夜半尖叫一事,不过是一个丫头梦魔了,惊了寺院清净,还望多担待,云云。 苏妈妈得命下去办事。裴夫人亲自搀了裴胥云回到自己厢房里头,守着她睡熟了,方才出了厢房。 苏妈妈已经将诸事办妥,一院子的丫头婆子也都关了起来。 天已是蒙蒙亮了,山上初冬的寒气已经渐渐有了凛冽的味道,裴夫人看了看空落落的厢房,那刺鼻的血腥气似乎仍在,只一夜间,这世外清净之地就多了鬼魅阴森之气。 苏妈妈在一边低声回话:“夫人,住持那边已经说好了,车辆人手也都已经准备好了,夫人您看,什么时候走?还有厢房里关的那些丫头婆子是不是也要一并带回去?” 裴夫人半夜未曾睡好,脸色有些苍白,好似一下就老了几岁,眼角细纹都清晰可见了。略有些疲倦说道:“还是等二小姐醒了再走吧,厢房里关的那些丫头婆子先就近送到咱们在玉华山的庄子里去,等二小姐的婚事过了,再处置不晚。几个先进来与丁仲撞了面的你亲自去办,勿要干净利索些,不要出了纰漏。” 苏妈妈脸色一凛,知道这是放了狠话了。那几个先进来与丁仲撞了面恐是不能留全了, 只怕多是要灌了哑药打发到外面去了。她微曲了身子,退下去办事。 卯时时,隆庆寺出了四五辆灰白马车,俱都是围得严严实实的,往玉华山裴府的山庄而去。 四红几个关在一起,至半夜起就没有安心过,她们几个虽然没有近到厢房里看,却多多少少从别人嘴巴得了一些枝末消息,两厢一暗猜,就知道出了大事。裴夫人的手段她们自是领教过,这回想要再回梨香院只怕是不可能的,能保住一条命就已是万幸,一车丫头惶惶恐恐的,分外不安。灰白车厢蒙得严实,半点光线也不透,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丁秀兰躲在角落嘤嘤哭起来。 她这一哭未免使大家更增几分恐慌,四红犹是不耐,忍不住骂道:“你哭魂啊,弄得大伙都不安心,都还没有到那一步呢!你看看人家方墨,年纪比你小,可比你稳沉多了。”如今大伙都落在这样的境地了,想必丁秀兰也当不成王府的通房姨娘了,四红口气一点都不客气。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将目光转向车厢的角落。方墨睡得正香,小小脑袋依在车厢壁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晃一晃的。 这人当真睡得很香啊,众人不由得都沉静下来,只余了丁秀兰的哭声分外凄楚响着。 马车停了,四红拐醒方墨,低声说道:“你可真能睡啊!”方墨一边揉眼睛,一边跟着大伙下了车,四下一看,见这地甚是陌生,低声问四红:“这是哪里?” 四红左右看看,低声说道:“这是裴府在玉华山的一处庄子。我从前替苏妈妈跑腿来过这里。” 方墨跟着大家一边走一边看,远远就看见裴胥青站在大门口。初冬季节,玉华山上的萧索还没有完全来到,庄子门口几株老树依旧苍翠,裴胥青站在那老树底下,乌发如墨,白面皎洁如玉,依旧不带半分人间烟气,淡然看着一众丫头婆子过来,丁秀兰的哭声立时就收了。 押送这些丫头婆子的正是裴府外院管事刘心武,他立时几步过去,躬身回话。初时隔得远,方墨也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渐渐走进了,方听到刘心武断断续续的话语。 “……丁大爷……已是没了气,昨日晚上就送出去,是苏妈妈亲自办的……” 方墨心里忍不住欢愉起来,眉眼却仍是一片茫然之色,那股清香越发近了,裴胥青淡淡说道:“原来是做噩梦了,许是做了亏心事吧。”方墨忍不住要翻白眼了,裴夫人找的好由头,丫头半夜做噩梦,一声尖叫将满寺院的人都惊醒了,也亏得有人相信。那股香气渐渐往身后远去了,方墨的脚步忍不住轻盈起来。 “方墨,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裴府大少爷裴胥青突然大声说道。 一众丫头婆子原本就极是注意他,这一叫,大家都停了脚步,看向方墨。方墨转过头,看着裴胥青发呆,他几时认识她的?裴胥青脸上带了淡雅微笑,这日阳光甚是耀眼,晃晕了一众丫头们的眼。 方墨指了指自己鼻子,不带半点水分,诧异说道:“大少爷是在叫我吗?” 裴胥青却转了头过去,对刘心武说道:“这几日风大,青竹院中落了不少叶子,青画几人忙不过来,你这里既是有闲人,我就带两个回去吧。” 一语毕,满院欢喜,青竹的丫头,这是多少人期盼的差事啊。 独一人惊悚。(未完待续) 第九章 收奴才 方墨跟丁秀兰在一众丫头婆子们羡慕的目光下上了回裴府的马车。(.)丁秀兰脸上的泪痕犹还未干,却完全换了心情,所谓绝处逢生,大约就是眼下了,她原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毁了,原本只是一个转折。裴府,青竹院,大少爷,这些原本遥不可及的事一下子就来到了面前,她这时犹还有几分不相信。 天很蓝,初冬的阳光很好,大少爷的马车就在后面。丁秀兰突然听到了一身清冽脆响,转头看,窝在角落的方墨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短匕来,白花花寒光的晃眼,轻轻一吹,一根从半空中飞下的半截短发就断成了两截,手持短匕那人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丁秀兰立时打了一个哆嗦,她怎地忘了,一同被挑中的还有这一个煞星?方墨却不说话,只拿衣角将那短匕蹭得光亮。丁秀兰想来半天还是决定开口了,说道:“你放心,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她还想好好活着,这决心需得要说明了,免得落了跟青翠一样的下场。 她与方墨住了一屋,自是知道那晚她中途又出去过,虽然不知道二小姐那事与她到底有没有关联,有时候也忍不住会往那方面想,但是活着远比什么都重要,辛妈妈的话犹还在耳边,她要让自己眼睛是瞎的,嘴巴也是哑的,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大少爷身边呆得长久。 方墨心情很不好,原以为去了裴胥青一只臂膀,她在裴府要自在多了,玉华山也称的上山清水秀风光好了。少了盯梢的人,偶尔出去溜溜弯会会友,再方便不过了。谁知道裴胥青竟是要了她回府做个扫地丫头。裴胥青这厮必是对她有所察觉了,在他青竹院她想要过的自在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了。[] 萧帧的下落仍然是没有着落,徐玉笙不知道脱身了没有?还有胡先生与孙瑾瑜那边也不知道进行得如何了?千头万绪的事情。她却不得不困在裴府做一个扫地丫头。一想起这个,她就胸口疼,裴胥青那厮的一脚她至今都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 好吧。裴胥青,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收她这奴才了。 方墨收了匕首,决定先睡觉。 回到裴府。到了青竹院里。两个新来的丫头仍是住一屋,收拾了行李,裴胥青的随身小厮青画就派了活下来,领着两个丫头出了门去。青竹院中多是种了一些竹子,因是入了冬,地面尽是青黄一片,竹林中的竹叶没剩了几支,稀稀拉拉的。别说藏个人,就是藏个猫狗都看得清清楚楚。 裴胥青那书房方墨以前来过,隐在一片萧瑟竹林中的三间屋舍。方墨远远就看见那檐下守着数人。青画领着四名丫头干活,指着书房那处对两个新来的交待道:“这是大少爷书房。咱们青竹院里有个规矩。这书房附近是不许人靠近的。你们两个记清楚了,咱们大少爷虽然等闲不惩罚下头的人,但是有人犯了这一条,也是不会轻饶的。” 丁秀兰连忙点头,方墨带了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也点了点头。眼见那处檐下站得四五人衣着光鲜,一看就知道这几人必是裴府得脸的奴才,大门也关的严实,料到必是有要紧人物正在里面说话,方墨就在附近磨蹭,一边干活,一边找青画拉些家常。 方墨生得讨喜,又像是个没心眼的,青画顶不住她一口一个哥的叫唤,将青竹院的人事规矩忌讳大少爷的习惯等等都跟她说了不少,待到发觉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将该倒的不该倒的都倒了不少,连忙讪讪掐住话头。[] 丁秀兰原不愿意与方墨在一处的,可顶不过青画口中消息,一边漫不经心地干活,一边凑过来仔细听。 书房那边已经有了动静,大门开了,出来一个三十六七的中年男子,太阳此时有一半下到屋檐下了,红灿灿余光在红墙灰瓦中背后映射出万道光芒,那俊朗男子从如画精致里出来,竟让生出几分不真实来。方墨微微有些发怔,便低声问道:“青画哥,这人是谁?” 青画瞪了她一眼,低声说道:“这是咱们老爷啊。你第一次见?”方墨点了点头,说道:“第一次见。”裴阁老裴太师裴贞元,真是久闻大名了。 青画低声说道:“老爷前些日子出了一趟远门,昨日才回到府邸。他以前在府邸时,最常来的就是这里了,你们两个以后在青竹院里当差,会经常见到他的。”方墨低下头,从余光看过去,裴胥青也出来了,陪在裴贞元身边,两个分明有几分相像的人并肩站在一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样温煦的笑容在夕阳余光之中分外炫目。 裴胥青眸子淡淡扫过来,方墨赶紧收起余光。 裴贞元与裴胥青两人慢慢行过来,青画扯了扯方墨衣袖,几人一同低头避让到一边去了。因是隔得不远,方墨便听到裴贞元温煦说道:“这事就这么办了,正院那边我自会去说一声的,你就不用过去了。” 渐行渐远了,裴胥青低声说了什么,方墨没有听见,只看见他面上带了浅淡笑意,站在院门口目送了裴贞元离开。回来时,却分明在方墨面前停了片刻,方墨很是恭敬低着头,看着那一袭衣角缓缓从眼下流过。 这日回屋,方墨与丁秀兰都累得不轻,用了饭之后,各自歇下。第二日一大早青竹院就有些忙乱了,裴胥青随身小厮青墨,听说是昨日晚上去书房当值,竟是被一条花斑蛇给咬了,若不是大少爷就在旁边,立时做了处理,恐怕当时就没命了。 青竹院多少年来了都没有听过有蛇的事,这入了冬竟是传出有蛇的事情,自是惹得人人惊恐,一大早满院子的丫头小子都发动起来将青竹院翻了个底朝天,忙了大半日,却一无所获,那蛇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似的。虽然如此,满院子的丫头小子们再不敢像从前那么大意随意出入竹林了,闲暇就在自己院里。 丁秀兰一边忙着手中的绣品,一边看了看正在埋头插花的方墨,她可是记得很清楚,昨日晚上方墨是没有出屋门的。丁秀兰见那花颜色鲜艳,就笑着问道:“这是什么花?倒是少见。”方墨头也不回,说道:“我也不认识,这是在东院墙那边摘的。” 丁秀兰见她心情显然不佳,看了微有些阴下来的天色,就端了方凳进了屋,将完成一半的绣品放到自己榻上,转身时,抬头看窗外,方墨正蹲下身去,身子背着她,捡起一大团花花绿绿的东西,用一黑布袋子包了,一闪身出了院门。丁秀兰不禁想笑,刚才还当宝贝一样的花儿,这会就要扔了,这人果真是有些难猜。 这日两人睡至半夜,突然又被惊醒。丁秀兰坐起来看,院子外头有火把来回晃动着,许多人的脚步从门口跑过,隐隐听见有人说道:“快点,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丁秀兰心里有些惶恐,不知是谁又出了事?有心想到外面去看看,却实在没有这个胆,她看了一眼临铺的方墨,这人侧身睡得正香。 隆庆寺的事过去没几日,有些热闹是不能看的。丁秀兰复又慢慢滑进被子里。 却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那一团灯火过去了,周围又恢复了安静,黑漆漆的一片。丁秀兰朦朦胧胧正要睡去,窗外的灯火复又亮堂了起来,有人进了院子,灯火将一袭欣长人影照了进来。 丁秀兰听到青画说道:“少爷,这一处是两个新来的丫头住的。” 原来是大少爷来了,丁秀兰一惊坐起,心砰砰直跳。这些天她虽然在青竹院里做事,却压根就没有见过大少爷几次,青竹院中丫头不少,可是大少爷近身伺候的却都是小子,连一些在青竹院中待了多年的老人都上不得前,就跟别提她这个新来的。 丁秀兰听得裴府大少爷嗯了一声,听不出喜乐,只是觉得与以往大不相同。 外面的灯火红彤彤的,丁秀兰想出去行礼说话,却也没胆,有心想拉方墨做个伴,可是人家睡得正香,这小魔王的逆鳞岂是能随意摸的? 裴府大少爷裴胥青在两个新进丫头的院子门口站了半响,青画陪站在他身后,这会心里也是很惶恐。方才那事实在是太惊险了,青竹院书房西侧竹林边上青石地板上一溜排着数十如头发丝细小的银针。这条路是大少爷从书房到正屋的必经之路,凭谁夜里从这条路上过,一定会免不了踩上一两根的。若不是顺子这小子被前晚那条花斑蛇给惊到了,急慌慌行到最前头,那么这会倒下一定是大少爷了。 顺子倒下去后,若不是大少爷喝令大家都不许动,难免他也会冲过去踩上那么一两根的,那样细小的针,每针差不多一步的距离,算得刚刚好,针上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算计太狠毒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 流年不利的裴府 青画细细看了看裴胥青,他家大少爷的脸色在这灯火中泛着淡淡的红,眸子中黑森森一片,盯着紧闭的门扉,许是经了冷风吹,这会总是有些恢复常态了。虽然瞧着有几分怪异,但是青画还是松了一口气。刚才用帕子捡起地上银针,裴大少爷白皙俊脸一下子变得铁青,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起身就走,那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着。 青画惶惶恐恐跟在后面,跟着他进了这里,又吓了一跳。方墨和丁秀兰两个是新进的,瞧着也都是老实人,方墨尤其讨喜,他还想着多提携提携这小丫头呢。可是遇了这种大事,裴大少爷一言不发就来到了这里,脸色还这么难看。他难免心里打鼓,难道这事跟这两个小丫头有关? 裴胥青在门口站了片刻,夜风有些微寒,一进的小院很是安静,门窗纹丝不动紧闭着,里面的人睡得再安好不过了。他背后的手握紧了,复又张开,轻薄布衫下手臂上齿痕犹还清晰,这般一动便有微疼。站了片刻,裴胥青还是转了身,淡淡说道:“走吧。” 青画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立马转身跟过去。 裴府显然今年是有些流年不利,二小姐眼看就要出阁了,去了一趟隆庆寺回来就一直没有下过床,大少爷院里又不太平,时不时出一些状况,后院里陆续添了许多护卫,来往都带着兵器。后院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丫头婆子们等闲不出自己的屋门,都提着十二分小心当差。 接下来总算是过了几日的安稳日子,到了月底。丫头们领了月钱,纷纷约了相熟的要上街买些日常零碎,到了青竹院张管事那里告了假。张管事等这几个丫头出了院门,连忙去了正院里。 裴大少爷正专注临着字帖。青画也在场,他低着头一边研磨。一边偷看裴胥青的脸色。实话说,这几天他也是盯着呢,那两个新来的丫头确实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啊。连院门都鲜少出,怎地会引起大少爷这么浓厚的兴趣? 裴胥青放了湖芼,拿帕子擦了手。淡淡说道:“走吧。出去看看。” 青画一愣,随即应了一声,跟着出了门去。 三四个衣装光鲜的俏丽丫头在燕京西城的街道上无疑是十分招眼的,惹得一些猥琐汉子频频回顾,就连蹲在墙角根处捧着海碗正稀里哗啦吃拉面的一个黑壮汉子也看得愣神,连手中活计都忘记了,等人都走远了,方才转身进了面铺子里。 几人丫头一起拥簇在一个货郎架上看一些零碎物件。这走货郎的是一对夫妇,俱都生得高大,倒不像是做姑娘媳妇的买卖的人。不过行家一出口,就知有没有。这对夫妇生意火热。尤其是婆娘那嘴皮子使得十分利索,硬是把的架上那些花花绿绿的零碎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价钱公道童叟无欺,不买不看一定后悔。 裴府几个丫头被拦了路,都留在那里挑拣起来。方墨伸手取去货架上里头的一块花色线头,男家掌柜身形高大,一侧了身子就将她与一众丫头隔离开来了,低头清理架上的摆物,嘴里却低声说道:“大当家。” 方墨眼睛里带着盈盈笑意,唇微动,低不可闻说道:“跟二当家说一声,人就在后头,让他做好准备。”那男家掌柜微微点了点头。 几人丫头买了所需,继续往前面看热闹,这处街道并是不主街道,不宽,但来往行人颇多,也甚是繁华。一辆马车突然从巷子里拐出来,车夫显然是个新手,竟是拉不住那车,急得大叫:“让开!快让开!”马车径直往街中间几个丫头冲去,吓得那几个俏丽丫头魂飞魄散,尖叫连连。好在有惊无险,那车夫在最后关头总算是拉住了缰绳,抹了一把头上汗水,下了马车一个劲跟这几人道歉鞠躬。 几人丫头说了他几句,因是无人受伤,这人看着也实诚,就作罢了,正准备走,丁秀兰突然说道:“咦,方墨呢。”大家才发觉少了一个人。 方墨拐进巷子里,听了听身后动静,黑幽眉眼微微一笑,继续若无其事前行,七弯八拐的进了一处狭小巷子,就突然转过身去,笑嘻嘻说道:“裴少爷既然跟来了,何不现身?” 青画惊魂犹未安定跟在裴胥青身后出来。面前这小丫头明明与平日无异,依旧是眉眼弯弯,笑语嫣然,可是青画现在却觉心里寒意控制不住爬上来了。裴胥青面上丝毫异色不见,一贯的风姿优雅,从容不迫,淡淡说道:“大当家的。” 方墨面现惊讶之色,笑着说道:“裴少爷竟是连这个也查出来了?倒是神速。”裴胥青面色虽然不改,可是听到她这般痛快承认,淡然眸子里仍是快速闪过一阵恼怒之色,背于背后那只不由得窝紧了几分,轻缓缓说道:“漠北祁山十八寨的大当家屈身到裴府做一个扫地丫头,裴某自是要万分小心了。” 方墨笑盈盈说道:“原来你还派专门去漠北,早知道如此,我就不使那些不入流勾当引你注意了,害得我白费了一番功。你将我的剑带来了没有?”裴胥青想起书房那柄无名长剑,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倒是忘了。大当家既是想要,何不自己去取?我那书房,你不是去过了好几次吗?” “裴少爷真是说笑,我又不是傻子,老底都被你揭了,还去送死?”方墨笑着说道,“等你死了,我再去取,岂不省事多了。” 裴胥青淡雅面上不禁现出恼怒来,冷笑说道:“大当家费了这一番劲,原来是想取我的命。”方墨笑着说道:“是啊,我费劲引你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事?上次我一个人打不过你,这次就特意找了一个帮手。”她一边说着,一边微侧了头向裴胥青背后招了招手。 青画不由得转过头去,他们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黑壮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奇黑的一张脸,大手握着一柄两边开刃的大刀,正嘿嘿冲方墨笑。青画于是知道今日是中人家的套,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帮不上忙的,得去裴府搬救命,可是前后都被堵死,也只有寻机再说了。 孙瑾瑜不等方墨招呼,举着大刀就向裴胥青当头砍来。 青画见两人打成了一团,身后的退路有了,他眼疾手快往巷子外头冲过去,却没跑两步,就听到背后有细碎破空声起,他腿窝顿时一阵剧痛传来,不禁惨叫一声,仰面扑倒在地上,瞧着身后方墨手上端了一个精细物件,正冷冷看着他说道:“你若是再往前里爬上半步,我这箭就不往下面招呼了。” 青画看平时温和可亲的丫头一下子换了个人,黑深眸子带着无边戾气,他连抽几口冷气,浑身冷汗,再不敢动弹了。 方墨转头看,孙瑾瑜与裴胥青正打的热闹,她端起连珠弩对准裴胥青背心就是一箭——这家伙实在是太讨嫌了,她布了几日的局就是要将他引出来,找个僻静的角落干净利挖了裴太师这一心肝宝贝眼珠子。 谁知道裴胥青竟是像背后也生了眼睛,反手一剑断去了银白小箭的攻势。孙瑾瑜正等着寻他空隙呢,见他分身抽剑,大刀顿时当头挥下。裴胥青就地一滚,虽是避得及时,到底还是被孙瑾瑜刀尖伤在了右肩膀上。只转眼,月白衣衫就已经湿透了,他的脸色也变得极是苍白,他扶着墙身站起身来,冷冷看着方墨笑盈盈与孙瑾瑜并肩站在一处,心里辩不出是什么味,缓缓拍了拍手掌。 巷子两头突然涌出百余身穿廷尉差服的兵丁来,将方墨与孙瑾瑜团团围住。方墨看了裴胥青一眼,眉头一皱——难怪这家伙有恃无恐,原来还留了这么一手,果然是该死。方墨冷哼一声,正要让孙瑾瑜一刀取了他的首级,一转头却又看见一个熟悉面孔。 方墨声音不禁放大了几分:“丁仲?你不是死了吗?” 丁仲眉眼一抽,若不是大少爷请老爷出面,他这会自是被这个小丫头给害死了。看着面前这小丫头,丁仲冷哼一声,新仇旧恨,迟早有一天会讨回来的。听得裴胥青一声轻哼,丁仲便将目光转了方向,老脸一沉,几步过去扶着裴胥青,说道:“大少爷。” 裴胥青觉得这会眼前都有些模糊不清了,那黑壮少年虽然只是刀尖扫到了他,却也是极为霸道的,看着那两个并肩站在一处的两人,他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烦躁上了心头。 漠北祁山十八寨大当家二当家的,好!能在那地混得风生水起的果然都是人物,方墨…… 裴胥青抓住了丁仲手说道:“仲叔,要抓活的。” 丁仲一把扶住裴胥青向前倾倒的身子,连忙大声叫道:“大少爷!大少爷!”却不见裴胥青回应,伸手一看,这才知道大事不好,也顾不得要抓了活人,一把背了裴胥青,直接抄小道往裴府奔去。 方墨与孙瑾瑜并肩站在一处,两人冰寒眸子缓缓扫过这些廷尉司人马,多年的默契使他们同时如一头凶狼突然暴起,分别往左右杀出。 青画一边胆寒看着,一边悄悄将屁股往巷子外头移动,却还没有到边上,突然就听见一阵喧哗,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无数商贩人流来,汹涌纷闹着挤进了小巷子里,他连忙抱住自己的头尽量缩着身子,唯恐被踩踏死。等一切喧闹过去。青画抬起头来,地上已是密密倒了一地的尸身,血水流了一地,将那些人腰间的廷尉司腰牌都染红了,血腥气冲鼻而来,让人只欲作呕。(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大当家 方墨跟在孙瑾瑜身后进了一家米面铺子,一边靠在大门闲看的小二连忙下了门板,摆出暂不营业的招牌来。(.好看的小说)掌柜的也下了柜台,迎上了拱手道:“大当家。”说完,领了众人就往里间去,独留了小二看门。 转了铺子,进了后院里,偌大的院子里或坐或站着数十人,见方墨等人进来,纷纷站起身,拥簇着两人进到里头,分了两列坐下来。方墨在上座坐好了,一个挑夫模样的壮汉拱手说道:“大当家,巷子里的那些廷尉都清理干净了。”孙瑾瑜笑着问道:“咱们可有人受了伤。” 挑夫笑着说道:“咱们一拥而上,那些廷尉压根就没有想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净利落。咱们这边虽然伤了几个,不过都是些小伤,不碍事。”孙瑾瑜点了点头,看着方墨问道:“看来裴胥青也是早就疑心你了,现在裴府那鸟笼子你还去不去?” 方墨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去了,这扫地丫头也不是好当的,那裴府院中太大,扫了两天,我现在腰还酸着呢。” 一屋的人都笑了起来,那卖货郎的婆娘说道:“别说大当家的,我看裴府那些丫头们一个个牙尖嘴利,一根线头都要跟我横七扯八说半日,奶奶的,我差点翻脸了,若不是看着大当家的有要事,我早叉腰子开骂了,忒精贼了。裴府那鸟笼子里必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方墨笑着说道:“我看你也比她们更厉害,一块破布都能说得天花乱坠的。二娘,我觉得你天资不错,改日咱们回漠北了。你不当土匪,完全可以当掌柜的,生意一定红火。” 齐二娘脸红了红,她原是在漠北惠州的人,当家男人在城东摆了一个猪肉摊子。惠州归于北狄后,北狄对刀器管制十分严厉,每五家共一把菜刀。断了生计。眼见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他家男人偷偷藏了一把菜刀,最后被人告密。被活生生打死在牢中。她原本气性就不输男人。深夜里偷偷摸到那告密家里,几刀将人砍死在床上,带着儿子上了山,躲了几日,后来遇了方墨的人马,索性就当起了土匪。 她旁边周二与她一道扮夫妇,见她脸色不好,便打趣道:“你若是当的掌柜的。就请我做个看门伙计吧,保证无人敢使坏。”齐二娘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方墨见齐二娘脸红了。也不再说笑了,另招了人问了一些其他事。一直忙得掌灯了,屋中的人这才陆续告辞。方墨与孙瑾瑜用了饭,掌柜又送来了胡不归的信函,方墨看完了,顺手在一边灯上烧了。孙瑾瑜问道:“胡先生那边如何?” 方墨微微笑了笑,说道:“忻王已是得了裴二小姐得病的缘由,正犹豫要不要派人到裴府看究竟呢。”孙瑾瑜粥眉头说道:“这忻王太薄情了一些,不过是病了几日,就琢磨着要退婚了。” 方墨歪着头,笑着说道:“他若不薄情,不一心盯着那个位置,咱们还找不到空子呢。这也是胡先生本事大,三言两语就使得忻王生了二心。齐大非偶,倒是个不错的由头。可惜了,裴府这些日子竟是连个缝都没有,若不咱们再安个人手进去,在裴二小姐耳边吹吹风,加一加火,岂不更好?” 孙瑾瑜看着她说道:“裴胥青可不是个简单人物,现在裴府哪里那么好进的。” 方墨一笑说道:“我早说我不会再去了,你不用担心,我也是可惜我把剑罢了,到底是用顺手了的。”孙瑾瑜笑着说:“不过是一把剑,回漠北了,我给打一柄就是。” 方墨微微一笑,昏红灯火下,眉眼似水,十三四的女孩这般低头一笑已是有了夺人的美。孙瑾瑜看红了脸,低了头去,屋里一时寂静,风轻敲窗格,啪啪轻响,一如他的心跳。 孙瑾瑜低着头,良久都不敢抬起。听得方墨声音在旁边轻缓缓说道:“瑾瑜,我看见徐玉笙了。” 孙瑾瑜心中一惊,这才抬头看方墨,诧异说道:“徐五?他……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肃北城破之后,他与方墨在祁山躲了半月,找到当初收留徐玉笙的山里那户人家时,屋舍早烧成了灰烬,空山渺渺,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屋中灯火微暗,方墨挑亮了灯芯,说道:“就在怡园那地下密室里。我想,他可是也是来找萧帧的。” 孙瑾瑜一时无语,漠北跟着燕京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徐五孤身一个人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隔了好一会,孙瑾瑜才说道:“他现在在哪里?”方墨淡淡一笑,说道:“当时咱们逃命犹还嫌没功夫,哪里有时间说话?不过,我看他是往太子重华宫去的。咱们明日就去附近看看,许是能找到他。” 孙瑾瑜点了点头,看看窗外月已上,只得起身告辞出来。 方墨关了屋门,脱了靴子,拿出绑在腿上的短匕,叹了一口气,这短匕虽携带方便,却使得不顺手,长剑落在裴府了,还是得找个机会拿回来才是。 裴府,这会该是正热闹吧?也不知道那裴胥青这会死了没有?就算是不死,现在只怕也只有半口气了。 方墨轻轻一笑,立时觉得胸口烦闷尽出,心情大好。 次日一大早,孙瑾瑜就等在门口。这日下了小雨,淋淋沥沥的不尽,天灰蒙蒙的,到处一片水气,冬日里南方的阴雨天比漠北的酷寒还要难熬,细细绵绵的,无孔不入的阴寒起直往骨子里钻,处处都是湿乎乎冰冷一片。 孙瑾瑜不禁拢了拢衣口,一边跺脚一边侧头看方墨的屋门,两人在一处这几年,他很了解方墨,若是无事。她一定会关门睡大觉,不到午时不出门,若是有事,她一定比谁都起得早的,现在天虽方亮。她一定在屋里收拾了。 屋门咯吱一响,方墨出来了,孙瑾瑜看了看她。一愣,说道:“你怎地扮成这样了?”方墨穿了一身青布男装,秀发尽数束起。粗粗一看。跟时下大富人家的小厮一般无二。方墨摊开手,转了一个圈,笑嘻嘻说道:“怎样?像不像?” 孙瑾瑜摸了摸自己头,黑脸有些微红,讪讪说道:“像。” 方墨一打响指,说道:“走吧,在燕京这地里,咱们还是小心些。”孙瑾瑜不禁点了点头。他们昨日才重伤了裴太师的眼珠子,难免他会恼羞成怒满城布人手捉拿他们,还是方墨想得周到。 两人一同骑了马。只奔重华宫去。 大周永历十六年太子淳伙同大将军聂怀远叛乱,聂怀远满门尽屠。太子行宫重华宫遭血洗,燕京世家有半数被牵连进去。当年的那场大乱虽然过去了十余年了,燕京早已恢复从前的奢靡繁华,但是昔日富贵荣华太子行宫却没有恢复生机,除了为数不多的侍卫,门庭冷寂,院墙处处斑驳残败,在一片凄风冷雨中犹是凄凉。 方墨两人在附近转了两圈后,翻了院墙进去。如今重华宫中留守的宫人并不多,既然要找人,两人就小心翼翼顺着人声摸去。转了数十座庭院,方才听到人声。方墨给孙瑾瑜打了眼色,孙瑾瑜守在暗处,方墨摸到窗口下。 里面有人连咳数声,一个尖细声音说道:“小五子,你咳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好转,还是去找个郎中看看的好,别拖成大病了。” 咳嗽那人粗粗喘气,说道:“没事,就是前几日遭了风寒罢,过两日就好了。”方墨听这声音熟悉,便探了头去看。那屋里陈色简陋冷清,有两个人正在说话,一人卧着,另一个正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床上那人接过,喝了几口,露出一张俊秀的脸,笑着说道:“多谢了。” 方墨见那人果然是徐玉笙,便悄悄冲孙瑾瑜招了招手,对着他指了指里头,示意孙瑾瑜去看。孙瑾瑜看了一眼,连忙蹲下来,两人都知道没有看错。可是那屋里还有一人,他们也不能这么冒然进去吧,孙瑾瑜想了想,对方墨附耳几句,方墨笑了笑,连忙闪到一边去。 徐玉笙闭了眼睛静静躺着,上次挨了丁仲一脚,他至今都没有完全复原,重华宫不比别处,掌事大太监管得甚严,等闲不许出入,他也只能等夜深人静了再偷偷出去。如今入了冬,拨给重华宫的份例还没有下来,白日里倒还好,到了夜里就有些冷,昨夜偏又下起了下雨,那种阴寒侵骨而来,远比漠北的酷寒还让人难以忍受。 漠北的冬天落雪的月数长,他和帧少爷常常溜出城去跑马,西城外头白茫茫一片,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可他们都不觉得冷,上了山里,布了陷阱,等着那些寻食的兔子乌鸡出来,一抓一个准,逮回去了,就扔在西城福运来酒楼里,令于管事收拾一番,两人就窝在东厢阁喝酒吃菜。 肃北的烧刀子最是辣口了,头一次喝,他差点把舌头都吐掉。帧少爷就骂他“有你这么没出息的爷们吗?连个酒都不会喝。”帧少爷不知道这会他的脸比那猴子屁股还红,还一个劲死撑着灌,结果喝高了,舌头都拧不直了,拍着胸脯只说:“徐五,你看,爷我现在是不是个爷们了?” 他急得要死,帧少爷这样回去,王爷还不把他们罚死才怪。于管事就出主意,你干脆就拉着你们家少爷围着肃北城墙溜一圈,这三九天的冷风一吹,这酒一定会醒。于是他就拽了帧少爷围着肃北城墙走啊走啊,他都快累了,背心全是汗,帧少爷还在一个劲儿说胡话,“徐五,咱们明日再到祁山去,那里的兔子更肥,多抓几只,刚好给你爹送去下酒。徐五,西河那黑小子叫什么名字?爷跟他说话,他竟敢不吭声!下次一定给他点苦头吃吃……” 漠北雪夜天是黑漆漆的,而地上山上却都是白的,他哭丧着一张脸拖着帧少爷,浑身都是汗。 漠北的冬天其实不冷。(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徐五 徐玉笙闭着眼睛想得入神,突然听到窗外响起一阵猫叫声,二声短三声长,在这凄风冷雨中倍添了几分诡异,他差点跳将起来,幸亏同屋的胡贵是个粗心的,只伸了头往窗外张望,笑着说:“这鬼天气,哪里来得野猫?” 徐玉笙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边慢慢爬起来,一边笑着说道:“是啊,叫得人心都发毛了,我出去看看。”胡贵一把按住他,笑着说:“你刚才咳得差点断了气,还要去吹冷风?不过是只野猫,你理它做什么?赶紧躺下来。” 徐玉笙这会觉得胡贵这小子实在烂好心过了头,皮笑肉不笑说道:“我实在是听不得,要不,你去赶开它?”胡贵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家里日子艰难才进的宫,平日里得了徐玉笙不少照顾,他心存感激,徐玉笙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他就时常过来照顾一二。现在听徐玉笙这么说,虽然心里觉得他小题大做了,却也说道:“我去看看,你赶紧躺下。” 徐玉笙看着胡贵出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敲着窗格,低声说道:“孙瑾瑜,你这只野猫,还不现身?” 孙瑾瑜笑呵呵在窗口露了脸,跳了进来,依在窗子上,说道:“原来你还记得,我看见你久没有动静,还以为你忘了呢?”这是他们小时候偷鸡摸狗玩得伎俩,一般无人知道。所以徐玉笙一听就知道是孙瑾瑜来了。 徐玉笙瞪了他一眼,孙瑾瑜拉了一个圆凳坐近些,仔细看徐玉笙,他个头是长高了。可是人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除了眼中的闪着熟悉的光,再看不出从前半点意气风发的样儿。孙瑾瑜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了,过了一会。才说道:“你怎地弄成这个样子了?” 徐玉笙脸色苍白,捂了嘴轻咳一声,笑着说道:“不碍事。[.超多好看小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不是方姑娘跟你说的?” 正说着。屋门咯吱一声轻响,方墨进来了。孙瑾瑜转头问方墨:“怎么样?”方墨笑盈盈站定了,说道:“敲昏了。扔一间空屋了。”徐玉笙连忙站起身来。说道:“你没有把人打死吧?”方墨笑着说:“没有,就是让他受一些惊罢。”又看到徐玉笙脸色不好,就又问道:“你上次受了丁仲一脚,还没有全好?” 徐玉笙揉了揉自己胸口,笑着说道:“没事。”看着孙瑾瑜和方墨,他心里很高兴,总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可一下子全积在一堆。反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望着两人笑。孙瑾瑜一向不善言辞,这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方墨笑盈盈开口说道:“哎。徐五,你怎么进了宫?倒让我和瑾瑜好找。” 徐玉笙微垂了眼帘。说道:“肃北被围那阵子,我就离开山里了,奈何进不来城里,还差点被宇文飏人马抓住了,受了一些伤,只好猫在山里。肃北城破了,我听说帧少爷被带到燕京了,就跟了过来,晃了大半年,也没有得到一丝半点消息,所以我干脆进了宫,那里离狗皇帝近些,总会得到一点消息的。” 方墨听他说得简单,料到实情必是比这艰苦许多,他不愿意细说,方墨也不纠结这事,又问道:“你上次怎么摸到怡园去了?” 徐玉笙说道:“我在宫里听人帧少爷有可能是关在这一处的,特请旨上了重华宫,后来到处找人打听,知道怡园有一处密室,我夜里去了好几次,才找到那里的。(.无弹窗广告)”又问方墨,“你们又是又怎么找到那里的?有没有帧少爷的消息?” 方墨坐下来,说道:“跟你一样,也是听人说的,原以为萧帧是关在那里,谁知道竟是个陷阱,现在线索全断了,不知道从哪一处开始着手。你在宫里待了这么些时日,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徐玉笙听了这话,又忍不住连咳几声,孙瑾瑜连忙端了水,递他喝了,他这才满面通红止住了咳嗽,孙瑾瑜看得难受,说道:“你还是请个郎中仔细看看的好。”徐玉笙摇了摇头,只说:“没什么,当初窝在虞山,比这更难捱的,我都受过来了,这点又算得了什么。方姑娘,我听重华宫一个老宦官说起过,当初太子淳被囚之前曾往肃北送过一封书信,不知道这事有没有用?” 方墨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说道:“对当年那场公案,我这边消息不多,只知道当年牵连的人很多,聂皇后一族尤其惨烈,聂氏两千余口是无一留下的。至于太子为何往肃北送书信,这事还得问一问胡先生,也许他知道。” 徐玉笙想了想,说道:“那老宦官原是在太子淳的一个侍妾身边做事的,这怡园密道就是他跟我说的,我也去过那里多次,但是也没什么发现。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孙瑾瑜看看方墨,方墨说道:“咱们也没有什么打算,先将京都这滩水给搅浑了再说,那些个大鱼小虾乱了套,萧帧的事自然会浮出水面的。”徐玉笙不禁笑着说道:“还是方姑娘有办法,浑水摸鱼,最是好行事了。” 方墨微微一笑,让徐玉笙伸手出来,徐玉笙只笑,却不让看,只说自己好得很。孙瑾瑜一把捞过他的手,递给方墨。方墨把了脉,皱着眉头说道:“你上次的伤好像没有全好,这次又受了丁仲一脚,内腑都有些受损,不能再拖了。”又看了看外面,料想那敲昏的内侍怕是差不多要醒了,就站起身来,说道:“空屋那内侍也快醒了,我和瑾瑜不能久待,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孙瑾瑜也站起来,看着徐玉笙。 徐玉笙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们那边不缺我一个人,我还是留在这里吧,也许能打听一些你们探不到的事。” 方墨想了想,说道:“也好,有一个经常往重华宫后厨房送菜的,叫黑柱,也是咱们的人,你若是有事,可以让他带出去。我明日让他顺道带些药给你,你按着那方子上的来,千万别偷懒了。你自己小心一些,有了萧帧的消息,我会让黑柱告诉你的。” 徐玉笙站起来,送了他们出门。 孙瑾瑜回头看,水气朦朦中,徐玉笙一人站在门口,消瘦的厉害,冲他们微微笑,他脸色的颜色比身上灰白的衣衫还要暗淡几分,孙瑾瑜心里难过,不忍再看。两人翻了院墙出去,孙瑾瑜不由叹了一口气。 方墨问道:“怎么了?” 孙瑾瑜说道:“以前在肃北西河,徐五是咱们一群差不多年岁人中最顽皮的一个,三九天下河摸鱼,上房揭瓦,无一不做。他前头有四个姐姐,独他一个儿子,家里宝贝的不行,怕他养不大,就顺着几个姐姐的名号排下来,小名就叫五儿。徐玉笙这大名还是进了肃王王府后王爷给他取的,他现在成了这样……,唉。” 方墨也不吭声了,徐玉笙进了宫,自是去了子孙根的,这徐家算是断在他这一辈了,当初他一个人从漠北到燕京,一路上自然是吃尽了无数苦头,到了燕京只怕更是艰难。想当初,她和孙瑾瑜两人来燕京时,燕京民众但凡说起漠北萧家,必是切齿痛恨,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才解心头恨。那些酒家客栈一听漠北口音的,必是将人驱赶老远,真真是举步维艰。徐玉笙一半大少年,其中艰难自是比他们更甚。为了打听萧帧一星半点儿消息就去了子孙根,混进深宫里,其中心酸更是无法形容。 两人骑着马默默前行,细雨朦胧,和着初冬的寒气,直让人冷进骨子里。方墨勒马回头看,重华宫在一片水气渺渺中已是有些模糊了,可是朦朦胧胧的楼阁亭台仍是连忙起伏,数里不绝,遥想当年也是何等的繁荣昌盛?可如今却只剩了一片寂渺与荒凉。 重华宫的衰败同时也预示另一处繁华的崛起,这一座浩大繁华的大周皇城永远不会缺少阴谋与算计。大周永历十六年太子淳为什么会被囚的前一刻给肃北送信?他到底想做什么?是求援吗?那封书信到底有没有来到肃北?肃北萧家的轰然倒塌会不会与这事有关?谁在其中获利最大?是马上就要继承大统的忻王?还是权倾朝野的裴家?亦或者是另有其人? 据方墨手中消息,大周皇帝赵怀宗这人残酷贪婪,猜忌心极重,不满萧家良久,他虽有心灭了肃北想家,那也要心怀叵测的推墙手,谁做了这一切?谁将万千黎民的生死至于异族铁蹄脚下的? 孙瑾瑜见方墨停了下来,也拉住缰绳,与他并骑在一处,问道:“怎么了?” 方墨微微一笑,黑深眸子中凛厉寒光如利剑般射向水气渺渺,婀娜多姿的大周皇城,那里看似富贵奢靡,无限繁华,其实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只要找准它的心脏位置,将利剑插进那里,就会令它轰然倒塌。(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胡不归 孙瑾瑜方墨两人从重华宫出来,沿着渝水河慢行,天落着小雨,渝水河上水气渺渺,几座画舫稀疏停着,歌女温柔婉转的声音穿过水幕传来,低吟浅唱之间隐隐夹杂着男子的轻佻的说话声,景如画,孙瑾瑜却觉得不悦,皱了皱眉头,驱着马行快些。[] 走了一阵,却见方墨落了后,正拉着缰绳往河面眺望。孙瑾瑜走过去,皱着眉头说道:“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快走吧。” “瑾瑜。”方墨叫住他,指了河中一艘画舫说道:“你看,那是不是胡先生?” 孙瑾瑜拉了马,顺着方墨所指看过去,那画舫停在渝水中间,船头上站着两人,后头那人一身青衣,一手撑伞,一手抱琴,前头那人一身灰白儒衫,风抚过,衣衫与须发皆飘飞起来,确实是胡不归。 孙瑾瑜说道:“正是胡先生,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方墨摇了摇头,说道:“先别过去,那船上还有其他人,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渝水河畔酒家歌坊林立,方墨带着孙瑾瑜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二楼临河的小间,两人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一壶酒,一边吃喝,一边看河面动静。胡不归在船头站了一阵,画舫里出来两个锦衣公子,走到他身边,也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胡不归便随着他们进到里面了。 孙瑾瑜不由得说道:“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方墨正要说话,厢房门口传来几声轻叩,有女声温柔在门口说道:“几位大爷,可要听曲?”孙瑾瑜眉头一皱。正要出去赶人,方墨一把拉住孙瑾瑜,大声说道:“请进来吧。”渝水河畔,本就是燕京最有名的销金窝,歌坊妓楼最是多见。附近酒楼之中常有卖唱女子上门讨活,这类女子行走各色人中,知道的一定不少。 厢房门打开来。进来两人年轻女子,一个约莫十四五岁,面目清秀。尚有些稚嫩。怀中抱了一管弦子琴,另一人约莫二十来岁,面上敷了薄粉,略有些老相,眉眼与年稚那个有几分相似,颇有几分眼色。一进门来,眼珠子四下一转,见里头只有两人不起眼的少年人。面上便不由得现出几分失望里,低头伏地磕了几个头,说道:“奴家见两位小公子。” 方墨微笑问道:“你们会唱什么曲?” 那年长女子初见方墨。只觉得她面目不奇,衣着不显。如今听她问话,举手投足之间从容不迫,另有一番风姿,又见她一开口问这话,显然这买卖还有可能做的成,不禁眉开眼笑起来,说道:“不知道公子想听什么曲?不是婉娘自夸,这天南地北的曲子还没有婉娘不会的呢!” 方墨微微一笑,让孙瑾瑜拿了银钱出来,淡淡说道:“那就唱一曲漠北小调吧。” 那年长女子微一愣,颇有踌躇看着孙瑾瑜手中的银钱。方墨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说道:“是不是不会?” 婉娘一怔,只觉得面前这小公子黑深眸子中寒气瘆人,正要寻理由。她身边年稚少女上前半步,低头小声说道:“会的。”婉娘不由得悄悄拐了一下说话少女,脸色有几分难看,媚笑着靠近方墨几步,低声说道:“小公子能不能换一个?” 方墨不看她,只装没听见。婉娘低声又说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漠北小调等闲不能唱,若是被有心听见了,只怕是要出祸事的。”方墨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淡淡说道:“你只管唱就是了,出了事怪不到你头上的。”又使眼神让孙瑾瑜加了银钱。[.超多好看小说] 婉娘又看了一眼孙瑾瑜手中银钱,一咬牙,低声说道:“既是如此,小公子且听吧。” 年稚少女试了弦音,拨弹起来,婉娘便合着琴声,歌唱起来。漠北小调豪迈辽远,声线极长,原本是最激扬喧张的,可婉娘到底有些害怕,将声调压低了不少,听到耳里,不见漠北的豪迈,反是多添了几分江南小调的婉转细绵,不伦不类的。 一曲唱完,方墨脸色略有些不悦,婉娘陪着小心看着她,说道:“小公子可是漠北来的?实不相瞒,我们姐妹也是逆水那边的人,与漠北只隔了一江而已。这漠北小调也是打小就会的,只是眼下这漠北小调确实不能唱,若是被人有心听了去,轻者要驱赶出城,重的还有可能下大狱呢,前两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遭了罪,小公子初来燕京,还是小心些的好……” 婉娘话音未落,临窗下突然传来水哗声,她不由得脸色一白,拽了年稚少女,就往门口躲去。水哗声已是越发近了,有人在窗下高声叫道:“楼上哪位佳人?唱得好曲,能否一见芳容?” 婉娘一愣,青白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踌躇来。这渝水河畔歌坊妓楼分了等级,上了画舫自是年轻貌美的红牌姑娘,一日千金不在话下,如婉娘这般上门求唱的却是最低等的,每日能得个温饱就是大幸了。如今听了河面画舫有人求见,她虽然害怕,却也心动。 方墨笑盈盈站起身来,走到窗口。胡不归正站在船头,举头昂望着,一见是她,面上不禁现出笑意来,眨了眨细小眼睛,说道:“小公子雅兴,何不上船共饮一杯?” 方墨原本就是想将胡不归招来的,见他这样要求,自然知道船上无什么要紧人物,拱手笑着说道:“先生盛情,自是相从。”结了酒钱,带了孙瑾瑜和婉娘姐妹两个上了画舫。 胡不归笑吟吟看着他们过来,一伸手说道:“这边请。” 这画舫分了上下两层,他们初上船,正行走一楼外廊处,几间厢房之中歌声杯盏声不绝于耳,有两位士子装束的华服公子正站在门口,看着胡不归过来,其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华服公子笑盈盈说道:“胡先生还真将人请到了。”往胡不归身后一看,见是方墨几个,面上不由得一怔。 胡不归哈哈大笑,说道:“宋公子,胡某听曲了,就不陪诸君喝酒了。” 宋公子连忙拱手说道:“胡先生请。” 方墨微微一笑,即使走得有些远了,也依稀听到后面那两人低语说道:“哎,胡先生怎地将这样人都请上船了?”宋公子低声说道:“胡先生高人雅士,连忻王都尊为西席,岂是拘于常理的人?” 胡不归看见方墨在笑,两撇胡须略翘了翘,带着几人进到一处厢房里头,三人在一方矮桌上坐下来,侍女们上了茶点,胡不归挥了挥手,让房中伺候的人都下去了,胡不归随身小厮不等吩咐,就静静站在了门口。胡不归又对婉娘笑着说道:“姑娘何不来一曲春江花月夜?” 婉娘自从上了画舫就一直有些紧张,这船中诸人一看就知是非富极贵者,半掩厢房里花红柳绿,皆是渝水河畔一等得红姑娘,如她们姐妹这样的求唱者,与对方差着十万八千里里距离。如今同船呆着,心里担心不已,就怕是个陷阱。如今听得要唱曲,这才回了神,令妹妹拨了琴弦,她清了清嗓子,婉转唱起,一曲春江花月夜和着细腻清彻歌声,将胡不归等人话语声都尽数压下去。胡不归亲自替方墨斟了茶水,笑着说道:“我正想见大当家一面呢。” 方墨抿了一口茶水,舒舒服服伸展了四肢。他们所处这厢房位于船尾,前头那间最是热闹不过,歌声笑声哗然入耳,越发将这里的动静压下去了。方墨笑着说道:“我也有事要问先生。胡先生在萧世子身边做事,可有听他提起十六年的太子谋逆一案?”胡不归捻了胡须,说道:“说过一两次,大当家怎地对这场公案感兴趣了?” 方墨低声说道:“我今日见到了徐玉笙,他打听到太子被囚之前曾往肃北送过书信,您看这事会不会跟咱们进行的事有关?” 胡不归略一沉思,说道:“十六年太子那场公案牵连甚广,当时燕京半数世家尽没,聂氏一族尤其惨烈,满门三千余口尽屠,前聂皇后被废,打入冷宫三日后就传来的死讯,民间对此公案也颇有争议。世子爷那时尚年幼,偶尔提及十六年那场公案,也只是感概世事变迁繁杂难测。至于太子淳为何往肃北送信?那就要看看那信到底写着什么。一边送信给肃北萧家,一边派人打开汜水关迎北狄入关,这事有违常理啊。大当家是怎么看的?” 方墨黑眸一眯,似有一头闲散小豹子,淡淡说道:“太子赵淳为皇后聂氏长子,外戚也十分得力,等到皇帝归后自是由他继承大统,好端端的,他为何要谋逆?历朝历代储位之争最是残酷,若说太子一事背后无人挖井,我是不信的。这太子下了井,自然要抓一根救命草,漠北萧家就不幸被他当了救命稻草,至于这稻草为何没起到作用?我一时也想不透,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萧家对太子公案一定有自己看法。一个举足轻重的世袭藩王抓了这个把柄,那挖井的人如何能安心?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除了这个眼中钉。”(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另一条线索 胡不归抬眼看方墨一眼,淡淡一笑。[.超多好看小说]正值婉娘一曲唱毕,胡不归淡笑着拍了拍手掌,说道:“唱得好,姑娘还有什么拿手曲?请吧。” 婉娘微曲了身子行礼,微笑着说道:“几位公子稍候。”随即走到年稚少女身边,对她耳语几句,那年稚少女点了点头,细白手指轻拨一声琴响,江南欢快小调随即流窜而出,婉娘眉眼含笑,合着琴声唱起来。 胡不归头微偏向方墨,淡笑着低声说道:“大当家对这事看法正中我心。太子事后,忻王与裴府突然显起,萧家一事中,也时时能见到这两方的人影,这诸多事情自然少不了他们的推波助澜。以往这两家行事俱都是一体,只这几日,才能生了些许嫌隙,大当家这火点的好啊。” 方墨微微一笑,忻王与裴府在漠北萧家事后得利最大,她原本就有些怀疑这两方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特意与胡不归商定,要坏了他们联盟,搅浑燕京这一摊水,救萧帧出京,现在看来还真是歪打正着了。方墨低声说道:“胡先生找我有何事?” 胡不归面色沉肃,端起茶盏,方墨见他脸色一肃,料到必是要紧事情,微侧了身子,洗耳恭听。胡不归耳语道:“昨日我与忻王爷夜谈,他无意说起,帧少爷眼下就在宫中!”方墨一愣,胡不归又说:“我也觉得惊讶,屡次将话题引向那方,忻王却再不肯吐露一言了。我怕他生疑心,也不敢再继续下去。” 方墨黑深眸子一沉,他们这次燕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救萧帧回漠北。眼看年关将至,议审再即,萧帧却一点音讯都没有,事情进展一再受阻,她心里也有些着急了。现在又不比两年前。当年萧家突然倒下,各大藩王唇亡齿寒之意正当头,还能略伸援手阻拦一二。现在各方势力重新洗牌完毕。对萧家的事,这些藩王只怕看热闹的心远比帮忙的心要大的多。 救萧帧一事已是不能再拖了。可是萧帧居然会押在楚熙宫中,还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了。这赵怀宗还真是胆大。寝塌旁边关着萧家一头小狼。也不怕被咬死。萧帧既是在宫中,看来这楚熙宫是非去不可了,可是要从哪里着手,还是一件十分头疼的事,她不可能将楚熙宫翻个遍吧。 胡不归又低声说道:“忻王说起这事,面上似有不悦,对裴贵妃还颇有些不满之意。我想大当家或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方墨眉头一皱,这裴家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明里暗里都可以见到其身影,还真是死不足惜。孙瑾瑜突然伸手拐了拐了方墨,方墨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厢房门口正站了两个人影,胡不归也看到了。两人都收了话题,正了神色。胡不归对门口青衣小厮微微晗了颔首,闲散斜靠在椅背上。 婉娘方唱完,门口那两人这时叩响了门扉,说道:“胡先生,流翠姑娘的霓裳舞要开始了,您不过来一观吗?” 胡不归见婉娘姐妹将目光转向门口,低声对方墨耳语道:“这位宋公子便是温国公宋祖安的二公子宋怀谨。”说完,递与青衣小厮一个眼神。那小厮开了门,门口站得正是方墨先前见过的那位年轻锦衣公子。 胡不归笑盈盈站起身来,说道:“流翠姑娘的霓裳舞乃是燕京一绝,怎能不观?”宋怀谨看了一眼方墨等人,见他们与胡不归坐了一桌,便知这两人定是颇得胡不归看重,连忙笑盈盈邀请道:“两位公子何不同去?” 方墨笑着站起身来,这位宋公子她虽不熟,可是对于温国公宋祖安还是耳熟能详,当年在漠北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代替大周断送了漠北大片土地的不就是这人,只是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御史,尚未封爵。[] 当年方墨在逆水临湖客栈一剑削断了宋祖安二根手指,差点脱不了身,只两年功夫,她就受到了他幼子的盛情邀请,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方墨一伸手笑着道:“请。” 几人一同出了门,上到二楼,这画舫二楼正中是一大厅,里面两边已是坐了十余名士子装束的华服公子,见到胡不归等人进来,有多人纷纷站起,笑着招呼。方墨站于胡不归身后,因她貌不惊人,又是一身小厮装束,自是无人多看她一眼。 宋怀谨将胡不归请到前座,又将方墨请到胡不归下手坐下,厅中诸人这才注意到她。这些士子多是渝水河畔的常客,家世显赫,平素又多有文名,最是自命不凡了。这胡不归是有名文士,又是忻王府一等重视的幕僚,忻王承继大宝之后,胡不归自然会水涨船高,成为一代新贵,这时候巴结那是再好不过了。眼见宋怀谨将这两个貌不惊人的少年安置在胡不归身边,这些世家公子眉宇间均显出不屑之色。 便有人站起身不冷不热说道:“这两位公子倒是面生的紧,不知道是哪家府邸的?” 方墨微微一笑,环视四周一圈,拱手说道:“在下方墨,非燕京人氏。”她话音一落,便听见一阵吸气声。宋怀谨面上略有几分尴尬之色,连忙给身边小厮递了一个眼神,片刻后,骤闻一阵惊鼓声,霓裳舞就要开始了,厅中众人这才将目光从方墨两人身上挪开。 随着鼓声,一名身着翠色轻纱的曼妙女子边舞边上了场,这女子虽貌不是十分绝色,却眉眼甚是勾人,一颦一笑中皆有无限风情,腰身如灵蛇舞动,小半截雪白肚皮犹是耀目,生生晃花一众男人的眼。 方墨缓缓饮着茶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轻咳,扭头看,孙瑾瑜黑脸泛红,不自在将目光移到了别处。她不禁起了顽皮之心,目光炯炯看着孙瑾瑜,孙瑾瑜转头看见方墨样子,黑脸又红了几分,低声说道:“我,我出去一会。” 方墨不由得咧了嘴,看着孙瑾瑜似落荒而逃出了门去。 舞至中场,一众世家子弟纷纷大声较好,喧闹声顿时乍起。有四名花奴趁机依次从两边进来,重新上了茶水,复又低头出去。方墨抬眼看一下经过自己面前花奴的轻曼身姿,端起茶盏,轻缓缓拨弄水中茶沫子,一翻手,便看见方才那花奴藏放在茶盏底下的字条,她微微一笑,继续喝茶。 舞至高潮之处,众人皆屏住了呼吸,方墨向宋怀谨告了罪,便悄悄出了门去。 画舫外面雨势仍未收,周围皆是一片朦胧,偌大皇朝燕京黑蒙蒙静默立着,一派死气沉沉。画舫廊柱边上有两个花奴正撑着一顶花伞,点看周围景致,其中一个见到方墨出来,便悄无声息靠过来,低声说道:“大当家,请跟我来。” 那花奴将方墨带到二楼一间厢房门口,轻叩了二声门扉,门从里头打开来。萧六笑盈盈当门立着,说道:“大当家,快请进。” 方墨进来了,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每回都被你轻易找到,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天天派人跟在我身后了。” 萧六掩嘴一笑,说道:“瞧大当家说得,这回我可没费功,这画舫原本就是我的,是大当家自己找上门来的。” 方墨闲散坐于矮塌上面,丢了一个杏仁进嘴,问道:“胡先生知不知道这是你的船?”萧六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方墨眉眼一沉,假意嗔道:“好啊,敢情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蒙在鼓里。”萧六连忙笑着说道:“我这不正和你说吗?先前也是没机会。来来,吃口梨子消消火。” 方墨接过萧六削好的水果,一边吃着,一边听萧六说道:“刚才萧大爷那边递了消息过来,明日晚上,段王爷一行就要到了。”方墨含糊不清说道:“这么快?不是说还有几天吗?”萧六住了手,俏丽眉眼带了一丝冷笑,轻缓说道:“段王爷一路上热闹着呢,若不是将大队人马留在船上慢行,只带了几名亲信先走一步,说不定这会全葬身江底了。” 方墨一愣,哧一声冷笑,半道截杀朝廷藩王,这些人已是有恃无恐了。道:“他们是在哪一处动的手?” 萧六上扬眉目略微一沉,似笑非笑中带了几分森寒,说道:“就在遂川,遂川总兵何大海是忻王一手提携,如今这忻王倒是连遮羞布都扯掉了。” 方墨黑深眸子一闪,淡淡说道:“我看未必是忻王动得手,他眼下精力全放在朝堂上,还没有闲功夫管这事。” “除了他,还能是谁?”萧六摇头说道,“一船百余人,竟如一人能上得岸来,这么大的事,遂川总兵怎会不知?更何况,段王爷这批手下都是好手,若不是有人事先埋好眼线,布好局,怎会一招就成?” 方墨微微皱了眉头,仍是摇了摇头,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哗啦响,似有重物猛然坠地,她与萧六对看一眼后,几步抢至门后,萧六俏丽眉眼一道寒光闪光,随即面上挂了如水妩媚笑容,俏生生站起来,开了厢房门。(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风雨故人来 门口站着两人,当头一人身形高壮,皮肤黝黑,面目端正俊秀,正是孙瑾瑜。[.超多好看小说]他大手上拧着一人,见厢房门开,不等萧六问话,就一把将那人甩进里头。 萧六眼疾手快,连忙关紧大门。方墨从门后出来,看了看缩在角落那人,问孙瑾瑜道:“这是怎么回事?” 孙瑾瑜指了那人说道:“这人一路跟着你下来,还在附近鬼鬼祟祟转悠了好一阵,怕是忻王等人的探子。”他早方墨先出来,站在廊柱旁边透气,见方墨出来,原本是想跟着一同进去的,不巧看见后头有人紧随方墨出来,他见这人形迹可疑,怕坏了事,就一把抓了进来。 那人衣着华贵,看身形不过十七八岁,好像正是宋怀谨楼上那群人当中一个。被孙瑾瑜一把扔进厢房里头,骇得全身缩成一团。 方墨眉眼一皱,她与萧六方才所说俱都是要事,若是落于忻王等人手中,必是麻烦不断。她一把抽出靴中短匕,蹲下来,缓缓挑起那人下颌。 那人面目甚是秀丽,被森寒短匕强逼着抬起头,竟是直愣愣看着方墨发呆。方墨见这人表情奇怪,面目依稀还有几分熟悉,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冷冷问道:“你是谁?” 那人怔怔看着方墨幽黑眸子,半响,秀丽脸上突地绽放出耀目笑容,说道:“方墨,你真是方墨!”方墨一愣,那人却不管正顶着下颌的锋利短匕,径直靠近,若不是方墨略缩了手。只怕这会他的漂亮脖子被割了好大一个血口子。他一把抓了方墨的手说道:“方墨,你不认识我了。我,我是宋怀玉啊。” 宋怀玉?方墨在心里念叨这名字,想了良久,还是觉得陌生。 旁边孙瑾瑜“啊”一声叫起。对方墨说道:“宋怀玉,我记起了。方墨,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宇文飏大帐之中的事情。与你一同送到宇文飏大帐之中就是他了。” 方墨一下记起来了。这时再细看这少年,身形个儿都长了一圈,只眉眼依旧秀丽文弱。可不就是当初抱住宇文飏大腿让她逃过一劫的那个美貌少年。 那宋怀玉见方墨记起了自己。连忙笑着说道:“我刚才一眼看到你,就觉得熟悉,可是你跟又从前不大像,我也不敢确定,后来听你报了姓名,就知道没有弄错。” 方墨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微微一扬,她早上费了那么多功夫打理这皮相。若是被人一眼看穿,那也太差劲了。她看着宋怀玉那喜不自胜的样子,又想起方才他是跟宋怀瑾一路。两人名字都差不多,料到必是与温国公宋祖安有些渊源。她素来镇静。一番相认之后,手中短匕仍是顶着宋怀玉脖子上,冷冷说道:“宋祖安与你是什么关系?” 宋怀玉见她这时仍不收刀,那短匕寒光逼人,他虽然面色有些苍白,却眼中仍是满满高兴,昂着头,说道:“是我堂伯,我,我眼下也没什么亲人了,两年前就跟着他来到了燕京。”他一边说着,一边细细看着方墨脸色,见她小脸一沉,连忙加重语气说道,“不过你放心,现在我虽然是住在温国公府上,可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我也是漠北人啊。” 方墨见他眸子似有哀色,狐疑望着他,短匕顶着他颈脖,令他不得不靠墙立着,沉声说道:“你听到了什么?”宋怀玉一愣,他还真没有听到什么,只是一路跟着方墨下到二楼,想认又不敢认,犹犹豫豫中被孙瑾瑜一把拧了甩了进来。 方墨见他眸子茫然,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不像作假,心里这才信了几分,遂收了短匕。 宋怀玉松了一口气,笑吟吟看着她,说道:“原来你也来了燕京,我一直很担心你,现在见你没事,我,我心里真欢喜。” 方墨见他说得唠叨,脸色便有些不耐。 宋怀玉时时注意她脸色,见她纤眉一皱,便立时捂住自己嘴巴,不说了,就笑盈盈看着他。当年那经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有一双黑漆漆眸子的女孩,手持一柄带血长剑,宛如地狱来客,冷森森划过众人,说道:“还有谁?”一语令诸人惊魂,还有他蓦然回首惊鸿一瞥的悸动以及同心协力逃出北狄大帐的悲喜。两年多过去了,就连在肃北被围时极端艰难日子都已遗忘得差不多了,唯独那冷清少女他记得清清楚楚。总会在一个人时想起当时情形,心思百转纠结,盼她仍是安好活着,能在余生里再见上一面。如今梦境成真,欢喜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萧六冷眼瞧着,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少年对方墨生了异样情怀。方墨一向冷清,行事果然狠辣,鲜少有同年女儿应有神态,如今遇了这一茬事,萧六便煞有兴趣望着方墨,看她如何应对。 方墨将短匕插回靴里,宋怀玉虽然发了誓言,她心中却也不敢全信,黑深眸子冷森森看着他,说道:“量你也不敢!若是你敢多一句嘴,即便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会取了你的命去!还不快走!” 宋怀玉好容易见到她,哪里肯轻易离开?眼巴巴看着她,正要说话。孙瑾瑜早就不耐烦了,横插在两人中间,拧着宋怀玉领口,将他提将起来,黑脸如三九的天一样冰冷,道:“你没有听见?” 宋怀玉昂头看着高大的孙瑾瑜,双脚就这样凌空悬着,心里也生了几分怕意,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听,听见了。” 孙瑾瑜一手开了门,另一手将他一把扔在门外。宋怀玉见那门眼看就要关上了,连忙双手把住门,不让关死,眼巴巴望着方墨,说道:“我,我现在住在温国公府上,你若是有事,可以来找我,没,没事,也是可以来的。你住在哪里?要不我去找你也行……” 孙瑾瑜一把关了门。 萧六脸上笑意止不住溢出来,方墨看了她一眼,只片刻就明白她在笑什么,只不过她素来果断,凡事以自我为中心,自己喜欢的就要弄到手,不喜欢,再好的东西也不会看在眼里。看见萧六笑得欢快,也只瞪她一眼,弹了弹微皱衣衫,说道:“刚才胡先生跟我说,萧帧有可能就在楚熙宫中。六姑娘,你在燕京多年,可有门道进宫一看?” 萧六收了笑容,惊愕望着方墨,“帧少爷在宫中?这消息确切吗?”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真假,但是消息来自忻王,因是不会有假。咱们总得想法子进宫探个究竟才行。” 萧六在厢房中步了几个来回,秀眉紧皱,良久说道:“想要进楚熙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方墨斜靠在矮塌上,见萧六这样子,料到她必是也没有好办法了。楚熙宫为大周皇宫,肃穆威严,且不论守卫之森严,光那浩大占地就足以跑马一日不见来回,想要在这样一个地方找人,无异大海捞针。虽然胡不归让她从裴贵妃身边着手,可是这总得进了宫门再说吧。萧六虽然在燕京多年,据点就在渝水河畔,各色人物均能接触到,消息最是灵通,但是触角却还无法伸到大周皇宫里去。 方墨见时候不早了,站起身来,说道:“六姑娘,我们先回去了。胡先生那边,你抽空跟他说一声,我就不见他了。至于进宫一事,你若是有了办法,使个人过来通知一声吧。” 萧六点了点头,说道:“大当家放心。”开了门,见左右无异样之后,才让方墨孙瑾瑜两人出来。画舫悄无声息靠岸,方墨正要下去,宋怀玉突然从旁边蹿出,孙瑾瑜眉头一皱,显然嫌这人忒烦,正要发作。方墨一把拉住他,对宋怀玉招了招手。宋怀玉眉眼一扬,赶紧过来,笑吟吟说:“方墨……” 方墨示意他打住,看着他,认真说道:“宋怀玉,你我从第一回见面开始,就知道我是站在哪一边的,宋祖安当年对漠北做了什么,你自是明白的。他这人头我迟早有一天会取到手中的。今日若不是念你也是漠北出来的,我也绝不会饶你性命。今日的事,你若是敢吐露一字,我绝不会再放过你,你走吧,以后也休要纠缠!” 宋怀玉见她说得狠绝,一时也忘了回话,只怔怔看着她。那么长久的牵挂在再见面时,却成了这般诀别,他心中凄苦,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去反应了。 方墨跟孙瑾瑜下了画舫,骑上了马,沿河堤前行。孙瑾瑜忍不住回头看,凄雨朦胧之中,那画舫已是慢慢驶回河中间,精致船身已是有些模糊,船尾有一人静默立着,冬雨冰寒,不见他避雨,仍是遥遥痴痴看着他们。孙瑾瑜想到方才宋怀玉眸子中的无尽悲凉,心中突生起几分不忍来,他转头看向方墨。方墨目不转睛看着前方的路,黑眸幽深沉静,早就忘了船上一切。 孙瑾瑜的心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风雨故人来(2) 这场细绵冬雨至第二日晚间方歇。[]夜幕降临,临江边上船只逐渐稀疏,码头上五六个短装装束伙计正踱着脚说闲话,商议着一会收了工到哪家酒馆喝个痛快。入了夜,临江边上冷得厉害,阴冷寒风一阵阵吹来,这些人手脸都冻得青紫。不远处皇城燕京灯火通明,歌坊妓楼正热闹,吱唔琴声便是隔得这么远,也可以听清一二。 有伙计听得入了神,不由得叹息一声,说道:“咱们累死累活难得混一日温饱,这些人世家阀门倒是过的逍遥。”他旁边一位年略长者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你怎地管不住你张嘴?高门大户的事也是能浑说的?小心遭了祸!”那伙计又了叹了一口气。 另一个身形瘦小伙计伸长脖子看了四周一圈,见周围行人无几,便压低声音说道:“葛老四,你也别尽埋怨了,咱们这日子已是算得上好的了。听说江南今年水大,淹了不少州县,死得人多得去了!卖儿卖女的更是不在话下!那边十村九荒,沿途树皮草根都吃了精光!咱们还算好的呢!” 年长伙计低了头去,将粗糙大手轮搓取暖。那小伙计又低声说道:“咱们好歹在天子脚下,尚能得一日温饱,北地那边更惨……”年长伙计见他越说越远,不由得冷着脸,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在这几人当中颇有威信,那小伙计连忙讪笑着道:“老大,我这不是看着大伙都闲得慌吗?” 年长伙计见他总算是住了嘴,殷殷嘱咐说:“这些北地的事以后休要乱说!惨不惨的,跟咱们无关。前几年的教训大伙都忘记了吗?咱们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就万幸了。” 众人都住了口。前两年那事他们当中有多人经历过,廷尉暗探无处不在,人人都说漠北萧家狼子野心,开国门,迎异族。人人诛之,但凡有异样论说者,一概收监。一时间燕京城中风声鹤唳,操漠北口音的不知道被枉杀了多少。 风越发寒冷,江面渐渐起了薄雾。那年长伙计抬头看了看江面。浑浊眼睛顿时一亮。轻薄水雾中慢慢驶过来一艘船,两排荧荧灯火幽幽靠近,船身足有八九丈长。他立时精神抖擞,大声招呼说:“伙计们,忙完这一票咱们就可以收工了。” 一众伙计看见了那船,都不由得露出几分兴奋来。他们这群人是靠在码头替人搬运货物过活的,看得船多得去了,如眼前这大船绝对是大富商贾的。一旦接了这船上的活,哪怕只一点,就足以抵他们忙上二三日了。不等船靠岸。那年长伙计已是立在码头,帮忙船上船夫将船拉了过来。 大船上面下来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身形高壮,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一张圆盘大脸甚是喜气。那年长伙计一见这人,连忙几步过去,谄笑说道:“原来是肖掌柜,肖掌柜可是才从北地回来的?” 后面那小伙计是新手,低声问旁边同伙:“这掌柜的是谁?”他伙伴诧异看着他,低声说道:“宏鑫斋的肖大掌柜你不认识?”小伙计一惊,说道:“原来是他!”这宏鑫斋仅在燕京就有二三十家分铺,燕京城里一大半皮毛冬果生意皆是出自这家,在大周都算得上排得上号的商号了。 年长伙计陪着那肖掌柜的说了会话,显然讨到了活,打眼色让其余几人赶紧过来。几人眉开眼笑上了船,船厢门开了,他们知晓里头有人要下船,连忙低了头避到一边去。 等待那些人都过去了,那小伙计伸长脖子往岸上看去,年长伙计一个响指狠狠敲在他头上,疼得小伙计一声抱头呼痛。那年长伙计说道:“看什么看?这些贵人岂是咱们能多看的?还不去干活!”那小伙计缩着头,想着方才下船时宏鑫斋大掌柜百般陪着小心的那几人,只觉得膛目。那几人衣着不显,气度却是不凡,一出了船舱,数十劲装汉子立时散到周围,周围气温都似骤降了好几度,来头只怕是不小。 宏鑫斋大掌柜陪着人上了岸,立时有人牵来数十马匹,那些劲装汉子拥簇着当中三人上了马。正中那人约莫四十来岁,端方脸,面目沉肃威严,上了马,回头对肖大掌柜说道:“萧大,你一路相迎,已是操了不少心了,回吧。” 肖大掌柜一愣,随即低声陪着笑说道:“王爷,这是小的当奴才的本分,哪里当得起操心二字?小的在燕京城中有一处宅院,甚是偏静,王爷要不要过去歇个脚?” 那人看了看天色,淡淡说道:“不用了,我们另有落脚点。这天眼见又要落雨了,你还是赶紧回罢。”说完,拉了缰绳,带着大队人马直奔燕京而去。 肖大掌柜呆呆立在当地,脸上失落再也掩不住,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得跟大当家的交代一声,段家这边恐是要生些变故了。” 这些人正是连夜赶到燕京的西南段氏一行,别了萧大之后,一行人直奔燕京西郊而去,燕京西郊这处临山靠水,距离玉华山也不远,许多富家达官在这里置有宅院。一行人来到一处偏僻宅院门口,有护卫上前叩了门扉。院门立时大开,数十院中人轮序而出,分职行事。一管事模样中年男子将诸人迎进院内,一边陪着小心说话。 这宅院是段氏在燕京的据点之一,到了自己地盘,多日的紧张一卸而空,诸人洗漱收拾妥当了,便来到正院之中。段王爷居中坐着,左右两边各有一人,面目与他都有几分相似,左手那人年纪最轻,约莫三十来岁,早就有疑问在心,不等段王爷开口,便皱着眉头说道:“大哥,咱们到了燕京,就将萧大撇在一边,是不是不太妥当?他虽说是个奴才,咱们一路上可没少麻烦他。就是遂川一事,若不是有他提醒,只怕这会咱们都进鱼肚子了。” 段王右手那人颇有几分文气,缓缓拨着茶末子,说道:“老四啊,看来你还是毛躁了些。这萧大不过是萧家的一条狗,他对咱们这般周到,既是份内,也是另有所求啊。他还指望着咱们在阿帧议审上多出一份力呢。” 段王爷左手那人正是在西南段家兄弟之中排行最末的段云亭,打小就与萧帧母亲感情极好,听得右手段云鹤话里有话,不由得说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帧议审,咱们自然不能旁观,否则怎对得起三姐!” 段云鹤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四啊,云华是你姐姐,也是我嫡亲的妹妹,我怎会与她不亲?可是眼下燕京形势繁杂,咱们不能只凭感情行事。跟萧大来往过密,对他,对咱们都不好。眼下阿帧的议审,咱们不易伸手过多。否则,萧家的今日就是咱们段氏的明天。” 段云亭眉头一皱,站起身来,正要争辩,段王爷出声喝道:“坐下罢。你二哥说的在理!”段云亭着急说道:“大哥,那,那咱们就不管阿帧死活了?” 段王爷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帧是云华的骨血,若不是万不得已,咱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的。现在燕京形势对咱们段家十分不利,宫中线报来说,赵怀宗已是有十余天都没有上朝了,忻王登基大宝只在眼下,咱们若是只顾萧家,一旦忻王上了位,咱们段家必会成为他的眼中钉,难保有一日会步上萧家后尘。” 段云亭冷哼一声,说道:“大哥以为咱们不管阿帧,赵逸就会放过咱们西南段家?大哥忘了咱们在遂川的事了?赵逸早就将咱们段家视为眼中钉了。”段云鹤哧一声冷笑,淡淡说道:“老四啊,你还真以为遂川一事是忻王动得手脚?” 段云亭双目一瞪,大声说道:“难道不是?除了他,还有谁能在遂川布下这么大手笔的杀招?”段云鹤面带讥笑,摇了摇头,说道:“忻王但凡有一点头脑就不在自己地盘上动手脚!咱们西南段氏虽无当年萧家势大,但是想要在他上位时动些手脚,还是做得到的。眼下忻王无端结下咱们这一仇家,可不是明智之举。老四啊,忻王可不笨,否则也上不来今日这地位。至于这事到底是那方所为,端看谁收利最大了。” 段云亭还在皱眉沉思,段王突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放下手中茶盏,淡淡说道:“萧大也是越发胆大妄为了。”段云亭吃惊望着他,说道:“大哥,你是疑心萧家?这,这怎么可能?” 段云鹤哧笑一声,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咱们一路行踪知道的人并不多,萧大更是一路从吉州陪过来,他若是想要在遂川布下人手,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他在忻王地盘上动手,一来可以里间咱们与忻王,加大两方的矛盾,二来也可以讨到咱们好,使咱们一心向萧家靠拢。而且谁也不会疑心他会向段家下手。这萧大近年来是越发长进了,还真以为仅凭了他们几个和漠北那个小丫头片子就能将燕京的天捅个窟窿?还真是自不量力。”(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生变 段云亭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发青,良久,方才缓缓说道:“不会!这事不是萧大动得手脚!”段云鹤见他仍是执迷不悟,略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老四啊,二哥知道你十分看重萧大,可你别忘记了,这萧大就是萧家的一条狗!为了救阿帧,他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的,别说是拖咱们下水了。你若是想咱们西南段氏以后落得萧家这下场,你尽管听信他罢。” 段云亭看了看老大段云霄,见他只是缓缓饮着茶水,显然是认同老二这话的。他只觉得气闷烦躁,一屁股坐了下来,拿了茶水一口吞下,顿时烫得直叫唤,啪一声,摔了杯盏,站起身就走。 至门口突觉头一阵发昏,手扶了门框方才立稳身子。心中不由得暗骂一声他奶奶的邪乎,这燕京的清茶都能醉人了。 大门开着,天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屋檐下挂的灯笼将满院照得通亮,稀疏树林阴影重重,一阵劲风拂过,索索树响顿时入耳,树影下黑密影子时隐时现。段云亭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正院不得招呼不许靠近这条铁规院中是人人都知道的,没有谁嫌命太长敢猫到这儿来。 他猛地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大眼睛看过去,林中无数寒冽刀光晃过他的眼睛,段云亭浑身冷汗尽出,黑瞳立时缩成针尖大小,脚步不由得往后慢退,可偏这时候双足如灌了铅似沉重,根本无力自拔,差点就跌倒在地。可段云亭到底是历了无数大事的人物。一动之后就知道自己这身子恐是已经中招了,形势耽搁不得,他一咬牙,一把拉了那大门,用身子将门顶死。 屋内段氏其他两大巨头见他出而复返。还这般狼狈样儿,知晓必是有大事发生,连忙站起身。却很快相继颓废跌坐下来。 冬夜北风呼呼至,屋外繁杂脚步顺了风声细密入耳,杀气只片刻就布满了整座正院。(.无弹窗广告) 这兄弟两个不约而同将眼光转向静静搁放在茶几上青色茶盏。随即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眸子里看出惊惧来。 段氏这处燕京密宅只他们兄弟几个知道,院中仆奴皆是精心挑选的心腹,前院之中还有数十名从西南带来的好手,怎会悄无声息被人摸了进来?还下了药! 这三人当中段云亭喝的最少,尚有几分力气,关死大门之后,几步挣扎到案桌边,抽出里头的大刀。守站在兄弟中间,低声问道:“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样?” 段云霄坐稳了,略调了调气息。顿时脸白如纸,额上汗如雨下,摊开手来,掌心已是黑了一大片。段云亭一看他手心就知道不好,这毒霸道,越动越是发作的快。段云亭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段云霄疲惫看了段云亭一眼,说道:“老四,将刀递与我吧!” 段云霄任西南藩王多年,自是见过无数风浪,只这一会功夫心里就明白过了,对方布下这局必是谋划得精细,又狠又准,完全是摸准了他们的习性,有备而来的,这回他们兄弟三个怕是脱不了身了。 可他们西南段氏岂是这般容易倒下的?便是死了,也要抓几个垫背的。 段氏兄弟三人平素虽然偶有嫌隙,大事上头却从来一体,看着老大段云霄将大刀要在手中,其他两个都知道他的心思了。段云鹤呸了一口,低声说道:“幸亏老子们留了一手,让子扬几个晚一步上京,否则咱们西南段氏全佘在阴沟里了。” 段云霄看了他一眼,心中却不敢有这庆幸。(.好看的小说)段氏一族只剩了几个小辈,能不能从这诡异皇都活着回西南都很难说,更别提要在如今形势下撑起段氏一族了,今夜恐是西南段氏的大劫之日了。 风过,窗格上人影越发清晰,有人靠近窗格听了一耳,大门和木窗嘭一声被同时撞开来了,数十黑衣人纷迭杀进来。 段云亭守在兄弟中间,大喝一声,举刀格杀,手起刀落,一偌大人头便翻滚到地,这突起爆发后,段云亭到底力气不足,身形有些站不住了,只得一刀杵在地上,撑起自己身子,凶狠看着周围一众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见他一招之后,却神勇不足,纷纷拥上。却还没有靠近,一阵寒冽刀光划过眼前,冲在最前头的三四名黑衣人纷纷倒地。 段云霄一把拖起段云亭,冷冷看着四周人。 四周紧密围着的黑衣人足有二三十个,面上均蒙着黑巾,门口有一人当门站着远看,却不靠近,显然是这伙人的首领,一身黑衣也掩不住婀娜身姿,面上黑巾上方只露了两只甚是勾人的丹凤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年轻女子。 段云霄看着那黑衣女子,淡淡说道:“阁下是何人?何不报出名号,令我兄弟几个死而瞑目。”他知道眼下凭他们被了下了药的兄弟三人想要脱身出去,是绝不可能的。这处正院闹得这么大动静,前院里竟是无一人过问,只怕都已经遭了不测。眼下要活命,只能冀盼这些人非是取命,而是另有所图的。 那女子黑巾上勾人丹凤眼只阴魅笑着,却不开口说话,一挥手,一众黑衣人纷纷蜂拥上来。段云霄一把拖了段云亭滚至墙角,眉眼冷冽如刀看着那女子,手脚不由得细微颤抖,他这时已经知道这黑衣女子正是为取命而来的,脑子里顿时无数悲凉念头掠过,神色却丝毫不显。 突然听到一声熟悉惨叫声,段云霄将目光转向那里,却见段云鹤已是被人逼杀到角落里,手中大刀已经落地,胸口已是有一大滩血渍,萎靡在地上,眉眼闭着,不知道生死。 “二哥!”段云亭大声喊道。 段云霄深沉眸子中闪过一阵阴霾,手中大刀正要举起,眼前一阵寒光闪过,一柄短匕正中他胳膊,他低声痛呼一声,手臂再无力支撑起了。 段云亭见两个兄长都受了伤,双目赤红,看着那黑衣女子阴魅站在门口,浑身力气暗中蓄积,猛然暴起,手中大刀临空朝那女子挥下。那黑衣女子丹凤眼微一上扬,似乎正在微笑,媚姿更添几分,待到风至,她侧身一让,随即旋风腿扫起,一脚将段云亭踢得老远。 段云亭如断线风筝飞撞到墙角,头上嘴角边血糊糊一片,软绵绵顺着墙壁倒下来。 段云霄只觉得胸中悲愤无以复加,冷森森看那黑衣女子,受伤手臂缓缓摸到刀柄。 那黑衣女子这时才款款进来,一身黑衣裹着玲珑身姿,真正是无限风情。她径直走向段云霄,然后蹲下来,勾人丹凤眼水波莹莹,眼角瞟向段云霄受伤那手,细眉微一上扬,似乎在轻笑。段云霄正欲趁机取她性命,眼前一道白光划过,那黑衣女子一刀将他手掌钉死在地上。段云霄低声痛呼。 那女子勾人眉眼似笑非笑的,抽出短匕随即挑断段云霄手筋脚筋后,这才站起身来。段云霄浑身是汗,盯着她背影咬牙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笑声婉转低吟,十分动听,细语轻缓说道:“段王爷这是想报仇?您啊还是等下辈子吧。” 她出了门后,一众黑衣抬着五六俱尸体随后出去。偌大正院之中又只剩了段氏兄弟三个,满屋血腥气冲。,段云霄躺在地上,直喘粗气,眼睛看着左右两边躺着不知生死的两个弟弟,心中无比凄凉,他们三人风尘仆仆赴燕京来,一路上遇了多次生死杀局,皆都无恙逃脱,却在来到燕京自己宅院里被人暗算,落得如此惨境。云鹤云亭生死不知,而他手脚均废,恐是这一生都无法站起行走了。 段云霄仰面躺着,屋中寂静无声,外面风大,将木窗格吹得啪啪作响,脚步声纷迭繁杂,那伙人还没有走,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渐渐地,段云霄闻到了一股火烧烟味,他绝望眼眉再次惊变,拼尽全力蠕动,靠墙坐起,向外面看过去。 窗格外浓烟滚滚升起,火苗顺着风势一下子蹿上来,耀目火光逼得他眼睛不由得一合。 却原来那黑衣女子要一把火烧了他们!难怪会说他若想报仇只能等下辈子了,难怪会挑断他的手筋和脚筋令他动弹不得的,原来是要活活烧死他! 好计!某夜,夜黑风高,燕京西郊一宅院突然起大火,烧死院中数人。这谈资不过半日就会被人遗忘,不过几根无名枯骨,有谁会知道西南段氏藩王是其中某个? 烟尘渐渐弥漫满屋,段云霄眼前逐渐模糊,依稀感觉面上突有凉风至,外面声响一下子喧哗起来,刀剑碰撞的清冽寒声混着无数人的惨叫声使得他努力张大了眼睛。 火红窗格之中跳进来一个黑壮人影,来到他面前。那人面上罩了一湿淋淋面巾,看面相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一双眸子犹是清澈,连声叫唤道:“段王爷!王爷!” 段云霄口鼻之中尽是烟尘,根本无法回答。这少年几声不见回应之后,一把将他背在背上,从那炼狱中跳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生变(2) 那少年背着段云霄来到院中,依墙角放下来。段云霄此时已经有些清楚了,抬眼看院中,围屋一圈的柴火堆放了老高,火势猛烈,耀目火光之中有两方人马正在厮杀。除去那伙黑衣人,后来闯入的这些人马衣着装束不一,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是好手,冲杀之间更是凶悍无匹,那伙黑衣人败势渐显。 黑脸少年见段云霄正睁着眼睛,清澈黑眸中不由得现出一抹喜色,回头对身后招呼说道:“方墨,你快过来看看。” 一个黑小身影如幽灵般突然出现在段云霄面前,是一个尚稚嫩少女,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生得极好,一双黑幽幽眸子尤其炫目。段云霄见自己已得生机,他记挂自己两个弟弟生死,见那黑脸少年正要转身,不由得出声阻止,无奈他咽喉早被浓烟呛坏,拼命叫喊出来的声音低沉嘶哑,几乎不可闻。 那黑脸少年与那年稚少女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段云霄心中越是着急,叫喊出的声音却越是低哑,正绝望着。那年稚少女眉一皱,对那黑脸少年说道:“里面还有活人!瑾瑜,你再进去看看。注意一些,别呛了烟。” 孙瑾瑜点了点头,用湿淋淋面巾捂紧嘴鼻,转身冲进屋里。 段云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筋疲力尽,遂合上眼睛。那年稚少女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浅眉微皱,唤了一声:“段王爷。” 段云霄感觉自己手腕上多了一丝冰凉触觉,张开眼睛。那年稚少女正把着他手脉,一触之后,黑幽深眸突地眯起,通身杀气乍现。段云霄知道自己手脚均废,这少女只怕是已经摸出一二了。他心中无限凄凉。想他段云霄一生叱咤风云,独霸西南数十年,却最终落得这般悲惨下场。他抬眼看院子中战局。在搜到那黑衣阴魅女子时,不由得浑身发抖,死死盯着她。(.无弹窗广告) 那年稚少女感官极是敏锐。顺着段云霄眼光看过去。轻缓缓说道:“是她吗?”声音分明很低,似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可凛冽杀气却使得段云霄浑身一冷,他死死盯着那正准备抽身而退的黑衣女子,重重点了点头。 此深仇大恨,即使剐她千刀都不足以消恨。 那黑衣女子站在影壁前面,冷眼看院中战局,原本这必杀之局已是落成。却不想突然从大门杀出这么一波形色各异的人物,不问青红皂白就大开杀戒,而且个个凶悍无匹。只转眼功夫,她这边人马已是落了下风。 围着正院火光正凶猛燃烧着。忽明忽暗火光映照在黑衣女子蒙巾上,一双勾人丹凤眼此时已经不再悠闲,微微眯起,浅眉微皱,媚气荡然无存,虽蒙着面巾不足以视全面狰容,只这一双眼睛就看出无边凶狠毒辣。她原本抽身欲退,在看到依墙靠着的段云霄时,却改变了主意,丹凤眼微一冷笑,猛然借力暴起,手持长剑朝段云霄胸口刺来。 眼见就要得手,不知道从哪里突然伸出一灵巧短匕格挡住长剑攻势,刀剑相撞,一声清冽脆响,火花乍现。一招不成,那黑衣女子单膝跪地落在地上,手中阴冷长剑在耀目火光流转出一道绚丽的红霞。 她冷冷看着挡在段云霄身前的那如鬼魅般黑小身影,眉眼清丽,不过是个小丫头罢,想要坏她好事,还嫩过了一些。 黑衣女子不由得冷笑一声,手中长剑如灵蛇探出,直取那小丫头黑幽幽双眸。长剑青白冷光在黑深眸子中落下一点莹白倒影,只半寸这漂亮眼睛就再也看不见这世界了,黑衣女子丹凤眼中不由得现出一抹喜色。剑尖近在咫尺,那小丫头黑深眸子不见半点慌张,突然身子猛然向后以不可思议角度弯起,长剑就这样从那白皙面上方飞过,直中她身后墙壁。 再次不成,黑衣女子丹凤眸中煞气突现,可未等她有所作为,一声裂锦声起,她面上头上一凉,下颌更是一锐痛,正是那墨黑小丫头一刀挑开了她的面纱和头巾,斩断青丝数缕,直接划伤她面部。 黑衣女子蒙巾被挑开来,露出一张极是妩媚的脸来,一双略微上挑的丹凤眼原本极是动人,而此时分明有些恶毒凶光,生生破坏了这一媚气。白嫩肌肤上一道由下颌上延至脸颊的血线慢慢沁大,如正妆容女子不小心划过的一道胭脂印迹,显目且狰狞。她捋起头顶的半缕断发,丹凤眸中划过一道凶狠恼怒。再抬眼看那墨黑丫头,依旧静静立在墙角处,眉眼静寂,手中短匕正往下淌着猩红血渍。 黑衣女子见这丫头显然远胜自己,院中已方黑衣人已经所剩无几,她丹凤眼一沉,不由得瞟向大门处。方墨见她眼神往门口一闪,便料到了她的心思,心中冷笑一声,不等她往门口挪步,黑小身影如一头凶狠豹子猛地扑向她。 段云霄看着院中一大一小纠结成一团两条黑色人影,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黑衣女子手中长剑招招凛厉,直取那小丫头面门,可那小丫头却甚是灵巧,身形如泥鳅穿梭于剑花之中,手中短匕屡出奇招。原本是一寸短一寸险,可这小丫头却在这般凶猛攻势下仍是游刃有余,逼得身形高她许多的黑衣女子百般狼狈。 火势正旺的屋门突地发出嘭一声巨响,段云霄不由得转头看,一个黑幽幽偌大人影从耀目火光中滚了出来,正是那黑脸少年背着段云亭出来了。 黑衣女子见这背人少年离自己不远,且又背对着她,正是下阴手的好机会,她险险避开方墨一刀,手中长剑一偏,便朝着孙瑾瑜背心刺去。 孙瑾瑜已经将段云亭放下来,听到背后风声至,转身,偏头,提起一脚朝那飞扑过来的黑衣女子就是一脚。 嘭一声闷响,那女子撞在院角一堆枯柴上,算是捡回了一条命,饶是如此却也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手杵了长剑微颤颤站起身来,抹了一把嘴角血渍,勾人丹凤眼中风情早荡然无存,扫了面前一对少年。她心中知道这两人远胜于自己,再逗留下去,只怕是连命都要搭上了。她猛提一口气,越上院墙,朝黑寂树林逃去。 孙瑾瑜正要追过去,方墨伸手拦住他,说道:“瑾瑜,穷寇莫追。”又看了看院中,高声呼道:“萧四!”一阵风起,院角一株百年老树上多了一道灰黑人影,昏红火光照于他面上,面容不奇,年纪约莫四十来岁,背有些微驼,看着方墨,说道:“大当家,可要我去取了她性命?” 方墨看着那黑衣女子离去的方向,黑深眸中现出一抹阴森冷笑,淡淡说道:“不用,盯紧她。”她话音一落,分明无风,那老树却微一晃动,院中火光冲天,老树上枝桠稀疏,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方墨转过身来,看着孙瑾瑜满头黑灰,身上衣衫被烧破了好几个大洞,正蒙着湿淋淋面巾,她一把拉住他。孙瑾瑜含糊说道:“里面还有一人,我需得将他也背出来。” 方墨松了手,盯着他说道:“你一定要小心。”孙瑾瑜点了点头,一猫腰复又钻进去。方墨盯着红彤彤大伙,黑深眸子中一簇火光跳跃不定,过了一会,低下了头去。 担心也是空担心了,她帮不了孙瑾瑜。 方墨转过身去,走到段云亭身边蹲下来,探了探他手脉。 段云霄紧紧看着她,此时他喉中浓烟淡了不少,已是能出声言语了,嘶哑说道:“怎,怎么样?” 方墨点了点头,说道:“头部猛受重创,一时昏了,呛了少许烟尘,性命应是无碍的。” 段云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着方墨说道:“姑娘可是漠北祁山十八寨方大当家的?” 方墨拱手说道:“方墨见过段王爷。” 段云霄见她虽然年幼,可行动之间从容不迫,身手又是这般出众,确实是难得人物,想及前一刻自己兄弟几个正思量与萧家分道扬镳,而转眼自己却又被萧家人所救,他心中一时也辩不出什么滋味,面上带了几分含糊笑容,点头说道:“大当家救命之恩,西南段氏定当厚报。” 方墨微微一笑,谦逊说道:“段王爷太见外了,咱们原本就是一家。方墨只是做了份内的事罢了。” 段云霄心中百味更是繁杂涌出,他虽然身在西南边陲,却对朝中纷繁局势了如指掌。萧家事后,大周割让漠北燕云十六州与北狄,以求平安,双方画河为界,可不知怎地,似乎一夜之间,漠北祁山群山中就出现了一队诡异人马,来去如风,行事狠辣,对驻守在边界的两方人马大开杀戒,使大周与北狄的边界成为一片众所周知的死亡地带。 北狄与大周均派出人马剿杀,却都是有去无回。对方行军诡异,所用武器霸道凶悍,能瞬间令数百人的大队人马灰飞烟灭,一惊而动天下,灰黑狼旗所到之处,大周与北狄均闻风丧胆。至此,漠北祁山一带再无人敢靠近。 这来自幽冥的一队人马只两年功夫就霸住了漠北大半山脉,而当家的就是眼前这个面目尚有些稚嫩的小丫头。(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大鱼 段云霄看着方墨脸上温和笑意,心中百味杂生,眼前这掌着祁山十八寨的当家人物不会无故说这话的,只怕是她心里也觉察到了段氏的离心。他先前对萧大疑心,不过是凭空猜测的,而经了这晚一事,这观点已经站不住脚了,那黑衣女子绝非萧大人马,人家是确确实实为灭段氏而来,只差分毫就已经得手。段氏被灭,萧氏只有更加式微,萧大不蠢,绝不会做出这事的。 段云霄正琢磨着如何将这一尴尬揭过,耳边突听到一身巨响,他转头看,段氏燕京这密宅正院在熊熊大火中轰然倒塌,扬起的烟尘使得周围一片模糊。 段云霄呆愣看着,眼角黑影一闪,方墨已经冲过去了,满院烟尘飞舞,火花四溅,方墨大声喊:“瑾瑜,孙瑾瑜!”段云霄也着急起来,段云鹤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呢,可他手脚被废,压根动弹不得,空急得满面狰狞,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眼见方墨已是有些乱了分寸,齐二娘几步过去,一把抱住方墨,将她拖回来,一边连声叫道:“大当家!大当家!”方墨在齐二娘大手中慢慢镇静下来,倒塌的房子火势仍猛,可孙瑾瑜未必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方墨转过身去,院中黑衣人已经清理一空,她伸手招了周二过来,说道:“周二叔,烦劳你将大伙召集过来,全力灭火!看看二当家的在哪里。”她的声音仍是无比沉稳的,周二领了命令下去后,方墨这才觉得自己脚步有些浮虚,冬夜的北风吹在面上。阴冷一下子刮去了她面上的血色。 孙瑾瑜,不会有事的。方墨心里有个声音说道。 周二等人已经开始打水扑火了,冰冷井水遇了正旺火簇,哧一声响,热气顿时蹿的老高。院中尽是水气与烧焦味道。方墨笔直站着,眉眼清丽如画,看不出半点慌张之色。 孙瑾瑜其实正在门口。在房屋倒塌的瞬间他眼疾手快向屋门扑去,门框轰塌,彼此交错之间刚好形成了一处封闭空间。只瞬间发晕之后他就醒过来了。因是背上还有一人,火势暂时没有波及,却也死压着他无法脱身,费了全身力气,方才将头从段云鹤身下探出。他看见方墨站在不远处,笔直站着,手中短匕仍未收起来,火光耀眼。方墨小脸白皙,黑深眸子一如既往深沉如水。 孙瑾瑜心中突然莫名难过起来,浑身力气一下子有些不济了。一门一人数木梁猛然压下来,孙瑾瑜不由得发出一声沉闷哼声。 方墨听得声音。几步过去,就看见层层重物之下有一只黑漆漆的大手探在外面。她心中惊喜,大声叫道:“瑾瑜,孙瑾瑜,是不是你?”一边叫着一边伸了手抓住那黑漆漆大手。极熟悉的触感使得孙瑾瑜心中一跳,他吹了一口颜面灰烬,看着方墨因惊喜而分外耀目的小脸,孙瑾瑜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出声应道:“方墨,是我。” 这时周二几个也听到了响动,纷纷过来,大伙合力抬起压在两人身上的重物,将孙瑾瑜和段云鹤分别扒拉出来,周二扶着孙瑾瑜靠墙角坐下来,方墨递了湿巾和清水过来。孙瑾瑜面上黑漆漆的,独一双眼睛无比清亮,接过方墨手中东西,胡乱擦了一把脸和脖子,一笑,满口白牙晃眼。方墨见他果然安好,心中说不出喜悦。 孙瑾瑜笑着说:“嗯,我没事。”方墨点了点头,她看到了,只是心里高兴,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只看着他笑。 那边周二几个已经将段云鹤也清理好,大声招呼方墨:“大当家,快过来看看。” 方墨对孙瑾瑜说道:“我过去看看。”孙瑾瑜笑着点了点头,目送方墨离开,火势仍未完全熄灭,那黑小身影慢行在火光之中,温暖直漫进他心里,突而方墨回头一笑,孙瑾瑜也一咧嘴角,遂低了头去,手中湿巾沾了冰寒井水,明明是很冷,可他心里却无比暖和。 方墨蹲下身来,摸了段云鹤手脉,又看了眼瞳,白皙小脸无比沉肃。段云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眼巴巴看着方墨。方墨摇了摇头,说道:“不成了,段二爷已经过去了。” 段云霄看着一动不动躺着的段云鹤,心中悲痛无比,他招手让周二过来,嘶哑着嗓子说道:“烦劳大兄弟将我与他挪到一处罢。”周二点了点头,抬着搀着段云霄至段云鹤身边,段云霄低头看了看段云鹤,他头上毛发烧卷成了一团,背后肌肤光裸,被烧得皮开肉绽,胸口中了一刀,早已血止,胸口这伤正是段云鹤致命之处。段云霄亲手合上段云鹤眼皮,嘶声说道:“二弟,你放心吧,便是寻到天涯海角,咱们西南段氏也会报了这大仇的。” 段云霄在西南边陲独霸一方多年,这话虽是轻飘飘的,周围人却知道,这是西南段氏向这晚行凶的恶人发出了死亡追缉令。只片刻后,段云霄面上已经看不出悲伤,转头对方墨嘶哑说道:“方大当家对今晚行凶之人有何看法?”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对方到底是哪方人马?我也看不出来。不过萧四已经跟着那黑衣女子而去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答案的。段王爷敬请稍候吧。” 段云霄点了点头,萧家黑卫之中萧四轻功最是卓越,想要从他手上溜走的,这世上也没有几人了。方墨又说道:“段王爷,此地不宜久留,您和三爷也需仔细诊治一番,若不请王爷先挪驾?萧大在玉华山有一处宅院甚是僻静,您看可否去那处?” 此时段云霄也说不出推诿的话来,只点了点头,说道:“请方大当家安排吧。” 方墨对周二耳语几句,周二点了点头,与齐二娘一同离去。方墨又说道:“不知道段王爷在这宅院可有什么要紧物件,需不需先抢挪出来?”段云霄摇了摇头,说道:“大当家费心了,这宅院不过是我兄弟偶尔落脚之所,也无甚要紧物件。只是我这前院之中尚几名下人,不知道可都还在。”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进来时候,前院中休息的诸位已是丢了性命,除去厨房寻到二个鬼祟女子外,这院中其余人等均被关在后柴房里,也都被人下了药,无一人能侥幸活命。” 段云霄咬牙说道:“我这院中除去一个年老婆婆外,无甚年轻女子,这二名鬼祟女子定是那伙人留下的,烦劳大当家将她们带来吧。” 方墨点了点头,让人捆了两个女子。那两人被强压着跪伏在地上,下颌已经脱臼,估计是在想吞药自尽时被人卸下的,眉眼虽然有几分姿色,却嘴脸拉得老长,倍是可怖。方墨挥了挥手,她身后有一个高壮汉子上前几步,拧过被捆女子下巴,咔嚓一声脆响,那女子下颌总算是合拢了,冷冷看着众人不言语。 方墨说道:“这两人嘴中都有密毒,已是被取出了,段王爷尽可问话。” 段云霄点了点头,心中知道方墨这是为了取信于他,特意留下的活口,他淡淡说道:“多谢大当家的。” 几人正说着话,周二和齐二娘分驶了两辆马车过来。段云霄看了看蒙蒙亮天色,他经了这大半夜的变故,又受了重伤,此时早已经强撑不住了,既是已有活口到手,迟早有一日会查出这事背后的人的,不急一时。段云霄疲惫说道:“大当家的,咱们还是先离了这地吧。” 周二几个将段氏兄弟三人放到了一车里,又将捆着那两女子塞到另一车中,一行人快马加鞭直奔玉华山而去。萧大得了方墨消息,早亲自等在院门口,看见车马过来,连忙将段云霄几人抬进院中,请了医术了得郎中诊治。 将诸事交与萧大善后之后,方墨和孙瑾瑜从后院出来了,天已经大亮了,寒冬冷风吹在面上,方墨脸上血色尽无,她对孙瑾瑜说道:“你真的无事?” 孙瑾瑜嘿嘿笑了两声,黑漆漆大手摸了摸自己头顶,方墨见他将手上残灰都抹到头上,模样儿有趣,于是低头一笑,伸手替他弹下,温和说道:“忙了一夜,你也累得够呛,回房先漱洗一番,好好睡个觉吧,我一会再去找你。”说完,就转身往自己房里而去。 孙瑾瑜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头顶,咧嘴笑着,黑漆漆面上满口白牙犹是晃眼。 方墨洗漱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正准备小歇一阵,门扉传来轻叩,她拉开一看,一身灰黑的萧四正静静站在门口,微躬了身子,说道:“大当家的。” 方墨请他进了屋里,低声问道:“如何?” 萧四低头回道:“人进了温国公在城东的一处宅院里。” “温国公?”方墨轻轻一声冷笑,“宋祖安虽然有几分能耐,却还没有这般心机,这背后还有一条大鱼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邀好 方墨一觉醒来,已至正午,用了午饭后,寻到正院里,孙瑾瑜与萧大都等在那里,萧大说了段王段云亭两人伤势。方墨点了点头,说道:“既是无性命之忧,倒也不是最坏。” 萧大站在她下手,极是佩服说道:“大当家的还真是神机妙算,竟是猜到有人对在当夜对段王爷一行下手,若是咱们再晚去半刻,西南段氏算是完了。” 方墨笑着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对方既是敢在遂川设伏,一招不成,必是还有后招,年关在即,萧帧议审也要有个结果了,他们怎会让段氏一行顺利入了燕京?”萧大皱着眉头又说道:“西南段氏远在边陲,朝中事务素来持中立态度,这燕京城中除了忻王,我还一时不知道还会有谁横插这么一杠。大当家的,这事真不是忻王动得手脚?” “忻王能上得今日这位置,绝不是庸才,他不会傻到在自己即将登基大宝时得罪西南段氏的,况又是在他自己地盘上,这是不可能的。他这时候只盼着天下太平,万事大吉,他好顺利承继大宝呢,才不会做这蠢事。至于到底是哪方人马动手?端看温国公这条长线吊起的是谁了?”方墨冷笑说道。 孙瑾瑜插嘴说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做这事的人若是想算计咱们,倒也说得通,可为何要将忻王牵扯进来?在遂川动手,这分明有嫁祸忻王之心。” 方墨看着他,淡淡笑着说道:“这天底下最蛊惑人心的就是高高在上的皇权,这位置人人想得,忻王坐的。其他人自然也坐的。在忻王地盘杀了西南段氏,别的不说,忻王上位必是要生些枝节的。”孙瑾瑜膛目说道:“这人谋算倒是极大。” 方墨笑着说道:“他要谋算这天下,尽管谋算好了,目前咱们只需抱紧了段氏这大腿。(.好看的小说)将萧帧安然救出,这燕京是越乱越好啊。”孙瑾瑜看着方墨脸上笑容,也笑着摸了摸自己头。他自是知道,方墨是唯恐燕京不乱的,这等热闹。她必是要搅合进去添柴加火。 萧大也微笑说道:“大当家放心。这裴府咱们不一定进得去,可是安一两人手到温国公府邸,还是办得到的。至于昨夜那黑衣女子和温国公这一位谢姓外室,萧六已是派了人手去查,想必不日就能有些收获。” 方墨点了点头,说道:“这事萧大爷也需跟段王爷通个气,虽然经了昨夜一事,人家许是打消了对咱们的猜忌。但是凡事就怕意外,咱们在燕京这地界人微势薄,萧帧议审仍是需仰仗段氏多矣。昨夜一事到底是段氏的家事。咱们只能旁助,却不易自作主张。” 萧大听她说起这事。面上有些萧索,点头说道:“大当家说得是啊。” 方墨见他面上神情,突而一笑,说道:“萧大爷也不必寒心,危急时头先保全自己,这是大多数人的天性。西南段氏先前所为已是不错了,忻王登位在即,西南段氏若是继续一味帮扶萧家,难保日后不会落得萧家这般下场。他们这时候生离心,也是形势所为。” 萧大轻叹一声,说道:“这理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一时难接受罢了。帧少爷被抓之后,段王爷周旋于诸藩王之间,邀其共同施压于朝廷,这份大恩,萧家自是不会忘记的。大当家放心罢,这事萧大不会再提了。” 方墨喝完了一盏茶水,站起身说道:“段四爷既是已醒,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萧大在前头领路,带着方墨与孙瑾瑜往后院而去。到了段云亭门前,门口站着小厮看见几人过来,连忙跑过来回话说道:“大爷,段四爷去了王爷屋里。” 萧大看了方墨一眼,方墨笑着说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小厮领着几人到了段云霄屋前,便低头退到一边。方墨尚在门口时就听见里头传来压抑哭声,段云霄声音仍是有些嘶哑,说道:“老四啊,能捡回一条命,就已是大幸了,不能动便不能动罢,我都没怎么着,你就哭成这样了。好了,你好歹也是一个爷们,莫要在小辈面前丢了脸面。老二没了,我又成了废物,子扬几个还小,以后啊,咱们段家就靠你啦。” 段云亭哽咽说道:“大哥,这天底下总会有治你这腿手的人,我,我去找,便是将这天翻过来,只要有这样的人,总会让我找到的。” 方墨轻轻敲了敲门扉。屋内几声拖拉脚步声响起,屋门咯吱一声打开,段云亭看了方墨一眼,一愣,又看见萧大正站在方墨身后,正要问话。倒是躺在床上的段云霄先出声道:“可是方大当家来了?快请进来吧。” 段云亭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连忙让身说道:“原来是方大当家的,快请进来。” 方墨进到屋里,见段云亭面上犹有湿痕,依墙柱靠着,显然腿脚不便,她连忙挪了方凳过来,说道:“段四爷快坐下罢。”段云亭推辞不过,只得坐下来。 方墨仔细看了看段云霄,他虽然面色苍白,精神萎靡,眉宇间威势依旧凛然,方墨踌躇片刻,便缓缓说道:“段王爷,萧四回来了。” 段云霄精神一震,眉眼望段云亭身上一看,段云亭连忙站起身来,笑着对萧大说道:“萧大,你扶我回屋吧。”萧大上前搀了段云亭,对方墨和段云霄告退出去。孙瑾瑜知道段云霄有话要对方墨说,也站起身来,说道:“我去门口看看。”出了门,门口几个小厮已经被萧大叫走,偌大后院空无一人,孙瑾瑜便守站在檐下。 段云霄这才低声说道:“那女子到底是谁?”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还未查明,萧四只跟着人进了温国公在城东的一处宅院里面。” “温国公,宋祖安?”段云霄皱着眉头喃喃念着这名号,半响了,仍不言语。 方墨又说道:“温国公这处宅院人手倒不是很多,听说是温国公亲自买办的,住着一位谢姓外室,温国公对这女子也甚有几分看中,时常过来小住几日,但是那位谢姓外室却甚是低调,等闲不出屋门,外人见到其真容的没有几个。昨夜那黑衣女子进去之后,就没有出来过,段王爷若是想取这女子性命,倒也简单。” 段云霄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大当家稍安勿躁,这女子暂留她一条性命吧,勿要打草惊蛇了。宋祖安这人虽然有几分能耐,却不像是做这事的人,我西南段氏与他也并无深仇大恨,这事只怕是另有他人所为。” 方墨点头说道:“实不相瞒,方墨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让萧四紧守宅院,密切观察。段王爷对朝中大事了如指掌,必是知道温国公府到底跟谁最是亲密?” 段云霄眉头微皱,说道:“宋祖安显起也只是在与北狄逆水合盟之后,若是要问他跟谁家最是亲密?那自是忻王一系,可是,他这样做,没有理由啊。” 方墨淡淡一笑,说道:“历来储位之争最是惨烈,往往到最后关头有人临阵倒戈,宋祖安这人既是能签下逆水之盟,想来必不是什么忠贞之士,这事由他做来,也无甚奇怪之处。像他这样的人,多得去了,远的不说,就是永历十六年太子淳一事,不就是坏在亲信之手?” 段云霄轻叹一口气,说道:“方大当家说得极是,皇权之争最是诡异难测,不到最后关头,永远不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是我眼光浅显了,只看到忻王一人,忘记了楚熙宫中还有二位年幼皇子,忘记了玉川还有一位赵姓王爷。” 方墨微微一笑,段云霄先前此想并无奇怪之处。除去忻王,楚熙宫确实还有两位皇子,不过一个年方八岁,心智不全,另一个生母卑微,年方三岁,根本与忻王无法抗衡。至于另一位赵姓藩王,不过是赵怀宗名义上叔叔而已,年长许多不说,还远在玉川一带,与皇权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忻王生母馨妃虽然早逝,可是母家何氏一族仍然势大,而且即将与裴氏联姻。眼见赵怀宗身体越发不济,忻王登基已是提了议程,风头一时无二。又有谁会想到其他人也会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段云霄面上现出一抹讥笑来,赵氏一族争皇权竟是想拿西南段氏做跳板,倒是做得好梦。他略掀眉眼看了方墨一眼。面前这小丫头稚嫩脸上带着淡淡微笑,一双黑深眸子幽深沉静,似乎无数波涛尽在她掌控之中。段云霄说道:“大当家的对阿帧议审有何看法?” 方墨心中一惊,知道段云霄是向她邀好了,白皙面上却丝毫不显,只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实不相瞒,我与萧大周旋这么些时日,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两年前全凭王爷方留下了帧少爷一命,至于这次议审,还是要请王爷您多多费心了。” 段云霄又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大当家,阿帧这次议审,恐是难逃一死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心愿 方墨从段云霄屋中出来,站在门口,燕京这天似乎总是阴沉沉的,连绵细雨昨夜方歇,湿漉漉冷风吹在面上,瞬间便夺取她面上血色,青白面上一双黑眸犹是幽深冷清。 孙瑾瑜见她脸色不好,低声问道:“方墨,怎么了?” 萧大正从段云亭屋里出来,转身时面上还带着三分笑意,见到孙瑾瑜与方墨正站在檐下,也是一愣。 方墨深深吸一口冷气,说道:“走吧,咱们回前院再说。” 三人一同回到前院,丫头进来上了茶水后退了出去。萧大伸手叫随身小厮找来,对他耳语几句,那小厮点了点头,便守在屋檐下。萧大转身关了门,在方墨下手坐下来。他心中惴惴不安,因是不知道何事,也不好开口,只仔细看方墨脸色。 几口热茶入口,腹中顿时暖和起来,方墨放下手中茶盏,轻呼一口气,说道:“方才段王爷跟我说了萧帧的事。” 孙瑾瑜端茶的手停在当下,萧大不由得向前倾了倾偌大身子。 “段王爷说,萧帧这次议审只怕是难逃一死了。”方墨缓缓说道,“延尉司有北狄可汗宇文贺然与肃北王预谋合盟书信一封,这铁证一出,萧家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萧帧死定了。” 屋中一时寂静无声,良久,萧大方颤抖说道:“王爷,王爷绝不会与那宇文贺然定什么合盟的!咱们萧家的人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的,这,这一定是被人栽赃嫁祸的!” 是啊,萧家在漠北与北狄世代对敌。彼此仇恨深远,萧和更是曾斩获北狄南院大王首级,怎会与宇文贺然定下盟约?可是黑白之间且是能言语能分辨的清的? 方墨与孙瑾瑜都是亲历此事者,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真相。孙瑾瑜过了良久之后,才啪一声重重搁下手中茶盏。热茶溅泼在他手上,他仍是没有察觉,脸已经气得黑红黑红。说不出话来。 所谓黑白颠倒,他算是头一回看到了。 方墨淡淡说道:“可惜这事你说了不算,事隔两年。铁证为据。就是西南段氏能再次说动其他各大藩王。这次只怕也救不了萧帧一命了。” 萧大气得眼睛都发红了,看着方墨说道:“大当家,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在他们议审之前救出萧帧。”方墨轻缓缓说道。 孙瑾瑜与萧大对看一眼,点了点头。 方墨又说道:“段世子一行也即将抵达燕京,萧大爷还需多留心这事,勿要让人钻了空子。现如今,咱们不能少西南段氏的支持。对其一定要多多帮扶。至于瑾瑜,你就亲自去一趟忻王府,跟胡先生说一说这事。咱们已是不能再等了,需得提前动手。” 萧大与孙瑾瑜领了吩咐下去。方墨一人又在屋中坐了良久,将一杯冷茶慢慢喝光后,出了门去,门口守着那小厮立时牵了马过来,方墨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她只想一个人慢慢走一阵。 方墨出了院门,一个人沿玉华山慢行,寒冬季节,玉华山景致并不优美,处处一片萧瑟,掩在一片灰败色中的一方朱红屋檐犹是显目,高远钟声悠扬入耳,在空阔山中来回徘徊,久久未息。方墨抬头看,原来她不知不觉走到隆庆寺了。面前数百石阶依次递增而上,上面人流稀疏,数百年老寺这日也是门庭冷落。进寺大门旁边一溜排放着五六青布马车,车夫们闲散坐于车轩上,说着闲话。 方墨上了石阶,进了寺门,大殿内也没有什么人,华严三圣座下一溜排放着三个蒲垫。方墨上了香,便跪在蒲垫上,昂头看,菩萨宝相庄严慈悲,俯视着凡尘的三千苍生。方墨静看良久,终是跪伏下去,恭敬磕了三个响头。 方起身,就听见大殿后头隐有熟悉女声穿来,方墨慢慢转过去,大殿后门开着,后院中站着数十裴府的丫头婆子,一色的青布袄子将这庄严寺院点缀的甚是热闹。方墨轻扯嘴角一笑,一个闪身便出了后门,往后厢房摸去。这日院中居士并不多,不大会就让她听到了裴夫人身边苏妈妈说话的声音了。 那厢房后窗轻掩着,方墨侧头一瞟,便看见苏妈妈油光发髻上插着的一柄翠玉簪子,裴夫人正坐在屋中用斋饭,杯盏轻碰之间,银箸搁放于桌上的声音犹是清楚。苏妈妈说道:“夫人怎地不用了?” 裴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让人撤了罢。” 苏妈妈殷殷劝说道:“夫人,您多少再用一些,您这几日茶饭不思,身子如何承受得住?您不为别的,就是是看在二小姐份上,也要顾惜一下自个身子。” 裴夫人摆摆手,说道:“我实在是没有胃口,让人撤了罢。” 苏妈妈见劝解无果,只得开了门,唤了人来,撤了席面,自己扶着裴夫人走到里间坐下。方墨伸头一看,裴夫人这会正面对着后窗,缓缓饮着茶水,只几日不见,她似是老了不少,人也消瘦了一大截,昔日保养良好面上透着一股灰败青色,低头之间额上细纹隐隐可见。 屋内丫头婆子轻手轻脚离开,顺手关了门扉。苏妈妈说道:“夫人,您也别尽往坏处想,许是忻王并无那心,您这会愁坏了自己身子,反会误了二小姐的大事。” 裴夫人苦笑说道:“苏妈妈,昨日忻王遣得那几人你又不是没见过,她们那言行举止,哪里有一丝一毫像是探病的?分明就是来找茬的!云儿病了这么些日子,忻王要是真心实意来探病,早就遣了人过来,哪里会挨过这日?便是见了云儿,也是三两句打探的话,半句劝慰开解都没有。真真是令人寒心。唉,苏妈妈,忻王这是逼咱们家自己提出婚期延后的话来!” 苏妈妈陪着笑说道:“便是将婚期延后,也没什么打紧的,日后咱们二小姐还不是中宫娘娘的命?有老爷在。这事绝计是走不掉的。夫人,您也别操心了。” 裴夫人摇了摇头,说道:“我怎能不操心?我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只盼着嫁一户好人家,以后荣华富贵,人人得羡。可是偏出了这样的事!老爷一心只记着前头的两个。便是丁仲那老奴才做了这样的恶事,他仍是一味偏护!苏妈妈,我有时候真是想不透,一样是他的骨血,怎地云儿和飞儿就不入他的眼?另两个却是他的眼珠子?我到底哪一处不如她了?这么些年,我做了那么多,难道还不够?” 裴夫人话到最后,渐渐狰狞起来。方墨怕她察觉。连忙蹲下身去。只听得苏妈妈继续劝慰说道:“夫人,您跟一个死人置什么气?没得气坏自个身子,不值得。您只管往前里看。端看日后,虽然眼下前头两个看着风光。但是能撑到几时?以后忻王登了大宝,咱们二小姐以后那中宫位分是跑不掉的,尊贵着呢,二少爷前程自是不可限量,岂是他们能比得过的?” 裴夫人用绢子蘸了蘸眼角,摇头说道:“可是忻王……” 苏妈妈靠近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的好夫人,奴才说句越矩的话,不管忻王是什么意思,只要他没有挑明,您尽管不去理他。等二小姐过了门,凭咱们二小姐的品行样貌,还愁抓不住忻王的心?眼下啊,您首要的便是调理好二小姐的身子骨,只要二小姐康泰了,好日子总是会盼到的。” 厢房久不见话声,方墨悄悄探了头,裴夫人面上似有了然之色,想来苏妈妈的话必是有几分说动了她。方墨微微一笑,这裴府的女人倒是打得好算盘!若是忻王这么容易被一个女人拿捏住,也走不到今日这地步。 方墨见裴府这两个女人一心钻到富贵眼里,话题也无甚趣味,她听得乏味,悄悄地从厢房后面绕出,沿原路返回,至观音殿时,就看见菩萨座下蒲垫上跪着一人,婀娜身形极是熟悉,她悄无声息进去。那人正旁若无人无比虔诚跪伏在大慈大悲观音座下,紧闭着双眼,默许心愿。 方墨见是老熟人,心中一动,便静悄悄地站在法相旁边,笑盈盈端看。 丁秀兰双手合拢于胸前,闭着眼睛,周围静悄悄的,苏妈妈等人都在后厢房那边伺候,她是瞅了空隙才溜到这里,愿菩萨看她心诚份上,许她心愿得成。 裴府后院这些天屡遭了大事,先是二小姐病了,梨香院一大半人手都调换一新,接着大少爷遭人算计,受了重伤,因是听说是内贼所为,裴老爷亲自坐镇,将青竹院人手清理了一番。她便从青竹院遣出来,重新回到了梨香院里,继续住在那偏僻小院中。 那小偏院之中如今都住着几个家生子,心气儿都是一等高傲,没人将她这个从外面买进的丫头放在眼里,脏活累活重活都是推给她的,她的日子十分不好过。大少爷是放在她心里深处那个最难以实现的梦,她现在已经不敢去想象了,这些天的冷嘲热讽她已经受够了,她现在只盼着裴夫人能记起小偏院中还有她这一号人物,将她从这样难熬的日子里解救出来。 其实,跟着二小姐嫁到忻王府里于她而言才是一条真正的光明大道,九重宫阙的尊华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梦,她是猪油蒙了心,方才认为那不好,落到今日这地步,愿菩萨怜惜于她,再给她一次机会。 菩萨保佑,愿她心愿得成。 丁秀兰默许完心愿,双手向上,匍匐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突而听到哧一声轻笑声,一个噩梦里才会听见的声音轻缓缓在她耳边说道:“喂,你在菩萨面前许了什么愿?”(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信 丁秀兰一抬眼就看见大慈大悲观音菩萨身边立着的青色身影,险些尖叫出来。裴府裴胥青大少爷出事之后,方墨就不见了,裴老爷虽然严令不许任何人谈论这事,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会只言片语在丫头小子们窝里流传出来。她将所得消息与方墨平日所为两厢一融合,自是猜到这事八成与方墨是脱不了干系。 如今裴府风声鹤唳,内贼之说传得满府皆是,人人自危,像方墨这样危险人物竟是出现在隆庆寺里,还找到她!若是被人知道了,裴府内贼这顶帽子她是逃不掉的,她也不要活了。丁秀兰虽然惊慌害怕,却到底记得这要紧处,硬生生将叫声吞进自己肚里,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眼神不住往门边瞟,心里一会希望有人来,一会又希望无人来。 方墨见丁秀兰眼神不住瞟向门口,知道她既想逃命,又没有那个胆子,便笑盈盈跪在观音座下另一蒲垫之上,转过头去,对丁秀兰轻缓缓说道:“裴大少爷死了没有?” 丁秀兰一噎,不由得用眼角瞟了方墨一眼,方墨虽然是笑盈盈的,那黑幽眸子分明一点笑意都没有,冷冰冰的,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原本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最终还是僵硬摇了摇头。 方墨心中大失所望,裴胥青这厮命还真大,以后少不了要给她添堵的,趁他还病着,她得赶紧将她的东西拿回来才是。方墨又问道:“你有没有去过大少爷书房?”此时观音殿门口刚好有两人边说话边走过去,丁秀兰心差点跳出来,压根就没听见方墨问话。门口经过的不过是两个寻常居士,脚步声与说话声渐渐远去。丁秀兰的心入坠入了谷底。 方墨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突而一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说,是你的脚步快,还是我的刀快?你啊。(.好看的小说)最好是别胡思乱想了。听我把话说完,我就走了,保证无人知道你跟我说过话。咱们两厢都无事,若不然,我有没有事还不一定。但是你一定会有事的。” 丁秀兰浑身发冷。咬牙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现在不在青竹院了。”她这会心里恨得要死,只盼着快刀斩乱麻,这种煎熬早些结束。 方墨低声说道:“你在大少爷身边有没有见过一柄无鞘长剑?剑身消得极薄,约莫八九寸长。”丁秀兰一愣,立时就觉得颈脖处阴冷阴冷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只进大少爷书房一次,没有看见什么长剑短剑的。” 方墨见她不像在说假话,心中沮丧。恨不得自己溜去裴府拿出来,但是知道这时候的裴府守卫必是十分森严的。萧帧的事也不易多生枝节,只得将这心思收起来,细细瞅丁秀兰,心里盘算若是让她去偷不知道有几分可成?方墨跟丁秀兰在一屋的时间不算短,知道这小姑娘也是个聪明人,平日里的柔弱扮得入骨,实则是个大有心计的人。 丁秀兰见方墨不说话了,心里越发发毛,忍不住说道:“你,你还有什么事?裴夫人怕是要离开了,我不能久待的。”方墨微微一笑,说道:“你方才在菩萨面前许了什么愿?说出来听听,许是我能帮你一把也说不定。” 丁秀兰头皮一炸,俏脸急得通红,哆哆嗦嗦说道:“没,没许什么愿?”方墨歪着头看着她,黑幽幽眸子分明明了一切,丁秀兰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不知哪来的勇气,跌跌撞撞站起身来,说道:“我,我真的要走了,以后若是能进青竹院,我,我会帮你留意那剑的事的。” 还真是一个十分明事的丫头,方墨笑得无比欢快,看着她身影点头说道:“若是拿了出来给我,别的不说,让你在裴府大少爷身边当个通房姨娘,我还是可以出一份力的。” 丁秀兰正走到门口,听了这话,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哆哆嗦嗦出了殿门,几乎是落荒而逃。方墨在大慈大悲观音座下点了一炷香,又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听了听门外动静,料到裴夫人一行仍在后院之中,就悄无声息出了隆庆寺大门。 来到城东的那间米面铺子,店里无甚客人,何掌柜迎了上来,给伙计打了眼色,那小伙计连忙拖了一方几,坐在门口磕瓜子。何掌柜一边掀后门棉布帘子,一边低声说道:“大当家的,胡先生和二当家的已经等了多时了。” 方墨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有事我再使人唤你。”何掌柜应了一声是,低头退让到一边,待方墨过后,方继续坐回柜台后翻弄着手中帐薄。 方墨绕了影壁进到后院,胡不归随身的青衣小厮正静静站在门边,看见方墨过来,上前叩了门扉,低声说道:“先生,方大当家来了。” 方墨远远就听见木屐踢踢踏踏声响传出来,胡不归亲自开了门,等方墨进去了,关了门去。方墨进去时,孙瑾瑜正坐在桌前,手中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看得正仔细,连方墨进来都不曾抬眼看一眼。方墨在他身边坐下来,探过去一看,不过是个微微泛黄文书,像是有些年月了,边角都破损了。方墨问道:“瑾瑜,看什么呢?” 孙瑾瑜黑脸上眉头深皱,将那泛黄文书递给方墨,说道:“你看看吧。” 方墨接过,一看那书眉,惊得一口热茶差点呛出来,抬眼看胡不归,惊讶说道:“这,这是太子淳给肃北王的那封信?” 胡不归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书信就藏在大当家送过来画卷的匾头里面。”方墨一愣,冷笑说道:“裴胥青这厮倒是挺会藏东西的。”又对胡不归一笑,道,“不过,还是先生厉害,这里都能发现。” 胡不归捋了胡须,笑着说道:“不瞒大当家的,这倒不是我的功,我也是想的头疼了,在榻上小歇了片刻,画卷便落在了地上。巧的是这匾头却是摔裂了,才让我得了这个便宜的。”方墨将手中信函看完,眉头微微皱起,说道:“倒与咱们猜想的差不多,这信正是太子淳送往漠北的一封求援信,用词恳切,事情原委也说得极是详细,照说,肃北若是接了这信,必是会有所动静才是,为何肃北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是太子被囚之后,才传出有奸细打开汜水关,迎北狄入关一事?太子淳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戏?” 胡不归微微一笑,说道:“大当家的,你且不管当年太子到底做何种打算,只先想一想,为何这信会落在裴府里?” 方墨想了想,说道:“这信是当然是裴胥青从漠北带回来的。” 胡不归摇了摇头,说道:“当年肃北沦陷,宇文飏一把火将肃北王府烧成了灰烬,裴胥青怎么可能找到这样重要的东西?” 方墨正皱着眉头细想,孙瑾瑜突然“啊”了一声,方墨问他:“你想到什么?” 孙瑾瑜笑了笑,摸了摸自己头说:“我想得肯定是不对的,不说也罢。” 胡不归微笑说道:“无妨,二当家说出来听一听。” 孙瑾瑜又看了看方墨,方墨也笑着说道:“快说,快说,一人计短,百家计长,谁说你猜得一定不对了?” 孙瑾瑜憨笑说道:“我想,当年太子这信会不会根本就没有送到肃北啊?” 方墨心中一动,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孙瑾瑜。胡不归微微笑着看着他。孙瑾瑜见这两人表情奇怪,黑脸一红,说道:“我也是胡说的,这怎么可能?太子既是指望着信能打动肃北王,必是会安排极稳妥心腹送出的,怎么会有送不到肃北的可能?又怎么会落在裴胥青手中?” 方墨笑着拍了拍孙瑾瑜手胳膊,感叹一声,说道:“瑾瑜啊,你还真没有说错。”孙瑾瑜见方墨这么说,便将头转向胡不归。胡不归笑着说道:“二当家许是不知道吧?裴阁老正是太子一手提携上来的,当年裴阁老还是太仆寺少卿时,太子对他颇是看重,常留其在怡园秉烛夜谈,你说太子会不会将这样重要的一封书信交到他手上?” 方墨冷笑一声,接着说道:“至于裴元贞得了这书信到底有没有往肃北一趟?端看他现在的风光就可以得知了。” 孙瑾瑜恍然大悟,说道:“难怪太子这信会在裴府里的。”他再一联想方墨方才所问话语,不由得摇了摇头。他从小在漠北居住,常听漠北人说南人狡诈多滑,原也有几分不相信的,可自打跟着方墨来了两趟燕京,对南人狡诈之说是深有体会,现在听了方墨胡不归的推断,想到当年那风光一时的太子淳原来是坏在自己心腹手上,连累这么多人枉死,只觉得背心都有些发凉了。 方墨白皙小脸上倒无甚惊讶之色,如裴元贞这样人物,她知道的多了,这类人最是奸猾,偏都还是一副貌貌道然的样儿,为一己之利,临战倒戈,背信弃义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小菜。她只觉得奇怪,裴元贞既是能倒戈太子,难道真会甘心做忻王的马前卒?(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九姨娘 方寸室内茶香渺渺上升,胡不归将沏好茶水奉与方墨孙瑾瑜后,嗅了嗅茶香,自饮一杯后,又看看手中翠色茶盏,面上仍是不由得浮上失望之色。 方墨微微一笑,她这据点来往多是漠北带来的土匪头子,杀人放火都是一把好手,焚香沏茶这等雅事却都是一窍不通的,哪里会有什么好水好茶?这种寻常大红袍便是胡不归亲手沏来,还不是一样? 胡不归浅尝一口后,便索然无味放在一边,说道:“裴元贞这人我曾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形容出众,举止谦和,见之便能让人生出亲近之心,不过城府极深。太子淳事后,太子一系尽遭牵连,他却能独善其身,迅速显起,这事原本就有许多疑点,只是事隔多年,当年那些人尽遭惨屠,无迹可寻。现在看来,这太子淳一事,他在其中必是起了大作用的。大当家说得对,如他这样的人,既是能倒戈太子,必不会甘心做忻王马前卒的,与忻王联姻只怕也是他搭得一座桥,到时候他有了外孙,过河拆桥也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罢。” 方墨听胡不归说完,心中仍是疑点重重,直觉不妥,不过当年那事到底隔得遥远,便是得了这书信,隐约猜到这或许是裴元贞不容萧家继存的原因之一,她一时也奈何不了裴元贞,只得先将其放在一边,跟胡不归说起西南段氏一行遇刺的事儿来。 胡不归哧一声冷笑,说道:“这燕京的水真是越来越浑了,就连宋祖安也打算浑水摸一回鱼了。他以为这次也能跟上次去漠北一样好运气,再来一次加官进爵?倒也不会反被咬了手,丢了命去?西南段氏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方墨点了点头,说道:“刺杀藩王这样大事。宋祖安是没有那么肥胆子做的,他这背后必是还有一条大鱼。” 胡不归看着她,说道:“大当家想放长线。钓大鱼,这计不错了。他们闹得越热闹,咱们就越方便行事。” 孙瑾瑜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帧少爷的事,确实不易久拖。” 想起萧帧。方墨心里也觉得沉甸甸,诸多事情似乎一旦牵涉到萧帧,就无甚办法可施,感觉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所有牵往这方面的线头都掐断了。 胡不归脸色也不大好,却安慰方墨说:“大当家也无需太担心,他们布置再好,总会让咱们寻到空子的。” 方墨一扯嘴角。跟着一笑,说道:“是啊,西南段氏既是到了燕京,自然免不了要进宫朝见一番,我去跟段王爷讨个人情,混进宫去,应是不难的。” 胡不归看看方墨,心中又生出些许感概来,这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却是撑起了漠北萧家的希望。若是没有她,漠北萧家只怕是早就完了,不过这些话语却只在不言之中。他喉中哽咽,探头看了看外面天色。笑着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也不便久留,告辞了。” 方墨孙瑾瑜送了他出门去,外头天又下起小雨,胡不归随身小厮正撑着油纸伞静静等在檐下,胡不归微笑说道:“大当家不用送了。眼下这燕京廷尉司耳目众多,我这趟出门便遇了几个,转了大半条街方才甩脱。大当家也要当心啊。” 方墨含笑点了点头,目送那顶油纸伞穿了水雾而去。 何掌柜进来送了各处情报过来,方墨一一看过,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外面雨势却更大了,拍打在窗格之上,叮叮咚咚作响,屋内湿闷难耐,阴寒侵骨而入,她手脚渐渐冻得有些不听使唤了,于是起了身,依窗看满城风雨。 偌大院中积水渐渐成了小河,触目皆是一片水幕,便是不远处的影壁在这片水雾中也变得模糊起来。漠北少有这样的大雨天,她印象中也是肃北城破那年遇了一回,那时肃北两边被围,进出不得,数日的倾盆大雨,肃北城中低洼处纷纷成为一片泽国,无数饿殍浮尸,只几日后又有瘟疫传出,若不是萧荣察觉的早,将那些得病者先行隔离开来医治,避免的大爆发的发生,恐怕不等城破之日,肃北就完了。 孙瑾瑜让厨房送了饭菜进来,叫了方墨一同用了。 简陋室内,两人各据一方默不作声用饭,外面风雨雷动,而屋内只孙瑾瑜手中碗筷相碰声一声声传来,墙角油灯似乎也不胜阴寒,光亮越发昏暗下去,阴影重重中似乎有无数鬼魅隐藏着。 方墨突然站起身来,孙瑾瑜一惊抬头,含糊说道:“嗯,方墨,你怎么不吃?” 方墨眉头紧皱,一声不吭直愣愣看着孙瑾瑜,孙瑾瑜见她这目光骇人,不像是自己嘴角有饭的样子,不由得也放下碗筷,讪讪说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妥当了?”方墨却不说话,取了角落油灯,径直进到内室里面,将方才何掌柜送的情报取了几封摆在桌面上,微微沉思片刻,而后,又细细看了起来。 孙瑾瑜跟在她身后进来,见那油灯太过昏暗,便添了灯油,剥了剥灯芯,也凑过去看。 那桌上摆得着不过是萧四手下的人送来的情报,都是关于温国公那处宅院,因是时间紧短,每张上面不过都是寥寥数句话而已,方墨却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面色也越发阴沉。孙瑾瑜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但是看方墨这样子,他料到必是要紧事,也不用饭了,悄悄开了门去,让人撤了碗碟后,一声不吭陪在她旁边。 方墨将那几封情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突而抬起头来,看着孙瑾瑜,问道:“瑾瑜,你还记不记得肃北胡永利胡将军是死在谁手上的?” 孙瑾瑜一愣,随即点头说道:“自然记得。”便是就在那夜肃北西城沦陷的,奸细混了城内打开西门迎北狄宇文飏人马入城,数万人一夜之间惨遭屠杀,骁骑营贺将军战死,第二军群龙无首,只片刻就被冲散了。 方墨青白小脸一半隐在阴影中,黑深眸子里透着一股无比阴冷的凶狠,又问道:“你记不记得杀胡将军那位姨娘姓什么?” 孙瑾瑜又一愣,这个他还真不记得,当时胡府管事虽然将那事情原委说得十分详细,不过他出了门后,恰逢西城奸细打开城门迎了宇文飏人马入城,他直奔西城而去,许多事情确实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胡将军是死在自己一位妾侍手中,至于那女人姓什么自然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方墨冷森森说道:“胡永利这姨娘在府中排行第九,姓谢。” 孙瑾瑜不由得摸了摸自己头,这个姓很特别吗? 方墨将架上短匕取下,绑在腿上,加穿了狐毛坎肩,穿了蓑衣戴了斗笠。孙瑾瑜见她一副要连夜冒大雨出门的样子,说道:“方墨,你这是要去哪里?” 方墨一边系斗笠系带,一边说道:“咱们去萧大那边去看看。”她见孙瑾瑜仍是一脸狐疑,便冷笑一声,说道:“胡将军的九姨娘在肃北西城沦陷那晚就不见踪影了。温国公这位住在燕京城东的这位外室也姓着谢呢,也巧的很,人正是温国公永历三十一年从漠北带回来的。你说这两个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孙瑾瑜惊得膛目结舌,结结巴巴说道:“这,这个,不会吧?” 方墨阴森森一笑,说道:“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咱们过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萧大那边不是还关着两个丫头吗?” 孙瑾瑜连忙点了点头,慌里慌张穿了蓑衣戴了斗笠,两人一同出了门去。这会外面雨正大,湿冷寒气扑面而来,便是孙瑾瑜也冷得一个哆嗦,只觉得从里到外都冷头了。他去马厮牵了两人坐骑过来,方墨一跃便上了马背,黑漆漆身影好似与这通黑的夜融成了一团。 何掌柜提着油灯站在檐下,一会看看黑漆漆大雨天色,一会看看院中上了马正要离去的两人。方墨一扯缰绳,回头说道:“老何,若是萧四爷回来了,让他也过来玉华山一趟。” 何掌柜连忙点头,说道:“大掌柜当心。” 黑骢马一声嘶叫,撒开蹄子便冲进了黑漆漆雨幕之中。到了玉华山时,雨势仍未减弱,孙瑾瑜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手脚都有些不灵便了,跳下了马。山院门房听了动静,一边派了人去正院通知萧大,一边提着灯笼迎出来。孙瑾瑜将手上缰绳交给门房小厮,过去牵了方墨手,扶着她下了马。方墨小手比他更要冰冷几分,孙瑾瑜不由得握紧几分,又看了看她面色,一张巴掌大小脸青白如瓷,黑深眸子无边森冷。 孙瑾瑜深深吸了一口冷气,方墨心中也希望那两人不是同一个人吧? 萧大得了通知,快步迎了出来,门房手中灯笼在风雨中忽悠悠转动,昏黄灯火中,迎面走来的两人脸色皆是一片苍白森冷,他也不由得心里一惊,跟着方墨身边,低声问道:“大当家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雨夜 方墨在院门站定了,蓑衣上雨水细线一样划落下来,只片刻就在她脚下积成了一滩水洼,她只觉得这会真的很冷,全身湿透了。[]胡永利府上的九姨娘姓谢,是那日她多嘴一句问出来,当时是担心她是北狄人的暗桩,所以各方面都问的很详细。 胡永利原配夫人过世多年了,他府上虽然还有几位姨娘,却都没有这位九姨娘得宠,加之进门一年多就给胡永利养了唯一的一个儿子,在胡府里是最风光的人。死于方墨剑下的那挑拨离间的谢参将便是她的嫡亲兄弟。 胡永利被杀之时,胡府那位老管家虽然没有听到只言片语,却将事情看得通透,担心会出大事,便将这事传给了孙瑾瑜。果不然,只当夜肃北就有内奸混进。她找萧荣要了人手寻到胡府内院时,那九姨娘早不见踪迹了,胡府乱糟糟空无一人,便是那老管家祖孙俩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没奈何,她只有带了人手先到孙家大院救人。 这胡永利的九姨娘绝对是有问题的,只是当时她只将这位九姨娘与北狄人联想到一起,完全没有想到她有可能会是燕京这边派去的暗桩。从漠北带回来的,这位温国公宋祖安的外室,恰好也姓谢,年岁也相当,曾嫁人,还养过一个儿子,不过在回燕京路上就夭折了,当时也就一两岁的样儿。这么多巧合,她一想起就心中禁不住发冷。 若真是同一个人,那这人以及她背后的那条大鱼该死一万次都不够。漠北的大片土地,千万民众,萧家赤胆忠心。原来不过是阴谋家手中可以随意玩捏的泥人而已,就是这样被人葬送在北狄的铁蹄下。 萧大撑了油纸伞过来,低声说道:“大当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墨觉得这事不是一言半语能说得清的,只淡淡说道:“先进去吧。” 萧大连忙在前头带路,进了门厅。方墨解下蓑衣斗笠交给婆子,沿着长廊过去。萧大见她身上湿透了,对那婆子吩咐说道:“赶紧跟后院说一声。给大当家备些热水去。”那婆子一躬身正准备走,方墨叫住她。对萧大说道:“先别忙。昨日夜里抓的那两丫头关在哪里?” 萧大说道:“关在后院一间空屋里面,段四爷正在里面审话呢,不过,这两丫头嘴倒是挺硬的,饿了一天一夜,也用了刑,可什么都没有说。” 方墨青白小脸不由得露出一抹冷笑来。说道:“带我们去看看。” 萧大连忙在前头带路,穿了正院,来到一处小偏院里面,门口守着三个壮实汉子。萧大问道:“段四爷还在不在里面?”那三人中有一个高个者低头说道:“段四爷还没有走。” 萧大点了点头,带着方墨进去。不大室内摆放这一张方几,几条圆凳,段云亭正坐在那里,靠墙对面捆着两个丫头,虽然形容憔悴狼狈,神色淡漠。眼神中却有一股淡淡讥笑。段云亭见方墨几人进来,连忙站起身说道:“大当家的怎地这么晚过来了?可是有事?” 方墨微笑点了点头,说道:“段四爷有没有问出什么?” 段云亭满脸阴沉看了那两丫头一眼,说道:“这两个臭丫头倒是嘴硬。饿了一天,也受了刑,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大当家的,依我说,这两人不过是边角喽啰,别费口舌了,杀了吧。” 那两丫头听了段云亭这话,也只脉脉飞了一个蔑视眼神,丝毫不为所动。 方墨走到那两人身边蹲下来,拨开其中一人敷面凌乱散发,孙瑾瑜提着灯火站在她身边。这般近细细看,这丫头倒是生得不差,除去眸子中凶狠光芒外,杏眼挺鼻,算得上娇俏可人了。 那丫头一声冷哼,便将头从方墨手中转开来。方墨见她倒还有几分力气,只微微一笑,轻缓缓说道:“饿了一天,还有这么大劲,这还没有饿怕呢。想一死了之是不是?事儿可没那么简单,我倒要看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方墨站起身,对段云亭说道:“四爷,这两个丫头我还有些小用处,先不忙取命,待我先问几句话。” 段云亭说道:“大当家有什么事尽管问。只是这两丫头连死都不怕,恐怕大当家也要失望了。” 方墨青白面上一双深黑眸子带了一抹阴森冷笑,回头看了看墙角捆成一团的两个小丫头,眸子中无边阴寒连段云亭也吃了一惊。 方墨招了萧大过来,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萧大虽是面带狐疑,也微微点了点头,将那两个丫头分开来关押,这屋里只留了一人。 屋的四面都点上通亮灯火,更有一簇火把直直照在那丫头脸上,略有青灰的俏脸纤毫尽显。熬了一日一夜,猛遇这样强光,那丫头眼睛立时眯起看向她面前一身通黑的小姑娘,听得她冷冷说道:“将她倒吊起来,眼皮子用竹签子死撑住,不许她合眼,什么时候她愿意说了,再取下竹签。” 她话音一落,那丫头立时就被人倒挂在梁上,头晕目眩感还没有消失,沉重眼皮子就被一坚硬竹签撑开了,触目光亮猛然进眼,她觉得眼前一边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了,耳朵里轰轰血流声不断,过了良久,方才看见白芒中心的一道黑色身影转身离去了。 方墨出了屋门,屋外大雨仍下着,天黑蒙蒙的,檐下挂着两盏灯笼似乎是这苍茫茫天地中唯一的光亮了。萧大跟在她身边,低声问道:“大当家的,要不要另找一些刑具来试一试?”段云亭也十分好奇,看着方墨。在方墨来之前,他已是上了不少刑具逼供了,那两丫头嘴上像是上了锁,就是不开口。而方墨不过是将满屋燃得通亮,把人倒挂起来,不许睡觉,这样就行了?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萧大爷留两个人在这里盯着就行了,记住,不许合眼,谁愿意先开口,就先取下一边竹签,许半碗水喝。” 萧大虽然是满肚子疑惑,却也点了点头。萧大这山院里专有一方小院为方墨所住,方墨冒雨连夜而来,身上早就湿透了,萧大在她进门时就分派下去,让人备了一应洗漱用物。这时候就说道:“大当家的,这边有我就行了,你先去歇一会吧,这两丫头若是松口了,我就让阿忠去找你。” 方墨点了点头,与孙瑾瑜一道离开。回到院里,泡了好一会热水,换了一身衣衫,她觉得手脚仍是冰冷的,泡了一盏热茶在手,热气透青瓷而入手心,方墨低头看着,细白手指在这一方温热里渐渐有了晕红血色。 屋外雨势未减,屋门阴冷湿气使得一盏油灯渐渐微弱下去。方墨转头看去,油灯荜拨一声轻响,将熄未熄,方墨一时想起肃北突围前一日晚上与萧荣在大帐里说话情形。十八九岁温润少年,遭遇十面埋伏恶劣处境,眉眼仍是淡雅如风,轻语淡笑之间其实已经知道了必败结局。 如是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败在北狄人之手,会不会也一样谈笑如风? 屋外风声一阵剧动,萧四声音便在门口响起:“大当家的。” 昏黄窗格之中一剪落寞身影立时开了门。萧四黑漆漆身影立在檐下,若不是灯火正当门映照在他身上,根本就分辨不出那一团漆黑中还站着一人。方墨正要招他进来说话,院门口一盏忽悠悠灯火正晃荡进来,她眯了眼看,正是萧大随身小厮阿忠。 阿忠见屋门大开着,连忙几步过来,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说道:“大当家的,大爷让您赶紧过去一趟,那两丫头都撑不住了。” 孙瑾瑜听了屋外声音也开了门,撑了一柄油纸伞走到方墨身边。 方墨转头对萧四说道:“萧四爷也一起来吧。” 萧四低头应了一声是,走在方墨孙瑾瑜身后,阿忠提着灯笼在前头带路,大雨哗啦啦落着,什么声音都被这雨声打压下去。方墨问道:“那边又有什么情况没有?” 萧四低头回道:“今日戌时,温国公来了,身边还跟着三四随身,不过年岁略大那个神色有几分不自在,凑近了,周身还股子草药味,倒像是一个郎中。”方墨哼一声冷笑,说道:“宋祖安倒是来得挺快的,看来他这外室病得还不轻。” 几人来到那小偏院内,在门口就听见一个女人嘶哑着声音说道:“再给我一碗水!”方墨几人进了门,被关那丫头仍是倒挂着,脸上已是一片青紫,一只眼睛上竹签已被取下,微微欲合,嘴里一边还不停唤着:“水,水……” 方墨接过段云亭手上水瓢,一把朝那丫头脸泼去,冰冷井水惊得那丫头一声尖叫,微微合上眼皮强行睁开。晃荡倒立视线里,那通身幽黑的小姑娘蹲在她面前,白皙小脸上一双黑幽眸子无边森寒,嘴角似笑非笑,轻缓缓说道:“想清楚怎么答话了?你若是答得好,我便放你下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实情 那丫头先是被饿了一天一夜,又被方墨这般折磨了大半夜,这会只剩下了半口气,听了方墨话,慌忙点头。(.)方墨挥了挥手,示意萧大将人先放下来,自己端了一瓢冷水送到那丫头面前,那丫头此时早饥渴到了极点,一见那水,眼神顿时一亮,正要伸手抢过。方墨却慢慢挪开来,将那水细线一样的往地上倒,看着那丫头眸子中饥渴光芒越胜,喉咙也不住干咽,方才轻缓缓问道:“你叫什么?” 那丫头舔了舔了干裂嘴唇,嘶哑着嗓子说道:“叶,叶五儿。”方墨将剩了半瓢冰冷井水递与她,那叶五儿一把接过,咕噜一口喝了个精光。 方墨拖了一张几子坐在她面前,冷冰冰看着喝完了水,大口喘气的叶五儿,说道:“你主子是谁?前日夜里带头行刺的是不是就是她?” 叶五儿半瓢冷水下了肚,人也被放下来了,浑身一松,这会只觉得眼皮子太沉重,无奈另一只眼皮仍是被竹签死死撑着,于是有气无力说道:“你,你将我眼皮上东西取了,我再答你话。” 方墨黑深眸子一道冷光闪过,这时候还在叫板,看来还没有吊够。她懒得理会叶五儿说得那话,只伸手招了萧大过来,低声吩咐几句,要让人将那丫头重新上梁,惊得那丫头连忙说道:“我说,我说,是,是同一人,不过我只是听命令办事,不知道她是谁……” 方墨冷眼瞧着,见那叶五儿眼神闪躲,所说分明有鬼。她心中冷笑,站起身来,轻缓缓说道:“看样子你是没有见过这般吊死的人。这样倒吊着人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三五天后,等浑身血都聚在下头,会从眼中流出时。才会慢慢断气。你既要耍花腔,那你就慢慢耍吧,看你能撑上几日?” 方墨说完后转身就走。萧大招了招手,旁边候着着两名汉子立时将手中绳子一拉。那叶五儿大叫几声又被倒挂起来,浑身雪夜急速涌向头脸,叶五儿慌忙叫道:“我说!我说!我知道,她姓谢,她姓谢……” 方墨停住脚步。 那叶五儿看着她脚步停在门口,却不走过来,显然还是不打算放她下来。倒吊起来不许合眼的感觉实在是比死更难受,她这会神智都有些不清,什么都顾不着了,只想好好躺一会,哆哆嗦嗦说道:“她姓谢,名唤香菱,住在燕京城东一处宅院里。”说完了,见方墨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儿,又咬牙说道:“她,她是温国公的外室。” 方墨重新坐回几上。挥了挥手,让萧大等人重新将人放下来,给了一方几子让她坐下,轻缓缓说道:“她叫谢香菱?那么。在漠北时又叫什么?嫁得是哪一户人家?” 叶五儿惊慌看着她,方墨黑深眸子阴森森扫过来,耀眼火光之中,这森冷目光如刀一样晃花了她的眼。叶五儿垂下头去,低声说道:“她,她在漠北依旧姓谢,名唤红香,是肃北第二军统帅胡将军的第九房姨娘……” 窗外急风似更大了一些,树枝吹断声啪一声传来,惊得屋内众人脸色都变白了几分,萧大与萧四不由得对看一眼,萧四背负于身后大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萧大略有宽壮身形微微晃了晃。他们两人都是肃北萧家黑卫中的领头人物,对第二军统帅胡永利自是清楚的。 经过最初的摇摆,叶五儿知道自己一旦开了口,说多说少其实都一样了,只想求片刻合眼的念头使得她不想再抵抗了,后面的答话就老实多了。 问得越久,知道得越多,屋内众人的神色就越发凝重。屋外雨大风急,呼呼山风在山谷中盘旋呜咽,似有无数人马悲壮哭泣。 肃北百年坚固城门原来不是倒在北狄人铁蹄之下,而是坍塌在自己人手中,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难以接受的?萧家的忠诚便是这样被人双手奉在北狄人铁蹄之下!漠北百万民众浩大疆土原来是自己人奉给异族的!萧大胸口起伏不定,萧四死水般深寂眸子也布上了凛厉杀气,就连孙瑾瑜的黑脸也涨得通红了。便是隐约猜到了实情的方墨,脸上也是苍白一片,黑深眸子讥笑越发胜了几分,缓缓说道:“与谢香菱接头,打开肃北西城大门的这位霖二爷他到底姓甚名谁?” 叶五儿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他每回来,都是夫人亲自接待,两人说话时,旁边也从不留人。我也只听夫人唤他霖二爷吧。事成之后,他就将我们带到了宇文曜大帐中,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人了。后来宋大人来漠北与北狄会盟,我们便跟着宋大人回了燕京,一直住在城东那处宅院里。” 段云亭突然冷森森插嘴说道:“前夜行刺那事可也是这位霖二爷出头吩咐的。” 叶五儿昂起头看了他一眼,满屋火光晃眼,她只看到那一团灰黑人影的大手握成了拳头,冲天怒火不言而喻,原本极是萎靡的叶五儿心中顿起了一阵怕意,听得面对的那一身通黑的小姑娘轻缓缓说道:“叶五儿,你若是照实说了,你另一只眼中的竹签便也可以取下了。” 叶五儿强撑着的眼中闪过一道渴求的光芒,立时点头说道:“前夜行刺那事是不是霖二爷吩咐下来的,我也不知道。那日白天宋大人倒是过来一趟,午时就回了。我只知道夫人接了一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一阵子,突而一声轻笑,说了一句:他这会倒是又记得有我这个人了。那日夫人至接了那信起,似乎一直心神不宁,用了晚饭之后,就带着我们出了门,事先就说了,这次任务,不得留一个活口。我们埋伏在院中,等人进了院,就先下了药,除掉了前院的护卫……” 段云亭咬牙切齿说道:“你是说这事宋祖安也是知道的?” 叶五儿瞪着茫然大眼想了想,点了点头,有气无力说道:“信是他带来的,这事他应是知情的。” 方墨招了招手,让人将叶五儿另一只眼中竹签也取了出来,那五儿被松了绑,取了眼中竹签子,立时就萎缩在地上不动了。方墨伸手探了探她鼻息,倒还有气,只是睡过去了。许多事情这时也问得差不多了,于是方墨站起身了,吩咐萧大许她少许饭菜,将人继续关着。 一行人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去,天已是蒙蒙亮了,雨势仍是很大,院中积水已没至脚踝处了,阴寒水气将整座山峰都笼罩住了。众人心中都沉重无比,皆不出声,径直跟在方墨身后趟了满院深水过去。 回正院时,众人身上都已经湿透了,却犹不觉得,面色沉肃。段云亭见这院中都是萧家的人,得了这消息,想必也不愿意外人多知道的,于是起身向方墨等人告辞离去。剩下几人分别在案桌后坐下来,萧大身边得力小厮阿忠吩咐丫头们上了热茶之后赶紧都出去,自己蹲坐在门口。 冬日大雨连绵已有了一夜,风依旧很猛,院中有一株大树于夜间被连根拔起,正横躺在院中,满院的枯枝残叶顺了积水飘得到处都是,甚是苍凉。不过正院这处不得吩咐是不许人靠近的。阿忠虽然很想找几人过来将这院中收拾一番,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让外人进来。只侧耳听了听屋内动静,虽有茶盏轻碰声,却依旧无人开口说话。 他蜷着身子继续站在檐下守着。 过了良久,方墨才淡淡开口说道:“萧大爷,你在燕京呆得最久,知不知道这位霖二爷到底是谁?” 萧大脸色略微晦暗,想了想,摇了摇头,沉重说道:“这人只有俗称,倒是不好找。不过依那丫头形容的相貌年岁,便是将这燕京掘土三尺,我总有一日会翻出这人。” 萧四突然站起身来,对方墨说道:“大当家的,温国公那处宅院少不了人手,我先告辞了。” 方墨点了点头,萧家落到如此境地,这位霖二爷居功不小,这几个萧家死忠黑卫自是不会放过他的,谢红香既是与他有过联系,萧四将事情着落在她身上,倒也是个办法。 萧四闪身出了门去,大门打开,细濛濛阴冷水气猛然扑进来,方墨浑身湿漉漉的,被这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到底还是一个姑娘家的,怎比得壮年男子耐寒?萧大见方墨缩了缩身子,便起身说道:“大当家的也熬了一夜,先去歇一会吧,那两个丫头那边有我看着就行了。” 方墨也觉得很累,脸色苍白站起身说道:“大爷也不用心急,将那两丫头命先留着,许是还有些用处的,段王爷那边也得先知会一声。”萧大点头说道:“大当家放心,王爷那边我会亲自去说明的。” 方墨又看了看孙瑾瑜,熬了一夜,他的脸色也不大好,于是对他说道:“你也去睡一觉吧,醒了就过来唤我,咱们一起去温国公那处宅院里,看看他这位貌美如花的外室去。”话到最后,已是带了股阴森森寒气。(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段氏 孙瑾瑜虽然很累,却也没有歇多久就起身了。 屋外大雨倾了一日一夜,于这时总算是变成了零星小雨,天阴沉沉的,头顶乌云滚滚,似乎有更大风暴还在后面。他们这处山院位于半山之处,站在檐下望去,山脉连绵起伏尽是一片水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天依旧很冷,孙瑾瑜裹紧大裘在方墨门前转了几个圈后,想及方墨一连几夜都未曾歇好,伸出去叩门的手缩了回来,一转身径直去了前院。前院之中阿忠带着数人正在清扫院落,见了孙瑾瑜,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过来说话:“二当家的,大爷不在这处,他去了段王爷那边。” 孙瑾瑜点了点头,又转行向后院里。来到段云霄屋中时,段云亭萧大两人都在,萧大开门一见是他,说道:“二当家怎地不多歇一阵?”孙瑾瑜摇头说道:“实在睡不着了。”进了门,对段云霄两人见了礼,坐在萧大了对面。 段云霄脸色较之前晚,略有复原,躺在床上转过头来,说道:“二当家的,云亭已是对我说了招供的事,且不管宋祖安背后站的是谁?他既是将咱们两家都算计到了,咱们西南段氏绝不会就此罢休的,这回怎么着也得让他国公府付出些代价来。” 孙瑾瑜连忙站起身,他虽然不若方墨凡事一点就透,却也知道这是西南段氏愿意鼎力相助了。在这回事上,段氏虽然死伤惨烈,但是说到底也是受了萧氏的牵连,其中恩怨纠葛不是一言能尽的,便是段氏愿意继续袖手旁观,他们也没奈何。眼下燕京局势诡异莫测。西南段氏的助力与他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于是他抱拳说道:“王爷在燕京如需帮忙,请尽管开口。宋祖安是陷我漠北于此困境首脑人物之一。这个大仇,我们自是要倾力帮忙。” 段云霄消瘦面上微微带了一抹笑意,说道:“二当家放心。我们两家一体,我们不会跟你客气的。我现下动弹不得。云亭照我口谕,已是拟好诉状,差人送到了御史衙门。温国公府且先等着忻王发难吧。” 一听这话,萧大与孙瑾瑜不由得对看一眼。两人均知道这是西南段氏打出的第一拳。 段氏一行先是在忻王地盘闹出翻船事件,而后又在天子脚下险招灭口,眼下偏又正是忻王代理着朝政。藩王进京,竟是一连出了这么多大事。还差点丢了性命,朝中所有的怀疑目光自是会转向炙手可热的忻王。众目睽睽之下,忻王这位准继承人一怒之下必是会推出一个替罪羊来,不管这人是谁?已露了痕迹的温国公宋祖安都难以在忻王身边立足了。 孙瑾瑜黑脸上神色不显,萧大心情起伏不定,眼中隐有水光流转。当年忻王与宋祖安,一人是亲自带兵征讨萧氏的主帅,一人是与北狄签卖燕云十六州的特使,两人配合再融洽不过了,可眼下却要站在对立面暗斗。有了西南段氏的添柴加火,温国公府便是不倒也要脱一层皮去。这结局不可谓不痛快。 段云霄看了一眼萧大,笑着说道:“子扬一行应是快入燕京了,我实在担心不过。萧大,你就再辛苦跑一趟吧。” 萧大连忙压下繁杂心情,站起身说道:“王爷放心,我明日就启程去接世子一行。” 段云霄点了点头,说道:“等子扬几人到燕京了,就由他代替我进宫朝见。方大当家若是有事情要嘱咐,跟他说就行了。” 段云亭见他说得极是消沉,隐隐有让段子扬接手西南的意思,其实他这位兄长正值壮年,平时也甚是豪气,只是遭了这一难,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下床,满腔的雄心壮志自然不能再施展了。[]段云亭心中十分不好受,便坐到床边,沉声唤道:“大哥……” 段云霄淡淡笑了笑,说道:“我如今动弹不得,是该让子扬多历练历练了,你也要在他身边多指点,咱们西南段氏以后就交给你们两人了。” 萧大见他们说起段家的家务事,自知是不便多听的,给了孙瑾瑜一个眼神,两人同时起身,萧大说道:“王爷您且好好休息,我与二当家就先告辞了。” 段云霄点了点头,让段云亭送了两人出门。 雨势虽然渐渐小了,和着潇潇寒风吹到身上,只片刻仍是将两人长裘下摆打湿透了。萧大孙瑾瑜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萧大从怀中拿出一纸文书递与孙瑾瑜,说道:“二当家,这是另一个丫头的供词,你且看一看。”孙瑾瑜只粗粗看了一眼,便揣回怀中,说道:“这个我还是拿给大当家看吧。” 萧大点了点头,两人穿了圆拱门进到院里。方墨正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檐下,山风猎猎,将她身上墨黑长裘翻卷起来,黑衣如墨,白皙小脸上五官似画,一时竟宛如从天而降幽冥来客,让人无端生出敬畏之心来。 孙瑾瑜紧走几步,到她身边说道:“你怎地自己起来?这会还早呢。”方墨看了看头顶滚滚乌云,说道:“也不早了,咱们走吧。” 萧大看了看方墨与孙瑾瑜,踌躇说道:“大当家不多带一些人手去?谢红香既是受了伤,那院中守卫必是十分森严的,若不,我跟你们一同去吧。” 方墨知道他报仇心切,十分想同去亲手结果了那谢红香,不过段王一行都在这山院之中,安全也是十分重要的。她微微一笑,说道:“萧大爷,这边少不了你。你还是别去了,人多了反而容易招人眼。你放心,我们不会让那谢红香好过的。” 方墨所说的萧大原本就心里有算,他只得点了点头,让人牵了两人坐骑过来,目送两人离开。 方墨与孙瑾瑜下了山了,来到城东,找了一家酒家用了饭,时辰尚早,两人便坐在二楼窗外往外面张望。 这酒家位置临河,生意甚是红火,隔壁隐有汉子们划酒猜拳传来。雨已经停了,街面上渐渐有了来往人流。城东这处民居比邻,院落层叠精致,所住者多是一些殷实人家,街道上青呢小轿时时可以看见。谢红香那院子正位于转角处,一抬青呢小轿正停在门口,几名短衣装束的轿夫正蹲在旁边说闲话。不远处有一叫卖小贩被几名妇人婆子拦住了,那小贩虽是上了年纪,却甚是能干,不大会就做了好几单买卖,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有一婆子还进屋端了一瓢水与他喝,与他一条长几在门口闲坐说话。 孙瑾瑜指了那小贩低声说道:“萧四爷在那边,要不要请他过来?”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一会他自会寻过来的。” 两人话音刚落,跑堂小二就送了茶水过来,一边斟茶,一边低声说道:“大当家的,温国公进院子里了。萧四爷已经下去打探了。” 方墨端了茶水轻抿一口,低声说道:“隔壁的是些什么人?”那小二低声说道:“是路过打尖一家镖行的六个镖师。”方墨点了点头,那小二见她无话吩咐,便又大声吆喝说:“两位请慢用。”换了空余碗碟就咚咚下了楼梯。 孙瑾瑜看了方墨一眼,又细细听了听隔壁动静,那边突然一阵哄堂大笑声传来,又有人说道:“喝!喝!这一杯可不许耍赖了!”孙瑾瑜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了?这伙人是不是不妥当?” 方墨又倒了一盏茶水,轻缓缓说道:“外地人的口音,到这里来打尖,倒是少见。” 孙瑾瑜一愣,低声说道:“要不要我过去看看?”方墨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这倒不用,且先看看吧。” 天渐渐晚了,两边街道民居陆续挂起数盏灯笼,谢红香那院门咯吱一声打开来,一位四十六七岁中年男子在五六个随从陪同下出了院门,孙瑾瑜看过去,冬夜冷清,昏黄灯火摇曳不定,宋祖安人生得矮胖,又被众人拥簇在中间,模样看得并不真切,被冷风一吹,还拿了半截袖子遮住了脸面。 那几名轿夫立时就有人连忙摆了踏脚出来,一小厮扶着那中年男子上了轿子。孙瑾瑜低声说道:“方墨,宋祖安要离开了。” 方墨也探了头去看,昏黄灯火下,一顶青呢小轿慢慢过来,旁边五名短装打扮的随身或骑在马上,或紧跟那轿子小跑,围得甚是严实,转眼间那青呢轿顶已经到了酒家楼下。孙瑾瑜正要探身,方墨细白小手突地轻按在她手背上,孙瑾瑜一愣,正要问话,突然听到隔壁有杯盏落地声响起了,四周凛厉杀气布满,他眼角瞟见数道身影从旁边落下,街上有人大叫了一声嗓子:“小心,有刺客!保护大人!” 孙瑾瑜心中一惊,眼睛朝下方看去,宋祖安的青呢小轿就停放在当下,几名随身与车夫紧紧护着中间轿子,被数名高壮汉子围成了一团。(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杀局 只转眼间,两方人马就杀成了一团,孙瑾瑜脸色大变,震惊看着方墨,方墨白皙面上竟是带了一抹淡淡讥笑,冲孙瑾瑜做了一个噤声手势,转身就关了窗格,将楼下震天喊杀声关在外面。 孙瑾瑜心急如焚,低声说道:“方墨,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这么沉不住气?” 方墨低声说道:“不是咱们的人。”孙瑾瑜一愣,低声问道:“除了我们,还有谁想要宋祖安的命?” 方墨黑深眸子中幽光闪过,轻缓缓说道:“这就要问一问宋祖安本人了。” 夜尚未深沉,这家酒家中仍有少许客人,遭了这番突变,有妇人幼儿惊恐哭声隐隐出来。孙瑾瑜见方墨说得含糊,他自己虽然非常着急,见方墨却甚是沉着,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房门突然传来轻叩声,方墨一闪身就站在门边,沉声问道:“是谁?”门外萧四声音响起,“是我。” 方墨一把打开了门,萧四脸色也甚是不好,那身小贩行头仍是没有换下,看了一眼屋内,见孙瑾瑜与方墨都在,似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大当家的,那下头不是咱们的人。”方墨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 萧四紧绷神色总算略有放松。他探了消息之后,便转回来了,在阴暗处看见有人突然从楼上跳下刺杀宋祖安,还以为是方墨等人,再细细一看,却都是几个生面孔,立时就知道事情生了变故,怕方墨等人以为这些人是他安下的,因此坏了大事。只得先过来说明一番。 楼下喊杀声正慢慢微弱下去,方墨低声问道:“萧四爷今日可有与宋祖安打过照面?确是他本人吗?” 萧四心中虽然一愣,却也照实回答。说道:“今日宋祖安仍是戌时过来的,我虽然未与就近他照面,但是昨日才见过。(.)应是不会认错,确实是宋祖安本人。” 方墨眉头轻皱。又听了一阵窗外动静,开了一条小缝看下去,楼下杀局已是到了尾声,那伙中途杀出几名镖师此时只剩了三个,提着带血大刀立在下头。而宋祖安一行却是尽数倒下,便是那顶青呢小轿轿身上也插着两柄大刀,鲜红色血液溅泼在青色轿顶上。鲜活暗色越沁越大。那仅剩的三名镖师装束杀手见得手了,相视对看几眼,其中一人上前掀了轿帘瞟了一眼后,对另两人点了点头,三人转身就向一条小巷子里奔去。 方墨侧身对萧四低声说道:“萧四爷,烦恼你去跟过去看看,那几人到底是哪方人马?千万记住了,不可轻易露了自己行迹。” 萧四低头说道:“大当家放心,我这便去了。”悄然开了门,萧四一闪身出去。孙瑾瑜关了大门。方墨在屋中转了一圈之后,伸手招了孙瑾瑜过来,低声说道:“瑾瑜,你亲自跑一趟。吩咐下去,今儿大伙都老实呆在原处,无论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不得吩咐都不许轻举妄动。”孙瑾瑜连忙点头,闪身出门之后,看了看左右动静,悄无声息往厨房摸去。 方墨又站在窗口看了几眼,这场屠杀极是迅速就了结了,廷尉司人马尚未赶到,街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这酒家之中虽然尚有不少人,却一时也无人敢出门近看几眼。她踌躇片刻,不亲眼确定宋祖安死活,她总归心里不踏实,明知这事情有蹊跷,终是一跃下了楼去。 街面上轻悄悄的,阴寒冷风中尽是冲鼻的血腥气,那顶青呢小轿轿身已是有些歪斜,突出处依稀是一条肥胖人影。(.好看的小说) 方墨伸出手去,挑开了轿帘,里头的人昂面躺着,胸口与肚上各中了一刀,血顺着轿子流淌下来,在地面上积成了一处血洼。方墨只瞟了一眼那轿中之后,便直接看向宋祖安的的右手,黑色眼珠猛然缩小,这人右手五指齐全,果然不是宋祖安本人。 中计了。 方墨正待回头,四周纷迭脚步声已经响起了,眼角余光之处寒光星星点点闪现,无数早埋伏当场的弓箭手纷纷出现在墙头屋檐上,身后酒家门口之中更是人头攒动,箭尖上寒光在莹莹火光之中流转,只片刻,周围气温就似骤降了不少。冲天火把将周围照得通亮。一个三十来岁男子正闲站坐酒家大门口,火光在他面前映照,墨黑长裘裹着欣长身形,白净面上带了一抹浅浅笑意,大声说道:“大当家的,久候了。” 方墨昂头看他,突而一笑,说道:“霖二爷,久闻大名了。” 那男子面上笑意不改,缓缓说道:“大当家是乖乖跟咱们走回去了,还是想被射成筛子让人抬起回去。” 方墨只一轻笑,说道:“让霖二爷失望了,你给我的两条道我都看不中。”话音刚落,方墨突然闪身钻进那顶青呢小轿里面。 那霖二爷脸色一变,沉声吩咐说道:“放箭!”箭如雨下,细密抨击声不断传来,只转眼间,那轿子便被射成了筛子,冲天火光照耀之下,那顶小轿轿身上尽是血水,里面静悄悄一片,那轿中便是藏了只蚊子,此时只怕也被射成了两截。 那霖二爷扬了扬手,细密破空声顿时停息了下来,空气中一下变得静寂无声。那霖二爷招了身边一近卫说道:“你去看看。” 那近卫应了一声是,端着弓弩慢慢靠近,到了那青呢小轿前面,伸手挑开轿帘,只看了一眼,眼皮子便忍不住一抽,转过身来,大声说道:“大人,已经没气了。” 那霖二爷紧绷脸色顿时放松下来,白净面上浅淡笑意越发端雅,从众多护卫身后走出来,到了那近卫面前,正要让他掀开轿帘,让自己重新确认一下,却突而听到木质咯吱一声轻响,紧接着就是利器穿过血肉细微沉闷声响,一股温热液体突然嘭溅到他面上,溅了数滴进眼,极是不舒服中,模糊看见面对着他的那名亲卫喉咙突然长出一支银色箭羽来。 还未等他揉好眼睛看清楚,便感觉到颈脖边微微刺痛,一股冰冷寒气透肤而入,在那近卫倒地的瞬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钻出一个血糊糊人来,虽然满面尽是血红,可那双黑幽幽的眸子却告诉他,她还好好活着,而他中计了。 他浑身血液突然冰冷下来,他突然明白为何大少爷会这么不看好他。 这个令漠北祁山一带成为禁地小姑娘果然是个煞神。他当初还不相信,不过是个小丫头,能有多大能耐?所谓煞神之称,只怕是漠北萧家叫出来以壮声势,吓唬人的。他裴霖什么样人没有见过?还会被这一个小丫头给吓到? 在大少爷一再嘱咐下,终是一忍再忍,特意布下这么一局,为的就是活抓了这个漠北一带赫赫有名的祁山十八寨大当家的,活抓不成,带给死人回去,大少爷或许会不太高兴,但是老爷必是会十分乐见其成的。 却不料反而是他落到了人家手中。 裴霖终是生死场上滚过无数次的人,只片刻就从惊慌中回过身来,微侧了头看过去,顶着他脖子不过是一柄八九寸长短匕,握刀那人身形方齐他眉间,浑身上下血糊糊,除了一双黑幽幽眸子外,光凭外容已是辩不出是死人还是活人了。她另一只手上还端了件精致物件,尾端搁在肩上,粗粗看去倒似个弓弩。裴霖眼睛一亮,这玩意想必就是在漠北数战中起了重大作用的连珠弩了。 此刻那双黑幽幽眸子正盯着他,淡淡说道:“霖二爷还是让你手下老实点吧,他们的箭可是快不过我手中这刀的。” 突然哗变,周围数百弓箭手与近卫已是一拥而上见他们两人团团围住。裴霖感觉那短匕又进肉了几分,只得无奈说道:“你们退后一些。” 包围圈慢慢后退,方墨看了一下四周,见连珠弩插与背囊之中,一把扯过裴霖,在他耳边说道:“烦恼霖二爷送我一程吧。” 裴霖沉稳眸子淡淡扫过面前近卫首领,那首领会意,一手持刀,一手拦住大伙,慢慢后退。 方墨冷眼看两人眼神交集,知道他们必是另有后谋,血糊糊小脸上竟现出一抹诡异笑意来,正要说话,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声马匹嘶叫声,一辆灰布马车直奔过来,车速极快,只片刻就驰到方墨身边。 方墨一愣,驾车那人身形纤瘦,面上蒙了一黑巾,黑巾上那双清亮眼珠子甚是陌生,显然不是孙瑾瑜。那人险些扯不住缰绳,只慌张大叫道:“方墨,方墨,快上车!” 方墨血脸一沉,也不管会不会割断裴霖脖子,扯着他就往车上跳去。那人见人上车了,挥着马鞭赶车急行。 裴霖近卫有数十人立时上了马背快马追了过去。那近卫首领也一跃上了马背,转头对留下人马说道:“赶紧通知廷尉司,五城严密设防,捉拿要犯。这酒家一众人等暂收监关押!”话完,他双腿一夹,驱马追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裴霖(三更完) 方墨逼着裴霖上了马车,手中短匕终是又往他肉里送了分毫,裴霖忍不住一声闷哼,颈脖中那道细细血线迅速沁出大片血液来,他的脸色也变白了几分。(.好看的小说)不由得出声说道:“大当家的,你何必做困兽之斗?眼下燕京九门皆射了重重防线,你便是再快,也出不了这城去。” 方墨既要担心后面追兵,又需顾忌驾车这生手,担心他会一着不慎,驾得马车撞上个什么东西就不好了,耳听得裴霖说得刮噪,黑眸一沉,冷冷看了裴霖一眼,冷笑一声说道:“谁说我要出城去?”不等裴霖再发一言,直接转手,拿刀柄猛击在裴霖后颈处。 那裴霖哪里料到她会突发狠招?一时不慎竟被她敲晕了过去,歪歪斜斜倒向驾车那人。驾车那人原本就惊魂未定,这么大一活人猛然向他压过来,惊得手中缰绳险些脱手,人也差点翻下车去。方墨一把抓住他胳膊,将他扯正了,又把裴霖推到他身边,顺势夺过他手中缰绳,说道:“抱住他了!”站起身来,手中长鞭一舞,啪一声脆响,猛抽到马背上,那马一声嘶叫,散开四蹄,飞奔起来。 那人极是听话扶住了裴霖身体,一会儿看着方墨一鞭急过一鞭抽向那马,赶在马车在燕京大街小巷里兜圈子,一会儿他又看看身后源源不断追兵,出声提醒说道:“方墨,后面,后面还有人。” 方墨神色未变,只一鞭猛抽到马背上。 燕京东城这处民居比邻,街道小巷幽深纵横,此时夜已深沉,各家门口挂着灯笼不足以驱尽所有阴暗,小巷街道阴影重重。道路曲折,马车急行在小巷之中,远没有骑兵便利。不管方墨怎么机灵,身后骑兵仍是源源不断追来。 那人清亮眸子已是有些发直了,眼见方墨突然驾车往一石拱桥上驰去。桥面狭窄,只堪堪容得下马车两轮。他更是牢牢抓住了车轩。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方墨突然转头过来,沉声说道:“往河里跳。” 马车极快,方墨声音入耳,那人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神不由得往下方幽黑河水往了一望,浑身一个激灵。这般跳下去,不摔死也要冻死啊,他不敢。正要说话,却见方墨突然站起身来,一脚踹向裴霖,裴霖偌大身躯猛然压下来。那人一时不查,直接翻滚下去。 嘭嘭两声落水声响起,方墨伸头一看,黑幽河水泛起了水汽,她猛然扑到马背上。手中短匕猛地刺向马臀,那马受了这一剧痛,前蹄直立起来,险些将马车拉翻。方墨顺势跳下河里。 这一变故只在片刻发生。 待她重新浮上水面时,那马车已是跑得不见踪影了。石拱桥上骑兵轰隆隆追过去,无一人往下方看一眼。方墨脸上血水洗净了,一张青白脸上黑幽幽眸子望了一眼桥上之后,转头往水面四下搜看。 临河人家门口挂着数盏灯笼在幽静河面上泛出点点星光。先前落水那人也浮出了水面,到这时也记得方墨的话,竟是一边凫水,一边还抓了裴霖。方墨见他这时候都没有放手,黑幽眼睛不由得一抽,凫过去与他一同拖了裴霖上岸。 上了岸来,那人已是冻得浑身只打哆嗦了,面上黑巾也掉了,露出一张清秀脸来。方墨见了,一怔,说道:“原来是你。” 宋怀玉清亮眸子看着方墨,讪讪说道:“我,我……”许是又想起方墨原来那番狠话了,只说了两字,终是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方墨,心里暗自寻思方墨会不会再赶他走。 周围静悄悄的,宋怀玉突听得方墨骂了一声“该死”,这才抬起头,看见方墨已经蹲在裴霖身边,头低伏在他胸口,也不知道在听什么。(.无弹窗广告)宋怀玉连忙起身过去,伸手一探裴霖鼻息,不由得一惊,失声说道:“他,他死了?” 裴霖脖子上了受了刀伤,后又遭了方墨一击,神智尽失,猛然落水,自是不会换气,竟是直接溺过去了。 方墨却不说话,只将裴霖放平了,一下一下按着他腹部。宋怀玉知道这溺水的人,若是能及时倒出腹中积水,还是可以救回一命的,方墨此举显然正在做这事。没过多会,裴霖口鼻之中涌出大量河水来,方墨又低伏下来,听他胸口动静,松了一口气。宋怀玉又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已是有微弱气息了。 方墨自然不会好心肠救裴霖性命,只是眼下形势莫测,若是再有追兵来,裴霖这个挡箭牌还是很有些用处的。她一见裴霖有了微弱呼吸,就不再管他,抬眼看周围情形。这临河两边皆有住家,数盏灯笼将幽静河面照得莹莹点点,夜静深沉,这些人家家门都紧闭着。那些追兵虽然暂时被马车骗了过去,但是总会有追上发觉的时候,到那时候再杀个回马枪,他们几个可不会再有人来救命了。 方墨转头看向宋怀玉,他正蜷成一团,冷得直打哆嗦。这寒冬河水极是冰冷,经了这一泡,两人脸色都冻得一片青紫。方墨还好,自借了这身体起,就从未松懈过锻炼,一时也能扛得住,宋怀玉就冷得牙齿都直打架了。 方墨静静看了宋怀玉几眼,说道:“你能背得动他吗?” 宋怀玉看看了裴霖,又看了看方墨,暗自一咬牙,说道:“背得动。” 方墨将裴霖放到宋怀玉背上,帮忙托着他胳膊,宋怀玉微微颤颤站起身来,说道:“咱们,咱们现在去哪里?” 方墨看了看宋怀玉脸色,说道:“跟我走就行了。” 宋怀玉背着裴霖,方墨在一旁帮忙托着,走上岸去。宋怀玉按方墨指示在小巷里穿梭,夜正深沉,加之这处才出死人大事,附近各家门户都紧闭着,街上行人尽无。方墨一边带着他们往前走,一边低声问宋怀玉道:“你认识裴霖?” 宋怀玉看了方墨一眼,见她目光转向他背后裴霖,点了点头,说道:“认识,他从前是廷尉司正时,就是国公府的常客。只是最近倒是来的少了。” 方墨惨白嘴角现出一抹讥笑来,又淡淡问道:“你怎地知道我会在那里的?” 宋怀玉低着头,微不可闻说道:“我,我是路过时无意听见的……”其实自打宋怀玉见了方墨一面之后,对漠北方便消息就极是关注。这几日温国公宋祖安脸色十分不好,他到处一打听,就知道出了大事,因是实在担心方墨,更是十分关注。知道宋祖安与廷尉司人马今夜要在东城布局抓一漠北要紧人物,虽然不确定要抓的是不是方墨,但是还是事先就守在附近。 宋怀玉见方墨不吭声了,心中又有些忐忑,微抬眼角看了方墨一眼,见她青白面上无甚异样神色,心里既有股暗暗失落,又有些放松。 两人默不作声前行,宋怀玉背后裴霖突然微哼一声,方墨停下脚步,扒过他脸看了看,昏暗灯光之下,裴霖白净脸面早已变成了青紫色,颈脖处伤口重新裂开了,血顺着衣襟将胸口都打湿了一大片。 宋怀玉心中害怕,忍不住低声问道:“他,他是不是要死了?” 方墨青白面上一片肃静,无任何担忧之色,看了看周围环境,指了指左边方向,说道:“往这边走。” 宋怀玉依她所指前行,越走心中就越是疑惑,又忍不住问道:“方,方墨,咱们怎么又走回来了?咱们为什么不出城去?” 方墨径直往前面带路,沉声说道:“现在廷尉司人马封锁了五城,耳目满城都是,我们早出不了城,也只有这一处反而是最安全的。” 宋怀玉将信将疑跟在方墨身后来到一处高耸院前下停了下来。方墨说道:“放下他罢。”宋怀玉依言将背后裴霖放下来,松了松背脊,一路这么辛苦背来,他早不觉得寒冷了,看了看四周,不由得将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方墨,说道:“方墨,这里,这里……” 方墨青白面上现出一抹诡异微笑来,轻缓缓说道:“这里你来过,是不是?” 宋怀玉点了点头,这院里住的女人是漠北来的,两人还同了一路,自然是认识的,后来温国公纳了她做外室,他还被请过来喝了一回酒的,对这里也十分熟悉。 方墨微侧头,似笑非笑看着宋怀玉,说道:“这院里女人叫谢香菱,想必你是知道的。她还有一名,唤谢红香,从前在漠北时是第二军统帅胡永利将军的第九房姨娘,这个,你知道不知道?” 宋怀玉膛目结舌看着方墨,摇了摇头。他两年前与谢红香一路同来燕京,就隐隐觉得这女人非寻常漠北女子,只是宋祖安对她极是看重,一到燕京就纳她做了外室,他一依仗别人过活的外地人能有什么说话权?只得将这份不喜埋在心里,平时也尽量对其敬而远之。 方墨望了望那高耸院墙,不远处昏暗灯火照在她面上,黑漆漆眸子阴寒杀气弥散出来,轻飘飘说道:“既是同乡,来到了门口,咱们就进去看看吧。”一转身,又看向宋怀玉,“你既是来过,那就带个路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心情不好的谢香菱 两人借一株靠墙大树翻了院墙过去。(.好看的小说)方墨看了看四周,院里静悄悄的,不远处游廊里灯火映照过来,这处树木稀疏,长廊幽静,空无一人,显然是个后园子。宋怀玉拽了拽方墨衣角。方墨蹲了下去,宋怀玉脸色苍白,瞟了一下四周,指了地上裴霖低声说道:“他,他好像没气了。” 方墨伸手探了裴霖鼻息,又听了他胸口动静,低声问道:“谢香菱是住哪一处的?咱们快些过去。” 宋怀玉点了点头,重新吃力将裴霖背在背上,方墨在一旁助力,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前行,夙夜深沉,树影婆娑,周围静悄悄,除却几盏孤零零灯火,他们一路行来,没有遇到一个人。 宋怀玉极是吃力背着裴霖,又担心他就这么死在自己背上,这裴霖掌了廷尉司多年,在燕京也算是一号人物,就这么死了,被人察觉,自己一准脱不了干系。宋怀玉心中害怕,忍不住低声问方墨:“谢,谢香菱在漠北到底做了什么?”方墨一边细看周围动静,一边低声说道:“你是漠北人,恨不恨毁了漠北的北狄人?” 宋怀玉咬牙切齿说道:“那还用说。”他家在肃北也是望族,北狄围城之始,全家人为避战祸,便迁到虞山自家田庄里,本想着山庄之中物质充沛,安生躲个三五月,等战火停息了,再回城里去。谁知道宇文飏人马扫荡虞山,富裕山庄成了地狱,父母皆丢了性命,妹妹也失了踪迹,生死不知。这等大仇,怎能不恨?便是后来肃北沦陷。身边人又一个个死去,困守内城的艰难,生不如死的日子。这一切还不都是北狄人造成的? 方墨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若告诉你肃北城失,是因有奸细打开城门而起。你怎么想?” 宋怀玉一下停了脚步,怔怔看着方墨。脸色分明又白了几分,喃喃说道:“你,你是说,谢香菱是……”这话一出,他自己都觉得惊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谢香菱只不过是个女子,便是有些心机。可将数十万条人命这般轻贱,她当真做得来吗?若她是奸细,那温国公宋祖安呢? 可方墨脸色平静,黑幽幽眸子中平静好似一滩湖水,分明就是承认了这一说法。 方墨看宋怀玉失魂落魄的样子,白皙面上不禁带上了一抹冷笑,说道:“你在温国公府呆了两年,宋祖安是怎么爬上这位置的?你难道就一点都不知情?” 宋怀玉一怔,脸上不由得现出痛苦之色来,他在燕京呆了两年。其中滋味没有人能理解。初到燕京时,满城风雨,肃北萧家卖国贼是唯一声音,他明明知道这声音是不对的。可他又能怎样?燕京午门每日斩首的漠北人数以十计,午门那处鲜血总是新鲜,廷尉司暗探无处不在。他只说了一句为什么?宋祖安便将他送到别庄呆了半年之久。半年之后,这燕京城里歌舞复旧,再无一句熟悉乡音,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士,还能说什么?也只得将那一句为什么埋在心里深处,忘却自己是漠北来的。 宋祖安其实对他不错,不仅与他衣食无忧生活,还将他送进了族中私塾,与亲生儿子一般对待,这么些时日过去了,宋祖安一步步高升,对他也越发看重,他便是有些想法,也只得强行压下了。 方墨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还不快走?” 宋怀玉埋头将背上裴霖往上送了几分,闷声往前走。转了一个弯后,方墨突然拦住他,宋怀玉停住脚步,风抚树动,廊上挂着的灯笼忽悠悠转动,青石地上阴影飘忽不定。(.无弹窗广告)有脚步声顺着风声隐隐传来。 方墨悄然指了指廊下灌木丛中,宋怀玉会意,连忙背了裴霖过去,两人一同俯在灌木丛里。远处长廊尽头有一盏灯火渐渐过来,两个青衣婆子一边说话,一边慢慢靠近。一长脸婆子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瞧仔细了?当真是毁了?” 另一人拐了拐了她,低声说道:“这还能有错?那郎中是我领进去的,当时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是她脸上那伤足有五六寸长,从下巴一直都生到耳边了。那还能好?” 长脸婆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若真如此,那咱们的日子怕都不好过了。” “谁说不是?今日老爷过来,看了一眼,就去书房。往日里哪里会像这样?一准是进了夫人房里不到天亮就不会出来。我看以后,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了。”另一人唉声叹气说道。 长脸婆子又问道:“正院里五儿那两个大的这几天怎么没有见到?” 另一婆子冷笑一声,说道:“谁知道去哪里?这几个大丫头平日里片刻不离正院,整日跟在夫人身边,这几日出了这样大事,就不见了人影,我看,一准是跑到老爷跟前献殷勤!累得咱们整日里跟陀螺似的,受气又受累……” 宋怀玉听说宋祖安也在这院里,不由得转头看了方墨一眼。方墨小脸近在咫尺,昏黄灯火映照着,那白皙小脸眉眼清浅,静怡似画,湿漉漉衣衫紧贴娇小身躯,胸前玲珑曲线隐隐可见,早非从前的青涩了。 他一时心跳如鼓,只觉得这一刻好似在梦中一般。 方墨转头看了他一眼,似有所觉,将肩上湿漉漉长裘往胸前拉了几分,站起身,说道:“走吧。” 宋怀玉这才发现那两个婆子已是走远了,脸上有些微烫,连忙低下头,重新背了裴霖跟在方墨身后。穿了长廊,前方是一处院落,灯火朦胧透出,这般深夜里,里头仍是有人声传来。 方墨站住了,低声问道:“哪处是书房?哪处是谢香菱的正院?” 宋怀玉想及方才那两婆子曾说宋祖安今日也在这里,心中不由得一梗。方墨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今日晚上不取宋祖安的小命。”宋怀玉偏过头去,避开她目光,指了前方院落说道:“谢香菱就住这里。” 方墨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你找个地方藏身,我先进去看看。” 宋怀玉连忙拉住她衣摆,说道:“我,我跟你一起去吧。” 方墨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留这里,若是有意外,也好接应。”若是让宋怀玉跟着进去,那宋祖安恰好又在里头,岂不误事? 宋怀玉仍在犹豫之中,方墨眉头一皱,宋怀玉原本时时注意她脸色,见她这般不耐烦,心中忐忑,只得松了手去,一再低声嘱咐,“那,那你要小心。” 那院门大开着,有一粗壮婆子正守在当下。方墨学了一声猫叫,那婆子立时转了头四下里看。方墨趁其不备,一掌切在她后脖上,拖着她扔到灌木丛里。闪身进到院内,那院中景致甚是幽静,花木错落有致,这般冷寒夜里仍有幽幽香气传来。正中一溜排开着五间屋子,檐下挂着数盏灯笼,昏黄灯火之中,那檐下还跪着一人。 方墨身形瘦小,行动机敏,低伏在花木丛中,向地上跪着的那人看去。是个年约十五六的丫头,生得甚是可人,一双圆溜溜大眼水汪汪的,头上湿漉漉正往下淌着水,月白前襟上也隐隐可见一大滩水渍。这冬夜阴寒无比,那丫头这般跪着青石地上,冻得索索发抖。 正中屋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个穿着水红夹袄的年轻丫头出来,对地上跪着的那丫头说道:“还不进来?” 那丫头连忙起身,许是跪得久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水红夹袄那丫头冷哼一声,扯了她一把,将人揪进屋去。方墨见屋门大开着,刚好便宜了她。她悄无声息跟在两人身后进了门去。 屋中灯火通亮,倒是不好藏身,方墨索性就不躲了,拿出背囊中连珠弩,只静悄悄站在距两人不远处。好在那两人进了屋内,一个径直上前进到内室里说话,一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根本就没想着往身后看上一眼。 方墨看了地上那美貌丫头一眼,这人显然才被泼了一脸茶水,发髻上还挂着数根茶叶,现下灯火通亮,不比外面模糊,能清楚看见她衣衫甚是单薄,玲珑曲线若隐若现,低着头,露着优美颈脖。而里头有两人,一人正斜靠在榻上,灯火在身后映照,脸面虽不甚清晰,但是一道从下颌上延至脸颊的狰狞血痕却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行刺西南段氏一行的黑衣女子。 方墨面上不禁现出一抹冷笑来。胡永利的九姨娘,温国公的外室,咱们又见面了。 谢香菱正合着眼听丫头说话。她这几日心情十分不好,尤其这日为最。她不过是伤了脸,暂时见不得人罢了,宋祖安那老东西竟是嫌弃她了!被留在她院中过夜,不仅不进她的房,还招了她的丫头进去伺候!也不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运气不好的谢香菱 谢香菱心情十分不好。 穿水红夹袄那丫头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看她脸色,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了。谢香菱脸上的伤着实骇人,从脸颊一直伸到了下巴的伤,因是抹上了药,红不红,黑不黑一道长口子爬在脸上,乍一看上去,就如同一条毒虫爬在白皙面上,说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她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小鼓,这么骇人的伤,以后只怕是好不了,那这方小院的日子还能如从前一样滋润吗? 只怕是不行了。 至夫人伤后,大老爷一共来了两回,都是一进门,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这里面的玄妙来。若是夫人一旦失了宠,这院里的一干人等日子自从不如从前好过了。 于是就有丫头生了异心,趁了端茶送水的功夫将主意打到了大老爷身上。也活该她瞎了眼,夫人哪里是一个软面团?只在书房门口说了几句话,大老爷就将人放到了夫人手上,一碗滚烫茶水泼下来,又在院里跪了半夜,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处置这人? 屋内灯火幽黄,水红夹袄映照之下的肌肤甚是水嫩。说话的这位丫头心思飘忽不定,既希望地上跪着的贱蹄子受到重罚,好挫挫她那狂妄样儿,心里又有些害怕接下的重罚,一样的水灵人儿,自然心思也都是差不多的,没有谁愿意一辈子伺候人的,向上爬的心人人都有。 只是夫人这一关不好过。 自打夫人受伤之后,这脾气更是阴晴不定了,每日总有丫头婆子被发作,轻则打骂一通罚几顿禁食,重则被抬出去扔到角落小偏院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活该这些人不长眼,女子但凡生得好看的,谁不爱惜自己的脸面?夫人骤遇了这样的事儿。从前蜜里调油的大老爷一下子冷淡下来,谁心里能好受? 那丫头小心翼翼说完话,好半响都不见动静。只得大胆抬头又看了谢香菱一眼。灯火昏黄不定,屋内有一种诡异的寂静。谢香菱仍是一动不动合着眼睛,昏黄灯火映照于她脸上,那道凄厉伤痕活似人眼中流下的血泪,倍是惊悚。那丫头忐忑说道:“夫人?” 谢香菱纤长手指动了动,水样腰身摆了个更舒坦姿势,缓缓睁开眼睛,妩媚丹凤眼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的慵懒。定格在前方,不动,黑色眸子猛然收缩,身子一下子直起来,半隐在灯火中凄厉伤痕更是狰狞几分,手一把抓住几上茶盏,却未等扔出去,一道银白寒光突然流过,伴随一声沉闷嘭响的是谢香菱凄厉痛叫声。 谢香菱身子虽然跳将起来,纤细手指却被钉死在矮塌之上。 地上跪着的丫头心惊胆战抬头。茫然望向里间,却见谢香菱身边立着的那丫头极是惊恐看着她身后,嘴里惊呼声尚未出口,一声细碎破空声响起。一道寒光从她头顶飞过,直中那丫头颈脖中间,将她的声音扼杀在喉咙里了。 那丫头这才察觉身后的不对劲来,身后分明有股诡异阴气涌动,她猛然回过头去,却只看见一方湿漉漉黑色衣角,后颈猛然一阵钝痛,她眼前一黑顿时瘫倒在地上。 谢香菱丹凤再无一点妩媚风情,正惊恐看着屋正中站着的黑漆漆少女,她头发湿乎乎贴着头皮,身上墨黑长裘湿漉漉的,好似才从阴森森河里里爬出的水鬼一样,正走到里间来。 谢香菱到这时仍是怀疑自己的眼睛,这个人怎地到了这里?按计划,此时她要么就被万箭穿心,要么就进了廷尉司大狱里,怎么都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可是手掌的剧痛却提醒她,她并没有看错。 看着一步步靠近的方墨,谢香菱觉得脸上那道口子如万只蚂蚁爬过一样难受,就是这丫头害得她如此不堪!竟是还有胆寻到她院里来!新仇加上旧恨,谢香菱也不顾疼痛了,另一手一把将那银白小箭拔出,趁方墨尚未靠近,猛然扑向一边架上的长剑,长剑出鞘,划过一道寒光,嘣,一声脆响,兵刃相撞,花火四溅,一支银白小箭改了方向,钉射在谢香菱头边的架子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谢香菱长剑在手,一把断去那小箭去路后,手却不由得微颤起来,血顺着长剑往下流,只片刻就在下方积了一处小血洼。她银牙紧咬,看向门口,大门正开着,只要再支撑片刻,就有会人赶到了,到那时候,这臭丫头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谢香菱打算的很好,可实情却并不如意,她这几日在正院之中折腾的动静太大了,这院里的丫头婆子人人惊魂,唯恐又有祸事牵连到自己身上,等闲不敢靠近这正院,便是听到了一两声惨叫,也不过是以为又有哪个近身伺候的丫头倒了霉,哪里会想到有这事发生? 方墨见谢香菱目光不住往门口飘忽,心中冷笑,知道她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到来,端起连珠弩,瞄准她右手臂与胸前,连发几箭。这般近距离,连珠弩来势极猛,谢香菱手掌又受了伤,只来得及避开一箭,手臂与胸口便各中一箭,惨叫一声,长剑脱手,倒在地上,不由得高声呼道:“来……”话才说一字,下巴就被阴森森冷剑挑起,剑尖的锋利进到肉里,温热液体往胸口往下流淌。 好快的手脚,谢香菱望着眼下顶着自己喉咙依旧泛着熟悉气息的阴寒长剑,心中一寒,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小丫头一手持剑,另一手伸了一根细白手指压在唇边,示意她噤声,轻缓缓说道:“我是该叫你谢香菱,还是谢红香?” 谢香菱心中一惊,不由得抬头看那小丫头,屋内灯火映照在她脸上,极是稚嫩的一张脸上一双黑幽幽眸子无比森冷,分明就是知道了一切!谢香菱知道这会只怕是难得脱身了,心里转过无数心思,正要寻机拖延,屋门口突然出现一道肥硕人影来,心中一喜,却听见有人小心翼翼叫了一声:“方墨。” 她转头一看,那人影已经进到里间了。哪里是一个人?分明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人进来了。那人一进来就将背上的人扔到地上,抹了一把头上汗水,抬起头来。谢香菱一怔,不由得出声说道:“宋公子?” 宋怀玉看了她一眼,清亮眸子中闪过一道厌恶之色,几步跳到方墨面前。 方墨眉头一皱,说道:“你怎么进来?” 宋怀玉陪着小心低声说道:“我刚才听见有人在叫……” 谢香菱一怔,不由得又往门口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到宋怀玉背进来的那人身上,只一眼,胸口顿时一痛。方墨见谢香菱目光纠集在裴霖身上,颇有几分怪异,淡淡说道:“九姨娘可还记得这个人?” 谢香菱将目光挪开来,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缓缓说道:“方大当家的倒是知道的不少事情,不错,当年胡永利确实是我杀的,肃北的城门被打开,我也有份。这些陈年往事,大当家何必揪着不放?萧家已是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当家这般本事,浪费在漠北那块荒地上不觉得可惜吗?” 宋怀玉见她这般痛快承认,还说得这么恬不知耻,脸气得青紫。方墨却哧一声冷笑,说道:“谢红香,你不用废话了。我老实告诉你,你这心上人还有一口气,你若是告诉我,漠北那是到底是谁主使的?我今日就留他一命。” 谢香菱看了一眼裴霖,丹凤眼中闪过一道复杂光芒,说道:“你将他拖到我身边来,我就告诉你实情。” 宋怀玉看了方墨一眼。方墨点了点头。宋怀玉将裴霖拖到谢香菱身边,谢香菱伸出血淋淋右手探了探裴霖鼻息,又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半昂着头,看着宋怀玉,说道:“宋公子,你这样做,怎对得起国公爷?”宋怀玉冷着一张脸,说道:“这个不消你操心。你还是赶紧说吧。” 谢香菱又转头问方墨:“大当家想从哪里听起?” 这人分明还想拖延时间。宋怀玉眉头一皱,说道:“你怎地这么麻烦?你就说,遣了你去漠北的人到底是谁?” 谢香菱说道:“宋公子,你这就不懂了,难道说你们只要一个人名吗?我胡编一个你又不信,事情总有原委的不是?”宋怀玉见她一味胡搅蛮缠,正要发作,方墨却挡住他,说道:“说吧。” 谢香菱低着头捂住裴霖脖子上伤口,眼眉以下尽数隐在灯火暗处,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低垂着,似在沉思,又似脉脉含情望着裴霖,暧昧不清中隐隐涌动着一份诡异,缓缓说道:“其实,我去漠北起先并不是冲胡永利而去,我是为了抓一个人。大周永历十六年时,太子淳事败,牵连甚广,聂氏一族尤其惨烈,满门三千余口人,只有一人侥幸逃脱。”(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好戏 夙夜深沉,守门的婆子解了手回来,正屋的大门仍是开着,灯火红彤彤映照出来,将檐下地上一滩茶汁照得清楚。地上跪着丫头已经进去了,方才那声叫声一准是她发出的。那婆子呸了一口唾沫,心里叫一声活该。不过是个二等丫头,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寻思着要爬大老爷的床了,这样的贱蹄子便是当场打死了,也是活该。 这夜风冷,那婆子看了一眼院内之后,就缩在脖子拢着袖子拐到一旁的小屋里去了。 正屋内,谢香菱揽着着只剩了半口气的裴霖正缓缓说话。 “永历十六年时,聂氏一门在廷尉大牢中关了半月,也不知道怎么说动了牢头,竟是用自己儿子换了聂远怀的小儿子出来,还将人送到了漠北去。这纰漏是在廷尉司出的,人又在萧家地盘上,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去寻人,只得暗地里慢慢找。事情隔了十余年,当年那孩子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我在漠北呆了四五年也无甚收获,正准备回京复命时,又接了新的任务,这才在胡永利身边待下来……” 宋怀玉极是不耐烦听着谢香菱的话,几次想打断,却见方墨面色沉肃,显然听得正入神,他不由得频频往向门口,唯恐有人突然闯进来。好在那谢香菱也确实配合,竟没有大吵大闹,只缓缓说着当年的旧事。 “聂将军那小儿子当年被换出时,有几岁了?身边还有什么人跟着?”方墨突然插嘴说话。 谢香菱眉眼低垂着,半隐在幽暗灯火之中,见方墨果然被她话吸引过去,丹凤眸子不禁流露出一抹喜意来,左手已是慢慢探到身下矮塌的隔垫里。一边缓缓说道:“将将十岁,身边还跟着一个老仆。” 宋怀玉一愣,一个十岁少年。隔了十余年,音容样貌自是大变了,怎可能再找得到?难怪谢香菱在漠北一呆就是这么些年的。(.好看的小说)不过这事与眼下毫不相干的。眼下最紧要的自然是活命要紧,宋祖安就在这院里。一旦被他发觉,他与方墨两人哪里还走的成? 宋怀玉不禁轻轻扯了扯方墨衣角,方墨却犹在沉思之中,突又问道:“他与常人可有不同之处?” 谢香菱嘴角笑意越发胜了,轻缓缓说道:“自然是有的,聂远怀那小儿子在廷尉狱中受了几日刑,双手五指皆不能正常伸直。便是长了十余年,这佝行也不会大变的……”她一边说话,左手一边猛地拍按下隔垫下那凹凸处。随着一声木质轻响,谢香菱与裴霖突然失去了踪迹,那方矮塌上现出一个黑幽幽大洞来。 宋怀玉原本时时注意她动静,见突然出了这种变故,不禁一声惊呼,眼见那木板就要合上了,身边黑影一闪,方墨已是跟着跃入那黑幽幽洞中了。宋怀玉一愣之后。连忙过去看。那木板已经合上了,一张软垫整齐摆在上面,除却上头血渍外,哪里还看得出。方才有人从这里突然消失? 偌大屋内静悄悄无声,两具尸身或躺或靠各据里外一室,胭粉味混着血腥气入鼻,让人直欲作呕。宋怀玉心惊胆战看了一眼后,一把扯掉那软垫,墨黑木板上暗刻雕花甚是精美,乍一看去,倒无甚异样之处。不过谢香菱刚才既是从这里掉下去,想必一定有控制开关之类的东西。宋怀玉细细看,手缓缓摸,就看见角落处有一个五爪血迹划至边上一方凹凸处后消失。他心一横,胡乱暗了下去,身边木板突然出现一黑漆漆大洞来,他伸头往里面探看了半响,小声唤道:“方墨!方墨!” 那洞黑寂寂无声,宋怀玉一咬牙,正准备跳下去,洞中突然伸出一只血淋淋手来,宋怀玉险些尖叫出声,再一看,却见方墨白惨惨小脸正在下方,他连忙说道:“你,你还好吗?” “还没有死。”方墨说道,“把灯挪近些。” 宋怀玉连忙将角落油灯举过来,就看见一方石阶从洞口向下延伸,方墨正背对着他,拖了一人上来。宋怀玉见谢香菱被方墨拖上来之后,就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胸口还插着一柄长剑。宋怀玉微微颤颤举了灯去看她脸,原是想看看她到底死了没有,却见她极是妩媚的丹凤眼仍是睁着,微微上挑,竟似在笑,偏生脸上又有一道骇人口子,真真是吓死人了。 方墨摊在地上连喘粗气,说道:“不用看了,她已经没气了。裴霖还在下面,你去拖了他上来。” 宋怀玉惊魂未定,看了谢香菱几眼,点了点头,将油灯放在洞口照明,沿着石阶小心翼翼下去,就在阶下看见了裴霖横躺在当中,他先是伸手探了探裴霖鼻息,哪里还有气?他心里虽然害怕裴霖死,可这时候却更害怕他还活着。那洞黑幽幽,阴腐湿气满鼻尽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古怪,宋怀玉不敢多看,手忙脚乱拖了裴霖上来。 宋怀玉将人拖上来之后,左右一看,方寸里间空寂寂无声,方墨竟是不见了人影!两死人横躺在他脚下,死相狰狞,他脸色一下子白了,从地上跳了起来,听得屋门咯吱一声轻响,连忙探头往外面一看,却见方墨正轻轻关了门闩,白皙小脸上一双眸子黑幽幽无比冷肃,几步进来,悄声说道:“有人来了,快将谢香菱与裴霖拖到床上去。” 宋怀玉腿脚不由得打起颤来,可耳里明明听不到一丁点声响啊,他伸手欲拉方墨问个究竟,却一把抓了空。方墨已经拖了谢香菱上里间雕花大床了。宋怀玉一愣之后,连忙拖了裴霖也上去,然后一转头,却又怔住,不禁低声方墨:“你,你做什么?” 方墨黑幽幽眸子森冷无比,一边解谢香菱衣衫,一边低声说道:“且让大伙都看一场好戏罢。”又将谢香菱推到床里侧,因是她胸口还插了一剑,这时也不好拨出,只摆成侧卧样子,丝滑绸被盖着,露出一截雪白肩膀来。 宋怀玉脸色微红,这时已经知道方墨想做何种打算,心里竟是连害怕都忘记了,反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来,连忙也剥了裴霖外衣,将他与谢香菱推做一团,用一床锦被盖住了。 两人做完这一切,下了床来,宋怀玉这时耳里已经隐隐听见了人语声,不禁看了方墨一眼,方墨白皙小脸上一丝惊慌都没有,指了矮塌上黑幽幽洞,低声说道:“你快进去!” 宋怀玉一愣,连忙点头,极是迅速爬到那洞里,却见方墨走到那床边望了一眼,放下粉色幔帐,又看了看地上血迹,将胡乱散落一地的衣料卷起,扔盖里间靠墙那死去的丫头脸上。宋怀玉心里急得要死,外面人声越发清晰,脚步声杂乱,灯火将树影映照在窗格之上,来回晃动,数十人头相续而过。可方墨却仍是不急不忙在内室里转了一圈,又走到外间,踢了踢地上躺着的丫头,还放下里外隔帘,方才过来。 脚步声已是到了门口,叩门声响起了。 宋怀玉眼前突然一黑,头顶木板已经合上了。黑漆漆空间里两人默不作声等着,宋怀玉心里既紧张又害怕,明明是什么都看不见,双眼却还睁得老大。头顶木板厚重,又盖了一张厚垫子,什么声音都传不进来。他空紧张了半响,实在无所收获。 方墨就在身边,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女孩清浅呼吸在耳边萦绕,他慌张害怕心里慢慢清净了下来。 这黑幽幽洞中阴腐湿气冲天,宋怀玉身上原本湿漉漉的,正时更觉得森冷。身边女孩身上冰冷冷水气更胜他几分,宋怀玉不由得心中有些懊恼,若是当时进洞时,顺一件谢香菱的干净衣衫就好了,好歹也能让方墨挡挡寒气。也不知道外面那伙人什么时候走?时间长了,方墨一个女孩哪里熬得住? 宋怀玉犹豫半响,终是低声问道:“这洞里能不能走出去?” 他话音刚落,一团细稠布料罩在他面上,方墨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个死洞,只有头顶才是唯一出口。你若是冷了,先换上这衣衫。”宋怀玉一愣,原来方墨早带了东西进来,方寸洞里立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方墨在换衣衫。 宋怀玉脸上一热,明明是什么都看不见,仍是极不自在转过身去,待到那窸窸窣窣声响停息了,他这才慢慢换上方墨递过的衣衫,只穿了一个袖子,又停了手,低声说道:“这,这是女人穿的?” 黑暗中,方墨哧一声笑,低声说道:“谢香菱这闺房里可没有男装,都这时候了,你还挑拣什么?赶紧穿上吧,又没人看你。” 宋怀玉呼吸一滞,心里虽然有些抵触,还是默不作声换上了,这女式长袄虽是小了几分,穿着倒也暖和。宋怀玉又低声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方墨分明打了一个哈欠,低声说道:“等上面的人都走了,咱们就可以出去了。不过要上面的人全走光,恐是很要费些时辰。你若是累了,就糊弄着眯一阵吧,一会等上面人都走光了,我叫你。” 宋怀玉膛目结舌说道:“在这里睡?” 黑暗中,方墨又是一声低笑,说道:“你若是不想,那你就守着罢。记住了,千万别弄出声响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守株待兔的人 宋怀玉靠墙壁坐下来,双眼徒劳睁着,耳朵里搜索着一切细微声响,可这黑漆漆洞中除了两人呼吸声,连个蚊虫声都没有,又极是阴冷,阴腐湿气冲鼻而来。(.无弹窗广告)他哪里睡得着?感觉时间分外难熬,心思于是飘忽不定,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反复纠结在这夜经过里,只觉得像是在做梦。 也不知道外面怎样了?廷尉司正裴霖与温国公的外室睡到一个被窝里,这情景够惊悚的了。木板合上的前一刻,数十人头轮序从窗格晃过,这多人看见了床上情景,这会外面只怕是乱成了一锅。 在宋怀玉心里,这时对裴霖等人的愤怒完全压倒了对温国公宋祖安的愧疚,更何况,从方墨话里透露,漠北的事宋祖安也是有份的,他再感激宋祖安,也不能在这事上全然原谅他。他父母家园尽毁在漠北,这夜的一番折腾对于他来说是出了一口恶气。 方墨坐在他对面,宋怀玉一伸脚就可以触到她的腿,可是宋怀玉不敢,这一夜里,他处处都能感觉到方墨的疏离,当时在局中时犹不觉得,这般静下来了,心中越想就越觉得难过。黑漆漆中,他凝望方墨方向,想象方墨靠墙合眼的样子,身后墙壁森冷,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宋怀玉手时不时抚自个身上长袄,心中思量若是给方墨披上,不知有几分能得容许? 心思百转纠结,想得越多,就越是不敢过去。 方墨似翻了个身,寂静中一阵悉悉索索声响。宋怀玉踌躇片刻,终是开了口,低声说:“方墨,你。你冷不冷?” 对面那人声音有些慵散,道:“不冷。” 方墨一开了口,宋怀玉解衣的手一滞。身边一时又静下来,宋怀玉又忍了一阵,又说道:“方墨。你,你信不信谢香菱的话?” 对面一时无声。久得让宋怀玉以为方墨又睡着了,正要鼓起勇气准备伸伸腿脚碰醒她,却听到方墨声音清幽幽传来:“我信。”谢香菱那时一门心思想转移她注意力,说出的话必是有几分真的。聂大将军的小儿子,那个十指都有些佝行的人,应是还活着吧。 方墨开了口之后,也没了睡意。睁着两只黑幽幽眼睛空望着,眼前浮现到晋州城破那日,隔壁豆腐西施秦玉兰横躺着桌上的样子,只留了最后一口气撑着,抓了苏瑾娘说道:“嫂子,旭儿,旭儿给他,给他爹!我,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黑暗中方墨眉眼垂了下来。靠墙蜷缩着一动不动。 宋怀玉却压根就没想多远,又说道:“咱们问她的话,她都没有答实,我倒觉得她的话不可信。” 方墨静静蜷缩着。一动不动,没有接话。宋怀玉想要知道的无非就是站在裴霖与谢香菱身后的那人是谁,他心里始终存了一份想要摘清宋祖安的心。可这事于方墨来说,答案已是了然在心了。萧帧原先是关在廷尉司,彼时廷尉司正正是裴霖,若不将他的底细摸个差不多,她怎么会冒然上燕京来?裴霖这厮多年前就是裴府的一名家奴,只后来才藏了老底,走了官路,从廷尉司爬起,只几年就升至了廷尉司正,掌着大周的情报部门,裴元贞上得这么快,这里面自然少不了他的功。 他背后那人除了裴元贞还能是谁? 方墨只是不明白,裴元贞不是与那忻王穿一条裤子吗?怎地放了身边这条狗暗地狠狠咬了忻王一口?若是宫中那裴贵妃养了个儿子,裴元贞想要捧了外孙上位,这事倒也说得通。可是宫中那贵妃娘娘虽是十分得宠,却一个种都没有下出来,赵怀宗眼见就不行了,是不大可能有老蚌怀珠这事出现了。这裴元贞不好好抱住了忻王大腿,怎地唱了这一出戏?表面上与忻王好得蜜里调油,要将女儿嫁进忻王府里当王妃,暗地里却杀藩王嫁祸忻王,给忻王上位树了这么一大敌,他到底安了什么居心? 方墨的腿突然被人碰了一下,思绪中断,立时不悦说道:“你干什么?” 宋怀玉讪讪说道:“我叫了你几声,你都没有应,还以为你又睡了呢。这洞里冷得很,你,你还是别睡了,小心着了凉。” 方墨又将头埋在怀中,双臂撑着,淡淡说道:“我没有睡着。” 黑暗中,宋怀玉讪讪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又说道:“外面这会也不知道怎样了?”纯属没话找话。 方墨没好气说道:“你这么想知道,不怕死就去看一眼罢。” 宋怀玉又不是真心想看,只不过想寻个话题罢,见方墨这么说,不由得缩了缩自己腿脚,不敢再说话。偌大空间一时又静了下来,宋怀玉正低着头,却听见对面方墨清幽声音又起:“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宋怀玉一怔,以前只是怀疑温国公宋祖安与漠北事有关,而今儿却知道了确切实情,要再回温国公府,只怕心里不能如常平静了,迟早会惹出事来的。可他若不回温国公府邸,还能到哪里去? 方墨等了一阵,见宋怀玉仍是不回答,淡淡说道:“你还是早些离了温国公府罢。”西南段氏的诉状一递上去,忻王又不是傻子,怎会让这瓢脏水泼到?迟早会推出一个替罪羊来,虽然不一定是温国公,但是他们今日晚上在燕京闹了这么大动静,忻王总会怀疑到温国公身上的,再加上有胡先生在一边推波助澜,忻王不一定会动裴元贞,但是少不了要动一动宋祖安的。 宋怀玉过了一阵,方低声说道:“我知道。我会离开燕京的。”他话虽这么说,可心中实在迷茫,胡想一通,眼望着方墨方向,一下子直起身来,探过头去,小心翼翼问道:“你呢?你什么时候离开燕京?” 方墨黑幽眸子中也闪过一阵迷茫,说道:“不知道。”眼下连萧帧被关在哪里都不能确定下来,她怎么会回到漠北去? 宋怀玉听方墨声音里明显低落了下来,显然情绪不佳,他慢慢坐回去,黑暗中眼睛灼灼闪光,两只手也紧张握成了一团。因是怕方墨察觉他的心思,这时也不开口说话了。 两人静默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怀玉听得对面又起一阵悉悉索索响,方墨似站起身来,他连忙也站起身来,果然是碰到了方墨飘动衣摆。 方墨低声说道:“我去看看,你先别动。” 宋怀玉立时站住脚,感觉方墨从面前过去后,头顶咯吱一声轻响,一道细细光亮透了进来,宋怀玉不禁紧走几步,跟在方墨身后,探头去看,一团花白猛然进眼,他伸手挡了挡那光亮。 方墨将头顶隔板推开一道细缝,听了一阵,见外面一切声响全无,这才慢慢推开,探头四下看了一圈。 天已是亮了,晨光透过紧闭窗格进来,屋中静悄悄无声,谢香菱这香闺里间一个人也没有,许多东西都清走了,雕花大床上粉色幔帐轻垂着,里头空荡荡的,连铺盖枕头都清理一空了。死寂屋中残留的血腥气混着女子胭脂香气,有一种诡异的寂静。里外两间隔帘也静默垂着,暗色花纹隐隐透出,外间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这死人屋中估计也没人敢多呆的。 方墨悄无声息钻出来,见宋怀玉跟在她身后,不禁眉头一皱。宋怀玉眉眼一缩,低了头去,又慢慢爬了下去,方才下了几步,头顶猛然一撞,却是头顶木板骤然合上了。 方墨脚踏在矮塌之上,黑幽幽眸子望着隔帘处突然站出来的两个人,唇边不禁现出一抹冷笑,这两人倒是能耐,悄无声息守到外间,等她现了身,才掀了帘子堵上。她轻缓缓说道:“裴大少爷呆在谢夫人的房中,传出去,可是不好听。” 丁仲掀了门帘的大手不由得晃了晃,看着悠然站在矮塌上的那笑语嫣然的人,淡然唇边抿出一道狠绝深纹来。转头又看了看身边裴胥青,犹还带着几分苍白的面色却一贯的平静优雅。丁仲不由得低了头去。大半夜平静守过来了,怎么一见这丫头的面,就失了分寸?他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岁了。 裴胥青看着矮塌上站着的方墨,淡淡晨光在她身后映照,给她巴掌大小脸镀上了一层层薄薄荧光,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手慢慢摸到了背后。 她背后那囊中连珠弩想必还在,裴胥青背在身后大手不禁握了握,缓缓说道:“大当家操心了,这事无人传出去的。” 方墨一挑眉眼,冷笑说道:“这可不一定。我这嘴巴可是最喜说人八卦的。” 裴胥青肩上分明隐隐一痛,那处伤还没有全好。他在鬼门关上步了一个来回,全是拜了她所赐。温雅眉眼少见冷了下来,淡淡说道:“大当家以为自己今日还能走出去?” “为什么不能?”方墨冷冷笑着说道,“裴大少爷,你以为凭了你们两个受了伤的人,还能留得住我?”(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受伤 方墨话落同时手已经摸到了背后连珠弩,一把抽出,端稳瞄准,就是一箭。 裴胥青早就注意到她手下动静,不等那银白寒光到面前,就已经扑了过去,一剑带着雷霆之势朝着方墨刺去。方墨身子猛然往后倒去,同时探出一脚又狠又准踢向裴胥青右肩上。裴胥青身子微微一侧,避开她那一脚,剑因此失了准头,划方墨鬓角而去。 一脚不中,方墨眼角瞅见自己鬓角一缕断发飘下,右肩被裴胥青剑风累及,隐隐有些疼痛,翠色衣衫裂一道口子。她黑幽幽眸子划过一道狠戾光芒,不等裴胥青站稳身子,柔滑身子已是如蛇一样溜至他近身,手中连珠弩做了近身武器,朝裴胥青受伤右肩连发数招。 两人身手原本就差不了多少,但是方墨甚是机敏,鬼招百出,专欺裴胥青受伤那处,裴胥青到底重伤未愈,虽是有长剑在手,却也有些不支。一旁袖手的丁仲眼角不由得一抽,也顾不得什么,几步上前于裴胥青助力。 方墨一见那门无人看守,自是不会再等,身子一矮,从裴胥青腋下溜出,直奔大门而去,手刚按在门闩上面,已经听到身后两柄长剑破空声起。方墨黑幽幽眉眼一闪,却就地一滚,一支银白小箭摸到手中,也不抬头看是谁,瞅准地上一双长靴猛地扎下,小箭透肉而出,头顶丁仲不禁发出一声痛叫,欲抱脚而起,可方墨这般狠扎下来,那箭尖早就入木三分,丁仲一提,竟是连箭带脚一同提起。丁仲抱着糖葫芦串似的腿脚。痛得跌坐在地上。 方墨虽然得手,还未等稳住身子却被裴胥青一脚踢撞到门边,胸口一痛。险些站不起来了。 裴胥青扶了丁仲就地坐下,又看了看自己右肩上隐隐透出的血渍,温雅眉眼顿时变得森森冷。方墨扶住大门慢慢站起身来。她鬓发已散,白面如雪。(.)一双黑幽幽眸子无边森冷,伸手摸了一把嘴边血渍,犹还带着三分狠绝冷冷回望他。 两人相对静默,屋中寂静无声,只屋外风过,拍击在窗格上,啪一声响。方墨将箭筒中唯一一只小箭抓在手心里。连珠弩插于身后,倚门而立,冷冷一声笑,道:“也不过如此罢。” 裴胥青面上少见冷寂,握剑那手仍是微微痛,知道方墨这是笑他与丁仲两个大男人联手却还伤在她手上了。他不发一言,一见方墨转身拉门,手中长剑立时如灵蛇直探她背后。方墨受了裴胥青一脚,身形没先前灵便,只微微侧了侧头。身子反而向前,迎着裴胥青长剑往前,长剑滑颈脖而过,剑锋透肉而过。引起一阵细微疼痛,脖子边一片森冷。她却依旧上前,手中小箭准准顶住了裴胥青的眉心。 咫尺距离,方墨黑漆漆眉眼微微笑,说道:“裴大少爷,你若再动一下,这漂亮的额头就多了一个血洞来了。”裴胥青眉眼淡淡扫过方墨细白颈脖上那一道越沁越大的血线,面前这小脸虽是苍白,却笑面如魅,生生令他心中一颤,手不由自主缓缓垂下来。 丁仲连忙挣扎站起身,握了长剑在手,正欲过来,却见裴胥青淡雅眉眼扫过来。丁仲在裴胥青身边呆了这么些年,自是明白他这意思,虽是一愣,却也不敢靠近了,只紧紧盯着方墨,暗中戒备。 方墨一把夺过裴胥青手上长剑,杵在地上借了一把力,吐了一口胸口闷气,她兵行险招才得手,心里实在恼火。自己一连两回都伤在裴胥青手上,真恨不得就这么一箭扎下去,也将裴胥青这光滑额头戳个大血洞来。可是却也明白,裴胥青既是能守在谢香菱房中这么久,这院子里外必然还有布置,要想彻底走脱,少不了要借用一下裴大少爷这面子了。 脖子生生疼,方墨知道自己这回伤得不轻,可是时间确实不易久拖,也顾不得这伤了,将手中小箭收起,拿了裴胥青长剑架在他脖子上,自己靠近几寸,说道:“裴大少爷,烦恼你开个门吧。” 裴胥青一侧脸便看见方墨白惨惨一张小脸,她颈脖处那道细细血线慢慢往下延伸,少女肌肤如凝脂,白与红绝对冲击,裴胥青不禁一怔。 方墨见他犹豫,她脖子上生疼,早不耐烦了,手中长剑毫不犹豫往前送进几分,如愿看见裴胥青眉眼一皱,冷森森说道:“裴大少爷,就是我死了,也会拉你做个垫背的!还不开门?” 裴胥青淡淡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步,一把拉开了门,明亮光线骤然进眼,方墨顿时觉得眼前一花,心里暗叫一声该死,原来自己体力已是不支了,却为避免裴胥青知道,站在他身后,一手扶着了门框,另一手仍是毫不放松抓了长剑顶住他脖子。 丁仲却看出方墨不妥来,蹒跚拖着伤足,悄无声息靠近了方墨,因是记得裴胥青眼神,不好一剑就取了方墨性命,只翻转剑柄,朝着方墨微有晃荡的颈脖正要击下。 碰一声闷响,一个黑漆漆重物突然砸在他头上。 三人同时转过头来,丁仲只看见一粉色高挑身影拿着一方几子正站于他身后,就萎靡倒在地上。裴胥青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不禁眉头微微一皱,这人明明是男子,却十分可笑穿了一件粉色女式长袄,想来必是昨夜驾了马车救了方墨那人,他原来也躲在这屋里!自己倒是被那丫环的话给误导了,以为这屋中只藏了方墨一人。 方墨却大大松了一口,眼前竟是一黑。 宋怀玉一凳子将丁仲敲昏了之后,抬眼看见方墨身子微微晃荡,连忙丢了手中凳子,一把扶住她,说道:“你怎么样?”见方墨雪白脖子上已是血糊糊一片了,宋怀玉脸色也白了几分,手忙脚乱说道:“你,你受伤了!” 方墨一把推开他,指了地上丁仲长剑说道:“拿过来。” 宋怀玉一边胆胆战战看着她,一边飞快过去将那柄长剑抓在手中。方墨看了看裴胥青,对宋怀玉说道:“你来,若他敢乱动一下,你只管一剑削断他脖子。” 宋怀玉重重点头,依方墨所说,将剑架在裴胥青脖子上。 方墨放下手中长剑,撕下一块下摆衣料,往脖子上缠了几圈。做完这一切,看着裴胥青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看,黑深眸子一冷。转身取了长剑,径直走到丁仲身边,踢了他一脚,见不动,正要一剑挥下。 裴胥青突然开口说道:“大当家若是杀他,我保证你走不出这院子。” 方墨回看他,冷笑说道:“有你在手,我怎么会走不出院子?” 裴胥青冷然说道:“大当家不信,尽可一试。” 方墨冷冷看裴胥青,这厮分明是想告诉,若是丁仲一死,他必会拼死一搏。眼下她体力已是不支,裴胥青若是拼起命来,她还真讨不了好。 方墨暗暗磨牙,只得转身走到裴胥青身边,剑指了他脖子,说道:“我若放丁仲一条生路,裴大少爷,你许我什么好处?” 裴胥青淡淡看她苍白面色,说道:“大当家可以无恙走出这院子。” 方墨咬牙说道:“大少爷,你最好说话算数!”裴胥青转头又淡淡看她一眼。方墨收了长剑,对宋怀玉说道:“咱们走吧。” 宋怀玉一把抓了裴胥青,剑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跟着方墨前行。方墨走了几步,只觉得胸口烦闷,喉咙一痒,一口血痰涌出,手扶了身边大树,方才站稳身子。 宋怀玉在她身后,见她身子晃荡,连忙问道:“方墨,你怎么样?” 方墨抹了一把嘴边,看了一下四周,空寂寂无人,转身说道:“不要紧,哪里才能尽快出这院子?” 宋怀玉四下一看,指了西边说道:“那处有个小门,倒不远,可以出去。” 方墨见裴胥青目光盯着她嘴边,下意识将身子站直了,大步走在前面。 三人小心翼翼穿了院子而过,一路行来,竟是没有遇到一人。方墨心中狐疑,怀疑有诈,却又不敢与裴胥青再对视,怕他看出自己的伤重来,只得百般小心,直至到了宋怀玉所说那处小门旁边,看见了一个婆子拿着扫帚正慢条斯理扫着院中枯黄落叶。 方墨左右看了一圈,悄无声息靠近那婆子,翻转剑柄猛一下击昏了她。 三人出了院子,进到了一条小巷子里。宋怀玉指了西边低声说道:“走这边。” 方墨顺了宋怀玉所指,依旧行在前面,她眼前时时发黑,脚步也是越发沉重了,只强撑着往前走。出了那巷子,便看见了不少路人。方墨靠墙根喘了几口粗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肩上已是湿了一大片,这样出去,只怕是立刻就要露了行迹了。她又探头细细看了周围一圈,将目光盯着街道边上一辆停置马车上。 那马车坐着的车夫头上戴着一顶大沿帽,靠在车轩上似在打盹。 方墨悄无声息摸过去,坐在那车夫身后,剑顶着他腰间,冷声说道:“若想留命,不许吭声,照我话做!”。那车夫一惊,立时直起身来,露出一张黑脸,转过身去,惊讶出声:“方墨,是我!” 方墨一见是孙瑾瑜,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下来,手指了巷子里,只说了半句:“去那边……”就昏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受伤(2)粉红20加更 孙瑾瑜见方墨晕倒,黑脸吓白几分,也顾不得伪装了,将她抱进车内放好了,连声唤道:“方墨,方墨。”方墨不应,他一时竟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呆愣一阵后,总算是记起方墨话语,连忙将马车转了头,朝那边小巷子里驰去。 小巷里的宋怀玉早就等不及了,这处行人多,他一男子穿了女装,拿了一柄长剑架在别人脖子上,若是被人看见了,那还得了?等那马车一靠近,宋怀玉二话没说,连忙拽了裴胥青就上车。 孙瑾瑜自是认识宋怀玉和裴胥青的,见小巷子里面的是他们的两人,虽然吃惊,只是此时只记挂方墨生死,其余他事暂无心顾及,也不多问一句,一见两人上了车,就快马加鞭,往城中驰去。 宋怀玉上了车,马车驰得飞快,他这才靠在车厢上松了一口气,一转头却看见方墨静静躺在一侧,小脸苍白如纸,胸口一片暗红,声息全无。他一惊跳起,扑过去唤道:“方墨,方墨。”方墨自是不能再应他了。 裴胥青在一边冷眼瞧着,身侧那少女显然失血过多,暂昏了过去,这车中其余两人都有些慌了手脚,一人只顾拼命驾车,另一人却手忙脚乱的,连手中长剑都扔在地上了。裴胥青目光停在地上长剑上了。他只需捡起它,就可以一剑将方才拿剑威胁他的少年结果了。只是驾车那少年有些麻烦,这人天生神力,若是不能一招就取了他性命,那他必然反受制于他。 思绪一转,裴胥青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眼角余光见马车已经行至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弯下身捡起地上长剑,又探头看了看躺在车中一动不动的方墨,趁众人无暇顾及之际。猛地跳出车去。 飞奔马车里突然跳下一人来,路上行人纷纷避让,有避散不及者险些跌倒地上。孙瑾瑜一把拉住马车。往旁边一看,裴胥青已是钻到了人群里去了。宋怀玉掀了车帘子。叫道:“管他作甚?方墨要紧,快些走吧!” 孙瑾瑜手微微一颤,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那车嘶叫一声,飞奔起来。至城东据点时,孙瑾瑜止住马车,先行下车。坐在门口伙计连忙迎了上来。孙瑾瑜低声问道:“现下店里可有外人?” 伙计见孙瑾瑜面色沉肃,低声说道:“有。”不等孙瑾瑜递眼色过来,那伙计已是进都了铺子里,无声打了一个手势与何掌柜。何掌柜寻了一个由头将铺子的两个客人打发走了。 孙瑾瑜进到马车里抱了方墨下车,宋怀玉跟在后面正欲进去,却被何掌柜的上前拦下。宋怀玉急得大叫道:“为什么拦我?让我进去看看。” 何掌柜只笑呵呵打花腔,就是不让道。估计孙瑾瑜走远了后,又给拿下门板的伙计递了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强行架着宋怀玉进到后院里,关进了一间小屋。 宋怀玉气得大骂起来。何掌柜笑呵呵说道:“这位公子。你若是想以后还能吟诗唱曲,我劝你还是消停一些的好。这舌头没了,可是再长不出来的。” 宋怀玉涨红了脸,憋了半响。见何掌柜要走,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出来?”何掌柜回头说道:“公子稍安勿躁,大当家发了话,咱们自是会放你出来的。你且好好在这里歇几日。” 何掌柜让伙计将门窗都锁死了,方才离开。转进了方墨屋中,萧四正在为方墨请脉,又解开方墨脖子上布条,露出一道二寸来长口子,萧四将伤口清理了一番,上药时方墨虽然眉头皱起,人却还是没有醒。 孙瑾瑜大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萧四说道:“大当家这脖子上伤虽是看着吓人,却不甚要紧。只是内腑受损,不好好静养上些时日,只怕以后会落下遗症。” 孙瑾瑜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叮嘱她的。”他坐于方墨旁边,见她平日灵动眼眉此刻寂寂无声,心中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孙瑾瑜又低声问道:“她大约什么时辰会醒过来?” 萧四说道:“烧退过后,应是会醒的,大约二三日吧。” 然而,方墨这次受损确实严重,至三日后方才醒转。醒时就听见安静屋中一人鼾声均匀响着,她转头看。孙瑾瑜扒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看了两眼,她复又转过头,盯着帐顶默默发呆。 院中突起一阵喧哗,方墨细细听了几声,倒像是宋怀玉的声音,她记起前事,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倒是摸到了厚厚一层裹布。孙瑾瑜也醒了,一下坐起身,见方墨眼睛睁着,心中不由得大喜,说道:“你醒了。” 方墨歪着头看,孙瑾瑜脸上生了短小胡渣,看着像是一下子沧桑起来,不禁笑着说道:“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孙瑾瑜不自在转过头,他今晨只用冷水抚了一把脸,也不知道干不干净。正不知道怎么作答,突然听见一阵咕噜声滚过,方墨手抚在自己腹部,微笑说道:“有没有吃的?” “有的。”孙瑾瑜回答说,“你且等会,我去端来。” 孙瑾瑜风风火火出去,屋中一时寂静下来,外头声响更清晰入耳,似是宋怀玉正在跟何掌柜胡扯,何掌柜一贯将花腔使得顺溜,又有伙计在一旁帮腔,宋怀玉着急声音渐渐远去了。孙瑾瑜端了米粥和三样清淡小菜进来,要扶方墨起身。方墨笑着说道:“我自己来就成了。”自己撑起时,只觉得头昏脑胀的。 孙瑾瑜在一边静默看着她。方墨一笑,说道:“我这是睡了几日了?怎地浑身如散了架似的?” 孙瑾瑜在床上摆好小桌,一边说道:“你睡了三日了。” 方墨说道:“难怪。”看见面前饭菜,不由得食指大动,半碗米粥下肚,方才觉得浑身有了热气,于是边吃边问道:“现下外面是什么情形了?” 孙瑾瑜坐在一边,说道:“你出事那日,廷尉司抓了咱们好几人,关了两日就放出来了。其余人也都还好。段王爷那边诉状已经递到了御史衙门,听说忻王大怒,责令廷尉司严查此事。忻王本人亲自去玉华山探望段王爷一行,还请了宫中御医前往诊治。” 方墨微微一笑,说道:“忻王这脸面功夫倒是做的十足。那宋祖安那边呢?可有什么动静?” 孙瑾瑜见她停了箸,说道:“你怎地不用了?萧四爷说,这粥要趁热吃方好。你吃了,我再与你说。”方墨见孙瑾瑜当起管家婆角色,笑着埋头将那粥吃了个精光,靠在床上看孙瑾瑜将一切用物都收拾下去了,问道:“现在能不能说了?” 孙瑾瑜看着她,方墨睡了这几日,白皙小脸近乎透明,一点血色都没有,犹显得一双眼睛黑亮,人也瘦了一大圈,样子比一般少女还要孱弱。方墨见孙瑾瑜只看他,不说话,挑了一边眉眼。孙瑾瑜这才说道:“忻王虽然没有明里发难,但是这几日宋祖安的日子也不好过,朝中好几个御史联名弹劾他,列了十余罪名,虽然都没有牵扯到大事上,但是足以他焦头烂额了。忻王令他这几日不用上朝,闭门反思。” 方墨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忻王应是还有后招的。裴霖死在谢香菱床上,他们又是找得什么由头将这事遮盖的?” “此事朝上虽然暂无声音,但是燕京大街小巷都已经传的轰动,只是掩去了裴霖与宋祖安的名头罢,不过暗地里还是有不少人将苗头指向了廷尉司与温国公府的。煽风点火人中倒是看见不少忻王的人。”孙瑾瑜说道,“外面这摊事有胡先生把持,你还是多歇一会吧。” 方墨摇头笑着说道:“我又不是一头猪,都睡了三四日,哪里还睡得着?你将这几日各处送来谍报拿来吧。” 孙瑾瑜却不动。方墨失笑说道:“我这样躺着也无聊啊,你放心,我这身子我心里有数,我将自己这小命看得重着呢。”一边又推孙瑾瑜,“你去拿过来吧,我听你的,只看一会就会收手的。” 孙瑾瑜只得拿了几封过来,守在一边看方墨看过,又将外面情形分说了详细。果然,方墨只看了一会,就觉得头有些发昏了,令孙瑾瑜收起,不再看了,入床躺下来。何掌柜有事唤了孙瑾瑜出去。方墨一人静静躺在床上,心里也很吃惊,不想自己原来伤得这么重。 屋中无人,更显寂静,她一人躺着,又恨起裴胥青来,只觉得这人着实厌烦,每回受挫,背后总有他的身影。这次自己更是舍了半条命,方才将其拿捏在手中,却不料还是被他趁机逃脱,当初若是心狠一把,一箭将他脖子刺穿,那就好了。只怪自己太过犹豫,又一心想拿他做个挡箭牌,哪里料到谢香菱出事后,温国公怕事情外泄,竟是没有在院中设防?裴胥青这厮倒是奇怪,又他娘的玩起虚虚实实那一套,竟是没有在暗处留了下人手,累得她白紧张了半天,还失去这么一个好机会。 方墨小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还鲜少有人能两回伤她,这裴胥青下次若是再落在她手中,绝不许他再有活命机会。(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心思 方墨虽然醒来,却精神大不如从前,往往只静坐片刻就觉得累极了。(.好看的小说)她素来将自己看得很重,又懂些医理,知道自己这回伤得很重,若不注意些,以后必是麻烦事,于是也不撑着,累了便睡,醒了便吃,毫不矫情。 好在这些日子各处谍报传来,诸事也十分顺利。忻王对裴元贞生了疑心,对与两家联姻早不如从前热心了,派了管事婆子带了大量珍贵药材去了一趟裴府,明里是看望关心,实则捅破了裴夫人百般想要糊住那层纸,借口裴二小姐身子不好,将婚期延后。王府那管事婆子走后,裴夫人气得大骂,裴二小姐已是下不来床了。 燕京世家有女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一边往忻王府去得勤,一边将裴二小姐那病渲染的满城皆知,有耳目灵便者竟是探听了隆庆寺那事上,暗地将裴二小姐说得更是不值了。 裴忻联姻风雨飘摇,朝中这几日也不平静。御史弹劾一事越扯越大,竟扯出宋祖安曾与大将军聂远怀谋逆一案有若干牵连来。此事非同小可,虽暂时无甚具体凭证,但是廷尉司已经将温国公府多人都拿进大狱里严审。 看来忻王已经准备敲一敲温国公这山,震一震裴元贞那头老狐狸了。 天进了寒冬,夙夜越发阴冷。方墨看完手中谍报,就近扔进了火盆里,等那火焰一下将文书撩成灰烬,方才伸了个懒腰。孙瑾瑜笑着说道:“你早些歇吧,我回屋了。” “还早呢,别忙着走。”方墨叫出他,“那宋怀玉这几日还闹腾不?” 孙瑾瑜复又坐在方墨对面,仔细看灯火中她眉眼。说道:“今日倒是老实了不少,只是闹着要见你。” 方墨说道:“你将他带来吧。” 孙瑾瑜踌躇不走,看着方墨。方墨笑着说:“咱们不能老将人关在这院里。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忻王要对宋祖安发难了,他留在燕京总是不好。你带他来吧。我就与他说几句话。” 孙瑾瑜点了点头,站起身出了门去。 屋外一阵风进。屋内热气立时被冲淡了不少,方墨打了个冷战,站起身关门,顺势看一眼院外,风很大,满院尽是枯黄落叶,夜冷清清无声。难得黑漆天空挂出一轮好月来,高远寂渺,伴着点点星光,越发显得满月如盘。 明日必是大好晴天了。方墨关门后,回屋里坐下,手支着额头,另一手压在案桌上一字文书上,缓缓敲了敲。 一时又想起苏谨娘与聂云旭来,她离开漠北已经有大半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漠北苦寒。北狄酷政之下,民众日子十分难过,山寨之中虽然物质不乏,但是时时会有官兵进山剿匪。若是不严防布置。也难保会无性命之忧。 木门传来轻叩。方墨连忙站起身,说了一声:“来了。”打开门,孙瑾瑜与宋怀玉正在门口站着。她请了两人进来。孙瑾瑜看着宋怀玉一进门就盯着方墨看,心中很不是滋味,只默默转身给方墨倒了白水,递与宋怀玉一杯清茶,自己站与方墨身边。 宋怀玉看着方墨,大半月不见,方墨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脸颊也微圆了,他心中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微有些欣喜,只看着方墨不说话。 “坐吧。”方墨说道。 宋怀玉坐于她对面。方墨微微沉吟,抬头看着宋怀玉说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宋怀玉一愣。他原先打算离开温国公府后,就偷偷跟着方墨等人身后回漠北的。[]可是现在方墨问及,他就不好回答了。方墨那日的话说得十分明白,她是不希望他再与她有任何牵连。 方墨看着宋怀玉的眼睛,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能跟着我们回漠北。” “为什么?”宋怀玉冲口说出。 “因为你姓宋,是宋祖安的亲侄子。”方墨淡淡说道,“你在漠北呆过,宋祖安当年做过什么,你也知道。我身边这些人没有一人不恨宋祖安的,你跟着我回漠北,我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拿你出气,也不能保证你能活多久。” 屋中灯火刺眼,宋怀玉微微一怔,低下头去,小声说道:“我,我不怕。” 方墨淡淡一笑,说道:“怕不怕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是真等命没了,想要后悔都来不及了。你以前跟我说过,你家中现在只剩了你一人还活着,你父母泉下有知,必是不会容你这般轻贱自己的命的。你自己要想清楚一些,你跟着我们回漠北,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你心里也有算,连我们自己都不能保证一定有命能活着回到漠北去,更何况是你。” 宋怀玉抬头看着方墨,清亮眸子越来越茫然,喃喃说道:“可是,我想回漠北去。方墨,我,我不会拖累你的,我会非常小心的,你……” 方墨只摇了摇头,黑幽眸子冷淡疏离,说道:“我欠你一条命,你虽然说不会拖累我,可是当你真遇险境,我必是不会袖手旁观。为了你,也算是为了我自己,你不能跟着我回漠北去。西南郡川是个好地方,我这边刚好有熟人要回去,你可以跟着他们一同到西南郡川去。” 宋怀玉见她将一切分算的十分清楚,分明就是不想彼此相欠分毫,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连,他心里顿时说不出难过,转过头,看窗外茫茫夜色,带着几分赌气说道:“我不用你担心。便是不去漠北,我也不会去什么郡川的。” 方墨一时无话,只觉得说得半天怎地像对牛弹琴似的,揉了揉太阳穴,吐了一口气,说道:“老实告诉你吧,现在你必须去西南。温国公府撑不了多少时日了,一旦宋氏倒下,必会牵连不少人,就是你与宋祖安那亲侄关系,你一定脱不了干系,你此时不走,到温国公府倒下就再也走不脱了。” 宋怀玉震惊看她,方墨摇头说道:“温国公府倒台是咎有应得,你不用看我,我虽出了一份力,但是最主要原因仍在他身上。这个你是知道的。” 方墨费了这么口舌,看宋怀玉样子却仍是不打算领情,只觉得头疼。也不想再白费力气,转头对孙瑾瑜说道:“你带他回去吧,这几日注意一些,莫要再放他出来。” 宋怀玉见方墨那烦恼样子,心里更觉得凄苦,她竟是这般不愿意再见到他。于是不等孙瑾瑜过来,就自己站起身来,看着方墨。架上昏黄灯火照在方墨一侧脸颊上,那微翘睫毛忽闪,白皙面上鼻子越发显得挺直,只是细眉微皱着,带了三分恼意。宋怀玉心思幽幽,一时间气恼又化成了无尽悲伤,低声说道:“你不用烦我,我,我听你罢。” 方墨这才松了一口气,微笑说道:“那样就好。我吩咐人给你打点行李,盘查用物你也无需担心,到了西南,也会有人帮你的。”还挥了挥手,说道:“你一路多保重。” 孙瑾瑜带着宋怀玉出去,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行着,明月当空,月色再好不过,可这两人心思都十分沉重,一路都不曾开口说话。孙瑾瑜送了宋怀玉回去,一人独返,走回方墨屋中。方墨正一边饮着茶水,一边看着手中谍报。 孙瑾瑜默默坐在她对面,忍了半响,还是说道:“你怎地非要他去西南?咱们寨中的人也不是那么容不下人的。” 方墨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说道:“这个我说了你也不懂。”方墨不是傻子,自然看出宋怀玉对她的心思,可是她素来不喜暧昧纠缠,喜好一味以自己为主,她既是看不中宋怀玉,干脆就一剪子掐断,是不会给人一星半点假希望的,白白浪费彼此精力。 孙瑾瑜又不做声了,静静坐着看方墨。方墨将手中谍报看完,见他这夜难得不当那多嘴管家婆了,笑盈盈伸了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个来回,说道:“瑾瑜,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孙瑾瑜连忙低下头去,不自在说道:“我,没想什么。你看完了?” 方墨笑着说道:“看完了。是黑柱送来的,徐玉笙已经进楚熙宫了。咱们也要抓紧了。明日你跟着我去一趟玉华山吧,段世子既是来了,咱们也该去见一见人家,顺便说一说跟着进宫的事。” 孙瑾瑜看着她说道:“这事也不急,你还没有好全呢。” 方墨一笑,说道:“我早没事了。再养下去,就真成了一头猪了。” 孙瑾瑜也不禁一笑,说道:“若你是猪,那我又成了什么?” 方墨歪着头看他,笑着说道:“你?自是一头又大又肥的猪啊。” 孙瑾瑜摸了摸头,低头嘿嘿笑。方墨站起身,依窗看月色,脸上笑容慢慢收起,喃喃说道:“又是一回十五好月了,也不知道我娘他们怎么样了?” 孙瑾瑜脸上笑意也慢慢减收,顺着方墨目光看去,耳听得方墨幽幽说道:“都两年了,也不知道萧帧怎么样了?” 冷空寂静,月色似水,一切皆默默无声。(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青鸾 这些日子燕京朝里朝外都不大平静,廷尉耳目防不胜防,方墨这边人马都消停下来。(.)这次前往玉华山,方墨与孙瑾瑜也改了装束。方墨穿一件花布棉袄,梳着乡里丫头的头,一张脸也扮得傻里傻气,坐在板车上,由孙瑾瑜赶了驴车出城。至玉华山时,虽然一路遇了好几拨面目生冷的探子,对方也只看了他们几眼后,就过去了。 两人将板车停在山院后门处。孙瑾瑜穿了乡里少年的粗布袄子,带着大沿帽,本来就生得结实黑壮,这下与乡里小子更是一般无二。将驴子系在旁边树上,拢着袖子上前问后门看守:“这位大哥,俺堂弟阿忠在这院里当差,您能不能帮忙叫一声?”那看后门虽然早得招呼,却也不敢大意,仍是叫了阿忠出来,带着两人进到院里。 阿忠将两人领到正院里,萧大段云亭等人都候在大厅里。方墨孙瑾瑜进来与众人一一招呼,见段云亭身边站着两个少年人,一个年约十八九岁,面目俊朗,身形欣长,器宇不凡。另一个约莫十五六岁,面目白皙,五官秀丽出尘,十分娇俏可人。方墨不禁一愣,她自己常扮男装行走,自然也看出年幼这个实则是个美貌少女。 段云亭拿手掩了嘴轻了轻嗓子,说道:“子扬,青鸾,还不见过方大当家的?” 年长少年端方抱拳,说道:“大当家的。”另一个婀娜一笑,两颊各现出一个深深酒窝来,说道:“见过大当家的。”声音清脆悦耳,确实是个少女。 方墨微微一笑,还礼,说道:“方墨见过段世子。见过大小姐。” 段青鸾上下看了方墨一眼,又是抿嘴一笑,段云亭颇有些无奈看了她一眼。方墨进来匆忙。一身行头尚未换下,自然知道段青鸾在笑什么,她笑容里也无轻视之意。[.超多好看小说]纯属好奇,方墨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坐下后就笑着说道:“段世子进京,方墨本来早就该过来的,只是身体抱恙,方才拖到今儿。” 段子扬微笑说道:“大当家的太客气了,家父在京,多亏了大当家帮忙,子扬这里谢过。”段青鸾也站起身来。一同行礼。方墨连忙推辞,说道:“不敢当。” 萧大也笑着说道:“咱们本是一家,何必说那外话?大家也都别客气了。”段云亭也跟着说道:“萧大说得是,大伙都坐下罢。” 几人分列坐下,方墨又问了段云霄伤势,段子扬面色沉肃,默不作声,段青鸾眼圈微红,面含愤慨之色,还是段云亭起身说道:“忻王带着宫里御医来到一趟了。也不过说些场面话罢了。我大哥这手脚哪里会复原这么快?听说大当家去了姓谢那娘们院里,怎地也不叫上我们几个?我真恨不得亲手剐了她!” 方墨说道:“实不相瞒,我原先只是想过去看两眼,也没有想着那时就要她的命。也是被他们逼到了那份上,才不得已动了手。段四爷的心情,我自是能理解的,这大仇自然要亲手报了,才解恨,只是当时情景却不容我留情。” 段云亭连忙说道:“大当家,我也只是说说罢了。我还得多谢你替咱们报了这仇呢。若不是大当家查得仔细,咱们哪里会这么快就知道幕后算计咱们的是宋祖安那老东西?他温国公府无端算计到咱们头上,真当咱们是好欺负的吗?” 段子扬见段云亭有些说过了,略重放下茶盏,段云亭听了声响,转头看了他一眼,就收了话头,坐了下来。段子扬看着方墨说道:“大当家,我听父亲说起,你打算跟着咱们进宫一趟,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方墨摇头说道:“这些还要偏劳世子爷。(.好看的小说)” 段子扬微一沉吟,说道:“这次进宫,我与四叔一道,青鸾是另一路,大当家你看……” 方墨笑着看着段青鸾,说道:“我还是跟着大小姐吧。”藩王子女进宫朝见,女眷一方自然要后宫里去,楚熙宫至聂皇后死后,后位一直空悬,裴元贞大女一支独大,暂时替掌着中宫。段青鸾少不得要见一见裴贵妃了,她身边肯定少不了贴身伺候的丫头。方墨跟着段青鸾自然比跟着段子扬一行要方便的多。 段子扬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依往年规矩,青鸾进宫之后,少不了要在各宫盘旋些时辰,大当家跟着青鸾也好方便行事。”段青鸾看着方墨,水灵灵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笑着说道:“我身边刚好差个厉害大丫鬟,这回就委屈方大当家了。” 段子扬眉头一皱,低声说道:“大当家进宫是有事,又不是陪着你胡闹的。”方墨笑着说道:“没事没事,大小姐放心,我这个大丫鬟一定会令你满意的。” 段青鸾扑哧一笑,冲段子扬吐了吐舌头。当下几人又商量一路行程安排,方墨因是跟着女眷一行,少不得要问问段青鸾。段青鸾站起身来,拉着方墨说道:“这些他们都不懂,你到我屋里来,我跟你细说。” 段子扬出声阻止说道:“青鸾,这事容不得胡闹的。” 段青鸾回头说道:“谁说我胡闹了?大当家跟着我去见裴胥兰,这事你们又插不上手,咱们两个自然要好好合计合计了,免得进出了岔子。”不等段子扬再说什么,拉了人就出了门去。 两人离了正院,身边只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三人一道出了圆拱门,阳光暖暖照在人身上,段青鸾扭头细看方墨,抿嘴一笑,俏脸越发耀眼,低声说道:“大哥他们说掌着漠北十八寨大当家的是个比我还小的姑娘,我还不相信呢,原来是真的。” 方墨微微笑着说道:“大小姐也别总大当家大当家的叫我,这也太见外了,我姓方,单名一个墨字,大小姐只管呼我名字就行了。” “好。”段青鸾站住了身子,明亮阳光照在她面上,笑面如花,说道,“我也不喜那些客套称呼,你也别大小姐叫我,就叫我青鸾吧。” 两人一路说来,自觉彼此之间亲近了不少。进到段青鸾屋中,段青鸾便吩咐丫头打了热水过来,笑着对方墨说道:“快洗一洗你这脸,省得下次我见了你认不出来。” 方墨只一笑,用水净了脸。段青鸾坐过来看她,感慨说道:“明明是一个极标致丫头,偏生扮得这么丑。若不是亲眼看见你洗了一把脸,我还真不相信方才那个与你是同一个人。” 方墨笑着说道:“不过是些小把戏罢,骗一骗外人还可以。唬自己人就不成了。”方墨对着琉璃将头发梳成双髻。琉璃面上正反着段青鸾脸上神色,水灵灵大眼分明有几分踌躇。方墨只管将手中动作放慢。 等了一阵,段青鸾果然低声说道:“方墨,你进宫去,是不是要去找萧帧?” 方墨静怡眉眼微微一扬,看了看琉璃中段青鸾脸色,见她正看过来,于是一边低头梳着发辫,一边点头说道:“嗯。” “萧帧,真的在宫中吗?”段青鸾又追问道。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确定,不过年关将至,帧少爷议审在即,便是不确定,我也得进宫一趟。” 段青鸾一把握了方墨手,说道:“好,方墨,我一定会帮你的。” 方墨抬眼看段青鸾,段青鸾眼神炯炯,脸颊微微泛红。方墨心中一动,反握住段青鸾手,说道:“大小姐……” 段青鸾眉头一皱,说道:“你怎地又叫我大小姐?” 方墨一笑,感动说道:“青鸾,谢谢你。” 段青鸾一把抽出自己手,说道:“你怎地又客气了?你再这样,我就不与你说话了。”方墨只管笑,段青鸾拍了拍方墨手,低声说道:“你且等一会,我身边有一个教习嬷嬷,以前在楚熙宫里当过宫女,对宫中的情形知道甚是详细,你有什么要问的,尽可以问她。” 方墨连声称好。段青鸾让身边丫头请了一位四五十岁嬷嬷进来。方墨见那嬷嬷容华虽过,却举止进退有度,就连段青鸾都对其十分恭敬。她也不敢大意,起身站起,恭敬让座。那嬷嬷也丝毫不倨傲,对方墨所问皆十分详细解说。 这一番问下来,竟是到了晚间。段青鸾留方墨用了晚饭,两人又细说了一些宫中礼节繁文。段青鸾身边那大丫头笑着进来说道:“大小姐,方姑娘。孙公子来了。” 方墨笑着站起身,说道:“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段青鸾眼中分明带着几分捉狭,笑着送了方墨出门。 孙瑾瑜正等在院中,两人一道出院门。孙瑾瑜问道:“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怎么闹得这么晚?” 方墨微微一笑,伸一根细白手指往挺翘鼻前晃了晃,说道:“不告诉你!” 难得见一回方墨这般小女儿神态,孙瑾瑜不禁心神一荡,紧紧跟在方墨身后。方墨一人走在前面,头顶明月当空,她一边走,一边想着段青鸾,白皙面上不禁带着几分笑意。 萧帧这表妹倒是有些意思。(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进宫 两人一道回到院中。方墨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衣衫出来,将头发绞得半干,坐在灯下一边回想段青鸾那教习嬷嬷的话,一边画出楚熙宫粗略地图。孙瑾瑜端了一碗黑漆漆汤药进来,催促她趁热快喝。方墨接过,皱了皱眉头,闭着眼睛一口干光,苦得直吐舌头。从孙瑾瑜手中抓了几个蜜饯过来,含着嘴里,方才觉得嘴里苦味略淡了一些。 孙瑾瑜笑着收了碗碟,看了看案桌上画纸,说道:“这是画的什么?” 方墨嘴里含着蜜饯,含含糊糊说道:“楚熙宫,段大小姐身边有个教习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我照她的话画的。” 孙瑾瑜凑过来细细看看,只觉得这上面小路屋舍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看得他头都大了,不由得说道:“这都是你记下的?这楚熙宫可真大。” 方墨伸了伸懒腰,说道:“这还没有画完了。”随手将一边帕子扔给孙瑾瑜,“你来帮我绞一绞头发,我早些画完它,过久了我就记不住了。”自己卷了袖子,点了墨,一边想一边慢慢描画。 孙瑾瑜接过那帕子,站着方墨身后,有些发愣。方墨头发又长又黑,散披于肩上,乌黑一片,越发显得那肩羸弱娇小。他慢慢伸手握了一把在手心,少女头发柔软而又顺滑,且阵阵幽香,他一时有些恍惚,如握了一珍奇宝贝,百般小心。方墨埋头说道:“瑾瑜,你对段子扬这人有何看法?” 孙瑾瑜动作有些笨拙,听方墨问话,心神不宁作答:“还好吧。” 方墨一笑,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段氏这位世子爷虽然年纪不大。心思倒是蛮重,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啊。倒是段大小姐有点意思。她与萧帧感情看起来很不错。” 孙瑾瑜只“嗯”了一声算做应和。[] 方墨见头上久没动静,于是转过身来。与孙瑾瑜看了个对眼。她心中一突,若无其事接了孙瑾瑜手上帕子,捋了捋发尾。笑着说道:“还是不绞了,晾一晾自会干的。” 孙瑾瑜觉得面上有些发烫。好在他脸黑,又在昏黄灯火下,倒也看不出什么,讪讪收了手。方墨笑着看着他说道:“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屋了。” 孙瑾瑜一怔,心里有些失落,点了点头。说道:“那我走了。”到了门口,又回过头看了看。方墨正歪着头,一头如墨秀发倾泻下来,半遮了眉眼,小脸洁白如玉,泛着莹莹光泽,眉眼如画,正专注于案桌上。孙瑾瑜踌躇一阵,还是出口说道:“你也早些歇罢,这事也不急了。到了宫中,慢慢探就是了。” 方墨头也不回,说道:“我知道了,一会就完事了。” 孙瑾瑜转身出了门去。屋外月色清冷,映照着他黝黑面上,一双纯净眸子带了说不出的惆怅。这冬夜冷极,他紧了紧身上衣衫,掠过方墨窗前,一剪人影朦朦胧胧映照在上面,依旧十分专注伏于案桌前。他呆呆望了几眼,转身回到自己屋中。 方墨等孙瑾瑜走后,将自己身后长发撩于胸前,心里有些感慨。她拿孙瑾瑜一向做兄弟哥们对待,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太随意了,到底还是男女有别啊,别闹得大家生了嫌隙就不好了。想完了,她自己微微一笑,就一把复又将长发撩到背后,不再管它,继续边想边画。 至手脚渐渐感觉到了森森寒气,她笔下楚熙宫粗略地图这才画完了。方墨站起身跺了跺脚,将微有些僵硬小手环到炉上烘了烘,又继续在地图上分别标上了次重点,彻底完工了,倒了一杯热茶在手,看了看窗外。 月已至中天,清亮无比,院中树影婆娑,小径幽静。她心神有些恍惚,这夜里,哪一处月色应都是相同的,不知道萧帧是否也看到了今夜这轮好月。 二日后,西南段氏进宫朝见,段青鸾坐在轿中,方墨亦步亦趋跟着软轿,同行的还有段子扬段云亭几人,至午门时,一众人又分了两队。段子扬隔着轿帘吩咐段青鸾,方墨垂首立着一边,听得轿子里段青鸾说道:“哥,这些不用你说,我都知道了。” 段子扬顿了顿,面上虽然带着几分无奈笑容,眼角余光分明看着方墨,嘴里低声说道:“小心些。”方墨低着头,刘海覆盖着眉眼,看不清楚眼中神色。倒是段青鸾出声道:“哥,你怎地这么啰嗦?这话还用你说?” 宫门里出来两个白面无须内侍,前头那个约莫五十来岁,看了众人一眼,几步小跑至段子扬身边,尖细嗓音说道:“见过段世子。” 段子扬满面含笑,温煦说道:“齐公公几年未见,倒是没变,还是跟从前一样健朗。” 齐公公一张脸笑成了菊花,说道:“世子爷说笑了,咱家老了,这身子骨早不如从前了。倒是世子爷越发英武了,方才咱家还不敢认呢。” 段子扬一边说话,一边给身边小厮递了眼色过去,那小厮会意,从袖子里拿出事先备好红包递了过去。那齐公公顺手接过,拢进袖子里,脸上笑意越胜,说道:“世子爷既是前朝还有事,咱家就先别过了。贵妃娘娘还在宫中等着郡主呢。” 段青鸾下了轿子,方墨上前搀了,两人一道跟着齐公公进去。那齐公公十分客气,一路行来,与段青鸾微笑说着话。方墨一边细细听着两人说话,一边看着周围环境。转了数道宫门,段青鸾突然悄悄捏了捏方墨手臂。 方墨跟着她低着头进到一处院子里,一股花香扑鼻而来,寒冬腊月天里,这院中满院各色兰花开得正好,姹紫嫣红一片,掩着一陇陇绿色里,冬日萧索丝毫不见。老远就听见正中屋里传来女人细碎笑声。齐公公笑着对段青鸾说道:“郡主且稍候。” 段青鸾微微笑了笑,等齐公公转身后,在方墨手心里飞快写了一个兰字。方墨就知道这处必是裴贵妃的盛兰宫了。抬头略看了看,院门周围站着一众花红柳绿的宫女,虽然都是低着头,却眼角余光都往这边瞟。 段青鸾面带微笑站着,方墨就十分低调的低着头,只看着脚底下青砖。 齐公公笑着过来说道:“郡主,且跟咱家来。” 方墨跟着段青鸾身边进去,屋中笑声一时全止住了,无数眼神投过来。因是怕露了馅,方墨丝毫不敢大意,头垂着,跟着段青鸾磕头行礼。两人方起身,上头就有一温柔声音笑着说道:“快过来,让本宫看看。” 方墨搀着段青鸾上前,趁机看了看裴贵妃,饶是镇静如她,心中这时也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这裴胥兰不过二十来岁,生得美极了,脸上带着浅淡笑容,一派雍容华贵。抓了段青鸾手,一边看,一边微笑说道:“不过几年未见,往日那假小子就变成了大姑娘了。” 段青鸾脸上飞上一朵红云,脸上多了几分忸怩之色,嘟着嘴说道:“我以前哪有那么离谱?” 裴贵妃拿帕子掩了嘴,低头微微一笑,顿时满屋生辉。屋里一众女人也都跟着低声笑起来,有人附和说笑起段青鸾往日进宫趣事来,沉闷屋中立时变得其乐融融。裴贵妃让身后侍女在自己身侧加了几子,请了段青鸾坐下,又问起段青鸾一路行程见闻。 段青鸾眉飞色舞说起,惹得一众女子不停发问。 方墨站在段青鸾身后,看着她与一众女子说话逗趣,她虽然觉得无聊,却也脱不得身,只得干陪着。 好在无人关注她这一小小侍女,她就顺便看了看赵怀宗后宫中一众嫔妃,将这些人与那夜里段青鸾教习嬷嬷话的人物一一对号入座。 到了传膳时辰,这些嫔妃这才起身告辞离去。段青鸾被裴胥兰留了饭,方墨不便随身伺候,就被请到了另一小院中暂时等待,小宫女上了糕点茶水之后就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了方墨一人,她细细听了外面动静,又站起身,透过门帘看了看外面。 这小院干净整洁,檐下站着两位宫女,正在低声说话,因是隔得远,方墨只隐隐听见“五殿下……昨日又闹腾了一夜……可怜”等些字眼,料到必是些宫中的事儿。眼见这一日都过了一半了,她还没有单独行动过,萧帧的事情半点进展都没有。方墨一个人在屋中转了一个来回后,黑幽幽眉眼一闪,轻轻拍红了脸颊,掀了帘子,出了门去,冲檐下站着的两个宫女唤道:“两位姐姐。” 那两宫女转过身来,见她脸颊通红,举止不安,其中一个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方墨抿着嘴,忸捏一阵。另一位突然微微笑了笑,说道:“姑娘可是要去净房?” 方墨连忙点头,眼中满是感激神色。那宫女笑着说道:“那随我来吧。” 方墨跟着她身后出了这小院,转到了一处僻静小屋前,那宫女笑着说道:“就这里。” 方墨低声说道:“多谢了,姐姐有事去忙吧,我认得路。” 那宫女微微笑了笑,曲了曲身,就转身离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探路 方墨等人走远了,低头进到了小屋里。[.超多好看小说]不大会,盛兰宫这处净房里就出来一个小宫女,穿着湖色褙子,梳着双髻,低垂着眉眼,模样儿丝毫不起眼,一闪身就转到右边的小径里,沿着小径快步出了宫门。 寒冬风厉,方墨一路行来,并没有遇到多少宫女内侍,偶有插肩而过,对方也都行色匆匆,无人理会她。楚熙宫地图虽然熟记在心里,可方墨也不敢走远,出了盛兰宫,沿着幽静长廊往楚熙宫最北边走了约半柱香,远远看见数十侍卫走过来,她连忙低头避到一边。 冷冽风至北吹来,方墨额上发际吹开了,光洁额头下一双黑漆漆眉眼静默垂着,等着一众侍卫从面前经过,耳边脚步声错落有致,尊皇靴脚从眼下一一步过。方墨正要放松时,突地感觉到一道极是寒栗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耳边纷迭的脚步声也骤然安静了下来。 北风裹着阴森森湿冷扑在脸上,方墨眉眼仍是低垂着,手腕子却不自觉触了触腰间的弯刀。 风呼呼而过,耳边有侍卫低声问话道:“大人?” 方墨耳根树立,明明不过刹那时间,她却感觉过了良久,方才听到一嘶哑声音说道:“走吧。”一众侍卫这才又继续走过去,风止住,方墨转头看了看,那一众侍卫此时正转了弯去,她只看见领头那人的一个侧面,身形魁梧高壮,满面大胡极是茂盛,根本就看不清面相。方墨眉眼微微皱着,这人明明十分面生,她怎地会觉得他说话声音有几分熟悉呢? 方墨一边想,一边继续往北行。宫墙高耸层叠,她心里记着路,沿着宫墙前行。走了一阵。听到一阵儿童笑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一处宫门正大开着。宽阔院子里有七八宫女内侍正拥着这一个七八岁小孩放纸鸢。[]那小孩生得甚是肥胖,一张小脸几乎成了满月。偏又穿得臃肿,举着纸鸢没跑几步,突地跌倒在地上,惹得一众宫女内侍蜂拥而上。 方墨不禁微微笑,这寒冬天风虽大,却也足够冷。这些人倒是玩得出奇。 那小孩哇哇大哭,被人扶了起来。抬头看了看,纸鸢早被风吹挂在树上了。那小孩脾气甚是不好,一巴掌冲扶了他起身那内侍扇过去,嘴里哭叫道:“打死你这是个死奴才!打死你!打死你!” 那内侍一下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任那小孩拳打脚踢。 方墨看了看那小孩穿着举止,心中一动,进了院子,见那树也不高,旁边刚好有一竹竿子。就取了竹竿子将树上纸鸢捅了下来。过来一个尖脸内侍,瞪了方墨一眼,一把夺过纸鸢,谄笑着献给那小孩。 那胖乎乎小儿也不哭了。挂着鼻涕眼泪,看着方墨,居高临下说道:“你是哪一处的宫女?” 方墨连忙跪下,说道:“奴婢是芳秀宫的。” 那儿童一愣,尖脸内侍立时低声在对他耳语几句。那儿童眼睛虽黑幽幽的,却甚是无神,对方墨说道:“你会放纸鸢吗?” 方墨站起身,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说道:“奴婢放得不好,不过奴婢会做纸鸢。” 那儿童举起手中纸鸢看了几眼,又问道:“你做的比这个还好?” 方墨看了看那儿童手中粗糙纸鸢,微笑说道:“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纸鸢?奴婢就会做什么样纸鸢?” 那儿童高兴笑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一把将过来擦的宫女推开,奔到方墨,伸开双臂比着说道:“本宫最想要一个这么大的老鹰纸鸢,你会不会做?” 方墨点了点头,说道:“会啊,比这个更大更好,我都做过。”那儿童黑幽幽眼睛突地亮起来,使劲拽着方墨说道:“那你现在就给我做来!我现在就要放老鹰纸鸢!”方墨笑着说道:“殿下稍安勿躁,这老鹰纸鸢可不是一时半刻能成的,所需东西也不少,我今日就去做,明日给您送来可好?” 那儿童傻傻笑着,一连点头说道:“那你快回去做!明日早些给我送来!” 方墨曲了曲身,退出院去。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这一次探路也该回了。她转身慢慢回去,沿着宫墙,转到小径里,走到来时遇到那一队侍卫地点时,黑幽幽眉眼突然一冷,一张小脸变得苍白了,静静立在当地,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摸回盛兰宫那处净房里,换回衣衫,转回小院里,与先前圆脸爱笑那宫女迎面撞了个正着,那宫女哎呦一声,收住脚步,一把拉住她说道:“我这要去找你呢。快跟我来吧。” 方墨红着脸,低声说道:“累姐姐担心了,我方才走叉了路,所以耽误了一会。” 圆脸宫女只拉着方墨往前走,不说话。方墨见她神色紧张,心中也不由得暗自戒备,低声问道:“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圆脸宫女看了方墨几眼,欲言又止,只说道:“你家郡主唤你了。” 方墨自然不信,段青鸾巴不得她离得远远,两人分头行事,她早些将这楚熙宫摸个遍,才不会唤她呢。不过别人不说,她也没奈何,只得任由那宫女拖着前行。到了盛兰宫正院里,就看见院子里站了数十宫女内侍,个个神色紧张,看见她过来,目光皆十分复杂看过来。 方墨被推进了门,立时就听见有人低沉哼着,听声音像是段青鸾的。她顾不得什么了,一把掀了帘子进去,就看见段青鸾正躺在床榻,脸色十分苍白,头上湿漉漉的,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身边坐着一须发皆白御医,面色沉肃,正一手把在段青鸾柔腕上。 方墨一愣,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她反应一向灵敏,一愣之后,也不管真假,挤了慌忙眼色出现,脚步踉跄扑过去,叫了一声:“郡主……” 可还没等近段青鸾身,就把两个力大婆子拉住了。裴贵妃转过头来,淡淡看了方墨一眼。方墨立时感觉身上有千钧力,压着她,不许她出声来。方墨顺势而为,闭着嘴巴,只神色慌张紧紧望着段青鸾。 那御医请了脉,转身询问说道:“郡主溺水时,身边可还有其他人在?是谁先发现的?” 方墨眼皮子微微一抽,在西南海边长大的段青鸾也会溺水?她也真能折腾! 御医话音一落,裴贵妃就淡淡看了屋中众人一眼,立时就有一宫女跪下低声说道:“我,我在郡主身边……” 方墨看那宫女脸色苍白,浑身打着细微颤抖,眼中隐隐有茫然之色,料到她也不知道段青鸾是为什么落水,这是个十分委屈的人儿。果然,那御医连问几句,这丫头都是一脸茫然之色。 裴贵妃脸色慢慢阴沉下来,挥了挥,说道:“先带下去,好生看着。”立时就有两个蛮力婆子扭着那宫女出去了,老远了都还能听见她嘤嘤哭声。 裴贵妃见御医请完了脉,便将人请到外间说话开方子,转身看了方墨一眼,说道:“你主子刚才受了惊,你先好生照看着。”方墨连忙曲了曲身,看着裴贵妃带着一众宫女婆子出去。她这才得以近到段青鸾身边来,因是帘子边上还守着人,裴贵妃等一众又在外间说话,两人也不好明言交流,只眼神不住来往。 方墨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无奈笑容,瞪了段青鸾一眼,段青鸾只挤了挤一边眼角以作回应。方墨站在塌边,将段青鸾身上被角压严实了,见她身上衣衫已变了,料到裴贵妃是裴贵妃让人给她换下的,见她头发未干,就坐在一边替她绞头发,一边听外面动静。 外面御医说道:“郡主落水虽然救得及时,但是到底受了极重寒气,这几日需得好好静养,最好不要出门了,再吹了冷风受了寒气,就不好复原了。” 裴贵妃细声又问道这几日饮食禁忌来。那御医十分详细解说,末了,裴贵妃让人送了御医出去,自己拿了方子端看半响,方让身边人照方子抓药去。 方墨见裴贵妃转身要进来了,立时转到床榻旁边站着。裴贵妃进来,坐在床边上,看着段青鸾,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本宫不好,身边尽是不得力奴才,将你累成这样。” 段青鸾连忙微弱说道:“娘娘快别这么说,是我让她们别跟着,一时脚滑,才不慎落水的,您别怪她们了。” 方墨静静站在一边,听得裴贵妃拍了拍绸被,柔声说道:“千万别起身!快躺好!方才御医的话,你也听见了。这几日你就留在盛兰宫吧,等好全了再出宫不迟。王爷那边,本宫自会遣人前去请罪说明的。” 段青鸾面上带了忸怩之色,低声说道:“都是我闯得祸……” 裴贵妃微微一笑,说道:“好了,好了,本宫不吵你了,你好生歇着吧,将身子早些养好了,才是大事。”看着段青鸾点了点头,裴贵妃方才起身,看了方墨一眼,出了门去。 方墨取了帕子,正要替段青鸾继续绞头发,门帘掀开,进来一宫女冲方墨招了招手,低声说道:“你先出来,咱们娘娘有话对你说。” 方墨站起身来,与段青鸾对看一眼,放下手中帕子,出了门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聂笙 方墨跟着那宫女出了门去,午后阳光刚好,这院中墙角有数株兰花开放着,清浅绿色拥着几点洁白,在一众灰败枯黄中尤为显目。(.)裴胥兰正站在花前,与身边宫女说着话。方墨走近几步,就闻到一股幽幽清香,也不知是这清新兰花散出的,还是裴胥兰身上自带的。方墨行了礼之后就静静低头站在一边。 裴胥兰却不开口说话,反而是她身边宫女过来笑着说道:“听郡主叫你青儿,不知道是青紫的青,还是带了水的清?”方墨低声说道:“是青紫的。”话一出,方墨立时就顿悟了,人家是打探她识不识字呢!于是又低声加了一句,“是郡主告诉我的。” 那宫女笑得十分和气,说道:“你是头一回进宫来吧?”方墨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看见裴胥兰拿了剪刀正修剪那兰花盆里的枯枝,耳里听着那宫女在说话,“你也不用拘着,你家郡主每回进宫,必到盛兰宫落脚,也算是这里常客了,咱们都不是外人。” 方墨低着头带着笑只站着不语,她记得面前这人是裴胥兰身边最得力人之一,名唤含翠来着,与自己套近乎一定是裴胥兰授意了,肯定是想探明段青鸾落水的虚实。不管段青鸾这一藩王郡主因何大冬天落水,在盛兰宫里出了这事,盛兰宫终是有些不好交代,裴胥兰估计也十分头疼,所以就想从她身上打开缺口。方墨脸上笑容十分恭敬,也与这类人打交道,她一向只奉行装傻原则,想要从她这里套实情,无异是在做梦, 这含翠胡七胡八说了一通。方墨也就答了两三句,刀枪不入,句句都找不出茬来。含翠脸上笑意虽然不减。目光却不由得瞟了瞟一旁的裴胥兰,鼻尖出了细小汗珠子。裴胥兰将手中剪子交给身后伺候的另一个宫女,拿绢子擦了手。(.无弹窗广告)阳光下一张原本倾城脸笑得越是耀目,招了方墨近身来。柔声说道:“你家郡主这几日在盛兰宫里养着,身边只有你一个是服侍惯了的,你就多费心了,若是有短缺什么,只管过来跟含翠说就是了,莫要藏在心里,委屈了你家郡主。” 方墨立时低头应许。心里寻思这场口舌战怕是要终结了。 裴胥兰微微笑着,让含翠带着方墨退了下去。方墨进到屋里,段青鸾瞅了身边无人空隙,低声问道:“裴胥兰与你说了什么?”方墨笑着说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打听你是真无心落水,还是有意为之的?你也真下得了狠心,这冬月的河也敢跳,也不怕冻出问题来!” 段青鸾说道:“我也没办法,咱们只这半日,能探出什么来?自然得找个由头在这宫里住些时日才好,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落水一招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又不是病秧子,风一吹就能倒的……”大话说了一半。猛地一个喷嚏出来。方墨只摇头笑,递了一方帕子过去。段青鸾沾了沾眼角,继续说,“你不知道,这裴胥兰最会装好人,她一定会留我们在她这盛兰宫里多住一些时日的。” 方墨笑看着她。她与段青鸾都想到一处去了,只不过她想从赵怀宗那傻儿子身上下手,段青鸾却演了自残这一码戏,好在目的达成了。段青鸾又问道:“你今日有什么收获没有?”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哪有那么快?不过我今日看见四皇子赵理了。”段青鸾哧一声笑,说道:“你说那傻货?他有没有为难你?” 方墨摇了摇头,段青鸾又说道,“你以后见了他尽管绕道走,这傻货别的事拧不清,打罚人却是十分在行,听说十天半月总有个把宫女内侍半死不活从他临福宫被拖出来。” 方墨一笑,说道:“我知道了。” 两人细细碎碎说着这些事,含翠又送了两个宫女一个内侍过来帮忙,两个宫女方墨都是见过了的,就是白日里在小院里说话的那两位,圆脸喜气那个叫淑香,长身秀气那个叫淑玲,至于那内侍,段青鸾与方墨两人没有见过了,姓康,十分白净面孔,眼神沉稳,举止利落。方墨见裴胥兰遣了这样的人,刘海覆盖下黑幽幽眉眼冷了下来。 含翠当着段青鸾与方墨面将这三人说训了一番,分派了事务,这三人分领了事下去。方墨等含翠走了,靠近段青鸾低声说道:“这康公公是个厉害角色。”段青鸾抬头看了方墨一眼,也压低声音说道:“你也看出来了?”方墨点了点头,说道:“他手骨奇大,拇指与食指尤其长,手上功夫必是不错。裴胥兰还没有打消对你的怀疑,咱们一定要小心些。” 段青鸾脸色阴沉下来,过半响方说道:“那你今儿晚上还出不出去?” 方墨笑着说道:“自然要出去的。白日的路我只走一半,今儿夜里,怎么都要摸到掖庭去看看。” 段青鸾看着方墨,说道:“那你小心些,你放心,这姓康的,我来拖住他。”段青鸾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袖中锦囊。两人心照不宣对看了一眼。 熬到了中夜,方墨悄悄起身,屋里黑漆漆一片,她走到木窗前听了听外面动静,守夜的康公公呼吸几乎不可闻,她辩听了一阵子,方转过身来,低声说道:“成了,他睡死了。”段青鸾点了点头。方墨摸黑换了一身行头,对段青鸾说道:“我走了,这姓康的用了不少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有他这活死人妆点门面,你也别出去吹冷风了。”段青鸾再次叮嘱说道:“你自己小心一些。” 方墨出了门去,这夜无月,只屋檐下挂着的数盏灯笼泛着幽暗光芒,那康公公拥着青布被子睡得正香,方墨从旁边跨过,他仍是一动未动。周围屋里一片漆黑,大家睡得都很好。方墨出了院门,只往北边摸去。 楚熙宫最北边的掖庭十二所历来是关押皇族钦犯的场所,如若萧帧真在楚熙宫,那这里无疑就是最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 方墨在灌木从中伏了良久,眼睛紧紧盯着前方掖庭宫门,正值中夜,昏黄灯光下,高耸宫墙泛着阴森森寒光,朱红宫门紧闭着,门口守着的十余侍卫这时也有松懈,相互说着荤调子打趣,频频向宫墙那边张望。远远就看见换值一众侍卫提着灯笼过来,那几人立时停了话题,站得笔直。 两班人马换了值,交接了腰牌。被换下的几位侍卫一边说话,一边方墨灌木丛这边走来,方墨立时埋下头去,听到一众脚步过后,就悄悄跟在后面,跟了一段距离,有一瘦小个儿侍卫落了后。方墨悄无声息上前来,一刀割断他喉咙,将人拖到暗处,剥了他侍卫服换上了。 掖庭这处守卫十分森严,巡逻每个一炷香就会有一队经过,中夜恰是换值时辰,人员便有些混乱。这些方墨早牢记在心,换了一身侍卫服饰,静静伏在暗处,等一队巡逻经过时,依老手法替了最后那个。因她跟在队尾,帽饰衣装又一模一样,漆黑黑夜里,仅几盏昏暗灯火照明,无人察觉,就这么由着她跟着这队巡逻混进了掖庭里。 一进掖庭就闻到一股陈旧腐味,满院凄冷,正院门口守着数十侍卫,个个腰挎大刀,神情沉肃冷寂。其中一人身形高壮魁梧,俨然是这几侍卫的头领,生得满面大胡,正在门口来回巡视。 方墨一见这人,心里不由得一惊,连忙低下头去,让那厚重帽檐盖住了自己眼眉。这对巡逻卫队停下脚步,带头领队递了腰牌上去。那大胡子接过来,细细翻看,又探了头过来往队伍一个个看过去。 方墨突觉得身上一冷,无形压力临头罩下,她静默站着,听得耳边风过,那犀利目光让她心里生了寒气,却又不敢动作,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难得踌躇起来――这人若是发作了,她还真不好处理。 毕竟他是聂云旭的亲爹,晋州城里那爽朗豆腐西施的男人,聂笙。他或许真名不叫这个,不过,大周永历十六年聂氏一门唯一的遗孤,逃到漠北躲了十几年,真名只怕早没几人知道了。老熟人了,杀了他,不对秦玉兰与聂云旭交代,不杀他,自己这些时日的努力就白费了。唯有期盼自己这几年长变了样,他不记得了,或是他得了失忆症,这样大家都相安无事了。 好在那聂笙只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挥手放行。方墨却不敢大意,低头从他面前过去,仍是存着十分戒备。 好在有惊无险。 跟着这伙巡逻进到院子里,方墨这才觉得背心出了一层冷汗,下到地牢里时,被地下蹿出的阴风一吹,就惊了一个寒战。昏幽幽灯火从数十黑铁牢门晃过,里头关着的人或卧或躺着,灯火却太暗,这些人皆都看不清楚面相。 方墨心里跳起来,这么些天的努力,许是就在这日能得个结果出来。她印象中的萧帧从脑海里跳了出来,十四五的年纪,生得比女子还要美丽的一张俊脸,热血冲动,勇往直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会是这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死气沉沉人中的一个吗?(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牢中人 巡逻只是例行走过,并没有停足细看,灯火如豆,这地牢之中混各色气味混杂,那些被关押者皆是静悄悄的,死活不知,偶有的只是链锁拖拉过的晃荡声响。顺着石阶下去,方墨觉得身上越发阴冷起来。转过了石阶,又是一重牢房,只屋角两盏昏幽灯火照明,透过黑铁牢门,可以看见里头蜷缩了一人,蓬头垢面,也看不清面相。 巡逻领队举着火把从牢门前晃过,被关那人伸了伸腿脚,拖动一声锁链响动,惊得那领队立时后退几步,十分紧张看着牢里那人。被关那人靠墙成大字躺着,上半身皆在阴影里,满头乱发胡乱散披,看不清嘴脸,只一双黑幽眸子透过发逢看过来,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味儿看着众人。 巡逻领队见牢里人这副样子,呸了一口唾沫,骂咧道:“你娘的,又在吓老子呢。” 方墨跟在巡逻队尾,冷眼瞧着那人,虽是看不清楚面相,但乱发之中看过来的眼神却十分冷冽,望之令人生寒。 方墨心于是快跳起来。 里面还有两名看守牢头,围坐在一方桌前,桌上堆放着牌九碎银,听了这边动静都转过来头来看。一人这时带着笑开口说道:“又被吓到了?瞧你这胆小的熊样儿!”旁边那个一边垫玩着手中一锭碎银子,一边附和笑着。 巡逻领队与这两牢头显然熟识,也不生气,只又呸了一口唾沫。一边走近牢头围坐桌前,一边说道:“葛二。你也别损老子了。轮到你见到上回那情景,只怕比老子还不如。” 名唤葛二那牢头,嘿嘿笑着,说道:“你这是一早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咱们这里哪里是那么好进来的?” 那巡逻领队摇了摇头,说道:“你他娘是运气好,老子可是遇到了两回劫狱了!”拍了拍牢头肩膀,又道,“你小子也别尽顾着耍玩赌钱了。还是小心一些吧。不跟你小子说了,那边还没有转完。先走了。” 方墨跟着巡逻队尾,在这屋里转了一个圈后,又要顺着石阶上去了。她一边走,一边冷眼看了一圈,最后一跃而上了石阶顶上,如一只墨黑壁虎一样紧紧吸在狭窄顶上。等众人都过后,周围又黑暗了下来,她静悄悄从顶上跳下来下来。 牢中那两名牢头眼神紧紧盯着桌面牌九。正玩得起劲。突然听到一阵咕噜噜声响,像是有一颗石子从石阶上滚落了下来。这声音在这地牢之中犹是清楚,两狱守都住了手。对看了一眼,葛二沉声说道:“你过去看看,别是朱胜那家伙摸下来了。” 那牢头听葛二这么说,一愣之后,连忙将桌上碎银子拢到袖子里,提了桌上大刀就往石阶这边走去。葛二一人静静坐着,等半响也不见同伴回来,这牢中阴风阵阵,他心中也起了怕意,唤了一声,“庆海!”声落良久,也没有回音,他这时也觉得不妥当来,一把将桌上大刀抓在手中,眼睛紧紧盯着石阶处,慢慢走过去。 这牢深在地下,只有这石阶可上,若是有人闯进,自然要从这里过来的。 然而石阶那处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同伙如石沉大海了。屋角两处灯火忽明忽暗晃荡着,他落于地上影子飘忽不定,多了几分鬼魅阴森味道。葛二心惊胆战停下了脚步,脖子上突然感觉一阵阴冷,一冷幽幽声音在他耳边突然说道:“不要动,小心你的脖子。” 葛二身上立时惊出一声冷汗来,眼神不由得瞟向石阶那处,他明明看的清清楚楚,这里一直无人出入,那背后那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葛二地上人影飘忽不定,身后黑小身影如幽灵随身附着,一柄寒厉弯刀正顶在他脖子上,一个冷森森声音说道:“这牢门钥匙在哪里?” 葛二一动不敢动,咽了咽口水,说道:“不,不在我身上……” 话音未落,他脖子立时感觉一阵尖锐刺痛,不由得慌张叫道:“真,真不在我身上……”还未等话音落地,后脑又是一阵闷痛传来,葛二眼前一黑,顿时不省人事昏倒在地上。 方墨一刀敲昏他,从他袖子里摸出一串钥匙来,走到那黑铁门前,蹲下身去开锁,灯火太过昏暗,她方要开锁,耳边突然听到一阵链锁哗啦啦响动,还未等抬头看,脖子已是被一条冰冷铁锁勒住。 突遭发难,方墨黑寂眉眼一沉,身子如蛇一样往地上蚯滑,手中弯刀看也不看,只冲耳边那人呼出热气处刺去。 弯刀与链锁相碰,惊出细小火花,蹦一声脆响。那人力气甚大,方墨虎口发麻,手中弯刀被链锁绞落在地上。还未等她伸手捡到,脖子又猛然被勒紧,呼吸顿时滞住,身子被紧紧贴着牢门,丝毫动弹不得。 方墨脱身不能,眼神便往地上弯刀看去,那刀尖上已经带了血渍,离她手约莫半尺距离。 身后那人再次绞紧链锁,出声道:“你是谁?” 这声音阴沉嘶哑,一入到方墨耳里,她暗地挣扎手脚顿时松软下来,血汹涌冲击耳膜,半响后,方才听见自己声音带着细微颤抖说道:“萧帧,是我。” 牢中一时寂静无声,方墨清楚感觉身后萧帧呼吸突然滞住了,脖子于是一松。方墨得了呼吸,转过身去,牢中那人此时正呆着,乱发虽是仍覆在面上,全身却都在灯火之中,脸面轮廓分明十分熟悉。 萧帧猛扑过来,拖动链锁一阵哗啦声响,握了牢门柱子,脸恨不得钻出来,眼神炯炯,说道:“方墨,真是你?” 方墨一把摘去头上侍卫帽冠,微笑说道:“是我。”她虽脸上笑着,眼睛里却微微发热。眼前萧帧身形脸庞均长大了不少,五官仍是俊朗无双,却十分消瘦,脸颊几乎无肉,于是显得那眼神格外深邃,竟是完全换了一人。 萧帧一把抓了方墨的小手,紧紧握住了,两人对视笑着,历尽千辛万苦再见面了,而此时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还是方墨先了回过神来,晃动手上钥匙,说道:“等我先开了这门。” 萧帧却不放手,柔声在她头顶说道:“牢头这钥匙开不了这门。” 方墨一愣,萧帧微笑说道:“这锁需得两把钥匙共开的,一把在延尉司裴胥青手中,另一把在掖庭侍卫首领朱胜手中。”方墨看着萧帧,黑幽幽眸子里跳动着阴狠光芒,怎地到了今日这一步,还不能救萧帧出来? 倒是萧帧不急,看着方墨,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寻到这里的?” 方墨被他这样岔开,心头的恼怒暂时被压了下来,捋了一把鬓角碎发,说道:“一言难尽,我跟着你表妹进来的。”看着萧帧下颌有一道细细血线,料到必是方才被自己弯刀伤的,她眉头微皱,一手挑起萧帧下巴,细看了伤口深浅。 萧帧一愣之后,看着方墨,见她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伤药,深邃眉眼不禁带上了暖暖笑意,于是抬头任她动作,嘴里说道:“是青鸾。她也来了燕京?” 方墨一边处理萧帧伤口,一边说道:“不仅她来了,西南段氏三巨头也来了,不过很不幸,一进了燕京,就损了一个,废了一个。现在西南段氏暂时由段子扬撑着大局。” 萧帧听了方墨话,却久未应答。方墨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道:“你猜是谁动得手?” 萧帧淡淡说道:“裴元贞。” 方墨心中不由得一惊,昏黄灯火下,萧帧脸上神色十分平静,眉眼深邃,看不清里面风波云涌。她心里渐渐起了一股难言酸涩,她原以为萧帧会说出忻王名号的,却不想他一眼竟能看出事情关键来。原来逆境真能将一个人打磨的如此深邃沉着,萧帧在这里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会发生如此大转变。 方墨低头将满腔心思藏住,望着那黑铁大锁,两把钥匙公开,一个在裴胥青手上,一个在朱胜手上。方墨忽而抬头,看着萧帧,沉声说道:“萧帧,你且等我。” 萧帧看着方墨,昏黄灯火照于少女白皙面上,那黑幽眸子带着无比坚定光芒。萧帧突然伸手将她揽住,下颌搁在头顶上,良久,方嘶哑声音说道:“方墨,你一定要小心些。” 少年怀里味道并不好闻,可强劲心跳透过胸壁传进耳朵里,方墨微合了眼睑,前尘过往好似在这瞬间就在眼前流过,当时那些不耐不喜沉淀成酸楚记忆,此刻她心中更是坚定。于是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也要小心。”离了萧帧胸前,将地上弯刀递过去,方墨又说道:“你留在,许是有用。” 萧帧摇头不接,说道:“这个我留不住,你还是自己带在身上。” 方墨看了他身后黑寂牢房一眼,里头除了角落一木桶,便是连个破席子都没有。她将弯刀收起,站起身,说道:“那我先走了。” 萧帧看着方墨点头,目光追随方墨转动。方墨走到地上躺着的牢头旁边,用脚踢了踢他,见他毫无动静,正要转身离去,萧帧突然出声道:“方墨,无需留他一命。” 方墨转过头,幽暗灯火照于她面上,黑寂眸子中的踌躇只一闪而过,弯刀窝在手中,一刀白光划过,好运的牢头葛二便没了声息。(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放水 方墨沿着石阶上去,绕过阶梯上躺着的另一狱守,站在暗处向前方张望。(.好看的小说)面前这地牢较之关押萧帧那间大了许多,一溜十余黑铁牢门,里面都关有人,靠墙这边是各色阴森刑具,三名狱守正围坐了一桌说着话。前方大门紧闭着。 要过这么多障碍堂而皇之出去,自是不可能的。 方墨抬头望了屋角的两盏昏暗灯火,黑幽幽眉眼一闪。随着两声细微破空声起,只瞬间,屋角两盏灯火相继熄灭,偌大地牢中一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狱守只一愣后,纷纷把了大刀在手,各牢中犯人也立时躁动起来,人犯拖动链锁此起彼伏响起,更有大呼道:“有刺客!有刺客!” 方墨趁黑悄然摸至大门边,只待大门一开,就立时夺门而出。 紧闭大门骤然打开,冲天火把驱尽地牢内黑暗。方墨却眉头微皱,前进脚步悄无声息收起,藏身于大门旁边一柱子后面。打开大门处站着数十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五六支火把迎风咧咧飞舞,涌进人群中领头那个满面大胡子,手紧按在刀柄之上,寒栗目光似刀,缓缓扫过牢中。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聂笙。 方墨藏身于暗处,此番算盘落空,她心里升起一阵恼怒,眼瞧着聂笙进到了地牢中,身后一众侍卫也相继涌进,无数兵刃在昏黄火把之中泛着阴森森寒光。她看向聂笙眼中终于带了几分狠戾幽光来,心思只瞬间就转过无数弯道。 生死关头也只得对不住聂云旭了,且不管这聂笙因何来到宫中。他挡了她的道,她也就留不得他了。 这地牢防御重重。趁黑趁乱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等地牢内火把再次燃起,她这处藏身点哪里还有什么安全可言?可是勉力一搏,胜算实在太小了。(.无弹窗广告) 聂笙带着一众侍卫涌进来,地牢里面顿时大亮,那三名狱守提着刀,立时迎上,说道:“大人……” 聂笙挥了挥手打断那狱守话语,目光缓缓划过一众牢门。此时牢中关押犯人皆躁动起来。手抓了牢门柱子,喊声叫声乱成了一片。聂笙看过这些人。又看了看屋角两盏落地灯火,吩咐一声道:“搜!”他身后侍卫立时四下散开,火把到处晃荡,阴影如群魔乱舞,将这偌大地牢点缀愈发诡异阴森。 方墨将身子紧缩着,紧贴柱子站立,看见那火簇越发靠近,手中弯刀已是紧紧握在手中。突然下层地牢之中传来一阵凄厉惊呼。一众正在搜查的侍卫纷纷停下脚步。聂笙在地牢正中站立着,沉声说道:“下去看看!” “是!”数十举着火把侍卫纷纷往下层而去。而聂笙却只不动站着,身后有一名小卒举着火把站着。他脸面皆在阴影之中,只看见黑漆漆一团乱麻胡须。他目光缓缓环视四周一圈,突然转身步到方墨藏身柱子前面,火把将他人影投射到那柱子旁边。 方墨手握弯刀,看着落于地下人影,静静等待着,只等聂笙发作,就要一刀取了他命去。 聂笙却突然站住了。 两人不过伸手距离,只一刀,就可以定了生死。 风过,一阵长裘舞动声起,聂笙却突然转了身去,取了身后小卒手中火簇,要去点燃屋角两边火盆。方墨藏身这处突然幽暗下来,她心中一动,且不管这聂笙是有意放她一条生路,还是无意为之,总之此刻正是脱身好机会。 她拉下帽檐盖住了眉眼,转身从阴影处步出,闪身往大门跃去。大门口数十弓箭手见大牢里面突然出来一个黑漆漆人来,因是背光,也看不清是谁,只知道穿了自己人服饰,正不知道里头到底出了何事,怎地会出来一人?只不过这踌躇的眨眼功夫,大牢里的就亮堂起来,余光从大门倒映出来,极是方正一团的昏黄火光中,哪里还有什么人? 牢中透出光线极是晃眼,这些弓箭手由不得怀疑起自己眼神来。 方墨闪身出了掖庭,藏身于暗处回头望去,掖庭宫此刻灯火通明,无数侍卫正一队队涌进去,她背心已是汗津津一片,若是再晚半刻,她哪里还出得来? 换回身上装束,沿着原路回去,一路上虽然也遇到了多路巡逻,却也无事。摸回盛兰宫时,檐下康公公仍是先前那副睡死样子。一进到了屋内,就看见床上的段青鸾猛地坐起,压低声音唤道:“方墨?” 方墨掀门帘进去,屋外灯火透窗照进,段青鸾披头散发坐着,一张脸白惨惨的。方墨握了她的手,她手心的凉意沁进了段青鸾心里,段青鸾声音微有颤抖说道:“怎么样?” 方墨定了心神,说道:“我见到萧帧了。” 段青鸾一时激动,也没有察觉到她称呼异常,只望着方墨,追问道:“真的?!他,他还好吗?” 方墨静默片刻,方摇了摇头,说道:“不好。” 段青鸾一怔,手紧紧抓了方墨,暗淡灯火下,一双眸子瞪得老大,害怕问道:“萧帧,他怎么不好了?” 方墨拍了段青鸾手,说:“你且等会,我换了这身行头,再与你细说。”段青鸾看了看方墨身上,这才松了手。方墨换了身上装束,段青鸾出声道:“方墨,你上来,咱们两人好说话。” 方墨一愣,看了看床上段青鸾,又看了看自己地铺,一笑,说道:“还是算了,这宫里都是人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她钻进了自己被窝里,仰面躺着,屋外灯火在窗格上投下数道斑驳阴影,随着风起,来回舞动。 段青鸾侧身躺着,催促说道:“方墨,你快说说,萧帧到底怎样了?” 方墨睁着眼睛望着窗外,将见到萧帧情形拣要紧的说与段青鸾听。段青鸾听完了,久久没有回音,方墨转过头看去,却见段青鸾用手捂住了自己嘴,瘦肩细微抽着。方墨不明原因,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段青鸾一下子蒙被盖过头,声音透厚被子出来,鼻音甚重,道:“没事。” 方墨一愣,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心里不禁感慨,萧帧这表妹与他感情还真是不错。一笑过后,她重新躺下来,却睡不着,只睁着眼睛望着窗外,诸事繁杂,在心头一一理过,眼见天就将放明,可是诸事头绪仍是未能理清楚,也只得作罢。 段青鸾蒙头睡着,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方墨悄然起身,摸到外面。正起了一层浓雾,檐下灯火朦朦胧胧,周围一切都看得不甚真切。方墨伸脚踢了那姓康内侍,见他仍是未动,从怀中取出解药,倒少许进他嘴里,逼其咽了下去,复又回屋里躺下来。约莫一柱香功夫后,方墨便听见屋外有了响动,方墨知道那内侍必是醒过来了,于是合着眼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是蒙蒙亮了。段青鸾头伸出来了,睡得正是香甜,眼圈微有些浮肿,脸颊隐有泪痕。方墨一笑,悄然起身出门去。 这小院中已经有了动静,两边侧屋屋门都开着,淑香与淑玲正在门口小声说话,见方墨出来,淑香连忙过来。 方墨摆了摆手,领着人离正屋有些距离后,淑香方又低声问道:“郡主昨晚歇得可好?”方墨点了点头,说道:“劳淑香姐姐挂心了,郡主昨日夜里歇得很好。” 淑香笑了笑,说道:“那就好,郡主的药已是熬上了,一应洗漱也都备好,若是醒来,青儿妹妹只管吩咐一声就行了。”方墨点了点头,微笑看她转身离开。等到段青鸾醒来,漱洗一番,段青鸾看着镜中自己眼圈,心中也是一惊,唤了方墨近身,低声问她可有办法遮盖。方墨微微一笑,低声说道:“遮它做什么?你本就是个有病的人,这样子有什么不对了?” 段青鸾恍然大悟,低声又说:“你说对,咱们既然还要在这宫中住些时日,自然得病得越重越好!”方墨莞然而笑,低声说道:“别装过头了,小心露了馅。”段青鸾点头,说道:“你放心,我心中有算的。” 段青鸾这一日仍是没能下床来,裴胥兰又带了御医过来诊看,御医十分尽职说出寒气未尽,忧思淤积,气血不宁之类的话来。裴胥兰少不了又柔声说出一番安慰话来,无非就是劝段青鸾少思少虑,尽管在盛兰宫安心养病等等话语。 段青鸾只管应承,等那裴胥兰走后,便冲方墨眨了眨眼睛。方墨一笑之后,伸头往窗外看去。段青鸾起不了身,于是低声问道:“她还未有走?”方墨低声说道:“才走,将那姓康的也带回去了。” 段青鸾冷哼一声说道:“找他能问出什么?他昨日夜睡得跟头猪似的。”方墨却不吭声,裴府里出来的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康姓内侍能如裴胥兰眼,只怕也不是简单角色,他昨日晚上也只是一时大意了,才让她们得了手,心里未必没有狐疑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兰香 段青鸾与方墨留住在盛兰宫中,裴胥兰这日清早探过之后就扶着含翠手往回里走。夜里下的浓雾还未有完全散去,盛兰宫中地龙暖和,遇了冬日冷雾,满院里朦胧雾色较之别处更加厚重。含翠一边小心翼翼看着脚下的路,一边回想康公公刚才话语。 昨日那方小院里主仆两个都歇的早,夜里也十分平静。康公公回这话,头是垂着的,样儿与平时一般无二。只是含翠与他素来交好,却能听出他话语里的那丝狐疑来。正欲再问上几句。她家主子却点了点头,淡淡说道:“知道了,下去吧,仔细一些伺候。”就收了这话题。 含翠自幼就在裴胥兰身边伺候的,后来更是跟着她进了宫,却时常对她主子心思猜摸不透。比如这回,她实在不明白她家主子既是对那西南藩王郡主生了疑心,怎地不细究下去?还任其继续留住在盛兰宫中?康公公素来是沉稳人,自然不会无故生出怀疑的。这小院中这对主仆一人貌似天真,却能闹出大冬日落水一事,一人虽年幼,却言行举止滑不留手,都是好相与的,留这样两人在酣塌侧,实在令人心中难安。 含翠心里虽然狐疑,可是面上却不显,只管仔仔细细牵了裴胥兰前行。 雾太大了,连脚下的路都看不分明,含翠觉得手上动作突而一沉,裴贵妃在院中突然停下脚步了。 含翠随着裴胥兰站住了。冬雾森森,便是咫尺距离,裴胥兰的脸色也看得不甚清晰。含翠只一瞟后。又恭敬低下了头去,小声说道:“主子。这院中雾气太大,怕是久待不得,您还是早些进屋吧。” 裴胥兰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仍是在这一片浓浓晨雾中静静站着,雪白狐毛连帽下的一张脸朦朦胧胧的,看的不真切。 大清早在这浓雾里步了一个来回,含翠觉得这会她脸上全是湿乎乎冰凉凉的雾水,由不得又抬头看了裴胥兰一眼,低声提醒说道:“娘娘……” 裴胥兰这才低了头去。浓翘黑睫覆住幽深眉眼,扶了含翠手进了屋去。等含翠去了斗篷,去了发髻上雾水,就微合了眉眼歪在塌上了。含翠见她似有疲倦之色,连忙清了屋里人出去,放下帘子,自己拿了绣棚守在外间。 外头大雾渐渐散去了,院子里花草绿绿白白的都现出原来颜色来,有一个丫头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后又缩回了头去。含翠放下绣棚出去。那丫头在门口曲了曲身。回话说道:“禀姑姑,前殿齐公公传了话来,裴大人递了牌子请见娘娘。” 含翠一愣。挥了挥手让那小丫头下去,掀了帘子进去,裴胥兰仍是歪着榻上,眼却睁着,握了一块绢子在手,茫茫然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含翠一见那绢子,只觉得头猛地一炸,不由得轻咳了一声,待到裴胥兰抬眼看她,含翠这才低声说道:“娘娘,大少爷递了牌子进宫了。” 裴胥兰若无其事将那绢子拢进袖子里,慵懒起身来。含翠连忙上前扶了,眼神却管不住往裴贵妃袖口看去,那一块绢子仍有小半截可见,历了多年,那绢子面料上色泽退淡了不少,可是针眼紧密,一簇玉兰仍是栩栩如生。芳秀阁余婆婆的手艺果然非同凡响。 “含翠,你快看看,我头上是不是乱了?”裴贵妃伸手抚了抚头,出声道。 含翠连忙将目光挪开,看了看裴贵妃头上,笑着说道:“奴婢一会唤晴和进来给您重梳一个就是。”裴贵妃面上带了浅淡笑容,晨光照进,那笑容清新浅淡,哪里还有刚才一丝迷茫?含翠曲了身退下去。唤了盛兰宫专职梳头的宫女晴和进来,她在一边小心伺候着,眼神再往那一袭水绿袖里看去时,只一柔婉赛雪,那绢子已是不见了踪迹了,而床头楠木小匣子却挪了位置。 含翠心里这才微微安定。 巳时时分,廷尉司正裴胥青进了盛兰宫来,行了叩拜之礼后,裴贵妃连忙赐了座,两人说了会台面话,裴胥兰眼神往身后含翠身上一扫。含翠会意,立时遣了最靠牢人在门口伺候着,自己则留在屋里伺候。含翠自裴府出,对裴府大少爷自然熟悉,上了他最喜茶水之后,就静静退到裴贵妃身后。 淡雅熏香之中,茶气渺渺上升,裴贵妃看着裴胥青拨了茶沫子,缓缓饮了一口茶水,方才出口说道:“你上次到底出了何事?怎会伤得这般重的?” 裴胥青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遇了几个小贼,一时大意罢了。姐姐勿用担心。” 裴贵妃眼圈微有些红,瞪着裴胥青,说道:“你说得倒是轻松,我又不是不了解你,若真是寻常小贼,怎会将你伤得这般重?还险些丢了命去?我看这廷尉司不是什么善地,这司正一职,你还是不当罢了,省得落得跟裴霖一样下场。” 裴胥青放下茶盏,微笑说道:“姐,我真的没事,上次的伤早好全了!至于裴霖的事情,也是他太大意才枉丢了性命的。” 裴贵妃转头去,用绢子沾了沾眼角,说道:“你也不用哄我了,我虽是在宫中,却也能听到不少事情,你老实说吧,这些事是不是与他有关?” 含翠眼皮一跳,不由得抬眼往门口看去,大门口守着的数人都站得老远,一概垂着头。含翠心中仍是激烈跳着,得了裴胥青眼色,不等裴贵妃发言,就立时快步下去,关了门,自己亲自守在外头。外头阳光晃眼,暖暖照于身上,含翠这才发现自己是多虑了。她站在这里,里头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裴胥青看着含翠关了门出去,起身走到裴胥兰身边,唤了一声,“姐姐。” 裴胥兰知道自己方才失了分寸,立时整了整妆容,回看裴胥青,沉声说道:“你说吧,我受得住。当年我让你到漠北去,就料到会有今日的。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是不是萧家人做的?” 裴胥青看着裴胥兰,缓缓点了点头。 裴胥兰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苦笑着低声说道:“我也不过是想还他一份恩情,却将你放在刀尖上,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低垂眸子幽幽,无意间带上了抹淡淡惆怅。 裴胥青看着裴胥兰,温煦眉眼稍稍一沉之后,反而更是温雅扬起,安慰说道:“姐,事情既是已经做了,他们萧家人要怎么想就由他们吧,萧荣当年救了你一回,咱们也救了他亲弟弟一次,算得上两不相欠了。多想已是无益。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裴胥兰抬眼看他,只转眼间,淡雅眸子里那缕愁思已是不见踪迹,又问道:“你今日进宫来,是不是为了段青鸾?你放心,我让康寿在她旁边盯着,出不了事的。” 裴胥青看着裴胥兰说道:“姐,你知不知道昨日夜里掖庭那处有人闯进去了?” 裴胥兰一惊站起,问道:“你,你说什么?那萧帧怎样了?” 裴胥青坐回自己位置,说道:“萧帧倒是无事。昨夜里闯掖庭那人只杀了两名狱守,却未动萧帧分毫。” 裴胥兰复而坐下,想了一阵,低声说道:“那这样说来,昨日夜里那人是来救萧帧的……” 裴胥青看了她一眼,点头说道:“他应是为救萧帧而来。若是他路人马,既是进到了掖庭里,能杀两名狱守,自然不容萧帧活着。” 裴胥兰抬眼看他,说道:“你是怀疑段青鸾?”不等裴胥青回话,自己就先摇了摇头,又说道:“段青鸾身边也只有一个小丫头而已,断做不出这样事来的。” 裴胥青端茶的手微微一晃,茶水溅出少许,却仍是眉眼未动,缓缓又饮了一口,说道:“姐,我想找康寿问几句话,你看……” 裴胥兰点了点头,说道:“我让含翠唤他过来就是。”裴胥青却站起身来,淡笑说道:“我跟含翠去一趟,顺便看看段青鸾。” 裴胥兰也微微笑起来,说道:“也是,我差点忘了,你们两个打小就认识的,她如今住我这里,你理应去看看她的。一会我让含翠带你过去看看就是。只一点,你便是心中怀疑段青鸾,也不可当面得罪了人。不管她落水是真是假,总归是在我盛兰宫出的事。万不可将事情再闹大了。” 裴胥青微笑说道:“姐姐还怕我像小时候那样将她闹哭吗?” 裴胥兰难得扑哧一笑,摇了摇头,理理妆容,起身来,开了门,唤了含翠进来,遣了她带着裴胥青前去看望段青鸾。 待两人走后,她转身进到屋里,窗格上有一线白光照于床头,上头那楠木小匣子泛着幽暗光芒,她缓缓伸出手去,将那小匣子握在手中,打开来,里面是一块素雅手绢,面料颜色早淡去不少,只绢子角落的一簇玉兰却栩栩如生。 她将那手绢握在手中,淡雅温煦眸子又渐渐涌起了一层惆怅之色。 含翠带着裴胥青出了院门,转到段青鸾所住院门口,恭敬说道:“大人稍候,待奴婢进去禀明一声。”(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山有语 含翠带着裴胥青转到一处幽静小院门口,曲了曲身,说道:“大人稍候,待奴婢进去禀明一声。(.无弹窗广告)”裴胥青负手站在院门口,身旁一株大树绿叶落尽,只剩了稀疏枝桠,阳光透树缝照进,在他朝服上落下许多斑驳阴影。含翠转身出来,恭敬说道:“大人,郡主请大人进去。” 裴胥青缓步进去,屋内闻得一股浓郁药味,隔着稀疏帘子望去,段青鸾躺在榻上,里间有一丫头伺候着,垂着头,看不清楚面相。不过只一眼后,裴胥青就知道这里间丫头不是那人,他淡淡收回目光,缓声问候段青鸾。 段青鸾看着帘子外头站着的裴胥青,一身沉重青灰朝服穿于他身上,竟是也能透出几分卓越不凡来。段青鸾心中却冷哼一声,这厮最会做样子,三四年前,她可是吃了这厮不少暗亏。这回明里是看望她,暗地里一准是来试探她的。若不是方墨拦着,她见都懒得见他。 段青鸾淡淡说了几句台面谦词。裴胥青温雅眸子淡淡扫过屋内,这室内陈设虽然繁杂,却是藏不了人的,那人这会必是避了出去。裴胥青微笑告辞出来,在小院檐下站住了。这日阳光十分好,大大咧咧照于身上,他却觉得背后沁出了阴森凉意来。眼角余光往右侧屋里看去,那屋门虽然是紧闭着,窗格旁一剪青灰色却一闪而过。 裴胥青沿原路回去,盛兰宫中地龙十分暖和,小径旁边仍有数株清白玉兰绽放。转到一处假山时,突然有一人从旁边灌木里出来躬身说道:“大少爷。”含翠一见是康公公。立时后退,站至园子中,佯装看周围景致,十分警惕看着周围。 裴胥青右手负与身后,问道:“昨日夜里,那小院里的人到底出去过没有?” 康寿略迟疑一阵,低声说道:“小的不确定。(.无弹窗广告)”裴胥青低头看了他一眼,康寿躬身说道:“小的昨日夜里虽然是负责守夜,却一夜都睡的极沉。实在不知道小院里的人出去了没有。” 裴胥青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突而一笑。淡淡说道:“康寿,你昨日夜里被人下了药。”康寿猛地一惊,跪在地上,说道:“小的该死!” 裴胥青挥手说道:“你起身吧,这事不怪你,你也是一时大意了,以后小心一些就是。” “是。”康寿起身来,垂着站着。裴胥青负手站在假山阴影里。突然又说道:“娘娘要将五殿下养在身边这事。皇上许了没有?”康寿低头回答道:“小的探过齐公公口风,皇上倒是无甚异议,只不过忻王那边似有拦阻。” 裴胥青抬头看了看天边。良久,方挥了挥手,淡淡说道:“你先下去吧,这两件事情多留意一些,那小院里的两个人都看牢了,勿要再出昨夜事情。” “是。”康寿恭敬应道,“小的告退了。” 裴胥青等康寿走后,一人又在这处阴影里站了良久。含翠觉得自己脚都有些发麻了,眼见着长廊那边有一个内侍正走过来,她不由得低声说道:“大少爷,时辰不早了……” 裴胥青这才从阴影里出来,跟着含翠步到那长廊里面,长廊那边走来的内侍连忙躬着身子,垂着头,退站到一边。等裴胥青含翠两人走过后,这内侍方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略瘦俊秀脸来,看着裴胥青两人离去方向,长长松了一口,喃喃自语说道:“他怎么也上这儿来了?”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摇了摇头,看了看四周,见无人,这内侍也慢慢走到假山那边,东摸摸西看看。 不料旁边灌木里突然蹿出一人来,拍了拍他肩膀,小声唤道:“徐五,你在找什么呢?” 这内侍吓了一跳,拍了拍急跳的心,看着那人,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神色来,叫道:“方姑娘……” 方墨伸了两根手指压在嘴边,低声说道:“我现在叫青儿,是青鸾郡主身边伺候的丫头,你别叫错了。” 这内侍不是别人,正是徐五,他从重华宫调回楚熙宫不过十余日,得了段青鸾进宫消息,就想过来跟方墨碰个头,特意从偏僻小路过来,不想却在这里歪打正着了。徐五看着方墨,心里自然欣喜,连忙点头,笑着说道:“是,是,青儿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方墨指着裴胥青离开方向,说道:“我是跟着那家伙来的。” 徐五皱着眉头说道:“对了,他怎么也上这儿了?”方墨冷冷一笑,说道:“他?廷尉司正嘛,自然是想来抓贼的。” 徐五膛目结舌,说道:“青,青儿姑娘,那你还跟着他身后?”方墨说道:“你放心,我跟的远,他发现不了的。” 徐五却摇头说道:“青儿姑娘,你还是小心一些吧,这裴府大少爷可不是简单的人。”方墨笑着拍了拍徐五肩膀,说道:“我心中有数的,对了,我昨日夜里见到萧帧了。” “真的吗?在哪里?”徐五十分激动看着方墨,“我家少爷现在怎么样?”又猛然醒悟过来,“昨日夜里,听说掖庭宫那边出了刺客一事,是不是你们闹的?” 方墨点了点头,找了一块青石坐下来,说道:“你家少爷就关在那里,我虽然见到了他,却一时也没办法将他救出来。而且经过昨夜一事,掖庭那边只怕更是不好进了。” 徐五心里十分激动,过了一阵,方说道:“只要能找到二少爷,总会有办法将他就出来的。” 方墨却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便是能将你家少爷救出掖庭,能不能出宫又另说了。” 徐五一愣,心里立时明白过来,廷尉司耳目遍天下,要想活着走出这楚熙宫,走出这燕京,安然回到漠北去,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方墨转头问道:“徐五,你现在在哪一处当差?认不认识掖庭侍卫首领朱胜?” 徐五说道:“我现在在元福宫里当差,你说掖庭侍卫首领朱胜,我虽然没有见到,却听说过,这人非燕京世家子弟,与禁宫侍卫统领武吉十分交好,领内宫侍卫一职不过三年,就爬到了掖庭宫首领一职。为人不苟言笑,行事端方严谨。这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方墨一笑,说道:“没事,不过是因为他是掖庭侍卫首领,所以才想多了解一些,下次交手时,胜算也大些。”徐五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是,我改日多打听一些他的事,再告诉你。” 方墨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跟在段大小姐住盛兰宫这边,出入也不方便,你就多留意一些他的事情,至于你家少爷那边,你暂时不要插手了,且等我这边消息吧。” 徐五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那好,我先回了,青,青儿,你自己小心一些。”方墨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徐五不见人影后,这才起身,看见园子里一簇垂笑君子兰开得正好,就顺手摘了回去。回院中时,康公公与淑香正站在檐下说话,看见方墨手捧的花,两人不由得对看一眼。 方墨却毫不知情,笑着说道:“康公公,淑香姐姐。” 淑香看着她要进屋了,连忙一把拉住了,低声说道:“青儿妹妹,你这花是哪里摘的?” 方墨一愣,说道:“园子里摘的啊。”捧到鼻子前嗅了嗅,笑着说道:“我去找个瓶子插上。” 淑香正要说话,却看见康公公缓缓摇了摇头,只得讪笑松了手,看见方墨进屋了。段青鸾正歪在床上看书,看见方墨捧了这么大簇垂笑君子兰进来,放下书,笑着问道:“你这是哪摘的?” 方墨边插边说道:“园子里摘的。怎么,你们一个个这么问,是不是这里的花摘不的?” 段青鸾捂着嘴笑,低声说道:“你说对了,这盛兰宫中所有的兰花都是裴贵妃的心肝宝贝,等闲是不让摘的。”方墨笑着说道:“难怪外面那两个看着我捧着这花进来,都恨不得吃了我。” 段青鸾笑着说道:“不管他们,你又不是她盛兰宫的人,这规矩又没人教你,摘了便摘了。”方墨笑嘻嘻说道:“我也是没办法,她这园子除了兰花,别的什么都没有,我只好摘了它做幌子,我出去这会,总得寻个事做啊。” 段青鸾收了笑容,探头往外面看了一眼,檐下站着的两人这时都已经各自回屋了。段青鸾压低声音说道:“那裴胥青找姓康的问话了?你都听见什么了?”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你都知道这裴胥青不是好惹的,我哪里敢靠太近?” 段青鸾不相信,问道:“什么都没有听见吗?” 方墨想了想,说道:“元福宫这位五殿下是不是才去了生母?” 段青鸾一愣,点了点头,说道:“对呀,也就是上月的事。这事有蹊跷?元福宫这位的生母出生可上不得台面。” 方墨笑了笑,说道:“上不台面才好办事。” 段青鸾更是一头雾水,低声问道:“什么意思?” 方墨嘴边笑意冷森森的,说道:“裴胥兰要将这位没了生母的五殿下养在身边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再见聂笙 段青鸾皱着眉看着方墨,满眼皆是不解。[]历年来,后宫中多有年幼丧母而被其他嫔妃养在身边的皇子,裴胥兰身处高位,眼见生子无望,养一个丧母皇子在身边,这事并无出格。 方墨眉眼冷森,低声说道:“这事若是放到平常,自是没什么,不过眼下赵怀宗身子不继,正是皇位接替变化莫测时。楚熙宫无后,后宫里数裴胥兰为大,她膝下所出,无论是否亲生,只要裴氏一族鼎力支持,自是有资格争夺皇位的。裴元贞这是想扶持元福宫这位与忻王一争呢。” 段青鸾震惊看着方墨,她自幼就在权力漩涡中长大,对这些权力争夺自是知道不少,方墨一点,她就明白过来了,喃喃说道:“忻王与元福宫这位,一个羽翅已丰,再不好掌控,另一个不过是一三岁小儿,懵懵懂懂,最是好拿捏了,裴元贞打得好算盘啊。” 方墨脸上却露出不以为然冷笑,钻进了权利眼里的人,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满足?裴元贞的算盘可不仅仅是扶持一年幼皇子上位的。不过这事轮不到她操心,自是有人会对裴元贞发难的,她只管添火加柴,趁乱成事罢了。 段青鸾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燕京是越来越乱了,咱们还是早些将萧帧救出来吧。方墨,你上次说,裴胥青手中还掌着掖庭大牢的另一把钥匙,咱们是不是趁这时候偷过来?再等他进宫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方墨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这事倒是不急。裴胥青手上掌着这东西,是卯定了咱们会去自投罗网的。凭什么一定要让他心愿得成?没他手中这东西,这掖庭大牢的门,我也能打开来。” 段青鸾坐起身说道:“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一直寻思着怎样偷东西呢。[.超多好看小说]”方墨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没有十分把握,且让我今儿晚上再去看一看罢。” 打定了主意了,两人便老实在这方小院里呆着,过了午间,乾清宫齐公公特奉皇命过来探望段青鸾,送了各色慰问品来了。方墨陪着段青鸾周旋了一下午,都觉得乏味累极。等到了夜里。那康寿又在檐下守夜,竟是十分警觉,方墨出手数次,也都无功而返。 段青鸾坐在幔帐里,满面阴沉,冲方墨做了一个杀人灭口手势。 方墨微微笑,坐上她床,压低声音说道:“杀他无益。他既是这么警觉。掖庭那边恐是更加难进,咱们也不能太着急了,小心救人不成了。反累的他们将萧帧又挪了窝,且等上一两日吧。” 段青鸾想了想良久,终是十分不情愿点了点头,她心里记挂萧帧,夜里睡不安稳,第二日起身时,脸色自是不好。裴贵妃带来了太医前来,那太医十分谨慎,说辞与前日一般无二。裴贵妃亲坐到段青鸾床边,见她脸色果真十分不好,便握了段青鸾手,柔声安慰许多。等出了门,又让含翠唤了方墨过来。 方墨曲身行礼后,便垂着头立在当下,闻得兰香幽幽。裴贵妃淡淡问起段青鸾饮食作息。方墨十分老实作答――这些事,她不说,裴贵妃总会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裴贵妃点了点头,便吩咐她只管好生伺候着,这才领着大队人马离去。 方墨在院中站定了,眼角瞟见一方青色衣角在身旁矮树丛里一闪而过,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转身进了屋去。果然不久,就看见康公公快步出了院去。 方墨将手中绣棚塞到段青鸾怀中,低声说道:“那姓康的出去了,这玩意你先接着弄,我出去了。”段青鸾连忙点头说道:“那你小心一些。”方墨点头,一闪身,出了院子。 她换了一身宫女装束,一路低头急行,至旧路长廊那处时,却突然站住了脚步。这处风冷,吹得她面上起了细微寒栗疙瘩。抬眼看去,转弯处,有一个高大侍卫正缓步过来,厚重帽饰齐眉盖着,满面大胡炸起,独一双寒栗眸子若无其事看过来。 这处长廊一边靠墙,另一边临水,水中干枯荷杆零落立着,河水清澈,几条悠闲红鲤不知道为何突然惊起一阵微澜,四下慌忙逃窜开来。 方墨一眼看见聂笙后,低下头,退让到一边,手却是轻触在弯刀刀柄上了――这聂笙虽然放过她一次,到底是敌友未分,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聂笙不会无故在这里跟她来一巧遇的。聂氏一门惨遭灭族,他作为唯一漏网之鱼,潜伏宫中数年,可绝对不是为了当官发财来着。他既然都能抛妻弃子了,那就未必会念及旧时邻里乡情而不她杀人灭口。 只片刻思量间,方墨就觉得眼前一暗,那聂笙就来到了跟前,缓慢脚步未见丁点停顿,方墨耳里却听到一嘶哑声音低声道:“跟我来。” 方墨黑幽幽眉眼一闪,只不动,等聂笙过后,便转过身去,跟在他身后约百尺处。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数次弯拐道,来到一处偏僻宫门出,聂笙推了门进去。方墨左右看看,这处宫苑荒凉偏僻,地上枯枝残叶满地皆是,行人罕至,倒也适合杀人灭口。方墨黑幽眉眼沉寂,微思量后,跟在聂笙身后进去。 聂笙在院中一老树下站立着,正望着那老树发呆,见方墨在宫门边上站住,覆额发际下眉眼幽深冷寂沉着,不见半点慌张害怕,他突然抽出腰间大刀来,劈头就冲她砍下,刀风带到满地落叶横飞,突闻“碰”一声脆响,却至半路被拦截了下来,细响火花之中,映出一张巴掌大小脸来。 聂笙冷声喝道:“你到底是谁?”这话至昨夜如同搁在他头上的一把尖刀,时时让他难安。 方墨虎口微微发麻,遂退后半步,手中弯刀划下一道半月弧线,护住胸口,冷冷看着聂笙,说道:“聂大叔。” 聂笙手中大刀遥指着三尺之外的丫头,突地冷哼一声,说道:“你休想唬我!这世上一模一样的人多得去了,说,你到底是谁?来燕京是为何事?” “聂大叔,你记不记得住我没有关系,但总记得云旭吧。”方墨看着聂云旭,说道,“秦姨临死之前将他托付于我娘,说日后若能见了你,就将他交与你的。” 聂笙手中大刀略微晃荡,寒栗眸子迷光一闪而过,手中大刀复又指向方墨,说道:“你以为我会信你胡说?方家那丫头虽与你生的一般模样,却绝不会是你的。”方墨只冷冷一笑,说道:“天下之大,原本就无奇不有,聂大叔都能从漠北寻常猎夫摇身一变成了皇城深宫中的侍卫首领,我不过会些活命技能,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聂笙冷冷看着方墨,心中念头转过无数,良久,又问道:“你是萧家人?” 方墨费了半天口舌,见他仍是纠结于她来历,只是这事根本无法明说,说了也无人相信,她又缓退一步,冷言道:“聂大叔既是还不信,我也无话。我虽然不是萧家人,但是这回确是为救肃北萧家二少爷而来。聂大叔既是在这燕京呆了多年,想来必是知道永历三十年漠北战事的,萧家人该不该死,你心中自是有数。萧家二少爷萧帧,我是必救不可的,聂大叔若是要拦我,我是不会顾及云旭心伤的。” 聂笙冷冷看着方墨,踌躇一阵,终是收了大刀,问道:“云旭现在何处?” 方墨见他总算是信了几分,心中也是一松,垂下手来,说道:“他在漠北,跟我娘在一起。”见聂笙眼中寒栗眸子柔和了不少,又说道,“他很好,也很听话。” 聂笙默默站于树下,那老树颇有些年岁了,枝桠横立,生得很低,正是六七岁孩童最喜攀爬那种。聂笙出神往了好一阵,方又低声问道:“云旭他娘葬在何处了?” 方墨想起秦玉兰,心中也觉得难受,低声说道:“秦姨葬在晋州城东十里坡上,不过当时我们着急逃命,只挖了一深坑罢了,你现在若是要寻,怕是要费些功夫的。”想及晋州城破那日情形,方墨抬眼再看向聂笙眸子带上了一抹冷嘲。他当时若在家中,秦玉兰未必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家国仇恨这些虚空东西于他这样男子而言竟是重过一切,妻死子散,也都不回去看上一眼。 聂笙却不知道方墨心中正鄙视他,微怔过后,眼中伤感神色已经收起,转头看方墨,说道:“你打算如何救萧家二少爷出去?” 方墨直视他,说道:“听说聂大叔手上有一柄开牢门钥匙,不知道能不能借用一下?” 聂笙淡然说道:“你便是拿我手中那柄钥匙,也开不了掖庭那处牢门。这处大牢专职关押朝廷要紧重犯,需得两柄钥匙同开才行。” 方墨淡淡一笑,说道:“我知道这事,也知道另一柄钥匙就在廷尉司正裴胥青手中,等闲偷不到手中。不过这事总是有办法的。聂大叔只需将你手中那柄给我,我就十分感谢了。” 聂笙上上下下看了方墨一通,冷冷一笑,说道:“你今日做这番装扮是不是还想进掖庭一探?” 方墨点头,诚实说道:“是。” 聂笙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再见聂笙(2) 聂笙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淡淡看了方墨一眼,转了身去,说道:“进来吧。” 方墨看见聂笙径直推了这屋门进去,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她正在愣神,又听见聂笙在屋里头叫道:“还不进来?”方墨稍愣神之后,大步跟着聂笙进去――聂笙若是还要杀他,这地里哪一处都合适,犯不着还将她骗进去的。 方墨进了屋来,四下打量。这屋内陈设简单,分了里外两间,外间正中摆了一副桌凳,上头清漆剥落,斑驳破败,里间似女子所住,梳妆桌上一青铜镜泛着鬼魅幽光,倒着她与聂笙两人身影,梳妆阁上虽然堆了厚厚灰尘,可是女子所用篦子空瓶头油凌乱放着。 聂笙突然摔了一包袱在那桌上,说道:“换上吧。”而后头也不回径直关了门出去。 方墨打开那包袱,里面是一侍卫服饰,帽饰腰牌都有。她又转过头去,无声大门闭着,这处无人。只一低头思量,她就将这包袱里侍卫装束换上了,打开门出去。聂笙怀抱着大刀正站着那老树下,起了风,扬了数片枯叶下来,披在他肩头,因他背着身,方墨也看不清楚表情,只觉得聂笙这孤零零背影透着无尽沧桑,再想想他一生际遇,又觉得这人也着实有几分可怜,心里那股子不屑这时去了大半,出声唤道:“聂大叔。” 聂笙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将那大刀提在手中。说道:“走吧。” 方墨心里这时知道他大约要带着她进掖庭了,于是默不吭声跟在他身后。 两人来到掖庭十二所门口。方墨见周围侍卫较之前晚多了一倍不止,心中也是暗暗吃惊,这聂笙还真说对了,凭了她,要想再进这掖庭里,还真是有些自不量力。 宫门来回走动侍卫队正一见聂笙过来,立时拱手说道:“大人。” 聂笙看了他一眼,不言语只冷冷点头招呼,带着低着头的方墨进去。转到地牢下面。石阶一溜站着全是森严侍卫,各人手中寒栗兵刃泛着阴森寒光。两三步处就插着一只通明火把,慢慢延伸至地下。萧帧牢室里狱守已是增至四人,每人身上都有股凛厉杀气,举止利落,看人眼神透着阴森寒气。见聂笙进来,这四人纷纷站起身来,一起拱手唤道:“大人。” 聂笙看着牢里的萧帧,他正靠墙歪着。一腿弯曲。另一腿大大咧咧伸着,俊朗面上带着几分玩味笑容与聂笙对视。聂笙淡淡说道:“你们几个先出去吧,我有话要问一问他。”聂笙身后四名狱守齐声说道:“是。大人!” 方墨等这牢室内只剩了他们三人,这才从聂笙身后转出来,低声叫了一声:“萧帧!萧帧!” 萧帧一惊坐起身来,拖动链锁哗啦一声响动,抓了牢门,不相信自己眼睛,说道:“方墨?” 方墨见聂笙已是转身走到屋正中那方桌前坐下来,眼神望着别处,对这一幕好似熟视无睹,她也上前抓了牢门,笑盈盈低声说道:“是我。” 萧帧大手一把覆住方墨手上,傻笑一阵,方低声说道:“你上次出去可有受伤?” 方墨笑着说道:“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吗?”萧帧将方墨手又攥紧几分,说道:“我很担心你。”方墨点头说道:“我知道,若不是你将他们都引了过去,我也出不去了。” 萧帧看着方墨,只觉得有无数话要说,可是这会却全积在嗓子眼,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方墨却记得此番进来目的,低声说道:“你先等会。”将手从萧帧掌心抽出来,转身走向桌前聂笙,聂笙却看也不看她,就将袖子一串青铜钥匙摔在桌上。[]方墨拿过,低声说道:“多谢。”从怀中那处一小盒子来,打开了将那青铜钥匙小心翼翼按在上面。 萧帧见方墨这般做,心中不解,于是低声问道:“方墨,你这是在做什么?”方墨举了小盒递到萧帧面前,说道:“你看。”萧帧见那小盒里装了一团黑漆漆东西,上面正清楚显出一柄钥匙印迹来,他抬头说道:“这是……” 方墨微微一笑,说道:“你先别急,等我忙完。” 萧帧默不作声看着方墨忙碌,他心中这时隐约知道方墨是要盗制这两柄钥匙了,这绝活一向都是机关大师密不外传的,原来方墨也会。 聂笙见方墨取了钥匙也不着急开门,身边摆放一些稀奇古怪物件,也转头看了过来。不大会,方墨手中那小盒子就留下了两柄钥匙印迹来。 她一笑,说道:“成了。”她于开锁一事虽然不懂,可是从前共事人中多有这样好手,琢磨半夜才想出凭锁孔盗制钥匙方法来。只要能盗制了这两柄钥匙,这掖庭大牢牢门就算不得什么了。萧帧见方墨小心翼翼收起那盒子,微笑说道:“你这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 方墨笑着说道:“我自己琢磨的。”又靠近牢门,低声说道:“你先安静等上些时日,我将外面事安排妥当了,咱们就一起离开燕京,回漠北去。” 萧帧看着眼前方墨黑亮有神的眸子,不由得又伸手抓紧了方墨的手,掷地有声说道:“好!咱们一起回漠北去。” 方墨看着萧帧,十六七岁少年,历了从云霄坠入深渊的磨难,不仅未见退怯与沮丧,话语中仍是充满了豪情。她鼻尖微微有些发酸,看着萧帧,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漠北辽阔荒凉景致来。天永远是辽远高阔的,祁山山顶上的雪四季不化,永远罩着一层莹白,黑河水永远澎湃奔流着,在浩瀚群山之中发出一声声怒吼,漠北的人民虽然贫瘠艰难,却始终有一颗不屈不饶的心。 她已是在不知不觉中将北方那块土地当成了自己的家乡了。 萧帧微笑看着方墨,说道:“你在想什么?” 方墨说:“我在想漠北。” 萧帧眼中也有憧憬之色,缓缓说道:“漠北……,这会漠北必是又落着漫天大雪了。”漠北的雪天沉寂之中掩着无数喧哗,跑马进浩浩山林之中,巴掌大雪花落了满身都是,饿极了红眼兔子处处可见,长尾巴松鼠却都成了精,一见人来,就立时躲进了树洞里。他和徐五两人抓这小东西最是拿手,两人分别堵住洞口出处,用烟折子往里面熏,往往不过一炷香功夫就抓了两三只。这小东西皮毛虽然没人要,可是肉却很不错。架在火上一烤,满山都能闻到香气儿。 方墨低声对萧帧说道:“徐五也进了宫来了。” “是吗?”萧帧笑着说道,“他在哪一处?他那样子做侍卫怕是无人服吧。” 方墨顿了一阵,方细声说道:“他在元福宫当差,是内侍。他两年前就进了燕京了。” 萧帧一愣,随即眼眉垂下,再抬起时,眸子中憧憬色已经不在,似蒙了一层浓浓黑雾,幽暗无声,对方墨说道:“你让他小心一些,这楚熙宫中可不是善地。”方墨点了点头。只片刻间,两人心中都觉得压抑起来,漠北在心中,到底隔了这么遥远距离。 那边聂笙轻咳了一声,萧帧抬头看了聂笙一眼,低声问方墨:“你是怎么认识朱胜的?” 方墨回头见聂笙站起身来,似乎要走之意,连忙压低声音说道:“他是云旭的亲爹。”萧帧一扬眉,方墨又说道:“这人可以相信,你若是有事,可以让他帮忙传递。” 方墨话音刚落,聂笙就走了过来,冷冷看着方墨与萧帧,方墨不由得抽出手来。聂笙淡淡说道:“走吧。”转身就往石阶上去。 方墨抓了萧帧手,看着他眼睛,说:“萧帧,你等我。” 萧帧一笑,点了点头,方墨鬓角有一缕头发微乱,探出帽檐来,斜扬在嘴边,厚重帽饰下一张小脸如白玉皎洁,深黑眸子幽静无声,看进他心底,萧帧不由得伸出手,将方墨鬓角那缕乱发捋进她耳后,少女肌肤如丝般细滑,带着轻微凉意从他指腹划过,他眼中那层浓重黑雾渐渐地散去了,消瘦脸上阴冷神情柔缓下来,看着方墨,柔声说道:“好。” 方墨宽心一笑,转身就跟上了聂笙。 萧帧目送方墨身影转了石阶后不见,眸子温柔笑意一下子全消了,转身往大牢阴暗角落处走去,沉重锁链在幽静大牢里缓缓拖过,哗啦声响一如地狱之中来客的阴森脚步声,黑寂寂地底处处回响着这声音。 方墨跟在聂笙身后出了掖庭大牢,低声说道:“多谢。”聂笙却仿佛没有听见,只径直往前走,带着方墨回到那处冷宫里,站在那株老树下。方墨自觉进到屋里,换了衣衫出来。聂笙转过身来,淡淡说道:“钥匙给我。”方墨递了青铜钥匙上去。聂笙取了钥匙,再不说一句,转身就走。 方墨看他离去身影,一人又在树下站了一阵,这才慢慢出来,沿着原路回去。(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风起 起风了,满地枯枝落叶夹杂着尘土翻滚起来,几乎让人站不住脚,燕京少有这样的天气,楚熙宫西侧宫门侍卫一个个缩着颈脖冻得索索发抖,由不得骂起这老天爷来。这处宫门专供一些采办内侍出入,比不得别处,能偷懒耍滑,是以这些人虽然都被这大风吹得头皮都发麻了,却仍是在宫门口老实守着。 远远就看见两名内侍沿着宫墙根走过来,侍卫队正立时喝道:“站住。”那两内侍年岁虽然都不大,却也十分懂理,几步小跑过来。其中一个是常出入这处的,点头哈腰谄笑着说道:“原来是崔大人,今儿又是您当值呢。”一边塞了数锭碎银子过来。 侍卫队正将碎银拢进袖子里,冷硬神情略缓和几分,淡淡瞟了这两个内侍周身一眼,手指了面生一个,说道:“他是哪一处?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先前说话那内侍拐了拐同伙,笑着说:“崔大人,他原先是在元福宫当差的,现下已是转到了盛兰宫了,这回是领了盛兰宫的差事出来的。” 那队正久守这处宫门,自然知道宫里一些变故,一听这内侍说完,就明白面生这个原来是五殿下身边的人,现在转到盛兰宫去。这五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他由不得收起怠慢心理,上下看了面前内侍一眼,死板脸上牵出几丝笑容来。 面生那内侍也十分乖巧,不等这侍卫队正开口说话,俊俏面上就堆满了笑容,说道:“徐五见过崔大人。以后少不了麻烦崔大人您了。” 队正收了徐五递过来碎银,微笑说道:“好说,好说。”上下看了他周身一通,见表面无甚异常,也不搜身了。挥了手就将两人放了行。等两人走远了,他从袖子中拿出碎银来,放掌心里颠了颠。旁边侍卫笑着低声说道:“大哥,就这么放这两货走,不会出事吧。[]” 那队正瞪了他一眼。哧一声笑。招了他附耳过来,低声说道:“你小子就不懂了,元福宫这位如今养在裴贵妃身边,早非从前不受待见的皇子,说不定有一日能坐上那位置上去!你我这时若得罪了他,到那一日可有得好受!”看着那两人离开身影,又低声说道:“这位徐公公如今还拜了乾清宫齐公公做干爹,你们几个以后都将招子放亮堂一些。莫要轻易怠慢了他。” 那侍卫一边点头应承,一边伸长脖子看,两位出宫采办公公这时转了弯去。一眨眼就不见人影。他于是笑着说道:“他娘的,这两货走得倒快。咱都没看清楚这姓徐的面相。大哥你怎地不早说?也好让咱们也混个脸熟啊。这货日后那也是宫里红人啊,想巴结都要寻门道的。” 那队正哧一声笑,说道:“瞧你那德行!你放心,采办这事可是肥差,他有了一回就会有两回的,你要巴结他,还愁没机会?” 那两名内侍出了宫来,就往西大街走去。离了宫门,路上行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挑夫货郎的挤了满满一路,热闹叫卖声也不绝于耳。常走采办的吴公公不由得说道:“哟,今儿倒是奇了,这鬼天气街上人倒是不少。” 徐五一边四下张望,一边附和说道:“是啊,快过年了嘛。” 吴公公拢着袖子,笑着说道:“这离过年还有个把月呢!往年可没这么多人,徐五,你仔细一些,这处人多,莫让人扒了身上银钱去。” 徐五笑着说道:“知道,丢不了的。”他话音刚落,就有一挑担子汉子甩着两个大木桶撞了过来。那吴公公正与徐五说着话,一时来不及闪躲,与那挑担汉子撞了个正着。大桶中黄绿骚臭东西溅出来,顿时泼了他满身满脸。吴公公伸手一抹,他那尖细脸立时就成了大花脸了。 挑担汉子一见撞了人,连忙放下担子过来,不住说道:“对不住,对不住。”一边拿了袖子慌忙帮吴公公擦拭。吴公公见这厮将自己一身光鲜宫服捣弄越发不堪了,气恼一脚踹去,骂咧道:“滚一边去。” 那挑担汉子却十分实诚,只拉了吴公公说抱歉话。 旁边这时就有人插嘴说道:“你这粗人,将人家这身衣弄成了这样,还让人怎么穿?需得陪些银钱买一件新裳才对。”吴公公听了这话,斜着眼睛看着那挑担汉子。 那挑担汉子立时鞠躬说道:“对不住大人,小的这趟出门,身上没带银钱,好在家离此处也不远,待我回去一趟,取了银钱陪给大人。” 旁边又有多事人说道:“大人千万别信他话,谁知道他去了还来不来?”徐五也低声说道:“吴公公,咱们还是跟他去一趟吧。你这身衣裳可走不出去了。” 那吴公公骂了一声“晦气!”揪了那挑担汉子的袖子说道:“你休想跑!若不陪我一件新裳,咱们廷尉司大牢见!” 挑担汉子连忙说道:“我身上确实没带银钱,大人要不跟我去一趟?”吴公公看了看身边徐五。徐五点了点,吴公公又是一脚踢来,说道:“还不快走?” 随着这三人离去,大街上围一圈看热闹的人也随即散开了,只片刻,西大街这处只剩了寥寥数人。风越发大了,这些人看了一眼突然冷清下来的街面,心里虽然疑惑,却也耐不住这大风,蜷缩着只管前行。 挑担汉子领着徐五两人拐进巷子里,敲开一家屋门,命婆娘取了银钱出来交到吴公公手中,一边又赔笑说道:“我家幼弟与大人身形相似,刚好有一件新做衣裳,一回都没有穿过,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先换了身上的?” 吴公公看了看自己身上,脏成这样了,也确实出不了门,他于是低声对徐五说道:“小五子,你且等我一阵。”跟着挑担汉子进了里屋去。 那吴公公一离开,这家堂屋里就进来一个黑壮少年,面相虽然黝黑,却五官俊朗有神。徐五立时站起身来,笑着说道:“瑾瑜。” 孙瑾瑜握了握徐五大手,笑着说道:“跟我来。” 两人掀了帘子往后堂而去,堂屋之中只剩了挑担汉子的婆娘打扫着屋子。 转进了后院一间屋里。徐五拍着孙瑾瑜肩膀,笑着说道:“方墨说我只要一出了宫门就会有人接应,我还不信呢,原来你小子早守在这处了。” 孙瑾瑜摸了摸头,笑着说道:“她进宫之前就与我商量好了,咱们专留了人手等在这处的。怎么样?你们俩在宫中顺不顺利?” 徐五从怀中摸出书信递给孙瑾瑜,说道:“方墨的,你先看看。” 孙瑾瑜接过,缓缓看过,素来稳沉眉眼也忍不住露出激动神色来,看完了,仔细收好,又问徐五:“东西呢?” 徐五又摸出一小盒子来。孙瑾瑜打开了,仔细看了看,对徐五说道:“这东西我尽快打出来,你二日后再寻机出来一趟,我到时候再给你。”徐五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有了这东西,咱们才能接二少爷出来,你千万仔细一些。” 孙瑾瑜慎重说道:“你放心。”踌躇半响,又问起方墨境况。 徐五笑着说道:“她很好。昨日夜里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使得裴贵妃身边一个得力内侍挨了五十板子,差点没被打死。我还没见有谁能让她吃亏的,你尽管放心。” 孙瑾瑜不由得微笑起来。徐五看着孙瑾瑜那样子,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当下,眼珠子骨碌转了几圈,心里有些明白过来,扑哧一声笑起来,茶也不喝了。 孙瑾瑜回过神来,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好在他脸黑,也看不出什么来,低着头让自己镇静下来。 徐五也只笑了两三声,俊朗面上就慢慢现出一丝寂渺来。这世道艰难,他们在这里,便是再美好事情,也是隔着许多难以跨越障碍,瑾瑜还有梦可以做,而他,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屋外风大,咆哮之声不绝于耳,越发显得这屋内寂静。门扉突然传来轻叩声响,徐五与孙瑾瑜对看一眼,门外那人这时出声道:“二当家的,是我。” 徐五低声说道:“是萧四爷?”孙瑾瑜点了点头,起身开了门。萧四进了屋内,见到徐五,古寂眸子一喜,却不等与徐五说话,就转头看着孙瑾瑜,低声说道:“二当家的,裴府的二小姐去了。” 孙瑾瑜也是一惊,说道:“什么时候的事?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萧四摇了摇头,说道:“是卯时得到的消息,死因却是不知。” 孙瑾瑜黑脸沉肃下来,大步回到桌前,几笔写好信函,又取了书架上楠木盒中文书,一起交给徐五,说道:“你赶紧回宫去,将这事尽快告诉方墨。” 徐五将文书分类藏好,点头说道:“行,那我走了。”出了门去,大风迎面吹来,檐下挂着的一盏灯笼落了下来,发出“啪”一声惊响,而头顶乌云滚滚翻滚袭来,只片刻,就将整座繁荣奢华燕京城层层笼罩住,明明是堂皇白日,却突然伸手不见五指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风起(2) 这日风大,忻王府后园子里好几株大树都被连根拔起,横倒在园子里,枯败枝桠扬得到处都是,乌云滚滚而来,只片刻就伸手不见五指了。婆子们和小厮相继在檐下挂出数盏灯笼来,因是风大,爬梯子挂灯笼的小子差点被风吹下来,幸得下方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梯子,他这才捡了半条命回来。 那小子抚了胸口,惊魂稍定,突然听得“啪”一声脆响,却是哪处瓷器突然落了地,惊得他差点又松了手。听声音像是书房那处传来的,这小子于是站着梯子抬头望去,此时书房里面也点起灯火,门口守着数人,昏黄窗格上映着两道人影,一人似跪着,另一人似站着,站着那人前倾着身子,看身形倒像是他家王爷。 这小子心中一惊,王爷摔了茶盏,估摸这是出了大事了。他赶紧将手中灯笼钩上,扛了梯子就领着人离开了这处,生怕被殃及了池鱼。 忻王书房里面,忻王指着地上跪着的暗卫,震惊说道:“此事当真?”他原本肤色生得苍白,这下子更是惊得没有了血色,独一双狭小眼睛闪烁着不定光芒,紧紧盯着地上人。 那暗卫低头回道:“禀王爷,裴府是卯时传出的消息,属下还亲去看了一眼,裴二小姐确实已经没了。” 屋外大风拍击着窗格,发出沉闷声响。裴府二小姐年方十六,裴府与忻王府原本打算这年议亲的,却不想变故一个接一个而来,现下更是突然没了性命。两家婚事自然不用再提及,忻王虽然早存了悔婚心思。可是这事由他人掐断,而且又是这种时候,他心里却是不好受。 忻王在书房里步了一个来回,大手不住搓捏,又问道:“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没的?” 那暗卫摇头说道:“属下不知道。” 忻王挥了挥手。那暗卫得了命,随即下去。忻王坐在太师椅中,心思起伏不定。伸了手要去端桌上茶盏,却摸了个空,然后记起原来是自个摔了。他颓废缩回手。突然出声问道:“先生怎么看?” 里间门帘子被掀开来。胡不归从内室里出来,顺着忻王手势,于他对面坐了下来,捋了捋自己三羊胡须,略思量后,说道:“裴二小姐虽然原本在病中,可是此时谢世,却是太过突然了一些。裴家先是不顾王爷反对。将五皇子殿下养在盛兰宫中,现下这裴二小姐又突然病故,这事蹊跷啊。” 忻王点了点头。狭小眼睛里透着几丝血丝,看着胡不归说道:“先生有什么疑问尽管说。” 胡不归见他骤闻裴二小姐死讯。从头至尾都未见半点哀色,心思起伏反常只纠结在其死因上头。他心头冷笑,面上却不显,缓缓说道:“不知道王爷记不记得前朝弘庆帝的事?” 忻王神色震动,前倾了身子,不由得说道:“先生是说,裴家想仿照那严征文做法,扶持五弟与本王一争!” 胡不归却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殿下再想想严征文后来作为。”忻王一下子怔住,狭小眼中神色更是不定,过半响,方缓缓说道:“他原来是谋算我大周这天下!”话一出,自己就惊变了颜色,摊坐在太师椅中,屋内昏黄灯火照于他面上,透着死寂一般的苍白。 胡不归看了他一眼,又说道:“王爷虽然胸怀仁厚,对裴家始终存了一份好心,容他一犯再犯,殊不知他却卯定了心思与王爷决裂,若不然,今儿怎会出这事?王爷还是要尽早定夺才是,莫要等到他真扶了五皇子起来,到时候就悔之晚矣。” 忻王脸色灰败,喃喃说道:“本王不过是念及馨妃交代,才一忍再忍的,却不想他裴元贞倒以为本王软弱好欺了,竟是想夺了我大周天下。[]先生先前所说,本王还有几分不信,如今看来,这裴元贞实在是该死!”突而合了眼帘,思想一阵,又低声道,“本王如今细想,裴元贞这心思不是最近才起的,只怕是早就谋算好了。若不是本王敲打他一番,他恐怕还不会露出这尾巴来。” 胡不归坐于忻王对面,见他狭小眼中露出阴狠神色来,于是又恭敬说道:“还是王爷圣明,若不是这样一番敲打,只怕是无人知道裴元贞这狼子野心的。所幸发觉得早,这时防范,也为时不晚。” 忻王坐起身来,苍白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和气说道:“若不是先生提醒,本王一样被蒙在鼓里。先生于大周社稷有功啊。” 胡不归双手拱起,头越发谦卑垂着。 忻王缓缓又说道:“裴元贞既是存了这心思,就休怪本王容不得他了。先生说得对,本王需得早些布置才好啊。” 胡不归听得他话中似要招呼心腹议事的意思,于是起身说道:“不归先行告退。” 忻王微笑说道:“外面风大,先生慢走。” 胡不归离了忻王书房,抬头看了看头顶乌云滚滚天色,清瘦面上寂寂无语,直至转了弯去,这才露出一抹欣慰眼色来,他身边长随小厮紧跟在他后面。两人沿着王府花园小径慢行,风愈发大了,满院树木几乎被吹横了过来,枯枝残叶处处皆是,王府里这精致园里一片狼藉,檐下挂着的数盏灯火忽忽悠悠晃荡,荒凉院中除了他们两个,再无一人。 胡不归临湖水站住了,抬头望着黑漆漆天色,不禁说道:“总算是起风了。”合了眼眉,昂起头,听萧萧风声一阵阵从耳边过去。这是漠北才有的凄厉风声,如今就要掀开燕京这富贵繁华的虚假面纱了,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魅从此就要暴露在惶惶白日下了,等待他们将是哀嚎与倾覆。 胡不归再睁开眼中起了一阵微潮之色,脸上却带着欣慰笑容,回头对身后青衣小厮大声说道:“胡奇,你看,这燕京就要下一场滔天大雨了。” 那青衣小厮依旧静默垂首立着,古寂面上却现出一抹微笑来。 是啊,漠北的凛厉大风都吹来了,这燕京城里还能满城皆香,一片奢华吗?这场腥风血雨等了这么久,总算要来了。 两人踏着潇潇风声回到屋中,胡不归取了帕子净了手脸,青衣小厮从怀中拿出文书递过,说道:“老爷,这是大当家派人送来的。” 胡不归接过小厮递来的文书细细看过,灯下,清瘦面上喜意越胜,不禁一拍案桌,出声道:“好!大当家出手果然不凡。看来,咱们需得再添一把柴,将这火挑得越旺越好。” 胡不归坐于桌前,又想起忻王方才神色来,皱了皱眉头。他方才起身时,忻王未见半点挽留意思,果然对他还存着几分戒心。胡不归捋了捋山羊胡须,冷哼一声,喃喃说道:“这时还防了我一手,不想让我知道?倒是想得美。”说完了,胡不归伸出两根手指招了身后小厮近身,低声对他说道:“胡奇,忻王那边人都还没有走,你且去看一看,听一听他们都议了一些什么?” 身后小厮只低声应了一声:“是。” 门开了,一阵风起,昏暗屋里就只剩了胡不归一人。他起身关了门,又坐回桌前,将镇纸压住文书凑火烧了,听屋外风一声声咆哮而过,面上笑意欣然,自斟了一盏茶水,歪斜倚在榻上。 裴府正院之中丫头婆子穿梭如织,苏妈妈半跪在塌边,瞪着脚边满脸苍白丫头一眼,骂道:“你抖个魂啊,还不滚一边去!”那丫头摸了一把额头上汗水,连滚带爬让到一边去。苏妈妈望了满屋子索索发抖丫头,指了一个稍镇静一些的说道:“你来!” 丁秀兰懵懂指着自己,“我,我……”正要寻思推辞,不知道身后是谁推了她一把,她一下子扑倒在榻上。 苏妈妈大手一把拧直她,将裴夫人手交给她,说道:“往这儿掐,只管使劲!” 丁秀兰慌忙接过了,裴夫人手指上一个碧绿流光扳子晃昏了她的神,耳里听着苏妈妈的话,她手指狠狠往裴夫人虎口掐下。 苏妈妈又狠狠掐了裴夫人人中,床上死寂不动的裴夫人终于发出一身轻咳。苏妈妈连忙松了手,凑近叫道:“夫人,夫人!”裴夫人幽幽醒来嘴里喃喃说道:“手……痛……” 丁秀兰一惊,慌忙松了手去。 好在苏妈妈并没有听明白,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夫人,您总算是醒了。便是二小姐没了,您也不能这样,您还有文哥儿啊。” 裴夫人无神双眸一下子睁圆了,将牙梆子咬得直响,低声说道:“扶我起来。” 丁秀兰连忙退开。苏妈妈搀着裴夫人坐起,身后塞了被子枕头让她撑靠着。裴夫人却摆了摆手,挣扎起床来,说道:“扶我去看看二小姐。” 苏妈妈惊恐说道:“夫人……” 裴夫人说道:“你放心,我记着我还文哥儿,断不会轻贱自己的。” 苏妈妈赶紧给裴夫人披了斗篷,搀着裴夫人出了门去,外面风大,一下子将裴夫人头上连帽吹掉了,裴夫人身子微微晃了晃,脸如上好宣纸一样苍白,咬着牙进了裴胥云房中。(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夜话 门打开了,一阵冷风进来,裴胥云床头的烛灯火苗一下子被吹得只剩了丁点火星,屋里挂着的白色幔帐都翻卷起来,飘飘洒洒的。裴夫人几乎又要站不住脚了,浑身力气就像被抽光了,全依在身后苏妈妈身上了。 屋正中站了一人,穿着一袭月白衣衫,这时转过身来,平素温雅面上罩上了一层阴霾之色,冷寂寂无声,看着裴夫人进来,伸了手欲搀扶一把,裴夫人却径直越过他直接往床那边走去。 裴胥云身上已是换了一身绢绵葱白寿衣,面上也画了极重妆容,早非先前狰狞模样,竟是如活生一样。“云儿。”裴夫人轻唤了一声,裴胥云却纹丝不动。裴夫人哆哆嗦嗦抓了她手,入掌小手冰凉入骨,她顿时彻悟到,自己养了十余年的心肝宝贝真真是不能再如从前一样在她怀里撒娇耍赖。一时悲从心中来,裴夫人再忍不住了,扑过去嚎啕大哭起来。 苏妈妈一边跟着抹眼泪,一边低声劝慰。裴夫人却哪里能忍得住,只不过回了一趟娘家,自己活生生的女儿就成了陌路,从此再不得见,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空幻。她越哭声越大。满屋子丫头婆子都忍不住跟着抹眼泪。 裴胥青转身出了门去,一丫头慌慌张张进来,差点与他撞了满怀,一抬头,见是他,头几乎垂到了胸口,微不可闻唤了一声:“大少爷。”随即退让到一边。 裴胥青在门口站住了身,屋外风大,只瞬间就使得他脸上所有颜色都化了苍白,屋内一众女人哭声吚吚呜呜传来。如将尽未尽的二胡悲曲,平白使人心中添了凄凉。裴胥青一人慢慢回到自己青竹院里,丁仲低声说道:“少爷,老爷来了。” 裴胥青抬起头,看了看乌蒙蒙天色中书房那处的一点昏黄灯火。神色微怔。丁仲微抬了眼眉看了他一眼。昨日夜里老爷和二少爷彻夜在书房说话,今晨就得了二小姐死讯。 二小姐突然过世,裴夫人尚在威远侯府。二小姐一应后事都是大少爷亲自督办的,丁仲因是与二小姐有过嫌隙,不便跟随大少爷过去。只得在这处青竹院等着。先是等来了老爷。而后才是大少爷。只这一日一夜,裴府两位主子都与往日大不相同,可是到底是哪一处变化,丁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裴胥青在一片萧瑟竹林前微怔片刻,终是大步朝着书房走去。 丁秀兰低头站在门边,屋外大风吹得她耳朵都发麻了,她却不敢动弹,直等到大少爷身影不见了。才长长吐了一口气,伸头往屋里看了一眼,丫头婆子都靠两边立着。抽泣声此起彼伏响起,隔帘卷起。床上的裴胥云一身葱白寿衣死寂寂躺着,白惨惨面上画着极浓妆容,完全看不出先前狰狞样子。 丁秀兰却吓得牙齿只打架,话说,是她头一个发现裴二小姐悬梁…… 她于是踌躇着不肯进去,只在门口跺脚来回,心里寻思着一会若裴夫人问话该如何应对一类问题。 屋内苏妈妈不住低声劝慰裴夫人,裴夫人总算是收了眼泪。苏妈妈低声说道:“夫人明白就好了,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还要打起精神操心接下的事儿呢。还有文哥儿,也需得派个稳妥人过去威远侯府接回来,与咱们府上交好的几个世家府邸是不是要送个信过去?还有宫里贵妃娘娘那里,少不得说一声,这些事样样件件都等着您拿主意呢。” 裴夫人拿绢子点了点眼角泪水,扶着苏妈妈的手站起身来,走到外间八仙桌前坐了下来。大门开着,一众丫头婆子轮序出去了,这屋里空荡荡的,冷风灌进来了,屋内灯火忽明忽暗飘忽不定,满屋白色幔帐四下飘飞着,她的女儿就躺在里面。裴夫人手握成了拳头,低声对苏妈妈说道:“二小姐的后事你亲自去办。[]” 苏妈妈一怔,却见裴夫人神色坚定,只得点了点头,说道:“是。”正要转身,裴夫人叫住她,沉声说道:“昨日夜里是哪几个在二小姐房里当值的?你将她们都叫进来,我要问她们几句话。” 苏妈妈心里一惊,不由得说道:“夫人……” 裴夫人摆了摆手,血红眸子是一片阴冷神色,低声说道:“我总得弄明白我女儿是怎么没的,她如今就在我身后看着,我不能让她死都不能瞑目。” 苏妈妈脸色白了白,曲了曲身,出了门去。 天虽然没有入夜,可头顶乌云滚滚,遮住了所有光亮,檐下燃起了数盏灯火,随着风声,不住摇晃着。苏妈妈在燕京城里活了半大辈子,还从未有见过如这日这般凛厉大风。梨香院所有丫头婆子满满站了一院子,都冻得索索发抖,有不争气的,牙齿还打起架来。 苏妈妈唤了梨香院大丫头过来,命她点出昨日夜里当值人来。里外屋中当值一共六人被指到了一边,苏妈妈将这些人一个个看过,恰好站在丁秀兰跟前。 丁秀兰忍不住牙齿也打起架来,她心里知道这回自己的小命是悬在自己这嘴上的,若是答得好,许是会有一线生机,若是答得不好,只怕死了都落不了一个全尸的。可是昨日夜里在青竹院里她与二小姐听得那些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得,她虽然懂得不多,可也知道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好在二小姐已经开不了口,知道她听过这话的人只有她一个人。 苏妈妈将人一个个领进去说话,很快就轮到丁秀兰了。丁秀兰哆哆嗦嗦进去,一下子跪在地上。裴夫人半边脸隐在暗处,阴冷眸子幽幽看过来,丁秀兰原本就害怕,这时心里更是惊恐,只得咬住牙梆子,不让哆嗦声出口。 裴夫人阴冷冷说道:“昨日夜里是你在二小姐房中守夜?” 丁秀兰头几乎要垂到胸口了,哆哆嗦嗦说道:“是。” 裴夫人一下子将桌子上物件尽数扫落到地上,剧烈哗啦声响惊得丁秀兰一个哆嗦。裴夫人手指了丁秀兰,圆瞪眸子中布满了血丝,说道:“你与二小姐睡了一屋,她是何时上的梁你都不知道吗?你是个死人啊?” 丁秀兰将头咳得蹦蹦直响,不住说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她昨日前半夜受惊过度,后半夜噩梦连连,醒来就看见里间房梁晃晃悠悠挂了一人,点了屋角灯看,才发现是裴二小姐挂在梁上,舌头都吐出来,满面青紫,浑身已是僵硬,一碰就忽悠悠转了好几个圈,那死相真真是可怖,吓得她一声尖叫,险些厥了过去。 虽然丁秀兰隐约知道二小姐因何事而绝望,可是她确实不知道二小姐是何时上的梁。 裴夫人将丁秀兰当了仇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苏妈妈紧紧将裴夫人按到几子上坐下来,对丁秀兰喝问道:“你好好想一想,昨日夜里二小姐出去过没有?有没有说过什么话?一个大活人上了梁,你怎地会一点动静都不知道呢?” 丁秀兰死垂着头,心砰砰直跳,摇头说道:“昨日夜里二小姐……没有出去,很早就歇下了,半夜时还要过一趟水喝,奴婢确实不知道……,夫人饶命!”丁秀兰垂着头,闭着眼睛说话,初时还觉得说有些话是说不出口,到了后面却渐渐顺溜起来,至于最后的事,人人都知道,她丝毫没有添减,一五一十说出来。 苏妈妈皱着眉头,裴二小姐这些日子在病中情绪时好时坏,这些人人都知道。前几日宫中裴贵妃将五皇子养在盛兰宫里,裴府与忻王府的婚事更是存了诸多变数,满燕京城里都传出不好听话来,许是就因为这个,二小姐一时想不开,就走了这条路。不过这事却外传不得,燕京世家最重的就是门楣声誉,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悬了梁,多少人会在背后指点笑话。这天夜里守夜的几个丫头婆子少不得都要封口了。 苏妈妈心里有了主意,说道:“来人,将这几个先关起来!不许她们说话通气。” 进来几个大力婆子扭了这些个哭哭啼啼的丫头们下去。苏妈妈又低声对裴夫人说道:“夫人先沉住气,二小姐去的委屈,咱们可不能再让人笑话了她,现在这风口浪尖上,燕京城里多少人都盯着咱们裴府,夫人要细查,要发落,好歹也等二小姐风光落了葬,再做这些不迟。” 裴夫人哆哆嗦嗦坐下来,五爪渐捏成拳头,一下敲在桌上,恶狠狠说道:“这几个贱人,一个都不能留!”苏妈妈连忙说道:“是,是,是,夫人放心,人全关了起来,一个都少不了的。不过老爷那边,夫人也得先通个气才好。” 裴夫人冷冷说道:“他哪里还记得有这个女儿!” 苏妈妈一愣,也是,从二小姐出事到现在,大老爷就露了一次面,在二小姐床前站了一阵,一句话也没有说,虽然看起来有几分伤心,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转身就进了大少爷的青竹院。二小姐的诸多身后事还是大少爷操持的。 苏妈妈心里拔凉拔凉的,说起来二小姐寻了这条路走,与大老爷无不相关——若不是裴贵妃将那五皇子养在身边,好端端的人哪里会往这条死路上撞?她眼神不由得往里间静静躺着的裴二小姐看去。花样年华的豪门千金,九重宫阙的大门还朝她开着,她却去了另一条不归路。(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刺皇(粉红40加更) 方墨守着更漏到了子时三刻后,就一僦而起。床塌上的段青鸾这时也起了身,黑漆漆屋里两人相对无言。段青鸾握了方墨手,压低声音说道:“小心一点。” 方墨点了点头。出了门,盛兰宫康寿公公前些日子挨了五十大板子,还没能下的床来,现在在她们院里守夜的是裴贵妃新遣的一位姓余内侍。虽然也得了裴贵妃招呼,但是方墨两人前几天表现太过良好,这余姓内侍于是放松了警惕,这日夜里天一黑就被方墨一包药给下倒了,不住跑净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了。 方墨才出了院门,就听见了身后的异常声响,回头一看,徐五正从一株大树后面转出来,笑吟吟看着她。方墨上下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说道:“走吧。” 两人一道穿长廊,转了数道宫墙就来到掖庭十二所门口。白日一场大雨才收,空气中尽是阴湿冷气,遥遥望去,掖庭十二所门口的几盏灯火越发显得微弱。方墨等到一队巡逻过后,带着徐五来到一处夹墙附近。 看了看高耸宫墙,拿出包中五爪钩呼一声甩过了墙,固定住了,回头见徐五还在发愣,拉了他过来,低声说道:“你跟着着我做,只管拉了绳子往上走,放心,摔不了的。” 徐五哑然失笑,方墨行事新颖,所使用具皆是闻所未闻,他点了点头,拉过方墨递过来的绳子,如她一样绑在腰上,上了墙去。他虽然是第一次用。却觉得得心应手。两人翻了宫墙过去,方墨立时拉了徐五闪到角落阴影处。不大会,四五盏灯火就晃荡过来,一队巡逻侍卫刚好从院墙那边过来了。 徐五心头诧异,方墨竟是掐准了这几路巡逻经过路径与时辰。一路行来,分毫不差,顺畅无阻。 掖庭十二所内守卫极是森严。来往巡逻不断。两人紧贴墙根行走,方墨突然提了徐五后领,将他揪了回来。指了指转弯处。低声说道:“小心一些。前面都是人。” 徐五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探头过去,果然看见这屋门口站着十余人,灯火通明照着,这些人面肃沉静,这般冷森夜里也未见偷懒耍滑的。徐五回头低声问道:“帧少爷就在这里?” 方墨点了点头,眉头微皱。徐五又低声说道:“什么时候会再过一队巡逻?” 方墨低声说道:“一炷香功夫就会过一队巡逻,每队十人。”徐五想了想。低声说道:“我若是将他们都引开来,你有几分把握能进去见到帧少爷?” 方墨抬头看徐五,少年面上神情再自然不过。仿佛他所说不过是吃饭穿衣一样的小事,没有丝毫的为难纠结之色。要从这十余人手下逃生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徐五此为是拿自己的小命犯险。不过方墨一时也确实想不出更好办法来,只得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小心一些,不要与他们正面冲突。” 徐五笑了笑,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也一样。” 方墨点了点头,看见徐五一闪身就没了踪迹,她将身上行囊兵刃分别准备好,面上覆上厚重黑色湿巾,安静蜷缩在角落里面,只等了一阵,就听见弯角那处传来兵刃相撞声响,随即有人大声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夙夜寂静,这声音十分突兀。屋门口守着的一众侍卫纷纷转头过去端看。那队正连忙招了八九人,抽了兵器在手,往出声那处扑去。 方墨等人离开后,再看,屋门口只剩了四人依旧留守,因是有人喊出刺客一事,这些人神色更加谨慎,手都按着刀柄,警惕注视着四周。 方墨取了连珠弩在手,端在肩上,对准灯火中的身影,连发数箭,惨叫声随即响起,就连续倒下了两名侍卫。(.好看的小说)另两名侍卫一阵惊魂,黑漆漆夜里,这银白小箭出手极是快捷,他们连出处都没有看清楚,就佘了两人,于是都抽了大刀四下里看。黑蒙蒙阴影处突然蹿出一道黑漆漆身影,两道白光如弯月划过,这两人还来不及哀叫,一人颈脖被开了口,另一人胸口正中一刀,都丢了性命。 方墨提着血淋淋大刀推门进去,三名狱守正围在一方桌前,头挨着头,聚精会神看着桌上白瓷碗中滚动的骰子,嘴里不住叫唤道:“六!六……”“二,二……”骰子尘埃落地,有失意不由得骂了一声:“你娘的!”赤了目,一把卷了袖子,正要叫道再来。 风过,刀落,那人头颅转了半圈,颈脖处的鲜血喷洒出来,桌上洁白瓷碗上晕染上数朵腥红花儿,极是标致显目。赢钱那人双手仍成收拢状,弯刀从他后颈划过,他双眸中喜色未散,人却猛地往后倒地。最后那狱守反应倒快,一怔之后,抢了桌上大刀在手,猛地往前方突然冒出的黑漆漆身影砍去。 嘭,一声清脆响动,那狱守一刀挥下受阻,堪堪稳住身子,突然觉得刀下落空,身子不由得像前倾倒,心里不妙二字才闪过,嘴里那声呼叫还未有出口,突然抽离那并弯刀又突然勾画回来,从下往上直接划过他颈脖而去。 不过眨眼功夫,这室内三名狱守被清理一空了。大牢中十余重犯有警觉者从梦中惊醒,一把扑到牢门口,拖动脚下链锁哗啦啦一声响。石阶处最靠前守卫听了响动,探了头来看,一怔之后,大声呼道:“有刺客!”数十守卫纷纷从石阶处涌出来,朝大牢正中站着蒙面人扑杀过去。 方墨黑幽幽眉眼一沉,身未动,一手握了弯刀,一手从背囊中摸出一管圆筒物来,拇指顶掉悬盖,一缕淡黄色烟雾从她手处飘散出来。她眉宇间现出一抹狠绝冷笑,手臂向上一抛,淡黄色烟雾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坠地后猛地在汹涌扑过来人群中扩散开来。 一阵混乱之后,大牢中涌成一堆的守卫纷纷呛咳起来,有人开始捂着嘴眼哀嚎痛叫起来,瘫倒在地上。方墨贴墙冷寂越过这些哭叫人群,下到地牢里。地牢之中,萧帧正双手握了门柱子望着石阶那处,见到方墨幽寂寂下来,紧张神色终于微微放松,露出一抹欣慰微笑。 这处地牢里那四名狱守若无其事围坐在方桌四面,对上头惨叫充耳不闻,听到有人下来声响,正中坐着的那人只略掀了掀眉眼看了一下方墨,还将手中一口盅凑近嘴边吸了一口酒,余下三人都转过身来看着方墨。 正中那人显然是这伙人头领,一口酒吸完,这时开口淡淡说道:“拿下吧。” 方墨看了萧帧一眼,朝牢门近走几步,扔了钥匙于萧帧牢里,见萧帧捡过,她放下身后身后背囊,弯刀握在手中,冷冷看着站起身来的三人。不等三人靠近,她黑幽身影突然一矮,如蛇一样灵巧从三人缝隙中滑过,过时,弯刀快如闪电出手,直切向眼旁一人前倾膝盖侧面。划出一道如头发丝一样细细的口子,刚好切断从那里而过的脚筋。 地牢中猛然爆发一声惨叫,那人嘭一声跪倒在地上。抱住腿脚不住打滚。 方墨身子尚未站稳,就感觉头顶发凉,手中弯刀顿时转了方向,迎上头顶。两刀相撞,发出一声沉闷嘭响,那人身壮力大,压的方墨半蹲身子一矮。方墨虎口发麻,正要寻机避开这一刀。寒栗弯刀上倒映出一道白光,却是另一人这时也出了手,直接断去她逃生侧路。 方墨心头一沉,突然听见熟悉破空声响起,紧接着是短箭进肉的沉闷声音。身后那人大刀犹还挥在半空中,颈脖正中却穿了一个血洞,半截带血箭尖透出来,在灯火下流转着阴冷寒光,直接将他所有声音扼杀在了喉咙里。 方墨趁势侧滚脱身,依墙壁站起身来,转头微微一笑。 萧帧已经打开了牢门,端了连珠弩在手,见一箭就解了方墨危机,也不禁笑着说道:“原来这东西威力当真不小。” 方墨说道:“我的东西,哪里有差的?我那包囊之中还有一柄短匕,你先凑合用罢。” 三狱守同时出手,只转眼功夫就只剩了一人,地牢中淡然饮酒的那人手中莹白酒盏猛地捏碎,脚蹬方桌借力腾起,五爪成钩,朝着正蹲身砍脚链的萧帧颈脖抓去。 方墨心中一惊,叫一声:“萧帧,小心!”错步正要过去,眼前突然一黑,却是那身壮力大的狱守正挡在了前面。 萧帧将短匕才摸到手中,听到方墨叫声,欲抬头时,头顶已是听到了冷冽风声,起身后退已经是来不及了,只得就地一滚,拖动脚下链条哗啦声响,只略迟瞬间,听得布帛撕裂声响,他背心已是火辣辣疼了。 方墨听得声响,心知不妙,抬眼看去。萧帧背后灰黑囚衣已是被那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瘦骨嶙嶙背上多了五个清晰抓印。与她对阵的那狱守见她分神,哪里容这机会放过?举起手中手中大刀朝她临头劈下。 方墨听得头顶巨大冷厉刀风压在,她原本靠墙,这下更是不好躲闪,明知自己力气与这狱守相差甚远,也不得不勉力举弯刀招架。随着兵刃相撞发出的脆响,方墨不由得腿脚一软,身子半蹲了下去,那大刀已是紧贴着头皮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刺皇(2) 那狱守见刀下黑衣人明白不支,正心中暗喜,突然听得耳边一阵利器出鞘的轻响,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眼前白光一闪,他腹中一阵剧痛传来,不由得低头一看,他偌大的肚皮竟是开了一道十来寸长血口子,内腑都清晰可见了。(.好看的小说)他不由得发出一声震天惨叫,猛地向后倒去。 方墨头顶压力一减,身子于是站稳,弯刀握在手中,直接割向昂首痛叫那人的颈脖。 那惨叫声于是突然而止,刀划黑寂眉眼而过,莹白刀锋上一滴正热的血珠子顺刀锋往下,随着滴落轻响,这地牢之中猛然发出一声重物落地巨大的闷响。 方墨站直身子,动了动略酸胳膊,踏过地上几人尸体,往牢中而去。萧帧已是被逼至墙角,他脚链未除,行动屡屡受阻,背心前胸衣衫被撕裂成片状,裸露肌肤上鞭痕爪印皆清晰可见。那狱守头领爪上功夫甚是了得,五爪划过,牢壁上尘埃剥落,青砖都露出数个大洞来。 方墨捡起地上连珠弩,对准那狱守背心就是一箭。那狱守听的背后声响,只头一偏,竟是一把抓住了飞速小箭,一脚将萧帧踢到一边,转过身来,看着方墨和牢中数人尸身,尖细脸上横肉细微抖动,啪一声,两指竟是折断手中小箭。 萧帧呸了一口血水,依墙壁挣扎坐起身来,方墨已是与狱守战成了一团。那狱守五爪如风,将方墨严实罩住。方墨却只灵巧闪避,不与他正面招架。萧帧阴冷冷坐在暗处,手握了链锁无声等着。果然。方墨已是引着那狱守过来了。萧帧眼疾手快,猛地扑过去,手中链锁缠死他腿脚,只一拉。那狱守仰面扑倒,还未等站起身来。萧帧手中链锁已是牢牢勒住他颈脖,不等他挣扎暴起,萧帧两手一拉。那人颈骨一声脆响,凌厉五爪终是无力垂了下来。(.) 方墨将那狱守推开了,扶起萧帧说道:“你要不要紧?” 萧帧边喘气。边微笑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你那刀不错,借我一使。”方墨递过来。萧帧几刀砍断脚链,笑着说道:“你的东西果然都不错,便是这刀也比别人的锋利了许多。” 方墨一笑,收起弯刀,背上包囊,搀扶萧帧起身,说道:“咱们还得早些离开这里。” 萧帧点了点头。两人相搀着出去。屋外寒风凛厉,裹着无数纷迭脚步朝他们呼啸而来,喊杀声震天响起。方墨四下望了一圈。心里知道这时已是等不了徐五,只得先架着萧帧往宫墙那边摸过去。 身后火龙渐汇成海。有马蹄声轰隆隆奔过来。方墨替萧帧缠好腰绳,沉稳说道:“你先上去!”萧帧却一把抓住她,说道:“咱们一起上去。” 方墨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见萧帧眸子中跳跃灯火越来越近了,可那里面的固执光芒一如从前炙热,她心头一暖,沉声说道:“好。” 两道黑漆漆人影往高耸宫墙上跳跃而行,这处光亮越是盛了,轰隆隆马蹄声这时也停了下来,羽箭破空声咻咻密密响起。方墨上了墙头,一把拉了萧帧上来,回头看一眼,无数莹白斑点中,一袭月白衫子的裴胥青正站在下面,遥望着她与萧帧,才死了妹妹的廷尉司正大人看不出半点忧伤,白玉皎洁面上黑眸幽深沉寂,许是灯火缘故,这人一贯淡雅脱俗的假样似蒙了一层沉重阴霾色,远远看去,倒像是换了一人。 方墨冷笑一声,转身和萧帧一起猛地跃下,身后羽箭撞墙顿时此起彼伏响起来。 “在那边!”他们方才落地,前头巷子里就有侍卫举着火把蜂拥进来,方墨见进来人不多,端了连珠弩放倒几个,萧帧一把抓住她,说道:“恋战不得,快走!”方墨收了连珠弩,跟着萧帧一起往东边奔去。 寒冬夜里,湿气沉重,一连数日燕京大雨连绵,至这日白日方收,寂寂深宫之中阴寒湿气越胜了,乾清宫掌事齐公公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到半夜时就痛得受不了,躺在榻上,有气无力唤了一声:“胡贵啊。” 外间立时就有了光亮,一个十六七岁的内侍举了灯进来,靠近床榻,说道:“公公是不是要起夜?” 榻上齐公公摇了摇头,说道:“扶我起身吧。” “哎。”胡贵应了一声,连忙将灯搁在一边架子上,扶了齐公公坐起身来,许是动作大了一些,齐公公不由得哎呦叫唤一声,抚了抚自己腿脚。胡贵虽然才进乾清宫不久,却十分机灵,见齐公公面色,于是说道:“公公可是腿又疼了?”听得齐公公又呻吟了一声,胡贵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假,连忙蹲下身去,帮齐公公揉捏起来,说道:“公公现下觉得好些么?” 齐公公轻“嗯”了一声,歪在床上,虽然腿脚酸痛略减,可是睡意却淡了,听寂静夙夜里更漏声过,又合着眼帘问道:“胡贵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胡贵回头看了看身后更漏,说道:“公公,子时三刻才过。” 齐公公点了点头,乾清宫这时也应是都安静了下来,前些天日子忻王引荐了一位天竺方士进宫,皇上身体大有康复势头,一连几日都不曾空着,而且一反常态,招侍的尽是些十分年稚少女,常一夜御数女,反倒是对宫里那些个现有嫔妃冷落了下来。 看样子这风向又要转了,盛极而衰果然是常话啊,盛兰宫的好日子只怕是要到头啰…… 齐公公合着眼睛,心里掂量着这些事儿。冬日夜里,冷风萧瑟,从门窗缝里灌进来,角落灯火忽明忽暗晃荡着,齐公公脸上阴影一如他的心思飘忽不定。胡贵听到外面越来越嘈杂声响,掀起眼帘看了齐公公一连,见他眼睛闭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他心里略有慌乱,手上动作不由得失了轻重。 齐公公突地冷吸一口,猛地睁开眼睛,伸了手指向胡贵,正要说教几句,动作突然停在当下,外面大风声声入耳,掺杂进来除了无数纷迭脚步声,还有刀兵盔甲相撞声响。齐公公在这楚熙宫待了半辈子,见过的自然不少,只刹那,脸就变了颜色,手指了外面,尖细嗓音带着颤音,说道:“胡贵,你,你去看看。” 胡贵心里害怕,哆哆嗦嗦站起身来,开了门,探看了一眼,就连滚带爬进来,牙齿打着架说道:“公公,不,不好了,外面都是人。” 齐公公一脚踢开他,骂咧说道:“咱家又不是聋子!有没有人还用你说?”见胡贵身下地上已是沁出一摊骚臭水来,不禁又骂了一声:“废物!”哆哆嗦嗦自己披着衣衫下得床来,先听了听外面动静,这才开了门探头看。 院子里灯火通明,手持兵刃的禁宫侍卫来往不绝,还有人叫道:“莫要放走了要犯!”齐公公心里害怕,一把又关上了门,灯火中脸上神色惊慌不定。他能上得乾清宫来做掌事公公,自是人精,自是很快明白自己这院子里是不太平的,需得赶紧挪个窝才好。 于是慌忙套上衣衫,踢了一脚地上的胡贵,骂咧道:“还不起来?”胡贵哆哆嗦嗦起身,接过齐公公塞过来的灯笼,看着齐公公开了门要出去,又吓得问道:“公公,咱们这是上哪里去?” 齐公公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捏着鼻子说道:“你跟着咱家就行了,尽啰嗦什么?”若不是要找个伴壮胆,他也不愿意将吓尿了的胡贵带在身边的。 两人一出了门,就被人喝令站住。齐公公眯着眼睛看,两个人身高体壮侍卫走了过来,前头那人举了火把在齐公公眼前呼地一晃,说道:“原来是齐公公。”齐公公见是熟人,于是低声说道:“武大人,是掖庭走了要犯吗?” 禁宫侍卫首领武吉打了个哈哈,说道:“齐公公可是要去乾清宫伺候圣驾?” 齐公公见他岔开话题,显然是不想回答这问题,不过他反正要离开这里,这里太不太平也与他无甚关系了。于是笑着说道:“正是,武大人慢忙,咱家还有事。” 齐公公带着胡贵来到乾清宫,这处果然平静如常,风也小了不少,檐下一溜挂着数十宫灯,值夜的两个内侍正安静守着门口。齐公公心里一松,用袖子掩了鼻子,转过头,皱着眉头对胡贵说道:“你不用跟我进去了,赶紧下去收拾收拾去。” 胡贵尿了一声,被冷风一吹,早冻得不行,于是提着灯笼赶紧往旁边值班房跑去。 齐公公上了前来,看了看两边守门内侍,说道:“皇上可歇下了?” 右边那内侍低头说道:“回公公话,已歇了。” 齐公公尖细嗓子嗯了一声,正要说话,耳边突起了一阵疾风,一道莹白寒光从他眼角一闪而过,“嘭”一声闷响,射进了说话那内侍脖子正中,一股腥热液体喷了他满面,他抹了一把脸,就看见面前两名内侍猛地向他扑倒过来。 齐公公吓得后退一步,正要尖叫,脖子已是搁了一冰凉阴寒东西,一鬼魅般阴森声音在他耳边细细说道:“多谢你带路了。”白光过,划出一美好弯月弧线,齐公公的细脖子就被割开了一个好大血口子。(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刺皇(3)粉红60加更 萧帧端了连珠弩过来,檐下挂着的灯火照在他脸上,似渡了一层浅淡昏黄绒光,长卷眼睫下的眸子阴森森冷寂,看着朱红色宫门。只一推,那宫门咯吱一声响动,风从他身后进,殿内两边角落点着的烛火微晃之后,相继熄灭。 乾清殿内御前伺候的宫女内侍惊慌转过头,于是就看见门口站着两个黑幽幽人影,颜面皆隐在暗处,头发衣衫迎风飘散起来,带着股令人寒栗鬼魅杀气,一如从天而降的索命使者。数声尖叫之后,这充满奢靡情欲味道的宫中就多了一股浓重血腥气。 方墨跟着萧帧上前,挑开垂着的宫幔,里头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一个雪白人影猛地扑撞了过来,正刺到方墨刀尖上。哧一声进皮肉闷响,一张约莫只有的十来岁的秀丽小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浑身赤裸,握了腹前刀刃,双眸圆瞪,看着方墨。 方墨一愣,这人是被人一把推上来的,那床里必是还有一人。这念头一过,眼角余光就看见一道黄色身影从一侧溜了下来,往宫门口跑去,一边还大声叫道:“来人,护驾!护驾……”一道银白寒光疾驰而去,正中了他大腿,他惨叫一声摔到在地上。 方墨这才抽了刀,那小姑娘失了支撑,一时却未倒下,面目扭曲,手指地上痛叫那人,俏丽脱俗脸上满是极度怨恨之色,嘴里哼了一声,这才向后倒下。 萧帧大步过去一把揪了地上那人起身,冷冷说道:“赵怀宗,你还记不记得我?” 那人一身黄袍,已是吓得索索发抖。被萧帧强行拧起来,苍老声音哆哆嗦嗦说道:“你,你是谁?还不悬崖勒马?朕,朕容你不死!”萧帧冷笑一声,说道:“赵怀宗。你到今儿还在说梦话呢?我问你,我们萧家如何对不住你了?” 那人面现惊恐之色,手指了萧帧。大口喘气,说道:“你,你是萧家的人!你是萧荣?!”突而又摇了摇头。道。“不过,你不是萧荣,你是萧家老二萧帧!” 萧帧一把将他提到亮处,说道:“原来你这眼珠子还没有瞎!赵怀宗,你欠我们萧家的,也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方墨走到萧帧身边,屋外灯火从门里照进来,萧帧大手中死死抓着那人约莫五十来岁了。极是消瘦,颜面苍白,哆嗦不已。深陷眼眶之中恐惧与祈求之色并存。若不是萧帧叫出来,方墨实在不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极是可怜的老人就是大周永历皇帝赵怀宗了。方墨极其厌恶看了他一眼。抓了萧帧手说道:“萧帧,你现在不能杀他,咱们还需他领着咱们出宫去,快走吧,若是耽搁久了,怕是再走不成了。” 萧帧转头看了方墨一眼,清瘦面上阴森狰狞之色渐退。他这时也听见了外面纷迭响起的脚步声了,于是一把拧着赵怀宗站起身来,对方墨说道:“走,咱们出去。” 方墨点了点头,两人拖着赵怀宗出了乾清宫宫门。 宫门口已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灯火通明照着,三人一出来,刀剑出鞘声齐整响起,赵怀宗这时却一反先前垂死样子,叫道:“武爱卿救……”话却只出口半句,他颈脖上就一凉,一柄如月弯刀正顶在那里。 方墨冷冷看赵怀宗,见他惊颤之后颇识时务住了嘴,转头看一众严阵以待禁宫侍卫,冷冷说道:“你们谁想弑君,尽管上前来!” 禁宫侍卫首领武吉双手一展,示意手下勿要轻举妄动,看着萧帧说道:“萧帧,你走不掉的,休要再白费力气了。”萧帧不发一言,一把揪了赵怀宗只管拖着前行,理也不理一众虎视眈眈侍卫。(.无弹窗广告) 那赵怀宗原本病了良久,服了几日丹药,原就是虚假复原,纵欲过度,早伤了根本,偏又腿上中箭,在凄冷风中吹了良久,不由得连连喘气,看着禁宫侍卫首领武吉直翻白眼。 武吉伸展手臂拦阻手下上前,看着赵怀宗脸色,一步步后退――皇帝被劫持,他一小小禁卫侍卫首领哪里敢私做主张?只需再撑一阵,廷尉司裴大人就会赶到,到时候,这事自然由他接手了。 武吉紧紧看着皇上脸色,脸上横肉微微抖动,眼见萧帧已是拖着皇上出了乾清宫,不由得侧了头过去,低声对身后人说道:“朱胜,你快去通知裴大人一声。若是晚了,怕是圣驾不好。”身后人一声不吭,突然一刀从武吉背后刺入,直贯他胸前而过! 此变故起的十分突兀,周围一圈紧张护驾的侍卫突地惊慌散开来。武吉看了看自己胸口冒着热气刀尖,转过身去,指了身后人,说道:“你,为什么……” 身后人却一把抽了大刀,不等身边侍卫回过神来,就朝他们临头砍下,动作迅猛,出手狠辣,只片刻间就撂下了数人。 方墨早就留意聂笙举动,见他突然发动,不等招呼,手中连珠弩就连发数箭,又把了弯刀在手,滚入慌乱侍卫群中,弯刀如月划过,皆刀刀见血。场面于是乱成一团,喊杀声震天响起,有急功者看着一边挟持皇上的萧帧,不顾一切舞着大刀冲过来,萧帧一手揪了赵怀宗,偏头让到一边,手中短匕快如闪电出手,只瞬间便没进那人前胸。 场面失控也惊醒了了赵怀宗,生死关头,他猛然爆发出无限勇气来,趁萧帧分神抗敌之际,猛地挣脱开来,朝一众侍卫混战侍卫群中奔跑过来,才奔几步,眼前却是一黑,一高壮人影正拦住他去路。 赵怀宗见这人穿了一身侍卫服饰,显然是来救驾的,老脸上欣喜才露了丁点,那人却猛地一刀刺进了他胸口。 赵怀宗胸口剧痛,只因紧紧靠着那人大刀上才没能立时倒地,不由得抬头看向那人脸面。面前的人满面大胡,辨不清楚面相,独一双眼睛可见,这时微微眯起成了弯月形状,里面布满了如海般深厚仇恨。 赵怀宗不由得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喃喃说道:“你,你,是聂,聂…… 这眼睛与眼神,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多少次他从梦中惊醒,都是因为这双仇恨眼睛,他曾今最亲近的两人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只是这么些年他只在梦中见过,而今夜却是醒着见了一回。 聂笙一把抽出大刀,侧过身去,任赵怀宗轰然倒地。 赵怀宗仰面倒下来,头顶的天是黑漆漆的,一如许多夜里他从梦中惊醒时看过的一样。 坤宁宫梳妆镜中倒映出他与她身影,她低头一笑,眼眸如弯月,再是动人不过了。掖庭大牢之中,他将那青瓷小盏握在手中,忽而大笑起来,那温煦弯月眸子笑出泪来,说道:“君命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你只需一句话就可以了,何必给儿臣套这莫须有罪名?”肃武门监斩台上,聂怀远昂头冲天喝道:“赵怀宗,我聂氏一族但凡还有一人,就一定会向你讨回这公道!” 而他坐在乾清宫里,有些冷,朱笔一批,定了聂家满门死路,只道从此聂怀远的话成了空谈,却没想到还真让他说准了,今日聂家的人来讨债了。 一众侍卫见掖庭侍卫首领朱胜突然反水,先杀禁宫首领武吉,又杀了皇帝,哪里还有心思恋战?许多人转身逃跑,剩下无数不多者只匆忙招架几下,就纷纷丢了性命。 方墨看了一眼冷森森站着的聂笙,蹲下身去,探了赵怀宗口鼻。此时深陷两眼茫然瞪着黑寂寂天色,,只剩了出气。方墨眉头一皱,赵怀宗这样子,怕是无法领着他们出宫了。早知道如此,刚才就应该将那些侍卫尽数除去的。 萧帧也蹲下来,说道:“还有气没有?”,见方墨点了点头,萧帧眸子一沉,正要一刀要了他命去。方墨却拦住了,说道:“他这样子也活不成了。让他临死前看看,他恋恋不舍的皇权是如何旁落的他人之手,且不比杀了他更痛快一些?” 方墨拉着萧帧站起身来,凄厉冷风从四面吹来,无数脚步声马蹄声喊杀声从四面八方灌进了耳里,她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不远处聂笙仍是一动不动静静立着,侧面脸上大胡狰狞,独眼神幽幽。 细密箭雨破空入得耳来,方墨大叫一声:“聂大叔小心!”萧帧猛地将她扑倒,一支羽箭贴耳际而过,两人立时滚到这院中一石墩后,砰砰声不绝于耳响起,旁边站着的聂笙身上已是中了数箭,单膝跪了下来。 火把将这处幽暗天空照得通亮,方墨喘了几口粗气,看了看周围,见那赵怀宗就在不远处,她也不管他到底还有没有气,一个翻身滚过去,弯刀钩在他脖子,另一手将他半身拧起,让通亮火光照在他脸上。冷冷看着周围说道:“谁敢上前?” 密密围过来人群脚步都不由得一顿,看着站于高处一袭月白身影。方墨看着众人拥簇下的裴胥青,冷笑说道:“裴大人,还不让你的人都退开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皇权 乾清殿高大肃重,裴胥青正站在那里,久久不发一言,身影皆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面相神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浩大乾清殿殿门只闻得火把迎风呼呼响声,数百人无一人发出声响,都静静看着场中间的几人。 方墨将赵怀宗交到萧帧手中,自己过去扶起聂笙。聂笙弯月眸子一笑,依旧是从前晋州那副敦厚样子,说道:“墨丫头,我熬了这么些年才等到今日,你勿要怪我坏了你的事。” 方墨抹了一把脸上泪水,说道:“聂大叔,我怎会怪你?” 聂笙口鼻中鲜血流出来,又断续说道:“墨丫头,你,你很好,我对不住,对不住云旭他们娘俩个,可是,我没有办法。聂家只有我一人了……” 方墨微笑说道:“聂大叔,你不要说了,我知道这些,以后也会告诉云旭的,他会明白的。” “好,多谢你。”聂笙笑着点了点头,从怀里塞了一物于方墨手心,说道:“这是云旭爷爷留下的,你,你替转与他吧。”方墨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那边萧帧突然叫道:“方墨――” 方墨转头顺萧帧目光看过去,无数火把通明照着,站在乾清殿门高处那袭月白身影在咧咧风中越发飘逸了,这时接过旁边灰白老者手中的弓弩,端住了,瞄准他们。 方墨脸色一下子惨变,她没有想到,裴胥青竟是大胆如斯,众目睽睽之下不顾赵怀宗死活。她一怔之后,那羽箭已是如闪电过来。嘣,一声闷响,正中赵怀宗胸口。 一人淡淡声音顺了风声入耳。 “杀了他们。” 裴胥青转过身去,将身后震天喊杀声抛于脑后,他缓缓走进威严肃重的乾清殿里面。偌大殿内只有他一人。这里宽广浩大,似乎将整个苍穹都揽在其中了,八个朱红柱子上巨龙环绕往上。(.)支撑着高浩金顶,外面一切声响皆默于此处,他前方最高处一尊皇座椅泛着诱人金色光泽。傲视着脚下一切。 裴胥青静静看着那位置。过了良久,缓缓上了前来,伸手正要抚过那流彩金光,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响,轰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威严肃静的大殿也随着这惊天响动晃荡不已,尘幔纷纷扬起,那朱红柱子上一尊龙头竟是啪地一声断裂开来。猛然落地,摔成了碎片。 裴胥青一惊转过了身去,外面尘埃滚滚进来。只片刻就眼前一切尽数遮盖,等到尘埃落定时。这肃重威严的至尊大殿里已是一片狼藉。丁仲满面尘土奔跑进来,素来沉稳脸上满是惊恐之色,看着他,咽了一回口水,说道:“少爷……” 裴胥青转身步下了阶梯,来到乾清殿大门口。触目而来的是漫天的灰蒙蒙尘幔,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无数哀嚎哭喊声不断从里面传出来。裴胥青温雅面上变得十分难看,不发一言,手持了长剑冲进那团灰蒙蒙尘雾里。 至晨光从东边亮起时,浩大威严的乾清殿门口才露出本来面目。光可鉴人的青石地上尘幔积了老厚,两边的白玉石柱倒了数根,偌大场地上尸横遍野,残肢断臂处处可见,而右边那地面上现出一个巨大坑洞来。 裴胥青站在那坑洞前面,忙了大半夜,他如玉面上罩了一层灰蒙色,从前温雅再不复见。 丁仲跑过来低声回道:“少爷,发现掖庭侍卫首领朱胜了,但是没有找到那两个人。” 裴胥青跟着丁仲走过去看,地上躺着的人满面大胡,双眸安详闭着,已是死了良久,正是掖庭侍卫首领朱胜。他周围地上却不见那黑小身影。裴胥青抬头看,晨曦从东方出来,放出万道光芒,他阴霾眼中也渲染了两道金色光芒。 裴胥青站起身来,淡淡说道:“他们还在宫里,仔细搜。” 昨日夜里得皇上被挟持消息,楚熙宫各处宫门立时关闭了,不许任何人出入,那两个人除非生了翅膀,否则,是绝对出不去的。 丁仲低声应道:“是。”带着人马出去。 裴胥青转身进到乾清殿中,往日这时候,这里跪了满地的人,三呼万岁之声直冲云霄,而现在却只有一人静默立在尊皇座椅下面,着一身青布衣衫,双手负于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胥青出声道:“爹。” 那人转过身来,一双与裴胥青一样的眸子里带着淡雅如风微笑,说道:“青儿,来。”裴胥青过来,两人并肩一同走到了乾清殿那尊皇龙椅旁边。裴元贞拍了拍裴胥青肩膀,说道:“青儿,你昨夜做的很好。” 裴胥青低下头默默无语,裴元贞又说道:“你勿用担心,那两个人既是在宫中,就一定跑不掉。” 裴胥青过了一阵,说道:“爹,萧帧这人非常人,不能让他回到漠北去。” 裴元贞呵呵笑着,又拍了拍裴胥青肩膀,说道:“漠北的萧家的人哪一个庸物?否则当年爹也不会煞费苦心与北狄结盟了。不过,现在这萧帧还有些用处,暂容他活几日吧。”又拉了裴胥青,说道:“来,青儿,你坐上这位置,让爹看看。” 裴胥青转到那座椅前面,却不坐下,反而看着裴元贞眼睛说道:“爹,与北狄结盟,无异与虎谋皮,这事当真是你做的?” 裴元贞看着殿外一阵,突而转头,沉声说道:“青儿,爹知道你会不耻爹这一做法。不错,若世人知道这事是我裴家所为,只怕这天下再无我裴家立足之地了。可是,大凡成大事者,均不拘小节,我裴家要成此大事,这区区一小事又算得了什么,一旦我儿得了这天下,史书纷说,还不是一家之口?以我儿大才,总有一日会重新得回这拱手与人的大片山河。眼下这一时得失何足挂齿?” 裴胥青一时默默无语,裴元贞拍了拍他肩膀,又语重心长说道:“青儿,大丈夫行事,着眼于千里之外,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爹的苦心的。” 裴胥青抬起头,欲言又止,低下头去,终是离了那位置,说道:“爹,皇上还在后殿里面。” 裴元贞微笑说道:“我知道,走,咱们去看看赵怀宗。” 两人一同转到后殿,门口站守了数名宫女内侍,见到两人过来,都低下了头去。寝殿里面,幔帐静静垂着,隐隐可以看见里头有一人静静躺着。床榻旁边站着御医见到这两人一同进来,立时站起身来,迎上去,恭敬说道:“大人。” 裴元贞微笑说道:“林大人忙了一夜,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圣上的龙体还要多仰仗林大人呢。” 林太医袖子里的双手细微颤抖着,面上却依旧十分恭敬,说道:“是。微臣先退下了。”躬着身子倒退出了殿内,至转了弯,方有胆子抹了一把头上汗水。 裴元贞挥了挥手,殿内侍候的一众宫女内侍低着头鱼贯出去。他上了前来,一手掀开幔帐,里头大周永历皇帝赵怀宗寂静无声躺着,因是死了良久,颜面都变了颜色,衬着金黄色被面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裴元贞微微一笑,放下幔帐。 内殿伺候宫女内侍出了殿门,一名身形略瘦宫女微微抬起头来,一张巴掌大小脸的肤色幽黑,齐额发际下生了两道浓黑眉毛,面相毫不起眼,只这一双眼睛生得十分好,黑幽幽的,望之,似能摄了人魂魄去。此时正转过头看来,看了一眼紧闭殿门,黑幽幽眼中一抹讥笑浮了上来。 裴元贞还真是一条老狐狸,那赵怀宗都死了大半天,还被他有模有样摆在寝殿里面,看样子,她选择躲在这里,还真一个十分明智的选择,既安全又有好戏看。 方墨一笑之后,又低下头去,跟在一众宫女内侍后面转到一处守卫森严院子里。 一进到院里,就被人拉到了一边。拉她那人身体高挑欣长,倒是生的十分标致,一双好看眉毛皱着,正要说话。方墨立时挡在他前面,伸了一根细白手指在嘴边。 那人会意,马上闭上嘴巴拉了方墨进到屋里,关上了屋门,压低声音说道:“怎么样?”他虽然人生得不错,可这声音却实在煞风景,便是压低了,仍能听出粗犷来。 方墨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一边笑,一边说道:“萧帧,你,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你一说话,我就想笑……” 萧帧满脸不悦,瞪着她说道:“这还不是你出得鬼主意?” 方墨笑着说道:“你难道没听说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整个楚熙宫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他们绝对想不到,咱们哪都没有去,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的。其实,你这宫女当得也蛮是一回事的,就是不能说话,一说话准露陷,你千万要忍住啊。” 萧帧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你是捉弄我上了瘾。” 方墨笑着拍了拍萧帧肩膀,说道:“天地良心,我绝对不是有意的,也是赶上这趟,碰上了两个差不多的,才起了这心思的。” 萧帧瞪了她一眼,看着方墨笑盈盈样子,只得摇了摇头,无奈笑了两声,伸手拉了她坐下来,压低声音说道:“裴元贞也进宫了,现在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方墨想了想,说道:“他们在等忻王赵贤上套呢。就不知道这家伙能撑得住几天?”(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乱城 大周永历三十三年,注定是极不平凡的的一年,开年时,北方大片土地继续沿承着去年的极寒冰泞天气,冻死饿死人无数。等待春暖花开了,黄河上游的冰泞一泻而下,沿河数州县被淹,江南一带十村九荒,沿途树皮草根尽数被剥落吃光。至年中时又逢了虫灾,各地收成无几,民不聊生,盗贼四起。 而皇城燕京这处也不平静,大周永历帝身体每况愈下,常一连十余天都上不了朝。近年关时虽然传出了好消息,却不过数日就急转直下。冬月十四夜里,掖庭走了要犯,宫中传来圣驾遇刺一事,楚熙宫各处宫门皆封锁,不许任何人出入,谁也不知道这消息真假,永历皇帝到底伤得重不重,还能不能撑过这一年? 燕京城中风声鹤唳,廷尉司五门严密设防,挨家挨户捉拿要犯。大街上兵马如流水过,燕京城各大小商铺都相继挂出暂歇业招牌来,一众居民也都纷纷紧闭了屋门,等这场躁动过去。 忻王府中书房这处灯火至昨夜子时亮起,天明时方才熄灭。忻王在里面已是步了无数来回。熬了一夜,他脸色越发苍白,眼中布满血丝,任何一丝响动都能惊得他跳将起来。 由不得他不焦虑,王府探子一路一路打发出去,眼见太阳都升的中天,却仍是没能探出宫中准确消息来。 皇帝生死未卜,他虽然代掌朝政半年余,于承继大宝一事却并不是铁板钉钉的。裴府二小姐过世后,他与裴府就势同水火了,两方人马明争暗斗不断。现在裴府掌控了廷尉司和禁宫人马。便是连他都不许随意进宫探视,明显就掌了最有利先机。可是如果他真带着人马硬闯进宫去,一旦皇上遇刺垂危的消息是裴元贞放出来的幌子,那他就坐实了逼宫一事,依皇上性子。只怕他永无翻身之日。 这代价着实太大。 可是束手不管,若皇帝当真病危,宫中只有裴家的人。那他这些年的努力就全付与流水了,等待他将是永远暗无天日的日子。 这种时候,每一步都不能行错。一招行错。满盘皆输。 忻王突而停住焦虑脚步,唤了一声:“来人。” 门口小厮立时进来应道。忻王说道:“你去看看胡先生回来了没有?”那小厮躬身退下,小跑至园子里一处小偏院里,见那门仍是紧锁,喘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汗水,苦着一张脸喃喃说道:“怎地还没有回来?”他至昨夜起,就已经往这小院里来回跑了不下。回回都扑空,累得他腿脚都打颤了。可是胡不归去了隆庆寺未归,他只得回去照实回话。 忻王听了。眉头皱成了疙瘩,大手来回搓着。又焦急在书房之中步了两个来回,说道:“你亲自去一趟隆庆寺,请胡先生赶紧回府。” 而此时此刻隆庆寺后山一处厢房里头,胡不归也皱着眉头,思量了半响,说道:“二当家的稍安勿躁,昨日夜里大当家虽然未能按时出宫,宫中传来刺客一事,却只有皇帝遇刺消息传出。楚熙宫各处宫门封锁,全城戒严捉拿要犯,那必是还没有抓到人,想来大当家和帧少爷都还是安好。” 孙瑾瑜一双浓眉也皱了疙瘩,他昨日夜里带着人马在宫外守了一夜,不仅没有等来方墨几人,期间还闻得宫里发出一声震天巨响,这声音他听过,像是方墨手中那黑药粉子造成的。方墨曾经说过,这东西太过霸道,若不是非不得已,她是不会使用的。胡不归虽然说方墨暂时还是安全的,他却实在放心不下。 早知道如此,当初他就应该执意跟着段子扬入宫了。 胡不归又说道:“不过这时候,还是得赶紧让大当家和帧少爷早些宫才好。”孙瑾瑜看着他,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方墨现在在楚熙宫中,谁知道躲在哪里,人有没有受伤?眼下裴家父子都在宫中,若是一不小心落入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胡不归思量一阵,问道:“二当家,现在燕京城里,咱们还有多少人?” 孙瑾瑜一愣,说道:“前几日已经按方墨所说已经撤出了一部分人往浠水。萧大爷和六姑娘这边人负责沿路打点,现在燕京城中十余据点不足五百人。” 胡不归点了点头,说道:“五百人已是不少了,足以搅浑燕京这滩水。这时候忻王比咱们更着急,他早于半月前就在燕京附近聚集了不少人马,发动也只是在一念之间。咱们只需浑水摸鱼,将这燕京搅得越乱越好,大当家才好趁势脱身。” 孙瑾瑜抬头见胡不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他有把握说服忻王,又问道:“先生能不能与我一个准确时辰?”五百人在皇都燕京里不过是沧海一栗,若不能一击而中,只怕是连个波都不漾一下的。 “就今晚戌时!忻王这人心胸狭隘,多疑急功,能撑到今晚就很不错了。二当家今晚就见势起事,总之,今晚燕京越乱对咱们越有利。”胡不归看着孙瑾瑜,又踌躇说道,“二当家成事之后,也无需再等大当家了,带着人直接从北门出去,然后在浠水汇合。” 孙瑾瑜微微一愣之后,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是。”大队人马往北门杀出,必是能引得各路追兵,只有这样方墨等人才更容易脱身。 胡不归也站起身来,看着孙瑾瑜,少年脸上一愣之后,依旧清朗神情,他已经明白此行凶险了。胡不归拍了拍孙瑾瑜肩膀,说道:“二当家保重,咱们浠水再见。”孙瑾瑜也拱手说道:“胡先生保重。” 胡不归送了孙瑾瑜出来,百余往下阶梯两边荒草萋萋,孙瑾瑜高大身影行在这一片枯黄荒凉之中,越来越小,转了弯之后就消失不见,空余了满目萧索。胡不归拢手居高站了良久,风呼呼吹来,他衣衫与须发皆飘飞起来,沧桑面上满是不舍之色。 这少年他不得不对不住了,带着数百人马往北出城,身后必是追兵不断,想要杀出升天,不知道有多艰难。可是漠北萧家存亡只这一举,他们苦熬了这些岁月,实在是不能在这时候有所闪失。 胡不归静默站了良久,随身青衣小厮胡集过来,低声说道:“老爷,忻王府来人了,让您赶紧回去。”胡不归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说道:“走吧。” 大周永历三十四年冬月十五夜,风潇潇,月正好。昨日夜里宫中传出刺客一事后,全城戒严,廷尉司把守着燕京城里各处要道,严密盘查,白日里挨家挨户搜查要犯,至这夜间方收了队。燕京居民久在皇城居住,虽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对朝廷风向的嗅觉却是极其敏锐的,为避免无辜沾惹祸事在身,各家各户都早早关了屋门,守着家里。天尚未全黑时,大街上就变得空空荡荡了,只剩了呼呼北风吹过伴着一轮清冷月色,和偶尔走过数队巡逻。 戌时三刻时,肃武门广场上数万人马无声聚集已经完成,忻王一身金色铠甲坐在马上,在通明火把中灼灼闪光,大声说道:“诸位将士,裴氏把持朝政,乱我朝纲,今更是囚禁我皇,企图谋反,此大逆不道之人实在该死。诸君皆是我大周热血好男儿,就随本王进宫诛此贼,一清朝纲。” 忻王话语刚落,肃武门浩浩广场声就响起了震天巨吼,杀裴氏,救吾皇的吼声响成了一片,无数寒栗刀枪在月下汇成了一片银色的海,此起彼伏在一片飘飞旌旗中浮现。忻王脚下诸多亲信将领更是一同跪下,齐声说道:“愿誓死追随吾王。” 忻王望着脚下浩浩人海,心情激越澎湃,一举手中长剑,转身一勒坐骑,带着身后浩浩人马往楚熙宫叫喊着冲过去。 与此同时,燕京城大街小巷也响起了震天喊杀声,燕京城里诸世家阀门乱了一团,有的宅院突然里起了熊熊大火,趁了风高夜里,蔓延开来,许多人来不及逃命就葬身火海。有的从上到下一夜之间中了奇毒,满院子哀嚎声不断。有的突然蹿进了大队不知道来历人马,见人就杀。无论裴氏一系还是忻王一系多有波及。 忻王起事之初就派了人马看住这些阀门,这变故起的突兀,各种流言四起,猜疑的,不甘的,恐慌的声音使得燕京这些世家阀门全乱了套。有不甘束手就擒者纷纷反击,带着家将护卫想要夺城而出,于城门这处时,各路人马狭路相逢,不由分说又杀成了一团。 这日夜里,素有大周耳目之称的廷尉司首当其冲受了重创,忻王数千精锐人马冲进廷尉司,几乎将这里夷成了平地。廷尉大牢被打开了,数百要犯涌进城里,趁无人管辖时,肆意报复这座奢华皇城,烧杀抢掠无所不作。 在这日夜里无辜丧命者也不计其数。(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决定 而此时楚熙宫轩辕台这里却十分平静,这里是楚熙宫最高处,大周历代祭祀大典都在此处举行,这夜风大月好,近百尺高台上正站着一人,一袭素色衣衫迎风飘着,如墨青丝倾泻下来,远远看去,那人好像正站在云端,只需一伸手,就可以摘得天上星辰。(.好看的小说) 丁仲站在下面等候了良久,见裴胥青半响都没有下来,冬月的风大,轩辕台上只怕更冷。丁仲左右看看,正巧看见二十来岁内侍在白玉柱后面探头探脑张望,于是伸手招了他过来。低声喝问道:“你是哪一处当差的?” 至昨夜起,禁宫侍卫就勒令后宫各处不得随意出入,各宫各院门口都有卫兵把守,若有违者只斩不赦。初始有妃嫔仗着身处高位,只嚷嚷要见圣驾,被新任禁宫侍卫首领周天河当场格杀之后,后宫里所有嘈杂声一概平息下来。 那内侍提着的宫灯细微晃荡着,低头说道:“奴才是盛兰宫的,得贵妃娘娘旨意,见裴大人过去一趟。” 丁仲挥了挥手,令他退下后,也上了轩辕高台。他越是往上走,越觉身上寒冷,冬月北风吹至,几乎要站不住身了,似乎只要一不小心就会从这如云端高台上滚落下来。偌大轩辕台上上,裴胥青一手负与身后,遥望着远处,一人站在那里。 丁仲在他身侧站立,一抬眼就尽览了燕京全景,月正好,燕京各处沿街挂着灯笼好似一条条涓涓流水,纵横交错,延伸至黑漆漆苍穹之中。密密比邻屋舍之中数条浓烟滚滚往上,如同清白月下起的一朵朵黑云。大小街道上持着火把的流水人群涌了一堆堆,渐渐在厮杀中缩小而后消失。而楚熙宫南门那处,城墙之上喊杀震天,隔得这么遥远距离。也能看见火把最通明处忻王骑在马上的身影。 只粗略几眼,丁仲就觉得楚熙宫南门那处忻王似站了上风。不过他既然能看见,那在这里站了良久的裴胥青自然也能看见。他都不说话,那他丁仲自然也就没有说话的份了。 丁仲躬身说道:“少爷,贵妃娘娘那里请您过去一趟。” 裴胥青似乎没有听见。只静默站着。久到丁仲正要开口再说一遍,却见裴胥青淡淡说了一句:“仲叔觉得这里冷吗?” 丁仲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这一问,只得照实作答,说道:“少爷,这里自然是冷的,现下是冬月,这里又高,小的也只站了这一会儿。就觉得这身上都冷透了。” “高处不胜寒,世人明明都知道,偏还使尽了一切法子往这里来。其实这高处风景也不过如此罢了。” 裴胥青一席话说得丁仲二丈摸不到头脑。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正在心里猜疑着,裴胥青转过身来,又对他说道:“仲叔,咱们下去吧。” 丁仲连忙应了一声,跟在裴胥青下了轩辕高台,落地那一刻,他身上觉得暖和了许多,不由得回头看去,近百尺轩辕高台白玉铺成,向上一直到了云端,在静怡月色下泛着莹莹光泽。丁仲心里不由得感叹,这高台如此诱惑,谁人能不心动? 两人来到盛兰宫中,宫门口侍卫队正立时上前几步,低头拱手说道:“大人。”裴胥青看了看他及门口一众侍卫,淡淡说道:“周大人倒是不苟徇私,连盛兰宫这处都派了几人来看守,实在是有劳了。” 那侍卫队正一愣,立时说道:“回大人,小的几个是奉裴阁老令护卫贵妃娘娘的,非是周大人的命令。(.好看的小说)” 裴胥青脚步一顿,面上神色不改,只不再说话,径直进到里面。先前找裴胥青的那内侍正在正院门口来回徘徊,见了两人进来,连忙过来说道:“大人,娘娘在后院佛堂里。大人请随奴才来。” 裴胥青跟在那内侍身后转到盛兰宫后院里,夙夜安静,月色皎洁如水,满院兰花幽香阵阵袭来,站在院中就能听见屋里木鱼声声。屋门口守着四五个丫头婆子,那内侍挥了挥,示意她们尽数退下后,躬身对裴胥青说道:“大人,娘娘就在里面。” 裴胥青点了点头,屋门灯火透窗而出,隐隐看见菩萨佛像下跪着一人。他上了台阶,侧了头,叫一声:“仲叔。”丁仲会意,立时挥手让那内侍下去,自己守在檐下。裴胥青进到里面,一边伺候的含翠曲了曲身子,也退了出去。 这屋里简陋,正当中供奉着白玉观音佛像,裴贵妃一身素白衣衫正跪着蒲垫上面,闭着眼睛,缓缓敲着木鱼。裴胥青也不惊动她,只在一边静静站着,听裴贵妃将一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念完,这才过去,扶了她起身。 裴贵妃看了裴胥青一眼,说道:“你跟我进来。” 裴胥青跟着裴贵妃转过了后间厢房里头,扶着她坐下来,看了一眼她脸色,不过几日未见,裴贵妃就清减了不少,一身素白衣衫衬得一张脸没有一点血色,裴胥青不由得叫了一声:“姐姐……” 裴贵妃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事。”又看着他,“家里如今怎样了?二妹妹是办妥当了没有?听说她病了几日,好些没有?”裴夫人不是裴胥青与裴贵妃的亲娘,这两人私下就直接以她来代替裴夫人。 裴胥青说道:“胥云的事忙完之后,我就出来了,几日也没有回家,家里情况也不甚清楚,听说她回了威远侯府,想来应是好些了。” 裴贵妃眼圈微红,哽咽说道:“二妹妹怎地这么死心眼?” 裴胥青想起裴胥云那夜的样子,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低着头去,不说话了。他虽然与裴胥云不亲,但是到底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平日也无冲突,看着她落得这样结局,心里也不好受。他对那夜的事情也存了疑心,只一查,就知道裴胥云死因了。可是这事却说不得,只得积压在心里,看着裴夫人的样子,心里更是不好受,只得早早躲了出来。 裴贵妃看着裴胥青样子,拿绢子沾了沾眼角,说道:“好了,我不说这个了。你告诉,皇上到底怎么样?从昨日夜里到现在我一直都心神不宁,问他们,他们谁也不说,这宫里如今连我都不能随意出入了。你们是不是要连我也一起瞒在鼓里?胥青,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裴胥青抬起头来,两双相似的眼睛对望着,裴胥青低声说道:“姐,皇上去了。” 裴贵妃一下站起身来,惊得脸色越发苍白了,将手中绢子揉皱了一团,过了一阵子,又看着裴胥青说道:“那你老实告诉我,昨日夜里,听说掖庭十二所走了要犯,那人是不是萧帧?行刺皇上这事是不是就是他做的?” 裴胥青低下头,眼神藏在阴影里,说道:“姐姐这盛兰宫里不是还走了两个人吗?这事自然是真的。” 裴贵妃一时无话,无力坐下来,垂下头去,面上伤感之色越发浓重,隔了一阵,方喃喃说道:“我早该想到的,他们萧家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哪里会容得别人这般欺辱?” 裴胥青在一边坐下,自斟了一杯茶水,缓缓说道:“姐姐,你留段青鸾在宫中,不是有意再救萧帧一次吗?现在他从掖庭逃出去,你应该高兴才是。” 裴贵妃抬头看了看他,突然苦笑说道:“你是不是怪我了?我就知道这事瞒不过你。萧家如今只有他一人了,我实在不忍心……” 前堂佛香幽幽进了这里,裴胥青低着头不接话,茶盏几点浅绿渐渐散开来,或沉或浮在面上。人人都有藏着心里不能说的秘密,她不说,他何必又一再剥开呢?这是他的亲姐姐,他只求她一生顺利平和。 当年去漠北时,他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欠了萧家其实不是一条命,而是一段难以放下的情愫。不过当年他虽然救了萧帧一命,却也不愿意他再回到漠北去。漠北萧家的人都不是庸物,这萧帧尤其出众,若是让他回到了漠北,这天下大乱之日也就不远了。现在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放萧帧会漠北去了。 裴贵妃犹豫良久,又说道:“胥青,那萧帧现在是不是还在宫中……” 裴胥青喝了一口茶,打断她话,说道:“姐,萧帧是在宫中不错,可是依你看,以咱们裴家如今处境,还能再放一回萧帧吗?”顿了一会,又缓缓说,“若是让爹知道这回萧帧出掖庭的事是你也有份,只怕他又要失望了。” 裴贵妃听了这话,神色一怔,过了良久,方低下头去,幽幽说道:“你们男人个个志向远大,可咱们女人所求的不过是一世平和安好罢了。胥青,你告诉我,爹心里想的那一些,也是你真心想要的吗?” 裴胥青手一顿,也不回答裴贵妃的话,只说道:“姐,等这边事情一了了,我就会回卧龙山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逼宫 楚熙宫南门很快被拿下,忻王人马潮涌进得宫来,兵分几路往各处杀去。忻王带着心腹人马直奔乾清宫而来,一路上只遇到零星抵抗,便是连个宫女内侍都没有见到。大队人马于大殿门口停了下来。 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广场,忻王身边亲信低声说道:“王爷,这处太过反常,怕是有诈。” 忻王遥望灯火通明大殿,在一洗月下,大殿辉煌磅礴,一派尊皇气势。忻王细小眸子中泛出贪婪光芒。他身边另一亲信探得他心思,哧一声,笑着说道:“和霖,你太过多虑。王爷一路势如破竹而来,那裴元贞父子只怕早吓破了胆,这会正忙着逃命要紧,怎会闲工夫理会这里?” 忻王一勒缰绳,将身下躁动不安坐骑控制住了。他已经走到了这里,哪里还有后退的道理?不论裴氏有无后招,今夜都会是他们的死日。他驱马向前,身后数十亲卫紧跟着出列,缓缓走向灯火通明的辉煌大殿。 咯吱一声殿门响动,惊得殿内灯火呼一闪,余声在空旷大殿里久久未息,里面也是空无一人。忻王目光往那金碧辉煌座椅看上数眼,径直转到后殿里去。至皇帝寝殿门口时,那里门也是紧闭着,灯火通亮,透窗而入,在光洁地上印下数处斑驳光影。 忻王看了看周围,一月皎洁,这处四面环墙,风息树止,也是空无一人。他看了身后亲兵卫队一眼,令他们在原地站住了,手按在刀柄上面,一边缓缓上前。一边大声说道:“父皇,儿臣赵贤请见。” 推得屋门一声轻响,偌大殿中无人,只床榻上金色幔帐垂着,隐隐可以看见里头静静躺着一人。忻王脚步只一顿,无数念头在片刻闪过,他手紧紧按在刀柄上。冲床上那人又叫了一声:“父皇,儿臣来看您了。” 那幔帐无声垂着。忻王缓缓上了前了,透过金丝幔帐可以看见里头的人消瘦脸面。确是永历皇帝赵怀宗。只是不知道死活。 忻王心里砰砰直跳,一手按在腰间刀柄上,一手缓缓伸出撩开幔帐。突而一阵风起,一黑幽幽物猛地朝他面上飞扑过来。忻王根本无心分辨,一把抽出刀来,猛地挥下,一股冷冰冰腥物溅了他满脸。 “喵!” 忻王听到身后声响,转头看去。通亮灯火下,一只浑身通黑大猫正站在光洁地上,转过头。阴森森猫眼冷冷看着他,突而张开大嘴。露出满口森森尖牙冲他眦叫一声,一闪而出了门去。 忻王惊魂转过头去,他手中大刀正刺在床上赵怀宗人胸口上,赵怀宗一动不动躺着,灯火透金丝幔帐进来,在他面上印下许多奇怪斑点。忻王眨了眨眼睛,更凑近一些,便看清楚赵怀宗脸上那斑点是人死了良久之后才会现出的东西。 忻王心头大震,连忙站直身子。这时又听到身后有人尖声大叫道:“皇上死了,忻王杀了皇上!”忻王一转身去,只来得及看清楚门口一道青色衣角一闪而过。忻王一怔之后,连忙提了刀追出去。 那人边叫边跑,也只行了几步,忻王留在院中的亲卫有眼疾手快着,一刀掷去,正中他背心,他猛地扑倒在地上。 忻王心中这才微微镇定,几步过去,示意亲卫翻开面朝下躺着的那人。自己取了火把来,凑近里一看,却不是内侍,而是太医院医术最为精湛的林太医。 无论是谁,死人都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忻王看了一眼身侧亲卫,目露赞许之色,正要说话,四周一下子通亮起来,许多嘈杂声响纷迭响起,伴随着无数脚步声的是刀剑出鞘的清冽声音。墙头上突然出来了密密弓箭手,前后大殿里一下子涌出无数人来,将院中这些人围得水泄不通。 忻王的背心一下子涌出冷汗来,惊慌站起身来,这时也听见了前头殿中震天的喊杀声。而皇帝寝殿门口,裴元贞正缓缓走出来,灯火照在他脸上,平素温雅谦和面上罩了一层无比凛厉寒霜,指着场中忻王大声说道:“赵贤弑君篡位,天理不容,还不将他拿下?” 皇帝寝殿高高梁上,有两个身影静静伏在阴影里,正看着院中厮杀人群,哧,一人轻蔑冷笑一声,低声说道:“这赵贤真是个蠢货!”而后拍了拍身边人肩膀,说道:“别看了,咱们赶紧走吧。”另一人点了点头。 寝殿中除了死寂无声的赵怀宗,再无一人,两人揭了头顶金瓦,钻了出来。皎洁月下,这两个人都穿着宫女服饰,一人身形略瘦,皮肤黝黑,眼睛清亮有神,另一人高大欣长,生得清丽脱俗。正是方墨跟萧帧两个。萧帧行在前面,探头看了一眼院中正酣厮杀,低声对方墨说道:“咱们从后面过去。” 两人相携着从后面跳下,快步往楚熙宫西侧宫门那处奔去,宫里正乱了一片,处处都是震天喊杀,裴元贞在收拢口袋,宫门退路已经被截断,忻王各路人马都在垂死挣扎。两人一路行来,虽然也遇到了数波阻碍,都不过是几下就解决了。 楚熙宫西侧宫门只供宫中买办内侍出入,这时候早就大门紧锁,留了十余人依旧看守着。方墨与萧帧两人躲在宫墙暗处,互握了一下手,从暗处出来。宫中各处厮杀正酣,这里留守侍卫早就如惊弓之鸟了。乍见暗处出来两人,纷纷抽出刀来。 领头队正喝问一声:“你们是谁?还不站住?” 方墨与萧帧两人却都不出声,只快步逼近宫门,不等那队正举刀,方墨一刀就割断了他喉咙。周围侍卫大惊,有人大声呼道:“有刺客……”声未落,那黑幽幽身影就滑倒他身后,弯刀轻轻一钩,那人声音就咔然而止。 解决掉这些侍卫,两人脸上都是血糊糊一片,看不出原来样子,正要开门。方墨喘了几口粗气,站直了身子,背心温热液体遇了寒冷北风一吹,起了一股诡异阴寒。她猛地转过头,月下一道细白寒光快如闪电而来,她眼疾手快一把拉着萧帧伏下,一支白羽箭从他们头顶划过,钉射到门框之上,银白箭尖没入了大半。 两人站起来转过身来,面前火光通亮,百余人密密站着,正中间裴胥青正端了弓箭在手,瞄准这处。 方墨萧帧对看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眸子里看出无比狠绝光芒来,一时都明白,今儿若是不杀了裴胥青,只怕是走不出这楚熙宫的。 裴胥青将手中弓弩递到身后丁仲手中,静默无声看着两人。方墨手中弯刀在胸前划过一道弯月弧线,径直往裴胥青杀去。 丁仲看着场中被密密围着的两人异常勇猛凶悍,只往裴胥青这边杀过来。他于是上前几步,拦在裴胥青身前。裴胥青淡淡说道:“仲叔,退下吧。”丁仲一愣,低着头,转到裴胥青身后。 方墨几刀逼退身边一圈人,猛然借力弹起,直接扑向裴胥青。弯刀与长剑相撞,发出耀目火花,映出两双炫灿眸子,一双冷冰冰无声,另一双阴寒狠绝。一击不中。方墨突然往后腾跳,纤足朝着裴胥青下颌踢去。裴胥青后退半步,避开她凌厉一脚,手快如闪电探出,猛地抓向眼前纤细足腕,却只摸到一纤细柔滑处,脸侧就察觉另一阵风至。 他不得不松手,抽身后退。 方墨单膝跪在地上,身边潮水一样人流又蜂拥过来。 裴胥青静静站住了,看着场中与萧帧站在一处的方墨,右手不由得轻握了握,他如玉脸面在忽闪火把中明暗跳跃不定。 方墨与萧帧靠背站在一处,大门虽然近在咫尺,可是眼前人群如织。萧帧低声问方墨:“你怎么样?”方墨动了动麻木手腕,说道:“还好。你还有什么办法没有?”萧帧看了看周围,眸子阴沉沉,正要说话,突然听见一人大声叫道:“少爷,小心!”一辆火势凶猛板车从高坡上面呼啸着往这里而来。 火势趁了北风,愈发凶猛,只片刻就到众人跟前,那车上似堆了牛油类易燃东西,随着极快车速泼溅出来,许多来不及闪避侍卫沾了那东西,被火势一撩,立刻汹涌燃烧起来。 方墨大叫一声:“那是徐五!”一把拉了萧帧避开。板车直奔大门,碰一声响,将那宫门撞得直晃荡,火势顺了木门而上,一下子撩得老高。板车横在那里,将所有人都隔开来了。徐五的脸在那火簇里探过来,“少爷!” 方墨一愣,一件湿乎乎东西蒙头罩住她,手被人猛地一拉,萧帧声音在耳边响起:“走!” 一股热浪滚滚袭来,两人已是都近到了门边,听得耳边大锁被砍断声响,方墨正要掀开头上东西,身子已是被人一推,猛地扑向了外面。她一把掀开头上东西,转身一看,萧帧与徐五都在火中,徐五已是成了一火人,一把推开萧帧。 萧帧浑身是火踉跄倒地,方墨拿起手中东西一把盖住他。再抬头时,那火门正在合上,已是只剩了一条细缝,徐五俊秀的脸在那一团火红中,似乎在笑。(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骑兵 萧帧一下爬起来,身上犹还带着未熄灭的火苗,猛地冲向那大门,两手使劲向两边要掰开两扇紧闭大门。他血红眸子呲起,前额头发被烧焦卷起,半边脸上肌肤有巴掌大小已经烧掉了一层皮,露出血红肉来。 方墨一把抹掉脸上泪水,抓了萧帧胳膊,说道:“萧帧,开不了了,咱们得赶紧出城。”萧帧一把甩开他,血红眸子恶狠狠瞪着她。方墨挣扎站起身,情急一下手中弯刀顶住萧帧喉咙,凶狠说道:“萧帧,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救不了徐五了!你看看这里,这里是哪里?便是你开了这门,又能怎么样?只不过让徐五白白死了!” 萧帧背顶在火热墙壁上,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方墨放开他,松了一口气,冷冷看了一眼身后高耸宫墙,说道:“萧帧,你放心,只要不死,咱们总有回这里的一天。”萧帧随她眸子看过去,大周皇城巍峨连绵,里面宫殿纵横交错,不知几数,身后宫墙依旧是一团火热,而他血红眸子却渐渐阴冷下来下来,似罩了一层黑重尘霾。 方墨看了四周一眼,说道:“走吧。裴胥青怕是马上要追来,咱们得赶紧出城去。”萧帧默不作声紧跟在她身后往前奔去。 燕京城中到处都是乱糟糟一片。许多人家家门大开,哭声喊声从里面传来,大街上人流如织,车马慌乱往前面奔着,走不了几步,就可以看见一两死人当街躺着,着了火的屋舍比比皆是,浓烟飘散在空中,遮住了皎洁月色。 方墨突然收住了脚步,看了看萧帧与自己身上。他们身上还穿着宫女服饰。两人脸上身上还带着血渍,尤其是萧帧,衣衫被火烧得残破不堪,多处肌肤裸露着。粗看面相是女子,可细看了,那男子喉结,大手,腿脚却是瞒不了人的。若不是来往路人行色匆匆。暂时无暇顾及其他。只怕他们两人早引得无数人侧目了。 方墨带着萧帧拐到一条小巷子里,见一家人家大门开着,里面静悄悄无声,似乎人都走光了。他们两人悄无声息进去,摸进房里,方墨找了件男衫仍给萧帧。说道:“萧帧,你赶紧换上,你这一身。咱们可是走不远的。” 萧帧接了衣衫,看了一眼方墨,出了门去。方墨翻了一件自己能穿的。掩着门换上,将头上头发尽数挽起,正忙着,突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她立时握了弯刀出去。 大院里面萧帧手持了短匕站着。冷冷看着跪在地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妇人头上身上皆是灰尘,抱了孩子,吓得索索发抖。方墨蹲下身来,手中弯刀挑起妇人下巴,说道:“你是这家里的人?”那妇人点了点头,突而又慌忙摇头。她怀中那孩子约莫四五岁的样子,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眼睛看着方墨。 方墨一笑收了刀,对那孩子说道:“小弟弟,你娘不知道,你来说,这里是不是你家?”那孩子看着方墨,突然大声说道:“你是坏人,我不告诉你。” 那妇人惊得一下子捂住那孩子的嘴巴,惊恐看着方墨。方墨看着萧帧衣衫虽然换了,可是手脸却没有清理。估计是在厨房换了衣衫后,就发现了这对母子的。萧帧这样子十分招人眼,若是这妇人说出萧帧特征,只怕是要坏事的。可是要杀这对母子,方墨又觉得有些不忍。她思量片刻,提了那妇人起身,将她与那孩子带进屋里,说道:“麻烦你在你家衣柜里呆上些时候吧。” 说完了,将这妇人与孩子嘴里塞了东西,双手双脚都缚住了,塞进了衣柜里,将柜门用绳子缠紧了。(.) 方墨将萧帧拉回房里,找了一顶大沿帽给他戴上了,说道:“好了,你这样子,一时也无人能认出你来,咱们走吧。”两人出了门去,萧帧突然站了脚步,对方墨说道:“我有东西落这屋里,你且在这里等我一阵。” 方墨左右看看,说道:“那你快些。” 萧帧点了点头,进到屋里,很快就出来。方墨看了他一眼,说道:“东西找到了?” 萧帧大沿帽盖住了眼睛,只嗯了一声。 两人穿了乱糟糟街道赶到西大街据点,屋门开着,里头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有人没人。方墨萧帧对看一眼,分别拿了刀在手里,小心翼翼进去。方墨寻到角落,点了灯。昏黄灯火之下,这屋里到处是乱糟糟一片,桌椅横倒在屋中正中间,神台上的一应东西尽数散落在地上,墙上还溅散了许多血渍,打斗痕迹处处可见。 方墨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到燕京之后,就在这城里布下十余据点,以作情报收集和人员联络。进宫之后,将部分人马遣出城去,以作往漠北的沿途打点。燕京城里余下的这些人一概交与孙瑾瑜打理。现在这里情况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事的,孙瑾瑜只怕是遇到了麻烦了。 萧帧在后院子里也找了一圈,对方墨摇头说道:“后院无人。” 现在这时候担心孙瑾瑜等人无济于事,两人能活着出城去是眼下最大问题。方墨站起身来,一把一方地上的所有东西,取了等来,将燕京地图打开了。细细思量一阵,低声说道:“现在裴胥青只怕是已经出了宫,北门是不能走了。咱们从西门出城,绕这条道,到浠水去。” 萧帧蹲坐在她旁边,皱着眉头说道:“这样一来,怕是要费不少时日才能到浠水。”方墨点头说道:“裴胥青绝对不会放任你回到漠北去的。现在燕京往漠北这条主道上只怕布满人手,专等着咱们呢。我选的这条路虽然费时,但是胜在安全。就走这条路。” 两人商定好了,也不做停留,吹了灯,直接往西城赶去。这时候街上行人渐渐少了,持枪拿刀的士兵却多了起来,一队队人马往北边赶去,马蹄疾快,完全不顾路上行人来往。有无数慌乱人被挤到大街两边,多事者低声议论纷纷。 “听说忻王弑君篡位不成,带着人马逃出城去了。这些军爷就是为捉拿反贼的。” “就是就是,刚才北街那边有大队人马出城,莫非就是反贼?” 萧帧方墨两人只顾着低着头赶路,转到城门那处时人山人海挤成了一团,城里乱事起,这些人都急着出城去。方墨和萧帧混在人群堆里,往城门处推进。 人群后面突然传来慌乱哭喊声,萧帧身高,回头看去,巷子尽头扬起了滚滚飞尘,马蹄声掺杂里面轰隆隆作响,一大队骑兵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些人满身是血,面目皆狰狞可怖,一看就知道才经过了惨烈战事而来的。这对骑兵来势汹汹,但凡前路有拦道迟疑者,皆是毫不犹豫一刀砍去。 人群越发乱了,疯狂往前面涌去。萧帧紧紧护着方墨让道一边。 骑兵如风云卷过,血腥气随风而来,方墨低声对萧帧说道:“这是忻王残余人马,他们要出城呢!走,咱们再趟了一回浑水。” 大队骑兵滚滚往城门冲去,城门守将见这些来势汹汹,反应十分迅速,立时站起身来,挥着手中棋子,大声叫道:“关门!赶紧关门!”这些凶悍骑兵中带头那人身高体壮,双腿一夹马腹,高高扬起手臂,猛地一挥,手中大刀快如闪电出手,直接将那指挥人关城门的守将钉在城门之上。 剩余守兵还来不及合上大门,大队骑兵就已经到了跟前,两队人马战成了一堆。一众着急出城的居民纷纷避开,生怕被殃及了余辜。 萧帧方墨已经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这队骑兵凶悍无比,守城兵士纷纷倒下。骑兵带头那人“驾”一声大叫,头一个冲出城去。队伍最后那人骑在马上正一枪刺穿一个守城士兵胸口,还未来得及收枪,身下坐骑突然嘶叫一声跳将起来,险些将他摔下马去。他夹着血淋淋枪头勒马转头,还没有看清楚是什么状况,身后一阵疾风突起,一温热物体贴后背而来。 他心中一惊,还未等转头,脖子上一凉,喉咙就被身后那人割断了,一把又被人推了下去。 萧帧夺马杀人不过眨眼功夫,然后勒马转身,一把将方墨拉上马背,双腿一夹,紧跟在这队骑兵后面出了城去。 出了城来,是一马平川的田野,马蹄声轰隆隆奔驰着,撕破田野寂静,许多先前出城的人懵懂回头,只来得及看到大队人马后面滚滚尘土。萧帧原本落于骑兵最后,突然听见怀中方墨大声叫道:“萧帧,快点!”他回头一看。身后西城城墙上的灯火渐渐通亮起来,无数弓箭手密密麻麻排列着,随着一人旗帜挥下,破空声突然细密响起来,皎洁月下尽是点点寒栗箭雨,他们身边骑兵纷纷中箭落马。 “驾!”萧帧大叫一声,将手中马鞭舞得凶狠,低着头将方墨压在怀中疾驰而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同盟 寒冬季节,百物萧条,田野里处处是一片荒凉。(.无弹窗广告)月凉如水,百余骑兵轰隆隆铁蹄声撕破夙夜寂静,扬起的尘土在月下形成一条飞舞巨龙,蔓延数里不绝。也只片刻,皇都燕京西侧大门追兵汹涌而出,尘土飞扬,旌旗飘展,浩浩荡荡。 萧帧驾着马混在这队骑兵里面,身后追兵汹涌,他们根本无暇分身,只得混在那伙骑兵队伍中间一路疾驰。至天边晨光初现,他们身后追兵总算暂时摆脱。这时所有人马都已经十分疲惫。骑兵中带头那人先行勒住马,转而往上坡下方奔去。 这山坡下有一间残破庙宇,虽是四窗大开,门墙那边更是只剩了半边,但是因是背北,也能避些风寒。骑兵跟在带头那人身后纷纷下去。萧帧稍一怔之后,也勒转马头,下了山坡。 赶了一夜的路,大伙身上尽是尘土,一时也都分不出各自面相。萧帧方墨下了马来,看了一眼周围各自忙自己的骑兵,低着头将马系在一棵树上。经了一夜颠簸,方墨脸色变得如白纸一样苍白,萧帧低声说道:“他们认不出咱们的,走,咱们也过去。” 方墨点了点头,他们这样跑了一夜,马早就累得直吐白沫,身后追兵不远,若无马匹根本就跑不了多远。附近十分荒凉,除了这处小小山坡,就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田野荒地,这时离开,反而会引起这伙亡命之徒的注意,还不如谨慎行事,许是能混过去,也说不定。 队伍停了下来,三三两两坐了一堆,开始生火烧水,只做暂时休整。萧帧方墨怕被他们认出来。隔得老远坐着。骑兵中带头那个被四五人围了,正凑着一堆火前议事说话。 萧帧生起火,与方墨一同靠火堆坐着。[.超多好看小说]天刚放明,田野里起了一层薄薄冷雾,顺了风吹到湿漉漉汗湿身上,寒冷侵骨而来,方墨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萧帧靠她坐近了,将火挑得更旺一些。低声说道:“你且等一阵。前面不远应是有人家了,到时候咱们再离了这伙人,找一户人家讨些吃喝。” 方墨点了点头,听到身后马嘶,转头一看,是两人上了马往北边奔去了。她低声说道:“不急,看他们探子回来怎么说,咱们再做决定不迟。”萧帧也转过头。看绝尘而去的两人,眸子变得越发阴冷了。没想到这伙亡命之徒行事还颇有章法,不仅留了人手在坡上站岗。还遣了探子前去探路,一会儿他们脱身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时骑兵带头那人身边有一人站起身来,冲方墨萧帧大声叫道:“喂,你们两个也过来喝口热水。” 方墨和萧帧对看一眼,周围人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萧帧头上沿帽早就掉了。虽然满面尘土,但是细细看了仍是可以看清他脸上狰狞伤痕。方墨拍了拍屁股上灰尘站起身来,大大咧咧过去,接了那人手中水瓢,弓腰正要舀水,听得身后刀风突起,身子立时低了下来,摸到绑腿里的短匕,抽出,猛地站起转身,滑至一人身后,手中短匕往那人脖子上一勒,那人惨叫一声倒地。方墨猛地跃起,直扑向骑兵带头那人,手中短匕刚抵上他喉咙,她前胸背后上也是一凉,数柄刀剑将她团团围住。 萧帧虽然没有过来,却早密切注意这边动静,一见有人发动,立时抓了方墨包里弯刀,就近割向身后那人腿脚,听得一声惨叫,那人立时倒地。萧帧一连撂倒几人,正往方墨这边抢步而来,听得一粗犷声音冷冷说道:“小子,你若再动一下,老子就划花了你媳妇这张漂亮脸儿。” 萧帧顺着声音看过去,骑兵首领手上大刀正在方墨颈脖上留下一道细小血线。 方墨感觉脖子一痛,手中短匕好不犹豫往前里送去几分,冷冷一笑,说道:“何大人,用我这脸换你一条人命,我不亏。”方墨混在这伙人中,早探得这伙人首领是忻王阵营一骑兵校尉,姓何。 那何校尉一愣,低头看了看抵在自己脖子上短匕,突而嘎嘎笑起来,嘶声说道:“你这小丫头倒是会算账,不过娘们的小脸儿金贵,若是划花了,那以后可是找不到婆家的,你可别胡来啊。” 方墨说道:“何大人,您不胡来,我自然就不会胡来。大家同坐一条船上,有事好商量,若这样,咱们两方可是谁都讨不了好的。” 萧帧前进几步,立时被人拦住,于是说道:“何大人,杀了我们,你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何校尉转过头,看着萧帧说道:“你他娘的伤了老子好几个人,就这么放你们走了,那老子以后就不用混了!” 方墨抬眼看了一下四周,说道:“何大人若是还想活命,我劝您就不要纠结这问题了,大伙其实都一样,都是想求个活路罢了。燕京的追兵距离咱们也不远,现在又不比晚上,您若是再磨蹭下去,等裴元贞人马追上来了,这里的人可是一个都走不脱的。” 方墨说得是实话,这里是平原地带,无任何遮掩东西,一旦等后面人追上来,那就很难再脱身了。周围的一众人都不由得相互看了几眼,脸上都现出恐慌神色来。那何校尉眉头一皱,说道:“你俩个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跟在老子们身后?”方墨一笑,说道:“何大人,我先不是说了吗?我们两个不过是想借一借你这势头出城活命罢了。” 那何校尉眯着眼睛看了方墨一阵,突而又嘎嘎笑起声来,说道:“你这小丫头知道的倒是知道的不少,你以为不说,老子就不知道你来历了?后面的追兵可不一定是冲老子来的,指不定忙活了半天,老子们是给你俩做了垫背。” 方墨笑着说道:“何大人若是觉得委屈了,尽可以留在这里不走啊。指不定裴元贞会抬着八抬大轿请您回去做高官呢。” 何校尉冷笑说道:“你这小丫头倒是牙尖嘴利。好吧,你若是先放手,老子就暂且信你一回。”方墨笑着说道:“何大人,您这不是说笑话吗?若是我放了手,还不立马被你手下这些兄弟砍成八段,这里你手下人多,要放自是你先放手才是,你放心,你手下这多兄弟,咱们两个就算是生了翅膀也未必能飞出你的手掌心的。” 何校尉眯着眼睛冷笑,说道:“老子可不听你糊弄,若是老子先放了手,只怕是要被你这小丫头牵着鼻子走。大伙既是都想活命,那就一同松手吧。”方墨看了萧帧一眼,笑着点头说道:“何大人说得是。数了一二三,咱们就一同松手吧。” 双方商量完毕,正要行动,山坡上突然响起马蹄声,双方人马抬头一眼,正是负责站岗放哨的两人骑着马下来了,方墨与何校尉对眼一眼,方墨先松了手,那何校尉一扯嘴角――这丫头倒是会看形势,追兵将至,这时候松手,既表了诚信,他又不好杀她。 何校尉一挥手,手下人立时后退几步,纷纷收了兵刃。萧帧过来,看见方墨脖子上多一道细线一样的血痕,立时撕了贴身布帛,替她缠好,转头看向被众人围住的何校尉,阴森眸子又冷了几分。 方墨摸了摸脖子,低声说道:“这点伤不碍事,你别胡来,这时候咱们还不能离他们。”舀了一瓢水,昂头咕噜喝光,递给萧帧,说道:“你也喝一口,不管怎样,咱们需得先保存好体力。” 萧帧点了点头,一瓢水灌进腹中。 这时站岗放哨那骑兵已是回报完情况,何校尉眉头紧皱,骂了一声,“他娘的阴魂不散。”招呼大家赶紧收拾上马。场地上人喊马嘶乱成了一片。方墨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周围,催促萧帧驾马至何校尉旁边,说道:“何大人,咱们身后追兵到底有多少人?” 何校尉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勒缰绳,边往山坡上奔,边说道:“小丫头问这个有何用?你上来一看不就知道了。” 萧帧驱马上来坡来,只见东南太阳升起那处的地平线上渐渐现出了一道金色的人海,尘土滚滚往上,在金色阳光下形成了一条灰色云彩。 何校尉回头问道:“小丫头看清楚有多少人了没有?” 方墨摇头说道:“看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咱们这样一直被人追着打可不件舒心事。” 何校尉看了看前方,不远处前去探路的两人骑着马正奔跑过来,他回头对方墨说道:“谁他娘愿意被人追着屁股打?这不是没办法吗?”凶狠一夹马腹,猛地一鞭挥下,驱着马往前方冲去。 萧帧驱着马紧随在他身后,迎上探路两人。那两人骑着马伴在何校尉身侧,一边往前面奔跑,一边回报探路情况。何校尉转过头来,大声说道:“大伙都加一把劲,前方有山,进了山,咱们就有活路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脱身 百余铁骑飞驰而来,渐渐近了,却发现那所谓山地不过是一高低起伏较大的坡地而已。[]何校尉脸色越来越差,他们这一趟狂奔虽然与后面追兵的距离又拉大一些,不过正如方墨所说,对方人强马壮,支援多多,而他们不过是孤军奋战,总有疲倦不支的时候,迟早会被对方追上。 日已上了中天,百余铁骑聚在一起,他们至昨夜起,只今晨才喝了几口热水,早饿的不行,原本对这里怀着极大希望,想着一入浩浩山林就能将身后追兵摆脱,却不想又是这样困境,人人脸上都不好看。 何校尉身边一得力干将不由得呸了一口,骂骂咧咧说道:“这他娘啥时候是个头?老子还不如回过头杀个痛快!”何校尉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他娘尽说些废话?老子们费这么大劲儿逃出来,可不是为了死在鸟也不拉屎的地儿的。” “何大人。”萧帧这时叫道。 何校尉勒马转过身来,皱着眉头,说道:“你小子又有什么事?”萧帧说道:“我有一计,可以摆脱眼下困境。”何校尉驱马过来,眯着眼睛说道:“说来听一听,若是有用,老子就放你们俩一条生路。” 萧帧看了看天色,说道:“后面追兵来势极快,定然也是跟我们一样,至出城到眼下尚未进食休整。这里避风,他们若是还想追上我们,应是会在这里稍做停留。我们大可一边做逃跑假象,一边在这里留下人手偷袭。” 何校尉哧一声冷笑,说道:“你小子在说梦话吧,这里连棵像样树都没有,如何能藏下人马?”方墨笑着说道:“何大人,这里藏骑兵不行,藏个把人还是可以的。” 何校尉看了看四周。这处坡地荒凉,虽然树木稀疏,可是杂草疯长。寒冬季节,那杂草仍是半人高,人若是低伏在里面,若十分留意,也确实难以察觉的。何校尉笑着说道:“你小子这计倒可以一试。” 何校尉说完后,又招了心腹过来议事。一会就有了定夺。勒了马过来眯着眼睛笑着对萧帧说道:“你小子赶马倒是一把好手。我许你几人,赶着马群继续前行。你这小媳妇身手不错,就留在这里,给我打个下手吧。” 萧帧身子一僵,正要说话。方墨装作不在意轻拐了他一些,笑着说道:“何大人还真看得起我们。分头行事,这主意不错。”一下子跳下了马背,拍了拍马腹对萧帧说道:“你仔细一些。别赶丢了何大人的马。” 萧帧脸色仍是不好看,他出这主意,原本就打算要么趁了赶马离开这伙人。要么趁混战偷偷离开,且不想这姓何的还防了他们一手,将他与方墨两人分开来。可方墨眼中笑意吟吟,分明是另有打算。萧帧点了点头,说道:“你小心一些。” 何校尉招呼手下都下了马。就近捡了些树枝长草拖在马尾后面,点了七八人伙同萧帧一道赶着马群离开。这时站在山坡上放哨那人飞快跑下来,说道:“大人,来了。” 何校尉一招手,带着手下人立时钻进了荒草林里。方墨伏在何校尉附近,等了约半柱香时辰,就听见轰隆隆马蹄声响,不大会,数百人的大部队浩浩荡荡进来了。 这处坡地面南北背,阳光暖暖照着,北风也吹不过来,山坡上一片寂静。山坡下大队人马这时停了下来,有数名斥候被遣了出去,余下人纷纷下了马,开始埋锅起灶,寂静山林开始喧哗了。 何校尉静静伏在草丛里,方墨看了看一边嚼着干草的马群,低声说道:“何大人,要想无后顾之忧,这些马可是留不得。” 何校尉看着聚在一起的马群,心里却有了另外计较,对身边心腹低声耳语几句。那心腹点头,悄无声息往另一边爬去。 下面炊烟渐渐升起,各种食物发出诱人香气,大灶前分食士兵排起好场队伍,随着何校尉挥手示下,草丛潜伏百余凶悍士兵突然出现,冲进毫无防备的人群里。这场偷袭来得太过突然,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大部分人手中还端着碗筷,还未等回过神来,就被凶狠如狼的偷袭着刺穿了腹部。有回过神来的,连忙丢了手中食碗,匆忙拿了刀剑在手,突然无数旁边无数马匹嘶叫着狂奔过来,直接将他冲倒在地,踏身过去。有机灵者躲过马匹踩踏,却被坐在马上的一枪刺进胸口。 这些追兵至昨夜起,一连追击百里,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样一场伏击战,依他们看来,忻王残余人马不可能在这里打伏击战的,这处山坡藏不了大量骑兵。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得是,对方竟是舍了最重要的马匹偏在这里设伏。对于被追击者来说,没有马匹代步,无异于失了跑路的腿脚。 马群汹涌践踏过之后,凶悍的偷袭着随后杀来,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就将惊慌失措的残余追兵清理干净了。何校尉摸了一把脸上血水,昂起头闻了闻山坡下浓重血腥气,他虽是经历了数场战事,却从来没有向今日这样酣畅淋漓的大赢过,心中得意豪情一时布满了整个胸怀。 有十分懂事的心腹剩了半碗尚有余温的肉粥过来,笑着说道:“大人,先喝一口热粥,暖暖肠胃。” 何校尉接过了,闻得肉香气,腹中馋虫发作,他也不要筷子了,大嘴就在碗沿上咕噜咕噜连喝几大口, 那懂事心腹笑着说道:“大人,咱们这场战打得真叫痛快,以后也就不用提心吊胆,担心有人追了。” 何校尉一时想起了什么,放下碗,四下里看了一通,脸色越变越差,扯了嗓子叫喊道:“周石军!”周围一众人纷纷回过头来,看着他,却无人应答。“他娘的。”何校尉一把摔了碗,说道:“都看着老子做什么?还不去找一找!” 不大会,就有人叫道:“大人,找到周队正了。” 何校尉几步过去,翻开周队正身体,一眼就看见他脖子只剩了半截,那切痕十分齐整,取他命那人出手狠辣迅速。何校尉脸色大变,叫道:“他娘的,老子中计了。” 萧帧带着七八人赶着马群一路前行,心里寻思时辰差不多了,摸了短匕在手中,一下子跳到前骑那人身后,未等他转头,一刀割断他喉咙,剩余人早得了吩咐,要防他一手,这时见他突然出手,立时赶着马将他团团围住。 萧帧从小在马堆里长大,骑术可是这些人能比的?在众人中穿插前行犹是游刃有余,一柄短匕在他手中竟是成了无上利器,也只行了小半里路,就去了五人性命。剩下两人见他如此凶悍,自知不敌,竟是勒转马头,想要回头报信。 萧帧自然不会容他们逃脱,也勒转马头,手做哨子,只一吹,前头飞奔马匹嘶叫一声,立起身来,将那两人摔落在地上。还未这两人站起身来,萧帧驱马已经赶到,骏马前蹄飞起,猛地扑踩下来,一人尖叫一声,脸已是被踩得稀烂。另一人握了大刀在手,惊慌失措看着飞驰而过的马匹,才一转眼,那马又飞奔回头,马上那人低伏身子,他眼前寒光一闪,脖子就被人割断了。 萧帧取了这几人性命,心里记挂方墨安危,也不休整停留,勒转马头就往回路奔去,至半路时,突然看见前方扬起一阵遮天尘雾,轰隆隆声响使得脚下大地震动不已。萧帧心中大惊,勒马住身,暗自戒备。 无数马匹轰隆隆奔驰过去,扬起尘土半响未消,稍安静之后,烟尘弥漫之中,渐渐出现一骑一人身影。萧帧勒着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圈,眯着眼睛看,那马越发近了,可以看见马山那人瘦小身影。 “方墨。”萧帧大声叫道。 那马越发近前了,至萧帧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马上方墨捋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笑盈盈说道:“我就知道你会等着我的。” 萧帧下了马,牵着方墨手上缰绳,扶了她下来,笑着说道:“我怎么会丢下你?” 方墨盈盈笑,看了一下萧帧身后,说道:“哎,那姓何的不是留了几人看住你吗?” 萧帧说道:“他们若是还有命活着,我哪里会在这里?”看着方墨揉着肩膀样子,知道她手酸了,又说道:“你还是上马吧。我来赶就是。” 方墨回头笑着说道:“不急,我可不想再骑马了,咱们先走一阵,你放心,他们一时是追不来的。” 萧帧想了一阵,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前头那些马都是你赶的?”方墨笑盈盈说了经过,萧帧大笑说道:“这姓何的防了你半天,还是中了你的计,这没有马,他这会只怕又在骂娘了。”方墨笑着说道:“由他骂去,逗留的时辰越久,他这小命就越危险。咱们不急,累了就骑兵,不累就走路。不等他们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夜宿 夕阳西下,晚霞尽染地平线上过来两匹骏马,马上俩人皆是满面尘土,一人身形高瘦,五官俊秀,灰蒙蒙右边脸上隐隐可见一块小儿巴掌大小的黑红伤口。[.超多好看小说]另一人身形较瘦,满脸尘土之下只有一双黑幽幽眸子可以看见原先神采。 不远处有一条河流在晚霞中泛着莹莹微波。身形较瘦那人黑幽幽眸子突然一亮,指了那小河说道:“萧帧,那边有条河,咱们过去洗一把脸。”两人驱马过来,将马系在河边一棵老树上。方墨洗了一把脸,见那河水清澈无比,一时口中饥渴,手捧了河水,连喝几口,心中这才觉得舒坦许多,长长松了一口气。 听到身边萧帧突然吸气声音,方墨回过头来。萧帧正在洗脸,他右边脸上有一处烧伤已经脱皮,因是看不见,一捧冷水浮上面,立时疼得他吸口冷气。方墨走过去,说道:“我来吧。”萧帧伸了脖子过去,让方墨撕了衣角沾了河水替他清洗。 两人十分近距离,彼此呼吸可闻,红灿灿晚霞之中,女孩光洁肌肤上细小绒毛似镀了一层淡淡晕红,眉头轻皱,一双黑幽幽眸子中倒出一人温柔样子。方墨一边小心翼翼清理萧帧脸上伤口,一边皱着眉头说道:“萧帧,你脸上这伤需得用些药才好,若是晚了,只怕以后会留下疤痕。” 萧帧只屏着呼吸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方墨声音落了一阵后,他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不要紧的,留疤就留疤的。”这时候寻医问药并不妥当,若是被人发觉,他们也就走不了多远了。 方墨摇着头说道:“咱们至出燕京就跟在那姓何的身边一路上不敢停留,只绕着周围平原地逃命。现在摆脱他们了,只有咱们两个,进城了混在人群堆里反而安全一些。[.超多好看小说]萧帧,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人认不出你的。再说咱们跟着姓何的绕了这么一大圈路,也该转到正道上去了。” 萧帧想了想,说道:“今晚上赶宜城怕是来不及了。咱们先找一户人家歇一歇脚。”方墨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两人将身上简单收拾一番,牵着马沿着河流往上走,天蒙蒙黑时,就来到了一处小村子里。 村头那户人家茅草屋里有灯火透窗而出。方墨先上前叩了门,一老人家端了油灯过来开了门,见门口站着两个面目和蔼少年人。问了来历,知道是路过借宿的。这里荒凉,常有人路过借宿。这老人家不疑有他。将方墨萧帧两人让了进来。 方墨笑着说道:“老人家,我兄弟两个人赶了一日的路,尚未进食。能否请老人家帮忙做点吃食?”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摸出碎银来递了过去。那老人家连忙推辞,只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也不是老汉小气,实在是家中艰难。平日里也就吃些番薯野菜,怕你们俩嫌弃,也就不敢拿出罢。” 方墨笑着说道:“老人家太客气了,出门在外,能有一顿热食就不错,哪会挑剔?这点银钱也算不得什么,您只管拿去,就当我们兄弟的一份心意。”那老汉见推辞不过,只好接过了,将他们两人领到右边厢房里头,说道:“这房原是我家那小子住的,他如今不在家中,你们兄弟两人暂凑合一宿罢。” 方墨连忙说了多谢。那老人家点了屋里油灯,唤了老伴烧水做饭。萧帧见房里没有人了,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四周一圈,说道:“这家倒是贫寒。”方墨笑着说道:“如今的日子谁都不好过。你一路回漠北自会见识到的。” 不大会,那老人家就端了两碗煮稀烂番薯进来,讪讪说道:“我家那老婆子说了,就这些东西实在当不得你们两位这么大谢意,一定要我还银钱才好。” 方墨连忙站起身来,推辞说道:“老人家千万别这么说,您若是不收了,咱们兄弟也就不好再留了。”那老人家还要说话,听得对面厢房中有人轻咳一声,只得收回了手,脸红出去。 萧帧方墨两人将两碗番薯吃得精光,又洗了一回热水手脸,方墨睡于床上,萧帧歇在地上,荒凉村里安静,只听得屋外窸窣风声吹过,两人一路亡命逃来,只这夜里方得了一回睡好,。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方墨突然睁开眼睛,寂静夜里细微诡异声响入得耳来,她悄无声息叫醒萧帧,两人贴着门听外面动静。 寒冬夜里,万簌寂静,门闩被拨动声响于是显得无比清晰。萧帧与方墨两人纷纷拔了刀在手中。大门轻微咯吱一声被打开来,一黑影鬼鬼祟祟进来,探到萧帧方墨两人歇息屋里,一推屋门,见不动,凑了耳朵过来听了动静。一门之隔,方墨萧帧两人也都竖起耳朵,黑暗中两双眸子里都是阴狠神色,静静守着门边,就等那人进来。 却不想那人见推门不动,听了一阵也就作罢,又摸到对面去,轻叩一声门响,压低声音说道:“爹,娘。” 对面厢房中床板咯吱一声响动,那老人家声音就响起了,“虎子?” 那人也低声说道:“爹,是我。” 窸窣衣响之后,对面厢房门咯吱一声响打开来了,那人一闪而进到里面。萧帧方墨两人都不敢大意,对看一眼,方墨点了点头,萧帧轻手轻脚开了门去,这时对面厢房里面点了灯,可以看见那屋里除了那对老夫妇外,还有一个高壮年轻人,约莫十八九岁样子,眉黑眼大,正坐在一条长板凳上,大口大口吃着碗里番薯,一边吃,一边嘴里还含糊不清说道:“爹,我那房里是不是住了人?” 老人家将角落里油灯挑暗一些,说道:“哦,是两人过路留宿年轻人。”老妇人也起身,坐在灯下,看儿子狼吞虎咽样子,不由得说道:“虎啊,你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那年轻人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笑一声,说道:“娘,我都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了,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还不许我吃快些?”那妇人抹了一把眼角泪水,说道:“你这孩子……” 那老人家对那老妇人说道:“你尽抹泪做啥?还不给儿子烧点水去,好让他洗个脚。”那老妇人连忙站起身来,一连声说道:“是啊,我都忘了这茬,虎啊,你等会啊。”萧帧见她要出门,立时闪回自己房里,轻手轻脚掩了门。 对面门开了,灯火透出来,那老人家在低声问儿子:“虎子,你刚才进村时可有被人看见?” 年轻人这时已经吃完了,抹了一把嘴巴,说道:“爹,你放心,这深更半夜的,谁还在村里晃荡?”老人家叹了一口气,说道:“没被人看见就好,前日夜里与你要好的丁大牛也是偷偷摸了回来,可不巧被村里人看见了,半夜里,村正就带着乡里人捆了他,送大牢里,说是再交不出粮食,就要将人送矿上做苦力顶粮食。唉,这人送进矿里,谁知道几时能出来?” 那年轻人一时也不说话,皱着浓眉,若有所思。他娘端了烧好热水进来,要替儿子洗脚,那年轻人唬得一下收了脚,笑着说道:“娘,我如今多大了?怎么还要您替我洗?要洗也是我来替你俩老洗。” 那老妇人直起身,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娘只求你平平安安的,谁要你做哪些了?”年轻人将双足泡热水里,笑着说道:“娘,您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让您享清福的。”老妇人脸上笑成了菊花,于儿子对面坐了下来,说道:“你这孩子,就会哄娘。” “娘,儿子几时哄过您?我陆虎说到就做到,您且等那一日就是。到那时候,我啊就给置一处大宅子,带了花园子的那种,还买上五六个手巧小丫头专门伺候您!您什么都不用做了,有闲工夫就逛一逛自己园子,累了就歇着,让那些小丫头给您捏肩捏腿……” 那老妇人听儿子说,直乐得直不起腰来。这时她老伴转过头来,压低声音,说道:“你小声一些笑。” 老妇人捂了嘴巴,说道:“咋了?” 老人家将窗子开了一道细小缝隙,左右张望一番,又将窗子关住了,回头皱着眉头说道:“我方才好像看见咱这窗子前有人走过了。” 老妇人脸色一下子变了,慌慌忙忙站起身来,说道:“你可看明白了?” 老人家想了想说道:“许是我眼花了。不过,虎子,你今日若是无事,还是不要留家里了。”那年轻人站起身来,点头说道:“我这回回家也就看看你二来,现在也该走了。” 老妇人拉了儿子手,只抹眼泪说道:“虎啊,你爹定是眼花了,你还是留一夜再走。娘明日一大早给你做一顿好吃的,你吃了再走。”老伴过来扯开她手,皱着眉头说道:“你这婆娘还不松手?你忘了大牛的事了?难道你想儿子也跟他一样,被人抓进不见天日的矿里一辈子回不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陆虎 陆虎也说道:“娘,我过几日再回来看您就是。”老妇人只得红着眼圈松了手,见儿子转身要走,突而想起自己怀中还揣着方墨两人给的碎银子,连忙拉着儿子手,将碎银子塞他手上。 陆虎却不收,一把推回来,塞回她手上,说道:“娘,我有手有脚,用不着这个。”不等老娘再说什么,他一转身就出了门去。老头子紧跟着出去,站在门口,直看到人没了影子,这才转身进到屋里。一点昏黄灯火下,两位老人家相对无话,老妇人心中凄苦,低着直抹眼泪。 老头子叹了一口气,安慰说道:“你也莫总哭,虎子在外头总比在家中好。村里说的是壮劳力可顶欠粮,可你看咱附近村里进矿里那些有几人能回来的?只盼着明年收成好些,好还了这几年欠粮,虎子也不用东藏西躲了。”老妇人将手中碎银子放床上,抽抽泣泣说道:“你明日将这银子送过去,能还一些是一些。”老头子摇头说道:“这能买几斤?咱欠下税粮又不是一两石,反而让银钱现了人眼,招些后祸。你仔细收好了。” 老妇人心中难受,抹着眼泪说道:“这日子何时是个头?”老头子听了这话,茫然望着微弱跳跃灯火,寒冷夜里,屋里漆黑越发沉重了,直压的那火苗剩了零星。 突然村里几只狗狂叫了起来,老两口一时都惊得站起身,不过片刻他家屋门就传来捶门声响,这村里村正声音叫嚷道:“开门!快开门!” 老两口对看一眼,老头子定了定心神,哆哆嗦嗦走过去开了门。堂屋里一下子涌进七八人来,中间一尖嘴猴腮中年人说道:“陆二根,快叫你儿子陆虎出来。” 老人家陪着笑说道:“我家小子不在家里。”村正斜看他一眼。冷笑说道:“你哄谁呢?方才我明明在你家窗外听见陆虎说话声音了。”一挥手,说道:“赶紧搜,别让人又跑了。”这几人立时如狼似虎四下蹿开来。村正抬脚要去推右边厢房门。老人家伸手拦住,说道:“这屋只住着两个过路客人。” 村正一把推开他,使脚将那门一下踢开了,大步进去,转了一圈,突而又转身出来。恶狠狠说道:“人呢?” 老人家哆哆嗦嗦探了头。一下子也傻了眼。他家右边厢房里空空荡荡的,一应用物俱都整整齐齐的,哪里有什么过路客人?老妇人站在旁边,脸也吓得惨白,不由得悄悄掐了掐藏袖子里碎银子,东西真真切切在里面。 可是住这屋里的人呢? 村正指挥人将这屋里外翻了个遍。见没有搜到人,十分气恼,骂骂咧咧说了一通话。忽而将目光转过陆二根身上,围着他转了一圈。陆二根心里发毛,陪着笑说道:“老汉这把年岁可做不来重活的。” 村正指着他鼻子说道:“陆二根。你家的欠粮可是积了两三年,不能再拖了。今日说什么我都要带个人回去。”一挥手让人将陆二根捆结实了。陆虎他娘哭哭啼啼拉着不让走。村正一把将人扯到地上,指着说道:“陆二根家的,你若是心疼老伴,要么交粮。要么寻了你儿子陆虎到县大牢里去换人,莫要跟我哭丧。我对你家已是仁至义尽了。”说完将拉歪衣衫扯正了,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陆虎他娘见老伴就这么被人捆走了,头往后一昂,就昏了过去。隔壁几家这时也都起身了,手忙脚乱抬着人进到屋里,唏嘘一番,几家乡亲商量一番。这事大家都帮不上忙,也只有先支个人上城里看看,若是能寻到陆虎,这陆家许是还有一条活路。 陆虎抹黑出了村子,很快就听见身后村子里传来狗叫声,他撒腿就跑,直跑得喘不过起气来,方才停了脚步。他在这村里长大,打小就对附近地形十分熟悉,知道跑到这里了,身后那些人就追不上了,四下听了动静后,于是放慢了脚步,往宜城方向摸去,至天微亮时,才赶到城门口。 此时还早,在城门口等待进城的人不多,大多是担了货进了城里做小买卖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一些家长里短闲话。只中间一对少年人有些奇怪。 陆虎这人因是父母老来得子,自幼十分娇宠,农家正经本事不精,打架闹事却是一把好手,常年在外头晃荡,识得不少江湖人,因此练就一双好眼,一眼就看出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不是寻常人。 他眼下正在跑路,自是非常警觉,对这两个奇怪少年人十分关注。这两人一人牵着一匹马,肌肤黝黑,年纪稍大那个面相俊秀,神情冷冽,另一个面相虽然不奇,可是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见陆虎频频看他们,似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看了陆虎一眼,微微一笑,低声对旁边同伙耳语说话。 年纪稍大那个这时也抬起头,看向陆虎。只一眼,就惊得陆虎两股微颤,连忙转过头,不敢再看他们了。 城门按时打开了,城外等候的人轮序进城来,那两个少年人排在陆虎前面进城,等陆虎进来时候,早不见两人身影,他惊慌心跳这才慢慢平复。因是还早,这时街上行人并不多,陆虎三两下就转到北街一朋友家门口,上前叩了门进去。 陆虎这位朋友名唤辛大海,年岁与陆虎相当,因是家境贫寒,至今尚未娶亲,家中只有一老娘,他平日就靠肩上一根扁担过活。辛大海穿了单褂子迎了陆虎进来后,继续钻自己暖被窝里。 陆虎笑着骂道:“你小子倒是会享福,日头都晒屁股了,还在床上赖着。”辛大海笑着说道:“你又不是头一回进咱家里,还用得咱梳洗一番了再接见?厨房灶上有吃的,你自己去端就是了。” 陆虎却不像往日那样熟稔,左右看看,说道:“你娘出去了?”辛大海被他骂了一通,也不好意思再睡,边穿衣边说道:“早出去了。前日遇到你村里人,不是说你小子出去躲税粮了吗?怎地今日一大早就过来了?” 陆虎拿了长条凳坐下来,也不回答他话,只自己静想了一阵,说道:“现在城里好不好寻事做?”辛大海十分稀奇看着他,笑着说道:“哟,你小子什么时候转性了?竟也来寻事做?”陆虎捶了他一拳,说道:“老子家里还有老爹老娘要养,怎么就不能寻事做了?” 辛大海缩着肩膀,笑着说道:“我说了就怕你不做。”陆虎转过头来看他,辛大海笑着说道:“现在城里活可是不多,我说这事还是以前一个老主顾家的。你若是真心想做,一会儿就拿根扁担跟着我去。” 陆虎点头说道:“行,一会我就跟你去看看。” 两人商量好了,一同分食了厨房灶上剩菜饭,一人扛了一根扁担就出了门。到了那老主顾家里,两人按照吩咐一人担了两大框沉重东西晃晃悠悠出来。陆虎因是头一回,挑起这么重大担子来,自是不如辛大海熟稔,一路走来晃晃悠悠的,好几次差点撞了人。从巷子里转弯出来,恰好这家药店里一伙计要出门,两人撞了满怀,幸得陆虎劲儿大,才没有跌倒。那小伙计人虽然没有倒,可是手中一包药材却落了地。 药店掌柜掀了帘子出门来,指了陆虎鼻子狠狠说了他一通。辛大海气不过,放下担子要去理论,却被陆虎拉住了,只低头任那掌柜说教。掌柜出了口恶气,又见他俩衣装寒魄,骂了一声晦气,挥手让人赶紧走。 辛大海转身离开后,像是头一回看见陆虎,对他频频打量,忍不住说道:“陆虎,你还真转性了?”陆虎笑了笑,脑海中浮现方才那家药铺坐着的两个少年人,浑身又禁不住一冷,连忙低着头赶路。 大街上这时热闹了起来,行人比肩,两人挑着担子一路挤过来,都累得浑身是汗,到了府衙附近时路才略宽敞一些。两人这时都累得不行,于是寻到一处宽敞地放下肩上担子,暂时歇一口气。 陆虎一屁股坐下来,用袖子抹了一把头上汗水,直喘气。辛大海边喘粗气边笑着说道:“我看你干这活挺合适嘛。”陆虎横他一眼,不说话。他们落脚这处面南靠墙,太阳正好,陆虎眯着眼睛四下看。身边辛大海突然拐了拐他,朝他一努嘴。 陆虎顺着他眼神看过去,府衙大门口这时停了一辆青布马车,马车帘子掀开了,出来一上了年岁的老人,着了一身青布衣衫,有风拂过,青衫略扬,耀眼阳光照于他身上,晃得陆虎不由得眯起眼睛。 这般风姿卓越的老人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那老人在府衙门口站定了,突然转过头来,往这边看来。 陆虎一时惊得嘴巴都忘记合上了。这人虽是一头花白头发,却面相不老,约莫四十岁上下,脸色虽然看起来温煦和气,可是一双眸子里却透着阴森森寒气。(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熟人 陆虎一时惊得嘴巴都忘记合上了。这人虽是一头花白头发,却面相不老,约莫四十岁上下,脸色虽然看起来温煦和气,可是一双眸子里却透着阴森森寒气。 这时府衙里头出来一大群人,府衙曾大人赫然在其中,满面含笑,拱手说道:“原来是丁先生,快请进来。”那中年人面上含着温煦笑容,微颔首后,在众人拥簇下进了府衙大门。陆虎辛大海两人伸长脖子,直看到府衙门口空无一人了,方才转过头来。辛大海压低声音说道:“这人八成是燕京来的。” 陆虎抬头看辛大海,说道:“怎见得?”辛大海哧一声笑,得意说道:“我每日往这条街上最少要走上三四趟,这府衙里头都有些什么人我都摸得一清二楚了。这曾大人每日见什么人是什么样儿,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也只有燕京来的大人物,他才会亲自出来迎接的。你没看见吗?刚才曾大人那脸都笑出花了。” 陆虎笑骂道:“瞧你得意小样,这算什么本事?”挑了担子起身,轻踢了辛大海一脚,“走啦,人都进去了,还看什么?” 两人交了货,领了工钱。辛大海一揽陆虎肩膀,笑着说道:“走,咱俩喝酒去。”陆虎打掉他大手,说:“不去,我说了要攒钱养老娘的。”将手中铜板放手心里又过了一遍,感叹说道:“累了大半日,才得这些?哎。” 辛大海看他样子,直乐呵,说道:“陆虎,你若是能将手上这些留三日,我辛大海就服了你。”陆虎横了他一眼,将铜板拢自己袖子里,转身就走。 回到辛大海屋里。屋里除了辛大海他娘,还坐着另一个人,见陆虎两人走进来,屋里的两人都站起身来,那人更是几步走到陆虎面前,说道:“陆虎,你赶紧回家去,你爹让人抓大牢里了。你娘也病了。” 陆虎一把将那人两脚拧离了地面。说道:“你说得可是真话?” 那人双腿扑腾几下无果,只得白着脸点头说道:“村正抓了你爹进了大牢里,也指明说了,要你去换你爹出来。” 陆虎一把放下他,转身就走。辛大海在后面连声叫道:“哎,陆虎。你去哪里?”陆虎头也不回说道:“去大牢换我爹。”辛大海一怔,连忙追出门去,拉住陆虎。说道:“陆虎,你莫不是急昏了头?那矿里的事情我不是跟你说过多遍了吗?你进去了,哪里还出得来?” 陆虎一把甩开他。说道:“便是出不来,我也要进去,我不能看着我爹死大牢里面!” 辛大海急得直跳脚,跟在陆虎身边边走边说道:“陆虎,你听我说。这矿里你真的不能进,咱们两个一起合计合计,许是能想出另外法子来。”陆虎停下脚步,转头看辛大海,说道:“你有办法?” 辛大海一愣,摇了摇头。陆虎冷哼一声,说道:“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法子?除非像戏里唱的那样,劫了宜城大牢!”陆虎这话一说完,他自己心里首先就是一惊,不由得看向旁边辛大海。辛大海脸色分明有几分白,讪讪说道:“陆虎,你可别这样看我。这事我可是没做的。” 陆虎抬起头来看了看远处,缓缓说道:“我也没做过。”想了一阵,又缓缓说:“这事自是有人做过了,才会编成戏文的……”辛大海心惊胆战看着他嘴巴,等了半响,也没见陆虎说出后面惊悚话来,反而是一把扯了他,说道:“走!咱们先去城口看看。” 辛大海腿脚一软,险些摊在地上,这祖宗那骇人念头分明还没有打消掉! 两个二愣子在宜城两处城门鬼鬼祟祟转了几圈,均都是骇得一脸苍白,转到一处僻静小巷子里,陆虎拉过辛大海低声说道:“今日这宜城是不是出事了?怎地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守门的?”辛大海苦笑说道:“你问我,我问谁?我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见这阵势!” 陆虎在这处小巷里不停步来回,辛大海心惊胆战凑过来低声问道:“陆虎,你真要劫了宜城大牢?”陆虎抬头看了他一眼,十分烦躁说道:“要救我爹出来,要么我去换他,要么就劫一回大牢。可是他娘的这劫牢到底从哪一处做起?这城门一下多了这么守门,我就是想出劫牢办法,也出不了这城去啊。” 辛大海点了点头,说道:“这劫牢的事只是戏文里唱过,没准是编出来哄人的。陆虎,我劝你还是别想了这事,别折腾的你爹没救出来,反而搭上了咱们两人性命。”陆虎不悦抬头看他。辛大海立时又说道:“陆虎,我绝对不是稀罕自己这小命!实在是……,这事做不得!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拉了陆虎过来,指着城门坐着的青衣人说:“陆虎,你看,今日咱们在府衙大门口看见的那人就在那里!你说,咱们两个加起来,能打得过人家吗?” 陆虎看着城门站着的青色身影,心里一阵冰凉。他打小在混子堆里长大,打过的架快与见过人差不多了,自然知道哪些人是能打的,哪些是不能碰的。比如眼前这个,绝对是只能躲的,不能碰的。 辛大海这时又煞有其事说道:“这人一来,咱宜城两边城门就多了这么多守兵,他必是来咱宜城抓人的!” 陆虎看他,说:“那他要抓谁?”辛大海讪讪一笑,说道:“这我哪知道?总之,只有你不去劫宜城大牢,他总不会是拿抓咱们的。” 陆虎缩回头来,垂头丧气说道:“那我就只有一条可走了。”辛大海见陆虎这样子,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两人二愣子贴着巷子墙壁都不做声了。 巷子里有人转了进来,辛大海当先挡着,陆虎只觉得眼前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耳听得一人低声说道:“麻烦让让。”陆虎探了头看过去过去,手脚一下子变得冰凉,连忙直起身子贴墙侧身,让这两人过去。 从陆虎身边先过的是年纪较小那人,头才齐到他下巴那处,过时,一双黑幽幽眸子看过来,惊得陆虎三魂丢了两魂,身子紧贴墙壁一动不敢动。紧接的那个人只抬起头淡淡扫了辛大海陆虎两人一眼,插身而过。 这两人过去后,陆虎背心额头上尽是冷汗,不由得使袖子往额头上擦了一把。辛大海看着陆虎样子,说道:“陆虎,你认识这两人?”陆虎连忙摇头说道:“不认识。”只见过三回面而已。辛大海伸头往那两人消失方向,说道:“陆虎,你说这两人也真奇怪,既不是住这一处的,好好的大街不走,怎地走这小巷子?” 陆虎松展了一下僵硬手脚,说道:“还在看什么?走啦。”辛大海连忙跟上来,说道:“陆虎,你去哪里?”陆虎说道:“去大牢里换我爹出来。”辛大海一愣,这时却说不出反对话来,只跟在陆虎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府衙大牢门口,陆虎转头对辛大海说道:“大海,若是我回不来了,我爹娘那边你有空就去看上几回,帮我尽几分孝心,也不枉咱们这些年交情。” 辛大海使劲捶了陆虎一拳,说道:“你小子说什么?我那些关于矿里的消息也不过是听别人说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小子向来命大,定是能回来的。”陆虎一笑,拍了拍辛大海肩膀说道:“你先别急着回去,一会我换了我爹出来,你找辆牛车将拖他回去。千万别对我娘说我进了山!” 辛大海点了点头,看着陆虎大步过去,大大咧咧说了姓名。看牢门狱卒在文书上勾画了名字,对身边人说道:“又来一个换人的!先关上半日,等人数凑齐,晚上再一并送山里去。” 那人应了一声,带着陆虎进去。陆虎一边走一边看,这宜城大狱他早来过几回,丝毫不觉难受陌生,一进来之后就看看同牢的几人,问了人家姓名家住,知道他现在所在这间大牢关的全是跟自己一样的人,都是来用劳力顶税粮。大伙同病相怜,住在一处,陆虎这人会说话又甚讲义气,只半日就跟一众人混熟了。 入了夜,这大牢里寒气就上来了,一众被关押的人有受不住这寒气的,牙齿直打架。有同村的低声安慰说道:“你且再忍一阵,方才那看牢的说了,等人凑齐了就走。我刚才数了一下,人已是够了数,他们一会儿就会过来接人的。” 陆虎缩在角落里,看着说话的这两人,眼睛里不由得露出凄凉来。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听了鼓动,来以劳力顶税的,都以为进山里做几年苦工,就能回来了,殊不知进到了那里,就再也不能活着回来的。 陆虎蜷缩在角落里,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里,突然被惊醒了。大牢里从门那边过来一盏油灯,忽闪忽闪的,伴着狱卒熟悉脚步声慢慢过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虎穴 陆虎睡意全消了,眼睛瞪的老大。(.无弹窗广告)他今日还真是撞了鬼了,只不过进城时多看这两人一两眼,对方就阴魂不散了,他走到了哪里,都能看到对方身影,就是在府衙大牢里还能碰面! 狱卒开了门,对那两人吆喝说道:“进去!”那两人应声进牢里,居中站着环视四周一圈,目光淡淡扫过陆虎后,找了一处角落,两人坐了下来。狱卒重新落了锁,提了油灯又晃悠悠出去,这牢中又一下子全黑了,而陆虎却完全没了先前逍遥,再不敢合眼呼呼大睡了,时刻注意对面角落那两人动静。 而那两年轻人至进来后就一直没有动过,只静静靠墙坐在角落里。 夜越发安静了,这牢中各种声响纷纷变得清晰起来,不知是谁低声说道:“今日是不是不进山了?怎地这么晚了还没有动静?”回话那人声音压得极低,远远听到耳朵,只有头里不知道几个字陆虎听得分明,后面话他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而对面角落里坐的两人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关于到了现在仍然没有人过来领他们出城,陆虎觉得许是与今日突然增加的城门守卫有关,眼下进出城盘查十分仔细,他们这些人虽然表面上是要进山里矿区,实则是另有去处的。这事背后虽然有府衙曾大人撑腰,但是现在京里来了人,他们自是不敢像从前一样大摇大摆将人拉到自家私矿里了。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牢里一下子又亮了起来,进来了六七个彪形大汉,舞着鞭子狠狠抽在牢门上,大声叫嚷说道:“起来,起来,都赶紧起来!”牢里众人被叫醒了。揉着眼睛排着队伍出去。[]大牢门口候着三辆囚车,十余彪形大汉手持着明晃晃大刀守在四周。舞鞭子的人将牢里这二十余分装在这三车里,由这些彪形大汉护着赶路。 到了城门时,守城兵士只举着火把围着车辆转了一圈,就冲管事挥手说道:“赶紧走吧。”几车夫一甩马鞭,赶着车迅速出城去,显得十分匆忙。陆虎觉得自己一定猜对了,他们这一行是专程躲开某人了才出的城。离了宜城。只走了半柱香功夫。车就上了山道,车速明显放缓了,两边随行的短装汉子的小跑步也变得休闲起来。 陆虎这时与那两人并没有关到一车里面,他在后一车里站着,可以看见前一车那两人依然在一起,这里所有被压着送矿里做工的人脸上都是愁容满面。只有这两个人例外。他们在前车里一角落里,明显跟那车中众人隔着一点距离,车旁边火把通亮照着。这两人面上不仅看不见半点愁容,年纪小那个黑幽幽眼睛里似乎还带着笑容。 进了山之后,路越来越难走了。陆虎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颠挪了位置,人也是昏昏沉沉的,根本就没精力看一路经过,也不知道车到了哪里。车突然停下来时候,众人面前是一个破旧小屋。周围聚着十来个束着腰身,手持大刀的壮汉。 车上人都被赶了下来聚在一堆。陆虎脚落在实地上,还感觉周围一切都在晃荡,过了好一阵,人才略清醒一些。四下里看周围,可惜眼下正是一日中最黑时候,四周虽然有二十余火把照着,陆虎也只能隐约看见自己现下所处好像是在一山谷里。 赶车的一众人正在与小屋前一管事模样中年男子做交接,那中年男子说道:“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 带他们过来的管事附耳低声对他说话。[]那中年管事笑一声说道:“就算是京里来的人,到了咱们宜城,还不是得听咱们大老爷的话?”带他们过来那管事摆手说道:“京里这回来的人可是裴家的!我们出门时,大老爷也吩咐了,让咱们这些天做事都小心一些,尤其是矿上的人都看住了,宁愿全部打死,也不能跑一个人出来!” 陆虎站的距离这两说话人近,听了这话,他立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中年管事伸头过来将陆虎他们看了一遍,皱着眉头说道:“不是说好了,挑些壮实的进来吗?中间了那两个是怎么回事?就他们这样子,能干几日活?还要白白费些口粮。” 带人进山的管事压低声音,笑着说道:“这两个外地人是自己钻咱们笼子里的,不要白不要,你只管使唤,能干一日是一日。”中年管事脸色这才略好看一些。两队人马做好了交接,带人进山的管事吩咐手下人赶了空车回去。中年管事将陆虎几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唤了中间那两个过来,吊着眼睛将人四下打量了一番,摸着自己下颌十分和气说道:“你们两个叫什么?” 陆虎久在混子堆里,一看中年管事那眼色,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他平日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玩娈童的人,虽然他十分不待见这两少年人,觉得他们浑身都透着一股子骇人气势,可这时候却不由得为他们捏一把汗了。 瘦高个那个依旧是不说话,年纪小的开口说道:“我叫张三,他叫王五。”众人一下子都愣了,这不是敷衍话吗?这少年倒是胆大,说出来后面色都不改一下。那中年管事一愣之后,竟也不生气,摸了摸下颌说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那少年居然跟着点头说道:“我胆子若小,到了你们这里还不给吓死。”那中年管事笑眯眯说道:“好,胆子大就好,我最喜欢就是胆大的。张三是吧,你可要记得你的话,一会儿可千万别哭叫起来。” 那少年一双黑幽幽眸子在通亮火把下一闪一闪的,分明还带着笑意,说道:“好。” 那中年管事呵呵笑了几声,又抬头看众人,脸上和气笑容一下子没了,冷森对众人说道:“大伙都给我记住了,进了这山,一切都得听我的,谁若是不听话,别怪我手狠!”伸手招了身边一人说道:“你先将人都带下去,照规矩将身上东西都给我搜干净了,编的各队里面,由队头先教半日,半日后若是还有不会做事,今日的餐食就免了。” 那人应了一声,转身带着人要走。 “慢着,慢着。”那中年管事又叫道,指着方才与他说话那少年,小眼又眯笑着说道:“他身上搜干净了,暂时不分下去,先带我屋里来。” 那人笑着说道:“何管事,你尽管放心。” 天这时朦朦亮,他们被人带了出了林子,场地一下宽阔热闹起来,一条清浅河水涓涓流着,河两边有无数人蹲着,赤着双足,躬着腰,手拿着簸箕,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两边河岸上站着数十手持长鞭的壮汉,看着河里忙碌人们。更远处的堤坡上密密麻麻站着几十束这腰身,手持大刀的壮年男子,将河里这些人严严实实围着。 冬日里清晨河水里还结着薄薄碎冰,顺了河道流下来,这些光这脚在河里忙碌人们穿着单薄衣衫,卷起裤腿下露出冻得青红的腿脚,有人听了这边人过来的响动,不由得抬起头张望。身后看守人马上一鞭子抽去,那人脚下一滑,竟是跌落到河里,那看守也不赶紧拉人起来,只一鞭子接一鞭子死抽,嘴里还骂骂咧咧说道:“尽给老子装死,还不爬起来?” 好在那河水并不深,那人立时挣扎爬起来,不顾身上冷寒,立时躬下腰,低下头干活。这一幕发生,周围一众人等依旧各自忙各自,连头都无一人抬起。 只这边二十来个新进来的人惊恐看着这一幕,有的忘记挪步,站在原地发愣,他身后带路人一鞭子抽过来,那人大叫一声,脸上已是多了一道血红伤口。 陆虎不由得打了个冷噤,连忙低着头赶路。二十余人被人带进屋搜身换衣,陆虎眼尖,看着前面那瘦高个子少年轻扯了一下同伙衣衫。那小个子少年转过头,虽然不说话,却是一笑。陆虎心中暗自佩服,都到了这地方,还能笑的估计只有他一个人了。 陆虎与高瘦个少年人一同进去,他心中想着中年管事方才那眼神,不由得低声对身边高瘦少年人说道:“你兄弟俩个千万小心了,万不可单独与方才那管事会面。”那高瘦少年好似根本就没有天听清他说话,头也不转一个,只径直往前里走。 陆虎一腔好心好意遇了这冷遇,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里,这屋门口看守伸了手要扯高瘦少年身上衣衫,被那少年冷冷看了一眼,手不自觉缩回去,喝道:“赶紧自己脱光了进去,换上里头衣衫。” 大冬日两人赤条条脱光了,陆虎冷得只打哆嗦,抱着胳臂连忙往屋里面走,一抬头就看见前面高瘦少年光溜溜背脊,顿时直了眼睛。那少年满背竟是无一处是光洁的,横七竖八布满了各种伤痕。(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陆虎看着那少年后背,心中越发惊惧。(.无弹窗广告)这少年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想不到竟是受过了无数非人磨难。他心中一时又燃起了无限希望来――这少年既是伤成了这样还能活到现在,怎么会是寻常人,怎么会轻易受他人摆布?这矿区虽然凶险,也未必一定能困住他。他陆虎若是还想活命,那就得将人盯紧了。 主意打定了,陆虎的心怦怦直跳,目光时刻不离那少年身影。那少年换好了灰布短衣,大步出去,陆虎也连忙跟上来。与他们一同来的人都换好衣衫,等在院子里。陆虎见那少年左右张望,一双眸子阴沉沉的,他也跟着左右看,只几眼他就发现他是为何变了脸色――那小个子少年不在这里了。 看着这高瘦少年满面阴沉的样子,陆虎觉得浑身一冷,打了冷噤,看了看围站四周密密麻麻的看守,陆虎心里暗自祈祷,这少年可千万要沉住气,这时候出手,本事再非凡,也会难保有失。不大会,五个与他们穿一样短装的汉子被人带了进来。陆虎一眼就在这五人里看到了一张熟面孔,差点叫出声来。而那人也看到他,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就低下了头去。 这进来的五人都是矿区的做苦工的人,因是平时表现佳,才提得领队,这次进来是专程过来挑新手的。陆虎虽然认得其中一个,但是看对方谨慎神色,也连忙收起自己脸上表情。雷管事训了话,就将院子新进的二十几人分到这几个领队手上。 这时领队中有一个壮小伙躬着腰带着笑说道:“雷管事,昨日夜里我队里有一人埋下面了,能不能让我再领一个过去顶他的缺?”那雷管事不耐烦说道:“行了,丁大牛,你自己再挑一个去。[]” 丁大牛毫不犹豫点了陆虎出来。那雷管事一挥手,这些领队就带着各自队里新人出了门去。陆虎看见那高瘦少年也在丁大牛这一队里,微微放宽心。两人行在前头,渐渐与后面看守拉开了距离,丁大牛这时才低声说道:“陆虎,你怎地也进这里了?”陆虎说道:“别提了,还不是跟你一样?”又看了一眼丁大牛的脸,说:“你怎地瘦成这样了?”丁大牛苦笑说道:“到了这里。不死就是万幸了。” 陆虎听他说这话。又想起辛大海说得那些关于这矿区的传闻,不由得往后面看了一眼,一下惊变了脸色。就这么一会功夫,那少年竟是不见了!丁大牛看他脸色惊变,于是问道:“陆虎,你见鬼了?”陆虎额头上都急出汗来。压低声音说道:“大牛,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这队里少了人吗?” 丁大牛一惊,若是他队里少了人。他这领队也要连带受罚的!连忙回头看去,将人头在心里过了一遍,果然发现少了一个。陆虎使劲扯了扯丁大牛袖子。低声说道:“你先别声张,一会咱们偷偷去找。” 丁大牛皱着眉头点头说道:“这矿里从来都没有人闯出去过,这人胆子也太大了。若是被人发现,只怕是要立刻打死的,希望他运气好。能让咱们抢在看守前面将人找回来。我虽然来这里时日不多,前前后后已经见了六七人因此丢了性命。” 丁大牛在自己队里声望很好,将新人领回后,分交给同队人,就带着陆虎两人瞅了看守不注意溜了出来。陆虎问道:“这矿里还有一个管事姓什么?”丁大牛说道:“这人姓何,这矿区外围的事情都是他管的。”陆虎一拉丁大牛说道:“走,你领我去他住屋里看看。” 丁大牛带着陆虎小心翼翼摸到看守与管事所住的院子,丁大牛皱着眉头说道:“今日这院门口怎么没有人看守?”陆虎一扯他,说道:“没人看守更好,走,咱们进去看看。”两人走到门口时,陆虎眼尖,看见大门旁边枯黄荒草叶子上有几点暗红,点在手指上一闻。 丁大牛低声说道:“怎么了?” 陆虎将他扯到一边,低声说道:“这里才杀了人的。”丁大牛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小,磕磕巴巴说道:“那,那人呢?”陆虎不回答他话,左右看无人,就沿着地上痕迹在一边茂盛草丛里发现一看守尸身,脖子已是被人拧歪了。 陆虎咽了咽口水,他隐隐猜到是谁杀了这看守,于是赶紧拉了丁大牛进到那院子里。那院子里并排着七八间屋子,丁大牛指了右边第二间说道:“何管事就住这间。”两人偷偷摸摸过去,那门是虚掩着的,只一推就开了。两人刚走进去半步,脖子上都架上冰冷冷东西,一下子都不敢动了。 两扇门后面各出来一人,都十分年轻,正是陆虎心里想的那两个少年人。陆虎连忙哆哆嗦嗦说道:“都,都是一路的,手,手下留情。”架陆虎脖子上的是一柄弯刀,那小个少年人从陆虎身后转出来,说道:“陆虎,你不好好呆在矿区了,上这里来做什么?” 陆虎见他一下子叫出自己名字,话语里听不出恶意,心里希望又燃起来,瞟了瞟丁大牛身边高瘦个少年说道:“我们,我们是来找他的,怕他出事……” 小个少年看了看同伴,一笑,收了弯刀。陆虎长长松了一口气。瘦高个还没有松手,那小个少年笑着叫了一声:“萧帧。”瘦高个看他一眼,这才松了手去。陆虎丁大牛两人老实站着,这时才发现屋里右边角落地上仰面躺着一人,脖子下方是一大滩血渍。丁大牛张着大嘴巴与陆虎对看了一眼。 小个少年将弯刀上血迹擦干净了,收起来,看着陆虎丁大牛两人,说道:“陆虎,你们两人谁对这矿里情况熟悉?”陆虎指了指旁边丁大牛说道:“他在这里呆了好几日了。”丁大牛一愣,心里不由得暗骂起陆虎来。陆虎一扯他。丁大牛上前几步,陪着笑说道:“我在这里呆的也不长,不知道你们两位想知道什么?若是有我知道,我一定照实说。” 那小子少年笑着说道:“你们两个若是还想活着从这里出去,最好将知道的照实说。” 丁大牛惊喜当场,不由得回头看看陆虎,陆虎点了点头,他脸上喜色虽然不如丁大牛明显,却心里同样激动。丁大牛在这里呆的时日长,做梦都想出去,见眼前这两人年纪虽轻,可是行事做派却都是自己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显然有把握离开这里。他心里激动非常,拍了拍胸口,说道:“你们有什么要知道,尽管问我。不过这里人来人往不好说话,我领你们去一个地方,那里方便一些。” 小个少年点了点头,他们在这里杀了人,虽然能瞒一时,可是总有被发现的时候,若是找不到稳妥地藏身,还真件麻烦事。 四个人小心翼翼出了这处院子,跟着丁大牛身后左弯右拐,来到一处废弃矿坑旁边,丁大牛拿开盖在上面的草垫子,说道:“这坑知道的人不多,口子虽然窄些,可是里面很大。你们跟我来。” 几人跟着他身后慢慢往下爬,陆虎看了看头顶越来越小光亮,心里发毛,不由得扯了扯前面丁大牛腿脚,说道:“还有多远才到底?” 丁大牛头也不回说道:“快了。” 总算是落了地,头顶的光亮变成了巴掌大小,丁大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火把点燃来,周围亮了起来,可以看见这洞约莫有三间屋大小,四周皆是黑漆漆岩石,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采石用具,还有一条幽黑通道不知道通向何处。陆虎一时也忘记了害怕,四下里看。 那边小子少年正在问丁大牛话,他同伙静静站在他身边听两人一问一答说话。丁大牛看了看陆虎说道:“你别走远了,一会咱们就要上去了。” 小个少年听他这么说,也不问话,笑着说道:“你们俩个既是偷偷溜出来,时间长了,总是不好圆说,出去露个面吧。” 丁大牛点头说道:“好,那我们就先上去,你们俩个别乱蹿,一会儿我瞅空给你们送些吃食来。”陆虎跟在丁大牛身后爬了出去,一时这阴冷矿洞里只剩了两人。萧帧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两个越爬越远身影,说道:“方墨,你就这么相信这两人?” 方墨笑着说道:“萧帧,你放心,他们两个比咱们还想离开这里,将咱们行踪泄出去了,对他们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她将角落火把取下来,沿着洞壁慢慢看。萧帧摇了摇头,接过她手上火把,说道:“这洞里不过都是些石头,有什么好看。” 方墨伸手进石头缝里叩了一把碎石头出来,凑近火前,细细地看,黑幽幽眸子里的一点光亮越发盛了,头也不抬,笑着说道:“若这里都是些普通石头,这雷霆海和曾于静才不会看得这么严密。”方墨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看过碎石丢掉,又伸了手叩二次,一连看了数把,她这才从掌心里面捡了一粒细米大小的小石砾,笑着说道:“雷霆海和曾于静这么些年一个活人也没有放出去,原来是为了守住这东西。”(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金子 萧帧举着火把凑过去看。方墨手中那粒小石砾只有细米大小,黑乎乎一点,看不出有何不寻常之处。方墨将那细米大小石砾放手指上了捻了捻,伸到萧帧面前,说道:“萧帧,你再看看。” 萧帧凑近看了半响,才在方墨手指头上发现了小小一点金色的颗末,他抬头震惊说道:“这是……金子?!”方墨笑盈盈点了点头,环视四周一圈,眼前石壁黑漆漆,谁能想到这里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这曾于静也够奸猾了,明里说是给朝廷铁石矿区送劳力,却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偷偷拉到自己私矿里,为怕金矿一事泄露出去,五六年来进这山里的人,就没有一个活着出去过。方墨萧帧两人原先只是想搭曾于静往矿区送劳力的便利出宜城,却不想被他拉到了这里,还能发现这东西。 方墨不由得说道:“萧帧,这地方咱们一定要拿到手中!”曾于静这金矿虽然采了多年,但是眼下他仍是源源不断往山里送人,想来这金矿他们动得并不多。若是能将这金矿拿到手中,那以后祁山的军需用度都不用发愁了。 眼下最大难题就是怎么把这矿山弄到自己手里,这座私矿名义是归富商雷霆海,实则是雷霆海与曾于静各占一半,两人一人出钱,一人出力。雷霆海是燕京一带有名富商,财力雄厚,曾于静在宜城这处呆多年,人脉势力无人能与其比拟,光凭她与萧帧两个想要从这两人手下夺这金矿,那是说梦话。可是若将祁山大队人马调宜城来,兵入腹地,无异于是送羊如虎口,有来的无回去的。 萧帧心里也很激动。举着火把往四圈看了一圈,缓缓说道:“难怪曾于静这么都不愿意挪地方的,换了我得了这地方,若是不将它挖光了,我也是不会走的。”他大手轻贴在冰冷石壁之上,面染了石壁阴冷寒气,眸子寒光在火把下跳跃不定,对身后方墨说道:“你有什么办法?” 方墨舒了一口气。昂头往黑漆漆头顶。摇头说道:“没有,宜城就在燕京眼皮底下,实在不能将动静闹得太大了。” 萧帧一笑,淡淡说:“这里本就有人,何须咱们费劲从祁山调人马?”方墨转头看他,萧帧走近她几步。又说:“曾于静这私矿里劳力少说也有百余,若是能将他们说动,于咱们来说可是一大助力。” 方墨一愣。原来萧帧将主意打到了矿区这些苦力身上,她本能摇头,说道:“不行。这些人手无寸铁,不过都是一些寻常庄家人,如何能跟曾于静这些精锐人马对抗?”萧帧伸手揽过她,引着她于角落里一大石头上坐下来,一边说道:“方墨。我知你心有不忍,但是矿区里这些人原本就只有死路一条,若是一搏,许是还有一线生机。” 方墨眉头轻皱,她虽然心冷,但是要这些贫苦劳力白白送死,心里还是有些迟疑的,但是萧帧所说也是实话,曾于静将这里守的如铁桶似的,是绝对不会放一个活人出去的。她转头问萧帧:“你有办法说服他们?” 萧帧将手中火把插于角落一架子上,过来与方墨并肩坐下,说道:“何必我多说?矿区里这些劳力心里大多都有数,若还想活下去,也只有这条路可走。” 方墨默默无语,蜷缩着靠在冰冷冷石壁之上,茫然看向黑漆漆远方。萧帧见她这样子,又说道:“方墨,你无需多想,这事由我来说。”方墨点了点头,她昨夜颠簸了一宿,发现金矿的兴奋已经慢慢沉淀下来,这时疲倦也上头,萧帧肩膀近在咫尺,她于是将头搁在上面,想着这世事苍凉,想要安稳活着,在哪里都是一件天大难事,心思幽幽转转,生出了无尽孤单凄凉之感。 萧帧身体略一僵硬后,便伸出大手,将她环住。 两人彼此相依,心中一时都溢出踏实感觉,仿佛于这苍凉世上挣扎拼搏良久,而这一刻就不再孤单了。一时都无话,这黑漆漆矿洞里明明阴冷无比,而方墨却觉得这时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萧帧突然听到头顶传来索索声响,他转头看了看肩膀,方墨睡得正香,巴掌大小脸近在咫尺,微翘睫毛下是一道细长阴影,鼻尖微红,热气暖暖呼出。萧帧心动,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触眼前泛着淡黄光泽的肌肤。 方墨突然坐起,说道:“有人来了。” 萧帧收回的手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微凉细滑,不自在垂下来了,脸起了微热感觉,好在光暗,他脸上又被方墨涂抹了一层厚厚东西,一时也看不出脸红。方墨已是站起身来,将角落中火把藏于一转角处。萧帧站起身,守在矿洞出口处。 不大会,矿洞里就传来一人呼哧呼哧呼吸声,一黑幽幽人影突然钻了出来。萧帧见他身影熟悉,就将手中短匕收起,从暗处出来。方墨也举着火把过来,看了看来人身后,说道:“丁大牛,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陆虎呢?” 丁大牛抹了一把脸上汗水,说道:“他来不了了,现在上面都闹翻,正在找你们两人呢,我也是瞅着他们不注意时过来的。”丁大牛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大包东西塞萧帧手中,“这里面有吃的,还有一件破袄子,你们俩人先凑合用着。” 萧帧却将手中东西递与方墨手上,拉着丁大牛说道:“若是找不到人,他们会怎么做?”丁大牛一愣,摇头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进这里只见一个人逃过,却还没有出这片林子就被抓了回来,人吊在石场上,晒了三日,放下时,脸上的肉都没了,全给鸟给叼走了,尸体被扔矿底了。我听在这里呆最长的黑皮说,这里压根就没有能活着逃出去过。” 萧帧却淡淡一笑,又问道:“这这里多是一些什么人?”丁大牛说道:“宜城各村里都有,这两年地里收成不好,许多人家都交不出税粮来,只好出壮劳力来矿里干活顶税粮,这些大多数是本地人,剩下外地人,有的是中了雷家的套子进来,有的是逃难到这里被抓进来的。张兄弟,你问这些做什么?” 萧帧看着丁大牛眼睛,不直接回答他话,反问道:“大牛,你在这里有大半月了,可知道这矿里到底出的是什么?”丁大牛一惊,不由得紧紧看着萧帧,他又不是傻子,做了这么些天,自是知道这矿里到底是出什么的。 萧帧脸在暗处,丁大牛只能辨出他脸上似乎带着淡淡笑意,只是金子这事非同小可,丁大牛迟疑说不出口。萧帧淡淡说道:“曾大人明里说是出壮劳力顶税粮,暗地里却将你们都拉到这里替他挖金子,所以,这里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活人能走出去过,想必以后这规矩也不会改的。大牛,我没有说错吧。” 丁大牛吃惊看着他,萧帧脸上笑容胸有成竹,丁大牛不由得说道:“张兄弟,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萧帧说道:“曾于静虽说将这事瞒得严实,却总有疏忽地方,且不管我是何处得这事的,大牛,你进到这里,到底能不能出去?心里必是有数的。这矿里守卫森严,若是只有我们自己出去,自是有惊无险,可是若要带上你们几个,办法虽是有一个,却十分凶险,端看你愿不愿意了?” 丁大牛立时拍胸说道:“张兄弟,你只说无妨。只有是一条活路,我大牛都愿意一试!” 方墨站在不远地方,看见萧帧招了丁大牛靠近,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丁大牛眼神顿时呆愣住了,脸色也变了,转头看向萧帧,腿脚微有颤抖,嘴里哆哆嗦嗦说道:“这事行得通吗?” 萧帧看着他,摇头说道:“行不行得通?需得看你们怎么做了?” 丁大牛愣愣看着萧帧,咽了一回口水说道:“这事我,我实在是没做过。”萧帧说道:“大牛,这条路虽然凶险,可是一旦能成,活命可不是一人两人,你们在这里都呆了不少时日,想必手上都留了一些好东西,一旦能活着出去,以后的日子自是富贵无穷的。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也可问一问陆虎意思。你们若是想好,就来找我们。最迟今晚,我们就会离开的。” 丁大牛点了点头,魂不守舍说道:“那,那好吧,我先上去了。有了决定再来找你们。” 萧帧点了点头,看着丁大牛沿原路爬回。方墨这时走过来,也抬起头,看向丁大牛消失地方。她心中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萧帧脸上神情若有所思,手无意识触了触袖子里短匕那处。方墨说道:“萧帧,你放心,他这趟回去,不会泄了咱们行踪,他会答应的。”活路摆在面前,虽是只有一线,可是一旦升天,便是美梦成真,萧帧抛出来的这诱惑实在太大了,他们都会答应的。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自己搏命之下,只是为他人铺了一回路。(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暴动(1) 萧帧笑着将手放下来,说道:“我们还是挪个地方的好,这里出口只有上面一条,若被人堵死了,我们插翅也难飞。(.好看的小说)”方墨却摇了摇头,说道:“曾于静将这里看得比性命还重,宜城里丁仲还没有走,他是不会让这里走一个人的。上面这会必是一寸寸在翻搜我们两个,我们还是老实呆这里吧。” 萧帧点了点头,笑着说:“听你的罢。你还困不?”方墨摇了摇头,说道:“睡不着了。”萧帧说:“那咱们先添点东西进肚子。” 方墨打开丁大牛所带包袱,里头里吃食不过是两个黑乎乎的馒头,坚硬如石,她将这馒头放手心里颠了颠,一笑,说道:“这个可以砸死人了。”萧帧见她总算是露出笑容了,心里也跟着高兴,笑着说道:“你以为曾于静会赏他们鱼肉吃?给他们这个已是不错了。”方墨啃着干硬馒头,点了点头。矿区里这些苦力待得越久便知道的越多,容易坏事。反正这无需酬劳的苦力对于他府衙大人来说,要多少有多少,曾于静才不会怜惜这些人命的。 萧帧从包袱里翻出一件破旧棉布袄子,抖开了,对方墨说道:“这袄子虽是脏破,也能挡些寒气,你赶紧披上吧。”方墨见他将这破袄子当成了宝贝,心里又生了微微心酸――若从前,他只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不过三四年,一个骄纵蛮横的富贵公子竟是有了这么大转变。这里寒冷,他又有伤在身,还是先紧他为好。 方墨笑着说道:“你闻过没有?若太臭,我冻死也不会穿的。” 萧帧当真放鼻前闻了闻,说道:“是有些味道,你不低头就是了。”说着递了过来。方墨只得接过了,披自己身上。两人挨着坐下。一人拿了一干硬馒头啃。 因是无风,角落里火把火苗笔直烧着,将地上两个重叠人影镀上一层淡色光圈。馒头味道自然不好,可是眼下容不得矫情,不吃便意味着没有体力。方墨牙梆子虽是嚼得酸痛,仍是一口接一口往下咽。 萧帧突然说道:“方墨,我以后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方墨转头看他,这话若是从前听到。她必会哧之一笑。她一直以为好日子只有自己伸手去挣,才能得到,从未有想过让一男人送与自己。而这时候,这话由萧帧说来,却是让她心生悸动,不由得一笑。点头说道:“我相信你。” 萧帧见她这么一笑,生出平日从未见过的女子娇羞,一时心砰砰直跳。伸手握住方墨手。方墨看着眼前萧帧清亮温柔眼神,她心中的温暖透面而出,嘴里虽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心里却是暗暗打定了主意,以后要倾尽全力助眼前人达成他心里愿望。 这黑漆漆深洞中虽然阴冷无比,可这两人这时却丝毫不觉得,将手上坚硬如石的馒头啃得香甜。 丁大牛并没有让他们等很长时间就带着陆虎下来了。四人围一块石头坐下,陆虎看着方墨萧帧两人。脸色肃重,说道:“张兄弟所说的事情,大牛已经告诉我了。我想知道,若是我们答许了,两位能否鼎力相助?” 萧帧说道:“这是自然。” 丁大牛与陆虎两人对看一眼,突然一同单膝跪下来,陆虎说道:“我知道两位本事极大,出这里易如反掌,这次是被我们牵绊住了。张兄弟出的这主意也是我们唯一的活路,若两位能帮我们逃出这里,以后有事尽管吩咐,我陆虎若是有二话,当不得好死。” 丁大牛听陆虎说完,也大声说道:“我与陆虎一样,若能活命,两位大恩,以后必会回报。” 萧帧伸手扶了陆虎起来,淡笑说道:“我们虽是能出一份力,但是主要事情还是由你们去做的。”丁大牛看陆虎起身,踉跄一下,也随后站起。 陆虎拱手说道:“这个张兄弟尽管放心,我虽然跟两位一样是新进这矿区的,但是早知道这里虎口狼穴,进的出不得,现在既是要活命,那自然也会倾力去做的。只是我与大牛空有一身力气,却实在不知道这事该如何去做。” 萧帧点了点头,说:“这事只有几个是成不了的,你们能否说服其他人一同举事?”丁大牛说道:“这事交给我来做就可以。”萧帧看着丁大牛,慎重说道:“这事非同小可,一旦泄了风声,大伙都会没命的,大牛,你可要仔细掂量了。”方墨陆虎也都看着丁大牛。 丁大牛咽了咽口水,拍了拍胸脯,说道:“张兄弟放心,这里几位领队与我十分交好,他们的心性我也都知道,明里虽是十分听话,暗地却都将矿上这些看守管事恨得要死。大家一样都是走投无路才进得这里,家中都有老小牵挂,一有活命机会,必会拼死一搏的。” “那样就好,说动这几个领队之后,咱们才好走第二步。”萧帧点头说道,伸手让丁大牛陆虎都坐下来。方墨问道:“大牛,你对附近地形熟不熟?”丁大牛点了点头,说道:“还行。”方墨在地上捡起一块黑漆漆石头,让陆虎举了火把过来,对丁大牛说道:“你说仔细一些。” 丁大牛一边说,一边看着方墨在石头上清晰画出这山中地形走向屋舍安排,竟是像亲眼见过一般。陆虎心中也十分震惊。方墨画出这些,又问了各处看守人数多少,分轻重在这石头图上分别标出。 丁大牛说完,方墨也住了手,四人面前石头这处矿区的地形屋舍人员布置皆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几人都凑过去看,萧帧带着赞许笑意看了方墨一眼,方墨笑了笑,对丁大牛说道:“依你看,还有哪一处有遗漏和不妥的?”丁大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点头说道:“我看不出。” 萧帧又问道:“现在曾于静手下人搜查得怎样了?” 陆虎苦笑说道:“自然是无果,咱们几个新进的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大牛更惨,说他看管不严,已是挨了二十大鞭了。” 方墨早就发现丁大牛脚步踉跄,裸露肌肤处有多处伤痕,现在知道这些是因自己而起,心中升起一丝歉意,看着丁大牛。丁大牛讪讪笑了笑,说道:“我皮厚,二十鞭子算不得什么。张兄弟若是无事吩咐了,我跟陆虎就上去了,等天黑了,我们再带几个领队过来。” 萧帧摇头说道:“现在上面风声这么紧,不宜聚众议事,这几个领队我们就不见了。你们若是说服他们了,让陆虎过来一趟就可以了,到时候具体行事,陆虎会跟你们几个好好交代的。” 萧帧这么一说,陆虎与丁大牛不由得又对看一眼,两人心中又多了几分不安。方墨赶紧说道:“你们放心,我们既是说了会鼎力相助,绝不会有假的。只是现在我们两个实在不宜露面太多。其实诸事有陆虎出面也是一样的。” 丁大牛看了看陆虎,陆虎略沉思之后,点了点头,说道:“王兄弟所说也在理,那我一会再来一趟。”拱手与丁大牛一起离开。 方墨等头顶光亮消失了,这才转头问萧帧:“你又有什么主意?咱们虽然说是让他们出头,可是若不帮一把,这事可不一定能成的。”萧帧笑着说道:“我知道,不过正如你所说,这时候咱们不宜露面太多,丁仲还在宜城,咱们若不小心一些,那到浠水这条路就不好走了。” 方墨点了点头,微笑说:“是我考虑不周详。”萧帧笑着揽过她肩膀,说道:“方墨,你放心,陆虎这人表面虽是有点浑,实则什么事心里都有数,他是本地人,这事由他出头比咱们要好,再说咱们只是不在人多时露面罢了,坏不了事的。” 方墨转头对萧帧笑了笑,说道:“好啦,我知道我想岔了,你有理。”萧帧见方墨皱着鼻子说话,样子调皮可爱,不由得伸手捏了捏她鼻头,笑着说:“我若不明说,你一会准会跟在陆虎后面上去。对不对?” 方墨一笑,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陆虎他爹娘好歹也给过我一碗番薯,能帮他,我自然会伸手。”萧帧看着方墨,脸上虽然笑着,可眸子却慢慢变冷了。他变了,方墨也变了,世事艰险,他既是想要站起来,许多事情必须要改变。但是不管怎样,她在他心中永远是独一无二的。 方墨又坐回原位,仔细看石头上地图。萧帧在她旁边坐下来。方墨头也不抬,问道:“接下的事,你打算怎么安排?”萧帧说道:“这个不急,且先看看丁大牛他能说动多少人?不过再多人举事,只有双手,也是无济于事,咱们需得偷些兵器过来。” 方墨这时抬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看守护院都住这一处,物质后勤也在这里,咱们要找的东西必是也在这一处,什么时候过去看看?” 萧帧抬头看了头顶出口,说道:“等天黑了,咱们就上去看看。”(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暴动(2) 暮色笼罩,山林里的寒气也渐渐上来了,白日里喧闹的大黑山这时安静了下来,只有林间溪水叮咚涓涓流过。大黑山位于宜城北端,数十高耸入云山峰连绵,这里盛产铁矿石,大周将近半数的铁器来源皆是出自这里。铁矿利益极大,虽然朝廷管制十分严格,这里仍是私矿林立,大小矿坑处处可见,这些矿坑入口有的仅以几张草垫子覆盖,有的开在隐蔽山壁处。 冬夜寒风凛厉,一风过,枯草树木纷纷低伏,黑蒙蒙夜色中一高壮年轻汉子拢着手鬼鬼祟祟从一大石头后面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一番,见无甚异常,这才从大石头后面走出来,来到一荒草丛中,揭开地上一草垫子,钻进露出的坑洞里。 那汉子下到一半时,伸头往下头一探,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凉了半截。这下头竟是看不过一丝亮光来。他怕是自己看走了眼了,于是更快下去,脚踏了实地,眼前仍是黑乎乎一团。他不由得出声道:“张兄弟,王兄弟。” 黑幽幽洞中无人应答。他犹不死心,想起身上还揣着火折子,连忙取出来点着了。红彤彤火把之中现出陆虎略有茫然的黑脸来。丁大牛负责游说众人,他负责联络,于入夜了应约而来,却一下子扑了空。陆虎呆愣愣看着空荡荡洞中,手中火把犹在轻晃不已。 那两个少年居然不在了!陆虎一时辩不出自己心中是绝望还是愤怒,直到看到洞里角落那处一石头地图时,心里才略微平缓下来。走过去,将火把放于角落架子上,而后坐于石头上。 等了一阵,上头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陆虎心中又起了烦躁。他已是有一整日没有进食了。矿区里出了逃工一事,何管事还被杀了,所有人都受到了牵连,尤其丁大牛这队里,领队挨了二十鞭子,其他人都一日不许食物。(.好看的小说)矿区里看守突然森严起来,他这番出来,还颇费了一番周折。 丁大牛与几个领队这时应是都到了约定地点。如若他不能按时前去。大伙留的越久就越危险。陆虎不是傻子,知道此番起事,胜算渺茫,可是若不一搏,同样也是死路一条,他这人不喜零碎受罪。哪怕生机只有一线,也会试一把的。 陆虎想到这里,又抬头看了看顶上。居然真让他等到了希望,头顶下来人了。陆虎连忙举了火把过去,上头两人很快下来。还真是化名张三王五的两人,小个子王五拍了拍手上灰尘,解下肩上背囊。陆虎东西落地听得哗啦啦声响,举火把过去一眼,地上是八九件利器。刀剑都有。 化名王五的方墨松了松肩膀,笑着对陆虎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陆虎这时心中狐疑消散,笑着说道:“也只来了一阵。”方墨笑着说道:“先来先得,你一会先挑一件顺手的。”陆虎点了点头。 三人又在原先位置坐了下来,萧帧问了丁大牛说服劳力的情况。正如萧帧先前所料一样,于这绝境里的人,一听有了活路,响应者占了半数以上,其余也在摇摆犹豫之中。陆虎说道:“这几人也只是暂时不应罢了,到举事那时候,咱们再鼓动一番,应是可以答应的。” 萧帧点了点头,与陆虎敲定何时举事,何人打头阵,各领队劳力分别于哪处伏杀等等。陆虎一边点头听着,一边心中暗暗惊叹萧帧谋算卓越。不过百余劳力,竟是被他织成了一张硕大的网,只等着这矿区中数百武力强大看守护院钻入其中。 两人将一切事情商定妥当了,陆虎将地上刀剑一捆负于背上,拱手说道:“那我先走了。”方墨静静站在底下看见头顶陆虎渐渐消失后,转过头看向萧帧说道:“萧帧,你不觉得这事情进展太顺利了吗?” 萧帧低头看着她,将她鬓角散发捋于她耳后,缓缓说道:“你怀疑这些劳力中有人会告密?”方墨静静看萧帧,说:“你也想到这一点了?”萧帧淡淡一笑,说道:“搏命生死关头,有人奋力向前,自然会有人悄悄掉头,更何况一搏之下,不一定人人能活命,总会有人另辟其道的。” 方墨看着萧帧眼中冰冷笑意,过半响方低声说道:“萧帧,你既是已经猜到了,为何不提醒陆虎一番?他此番回去,必是怀了极大希望的。”陆虎与萧帧约谈之时,方墨在一边看的清楚,陆虎眼中燃起的希望火花几乎要溢出来了。 萧帧将方墨冰冷小手握于手中,柔声说道:“方墨,你忘记了我们这番所为目的吗?”方墨抬头看他,萧帧又低声说道:“我们想要将这金矿抓在手中,虽是能除了曾于静人马,可是若无自己人看守,日后还是会落于他人手中。陆虎这人虽是有些才干,可是还不够沉稳,要让他死心塌地为我们看住这地方,还需得打磨一番。” 方墨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萧帧所说确实是实话,宜城近燕京,他们即使能一时拿下这金矿,可是若无得力心腹看守,这里迟早会在落于他人手中的,就近笼络陆虎也是眼下最好办法。可是道理归道理,这话由萧帧说出,却让她感觉非常陌生。 萧帧正坐于火把下专注于石头上地图,半截颜面皆隐在阴影之处,不过两三年,他虽五官变化不大,可是整张脸却十分消瘦,因而少了从前鲜活骄纵而多了几分凌厉与阴沉,右边脸上虽是遮了一层厚厚东西,仍是隐隐看见小儿巴掌大创面。 方墨心中叹了一口气,过来挨着萧帧坐下来。这世道艰难,催着人不由自主往前走,萧帧是变了,可他若不改变,又怎能活到现在?又怎么能撑起漠北萧家崛起的希望?萧帧这时转过头来,笑着看着方墨,说:“你是不是还在想陆虎的事?” 方墨抬起头,看着萧帧,摇了摇头,说道:“正如你说的,我们若是还想要将这地方抓到手中,陆虎这次打击他必须要扛过去。”萧帧笑着又道:“那你在想什么?”方墨看着萧帧灼灼眼神,笑着将目光移到别处,说:“想以后。” “以后?”萧帧眼中笑意一滞。 “是啊,萧帧,我真想早一些回到漠北去。”方墨感概说道。萧帧揽过她肩膀,说:“快了,很快咱们就会回到漠北了。” 方墨想起远在漠北祁山的苏瑾娘聂云旭等人,想念越发盛了。漠北祁山这会必是在准备过年的一切事宜,漠北原本地处荒凉,在北狄森严统治之下,这里民众举步越发艰难,日子很不好过,一应物质短缺,举家南迁的比比皆是。可是大周定下严律,不许关外人口进出,荒唐暴政之下,流民居无定所,到处流窜,为祸乡里。她的十八寨就是在这样情况下成立了,好歹没有忘记从前许多逃命经历,于祁山群山之中开垦荒地,种植玉米土豆等杂粮,总算使得跟着她混的这些人有了温饱。 方墨正想着漠北的事情,萧帧突然低声说道:“陆虎回来了。”方墨一惊站起身来,很快就听见了头顶有人下来的声响,不过眨眼功夫,陆虎就出现了,神情慌张狼狈,一见方墨,便抓了她手,说道:“王兄弟,出事了。” 萧帧目光落在陆虎手上,若无其事拿开他的手,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虎哆哆嗦嗦说道:“大伙,大伙都被抓起来了!” 方墨看了萧帧一眼,萧帧神色镇定,说道:“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你说详细一些。” 陆虎看着萧帧,缓缓将事情说出。原来他沿着原路回去,还未到与丁大牛约定之地就察觉到了异样之处,因此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急着过去,果不然,很快就看见雷管事带着众多看守护院捆着丁大牛几个领头人出来了。 陆虎一看出了事,当时就不敢动,等雷管事走后,这才偷偷溜到这里来,找萧帧方墨通风报信。陆虎眼神惊慌,看着萧帧,说道:“张兄弟,你快想一想办法,我听雷管事意思,要将大牛几个当众活活烧死,以作惩戒!” 萧帧眉头轻皱起来,略沉思,说道:“他们有说什么时候行刑?” “就今日晚上!在矿区里,还赶了所有人观看。”陆虎紧紧看着萧帧,“张兄弟,若是晚了,大牛几个只怕是要没命了!” 萧帧眼睛看着陆虎,不说话。方墨在一边看着,这时冷冷说道:“陆虎,我们俩人虽是答许助你们一回,可是这事现在坏在你们自己手中,现在你要我们去救人,你觉得,我们凭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陆虎怔怔看着方墨萧帧,一下子全明白过来,立时跪下来,说道:“张兄弟,我知你俩位本事大,若是能救大牛几个,以后我陆虎为你命是从,绝无二话。” 方墨居高临下看着陆虎,说道:“陆虎,你可要记牢了你今日所说的话。” 陆虎看着方墨,昂头说道:“我陆虎从不做食言之事,一言既出,永不反悔!”(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暴动(3) 大黑山鸡公岭脚下,通明河从这里流过,宜城首富雷霆海的私矿就这在这处,沿了通明河往上行,不过百步处就是雷老虎矿区的采石场。这里一向白日喧闹,夜里寂静,而这夜却反常热闹起来,百余火把将这里照的通亮,这矿区里似乎所有的人到齐了,数百看守护院手持火把大刀居高临下团团围着下方的劳力矿工。 采石场的空地上百余劳力静默站着,身上仅着了一见单褂子,可在这寒夜里,却无一人战栗出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愤怒神色看着前方的高台。高台正中间雷老虎矿区的大管事雷胜天居中坐在一太师椅上,身后是高高架起的柴火堆,数十手持火把的彪形大汉围站在四周。 雷胜天一招手,身后看守护院捆着五个人从人群中出来了,采石场空地上百余劳力哗一下喧闹起来,紧紧看着高台上的五人。那五个人虽然鼻脸青肿,百般狼狈,但是仍是能辨出面相来。 正是这矿区里的五个劳工领队。 雷胜天这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场下劳工,乍起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下去,雷胜天脸上不由得浮上一抹阴森冷笑来。他约莫三十来岁,身形高壮魁梧,脸上早年受过刀伤,留了一道骇人伤疤,在火光照耀下越发显得狰狞。他是雷霆海最得力心腹,在这矿区已是呆了五六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今日这事。 外围何管事被杀,新进两个劳工不见踪影,矿区里几个领队预谋暴动!这三件事情一件比一件让他震惊。鸡公岭这矿区里出的东西非同小可,是绝不对捅到外面去的。宜城里燕京来的大人物还没有走,府衙老爷递了话进来,这处不许出一点事,可偏这当头。竟是一连出了这么多事。 何管事是曾大人的人,他在这矿区被人杀了,这事首先就不好交代。雷胜天与何管事一人主内,一人主外,自然知道他的喜好。何管事必是丧在那新进劳工手中。这人杀了人,又跟同伙一同逃匿,雷胜天将整个鸡公岭都翻过来,还是没有找到人。雷胜天回想起他见的那两个新进矿工。唯一印象就是高瘦那人松散阴沉。小个那个有一双极黑眼睛。就这俩个貌不惊人的劳力竟是将他这矿区搅成了一锅乱粥。这不,人还没有找到,矿区又有告密说,几个领队竟是预谋暴动!这些平素看起懦弱胆小的劳工居然反天了,闹出这么大事来。 他若是将这三件事情料理砸了,那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不等府衙大人发落,自家大老爷首先就不会轻饶了自己。 雷胜天走到五个劳工领队身边,缓缓看过他们几个。说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有人能说出带头的人,便有活命机会!” 他话音刚落。距离他最近的一高壮年轻人一口唾沫呸到他脸上,喝道:“你做梦罢!”雷胜天摸了一把脸上口水,脸上横肉抖动,手中马鞭支起那年轻人下颌,冷森森说道:“丁大牛。没想到你这骨头倒是有些分量!好,就看你能嘴硬到几时?”转身对旁边看守护院喝道:“都捆上去。” 一众看守护院扭着这五人上了高台上柴火堆,一字排开,紧紧捆住了。雷胜天转过身去,看着下方百余劳力,说道:“都给我看清楚一些,以后若还有人生了聚众闹事念头,他们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百余劳力寂静无声看着他。雷胜天冷哼一声,骂咧道:“都是一群贱骨头!敬酒不吃吃罚酒!”一招手,“点火!” “咻” 雷胜天话音刚落,手还没有完全放下,一声细碎破空声突然响起,昏黄火光下现出了一道银白光亮,,随着一声进肉闷响,雷胜天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手捂着脖子那处,突然昂面倒地,发出“嘭”一声巨大闷响。 这变化来的太过突然,一众看守护院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近处几个一愣之后,抢步过去,一眼就看见仰面倒地的雷胜天喉咙正插着一支白羽箭,半截箭尽没于肉中,鲜血涓涓涌出来。 这些看守护院心神大震,方站起身来,破空声又起,三只银白亮光破空而来,只在片刻就到众人面前,随着三声惨叫响起,中间高台上立时又添了三具血淋淋尸体。 人群中猛地慌乱起来,百余劳力一锅炸开,互相推挤慌叫。外围之中,一众看守护院群这时才知不妙,纷纷抬头四下搜索箭来位置,有人突然大声叫道:“在那里!”众人抬头看去,约莫百尺距离处一高坡上站了一人身影,黑漆漆夜色中那人衣衫随风飘着,虽然辩不出那人音容样貌,可他手中正端的大弓却显示这一切正是他所为。 群龙无首,再加上那人现的诡异,一时间众看守护院心中都生了惊惧之心,互相犹豫看着。看守护院中有人一声大喝道:“还不拿下他?”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呼喊着朝那人扑杀过去。 那人离于高坡之上,不闪不避,依旧挽弓搭箭,弓弦声起,三箭如闪电突然迸射而出,直飞向高台上面,随着又三人倒地惨叫,慌乱高台上突然蹿出一个黑小人影来,通亮火光之中,刀光如半月划过,一犹在愣神中的看守惨叫一声猛然倒地。那人突然现身,出手狠辣,手起刀落,只片刻,就夺取数人性命。 台下百余劳力见周围看守护院散去不少,纷纷四下逃窜,人群中有一高壮汉子突然大声喊道:“大伙休要惊慌,若要活命,需得齐心杀了这些看守护院!”然而惊慌逃命之中,听他话者寥寥无几。 场面一下全乱了,场中留守看守护院有一领队十分警觉,一刀砍死四下乱蹿的劳力,大声喝道:“这里劳工若有一人逃脱,大伙谁也脱不了干系!”他身边几人听了这话,顿时醒悟过来,举着大刀在慌乱人群中疯狂砍杀起来。 劳工手无寸铁,又一心只顾逃命,许多人都被砍杀倒地。陆虎满面赤红看着眼前一切,他突然醒悟过自己到底是个新面孔,于这些劳工来说,无任何威信可。他几步上了高台,一刀砍死一举着火把看守,正准备上柴火堆救丁大牛几个下来,听得身后刀舞寒风起来,只得转身举刀招架。 也只片刻犹豫间,陆虎已经被人团团围住,根本近不了柴火堆,他虽然有些勇猛,但是也抵不过这些强敌环绕,招架渐现不支,心里正着急,前方围杀他的两人突然昂面扑倒,身后现出一黑小人影来。 方墨抢至陆虎身侧,手握弯刀冷冷看着一众围上来的看守护院,嘴里不耐烦说道:“陆虎,你怎地上这里了?”陆虎喘了一口气,说道:“那些人都不听我的。”方墨冷冷瞟了他一眼,陆虎讪讪笑着说道:“我说话不顶事……” 方墨顺着陆虎眼神往高台看去,一把推他向前,沉声说道:“你上去快救人!”自己一步跨出,手中弯刀一下子割向奔上来的一人腹部,那人惨叫一声,捧着腹部倒在地上打滚不已,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这些看守护院一时惊魂,竟不敢再冒然上前了。 陆虎上了高台了,解开丁大牛几人身上捆绳。丁大牛几人早看到场下动静,现在被解脱开来,不等陆虎说什么,跳下高台之后,纷纷冲进慌乱逃窜人群里面。丁大牛大声喝道:“矿下的,想活命的跟老子来!”他先被抓住了,揍了一顿,又差点被烧死,这时脱身来,凶性大发,一把夺了陆虎手上大刀,一刀砍死就近一名看守。 丁大牛这人讲义气,于劳工之中声誉极好,这样一唤,一时竟是聚起二三十余人。陆虎一愣之后,想起自己身上还背着刀剑,于是连忙解下来,吆喝道:“大家过来抄家伙!”聚过来的这些人多是一些奋勇好斗的,拿了刀剑在手后,勇气大震,纷纷与这些看守护院战成一团。 丁大牛斜瞟了一下陆虎,骂道:“你小子拿来的这货也太少了吧。”陆虎想起看守护院所住后院之中那些刀剑,说骂道:“你以为老子是牛?这些已是不少了!雷胜天后院里有的是这东西,你若是还想要,就叫几个力大的,跟老子去搬。” 丁大牛点了几人,交给陆虎,说道:“你小子动作快些。”陆虎带着人头也不回往旁边冲过去。这时方墨已经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冲到丁大牛身边,说道:“这样下去不行,你快将大伙聚过来,咱们往一处杀出去!”丁大牛看看周围,百余劳力已是倒下过了半了,剩余人都是一脸疲态。他一点头,大声招呼大伙聚过来。 方墨看了看正在人群中厮杀的萧帧,手放嘴里,一声口哨吹响。萧帧转过身来,他脸上血糊糊一片,已是看不到原先一点颜色了,不等方墨招手,就知道她的意思,手持一柄大刀,如凶神恶煞似的从重重包围中杀过来。 众人聚在一起,周围是重重围兵,萧帧转身对方墨说道:“你带大伙先走,我来断后。”丁大牛突然插嘴道:“我来带路!”方墨转头看他,丁大牛眼中尽是一片血红,说道:“这里地形,没有谁比我更懂了。” 方墨看懂他眼神,点了点头,一刀劈开围过来一看守前胸,不等包围圈合拢,一扯丁大牛,说道:“还不带路?”(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残局 丁大牛突然插嘴道:“我来带路!”方墨转头看他,丁大牛眼中尽是一片血红,说道:“这里地形,没有谁比我更懂了。” 方墨看懂他眼神,点了点头,一刀劈开围过来一看守前胸,不等包围圈合拢,一扯丁大牛,说道:“还不带路?” 大黑山鸡公岭脚下厮杀已经近了尾声,百余劳工这时只剩了不到半数,而且疲态渐显,而雷老虎手下人马虽是群龙无首,但是体力武力还是占了绝对优势,经过初先慌乱之后,几个护院首领渐渐控制了局势,将包围圈逐渐缩小。 但是方墨和萧帧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丝毫不为眼前困局所扰,方墨带着丁大牛几人撕开包围圈,往黑寂寂矿区之中闯了进来。丁大牛大声说道:“大伙都跟紧了,莫要走错一步。”当先一人一闪就进了黑漆漆矿区里面,方墨紧随其后,跟着丁大牛身后,后面的劳工相互搀着鱼贯而进。 雷老虎人马紧追不放,零星火把照明之下跟着进去了黑寂寂矿区里,最前面几人看那些孱弱劳工只在眼前距离,不过一切冲上去,脚下突然悬空,惨叫几声坠入了深黑矿洞里面。 大黑山鸡公岭这处矿坑林立,入口处多以草垫子覆盖住,不熟悉这里的人若不仔细看,根本就发觉不了,更何况这黑漆漆夜色里。而那些劳工多是在这里劳作了多日,心中时时有逃跑念头,对这里地形了如指掌,一进了这矿区里,无需灯火照明,也行走如白日。 数名护院不慎落坑之后,余下人脚步不由得都放缓了。他们虽然对这里地形也知道一些,但是绝对没有这些劳苦矿工清楚。一护院领队要了火把在手,小心翼翼于前方开道,却才行几步,突然一阵破空声起,这领队十分警觉,立时侧身躲避,箭虽然贴他脸面而过。(.)可是他侧让那脚却一下踏空。惨叫一声落入深坑之中。 前面突然变黑,后面的人一阵惊慌,他们对那一手能放三箭的少年实在印象深刻,这时也不坑下人死活,只惊慌左右张望,生怕再有箭飞来。然而惊魂未定。羽箭破空声又起,这一下却是三个手持火把人中箭倒地。不知道是谁慌乱叫道:“快灭火。” 手持火把人明白过来,不愿意再做活靶子。纷纷熄了手中,周围顿时一片漆黑。一领队这时醒悟过来,不由得骂了一声:“蠢货!”熄了照明火把。虽是能得暂时安全,可是黑暗中对方更好偷袭了。 这领队声音刚落地,像是响应他的想法似的,漆黑中,他身边响起了数声惨叫。他大声叫道:“大伙小心他们趁黑偷袭!”一众看守护院更是惊慌。黑暗中谁也看不清楚谁,谁知道那些人到底藏在哪里?可是这里矿坑林立,一脚踏错,就算不死也落个残废下场。犹豫惊慌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响起,更有慌神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乱砍一气。 领队见这情况,便明白自己这人马中分明混了对方好手,若不及时退出,他手下人马便是不被对方杀死,也要被自己误伤,于是大声说道:“大伙小心,咱们先退……”可他声音未落,背后突然起了一阵凉意,还未等他转过身来,一柄弯刀已是悄悄探至他脖子那处,只轻轻一拉,他脖子便破了好大一口子。 场面越发失控,有人不顾一切前冲去,却没冲几步,要么落入深坑之中,要么被躲在暗处的劳工取了性命。有人见形势不对,抽身欲退,却不想陆虎带着几人正守在当下,趁着天黑,如切萝卜似的将这慌乱逃窜的人开膛破腹。方墨丁大牛等人混这些在惊慌失措的看守护院中,大肆屠杀。 天光初现时,战局已经扭转,雷老虎残余人马不过十余人而已,且都是一副精力憔悴样子,这时候不打落水狗更待何时?这矿区劳工对这些人积恨深厚,刀枪棍棒一拥而上,收拾了这些人。 萧帧方墨在场边上站立着,脸上身上皆是一片血红,若不细看,根本就辨不出原来的样子。陆虎丁大牛两人这时过来了,丁大牛突然跪下来,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后,抬头说道:“两位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萧帧淡淡看了陆虎一眼,陆虎一个机灵,连忙上前扯了丁大牛起身。方墨看着陆虎说道:“你们两个有什么打算?” 陆虎丁大牛两人对看一眼,俩人眼中都是一片迷茫之色。他们杀了这矿区管事看守护院,活路是有了,可是又能到哪里去?曾于静雷霆海得知这地发生了暴动,怎么会容他们走脱?他们家小都在宜城附近,便是分了这矿区库房里的金子,拖家带口的,也走不了多远。 陆虎拱手说道:“请两位指条明路。” 萧帧看着天边,淡淡说道:“这里不错。” 陆虎丁大牛不解,互看一眼。方墨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明白人,必是知道经昨晚一战之后,以后日子再不可能安生。曾于静是绝不容许这里有一个活人出去的,无论你们逃到哪一处,他都会不惜余力追杀你们的。既是如此,你们几个索性哪里也不去,就留这里,占山为王!” 方墨所说十分惊悚,完全是陆虎丁大牛两人没有想到的。这两人脸色大变,面面相觑。过了一阵,陆虎才迟疑说道:“就凭我们几个,这事行得通吗?” 方墨冷哼一声,说道:“如何行不通?你们躲在这大黑山千里浩浩山林里,曾于静就算是带了数万人马,也难以将你们抓住。与其东躲西藏四处逃命,还不如原地不走,就窝这山里,凭借熟悉地形躲避曾于静人马。至于生计来源,这山里有的是金子,附近城镇又不止宜城一座,你们还怕没吃的?” 方墨一席话说得陆虎首先心动了,他原本就是不安于平凡之人,见了萧帧方墨两人本事后,心中早生了投靠之心。昨晚一战之后,退路已断,现在又听了方墨言语,左右一想,也确实是实情。陆虎看了看丁大牛,见他神色也十分心动,于是点头说道:“多谢王兄弟指点,只是这事非同小可,我们需得问问其他人意见,再做定夺。” 于是陆虎丁大牛两人辞了萧帧方墨,转身走场中间。陆虎见他们距离身后两人有些距离了,拉着丁大牛,低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丁大牛低声说道:“我认为行得通。”陆虎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怎么想。” 两人走到场中间,将大伙招在一起,问了大伙以后去处打算,有的人满面迷茫,有人说道:“自然是想回家里,看看一屋老小,好好过日子。”陆虎冷哼一声说道:“如今这世道,岂是能安生过日子的?你今日回去,许是明日就下了府衙大牢。咱们在这里闹出这大事来,曾于静岂会轻饶了咱们?这般回去,不仅过不了安生日子,只怕连家小都要被连累!” 众人议论声一时停住了,过了半响,又有人说道:“咱们干脆分了这里金子,带着家小离开这处!”陆虎转头看那人,摇头冷笑说道:“拖家带口的,能逃几时?” 于是有人开口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打算?” 陆虎缓缓看过众人,沉声说道:“依我看,咱们哪里都不去,就留这里,做他一回山大王!”他一语毕,众人像是炸开了锅似的,顿时议论纷纷。丁大牛上了前来,大声说道:“我兄弟指的这条路,也是我丁大牛要走的。大伙在这里多年,必是知道曾于静雷老虎是绝对不会让咱们活着走出这山林的,既是如此,那咱们索性哪里也不去,就躲在这山林里面。凭他曾于静府衙那般人马,未必能在这大黑山中抓到咱们!” 众人议论声渐渐低下去,开始认真考虑陆虎与丁大牛两人话。 丁大牛这时又说道:“当然,大伙若是另有道走,我们也绝不会阻拦的。” 方墨看着不远处聚集在一处的四五十人,转头看向萧帧,说道:“萧帧,你真认为凭他们几个能看住这金矿吗?” 萧帧也抬头看向陆虎丁大牛几人,缓缓摇了摇头。方墨看着萧帧说道:“萧帧,我留下来吧,带他们一程。你先走一步。”萧帧一下转头看她,方墨抓了他手,一笑,说道:“萧帧你我都知道,这金矿于咱们日后十分重要,实在不容有失。你放心,等这里理顺了,我就会跟上你的。萧大他们还等在浠水,你需得赶紧过去与他们会合,漠北那边也等着你回去住持大局。” 萧帧静静看着方墨,突然伸出手去,将方墨紧紧搂在怀中,良久方说道:“方墨,你一定要小心一些。” 方墨笑着说道:“你放心,若轮逃命,没有人比我更在行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山大王 萧帧静静看着方墨,突然伸出手去,将方墨紧紧搂在怀中,良久方说道:“方墨,你一定要小心一些。” 方墨笑着说道:“你放心,若轮逃命,没有人比我更在行了。” 天边泛白,方墨驱马上了峰顶,脚下群山浩浩无声,一片苍凉荒败之中,萧帧一人一骑身影渐渐变成了渺小黑点。方墨静静站了良久,冬日寒风吹来,远处萧帧身影一闪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只余了群山寂寂无声,伴着她独自一人。 群山浩浩渺渺,方墨一人静静站着,孤寂之感油然而生,她融入这里已有多年,还是头一回有这沉重感觉。从前一人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至于萧帧相处这几日来,虽是短暂,却已经成了习惯,这般陡然分别,一时空空落落,竟是有了无法适从感觉。原来与萧帧虽然只短短相伴几日,她却已经开始依恋他了。 一阵风来,方墨这才感觉身上森森寒气,原来自己在这山顶已站了多时了。唯恐自己再蹉跎下去,方墨深深吸一口气,一转身,勒了马往山下驰去。 到了鸡公岭脚下雷老虎矿区,陆虎正等着门口,看着方墨过来,立时迎了上来,唤道:“王兄弟。”方墨下了马,问道:“大伙都商量好了没有?有多少人愿意留在山上?”陆虎一边走,一边说道:“加了大牛跟我,共有三十六人愿意留在山上。其余人不愿意留在这里的人,我跟大牛做主,分了点金子与他们,已经让他们下山了。” 方墨转头看陆虎,陆虎见她神色发冷,心中一毛,低声说道:“王兄弟。这七八人都在这里做了多年,早积了一身的毛病,若不与他们一些金子傍身,以后日子只怕是不好过。”方墨淡淡瞟了他一眼,说道:“你虽然是一番好心,却是将他们都推到了火坑里了。” 陆虎一惊,问道:“王兄弟,这是怎么说的?”方墨哧一声笑。淡淡说道:“这几人其貌不扬。衣装不显,却带着大量黄白之物在身,你觉得他们能安然回家去?便是十分谨慎侥幸到了家里,这大事情,乡亲邻里怎么会不知道?眼红垂涎之下总是有人会孤注一掷的。再说曾于静雷霆海俩人怎会让这里事情泄露出来?” 陆虎立时站住脚步,说道:“那我。那我去将他们追回来!” “慢着。”方墨叫道,“人走都已经走了,你这时候去叫他们转来。除了使他们增添了防备猜忌之心外,没有一点好处。”陆虎怔怔看着方墨,脸色忽而灰败下来。他原来是一番好心。却不想反而害了人家,心情低落了极点。方墨转头看他,淡淡说道:“这条路也是他们自己挑的,是死是活,看他们造化罢。” 陆虎垂头丧气点了点头。引着方墨进到一处院子里。这院子原来是雷老虎矿区的几个管事和看守护院领队所住,虽然简单,却十分宽敞,八九间屋子一字排开,院子里树木扶疏,三十余人正站在院子中。丁大牛看见方墨进来,马上迎了上来,低声说道:“王兄弟,这些都是愿意留下的。” 方墨缓缓看过这些人,她个子虽小,可是久历生死,身上自然有股凛厉寒气。院中留下的这些人虽然大多都是一些好勇斗狠之辈,可是到底都是一些普通的山野中人,只看过她几眼后,就不敢再抬头与她对视。 陆虎跟在她身边,于场正中站住了,大声说道:“我知道大伙心中现在都没有底,这样上了山,有家不能回,还要时时担心官府追剿。可是这也是咱们唯一活路!大伙既是决定留下来,那以后需得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又看了看方墨,说道:“这位王兄弟想必大伙都见识过他的本事。有他跟咱们一道,咱们还愁活不下去?” 这场暴动虽然发生在夜里,可是这里所有人都看见了方墨萧帧两人,可以说,他们之所以能活下来,全赖这两个人。现在听说方墨要留下来,场中众人都抬起头来看向方墨。 方墨脸上带着淡淡笑容,说道:“大伙放心,既是入了这山来,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定会将这山大王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陆虎立时应声说道:“只要王兄弟带着大伙,咱们的好日子自然是不愁的,大伙说,是不是?” 丁大牛头一个站出,大声说道:“那是自然!我等几个的性命原本就是王兄弟的,以后只听他吩咐!”他身后众人纷纷站出附和,场中一时附和声此起彼伏响起。方墨见差不多了,便扬起手来。 嘈杂声音渐渐平息下去,方墨淡笑说道:“既然大伙不嫌弃,我就不客气了。不过咱们需得有言在先,家有家法,山有山规,大伙既是推了我,我就先定几条规矩来,首先一条,这山的金子谁也不准动!谁要是伸了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当然大伙若是短缺了什么尽可跟我说,我绝不会委屈了大伙。这第二条,这山里有金子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财不外露,这道理大伙就不用我说了吧了,谁要多嘴招了祸事来,我同样不会轻饶了他的。大伙如今是同坐一条船上,需得同心协力,这第三条就是不准窝里斗,坏了自己兄弟情分。大伙若是有谁做不到这三条,这时候下山,还来得及。” 场中稍静之后,仍然是陆虎丁大牛两人带头说道:“我们既是推了王兄弟为大,那以后自会严遵这三条规矩。” 规矩定好了,方墨看看时辰不早了,将这些劳工个分派了事情,又招了丁大牛等仍活着的三个劳工领队过来,按照年纪分了大小。她不可能在这里久待,自然着重培养陆虎,将他排于自己后面,事事都让其参与其中。 几人又围坐一桌,分析了这大黑山附近地形,哪处能藏人?哪处适合偷袭等等。 诸事商议妥当,众人匆忙进了早饭,留了一部分人下来按方墨吩咐于各处放哨,收拾。其余人下山带各自家眷进山里来。众人走后,偌大院中一下子空落了下来,方墨心中一时又想起了萧帧,不知道他这会走到哪里?宜城往浠水,若是行程顺利,不过七八日就可以到达。萧大等人早等在那里,接应事宜早就安排妥当了。若无意外,不过一月后,萧帧就可以回到漠北了。 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这一刻,漠北这片荒凉大地上总算又迎回萧家的人。整整三年,方墨也曾无数想过这一天,只要萧帧回到了漠北,凭借萧家在漠北的影响,登高一呼,必是响应者无数,萧家的狼旗又会在漠北大地上浩浩扬起。 到那一日,她总算是不负对萧荣的承诺了。 方墨一人坐于正厅之中,静静想着这些。屋门突然咯吱一声轻响,有人进来了。方墨抬头一看,见是陆虎,不由得一怔,说道:“你怎么没有走?”她明明记得陆虎那天晚上与他爹娘对话,从那些话可以看出,他虽然有些不着调,却还是孝子。现在大伙匆匆忙忙回家带家眷上山,他居然还留在这里了。 陆虎笑着于方墨右边下手坐下来,说道:“我与大牛他家住的近,他家只有一个老爹在,我托他将我爹娘一同捎上。我就没有回去了。” 方墨点了点头,陆虎迟疑一阵,说道:“王兄弟,咱们带着家眷上山,真的没事吗?若是官府带人上了山来,咱们拖家带口的,可跑不了多远的。”方墨头也不抬说道:“你放心,曾于静这会有事脱不开身,便是知道这里出了事,他一时也不敢乱动的。” 丁仲还在宜城里,曾于静就算知道这里出了事,也不敢大张旗鼓上山抓人的。私自开矿原本就是大罪,更何况,他还瞒天过海,借税粮之事,四处征抓劳力,明里对这些人说是到朝廷矿区做劳力,以抵税粮,实际上却将人拉到自己私矿里,挖金子。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时节将事情闹大。他不仅自己不敢动手,也会将雷霆海这只老虎压下来的。 这时候反而要担心的是,他偷偷四乡里抓这些劳工的家小,依此来要挟。这样一来进山里的这些人人心涣散,根本就成了什么事。 方墨说得斩钉截铁,陆虎心中虽然有些不安,却也只得按捺住,两人又说了一些接下事宜安排,到了午间时,陆陆续续有人带着家小返回了,丁大牛带着自己老爹和陆虎爹娘也回来了。 院中一下子多出百余人来,熙熙攘攘挤了一院子,陆虎等人又将这些家眷往各处分派暂时住下去。几个大小头目也顾不着休息,都聚在方墨周围等她拿主意。方墨又让陆虎从各家这些家小中抽出几十壮力来,扩大先前队伍,将这些人分了几队,于各处山里放哨执勤,后勤一概事务交由丁大牛打点。 一日后,一个初具规模的小寨子就成立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大周永历三十三年腊月中旬,新年将至,宜城往年这时都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十里八乡赶集的人比肩而来,宜城的大街小巷里尽是人山人海,一派喜气洋洋。可这年却十分冷清,皇帝新近殡天,新皇初立,宜城大街上了除了零落挂着几盏白灯笼,少有行人走过。 一阵北风呼过,卷起尘土飞扬弥漫,朦朦胧胧中一顶青布轿子晃晃悠悠从大街转角处过来。这阵风大,几个轿夫被扬起饿尘土迷了眼睛,脚步略有不齐,轿子微晃,使得轿中人一个踉跄,险些不稳摔倒。府衙曾大人扶好重新坐稳了,掀了一角轿帘,看了看轿子四周,大风翻卷尘土进来,整个宜城皆是一片灰蒙蒙的。 一边跟着轿子的随身小厮正在训斥前头轿夫,道:“一个个怎么带路的?都不想活了是不是?若是再晃了轿子,碰伤了大人,仔细你们脑袋!”几个轿夫唯唯诺诺的,一连说道:“风实在太大了,我们也是一时迷了眼睛。再不敢了。” 那小厮冷哼一声,严声催促几个轿夫快行,莫要误了大人正事。 轿子重新晃晃悠悠抬起,曾于静放下轿帘,于里头闭目想着心思。前几日他名下鸡公岭私矿发生劳工暴动,一夜之间留在那里的两百余管事看守被屠杀的干净,消息第二天才传到他这里来,他当时虽然震惊无比,可是燕京裴家的人还留在宜城里,他不得不将这件事情暂时压下来,全力款待这位丁先生。 宜城距离燕京不远,曾于静虽然一心钻在钱眼里,可是对燕京局势也是了若指掌的。忻王谋逆不成,当场被诛,元福宫三岁皇子即位。裴太师重掌相阁,裴氏一系在朝中势力无人能抗衡。新皇年幼,裴氏一支独大这势头是暂时无法动摇的。他先前一味袖手旁观,现在却不得不悬崖勒马。 裴府派出来宜城这位丁先生,他也不陌生,此人乃裴大公子身边的第一人,是素有朝廷耳目之称的廷尉司第二号大人物,这次是专为捉拿忻王余党而来的。[.超多好看小说]一进了宜城。就加大城门防守。严查所有进出的人。他自然全力配合,不过在配合之余,心里却有些胆颤。他之所有甘心留在宜城多年,就是为了鸡公岭这处私矿。 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一夜之间,鸡公岭私矿劳工暴动。所有看守人员被杀,金库里数千斤的金子转眼就落入他人手中。 偏他还动弹不得。 廷尉司可不是别处,若是被这位丁先生探得这私矿的一点风声。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还好这是暂时的,不过百余劳工,成不了什么气候。这位丁先生也不可能在宜城呆一辈子。总有回燕京的一天,到那时候,宜城中仍是他一人为大,他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这些大胆妄为不知死活的劳工。果然。这位丁先生在几处城门严守了几日,无甚收获,就回到燕京复命去了。 可是他虽然等到了这一天,事情进展却并不如意,他前后令心腹手下派出两批人马,足有三百余人进山剿匪,可是连个渣都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这大黑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三百号人可都是他府衙里的好手和雷老虎手下最得力护院,可是进了大黑山,居然连一个活着回来报信都没有。 自己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到手的金子却突然换了人,这事他自然不会容许发生。不管这大黑山有什么古怪,这金矿他都不会就这么拱手让人的。于是与雷老虎商量一番,出巨资,请了附近李总兵支援五百精兵良将再进山里。 这次应是不会再失手了吧? 山里那些劳工不过是些普通山野乡民,要想与身经百战的真正精兵抗衡,自然是痴人说梦话。 曾于静晃悠悠听着外头一声紧过一声的风声,突然感觉轿子停了下来,外头随身小厮说道:“老爷,到了。”曾于静停了烦乱思绪,轻“嗯”一声,小厮打了帘子,让他下了轿来。一出了轿子,曾于静不由得打了个冷噤,抬头望了灰蒙蒙天色。 今日这风确实大了些,看样子又要变天了。 雷霆海早得了门子通报,迎到大门口,引着曾于静到了正厅里。雷府丫鬟上了茶水之后,就退了出去,正厅之中剩下的人都是两人心腹,曾于静饮了一口茶水,说道:“霆海,这里也没有外人,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吧。” 雷霆海看了看曾于静脸色,从袖子拿出一纸文书递过去,说道:“大人,您看看这个。”曾玉静接过来,只看了几眼,便抬起头来,说道:“这是……”雷霆海点了点头,说道:“山里的这些劳工有好几个带着东西回了家,虽然我手下人去了有些晚了,也逮到了两个,这是他们的供词。” 曾于静仔细看完,眉头皱起,问道:“这两人现在在哪里?”雷霆海说道:“都死了,回来路上,这两人竟是寻思逃走,掉山下摔死了。”曾于静又将手上东西看了一遍,皱着眉头,说道:“我说这些劳工怎地突然变了一个样?原来是高人在背后。” 雷霆海点了点头,说道:“这两个混进山里人非比寻常,一进去就将山里折腾的天翻地覆,依大人看,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曾于静皱着眉头,想了想,一惊说道:“难道说,这俩个人就是忻王旧党?莫非廷尉司那丁仲找的就是他们两个人?” 雷霆海眼睛也瞪得老大,看着曾于静。曾于静说完那话,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上面说,这两人年岁都不大,我怎么从未听说忻王手下有这样出众的人才?我看这两人不像是忻王旧党。”雷霆海这时说道:“大人,你看,这俩人会不会是裴家的人?我可听说裴家的大公子年岁与这两人差不多,而且现下也不在燕京里,他素来与那丁仲是一道的,否则,那丁仲怎么会突然来到宜城抓什么乱党?而且,守了几日,也没见到他抓什么人啊。” 曾于静抬头震惊看着雷霆海,说道:“你是说,这是裴家演的一出双簧戏?丁仲明里是来宜城抓人,实则是看中了鸡公岭的东西?”雷霆海点头说道:“听说这裴大公子十来岁就在肃武门大败漠北萧荣,这区区百余劳力于他来说,还不是小菜?” 曾于静想了想,摇头说道:“霆海啊,朝堂上的事情,你还是懂得不多,这两人绝不会是裴家的人,更不可能是裴家的大公子。依裴家如今声望,还需这区区百余劳力来替他们开路?宜城近燕京,他裴大公子若是真看中这金子,带着自己人来动手岂不是更方便顺捷?” 雷霆海一听,也皱起了眉头。曾于静突而一声冷笑,说道:“咱们管他是何方神圣?他既是偷偷摸摸下手,也就怪不了咱们闷声杀人了。厉校尉这会已经在山里,霆海,咱们就等他们的好消息吧。” 雷霆海很快明白曾于静意思,不管这人是谁?既然他自己都没有报出家世来,谁知道他是谁,两眼一抹黑下,杀了也白杀。于是笑着说道:“还是大人想得周到。我今日看了这供词,实在是吓了一跳,就怕这两人来头太大,被咱们给误伤了,后果不好收拾。”曾于静也笑着说道:“现在朝廷里不平静,你想得多,也是正理。” 雷霆海心结解开,心情大好,站起身来,说道:“我这次去闽南,带了几个外藩舞娘回来,这外藩女子舞蹈跟咱们中原可是大不一样,大人既是来了,就别错过这个大饱眼福的好机会。”曾于静笑着摇头说道:“现在这时候,你也敢做这事?” 雷霆海说道:“大人放心,我这府里大门一关,外面可是一点风声都传不出去的。” 皇帝殡天,民间三月禁喜庆,守了大半月的清苦,曾于静早就有些耐不住了,听雷霆海这么一说,心里自然发痒。雷霆海看清他脸色,招了管事过来,命他让后院几个外藩舞娘准备一番。自己则带着曾于静转到了花厅里饮酒等候。 歌舞酣畅,曾于静望着场中几个舞娘白花肚皮,神魂渐渐颠倒,捞了一人在怀里,凑了嘴巴过去正要一亲香泽,耳边有不识相声音响起了:“大人,大人,厉校尉从山里回来了。”曾于静一惊转头,便看见自己的贴身小厮满头是汗站在旁边。他虽然喝得多,到底还记得正事。一把推开那舞娘,招了小厮问道:“厉校尉真的从山里回来了?” 那小厮连忙点头说道:“是的,大人,人现在就候在府衙里面。” 曾于静连忙站起身来,酒饮过度,他脚步有些踉跄,幸得旁边雷霆海眼尖扶住了,才没有摔倒。雷霆海就坐曾于静旁边,小厮的话也听得清楚。这事非同小可。他挥手令花厅中一众人等都退下去,忙命人给曾于静上了醒酒汤。 曾于静于雷府告辞出来,天已经黑了,经了冷风一吹,他觉得自个头才略清醒一些。那几个轿夫拢着袖子从旁边马房里出来,曾于静被搀扶进了轿子里,含糊不清说道:“赶紧,回府。” 轿子猛地腾空,晃得曾于静喉咙一翻,险些将腹中酒食吐了出来,脑海里只觉得这几个轿夫脚程倒是比平时麻利了许多。(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杀曾 曾于静坐在轿中昏昏欲睡,那几个外藩舞娘的白花肚皮还在眼前晃荡着,这外藩女子跟中原女子还真是大不一样,身形高挑,肌肤赛雪,五官深邃,一双湛蓝眼睛别样勾人,舞动起来那腰身十分灵活,竟似要折断了似的,一小截雪白肚皮随着鼓声抖动,真真是勾人。就不知道压在身下又是何种销魂味道。 曾于静遐想翩翩,心里头窝得那邪火越是旺了,不由得有些懊恼,若是先前出门时暗示雷霆海一番,说不定今日晚上就可以一尝那销魂滋味了。厉校尉等人既然是无恙回来,想必鸡公岭那边的事定是完结了。诸事顺畅得意,美人在怀,于这夜最是应景了。 只是可惜了,这样美事,这夜注定是不成了。曾于静心里邪火烧得旺,这轿子里又实在憋闷,他于是伸了手掀了轿帘,透了一丝冷风进来,吹在脸上,心头的燥热这才稍退。轿子咯吱响着,外面是黑漆漆一团,许多朦胧事物流水一样往后到去。 天太黑了,以致曾于静对沿途景致生出几分陌生感来,于是问道:“何海啊,这是到了哪里?”他声音落了良久,却久没有听见答话声,平时十分得力的随身小厮居然没有及时回答他的话。曾于静心里有些不悦,眯着眼睛往轿子后头跟着人看去。 北风从后头吹来,刮得他脸上生疼,轿子后头只有轿夫低着头疾步走路的身影,哪里还有其他人?曾于静心里一惊,酒醒了大半,连忙四下里仔细看。黑蒙蒙夜色里,宜城街道上挂着气风灯笼一盏也不见,周围除了北风吹拂树木哗哗作响,一个路人都没有。山壁上黑乎乎影子一道道往后面退去。漆黑夜里依稀可以辨出远处山脉连忙起伏的影子。 这里分明就是宜城外头景致!他怎么到了这里?何海呢? 曾于静这时已经全醒了,不由得拍着轿子喊道:“停轿!快停轿!”可是轿子越发行的飞快,无一个人理会他,几个轿夫头也不曾抬一个。 曾于静这时就知道出了事,五脏六腑似乎都颠挪了位置,手扶了柱子吓得索索发抖,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镇静下来,开始寻思脱身之法。可是这时候。轿子却突然停了下来。曾于静的心也随之一沉。还未等他想出脱身之法。轿帘已是被人掀开了,两个带着毛毡帽盖着眼眉的壮汉子一个拽了他一只胳膊将他直接从车里拖了出来。 曾于静觉得胯下一热,牙齿吓得直打架,死命挣扎,嘴里哆哆嗦嗦喊道:“你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挟持朝廷命宫!你们。你们不要命了?我乃府衙曾大人!……”可是根本就无人理会他。那两个壮汉直接将他架起来,拖着行走一阵,突然一把摔开。 曾于静打了一滚后。哆哆嗦嗦于河面坐起来,他脚上靴子只剩了一只,浑身已经湿透了。冷风吹来,他混乱慌张头脑得以稍微清醒――现在可不是他慌怕的时候,这伙强人来势汹汹,根本不像索财之辈,他若不仔细应对。恐怕,今日小命就要不保了。 所以一定不能慌了神。 眼前有了光,曾于静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泛着莹莹波光的河面,一人临河站着,身形高瘦,面容藏在暗处,只一双眼睛里闪着阴森幽光,虽是悄无声息,却有一股让人无比近视的凛然威势。周围数十人俱是一身黑衣,静静立着旁边,身形剽悍,神情凌厉。 曾于静一愣,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识,临河站着的人浑身气势倒不像是草莽之辈,他朝廷之中并没有树这样强大的劲敌啊,那这人到底是谁? 那两个壮汉这时走到那人身侧,低头拱手说话。因是背风,曾于静并没有听清楚两人话语,只看见居高站着那人挥了挥手,两个壮汉恭敬退到了一边。那人静静看了曾于静一眼,突然走了过来。 曾于静不由得后退半步,躲避那人逼人眼光。可是他才提了脚,后领子却被人揪住了,再退不得,两侧火把趋近,照于他面上,他于是看见那人――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虽是十分消瘦脸庞,眉眼却是俊秀无匹,右边脸上有一团黑乎乎阴影,浑身气势冷冽阴森,望之使人莫名生寒。 “府衙曾大人?”那人突然开口说话,脸上似乎在笑,眼睛里却依旧是冰冷冷一片。曾于静咽了咽口水,连忙点头,说道:“正是。你,你快让这些人放了我,挟持朝廷命官可是大罪。我念你年幼,可暂不与你计较。” 那人听了曾于静的话,一扯嘴角,露出一抹淡淡讥笑,缓缓说:“多谢曾大人宽恕了。”而后站起身来,再不看曾于静,转身就走。 曾于静听见他说了一句话,心里暗自一喜,却也又见他转身就走,正有些摸不着头脑。身后突然过来两个壮汉,扯了他胳膊拖他站起身来,不等曾于静喊叫出声,一把塞死他嘴巴,蒙头套出,连同几块大石头一起甩进了冰冷河里。府衙曾大人沉了河,几声咕噜声后,河面重新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了灯火映照之下的点点波光。 波光静怡,莹莹点点,无比美丽。临河站着的那俊美少年突然说道:“萧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河边树林里突然出来一个灰衣老者,面容不奇,躬身说道:“主子,正是子时。”那少年转过身来,看向东边天空,就在他转头瞬间,宜城东城方向突然燃起滚滚烟尘,片刻后,火光冲天烧起,将漆黑天空点缀的无比璀璨。 灰衣老者抬头看了看少年脸色,低首说道:“主子,萧大已经得手了。”少年正望着这冲天火光,眉宇不见半点喜色,只静静看了几眼,就转身上了马,他身后数十黑衣卫队也纷纷上了马。 那少年勒转马头,对灰衣老者说道:“一会萧大来了,你领他进山。我就不等了。”灰衣老者恭敬说道:“是,主子。”少年胯下坐骑猛地嘶一声,撒开四蹄,奔进了黑漆漆夜色里,一众黑衣卫队风驰电急紧紧追上去。 尘土滚滚,转眼通明河边就只剩了一人。灰衣老者抬起头来,望着众人远去方向,孤寂面上现出一抹欣慰微笑来,喃喃说道:“二少爷还是原来性子。不过几日不见大当家,就这么沉不住气。”摇头一笑过后,转到停在河边的轿子前,微一沉吟,将那轿子一把火烧得只剩了灰烬。 大黑山鸡公岭一线崖下,陆虎和丁大牛两人一人举着一簇火把正在探路,陆虎先翻了挡路的巨石过去,喊道:“大牛,你还爬得动不?”丁大牛哧一声笑,说道:“你小子是不是又欠打了?”陆虎笑着说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你说你今晚上吃了几碗?真跟牛有得一拼了!” 丁大牛正爬上来,陆虎这么损他,毫不客气一脚踹下去,陆虎听得上边风声,连忙避让到一边,回头直冲丁大牛笑。丁大牛翻下来了,揪了他说道:“你小子别笑话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的?”陆虎笑着打掉他手,说道:“不跟你扯了,一会出了这里,咱们就得小心一些。” 丁大牛哼了哼,说道:“知道了,你还浑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一线崖,吹熄了火把,摸到鸡公岭矿区宅院里,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见四下虽然凌乱,却无一个人,这才点了火把。丁大牛说道:“哎,大当家又说准了。这些官兵还真是打了转就走了。” 陆虎将火把插到角落里,说道:“大当家什么时候料错过?” “那是。”丁大牛说道,“哎,你说这回大当家怎么就带着咱们躲山里了?为什么就不能跟上两次一样,跟这些进山的官兵斗一斗?”陆虎看了丁大牛一眼,说道:“大当家说了,今日来的这伙人不是简单货色,咱们不一定整的过,他们反正来了就走,咱们没有必要跟他们硬拼,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回来就是。” 丁大牛笑着说道:“我怎么觉得这像是老鼠捉猫玩?”陆虎也笑着说道:“你还真说对了,大当家说,打得过,咱们就打,打不过咱们就走,等他们走了,咱们就回来,他们若是不走了,咱们就天天过来探望探望,让他们一天都呆不安稳,什么事也做不成。” 丁大牛点头笑着说道:“好,这玩得有趣,以后咱们就这么做。”陆虎却一下子停了手,皱着眉头说道:“可惜大当家不可能在这里久待,以后他走了,这寨子里的人还是得靠咱们自己。” 丁大牛拍了拍陆虎肩膀说道:“这也是以后的事,他现在又不走,你急什么?”陆虎摇头说道:“我怎么不急?大伙才过几天有吃有穿的日子,他若是走了,就凭咱们几个,还真不一定能让大伙吃饱肚子。” 陆虎话音一落地,就听见有人哧一声笑。 陆虎转头看丁大牛,嚷道:“大牛,你笑我做什么?我说得也是实话。”丁大牛愣愣看着他,说道:“我啥时候笑你?”陆虎伸出手指指着丁大牛鼻子,说道:“你,还不承认?这里就咱们两人,不是你,还能是谁……”他话说到一半,脸色突然变了,抬起头来,往丁大牛身后看过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离城 屋内灯火通明,而外头则是一团漆黑,这屋里不知什么时候竟是突然进来了数十黑衣人,分两边静默站着,人人神情冷冽。有一人正缓步从黑幕里出来,高瘦身子渐渐现形,着一身通黑大裘,约莫十六七岁样子,脸庞消瘦,五官却俊秀无匹,一张脸惨如白雪,只右边脸上有一块小儿巴掌大小地方有些不一样。浑身气势冷冽,望之令人生寒。 陆虎看见屋内情景,脸色大变。丁大牛见他突然变了脸色,也转过身去,顿时一下子也白了脸色,两人不约而同把了大刀在手上,看着这伙人。这伙人出现的诡异,他们两个人竟是一无所觉,对方若是突然发动,他们两个哪里还有命在?对方意图未明,加上与己实力绝对悬殊,陆虎丁大牛两人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后进来的那少年像是这伙人的首领,看着他,陆虎初先的紧张惧怕慢慢变成了疑惑。 这少年是谁?他怎么像是见过了似的? 那少年于大门正中站住了,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淡淡说道:“这里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这人一开口说话,陆虎心里又吃了一惊,他看了看丁大牛。丁大牛也十分震惊看着他。两人都觉得这人不仅熟悉,而且说话声音也像是听过了的。陆虎细细看眼前人,越看就觉得越熟悉。 旁边丁大牛突然出声:“哎,你是,张兄弟?!”陆虎心里立时豁然开朗,难怪他老觉得这人熟悉的,这人除了脸面外,身形与气势与那张三确实十分相像。可那少年却不发言,眼神淡淡往旁边一瓢,一黑衣壮汉接了他的脸色。突然五爪似钩,临空跃起,猛地向陆虎丁大牛两人扑来。 陆虎丁大牛两人一惊之后,反应倒也十分迅速,不等掌风临空劈下,就举着大刀当头一刺。那黑衣壮汉近不得前来,身子一侧,脚突然踩踏在旁边一八仙桌上。顺势一踢。偌大八仙桌平地急滑。猛地撞向陆虎丁大牛两人,这两人原本就在角落处,这下更是避无可避,一下子就被撞倒在地上了。 幸得两人体壮,虽是受了这么猛烈重击,也只是吐了一口血水后相携着站起身来。那黑衣壮汉五爪如疾风转眼间就又到了两人面前。陆虎丁大牛两人这下再无力反击,只有闭着眼睛等待受死。 “住手!”凛厉杀气已经近在咫尺了,却突然消失无影无踪了。黑衣壮汉突然收手。低首悄无声息退回原来位置。出声阻止他的就是屋正中间的那黑裘少年,他看着陆虎两人,淡淡说道:“王五呢?” 陆虎丁大牛两人对看一眼。陆虎昂头问道:“你到底是谁?”那黑裘少年只说道:“王五是不是跟其他人在一起?”陆虎倔强说:“你是谁?”那黑裘少年冷冷说道:“陆虎,我还以为你长进了,原来还是老样子。”一扬黑裘,转了身去,“走吧。带我去见王五。”陆虎心里有些犹豫,那少年转了侧脸过来,又淡淡说道:“还不走?” 陆虎站起身来,丁大牛悄悄捅了他一下,低声说道:“陆虎,你……”陆虎低声说道:“他确实是张兄弟。”丁大牛一惊看着他,他们两个早就知道所谓张三王五那都是化名,可是别人不说,他们也没奈何。丁大牛吃惊的是,眼前的人既然是张三,为何不早些相认?还让人来了这么一下。 陆虎心里有些明白。他跟在方墨身边久了,知道她迟早是要走的,只等着这边寨子里的事情上了道就会动身,然后这边的事情就会全数移交到他跟丁大牛两人手中。(.无弹窗广告)这张三先前不认,突然动手下杀招,是试探他是否有了长进,是否有能力接下以后的事情。这两个人两人既是化名张三王五,那自然也不会以真面孔示人了。想来眼前的样子一定才是张三本来的真面目。 陆虎先前见方墨萧帧两人本事不凡,就已经打算诚心投靠,这会见萧帧真面目,越发觉得器宇不凡,威势凛然,更是不敢有怠慢,领着萧帧出了院子。黑漆漆夜色里,院子外头树下是一色数十的墨色良驹,一众黑衣人纷纷翻身上马,凛厉风来,骑队动作整齐划一,威势惊人。陆虎膛目结舌看着这一幕,丁大牛也拢着袖子站在他旁边,眼睛里尽是羡慕光芒。 先前突下杀手的黑衣壮汉牵了两匹马过来,说道:“还在看什么?快上马。”陆虎丁大牛两人上了高头大马,心里顿觉得威风凛凛,一勒缰绳,不等挥鞭,骏马突然疾驰起来,差点将这两心神不宁的人掀翻下马。 陆虎带着浩浩骑队来到一线崖前面,勒转马头对紧随的萧帧说道:“张……,这里不好走马,若要过,需得下马才行。” 萧帧一挥手,身后黑衣卫队纷纷下来,萧帧抬头看了看一线崖顶上,头顶黑漆漆天空只剩了一条细缝,两边山崖如利刃切成,中间是一条羊肠小道,仅容一人通过,火簇映照之下的前路里还有数堆巨石当道。这处险境若无人带路,恐怕鲜少有人会想到这里还能过人。 陆虎手持火把于前头带路,丁大牛紧随其后,再后面就是萧帧和一众黑衣卫队。过了一线崖,又紧贴着一处悬崖走过,穿过山腹,前面突然豁然开朗,阵阵暖气扑面而来,众人眼前是一小山谷,谷中树木森森,在寒冬里,竟也是枝叶茂盛,便是漆黑夜里也能窥见几分苍绿来。 陆虎看了看身后萧帧,笑着说道:“这山谷里有一处湖水是热的,所以谷里很暖和。这里还是大当家的发现的,今日白日曾于静派了不少人马进山。大当家就带着大伙躲这里来了。”陆虎说完了,厥嘴一吹口哨,静怡树林里突然起了哗哗声响,有三人从黑漆漆树林里突然钻了出来,凑近了一看。一人笑着说道:“原来是二寨主。”又往陆虎身后看看,脸色惊变。 陆虎说道:“都是自己人,快去跟大当家说一声。就说……张兄弟回来了。”那三人又往陆虎身后看了几眼,这才拱手闪身进了山林。陆虎转头对萧帧说道:“几位小心,别走岔了,这林子里有些地方设了一些陷阱的。” 萧帧点了点头,说道:“这地方倒是隐蔽。” 陆虎领着众人小心翼翼穿了林子过去,来到一处湖边,众人越发觉得热了,这湖环在群山之中,周围是茂密林子,数顶草棚子搭建在湖边上,几处火把映照,湖面上雾气蒸蒸而上,一切显得朦胧而静怡。清浅雾中,有数人正站在湖边上,中间那人身形纤瘦。陆虎指着前面几人说道:“就在那里。”一边冲前面人挥手喊道:“大当家。” 萧帧紧走几步,就看见了方墨。方墨临湖站着,薄雾渺渺,她脸面看得不十分真切,只有黑幽幽眸子却无比璀璨,带着莹莹笑意。萧帧冷森面上也不禁浮上清浅笑意来,大步过去,突然一把将方墨拥进怀里。 丁大牛瞪大眼睛,心里又大吃一惊,胳膊突然被人一扯,拖拽到了一边后才放开。丁大牛仍是回头看朦胧雾中的两人,这才发现他们周围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丁大牛甩开陆虎,压低声音说道:“你瞧见没有,这张兄弟跟大当家感情还真……” 陆虎一把捂住他嘴巴,恶狠狠瞪着说道:“你怎地这么多话?”丁大牛看着陆虎异常凶狠样子,一愣,陆虎又扯着他紧走几步,四下看不到一个人影了,才放开,低声说道:“大当家是个姑娘家。”丁大牛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小,一连摇头说道:“不可能!”这些天的事情就是个爷们也不一定能做得到,大当家行事果断狠辣,诸事谋算过人,长相上虽是有些纤弱,可是言行举止大气爽快,一点都没有时下女子的忸捏胆怯样儿,怎么可能是姑娘? 陆虎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爱信不信。”而后转身就走,丁大牛在原地怔了良久,连忙追上来,低声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陆虎跟大当家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兴许有些异样发现也说不定。陆虎没好气说道:“你以为我是你,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哼一声,只管前行――其实他也是才发觉的,平时诸多疑点汇在一起,再加上近日所见,他这才敢断定。他们大黑山鸡公岭的大寨主其实是个姑娘家。 方墨轻轻挣脱萧帧,一笑,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你先回漠北,等这边事情妥当了,我就会回去的。”萧帧将方墨小手握在手心里,感觉她掌心又粗糙了不少,冷寂眸中又柔软下来,说道:“我放心不下你。” 方墨心里起了一股微甜感觉,看着萧帧,嘴里却说道:“萧帧,你这样做很危险。”他们所有人费了千辛万苦才将他从燕京救出来,一旦被人发现萧帧就在离燕京不远的宜城,恐怕会惹来无数麻烦。 萧帧眉眼垂下,过半响,方萧索说道:“我知道,可我只有你。”(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回去 静怡湖边上,热气渺渺上升,不远处灯火朦胧,这一切似梦似幻。[.超多好看小说]萧帧眉宇萧索,方墨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每个人走到现在,或多或少都失去了不少,而萧帧更是只剩了寥寥一人,身上所背负岂是他人能想象的。 他千里迢迢冒无数危险而来,无论他的前面有什么,她永远会陪在他身边的, 方墨反手握住萧帧手,笑着说道:“方才我这边有宜城传来消息,说是雷霆海府上突然起了大火,居然一个人也没能活着跑出来,我正在想是谁帮了我这一大忙呢。没想到是你转回来了。曾于静呢?你若是放火烧了雷府,想来也不会便宜他吧。” 萧帧抬起头,看见方墨笑意盈盈的小脸,眸子里也上了一抹淡淡微笑,化去了他脸上的萧索,说道:“曾于静他现在沉在通明河底了。有曾于静和雷霆海两个在这里,这山上总是不会安静的。”除去了曾于静和雷霆海两人,知晓这处出金子也就只有这山里的人。 方墨见萧帧将略发冷目光投向她身后的草棚子,心里一惊,连忙阻止说道:“这些人不过是些寻常乡里人,有他们在,这山里还安全一些。你放心,这几天我已是摸清了陆虎等人底细,他们确实有投诚之心。咱们若是这时候反水杀人,反而会寒了人心。” 萧帧笑着收回目光,说道:“我早知道了。”又问方墨:“你什么时候可以动身?”方墨看了看天色,略一沉吟说道:“就今晚吧。只是我走之后,在山里还需留一个咱们自己的人,你这次带来的人里可有合适的?萧大萧四可有跟着你来?” 萧帧说道:“萧大萧四还在宜城里面收拾残局,应是一会就可以到的。只是咱们一路回漠北沿途都是他们要他们打点的,这里距离燕京太近了,他们留在这里不合适。(.好看的小说)”又转头看向身后黑漆漆树林里。出声唤道:“章长生。”一瘦长汉子应声而出,来到两人面前,低首拱手说道:“主子。” 萧帧看着方墨,说道:“长生是萧家在昌河的暗桩,你觉得他如何?”方墨看了看章长生,他正低垂着脑袋静默站着,恭敬且谦卑。只是方墨心里却对这人无多少好感。当年萧家出事,萧家留在大周的许多暗桩绝地反击。多是悲壮身死。残余剩下的被她和萧大收拢起来,拧成了一股坚固绳子,方才不至于零落消失。可是昌河紧邻宜城,距离燕京同样不远,她却至始至终都没有见过眼前这人。 但是这人是萧帧推荐的,他都看中了。她自然不会说反对的话。 于是点头笑着说道:“章堂主,你在昌河多少年了?”章长生垂首说道:“回大当家的,已是有十一年。”方墨笑着说道:“都十一年了。章堂主对这里必是十分了解,有你坐镇这里,那应是再不合适不过。这山里现在有一百八十四人。多是附近乡亲,日子过不下去了,方才上的山,求得也不过是一日温饱,以后这些人就全交给你了。还望你不要辜负他们所托。” 章长生看了一眼萧帧,低首说道:“是。” 方墨又对萧帧说道:“既是今晚就走,那这里的一些事情总需清理一番,你跟我一道,还是就在这里等我?”萧帧笑着说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就在这里等你。”方墨冲他笑了笑,挣脱手去,进了一间草棚里,让人带着陆虎丁大牛两人进来。将她今晚就走的事情告诉他们两人。 其实陆虎和丁大牛两人心里都已经料到了这事,虽是有些不舍,却也不觉得唐突。(.好看的小说)方墨略沉吟之后,又说道:“接替我的人原是昌河的,对这里也十分熟悉,你们两人以后要好好协助他。” 陆虎丁大牛两人对看一眼,陆虎问道:“这人是昌河的?这么近,不知道叫什么,许是认识的也说不定。”方墨看着他们两人,说道:“他叫章长生,有没有印象?”陆虎和丁大牛两人都想了一阵,纷纷摇了摇头。 方墨想了想,又说道:“不认识也没有关系,以后处久了自然就熟了。你们跟着我也有不少时日了,我也不瞒你们了,我真名不叫王五,我叫方墨,是漠北人,以后你们两人若是有了事,可以上漠北祁山十八寨来找我。这里离燕京近,我们在这山里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们两人约束好寨里人,不可将这事说出去。我走之后,这里的一切你们两个需得多注意了。这山里的东西固然重要,人也同样重要,只要有命在,什么都可以再拿回来的。” 陆虎丁大牛见她说出了真名,知道方墨这是将他们当成了自己人了,心里都有些激动,一边听方墨说话,一边点头。方墨将诸事交代完毕,又唤了章长生进来,当陆虎和丁大牛两人面将手中事情交给他,又说道:“以后这山里就靠你们几人,这里的东西十分重要,你们一定要看牢实了。你们几人都是本地人,诸事需得同心协力。” 两边人都看了几眼,陆虎首先示好说道:“章大哥年纪长我们两个许多,大当家既是要走了,章大哥自是居首位,以后就是我们鸡公岭的第一把交椅了。”章长生连忙推辞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来得晚,诸事又不熟悉。当不得这一把交椅位置。” 方墨笑着说道:“你们就别推来推去,依我说,章堂主年纪既长,自然是这鸡公岭的大寨主。陆虎和大牛两个一起尽力协助就是了。” 章长生只得笑着接受了。 方墨忙完了一切出去,萧帧依旧一个人静静站在湖边上,薄雾森森之中,旁边昏黄火把映照,他仿佛成了湖边上一颗孤寂的化石,黑漆漆的,泛着无边的森冷。 至在掖庭十二所见到了萧帧,方墨就察觉了萧帧的变化了,他再不是从前那个热情冲动的帧少爷,可是这变化却在她心里刻下了更深的沟壑,这世道待他是何其残忍,直接一场霹雳雷下,就将他的世界全然颠覆了。她懂得他心里的苦,他若是不变,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萧家的希望还积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他不得不变。虽是如此,他对身边的人却始终未变,对徐五,亦有她。 方墨大步过去,握了萧帧手,两个人的手心是一样的冰冷。其实她与他是一样的人,他们两个人的骨子里是一样的冷,一样都是孤单的。方墨微笑说道:“萧帧,走吧,咱们回漠北去。”萧帧看着方墨,冷寂眸子也漾出一抹温柔笑意,随之重重点了点头。 他们出了一线崖时,太阳正从东方缓缓升上来,红灿灿放下万道光芒,渐渐地铺满了整个冰冷世界。萧帧方墨出了大黑山,一处山道旁边,一个三百余人的大商队正等在那里,马匹嘶叫,车队连绵,男人女人的声音热热闹闹响着。萧家仅剩的三个黑卫头目一同迎了出来,几人相见俱都是隔着无数生死再见,一时间心情虽然激动,却一切都是欢喜的。 大家都活着,这样便很好了。 方墨问了孙瑾瑜胡不归两人行踪,萧大沉默良久,方说道:“二当家带着大伙从燕京北门出去后,就没有了踪迹,至于胡先生,忻王事败,他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方墨静默良久,冬日炫灿阳光照在身上,亦是驱不走她身上森森寒气。难怪她与萧帧一路上会这么平静的,原来裴胥青的大队人马尽数被孙瑾瑜引到了另一边。萧帧伸了手,揽住她。方墨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走吧,回漠北去。” 在这里逗留已是无益,只会让孙瑾瑜白白牺牲了,他一路往北,引走了大部分的追兵,生路渺茫。若是等裴胥青发现有诈,他们这趟回漠北的路一定不会平静的,多少人付出只为了这一刻的成功,瑾瑜,原谅她不能等你。 大周永历三十三年,是新旧世纪接替的重要一年,在这一年,大周永历皇帝赵怀宗于冬月十五晚驾崩,享年五十二岁。同晚,其三皇子赵贤因谋逆事败,于乾清殿当场被诛。赵氏年仅三岁的五皇子赵明奉遗照承继大统,于次年改元天顺,史称惠宗。 也是这一年,立朝三百八十二载的大周皇朝第一次露出了颓败之色,这年初始,北地延续上年冰灾,冰泞千里不化,数尺积雪下不知道掩埋了多少荒凉尸骨。春汛时期,上游冰泞化开,一泄而下,黄河沿岸数十州县尽数被淹,荒村处处,只有幽幽鬼火于夜间出没,流民潮涌向皇都燕京一带,沿途的树皮草根尽被剥食一空。许多流民求生无望,落草为寇,江南数地都有流贼聚集疯抢攻打州县之事。 流贼之势越演越烈,竟是传到了皇都燕京一带。紧邻燕京的宜城也发生乡民暴动事件,这伙乱民之中有名陆虎丁大牛者,竟是喊出有饭同食,有钱同使的口号来,一时间应着无数。在这场暴动之中,宜城府衙曾大人被沉湖,好几位名声不佳的大富商被杀。闹得宜城城内人心惶惶,许多富商为求活命,纷纷于闹市里大行善举,一时间竟是成了一股风气。官兵数次进山剿匪无果,周围州县有乡民纷纷效仿。 大周永历三十三年在一片风雨飘摇中过去了,新的世纪正在缓缓拉开帷幕。(未完待续) 第一章 新年 大周天顺元年,新的一年开始了,正值万物复苏,百废待兴时节,而北国的万里河山依旧是一片冰封世界,凛厉寒风从千里连绵祁山浩荡而来,翻卷雪花纷飞,放眼望去,触目的皆是一片白茫茫。逆水河两边厚冰可站人,零落几艘河船皆被冰泞封住,孤寂矗立于白茫茫天地之中。 潼云小镇紧邻逆水,为南北相接重镇,昔日繁荣古镇上现下处处是一片荒败之色,镇中人口不足鼎盛时期一半,镇中间的青石街上积雪堆积了老厚,白茫茫街道上只稀拉几个褴褛乞丐捧着破碗蹒跚走过。风雪迷眼,街道两边几家铺面门板大开,因是久无人打理,那门板随着风声咯吱作响。 正值正午,城东喜来客栈里仍是没有一个客人,掌柜的拢着袖子出来,抬头往两边看了看冷清街面,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店里,将正当中几张座椅收起。这三年年成不好,店里伙计早辞了去,如今他这客栈里的掌柜,又是伙计。 正忙着,掌柜耳灵,在呼啸风声里听到了几声马蹄声,他一怔,赶紧住了手,走到外头端看。大风吹起,地上积雪翻滚,街道尽头真过来了两匹马,马蹄声踩在积雪上发出踢踏声响,只转眼,那两匹就来到客栈门口。 马上的是一男一女,勒马一声嘶叫,都下了马来,将马匹系在旁边马厮里。掌柜的连忙迎了上去,热诺说道:“两位快请进。”这两人都十分年轻,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样子,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当先进来,说道:“掌柜的。先上壶热茶来。” 掌柜的哎了一声,又看了看她旁边少年,这少年与那少女生有几分相像,约莫十八九岁模样,一样的容长脸,长眉大眼,只是没少女那样勃发英气,反是周身有股文士之气。[]见掌柜回看他。遂笑着说:“掌柜店中有何拿手热菜?” 掌柜一边将人迎了进来。一边报上店中招牌菜,那少年随意点了两菜一汤,又要了一壶烧刀子,命赶紧上了。掌柜的点头应承,亲自跑厨房,将话传了过去。少年见掌柜下去了。抬眼看了看四周,见无一人在,低声对那少女说道:“周湘绣。我说了他们还没有回罢,你偏还不信,非得要过来看看。” 周湘绣瞪了哥哥周子欣一眼。说道:“反正呆在山上也无事,出来迎一迎他们正好。”周子欣看着她,摇了摇头,低声嘟哝道:“你说得倒轻巧,这下一趟山容易吗?”周湘绣扑哧一声笑。打趣说道:“不就是让你撑了一回船吗?一路上就不停听你唠叨,我耳朵都快长茧了。若不是这附近船夫都不肯下水,我才不坐你的船。我也没有闲着啊,你只负责撑船,我还负责开冰呢。” 周子欣瞪着她说道:“这也是你自己找的。若不是你非闹着下山,这会咱们正在山上抓兔子烧兔子呢。”周湘绣正要说话,看见门帘一动,掌柜笑呵呵端了热茶出来。周湘绣瞪了周子欣一眼,便不再说话。 掌柜的一边倒茶,一边笑呵呵说道:“两位稍候,厨房里马上就好了。” 周湘绣看着掌柜的,说道:“掌柜的,你们这镇上怎地这么冷清?”掌柜摇头叹气说道:“如今年成不好,镇上的人走得差不多。看今年的样子,只怕比去年好不到哪里去,我这客栈都要撑不下去了。” 周子欣附和说道:“这几年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啊。”掌柜的点头说道:“谁说不是?前些年北狄还没有打进关内的时候,我这客栈里的客人坐都坐不下,现在一天能有两三个客人就算是不错了。(.好看的小说)” 周湘绣看掌柜的是个健谈的,又问道:“掌柜的,最近这镇上生人多不多?”掌柜的摇头说道:“逆水河自打年前结冰开始,就过不了人了,这镇上哪里还有什么生人?”掌柜的冷清了半天,这会见有人与他说话,一时也起了聊兴,说道:“两位是打关外来的吧?听说那边的雪比这里还要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两兄妹都低下眉眼饮茶水,掌柜见他们不应,这才发觉自己多嘴了。现在关外关内进出十分不易,便是有从关外进来的,也多是偷渡逆水而来的,这事可是不能随便说嘴的。掌柜立时又笑着说道:“你们两位且慢候着,我去厨房里看看。” 掌柜的抬脚才走几步,突然听得外面又有马蹄声起,他脚步一顿。今日倒是稀奇了,平素冷清大街上竟是一连听了两回马蹄上,能骑马过潼云小镇的,多是会在这一处停留的。他连忙掀了帘子出门看。 出门时,那两人两骑已经到了门口,是两个壮年汉子,披着墨黑大裘,气势凛然,一跃下了马来,掀开头上黑色连帽,脸上神情冷冽。掌柜的不敢怠慢,连忙将这两人迎了进来。 两个壮汉子带了风雪进来客栈,打量四下一番,冷冽目光淡淡扫过临窗坐着的周氏兄妹。掌柜的笑着说道:“两位客官是要住店还是用饭?” 两壮汉径直走过柜台前,问道:“掌柜的,你这客栈可容全包?”掌柜的一听,有人要包下整家客栈,这可是难得的大好事,于是笑着说道:“自然是能的。”那两壮汉子摔出一点金子来,说道:“掌柜的且先将这店里收拾一番,我家主人应是卯时就可以到的。” 掌柜的连忙收了金子,将这两壮汉领进了楼上看客房。 周湘绣看着人上去了,压低问道:“哥,这两人可不是善类,依你看他们是什么来头?”周子欣抬头往上看去,低声说道:“听口音像是从南边来的。”周子欣又见周湘绣似有所思样子,连忙瞪了她一样呢,压低声音严声说道:“周湘绣,我可警告你,一会咱们吃了饭就走,你可别胡来,现在方墨他们都在回来路上,千万不能将引得那些官兵引到这条道上了。” “这还用你说?”周湘绣笑着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掌柜引着看房客人下来了,一边又问了需得提前打点的一应事务。周湘绣见他完全将他们忘记了,心里有些不高兴,做无意状轻咳两声,引得掌柜的回了头,立时对那两壮汉说句抱歉话,去了厨房,给周氏兄妹端了热饭菜上来,一连赔礼。 周湘绣笑着说道:“掌柜的去忙就是,我们兄妹俩用完了饭就走,不留宿。”掌柜的千谢万谢下去。两兄妹默默无语用了饭,出了门去,周子欣牵了两人马过来,说道:“现在死心了,回罢。”可周湘绣一上了马,就笑着说道:“哥,咱们既是出都出来,索性再走一截吧,许是能遇到他们也说不定。”然后不等周子欣拒绝,勒转马头,就往南边奔去。周子欣在后面一跺脚,骂一声“这死丫头”连忙赶马追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镇子,急赶一阵,风雪迷眼,沿河古道凄凉。周子欣驱着马上了一高坡来,陪站着周湘绣身边,喘气说道:“周湘绣,你听我一回成不?瑾瑜他们还没有到这里,咱们还是回去吧,现在过逆水还来的及,一会天黑了就不好过了,这附近又没有落脚处。” 周湘绣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只举目看向远方,突而大声说道:“哥,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周子欣随她所指看过去,白苍苍迷茫天地里有一条黑色细线渐渐扩大蔓延,蹒跚着往这边延伸过来。周子欣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有多少人马,旁边的周湘绣已经“驾”一声驱马往那边奔驰而去。周子欣只得紧跟在她身后打马前来。 渐渐近了,周子欣心里也凉了半截,眼前队伍只是一个偌大商队罢了,车马连绵浩荡,足有七八百人,隆庆商行青灰旗子迎风飘展,一路延伸至天雪相接之处。周氏两兄妹默默勒马立在古道上,看这浩浩商队蹒跚而过。 这商队人数众多,百余黑裘卫队拥簇着中间数十精致马车,那些青灰车顶上积雪点点,一阵风起,积雪纷纷扬下,数辆马车帘子也翻卷起来,露出里面的商客来。周子欣正要劝说周湘绣回转,不料周湘绣突然打马紧随一辆马车后面。那辆马车的赶马车夫回头看了一眼,往两边黑裘卫队各打一眼神过去,两边五六骑人马立时往后落下数步,奔驰在周湘绣旁边,摆开交错阵型,渐渐将周湘绣与车队隔离开来。 周湘绣看着越来越远离的灰布马车,心急之下,大声叫道:“方墨!方墨!” 中间一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有人掀开了轿帘往后面张看几眼,紧接着那马车里下来了一人,着一身青布衣衫,挽着如意髻,白皙小脸上一双黑幽幽眸子无比璀璨耀目,踏白茫茫雪缓缓而来。 周子欣也勒转马头,看着雪中缓步而来的青色身影,露出了欣慰笑容。(未完待续) 第二章 出走 周湘绣见马车里下来的果然是方墨,欢叫一声勒马过去,围着方墨转了一圈。方墨昂着头,笑着说道:“还不下马吗?”周湘绣一跃下马来,与方墨并肩站在一处,笑莹莹说道:“方墨,你长高了。”方墨抬头看了看与她比肩的周湘绣,笑着说道:“你说这话是不是在夸自己?” 周湘绣抿嘴一笑,往方墨身后一看。方墨先前所坐马车里,有一人正掀了帘子在看这里,被墨黑长裘拥着,消瘦俊朗面上长眉如画,黑眸幽幽冷寂。周湘绣一愣,立时回头对周子欣招手呼唤,兄妹两个一同过去,垂首说道:“帧少爷。” 萧帧欠了欠身,目光越过周子欣兄妹看向方墨。方墨下车急,身上来不及披斗篷,一张小脸冻得青白。萧帧扬了扬手,对周子欣兄妹笑着说道:“这冷雪天,你们两个怎地出来了?”周子欣兄妹两人站起身,方墨见周子欣看周湘绣,目光之光似有埋怨之意,于是笑着替他们答话说道:“他们是来迎咱们的。” 周湘绣扬眉说道:“是啊,反正呆在寨子里没事,索性就出来看看。也真是好运气,还真遇到了你们。”方墨看着周湘绣,问道:“现在寨子中如何?”周湘绣点了点头,说道:“挺好的,你回去就知道了。”她一边说话,一边伸长脖子望向长长车队,扯了扯方墨,低声问道:“怎么没有见到瑾瑜哥哥?他不跟你坐一车吗?” 方墨望着周湘绣红扑扑脸蛋,一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自打得知孙瑾瑜消息,她心里一直都不曾好受过。她与孙瑾瑜在一起多年,从来都是共同进退,他无数次等她,可她却一回都不能等他。他带走了大部分追兵,再回漠北的机会已是十分渺茫了。 周湘绣见方墨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心里也不由得砰砰直跳起来,磕磕巴巴说道:“瑾瑜哥哥,他,他到底怎么了?”周子欣看方墨脸色不好,心里也是一沉。他们兄妹两个打小就跟孙瑾瑜熟识,关系非同一般。当初孙瑾瑜执意跟方墨去燕京救萧家二少爷,所有人都知道此番凶险,但凡去的人不一定能活着回来。现在方墨既是这番神色。那孙瑾瑜自是不会很好。 萧帧见方墨脸色在寒冷风中越发如瓷一样冷白。淡笑说道:“方墨,这大雪天的,你们还是上车说话罢。”方墨看了看周氏兄妹俩。周子欣立时对萧帧说道:“帧少爷,我与湘绣是骑马来的,一时也不觉得冷,我们就不上车了。”又对方墨笑着说道:“方墨。你上车吧,既是回来了,以后多得是说话的机会。也不急着这么一时。”肃北城虽然成了一片废墟,可是萧家在漠北民众心目中神圣有增无减,他可没胆子敢跟萧家二少爷同坐一车。 漠北凄厉冷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方墨点了点头,上了车去。萧帧摸了摸她冰冷手,将身上黑裘解下来,披她身上。方墨伸手阻止,转头一笑。说道:“我不冷。”萧帧手中动作一顿后,仍是默默继续。 方墨于马车中静默坐着,车外北风呼啸,一声声入得耳来,掀起车帘,一片白茫茫中依稀可以看见周氏兄妹两个紧随的身影。方墨心里如堵了一块石头难受,终是抬头对萧帧说道:“我去跟他们说会话。”不等萧帧应答,就掀了帘子,让车夫停了车,跳了下去。招了周氏兄妹过来,带着他们行到前头萧六所坐车里,换了她到萧帧车中,自己则带着周氏兄妹上了萧六所乘马车。 几人上了车。周湘绣看着方墨,犹犹豫豫又问道:“方墨,瑾瑜哥哥……”周子欣捅了她手一下,示意不要再多问了。周湘绣嘴巴一抿,只做不知道。方墨抬头看着周氏兄妹,略一沉思,说道:“瑾瑜没有跟着我们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甚至她连他现在是否还活着都不确定。 周湘绣脸色也一下子变了,紧紧看着方墨。方墨低声将事情原委说出,过良久,三人仍是静默无声,重逢的喜悦被蒙上了沉重忧郁担心,引走大部分追兵的孙瑾瑜回到漠北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车队一片白茫茫天地中行走,天朦朦黑时,车队到了潼云小镇的喜来客栈,一应事务早就准备妥当,人马分处安置。方墨就住萧帧隔壁,两人一同用了晚饭。因是近逆水,风声越是凄厉寒冷,远远近近入得耳来,使人平白添了萧索之感。 喜来客栈是一两进小院,前院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萧大随身小厮阿忠正带着人手在打点行李马匹,各色声响繁杂四起。而后院之中却十分安静,只屋檐下挂着几盏气风灯笼在风中摇曳,笼进的各种事物阴影忽远忽近,飘忽不定。 萧帧临窗而立,双手拢进袖子里,漆黑身影仿佛成了黑夜的一部分。方墨走到他身边,也举目看向远方,黑天之中白雪依旧晃眼,镇中民居阡陌纵横,却无几家有灯火亮起,不远处逆水河上依旧是白茫茫一片。 方墨知道逆水河对面就是王妃跳水之处,朝云郡主萧潇身穿他的铠甲,引着大周征讨军往逆水下游而去,身中数箭,最后连马带人落入逆水之中,尸身数日之后才被找到。这几日缓冲时间,萧帧凫逆水过去,却就在这里被裴胥青带回燕京。当年这条逆水河被萧家人的鲜血尽染,无处不悲壮。 方墨伸手紧紧握住萧帧大手,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现在,他们既是回来了,就是到了讨回当年债的时候。 萧帧转头看向方墨,复而伸手抓了方墨的手。 逆水河北风呼啸,翻卷雪花纷纷,这处夜里寂静无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口突然传了轻叩声。方墨挣脱萧帧手,过去打开门。周子欣正站着门口。方墨见他满头是汗,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周子欣往房里探看一眼,方墨会意,转头对萧帧说道:“这夜也深了,你早些歇下吧,我回房了。”萧帧点了点头。周子欣恭敬唤了一声“帧少爷。”就拉着方墨到了走廊一边,低声说道:“方墨,湘绣这个死丫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人。” 方墨一惊,连忙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子欣回道:“用了晚饭之后,她就回房了。我以为她累了,也没有留意。方才路过她房里,发觉屋里没有电灯,门也没有栓,这才发现她不在房里。” “你各处都找了吗?”方墨一边走,一边问道。周氏兄妹是与萧大几个人一同用得晚饭,这冷雪天,男人聚在一起多是要喝上几杯的,周子欣后回,跟周湘绣回房时辰隔得不算短了。 周子欣说道:“该找的,我都找过了。” 两人说着就来到周湘绣房门口,推了门进去,里头灯是周子欣点的,屋内冷冷清清的,东西未见挪动,方墨里仔细将各处都看过了,屋里压根就没有周湘绣活动迹象。她又问道:“她以前来过这镇上没有?”周子欣摇头说道:“这是头一回。” 逆水冰泞,无船夫愿意下水,他跟周湘绣是自己撑船过来的,一人撑船,一人破冰,费了老大功才过来。周湘绣就盼着孙瑾瑜方墨回来,是不会自己一人悄悄回去的。 方墨带着周子欣来到前院之中,唤了萧大几人出来,问他们这一晚上可有人见过周湘绣,众人纷纷摇头。方墨脸色越来越差,这潼云小镇人口虽然不多,却是南北相接重镇,一旦被人怀疑他们来路,他们接下路上必是不会顺利。 方墨压低声音对萧大说道:“萧大爷,烦劳你找几个信得过人来,将这镇子里好好找一找。”萧大应了一声,立时招了阿忠过来,让他领着人手,上镇上找人。 方墨又对周子欣萧四萧六说道:“咱们再将这客栈里翻一遍吧,许是有遗漏的地方。”几个点头下去,分各处寻找。 四下找了一通回来,萧四说道:“大当家的,周姑娘的马也不见了。”周子欣方墨面面相觑,既是马也不见了,那周湘绣肯定不是去了近处。没过多久,上镇子里找人的阿忠等人也陆续回来了,均是无收获。周子欣脸色越来越差,想了一阵,扯了方墨过来,低声说道:“方墨,我想湘绣可能是去找瑾瑜了。” 方墨一惊抬头,就连她都不知道孙瑾瑜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活着?这漆黑夜里,周湘绣又是独身一人,她怎么可能会去找孙瑾瑜? 周子欣脸上尽是汗水,他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可是周湘绣若不是去找孙瑾瑜,她还能去哪里?她对孙瑾瑜那点心思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他。 方墨看着周子欣,心头震惊无以复加,沉声问道:“你确定吗?”周子欣点头无力说道:“八成是了。” 方墨抬头看向一望无际黑天,一低头咬牙说道:“咱们不能让她胡来,她一个姑娘家的,上哪里去找瑾瑜?”(未完待续) 第三章 熟人 方墨驱马出了潼云小镇,头顶天是黑漆漆的,而地上雪地微亮,苍凉古道上地上积雪随风纷飞,前路迷迷茫茫,不知尽头。(.好看的小说)周围除了呼啸风声,再无其他声响。正夜深时,她一路疾驰过来,没有遇到一个人。翻了山岗过去,凛厉风吹在脸上,那脸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可她心里那股深深歉疚如巨石压在胸口,她根本无暇旁顾其他。 她不是木头人,孙瑾瑜待她之重远非他人能比,他们一同历过无数生死,从来都是共进退,可是这一回,她却将他丢下了。理由虽是堂皇的,周湘绣都能不顾一切去找他,她却做不到。她差她真是良多。 一路疾驰而至天微亮时,前方的路仍是一阵白茫茫,她还是没有追到周湘绣。那丫头心急之下早不知道跑哪里了,天色已是容不得她再往前行,方墨勒了马在原地转了一圈,而后转了马头,“驾”一声疾驰往回里赶。半路时,就遇到了周子欣萧四等人,众人两颊都起了一团冻红,呼出热气成霜。 方墨驱马过来,呼一口热气,说道:“都回去罢,咱们追不上了。”周子欣打马过来,望了望前路,说道:“方墨,我……”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真追不上了。子欣,你也不知道她走了哪一条路,这样盲目追过去,一点用都没有。回去吧。”周子欣又望了望茫茫前路,心里如眼前白茫茫路一样迷茫,兄妹俩一同出来,而回去的只有自己一个,这让他如何能做得到?方墨回头说道:“子欣,等回到了山上,咱们再四下派人打听。比你这样没有目的追上去有用多了。” 前路迷茫,有道千条,谁也不知道哪一条是对的。周子欣只得狠心勒转马头,追上方墨等人。回到了喜来客栈,萧大正打点启程事宜。 摆在他们面前两条出关路,一条是官面上的路,从潼关出去,可是潼关进出十分不易。批关文书下来费时费事。而他们这伙人哪里经得起推敲? 另一条就是偷渡逆水过去,过去之后就是北狄人地盘。北狄人自得了漠北十六州,就对当地民众管制十分严酷。刀剑弓弩皆不许私自拥有,所用铁器均需实名造册,不许私自集会,民众聚集人数过一定数目就会被缉拿查问。所以他们若是想偷渡逆水过去。那必是要将人员分散,所有禁忌武器皆要妥善安放,诸事繁杂。均需一一注意,一着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萧大见方墨等人回来。不用相问,就看他们身后的人,就知道这趟整夜寻人是没有收获的。他迎上来,低声说道:“大当家的,我们主子在楼上等你。” 方墨点了点头。扔了缰绳,就上了楼去。推了萧帧屋门进去,窗前墨黑身影如塑。方墨径直进去,倒了一杯热茶,吹散热气,一口饮光,这才抬头问萧帧:“过河的事都安排好了?” 萧帧走过来,看着方墨。在雪地奔了一夜,她白皙脸上起了两团冻红,眉眼下略有青紫,嘴唇干裂。萧帧缓缓倒了一杯热茶,递与方墨,一边点头说道:“这个萧大自会打点妥当。你们没有找到人?”方墨又喝了半杯茶,摇头说道:“没有。” 萧帧安慰说道:“周湘绣身手不差,她就算独身一人在外,只要小心一些,也吃不了亏的。”方墨心里叹了一口气,周湘绣虽是有些功夫,可到底是个姑娘家,眼下兵荒马乱时节,她又一心奔寻孙瑾瑜而去,这一路上怎会平静?可是眼下担心也是白担心了,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得赶紧继续进行。 方墨又问萧帧:“你是不是还没有用饭?” 萧帧看着她,说道:“等你一起用罢。”招了阿忠进来,令掌柜的上了热饭菜。两人一同用了。萧大进来回事,将过逆水事宜一一报给两人。诸事商议妥当,人马事物分批过河。周子欣领第一批人马过去,萧帧方墨带着萧四萧六几人于第二批过河,余下人马皆由萧大带着押后过去。 轮方墨等人船过时,天尚未大亮,风卷起雪花翻滚,对河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河面上冰泞深厚,虽然被先前过去船只破出一条河道来,但是两边冰泞仍是凶险,船速缓慢。方墨一夜未曾合眼,这番在船上晃悠,眼皮直打架,不知不觉竟是睡了过去。 等醒时,已是到了岸边,大伙正忙着卸物下船。萧帧看着方墨朦胧睡眼,笑着说道:“一会上了车,再睡罢。”方墨笑着说道:“都下船了,哪里还睡的了?”一跳下了船去,钻到河岸上青布马车里看了几眼。等萧帧过来,方墨站在马车旁边,笑眯眯曲了曲身子,上前打了车帘,十足小丫头样,殷勤说道:“少爷,您小心一些,别碰了头。” 萧帧一愣,头差点撞到车门上,转头看方墨。她正捂着嘴巴在笑,齐眉发髻下眉眼弯弯。萧帧一把拖了她一同上了马车里,看着方墨依旧是乐不可支样子,终是展颜一笑。 方墨萧帧马车由萧四做车夫,萧六始终在不远处紧跟,一行人沿着逆水河行走一阵,就到惠州边缘。这时天已是大亮了,周围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方墨掀了车帘看向外面,远处虞山寂寂,连绵不断,皆是一片银装素裹。他们眼下所行这条道惠州往虞山的必经之路,路上行人颇多,时不时还可以看见北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招摇过去,马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有来不及避让者,马上北狄人常是二话不说,挥手就是一鞭子,将拦路人打翻在地,也不顾死活,就扬长而去。 方墨看了一阵,眉头一皱,就放下了车帘。 萧帧看了她一眼,默默塞了一暖手炉子于她手上。方墨手捧炉子靠在车厢在打盹。车外风声一阵阵入耳,方墨哪里还睡得着?不过闭着眼睛做样子,眼不见心不烦罢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厢外头人声鼎沸,有女子凄厉慌张哭声混在其中。 方墨将车帘掀了一道小缝看去,马车前方道路被人群堵住了,人群中间有一满脸横肉北狄人拖着一个十五六岁少女,嘴里不停叫骂说话。那少女生得很有几分颜色,早吓得索索发抖。她的另一手被一三十来岁妇人死死拽着。妇人鬓发散乱,白皙脸上有一道骇人鞭痕,哭泣说道:“大老爷,使不得,使不得,我闺女已是许了人家了……” 那北狄一脚将那妇人踹开来,扛着那少女就甩在了马背上。那妇人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扑过去抓住那北狄人衣袖,哭泣哀求说道:“大老爷,求您开恩,求您开恩,放过我闺女……” 路上行人已是越围越多,周围人中有懂北狄话者,将前因后果说出,不过是这北狄人过道时,这对母女来不及避让,那做娘的挨了一鞭子不说,那北狄人非说她们挡了他的道,误了他的大事,要拉了闺女做赔偿。 那北狄人见周围人越聚越多,且面上都是愤慨之色,有大胆的更是指指点点。他脸上横肉一抖,凶眼一横,一把将妇人甩得老远,径直上了马,唰唰几鞭子挥下,赶得路人让开道来,打马就走。 那妇人如疯状爬起来,撕心裂肺叫喊着追过去。 路上行人虽是愤慨,可是却也都无可奈何,渐渐散去。萧帧淡淡说道:“走吧。”萧四一勒缰绳,赶车继续前行。路阻良久,两边车马都多,一时动起来,道上纷杂拥挤。方墨还来不及放下车帘子,突然瞟见擦身而过马车也坐着两人,一灰衣驼背老者正恭敬说话,另一人正倚着车厢闭着眼睛,他虽是只有一个侧面,却也有种摄人魂魄的美。 方墨一见那人,顿时一愣,那人已是有所察觉猛地睁开眼睛,方墨不等他转头看过来,就一把放下车帘,黑幽眸子一下子变得森冷。 萧帧看着她,正要说话。方墨立时伸手放嘴边,示意他噤声。 两车错过,车轱辘声渐远。方墨压低声音说道:“是宇文熙。”说完之后,方墨眉头微皱,又低声说道:“这时候,他来惠州做什么?” 萧帧低声问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们?”方墨摇了摇头,说道:“应是没有。”不过想及方才情形,方墨心中终是不安,又低声对萧帧说道:“不管他有没有看过我们,他在惠州附近出去,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的好,让大伙快些赶路。” 萧帧点了点头,隔着车帘子,低声吩咐萧四几句。马车立时快了起来。 车进了虞山,路上行人渐渐少了。虞山山道冰泞良久,车行艰难。方墨等人下了马车,换了马,一路急行,至天黑时,这才停下来歇脚。周子欣于前面开道,落脚的山谷早就收拾妥当了。这里距离祁山已是不远了。大伙悬了良久的心总算是归了位。约莫亥时,后面的萧大也赶了过来。众人聚在一起,山谷里熙熙攘攘,闹了一片。(未完待续) 第四章 山寨 夙夜,大帐外头风声四起,呜呜咽咽不停息。方墨素来警觉,于中夜突然惊醒,彼时帐内黑漆漆一团,远近风声入耳来,似有冰泞树丫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脆响。方墨一惊坐起来,掀开帐帘望外面看去。 天黑漆漆的,眼前山谷四面环山,百余帐篷零落散着,里面灯火全无,皆是静悄悄的,大家都睡的正好。有一队值夜巡逻刚好过去,数人手上火把晃荡,将无数阴影倒映在雪地里,如群魔乱舞。 方墨静看良久,外面一切都无甚异常之处,她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手,正要回榻上躺下来,不远处咔嚓一声轻响,正似有人踩踏在雪地里发出的轻微声响。方墨一把抽出枕头下弯刀,靠近营帐门口,将门帘掀开了一道细缝看过去。一道幽黑身影正倒映在对面的营帐上,背脊微微驼起,如鬼魅般阴森慢慢靠近。 方墨黑幽幽眸子一沉,这人不用看面相,她就认识。他就是白日里与宇文熙坐一车里的那驼背老奴。看样子白日她虽然闪得及时,这宇文熙还是有所察觉。不过看这老奴鬼鬼祟祟样子,那宇文熙必是还不十分确定。既然如此,眼前这老奴就不能放他活着回去了。 方墨心思打定,悄然放下帐帘,手紧紧握住弯刀,一时不动。帐外起了一阵阴风,透帘缝而近,帐内气温立时降低不少。方墨瞧见门帘微动,于是不等外面的人掀起门帘,手中弯刀猛地如闪电划出。 布帛轻裂,帐帘立时穿了一洞,周边溅撒血渍数滴。洞口里一张阴森老脸一闪而过。 方墨从那洞中一跃而来,截去那老奴退路。 帐帘外面北风呼呼,昏黄火把与白惨惨雪地相映成辉。那驼背老奴微躬着背,抹了一把颈脖上血迹,转过身来,看着方墨,老脸上古寂眸子里精光乍现,咻,一声脆响,他手中已是多了一柄弯曲长剑。剑身寒光流转。他手持长剑。微微曲了曲身,恭敬唤道:“方姑娘。” 方墨盯着他问道:“宇文熙呢?” 这驼背老奴不慌不忙垂首说道:“且容老奴回去跟禀明一声,若是我家主子知道方姑娘在这商队里,必是会亲自过来迎接的。”方墨冷冷说道:“不用了,你回不去了。”她话音一落,猛地跃起。手中弯刀劈头朝那老奴砍下。 黑漆空中一道剑光如灵蛇出动直刺向凛厉刀光,刀剑相撞声顿时不绝于耳响起。 寂静营地顿时喧哗起来,无数火把将激战两人团团围住了。萧帧一身墨黑长裘在众人拥簇过来。雪地上一灰一黑身影已是战成了一团,刀光剑影下雪花翻卷。那驼背老奴虽是受伤在先,可是身手却十分了得。一柄灵蛇长剑神出鬼没。方墨机灵百变,出手狠辣。两人一时竟分不出高低来,有人欲上前救急,可是根本无处插手,只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萧帧缓缓抽了长剑。萧大立时出声阻止说道:“主子……”可他话还没有说完,萧帧就已经冲了进去。萧大心急,带着众人死死围住。 两人合力共战一人,方墨立时觉得身上压力一松。那驼背老者原本就有伤在身,与方墨相斗也就是强撑罢,现在萧帧加入,自己越发招架艰难,一时不查,就被萧帧刺中了腿窝,身子一矮,就跪在了雪地上,还未等站起身来,方墨手中的弯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那老者这才看清楚萧帧,一愣之后,古寂眸子就现出一抹冷冷讥笑来。方墨不等他自寻短路,立时喊道:“萧帧……”萧帧上前一步,一把卸掉他下巴,方墨刀柄顺势猛地往他后脖子一击。那老者顿时萎靡倒在雪地上。 萧大立时招了人过来,将他捆死了。 方墨松了一口气,看着萧帧说道:“看样子,此地不宜久留了。咱们还是赶快进山吧” 萧帧点了点头,他们虽然拿了宇文熙的人,但是这老者不归,宇文熙自然不会袖手不顾。他们现在还在途中,若遇上大队人马袭击,必是难以招架。也只有进了祁山,凭了有利地形,才是最稳妥的。萧帧招了萧大过来,沉声吩咐几句,命令大伙赶紧收拾,准备连夜赶路。 萧大低首应了一声,立时领命下去安排。 萧帧看着地上的驼背老者,问方墨:“你要留他性命?” 方墨想了想,说道:“这人是宇文熙心腹,还有些用处,暂留他一命罢。” 不大会车队人马就已经准备启程了,排成了一条长队。为减少行路负担,马车里只装了重要行礼物件,方墨萧帧等人均是弃车骑马,人马在山道上蜿蜒盘旋,浩浩荡荡向祁山进发。天微亮时,他们就到了祁山脚下。祁山十八寨前哨岗早就将消息递了上去,李进等人得了消息,于半道上就迎了上来。 祁山十八寨分别建于祁山的各大山头,各大寨主有一大半是当年漠北守军的旧部,当年肃北城破,漠北十六州尽数归于北狄,这些人侥幸活命,在大周与北狄的夹缝中艰难生活,后来被方墨聚集在一起,占山为王,成了漠北祁山十八寨的主力军。现在这伙人得知萧帧回来消息,自是早早就来到主寨等候。 方墨萧帧上山时,一路上马匹来往穿梭,灰黑狼旗迎风飘展,迎接的人络绎不绝。进了主寨,来到了大堂里,十余山寨首领拱手齐声唤道:“二少爷,大当家。”方墨与萧帧并肩于大堂主位坐了下来。 方墨看了看萧帧,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诸位,我建寨之初就已经严明了,这祁山十八寨是为漠北萧家而立,现在帧少爷已经回来了,这寨子里一切事物从今以后就由他接手了。这十八寨大当家从今天起就不再是我方墨了。”她说完之后,立时退站到萧帧身后,神情肃重。 这些方墨在路上就与萧帧说好了的,漠北萧家的光复不可能由她这一个女人撑起,萧家的事情也只有萧帧才能做到。 萧帧缓缓看过众人,站起身来,携过方墨的手,沉声说道:“这祁山十八寨虽多是我萧家旧部,可是方大当家将大伙聚集起来,功实不可没,以后她的话同样是我的话,若有不听者,当同违我命,定重罚不赦。” 方墨去燕京救萧帧之初,这山寨里的人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各大寨主心里对于易主之事心里早就有数了,这时自然没有人有异议,纷纷支持响应。 方墨领着萧帧见过各大山寨寨主,将一些人事粗粗说了一遍,诸事繁杂,这一日只粗粗过了一遍。到了晚间,山寨中就开始杀猪宰羊,喝酒庆贺。 方墨脱身出来,回到与苏瑾娘聂云旭住的小院子里。黑漆漆夜色里,老远就看见院子门口有两个八九岁小孩身影,大门开着,屋内灯火透出,门口坐着两孩子拖着腮在说话,一个眉眼弯弯,正是聂云旭,另一个梳着双髻,小脸粉嫩,是荣进宇的小女儿荣月娥。 方墨从黑暗中跳出来,笑盈盈唤道:“旭儿。” 聂云旭一惊转头,呆呆愣愣看了几眼后,立时欢蹦跳起,冲进屋里大声叫道:“婶娘,婶娘,墨姐姐回来了!墨姐姐回来了!” 荣月娥看着他惊喜样子,咯咯直笑,站起身来,拉着方墨的手,昂起头,说道:“墨姐姐,你总算回来了。云旭跟我说,你要是再不回来,他就要下山去找你啦。” 方墨捏了捏荣月娥挺翘鼻子,笑着说道:“他真这么说的?” “是啊,他亲口对我说的。还让我不告诉别人呢。”荣月娥点头煞有其事说道。 那厢聂云旭已经拖了苏谨娘出来,听了荣月娥的话,立时凶巴巴喊道:“荣月娥,你说话不算数!以后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荣月娥回头一看,立时挣脱方墨的手,笑嘻嘻跑回家里去了。 将近一年不见,苏瑾娘老了不少,看见方墨时,眼睛眯起,眼角已是有了许多细细皱纹。方墨笑盈盈叫了一声:“娘。” 苏瑾娘抹了一把眼睛,招手说道:“乖女,快进来,外头凉。” 方墨搀着苏瑾娘回到屋里,苏瑾娘将角落的灯挑亮一些,拉着方墨的手,仔仔细细看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瘦了。”方墨抿嘴一笑,苏瑾娘又说:“也黑了。外头苦吧?”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还好,有谁能让您闺女吃苦的?” 苏瑾娘这才展颜一笑,嗔道:“这孩子,你们去燕京救人,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还瞒着娘做什么?”方墨挨她坐着,笑着说道:“娘,我什么时候瞒您了?” 聂云旭搬了一方凳子坐在两人下方,听她们说话,这时插嘴说道:“墨姐姐,燕京是不是很热闹?你见过狗皇帝吗?” 方墨转头看聂云旭,他正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方墨。方墨心里一哽,扯了扯嘴角,说道:“燕京很冷,至于那狗皇帝,他死了。” 聂云旭点了点头,说道:“这事我也知道,狗皇帝是被他儿子杀死的。”(未完待续) 第五章 神器 聂云旭点头说道:“这事我也知道,狗皇帝是被他儿子杀死的。咱们寨子里还放鞭炮了呢。” 方墨看着聂云旭,他一个人坐在几上,说话时黑亮眼睛一闪一闪的,小脸上神情无比认真。连聂云旭这样的孩子的都知道赵怀宗的死是忻王所为,可见裴元贞将这弥天大谎说得是多么圆满。 可是事情真相却并不如此。方墨想起聂笙,心里难受,伸手将聂云旭揽进怀里,从怀中里拿出聂笙临死前交付的玉牌,套到聂云旭脖子上。聂云旭将那玉牌拿在手中左看看右看看,眉眼弯弯,惊喜说道:“墨姐姐,这是不是你在燕京买的?” 方墨摸了摸鬓角头发,说道:“哦,是啊,你仔细收好了,千万别弄丢了。” 聂云旭笑眯眯拍了拍胸口,说道:“墨姐姐,你放心,我不会弄丢的。” 苏瑾娘将聂云旭拉过来,笑着摸了摸聂云旭颈脖,说道:“今日晚上就别戴了,这黑咕隆咚的,丢了也不好找。我先收着,等明日给你打个络子,装好了你再戴。”聂云旭连忙将脖子上玉牌取下来,交到苏瑾娘手上。苏瑾娘顺手塞到枕头下,笑着对聂云旭说道:“帧少爷回来了,前头寨子里的热闹只怕是还没有散,快去玩去。” 聂云旭看看方墨,苏瑾娘一笑,又说道:“去吧去吧,你墨姐姐回来了,一时是不会再出去的。”聂云旭这才蹦跳出去。 聂云旭出门后,方墨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聂云旭现在还这么小,她还真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聂笙的事情。她心里虽然对聂笙有些不满,可是现在人都死了,这些不满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苏瑾娘转过身来,挨着她坐下来,仔细看她脸色。柔声说道:“乖女,是不是遇到了难事?” 方墨想了想,转头看苏瑾娘,说道:“娘,我在燕京看见聂大叔了。” “哪个聂大叔?”苏瑾娘问完话之后,立时就明白过来了,“墨儿,你们遇到云旭他爹了?” 方墨点了点头。苏瑾娘皱着眉头。说道:“墨儿。你怎地不早告诉云旭?那孩子现在只有一个亲人了。你忘了?前几年他总是喜欢夜里惊醒哭闹,吵着要他爹娘,只这几年才稍好一些。你既是见到云旭他爹,怎地不跟他说?他一定高兴坏了。对了,你既是见到了你聂大叔,怎地也不带他回来?” 方墨抓住苏瑾娘的手。低声说道:“娘,聂大叔死了。” 苏瑾娘一惊,愣愣看着方墨。方墨心里叹了一口气。低声将聂笙的事情拣要紧的说与苏瑾娘听。苏瑾娘听得直愣了眼睛,她不过是一寻常妇人,像聂笙这类事情也只是在乡野传闻里听过。哪里会想到自己身边也会这样的真人真事? 方墨说完,低声问道:“娘,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跟云旭开口。” 苏瑾娘过了良久,才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云旭现在还小,这事确实是说不得,等他再大一些,醒事了,你再与他说吧。”苏瑾娘说完了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云旭这孩子也真是苦命,这么小,爹娘就没了。” 方墨摇了摇苏瑾娘的手,说道:“娘,你忘了?云旭还有我们呢。” 苏瑾娘看着她一笑,摇头苦笑说道:“咱们待他再好,也替不他的亲爹娘。真没想到,这聂笙原来也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唉,真想不透他们这样的人,都那么多年过去的的事情,他还时时记到心里,非要报那什么大仇。现在好了,仇虽然报了,可是自己人也没有了,还苦了孩子。(.无弹窗广告)” 方墨听了,默默垂下了头去。 苏瑾娘又说道:“对了,方墨,娘听说孙家的小子没有同你们一道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墨想起孙瑾瑜,心里又堵得慌。孙瑾瑜的事情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时时让她难安。 苏瑾娘看她这样子,不由得结结巴巴说道:“孙家的小子,也不在了?” 方墨摇了摇头,低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苏瑾娘所猜便是不中亦也是不远了。方墨站起身来,对苏瑾娘说道:“娘,我去隔壁孙伯伯家看看去。” 孙瑾瑜的事情,方墨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她的脸色摆在那里。苏瑾娘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墨儿,外头冷,你过去了要早些回来啊。” 方墨点头应了一声好,就出了门去。 前头寨子里灯火通明,汉子猜拳喝酒声时不时传来,而这里却十分安静。祁山十八寨这处主寨位于云岭之中,周边群山环绕,山头上各有寨子把守,寨中众人家眷多是住在这云岭山凹中。 方墨与孙瑾瑜的家隔不了多远,她几步就走到了,但是到了门口,却一时不敢进去。孙掌柜也只有孙瑾瑜一个孩子,她真不知道如何启口说明这事。 方墨一个人在屋门口来往踌躇,屋门突然咯吱一声打开来了。周子欣从里面正好出来,看见方墨站在门口,于是说道:“方墨,你也来了。” 周子欣是孙掌柜送出来的,听了周子欣的话,孙掌柜也就探出头来。方墨只好现身,喊道:“孙伯伯。” 孙掌柜脸上神情萧索晦暗,淡淡说道:“大当家的,你不用说了,子欣已经将瑾瑜的事告诉我们了。”方墨一时无话,站着门口,心中更觉得难受。孙掌柜对周子欣说道:“子欣,你先回吧,我与大当家还有事情要说。” 周子欣点了点头,又看了方墨几眼,转身离开。 孙掌柜又对方墨说道:“大当家进来吧。” 方墨一进了屋里,就听见孙大娘呜呜咽咽的哭声,她低着头默默跟在孙掌柜身后。孙掌柜开了屋后门,等听不到孙大娘哭声,就沉声说道:“大当家放心,瑾瑜他娘过几日就会好些的。” 方墨低低说道:“对不住。” 孙掌柜摇了摇头,说道:“大当家说哪里话?这原本就是瑾瑜他该做的。” 方墨却说不出话来,唤了从前的她,这时定会嗤之以鼻,这事凭什么是孙瑾瑜该做的?可是现在这话她却说不出口了。 孙家后院临山,两边围着篱笆,院子里白茫茫雪地上鸡鸭脚印散乱。孙掌柜领着方墨来到山壁处,扒开洞口杂草枯柴,露出一扇木门来。两人开了木门,孙掌柜点了火把,引着方墨往深处走了一段路后,山洞豁然开朗,约莫两三间屋大小的洞里打铁物具一应皆有,各色铁器刀剑也到处都是,俨然就是是个兵器冶炼处。 孙掌柜打开一个黑铁柜子,拿出一柄样式奇特长筒物件来,递给方墨,说道:“大当家的看看对不对?” 黑色铁器的冰冷入了手心,方墨的手不由得有些发抖。这是一只长筒步枪,与她记忆中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只不过枪身是铁制的,略微有些沉重。但是里面填塞的弹药却是是铜做外壳,完全是她记忆中的东西。 多少年了,又一次摸到了自己熟悉的东西,方墨心里的激动不言而喻,缓缓摸过枪身,然后端起,眯起眼睛,瞄准对面山壁上一闪烁光点,扣下扳机。随着“嘭”一声闷响,对面山壁上的碎石飞溅,那光点下就出现了一个小小坑洞来。 孙掌柜跑过去看了看山壁上弹痕,脸上神色也是十分激动,他是头一次见识枪支弹药的威力,回头说道:“大当家的,成了,你看,这么远距离,这东西连山壁都能打个洞出来,威力果然惊人。” 方墨放下长筒枪,默默吹熄枪口热气后,抬头对孙掌柜说道:“孙伯伯,关于这山洞的事情,您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孙掌柜看着方墨,迟疑说道:“帧少爷呢?” 方墨转过头去,将那枪放进黑铁盒中,一边说道:“他也一样。” 孙掌柜虽然心中满是不解,但是仍然点了点头,又问道:“大当家,这东西咱们要不要再做几支出来?”这东西威力这么惊人,若是大量制造,用于山寨之中,他们还用惧怕谁来这里? 方墨小脸白惨惨的,黑幽眸子里依旧是挣扎迟疑之色。过半响,才说道:“先不急。” 孙掌柜又看了看方墨,将装好的长筒枪锁好了,交到方墨手中。方墨摇了摇头,说道:“就放这里。” 孙掌柜虽然满肚子疑问,但是这东西是出自方墨之手,他不过是按方墨所说去做,方墨要怎么样处理这东西,他自然没有二话。 方墨脸色沉重,孙掌柜满肚子疑问,两人一同出去。院子里白雪皑皑,北风呼呼吹来,方墨脸色又白了几分,转过头来,对孙掌柜说道:“孙伯伯,将这洞里先封起来吧。我知道您满肚子疑问,可是这东西实在是太霸道了,一旦现世,必是会引起无数腥风血雨,不到万不得已时,咱们不能用这东西。”(未完待续) 第六章 追踪 方墨从孙家出来,慢慢往回走,前头寨子里热闹还没有散去,风声之中依稀可以听见喧闹人声,越发衬得这边安静。(.)转了弯过去,老远就看见自家门口还站着一人影,走近了,才发现是周子欣等在那里。 外面风大,周子欣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口鼻都是青紫的。方墨走了一段雪路,手脚也是冰冷的,便对周子欣说道:“进来说话罢。” 周子欣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进去了。方墨,我想明日就下山去找湘绣瑾瑜。”方墨看了他几眼,点了点头,说道:“行,我去跟李叔说一声,让他指些人手跟你一起下山找人。他寨子里的人,你也都是认识的,下了山也好说话。萧大爷在南边也还有不少铺面,我让他也多留意些。咱们两处使劲,总会找到他们的。” 周子欣默默点了点头。方墨也不进家门了,与周子欣一道转身就去前头正堂里,让人将在里面喝酒的李进唤了出来,与他说了这事。李进的脸已是喝得通红,人却很精神,方墨说完后,他挥手说道:“行了,这事我也听说了。子欣,明日一早你就过来罢,我多给你几个机灵的,跟你一道下山找人。” “李叔……”周子欣看着李进说话。 李进拍了拍他肩膀,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下山找人,一定要小心些,闲事一概都不要理会,找到了人就赶紧回来吧。”周子欣点头,说道:“李叔,那我先回去。” 李进点了点,挥手示意他走。方墨看周子欣身影慢慢融入了黑漆漆夜色不见,转头看李进。李进现在已是祁山十八寨之一的黑风寨首领的,手下兄弟也有百余。多年山中生活,他黑脸更显粗犷,周身也隐隐有了些凛然威势。 李进见方墨只看着他,不说话,不由得摸了摸自己黑脸,讪笑几声,说道:“方才多喝了几杯。” 方墨转过头去,黑蒙蒙夜色里。云岭几处雪峰隐隐可见。雪峰凛厉寒气随风散下,与寨中热气相逢,寨子周围渐起了一层淡薄的雾,朦朦胧胧中一切事物看得都不甚真切。方墨缓声说道:“李叔,我在燕京看见云旭他爹了。” 李进一惊,说道:“聂笙。他怎么到燕京了?” 方墨低声说道:“聂大叔他原来不是咱们晋州的人,他是为了躲避追杀才躲到晋州山里的。他离开云旭他们回到燕京是为了报家仇。” 李进一手捶着门柱上,震得上面散雪纷纷下落。咬牙说道:“聂笙,你既是有大仇在身,就不该娶她。你娶了她,偏又这样待他们娘俩,你,你对得起她吗?” 方墨见李进双目赤起,满嘴说起胡话来。知道他动了酒气,便又低声说道:“李叔,聂大叔他已经死了。”李进一愣,赤红眸子怔怔看着方墨,喃喃说道:“什么?聂笙死了?”方墨点了点头。 李进顿时酒醒了大半,黑脸上神色微怔。方墨见李进这样子,料到他心里必是又想起了晋州过往,这些事情不是她能分说的。于是便说道:“李叔,我先回去了。” 李进仍在伤神之中,根本就没有听见方墨的话。方墨转过身去,径直回家。 到了家里,聂云旭已经睡着了,苏瑾娘坐在他床边打络子,她见方墨回来了,立时站起身微笑说道:“回来了?”方墨点了点头,见苏瑾娘要去厨房打热水,连忙按下她,说道:“娘,我已经不小了,这事我自己来。” 苏瑾娘笑了笑,由她去了。方墨洗漱完毕,母女俩个又说了一会闲话,各自睡下。 半夜时方墨突然被窗外晃荡灯火惊醒,她看了看旁边睡得正好的苏瑾娘,悄然穿衣下床来,不大会,屋门就传来轻叩声。方墨披好了斗篷,摸了弯刀在手上,靠近屋门,沉声问道:“谁?” “大当家的,是我,阿忠。” 方墨开了屋门出去,阿忠领着两人,举着火把站在门口,额头上有汗珠沁出,两边鬓角挂着薄霜,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大当家的,咱们抓的那北狄老家伙跑了。” 方墨眉头一皱,问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阿忠小心翼翼看她脸色,说道:“才发现不久。四爷和六姑娘已是去追了。李寨主已是让人将两边下山的道都堵住了。” 方墨眉头微皱,她拿着宇文熙这一心腹,原本是想挑拨一下宇文飏与宇文熙的关系。近几年来,宇文贺然身体抱恙,北狄汗位争夺已是越演越烈了。北狄二皇子宇文飏虽然居长居嫡,又有贺南一部鼎力支持,但是宇文贺然心属四皇子宇文曜,明里暗里都在支持四子。当年逆水盟约后,漠北十六州有大半都归于宇文飏囊中,惠州就在其中。 宇文熙明里是在支持自己胞兄,暗地里谁知道打什么主意。他这人心思深沉,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到宇文飏地盘的。方墨才懒得管他打什么主意,她只知道只要宇文熙在宇文飏地盘上吃了亏,这俩人兄弟心里肯定都不会痛快。 可是偏偏现在人跑了,而且还是从主寨里走的。若是真让他走脱了,方墨的打算落空不说,只怕这山寨里马上就会有大麻烦了——北狄人怎会容忍萧家还有人活着回到漠北?而他们现在在祁山的根基未稳,根本就抵抗不了大周和北狄两方面大规模的夹攻。 祁山这处主寨隐蔽,易守难攻,能上下的只有前后两条山道,只要封住了这两道,这人就无法下山。可是宇文熙身边的老奴身手十分了得,李进布下的人手未必能拦得住他。 方墨压住心中烦躁,一边走,一边细细问清楚了事情经过。原来大伙一连赶了数月的路,到了寨子里,一时都放松了下来,看守那驼背老者的几人就多喝了几杯,等半夜醒了酒去看时,屋里关的人竟是已经没了,谁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的。 阿忠低声说道:“大爷已是将那几个误事的锁了起来。” 都出了事,再锁人又有什么用?方墨的脸色阴沉沉的,进到主寨后牢里,萧大正等在院子里,看见方墨过来,立时迎了过来。方墨问道:“跟你们二少爷说了这事吗?”萧大垂头低声说道:“大当家的,我们主子喝多了。” 方墨一愣,她也记起了,孙瑾瑜好像说过,萧帧的酒量不行。方墨低头说道:“等他醒了,再告诉他吧。”萧大应了一声是。推开屋门,让方墨进去。方墨四下里看了看,这屋里门窗都没有破坏痕迹,只屋顶漏了一个洞,人是从上面走的。 方墨招了阿忠过来,说道:“阿忠,你去将牛伯看院子的两只狗牵过来,要快。” “是。”阿忠连忙点头,转身就跑。 不大会,院子中众人就听见了狗叫声,阿忠牵着两只半人高的大黑狗跑了过去,那两只狗一进来,立时就冲到方墨面前,围着她亲热打转。方墨蹲下身去,摸了摸两只狗的头。这两只狗是寨子里的人在狼窝里发现的,当时差点被打死,是方墨留下了它们,抱给牛伯,让他养大的。 这两只狗体型庞大,形状像狼,方墨闲暇时就训练过它们如何追踪攻击,性情十分凶猛。当下就引着两只狗进屋里,捡了角落里那老者身上留下的一块衣料让其嗅了嗅。那两只狗嗅了几下后,立时狂叫几声,争先恐后往屋外冲去。 方墨拉紧狗绳,紧紧跟着它们后面,出了院子,有人牵了马过来,方墨松了狗绳,一跃上了马背,紧跟在那狗后面。萧大见状,立时招呼了人手,也骑马紧跟了上去。 那两只狗在山寨旁边树林盘旋两圈之后,只奔后山山道。后山山道不过是一条紧贴悬崖的羊肠小道,山风猛烈,雪花四处翻卷,几乎看不清路了,但是方墨等人在山寨中呆了两三年,对这里地形路况十分熟悉,加之又有狗领路,倒也不觉得十分困难。没行多久,众人就在一处转角山壁旁边发现了两个岗哨尸体。方墨下马看了看,两人都是被拧断了脖子丢命的,尸体还没有全冷。 方墨沉声说道:“大伙小心一些,人还没有走远。”她摸了摸两只狗的头,示意它们也不要再叫。那两只狗十分乖觉,连脚步都放缓了。众人也纷纷下了马来,相继灭了手中火把,只留一支燃着,悄悄跟在狗后面。过了羊肠小道,山路就平缓多了,那两只狗这时往旁边的树林里钻去。 雪落了良久,这林子积雪深厚,众人进去没走几步就发现了一排脚印往林子里延伸过去。狗顺着脚印往前走,方墨示意阿忠灭了手中火把。众人眼前初时一暗,眨了几下眼后,就适应了朦朦胧胧的雪地。没走多远,两只狗突然都不动了。 方墨等人悄悄过去,雪树林里虽是没有光亮,可是雪地却是微亮的,他们的前方往下,有一人正摸索着慢慢下山,一身灰黑衣衫,微微驼起的后背。 正是他们要追的人。 阿忠端起连珠弩瞄准那人后背,正要将他射杀,方墨突然伸手按在连珠弩的上。(未完待续) 第七章 激怒 阿忠看了方墨一眼,放下手中连珠弩。 这处山地地势较低,两面皆是高崖,风至此而止,周围静悄悄的,偶有树枝上散雪落下,发出细微窸窣声响。那驼背老者寻了一横躺大树坐下来,连连喘气,一边休息,一边仔细查看周围地形。 方墨等人静静蹲伏在一高坡后面,听得不远处粗重喘气声渐渐变缓了,于是探出头去张看,那驼背老者已是脱下了脚上靴子,正在倒里头雪水,背正对着他们。方墨悄然起身往那边猫过去,只行进了几步,她身边的两只大黑狗却停下来,竖起了耳朵。 林子突然散落下无数散雪,细微窸窣声响不绝于耳四处响起,打断了雪林的寂静。有一捧正好落入了方墨颈脖中,冰寒侵骨而入,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立时伸手阻止身边人行动,侧了耳细细听。 一片窸窣声中,一声极是微弱的啸声断断续续传入了耳朵。 方墨黑幽幽眉眼一沉,探头往下方看去,那驼背老者这时也停下了手中动作,侧了耳细细听,浑浊眸子一下子变得精亮,运了丹田气息,呼出一声长细啸声。 他的啸声起的突然,又连绵细长,萧大等人都惊变了颜色,也聚精会神侧耳细听。这时连他们都听见了,驼背老者的啸声尚未落尽,群山之中就有微弱啸声附和了。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脸上都是震惊神色。 方墨悄然靠近了萧大,附耳说了几句话。萧大郑重点了点头,看了阿忠几个几眼后,就悄悄往后退去。 那驼背老者啸声得到了附和,老脸上喜色不言而喻,几下套上靴子。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往下头奔去。出了树林子,下了山,风又起了,山道上雪花翻卷,扑头盖脸袭来。那驼背老者转过身去,一手遮了额头,眯着眼睛看他来时去处。[.超多好看小说]天幕如墨泼般的黑,一团黑漆漆中隐隐可见几座连绵起伏雪峰。 漠北祁山十八寨的主寨原来是在这里。好。也不枉他吃了这几日苦。 驼背老者眯起的眼里闪过一丝冷笑。转过身去,又发出一声长长啸声。这声没过多久,就又听见附和啸声,且声音近了许多。驼背老者脸上喜意更盛了,不顾风雪迷眼,急匆匆往声音处奔去。 漠北祁山是连绵千里山区。密林浩瀚无边,驼背老者在林子穿梭行走约大半时辰后,就看见前方迷茫中隐约灯火。他加快了脚步。越发奔近一些,那灯火更加通亮了,马蹄声轰隆隆而来。只片刻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树林里雪花纷迭下落,他被五六十骑人团团围住,马喷出热气在他周围形成阵阵薄雾,分成了两列的骑兵中间有一银灰身影缓缓上前。马上人面如冠玉,青目流转。紧抿薄唇边是一抹寒栗微笑。 驼背老者立时单膝跪在雪地上,垂头沉声呼道:“主子。” 宇文熙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这人是他身边最得力人,素来淡定自持,而眼下却十分狼狈,灰白鬓发散落,一张老脸被冻得青紫不堪,颈脖处紧紧缠着衣料中一抹猩红分外打眼,衣衫褴褛狼狈,处处是残雪黑泥,仿佛是在地里打了无数滚似的。他眯起眼睛上下看了一通,淡淡问道:“胡奴,到底出了何事?” 驼背老者寻得了生路,紧绷的弦完全放松了下来,垂首恭敬回道:“回主子,奴才是遇到了……” 咻,嘣—— 连接两下闷声突然传来,将那驼背老者的恭敬回话声扼在喉咙里,他不由得低下头去,自己胸口一小截带血银白箭尖在火红光亮之中流转着冷冽寒光。[.超多好看小说]在雪地中奔波良久,痛觉麻木迟缓,他这时才感觉到胸口一阵强过一阵的闷痛。还未等他从震惊醒悟过来,耳边又听得咻一声破空响,他脖子猛地被一箭贯穿,箭尖从正中冒出,莹白雪地上立时溅出数朵猩红血花来。 驼背老者昂面朝后倒去,在看到身后景象时,他逐渐散大的眸子猛地聚光——他身后约莫百步处一处坡上站着一排黑幽幽人影,中间最前列的人尤为瘦小,披一身墨黑斗篷,面如细瓷清冷,黑眸幽深冷寂,手中正抓着让北狄人闻之丧胆的连珠弩。 原来是她! 驼背老者双目圆瞪,猛地倒地,激起散雪纷飞。 宇文熙跃下马去,拖起驼背老者颈背,在看见他颈脖上箭尖时,青色眸子一怔之后,变得阴冷,唤了一声:“胡奴。” 驼背老者双目犹还圆瞪着,看着宇文熙,喉咙里咕噜噜作响。他一生谨慎小心,可这回却阴沟里翻船了,被人追踪至此,犹还不知道。他有无数话要说,可是口嘴里只有血水不断涌出,却是半字都吐不出来。 宇文熙见他这样子分明是有话要说,于是侧耳贴近他嘴边。驼背老者用尽全身力气,断续说道:“萧家的,萧帧,从燕,燕京……” 他竭力喊出的却只有半句话。 宇文熙听耳边声止,转头看,身边的人虽然双目瞪着,里面光泽却泛散开来了。他抬起看向前方,不远处高坡上站着十来人,居中那人通身幽黑,只小脸如冷玉白洁,幽静且森冷,手中连珠弩正瞄准着这处,箭尖上寒光流转。 宇文熙站起身来,抬头望着上方,说道:“方墨,原来是你。” 方墨淡淡一笑,居高临下说道:“五皇子,别来无恙。” 宇文熙看着方墨,他手中鲜血还是热乎的。那驼背老者自幼就跟在他身边,办事素来得力,可是这回却丧在了方墨手中。他看了看方墨身边的七八人,青色眸子阴冷,薄唇边却扯出一抹淡笑来,左右看了看,一挥手,说道:“拿下!” 他的手势一下之后,众骑纷纷勒转马头,朝前面高坡冲了上来。却只行了数步,咻咻箭雨突然如雨淋下,前头的数骑纷纷倒地,一时人仰马翻乱成了一团。有人大声呼道:“大伙小心,保护……”声中途而止,银白小箭准准将他伸长脖子射了对穿。 众骑纷纷拥簇在宇文熙身前,但是那银白小箭来势极快,一连数箭不中断,不是射马就是射人,瞬间就将重围之中的宇文熙暴露了出来。阵阵腥气扑面而来,宇文熙看着不远处莹白天地里黑瘦人影,俊美面上罩了一层冷冽寒霜。 箭出声又起,银白寒光转瞬间就到面前。宇文熙身边一高瘦老者猛地倾身过来,五爪张开,竟是一把就抓住了疾驰飞箭。 方墨一愣,心中暗叫了一声晦气,再看看手中一筒箭已是放空了。宇文熙身边那高瘦老者已是驱马过来了。方墨一转身,沉声说道:“走。” 那老者见方墨转身要逃,立时从马上跃起,临空朝方墨扑来,五爪似钩抓向她黑瘦背脊。眼看就要得手,他眼前突然掠过一道黑影,一股畜生腥气迎面扑来,还未等他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旁边又有一黑乎乎重物猛地扑压过来,一下子就将他掀翻在地上,血盆大口转眼就到了眼前。 那老者一惊之后,拧起一拳朝着那畜生黑头砸去。拳手至半空,他却突然惨叫一声,手臂颓废垂下,那手腕处已是被另一头畜生咬去了一大块肉,顿成了血糊糊一片。他咬牙忍住疼痛,一脚踹开压在身上的畜生,连打数滚后,单膝跪地稳住身子。 身后火把相继围了过来,在他面前清冷雪地上是两头硕大畜生,一身黑幽皮毛,足有半人高,四狼非狼,正呲着尖牙冲他低吼。 就这会阻拦功夫,高坡上那几人已是不见了踪迹。 宇文熙驱马过来,他身下骏马见了雪地上那两畜生,竟是不由得后退半步。他青色眸子闪过一道凶光,要过旁边侍卫手中弓弩,正要瞄准结果了他们,林子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哨声,那两畜生呲着牙齿,冲他狂叫几声,一跃就闪进了树林里。 宇文熙勒马在原地转了半圈,白茫茫雪地横七竖八躺着人马皆是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心腹,冲天血腥气压住雪地的冷清,也打破了他的冷静,他青色眸子渐渐变得森冷,遥望了方墨等人离去方向,猛地一鞭抽下,勒马一声嘶叫,朝那方向奔过去。 苍茫茫树林之中,方墨几人早就不见了踪影了。可是雪地上几人的脚印却清晰朝着前面不断延伸,成了再好不过的指示。 宇文熙这些精骑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见宇文熙不顾一切冲进林子里,自是都上了马来,将宇文熙围簇在中间,顺着雪地上脚印,往林子里面追去。 方墨上了一高坡,转过身回头看。夜如墨泼,雪峰层叠,暗色逐渐变浅,灰蒙蒙雪地里一道火龙正往她这边蔓延过来,居中那人一身银灰长裘耀目,墨黑头发随风飘飞起来,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精美。 好一副美人夜奔图。 方墨黑幽眸子里现出一抹冷森森讥笑来。(未完待续) 第八章 陷阱 越是往上,寒风便越是冷冽,吹在脸上,生似刀割一般。宇文熙心头的躁动经过这一番狂奔,这时慢慢冷静了下来。这里是祁山,对方的地盘,他们人数虽少,可是方墨的狡诈他是领教过了,绝非是莽撞冲动之辈。 宇文熙猛地拉住缰绳,勒马停下脚步,他身边众人也纷纷停下脚步,将他拥簇在中间。宇文熙举目看去,灰黑天幕之下,山林浩瀚无边,似乎哪一处都是一样的,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宇文熙身边青衣老者眼力敏锐,指了前方说道:“他们在那边!” 宇文熙顺他所指看过去,灰蒙蒙山林之中果然有几人身影一闪而过,距离这里也只有数百步之遥。宇文熙身边众人看着林子那几个灰蒙蒙身影,强压住要冲上去的欲望,回身看向的宇文熙。 这时候只凭心里的一点猜疑抽身,实在是有些可惜。 宇文熙踌躇一阵,毅然一挥手,示意继续追击。众人得了命令,纷纷驱马疾驰起来,一心只想拿人邀功。 五六十骑人在山林之中穿梭,火把来回晃荡,惊动树丫上散雪纷纷下落。越来越近了,前方的人脚步跄踉急促,越发使得追击者兴奋不已,打马啸声四起,他们纷杂着朝两边往前方包抄过去。 只需伸手距离就可以拿下前头人了,苍茫茫雪地上突然崩塌了,前头几骑人马一下子全陷了深坑里,那深坑之中插满了消尖的竹木,人马从上滚落,顿时刺了个肠穿肚烂。紧随其后的人马有收不住马蹄也纷纷下落,一时间人叫马嘶响彻山林。 宇文熙于深坑边上勒住了缰绳,居高临下看深坑中众人惨样,俊脸一下子变了颜色。青色眸子也添了微乱之色。再抬头举目看去,深坑前方一坡上,方墨居高临下站着,身边是两头半人高黑毛畜生,耀目火光之下,她白皙面上黑幽眸子在森森冷笑。(.) 这丫头果然狡诈! 宇文熙青色眸子一沉,勒转马头,正想转身退出。山林之中一下子变得通亮起来。四周火把之下是密密人影,无数弓弩发出点点寒光,正对准着他们。 “主子。”宇文熙身边一高瘦老者勒马低声说道,“咱们中计了。” 宇文熙看了看他身边的人,这一番变故之后他身边的人只剩了二三十来人,且个个面如死灰。满目惊恐。 也是,这番层层包围之下,要想活命出去的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 “五王子。”方墨突然大声说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有过一个约定?” 宇文熙抬头看着火光中的方墨,她正缓步下了高坡,与他对面站着。中间隔着深坑之中依旧有人惨叫哀嚎,她黑幽眸子未见半点动容,只盈盈浅笑看着他。 宇文熙突然一笑,青色眸子里躁动褪去,换上了一如既往淡定从容。看着方墨,说道:“自然记得。” “好,记得就好。”方墨淡笑说道,突而半扬起手,四周林子寒箭顿时如雨下,惨叫声不绝于耳响起,只转眼间,晶莹雪地里尽被鲜血染红,只余了中间宇文熙一身银白长裘如花蕾微颤。 宇文熙身边高瘦老者连接避开数箭之后,瞟见对面方墨幽黑身影,猛地跃起,跨深坑朝她扑来。却在半空之中被方墨一箭射下,嘭一声落入深坑之中,被底下消尖竹木对穿而过。 宇文熙独立一片腥红之中,青色眸子淡然从容一下子不见了。这些人都是跟随了他多年心腹,竟是就这么被方墨乱箭射杀,饶是他心怀深大,这时也不由得现出了几分烦躁来。青色眸子森冷寒光流转,看着方墨,说道:“你这是何意?” 方墨扬眉淡笑说道:“五皇子,我与你之间虽有约定,可跟他们不相干。你现在可以走了。” 宇文熙一噎,明明知道被方墨摆了一道,却也无话可说,看了看脚下遍地死尸,心头似堵了一块巨石难受,可只得勒转马头。 他曾与方墨约定,他若是欠方墨三回人命,就得许方墨一个愿望。当时说那话他只当是笑谈,谁想到他竟是真有求这小丫头饶命的一日。 紧密包围圈自动让出一道来,目送他离开。 方墨看宇文熙晃悠下去的身影,心情突然无比好,大声在他身后喊道:“五王子,你可要记住了,这是第一次,还有两次,你就得许我一件事情。” 宇文熙前行身影一顿,转身过去。方墨站在耀目火光之中,白皙脸上笑意盈盈,那样子仿佛下一刻她的愿望就会实现一样。宇文熙心中一动,一时竟是没有那么难受,回应方墨说道:“你放心,我宇文熙说道自会做到。方墨,你也别忘记你答许我的事情。” 方墨笑盈盈说道:“我素来说话算话。” 宇文熙看她胸有成竹样子,突然对于眼下这次失败有些释怀了——看来,他还是小瞧了她,她虽是一年稚少女,可是却能与天下任何一男儿并驾齐驱。 萧大看着宇文熙下山的身影,踌躇一阵,还是走到方墨身边,低声说道:“大当家的,真的就这么放他下山吗?” 方墨看着宇文熙独自下山身影,点了点头,说道:“这位心里可不一定是支持自己亲哥哥,留着他,对于咱们来说,好处远远多于坏处。” 萧大一怔,北狄现下汗位之争正是莫测时,明里最有可能的是二王子宇文飏与四王子宇文曜,若是再添了眼前这位,那北狄哪里还有闲工夫理会祁山这边?萧大想通这一关之后,又低声问道:“他在咱们山上佘了这么多人,要是带了大队人马进山来,对于咱们眼下来说,可是件麻烦事啊。” 方墨微微一笑,说道:“萧大爷,你放心好了。宇文熙这回带来的心腹人马大抵都在这里了,他要上山来寻仇,也要有人手不是。惠州可不是他的地盘,宇文飏又不是傻子,怎会将自己人马交到他手中?这交出去了的是要不回来的。” 萧大脸上也现出笑意来,点头说道:“还是大当家想得通透。” 方墨心情很好,拍了拍两个狗头,说道:“大黑小黑,走,咱们也该回去了。” 回到家里歇下,居然无梦,等醒来时第二日午时都已经过了,苏瑾娘端了一大碗粥来,嘱咐她赶紧趁热吃。方墨边吃边问道:“娘,有没有人找我?” 苏瑾娘坐在她对面打络子,头也不抬,说道:“子欣一早来到了,我见你睡得沉,也就没有叫起你。” 方墨停下手中动作。苏瑾娘又说道:“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子欣也不让叫起你,定不是什么要事。” 周子欣是要下山找孙瑾瑜周湘绣两人的,有没有她在其实都是一样的。方墨埋下头去,闷声喝粥。苏瑾娘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方墨吃完了,出了门去,看对面云雾缭绕之中的雪峰,精神不由得一振。他们这处主寨位于云岭山凹里,周围群山环绕,前面栈桥与对面山腰相通,那里是出入山寨的主要通道。另一条出入口就是方墨等人昨夜追敌的山道,地势复杂,浩瀚山林之中布满了各种陷阱,轻易进出不得。 方墨来到正堂时,萧帧正在与各山寨主议事,她没有急着进去,绕到后堂里,要了一壶热茶,边喝边等。前后两屋隔墙并不隔音,正堂里议事声音隐约传入耳来,她虽不在里面,却也听了个大概。 萧帧议事完毕,各寨主纷纷起身离开。方墨这才掀了门帘进去,萧帧正一人坐着空荡荡正堂里,大门开着,风雪卷了进去,这屋里比外面温暖不了多少。方墨过去掩了大门,于萧帧旁边坐下来,说道:“寨中粮食现在到底能撑几月?” 萧帧抬头看她,说道:“你都听见了?” 方墨点了点头,说:“我早来了,在后头听得。” 萧帧看着她,一笑,说道:“这里原本就是你当家,你何需避讳他们?”方墨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可不愿意再管这么一大摊事,前几年是没有办法,现在你回来了,还不许我偷懒?” 萧帧看方墨消瘦尖细下巴,她如今也有十四五岁了,身量虽较同年少女高挑,却十分消瘦,一张脸似乎只有巴掌大小,尤显得那双黑眸深大。如若她同一般少女无忧长大,那此时必是婷婷婀娜,盼顾生辉,惹得无数驻足,自不会是眼下这样子。 方墨见萧帧眸子又暗沉了下来,伸了手,在他眼前晃荡,笑着说道:“又再想什么了?”萧帧伸手将方墨的手捉住了,捂在掌心里。方墨一挣未脱,也就由他了,问道:“寨子中粮食不济,你有什么办法?” 萧帧看着她,说道:“你心中不是有了主意吗?我先听你的。” 方墨淡笑说道:“我们现在是什么?” 萧帧一愣。方墨笑盈盈说道:“我们现在是土匪,是占山为王的山贼,既是如此,杀人放火,抢劫偷盗就是咱们的本分。粮食军械之类的东西哪里还用咱们操心,自然都是从别人手上抢夺的。官府现在咱们暂时还不能惹,但是那些富商土豪还是可以动一动的。”(未完待续) 第九章 土匪的本分 方墨见萧帧愣愣看她,不由得一扬眉,说道:“我说错了吗?” 萧帧心里坚冰化开,一时有股拍桌而起冲动,笑意透面而出,点头,说道:“没有错。”方墨所说正是他心里所想,只是他没有她这样冠冕堂皇理由罢。方墨眯着眼睛看萧帧,说道:“你心里是不是早就想好要这么做了?” 萧帧见方墨眯眼样子,心中一时想起猫来,捂在他手心里的小手骨节分明,她的猫爪是藏在暗处的,受到激惹时就会猛地伸张出来,给对方致命一击。她就凭着这利爪,将他从九重深狱拉了上来,让他重新回到漠北的,让他有机会站起身来,掀翻这黑漆漆天地。 漠北去年寒冬连下了数月大雪,冰泞现下开了春依旧未化,寨子里存粮已是不足,难以支撑到了南北通路,若是再有官兵上山剿匪,只怕会更加雪上添霜。 萧帧想要从漠北站起,兵马粮食就是首要问题,没吃的没喝的,漠北民众就算有心支持萧家,只怕也不会轻易投靠过来。 漠北千里冰封,除了个别富商土豪,谁得日子都不好过,除了找这些人要东西,萧帧还的确想不出第二个办法来。 萧帧点头说道:“是啊,若不找他们要东西,咱们还有第二条道吗?”方墨煞有其事摇头说道:“没有了。”萧帧一笑,说道:“只是我不打算像你这么蛮干,我在肃北长大,漠北的这些个巨商头目也认得几个。” 方墨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萧帧的意思。萧家在漠北盘旋多年,这里巨商自然都与萧家或多或少有些来往,漠北十六州虽然在北狄治下,商贾富豪已是经过了重新一轮洗牌。但是这些人中老旧富豪依旧占了大半。萧帧这是打算见一见这些老旧世家豪门,直接找他们要钱要粮了。 方墨想了想,摇头说道:“这些人可不一定会买你的帐。[.超多好看小说]” 萧帧冷冷一笑,淡淡说道:“他们想不想给,可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方墨点头,赞许说道:“这主意不错,他们不给,咱们就抢。这事确实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一笑。又说道,“这近处有你,我就不搀和了。索性咱们分开行事,我跑远一些,带些人手到关内敲几笔大的去。” 漠北虽然地阔,却远没有关内繁荣。加之这些年在北狄治下,繁盛更是不及从前。方墨想将手伸到关内这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萧帧攥紧方墨的手。说:“我让萧大跟你一同去。”方墨笑着说道:“你要与那些巨商见面,没有萧大爷在一边打点哪行?你若是不放心,就让萧四跟我一同去。” 萧帧看着方墨神采飞扬样子。便知道这进关内打劫的念头她不是现起,只怕她心里将要带进去的人手都想好了。他们现在确实困难,就算他能从漠北这些富商豪门之中得一些帮助,也不会太多。毕竟漠北这几年的形势是摆在那里的。也只有关内,大周世家豪门多是屹立多年不倒。财富累积雄厚,瞄准了,敲上一两家就可以使得他在漠北站稳脚跟了。 进关内行事,虽是险招,却也是不得不为之。萧帧点头,再三嘱咐说道:“你小心一些,摸清楚了再下手,惹不起的,不要动心思。” 方墨笑着说道:“你放心,我又不是第一回做这事情,出不了岔子的。”萧帧只想到她在山寨里的过往,哪里想到她很早以前就做惯了这种勾当的。仍是慎重说道:“现在关内不比以前,我听说裴元贞将心腹大将严仕海派到了潼关。严仕海这人是一名难得猛将,行事严谨,治军很有一套,你见了他,千万别与其正面冲突。” 方墨斜着眼睛,说道:“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刮噪了?我只是进关内抢些好东西罢了,又不是想拿下潼关,怎么会与严仕海对着干?萧帧,你实在太操心了一些。(.)”萧帧无奈说道:“好,我不说就是了。萧大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放走了宇文熙?” 方墨点头说道:“没错,我跟他定那约定的事,你也知道的。宇文熙这人心思深沉,放他回去抢汗位可比现在就杀了他,要好多了。” 萧帧看着方墨,说:“当年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你还真当了一回事。”方墨正色说道:“我一向说话算话。” 萧帧松开方墨的手,昂头靠着。方墨笔直站着,眉眼清亮有神。萧帧顿了一会,又说道:“你应叫醒我的。” 方墨笑着说道:“你不是喝多了吗?” 萧帧一怔,俊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他喝酒不行,喝不了多少就会上头。昨夜才回漠北,又遇到的多是自己熟人,对方殷勤相敬之下,他到底脸皮薄了些。 方墨看着萧帧,他虽是吃了一些苦头,性子大变了,却到底年轻,处事并不十分老道。方墨说道:“萧帧,你以后少跟寨子里那些人喝酒。他们都是一些老油子,你意思尽到了就行了。”笼络人的办法多得事,也不急着这么一时。 萧帧微笑说:“好,我听你的。” 方墨坐下来,又将寨子中各大山寨首领脾性爱好分说给萧帧听,又点了自己要带进关内的人手。两人一道定下山寨里的人事变动。诸事初步确定了下来,天已是蒙蒙黑了,萧六遣了丫头过来,晚饭已是备好,问两人要在哪一处用。 方墨站起身,说道:“我回去了。我答许过我娘,今日要早些回去的。” 萧帧坐在暗处,点头笑着说:“那你早些回去吧。” 方墨走后,偌大堂内又只剩了萧帧一人,屋外风声呼啸,屋内只两边角落各有一盏微弱灯火,不胜寒栗,微微晃荡。萧帧一人坐着,两边灯火皆照不到他面上来,他似换了一人,眸子里逐渐被深寒冷意侵蚀。 萧六见摆饭一事这么长久还没有准信递过来,也来到后堂里,低声问后堂守门的阿忠:“还没有散吗?” 阿忠点头低声说道:“早散了,大当家回去了。主子一个人在里面。” 萧六一愣,方墨不在时,萧帧身边就会阴冷许多,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就会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萧六看了看渐晚天色,低声说道:“我进去看看。”正要掀帘子,就听见里头有人低声幽幽说:“方墨,若是没有你,我还能是我吗?” 萧六手一顿,悄无声息放下手中帘子,低着头,退了出来。阿忠抬头看了一眼,见素来满面含笑的六姑娘面色忧伤,将要问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萧六转头对阿忠几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我来守。” 阿忠几个迟疑一阵,低头退了下去。萧六在后门屋檐下站着,院里的雪虽然早就被打扫一净,可是雪峰上冷风吹至,冰湿寒气依旧沁进了骨子。 她是萧家黑卫九大头目之中唯一的女子,原是一孤儿,被肃北王萧和捡回王府里,因是骨骼奇清,又能吃苦,才被带进了山里,跟一众黑卫同时训练,最后从众黑卫中脱颖而出。她是一点一点看着萧帧长大了,他幼时顽皮桀骜,闯了无数祸事,是萧家三个后辈中最难伺候的人,王府里无人不头痛,老早就被扔进了山里,跟他们一同受训。她因而在他身边照顾他起居。 原以为吃了苦的萧帧会收敛一下性子,谁知道进了山里,他更是如鱼得水了,将整个密营搅成一锅乱粥,也累得她受了无数重罚,最后逃难似的来到了燕京,负责这边情报收集,日子这才安稳了下来。 只是没过几年,漠北风云变幻,萧家瞬间崩塌,萧帧成了萧家唯一还活着的人,被带进了燕京,在无数次营救未果后,萧帧一下子销声敛迹了。两年后,她再见到他,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人。从前他们都期盼萧家的帧少爷懂事一些,沉稳一些,现在他果如其然了,而她心里却一点都不觉得欣慰。 她心底更愿意他没有变,依然跟从前一样没心没肺的快活。 当年若是她早一些探得楚熙宫风向,许是萧家就不会崩塌,许是萧帧就不会变,许是所有一切都不会变。苍鹰展翅之下,漠北豪放歌声广阔辽远,肃北巍峨城墙屹立不倒,王府中那一双孪生姐弟追赶打闹,所有一切照旧。 可是这终是一个梦,从前过往再不复旧了。 这一切皆是她的大意造成的。 萧六仰望半空中云雾缭绕雪峰,良久之后,冷风终是将她脸上忧伤吹散。 她虽是没有办法让一切复旧,却还是可以为萧帧做些事的。 譬如,留住他心底的最后一缕光亮。 萧六转过身,掀了帘子进去。正堂里阴森森冷,萧帧转过头来看她。萧六垂首恭敬说道:“主子,您该用饭了。” 萧帧转过头,继续看手中文书,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萧六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更近了一步,垂首微笑说道:“主子,这是大当家吩咐的,让属下几个一定要提醒您按时用饭。”萧帧抬起头,看向萧六。萧六面上一如既往带着微笑,不像是瞎诌的。 萧帧心情一下子暖和起来,扔了手中文书,站起身来,说道:“走吧。” 萧六跟在他身后出去,到了院门口,小声吩咐守门丫头赶紧让厨房摆饭。(未完待续) 第十章 玉泉山 方墨回到家中,苏瑾娘早摆好了饭菜正等着她。屋角点着灯火,映照着桌前一大一小两张笑脸,方墨心情很好,笑眯眯洗了手上桌来。 聂云旭睁着乌溜溜大眼睛随着方墨转悠,苏瑾娘不禁唬着脸催促说道:“旭儿,看什么呢?还不快吃?”聂云旭连忙低下头,紧扒一口饭菜。方墨扑哧一笑,聂云旭嘴角挂着米粒看着方墨,含糊说道:“墨姐姐,你今晚上不会再出去了吧?” 方墨摇头笑着说道:“我又不是夜猫子,怎会天天晚上出去?”又替了聂云旭擦了嘴角饭粒,说:“你问这做什么?” 苏瑾娘笑着说:“他是想跟你一起出去,在我耳边不知道叨了多少回了。”聂云旭也点了点头,说:“墨姐姐,你上次不是说,若是我能拉弓射中兔子,就带我出去吗?我前日跟李大叔上山,就射中了三只兔子,比天琪哥哥抓得还要多呢。” 方墨笑眯眯说道:“原来云旭已经这么厉害了,好吧,姐姐下回下山一定带你。”聂云旭欢叫一声,一双晶亮眼睛喜成弯月。苏瑾娘心里一动,看了方墨一眼。聂云旭吃完了,跑去找隔壁荣家兄妹玩。苏瑾娘将他送出门口,一连嘱咐说:“天晚了,地滑,云旭,要早些回家。”聂云旭一边答应,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苏瑾娘回到屋里,看着方墨,低声问道:“墨儿,你是不是又要下山了?” 方墨点了点头,说道:“娘放心,这次去得近,几日就会回来的。” 苏瑾娘转身默默收拾。 方墨回头唤了一声“娘”。苏瑾娘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拖着方墨的手。看着她,慎重说道:“墨儿,萧家的二公子既是回来了,你也该抽手了,你,你总是一个姑娘家,以后也要嫁人的。” 方墨一愣,怎么一下子转这事上了?她还从没有想过这些事呢。 苏瑾娘见她这茫然样子。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殷殷说道:“乖女啊,我晓得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报萧家大公子的救命之恩,可是这事也是有头的,萧家的二公子既是回来了,你也该抽手了。你现在已是大姑娘了,娘这一生只盼着你安安生生过日子。可不想你总这样跟那些大老爷们混在一堆。” 方墨不由得咧嘴扑哧一笑。 苏瑾娘眉眼一横,一巴掌拍在她手上,沉着脸。说道:“娘与你说正经的!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看上萧家的二公子了?” 方墨收敛脸上笑容,诧异问:“娘。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苏瑾娘眉眼一沉,说道:“你先别管娘是哪里听得这话,你只说,这事是不是真的?” 方墨端正嘴脸,慎重说道:“不是。” “不是就好。”苏瑾娘低声说道:“萧家的二公子虽然长得俊。也落到了眼下这地步,但是再怎么都跟咱们这样的人家隔着天上地下的距离。你既是没这心思,以后还是远着他些好。寨子里这些婆娘们的嘴巴可都不是能容人的。” 方墨微笑看着苏瑾娘,话说她还是头一回正视这问题,她虽是心中有萧帧,可是还没有想那么遥远,这年头可不兴耳鬓相磨,她与萧帧朝夕相处同进同出可是犯了时下大忌。从燕京一路回漠北路上,身边的人都是萧大和萧六手上的精锐,这些人纪律严谨,自然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可是山寨里的人就不一样了。这些人多是走投无路才上的山,龙蛇混杂,加之有许多带了家眷在山寨,女人堆里闲话多,自然免不了有人在她背后指点。 苏瑾娘将她看得重,自然听不得这些闲言碎语。自己随性惯了,不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心上,却不想给她造了不少烦恼。 方墨点头说道:“娘,我听你得就是了。”她嘴里说得痛快,心里却想着得寻一个办法来,怎样来一个杀鸡儆猴,灭了这些流言蜚语。 苏瑾娘拍了拍方墨手,又说道:“这样就好。娘原先想着孙家那黑小子不错,有他跟你一道,娘也就不用担心什么,却不想……,唉,不说了,总归是命。乖女,听娘一句话,你还是早些抽身罢。等这世道太平了,咱们还是回晋州去,踏踏实实过日子。” 方墨眉眼不由的沉寂下来,这样世道,不知道何时才能太平?她一时又想起了孙瑾瑜,心里更觉得堵得慌。 苏瑾娘见方墨这样子,又不忍心说下去了,默默进屋替她收拾打点。 连接几日准备,山寨里也发生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有一个寨中兄弟的大嘴婆娘被自家男人吊起来狠狠抽了几鞭子,几日都下不来床。寨中几个喜欢背后说闲话的婆娘都骇得不轻,一时都不敢再聚一起说三道四。萧大爷带了不少人手下了山,也不知道去忙什么了。 方墨是连夜下山的,昼伏夜出,几日后就赶到了祁山山区最西端,大周与北狄交界之处。这里有祁山最高主峰玉泉山,山顶积雪终年未化,这里同时也是逆水河和黄河的源头,地势险恶,山脉层叠,少有人烟的密林浩浩无边,山中沼气毒雾弥漫,是寻常商队的禁区,却是强盗土匪们的乐土。 逆水盟约之后,大周与北狄划逆水河而治,两朝在这里相接。漠北十六州尽归北狄铁蹄下,这里民众犹如生活在水火之中,初始常有流民群大举南迁,导致关内混乱不堪。半年后,大周为保边关安稳,竟是定下严律,于潼关设卡,严禁关内外人口进出。 可是求存之事如何能禁得住?有许多活不下的漠北民众要么凫逆水偷渡过去,要么就从玉泉雪山翻过去。漠北虽然贫瘠,可是良马皮草药材却是南方所稀罕的,南方的富裕昌盛也是北地所向往,有许多为求暴利的商贩不惜冒险从这条险道进出,倒贩两边物资。诸多原因使得这片禁地越发混乱不堪,大小土匪山寨就有七八座,更别提零散行事的了。 大周与北狄均有派人马上山整治,却都铩羽而归。好在这里贫瘠,无甚油水,这些土匪恶霸们也就是占山为王,做一些拦路打劫的勾当,与两朝根本无甚关联,双方都不愿意再花血本收拾这里,也就只好由它继续混乱下去。 这样的好地方方墨自然不会放过,祁山十八寨之一的清风寨就是在这一处。首领寨主呼延龙是原肃北名将呼延云庆的嫡亲侄儿,在肃北军中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当年惠州被宇文飏拿下,他侥幸不死,带残余人马躲避山中,后来就被方墨收拢在旗下了。他得了方墨要过来消息,早早就带着心腹手下迎到了山门口。 正清晨时,薄雾森森,林中几只倦鸟惊飞后,呼延龙就听见了浩浩荡荡马蹄声,百余铁蹄震动山林之中残雪纷纷下落,一时打破山林寂静。迷茫山道之中,一条灰黑长龙转瞬间就到了跟前。领头的是一纤瘦俊美少年,一身青衫磊落,白皙尖脸仿佛只有成人巴掌大小,一双黑幽眸子璀璨耀目,一勒缰绳,青衫飞扬,令马驻足。她身后百余众骑都随之收住了脚步,轰隆隆马蹄声突然而止。 呼延龙立时上前,大声呼道:“大当家的。” 方墨一跃而下了马来,缓步上来,笑着说道:“我又不是不识路,怎劳驾大寨主亲自下山迎接?” 清风寨大寨主呼延龙约莫三十四五,为肃北名将呼延云庆兄长二子,黑长脸上留着三寸美髥。伸手引方墨上山,一边笑着说道:“大当家的难得来一回我这寨子里,我哪敢怠慢?快请。” 方墨不敢在他前头行走,只笑着请呼延龙先行,呼延龙推辞不过,只好于前头领着方墨等人上山,两人一边说话。呼延龙问了萧帧境况,叹气说道:“实在我这寨子里走不开身,只好让老二替我去的。” 方墨笑着说道:“大寨主是看着帧少爷长大的,他怎会因这事怪你?他老早就惦记着要过来看您,这回若不是我抢了先,上山来见您的就是他了。” 呼延龙心怀安慰,叹气说道:“帧少爷才回漠北,诸事繁杂,哪能轻易脱开身?眼下漠北艰难,只盼着早些赶走这些北狄狗,咱们大伙才能团聚过安生日子。” 方墨一边走,一边举目看四周环境。玉泉山为祁山最高主峰,山顶隐在半空之中,云雾缭绕,恍如空中仙境,山顶积雪从未化过,寒气森森扑面而来,越是往上,呼吸就越是艰难。站在山腰处回身望下去,悬崖峭壁处处,幽深密林之中沼气毒雾森森,望之令人生寒。 清风寨位于玉泉山旁侧一小山谷之中,只有一条崖缝可以出入,寨中屋舍皆是竹木做成,环山壁而建。 呼延龙将方墨等人迎进了山寨结义堂里,又招了另外三位当家寨主来见。清风寨的人多是呼延龙嫡系人马,方墨除了对呼延龙和二寨主张均平熟悉外,其余两人并不熟悉,因是不知底细,对方两人也都是狐疑神情,她也不好这时就说出来意,只是说了几句场面客气话。 呼延龙见方墨面有倦色,领着她见过众人后,就招呼厨房上了饭菜招待。方墨虽然男装,但是呼延龙是知道她的底细的,不好单独陪桌吃饭,邀了与众人一道共用。(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雌雄难辨 方墨早就在男人窝里混惯了,丝毫不忸捏,该喝酒就喝酒,该说笑就说笑,与众人闹成了一团,倒累得呼延龙白白担心了一回。 结义堂里酒席闹哄哄喝成了一团,后门棉布帘子被人掀了一道小小缝隙,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悄悄探了头在看方墨,圆瞪眼睛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喃喃说道:“她就是大当家?怎地是个男子?不是说她跟我一样吗?” 她越来越是惊讶,正十分专注。门帘子一下子被人夺了下来,一个四十来岁圆脸妇人牵了她的手,就拽离了后门,一边埋怨说道:“我的大小姐,这里哪里是你能来的地儿?” 那少女十分不情愿被拽着走开,嘀咕说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那圆脸妇人皱着眉说低声说道:“这是爷们喝酒的地方,你一个未出阁姑娘家,你说你能不能来这里?”那少女扬了一扬眉,一张嘴,原是想反驳几句的,想起方才情形,终是闭了嘴巴。 结义堂喝酒的方墨瞟了瞟微微晃动帘子,站起身笑着大声招呼说道:“来,方墨敬清风寨诸位寨主。”一昂头,尽干碗中酒,翻转碗底,微笑让一众人示看。叫好声满堂喝起,清风寨四大寨主纷纷举杯共干。 酒宴完毕,方墨已是累极了,被人引到厢房睡下。酒醉朦胧之中依稀看见眼前灯火晃荡,一张模糊脸忽远忽近而来。 方墨难得醉一回,头脑有些混沌,只觉得口舌干燥,不由得抓了一方飘动衣袖,喃喃说道:“我口干,水,给我水喝……” 那人一惊跳起。欲待转身走,无奈衣袖被方墨攥得死紧,昏黄灯火下,方墨尖细脸上起了两团晕红,望着人的一双眸子黑幽幽水汪汪。那人看着方墨这样子,心砰砰直跳,倒了茶水,扶着方墨饮下。 方墨咕噜噜将一杯水尽数喝完。(.好看的小说)口干好转。瞪着圆溜黑眸,说了一声:“多谢了。”然后一松手,就呼呼睡去。 那人坐在床边上,屋内没有其他人,很安静,除了方墨呼呼声。就是她乱跳的心声了。她神使鬼差凑低头下去,看床上躺着方墨。 方墨睡得极死,脸似婴儿沉静。肤如凝脂,眉眼似水墨轻画,乌黑光亮头发仅用绿玉冠束着。露出了光洁额头,一身青布衣衫略有些狼藉,却也越显磊落潇洒。真真是雌雄难辨。 那人看了良久,想及男子都是有些喉结,犹豫一阵子。终是好奇心占了上风,鼓起勇气,伸了手要去捋方墨衣领,想看看她是否有那东西。不料,手才触到方墨衣领,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冷厉弯刀就搁在了她脖子上。屋内一下子变得刺骨寒冷,方墨突出气息里依旧是熏天酒气,说出的话却冷静寒森:“你是谁?” 那人骇得哆哆嗦嗦,牙齿直打架,说道:“我,我是呼延佳柔。” 呼延佳柔,呼延云庆的幼女,清风寨大寨主呼延龙的堂妹。方墨头脑里闪过这一条信息后,复又变得混沌,手上一松,昂面再躺床上,呼声又起。 呼延佳柔过了良久才止住自己的哆嗦,再一看,床上的人四仰八叉躺着,死活不知,若不是床上的人手中还握着一柄弯刀,她就要以为刚才发生的事只是她的一个梦罢。 呼延佳柔这时手脚冰冷,背心冷汗津津,可再没有勇气看方墨是男是女了,开了屋门,拔腿就跑。过呼延龙屋前时,有一人正扶着墙吐酒完毕,见到了见鬼似狂奔的呼延佳柔,不由得出声道:“四小姐?” 呼延佳柔听见是二寨主张均平声音,停了脚步,走了回来。 张均平是个不善饮酒,整张脸这时通红,看着呼延佳柔,微笑说道:“四小姐这是去了哪里?” 呼延佳柔莫名其妙脸红了,讪讪说道:“我,我到处走了走。”又反问他:“二寨主怎地还没有回去?” 张均平酒上了头,人也有些混沌了,丝毫没看出呼延柔佳的异样来,只微笑说道:“大伙也都没有走。”呼延佳柔见他脚步有些踉跄,上前扶了他进屋。 呼延龙屋里其他几个寨主都在,分了两边坐着,正在说话。呼延佳柔乃是呼延云庆幼女,与这几人也都是熟识的,众人都要唤一声“四小姐”。当年惠州城破,呼延龙侥幸活命,呼延佳柔因是在城外,躲过一劫,被张均平一路护着找到了呼延龙。这两堂兄妹年岁虽是差得大,却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亲厚非常。呼延龙有事鲜少瞒着呼延佳柔。这时见她扶着张均平进来,也只是看了她一眼,问了一句:“柔佳,怎地还没有歇下?” 呼延佳柔低着头,含糊说道:“我睡不着。”扶着张均平坐下了,她自己又在呼延龙下手寻了位置坐下来。 呼延龙将目光看着张均平,问道:“老二,你好些了没有?” 张均平吐了酒,神智略清,遂点头说道:“不碍事。” 旁边三寨主是个黑脸大汉,名唤刘海平,这时不由笑着说道:“老二,你也就这点出息,竟是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喝爬下了。” 呼延佳柔心里砰砰直跳。 她实在是不相信方才那人是一女子。哪有女子拥刀而眠?沉睡之中还这般警觉,乍起动作如狼。她父亲乃是肃北名将,她平素也会骑马射箭,后来跟着自己堂兄进了山寨当土匪,又从张均平那里学的一手好枪法,功夫自认不差。可是昨夜方墨突然惊起,她居然连还手机会都没有。比不过男人还好说,但是若是跟一差不多同年女子相比,还有这么大差距,就实在太伤她自尊了。 她却不知道方墨从前就是在死亡边上游走的人,对危险的直觉相当敏锐,时刻保持着警惕,枪不离身,后来到了这里,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好不容易才改掉这习惯,结果漠北一夜惊变,她身上就不曾少过刀剑。 呼延柔佳心思还在方墨是男是女这问题上纠结,那厢张均平红着脸,说:“方大当家的可不是寻常女子,她行事作为哪一点比男子差的?” 三寨主刘海平也点头应承这话,说:“这话倒是真的,今日我可是头一回见到他,从头到脚都没有看出她是女的。若不是事先知道,我一准认错。奶奶的,她这酒量,我差点就招架不住了。”又前倾了身子,问呼延龙,“大哥,帧少爷突然派了这么一号人物到咱们寨子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就一点也猜不到吗?” 呼延龙摇了摇头,说道:“我尚未跟帧少爷打过照面,实在猜不出他的意思。” 坐在最末位的四寨主黄永江瘦长脸上眉头一皱,缓缓说道:“帧少爷会不会是想让她来接手咱们寨子?” 张均平摇头说道:“这个大家可放心,我与帧少爷细谈过,他一点这方面意思都不曾流露。” 黄永江想了一阵,皱着眉头又说:“这会不会是方大当家自己意思?去年漠北冰灾延续到了现在,各处得收成都不太好,我听说寨子里粮食好像不多了。咱们这边可是进出南北要道,南北两地的私货有一大半是从这边出去的。她若接手了咱们寨子,也等于掐住那些富商的钱袋子啊……” “老四!”呼延龙皱着眉头,敲了敲桌子说道,“你进山晚,前头的事情你不知道,咱们这寨子原本就是大当家打下的,她便是要接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你这些浑话以后休要再说了。” 黄永江被吼了一句,讪笑说道:“我不过是一说罢了。大哥勿要动气。” 呼延龙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说道:“不要说咱们寨子,就是大伙的命也都是大当家给的。不管大当家这回上山要做什么,我都会头一次支持的。你们也勿要再猜大当家来意了,天也晚了,大伙都回去罢。” 几人见他面色似有不愉,只得站起身,告辞离开。 呼延龙见呼延柔佳未起身,问道:“柔佳,你有事?” 呼延柔佳看着呼延龙,小心翼翼问道:“二哥,大当家真是个女的?” 呼延龙一愣,哈哈大笑说道:“这还能有假?自然是真的。”低头细看呼延柔佳脸色,“柔佳,你今日是不是看大当家与众人喝酒样子,所以才疑心她的?” 呼延柔佳讪笑说:“二哥,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睛啊。” 呼延龙笑呵呵说:“不要说你,我也惊到了。大当家那酒量豪气,真真是不让须眉。柔佳,你有空了,多跟大当家说说话,我们几个是大老粗爷们,便是敬佩大当家,也不知道要与她说什么。你们两个年岁差不多,应是能说到一起的。” 呼延柔佳怕呼延龙看出她的异样来,也不敢久留,说了几句话后,就站起身来告辞离开。 方墨一觉睡醒,天光大亮,头依旧有些沉重。她要了水洗了一把脸,人这才清醒,看了看床边弯刀,突然记起昨日夜里似乎有人进来过,还喂了她一口水喝,那人好似呼延云庆的幼女,名唤呼延柔佳来着。 方墨一边回想,一边摸了摸脖子,喃喃说:“呼延柔佳?” 好端端的,她捋她衣领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吃黑食 人很快带了上来,是一个五十来岁老者,穿一身山里人常穿的粗布袄子,腰间拦了一根草绳袋子,花白头发,面容不奇,形容质朴,一进来,便微笑垂头说道:“大当家的。” 方墨站起了身,笑盈盈将他引给清风寨四个寨主,说:“这位就是萧家黑卫中排行第四的萧四爷。” 清风寨一众寨主纷纷站起来,面带惊讶看着眼前萧四,呼延柔佳更是惊讶的美目圆瞪。萧家黑卫俱都是从漠北各军中抽出的精英,几个黑卫头目更是漠北赫赫有名人物。永历三十年肃北一战,在漠北的萧家黑卫几乎全军覆没,几个黑卫头目除了在燕京的老大老六,就是眼前的萧四。萧四这人素有影子之称,见过他真容的没几人。 呼延龙一愣之后,立时离桌,笑着说道:“原来萧四爷,快请坐。” 萧四只微笑垂首道了谢,却不真坐下,反是恭敬站到了方墨身边。方墨微笑说道:“萧四爷,这里没有外人,说吧。” 萧四将头垂更低一些,微笑应了一声,缓声说道:“今日黑虎寨拿下的点子是定远方家的,共是六车绸缎,四车香料,其余的全是粮食,押镖的是漯河福威镖局的人。方才两边人手交手,各有死伤,黑虎寨黑虎寨死了八人,伤了十六人,三寨主何土豹受了伤。福威镖局死了二十四人,被活捉了十二人,另有五人逃脱,被活捉的人关在黑虎寨地牢里,三寨主何土豹拿其中一人点了天灯。黑虎寨现下正在依功庆贺。”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说:“这是黑虎寨地图。大当家请过目。” 清风寨一众人面面相觑,就这会功夫就将黑虎寨的老底都摸清楚了。这速度委实太惊人了一些。方墨接过萧四递过的地图,粗粗看了几眼,对众人说道:“大伙也都别愣着,快些吃吧,吃了咱们好办正事。(.好看的小说)” 都这时候了,哪里吃得下?众人都匆匆忙忙拨了几口饭,呼延龙就让厨房撤了酒桌,开始商议这夜的行动安排。 彼时黑虎寨正在大肆庆贺。寨中牛羊烤起。大碗酒各各斟满,寨中人闹了一团。因是这回收获实在可观,就连几个要塞的岗哨都得了荤肉,一边放哨,一边吃喝。方墨等人悄悄摸上来时,这些人正吃喝的热闹。还有人埋怨说:“可惜没有酒,这些白水也实在他娘的太没劲了一些。” 他对面的人正要响应说话,隐约瞟见他身后一团黑乎乎人影。还未等他出声质疑,对面人脖子里的热血就喷溅了他满脸,紧接着一阵劲风突至。将他惊慌叫声扼杀在了喉咙里。 方墨和萧四等人悄无声息拔掉了几个岗哨后,上山通道已是畅通无阻,呼延龙带着大批人马骑马上山,突如其来冲进闹哄哄山寨里,一边放火烧寨。一边四下大喊:“官兵进山了,官兵进山了。”黑漆漆夜里,对面不识人,方墨等人有马有弓,来势极猛,初始黑虎寨众人还真以为是官兵进山剿匪了,吓得四下里抱头逃窜。 强马横冲进四下逃窜人群,马上的人刀起刀落,惨叫声不绝于耳响起。黑虎寨大寨主胡虎和二寨主张铁生正在前堂饮酒,正值将醉未醉之时,一下子惊醒过来,看场地里修罗惨状,忙让人关紧大门,据门把守一阵,见形势实在不妙,一边让几个手下继续死守,一边偷摸到后堂里,一包裹贵重金银,带了美貌姨娘小妾,从后门出去。原想凭借熟知地形从后山下去,熟知刚出门去,眼前就一亮,后门前面一排立着十余高头大马,马上的人弯弓冷箭在耀目火把下流转着冷冽寒光。(.)这些人居中的一是纤瘦少年,着一身青衫,冷面如霜,一挥手,箭如雨下,立时将这几个企图逃走的人射杀在当场。 三寨主何土豹因是有伤在身,不能饮酒,将福威镖局伤他那人点了天灯之后,就扯了后寨里掳的一美貌婆娘,正在行了风流快活之事,听了外面闹哄哄响动,提了裤子出来,一下子惊愣当场。好在他也是个人物,一愣之后,立时反身进屋里,一刀砍死正床榻里呜咽哭泣的女人,裹了私藏金银,牵了后院里系着的马,手持一柄大刀,想强冲下山。 何土豹才出家门,迎面一人打马而来,两人刀枪错过。何土豹一愣,遂眯着眼睛,阴森森笑着道:“原来是清风寨四小姐。”呼延柔佳是瞒着呼延龙偷偷跟过来,这时听何土豹认出了自己,美目一冷,举枪就刺。 何土豹看见呼延柔佳之后,就明白过来了,哪来什么官兵剿匪?他们黑虎寨是遇上了黑吃黑了。当下一边招架,一边大声喊道:“都给老子稳住了,这他娘的是清风寨吃黑食的。” 但是都这时候,黑虎寨众人都只顾逃命,哪里听得进他的话?何土豹喊了几嗓子,也就唤了三四十人来过来。何土豹见情况不妙,鹰鹫眸子就转向了与他对持的呼延柔佳身上,连下几招杀招,挑掉了呼延柔佳手中长枪,一把将她扯过马来,横放在马背上。 何土豹拿了呼延柔佳在手,一把扯了她的头发,使她昂起头来,勒转马头,大声呼道:“呼延龙,你给老子看清楚了,这他娘是谁?” 寨子里火烧正猛,可以清楚看见何云豹马背上呼延柔佳惨白小脸。呼延柔佳乃呼延云庆幼女,在清风寨众人心中地位非比寻常,清风寨众人一见到她落到何云豹手中,自是投鼠忌器,一时不敢乱动了。呼延龙打马前来,看见何土豹马背上的呼延柔佳,脸色一变。 何云豹拿了呼延柔佳在手,身边又聚起四五十人来,阴森森笑着说道:“呼延龙,还不给老子让开道来!” 呼延龙脸色苍白,何云豹这人以凶残狠毒为名,甚重兄弟义气,一旦放他下山,那清风寨必是后患无穷,他拿了呼延柔佳在手上,不管放不放他走,呼延柔佳都是难逃厄运的。呼延龙心中一冷,从旁边人手中要了大弓过来,对准场中马上的呼延柔佳。 何云豹将呼延柔佳揪在胸口,冷森森说道:“呼延龙,你他娘可要看准了再放箭啊。” 呼延柔佳惨白面上挂着两行眼泪,望着呼延龙。呼延龙心里在打颤,眼一闭正要放箭。张均平伸手拦住他,叫一声:“大哥,你不能放箭,四小姐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呼延龙冷冷看他一眼,喝道:“还不让开?你便以为放了这姓何的,柔佳就能好活吗?” 张均平一颤,正要说话,身后马蹄声轰隆隆又起,他抬眼看去,方墨带着十来人驱马过来了。张均平立时喊道:“大当家的,四小姐……” 方墨伸手止住他说话,驱了马上前,一把拿下呼延龙手中弓弩,看着重重围圈中的何云豹。黑虎寨进攻已是到了尾声,剩下未清理的也就是何云豹身边这伙人了。她勒转马头,冷冷看着何云豹。 何云豹见场中突然来了一青衫长身少年,白面如雪,五官似画,他虽然没有见过方墨,但是见呼延龙和张均平两人都对她俯首帖耳,稍稍一愣之后,阴恻说道:“祁山十八寨方大当家的,久仰了。”方墨冷森森看他,不发一言,只一扬手,重重包围圈里,立时让出一条道来。 何云豹嘴角一咧,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笑来。整个漠北黑白道提起祁山十八寨大当家的,无一不胆颤,关于她的传说,他何云豹亦是听说不少,当时只觉得震惊,心里也有些惧怕,可是现下一见,不过是个长得有几分姿色小娘们罢,便是再厉害,还不是被他拿捏在手中? 何云豹放开呼延柔佳头发,一掌将她拍昏,横放在马背上面,一手持了大刀,一手拉着缰绳,看了一眼方墨之后,勒转马头,往那条空出的人道过去。何云豹身边喽啰赶紧跟上。 方墨见那马近了身,踢踏着马蹄从自己旁边过去。她黑眸一沉,突然临空跃下,直扑马腿,挥刀就砍。 弯月寒光闪过,那马一声嘶叫,后腿一短,立时将马上的两人掀翻下来。何云豹昂面往后倒去,身子尚在悬空之中,眼前白光一闪,一段血线喷出,他的头便转了方向,赫然就可以看见自己背脊了。在他的前方,一道青色身影如魅般蹲立在清冷雪地上,手中一柄弯刀如月,刀上一抹猩红细线一样流下。 嘭,一声倒地闷响后。黑虎寨四寨主何云豹歪着脑袋倒在了雪地上。 方墨扶起呼延柔佳,探了探她鼻息,见她只是昏了过去,就将她交到呼延龙手中。 何土豹没命之后,剩下的黑虎寨中被众人围成了一团,有几个胆小惜命的举双手跪下来,连带效应之下,其他人纷纷效仿,丢了手中兵刃,跪在地上。张均平招了人手将这些投降黑虎寨众人捆成了一堆。(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收获 在这一晚中,黑虎寨三大寨主皆死,一众寨众死伤过大半,百余人投降,浑水摸鱼下山的不过寥寥。(.好看的小说)不仅这日白日里抢的东西尽归于方墨囊中,黑虎寨几千担存粮也落入方墨手中。因是计划得当,清风寨只有三人丧生,十二人重伤,五十来人受了轻伤。这夜天亮之后,黑虎寨的物质人员清理完毕,清风寨一众人这才满载而归。 回到清风寨之后,方墨就安排人手将粮草马不停蹄运往祁山主寨,黑虎寨一众善后事情皆交由呼延龙打点,自己则美美睡了一觉。睡足吃好之后,就来到结义堂中,先问了呼延柔佳情况。呼延龙面带歉意,说道:“已是醒过来了,现在就拘在屋里。都怪我不好,是我管教不严,差点坏了大事,若不是大当家出手,这丫头只怕是要遭殃了。” 方墨微笑说道:“大寨主,你也太心急了。”就算那何云豹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呼延柔佳落到他手上顶多会吃些苦头,却也不会致死。 呼延龙摇头,慎重说道:“柔佳落到何土豹手中,我若不杀她,只怕她后半生都会生不如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方墨微笑着摇了摇头,原想张嘴说几句,话到嘴边,转念一想,终是咽下。呼延龙这想法是时下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她争辩纯属自讨苦吃,反正没什么大事,她又何必自寻没趣。转念之后,方墨就转了话题,又问起黑虎寨善后事宜。 对于善后一事,呼延龙已是做过一回了,这次也是熟门熟路,缴获的粮草物质方墨手下的人带走了大半,剩下造册入库。这些都是小事。最难的黑虎寨这些降兵的安排。黑虎寨盘旋山中多年,他们接纳的这伙人中,有的是活不下去了,走投无路才上的山,有的是真正的杀人如麻犯了无数命案之人,还有几个是被黑虎寨掳来那些人,比如福威镖局那几个趟子手。前两者都好处理,要么先收在山中。要么就直接找个由头清理掉。难办是最后一种。 黑风寨大牢里掳得这些人男女都有。人数足有二三十多,杀了不忍心,放了怕坏事,总之是不好办。 方墨听了呼延龙所说,问道:“这些人是不是来历都摸清楚了没有?”呼延龙点头说道:“都摸清楚了,几个婆娘都是强掳来。另有几个黑虎寨里犯事的喽啰,剩下的十个就是福威镖局的趟子手。”依照呼延龙原先意思,几个婆娘误不了什么事。依这次功劳大小分给寨中几个兄弟就成了,黑虎寨犯事的喽啰,只有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观察一阵子确系无碍后,直接纳入山寨就行了。最棘手的是福威镖局的人了。人数不是小数,又是新近俘虏,有多少有些功夫在身,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方墨想了想,眉头微皱,说道:“不是说福威镖局被捉了十二人吗?怎么现在只有十人了?”呼延龙说道:“这事我也问过了,昨日夜里咱们回山时候有两个趁乱逃。” “逃了?”方墨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问道,“跑了这两人是什么人?” 呼延龙看方墨沉下来的眼色,不由得一愣。不过两个趁乱跑掉的趟子手,能出什么大事?玉泉山可不是别地,跑得进来,未必就跑得出去。呼延龙看着方墨说道:“大当家,这两人都有伤在身。” 呼延龙的意思已是十分明白了,两个有伤在身的趟子手比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不如,想要活着出险峻玉泉雪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方墨摇头说道:“这当节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的好,这两人既是能趁乱逃走,手上必是有几分真本事。”呼延龙见方墨这样说,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嘴里却仍是附和说道:“大当家说得是。”立时就招了张均平过来,让他亲自去问一问逃走两人的来头,又当着方墨的面遣了人手下山去找人。 两人说话间隙,有回事喽啰陆续进出结义堂,对于清风寨内部事情,方墨不便插手过多,只坐了一会,就起身到后院里去看呼延柔佳。她来到呼延柔佳门前,却吃了一个闭门羹,被一个圆脸妇人拦住。 那妇人甚是富态,一双眸子上下打量了方墨几眼,面带微笑说:“大当家的,我家小姐才歇下。”方墨抬头看了看通亮天色,微笑说道:“四小姐既是睡下了,那我改日再来探望。”转身正要走,方墨就听见了身后咯吱一声门响,呼延柔佳在她身后叫道:“大当家的。” 方墨转过身来,看见呼延柔佳正站在门口,平素红扑扑俏脸惨白,两眶凹陷,下面似有水痕。方墨只做没看见的样子,微笑说道:“吵到四小姐了。” 呼延柔佳撇撇了嘴巴,低声说道:“我压根就没睡。大当家请进来吧。” 方墨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圆脸妇人,很欣慰看见她脸上干巴巴笑容,缓步进了屋内。那圆脸妇人紧随进来,正要上前伺候,呼延柔佳对她说道:“何妈妈,烦劳你去厨房提壶热水过来。”那圆脸妇人短暂一愣后,应了一声,看了方墨一眼后,这才出去。 呼延柔佳请了方墨坐下,突地低声说道:“昨夜里多谢大当家了。”方墨赶紧说道:“四小姐快别这么说,只要四小姐无恙就好。”呼延柔佳眼圈微红,低声说道:“我差点坏了事,二哥已是狠狠说了我一通,是我不好,我不该偷偷跟去的……” 方墨见她眼中泪水又要落下,心中有些难受,呼延柔佳这人脾性虽是急躁了一些,可是却是真性情,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自己虽是不该偷偷跟去,却也只是少年人的冲动在作怪。她自己因为这事差点丧命,也没见她半句埋怨人的话。 方墨平常所处多是一些粗野男子,少女之间也就一个周湘绣说得来,可是一回到了漠北,她与周湘绣没说几句话,周湘绣就来了一个不告而别去找孙瑾瑜了,她没办法阻止她,到现在她心里都还在内疚之中。现在方墨遇到了呼延柔佳,这呼延柔佳性子与周湘绣差不多,没有那么多弯七拐八的心眼,活得痛快且率性。这些东西都是现在的方墨所没有的,许是羡慕心里作怪,许是女子骨子里对同伴的渴求,她对呼延柔佳就存了几分亲厚之意。 但是安慰别人却不是方墨所擅长的,她见呼延柔佳难过,嘴里反反复复只是劝说她不要自责事情已过之类的话语。倒是呼延柔佳难过一阵子,说出来后就自个缓解了情绪,反见方墨的样子,嘴角一扬,脸上的笑意就露了出来。 她扑哧一笑出声,两人距离就拉近了不少。方墨讪笑说道:“你想明白就好了。”呼延柔佳睁大眼睛看方墨,扑哧又一笑,低声说道:“我初先还以为自己弄错了,一直不相信你是女的。” 方墨也睁大眼睛,呵呵一笑,不禁伸手想去摸自己颈脖,微笑说道:“我穿这身也是为了行事方便。”穿一身姑娘家装束在一伙男人堆里来往,想想就够扎眼的。 呼延柔佳看着方墨,说:“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能跟大伙一同进出。我二哥虽然不拘我在山寨里进去,却不许我轻易下山。”方墨微笑说道:“大寨主也是为你好。”呼延柔佳撇了撇嘴巴,垂下眼帘,说道:“这个我也知道,可是天天呆到这山上,实在太无趣了一些。” 方墨一愣,清风寨寨子里虽然也有一些女眷,可是这些多是一些寨众的家眷,与呼延柔佳差不多年岁没几个,对方与她在身份地位上有些差距,想要亲近自然有些困难,呼延柔佳这心里,方墨还真能理解,于是拍胸脯说道:“以后我带你下山。” 呼延柔佳睁大眼睛,高兴说道:“你说话可要算数。”方墨笑一声,说道:“自然算数。”依现在呼延龙对她的态度,她想要将呼延柔佳带在身边,这事问题不大。 方墨跟呼延柔佳在后寨里说话。前头结义堂里,张均平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呼延龙大吃了一惊,福威镖局逃走的这两人有一人居然是福威镖局的少当家的,另一人也不是福威镖局的趟子手,而是定远方家的一个主管事,是专门负责这次商货交易的。 “大哥,依你看,咱们是不是要再派些人手下山找这两人?”张均平低声问道。 这时结义堂里清风寨四大寨主都在。呼延龙脸色有些苍白,点了点头,对张均平说道:“你再去将大当家请来,这事也需得跟她说一声。”张均平返身下去。呼延龙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希望眼下这两人还没有走远,若是下了山……” 清风寨三寨主刘海平笑着说道:“大哥,你跟老二实在是杞人忧天了,福威镖局少当家又如何呢?有伤在身,还不是一样走不出咱们这阎王山?”四寨主黄永江略掀了眉眼看了一眼呼延龙。(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坦言 呼延龙叹气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咱们昨日夜里动静已是闹得不小了,再放了这两人活着出山,若是他们引了官兵来,于眼下可是一件麻烦事儿。” 黄永江微笑说道:“大哥,依我说,这事你完全不用担心,这官兵进山里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咱们哪一次让他们得了便宜的。现在大当家的又在咱们山寨里,咱们还用怕他们来? 刘海平一连点头,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神色,前倾了身子,说道:“就是啊,以前听其他寨子兄弟说起大当家的,我还不相信。昨日夜里我算是彻底服了大当家的,她领着咱们干的那一战真叫漂亮,咱们兄弟几个可是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过来。就潼关那些吃闲话的,咱们现在还用怕他们?依我说啊,大哥,你干脆跟大当家说一说,咱们趁热将附近几个山头全吃下算了!那以后这条道就是咱们说了算,以后帧少爷想要什么,那还用愁?只管说一声就好了。” 呼延龙也隐隐猜到方墨要玉泉山做什么事,他心里也有些激动。这几年漠北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大周早就放弃了这片大地,北狄将管辖下的民众分了三等,漠北十六州民众在自己土地上成了最低等的人,艰难活着。他们这些曾今与北狄血战过无数次的战士不得不上山为匪,无数次在黑暗夜里回想过去温实日子,一日一日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他们会站起来,他们会赶走这些欺压他们的人,他们会夺回自己的土地。 作为萧家的嫡系人马,呼延龙等人自然将自己心里这愿望寄托在了漠北萧家人的身上。只要漠北萧家能重新站起来,他们心里的这些愿望自然会实现。现在漠北萧家的人回来了,那这一日还能有多远? 抵抗压迫酷政,赶走异族,光复漠北,是这些人心里最深切的愿望,他们心里无时不想这事,以前群龙无首。他们只有将这愿望埋在心里。现在萧帧从燕京回到了漠北,大伙心里暗藏的这把火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方墨一来就吃了玉泉山最大的山寨,就连刘海平都能猜到的事情,呼延龙自然不会例外,但是他心里虽然激动,却没有刘海平这么明显。毕竟这件事道阻且远。轻易不能出错,眼前祁山势力就犹如初生的婴儿,一旦护卫不周全。不仅不能茁壮成长,还会就此夭折,而漠北萧家的人已是经不起失败了。 所以呼延龙只看了刘海平一眼。脸上依旧是担忧神色,淡淡说道:“老三老四啊,你们两个将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且看大当家的怎么说吧。” 不大会,张均平就带着方墨过来了。清风寨一众寨主都站起身来。呼延龙将福威镖局逃走那两人来头说了一番。方墨点头说道:“这件事二寨主已是在路上跟我说了。” 呼延龙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想得不周。”方墨看了一眼呼延龙,面色沉寂,摇头说道:“大寨主无需自责,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是我计划不周。若是在动手之初,先派一些人手将这些人也看住了,也就不会出这件事了。不过,现在这件事既是已经出了,咱们再相互追责已是没有任何益处,要紧的是咱们得赶紧想出应对之策来。” 呼延龙点头说道:“大当家说得是,我们已是加派了人手往四周山里搜找了,但愿能尽快找到这两人。只是咱们寨子里也需做些准备才好,以防这两人引了官兵上山来。[]” 刘海平心里不以为然,这时插嘴说道:“大当家的,这两人走不走得出玉泉山还另说呢,咱们何需现在就自己吓自己。” 方墨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说道:“若是他们真下了山呢?若他们真的带了官兵来呢?这两人既是能活着出山,再回走一趟玉泉山对他们来说有何困难的?” 刘海平一愣。方墨淡淡说道:“三寨主,凡事没有绝对,这两人走不出自然好,若是走出去了,福威镖局的少当家在玉泉山失了镖,手下还有十来人生死不知,你以为他会就此不管?不管他请的是黑道还是白道的人,咱们若不赶紧拿出应对章程来,等人家熟门熟路摸上了山,咱们再想法子,那时候就不好办了。” 呼延龙点了点头,伸手引了方墨上座坐下,说道:“大当家所说,也是我心中想的。不管这福威镖局的少东家能不能活着出山,咱们都不能掉以轻心。大当家的有什么安排,尽管说吧。” 方墨坐下后,缓缓看过众人。清风寨的这四大寨主虽然上山有先有后,但是都是惠州呼延云庆的嫡系人马,对萧家忠诚自是不用说。她想要清风寨就地坐大,成为萧帧的有利后援,没有他们的理解和支持自然是行不通的。只是她先前对清风寨三寨主刘海平和四寨主黄永江不熟悉,有些话不好明说,只能点到为止。但是眼下大伙都围坐了一起,话都说这份上了,她再这样遮遮掩掩,未免就有不把他们当自己人看的嫌疑。 方墨思量一阵,缓声说道:“我知道几位寨主都是自己人,都是忠于漠北萧家的,都希望希望帧少爷能早些举事,赶走北狄人,光复我们漠北。实不相瞒,我这次来玉泉山就是为了筹集钱粮,为帧少爷举事做准备的。大家也都知道这几年漠北年成不好,咱们在漠北得到的援助实在有限,也只有将玉泉山下这条南北私货要道掌在我们自己手中,帧少爷举事后的后援才会无忧。” 萧帧一旦决定举事,其后备军械粮草都需源源不断得到补充,他们虽然在宜城鸡公岭那里有一处金矿做后援,但是宜城隔这里到底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另是,就算他们有一日从宜城将东西运到了边关,可是怎么通关还是一个问题,潼关十几万守兵可不是吃素。只有将玉泉山下这条南北走私通道握在手中,无论是就地取财,还是南北运送自己东西,这些问题都不在话下。 方墨开成公布将来意说明后,呼延龙等人不由得互望了几眼,人人面上都是忍不住的露出了激动神色。他们是漠北萧家的嫡系人马,心中自是比别人更盼着漠北萧家的重新崛起,这次方墨突然来到了玉泉山,虽然他们心里也隐隐猜到方墨此时目的,但是听她亲口说出,仍是让他们心潮澎湃不已。 方墨将这些人的脸色尽收眼里,又沉声说道:“可是大家觉得凭咱们眼下实力,能做到这一点吗?要想将玉泉山下这条财路握在手中,可不仅仅是吃掉附近几个山头这么简单,更要紧是能扛住大周和北狄两面的夹攻。大伙也都是无数血战中过来的人,依你们自己看,咱们现在的山寨能行吗?” 方墨的一席话又说得刘海平等人脸上的激动逐渐淡去,正如她所说,他们这些人都是无数血战中过来的人,对于战争的残酷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现在的清风寨加了方墨所带的人马也就四五百号人,良莠不齐,想要与正规军队抗衡那绝对是远远不够的。以前官兵屡次剿匪失败,一来,人家只把他们当成了寻常的山贼土匪,来得人也多是一些州府衙门差役,人家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一回事。二来,他们是凭借了有利的地形,多是打些埋伏偷袭之战,鲜少有正面冲锋对敌的。一旦真有正规军队大举进山剿匪,对方精良的武器,训练有数的作战方队,压倒性的人员对比,在这些面前清风寨所谓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几乎就是不堪一击了。 玉泉山现在虽然没有正规军队大举进山,但是不代表日后也没有。随着萧帧实力的逐渐壮大,他们清风寨也会逐渐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到那时候,进山剿匪可不仅仅是一些府衙州县的衙役了。 呼延龙站起身来,说道:“大当家的想要大伙怎么做,请尽管说。”清风寨其余几大寨主也都看向了方墨。方墨接收这几个愿意鼎力支持的眼神,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能得到这些人的帮忙,接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方墨站起身来,要了笔墨图纸,将自己安排打算一一列出。 其实她所说的计划安排也多是在祁山主寨实施过了的,成效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在那边进行的时间比较长,而玉泉山这里却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安排这些,诸事只能起应急作用。 得到清风寨这四人支持之后,清风寨就开始忙碌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清风寨派往山下寻人的喽啰仍然在继续,而山寨之中也在紧锣密鼓的加大基础防御建设。进出山道的岗哨比从前密集了不少,附近树林里也都增添了人手,两处哨岗日夜不间断值勤。(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联合 清风寨位于玉泉山旁边一处小山谷里,只有一条崖缝可以进出,这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虽然易守难攻,但是同时也是一条死道,按方墨所说,若是外面的人把守住了这条崖缝,里面照样也出不来,谷中粮草物质若是不充沛,外面的人便是不打进山来,只死守在外面,里面的人也撑不了多少时日。 她让张均平领了五六十个心腹壮汉,通过几日踩点搜查,另寻了一处山壁薄弱处,加紧凿了一条通往外面的暗道。因为这事有关山寨众人日后存亡问题,所以知道的人除了呼延龙张均平两人外,其余的人并不知情,就是这些个凿山的人,也不过是被告知是为了另寻水源之用。 清风寨的屋舍大抵是竹木做成,一把火就可以烧个精光,黑虎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方墨让人在山谷里另辟了一块地方出来,开始建筑一些石头房子。这些苦活就由黑虎寨投诚过来的那些人和福威镖局关着的几个趟子手来做的,反正这些人底细尚未完全摸清楚,寨子中的大小事都不能搀和,他们闲着也是闲着,索性都拉过来做苦力盖房子,顺便通过劳动也摸一摸底细。只是眼下冰雪未化,这件事进展十分缓慢。 至于清风寨另一些寨众,天天被三寨主刘海平拉到山上强训,三寨主刘海平原先在惠州军中就是一个教习头目,训练军队这件事捡起来倒也十分熟稔。这事对于呼延龙带进山里的嫡系人马来说,自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苦了一些新近进寨子的人,日日天不亮就三寨主刘海平的哨声叫醒了,一路列成队跑到雪山上耍刀弄枪,排队列阵。每日两趟来回,比那些留在山寨里做苦工的人还要辛苦。 清风寨忙得火热朝天。外面玉泉山一带也不平静,自从黑虎寨一夜被吞之后,玉泉山一带其他山头都吓了一跳。清风寨在玉泉山一带充其量也就是中不溜的寨子,山寨里的人很少做无本买卖,一旦做了,就一定是大笔的,而且他们就算是动手,也很少将事情做绝。在玉泉山一带名号并不响亮。可是就这么个中不溜的山寨子居然将玉泉山排行老大的黑虎寨一夜之间就给吃干抹净了。这事可不简单,由此可以看出,这个素来低调的清风寨暗藏的实力定然是他们所不了解的。 为避免自己山寨成为下一个黑虎寨,其他山头寨子纷纷派了人手打听事件始末,暗猜清风寨真正实力大小。就在这时,清风寨大寨主呼延龙的邀贴就送上门了。清风寨这回下得邀贴不仅仅是玉泉山几大山头寨子。就连玉泉山一带名声较显赫的数个游击团队匪首都接到了这东西。 玉泉山的土匪窝里可没有几个善茬,单干匪贼中有匪首接到了邀贴,根本就不当一回事。接了之后,随手就撕,蔑视一声冷笑也就作罢。当日夜里无声无息无任何异变。只不过第二日晨起时,这窝匪贼就被发现全吊梁上了,尸身青紫,舌头吐出,死了大半夜了。也有艺高胆大者。接贴当场就发难了,可是那送贴的明明不过是一个寻常山里老汉,却一出手就拿下了数人性命,将所有异动声音当场扼杀。 这几件事情发生之后,便是一些再不想去的人,这时候也都要掂量掂量了,结果到了开宴那天,玉泉山一带匪贼头目来了大半,而且随身都带了不少人手。清风寨结义堂里一时满座,众人中有彼此熟识的便拱手道好说话,趁机聚到了一堆,以壮声势。有些人虽然彼此不熟识,这时也相互眉眼招呼来往――毕竟在这地里,大伙处境都是一样的,多一分声援就能多壮一分胆气。(.好看的小说)至于那些过往结下了梁子的,这时候虽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是大伙既是能在玉泉山这里打下了一片天地,其忍耐力和见识非常人能比,自然不会冒然在眼下动手寻仇。 到了卯时时,随着几声爽朗笑声,清风寨大寨主呼延龙在一众兄弟拥簇下来从后堂里出来,笑呵呵拱手说道:“诸位当家的能赏脸前来,我清风寨真是蓬荜生辉啊。”而后一伸手,又热诺说道:“诸位请坐。” 玉泉山这些匪贼头目皆相互看了几眼,也不知道是谁开了先河坐下来。这些人平时是谁也不服谁,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输了胆气?于是也纷纷昂首于结义堂两边矮塌上坐了下来。偌大结义堂里人头攒动场景立时就变得整洁有序,两边矮塌上坐着十余匪首,他们身后是各自心腹人马。 呼延龙面上笑意更胜了,一拍掌,数名青衣小厮轮序进来,上了茶水。玉泉山众匪首头目都不由得瞟了瞟面前清汪汪茶水,却没有一人伸手端起。呼延龙将这一幕收在眼里,脸上笑容未见半点减退,站起身,说道:“实不相瞒,这次我清风寨冒然遥请诸位当家的前来,是为了共商咱们玉泉山以后的前程发展。” 呼延龙这话一出,结义堂里一众杀人放火拦路打劫的土匪都不由得面面相觑,土匪便是土匪,上了山来图的就是一个痛快,有吃有喝有乐呵就行了,还要什么前程发展?呼延龙的话委实深奥了一些。除了几个识得字的匪首垂下眉眼外,其他人脸上皆是不以为然之色。更有人哧一声冷笑说道:“呼延寨主,咱们大伙既是在这玉泉山里,自然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各凭本事过活,这有什么好商议?” 呼延龙正色说道:“刘寨主,你这话我就不赞成了。咱们大伙到这山里,都是为了混了一口饭吃,可是大伙想想,这样的日子咱们能过几天?天天打打杀杀,脑袋挂裤腰带上,哪一刻是安稳的?能上山的爷们自是都是不怕死的,可是其他人呢?莫非也要让咱们的婆娘,咱们的儿孙也跟着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盘龙寨寨主刘鹤天听了呼延龙,虽是冷哼一声,将头转到了别处,可是先前倨傲不屑神色却缓解了不少。呼延龙说得是实话,上这玉泉山的人多是在山下活不下去,走投无路了才上的山,没有几个愿意当一辈子强盗土匪,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的。更何况他们这些人里有不少有家眷跟在身边,他们这些人或许可以不在乎自个死活,却多是希望自己亲人能好好活着。 盘龙寨刘鹤天就是其中一个,他原是漠北景州人,家有兄妹两个,自幼亲厚。小妹即将出阁,北狄村正寻到家里,非要同住上三日,这乃是北狄在漠北定下一条不成文规定。凡汉人新娘子出阁,均需先与北狄村正同房三日。头一日夜里听到小妹房里悲凉哭声,他就实在忍不住了,抄起扁担就将那北狄村正打死。大祸闯下,活路已断,这才上携家带口上了山当了土匪,身边现下有一儿一女跟着。他可以不在乎自己死活,却时刻都想让自己儿女过踏实日子。他虽然不待见呼延龙,可是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呼延龙的一番话说道他心坎上去了。 当然,这些人也不可能只凭呼延几句话就能被打动的。 坐刘鹤天对面的黑矮结实壮汉这时插嘴说道:“呼延寨主所说虽然有些道理,但是咱们不打不杀,凭什么过活?这天上可不会白白掉馅饼。”这人旁边坐着是一中年文士,转头向他,微笑说道:“李大当家的,呼延寨主既是将咱们大伙都召集了起来,想来心中必是有了办法,大伙且听他说说。” 呼延龙缓缓看过众人,这些人的反应都在先前预料之中,因是几个硬茬都是提先一步被收拾掉了,有几个过去与清风寨有过交往的也早就通好了气,所以现下结义堂里的匪首虽然人数不少,闹哄哄一片,却也不过是一群为求活命而奔波的人,他有把握能说动他们。 呼延龙待到结义堂一波议论之后,这才沉声说道:“我这办法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大伙聚在一起,有劲一处使,一同对付那些进山的官兵。咱们也无需跟过去一样打杀抢劫,只要过往这条道的商户愿意抽成拿出一部分银钱来,咱们也就不用再为难他们。至于那些不愿意出钱的,咱们再按老法子办了他们就是。大伙觉得我这办法可行不可行?” 呼延这办法大伙还是头一回听说,一阵沉默后,纷杂说话声又起,有觉得这办法好,立时出声声援,表示可以一试,也有不以为然的,就暗嘲冷讽一番,说出一些不中听话语。这些声音入了耳里,呼延龙脸上不见半点冷色,仍是一脸笑意。大伙既是都愿意说话了,那先前暗自对峙的局面就打破了,那也表示他们内心多多少少是有些心动的。 今日这事是他与方墨共同商议的结果,要武力拿下这些山头寨主跟一些散零贼匪也不是不行,可是这样做了清风寨肯定会有些伤亡,若是能做到不用武力,就能屈人之兵自然是最好的。所以在广发邀贴时,方墨就带了人手除掉几个真正的大奸大恶匪首,另派了一些能言善语者事先游动说服了几个有较大影响力者。连带效应之下,若是还有异样声音,再出手整治,不说别的,伤亡代价就会少许多。(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偷袭 众人纷杂议论声四起,一时打破了先前暗自对峙的局面,虽然闹哄哄一片,暂时也定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却也逐渐表露了对呼延龙提议的心动。这些能上结义堂的匪首大多数是走投无路才上山,心里还是希望能过安稳日子的,如果能不打不杀就能活得不错,谁愿意再把脑袋挂裤腰带? 呼延龙的提议也不新鲜,只是大伙以前都是各干各的,没有往这一路想。试想,那些从这条道过私货的人有几个愿意被抢被杀的?能出少许银钱就能换个太平,有何不可?只是这玉泉山这些匪贼都是各自为王,给了一家不给另一家,那肯定是不行的,也只有大伙都有东西倒手,才会天下太平。这样说来说去,就得需一个牵头的,定一个让大伙都心服口服的章程来。 呼延龙既是出头将人都邀到一起坐下来说话,那这个牵头人选他肯定是想自己做了,可是大伙便是同意呼延龙的提议,也未必愿意让他白白占了这个便宜。所以结义堂里各色议论纷纷攘攘,争得脸红脖子粗,提了不少牵头人选。 呼延龙只坐在主位上面缓缓喝茶,脸上笑意始终温煦。正如方墨所说,这事急不得,越急大伙就越是觉得你心里有鬼。其实,便是他们不推选了清风寨,到时候武力威吓之下,谁敢再不听? 结义堂里闹哄哄吵成了一片,这时大堂里突然闯进来一个青衣喽啰,满脸都是慌张之色,径直走到呼延龙耳边,小声耳语几句。呼延龙手中茶盏一下子掀翻在地,惊一声:“什么?这事当真?” 那喽啰满头都是汗水,点头说道:“确证无疑。”呼延龙满脸阴沉,突然站起身来。不发一言,转身就进了后堂。 结义堂里一众匪首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大会,有匪首带了暗哨留在山下以防意外的,这时也纷纷慌慌张张进了大堂里,嚷道:“不好了,官兵上山了。” 满堂顿时惊慌,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声:“他娘的。老子们中计了!这清风寨跟官兵是一窝的。这是想将咱们一网打尽呢。” 满堂乍开了锅,正群情激奋时,洞开大门里突然涌进四五十手持弓弩的青衣喽啰,将众人围成了一团,众人于是越发惊慌,有先前与清风寨通了气。这时也乱了手脚,大声叫嚷道:“呼延龙,你他娘的。这是何意?” 后堂帘子突然被掀开了,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衫少年,面目冷寂俊俏。一双黑幽眸子无比森寒,众人与他对看都不由得心中生寒,偌大堂中一时竟鸦雀无声了。 进来的方墨冷冷看过这些人,沉声说道:“都看好了,谁要敢擅自出门。只管射杀!” 众人不知方墨来历,见她突然下了格杀令,有桀骜不驯者见她年少体弱,不顾一切上前一步,正要伸手捉她,几声冷箭出动声响,直接将那人胸口射穿了数个血口子。 那人嘭一声倒地后,结义堂中所有匪贼皆是满面惊悚,这才意识到,面前这青衫少年的话不是妄语。 方墨冷眼看过这些人,冷森道:“诸位当家的,谁要不想活了,尽可再试一回!”而后一掀衣摆,转身就进了后堂里。穿了后堂门出去,呼延龙正带着清风寨百余寨众集结完毕,迎上来,低声说道:“大当家的,这事出得太巧。” 方墨看了他一眼,她对碰巧一说从来是不相信的,偏是这一日官兵就上山剿匪了,还这么准确直接就的摸到了清风寨的山脚下,要说没有内奸,打死她她都不相信。只是眼下这内奸是出至清风寨内部还是结义堂里那些个匪首中,一时也没办法分说。[.超多好看小说]眼下要紧的就是拦下进山的这伙官兵。 方墨问道:“其他人呢?” 呼延龙说道:“他们都去了林子里。”官兵进山太快,又不是从正面摸过来,要不是方墨前些日子在山道旁边的树林里增添岗哨,只怕是对方摸到了山腰,他们都不会发觉。半山腰树林里有他们布下的第一道防线,他们将会在那里与官兵遭遇。 方墨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听到马蹄声响,抬头看,是呼延柔佳骑了马,拿着长枪出来。呼延龙一见她,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冷声喝道:“你出来干什么?还不回去?” 呼延柔佳努了努嘴,却没有说出声来,看了看方墨。方墨转头对呼延龙说道:“大寨主放心,四小姐跟我一道,我会尽力护她周全的。”呼延柔佳红扑扑脸上不由得露出喜色,眼巴巴看着呼延龙。呼延龙心里虽然担心,仍是不想呼延柔佳涉险,但是方墨都开口了,他实在不好拒绝,只得冷着脸对呼延柔佳说道:“仔细跟着大当家,勿要冲动行事!” 呼延柔佳大声说道:“二哥放心。” 方墨对呼延龙又说道:“大寨主勿要去了,这山寨里也少不了人坐镇。”呼延龙点了点头,结义堂里还有这么多匪首,确实少不了人留下坐镇,方墨来清风寨时日不长,这事她不大合适。 呼延龙后退几步,看着方墨等人上了马后,忍不住再三叮嘱呼延柔佳:“一切事情要听大当家安排,千万不可乱来!”呼延柔佳一连点头。 方墨看了看身后众人准备妥当人马,想起福威镖局的那些人来,又对呼延龙说道:“大寨主别忘了福威镖局那伙人。” 呼延龙点头说道:“大当家放心,我早派了人手将那几人关起来了。” 方墨这才勒转马头,带着众人穿了崖壁出去,直奔山腰树林里。 二三月季节,南方气候早已转暖,而漠北这边冰雪却才开始融化,玉泉山为祁山山区最高主峰,山顶积雪终年不化,清风寨紧邻玉山主峰,山腰树林里积雪森冷,尚未开始融化,道路难行,山下的官兵还没有到这里。方墨带人赶到时,张均平等人正潜伏在挖好的沟壕里面。他看见呼延柔佳时,不由得一愣,皱着眉头,说道:“四小姐怎么来了?” 呼延柔佳挨蹭到方墨身边,也不看他,只说道:“怎么没有看到官兵?” 张均平低声说道:“快到了。”顿了一会,又说道,“四小姐出来,大哥知不知道?” 呼延柔佳转头看他,说道:“二哥知道,这事是他许的。”张均平脸色虽是难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方墨左右看了看,低声问张均平:“三寨主四寨主呢?” 张均平指了右边树林,低声说道:“老三带着人在那边。老四还没有来。” 方墨一愣,眉头不由得轻轻一皱。若是内奸是清风寨的人,那就麻烦了。不过她心里虽然急躁,这时候也不得不压了下来,带着呼延柔佳等人静静潜伏了下来。 头上日头渐渐升高了,虽是红灿灿耀眼,方墨却觉得身上并没有一丝暖意,山中冷风吹在身上,脸上那层皮似乎失去了知觉,眼前白花花雪地晃眼,也没有过多久,她就听见树林里传来了细微的窸窣声响,渐渐地可以看见灰色人群如蚂蚁一样细密出现在白茫茫雪地里。 渐渐近了,张均平的脸上越发苍白,他们虽然早得了官兵要进山的消息,却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多人马,竟似有千余人,看前方他们训练有素谨慎万分的行进动作,这些人绝非是寻常的府衙差役,也只有正规的军队才能做到这一点。 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张均平已是可以看清对方满头大汗的脸了,就连一边不懂军情的呼延柔佳也露出了焦急紧张神色,频频看向方墨,可是方墨本人仍是一动不动低低伏着。 呼延柔佳不由得伸手扯了扯方墨衣袖。方墨压低声音果断说道:“再等。” 呼延柔佳只得压住狂跳的心,看着前方,渐渐地她可以听见对方粗壮的呼吸声了。 方墨突然扬起手,进攻的手令一下,林子立时响起了细密的箭出声响,行在最前头的官兵纷纷惨叫倒下,还未等后面的人惊魂定下来,前方白茫茫雪地里突然钻出无数人来,喊杀声震天响起。 这次偷袭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以以逸待劳之师应战疲倦不堪的进山官兵,对方人马虽然胜己许多,却仍是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山寨一众人身上穿着简单,行动灵活,而进山官兵远途进山,虽是有内线引路,因山中积雪深厚,不易跑马,步涉而来,早累得筋疲力尽,被猛地冲杀之下,阵脚大乱。 白茫茫雪地上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热血遇了冰寒冷血,山林之中渐渐起了一层水气。 方墨一刀将一名官兵的颈脖消开,看一眼树林里战况,彼时山寨众人虽然勇气不减,可是进山官兵们也开始稳住了脚跟。她几刀杀出一条道来,奔到张均平身边,说道:“赶紧带着大伙往山里撤退。” 张均平一愣,己方人气正盛,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可不是撤退的好时候。但是方墨却不由分说,一把扯过呼延柔佳,对张均平严声令道:“你们带着人先往山里撤,我带人断后,快!”(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内奸 方墨脸色是少有的冷沉,她心里知道一旦进山官兵稳住了脚跟,接下的反扑必是十分猛烈。[]清风寨一众寨众在人数原本就落了下风,整体作战实力也不及这些正规军队,眼下一时掌控局面,靠得就是出其不意,只是这种因素持续时间并不长,若是不能及时抽身,恐怕清风寨的颠覆就在今日。 张均平看了一眼方墨,一点头,将呼延柔佳护在身边,招呼身边人手赶紧撤退,待命令传到三寨主刘海平那里时,他也是一愣,瞅空拉了张均平说道:“老二,你是不是听错了?” 张均平一枪刺穿一名围过来的官兵,严声说道:“大当家的命令,谁敢不听?还不带人快走!”刘海平在浑噩之中,被张均平推着前行。 留下来断后的人马是方墨从祁山主寨中带过来的,都是从无数血战中过来的人,一人抵得上数人,所以虽然一时已方人员减少,他们也未见慌乱,拥簇在方墨周围,且战且退,渐渐将开始疯狂反扑的官兵引到了一处平坦荒地里。 这处荒地位于山腰之中,场地空旷,只边上零落立着数颗树木,晶莹雪地反着头顶日头耀眼光芒。进山剿匪官兵见到了这地里,眼前一亮,这里的雪可比树林里好走多了,顿时都觉得脚下一轻,人人奋勇,嘶叫着围杀过来。 突然脚下雪地震动不已,从拐弯山道那边一下子涌出了大堆乌压压骑马人来,这些人穿着各异,有事先就埋伏在这里的,也有从先前战斗中撤退下来的人马。群马呼啸而来,轰隆隆马蹄声压制住了场中所有声音,马上的人低伏在马背上,手中杀狼刀随马过而挥下。惨叫声过,顿时血花四溅。 方墨看着平地里四处慌乱逃窜的官兵,血糊糊脸上肃重神色稍缓。[.超多好看小说]这里雪地平坦,最适合骑兵冲杀,惊慌之下的官兵根本就来不及组阵拦挡,在这些呼啸强马下,零散慌乱抵抗的官兵几乎是不堪一击,践踏致死不知有多少。 骑兵两边冲锋。杀伤力十分惊人。到了这里应是可以拦下这伙进山的官兵了。 她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收刀站住,突然听到身后冷风起,才转过身来,弯刀未起,后面一名举刀欲偷袭她的官兵胸口被一枪贯穿。嘭一声倒下。他身后一匹青葱马上,正坐着一位飒爽英姿的少女,一袭红衣耀目。手中的长枪正在滴血。正是跟随张均平先行撤到这里的呼延柔佳,她打马过来,朝方墨伸手过来。道:“大当家的。” 方墨一把抓了呼延柔佳的手,借势跃上马背,呼延柔佳勒转马头,反身再进修罗厮杀场里。 骑兵的突然出现使得局势再次扭转,许多官兵慌乱往山下逃窜。雪地里喊杀声渐渐微弱下去。清风寨一众骑兵越战越勇,战局已是到了尾声。正这时山道上突然冲出一队喊杀震天人马来,场中所有人都不由得回过头来。零星顽强抵抗的官兵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不由得生出庆幸来,以为这突然出现的人马定然是自己的援兵,却不想看清楚了,一下子面如死灰,斗志全无,只无力招架了几下,就纷纷丢了命。 来得人马就是这回受邀前来玉泉山的一众匪首。方墨为防内奸走脱,里外勾结坏了事情,将这伙人一股脑全数软禁在结义堂里,留呼延龙坐镇山寨看守。却不想这伙人求命之下,竟是说服了呼延龙,放了他们下山助阵来了。 其实,也怪不得这群匪首激愤,毕竟官兵就在山下,若是一旦让他们冲上了山来,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没命。这种情况下,谁还能耐得住性子在结义堂里安静等待?至于呼延龙,一来,他心中也没数,怕万一清风寨的几道关卡拦不住这些官兵呢?这时候多一人就是多一份力量,就多了一份胜算,再加上结义堂一众匪首左一句右一句游说,他就扛不住了。 毕竟也是实情,一旦官兵冲上了山来,谁的的小命都保不住。 就这样他热血一涌,带着玉泉山这一众匪首们喊杀冲了下来。 却在这里就停了下脚步,他们眼前的平地也就是群山环绕的一山凹罢了,一边是高耸悬崖,一边是密密林子,山道就从这里经过。这时节这里本应是白雪皑皑,一片洁白的,可是眼下却是斑斓多色,灰黑尸身遍地都是,猩红热血化开了洁白雪地,成了数道涓涓细流,四下流淌着,冲开数月积雪,点点露出底下褐色土地来。 头顶日头耀目照着,初春寒风依旧冷冽,冲天血腥气扑鼻而来,数十无主受伤马匹静默立在这刺目的修罗地里,黑瞳眸中倒映着周围多彩天地以及周边站着数十人惊讶人群。 这些匪首们与官兵打过了无数次交到,自然知道这场地的灰黑尸身不是寻常州府衙役的,他们是来自潼关的精锐之师。平时这些匪首提起官兵进山剿匪,虽然表面上都一副蔑视神色,可是他们心里都知道,历来进山剿匪的只不过是一些寻常州府衙役,若是遇到了真正的精锐之师上山,他们是绝不会安然活到现在的。 玉泉山位于大周和北狄交界之处,北狄驻军距这里较远,对这里鞭长莫及,而大周潼关却距这里不远,关里数十万守军才是让他们胆寒的精锐之师。 眼下雪地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居然就是让他们胆寒的潼关人马,且人数之众,足有大几百,竟是就这么被小小清风寨给收拾了! 这确实令他们大吃了一惊。 呼延龙也惊愣了,他在山寨中坐镇,只知道有官兵上山了,却不想来得居然是潼关的人马。 方墨见呼延龙将一众土匪头目都带了出来,心中有些不悦,毕竟这内奸一事还没有弄明白呢。她缓缓看过这些人,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里,一边对呼延龙低声说道:“大寨主怎地来了?”呼延龙将头转过来,看着方墨脸色,低声说道:“不瞒大当家的,这些人险些在结义堂里闹起来了,我,我就带着他们过来。” 方墨看了看呼延充满歉意的脸色,将心中的不悦强行压了下来,低声又问道:“大寨主有没有看见四寨主?” 呼延龙一愣,说道:“老四不是跟你们在一处吗?” 方墨摇了摇头,呼延龙越发吃惊,四下里看了一圈,眉头紧紧皱起,喃喃说道:“都这会子了,老四会上哪里去?” 方墨看着呼延龙眼睛,低声说道:“大寨主,这次官兵进山来得古怪,实不相瞒,我怀疑咱们寨子里出了内奸!”呼延龙一惊,浓眉倒立,斩钉截铁说道:“这不可能!”清风寨的人多是惠州呼延云庆麾下人马,虽然进山先后不一,但是都是历过惠州一战,吃过北狄无数苦头的,对萧家的忠诚是绝对不会动摇的。 方墨沉声说道:“大寨主,人都是会变的。” 呼延龙诧目看着她,突然就明白她为什么非要将一众前来赴宴的玉泉山匪贼头目软禁起来,又一而再询问其他人下落去处,原来她是怀疑内奸是出在这两处的。 呼延龙脸色也越来越沉重,方墨猜疑是有道理的,他们才将玉泉山一众人邀到了山寨里,就有官兵上山围剿了,且越过大道,从旁边小道过来,到了山脚下,才被人发现。玉泉山这里可不是旁第,一步走岔,就有可能丢了命去的,若是没有熟悉这里人的引路,这伙官兵不可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山脚下。他不由得频频看向旁边的一众山贼匪首,心里细细回想他们的一言一行。 一众山贼匪首惊讶过后,都慢慢变得冷静下来,有几个也不由得频频看向呼延龙一行人。 两边目光一相接,呼延龙是狐疑眼神,而这些匪首们却是带了几分谄媚笑意――眼前的场景刺激了他们的眼神,他们不由得将眼下场景跟先前呼延龙的提议联系在一起。玉泉山一众匪首想要安稳过日,先是的推一个牵头人来,虽然先前大伙都争来争去,人人不让,可现在这念头就淡了不少。要想成为玉泉山众人的带头老大,这人除了人人心服以外,首要的就是要有绝对的实力,能护佑大伙安稳,否则,谁听你的? 论这点,除了眼下的清风寨,一时还确实没有第二人选了。 各人心里的算盘有了主,看向呼延龙的眼神自是都和善了起来。 方墨看了几眼这些匪首,对呼延龙低声说道:“这内奸一事暂先按下不提,若是内奸真是出自这伙人,咱们就不能白白放人下山了。大寨主先找个由头将他们都带回去吧。若是有不从的,用强也行。” 呼延龙点了点,敢算计到清风寨头上,他是头一个不会放过的。于是脸上重新挂满了和煦笑容,寻了由头软硬兼施,将众人带回山寨里。 方墨转身看面前修罗战场,清风寨三寨主刘海平正带着人手在清理战场,寻找已方受伤和战死兄弟,二寨主张均平带着人手下山追敌去了。这两人自始至终都在她身边,无任何心怯慌张神色。 这清风寨的内奸不可能是他们两人。 就不知道清风寨四寨主黄永江去了哪里?(未完待续) 第十就章 大伙各有事做,方墨和呼延柔佳两个无事人就一道回到山寨里,两人身上到这时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被山里冷风一吹,寒冷于是侵骨而来。方墨要回自己屋里洗漱,被呼延柔佳拉了不放。她是头一回经历这样血腥战场,临场时感觉都是麻木的,一切都是下意识去做,而这会冷静了下来,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急需有一人在身边分担这份不好感觉。 方墨没奈何,只得留下,坐呼延柔佳屋里,等她洗漱出来。 呼延柔佳这屋是在结义堂后面一院子,院门是竹木栅栏做成,院里一溜几间屋子,分别住着清风寨几个寨主并呼延柔佳。彼时前面结义堂里呼延龙的宴席还没有结束,收拾清理战场的人也没有回来,偌大院中只有呼延柔佳的屋门是开的,门口挂的帘子随了风微微晃荡,是不是泻进一地夕阳。 日头西斜,落了一红彤彤圆盘在西边山头,映照那山头积雪也红灿灿耀眼。方墨一人坐着,甚是无趣。呼延柔佳身边还有一贴身嬷嬷,是呼延柔佳娘亲的身边的老人,从惠州到山里一直都跟在呼延柔佳身边伺候,生一张可喜圆脸,对呼延柔佳护犊之心尤其重。 也就是那日拦了方墨大驾的妇人,方墨跟呼延柔佳一道,唤着那人一声“何妈妈”。这位从大世家出来的何妈妈很不待见方墨,见方墨一人坐在屋里,隔了好一阵子,才端上了茶水点心。方墨只当何妈妈拉下的冷脸是不存在的,道了谢之后,就自顾自吃点心喝茶。 何妈妈不喜呼延柔佳与方墨相处,在她看来,这女子就应该有女子的样子。需得贤良淑德,闺门不出,整日里打打杀杀成什么体统?显然方墨是绝对不符合她的标准的。呼延柔佳自去洗漱,留了她跟方墨在屋里,她上了茶水后,与方墨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讨了个没脸,冷着脸站起身来。[]就去了后头小间伺候呼延柔佳洗漱。 于是偌大屋里只剩了方墨一人坐着。她边吃边喝,起先倒也悠哉,只是坐了一会后,血汗混和的衣衫贴了身子,被冷风一吹,森森寒意越发重了。方墨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跺了跺脚,正想过去催促一把。突然听到后头小间里传来一声惊慌尖叫。 何妈妈正跌跌撞撞从里面出来,与方墨撞了正着,满脸惊慌之色。一把死死抓了方墨的手,另一手微微颤颤指了里外两间的隔帘,哆哆嗦嗦说道:“里,里面有男人!” 方墨一惊,一抬头就看见里外两间的隔帘被掀开来。清风寨四寨主黄永江手持大刀架在呼延柔佳颈脖上,逼着她走了出来。呼延柔佳身上仅着一件单衣,俏脸被冻成了青紫色。 方墨的手悄悄摸到弯刀柄上,冷声说道:“四寨主,你这是何意?好端端的怎地跑四小姐澡房里了?” 黄永江脸色有些苍白,细小眸子里森冷寒光闪烁不定,对方墨说道:“姓方的,我知你本事不弱,早猜到事情是我做的。是,福威镖局那两小子是我放走,清风寨广发英雄贴的事也是我说出去的!你想拿下我,我拿了她做垫背一点也不亏!” 方墨站直身体,冷冷看着黄永江,说道:“四寨主,清风寨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黄永江短笑两声,说,“老子早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下去了!什么驱逐北狄,光复漠北,你们要做梦,尽管去做!休要再将老子牵扯进去。(.)你们嫌命长,老子还想活呢。” 方墨冷冷说道:“你以为你能走出去?” 黄永江拿刀大手微颤,在呼延柔佳细白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细细血线,呼延柔佳眉头不禁轻轻一皱。黄永江一把将呼延柔佳扯到胸前挡住,喝一声:“有了她,老子就走得出去!姓方的,你还不让开!休要逼我下手。” 方墨冷冷看着黄永江和呼延柔佳,一步步退了出去。 她退到了外面,这时夕阳已经下了山,灰蒙蒙夜色笼罩下来,周遭许多东西都看不甚清楚了。黄永江在这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估计就在等这天黑下来,好趁机下山去。黄永江出来后四下看了一眼,瞟到方墨摸刀的手后,满脸凶光乍现,大声喝道:“姓方的,你要再动一下,老子就不客气了!还不放下你手中的刀?” 方墨看了看呼延柔佳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将手中的弯刀慢慢放到地上。黄永江见方墨果然放下了刀,慌乱心神稍稍镇定,拖了呼延柔佳后退到栅门处,一脚踹开栅门,慢慢地后退出去。走了没几步,他突然听见背后起一声诡异响响,还没等他转身,他背心就传来一阵闷痛。 黄永江低头一看,一小截带血的银白箭尖从他的后背透胸而出。他于是转了身去。黑蒙蒙夜色里缓缓过来两个人,前头那人身形高瘦,披一件墨黑大裘,年约十五六岁,冷面无双俊美,一双黑幽眸子泛着森冷寒气,从他身子一扫而过后定格他身后某处,那冷面上一下子挂上一抹温煦笑容来,顿似云破天开,使得他面容更是耀目。他旁边跟随是一个二十五六美貌女子,肌肤赛雪,细滑面上天生带了三分入骨媚笑,手中端着连珠弩,略上扬眉目微微撇了黄永江一眼。 黄永江胸口一滞,顿时仰面倒在地上。 这女子他见过一回,漠北萧家黑卫里排行第六,萧六,人称六姑娘,是漠北萧家黑卫里唯一的女人。能被她跟随的只有萧家的人了,那么这冷峻少年自然不会是别人,只能是漠北萧家唯一还活着的,萧帧。 这两人如鬼魅般突然出现,一箭射杀了黄永江,将呼延柔佳解救了出来。呼延柔佳不由得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两人,眸子一下子睁大了。前有一个方墨差点让她认错男女,现下竟是又来一个比方墨还要俊美几分的少年,使她才好几日的头脑又开始混沌起来。 方墨也看到了萧帧,冷沉俏脸上一下子现出了笑容,叫道:“萧帧。” 呼延柔佳听了方墨称呼,美目瞪得更大了,原来这个人就是漠北萧家的二少爷了,想不到人才竟是这样出众。 萧帧走到方墨面前,低头看她。方墨昂头说道:“你怎地过来了?”萧帧说道:“祁山那边的事已是办妥了,反正一时无事,就四下看看。” 距离上次分开,两人已是有月余未见,这夜能见到萧帧,方墨心里实在很高兴。她走过去,踢了黄永江一脚,见其不动,就抬头问萧帧:“你见过大寨主了吗?” 萧帧说道:“结义堂人还没有散,我不便进去。不过我见过了张均平和刘海平两人了,我是跟张均平上的山,他去了结义堂里。”方墨领着萧帧走到呼延柔佳面前,指了呼延柔佳对萧帧说道:“这位是呼延云庆将军的小女。” 萧帧面带微笑,看了一眼呼延柔佳。方墨又将萧帧引给呼延柔佳认识,顺势看了看呼延柔佳脖子,见她脖子上已是血糊糊一片了,连忙说道:“快进屋来,我替你看看。” 几人进了屋,方墨看了看呼延柔佳的伤口,说道:“再深一点,你就没命了。”呼延柔佳昂着脖子,说道:“我命大着呢,哪里那么容易就死?”方墨扑哧一声笑,一边处理呼延柔佳伤口,一边笑着说:“是啊,你运气也真是好,天天被人拿刀家脖子威胁。” 呼延柔佳撇了撇嘴,笑起来。萧帧正坐在外间喝茶等候,呼延柔佳伸头看了一眼,低声问方墨:“他真是帧少爷?”方墨奇怪看她,好笑说:“自然是真的。这还能有假?”呼延柔佳讪讪笑了笑,她可不敢说帧少爷比女子还俊这事。 她们两个在里间处理呼延柔佳伤口,外间张均平引着呼延龙进来,正相互介绍说话。呼延龙见到萧帧甚是激动,竟是一下子跪在地上,哽咽说一声:“见过帧少爷。” 萧帧赶紧扶了呼延龙起来。 方墨将呼延柔佳伤口处理好,两人一同出来,屋里一下多了这么多人,就显得十分拥挤了,呼延龙见呼延柔佳受了伤,问明了原委,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沉重说道:“都是我识人不清。”方墨说道:“这事怎能怪大寨主?这条道是黄永江自己选的。” 呼延龙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当家有所不知,老四家中还有一幼儿,前几年染了热症,烧坏了脑子,时不时会发癫症,需得日日用用药,咱们寨子里钱财虽是不曾短缺他的,但却没有十分高明的郎中,老四已是不止一次跟我说过,想要下山去,是我拦着没让走。他走到今日,也是受了我的连累啊。” 方墨不知道黄永江还有这样的过往,这样看来这黄永江还不一定是卖主求荣之辈,萧帧的事情,他许是还没有泄露出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硬茬 呼延龙看了看拥挤了一屋的众人,恭敬邀萧帧等人往结义堂里说话。方墨低头看了看脏兮兮身上,微笑说道:“我就不去了。”萧帧看了看她血糊糊衣衫,点了点头,带着呼延龙萧六张均平几人到结义堂里说话。 方墨找呼延柔佳要了一身衣衫,让厨房烧了热水,洗漱一番,焕然一新出来。彼时呼延柔佳正坐在梳妆阁前,看见了她,眼前一亮,笑着说道:“我这衣衫你穿了竟是比我还合适。” 方墨低头看了看自己,微笑说道:“那好啊,我以后缺衣少食了,就到你这里来找。” 两人笑闹着说话,何妈妈端了一盘吃食进来,一愣,看了看方墨,又看看呼延柔佳,笑着说道:“这样一看,大小姐跟大当家倒是有些相像。”呼延柔佳和方墨听了这话,都不由得一愣,都笑着凑到梳妆阁前比着看。何妈妈瞅空悄悄扯了呼延柔佳,低声对她说道:“这是我熬得银耳鲜果汤,小姐,你快趁热端去结义堂里。” 呼延柔佳一愣,撇了撇嘴巴,说道:“这事不是都是厨房做的吗?” 何妈妈看着呼延柔佳,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神色,见方墨还在里间梳头,又压低声音对呼延柔佳说道:“我的大小姐,今时不同往日,你且听我一回罢。”呼延柔佳见何妈妈说得这般慎重,狐疑接过她手中吃食,探头看里面,招方墨说道:“忙完了没有?走,咱们一同去结义堂送吃食。” 何妈妈腿脚一软,险些倒翻在地上,可是方墨已是出来了,她再想说话,已是来不及了。只得欲哭无泪看着呼延柔佳方墨两人说笑着离开。漠北萧家的二少爷好不容易才来到他们山寨里,她家的大小姐竟是不知道去露个脸?真真白白浪费她一番心血。(.无弹窗广告) 方墨和呼延柔佳说笑着往结义堂走去,路上,方墨看了一眼呼延柔佳手中的吃食,说道:“这都做的是什么?”呼延柔佳说:“银耳鲜果汤,何妈妈亲自下厨熬的。”方墨仔细看了看呼延柔佳脸色,说道:“这事不是厨房送吗?怎地今日让你也做这事了?” 呼延柔佳撇了撇嘴巴,低声说道:“可不是?偏何妈妈一定要我亲自送来。”方墨心里明白了。默默行走一阵。突然特好心说道:“来吧,我帮你送进去。”呼延柔佳真没有推辞,直接将手中的东西递到方墨手中,笑着说:“这事可是你自己讨的。你去我就不进了。” 方墨一愣,心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对呼延柔佳说:“一同进去吧。”呼延柔佳直摆手。笑着说:“我可不想现在见到我二哥,他一叨唠起来,准没完。我就在外面等你。你快进去。” 方墨似笑非笑看呼延柔佳,后者神情丝毫不像有假,方墨真掀了帘子进去。 结义堂里萧帧与主位坐着。其他人分两边陪坐,正在说话,看见方墨进来了都转过头来看方墨。 方墨笑着说道:“厨房做了银耳鲜果汤,大伙都尝尝。”先给萧帧盛了一碗笑盈盈递了过去。萧帧接晚时,觉得方墨这晚的笑倒是有些与往日不一样。似乎带了股调笑味道,不由得对方墨看了又看。 方墨将每人都分送到了,见还有余底,毫不客气给自己也盛了大半碗。吃完了,方墨收了碗壶出来,呼延柔佳一人在后堂院子里一石头凳子坐着,正昂着头看天上一轮好月,俏脸上恬静柔和。方墨过去拍了拍她肩膀,说:“走吧。”呼延柔佳起身,两人一道说话回去,各自回到屋里。 方墨回了屋里,也没有立时歇下,果然等了一会,就听见了外面有两个人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起身开了门出去,萧帧和萧六就在门口,萧六看了她出来,抿嘴一笑,就悄无声息躲一边去了。 头顶一轮明月当空照着,大伙都歇下来,山寨里一片寂静。山风吹来,已是有了些许春日的暖和。萧帧看着方墨,微笑说道:“你方才笑什么?”方墨歪着头看他,只笑着不说话,呼延家的四小姐跟萧家的二少爷,确实是挺般配的一对,也怪不得何妈妈想将两人推成一堆。萧帧被她笑得满头雾水,不由得伸手捉了她的手,正要相问。方墨已是开口说:“萧四爷回去了?” 萧帧点了点头,说道:“回去了,你的那几车东西倒是来的及时。我听说是你提议将玉泉山拿下的?”方墨点了点头,说:“咱们不能老做土匪山贼啊。拿下了玉泉山这条道,等别人主动送钱粮,可比自己动手抢要好多了。” 萧帧不由得笑起来,方墨的古怪点子是层出不穷的,他早领教过了。他问:“眼下这事上了道,你何时回祁山?”方墨看着他,反问:“你什么时候走?” “过几日再走。”萧帧说道。祁山粮草不济的事得以缓解,他也要开始逐渐熟悉祁山各处山寨了,将自己手下这片人马捋顺了,后面才好行事。不过这十八寨是方墨拉起的,有她在他身边,这事行进起来,应是很快的,于是萧帧又说:“你跟我一同回祁山?” 方墨想了想,点头说了一声好,又问起山寨一众人近况,两人絮絮叨叨在雪地里说话,到月偏了西,犹还未觉得寒冷。方墨回屋里睡下时,已是到了中夜。 几日后,诸事上了正道,呼延龙也开始收拢玉泉山一带匪贼,将几条大规矩拟了出来。萧帧方墨骑马下了山。山中的积雪已是开始融化了,头顶日头明明红灿灿耀目,可是方墨却觉得这天比落雪还要冷。勒马回望身后雪峰,依旧是白茫茫一片,浮在遥不可及的云天之中。因是觉得冷,方墨干脆弃马上车,要了一个暖手炉子,一个人歪在车厢里面打盹。 车下山道缓慢,突然停下来时,方墨一下子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后,掀了车帘子看外面。旁边的萧帧不知道上哪里去,冷风一阵进来,方墨有些后悔,不该就这么身上什么也不搭,就直接歪过去的,这下就觉得冷极了。 等了一阵子,马车仍是未动,方墨干脆下了车来。车队停在半山腰的山道上,方墨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停车原因。方墨伸头望去,车队最前面,有七八骑马的人在堵在那里,萧帧也在其中,似乎在跟人说话。 方墨走了过去,看清楚了,这骑马的七八人形容狼狈,有两人胳膊上还带了伤,他们中有清风寨的人,也有盘龙寨刘鹤天手下人马。清风寨里领头是三寨主刘海平,他脸上也挂了彩,衣衫上雪泥点点,正在与萧帧说话。 方墨过去时,两人话题刚落,方墨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海平喘气说道:“大当家的,盘龙寨那处山脚下来了几个硬茬,从玉泉山过,不仅不予通路钱物,还打伤了咱们好几人,就连盘龙寨刘寨主也伤在那几个人手中。” 方墨眉头轻皱,规矩才立,要得就是严律执行,若是一开先就有人破了规矩,那以后这事就别想顺顺利利进行了。不管这人是谁?背后靠山又是哪个?今日都不能许他顺顺利利过山了,否则以后清风寨这总把子的位置也就不要坐了。 方墨对萧帧说道:“我过去看看。” 萧帧点了点头,挥手让人牵了马过来,方墨上了马,由刘海平领着转了一处小道,往盘龙寨方向疾驰而去,半路上又遇了好几波上清风寨求援人马,个个脸上都带着伤。刘海平问明白,知道出手的是同一伙人马,人家不仅大摇大摆进了山,还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着实太猖狂了。 “这人是谁?你们以前没有打过交代吗?”方墨骑在马上问旁边刘海平。刘海平摇了摇头,说道:“今日这硬茬,咱们还是头一回见,年纪不大,身手却是不弱,一身神力,几个人都拦不住。” 众人赶马疾驰,不大会就与一车队狭路相逢了。刘海平指着那车队说道:“大当家的,就是他们!”方墨萧帧拉马驻足细细看,迎面过来的车队并不大,约莫十来短装装束的护院围着中间的四辆马车。这些人过山道,马车上面既没有插镖旗,也无人喊号子,就这么大摇大摆过来了。 方墨一挥手,示意众骑将这车队团团围住了,她与刘海平两人于路当中拦道。二十余骑来回奔驰,将这车队团团围住。那些短装护院将马车护在中间,被这么多围困住了,这些护院没有一个人面现惊恐之色,只是看着道正中拦路的方墨和刘海平两人。 刘海平指了中间一马车,低声对方墨说道:“大当家的,打伤咱们几个硬茬就在车里。” 马匹回来奔波激起尘土飞扬,那中间车队里人物都看得不甚清楚,只得听到那中间有人大声喊道:“大黑子,快出来!外面又来一伙拦道山贼。”(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瑾瑜 灰蒙蒙尘土渐渐消停了下来,那车队里多了一个短装高壮少年,肌肤黝黑,五官俊朗,神情冷肃,手杵了一把黑大砍柴刀,当先立在一众车队前头。 清风寨三寨主手指了那黑壮少年对方墨说道:“大当家的,就是这人!”话落良久,却不见身边方墨回应。刘海平转过头去,看见方墨勒马愣在当场,一双黑幽眸子紧紧盯着山道当中的黑壮少年,竟是罕见的露出了一抹激动神色来。 方墨再细细看面前那人一眼,深深吐一口气,喜悦弥漫了满身,使得她心里忍不住要欢呼起来,一边打马过去,一边大声叫喊道:“瑾瑜!” 却还没有近黑壮少年身前,那少年高壮身子突地一矮,一道冷厉寒光流转着朝方墨袭来。方墨尚在欢喜之中,全然没有料到孙瑾瑜会突下杀招,还来不及反应,身下坐骑突然长长嘶叫一声,猛地向前倾倒。方墨始料不及被掀翻下马,一个翻身滚之后,才稳住身子。再抬眼回身看,那马的右边前蹄竟是被一柄黑铁柴刀砍断,血流如注。 那黑壮少年飞掷一刀砍断马腿后,大步上前,又操起地上柴刀,转身冷视方墨。 方墨现下处于震惊之中,眼前的人明明就是孙瑾瑜,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可是为何孙瑾瑜却像是不认识她了似的,一刀就砍断了她的马腿,逼她下马,看她的眼神无比冷厉凶狠。她实在不相信眼前所见,再迟疑叫道:“瑾瑜,你怎么了?” 车队一众护院见这黑壮少年飞起一刀就砍断了飞驰的马腿,叫好声顿时四起,更有人大声喊道:“大黑子,快拿下她。” 那黑壮少年听了身后人鼓动,右手持刀。冷冷往方墨这边过来。方墨黑色眸子急剧收缩,才站起身来,冷冽刀风就到了面前。霸道刀风所过,虽然未伤她身,可是使得她左肩的衣衫裂开了一口子。方墨看向左肩的头尚未转过来,凌厉刀风接踵而来,逼得方墨连退几步,转眼就到悬崖边上。再无可避了。 方墨一把抽出弯刀。迎上黑沉砍刀,虎口顿时一阵酸麻,胳膊险些要脱臼了去,脚退半步,脚边上石子纷纷滚落万丈悬崖。 方墨的脸已是一连苍白了,她确定眼前这人是真的不认识她的。她一时处于进退两难地步。她不想伤孙瑾瑜,也不想被孙瑾瑜所伤,可是要他这时就突然清醒过来。也是不大可能的。孙瑾瑜狠逼之下,方墨已是半脚悬空了。正危急时刻,刘海平举起大刀。猛地砍向孙瑾瑜后背,惊得方墨出了一身冷汗。 孙瑾瑜只得转身招架,趁这时,方墨脱身出来。刘海平已是带着手下七八人将孙瑾瑜团团围住。方墨不禁颤声说道:“三寨主,勿要伤他性命。” 刘海平一愣。面皮细微一抽。面前这黑壮少年,他们七八人都是他手下败将,现下更是要留他性命,这不是要他们几个白白送死吗? 方墨却来不及细想这些,她急需要弄明白孙瑾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地会突然失去了记忆?但是她也知道孙瑾瑜力大无穷,罕有对手,就凭眼前的人是根本拦不住他的。她撅嘴吹一哨子,招了一骑过来,低声对马上的人耳语几句,再三嘱咐:“要快些!”那人得了她命令,立时勒转马头,往来路奔去。 刘海平等人将孙瑾瑜虽是团团围住了,却一时不敢动手,他们是晓得眼前人厉害的,一旦动了手,是绝不会有他们好果子吃的。方墨加入包围圈里,看中间如一头恶狼警惕着的黑壮凶狠少年,又忍不住叫了一声,“瑾瑜,你到底怎么了?” 孙瑾瑜置若罔闻,清亮眸子淡淡扫过方墨,定格在刘海平身上,突然暴起,一刀冲他凶狠劈下。刘海平连退数步,幸得方墨弯刀招架,他才得以喘息。方墨的力道哪里能跟孙瑾瑜抗衡?勉力接下几刀后,已是不敢再与正面冲突,只凭身巧,灵活闪避。 车队那伙护院见战况久未明朗,又连声催促说道:“大黑子,快些拿下这几人。”方墨听他们叫得刮噪,黑眸一沉,一挥手,令周围围着骑兵将这些人尽数拿下。 那伙护院身手不过平平,如何是这些山寨土匪的对手?一时惨叫声四起。那边方墨改变了战术,招呼刘海平只拦着孙瑾瑜,不与他正面冲突,也不放他过去救急。 领命下去办事骑兵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十余马上好手,过来时,人马分成了两列,拉着几张偌大网,朝孙瑾瑜奔驰过来。方墨见援手已到,连忙招呼刘海平等人退下,将场地留给这些骑兵发挥。 孙瑾瑜被众骑团团围住,这些人马匹奔走来回,密不透风。他眉眼依旧沉寂不动,突然翻身连滚到一骑兵蹄下,猛地一砍,那疾驰的马猛失前蹄,嘶叫一声一头栽下。 包围圈立时被撕了一口子,方墨黑眸一沉,不等孙瑾瑜从此处脱身出去,立时跃上一马背,打马过来,扯过地上大网,一把将尚未站起身来的孙瑾瑜铺盖住。众骑得手,错马奔驰,将被网住的孙瑾瑜严严实实缠住。 方墨勒马驻足,转身看,孙瑾瑜已是被缠成了粽子,倒在地上再不能动弹了。她抹了一把额头上汗水,下了马来。孙瑾瑜正透过网眼凶狠看着方墨。触及他这样眼神,方墨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这些天她无一日不处在对孙瑾瑜的愧疚之中,现下见他安好活着,眼眶有些发热,与他对面站着,受他凶狠眼神的直视,一时间心里悲喜酸涩皆有,虽是有万语千言,嘴里却一句也说不出。 他们身后车队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方墨的思绪,她转身看。那边战况又起,刘海平带着数人团团围住了马车,马车旁边站着两人,因是背身,方墨看不清他们面相,只看清一人怀抱一细长物件,紧贴车厢畏缩站着,背影婀娜。另一人也是一女子,身形高挑,手持一柄长剑,倚车身与刘海平等人对峙着,她脚下不远处已是倒下了一名盘龙寨喽啰。 方墨乍眼看见这两人,心中禁不住猛跳起来,大步过去,越近越觉得没有看错,不禁喊道:“湘绣!”持剑那女子身形微晃,一下子转过身来,与方墨对看。一张俏丽脸上,五官俊朗分明,正是逆水河畔不告而别的周湘绣。 周湘绣一见到方墨,大眼中立时涌出泪水来,强撑的凶光一下子尽消了,软绵绵萎缩下去,幸得马车旁边另一女子搀扶住了,才没有倒地。方墨抢步过去,将周湘绣半身扶起,一手顺势探到她手脉处,更诧异看着周湘绣。 周湘绣连咳数声,有气无力说道:“方墨,我没事,瑾瑜,瑾瑜他……”方墨喉咙里有些哽咽,周湘绣脉象示她耗损过度,已是到危急时刻。方墨柔声安慰说道:“我看到瑾瑜了,你放心,我不会弄错的。”周湘绣苍白脸上现出一抹欣慰笑来,抚着方墨手,喘气说:“那就好。方墨,瑾瑜,瑾瑜他不认识我们了,他自己不知道……” 方墨见她说话时喘气越急,连忙阻止她继续说话,道:“湘绣,你快别说了。我心里有算,到了这里,咱们谁也不会有事的。”周湘绣欣慰一笑,历了无数艰辛,他们才能回到这里,终是幸能见到方墨,谁也不会有事了。 方墨正要招呼刘海平过来帮忙,旁边一人小心翼翼喊了一声:“方墨……”方墨回头看了看丁秀兰怯弱眼神,眉头微皱,原想问她为何也来到了这里,转念一想,召唤说道:“快过来帮一把手。” 丁秀兰慌忙点头,将怀中紧抱的东西放到了一边,过去帮忙方墨将周湘绣搀扶进了马车里面,躺好了,立时又转身下了车。方墨环视了一圈车内,这车厢里有一股浓郁药味,摆设凌乱,物物件件皆是粗简之物。 “方墨。”周湘绣又唤道。方墨赶紧蹲下来,周湘绣对她说道:“你赶紧下车去,看着,看着瑾瑜,我这里有秀兰,就可以了。”方墨点头,安抚说道:“好,你先撑着点,咱们马上就到了安全地。” 丁秀兰怀抱了东西返回车里,与方墨撞了一个对面。“方墨……” 方墨一把抓了丁秀兰手,看着她,低声嘱咐说道:“好好照顾她!”丁秀兰对方墨的害怕由来久远,慌忙点头应承。方墨下了马车,让刘海平在众人中挑了一驾车稳沉的好手,令他带着人手赶紧赶车回清风寨里。 孙瑾瑜已是被人用粗绳捆死了,押到了一边。方墨又看了看他,对刘海平说道:“把他也带回山寨里,好生照顾,等我回来再说。”刘海平点了点头,手又指了靠山壁跪着的一众护院,说道:“大当家的,那他们几个呢?” 方墨现在脑子是混乱的,不及细想,就说道:“将他们也带回山寨里,另行关押,好好看着。”众人个领了命令下去办事,山道上一片忙乱,只方墨一人独站一边,冷风从山壁那边呼啸过来,将她的脸色吹得惨白。(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湘绣 孙瑾瑜等人陆续被带离了,余下人马正在收拾残局。[.超多好看小说]方墨一人独站着,尖细面上血色尽无,双眸幽黑深寂。这么长久的担心愧疚到了这时反是越盛了,孙瑾瑜虽是活着,却失去了记忆,周湘绣虽然回来了,却只剩了半条命。若当时她没有考虑那么多,许是事情就不会变成了这样。然而时间永远是向前的,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 群山浩浩无声,灰白相间之间皆是一片苍凉。山道上各色喧闹声响忽远忽近而来,却都是随着风声一啸而过,没有哪一句能在她耳里停留。事情已成了如此,再怎么自责懊恼都已是无济于事,她如今所能做只有尽力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弯曲山道上过来一匹马,转瞬间就到了方墨跟前,马上阿忠一勒缰绳驻足,四下看一眼,说道:“大当家的,我家主子问您是否还需人手帮忙?”方墨抬头看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阿忠,你去跟帧少爷说一声,我这边还有事情未了,不能同他一道走了。” 阿忠一愣,想及临过来前萧帧冷肃面孔,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怯意,可是方墨已经转了身,上了马,勒马转头,对他又说道:“你们快走吧,路上不易耽搁太久,不要等我。我这边事情一了,自会回祁山的。”阿忠望着方墨脸上的坚定神色,只得将心里的犹豫吞了回去,眼睁睁看着方墨打马从小道上了山。 阿忠驱马回去,将方墨话语先告诉萧六。萧六眉头微皱,扬了扬示意阿忠先行下去,转头看了看临悬崖而立的萧帧。这处风大,萧帧墨黑长裘飘飞起来,背影无边冷寂。萧六缓步过去,垂头说道:“主子。大当家说她还有事情未了,不同咱们一道走了。” 萧帧黑寂背影一动未动,隔良久方淡淡说道:“孙瑾瑜是不是上了清风寨?” 萧六恭敬说道:“是。[]听说周姑娘也在,病得不轻,实不宜长途跋涉。” 萧帧突而转了身来,带了一股萧索冷风从萧六身边经过,淡淡说道:“启程。” 萧六将头垂得更低一些,应了一声是。待冷风过后。她抬起头,萧帧已是上了马车,一方车帘正垂下来,车里萧帧面上寂寂深冷。萧六在心里叹了一口,招呼阿忠等人赶紧启程。 方墨抄小道上了清风寨,寨子门口才将大伙分处安置好的呼延龙迎了上来。说道:“大当家的,二当家在我屋里,周姑娘安置在你屋的了隔壁。”方墨点了点头。 呼延龙是认识孙瑾瑜的。也知道就是因为他将燕京追兵引开来,萧帧等人才得以有惊无险回到祁山的。乍见孙瑾瑜被五花大绑捆上了寨子里来,当时吃了一惊。待知道孙瑾瑜谁也不认识时,心里也不好受,连忙让人将孙瑾瑜带到自己屋里。周湘绣病得很重,就近安排在了方墨先前所住屋的隔壁。 方墨先去看了看周湘绣,就这么颠簸一阵。周湘绣脸色越发难看了,便是不说话也是气喘吁吁的。方墨扶了她躺好睡下,柔声安慰说道:“你且等一阵子,郎中马上就来了。”她虽是跟在方大福身边学了一些治病救人的手艺,却不过是些枝末,处理一些常见简单的病症可以,但是周湘绣这身病,她却不愿意冒一点险,上山前就早早命人请了玉泉山一带医术最了得的郎中过来。 周湘绣苍白面上带着笑意,微微点了点头。方墨将她被角掖好,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当年她年岁还小一个人带着聂云旭和病重的苏瑾娘在白茫茫雪山中躲了近十日,也不曾弄成这样,这次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方墨喉咙哽咽,面上却不得带上笑容,心里越觉苦涩。好在周湘绣确实累极了,只躺一阵子,就昏睡了过去,并没有看见她难过样子。 方墨将周湘绣冰冷的手攥在手心里,看着角落里畏畏缩缩看着她的丁秀兰,定了定心神,伸手招了她过来,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丁秀兰眼睛一亮,解开包布,露出一柄长剑来,小心翼翼举到方墨面前,说道:“方,方墨,你看,我把你的剑带回来了。” 方墨从她手心里拿过剑,那剑较之其他长剑轻了许多,无鞘,以粗布裹着,剑身消得极薄,约莫八九寸长,正是她落在燕京裴胥青书房里的那柄长剑。方墨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拿到的?“ 丁秀兰仔细看方墨脸色,小心翼翼说道:“我,我偷的。”裴二小姐悬梁之后,裴夫人将她屋里所有伺候的丫头婆子一律关起来,对于当晚几个值夜的另行关到一处,原本是打算将这些人拉下去给她女儿作伴的,无奈一夜之间燕京大乱,裴府里突然闯进来数百蒙面大汉,见人就杀,到处放火。丁秀兰这才得以趁乱逃出来,因是怕日后裴府仍是不放过她,就想到许是方墨能给她一些庇护,反正裴府里乱糟糟一片,她索性偷了裴胥青书房里方墨的长剑,连带拿了一些银钱,趁乱逃出燕京。 方墨掀了眼皮看了丁秀兰一眼,丁秀兰一个哆嗦,垂下头去。方墨将长剑收起,回头看了看安静睡着的周湘绣,又低声问道:“你是怎么遇到他们的?”丁秀兰又飞快抬眼看了方墨一眼,触及她冰冷眸子,又立时垂下头来,说道:“我,我是在路上遇到的……” 她记得那日晚上裴府父子的谈话,再一想方墨在裴府的行迹,就隐约猜到了方墨是来自漠北萧家的。至于孙瑾瑜,她也是见过的,有一日裴府几个丫头领了月钱出府里买零碎,路上一黑壮少年蹲墙根吃面,与方墨看了一个对眼后,就转身不见了。这事若是落入他人眼中,自然不会多想,但是她时刻注意着方墨,于是就将孙瑾瑜的样子留在脑海里。 从裴府逃出来后,她一路向北行,后来就孙瑾瑜,再后来又遇到了周湘绣。 方墨看着丁秀兰,她与这俏丽小姑娘同住过一段时日,知道她不喜言语,行事小心谨慎,貌似柔弱,心却很大。她对她的印象并不坏,但也称不上太好。当年要她偷剑,不过是存了一些侥幸心理,想着威胁其一番,能得手自然好,不能得手,以后再遇见了,从她嘴里得一些裴府消息,也是不错的。 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遇见她,她还真拿了剑过来。 眼下方墨心思全在孙瑾瑜周湘绣两人身上,对丁秀兰这一个意外,并无甚其他想法,人都已经来了,且已经做到了她要求的事情,也是该她返给对方一点东西了。方墨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丁秀兰一愣。方墨又说道:“我给你一些银钱,置一家铺面,保你日后度日无忧,你下山去吧。”丁秀兰慌忙摇头,低声说道:“我,我不要……”这世道,她一个弱女子,便是有了度日的银钱和铺面,又能保多久?那天夜里听得裴氏父子谈话实在惊悚,若是被他们知道她是听过他们话的,那她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不一定能活命。 方墨抬头看她,坦言说道:“这里不适合你。你下了山去,以后找一个踏实勤恳的男人,好好过日子。至于你心里那些花里胡哨的念头,我劝你还是打消了吧。” 丁秀兰双手搅着衣袖,只摇头,不说话。她家境贫寒,又是家中长女,看事情原本其他同年女子要远得多。眼下世道艰难,哪里都不能安生,她独自一人,下了山,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方墨脸色一沉,说道:“那你想怎样?” 丁秀兰不摇头,只垂着头不说话。 两人正僵持着,屋外呼延龙声音响起:“吴郎中,就这里,快请进。” 方墨一下子站起身,呼延龙引进来一个四十来岁,面目干瘦的男子。方墨赶紧离塌,将位置让给那郎中。那郎中把了周湘绣右边手脉,眉头微皱,沉吟不语,方墨紧紧看着他面色。郎中又要了周湘绣左手,把了半响,翻看口舌眼帘,这才站起身来。 呼延龙见这郎中面色不好,料是周湘绣的病肯定是不容乐观的,这些事不便当病人说。呼延立时将人请到了隔壁说话开方子。这时周湘绣已经醒了。方墨将她的手放进被里,掖紧了被角,低声对她说道:“你再睡会,我过去看看。” 方墨出了门去,呼延龙与那郎中的谈话已是落了尾声,郎中正坐在桌前开方子,看见方墨进来,身子微微一缩。方墨于是注意,原来这人也是见过面的,正是那日呼延龙请来的一众匪首的一位。她不想给这人再造困扰,以免误了周湘绣的病,于是只站在呼延龙身后,不发一言。 郎中开了方子,吹干了,递给呼延龙,说道:“大寨主,这位姑娘是先是重伤未愈,而后又感了风寒,忧思过度。诸病混杂,元气大伤,内腑皆有受损,相当棘手。先且按这方子吃几日药再说吧。” 方墨听他说得含蓄,隐隐有他也束手无策的意思,顿时心如刀绞,接了那方子,上头白字黑字不过是些固本培元寻常草药。可这人确实是这附近方圆百里医术最精湛者。那郎中瞟了方墨一眼,又道:“若是用了药,病人能恢复些精神,再来对症下几味虎狼药,能挺住,以后就能无忧。”(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丁秀兰 方子拿下去抓药。方墨复又回到周湘绣床边,周湘绣又睡了,脸白如纸,呼吸清浅,仿佛下一刻就会离去的样子。方墨心里着实难过,可周围还有人在,这境地由不得她肆意。于是她对丁秀兰说道:“你去隔壁歇会。这里我来看。” 丁秀兰飞快抬头看了她一眼,磨磨蹭蹭出去。先前她们两人纠结的问题,到现在无果,丁秀兰心里忐忑不安,方墨这人难以让人猜测,但是她却隐隐感觉什么事情要想从方墨这里得到回转是不大可能的。她要想留在这里,还需得找一个更强硬一些的支柱。 丁秀兰一人坐在屋中乱想一阵,而后站起身来出了门,恰好门口有人路过,身形高壮魁梧,满脸短小胡渣,一双凶狠眸子与丁秀兰撞了对面之后,眉头一皱。丁秀兰骇得心跳如狂,话说,这这北地的汉子远比南方长得壮硕,而这山上更是人人一连凶相。饶是丁秀兰心里害怕,却也记得自己的能留与否的事情不宜耽搁。胆胆颤颤开口问道:“这,这位大哥,请问孙,孙瑾瑜在哪一间屋里?” 清风寨三寨主刘海平不禁眉头一皱,这丫头一副胆颤害怕样子,生似他会吃人一般,他有这么可怕吗?刘海平心里不悦,要不是记着这小丫头也是跟孙瑾瑜一道的,才懒得理会她。于是一努嘴,没好气说道:“跟我来吧。” 丁秀兰小心翼翼跟在刘海平身后,进到一栅栏小院里,就听见了正中间一屋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刘海平几步抢进呼延龙屋里,迎面与一人撞了正着,那人劲大,一下子就将刘海平撞飞了出来,嘭一声落到了栅栏边上。 丁秀兰吓得直打哆嗦。再定眼看,出来的那人正是孙瑾瑜。丁秀兰心中一喜,连忙过去,唤道:“大黑子。” 丁秀兰的一声“大黑子”竟是意外使得狂躁的孙瑾瑜安静了下来。刘海平抹一把嘴角血迹,心中暗叫了一声:真他娘的,见鬼了。就这么会,屋里被打倒的几人也纷纷抢了出来,将孙瑾瑜丁秀兰两人团团围住。 孙瑾瑜眉头一皱。一把将丁秀兰拖到了身后。冷视众人。孙瑾瑜手脚皆已被解开,周围一众人都是吃过他苦头的,这时哪里敢贸然上前来?丁秀兰藏在孙瑾瑜身后,拽着孙瑾瑜衣袖,小声说道:“大黑子,别打了。他们,他们不是坏人。” 孙瑾瑜看了丁秀兰一眼,丁秀兰殷殷回望他。拖着他的大手,柔声说道:“咱们别打了,快进来。”孙瑾瑜突而眉头一皱。问道:“剑呢?”丁秀兰一愣,随即微笑说道:“我收好了,你放心,丢不了的。来,咱们进屋。” 门口被人搀扶着呼延龙也膛目结舌看着这一幕。待到丁秀兰真将孙瑾瑜又引到屋门口,才醒悟过来,立时让开道来,让这十分诡异的两人进屋来。丁秀兰安抚着孙瑾瑜坐了下来,一边将孙瑾瑜的手翻开来,放桌上,一边说道:“大黑子,咱们让郎中好好看看,好不好?” 呼延龙看了屋角落吴郎中一眼,后者胆胆颤颤上前,于孙瑾瑜对面坐下来,伸出两根枯瘦手指小心翼翼把在孙瑾瑜手脉上,而后踌躇一阵,对丁秀兰说道:“这位姑娘,在下能否再看看他的眼睛?”丁秀兰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更盛了,哄劝孙瑾瑜道:“大黑子,咱们再让郎中看看眼睛,一会就没事了。” 孙瑾瑜看了看丁秀兰,就转面向吴郎中。呼延龙见孙瑾瑜竟是被这小姑娘拿捏的死死的,也甚是吃惊,不由得对丁秀兰看了又看。吴郎中飞快看了孙瑾瑜眼睛,站起身,走到一边。呼延龙紧随过来,一边询问诊查结果。[]吴郎中一边开方子,一边说道:“这位头颅曾受过重击,暂迷了心智,余下倒也无碍。” 呼延龙赶紧问道:“那以后能否完全复原?”吴郎中缓缓摇头,说:“这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遂又将方子递过,“这几味活血开窍药每日三次,先用上半月,再辅针灸,先看看有没有用。” 呼延龙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屋内孙瑾瑜,有丁秀兰在场,他十分老实坐着。呼延龙心里叹了一口气,亲自将吴郎中送出门去。丁秀兰看着众人都出去了,她也松了一口气,这山中的人都是一脸不好相与的凶相,实在给她太大压力了。她这时又想起方墨话来――这里不适合她。可是越是这样的地方,反离那裴府越远了不是?现在大黑子离不开她,只要她跟着大黑子,方墨也拿她没办法吧? 丁秀兰一人胡思乱想着,孙瑾瑜突然问道:“这里是哪里?外面那伙人是干什么?”丁秀兰在孙瑾瑜对面坐下来,微笑着,低声说道:“大黑子,咱们以后就留在这里,至于外面那伙人,他们,也不是坏人,只要他们不欺负咱们,咱们就不打他们。” 孙瑾瑜又问道:“咱们不是要去漠北吗?” 丁秀兰微笑说道:“这就是漠北了啊。”孙瑾瑜点了点头,一时,又像想了什么似的,说道:“那个,那个,她……,是不是也留在这里?” 丁秀兰细细看孙瑾瑜脸色,微笑说:“你是说周姑娘啊,她自然也留下来了,她的家就在这里啊,大黑子,你很担心周姑娘?”孙瑾瑜又点了点头,说:“她病得很重。”丁秀兰脸上的笑有些冷了。大黑子虽然不记得周湘绣了,可是下意识对她的关心依旧还在,一路上虽是对周湘绣冷冰冰的,可是有危险时,仍是毫不犹豫就挡在周湘绣的前面。 丁秀兰看了看四下,屋里除了他们两人,再无第三人了。丁秀兰压低声音说道:“大黑子,周姑娘家的人都凶得狠,她现在到了家里,自然有家里人照顾,咱们两个是外人,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吧……” 她正说着,门口突然暗了下来,丁秀兰抬头一眼,方墨正站在门口,挡住了屋外照进来的大半光线,幽黑眸子冷森森看着她,丁秀兰心里一个哆嗦,连忙站直了身体。方墨跨步进来,孙瑾瑜抬起头,冷冷地,戒备看着她。 方墨看着孙瑾瑜眼里陌生的眼神,心里百味杂生,他别的不记得了,就记得是她拿网子拿下他的。隔良久,方墨才将视线转向丁秀兰,丁秀兰下意识往孙瑾瑜身边缩了缩。孙瑾瑜能感觉到丁秀兰对方墨的害怕,毫不犹豫站起身来,将丁秀兰拉到身后,冷冷看着方墨。 丁秀兰藏在孙瑾瑜身后,她不确定自己刚才那番话,方墨听了多少去,她也是没办法的,在这里她只有大黑子一个依靠,若不牢牢抓住了,如何能安稳活下去? 方墨狠狠闭了闭眼睛,对丁秀兰招手,冷冷说道:“你过来。” 丁秀兰畏畏缩缩出来,却又被孙瑾瑜一把拉住了,说:“你别过去,她不怀好意。” 方墨双手不禁握成了拳头,丁秀兰刚才那番话,她因是心中有事,也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看着丁秀兰躲藏在孙瑾瑜身边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出。这丫头真真是死性不改,走哪里都想傍一颗大树,从前是裴府大少爷,现在又是孙瑾瑜。她知道这世道的女子大多都是身不由已的,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等等,说白了,就是依附男人而活。丁秀兰这般肖想原本没什么,这世道就是如此,可是她可以将这念头打到任何人身上,就孙瑾瑜不行,尤其是现在的孙瑾瑜。 方墨忍了良久,才没有当场发作,只冷冷对丁秀兰说道:“你明日就下山去。” 丁秀兰惊慌看着方墨,不禁扯了扯孙瑾瑜衣袖,畏缩说道:“我,我不想下山……” 方墨冷冷说道:“这由不得你。” 正欲转身离去,孙瑾瑜突然出声道:“等等。”方墨转过身来,孙瑾瑜拉着丁秀兰说道:“你去把剑拿来,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丁秀兰和方墨俱都看着孙瑾瑜,一人心中波涛翻滚,百思纠结,一人满目茫然无助――她手中的剑已是给了方墨了,如何能再拿回来?可丁秀兰真怕方墨察觉这点,只无比为难看着孙瑾瑜。 方墨看这两人神情动作,心思翻滚,诸念头起伏不定。她鲜少受制于他人,可是孙瑾瑜却不是别人,他从前对她的那些好仍是历历在目,她不可以再对他不起了。若此时此事换了别人,她有无数方法,可以达到目的,可是现下却觉得有些无力。 她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孙瑾瑜独独对丁秀兰一人言听计从?她是知道孙瑾瑜的性子,他要维护一个人,必是倾尽全力去做,她若是真将丁秀兰这样弄下了山去,指不定孙瑾瑜转身就会离开这里。 方墨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能心急,想必丁秀兰是打定了主意,只要她拿捏住孙瑾瑜,她就一定拿她没办法了。她不能让孙瑾瑜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她不能急,孙瑾瑜只是失去了记忆,而不是彻底换了一人,他依旧是他,他总有一天会想起过往的,她不能让他醒过来时,回想起这段过往,心里难过,追悔莫及。(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无名剑(1) 方墨打定了主意,又冷冷看了丁秀兰一眼,不再多说一句,转身就走。丁秀兰看着她决然而去背影,心里越发忐忑不安。这时孙瑾瑜说道:“你去将剑拿来,咱们离开这里。”丁秀兰敷衍笑着说道:“大黑子,这里就是漠北啊,咱们又能去哪里?你且宽心在这里住着。若是真呆不下去了,咱们再走。” 孙瑾瑜望着大门,又说道:“她是谁?” 丁秀兰仔细看孙瑾瑜脸色,一字一字说:“她叫方墨。” “方墨?”这名字在孙瑾瑜又嘴里滚了一个来回,丁秀兰的心险些要跳将出来,孙瑾瑜隔半响,又嘣出一句,“她很厉害。”丁秀兰长长松了一口气,微笑说道:“是啊,所以咱们以后也要离她远些。”孙瑾瑜想了想,点了点头。 丁秀兰磨在孙瑾瑜身边,呼延龙让人煎好了药送过来,丁秀兰伺候孙瑾瑜吃完了。天色越来越晚,她心里也越来越不安,自己总归不能在孙瑾瑜身边呆一整夜吧。呼延龙进屋了,丁秀兰不等他说出赶人话来,主动站起身,嘱咐孙瑾瑜说道:“大黑子,我回屋了,你留着这屋里,千万别再打人了,好不好?” 孙瑾瑜点了点头,看着丁秀兰离开。呼延龙看了看孙瑾瑜,摇了摇头,坐了下来,可两人相对无语,孙瑾瑜的疏离是显而易见的。呼延龙只好怏怏转到别处去住,遣了一个机灵的。名唤涂士强的十七八岁小喽啰在孙瑾瑜身边贴身伺候。 丁秀兰一人胆胆颤颤回到先前所住屋里,赶紧关了屋门,一时不敢点灯,怕方墨知道她回来,摸黑上了床来,睁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窗外。这山寨建于一山谷之中,入夜了。万簌寂静,只有风声呼啸着更猛烈传来,月婆娑。枝影乱舞,一刻都不停息。 丁秀兰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想着。方墨会不会突然一脚踹开屋门进来,提着长剑赶了她下山去,一时又觉得这不大可能,大黑子只听她的话,又不知道剑已是交给了方墨,要是不见她,一准会闹起来。她虽是只在这山寨里呆了大半日,却也知道,这山寨里的人十分看重孙瑾瑜,断不会让他就这么走掉的。方墨尤甚。所以只要有大黑子在。方墨她不会赶她下山的。 以后她就好好的,一心一意照顾大黑子,方墨她见了,许是就能留下她来。 丁秀兰心思飘忽不定,守了半夜。终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却睡不踏实,半梦半醒之间,又回到了从燕京逃出来的那晚。 裴府里到处都是火,哭喊声乱了一片,因是她裴二小姐上吊那晚上值夜的。便被单独关在一处,只等着裴夫人挑定了吉日,就下去陪着裴二小姐。她被饿了好几日,整个人混混沌沌,不知身是梦里,还是已经见了阎王,一时被烟火呛醒了,惶惶然瞪着眼前的一切,求活的本能终是胜过了一切。于是她费了好大劲从窗子里翻了出来,触目的都是火,昔日的亭台楼阁皆拥在一片火红里,满院里的人都慌乱逃窜着,无一人注意到她。 她一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才好,呆愣了半响,一伙蒙面大汉冲了进来,院里人的哭声喊声乱了一片。她随着人流四下逃窜,然后进了青竹院里,大少爷书房门半掩着,她慌头慌脑进去,畏缩在墙角落。外面火光冲天,透窗格而进,那青木架上搁着一柄长剑,无鞘,冷冽寒光流转着窗外风火,分外炫目。 这是方墨的剑,她记得。 一时灵窍顿开,裴府虽然断了她的死路,可是她可以去找方墨啊,这剑就是她的保命符。 她于是取了那长剑下来,扯下一方布裹住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摸了一些值钱物件,一并裹了,缠在背上,趁乱出了裴府。 大街上同样也是乱糟糟一片,天地似乎一下子就塌陷了,到处都是哭喊声,她随着人流拔腿就往北门而逃。出了城去,也不敢回家,只知道往北行。行途中找一家当铺换了一些银钱出来,一路往北行,吃过了无数苦头,差点被一拉车的哄到了荒郊野外给破了身子去,慌乱挣扎中,一剑杀了那人,才得以活命。 至此,她再不敢相信陌生人,不敢随便与陌生人搭腔说话。 谁知道了到了立川,又遇到了歹人,不过是在路边的一家茶棚里讨了一碗水喝,歇了会脚,就被几个地痞无赖强拉到了巷子里,她一把拔出方墨的剑来,声嘶力竭喊道:“谁要是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他!我就杀了他!” 那几地痞无赖相看一眼,哄然大笑,有一人不信邪,谄笑说:“小美人,你那剑可要拿稳当了,来,爷来帮你。”上前捉她。她要活命,举剑慌乱乱砍一气,待周围一切声消时,有一人横躺地上,身上尽是血红,余人皆不见了。她拿了血淋淋长剑,慌乱看去,天旋地转,事事物物皆狰狞。她一路狂奔,藏身在一家破庙里。等天黑了,再出来。大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只破庙门口蹲在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 她简单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找了一家客栈投宿,一夜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听见外面喧哗声响,她一下子惊起,天已是蒙蒙亮了。店小二叱责声传了进来。她已是如惊弓之鸟了,悄悄地从窗格里探出头去看。却是一衣衫褴褛乞丐畏缩于店门口不走,那小二不停骂骂咧咧,口水不知费了多少。那蓬头垢面乞丐依旧纹风不动。小二实在不耐,遂一脚狠狠踹去。却正临那乞丐面时,被那乞丐一手握住了脚。 那乞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黑乎乎脏兮兮的脸,唯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他握了那小二的脚,就那么不经意一推,那小二就被摔得老远了,半天都爬不起来。 她连忙合上窗格,胡乱用了饭,怀抱了剑,继续往北行。没走多远,就发觉不对劲了,身后似乎有人跟着,可是猛一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可是等转了身,再走几步,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又回来了。她心里怕极了,慌忙到了立川城门口。 立川城门边上贴着告示,有识字的人念读上面内容,皇帝驾崩了,新皇初立,裴太师位及三公,为辅国第一重臣。 她惶惶然站立人群当中,脑海里尽是那晚听得惊天秘密,心里越觉得惶恐。 突然有人手指了她,大声喊道:“就是她,王公子就是她杀的!快抓住她!” 她一惊回头,手指她的那人依稀就是昨日那伙地痞无赖中的一个,随着他的指认,一众家丁护院蜂拥过来,她吓得完全动弹不了了,突然有人一把抓了她的手,将她扛在肩上,一路狂奔,直闯立川城门。两个拦路的守城军士都被撞飞老远。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她五脏六腑都被颠挪了位置,被放下时,天旋地转,一下子狂吐不已。等缓过了神来,才发现扛她那人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黑壮乞丐,正拿了她的剑,细细地看。这乞丐手脸黑乎乎脏兮兮的,就是今晨一下就将店小二摔得老远的那人。 她见这人疯疯癫癫的,心里害怕不已,可是方墨的剑那是必须要拿回来的,否则她凭什么要方墨收留自己。她曲了曲身子,说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那乞丐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似的,依旧专注看着手中的长剑。 她鼓足勇气,又小心翼翼说道:“恩公,这,这剑是我的。” 那乞丐这时才转头看她,过半响,说:“你,你的?” 他像是长久未开口说话似的,口舌都拧不直。她点了点头,小心翼翼伸出手去,谁知道那乞丐竟是一下子就缩回了手去,只摇头,说:“不,不,不是你的剑,是她的,我要拿回去,给她……” 她心里着急坏了,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这人就是一个疯子,跟疯子你还能说什么?硬抢是绝对抢不过的。她仔细看这乞丐的脸,越看越觉得这人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那乞丐却以为她是要拿抢剑,神情一下冷冽起来。她一下子就记起在哪里见过这人了。 方墨,这人是方墨的同伙!难怪他识得这剑。 她欣喜若狂,立时说道:“方墨在哪里?恩公,你快带我去见她。” 那乞丐将长剑背于身后,看着她,皱着眉头,说道:“方墨……,是谁?” 她膛目结舌看着那乞丐,他不认识方墨!他怎么会不认识方墨?可是他明明就认识这柄长剑啊。她再细细看他,那张脸虽是脏兮兮的,可是那黝黑的肌肤,端正的五官,清澈的眸子,还有这般高大身躯,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这人就是那日与方墨看了一个对眼后,就立时站起身走开的那黑壮少年。 她鼓足勇气,又小心翼翼问道:“你,你不认识方墨?” 那乞丐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我,我谁也不认识了。” 她心里怦怦直跳,又试探问道:“你,你是谁?” 那乞丐摇了摇头,满目茫然,说道:“我不知道。”而后又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吗?”(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无名剑(2) 那乞丐虽是蓬头垢面脏乱不堪,一双眸子却清澈无比,看着她。(.)丁秀兰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人失去记忆了。她一时辩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庆幸多些,还是失望多些,呆愣了半响,遂好言好语哄道:“你把剑给我,我就告诉你,你是谁?” 那乞丐看了看,又看了看手中的长剑,仍是摇了摇头,说:“这剑不是你的,我需得拿回去给她……”她见他明明谁也不记得,偏又知道这剑是方墨的,还一心想着把剑要回去还给方墨。她心急过度,一下就说道:“你既是说不是我的,那你说这剑是谁的?你明明就是从我手上拿去的,怎地不是我的了?快还我!” 那乞丐虽是生得高壮,心思却是如幼儿一般纯净,竟是一下就这么被她喝住,呆愣愣看她。她也是福至心灵,索性就把他当成了幼儿,柔声哄着说道:“你若是想知道你自己是谁?就把剑还我,我就带你回你家去。”一边又仔仔细细看他的脸色,见他脸色似有些心动,继续说:“你看,你这么厉害,我拿了剑也跑不远。你把剑还给我,我带你回了家,你自然就知道是自己是谁了。” 那乞丐想了想好一阵,终是犹犹豫豫将背后长剑递给她,说:“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她微笑说道:“当然知道,你家在漠北。”方墨是来自漠北的,那这人自然也是漠北的。那乞丐喃喃念着漠北,似乎对这两字有几分熟悉感。点了点头,说:“好,你带我回漠北。” 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用粗布裹了那剑,领着那黑壮乞丐一路北行,行途也使过一些手段,想要甩掉他。可这人也着实厉害,无论她跑多远,他总是能很快就追上来。无数次无果后。她也就死心了,只得带着这样一人上了路。 渐渐地她也知道带了这样一人在身边好处多于坏处――他虽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却是一身神力。所向披靡,又甚是好哄骗,诸事只需好言好语哄上一两句,他就会听话去做。因他生得黑壮,路人见了,皆是“大黑个”的叫唤,她索性就称呼他“大黑子”。 丁秀兰在半梦半醒中回想着一路上的点点滴滴,有了大黑子在一旁,接下来的路途要顺利多了。他们过了漳县,到了漯河。又遇上了周姑娘…… 那几日一直下着大雨,漯河的水漫了好高,听说上游还有冰泞冲下,来往两岸的渡船较之平日少了许多,他们在码头等了半日。对岸才有船过来。下船的五六人来人中,有一个高挑女子最引人注目,穿了蓑衣,手牵了一匹马,缓缓过来。 烟雨蒙蒙,她一时觉得这姑娘好似从画里下来的一般。不由得看了又看。恰逢那姑娘也抬起了头,斗笠下脸端正俊俏,浓眉大眼,虽是有几分憔悴,盼顾之间仍是有夺人神采。黑亮眼睛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而后突然怔住。人一下子冲了过来,到大黑子面前,展颜一笑,大声唤道:“瑾瑜哥哥!” 她脑海里一时如惊雷劈下――这姑娘居然是大黑子的熟人。 她看着那姑娘在大黑子面前又笑又闹,拉着大黑子,话语连珠出。不知怎地她心里竟是起了一股惶恐之心,从前一个人单独行路的情形又浮现在了眼前,她不由得紧紧看着大黑子。 大黑子看着拉着他说话的那姑娘,眉头皱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心里越发害怕了,若是大黑子真的记起过往,那一定会抢了她的剑,丢下她的。不,不,她不能让这一切发生。她怯生生扯了扯大黑子,说道:“大黑子,咱们要过河了。” 大黑子这才抽出自己的手来,与她一道走上码头。她禁不住回头,那姑娘一人怔怔站着,像是压根就不相信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接着又转身赶过来,拉着大黑子的手,看着他,说道:“瑾瑜哥哥,你,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湘绣,周湘绣啊。” 码头船老大正在吆喝,要开船了。她不禁低声催促,大黑子猛一下抽出自己的手,牵着她上了船。船下的周姑娘几乎要哭了起来,又巴巴跑过来,一连说道:“瑾瑜哥哥,他们都说你回不来了,我不相信,我,我赶了好远的路,来找你,你怎地不理我……” 船上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由不得指指点点。她心里惶恐,脸上似火一样在烧。这姑娘原本就生得好看,这样拉着一男子苦苦哀求说话,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受不住。从前她总听人说,北地女子爽利,爱恨分明,与南方的姑娘大不一样,这一回算是真真见识到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拉着男子又笑又哭,她真是头一回见到。 饶是她心里再不痛快,可这当景也由不得她说话。 终是大黑子开口,摇头说道:“我不记得你。”她于是连忙火急火燎附和说道:“是啊,是啊,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周姑娘却压根就不理会这些,拉着大黑子的袖子就是不松手,大眼里泪水成线落,只说道:“我没有认错,我没有认错。” 船老大咳嗽一声,说道:“两位,你们到底走不走的?一会就要下大雨了,别连累大伙都走不成啊。” 她十分为难看着周姑娘。周姑娘把脸上眼泪水一抹,抬头对船老大说道:“我也要过河。 ”船老大讪讪笑着说道:“姑娘,你在开玩笑吗?我这船哪里还能再多坐一人?况你还带了一匹马。” 周姑娘从包袱里摸出一锭碎银来,放船老大面前,说道:“这些够不够?”船上众人都看着船老大,船老大将目光从那银钱上挪开来,讪讪笑着说道:“实在对不住,姑娘,我这船实不能再多人。” 周姑娘将众人一一看了遍,手上长剑一抖,来到一瘦小汉子前,开口就问:“你过河要做的事急不急?”那个小汉子看了看她手上长剑,低着头,躲闪着她的目光,说:“自然是急事……” 他话音未落,周姑娘从怀中又摸出两块碎银,往他手中一放,说道:“你下船吧,你这位置我坐了,岸上那马也是你的了。”一船的人皆膛目结舌,这两块银子足够一寻常人家大半月的嚼用了,况又加了一匹马。那瘦小汉子衣装粗朴,眼里是忍不住的激动神色,看了看手中的碎银子,将随身包裹一拿,就下了船去。 周姑娘上了船,就缠着大黑子说话。虽然大黑子无动于衷,可她心里却越来越害怕,她不敢想象有一日若是大黑子真想以前的事,知道她是这样哄骗他的,他会怎么对她。雨越下越大了,淋淋沥沥声音不绝于耳,天真冷,阴湿寒气钻进了骨子里。她窝在乌艄棚里,毛毡帘子时不时被风吹翻卷起来,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水蒙蒙。 周姑娘还在说他们以前的事,她现下已是知道大黑子是怎么回事了,她急切想让大黑子记起以前的事。 周姑娘的声音让她心里的恐惧越盛了。船靠了岸,船老大招呼大伙准备下船了。她站起身来,跟在众人身后下船。她的后面是大黑子,大黑子的后面是周姑娘。周姑娘还在说话。水雾太大了,她于是脚一崴,跌倒在船舱上。大黑子过来扶她,周姑娘一愣之后,也立时过来,刚刚好站在了靠船舷的位置。 她被搀起时,周姑娘不知怎地脚下突然一滑,大叫一声,就落入了水中。 初春北地的河水刺骨的寒冷,周姑娘在水里扑腾着起伏不定,不住叫道:“瑾瑜哥哥,瑾瑜哥哥……” 她倚船身而立,望着冰冷河水里时隐时现的人头,心里这才微微有点踏实。 这里虽是离岸近,可是这河水也够冷了,足够让人生一场大病了。 “大黑子,快,快将周姑娘拉上来。”她慌张催促说道。 大黑子伸了手去,一把将周姑娘拉上了岸,周姑娘冻得索索发抖,手脸都成了青紫色。大黑子竟是二话没说就将自个身上的斗篷接下来披在周姑娘身上。 她本是暖洋洋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冰冷了。 周姑娘这日晚上开始发热,客栈伙计请了郎中过来看,她来煎药。次日,周姑娘的病不见好转,居然还是与他们一同上了路。出了漯河继续往北行,沿途中越发能感觉到北地的严峻形势,手持刀枪的守兵三五成群而过,每过一次城门,搜查都十分严格。从漯河到漠北,众所周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从潼关出去。可是潼关官文审批繁琐,实在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拿到手的。 周姑娘毫不在意说道:“谁说只有潼关一个出口?要到漠北的道多得去了。” 她带着他们在逆水等了两日,不仅没有等到愿意下水船夫,还等来了一伙巡河的守兵。周姑娘这会伤得很重,真的走不了了。可是大黑子却不肯走了。没奈何,他们只得先留在漯河,再想办法。 丁秀兰想起大黑子执意不肯走的样子,心里又添了些不痛快。她迷迷糊糊翻了一个身。大黑子虽是不记得周姑娘,可是遇到了危险时,却始终都站在周姑娘的前面。还有方墨,他应是对方墨也有些印象的,否则,当时,那一挥之下,砍断就不是马腿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春到 丁秀兰零零碎碎想着这些过往,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这山寨里风大,催命似的呼啸着,时不时有树枝噼噼啪啪打过窗格。她也不是存心欺骗大黑子的,实在是没有办法,若不这样,她又怎么能从燕京走到漠北来?若不这样,方墨就会立时将她撵下山去了。她在山下,便是有田有铺子,只凭她一个女人,怎么守得住? 至于周姑娘,她也不是有意的,她实在不想大黑子想起从前过往,那等于立时就断了她的生路。大黑子现下是她唯一的依靠了,她要是想好好活着,就必须得抓紧了他。 丁秀兰裹紧了身上被子,迷迷糊糊又睡了去,梦中依旧是那些路途中或有的或没有的过往,大黑子实诚,虽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待人却是真心实意的,跟在他身边虽是辛苦一些,却也能踏实安稳。听说他还有爹娘在世,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对老人家?好不好相与?许是等周姑娘病好一些,他们就会回到孙瑾瑜家里,到那时她需得多用些心思才好。 丁秀兰迷迷糊糊中无数念头翻转,一时想到这里,一时又梦到那里,心中终是不踏实,突而又梦见方墨一脚踹开了门,提着那长剑,模样阴森进来,剑指了她,冷森森说道:“丁秀兰,你到底下不下山?你若是不下山,我现下就将你身上刺穿无数血口子!”而她只是摇头不应。方墨眉眼一沉,剑突而往前里送了几分。她胸口一痛。不由得尖叫一声“大黑子救我”就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 窗外月已经西斜,风小了许多,几枝树影横立在木窗外头,在初春寒夜里微微轻颤,山寨里鸡鸣声远远近近传了过来,这境地有几分不真实,她此刻就像窝在从前自己家里一样。虽是贫寒。却也踏实。(.)丁秀兰抹了一把头上汗水,再也睡不着,梦中方墨那一剑刺下。她胸口到现在还些悸痛。她索性睁着眼睛,守着窗外天一寸寸亮起来。 这一夜方墨居然没有趁她跟大黑子分开时,过来赶她下山。丁秀兰心里忐忑不安。洗漱一番后,早早就来到孙瑾瑜屋里,跟他磨在一起。期间只有呼延龙过来过一趟,方墨连面都不曾露过,这屋里只有她跟一名唤涂士强的机灵少年陪在大黑子身边。 大黑子吃了药,涂士强就带着他们两人四下转悠。这山寨的不远处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遥遥望去,仿若仙境一般,越发显得苍生渺小卑微。孙瑾瑜望着那雪峰,突而说道:“这是玉泉雪峰。”丁秀兰猛惊一下。小心翼翼笑着说道:“大黑子,你怎么知道的?”孙瑾瑜怔怔望着雪峰不语,似有所觉。丁秀兰不敢再深问下去,就怕他再想起更多,匆匆忙忙带着孙瑾瑜回了屋里。 那边方墨现下不理会丁秀兰。自然不是要留下她,她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让周湘绣赶紧好起来,然后一同回到了祁山。孙瑾瑜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又有自己爹娘在身边,总会慢慢想起过往的。只要他能想起从前,这丁秀兰自是不足为惧。 她一心按吴郎中的嘱咐来调理周湘绣。还没有等到半月,周湘绣的病已是大有起色。不等他们回到祁山,孙瑾瑜的爹娘就赶来了,同来的还有周湘绣的哥哥周子欣。 清风寨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孙瑾瑜虽是也不记得孙掌柜夫妇,但是孙大娘可不能容忍儿子对她的疏离,在来清风寨的第一日就开始打理回程的一切事宜。周湘绣病虽是有些起色,却仍是不宜长途跋涉,她是走不成了。 孙掌柜夫妇过来看周湘绣,看着她病恹恹样子,孙大娘不禁落下眼泪,拉着周湘绣的手,说道:“你这孩子,怎地就这么傻?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如何对得起你的爹娘?”反是周湘绣宽慰她说道:“大娘,我没事。”一边想找一方绢子来。 方墨见状,立时递了一块过去。但是孙大娘像是没看见似的,只拉着周湘绣说话。方墨的手干干伸到半空之中。还是周湘绣破了这尴尬,接了绢子,亲自替孙大娘擦了眼泪,方墨怏怏出去。一人站在门外头。周子欣在不远处跟孙掌柜说话,见她突然出来,还以为屋里出了什么事。立时就走了过来,说道:“湘绣还好吧。” 方墨冲孙掌柜微微晗了颔首,点头说道:“挺好的。孙大娘跟湘绣在屋里说话,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方墨告辞去到了隔壁小厨房里。小炉子前还守着一人,那人见有人进来,就抬起了头。两厢一对看,那人立时就慌里慌张站起身来,垂着头,局促不安站在那里。 方墨看了丁秀兰一眼,便走过周湘绣的炉子前,伸手正要去揭药罐盖子,眉眼一沉,突而又住了手,转过头来,冷冷看丁秀兰。 方墨的眼神如刀一样刮在丁秀兰面上,使得她的心怦怦直跳,背心也出了冷汗。方墨眉眼狠戾如刀,看着丁秀兰惊慌失措的样子,这才伸手提了药罐,倒了少许出来,放鼻子嗅了嗅。还好,药罐子虽是被动了,里面的东西却是没有变。 丁秀兰虽是没有抬头,却也能感觉方墨凛厉眼神被收敛起,不禁心里也长长松了一口气,暗叹一声好险。眉眼低垂看着脚下。方墨将药罐子重新封好,搁放在炉子上,看着丁秀兰,说道:“你还不打算下山吗?” 丁秀兰慌忙摇了摇头,双手搅着衣角,畏畏缩缩说道:“我不想下山……” 方墨看着她说道:“你若是嫌一家铺面太小了,我可以再给你一些田亩。前期事务都帮你打点好,你只管坐地收租子就行了。” 丁秀兰低着头不说话。方墨看到她心里去,又冷冷说道:“瑾瑜总有一日会想起过往的,你觉得他还能这么听你的话?”丁秀兰大眼里包着两汪泪水,带着哭腔说道:“总之,我不会离开大黑子的……”而后一低头,就冲出了屋去。 方墨气得猛地将手中火钳摔在地上。到这时候还跟她装,好,且看她能装到几时? 方墨一气过后,缓缓蹲了下来。偌大屋内只有她一人,炉子上的药罐子发出咕咕声响,热气渺渺升在上面,满屋里都是一股浓郁药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药还有好一阵子才好,她站起身来,往后山走去,不远处玉泉山顶的白雪仍是没有融化,可这边山里却渐渐有了春的迹象,树上开始冒出了点点新芽,山中的空气的清新且冷冽。她一人独走一阵子。就听见了有人过来的声音。方墨探了头过去看,来的是孙掌柜夫妇。也不知道怎地,方墨也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遂藏身于树后。 “周丫头的病到底怎样了?我在外头就听见你在哭。”孙掌柜问道。 孙大娘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怕是一时好不了了。唉,这孩子……” 孙掌柜又问道:“我看见大当家从屋里出来时,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你说了什么?” 孙大娘一下子停下了脚步,背着方墨,看着孙掌柜,说道:“我儿子如今成了这样,我便是说了什么,难道也不该吗?”孙掌柜有些不悦,皱着眉头,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孙大娘冷笑说:“我怎么说话的?我儿子一直以来掏心掏肺待她,为了她,连自己命都不顾了,可你看看她是怎么做的?她哪有半点在乎我儿子的生死?孙铮,你休要跟我说什么大义,什么理应如此!这些狗屁道理,我通通不想听!我只知道她不顾我儿子死活,她对不起我儿子。同样是一起长大的,看看人家湘绣是怎么做的?她连瑾瑜屋里那个丁丫头都不如!人家与瑾瑜可是连面都没有见过,就能一路带着我儿子回漠北。而她呢?她又做了什么?我儿子生死不知,她一转眼就跟萧家的二少爷裹在一堆去了!你没听见寨子里那些婆娘背后是怎么说她的?” 孙掌柜眉眼一横,低声喝道:“你小声些说话!这些事情且是你能胡说的?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成日就不安好事,大当家岂非是你们能说嘴的?她所想的又怎是眼前的事情?” 孙大娘哧一声冷笑,说道:“是,是,她是干大事的人!考虑的绝非是眼前的事情!所以能不管不顾我儿子的死活。我是妇道人家,想得只有眼前的事情,只有我儿子!谁待我儿子好,我就拿人家当再世恩人。至于她,最好是离我儿子远远的。” 孙掌柜气得脸都发紫了,半响方说:“你,你真是不可理喻!”而后一甩衣袖,大步离去。孙大娘抹了一把脸上泪水,也跟着离开了。 方墨背靠树身坐了下来,双腿蜷缩着,遥望着远处。雪峰寂寂无声,偌大林子里只有风过声响,初春的寒冷钻进了骨子里,渐渐麻木了她的心。(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偶遇 丁秀兰在祁山主寨住了下来,见这里虽是山寨土匪窝,平日里度日却于山下无异,汉子们虽成日早出晚归,不见踪迹,可山里妇人们却仍是只管操作内屋事物儿女吃食,且嘻哈说话,痛快爽利,较之山下更是自在快活。她也渐渐放宽了心,踏踏实实只管伺候孙大娘与孙瑾瑜两人,心里盼着能早日修成正果。 孙瑾瑜记不起前事,暂居家休养,每日汤药不断,皆是由她手过,平日孙瑾瑜衣衫缝补,她更是细心周到,孙大娘对她更是喜欢不已,时时都将她带在身边。日子久了,左右邻居都暗自调笑不已,只说孙大娘因祸得福,寻得了一个好助手。 这山里的这些日子,对于丁秀兰来说,唯一不如意的就是孙瑾瑜了。自打回到了祁山,孙瑾瑜就住回了自己屋里。孙大娘盼他早日想起前事,总拖了熟悉的人来往说话,也时常带着他满山游荡。孙瑾瑜虽是对这些人事依旧记不住,却渐渐有了些变化。不喜她陪在一边了,常常一个人呆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每看到他这样子,她心里就不由得暗生怕意,可是在这山寨里,她所能干预的事情实在有限,只得在孙大娘身上更是用心了。 天气渐渐转暖了,漫山的苍白慢慢换上了新颜,山里一众人也皆换下了厚重皮毛长袄。丁秀兰上山时所带衣物早不能穿了,孙大娘让孙掌柜拿了下山路引,要带着她跟孙瑾瑜下山置些家用。 这一日。丁秀兰听孙大娘的话,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花布夹袄,简单挽了发髻,素着一张俏脸,来到孙瑾瑜屋里,看着他喝了药,正要给他披件夹袄。孙瑾瑜转头说道:“我自己来。”丁秀兰的手停在当场。略抬了眼眉,看着孙瑾瑜穿好了,大步出去。她在后头。心里微微发凉。 孙大娘在外头叫道:“秀兰。”她应了一声,连忙出门去。孙大娘正掀了车帘子,冲她招手。丁秀兰上了车。挨着孙瑾瑜坐了下来,孙瑾瑜转头看了她一眼,略微往边上挪了挪。丁秀兰眼神不由得瞟了瞟旁边,孙大娘只专注看着外头,这分毫变化根本就没有落到她眼里。丁秀兰只得垂着头,安静坐着。 孙掌柜穿了一身灰布夹袄,腰间拦了一根草绳,与寻常山里车夫一般摸样,坐上了车夫位置,赶着车从主寨后山下去。孙大娘等车上了路。这才放下了车帘子,一转头就看见对面并排坐着孙瑾瑜和丁秀兰,心里欢喜,拖着丁秀兰的手,笑着说道:“秀兰啊。一会下了山,若是看中了什么,尽管跟大娘说。”丁秀兰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丁秀兰头次走后山这条道,马车且走且停,孙掌柜时不时跟外面人招呼说话。丁秀兰虽是想看看外面山景岗哨,可是孙大娘和孙瑾瑜都在车里。她实在不好左顾右盼。好在孙大娘甚是健谈,北国民俗,乡间趣事,一路说来,倒也不显乏味。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孙掌柜在外头低声说道:“瑾瑜他娘,快下车,帧少爷回山了。” 孙大娘连忙松开丁秀兰的手,坐直了身子,将车帘子掀开了一道小缝。丁秀兰在山里多日,自然知道孙掌柜口里这帧少爷指的就是漠北萧家的二少爷萧帧,也知道孙瑾瑜就是因为这人才落得失忆下场。方墨虽说是祁山十八寨大当家的,却也只是为他做事。说白了,他才是这祁山十八寨实际上的当家人。 丁秀兰心里实在好奇,不由得也侧过脸看出去。前面山道之上浩浩荡荡过来一队人马,打头是一面青灰旗帜,上面书着“隆庆商行”四字,后面队伍连绵不尽,至山道转弯处,犹未见尽头。一众车马精良,青灰旗帜迎风飘展,人数竟是不知有几百。 这样庞大的商队,是丁秀兰从未有见过的。她暗自惊心。孙大娘突然扯了扯她衣袖,低声说道:“走,咱们下车。”丁秀兰慌忙下了车来,与孙家三人一同站在马车旁边。下了马车,看得更是清楚,眼前的商队浩浩荡荡,青灰旗帜扑满了整个山道,车马连绵,一眼望不到头。 商队前头转眼就到了面前。孙掌柜迎上去说话,孙大娘看了孙瑾瑜一眼,低声说道:“儿子,你若是记不起帧少爷,一会先别说话。”孙瑾瑜点了点头。 不大会,那商队就停了下来。孙掌柜返了回来,带着孙大娘几人走到商队中间一辆马车前停了下来。那马车里的人正掀了车帘,丁秀兰不敢细看,匆匆一眼,只瞟见了一个墨黑身影,便赶紧低下头去。孙掌柜带着几人过去时,马车里那人已是下了车来,不等孙掌柜行礼,就已经大步过来了。 丁秀兰面上一冷,就闻到了一股冷清幽香,瞟见了一袭墨黑貂毛长裘来到了孙瑾瑜面前,耳边有一陌生声音说道:“瑾瑜,你是几时回山的?”丁秀兰见萧家的二少爷语气亲昵,孙瑾瑜与这人又有救命之恩,这才敢微微抬起头来。 却是一抬头就被晃花了眼,不禁屏住了呼吸,看得忘了神。那人幽黑眸子淡淡扫过来,丁秀兰觉得身上莫名一冷,一股莫名压力使得她又连忙低下了头去。 旁边孙掌柜代替孙瑾瑜回话,说道:“帧少爷,瑾瑜回山快有半月了。” 那人仔细看了看孙瑾瑜,又转头问孙掌柜:“瑾瑜是不是还没有完全复原?”孙掌柜点头,低声说道:“这孩子还记不得人事。”那人微微发怔,而后又拍了拍了孙瑾瑜肩膀,沉声说道:“不急,有我们大伙在瑾瑜身边,他总会想起前事的。” 孙掌柜颔首说道:“帧少爷说得是。” 那人又说道:“周姑娘好些没有?她有没有跟你们一道回来?”丁秀兰耳朵不由得竖起,听得孙掌柜回话说道:“我们几个从清风寨启程时,周丫头尚未全好,不宜长途跋涉,就暂留在了清风寨里。” 孙掌柜回了话,那人却久不答话。丁秀兰不禁心里砰砰直跳,虽是没有抬头,却也料到那人是一脸担心颜色。果然,丁秀兰又听见孙掌柜低声说道:“帧少爷不用担心,玉泉山那处有一个医术顶好的郎中,我们几人启程时,周丫头的病已是在慢慢好转了,估计过不了几日,他们几个就可以回山了。” 那人低声说道:“那就好。”又扬声说道,“好了,你们既是下山,这一路也需得费不少时辰,走吧。” 孙掌柜告辞领着其他三人回到自己马车上。商队之中有人举着旗帜领车队让到一边,而后骑马过来,大声说道:“孙掌柜,你们先走吧。” 孙掌柜见道路都清开了,只得驾着车过去。山风徐徐,车帘半扬,马车与那人擦身而过,丁秀兰不禁又抬起了头来。那人一袭墨黑长裘静默立在边上,眉目如画,远近山水皆成了他的陪衬。 想不到漠北萧家的二少爷竟是这么一个俊美少年,她从前只觉得裴府大少爷是谪仙一样人物,天下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人能之比拟了,却不想这荒凉的漠北也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只是这萧家的二少爷太冷,望之令人生寒,不是她能肖想的。 丁秀兰转头又看了看孙瑾瑜。方才在车外,他一直没有做声,现下也只是靠着车厢坐着,黑黝黝脸上神情微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孙大娘低声问道:“儿子,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孙瑾瑜缓缓摇了摇头。孙大娘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失望之色来,拍了拍孙瑾瑜肩膀,低声说道:“儿子,不急,咱们慢慢来,总是会想起来的。” 丁秀兰将目光又转向外面,马车行在蜿蜒盘旋的山道之上,远处群山层叠,灰黑交错,皆是一片苍凉,路边上已是渐渐有了零散路人,皆是衣衫褴褛,拖儿带女,蹒跚前行。她不禁喉咙发紧,这情形她是见过了的。 去年黄河大水过后,江南满地都是这样的人,她也曾经是其中一员。她在祁山山寨里过了这些日子安稳日子,竟是忘了这山下人过的日子了。 丁秀兰不由得向孙瑾瑜挪近了几分。 马车直奔舟州去,路上褴褛行人越来越多,孙大娘叹了一口,低声说道:“去年雪大,冰化得晚,这些人在山里猫了一冬,存粮早就用尽,开春了,种子吃用都没有着落,这会都涌城里讨糊口去。唉,如今舟州城里只怕也不好过啊。一会咱们办完事,还是早些回山的好,免得招了闲事。” 丁秀兰来漠北没多少时日,而且一来就进了山寨里,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情形,现在见了外面这情形,才知道原先关于北方的传言是不假的,听孙大娘话外意思,还有可能遇到意外事件,她心里更添惶恐。 马车到了舟州城外,排队按序进城,至日上中天时,才进了舟州城里。孙瑾瑜掀了车帘看外面,丁秀兰也凑过去看,见这舟州城虽是街道宽阔,两边屋舍连绵高耸,却都十分残破,来往行人多是些面黄肌瘦,满目迷茫人。 孙大娘突然伸手拉下了车帘,看着孙瑾瑜丁秀兰两人,低声说道:“这里北狄多,你们两个还是小心一些吧。” 丁秀兰心里砰砰直跳,她虽是没有见过北狄人,却是听山里妇人说过许多次,知道这北狄人什么恶事都做,最是凶残不过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山下 孙大娘见丁秀兰脸色苍白,料是吓到她了,于是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安慰说道:“秀兰,咱们买了东西就走人,只要小心一些,倒也不用担心。”丁秀兰点了点头,越发温顺坐着。 孙掌柜驾车直接将人拉到了一家绸缎铺里,低声对孙大娘说道:“这家店里人少,你们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孙大娘知道他是领了山寨的正事进舟州的,而他们只是顺带做些掩护的,遂点了点头,看着孙掌柜远去后,就领着孙瑾瑜丁秀兰两人进了铺子里。 铺子里伙计早迎了上来,将孙瑾瑜领到男客那边喝茶等候,热诺招呼着孙大娘和丁秀兰两人。孙大娘微笑对丁秀兰耳语说道:“秀兰,这家店算是舟州排得上号的,东西不错。你若是有看中的,尽管与大娘说。”丁秀兰搀着孙大娘含羞颔首。她见孙大娘眼光只在那些颜色素淡耐糙的布匹上转悠,心里就有了数,眼睛只管随着孙大娘转悠,对伙计引荐的花俏面料皆一眼扫过,俏丽脸上没有任何心动神色。 孙大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更是欢喜,反是让伙计取了几匹亮眼精致拿丁秀兰身上比划。丁秀兰一叠声推辞,孙大娘笑着说道:“怎地不适合了?我们家秀兰长得俊,这颜色料子配你刚好。”一边伙计也笑呵呵说道:“大娘眼光真准,这料子是咱们店才从南边新进的,整个舟州只有咱们店里才有。”他看了看丁秀兰。又说:“大娘,这是您家儿媳妇吧?” 丁秀兰羞红了脸,只低着头,不说话。孙大娘脸上笑开了花,知道这伙计是将丁秀兰与孙瑾瑜看成了一对,她也不戳穿,只让伙计量布裁剪。 几人正在说话忙碌。大街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有无数人突然疯跑起来,还有人大声喊道:“快抓住他们!莫要放走了反贼!”马蹄声滚滚而起。隐隐有刀剑相撞参杂其中。 丁秀兰一下子吓白了脸,不由得向孙大娘看去。孙大娘一怔之后,猛地想起孙掌柜来。几步奔到了门口,被那伙计慌忙拦阻回来。那伙计低声劝阻说道:“大娘勿慌,这是府衙在抓反贼呢,与咱们不相干。” 怎会不相干?自己一家人就是山寨反贼。孙大娘正欲越过伙计出门看去,孙瑾瑜从男客茶房里掀了帘子出来。孙大娘连忙丢下伙计,拉着孙瑾瑜,低声说道:“瑾瑜,你爹……”她突而又想起店里还有外人在,而孙瑾瑜又失去了记忆,话只说了半截。就没有了下文。 店里掌柜的这时也从里间出来了,吩咐伙计赶紧关了店门,等骚乱过去。孙大娘如何能等得住?拉着伙计的袖子,说道:“且别忙关门,我们还有同伴在外头。” 那掌柜跑过来解释说道:“这位嫂子。这当会等不得啊,若是一会反贼误闯进我这小店里,不要说我这大小一家子了,便是你们几位,也少不了会受连坐之罪的。 孙大娘知道这掌柜的话不假。逆水盟约后,漠北十六州皆归于北狄蹄下。北狄在这里实行高压酷政,但凡铁器刀具皆是实名造册,几家同用,一旦出事,几家连坐。漠北民风彪悍,且仇视北狄久矣,叛乱之事时有发生。北狄对于这些闹事者从不手软,一旦抓获,不问缘由,一概当场格杀,周围但凡有牵扯嫌疑的,也是一概收监关押,严刑拷问,唯恐有漏网之鱼。可是知道归知道,要她对自己丈夫死活置之不理,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当下就转身对孙瑾瑜沉声说道:“瑾瑜,你跟秀兰就呆在这里。娘出去看看。若是再过一个时辰,娘还没有回来,你们就不用再等,早些回去。听明白了没有?” 孙瑾瑜突然一把扯住她,说道:“我出去看。”不等孙大娘再说什么,大步就出了门去。店里掌柜使劲挥手,示意伙计赶紧关门。(.) 孙大娘先前被孙瑾瑜神色震住,疑心他突然恢复了记忆,待回过神来又觉得不对劲时,连忙抢步出去。丁秀兰一愣,连忙拉住了她,正要说些劝慰的话。却被孙大娘一把甩开了。丁秀兰见孙家三口人都出去了,她也只得赶紧跟上出去。 丁秀兰来到了大街上,街面上已是只剩了寥寥数人,皆都是一副惊慌失措避祸的样子,再往前里走了几步后,周围除了孙大娘和她两人,再看不到其他人了。孙瑾瑜先前出门,人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寒风呼呼吹过,尘土翻滚,丁秀兰一个惊颤,连忙紧紧跟上孙大娘。 两人相搀着转了弯去,来到一巷子里,就看见数十马匹立在一家屋门旁边,那户人家屋门大开着,门口血泊中倒着两人尸体,其中一人穿了一件灰布夹袄,腰间拦了一草绳,与孙掌柜装束一般无二。 孙大娘一个跄踉,险些倒在地上,幸得丁秀兰劲儿大,才撑住了。她再定眼看时,又觉得那人衣装虽是与孙掌柜一般模样,却身影不大像,慌跳的心这才慢慢安稳。至于丁秀兰早吓得花容失色,腿脚乱颤,只盼着孙大娘早些带她离开。孙大娘却记挂儿子丈夫生死,一把从丁秀兰手挽里抽出自己的手来,见那屋门口无人,小心翼翼过去,扒开地上那人头脸来。见果然是一陌生面孔,绷紧的心弦这才放松下来。 孙大娘一抬头,又见那屋里有打斗声传出来,她咬了咬牙,轻手轻脚摸进门去。恰好门口一人出来,一把捂住了她嘴脸,将她从那屋门口拖离开来,到了边上,才放了手。 “瑾瑜,你爹,你爹……”孙大娘指了那屋里,低声说道。 来人正是孙瑾瑜,他放开孙大娘后,低声说道:“娘,爹不在里面。”孙大娘又看着孙瑾瑜说道:“儿子,你看准了没有?” 孙瑾瑜点了点头,说道:“看准了。”又一转话题,“娘,里面的人快出来了。咱们走。”孙大娘慌忙点了点头,紧跟在孙瑾瑜后面往来路回去。走了一阵子后,孙大娘又想起丁秀兰来,一回头,见她就在自己身后,连忙拖过她的手,快步跟上孙瑾瑜。 三人返回那绸缎店门口。孙瑾瑜捶了捶门,里头久久没有应声。眼见着那巷子里已经传来了马蹄声。孙大娘一把拉着孙瑾瑜,低声说道:“儿子,别捶了。咱们躲马车里去。” 孙瑾瑜回头一看,孙家的马车孤零零停在一株老树下,灰布车帘厚重。他拖了孙大娘的手,赶紧上了马车去。 才进车里,马蹄声就到了巷子口,马上的数十人皆斜披着灰黑狼皮子,露出前额光溜溜头皮,后脑勺拖着一条长辫子,手中明晃晃大刀还残留着些许血迹。这是丁秀兰头次看见北狄人,她屏住呼吸,坐在马车里一动不敢动。 那些北狄人骑在马上呼啸着从旁边过去,留下来的浓重血腥气良久未散。 孙瑾瑜掀了马车帘子左右看了看,又跳下了车去,跑进那巷子里去。孙大娘丁秀兰两人坐在车里,街道两边的铺面陆续打开了,有几个胆大伙计跑到街上左右张看,街面上渐渐有了行人。孙大娘正要掀了车帘子下车,孙掌柜不知道突然从哪里窜出来,一下子坐上了车夫位置。 孙大娘吓了一跳,上下将他看了一通。孙掌柜低声说道:“我没事。你们东西挑好了没有?” 孙大娘拍了拍胸口,说道:“还没有,瑾瑜去找你了,你有没有看见他?” 孙掌柜点了点头,看了看那小巷子,说道:“我去找他。你们快些挑好东西罢,咱们早些回去。” 孙大娘苦笑说道:“我哪里还有这个心情?” 孙掌柜宽慰说道:“你想下山不是一日两日了。好容易如愿了,不能白来这么一趟。去吧,那伙北狄人不会返回来的。” 孙大娘与丁秀兰两人相携着下了车来,绸缎店掌柜的正在门口张望,见了她们,满脸堆笑迎上来。孙大娘不等他开口说话,冷冷撇了他一眼,呸一口唾沫,拖着丁秀兰上了旁边铺面里,简单挑了一些布匹线头,这家店里伙计殷勤将东西搬上了马车。 没多会,孙掌柜就领着孙瑾瑜回来了。几人上车坐好了,孙掌柜赶着马车赶紧离了舟州,往祁山奔去。 路上孙大娘想起刚才经历,又拉着孙瑾瑜问道:“儿子,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孙瑾瑜茫然摇了摇头。孙大娘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丁秀兰惊吓的心又慢慢归位了。 约日暮时分,他们就回到了祁山主寨,孙掌柜到正院去回事,孙大娘招呼孙瑾瑜将马车里东西搬下来,将所置事物分类归拣,又拉了丁秀兰,两人一同商议该添置春装。山里女人多是苦难出身,针线活一般都是自己动手。这回所置面料里,丁秀兰的占了大头,孙大娘拉着她比划丈量,两人又商定样式裁剪,直忙到了孙掌柜回了屋里,丁秀兰这才告辞回去。 月正好,微风过,小道旁边几株桃花暗香浮动,丁秀兰心里飘飘然,眼前尽是那些花色面料,孙大娘所置面料虽多是些素净,可是丁秀兰却知道自己一旦穿了这些新衣就一定是这山寨里拔尖的。这北地女人虽是高挑,却面相多是粗糙的,远不及南方的细致柔媚,她在南方原本就是拔尖的,到了这里,那自是难寻对手了。 丁秀兰踩着月光回到屋里,点了屋角的灯,望着那微晕灯火,想起那些衣裙穿在己身的娇媚,不禁站起身来,忽悠转了一圈。 “扑哧!”屋里突然有人一声低笑。(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出手 丁秀兰一下转过身去。[.超多好看小说]靠窗几子坐着一黑幽幽人影,半昂着头,昏黄灯火忽悠晃荡,照在那人白皙面上,她黑幽幽眸子带着几分调笑与讽刺,正冷清清望着她。丁秀兰脸色惊变,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倚在了门框上,看着那人,喃喃说道:“方,方墨,你,你们回来了……” 方墨站起身,缓缓走过来,围着丁秀兰转了一圈。丁秀兰背心里惊出冷汗来,哆哆嗦嗦说道:“你,你看我做什么?” 方墨扑哧又是一声笑,轻缓缓说道:“看样子,丁姑娘在这里过的很好啊,越发出落的娇俏可人了。”这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使得丁秀兰毛骨悚然,她下意识蜷缩着身子,闪躲着方墨的冰冷冷眼神,嘴里说道:“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墨突而站住了身子,轻缓说道:“丁姑娘,你说呢?” 丁秀兰胆胆颤颤看着她,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 方墨一改面上微笑,冷声说:“丁秀兰,是你自己去请辞,还是由我来请你下山?” 这么些天辛苦转眼就成了空,那些美好的梦瞬间就成了灰烬。丁秀兰双手死死搅着,不禁垂下泪来,一下子昂头直愣愣看着方墨,哆哆嗦嗦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方墨,你跟我说,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这样待我?” 方墨撇嘴一笑,淡淡说道:“你是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是你这座神太大了,我这山寨供不起。” 人逼于绝境,爆发力往往惊人。丁秀兰一时忘记了对方墨的恐惧,抹了一把脸上泪水,昂头倔强说道:“这里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你让我下山,我就得听话?我不下山。” 方墨脸色冷下来。走近几步,与丁秀兰相望。她虽是年岁较丁秀兰小,可是常年锻炼。身形较之同年少女高了不少。两人一时比肩站着。丁秀兰楚楚怜人俏丽脸上一双水汪汪眸子倔强看着方墨。 方墨一笑,抚了抚额头,看着她说道:“丁秀兰。你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人知道?湘绣为什么会伤得那么重?瑾瑜病情反复不定,这些,你别对我说,你不知情,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些把戏哄哄别人还可以,想要瞒住我,道行却是浅了些。我不与计较,不过是看在你替我拿回剑的份上,将这些揭过不说,客客气气送你下山。算是圆了我对你承诺。你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丁秀兰惊恐看着方墨,手脚轻颤,哆哆嗦嗦喊叫:“我,我,我做这些都是逼不得已的……” 方墨冷笑望着她。“不得已?是吗?手脚都长在你身上,你若不伸手,谁能奈何?” 昏黄灯火下,方墨白皙面上的讥笑是这么明显。丁秀兰心火一下子旺烧起来,直着脖子,牙齿打着架。昂头说道:“是,周姑娘是我害的!大黑子的汤药也是我换的!我还杀了人!可我不做这些,我能活到现在吗?方墨,你难道没有害过人?你难道就没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不过是想求一条活路,为什么就这么难?凭什么,你能做的事情,我就不能做了?” 方墨冷冷看她。这姑娘也只有十五六岁罢了,从前在一个院子住时,她查过她来历。她家里原是有些家底的,江南大水后,她没了父亲,与母亲一道拖着四个弟妹过活,日子艰难,这才经由人牙子卖进了裴府里。后来又因为生得好,被裴夫人看中了,特意提到裴二小姐房里伺候,预备调教调教,就随着裴二小姐嫁过去,给那忻王做通房。裴二小姐一夜暴毙,忻王与裴府转眼成仇,她一下子从美梦中跌落到谷底,在裴府里受了不少排挤。 她虽然不知道后来这姑娘到底在裴府发生了什么事,居然铤而走险,偷了裴胥青的东西特意来漠北投靠她。但是她知道既然能舍得下裴府的富贵荣华,那么所犯之事要么牵扯到了裴二小姐死,要么触犯了裴家的机密事,否则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裴府的肮脏事,她才懒得理会。只是这人是打着投靠她的名义来的,她自然不能不管。她知道这俏丽姑娘貌似怯弱,心眼却不小,时时都想着往高里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丁秀兰的想法不稀奇,几乎人人都有,实在算不了什么。 只是想归想,她却不该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来达到目的。她知道她孤身一人从燕京到漠北一路上必是吃尽了苦头,可是这些也不能成为她使这些手段的理由。 方墨看着丁秀兰一反常态的倔强癫狂,心里越发冷了几分——许是她还是小看了她,许是这才她本来的面目。方墨冷冷说道:“是,我杀过人,还杀了不少,我自己都记不住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杀人。许是也如你所说,是迫不得已的。我杀得人里面好人坏人都有,我也是为了求一条活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可是丁秀兰,我没你这么虚伪,明明是做了坏事,害了人,还让人家感激涕零待你。你想要好好活着,道有千万条,却不该在我眼皮下耍这些下作手段,还算计到我身边人身上。” 丁秀兰听方墨说完了,脸上的癫狂之色渐渐减去,夹袄下摆几乎被揉烂了,大眼里眼泪似线一样落下来,说道:“方墨,我若是赶了我下山,我一定活不下去的。你,你留下我,我答应你,以后再不做这样的事。” 方墨缓缓摇头,冷冷说道:“我不相信你。” 丁秀兰几乎嘶喊出来:“那你要怎样?” 方墨看着她,沉声说道:“你必须下山去,明日一早向孙大娘请辞离去,该与你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少的。” 丁秀兰看着她,直摇头,说:“我不下山。你便是将所有事情告诉了孙大娘,我也不会下山的。” 方墨见她说得胸有成竹,扑哧一声冷笑,说道:“我知道你在孙大娘身上用了不少心思。你以为我会向她告发你,然后逼你下山?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她话音一落,屋里阴影处突然蹿出了一人来,一下敲在丁秀兰后颈脖处。丁秀兰始料未及,还来不及喊叫,顿时萎靡在地。 方墨皱着眉头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丁秀兰。呼延柔佳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在方墨旁边,说道:“你放心,她死不了的。你也是的,跟这种人啰嗦什么,要换了我,早一刀取了她小命去。”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她千里迢迢给我送东西来,这份心,我总得记着。” 呼延柔佳恨恨踢了地上丁秀兰一脚,说道:“以前常听人说蛇蝎妇人,我还道说过了,现下看来,这话套这这丫头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方墨蹲下身来,撕了一块破布塞住了丁秀兰嘴巴,拿了绳子捆住她手脚,一边又对呼延柔佳说道:“今日你听的这些话,暂时先别对湘绣说,她是个火爆脾气,若是要让她知道瑾瑜的事,这丫头也有份,她说不定一冲动,又提着剑追下山去了。” 呼延柔佳在一边帮忙,不甘心说道:“杀了正好。” 方墨笑着看她一眼,将丁秀兰捆结实了,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松了一口气,说道:“总算没有让她将瑾瑜算计了去。”呼延柔佳也站起身来,看着地上被捆成了粽子的丁秀兰,不屑说道:“她心眼再多,就算二当家一时相信了她,以后总有看清她的时候,到时候还不一样没她好果子吃。” 方墨微笑看着呼延柔佳,说道:“你错了,有些事情是没有回头路的。瑾瑜心肠好,以后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一定能忍得下心来不顾她死活。”方墨又想起了周湘绣。错事若是筑成了,到时候心伤何止孙瑾瑜一人? 方墨又对呼延柔佳说道:“你看着她,我去将周子欣叫进来。”呼延柔佳点了点头。方墨悄然出了屋门。一月当空,山寨里静悄悄的。方墨学了几声猫叫,周子欣鬼鬼祟祟从山壁后面走出来,说道:“到底是什么事?深更半夜非要我赶车下山!” 方墨微笑说道:“你进来就知道。” 方墨带着周子欣进了屋里,周子欣一见地上捆着的人,吓了一跳,震惊看着方墨,说道:“你,你们两人这是干什么?” 方墨低声说道:“你看清楚她是谁?你若是想帮湘绣一把,今儿晚上就将这人弄下山去,连夜送到惠州去。到了惠州,后面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周子欣听她说完,蹲下身去看了看。他自然对在清风寨整日围着孙瑾瑜的丁秀兰不陌生,一看是她,就明白方墨的意思。他看着地上满脸泪痕的丁秀兰,心里略有些不忍,说道:“这样行吗?” 呼延柔佳皱着眉头,说道:“什么行不行?让你去做,你就去做吗,到底是她重要,还是湘绣姐姐重要?” 方墨问道:“马车准备好了没有?” 周子欣点了点头,说道:“就在寨子外头。”方墨催促说道:“不用再看了,若是等瑾瑜发觉了,就走不成了,湘绣到时候难过,我看你怎么办?走吧。” 周子欣一咬牙将丁秀兰扛在肩膀上。几人一同悄悄出了门去,周子欣将丁秀兰扔进了马车,正要赶车,方墨又追上来,看着周子欣,沉声说道:“子欣,这丫头非常人,你可不能心软,一定要将人送到惠州去。” 周子欣点了点头,慎重说道:“我知道。”(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母女 周子欣一咬牙将丁秀兰扛在肩膀上。几人一同悄悄出了门去,周子欣将丁秀兰扔进了马车,正要赶车,方墨又追上来,看着周子欣,沉声说道:“子欣,这丫头非常人,你可不能心软,一定要将人送到惠州去。” 周子欣点了点头,慎重说道:“我知道。” 方墨站在高处往下方看去,暮春夜里,月清如水,山道如细白带子弯曲盘旋,上面一幽明灯火忽明忽暗闪烁着。周子欣的马车顺山道而下,越来越远。微薄寒意悄无声息侵来,她的脸如白瓷一样的清凉。呼延柔佳与她并排站着,跺了跺脚,催促说道:“他们下山了,我们也该走了。” 方墨微不可闻松了一口气,转身下山。两人各骑一马上,踏月往回走。两人走后没多久,山道旁边一阴影重重处,悄无声息钻出一黑幽幽人影来,站在方墨先前所站位置,向山腰处眺望。 山道上马车灯火只剩了微末,遥遥看去,倒似晴朗夜空里遥不可及的星星。 这人遥望山道一阵,苍老面古波不惊,而后一闪再入阴影里。 约半柱香后,祁山主寨飞燕堂前,萧六静静站在门口,突然一阵风来,带来了暮春深夜的轻薄微寒。她转过身起,明月当空下,院中树影婆娑,斑驳不定光影里悄无声息钻出一黑幽幽人影来。那人着一身灰黑布衫,花白头发,面容不奇。正是萧四。 两人对看一眼。 萧六轻叩门扉几下,而后恭敬回话道:“主子,萧四爷回来了。” 屋里灯火忽悠一下晃荡,明暗飘忽不定间,萧帧淡淡说道:“进来吧。” 萧六随即退让到一边,让萧四进门。萧四缓步走近几步,至门口。古波眸子微微转了头,看了萧六一眼。恰逢萧六抬头,两厢对看。虽默默无语,却也略懂其中意味。 萧六进到屋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后。便立时低下头去。萧帧一人坐着黑沉楠木案桌后,侧着脸看着手中千里传书,身后灯火晃荡不定,森冷阴影在他周身飘浮不定,因是脸面背光,犹显得他黑幽眸子冷寂。 萧四在距离案桌约五步处站住了,垂首恭敬回话说道:“回主子,大当家已是将丁姑娘弄下山去了。” 萧帧冷寂眸子未从那一字文书上转过来,只淡淡问道:“是谁去做这事?” 萧四看着自己脚尖,垂首说道:“周子欣。” “周子欣?”萧帧这时才转过头来。喃喃说道。 萧四看着脚下晃荡不定的阴影,古波眸子闪过一阵厉色。他从清风寨运粮回祁山主寨后,就留在这里了,这些天来,他看见失忆的孙瑾瑜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俏丽小姑娘。孙家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去。他活了大半辈子,识人无数,对于这小姑娘心里盘算自是能猜出一二。眼下山寨是非常时期,这样容易出事的人物自然是留不得。方墨虽是将人弄下了山,还遣了人手在惠州接应,准备从逆水将这人送到南边去。可是若是一路畅通。这事倒也罢了,若是半途中出了意外…… 若想万无一失,也只有死人能做到这一点。 萧帧放下手中书信,冷寂眸子落在不知名处,隔良久,突然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方墨,你变了。” 萧四眉眼微微一跳,消无声息后退出去。门口萧六看见他出来,随即带上了门。又紧走几步追上在树下等着她的萧四。 萧四看了看幽黑阴影中的那微弱灯火,低声说道:“是周子欣。”萧六一愣,眉头不禁一皱,诧异说道:“是他?那大当家可有去了那丫头的耳目?” 萧四缓缓摇了摇头,说:“只打昏了。是呼延小姐动得手。” 萧六眉头微皱,久久不语。萧四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又往阴影处退去。萧六又连忙唤住他:“四爷等等。”萧四站住了脚步,回看着她。 萧六走到他身边,看着他低声说道:“四爷此番前去是不是想取了那丫头性命?”萧四淡淡回道:“这人留不得。”萧六摇头说道:“四爷不可鲁莽,这事主子尚未发话。” 萧四想起方才萧帧那声低语――方墨,你变了。他于是转头看萧六。萧六看着他,缓缓说道:“四爷,这事主子心里有数,他若是想取了那丫头的性命,早就让人在暗处动了手,何需等到大当家回山里?”萧四微微一怔,萧六叹了一口气,微不可闻说道:“四爷,你我都明白,帧少爷身边不能少了大当家的。现下大当家已是知道二当家受伤的原因了,凭了她的个性,必是不会再轻易伤二当家了,这位丁姑娘于眼下还是有些用处的。” 萧四抬头看了一眼萧六后,垂下了眼帘,盖住古波眸子,躬着身子,悄无声息退进了阴影里。 萧六一人站着,望着头顶冷清月明,暮春深夜寒意越甚了,她不禁缩了缩身子,自言自语低声说:“但愿我没有做错。” 方墨与呼延柔佳分手后就回到家里,苏瑾娘还等在灯下,见她进来,立时起身,取了暖手炉子塞进了她手中,一边又忙着倒茶斟水。方墨前后探头探脑看了一通,低声说道:“旭儿睡下了?” 苏瑾娘回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他还能熬得住?早睡沉了。” 方墨舒舒服服歪在榻上,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家里好。” 苏瑾娘微微一笑,将倒好热茶放她面前,说道:“既是如此,那你以后就不要出去了。” 方墨笑眯眯说道:“好,我以后不出去了,天天呆在家里陪你们。”苏瑾娘嗔她一眼,没好气说道:“你的话,能做几日准?上次说到带旭儿一道下山,结果转身就抛九霄云外了,我可不听你哄。”方墨笑眯眯喝了一口热茶,说道:“娘,这回一定算数。” 苏瑾娘推她说道:“快喝,身子暖了,收拾一番就歇吧,这会也不早了。”方墨边喝边点头。苏瑾娘在她面前坐着,看着看着,不禁又说:“你慢些喝,别烫着了。” 方墨见她说话前后颠倒,也不挑嘴,只管笑眯眯应了,心里暖烘烘的。 洗漱一番睡下时,被窝里已是被苏瑾娘烤的暖烘烘了。方墨钻进去睡下,见苏瑾娘在灯下留恋不走,想想她方才也是这样子,便出声道:“娘,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苏瑾娘在灯下回身,质朴脸上略有挣扎之色。方墨拥被坐起,笑着说道:“娘,我这被里还是太冷了,我到你那屋里睡吧。”说着,也不等苏瑾娘拒绝,蜷缩着起床,一溜烟钻进了苏瑾娘床上。 苏瑾娘嗔一声:“这孩子,都多大了?”脸上却是笑成了花。 熄了灯,母女俩睡下。苏瑾娘隔了一阵,终是忍不住了,低声说道:“墨儿,住孙家的那位丁姑娘,你是不是也认识她?” 方墨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苏瑾娘睁着眼睛,又道:“听说她家是南边的,不知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方墨想了一阵,说道:“她家里还有四个弟妹,她娘也还在。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瑾娘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墨儿,她跟你差不多大……” 方墨抿着嘴想笑,仍是装糊涂说道:“娘,你错了,她比我大。” 苏瑾娘又叹一口,说:“那也差不多。孙大娘很喜欢她呢。瑾瑜这孩子,怎么就什么都不记得呢……” 方墨揽着苏瑾娘肩膀,说:“娘,你放心,这丁姑娘成不了孙家儿媳妇的。”苏瑾娘苦笑一声,拍了拍方墨的手,说道:“你这孩子,这事是人家孙家的事,你说成不了就成不了?”话一出口,苏瑾娘又有些懊悔了,不禁低声安慰说道:“墨儿啊,这事你也别总记心里,等你再大些,会遇上更好的人家的。” 方墨扑哧一声笑,好歹捂着被子,倒也没被苏瑾娘听去。随即又轻咳一声,转了话题,问苏瑾娘:“娘,你是不是也不喜欢这位丁姑娘?” 苏瑾娘想了想,摇了摇头,喃喃说道:“这位丁姑娘说话很和气,针线活很好,人也生得好,寨子里的人都挺喜欢她的,许是娘嘴笨了一些,总觉得跟这姑娘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方墨揽紧苏瑾娘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娘,谁说你嘴笨了?其实我也不喜欢她,跟她也没话说,这姑娘看着和气,实则心眼多,你不喜欢她是对的。” 苏瑾娘微笑起来,拍着方墨的手,说道:“这孩子,都是一个寨子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是一般年岁,哪能闹得这么僵?你还占着主呢,不能失了礼。” 方墨想起丁秀兰现下处境,只管附和苏瑾娘说话:“好,娘,我知道了,不跟她一般见识就是。” 母女俩小声说着话,方墨睡意渐渐上了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断断续续在哭。(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原因 方墨蜷缩坐着,旁边窗半开着,清晨薄雾飘散进来,月朦朦半遮面。寨子里操持家务的妇人素来起得早,锅碗瓢盆声断续,河边水声哗然,洗衣妇人的家常唠叨皆一一入耳来,鲜活且实在。方墨静听半响,又慢慢溜进被窝里。 常在生死边上走的人,第六感犹是灵敏,方墨想起方才那梦,心中不踏实,再也睡不着了。有细碎脚步声由远而近来,厨房里苏瑾娘轻咳一声,出声招呼那人,两人小声说着话。那人声音刻意压低了,到底说了什么,方墨没有听清楚,听着倒像是隔壁荣进宇婆娘余氏声音。 没多会,屋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苏瑾娘随寒气一同进来,看见方墨睁着眼睛醒着,随即过来说道:“墨儿,快起身。隔壁孙家的丁姑娘丢了,大伙都在帮忙找呢,你快去看看。” 方墨含糊应了一声,却是不想动。苏瑾娘见她懒散样子,虽是心疼,也不想催她早起。只是想及孙家与己到底是隔壁邻居,又素来亲厚,出了这事,若不去帮一把手,却是说不过去。 方墨在苏瑾娘一连声催促下,磨磨蹭蹭起身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许是夜黑,看不清路,走叉了罢,有什么打紧的?等天亮了,见了光自然就回来了。”苏瑾娘瞪她一眼,说道:“你这孩子,昨日夜天上那么大月亮,她怎会看不清路?又不是没走过的。快去,快起。莫要再磨蹭了。” 方墨懒洋洋收拾好了,出了门去。门口正有人慌忙奔跑回来,一边还着急喊着:“找到了,人找到了,就在桃花崖下山沟里,许是夜里路滑掉下去,快抬了门板过来。赶紧将人弄上来吧。” 方墨回身对苏瑾娘低声说道:“娘,你看,我没说错吧。还真是走岔了。落崖下去了。”苏瑾娘呆愣愣看门口慌跑人群,转头拉扯方墨,说道:“既是如此。你快去看看,也不知道人有没有事?” 方墨随着人流慢走几步,到那里时,孙瑾瑜已是当下领着四五人下崖了,正招呼着将崖下那死尸抬上来。方墨居高站着,看崖下纷扰忙碌人们。那死尸身形正是一十五六岁少女,婀娜苗条,着了件半新不旧花布夹袄,面目虽是摔得稀烂了,可身形衣着却与丁秀兰一般无二。众人纷迭话语声陆续传了上来。皆是摇头唉声叹气,惋惜不已。 方墨面上喜色半点不露,沉默看着众人将崖下那人抬了上来。孙大娘从屋里冲了过来,一见门板上那少女样子,不禁扑过去喊叫道:“秀兰!秀兰!” 人都死了一整夜了。还里还能回答她的话?旁边余氏将她拉扯开来,低声说着劝慰的话。四人抬着门板晃悠悠过来,方墨连忙让到一边,看着孙瑾瑜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抬着人从面前过去。周围一众人纷纷跟在后面,转眼间桃花崖这边就只剩了零散几人小声议论着。 方墨转过身去,晃悠悠回去,正三月天,桃花缤纷,满地姹紫嫣红,她脸上这才挂上了一抹笑意。一人突然从林子里蹿出来,冲到方墨面前,唤道:“方墨。”方墨看了呼延柔佳一眼,说道:“怎么不见湘绣?你们不是住一屋吗?” 呼延柔佳笑着说道:“她去孙家了。”方墨看看左右,低声说道:“湘绣没有问你昨夜去哪里了?”呼延柔佳微笑看了方墨一眼,说道:“怎么没有问?不过被我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呼延柔佳着一身红裳,在百媚春光下,正是人比花娇。(.)方墨心情很好,邀道:“还没有用饭吧?走,到我家里去。”呼延柔佳自是兴高采烈应了,两人一道低声说笑着回去。苏瑾娘饭菜上桌,招呼她们两人坐下,一边又问了丁秀兰的事。 呼延柔佳斜着眼睛看着方墨,方墨眼眉未变,将所见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苏瑾娘惊变了颜色,良久后,摇了摇头,叹气说道:“真是可惜了。”桌上两人这时十分默契低下头去喝粥。才用完了饭,萧六就过来。呼延柔佳不好再跟着去,就留了下来。 方墨来到飞燕堂中,萧帧正临窗站着,背影黑沉无声,见方墨进来声响,就转过身来,看着方墨一步步走近身影,冷寂眸子里慢慢浮出一抹暖色来。萧六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来,消无声息带了门出去。方墨环视冰冷幽黑屋内,眉头微皱,遂走过去,开了窗,放了一米初升阳光进来。 乍见光亮,萧帧不禁微微眯起了黑幽眸子。在阴森地牢中待得太久了,他的眼睛已是有些不喜太亮光明。方墨转过身,与他并肩站着。萧帧拿过黑沉楠木桌上的书信,递给方墨,说道:“你看看。” 方墨接过,一展开,头也不回说道:“嗯,这是萧大爷的信?”萧帧点了点头,侧头看身边少女。已是又隔了月余未见,她似有长高些,黑漆眉眼正齐他肩处,小脸尖细,尚无他巴掌大小,长翘睫毛微垂着,盖住一汪夺魂眸子,少女清香幽幽传来,一股暖意悄无声息沁进他的心头。 方墨看完了书信,眉头却是微微皱起。信是两封,都是萧大递来的消息。他如今已是在惠州站稳了脚跟,大周境内残余几个据点也都陆续联系上了。这三四月间,大周皇朝一改先前萎靡风气,一连颁下数道严令,着重臣巡检南方,住持赈灾春播等事宜。黄河几处河道大臣被轮换一新,河道修检的银子也大幅度提升。朝中节俭之风骤起。一时间,朝政竟是无比清明起来。 另一封却是说得孙瑾瑜和胡不归的事。原来孙瑾瑜一路往北后不久,胡不归就跟了上来,两人一道引着追兵在河北一带转悠。在河北延川西峰岭时遭到了裴胥青人马围杀,胡不归被擒,孙瑾瑜下落不明,余人皆惨烈战死。 这样说来,孙瑾瑜应是历了西峰岭一战后失去了记忆的。 方墨眼圈微微发涩。她和萧帧从西侧出燕京,一路绕回漠北,沿途只是虽是也有凶险,却也都是有惊无险度过来。她也曾无数想过孙瑾瑜会将追兵引到了哪里?会不会与他们狭路相逢?会不会被识破了?一路上不敢停留。毕竟孙瑾瑜只有五百余人,他虽是谨慎,于用兵一道却并不精通。却不想有胡不归跟在他后面而上,两人压根就没有让追兵出河北境内,才因此保了他们一路平顺。 五百余人从燕京杀出,还不得隐藏行迹,还不能被人察觉异常,身后追兵不知道有多少,沿途各城各县防不胜防的拦堵截杀,还有裴胥青的精明狡猾,在这条不归路上,死却并不是最终目的,其中艰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方墨合上书信,垂着头,淡淡说道:“胡先生现在在哪里?” 萧帧摇了摇头,说道:“尚不知。只知道人是落在裴胥青手上的,萧大已是遣人着手去查先生下落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其他人呢?你准备怎么说这事?”方墨低着头,说道。孙瑾瑜所带五百余人都是她一手从祁山带出去的,大部分人都有家眷在山里。 萧帧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禁伸手抚了抚方墨发髻――她心里明明这么难过,却是不肯抬头来。萧帧低声说道:“你的旧例还在,这些人安置自是一切照旧。” 方墨点了点头,这才抬起头,说道:“这事我来办吧。”萧帧看着方墨眼睛,隔一阵,方点头应许一声,“好。” 方墨抬头看着萧帧又说道:“燕京那边,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萧帧遥看向窗外,淡淡说道:“河道的银子。”方墨听了,眉头微微皱起,不禁转头看萧帧。萧帧正往着窗外,一侧面虽是俊秀无双,那眸子里的却是森冷一片。方墨欲言又止。 她对河道这一块并不熟悉,但是依她过往所见看。这每年朝廷派到河道银子,经过了上下截留贪墨,能有两三成落到实处就算是不错了。这回燕京那边吸取去年大水教训,准备大肆整修河道,分派下来的银子较之往年必是多了不少。裴元贞派了心腹大臣督办这是,又定下严律。若是让这银子落到实处了,江南一带虽是民生得以喘息,却不过是为他裴家日后谋这天下添了砖瓦。萧帧想要从漠北站起来,只怕会更加艰难。 方墨也转过头去,看窗外,说道:“你想打河道银子的主意?” 萧帧转头看方墨,少女白皙面上虽是风波不惊,黑幽幽眸子里却有踌躇之色。他微微一笑,说道:“便是我们不打这银子的主意,它也到不了河道。裴元贞虽是一手掌控了燕京,下面的人却未必会乖乖俯首听从,那些个藩王们又不是吃闲饭的?裴家坐大了,对他们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咱们在里面推波助澜,实在算不了什么。”(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刘土根和大河两人站在贺兰秀林府邸大门口时,不禁面面相觑。昔日门卫森严的千总府邸此时正大门洞开着,里头诡异火光红灿灿耀眼,却无一丝声响传出来,阴冷寒风从里面徐徐吹来,空气中充斥这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刘土根一路过来时候,已是在一名辨不清面相的北狄人身边摸了一把尖刀在手上。有了这利器在手里,他胆儿也壮了起来,一咬牙,低声对大河说道:“走,咱们进去看看。” 大河看着那阴森森大门,点了点头。舟州这北狄千总府邸,他们两个都不陌生,都来过了好几回了,不过从来都只是在旁边的小巷子里候着,连正门口都不敢站一会的,进这大门里还是头一回。 两人小心翼翼进了大门里面,里面也是静悄悄的,树木扶疏,灯影绰绰,绕了影壁,便是正堂了。那里屋门也是打开着,灯火通亮,刺鼻的血腥气越发浓重了。刘土根大河两人对了对眼神,操了大刀在手,一左一右过去,上了阶梯,屋外月色清明,屋内灯火,他们一眼就看清里面。 偌大正堂里,四边灯柱上烛火通亮,左右是两排矮桌,上面残余酒菜仍是冒着热气,本应是十分热闹的酒宴,此刻却鸦雀无声。地上躺得到处都是死人,血水流了一地。而门口这处北狄人的尸首最多,快堆积成两层了,门闩上面印着无数血手印子。似乎有无数人想从这里出去,却无一不被阻杀在当地了。 这宛若修罗地狱的场景使得刘土根喉咙一翻,险些吐将出来。 这正堂里少说也有五六十北狄人,且身上所着俱都华贵,一看就知来自非是北狄人中泛泛之辈,竟是就这么被人关在屋里屠杀得一干二净,而后再开门扬长而去。 大河先回过神来,扯了扯刘土根,哆嗦说道:“走。咱们,咱们去后院里看看。”两人穿了正堂后,脚踝以下没一处干净的了。后院里也是静悄悄无声,地上零落散着数具死尸。有零散屋舍着了火,火势顺了风,四下蔓延,可偌大院里竟似死绝了般,看不到一个活人。 虽是不知道贺兰秀林到底住哪一处,刘土根大河两人只知道往院中最大的屋里跑去。 一推开门,门口赫然就躺了一人。身形魁梧壮硕,双目圆瞪,面目狰狞,颈脖开了好大一个血口子。刘土根拉住大河,低声说道:“是贺兰秀林!”大河蹲下身去,探了探他鼻息,已是没了气。大河低声说道:“死了。” 两人绕过贺兰秀林,进屋里四下看。里外两间除了一个死了贺兰秀林外,没有第二人。刘土根和大河两人脸上都不由得现出沮丧来,正准备出去。突然听见里间传来一声木板轻响声。 刘土根和大河两人对看一眼,都紧紧握了大刀,掀开帘子探头往里面看去。那床榻下面慢慢钻出一个人头来,胆颤的四下里张看。刘土根惊呼出声:“柱子!” 床下钻出正是许府马房伙计柱子,他看见了他们两人,也是惊呼出声:“土根哥,大河,你们怎么来了?”几下爬出来后,伸手去又从床下扯了一人出来。 刘土根看着完好的柱子和翠玉,惊讶说道:“我们正是来找你们的。(.无弹窗广告)你们怎么钻床下去了。” 柱子拉着翠玉。低声说道:“一言难尽。是有人让我们两人躲在这里的。”看到门口贺兰秀林,翠玉不禁低呼一声。刘土根回头看一眼,说:“不用怕,他死了。” 柱子手拿了菜刀,走过去踢了替贺兰秀林,见其不动。长长松一口气。翠玉低声说道:“是他杀的?”柱子摇了摇头,说道:“那姑娘太小了,骗骗人还可以,要杀人,倒不像。”牵了翠玉招呼刘土根大河两人出了门去。 一路上柱子跟大河两人说了缘由。原来他跟着厨房送菜的小厮混进了千总府邸,又偷偷摸到贺兰秀林房里,找到了翠玉,两人正准备离开时,突然一个十四五岁的俏丽丫鬟突然进来。看见了他们两人,竟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还微笑说道:“你们两人这会想要无恙出去,怕是很难。” 柱子将翠玉拉在身后,问那丫头:“你是谁?” 那丫头看了一眼柱子手上的菜刀,微笑说道:“我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若是还想活着出去,最好还是听话一些的好。今日这千总府邸大摆宴席,舟州大营军中将领来了一大半,前头的女人不够分。你带了她只怕是走不远。” 柱子回头看了看翠玉,翠玉一愣之后,连忙取了头上头饰。她被送来时,自是被大老爷装扮一新了。就这身要出门,估摸走不了几步,就会被发现的。柱子也连忙手忙脚乱摸了一把角落灰尘,往翠玉连忙抹。 那丫鬟看着他们两人,微微一笑,说道:“你脱了这喜服,穿这么少,恐怕更是不好走了。要不,咱们换换?” 柱子和翠玉都一愣。翠玉胆胆颤颤看那丫鬟,说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那丫鬟看一眼翠玉,说:“这与你们不相干,你们若是想活命,还是知道得少一点好。快脱吧,再晚了,你们就走不掉了。” 翠玉与柱子两人对看一眼,翠玉让柱子转过头去,与那丫鬟互换了衣衫,还没等理清这一些。那丫鬟眉眼突地一沉,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翠玉手停在当下,柱子正准备拉门出去。那丫鬟突然严声低喝道:“来不及!你们两人快找地方躲起来!”就这时候,柱子也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正慌神着。突然看见那丫鬟指着床下面,低声招呼说道:“快,钻床下去。记住了,一定要等待外面没响动了,再出去!” 那丫鬟的语气里有一股令人不得不从的威势。柱子和翠玉两人手忙脚乱钻进了床下,才藏好,就听见屋门咯吱被打开来。随门风进来的是一股浓重酒气。柱子翠玉两人扒在床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们头顶床板一沉,却是那丫鬟上了床来。有人进来了,脚步歪斜踉跄,只片刻就到了床榻边。贺兰秀林也不知道说得什么,呵呵笑声只有半截,就向被人掐了喉咙似的咽了回去。 脚步突地往门口蹿去,紧接着轰一声巨响。他们头顶床板一轻,床上那人已是下了床来,随着屋门咯吱一声响动,屋内恢复了寂静。柱子带着翠玉在床下面藏着,听得外面动静没了,正准备出去,突然听得一声好大巨响,床板晃动不已,院子有人慌张喊道:“不好了,西城大营着火了。快通知大人!”脚步纷迭而来,屋门被捶得蹦蹦直响,外面人声喊道:“大人,大人,啊,救……” 吓得柱子缩回头去,再也不敢动弹了。 柱子一边走,一边将经过说明了,说:“这不是一直等到你们来吗?” 几人穿了正堂,翠玉看见正堂情形,骇得尖叫一声,柱子连忙握了她的手,低声说道:“不用怕,这里的人都死了。”拖着翠玉从死人堆里穿过去,来到了大街上。头顶一轮圆月将街上照得通亮,震天喊杀声正从西城方向传来。 刘土根转头对柱子说道:“柱子,你带着翠玉先到我家去,你嫂子在家里。我跟大河要去城门那边看看去。” 柱子看着外面乱糟糟场景,一时醒过来,说道:“土根哥,今日就是八月十五?”刘土根点了点头,拍了拍柱子肩膀,说道:“快回去吧。”转身就拉着大河往西城方向冲过去。 柱子一边走一边回头,还没有出巷子,突然有一伙人持棍拿刀的民众蜂拥冲过来,直往贺兰秀林千总府邸而去。还有人喊道:“贺兰秀林就住那里,大伙杀进去,勿要放走一个北狄狗!” 柱子愣愣看着,一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弟妹来。他家田地被圈,一家老小被赶出家门,只得四下游荡,爹娘先是卖了几个妹妹,后来爹受了牵连罪,进了大牢里,弟弟又生了病,没奈何,他娘只得卖了他。因是有一身力气,他就进了许府马房当轿夫。而这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家里人了。 翠玉见柱子眼圈发红直愣愣看着蜂拥人群,不禁伸手扯了扯柱子袖子,低声唤道:“柱子哥。” 柱子回过神来,看了翠玉一眼,拉着翠玉的手,大步往许府走去。许府大门开着,里面乱糟糟一片。柱子领着翠玉来到刘土根所在院里,敲开了门,见这里一院子老小都还好,就将翠玉塞了进去。 翠玉拉着柱子手,不敢放,紧紧看着他,喊道:“柱子哥,你别去。” 柱子回头低声说道:“翠玉,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进这府里的?还有,今夜要不那小姑娘,咱们又怎么安好活着?若是不杀光了这些北狄狗,咱们大伙都活不成了。”说罢将袖子从翠玉手里抽出来,头也不回就走了。 柱子出了许府,上了街来,轰隆隆马蹄声突然从东边过来。他赶紧避到边上,一队骑兵从街的尽头连绵过来,月下萧家军灰黑色狼旗迎风飘展着,只片刻就到了跟前,无比萧杀气息迎面扑来。清朗朗月下,领着灰黑色狼旗蔓延过来是一个十四五岁少年,着一身青布衣衫,颜面俊俏无双,光洁额头下,一双黑幽幽冷寂深寒。 柱子一下子看直眼睛。竟是觉得这马上这少年好生面熟,居然跟才不久救了他的那小丫鬟一般模样。(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距离舟州西城约十里的二郎岗此时正静悄悄的,一轮硕大圆月正悬挂于两山之间,将这处山岗照得如白日一样通亮,两山之间山道如一条雪白带子似的弯曲盘旋,延伸至不知名黑暗里。(.无弹窗广告) 这条小道是舟州通往惠州必经之路,白日里人来车往,无比热闹,而这夜里却静悄悄无声。漠北苦寒,一年之中有大数月皆是冰雪天气。眼下虽正值八月收获季,可这山里却能冻死人。萧索山风过来,两边山道上树木索索作响,一阵由远而近轰隆隆声响突然响起了,山林之中无数鸟儿惊飞,啪啪纷纷拍着翅膀直冲如云霄之中。 轰隆隆声响越发近来,山林也跟着震动起来,一条灰黑人龙转眼就进了二郎岗里,偌大明月照在这些人身上,可以清楚看见这些人脸上的惊慌神色,他们衣着各异,有的身上还穿着铠甲,有的却只穿了一件单衣,有的更是连靴子都来不及套上。他们是来自漠北舟州大营的北狄军士,他们在漠北从来都是横着走的,这夜却如丧家之犬一样从舟州大营狼狈逃出。 八月十五中秋夜,月明,风高,舟州大营千总贺兰秀林邀了半数以上将领到总兵府邸共贺中秋,留守大营的其他将士除值夜的外,都有大小不等赏封下来,整个大营热热闹闹的,妓营门口排了老长队伍,所有人都忘乎所以。 就这时候,人群中间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巨响,尘土漫天弥散开来,所有人的耳膜被轰得嗡嗡作响,正不知道出了何事,突然周边一连串马厮里燃起熊熊大火,火势趁了风高,四下蔓延开来,着了火的马匹嘶叫着四下里乱蹿。一时间大营之中人喊马嘶乱成一气。就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蹿出一伙黑衣人来,冲进大营里面,见人就杀。见营就烧,不知缘由丧命者不知道有多少。 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天空之中突然绽放出一朵绚丽烟火来,紧接着城门那处传来紧急军情,说是肃北萧家军攻城了。北狄与漠北对持多年,没有一个北狄士兵是不知道漠北萧家军,那是噩梦一样存在。可是漠北萧家军不是在四年前就不复存在了?肃北一战之后。萧家的人都死绝了,哪来的萧家军? 大营之中半数将领都不在,派到总兵府邸送信的人久久不回,眼见着有更多人流冲了过来,副总兵见势不妙,招呼人手扑灭马身上火苗,率少数部众从大营里狼狈逃出。 逆水盟约之后,漠北十六州尽数归于北狄。二王子宇文飏分得大半数州县,驻兵之中尤以惠州为重,贺兰一部是二王子嫡系人马。这些人自是毫不犹豫就直奔惠州而去。 只要将军情传到了惠州,惠州军与汜水军两边一夹击,任这伙人在厉害,也撑不了几日的。 二郎岗的寂静被打破了,玉带一样山道之中尘土飞扬,顷刻间就看不清原来样子。月朗朗无声挂着,慌乱马蹄声轰隆隆作响。待到这群如丧家之犬一样北狄逃兵尽数进入山道之中后,两边山岗上突然发出沉闷声响,无数硕大巨石从上滚落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下山道上灰色人流。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响起,山道前面一下子被堵死了。 有人侥幸不死,招呼下属勒马回撤,可没有等转身,细密箭雨从两边铺天盖地而来,这般通亮月下。山道里慌张的北狄士兵成了活靶子,纷纷中箭落马。 有北狄人下了马来,惊慌抬头看去,那一高高山岗之上赫然插着一杆灰黑色旗帜,月下,那旗帜上迎风飘展,上面灰黑巨狼狰狞,正高高俯视着脚下一切。有一高壮少年手持一把半人高双刃大刀正站于狼旗下面,突然举起大刀,高呼一声:“杀!”两边山岗上灰黑色人群从上往下喊叫席卷过来,很快就吞噬了山道上的北狄逃兵。 至东边天空初亮时,二郎岗这边的战场已是到了尾声,孙瑾瑜站在山岗之上静默看过去,山谷之中如血水洗过一般,到处都是一片猩红色,吴大鹏等人正在清理战场,挨个看过去,唯恐山谷下面有尚存一息的北狄人。而东边更远处的地方则是漠北舟州城了,老远就可以看见纵横街道上汹涌人群,北狄人群居的几条街道上好几处房子都着了火,浓烟滚滚往上。南城那里,一列骑兵正有序进城,灰黑狼旗铺满了整条街道,依稀可以看见最前头两人并驾齐驱的身影。 吴大鹏上了山岗来,站在孙瑾瑜说道:“将军,下头已是看过了,惠州那边想要得到确切消息,怕是要费上两三日了。” 孙瑾瑜点了点头,又默默看了一眼不远处舟州,沉声说道:“走,回舟州。” “是。”吴大鹏拱手低首应一声,招呼身后人马上马回舟州。 队伍浩浩荡荡往舟州方向开拔,快至城门时,一队传令兵举着旗帜飞奔过来,孙瑾瑜一扬手,他身后大部队停下了脚步。那传令兵转眼就到孙瑾瑜跟前,翻身下马,跪地将文书递上,说道:“孙将军,方将军让您务必照办。”。孙瑾瑜接过看后,默默不语。吴大鹏打马过来,问道:“将军,方将军又有什么任务派下来。” 孙瑾瑜将手中东西递给吴大鹏。吴大鹏看了一眼,抬头笑着说道:“方将军多虑了,咱们就是苦哈出身,怎么会做那等恶事?“ 孙瑾瑜看了一眼不远处舟州城门,那里人声鼎沸,欢呼声隔这远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他勒转马头,绕开城门,率众绕城在舟州南城约五里处与大部队汇合后,只带了吴大鹏等人就进了舟州城内。 日头初上,舟州城内宛若过节似的热闹,两边街道上尽是人,城门那里有人正在张贴告民书。 孙瑾瑜带了吴大鹏进了兴隆客栈里,客栈门口正有重兵把守。大门开着,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正厅之中方墨和萧帧正聚首在一起,不知道在低声商量什么。 听得通报声,两人都抬起头,方墨看着孙瑾瑜,微笑说道:“我只让你进城时,要约束好部下,不得做出扰民之事,你怎地连城门都不进,直接就绕道了呢?” 孙瑾瑜咧嘴一笑,说道:“咱们这么多人进城里,怎么能不扰民?还不如绕城来得直接。” 方墨笑着说道:“虽是如此,却太费时些。二郎岗那边如何?”孙瑾瑜看了旁边萧帧,回道:“将军放心,每一个都翻开看过了,绝对不会有人跑到惠州通风报信的。”方墨点了点头,又说道:“你们两个来得正好,我这边正缺人手,城西吉庆街那边还有几家北狄大户联合起来占了半条街,听说有不少民众伤在他们手里,你们两个挑些人手过去看看。” 孙瑾瑜吴大鹏两人拱手应一声,转身出门去。 萧帧看着方墨,说道:“原以为只要进了舟州城,就算是大事完成了,却不想这会倒是比攻城时更忙了。” 方墨笑着说道:“历来都是攻城容易,守城难,舟州是咱们的第一站,若不尽快将这城里的事儿理顺了,只怕在这里也呆不了几日的。”萧帧点头说道:“这倒也是,惠州方面北狄军虽是没那么快聚集过来,但是汜水就难说了。” 方墨转过身来,摊开舟州地图,盯着汜水关,冷声说道:“这颗钉子,咱们一定要想个办法拔了去。”萧帧也站起身来,默默看着方墨所指位置。汜水关原是大周北边门户,素有天下一关之称,漠北十六州归于北狄之后,这里就成北狄进出漠北的要道,无论他们在漠北拿下多少州县,只要汜水关还在北狄手中,漠北就不可能有一日安稳。 两人正低声商量着,又有几人陆续进来,通报了舟州城各处情况。方墨又细细盘问了舟州城中民心动向,以及扰民告示颁布情况。舟州城内虽是经过了一夜巨变,但是城内次序仍是井井有条,萧帧大军在拿下舟州之后,就有序退回到城南五里处。在预先防范和有效引导之下,舟州城民虽是群情激奋,但是城内打砸哄抢情况少有发生。 大周天顺元年八月十五夜。盘旋在祁山的漠北萧帧突然夜袭漠北舟州,火烧舟州西城大营,令这个北狄在漠北驻兵仅次惠州的舟州大营一夜之间化为化为一片灰烬。舟州总兵贺兰秀林的中秋宴席变成了屠杀场,舟州大营半数以上北狄将领被屠杀殆尽。宇文飏麾下的这支人马来自他的母族贺兰一部,是他最有力的支持者,军中将领大多是贺兰一部中佼佼者。这一夜之后,北狄贺兰一部的实力由北狄十八部三大部落之一滑至末尾,并且从此一蹶不振。 舟州大营残余人马从西城逃出,至距离城门约十里的二郎岗时又遭遇萧帧手下大将孙瑾瑜埋伏,数千人马竟无一人生还。 大周与北狄逆水盟约之后,大周割让漠北十六州与北狄,在这片被人抛弃的荒凉大地上面,北狄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这四年来,漠北民众犹如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漠北舟州一夜易主,城内数万北狄驻兵被屠杀殆尽。漠北萧家军的狼旗在沉寂四年之后,重新在这片大地上高高扬起,漠北萧家让世人再一次震惊了,一夜之间,漠北萧帧传遍了大江南北。 舟州的胜利使得漠北民众又看见希望的曙光,漠北的熊熊怒火在这一夜被点燃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漠北舟州位于漠北腹地,昔日因是紧邻漠北第一重镇肃北而一度繁荣,但当巍峨的肃北城门被北狄的铁蹄踏破后,这座城市随着肃北的消失而变得日渐沉寂。而在大周天顺元年八月十五夜后,这座城市却成了众目焦点。 漠北萧帧以不足万余人马一夜之间让这座城市易主,如一颗顽强钉子一样扎在漠北的腹地,他给漠北民众带来了希望的曙光,漠北燕云十六州一下子沸腾起来,无数漠北民众往这里聚集,漠北萧帧的势力在迅速壮大。 他同时也让北狄愤怒起来,当年北狄可汗宇文贺然聚集北狄十八部约六十万人马历经数月拿下肃北,以绝对的强硬姿势令大周王朝低头,将这片土地纳入自己囊中,至那之后,他们是土地真正王者,他们在这片大地上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漠北萧帧仅以不足万余的乌合之众竟是想与他们抗衡,在他们看来无异是自寻死路。 漠北惠州和汜水关人马在迅速聚集,汜水关紧邻北狄拉贡大草原,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这里以前是大周王朝的北边门户,现下是北狄进出漠北的最重要通道,北狄十八部人马源源不断往这里汇聚。大半月后,十余万北狄大军浩浩荡荡从汜水关出发,直扑舟州而来。 天入十月,漠北一夜入冬来,寒风索索,满地落叶翻滚,阴冷寒风能刮掉人脸上一层皮。天尚未黑下来,舟州大街上就已是无人,而舟州城南萧家军大营里却是一片火热场景,数万人马正整装待发。风萧萧而来,灰黑色狼旗迎风飘展,马上众人脸上皆是一片萧杀之色。 萧帧身披墨黑长裘居高站着,默默凝望着众人,待看见众人中那道欣长青色身影时,黑深眸子里再次闪过挣扎之色。方墨抬起头来,撞见高台上萧帧沉寂眸子。展颜一笑,大步过来。微笑说道:“你怎地还没有走?” 萧帧看着与他比肩站着少女,她着一身青衫,如墨般长发如男子一般束着,白皙面上黑眸璀璨耀目,脸上笑容那么温煦。仿佛这一趟只是出门游玩而已,而不是一趟九死一生之旅。萧帧不禁说道:“方墨……” “萧帧。”方墨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开口就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说了。你知道我是非去不可的。汜水关人马已是集结完毕,很快就会扑到舟州来。萧帧,你是萧家的人。漠北的民众都看着你呢,你不能在这时候离开舟州,你不能在给他们希望之后,再让他们绝望。” 萧帧脸上不禁现出一抹苦笑来,低声说道:“方墨。你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来说服我。” 方墨转身看向不远处舟州城,夜幕初上,城中几家灯火陆续燃起,在肆掠冷风之中摇曳。她轻声说道:“萧帧,你看见没有?这座城里所有的人都看着你呢。你如何能在这时候离开?” 萧帧转身顺她目光看去,北狄呼呼而来。将身后所有嘈杂声音都吹散,只有不远处几家微弱灯火依旧在。萧帧的脸色渐渐变得沉肃。方墨突然又说道:“其实我倒觉得留下来反是更艰难。萧帧,要不咱们还是让先前商定的来办?我实在觉得我这一趟要不了这么人,汜水关人马倾巢而出,等我到时,一准是个空壳子了,实在用不了这么多人马。反倒是你这里,若是惠州的人马两面夹击过来,就凭这些才入伍没多久的新人怕是撑不住的……” 她正喋喋不休,萧帧脸色却越来越阴沉,黑沉眸子里风云暗滚,直愣愣看着她。方墨幡然醒悟,停了话头,笑着说道:“好,好,我不说了,听你罢,人我带走。”萧帧看着她脸上温煦笑意,一下子将她拥进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方墨,你放心,再难我都撑得住,你此行一定要小心,一定要记得我还在这里等你回来。” 方墨一愣之后,不禁转头看,萧四等人正悄无声息拦在他们前面,将他们与所有人的目光隔离开来。萧帧的手这么冷,似乎只有心是热的。方墨静静窝在他冷清怀里,外面风声呼啸而来,却被隔绝在两人之外。她伸手握了萧帧的手,低声说道:“萧帧,我们一定能做到的。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一定会回来。” 漠北入冬的这场寒风在营地披呼啸盘旋,吴大鹏勒马转身,抬眼往高台看去,“咦”一声,说道:“怎么没有看见方将军了?她方才不是过去了吗?” 孙瑾瑜默默看了一眼人墙缝里的青色身影,低下头去,拍了拍马头,一跃上了马去。吴大鹏看他绝尘而去的背影,二丈摸不到头脑,喃喃说道:“这小子又犯什么傻劲了?” 方墨下了高台,上了马去,再回首看一眼高台上墨黑如塑身影,展颜一笑后,就勒转马头,往北奔去。 人去营空,偌大营中只有呼啸北风吹过声响,满地落叶翻滚,尘土飞扬,越发显得这里寂渺萧条。萧帧默默立着半响无声。萧四抬头看他一眼后复又低下头去。旁边一阵冷风动,萧四眼角里一袭墨黑长裘突然扬起,萧帧已是转身下了高台。萧四连忙跟上来。 树下数十黑卫正静默立着,待到萧帧上了马后,这些人将他拥簇在中间,往舟州城内而去。 天色已晚,北风呼呼而来,头顶乌云滚滚,舟州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两边屋舍下挂着数盏灯笼被冷风吹得咯吱作响,地上影子忽大忽小飘忽不定。萧帧进了兴隆客栈里,已是拜了阿忠为师的荣天琪快步过来,接过萧帧手上马鞭,解下他身上墨黑长裘,看见萧帧一人进了房后,立时又去厨房端了热茶过来。 萧四看了他一眼,默默让开道来。 荣天琪小心翼翼进去,抬头看一眼。萧帧正临窗站着,看着外面风起云涌。荣天琪默默倒茶水。萧帧头也不回,说道:“你叫荣天琪?” 荣天琪连忙笑着说道:“是的,少爷。” 萧帧转过身来,看着他。荣天琪是头一次当这差事,在萧帧冷寂无声目光一下,一时有些惶恐起来,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或是身子那处不妥当,当下低头四下看自己,看完之后,抬头嘿嘿一笑。 他这样子不禁令萧帧想起许多年前初见徐五的场景来,七八岁的徐五被带到王府是也是这副傻笑样子。萧帧坐下来,端起案桌上茶盏,抿一口,问道:“你是何时认识方将军的?” 荣天琪一愣,看一眼萧帧,立时笑着说道:“那是老久的事了,那会咱们都还在逃难呢。”萧帧边喝边说道:“说来听听。” 荣天琪摸不透萧帧性子,实在不知道他为何对这事感兴趣,一边说认识方墨经过,一边偷偷看萧帧脸色。萧帧脸色微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事情,脸上起了浅薄笑意。 荣天琪见他手边茶盏空了,立时上前斟满了,一边低声笑着说道:“那会天还下着大雪,我心里着实怕得慌,央着我娘要换位置,被我娘狠狠说了一顿,后来一夜都没有睡着。到了天亮,李大叔就要带着我们几个一起进城了,北狄人突然打了过来……” 萧帧端起茶盏喝茶,后面的事情他都知道了,方墨几个后来住进了孙瑾瑜家里,再后来又来到了肃北王府里。萧帧放下茶盏,抬头对荣天琪说道:“你让萧四爷进来一趟。”荣天琪应了一声,唤了门口萧四进来后,就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萧四垂头立在下方。萧帧看了他一眼,说道:“萧四,你现下就启程往汜水,尾随在方将军身边,暗自保护她。”又顿一会,低声说,“若不到非不得已地步,不得让她知道了。” 萧四一愣,汜水关反扑即将到来,方墨带去了萧家军中大部分精锐,这时候离开舟州,那萧帧这边岂不更加危险了?可是萧家黑卫从来是不问缘由,只执行命令的。萧四顿了一会,仍是垂首应道:“是。” 萧帧看着他,过一会,又淡淡说道:“方将军若有差池,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萧四头垂得更低了,沉声应道:“是。” 萧四躬身退出门去,猛一阵大风刮来,将客栈大门吹得咣咣作响。他绕到客栈后面,敲响了萧六房门。 “什么?主子让你这时候去汜水关?”萧六吃惊说道,“舟州城里原本就没有留下多少人了,四爷,你这时候怎么能走?”萧四低声说道:“萧家黑卫只听命办事,主子有令,我不得不去。” 萧六俏丽脸上满是愁色,突然抬头说道:“四爷,要不,我去,你留下。这样也两边都不耽误,也算不得违令了。” 萧四古寂脸上扯出一抹笑意来,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若是主子想让你去,又怎会拐弯抹角的?还是我去吧。老大不在,主子身边只有你一个,你要多留意了。我们萧家已是再经不起失人了。” 萧六颓废坐下来,看了看外面乌云滚滚黑天,叹一口气,说道:“我们萧家黑卫结义兄妹九人,到现在只剩了我们三个,偏又各分一处,也不知道萧大爷那边的事怎么样了?胡先生到底救出来了没有?现下的舟州还不如当年的肃北,四爷,你说,方墨这计能成吗?” 萧四也看向窗外,天黑漆漆的,北风呼啸,似乎有无数黑云层层压迫下来,满城风雨将起。 他眼里也不由得露出一抹茫然之色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大周永历三十一年,肃北城破之后,北狄与大周定下逆水盟约,割让漠北燕云十六州与北狄,每年金银绸缎若干。自此漠北民众在北狄铁蹄下艰难求存。北狄将管辖下民众分成三等,漠北民众在自己的土地沦为了最低贱的人,终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日子十分艰难,似乎所有的光明都离他们远去了。 天顺元年八月十五,漠北十六州之一舟州一夜易主,城中北狄人被屠杀殆尽,漠北萧家军在沉寂数年之后,重新回到了这片大地上来,漠北民众又看见了希望的曙光,求活不能的人们纷纷奔向舟州,漠北萧帧一夜之间名动天下。 天顺元年十月初,北狄在汜水关集结十余万人马反扑舟州。十月初八这日,汜水关大军在北狄二王子宇文飏带领下聚集在了舟州城下。浩浩黑色鹰旗迎风飘展,一直蔓延到天地相接之处,轰隆隆马蹄声扬起了尘埃遮住了半边天空。 而舟州城墙之上守兵纹丝不动站着,手上长枪寒光虽若弱,却星星点点密布。中间有一黑墨黑身影静默站着,冷冷注视着城墙下汹涌而来的北狄士兵,他身上墨黑长裘迎风飞舞,映衬着如画容颜,如仙亦如魔。 北狄二王子宇文飏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人,眸子眯起,一笑,说道:“漠北萧帧,果真是你,你倒是命大,居然活着出了燕京。也罢,且看你能不能比得过你那兄长。”他缓缓扬起手来,黑色鹰旗下面突然出现一群与北狄人装束迥异的人群来,这些人大多是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拖拉搀扶着被人驱赶出来,在舟州城下哭喊着蹒跚而来。 舟州城墙上面的萧帧一动不动站着,城下那些的哭喊是这般刺耳,隐隐还能辨出几声“帧少爷”哭喊来。站在萧帧身边的刘海平不禁转头看了看他。这是北狄惯用伎俩,攻城之前,先驱赶流民在前。其精锐就混在流民之中,一旦城门打开。就会顺势进来。可这时若是不开,必会有损守城将士声誉。这时不同往日,萧帧才走出一步,以后想要与北狄抗衡,没有漠北民众支持。以后必是步步艰难,若一开先就得了狠毒之名,于日后则是大大不利。 萧帧俊朗脸上现出一抹冷冷讥笑来。这处境还真是熟悉,可惜不会再有第二方墨在城下反击了。他淡淡说道:“取我的弓弩来。”一身戎装的萧六应一声。将萧帧惯用大弓递与他手中。萧帧接过,搭箭,拉满。瞄准下方人流,噗一声发出去。三支白羽箭如流星下去,人群中间立时倒下三人,两个是混在人群中北狄士兵,一个则是一位年迈老者。 刘海平一愣之后。冷声喝道:“放箭,不得放人靠近城门!” 箭如密密流星下去,只片刻间停息了所有哭喊声。城上城下皆两边寂静,只有风过声响犹是凄厉。 宇文飏看着城墙上萧帧,不禁一笑。低声说道:“萧家的狼崽子长大了,看样子这招以后倒是不好用了。”他往旁边副将看一眼。那副将理会他的意思。一把扬起大刀来,大吼一声,率浩浩黑色人海往舟州城下扑去。 舟州城墙之上,数十架巨型回回炮上面的黑布已是拉下,数百斤巨石源源不断送上了城墙来,一黑壮中年汉子带着数十人守在这些炮车旁边。每城垛之间弓箭手已是拉紧了弓弦,瞄准城下。手持长枪大刀的舟州军密密站着,紧紧看着城下疯狂人群,他们每一个脸上都是一片沉肃的萧杀之色,他们有的来自漠北祁山,山寨,有的是舟州本地民众,有的是千里迢迢来自漠北其他州县,大多是新近入伍的,虽是如此,可没有一个后退。[.超多好看小说]三四年的苦难日子让每一个都明白,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生的曙光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才能挣得。 城墙下面黑色人海蜂拥过来,随着一声令下,数百斤巨石凌空劈下,大地震动不已,舟州城墙前立时现出好大深坑来,巨石惯性往前翻滚,许多来不及闪避的北狄士兵被撞了正着,顿时凄厉惨叫声不绝于耳。 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头顶之上光亮又被遮住了,巨石又从天而降,所到之处,无人能幸免不倒。 宇文飏脸上笑容慢慢收起,突然一阵劲风来,他身边人群一下子躁动起来,数十护卫立时拦在他身前。却是凌空落下一块百斤巨石翻滚到了距离他们不远处。宇文飏推开一众护卫,冷冷望着舟州城墙上墨黑身影,抽出身后箭羽,搭弓一箭射穿一名正慌张后退的己方士兵。用。冷声说道:“后退者,斩。” 散乱人群再次聚集起来,冲向舟州城墙,有避开巨石的北狄士兵终是到了城墙跟前,云梯方才架上,舟州城墙上面又放下无数箭雨来,数十云梯陆续被上头人推翻了下来,半空之中云梯上北狄士兵络绎不绝坠地,惨叫声不绝于耳。终有数十最勇猛上了舟州城墙,却只来得及招架几下就被砍翻在地。撞击城门的巨木几次被抬起几次又落地,根本就近不来城门这处。 宇文飏身边亲信不禁扭头看宇文飏,欲言又止。 宇文飏知道他要说什么,第一轮攻击到现在已是变成了强弩之末,败局已成。他满面阴森又看了看舟州城墙之上的墨黑身影,一挥手,下令撤军。 灰黑色人流转眼间退得一干二净,舟州城墙下灰黑色尸体遍地都是,刺鼻血腥气令人作呕,血水聚集在深坑里面,形成数个猩红色小河。舟州城墙之上爆发出一阵轰天欢呼。北狄二王子宇文飏集结北狄十八部十余万部众浩浩荡荡从汜水而来,原本以为会在顷刻间就能夺回舟州这座小城,却不想当日只在城下站了不到半日就潮水般退去了。 轰天欢呼声里,萧帧墨黑的身影依旧冷寂森寒,看不到半点喜色,只是将黑沉沉目光转向了遥远的北方。 天渐渐黑了下来,漠北的十月天,已是入了冬,寒风凛厉呼啸而过,能将数十年大树连根拔起,汜水关高高城墙之上几乎不能站人,守关卫兵皆蜷缩城垛之下避寒。这里从前是北狄不可逾越的障碍,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可是眼下却是北狄进入漠北的门户,守关的不再是叱咤风云的萧家军了,而换成来自拉贡大草原的北狄士兵。 大半月前,舟州一夜惊变,北狄二王子将这里人马抽调了大半,合着来自北狄的各部人马共计十余万浩浩荡荡直扑舟州而去,眼下轮守这里不过是些被抽调剩下的寻常士兵,只负责天亮开关,天黑闭关,盘查进出人员。少了严厉长官约束,这些人更是散漫。有守兵实在耐不住风寒,索性找了一个避风角落,点了火堆,邀了同伙过来一起烘烤,一边说些荤调子混时间。 正闹哄哄的,有伙计耳朵尖,突然听到一声铁器碰石的脆响,立时令大伙噤声。大伙静了半响,除了风过声响以外,什么动静也没有听见,顿时又笑闹起来,你一把我一把将那伙计推一边去。 那伙计心中疑惑未除,站起身来,往城墙下看去。汜水城墙高耸,足有十余丈,站在上面看去,城墙下面犹如深渊一般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一阵冷风过来,他不禁缩了缩脖子。 他同伙见他这样,又取笑一阵,道:“你小子看什么呢?关门早关了,这冷天气,风又大,人就是生了翅膀也上不来这里。”那伙计听他说得有理,拍了拍脑袋,笑了笑后,又凑到火堆前说笑。 风越发大了,那火堆火苗逐渐微弱下去,有人添了枯木进去,火苗荜拨一声,却是灭了。 周围一下子变得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一股阴寒冷气突然袭来。有人催促点火。添柴那伙计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正要取火种再点火。才躬下身来,对面不知是什么热乎乎东西突然喷溅过来,沾了他满脸。他伸手摸一把脸,手上立时黏糊糊的,一个血腥气冲鼻而来。紧接着身边有数声重物倒地声响。 添柴伙计一愣之后,猛地醒悟过来,立时站起身来,转身就跑。却才出几步,一道白光突然划破黑暗,映照出他前面黑幽幽人影后,就直接割向他的脖子。 城墙角落火堆里火星突而一炸,微弱火苗又燃起了。跳跃不定的昏黄火光下,方才还闹哄哄五六人此时正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他们旁边是两道黑色人影,一人纤瘦,手握一柄寒栗长剑,冷面如霜,黑眸幽深冷寂,另一人是一个高壮的黑脸的少年,手持一柄双刃大刀。两人站在一起,缓缓看过地上死人。 纤瘦那少女黑沉眸子瞟一眼微弱火星,那黑壮少年不等她开口,就一脚踩灭火星。 高耸汜水城墙之上复又变成了黑漆漆一片。(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夜袭汜水关 汜水关凌驾于两山之间,曾今真有一条大河从这里流过,只是沧海桑田轮换,河床干涸,变成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若干年后,这里来了一窝高鼻深目的异族人,在这里繁衍生息渐旺,常从昔日河床变成的山道之中穿越到漠北腹地滋扰,令北方边际上百姓苦不堪言。前朝明培大帝耗举国之力在这边际地方筑成了一条数百里长的巍峨城墙,从此将来至异族拦在城墙之外。又在河流流过的地方设关,供南北商贸往来互通。 这就是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汜水关了。这里土地贫瘠,民众稀少,历来驻扎重兵,是兵家的必争之地。大周永历三十年,北狄可汗聚集草原十八部落共计六十万人马兵分三路南进,一举拿下汜水关,得漠北大片土地,与大周划逆水而治,从来一改汜水关使命,而使它成为了北狄进出漠北要道。 大周天顺元年八月,漠北萧帧以不足万余的乌合之众竟是从横扫西北大陆的北狄铁蹄手中夺回了漠北燕云十六州之一舟州,关内关外皆为之震动。北狄可汗宇文贺然令二子宇文飏为统帅,在汜水关集结了北狄十八部共计十余万人反扑舟州。 天顺元年十月初八夜,天无月,风急,黑云滚滚层叠,似乎要从头顶苍穹之上俯扑下来。从拉贡大草原吹来的寒风能将二人都合不拢的大树连根拔起。汜水高耸城墙之上几乎不能站人。值夜守兵无奈,只得窝在城垛之下避风。这里原是十步一岗,百步一哨,这黑漆漆刺骨冰寒夜里,城墙之上几乎看不过几人,在城墙下面远远看去,那上头只有零星火点闪烁,随着夜越发深冷,城墙上零星火点也陆续熄灭。 汜水关高耸巍峨城墙在漆黑夜空中只剩了一道深黑色影子。一条灰黑色人海悄无声息朝着关内星火密布的大营蔓延而去。 而北狄汜水关大营里面对外面涌动的一切丝毫不知,因这夜太冷,风太大了,营房外面除了数队巡逻外。少有人过,士兵们都躲在帐营里面肆意说笑取乐。 自逆水盟约后,北狄人就成了漠北的王者,他们的铁蹄所到之处,当地民众无不避让,北狄人群居之地,当地民众退避三舍。而汜水关这里。是北狄驻兵要地,除了些被强抢而来的劳力和以供北狄士兵取乐的妓营女子外,几乎看不到漠北民众的身影。所以虽然舟州一夜惊变,舟州城内北狄士兵被屠杀殆尽,漠北各州大营风声鹤唳,可是汜水关这里却依旧是一派松散景象。在这里漠北是绝无可能掀起浪花来的。 这般奇寒夜里,汜水关巡逻长官自是将职责忘得九霄云外了,将任务派下去之后。在妓营里快活了一趟,就窝在大营里睡大觉。 营房外头凄厉风声呼啸来往,而大营里火盆正暖。这长官四仰八叉躺着,鼾声如雷。营房外头似有重物被大风吹到了,突然发出了啪一声巨响。[]这人翻了一身,嘟哝骂了一句后,眼睛都不曾睁开看一回。 火盆正旺着,营房内热度渐生,这人睡得热了,一脚踢掉狼皮毯子,继续睡。外头通亮火光透帐营进来,照在他满是肥油的脸上。有几只野猫发出了凄厉惨叫。他脸上肥肉抖了抖,这鬼天气居然还有野猫叫春,倒是少有。只是这声音一声接一声,也太过刮噪了些,搅了他的好觉。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对面帐营上火光通亮,将外头来往人影拉得硕大后如张牙舞爪的鬼怪印在帐营上。 突然外头一声惨叫划破了周遭寂静。 他一惊坐起。 面前通亮。自己所在帐营已是烧了一半,火苗顺着风高,腾一下蹿得老高。他呆愣愣看着半响,总算是醒悟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狼皮毯子裹住头和身子,就钻出营帐。却一下子惊呆住了。 到处都是火,似乎天下火雨,一下子将所有的营房都烧了起来,入鼻来的尽是糊焦气味,冲天火光之中无数人惨叫奔跑,有的身上还带着火苗,在地上如野狗子一样打滚,有的光着身子,没头苍蝇一样乱蹿一气。突然滚滚马蹄声从南往北而来,马上灰黑狼旗飘展,只片刻就冲了过来,明晃晃大刀如切那大头萝卜似的冲那四下乱蹿的人一挥而过,皆是刀刀带血。 这人惊恐看着眼前一切,一再揉自己眼睛。这一定是他在做梦,这一定是他在做梦!萧家军怎么会到这里来?二王子大军到了舟州,萧家军现下不是应该死守舟州不出吗??怎么会到汜水关来的?汜水关城墙高耸,居高能看数十里之外,且哨岗守卫密布森严,十步一岗,百步一哨,怎么会无一点警示消息传来的? 可任他将眼睛揉疼了,眼前的仍是修罗地狱场景,到处都是火,无数人在哭喊惨叫,那灰黑狼旗如水漫之势汹涌过来,吞噬着所经过的一切。 这人确定眼前一切不是他在做梦后,腿脚打颤,转身就跑。却还未等奔几步,身后腥风已至,他背心一凉,一只银色长枪从后背贯穿他前胸而过,一头黑色骏马从他头顶凌空越过后,他嘭一声扑倒在地上了。 大周天顺元年,漠北舟州一夜惊变,北狄二王子宇文飏率十万之众浩浩荡荡反扑舟州。而漠北萧帧却令萧家军副统领方墨率二万余萧家军昼伏夜出,绕过北狄反扑大军,于十月初八日夜晚偷袭汜水关。竟是于这一夜之间就拿下了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汜水关,切断了在漠北腹地的北狄人的回路。 消息传来,天下震动。 汜水关素有天下一关之称,从前掌着大周朝北边的门户,把守在这里的萧家军打退北狄人一次次的南进。这里是北狄人不可逾越的障碍。大周永历三十年,肃北王萧和在粮草不继情况下依旧能凭在这巍峨城墙将北狄可汗宇文贺然挡在了汜水关之外达半月之久,后因被部下出卖才失守这里。从这以后,汜水关就成了北狄人进出漠北的最重要通道。北狄人从这里源源不断将来自大周的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美女奴隶运回拉贡大草原,也同时不断将自己凶悍铁蹄密布在漠北各处,隔逆水贪婪看着中原的锦绣山河。 可不过四年,这座北狄人用无数鲜血夺过来的汜水关却在一夜之间就又回到了漠北萧家军手中。 大周天顺元年十月初十,汜水关失守消息传到了距离舟州城约十里处北狄大营中。 宇文飏脸色铁青,紧紧盯着趴在地上索索发抖的传信兵,突而一把掀了案桌,抽了大营旁边挂着的大刀,狂叫一声,一刀将那小兵砍成了两截,血水流了一地。大营两边的北狄将领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汜水关失守后在漠北腹地的北狄人将会面临何种惨境,这大营里每一个人都知道。就如同那圈门被关上了,再凶狠的狼,也只有被收拾的份。 尤其现在天已经进了十月,漠北酷寒的冬天已经到了,处在漠北腹地的北狄人粮草,兵源,御寒皮草等等都不会向从前那么顺畅了。这些以前还可以从漠北当地得到补充,可是现下却不一定能如愿了。那些仇视他们的漠北人从前是不得不将他们这些东西拿出来,可是现在他们有了依仗,要想让他们拿出自己的东西来,献给自己仇人,只怕是不会那么容易的事。 是的,这三四年来,他们是漠北这片大地的王者,他们用自己手中凶残的马鞭令这群人不得不低头屈服。可是一旦他们手中的马鞭没了力气,面临的就是漠北民众疯狂的反噬。 那传信兵身上的血水溅了了宇文飏一身,呼啸寒风从帐帘里钻进来,只片刻他脸上血水就变得冰冷,湿乎乎贴在脸上身上,这刺骨寒冷终于令他恢复了神智。他眸子里的疯狂的嗜血幽光慢慢平静了下来。 候在旁边的侍者胆胆颤颤看了宇文飏一样,上前拖了那死尸出去。 漠北十月冷风呼一下子吹了进来,大营里事物翻卷声噼啪作响,偌大营房里面尽是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宇文飏站直了身子,将手中大刀交到侍者手上,回到统帅位置上,缓缓看过两边亲信部下。汜水关的突然失守使得他们成了困兽,要么挥兵返回,夺回汜水关,要么拿下舟州,绝了萧家最后一个人。 可是这两条路都不好走,挥兵返回,夺回汜水关谈何容易?那里不是别处,是天下第一雄关,数百的巍峨城墙哪里是那么容易翻越的?那方墨既是能一夜拿下汜水关,必是会料到北狄大军会返回夺关。此人诡计百出,犹善制作各种诡异利器,从前肃北的连珠弩,现在舟州的回回炮皆是出自她手里。天知道汜水关那里还有什么东西等着他。若想要从她手里夺下汜水关,无疑是一场无比艰难之战。(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硝烟 至于拿下舟州,他们从汜水关到这里头一天就试过一回了。萧家的狼崽子比其父兄更是心狠手辣,那回回炮的利害他们是领教过了的,军中上下对那东西的惧怕到这时候还没有全消,这时候出战,无疑胜算不大。 可是他们若不选一条路来走,等那方墨站稳脚跟,从汜水关夹击过来,等待他们将是一场死亡之战。 宇文飏深深吸一口气,浅色眸子幽光流转,缓缓说道:“萧帧,舟州……” 相比夺回汜水关来说,他仍是选择了最近的一条路, 众将轮序出去,准备进攻舟州事宜。偌大营房内只剩了宇文飏一人,他手支着头静静坐着,冷风从帘帐缝里钻进来,他胸口曾受过箭伤地方隐隐作痛。宇文飏不禁抬头抚了抚胸口,浅色眸子里嗜血幽光再次浮现,嘴里阴森森吐出两字:“方墨……” 他话音刚落,突地一阵冷风进来,将帘帐高高扬起,外面有无数细小东西随着冷风进来,噼噼啪啪铺满了大帐满地,有不少粒飞溅到他面前黑漆漆案桌之上,只一瞬间,黑色案桌上变成了黑白色。他用手指粘起那东西看看,豆子大小的冰冷东西,晶莹剔透,正在他手指上慢慢融化。 宇文飏脸色突然变白了。立时站起身来,一把掀了帘子出去。 灰黑色苍穹下,漫天鹅毛大雪正纷纷扬扬落下,只瞬间将这片苍凉大地变成了灰白色。宇文飏的脸色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了。漠北大雪的提前落下更是预示着北狄大军前路的坎坷。 大周天顺元年十月初九,漠北第一场雪落下了。围守在舟州城外的北狄大军于这日午时开始攻城,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后,方才撤军。舟州城下已是无一块平坦处了,巨石凌乱散落,尸横遍野,尤以城墙下面最是密集,几乎找不到一处能落脚的地方了。舟州灰黑城墙似被血水泼过,布满了一道道猩红印迹。 萧帧站在城墙之上。缓缓看过城下之后,抬起头。遥望北方。那里是方墨会归来的地方,汜水关已是到手,她这会应是在路上了,依她性子,必是日夜兼程的。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回来了。只是这雪太大了,她去汜水关时,一切求轻便,所带用物减了又减。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想些法子来避一避这寒气。 雪越发大了,天地间一片凄迷。萧六撑了伞过来,挡住他头上风雪。萧帧转身下了城墙。舟州城中几家灯火中凄迷。妇女小儿悲切哭声顺着风隐隐传来。这场守城之战异常残酷,这一日之后,舟州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失去了亲人。可是他们没有退路,一旦让北狄人拿下这座城池,依着宇文飏有仇必报的个性。一定会将这里变成一座地狱之城的。 萧帧进了大帐之中,招了周子欣进来,问了战后善后事宜,以及军中物质军备情况。周子欣将一切详细说明,说道:“别的都还好。就是回回炮所有石料所剩无几了。”萧帧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城下那些还有些能用的,先拉回来吧。” 周子欣得了命令下去办事。萧帧又招了几位军中将领进来商议防守事宜。 这大雪夜里,舟州成了一座不夜城了,城墙上面人流来往穿梭犹如白日。 天朦朦亮时,大雪仍是没有停息,舟州城内城外皆是一片白茫茫。距离城门不远处搭建的数座大帐里面,忙了大半夜的刘海平等人正和衣卧着,突然听得轰隆隆马蹄声至远而近来,城墙上有敌来袭的锣鼓声又敲响了。刘海平一僦而起,提着大刀就冲出大帐,外面触目耀眼雪光使得他眼睛不由得一眯,而后看向前方。(.无弹窗广告)不远处通往城墙的阶梯上人流穿梭如织,在一片苍灰天地里,城墙上头立着一个墨黑身影犹是显目。 刘海平一愣之后,立时大步过去了站在萧帧后面。一夜大雪之后,抬眼看去,天地是一片白茫茫,不远处苍白山脉之中有一道灰黑人流正朝这边蔓延过来,北狄大军苍鹰大旗隔这老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刘海平深深吸了一口气。方将军偷袭汜水关成功之后,宇文飏就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攻城,昨日从时一直持续到天黑,现下里天一亮,就又开始卷土重来了。看来他也慌神了,所以才会这么疯狂的。 人流转眼就到了城墙下,残酷的争夺之战再次打响。在小镇中冻了一夜的北狄变得异常顽强,云梯很快架上城墙,北狄人源源不断爬上城墙来,又一次次被砍杀殆尽。城门那处巨木撞击一声声传来,大地都震动不已。 萧帧转头往城门处看去,黑眸一沉,率近身黑卫转身往那处杀去。 舟州城门轰一声被猛地撞了开,北狄人潮水一样涌进来,震天喊杀声响彻云霄,宇文飏亲领近卫军往舟州城门处逼近。突地三箭连发而至,打乱了他身边亲卫阵型。他抬眼看去。萧帧正站在舟州城门口,身边是数十骁勇黑衣人。一袭墨黑长裘映衬着无双容颜,黑深眸子冷寂正看着他,手中大弓已是拉满了,三支寒箭正瞄准了这处。 寒箭如流星过来,连穿三人,宇文飏身前一空,他不由得勒马后退几步。城门口站在萧帧再次搭弓射箭,宇文飏见周围亲卫已是有些慌神迟疑,他浅色眸子里幽光一闪,马上身子一弓,抓起一人,就朝面前寒箭扔去。 一声闷响之后,那亲卫竟是倒撞了回来,一下子撞到宇文飏坐骑上,那马受惊嘶叫,一时前蹄高高立起,马背上的宇文飏摔了下来。宇文飏一滚之后收住身子,抬头看去。那马腹赫然多一个血口子,却原来是萧帧那箭连中一人一马。 宇文飏当下一愣,这等臂力和准头,当真是罕见。 一众亲卫见主帅落马,立时蜂拥过来,将宇文飏团团护住。 就这时候,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声响,似又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有人得空回头看,北边方向马蹄激起的雪尘弥漫了半边天空,苍茫茫中依稀可以看见一条黑色人海正以雷霆之势蔓延过来,只一会后,那人海上空的灰色狼旗就显现出来了。 舟州城墙上突然爆发出一阵轰天欢叫。 “方将军回来了!方将军回来了!” 混战中的北狄士兵虽是大多听不懂漠北语言,可这震天欢呼声却令他们觉得胆战心惊,待看清楚那苍茫茫雪尘中萧家军的狼旗时,恐慌顿时无限制蔓延开来了,斗志一下子沉到谷底,北狄攻城大军开始向两边溃退。 灰黑狼旗只瞬间就席卷过来,最前头的是一青色身影,白面如玉,黑眸森冷,一边驰马,一边放箭,寒箭如流星,箭箭不虚发。 宇文飏身边亲卫队长见势不妙,不禁转头看向地上脸色青紫的宇文飏,大声叫唤一声:“二王子!”见宇文飏仍在失神之中,只得伸手捞了一马过来,将宇文飏推上马去,拥簇着他往旁边奔去。 大周天顺元年八月漠北舟州一夜惊变,北狄在汜水关集结十八部共计十余万人马由北狄二王子率领反扑舟州。漠北萧帧却在这时候令萧家军副统领方墨率二万余众昼伏夜出,绕开北狄反扑大军,趁机偷袭汜水关,一夜之间就拿下了这素有天下第一关的雄关。 消息传来,天下莫不震动。 十月初十,这消息传到北狄大军之中,其统帅宇文飏于这日开始疯狂攻城。舟州城中军民一心,人人为兵,攻守之战异常残酷,战势一度蔓延到了舟州城内。萧家军副统帅方墨从汜水关率众归来,两面夹击北狄反扑大军,扭转战局,一解舟州危机。 北狄二王子宇文飏带领残余人马从西边突围而出。萧家军第三营营长吴大鹏带兵追击,一路上斩杀数千溃兵,直追击昔日漠北第一重镇肃北后,才返了回去。自此北狄二王子所率十余万反扑人马活着回到惠州的不足十分之一。 漠北的第一场与这年十月初十落下,三日后方才收晴,漠北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漠北萧帧在舟州一举击退北狄十万大军之后,漠北各州县民众纷纷效仿,一时间漠北各地硝烟四起,北狄凶悍铁骑在激愤的漠北民众面前逐渐胆寒退怯。 漠北萧帧在舟州站稳脚跟之后,将逐渐壮大的萧家军重新编制整合,开始收复了漠北之旅。这年十月下旬,漠北萧帧手下大将刘海平围困襄州,在襄州百姓里应外合下于数日后拿下襄州。十一月上旬,漠北萧家军第二军统领方墨拿下紧邻舟州的新州和晋州。北狄二王子回到惠州之后,经过一月余休整,率惠州驻军欲拿下舟州,却在昔日重镇肃北的废墟中遭到了方墨伏击,大败之后,再次逃回惠州。十一月中旬林州和锦州也相继落入萧家军旗下。 大周天顺元年十二月初,漠北萧帧率十余万众来到了惠州城下。(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硝烟(2) 大周天顺元年这年冬天对于在漠北各处的北狄人来说,无疑同一场噩梦一样。(.好看的小说)漠北萧帧至舟州开始逐渐蚕食他们铁蹄下的荒凉大地,他的崛起点燃了漠北各地民众的熊熊大火,在这些愤怒的民众中,位于漠北腹地的他们终于开始害怕,一步步往后退怯起来。 大周天顺元年十二月,萧家军的回回炮将北狄驻军最多的惠州轰得千疮百孔,惠州城内驻军在死撑了十余天中终于弃城往西边仓惶逃窜。惠州军统帅宇文飏在惠州战中身受重伤,被部属抬着回到了拉贡大草原。 北狄可汗宇文贺然面对重伤的儿子,和漠北各地的滚滚硝烟,勃然大怒,等不到冰雪融化,再次集结数十万人马,不顾大臣反对,亲领大军,重新踏上了征服漠北之旅,在拉贡大草原与汜水关对峙。 滚滚硝烟再起,黑水河再度红涛翻滚,汜水关内萧家军第二军副统领孙瑾瑜的顽强让北狄可汗宇文贺然一筹莫展,汜水关再次成了北狄人不可逾越的障碍。大周天顺二年一月,在漠北腹地转战的萧家军第二军统帅方墨率众增援汜水关。 在这半年里,萧家军第二军统领方墨的大名响彻的漠北大地各处,有她出没的地方,北狄人无不退怯,一夜之间拿下汜水关,率一众众萧家军转战漠北各地,不到半年时间,就陆续拿下漠北燕云十六州之新州,晋州,林州,利州等州县。她的名字在北狄人脑海中常与偷袭屠杀死亡联系在一起,对于北狄人来说,这人是个噩梦一样的存在。她神出鬼没,诡计百出,杀伤力巨大的诡异的武器频频出自她手里,与她对阵。无人不胆寒,谁也不知道她下一个会拿出来是什么东西,会在哪里出现。 宇文贺然到现在都不明白,这年稚丫头如何一夜之间就夺回这天下第一雄关的。那样高耸的城墙。等闲如何能上得去?上面密集哨岗如何能悄无声息就被屠杀殆尽?那样守卫森严营地,大火难道是从天而降的吗? 每每想到这些,宇文可汗就心口剧痛不已,他大半生都被拦在这汜水关之外,费劲心机才将它踏在脚下,却不过转眼功夫,就被这么一个年稚丫头给夺了回去。使得他不得不再次退回到那高耸城墙之外徒然徘徊,这是他平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那方墨的大军还在来汜水关路上,北狄军中就有人露出了胆颤之色。宇文贺然在一箭射死这人后,下令大军再次猛攻汜水,他要让那小丫头还没有到来前就让这汜水关变成一座死亡之城,要让她也尝一尝在城下徒劳徘徊的滋味。 大军如潮水一样涌过去,却又很快停步不前,胶着。杀戳,在一次次震天喊杀声中,那盘旋在苍灰色大地上巨龙依旧傲然屹立着。大地变成一片血红。索索寒风过来,战马悲鸣,士兵将死未死的呻吟,不远处黑水河红涛拍岸。而不远处汜水关城墙之上,那黑壮汉子依旧神勇,巨刀挥过后,一手就将爬满了人的云梯推了下去。 宇文贺然心中一阵剧痛传来,喉头一痒,嘴里便上涌出一团腥液。两军对阵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他将这血水生生咽了回去。令挥旗退军。到了大营后,却再也支撑不住了,脚步踉跄,幸得一把扶住了帐门,才稳住了身子,做到主帅位上。将一众将领陆续打发了出去后。头顶就开始直冒冷汗。 在他身边的宇文熙见状,立时上前唤道:“父汗……” 宇文贺然挥了挥手,无力说道:“扶我进去罢。” 宇文熙搀扶宇文贺然进到大帐后面营房里面躺下来,看了看他苍白面色,十分担忧说道:“父汗,要不要唤医官过来看看?”宇文贺然无力点了点头。 宇文熙转身出了营房,对营房外面守着的近侍低声说道:“可汗旧疾复发,快请医官到大帐来。”那近侍得令后,立时往后面跑去。 宇文熙在大帐门口稍站,抬眼不远处的汜水关。在初夏的暮色里,那巍峨盘旋的汜水关仿佛成了一条沉睡的巨龙,薄雾渺渺四起,那巨龙首尾不见,如腾飞一般,越发活灵活现了。那人就要来了,她青色身影即将站在着巨龙背上,渐沉的暮色在她身后映衬,那如白玉脸上黑深眸子幽寂森寒。 当年他与她定下的约定到眼下算是个平局,双方各胜一次。此汜水关一战后,将会定下他们后来至关重要的一局。不过一年不见,她就从盘旋在祁山的土匪头子成了一方统帅,她的卓越才能正逐步展现在世人面前,她越来越让他感觉惊讶了。如是能将这样的人物纳入自己麾下,他的大业何愁不成? 只是这人实在狡诈,屡屡在紧要关头突发奇招,而一扭局势,他要令她臣服,前路非是平坦。大帐里面突然传来了几声闷咳打断了宇文熙的思路,他将目光从暮色中若隐若现的汜水关收回,转身进了大帐里面。北狄可汗正歪在榻上,面色苍白,双目微合,在他手边不远处一块白色汗巾上,赫然有一团猩红。 宇文熙一惊,大步过去,低声唤道:“父汗。”宇文贺然睁开眼睛,有气无力说道:“熙儿,医官可来了?”宇文熙低声说道:“就快到了。” 宇文贺然又说道:“扶我起身吧。”宇文熙又仔细看了看他,迟疑说道:“父汗……” 宇文贺然摆了摆手,说道:“你放心吧,你父汗一时还死不了。扶我起来罢,我口有些渴了。” 宇文熙伸手搀扶他坐起,拿过靠垫置于他背后,又转身倒了温热茶水过来,喂了他喝一口。宇文贺然气息稍稳,面上渐渐又有了血色。 近侍带着了一四十岁上下医官进来,宇文熙连忙让开来,让医官看诊。医官先把了宇文贺然手脉,又翻看了他眼睛口舌,拿过榻上白绢,细看半响。宇文贺然掀开眼帘看了他一眼,说道:“如何?” 那医官后退几步,垂头回道:“可汗是旧疾犯了,下官想看看可汗近来用药方子。”宇文贺然摆了摆手,道:“去吧。”医官被近侍领了出去,宇文贺然又要了热茶抿了一口,对宇文熙说道:“熙儿,那方墨大约还有几日能到?” 宇文熙想了想,说道:“从利州出发到这里,最快也需费上了五六日时辰。从我们得到的消息来看,她应是已在路上走了三日了,大概后天左右就可以到汜水关了。” “后天……”宇文贺然喃喃说道,“明日只怕还要来一场恶战啊。” 宇文熙略掀眼皮看了一眼宇文贺然,低头不语。今日一战,他们这方已是折损了不少人马,大军尚未缓过劲来,若在接着再战,未免仓促了些。可是他也明白宇文贺然在担心什么,他们现在面临孙瑾瑜都有些为难,若是再等方墨带大军过来,只怕这一趟南伐之旅真的要无功而返了。 宇文贺然抬头看向宇文熙,说道:“熙儿,听说你在肃北时候曾与这方墨和孙瑾瑜两人打过照面,依你看,这两人到底到底如何?” 宇文熙心里一惊,再抬头看了一眼宇文贺然,见他面上无甚恼怒和怀疑之色,便知道方才自己那一刹那是想歪了。当年肃北城外的事,他带去的都是自己的亲信,外人当中除了方墨萧帧孙瑾瑜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了。便是他四哥,也被他瞒在了鼓里。他父汗远在汜水关这里,更是不可能知道了。 宇文贺然温煦看着宇文熙,挪揄说道:“怎么?不记得了?听说当年在肃北时,这两人都在萧荣麾下,你带人在山林之中伏击萧荣,应是与这两人打过照面啊。” 宇文熙心里一松,青色眸子里流露出几分笑意来,说道:“父汗不提,我还真忘了。当年萧荣麾下确实有他们两人身影,萧荣突围不成,倒是让这两人进了山林,虽是四哥后来也派了人手追击,却都没有收获。四哥还曾在我耳边夸过这两人,说是极难得人才。儿子当时心里还不服气来着。” 宇文贺然脸色越发温煦,说道:“你四哥这人倒是将南蛮子那一套学得通彻,只可惜他虽是爱惜人才,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两人是不会跟咱们站在一处的。”宇文熙附和说道:“父汗说得对,被萧家喂大的狼崽子怎么会听我们的话?” 宇文贺然点了点头,说道:“咱们虽是要南蛮子的大好山河,却不一定要将南蛮子那一套虚假东西尽数照搬过来。你四哥他什么都好,就是对南蛮子太心慈一些。熙儿,你需得记牢了,要想让草原的野狼乖乖听话,还是只有刀子和鞭子管用。” 宇文熙看了看宇文贺然脸色,低垂听话应到:“儿子记住了。” 宇文贺然抬头看向大帐外头,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怪我。若是我早些将你们兄弟俩个从晋州接回来,你四哥也不会尽学南蛮子那一套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徒弟 宇文贺然抬头看向大帐外头,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怪我。若是我早些将你们兄弟俩个从晋州接回来,你四哥也不会尽学南蛮子那一套了。” 宇文熙听出宇文贺然话里的惆怅来,青色眸子闪了闪,头越发低垂了。 逆水盟约之后,漠北十六州尽数归于北狄,北狄这一场南伐之战中最大的功臣原本是他四哥宇文曜,按理说,他得到封赏也应该是最多的,可是结果却并不是如此。漠北燕云十六州,反是让老二宇文飏得了大半。别人都不知道缘由,就连他们两人自己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大多数人以为这是父汗有意将汗位传给老二了,他四哥还因此一度消沉。 他原是隐隐猜到是这原因,但是亲口听宇文贺然说出,那感觉还是不一样。 他跟四哥小时候是在漠北晋州度过的,他三岁时候,才被接回了拉贡大草原。父汗一直将他们兄弟两个带在身边,许多东西都是亲传亲教,这其中多少有些愧疚在里面。父汗一直属意四哥承继汗位,一直对他寄予了厚望,虽然他不喜四哥学南蛮子那一套,但是也不会就这么将汗位传给老二的。 宇文贺然说了这话之后,脸上也浮现了疲倦之色。宇文熙见状,就低声说道:“父汗,我去看看医官将方子定好了没有?”宇文贺然挥了挥手。 宇文熙出了大帐,天已经完全黑了。初夏夜里雾色渐浓,不远处的汜水关城墙成了一道暗色影子,上头火光星星点点密布,乍一看去,犹如黑色苍穹点缀的无数星光。拉贡草原被沉重暮色笼罩着,大帐密集,点点火光从各帐营里透出来。将巡逻士兵的身影拉得长短不定。 他径直来到医官帐营里面,一进来就闻道一股浓郁药味,帐营里面的两个人都抬起头看。医官立时上前来,恭敬唤道:“二王子。” 宇文熙看了看医官旁边那人,那小子约莫十四五的样子。瘦长个儿,脸色虽是有些不好看,却也甚是机警,黑幽幽眼珠子骨碌一转后,不等吩咐,就主动出了门去。 宇文熙看了看医官,低声问道:“你说可汗是旧疾复发,到底要不要紧?” 那医官想了想,说道:“回四王子,可汗虽是早有心悸旧疾。但是这回却是来得比以前凶险得多,若不好生调养静修,难保不会再犯。且这病多犯一次,就会愈加凶险一分。” 宇文熙一怔,低声说道:“如何能保证不犯?” 那医官垂头说道:“可汗这旧疾与七情相关。七情变化越大,越是易发,若要保证不再犯,只有看可汗本人了。” 宇文熙又是一怔,这医官是自己人,说得话自然不会有假。可是眼下要想让宇文贺然七情不动,却是难得很。宇文熙又说道:“你看过以前的药方子了,可有不妥之处?”医官垂头说道:“那倒没有。只是可汗犯过这一次之后,以前的药方子需得改一改。”又递过来药方子,“这是下官的新写的方子。” 宇文熙接过之后,只瞟了一眼后,就将方子递还给医官,道:“照方子用药。”那医官得令去药房抓药煎熬。他徒弟见他出来之后,立时就跟了过来,两人一起到了药房后,那小徒弟笑盈盈搬了一几子过来,请医官坐下来,说道:“师傅,要抓那几味药,你跟我说就行了,您只管坐着,我来。” 医官见这小徒弟这么懂事,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坐在几上,一边看他抓药,一边殷殷交代说道:“小苏啊,你是今日才过来的,虽是有些底子,但是这大营的事跟外面药店却是大不相同的。(.无弹窗广告)你需得记住了,在这里规矩最重要,等闲不要乱蹿。这军中的大爷们可都是不好惹的,要若是冲撞了他们,被一刀砍了脖子,可是没有人会替你喊冤的。” 那小伙计笑盈盈说道:“我只管跟着师傅您,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医官见这小伙计就出来一口白牙来,竟是与黄瘦小脸极不相称,这般回头笑盈盈说话,居然看得他呆了眼睛。不禁心里自己把自己呸了一口,明明是好好的男娃子,他心里居然还生出了绮丽想法来。看样子,他是在军中呆久了,看到这么一个清秀少年,就犯了迷糊。 那小伙计自是猜不到自己师傅脑袋歪想的事,他一边忙活,一边笑嘻嘻问道:“师傅,您今日替可汗看诊,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这话越逾了,这医官当下脸色沉下,说道:“小苏啊,这话以后不要再出口了。主帅的事情岂是我们能乱问的?”小伙计见医官脸色沉下来,也端正了脸色,说道:“师傅,我以后不问就是了。” 医官点了点头,自己这小徒弟虽是喜欢问东问西,却不过是新来的缘故,他手脚勤快,又有些底子,只要好好教一教,让他改了这习惯,还是蛮不错的苗子的。医官说道:“嗯,你知道就好了。有关主帅的事都是军机大事,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探问的。小苏啊,你以后不要问东问西,咱们是后面干活,前头的大事,还是少搀和的好。” 那小伙计正背着医官,缓缓看过那方子的几位药材,嘴里答应的极是爽快,黑幽幽眸子却慢慢冷寂下来。 汜水关 孙瑾瑜下了汜水关城墙之后,就朝大营走去。刘四平跟在他身边,边走边说道:“大人,方将军派来的人就在里面。”孙瑾瑜点了点头,掀了帐帘进去。 里面背身站着的那人听了身后响动,就转过身来。孙瑾瑜一愣,说道:“爹,你怎么来这里?”孙掌柜上上下下看了孙瑾瑜一通,脸上露出欣慰笑容来,拍了拍孙瑾瑜肩膀,说道:“是方将军让我来的。她让我领你看一样东西。” 孙瑾瑜清亮眸子一暗,说道:“方墨她不来了吗?”孙掌柜微笑说道:“她暂时还有要紧事要办,恐是会晚些再到这里。瑾瑜,你不用担心,她让我领你看的东西应是能解你眼下困境。” 孙瑾瑜将心中失望掩住,跟在孙掌柜身后出了大营。正夜深时,汜水关城墙上火光星星点点,大营里喧闹已是落了尾声,数队巡逻穿插而过,在经过孙瑾瑜身边,齐声唤道:“大人。”孙瑾瑜点头颔首,让到一边,等他们先过。 孙掌柜转头看他,孙瑾瑜在汜水关这里已是有大半年了,脸上耿直渐褪,举手投足之间也已经有了大将军的气度。看见儿子这样,孙掌柜心里一股激动暗涌。拍了拍孙瑾瑜肩膀,说道:“走吧。” 两人出了大营,往山上走。孙瑾瑜心里愈加疑惑,脸上却没有露出分毫,只默默跟在孙掌柜身后。 初夏夜里山林里寒气渐渐上来,到处都是黑漆漆影子,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外面营地里的声响渐渐听不见了。孙掌柜突然站住了脚步,环视四周一圈,而后拍了拍手掌。啪啪几声响后,山林之中如幽灵般出现数百黑衣人。 孙瑾瑜不禁转头看孙掌柜,眼下他汜水关里虽是缺人,但是仅仅这些人,饶是身手再了得,在千军万马之中却是起不来多大作用的。孙掌柜却不解释,只走到一黒木大箱子前,打开了,拿出一样式奇特的长筒物件来,摆弄一番,然后端起,转头对孙瑾瑜说道:“瑾瑜,你看好了。” 他话音刚落,那长筒物件就发出了“嘭”一声闷响,山林中一群鸟拍着翅膀惊飞上天。孙掌柜转头看了看孙瑾瑜,领着他走到前面一个大树前,取了火把,让他看那树身。 孙瑾瑜的手摸到树身上冒着热气的圆洞后,黝黑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神色。 孙掌柜将那长筒物件交到孙瑾瑜手中,说道:“这是火枪,能远射至百米之外,且发动只在眨眼间,其威力你也看见,这树身尚且如此,更别说血肉之躯了。我身后这些人都是使者玩意的好手,能弹无虚发。现在北狄想夺回汜水关,方将军现在一时到不了这里,让我将这一批东西和这些人交给你。有了这东西在你手上,宇文贺然就不足为俱了。” 孙瑾瑜仔细看手中火枪,孙掌柜看着他,又慎重说道:“这东西威力巨大,且杀伤力惊人,方将军让你不到非不得已地步,最好不要用它。”孙瑾瑜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孙掌柜又再三交代,说:“瑾瑜,这东西切勿让它外流了。这也是方将军一再交代的。”待看见孙瑾瑜点头应许后,他又拍了拍他肩膀,说道:“瑾瑜,这东西现下到了你手上,我也要回去了。里面所需弹药若是不足了,提前与我说明,我会让人送来的。” 孙瑾瑜见孙掌柜转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爹,你知不知道,方墨现在在哪里?”孙掌柜将头转向了汜水关方向,眼神却似越过了高耸城墙,看向遥远处,顿了顿,说道:“你很快就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夜刺(1) 次日的汜水关大战依旧处于胶着状态,饶是宇文贺然心如火煎,汜水关城墙巍然不动,他们仍是未能上前一步,多次冲锋后,已方军中死伤惨重。(.好看的小说)没奈何,宇文贺然只得下令撤军。策马率军回营时,他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待到再睁开眼睛时候,满目昏黄灯火摇曳,原来天已经黑了。宇文熙正坐在塌边几子上,见他眼睛睁开了,脸上忧色一扫而光,立时俯下头去,关切问道:“父汗,您感觉好些了没有?”宇文贺然挣扎着要起身坐起来,宇文熙连忙伸手按住了他,说道:“父汗,方才医官说过了,您这会不能离塌。” 宇文贺然不以为然,大手一挥,正要强行起身来,却眼前又是一花,身上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只得对宇文熙说道:“你扶我起身罢。” 宇文熙见宇文贺然脸上神情执拗,只得扶着他半坐起。宇文贺然费了这大力气才能勉强靠坐着,长长松了一口气,看了看眼前儿子,年华正好,举手投足之间从容有度,一时心中生出几分廉颇老矣的感概。 宇文熙将他灰败脸色看在眼里,脸上担忧之色又重了了几分,说道:“父汗,要不要让医官再过来看看?”宇文贺然摆了摆手,说道:“不就是旧疾复发罢,我心中有数,不要紧的。各路斥候可有回营里?那方墨现下到了哪里?” 宇文熙脸上居然露出了几分笑意来,说道:“父汗,我正要告诉您一个大好消息呢。那方墨来不了。”宇文贺然直起身来,看着宇文熙,诧异说道:“当真?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快说。” 宇文熙面露微笑,说道:“方才斥候来报,昨夜方墨在襄州遭到了襄州总兵乌苏海的伏击,中箭落马,现下里是否还活着。都不好说。这汜水关,她是绝对来不来了。” 宇文贺然紧紧看了宇文熙半响。突然挥手说道:“熙儿,你马上那传这信的斥候进来。”宇文熙微笑着按住宇文贺然,说道:“父汗,这消息不会有假的。襄州总兵乌苏海亲自让人传了信过来。” 宇文贺然仍是怀疑这事的真假,只催促说道:“你将这两人都带进来。我有话要问。” 宇文熙微笑出去,不大会,就带了两个人进来。那两人进来后,就跪伏在地上。宇文贺然心情激动。坐直了身子,看着这两人,问道:“方墨中箭落马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快说。” 地上跪着的两人先后将所知道的军情详细说完。宇文贺然一边听,一边问,而后半响不语。宇文熙见状,挥手让这两人退下。话说,他听了这消息。也是不相信的。那乌苏海虽是有几分本事,但要想拦下方墨,却是不大可能的。可这消息却是襄州那边递过来的,萧家军第二军统帅方墨中箭落马这么大的事情,乌苏海绝对没胆子敢胡编乱造。他也想到这会不会是方墨虚晃的一枪。可是她这么做有何目的?她中箭落马可以是假的,可是萧家军第二军大队人马停步在襄州附近却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 汜水关经过这大半月围城。虽是没有让他们上前一步,可是伤亡必定惨重,这时候最是需要增援,第二军不来,他们就不担心汜水关会被攻破吗?汜水关门户一旦到手,那在惠州的萧帧就会四面楚歌,落得他父兄下场,那是迟早的事。这一点方墨不会不明白吧? “父汗,父汗。”宇文熙连叫几声。宇文贺然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他。宇文熙将手中文书递过去,说道:“父汗,这是乌苏海的信。”宇文贺然接过去,看完后,脸上露出释然神态,点头说道:“想不到这乌苏海还有这份能耐,用漠北人当饵引那方墨中伏,好!好!熙儿,你也看看吧。” 宇文熙接过文书,很快看完了。宇文贺然这时脸色已是慢慢好了起来,感概说道:“这方墨到底年幼了些。”宇文熙也笑着说道:“父汗这下可以放心,方墨一死,这汜水关孙瑾瑜也撑不了几日了。” 宇文贺然温煦看着宇文熙,说道:“这可不一定,熙儿,你别忘记了。萧家的小狼崽子还在惠州呢。”宇文熙微笑说道:“父汗是说萧帧?他若是敢离了惠州,儿子还真服了他。” 宇文贺然不禁哈哈笑起来,拍了拍宇文熙肩膀,说道:“熙儿,你说得对。裴元贞这头老狐狸这会正盯着漠北这块大肥肉呢,估计那萧帧前脚离开惠州,他后脚就会过逆水。这老东西最善做趁火打劫,背后捅刀子的事儿了。萧家的小狼崽子在燕京地牢里呆了这么些年,该知道的想必都知道了,他若是还记得他父兄的大仇,断不会便宜了裴元贞那老狐狸的。” 宇文贺然这会心情很好,只觉得浑身力气又回来了,掀了身上狼皮毯子,就要下塌。宇文熙连忙拦住他。宇文贺然挥手说道:“哎,熙儿,你尽管坐一边去。我这边不用你看着。” 宇文熙无奈说道:“父汗且先坐会,好歹喝了药再出去吧。” 宇文贺然笑着说道:“你父汗我现在好得很,不用灌那苦东西。”宇文熙好说歹说一番,宇文贺然终是不耐烦挥手说道:“好了,好了,你让人赶紧端来吧。” 不大会,医官那小徒弟就端了药进来。宇文贺然接过了,脖子一昂,咕噜咕噜几口喝光了,将药碗甩到一边。医官那小徒弟拿起药碗,低头躬身出去,到了门口时,眉眼略抬,黑幽幽眼睛往宇文贺然看了一眼。 宇文贺然正急不可耐起身离塌,宇文熙在一边无奈站着。 那瘦个子少年嘴角轻轻一扯,黑亮眼睛里流露一抹嘲讽笑容,转身出了大帐。 萧家军第二军统帅方墨重伤落马,第二军停步在襄州附近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营地,军中气象顿时一新,人人紧绷了多日的心弦放松了下来,这夜里营地里处处都是热闹的说笑声,有的甚至在距离营地不远的地方架起了篝火,唱起了草原歌谣。 宇文贺然在宇文熙陪伴下在营地逛了一圈后就回到了大帐里面。到底在病中,走了这么一大圈回来,宇文贺然脸色露出几分疲色,让宇文熙出去后,就上塌歇下来。 夜深了,篝火那边聚集的士兵还没有散去,草原嘹亮的歌声在营地里徘徊,宇文贺然迷迷糊糊听着这歌谣,思绪渐渐远去了,似乎到了黑水河边,从河中捞起的少女面色苍白,薄衫紧紧贴着玲珑身躯,萎缩在角落里,青色眸子紧紧看着他,哆哆嗦嗦说道:“你,你是谁?” 他那会正年轻,一下子被这双奇特眸子摄了魂去,不禁伸手抚去。触手肌肤冰凉丝滑,是从未有过的触感,却只有一瞬间。那少女一下子转过了头去,躲开他的手。 他讪讪放下手,看着她说道:“你叫什么?是哪里人?为何落水的?” 少女将头埋在膝盖中,垂下头,盖住那双妖艳眸子,一个字也不说。 他脾气素来不好,便不耐烦抬起她的下颌,说道:“你可知道是我救的你?你若是再不说话,我就将你扔回黑水河里!”那少女一下子转过头,冷冷说道:“谁要你救我?” 他一愣,便明白过来,好笑看着她,说道:“你是自己寻的短见?” 那少女青色眸子里眼泪线一样的流下来,嘴里却倔强喊道:“不要你管!” 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眼泪会流成这样,没有女人对他这么说过话,他心里莫名不悦,大手捏着那尖细下颌,令她转头看自己,冷声说道:“是我救的你,以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你听明白了没有?” 那少女眼泪包在眼眶里面,就是不落下来,水汪汪的两抹青色毫不闪躲瞪着他,哆哆嗦嗦的浅白唇里嘣出了几字:“你做梦罢!谁要你多事了。” 他很生气,心里窝着那簇邪火越烧越旺,这么不知好歹的女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也懒得再多嘴废话,一把将她从角落里提将起来,甩到榻上,大手一扯,那胴体是他从未见过的诱人,他倾身压下。 他一手摸了空,然后转头。她正坐着塌边,身上片缕未着,手里拿着他的羊皮箭袋,脸色比刚从水里捞出那会更苍白了些,一双青色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盯着他,说道:“你是北狄人?”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那肌肤真凉,他随手捡起自己的衣衫裹住她,问道:“你冷不冷?” 她一把甩开来,仿佛那衣衫是洪水猛兽一样,仍是直愣愣看着他,问:“你是北狄人,你为什么会说漠北话?你为什么没有大辫子?为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头,晃了晃颈脖,仿佛那上面正垂了一根沉甸甸辫子,说道:“麻烦。”她直愣愣看着他,看着他,突然冲过来,疯子似的撕咬抓扰,嘴里还不听喊着:“你是北狄人!你是北狄人!”(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夜刺(2) 他将她手脚捆起,嘴巴塞住,装在布袋子里,扛回了拉贡草原。[.超多好看小说]他身边的女人不少,可恨他的,想他死的只有她一个,她从来都不屑他给她的一切,她想他死,用尽了各种方法。这么一个女人无疑是有趣的,他不介意陪她玩那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突然变乖了,不再执着于想尽千方百计要他死,或是逃走,像是一下子觉醒过来似的。变得听话,温顺。他将这些归于她做了娘,女人嘛,但凡有了孩子,哪一个不是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怎会还有心思琢磨别的。却不想,原来他想错了。当她一刀捅进他胸口时候,他就知道,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她依旧是这么想他死,依旧是这么恨她。 “为什么?”他捂住胸口,问她。为什么?她的心怎地和玉泉雪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一样,怎么捂都捂不热?他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她就不念着一点,记着一点他的好? 她脸色雪一样惨白,青色眸子直愣愣看着他,一如许多年前初见时候一般模样。原本她这么些年,从来都没有变过。她咬牙切齿说:“你是北狄人!我恨你!”他心口真得很痛,眼睁睁看着她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出了门去,他心口真得很痛,他恨不得咬死她,他真不明白啊,北狄人又怎么了?他是这片大地的王者,所有人都必须跪伏在他的脚下,他独独容许她这一个女人与他并肩站着,这般荣耀。换来却是她这么沉重的恨。为什么?她在对岸那片大地上活不下去了,是他救了她,给了她其他女人想要都要不到的东西,给了她无上的荣耀。她却还是这般恨他。 “婉娘,为什么?为什么?”睡梦中的宇文贺然喃喃念道。 微风徐徐来,大帐门帘随风扬起,一月倾进来。白光斑驳印于地上,一幽魂般影子悄无声息飘了进来,看了看床榻上眉头微皱。捂着胸口的宇文贺然,黑幽眉眼一沉。用了这么多药,这厮居然还没有睡死过去。嘴里还喃喃有声,鬼知道他在念叨什么。 她到这里来,可不是看他说梦话的。 她抽出短匕,一刀准准刺进了他的胸口。 床榻上的宇文贺然一下子捂着了胸口,痛得浑身痉挛,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这人虽是着了一声黑布短装,他却一眼看出她是个女子。纤瘦身子,少女身上冷清的幽香,一如他梦中那人。 “婉娘……”他不禁喃喃叫唤一声。但是在眼睛看清她眸子后,沸腾的心一下子冰冻起来,伸出去的手很快缩回来,她不是婉娘,她不是婉娘。婉娘的眼睛是青色的,而这人却是黑色的,如头顶将亮未亮的天幕一样,两人身形虽是相似,面相却差了太多。“你……你不是……,你是谁?” 他面前那少女黑色眸子流转。无色唇里轻飘飘溢出两字,“方墨。”突然伸手握住插在他胸口的刀柄,猛一下子,又往里头送了几分。 他眼睛圆瞪,死死看着她,方墨,她居然是漠北的那个方墨?!他突然明白了过来,什么方墨中箭落马?那是假的!他中计了!他大吼一声,一把抽出插在自己胸口的短匕,朝着前面的黑衣女子一刀刺去。(.无弹窗广告)方墨没想到这宇文贺然到这时候了,还能这般凶悍,脚步往后面连退数步,堪堪避过他的扑杀。 宇文贺然一手紧紧捂住胸口,再次朝方墨扑了过来。方墨侧身避开,手往背后一摸,寒栗长剑轻啸一声掠过,宇文贺然右臂上的衣袖应声而裂,细线一样的伤口鲜血顿时如泉水涌出。 大帐门帘被掀开来了,通亮月色倾进来,那探进来的人头一下子变了颜色,惊慌一声尖叫:“有刺――”最后一字尚未出口,他脖子一凉,就被一柄那长剑从后往前贯穿了去。 方墨一把抽出长剑来,黑幽幽眼睛在瞟见大帐外面乱晃灯火时越发冷森了,转身看向宇文贺然。他倚着门柱,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方墨突然跃起,朝他凌空刺去。宇文贺然踉跄一步避开,见大帐门口人影正过来,立时转身就往那里退去,却至门口,背心一凉,寒剑进肉,哧一声闷响。 宇文贺然低头看了看前胸冒出的剑尖,血珠子淋漓不断,正线一样往下淌着。 大帐门帘被猛地掀开来了,听到响动,进来的宇文熙与宇文贺然差点迎面撞上,那一句“父汗……”只出口半句,就被轰然扑倒下去的宇文贺然给压了回去。 宇文熙一把扶着宇文贺然,往他身后看去。大帐中间站着黑衣少年脸色依旧是灰扑扑的蜡黄色,可那黑幽幽眸子流转的寒光却使得宇文熙一愣,他随即又看向他手中寒栗长剑。宇文熙眉头一皱。 方墨…… 大帐门口人流蜂拥而来,却在看见地上拥在一起的宇文贺然与宇文熙两人后,脚步收住不前。宇文熙望着这些人惊惧不定的神色,顺着他们的目光低头看去。原来他的手正握着他父汗的手,可不巧,他父汗手中正握着带血短匕。这情形就像两人正相夺这凶器了。况,方才宇文贺然倾身压过来,已是溅了他一身血。 原来这伙人是疑心他了。 他一下子缩回了手,眼神往大帐内方墨一瞟,严声喝道:“还不将刺客拿下!” 门口涌进来的数人这才发现大帐里面还杵着一人,一愣之后,蜂拥而上。 宇文熙伸手探了探宇文贺然鼻息,心中惊惧,惊慌出声唤道:“父汗,父汗……”宇文贺然一动不动的,再也不能出声了,再也不能抚着他头说话了。宇文熙站将父亲搂进怀里,心中悲痛难挡。 是他的错,他原是该想到这一点的,方墨哪里是这么容易就会中箭落马的?这是她故意散的烟雾,她唯恐瞒不住所有人,竟是连大军都留在了襄州了。是他的错,他既是心里有了疑惑,就应该亲自探明白,而不是听信乌苏海那老匹夫的话。 宇文熙将宇文贺然拖到墙角放下来,起身来,冷冷看着刀光剑影里的方墨。他今日务必要拿下她,千军万马当中,她便是生了翅膀,也难以飞天了。 宇文熙正想着,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喊道:“不好了,五王子杀了可汗!五王子杀了可汗!”宇文熙心中一惊,扭头一看,一穿着下等士兵服饰的矮壮汉子正在营地里奔走呼叫。初夏寒夜冷风吹来,他青色眸子一冷。这人一看就知道是方墨的同伙,他说得是漠北那边的话音。可即便是如此,也容不得他肆意散布这谣言,须知北狄与漠北融合多年,军中能听懂漠北话的不在少数。方才那情形又有多人看见,若是一旦宣扬开来,便是他长了无数张嘴巴,也分辨不清。 宇文熙随手捡起地上的短匕,快走几步,猛地一掷。短匕正中矮壮汉子的背心,那汉子俯身扑倒。可这时周围营帐里已是有不少探出头来。 月下灯火凄迷,正映照一张张满是惊惧疑心的脸。宇文熙心中一凉。 原来又中计了。 就在这时候,他颈脖处突地一凉,一柄寒厉长剑就搁在他脖子上。他转过去头,一身着贱卒面容不奇的老者正冷冷看着他,低声说道:“五王子,烦劳说个话,让大帐里面的人都出来吧。” 宇文熙冷冷回看他,心里无数念头想过,他这时候若是发作,众目睽睽之下怕是又多了一条凭证。而大帐里面的那些人却是不能死,他们虽是也一度疑心过,但是亲眼见过方墨,只要有一点头脑的,就不会弄错的。 他还在摇摆不定,身后突然起了一股混着血腥气的阴森冷风。方墨居然提着长剑,浑身是血,出来了。宇文熙震惊过后,很快反应过来,用北狄语大声说道:“这人就是漠北方墨,可汗正是她杀的!我军中但凡有活捉她者,赏金万两,有职在身者,连升三级,无品者,升千夫长。取她性命者,赏金万两,各职往上升两级。” 他话音一落,原本围观的人群一下子就将他们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方墨虽是不会北狄话,却能多少听懂些,当下黑幽眉眼一冷,抓着宇文熙衣领,长剑往他脖子重重一搁,宇文熙细白脖子便多了一条细细血线。方墨冷森说道:“五王子,你许他们升官发财,也要你有命活着,才能做数。这般空头话儿,我劝你还是少说罢。还不让他们让开来!” 宇文熙转头看方墨,用漠北话说道:“咱们之间有过约定,方墨,你不会杀我的。”方墨看着宇文熙,冷冷一笑,说道:“我连命都要没了,怎么会管这些个事?不过你要是放了我,倒是又领先了一回。” 两人对看着,一时都无话。方墨所说乃是实话,若是周围这些人正是一拥而上,方墨自是很难走脱,但是她绝对会在她死之前拉他做个垫背的。可是要宇文熙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了她,却是很难做到。 他前一刻将可汗的死推到了方墨身后,后一刻又要放她走。在众人眼里,刺杀可汗,他就算不是主谋,这协同的死罪,绝对是要轮到他身上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雪峰 大周天顺二年五月,北狄可汗宇文贺然暴毙,北狄陷入的争夺汗位的混乱中,对漠北统治日渐薄弱。漠北萧帧趁机收复漠北宁州,襄州等,自此漠北十六州大半州县皆回归的萧家手中。大周永历三十一年,肃北城破,北狄势不可挡,大有挥军南下,踏破大周万里锦绣山河的势头。大周于这年与北狄定下逆水盟约,割让漠北十六州于北狄,每年金银绸缎若干。漠北自此在异族铁蹄下艰难求存。时隔四年之后,漠北各大州县相继回归让世人再一次看到漠北萧家的强悍,新一代的漠北王崛起了。 这年六月,燕京集结二十余万大军浩浩荡荡赴潼关而来,而在漯河时却突然改道漠北玉泉雪山,企图从那里踏入漠北腹地,与潼关两面夹击漠北萧帧。漠北硝烟再起。 同年六月初九,漠北萧家军第二军统帅方墨率大军赴玉泉雪山,欲截拦裴胥青大军。正夏时,天象骤变,瓢泼大雨连落数日不息,漠北各大河流水位猛升,波涛翻滚,许多低洼州县没于滔滔洪水之下,成了泽国。 方墨披着蓑衣出门,阴冷水气扑面而来,雨幕朦朦中,对面树下系着马都看不清楚了,而远处虞山更是成了灰蒙蒙一团,她正要低头出檐,突然听见苏瑾娘慌乱脚步声。自打得知她要去玉泉山的事之后,苏瑾娘一直都没有与她开口说过话。她知道她心里担心什么,可这时候她却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对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的。 方墨转过身去。苏瑾娘已经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崭新斗笠,只低头上前来低解开她下颌处系带,一边换上,一边低声说道:“这斗笠新刷过漆了,不漏雨。”方墨见她这时开口说话了,心中酸楚。低头任她系好了,而后沉声说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苏瑾娘突而泪如泉涌,说不出话来,手微颤颤。费了好大劲才忙好。 方墨冲母亲盈盈一笑,转身出了屋檐。苏瑾娘站在门口看她走,雨太大了,她只能看到她模模糊糊的背影,上了马,而后消失在雨幕朦朦之中。院门大开着,有马长长一声嘶叫,风起来,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响了,马上的人轮序从那一方天地中过去。皆是一色蓑衣斗笠,黑漆漆的,她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自己闺女。心口如刀割一样疼痛,于是不顾一切奔出去。王伯在檐下叫:“夫人,夫人。伞!”她置若罔闻,可到了院门口,队伍已是过完了,如一条黑漆漆带子往城外蔓延去了。 大周天顺二年六月十二,方墨带惠州援军在祁山骆驼峰与从襄州奔赴而来漠北萧家军第二军汇合,往玉泉山奔去。 漠北地域辽阔。大半是群山峻岭,山脉连绵不断,尤以祁山为尊,祁山最高山峰便是位于漠北最西端的玉泉雪山,全山共有十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座座山峰上积雪终年不化,似一排玉柱直插云霄,周围地形复杂险恶,山脉层叠,山下罕有人烟的密林浩浩无边,沼地深潭暗中密布,是寻常商队的禁区,却是盗贼土匪的乐土。 方墨在萧帧起事之初,为保后路无忧,将这里大小土匪山寨拧成一团,不再拦路打劫抢杀,而是向进出这里的商贾贩子抽取一定钱物,保其平安过山,一改这里的混乱,使这里成了南北商货进出的要道。 大雨初歇,山道滑腻难行,大军于这月十三日晚间才到了玉泉山山脚下。方墨令大军停止前进,准备整休一晚后,再过雪山。山谷之中开始喧闹起来,人声马声响成一片,营房陆续搭起,数口大锅也相继架好。 正六月天,漠北各州县虽是正在过夏,可这玉泉雪山下却冷得惊人,天黑下来之后,更是犹如身处漠北最酷寒天一样。虽然出发前方墨让各营中备下了御寒物质,但是陡然从炎热转到酷寒,许多士兵仍是不适应,冻得索索发抖。三三两两凑到火堆前取暖御寒。 吴大鹏将手中缰绳交给侍从,凑到就近的火堆前烤了烤手,火堆围坐得几人相互看了几眼,都将目光转向素来大胆的第七营营长刘四平。 刘四平瞪了他们一眼,转头笑着问吴大鹏:“哎,大鹏,方将军怎地让咱们在这里过夜?大伙都快冻死了,为何不能连夜过雪山将那些王八蛋杀个措手不及?” 吴大鹏的手脸也冻得青紫,呵气成霜,瞟了他们几个一眼,哧笑一声说道:“你们以为这是哪里?想过就能过的?我听海平说过,他说这里大白天想要无恙过去,那都难得很,更别说晚上了,乌漆抹黑的,你们想过雪山,除非是不要命了。现下咱们还在山脚下就冻得受不了,那到了山腰上岂不更是有得你们好受的?” 刘四平笑呵呵说道:“大鹏,咱们漠北哪一年不是大风大雪的?大伙不都活得好好的,你瞧你说的,就像咱们没经过雪天似的?”吴大鹏又哧一声笑,说道:“这玉泉雪山可跟别处不一样,你看着好好雪地,一脚踏过去,指不定就是深不见底的雪窟窿!进了雪山之后,看哪里都是一样,以前这里若是没有熟人带路,几乎是过不去的。也就这几月这才好走一些罢。” 刘四平笑着说道:“有这么难吗?不就是几座雪山吗?咱们有呼延小姐带路,还怕进去了出不来吗?” 吴大鹏抬头望了望远处黑蒙蒙天地中若隐若现雪峰,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跟你扯别的,只告诉你一句,若非这大雪山实在难行,那裴胥青也早就过来了。”刘四平等人听他说得这么艰难,也都抬起头来,往不远处看去。黑蒙蒙天地之中,若隐若现的雪峰好似浮在半空之中,连绵起伏,有风过来,森冷寒气扑面,火堆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众人皆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突然有数十举着斥候旗帜的骑兵从山道上奔了下来,很快就到了营地。刘四平远远看见了,不由得说道:“哎呦,这好像才出去没过久吧?这怎地这么快就转回来了?会不会是出了啥事?”吴大鹏望着那几人匆忙身影,摇了摇头,不说话。 大帐里面方墨眉头微皱,看着下方站着的斥候队长。她旁边站着的呼延柔佳却大吃一惊,出声道:“这不可能!我前几日从那条道上过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地会突然被大雪封住了呢?” 方墨哧一声笑,转头对呼延柔佳说道:“怎地不可能?这几天雨大,本来就容易发生滑坡雪崩。”又摆了摆手,对斥候队长说道:“你下去吧。” 呼延柔佳待到斥候出去后,皱着眉头看着方墨,说道:“我不相信,我要去看看。”方墨抚了抚额头,说道:“也罢,我让萧东带几个人跟你一起去看看。只是你去看一眼,就得马上回来,万不可在这夜里胡乱瞎转。我知道你对这里熟悉,可是裴胥青大军说不定跟咱们离得不远,要是撞上了他的人马,那就麻烦了。” 呼延柔佳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方墨点了点头,叫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黑衣男子。呼延柔佳见这人步伐沉稳却悄然无声,料到定是萧家黑卫中好手。这次方墨赴玉泉山增援,萧帧将他麾下的萧家黑卫派了大半出来护卫方墨安全,其中首领就有五人,三男两女皆为方墨近卫。 方墨对那人说道:“萧东,你挑十人出来,跟四小姐过去看看,切记,要速去速回,万不可逗留太久。”萧东恭敬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没多会,大帐外面就响起了马嘶声,方墨看了呼延柔佳一眼,说道:“萧东准备妥当了,你去看看。” 呼延柔佳走后,方墨在案桌上摊开地图,细细看。她虽是来过玉泉山这里多次,却每次身边都有带路的人,所知道也只有那一条山道而已,现在那山道附近发生了雪崩,将路完全堵住了。若不能尽快找出第二条道来,裴胥青既是能顺利清光好几个寨子,想来军中必是有向导在,等他将那边清理干净了,说不定就会与他们迎面撞上。到那时候,就有些难办了。 那地图是方墨根据呼延柔佳形容所绘制,方墨看了半响,仍是找不到一点头绪来,只得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走到外面去。夜正深了,营地中喧闹安静了下来,只有数队巡逻来回穿插其中。灯火晃荡之中,隐约可见那一座座雪峰连绵起伏。有微风吹过来,带来的雪峰上刺骨的寒气。她虽是披了大裘,仍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远远就看见山道上面迅速奔过来的骑兵,灯火照在他们脸上,她一眼就看见被拥簇在中间正是呼延柔佳,隔这么远都能看见她脸上的沮丧之色。 方墨低下了头去,转身进到大帐里面。(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胜败 次晨天刚亮,大军就整装开拔了,因是前路被大雪掩埋,没奈何他们只得另寻他道,从原路返回一小截路,再从密林绕过去,行程一下子拉长了许多。雪山脚下密林之中罕有人烟,根本无路可寻,一眼看去只觉得那里都是一样。若非他们有呼延柔佳带路,便是要怀疑是不是迷了路。 到了天黑之后,他们仍是没有出林子,而暮色降临下来,他们不得不再次停下来。 夜深了,营地里安静了下来,疲倦的士兵们都已经入睡了。方墨跟呼延柔佳站在大帐门口,遥望不远处的雪峰。他们辛苦奔波了一整日,可面前的寂静的雪峰依旧是矗立在不远处,那距离跟昨夜相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两人寂静无声看着,夜深了,树林里寒气降下来,两人的脸色都是雪一样苍白。 呼延柔佳转头看方墨,低声说道:“你放心,我们没有迷路。出了这片林子,再往上走,就绕过了雪封处,可以回到原路上去。”方墨转过头来,呼延柔佳望着她,目光坚定,嘴唇紧紧抿着。方墨扑哧一声笑出来,拍了拍呼延柔佳紧握的拳头,说道:“我相信你。” 呼延柔佳看着方墨,又低声说道:“那你又在担心什么?”方墨抬头看向黑蒙蒙天地中那若隐若现的起伏不定的灰白雪线,淡淡说道:“出了这片林子,谁知道等待我们又会是什么?”依她对裴胥青的了解,凭着张均平手下零散人马就算是占了有利地形也不可能拦住裴胥青很久了。裴胥青之所以还没有过到这边来。许是跟他们一样被拦了去路,正在那边徘徊,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呼延柔佳也转过头去,默默无语。她虽是知道这条路,却也没办法预知路那边的事情。不知道张均平等人是不是还活着?那姓裴的是不是就在山那边等着他们?一山之隔,前路生死难测。两人一时都不说话,深夜的密林之中有鸟惊悚一声怪叫飞天。饶是在山上住惯了的呼延柔佳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方墨说道:“早些歇了罢,明早还要赶路呢。” 呼延柔佳点了点头,转身进到帐营里。只迷了一会眼。就被外面喧哗声惊醒了,大帐里面仍是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只听得人喊马嘶声嘈杂。呼延柔佳一僦起来掀了帐帘出去,天黑蒙蒙的,东边将将有些发白,方墨站着大帐外面,一袭墨黑长裘拥着,面白如雪,将十几路斥候轮序发了出去。晨雾迷茫,只片刻就淹没了那些斥候身影。 呼延柔佳走到方墨身边,方墨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到大帐里面。在案桌上摊开了地图,仔细看。大军行至约莫午时时,各路斥候陆续返营,已有几路斥候探出了林子,报前途没有发现大周军队行踪。道路畅通无阻。军中士气大振,行军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只是越上行,便越觉得寒冷,枝头残雪已是处处可见了。凛厉寒气扑面而来,能瞬间冻僵人的手脸。又行进一阵,众人眼前就豁然开朗了。前方白苍苍大地上十几座雪峰静默无声竖立,尤显得苍穹高广神圣。 黑线一样的斥候在雪地上飞奔,雪花纷飞,迷迷茫茫中只能看见他们手中高高扬起的萧家军狼旗。进到跟前,直奔主帅而去,前路依旧通顺,方圆几里内没有军队行迹。稍作停留之后,灰黑色人流继续往两座雪峰之间蔓延过去,风越发大了起来,裸露在外的手脸几乎不是自己了,散雪纷飞,迷迷茫茫的,触目皆是一片苍茫茫白色。 众人虽是都历过漠北的酷寒,但是陡然进到了这里,仍是觉得吃惊。雪峰层叠,好似没有边际似的。众人手脚皆冻得麻木。也不知道行进到了哪里,大军突然停止了前进。众人皆茫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一个尖锐声音大声叫喊道:“不好,有埋伏!后撤!” 人喊马嘶顿时响成一片,传令官举着旗帜一边飞奔,大声嘶喊:“撤退!撤退!”后路变成了前路,慌忙往后退。就这时候风雪突然止住了,两边雪山上一下子涌出了无数人来,如一条细密的黑线一样将山道上众人死死围困住了。细密箭雨从上倾泻下来,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响起。 呼延柔佳脸色惨变,还真让方墨料到了。裴胥青这厮真的在这里守株待兔。她不由得转头看方墨。方墨骑在马上,虽是脸白如雪,却黑眸幽深冷寂,不见半点慌张。呼延柔佳一下子镇定下来。方墨为防范中伏,已是将人马分了两队过山,吴大鹏带了部分人马现下仍是等在山林之中,若是这边一旦中伏,必会出其不意扑杀过来。他们只需要撑到那时候就可以了。 “嘭”一声脆响,炫灿烟火在半空中绽放开了。呼延柔佳手中长枪一挥,挑开一支飞驰而来的羽箭后,大声喝道:“列阵!列阵!”原本后撤的队伍纷纷拥簇过来,铁盾相碰声络绎不绝,山道上立时集结是数十盾阵,拦截从上头倾泻下来的箭雨,往后翻滚着退去。呼延柔佳紧紧跟在方墨身边,箭雨钉射在铁盾之上,叮叮咚咚的声音几乎要敲破耳膜了,可是总算是站稳了脚跟,不再是活生生的箭靶子了,只要他们坚持退到了入口处,这战局就会扭转。 呼延柔佳才松了一口气,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了她。她不禁回头看,方墨眉眼冷森,竟是比先前看起来要严肃多了。(.好看的小说) “方墨……”呼延柔佳从未见过方墨如此肃重神色,不禁开口呼道。 方墨竟是轻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她扯了回去。呼延柔佳方才站稳了脚步,突然马蹄声滚滚而来。她抬头一看后面的山道变成了黄灿灿一片,大周龙旗潮水一样蔓延过来。那是他们应该退去的方向。呼延柔佳震惊望着那处,耳边突而一阵破空上,五六银白小箭划她面颊过去,已是近到咫尺的骑兵轰然倒下几匹。 “走!往上走!”方墨拉着呼延柔佳大声喊道。 呼延柔佳醒过神来,一枪挑下马上的人,而后跃上马背。一众萧家黑卫紧紧拥簇在两人周围不顾一切往山上冲去。 两边雪山上箭雨这时已收,但是弓箭手的弓弦仍是拉得满满的,一刻不放松瞄准着下方。只得放箭号令。而那数十青衣卫队拥簇的少年却仿佛忘了他们的存在,只目不转睛盯着下方厮杀。这上头的风远比下方猛烈,一众弓箭手脸上皆是青紫。再这样吹下去,手脚僵硬了,那箭的准头就要大打折扣了。 丁仲不由得转头看了看裴胥青,后者脸上温煦笑容微微有些凉,目光紧紧随着那下头的黑漆身影。丁仲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有一骑飞奔过来,满身狼藉,到了跟前,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跪伏在地上说道:“禀大人。姚将军已是拦下了树林里那伙人。” 裴胥青脸上神情不见半点欣喜,淡淡说道:“诸将辛苦了。”那将军拱手后退下去。丁仲脸上就不由得浮现出笑容来。这方墨着实厉害,身手了得,心思缜密,将燕京搅成一滩浑水之后。带着萧帧神不知鬼不觉逃回漠北,一两年就伙同萧帧将漠北的天地颠覆。 就连这回他们也险些被她谋算了去,若是她藏在树林里的人耐不住寒,露里行踪,他们即使在这里设了埋伏,也会很快就沦落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了。 这样的人若不早些除了去。迟早会是裴家的心腹大患。 丁仲微微抬头看了看裴胥青。方墨这回后路被断,又踏进重重埋伏中,只要他家少爷能狠下心肠来,想来这回定是一雪前耻的。 就这会功夫,山道上战况又起了变化。那方墨像是有所察觉似的,不再带着人马往后撤了,而是带头撕开前面包围圈,往雪山深处冲去。丁仲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丫头莫不是昏了头,进了雪山里,没吃没喝的,岂不是只能干干等死? 裴胥青眼眉也微微一皱,拉着缰绳的手微微张合。突而冷声令道:“放箭!” 箭雨密密再次往下倾泻,可山道上前头那些人竟是全然不要命似的,拥簇在那幽黑纤瘦身影周围,护着她直往前冲。裴胥青突而一勒缰绳,往山下冲去,丁仲一愣,连忙驱马追上他。才行一半,一股阴寒冷风突至,裴胥青猛地勒住马,却还是晚了一步。那马长长嘶叫一声,轰然倒下。马腹上面赫然插着数只银白小箭。 “少爷!”丁仲出了一身冷汗,若是他家少爷在察觉晚些,这会倒下就不会是马了。 裴胥青翻身起来,下头山道上那幽黑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风雪之中。他回首看了看马腹上已没进去大半的银白小箭,温煦眉眼渐渐变得薄凉。到了山道时,战况已是落了尾声。萧家军留下断后的人马已是被屠杀殆尽。追兵浩浩荡荡往雪山上冲去。 寒风从山道两边呼啸过来,刺鼻的血腥气令人作呕。裴胥青看了看尸横遍野的山道,久久不语,费了这么功夫,虽是重创了萧家军,却仍是没能拿下她。若是放她在自己身后,无疑会后患无穷,既是斩草,那必须得除根。 裴胥青遥望上方苍茫茫雪道,眉宇间凉意渐渐深沉,一勒马头,往上方冲去。 呼延柔佳将化好的雪水端给方墨,说道:“才化的,趁热喝吧。”方墨咕噜咕噜几口喝光了,坐在火堆前默默无语。呼延柔佳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天黑了之后,他们才方摆脱后面追兵,寻到这山洞里避风。 这山洞洞口虽是不大,里面却是另有乾坤,不过现在已是塞满了人,各色味儿混杂,受伤的士兵此起彼伏的呻吟着。每个心里都不好受,他们经此一战,带出树林的人马已是折损了大半,也不知道树林的吴大鹏等人怎么样了?想来必是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吴大鹏是李进寨子里出来,无论做何事。从来都是绝对听从方墨的命令的。若非他们实在艰难,那定会如先前约定过来增援的。 方墨到现在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按先前安排,他们便是在雪山遇到了埋伏,也会有惊无险度过,说不定还会反将那裴胥青一军,岂不料。到底人算不如天算,竟是被裴胥青破了去。 这回裴胥青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放她活路了,一路穷追不舍。不过换了她。她也会这么做的,这是一场死活之争。她但凡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容许裴胥青带着人马进入漠北腹地。而裴家是绝对不会将辛苦了这么多年即将到手的东西让给他人的。 萧东从人群中挤过来。站在两人下方,拱手说道:“大人,请您过来看看。” 方墨站起身来,跟着他身后出去,冷冽的寒风总算小了许多,可依旧冷极了,两边鬓发上很快就结了薄霜,头顶苍穹是黑漆漆的,而雪地却是灰蒙蒙微亮,极是寒栗的惨白。冷进人的骨子里去。 方墨跟着萧东上了山腰上顺着萧东所指往下看去。拜天黑所赐,那灰蒙蒙天亮之中几簇微弱火光若隐若现。呼延柔佳低声说道:“那是裴胥青的人马。”这苍茫茫的天地之中除了像狗一样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的裴胥青外,应是再没其他人了。呼延柔佳又咬牙切齿说道:“这姓裴的竟是追得这么紧。方墨,咱们何不趁这夜里杀他一个回马枪?”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时辰不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划算。况咱们这边连接疲劳作战,胜算不一定有。你放心,裴胥青既是敢追进雪山里,我就绝对不会放过来的。” 方墨看了看萧东手臂。他手臂上中了一箭,现下他们条件有限,只能拔了箭,做些简单处理。方墨问道:“要不要紧?”萧东是萧帧回漠北之后建起的黑卫营中年纪最轻,资质最好的一个,这回她到玉泉山来,萧帧见他身边的黑卫拨了一半给她,暂由萧东带着。白日雪峰中伏一战中,萧东手下这批黑卫就折损了尽半数,就连他自己也因替她挡了一箭而受了伤。 萧东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 方墨看着萧东,说道:“这附近人手都安排妥当了吗?”萧东点了点头,说道:“大人放心,这附近已是布好了眼线,一旦姓裴有动静,定会察觉的。”方墨点了点头,说道:“这大雪天夜里,裴胥青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他那边人马虽是准备充分,却没几个历过这样大的雪天。他也担心我会杀他一个回马枪呢,你留些人手在外面看牢了,余下的早些歇了罢,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萧东应了一声,转身去安置。方墨一时不想进洞里,就在原地站着。她的对面那雪峰尤是巍峨雄壮,高耸入云,气势恢宏,紧挨着那座雪峰虽是巍峨雄壮远不及它,却看着还要比它高了许多,竟是看不到顶了。 呼延柔佳见她看得入神,便解说道:“前面那雪峰就是武子峰,旁边的那个就是玉泉雪山最高峰神女峰了。传说,神女从天上下来游玩,遇到了凡间的武子,见他勤劳勇敢,就嫁给他做妻子。后来武子做了一件大错事,伤了神女的心,神女就飞回了天,再也不回来了。等武子醒悟过来,找不到神女,很伤心。就想着要堆一座世上可以通到天上山,要上天去找神女。他虽是堆了世上最高的一座山,却仍是没能通到天上去,后来自己也化成了一座山了。” 方墨低头一笑。呼延柔佳问道:“你笑什么?”方墨看着前面雪峰,淡淡说道:“心都伤了,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 呼延柔佳看着方墨,难得一笑,说道:“便是武子这样作为,也不值得回头吗?”方墨说道:“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再回头又有什么意思?”又拉了呼延柔佳下来,说道:“一个传说罢,你还当真了?快下来吧,你这位置太显眼了些,莫要被裴胥青手下的探子看到了。” 呼延柔佳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说道:“这深更半夜的,他能看这么远?你也太小心了一些。” 方墨摇头说道:“防着点总是好些。”呼延柔佳跟方墨并肩站在一处,遥看面前雪峰,突而说道:“不知道二寨主他们在哪里?”方墨转头看她,低声说道:“你放心,二寨主等人应是活着。若不然裴胥青怎么会还在这里打转转?他这会真缺领路人呢,是不会将熟悉这里的人尽数清理光的。” 呼延柔佳皱着眉头说道:“他若是没有带路人,怎么进这山里?”方墨说道:“他虽是有带路人,想来必是个外门子,所以只知道一条进出的道,雪一封,就没了……辙……” 呼延柔佳见方墨声音突然低矮下去,不由得转头看方墨。方墨面色怪异,黑幽幽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不远处雪峰,里头的两簇火苗像是一下子被点燃似的,变得无比璀璨起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雪崩 次晨天刚亮,大军就整装开拔了,因是前路被大雪掩埋,没奈何他们只得另寻他道,从原路返回一小截路,再从密林绕过去,行程一下子拉长了许多。雪山脚下密林之中罕有人烟,根本无路可寻,一眼看去只觉得那里都是一样。若非他们有呼延柔佳带路,便是要怀疑是不是迷了路。 到了天黑之后,他们仍是没有出林子,而暮色降临下来,他们不得不再次停下来。 夜深了,营地里安静了下来,疲倦的士兵们都已经入睡了。方墨跟呼延柔佳站在大帐门口,遥望不远处的雪峰。他们辛苦奔波了一整日,可面前的寂静的雪峰依旧是矗立在不远处,那距离跟昨夜相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两人寂静无声看着,夜深了,树林里寒气降下来,两人的脸色都是雪一样苍白。 呼延柔佳转头看方墨,低声说道:“你放心,我们没有迷路。出了这片林子,再往上走,就绕过了雪封处,可以回到原路上去。”方墨转过头来,呼延柔佳望着她,目光坚定,嘴唇紧紧抿着。方墨扑哧一声笑出来,拍了拍呼延柔佳紧握的拳头,说道:“我相信你。” 呼延柔佳看着方墨,又低声说道:“那你又在担心什么?”方墨抬头看向黑蒙蒙天地中那若隐若现的起伏不定的灰白雪线,淡淡说道:“出了这片林子,谁知道等待我们又会是什么?”依她对裴胥青的了解,凭着张均平手下零散人马就算是占了有利地形也不可能拦住裴胥青很久了。裴胥青之所以还没有过到这边来。许是跟他们一样被拦了去路,正在那边徘徊,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呼延柔佳也转过头去,默默无语。她虽是知道这条路,却也没办法预知路那边的事情。不知道张均平等人是不是还活着?那姓裴的是不是就在山那边等着他们?一山之隔,前路生死难测。两人一时都不说话,深夜的密林之中有鸟惊悚一声怪叫飞天。饶是在山上住惯了的呼延柔佳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方墨说道:“早些歇了罢,明早还要赶路呢。” 呼延柔佳点了点头,转身进到帐营里。只迷了一会眼。就被外面喧哗声惊醒了,大帐里面仍是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只听得人喊马嘶声嘈杂。呼延柔佳一僦起来掀了帐帘出去,天黑蒙蒙的,东边将将有些发白,方墨站着大帐外面,一袭墨黑长裘拥着,面白如雪,将十几路斥候轮序发了出去。晨雾迷茫,只片刻就淹没了那些斥候身影。 呼延柔佳走到方墨身边,方墨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到大帐里面。在案桌上摊开了地图,仔细看。大军行至约莫午时时,各路斥候陆续返营,已有几路斥候探出了林子,报前途没有发现大周军队行踪。道路畅通无阻。军中士气大振,行军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只是越上行,便越觉得寒冷,枝头残雪已是处处可见了。凛厉寒气扑面而来,能瞬间冻僵人的手脸。又行进一阵,众人眼前就豁然开朗了。前方白苍苍大地上十几座雪峰静默无声竖立,尤显得苍穹高广神圣。 黑线一样的斥候在雪地上飞奔,雪花纷飞,迷迷茫茫中只能看见他们手中高高扬起的萧家军狼旗。进到跟前,直奔主帅而去,前路依旧通顺,方圆几里内没有军队行迹。稍作停留之后,灰黑色人流继续往两座雪峰之间蔓延过去,风越发大了起来,裸露在外的手脸几乎不是自己了,散雪纷飞,迷迷茫茫的,触目皆是一片苍茫茫白色。 众人虽是都历过漠北的酷寒,但是陡然进到了这里,仍是觉得吃惊。雪峰层叠,好似没有边际似的。众人手脚皆冻得麻木。也不知道行进到了哪里,大军突然停止了前进。众人皆茫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一个尖锐声音大声叫喊道:“不好,有埋伏!后撤!” 人喊马嘶顿时响成一片,传令官举着旗帜一边飞奔,大声嘶喊:“撤退!撤退!”后路变成了前路,慌忙往后退。就这时候风雪突然止住了,两边雪山上一下子涌出了无数人来,如一条细密的黑线一样将山道上众人死死围困住了。细密箭雨从上倾泻下来,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响起。 呼延柔佳脸色惨变,还真让方墨料到了。裴胥青这厮真的在这里守株待兔。她不由得转头看方墨。方墨骑在马上,虽是脸白如雪,却黑眸幽深冷寂,不见半点慌张。呼延柔佳一下子镇定下来。方墨为防范中伏,已是将人马分了两队过山,吴大鹏带了部分人马现下仍是等在山林之中,若是这边一旦中伏,必会出其不意扑杀过来。他们只需要撑到那时候就可以了。 “嘭”一声脆响,炫灿烟火在半空中绽放开了。(.好看的小说)呼延柔佳手中长枪一挥,挑开一支飞驰而来的羽箭后,大声喝道:“列阵!列阵!”原本后撤的队伍纷纷拥簇过来,铁盾相碰声络绎不绝,山道上立时集结是数十盾阵,拦截从上头倾泻下来的箭雨,往后翻滚着退去。呼延柔佳紧紧跟在方墨身边,箭雨钉射在铁盾之上,叮叮咚咚的声音几乎要敲破耳膜了,可是总算是站稳了脚跟,不再是活生生的箭靶子了,只要他们坚持退到了入口处,这战局就会扭转。 呼延柔佳才松了一口气,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了她。她不禁回头看,方墨眉眼冷森,竟是比先前看起来要严肃多了。 “方墨……”呼延柔佳从未见过方墨如此肃重神色,不禁开口呼道。 方墨竟是轻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她扯了回去。呼延柔佳方才站稳了脚步,突然马蹄声滚滚而来。她抬头一看后面的山道变成了黄灿灿一片,大周龙旗潮水一样蔓延过来。那是他们应该退去的方向。呼延柔佳震惊望着那处,耳边突而一阵破空上,五六银白小箭划她面颊过去,已是近到咫尺的骑兵轰然倒下几匹。 “走!往上走!”方墨拉着呼延柔佳大声喊道。 呼延柔佳醒过神来,一枪挑下马上的人,而后跃上马背。一众萧家黑卫紧紧拥簇在两人周围不顾一切往山上冲去。 两边雪山上箭雨这时已收,但是弓箭手的弓弦仍是拉得满满的,一刻不放松瞄准着下方。只得放箭号令。而那数十青衣卫队拥簇的少年却仿佛忘了他们的存在,只目不转睛盯着下方厮杀。这上头的风远比下方猛烈,一众弓箭手脸上皆是青紫。再这样吹下去,手脚僵硬了,那箭的准头就要大打折扣了。 丁仲不由得转头看了看裴胥青,后者脸上温煦笑容微微有些凉,目光紧紧随着那下头的黑漆身影。丁仲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有一骑飞奔过来,满身狼藉,到了跟前,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跪伏在地上说道:“禀大人。姚将军已是拦下了树林里那伙人。” 裴胥青脸上神情不见半点欣喜,淡淡说道:“诸将辛苦了。”那将军拱手后退下去。丁仲脸上就不由得浮现出笑容来。这方墨着实厉害,身手了得,心思缜密,将燕京搅成一滩浑水之后。带着萧帧神不知鬼不觉逃回漠北,一两年就伙同萧帧将漠北的天地颠覆。 就连这回他们也险些被她谋算了去,若是她藏在树林里的人耐不住寒,露里行踪,他们即使在这里设了埋伏,也会很快就沦落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了。 这样的人若不早些除了去。迟早会是裴家的心腹大患。 丁仲微微抬头看了看裴胥青。方墨这回后路被断,又踏进重重埋伏中,只要他家少爷能狠下心肠来,想来这回定是一雪前耻的。 就这会功夫,山道上战况又起了变化。那方墨像是有所察觉似的,不再带着人马往后撤了,而是带头撕开前面包围圈,往雪山深处冲去。丁仲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丫头莫不是昏了头,进了雪山里,没吃没喝的,岂不是只能干干等死? 裴胥青眼眉也微微一皱,拉着缰绳的手微微张合。突而冷声令道:“放箭!” 箭雨密密再次往下倾泻,可山道上前头那些人竟是全然不要命似的,拥簇在那幽黑纤瘦身影周围,护着她直往前冲。裴胥青突而一勒缰绳,往山下冲去,丁仲一愣,连忙驱马追上他。才行一半,一股阴寒冷风突至,裴胥青猛地勒住马,却还是晚了一步。那马长长嘶叫一声,轰然倒下。马腹上面赫然插着数只银白小箭。 “少爷!”丁仲出了一身冷汗,若是他家少爷在察觉晚些,这会倒下就不会是马了。 裴胥青翻身起来,下头山道上那幽黑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风雪之中。他回首看了看马腹上已没进去大半的银白小箭,温煦眉眼渐渐变得薄凉。到了山道时,战况已是落了尾声。萧家军留下断后的人马已是被屠杀殆尽。追兵浩浩荡荡往雪山上冲去。 寒风从山道两边呼啸过来,刺鼻的血腥气令人作呕。裴胥青看了看尸横遍野的山道,久久不语,费了这么功夫,虽是重创了萧家军,却仍是没能拿下她。若是放她在自己身后,无疑会后患无穷,既是斩草,那必须得除根。 裴胥青遥望上方苍茫茫雪道,眉宇间凉意渐渐深沉,一勒马头,往上方冲去。 呼延柔佳将化好的雪水端给方墨,说道:“才化的,趁热喝吧。”方墨咕噜咕噜几口喝光了,坐在火堆前默默无语。呼延柔佳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天黑了之后,他们才方摆脱后面追兵,寻到这山洞里避风。 这山洞洞口虽是不大,里面却是另有乾坤,不过现在已是塞满了人,各色味儿混杂,受伤的士兵此起彼伏的呻吟着。每个心里都不好受,他们经此一战,带出树林的人马已是折损了大半,也不知道树林的吴大鹏等人怎么样了?想来必是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吴大鹏是李进寨子里出来,无论做何事,从来都是绝对听从方墨的命令的。若非他们实在艰难,那定会如先前约定过来增援的。 方墨到现在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按先前安排,他们便是在雪山遇到了埋伏,也会有惊无险度过,说不定还会反将那裴胥青一军,岂不料,到底人算不如天算,竟是被裴胥青破了去。 这回裴胥青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放她活路了,一路穷追不舍。不过换了她,她也会这么做的,这是一场死活之争。她但凡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容许裴胥青带着人马进入漠北腹地。而裴家是绝对不会将辛苦了这么多年即将到手的东西让给他人的。 萧东从人群中挤过来,站在两人下方,拱手说道:“大人,请您过来看看。” 方墨站起身来,跟着他身后出去,冷冽的寒风总算小了许多,可依旧冷极了,两边鬓发上很快就结了薄霜,头顶苍穹是黑漆漆的,而雪地却是灰蒙蒙微亮,极是寒栗的惨白,冷进人的骨子里去。 方墨跟着萧东上了山腰上顺着萧东所指往下看去。拜天黑所赐,那灰蒙蒙天亮之中几簇微弱火光若隐若现。呼延柔佳低声说道:“那是裴胥青的人马。”这苍茫茫的天地之中除了像狗一样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的裴胥青外,应是再没其他人了。呼延柔佳又咬牙切齿说道:“这姓裴的竟是追得这么紧。方墨,咱们何不趁这夜里杀他一个回马枪?”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时辰不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划算。况咱们这边连接疲劳作战,胜算不一定有。你放心,裴胥青既是敢追进雪山里,我就绝对不会放过来的。” 方墨看了看萧东手臂,他手臂上中了一箭,现下他们条件有限,只能拔了箭,做些简单处理。方墨问道:“要不要紧?”(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大雨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了,方才还是烈日当头照着,只转眼就乌云滚滚,瓢泼般大雨倾泻下来,屋檐下水盆里的水很快就聚集满了,从边沿溢了出来。苏瑾娘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慌,放下了手中活计,站起身,关了窗。屋里一时变得又暗又静,静得都可以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声了。她就靠近窗口坐下来,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亮,有一下没一下穿针引线。 如此这般,天越发黑了,外头声响却清晰了起来,有马蹄声一趟趟过去。如今惠州与潼关战事又起,这马蹄声从早到晚就不曾停息过。她虽是出门少,却也知道这战事必是惨烈的。惠州全城皆兵,就连聂云旭也加到李进的后备营去了,背着弓弩成日跟在李进身边,俨然成了他的侍卫兵。 聂云旭今早出门时,说过今日会早些归家的,看这天色却已是不早,雨又这么大。苏瑾娘担心起聂云旭来,停了手中活计,开了门,湿冷水气迎面扑来,明明是六月的热天,她却禁不住打了寒颤。在檐下站着,喊道:“王伯,王伯……” 前院没有动静,却是厨房的王刘氏探出了头,回应道:“夫人,我家那口子到李营长那里帮忙去了。还是您让去的呢。”苏瑾娘也想起这事来,就笑着说道:“倒是忘了。” 王刘氏说道:“夫人,现下摆饭吗?”苏瑾娘摇了摇头,说道:“再等等罢。少爷出门时没有带伞。我去迎一迎他。”王刘氏也连忙带了伞出来,说道:“夫人稍候,我跟您一起去,我家那口子也忘了带伞了。” 两人相携出了门去,大雨瓢泼,举目尽看,到处是水蒙蒙一片。街上人倒是不多了,且都是匆匆忙忙。两人正要转弯,那头突地有一匹快马过来。差点迎头撞上。那马长长嘶叫一声,前蹄飞腾而起,直接将马上的人掀了下来。噗一声跌落在青石地上。雨水四溅。那人挣扎爬起来,拉过缰绳,就又一跃而上了马去。 飞溅的雨水扬了苏瑾娘王刘氏满身,王刘氏不禁骂道:“做死呢?没长眼的东西。”躬下身,弹了弹苏瑾娘身上雨水,却见苏瑾娘身子微颤不已,她抬起头。苏瑾娘脸色一片苍白,一双手突然变得冰凉,紧紧抓了她,虚弱说道:“王大娘。我站不住了,你,你扶我一把罢。” 王刘氏连忙搀住她,说道:“夫人,您怎么了?”苏瑾娘捂了捂胸口。大口喘几口粗气,伸手指着那马匹消失去处,说道:“王大娘,咱们往那边走。”王刘氏左右两边看看,诧异说道:“夫人,后备营不是在那头吗?这边是萧家军大营。等闲进不去的!”苏瑾娘摇了摇头,咬牙说道:“我就过去看一眼。”王刘氏虽是心里狐疑,可是苏瑾娘却一脸非去不可的样子,她又看起来这么奇怪。王刘氏只得搀着她,往萧家军大营走去。 到了大营附近,两人却被守兵拦了下来。苏瑾娘指着营地一棵大树下系着的马说道:“我认识你们刘营长。这是他的马,是不是?”守兵仍是不挪半步,只说道:“两位见谅,军机重地,实不能随意出入的。“ 苏瑾娘却十分执着,说道:“能不能请两位大人帮忙带个话,让刘营长出来一见?”两个守兵相望一眼,说道:“刘营长有重要军务正在回事,你们还是请回吧。”苏瑾娘摇了摇头,说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出来吧。” 王刘氏陪着苏瑾娘站在一边,大雨没有收停迹象,她们两人身上已是湿透了,冷风吹过来,那无处不在的湿冷进了骨子里,竟是不亚于寒冬的冷。天越发黑了下来,营地开始点了灯,四下散落着一圈圈晕黄。王刘氏又低声说道:“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明日再过来问就是了。”苏瑾娘却摇摇头,愣愣望着大树下的马。 那马浑身已是湿透了,水滴答滴答往下直淌,像是累极了似的,只蜷缩在树下一动不动,清澈的马眼望着她们。王刘氏这时也认出了这畜生来,不就是转弯时差点撞到她们的那匹马吗?原来这人也是苏瑾娘认识的。王刘氏在方家待得也有些时日,知道苏瑾娘秉性,胆小谨慎,一心只扑到一对儿女身上。聂云旭日日能见,能让她这样失态的,想来也就只有她闺女了。 王刘氏低声说道:“夫人既是想问小姐情况,何不直接报了小姐名号进去?这里谁人敢拦?”苏瑾娘却一个哆嗦,抿着嘴摇了摇头。 这妇人固执起来,让谁都无奈。王刘氏虽是记挂自家男人,却更放心不下苏瑾娘,只得继续陪她站着,四下收看,想找一个认识的人来。还真让找到了,王刘氏眼睛一亮,大声冲营地一约莫十一二岁瘦个少年叫喊道:“荣家的小子,荣家的小子,荣哥儿。” 荣天琪转过头来,看见了苏瑾娘两人,连忙过来,说道:“苏大娘,你们怎地到这里来了?有事吗?”王刘氏一连声说道:“有事,有事,我们进去再说吧。” 那两守兵自然知道荣天琪是萧帧身边当差的,不等吩咐,直接让开放行。荣天琪将苏瑾娘两人带到自己帐里,赶紧取了汗巾递给两人擦脸,又说道:“大娘快擦擦,仔细别着了凉。”王刘氏擦了一把脸上雨水,说道:“荣哥儿,那边树下的马是哪个的?” 荣天琪请了两人坐下来,又给苏瑾娘倒了一杯热茶,一边又说道:“哦,那是第二军刘营长的马,他刚从玉泉山回来。”王刘氏不禁转头看了看苏瑾娘。苏瑾娘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手中的茶水都漾出来少许了。王刘氏低声问道:“是不是玉泉山那边出了什么事?” 荣天琪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我也不知道,帧少爷刚从逆水河那边回来,刘营长这会正在回事呢。”他看了看王刘氏,又看了看苏瑾娘,眼光一转,就明白了过来。笑着低声说道:“苏大娘是不是想找刘营长问一问墨姐姐的事?” 王刘氏拍了拍手,笑着说道:“哎呦,荣哥儿,你倒是一猜就中,不愧是在帧少爷身边当差的。哎,能不能帮我们去探听探听?” 方荣两家亲厚,方墨是萧家军首脑人物,与萧帧关系又非同一般。荣天琪素来机灵,自是乐于来个顺风推。便微笑说道:“我正要给帧少爷送件衣衫过去,大娘你要不一起过来吧,等刘营长回完事,咱们直接问他就是了。” 王刘氏笑着说道:“这样最好了。” 荣天琪让苏瑾娘稍等片刻后,就带着她们两人转到另一处大帐里面。王刘氏见这里守卫森严,几个大帐皆比周围要高大许多,料必是主帅大帐所在之处,便多了几分小心,不敢大声喧哗,只老实陪着苏瑾娘等荣天琪带人过来。荣天琪交代两人几句,就离了这里,转到主帅大帐处。大雨未减,地上到处是水洼。只这几步路,还撑了伞,他下摆衣襟仍是湿透了。 主帅大帐外头标枪似的直直立着两人,半身衣襟尽数湿透了。看见荣天琪过来,便往两边略让了一让。 荣天琪低声问道:“童寿,第二军的刘营长还没有走吧?”右边守卫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还没有完事。”荣天琪收了伞了,掀了帐帘进去,里头灯火被冷风一吹,一跳之后,便暗淡了许多,晃晃悠悠,明暗不定。地上一人单膝跪着,低垂的头几乎要贴地了去。看背影正是跟着方墨前往玉泉山的萧家军第二军第七营营长刘四平。而上头有一人背光站着,看不清楚面相,只身影无比幽黑,泛着无边森寒。 六月的天,瓢泼大雨不息,这大帐里充斥着一股莫名阴寒,荣天琪不禁打了寒颤,一时不敢上前了。大雨敲打在大帐顶上,噼噼啪啪作响,尤显得这大帐里面死寂压抑。荣天琪踌躇着,帧少爷从逆水回来时候,身上就没有一处干燥的,若是再不换下,闷出病来就麻烦了。他正要过去,突然听到萧帧轻缓说道:“你说什么?谁下落不明?嗯?” “回大人,是方将军,因雪崩下落不明,呼延小姐和吴营长等人正在玉泉山搜救。”一声音突兀回道。荣天琪被吓了一跳,低声跪着的那人一动不动,若不是这大帐里面没有其他人,他还真怀疑这话是出自他口里。 开什么玩笑?方墨会下落不明?雪崩算什么?那丫头什么没见过?她会被雪埋了去?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荣天琪的心砰砰直跳,恨不得将地上跪着的那人揪起来,问问他是不是开玩笑了?问问他是不是昏了头?方家那丫头还怕雪崩?雪崩埋了谁,也不会埋到她身上啊。 可是他不敢问,大帐里面太安静了,又冷又静,有一种令人恐慌的东西四下蔓延了开来,他不禁打起哆嗦,眼泪刷刷往下流。 方大娘还等着他回话呢,他该怎么说啊?他该怎么说啊?(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水淹潼关(1) 偌大营帐内只有苏瑾娘和王刘氏两人对面坐着,荣天琪还没有来。起先王刘氏还找了话题来说,只是十句里得不到苏瑾娘两句回应,她终是觉得没趣了,相对无言默坐一阵,便起身来,将帐帘揭了一道小缝,朝外面张看。 天漆漆的,瓢泼大雨没有一丝要停收下来的迹象,几处灯火凄迷昏黄,对面大帐附近杵了一圈的人,一色的黑蓑衣配斗笠,手持长剑,在这大雨里一动不动,活似石头雕成的。王刘氏也是山寨出来的,对于萧家的黑卫,自是听说过无数次,知道这些人多是萧家军各军中抽出的佼佼者,人人能以一抵数十,专责护卫主帅安危,寻常时候根本见不着。她虽是在方府做事,却也是这日才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萧家黑卫,心中惊奇,不由得挨过看过。 正这时,却突兀撞见了一双黑幽阴森眼里,顿时浑身一冷,如坠入冰窖里,惊得她一下缩回了去,慌忙坐回原处。 大雨落于帐顶上,噼噼啪啪作响,王刘氏坐立难安,生怕有人寻了过来。萧家的黑卫可不是别个,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乱瞅乱看了,指不定要被挖了眼睛去。方墨不在,可不一定有人会听她们解说的。却等了良久,也不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王刘氏心里渐渐有放松了下来。就这时候,她突然听见外头有马长长一声嘶叫,紧接着各色嘈杂声骤起。 苏瑾娘突然站起身来,掀了帐帘出去。王刘氏一把没有拉住了。只得跺了跺脚,连忙拿了伞跟出去。外面像是炸了锅似的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是马和人。方才那些静默立着萧家黑卫这会都上了马,拥簇在一人周围。那人身形高壮,也穿着黑蓑衣,带着斗笠,盖住那大半眉眼。只有一方下巴可见,好似工匠雕刻成的冷肃齐整。 是帧少爷,以前王刘氏也见过多次。(.)可不知道怎地。今日见他这样子,心中却莫名发寒,竟是不敢再看第二眼了。 而苏瑾娘却一下子冲了过去。站在萧帧马前,高声喊道:“帧,帧少爷……” 马上的人转过头,居高临下看着大雨中站着索索发抖的苏瑾娘,他既没有跟往日一样和煦说话,也没有转身就走,只相对默默看着,雨这么大。苏瑾娘觉得自己好似被吊在了悬崖边上急切想要求个救命绳索,只殷殷看着萧帧。而马上的萧帧脸面被斗笠拦着,看不真切。只让人感觉阴冷和孤单无助,好似他比她更迫切想得个救命绳索。 王刘氏已是小跑过来,拉扯苏瑾娘,小声说道:“夫人,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苏瑾娘却一下子挣脱开来,望着萧帧哆哆嗦嗦说道:“帧少爷,我家墨儿可有音讯传来?” 却仍是得不到回应,萧帧只看着苏瑾娘默默不语。周围笼罩着一种死寂一样的压抑,明明这么大雨声,明明这么多人在喧哗。可是王刘氏仍是觉得静得让人感觉慌张害怕,有什么东西压着她不敢抬头看,她只瞧见那乌漆漆马腿下一方水洼里倒映出马上那人孤单阴冷身影。豆大雨滴落在水洼里,很快就这聚集的冷森人影击成了无数碎片。 王刘氏心中害怕,要扯回苏瑾娘。可是苏瑾娘却置若罔闻,身子分明在发抖,却目光一眨不眨昂头看着马上的人。正僵持着,有一人小跑过来了,拦在萧帧与苏瑾娘中间,笑着说道:“大娘怎地出来了?这外头雨大,咱们还是进帐里说话罢。”说罢,对旁边王刘氏打了一个眼色过来。王刘氏会意,连忙与荣天琪一左一右半架苏瑾娘往回走。 荣天琪王刘氏两人刚转身去,身后的马队就启程了,马蹄踏水踢踢踏踏作响,苏瑾娘猛地转过身去,黑夜笼罩下来,她只能看见几团快速消失的黑影了。苏瑾娘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光了似的,被荣天琪两人拖着进了大帐里面。一进了大帐里面,苏瑾娘就拉着荣天琪的手,说道:“天琪,刘营长,他在哪里?能不能让他过来一趟?我只问他几句话,误不了什么事的。” 荣天琪仔细看苏瑾娘脸色,心中苦涩,面上却仍是一如既往带着笑容,倒了一杯茶给苏瑾娘,微笑说道:“大娘,刘营长有紧急军务,已是出去了。咱们要问墨姐姐的事,等他回来,咱们再问也不迟。大娘,这天黑了,又下着雨,您早些回去吧,仔细路滑。” 苏瑾娘看着荣天琪,摇了摇头,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再等他一阵吧。” 荣天琪心里着急,他还要去追帧少爷呢。帧少爷连惠州都不顾了,又怎会等他?可是苏瑾娘分明不等到方墨的消息是不会罢手的。关于雪崩的事情,这会他无论如此是说不出口的。荣天琪只得继续找理由搪塞,笑着说道:“大娘,你尽管放心回家吧,云旭还在家里等着呢。刘营长一回来,我就带着他过去见您。” 王刘氏见荣天琪面皮虽是笑着,却分明有几分牵强,眼圈略有些浮肿,下方隐有水痕,再联想到方才那场景,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只觉得不妙。若是方墨真有什么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眼前的妇人只怕是受不住的。王刘氏忍住心中难过,也低声劝慰苏瑾娘道:“夫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荣哥儿都说了,刘营长一回来,他就带人过来。咱们在这里干干等着,又算什么事?这里可是军机重地,咱们莫要耽误了军机大事。走吧,回去吧,少爷这会定是回来了,厨房里冷菜冷饭的,咱们也要张罗张罗了。” 苏瑾娘总算是被两人说动了,被王刘氏搀扶着出了大帐,冷风斜雨陡然迎面吹来,将两人身上又打湿了大半。荣天琪看着蹒跚而去的妇人们,眼圈一酸,又落下眼泪来,唯恐她们回头看到了,赶紧抹一把,吸了吸鼻子,冲进马厮里,牵了一匹马出来,上马紧追萧帧而去。 苏瑾娘一路被王刘氏搀扶回去,到了家里,聂云旭和王伯两人却都还没有回来,偌大院子里冷清清的,风急雨骤,枝影横斜,满地狼藉,分外凄凉。王刘氏热了饭菜,两人凑合吃了,她见苏瑾娘一张脸惨白惨白,神智恍惚,怕她淋了半日雨,着了风寒,又煮了一些生姜水来,一人灌了一碗,便安置苏瑾娘睡下。 苏瑾娘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往事依稀来回。她貌生得丑陋,上门说亲的少,且说得那些人,要么是些整日偷鸡摸狗不务正业的浪荡子,要么是些死了婆娘家贫人恶的中年汉子。她爹将这些人一股脑全轰了出去,嚷嚷说,便是养闺女一生,也不许这种畜生。乡里妇人婆子指指点点,不知道说了多少不中听的话。 她鲜少出门,只那一日跟着娘去了一趟舅舅家,路过晋河石桥时,看见那桥下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那么冷的天,那人只穿了一件单衣,冻得索索发抖,听了马车过来声响,抬头望一眼,极黑极亮的眼睛,又迅速低下了头去。她回了家里,坐在火盆前烘手,大雪落在屋檐树梢上悉悉索索作响,只片刻间就将大地铺满了。这么冷的天,那乞丐会不会挨得过去?她想着。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将她爹少穿的长袄抓了一件,盛了满满一碗饭菜,送到桥下那乞丐手中。 那乞丐极低声道了一声谢,她转身跑回了家里。第二日他爹开门时,被门口蹲着穿着自己长袄的乞丐吓了一跳。那乞丐低着头,低声嘟哝着,递过来一包东西。原来她给人家送衣衫,却忘了收了,将他爹袖子里几锭碎银子也一并送了人。 他爹将后院的一间堆杂物的小间收拾出来,让那乞丐住了进去。那乞丐收拾一番,竟是少见清爽齐整,又识得字,懂些药理,实诚勤恳。在她家呆了大半年后,便低头出声要求娶她,只说别得不一定能做得到,只要他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她饿着。 他爹笑呵呵许了。她原以为她这一生到这里算是圆满了,却不想几年了,她肚皮一点动静都没有。乡里那些妇人又开始指着她背脊说话了。他一直安慰她,不急。他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他让她喝了不少药,那些日子,她嘴里虽是苦的,心里却是甜的。 她生了一个闺女,却是个痴儿,都四五岁了还不会说话。仿佛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始终捏着她,看不得她脸上露一点笑来。日子原来始终是苦的。在她绝望时候,那双大手却又给了她一个奇迹。闺女竟是开口了,虽是跟谁也不亲,整日怪兮兮的。可再怎么着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日子一日比一日好,闺女听话多了,且少见聪慧,她爹尤其喜欢,常抱着出入衙门,直说自己外孙女将来一定有大造化,不准拘着她养。说是西山乡小地,会养窄了外孙女眼界。拿出毕生积蓄来,让他们在晋州置了院子,开了药铺。 她是不相信她爹的疯话的,闺女在了得,也是闺女,嫁了好人家便是到天了。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却仍是舍不得让闺女受一点委屈。(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水淹潼关(2) 原以为苦日子至此都了头,却不想,一梦醒来,天翻地覆,更大的苦难原来还在后来。[.超多好看小说]闺女他爹音讯全无,再听闻时已成了隔路人,闺女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拉扯着她一步一步向前。 而如今这不幸要有落在闺女身上了吗? 这日子怎么可以这样作弄人的?她便是前世造了孽,只管冲着她来就行来了,不该报应在他们身上啊。她闺女还这么小,万不能出一丁点事儿的。 苏瑾娘恍恍惚惚想着这些过往,方大福那日清晨出门收药与方墨上马转身而去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来回浮现,使得她头痛欲裂,身子一会热一会冷的,人如同飘忽在云端之中,不真实。 依稀听见门被推开的响动,有人冲她在喊:“婶娘!婶娘!你怎么了?” 她不舒服,一半身子如同在大火里烘烤,一半身子又似在冰天雪地里受冻。可是她开不口,眼皮沉得紧。有人飞快跑了出去,没多会,她额头上贴上一只冰凉的手,有人惊呼道:“哎呦,不好,夫人额头好烫,需得赶紧请郎中过来看看。” 原来她是病了。苏瑾娘恍恍惚惚想,只觉得越发难受了,使了劲才将眼皮掀开一道小缝来。聂云旭坐在她床边上,眼圈红红的,抓了她的手,喊道:“婶娘,婶娘,你要不要喝水?”她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刘,刘营长过来了没有?” 聂云旭一愣,说道:“婶娘,哪个刘营长?”她看着聂云旭,喘着粗气,说道:“隔壁荣哥儿呢?回来了没有?”聂云旭摇了摇头,说道:“天琪哥哥还没有回来,听说他跟帧少爷一起去了玉泉山了。” 玉泉山,玉泉山,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去那里?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墨儿…… 苏瑾娘胸口痛极了。(.)眼前突地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直在浑噩之中,浑身都不舒服,身边来了好多人。又一个个去了,嘴巴被撬开了,苦药灌进去,似在嗓子眼里点了一把火,火辣辣的疼。很多人都在耳边说话,还有人在她身边低声哭,哭了许久。是捂住嘴巴,压低了的哭声。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辩不出那人是谁?觉得是云旭,又觉得不是。她知道她闺女军中那个大胡子的刘营长一直都没有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想闺女,分外的想。想她坐在旁边漫不经心笑嘻嘻说话的样儿,想她身上冷清清的味儿。 可是她一直都没有来。 她还在玉泉山那边,她赶不回来。玉泉山,那么冷。山顶上的雪永远都没有化过,那是天上的神仙下到凡间的梯子。闺女以前也去过多次,可是从未有像这一次让她感觉不安。她总觉得这回她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的。她多么不想她去啊。可是她拗不过她。 她有时候居然想,闺女若是听了死讯,会不会就回来了呢?她这么想了,便觉得那死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儿了。 门又开了,进来了一阵冷风,有人在床头探看一阵后,就走到外间低声说话。 “你婶娘好些了没有?郎中是怎么说得?” “好些了。昨日后半夜就不烧了,郎中今日还没有过来,王伯已是过去请人了。” “那就是好,这几日逆水那边打得正狠。我只怕不能常过来了。这些银钱,你留着用,家里缺什么只管去置。如今惠州城里乱得很,你婶娘病着,家里你就是顶梁柱,万事都要留心了。” “我知道。”这人停顿一阵。又微颤着说道:“李叔,我姐姐还没有音讯吗?” 在床上躺着的苏瑾娘一下子清醒过来,转过头去,那隔帘微晃,屋门大开着,光亮透进来,她辨得出外间两人,一个是李进,一个聂云旭。 李进低声回道:“还没有。”又拍了拍聂云旭的肩膀,说:“云旭,这都过去十来天了,你姐姐只怕是回不来了。” 苏瑾娘正支撑着要坐起来,听了这话,一下子从床上翻滚下来,将床头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拉扯下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在外间说话的李进和聂云旭听了响动,连忙抢步进来。苏瑾娘正横躺着地上,额头上也磕破了皮。 “婶娘,婶娘……”聂云旭叫道。 苏瑾娘一把死死抓了聂云旭的手,紧紧盯着他,哆嗦说道:“云旭,你们刚才说什么?你姐姐怎么回不来了?” 聂云旭看着苏瑾娘,眼圈又红了,吸了吸鼻子,扯了扯嘴角,作笑说道:“婶娘,你听谁说的?墨姐姐还好好的呢,过几日就回来了……” 苏瑾娘心烦意乱,一把甩开他,又抓了李进的手,看着他,问道:“李兄弟,你来说。墨儿是不是出了事?” 李进耿直,鲜少说谎,当下踌躇一阵,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嫂子,玉泉山那里发生了雪崩,墨儿,被埋在下头了……” 苏瑾娘喉咙腥味一翻,一口气卡着上不来,又厥了过去。李进和聂云旭两人连忙手忙脚乱将苏瑾娘抬上床。李进很掐几下苏瑾娘虎口。苏瑾娘虽是有呼吸,却人仍是不醒。聂云旭抹了一把眼睛,说道:“王伯怎地还不回来?”李进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云旭,你看着点你婶娘,我过去看看。” 正出门,却差点与人撞了正着。李进抓了王伯,皱着眉头,说道:“老王,你请的郎中呢?” 王伯满头是汗,一击手心,苦着一张脸说道:“李寨主,我将整个西城都跑遍了,没有找到一家还开着医馆,那些郎中全跑了!药铺子也都关门了。” 李进一把摔开他,扭头对聂云旭说道:“我去刘将军那里看看。”聂云旭点了点头,看着李进大步出了门去。他转过头去。苏瑾娘仍是不醒人事,呼吸轻浅,脸色纸一样白。他将她被角掖好了,将王伯扯出去,低声问道:“城里如今都乱了套了吗?” 王伯跺了跺脚,说道:“可不是?帧少爷一声不吭去了玉泉山,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听说逆水那边要抗不住了,街上的铺面全关了,城里的人都跑了一半了。少爷,你说,咱们是不是要早些做些准备才好,若是等潼关的严仕海打过来,那就晚了。” 聂云旭拳手握得紧紧的,恶狠狠说道:“你放心吧,严仕海永远过不了逆水的。” 王伯见他小小年纪,脸色一沉,竟是有了几分与方墨雷同的凶相,不由得吃了一惊,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少爷,若是帧少爷还在惠州,这话自是说得。可是眼下……,唉,不好说啊。实不相瞒,我听说昨日夜里那一战,刘将军都受了重伤。咱们还是早些准备吧,不为别的,你也得想想夫人啊。夫人若是落到那严仕海手中,那哪里还有活头?” 聂云旭转头看了看屋内,手不由得慢慢放松下来。王伯整了整衣襟,又低声说道:“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离了惠州之后,就去玉泉山找帧少爷,只要找到了帧少爷,这惠州总会有再回来的一日。” 聂云旭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严仕海还没有打过逆水,我们不能走。若是连我们都走了,只怕这惠州城会更乱了。” 王伯见他这般年纪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再不好多劝什么,只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走开了。 聂云旭一个人在院子里树下坐着,一阵风来,石桌上啪几声,落下了几滴豆大雨滴。他抬头看,头顶上乌云滚滚,又要下大雨了。 方家隔壁的荣进宇婆娘带着闺女荣月娥进来了,看见聂云旭失魂落魄一个人坐在树下淋雨,不禁“哎呦”一声,皱着眉头,说道:“这孩子,怎地不知道进屋避雨?”聂云旭回过神来,连忙跑到屋檐下。荣余氏看了看聂云旭脸色,问道:“是不是你婶娘的病又反复了?”聂云旭低着头,点了点,说道:“刚从床上掉下来了。” 荣余氏眉头一皱,说道:“那你怎地不进屋看着她?还在这里坐着?她病得这么重,哪里知道深浅?”聂云旭心中愧疚,头几乎贴着胸了。荣月娥见他脸色,连忙轻扯母亲,示意她不要多说了。荣余氏看聂云旭这样子,心中感叹他到底年纪小了些,哪里会想这么多?于是摇了摇头,进屋里去看苏瑾娘。 荣月娥站在聂云旭身边,低声问道:“云旭,你有心事?”聂云旭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有。”荣月娥眨巴眼睛看着他,坚持说道:“你有!”聂云旭只扫了她一眼,不再答话,低头进了屋去。 进了屋的荣余氏见苏瑾娘分明比前几日又重了几分,连忙低声问缘由。聂云旭低声将事情经过说明了。荣余氏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李叔也真是的,便是要让她知道,也得等她大好了再说啊,这不是雪上添霜吗?”(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水淹潼关(3) 天黑了,上了灯。(.无弹窗广告)屋外雷声大作,豆大雨滴噼里啪啦落不停,风正猛,枝影横斜乱舞,时不时有清脆折断声传来。荣余氏担心苏瑾娘,便一直没走,与荣月娥聂云旭两人守着如豆灯火说话。 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李进这才拖着一人进来了。荣余氏见李进浑身是血,手上还提着大刀,竟像是从杀场上才下来的。而他旁边那人背了一诊箱,一身戎装未除,身上也是狼藉斑斑,显然是萧家军中的医官。她吓了一跳,连忙让开来。 那医官上了前,先摸了苏瑾娘的手脉,又上了针灸,引出淤血。如此这般忙碌一番,便说苏瑾娘是气血攻心,一时厥了,引得风寒之症加重,所以才不省人事的。 李进低声问道:“要不要紧?”那医官斟酌一番,说道:“若后续不仔细用药,血气淤积在心,寒气沉积,便是醒过来了,日后也落下难愈病根的。”李进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苏瑾娘,低声吩咐那医官道:“姚先生暂不用回军中,就留在这院子里照看她。刘将军那里,我自会去说的。” 那医官低声应了一声是,便到一边开方子。李进将聂云旭拉过一边,低声说道:“这姚先生是刘将军举荐的,医术了得,暂时留下来,专责照看你婶娘,你让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管他住几日。逆水那边打得正狠,这里我恐怕是兼顾不到了,你可要看好你婶娘了。” 聂云旭头低着。半响不说话。李进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道:“云旭,你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上阵杀敌了。你是男儿,更应有担当,如今你姐姐不在,这家里你也要撑起来才好。逆水那边正缺人手。我不能久待,先去了。” “李叔。”聂云旭突然出声道。李进转过身来,拍了拍聂云旭肩膀。低声说道:“你莫要担心,若是逆水那边真有事,我定会让人过来一趟的。云旭。你只管在家里看好你婶娘就是了。” 聂云旭摇了摇,说道:“李叔,我想跟你一起去逆水杀敌。” 李进一愣,眉头随即皱起,严声说道:“云旭,你说的什么话?你怎能在这时候离开你婶娘?” “若是我姐姐在,定是会这么做的。”聂云旭咬牙说道,“咱们好不容易才将北狄狗赶跑了,不能离开惠州,不能就这么便宜严仕海。” 聂云旭灯下眉眼幽深。让李进一想起方墨来,他心中一软,又拍了拍聂云旭肩膀,沉声说道:“旭儿,话虽是这么说。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姐姐下落不明,你婶娘又在病中,最是需要你留在身边,你又怎么能离开?” 聂云旭复又低下头去。李进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好留在家里,照看好你婶娘。”待看见聂云旭点头后。李进这才转身出去。 荣余氏见李进来了又走,行色匆匆,心中愈发忐忑。她也是历过了无数险境的,举止倒也不慌乱,只转头对荣月娥说道:“月娥,你陪娘回去看看你爹回来了没有?”荣月娥看了看聂云旭,点了点头。 母女两个回了家,家里冷清清的,荣家的两个男丁都没有回来,荣进宇还在逆水,荣天琪跟着萧帧去了玉泉山。荣余氏一人在几上坐了。屋外风急雨骤,如催命似的,分外凄厉。荣余氏只坐了一小会,就起身来,低声对荣月娥说道:“月娥,你赶紧收拾一下,带些要紧物件,咱们去隔壁。” 荣月娥原本在擦脸上雨水,听了荣余氏的话,手下动作一顿,问道:“娘,你是担心,今晚上会出事?”荣余氏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如今帧少爷不在惠州,逆水那边战事一再吃紧,惠州城里的人都走了一半了。刚才你李叔那样子你也看见了,只怕惠州今晚会出大事,咱们需得准备准备。” 荣月娥吓了一跳,一张小脸惨白,说道:“娘,咱们,咱们不等爹回来了?”荣余氏摇了摇头,说道:“你爹今早出门时候,就跟我说过了,若是逆水那里扛不住了,他也不一定能赶得回来,让我们务必要跟墨儿她娘守在一处。你快去收拾吧,莫要磨蹭了。” 荣月娥连忙点了点头。母女两个各收拾了一个包袱,转到隔壁方家。苏瑾娘已是醒过一回了,只是太过虚弱了,心力憔悴,又一连追问方墨的事。姚医官给她用了一碗安神药服下后,她又昏沉沉睡过去了。荣余氏坐在苏瑾娘床边,看着她,低声对聂云旭说道:“云旭,你让王伯王嫂也收拾收拾吧。” 聂云旭一愣,荣月娥扯了扯他,低声说道:“有备无患,快去,快去。你可不能让你婶娘落到严仕海手中。”姚医官也附和说道:“严仕海这人心狠手辣,若是方夫人落在他手里,定是生不如死。” 聂云旭唤了王伯王嫂来,低声吩咐他们几句。王伯王嫂慌忙下去收拾。聂云旭又转到自己屋里,收捡了几件换衣衣衫,拿了弓弩和小剑,一并裹了。荣月娥跟他在一起,诧异问道:“你就拿这些吧?”聂云旭点了点头,说道:“这些就够了。”又拔出小剑,对灯光看了看,随手递给荣月娥,说道:“这个给你。防身用。” 荣月娥拿过了,问道:“那你呢?”聂云旭拍了拍连珠弩,说道:“我用这个就行了。你收好了,这剑是我姐姐让孙伯伯给我打得,锋利得紧,你小心莫要伤了自己。”荣月娥将小剑包好,背背上,笑着说道:“你只管放心。” 两人一道回到苏瑾娘屋里。荣余氏又说道:“云旭,去将你婶娘常穿的衣衫也收几件。也要备些银钱。”三人一道开了苏瑾娘的柜子,捡了几件衣衫。聂云旭身上还揣着李进给的银钱。一应东西收好了。王伯王嫂也收拾好了。将东西放到一起。王伯照样去前院守着。剩下的人全聚在苏瑾娘床前。 雨似乎又大了一些,雷声噼里啪啦作响,在时不时乍亮的黑夜里,这屋里每个人心里都揣着不安,就连说话也都心不在焉的。突然方家的大门被捶得咚咚作响,屋里每个人都被吓了一跳。聂云旭站起身来,走到屋檐下站着。 一道闪电突地在头顶划过,乍现瞬间,聂云旭看见院子里最大的那颗大树正搁在院墙上面,满院枝叶狼藉,紧接着惊雷轰隆隆从头顶滚过,似万马奔腾。王伯提着气风灯笼带着两人匆匆忙忙过来了,还没有靠近,聂云旭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那两人近到了跟前,摸了一把脸上雨水。聂云旭常在李进身边,认得这两人,正是李进寨子里的,年岁略大那个是王三顺,瘦高个年轻的叫汪贤生。聂云旭正要说话,那王三顺就摆手说道:“云旭,你婶娘在哪里?咱们得快些离开这里,有话路上说。” 聂云旭一愣,转身指了屋里,说道:“就在屋里。”快步引了两人进去,屋里几个女人都站起身来。王三顺只扫了她们几眼,就探头看了看苏瑾娘,问道:“云旭,你婶娘还没有醒吗?能不能下地?” 聂云旭摇了摇头,说道:“醒过一次了,但是还不能下地。”王三顺点头说道:“这倒不打紧,我劲大,我来背就是。院子里可有马车?”在门口站着的王伯连忙点头说道:“有,有,早准备好了。” “快拉了来,在大门口等着。咱们需得快点,再晚就出不去了。”王三顺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去,让汪贤生和聂云旭搀着苏瑾娘到他背上,一众人等各自携了包袱跟在他身后慌忙出了门去。雨正大着,只片刻就看不清路了。荣余氏紧紧拉着荣月娥,跟着他们身后,哆嗦着问道:“逆水那边是不是扛不住了?”荣进宇还在那边呢,他虽是出门前交代过几句,可是荣余氏心里仍是一阵阵揪痛。 王三顺看了她一眼,说道:“严仕海过逆水了。” 一道闪电突地划过黑漆漆天际,荣余氏惊得一下子咬破了嘴唇,那呜咽声被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几人来到大门口,抬着不省人事的苏瑾娘上了马车。王三顺指挥妇人们上了马车,又牵了一匹马过来,让姚医官骑了。聂云旭执意要跟王伯一道坐在车轩上。一众人等慌忙往城外赶去。 正夜深时,雷雨大作,大街上慌乱出城的人不知几数,似有恶人趁机作乱,雷雨声里混杂的妇孺哭声犹是凄厉。王三顺不禁低声骂道:“这帮畜生。”正要冲过去,却被汪贤生叫住了,喊道:“大哥,咱们需得先护着方大娘出城,顾不得这些了。” 王三顺只得勒转马头,快马冲在前头开道出城去。出了城之后,又引着马车直往虞山奔去,上了山道,聂云旭回头看去,余处都是黑漆漆的,只惠州城的西南方向火光冲天,幽黑的逆水倒映着无数火光,正往惠州城逼过来,隔这么远都可以听见震天的喊杀声。 聂云旭的小手不禁紧紧握成了拳头,车厢里面妇人压抑的哭声在背后响起。严仕海过了逆水,刘海平领的萧家军第一军还在拼死抵抗,荣进宇李进等人都在那里,这时候,谁也不愿意后退一步,将他们用无数鲜血打下家园就这么让出去。 可是这种实力悬殊的顽强抵抗不过是巨狼即将倒下去的最后一次悲鸣。 他们终归抵不住潼关的数十万浩浩大军的。潇潇逆水又一次见证萧家的落败。 就这时候,黑漆漆天地中突然传来一阵轰天巨响。(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疯狂 黑漆漆天地中突然爆发出一阵轰天巨响,就连他们脚下的虞山也跟着晃荡起来,山顶上碎石纷纷震落了下来。王三顺连忙带着众人快马驰到一处空旷地停了下来。停下来后,众人顺着声来处,回头往西南方向看去。 惠州城的西南方向,幽黑的逆水停止了咆哮,河面上原本疯狂涌动的灯火,震天的喊杀声皆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寂静着,像是突然之间被凝固了似的,定格在一幅寂静无声的画卷里。一阵风来,这种诡异的寂静突地被打破了,逆水河面通明灯火又鲜活了起来,随着各种惊惧哭喊声四起,那些将西南黑天照得通亮的灯火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牵扯着竟是转了向,蜂拥回灌向潼关方向。 “快看那边!”王伯手指向潼关,大声嘶喊道,“潼关大坝倒了!” 聂云旭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天太黑,雨又太大了,他看得不真切,只看见下方潼关城内的星星灯火不知道因何原因一大片一大片熄了去,而旁边马背王三顺黑脸上现出一种无比惊惧神情来。于是聂云旭干脆站到了车轩上,往潼关方向看去。 站得高,果然看得更远了。逆水河对岸高耸的潼关城墙上灯火通明,上面人头攒动,如蚁似的胡乱窜动着,灯火映照到老远,可以看见不远处如城墙一样巍峨的潼关大坝破了好大一个口子,汹涌的逆水从那里奔腾灌进去,极大的落差将河面的船只也一并倒吸进去。那溃口蔓延速度极快,只片刻就到了两边尽头。连两边山崖都不断剥落,像张了口的无尽深渊似的,将逆水河面上的一切皆吞噬进去。 不远处潼关城内纵横的星星灯火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一片一片抹灭了。 聂云旭静静站着车轩上,那里明明隔得这么远。又下着雨,可他耳里却是听到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大风夹杂着大雨猛扑过来,他虽是穿了蓑衣斗笠。却仍是觉得身上湿透了,无比的冷。惠州城外西南处的战事依旧在继续,无数人从逆水河上爬上岸来,又有无数人不顾一切跳进逆水河里,往已成一片黑漆漆泽国的潼关城凫去,哭声喊杀声混着,便是天上的惊雷都盖了去。 聂云旭正要收回目光。突然看见距这不远处的暗处有一大团黑影悄无声息涌了出来,灰黑色的狼旗似狂风一样席卷进杀场里,所到之处无比披靡。聂云旭正惊愣看着,就听见旁边王三顺松了一口气,说道:“咱们不用逃了。帧少爷回惠州了。”聂云旭连忙又转过头去,果然在那黑影涌出之处看见数十黑衣人静默立着,一色的蓑衣斗笠,最前头的那个骑在马上,一动不动,似了阴森黑夜的一部分,那身影无比阴森冷寂,像萧帧,又不尽像。 聂云旭正在踌躇。王三顺回头说道:“走吧,咱们回去吧。” 王伯正要勒转马头驾车,荣月娥突然掀开车帘,大声说道:“云旭,你婶娘醒了。”聂云旭连忙让王伯停车,他伸头往车里一看。苏瑾娘正靠着荣余氏怀里,冲他招手。聂云旭连忙解了蓑衣斗笠钻进车里,握了苏瑾娘的手。 马车外面灯火透进来,苏瑾娘的嘴唇上看不到一点血色,看着聂云旭,喘着粗气,问道:“云旭,你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莫要再瞒我一句了。”聂云旭看着苏瑾娘,将她身上薄毯拉正了,一扯嘴角,笑着说道:“婶娘,我姐姐好着呢,没事……” 苏瑾娘一下拍着聂云旭手上,猛咳几声,语不成声,说道:“你,你还要哄我吗?好,好,你不说,我自己去玉泉山看……”聂云旭一把按住苏瑾娘,说道:“婶娘,婶娘,我没有骗你,我方才看见帧少爷了,他从玉泉山回来了,他回来了,那姐姐自然是好好的。(.)” 苏瑾娘又一把死死抓住聂云旭的手,说道:“帧少爷真从玉泉山回来了?” 聂云旭点了点头。苏瑾娘看着聂云旭,又说道:“好,你快带我去见他。”聂云旭又一再点头,应承说道:“好,好,婶娘,你好好躺着,逆水那边战事正紧,帧少爷还脱不开身,等他完事了,咱们就去找他。” 苏瑾娘紧紧看着聂云旭,说道:“你不骗我?”聂云旭连忙摇头,一旁的荣余氏也低声劝慰说道:“姐姐,云旭没有骗你,我也看见了。你只管先养好自己身子,莫要让墨丫头在外头也不安心。”苏瑾娘这才松开聂云旭的手,躺回去,又看了看四周,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坐在马车,便又一惊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荣余氏叹了一口,将事情枝末真真假假搀和一起拣要紧的说了些,又一再强调,萧帧与方墨回来了,才使得战事扭转的。苏瑾娘脸上这才放松下来,王伯这时已经开始驾车了,马车晃晃悠悠的,苏瑾娘终是大病未愈,只撑了一会,就又昏睡了过去。 马车里的几人见苏瑾娘睡了,一时都不再说话。到了家里,众人将苏瑾娘安置好了,王三顺和汪贤生两人因是有军职在身,不便久留,就告辞了去。苏瑾娘经了这一番颠簸,又昏沉沉睡去了。聂云旭将家里一切安置好了,又交代王刘氏几句,就离了家,急匆匆赶到萧家军大营里,直奔主帅近侍帐营里,寻到荣天琪。 荣天琪看着聂云旭,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云旭,你姐姐回不来了。” 聂云旭呆愣愣看着荣天琪,荣天琪拍了拍他肩膀,叹了口气,说道:“帧少爷将那里都翻了遍,还是没有找到你姐姐,都这么些天,玉泉雪山那地方,谁也坚持不了这么久的。” 聂云旭一把甩开荣天琪,瞪眼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又没有找到我姐姐,凭什么说她回不来了?凭什么?你们不去找,我去!” 荣天琪揉了揉被他摔痛了手腕,让人赶紧拉了他,苦着一张脸,低声劝慰说道:“聂云旭,你以为玉泉山那里是别的地?我告诉,在那里活人进去都不一定能出得来,更别说你姐姐还被埋在积雪下面。都这么些天了,没吃没喝,就是天王老子也不一定熬得过来,更别说她了。你要去找她?你以为你一个人能强得我们几万人?别是还没有找到地方,就先丢了命去。你醒醒吧,但凡你姐姐还有一丝希望,帧少爷就不会离开玉泉雪山的。你千万别昏了头,一个人傻愣愣跑玉泉山去了,别忘记你婶娘还等着你养老送终呢。” 聂云旭眼圈红红的,猛地挣脱开来,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一众近侍还要拉他。荣天琪阻止说道:“回来,回来,由他去吧。这小子虽是有些倔劲,却不糊涂,他会想明白的。”他看了看聂云旭离去身影,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嘟哝说道:“他为你姐姐一怒之下毁潼关大坝,淹数城,夺千万人性命,你姐姐也算值了。” 旁边一人听他嘟哝声,辨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便问道:“小荣子,你唧唧呜呜说什么??荣天琪笑呵呵说道:“骂那小子不醒事呢。”那人看了他一眼,说道:“人家姐姐没了,心里自是难过,你有空就多劝几句吧。” 荣天琪打完哈哈,应付那人几句后,就抬起头来看向西南方向,心里叹了一口气。 大周天顺二年,面对漠北萧帧突然崛起,大周皇都燕京也开始惶惶不安,于这年六月集结二十余万奔赴与漠北一水之隔的潼关,大军行进到漯河时却突然转行到玉泉山一带,企图从那里进入漠北腹地,与潼关两面夹击萧家军大本营惠州。 萧家军第二军统帅方墨率大军前往玉泉山阻击,六月十三日遭遇裴胥青埋伏,她率残部杀出重围后,进入了茫茫雪域,诱敌深入,以雪崩活埋大周数万追兵。但是人算到底不如天算,自己也受了牵连,被掩埋于茫茫积雪之下,下落不明。 消息传来,身在惠州的漠北萧帧不顾一切前往玉泉山搜救,十余日未果。面对强敌压境的惠州人心惶惶,百姓纷纷出逃,惠州军情越发紧张,潼关守将严仕海一度渡过逆水,攻到了惠州西城。眼看多年的努力就要化为一空,漠北萧帧一怒之下炸开潼关大坝,水淹潼关,至逆水改道,死伤无数。 逆水发至漠北玉泉雪峰,流经漠北袁州,利州,惠州、金川后进入黑岭横断山脉汇入流川江中。漠北萧帧一怒之下炸开潼关大坝后,逆水从潼关一泻千里之下,淹潼关、和县、漯河后汇入黄河之中,至此改道。这年黄河的水原本就不小,一连数日大雨,河床猛涨,加之逆水汇入,黄河沿岸数县被淹,水患之灾数百年未遇,因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不知几数。 大周大军在玉泉山遭遇雪崩之后,残余人马又遭遇到了萧家军的疯狂反噬,二十余万人马除极少数外,皆丧命在茫茫雪峰之中,消息传到大周皇都燕京,辅国公裴元贞彻底丢开他虚伪的嘴脸,陷入了疯狂之中。(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脱困 大周天顺二年八月,下落不明的镇北将军裴胥青追进镇北候,半月后再进威王,赐一等爵,尚未过几日,朝中又传来追封神武皇帝的消息,一时天下哗然,裴氏的野心昭然若揭。[]玉川王赵成思在其属地玉川陈列裴氏十余宗罪,举出清君侧,除裴氏的旗号,集结兵力,向燕京进发,一连拿下彭城、河阳等地。半月后西南段氏杀掉在其属地的监督官,只说是君王无德,奸臣当道,号召天下有德之士共起反之,攻下临近的辰南、业州。承阳王阳燧、东煌王韩建也不甘示弱,相继打出各种旗号,乘机扩充自己地盘。 漠北萧帧在水淹潼关之后,顺势而入关内,凶悍的铁蹄相继踏破了北方的数座城池。战火四起,黄河水患之灾无人顾及,流民聚众造乱的事情也越演越烈,大周万里锦绣山河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 而这时的漠北在一场寒索秋风之后,已是有了凛冬迹象,玉泉山神女峰附近越发寒栗。 李进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雪峰,寒风索索而来,雪峰上散雪纷纷扬落下来,极穷目也看不见山顶在哪里,而旁边的天是灰朦朦一片,暮色正从上往下笼罩下来,一望无际的白茫茫雪地上,哪一处都是一样,四下散落的人如蚂蚁一样的渺小,四起的铲雪声不绝于耳。 李进心中知道自己在做无用之功,距离雪崩之日已是有月余之久了,便是在强壮的人,也无法在这冰天雪地熬下去。方墨更是不用说了。可是他答应过苏瑾娘了,死活都会将方墨带回去的,这徒劳之事仍是得继续下去。他打开随身携带酒壶,灌一口烈酒进嘴里。冻得冰凉的胸口又暖和起来了。他拢紧衣襟,走到一处雪坑前,对里头的人喊道说道:“瑾瑜。瑾瑜,天快黑了,让大伙收队吧。(.)” 孙瑾瑜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灰蒙蒙天色,抹了一把黑脸上汗水,摇了摇头,说道:“不急。离天黑还有一阵。李叔你先带人回去吧,我一会就过来。” 李进看了看孙瑾瑜,白惨惨雪光照在他黑脸上,那眸子里的倔强堵住了他要说的话。李进只得说道:“行,我先带些人回去张罗。你莫要拖得太晚了,也早些回来,这里到处都是冰窟窿,天黑了,可不好走。别忘记了,你明日还要回汜水关呢。” 孙瑾瑜点了点头,额头上汗珠顺势而落,将细白雪地融出几点微小坑来,仍是一声不吭继续手中活计。 李进转过身去。吆喝喊道:“贤生,赶紧点了人手,咱们先回吧。”众人听了招呼停了手中活计,纷纷围过来。李进一边清点人手,一边说道:“贤生呢?这小子怎地没过来?”一人手指了下方雪地说道:“他带着几人在那里。” 李进转头看去,暮色渐沉了。那处雪地上的几人模模糊糊的,辨不清面相,看身影确是汪贤生等人。李进大声喊道:“贤生,明日再来吧。”他话音刚落,脚下雪地猛一晃荡,众人惊魂,一下子都白了脸。 好在那雪地只晃荡几下后,又恢复了平静。李进松了一口气,再不敢大声说话了,只让人跑过去通知汪贤生一声。那人很快去而复还,气喘吁吁说道:“李寨主,汪大哥让您赶紧过去看看。” 李进满脸狐疑看了他一眼,率众人过去。汪贤生让众人让开道来,手指着白茫茫雪地的一道冰窟窿,说道:“寨主,里头似有东西。” 李进连忙蹲下身,看了半响,又吩咐说道:“将这附近的散雪都铲开来。” 众人照他吩咐,将冰窟窿周围的散雪铲开,孰知那冰窟窿越铲越长,竟成了一道老长的雪缝,缝中寒气森森,灰蒙蒙一片,不知深浅。众人皆围在雪缝两边屏住气息,探头看去。李进伸手说道:“点火把来。” 李进拿了火把在手,看了半响,仍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汪贤生在他身边低声说道:“方才何四不小心卡在中间了,他说底下似有东西。”一旁的何四也连忙点头,说道:“方才天还亮着,里面确有东西,只是太深了,看不真切。” 汪贤生对李进说道:“李寨主,要不,我下去再看看?”李进点了点头,嘱咐人拿绳索缠了汪贤生腰背,慢慢放他下去。暮色越发沉重了,雪地寒气上来,下到冰缝的汪贤生手中的火把只剩了丁点,在一片灰蒙蒙之中飘忽着,如幽冥鬼火般。不大会孙瑾瑜张均平等人也相继围了过来,问了缘由,一并静候。 李进手中的绳索被扯动几下,他立时招呼说道“行了,快拉上来。”大伙齐力将汪贤生拉了上来。 汪贤生手脸已是冻得青紫,哆哆嗦嗦说道:“下头有人呆过,有一匹马被吃了大半。” 李进不由得一愣,心砰砰直跳起来,这发现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深不见底的冰缝中,有人马掉下去,竟是没有摔死,能吃掉半匹马的,必是撑了一些时日。他心中自是立时就将这人与方墨联系到一处了。 他念头刚转完,孙瑾瑜已是拿绳子缠了腰身,让人放了下去。李进不禁招呼喊道:“瑾瑜,瑾瑜,你仔细些。”冰缝里的孙瑾瑜头也不抬,只应一声:“李叔放心。”李进扒在边上,看着孙瑾瑜手中火把越变越小。他等了良久,不见人上来。天色已晚,周围灰蒙蒙的,起了风,散雪四下飘散。他终归是耐不住了,点了几个体壮汉子,拿了火把,跟他一并下去。 下到底部了,却不见孙瑾瑜。李进不禁喊道:“瑾瑜,瑾瑜。”却只有顶上散雪窸窣飘下声响。李进对同下来几人说道:“两人一队,都搜仔细一些,莫要有遗漏处。”他则与汪贤生两人围在那只剩了头和内腑的马旁边,周围零落散着皮毛,附近有些许燃烧过的灰烬,也不知这人哪来的火种和取材。 汪贤生低声说道:“李寨主,这人恐怕是伤了腿,你看,这脚印深浅不一。”李进点了点头,举了火把细细看,说道:“他伤了腿,就取了马的两根腿骨当拐杖使,这两行印子就是了。”汪贤生深吸一口气,感慨说道:“这人确实了得,受了伤,还能撑下去,也不知道现下在哪里?”李进只低着头仔细看雪地上遗留下的痕迹。 两人正边看边说,突然有人喊道:“李寨主,孙将军在这里。” 李进汪贤生两人连忙过去。孙瑾瑜的毡帽上尽是冰凌,眸子灼灼放光。李进抓了他,问道:“瑾瑜,你方才去哪里了?”孙瑾瑜喘着粗气,反身指着背后冰缝说道:“李叔,这人是那边出去的。” 李进拍了拍孙瑾瑜肩膀,说道:“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孙瑾瑜在前头引路,众人皆跟在他身后慢行。这条雪缝上窄下宽,两头各不知伸到了何处,众人行走一阵,那雪缝越发窄了,好几处只能侧身挤过,周围还有利器挖雪痕迹,众人心中都惊讶到了极点,都屏住呼吸,紧跟在孙瑾瑜身后。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孙瑾瑜突然停住了脚步,李进跟在他身后往前方看去,那雪缝依旧是窄窄一条道,看不出有任何异样之处。李进正要开口相问,孙瑾瑜举手说道:“李叔,你听到什么没有?”李进侧耳细听半响,突然恍然大悟,说道:“风声!” 孙瑾瑜突然脚步了脚步,手脚并用向前方奔去。李进回身说道:“大伙都打起精神来,前面出口必是不远了。”说完他紧跟孙瑾瑜往前方爬起,耳边风声越发清晰了,待脚重新踏在平地上了,他们已是从那雪缝之中爬了出来,寒风索索吹着,头顶星光闪烁,一轮明月映照着,远处灰黑色山岚隐隐可见。 汪贤生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说道:“这里是哪里?”李进深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处他也没有来到。这雪缝里的那人着实能耐,伤了腿,靠着一匹马在冰天雪地了撑了些时日,还能找到这里。可是这四周雪地仍是白茫茫一片,这人从这里出来之后又去了哪里?到底还活着不?而他到底又是谁? 李进虽是时时将念头转到方墨身上,却始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方墨既是还活着,又怎么会几月避而不见? 明月正升在头顶上,这夜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了,风四下盘旋着,众人手中火把忽明忽暗不定,李进不敢再多想下去,将身边人手分开了,派几人回去报信,另几个在附近看看,看能不能找个避风处,先凑合半夜,等天亮了,再四下看看。 众人各领了事,四下散开了。李进见孙瑾瑜怔怔站着,对周围一切置若罔闻,连叫几声也不应,便举着火把过来,拍了拍孙瑾瑜肩膀,说道:“瑾瑜,咱们先找处地方,避避风吧,天亮了再四下看看。” 孙瑾瑜转过头来,说道:“李叔,方墨还活着。” 李进震惊看着孙瑾瑜,孙瑾瑜黑脸沉肃,低下头,摊开手心,里面有一方青色衣角。孙瑾瑜低声说道:“从这里出来的人是方墨。”(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车队 一轮初升的日头从东边的天空慢慢爬上来,给不远处的雪山上镀上了一层淡淡晕黄光泽,数十匹快马从那里相继奔出,奔腾的马蹄声打破四野寂静,众骑转出山道之后,领头那人突然拉住了马,举目往北看去。 李进驱马过来,与孙瑾瑜并骑站着,一夜未歇,他们的眼前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惨白了,白茫茫的尽头连绵起伏的灰黑色山岚,玉泉雪山至此而止了。李进望着山里渺渺升起的炊烟,长长松一口气,转头对孙瑾瑜说道:“瑾瑜,这山里有炊烟升起,必是有人家的,走吧,咱们过去看看。” 轰隆隆马蹄声又起,只奔山中而去,待近到那炊烟处,李进心里又凉了半截。那哪里是什么炊烟人家?不过是烧得只剩下了几堵残墙的屋舍罢,地上四下零落散着农家活计,周围静悄悄一片,人畜全无,风过来,余烟渺渺散。 李进下了马,招呼众人说道:“都四下看看。”众人纷纷下马,不多会就找到几具僵硬的死尸,汪贤生低声说道:“李寨主,这村里北狄人来过了。”李进默默点了点头,北狄人杀人多是一刀取命,要么拦腰切,要么割脖子,这几个人死相一看就知道是北狄人所为的。李进的心不由得又悬吊起来,分外难受。 突然有马从身边奔驰过去,李进连忙站起身来,大声喊道:“瑾瑜,瑾瑜,你去哪里?”马上孙瑾瑜头也不回,说道:“我去别处看看。”李进看了汪贤生一眼,说道:“赶紧让人跟上孙将军,这里既是有北狄人来到了,大伙都要小心点。”汪贤生等人上了马,紧随孙瑾瑜而去。 李进转头喊道:“张士强。”一个十七八岁的瘦个少年应声小跑过来,说道:“李寨主。”李进看着他,问道:“你是玉泉山附近长大的。来到这里没有?” 张士强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但是我知道这里,我听呼延寨主说过,他说。过了这山,就是河西高原了。那里北狄人多。” “河西高原?”李进皱了皱眉头。张士强点了点头,又说道:“是啊,方将军拿下汜水关,河西这边的北狄人就多了起来,北狄人走不了汜水关那条道,有很多就走了这条道。” 张士强说得这事。李进也是知道的。方墨拿下汜水关之后,切断了漠北与北狄通路,许多北狄人改走了其他道路返回拉贡大草原,而河西高原就是其中重要一条道。北狄人灰溜溜回拉贡大草原,沿途中不断抢掠,许多沿途村里深受其害,常十户九空,为此许多村落整村搬迁。 李进招呼众人上了马。到了山顶时,就追上了孙瑾瑜等人。他在马上往远处眺望,远处的黄土高原一望无际。苍凉古道之上,数条如蚂蚁般渺小人流正缓慢的往天的尽头蹒跚蔓延。 那里就是河西高原了,而再远一些就是北狄拉贡大草原了。 九月的河西高原黄沙弥漫,呼啸的北风带来了凛冬的寒栗,苍凉的古道上蹒跚醒过来一队约莫五六百人队伍,灰黑色苍鹰大旗迎风飘展着,队伍两边是百余身披狼皮子的北狄人,中间车马连绵,最前头数十车马光鲜,里面隐隐有笑语声传出来。这些马车过后,就是为数众多的奴仆,被驱逐着紧跟马车前行,行在队伍后面的七八辆马车皆以厚重搌布覆盖着,看不清里面装乘的内物。 漠北各州相继归于被收复之后,北狄人在漠北的光鲜日子一去不返。许多南迁而来的北狄人纷纷回返拉贡大草原,汜水关一夜之间转落于萧家军手中之后,北狄人不得另辟其他道路回去。这几月来,在这条道上这样的队伍时常能见到,小则是数十人的队伍,大则是数百人。(.)穿过了河西高原就可以进入了北狄的拉贡大草原。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这队伍行到一处丘陵避风处时,就停了下来。管事们举着马鞭吆喝抽打奴仆们开始支起临时帐篷,安置贵人们休息吃喝,十余个大帐陆续架起了,营地里开始开始架起了篝火。马车里面的贵人们从车里下来,转到大帐里面,大帐里面陆续点起了灯火,笑语声和食物香气从里面飘散出来,高原的苍凉都蒙上了一层晕黄光泽。 一个身形高壮的北狄人手提长鞭领着两个奴仆走到后面的搌布覆盖的马车旁边,唰一声拉下马车上所覆搌布,露出车里内物,却不是什么行李,而是满满一车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乍见光亮,这些人惊慌挤成了一团,惶恐看着车外的一切。 这北狄人一鞭子抽在马车上,使得里面的人更是惊慌失措,紧紧蜷缩着挤成了一团。这被敌人一手抓这鞭子,一手举着火把,围着马车转了一圈,默数了人数,脸上露出了满意神色,而后挥了挥手。他身后两个奴仆低着头将箩筐里的黑馍馍塞了进去,这两人手还没有收回来,就见马车里一个瘦个少年一下子扑了过去,先塞一个嘴里,而后一手抓一个,动作迅速敏捷,令人膛目。他开了先,马车众人一拥而上,将里面馍馍一抢而光。僧多粥少,自是有几个手脚慢些的扑了空,眼巴巴看着马车外面的北狄人。 那北狄人见那瘦个少年一人抢了三人食,这车里扑空的竟是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他脸色便沉了下来,转到那那瘦个少年面前。 那瘦个少年压根就像未看见他似的,靠着马车坐着,一腿伸直,一腿蜷着,有滋有味干嚼着手中黑馍馍。那北狄人心里窝着一把火,用手中鞭子挑起他下巴。昏黄火光之下,那瘦个少年的小脸脏兮兮的,看年岁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垂着眼帘,长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道弯月弧线,乍一看去倒是有几分少女柔美。 这北狄人是专管这群俘虏的,自是知道这少年的底细,这少年乍一看去虽是有几分女相,但是确是男子无疑,而且还是个跛腿,真正的娘们在后车里面。果不然,那少年长翘睫毛一闪之后,就露出一双冷幽眸子来,带着几分寒栗看过来。 这北狄人周身一冷,两人无声对看半响,这北狄人心里寒意一如既往越发沉重了,手中的鞭子不由得收回头,呸一声唾沫,退开来。 那瘦个少年待他退开之后,就挪到马车角落里。那里躺着着一个三四十岁的黄面汉子,形容憔悴,似在病中。那瘦个少年扶他靠坐起来,将手中硬邦邦的黑馍馍扯了一小块下来,塞进那汉子嘴里。 那汉子干嚼几下后,却咽不下去,满脸皆是痛苦之色。瘦个少年见状,立时伸出手在车轩上抠了一把散雪下来,捧到那汉子嘴边。那汉子好容易才吞了下去,瘦个少年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再扯一小块要喂那汉子嘴里。 那汉子粗气连连,摇了摇头,嘶哑着嗓子,说道:“叔吃不了,苏墨啊,你吃罢。” 这名苏墨的瘦个少年正是方墨,玉泉山雪崩之时,她跳入了一条冰缝之中,虽是侥幸捡了一条命,却摔断了腿,靠着马的血肉在冰缝之中苦撑了数日之后,眼见救兵难觅,只得自己简单收拾了断腿,顺着冰缝前行,凭着卓越的求生技能,竟是从深渊似的冰缝之中爬了出来。 这汉子原是山中猎夫,从冰原之上捡到方墨带回家中。他家中人口简单,只有夫妻二人,原是还有一个女儿的,无奈早年夭折。捡了方墨回来之后,这夫妻两人见方墨年岁与自己女儿相当,又这般病恹恹样子,由不得有些错乱了,待方墨十分细心。 方墨这回病得重极,月余后方才苏醒过来,却仍是行动不得,几处打探之后,知道这里是北狄与漠北相交之处,尚属北狄管辖,她不敢透露太多,只说自己也是山中人,冠了母亲的姓苏,名墨,想着腿伤好后,就离开这里。 却不想变化远比计划快,她腿伤尚未全好,就被这伙北归的北狄人抓了去,关在这不知天日的马车里面,每日只许一顿吃食,许透二次风。这汉子的婆娘熬不住,早几天就去了,尸体被扔在某个不知山谷里。他受了这打击,也跟着病倒了。 方墨腿伤尚在愈中,这车队人数众多,她怕适得其反,不敢闹出大动静来,只得老实窝在这马车里,一边养伤,一边照顾这姓刘的猎夫。方墨将手中黑馍馍混了雪水塞到刘金柱嘴里,低声微笑说道:“我费了这么大劲抢到的馍馍,刘叔好歹吃些,我一个人哪里吃得这几个?大伙见我抢了不吃,还不扒了我的皮?” 刘金柱摇了摇头,说道:“叔实在吃不了了。苏墨,你,你若吃不了,就分给大伙好了。”马车里其他人一听他说这话,都不由得虎视眈眈看着方墨手中黑馍馍。方墨脸色一沉,黑幽幽眸子瞟了众人一眼。车里众人都不由得转过头去。她执拗着将手中馍馍塞到刘金柱嘴边。刘金柱叹一口气,说一声:“这孩子。”只得张嘴咬了。 方墨喂刘金柱吃了大半个馍馍,见他实在吃不下了,这才住了手,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干嚼着手中馍馍,黑幽幽眼睛四下看着。(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高原 风小了许多,白日里咆哮的黄沙沉寂了下来,夜如水,月初的弯月挂在黑色苍穹之上,四下丘陵寂静,数千年风霜雕刻的斑驳痕迹历历可见。车队停住在山凹之中,周围山丘环绕,营地里灯火通明,前后各分了两处,前面是数十座大帐,里面笑语时有传出,手拖食盘的奴仆在周围来往如织穿梭,一众手持大刀的护卫在周围团团围着。那里是北狄贵人们歇息处。 而另一边则是一众护卫聚集场所,九月的河西高原,夙夜里寒气森森,数堆篝火旁边围了一圈烘烤的人,昏黄火光下,一眼看去,一溜皆是油光发亮的头皮,刺鼻的烈酒混着粗野的说笑声,越发映衬马车这边的冷寂。 方墨不禁撇了撇嘴,她虽是说不了几句北狄话,却是能听懂大半。这些个北狄汉子的荤调子实在没有一点新意,三句不离本性,关于娘们的话题都说了烂了去。她听了这半天,有用的东西只有那么一两句罢。 实在腻烦了,方墨便转了头,往后面的几辆马车看去,覆盖在马车上的厚重搌布相继拉开了,露出里面满车的人来,如他们这样装人的马车共是三辆,全是这伙北狄人沿途抓的,准备带回北狄的大都去,其中有一车全是年华正好少女,正畏畏缩缩挤成了一团,盯着前来送吃食的北狄人。 那送吃食的北狄人一手拿着馍馍,玩逗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女。那少女年岁不过十五六岁,一边咽着口水盯着那北狄人手中的馍馍。一边捂着前胸衣襟,畏畏缩缩上前来。手刚伸出去,那北狄人就一把拉住她,扯近了。大手毫不犹豫就探近那少女衣襟里面。吓得那少女哭叫连连。 “畜生!”方墨啃着手中馍馍,听得有人低低咒骂,于是侧头看去。与她同车的几个汉子都停了手中吃食,满眼怒火瞪着作恶的北狄人,一样的神情,也不知道刚才那话是哪个出口的。 方墨也跟着看过去,那北狄汉子得了手,越发张狂起来,拉着那少女。上下其手。那少女挣脱不得,梨花带雨哀哀看着那北狄人。却无疑助了歪风,围在篝火旁边喝酒的几人也抬头看起来,指指点点哈笑不已。 正看着,方墨袖子被人猛扯几下。她转头一看。刘金柱拉着她衣袖,冲她缓缓摇了摇头。方墨明白刘金柱意思,他是怕她一时冲动,露了自己真相呢。这时节可容不得好心肠,她跛腿一条自身都难保,更别说逞能了。方墨心里明镜似的,于是挨着刘金柱坐着,一声不吭继续啃手中馍馍。 这馍馍也不知道是几日前的做的,又干又硬。实在不好下咽。方墨啃了大半个,就啃不下去了,不过他们一日只能得一份吃食,这玩意虽是难以下咽,却是能果腹的,她要活命。自是不能轻易浪费。她拿破布包了,揣了起来。 这半会后面马车的嬉闹愈加过分了,那少女身上的夹袄都被扯了下来,酥胸半露,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么多男人围着,她眸子里满满的绝望。方墨背靠栏柱坐着,一手摸着鼻子,一手往下方一伸,石子的冰凉到了手心里,正掂量着要不要试一试准头。眼角一处灯火乍亮,一处大帐里面有人走了出来,方墨又慢慢缩回了手去。 过来的那人约莫三十四五岁,身形高瘦,衣着齐整,辫子盘在脖子上。篝火旁边说话的一众人等见他靠近后,皆停了话头,有几人还站起身来,点头哈笑,笑着称呼喊道:“金总管。”方墨在这车队里也困了十来天,对这里面常露面的几人摸得清楚。而这金的却是前面大帐那边当差的,过来的少,她也就见过一两回,除了知道他有功夫在身以外,别的并不清楚。 方墨老实蜷缩坐着,看着那姓金的从自己面前过去。后车一众围着看热闹的汉子们不知道是哪个起了先,很快悄无声息都退散开了,只剩了送吃食的那家伙还拉着一少女不松手。 “啪”一鞭子猛地抽在马车上,那家伙手被殃及了,大叫一声,缩回了手。那少女得了自由之后,立时蜷缩着挤到人堆里,马车里面一众女人哭哭啼啼的。 送吃食的家伙已经回头看见了金总管,脸上带着谄笑,说道:“金,金总管……”那姓金的将手中鞭子卷起来,冷森看他,训斥说道:“格桑其,二少爷早就发了话下来,这几车的人都是要送了大都去的,让你们都看牢一些,不要坏了事。你竟敢动这车里女人,不遵二少爷的话,你活腻了是不是?” 格桑其一愣之后,立时摆手说道:“不是,不是,金总管,我实在昏了头。”又谄笑着低声嘟哝,“这半个月来都没有碰女人,实在有些忍不住了……”金总管手中鞭子指着他嘴脸,说道:“格桑其,你若不改一改你的性子,以后有的你苦头吃!玩女人也要看地方,二少爷交代的事,你也敢胡来?不想活了,是不是?还不滚到一边去?” 格桑其将手中馍馍仍箩筐里面,转身小跑开来。金总管看了马车里面女人们几眼,吩咐人将吃食塞进去,一众女人抓了吃食,背着身猛啃。事情缓解了,马车关着的多人都松了一口气,刘金柱咳嗽起来,方墨搀着他,轻轻拍他背。 刘金柱病了多日,一咳起来就难以止住。方墨正拍着他背,眼前突然暗了下来。她抬头看,那姓金的正站在她面前,用手掩着嘴巴,看着刘金柱,突而伸了手来,把在刘金柱手脉上。方墨心中一惊,北狄人可没那好心肠给这车里的人治病的。他这是看刘金柱要不要紧,能不能熬过去,值不值得带到大都去。刘金柱的婆娘就是还没有断气就被扔下山去的。 方墨一下子拿过刘金柱的手,瞪着金总管,说道:“不用你烂好心。”那金总管眉头一皱,正要发作,抬头间却是一愣,细看方墨几眼。方墨不敢对他对看良久,毕竟她脸上样子是临时匆忙糊的,瞒常人还可以,瞒一些老江湖却是不行的,于是垂着头顺了顺刘金柱前胸,粗糙嗓音说道:“叔,你好些没有?” 刘金柱点了点头。在一边的金总管突然出声道:“小子,你叔病了几日了?”方墨听他竟是说出一口流利的漠北的话来,心里更是吃惊――这人既是能说出一口漠北话来,那必是在漠北住了良久的。 满车的人都看着他们这边,她不说,自是有别人说的。方墨开口答道:“咳了两日了。”金总管看着方墨,又问道:“小子,你叫什么?”说得越多,自是越容易露破绽,可是这当会不答却是不行的。方墨念头才一转,手背上就被人轻拍几下,听得刘金柱虚弱说道:“大人,行行好,赏我们一口水喝吧。” 方墨感觉脸上的关注的视线淡了许多,那姓金的转头对身后奴仆用北狄语吩咐几句,复又转了头再看方墨。只这一会缓冲功夫,方墨就转到了刘金柱的另一边去,刘金柱坐直了身子,侧着头,挡住了金总管大半视线。 这般略远距离,混在汉子里的方墨除了瘦弱些,倒也看不出有异样的地方。那奴仆取了一瓢水来,刘金柱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方墨跟众人一样眼巴巴看着,而后一窝蜂围了过来,各种臭气一下扑了过来。金总管不由得后退一步,掩着口鼻,皱着眉头,再看一眼后,甩手就走。 方墨冷森一笑,从人群中退让出来。 睡到半夜里,刘金柱又咳嗽了起来,方墨一惊坐起来,扶着刘金柱靠坐着,拿过他手,按一阵他手上的鱼际和少商两。刘金柱停了咳嗽,转头看方墨,低声说道:“苏墨,叔要是死了,你就找个机会逃走吧。” 方墨低下头去,她原本就没打算跟着这伙去大都的,只是她腿伤未好,这里又荒凉,她要想活下去,这马车少不得还要坐几日。刘金柱不知她心中所想,又低声说道:“只是这里荒凉,少有人烟,你腿脚不便,现下却是走不得。这车队是往大都的,往北边再走上五六日,应能到乌远城,你可以在那里脱身,先待上几日,养好了腿上,找一家商队跟着回漠北去。” 方墨侧了侧身子,将刘金柱往里面又推近些,说道:“叔说什么呢?我那么重的伤,都活过来,你也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在乌远脱身,然后再回漠北去。” 刘金柱笑了笑,说道:“好不好的,叔心里有数,漠北是回不去了。你若是记着你叔和你婶子的好,等回到了漠北,就找一找你婶子的葬身处,好好收捡收捡,莫要让她成了归不得家的孤魂野鬼。” 方墨鼻子微微有些发酸,这荒凉高原上空气稀薄,刘金柱确实撑不了几日了。她挨着刘金柱坐着,低声说道:“叔,我不识路,便是到了乌远城,脱了身,也回不来漠北的。你别丢下我。”(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深夜 刘金柱侧头看方墨。(.好看的小说)她正垂着头,毡帽下的半张脸黑漆漆的,只鼻尖微微有些泛红,身上穿得是他的灰布袄子,因是这些日子一直在少见天日的马车里打滚,这身衣早看不出原来颜色,她病了这些日子,一身灰暗的厚重越发衬得瘦弱,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的样子。 刘金柱拍了拍方墨的手臂,低声说道:“乌远成虽是不算大,南北来往的商队却是不少的,你在乌远城脱了身,可以跟他们一道回漠北去。” 方墨却摇了摇头,低声难过说道:“叔,我没有到过乌远城,又不会说北狄话,身上又没有钱物,人家商队怎地会带上我?叔,你别丢下我,我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方墨的话说得刘金柱心中黯然,便也纠结起来。这丫头的年岁与他闺女差不多,乖巧懂事,他自病后,就一直是她照顾的。虽是常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举动,对他却十分好。她一个小姑娘,若是不能在乌远城脱身,等被拉到了大都,那定会生不如死的。可是要在乌远城脱身,就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是件容易的事情?便是侥幸在乌远城脱身,可那境地,她一开口就会露出破绽来,没钱没物,想要穿过荒无人烟河西高原回到漠北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方墨见刘金柱不再说些丧气话,知道自己的说辞打动了他,便又低声说道:“叔,你别多想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咱们两个一起想办法逃走,然后你带我会漠北去。” 刘金柱叹了一口气,又拍了拍方墨手臂,低声说道:“苏墨,等到那一日再说吧。你睡吧。”方墨应了一声,裹紧身上袄子在刘金柱身边蜷缩成一团。 方墨应了一声,裹紧袄子在刘金柱身边蜷缩成一团。(.无弹窗广告)夜里下了寒霜,马车上虽是罩了一层厚重搌布。却冷得惊人,四下透进来灯火幽静,马车里空气混浊,刘金柱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又闷又慌,睡不着,于是干着眼睛。身边的丫头呼吸轻浅,转眼就睡沉了。这孩子虽是胆大不输男儿,却到底还是姑娘家,又这般小。若是他闺女还活着,遇了这种境地,也不知道会慌成什么样子。 当日北狄人来得突然,他在家门口就被扭走了。他婆娘虽是眼疾手快关了门去,却也没有撑多久。北狄人一脚将屋门踹开来。拖了他婆娘上了后面的马车。不多会就又从屋里拖了一人出来,扔到他面前。 这人穿了他的灰布袄子,带着他的毡帽。一张脸脏兮兮,分明就是小子。可是他家里除了醒来没几日的苏墨那丫头,哪里还有其他人?他一时不敢相认。那小子挣扎着坐起来,冲他一笑,唤了一声“叔”。 他一惊,这声音虽是粗糙,可笑容却是假不了的。他赶紧将她搀扶坐起来,因是四下都是人,他不好多说什么,心砰砰直跳。将她拉在自己身后。北狄人抓了人,马车就用厚重搌布盖了,赶车上了路去。满满一车皆是青壮汉子,独苏墨一个丫头。他提心吊胆,这要是被这车里的汉子看出方墨的底细来,那还得了? 谁知道他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苏墨这丫头跟一众汉子挤一车里,言行举止几乎看不出破绽来,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没有一点娘们的忸捏,凶起来比一般汉子还要狠几分,拿了一块石头就能往抢欺负她的壮汉子头上砸。 车队进了河西高原,天一日冷过一日,苏墨这丫头能自己站起来了。他们这些人每日里只许一回吃食,透两次风,余下时候都困在黑漆漆马车里面,对外面境地一概不知。北狄人对他们这车汉子看得严实,便是透风解手时,都有数人看守,苏墨这丫头虽是进食不误,可是喝水远比他人少,总是瞅着晚上透风解决这问题。一路上竟是无人看出破绽来。 他婆娘在后面的马车里面,两人虽是说不得话,但是每回透气时都能见上面。北狄人对女人的看守要松懈多了,有一日夜里,后面马车里的女人有两个胆大的,竟是生了逃心,趁了透风解手时逃跑。 可是两条腿的女人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的畜生。两个女人很快被抓了回来,北狄人将她们押在中间,当众剥了衣衫,被一众疯狗似的北狄人拖到山壁那边去。那凄厉的哭喊声让所有的人都胆寒。 次晨,两具光溜溜辨不清面相的死尸被摆在大伙面前了,后头马车里的女人有几个当场就厥了过去。他婆娘也受到了惊吓,脸色越来越差,没几日就病倒了,一并好几个病倒的女人,都还没有断气,就被扔下了山去。 他挨了一顿拳打脚踢,半死不活躺着,到了夜里同车就有人过来扒他身上的袄子,解了几颗扣子后,就突然鬼哭狼嚎起来,他模模糊糊地看见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小丫头单膝蹲伏着,脏兮兮脸色一双眸子竟是闪着凶狼一样幽深光芒。而他前面有一人抱着手胳臂正凄厉惨叫着打滚。 北狄人掀了搌布,将那人揪了出去,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顿鞭抽,那惨叫声惊醒了他。他侧过头,马车里面其他人都畏畏缩缩蜷缩在另一边,而自己身边则分外阴寒,十五六岁的丫头倚栏柱而坐,昏黄灯火映照在她脸上,她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幽黑眸子里的冷森凶狠令他都不寒而颤了。 苏墨转头看见了他,挪过来,低声问道:“叔,你醒了?”近在咫尺的面容小巧而瘦弱,眸子黑亮清澈。他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看走了眼。而眼前这个才是真实的。于是将她拉过来,低声说道:“苏墨,莫要惊慌。” 苏墨点了点头,两人一并坐着,听人声喧哗。挨了鞭抽那人次日就不省人事了,被掀下了山去。这马车里面少了刺儿头,就安静了许多。他伤了心肺,被闷在马车里,身子越发不济。后来的日子全靠这小丫头才撑到了现在的。 刘金柱想到这里,又转头看了看方墨。方墨蜷缩成一团,头上毡帽歪斜了,露出额上极柔软发际,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眼睛正合着,静怡而乖巧。刘金柱伸手将方墨头上毡帽拉正了。他是靠着这孩子才活到现在的,理应帮她一把。可是他自己的身体,他心里却明白的很,能不能熬到乌远城都难说,又怎么能带她回漠北去? 刘金柱叹了一口气,喉咙一痒,立时用手捂了,闷咳几声。 旁边的方墨睡得并不沉,听了声响,睁开了眼睛。刘金柱正转辗反侧,一张青紫的脸色满是纠结神色,合着眼睛,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月上中天,外面的篝火渐渐暗淡了下去,四下里寂静无声。方墨等刘金柱合眼睡沉了,就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伤腿。她现在行走已经无碍,但是要快跑却仍是不行。按刘金柱所说,再过四五日,就可以到乌远城了。她若是不能在那里脱身,那还真有可能被这车队拉到北狄的大都去。 北狄抓了他们可不是要带到大都好吃好喝供着的,这几车奴隶定是能为他们换得不少钱物。大都那地方,满地都是北狄人,她伪装的再好,模样和语言首先就关过不了关。北狄人将管辖下民众分了等级,漠北往南的人是最低等的,一般身上都带着低等奴隶的印记,到了那里,她压根就是寸步难行了。 乌远城是边城,虽是北狄人的地盘,但是来往商队混杂,她要想回到漠北去,就必须得在乌远城逃走。可这么短时间,她这腿伤哪里会这么容易就复原?一着不慎,引得旧伤复发了,她下半辈子就不要想再用腿走路。 方墨轻轻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伤腿上下轻按一阵,又略伸展一番。正忙着,突然听到外面有女人咯咯几声轻笑。她停下手中动作,将马车上面搌布掀了一道缝看出去。四下里篝火暗淡下来,周围围了一圈的北狄人皆睡得死沉,鼾声四起。而不远处的大帐那边则灯火通亮,中间那座大帐旁边站了一个女子,鬓发微乱,单薄衣衫裹着玲珑身躯,正用纤手捂着嘴巴咯咯直笑。 那大帐门帘突然被掀开了,出来一个高壮北狄汉子,约莫二十来岁,肤色浅白,五官深邃,脸上挂着慵懒笑意,只披了一件单衣,裸露着半截胸膛,在大帐门口站了片刻后,鹰鹫眸子微微一扬,一下子转到大帐旁边,将藏躲的少女一把扛着肩上。那少女尖叫连连,抱着那男人脖子一边笑,一边叫,两人身子几乎要成一体去。 那男子扛了美女大步回大帐,里面很快又传来女子如猫一样的尖细叫声。 篝火旁边有好几汉子被惊醒了,往那边张望过去,咽口水的声响隔这么远都能清楚听见,有几人忍不住小声羡慕起来,目光往装了一满满一车女人的马车看过来。 方墨轻轻放下搌布。 赫连一部的这位少主子玩心倒是不小,这半夜了,居然还在折腾。 她要不就在这家伙身上做点文章?(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鱼目 天越是寒冷了,冷风时不时从搌布缝隙里钻进来,方墨不由得紧了紧身上袄子,靠着栏柱蜷缩着。(.无弹窗广告)马车里面黑蒙蒙的,各种味儿混杂,众人脸上皆是一层死气沉沉的灰色,无一人开口说话。马车轱辘咯吱咯吱声响,北狄人刮噪话语原是常听的,不过这一日都被呼啸的风声盖了下去。 刘金柱又咳嗽起来,方墨连忙坐起来,一边忙着帮他顺气,一边按穴推拿。一阵大风刮过,头顶上搌布呼呼作响,一滴水渍落在方墨脸上,她手下动作不由得一滞,抬头看了看黑蒙蒙头顶,豆大雨水落在上面噼噼啪啪作响。 方墨的脸色变得越发惨白,伸手将搌布掀了一道细缝,滚滚黄沙带着湿冷水气扑面而来,外面人喊马嘶正闹成一团。 “苏墨,是不是下雨了?”刘金柱喘着粗气说道。方墨含糊应了一声,回过身来,环视车里人一圈,车里其他人挤成了一团,正紧紧看着她。方墨手指其中高壮一个,冷森说道:“你身上的夹袄脱下来。” 那汉子手握衣襟,双眼圆瞪,怒视方墨――这小子虽是凶狠霸道,可是要让他在这时节脱了身上衣袄,那不就是要了他的命去? 方墨背后兜里摸出二个黑馍馍,颠几下,说道:“我拿这个换你身上夹袄两日,换不换?”那汉子咽了咽口水。他虽是个子大,却是胆小,吃得多,抢得少,每日饿得肚子里直泛苦水。方墨手中的东西无疑带着极大诱惑,他想了想,一咬牙,道:“换。”脱了身上夹袄,扔了过去,接过方墨手中黑馍馍之后,蹲一处猛啃起来。 方墨将那兽皮夹袄赶紧给刘金柱披上。刘金柱无奈说道:“苏墨。叔不冷,你快还给人家。”方墨低声说道:“叔。你放心,那家伙壮得跟牛似的,挨一两日冻还要不了他的命去。”反是刘金柱原本就病得重,要是淋了雨,受了寒气。那一准是挨不过去。 暴风雨突如其来,马车行进速度也快了起来,方墨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更别说刘金柱了。他的脸色泛着死气一样的苍白。待到车队找到了避风处时,人已是恍惚了,虽是被方墨唤醒了。当夜里却是一点食都没有进。 方墨抢了三个馍馍,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刘金柱看着方墨,低声虚弱说道:“苏墨,再过一两日这车队就能到乌远城,你一定要想办法在那里脱身。乌远城同福客栈有一个掌厨叫贺兰远山。虽是个北狄人,却与我有些交情,你去找他,他会帮助你的。” 方墨低着头不说话,雨水从车顶上落下来。湿了她满脸。刘金柱笑了笑,又说道:“怎地哭了?我兜里有个东西。你摸出来,带着它去找贺兰远山,他一定不会为难你。你腿伤还没有全好,到了乌远城,可以在他那里先住上几日,等养好了,再让他牵线找一家商队带你回漠北去。叔原本是想带你去找他的,现下看来却是不成了,你不用担心,你带了这个去其实也是一样的。” 方墨一声不吭,只擦了擦刘金柱脸上水渍。刘金枝只得自己伸手从袖子摸出一串兽骨一样的东西塞到方墨手上,说道:“要收好了。” 落了雨的高原气温骤降,夜里更是冰寒入骨,起了雾,四周皆雾气蒙蒙一片。方墨生怕刘金柱晚上过去,便一直守着不合眼。到了夜里放风解手时,看守护卫见车里有两人不下来,举了火把过来看,一鞭子抽在栏柱上,催促方墨两人赶紧下车。 刘金柱咳嗽起来,扯了扯身前的方墨,低声说道:“苏墨,莫要犯傻劲了,快让开来。(.)”四周有数人围了过来,明晃晃大刀耀眼,森森浓雾侵骨而来,方墨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来了,被人拉扯着下了马车,隔着栏柱回身看马车里的刘金柱。 这夜里浓雾下得厚重,数盏灯火相隔,方墨瞧不见刘金柱面相,只看见有两三人抬着他下了马车,进了那一团黑蒙蒙中去。有人猛地推拽方墨一把,骂咧道:“看什么?还不快去?再磨蹭,老子一鞭子抽死你。” 方墨忍不住回身看他,身后那人一愣,不禁后退半步,目露胆怯之色,手按在刀柄之上。 一股冷风过来,带来了一股淡淡酒香,方墨后颈处突起一层寒栗,心中一愣,身后有人的脚步已是越来越近了。她心里一凛,目光微微一收,眼角余光瞟见了一方鸦青色衣角飘动。 面前的北狄人突然跪地,恭敬唤道:“少主子。” 那人转了方墨跟前,左右看一番,突然用漠北话说道:“抬起头来。” 方墨应声老实抬起头来,脸上似有蛇爬过,起了一层冰凉寒栗感觉。面前那人鸦青色衣裳上坠结着一方鲜翠欲滴的玉牌,那上面象征着赫连一族的六角兽栩栩如生。方墨听得了几声啧啧声,赫连一族的这位少主子说道:“金成,你上次说得就是他吧?” 一人笑着回应道:“就是这人。少主子,您觉得如何?” “太脏了,洗干净了,带他来见我吧。”方墨脸上冰冷消失,于是垂下了头去,瞟见那方鸦青色衣角从眼角余光里消失。紧张过后,到这时候,方墨却是松了下来――事已至此,她已是只能往前走,如何做到不露破绽,保住命,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情。 方墨转头再看一眼刘金柱消失方向,浓雾森森,那里一团黑蒙蒙的,好似无尽深渊似的。她正回首看着,却被人猛地从后面推一把。她跄踉一步站稳了,转身看去,她身后的那姓金的总管正袖子掩着口鼻,皱着眉头,用北狄话招了两粗壮婆子过来,手指了方墨,让她带下去收拾干净。 方墨被两个婆子左右夹着带到一处大帐里,里面洗漱用具一应俱全。两个婆子掩着口鼻,手指了那木桶,十分嫌恶,叽里呱啦言语一番。方墨知道这两人是嫌弃自己身上又脏又臭,不想亲自动手。这点正中她意,她于是便一连点头哈腰,示意自己明白,打手势让这两婆子出去。 两婆子对看一眼,掩了口鼻,也不管方墨听不听得懂,凶模凶样严词警告一番,而后出了门去,外面灯火将两道人影映照进来,方墨知道这两婆子就守在门口,可是她也知道她们一时是不会进来,如此正好。于是蹲下身来,看了看自己伤腿,大动虽然仍是不能,但是沾水却是无碍的。她解了身上衣衫,爬进浴桶里,简单洗漱一番,取了旁边搁放的衣裳来穿。因是没有易装用具,她只得将颈脖缠高一些,将头发尽数束起来,露出光洁额头,再戴上了毡帽。 她在男子堆里混的时间远比女人堆里多,于他们一言一行早摸透了,又有前世功底在身,只要不剥了她衣衫,光凭表象一时半会很难分辨出她的真伪来。 两个婆子进来,看见洗漱完毕的方墨,两人眼睛均是一亮,其中一个手指她头上毡帽,皱着眉头示意她取下来。方墨扶着头,做头痛样子,就是不取。僵持一番,其中一个婆子出去,带进来一顶半新滚边毡帽,方墨这才妥协。 跟着两个婆子出了大帐去,外面雾气森森,几处灯火幽幽,不远处的几辆马车重新罩上了厚重搌布,在这般冷森夜里静静杵着,乍一看去,不过是载了一车死沉货物罢。 身后婆子推她一把,催促她快走。方墨跟着进到中间大帐里,极温暖的奢靡香气扑面而来,女人娇媚的话语声咔然而止,大帐里面的几人都抬起头来。火盆里发出一声荜拨声响,略有些不齐的脚步尤是突兀。方墨抬头飞快看了一眼。最前面虎皮椅上依靠着的正是赫连一族的少主子赫连睿,他怀中拥着一位翠衣女子,芊芊玉手执着的琥珀美酒到了他唇边,极炫灿流光划过杯盏,美人如玉,香满怀奢靡尽于眼前。 方墨在距离赫连睿三尺处停了下来,将头垂得很低。大帐里面十分安静,她尽量收敛着自己的不耐,让自己显得慌张而忐忑,这于她并不是难事,做戏向来是她擅长的。 “你叫什么名字?”方墨听到上头赫连睿问道。 “苏,苏墨……”方墨局促不安低声回道,末尾声调几乎不可闻。 “嗯,抬起头来。”赫连睿又说道。 方墨应声抬起头来。面前虎皮上男女已是分开来了,赫连睿正襟坐着,拖着下巴正看着她。那翠衣女子蜷缩在赫连睿脚下,美目的失落一眼可见,双手捧着琥珀酒盏正带着几分敌意看着方墨。方墨心里有几分好笑――这赫连一族的少主子又不好男风,她敌意个什么劲。 赫连睿推开送到他唇边酒盏,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方墨面前,居高临下看她。方墨腿脚吓得微微颤动,牙齿也细微打颤。头上突地一凉,毡帽被人取了去,方墨一下子匍匐在地上。 半响后,方墨头顶有人轻笑一声,说道:“早就听说南蛮子里有男子生得比娘们还俊,我还不相信,在漠北呆了三四年都不曾见一个,离了漠北倒是逮到了一个。金成,你这趟差事办得好。”(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方墨的头低低伏着,目光所及之处尚不及尺远,高筒靴在那处步了好几个来回。她心中不耐越长——若是一刀砸下去,身边这厮抱脚的痛叫的场景不知道是何种痛快。只可惜一来她手中无刀,二来,她跑不过四条腿的畜生,便也只能强行忍着各色目光的打量。 火盆近在伸手处,极暖的火红发出轻微荜拨声响,云头靴上一方鸦青色衣摆在她眼帘前方停下,尚残留的一缕胭脂香气若有若无飘过来。方墨听到头顶总算有人说道:“起来吧。” 她于是应声站起身来,跪得有些久了,却伤腿当真忍不住细微抖动起来。对面赫连睿目光扫向她腿脚,半响后,又出声道:“你腿脚有伤?”方墨低着头,惶恐回道:“没,没有,是打小就有的毛病。” 话一落地,她就觉得周围气氛一转,落在她身上的数双炙热目光在瞬间蛰伏下来,虎皮椅上歪着的美女却坐直了身子。残香远去,斑驳虎纹拥着鸦青,虽是仍是看着她,但是到底远了一些,方墨觉得身上舒坦了许多,心中盘算这家伙心中算盘落了空,也该死心将她赶回去了吧。 美酒倾倒清冽声响越发衬得周围寂静,方墨低垂下的眉眼渐渐有些冷。对面美人用北狄语笑劝饮酒,声调柔媚入骨,两具身体又纠缠起来。 赫连睿往下方看一眼,下方站的少年仍是低垂着,毡帽盖住了半边脸,余下的半张脸虽是极动人的。却配了一副惶恐样子。他突然有些乏味了——许是灯火缘故,他看走了眼,那种眼神根本不可能出自这样人身上的。 “将他带下去。”赫连睿隔一阵,又用北狄话说。“好生看着。” “是。”金成应了一声,招了两人进来,手指了方墨。按赫连睿的话吩咐一番。那两人押了方墨出去。金成看了看赫连睿,出声道:“少主子,你看……” 赫连睿往旁边看一眼,翠衣女子立时放下手中酒盏,躬身出去。赫连睿将酒盏握在手中,略晃荡一阵,淡淡说道:“可惜了。” 金成脸上也有懊恼神色。附和说道:“是小的眼拙了,这小子虽是生得不凡,却是跛腿。不过少主子也不用担心,咱们马上就要到乌远城了,咱们在那里好好再找一个就是。总归是能找到一个不差的。” 赫连睿似在沉思之中。半响都没有回声。金成又笑着说道:“少主子,前几日大小姐不是送了消息过来吗?说是得了一个不错货色。能被大小姐看中的人,想来绝对是不差的。咱们何不看看这人?” 赫连睿失笑说道:“她看中的人,还能让给你?金成,你还没有被她打怕?” 金成脸色一白,讪笑几声,推到一边去。赫连睿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光,说道:“马上要到乌远城,该来的想必都已经来了。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大都的这趟浑水可不是那么好趟的。”挥了挥手,又道:“金成,你下去吧。将刚才那人看住了。” 金成应了一声是,躬身退出去。外面下了浓雾,夜正深重。几处灯火朦胧,他向门口的守卫问了方墨去处,便寻到一辆马车前。马车前面守着的两人双手抱拳招呼一声。金成将马车掀了一道缝往里面看,黑蒙蒙车厢的角落蜷缩着一人,看见他看过来,吓得索索发抖。 金成放了车帘,吩咐左右道:“都看好了。”左右应了一声,他这才走开来,回到自己帐营里面,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个二十来岁美貌女子带了侍婢进来,看了看金成面色,示意身边侍婢放下醒酒汤出去,自己则缓步走到金成身后,拿捏他肩膀,一边柔声说道:“老爷,是不是那事没成?” 金成轻嗯一声,道:“那小子虽是生得不差,却是跛腿,还是打小就落下的病根。” 女子手下动作一滞,诧异说道:“原来是有残在身,那就不能送进二王子府邸了。少主子是怎么打算的?” 金成一边摇头,一边伸了两个手指头,说道:“这倒不好看,我原以为他是站在这边的,便想着就算这个不成,在乌远城再寻一个不差的就是,但是看今日他言行,倒是对这事并不热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站那一边的。” 女子微微一笑,说道:“依我说,老爷您就别琢磨这事了,只管听命办事就是了。”金成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成啊,咱们原就不是赫连本族人,舍家跟他赴草原,本想求一份前程的,若是他在这事上押错了宝,他倒霉了,咱们还不要跟着倒霉。” 女子垂下眉眼,手下动作轻柔。金成叹了口气,他原就是漠北登州人,北狄得了漠北之后,他当了急先锋,过了几年好日子,却不这好日子来得快,去得也快。萧家军一路势如破竹而来,漠北各州县相继回归,眼看就要打到了登州了。他可不能白白等死,为了替北狄人办事,他这些年没少做亏心事。恰逢赫连睿等人要归还北狄,他索性屈居在他帐下当了一管事,带了宠妾离家远赴北狄。 只是北狄汗位数月悬而未决,各方势力角逐正激烈,若是赫连睿站错了队,那他这一小小管事还不跟着倒霉?北狄汗位之争,二王子宇文飏占长占嫡,又有贺兰一部鼎力支撑,风头显然更胜一筹。这人好男风是出了名,所以他就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只是赫连睿对这事却并不热衷,所以他才头疼。眼看乌远城将到在即,他若是还不能把准风向,很有可能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不离开漠北,未必就是死路一条啊。 金成正想着,他身后宠妾停了手,端了醒酒汤送他唇边,他抿了几口,鼻尖香气袭来,一睁眼,就看见赛雪酥胸从面前晃荡而过,挺翘圆臀以诱惑姿势向着他,他下腹一热,先前纠结问题抛到了脑后,一把将酥胸半露的女子拉进了怀里,狠狠香了几口。 那女子原本做这一番举动就是揣着这心思,当下作势一慌,玉手娇嗔捶着金成胸脯,说道:“老爷,你坏死了,都吓到奴家了。”金成呵呵一笑,将女人搂紧了上下其手一番。那女子娇喘连连,恨不得化了一滩水去。正要紧时候,金成突然一下子将她推开来,喝问道:“哪个在外面?” 那女子被一把推在地上,也惶恐顺着金成眼光看去,帐帘外面灯火朦胧,将山丘倒映在上面,偌大一团黑蒙蒙影子,顺了风声晃荡着。她看不出异样之处,但是金成却一把抽出了架子上长剑来,神情阴森冷冽。长剑冷厉寒光吓得女子索索发抖,连忙爬到椅背后面,看着金成提了长剑将帐帘掀开了出去。 冷风突然进来,灯火暗淡瞬间,她突然瞟见帐营角落站了一个瘦长影子,当下吓得一声尖叫。金成手持长剑冲了进来,将女子从椅背后面提将出来,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那女子吓得索索发抖,手往角落一指,话没出口,却是愣住了。那里哪有什么人影?不过是个木头架子罢。金成顺她所指看过去,皱着眉头,说道:“你到底看见了什么?”这女子抚了抚急跳胸口,摇头说道:“是我眼花了。老爷,外面到底是谁?”金成也摇了摇头,说道:“许是我眼花了。” 这女子方才叫声突兀,唤了多名护卫过来,有人在大帐外面叫道:“金总管可是有事?”金成将长剑搁回架子上,出去笑着说道:“没事,没事,诸位散了吧。” 一众护卫相继散去,经了这一场虚惊,金成哪里还有温存心思?将醒酒汤一口灌光了,搂了宠妾自去歇息。 方墨一闪身进到马车里面,马车外面守着两人复而归来,骂骂咧咧说着话。金成一南蛮子不过是仗了少主子的看重,许了一管事,竟是三番两次骑到他们这些人头上来,玩女人都闹出那么大动静来,害得大伙虚惊一场,这几人心中十分不爽,现下惹不得他,就将他那些事尽数翻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批判臭骂。人人激愤,恨不得将金成当下就拉出来剁成块。 马车里面的方墨听得直笑,可怜这姓金的还以为自己寻了一条光明大道了,一心为北狄人办事,殊不知漠北与北狄素来敌对,他便是得了赫连睿看重,也难以落得好下场,赫连睿手下的人又不是吃素长大,怎会容忍他一外族爬到他们头上去?更别说那赫连睿压根就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了。 这赫连睿倒是人精,不过是许了一管事,就令的这金成一心为他卖命,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站着哪一边的?据她所知,这赫连一部在北狄九黎山一带,那里的马是最好的,整个拉贡草原有半数以上的马都出自这里,在北狄十八部中实力仅列在宇文、贺兰两部后面。北狄汗位之争数月未决,各方势力角逐正热闹,赫连一部原来就是两不相帮的,偏在这时候回草原,不去九黎山,反要去大都,那赫连睿这家伙定是心中有了主意,方才千里迢迢去趟这浑水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偷东西 就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宇文飏吗?那金成出的主意自是不错了,可是赫连睿分明就是一副兴趣缺乏的样子。(.好看的小说)诚如金成所说,偌大乌远城想要找一个不跛腿的俊俏小子还不容易?那是宇文曜兄弟?这两兄弟被拖进了宇文贺然死因里面,现在正处于下风时候,他想这时候表诚心?雪中送炭一回?那敢情不错,这下,两方人马势均力敌,最好是斗得你死我活,元气大伤,她才欢喜。 不过这事却不是眼前最紧要的,乌远城将到在即,如何能一路平安到那里脱身,对她眼下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方墨将诸般念头放下,拿出方才摸的短匕,擦干净了,收到靴子里。大半夜未合眼,这会她也倦了,拉过旁边的狼皮毯子裹着身上,蜷缩在角落睡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渐渐有些人声。方墨伸手将帘子掀了一道细缝看出去,天朦朦亮,夜里下得浓雾散去,头顶上弯月只剩了浅淡影子,四下里人穿梭来往如织,有的在准备吃食,有的在打点行李,准备启程事宜。她记下了所处位置后,就放下了车帘子。 不大会有人送了吃食过来,方墨饱食了一顿,车队开拔了。她仍然靠在靠着车厢上打盹,这一日风和日丽,车队行进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到了夜里停下时候,她听见马车外面的议论声,乌远城已是只有不到一日路程了。 吃饱了肚子之后,方墨依旧蜷缩在车厢里面。金成过来看了一回,见一切如常,就放下帘子走开了。方墨等到了半夜,马车外面守的人有一个被人拉了去。另一个听到石头滚动声响,便绕了马车旁边查看,方墨蒙了口鼻。趁机钻出马车,扒到了车板下面。查看那人转了一圈后,未果回来,将马车帘子掀开了看,车厢角落黑乎乎一团,那个跛腿的小子睡得正沉。 看守的放松了警惕,方墨悄无声息滚到了阴影处。摸到先前看好的帐营里面。里面只有一个守夜丫鬟,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里,睡得正香。这帐房虽是不大,却甚是精致华丽,各种女人用具齐全。梳妆阁上密密摆着胭脂水粉,篦子头油等物,方墨捡了几样拿布包了,又打开旁边的小匣子,里面是女人所用的各种饰物,她抓了几样常见的收起来。 正忙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她眉眼一沉,将布包一系。往背上一背,就钻进了床榻下面。帐营被掀开了来了,有女声站在门口唤道:“冬梅。”守夜的丫鬟一惊坐起身来,说道:“姑娘回来了。”点了灯,上前搀了那人进来。 床下的方墨瞟见了来人侧面,正是住这里的。常陪伴在赫连睿身边的那翠衣女子。赫连睿叫其美人,心肝宝贝之类的,金成唤其凝翠姑娘。是个美人,妆容尤其画的好。 凝翠在梳妆阁前坐下来,她的丫鬟冬梅在旁边站着。灯火昏黄,将一坐一站的两道人影映在地上。守夜的冬梅问道:“姑娘还过不过去的?” 凝翠摇了摇头,手掩嘴边打着哈欠,说道:“不去了,你去打盆热水来,我要洗个脸。”冬梅应了一声是出去。坐在梳妆阁前的凝翠姑娘发髻微乱,对着镜子摆弄着自己头发,映在地上的婀娜动人,却不知道怎地突然就不动了。 扒在床下的方墨一愣,手慢慢摸到靴子里。那女子哗啦一声站起身来,在床前蹲下来。方墨将短匕握在手中,冷眼看外面动静,欲待这女人一旦探头看过来,她就一刀要了她的命去。精致的云头靴子在近到咫尺的地方,一只细白玉手伸下来,沾了沾地上水粉,凑在鼻尖闻了闻,却没有过来再进一步,而是转头四下看了一圈,打开梳妆阁上的小匣子看了一阵后,啪一声关上了。(.) 冬梅端了水盆进来,走到她身边,还没有开口说话。凝翠姑娘就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冬梅始料未及,一盆水咣当一声泼在地上。凝翠姑娘拧着冬梅耳朵,骂咧道:“贱蹄子,竟是连我的东西也敢动,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冬梅依旧是摸不着头脑,只哭喊说道:“姑娘,姑娘,我没有动,我什么都没有动!” “不是你是谁?我这里只有你一个人能进来,不是你,又是谁?还在狡辩,还不将东西乖乖叫出来?你若是不听,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真的不是我!姑娘,您若是不相信,尽可以收收看,我怎么会拿您的东西?我若是拿了您的东西,就叫我不得好死!”冬梅吓得索索发抖,指天发誓哭喊说道。 凝翠一把将冬梅摔在地上,地上水多,冬梅一下子滑到了床边上,抬头一看,床下面黑乎乎扒着一人,口鼻皆蒙着,独留一双黑幽幽眼睛在外面,正冷森看着她。 万簌寂静,冬梅一愣之后,不由得尖叫一声。 这叫声却只出了一半,她就被床下滑出的那人一脚踢得老远。方墨从床下溜出之后,头也不回,夺门而出,却只走到了门口,就听见身后长鞭挥动的声响。她回了头,一把抓住了鞭子,猛地一扯,身后的翠衣女人踉跄一步,险些扑倒在地上。将将凭长鞭拉力站稳了身子,方墨却突然松了手去。那凝翠始料未及,噗通一声往后仰面倒地。 方墨转了身,就听见外面纷迭脚步声了。她黑幽眸子一沉,一把抽出靴子里短匕,转回几步,几下划开帐布,正准备钻出去,眼前寒光一闪,一股凛厉剑风迎面而来。 方墨缩回脖子,避开袭击,心中暗骂一声该死。听了身后长鞭挥起响动,倒地的那女人也爬起来,手持长鞭冷眼看她。帐营门口脚步纷迭,金成带了大队人马涌了进来。而她右边眼角那处,正看见赫连睿手持长剑施施然从洞口那处跨进来。看着方墨,微微一愣,问道:“阁下是谁?” 方墨可是没闲功夫回答他的话,这么多人盯着,她脚跑不快,这会倒是不好脱身了。若是被这些人抓了现形,那她就不要想回漠北了。 方墨四下看着,目光在角落灯台那处略做停留。 赫连睿又微笑说道:“阁下认为今日能脱身吗?” 方墨黑幽眸子冷森一笑,突然跃起扑向灯台那处,一把将那灯台推翻了去。灯台落地,帐营里面立时变得黑乎乎一团,一众护卫皆是一愣,只听得耳边衣衫舞动声响和刀剑相撞,乒一声脆响,火光乍现的瞬间,照清了帐营中间一青一黑的两道身影,却是变换太快,谁也不敢冒然上前帮忙,怕误伤了赫连睿。 金成不由得叫喊道:“快点了火把来。” 就这时候,众人听到几声木头断裂声响,还没有等众人反应过来,噗一声巨响,帐营轰然倒塌了,将里面的人一并蒙住了。金成好不容易划开帐布出来,四下一看,身边帐布扑了一地,里面滚动的皆是胡乱挣扎人群,也不知道赫连睿在哪里。他大声叫喊道:“将火把给我,快找少主子。” 周围的人蜂拥过来,将帐布里面的人拉出来。金成举着火把一边寻找,一边叫道:“少主子,少主子。” “不用叫了,我在这里。” 金成举着火把顺着声音过去,就看见赫连睿正坐在帐布上面,持剑的手杵在地上,另一手缓缓摸着自己嘴角的血渍,脸上神情十分奇怪,似笑非笑的。 金成见到赫连睿嘴角血渍,一惊,着急问道:“快来人,少主子受伤了。” 赫连睿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取过他手中火把,径直往前走去。身后一大群人紧紧跟随着,金成见他不往自己帐营里面去,心中疑惑,想问,却又不敢问。 赫连睿在一辆马车旁边突然站住了身子,马车旁边守着的两个护卫齐声跪下,道:“少主子。”赫连睿看了他们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收捡起来,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突然一把掀开了马车帘子。 马车里面随即响起一阵悉悉索索声响,里面的人裹着狼皮毯子,身上所穿还是昨夜的衣衫,乍见这么多人,他吓得索索发抖。赫连睿脸色沉下来,将火把举进去看,车里少年的牙齿都吓得打起架来,眼睛因惊恐而睁得老大。 赫连睿一把扯过他身上裹着的狼皮毯子,往他身下看去,四下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马车里少年这时看清楚对面的人是赫连睿,就立时翻身跪下,磕头惶恐说道:“见过少主子,见过少主子。” 赫连睿缩回头来,放下马车帘子,看了看马车旁边看守的护卫,问道:“方才抓刺客的响动,你们两人没有听见吗?” 那两人齐声单膝跪下,一人回道:“回少主子,属下们听见了。只是另有任务在身,擅离不得,就没有过去。” 赫连睿默默无语,良久后,将手中火把塞给金成,大步回自己大帐里。(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同道 马车里面的方墨听到众人离开声响,坐起来,抹了一把额头,又弹了弹膝盖上灰,轻扯嘴角冷森一笑。这赫连睿倒是个人精,她不过是招架了几招,这人就怀疑起她来了,竟是急匆匆过来想抓她现形。倒是想的美,她又不是傻子,怎会乖乖留了凭证让他得手? 马车外面人声鼎沸,金成正带了人手四下搜查刺客,惊慌的叫声和哭喊声乱了成了一团。独这边静悄悄的。方墨伸展了一下四肢,拿过狼皮毯子裹在身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蜷缩着。 弯月渐渐西斜,黑蒙蒙马车里面落下了数点斑驳,外面喧闹灯火暗淡了下去,周遭复又安静了下来。马车外面的看守在小声说话。有一个夜里喝多了些,憋不住了,要去方便。另一个笑着说道:“你小子一日到晚屎尿多,快去快回,别把你那蛋给憋坏了。”那人提了裤腰带急慌慌跑开。惹得伙伴直乐呵,一个劲说些打趣荤调子。 方墨探头往车板下一看,一把将车板下布包扯上来。马车帘子放下时候,马车外面的看守荤话依旧不断。方墨盘腿坐了,将布包打开了,里面东西分处藏好了。马车外面解手那看守回来时,她诸事已经做好了,打了个长长哈欠,蜷缩睡去。 天亮之后,车队整装出发,只是这日有风,河西高原上黄沙滚滚,行进速度远不如昨日。蜷缩在马车里的方墨诸事不管,因是一路未停,她只是觉得这么长久时候没进水。渴得紧。日头西斜了,风势小了许多,马车外面奔驰是马匹却是多了起来。方墨将车帘子掀了一条小缝看出去。夕阳西斜,给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上镀上了一层晕红光泽。山丘层叠静寂,浩浩无边,天之尽头处的灰黑城郭隐隐可见。 想必那里就是乌远城。她听刘金柱说过,这乌远不过一小城,如今看来,却是不像。 方墨正看着,远处层叠的山丘之上突然涌现出一条黄色尘龙来,浩浩荡荡正往这边飞舞过来,打头的红色身影似火。隐隐是个女子。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大小姐来接我们。”车队里面有数骑迎了上去。 方墨缩回马车里面,听外面动向。轰隆隆马蹄声中参杂着清脆的叮铃声,只片刻周遭皆是一团灰蒙蒙尘土。赫连睿的马车在前面,她听到有年轻女子脆声用北狄叫道:“哥。我来接你了。”赫连睿似乎在笑,说道:“辛苦大小姐。大小姐要不要上车歇会?”又有数骑从方墨马车旁边过去,马蹄声过后,待她再听时,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夕阳落到地平线上,车队终于到了乌远城了,马车周围的护卫多了起来,密密实实围着。方墨不想前功尽弃,不再掀车帘往外看,只透过帘布缝隙看去。这乌远城屋舍虽是矮小。却是连绵成片,宽敞街道纵横,沿街两边皆是商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什么地方的话都有。街上车马来往不绝,各色面孔都有。 难怪刘金柱让她在这里脱身的,这乌远城龙蛇混杂。的确是个脱身的好地方。马车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就停了下来,方墨被人从车里拉了下来。天有些暗了,她只能看个粗略,这处似是个后巷子,僻静狭小,院墙上开了一扇小门,门口守着数人,皆持着明晃晃大刀,门旁边停着数辆空置板车。 从小门进去,穿行几步后,到了一个偌大院子里,院子胡乱堆放了一些杂物,对着院门一排十余矮小屋舍,都燃着灯火。她被推进了其中一间屋里,屋里或坐或站的三人都转过头来,皆一色男子,年岁不一,虽形容憔悴,却衣装齐整,不似搌布马车那些人。 因是不知底细,方墨也不言语,进来后就在一空铺上坐了下来。屋里三人互看几眼,也都一声不吭,低头忙事。(.好看的小说)方墨见这几人眼神透着古怪,彼此虽是不言语,但是眼神却都透着几分亲昵,像是认识的。只明显将她隔离在外。她心中不由得暗自戒备。 不大会,就有奴仆送了吃食进来,那三人中年岁最大的中年汉子转头招呼说道:“小兄弟过来一起用罢。” 方墨笑着应了一声,便坐了过去。四人各据一方,那中年汉子坐于方墨右手边,面目端正,透着几分儒雅和气,笑着问方墨:“小兄弟是哪里人?”方墨拘谨说道:“我是登州人。” 她对面那人年岁最轻,约莫十八九岁,浓眉大眼,当下停了箸,咦一声,说道:“你也是登州人?以前怎地没有见过?” 桌子下面有人伸脚轻踢了他一脚。方墨只当不知道,老实回道说道:“我是登州山里人,只进过城里几次。”又问道,“三位大哥也是登州人吗?” 那中年汉子呵呵一笑,点头说道:“是啊,是啊。这么说起来咱们原是一个地方的。倒是有缘。”方墨听了这话,便激动起来,也不吃了,用手背一抹,将一双璀璨眸子抹得通红了,说道:“三位大哥也是被抓来了吗?这一路上我怎地没有见过你们?” 那中年汉子拍了拍方墨的手臂,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跟小兄弟一样,也是被抓来,许是关的地方不同,所以才没有见过吧。小兄弟是在后面那几车吧?”方墨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差点没死在那马车里面,后来不知怎地,他们就给我换了一处地方。几位大哥知不知道我们要被带到哪里去?” 对面那年轻小子又插嘴说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们……”又是一脚踢来,将他的话扼杀在嗓子眼里,这小子是个没心眼的,当下目光就往方墨左手坐得那人看去。方墨嘴角轻轻一抽,面上仍是一副懵懂样子,说道:“我听同车的人说过,他们说这北狄人要将我们拉到大都去换银子,是不是这样的?那可怎么办?去了大都,我们还能不能回来?我,我不想去大都。” 中年汉子又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人为刍狗,我为鱼肉,咱们落到这伙人手中,哪里还有自己做主的份?”说罢,又摇了摇头。方墨往对面看去,这小子忍得好辛苦,一口气将一碗饭扒了大半,若不是方墨左手那家伙始终冷着一张脸,怕是这小子早就迫不及待开腔。 信他们的鬼话才怪,这三家伙分明有所藏私。方墨索性装到底,眼圈红红,带着哭腔,说道:“我不想去大都,我想回登州,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呢……” 中年汉子拍了拍方墨的胳膊,语重深长安慰说道:“他们既是将小兄弟挪了地方,另外安置,想必对小兄弟定会另眼相看的,小兄弟不用难过了,你啊,总归会比我们好些的。” 方墨眨了眨眼睛,说道:“是这样的吗?”中年汉子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了,小兄弟你穿的用的跟我们都不一样,定是不会被卖了去。” 瞧这谎话编的,方墨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是不会被卖去,但是会当礼物到处送。这际遇确实是搌布马车里那伙人不一样。方墨脸色略好转一些,低着头换了别的话题,吃吃说说将一顿饭食不知味用完了。也清楚了这三人姓名底细,那中年汉子是个郎中,在登州城里小有名气,姓杨,单名一个忠字。另两人是一对兄弟,都在跑马场里做事,都是养马好手。方墨分称两人余大哥,余二哥。 这三人被抓后一直都关在一辆马车,一路上混熟了。那姓余的小子是个直肠子,因是跟方墨年岁接近,又瞧着方墨可怜,面上始终有不忍神色,若不是他兄长始终盯着,只怕他早就将方墨拉进了他们圈子里。 在马车里面颠了一整日,方墨也累了,说了几句话后就早早歇下了。外面三更声过后,方墨就听见床板咯吱一声轻响,余大起身了,摸到方墨床边上,轻声唤道:“苏小哥,苏小哥。”方墨睡得死沉,一动不动。这余大转了身去,陆续将余二和杨忠轻声唤醒。 杨忠低声问道:“他睡熟了吗?”余大轻嗯一声,压低声音道:“都睡死了,叫几次都没醒。”杨忠失笑说道:“这小子倒是能睡,走吧,咱们也不能耽搁下去了。” 余二一把拉住了余大,说道:“哥,咱们真的不带苏小哥走了?” 余大冷声道:“你自身都难保,还想带别人?你一副烂好心,迟早要将自己都害死的。你没听这小子说吗?那赫连睿让他单独一辆马车,这般看重,你还想带他走?”杨忠也低声说道:“你哥说得对,这小子生得一副难得好样貌,赫连睿定是想将他送人,咱们三个走了,许是赫连睿未必会心疼,若是这小子走了,那定会惹得不少追兵。这时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吧走吧。” 弄了半天,原来这三人怀得是与她一样心思啊。不过他们若是走了,打草惊了蛇,那她哪里还能走?再说了,这院子里面都有人看守,就凭这样的三人,那还不闹翻了天去?他们不要命,她还要命呢。 杨忠的手刚碰到门闩,突然听见有人嘟哝了几声,三人回过头来,就看见床榻上睡得死沉的苏墨突然翻身起来,眼睛半眯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歪歪斜斜摸到桌子旁边,伸手倒了一杯冷水,端到嘴边,正要饮,却突然看了过来,揉了揉眼睛,诧异说道:“咦,杨大哥,你们,你们怎地还没睡啊?”(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逃 杨忠等三人见方墨突然醒来,都惊了一跳。因是杨忠年岁最长,又善言辞,余氏兄弟两个都不由得转头看他。杨忠也确实反应够快,短暂一愣之后,立时打着哈哈笑着说道:“哎呦,苏小哥醒了。” 方墨点了点头,看了看仍是站着门边不进来的三人,打着哈欠说道:“白日吞了一嘴的沙子,嗓子咯得慌,起来喝口水罢。杨大哥,你们怎地还没有睡?”杨忠笑着说道:“白日睡多了,这会倒是睡不着了。”一边说着,一边给余氏兄弟打了个眼色,三人成包围趋势回走过来。 方墨见这三人眼神不善,便又用手掩了嘴,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倒是困得紧,你们慢说吧,我要睡了。”放下水,往自己榻上去。才转了身,就听见身后异动。屋外灯火透窗进来,余大拧起几子朝她砸下的影子落在了她脚边上,张牙舞爪的一团阴影。 方墨幽冷眉眼在触及旁边空落落的博古架时,念头瞬间转过,听得头顶风声近在咫尺,顺势往地上一倒。几子砸在博古架上,发出一声嘭的一声沉闷响动,那架子晃荡几下,撒了一地灰尘,却是没倒。 余大的手被震得酸疼,几子差点脱了手去。余二几步过来,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方墨,问道:“哥,你怎地把他打死了?”杨忠拉住余二,低声说道:“你放心,就这一下,还砸不死他的,养几日就好了。”余大放下手中几子。踢了方墨一脚,松了一口气,说道:“走吧,咱们快些离开这里。” 余二犹有不忍。看着地上方墨不走。余大一把拉了他,冷言说道:“还看什么?等他醒来,咱们就走不了。难不成你真想被拉到大都去养马。一辈子也回不来漠北?” 三人到了门口,杨忠拉几下门,却是锁死了。三人面面相觑,余大说道:“看看窗去。”跑到窗前,木窗也从外面锁死了。余二不由得说道:“早知道出不去,就不应该打昏苏墨,这下可好了。”余大瞪他一眼。说道:“你给老子闭嘴成不成?若是到乌远城走不了,到了大都养马,你以为谁还会把你当人看?” 余二低垂下头去,杨忠劝解说道:“好了,你们兄弟两个也就别争了。还是先琢磨怎么出这门才是。”余大走过来,说道:“杨大哥,咱兄弟虽是会养马,脑袋却不中使,你学问多,有什么主意没有?” 杨忠想了想,伸手招了余氏兄弟凑过来,低声耳语几句。余二诧异说道:“这行得通吗?”杨忠说道:“行不行得通就看北狄人上不上当。”余大想了想,说道:“可以一试。也只有等他们从外面开了门,咱们才能出去。”又转头对余二说道:“你一会可别心软了。”余二点了点,捋了捋袖子,凶着一张脸,说道:“哥你放心,对付北狄人。我是绝对不到心慈手软的。”杨忠又低声说道:“我方才看过了,这院子里有两个北狄人看着,只要他们进了这个门,就决不能放他们出去。” 三人商量好了,余氏兄弟两个抬了方墨上塌,余二说道:“咦,这苏小哥怎地这么轻?”余大眉头一皱,说道:“尽磨蹭什么?还不快些。”到底心中也存了疑问,将方墨放好之后,手不由得探向她颈脖处,突然一阵劲风至,啪一声,有人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这巴掌来得太过突兀,一下子打懵了余大,他捂住自己的脸,看向榻上,方墨的手无力垂着,死人似的任由余二摆弄着。余二见余大捂着自己的脸,像见鬼了似的看着他们,便问道:“哥,你怎么了?”余大看着余二,余二正将方墨的手脚摆好,拉被盖上,榻上的方墨一动不动的,像死了似的。 这么近距离,能打到他的,只有眼前两人了。可一人半死不活的,另一个又是自己亲兄弟,余大愣了好一阵子,也没能明白这事。偏余二又催促说道:“哥,你快过来帮一把手。” 许是自己这愣头兄弟不小心碰到了,这小子手一向是没个轻重的。余大心里安慰自己。 杨忠过来,低声说道:“怎么样?弄好了没有?”余大点了点,回道:“成了。”杨忠坐到床沿上,余氏兄弟按事前约定,将屋门捶得咚咚响,大声呼喊道:“来人啦,来人啦!” 这叫喊声在这寂静夜里犹是突兀,屋门很快被打开了,两人身形魁梧的北狄护卫进来了。余大慌慌张张比划喊道:“不好了,官爷,那苏墨像是没气了。”北狄与漠北语言不通,余大比划半天,这两人也只明白了个大概,也都吓了一跳,扒开余氏兄弟二人,就往塌边去。 这屋里关的可不是一般货,有三人是金总管费了大劲才从登州抓过来,另一个俊俏小子,就连少主子都过问好几回了,等闲不能出岔子的。 近了塌,果然看见榻上一动不动躺了一人,眉目如画,脸白如纸,声息全无。正是那个俊俏小子。这两北狄人由不得心里一惊――这小子若是死了,那他们定是逃不脱受罚的。有一北狄人镇定了心神之后,伸出手去,探了探方墨鼻息,极浅薄热气喷在手指,分明还有气!这北狄立时明白有诈,手一下子按在刀柄上,后颈突然一麻,刀还没有举起来,便萎缩倒在地上了。 余氏兄弟两个也突然发作,一人拧几子,一个拿棍子,噼里啪啦一起全上,只片刻就另一人打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余大扔了手中几子,拍了拍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冷汗,回头看杨忠。杨忠正捏着一根细针,一针刺进塌边那北狄人喉咙里,北狄人喉咙咕噜滚动几声后,脸一下子变成了酱紫色。 余二拿着棍子过来,正要一下子结果他性命,杨忠伸手拦住了,低声说道:“不用了,他活不了多久了,咱们走吧。”余大点了点头,拽着余二,跟在杨忠身后,快步出了门去。 被余氏兄弟打得头破血流的北狄人却是没死,挣扎着往门口爬去,才挪几步,突然感到背心一阵发凉,转了头就看见了一方灰白衣角在飘动,清冷幽香若隐若现,再往上,他就撞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的黑深眸子里。 他不就是榻上死了的那俊俏少年吗?这北狄人膛目结舌看着,看着那俊俏少年蹲下身来,一道白光划过,他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脖子就传来冰冷刺痛感觉,温热液体嘭溅出来,他脸上惊愕神情未收,头却嘭一声倒地了。 方墨将短匕上血擦干净了,关了屋门。杨忠一手针灸使得精绝,不过几针要了一人命去。方墨扒下塌边上那人衣装了,穿自己身上,又拿出从凝翠那摸的东西简单收拾了脸面,只北狄人一条长辫子做不来假,只得拿了毡帽戴上了,好在这夜冷,做这副装束的北狄人也不在少数,她这模只要小心一些,也能糊弄过去。 收拾好了,方墨大摇大摆出门去。夜正深沉,一月正好,洒了一地白月光,一溜十余屋内皆黑漆漆的,门窗俱上了锁。中间的院门也紧紧锁着,隐隐能听见北狄看守的说话声。方墨收回目光,看向院子里。不大院子里胡乱堆着一些杂物,靠墙角落里还有一颗歪脖子老树,寒夜寂静,风索索,树上挂着一块灰色衣料在风中摇曳。 方墨扯过一看,正是余二身上的。那院墙也不高,她也上树,居高往四下里看,院墙纵横,各圈着几处屋舍,星星点点几处昏黄灯火,一时到也看不出出口在哪里,只向南那处灯火通明,屋舍错落有致,树木扶疏,看着像是正院处。 方墨跳下院墙,朝南边摸去,走了没多远,就听见了吵闹喧哗声,远远就看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走过来。她连忙避让到一边,探头出去。打头那人身形高瘦,正是金成,他身后则是灰头灰脑的杨忠,手被捆着,被两个北狄人推着前行。 余氏兄弟跟在他们后面,余大脸上挂了彩,一道鞭痕从额头直贯到他下颌,血肉翻着,狰狞可怖。余二头上全是灰,正扭身挣扎,嚷道:“放开我,放开我。” 金成转过头,看了余二一眼,淡笑说道:“余二爷,您还是省省力气吧,这客栈里面都被我们少主子包了,您便是叫破了嗓子,也没有人听见的。” 余二忿忿不平看着金成,骂道:“金成,你这王八蛋,帮北狄人做事,迟早不得好死。”金成脸色阴两人下来,呵呵几声冷笑,道:“余三儿,我以后什么下场倒是不劳你费心了,你们还是想想自己吧。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出一次今日的事,你们几个的腿就休想再直起来。” 余二欲待再骂,余大喝一声:“三儿,还不闭嘴?” 金成又哼哼冷笑几声,带着众人从方墨面前经过。(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遇 方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杨忠三人也太不中用了一些,这么会功夫就被抓了回来,倒累得她白装了一回。这几人被抓回去后,她的事也就瞒不住了,她也要快些出了门才是。 方墨从阴影里闪身出来,继续往南边摸去,,渐渐近了那处灯火,一阵夜风突来,四下索索声起,一时暗影乱舞,犹如鬼魅般狰狞。方墨站住身,袖口里短匕握在了手中,有人声从四面八方过来,渐渐鼎沸。 “抓住他,莫要让他跑了!” “他往那边去了,快追!” 杂乱脚步声纷迭,一下子撕破了夜的寂静,冲天火光渐渐往这边而来。方墨四下看一通,不远处墙角一辆板车正停着,车板下黑乎乎一团,倒适合藏人。她快步往那边去,正要探头往下钻,一股凌厉寒风突然迎面袭来,她脖子一缩,那冷冽寒光便从鼻尖闪电般掠过去,白亮寒光中映出一人黑幽幽身影,如壁虎般紧紧扒在车板下面。 方墨差点被一剑取了命去,当下也不管车板下面这人是谁,缩回脖子之后,索性翻身上了车板,往那高处一脚踏去,咣当一声,板车高低换位,触地一声震动,噗一声闷响后,车板下滚出一黑幽幽人影来,方墨还没有看清楚这人嘴脸,长剑破空声又起,只往她双腿消去。 方墨腿伤尚未好全,略有迟钝间牛皮靴子就破了一口子。两脚挪位,车板前后晃荡,她差点站不稳了。险些着了道去,便趁了空隙跳下来,还没有站稳身子,凌厉剑风当胸而来。她侧了身去。举短匕划剑锋而上,火花四溅,咫尺的距离。映照出对面那人眉眼,乌发如墨,面如玉,眼眉如画,虽形容憔悴,可端雅如玉风姿只添了几分孱弱风流,却仍是不减半分。 竟是裴胥青!他竟没死! 这张在方墨脑海里早已随积雪掩埋的死人活生生站在了自己面前。[]她费了这么多心思竟是白白付诸于东流水了。方墨心头震惊之后,手中短匕如闪电般凶猛朝裴胥青如白玉皎洁脖子划去,刀至中途,却是乒一声脆响。她立时就收,转了方向。转招呼向裴胥青脸面,刀锋划他耳边而过,一缕如墨青丝顺风而下。 一刀刺空,方墨越发狠了,眼也不眨,又是一刀刺来,刀剑连接相撞,乒乒乓乓脆声不断,在夜里犹是突兀。纷迭脚步声从潮水般往这边汹涌而来,火光渐渐将四周照亮。 她的短匕对准裴胥青眼窝了,却没有刺下去,因为脖子微微有些凉意,剑的寒气悄无声息侵骨而来,眼前的人颜面如玉。除去呼吸微粗外,依旧是淡定如初。 风过来,带来了纷迭潮涌脚步声,方墨听见有人喊道:“在那边!在那边!快抓住他!”眼角里火光越近,涌动的脚步带动尘土落叶翻卷,涌动着一派即来萧杀之色。 两人皆是不动,眼角却都不由得追随风声异动,也不知道是谁起了先,先跃开来,裴胥青长剑背负身后,长身玉立,静静看方墨一眼,一跃上了墙头。方墨自是不会眼睁睁放他走,当下紧随其后,跃上墙头后,紧接这一刀就往他裸露后颈划去。 裴胥青背后像是生了眼睛似的,一下子转过身来,明明距离裴胥青喉咙不足三寸了,短匕刺在剑锋上,白花花寒光一时晃眼,也映照出裴胥青微皱的眉头和眸子涌动的一丝不明光簇。一时僵持,墙头寒风越发大,呼啸声从方墨头顶盘旋而过,腿脚略有轻颤,不是有风来,而是方才那一跃,触动了她脆弱的腿脚筋骨,隐隐有些痛。 方墨思绪刚刚往腿脚一转,突地一股劲风往下盘袭来,墙头掌宽位置,避无可避,方墨心一横,只得避开剑尖,一头撞向裴胥青——便是拼了伤腿,也要拿他做个垫背。 两人从墙头滚落,噗一声落地,裴胥青闷哼一声。方墨反手一刀,狠狠往身下人刺去,听得细碎布帛破声,皮肉的柔滑才触及到,她却一脚被人踢开来。方墨挣扎起身,她伤腿已是站不稳了,只得单膝跪地,静静伏着。周围黑漆漆一团,看不清对面裴胥青面相,只瞧见前方黑幽幽人影如她一样跪伏在地上,呼吸声急促起落,犹是突兀。 这家伙也受了伤呢!好!方墨嘴角不由得牵扯出一抹冷笑来,将手中短匕紧紧捏在掌中,一时也不敢动,只静静听风中急促起伏的呼吸声。 他们已是翻过了院墙,一墙之隔,两处天地,那边灯火通亮,板车被翻动声响,各色搜查响动,说话声,喊叫声,皆一一入耳来。 她一动,也会使得自己陷入僵局之中的。 这方院中黑幽寂静,她只朦胧看了个大概,四方院墙围死,花丛灌木环绕着数条小径,其中一条小径从居中屋舍直穿圆拱院门,院门两扇门紧闭着。这是个封闭小院,他有伤在身,只要她能等,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两团黑幽幽人影似成了石头,一动不动蹲伏在阴影里,冷冷对望,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墙那头人声渐渐远去,周围恢复安静,两条黑幽幽人影突然暴起,刀剑相撞,拳脚相接,一时胜负难分,却也没过多久,又有纷迭脚步声往这边而来,院门灯火透进来,相斗的两人骤然分开,分别藏身。 方墨蜷缩坐在阴影里。裴胥青那家伙竟像是看出她腿脚有伤来,尽攻下盘。就这么会功夫,她伤腿已是有些浮肿了,手触及,火辣辣疼。不由得冷眼看对面藏身于灌木从里裴胥青,他呼吸起伏急促,胸口又被她刺了一刀,比她好不了多少。难得他无帮手在旁,又受了伤,她是怎么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的。便定了定杂乱心神,撕下一条衣摆来,将伤腿紧紧缠住了。 院门突然传来咯吱一声响动,昏黄火光投射在她脚边上,一条老长人影立在昏黄之中,衣摆随风舞动,飘飘洒洒,说不出的飘逸灵动。他身后数人相随,明明人数不少,脚步声却明显与人数不符,显然有身怀绝技的高手在其中。裴胥青急促呼吸声一下子听不见,方墨也停了手中动作,一动不动蜷缩着。 来人从小径穿过,直接来到对面屋前,火光一下子将偌大院中照得通亮。方才黑幽一团,方墨来不及细看,这下有了光亮,她虽是从杂物缝隙里只看过院中一角,也能感觉这院子的精致。 因这伙人中有高手在其中,方墨也不敢乱看,只盯着眼前的一角。好在进来的那伙人都站在屋门口,正是她可以看到的地方。 这伙人中有三人穿着连帽披风,遮得严实,一时也看不清颜面,当中那人身影高大,举手投足之间却让方墨有几分熟悉感觉,方墨不由得紧紧盯着这人看。 倒是没有让她等多久。有人上前开了那屋门,躬身退让开来。居中那人缓步上了台阶,回首四下看一眼,一双青幽幽眸子在一团黑蒙蒙中犹是醒目。方墨不由得屏住呼吸,那人回首一眼后,便取下了连帽,露出了一张惊艳绝美脸来,白浅肌肤上一双青色眸子璀璨耀目。 竟是宇文熙!方墨瞪大了眼睛。他在大都忙着争夺汗位,鬼鬼祟祟上这里来做什么? 只可惜,她心中疑问一时却没有人回答。宇文熙低头进了屋之后,屋门便关上了,门口数人守着,其中一人太阳穴饱满,举足无声,可不是现下的她能轻易招惹的。 一会后,院子外面又有数双脚步声起,过来,院门咯吱一声响,来人穿小径过来,鸦青色衣角从不远处灌木拂过,面上带上一抹高深莫测笑容,环视身后一眼。他身后紧随的数人立时止步,垂头躬身。 屋门打开了,宇文熙笑盈盈在门口站住了。赫连睿大步过去,笑着道:“五王子,怠慢了。”两人进了屋,屋门复又关上了,只有灯火透窗而出,方墨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她知道这两人神神秘秘裹在一堆,定不会有什么好事的,可是也知道这当下是动不得,饶是她无恙时,尚不能保证全身而退,更别提这会了。她能在赫连睿面前糊弄过关,但是别想在宇文熙那家伙眼前溜走。她将这家伙推入弑君困局之中,估计这会这家伙正恨不得剥了她的皮。 方墨往灌木丛里看一眼。裴胥青那厮竟是比她还能忍,灌木丛里纹丝不动,一点异样声响都没有。 眼下也只能强行忍着,将眼前的事梳理一番,希望能从一点蛛丝马迹里猜测一二。 北狄汗位之争二王子宇文飏占长占嫡,又有贺兰一部的鼎力支持,略占上风。而宇文曜兄弟却一直是宇文贺然心属的继承人选,暗中扶植多年,虽是暂时陷入弑君困局中,使得不少宇文贺然嫡系人马倒戈相向,但是实力仍是不容小觑,否则宇文飏也不会到今日都未能如愿。 赫连一部在北狄十八部实力雄厚,他若是站在宇文飏这边,那汗位争夺的僵局定会立时打破。宇文飏趁东风而上,一举拿下汗位之后。以他性子,不出几年,广袤的漠北大地就会再次卷入惨烈的战火之中。那时候的南朝谁知道又是什么样子?便是萧帧如愿站在了最高处,朝局初定,百事待兴,兵力疲乏,他们未必能顶住北狄疯狂铁蹄。(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被耍了 九月高原夜里寒风索索起,方墨渐渐觉得冷了,却不敢动弹。(.无弹窗广告)偌大院中站满了人,屋檐下挂的灯火摇曳,一色的静默面孔都一动不动站着。明明那么多人,却无一人发出声响来。而屋门紧闭,只灯火透窗出来,在清冷地上落下了数道昏黄光影。方墨竖起了耳朵,仍是听不到里面一点响动。 腿脚麻木了,她渐渐有些不耐。赫连一部站在宇文曜兄弟这边于漠北而言并不是坏事,旗鼓相当的两方最适合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了,然后这凶悍的草原民族从此就一蹶不振,如此最好了。 但是便是要结盟,好像也犯不着这么偷偷摸摸大老远到这里来吧?宇文熙还亲自出动了。她就不信这宇文熙会这么情愿当一狗腿的,他这番作为是防着谁?老二还是老四?也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弄的结盟不成,反加快两亲兄弟落败。 这样可不是件美事。 她要不要扇点风,点把火,坏了这厮好事,让赫连睿这家伙死心塌地跟宇文曜帮在一起?只是要从哪里着手呢? 嘣一声巨响打断了方墨思绪,院门突然大开了,一队人马风风火火进来。当先那个是个女子,约莫十七八岁,肌肤白浅,五官深邃俏丽,手握了一长鞭,一边走,一边挥指着大声对身后的人说道:“你到那边去,你搜这边,眼睛都放亮一些,搜仔细一些,一定要抓到他。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活人。还能飞天了不成?” 这少女突然进来,一下子打破院中寂静,院中静默站着的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人往身后屋门看一眼。然后轻轻挥了挥手,诸人一拥而上,将那少女几人团团围住。那少女被拦了去路。一愣,浓眉一皱,叫道:“你们是谁?竟敢拦我的道,还不滚开?” 下命行事那人显然是这伙人头目,近到少女身边,面带笑容,低声说道:“大小姐安好。少主子正在里面议事,请大小姐稍候。”那少女眉头皱着,冷冷看他,说道:“你是我哥身边的人?我怎地没有见过你?”说罢,又昂起头来。冲屋里大声叫喊:“哥,哥。”叫几声不见那屋响动,偏又面前被人拦了道去。这少女显然是个急性子,当下一鞭子挥下,啪一声抽在面前的人身上。 那人挨了一鞭,身上袄子裂开来,露出里面皮毛内容,却仍是纹丝不动站着,微笑说道:“大小姐稍安勿躁。少主子一会便出来了。”那少女瞪大眼睛气鼓鼓看着这人,说道:“你不让是不是?”这人面上笑容不减,仍是站在她跟前。 少女转头对身后人冷声说道:“将他拿下,死活不论!”她身后一众人等立时持刀持剑冲上前来,闹哄哄一团,正要开战。屋门这时咯吱一声打开了。赫连睿临门站着,面上有几分无奈之色,叫道:“赫连惠,你在闹什么?” 少女俏脸上冷霜立时消散,展颜一笑,快步上前,边走边叫道:“哥,原来你真在这里。” 赫连睿跨出门来,不留痕迹堵在门口,问道:“这深更半夜的,就听见你在外面喊打喊杀,闹得不安生。怎么呢?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你了?” 赫连惠皱着眉头说道:“哥,我前些日子买得那呆子跑了,有人看见人是往你这边来的,偏这院里的人还拦着不让搜!”赫连睿一愣,说道:“你不是拿他当宝似的看着吗?连我要都不给的,怎地还让人给跑了?” 赫连睿气鼓鼓说道:“那呆子最是奸猾了,平时一声不吭的,竟是趁了放风时逃跑,还打伤了好几个人。我一定要抓到他。”赫连睿微笑摇了摇头,说道:“我早说那小子不是常人,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还不信,找你要,你也不给,如今好了,人逃了,你只怕是找不回来了。” “哼,我就不信了,这院中前后门都有人看着,他又有伤在身,能逃到哪里去?他一定还在这院子里,我一定可以找到他的。哥,你让开,许是人就在你屋里躲着也说不定。”赫连惠咋咋呼呼说道。 赫连睿连忙拦在她前面,抚了抚额头,说道:“我说妹妹,你别胡闹了成不成?我一个大活人在屋里呆着,这院里又都是人,他怎么傻到来我这里?回去吧!回去吧!”一边说着,一边将赫连惠往外面推。 赫连惠这时也看不出不对劲来,站着就是不走,皱着眉头把赫连睿上下打量一番,缓声说道:“哥,你为什么也拦着不让我进去?”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哥,那呆子在你手中,对不对?你要将他送给二王子做人情,我不给,你干脆就让人从我院里偷走了他!你!哼!”赫连睿一愣,还没有说话,赫连惠一溜烟就从他手臂下钻了进去。 方墨听得屋里赫连惠大叫一声:“你是谁?”长鞭舞动声起,啪一闷响,似抽在桌凳之上,带动了一阵哗啦啦巨响。屋门口亮光突然被遮了大半去,一人闪身出来,连帽带在了头,颜面被遮去了大半,低着头,急匆匆夺路出去。 赫连惠紧追不放,大声叫道:“站住!不许走!” 赫连睿拦在赫连惠身前,脸上笑容尽收,喝道:“赫连惠,你还不住手?他不是那呆子!”赫连惠冷哼一声,压根就不信,手中长鞭舞动,直接朝宇文熙头上卷去,宇文熙虽是闪避及时,连帽却被长鞭带动卷起,披散下来,露出颜面,转头一看。 赫连惠愣在当下,赫连睿怒气冲冲一把夺过她手中长鞭,正要发作,宇文熙回首微笑说道:“少主子勿要动怒,不过是一场误会罢。”又伸手带上连帽,回首一笑,道:“大小姐既是看清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赫连睿匆匆几步过来,面带歉意,低声耳语几句。因是有些距离,方墨也没有听清楚他说得是什么,只见宇文熙轻缓点了点头,那两目相看,皆是一副意领神会样子。 宇文熙转身出了院子。院子里一众人也跟随他身后离去了大半。 赫连睿转过身来,扯过赫连惠,皱着眉头,说道:“大小姐,你差点闯了大祸了!”赫连惠神色仍是有几分呆愣,半响方说道:“哥,这人是谁?他长得这么俊,你怎地不将他做人情送人?”赫连睿张大大了嘴巴,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神情,指着赫连惠,卡了半响方低声说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居然说这话!他,他是……”附耳在赫连惠低语几句。 赫连惠惊愕嘴巴可以吞得下鸡蛋了,诧异道:“居然是他,哥,你怎地不早说?”赫连睿哼哼几声,道:“您大小姐怒气冲冲的,一心以为我藏了你看上的人,哪有我开口说话的份?” 赫连惠又问道:“哥,他不好好在大都呆着,来这里做什么?你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赫连睿一把将赫连惠扯进屋去,还关了屋门。 方墨又什么也听不见了,不过这院中的人走了大半,她倒也没有先前顾忌,便活动活动了麻木腿脚,从缝隙里往灌木丛里看去。那处仍是一片幽黑,一点响动都没有,看不见裴胥青藏在哪里。这家伙耐心倒是一流,听赫连惠言语,这家伙伤得倒是不轻,竟是能忍到现在,也着实难得。 这人耐心,忍性,身手,谋略都属罕见,便是她也好几次差点伤在他手里,若是放他活着回到燕京,以后必是她和萧帧前路上一大劲敌,所以是绝计不能放他活着回去的。 又窝了良久,屋门总算打开了,赫连睿兄妹齐出门来,光影在他们身后,方墨一时也看不出这两人面上神色,只觉得咋咋忽忽的赫连惠出门口难得沉默了,低着头,一言不发。赫连睿拍了拍她肩膀,低声说道:“走吧。你要是心里害怕,就不用跟我去大都了。” 赫连惠摇了摇头,说道:“不,哥,你去,我自然要去的。” 两兄妹才下了台阶,院门有人匆匆过来。方墨探头一看,来人是金成,满脸焦急之色,看一眼赫连睿后,又连忙垂下头去。赫连睿皱着眉头问道:“出什么事?”金成头也不敢抬,回道:“少,少主子,那姓苏的小子不见了,还杀了两人,属下几个还在他住处搜到了凝翠姑娘所丢的物件……” 赫连睿脸色一下子变了,盯着金成问道:“什么时候出得事?”金成回道:“大约丑时……”赫连睿听了之后,又是一愣,便大步朝院门走去。赫连惠一人留在后头,不由得叫道:“哥,等等我。” 偌大院中人一下子全走了,院门落锁声响传来,方墨闪身朝灌木丛中扑去,却一下子愣住了,那团黑幽幽阴影仍在,却不过是月下的树木的倒影罢,哪里有什么人藏在这里? 方墨不由得低声咒骂一声,却仍是不死心,将院子里面搜遍了,还是找不到裴胥青的人影。那家伙竟是胆大如此,明知众人找得就是他,居然能在她眼皮底下逃脱升天去,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方墨不由得又低声狠狠骂了一声。(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乌远城 方墨将这院中搜遍无果,徒劳坐在屋檐下生气。(.无弹窗广告)弯月从云层里穿行,周遭明暗不定,流光偷过,这夜已是过了大半了。她若再不走,那以后也别想走了。于是只得将裴胥青的事暂放一边,又将伤腿绑紧了一些,站起来,爬了墙角大树,翻了院墙过去。 四下里寂静无声,人影全无,这处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方墨向南行了一阵之后,才又看见了灯火和人影,五人成队齐整过来。方墨原本想藏起,突而想起自己身上穿着跟他们一样,连赫连惠都不一定认全这院子里人,这些人未必识得她。于是略低了头,急匆匆迎面过去。 对方那几人只抬头打量几眼后,不发一言,便擦身过去。 四下里人多了起来,装束大抵与方墨身上一样,且多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手拿长枪和大刀,到处寻寻戳戳,连角缝都不放过,搜查的十分仔细。看样子,那裴胥青还没有被他们找到。只要他还没有出这门,她总归还有机会拿到她。方墨面色沉着,不慌不忙穿了院门过去,一抬眼就看见了大门了。 那处灯火通明,数十人严阵以待守着,其中一个身形高大,正在门口来回巡逻,黝黑面上一双小眼阴蛰看过来。方墨脚步一慢。这人她是认识的,叫格桑其,窝在搌布马车里,在河西高原上颠簸了近半月,她天天都能见到这人,为人猥琐,行事凶悍,她没少给他苦头吃。方墨脚步放慢后,前后看一通,见周围无人注意她,一闪身就钻到了暗处。 走了这么会,她的伤腿已是麻木了,虽是绑得严实,便是触及外层也都火辣辣的疼。方墨将额头上冷汗抹掉。四下里看了半响。等了一阵子后,就看到两个灰布夹袄。(.好看的小说)带着毡帽的小子边说话边从小道那边过来,正朝门口走去。 这两人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北狄人,且带着食盒,又说得一口南边话,方墨料是这两人必是要出门去的。便悄无声息摸到这两人身后,突然出手,猛一下敲在后面那人后颈处,那人始料未及一下子萎靡倒地。前面那个听了响动回过头来,方墨手中的短匕已是顶上他喉咙了,冷森低声道:“想活命。就别出声!” 那小子约莫十六七岁模样,面容清秀,看见突然冒出来的方墨,眼睛忽眨几下后,张大的嘴巴老实的合上了。方墨冷森看着他。问道:“你们两个不是这院里的人?”那小子连忙点头。方墨将他挽的食盒揭开了,里面碗盘空空,料是两个进来送吃食的小子。 她指着倒地那人,说道:“把他拖过来!”那小子看着方墨,不动。方墨眉头一皱。短匕又往前里送上几分,道:“还不快动手?” 那小子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似的。连忙点头,伸手将倒地伙伴拖到暗处来。方墨又道:“把他身上夹袄脱下来。”那小子眉眼一抽,在方墨冷视下,终是蹲下身,解扣脱衣。方墨见他动作缓慢,心中实在不耐,拿刀往前里一送。那小子猛吸一口气冷气,一下子捂住了颈脖,回头看方墨。 方墨冷冷低声说:“你再磨蹭下去,我就割断你的脖子!还不快些?” 那小子得了警告,动作就快了许多,将脱下的夹袄递给方墨。方墨一把将他扯过,让他面墙而立,几下便脱了身上狼皮坎肩,套上夹袄,又将地上那人毡帽换戴在自己头上,这才将那小子扯转过来。 那小子愣神看方墨,突然摇了摇头,说道:“不像。”方墨一愣,一把将他推靠在墙上,短匕对准他鼻子,低声道:“像不像的,不是你说了算。你给我老实点,若是敢使奸弄滑,仔细你的小命!”而后扯过他,踢一脚,道:“走。” 那小子腰间被方墨拿刀暗顶着,不得已行在前面。两人从暗处出来,方墨拉下毡帽,盖住眉眼,一双挽着食盒,另一只袖里藏着短匕,顶着这小子腰间,逼着他往门口走去。那小子不安,频频回头看方墨。方墨一脚暗地踢去,低声喝道:“看前面路,快出去。” 那小子挨了两脚,就不敢再回头了,带着方墨走到大门口。格桑其喝道:“站住!”腰间重物一顶,那小子不由得直起了腰身,眼角余光往旁边一瞟,方墨冷森眸子正盯着他,他不由得扯出几分无奈笑来,点头哈腰用北狄话热络打招呼。 方墨见他一口北狄话说得这般顺溜,心中警觉,怕他使诈,便又靠近了几分。格桑其走了过来,看了那小子几眼,又随意瞟了方墨一眼,让开道来,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方墨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低着头,从格桑其面前走过。才出了门口,那小子突然不走,方墨一下子撞到他后背,手上食盒险些落地。 方墨转头,面前那小子一双黑亮眼睛又眨了几下。方墨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小子分明就是有意的!她心中恼怒,因是出门没几步,她也发作不得,正恨得牙痒,突然听到身后格桑其大声叫道:“站住!” 方墨略一愣,却身边突地一空,那小子竟是一下子蹿到了格桑其身边了,速度快得惊人。方墨一把没有拉住,便知道不好了,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了,立时拔腿就跑。 格桑其虽是没有看清楚方墨面相,却也立时明白,逃跑那小子有问题,于是一把将闪在自己身后的小子揪出来推到身边人手中,喝道:“看住了。”再一挥手,又道:“给我抓住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方墨强撑狂奔,专往黑暗角落里钻,可身后追兵仍是紧追不放,她伤腿好似断了去,渐渐使不上劲了,格桑其的喊叫声就在身后不远处,她不用回头,就知道那家伙现下是什么嘴脸,自己万万是不能落到这厮手中的。 月明月暗,大街上空落落无人,前路渐渐有些恍惚了,身后的喊叫声断断续续的。方墨知道自己已是撑不了多久,她转了一弯后,扶墙连连喘气,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有棵大树,树边系着一匹马。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方墨拖着伤腿过去,扯下缰绳,翻身上了马背。格桑其带的人已是将她团团围住了,长鞭卷到,她一把拉住,短匕飞掷过去,那人大叫一声倒地。方墨得了长鞭,狠狠一鞭子挥下,马长长嘶叫一声,直直立起,而后落地,一跃出了人群。 终于是脱身了,方墨紧绷心弦松解下来,死死抓了马鞍,一头伏了下来。 似做了一个长久的梦,梦里白雾森森,她走了良久都到不了头,周围明明有人声,却一个人影都不见,刺骨的冷,她身上穿得不多,心中急切想寻处人烟,于是便随着声走,那么大的雾,她走了良久。突而听到一个熟悉声音,便站住了脚步,大声叫道:“爹!爹!” 周围声音却全消了去,那种安静让她心里起了一股森然怕意,可是刚才那声音,她是不会听错,她耳朵一向敏锐。她大声叫道:“爹!爹!你在哪里?我是墨儿。”她的声音进了森森浓雾里,像是一下子被吞了进去,周围静得可怕。 终于有人影从浓雾里靠过来,一身青布衣衫,面目白净,眉眼温煦,正是方大福。她一下子扑过去,还没有开口,就被方大福一把推开了来,他看着方墨诧异说道:“闺女,你怎地到这里来了?快回去!快回去!”然后不由分说又是一推。 那白雾一下子消散了去,方墨听到了声音,水流过的哗哗声响,那么近。方墨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一轮白花花日头正临面照着,骤进眼的光亮使得她眯起了眼睛,高远天空有苍鹰展翅飞过,苍凉叫声一如高原上风辽远广阔,她闻到尘土气息。 方墨坐起身来,转头四下看去。她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河水涓涓流过,河面上波光闪闪,倒映万道光亮,小河旁边有一匹黑棕马,正甩着耳朵,伸长了脖子饮水。顺着河流往上,是一片树林子,九月河西高原已是近了冬,零落枝桠上树叶只剩了少许,风吹过,微微起伏着,参差之间露出了几处矮小屋舍来。有炊烟起,犬声断续可闻。 转向另一边,沿河而下,两边则是偌大一片民居了,屋舍连绵纵横,喧闹人声顺徐徐风过来,此起彼伏不息。 这里就是乌远城了,临近河西高原,再往北去,便进入了北狄腹地。乌远城,她将在这里转身,回到漠北去。 方墨将伤腿收起,忍住疼痛,解开层层包裹,她脚踝那处已是惨不忍睹了,红红白白一道一道的印子,一动便痛彻心扉,脚趾那处成了一片淤青色,感觉不到一点知觉。方墨抹了一把额头上冷汗,一颠一跛挪到河边上,用河水清洗了伤腿,刺骨的冰凉使得疼痛略减。 清理了伤腿,又将手脸抹黑几分,在河边睡也半夜,她身上早是一身泥,东蹭西抹一番,河面倒映出的影子就是个衣衫褴褛黑瘦的少年了。她这才上了马去,顺河往下而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厨房的掌厨师傅 天进了九月,河西高原上已是有了隆冬迹象,难得一回艳阳高照天,乌远城一派热火朝天景象,这座北狄边城地处河西高原边缘,为三地连接要道,再往北去便是北狄的拉贡大草原,往西穿了河西走廊便能到达金泽之国,那里有座著名金色之都,传说整座城池都是黄金铸成的,每到太阳升起时,便会发出耀目的金色光芒来。 漠北与北狄虽是连连争战,但是巨大的利益仍然驱使则无数商人穿了河西高原来到乌远城,无数的商人也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加之鞭长莫及,北狄对这座边城管辖并不严格。乌远城因此而繁荣,但同时也十分混乱,各色人混合杂居。 萧家军第二军副统领孙瑾瑜严守汜水关之后,在漠北腹地的北狄人纷纷从这里返回拉贡大草原,将在漠北收刮的各种宝贝在这里换钱物带回北狄腹地,许多无辜被抓的漠北民众也都在这里被卖。寒冬将至,这些被抓的人在经历的河西高原上寒栗冷风之后,许多人已是无法再熬到大都,乌远河两边叫卖奴隶的马车也多了起来。只是围观的人众,买得却少,所买得也只是些年稚貌佳的少女。 方墨骑在马上过,心情低沉,她一路过来时就看见六七辆这样的马车,倒也有些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换了男装,否则说不定自己这会也成了这些人中一个了。 大街上熙熙攘攘,车马流水似过,衣衫褴褛的乞丐满地可见。方墨骑在马车一路上过来,鲜少有人多看她一眼,过了桥,远远就看见一队持刀拿剑的北狄人凶神恶煞似过来,所经之处鸡飞狗跳,叫骂声和哭喊声乱成了一片。 她连忙勒转马头,快行到一条小巷子里,等那伙人过去后。这才出来,街面上已是乱糟糟一片。巷子口的一家牛肉面摊子桌凳皆被掀得乱七八糟。当家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看面相是中原人,两人皆是一副大块头。那当家的婆娘一边整理着桌凳,一边骂骂咧咧道:“杀千刀的王八贼,拿了一张画像就想满大街抓人。做梦吧。” 方墨将马系在巷子边一棵树上,坐到桌凳前,高声喊道:“老板娘,来一碗牛肉面!” 那婆娘应了一声。丢了手中活计,笑眯眯给方墨桌上摆上了调料筷子。方墨笑着问道:“老板娘,你这铺面怎地成这样了?”那婆娘口沫横飞说道:“哎呦。客官,你是不知道,刚才来了一伙人,拿了一张画像挨家挨户的抓人,你看。你看,前面那几家跟咱家一样,被掀得乱七八糟的,客人全赶走了。” 方墨见这婆娘是话痨子,又引诱笑着说道:“他们找得是什么人?不会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吧?”那婆娘哼哼冷笑几声。说道:“什么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画像里那人不过是个十五六岁小娃子,长得眉清目秀的。只怕是连鸡都没杀过,怎么会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我看这小娃子必是这些北狄人沿途抓的,想带到大都去卖,却不想被他中途逃脱了。这些北狄人最不是东西了!” 方墨装作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四下里探头探脑看一通,低声说道:“老板娘还是仔细一些说话!这里可是北狄人地盘,莫要招惹了口舌是非!”那婆娘爽朗胆大,见方墨担心她,倒觉得亲切起来,一屁股坐下来,笑着摇头说道:“没事,没事,这乌远城虽是北狄人地方,但是咱们中原来的人也不少,北狄人将咱们不当人看,偏又稀罕咱们的银子,咱们骂他们几句,他们也听不懂,不要紧。” 方墨放心点了点头。这铺面当家汉子下好面,端了过来,笑呵呵说道:“客官,慢用。(.好看的小说)”又将自己婆娘拉扯起来。他婆娘一把甩开他,道:“这会又无甚事,你拉我做什么?”这汉子看一眼方墨,低声说道:“人家小哥说得话也是正理,你成天嚷嚷,小心祸从口出!” 这婆娘瞪了自家汉子一眼,道:“行了行了,你别在一边唠叨了,忙你的去,我歇会。”汉子摇了摇头,走开了。这婆娘又问方墨:“小哥是头一回来乌远城吧,是不是也想去西边发财?” 方墨笑着说道:“头一回来不假,却不是往西边的,我是来乌远找人的。” 这婆娘立时坐直了身子,说道:“找人的?小哥要找谁?咱们来这乌远也有两三年,说不定认得你要找的人呢,你快说来听听。”方墨脸上绽开笑容,放下筷子,望着她说道:“老板娘,你心肠真好。不管我能不能找到我叔叔,我都会记得你的恩德了。” 这婆娘被方墨夸得心花怒放,连忙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快说你叔叔姓甚名谁?今年多大年岁?长什么样子?在哪一处做事?”方墨抹了一把眼睛,说道:“我叔叔姓何,名虚道,今年三十二了,至于长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他已是有十来年没有回家了。只不过今年一月里,我们那里有一人从河西回来,说是在乌远城的同福客栈里见过他,说他在客栈厨房做事。今年潼关大水,我家里的人除了我,其他人都不在了,我爹临死之前让我过来找他。” 这婆娘叹了一口气,感叹一声,“也真是可怜。你说的这同福客栈倒是好找,从这里你一直往前走,都头了,最大那家客栈便是了。只是你叔叔这名字我却是头一回听说,你确定他是用这名字?” 方墨想了想,茫然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在那处厨房做事却是不假的。不过既是不远,我过去看看应是能弄明白的。”这婆娘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你过去问时,可得留个心眼,这乌远城拐子骗子可是不少的。” 方墨说道:“多谢老板娘提醒,我会留心的。” 就这时,铺子里又来了食客,当家的一连唤了这婆娘好几声,她才站起身,转身忙事了。方墨吃了面,付了钱告辞离开。骑着马依那婆娘所指走到了尽头,一抬眼就看见同福客栈的招牌。这客栈两层楼面,气派非凡,门口人来人往不绝,小二热情吆喝声隔这老远都能听见。 方墨在旁边看了几眼后,便牵着马寻到后面小门里,守门小厮拦了路,上下看方墨一眼,掩着鼻子,皱着眉头,说道:“你找谁?” 方墨缩头缩脑低声说道:“我找厨房的贺兰师傅。”守门小厮一愣,说道:“贺兰师傅?你是他什么人?”方墨说道:“是我爹让我过来找他,我爹姓刘,名金柱,烦劳小哥通报一声吧。” 守门小厮不耐烦说道:“那你先等着吧。” 方墨在门口站着,她心中也没有底。刘金柱说得着贺兰远山是北狄人,她不知道他们两人有何纠葛,以至于刘金柱认为只凭一串兽骨链子,这北狄人就能帮他们逃出乌远,回到漠北去。但是她眼下已经没有第二条可走了,赫连睿满城抓人,她腿伤复发,若是无人帮忙,恐怕是躲不过去的。 小门这处正值风口,吹得她脸上有些疼,方墨在旁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阳光从树缝里照下来,明明极耀目光亮,照在身上却一点不觉得暖和。方墨正打算起身起来,突然听到了守门小厮的声音。 “贺兰师傅,你看,人就在那边。”方墨站起身来,那小厮身边站的是个三十四五岁的北狄人,身形高壮,满面大胡掩着嘴脸,模样凶悍,一点也不像是厨房做事,倒与方墨曾对阵的北狄士兵差不多。方墨习惯性警觉起来。那小厮见方墨直挺挺站在不过,便冲方墨招呼:“哎,你,还不过来?” 方墨走了几步后,倒是那北狄人大步流星过来,盯着方墨看一通,一字一字用漠北问道:“你爹是刘金柱?他在哪里?” 方墨点了点,从怀中摸出刘金柱给的兽骨链子递过去,眼圈一红,低声说道:“我爹死了。” 贺兰远山接过兽骨链子,对方墨说道:“你跟我来。” 方墨跟在他身后,闻得一股厨房油味,心里警觉这才收减一些。两人从小门进去,来到一处四方院里,那院中四下里堆放着柴火,两辆板车靠墙停着。贺兰远山将方墨领进了西边一间屋里,那灶前蹲了一瘦个北狄小子,立时站起身来,面带笑容,称呼道:“贺兰师傅。” 贺兰远山说道:“小孟呢?你把他找来,说我有事找他。” 那北狄小子点头哈腰出去。贺兰远山看了看方墨,指了靠墙一条长凳子,生硬说道:“坐。”方墨依他所说畏畏缩缩坐下来,贺兰远山蹲到灶前,一声不吭架柴生火。这屋里原本就比外面暖和多了,有了火,就有热了几分,方墨觉得身子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这贺兰远山显然说不好漠北话,而方墨虽是听得懂北狄话,却是只能说几句简单常用,心里又始终有几分警觉,当下也露破绽,也不吱声。屋里两人相对无语,只有灶间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响。(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来一个翻译的 屋里暖和起来,伤腿那处血肉也好像活了,便是不动,也是又痒又痛的,因处境不明,敌友不分,方墨也不敢随意动弹,只得生生受着,好在这煎熬也没多久,她就听见有人往这边过来的脚步声了。(.无弹窗广告) 来人穿院门过来,隔老远就咋呼道:“师父,师父。”然后风风火火进来,直奔灶前,冲贺兰远山用北狄话又唤道:“师父,你有事找我?”贺兰远山探头看向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方墨,却是一愣。方才那胆小怯弱的丫头正抬头回看他们,一张巴掌大小脸黑漆漆,原本总是低垂躲闪的眸子这刻却黑亮耀目,嘴角微微上扬,带了一抹似笑非笑神情,与方才真是判若两人。察觉他在看他,那黑亮有神的眸子立时就换上一抹萎缩怯意。 漠北与北狄多年对立,漠北民间对北狄的仇恨和害怕根深蒂固,方墨这般神色虽是令得贺兰远山一愣,却也没有往心里去――他原本生得就有几分恶相,又是北狄人,人家丫头这般怕他,倒也不足为奇。 后进屋那人是个面目清秀的十七八岁小子,穿着一身灰布夹袄,当下便顺着贺兰远山的目光看去。方墨手脸黑乎乎的,身上衣装看起来破旧不堪,他看得不真切,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了,便指了方墨,用北狄话问道:“师父,他是谁?” 贺兰远山拍了拍他肩膀,回道:“小孟,师父说不好中原话。你来替师父问问:她既是刘金柱的闺女,怎地穿成这样子?又是怎么来得乌远城的?还有,她爹到底是怎么去?” 那小孟听说角落坐得那衣衫褴褛黑瘦少年是个丫头,也吃了一惊。手指了方墨,诧异说道:“师父,他真是女的?”一边瞪大眼睛上上下下看了方墨一通。真是越看越觉得熟悉,但是他确实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丫头。 贺兰远山点了点头,说道:“他爹是漠北人登州山里人,与我有过救命之恩,又带了我许的信物来,应是不会有假的,你去问清楚。她家到底出了何事?想要我怎么帮她?” 小孟端了一碗热水与方墨。方墨接过,却是不喝,只迟疑看他。 小孟和气说道:“不要怕,我也是中原人,年长你几岁。你叫我小孟哥便是了,快喝快喝。” 方墨几口咕噜咕噜喝光了,抹了一把嘴边,将空碗递过去,小声说道:“多谢。”小孟又微笑问道:“你饿不饿?”方墨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灶前看他们说话的贺兰远山后,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贺兰远山见这丫头这般惧怕他,便低下头去,一声不吭添柴加火。 小孟笑嘻嘻拖了一个小几子坐到方墨面前。又仔细看了她一通,用漠北话问道:“妹妹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 方墨将目光从伤腿上转到这小孟脸上,这么近距离,她是不会认错这小子,若不是这小子,她昨夜也不会弄得那般狼狈了。万没有想到。不过几个时辰,老天爷就又将这小子送到了自己面前来。贺兰远山的徒弟,小孟,姓孟,好,她一向是有仇必报的。 方墨心思转了好几个弯道,将刘金柱闺女的事在心里过了一边,看着小孟,低声说道:“我叫刘玉梅,登州人。” 许是离灶有些远了,与方墨坐对面的小孟觉得身子有些冷,不自觉打了哆嗦,看着方墨,又问道:“登州?你以前有没有去过别处啊?比如惠州啊,西林啊,燕京什么?”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我出门少,没去过这些地方。”那小孟盯着方墨,干脆挑明了说道:“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有没有觉得我很面熟?”方墨瞪大眼睛看着他,差点笑出声,努力控制嘴角抽动,点了点头,回答说道:“有些面熟,你跟我们村的二狗子长得有点像。” 小孟一愣,问道:“二狗子,他是谁?”方墨认真回答说:“二狗子就是我们村刘癞子家的老二,他小时候烧坏了脑子,人有些不妥当,还常犯羊癫疯,发作时候很吓人……” 小孟脸上沉下来,立时打断方墨的话,道:“好了,别说什么二狗子了。”又摸了摸头,看着方墨问道:“玉梅妹妹,你告诉,你既是登州人,又怎么到这里来的?你为什么扮成了这样子?你爹又是怎么没的?” 方墨眼圈一红,低下头,低声说道:“北狄人进村了,挨家挨户抓人,我爹娘让我换了这身衣,带着我往后山躲,可是北狄人有马,我们跑不过……他们把我们关到不见天日马车里,我娘熬不过,路上就去了,快到这里时,我爹也去了……” 小孟一眨不眨看着方墨,说道:“后来你就逃出来了,玉梅妹妹,你倒是聪明得紧,你是怎么做到的?” 方墨见这家伙对她所说分明有几分不信――她一路上女扮男装没被发现,许是因为有爹娘在一旁照看,可是在爹娘都没了的情况下,她一弱女子,居然能从虎口逃出来,换了她,她也会多问几句的。只不过这理由,方墨在一路过来时,就想好,当下就编道:“北狄人将我们几个卖给一家过路商队,那商队往西走了几日就遇到了沙盗,我,我是装死,才逃过一劫的。” 方墨所编着经历虚虚实实的,河西走廊沙盗横行,人皆尽知,她这番逃走倒也不奇怪。 小孟盯着方墨左看右看,对她所说显然仍是不信。在灶前蹲着贺兰远山轻咳了一声了,小孟连忙挪过去。贺兰远山看了一眼方墨,一把揪了小孟耳朵,低声用北狄话说道:“你小子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这丫头父亲对我有恩,你可别打她主意!” 小孟连忙说道:“师父,你轻点轻点,天地良心,我对她是绝对没那心思的!”贺兰远山哼一声,说道:“既不是,你为何这般看这丫头?让你问的事情,你问明白了没有?”小孟挣脱开来了,看了一眼方墨。方墨仍是低着头,胆怯坐在长凳上,一副懵懂样子,压根就听不懂两人的话。小孟低声回道:“师父,问明白了。这小姑娘是跟她爹娘一道被抓到这里的,她爹娘路上没有撑过去,她是被卖转了一道手后,从河西走廊那边逃过来的。” 贺兰远山听了之后,过了一会才问道:“你问她是不是想回漠北去?”小孟又几步过去,笑着问道:“玉梅妹妹,你找我师父有什么事?”方墨看了一眼贺兰远山,低声说道:“我想回家,我爹说,你师父会帮我的。” 小孟眨了眨眼睛,又跑过去对贺兰远山说道:“师父,她想回漠北。”贺兰远山点了点头,说道:“她的腿脚像是扭伤了,你先带她到你屋里去,我去请个郎中过来看看,若是无事,再找个南去商队,让她跟着一道回吧。” 小孟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突然又问道:“师父,她腿脚若是行动不得,那你是不是要让她住我那里?”贺兰远山眉头一皱,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我那屋里哪是女人住的地方?”小孟指着自己鼻子,苦着一张脸,说道:“那我呢,我住哪里?” 贺兰远山说道:“这时节隔壁那间柴房倒是暖和,你就在那里凑合几日吧。”说完头也不回出了门去。小孟苦着一张脸看着贺兰远山离去后,转身时就又换上了一张笑脸,上前搀了方墨说道:“玉梅妹妹,走,我带你到我屋里去,先看看你的腿伤,我师父去请郎中,一会就能回来。” 方墨低声道了一声谢,借了小孟手力往前走。小孟将方墨搀到东边角落一间屋里,一边问道:“玉梅妹妹,你这脚是怎么受得伤?”方墨低声回道说道:“遇到沙盗那会扭伤的,我跑不了,只好装死了。”小孟笑呵呵说道:“玉梅妹妹,你真聪明。” 方墨低着头不语,将这屋里看了一通,虽是不大,摆设简单,却收拾得十分齐整,塌边草编柜上还搁着一本翻了大半的书。小孟见方墨目光落到那书上,立时拾起,看着方墨眼睛,笑着说道:“玉梅妹妹也喜欢看书?” 方墨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副胆怯样子,摇头说道:“我,我不识字。”小孟轻哦了一声,又看一眼方墨,将书放一边了,扶着方墨坐下来,又热络说道:“玉梅妹妹,你且等会,我端盘水与你洗洗手脸。” 洗了手脸那就露陷了,这小子倒是个人精,想看清楚她脸面,行! 方墨应了一声,待小孟走后,便立时起身关了门窗,四下看屋里一圈,操起门背后的一根扁担,放手心里掂量掂量,收在自己触手可及地方。没多会,她就听见小孟咋咋呼呼过来的声响,她满脸感激之色站起身来。小孟将水盆搁放在架子上,一边笑呵呵说道:“哎,哎,你仔细一些,千万别动,我挪过就是了。”一边十分周到将水盆连同架子一起挪到方墨面前,还没有直起身来,脑袋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闷痛,他转过身去。方才畏畏缩缩站在桌前黑面丫头手上拿着一根扁担,正似笑非笑看着他。(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都来了 没多会,她就听见小孟咋咋呼呼过来的声响,她满脸感激之色站起身来。小孟将水盆搁放在架子上,一边笑呵呵说道:“哎,哎,你仔细一些,千万别动,我挪过就是了。”一边将水盆连同架子一起挪到方墨面前,还没有直起身来,脑袋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闷痛,他转过身去。方才畏畏缩缩站在桌前黑面丫头手上拿着一根扁担,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方墨洗干净了手脸,立时觉得舒坦了许多,将窗子打开来,拖了凳子临窗坐着,阳光暖暖照在身上,她眼皮渐渐有些沉。几人脚步声从院门那处过来,她立时探头看出去。正是贺兰远山领了一进来,那人上了年岁,须发皆白,身上背着诊箱,看样子正是个郎中,且还是中原来的。 方墨立时坐好了,贺兰远山在门口用漠北话生硬说了一声请,两人一同进来。贺兰远山见屋里只有方墨一人,一愣,比划着问道:“小孟去哪里了?”方墨站起来,垂着头,低声说道:“有人叫他,他就出去了。” 贺兰远山说不好漠北话,少了一个中间人,就不知道怎么与方墨说话,一脸纠结神色,将一头乱蓬蓬发揉搓几把。随同进来那郎中用北狄话问道:“哪个是病人?”贺兰远山醒悟过来,手指了方墨,说道:“是她。” 郎中看方墨几眼,面带微笑问道:“小姑娘伤在哪里?”方墨见这人漠北话与北狄话都说得十分流畅,料是在乌远城住了良久了,不过他终归是中原来,面上紧张胆怯之色消散了不少,低声说道:“扭伤了脚。” “来,让我看看。”郎中放下诊箱,示意方墨脱了靴子,方墨忸捏着不动,看了贺兰远山一眼。又飞快垂下头去。贺兰远山见状,头一低,转身出了门去。方墨这才脱了靴子,解开了脚踝上包扎。 那老郎中原本是一脸笑呵呵神色。待看见方墨腿伤,立时吸了一口气冷气,仔细看一通,问道:“小姑娘也太不爱惜自己,你这脚伤既是没有全好,就该好好静养,怎地又弄成了这样?你是想以后只用一只脚走路吗?” 方墨低着头。抿着嘴巴不说话。老郎中看她这样子,又想想方才她面对贺兰远山时一副惊怕的样子,只料她也是不得已的,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幸得没有伤到骨头,以后注意一些,也无甚大碍的。”说吧又从诊箱那处一瓶乌黑药膏来,仔细给方墨抹上了。叮嘱一番。 方墨低着头说道:“多谢。”老郎中收捡诊箱动作一滞,看着方墨,低声说道:“小姑娘。来到这乌远城多是有不得已苦衷,你便是想离开,也得等腿伤彻底好了才行。幸得这贺兰师傅虽是北狄人,心却不坏。你等腿伤好后,好好跟他求情,许是能得一回生路。总之,万不可再冒险行事了。” 这郎中将事情完全想歪了,方墨只低着头,一声不吭。这郎中开了处方,唤了贺兰远山进来。交代了用法,便告辞离开了。贺兰远山将郎中送走之后,回来又见方墨一副惊惧样子,低着头拿着处方一声不吭出了门去。 方墨待贺兰远山走远了,起身关了门窗,将那郎中与的药膏放鼻尖嗅了嗅。用手指挑了一些出来,兑水化成了一碗乌黑刺鼻的汤水,里面那小子已经醒了,正瞪着圆溜溜眼看着她。方墨将他拖出来,手拿扁担,说道:“你若是敢大声嚷嚷,我就将你这腿脚打折,再塞床下去。” 小孟连忙摇头,方墨取下他嘴里塞得东西,一边紧紧看着他,待这小子一放开嗓子就准备一扁担砍下。那小孟嘴里东西取下后,只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方墨,问道:“你到底是谁?” 方墨幽冷眸子看过来,小孟脑袋灵光一现,认出方墨来了,瞪着方墨,说道:“你,你就是……” 方墨冷笑一声,道:“你认出我来了?我腿脚弄成这样,全是拜你所赐,一报还一报,你说,我是不是该打断你腿脚?”小孟吓得牙齿直打架,连忙说道:“别,别,你千万别这么做!我昨晚那么做,无非是怕你杀了我,我也不是存心害你的。你千万别乱来。其实你留着我这两条腿远比打断了,要好得多。你来找我师父,不就是想漠北去吗?我可以帮你的。” 这人倒是机灵,方墨冷笑一声,说道:“我凭什么信你?” 小孟苦着一张脸,说道:“你身手这么好,都能北狄人手中逃出来,我不过一个帮厨,还能强过北狄的快马大刀不成,我还想活命,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再说,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将你卖给北狄人,那北狄人又不能给我什么好处,值得我用命去换吗?” 方墨一时哑嘴,这小子一口气将她要说得话也说了去,倒让她不好再说什么了,当下冷哼一声,端了那碗乌黑刺鼻药水递到他,说道:“你小子倒是牙尖嘴利。要想我信你,就把它喝了。” 小孟一惊,说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方墨道:“这是我家自制的蚀心断肠汤,你若是真如你所说,替我跑腿办事,半月后我自会将解药给你,你若是敢使奸弄滑,后果怎样,想必我不会,你也知道。” 小孟瞪着眼睛看着方墨,突然一手接了药碗,咕噜咕噜几口喝光了,铁青着脸,说道:“你现下是不是相信我了?” 方墨展颜一笑,道:“好,你放心,只要你听话,半月后自会一点事都没有的。”小孟看着方墨一愣,默不作声看着方墨解了腿手捆绑,活了活微麻手腕,对方墨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方墨笑着指了架子上水盆,说道:“你把它端出去吧,顺便看看你师父在忙什么。”小孟依方墨所言端了水盆出去,到了厨房门口,就与端着两菜一汤过来的贺兰远山差点撞上。贺兰远山一看见小孟,便皱着眉头,冷着一张脸,说道:“你小子又跑去哪儿耍了?不是让你好好照看那丫头吗?” 小孟连忙搁下水盆,将贺兰远山拉扯回来,笑嘻嘻问道:“师父,你不是一直都在乌远城吗?怎地会让玉梅她爹救了一命的?”贺兰远山说道:“那是多老远的事,你小子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那丫头跟你说了什么?” 小孟笑着说道:“就是因为她什么也没有,我才好奇啊,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了我才知道怎么哄她啊,你没见到她都吓了什么样子,知道了根底,才能对症嘛,师父,你说是不是?” 贺兰远山想了想,抬头望向外面,说道:“我也没有一直都在乌远,三年前,我去过一次漠北登州,是想带我儿子回草原的,在玉泉山那处遇了雪崩,是刘金柱救了我一命。”小孟说道:“师父,你那时候有没有见过刘金柱的闺女?” 贺兰远山摇了摇头,说道:“没见过,我只在她家住了一晚。你们南朝人规矩多,女眷一般不见外客的,那丫头那时候病得也很重,整夜不停咳,这个我倒是记得清楚。”转头看小孟神色古怪,便又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这丫头有什么不妥当?” 小孟立时笑呵呵说道:“没有,师父都说了,她都带了信物来,怎么会不妥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师父理应帮她的,咱们师徒一心,师父的事就是我的事。”贺兰远山一个栗子敲到小孟头上,说道:“你小子倒是说得好听,还不将给那丫头端过去?她估计几日都没能吃顿饱食了。” 小孟跳起来,端了食盘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道:“师父,原来你还有个儿子,怎地没有听你说过?”贺兰远山正在加火,背对着他,头也不抬,淡淡说道:“他死了,三年我去漠北就是想将尸骨带回来的。” 小孟一愣,贺兰远山蹲在灶前,红红闪闪的火光照在他满面大胡脸上,那深沉眸子的光亮顺着火光一闪。小孟头一低,将要问咽回了肚子里,赶紧出了门去。 来到自己房里,门虚掩着,一推就开,小孟进去时,靠窗的那丫头正转过头来,白皙面上一双无比黑亮眼睛正看过来,小孟心里不由得一跳,脸上挂了笑容,一边说道:“你饿了吧?这是我师父做的,他那手艺这乌远城最有名了,包你爱吃。”一边摆了饭菜。见那丫头站起身挪过来,小孟立时过去搀扶。 小孟将方墨搀扶坐下来,见她黑亮眼睛在桌上转了一圈,虽是有些渴求,却仍是不动。他眼珠子一转,伸手拿了筷子,将几个菜各夹一筷子,边吃边啧啧称赞,如此各试了一番,见其仍是不动,不由得诧异道:“你怎地还不吃?你都看见了,没下毒。” 方墨抬起头,看他,说道:“你另取一双筷子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都来了(2) 河西高原上气候变化莫测,晨起一轮初升日头红灿灿耀眼,到了下午就乌云滚滚大作,天一下子黑了起来,呼啸而来的黄沙只片刻就整个乌远城笼罩住,大街上人早散了去,沿街的铺子也都相继下了门板。 小孟出门时,乍见了这黑蒙蒙天色,惊得大叫一声:“哎呦,天怎地这么快就黑成这样了?”济世堂掌柜正让伙计下门板,当下说道:“什么天黑了?是大沙暴要来了!你小子还不快回去?再晚一会,你只怕要连路都看不清。” 河西高原上的大沙暴可是了不得,小孟虽是没有见过,却是听过了不少。在铺天盖地的大沙暴面前,正座城镇都有覆灭的可能,更别说个人了。他当下脖子一缩,抱紧了怀中草药,一头冲进黑蒙蒙大街上。狂风呼啸而来,沙粒夹杂其中,吹在他脸上,生似刀割一般。也只片刻,他就觉得自己面上那层皮已不是自己了的,眼中涩痛难忍,他却不敢用手去搓揉,只得低着头快走。好在这路都是走惯了,便是不用看,他也不用担心会回不去。 转了弯,突而一股劲风吹来,他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是偌大的黑毛畜生,四蹄踢踏之间就已是近在咫尺了,喷出的热气直冲他面上。 小孟大叫一声,脖子一缩蹲身就地一滚,避开了那快马前蹄。还没有稳住身子,就听见那马长长一声嘶叫,停在他面前。 小孟抬头看去,马上那人身形高壮。身上的黑裘迎风猎猎飘展,头上戴着斗笠,口鼻上蒙着黑巾,只余了一双眼睛在外。看着他,突而说道:“小哥可有伤到哪里?”嗓音粗犷沉稳。 只这片刻,这人周围就围过来了数十骑人。皆一色黑裘斗笠,面罩黑巾,看不清颜面。小孟虽是知道这些人许是为了沙暴才蒙了颜面,却心里仍是十分警惕,眼睛在说话那人空落落左袖上略做停留之后,连忙转到别处,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那人见他如此回答,似松了一口气,招呼一声:“走吧”拉转马头,继续往前路而去,他身后众骑电驰雷鸣跟上。只片刻就消失在一片黑蒙蒙中。 小孟定了定心神,再不敢大意了,一手捂了口鼻,眯着眼,加快了脚步。从客栈后门进去,才放下药,掌柜的就进来,抓了他后领子,说骂道:“好啊。原来你小子躲在这里偷懒!还不出去做事。” 小孟面上火辣辣疼,眼里也进了沙,正是泪流满面时,转头看着掌柜说道:“掌柜的,掌柜的,你看看我这张脸。能出去做事吗?”掌柜的转头一看,眉头一皱,一个响指敲在小孟头上,提着他后领子甩到水盆前,骂道:“活该!你小子是不是才从外面回来?这沙暴没有废掉你这双招子,就算你小子运气好了,还不弄干净出去?” 小孟用清水洗了手脸,这才觉得面上好了许多,只是眼睛里仍是酸涩难忍。掌柜的又在外面叫道:“小孟,小孟,你小子再不出来,就给我卷铺盖滚人!”小孟回头应了一声:“就来了。”用湿巾胡乱擦了一把,转身出去。 正要去厨房,掌柜的就揪了他,将手中食盘塞到了他手里,说道:“快端到天字号院去。”小孟哭丧着脸,说道:“掌柜的,这不是水生的事吗?”掌柜的脸色一沉,喝道:“水生在前院忙得跟陀螺似的,哪里有空?这里除了你闲着,还有谁?你还不快去?” 小孟只得端了食盒,往后院去。天字号院是同福客栈最大院子,为一间两进院子,住进去多是一些非富即贵的客人。小孟在这客栈也混了不少时日,世情早摸的圆滑,虽是一脸沮丧神色出门,将到了天字号院时,见那门口赫然守着两人,他立时换了一张笑吟吟脸过去。 那两人皆穿着一身不起眼灰布衣衫,面色沉肃,眼神冷厉,拦了小孟去处。小孟见这两人形容像是南边来的,笑嘻嘻用中原话说道:“客官,这是你们要的饭菜。”两人有一个看了小孟手中食盘一眼,顺手接过了,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小孟点头哈腰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收尽了,到了前院,楼上楼下皆闹哄哄的。他寻到柜台前,翻开账簿,天字院里住得那家姓丁,下了足足半月的定金。他顿时心里一惊,同福客栈天字号院里住一日就可以顶得上了一户寻常人家一年吃喝了,一下子定下半月的,这可不是一般人手笔。又联想方才看门两人神色,越发觉得心惊。 水生满头是汗从楼上下来,见小孟端坐柜台前不动,便将柜台拍的咚咚作响,叫嚷说道:“你小子看什么呢?还不过来帮忙?”小孟将账簿丢到一边,几步过去,一把抓了水生,低声说道:“哎,水生,天字号院里住得那人你见过没有?” 水生正忙得焦头烂耳,便不耐烦说道:“是我领进去的,自然见过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孟笑嘻嘻攀水生肩膀,说道:“这不是好奇吗?一来就下半月定金,啧啧,这手笔,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拿得出的?”水生耸开他手臂,说道:“那家报姓丁,上了年岁,不过这姓丁老爷子倒不像是做主的,还有一个后生坐了轿子进来,他倒像是这家的主人。” 小孟更是好奇,拉着水生不放,说道:“什么坐轿子的后生,你见过吗?”水生摇了摇头,说道:“没见过他面,轿子直接就抬到了天字号院中,不过我听他说了一句,听着年岁不大,身子好似不太爽利样子,口音倒像是燕京来的。” 小孟笑着说道:“原来是燕京来的,那就难怪了,燕京那地里堆金积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有钱的人。”水生斜着眼睛看小孟,哼一声,说道:“什么堆金积玉,说得像是你去过燕京似的,你小子不是一直都在漯河吗?” 小孟笑着说道:“燕京乃天字脚下,不该富得冒油吗?”水生不耐烦说道:“行了行了,你小子别问东问西,这家人要在天字号院住上半月,你总归有机会看到。你先帮我去一趟二楼最南边雅间,将这酒水送过去。”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食盘往小孟怀里一塞。 小孟拿了食盘,一下子没拉住水生,笑骂:“你这家伙倒是会指派人啊。”水生笑着说道:“你还不快去?掌柜的一会就过来,小心他看了你闲着,又要讨一顿骂了。” 小孟摇了摇头,端了酒水上楼,往南行到了头,叩响了最边上那雅间的房门。里头有一粗犷嗓音说道:“进来。” 小孟推门的手当下一愣,这嗓音倒是有些熟悉,念头一转头,却是记不起在何时何地听见这声音。推开门进去,屋里摆了两桌酒席,团团围坐了数十人,皆披着一色黑裘,数十斗笠排放在靠墙地上,他正看着,又听见那声音说道:“小二,酒端过来。” 小孟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一桌居中的那人,约莫三十出头样子,黑膛脸上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左臂袖子空落落的。小孟见这形容粗犷爽利,眼神清澈,倒不像认出他的样子,便彻底放下心来,笑呵呵上前酒端过去,一边热诺说道:“几位客官,这可是咱们同福客栈几十年的陈酿,这时节喝,最是痛快了。” 那黑脸汉子哈哈笑两声,说道:“确实如此。” 小孟见这黑脸汉子并没有出言让他出去,似是有话要问样子,便持了酒壶,将这黑脸汉子面前酒盏注满了,才转了下一人,果然听见那汉子身边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面带微笑说道:“小二,听你口音倒像是漯河一带,你来这乌远多久了。” 小孟笑着说道:“客官好耳力,我确实是漯河人,到这乌远也有三四年了。” 那少年满面微笑看着小孟,突而甩了一锭足有二两银子过来。小孟一把接过了,放嘴里咬一口便拢进了袖子,脸上笑容几乎要堆出花来,说道:“几位客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便是,不瞒几位,我在乌远城虽是住得不算长久,可是对这地的事却是再清楚不过。” 那少年看了一连旁边的黑脸汉子,那汉子点了点头。那少年便笑着问道:“小二,你在这地住得长久,依你看,这回这沙暴大约几时能停?” 小孟看着这少年,说道:“这倒有不好说,这回沙暴大,我看没个三五日,只怕不能停下来的,几位客官是不是要往西去的?这时节河西走廊那边风沙更大,我劝几位,还是挑个风和日丽天再动身吧。” 那少年看着小孟,说道:“那若是往北呢?” 小孟心里咯嘣一下,往北,往北就是北狄地盘了,少有中原人往那里去的,南北敌对多年,这时节往那里去,那目的真是值得琢磨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小孟笑着说道:“燕京乃天字脚下,不该富得冒油吗?”水生不耐烦说道:“行了行了,你小子别问东问西,这家人要在天字号院住上半月,你总归有机会看到。你先帮我去一趟二楼最南边雅间,将这酒水送过去。”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食盘往小孟怀里一塞。 小孟拿了食盘,一下子没拉住水生,笑骂:“你这家伙倒是会指派人啊。”水生笑着说道:“你还不快去?掌柜的一会就过来,小心他看了你闲着,又要讨一顿骂了。” 小孟摇了摇头,端了酒水上楼,往南行到了头,叩响了最边上那雅间的房门。里头有一粗犷嗓音说道:“进来。” 小孟推门的手当下一愣,这嗓音倒是有些熟悉,念头转过,却是实在记不起在何时何地听见这声音。推开门进去,屋里摆了两桌酒席,团团围坐了数十人,皆披着一色黑裘,数十斗笠排放在靠墙地上,他一下子傻了眼――还真是熟人了,不就是才先差点迎面撞上的那伙人吗? 小孟正愣神,又听见那声音说道:“小二,酒端过来。” 小孟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一桌居中的那人,约莫三十出头样子,黑膛脸上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左臂袖子空落落的。小孟见这形容粗犷爽利,眼神清澈,倒不像认出他的样子,便放下心来,笑呵呵上前酒端过去,一边热诺说道:“几位客官,这可是咱们同福客栈几十年的陈酿,这时节喝。最是痛快了。” 那黑脸汉子哈哈笑两声,说道:“确实如此。” 小孟见这黑脸汉子并没有出言让他出去,似是有话要问样子,便持了酒壶。将这黑脸汉子面前酒盏注满了,才转了下一人,果然听见那汉子身边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面带微笑说道:“小二。听你口音倒像是漯河一带,你来这乌远多久了。” 小孟笑着说道:“客官好耳力,我确实是漯河人,到这乌远也有三四年了。” 那少年满面微笑看着小孟,突而甩了一锭足有二两银子过来。小孟久在这同福客栈,这勾当自然是见惯了,于是一把接过了。放嘴里咬一口就拢进了袖子,脸上笑容几乎要堆出花来,口沫横飞说道:“几位客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便是,不瞒几位。我在乌远城虽是住得不算长久,可是对这地的事却是再清楚不过。你们找我问,真是找对人了。” 那少年看了一连旁边的黑脸汉子,那汉子点了点头。那少年便笑着问道:“小二,你在这地住得长久,依你看,这回这沙暴大约几时能停?” 小孟看着这少年,说道:“这倒有不好说,这回沙暴大。我看没个三五日,只怕不能停下来的,几位客官是不是要往西去的?这时节河西走廊那边风沙更大,我劝几位,还是挑个风和日丽天再动身吧。” 那少年看着小孟,说道:“那若是往北呢?” 小孟心里咯嘣一下。往北,往北就是北狄地盘了,少有中原人往那里去的,南北敌对多年,这时节往那里去,那目的还真是值得琢磨了。 那少年话音落后,小孟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犹豫踌躇之色。一时间偌大房内落针可闻,小孟只觉得无数双冷厉如刀眼神刮在他脸上,背心里不由得沁出了冷汗来。突而那断臂汉子笑着说道:“小哥勿要慌张,他不过是说笑罢。这时节除非是不要命了,谁还敢再往北边去?” 小孟神色一松,附和笑着说道:“这位客官说得是,再往北了就是北狄人地方,那处可不太平地,不像乌远这里,这里虽是北狄人地方,可毕竟在边上,南边来的人也多,倒还算太平,过了这里再往北那就不好说了。” 那少年也笑着说道:“不是头一次来这里吗?哪里知道这些?以为既都是北狄人地方,那大抵都差不多了,哪里知道会有这么多道道?”抬头和煦对小孟说道:“小哥勿怪啊。”小孟连忙笑着摆手,说道:“不会,不会,客官说哪里话?” 那少年拍了拍旁边几子,笑着说道:“小哥坐着说话罢。”小孟连忙推脱,使劲摆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几位客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了,我还是站着说吧。”那少年邀几下不得,便也作罢,又问道:“小哥,这乌远城流沙河两边怎地有这么多卖人?那些人都是哪里来的?这阵势倒赶得上大灾荒年了。” 小孟回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客官不知,这种勾当咱们这里原也是极少见,只是近来才多起来。” 那少年诧异问道:“这是为何?”小孟压低了声音,说道:“几位客官是从南边来的,定是知道漠北那边正打得热火。现下漠北萧家军中孙大将军卡住了汜水关,北狄人往北归不得,有许多就走了河西高原这条道。北狄人在漠北辛苦经营了四五年,怎会这般痛快舍得放手?他们一路北归,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流沙河那边卖的人就是他们抢掠过来的!实不相瞒,您几位见得还是少的,今日天公不作美,流沙河那边卖人的还没有前几日一半多呢。” 那少年紧盯着小孟,说道:“原来是这样,那些人实在可怜。” 小孟见这少年只说流沙河那些被卖人可怜,却不议论北狄人半句,可眉宇之间又隐隐涌动着愤慨之色,便知道他仍是防着自己的,于是又说道:“客官只说流沙河那些被卖人可怜,却不知道还有更可怜的。这些在流沙河被卖的也只是北狄人北归抢掠的一部分罢,还有些人模样周正出众,身体康健直接被拉到北狄大都去,这些人才算是真正可怜。流沙河被卖的人,多是落到一些西行商队里,运气好,活下来,也有回漠北的一日。可拉到大都去的那些人就不一样了,到了那里,真正是猪狗不如畜生,这一辈子就被别再想回漠北了。” 小孟说得严重,却也是实情,心中盘算,若是这伙人是漠北来的,听了他这番话,盛怒之下,必会露出蛛丝马迹的。果然,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重重搁了酒盏。他顺声转头看去,那断臂汉子一张黑脸上怒气腾腾的。他旁边那问话少年眼眸扫过,轻咳了一声,断臂汉子眼中怒火这才敛了去,一声不吭端了酒盏,昂颈一倒而下。偌大房内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压抑了。 小孟见自己目的达到,当下却只做不知,露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那少年看了一眼小孟,笑着说道:“这沙暴既是还要三五日才能停,咱们少不得要在这里多留几日了,小二,烦劳你下去问问,你家客栈里可还有空屋?咱这一行共是十八人,少不得要来几间大屋了。” 小孟点了点头,说道:“那行,客官们慢用,我先下去看看。只不过我不敢打包票,因是时下沙暴大,南来北往的商队多是留这城里的,乌远城几家客栈都人满为患了,咱们客栈也不一定有空屋的。” 那少年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们自是明白,小哥只管下去问便是了。” 小孟开门出去,下到一楼里。掌柜的正坐在柜台后面,见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小子送壶酒能送半日,倒真是能干。”小孟笑呵呵说道:“掌柜的,你怎地到今日才发现我的长处?太让我失望了。” 掌柜的提起手中算盘作势砸过去,说骂道:“吃了这么多年米饭,光长在一张嘴上,还杵在干嘛?还不去厨房看看?”小孟依旧笑嘻嘻不动,说道:“掌柜的,二楼南边雅间的客人要住店,咱们客栈还有空房没有?” 掌柜的放下手中算盘,说道:“西边二楼院里虽是有一两间,但是他们这么多人,只怕是住不下。不过天字号院旁边那小院里还空着,你去问问,他们要不要住那院中?需得先跟他们说清了,那处可不是普通屋子,需出的银钱要比这前头几屋多得多了。” “这个我知道了。”小孟应了一声,咚咚来到二楼那雅间门口,叩开了门,里面的人皆转过了头来。小孟笑嘻嘻说道:“客官们真是好运气,咱们店里刚好空出一小院来,既清净,地儿也大,几位住着一定舒坦,只是要的银钱稍多一些罢。” 那断臂汉子点了点头,说道:“无妨,小哥只管给我们留着,我们一会就过去下定金。” 小孟笑嘻嘻又转下楼去,对掌柜的说道:“他们许了,一会就过来下定金。”掌柜的又成了一笔买卖,眉开眼笑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好一番拨弄。 小孟见他一心占进孔方兄眼里,眉眼眨眨,蹑手蹑脚出了门去,一路跑到厨房里,里头四五人皆忙得团团转,见了他来,立时叫声四起,有的让他添柴加火,有的让他递东西,他嘴里虽是随声应和,却是不动,只蹿到贺兰远山小灶前,笑嘻嘻叫了一声:“师父。”(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遇上了 小孟推门进去时,床上坐着的人转过了头,探到枕头的手悄无声息缩了回来。小孟眨了眨眼睛,嘴角边上不由得扯出一抹无奈笑来。这丫头十分警惕非常,都三日了,对他仍是不能完全相信。那枕头下有一柄长约六七寸的小刀,极薄的刀身,杀人取命最是趁手不过了。这丫头明明动弹不得,他却不知道这刀她是从哪里摸到的。 “是不是饿了?”小孟笑嘻嘻说道。 “废话。”方墨没好气说道。他午时出门,到现在天黑了才送了吃食过来,她能不饿了? 小孟将饭菜搁放在小几子上,再连同小几子一并端到方墨面前,将筷子递过去,一边忙,一边说道:“今日天气不好,前面院里都住满了,大伙都忙得团团转,我也实在脱不开身。” 方墨接过银箸,说道:“外面沙暴什么时候才能停?”小孟诧异看着她,说道:“你怎么知道外面有大沙暴?你又出去了?”方墨哧一声冷笑,说道:“还用出去看?我又不是没有长耳朵?这么大动静,谁不知道?” 方墨的话说得小孟一愣,便问道:“你见过大沙暴?”方墨点了点头,说道:“见过,比这更大的都见过了。”小孟看着方墨,笑着说:“刘玉梅,你不是说你头一次来乌远吗?”方墨横他一眼,说:“难道天底下只有乌远这里才有风有沙吗?” 小孟被说得一时哑口,摸了摸鼻子,摇头笑了笑,拖了凳子在她旁边坐下来。足不出户养了几日,面前这丫头巴掌大小脸上不复初见时苍白如纸,有了些许血色,昏黄灯火下,细白肌肤如瓷,低垂眉眼落下一道细密弯月弧线。小手纤细,执银箸触瓷,时不时一声清脆玉落般声响。她年岁分明不大,见识却是不凡。今日这大沙暴,他在乌远住了三四年,才头一次见到。这丫头居然还见过比这更大?不在乌远,那会在哪里?这丫头这般年岁倒是去过不少地方啊,她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更惊奇的事儿? 方墨察觉小孟打量她目光,抬起头看一眼,眉头微微一皱。说道:“让你打听的人,你打听到了没有?”小孟坐直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今日虽然有机会进去赫连府里,但是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人跟着,根本就没有办法脱身。更别说找人了。不过我听说他们府里昨日走水了,还烧死了好几个人呢。我进去的时候,正遇上了抬尸出去的人。啧啧,烧死的人,你见过没有?那真是太惨了,整个人都烧成肉干了……” 方墨停了动作,抬头看小孟,一双眸子突地冷下来,森森说道:“走水?”小孟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听说火势还不小,昨晚上风又大。靠北边有一个小院都烧得精光了呢……” 方墨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半响后,方才问道:“外面的沙暴几时才能停?” 小孟见方墨声音低缓下去,似在咬牙彻齿说话。他这几日天天围着赫连睿那院里打转,就是为了替这丫头打听人。一个十八九岁的有伤在身的俊秀少年,说实在的,他还真不乐意做这事,原本想着糊弄糊弄也就过去,谁知道他面前这丫头却是个人精,谎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了。他担心这丫头心急之下,自己过去探究竟,只好装装样子。他一直以为方墨跟这少年必是一路,现下看她样子,却是未必。他眨了眨了眼睛,心里念头转过,小心翼翼说道:“大约要三四日罢。” 三四日,这大沙暴根本不可能离开乌远城,那姓裴便是逃了,也一定还龟缩在乌远城内,她还是有机会的。方墨脸色慢慢沉静下来,又问道:“关于赫连睿府里走水的事。你还打听到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人受伤?”小孟想了想,说道:“听说赫连府的大小姐受伤了。”方墨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伤脚,默默不语。 小孟见方墨不吃,问道:“你怎么不吃?快吃啊,这冷天饭菜凉的快,凉了就不好吃。”方墨却又说道:“你知不知道乌远城有几家医馆药铺?”小孟一愣,说道:“大约有十来家吧,你问这个做什么?”方墨看着小孟说道:“你明日挨家挨户去过去问问,看从昨夜开始,有没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去看过病?” 小孟瞪大眼睛看着方墨,说道:“你是说赫连睿那院里火是你朋友放的?他逃出来了?”方墨冷哼一声,道:“你只管去问就是了,哪里有这么废话?”小孟陪着笑,说道:“这个只怕行不通,这几日外面沙暴大,我可不敢往外面跑,今日我去济世堂抓药,眼睛到现在还疼呢。”方墨斜着眼睛看着小孟,说道:“你是不想要解药了,是不是?”小孟陪着笑,说道:“小命重要,眼睛也重要,要不,缓一两日,等沙暴小些了,我再帮你去打听了?现下大街上可没人敢走路的,你那朋友也不会这时候出门寻医的。” “等沙暴小了,我还要你做什么?”方墨脸色一沉,皱着眉头说道,“眼下沙暴虽是不小,你若出门蒙了嘴脸,戴上大斗笠,也没有什么好担心。” 小孟一愣,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客栈前面二楼雅间那伙人来,他们不就是蒙了口鼻,带着大斗笠过来了吗?一样遇了大沙暴,他方才在那屋里,却没见一个满脸泪流的尴尬样子――,佛所说与这些人一样,莫非这丫头跟那伙人是同一处来的? 小孟想及这里,哭丧着一张脸,一边细细打量方墨,一边说道:“好吧,我明日就去挨家挨户问。不过,你这方法到底打哪里听来的?好使不好使?别累得我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方墨说道:“你放心,只要你不昂头,就不会有事。” “真如此?”小孟不相信。 方墨横他一眼,说道:“你只管照做就是。” 小孟答许了这事,方墨这才继续执筷,心里终是有事,食不知味,一碗后,就停了,让小孟收了去。这日沙暴大,同福客栈前后院里皆住满了客,小孟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会,担心掌柜的找来了坏事,收了碗碟后,催促方墨早些歇了。 小孟正要转身出门去,突而被方墨拉了袖子,他回转头,正要问话,却见方墨竖了两指在唇边,黑深眸子幽光闪闪,细白脸上无比凝重。 小孟见她突然这样,不知道出了何事,心中也惊了一跳,竖耳听声。外面风声鹤唳,呼啸而过,有沙粒落在屋檐上,发出极细微噼啪声响,不知哪间屋里门窗久远了,在风中发出砰砰拍响声。 小孟听了良久无果,便低声问方墨:“怎么了?” 方墨转头看向南边,说道:“这隔壁也是你们客栈的?” 小孟点了点头,说道:“是啊,隔壁这院里也是我们客栈的,今日也住了人。”他想起前面二楼雅间那伙人,紧紧看着方墨,说道:“怎么了?有问题?” 方墨幽黑眸子的闪烁的光亮沉寂了下来,一会后,又问道:“隔壁这院里住得是什么人?”小孟看着方墨说道:“听他们说话口音,像是漠北人,一行十八个,包了整栋小院,当家的好像是个断臂汉子,约莫三十出头样子。” 方墨眼睛里有亮光一闪而过,拉了小孟衣袖的手不由得收紧了几分,道:“这人姓什么?” “姓汪,单名一个豫字。”小孟看着方墨,说道。下定金那少年,报得就是这姓,单名一个豫字。 “汪豫?”方墨眼中亮光略一收敛后,突而弯笑起来。 方墨面色虽然突转,但是流露出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小孟打量半天仍是猜不透缘由,便又说道:“他们那样子可不像一般商队,个个都身带刀剑,还找我打听事呢。” 方墨好笑看着小孟,说道:“他们向你打听什么?你滑不溜秋的,他们找你打听事情,纯属嫌手上银子多得慌,没被你卖了去,就是运气了。你呢?你从他们嘴里套出什么了没有?” 小孟愤怒说道:“刘玉梅,我哪里是你说得这种人?人家出银子,我可是一句假话都没说。”方墨斜看小孟一眼,冷哼一声,说道:“是啊,你是不说假话,一句真话加了十句废话,就能套出别人底细了。还在我面前耍花腔?说吧,他们是什么来头?” 小孟看着方墨,低声说道:“那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方墨笑盈盈看着小孟说:“你要跟我讨价还价?难道你不知道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吗?你以为我说了,还能放你活下去?” 小孟哑口无言,半响后,闷闷说道:“他们是来乌远找人的,我看那断臂汉子倒不像是姓汪,姓汪的应是他身边的人,真名是不是叫汪豫就不知道,那断臂汉子叫他贤生,大概真叫汪贤生吧。” 方墨笑容展开来,伸手拍了拍小孟肩膀,说道:“你看,你早说了多好了。好了,我要睡了,你可以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见面 出了院门的脚步声又轻手轻脚缩转回来,在院子角落的柴火堆旁边蹲着,不小心踩在了一根干枯木上,发出了啪一声断裂声响。方墨轻哼一声,凝望灯火的眼神收回来,落在手中的九州游记上。 这姓孟小子想抓她现形,想得倒是美,外面风大沙大,就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了。 方墨将手中书翻了一面去,大风呜咽着从屋顶滚过去,将门窗震得咣咣作响,角落的昏黄灯火摇曳不定。她手中这本九州游记就是姓孟小子的,他还说他不识字,不识字还有闲工夫看这书吗?她在同福客栈也留了三四日了,知道这小子心眼极多,滑不溜手,想要从他嘴里听真话,还真得费些功夫。 她如今腿伤未好,动弹不得。贺兰远山虽是对她不错,但到底是北狄人,她是怎么都不会将生死交代一个北狄人手上的。在这几日里,她明知道这姓孟小子有些问题,却也不得依靠他才能知道外面动静。 不过这境地想必马上就要打破了。李进等人已经找过来,就住隔壁,她只要跟他们联系上了,也就再用不着靠一个有问题的臭小子和一个北狄人来活命了。只不过李进等人处境有些不妙,这事也不是那么好办的。 他们几人寻到乌远这里,想从别人那里套消息,却不知道自己的老底都被人摸清了,更是有不知来路高手在屋周围窥视了半天,后来虽是被他们发现了,若不是对方无意取他们性命,他们未必能全身而退。 对方敌友未分,身份未明,窥看一阵就走,动机实在耐人寻味。乌远这里虽是龙蛇混杂,但是到底是北狄人地盘,他们一旦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她千辛万苦从积雪下爬出来,可不是为了到这里送死的。 大风过后,周遭得以暂时安静。夜静如斯,她又侧耳细听一阵,蹲守院子角落的那小子已经走了。她悄然起身下床,跳到窗前附耳又听一阵,那小子呼吸声确实已经不不在了。她披好了斗篷,拿了门后扁担做拐杖,蹒跚行到门前。打开了门。一阵冷风灌进来,屋内灯火一下子灭了去,这院子里只有东边屋檐下挂了一盏微弱灯火,随了大风忽悠不定,周遭虽是阴影重重,却也真的没有人。 这日大沙暴起的突然,将南来北往商队都截留在这边城乌远,城内客栈这夜定然都是人满为患。这院里住的是客栈伙计和厨房几个师父。这会应都是忙得团团转了,没那闲功夫跑这里来的――当然,极个别的除外。 方墨抬头往南墙看去。那边灯火要比这边通明多了,只是风太大了,听不见里面声响。这墙虽是只有丈余,但是周围光溜溜无物可以攀爬借力,就凭她伤腿想要上去,还真是有难度。方墨望那南墙想一阵,复还屋内,拖了凳子和绳子出来,将绳子往腰间缠好了,杵了扁担走到西墙角落一棵大树下。将凳子靠树立着,正咬牙要爬上凳子,就听见一人小心翼翼说道:“玉梅,要不要帮忙啊?” 她转过头去,小孟正从院子门口探出头来,笑嘻嘻看着她。 原来这小子根本就没有走远了。方墨望他一阵。她忙了这么会,伤腿还真有隐隐疼了,这都是还没有上树呢。既是有人热情要帮忙,她又何必推辞了?方墨干脆坐在自己方才用一脚蹬过的凳子,冲院子门口探头探脑那家伙招了招手。 小孟屁颠屁颠跑过来,还没有站稳身子,脖子上就感觉了冷森寒意。他吓得站住不动了,望着眼皮下泛着幽光的刀锋,哆哆嗦嗦说道:“你,你千万别乱来,我可是来帮你忙的。”方墨冷哼一声,说道:“帮我忙,你想怎么帮我?” 小孟看了看方墨,伸了两根手指,将脖子旁边刀挑远些,说道:“你不是想过去看看吗?我扶你过去啊,你这样爬上爬下,多危险啊,要是掉下来,不要说你这腿废了,你的性命都有可能保不住的。” 方墨看着他眼睛,突而一笑,说道:“你心肠不错嘛。” 那刀锋虽是有些远了,可小孟却仍是不敢大意,他可没忘记赫连睿府邸那守门的家伙是怎么死的,那么远距离,重敌环绕之下,她骑在马上,还受了伤,却不过手一扬,那家伙的脑门心就多了一个血孔。小孟陪着笑说道:“大伙都这么说的。你看,这是不是比你爬墙过去要好多了?” 方墨笑着说道:“是不错。你心肠既是这么好,要不这样吧,你一个人过去,将那边那个断手的请过来,这样岂不更好一些?” 小孟诧异看着方墨,说道:“你不担心我出了这门,就不回来了?” 方墨刀一下子搁在小孟颈脖上,笑着说道:“我自然担心,不过你若是不想活了,尽可以这么做了,我若是吃了亏,也绝对不会让你讨了好去,半月时间可是说过就过去了。” 小孟眼睛眨了眨,苦着一张脸,说道:“行,我过去请,不过他过不过来见你,我可不能保证的。”方墨收了刀,看着小孟,说道:“你只管去请,就说有人找他讨还三两五钱的药钱,问他几时能还上。” 小孟凑近方墨,犹豫说道:“你家是开药铺的?他真欠了你家药钱?”方墨黑深眸子冷冷看过来,小孟一下子离远了,讪笑说道:“我去,我去,我这就去。” 小孟快步出了院门,边走边回头,圆拱门口,一个黑蒙蒙身影正在门旁边站着盯着他。她还是不放心他呢。 “开药铺的,难怪了……”小孟低声嘀咕道。小孟在隔壁院子门口站住了,左右看看,那丫头已是不在门口,而天字号院子门口守着两个人许是风大,这会也进去了。他伸手叩响了院门。 等一阵后,院门咯吱一声打开了,出来的是那个爱笑爱说的少年人,叫什么贤生来着,提着灯笼照在他脸上,笑着说道:“原来是小哥,有事吗?”小孟一边点头哈腰笑,说道:“有事,有事。”一边一闪身就钻了进去,还没有站稳身子,眼前光亮就是一暗,两个身壮如牛的彪形大汉堵住了他去路。 那少年似笑非笑看着小孟,不说话。小孟前行不得,便转过身来,笑呵呵着说道:“几位客官要不要热水?这风沙天洗个热水澡最是舒坦了。”那少年哧一声笑,说道:“你们店里方才不是送了热水过来吗?” 小孟哑了口,但是那断手的还没有出来,他可不能连人都没有见到,就被撵了出去,于是又笑着说道:“你们不是人多吗?掌柜的怕水不够,让我过来问问。”一边说着一边东张西望,就盼着那断臂的出来,他好将方墨的暗话传给他。 那少年脸色明显不悦起来,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小哥请回吧。”那两个彪形大汉如一堵墙似的,将小孟只往门口逼去。眼看就要被撵出去,小孟情急之下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欠人家三两五钱的药钱什么时候还啊?人家药铺都过来催债了!” 那少年见小孟分明就是一副撒泼样子,脸色沉下来,沉声道:“扔出去!关门!” 那两个彪形大汉中有一个一把就将小孟双足提离了地,小孟挣扎不脱,索性大喊大叫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是三两五钱的药钱,你们拖着不还,怎么这么不讲理……” 那彪形大汉正要将小孟甩出去,突然听了有人喝道:“慢着!” 小孟转过头,看见正中那屋屋门打开了,门口站得正是那断臂汉子。小孟见正主出来,而自己脚却仍是凌空悬着,便挣扎催促说道:“放我下来,还不放我下来?”他脚落地同时,那断臂汉子已经到了他面前了,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是小哥说我欠了人家三两五钱药钱吗?” 小孟松了被提歪衣领,点头说道:“是啊!人家债主都找上门了……”他话音刚落,衣领又被人揪了起来,紧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在哪里?”那断臂汉子问道。 小孟紫着一张脸,说道:“放,放手……” 那断臂汉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手松开来,让小孟连喘几口粗气后,又追问道:“小哥说我那债主在哪里?欠债还钱,确实是天经地义,请小哥带路,领了我去见人吧。” 小孟顺过气后,点了点头,说道:“跟我来吧。” 那少年走到断臂汉子身旁,低声说道:“大哥,这小子的话信不过!”小孟听了,咋呼说道:“我不过是传个话来罢,你们欠了人家药钱,紧拖不还,还不许人家讨债了?” 断臂汉子看了小孟一眼后,欲言又止,拍了拍那少年肩膀,想了想,低声说道:“我确实欠了人家药钱,过去看看就回,你们就在这院里等着,这乌远城不是太平地,大伙都要小心一些。”(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织网了 小孟领着断臂汉子一边走,一边打量他。这人面容黝黑粗糙,与时下北地汉子一般模样,但是举止之间却大不相同,隐有股凛厉杀气,像是在死人堆里滚过无数次似的,让人不敢近视。不过他眼下却有些失态,步履匆忙急切,连答话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不过是隔了一面墙罢,两人很快转到了。断臂汉子在门口一愣,说道:“他,在这里住?” 小孟一边点头应是,一边不留痕迹推了他一把,于他一道进去。那丫头早进去,偌大院子只有一间屋里有灯火透窗出来。小孟手指那屋,笑着说道:“就在那边屋里,请。”断臂汉子脚步略一踌躇,又很快加快了,几步跨过去,还没有伸手,屋门便开了,门口一人站着,灯下身形高挑瘦弱,俏面如画,带了抹浅浅笑意。 门口站的两人都一愣,小孟听到站在他前面的断臂汉子出声唤道:“墨丫头,果然是你,你……”胸廓急促起伏,激动之色不言而喻。 方墨却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说道:“大叔快进来。” 这断臂汉子正是李进,他和孙瑾瑜在玉泉雪山搜查多日,知道方墨或许未死,便带了心腹一路从河西高原寻到这乌远城里。孙瑾瑜因要镇守汜水关,不能离开太久,在漠北登州时就与李进等人分道,返回了汜水关了。他早非从前阿蒙,方墨与他不过一墙之隔,却不堂而皇之见面,而是这般宛转请他过来,见了面,也不是从前称呼,显然是有些缘故的。他于是很快收了话,大步进屋来。 小孟正要紧随进来,却一下子被方墨拦住了。方墨笑着说道:“掌柜的方才进院子找你了。你还不过去看看?小心被轰了出去。” 这丫头分明是过河拆桥。小孟恨得牙痒,面上却依旧是嬉皮笑容,咋呼说道:“不会的,他这话我每日都能听个三五回的。[]耳朵都长茧了……”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屋里钻去,脖子上却突地一凉,一柄寒厉短刀又架在了他脖子上了。他不得不收住了脚步,看着方墨咧嘴一笑,说道:“行,行。我走,我走。” 才退到门口,屋门就啪一声关上了,他鼻尖差点都被撞到了。他在门口磨牙一阵,将耳朵贴在门缝,听里面动静,听了半天,也只有风过声响。该听的一点也没有听到。这院子虽是四面都有围墙,却也拦不了多少风沙,大风吹得他头皮都发麻了。那窗口虽是只糊了一层窗纸。他也不敢凑那边去听。那丫头可是个心狠手辣,惹急了她,许是真会一刀消了他耳朵去。 他拢着手在门窗旁边磨蹭,想听又不敢听,就这么走,又实在不死心。一阵大风过来,四下里声响大作,院子西墙脚下那棵树似乎要被连根拔起了,小孟终是熬不过了,哆哆嗦嗦跑了自己这几日歇息屋里。加了一件夹袄子,喝了一口热水。 偷听不得,前院又不想去,索性坐下来将这几日的事情窜在一起了想,那丫头家是开药铺,她懂些药理。每回喝药前总是嗅一嗅,有时候还会留下药渣来细细查看,自己一人在屋里推拿按摩,腿伤好得比一般人要快多了。 她肯定不是什么登州山里人,从他师父那里,他知道那刘金柱不过是个寻常山里猎夫,大字都不识一个,又怎会有一个这么稀罕的闺女? 断臂汉子那伙人是来乌远城找人的,找得会不会就是她?这伙人皆不是常人,那她呢?她又是谁?那断臂汉子称呼她“墨丫头”口气非同一般亲厚,举止之间却是全然是凛然听命神色,连这样的人都这般臣服于她?她到底是谁? “墨丫头……”小孟喃喃念道,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情形,她唯恐那断臂汉子再多说一句,一下子就打断了他的话,那汉子短暂一愣,再不多说一句,径直走到了她身后。[]小孟轻摇头无声一笑,她到现在还不相信他呢。现在她自己的人到了,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要一脚踢开他了? 哎呦,当了这么天狗腿子,原来是白忙活了。 小孟摸了摸自己鼻子,无声一笑。屋外一阵大风刮过,门窗砰砰震动不已,冷风灌进来,他突然听到隔壁吱呀一声门开声响。他连忙出去一看,那断臂汉子正低头下了屋檐,往院门口走去。 小孟扯了扯嘴角一笑,这丫头倒是会掐时辰,再过一会,这院子里其他人都要回来。待断臂汉子出了院门后,小孟猫过去敲了敲方墨屋门。里面人哼都没哼一声,他只好自己惯例推开门了。 方墨坐在靠窗桌前,一手支在额头,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孟凑过去问道:“你讨到了药钱了没有?”方墨横他一眼,没有吭声。小孟又说道:“你们怎地这么快就说完了?”方墨抬头看他,黑幽眸子里阴影层层叠叠,小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讪笑一声,说道:“你又要我做什么事?” 方墨招他近些,问道:“这旁边天字号院里住的是什么人?” 小孟一愣,笑着说道:“你要过去摸他们底细,这可有点难度,那院子里外都有人守着,掌柜的也说了,里面不吱声,咱们谁也不得靠近的。” 方墨说道:“你总归见过了一两个,说说他们长什么样子?怎么答话的?” 小孟说道:“我只看见门口守的两人了,其他人也没有见过,他们不让进去。人是水生接进来,你若想知道,我问了水生再告诉你吧。”方墨低头一笑,突地一下子揪了小孟衣领,提近了,看着他眼睛,说道:“孟非凡,你到底说不说?” 小孟始料未及,身子前倾被提了过去,近在咫尺的一双眸子极是璀璨,他一时看直了眼,忘了答话了,直到看见眼角寒栗白光闪过,立时醒过神来,挤出嬉皮笑脸,说道:“我真的是没有见过其他人,他们到时,我还在济世堂替你抓药呢。水生说,那家人出面的是个老人家,报姓丁。” “姓丁?”方墨皱着眉头喃喃说道。 小孟一边细看方墨脸色,一边回答:“是啊,这家人可不得了,一下子就下了半个月定金,那可是天字号院,住一日都能抵上一般人家一年嚼用了。你也认识?” “这人长什么样子?到底多大年岁了?”方墨又问道。 许是灯光缘故,小孟觉得这会方墨脸色比先前白了不少,语气也带了股阴森寒意。不过这人小孟确实没有见过。便摇了摇头,诚实说道:“我真没有见过,那院里压根就不让进去。” 方墨的手不由得松开来,黑幽眉眼不知落在何处。小孟又说道:“要不,我再去找水生问问?”方墨摇了摇头,突而抬起来,说道:“赫连睿那院子是何时走水的?除了大小姐赫连惠外,还有谁受伤呢?你进了院子时,有没有觉得那院子与以往大不一样?” 小孟一愣,说道:“你不说,我还记不起来,现在想起好像那院子与平时确实不一样,不仅看门十几守卫都换了新面孔,院子里面的护卫巡逻也比以前多了不少,那院子里许多地方乱七八糟的,便是走水,也不可能烧成这样,昨日晚上可也没有那么大的风。至于受伤的,除了赫连小姐,领着我进出的那家伙也受了伤了,还绑着胳臂呢。” 方墨扶了扶额头,低声说道:“赫连睿那院子不仅仅是走水了,还走了人呢。我原也该早些想到了,那么大雪都压不死他,其他远些的漏网之鱼自也是有的。丁仲,我倒是低估了你,这么远的地方都能找过来……” 小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方墨,问道:“谁是丁仲?天字号院里住的那家人吗?” 方墨斜着眼睛看着小孟,说道:“天字号院里除了一个姓丁的老头子,是不是还抬了一顶轿子进来?里面的人,水生见过没有?”小孟愣愣看方墨,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方墨冷哼一声,这丁仲从赫然睿手中救走了裴胥青,不急着离开乌远回燕京去,还包了乌远城最大客栈的天字号院子,打算长住,若不是这姓裴病得快死了,他怎么会这么做?那赫连惠将这家伙当宝贝似的藏着,就连赫连睿要都不给,又怎么会让他逃走?他怎么有胆在这时露面? 北狄人的地盘,她忌讳,他也一样忌讳,北狄人知道了他底细,虽是不一定能要了他的命去,却能拿了他,向他在燕京的爹讨些喜头。 当然,她也不能让北狄人知道了这家伙底细,永历三十年的事可是没有过去多久,她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若是再让姓裴的与宇文家和到一堆了,谁知道又会整出什么事来。 幸好天公作美,将这姓裴的留在了乌远城,还住在了她隔壁,如此天赐良机,她怎么让它白白溜走?她若不抓住了这只剩了半条的金贵鱼儿,还真对不住老天爷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织网了(2) 方墨只冷哼一声,不说话。(.)小孟又问道:“你是不是又出去过了?”若不是她亲眼见了,她怎地知道还有一顶轿子也抬进了天字号院子里的? 方墨却懒得再理他,只说道:“你师父他们快回来了,你还不出去露过面?仔细你们掌柜的真撵了你出去。” 小孟还要在磨蹭下去,方墨却站起身,一副要赶人的样子,小孟只得离开。摸到厨房里面,贺兰远山正招呼着其他帮厨收拾,他心不在焉混在一堆干活。贺兰远山见状,凑空了,低声问道:“你小子怎么了?” 小孟看了看外面黑乎乎天,说道:“师父,这沙暴什么时候能停下来?”贺兰远山说道:“最早也是明日的事,便是停了,这客栈里人一时也走不了,咱们还有得忙。” 小孟停了手中活计,他知道贺兰远山意思,这大沙暴便是明日一早停了,这乌远城许是变化不大,但是城外就不一样,一场大沙暴能掩去许多道路,河西高原原本就荒凉,若无熟手引路,便是遇了好天气,也未必能安然穿过,更别提一场大沙暴之后,人烟全无,路迹罕至,许多小商队需要结伴一起过路,引路好手的寻找,这些都是大沙暴之后需要筹划的事情。 “头一次见到这大沙暴,是不是吓傻了?”贺兰远山笑着说道,“你放心,水生说他屋里的窗子破了个洞,他这几日要到你睡那屋挤挤,有他作伴,你还用怕什么?”小孟抬头看贺兰远山,惊慌说道:“水生要跟我住一屋?不会吧,他那鼾声恨不得将屋顶都掀了,跟他住,我哪里还能睡?这不行。” 贺兰远山说道:“掌柜的都许他了,你不行有何用?” 小孟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看着贺兰远山,说道:“师父,要不,我去你那屋凑合几晚吧。”贺兰远山斜看他一眼。将案桌上碗碟一股脑全摞起来,堆小孟手中,指了盆子,说道:“去那边洗完了再说了。”小孟听这事有戏,高兴应一声,搬了碗碟去洗。 诸事忙完了,小孟抱了自己被子。在贺兰远山房里角落里搭了地盘睡下。这夜沙暴大,大风裹着沙粒在屋顶时不时盘旋过去,各种声响都有,小孟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寻了话题与贺兰远山闲说。贺兰远山初时还答他两句,到了后来,就再懒得理会,自顾睡去。无人回应吱声。小孟一个人自说无趣,只得合上了眼睛。而外面风沙太大,他终是睡不安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迷迷糊糊中听到贺兰远处起夜声响,他出声叫道:“师父,你要出去吗?” 贺兰远山嗯了一声,道:“水喝多了,出去解个手,你怎地还没有睡熟?” 小孟打了个长长哈欠,也嗯了一声,裹紧了被子。又睡到迷迷糊糊了,听到屋门咯吱一声响动。贺兰远山进来了,带了一股冷风进来,却不上床睡觉,只一动不动坐在床沿上。小孟睡意正上来了,虽是知道周遭响动,却是不想动。半梦半醒时,有人拍了拍他被子。 小孟转过头去,借了外面透进来灯火看着贺兰远山,说道:“师父,你怎地不睡了?” 贺兰远山见他醒了,就将他身上被子一把掀了,说道:“快起来,快起来。”小孟冷得只打哆嗦,痛苦说道:“师父,师父,你睡不着,也不能掀了我被子啊。”贺兰远山抓过小孟袄子,劈头甩到他身子,说道:“快穿了,过去看看。” “这都大半夜了,师父,你要我看什么?”小孟哭丧着脸,说道。 贺兰远山沉着一张脸,隔一阵,才说道:“刘金柱闺女那屋里好像有个男人。” 小孟睡意一下骇没了,连忙套袄子,边忙边说道:“师父,你是不是看花了?” 贺兰远山却不回答了,只推着小孟,让其赶紧出门,说:“你过去看看。” 小孟被退出了门,一阵大风刮过来,满院尘土落叶皆翻滚起来,他连忙用手遮挡了眼睛,迷迷糊糊中听了哪处屋门咯吱一声轻响,一道黑影从拐弯那处飘过去,一飞而上了西墙那大树去,他吓了一跳,待大风过后,再定眼看时,满院阴影层层叠叠,狼藉满地,西墙那大树上叶子落了大半,枝桠分明,在风中悉悉索索作响,虽是一派萧索阴森,却是无人。 小孟猫着腰跑到方墨屋前,她屋里灯火早灭了,站在门口听不得一丝声响。小孟想了想,终是伸手敲了敲。 “谁啊?”里头方墨说道。 “是我,小孟啊。”小孟在门口说道。 “这么晚了,你有事吗?”方墨隔门问道。 小孟回头看去。贺兰远山那屋屋门大开着,他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看着这边。小孟轻咳了一声,又叩了叩门,低声说道:“墨丫头,我有事要说,快开门。” 屋内静悄悄无声,而贺兰远山仍是紧紧看着这边,小孟心里渐渐升了股挫败感,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子,正要转身回去,旁边窗口那处却亮起了灯火,随即屋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方墨在门口站着,冷眼看他。 小孟略让了让,贺兰远山那屋灯火立时在他背后现出来。方墨望一眼后,便让开身来。小孟进去了,在屋里转了一圈,装作无意样子靠近了方墨,压低声音说道:“你惨了,我师父看见了。” 方墨看了小孟一眼,转头又看向门口。小孟将贺兰远山献给她看后,她自是明白其意思,屋门索性就没有关上,这屋陈设简单,一目了然,贺兰远山想看就让他看个清楚,反正李进已经走了。 小孟在屋里转一圈,又看了看方墨脸色。这屋原就是他住的,有没有人进来过,他自是知道。不过贺兰远山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便是想向眼前这丫头邀好,也不能挑这时候说话。小孟眨了眨眼睛,笑嘻嘻说道:“既是无事,那玉梅妹妹快去歇了吧,这天冷得紧,玉梅妹妹可要将门窗都关严实了。” 小孟出了门去,方墨屋门随后关上,他跑回自己屋里,连忙倒了小炉子上热水,喝了一口。贺兰远山也进来了,关了屋门,坐在床沿上不说话。小孟回头说道:“师父,你真是吓死人了!玉梅屋里怎么可能有男人呢?以后这话可不能乱说的,还好这是乌远,若是到了南边,这话传了传去,那玉梅这一生都完了。” 小孟拖了袄子钻进被子里,见贺兰远山坐在床沿上不动,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怀疑。他与那丫头处了四五日,虽是没有摸清楚她底细,但是有一些边角事情还是知道的,比如:她虽是借了刘金柱闺女名头来,想求贺兰远山帮她一把,但是对贺兰远山却十分戒备,比他这个害过她一回的人还要多存了几分戒心。但他师父这人虽是北狄人,心眼却不坏,行事粗条,加之那丫头也着实会装。他师父只当她害怕他,是漠北人对北狄人根深蒂固的惧怕,倒是没有多想。 他虽是不知道那丫头为何会这般戒备贺兰远山,但现下那丫头的事也确实不好让他师父知道。他师父是个不会转弯的人,那丫头又不是什么善茬,被揭了短,逼急了,杀人灭口不过顺手的事。 小孟念头转过,又便打哈欠,边说道:“师父,你是不知道。这南边闺女的名声可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今日你的话若是被第三人知道了,这不管真假,玉梅那丫头都活不成了。她一个未出阁小丫头,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屋里怎么会有男人呢?师父,没有看清楚的事情,还是不要乱说得好。” 小孟将这事说得严重,就是想让贺兰远山将这事揭过不再提,好在是晚上,风大迷眼,他便是看见什么,也要怀疑自己眼睛的。果然,他话说了不久后,就听见贺兰远山脱衣上床响动。小孟总算放下心来,合眼睡去。 次日晨起,风小了许多,天仍是灰蒙蒙,满院子皆覆盖了一层厚厚黄沙。小孟往方墨屋里看去,那屋门窗皆关着,里面的人像是还没有睡醒。他与贺兰远山一道出院子,隔壁院门大开了,那名唤贤生的少年笑着打招呼,说道:“小哥,烦劳送点热水过来。” 小孟点头哈腰笑呵呵说道:“客官稍候,后面厨房灶上正烧着呢,马上就送过来。”转身要走,却见贺兰远山愣站着不动,他回过身去,拐了拐他师父,说道:“走啦,师父。” 两人一道来到了厨房里面,水生正带着几人往各房里送热水,小孟抓了水生,说道:“咱们隔壁那两个院子送了水没有?”水生一边忙,一边说道:“正要往那边送呢。”小孟四下看一人,将众人都忙着,他师父一动不动坐在灶前。小孟压低声音对水生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水生笑呵呵说道:“哎呦,这太阳打西边出了,难得啊难得。” 小孟一巴掌削到水生头上,说道:“美死你了,还不快走?”又抬头看向贺兰远山,却是一愣。他师父都在灶前坐了好一阵,居然一根柴都没有添进去,眼看大灶火星子都暗了下去,他连忙跑过去,添了几根干柴进去,将火挑大了,拍了拍,对贺兰远山说道:“师父,我跟水生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贺兰远山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头也没有回一个。小孟虽是觉得奇怪,但他更好奇天字号院子里住的人,当下也就不管了,反正厨房里有人,他屁颠屁颠跟在水生旁边,往天字号院子走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抓鱼了 小孟将这事说得严重,就是想让贺兰远山将这事揭过不再提,好在是晚上,风大迷眼,他便是看见什么,也要怀疑自己眼睛的。果然,他话说了不久后,就听见贺兰远山脱衣上床响动。小孟总算放下心来,合眼睡去。 次日晨起,风小了许多,天仍是灰蒙蒙,满院子皆覆盖了一层厚厚黄沙。小孟往方墨屋里看去,那屋门窗皆关着,里面的人像是还没有睡醒。他与贺兰远山一道出院子,隔壁院门大开了,那名唤贤生的少年笑着打招呼,说道:“小哥,烦劳送点热水过来。” 小孟点头哈腰笑呵呵说道:“客官稍候,后面厨房灶上正烧着呢,马上就送过来。”转身要走,却见贺兰远山愣站着不动,他回过身去,拐了拐他师父,说道:“走啦,师父。” 两人一道来到了厨房里面,水生正带着几人往各房里送热水,小孟抓了水生,说道:“咱们隔壁那两个院子送了水没有?”水生一边忙,一边说道:“正要往那边送呢。”小孟四下看一人,将众人都忙着,他师父一动不动坐在灶前。小孟压低声音对水生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水生笑呵呵说道:“哎呦,这太阳打西边出了,难得啊难得。” 小孟一巴掌削到水生头上,说道:“美死你了,还不快走?”又抬头看向贺兰远山,却是一愣。他师父都在灶前坐了好一阵,居然一根柴都没有添进去,眼看大灶火星子都暗了下去,他连忙跑过去,添了几根干柴进去,将火挑大了,拍了拍手上灰尘,对贺兰远山说道:“师父,我跟水生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贺兰远山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头也没有回一个。小孟虽是觉得奇怪,但他更好奇天字号院子里住的人。当下也就不管了,反正厨房里有人,他屁颠屁颠跟在水生旁边,往天字号院子走去。 小孟兴冲冲跟着水生往天字号院里送热水,却是连院门都没能进去。里面的人出来,接了东西后,十分客气请他们回去,还与他和水生两人一人一小块碎银子。水生大清早得了赏。喜得眉开眼笑的,小孟脸上虽是也挂了笑容,却精神头实在不咋样。 到了断臂汉子那伙人所住院子送水里。恰逢里面的人要出门去,小孟与那断臂汉子擦肩过去,他穿着黑裘,头戴了斗笠,身边带了四人。皆与一样装束,对小孟颔首微笑。小孟看着他出门,微微愣神,水生拉了拉,低声说道:“小孟。你认识这人?” 小孟摇了摇头。这断臂汉子昨夜与那丫头说了好一阵话,现下天刚亮。他这时候急匆匆出门,自不是为了看看大漠风沙,真不知道那丫头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院子里虽是走了几人,其他人仍是要用水的,小孟与水生将热水分送到屋里。一众粗野汉子,真正要紧的人又出去了,小孟忙活了半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探到,他垂头丧气回到了厨房。到了那丫头喝药的时候,而贺兰远山却不在厨房里,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 那丫头的药一向都是他师父煎熬的,如今小炉子上火都没有起来,没奈何,他只得自己动手了。这日风沙虽是小了许多,可是城外一时还不能走人,同福客栈仍是客满,诸事繁多,就煎药这会功夫,掌柜的就来了好几趟了。以往他溜出去晃晃,总有贺兰远山替了遮拦,偏这日贺兰远山不知道去哪里,他只得前后两头跑,忙得腿都快断了去。 约到了辰时了,外头天又黑了起来,沙暴又有卷土重来势头,到城里探虚实的商客纷纷返回了客栈里面,前头正厅楼上楼下满满都是人,三三两两围坐了一起说话。北狄人虽是强马凶悍,精于商道的却并不多,这楼上楼下的客中,中原来的商客占了大多数,所论话题天南地北皆有,楼下厅中客人多是咋咋呼呼说着气候路途,偶有论时局者,多是聚首低声唏嘘。而二楼雅间因是多了一道门户,于这些言论就敞开多了。 小孟时不时进出送茶送水,偶尔一两句落了耳里,他于这事从来就不放心上,初先只当风吹过了,过耳就忘,到了后来却渐渐听忘了神,做事也魂不守舍起来。水生一连替了收了两回乱摊子,光是对不住就说了好几遍了,将他从雅间里扯出来,拉到角落低声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里面客人说话,你一跑堂的插嘴做什么?什么萧家军,什么将军是男是女?这些与你有何相干?你昏了头是不是?可别忘记了,这里可是乌远城!” 小孟拍了拍自己头,笑了笑,说道:“我是糊涂了,糊涂了,原是早该想到的,什么登州山里人?他怎么会是山里人?刘金柱的闺女,哎呦,还真差点被他骗了过去……” 水生见小孟平日总是带了几分嬉皮笑的脸泛着奇异红色,一双眼睛也贼亮贼亮,一边自言自语说话,一边呵呵笑着,还将自己的头当球似的左拍一下,右打一下,看得水生心里直发毛,连忙拉住他自残的手,说道:“哎,哎,别打了,别打了,你小子要是不舒服,就躲一边歇会去,掌柜的若是问起,我替你遮掩。” 小孟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我还得去问一问。这都死了好几个月了,怎么就变成了大活人……” 水生骇得一把拉住他,说道:“你还要去问什么?你没有看见人家客人脸色吗?刚才都恨不得将你一脚踢出去,你现在还要进去?哎呦,祖宗诶,算我求你了,你去后面厨房吧,这里不用你伸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小孟往楼下推去。 两人一道下了楼去,正遇了一队人要出门去,小孟脚下如灌了铅似的,堵在楼道口不走了。水生推不动,眼见掌柜的要看过来,他连忙猫下身子,躲在小孟身后,才猫一会,前面的小孟却一下子走开了。水生站起身来时,看见小孟正钻出了后门。 掌柜的冷着一张脸过来,喝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将那边桌子收干净了?” 小孟溜到厨房里面,贺兰远山还没有回来,小炉子上的要还差些火候。这会前后都忙着,这里少有人过来,他拖了一个几子坐在药罐子前面。外面天黑乎乎的,大风裹着黄沙到处翻滚,明明是白日,却与夜晚即将来临时天象差不多。 方才他端了酒水,水生端了饭菜,两人一道进到雅间里,里面的商客是漠北来的,四男一女共是五人,汉子身上皆穿着兽皮坎肩,带着毡帽,那女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眉眼虽是出众,却是一脸风霜之色,与一众汉子围坐了一桌,举碗吆喝喝酒。 他知道北地这边男女不兴南边那一套,可随商队走南闯北的女子仍是少数,他想起自己房里那丫头――她若是再大些,会不会也成了这样?那丫头不会也是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吧? 想了想,又觉得不像。 那女子脸喝得通红,她旁边那汉子伸手拦住她倒酒,笑着说道:“你妇道人家,还是少喝些吧。”那女子一把甩开了,斜着眼睛,媚笑说道:“怎么?你们男人喝得,咱们女人就喝不得?”那女子对桌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稚嫩脸上被风吹得都裂开了,笑着说道:“陆大姐好酒量,我听说萧家军方将军也是个能喝酒,在萧家军中都少有敌手。” 那女子斜靠在她身边汉子身上,他手中酒壶才放下来,就被她提了过去,边倒酒边说道:“她是能喝,只可惜死得太早了。”又冲那少年妩媚一笑,道:“她还没有你大呢,你啊,一场沙暴就吓白了脸,人家可是令北狄狗们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呢。” 水生正在摆菜,一只忙不过来,他便过去接了他手中盘子。那女子身靠那汉子年岁最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若不是方将军,咱们许是早就饿死了。”许是想起了过往岁月了,一时屋内静下来,只有水生挪动瓷盘声响。 他三年前就来到了乌远城,对漠北的事情自是知道一些,漠北的萧家军回归,漠北萧帧的崛起,萧家军第二军统帅方墨一夜拿下汜水关,这些事情在同福客栈都被说烂了去,他想不知道都难。 片刻安静之后,他又听到旁边少年说道:“陆大姐,听说方将军原是漠北晋州人,是不是?”那女子慵懒挪了挪腰身,换了更舒服姿势歪着,说道:“是啊,她是漠北晋州人,家里原是开药铺的,北狄人夜渡黑水河,整个晋州城活下来的人寥寥可数。她带着她娘和幼弟穿祁山到肃北城。” “这个我知道。”那少年接着说道,“他们同行逃难的还有黑风寨的李寨主,我听说这人只有一条胳膊,也是个了不得人物。” 他一下子愣住了,这几日的许多疑问全涌上了脑海,出口就问道:“这李寨主多大年岁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抓鱼了(2) 是他! 小孟一下子惊跳起来,屁股下几子被拖带到地上,又砸了自己脚趾,一时钻心得疼。(.无弹窗广告)小孟抱着自己脚连连抽气,待觉得脚上这疼略缓后,方才心里的无比震惊如冷水浇过,悄无声息的沉静了下来。 小孟又在坐下来,屋外风沙大了起来,一阵狂风卷过,呜咽声呼啸过去,沙粒落在屋檐上,一阵悉悉索索作响。药罐里冒起热气,发出咕噜咕噜响声,浓郁药香弥漫了整屋了。而坐在药罐前煎药的人却忘记了这茬事。一个人静静坐着,将自己鼻尖都摸红了。 漠北萧家军第二军统帅方墨若是能活下来,那么另一个压在积雪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活下来?可这人既是活了下来,燕京那边一连串的莫大的追封又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他还活着吗?那么廷尉司丁仲又为何找到这里来了?连他都能猜到的事情,那么他屋里那丫头必是也猜到了,她又怎会容忍这人活着回到燕京去?她让那李进出去干什么去了?这么大的沙暴,他隔壁的院子里的人倾巢而出,这么大动静,同福客栈近半数的人都看见了,她这是故意要招人注意了。 她想做什么?这可是乌远城,北狄人的地方,动静若是闹得太大了,天字号院子里那人不一定会有事,可她就难说了…… 漠北萧家军第二军统帅方墨,刀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北狄人的血,这人令北狄人闻风丧胆,自然也是恨之入骨的…… 小孟觉得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出来。可上面偏又蒙着层东西,他怎么也不得其入,就这时候小厨房里发出了哧一声响,他面前的药罐子噗出来。屋内立时升起一股烟气,小孟这才想起正事来,连忙火急火燎将药罐子拿起来。倒了一碗药水出来,放食盒里盖好,提着往自己所住院里去。 外面风沙真大,铺天盖地过来,小孟几乎要站不住了,幸而不远,转了院门就到了。(.好看的小说)客栈满员,掌柜的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小院子里住的伙计都出去,偌大院子灰蒙蒙一片,沙土早铺了一地。他哆哆嗦嗦站在门口叩了叩。 里面人说道:“进来吧。” 外面太冷了。他进去之后反身就关了屋门,只这会功夫,小孟嘴脸都冻得青紫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方墨靠在榻上,手中拿着本书,转过头来,看小孟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黑乎乎药来,眉头微一皱,说道:“不是说这个不用喝了吗?” 小孟笑嘻嘻说道:“贺先生说。你体内寒气未除,于腿伤无益,若不趁势根除了,日后逢了寒天,这腿痛之症容易再起。这药需得再用上三五日才好。”方墨皱着眉头接过,闭着眼睛。一口喝光了。 小孟不禁想笑,接了碗,转身去,恰逢了一阵风从门窗缝隙里吹过,床上帐幔轻扬起来,那下方一双偌大牛皮靴子便露了出来,他身子一时顿住了,还未等反应过来,脖子上便是一阵冰凉。屋内立时冷了几分,寒栗风后,刀剑出鞘声相继响起,也只抬头间,他前胸后背皆被制住了。 小孟一时呆愣住了,他屋里竟是藏了这么多人,隔壁院子的那伙人不是已经出去了吗?怎地还有这么多在这里? 他前面那人抬起头来,斗笠下的脸文秀端正,约莫十八九岁,正是断臂李进身边的少年,名唤贤生来着。这时转过头看向榻上靠着的少女,出声道:“大人……” 榻上靠着的的方墨站起身来,看着小孟,眉头微微一皱。小孟千锤百炼出身,只一愣就明白自己眼下处境了,立时出声道:“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已经晚了,她虚晃那么一枪,就是为了拿下裴胥青,这里是乌远城,北狄人的地盘,她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的,这事实在不容有失。(.好看的小说) 汪贤生见方墨踌躇,不由得出声道:“大人,这小子留不得。”方墨摆了摆手,说道:“这小子虽是嫌人,但是我这几日全赖他,才能活下来,留他一条命吧,手脚捆严实了,嘴也封好,扔床底下去。现下风沙大,这院里一时半会不会来人,他翻不起什么浪来的。” 汪贤生立时取了绳索捆住小孟手脚。小孟仍是不死心,这屋里自这丫头住进来后,进出的只有他和他师父贺兰远山,这丫头每回见他师父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弄得他师父等闲也不进来,只差他在中间来往。现在要捆了他手脚,扔床底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被人发现?这冷天气,那不是要活活冻死他吗?他哭丧着一张脸,看着方墨,说道:“我真的什么也不会说的。你看,我知道你那么多事情,不也是谁也没有告诉吗?你可千万别将我扔床下了,要是一直没有人进来,那我还不活活冻死啊。我这几日该是听你话吧?你让往东,我何时往西了?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墨丫头,你不能恩将仇报啊……” 方墨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看着小孟,说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小孟一下子哑口,嘟哝说道:“我,我是猜的,也不知道准不准……” 方墨微微一笑,说道:“孟非凡,你真是聪明过了头,我早跟你说过的话,你忘记了?知道的越多,就死得越快,你真是怪不得我。” 小孟还要再说话,汪贤生一把捏了他两颊,将一团黑乎乎搌布死死塞进他嘴巴里。小孟声张不得,眼睛瞪得老大了看方墨。方墨一摆手,冷声说道:“扔进去。”几人过来,拿了黑乎乎搌布罩了他头,几脚就踢进了床下面。 小孟手脚被捆得死紧,嘴里塞了东西,头脸都罩着,一动不动横躺在床下面,真正是欲哭无泪。屋里那几个还没有走,他听到那丫头沉声问道:“大伙都准备好了。” 那少年回道:“都来了,就在外面。” 那丫头又说道:“裴胥青身边现在还有几个人?” “我刚才看过了,那院子里面,加了姓裴在内,也就只有五个人,其他人都被丁仲带走了,估计这会正被大哥牵着鼻子在城里转圈呢。” 冷剑轻啸声响,他听得那丫头冷哼一声,说道:“走吧。” 小孟听得方墨说了这话,奋力挣扎起来,门开门关,两声咯吱轻响,周围就安静了下来,小孟徒劳摊在地上,再也没劲折腾了。现下完全想明白了,那死丫头让李进这会出去,果然是不安好心。调虎离山计,天字号院子里人被引了大半出去,她这会是准备去天字号院子里抓鱼了。 一个病得快死了人,便是加了四个护卫,对于她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死丫头,他天天盯着,还是被她蒙在鼓里,现下更是被她当了弃子,扔床底下等死了! 小孟恨得牙痒,安静了这半会,他已是可以透过搌布缝隙看清周围了,可是床下面空荡荡无物,那小子将他捆得死紧,他想要像蚯蚓似的挪出去,挪到天黑了都不一定能成。 真是该死! 可是他若不作为,那该死的就是他了。 小孟定了定了心神,努力向床外面挪去,折腾的满头汗水,才动了两巴掌大地方。 外面门突然咚咚叩响起来。小孟一愣,立时就想出声招呼,可是奋力喊出的声音只比蚊子的叫声稍稍大些。 叩门声却又停下来了。 小孟在心里骂起娘来,只得继续努力,谁知道才动一两下,就听见了一声巨响,屋门被撞开来了,风沙卷进来,他脸上虽是罩了一层东西,却仍是被吹得睁不开眼。有人大步进来,偌大的牛皮靴子就落在他眼前几寸处。 他一愣,立时呜呜又叫起来,拼命挪动身子,只差用手去抓这救命稻草了。 老天爷总算是听到他招呼,有人探下头来,他看见偌大一堆乱蓬蓬毛发,随即衣襟被人一拧,就从床下被提出来,头上罩的搌布被揭下来。他面前站得正是他师父贺兰远山。他嘴里东西被取出来。 小孟边喘气,边喊道:“师,师父……” 贺兰远山打断他的话,手指床上,问道:“她去哪里?” 小孟舌头还没有捋顺,说道:“师,师父,这个,说来话长,你快解开我的手,我一会告诉你啊……” 贺兰远山却一把揪了他衣襟,提起来,说道:“她是不是叫方墨?” 小孟点了点头,又慌忙摇了摇头,却仍是晚了,贺兰远山一把松开他,转身就出门去。小孟愣在当场,突而想起自己手脚还没有松开呢?他师父这是演得哪一处戏?救人大事怎么就做一半?若是那丫头返回来,他还不是死翘翘了? 小孟急得大声叫喊道:“哎,师父,师父,你还没有松开我呢……” 贺兰远山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头也没回,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周围一下子又空落起来,屋门大开着,风沙瞬间就铺到他面前了。小孟苦着一张脸,自言自语道:“这又出了什么事?” 他师父怎地就不管他死活了?方才那样子真真是吓死人,他师父撞鬼了?怎么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师父方才问他什么了?她是不是叫方墨?方墨?!他师父怎么知道死丫头真名的?! 完了,坏事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突变 凌晨变小的沙暴又有卷土重来的势头,整个乌远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中,各家各户的门窗都紧闭着,大街上的行人早散了去,只剩沙尘翻卷,满地狼藉。一阵狂风呼啸而来,比邻沉寂屋舍,四下纵横街道尽数被掩在一片灰黑之中。 风过后,城郭一时又显,一片灰蒙蒙中突然现出了一条黑色骑队,打马穿行在街道之上,马速极快,转瞬间就穿插进了一条小巷子里,马上人一律穿着黑裘,头戴斗笠,一色装束中只中间那骑略有别样,马上那人身形高挑纤瘦,除了黑裘斗笠外,颜面也蒙得严实,马背上除了他,还驼了一个大箩筐,箩筐外面罩着一层黑色搌布,严严实实的蒙着,看不清里面内容。 这骑队在小巷之中穿行一阵后,在东街一处民居门口停了下来。乌远城紧邻河西高原,风大沙多,城中屋舍多矮小简陋,而四面围墙高耸。这家也不例外,院墙外面骑在马上的人举目看去,也只能看见院墙之上的那一方灰黑屋顶。 骑队停下来之后,有人下了马,轻叩门扉几声。不多会,这院门就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二十来岁汉子,叩门那人抬起头来,叫道:“二狗子,大人来人。”那汉子面露喜色,连忙让开身来。叩门那人一时不进,只在门口守站着,四下张望,其余诸人直接骑马进入院子里面。待外面的人全进去后,叩门那人这才进屋里,反身关紧门扉。 高墙环绕,院子里面风沙小了许多,这院子原是不小,十余骏马零散立着,一时院中也显得狭小起来。马上的人早进了屋去,最后进来那人也低着头匆匆往屋里,屋门一关。屋里火墙暖和,凄厉风声似乎也远去了。 众人纷纷拿下头上斗笠,拍掉黑裘上沙尘后,围站一高瘦少年身边。这少年斗笠取下之后。也顺势解了面上黑巾,露出一张白皙俏丽的小脸来,黑幽幽眸子四下看一眼,出声道:“贤生,这院子外面都看过没有?” 她旁边站着正是叩门那人,约莫十八九岁,身形高瘦。眉目端正,垂头恭敬回道:“大人,都看过了。” 问话的正是方墨,她与李进等人联系上之后,连夜定出一计。不顾沙暴天危险,让李进等人佯装有重大发现,引得住隔壁裴胥青注意,手下精锐尽出。她则带了人手进入天字号院子。虽是伤了几人,却仍是抓了重伤裴胥青出来,只待气象稍稍好转。就准备折返漠北。 方墨听得贤生回答,点了点头,这大沙暴天,除非是不要命了,才会在外面闲逛的。他们方才一路行来,就不曾遇到一人。 虽是骑着马过来,她伤腿终究未有好全,方才又在天字号院子折腾一番,她这会已觉得伤处有些不适,于是坐下来。招手说道:“抬过来吧。”汪贤生招呼两人将屋里角落的一个大箩筐抬了过来,外面搌布拿开,竹篾盖子揭了。汪贤生大手一捞,就从里面揪了一人出来。 那人一身雪白长裘早蒙了一层沙土,提出时,沙粒索索往下落。约莫十八九岁模样,虽是一身黑蒙蒙,颜面苍白如纸,却眉目俊雅脱俗,被人这般粗鲁提将起来,只轻咳了几声,转顾之间仍是不慌不忙,闲雅有度,淡定从容。 方墨看了他一眼,一笑说道:“裴大少爷还有气就好。”又转头对汪贤生说道:“贤生,给裴大少爷端一碗热水喝吧,咱们这般辛苦,可不是想弄个死人回去。”汪贤生应了一声后,过去取了桌上茶壶,倒了一杯热水过来,端送裴胥青嘴边。裴胥青低头饮了一口,便将头转向方墨,微笑说道:“多谢方将军了,只不过这水凉了些,能否再换碗热的来?” 汪贤生一愣,他一个大老爷们,何曾这般端茶送水过?这姓裴的居然挑三练四起来,实在太不知好歹了些。当下脸色一沉,便要发作。方墨伸手拦了,低声说道:“听他的,给他一碗热水喝。” 汪贤生冷哼了一声。方墨早先就跟他说过了,留着这姓裴的一条小命带回漠北远要比杀了他好得多,拿了他,就如同拿了那裴元贞命门,以这人为饵,好处实在太多。而玉泉山那会也是被逼到了绝路上,不得已才雪埋了他的,若不然,她那会就这么做了。这道理分明,所以汪贤生虽是心里十分不爽,却仍转身去隔壁厨房里面提了一壶热水过来,倒了一碗端送到裴胥青嘴边。裴胥青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多谢,喝了半碗之后,就停了下来,苍白面上又有了些许血色,四下看一圈,说道:“这是东街吧?” 方墨心中一愣,面上却仍是带了笑容,说道:“裴大少爷整日被关在笼子,原来也对这乌远城这般了解。”裴胥青轻扬嘴角一笑,低声说道:“当初在流沙河站了几日,也就知道了这些,东街民居院高屋矮,所居者最是混杂。方大人逃出不过几日,就在乌远城谋了这么一栋院子,倒是难得。” 方墨在贺兰远山那里窝了多日,早从小孟那里知道裴胥青是如何到了赫连大小姐手上的。这家伙生得俊俏不凡,虽是病得不轻,卖时仍是竞价者众多,赫连大小姐财大气粗得了这人,倒也稀罕的紧。许是那丁仲就是这般顺藤摸瓜摸到了赫连睿院子,而后放了一把火救出来的。 不过这家伙确实了得,在流沙河囚人笼子里站了几日,就将这乌远摸得这般清楚,若是让他在看下去,说不定还能指出他们现下是哪家哪户来。这院子是李进昨夜花高价得的,仓促之下也只摸清了左右邻居,其他街坊一概不知。若这家伙绝顶聪明,若是生出什么诡计来,那就不好招呼了。毕竟他们还在北狄人地盘上。 方墨看着裴胥青,似笑非笑说道:“大少爷既是喝足了,还是多歇会吧。”往旁边打了眼色过去,汪贤生会意,扯了搌布下来,蒙住裴胥青眼睛,又要将他塞回箩筐里面。裴胥青无奈一笑,说道:“方将军何必多此一举?这院里全是你的人,我又有伤在身,仲叔也不知道被李进引到何处了,难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方墨转头看裴胥青,一笑说道:“大少爷还真说对,若是其他人我自是不会多此一举,但是你,却是必须的!”而后一挥手,令汪贤生等人将他重新按回箩筐里面去。搌布蒙下来,箩筐里面的人一阵猛咳,似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而后低低一笑,微弱说道:“方墨,你也太小心了一些。” 方墨只微微一笑,坐下倒了杯热水喝。对这人,她是不得不小心。 屋里其他人相继出去,有的去厨房准备热菜饭,有的将院子的马牵到后面马厮去,汪贤生又泡了一壶热茶过来,笑着说道:“这茶叶是大哥昨夜备下的,是从一家商队新淘的,大人喝了暖暖手脚。” 这天气紧闭了门户饮一杯清茶虽是不错,但是她伤腿未有全好,却是不易多饮。方墨笑着说:“搁下罢,李叔何时能回?”汪贤生伸头看了外面天色,说道:“应是快回了。”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人推门进来,笑着说道:“大人,二狗子听到了马蹄声,定是大哥回来了。” 方墨抬起头来,门开这会,她也听到外面马蹄声,面上原是扯出淡淡一抹笑来,却一下子僵在当场,而后突地站起身,面上血色瞬间散了去,一把抓了桌子上长剑。汪贤生原也是满面笑容,乍见方墨这般惊色,也吓了一跳,不禁出声道:“大人……” 方墨摆手,示意他噤声,黑幽幽眉眼一下子变得冷森,说道:“不是李叔回来了,快让人上墙看看!”汪贤生一愣,二狗子号称有一双极敏锐狗耳朵,他还能听错吗?可方墨这样子却是让他不得不遵从。当下便冲出门去,院子里面还有两匹马尚未拉进马厮里,他一跃上了马背,而后跳上了院墙。 一阵大风过来,他几乎要站不住脚,耳朵似也被吹得麻木,呜咽不尽声里掺杂排山倒海的轰隆隆声响,似惊雷滚过,又不尽似。他差点从院墙上滚落下来,到底有些不相信,举手搭目看去。四下里灰蒙蒙一片,一时看不清楚,只听得那轰隆隆声响越发近了。风过后,城郭显现,不远处大街小巷中涌出了细密如蚁般人群。 汪贤生尚在惊魂之中,突地听到下头有人喊叫:“贤生,小心!”他才回过头去,耳里便听到一声羽箭破空声,嘣一声闷响,他胸口一痛,就从墙头滚落了下来。 院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方墨手握了汪贤生胸口的羽箭,沉声道:“贤生!撑住了!”汪贤生却连喘几口粗气,抓了方墨的手,说道:“大,大人,外面好多人,咱们被围住了……”方墨轻拍了拍他的手,道:“我知道,咱们进屋再说。” 众人慌忙抬了汪贤生进去,马蹄声四面八方过来,这会所有的人都听见了,每个人脸上都罩了一层寒霜,皆静默看着方墨,除了汪贤生略粗呼吸声外,屋内一时寂静,突而有一声音从屋的角落里传来。 “方墨,外面来人可不是少数,但凭你们只怕是难得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黄雀在后 屋内沉默的众人都转过头来看向角落的大箩筐,方才说话的人低头又轻咳几声。汪贤生受了伤,这人又再说风凉话,二狗子是个火爆脾气,当下一把抽出大刀,将覆盖在箩筐上搌布一扯,就要里面的人揪出来。 方墨严声喝道:“住手!“二狗子怒气冲冲说道:“大人,外面那伙人定是这厮引来!咱们还听他废话作甚?早杀早了了。”方墨摇了摇头,说道:“外面来得不是裴家的人,这里是乌远,裴家人便是再能耐,也到不了这里,这人还有些用处,先留他一命。” “大人!”二狗子心中实在愤怒,不禁又出声叫道。方墨冷眼看他,二狗子忿忿不平松了手,到底气恼,使出一脚将那箩筐一脚踢,这才退让到一边。 箩筐里面的人咳嗽几声之后,突而低声一笑,说道:“方墨,萧帧是不是到了延川了?” 方墨侧脸看过去,萧帧到延川的消息是李进告诉他的,萧帧水淹潼关之后,势如破竹南下,到了延川时遇到了裴元贞手下重将廖江波拦截,两方人马在延川对峙多日,双方各有死伤。 延川这地为南北连接要道,西邻遂川,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浠水穿城而过,三地汇聚,城中繁荣昌盛紧次燕京。萧帧大军若是能顺利拿下了延川,便可沿浠水而下,过庆阳、雁城后,不日就可以到达大周皇朝燕京。他若是在延川铩羽而归,北归路上不仅会遭到裴元贞的穷追不舍,还会遇到遂川何成、承阳王阳燧等诸方势力围堵截杀。大周境内混战四起,各方势力角逐,这些趁势而起的枭雄或许会坐视萧裴厮杀,但绝对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机会。 如此这时候,成则王,败则寇,她明白,裴胥青也一样明白。他想拿了她。借此令萧帧掣肘,一解燕京危机。所以她才让李进放出消息。只说有了她的下落,裴胥青抓她心切,果不然放了丁仲出洞。而她若是拿下了他,带到了延川。裴元贞将自己这儿子当眼珠子一样宝贝,必会忌讳。却不料她螳螂扑蝉。有人黄雀在后。 萧家军至北而到延川,于天时地利人和远不及坐守燕京的裴元贞,萧帧在延川滞留越久,便越危险。 她与箩筐里这家伙几番相斗。早知道他了得,自是明白早杀早了了,原也就没打算放他活着出乌远城去。可是现下这时候却不得暂留他一命,以解延川危机。 可这等事情对很多却是说不得的。二狗子心中气恼,她也明白,可眼下却不能分说。这乌远城是北狄人地盘,这裴胥青在这里远要比他们安全。所以他才这般有恃无恐,说一些无关痛痒风凉话。 方墨伸手往箩筐里一捞,便将里面的人提将出来。两厢对看着,面前的人虽是面白如纸,眉宇之间却依旧淡笑如初。方墨心中冷哼一声。这人再幸灾乐祸,这会小命却还是捏在她手中。便也嫣然一笑。柔声说道:“大少爷,你操心了,我们逃不出去,不是还有你陪着吗?若是这院子有人要死,那么一定少不了你的。” 裴胥青面前寒如冰霜颜面转而一笑,一时如百花盛开,女子的轻语柔声不过咫尺,使得他微微一愣神,也就瞬间之后,那如花笑面便又变得森冷,细白微凉小手突地捏起他两颊,一团臭烘烘东西便塞进他嘴巴里。 方墨一把堵死裴胥青嘴巴,看着他恼怒面孔,心中舒坦许多,松了手,转头对左右人说道:“按下去。”左右人一人抓了裴胥青一边肩膀,一把就将他死按进去,竹篾盖子复又盖上了,搌布一圈围好了。(.好看的小说) 料理了多嘴的,方墨蹲下去身去,让人折断了汪贤生胸口羽箭,取布条缠住了,一边说道:“贤生,这箭有倒刺,一时拔不得,你且忍一阵。”汪贤生点了点头,说道:“大人,我,我不打紧。” 屋门虽是关上了,可四下围转马蹄声却仍是清晰入耳,这会功夫已是到了院子门口,轰隆隆四下奔腾着,将外面咆哮的风声都盖了过去。屋内众人手中的刀剑已是都出了鞘,冷森森印着一张张沉肃面孔。 方墨转头看向后面站得二狗子,低声问道:“这院子是你与李叔一起买的,除了正院大门外,还没有其他出路?”二狗子一愣,说道:“还有一个后门。就开在厨房旁边。”方墨点了点头,说道:“好,引我到后面看看去。” 正要走,汪贤生却突而出声道:“大人,后,后门也走不成,那边也有人,这院子被围死了。” 这屋里只有汪贤生上墙头看过,他的话方墨自是信得过,当下便止了步,看一眼众人,又问二狗子:“这院子有没有能藏人地方?”二狗子说道:“后面柴房……” 方墨斩钉截铁打断道:“柴房不行,一把火就能烧个精光了,还有别处没有?”二狗子想了想,说道:“院子里还有一口井,听卖家说,早没水了。” 方墨仍是摇了摇头,道:“不行,那井太过显眼,咱们能看见,别人也一样能看见。”二狗子苦着一张脸,说道:“大人,那我实在不知道了。”方墨一拳捶在桌子上,环视众人一圈,说道:“走,咱们开门去。” 众人都是一愣,二狗子更是一下子冲到方墨面前,说道:“大人,我带大伙从前门冲出来,你带着贤生从后门走。”方墨一笑,拍了拍二狗子肩膀说道:“外面的人少说也有数百,你这样做无济于事,不过是枉送了性命。”她耳力向来敏锐,外面马蹄声这般威势,来人少说也有百余,她腿伤未好,再经不得颠簸厮杀,这屋里加了她在内,也就十五人,除了汪贤生中箭外,还有三个是在同福客栈天字号院子挂了彩的。这般强敌环绕下,无论何种突围方式,就凭他们,确实是毫无胜算可言。 方墨对二狗子说道:“开门吧。”二狗子犹犹豫豫又看方墨一眼,方墨唇角挂了一抹若有若无笑意,冲他点了点头。二狗子一咬牙冲到门口,才要开门去,就听见面前院门发出砰一声闷响后,一下子被撞飞了来,幸而他闪避及时,才没被迎面撞上。 狂风卷着黑蒙蒙沙土猛地扬进来,一下子就铺满了整院,黑灰人影随即蜂拥进来,密密实实站满了整个院子,刀剑林立冷森,只胆战心惊看着屋檐下站着十余人,却一时不敢向前了。 院子里这人名头太大了,他们早怀了尽力拼杀的决心前来,可这般轻易进来,面对却不是意料之中的喋血厮杀,而只是屋檐下静静站着几人,顿时都有些怀疑自己眼睛了。 屋檐下站着这些人皆穿着黑裘,带着斗笠,拥簇在中间一瘦弱少年身边。这少年见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便抬起头,不过一张极是白皙俏丽的脸儿,却一下子使得院子里满满站着的人惊退几步。 方墨轻扯嘴角一笑,来得果然是北狄人。 她笑得突然,俏脸如花般盛开,院子里所有站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更是不敢贸然上前了。诡异对峙一阵后,突地有壮硕汉子大喊一声惊跳起来,一刀砍向屋檐下站着的方墨。方墨头微微一侧,大刀划她前襟过去。站在她旁边的二狗子见这人如疯状扑来,顺势一脚踢向他腹部,那人噗一声俯面倒地,还没爬将起来,就被人一脚踩住了后背。 二狗子正要一刀剁下这人脑袋,方墨却伸手拦住了他,说道:“慢着。”倒地那人吃了两回嘴啃泥,大胡子上尽是灰土,转头狠狠瞪看方墨。方墨一愣,这人居然是同福客栈的掌厨师傅贺兰远山,她说道:“怎么是你?” 贺兰远山一口呸掉嘴里沙土,凶狠瞪着方墨,却是不说话,只将手中大刀又握紧几分。二狗子见状,立时一脚又重重踩踏下去,贺兰远山手中大刀落地,咣当一声清脆响,顿时再动弹不得。 “大人……”二狗子转头看方墨,问她意思。 方墨蹲下身去,看着贺兰远山,问道:“贺兰师傅,你儿子是死在我手上的,对不对?”贺兰远山眼中恨不得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说道:“刘金柱闺女?!我真是瞎了狗眼!”他漠北原是说得不地道,可这回却说得字正腔圆。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我杀了你儿子,所以你恨我。可你儿子又杀了多少漠北人,他好端端不在自己家呆着,偏跑到别人屋里为非作歹,杀人抢掠,难道不该死吗?贺兰师傅,你知道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我们也是一样的,不会让自己亲人白白枉死的,也不好罔顾他人性命,你救我一命,我今日就还了你。”她说了这么一些,突然想到这贺兰远山许也是听不懂,便住了口,对二狗子说道:“算了,放了他。” 二狗子一脚将贺兰远山大刀踢开后,这才松了脚。(未完待续) 第一零零章 方墨让二狗子放开了贺兰远山之后,便听到有一双马蹄声踢踢踏踏从院子外面进来。(.无弹窗广告)她抬起头看,灰蒙蒙中一人一骑身影渐显,院子里围着的众人自动避出一条道来。那人到了屋檐前,下了马,揭开脸上面巾,露出一张浅白肤色,五官深邃脸来,带着微微笑,看着方墨,说道:“方大将军,真是久闻不如一见,差点就错过了。” 来人原来是赫连睿,既是老熟人,那后面事情便好办多了。方墨紧绷心弦略松,也微微一笑,说道:“赫连少爷,原来是你。不想我转了一圈,还是落你手里,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费事了。” 赫连睿笑盈盈殷勤说道:“谁说不是?方大将军若是嫌弃我招待不周,直说就是,我定会遵命改正,你实在犯不着这般费周折。” 方墨轻扯嘴角一笑。她一向认为真正高明杀招是藏在笑容后面,他们这般虚伪客套自都不是真的。若这赫连睿早先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别说逃了,只怕这会连小命都保不住了。北狄汗位争夺虽是正热,可无论哪一方都只会当她是处之而后快的死敌。赫连睿拿了她向任何一方邀功,都是莫大功劳一件,又怎么会容他轻易逃脱了去? 她又侧头看向爬起来的贺兰远山。二狗子虽是松开了他,却仍是怕他突然冲过来寻仇,与人左右扭了他胳膊。赫连睿突然前来,想必就是这贺兰远山出头揭发的。 百密一疏,又住同一个院子里。这贺兰远山发现她动作,实在不足为奇。 赫连睿笑盈盈说完话,便一伸手,说道:“方将军。请。” 方墨却是站着不动,笑着看赫连睿。赫连睿见她只笑面如花,却是不动。虽是有些心痒痒,可到底知道这人不是寻常人,名头传遍了草原处处,几乎难逢对手。他也不敢亲身上前涉险。心里一边暗自戒备,一边略作后退,眼神往左右一瞟,他身后就有两人消无声息站出来。 方墨看一眼从赫连睿左右出来的两人。笑着说道:“少主子这么着急做什么?这院子里外都是你的人,我便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啊。” 赫连睿笑着说道:“不急不行啊,这沙暴实在太大,再吹下去。我脸上这层皮就得要掉了。”方墨抿嘴一笑,说道:“少主子花容月貌,确实不能久经风沙的。”赫连睿脸皮一抽,差点就忍不住要挖苦回去。又听方墨说道:“其实我不过是想再送少主子一件礼物吧。少主子既是不稀罕,那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 方墨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靠墙放着箩筐。 赫连睿一愣,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角落箩筐。那箩筐外面罩了一层黑色搌布,看不到里面内容,在方墨话音落后。竟是左右摇晃起来。 方墨也是一愣,她记得将裴胥青装进箩筐里时,手脚都捆得十分严实,而且嫌他说话厌烦,还塞住他嘴巴的。现下看箩筐这动静,里面家伙倒像是挣脱开来了。 那箩筐摇晃几下后。又有咳嗽声传出来,有一温润男声随后带了几分无奈说道:“少主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收下我这礼物吧。” 方墨和赫连睿俱都一惊。赫连睿见箩筐里面原来装的是人,且开口说话声音熟悉,分明就是自己熟人,不由得跨近两步。才近了屋檐下,心中立时觉得不妥,可终究是晚了,眼角一道白光划过,脖子一侧便感到了一股阴冷寒意,一柄寒栗长剑就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了。(.) 刀剑出鞘声随即不绝于耳想起。他身边有女子冷清幽香袭过来,笑面如花,说道:“少主人还是让你手下人退下去吧,我手中这剑可是不长眼睛的。” 赫连睿站着不敢动,他百般戒备着,居然还是着了这方墨道去。她分明是特意招他靠近的。他顺颈脖上长剑往旁边看去。方墨与他比肩站着,身前身后皆是一圈刀剑,她却仍是一脸的笑意盈盈。 赫连睿心里暗叹一口气,道:“方将军,你这箩筐里面的人是谁?” 方墨引赫连睿上前后,一招就制住了他。形势急转直下,二狗子等人紧紧拥簇在方墨周围,院子里一众北狄人一时都不敢上前,只拿了刀剑将他们团团围住。 偌大院内狂风翻卷过去,箩筐里的人又咳嗽了起来,一声急过一声。赫连睿突而摇头一笑,说道:“方将军,你将裴大少爷装得这箩筐里面,也不怕憋死了他。” 方墨冷笑一声,说道:“少主子尽管放心,裴大少爷的小命硬着呢,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没命?”赫连睿摇了摇头,说道:“方将军有所不知,裴大少爷伤得极重,便是好生养着,也未必能活下来。你现在居然将他装进畜生笼子里,啧啧,他命再硬,也经不得这么折腾。” 箩筐里面的人咳嗽停下来,急促喘气声隔老远就能听见,缓声说道:“少主子不知,方将军倒是唯恐我死得不够快呢。” 方墨却压根不会箩筐里面裴胥青言语,这人狡诈,与赫连睿一唱一和的,谁知道又有什么鬼主意。眼下脱离这困境,才是最要紧的。她又靠近了赫连睿一步,手中长剑紧紧贴着他颈脖,黑幽眸子看院里一圈,说道:“少主子,你手下人若是再不让开,就休要怪我了手狠了。” 她话音刚落,赫连睿就感到颈脖处一阵刺痛,有温热液顺颈脖而下,他不由得吸一口气,他还没有说话,就看见有几个得力手下突然伸开了手,将院子里的紧密包围圈慢慢拦开来。 漠北方墨心狠手辣,她手下不知道有多少北狄人鲜血。赫连睿无奈说道:“都退后罢。” 方墨逼着赫连睿又往院子中间走了几步,将院子里的北狄人赶了一半出去,她这才侧头对二狗子说道:“将后面的马都牵出来。”二狗子应了一声是,招呼几人大步冲进了后院子,不大会就牵了十余马匹出来。 不等方墨吩咐,二狗子等人便将几个受伤人扶了马背,又将箩筐放自己马背上。方墨看见众人都准备妥当了,就持了长剑,逼着赫连睿出了院子。 一出了院子,灰蒙蒙风沙就扑面而来,吹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方墨等人倒还好,斗笠压下来,盖住了大半颜面。赫连睿不禁停足,拿手遮住了颜面。方墨一把揪过他,对四周人喝道:“还不让开?” 一圈北狄人慢慢退让开来,方墨对二狗子说道:“你带大伙先出城去。”二狗子一愣,道:“大人……”方墨脸色一沉,道:“我自有办法脱身,会跟上你们的,还不上马?”二狗子只得咬牙上了马去,招呼大伙往城门那处奔去,而他心里终究难以放心,勒转马头回看方墨一眼。 风呼呼而来,将地上狼藉吹飞上了天去,二狗子马背上箩筐外面罩着的搌布一下子被卷飞了,可以看见里面有一人蜷缩着,一双温雅眉眼透箩筐缝隙看过来,带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方墨黑幽眼睛从二狗子身子转看向箩筐里面,微微一愣。二狗子见方墨脸色阴沉,眼神突然变冷,再不敢停留了,勒转马头就要往城门那处奔去。突地他后背一股劲风袭来,一声奇怪声响后,他身下坐骑竟是莫名长长嘶叫一声,前蹄高高扬起,而后猛然往后倒去。二狗子始料未及,一下被掀下马背来。 噗一声,沙尘扬起了老高。二狗子觉得自己浑身骨头似都被摔散了架去,他一把抓了马鬃,欲待借力爬起,可触手却是一股温热血,他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是坐在一滩血中。自己身旁的马侧躺在地上,一只只剩了半截的后腿不停痉挛抽搐着,血从那断处流出,只片刻就淤积好大一滩。 而不远处有一人蹲伏着,手中长剑上热血滚流下来,一滴滴落入沙土之中,她身上黑裘飘飞起来,斗笠下一双黑幽眸子寂寂森冷正看着他。 二狗子浑身热血一下子凝固了,不知所措怔怔看着方墨。看着她起身站起,而后冷森过来,一把将他扒到一边去,扯下马背上箩筐,揭开竹篾盖子,从里面揪出一人出来。手中带血长剑贴着那人颈脖,在那处划下一道细细血线来,冷森说道:“裴胥青,我说过了,我死也会拉你做个垫背的。你想让丁仲半途截住我们,做梦吧。” 二狗子觉得自己浑身冷汗尽出。原来大人不是要杀他啊,原来是为了这姓裴的。真正是吓死他了,还以为大人是恼他了,要取他性命呢。 定是这姓裴的又整出什么诡计来了,所以才令得大人突然这么做的。大人腿伤未好,突然发动,定会令伤势加重。 二狗子看向方墨受伤腿脚,果然看到她伤腿在细微颤动。 二狗子正要爬将起来帮忙,刀剑相撞突然响起,他眼前满满都是刀剑。(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方墨和赫连睿俱都一惊。赫连睿见箩筐里面原来装的是人,且开口说话声音熟悉,分明就是自己熟人,不由得跨近两步。才近了屋檐下,心中立时觉得不妥,可终究是晚了,眼角一道白光划过,脖子一侧便感到了一股阴冷寒意,一柄寒栗长剑就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了。 刀剑出鞘声随即不绝于耳想起。他身边有女子冷清幽香袭过来,笑面如花,说道:“少主人还是让你手下人退下去吧,我手中这剑可是不长眼睛的。” 赫连睿站着不敢动,他百般戒备着,居然还是着了这方墨道去。她分明是特意招他靠近的。他顺颈脖上长剑往旁边看去。方墨与他比肩站着,身前身后皆是一圈刀剑,她却仍是一脸的笑意盈盈。 赫连睿心里暗叹一口气,道:“方将军,你这箩筐里面的人是谁?” 方墨引赫连睿上前后,一招就制住了他。形势急转直下,二狗子等人紧紧拥簇在方墨周围,院子里一众北狄人一时都不敢上前,只拿了刀剑将他们团团围住。 偌大院内狂风翻卷过去,箩筐里的人又咳嗽了起来,一声急过一声。赫连睿突而摇头一笑,说道:“方将军,你将裴大少爷装得这箩筐里面,也不怕憋死了他。” 方墨冷笑一声,说道:“少主子尽管放心,裴大少爷的小命硬着呢,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没命?”赫连睿摇了摇头,说道:“方将军有所不知,裴大少爷伤得极重,便是好生养着,也未必能活下来。你现在居然将他装进畜生笼子里,啧啧,他命再硬,也经不得这么折腾。” 箩筐里面的人咳嗽停下来,急促喘气声隔老远就能听见。缓声说道:“少主子不知,方将军倒是唯恐我死得不够快呢。” 方墨却压根不会箩筐里面裴胥青言语,这人狡诈,与赫连睿一唱一和的。(.无弹窗广告)谁知道又有什么鬼主意。眼下脱离这困境,才是最要紧的。她又靠近了赫连睿一步,手中长剑紧紧贴着他颈脖,黑幽眸子看院里一圈,说道:“少主子,你手下人若是再不让开,就休要怪我了手狠了。” 她话音刚落。赫连睿就感到颈脖处一阵刺痛,有温热液顺颈脖而下,他不由得吸一口气,他还没有说话,就看见有几个得力手下突然伸开了手,将院子里的紧密包围圈慢慢拦开来。 漠北方墨心狠手辣,她手下不知道有多少北狄人鲜血。赫连睿无奈说道:“都退后罢。” 方墨逼着赫连睿又往院子中间走了几步,将院子里的北狄人赶了一半出去。她这才侧头对二狗子说道:“将后面的马都牵出来。”二狗子应了一声是,招呼几人大步冲进了后院子,不大会就牵了十余马匹出来。 不等方墨吩咐。二狗子等人便将几个受伤人扶了马背,又将箩筐放自己马背上。方墨看见众人都准备妥当了,就持了长剑,逼着赫连睿出了院子。 一出了院子,灰蒙蒙风沙就扑面而来,吹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方墨等人倒还好,斗笠压下来,盖住了大半颜面。赫连睿不禁停足,拿手遮住了颜面。方墨一把揪过他,对四周人喝道:“还不让开?” 一圈北狄人慢慢退让开来。方墨对二狗子说道:“你带大伙先出城去。”二狗子一愣,道:“大人……”方墨脸色一沉,道:“我自有办法脱身,会跟上你们的,还不上马?”二狗子只得咬牙上了马去,招呼大伙往城门那处奔去。而他心里终究难以放心,勒转马头回看方墨一眼。 风呼呼而来,将地上狼藉吹飞上了天去,二狗子马背上箩筐外面罩着的搌布一下子被卷飞了,隐隐可以看见里面有一人蜷缩,一双温雅眉眼透箩筐缝隙看过来,带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方墨黑幽眼睛从二狗子身子转看向箩筐里面,微微一愣。二狗子见方墨脸色阴沉,眼神突然变冷,再不敢停留了,勒转马头就要往城门那处奔去。突地他后背一股劲风袭来,一声奇怪声响后,他身下坐骑竟是莫名长长嘶叫一声,前蹄高高扬起,而后猛然往后倒去。二狗子始料未及,一下被掀下马背来。 噗一声,沙尘扬起了老高。二狗子觉得自己浑身骨头似都被摔散了架去,他一把抓了马鬃,欲待借力爬起,可触手却是一股温热血,他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是坐在一滩血中。自己身旁的马侧躺在地上,一只只剩了半截的后腿不停痉挛抽搐着,血从那断处流出,只片刻就淤积好大一滩。 而不远处有一人蹲伏着,手中长剑上热血滚流下来,一滴滴落入沙土之中,她身上黑裘飘飞起来,斗笠下一双黑幽眸子寂寂森冷正看着他。 二狗子浑身热血一下子凝固了,不知所措怔怔看着方墨。看着她起身站起,而后冷森过来,一把将他扒到一边去,扯下马背上箩筐,揭开竹篾盖子,从里面揪出一人出来。手中带血长剑贴着那人颈脖,在那处划下一道细细血线来,冷森说道:“裴胥青,我说过了,我死也会拉你做个垫背的。你想让丁仲半途截住我们,做梦吧。” 二狗子觉得自己浑身冷汗尽出。原来大人不是要杀他啊,原来是为了这姓裴的。真正是吓死他了,还以为大人是恼他了,要取他性命呢。 定是这姓裴的又整出什么诡计来了,所以才令得大人突然这么做的。大人腿伤未好,突然发动,定会令伤势加重。 二狗子看向方墨受伤腿脚,果然看到她伤腿在细微颤动。 二狗子正要爬将起来帮忙,刀剑相撞突然响起,他眼前满满都是刀剑。 方墨恨不得就这么一剑消下去,将裴胥青这漂亮脑瓜子消离他颈脖。 她一直不明白这家伙怎么会突发善心出口帮她引赫连睿过来,现在想来,估计那会他就知道丁仲那老东西就在附近,所以才出口帮她引赫连睿过来的。她制住赫连睿之后,必会匆忙逃命,而那丁仲定会在某处以逸待劳一举截杀住他们。 倒是打的好主意。 他们费尽心思从赫连睿手下逃出,转角就会落入丁仲埋伏里。 裴胥青被方墨才箩筐里面揪出来,冷风将他脸上血色吹尽,他又一阵低声闷咳,而后喘气连连,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说方墨,你何必这样?离开这乌远城,对你对我都不是一件坏事啊。” 方墨冷哼一声,离开乌远城对她来说,自然不是坏事,可是若是被这人带回去,那就是事件不是件好事了。她虽是与北狄人敌对多年,可是她宁愿落入北狄人手中,也不愿意落入裴家人手中,尤其是裴胥青这家伙。他想拿下她,掣肘萧帧,他想活着回到燕京去。那她还不如拖他下水,卖一个好给那赫连睿。赫连睿不是说,这裴胥青病得很重吗?便是好生养着,也未必能全好。既是如此,那她就让他在北狄人手上“好生养着”去。 方墨突然放开赫连睿,扑向自己人马匹,还一刀砍断马腿,如此良机,赫连睿虽是有些晕头转向,却仍是毫不犹豫抓住了,团团围住这三人。先前离去的几人也都没有走多远,赫连睿大手一挥,便道了一声:“追!”百余骑兵浩浩荡荡往城门那处追去。 马旁边两人仍是冷眼对峙着,赫连睿笑一声,招手说道:“都抓起来,裴大少爷身子不好,还是坐笼子吧。”又摸了摸自己脖子,看了看方墨腿脚,笑着说道:“方将军呢,是想坐笼子,还是想骑马?” 方墨说道:“少主子让人牵一匹马来。”赫连睿招了招手,让身后一人让出一匹马来,让人扶方墨上马,但他到底不放心,方墨前次出逃不就是骑了马?这人有了马,就如同有了翅膀,实在难得拦住。他让人扶了方墨上马之后,又捆方墨两手,这才令人牵马行走。 方墨等人被带回赫连睿院子里,分处关押着,前后重兵守卫。她费了这么心思,居然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场空,还差点反中裴胥青奸计去,心中一时有些低落。被关到一间屋里,用了饭菜之后,早早蒙头睡下。 睡到半夜里,却再也睡不着了,便睁着眼睛望着外面黑漆漆天色。 她知道裴胥青必是在这院子里的某一处的,可她连这屋门都出不去,所有恼怒都发泄不出来,只得强压下来。也不知道二狗子是关在哪一处的,她情急之下砍断二狗子座下马腿,摔他下马,当时也来不及说明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能明白这一切? 她原是打算拿下赫连睿之后,让二狗子等人先走,等差不多时,她再将赫连睿拖行一阵后,追过去。可裴胥青分明就等着她这么做。二狗子等人无论人数身手都不及那丁仲良多,他若真骑马走了。那还真是只为裴胥青出城做铺垫了。(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感伤 方墨头上布罩被人取了下来,她看见马车里面果然是坐了四人,赫连睿于她对面坐着,他旁边有一人斜靠车厢。(.)方墨身边站了一大块头,将她视线拦了大半,她一时看不见靠着那人的颜面。 她于是转头顺旁边人壮硕身形向上看向他颜面,却是微微一愣,这身形有她两个有余的居然是个女的。头发在脑后挽着,宽大脸庞上坑坑洼洼,一双细小眼睛淡淡看了她一眼后,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一双奇大的手叠放着落在腿上,那指骨似鹰爪般微微勾着。一看就知道是做惯了粗活的。 与赫连睿同了一路,方墨早就知道这家伙最是好女色了,那一路上身边就鲜少断过漂亮女人。可眼下他居然找了一个这么奇丑的女人同车,那这女人一定有某些非凡本事了,五爪如鹰,手上功夫一定不弱。 那么,这女人是冲自己来的? 方墨心里冷笑一声,又不动声色转头看向靠着那人,眉头不禁微微一皱。那人蜷缩靠着角落里,原是合着眼睛的,似感觉到了方墨目光,便睁开眼睛看过来。四目相对,他温煦脸上也是微微一愣。 方墨冷哼一声说道:“裴大少爷原来还没死啊。” 裴胥青微微一笑,说道:“是啊,让你失望了。”眼神落在方墨被敷双手上面,又轻缓摇头一笑。方墨心头怒火腾一下子烧了起来,立时要起身站起,肩膀上却似加了千钧重力时根本动弹不得。她恼火转头。丑女人那鹰爪样五爪正按在她肩膀上,细小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裴胥青突地轻咳起来,手掩了嘴,低垂下头来。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方墨眼中的惊讶也是一闪而过,她佯装恼怒,一来是想看看旁边这女人身手。二来是探探赫连睿到底想干什么。这一出手就有了结果,她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 赫连睿见方墨动弹不得,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来,说道:“方将军还是坐下罢。” 方墨脸色铁青坐下来,一扭身甩开那女人手爪,虽仍是恨恨盯着角落里的裴胥青,心思却转了别处。 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了。赫连睿这家伙这是想避开各方耳目悄悄带他们回大都呢。这么逼仄马车,拥挤坐了四人,宠姬还留在乌远城里,天尚未全亮,沙暴也只是变小了一些。外面随行的人也并不多,有谁会想到赫连睿会这时候就带了她和裴胥青前往大都? 李进他们就算是守在赫连睿院子附近,也未必能猜到她就在这狭小马车里面。 一想到这里,方墨不由得有些焦躁了。她原是想着,有李进和汪贤等人在外面,她便是落在这赫连睿手里,也没有多大关系。这赫连睿一时又走不成,她迟早会脱身的。可未曾想赫连睿这家伙倒是突然聪明起来,换乘了寻常马车拉了她和裴胥青一大早就往大都去。 到了大都。那就麻烦了。她杀了宇文贺然,北狄王朝那些首脑个个都恨不得剥了她的皮,到了那里,就不好脱身了。 饶是方墨心急如焚,可当下她双手被敷,身后又有高手看着。根本什么事也做不了。她也能看出裴胥青也有些着急,不过他比她更不如,便是稍稍一动,那脸就只冒冷汗,喘气连连。 天尚未全亮,马车一路驰来,方墨只听到外面随行的马蹄声和车轱辘滚动声响,到了城门口,她才听见稀拉几人话语声。可马车压根就未作停留就疾驰而去,转眼就将这些人声抛到了老后面。 对面的裴胥青自开始跟她说了几句话后就一直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眼睛也闭着。方墨不知道他到底是死了,还是睡着了? 天渐渐亮了,外面的风声小了许多。马车出城后又加快了许多,她对面坐着赫连睿虽是受不了这种颠簸,却仍是一声不吭的。方墨背后的手已经磨破了皮,却还没有挣脱一根手指头出来。 太阳出来了,他们在山道上颠簸环行,方墨是头一次进入北狄腹地,也看不到外面景象,她不知道现在自己到了哪里,只知道过了山,马车平缓了许多,又苍鹰在高空盘旋嘶叫而过,高空辽远开阔,回声余余。 又陆续有了人声,方墨背后的手已经脱了大半出来。马车似进了一座城镇里,人声鼎沸起来,熙熙攘攘的,不过她大多听不懂。她两手已经都挣脱开了,便略动了动手腕。风声过,人声熙攘,车速慢起来,这处最是热闹不过了。方墨一下子转过头去,两手抓住那丑女人的脑袋猛地一扭。 咔嚓一声脆响,那丑女人细小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偌大脑袋在方墨手下萎靡垂了下来。 方墨一把拧断身边女人脖子后,猛地扑向赫连睿。那赫连睿原就十分注意方墨,见她突然发作,一愣之后,不等方墨近身,抓起旁边大刀就向她刺去。 方墨身子一侧,大刀划她腹部过去,她身子长袄立时破了一道口子。她眉头一皱,顺手一把抓了眼前车帘子,一眼看准外面一名随车北狄护卫,猛地扑过去,抓了他后脑垂着的长辫子猛地往旁边一扯。 那北狄人突然受痛,不由得松了手中缰绳,欲待摸向自己头皮。却被方墨趁势一推就滚落下了马背。 方墨突然出车抢马,不过瞬间完成,手中缰绳猛地一抽,大喝一声:“驾!”那马立时如出弦利箭一样飞驰起来。 这城镇往来人多,纷纷四下避让。方墨驾马眼看就要转了弯去,那弯里突然有两人冲撞上来。是两个衣衫褴褛满面血污乞丐,惊慌一声尖叫:“啊,大姐……”声音突兀进耳,稚嫩而地道的漠北话。 方墨一下子勒住了马,马蹄前约数寸的两个人紧紧搂抱成了一团,乌黑面上惊慌眼里包了一眶的泪水,与北狄人迥异的装束与颜面,瘦弱的身形,确实是两个来自的漠北的女子。 不过她眼下却是帮不了这两人了。方墨看一眼这两人后,就勒转马头,正要绕过这两人快速离开,突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破空声起,她猛地一抽缰绳,马快步踏下,羽箭从马腹流星似划过。 一箭,又一箭,不过弹指间隔。 马突然长长一声嘶叫,一下子跳将起来,方墨紧紧抓了缰绳,回头往后面一看。马背上已是插了两只羽箭,入肉皆有半截。回首间,她眼前又有一道白光疾驰而来,嘭一声闷响,正中马腹。 眼看座下马就要倒地了,方墨顺势一滚下了马背。马倒地时扬起尘沙扑飞,方墨空手握成了拳头,黑幽眸子往左右一看,飞驰而来的骑兵已是断去她的退路,她索性伸手抓了马腹上那羽箭,一下子拔出来,握在手上。 她回首看,赫连睿手持大刀正站在前面不远处灰布马车旁边,那马车帘子掀开了,有一人正靠着车柱子,俊俏面上不见半点血色,却仍是带了一抹浅淡温煦笑意,手持弓弩,正拉满了瞄看着她。 又是他。 周围骑兵将她团团围住,更有数十人手持刀剑上前,无数寒光反到了她脸上,她动了动了自己伤腿,转头冷森森看着马车里面的裴胥青,不待赫连睿过来,就丢掉了手中羽箭,举起了双手。 这小镇叫金河,距离乌远约大半日路程。赫连睿在这里停了下来,带着方墨和裴胥青上到一家酒楼里,里面掌柜的迎了出来,点头哈腰说了一通话。方墨听了个大概,这酒楼原来就是赫连部的,这日一整日都没有开张营业,里面早收拾好了,附近闲人也都清理一空了,再是妥当不过,只待赫连睿进驻了。 赫连睿带着方墨和裴胥青上了二楼,四名标致少女端了酒菜进来。抬裴胥青上来的两人早出去,赫连睿点了一名女子专伺候他吃喝,自己则左右各站一名女子,一个布菜,一个斟酒。方墨于他对面坐着,身边也站着一少女,殷勤要给她布菜斟酒,方墨挥了挥手,说道:“行了,我自己有手。”也懒得理会这屋里两个男人,只管端碗顾自己吃饱喝足。 她可不敢小看这几个标致女子,一个二个她或许可以拿下,多了就不行了,那赫连睿本身功夫也不弱,门口又有十余人守着,她又跑不了多远,不可能的事情还是不要白费功的好。 太阳从西窗照进来,初冬的阴冷也淡去了不少,赫连睿喝了几口酒后,许是有些热了,便让人开了窗,放了凉风进来。这酒楼距离闹事不远,有人声顺风进来,熙熙攘攘的北狄声音中有几声异样声音格外突出。 “求求你放了我妹妹,求求你们了……” “啊,大姐,大姐,救救我……” 嘈杂嬉闹声中,女子的厮打喊叫声清晰而又凄厉,方墨想起方才差点撞着的两人,大的那个也就二十出头样子,小的好像还不到十六,也不知道是怎么到这里的,不过看样子是回不去了。 坐在一边的裴胥青脸上淡雅笑意收捡起来,默默坐着不动,他身边美姬见状,柔声问道:“公子可还要再来点这汤?”裴胥青抬起头来,眼中一抹伤色正浓,摆摆手,冷清道:“不用了。” 方墨看他那做作样子,心里不由得冷哼一声。(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一锅端 赫连睿带着方墨和裴胥青上了二楼,四名标致少女端了酒菜进来。抬裴胥青上来的两人早出去,赫连睿点了一名女子专伺候他吃喝,自己则左右各站一名女子,一个布菜,一个斟酒。方墨于他对面坐着,身边也站着一少女,殷勤要给她布菜斟酒,方墨挥了挥手,说道:“行了,我自己有手。”也懒得理会这屋里两个男人,只管端碗顾自己吃饱喝足。 她可不敢小看这几个标致女子,一个二个她或许可以拿下,多了就不行了,那赫连睿本身功夫也不弱,门口又有十余人守着,不可能的事情还是不要白费功的好。 太阳从西窗照进来,初冬的阴冷也淡去了不少,赫连睿喝了几口酒后,许是有些热了,便让人开了窗,放了凉风进来。这酒楼距离闹事不远,有人声顺风进来,熙熙攘攘的北狄声音中有几声异样声音格外突出。 “求求你放了我妹妹,求求你们了……” “啊,大姐,大姐,救救我……” 嘈杂嬉闹声中,女子的厮打喊叫声清晰而又凄厉,方墨想起方才差点撞着的两人,大的那个也就二十出头样子,小的好像还不到十六,也不知道是怎么到这里的,不过看样子是回不去了。 坐在一边的裴胥青脸上淡雅笑意收捡起来,默默坐着不动,他身边美姬见状,柔声问道:“公子可还要再来点这汤?”裴胥青头仍是低垂着,摆摆手,冷清道:“不用了。” 方墨看他那样子,心里不由得冷哼一声。 方墨从酒楼下来是,赫连睿的一辆马车换成了三辆,随车护卫多了二倍有余,成了浩浩荡荡的百余人大部队。她被押进了中间车里,同车还有方才用饭时的两个美姬,她双手重新被捆,诸多心思也只能搁下了。 车马绕西街过去。恰逢了几个除不洁者正在清理街道,拖了两床破草席子从旁边过去。马车晃荡。车帘子时而微微扬起,方墨便看见那草席子下方乱蓬蓬头发掩着的半截颜面,乌黑面上的血污尚未干涸顺额头往下,在地上蜿蜒成了线,年稚少女的眼睛黑白分明。却圆溜溜死鱼般瞪着不动,没有了半点生机。 前面马车里裴胥青又咳嗽起来,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很久都没有止住。方墨看了左右两个美姬一眼。这两人皆转头看她一眼后。又对看一眼后,右边那个伸手将车帘子一把拉下。风也吹不起车帘来,外面景致也看不到了。这两人时时盯着她一举一动。方墨没奈何。索性就合上了眼睛打盹。 黄昏时,车队又进到一座小镇里。方墨被人押下车来,带进一间屋里,在那两个美姬注视中用了饭后,早早歇下。那两个美姬在旁边搭了个地铺。一人在灯下坐着,一人躺着。外面总算静了下来。方墨又翻了一个身去,地铺上被子一动不动,灯下坐着的美姬用手支了额头,合着眼睛。正在打盹。外面灯火虽有,却再无晃动的人影和刀剑了。 方墨悄然坐起来。走到灯下。那美姬额头仍是一点一点的。方墨背过身去,将背后的手凑到灯火前。手腕上伤处新结的伤疤一近火,便钻心疼。才烧了一阵,方墨突然听见外面有脚步过来。她一惊缩回手去,转身就钻进了被子里。 脚步声从门口过去,灯下的人揉揉了眼睛,转头看了看床上后,打了一个长长哈欠,却不睡了,抽出桌上的长剑,取了布帛轻试一试。 方墨恨得直磨牙。 剑鸣声惊动了地铺上睡的人,她也坐起来,低声说了一句话后,便与灯下的人换了位置。这人才睡醒来,精神十足。(.)方墨等了半夜,得了这种结果,心中恨得不行,她颠簸了一整日,早有些累,熬着熬着,脑袋便有些昏沉了。 迷迷糊糊中她做起梦来,她骑着马过了山河,远远就看见帐营连绵,萧家军的狼旗迎风飘展,浩浩荡荡的一片灰黑色。她心里很高兴,她终于回到漠北了,终于要见到萧帧。他以为她死了,其实她还活着呢。她突然出现,他会是什么样子?吓一跳,亦或是又惊又喜? 她不禁笑起来,一勒手中缰绳。马疾驰起来,只片刻后就进了营地里,走了几步后,她却一下子拉紧了缰绳,在原地转圈,四下里看。 山风吹过来,灰黑色狼旗咧咧作响,可除却这声响,就再也听不到别的了,偌大营地竟是看不到一个人。她双腿一夹,让马行动起来,一边慢慢走,一边四下里看。一直走,一直看不见一个人。她将主帅帐营里翻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萧帧,只看见满地狼藉和到处泼溅的血渍。 微风徐徐过来,她鼻子里闻到一股浓重血腥气,她立时跳上马去,顺着这气味往前走,一会后,便到一高崖上,一眼就看见山谷中的修罗场景。满山满谷的死人横七竖八倒着,血水积聚成洼,星星点点都是,死人堆里的旗杆光秃秃立着,那灰黑狼旗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她心砰砰直跳,这一看就知道是中了埋伏了。她驰马下去,一边叫萧帧,一边四下翻找,翻了多少死尸,她也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她找不到萧帧了。 她身上的衣衫看不到原来颜色了,又湿又粘贴在身上,风吹过来,那寒冷就进了骨子里。这里找不到萧帧,他定是逃出去了。她想,她要找到他,她答应过的。 她从死人谷里出来,又走一阵后,总算是听到了声响,顺声过去,却是无数衣衫褴褛流民蜂拥逃过来,一边慌不择路奔跑,一边喊叫:“北狄人打过来!北狄人打过来!”她勒住了马,驻足看去,远山群山之后慢慢漫出一条黑色人海来,北狄人的苍鹰大旗潮水般涌过来,隔着这么老远,她都能听见后面流民凄厉哭喊声。 竟真的是北狄人打过来了!可孙瑾瑜不是还在汜水关吗?北狄人怎么会这么快就打过的?萧帧呢?他去了哪里?他还在延川没回吗?北狄人卷土重来,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漠北又要卷入战火之中,苦难竟是这么快就重来了。 她明明尽了全力,却不过换了一瞬间的安宁,她心中悲愤无以复加,一时惊醒了。昏黄灯火映了满屋,灯下坐着的美姬正转头看着她。 不过是个梦吧,方墨缓缓舒了口气,这梦颠倒反复,做不得真的。 方墨虽是在心里安慰自己,却仍是难以平静下来这么些年来,她早明白了,战火连绵,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和乐的。 方墨又翻了一个身,合上了眼睛,却再也睡不着了。看窗外幽静灯火,这会正是将亮未亮天最黑时,她胡思乱想一阵,突然听见屋檐上啪一声轻响。她一下子睁开眼睛。灯下的美姬正倒了一杯热茶在手,缓缓吹着茶末子,眼眉都不曾抬一下。 屋顶那人过了她屋顶后,又连过数间屋,揭了一家屋顶的瓦,在朝里面探看。 这人轻功卓越,目标分明,只奔那间屋去,若不是事先就探听好一切,定不会这么快就找到目标的。 他是谁?这客栈是被赫连睿提前包下的,周围的闲人也老早清空了,这人若是冲着赫连睿去的,那应是到前面二楼去,而不是到这里来。方墨被带进来时,赫连睿并没有让人罩住她眼睛,她一路看过来,知道这挨着的几家房里除了她和裴胥青以外,其余住得都是一些护卫看守。 那些看守护卫身手不值得这般高手主意,来人要么是冲着她来,要么是冲着裴胥青来的。李进带的十几人都是他黑风寨的人,都是平民出身,打战虽是还行,可身手轻功什么的就属于不入流之列了。况她住这屋里,这人若是冲着她来,揭得应该是她屋顶上的瓦。 冲裴胥青来的,那就是丁仲了。 丁仲跑到这里,自然是想带裴胥青回去了。 方墨黑幽眼睛里冷森幽光一闪而过,负手的捆绳经了火烧,只剩了半截,她慢慢碾断了,挣脱出来。灯下美姬把弄着手中的玉镯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眼含了几分春色笑,一点也没有察觉出异样来。 方墨悄无声息坐起来,走近几步后,那美姬一下子抬起头来,妩媚眼中的惊色一闪而过,伸手往桌上长剑抓去,却一把抓了空,她惊慌的头才抬起来,颈脖就被方墨一剑划过。方墨一把扶住她欲倒地身子,轻放到桌子上。地上蜷缩睡着的人一动都没有动。方墨蹲下身来,抓了被子一把蒙盖住她的头,而后朝胸口处一剑刺下。 方墨剥扒在桌子上美姬身上夹袄,穿在自己身上,而后拉开了门。门口站着四人俱都转过头来。正是一夜最暗时,屋檐下挂着的灯火昏暗,方墨与那美姬身形差不多。这看门几人一时没看清楚她脸面,有人只是一愣,就被方墨当胸刺过,另有两人反应也快,举刀就向门口人砍去。 方墨从一人胳膊下穿过去,直接往右边跑去,过了三间屋后,就看见前面屋门倒下了四个人。(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一锅端(2) 方墨黑幽眼睛里冷森幽光一闪而过,负手的捆绳经了火烧,只剩了半截,她慢慢扭断,挣脱出来。[.超多好看小说]灯下美姬把弄着手中的玉镯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眼含了几分春色笑,一点也没有察觉出异样来。 方墨悄无声息坐起来,走近几步后,那美姬一下子抬起头来,妩媚眼中的惊色一闪而过,伸手往桌上长剑抓去,却一把抓了空。方墨快她一步抢了长剑在手,趁她惊慌抬头昂起漂亮脖子时,方墨一剑就割断了喉管。 这美姬颈脖被人方墨割断出一个血口子,当下就往后倒去。方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身子,轻放到桌子上。地上蜷缩睡着的人一动都没有动。方墨蹲下身来,抓了被子猛一下子就蒙盖住她的头,而后朝胸口处一剑刺下。 方墨剥扒在桌子上美姬身上夹袄,穿在自己身上,而后拉开了门。门口站着四人俱都转过头来。正是一夜最暗时,屋檐下挂着的灯火昏暗,方墨与那美姬身形差不多。这看门几人一时没看清楚她脸面,有人只是一愣,就被方墨当胸刺过,另有两人反应也快,举刀就向门口人砍去。 方墨身子一矮,手上长剑一挥而过,有一人胸腹便被开了膛。他尚未倒地,方墨便从她胳膊下穿了过去,直接往右边跑去。剩下两人见她这么凶狠,一边追赶,一边大声喊叫。方墨直前奔去,连过三屋之后,一眼就看见前面屋门口倒着四人。屋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里面的四人都转过了头来。 一身黑衣的丁仲正背着裴胥青,见到方墨突然进来,眉头一皱。将裴胥青交到身边同伙手中,上前一步拦在方墨前面,说道:“这里有我。你们快带大少爷离开!” 方墨却轻笑一声,后退数步,一把关上了屋门。(.好看的小说) 离开?没门你就学壁虎爬墙吧。 赫连睿已是带了大批护卫前来,将方墨团团围住。方墨一动不动站在死人门口,脖子往那紧闭屋门一点,笑着说道:“少主子,裴大少爷想逃走呢。我将他跟他同伙关屋里了。” 方墨虽是说不好北狄话,却能听懂大半,早先被人带进来时,她通过听到的只言片语知道了这客栈是被赫连睿提前包下的,附近的闲杂人都清理一空了。这院子里外都是赫连睿的人。她跟裴胥青不一样,那家伙比她能装,好像动静稍微大一些,就会一命呜呼的样子。可是每到了真正关键时候,这家伙一准会活过来,突发奇招,坏她的事。 他不让她逃走,她自然也不会容他逃走。 这院子里外都是人,赫连睿被裴胥青假象误导。重视方墨远远超过裴胥青,方墨屋里屋外都有高手看守,而裴胥青所住屋里就松懈多了。她腿又没有好全,又没办法弄到马,重重看守下,她跑也跑不了多远。所以也没想到要跑出去――这里可是北狄腹地,距离乌远城骑了马,也有一日路程,她一漠北来得小丫头,人生地不熟,又说不好当地话,若无人接应,简直是寸步难行,要是一不小心被其他人抓了,也许还不如落到赫连睿手中呢。最起码在这家伙只想将她带到大都去邀功,她有吃有喝,还能休养伤腿。 她弄出这大动静来,其实就想坏裴胥青的好事,她逃不了,自然也不会让他逃走。赫连睿不是说,他就算是好好养着,也未必能活下来吗?那就让他继续在赫连睿手中“好好养着”罢。 赫连睿带了人手围过来,方墨丢了手中长剑,主动上前,任刀剑架在她脖子上。(.)赫连睿看了一眼她,来到屋檐下,对左右人说道:“开门。” 屋门应声开,灯光泄了一地出来。方墨一眼就看尽了屋里,昏黄灯火下,只床沿坐了了一人,如墨黑发披散下来,约莫映衬他面白如纸,眉目如画,其余人竟是不知去向了。赫连睿手下的人一拥进去。方墨却抬头看向屋顶,出声唤道:“少主子,人在屋顶上!” 赫连睿也看见屋里只有裴胥青一人,正愣神,听到方墨叫唤,也抬头看向屋顶,果然看见有三条黑影正从屋顶上钻出来。他脸色一变,手指屋顶,命道:“放箭!”。 北狄是马上部族,弓弩一般是随身携带的,赫连睿话音刚落,就有十余名弓弩手取下背后弓弩,搭箭拉弓朝屋顶上人影放去。屋顶上人动作也甚是快捷,一钻出屋顶后,便立时往左边蹿去。 天黑漆漆无月,羽箭落在屋顶上,叮叮咣咣作响。屋顶上有人中箭,闷哼一声,从屋顶上滚落下来,另两人回头望一眼后,继续前逃。领先那个行动最是快捷,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跃到隔壁屋顶了。 方墨见状,眉头一皱,对旁边蹲在地上的弓弩手喝道:“把弓箭给我!我来!”赫连睿看方墨一眼,轻扯嘴角一笑,令道:“给她。” 方墨接过弓弩,搭箭拉满,羽箭如流星射去,正中屋顶一人背心,那人惨叫一声从屋顶滚落下来。方墨一箭射下一人后,屋顶最后一人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蹿去。方墨近前几步,拉弓瞄准,连发数箭,那人转过身来,将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拦下数箭攻势。 方墨将萧帧那一套三箭齐发的本事也学得通透,搭三箭流星放去,二箭被拦下,最后一箭就中啦那人腿窝。他身子一矮,却没有从屋顶滚落下来。转身看了一眼底下方墨后,要紧牙关,拖着残腿继续前行。 屋顶上的人腿窝中箭之后,行进动作明显放缓。赫连睿见方墨明明可以射下他,却放下了手中弓弩,便出身问道:“为何放他走?”方墨回头微微一笑,说道:“留一个带路的。” 赫连睿立时明白过来,这伙人既是来救裴大少爷,怎么可能只有仅仅三个人?他们必是定好回程的一切事宜,以保回路安全。这人腿窝中箭,上屋下屋一定会有痕迹留下,那不就成最好不过的领路人了? 赫连睿明白后,对身后人说道:“多带些人手,跟紧这人,务必要将其同伙一并抓获了。”他这心腹连忙招了数十人浩浩荡荡围追过去。院子里的人少了不少,赫连睿见方墨眉眼黑幽幽的看着离去的人,他心中一毛,一笑,说道:“方将军果然出手不凡啊。屋顶既是没人了,这弓弩你也用不着了,还了我吧?” 诸多刀剑架在方墨脖子,赫连睿压根就没有询问的意思。不过方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不在乎,当下微笑将手中弓弩递上去。赫连睿要回方墨手中弓弩,心里就松懈多了,令人将方墨捆了,带回屋里好生看着。 他这才转身进到屋里。裴胥青还在床沿上坐着,一袭白衣胜雪,发如墨泼,颜面孱弱俊雅,数十冷森刀剑重重环绕,眉眼中仍是带了一抹淡淡笑意,抬头看着赫连睿,说道:“这还报来得还真快。” 谁说不是?赫连睿心悦想,你今日上午射中那丫头的坐骑,令她徒劳一场。她晚上就加倍还报给你了,一匹马换了好几条人命,裴胥青,你还是略亏了一些。 赫连睿越想越觉得庆幸,幸亏这回他抓的两个人,若是只抓了一个,说不定早就逃了去,这两对头互相使绊子,平白让他得了一些好处。不过他想起前途,又觉得十分头疼了。这不过是才走了一小半路,就遇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手,接下来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变故等着他呢。 赫连睿将裴胥青挪了地方关押起来,再不敢对他大意了,屋里屋外加派了不少人手看守。 方墨也被挪了位置,同屋看守又换了两人。她眯了一阵后,天就亮了。吃饱喝足了,车队整装继续往东去。她注意到赫连睿的车队又变长,马车新添了四五辆,新添这些马车外面一律罩了黑搌布,看不清里面事物。 不过方墨是一路跟着赫连睿从河西高原过来,她知道他做事习惯,这几辆黑搌布蒙着的马车里面一定都关了人。果然约午时时,她看见腿窝受伤的丁仲从后面搌布罩的马车里被人拉了出来,移交到另一波人手中。 丁仲等人虽然被移交出去,可赫连睿车队的人却只增不减。接下来的行程也加快了,经历了数次变故,赫连睿变得小心翼翼。车队避开人群聚集的城镇,昼行夜歇,方墨裴胥青两人看守没有间断,有时候他也与方墨裴胥青同车。 方墨的腿伤已是无碍了,但是她身边看守实在太多了,她一时也不敢乱动。她也看到裴胥青数次,丁仲等人被抓之后,这家伙也变得十分老实了。他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看样子也在复原之中。每回两人相见,都是冷冷对看一眼后,转过头去。 天越发冷了,方墨偶尔出马车,看见的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凄凄荒草外,就是辽远高空中展翅飞过的苍鹰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零五章 方墨虽是说不好北狄话,却能听懂大半,早先被人带进来时,她通过听到的只言片语知道了这客栈是被赫连睿提前包下的,附近的闲杂人都清理一空了。[]这院子里外都是赫连睿的人,她跟裴胥青不一样,那家伙比她能装,好像动静稍微大一些,就会一命呜呼的样子。可是每到了真正关键时候,这家伙一准会活过来,突发奇招,坏她的事。 他不让她逃走,她自然也不会容他逃走。 这院子里外都是人,赫连睿被裴胥青假象误导,重视方墨远远超过裴胥青,方墨屋里屋外都有高手看守,而裴胥青所住屋里就松懈多了。她腿又没有好全,又没办法弄到马,重重看守下,她跑也跑不了多远,所以也没想到要跑出去――这里可是北狄腹地,距离乌远城骑了马,也有一日路程,她一漠北来的小丫头,人生地不熟,又说不好当地话,若无人接应,简直是寸步难行,要是一不小心被其他人抓了,也许还不如落到赫连睿手中呢。最起码在这家伙只想将她带到大都去邀功,她有吃有喝,还能休养伤腿。 她弄出这大动静来,其实就想坏裴胥青的好事,她逃不了,自然也不会让他逃走。赫连睿不是说,他就算是好好养着,也未必能活下来吗?让他在赫连睿手中“好好养着”可比在丁仲手上要好多了。 赫连睿带了人手围过来,方墨丢了手中长剑,主动上前,任刀剑架在她脖子上。赫连睿看了一眼她,来到屋檐下,对左右人说道:“开门。” 屋门应声开,灯光泄了一地出来。方墨一眼就看尽了屋里,昏黄灯火下,只床沿坐了了一人。如墨黑发披散下来,越发映衬他面白如纸,眉目如画。抬起头来,淡淡看向方墨。方墨一愣。方才明明是有四人,不过说了几句,其余人竟是不知去向了。赫连睿手下的人一拥进去。方墨抬头看向屋顶,出声唤道:“少主子,人在屋顶上!” 赫连睿也看见屋里只有裴胥青一人,正愣神,听到方墨叫唤。连忙下了屋檐,抬头看向屋顶,果然看见有三条黑影正从屋顶上钻出来。他脸色一变,手指屋顶,命道:“放箭!”。 北狄是马上部族,弓弩一般是随身携带的,赫连睿话音刚落,就有十余名弓弩手取下背后弓弩。搭箭拉弓朝屋顶上人影放去。屋顶上人动作也甚是快捷,一钻出屋顶后,便立时往左边蹿去。 天黑漆漆无月。羽箭落在屋顶上,叮叮咣咣作响。屋顶上有人中箭,闷哼一声,从屋顶上滚落下来,另两人回头望一眼后,继续前逃。领先那个行动最是快捷,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跃到隔壁屋顶了。 方墨见状,眉头一皱,对旁边蹲在地上的弓弩手喝道:“快把弓箭给我!我来!”赫连睿看方墨一眼。轻扯嘴角一笑,令道:“给她。” 方墨接过弓弩,搭箭拉满,羽箭如流星射去,正中屋顶一人背心,那人惨叫一声从屋顶滚落下来。方墨一箭射下一人后。屋顶最后一人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蹿去。方墨近前几步,拉弓瞄准,连发数箭,那人转过身来,将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拦下数箭攻势。 方墨将萧帧那一套三箭齐发的本事也学得通透,搭三箭流星放去,二箭被拦下,最后一箭就中了那人腿窝。他身子一矮,却没有从屋顶滚落下来。转身看了一眼底下方墨后,咬紧牙关,拖着残腿继续一跃下了屋顶。 屋顶上的人腿窝中箭之后,行进动作明显放缓。赫连睿见方墨明明可以射下他,却放下了手中弓弩,便出身问道:“为何放他走?”方墨回头微微一笑,说道:“留一个带路的。” 赫连睿立时明白过来,这伙人既是来救裴大少爷,怎么可能只有仅仅三个人?他们必是定好回程的一切事宜,以保回路安全。这人腿窝中箭,上屋下屋一定会有痕迹留下,那不就成最好不过的领路人了? 赫连睿明白后,对身后人说道:“多带些人手,跟紧这人,务必要将其同伙一并抓获了。”他这心腹连忙招了数十人浩浩荡荡围追过去。院子里的人少了不少,赫连睿见方墨眉眼黑幽幽的看着离去的人,他心中一毛,一笑,说道:“方将军果然出手不凡啊。屋顶既是没人了,这弓弩你也用不着了,还了我吧?” 诸多刀剑架在方墨脖子,赫连睿压根就没有询问的意思。不过方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不在乎,当下微笑将手中弓弩递上去。赫连睿要回方墨手中弓弩,心里就松懈多了,令人将方墨捆了,带回屋里好生看着。 他这才转身进到屋里。裴胥青还在床沿上坐着,一袭白衣胜雪,发如墨泼样黑,颜面孱弱俊雅,数十冷森刀剑重重环绕,眉眼中仍是带了一抹淡淡笑意,抬头看着赫连睿,笑着说道:“这还报来得还真快。” 谁说不是?赫连睿心悦想,你今日上午射中那丫头的坐骑,令她徒劳一场。她晚上就加倍还报给你了,一匹马换了好几条人命,裴胥青,你还是略亏了一些。 赫连睿越想越觉得庆幸,幸亏这回他抓的两个人,若是只抓了一个,说不定早就逃了去,这两对头互相使绊子,平白让他得了一些好处。不过他想起前途,又觉得十分头疼了。这不过是才走了一小半路,就遇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手,接下来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变故等着他呢。 赫连睿将裴胥青挪了地方关押起来,再不敢对他大意了,屋里屋外加派了不少人手看守。 方墨也被挪了位置,同屋看守又换了男女搭配的两人。她眯了一阵后,天就亮了。吃饱喝足了,车队整装继续往东去。她注意到赫连睿的车队又变长了,马车新添了四辆,新添这些马车外面一律罩了黑搌布,看不清里面事物。 不过方墨是一路跟着赫连睿从河西高原过来,她知道他做事习惯,这几辆黑搌布蒙着的马车里面一定都关了人。果然约午时时,她看见腿窝受伤的丁仲等人从后面搌布罩的马车里被人拉了出来,移交到另一波人手中。 丁仲等人虽然被移交出去,可赫连睿车队的人却只增不减。接下来的行程也加快了,经历了数次变故,赫连睿变得小心翼翼。车队避开人群聚集的城镇,昼行夜歇,方墨裴胥青两人看守没有间断,有时候他也与方墨裴胥青同车。 方墨的腿伤已是无碍了,但是她身边看守实在太多了,她一时也不敢乱动。她也看到裴胥青数次,丁仲等人被抓之后,这家伙也变得十分老实了。他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看样子也在复原之中。每回两人相见,都是冷冷对看一眼后,转过头去。 天越发冷了,方墨偶尔出马车,看见的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凄凄荒草外,就是辽远高空中展翅飞过的苍鹰了。这日倒是看见了几座帐篷,稀稀拉拉矗立在连绵起伏的苍灰色中。隔得有些远,马车又快,她来不及多看一眼,就过去。 太阳落山之后,车队停了下来。几座临时帐篷迅速搭建起来,方墨到赫连睿大帐里用了饭之后,就又被人押解回来。天尚未全黑,有先前被打发出去的骑兵归来,马上带了一些吃用物品。营地里有人过去交接查看。她眼尖,看见那些骑马归来的人里居然有几个寻常牧民装束的人。都混在一堆了,唧唧歪歪说话。 她边看边走,有牧民过来,那么距离这里不远处应是有处群居点,就不知道是村落,还是城镇。她正想着,后背被人猛地推一些,随身跟着的看守不悦催促她快走。 方墨进到自己帐篷里,随身看守跟着她进来,守站在门口,盯看着她。方墨坐下来,举了手,示意要喝水。看守过来解开了她手上捆绳。方墨倒一碗热水,慢慢喝。 外面物品交割已经完成了,有人骑马离开了,喧闹说话声停了下来。她喝完了水,手重新被捆上了。她侧身躺下来。大风刮起的呜咽声盘旋不去,她一时睡不着。听外面人说,北狄大都快到了。她心里开始着急了。 赫连睿学乖了,一路避开了城镇和群居点,李进等人就算是知道她被带往大都,也不一定能找到正确的道上来。而且,他又不会说北狄话,一张口就容易露出破绽来。怎样将消息传出去,还真是个难题。 她闭着眼睛想了无数个法子,却又一一被自己否定掉了。 帐帘被掀开来,外面有人唤了里面看守出去,小声说话,说得是些吃喝事情。先前出去淘换东西的人带了一壶好酒过来,特跟他留了一些,待他换岗后去用。这看守喜眯眯说话,只道:“太好了,这几日天天喝奶茶,嘴里早淡出鸟来,就欠酒喝了。下酒菜也给我留些。” “放心,放心,都给你留着呢。” 有酒有菜,这看守进来的脚步声都有些飘飘然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零六章 伏杀 方墨又被挪了位置,不过她已经跟李进等人联系上了,又知道孟非凡这人精跟李进等人在一起,虽是一样被重兵看守关押,但是心情就好多了,相反赫连睿焦头烂额,一夜没睡。 次日天还没有亮,就有几匹快马过来。方墨静坐车里不能动弹,只能凭入耳的一点响动,判断外面变化。这几匹快马被直接带到前面赫连睿帐营里,没过多会,车队就开始起拔了。方墨转头看了看外面依旧黑蒙蒙天色,眉头微微一皱。 车队行进速度很快,加上天色尚早,路况不如白日清楚,马车里人脸色都不好看。方墨也一样,合着眼睛,靠在车厢蜷缩着,一张俏脸白惨惨,看不到一点血色。好在这折磨也持续多久,她就听见远处有马蹄声铺天盖地惊雷似席卷过来,只片刻脚下大地也跟着颤动起来。 车队停了下来,方墨睁开眼睛,一线淡薄晨光进来,这会天也只是才亮。外面人喊马嘶喧闹起来,方墨听到人喊道:“少主子,五王子来了。” 方墨不由得坐起身来,闹了半天,原来是宇文熙来了。她脑海不由得浮现前些日子在赫连睿院子的事,赫连一部先是与宇文熙秘密会见,现在更是亲自过来迎接了,那么这其中意思就不言而明了。看来北狄的汗位之争已经偏向宇文耀和宇文熙兄弟这边了。 北狄的汗位之争若是定了下来,那么漠北的安宁还能持续多久?萧家军大部分军力还陷在中原的混战之中,北狄挥军南下。萧家军根本无暇抽身,漠北大片土地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落入北狄人的铁蹄之下。 清晨的冷风吹过来,方墨的脸色更加难看。她听见马车外面有无数人骑马来回,尘土扑飞起来。马车里面也满是一股灰土味道。(.好看的小说)一会后,这车厚帘子就被人掀开,她被从马车里面请下来。 耀目阳光猛然进眼里。方墨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外面人马真多,一眼看去,皆是灰黑色冰冷铁骑。原来都怒马奔腾着,待看见了她被人推拽下来,都纷纷驻足转过头来看。明明那么多人,却声息人止。无比寂静。 想必都是些老熟人吧。方墨心想,若是这会宇文熙那家伙下了格杀令,这些人携怒火冲过来,万马奔腾,不知道又是何种壮观场景?她觉得既然都是老熟人。死活都那样了,也就用不着拿乔,索性笑意嫣然回看过去。 真是安静啊,静的只有风过声响,静的后面马车有人下来的声响都显得十分突兀。方墨转过头,看见裴胥青双手捆着也被人推拽下来,正瞧裴胥青也看了过来。两厢对看,都是笑着的,一人欢快。一人温雅,却眼里分明都是冷森森寒意。 两人一前一后被人押解了从众多铁骑避出一条道中过,道路两旁铁马大刀森寒成林,无数寒栗刀剑在日头下反光,在慢慢行走的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耀目光泽。裴胥青盯着前面有着数步之遥的黑瘦身形,一瞬间觉得头顶那万丈阳光也不如她耀目了。 那道路尽头比肩站着两人。赫连睿披着灰色大裘,平时看着也算是高大伟岸英武不凡了,可这回却生生被人比成烂叶一样的陪衬了。宇文熙身披一件貂毛滚边长裘,俊俏面上一双青色眸子流转,一眨不眨看过慢慢过来的两个人。 赫连睿转头对宇文熙笑着说道:“我也是误打误撞才得了这两人,这一路上闹得我损兵折将,焦头烂额,总算是将人带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本人,五王子既是见过,那就看看,我有没有白白费功。” 宇文熙看着披着一身金色阳光慢慢走过来的方墨,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头也不回说道:“少主子好运气,这人就是方墨。” 赫连睿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那就好,不枉我折了这么多人。有了这方墨在手里,大都那些老家伙也就不会再对五王子说三道四。”宇文熙只笑不语,自打北狄可汗宇文贺然死后,许多原本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老臣也开始摇摆了。如今他们只需要将真凶推出来,这误会自然就烟消云散了。不仅如此,许多在漠北战场损失良多的部族也会靠过来的。不过,这个香饽饽的用处也远不止此,要不要将她现在就推出来,他还得好好想一想。 宇文熙又抬头看了看后面跟过的裴胥青,青色眸子顿时一亮,说道:“早听说燕京裴大少爷乃是罕见俊才,果真是不假啊。”赫连睿回头说道:“五王子也见过裴大少爷?”宇文熙说道:“这倒没有,不过这等风姿除了裴府大少爷应是不会有第二人的。” 赫连睿也点头说道:“五王子说得是,听说这人十岁时就在燕京肃武门比武中夺魁,就连漠北萧荣也是他手下败将。这人可是裴元贞的眼珠子,有了他在手,那裴元贞还不乖乖听话?”宇文熙低声笑着说道:“我倒是听说这裴胥青跟他爹不是一路的,他未必会听我们摆布。” 赫连睿诧异看着裴胥青,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事,裴元贞野心天下皆知,他上了位去,那做儿子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吗?这么大好事做儿子居然不跟老子一路,倒是稀罕了。宇文熙笑了笑,却不再解释,看了看已经快到跟前的方墨,大声微笑说道:“方将军别来无恙啊。” 方墨笑着回道:“还好,还没有死呢。” 宇文熙笑了笑,对左右人说道:“给方将军和镇北侯松绑。”赫连睿轻咳一声,原本想说句话,提醒宇文熙方墨和裴胥青身手了得,松开了手脚就容易出事。但是转念一想,宇文熙跟他到底不一样,听说身边护卫有多名是中原高手出身。方墨裴胥青在他手上会出事,就不一定在别人手上也出事。 方墨双手被松开来,活动活动了手腕,看了看宇文熙身后四驱华顶马车,说道:“五王子是从大都来的吗?”宇文熙笑着说道:“正是,听说少主子有幸请到了方将军和镇北侯,这大事情自然是要出来迎一迎的。”又伸了手,指了旁边马车,说道:“请方将军上车。” 方墨黑幽幽眼睛眨了眨,笑吟吟进了宇文熙所指马车里面。这马车比起她先前所乘要大了许多,里面除了她,还有两名锦衣内侍,但是一点也不显逼仄。同车这两名内侍虽是比赫连睿的人宽容多了,但是方墨却不敢小觑。宇文熙与她知根知底,是绝不会派无用之人来看着她的。李进等人定是还在附近跟着,她若冒进了,很有可能被人一网打尽。 马车过了草原,转进了山道里,路况不如先前好走。方墨坐不住了,掀了车帘子往外看,两边山并不高耸,但是林子却十分茂密,正深秋时,草原风过来,哗啦啦声响不绝于耳。有人伸手过来,夺去她手上车帘,笑着说道:“外面风大,方将军小心吹冻了脸。” 方墨转身坐好了,问道:“还有多久到大都?” 锦衣内侍笑眯眯说过:“过了这山,还有半日就能到了。” 方墨一愣,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还有半日就到大都了,那李进等人肯定也知道,这处是绝佳的伏击点,依他性子肯定会在这里设伏的。可是宇文熙这边人马这么多,李进不过十几人,这是压倒性的实力对比,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但是李进与她非比寻常亲厚,他是绝对不会任她被北狄人拉入大都。 方墨心里不由得生出悔意来,若是昨日晚上搏命出逃了,兴许还好些。是她贪心了,想将裴胥青一并带回去,落得眼下一筹莫展的地步。眼下只有希望那姓孟小子能起些作用。 这山道山崖虽是不险,但是连绵深长,道路蜿蜒曲折。方墨一边静听外面响动,一边暗自戒备。风索索而来,外面声响大作,她越发不安心。 马车转了一个陡弯去,突然停下来。方墨身子一歪,一把抓了车柱。外面风声萧萧,骏马奔腾,马车里面两个锦衣内侍也相互看了一眼。外面有人声传来,前面山道上倒了几棵大树,需要些人手前去清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那姓孟小子原来也是个吃干饭的。 方墨心弦绷紧了,只待山林中一有异样声响,就立时发动。马车外面车马奔腾来回,重重叠叠,显然宇文熙也早有准备了。 突然一阵怪风来,外面有马长长一声嘶叫,羽箭进肉的闷响传来,有人惨叫一声,砰一声倒地了。方墨黑幽幽瞳孔一缩,突地一把抓了身侧那略瘦弱的锦衣内侍拉到自己胸前,那内侍虽是时时注意方墨动向,却不想她竟是这么出手,身子一侧被拉横过来。另一人也是时时戒备着见她果然发作,想也没想,就朝方墨方向五爪似钩一把抓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零七章 意外 那瘦弱内侍惨叫一声,胸口被连衣带肉扯了好大块下来。他同伙这才看清楚自己伤错了人,恼怒转过头,却瞳孔猛地收缩,近在咫尺的一灰黑尖物哧一声穿进他右边眼中。他痛叫一声,抱住了自己右眼,不过这人也是千锤百炼出身,右手抱脸,左手仍迅猛伸出,一把抓向面前白惨惨小脸。 方墨身子一侧,那阴狠抓风划左肩过去,耳听布帛撕裂脆响,她低头一看,她左肩衣衫已是被抓破,皮肉火辣辣痛。她眉头一皱,一把将木屑从这内侍眼中拨出来,对准他另一眼猛地刺去。 腥红血液飙了她一脸。方墨这才松手,掀了车帘,才探出头去,突然感觉一股劲儿迎面袭来。方墨身子一缩,一只银白羽箭钉射在车柱之上,发出砰一声闷响。方墨看了车柱上羽箭一眼,外面这时人喊马嘶响成一片,羽箭破空声密集如暴雨,无数惨叫声此起彼伏。 方墨一愣,这响动不是十几二十人能造出来,李进等人身在北狄腹地,根本不可能一时聚集的了这么多人人马!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思量间,马车里双目已废的锦衣内侍听得她回身响动,猛地扑向车门。他来势极猛,方墨缩在车门口,根本来不及避让,索性从车门一跃出去,才出车门就听见羽箭密集袭来声响,她身子来不及站稳,连打数滚后,方才止住。 眼前骏马奔腾,尘土翻卷,箭如雨下。一团灰蒙蒙中裹着无数凄厉惨叫,刀剑利器相撞声此起彼伏,喊杀声震耳欲聋,竟正值修罗战场。 方墨先前还有些不确定埋伏在树林里的这些人不是李进。那么现在却再肯定不过了。既然不是李进等人冒进,她紧绷心弦就松懈了下来,管他乱战成什么样子。越乱对她才越有利。她一眼看过四周之后,就落到了后面的马车。那马车的青布帘子正被掀开,一张俊雅温煦的脸带了几分审慎探了出来。 方墨眼睛往周边地里一扫,抓了地上一把长枪,瞄准那半张脸就是一枪。 枪刺进去,只略一阻后,就空落了。方墨一枪刺空。迅速回收,而后一把扯下碍事车帘子,血腥气扑鼻而来,车门口两具脑袋扭到转了方向死尸斜滚下来。方墨连忙退让到一边,就这瞬间一股凌厉掌风往她左肩袭来。 她左肩原本受伤。若是再受掌风,只怕又要费好久才能复原,动弹不得的滋味她受够了。当下只得往一边避让去。 马车里面的人抢道出来,裴胥青一身灰衣飘飘,正是未站稳时,方墨手上的长枪就已是刺到了,他被迫就地一滚避开寒枪。方墨一枪落空,举枪又刺,一枪快过一枪刺向地上翻滚的裴胥青。快到岩壁时。裴胥青突然跳将起来,横起一脚踢向方墨下盘。 方墨伤腿虽是才好,灵敏却终是不如从前,收缩之间差点中招。只这毫厘退让,裴胥青已是稳住了身子,以一种蓄势待发的姿势蹲伏在地上。与手持长枪的方墨对峙。 两人都到了岩壁旁边,空中箭如雨下,周遭人喊马嘶似成了过影。风呼呼而来,这山谷冲天的血腥气已是将两人眸子都染得一片赤红,方墨与裴胥青一动不动,冷冷对看着,突然同时惊跳起来,灰衣飘展,长枪在一团灰蒙蒙中舞动成花,胜负难分。 这两人原本身手相当,这会方墨手中有枪,可一肩受伤。裴胥青虽是手上无刀,却专攻她下盘与伤肩,两人连过数招之后,突然又跳将开来。 风来,两边山道中密林哗哗作响,突然有无数北狄人从里面蜂拥出来,喊杀冲向滞留在山道的人马。羽箭过后,山道上原本就横七竖八倒下了不少人马,这下更是乱成了一团。方墨与裴胥青很快两人就被团团围住了,一时隔绝开来。 混战陡然起,方墨分不清哪是山道中那批人马,哪是密林里伏击的人马。她只知道眼前都是北狄人,对她来说,都是死敌,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亡。手中长枪成了索命利器,枪枪带血。待她将近身的北狄人短暂清空了,抽空看去,周围早不见裴胥青的身影。 她心里骂一声该死,脸色变得铁青。又有北狄人涌过来,她手上长枪翻滚舞动,枪出枪收,一人应声倒地。 可这些北狄人层出不穷,她边杀边往回路退去,在几枪清理掉紧追不放人后,突然听到有快马过来声响。她抬头看去,这马正是从后面来的,左冲右撞歪歪斜斜过来,马上的人身形较一般北狄略瘦,在周围一片灰蒙蒙,她只看清这人脖子扯过前面的长辫子。 方墨将长枪紧紧握住手中,正准备待这马近身时,一枪将这北狄人挑下马来,而后抢了他坐下马趁乱逃脱。 那马像是听了她心声,竟是笔直朝她冲过来。方墨一枪挑开拦道一北狄人,心道一声,来得好。正要举枪就刺,突然听见马上的人喊叫道:“墨丫头,墨丫头,我在这里,我来救你了。” 在周遭一众北狄人喊杀中,这熟悉话语真是突兀,便是方墨,也是微微一愣――这声音,这声音,还有这样子。她觉得自己脑袋定是进水,竟是一转就转到那姓孟小子身上了。 那马转眼到了她跟前,马上的人胸前虽是拖了一根油光水滑的长辫子,可那嘴脸分明不是北狄人,一双忽眨忽眨的桃花眼亮晶晶的,犹带股火烧味大手伸到了她前面,咋咋呼呼喊叫道:“墨丫头,墨丫头,快来!快来!快上马!” 方墨一把握了这手,借力跃上马背,贴小孟后背而坐。北狄人转眼蜂拥过来。方墨不禁催促道:“发什么呆?还不快走?”不待前面小孟抽缰绳,她手中长枪枪杆就啪一声拍打在马屁股上。 这马吃痛,嘶叫一声,四蹄飞甩开来,一下子从蜂拥过来的北狄人中跃出去。 马强奔一段路后就转了一弯去,小孟一下子勒紧缰绳。方墨从他身后看去,密林里射出的羽箭已收,前面山道上横七竖八倒下无数人马,剩下人在奋力拼杀,两边密林里伏击的北狄人仍是层出不穷冲下来,竟是将前面山道堵死了,压根就不能过马。 方墨眉头一皱,一巴掌轻拍在前面小孟头上,埋怨说道:“你怎么带路的?这是条死路。”小孟回头说道:“这可不能怪我,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这里还能过马的。”他往前后看一眼,突然跳下马来,还拉扯方墨,说道:“快下来!快下来!” 前路厮杀正酣,后面北狄人正蜂拥过来,这转弯处陡峭,又不能往上走马。方墨被小孟扯下来,见他一鞭子抽马离开,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由得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要歇也得等出这道才行。” 小孟却一把扯了方墨靠一匹死马坐下,催促方墨说道:“快躺下来,快躺下来,这里死人多,又没人看见,咱们往地上一倒,谁也不会发现的。” 方墨一愣,明白这家伙是想装死人蒙混过关,她可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事,不过她身上都是血,站着喘气像个活人,往地上一倒,跟死人也没两样了,但是事后清理战场,一个个翻开看,就不一定能混过去。 她正愣神想得远,突地就被人扑倒在地上,头脸一下子被人压在胸下顿时动弹不得。方墨不由得恼怒说道:“孟非凡,你压着我了!” 压在上面的小孟轻声嘘一声,低声道:“不要说话,有人来了。”方墨耳力向来敏锐,自也是听见后面无数脚步声涌过来的响动,不过她头脸被压在小孟胸口,后背又靠着一匹偌大死马,实在有些憋得慌,见手还能动弹,就用指头将盖在她眼角的狼皮子扒开一条缝来透气。 才掀开来,就听见后面蜂拥过来的脚步声了,她连忙闭着眼睛,屏住呼吸。无数双牛皮靴子从她脸边踩踏过去,喊杀声和刀剑声渐渐过来,有一双牛皮靴子啪一脚落在她眼皮前,刀剑相撞的脆响刺耳,大刀刺进胸口,血水溅洒了一地,这人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而后一头倒地,与从狼皮子缝里睁眼看去的方墨看了对着。 方墨可以清楚辨认出这人眼里一闪而过吃惊,可这惊讶却很快凝固。不过被一死人这么直愣愣盯着的感觉真是不好。方墨好几次想跳将起来,将这家伙踢开了,最后还是忍住了。北狄人混战,她这会要跳将出去,这不是活生生寻死的靶子吗? 牛皮靴子来了又去,她前后左右又倒地了数具死尸,喊杀声终于离得有些远了,方墨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快被压散了架,正要伸手将身上姓孟小子掀开来,贴地的耳朵突然听见一阵轰隆隆的滚动声。 她不知道历了多少杀场,对这众马奔腾的声音真是再熟悉不过了。这马声从山上滚落下来,原来密林里伏杀宇文熙的真正精锐还在后头。北狄人鬼打鬼,关她鸟事? 她连忙缩回手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零八章 混乱(24日第三更) 马蹄声从密林里滚落下来后,聚集在山道之中,而后蜂拥过来,到了转弯这处,竟是停了下来。方墨从血淋淋狼皮子缝隙里看出去,眼前一色的灰黑马腿密密麻麻立着,马蹄上马掌皆是纯铁打制,竟是不知道有多少。最前头那双马腿最是雄健,马蹄子在地上踢踏刨扒几下,马主却不让再行。骏马拘足不前,遂打了一个响鼻,喷出热气成雾。 略等一阵后,又有快马从前面奔腾过来,到了这队骑兵跟前,这人就翻身下了马来,跪地回话说道:“回二王子,五王子带人进林子里了。” 听了这话,地上装死方墨的一愣,悄无声息用两指将眼皮前狼皮子再掀开一些,虽是只看见最前头那人一方侧脸,她却一眼认出这人正是北狄二王子宇文飏来。这日发生的事情她一下子明白了,血淋淋脸上不由得现出一抹微笑来。 宇文飏听了回话,坚毅下巴抽动一下,似在无声冷笑,突然一抽缰绳,趋马往前方奔去,他身后众骑紧紧追上,只片刻间,山道之中就恢复了安静。方墨又等一阵,待确实听不到任何人声响动,就一手将身上小孟推开了,坐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血水。 放眼看去,这山道之上死人遍地,暗红色血液到处都是,山风从前面贯穿过来,冲天的血腥气令人作呕。宇文飏不愿坐视宇文耀兄弟两人做大,特特在这里射下伏杀局,准备坏其好事。宇文熙带人马躲进了前面林子。宇文飏也紧追而去。想必这紧要时候应是无人记得她了。方墨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灰尘。 小孟连忙问道:“哎,哎,你要去哪里?”方墨手指宇文飏去向。说道:“走,咱们也过去看看热闹去。”小孟眼睛一下瞪得老大,拉了方墨说道:“看什么热闹?好不容易脱身。你不赶紧跑路,还要巴巴过去送死?” 方墨笑着说道:“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哪里有闲功夫管我死活?咱们去看看,许是有大便宜捡,也说不定呢。” 小孟一愣,眼睛随即亮起,笑着说道:“有便宜捡啊?好啊。这个我喜欢。走,走,咱们过去看看。”方墨却停了脚步,直愣愣看着小孟。小孟百思不解,拍了拍自己脸。说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方墨伸手一把抓了他胸前吊的辫子,原是只想抓过来看看,却不想就这么一扯,竟是连假皮都扯下来。小孟一把捂住头,一边伸手要抢,一边咋呼说道:“哎,哎,你这人怎地这样,我这可是发了二个金株才买到了。快还给我。”方墨却将那假辫子藏在身后。说道:“这个是我的,你既是能弄到一个,想必也能弄到第二个,两个金株是不是?我给你四个金株。” 小孟苦着一张脸,说道:“这当会你让我到哪里去弄?再说,你一个姑娘们装成这样也不像啊。给我,给我。”方墨却不理,将那假头皮戴在自己头上了,一甩头,就那长辫子甩背后了,又挑了一个略干净些死人,将他身上狼皮子扒拉下来,斜披到自己身上,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走来,粗声粗气说道:“这样像不像?” 这人天生会做戏,装什么像什么,小孟一时哑口无言,想了想,心里终归不甘,又低声下气说道:“你装得再像,那一开口还不一样都露破绽?” 方墨哧一声笑,边走边说:“我非要开口吗?我又不是你,整天咋咋呼呼的。”小孟见她头也不回往前走去,连忙将自己身上狼皮子拉正了,在一个北狄死人头上揪了一顶毡帽戴自己头上,快步跟上方墨。 方墨又回头问道:“李进他们在哪里?”小孟回答说道:“你说他们几个啊,哎哟,我可是说了一箩筐好话,口舌都说干了,才让他们打消在这里设埋伏。” 方墨似笑非笑看着小孟,哼一声,道:“你把他们骗哪里去了?”小孟笑嘻嘻说道:“就在前面,过了这山,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两人在山道中走一段后,方墨突然一把拉住了小孟。小孟见眉眼突地变冷,以为出了大事,紧张问道:“怎么了?”方墨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自己一下子扒下,耳朵贴在地上,听一阵后,爬起来说道:“有人来了。咱们快躲起来。”小孟连忙四下转头,这山道只有前后两个出口,两边皆是茂密林子,眼下正值深秋,林子里树林枯黄凋零,风过后,哗啦啦作响。他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一个活人。于是问道:“谁来了?在哪里?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见?” 方墨一把抓了他后襟,推拉着往林子里走去,边走边说:“尽磨蹭什么?等你看见了,你的死期也就到了。”两人往高处林子爬一段后,寻了一颗老树爬上去。上了树,小孟也听见前面山道上有马队奔腾过来的声响。速度极快,一行十余人,转眼就到了他们方才停足地方。 领头那个勒马停足,转身四下看。这处正是方才混战最激烈地儿,山道上横七竖八倒下了无数人马,两辆被射成了筛子的残破马车停在旁边。这人跳下马,几步冲到马车旁,一手掀了车帘子,探头往里面看。他身后一汉子也跟着跳下来,冲到另一辆马车查看。其实那马车的车帘子已经被扯了下来,不用凑近了,也能看个清楚明白。 领头那个看一眼马车里面后,转头问道:“三顺,墨丫头在不在那车里面?” “大哥,这车也没人!” 领头那人抬起头来,冷风吹过,他一张壮实黑膛脸添了焦黄,浓眉紧紧皱起,说道:“三顺,你带几人到那边好好看看,都看仔细了,莫要有遗漏。”自己则蹲下身来,查看马车旁边死人的伤处。 方墨和小孟已经认出来人了,连忙从树上爬下来,溜滑下山。方墨叫喊道:“李叔。”李进回过头来,一愣之后,黑膛脸上乍现惊喜,提了手中大刀过来,边走边说道:“墨丫头?”王三顺见旁边山里里溜滑下来两个北狄人,一个头戴毡帽,一个背拖长辫子,却冲李进叫叔。他也是一愣,瞪大眼睛看一阵,走近了,才发现下山这两人虽是一副北狄人装束,可面目却不是高鼻深目的北狄人,还熟悉得紧。他于是认出来方墨小孟来,高兴地回身招呼喊道:“大伙都别找了,大人在这里。” 大伙都围聚过来,看着方墨跟小孟两人一副像模像样的北狄人装束,都十分好奇,笑呵呵指点看。李进好笑说道:“墨丫头,你怎地做了这副样子?我都差点认不出来?” 方墨还没有说话,小孟就摊开了手,笑呵呵说道:“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更加玉树临风,英武不凡了?”方墨斜看他一眼,哧一声冷笑后,就将他扒到了一边去,然后问李进道:“李叔,你们不是在前面吗?怎么跑这里来了?”李进哎哟一声叫,拍了拍自己脑袋,说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将正事忘记了。”而后脸色沉肃下来,说道:“墨丫头,这山道外面还有一批人,猫在那蒿草丛呢。” 方墨脸色一变,也吃惊说道:“还有一批人?李叔看清楚了吗?到底是哪路人马?”李进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没有细看,是三顺跑蒿草丛里拉尿时看见的,瞧着像是有不少人。我怕你们中了埋伏,才特过来的。” 方墨眉头皱着,细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且不管他,这里是北狄人地方,距离大都这么近,这批人马人数既是不少,八成是北狄人自己窝里斗。”又看了看李进带来的人,说道:“李叔,贤生是不是已经回漠北了?”李进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位孟小哥牵头找了一家商队带回去的,二狗子也跟他一道回登州了。” 方墨脸上露出笑容来,说道:“那就好。走吧,北狄人自己窝里斗,咱们看看热闹去,许是能拣个大便宜也说不定。” 李进让方墨骑了自己马,自己则手下同乘一骑了,一行人边行边说话。李进等人得知裴胥青也已经逃走了,都大叫可惜了。行一段路后,方墨就看见两边山道马蹄印多了起来,凌乱且叠重,而山林却比先前稀疏了许多。她跳下马看一阵,手指了山上,沉声说道:“宇文飏是从这里上去的。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众人趋马进林子,顺着地上残留痕迹行进,越是往深里去,山林越是密集。方墨眼尖,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倒了一北狄人,她打马过去,王三顺将这死人翻转过去,这人是背后中刀而亡,已是死了有一阵。方墨见这死人翻看一阵,说道:“这是赫连睿的人,看来宇文飏已经追上宇文熙了。”又对李进说道:“李叔,让大伙都下来吧,只怕北狄人就在附近了,咱们骑马进去,响动太大了,容易被人发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零九章 约定 众人趋马进林子,顺着地上残留痕迹行进,越是往深里去,山林越是密集。[]方墨眼尖,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倒了一北狄人,她打马过去,王三顺将这死人翻转过去,这人是背后中刀而亡,已是死了有一阵。方墨见这死人翻看一阵,说道:“这是赫连睿的人,看来宇文飏已经追上宇文熙了。”又对李进说道:“李叔,让大伙都下来吧,只怕北狄人就在附近了,咱们骑马进去,响动太大了,容易被人发现。” 李进招呼大伙都下了马,将马系在一处偏僻地方,顺着地上痕迹徒步向上走。越是往上,山林便越是密集,林子中马匹留下的痕迹渐渐难找了,不过林子中的死人却多了起来。初先只是走一段后才能发现一具死尸,到了后来,偌大林子地上可见成片死人。皆是一色北狄人,方墨只能辨认出赫连睿的人马,其他人则一概不知道。 不过,左右死得都是北狄人,她也没必要纠结这问题。 又行一段路,他们就听见了喊杀打斗声。声音是从一处山谷里传过来的。方墨带着众人悄无声息摸过去,上了一处高地,居高临下看去。偌大山谷之中死人已是遍地,可惨烈厮杀仍在继续。这些北狄人早已面目全非,拼力杀戳之间却仍是凶悍无比。方墨分不出哪是哪方人马,只专注搜索几个宇文飏兄弟和赫连睿几个。然而遍地看过,却是一无所获。 正皱眉时,扒在她旁边的小孟扯了扯她衣袖。方墨转过头。皱眉低声说道:“干什么?”小孟伸手指了指山谷右边林子,低声说道:“这几人是要干什么去?”方墨顺他所指看过去,山谷右边那处聚集着二三十北狄人汉子,领头那个身形魁梧壮硕。(.无弹窗广告)眼神凛厉,手提一柄血淋淋大刀,一刀劈开一横冲过来的北狄人后。一招手,就率众进到右边林子里。四周另一伙北狄人喊叫着不顾一切冲杀过来。却被断后的人拦住去路。 领头进林子那北狄人周身气势非同一般,一看就知道是某方首脑人物之一。这边厮杀正酣,他却率众抢进山林之中,面目狰狞沉着,指挥有度,一点也不像偷巧逃窜之辈。若不是右边林子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必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方墨略一想之后,招手让李进等人聚头过来,低声说道:“宇文飏等人定是追到那边去了,咱们赶紧过去看看。”李进等人点了点头,紧随方墨身后绕人少另一边山壁下去。有四五个北狄人正聚众厮杀。方墨几人从天而降。不过片刻就解决了这几人,转身也进了右边山林子。 这处山林树林密集林立,根本无法驰马,然后地上死人却是不少,便成了方墨等人的引路标。他们顺这些痕迹前进,略摸行一段路后,就看见了先前进林的那伙人。 这些北狄人在领头那个带领下,行进速度极快。方墨等人在后面紧随,跟着跳下了一片矮崖。转了弯道,面前便豁然开朗。数百北狄人混战正酣。带路那伙北狄人举着大刀喊杀着冲过去。方墨等人则悄无声息猫在林中偷看。 方墨眼尖,一眼就看见被团团护卫着的宇文熙等人,此时宇文熙手持一柄带血长剑,长裘上血迹斑斑,头上发辫已是散开了。几缕垂于面前,一双耀眼的青色眸子泛着狠戾光芒从发缝里透出,盯看着四周的人。站在他旁边的赫连睿则更是狼狈,身上长裘已是辨不出原来颜色,面上也是血渍点点,不知是他还是别人的,一手提刀,另一只手捂着提刀那手的手臂,正有暗红血从指缝中沁出来,显然已经挂彩。 宇文飏则在一边站着,身边也有十余护卫围着,他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像是在地里打了滚似的,身上头发上都是泥灰,背后长辫上还挂了几片枯黄叶子,冷森森看着自己弟弟。 有首脑人物在场,双方人马就好认多了,宇文飏身边人虽是明显多些,原本也是略占了上风的。可林子里突然冲进来二三十北狄壮汉,个个凶悍无匹,从宇文飏身后林子突然抢出,一冲之后,就砍杀他身边好几个护卫。宇文飏周围局面一时打乱,无暇再看被围困的宇文熙等人。 有强援突然抢出,被团团围住的宇文熙等人也振奋起来,宇文熙扒开身边护卫,一剑挥下一名围过来的北狄人,他旁边赫连睿紧接上前几步,大喊一声,一刀砍下一人脑袋来。 混战再起。方墨等人一动不动伏在树上偷看,诸般念头从她脑海轮番过。她虽是希望北狄汗位之争越乱越好,可这事终究会有定下来的一日。眼下这日显然是十分重要的一天。胜者王,败者寇。宇文飏与宇文熙这兄弟两个这日总得死一个。若让她来选,她自是希望这两人同归于尽最好,可这事她却不希望这会出现。出了这山,外面可还有一伙人正等着呢。所谓蚌珠相争,渔翁得利。那渔翁不就是在外面? 若是她没有料错,这渔翁必是宇文熙亲哥哥宇文耀无疑。宇文耀这人,素有玉面狐狸之称,她与他虽是交集不多,却也知道一些根底。这人雄才大略,着实少见,若不是出身太逊,说不定早上位去,大周永历三十年,北狄分三路南侵,这人一夜渡黑水河而来,屠晋州满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肃北。围困肃北期间,他治下舟州以及邻近舟州祁山等处民生并没有受多大重创,他礼贤下士,大举网罗中原人才,屡次汉人的有用东西,被不少中原人当了贤明良主拥护爱戴,盖住了他对晋州造成的杀戳。 相较北狄二王子宇文飏的凶狠残暴来说,宇文耀在漠北的名声实在好太多了。 不仅如此,这人在北狄声望也相当不错。听说其母非是北狄人,在宇文贺然一众母族来自北狄各大部族的儿子们中真算是弱势了,除了同母亲弟弟,和他父汗宇文贺然看重外,他几乎没有支持者。便是他那亲弟弟,也不是真心实意站着他那一边的。可他却能越众而出,成为汗位争夺的最炙手可热的人。其卓越能力不言而喻。 这样人物若是能上位来,定是一位开疆扩土的一代帝王。可惜他是个北狄人,他若上了位来,不仅漠北,便是中原的锦绣山河只怕都会被北狄的铁蹄踏破。 若让这样人物上了位去,对漠北来说,还真不是一件好事情。 宇文熙那点心思,她都能猜出一二,宇文耀这样人物又怎会不知道?宇文飏不愿意坐视败局,中途伏杀自己弟弟。这种混乱时候,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除掉两个劲敌,换了谁都会心动的。宇文耀又怎么会放过这种好机会。况,谁也不会将这事与他想到一起去的——宇文熙可是他亲弟弟,谁会想到他会对自己亲弟弟突下杀手的?这事事后完全可以推到宇文飏身上去,或是推到贺兰一部头上去? 可要怎样破掉宇文耀这局棋,她要从哪里下手呢? 也只有宇文飏和宇文熙这会能活下一人来,才有可能让宇文耀计划落空。方墨眼睛紧盯下面混战一阵。宇文飏身边护卫虽是倒下了多人,可场中他的人马仍是占了多数,他也非是凡辈,一阵吃惊之后,也很快镇定下来,举刀砍向带头进林子那人。 那身壮汉子虽是厉害,比之宇文飏,却是弱了一些,不过一阵,败势便显了。 方墨脑海中一个大胆念头突地一闪,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转头对李进低声说道:“李叔,大伙中谁带了弓箭来?” 李进看了方墨一眼,他很诧异方墨为何这时候要弓箭?下面北狄人混战正是紧要时候,两方人马实力相当,最好斗得两败俱伤了,他们才欢喜。这时候他们应是只管看热闹,待残局定下后,再出手,方是上策啊。 不过李进心里虽是有疑问,但对方墨却信赖甚深,仍是问也没问,回头就对王三顺低声说道:“三顺,把你背囊中弓箭拿来。”王三顺应了一声,就从背后包囊中取了弓箭递过去。方墨搭了弓,身边几人都诧异看她。小孟爬过来看看下面混战,又看看方墨,笑着低声问道:“墨丫头,你要射谁啊?我来吧,我的箭术那可是一等一的,你让射脸脑袋就绝对不会射肚子的,你完全可以放心。” 方墨瞟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一边去。”将小孟拐到一边了,拉满弓弦,瞄准了,一箭朝宇文飏放去。 箭如流星去,哧一声轻响,正中宇文飏腿窝。宇文飏应声大叫一声跪倒。方墨一箭射中,立时缩回去。她虽是从后面放冷箭射中宇文飏,却仍是觉得这会不是露面时候,一箭后,就冲李进等人点了点头,溜下树来,快速的转了位置。(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一零 兄弟 宇文飏中箭倒地之后,他手下人一时慌了手脚,护卫首领大叫一声:“保护王子。”十余近身护卫团团将宇文飏围在中间。宇文飏跪坐在地上,身上已是满是汗水了,腿上羽箭透膝盖出来,银白箭尖上勾刺带出一块血肉。 这箭来自他后面山林,出手这人明明有机会一箭取他性命,却只射中了他腿。他这时伤腿,跟丧命有什么两样?不过是要将他推给宇文熙罢。 宇文飏猛地转头狠狠看向后面山林子。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宇文熙兄弟俩,不过是贱种所生,却事事样样都站在他前面,不知道抢了多少原本应属于他的东西。他曾无数次在心里发誓,总有一日要这兄弟两人付出代价来的。他在这里伏杀宇文熙,原本占了先机,却不料这小子果然将南蛮子那一套学的通透,将他人马引到这处密林里来,使得他手下精锐骑兵在这里无法施展,生生折损了大半。 放冷箭这人居然要让他死在宇文熙这贱种手中? 宇文飏心中怒火腾腾燃烧,恨不得将放冷箭之人千刀万剐了。可方墨等人一箭得手后立时就走,偌大一片林子,一眼看去,哪处似乎都一样。宇文飏一无所获,转身来。他中箭倒下,自己手下人已是乱了阵脚,竟是有不少开始后退了。宇文飏一咬牙折断羽箭,高举带血断箭,大声喝道:“谁要敢再退一步?便有如此箭!” 可他出声到底晚了,颓废之势已是如燎原之火燃烧起来,加上宇文熙这边士气振奋。他这边人马渐退渐怯,竟是有人转身逃进了树林里。 局势陡然逆转。宇文飏护卫首领见势不妙,不顾脸色铁青的宇文飏,一把将他扯上自己肩上来。在两名护卫保护下,半拖半背转身进了后面林子里。 没走多远,宇文熙就带人追了上来。那护卫首领身边紧跟心腹不待上头命令传下。一起大喊着冲了上去,与宇文熙手下人杀做一团。 宇文熙快赶几步,追上宇文飏,一剑朝宇文飏刺去。宇文飏腿脚受伤,手上功夫却是不弱,被人搀扶了,仍是一刀隔开宇文熙长剑。这当会。赫连睿也带了几人过来,大吼一声,举刀砍向那护卫首领。 那护卫首领搀扶了人,行动受限,闪避几下后。就被赫连睿一刀穿腹部而过。宇文飏正要挣扎站起身来,脖子就被宇文熙一剑架住了。两人冷冷对看着,宇文熙轻扯嘴角一笑,说道:“二哥。” 宇文飏呸一声,昂首挺胸道:“你不过一下贱奴婢所生的贱种,也配喊我?”宇文熙青色眸子一下子变冷了,长剑划拉一下,宇文飏的眼睛瞪老大了,一头倒了下去。宇文熙冷冷看着再也不会动弹的宇文飏。冷风吹过来,散于额前的发飘散飞起,他青色眸子里的狠戾渐缩起来,蹲下身来,取了宇文飏锦衣一角轻拭剑身。 赫连睿看了看宇文熙脸色,又看了看地上已死的宇文飏。问道:“五王子,现在怎么办?” 宇文熙擦拭干净剑身,头也不抬,淡淡说道:“抬回大都去。”赫连睿一愣之后,点了点头,转身招了两人过来,命起一左一右架起躺地上不动的宇文飏,拖拉出去。 这处冷清清再无一人,只血气翻滚无边,宇文熙转抬过头,看一眼后面浩浩密林,青目流转,俊美颜面寂寂无声,突而转了身离开。 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李进等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真是兵败如山倒,谁也没有想到在漠北造下无数惨事的宇文飏竟是就这么被自己弟弟一剑送归了西。 若没有方墨那突然出手一箭,宇文飏原是有绝大机会得手的,现在宇文飏已死,宇文熙身边不过寥寥几人还活着,且大多挂了彩,若他们这时候冲出去,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杀了这些人。可是方墨方才出手帮了宇文熙一回。大伙虽是心痒痒,却也不敢乱动,只十分热烈转头看方墨。李进忍不住,低声问道:“墨丫头,咱们现在可不可以出手了?” 方墨却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不用我们,李叔,这山外面不是还有人吗?” 李进陡然明白过来,对了,出这山外面的蒿草林里不是还藏着一伙人吗?能在这里猫着不动除了北狄人,还能有谁?原来方墨暗助宇文熙杀宇文飏,是为了留他一命,试一试蒿草丛那批人马深浅。 他明白过来后,也就不啃声了,一动不动看下方动静。 宇文飏已死,他手下人马自是再无力抵抗,纷纷转身逃窜。然而,宇文熙手下人马自然不是吃干饭长大的,会白白放这些人,自是随后紧追而去,一路追击堵杀。 只片刻后,偌大林子中人所剩无几,宇文熙静坐在一青石上面,有内侍过来替他束起发。赫连睿见他面色异样,便走开了,招呼人手清理战场。不知道是谁在哪里寻了一块木板,抬了宇文飏过来。 宇文熙颜面清理干净了,便起身带着剩下的二三十人往下方走去。回到主干山道来,宇文熙转头看看山道旁边斜倒着的马车,脸色略暗。赫连睿见状,低声说道:“五王子放心,这两人在这里可谓人生地不熟,一时定走不了多远的。咱们回了大都后,再添人手细细搜查就是,只要他们还在草原上,总会被咱们抓到的。” 宇文熙却不发一眼,有人牵了几匹无主马过来。宇文熙和赫连睿个上了马去,带着这些人往出口走去。 一会后,这些人就出了山道,不远处正有一条大河横过,河两边蒿草连绵,草原的第一场雪还没有落下,这些蒿草枝叶虽是未落尽,却都现了灰败之色,风抚过去,一阵悉悉索索响。那河上有一座石桥可以通过,过了这条大河之后,北狄的大都就可以看见了。 宇文熙趋马往河桥那边赶去,才走一阵,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破空声起,无数羽箭从蒿草丛中突然放出来,顿时惨叫声不绝于耳。宇文熙脸色大变,勒转马头,回身看去,自己身边紧紧跟随的人除了马上的赫连睿外,再无一人是活的了。他和同样惊魂的赫连睿对看一眼,一瞬间,似有了共识,他一鞭子狠狠抽在马背上,赫连睿双腿一夹,猛一抽打缰绳,两马如离弦快箭一般往石桥奔驰而去。 然而也只驰一阵,还没有近到桥前,就被前面黑压压人群拦住了去路。宇文熙勒马驻足,看着这群黑压压人群前立着一道灰色身影,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面目清瘦儒雅,双目清亮,笑容和煦,让人见之便觉得亲切。宇文熙青色眸子里流露出一抹了然光来,突然一笑,用漠北话说道:“苏福海,是我四哥让你来的吧。” 赫连睿见挡道居然是个这样一人,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北狄人。他知道宇文熙亲哥宇文曜对南蛮子那一套十分推崇,手下谋士近半数都来自中原。苏福海这人,他也略知道一二,算得上宇文曜的左膀右臂了,当年肃北王萧和的人头就是这人献上的。 苏福海看着宇文熙只微笑说道:“五王子请下马吧。”他身后足有百余人,前摆蹲着的弓箭手已是箭在弦上了,两边蒿草丛中无数人头正轮续冒出来。 宇文熙往后面看一眼,后面也有人围过来。他心中虽是拔凉,面上却仍是温煦笑着,一跃下了马背来。赫连睿见他都下了马,也紧跟跳下马背。宇文熙将手中缰绳交到小心翼翼过来的两人,回头对苏福海说道:“四哥在哪里?我要见他。” 苏福海笑着说道:“五王子很快就能见到。”牵过了宇文熙和赫连睿座下马,他一挥手,身后人立时蜂拥而上,将他身边的赫连睿先行拉走了。宇文熙一回头,正要开口说话,转念一想,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苏福海走到宇文熙身边来,说道:“五王子请跟我来吧。”宇文熙跟在苏福海同行一段路后,终是笑着开口说道:“苏将军倒是胆大,就不怕我拿了你做人质吗?”苏福海回头笑了笑,淡淡说道:“五王子是何等人物?怎么会做这种无用事情?我不过一讨活外族人罢,贱命一条,拿了我有什么用?” 宇文熙一笑说道:“苏将军是我北狄一大功臣,又怎会是贱命一条?”苏福海低头前行,淡淡说道:“不过是早过去前事,五王子就不要再提了。”宇文熙见他这般说,青色眸子幽光闪过,也随笑两声,不再言语。 两人在半人高蒿草丛中走一段后,就来到了河边。苏福海停下了脚步,手指了前面,说道:“四王子就在那边,五王子,请吧。” 宇文熙往他所指看去,正夕阳下时,河水波光闪闪,河边有一人背负双手站着,长身玉立,侧脸上一双与他同样的青色眸子静静望着河面,长裘随风咧咧舞。正是他同母亲兄宇文耀。宇文熙低头缓步走过去,到了那人跟前,就噗通一声跪下。 宇文耀并没有转过头来,依旧看着倒映夕阳无限的河面,淡淡说道:“顺着这条河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就能看到漠北晋州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一一章 兄弟(2)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那次走了多少天?”宇文曜问道。[.超多好看小说]宇文熙仍是垂着不语,只看着膝下泥土。正十月天,听说南方仍是满树青绿,秋高气爽,而草原上却早早就是一片灰败之色了,有时候雪落得早,这时节就是冰天雪地了。这年难得好天,进十月末,第一场雪还没有落下。虽是如此,宇文熙这时却觉得十分冷,他跪地这会,河床湿气上来,他膝盖那处湿漉漉一片,湿冷像是进了骨头里,他觉得膝盖以下都没有知觉了。 “一月又六天。”宇文曜看着河面,又说道,“不过咱们那次是倒着走的,从晋州出发,沿黑水河往下走,共用了一月又六天才到大都,你的鞋子都换了三双了。我虽是一直说,快到了,快到了,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娘跟说,她走了之后,若是我们两个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沿着黑水河一直往下走,一直走,走到大都,就能见到父汗了。话是这么说,我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远。” 宇文曜低下头,缓缓说道:“你不知道,我那会都绝望了,觉得娘一定是记错了,否则我怎么就一直走不到大都了?”又摇了摇头,“你那时还小,哪里记得这些?” 宇文熙突然开口道:“四哥,我记得,一路上,我走路的时候少,多数时候都是四哥背着的,我只磨破了三双鞋底,四哥换得要比我多得多了。” 宇文曜轻笑一声,说道:“是啊,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两个去脱死人鞋穿。你半夜做噩梦,吓哭醒了,说死人在梦里找你要鞋穿,我说了一箩筐好话。才哄住你不哭。不过,这鞋子仍是第二日一早就被你扔了去,我光脚走了几天。脚底板都磨了一层皮了。” 宇文熙低下头。宇文曜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五弟,你说,我可有对你不好的地方?”宇文熙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若不是有四哥一直照顾,我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宇文曜看着宇文熙。良久,缓声说道:“那你为何背着我做出这么多事来?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吗?我不过是念着咱们总归是亲兄弟一场,装作不知道罢,想着你终归会明白的,打战父子兵。我有的还能少了你的吗?”宇文熙头低着,冷幽幽青色眸子一抹冷笑转瞬就逝。 宇文曜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谁知道你却是越来越大胆,现下竟是与乌氏、赫连一部私下连成一气,宇文熙,你真让我失望。” 宇文熙抬起头,看着宇文曜,青色眸子里满满都是愧疚。说道:“四哥,我,我也是一时糊涂了,你原谅我这回吧。” 宇文曜却摇了摇头,说道:“我给过你机会了,去年你跟父汗去汜水关时候。我就警告过你,让你好自为之,可你是怎么做的?你在父汗耳边吹了我多少风?你在军中安插了多少人手?郑海,郝大全几个是怎么死的?你别说你不知道!宇文熙,这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实在怪不得我。” 宇文熙看着宇文曜,出声唤道:“哥,这事你完全错怪我,父汗军中的事情,怎么会有我插手的份?郑将军和郝将军的事情是父汗一手安排的,确实与我无关。你是我同胞亲兄,我怎么会在父汗耳边说你的事情?” 宇文曜笑了笑,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五弟啊,这些分辩的话,你就不要说了。我今日既是能在这里,你以为你做得那一切还瞒得住吗?五弟,我念我们亲兄弟一场,自会留你一条性命,五弟,你去河图吧,明天一早就启程。你府里的其他人,我会帮你好好看护的。” 宇文熙怔怔看着宇文曜,喃喃说道:“四哥,你让我去河图?我去那里还能活着回来吗?要我去那里,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个干脆。” 宇文曜摇了摇头,说道:“我说了不杀你的。今日太晚,那边路上不好走,你休息一晚,明日一早苏福海就会送你走的。你以后也不用再回来了。”宇文熙怔怔看着宇文曜,突地笑着说道:“四哥,我是不是该多谢你不杀之恩?就跟小时候一样的,你说了一通好话,把我卖到勾栏院,对我却说,以后再不会愁吃喝了?” 宇文曜突地脸色大变,拍一巴掌甩在宇文熙脸上,骂道:“不知道好歹的东西!” 宇文熙伸手抹了一把脸上血渍,呵呵笑着说道:“四哥是不是怕杀了我,对珍衿不好交代?你放心,珍衿既然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又怎么会在乎我的死活。” 宇文曜看着呵呵笑着的宇文熙,脸色阴晴不定,隔一阵,方甩手走开。宇文熙这才止住了笑,抹了一把脸上笑出来的泪水,宇文曜身影已是远去,他起身站起来,膝盖跪太久了,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看着脚下精致靴子,生生觉得刺眼,三下五除二脱了去,一把扔到河里,那靴子在河面浮动一阵,便沉了下去。 他怔怔看着河面发呆,苏福海走了过来,说道:“五王子,请跟我来吧。” 宇文熙置若罔闻,只看着河面发呆。苏福海也不催促,只在一旁静静站着等候。夕阳已是下到地平线上去,空余红灿灿一方天际,慢慢沉淀暗淡。宇文熙这才转过身,与苏福海一道离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看不见,明明无风,蒿草丛中却想起一阵窸窣响动,似无数鼠虫在里面穿行一般。 宇文熙坐进了马车里面,被拉过了桥,行一段路,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马车停了下来。他下了车。面前是八九个大帐,篝火已是燃起,卫队来往如织。他跟苏福海身后进到一处大帐里面,里面一个瘦个锦衣内侍正在收拾,见有人进来,随即躬身站一边去。苏福海说道:“五王子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咱们就要启程了。”不待他回答,便冲那锦衣内侍招了招手,两人一起出门去。 偌大帐里只有他一个人,里面陈色一如既往富贵华丽,他坐了下来。外面两个人影映在帐营之上。是苏福海正在交待那内侍,那内侍低着头,十分规矩听着。 宇文熙良久坐着不动,明日一早后,他就会离开这里,再也回不来了,这些年的筹划努力转眼成了空,自己的女人也很快就要别的男人搂在怀里了。 有人掀了帐帘进来,一袭黄色衣衫到了大帐角落里,将角落灯挑亮了一些,一时大帐里面金黄刺眼。宇文熙不悦说道:“谁让你进来的?”那内侍却充耳不闻,只十分专注将那灯挑的越发亮堂了,将宇文熙心里窝着的那把火一下子点燃了,他一把扯了桌垫,上面果盘茶具哗啦啦全到了地上,他喝道:“滚出去。” 那内侍这才转过头,走到身边,捡起脚边一咕噜咕噜滚动的果子,笑嘻嘻说道:“我又不是这果子,怎么滚?” 这漠北话当真突兀,还有这声音,这声音—— 宇文熙一下子转过去。那内侍背后拖着一根油光水滑的长辫子,正扯过桌垫一角在擦他手中果子,擦完了,扔进一杯茶水里,方才抬起头,一笑,黑幽幽眼睛越发耀目了。宇文熙不由得后退半步,震惊看着她,说道:“方墨!是你!” 方墨咬一口手中果子,点头口齿不清说道:“是我,五王子没有认错。” 这人他怎么认错?宇文熙上下打量她,方墨前额光溜溜的,发在后面结了个油光水滑的长辫子,颜面较从前变黑许多,穿着一身内侍装束,乍一看去,与这营地内侍一般模样。宇文熙看了看门口,说道:“你怎么进来的?”方墨果子还没有啃完,她这些天餐风露宿,还真稀罕手中东西,边嚼边说道:“我啊?自然走进来的。” 宇文熙觉得自己定是有些错乱,看着她不慌不忙样子,竟是不由得扯出一笑来,连忙收住了,看着她,说道:“废话少说,方墨,你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方墨几口啃完了手中果子,拍了拍手,看着宇文熙,说道:“我是想过来看看五王子过得好不好?顺便问一下,五王子要不要我帮忙?” 宇文熙定定看方墨,突然一笑,说道:“你帮我?” 方墨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五王子去了河图可就再也回不来啰,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什么阵什么姑娘可就不属于你了,你想去还是想留?” 宇文熙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手指了方墨,一时气愤说不出话,良久方道:“你也在河边?” 方墨笑着说道:“五王子又不是不知道河边有人?何必这么惊讶,多我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宇文熙有一种要撞头的冲动,他方才为了博一线生机,二话没说就跪下了,虽是知道河边定是有许多人的,但是也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宇文曜死忠心腹,也就没有将这些人放心上,两兄弟之间诸多恩怨都说出口了。哪里知道那河边不仅有人,居然还有这样一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一二章 抉择 宇文熙看着悠闲坐下来的方墨,说道:“你都听了些什么?” 方墨笑着说道:“我去那的时候,五王子你还没有去呢,我听的东西确实不少啊。”宇文熙一愣,她既是去得这么早,那自是该听不该听的全都听去,他想起自己方才样子,一时气结。方墨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不说话。 宇文熙见她这样子,索性一笑说道:“不过是为了求存做些样子吧,也没有大惊小怪的。你不是也装作。”方墨一笑不语。 宇文熙想起方才随口话语,脑海里顿时一惊,定定看着方墨说道:“你方才说什么?我去了河图就再也回不来了?你怎么知道的?你去过河图?”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河图在哪个方向我都不知道,怎么会去过?我知道你去了河图就再也回不来,自然是听别人说的。”又抿嘴笑了起来,凑过头去,低声说道,“但那人却不是你,我知道你那会是装样子的。” 宇文熙不由得一愣,他早就知道他去了河图之后,就不可能再回来的。不过死在河图和死在路途,这区别还是有的。他又定定看方墨一眼,索性也坐了下来,说道:“方墨,你想要什么?”他与她交集多次,自是知道她不会白白救他的。 方墨眉开眼笑说道:“不知道五王子还记不记得我们之间曾有过一个约定?”宇文熙又是一愣,点头说道:“自然记得。我许你三回不死,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从此唯我命是从。我若是欠你三回性命,就得许你一件事情。” 方墨脸上虽是笑嘻嘻,黑幽眸子如一潭深水沉寂,说道:“记得就好。我若是这回将五王子从绝境里救出来。五王子是不是已经欠了我三回性命了?” 宇文熙脸色也沉重下来,前事如潮,他自是清楚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这丫头戏弄的。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丫头虽是使了一些诡计,却确实已经得手两回。他若再被她救一回,那就是三回了,理当许她一件事情。这丫头早非当年,漠北萧家军第二军统帅方墨,她如此处心积虑。要得东西自是非比寻常。 宇文熙似笑非笑看着方墨,淡淡说道:“要不要出去,决定却在我手里。” 方墨笑嘻嘻说道:“那是,那是,要死要活。决定当然在五王子自己手上。我这回过来,也就是问一声,五王子若是想活,就吱会一声,若是不想活,那我就回去了。” 宇文熙见她说得这般轻松,似乎只要他开了口,他眼下困境就会立时解开。不过这事可大可小,若是因这一事。引来后来无数后悔,那就得不偿失了。宇文熙一时难以抉择,抬眼见方墨这般卯定,如同自己生死就在她手中一样。宇文熙心中有些不爽,便说道:“方墨,在这里。你最好还是多担心一些自己吧。”方墨眨了眨眼睛,说道:“五王子操心了,我既是能来,那自是也能走。五王子要是想喊叫起来,请尽管,咱们可以看看谁的得失更大一些。” 宇文熙一时气结,他原本就陷入了刺杀北狄可汗宇文贺然的泥潭之中还没有拔出来,原本是想拿了方墨,将他从这泥潭中解脱出来。不料不仅事未成,反还自己落入了绝境之中。他与这丫头交手多次,早知道诡计多端,身手出众,自己不及她。她在他营帐之中出入比他还自由,要轮算计,他一阶下囚,也只有别人算计他的份,哪里还有他算计别人的份? 方墨一句话还真堵死他。 宇文熙看着方墨,又问道:“方墨,你到底想要什么?” 方墨收住笑容,说道:“五王子放心,我要得东西,绝对是你给得起的。” 宇文熙定定看着方墨,心里越发踌躇。就这时候,营地外面突然起了一阵喧闹,方墨看了看外面,站起身来,说道:“五王子好好考虑考虑,过了今晚,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了。”她说完后,就转身掀了帐帘出去,留了宇文熙一个人在静坐。 方墨在大帐门口站一阵,看见灰蒙蒙夜色之中有几匹快马奔驰过来,她想了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后,慢慢走过去。马上的人跳了下来,正围着苏福海在说话。方墨怕生了意外,不敢靠太近了,只佯装在篝火旁边烤火,一边听那边动静。不过这夜风大,她听了好一阵,也只听了几个字眼,一时连贯不起来。她索性又转到一处营帐旁边偷听。其余人话都能听到一些,只苏福海这人谨慎,声音压得太低,她一字也没有听听清楚。正要走开来,突然听见旁边大帐里面传来几声咳嗽声。 方墨一愣,左右看一眼,巡逻的人正转到另一边去了,几个守在篝火旁边的人都围过去听苏福海说话,这边刚好无人。她伸手将帐帘掀了一道小缝,一眼就看见裴胥青坐在里面。 方墨心中一惊,欲待再看,裴胥青咳嗽声突然止住了,她的手迅速缩回去,左右瞟一眼后,立时就闪身到暗处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这裴胥青转了一圈,还是转到她面前了。方才虽是只有一眼,可裴大少爷那面色实在不敢恭维啊。 方墨心情大好,在暗处躲一阵,并没有见到帐营里面有人出来,她就摸到厨房里面。厨房几张桌上摆满了饭菜,几个内侍正在分装食物,一边叽叽喳喳说话。小孟正在灶前忙活,一个长辫子盘在脖子上,两撇胡子尽是汗水,见方墨进来,便冲她挤了挤眼睛。 方墨背过身去。小孟丢了手中锅铲,催促这几个内侍动作快些。这几个内侍虽是回嘴说了他几句,但是手下动作仍是快了许多。不大会就各自端了各自食盘离开。 小孟走到方墨身边,说道:“怎么样?怎么样?他有没有认出你来?” 方墨点了点头,小孟幸灾乐祸说道:“你看,你看,我就说你一定会露破绽吧,你还偏不信?就你只会那几句学嘴,一开口准露破绽。你看看我,那就没有一个看出破绽来。” 方墨哧一声笑,揪了一把小孟胡子说道:“我是有意让他认出来的。这样才好说话。你还说你没破绽,我告诉你,你这胡子首先就现形了。你看见哪一个北狄人蓄两撇胡子的?” 小孟捂住了嘴巴,说道:“你别揪,你别揪,你没有见过两撇胡子的北狄人,我见过啊,还见了不少呢,谁说不像了?” 方墨松了手,看了看外面,低声说道:“我刚才看见裴胥青了。”小孟也是一惊,说道:“你没有看错吧?”方墨冷哼一声,说道:“他化成灰,我都认识,怎么会认错?” 小孟好笑说道:“是啊,你差点让别人一命归了西,他化成了灰,你都认识,你化成灰,估计他也认识……”又一惊,手指方墨鼻子,说道,“你不会让他认出来的吧?” 方墨眉头一皱,说道:“你尽管放心,他连我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认出我来?”又将小孟扯过来,低声说:“是这样的,他在中间第二个大帐里面,我只看了他一眼,看得也不清楚,你一会问问送饭菜进去的人,问他看到的情形,看看那裴胥青是不是受了伤?怎么到了宇文曜的手里的?” 小孟点了点头,说道:“这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你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露面。这人可是人精。” 方墨点头说道:“我知道,咱们办完了宇文熙这事,就把这家伙一起带回漠北去。”小孟摇了摇头,说道:“我看难。” “难也得办。”方墨抓了一个鸡腿,就往门口走去,一边头也不回说道:“我出去一下。关于那姓裴的事,你可要问清楚。” 方墨出了厨房,瞅了巡逻刚过去空隙,闪身进了旁边草丛里,轻走一阵后,撅嘴学了几声秋虫叫声。她声音刚落,草丛里就响起了回应,不大会,李进等人就围了过来。方墨低声说道:“李叔,裴胥青也在这里。” 李进一惊,说道:“千万不能留这人到大都去。” 方墨点了点头,说道:“李叔放心,我若是不能将他抓回漠北去,就一定取了他性命。”李进叹气说道:“裴家的人若是跟宇文曜这人见了面,许是又会整出永历三十年的事来。”方墨幽黑眸子变冷,拳手不由得捏起了。 入夜了,草原上风刮了起来,外面篝火忽闪,明暗不定。有两个内侍送了饭菜进来,宇文熙抬起头来看,是两个陌生面孔,不是方墨。 两人布好饭菜后,就躬身退了出去。宇文熙一点胃口也没有,仍是静坐着不动,诸多事情来回徘徊,他心中始终犹豫。 先前两个送饭菜进来的内侍在大帐外面静站等候一阵,约莫到了时辰进来,见满桌饭菜未动一筷,两人不由得对看一眼。悄无声息收了碗碟要出去。宇文熙突然叫住了他们,说道:“我这帐中太乱了些,唤个人过来收拾收拾。”(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一十三章 抉择(2) 方墨见了李进等人后就返了回去。 夜更深了,营地里更是安静,先前聚在一堆说话的北狄人都散去了,数座大帐中间的一堆篝火旁边坐着几个人,时不时添些柴火,跺跺脚。方墨安静蹲在草丛中,待两队巡逻从前面交替过去后,她立时起身来,迅速滚到一处大帐后面,猫在暗处,探头看外面一圈。周围一切如常,篝火那处烤火的人北狄人正哈哈笑着。 方墨理了理身上衣衫,大摇大摆走出来。 篝火堆旁边围坐的几人也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后,就不再关注了。她拢着手低着头经过火堆,这几人正在说大都几个勾栏楼的红牌姑娘们,比较着每个的妙处,一众人神醉心迷,眼睛都停直了去。方墨走到方才看见裴胥青的帐营旁边,脚步略放缓了些。 厚沉的大帐门帘纹丝不动合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点声响都没有,里面的人只怕早睡沉了。方墨黑幽眉眼从大帐门帘扫过去,一下子变得冰冷。裴胥青只要还在这里,她总归还是想尽一切办法的。过了数座大帐,方墨到了厨房里,里面除了小孟外,还有其他人在,她也不好问话,磨蹭一阵后就出去了。 小孟见了她,跟旁人告假一声,也跟在出来。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安静地方。小孟不待方墨发问,便低声说道:“方才我问过了,那里面确实是裴胥青。” 方墨问道:“他是怎么到这里的?”山道混战时候,他们两个被混战人群隔开来,她一转眼裴胥青就不见踪影了。地上死人堆里又没有他,害得她懊恼了好久。 小孟低声说道:“他是被抓来这里,他腿中箭了,骑马从山道出来的时候就遇到了宇文曜的人。就被抓了来。不过好在宇文曜走得匆忙,这两个人并没有打照面。” 方墨心情大好,喜形于色。不禁握拳说道:“太好了,没想到他有今日,这下看他还走不走得掉?” 小孟斜着眼睛看方墨,面上神色不以为然。方墨见他这样子,不悦说道:“你看我做什么?这姓裴就是该死!先前我腿伤未好,没少在他手上吃亏,现在该换他了尝尝这滋味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拳头不自觉握紧了。 小孟咧嘴一笑,一边点头,一边同仇敌忾说道:“那是,谁让敢让咱墨丫头受这罪,纯属活腻了。” 方墨却哧一声笑。松开了握拳的手,说道:“我知道你不看好,这裴胥青确是奸猾,我屡次得手,屡次都被他逃了去。不过,这次我绝对不会手软,若是不能将他抓了带回漠北去,一定取了他小命。这裴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若不是因他爹,漠北也不会落到北狄人手中去。这笔账迟早要找裴家人讨回来的。” 小孟笑着说道:“他是他,他老子是他老子,怎么能混为一谈?他若跟他老子是一路人,早先就跟北狄人报了自己名号出来,说不定早八抬大轿被送回燕京了,哪里还会落到眼下这难堪境界?” 方墨冷哼一声。道:“一样的货色罢,他不往北狄人那里钻,不过是不想北狄人拿了他找他老子讨些喜头罢。”小孟见方墨一说起裴胥青,脸色就阴沉下来,怒火隐现,他连忙附和笑着说道:“是,是,他跟他老子都一样,都不是好东西。咱们先不说这事了,哎,我跟你说,宇文熙正找你呢。” 方墨脸上好转,抬头说道:“哎,他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小孟笑着说道:“死路和活路摆在面前,任谁都会选后者的。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他了?”方墨眉眼沉肃下来,默默望着望着不远处黑漆漆苍穹。 小孟仔细看方墨脸色,拐了拐她说道:“不想说算了。你先去见他吧,这活命大事,让他等急了,说不定又会闹出事来。” 方墨转身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小孟说道:“不是我不说,是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底,这干系太大,我只盼能成。” 刚好篝火光亮照在方墨脸上,她脸好像还没有一般汉子巴掌大小,沿边镀了一层淡淡昏黄光泽,面上刻意涂抹的暗黄淡去了,似釉瓷般细滑面上一双黑幽幽眸子一抹期盼和惆怅这么明显。小孟扯嘴角一笑,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说能成,那还用说?那肯定是没有问题。” 方墨翻了一个白眼给小孟,说一句:“你说得轻巧!”转身就离开。小孟一人站着看她离开身影,转了一弯去,在宇文曜大帐门口站住了,伸手掀帘子进去。 夜里风大,将篝火那边的话语吹过来,隐约一人说道:“要我说,春风楼的娘们才是最勾人的,那模样身段自是不用说了,就那一身皮肉都能让人挪不开手去!”附和声相继起,“那是,我听说春风楼的娘们都是南边弄来的,跟咱们这边娘们不一样,那边的娘们都养得金贵,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阁前都不兴大门的,你们想想,那不吹风不淋雨的,肌肤能不滑溜吗?……” 小孟脸面藏在暗处,火光流光似的在他身上晃过,他低声喃喃说道:“你盼能成的事情,那一定会成了。” 方墨掀了大帐帘子进去,背身而站的宇文熙转过头来,看方墨缓步过来,而后与他对面站着。北狄人多生得高壮,宇文熙明明高方墨许多,可方墨身形瘦长,又近灯火站着。乍一眼看去,两人竟是比肩了。 宇文熙脸色沉寂下来,许是灯火缘故,白日里璀璨耀目的青色眸子似深沉了下来。方墨抬头笑看着宇文熙,说道:“五王子想好了?” 宇文熙并不正面回答,而是看着方墨问道:“你有几成把握能救我出这里?” 方墨笑了笑,说道:“只要五王子答应了,我包你无恙离开这里。”宇文熙脸上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冷笑摇了摇头,看着方墨说道:“方墨啊,方墨,我知道你身手了得,诡计百出,但是只凭你一个人,想无恙救我出去,这大话还是说得太满了。你知道知道这营地到底有多少人吗?苏福海这人,你又了解几分?” 方墨低头笑了笑,而后抬起来,对看宇文熙,缓声说道:“五王子要问这营地里的人数吗?这好算,十二座大帐,除了三个是单住一人外,其余都是多人挤住的,精骑队,巡逻队,各占四座,每座二十人左右,十个近侍和二管事的挤在一起,后面厨房和马夫们都住在小帐里面。若是不包括营地外圈的一百多号人,这营地里就有近两百人。五王子,你说我算得对不对?” 宇文熙定定看着方墨,一阵后,问道:“方墨,你还有同伙在这里,是不是?” 方墨笑着说道:“那这么说来,我这人数算得是对的了?五王子说苏福海这个人,我对他了解说多也不算多,但也算是不少了。他原来就是漠北人,跟前肃北王萧和算是幼年旧识了。离家在外闯荡多年,永历二十九年才回到漠北,先是编在萧家军军中,凭着出身身手和与肃北王萧和的旧情站稳了脚跟,永历三十年到了跟着萧家军第二军到了汜水关,一度爬上了肃北王近侍副统领的位置。永历三十年汜水关的第二军弹尽粮绝,苏福海与北狄人里外配合,先是一把火烧了萧家军中军大营,而后趁肃北王萧和不备出手杀了他,割下了他的人头献给北狄可汗宇文贺然,引北狄大军从汜水关踏入漠北。这人其实老早就被四王子网罗在麾下了,为你们北狄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其后却并没有受到重用。这也算四王子的一步败棋,他现在虽是不得意,但是也算是四王子左膀右臂了。这人也算是个难得人才,眼光也不错,日头若是四王子上了位去,他迟早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一日的。” 宇文熙听方墨说完,定定看着方墨,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苏福海虽是个人才,却命不久矣了。” 方墨垂下眉眼,缓缓抚着手腕处。她那袖口有一口极薄短匕,是新近得的,虽是不及使惯了的那柄无名长剑顺手,却也算是杀人取命的一件上等利器了。当年苏福海背主忘宗,割了肃北王萧和人头献给北狄人邀功,使得萧家军军心差点动摇,她这次回漠北,也定会将他的人头也一并带回漠北,挂在昔日萧和人头曾悬挂过的萧家军狼旗之上,以慰当年汜水关无数枉死的不眠魂魄。 宇文熙突地笑起来,边笑边说道:“我四哥为网罗苏福海可谓费尽了心思,布下汜水关这棋,原以为是一招无人能知的妙棋,岂不料我父汗根本就不买账,不仅不重用苏福海,还责怪他不该跟南人接触过密,还举了苏福海这例子来警示他。现在居然连你都摸清楚了原委,方墨,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方墨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若是五王子能帮我解些谜团,那真是太好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一十四章 约定 方墨垂下眉眼,缓缓抚着手腕处。她那袖口有一口极薄短匕,是新近得的,虽是不及使惯了的那柄无名长剑顺手,却也算是杀人取命的一件上等利器了。当年苏福海背主忘宗,割了肃北王萧和人头献给北狄人邀功,使得萧家军军心差点动摇,她这次回漠北,也定会将他的人头也一并带回漠北,挂在昔日萧和人头曾悬挂过的萧家军狼旗之上,以慰当年汜水关无数枉死的不眠魂魄。 宇文熙突地笑起来,边笑边说道:“我四哥为网罗苏福海可谓费尽了心思,布下汜水关这棋,原以为是一招无人能知的妙棋,岂不料我父汗根本就不买账,不仅不重用苏福海,还责怪他不该跟南人接触过密,还举了苏福海这例子来警示他。现在居然连你都摸清楚了原委,方墨,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方墨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若是五王子能帮我解些谜团,那真是太好了。” 113 方墨抬起头,看着宇文熙说道:“五王子,永历三十年的事情,是裴元贞找的你们,还是你们找的裴元贞?”宇文熙回望方墨,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方墨,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漠北不是已经回到你们手中了吗?你还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方墨却摇了摇头,说道:“前车之鉴,需得记牢,以后才不会再出。”宇文熙一愣,随即点头,笑着说道:“前车之鉴?不错。人的本性属劣,这些教训若是不记牢了,一定会在犯的。”又将目光移开了,移到前面雕花架上。乍看像是端详,那青色眸子里却一片空茫,缓声说道:“当年那事也不是刻意为之。只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裴元贞有个极得力手下,名唤裴霖的人。” 方墨点头,说道:“记得,廷尉司裴霖,他已经死了。” 宇文熙一愣,回过头看方墨,“裴霖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自萧帧在舟州起事。燕京那边的消息就不甚通顺了,裴霖已死这事,他居然一点也不知情。 方墨淡淡说道:“有两年了吧。”裴霖与温国公宋祖安外室死在一张床上,这可不是件光彩的事儿。裴元贞这人将面子功夫做得极好,应是不会让这事大肆喧闹出去的。 宇文熙看方墨那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笑了笑,说道:“方墨,他是死在你手上的吧?你杀他,裴元贞怎么会让你活着出燕京的?” 方墨说道:“我一向跑得快。” 宇文熙又笑起来,说:“确实如此,若轮跑路,还真很少有人能及得上你。” 方墨镇定说道:“逃命这事,若不跑快些,那哪成?五王子不要耿耿于怀。还是跟说说这事怎地跟裴霖关连上的?” 宇文熙看着方墨,说道:“是他牵得中间线,他那年不知道怎地跑到晋州来了,我们刚好遇上了,说了些有意思的话,一来二去。就熟了。你是知道我四哥这人的,将你们南人那一套求贤若渴学得通透,但凡看见一人有些能耐,就想招在麾下来。对那裴霖也客气得紧,不想裴霖是个有主,当时就辞了去。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到了第二次见面,裴霖就主动报了家门。我四哥是个极聪明人,裴家透了好意来,他自是顺手就接了。然后就有了永历三十年的事。” 裴霖到晋州来,想必是冲着聂笙来的。他到晋州来,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宇文曜兄弟怎么会到晋州来?两个北狄王子频频说到晋州,这可不件常见的事情。 方墨低下头想了想,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我现在明白了,原来五王子是半个晋州人啊,这么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乡亲了。(.)人家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们两兄弟倒好,将自己母家人杀得精光了。” 宇文熙却将头转到一边去,不说话。方墨黑幽眉眼冷森森看着他,这两个兄弟出身低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这两个人的母亲居然是个漠北女子,若是她没有猜错,这女子要么是晋州人,要么在晋州住过一段时间,总之,绝对免不了跟晋州有些关连的。 方墨见宇文熙不回答,也不问追问――这其中缘由,想想其实也简单,左右不过是要么受了欺负,要么是怕有人认出来,索性将满城的杀光屠尽了,也有利于突击行兵。 只是她心中想起这事,就觉得咯得慌,她在晋州住了半年,对那里印象却是极好的。可是眼下却不是别扭的时候,晋州屠城宇文熙顶多算个帮凶,正主还是他那亲哥哥宇文曜。 方墨压下心中恨意,看着宇文熙,又问道:“五王子,实不相瞒,我一直很好奇,当年你们是怎么过黑水河的?” 宇文熙低下头去,淡淡说道:“你若是在黑水河边上遇上三五个大雪年,你也会知道怎么过河的?”方墨一愣,她家在晋州西城仅住了半年,确实很少到黑水河边去,只听她爹说过,那年雪大天冷,黑水河结了老厚的冰,边上都可以站人了。 方墨犹豫问道:“你们是走冰河过来的?” 宇文熙淡淡说道:“黑水河虽是喘急,有几处河段却还算平缓,结了厚冰连马车都可以过去,更别说走人。”方墨点头说道:“我也看过冰上走车的。”不过却不是这地。 宇文熙不想再说这事了,转头看方墨,问道:“方墨,你还想知道什么?”方墨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一时只能想这么多了。五王子既是想今晚脱身,咱们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宇文熙转头看了看角落沙漏,问道:“你要怎么做?”方墨拉了几子坐下来,将桌上茶盏取过来,轮序摆好了,手指了说道:“这是营地几个大帐位置。苏福海住这个里面,旁边这四个是精骑队的,他们有马,跑的快,本来算是最难对付的。不过五王子完全可以不用顾忌他们,他们今晚上都爬不起来了……” 宇文熙见方墨将事情这般有条不紊说出来,心里越听越惊讶,显然这里的诸多事情,方墨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她是卯定了他会答应的。这般被人拿捏住了,宇文熙心里不免闪过一阵不甘,在方墨停下空隙,似笑非笑说道:“方墨,原来你早就安排好转了这一切。是不是我答不答应,这事的结果都一样?” 方墨将手中茶盏放下来,微笑说道:“五王子是个明白人,何必要多说呢?宇文曜早就在你去河图路上就布好了杀招,你根本就到不了那里。人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也许刚开始还有人记得你,三年五年之后呢?只怕早将你忘得九霄云外了。人只有活着,才有盼头,诸事才有希望,五王子,我说得对不对?” 宇文熙定定看方墨。其实这些事情,方墨不说,他也明白,人若死了,诸事一了百了。也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方墨沉静回望宇文熙,说道:“五王子,这事成后,我还可以帮你达成你心中所想。” “我心中所想?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宇文熙轻缓说道,青色眸子里幽光一闪而过。 “汗位,北狄可汗之位。”方墨淡淡说道。 宇文熙心中陡惊,定定看方墨。外面啪一声脆响,原本暗淡下去的篝火又腾腾烧起来,火光倒映在帐布之上,红灿灿跳跃不定。 “你要什么?方墨。”宇文熙问道。 方墨看进宇文熙青色眸子深处去,缓声一字一字说道:“我要你立下誓言:在你有生之年,不再踏入漠北半步。” 宇文熙直起身来,看着方墨,说道:“方墨,你要这个做什么?萧帧都到燕京去了,你要留在漠北吗?”拉贡草原虽是地阔辽远,却贫瘠苦寒,北狄人世代逐水草而居,除了养马牧羊,少通其他事物,北狄要想长存繁荣,必须要踏入关内去,那里山河锦绣,物产丰富,那里才是他们祖祖辈辈都梦想进驻的地方。 方墨仍是直直看着宇文熙说道:“我留不留在漠北,跟这事没有关系。五王子只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宇文熙也定定看方墨,一笑,说道:“若是我不答应,是不是今晚就活不成了?” 方墨也扯嘴一笑,诚实回答道:“五王子说对了。”他若不答应这事,她还留他性命做甚?宇文熙比起他兄长虽是略逊一些,却也是胸怀远大的,眼前这事就说明了这点。他若是个只图眼前活命不顾长远的人,她话一出口,他就会答应下来了,哪里还会考虑这么多。他做上北狄可汗位置,北狄壮大也是迟早的事情,北狄人已是习惯了到处掠夺,眼下虽是势弱,可是迟早有一日会卷土重来的。宇文曜与宇文熙两人摆在一起,让她挑选,她自是挑后者,前提就是这人得听话。若也是野心勃勃,她还不如杀了他。 至于宇文曜,也只有等稍后一步解决了。 宇文熙看着方墨,呵呵笑了几声,说道:“方墨,你还真实诚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杀戳 正夜深时,营地里各种声响都消停下来的,篝火也渐渐暗淡了下去。(.)旁边坐着的人连忙扳断几根枯木扔进去,将火星挑大一些。周围又热了起来,懒洋洋火光照在身上,这人不由得打了长长呵欠。 突然有一个人惊慌从大帐中跑出来,大声叫道:“不好了,来人啦,五王子跑了!” 篝火旁边坐着的这人一惊起来,一脚提醒旁边蜷缩睡着的同伙,道:“快起来!快起来!出事了!五王子跑了!”旁边打盹的几个人都惊坐起来。他截住慌忙呼叫的内侍,勒令他前头带路,一众人冲进大帐里。 偌大帐中一应事物富丽堂皇,皆齐整摆列,不见丝毫杂乱,只是空落落无人。五王子竟是真不在大帐中。这人脑袋一下子炸开了,这趟差事主子虽是不说,他们却都明白,脑袋是挂在裤腰带上的,若是有了差次,他们的脑袋也就回不到脖子上了。 他转身去,差点与冲进来的苏福海迎面撞上了,于是连忙退让到一边,拱手道:“大人。”苏福海置若罔闻,脸色苍白,眼睛一眨不眨扫过大帐里面,呼吸似屏住了。几步走过去,端起桌上还有半杯水的茶盏,细细端详。 就这时候,大帐角落灯火没有任何预兆突地灭了,周遭一下子变得黑漆漆的。涌进大帐里面的数十人一下子惊慌了,外面微弱火光带着无限诱惑,他们一下子转过了头去。站在门口连忙抢步出去,一眼就看见数堆篝火只剩一堆没灭,而那堆篝火旁边站着一个黑幽幽人影,正手拿了偌大一张黑蒙蒙物件,一下子铺盖在火堆之上。 四下一下子全黑了。 那内侍惊慌叫声突兀,营地里有大部分人都惊醒出来,因是匆忙,外面也有火光,多是提裤抓刀就走。这种要紧时候谁还记得点灯照明这等小事?可外面篝火却突然全灭了,巡逻的也不知道哪去了。周遭一下子变黑。正是黎明将亮未亮,天最黑时,这光秃秃荒野一下子伸手不见五指。 这些人的手都不由得按在了刀柄之上,竖起耳朵听周遭动静。 啊。突然有人惨叫一声,有重物嘭一声闷声到地。营地里站着的人皆惊慌起来。有不少人一把抽出大刀来,瞪大眼睛,茫然而后紧张看着周遭黑漆漆一切。有机警之人记得营地各处布置,连忙抢步过去。背倚大帐立着。 风声呜呜起,盘旋过后,又一时停息。乍静瞬间,有耳力灵敏的突然听到了羽箭破空声密集而来,身边惨叫声一时大作。方才那内侍叫声使得这营地大部分人都往这里冲过来,箭雨突如其来,这么多拥挤在一处。偏个个身无遮拦之物,黑漆漆营地立时乱成了一锅粥,众人四下狂奔逃命,无头苍蝇似乱蹿一气,有运气好的或是钻进大帐内。或是靠帐布躬身,以企图避开突然放下的羽箭。可还没有慌乱急跳的心定下来,身边突地有寒栗刀光乍亮起,原来有人早料到了他们会避到这里,早就安静的等待多时了。 黑暗中人手起刀落,来不及反应的人多是当场就丢了命去。也有人反应极是迅速,举刀招架。对方以逸待劳,又在暗处静待多时,眼睛早适应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而他们从亮处陡然进黑里,慌乱之下,哪里是对手?只几招后,这些人也多是没了命去。 密集羽箭突袭而来,营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地了。等待箭雨总算歇了,四起的凄厉惨叫声也静了下来。周遭一时安静,这安静却比喧闹更让人害怕,这些在箭雨中侥幸活下的人一时不敢出来,只喘着粗气,待急慌心跳平息。[] 满鼻充斥的尽是血腥气,有人虽是中箭,却一时没死,低声呻吟着,趁这空隙拖拽着往几座大帐而去。背倚大帐的苏福海眼睛闭一下后睁开来,五王子留下的这些心腹都是百战出身的精锐,战场上以一能抵数人,不知道历了多少次胜战,想不到这回却在阴沟里翻船了。 周围光亮突然全息,众人如同突然被蒙了眼睛一样,一下子就被杀了措手不及,这一阵密集箭雨突然放下来,不知道倒下了多少人。侥幸活下的人现在多是藏身在箭雨射不到的地方。现在箭雨收了,那么下一步,应是近地屠杀了。对方不知道在附近潜伏多久,想必就算是没有光,也无碍他们行动了。 他们营地外围原是还留有一些人手的,以防五王子死忠心腹得讯前来营救,可现在营地里闹出这么动静来,外围居然一点响动都没有。那么这些人也就不用指望了。想必早就被人除了去。 五王子自打汜水关事后,一时沉寂下来,他们自认为对他行动了若指掌,倒是不知道他麾下竟是有这样一个能人?这晚这事做得实在漂亮,趁黑乱箭齐射之后,就是嗜血屠杀了。五王子将这里的人神不知鬼不觉除去了,一转身就到大都去,绝对会令他兄长措手不及的。 如今他们想要破这局妙棋,首先就要活下来,近地屠杀即将开始,对方有眼,他们就得有光。从这里约莫走上十来步的一堆篝火旁边有个火石,旁边有一点就着的火绒,如是拿到了,他们就会有光,有了光,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思量之间苏福海就行动了起来,他虽是知道他拿了火石,一定会将自己暴露在箭雨之下,可他若是不作为,这营地的人就都活不成了。 苏福海悄无声息摸到那堆篝火旁边,伸手一摸,果然在那位置触到火石,然后他却突然打了寒战,他感觉黑漆漆中似有什么东西就在前面,那么沉重的阴森冷厉气势,使得周围气温似乎也骤降了。他背心沁出了冷汗来,强行压住陡然升起的森冷感觉。哧一声,划亮手上火石。 他只需将旁边火绒点燃了,这前面东西管他是什么,有了光亮,他就不惧了。 面前一簇火星突闪,乍亮瞬间,他却不由得后退几步。他前面有人!一身黑幽幽的,火星乍亮瞬间他看见那双散着无比寒森光芒的眸子。 苏福海还没有站稳脚跟,就察觉到面前风声异动,他立时后仰,收腹,一道寒栗幽光贴他颜面划过,约寸长的刀身,无比的锋利迅速。 刀锋过后,苏福海瞬间暗自庆幸,幸亏闪避及时,否则他面上这层老皮都要被消一层去了。岂不料,这念头才过,苏福海突然感觉下巴处生生疼。 他伸手一抹,那钻心的痛让他浑身禁不止抽搐一下。他这大半生不知道受过了多少次伤,这一抹自是立时就明白自己的下巴被人划了一块皮肉去。 好快的手脚。 苏福海心中一片深寒,嗜血凶性也同样爆发了,猛地大吼一声,手中大刀快如闪电冲前方横挥而去。 有风过,有人脚步轻落地上,脚下枯草连同松土哧一声低响。 对方那人被他一刀避开了。苏福海知道,他虽是看不见他,他却知道这人就在前面约两身处,如有一头嗜血恶狼般正紧紧盯着他。 四周厮杀已是开始了,无数惨叫声四起,身边有人慌跑奔跑而过,随后被人一刀砍翻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而苏福海却这时却不敢轻举妄动,他面前那个才是真正会要了命去的人,这如同草原恶狼一样的人正等待着最佳杀机了,好一举取了他命去。 苏福海一动不动蹲伏着,手中大刀紧握,保持随时挥砍的攻势。突然有凌厉寒风迎面袭来,苏福海身子一侧,大刀拦在胸前,刀与刀相撞,一时火光乍亮,他看见了那人脸面轮廓,尖细而又小巧的下巴,女子一样小巧柔和的脸庞,黑幽深邃的眸子,偏生有个光秃秃前额,着了身内侍装束。 他一愣,这人好生面熟,脑中灵光闪过,他突然记起这人了。 苏福海才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张脸,突然刀下一空,耳听得布帛一声轻响,他立时觉得左臂火辣辣痛。苏福海闷哼一声,连连退步。 一连两回受伤,苏福海已是明白自己远非这人对手,再纠缠下去已是无益了,一退之后,索性转身就跑。只不过才走了几步远,他背心突地深深一痛,直连到心窝那处。苏福海惨叫一声,俯身倒下,虽是神智尚清,却再也动弹不得了。 他嘴巴皆埋在泥土之中,只耳朵能听到周围动静。周遭惨叫声渐渐稀少了,再无人慌乱跑动了,周围来回的只是些从容脚步,点了几簇火把在挨着收拾苟延残喘活着的人。苏福海神智渐渐模糊,他已是感觉不到下巴和左臂那处的伤痛了。周遭渐渐有了亮光,有两双脚步落在他的脸色。 苏福海听得一个冷清声音说道:“他还有气,翻过来。” 他被人翻了过来,头顶天已是蒙蒙亮了,他的两边各站着一人,右边那个着了内侍装束,身形高瘦,面目粗糙黯淡,一双眸子却十分璀璨。他认出这人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对比 苏福海虽是认出方墨了,知道他就是伤己之人,但是他已经说不话来,只瞪着眼睛看着方墨, 方墨蹲下身来,李进站在另一边,皱着眉头看着地上快死的苏福海,说道:“这人就是苏福海?”方墨点了点头,道:“是。”大周永历三十年,与北狄人里应外合火烧汜水关中军大营,刺杀肃北王萧和,将他人头献给宇文贺然的人。漠北这些年的苦难,这个人功不可没。 苏福海虽是快死了,脑瓜子却还清晰,面前这人虽是留着北狄人的长辫子,着了五王子近侍装束,却一开口说得是漠北话。这么近了细看,他颜面虽是粗糙黯淡,却隐隐透着几分俏丽,双目璀璨如寒星,分明就是个女子假扮的。 他脑袋灵光一闪,眼睛突地瞪得老大,手勉力举起伸指向方墨,费尽全身力气吐出几字:“你,你,你是方墨!”赫连睿带了两个要紧人物从乌远而来,五王子特让四王子前往迎接,宇文氏三兄弟各怀鬼胎,一番变故之后,将这两重要人物都丢了。他们中途逮回了一个,这另一个不就在在眼前? 令北狄人闻风丧胆的萧家军第二军统帅,原本该埋在玉泉山千年不化积雪之下的漠北方墨,除了她,还能有谁将这局杀棋下得这么漂亮? 苏福海顿时明白过来,说出这名字,已是面如死灰了。 方墨伸手将他一肩抓起,摸到他背后只剩了刀柄在外的匕首上,一把抽出来。那匕首已是透骨刺进苏福海心窝了。这般拔出,顿时血如泉涌,苏福海顷刻间就没了气息。方墨将匕首在苏福海身上狼皮子上蹭干净了,对李进说道:“李叔。割下他人头,咱们带回漠北去。” 李进沉声应了一声是,手中大刀剁下。立时将苏福海人头剁离他脖子。他将这血淋淋人头提将起来,冲无头死身呸一口唾沫,骂道:“死不足惜!”起身跟在方墨身后。 杀场已经清理干净了,晨光初现,苍茫茫无边草原上下了一层薄霜,似乎连这营地里刺鼻的血腥气也掩盖了去。李进提着苏福海人头跟在方墨身后走过来。宇文熙见了,微微愣神。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目光落在李进手里血淋淋的人头上,随即摇头一笑,说道:“方墨,你真要这人头也带回漠北去吗?”方墨侧头看他。说道:“你看我像是闲得手痒的人吗?” 宇文熙不禁又笑了笑,可这笑很快就慢慢收捡起来,看着身边方墨,变得若有所思。 王三顺带着两人将裴胥青从一座大帐里面押出来,老远就喊道:“大人。”李进见了,连忙走过来,上下看裴胥青一眼,问道:“三顺,这裴大少爷居然没有整出事来。倒是少见。还是你有办法啊。” 王三顺呵呵笑着说道:“大哥,我是听大人的话。先将痛揍了一顿,手脚嘴巴全制住了,塞进布囊里过了一晚。大人说,他要是还动,我只管割断他脖子。所以总算是过了这晚。” 宇文熙看见裴胥青这般被人拖拽过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出声道:“裴大少爷怎么也在这里?” 裴胥青双手被捆,拖着伤腿被人架过来,看着比肩站着的方墨和宇文熙,冷哼一声说道:“原来漠北方墨也会与北狄人连同一气。”方墨转过头看裴胥青,而后走过来,一把揪了他衣襟,提将过来,冷冷说道:“我方墨就算真北狄人连同一气,也比姓你们姓裴的好。裴胥青,你没资格说我。” 近在咫尺的颜面冷若冰霜,带着深深厌恶和藐视,裴胥青一下子无言。方墨见他闭嘴了,一把松开手来,对往三顺说道:“三顺,把他带那边马车里去,记住了,跟昨日晚上一样看住了,不得有片刻松懈,一有不对,只管杀了他。”王三顺大声应了一声是,一把将裴胥青扯过来,刀架在他脖子,喝道:“看什么?看什么?再不走,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裴胥青右腿原本中箭,昨日夜里,方墨带了几人过来,一拥而上将他痛揍一顿,手脚皆捆死,嘴里也塞了麻核,塞进布囊里闷了一夜。他从来是天之骄子,何尝受过这屈辱?心中无限怒火在面对那冷若冰霜的颜面时却陡然熄灭下来。 她说的对,他有何颜面来指责她?这一切不都是他们裴家人造成的吗?他从未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落到这地步来,被人当一件稀罕玩意当街叫卖,那些目光,那些脏兮兮的手一再打量抚摸估量他,这些天来,他不知道看了多少无辜人死去,在北狄人铁蹄下,人命竟是这么低贱,尚不及蝼蚁,活着原来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 裴胥青蹒跚前行,出了布囊,草原清晨的冷气不过片刻就夺去了他面上血色。这营地里经昨晚的杀戳,已是满目疮痍了,地上横七竖八倒着无数死人,帐布上面到处都是溅泼的血渍,而抬眼看,苍穹高远,有苍鹰展翅盘旋而过,茫茫草原浩浩无边,燕京的富贵繁华好似前世的一场梦那般遥远。 王三顺嫌裴胥青太过磨蹭的,不由得使劲推一把,喝道:“还不快走?尽磨蹭什么?” 裴胥青思绪收回,低下头去慢行,他听后面方墨正在问道:“五王子,现在就要回大都吗?” 宇文熙笑着说道:“怎么?你怕我一走了之,食言而肥吗?” 方墨笑着说道:“不是,我是想问五王子,要不要个帮手?” 裴胥青听得入神,偏生后面话语一时歇了。他忍不住转过头,正巧看见宇文熙捡起地上一支羽箭,啪一声折断成两截,然后举起了,冲晨光中站着的那人沉声说道:“长生天在上,我宇文熙在此立下誓言:有生之年不踏入漠北半步,若有违背,定会被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裴胥青一下子震住了,只觉得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成幻影,他眼中只有初升日头前面对面站着两个人影,一个身形高壮,俊美无匹脸上神色肃静凝重,青色眸子一眨不眨看着面前少女,双手将手中断箭献上去。另一个高挑消瘦,沐晨光而站,一手接过那断箭,抬头间,略黑脸上突地绽放一笑来,明明是张毫不出奇的脸面,竟一时如百花齐发,无比璀璨。 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震天欢呼声,四下站着一众汉子高高举起了手中刀剑,大声欢呼。在这些泛着寒光的刀剑之中有个人头格外醒目。裴胥青抬头看过去,那是个只有一只手臂的黑脸汉子,他激动之下竟是手上人头高高举起,欢呼声震耳欲聋。 他脖子上架着的大刀在轻微颤抖着,有呜呜哭声在他耳边响起。裴胥青转过头,流泪的正是昨日夜里冲进大帐里面,二话没说差点将他揍得半死,现在拿到架在他脖子上的人。昨日晚上这人可真凶狠,而现在却像个孩子似的在抽泣,脸上明明是笑着,可眼泪却线一样往下直淌。 王三顺实在是忍不住了,这真是太好了,北狄人再也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打战了。他实在忍不住,泪眼朦胧中看见一张白惨惨脸正在打量他。王三顺连忙抹了一把脸上泪水,恶狠狠说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走?”原本想狠狠推他一把,不料这姓裴的却是主动往前走了。 方墨心里也很高兴,她原本是担心这宇文熙一走了之,所以提出想跟宇文熙前往大都帮忙这话来,不料这宇文熙倒是比她想象的配合多了,竟是这会就立下重誓了。长生天是草原民族的主神,享有着无上尊荣。宇文熙向它立誓,意义非比寻常。 宇文熙这誓言虽是不能保漠北长久安稳,却至少能保漠北三四十年的太平,这三四十年的太平就足够漠北休养生息了。就算中原皇权更替,战火连绵,至少漠北的北边是安稳的。这便足够了。 “方墨。”宇文熙看着方墨,伸了一只手来,说道,“你还没有去过大都吧?要不要过去看看?这草原风光可是跟别处不一样的。” “好。”方墨心情实在太好了,笑盈盈说道,“请五王子稍候。” 宇文熙微笑看她转身。 方墨走到李进等人中间,说了自己要跟着宇文熙去大都的打算。李进一愣,立时摇头说道:“墨丫头,大都,你去不得。”方墨笑盈盈说道:“李叔,这大都我还真得去一趟,宇文熙虽是立了不南进的誓言,可他眼下还不是北狄可汗。只有坐上汗王位置,这誓言才有用了,否则就是一句空话。” 李进仍在踌躇之中,方墨又说道:“李叔不用担心,我不会在大都久留的,只要那宇文曜一死,我就会回来。” 李进想了想,看着方墨,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方墨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这里毕竟是北狄人地方,咱们这么多人太过招眼,不易久待。李叔,你们先走,从这里向南行,就能到汜水关。最多也就三五日,我就会跟上你们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来看热闹 李进见方墨去意已决,只得作罢,说道:“行,那我们就行先行一步,你往大都,万事都要小心了,宇文熙虽是发下重誓,但是你也不可全信了,千万别忘记,他到底是个北狄人。”方墨点头,说道:“李叔放心,我会留意的。你们一路也要小心了,尽量避开大道行路。裴胥青这厮路上若是有不老实的,尽可一刀杀了他,不用非得带去延川。” 李进点头答许,让人牵了马后,递与方墨,又殷殷道:“墨丫头,早些归来,我们等着你。”方墨上了马,驰到宇文熙身边,说道:“五王子,走吧。”宇文熙面上笑容和煦,拉转马头。两人正要,突然有一个个蹿出来,拉住了方墨缰绳,咋咋呼呼说道:“墨丫头,你要去大都啊,怎地不叫上我?” 宇文熙见来人一身北狄装束,却张嘴一口漠北话,料到必也是方墨在这里的同伙,原来是笑吟吟听两人说话,待听到这人也要跟着去大都时,脸上笑容不由得一滞。 不过方墨正在跟小孟说话,并没有留意他脸色变化。方墨一扯缰绳未得手,不悦皱着眉头看着小孟说道:“孟非凡,你做什么?解药不是已经给你了吗?你还不回乌远去?你以为我去大都好玩啊。” 小孟笑嘻嘻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乌远那地方,成天不是风,就是沙的,我早就呆腻了。大都好啊,这可是北狄皇城,我还没有去过。你去我也去,咱们两个刚好有个伴。” 方墨无语,这人歪说功夫一流,根本就没办法跟他说理由。可她去大都真是有事在身。大都那地方,遍地都是北狄人,凭你再会装。一个认不出你,十个也认不出,那百个千个万个总有人会看出破绽的。方墨见好好说不管用,只得沉下脸,冷冷说道:“谁要跟你做伴了?孟非凡,你别拦道了,让一边去。(.)” 小孟仍是一动不动站着。笑嘻嘻说道:“墨丫头,你带上我,绝对错不了的。你看你,翻来覆去,就会说那几句北狄话。那要了北狄大都,除非你不开口,装哑巴,否则一准露破绽。你带了我,你就不用开口啦,只管给递我眼色,我来说,你说这多好啊。” 宇文熙这时插嘴说道:“方墨跟着我去大都,怎么会要她开口。凡事有我开口说话就成了。”小孟眨了眨眼睛看宇文熙,将方墨马拉到一边去,压低了声音,说道:“方墨,这人可是个北狄人,你信他还不如信我。你看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方墨哼一声,似笑非笑看着小孟说道:“你没有害过我?孟非凡啊,孟非凡,你这记性实在太差了,这才出乌远城也没几天吧,你就将那里的事情全忘记了?你忘记了,我可还清楚记得哦。” 小孟一愣,笑呵呵说道:“这些陈年旧事你记它作甚?我虽是害你伤了一回腿,可是我后来替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都忘记啦?我不过是想跟你一道去看看北狄都城的大好风光,绝对不会碍你事。到了大都,你只管去忙的你事,我绝不碍你眼。” 宇文熙见方墨跟这人唧唧歪歪说了好半响,还没有打定主意,于是开口,催促喊道:“方墨,时辰不早了。” 小孟回头看宇文熙一眼,不等方墨再拒绝了,只嘻嘻哈哈说道:“就这么说定了。墨丫头,你且等我啊,我去牵马。”然后一溜烟就跑老远去了。方墨的嘴巴张了张,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小孟说得对,他跟她一道去大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人是个人精,一口北狄话说得顺溜,在北狄人的乌远城混得风生水起,又会装又会骗,又烧得一手好菜,不说别的,有他在身边,最起码能吃到自己想吃的热饭菜。 还有相信宇文熙这北狄人,还真不如信他。 不大会小孟就牵了马过来,一过来就反催促方墨,说道:“走吧,走吧,时辰不早了,咱们就别耽搁了啊。” 宇文熙见方墨居然许了这个一人同行,心里虽是不乐意,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三人一道上了路。快马加鞭,还没有到午时,就到了北狄都城大都城下了。宇文熙在城门外面张望一阵,却不着急进城,反是拉转了马头,将方墨小孟两人引到出城大道旁边一座茶棚里,要了三碗茶,三人坐下来。 小孟左右看看,快近午时了,这茶棚虽是小,里面人却是不少,幸而他们坐了角落一桌。他压低声音问道:“五王子,咱们为何现在不进去?”方墨也想问这问题,要想杀个措手不及,自是越快越好,明明来了,却不进城去,这算什么事? 宇文熙手指缓缓划过茶盏边沿,低头淡淡说道:“这回他在宫里,咱们去了,也没有用了,且等等。”小孟看了方墨一眼,方墨心中狐疑,暗中戒备,虽说宇文曜宇文熙两兄弟反目成仇,但也难保宇文熙会生出什么不好心来,毕竟这人是北狄人,不能全信。 宇文熙将他们两人神情看在眼里,只笑了笑,不再分说什么了。 三人坐这喝了整一壶茶水,方墨觉得自己肚子越喝越饿了,她早起到现在还没有进食呢,因是要跟这宇文熙进大都,想着也不远,他一尊贵王子,进去了自是能吃顿好食,哪里知道他们还要在这里干喝茶的? 宇文熙总算是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了,说道:“是时候,走吧。” 小孟歪头看了看正当午的日头,方墨一扯他,说道:“看什么?走啦。” 不料宇文熙还是过城门而不入,绕城走了一圈,到了一处院子门口,下了马,叩响了后门。门一会就开了,守门的一见宇文熙,一愣,连忙退让到一边去,让方墨三人牵马进去,另招了人手接过他们三人手中缰绳,将马带到马厮去,又遣了人,命起赶紧让乌管事过来一趟。 乌管事一时还没有到,这守门的亦步亦趋跟在宇文熙身边,满脸堆笑说道:“五王子若是早来一阵,就能遇到了夫人了。” 宇文熙脚步不停息,边走边说道:“让厨房烧些饭菜送上来。”看门的低头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宇文熙对方墨说道:“这是我在城外的院子,这处虽是景色不佳,后面园子却是不差的,那边还有一个跑马场,里面多得是好马,改日我带你去看看。” 方墨正要应答,小孟却笑嘻嘻开口了,说道:“这好马咱们漠北多得是,哪用得着在这儿跑的?”宇文熙看了小孟一眼,似笑非笑说道:“你不是关内人吗?怎么又改口变成漠北人了?” 小孟东张西望说道:“关内那是以前,以后我打算在漠北常住了,自然就是漠北人啰。” 三人正边走边说着话,方墨突然听到有几人脚步匆匆忙忙往这边过来,不大会就到了跟前了,一个面目清瘦中年北狄人垂头靠道一边站了,用北狄话叫道:“四王子。”宇文熙收住了脚步,看来人几眼,又看了看方墨小孟,笑着说道:“方墨,你们先等我一阵,我交代几句就过来。” 方墨笑着说道:“五王子只管去忙。我跟小孟到处走走。五王子既是说这后园子不错,我们就后面园子里看看去。” 宇文熙看着那面目清瘦的中年北狄男子,说道:“乌管事,叫个人过来带他们到园子看看。” 乌管事应了一声事,眼睛往自己左边站得一人看一眼,又说了一通北狄话出来。方墨会听不会说,明白个大意。这乌管事是让这人引他们进园子看看。 方墨原本想说,不用了,一转念,还是没有说。这是人家的地方,他们东逛细看也确实不好。宇文熙有私事跟这管事说,他们又不好跟着,只好东逛逛西看看了。 引路这人约莫二十岁出头,眉清目秀,居然说得一口好漠北话,带着方墨小孟进了园子里,一边走,一边微笑耐心解说。 天已经进了冬,满院草木都是一片枯黄颜色,池子水都快干了,几株光秃秃荷杆立在中间,一点也不好看,小孟兴致乏乏,催促说道:“你们厨房饭菜什么时候送过来?” 解说这人微笑说道:“快了,应是马上就带了。” 他话音刚落,远远就看见几个四个手端食盘的婢女过来。解说这人将方墨小孟引进了一栋院子里,小孟笑着用北狄话,说道:“我们不用伺候了,你们都出去吧。”这几个婢女低头应了一声是,摆好饭菜之后,就关了门出去。 屋子里面只有方墨小孟两个人,小孟压低了声音,问道:“方墨,咱们两个要不要去听宇文熙说偶饿了什么?”方墨冷笑一声,说道:“在别人的院子做偷听这事,你胆子倒是不小,要去你去,我可懒得去。” 小孟诧异看着方墨,低声说道:“你不去?你就不怕宇文熙带了人手过来抓我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一十八章 狗血哪里都有 方墨持了筷子,说道:“这个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他跟宇文曜闹翻了,自身都难保,哪还有那心思抓我们?再说,他抓了我们也没有用,是能邀功还是能领赏?” 小孟嘴一咧,眉开眼笑说道:“也对,也对,老二死了,老四独大,他连城门都不敢进,向谁邀功领赏去。”他也持了筷子,夹了一口菜吃,才入口,眉头就拧成了一团,嫌弃说道:“这也是人吃的?” 方墨哧一声笑,说道:“你就将就将就。这里既不是乌远,也不是江南,哪能事事顺心如意的?” 小孟苦大仇深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方墨虽也是不习惯,但仍是填饱了肚子。两人用了饭,在屋里百般无聊,眼见天色渐晚了,宇文熙还没有过来,方墨有些坐不住了,正琢磨着要出去看看,就听见有脚步往这边过来。 不大会宇文熙就叩门进来,方墨见他换了一身寻常北狄牧民装束,心领神会,微微一笑,只说道:“五王子,现在是不是可以进城了?“宇文熙微笑点了点头。方墨小孟跟在他身后出门去,那乌管事却上前一步,笑眯眯拦住小孟去路。 小孟死推不开,咋呼说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好狗不挡路,让开让开。”乌管事一点也不见恼怒,依旧笑眯眯拦着。小孟没奈何,就冲方墨叫喊道:“墨丫头,墨丫头,你说一句话啊。” 方墨转头看宇文熙。宇文熙笑着说道:“你要带着他一起去见宇文曜吗?” 方墨头低下去,转身回来,对小孟说道:“我不能带你去。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吧。”小孟苦着一张脸,拉着方墨说道:“哪有这样的?我好不容易到了大都城门口,居然还不让进城看看?这日子是人过的吗?墨丫头,你不能这样对我啊?你若是怕我误了你的事。咱们一进城就各忙各去,你看行不行?” 方墨笑了笑,一把将袖子夺回来。说道:“孟非凡,你那脑瓜子里打的什么算盘以为我不知道吗?别尽想些歪主意了,好好在这里呆着吧。” 方墨说完了,任小孟的咋呼声大得将人耳膜都快震聋去也不理会,跟宇文熙一道出了门去。到城门处时,天已是蒙蒙黑了,两人皆做了改装。守门的也只看了几眼就放了行。方墨跟在宇文熙后转到一处巷子里,方墨见宇文熙站在巷子里向一处大宅院门口张望,脸上神情古怪。 方墨也转头看过去,那宅院门匾上的文字如蚯蚓似弯弯扭扭,她一个也不认识。门口守着数人。皆衣装齐整,神气十足。大门旁边还停了一辆华顶马车,只有一个北狄车夫百般无聊坐在车轩上打盹。 方墨回头又看了看宇文熙脸上,想一阵,低声说道:“这是你家吧。” 宇文熙脸上似在笑,细细看了,又觉得不像,方墨觉得这更像是苦笑,她心里也不由得替这家伙觉得不舒服起来。想提醒他别感情用事忘记了正事,又觉得这会出口太不近人情了些。心里正纠结,宇文熙就转过头,对她说道:“走,咱们从另一处进去。” 方墨连忙点头,两人又转回了巷子里。行一阵,宇文熙突然推了一家屋门进去。那屋里黑漆漆一片,满鼻充斥股冷清味儿。方墨在中间站着不动,竖起耳朵听周围响动,手不由得触了触了袖口的短匕。 听到了一声打火声响,宇文熙点燃的角落里一盏油灯,屋里一时亮堂起来。 这屋里虽是冷清,但是一应家用却都齐全,齐整摆着,方墨手装无意落在桌面之上,拿起看时,干干净净不见一点尘灰。显然这屋里虽是无人居住,却时常有人过来清扫。 宇文熙又点燃了羊角灯,灭了油灯灯火,提着羊角灯往后堂去了,方墨连忙跟上。这家屋门虽小,里面几间房舍却大,两进的院子,中间还有个小巧玲珑的假山庭院。 方墨跟着宇文熙来到假山那处,眼见他在一方不起眼怪石上摩梭几下,面前假山突然挪了位置,露出一个黑幽幽的大洞来。宇文熙提了羊角灯站在洞口,回头对方墨微笑说道:“进来吧。” 方墨收起心里惊讶,一躬身进了洞里。洞里一方石阶向下,过了约有十余阶梯,便踏到了平地了,顺着往前行一阵,方墨注意到他们已是在往上行走了。一会后,一片黑幽幽石墙挡住了去路。前面已是无路。 宇文熙上了前来,伸了手在石墙按摸一阵,一阵沉闷声响后,那石墙应声而开。一股久闻的新鲜空气迎面扑来。宇文熙转头对方墨说道:“这密道是通到我府上后花园的,自建起,我还是第二回从这里进。” 方墨倒是不吃惊这密道,权富人家整这个的多得去了,多是预备着紧急情况下逃命之用。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宇文熙怎地突然转了性子,变得这么和气了,居然连要紧的逃命密道也告诉了她。不过这事也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他这么和气待她,她也十分欢迎,这总比藏藏掖掖的好。只要他顺利成了北狄汗王,信守承诺,一起都好说。 两人出了密道,在亭阁花草之间穿行,方墨原本保持这十分警惕,谁知道他们一路过来,竟是一个人都没有遇到。方墨虽是对北狄人了解并不多,却也知道北狄人规矩远没有南人那么繁多,男女之防并不苛刻。这园子显然不对劲。便是住了女眷,没有巡逻护卫,居然连个丫头婆子都没有。这点很不寻常。 她原本想问一声,以作提醒,可转头见宇文熙除了脸色笑容有些古怪外,倒也淡定自如。她想了想,就将这些疑问又通通塞回了自己肚子里。两人在一条幽静长廊走,夜里冷清,有风徐徐来,檐下挂着的几盏灯笼轻晃着,周遭光影飘忽不定。 方墨不由得转头看了看宇文熙,她听到有人脚步声。宇文熙脸上神色与先前一样,带着抹浅笑,而青色眸子里分明有些寒森。都这么近了,她能听见,这人自然也是能听见的。方墨于是转过了头。 转了弯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着滚边夹袄的高挑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一抬头看见迎面过来的方墨宇文熙,竟是想也没有想,转身就跑。 “乌荷。”宇文熙突然出声叫道。因他出口说得北狄话,又喊得快,方墨听不懂这女子到底叫什么,但是姓乌,确实不会错的,乌这姓在北狄可算大姓。 宇文熙出声之后,那女子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满面微笑站住了,微低着头,看着宇文熙走进了,微微曲了身,笑容满面说了一句话后,又要转身去。她那话口音别样,方墨只能听懂意思,大意便是王子回来了,她要跟夫人通知一声。 “不用了,我都走到这里了。”宇文熙微笑说道,“我自己过去就行了。”说着,就将手里的羊角灯递给那女子。那女子眼中的焦急虽是明显,却仍是接过了宇文熙手里羊角灯。两手方才错过,方墨突然听到嘭一声轻响,宇文熙早摸到手中的短匕准准插进那女子后背心里,鲜血立时溅了他一脸。 宇文熙脸上温柔似水,配了点点溅泼血渍,一下子变得阴森可怖起来,便是方墨也吓了一跳。那女子靠在宇文熙肩上未倒,眼睛瞪得那么大,看着宇文熙,脸仍是一副不敢相信神色。宇文熙眉眼带笑,轻声问道:“我四哥是不是还没有走?”那女子满脸是惊恐之色,看着宇文熙,已是说不出话来了。 宇文熙只看她那神色,便有了答案,一下子抽出短匕来。那女子嘴里鲜血顿时涌出,眼睛一直,就没了气,手松开了,眼看那羊角灯就要落在地上,却被宇文熙一把抓住了。 宇文熙一手提灯,另一手持了短匕在那女子新裁夹袄上蹭蹭,而后起身站起,对方墨说道:“走吧。” 方墨默默点了点头,跟着宇文熙往前走。她对这人再次改观,再不敢轻视了。很快就到个拱门前,檐下坐了一个丫头正拖着腮在打盹。方墨跟着宇文熙走近了,看着他蹲下身来,手起刀落,那丫头哼都没有哼一声,喉咙就被人割断,萎靡倒在地上。 夜静如水,一轮月正好,偌大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站着,院子里地龙催开花正散着幽香。方墨看着宇文熙上了阶,在门口静静站着不动,很久了,久到方墨都替他着急起来。她不明白,他到底在纠结什么?直接一脚踹开门去,将里面的人揪出来,一刀一个,杀了了事,多痛快,是不? 可这到底是人家家务事,与她这一个不仅外人还外族的人不相干。她忍住了。 良久了,里面突然有了响动,一阵细微窸窸窣窣之后,一个女声娇媚说道:“乌荷,我口渴了。” 方墨看宇文熙,这时宇文熙也转过头来看方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一十九章 辞别 方墨眨了眨眼睛,手指了自己鼻子,直接低声说道:“要我当一回丫鬟?” 宇文熙扯动嘴角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昨晚上将整个精骑队药倒的药还有没有?”方墨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有。(.)”一边掏出来递过去。宇文熙接过了,转进到隔壁屋里。方墨跟着进去,看见宇文熙正打开了一个茶壶盖子,将药粉子尽数倒了进去。 方墨来不及制止,苦笑说道:“不过一壶茶而已,哪里需要这么多?”宇文熙手提了茶壶轻轻晃荡几下,一边说道:“方墨,你那假辫子取了罢。”方墨摸了摸自己背后长辫子,微微一笑,连同假头皮也一并取了下来。宇文熙不知道从哪里取了一家桃红色掐腰夹袄扔了过来。 方墨不等他说话,解了自己身上狼皮子,换穿上桃红夹袄,又将自己头发把弄顺了。 宇文熙将桌上茶壶塞到了她手里,淡淡说道:“放心吧,她不会看你的。”方墨仍是理顺了自己身上衣袄,这才出门去。 转过隔壁门口,略定了心神,而后推门进去。屋里一股欢好味道正浓,隔着帘子,可以看见两个人头并排躺着里间榻上。听了方墨进来声响,一人窸窸窣窣起身来,用北狄话说道:“放下就行了。”这话她听得懂,方墨微微曲了曲身带了门出去。 宇文熙仍是一动不动站在院子当中,方墨在他身后站定了。夜更深了,青石地上已是下了一层露水,血腥气混着浓郁花香阵阵入鼻,让人欲呕。 啪! 面前屋里突然传来一声青瓷落地的脆响,一个女声惊呼声紧接着传来。方墨不由得转头看了看宇文熙,宇文熙脸上神情如旧,这时上前一把推开屋门进去。方墨随他身后进去,一眼就看见那张隔帘已经被扯了下来。宇文曜仅着了一件单衣歪在地上,头肩倚在一女子身上,面如死灰,捂着肚子。嘴角挂了一条猩红血渍。那女子骇得嘤嘤只哭,玲珑身段细微轻颤着。两人听了门开声,都转过了头来。 一时两人都惊愣住,宇文曜手指了宇文熙,眉头紧皱,说道:“你,你。是你……”他旁边女子容颜罕见出众,脸上血色陡然尽失,呆呆望着宇文熙说不出话。 方墨看了宇文曜兄弟两个各一眼,悄无声息退出去,随手将屋门也带上了。她一转头,就看见拱门那处一下子蜂拥进来四五个丫头婆子。方墨一把抽出背后长剑,眼疾手快一剑挥向最急切那丫头。 那丫头惨叫一声立时倒地,后面一众丫头婆子顿时尖叫连连。拥挤成一团。 方墨立着院子中间,手中带血长剑指着门口,不让这些人靠近。她身后屋里女人吚吚呜呜哭的凄凉。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说着些求情话语。宇文熙淡淡话语掺杂在其中。这些声音隔着屋门传出来。方墨能听懂实在不多。 可院子里的一众丫头婆子却都傻了眼,呆呆挪不动脚了。微风徐徐来,将四面围过来的纷迭脚步吹到方墨耳里,方墨眉眼森冷,长剑空划而过,默默等待。不多会,拱门那处蜂拥进来无数手持刀剑的北狄人,羽箭搭弓的声音陆续响起。方墨冷森眉眼望两边看去。墙头也已经上了许多弓箭手,箭尖寒光点点。密集如六月夜里天空的星星。 这院子一众丫头婆子已经尽数跑出去了,有个管事模样的北狄人越众出来,看着方墨,喊话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王府,还不束手就擒?” 方墨不会说北狄话,便是会说。这当会也找不到词。总不能说,我是跟你主子一路,他在里面抓奸,你们看不得,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于是只能冷冷对峙。 那管事脸上渐渐阴沉,高高举起手来,正要挥下,屋门咯吱一声打开来了。宇文熙站在门口灯火之中。方墨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要再晚一会出来,她就撑不住。 “乌金,她是本王子请的贵客,你们还不退下!”宇文熙沉着一张脸,喝道。 那管事微微一愣后,招了招手,墙头院内的人片刻后就散尽了。方墨收了剑,看了宇文熙一眼,大步进到屋里,地上一横一竖躺了两个死人,方墨跨过那女子,在宇文曜身边蹲下,他嘴角虽是流血,死相却并不狰狞。方墨还是不放心,伸手探了探颈脖,皮肉虽是微热,却没有一丝动静了。 方墨放了心,这才出门去。宇文熙在屋檐下站着,遥望着远方。方墨与他一处站着,也随他他目光看去,朦朦胧胧夜色中隐隐看见一角高耸宫墙。方墨想了想,说道:“五王子,小孟还在城外,我先出城了。希望你能记得你说过的话。” “方墨。”宇文熙突然叫住了她。方墨回过头看。 “方墨,你今晚就要离开吗?”宇文熙问道。 方墨一笑,诚实说道:“是有这个打算。” 宇文熙目不转睛看她。方墨见他目光奇怪,便又笑着说道:“五王子还有事?” 宇文熙摇了摇头,说道:“方墨,你回去之后是不是要去找萧帧?” 方墨戒备念头一闪而过,又转念想到宇文飏宇文曜虽是都已死,那后续事情也是不少,这宇文熙必是也没有那闲工夫理会漠北和萧帧的。于是笑着说道:“那是自然。” “那找到萧帧之后呢?”宇文熙追根求底问道。 方墨一愣,说道:“自然是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宇文熙看着方墨,说道:“方墨,你就没有想到自己以后吗?” 方墨低下头去,她怎么没有想过,想得比这更远得都有,只是越想越是迷茫,索性就不想了,只等着诸事到哪一步再说哪一步的话。 宇文熙扯动嘴角一笑,转过头,看向夜色中朦朦胧胧的一角宫墙,淡淡说道:“方墨,无论是谁,到了那个位置,总是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的。萧帧,未必能如你所想。” 方墨也转头看向那角宫墙,夜深正浓,那宫墙虽是只有模模糊糊的一角,却也气势辉煌,不可一世,以无限魅力诱惑着这世上所有人。她默默不语。 宇文熙转过头来看方墨,低声说道:“方墨,你留下来吧,留在北狄,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方墨转头诧异看着他,笑着说道:“五王子,你知道我要什么。” “你要什么?”宇文熙看着方墨,“说来听听,我也很好奇。” 方墨咧嘴笑,伸了一个手指头在宇文熙面前晃了晃,说道:“五王子,我要的,你给不起。” 宇文熙定定看着方墨,一会后,突然乐不可支大笑起来,一边说道:“原来是这样。” 方墨见他笑得碍眼,眉头一皱,脸色沉了下来,冷冷说道:“这很好笑吗?” 宇文熙收了笑容,十分新奇看方墨,缓声说道:“方墨,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事上也犯了傻劲?若说这世上什么最靠不住,那么一定就是这事了。” 方墨心里冷哼一声,嘴里却淡淡说道:“五王子不要一竿子打死了所有人,自己倒霉吃了一个死苍蝇,就说这天底下所有的鸡蛋都是臭的了。” 宇文熙听了方墨的话,不由得又笑起来,笑完了,扶了扶自己额头,摇了摇头,感慨说道:“原来我是吃了一个死苍蝇啊。” 方墨虽是低着头不说话,脸上神情却是认同神情。宇文熙叹了一口气,看着方墨说道:“萧家何等荣幸有你这么一人。萧帧……,哎,方墨,日后你若是无路可走了,就回大都来吧,我这里大门永远向你打开。” 方墨笑着说道:“五王子操心了,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宇文熙又摇头笑了笑,对方墨说道:“你既然不想留下,我也不强求。走吧,现在城门已经关了,我送你出城去。” 方墨求之不得。两人一道出了拱门,门口守着的数人见两人出来,皆恭敬低下头去。宇文熙脸上笑容早收了,对门口守着的人说道:“都看好了,这院子里不许任何人进出。”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立时恭敬应了一声是。 宇文熙带着方墨上了长廊,远远就看见一大堆人扭着一人喧闹着走了过来,方墨耳朵尖,一下子就听见了小孟咋咋呼呼百般献媚的说话声了。她立时快走几步,果然一现身,就听见小孟大声叫嚷道:“墨丫头,墨丫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方墨来到小孟跟前,小孟上下打量她一番,脸上笑开了花,笑嘻嘻说道:“哎,墨丫头,这院子可真大,你逛完了没有?” 方墨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宇文熙,宇文熙冷着脸说道:“还不松开?” 小孟被松开来,立时跳到方墨后面,将自己那手腕左搓右揉一番,一边凑近方墨耳边,低声说道:“墨丫头,你肚子饿不饿?我方才进城的时候,发现一家面馆,那牛肉面,啧啧,香着呢!要不要去尝尝?”(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章 回去 宇文熙笑着说道:“小孟说得是不是城东那家何氏面馆吧?”小孟瞪大眼睛,说道:“是啊,是啊。[.超多好看小说]五王子也去过?” 宇文熙微微笑了,对方墨说道:“那家面馆确实不错,汤香面劲道足,方墨,要不一起过去尝尝?住一晚了,明日再走。”方墨还没有吱声,小孟立时插嘴笑呵呵说道:“其实那面馆也不咋地,我是饿极了,才觉得啥都好吃的,好吃的地方,漠北多得去了。墨丫头,是吧?走吧,咱们出城要赶紧啊。” 方墨见小孟反口如翻书,不由得使劲拐了他一下,示意闭嘴,面对宇文熙笑着说道:“五王子,面馆我们还是不去了。” 宇文熙见她这么说,心中虽是有些遗憾,也不勉强了,带着方墨小孟出了小门,让人牵了三匹马来,备了一些干粮和御寒衣物于马背上包囊里,将两人一直送出了城去,目送他们远去。 方墨疾驰一阵了,再回头看,远处目送的人已经不见了。小孟驱马与她并列,也随她回头看一眼,问道:“墨丫头,你看什么了?” 方墨说道:“没什么。”她到现下仍是有些不相信宇文熙会突然变得这么好心来,居然想到让留在大都。不过现下北狄汗位争夺的两大主力都亡命了,这人承继汗位是迟早的事情,只要他信守承诺,一切事情都好说。见东边天将露鱼肚白了,方墨拉转马头,“驾”一声喝。驱马往南边疾驰而去。 天亮了,两人来到一条小河边,牵马饮了水,方墨从包囊里拿出干粮来。坐在河边,吃了几口,突然停住了。眼睛盯着不远悉悉索索草丛,手不由得摸到了袖口。 啪啪啪,河边水鸟突然惊起,草丛里钻出一人来,拧着一只野鸡,笑嘻嘻说道:“墨丫头,你看肥不肥?” 方墨走到去。不悦说道:“闹了半天,原来你是去抓这个了。”这家伙一声不吭走开,她还以为他去解手了。小孟笑嘻嘻将那野鸡塞到方墨怀里,说道:“提好了,这可还是活的。莫要让它飞去,我去生火。” 小孟一下松了手去,那鸡生猛,只被了一只脚,仍是只扑腾。方墨没奈何,只得将手中干粮揣兜里,提着野鸡,看小孟干活。小孟生了火,将方墨手中野鸡肚子破开了。取出里面内脏,鸡毛也不除,沾水和了泥,放火上烤。方墨见他这一切做来甚是熟稔,便说道:“你经常出门?” 小孟边忙活,边笑着答道:“是啊。是啊,哪里有好玩好吃的,我就往哪里去。” 方墨看着小孟眼睛,又问道:“小孟,你是哪里人?”小孟扭过头看方墨,笑着说道:“我是乌远城的,你不是早知道了吗?”方墨也笑嘻嘻说道:“你哄谁呢?孟非凡,在来乌远之前,你到底是哪里人?” 小孟眨了眨眼睛,笑呵呵说道:“其实我是河阳人。” “当真?”方墨细细看他脸色,仍是不相信。 小孟站起声来,一手指天,慎重说道:“若有虚假,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方墨哧了一声笑,道:“满口胡言,谁知道你是真是假?”不再理会小孟了,将火上烤鸡翻了个面去。不大会,肉香透泥传出来,两人心情大好,手忙脚乱两人拨了泥,鸡毛不拨自落,两个人一人分食了半只,风卷残云牵了吃饱的马,心满意足继续赶路。 到了这日傍晚时,他们就赶上李进等人,一众人等都聚过来高兴叙了沿途经过。李进等人听说宇文曜已死,更是高兴。方墨问道:“李叔,那裴胥青可还老实?” 李进笑着说道:“还行,这一路上虽是脸色不好看,但也没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方墨心里虽是吃惊,嘴里却笑着说道:“是吗?那就好,李叔带我去看看吧。” 李进带着方墨走到一辆马车旁边,方墨见这马车车门用木板封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李进轻咳一声,讪讪笑着说道:“你李叔我脑瓜子不好使,又怕这姓裴的家伙闹出事来,只好用了这笨办法。”方墨笑着点头,说道:“这方子不错,不错,一点也不笨。” 李进咧嘴笑了两声,伸手叩了叩车厢,唤道:“三顺。”里面人应了一声,不多会木板相继被拿下了。方墨探头进去看,车里有两人,一人做一边,王三顺怀抱一柄大刀牢牢盯着裴胥青。一而裴胥青则靠这车厢歪着,冷冷回看他。 方墨心里大安,她与李进等人分道后,就一直担心裴胥青会闹出什么事来。这乌远城一路经验告诉她。这裴胥青可不是什么老实货。李进带他走,他居然一路上都没整出事来,这点还真让方墨有些怀疑。 可事实摆在面前,也由不得她不相信。方墨想了好一阵,也猜不透这家伙为何会转了性子去,转念将这归功于裴胥青腿受了伤,所以他才会这么老实听话的。 天色已经晚了,李进带了人手搭起两座营帐来,一间方墨单住,其余人挤住在一座帐里,这夜饭菜依旧是小孟下得厨,众人吃得心满意足,留了几人守夜,其余都安然睡好了。 这夜风大,方墨睡得不踏实,时不时惊醒起来,而大帐外面火光依旧,守夜的两个人正坐在篝火旁边低声说着话。周围一切都好。 方墨复又睡下了,次日被外面喧闹叫起来,她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裴胥青马车旁边,叩了叩木板。里面王三顺像是才起,鼻音甚重。方墨不放心,催促说道:“三顺。”王三顺去了木板,方墨往里面探头看一眼。裴胥青好好还在车里,将她看过来,也冷冷回看过去。 一切如常,方墨悬着的心归了位,简答用了早食后,一行十余人继续往南行,一路上他们怕出意外,都避开了牧民群居点和城镇,天气渐渐冷了,好在一应用物都准备的十分齐全,诸事十分顺畅。 眼见汜水关已经快到了,方墨渐渐放松了警惕。这日傍晚了,他们已经来到拉贡草原边上,巍峨雄伟的汜水关城墙已经在望了,众人情绪高涨,因是估计至少还有半日路程,马队就停了下来,搭了两座大帐休息。 正忙的热火朝天,突然有一队车队从后面过来。李进等人都住了手,暗自留意这车队。他们这一路上虽是见了不少牧民,却也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车队,浩浩荡荡百余大部队,马车都有七八辆了。 那车队也停了下来,有个北狄人过来打招呼,想换了吃食和御寒衣物。方墨推小孟出了面,小孟与对方说谈几句,拿了一些多余狼皮和长袄与对方交换了马奶茶和兽皮过来。以物易物后,这车队就继续往前里走。 这夜半夜了,方墨又被惊醒了,坐起看,周遭一切如常。她仍是不放心,披了一件长袄掀了帘子出去。李进和杨成才坐在篝火旁边边低声说道,一边往火里添柴。看见方墨出来了,两人都站起身来,李进走过来,打量她一眼,说道:“墨丫头,睡不着吗?”方墨点了点头,说道:“心里总觉得有事。李叔,你跟去看看裴胥青。” “哎。”李进应了一身,回头对杨成才说了几句话后就引着方墨往马车那里去。李进晚饭时喝了几口酒,这会正上了头来,口舌有些拧不清,说道:“墨丫头,不用当心。我们马上就要汜水关了。这裴胥青腿伤还没有好,走不掉的……”他正说着,突然听到方墨冷喝一声:“是谁?站住!”然后方墨人影一眨眼功夫就没了。 李进的酒意醒了一半,连忙追上方墨。 方墨在草丛旁边静静站着,李进走过来,低声问道:“墨丫头,你到底看到谁了?”方墨摇了摇头,说道:“也许是我眼花了罢。”两人走到马车旁边,李进叩了叩车厢木板。王三顺叫了一声,“是谁在外面?” “是我。”李进应声道,而后转头看方墨。方墨低声说道:“打开吧。”李进又叩了门,叫王三顺挪木板。马车后面的封住木板相继被取了下来,裴胥青依旧蜷缩在马车对里头,合着眼在打盹。 方墨点了点头,说道:“封好吧, 王三顺答应了一声,很快就木板就相继合上来。李进将方墨送到她帐里,嘱咐说道:“墨丫头,汜水关马上就要到了,你勿要再担心了,早点歇着吧。”方墨不想睡,就坐着发呆,方才那人闪得太快,她连对方脸都没有看清楚,也不知道是哪方人马?宇文飏宇文曜两人已经死了,不可能是宇文熙派人过来偷看。他要想留住他们,早些就无数次机会动手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她算来算去,也只有裴胥青最是可疑了,可她方才过去看了一眼,裴胥青还好好在呆着车里里面。一点也不像要跑路的样子。那么来这儿到底是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汜水关 方墨虽然忧心忡忡,但这夜却平静度过,次日旅途顺利,约午时,他们就到了汜水关城墙下,沿城墙跟行一阵路,被城墙声巡逻兵将发现了,没多会,马蹄声滚滚来,孙瑾瑜亲自出城过来了。 一众人等都非常激动,历尽九死一生,跨越北狄大半草原,他们终于回到自己土地上了。汪贤生和二狗子等人已经先行回来,与孙瑾瑜等人一同出城,与自己伙伴相见,握手之时,都有些哽咽,千言万语只换了几字:“回来就好。” 方墨下了马,看着前面如一面墙似伟岸沉默身影,一时有些恍如隔世感觉,于是静静望着,重生能再见的欢喜弥漫到四肢,她咧嘴笑,而后欢天喜地扑过去,大声叫道:“瑾瑜!”突然看见孙瑾瑜后面不远处笑盈盈站着的周湘绣,心头一念闪过,脚步随即一错,一下子冲过去抱住了周湘绣。 “湘绣。” 周湘绣也紧紧抱住了她,激动非常,因是抽泣落泪,肩膀细微轻颤着。方墨笑着放开了她,两人相看彼此,周湘绣抹了一把脸上泪水,笑着说道:“方墨,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瑾瑜哥哥说你还活着,我还道他是哄我,原来是真的,你还活着,太好了……” 方墨笑着揪她吹红的鼻尖,嘲笑说:“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又哭又笑,没个长进。”周湘绣又抹了一把眼泪,撇着嘴说道:“我就这样,怎么了?我心里高兴。”方墨笑不拢嘴。上上下下打量周湘绣,眼睛惊喜落在她微微隆起腹部,叫道:“湘绣,你。你……” 周湘绣脸上起了两团红晕,手轻柔落在腹部,骄傲说道:“四个月了。”方墨脸一下子黑了。不禁吼道:“那你还骑马来?”周湘绣低头小声笑着说道:“不碍事,我,我走得慢……”方墨恨不得磨牙了,牵了她的手,转身看孙瑾瑜。孙瑾瑜头已是垂下了。 周湘绣拽了拽了方墨的手,低声说道:“方墨,不关瑾瑜哥哥事。我偷偷跟他过来的……” 方墨回头看了看不远处与众骑隔开的枣红马,心里叹了一口气,握着周湘绣的手,看着她眼睛,说道:“湘绣。你是快做娘的人,以后再不可这么任性了。”周湘绣笑着直点头,侧头过去看孙瑾瑜,叫道:“瑾瑜哥哥。” 孙瑾瑜抬起头,走过来站在周湘绣身边,回看方墨,沉默黑脸上绽放一笑,说道:“回来就好,大伙都盼着你呢。”方墨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心中感慨潮涌,嗓子眼却似堵了一物,什么也说出来,只转过头,对孙瑾瑜说道:“瑾瑜,我们抓住了裴元贞的宝贝儿子。就在后面马车里。” 孙瑾瑜一愣之后,立时点头说道:“好,我过去看看。”随即大步走开来,到了那马车旁边,王三顺已经拿下了木板,坐在马车里面看着欢聚众人嘿嘿笑。看见孙瑾瑜过来,连忙挪开身来。 孙瑾瑜往里面看了一眼,转头与王三顺说话。方墨转过头,对周湘绣说道:“走吧,我陪你一起走路。让他们爷们先回去。”周湘绣点了点头,两人各牵了自己马一边沿城墙跟慢行,一边说话,虽然只是数月分别,过往诸事仍是如潮,一件件说来,方墨听了,渐渐沉默。[] 周湘绣低声说道:“方伯母身子虽是好转了,眼睛却不大好使了。她不愿意离开惠州,瑾瑜哥哥去了几次也没能说动她,只得隔几日就遣人过去一趟,好在云旭大了,也懂事了,许多事情都是他在操持。” 方墨低头慢走,两双马蹄声踢踏,寒栗北风呼啸迎面吹来,一团小儿指头大小雪白东西突地飘落在她牛皮靴上,啪一声轻响,灰黑靴面上立时现出点点晶莹雪白。方墨抬头看,雪花正满空飞舞着,迷迷茫茫不见尽头,大周天顺二年的第一场雪已经落了。 后面打马声呼啸而来,风卷残云似去,只片刻就将他们招呼声抛诸在老后面。马车轱辘声咯吱咯吱过来,白茫茫中,车轩上坐着的黑壮男子跳了下来,大步走过来,只片刻,他黑脸上头发上皆披了一层莹白,黑眸沉稳清亮,看着方墨和周湘绣,说道:“一起坐马车回去吧。”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马车还是太颠簸了,反正也不远了,我和湘绣走回去。瑾瑜,你不用管我们,你们先回去吧。” 孙瑾瑜看了她一眼,随即很快挪开了,对周湘绣说道:“你们小心一点。”周湘绣笑着说道:“知道了。”马车过来,孙瑾瑜又跳上了车去,在一片白茫茫中渐渐远去。 方墨问道:“延川那边现在如何了?”周湘绣不由得一愣,握了她的手不由得收紧几分。方墨转过头去,周湘绣脸上笑容又出来,说道:“很好啊,帧少爷已经过了浠水了。” 方墨心里诧异,脸上却是不显。前些天李进还在她耳边嘀咕,说是延川战事吃紧,他们这边也得加快脚步才是,若是能掳的裴元贞宝贝儿子回去,那是再好不过了。前后也不过十余天,延川战事怎么急转?这事显然有些古怪。但是周湘绣有意隐瞒,她也不好纠缠不放。 方墨感慨一声道:“那样就好,不过这裴胥青倒是白拿了。”周湘绣笑着说道:“怎么会白拿?裴元贞对他这儿子宝贝得紧,延川用不上,自会用上的时候。” 两人边说边行,一会后就到汜水关口,孙瑾瑜早等在那处了,三人一道进去。孙瑾瑜镇守汜水关,归家不得,周湘绣后来随军过来,在军中帮忙打点些杂事,怀孕后不便再留军中,便在附近一家民居借住。 萧家军军纪严谨,军中不得饮酒作乐,可九死一生重逢对一众汉子来说是天大喜事,自是要好好喝上几杯。宴席就摆在周湘绣借住的那家民居里。那家儿子也是萧家军中人,随萧帧南上未归,只有老两口留在家里。听说要给方将军洗尘备宴,连孙瑾瑜给的银钱也推说不要,只说能请到方将军到家,是莫大荣幸,要什么钱物? 孙瑾瑜执意要与。这老两口推辞不能,只得接了,带了军中其他几个随军娘们自去买菜买酒,安置宴席。 方墨回到汜水关后,先去了军中一趟,见孙瑾瑜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军中士气凛然。她心中又生感慨。犹记得初在孙家小院里见到孙瑾瑜情形,那十五六岁的憨厚少年犹如十七八岁般壮实,着了一件单褂,在院中将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威。弹指数年匆匆,那少年就成了镇守天下第一雄关的威武大将军了。 察觉到方墨目光的孙瑾瑜转过头,方墨收起思绪,笑着说道:“走吧,瑾瑜。湘绣他们还在等我们呢。”孙瑾瑜拉转马头,默默行在方墨旁边。 这年大雪落的晚,一落起,便没有了休止,且越来越大,不过一二个时辰,就将整个大地铺满了。方墨孙瑾瑜两人归来时,身上帽上皆披了一层白。下了马来,抖动之间,那雪纷纷下落,片刻就将两人靴子都掩住了。 周湘绣笑盈盈迎了出来,挽着方墨进去。屋里这时六桌宴席已经摆上了好酒,就等人来上菜了。李进等人原是在院中说笑,见方墨孙瑾瑜回来了,大声吆喝着纷纷上了桌去。里间屋里另开了一小桌酒宴,供几个女眷吃喝。周湘绣挽着方墨上了桌,几个已经围坐下来的军中女眷纷纷站起身来。 方墨笑着上了桌,招呼大伙都坐下来。漠北女子原就大气,这几个女子随军多日,自都是爽朗泼辣之辈,没个忸怩的,难得聚坐一桌吃喝,豪气不输男儿。方墨时时记得周湘绣有了身子,便拘了她不许饮酒,但凡有推辞不过的,自己便替了她。好在她酒量惊人,一顿吃喝下来,面色依旧不改。 方墨虽是拘着周湘绣不让饮酒,可大伙都在兴高采烈吃喝,她那性子如何能奈得住?只拉着方墨苦着脸哀求,说自己只饮那么一点点,沾个唇就满足了。满桌女人都笑起来,便有人笑着说道:“方将军,您也太小心了一些,喝个小半盏的,不打紧的。想当初,我怀我家那小子时,不也喝过了的,没事没事。” 方墨满脸纠结,这家老太太端了菜进来,听了她们的话,便笑呵呵说道:“没事没事,喝得喝得,我家还有一壶果子酒,是今年新酿的,方将军若是不放心,就让夫人喝这个,这个总没事吧。” 方墨点了头。老太太便抱了那壶果子酒来。方墨倒了半杯,先自己过了嘴,果香浓郁,清沥爽口,便给周湘绣倒了半盏,将这酒狠狠推崇一番,让一众女子也换了这酒喝。 这顿吃喝直闹到夜幕降临,灯火初上方才停歇。周湘绣虽是只饮了半盏果子,却也上了头,俏丽上起两团红晕。方墨搀了她回自己房里,替她脱了外袄和鞋,扶她上床躺好了。周湘绣酒上头,说起胡话来,不停嘴说笑,方墨随声应和。正转身,手却被周湘绣一把抓住了。方墨转过头去。 周湘绣的脸红彤彤的,眼睛水样清澈,突然轻声说道:“方墨,你放心,我会对瑾瑜哥哥很好很好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伤心 方墨一下子愣住,再回神时,周湘绣眼睛已经合上了,脸上挂着恬静笑容,已经睡熟。[.超多好看小说]方墨在她床边坐下来,屋外风声未歇,大雪落下,四下里窸窣不断,而屋内安静的只有一人轻浅鼾声,一点灯火如豆,摇摇晃晃不定。她伸手轻盖在周湘绣手上,低声说:“我知道。” 坐一会便起身来,将周湘绣的手放进被子里,掖紧了被角后出去。 到了堂屋里,一众吃喝喧闹的人都散去了,两排六张桌上碗碟也撤下,偌大屋内只有孙瑾瑜一人在角落一桌旁边坐着,一壶酒,两个碗相伴。听了方墨出来声响,抬头看一眼便垂下来,一声不吭将自己手中酒碗倒满了,昂头一口喝尽。 方墨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问道:“瑾瑜,延川到底是怎么回事?”孙瑾瑜仍是不抬头,只拖过桌上另一只碗,抓起酒壶倒满了,伸到方墨面前。方墨看着孙瑾瑜一动不动,又说道:“湘绣她不说,你来告诉我。” “方墨。”孙瑾瑜突然开口,将手中酒碗往前里又递了递,说道:“喝吧。” 方墨一手接过那碗,碗里清晰倒映出她略有不安的面容,她就近嘴边,咕噜噜一口喝光,啪一声放在桌上,看着孙瑾瑜说道:“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孙瑾瑜将自己手中碗又倒满了,端起一口闷光,也啪一声放桌上,用手抹了一把嘴,抬起头看方墨,缓声说:“方墨。帧少爷和段家联姻了。” 外面风大,不知吹了哪扇残破窗子,发出啪一声惊醒。方墨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便出声道:“联姻?谁跟谁?为什么?”孙瑾瑜脸上眼睛里尽是红彤彤的。看着方墨,咽了咽口水,说道:“遂川何成突然发兵攻打延川。帧少爷腹背受敌,第二军损失惨重,吴大鹏和子欣两人被迫退到了砚山。(.好看的小说)帧少爷和段家大小姐的事约定下后,段家偷袭遂川得成,延川危机已经解除了。” 孙瑾瑜声音太清晰,太大了,使得方墨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什么也听不清了,过了良久,她才听见外面风过声响,呜呜不断,才听到自己声音轻轻问道:“嗯。原来是这样。” 孙瑾瑜一眨不眨看着方墨。方墨的手镇定自如落在酒壶上,拧起倒了满满一碗酒,低头看进酒碗里,又轻轻说道:“原来是这样才联姻的。”然后端起酒碗,咕噜咕噜喝光了。 酒碗啪一声落在桌上,方墨抬起头看孙瑾瑜,点了点头,赞许说道:“他做得对,若不如此。延川两面受敌,萧家军只怕再难回漠北了。” 孙瑾瑜微微愣神,一念过后,便又说道:“是胡先生牵起这事。”方墨停了手,喉头滚动,面上牵出惊喜来。说道:“胡先生也在延川吗?”孙瑾瑜点了点头,说道:“是,萧大他们劫了庆阳大狱,将胡先生接了出来,现在胡先生就在帧少爷军中。” 方墨笑着说道:“那太好了,有胡先生在,萧帧何愁大事不成。”音落最后,渐渐矮了去,脸上终是忍不住露出伤色,却也只有那么一瞬间,便又转了笑颜,一把拿过孙瑾瑜和她自己酒碗,挨着倒满了,端起说道:“来,瑾瑜,咱们喝。” 孙瑾瑜接过,看了看她面色。方墨一口喝了大半碗,笑着说道:“你怎么不喝了?”孙瑾瑜低下头,也喝了大半碗去。方墨又问道:“胡先生可还好?”孙瑾瑜摇了摇头,说道:“胡先生一只腿在狱中受了刑,再走不了路了。” 方墨低头将剩下酒喝完了,一抹嘴,又昂起头,说道:“只要还活着,咱们总会讨回这一笔笔债的。”孙瑾瑜低下头,也将酒碗里剩下酒喝完了。方墨提了酒壶又倒满了,一边问道:“你爹娘可都还好?”孙瑾瑜点头说道:“都好。”方墨将酒碗递给他,说道:“喝吧。” 孙瑾瑜默默接过了,却不敢再喝。方墨饮了一半,见他不喝,笑着问道:“怎么不喝了?我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你不高兴?” 孙瑾瑜又将那酒喝了精光。方墨很高兴,将自己手中酒碗喝了大半,又道:“我很高兴。”她真的很高兴自己还活着,很高兴能回到这片广阔荒凉大地上,很高兴能看见自己关心的人一切安好。 孙瑾瑜默默看她。方墨又看着他说道:“瑾瑜,湘绣很好。” 孙瑾瑜低着头说道:“我知道。”方墨将自己酒碗酒喝光了,又拧过酒壶要倒,却只滴出几滴来,便置下,摇头叹气喃喃说道:“这么快就没了。我好不容易才回来,喝个酒都不能尽兴,这算什么事?” 孙瑾瑜看着方墨,突地站起身来,说道:“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方墨转脸一笑,说道:“好,有了拿过来,咱们一起喝。” 孙瑾瑜转身掀了帘子去厨房了,偌大屋内只有她一个人,空荡荡的,再没有人,再没有人,方墨鼻子一酸,眼睛里泪水就要落下来。突地一阵冷风进来,人还没见,声音就到了。 “墨丫头,墨丫头,你去过汜水关城墙上看过没有?” 方墨一听声响,就将眼里泪水生生咽回去,转头看,正是小孟裹着张皮毛毯子进来了,一进来,就冲过来拉她,一边咋咋呼呼说道:“走,走,陪我到城墙上看看去。我跟你说啊,我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么高这么远的城墙呢,若是能站在上面,眺望看去,哇,那山河可全在脚下了,多壮观,既然来都来了,若不去看上一眼,我一定会后悔终生的。走,走,我们一起看看去。” 方墨一把甩开了,说道:“孟非凡,下这么大雪,上什么城墙?要去你自己去。” 小孟苦着一张脸看方墨,说道:“墨丫头,你可不能这样啊。你想想看,我跟你去了多少地方,为你做了多少事情,小命都差点丢了!现在跟你到了漠北,我在厨房忙得昏天黑地的,你们在前面吃吃喝喝,我做了这么多,这会让你陪我上回城墙,你就不肯了?唉,你真不能这样……” 方墨被他叨得头晕脑胀,扶了扶额头说道:“你要去上城墙,是不是?我去跟李叔说一声,让三顺或是二狗子陪你去就是了。” 小孟一把拉住方墨,说道:“你说他们呀,他们这会都睡得跟头猪似的,叫都叫不醒,还能爬城墙吗?墨丫头,你就算帮帮忙好了,啊,陪我去一趟,走吧,走吧。” 方墨叹了口气,回头看小孟一眼,皱着眉头说道:“你就披这个上汜水关城墙?” 小孟将身子毯子放到一边架上,笑着说道:“这样行不行?”方墨上下看他一眼,问道:“去了就回?”小孟点头如捣蒜。两人一道出门去,风雪迎面扑来,小孟不禁打了哆嗦。方墨转头看他,小孟嘿嘿一笑,道:“还行,不太冷。” 方墨哼一声,也不理他,料想他顶多走到半路,就要折返回来,这一来一去,热情也差不多耗没了。 这年大雪蓄积良久未落,一落下,便是铺天盖地的惊人阵势,地上积雪已是积了老厚,寒栗冷风拂面来,方墨乱麻一样的心渐渐冷清,这雪这么大,天地这么冷,四下这么静,她突然觉得这样很好,出来是对的。 偏偏有人不停在她耳边刮噪,她料想半路就会折返回去孟非凡,竟是跟着一直她走到了城墙根下。方墨抬头看前面高耸巍峨城墙,夜深了,头顶天黑漆漆,那城墙上落了一层厚雪,又有几处岗哨灯火点缀,朦朦胧胧似一条巨龙盘旋在天际之下。 方墨转头问小孟:“真要上去吗?”小孟嘴唇都冻得青紫了,看了方墨一眼,吸了吸鼻涕,斩钉截铁说道:“要。”方墨便带了他上去,大雪才落,冰泞尚未形成,石阶上并不难行。两人一会就上了去。 城墙上更冷了,风雪迷眼,四下里看去,皆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小孟跺着脚,低低声问方墨:“墨丫头,你冷不冷?”方墨淡淡说道:“不冷。”她喝了酒,身上又穿得多,除了觉得风大,真不觉得有多冷。 方墨不想遇到人,上了城墙之后,便往一边走去。小孟原本就是看风景的,现在雪大,哪处都一样,去哪里对他来说无所谓,方墨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只是他越走越冷,走几步,便挨过来,低声问一句:“墨丫头,你冷不冷?” 方墨被他问的烦了,就站住了,手指了前面说道:“孟非凡,从这里一直往前有个哨岗,里面有守岗士兵,你若是觉得冷了,就去向他们讨个斗篷吧。” 小孟哆哆嗦嗦笑着说道:“他们要是不给我呢?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方墨说道:“我跑不了那么快,你自己去讨,就说是我说的。”说完,还解下腰牌递给小孟,“有了这个,他们自会给你的。” 小孟实在冷得受不了,接过腰牌,左右翻看看,吸了吸鼻子,说道:“那行,我去了啊。”然后一溜烟往前面跑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虚惊一场 方墨看着小孟身影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她转过头来,往回走一阵,靴子踩进上雪上,扑哧作响,四下里都是白茫茫一片,这里除了再没有其他人了,她于是靠着城垛坐下来,耳朵里尽是风声,雪下得这么大,这里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了,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看见。 她捂住自己嘴巴,哭声仍是出来,忍了这么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那么难过,怎么会成了这样?怎么就成了这样? 萧帧与段氏联姻了,萧帧将来要娶西南段家的大小姐段青鸾。就那么一毫厘分差,事情就变成了这样。若是别的女子,她还可以嗤之以鼻,可这人偏是段青鸾,她和萧帧之间亲厚比之她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西南段氏。这一切,她如何能嗤之以鼻? 她那么辛苦从雪缝里爬出来,从茫茫草原上逃回来,等待她的居然是这么一件事情。 怎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不过一念之差,萧帧就跟段家联姻了。 没有人,这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不会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听见,她心里很难过,她忍不住。 小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他只觉得他腿肚子都打颤了,可方墨所说那什么哨岗他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好看的小说)小孟停了脚步,双手支在腿上望着前面不见尽头的白茫茫,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摇头笑呵呵说道:“死丫头,又耍我呢。”他笑着转过身来,跑了这么会,浑身出了汗,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小孟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思量。被方墨耍着跑了那么远,他可不能再老老实实跑回去了,怎么着他也得讨回些什么。想一阵后,他就有了主意。脸上笑嘻嘻的,脚步放轻了往回走。预备着出其不意吓方墨一大跳。 这大雪天,周围又没有人,那丫头又有些心神不宁,一吓准能成。 小孟心里越想越美,脚步也越发轻了。走着走着,总算看到前面有个人影了。小孟乐得脚步都颠了起来,悄悄猫过去,许是应了那句老话。真是得意忘了形,眼见就要目的,他脚下突地一滑。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嘴脸都扑了一满雪。 好在那雪厚,倒也没摔疼哪里,小孟爬起来。心里懊恼得会死。他整出这么大动静,还能吓谁啊?真真是前功尽弃啊。他一边拍打身上雪,一边抬头看去,预备着被方墨冷嘲热讽一把。 可一看,立时停了手。瞪了眼,前面白茫茫一片。哪有什么人影啊?小孟怀疑自己看错了,连忙揉了揉眼睛,天虽是黑漆漆,可雪地却是亮的,确确实实没人。他甚至还转过身去看后面,后面也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小孟扒到那城墙上往下看,鹅毛大雪翻飞往下,一下子就没有踪迹。那下面不知道有深,人长了翅膀都未必能飞上来。 小孟也不拍雪了,慢慢走过去,风呼呼吹着,大雪纷纷,确确实实是无人。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四下里都是一样白茫茫的。他又慢慢向前走一阵,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他这下觉得不对劲了。照说他就算是先走一路,方墨随后跟来,两人这会也早该遇上了。可他一路行来,除了刚才好像看的一人影外,什么也没有看见。 小孟又走了一阵,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他跟方墨上城墙的石阶了。他愣愣望着那白惨惨石阶发一阵子呆,脸色渐渐变得凝重。突然转过了身去,一边快走,一边左右看,大声叫道:“方墨,方墨。” 雪大风疾,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吹散了。小孟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又找了一阵后,突然发现不远处白茫茫城墙下多了些别的颜色,隐约蜷缩了一人。小孟几步抢过去,细细看了,可不是方墨。 他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伸手探了探方墨鼻息,而后几下扒掉方墨脸上雪,轻拍她脸,唤道:“方墨,方墨。”方墨惊醒起来,一把抓了他衣襟,问道:“萧帧,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小孟心里一揪,一时说出话来。待察觉衣襟陡然松了,他低下头看,方墨又歪着头睡着了。 小孟蹲下身来,将方墨抱在怀里,低声说道:“你怎地这么傻?都这会了,还在钻牛角尖吗?”漫天大雪扬下来,只片刻就又将两人身上落满了。小孟抬头看一眼黑漆漆天,转身将方墨拉到背上了,背着她往回走。 至半路看见一大群人举着火把喧闹着过来,他认出中间李进来,于是出声喊道:“李大叔。” 李进等人听了叫声,都往这边过来,看着他背上方墨,李进脸色沉了下来,也不问缘由,开口便催促小孟赶紧放下方墨,而后皱着眉头问道:“这么晚了,你带她去了哪里?”小孟笑着说道:“我们上了一趟城墙上,墨丫头喝多了。” 小孟又看了李进一眼,眼睛眨了眨,笑着问李进:“李大叔,你们这是怎么?这么多人要去干什么?” 李进与小孟一同在北狄草原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早没将他当外人,听了他问,叹了口气,懊恼说道:“裴胥青又跑了。”小孟一惊,哎呦一声叫,道:“什么时候的事?人找到没有?可不能这人逃了去!” 李进说道:“大伙不正找着吗?这大雪天,那小子伤了腿,瑾瑜又下命卡住了各关口,那小子定是走不远的。” 小孟连忙接过他话头说道:“李大叔说得对!那裴胥青伤了腿,一定走不远,这会去找,一定来得及。李大叔,我就不拦你们的道了,你们留心些。” 李进浑然不觉被小孟牵着鼻子走了老远,大手一挥,招呼道:“大家伙都仔细些,赶紧搜。”吆喝完了,又对小孟说道:“小孟,外面冷,你赶紧将墨丫头背回去,小心别冻着了。” “哎,哎。”小孟一连应声,背着方墨转身就走。 走了没几步,他又听见有马蹄声驰过来。小孟连忙退让路旁,这队骑兵转瞬间就到跟前,领头那人突地勒住了马,转头看小孟,出声道:“孟非凡?” 雪太大了,小孟看不清楚这人面相,凭这声音知道这人就是孙瑾瑜,便笑着说道:“孙将军,是我。”他话音刚落,就见马上那人跳了下来,将手上缰绳甩给身后人,大步过来,壮实身躯一下子将他面前的大风大雪都遮挡住了,一声不吭就将小孟背上的方墨接过。 小孟背上一空,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孙瑾瑜抱着方墨已是走不见人影了。一众马蹄踢踢踏踏跟了过去。小孟不禁低声嘀咕道:“都走到这了,还是被人抢了去。”话虽是这么说,却也连忙跟过去。 小孟追过来时,孙瑾瑜已经到了家门口了,一众骑兵陆续下了马。周湘绣和老太太提着羊角灯正在门口张望,见孙瑾瑜抱了方墨过来,连忙让开来。 周湘绣脸色都吓白了,紧跟孙瑾瑜进了房间,一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孙瑾瑜闷了一会,说道:“她喝多了。”周湘绣连忙转身对身边老太太说道:“谢大娘,灶上还有火吗?” 谢大娘连忙点头说道:“有的,有的,我去烧碗醒酒汤来。” 孙瑾瑜将方墨放到了床上,周湘绣拉了被子给她盖好,在床边坐下来,抓了方墨的手,低声说道:“手这么冷,她到底去哪里了?” 孙瑾瑜看着床上不省人事方墨,过一会,低声说道:“我跟她说了延川的事情。”周湘绣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孙瑾瑜。孙瑾瑜低声说道:“她总会知道的,我不想她到延川才知道这事。”周湘绣眼圈红了,手轻落在方墨脸上,默默无语。 屋里一时寂静。小孟突然闯了进来,一下子打破这寂静,看看孙瑾瑜,又看看周湘绣,最后看了看方墨,笑着说道:“我去厨房看看。”一转身,又出去了。他出去之后,孙瑾瑜也低着头走了出去,指了副将领带着人手将汜水关各,他晚一会再回去。众骑领了命令,自行归去。 孙瑾瑜回到堂屋里,拖了条长凳坐下来。不大会小孟就端了热汤从厨房过来,进了房里,却被谢大娘接了热汤赶了出来,说道:“行了,行了,你出去,这里没你事了。”小孟打着花腔说好话。谢大娘油盐不进,说道:“这孩子怎么不懂事?这是女眷房里,怎能乱闯?你没见孙将军都等在外面吗?好了,好了,出去吧,出去吧。” 小孟被推了出来,他坐不住,就在门口走来走去,隔着厚重棉布帘子伸长脖子看。 就这时候,屋外又有喧哗声起,孙瑾瑜起身开了门,放了门口李进等人进来。李进一边解披风斗笠,一边问道:“墨丫头怎么样?醒了没有?” 孙瑾瑜摇了摇头,说道:“已经喝了醒酒汤了。” 李进点头说道:“那就好,这丫头酒量素来好,怎地这回就醉成了这样子?”小孟瞟了孙瑾瑜一眼,嘴里不由得哼哼两声。孙瑾瑜心中有事,也没有听见他这怪声,他见李进脸色不坏,就问道:“李叔,是不是抓到裴胥青了?” 李进笑了笑,转过桌上茶壶,倒了一碗热茶喝了,说道:“裴胥青压根就没逃,是三顺那小子看走了眼。”(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四章 荒城 孙瑾瑜愣住,他是看见李进等人风风火火过来,说是裴胥青逃跑了,便立时下了卡住各个关口的命令,正要过去看个究竟,不想路上遇到了方墨,只不过耽搁了那么一会,事情居然急转了,这乌龙闹得也太邪乎了。那大一个人,也能看走眼吗? 李进笑着说道:“三顺那小子多喝了几杯,一眼没有瞧见裴胥青,便以为他逃了,慌里慌张叫醒大伙赶紧去追。我也是昏了头,听了这话,都没有想到要过去看一眼,披了袄子就出去,在外面转了老大圈。方才,三顺那小子遣了人过来说,裴胥青就在那屋角落里窝着呢。他喝多了,才看走了眼。你说这小子,老大一个活人,居然也会看走眼?” 孙瑾瑜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便说道:“李叔,我去看看。” 李进拉住了他,说道:“瑾瑜,别去了,我怕这又是那裴胥青整出的幺蛾子,刚才就过去看了。那屋里窝的就是他,错不了的。” 两人正说着,周湘绣掀了棉布帘子出来,叫道:“李叔。”孙瑾瑜站了起来,李进和小孟连忙围过来,两人同时开口问话,一人问:“如何?她醒了没有?”另一人问道:“怎么样?她睡了没有?” 李进不悦瞟了小孟一眼,小孟犹不知觉,又问道:“我那醒酒汤最是安神护身了,喝了之后,安安稳稳睡一觉,第二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怎么样?她喝了没有?是不是睡了?” 周湘绣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睡了。”小孟脸上立时笑容满面,李进也松了一口气。周湘绣又说道:“李叔。方墨现在睡了,也没有什么事情,这里有我看着,要不你们都回去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李进点了点。方墨一个小辈,虽是素来在男人堆里混惯了,但到底是个女娃。他呆着这里诸多不便,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另又他还不知道延川的事,心心念念仍想着要快些将裴胥青带到延川才好,行程也是早先就定好了的。李进说道:“那行,周丫头,晚上你就辛苦了。” 周湘绣说道:“李叔放心,我会看好方墨的。” 李进披戴好身上。正欲出去,一转眼就看见小孟,大手一捞,就将他抓了过来,说道:“大半夜的。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走吧。莫要吵到墨丫头睡觉了。”可怜小孟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这么被他提了后襟抓了出去。 周湘绣看看孙瑾瑜,不等她开口,孙瑾瑜便说道:“我去跟谢老伯挤一晚去,晚上若是有事,你去隔壁叫一声就成了。” 转眼屋里人都去,周湘绣一人呆呆在屋里站一阵,房里谢大娘端了空碗出来,见她呆站着。便催促她赶紧去歇息,莫要累到了。周湘绣反是笑着推她去睡,两人推让一阵。谢大娘见周湘绣意决,只得听了,收拾一番,便去睡了。 周湘绣一个人坐在方墨旁边守着。外面风大雪急,尤显得屋内安静。方墨睡得很安静,一动不动。她将方墨的手握在手中,坐着旁边看她,想着以前过往,一会便忍不住落了泪,一人哭一阵,终是倦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眯了过去,直听到啪一声惊响后,她才醒过来。 一抬眼就看见面前床上空空无人,周湘绣一惊起来,身上盖着的披风就滑落了下来。她将披风捡起,她记得昨夜自己身上可是没有这个的,这事除了方墨,自是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周湘绣将手中披风连忙放床上,正要出去。一人恰好进来,两人差点撞了对准。 方墨洗干净了脸,换了一身衣,笑着说道:“你这么急,要去哪里?”周湘绣仔细看她,方墨脸上已经看不到昨夜回来的一点颓废之色,她一时呆愣愣看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方墨笑了起来说道:“昨天晚上是不是小孟背我回来的?” 周湘绣想起孙瑾瑜,不知道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方墨笑着轻推她一下,说道:“快去洗把脸。瑾瑜一会就要过来。” 周湘绣洗了脸,李进等人都进屋了,熙熙攘攘围着方墨在说话,方墨坐着一条长凳上,孙瑾瑜站着她身边。周湘绣见了这情形不由得一愣。方墨像是有所觉似的,突然抬头看她,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旁边凳子,说道:“湘绣,过来坐。” 周湘绣低着头过去坐下来。方墨正在跟李进等人商量行程事宜,周湘绣转头看了看方墨身边孙瑾瑜,孙瑾瑜正目不转睛看着方墨,听她说话。周湘绣顿时觉得心里刀割一样的疼。她再也坐不住了,推说要去厨房看看。 方墨转头看着她,笑着说道:“小孟在厨房,让他给你烧个暖手炉吧,这天冷,提着正好。”周湘绣点了点头,慌忙到了厨房里。谢大娘去拿柴火,厨房里只有小孟一个人在,正在灶上忙得热火朝天。看见她进来,脸上笑容立时堆出来,说道:“孙夫人坐灶前来,这里最暖和。” 灶前刚好有个几子,周湘绣就坐了过去,临火烤着,确实暖和多了。她正想着心事,突然听见小孟叫道:“火小了些。”周湘绣一愣,果然见灶里火光暗了下去,于是连忙添了柴火进去。 小孟说道:“前面都有谁在?” 周湘绣随口说道:“李叔他们都来了,瑾瑜哥哥也在。”小孟又说:“哎,都在呀。那用了饭就要出发了吧?”周湘绣魂不守舍应了一声。小孟看她一眼,又笑着问起他们以前在肃北城的事情。周湘绣心里有事,常常问几句方才应一声。 两人正说着,谢大娘进来了,看见周湘绣在灶前坐着,哎呦一声叫,连忙说道:“快起来,快起来,这里到处都是灰,怎地坐这里来了?”放下手中柴火,就过来拍了一下小孟肩膀,瞪眼说道:“是不是你让孙夫人帮你添柴的?” 小孟还没有回答,周湘绣就站起身,说道:“谢大娘,是我自己过来的。”又笑了笑,“这里挺暖和的。” 谢大娘将周湘绣拉过来,说道:“你别听着这小子糊弄,他这张嘴最是会忽悠人了。这里灰大烟大,你到前面,我一会给送个暖手炉去,你拿了就不觉得冷了。” 周湘绣才出了门去,小孟就从厨房里追出来,笑嘻嘻说道:“孙夫人,你是不是掉了东西?”周湘绣一愣,小孟手上捏了一根檀木簪子,伸过来,说道:“这是不是你的?”周湘绣连忙摸了摸自己头上,一笑,说道:“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这簪子是她央着孙瑾瑜买的,别人戴金戴银,她就喜欢这个。 小孟将那簪子递过去,说:“这是我在灶前捡到的,若不是谢大娘说,这是你的,我差点就当不值钱东西扔了。”又看了看周湘绣,缓声说:“孙夫人,你看,这簪子你当宝贝似的,在别人眼里却未必如此,你忍痛割爱了,换得的未必是你想要的,自己的宝贝还是自己收好。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周湘绣动作一滞,看着小孟离去身影一时愣住了。 周湘绣去了一趟厨房,脸色就好转了。方墨放下心来,分别在即,想着她分娩时,自己定是回来不了的,又细细叮嘱一番。周湘绣一一应了。谢大娘笑着说道:“方将军放心,等您从燕京回来,定是能看到一个大胖小子的。”方墨眉眼低垂下,一会又扬起来。 用了饭,又收拾了一番。方墨李进等人就带着裴胥青出发了。孙瑾瑜周湘绣两人一直将他们送出了汜水关。雪路难行,他们三日后才到舟州,在舟州停留了半日,又出发前往昔日漠北重城肃北。第二日傍晚时,方才到达。 大周永历三十一年,北狄二王子宇文飏的一把大火将这座昔日漠北最繁华城市变成了废墟。四年后,漠北萧帧从舟州开始,点燃了漠北反扑北狄的熊熊怒火,漠北各大州县陆续从北狄手中被夺回来,经过燎原的星星之火,各地都显出一副生机勃勃景象。 唯有这里,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苍茫茫大雪之下,居高一眼看去,灯火几无,若隐若现的断壁残垣处处,皆寂寞无声,风吹过,雪花翻卷,迷迷茫茫,便是那些仅有的断壁残垣也看不见了。 方墨不禁停足,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了。 天黑之前需得找到过夜的地方,其余人打马下去,李进原是押后,见方墨停足不前,便打马过来,顺她眼神看去。心里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转头对方墨说道:“等帧少爷从燕京归来,肃北城一定会有再起的一日。走吧,墨丫头。” 方墨垂下头,对于这里,她都有些心怯,更别说在这里生在这里长的萧帧。而这时候谈重建,又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不能,也是不容许。 她跟随马车后面行路。小孟见她突然落到了最后面,连忙拉转马头,跑过来,跟她并驱行路。车队已经来到了城墙下,昔日连绵的高耸城墙再不复在,残破处处可见,偌大巨石四下零散立着,城门那处只剩了两个光杆石柱子,大风刮过,上面散雪纷纷扑落下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五章 唯有这里,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苍茫茫大雪之下,居高一眼看去,灯火几无,若隐若现的断壁残垣处处,皆寂寞无声,风吹过,雪花翻卷,迷迷茫茫,便是那些仅有的断壁残垣也看不见了。 方墨不禁停足,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了。 天黑之前需得找到过夜的地方,其余人打马下去,李进原是押后,见方墨停足不前,便打马过来,顺她眼神看去。心里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转头对方墨说道:“等帧少爷从燕京归来,肃北城一定会有再起的一日。走吧,墨丫头。” 方墨垂下头,对于这里,她都有些心怯,更别说在这里生在这里长的萧帧。而这时候谈重建,又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不能,也是不容许。 她跟随马车后面行路。小孟见她突然落到了最后面,连忙拉转马头,跑过来,跟她并驱行路。车队已经来到了城墙下,昔日连绵的高耸城墙再不复在,残破处处可见,偌大巨石四下零散立着,城门那处只剩了两个光杆石柱子,大风刮过,上面散雪纷纷扑落下来。 124 小孟东张西望,一边说道:“哎呦,这就是以前的肃北城啊?怎么成了这样?”方墨不做声。李进随车行走,听了小孟说话,就回过头来,问道:“小孟,你以前来到肃北?” 小孟嘿嘿笑,说道:“没有,没有,我是听人说的。当时听说这里是南北商人最多的地方。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有,繁华不输燕京,倒是十分神往。”李进说道:“以前的肃北城确实如此,何止南北商人。我还亲眼见过几个海上来的外番商客呢。”说着说着,他心中也不好受了,叹了一口气。就转过了头。 小孟看了看方墨,笑着说道:“墨丫头,你呢?你有没有见过那些外番人?”方墨看他一眼,淡淡说道:“见过。”小孟惊讶说道:“你见过?快跟我说说,他们都长什么样子?”方墨说道:“什么样子的都有。” 小孟眼睛瞪着圆溜看着方墨,说道:“你还见过这么多外番人?在哪里见到的?是男还是女?”方墨随口敷衍几句。小孟见方墨脸上伤色略淡,越发揪着这事发问。 方墨被他问烦了。一抽缰绳就驱着马上了前去。小孟缓缓摇了摇头,脸上笑容更盛了,又咋呼叫嚷着追上方墨。 众人在这荒城行了好一阵之后,方才找到一家民居借住。这家里只有老两口并一个才总角的小孙子在,大儿子大儿媳早没了。小儿子尚未娶妻随军在外。方墨为安全起见,也没说真名,仍是冠了母姓,说自己姓苏,单名墨。前往惠州,途径这里的。 那老人家上了岁数,也没有多问,只笑着说道:“到惠州去啊?以前倒是都走了这条道,现在都是从祁山过啰。既是来了。都进来吧,进来吧,外面冷。”举了油灯领着方墨李进等人进来。 方墨与了几锭碎银子,老人家就叫了老伴出来,准备吃食,又指了几间空屋问方墨等人能否挤住下。李进等人都在外面混过无数次。吃住这些怎么都有,能吃饱肚子,有个合眼的地方就行了。方墨一个女孩子,自是要另住一屋的。 不过裴胥青就有些麻烦了。以前在舟州及沿途时都借住熟人处,一切都好说。现在他手脚都捆着,被用布袋装了抬进来。若是挤住李进等人那屋里,一来,实在太拥挤了些,二来,这家老人家进出看见了,总是不好。 不得已,裴胥青只得放方墨那屋里。小孟见了,立时就跳将起来,大道理小道理说了一箩筐去,方墨耳朵都被说蒙了。李进被小孟忽悠进去,点头赞成说道:“小孟说得有道理,裴胥青单留你屋里确实不便,多一个终归好些,墨丫头,小孟聪明机灵,就让在你屋里打个地铺吧。” 方墨转头看小孟,小孟谄媚笑着点头如捣蒜。方墨说道:“好吧,你去后面柴房里抱些干草过来,就在角落里打个地铺去。”小孟响亮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去柴房里抱干草。 厨房饭菜还没有好,方墨将李进拉了过来,低声问道:“李叔,苏福海那人头……”李进意会,不等方墨说完,便点了点头,转身进到马车里抱了木头盒子出来。两人找到这屋老人家,寻了一个理由出来,骑了马,往昔日肃北王府奔去。 天黑漆漆的,四下里灯火全无,白雪映照大地,周围皆灰蒙蒙一片,大风呼呼吹过,昔日齐整连绵屋舍只剩下了残垣断壁,一片灰蒙蒙中若隐若现。 两人来到王府门口,将马系在府门大树上,抱了人头进去。王府亭台楼阁早被大火烧成了废墟,只剩了几堵断墙仍在。他们寻到昔日逃生荒凉院子里。那口水井上面早厚厚积了一层雪。李进用自己大刀将周围积雪铲开了,与方墨合力抬起盖在上面的青石板。 李进点了火折子,往里面张看一阵。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清新水气迎面扑来。 李进将手中火折子交给方墨,说道:“我先下去看看。” 方墨点了点头,帮李进绑好绳子,慢慢放他下去。不多会,那黑幽幽井里就有了光亮。方墨知道李进到了位置,也拉过绳子绑好自己,慢慢溜下去。到了井壁洞口,李进伸手将方墨拉过来。 这是肃北第一代藩王于大周乾丰元年建的一条密道,可以从肃北王府里一直通到虞山脚下去,预备萧家子孙后代危急时刻逃命所用。三百多年只有一次用过,但是从这里活着出去却不是萧家的人。 两人举了火折子默默往洞里走,行一阵后,那洞突然开阔了,现出一间屋舍大小的空间来,里面一行摆着十余牌位,最前头正是肃北萧和牌位。因为心怯,方墨这是第二次来到这密道里,这些都是李进等人做好,连她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的。 李进将火折子插到了一边,点了香,将苏福海人头恭恭敬敬献上了。 方墨在一边默默看着。李进做完了这一切,转身对方墨说道:“走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六章 母女 李进松了手,小孟笑嘻嘻拨了酒壶塞子,给屋里围坐的人挨个满上了,轮方墨时,就直接漏了过去。(.)方墨心里知道是何缘故,没有多说,一声不吭端了碗吃饭。她头一个吃完,将各碗里剩饭菜一样装了点,端到自己歇息屋里。解开了布袋子,松了裴胥青手脚,将那碗饭菜摔给他。 裴胥青低头用饭,方墨在临窗前凳子上坐下来,这木窗多年未修,窗纸早被虫蛀了不少小洞,外面风声鹤唳从那些细小虫洞里灌进来,角落灯火不胜轻寒晃荡,屋内光影不定。旧地里,这般风声入耳,方墨又有些伤怔了。 裴胥青只挑了几口,就停了箸,看窗前方墨一眼,低下头去。一时屋里只剩了灯火荜拨声响,而外面风声呜呜,似无尽悲凉哭声。小孟笑嘻嘻抱了床破毯子推门进来,一看屋内这情形,不由得一愣。 方墨转过头来,脸上哀伤神色已经不在了,她看小孟手中毯子一眼。小孟立时笑呵呵说道:“这是老伯特意给我找的。”方墨没有说话,转头见裴胥青停箸不吃,起身走到他面前,端起几乎未动饭菜,心里气又上来,冷笑一声说道:“裴少爷是不是还想来点饭后茶点?可惜这里没有。”裴胥青抬头看了方墨一眼,突地笑一声,又很快收了去,脸沉默了,转了头,看大开屋门。 屋外风正大,四下里散雪飞舞,依旧白茫茫一片。小孟正站在门口,见裴胥青和方墨两人一前一后相继看过来,不禁心里一毛,连忙转身关了屋门,躲到角落里收拾自己的地铺 屋里一时又安静了,裴胥青低下了头,方墨冷森森看着他说道:“裴大少爷以前来到肃北吧?这里变成了这样,你们裴家可谓居功至伟。”方墨说得咬牙切齿。裴胥青不禁眉头轻皱一下,正要说话,抬头见面前方墨脸上厌恶的神色,眼帘垂下来。头转了方向又看向别处。 方墨见裴胥青这神情,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端了瓷碗送到后面厨房里。一夜风声鹤唳,方墨睡不安稳,时不时醒来,屋内灯火早息。黑漆漆的,窗外雪光透进来,冷清清犹如幻影,过往如潮,她不甘的心在这夜里慢慢沉静了下来。 萧帧并不知道她还活着,遂川何成突然从后方袭击萧家军,他两面受敌,退路又被切断了。[.超多好看小说]凭一己之力实在难以扭转局势,他和段家联姻,得段家强力支援。他做得一点都没有错。若不这样,萧家军在两面受敌的情况下,根本撑不了多久,萧家军从漠北远征到延川,一旦落败了,数十万漠北男儿就再也不能返回故土了。 漠北萧家经历这么多苦难,到最后怎么能够落得这下场? 萧段两家联姻于更长远来说,更是好处多多,漠北与西南连成一气,这天下各方心怀叵测的枭雄都要退让三尺了。强强联手,挟延川大胜声势一路南进,大周皇城燕京也成了囊中之物。 萧帧在燕京站稳了脚跟,有了段氏鼎力支撑,平定各方乱战也容易得多了。 于各方面来说,段青鸾确实比她更适合站在萧帧身边。 这乱世山河萧家想要站起来。就由不得儿女情长。 萧帧没有做错。 强求的从来不美,心就是再痛,到了该放手时候仍是只有放手。 次日天亮,方墨早早起来,与这屋老太太一起烧水做饭,小孟见她心情好转,也跟着乐呵。李进等人起来,饭菜已是做好了,大伙围坐一桌,吃完了收拾一番,便上了路去。这日天也开始放晴,各处积雪开始融化。从肃北到惠州,多是山里,积雪初化,山路泥泞难行,虽是天公作美,他们仍是足足走了两日。 下了虞山来,隔了老远就看见通往惠州大道两边如蚂蚁般渺小人群。李进举目看了好一阵子,转头笑呵呵对方墨说道:“墨丫头,你娘和云旭他们过来接你了。”方墨从后面打马过来,也举目看一阵,一眼就看见人群中一辆青布马车,马车车轩上站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往这边张看。 她认出聂云旭来,心里一时满满酸涩。 其余人也看到大道旁边等候的人了,不等招呼,快马加鞭就奔驰了过去。方墨李进等人随两辆马车最后过去。不大会,就与那边过来迎接几人遇上了。马车旁边骏马不停奔驰来回,每个人脸上都扬起了笑容。 方墨下了马,张均平呼延柔佳等人拥了过来,死生重逢,激动自是不用说。方墨记挂苏瑾娘,只匆匆与他们言语几句,将马车里面裴胥青交代一番后,就往人群后面静静停着的一辆马车挤过去。 车轩上坐着的聂云旭跳了马车来,笑盈盈喊道:“姐。”方墨点了点头,看了看已经与自己齐肩的聂云旭,拍了拍他肩膀,冲他笑了笑,感慨说道:“我家云旭长大了。”聂云旭眼圈略红,正要说话。马车里面有一个女声突然说道:“云旭,是不是你姐姐回来?” 方墨心头一哽,掀了帘子上马车,苏瑾娘眼睛不好使,朦朦胧胧见马车里突然钻了一人进来,正激动惶恐不安。方墨拿起她膝盖上手,轻声说道:“娘,我回来了。”苏瑾娘一下子泪如涌泉,伸手将方墨的脸面上每一寸摸遍。 方墨也忍不住落泪,看着苏瑾娘眼睛,轻声说道:“娘,是我呢。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苏瑾娘连忙流泪点头,说:“好,好……” 聂云旭放下车帘,抹一把眼睛,又跳上车轩去。大道旁边众人说完离话,熙熙攘攘拥着李进等人往城里走去,聂云旭正要挥鞭,突地有一人拦在马车前面。聂云旭不认识,只知道是与方墨等人一道的。正愣神,那人已经转过来,跳到车轩另一边坐上了,笑嘻嘻说道:“云旭吧,我是小孟,跟你姐姐是一道的。你就叫我小孟哥吧。” 聂云旭不知道这人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方墨正在车厢里面跟苏瑾娘说话,他一时也办法证实。小孟见聂云旭正在冲他左右打量,随手就接过他手中马鞭。笑呵呵说道:“我来,我来,赶马车我最在行了,云旭,你只管坐好了。”话还没有说话,啪一声,一鞭子就挥下了。 马车平顺行动起来。小孟一边赶马,一边笑着问聂云旭:“云旭啊,你家是坐哪里的?是不是跟着李大叔他们一起走?” 聂云旭见他这般称呼李进,料到定是十分熟悉的,就点头回答道:“李叔跟我家不远,小孟哥,你跟着他走,就行了。”小孟脸上笑容堆出来。说道:“好哎。”连忙赶了马跟上李进等人。 李进正骑在马上与张均平说话,听了后面马车轱辘声响,转过了头来。看见聂云旭和小孟坐在车轩上,就知道这马车里面坐得一定是方墨母女。他跟方墨母女不知道历了多少生死,彼此情厚非同一般,对她们母女能够重逢,心中自是十分替她们高兴,就微笑冲聂云旭小孟两人点了点头。 聂云旭见李进这神情,也对小孟亲厚起来,问道:“小孟哥,你是哪里人?是怎么遇到我姐姐的?”小孟是个话痨子,就愁没话题套近乎呢。聂云旭发问。正中他下怀,话匣子于是打开了,一边赶马,一边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啊。我是乌远城遇到你姐姐的,那时候还闹了一个老大的笑话,将你姐姐认成了男子了……” 聂云旭也不禁笑起来,方墨喜着男装不是一日两日,别说是初见面的人,就是知道根底的,长久不见,乍见了,一样会发愣了。小孟见聂云旭脸上露出笑容,也跟着摇了摇头笑起来,将乌远城遇到方墨的事情添添减减说了一番。 这话题还没有说尽,马车已是拐进了惠州城里,李进张均平等人都停了下来,李进骑马过来,在马车外面说道:“墨丫头,大伙要去张将军府上,你去不去?” 方墨知道他们远道活着回来,必是有一番洗尘宴。苏瑾娘眼巴巴看着她,她实在不想这时候离开她,便掀了帘子,对李进说道:“李叔,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苏瑾娘身子不好这事,大伙都知道,李进原是料到方墨不会去,听方墨这么回答,就点头说道:“行,那你们先回去吧。”只有呼延柔佳听方墨不去,兴高采烈神色一下子蔫了,方墨一下子马就被众人围住了,后来又径直进了马车里不说话,她还来不及跟方墨说话呢。 呼延柔佳忍不住想过去说话。张均平叫住她,低声说道:“让她们母女叙叙天伦吧,方将军一时又不走,你们以后自有说话的时候。”呼延柔佳蔫蔫退回来,看方墨所乘马车离开。 回到方家院子里,小孟已经跟聂云旭打得火热了,聂云旭那小孟哥称呼比起先前熟稔多了。方墨心里只想着苏瑾娘的眼睛,也没有多注意这些,只瞪了小孟一眼后,就由他跟聂云旭进去了。 她搀着苏瑾娘回到了房里,洗了手脸,换了一身干净衣出来。厨房已经备好饭菜了。方墨扶着苏瑾娘在桌旁边坐下来,尽心照顾母亲吃喝。 苏瑾娘笑着对她说道:“娘肚子一点也不饿,你不用管娘,自己吃吧。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多吃点。”小孟眼睛眨了眨,笑嘻嘻说道:“这些原来是伯母手艺啊,难怪这么好吃的。” 苏瑾娘笑着转过脸,对小孟说道:“小孟吧?你喜欢吃,你也多吃点。我家墨儿一路上真是多亏你了。” 方墨冷森森眼神扫过去,小孟脸上笑容一滞后,立时又堆满了,说道:“伯母,您快别这么说了,出门在外,谁没有难处呢?”方墨见这小子居然不仅不知收嘴,还乐呵乐呵顺杆子爬了上去,恨不得将这小子提起来,扔出去,但是苏瑾娘就在眼前,脸上满满都是笑,她不好明着发作。好在这四方桌也不大,她一脚挪过去,就碰到小孟脚了,于是不动声色一脚踩下去。 小孟一张笑脸顿时成了蔫茄子。 在旁边布菜的王嫂见了,不明究竟,关心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太辣?”苏瑾娘和方墨都看着他,小孟脸上有气无力说道:“有点,不过吃过后,倒是觉得够味。”王嫂笑着说道:“咱们北方的菜味道是重些,你吃惯了就好了。”苏瑾娘就连忙说道:“王嫂,快倒杯茶水给小孟。”王嫂应了一声,笑眯眯倒了一杯茶水给小孟。 小孟一口喝了,看对面方墨一眼。方墨正低着头挑米饭吃,额头光洁,眉眼幽静,静雅如画。小孟脸上笑又出来,夹了桌子中间那盘菜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夸赞,又向王嫂追问如何做来的? 王嫂笑着说道:“这哪里我的手艺?这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小孟眼睛立时瞪大了,不留余地狠狠夸赞一番。苏瑾娘脸上笑开了花。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了,荣进宇婆娘余氏带着闺女荣月娥过来,几个女人坐屋里说话,聂云旭就带着小孟到他隔壁屋里住下来。余氏母女走后,方墨去厨房打热水,给母亲洗了手脸。苏瑾娘无奈说道:“这些有王嫂做就行了,你赶了这么久路,你早些睡吧。” 方墨笑着说道:“娘,我不累。以前都是你给我做这些,以后就换我来给你做了。”苏瑾娘笑着说道:“这丫头,说什么话呢?娘又不是没手没教的,要你做这些干什么?” 方墨笑着说道:“您闺女好容易转了性子,变得勤快些了,您怎地不给个机会让她好好做?”苏瑾娘笑,拉着方墨的手,母女两个挨着坐下来,她凑近了看方墨,细细摸索她脸一阵,说道:“怎地又瘦了?”又想起自己闺女死里逃生回来,必是吃了许多苦头的,如何能不瘦?脸上疼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七章 母女两个洗漱好了,一床睡下。这夜月好,方墨午夜梦醒,冷清清白月光透窗进来,苏瑾娘将她手抓到自己胸前,睡得正好。她默默看一阵,抽出手来,将她那边被角又掖紧了些。次日清晨,方墨才起,呼延柔佳就来到方家院子。方墨见她神色忸捏,就笑着说道:“你不会也有喜了吧?” 呼延柔佳嘴巴张得老大,一下子跳将起来,追打方墨,说道:“方墨,这是你说得话吗?”方墨笑盈盈抓了她的手说道:“停住,停住,我不跑就是了。”呼延柔佳停了下手,低着头,低声说道:“方墨,你不会也笑话我吧。” 方墨拉了她坐下来,说道:“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笑话你?”呼延柔佳抬头看方墨,方墨点头说道:“你跟张将军一起经历那么多事情,如今能走到一起,我只会替你们高兴。”呼延柔佳咧嘴笑起来,低声说道:“我真怕你跟那些女人一样。”张均平年长呼延柔佳许多,又差了辈分身份,漠北虽是没有江南那边繁多规矩,与这事上面却仍是有些难以接受,好在张均平如今是惠州城守,这身份将指点嘲笑声压了不少下去。 方墨哼了一声,说道:“你别理会那些多嘴婆娘,她们是吃多了撑得慌!记住了,只要你喜欢,管他们说什么呢。” 呼延柔佳放下心来,她自小就在军中长大,后来又跟呼延龙到了清风寨里,周围多是一众大老爷们。没几个能说得来的朋友,自打与方墨周湘绣两人结识,就将她们引为了知己。她与张均平的事情遇到了多方阻拦,是她十分坚持才能得成。周围没几个人看好,她心中有时候也忐忑,担心方墨周湘绣也别人一样摇头。现在听方墨这么说了,她脸上就露出笑来了。 方墨见她这神情就知道张均平必是待她极好了,心中也着实替他们高兴。两人坐着说话,呼延柔佳仔细看了看方墨脸色,小心翼翼说道:“方墨,你们是不是打算将裴胥青带到延川去?” 方墨低头笑一声,抬起头。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知不知道萧帧和段家联姻的事情?” 呼延柔佳抓了方墨的手,说道:“原来你早知道了。”她跟方墨亲厚,方墨虽是什么都没有说,但她又怎么会看不出其中道道来? 方墨点头赞许说道:“萧帧做得很对。”呼延柔佳一时愣住,结结巴巴说道:“你。你说他做的对?可,可你……” 方墨笑着说道:“我怎么了?若是当时将他换成了我,我也一样会这么做的。且不说段家大小姐原本就不是外人,咱们得了段家助力,这天下谁还敢说个不?燕京那裴元贞现在不是窝在燕京城里不敢出来吗?” 呼延柔佳看方墨一点不像说假话的样子,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先前判断来。方墨不想在自己已经决定的话题再纠结下去,就转了话题,笑着说道:“你有多久没有见过湘绣了?” 呼延柔佳想了想,说道:“三四个月吧。怎么了?她还好吗?”方墨笑着说道:“再好不过了,她有了身子。” 呼延柔佳一下子惊跳起来,惊喜说道:“真的?” 方墨笑着说道:“那还能骗你?我不是才从汜水关过来吗?”呼延柔佳喜不自胜,在原地转了无数圈后,看着方墨问道:“方墨,你说。我要给她送些什么才好呢?”方墨笑着说道:“你回去问一问你嬷嬷不就行了,记得要送两份,将我的那份也一并送了。” 呼延柔佳笑着说道:“行,我知道你忙,一定会将你的那份也准备妥当的。” 两人在一起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子话,呼延柔佳还在方家用了中午饭。方墨将呼延柔佳送走了,走去找聂云旭。他屋门正开着,聂云旭和荣月娥正在屋里说话,见方墨进来,两人都站起身来。 方墨笑着跟荣月娥说了几句话,荣月娥看出她有事在聂云旭说,就寻了理由告辞离开。聂云旭拖了几子让方墨坐下来,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方墨。方墨搁在手边,对聂云旭说道:“你也坐吧。” 聂云旭坐下来,说道:“姐,你是不是想问婶娘眼睛的事情?”方墨点了点头,说道:“郎中都是怎么说得?以后还能不能好?”聂云旭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惠州城郎中都找遍了,都说要想跟以前一样,是不大可能的。” 方墨转头看她手边腾腾热茶,那上面叶子浮上来,满满都是喜人青绿色,这是苏瑾娘最喜欢饮的茶了,她却再也看不见了。方墨低声问道:“有没有可能好转些?”聂云旭说道:“有几个郎中说好好调养,以后再不落泪了,虽是不能完全恢复到以前,能看近处人物还是可以的。” 方墨沉默一阵,又说道:“这几月用药的方子还在不在?”聂云旭点头说:“在。”站起来,从床头柜中拿出一个木头匣子来,从里面又拿出大摞草药方子递给方墨。方墨细看几张,就又将这些方子收放在匣子,说道:“我拿过去看看。” 她出门时候,小孟刚好冲过来,两人差点撞着。小孟眼睛落在她怀中匣子上面,笑着说道:“墨丫头,你这抱的是什么东西?” 聂云旭说道:“是我婶娘看眼睛的诊病方子。”小孟一愣,笑容适时收住了,他知道问方墨,估计是白问了,就转头问聂云旭:“怎么样?郎中都怎么说?” 聂云旭看了方墨一眼,低下头去。小孟看了看这姐弟脸色,自是明白过来,于是笑着说道:“惠州城算多大了?这城里郎中手艺不精医不好,别处的就一样不行了吗?这天下这么大,能人多得去了,伯母不过是哭多了,伤了眼睛,又算不得什么顽症,定是有办法看好的。” 他话说得聂云旭眼睛一亮,聂云旭巴巴看着小孟说道:“是吗?小孟哥,你有见过这样的高人吗?” 小孟打着哈哈笑着说道:“我以前在镇海城呆过一段时间,遇了一个蓝眼睛红头发的海外番人,他那治病方法跟咱们这里就完全不一样,哎,镇海城就有瞎子在他手下复明的事儿呢。” 方墨也眼睛一亮,转头看他。小孟又讪讪笑着说道:“不过我是听说的,没有亲眼见到这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天下能人无数,只要用心了,伯母眼睛一定能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方墨从聂云旭屋里出来,正遇到王伯领着李进进院子。李进叫住了方墨,脸色踌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方墨笑着说道:“李叔进来坐会。”又转身吩咐王伯端茶水过来。李进连忙阻止说道:“王伯留步,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王伯看方墨,得她点头后笑着离开。李进踌躇一阵,终是抬起头看着方墨,说道:“墨丫头,你知不知道延川的事情?”方墨点头说道:“我才知道了这事,正想过去跟您说一声呢。”李进一愣,道:“原来你也知道了。”他说完了,仔细打量方墨。 李进与方墨一道从晋州逃出来,其后又不知道在一起历了多少事情,两家人亲厚非常,他对她事情自是十分留意,他见方墨与萧帧走得近来,两人才貌相当,心中一直将这两人凑成了对。他张均平那里乍听萧帧与段氏联姻事情,很是吃惊,虽是知道萧帧那时所为无可厚非,可心里却替方墨难受。自听了这消息,一夜都未睡好,踌躇良久,还是决定将这事跟方墨说一声。 不想方墨已是将决定将这事放下,面色坦然。倒令得他自己一时愣住,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方墨既是对萧帧没有那心思,李进心里也舒服多了,说道:“你知道就好,延川危机既是解了,咱们也就不用急着赶路了,你就多陪陪你娘吧,你娘这些天也受了不少罪。” 方墨一笑,说道:“延川事情虽是已经过去了,但是我们总不能老留着裴胥青这厮吧。我们还是早些将他送过去。延川用不着他,燕京总会用得着了。我已经跟我娘说过了,少则一月,多则三月。我就会回来。” 李进诧异看着方墨,一月两月,可只能够来回燕京的了。她这么说那是不打算留在燕京,等大局定下了。李进心思不由得又转到先前猜测上。 方墨低下头,轻声说道:“李叔,我娘的眼睛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李进一时明白过来,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两人正在院子说话,王嫂搀了苏瑾娘过来,苏瑾娘听了王嫂的话。笑着将头转向方墨李进说话处,说道:“李兄弟留下吃饭吧。” 聂云旭也出来了,李进看看这一家人,笑着点头说道:“那就叨唠了。”吃了晚饭了,李进辞了去。方墨搀着苏瑾娘进了房里,给她洗了手脸,在她对面坐下来,凑近了,看着她眼睛说道:“娘,你能看见我吗?”苏瑾娘拉着方墨,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近了就能看见。[]”方墨心中痛极,低声说道:“娘。我一定会让你的眼睛好起来的。” 苏瑾娘伸手摸了摸方墨头,笑着说道:“乖女,只要你能在娘身边,娘这眼睛看不看得见不打紧。”方墨紧紧攥了苏瑾娘的手,不说话。萧段大军已是过了庆阳了,不日就可以到达燕京。萧段大军势不可挡。大周早如日薄西山,民心泛散,应是撑不了数月之久的。 等萧帧进了燕京,就是她回来的时候。 苏瑾娘将方墨拉近了坐下,她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到闺女脸面,那白皙脸上虽是沉默,却看不到哀色。她想起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越发将方墨的手拉紧了,低声说道:“闺女,你非要去燕京吗?” 方墨点头说道:“娘,我去了就回。”过了逆水之后,越是往南走,就越危险,将裴胥青这样一人交给李进等人千里迢迢带到燕京去,实在太过冒险。关内可不比关内,裴元贞筹划多年,裴家势力早遍布江南各地了,若是知道裴胥青在他们手里,那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救走的。而裴胥青这家伙本身就不俗,她跟他打得交道多得去,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点。这家伙这些天一反常态老实,谁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若是让这厮逃了去,即将到来的燕京大战未必会如想象的平顺。 苏瑾娘沉默下来,方墨虽是从来都不承认,但是自己闺女心思,她这做娘又如何不知?她虽是喜她放得下,可心里总是有些莫名不安。过一阵,拖了方墨手,她又低声说道:“墨儿,要是,帧少爷不让你回来呢?” 方墨一愣,看近在咫尺的关切面容,突而一笑,摇头说道:“他不会的。”段青鸾比她更适合站在他身边,萧帧是个明白人。 苏瑾娘心里仍是放不下,满脸犹豫踌躇之色。方墨抱了母亲手,笑着说道:“娘,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苏瑾娘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好,娘等你回家。” 方墨等人在惠州停留三日之后,就收拾启程了。逆水改道之后,潼关再不复在,他们径直坐船南行,过和县漯河,天下起了大雨,河水滔滔。方墨站在船头,风雨凄迷中,两岸景过,那些曾今的村落屋舍只剩了顶尖可见,浪拍过,上面长出的荒草一时扑倒,仅剩的屋顶也看不见了。 小孟撑了伞来,挡住她头顶大雨,说道:“这有什么好看?快进去,快进去。”方墨被他拉了进去,脸已是冻得青紫了。小孟连忙倒一杯姜汤端给她,催促说道:“快喝吧。”方墨捧在手心,一口一口下肚,身上虽是暖和起来,心情却依旧没有好转了。 做船行了十余日,便上了岸去,又行了几日就到了庆阳了。萧大已是等在那里了,燕京在望了,李进等人都非常高兴,言谈话语之中都是关于近来燕京几次战况的。方墨拉马回头看马车一眼,灰布马车帘子静默垂着,里面的人好似不存在了。 “李叔。”方墨唤道。 李进连忙收住话头,打马前来。方墨眼睛从马车上收回来,对李进说道:“这里有外人在场。”李进随她眼神落在后面马车上,心里虽是明白方墨是什么意思,却也有些不以为然。这一路上都没有出什么事,都快到燕京了。这裴胥青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可方墨面色却十分慎重。李进心里虽是不以为然,却也响亮应了一声,回身跟后面仍是说得热火朝天的一众人言语几句。众人再不说燕京的战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逃脱 而裴胥青这家伙本身就不俗,她跟他打得交道多得去,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点。这家伙这些天一反常态老实,谁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若是让这厮逃了去,即将到来的燕京大战未必会如想象的平顺。 苏瑾娘沉默下来,方墨虽是从来都不承认,但是自己闺女心思,她这做娘又如何不知?她虽是喜她放得下,可心里总是有些莫名不安。过一阵,拖了方墨手,她又低声说道:“墨儿,要是,帧少爷不让你回来呢?” 方墨一愣,看近在咫尺的关切面容,突而一笑,摇头说道:“他不会的。”段青鸾比她更适合站在他身边,萧帧是个明白人。 苏瑾娘心里仍是放不下,满脸犹豫踌躇之色。方墨抱了母亲手,笑着说道:“娘,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苏瑾娘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好,娘等你回家。” 方墨等人在惠州停留三日之后,就收拾启程了。逆水改道之后,潼关再不复在,他们径直坐船南行,过和县漯河,天下起了大雨,河水滔滔。方墨站在船头,风雨凄迷中,两岸景过,那些曾今的村落屋舍只剩了顶尖可见,浪拍过,上面长出的荒草一时扑倒,仅剩的屋顶也看不见了。 小孟撑了伞来,挡住她头顶大雨,说道:“这有什么好看?快进去,快进去。”方墨被他拉了进去,脸已是冻得青紫了。小孟连忙倒一杯姜汤端给她,催促说道:“快喝吧。”方墨捧在手心。一口一口下肚,身上虽是暖和起来,心情却依旧没有好转了。 做船行了十余日,便上了岸去。又行了几日就到了庆阳了。萧大已是等在那里了,燕京在望了,李进等人都非常高兴。言谈话语之中都是关于近来燕京几次战况的。方墨拉马回头看马车一眼,灰布马车帘子静默垂着,里面的人好似不存在了。 “李叔。”方墨唤道。 李进连忙收住话头,打马前来。方墨眼睛从马车上收回来,对李进说道:“这里有外人在场。”李进随她眼神落在后面马车上,心里虽是明白方墨是什么意思,却也有些不以为然。这一路上都没有出什么事。都快到燕京了。这裴胥青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可方墨面色却十分慎重。李进心里虽是不以为然,却也响亮应了一声,回身跟后面仍是说得热火朝天的一众人言语几句。众人再不说燕京的战事。 128 到临江边时,一艘楼船早等在那里。阿忠见了萧大带着方墨等人过来,连忙吆喝让船上帮闲们下船板。方墨勒住马。面前楼层共是三层,足有八九丈长,船身黑漆漆发亮,三层船舷上皆站了人,一色墨色盔甲森严,长枪上红缨正迎风飘展着。 方墨转头看萧大,萧大笑着说道:“段王爷得知方将军归来,特让水师出了这船过来迎接。”方墨点了点头,下了马。漠北多山。河流却并不多,萧家军虽是骁勇,于水战这方面却远不如西南海边的段家,而这船一看就知道是战船,萧家军是不可能在这么短暂时间内练出一队水军来的。 阿忠立时接过方墨手中缰绳,萧大伸了手。笑着说道:“方将军请。” 方墨上船来,李进等人远从漠北过来,多是没有见过这么大楼船,一时都觉得新奇,眼睛都看直了去。方墨听到后面喋喋不休说话声,沉默眉眼一展散开。萧段两家都已经成了一家,这时候自是不分彼此,段家船过来特特过来接她,接便接呗,她既是已经决定放心,又何必纠结这等事情? 方墨边走,边问萧大:“听说三爷在攻打业州时受了箭伤,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 萧大回答说:“段三爷在业州受伤之后,没有跟着过来,一直留在辰南养伤。不过,听王爷说,三爷的伤已是大好了,这几日正带着人往这边赶呢。” 方墨不禁笑着说道:“三爷是个急性子。”萧大也笑着说道:“可不是?听说我们已经围燕京了,小试了几回,他唯恐我们漏了他,不顾王爷反对,执意就上了路。” 方墨微低了头,又问道:“青鸾郡主呢?她也来了吗?”萧大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挪开了目光,说道:“郡主跟帧少爷在一起。方将军去了就能看见他们了。” 方墨一笑,感慨说道:“上次匆匆忙忙离开燕京,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话别,一转眼三年就过去,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怪我?”萧大笑着说道:“郡主出门前还说起方将军呢,非要跟船一道过来接人,若不是王爷拦着,说不定也跟着我们出来了。” 方墨笑了笑。萧大领着众人上了三楼,阿忠将李进等人带进了各种船房里。萧大将方墨领到一间门前,那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俏丽丫鬟躬身笑盈盈说道:“大人。”萧大看着那丫鬟,对方墨笑着说道:“将军,这是六姑娘身边的画眉,将军若是有事,只管吩咐她好了。” 方墨笑谢了好意,进了船房里。这房约有一间屋大小,分了里外两间,以绣花门帘子隔开来。方墨解了身子斗篷,她身后画眉接过了,搁放在近门架上,又转身移了水盆架子过来,要伺候方墨洗手。方墨连忙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是,你出去吧,我有事自会唤你的。”画眉微笑屈了屈身离开,随手见那门也带上了。 若打屋里只剩了方墨一人,她眉眼沉下来,一脚踹到面前水盆架上,那架子倒是扎实,也只晃荡几下,盆里的水漾出了少许,却是没倒。 方墨闭上了眼睛,长长吁了了一口气。 一些事情不是自己说放下就能完结的,还没有到燕京。这试探的就来了。萧家的黑卫果然一心向着萧家的人,他们对她刻意示好,自是怕她心结难除,坏了萧段两家大事。 方墨低声说道:“萧帧。你也是这样想我吗?”话一出,自己就先摇头笑了起来,她认识的萧帧不是这样的人。他或许会遣萧大过来接他,但绝对不会摆出这阵势来的。其实萧大和萧六担心也有道理,她若执意纠缠萧帧,萧段两家的事情必会生些波折,这时候出这事可不好啊。 只是他们小看了她方墨了。 方墨想起萧大方才的小心翼翼,和这屋门口守着的人,不禁又哧一声笑后。阴郁面色一笑散开来,坦然洗了手,净了脸。坐桌边,倒了一盏茶水喝,淡雅茶香齿间残留。她心里复又平静了。想着大约还有三两时辰就能到燕京城外了,索性进了里间榻上,身上拥了毯子歪靠着。 船行平缓,几乎是不知不觉的,船里安静,茶香渺渺散了满屋,极是淡雅幽香熏陶着,方墨将诸事又梳理了一番。萧段大军原本势胜,再有裴胥青在手。在大周皇朝燕京已是十拿九稳了,只不过她若是下了船之后,立时就走,在某些人眼里反倒是落了嫌疑。想她方墨从来都不是婆婆妈妈之人,喜欢了便是喜欢,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既是决定放手,再难都不会回头看,哪容别人这般看小了去?况,她也答应过萧荣,那誓言不成,她心中始终遗憾。这么多年都走过来,她还惧这几日吗? 心宽幽静,方墨不知不觉合上了眼睛,其实也不曾真睡了,过往来回,搀和将到诸事,是梦亦是幻,隐约间听了几声诡异声响,初时也没当一回事,待进耳频繁了。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船板轻剥声一下子清晰起来。方墨一把掀了身子毯子起身,拉开屋门,门口的候着的画眉以为她有事要吩咐,抬头问道:“大人……” 方墨从她身边径直过去,紧邻她住的是李进几个,正大门开着,聚在一堆了说话,说得正是热火朝天,汪贤生对门坐着,一抬头见了方墨经过,连忙叫一声:“方将军……” 方墨心中还有事,聪耳不闻,大步径直下船去。李进汪贤生等人面面相觑,李进又抓了桌上大刀,一挥手,道:“走,咱们过去看看。”众人也陆续拿了刀剑,紧跟着出门去。下到二楼,方墨正拉着阿忠在问:“裴胥青在哪层?” 阿忠被方墨阴沉沉面色吓了一跳,手往一溜船舱一指,说道:“在那边。”方墨转头一看,她身后一溜船舱外面走道上站了不少守卫,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转头对阿忠说道:“快带我们去看看。” 阿忠连忙应声,带着方墨往船尾走去。听了响动的萧大也下来了,排开众人,跟在方墨身后,低声问道:“方将军,怎么了?”方墨边走边说道:“许是我多心了。”这段家楼船上少说也有五六十守卫,这大江前后不着,这时节江水又冷,裴胥青要想脱身也不会挑这里的。 方墨话虽是没有说明,但萧大看她这架势自是很快就明白过来,脸色也沉了下来,紧随在方墨身后到了船尾第二间船舱门口。 门口守着的两人是萧大手下人,萧大神色肃重看了他们两人各一眼,问道:“你们一直都在这里吗?”这两人拱手同声说道:“是。” 方墨黑幽幽眉眼紧紧看着那门,说道:“开门。”萧大摸出钥匙开了门,跟在方墨身后进去,却一下子白了脸,不过十尺见方的小房除了地上两圈铁链子外,竟是什么都没有了,裴胥青竟不知道怎么逃了去。 萧大将每个角落都看遍了,回头喝问两个下属道:“人呢?”这两人早惊得不知所措了,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这屋里一点响动都没有,他们也不知道这明明看着送进去的人到底是怎么没的。 方墨冷森森在房间中间站住了,环视四周一圈,目光突然转到脚下,而后蹲下身来,细白手指慢慢抚过地板,指了一处,轻敲几声,从靴子里抽出短匕开,正要撬开。李进提了大刀过来。说道:“墨丫头,你让开,我来。” 方墨无声退让开来,李进将手中刀插进那地板缝隙里。正欲尽力一翘,那地板竟是一下子崩开了,露出个缺口来。李进从那缺口往下一看,一眼就看见下层船舱之中赫然躺了一死人 一时围看过来的众人都吸了一口冷气,西南段氏的水师在海上称霸多年,他们造的船自然不会这么脆弱,那船舱里面也不会无缘无故多个死人的。李进脸色惊变,不等方墨吩咐,转过身去。也不用刀了,直接手拿旁边地板往上一抠,那块木板应声而起好大一块,楼下船舱已经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船舱里面不仅有个死人,角落里还破了一个洞。正泂泂往里面进水。 萧大脸色一下子白透了,这当会船正在过山,前后不着,一旦船舱进水,后果不堪设想。他连忙吩咐身后人,说道:“快下去看看。”他话音刚落,就看见旁边一道人影突然往那洞里跃去,再看时,楼下渐水起船舱之后中单膝跪地正蹲伏了一人。青色身影如魅,转头缓缓看。 萧大见方墨跳了下去,他也心急,只是那洞对他来说还是过小,他扳几下地板不动,连忙转身就往楼下冲过去。李进抓了大刀。正准备跟着转身往下冲,突然看见楼下方墨已经蹲在那漏水处,噗一声之后,方墨竟是钻进了那水洞里面去。 寒冬腊月的江水不知道有多冷,她居然这时节下水,简直是不要命了。情急之下,李进举起手中大刀,猛地一下砍向脚下地板,刀锋入木,那缺口略大了一些,他这身板仍是过不去。李进心如火燎,又连看数刀,那缺口总算变大了,他正欲往下跳去,脚下突地一晃,犹如平地的楼船竟是一下晃荡起来。眼看就要滑倒,李进眼疾手快,一把抓了根了木头柱子。 耳朵里清楚传来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李进身边好有几人站立不稳,大叫一声被晃倒在地上,有人手快,抓了支撑之物,稳住身子,有人则一下子狠狠绊在地上,汪贤生身略瘦些,一下子从那缺口滑了下去,噗一声水声惊起。 李进挣扎起来,爬到那缺口往下看,汪贤生正挣扎从水里爬起来,浑身已经湿透了,冻得索索发抖。萧大等人抢进了楼下船舱里,看见了汪贤生,不禁一愣。汪贤生冷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指了冒水的洞,连声叫:“快!快!快……”萧大压根就没有听明白,几下解了身上披风,罩在汪贤生身上。 汪贤生拉住萧大,哆哆嗦嗦说道:“方,方将军……” 船猛地又晃荡一下,又有好几人站立不稳,噗通一声倒进了水里。萧大一把抓了身边柱子,稳住身子,看一圈四周之后,突然叫一声:“不好,船要沉了。” 他话音刚落地,船又摇晃起来,那江水不过片刻已经淹至众人脚踝处,又反应灵敏帮闲连忙端了水盆来,招呼大伙赶紧清水堵洞。萧大却喝道:“来不及了!这船舱下面全是洞。快带方将军李寨主等人上小划子去。” 阿忠应了一声,冲出去吩咐一众船夫帮闲赶紧放小划子下来,他正准备将李进等人叫下来,却听得几声啪啪水响,上面又相继落下几人来。李进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拉了萧大,就说道:“墨,墨丫头从那洞里下水!” 萧大一愣,不禁跺脚,叫一声:“糟了。”漠北多山少水,民众普遍水性不佳,他想也没有想,就以为方墨一个女娃,定也是如此。这寒冬腊月的冷天,就算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轻易下去,别说方墨这漠北来的丫头了,况,这船既是悄无声息穿成筛子,水里定是十分危险。 萧大正要吩咐阿忠等人下水看看,却见李进已是在脱身子衣袄。萧大连忙说道:“快拉住李寨主!这水下不得,水里危险。” 李进被几人架住了,黑脸一沉,正要发作,萧大一把拉住他,说道:“李寨主,你们几个先上小划子,方将军我自会派人去救的。” 就这会说话功夫,船里水已是没至膝盖了。李进等人被人拉扯出去,萧大快步奔到船舱走道上,三两下除了身子衣袄,一跃跳进了水里,阿忠等人见他都下了水,自是纷纷往下跳,一时冰冷江水落满了人,如虾米似的啪啪拍水声不绝于耳。 方墨从那缺口中钻出去之后,咬牙往深里游一阵,果然看见几道黑漆漆人影,她屏住呼吸扒开水波,一下子冲了过去,抓住了最后面那人脚踝,猛地往下一扯。那人两手划拉几下,又落了后,方墨趁势顺这人后背游上,短匕架他脖子,一勒,一道血线进水,这人身子慢慢往深处沉去。 方墨脚猛地往上一蹬,依此法又除一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章 再见 还没有触及方墨衣袄,却见她猛地又往上漂游而去。 小孟抬头顺上看去,方墨后颈被裴胥青拖着向上去,裴胥青脸上已是破了好几道血口,血水顺白皙脸上散开,悠悠荡荡一如渐渐绽放的花儿,那颜色是惊悚的红,飘飘渺渺,分外美丽妖娆。 小孟一愣,生怕裴胥青再伤了方墨,连忙紧跟游上。 129 小孟一愣,生怕裴胥青再伤了方墨,连忙紧跟游上。裴胥青速游速极快,一会后,两人相继出了水面。小孟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抹了脸上江水转头看。裴胥青等人正拖着方墨往岸边游去。小孟转身又跟去了。 他才上了岸,还没有直起身来,脖子上就感觉到了一股阴森森寒气,他抬起头来,一柄寒森冷剑正架在他脖子上。持剑那人虽是花白头发,面相却并不苍老,正冷森森看着他。小孟重重踹了口气,转头看向前面。裴胥青正单膝蹲伏在方墨身边,静默看着她,青白脸上眸子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方墨直挺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死活不知。 小孟心急如焚,正要站起身来,脖子寒剑立时刺进了肉里,他不禁呼痛一声。 “仲叔。”裴胥青突然抬头说道,“放了他吧。” 脖子上寒剑撤去了,小孟连忙手脚并用爬过去,扒在方墨身边,大声叫道:“方墨,方墨……” 方墨一动不动,小孟也顾不得什么了,他只知道再晚一刻,方墨就真的要变成死人了。他立时将方墨翻过来,将她肚子顶在自己膝盖上,猛地压下去。方墨嘴里吐出几口水来,小孟见有效,连忙依这法子又按几下。 方墨吐了几口水,咳嗽起来。小孟连忙将她放正了。喜笑喊道:“墨丫头。”方墨睁开眼睛看见面前阴沉沉天幕前喜不自胜的脸,认出是小孟来,便知道自己还活着,心头一念执着。正要挣扎坐起身,却虚弱厉害,于是对旁边小孟说道:“扶我起来。” 小孟依言扶她起身来,一边絮叨笑着说道:“墨丫头,你方才差点淹死了,是我救得你,这救命大恩。你以后可别忘记了……” 方墨不理他刮噪,转头看四下一圈,皱眉问道:“裴胥青呢?” 小孟也连忙转头看,可四下里哪里还有人?他于是讪讪笑,说道:“你都这样了,那啥裴大少爷自是早逃了去……” 方墨着急起身来,还没有站稳了,一阵头晕目眩突地袭来。她一把抓了支撑,方才没倒下。小孟紧紧抓了方墨手,说道:“墨丫头。你要干什么?快坐下,快坐下,你这样子追过去,就算是赶上了,也是白搭……” 方墨一把甩开小孟的手,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手指了江面,边喘气,边说道:“孟非凡,你快去跟李进他们说一声。无论如何,一定要拿了裴胥青。” 小孟回头看了看雾蒙蒙江面,缩了缩身子,苦着一张脸,为难说道:“墨丫头,都这会了。你还要下水啊?”方墨虚弱点了点头,说道:“裴胥青定是还没有走远,我们人多,现在追,还来得及。”见小孟浑身湿漉漉,一张惨白脸上满是踌躇颜色,她便又沉声说道:“孟非凡,今日这事,我会一直记得的。” 小孟眼睛一亮,面上踌躇去了大半了,可见方墨一副随时要倒下来的样子,眼前终是胜过了后来,他突地蹲下身来,一把将方墨拉扯到自己背上,背起了,一边说道:“咱们也不用下水,下水多费事啊,咱们沿江走走,他们自是会看到。” 方墨听了这话,却心中一急。这大雾天气,船行江中,江面尚不能看全了,哪里能顾到江面上来?这小子又在打花腔了!她心急气恼,不由得使劲挣扎起来。可到底在冰冷江水里泡了良久,又溺水才醒,这般急火攻心,使劲挣扎几下,浑身起来突地散尽,一时竟厥了过去。 小孟察觉方墨头软绵绵拖在自己肩上,于是转头一看,大叫喊道:“方墨,方墨……” 方墨自是不能应他。小孟这时急坏了,背着方墨一路狂奔起来,路遇江边一荒草掩着的山洞里,一头钻了进去,将方墨放下来,将洞口荒草混乱扯了几把下来,在洞里生了火,剥了方墨身上衣袄,只留了单衣,抱近火堆旁烘烤。 洞里有了火,渐渐暖和起来,方墨却仍是没醒,眉头紧紧皱着。小孟在她旁边静静坐着看她,脸上少有沉静,无声一笑,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今日的事,是你说要牢记的,可别忘了啊。” 话说完,鼻头突然痒起来,小孟掩了口鼻,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他这才意识到光顾着方墨,自个身上的湿衣袄都还没有脱了,连忙三两下脱得只剩单衣了,放一边烤着。 眼见天快黑了,雾蒙蒙江面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李进等人不知道寻到哪里。小孟在外面眺望一阵,好在这雾虽大,这几日却不曾落雨,他捡了一些干柴回来,将火挑大一些,又将两人烘烤衣袄翻了面,做完这些,天已是完全黑了,小孟不再指望李进等人能找到这里来了,他在洞口堆了些石头,以期夜里挡些风寒。 方墨未醒,他不敢睡去,便坐在火堆旁边守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轰隆隆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抬了口去,侧耳又听一阵后,连忙扒开洞口的枯草,从石头缝里看出去。江面大雾仍是没有散去,黑漆漆雾蒙蒙中闪跳无数火星,密密麻麻铺满了江水两边,江水哗啦作响,黑漆漆江面上一艘艘船过,密集火光与两岸星火相映成辉,这景将六月的星空都比了下去。 小孟屏住了呼吸,紧紧看着不动。那星火越发近了,嘈杂中他辨出这些人喊声来。 “方将军,方将军……”小孟松了口气,转头看洞里,方墨仍是一动不动躺着。他连忙将洞口枯草和石头都挪开了,爬出去,居高喊道:“这里!方墨在这里!方墨在这里!” 江边火星仍是汹涌向前。小孟连忙冲进了洞里,烧了两根木头举着出来,挥舞着喊叫道:“哎,在这里,方将军在这里。” 老远处不知道有谁叫了一声:“快看那边!方将军在那里。”小孟更是用劲挥舞手中火把。星火很快转了方向,向他这里汹涌过来,马蹄轰隆隆声响从顶上大风似的席卷下来,黑漆漆雾中,一队黑甲骑兵突然涌现出来,来势凶猛。 小孟不由得住了手,转头看了看身后洞里。那队黑甲骑兵破雾而出,瞬间就到了小孟跟前,最前头那人马蹄落下,脚下地都不由得轻颤一下。 小孟昂起了头,最前头一跃下了马来,身后长裘带了股阴森森寒气一下子漫散开来,只片刻就走到了他面前。小孟不禁一愣。早听说漠北萧帧姿容罕见,却不知道竟是美成了这样,一张俊脸不输任何俏丽女子,偏生气势凛厉阴森,让人不寒而颤。 那么,他自然就是萧帧了。小孟不由得转头看了身后洞里,火堆旁,方墨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他面前人顺小孟目光看去,凛厉眸子突地变黑了,似连呼吸都屏住了般,突然转身往洞里大步走去。黑色长裘扬起的冷风一下子铺张过来,仅着了一件单衣的小孟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他到底放不下洞里人,也转过身去。正看见一身黑衣的俊美阴冷男子小心翼翼躬下身来,伸手抚了抚方墨的脸,又落到她鼻前触了触,一瞬间后,他沉默脸上突地绽放一笑,周身阴冷竟是一下子散去,低声轻柔唤道:“方墨,方墨……” 方墨自是没有回应,萧帧脸上笑容突地尽收了,上下看方墨一眼,又转过头看了洞口小孟一眼。小孟身上寒栗陡起,不由得驻足。 萧帧突然起身来,几下解了自己身上长裘铺在方墨身上,裹着一把抱起她,往洞外面走去。小孟还在洞口发呆。待回过神来时。萧帧已是抱着方墨上了马,一手环搂着她,一手持缰绳,突地一抽,黑马撒开四蹄,一下子冲进了黑漆漆浓雾中。 “哎!哎!哎……”小孟只来得及冲洞口叫几声,就看不见方墨人影了。他正踌躇,有几人突然重重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大恩不言谢。”小孟转头见是李进,就扯出一笑,说道:“李大叔,说这个多见外啊。” 李进要重重拍了一下小孟肩膀,说道:“走吧。”他先走几步,回头见小孟仍是愣着不动,李进冲他上下打量一通,以为他是冷了,几下解了自己身上斗篷扔给小孟,说道:“披上吧。” 小孟闻及身上汗臭,又想起方才情形来,心里苦涩,脸上却仍是挂出笑来,说道:“李大叔,我不冷。” 李进回来看他一眼,笑着说道:“好了,别逞能了。走吧。”小孟只得怏怏跟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一章 胡不归 大风刮过,顶上帐布啪啪作响,一如惊涛拍岸的巨响。而偌大帐中灯火幽静,一人静坐不动,对外面骇人风声充耳不闻,眉头紧紧皱着,凝视着面前星罗密布棋盘,手中黑棋良久未有落下。直至寒气腿上漫上来,他才缓缓摇了摇头,合上眼睛,叹了口气。 帐帘掀开了,一道青色身影悄无声息进来。下棋这人将手中黑棋捏握在自己手心之中,头也不回,眼未睁,缓声问道:“如何?人找到了没有?” 后进这青衣这人低头回道:“找到了,帧少爷已经将人带到中军大帐中了。”下棋这人一下睁开眼睛,一惊说道:“中军大帐?”青衣人低声回话道:“是,方将军因是溺水,找到时,人尚未清醒,帧少爷就将人带过中军大帐里。”下棋这人转过身来,更是惊讶说道:“溺水?人现在如何?有没有事?” 青衣人回道:“帧少爷已是传来医官了。”下棋这人似放下心来,消瘦面上的伤焦急去了大半,摊开手心看了一眼手中黑棋,又叹了口气,搁放到棋盘一边,说道:“走,胡集,我们过去看看。” 胡集转身取了架上斗篷,给这人披上了。两人一道出了门去,正逢一阵大风滚动,掀起了不远处一顶搭建了一半的帐篷,发出啪一声惊响,压了搭建帐篷的人,周围兵将纷纷跑来黑甲冷冽相撞声与呼啸风声应和,坐轮椅这人抬头看了看黑漆漆天,缓声说道:“要下雨了。” 胡集掀眉眼看了看头顶。又垂下来,推着轮椅继续向前,没走多久,便看见几人正迎面过来。居中那人身形魁梧,面容黝黑,一只空落落袖子随风扬着。另一只手按在腰间大刀上,正与旁边人说话。轮椅上人清瘦脸上不禁绽放出笑容来,伸手唤道:“李寨主。” 李进正与吴大鹏等人说话,听了招呼声,抬头一看,黑膛脸上也绽放出笑容,连忙大步过去。拱手说道:“胡先生。” 坐轮椅这人正是胡不归,当年他与孙瑾瑜前后脚于燕京北门出城,将裴胥青追兵引到立川附近,终是寡不敌众,孙瑾瑜坠崖下落不明。他则落于裴胥青手中,在廷尉司大狱中受了刑,这腿脚再不能如常行走了。 胡不归上下打量李进,见他虽是少了一只胳膊,却面容气色都不错,心中甚是欣慰。李进却见胡不归坐在这木头椅子上再行走不动,心中难过,黑脸上伤色流露,不忍说道:“胡先生。你这腿脚……” 胡不归不以为然捋了捋自己山羊胡须,微笑说道:“不碍事。”又呵呵笑着,拍了座下轮椅,“这个可比我那条腿好使,既不叫苦也不会叫累,正合我这懒人心意。” 李进虽是耿直。也听得出他这是说反话,心中反是越觉得难过。胡不归又笑着说道:“李寨主是不是从中军大帐那里过来的?”李进点头说道:“正是。”胡不归又紧接问道:“方将军如何?可有醒过来?”李进被扯开话题,摇头说道:“还没有,不过医官说,墨丫头虽是溺水受了些寒气,幸而救得及时,现下虽是不醒,但于性命却是无忧的。” 胡不归缓缓点头说道:“那就好。”又上下看了李进一眼,问道:“李寨主,你们这是要去什么?”李进笑着拍了吴大鹏肩膀说道:“去大鹏那儿找个落脚窝。” 方墨下落不明,孙瑾瑜镇守汜水关,轻易离不得,吴大鹏现在暂代萧家军第二军统领,他原是李进寨子中的人,又是方墨一手带出来的,与方墨李进等人自是亲厚,李进等人来到大军中,自然要落脚在第二军中。 胡不归笑着说道:“李寨主既是有事,咱们改日再叙了。”李进也笑着告辞一声,看着胡不归离开。他身后小孟也探头出来看,问李进道:“李叔,这人就是住持萧段两家联姻的胡先生?”李进回头看他一眼,又想起方才萧帧抱了方墨策马离去的情形,显然事情远非自己原先所想了。他心中遂也烦躁起来,皱眉说道:“还看什么?走吧。” 吴大鹏看了他一眼,脸上笑容也减收了,一行人到了第二军帐营中,吴大鹏揽了李进肩膀说道:“大哥,你看,我这地儿大,少得就是人气,要不,你们几个就一起过来挤挤?”汪贤生早看出他有话与李进说,便笑话道:“你现在好歹是一方统帅了,咱哥几个哪里跟你挤?你的侍卫兵呢?让他给我指个地就行了。” 吴大鹏笑呵呵说道:“啥一方统帅?咱乡下人出身,大字识不得几个,哪里当得起这称呼?你小子别寒碜我了。”汪贤生见他笑容略有些僵硬,笑着叫住他侍卫兵,说道:“好了,好了,不跟你说,我这身上衣衫还是湿的了,得找个地儿换了去。”见小孟还在东张西望,也一把抓了他,跟李进吴大鹏两人告辞了出来。 侍卫兵将他们几个带到一座帐营里,笑着说道:“这帐营我们将军早让人收拾了出来,几位爷看看还短些什么?只管跟小的说就是了。”汪贤生将这大帐里外转了一圈,在一张椅上歪坐下来,笑着说道:“行了,你去忙你的就是,我们有事自会叫你的。” 那侍卫兵笑嘻嘻应了,说道:“那几位爷就慢歇着了,小的姓付,几位爷有事就叫我小付吧。”侍卫兵走后,二狗子等几人笑闹着冲到后面更衣抢铺,只汪贤生坐着不动,他年岁虽是这几人中算是最小,却也是最机灵的,又识字,在黑风寨中算得上是李进的左膀右臂。他与方墨萧帧年岁差不多,自是比李进看得更明白一些。萧段两家联姻,他都感觉震撼和难以接受,更别说局中人。可方墨却像无事人似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言行举止无丝毫不妥之处。他欣慰同时心中更是难受。只是前事难料,这事上不是一人放下,就能完结的。 帧少爷在万千人中抱了方墨策马离去,这可不像是要放手的样子,他心中当时虽是很高兴,可现下却觉得不好,段家人还在旁边呢,人家又不是瞎子,再大度也会有些不舒服吧。更何况,那段家一点也不像大度的样儿――若两家真亲密,延川战事又何需联姻这事? 汪贤生心中越想越不是味,若是这时候段家生了什么二心,那就是个麻烦事了。黑风寨是方墨一手建成了,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帧少爷虽是漠北萧家人,在他心中却不如方墨亲厚。所以他许多事情都是站在方墨这边想的。 可眼下他头疼也没有用,人家段家怎么想怎么做,他又不能钻人家肚子里去。 汪贤生想到这里,混沌头脑一时乍亮,哎呦,他虽是不能钻别人肚子里,但是在附近听听风声动静还是可以的吧。 汪贤生越想越是觉得这主意不错,心宽倒了一杯茶水,寻思着得找个什么理由过去听动静。茶到嘴边,他这才发现旁边居然还有一人也静坐不动。汪贤生润了润嘴,说道:“小孟,你小子发什么愣?” 小孟也回过神来,眼珠子骨碌一转,揽了汪贤生肩膀,笑嘻嘻说道:“贤生,你想什么呢?”汪贤生一口茶水差点喷出,连忙咽下了,抹了抹嘴巴,扯开小孟手胳膊,说道:“你小子还管起我来了?” 小孟看了看帐顶,侧头听了听外面风声,感概说道:“今晚这风可真大啊,月黑风高夜呀,月黑风高夜,贤生,要不,咱们两个一起出去转转?” 汪贤生一时瞪大眼睛看着小孟,小孟笑嘻嘻回看他,又问道:“去不去?”汪贤生一下子站起身来,恼怒说道:“你小子发哪门子癫?要去你去!我才懒得陪你发疯。” 小孟看着汪贤生气呼呼离开,摸了摸自己鼻子,喃喃说道:“不要我陪啊?好吧。” 熬到大伙都睡熟了,汪贤生再耐不住了,翻身起来,左右看看,旁边睡的二狗子正吧嗒嘴巴,一双小眼睛睡梦中都笑眯起了,浑然不知身上被子被人尽扯了去。他旁边那姓孟小子紧裹这被子睡得正香,一人不知怎么竟给占了两三人位置。 汪贤生想了想,轻手轻脚起身来,拍了拍小孟脸颊,低声说道:“小孟,孟非凡,一起去解个手,哎,哎。”小孟嘟哝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汪贤生见他睡得这般死沉,松了口气,悄无声息穿了衣出去。 正夜深时,偌大营地里只有风过声响,不远处巡逻士兵的火把将四下暗影拉得忽大忽小,一眼看去,无数灰布营帐密密立着,延伸到黑暗之中。汪贤生抬头看了看头顶咧咧作响的灰黑色狼旗,裹紧了衣,往东边摸去。 走了没几步,便看见一队巡逻过来,汪贤生连忙闪到阴影之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偷听 等这队巡逻过后,汪贤生探出头开,四周看一圈,正要走出来,突然听见说话声。这声音混在风声中传过来,只有断断续续的一两声,也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只那个称呼,汪贤生却听得十分真切。 大当家的。 方墨一手建起祁山十八寨,后来这些寨众大多编在萧家军中,但是许多人仍是改不了口。这声大当家的在这里除了方墨,自然不会有第二人。汪贤生一下收回脚步,静静站着不动,侧耳辩听一阵后。 大风在头顶盘旋过去,不远处狼旗咧咧作响,风缓旗止,周围片刻安静。“老四老六,你们两个怎么看?”一个沉稳男声突然从旁边帐篷里传出来。汪贤生一愣,辨认了半响,才发觉这声音近在咫尺了,且有些熟悉。他愣一阵,贴耳过去听。 里面传出一声青瓷脆响,似有人盖了茶盏盖子,而后缓声说道:“依我看,大当家那边倒是不要紧,要紧是咱们主子。” 这人话音落后,又有人叹了口气,方才熟悉那声音又起了,道:“唉,是啊,老四说得对,大当家虽是一介女流,行事作为却不输男子,拿得起放的下,反倒是咱们爷想不开啊。今儿这事出后,也不知道段家那边是怎么想的?偏生又在这要紧时候,若是段家心中有了不满,这后面的事情也不好办啊。” 有女子轻笑一声,低柔说道:“大哥四哥,我倒是觉得你们俩想错了,女人啦,便是再厉害,于情爱一事却都是难以割舍的。大当家若是真放下了,为何偏偏在这时候弄丢了裴胥青?” 汪贤生听了这话,气得拳头都不由得握起了。帐篷里也有人惊愕说道:“老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裴胥青是。是大当家有意放的?” “有意无意的,我也说不准,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何从拉贡草原到漠北。再到这里,一路上都不曾让那裴胥青逃了去,偏生到了燕京附近的临江的时,他就逃了?居然还是从水路逃走的!大当家这人,我们也都知道,她若是打定了主意做一件事情,必是会倾尽全力去为。依她性子,既是能抓了裴胥青,又怎么让他逃了去?便是不敌溺水,那裴胥青为何不趁机赶尽杀绝,去了这宿敌?这裴胥青在大当家手下可是没少吃苦头,别的不说,光玉泉山那一役,这仇就结得够大了。” 这女人话音落后。一时帐篷内落针可闻,汪贤生气得都打起颤来,真恨不得冲进去分说一番。这帐篷里的几人显然也忘记了自己也是漠北来的,若论凫水,那自然是南方人略胜一筹了,况,方将军情急之下,身上衣袄都不曾去了,就这么裹了下寒冬腊月的临江,那等同于抱了块石头!方将军还不容易捡条命回来,居然被说成了这样。 不过他好歹记得自己偷听来着,强行压下心头怒火。继续听下去。这时帐篷内又有人缓声说道:“老六,你错了,大当家不是这样的人。” 这女人轻笑一声,柔声说道:“四哥,你既是这么说,那你来告诉我。裴胥青又是怎么回事?我也知道,没有大当家的,我们萧家也走到今日这一步来,我也不愿意这么想啊,帧少爷将大当家看得极重,我只希望他诸事顺心如意,也希望他们两人能在一起,可是四哥,你觉得眼下这事能成吗?” “我觉得老六说得有道理。”熟悉的稳沉男声又说道,“裴胥青出逃这时确实有些古怪。唉,咱们与段家虽是迫不得已,但确实有负大当家的,她心中又气,难免会做出些有违常理事儿来。” “我也是女人,大当家的心思,我多少能明白些,这些年她一心为我们萧家,却换了这种结果,这种事情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女人心伤了,绝望了,激愤之下,什么事做不出来?”帐篷里女人低缓说道,“今日这事,段家便是默许了,可大当家岂是甘愿居于人下的?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帧少爷,而是大当家的。” 帐篷又静了下来,汪贤生心急,不由得又贴近些,果然又听到这女人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咱们萧家走到今日这地步,谈何容易啊?真是再经不住波折了,大当家的……” 偏这要紧时候,一阵大风突地刮过,四周一时声响大作,将这女人后面的话盖了去。 汪贤生正欲待再贴近些,后襟突地一紧,双脚腾空,被人提将起来,他的惊叫声还没有落地,就被人提将到帐篷里面,一把甩在地上。他屁股被摔得生疼,才昂起头来,一柄深寒冷剑就架在了他脖子上了。 帐篷里坐着的三人都站起身来,汪贤生强行将心头怒火压下,扯出笑容来,看着这几人,说道:“萧大爷,四爷,六姑娘,你们好啊,我是贤生,汪贤生……” 萧大萧四萧六面面相觑,黑风寨李进身边的跟班他们自然都认识,他们都还没有说话,汪贤生后面站得那人开口说道:“大爷,四爷,六姑娘,这人在帐篷外面鬼鬼祟祟的,一看就知道不安好心,一定是裴家派来的细作。” 汪贤生一下子转过头,他身后这人一身黑裘,容长脸,面白净,虽是生得齐整,却周身透着股阴邪之气。汪贤生素来有些急智,看一眼这人后,立时就嚷道:“你是谁?你才鬼鬼祟祟不安好心呢!我去吴将军那边找我大哥,刚好路过这里!什么裴家细作?我跟着萧四爷在惠州守城的时候,咱们萧家军里还没你呢。依我看,你才是裴家细作!” 这人一时被抢白,脸又苍白几分,一脚踹在汪贤生后背了,死死按住,揪了他头发,使他昂起头,捏起汪贤生下巴,拿剑比划着,阴测测说道:“不错,挺能说的嘛,不知道去了你这舌头,你是不是一样能说会道?” 汪贤生吓出一身冷汗来,死死闭着嘴巴不张开。那人手劲极大,强行打开汪贤生嘴巴,正要去了他舌头。萧四开口说道:“住手。” 汪贤生和那人都转头看向萧四,萧四摆了摆手,说道:“萧安,这是李寨主身边的人,快松手。” 那人手下迟疑,看了看萧四旁边的萧大和萧六,萧大也说道:“萧安,还不放手?没听见你四爷的话吗?”萧安应了一声是,不情不愿放开了汪贤生。汪贤生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身上衣袄,扫了萧安一眼。 萧大笑呵呵说道:“贤生啊,这萧安是我在这边收的人,还没有去过漠北。今日晚上是一场误会啊,不闹不相识,都是自己人,你就原谅他一回吧。” 汪贤生也笑呵呵说道:“萧大爷说哪里话?这天乌漆抹黑的,连狗都看不清楚,这安爷认错人,那也是难免的,我怎么会怪他呢?” 萧安脸又白了几分,萧大连忙横他一眼,萧安低下头,默默退到一边去。汪贤生在嘴皮上讨了些便宜回来,这才觉得屁股没那么疼了。只是方才听得那些话实在让他心里堵得慌,他一刻都不想多呆下去了,于是笑着说道:“大爷、四爷、六姑娘,我还有事,先走了,您们几位慢坐。” “贤生。”萧六突然开口叫住他。汪贤生背身时眉头一皱,转脸时笑容还是扯出来,问道:“六姑娘有事?” 萧六走几步到了汪贤生面前,笑着说道:“贤生,你今日是初来营地,这山凹一色帐篷少说也有几千,这大黑天的,你一个人转来转去的,容易迷路,让萧安送你过去吧。” 汪贤生笑容不由得一僵,这还在疑心他呢,看他扯出得是真话还是假话。他心里冷笑一声,嘴里笑着推辞道:“不用了。我记性还没那么差。” 萧六却径直转过头,笑着对萧安说道:“萧安,你反正也无事,就送一送贤生,算是给刚才的乌龙赔礼道歉。”萧安意领神会,立时应声道:“是。” 话都说成这样了,汪贤生知道自己若是再推辞下去,那没鬼也要变成有鬼了,只好笑呵呵领了这心意。好在李进这晚上真歇在吴大鹏那边,他也不用怕什么。 汪贤生告辞出来,萧安早等候在前面,他心里冷哼一声,老老实实跟在萧安后面。因是要到吴大鹏那边去,道也不远,只一会后,就到了。吴大鹏那帐营里居然还有灯,刚好小付掀了帘子出来,两厢见了,小付哎呦一声叫,笑着说道:“是汪大哥啊。” 汪贤生笑着问道:“小付,我大哥是不是还没有睡?” 小付点头笑着说道:“正在里面说话呢。” 汪贤生回头看一眼,萧安阴森森看他一眼,转身离去。小付探头看,问道:“汪大哥,这人是谁?” 汪贤生冷哼一声,说道:“一条狗罢了。”说罢,就掀了门帘子进去。帐篷正中矮桌两边正对坐着吴大鹏和李进两人,汪贤生进来后,叫了一声大哥。吴大鹏和李进两人都看过来,李进见是他,说道:“贤生,你不是早闹着累得慌吗?怎地还没去歇着?” 汪贤生心里窝着一股火,进来后,拖了条几子就一屁股坐下来,方才那一阵陡摔疼劲还没有过去,这气鼓鼓坐下来,他不禁吸了一口冷气。 李进看他捂着屁股那样儿,就笑着说道:“你小子咋了?屁股生疮了?” 汪贤生恨恨说道:“让疯狗咬了一口。” 吴大鹏听出他话里有话,就对跟着汪贤生进来的小付说道:“小付,你到门口站会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三章 答案 汪贤生笑着问道:“小付,我大哥是不是还没有睡?” 小付点头笑着说道:“正在里面说话呢。(.)” 汪贤生回头看一眼,萧安阴森森看他一眼,转身离去。小付探头看,问道:“汪大哥,这人是谁?” 汪贤生冷哼一声,说道:“一条狗罢了。”说罢,就掀了门帘子进去。帐篷正中矮桌两边正对坐着吴大鹏和李进两人,汪贤生进来后,叫了一声大哥。吴大鹏和李进两人都看过来,李进见是他,说道:“贤生,你不是早闹着累得慌吗?怎地还没去歇着?” 汪贤生心里窝着一股火,进来后,拖了条几子就一屁股坐下来,方才那一阵陡摔疼劲还没有过去,这气鼓鼓坐下来,他不禁吸了一口冷气。 李进看他捂着屁股那样儿,就笑着说道:“你小子咋了?屁股生疮了?” 汪贤生恨恨说道:“让疯狗咬了一口。” 吴大鹏听出他话里有话,就对跟着汪贤生进来的小付说道:“小付,咱哥几个有话要说,你到门口站会去。” 133 小付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吴大鹏将酒坛子上倒扣的瓷碗取下来,倒了一大半碗酒,拖过去给汪贤生。汪贤生端起了一闻,吃惊说道:“大鹏哥,这,这是酒?!”萧家军军纪严谨,军中是不准饮酒的,这规矩不要说萧家军中的人,整个漠北也几乎无人不知。 吴大鹏自己端起自己面前碗,吸一口酒,一笑说道:“没事。我见了你们几个高兴,今日就犯一次规矩,喝吧,这里外都是自己人。这事传不出去的。” 汪贤生看了李进和吴大鹏两人各一眼,端起酒碗,也喝了一口。吴大鹏笑着指了桌上的酱牛肉。说道:“来,尝尝这个,虽是比不得咱们惠州老福计的酱牛肉,也另有一番味儿。”汪贤生持了筷子夹了一片放嘴里,边嚼边笑着道:“嗯,还凑合。” 李进呵呵笑着拍他肩膀,说:“有得吃就不错了。你小子还挑三拣四的。”吴大鹏见汪贤生吃了酒菜,就问道:“贤生,你到底遇到谁了?怎么呛成了这样?” 汪贤生嘴里一停,冷酒下了肚子,他心头的气愤也沉淀了下来。略一思量,便笑呵呵说道:“没事,运气不好,遇到一条疯狗吧。” 萧家黑卫那些人的话,虽是令他寒气气愤,却到底是他偷听来的,没凭没据的东西,现在说出来只闹得大伙心中都不痛快。况,他也知道李进可是火爆脾气。素来将方家两个孩子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又怎么会容忍别人这般诋毁方墨?那些话若是落到了他耳里,他哪里还忍得住?这事闹将开来了,偷听的空口白话,他们只有吃亏的份。 李进正端了酒碗喝酒,听了汪贤生话。手下动作一滞,问道:“大鹏,咱们这营地有狗吗?”吴大鹏看了汪贤生一眼,笑着打掩护,说道:“有,多半是附近林子蹿出来的野狗子。”李进听了,点了点头,继续喝酒。 汪贤生不欲让大伙平白添堵,笑呵呵将几人酒碗又满上了,端起吆喝说:“来,来,一起喝,一起喝。” 吴大鹏摇头一笑,拿了酒碗与两碗轻碰一下,一口闷了大半,才抹了嘴巴,就又听见汪贤生说道:“大哥,大鹏哥,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怎么这半夜都没有歇着?” 李进放下酒碗,黑脸上笑容减收,说道:“你大鹏哥跟我说军中的事呢。”吴大鹏虽是没说,也低下头,闷声吃菜。(.好看的小说) 延川大胜才过,燕京初围形成,大战还没有开打,眼下军中还能有什么事令一军统帅这般颓废的?李进和吴大鹏两人样子落在汪贤生眼里,他心中虽是吃惊,面子上却不敢显露太多,装作无意样子,问道:“军中的事?燕京是不是要开打了?我先说好了,这次打燕京我可是要跟着第二军一起上的啊。” 吴大鹏看出汪贤生的装佯了,他只摇头笑了笑,不说。李进没那么多心眼,就笑着拍了拍汪贤生肩膀,说道:“你小子放心好了,这燕京大战少不了你的。” 吴大鹏端了酒碗,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喝酒喝酒了。” 三人又继续喝开了,夜深了,汪贤生酒浅,心中又憋着事情,几碗后就上了头了,吴大鹏让小付进来,在他帐营里另开了一铺,扶着汪贤生先上了铺去。他与李进又坐下来,两人默默对喝一阵。 周围再无人,灯火昏黄幽静,李进的脸黑红黑红的,默默凝望灯火一阵,突地伸手拍了拍吴大鹏肩膀,说道:“大鹏啊,你放心吧,现在墨丫头来了,有她在,谁也不敢小觑了咱们第二军的!” 吴大鹏酒也上了头,眼眶里湿漉漉的,随手一抹了,哽咽点了点头,低沉说道:“延川,延川,若是有方将军早些过来那就好了,咱们也不会丢了这么多兄弟了,是我,是我没有用,将大伙从漠北带出来,却没能带回去……” 李进瞪他一眼,沉声说道:“你说什么呢?延川这事又不是你的错,战场之上,生死原本就难料,大伙既是入了萧家军,谁心里没个准备?这事你别尽揽到自己身上了。咱们第二军不就是在延川吃了亏吗?那汜水关是谁打下的,舟州的围是谁解的?还有惠州袁州呢?这些不都是咱们第二军拿下的吗?胜败是兵家常有事情,你管别人怎么说道?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吴大鹏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天憋闷一股脑咽下去,点头说:“大哥说的是,有方将军在,咱们第二军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说罢提了酒坛子又要倒酒,晃了半响,也只晃了几滴下来。李进笑着说道:“好了,咱们兄弟今日也喝够了,收了罢,我困觉了,明日一早还要去看看墨丫头呢,也不知道她醒了没有……”边说着边歪歪斜斜站起身来。 吴大鹏连忙过来搀他,谁知道两人都喝高了,走了几步,就跌到一块去了。在外面候着的小付听了叮叮咣咣响动,掀帘子往里面看一眼,将隔帘前堆到一起的两个人,连忙跑进来,分别将两人搀到铺上,安置睡下来。 李进三人闹了大半夜睡去了,方墨却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大风滚过帐顶,如惊涛骇浪一层层翻涌不休,她一时屏住呼吸,冷眼看着。风止浪息,周遭静了下来,满目灯火昏黄幽静。她转过头,四下看一圈,目光定定落在旁边架子上的箭袋上。这箭袋是牛皮制成,虽是朴实不华,却甚是耐用。她有一回偷了萧帧箭袋,后来到了祁山,就找了个名目还送给了他这个。 那么她眼下自是到了白杨谷的萧家军营地了。 灯火亮着,大帐内无人,方墨挣扎坐起来,立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她扶着额头,静坐一阵,待这不适缓过后,披上斗篷下床来。走几步,摸到桌上茶壶温热,于是倒了一盏出来,暖了暖肠胃。 又四下看一圈。这帐内大,里面却不多,最里面是床,旁边架上挂着一张大弓和牛皮箭袋,再然后就是这方桌了,简简单单一桌四椅。除却这青花茶具,偌大帐内一色灰黑,尤显得冷清空荡。 方墨将手中茶盏放下来,走到门边,正要掀帘子出去,外面人声传来,她手下动作一滞。胡不归的笑声虽是再不是从前放荡不羁,她仍是一下就听出来了。胡不归呵呵笑几声,说道:“哎呦,我说得这些事不过些前朝往事了,帧少爷想必早听说过了。想那夏临王武功文治也算是了得了,最后为了一个女人断送大夏王朝近四百江山了,真真是可惜了。” 方墨不由得轻扯嘴角无声冷笑了。这夏临王的故事她也知道,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龙椅,不过短短几年,大夏王朝就隐隐有中兴势头,后来不知怎地竟迷上了一个女子,做出许多荒唐事来,惹得朝野激愤,最后还被人在行宫中刺死,他死后,因是无后,大夏王朝就陷入皇位争夺战中,延绵到朝堂之外,一时战火四起,终是被他姓人夺了天下。 胡不归这话里意思,那真是再明白不过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和萧帧之间的事的,不过这事不是她眼下最想知道的,她想知道的是,萧帧会怎么回答? 虽然答案是与否,于她而言,已是没有多大关系,胡不归的劝说是对的,但是她心底仍是想从萧帧嘴里知道答案。 却等了半响,也听不见萧帧回话声音。方墨心中有些不耐烦,伸手见帘子掀了一条小缝看出去。萧帧和胡不归正在外间门帘子旁边站着,萧帧背着她,灰黑背影冷寂幽深。胡不归背门,坐着一张木头椅子上,颜面较之从前又清瘦了几分,捋着自己山羊胡须,脸上虽是有笑,却也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胡不归久等不到萧帧应和,脸上担忧几乎要透皮出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伙伴 段青鸾拉着方墨在说话,李进那伙人也在低声议论,二狗子说道:“这娘们是谁?”吴大鹏扫了他一眼,他虽是看不惯段家大小姐,也觉得今日她那眼神让人十分不爽,但是人家到底是段家的大小姐,以后更是自个主子,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吴大鹏低声说道:“你小声点说,这位就是段家的大小姐。” 二狗子手指了段青鸾惊讶说道:“啊,她,她就是段家的那位大小姐,咋长得这样子?瞧这人中这么短,眉间这么窄,一看就知道不长命!” 吴大鹏差点憋过气,他跟段家军混在一起也算是时日不短了,还是头一回听说段家大小姐生得不美,不仅不美,居然还成了短命相了,他还没有缓过劲来。李进就不悦说道:“二狗子,你怎么说话的?少说几句!” 汪贤生却觉得二狗子深得他心,伸手拍了拍二狗子肩膀,笑眯眯说道:“没想到你小子还会看相啊,嗯,不错,不错。”二狗子嘿嘿笑两声,说道:“这不是跟咱惠州西街头上那个摆卦算命的胡老头学得两招吗?”汪贤生点头赞许说道:“那胡老头看人一向很准……” 这两人一唱一和说得十分融洽,吴大鹏和李进两人都转过了头来,旁边站着的王三顺忍住笑,轻咳一声,使劲扯了扯汪贤生衣摆,又拐了拐了二狗子。那说话两个人在李进和吴大鹏两人警告目光下这才醒过神来,都低头闷笑,总算是住了嘴巴。 天大亮了,四下往来人多了起来。方墨虽是与段青鸾久别重逢,却也觉得无甚话说,抬头看一眼周围,微笑说道:“郡主是不是要去找帧少爷?”她一句话提醒了段青鸾,段青鸾哎呦一声叫,说:“差点忘记了这事。方墨我走了,改日再与你说话。你记得要过来找我。” “好。”方墨点了点头,微笑看段青鸾骑在马上离开。清晨薄雾涌过来。只瞬间就不见人影了。方墨走到李进等人身边,说道:“走吧。” 到了第二军驻军地,许多忙碌的士兵都停了手中活计过来打招呼,营地里热闹起来,他们身后的人越聚越多。吴大鹏也忍不住激动起来,领了方墨进自己帐营里,大声喊道:“小付,小付。快把这里收拾收拾,方将军回来了。” 方墨叫住他,说道:“大鹏。这个不急,你先跟我说一说第二军眼下情况如何?”李进见他们要说军中事情,就跟方墨告辞一声,带着汪贤生等人出去。方墨坐下来,吴大鹏知道她的习惯。让小付上了茶水,又挥手让离开。 第二军方墨一手带出来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支队伍。她在营地走了一圈,自是察觉出不寻常来。 吴大鹏早等着这时了,他这统领原就是暂代了。如今方墨回来了,这支队伍自是要交回她手中的。他又看一眼方墨。将军中这些日子发生事情一五一十说出。 方墨听完了,沉默一阵,说道:“大鹏,把四平他们几个叫进来。”吴大鹏答应一声,出去叫了刘四平等几个军中老将过来。这些人见方墨回来后,原本都在帐营外面候着。听了叫唤,很快进来。 方墨分别问了各营情况,大抵情况与吴大鹏所说差不多。第二军在延川被何成从后方偷袭,伤亡惨重,士气明显低落,再加上段家大军突然融入,在接下来数次大战隐隐有取代第二军的势头,这些天来一种受到排挤和打压的气氛笼罩了第二军上上下下。 方墨听完了这些,站起身来,看着这些跟她出生入死多次的伙伴,缓声说道:“我知道大家这些日子吃了许多苦头,也受了很多气,大家心里有怨言,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大家明白吗?我们萧家军能从漠北走到这里来,不是靠第一军或是第二军或是单独哪一支军队做到的,是我们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拼命才走到这里来的。我们原本就是一体,不论是第一军还是第二军,还有现在段家军,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才聚的一起的,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打到燕京去,杀了狗皇帝和裴元贞,这事还没成了,我们怎么能自乱阵脚?自己人先埋怨上自己人了?” 刘四平忍不住插嘴道:“将军,这事可不是咱们先挑起来,您是没听见那帮狗日的们说得那些话儿,老子们拼死拼活的,居然被狗日的们这般说叨,便是死人,也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方墨看他一眼,淡淡说道:“他们说什么话?他们能说什么话?无非就是骂咱们孬种,是不是孬种?又不是靠嘴皮子说说就能分出的。咱们要是真咽不下这口气,就应该在战场跟他们计较,让他们擦亮狗眼看看,谁他娘才是真正孬种了?” 刘四平低下头去,大帐内一时鸦雀无声。方墨又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在这里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算什么事?嘴巴生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不住别人,但是咱们可以管得住自己,咱们用真本事说话,看谁还敢多嘴?” 方墨低下头,说:“延川战败不能怪咱们,不过胜败原就是兵家常事,咱们虽是在延川吃了亏,丢了这么兄弟,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这场败仗,心灰意冷,一蹶不振,如若这样,那咱们以前都是白付出了,咱们那么兄弟都是白死了。自古以来,有哪个大将军没有吃过败仗?也只有在失败中积累经验教训,日后才能看得更远,站得更稳。” 吴大鹏抬起头来,看着方墨。玉泉山雪崩之后,方墨下落不明,他暂代第二军统领,从潼关进入关内,秉承萧家军军规,一直冲杀在最前面,直到在延川大败,第二军折损过半,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周围的流言蜚语,有意无意的打压,第二军军心泛散,这些都使他感觉从未有过的疲惫和心灰意冷。方墨的这些话一下子打中了他的心结,他不能将自己兄弟带回漠北去,却也不能让他们白白死了,不能因为别人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而忘记自己原本该做的事情。 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周围众人的情绪波动,想必他们与他一样,正在重新拾起信心和燃起斗志。 刘四平等人出去时,精神头明显不一样。帐营只剩下方墨和吴大鹏时,方墨看着他说道:“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统帅,首先就是自己不能丧失信心,一定将大伙拧成一股绳子,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它应有作用。” 吴大鹏微笑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方墨笑着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吴大鹏笑着看着方墨转身离开,帘子落下那刻,他笑容一滞,喃喃自言自语道:“放心了?方将军什么放心了?”他突然有些明白过来,连忙跟出去。小孟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正跟着方墨身边,笑眯眯说话。方墨横他一眼,不悦说道:“你跟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孟笑呵呵说道:“你们第二军刚好差个火头军,李大叔一早就带我去看过了。墨丫头,我跟你说啊,我们去的时候,那锅里煮的是什么东西吗?啧啧,真正是猪食都不如,那哪里是人吃的?别的不说,我一勺子就两根这么长毛发来……” 方墨一下子收住了脚步,小孟连忙说道:“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以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出现的。我的手艺,你还不相信吗?” 吴大鹏看着方墨渐渐远去身影,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时候尚早,她从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她虽是要离开,却也不会在这时候走的,到时候再想办法留住她也不晚。 小孟跟在方墨身边,一边走,一边问道:“对了,墨丫头,你回第二军了,你住哪里?” 方墨站住了,回头看吴大鹏帐营,吴大鹏已经进去了。按说,她回来了,理应住到第二军统领营房中去,不过吴大鹏虽只是个暂代的,她一回来就要他换地,好像不太好。 小孟手指了吴大鹏帐营,瞪大眼睛看着方墨,低声说道:“墨丫头,你千万别住那帐里!我今早去找李大叔,刚好遇见侍卫营小付与人抬了一盆东西出来,走近了,差点给熏晕了过去,后来问了才知道,因是你回来,吴将军便让他将那帐营收拾收拾,那盆东西全是从他帐营里收捡出来的,那臭气真是经久不散啊。”又问方墨,“你方才在里面没有闻到吗?” 方墨皱了皱眉头,忍了忍,还是说道:“我没有进到里面去。” 小孟说:“幸亏你没有进去,进去了你肯定一刻也站不住。” 方墨转身走,小孟连忙又跟上,追着问道:“你还要住进去吗?” 方墨不回答,迎面看见小付走过来,她叫住他,说道:“小付,跟你们将军说一声,让他找些人手帮我搭建一座营帐,我晚上要住。”小付答应一声,去找吴大鹏了。 小孟笑嘻嘻又过来,对方墨说道:“墨丫头,我到你帐营打个地铺吧?又可以帮你端茶送水,又可以帮你打点收拾,保证让你住得舒舒服服的。” 方墨收住脚步,似笑非笑看小孟。小孟笑嘻嘻问道:“如何?如何?”方墨点头,说道:“行啊,没问题,只要你下得狠手,剁掉你身上某个东西,我就许了。” 小孟一下子愣住了,默默看方墨转身离开背影,一会后,摸了摸自己鼻子,低声说道:“死丫头,这话你也能说出口,还好没人听见,还好没人听见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争执 荣天琪听见了马匹疾驰过来的声音,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萧帧。萧帧还坐着那盘尘埃落定的棋局前看着,至方墨出去后,他就没有挪动过位置。 这时能在营地跑马的除了段家大小姐,应该是没有其他人。段家大小姐都过来了,他要不要过去提醒一声呢?荣天琪心里犹豫。 萧帧一动不动在角落坐着,脸面皆隐在阴影之中,只能看清楚淡淡轮廓。荣天琪看不清他神情,只觉得那处特别阴冷,远离火盆的黑暗角落拥着如石塑一样沉默的人,悄无声息张扬的寒冷让他心中莫名发毛,到嘴里滚了无数来回的话就是吐不出去。 帐帘被人一把掀开了,段青鸾风风火火进来。荣天琪连忙摆上笑脸迎上去,躬身道:“郡主。”段青鸾在帐营里看了一眼。萧帧坐着角落里,她一时没有发现,就问荣天琪:“你家主子是不是在里面?”荣天琪不回答,只往萧帧那处看了看。 段青鸾顺他目光看到了萧帧,脸上笑容一下子出来,喊道:“阿帧。”几步走过去了,笑着问道:“咦,你一个人怎么下棋的?” 萧帧总算抬起头来,说道:“又是骑马过来的?“段青鸾吐了吐舌头,嘟哝说道:“骑马快些嘛……”萧帧在棋盘上黑子一粒一粒收回去,淡淡说道:“这是军机大营,无事不得跑马,你又不是不知道。” 段青鸾低着头,小声说道:“跟我哥一个德行,成天就是不准这个。不准那个,一个比一个老气横秋……”萧帧看着段青鸾说道:“我们这都是为你好。”段青鸾嫣然一笑,过去拉了萧帧胳膊,笑着说:“知道。知道,知道你们都为我好,好好。我答应你们,以后不骑马就是啦。阿帧,你这里又冷又无趣的,我们去校场射箭吧。” 萧帧抽出自己胳膊,说道:“不行,各军中的将领马上都要过来了,我还有事要跟他们商议。(.好看的小说)”段青鸾眼巴巴看着他。小声说:“我每次找你,你都有事。就一会儿也不行吗?阿帧。”萧帧扶了扶额头,摇了摇头说道:“让天琪陪你去吧,他的箭术不错。”段青鸾嘟着嘴巴,说道:“什么不错啊?他那准头还没有我行呢。” 萧帧看向荣天琪。荣天琪咧嘴笑,使劲摆手,说道:“少爷,我,我真不行……”萧帧横了他一眼,对段青鸾说道:“萧大手下有个人箭术不错,以前还做过箭术教头,让他陪你去吧。” 段青鸾问道:“是萧安吗?”萧帧点头说道:“你也知道他?” 段青鸾不高兴说道:“你上次不也是将我推给这人了吗?你忘记了?” 萧帧失笑道:“我还真忘记了,你上次还夸过了他的。我让天琪把他叫来。” 段青鸾看一眼萧帧。恨恨说道:“不用了,我自己过去找他。”说罢,跺了跺脚,摔了帘子出去。 萧帧看着她出去,一转眼见荣天琪在门口一动不动杵着,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荣天琪见势不妙,连忙笑着说道:“我去送送大小姐。”然后一溜烟赶紧出去。 段青鸾正在门口张望,见出来的是荣天琪,脸色一下子变了,又狠狠跺了跺脚,跑到自己丫鬟那边夺过了缰绳,一跃上了马去,两鞭子猛地抽下,一转眼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荣天琪欲哭无泪看着扬起的尘土,突然听得又有人哼了一声,他顺声音转头看去。段青鸾那贴身丫鬟也上了马去,正坐着马上冷森森看着,活似他俩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见他转头看过来,又冷哼一声,赏他一个白眼后,也绝尘而去。 荣天琪膛目结舌看一阵,不禁埋怨说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怎地谁都拿我当仇人似的?”埋怨完了,回头又看看身后门帘子。[]没有将事情办妥当,他是不敢进这门的。也只得苦着脸,唉声叹气小跑追过去。 跑到了萧大那里时,荣天琪看了看营帐旁边段青鸾的两匹马,顺了顺自己呼吸,理了理身上衣衫,正要进去,恰好里面的人说笑出来。呼啦啦四五个人一下子将门口堵住了。萧大见了他,笑了笑,说道:“行了,天琪,回去吧。郡主这边交给我了。” 荣天琪心中松了一口气,点头哈腰笑呵呵说道:“那多谢大爷了。”又看了段青鸾。段青鸾脸色阴沉,将头转到了一边去。荣天琪躬身笑着道:“郡主,那小的就先回了。” 萧大看着荣天琪走后,转过头去。萧六正搀着段青鸾,脸上笑容亲昵,正与她低声解释,说道:“郡主,眼下非等闲时候,燕京大战在即,二少爷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郡主和二少爷打小一起长大,他的性子,您还不了解吗?从小到大,只要您说要去哪里,他哪一次没有跟过去?这几天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否则,他一定会陪您的。” 段青鸾低下头。萧六又笑着说道:“郡主想想看,从中军大营到这里,这才几步路?二少爷都不放心,非要小荣子送您过来,可见二少爷对你有多好了。”段青鸾抿了抿嘴,脸色已是在慢慢好转了。萧六又低声说道:“郡主,走吧,我送您过去。这会校场上人多了,我带您去另一处,那处人少,又清净。” 段青鸾脸色挂不住了,连忙拉住了她,小声说道:“六姑娘,不用了。你们,你们都有事在身,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萧六仔细看段青鸾脸色,见她满脸汗颜,嫣然一笑,说道:“行,那我们就不过去。让萧安跟郡主过去。郡主若是还需要什么,尽管跟萧安说。若是萧安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郡主只管发作他。”段青鸾抿嘴一笑,说道:“我知道了。” 萧六又转头看向萧安。萧安不等她吩咐,就点头说道:“六姑娘放心。”萧六微笑说道:“仔细些。” 萧安领着段青鸾两人离开。待三人看不见人影了,萧大不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萧六转头看萧大,笑着说道:“大哥是不是觉得青鸾郡主脾气大了些?“萧大随意扫了一下四周后,带了几分无奈笑容,说道:“难道不是?若是大当家的,哪会这么不知分寸?唉,只是萧段两家这事……” 萧六转头又看向段青鸾离开方向,也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倒不觉得。帧少爷至燕京归来,就性子大变了,咱们萧家所有的希望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我只盼望他跟以前一样快快活活的。青鸾郡主天真活泼,又打小就与帧少爷亲厚,这样的人跟帧少爷在一起才是最好。” 萧大听了,不由得一愣,想了想,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萧安带着段青鸾离开,却并没有将她往校场上领,而是去了河边另一处靶场。正辰时,校场上人山人海,段家大小姐跟一众粗野汉子在一起射箭比武,自是不像话。这处虽是也有人,但是清净多了。 萧安专清了一个靶子出来,以供段青鸾射箭。段青鸾拉弓搭箭,一箭接一箭瞄准靶子。初时还有几个人凑过来看热闹了,被萧安冷冷看了几眼后,就讪讪退开了。再无闲杂人过来,段青鸾脸上笑容褪尽了,一声不吭射箭。萧安也不说话,只一支接一支递过去。 段青鸾心不在焉,准头差强人意,有好几支都放空了,箭靶上胡乱插满了白羽箭。有人从沿河边走过来,萧安转头看见来人,正要行礼。段子扬摆了摆手,站着旁边看段青鸾射箭,看了三四箭后,不禁笑起来,说道:“段青鸾,这萧安又没有惹你,你这胡乱放一气,他一会可要有得忙。” 段青鸾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依旧一声不吭搭弓射箭。段子扬从身后人手中接过连珠弩,笑着递过去说道:“段青鸾,要不要试一试萧家这连珠弩?这东西虽是小巧,射程却不输你手中的箭,又不甚费劲,女人想出来的东西确实挺适合女人用的。” “拿开!”段青鸾冷声道。 段子扬又一笑,说道:“段青鸾,我说了你偏不信,非得要自己亲自去看一眼,看完了,又在这里作践自己,段青鸾,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段青鸾一箭又放空了,放下手中弓弩,转头看段子扬,说:“段子扬,你不吭声,没人说你是哑巴。” 段子扬又笑了笑,缓声说道:“你心知肚明的事情,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许别人说。段青鸾,你是不是嫌当年在燕京吃的苦头不够多?” 段青鸾突然摔了手中弓弩,转身走几步,突地又回过头,冲段子扬吼道:“不要你管!”而后又气冲冲夺过缰绳,一个人骑了马离开。她贴身丫鬟见状,连忙跟过去。 段子扬看着两人绝尘而去,缓缓摇了摇头,啧啧道:“大小姐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了去?这跟人家差了可不是一截两截啊。” 萧安一声不吭听着,这练靶场上原来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散去了,只场子边上静默无声杵着两个青衣人。段子扬端好连珠弩,瞄准靶子,咻声轻响后,一支银白小箭闪电射出,将靶子上段青鸾唯一射中靶心的那支白羽箭劈开来,正中靶心。 段子扬细细端详手中连珠弩,摸了摸箭身上铭刻的萧字,微笑说道:“萧家这连珠弩还这是不错,萧安,你说是不是?”又缓缓摇了摇头,感概说:“只是可惜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争执(2) 荣天琪回去时,萧帧又坐回原来位置了,只是面前的棋盘变了样子。对下棋这玩意荣天琪看不懂,他只知道先前白子黑子约莫差不多,而这会黑子却明显少了许多,且四周都被围住了,延伸不得。萧帧一动不动坐着,不知道是不是身处暗处周围越加明亮映衬的缘故,他的面色较之先前更显灰暗阴沉,阴冷悄无声息四下张扬开来。 荣天琪不禁打了个寒颤,轻手轻脚过去,将火盆里的火挑旺了一些。火红的炭盆近身烤着,他觉得身上渐渐暖和起来。听得旁边又有落子轻响声。荣天琪转过头看去。萧帧将棋盘中黑子又一粒粒捡起来,慢慢又重新摆成了最初格局,一个人默默看着。 这下棋照说是两个人的事,可帧少爷一个人也下得这么入神,他虽是觉得奇怪,但是他实在看不出好赖来,荣天琪看了一阵就又专注自己面前暖烘烘火盆了。外面寒风索索,头顶上帐布一阵哗啦啦滚动声响,校场上士兵操练的声音隔着这么老远都能听得清楚。荣天琪身心惬意,不禁伸了伸腿脚。突地听得身后嘭一声惊响,这声起得突兀,惊得他手中火钳都险些丢了去。荣天琪连忙转过头去。 萧帧的大手正落在棋盘上面,星罗密布的黑子白子被扫落下来,滚落的满地都是,发出叮叮咚咚一连串脆响。 荣天琪赶紧丢下手中火钳过去,将地上棋子捡了几粒起来。萧帧突然站起身来,进到里间去。荣天琪躬着身子正在踌躇。不知道这会该不该跟着进去。就这会犹豫功夫,里面的人已经转身出来了,黑裘带了股阴测测寒风刮过来,手中提着一柄青布裹着的长剑。一声不吭从荣天琪面前经过,掀了帘子就出门去了。 荣天琪发一阵愣,突地想起。这剑不就是方墨的吗?当初,他们在玉泉雪山找了大半月,没有找到人,就找到这柄剑了。那当会,帧少爷从他手中接过剑时,嘴脸似乎比面前玉泉雪山还要白惨惨,提着这剑四下里看。黑幽幽眼中一片茫然和空洞,突地说道:“来人!将这里,这里,还有那边雪都铲开了,有多深挖多深!” 他一声令下。数万人马在玉泉雪山足足挖了四五天,周围那地都被翻了遍,可还是什么都没有。荣天琪手中的冻疮就是从那会开始的,今年一入冬,几个手指根处就开始又痒又胀,难受的不行。 方墨那剑以青布裹着一直都挂在帧少爷床头的。萧帧这会提了这剑出去,那自然是要去找方墨了。 荣天琪回过神来,连忙丢了手中棋子跟出去,紧跑一段路后。追到了萧帧。萧帧脸色沉寂,荣天琪看了一眼他后,理了理自己呼吸,一声不吭跟在他后面。 两人来到第二军大营里,方墨却不在吴大鹏营帐里面,侍卫小付手指了东边山头。说道:“方将军在那里。” 荣天琪顺他所指看去,依稀看见上面一坐一站的两人,站着的那人他认不出是谁,坐着的那人一身青衣,长发飘飘,看样子倒像是方墨。小付又恭敬说道:“小的这就去请方将军过来。” 萧帧说道:“不用了。”他提着剑往那山头走过去。荣天琪亦步亦趋跟着。 两人上了山头,走近了,看见方墨果然坐在那边一块大青石上,旁边站了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面相虽是不甚出众,但是一张笑脸却格外讨喜,正在笑嘻嘻跟方墨说话。方墨脸上虽是带了抹不耐听着,却看不出一丝疏离冷漠。 荣天琪觉得身边又冷了几分,不禁打了寒颤,他抬头看了一眼萧帧后,有意将脚步放重了些。大青石上坐着的方墨转过了头,她旁边笑嘻嘻说话那人也停了话头,转过头来。 荣天琪跟在萧帧身边已是有不少时日,自是醒事,虽是不认识方墨身边那少年,却仍是递了一个眼神过去,示意他赶紧有多远闪多远去,省得受些无妄之灾。 谁谁知道那少年看着机灵,却是个二愣子,只把一双眼睛瞪得铜牛一样大,看看方墨,又看看,又看看使劲打眼色的他,浑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荣天琪觉得自己头都开始冒烟了,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动的话,估计这人就要被丢下山去了。他几乎是咬牙彻齿越过萧帧,走到那少年身边,强行将他扯过来。那少年边走边说道:“天琪,你做什么拉我?” 荣天琪站住了脚步,看着他,指着自己鼻子问道:“你,认识我?” 那少年咧嘴笑得无比欢快,说:“怎么会不认识?你不就是月娥她哥哥吗?” 荣天琪更是惊讶,说道:“你见过月娥了?你,你是从惠州来的?”那少年点头笑着说道:“是啊,是啊,我还在你家吃过一回饭呢,啧啧,天琪,你爹酒量可是不浅啊。” 荣天琪仍是摸不着头脑,问道:“你跟我爹喝过酒?你,你到底是谁?”那人笑嘻嘻说道:“我姓孟,你就跟月娥云旭一样叫我小孟哥吧。” 荣天琪愣愣看小孟,他虽是没有见过小孟,但是小孟话里透出的亲昵他还是听得出的,认识月娥云旭,还跟他爹喝过了酒的,便是方墨这丫头也不排斥他,那么这人定也不会是外人了。荣天琪回头看了方墨萧帧,又将小孟拉扯过来几步,低声说道:“小孟哥,走,咱们到那边去说话。” 方墨看着荣天琪拉着小孟离开了,站起身来,看着萧帧。萧帧一声不吭看她,两人一时皆默默。 山下营地正热闹着,各色声响顺了风传过来,却又很快被风吹散了。方墨一笑,说道:“萧帧,你手中是不是我的剑?” 萧帧看了看手中剑,递过去。方墨接住了,一时却没能拿过来,萧帧的眼光就在上头,抬头不抬头,到现在已是没有了任何意义,她略用了一份劲,一把夺过来,转身就走。 “方墨。”萧帧突然开口了。 方墨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萧帧看着她背影,觉得心中似被人生生用刀刮过了,那么痛,他看着她背影,低声说:“你怎能这么狠心?” 方墨一下子回头来,冷声一笑,说道:“我狠心?帧少爷,你这话当真好笑!到底是你狠心,还是我狠心?咱们两个到底是谁跟段家联姻的?到底谁狠心了?” 萧帧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一眨不眨看着方墨。方墨脸上再不是陌生的疏离,她眼中的怨恨这么清楚。萧帧猛地过去,一把将她紧紧包在怀里,低声说道:“是我,方墨,是我。我那会以为你已经――,裴元贞还没有死,何成又在后面紧追不放,萧家的仇人还活着,我,我不能在延川就倒下了,我,我……” 方墨心中酸涩,喃喃说道:“你为什么不能多等等?萧帧,你为什么不能多等等?” 萧帧不语,只紧紧抱住方墨不松手。大风过来,寒冷侵骨,到处都冷,只有他怀中这人是热的,似乎只要他一松手,便从此就坠入无尽深寒之中。 方墨合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湿润已是被咽了回去,她低声说道:“萧帧,放手吧。事已至此,我们已是无路可走了。” 萧帧仍是不松分毫,方墨冷清清说道:“萧帧,段家还看着呢。你既是想明白了,何必多生事端?” 萧帧不松,这么靠近越是久了,心中眷恋进了骨子里,怎么都割舍不掉了,他竟是哆哆嗦嗦说道:“不,方墨,青鸾,青鸾,你可以的,我,我心中只有你,只有你,我……” 方墨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一下子挣脱开了,猛地一巴掌抽在萧帧脸上,白皙脸色已是变得铁青,手中长剑剑尖透青布出来,冷森森指着萧帧胸口,不怒反笑,说道:“萧帧,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坐享齐人之美,好,这美梦很好!” 方墨骤然离开,身边仅有温暖再不复有,森冷又围了过来,萧帧清醒了过来,知道自己说错了,看着方墨,她这么生气,似乎下一刻她手中的剑就会刺进他心口里。他真是昏了头,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 萧帧看着方墨,说道:“方墨,我……” “萧帧,你今儿这话,我就当没有听见了,以后不要让我再听见第二次了,否则,我定会毫不犹豫一剑在你身上刺个血孔来!”方墨打断萧帧的话,说道。 萧帧一眨不眨看着方墨。方墨收了剑,转身走。 “方墨……”萧帧又叫道。 方墨不回头,冷声说道:“你既是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存侥幸心理?”说完了,她提着长剑往山下走去,走几步后,就遇到了小跑上山的李进。 “李叔。”方墨叫道。 李进气喘吁吁看了看她手中长剑,又看了看她身后一动不动站着萧帧,见两人都还安好,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呼吸,道:“墨丫头,你跟帧少爷怎么上这里说话来了?” 方墨头也不回说道:“这里清静。”(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战前夕 这年十一月中旬萧段大军开始围困大周皇城燕京,至月末,尚不及半月,燕京城中已是乱象四起了。方墨站在山顶上居高临下往远处看去,傍晚时,远处的渝水河如死水般静怡,昔日画舫如织歌舞缭绕景象再不复见了,燕京城中街道纵横。城中几股浓烟滚滚向上,这完全有别的炊烟的烟尘在城市上空盘旋升了老高,几乎遮住了半边城市。模模糊糊中看见细线一样人流在街道中穿梭往来,行速快极,虽是看得不甚清楚,但这行速,除了赶赴各处的士兵,这时节应是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裴元贞大军至延川大败后,龟缩燕京城中不出,其余地方军队见势不妙,有的趁机割据,有的摇摆观望,前来勤王者寥寥无几,且多是在路途上中就遭到各路起义军的歼灭,有侥幸靠近燕京的,又遭到了萧段大军留守在外围人马的伏击。 等不到救援的孤城,不过半月,城中就已有烧杀抢掠了。这令方墨想起了当年的肃北城,一样的孤城,一样绝望的等待,那样艰难的日子,他们苦苦支撑数月之久。流光偷换,这景象又再现了,只是事似人非,他们如今在围城外冷眼观望,城里苦苦支撑了换了当年促成这一切的人。裴元贞绝想不到自己也会这么一日吧?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话用在这次第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而方墨却觉得自己心里并没有大仇的报的痛快之感,这么些年过去了,当年那恨太深,以至于时时记得,刻进骨子里了,心愿即将得成时,却原来心里并不痛快,反是满满迷茫和失落。 这感觉比当年那恨竟是好过不了多少。 风吹过来,燕京城上空的浓烟渺渺散去,街道又显。却荒凉冷寂,车马如流水景象再不复见了。暮色渐上。渝水河畔的灯火只有稀稀拉拉几盏,夜里寒气上来,冷清城郭渐渐掩在黑蒙蒙夜色中。方墨却不想回到营帐里去。 一鼓作气走到今日,却陡然明白自己匆匆忙忙的原来是一无收获。(.)这境地何止是迷茫和失落,便是连自己都品味出几分凄凉来。冷月寒霜。山下营地的热闹传了上来,便越发反衬这里冷清。这一趟走来,人人都有所得,就是她没有。心中越发冷清孤寂。只觉得自己与这繁荣热闹隔着十万八千里。 身后有人上山来,她回头看一眼,又转过了头去。小孟笑呵呵过来。清了一块大石头,将手中食盒放上面,打开盖子,一股热腾腾食物香气飘散开来。方墨不禁转过了头。小孟招手笑着说道:“来,来。趁热吃,这是我专门开小灶做的几样菜。” 方墨一人胡思乱想良久,当时不觉得饿,这会闻了食物香气,肚子便开始咕咕直叫了。于是走过去,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来。那食盒外面罩了一层厚棉布。里面分三格,二菜一汤,汤是小罐装成。小孟揭了菜碗上盖子递给方墨一个,又从怀中摸出一小壶酒来,笑着说道:“这是花酒,是炊事营老赵用桂花酿的。” 方墨闻得那浓郁酒香气,早伸了碗过去。小孟徐徐倒,一边笑呵呵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香?”方墨轻抿一口,点头说道:“还行。”又似笑非笑问小孟:“是你偷的还是老赵给的?” 小孟瞪眼说:“你说什么话?我几时做过这事?”方墨笑而不语,军中是不许饮酒的,虽是果子酒但终归也是酒,炊事营有人嘴馋不过,偷酿一两壶花酒酒,自然当心肝宝贝藏着掖着,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拿出来送人? 小孟见方墨这样子,呵呵一笑,说:“真是老赵给的,他偷喝的时候,被我看到,好事哪能一个人独享?他就给我倒了半壶,说实在,这酒我还实在看不上啊,不过终归是人家一番心意,我难却啊。” 方墨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抹了抹嘴巴,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孟揭了另一盖子给自己做碗,边倒酒边说道:“你还不信?我酿的可比这个好喝多了,过些日子,我酿一些你喝,你自然就知道我说得是真是假了。”方墨笑着说:“这话等你酿好了再说吧。”酒菜下了肚子,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又有小孟这话涝子插浑说话,方墨心情也好了不少,再转眼看山下灯火,心境又大不一样了。 得失和对错之间原本就难说,有谁能在一开始就预知的后来的?漠北民众能赶走外族侵略,萧家能再站起来,她不负萧荣,这便足够了。 小孟顺方墨目光看过去,说道:“哎,那边就是渝水河吧?怎地这么冷清?”方墨转头看他。小孟诧异说:“你看我做什么?难道那边不是渝水河?”方墨一把将小孟揪过来,看着他眼睛,问道:“孟非凡,你到过的地方可真是不少啊。” 小孟嘻嘻笑,反问道:“墨丫头,你怎么知道去过不少地方的?”方墨冷哼一声,说:“你到底是哪里人?你今日要再给我胡说一通,仔细我就把你一脚踹下山去。”大周皇城的渝水河可是数一数二的销金地,能体会到这里奢华会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少年?这家伙还真当她是三岁小儿了? 小孟气得眼睛都瞪圆了,重重放了酒碗,说道:“墨丫头,你怎么能这样?吃我的,喝我的,还要把我一脚踹下山去!”方墨被他说得一愣,小孟抓心说:“我对你这么好,你竟要这么待我?真是太伤心了。” 方墨虽是知道他在胡乱打岔,可这小子所说也确实是实话,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到底底气也没那么足了,松了手,哼一声,没好气说:“你少岔开话了,你既是来到燕京的渝水河畔,想必先前所说定又是假话了。” 小孟眨了眨眼,说:“我不过是在燕京渝水河畔走过那么一遭,你却想了这么多。墨丫头,你真能想,我何止到过这里?我去过的地方多得去了。我八九岁就开始在外面跑了,我还打算跟船去海外看看。你是不是又要怀疑我是外藩来的?墨丫头,你真觉得我是谁?来自哪里?这很重要吗?我待你好与不好,你难道不知道?” 这话也不假,这小子若是心怀叵测,早害她无数回了。方墨心中生了歉意。面上仍是一时改不了,哼一声,低头说:“没事跑那么多地方做什么。”小孟笑着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大江南北。人物风情真是各有各的趣,老呆在一处,眼里就只有那一丁点事情。人都拘窄了。” 这是一个玩人,方墨以前也见过不少了。她又问道:“你真打算跟船去外藩?”小孟点了点头,道:“那当然。”笑嘻嘻问方墨:“要不,咱们一起去?你不是想带伯母看眼睛吗?一起出海吧?外藩那些郎中跟咱们中原的真不一样。” 方墨不答,她原就打算这边事一完结。就带母亲寻医看眼睛的,去海外看看,被小孟这么一说,她心里也期盼起来。她又问起那些外藩客的事情。两人边喝边说,不知不觉酒便见了底。小孟才将东西收捡好。方墨就听得后面有人上山脚步声,她转过头去。吴大鹏小付两人过来。吴大鹏看见了她,笑了起来,气喘吁吁说道:“原来你们两人在这里。”小孟看了方墨一眼。方墨站起身,问道:“什么事?”吴大鹏说道:“帧少爷招了各军将领议事。大伙都在找你呢。” 方墨低下头,说道:“走吧。”小孟应了一声,与吴大鹏小付两人一道下山。小孟自去炊事营,方墨到了第二军大营里,李进汪贤生几人都在里面,人人面上都有按耐不住的激动之色。方墨转头看了看吴大鹏,这才发现他脸上也一样满是激动之色,她心里明白过来,笑了笑,说道:“大伙放心,咱们第二军这回绝对不会坐冷板凳的。” 围困了半月,燕京城里乱象已起,燕京大战的最好时机到了,此一战定天下胜负,个人前程,第二军若是能在这一战中重振雄风,再得大功,那日后荣耀自是辉煌。她便是要走,也希望能将这些伙伴往青云之路上送上一程。 吴大鹏摸了摸自己头,呵呵笑两声,说道:“方将军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方墨笑着说道:“你们都乐成这样,我还能不知道?”李进拍了拍吴大鹏肩膀,笑着说道:“我早说了,有墨丫头在,咱们第二军坐不了冷板凳的。”方墨对吴大鹏点了点头,笑眯眯着说:“走吧。”吴大鹏高兴应了一声,连忙跟上。 两人一道来到中军议事大帐里,大帐里面有六七人早到了,萧家军第一军刘海平,宜城军陆虎丁大牛,昌河军章长生等人都站起身来。胡不归也满面笑容看着方墨。方墨笑着与众人招呼后,见刘海平坐于萧帧右手第一位置,便在仅次他位置坐了下来。 萧帧右手紧邻位置空着,胡不归看了看那位置,捋了捋自己胡须,笑了笑。萧帧于上位坐着,貌似没动,胡不归挨得近,却知道他在方墨进来时候身子明显晃了晃,脚尖那方向准准指着方墨那处。但他终归没有不顾一切起身迎上去。 方墨坐下来之后,看了众人一眼,大帐里这些人都是萧家人马,多是认识的,除去第一军刘海平,剩下的都是地方军了,这些人多是萧家原来留在各地的暗桩,这些年暗中招兵买马,萧帧过潼关之后,这些人随后响应。萧段大军来到燕京附近之后,这些人马也相继围拢过来,对燕京形成了合围之势。 段家的人还没有到,方墨在与陆虎丁大牛两人说话,刘海平突然打了个寒颤,丁大牛眼尖看到了,笑着说道:“刘将军是不是穿少了?”刘海平紧了紧身上长裘,笑骂说道:“老子在玉泉山都穿这么一身,在那地都不觉得冷了,跑这南边了,居然还打起颤来了。这鬼天真他娘邪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陆虎笑着说:“老刘,是不是你身板不济了?今日可比昨日暖和多了。”刘海平身子一侧,笑骂说:“你小子说谁身板不济?不济能让你小子摔个嘴啃泥?” 大帐里人哄堂大笑起来,陆虎和刘海平两人虽是各属不同军中,私下交情却是不错,近半月来,战事不多,得了闲了,两人也会在校场上过几招。陆虎虽是机警年轻,却比不过正规军队出生的刘海平,被撂倒是占了多数。 方墨跟着众人笑,眼睛往刘海平旁边坐着的萧帧看去――他一人坐于首位,眉眼带了牵强笑意,许是灯火缘故,他那处背光,合着一身沉重黑色,尤显得寒冷孤寂。似察觉方墨看过来,萧帧眉眼扫过来,一触后,他虽是收的及时,落于桌上的大手仍是不自觉痉挛慢慢收握。 方墨目光若无其事移开来。陆虎正笑着对刘海平说:“老刘,今日校场那一架可不能作数,要不是旁边那帮小兔崽子们弄我笑岔了气,你哪能赢?”刘海平便笑着道:“哎,你小子还不服气了?行啊,那明日咱们再来一场……” 众人正起哄笑着,大帐帘子掀开了,段子扬在五六人拥簇下进来了,一边过来,一边笑着说:“来晚了,来晚了,让大伙久等了。”帐营里面坐着的人都停住了话头,纷纷起身,章长生等几人笑着道:“不晚,不晚,我们近些,来的早。” 段子扬笑着来到萧帧旁边,正要坐下来,一抬眼看见方墨,立时又站直了,惊喜叫道:“方将军!”方墨点头笑着说:“王爷,好久没见。”段子扬关切打量方墨,感概说:“是啊,可不就是好久不见了。” 胡不归呵呵笑几声,说:“这些别话以后再叙。今日先说正事了。” 众人皆坐了下来。胡不归先说了眼下局势。这些在场诸人心中大抵都有数,燕京围了也有半月了。城中物质短缺,乱像已起了,眼下正是攻城最好时候,若是等到玉川王承阳王等人围杀过来,形成夹攻之势。且不说燕京能不能拿下了,便是他们这些年是不是白辛苦都不好说了。不过燕京城固若金汤,便是乱象已起,也不是能轻而易举就能拿下的。胡不归断天象。这夜雾大,伸手不见五指,若是能趁机混进城里。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这燕京城也就要易主了。 胡不归的一席话说得大伙心神澎湃,沙盘抬进来,泥塑的燕京城墙吸引了所有人目光。荣天琪悄无声息进来剪了灯芯又出去,这一场军事分派直议到了中夜方才作罢。 众人陆续散去。方墨也起了身,正要出门去,突然听得背后萧帧出声:“方将军留步。“段子扬等人才出去没多久,方墨停下了脚步,旁人接踵从她身边过去。她笑语招呼。 第二军副统吴大鹏也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方才军事军事分派。第二军原是指定布防在燕京城外十里处和风岭处,以防攻城时有其他义军趁机背后偷袭或是裴元贞等人趁乱逃出城。倒不是说和风岭后备防范不重要,只是对于眼下而言,这任务显然是不痛不痒的,哪里抵得上燕京大战的重要性?此一战关系各支军队的将来,和许多人的前程。他们第二军再坐冷板凳,那以后分封时自然是落后了。 是方墨出声,列了数条理由,才使得第二军参与燕京大战中,抽出部分精锐人马从渝水渡口进燕京城内,潜到燕京西城处,打开城门,迎萧段大军入内。此举若是得成了,那他们第二军就是第一支进入燕京城的军队了,这大功可是谁也掩不去的。 萧帧当时一下沉默,便是他素来少根筋,那会也觉得不对劲。可事关第二军一众人以后前程,他虽是头皮发冷,却仍是积极响应方墨。吴大鹏以为萧帧叫了方墨留下,是要说这事的,他看着方墨,心里踌躇去留。他们第二军一体,他可不能单留方墨一人承受二少爷怒气。 帐里里散得差不多了,刘海平最后出去,走到吴大鹏身边时,哈哈笑几声,手拍在他肩膀上,顺手就提溜了他出去。 大帐里只剩下了方墨萧帧两人在了。方墨头略低,并没有转过身去。角落里灯火将两重人影映照在地上,重叠着,乍看过去,一时分不出他和她来,而灯火晃荡,便看出地上两重人影原来隔了老远距离。 她突然有些明白了,她一直以为他和她是相依在一起的,却原来不过是如这地上影子一样,乍看一体,实则不然,他不了解她,她又何尝仔细了解过他?肃北萧家的二少爷,沐血海而生,从前的热情冲动早泯灭了,他知道关键时候如何做出最好抉择了。 人声渐渐远去了,萧帧低沉说:“方墨,这次你能不能……”不知道是外面突地有风滚过,还是萧帧突然收了话题,这似从胸口艰难挤压出来的话落到方墨耳里,却只有半句。她一时迟钝,还来不及回答,又听得萧帧低声道:“你要小心些。” 方墨合眼一下,又睁开了,心中千般风云过,平缓说:“你也是。”又近门一步,背后萧帧急促说:“方墨,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了你?” 方墨一怔,这话不好答,杀场生死难料,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安然活着回来?不过这当会丧气话却是不好出口。她想了想,终是什么也没有说,一伸手掀了帘子出去,外面冷厉寒气扑面而来,胸口的压抑的疼痛一瞬间就被吹散了去。她深深吸了一口冷气,走向等在不远处的吴大鹏等人。 萧帧一人独坐帐中,外面人声嘈杂,而大帐只有灯火荜拨轻响。他起身来,步到长形木桌一侧坐下,约两臂长的对面正是方墨刚才所坐位置。他坐下位置看那地方,最是清楚不过了。他凝望虚空,阴晴不定脸上慢慢溢出一抹微笑来,眼中的阴冷化成了春水。却被满帐寒素映衬着,这孤零零的笑只一会便散了去。 他手紧握成拳头,突然出声道:“萧四。”大帐一处角落阴影里应声出现了一道黑漆漆人影。萧帧说:“让萧六过来一趟。” 方墨吴大鹏回到营地里,招了第二军中营职以上将领议事。这等头功,各营营长自是当先不让,个个拍胸脯。方墨不禁笑着说:“你们以为这是好差事?我们能想到的,裴元贞也能想到,弄不好,那河对面正有千军万马等着咱们上钩呢。” 二营营长刘四平拍着胸脯说道:“将军,哪回大战咱不是把脑袋挂裤腰带上?那裴元贞算个球!这事你就让咱第二营去吧。”他话一落地,其余营长也都纷纷出声。 正忙着,段军中谴了八九个艄公过来,说俱是使船好手,但凭吩咐。方墨收了这些人,问了姓名。让小付先带到一边去。思量一会,定下第二营第六营为过河人马,其余的与段军在燕京西城门处等候,待城门一开,就冲杀进来。 事情才定下来,萧六就带着五名萧家黑卫过来了。方墨一时无语,推辞的话出不来口,她每回带人马出去,萧帧总会遣黑卫过来护她安全。这事大家皆知,她从前欣然接受,没道理这回推了去。 也罢,总归是最后一次了。不管他和她走到哪一步,她总是希望他安好,他也一样。来人又是萧六,彼此也不陌生,又同属千军万马中女子,彼此照应也不错。 诸事商定妥当,各营人马准备开拔了。李进汪贤生几人突然过来了,偷偷摸摸将方墨拉到一边去。方墨未等他们开言,就笑着摇头说:“不成,这回任务太危险了,你们不能跟去。”李进脸色一沉,不悦说道:“墨丫头,你李叔我什么时候怕死了?”汪贤生看了看不远处的萧六,也笑着附和说:“是啊,将军,让我们也跟去吧。这时候咱们黑风寨也该露个脸了。”二狗子几个摩拳擦掌,殷殷看着方墨。 方墨扶了扶额头,仍是摇头,说道:“太危险了。你们要建功,日后多得是机会,何必要挑这回?” 汪贤生着急说:“燕京城都打下了,以后哪有什么还机会?”又拐了拐了他旁边李进,说:“大哥,你说是不是?” 李进随之点头,说:“正是这话,过河虽然危险,从城门进去难道就不危险了?刀剑无眼,生死无常,该在哪处交代的阎罗王是不会挪到别处的。墨丫头,这些年来,你李叔我光在看热闹了。我心知你是为了我好,可若不能为后辈子孙打下一份基业,我心中总是有憾的。” 李进这话说得方墨眼皮直跳,她听苏瑾娘说过,李进已经将眉娘接下了山,虽是没有明媒迎娶,但是眉娘的肚子已经鼓起了。这天下男儿无不将建功立业当成了头等大事,李进守了个黑风寨,虽是衣食无忧,以后萧帧大业得成,黑风寨诸人虽是也会得些封赏,但无甚大建树,这封赏也不会大到哪里去的。李进为儿孙着想,跟她一道来这里,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他那一番话已经说得她心里发慌了,杀场上最怕头脑发热了,刀剑无眼,最先伤得往往就是这类人。 方墨看了看雾蒙蒙天,又看了看李进身后的十余人,在一众殷勤目光下总算是点了点头,再三说:“李叔,你们几个跟我一船,上岸之后,也不可离得太远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四十章 雾越发大了,渝水河面上黑茫茫一片,来自西南的艄公都是一等一好手,船如箭行水中,悄然无声,冰湿水雾迎面扑来,这南方的湿冷竟是更胜过了漠北,汪贤生觉得手脸几乎不是自己的了。(.)高速更新他往前里看一眼。船头上的黑色身影如石塑,两边十余人也都一动不动。汪贤生强忍住了举手搓脸的冲动,转头紧紧盯着前方。 渝水环了燕京近半城,沿河渡口有七八个,燕京林湾渡口因是水浅,行不得大船,以往往来多是些寻常走夫和些小商家。萧段联军围了了燕京半月余,这渡口早绝了船只停靠,因是离北大营不远,快马半柱香便可来回,守兵并不多。 黑茫茫中也不知道船行了多久,汪贤生终于在前方一团漆黑中看见朦朦胧胧的几点灯火,他精神大作,连忙看船头方墨,却见方墨头也不回举了一手起来,汪贤生将燃起的心火强行压下。船速放缓了,前方朦胧灯火渐连成排,岸上守兵的说骂上都可以听清了。 汪贤生看见萧安站起身来,挽了一弓在手,箭头上包裹的东西隐隐冒着热气,箭如流星射去,一声细微闷响之后,汪贤生听见岸上说话声突地止住,隐约有人声问道:“你们可有听见什么?”雾气森森中,他看见岸上火光里有人站起身来,往河面眺望,饶是知道敌在明处己在暗,他看不到这里来,可汪贤生也屏住了呼吸。 岸上又一人笑着说道:“哪来声响?你小子莫不是梦魔了吧?那漠北的狼崽子们生了翅膀也到不了这里来,你莫要自己吓唬自己了。”其余几人纷纷附和。这林湾渡口水浅,行不得大船,便是来了小船,又能装几人?他们居高临下占了有利地形,看见了船人,只管放箭,管叫这些漠北来的旱鸭子有来无回。 起身那人也只眺望一阵,重回坐下。继续听同伙说笑,待突觉不妥,却是已晚了,迷香悄无声息蔓延开,火堆旁聚的几人像是没了骨头软趴趴躺着,声息全无。这人一惊欲站起身来,浑身软绵绵哪里还使得上半点力气,想出声呼救。喉咙却像是被人掐住似得,出不声。眼睁睁看浓雾出来一人,披了墨色斗篷,黑巾蒙了脸,只余一双冷厉眸子在外。冷剑划过黑空,他脖子一阵刺痛,便没了声息。 四五堆篝火旁的人很快清理一空,夜正深时,附近几座帐营里的人睡得正沉,陆续上岸的人四下悄无声息分散开来。摸进各帐里,手起刀落。一时浓重血腥蔓延开来。 六营营长胡南山只觉得痛快,提了一柄血淋淋大刀走到方墨,正要扯下面上湿巾说话。方墨低声说:“迷药还没散尽,且慢扯下。[.超多好看小说]”胡南山闻言,连忙停手,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都干净了。” 方墨点了点头。看了看头顶黑天,手指了地上死人对胡南山说道:“你找几个身形相似的换了他们身上行头,这处距离裴元贞的北大营不远。若有巡逻过来,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定要尽力拖延。” 胡南山欲言又止,拱手得令转身。方墨看李进。李进心知她要说的话,笑着说道:“我随胡营长留下。”他虽然心动那头等大功,却也知道冲抢城门对于只有一只胳膊的他来说是不易的,这种时候他可不能拖后腿。 汪贤生二狗子几个摩拳擦掌正兴奋不已,听了这话,眼色立时颓废,他们与李进一伙,李进要留下,那他们自是不用说了。李进见状,又笑着对方墨说道:“墨丫头,让这几个愣头跟你们去历练历练。”汪贤生等人闻言大喜。方墨看了他们一眼,点头应许。船上的人都上了岸,这一番清理得天时,迷药放的恰到好处,神不知鬼不觉成了事。方墨聚拢了人手,让胡南山点数十人留下以备不时之需,其余的人换了裴军行头,胳膊绑了黑巾以示区别,堂而皇之穿街过巷往城门方向去。 夜正黑,燕京街面上灯火凄迷,行人几无。这些日子来,大军过巷乃是常事,方墨等人大摇大摆一路行来畅通无阻,便是有巡逻撞上了,浓雾沉重夜里,哪里看得分明?一见大军这势头,连忙避让到一边,唯恐耽误了军机。方墨等人行不过多会,便远远就看见了高耸巍峨城墙。墙头上灯火林立,兵丁密密麻麻。方墨略一顿,依旧打马往前。 城墙上守城将军得了通报,眯着眼看雾中奔赴过来的一大队人马,皱着眉头道:“不是才换防过?这又是哪营人马?”周围人俱不得知。这首领也不敢大意,连忙让副将带了亲兵下去问个究竟。 那副将得令奔下去,远远便出声招呼道:“兄弟们是那营的?” 他的问话自然无人回答,方墨驱马径直冲过来。那副将惊愕闪到一边,心魂尚未归位,一柄大刀穿胸而过,他身子转了半圈后倒地,落地那刻看着骑马带头那人勒马一跃上了城墙,矫健身姿如飞鹰般直扑向城墙上守卫。 群马踏入城墙之上,一时血花四溅,哀嚎此起彼伏响起,毫无防备的城墙上守军阵脚大乱,来人如狼入羊群凶悍无匹。这变化起的突兀,转眼间上城墙那处乱成了一团,且飞速蔓延开来。许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看到了自己人杀自己人,恐慌一下子蔓延开来。(.)不知是谁惊慌大叫:“是北大营的人,他们投靠萧帧了!” 这叫声惊醒了不少人,围城半月余,城中早已人心惶惶,黑蒙蒙夜里,突起的厮杀,来人又正是北大营的,不是叛变,又是什么?这北大营掌控了燕京守卫近半数人马,不管是那营人马,如是他们从城里叛变,再里外勾结,不日就可以拿下皇城燕京。 守城将军也听见那声惊呼,也是一惊。不过这人久历杀场,稍愣片刻后,立时反应过来,一刀砍死一名正惊慌失措往后跑路的兵丁。大声呼道:“击鼓!快击鼓!有敌来袭!”――不管是不是叛变,只要他坚守的这城门被打开了,等待他的只有一条死路一条。 战鼓旁边兵丁原是慌成了一团,听了声看去,见自己上司手提一柄血淋淋大刀满脸是血怒目看着这里,心中一慌,手中鼓槌险些脱手,连忙镇定心神。振臂正欲击鼓。咻咻咻,三箭接踵而来,一人一箭,战鼓旁边站着的三人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守城将军虽是被亲兵护卫着,一时性命无忧,却也知道若是音讯传不出去,他这项上人头也只是暂寄罢,便也顾不得什么,推开身边亲兵,一刀劈开拦路。抢步上的鼓台,手还没有摸到槌子。却听到耳边破空声起,他脖子一斜,有冷箭划耳际过去,将偌大牛皮大鼓射了个对穿。 鼓面洞穿,自是不能再用。这守将冷汗急涌,又感觉背后突地一阵阴寒,急忙转身举刀招架。饶是举动及时,护了胸胳膊却中了招。他捂住胳膊,面色惨白。盯着面前人。这人穿了自己人行头,身姿娇小,面白如玉,黑眸璀璨,分明就是个女子。这守将脑海一时灵光,惊愕道:“你,你是方墨!” 萧家军第二号人物方墨尤善奇袭,她死而复生消息前几日才传到,伴随而来各种事迹使得军中大震,各处城防比之先前更是严谨。他原是不以为然,一介女子,便是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却不想一转身,这人竟是到了眼前。 传言不虚,不知是伤重,还是惊怕的,他双腿忍不住颤抖起来,不禁呼道:“来人啊!快拦住她拦住她!杀了她!”附近亲兵听得召唤,见面前敌人面白清瘦,一副弱不禁风样子,心中虽疑大人何来这副见鬼神色,但这时候不表功何时表功?一时胆气大作,喊叫着一拥而上。 寒风起,白光过,前面奋勇的兵丁一下子少了三四个,剩下的这才知道不妥,胆寒从心底深处冒出,都收住了脚,再不敢贸然上前了,只持枪拿刀紧紧盯着前面女子。 “砰”北边黑漆天空中突地绽放了一朵灿烂烟火,数百年坚固城墙紧跟着摇晃起来,即使隔了半座城池,也能听见回回车抛出的巨石发出轰天声响,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整个天地都跟着晃荡起来。大周数百年皇城于这一刻撕开了宁静的伪装,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哭声喊声乱成了一片。 守将大人顷刻毙命,西城这处更是人心泛散,败势如山倒。方墨一剑挥开面前胆颤兵丁,血水溅了一身,天边已是发白,浓雾正散去,满目尽是血色,臂上缠黑巾的漠北第二军已经掌握了局势。她眼角余光往城下看去。刘四平等人抢到了城门那处,二狗子几个正在他们的掩护下打开城门,沉重的黑铁城门发出了沉闷声响。 晨光透过薄雾照在方墨身上,她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微笑来。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她突然听到身后一阵诡异风动,她知道自己身侧背后都是萧帧的黑卫,略一迟疑间,劲风已经到了颈脖后,多年生死边缘的危机感使得她即使知道自己身边都是护卫她安全的人,身子却仍是一侧,身后放出的冷箭没有射中脖子,却射中她的肩胛。方墨惊愕一低头,自己肩胛上银白箭尖上血渍顺流过后,上面印刻的萧字越发清晰了。 萧家军的连珠弩,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她猛地转过身去,一剑突然袭来,划胸口而过。她惊愕看着面前熟悉的人。一身黑衣裹着玲珑身躯,娇颜如花,素来都是笑盈盈的,而此刻却面无表情,冷森森看着她,剑在她手上,伤在她胸口。疼痛从胸口蔓延,潮水般汹涌过来,几乎要淹没了一切。 方墨觉得自己是不是该问一声为什么,可这念头却转瞬就被疼痛淹没了,眼前和脑海花白白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有人扶住了她,一把捂住她流血不止胸口,在大声喊叫:“大当家,大人,大人……” 她渐渐听清了汪贤生略带恐慌的喊叫声,神智逐渐回升,胸口的疼是这般清晰而不可忍受,灰蒙蒙的天地在摇晃,各种声响一下子涌进来,喊叫声,厮杀声,马蹄汹涌过来的声响,远远近近的都来了。 “大人,大人!”汪贤生脸上血和泪混成了一团,她也看得清楚了。她猛吸一口气,将胸口的疼痛压住了,可浑身还是忍不住细细颤抖,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胸口那处蔓延开来了,剧烈的疼一**袭来,顽固的要夺去她的意识。 而她却知,她这会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她一把死死抓了汪贤生胳膊借力稳住身子,道:“,撕,撕块布给我。”萧六的突袭虽然来得快,好在她六感素来警觉,转身及时,如今既是能喘气,想来尚未伤到内里。汪贤生慌忙点头,将自己衣角下摆撕了一截,不等方墨吩咐,连忙缠住她伤口。 方墨告诫自己万不能再昏过去,她知道自己再一闭眼,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面前厮杀正酣,李进留给她的那班人马拦住了萧六萧安等人,这些人都是李进一手带出来的,他交给她,希望能在这一战中拼出锦绣前程,上岸后一直离她不远。他们虽然人数上占了优势,无奈对方都是经过千锤百炼出身,萧六剑下几乎能挡。她看着眼前一切,觉得浑身湿乎乎,很疼,也很冷。汪贤生包扎时,顾忌多。她很是不耐,一把夺过了自己来缠。只片刻,就将胸口那处伤缠死了。肩上的箭却一时拔不得,好在一时半会也要不了命去。 她这时听到城墙有人在哭嚎,她转头往下看去,一眼就看见二狗子的身子被高高钉射在燕京的城门之上,城门周围都是人,挤得死死的,那些面容有她熟悉,也有她不熟悉的。人声嘈杂,惊慌的尖叫和临死前的惨叫混成了一体。马蹄声轰天响着,蓝底黄字的旗子铺满了整个城下,一眼看去,一海的段字迎风飘展着,汹涌如潮水般往城门涌进。进得城来的段家军见人就砍,骁勇非常,在一群惊慌失措的人们中所向披靡。吴大鹏第二军的人马她一个也没有看见。城内也传来轰隆隆马蹄声,裴元贞北大营的军旗正穿街过巷汹涌过来。 她眼睛都被刺得血红了,浑身血液愤怒的几乎要燃烧起来,诸般念头顷刻涌现,她原本见识不凡,心思敏捷,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处境。有人想要她死,特布下了这必死一局。谁?是段子扬,还是萧帧?后面那名字从心头滚过,那心口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痛,眼前随即一阵模糊。 “大人!”她又听到有人叫,转脸看,辨认好几眼,才认出面前人是二营营长刘四平,即使满脸的血也掩不住他眼中的疑惑和恐慌,说话也没了往日爽利,“大人,大人,这不对劲,不是说大鹏他们在外面接应吗?我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看见?进来的全是段家人,段家的人见人就砍,根本不听咱们分辨,大人,兄弟们扛不住了……”待看见方墨情况时,他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眼中满满是不敢相信的震惊,“大人,您,您怎么了……” “是萧家的人干的,二少爷要杀了大人!二少爷要杀我们!”汪贤生手指萧六那边,带着哭腔喊叫。 这死局专为她而来前冲,夹在段家军和燕京北大营的人马之间,前后都是死。这局布得妙,她费尽心思打开这燕京城门,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想踩着她的尸骨往上去?! 她将牙齿咬得死紧,胸口戾气翻滚,一剑杵在地上,挣扎站起身,咬牙切齿对刘四平说道:“往回路,抢船,走!” 第一百四十一章 楚熙宫,乾清殿内。(.好看的小说)高速更新 裴元贞将里面人陆续打发了,偌大宫殿只剩下他一人,高台烛火下无数黑影幽幽,冷寂且沉重。外面又传来一声巨响,殿宇上尘土纷纷下落,八根朱红柱子也摇晃起来。他抬眼看一阵,那上头恢弘依旧,一时半会倒也塌不了。 裴元贞缓步上了石阶,径直于皇椅上坐下。这殿再无他人,很安静,外面嘈杂声响清楚传到耳里。他知道萧帧的大军已经进城了,先是西城城门被段子扬打开,北大营军力被牵制,然后萧帧从北门入城。这会两路人马都往这边集结过来,过不了多久,这楚熙宫的大门就会被轰开了。 慌张和绝望早过去了,他这会倒有些解脱的轻松,细细想,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倒没什么好惧了。裴元贞双目合上,外面声响如潮,内侍和宫女脚步纷杂匆忙,他们多是想这会趁乱逃出宫去,剩下的不过是想趁火打劫吧。 他的大儿子裴胥青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小的那个,就在前一刻被那疯婆娘给闷死了。两个女儿,一个早不愿理他了,一个年纪轻轻就夭折了。 他谋划这么多年,到如今成了空。从前他一人时,他总在下一步该如何走,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这么竟是到了头。他一时辨不出心头是个什么滋味了。 夙夜沉重,他坐在最上面居高临下俯视下面,空荡荡无人,高台烛火下幽影重重,只是静。这便是他想要的一切了,怎么瞧着与往日站在下方时看的完全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裴元贞看着看着,怀疑自己花了眼,大殿角落一重阴影跳了出来,往前里过来。他眯了眼睛细瞧,手摸到自己腰间软剑上。出声道:“谁?” 那人从阴影里走到烛火下,应声道:“爹。” 裴元贞一惊,下方人青衫磊落卓越,依稀就是裴胥青的样子。裴元贞急急下了阶,看清楚了颜面,可不就是他儿子裴胥青?一时间满满欢喜,先前寂渺空落一扫而空,拍着裴胥青肩膀。高兴道:“青儿,果真是你。”上下细细打量裴胥青一番,见其清瘦不少,料是路途波折重重,又欢喜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裴胥青不言语,只任裴元贞打量。裴元贞心中感慨万分,一时只觉得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心中重又激扬起来,拉了裴胥青问道:“青儿。你既是没事,怎地不递个音讯回来?也好让爹派些人手接应你?” 裴胥青避开裴元贞炙热目光。淡淡说:“那处不方便传消息。”裴元贞一想,倒也是,南北形势严峻,漠北是萧帧地盘,一个不小心就会打草惊蛇了,这样安然活着回来实在是万幸了。裴元贞这才发现丁仲立在一边,又料这事丁仲出力不少。便面带微笑冲丁仲赞许点了点头。 外面突然传来咚一声巨响,殿宇晃荡不已。裴元贞裴胥青父子转头看一眼,裴元贞从欢喜中惊醒过来。挽了裴胥青道:“青儿,这宫里不能留了,你赶紧离开燕京。”又大声招呼:“来人!” 大殿门口守着的内侍应声进来。裴元贞吩咐道:“去看看贵妃娘娘那边准备的如何了?为何还没有过来?”内侍应了一声,立时转身出去。 裴元贞挽了裴胥青要走,裴胥青站着不动,反问道:“爹,你呢?你不走吗?” 裴元贞只得站住了,拍了拍裴胥青肩膀,道:“青儿,你放心,爹都打算好了,你跟你姐姐先行一步,爹稍后就会跟上。”压低了声音又道:“这宫里有一处密道,黄内侍知道地方,让他领了你们出去,到了宫外,你们也不要停留,赶紧离开燕京。” 裴胥青不动,静静看着裴元贞。裴元贞心急如焚,急忙道:“青儿,这事容不得再拖了。不用担心爹,只要你们能安然出去,爹就安心了。那萧帧便是得了燕京城,也只是暂时的,只要赵家那小儿在咱们手上,咱们裴家总会再起的一日。” 裴胥青静静看裴元贞一阵,突地一笑,说道:“挟周天子以令诸侯,令萧帧成为众矢之的,待天下大定后,再取而代之。爹,你是这么打算的吗?”裴元贞没有看到裴胥青脸上的嘲讽,见裴胥青转眼就能想明白他心里所想,心中甚是贴慰,微笑说:“青儿,这一切都交与你去完成了,爹老了,走不了多远,就留下吧。” 裴胥青仍是站着不走,低声说道:“爹,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裴元贞一愣,这才察觉儿子神色异常来,他以为裴胥青要说一路回来所经历的困苦,于是安慰说道:“青儿,我知道你能活着回来,定是吃了不少苦的。只如今拖延不得,快些出城才是最要紧。所谓苦尽甘来,只要你能出了这城去,日后总会尝到甘甜的。” 裴胥青又笑了笑,看着裴元贞说道:“日后的甘甜?怎样的甘甜?做皇帝吗?”裴元贞这才看出裴胥青笑里嘲讽,皱着眉头说:“青儿,你今儿是怎么了?”裴胥青不答,反问道:“爹,听说你以前也去过漠北?你觉得那里的人如何?” 这当会裴元贞哪有心思说这个?沉着脸道:“青儿,你到底想说什么?”裴胥青抬头看裴元贞,说:“我不知道爹以前看到的漠北是什么样的,我看到的漠北民不聊生,饥荒遍野,在西北一带被称为第三等人,可与猪马同等易换。”他冲裴元贞淡淡一笑,“爹,你知道吗?儿子也有幸与这些畜生同笼过,于大街之上招摇过市,后被人以一匹瘦马换走。” 裴元贞震惊看着裴胥青,脸上痛色深重,良久,拍了拍裴胥青肩膀,沉重道:“爹知道你吃苦了,你放心,日后总会讨回来的。”裴胥青却好似没听见,又说:“儿子只不过在那里呆了数月,所受这些又算的了什么?比之生活在那里的人不知幸运多少。那里人们谈起从前,总是满心向往,儿子想,从前的漠北与眼下定是两重天地,否则,怎会这么令人向往?” 裴元贞见裴胥青分明钻了牛角尖里,只得忍了心中着急,语重深长说:“有所得必有所失,一时得失实在算不了什么,日后天下大定,这一切都会过去。区区漠北与这天下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裴胥青摇头,说:“爹,你错了。有时候的失去就是全部,再怎么弥补也是回不来了。从爹决心与北狄联手开始,咱们裴家就已经没有脸站在那里了。爹,这里不属于我们,您放手吧。” 裴元贞一愣,静静细看裴胥青一阵,突而满脸疲惫,叹了一口气,颓废道:“好吧,青儿,你既是不喜这里,那咱们父子就一起走吧。”说罢拥了裴胥青肩膀转身,而后趁其不备猛地一掌拍在他后颈。 裴胥青自然没有想到自己父亲会在这时突然出手,一声不吭就往后倒去。站在裴胥青身后不远处的丁仲大吃一惊,立时奔过来,正要出手抢人。裴元贞双目一瞪,喝道:“丁仲,你反了不成?” 丁仲与裴元贞对看几眼,而后垂下手,低头恭敬说:“属下不敢。”裴元贞冷哼一声,说道:“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既是知道大少爷在漠北,为何不传消息回来?好在大少爷安然无恙,否则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丁仲低头不语站着。他是裴家的奴才,虽是在裴胥青身边时间最长,与其亦父亦仆,感情非同一般。但是裴元贞到底是裴家家主,他的命令丁仲也不敢贸然违抗。 这时大殿门口慌慌张张闯进来一人,嘴里还连番叫嚷:“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盛兰宫走水了!” 裴元贞一听,脸色大变,将裴胥青交到丁仲手中,几步过去,提了那内侍衣领,喝道:“你说什么?” 那内侍哆哆嗦嗦说道:“大人,大人,盛兰宫走水了……” “太后娘娘可在宫里?”裴元贞问道。 “奴,奴才不知……” 裴元贞一把摔了那内侍,让丁仲架了不省人事裴胥青一道赶往盛兰宫。到了盛兰宫时,那火已是烧了半边天,整座盛兰宫成了一片火海。眼下兵荒马乱,漠北的萧帧即将轰开楚熙宫大门了。宫里早已人心惶惶,又见了这么骇人的大火,更是慌成了一团,虽是也有端水救火的,却多是装腔作势,哪里顶得了事? 漫天火光映照着裴元贞的脸,那儒雅面上淡然色早不见了,满满是颓废和不相信。他逮了人问了一圈,没有一个知道太后裴胥兰下落的。不仅如此,六岁的惠宗皇帝也不知下落了。只知是太后裴胥兰遣了身边宫女含翠过来接着的,自此后,再无人知其下落。 裴元贞脸上颜色变化不定,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前庭侍卫将领满身是血,提了大刀直闯内宫进来,跪伏在地,道:“大人,萧氏反贼已是到了楚熙宫门口。” 裴元贞转头看看身后的殿宇重重,黎明的曙光已经来了,那些朱红的宫墙,连绵的金色的殿顶都在曙光下泛着万道光芒,喊杀声穿过重重殿宇接踵而来。这属于他的一切即将要易主了。而面前大火依然炙热,进去救火寻人的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裴元贞脸上灰败之色越浓,终是缓缓闭上眼睛。 第一百四十二章 (.)萧帧进宫的时候,天已是大亮了,一扫前几日的阴霾之色,艳阳普照,整座楚熙宫看起来金碧辉煌,当然,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只要能忽略地上墙上伤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这座数百年的殿宇确实与往日区别不大. 他是骑马进来的,沿着连绵宫墙站着的是身姿挺拔的萧家军,每隔数步便可见灰黑的狼旗飘展,连绵而不知尽头.天依旧凄寒,北风呼呼,满耳里尽是旌旗舞动的声响,一如在漠北点将出兵那日. 他在乾清殿门口站住了,那处殿门大开着阳光甚是通亮,一眼就可以望见里头泛着金色光泽的位置.萧帧下了马,身边荣天琪连忙接过了缰绳.最先进宫的刘海平匆匆过来,拱手道:"大人,裴元贞已经找到了." 他说罢,便挥手让手下人抬了一担架过来,那担架上面覆盖着灰黑布帛,一双青白大手落了下来. 荣天琪看了一眼萧帧面色,上前揭了布巾.当下略一愣.裴元贞这名号,他听得多了,心中早将其定成了面相凶恶之辈,而布帛下这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面目白净,风姿儒雅,除却颈脖上那刀口子,倒看不出一丁点的凶恶之相,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荣天琪见萧帧面色无甚惊奇之色,便知这人没有弄错,正是大周皇朝权倾一时两朝阁老裴元贞了. 人是在乾清殿找到了,找到时候已经是个死人了,昂头坐在居中上位里,脖子上开了老大一个口子,血从座椅上盘延下来,形成了一个不小血洼.刘海平带人撞开殿门时,大殿里空落落再无其他人.初时隔得有些远,看不清真相.刘海平等人担心有诈,手均按在了刀剑上.小心翼翼上前了,这才看清楚.他押着的一个内侍当场就尿了裤子,哆哆嗦嗦指认出裴元贞来.带血的长剑就在裴元贞手边,而门是从里面闩上的,看样子是自行了断的. 刘海平将找到裴元贞经过细细说了一遍,萧帧点了点头,道:"抬下去看好了." 裴元贞又被抬了出去.刘海平见萧帧对裴元贞一事这般处置,心中便有几分拿不准.正迟疑,听得萧帧回头问道:"昨夜盛兰宫为何起火?可查清楚了?" 刘海平立时跟上,昨夜盛兰宫大火起得奇怪,他审了这宫里不少宫女内侍,却没一个能说点有用消息.既不知是何时起的火,也不知起火的原因,只知道待发现时,已是晚了,火大得周围都近不了人.再待到刘海平等人率军进了宫来,整座盛兰宫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刘海平低头说道:"属下等在那里倒是找到了几俱烧焦了尸身.找人辨认了一番,其中一个正与盛兰宫的那位有几分相像……" 萧帧站在阶梯上.目光往后面连绵殿宇看去,半响,淡淡说:"仔细收敛,找处安静地好生安葬了." "是."刘海平应了一声. "小皇帝呢?"萧帧问道,"还没有找到吗?"刘海平低头道:"还没有找到."他进宫后,将一众宫女内侍关押,轮序审了一遍.竟是无一人知道六岁的惠宗皇帝下落.萧?臼峭宓罾锶サ?这会停下脚步,看着刘海平说道:"这人是不会飞天遁地的.宫禁看严些,仔细搜." 刘海平得了令,应一声,正欲着手去办.萧帧突然喊住他,又道:"多问问盛兰宫的那些人." 刘海平略一愣.他审了一圈,才知道惠宗皇帝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带走的.而萧帧只不过听他说了几句话,就知道这事要着落在盛兰宫一众人身上,他心中吃惊,面上却不敢多露,恭敬告退转身离开.出了乾清宫没多远,刘海平远远看见一队人马过来. 共事多日,他自然识得蓝底黄字的段家军旗,看这阵势就知道是段王爷过来,于是退让到了一边,又想知道第二军情况,便舍不得走了,张头探脑的等着方墨吴大鹏等人出现,心中有几分乐呵╠╠原是以为有方墨领军,这打下楚熙宫的头等大功是轮不到他们第一军了,却不想他走了狗屎运了.不仅是头一个进楚熙宫的,还找到裴元贞这老东西,而萧家军第二军竟是到这会才来. 刘海平眼力甚佳,一眼就看见拥簇在中间的段子扬了,他再往旁边一眼,可并骑的却不是第二军统帅方墨,不仅看不到方墨,前排几人竟是无一个是萧家的人,他又往后里看去,一眼就看见人群中间抬了一担架,那上头起伏隐约是个人形,只严严实实覆盖着一块灰黑色布帛. 乍一眼看去,竟是与先前抬出来的裴元贞一般无二了. 刘海平不知自己心中为何有这种想法,自己都吓了自己一跳.段家人这会带了一个死人进宫,这可不是件好事.刘海平心中惊愕,待到段子扬等人近了,便上前打招呼.段子扬却像是没有听见似得,直接打马过去.还是旁边一个以前认识的副将匆匆对他扯了扯脸,算是给了他一个招呼.刘海平看着这张比苦还要难看的笑脸,想起段子扬一反常态的沉闷面色,他心中不安越盛,转身又跟了过去. 刘海平才进乾清宫,就听见哗啦一阵响╠╠萧帧正从乾清殿里出来,许是走得急了些,竟是在下台阶那处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得身边侍卫搀住了,才稳住身子站了起来,一把推开身边侍卫,走到段子扬身后那担架边. 刘海平压下自己略有些急促的呼吸,一眨不眨盯着那边.而萧帧急匆匆过来后却只是站在那担架旁边,并没有伸手揭开上面布帛. 刘海平惊涛骇浪顿起,心中一万个不相信,既希望萧帧揭开那布帛,让他看个究竟,又不希望如此,正惊愕,突而听到了一声呜咽.他转了目光.方才扶住了萧帧的那小侍卫正捂着嘴,浑身发抖,那呜咽便是他发出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刘海平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座百年宫殿真他妈的让人难受,又冷又闷,他心想.他听到萧帧说话了. "其他人呢?"萧帧说,"萧六呢?让她来回话." 段子扬摇了摇头,说道:"尚未寻到.我们到时,林湾那边已经没有活口了." "陆虎!陆虎!"萧帧突然叫道. 陆虎应声出来,萧帧盯着他.说道:"去将萧六找回来!掘地三尺了去找!若是找不回,你也不用回来了." 陆虎略一愣,大声应了一声,转身带了人马离开.萧帧话说完,竟是不再多留一刻,眼梢都不曾扫过地上,一扬长裘,大步进了殿里去.殿外满地人静默站着,有的茫茫然不知所措,有的盯着地上严实蒙着死人.有人望着乾清殿大门发呆. 刘海平也断不出自己心里想法,于是只呆站着.良久.段子扬叹了一口气,吩咐荣天琪道:"抬到后殿去吧."荣天琪抹了一把眼泪,招呼人上来抬了担架往后面去. 殿外人陆续散去了,刘海平磨磨蹭蹭也离开了.依了萧帧命令,加派了人手严守各处宫门,严禁出入,将关押的一众宫女内侍挨个细细审了一边.将整个楚熙宫差不多翻了过来,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他在临福宫找到六岁的惠宗皇帝和他的傻子哥哥福王. 刘海平带了这两人到乾清宫中复命.天已然全黑了.荣天琪带了一众人守在宫门口,见他过来,便微笑拦阻道:"刘将军,王爷正在处理要务,暂不见任何人.将军请明日再来吧." 刘海平看了看身边挤成了一团的两个小儿,又看了看乾清宫紧闭的门扉╠╠那窗与门均黑漆漆的,一丝亮都没有,里面连灯都未曾点,又有什么要务需抹黑处理.他想不明白. 但这些也不需要他来想明白.刘海平于是和声笑着道:"既如此,那我们就明日再来,还烦恼荣小官回禀一声." 荣天琪微笑道:"那是自然,将军好走."眼看刘海平走远了,荣天琪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不见了,回望一眼黑漆漆殿门,脸上悲戚重新上满. 刘海平将两个小儿又带了回去,他如今暂掌着楚熙宫的宫禁,随意出入不得,就住在掖庭十二所里,回去后,将惠宗皇帝安置妥当后,便唤了出去打探了一天的消息的小厮小山进来.小山跑了一整日的路,也才归来不久,到了刘海平跟前,不等刘海平发问,便道:"大人,第二军完了!" 饶是刘海平心里早有准备,听了这话仍是面色惊变,问道:"到底出了何事?快细说来." 小山说:"小的今日在段家那边晃了一天,听说方将军的人马一上了岸,就中了埋伏!" 刘海平震惊看着小山,喃喃说:"怎么会?怎么会?" 小山苦笑说:"怎么不会?那林湾渡口原本就里北大营不远,快马半柱香就可以来回了.方将军那些人一上了岸,不就是羊入虎口了吗?唉,可真惨,等到段家的人赶到的时候,竟是找不到一个活口了." 刘海平又急切问道:"那吴将军呢?"小山说道:"听说吴将军原本是打算与段王爷一道攻打西城的,临行前得了消息,那何成竟是想浑水摸鱼,带了二万人马摸到了金怀.吴将军只得前去拦阻,到现下和没有回,听说那边也打得厉害呢.估计吴将军还不知道方将军这事呢." 刘海平茫茫然道:"金怀?何成怎地这时候摸到金怀去了?金怀距离和风岭这么近……"小山看着他家大人不再说话了,金怀过了和风岭就是燕京了,若是让何成得了和风岭,那他们的处境也跟先前的裴元贞也就差不多了. 刘海平挥了挥手,示意小山退下来,他一人又静坐一阵,没有亲眼见到那担架上人的面相,他心中总是揣着狐疑,带到四下里都静了下来,他终是耐不住了,悄无声息开了门出去. 到了乾清宫,殿门口守着的人早散了去,只檐下挂着几盏静默灯笼,寒冬夜里虽是无风,却仍是冷极了.巡逻过来,他胡乱问了几句话,待人走后,他在殿门口转了几个圈,这才转到了后面.他知道那担架是搁在这后殿的. 后殿门扉紧闭着,里面黑漆漆无光.刘海平迟疑一阵,上前推开了门进去.门开了,外间檐下灯火印了方块影子在地上.他一眼就看见居中孤零零担架了. 一下子莫名胆怯起来,可是他若是不看清楚了,他永远都不会相信她会就这么没了的╠╠漠北的玉泉雪山都不曾让她倒下,何况这区区渝水? 刘海平一定要看清楚,扭头见了窗下灯台里尚有料未燃?闳x嘶鹗懔亮?拿在手中,走到那担架边,正要一鼓作气揭了他,突然听了一个声音冰冷冷说道:"出去!" 刘海平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了一圈,终于在大殿最里面角落里看到一团黑漆漆人影.因那人杵在暗处,刘海平看不清面相,便举了灯火往那处伸去,只一会后就看见了萧帧那张冰冷阴森的脸.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方墨觉得自己像是在火上烤着,浑身火辣辣的疼,她知道自己这是发烧了,原本伤得很重,抢船时又沾了水,各伤并发,这是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艰难,她知道自己在死亡线上挣扎,只要稍微松一口气,她就会没了性命. 可是她不能死.二狗子被钉射在城门之上,二营营长刘四平被射成了刺猬,六营营长胡南山死不瞑目,渝水河面上浮了一层的尸首,那些都是与她同生共死多年的伙伴,这些来来回回的都在她面前晃荡着.她不能死,她若是松手了,那些人的谋算便会得成,她的伙伴们就白死了.人家踩着她的尸骨上去,还会在心里唾弃一声,蠢物. 她不甘心,她便是要死,也要将他们拖下来做个垫背.她从来都不是善类,人家与她一份好,她便还人一份情,谁若是要对不住她,她定会加倍讨回来的.从前是,现在亦是. 她咬牙煎熬,神智时清时昏,她知道自己在船上,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在林湾渡口时他们是四条船突围的,到现在就只剩了一条,途中,他们还偷换了一条船的,可是后面的追兵还是很快就赶上来了.这燕京附近地段要论追击,确实少有人能及得上在这里呆过多年的萧六了.这个女人比她想象的要难缠多了. 方墨不禁皱了皱眉,她身边有人立时欠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低声叫:"墨丫头,墨丫头." 方墨睁开眼,面前的天阴沉沉的,李进满是胡渣的脸探了过来,方墨张嘴道:"李叔……" 李进忍不住面露喜色,将方墨头扶起靠在他肩上,说:"墨丫头,你烧得厉害.待一会天黑了,我下船再寻个郎中过来替你看看." 方墨摇了摇头,举目四下看一通,问道:"还不行." 李进眉头紧皱,为难说:"可你的伤……" "我受得住.李叔,到了遂川再说."方墨说.她伤重,行动不方便,也只有在船上才能略快一些.她坚持到了遂川才能下船,遂川那地是何成的地盘,可不是萧六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得.他们上次上岸寻医,折了不少人才突围出来.这次他们人少,且又不整休奔波,若是再落到萧六等人手上,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李进暗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喂方墨喝了几口水,便重新扶着她躺下了. 方墨继续睡去.这夜分外难熬,整夜都在恍惚当中.人似乎一会在火里烤着,一会在冰水泡着,死去的人活着的人来来回回在她面前浮现,她听到李进与汪贤生在说话,她听不全,只知道这两人是在为她的伤担忧,可她开不了口了. 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到了什么时候,有人背起她,她闻到李进身上浓重血腥气.她想出声问一句,很努力张了半天嘴,却吐不出一字来. "墨丫头,你且忍着,咱们去寻郎中."李进说. 她一惊,却急得不省人事.待再醒来,眼前物景大变,哪里还在船上,分明是在一户人家屋里,她一惊想要坐起,费了老大力气,却只是动了动脑袋.旁边一个妇人声音笑着说道:"哎呀,姑娘醒了?" 方墨扭转头去,面前妇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粗布衣袄,面目清瘦和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因是弄不清处境,方墨也不好作答,只挣扎要坐起来.那妇人连忙阻止说:"快躺下,快躺下.你这烧才退了去,见不得风的!" 方墨伤重才醒,被那妇人一把又按了回去,她只得躺下了,四周看一通,问道:"这是哪里?您是……" 那妇人笑着说:"咱这是刘杨镇,你哥出去抓药了,你爹在厨房煎药呢,你且等着,我叫他进来." 方墨略一愣,便知这是李进等人打的马虎眼,点头只做默认了.那妇人出去后,方墨这才细细打量周围,片刻,李进就掀了门帘进来,惊喜说道:"墨丫头,你,你醒了……"方墨连忙摆手,又往李进身后探看.李进顿时会意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你放心,她在厨房里."走近了,坐在床头小几子上,伸手摸了摸方墨额头,欣慰说:"总算是退了." 方墨见李进憔悴不少,知他这几日定也不曾好过,她心中难受,只眼下却容不得伤春悲秋,她直奔问道:"李叔,其他人呢?这里是哪里?" 李进低声回道:"这里是平州下的一个小镇.你放心,他们都很好,贤生说咱们人都聚在一处,太过招眼了,咱们是分批进的镇,铁生他们几个就住在这隔壁.我和贤生只说是你父亲和兄长,住在这边.方才那妇人是这客栈的老板娘,这两天都是她在帮忙." "平州县刘杨镇?"方墨喃喃说. "是?涫腔姑挥械剿齑?却也不远了,况你又病得重,咱们好些了再走不迟."李进低声说,"你好生养几日吧,我看这刘杨镇又偏又?窍袅皇卑牖峄拐也坏秸饫?" 方墨想了想,又问:"船停在哪里了?"李进微笑说:"这个你放心,贤生当晚就将船撑到庆阳那边藏好了."庆阳和平州一水相隔,便是有追兵赶来,也会被引到庆阳那边去的. 方墨仍是不放心,说:"另雇一条船,咱们还是要早些动身." 李进看了她一眼,心中叹一口气,说道:"行,听得便是.这会天快黑了,码头那边不好雇船,明日一早,我就让贤生到码头看看." 两人正说着,方墨听得门外脚步,示意李进禁了言.老板娘端了一碗热腾腾药进来了,笑呵呵说:"药煎好,姑娘趁热喝吧."方墨被搀扶坐起,说了一声多谢,端了药喝了.老板娘拿了空药碗出去. 待这老板娘走远了,李进便将这几日打探的消息告诉了方墨.方墨听了,沉默不语.萧家军第二军统帅方墨于林湾渡口中了埋伏,所率人马全部覆灭.这便是萧帧和段子扬给她下得定论了. 李进看了看方墨面色,问道:"墨丫头,大鹏现在在金怀,咱们要不要派人告诉他一声?" 方墨摇了摇头,淡淡说:"不用了."人心叵测,她看不清那些面孔下还有谁手里偷握着一把蓄势待发的匕首,要看清楚这些,没有什么比站在暗处更方便了.吴大鹏若是站在她这边,他不知道这事,那些人还暂时不会要了他的命去;他若是早有异心,得了她未死正在狼狈逃命的消息,一定会趁机落井下石.无论吴大鹏站在哪一边,他如今知道的越少,便是越好. 李进不知方墨所想,见她面色灰败,以为他带来的消息让她难受,他一个老大粗汉子,说不出那些安慰人的话,踌躇一阵,说道:"墨丫头,你好生歇着,我出去看看贤生回来了没有." 李进出去后,那老板娘又进来了,见方墨合着眼睛,以为她又睡了去,便搬了床头的小几子在外间坐着纳鞋底. 方墨睡了一觉醒来,喝了?胪胂≈?汪贤生回来了,见方墨醒来,自然高兴.老板娘甚有眼色,见人家"兄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不等方墨开口,就推说厨房有事,告退出去. 这刘杨镇想来真是偏僻,汪贤生在外面晃了大半日,打听的消息就是城门口新贴的一张安民告示.方墨听完,不禁嗤一声冷笑,萧?人胂蟮哪苋潭嗔?欲速则不达,群雄并起的混乱时候,六岁的小皇帝真是再好不过的挡箭牌了. 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何落到眼下境地了.人人都有自己目标,都在不顾一切奋勇前进,就她止步不前,被人当了踏脚石尤不自知. 汪贤生见方墨突然不说话,他心中虽然也十分愤慨,但仍是安慰说道:"大当家,只要咱们回到漠北,咱们就一定能替枉死的兄弟们讨回公道." 方墨看他一眼,又笑一声,说:"好了,你跑了一天也够累了,去吃饭吧."回漠北去,他们能想到,萧帧和段子扬自然也会想到,这路途漫漫,凶险不知几多,哪里是容易的一件事情. 汪贤生告退转身出去,开了门,突而又返了回来,一把关门.方墨见状,神色沉肃,问道:"怎么了?"汪贤生搓了搓手,踌躇说道:"许是我多疑了." 方墨眉头微皱,汪贤生说:"这客栈柜台那边与老板说话的家伙,今日路上,我遇到了好几回了.不过,听他说话口音,是本地人无疑啊." 方墨闭了一下眼,突然睁开,黑深眸子冷森无比,缓声说道:"他说话口音是本地的,可你说话口音却是外地,人既然能跟到这里来,这次咱们只怕跑不掉了." 汪贤生大惊失色,几步抢到门口要去开门,嘴里说道:"我通知大哥和铁生他们!" "站??方墨低声喝道,"这时候能走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你这会去通知他们,岂不是告知别人他们跟咱们是一伙吗?" "那怎么办?"汪贤生回头问道. 方墨挣扎着坐起身,说道:"你可有办法与铁生他们通气而不相认?" 汪贤生点头说:"有,咱们上岸时就约了暗号的." "好."方墨说,"你告诉他们,千万沉住气,切勿轻举妄动,不到非不得已,不可轻易泄露身份."又说,"来人未必是萧六他们."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来人若是萧六,以她以往狠毒,早就下了杀手,哪会磨磨蹭蹭挨到现在? 汪贤生出去了,方墨打量房内一圈,见老板娘的针线篓放在不远处,就伸手拖了过来.也没让她等多久,外面就起了喧哗,惊呼声和打斗声参杂其中,有脚步声接踵过来.天还没有全黑,窗前很快就印下一排密密实实人影,手中刀剑明亮晃眼,时不时从窗口划一道亮光进来. 然而始终没有人推门进来,方墨越发肯定来人必不会是萧六.外面来人既是要等人,那等的人想来也是熟人.她便起身穿好衣衫,一丝不苟将卧了不知几日的乱蓬蓬头发梳成两根长辫子. 才缠好,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一缕胭脂香气紧随飘了进来,她一转头就看见门帘下一袭粉霞锦绶藕丝裙摆.门帘被掀开,一个身上披了件全白狐狸毛滚边的长裘的娇俏女子俏生生站在那里,洁白无暇的裘领拥着巴掌大小脸,越发得楚楚动人. 方墨一愣,还真是老熟人了. 那女子与方墨见了面,抿嘴一笑,柔声道:"方大将军,果然是你呀." 方墨也微笑了说:"可不是我,丁秀兰,好久不见了." 丁秀兰款款进来,在距离床榻约三尺地方站住了,仔细打量方墨,一双俏目亮晶晶的,脸上满满是温柔笑容,一边细声细气说:"可不是好久不见."啧啧几声,伸了头过来,压低了声音,又说,"方墨,你怎么成了现在这样子?" 这话里的挖苦傻子都听得出,方墨笑了笑,看着丁秀兰说:"看样子你如今过的倒是不错." 丁秀兰用绢子捂嘴轻笑了笑,说:"这不就是拜你所赐?看见我.你是不是失望了?是?涣宋?心里一准难受,想想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咱们如今好似翻了个呢." 方墨对这些浅显嘲讽只觉得好笑,见丁秀兰梳着妇人发髻,就笑着问:"你怎么来这里的?你夫家是这的吗?" 丁秀兰歪着头,笑盈盈说:"你猜呢?" "我没这本事.还真猜不到."方墨老实回答. 丁秀兰眨了眨眼睛,啧啧说:"看样子神通广大的方大将军真是病糊涂了,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就是平州人呀." 方墨一愣,拍了拍脑袋,好笑说:"哎呀,我还真忘了.你老家就是平州的,咱们还是一道上的船,一道进的裴府,啊.还同屋住过一段时日呢.原来你偷偷跑回来了,难怪我让人将整个漠北翻了一遍也找不到人的." 丁秀兰抖了抖手中绢子.笑着摇头说:"你看你,又料错了不是?我离开漠北可不是回到这个穷窝窝里.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那呆子,要不是他,我哪能活到现在?他可是在你眼皮底下将我送到了西南呢." 方墨苦笑一声,她何止看错了周子欣一个?她看错的人多得去了.周子欣将她送到了西南,凭了这女人惯会攀男人的本事.她定是找了一个有权有势的靠上了,这会春风得意特意来她面前炫耀. 西南,段家的地盘.那周子欣别的不出众,这事上倒是有几分聪明. 方墨心里略过西南这几年事来,不由得咯噔一下,又不露痕迹打量丁秀兰一番,迟疑问道:"你,嫁到西南王府了?" 丁秀兰一愣,方墨心里一沉,又紧接问道:"你是段子杨的第几房姨娘?" "放肆!"方墨话音刚落,就听得扶着丁秀兰的一个体面丫头喝道,"我们家王爷名讳岂是你这等贱民能直呼的!" 方墨确定了实情,惨白脸上被气得起一层红潮,心里不禁狠狠骂了一声蠢货.她早该想到的,那周子欣将这丁秀兰送到了西南,一准会托西南王府的帮忙照顾一二.这娘们心大,偏又惯会做?缛?将这世上男人的心摸得透透的,定会借机步步高攀.那段子杨在女色甚是不检点,一来二去,这两货能勾搭上实不足奇. 丁秀兰能走到今日这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看方墨面色,便知她已经猜到自己是如何走到今日这一步的.她心中虽是得意,但多年吃的亏仍使得警惕万分.她如今在西南王府地位非凡,这番归家身边护卫个个都是好手.但是方墨是何人?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唯恐方墨恼怒突然惊起,面上虽是笑着,眼睛紧紧看着床上,脚步却悄无声息后退半步,待觉得安全后,便对身后的婆子说道:"去,将她床上身上好好搜一番." 两个体壮婆子应声上前,一把将床上棉絮抱起,扔到一边去,将那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将搜到的匕首,剪刀,锥子等七八物密密排放在桌上. 方墨被她们推来扒去,整得气喘吁吁,见那两婆子连个穿针引线的顶针都不留,不禁笑一声. 丁秀兰真是越发长进了. 丁秀兰将满桌泛着寒光的锐器仔细看一番,背心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脸上的柔笑再也挂不住了,定定看着方墨笑,她于是也冷笑起来,冷森说道:"方墨,我永远都不会犯你犯过错."方墨挑了挑眉,用两根指头捏了捏衣角,笑看着丁秀兰带着一众丫头婆子转身出去. 丁秀兰出去后,方墨就被人抬到门口,就看见李进与汪贤生两人被五花大绑着押在一边,估计李进吃了拳脚亏,脸上挂了彩.汪贤生脸面倒还算齐整,见方墨看过来,便递了一个眼色给她. 方墨被押到一辆马车里,马车蒙的严严实实的,她看不清外面境况.行了约一炷香后,马车就停了下来,她又被人抬到一间小屋里.那屋里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丝光亮,外面脚步声却不曾远离过.方墨暗地希望铁生等人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看这架势便知这周围守卫一定森严. 她的希望凑了效,这夜倒是过了平静. 次日,天还没有亮,丁秀兰便带着她上了船.方墨心中叫苦,看丁秀兰这势头像是要将她押到燕京去.没想到,她九死一生出来,很快又要回去了.这一番苦恼,使得她退下的高热到了半夜又升了上来,她料丁秀兰一时半会还不想她死,便在船舱里折腾出声响来,很快就将丁秀兰招了过来.一碗苦得她胃都发酸的药灌了下去,她听到丁秀兰说:"方墨,你就算要死,也得给我挨到燕京再说!" 方墨说:"我死了,你不高兴啊." 许是知道方墨再伤不她了,丁秀兰靠近方墨,嘲讽一声笑,说:"方墨,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看似聪明,实则再蠢不过了,这天下,这江山与你何干?男人要争要抢,由他们去好了.只要牢牢抓住了他们,你要什么没有?用得着这么辛苦吗?" 方墨一时有些愣?⌒憷颊饣暗故撬档糜屑阜值览?只是人与人不尽相同,她非是她.方墨烧的有些迷糊了,还笑了笑,说:"天性罢,你喜欢从男人那讨得自己想要,而我却喜欢自己动手争." 丁秀兰见她这般死撑,媚笑如丝,柔声说:"瞧瞧,这便是你我的下场了." 方墨又笑了笑,这定论下得为免过早了些,她都还没死呢. 有个丫头进来了,附在丁秀兰耳边说了几句话,丁秀兰脸上笑容散去,眉头极快轻皱一下,站起身,居高临下对方墨说:"方墨,你好好给我活到燕京去,好好看着,我们到底谁赢了?我告诉你,我从前想要没有得到,要不来多久,全会成回来的." 丁秀兰走了,门又关死了,这小间又只剩了方墨一人.她方才喝了药,这会身上开始发汗了,她抹一把额头上汗水,张开湿乎乎手掌,看着手心里一根缝衣针,笑了笑. 这女人运气还真是不错,方墨不禁感慨,她只要再晚半刻起身,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就废了.也不知道来救她性命是哪个?希望不要是萧六才好. 方墨靠着船壁休息一会,伸手将隔帘扯下了,将自己身上水一样涌出的汗擦干.忙完了,只觉得又累又困,索性拿那帘子裹了,合眼睡去. 她熟睡的时候,丁秀兰刚刚打发萧六等人离开,她目送萧六等人上了船去,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与段子杨同床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段家要想与萧帧连成一气,那方墨就留不得.方墨在萧帧心中位置,别人或许不知,可是她知道,段子杨段青鸾也知道.方墨死而复活的消息传来,她可是知道段子杨一整宿都没有睡着.对于段家必除方墨的决心,她在其中出力不少. 可是萧家的人是怎么一回事?那位六姑娘可是萧帧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之一,一边示好,一边旁敲侧击打听方墨下落,到底是什么意思?丁秀兰虽是在刘杨镇抓了方墨,那也只是她原来在祁山呆过,恰好认得汪贤生,这才顺藤摸瓜抓了方墨.对方墨重伤一事,她猜到这其中肯定与段家不无关系,但是具体实情如何,她是不知道的.对于萧家在这事里面到底站在什么位置,她猜不透. 可不管怎么样,方墨最好还是留在自己手上,由着自己亲手交给段子杨. 丁秀兰想明白这层,见萧六等人远去,转身正要回船里,眼角余光略过江面,突然定住了. ps:多谢南方北方,以及还在看这文的朋友.懒货实在不好意思上来冒泡…… 第四十五章 章杏在山峰上站了良久,眺望往东方向,那里正是他们来的方向。 她回去时候,天色已晚,不过路都是走过了的,返回时要比来时快多了。在天还没有完全黑时,她就回到了山洞。 她将自己找到大江的事情告诉了石头。石头也十分兴奋,连忙打听有多远,那江水急不急,江面上有没有船之类的事情。 章杏摇头,说:“我没有看到有船只经过。”石头说:“这时节快入冬了,西北那边寒苦,来往船只少,也是正常。我明日跟你一起去看看,明日一定能看到船。” 章杏不禁打量石头的伤腿。石头瞪她一眼,将树拐扔到一边,小步挪了几下,炫耀说:“杏儿,你看见没有?我现在能走。” 章杏笑着摇头,说:“你以为往江那边是一马平川啊,你这个走法,走一年也到不了那里啊。你还是好好呆在这里吧,别旧伤未好,新伤又加,明日我一个人去看。” 石头垂头丧气坐下,一会后,眼珠子又骨碌转起来。 章杏料到他心里大约又有了什么鬼主意了,笑着坐在他身边说:“你听我的罢,往江边的路真的不好走。你好好养伤,你早些好了,咱们也好早些动身。” 好说歹说,石头总算是点头答应了。 冬天的脚步越发近了,山林里百物萧条。可是山洞里的两个人却干劲十足。两个开始为接下来行程做准备了,章杏几乎天天要往大江那边走一趟,她看到过好条船,大的小的都有,不过都行在大江中间,渺小如蚂蚁。她倒是十分想大声招呼,看船上的人有没有反应。但是她也知道那山谷距离这边并不遥远,许是船上的人没有听见,反惊动了这山里的人。 章杏也准备许多路上吃的用的,当然,那些鱼啊肉啊之类肯定不能多带的,这些山林里不缺,他们可以现抓现吃,要带是能久放的干粮。李家祖传大饼是用面粉烘烤成的,既耐饿又好携带,是长途跋涉的不二选择。 但是章杏只会吃,不会做。不过石头以前常在他祖母灶前打转,他对制作过程是再清楚不过了。再章杏一再要求下。李家唯一传人石头只好下厨了,用榆树皮捣成了粉,替代面粉,调和了贴在石头上,架火在下面烤。两个胡乱折腾一番,还真烤了几个又干又硬的饼子。虽是有些糊了,但是还是能入口的。 干粮有了,盐巴火石,锅碗瓢盆之类必须品也都要带上了。 章杏想着他们出发时,应该是很冷了,御寒是头等大事。她编了几张草垫子,以备路上休息时用。又用几只兔子的皮毛照着石头身形拼了一个坎肩起来。草鞋也编了好几双。 在章杏忙这些的时候,石头也没有闲着,在坚持不懈的锻炼下,他恢复的很快,脖子上的伤也开始脱痂了,已经可以不用树拐,就能走出山洞了。 但是就在他们为回家积极做准备时,危险也悄无声息靠近了。 这一日章杏从江边往回走,到了小溪时,太阳已经下山了。从出门到现在,她还是早上吃过东西,走了这么远的路,这时又饿又累。思量剩下的路反正不远了。她就蹲在溪边,手捧了水,喝了几口,又洗了一把脸,醒了醒神。正要起身时,发现溪边多了几道印迹。 章杏心中一惊,低头仔细看。这山林里有许多小动物,以前她也常在小溪边发现它们留下的痕迹。但是这回印子明显偏大,不是她所见过任何一种动物的脚印,倒像是马的蹄印。 仔细找了一番,她不仅发现了不少马蹄印,还发现不少杂乱人脚印。 这里显然有马有人来过了。 章杏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能出现在这里的马队,还能是谁?十有八九就是那山谷里人。她连忙闪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头四下打量,暮色沉沉,空山寂寂,周期一切与过往无任何变化,但是她却分明闻道了危险来临的味道。 章杏心急如焚,她知道山谷里那伙人马经常跑到山林里来,但是她找到的这个地方十分偏僻,这么些日子,这片山林除了她,就没有发现其他人来过。现在山谷里那伙人居然跑到这里来了,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 还有,她发现了他们留下的痕迹,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留意她留下的痕迹。 石头还一个人留在山洞里,若是被发现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章杏见周围无甚变化,显然来过这里的人马已经走了,她赶紧往回跑,跑一阵后,她就看见前面黑蒙蒙山林里有几点昏黄火光。她一下收了脚步,身上冷汗瞬间涌出来了。踌躇一阵,她还是悄悄猫了过去。 十余匹马零散站在一棵大树下,马上的人都已经下来了,有的牵着马站在一边,有的举着火把站着,还有几个正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么。 章杏眼尖,一眼就认出其中二个人来——蠡湖山院那位孟爷和那回在山谷里偷东西时见过姓金小子。 孟爷举着火把蹲在姓金那小子旁边。那小子则蹲在地上,手撵一把土,眉头微皱,不知在看什么。看了一会,就站起身,从袖子掏出一块汗巾擦了擦手,手指地上,说道:“把这里挖开。” 章杏觉得自己脑海轰隆一下子炸开了,心砰砰直跳,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心中又存了几分侥幸。 那姓金小子话音一落,孟爷便将手中火把递给身后的人,说:“拿锹来。” 后面立时有人递了一把锹给他。三四个人就一起开挖了,不大会就挖出一副尚未完全腐烂的狼来,一时间臭气熏天,众人纷纷掩住口鼻。 姓金那小子也用汗巾掩了口鼻,蹲下来看,接了身边的锹,还翻了翻。看完了,掩着汗巾笑了笑,说:“牙口倒是不错。”转身对孟爷说,“这狼先是被咬断气,后来才挨得刀,这狼皮剥了不过一个多月了,动手的应是个新手,四个蹄子直接剁去了。老孟啊,这人应是还在这片林子里呢。” 孟爷的脸色阴沉沉的。 姓金小子又笑一声,拍了拍孟爷肩膀,说道:“老孟啊,走吧,那俩家伙偷了咱们营地不少伤药,想来他们之中应是有人受了伤。这么久都没有走,估计伤还没有好全,想来这一时半会也走不了的。这山林可不小,眼下天也黑了,咱们人手又不够,别折腾的人没有捉到,反是打草惊了蛇。走吧。” 孟爷听罢,点了点头,招手让人牵了马来,几人纷纷上了马去,不大会就打马离开了。 林子里又安静了下来,章杏这才从草丛里钻出来,先前身上出了许多汗,这会经了冷风一吹,她不禁打了寒颤。 第四十六章 章杏跑回山洞里,将所见告诉石头,石头大吃一惊,立时站起,说道:“咱们离开这里!” 章杏踌躇看了看石头的腿。石头将手中木拐一扔,说道:“我能行!咱们要今晚不走,明日他们定会寻到这里来的。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成了。” 这些章杏都知道,但是石头的腿伤还没有好全,山路崎岖,若是一不小心引得旧伤复发,下一次复原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哎呀,别想了!”石头对章杏说,“你快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离开,等到天亮就来不及了。” 章杏只得点头,好在一应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当下清捡了一会,两人各种挽了包袱,背着草垫子。石头一手杵着木拐,一手牵着章杏。章杏则举着火把,两个人一起离开。 这夜有月,临近寒冬,山林之中百物萧条,山路比起前些时候要好走许多。往大江那边的路,章杏走过许多次了,早摸熟了,道路虽然崎岖难行,但是两人小心翼翼,相携相持,一路上倒也顺利。到了天亮时候,石头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大江。 他们两人站在山巅之上眺望浩浩江水,正值旭日徐徐东升,江面上如血波光莹莹,大江两边山脉连绵起伏,壮丽山河尽展眼前。 两人久久不语,突地石头大声喊叫起来,章杏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埋怨说:“你在干什么?这么大声,小心有人听见!” 石头呵呵笑,突然抱起章杏,转了一个圈,而后拉着她,大声说:“杏儿,这儿真美,是不是?我喜欢看这里,我心里不知怎地,就想大叫……” 章杏看着不知所言的石头,她被莫名其妙转了一圈,头还有些发昏,入眼的其余景致都还在转悠,独石头的一张脸清晰无比。这会他黝黑的脸被初生太阳镀了一层金色光泽,一双原本亮堂的眸子更是闪闪发光。这个腿脚还不能活动自如的少年身上焕发着无限生机,整个天地似乎因他而炫目了。他内心的激动和澎湃是这么简单明显,洋溢在身体里每一处,连带章杏原本有些压抑茫然的心情也被感染,跟着欢喜起来。 但是她到底不是真正孩子,便是心情激动,也深埋在心里,转眼就放开了。他们这会离所住山洞已是有些远了,赶了一整夜的路,两个人又累又乏,须得暂休一会才有精力继续赶路。 章杏将自己身上所背草垫子摊开,从包袱里拿了两个干饼出来,递给石头一个,自己一个,又拿了一个钵子打了些水。两个人并坐在草垫子,一边吃干饼喝水,一边看着红灿灿日头从江面上跳跃着升上来。 吃完喝完,两人收了东西,相携着继续赶路,沿江向东行。后来的山路是章杏没有走过的,所费精力远超前面,不多会,章杏和石头两人就累得气喘吁吁,石头尤甚,身上衣衫犹如水洗似的,全湿透了,但他一直没有吭声。 两个人翻了一座小山后,章杏见日头已经升至头顶,她遥望回路,先前所站山巅已是变成了一座矮小山丘,而前面江水滔滔,山峰连绵,那样大小山峰不知有多少。她连忙扯住石头,帮他将身上汗水擦干。石头累得动都不想动了,从前坚持男女授受不亲那套早抛之于脑后了,任由章杏给他擦汗垫东西。 章杏喂石头喝了一口水之后,自己也灌了一大口,抹了一把额头上汗水,转头看石头的腿,问道:“怎么样?还能不能走?” 石头点了点头。章杏见他嘴唇干枯,又打了一钵子水喂他喝。石头喝了几口,突然不喝了,抓住章杏的手,拖着她藏身到峭壁底下蹲下。 他们是沿江行走的,这会正停歇在河滩上,旁边是一片如刀剑削过峭壁。 章杏这时也听到了马匹奔驰过来的声响。蹲在峭壁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孟爷等人来的速度比他们两人想象要快多了。 马匹从他们头顶的峭壁踏过去,踢踏声不断,足有二三十骑之多。章杏和石头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听得踢踏声间断,章杏以为骑队过完,正要探出头看个究竟。石头连忙拽住她,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人还没有过完。 果然,没一会,又有几双马蹄踏上了峭壁,马甩出的白沫子滴落在两人面前石头上。峭壁上的人竟是停住不走了。章杏和石头两人一动不动,生怕上面的人探头往下看。 过一会,又有马蹄飞驰而来,远远就喊道:“孟统领,金爷让您过去一趟。” 峭壁上的人应了一声,又说:“你们几个仔细搜!我去去就来。” 马嘶叫一声之后,就飞驰离开了。石头听到头顶峭壁上再无声响,这才悄悄探头出去看,见上面果真无人,这才招手让章杏出来。 两人这时不敢往上走了,那孟爷虽是已经离开,但是他的人马还在周围搜索。石头拉着章杏,指了指一处岩缝,悄声说:“快走!” 章杏点头,上面全是找他们的人,下面河滩又实在容易被发现,他们只得走险峰,绕过这一段河滩再说。 那岩缝只够一人同行,两边石壁久不见太阳,青苔生满,寒气逼人,地上乱石堆积,十分难行。章杏和石头走了许久,方才重见天日。可一出岩缝,迎接他们就是万丈深渊,乱石滚滚下落,良久之后才听到落水声。 章杏一时眩晕,险些一头栽下,幸亏石头一把拦住了她。 两个人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脸色均是吓得惨白。良久,石头咽了咽口水,收回下看的目光,转看两边,见一边峭壁上有一条蜿蜒盘曲的逼仄小道,轻轻扯了扯章杏,指着她看。 章杏看着那悬挂在山腰不过一线的小道,就忍不住心里发寒,但是他们眼下已是无路可走了。 石头小心翼翼先挪过去,身子紧贴石壁,而后向章杏招手,低声说:“杏儿,快过来。” 章杏压住心里胆怯,伸手抓住石头的手,也一步步挪过去。 第四十七章 两个人身子紧贴石壁,一步一步向前挪去,脚下碎石时不时滚落下去,激起的水花片刻就被拍岸的江水吞噬。山风在耳边呼啸,两个人身上尽是冷汗,湿衣贴身,寒冷入骨。也不知道挪了多久,他们脚下小道渐渐变宽,章杏久悬着心总算归位。 却不料,这轻松只是瞬间。跟着章杏一样,石头见到脚下小道变宽,一时松懈,竟踩到一块松动石头上,脚下一滑。他腿伤原本就没有好全,哪里还稳得住?遂啊叫一声叫喊,身子一歪,就往下倒去。 章杏一把抓了个空,背上的草垫子就飘落了下去。她连忙紧靠山壁,稳住自己晃荡的身体,身上又是一身冷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站稳了,探头看,那一张草垫子正在半空中飘忽,落水后,一个浪花打来,顿时没在白浪翻滚的江水里。片刻后又浮了上来,顺水流飘向远方。 可是石头呢?石头在哪里? 她一时断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身子忍不住哆嗦,这些日子以来的相伴,再困难的境地中,石头脸上的笑容是她心中最坚强的支持。她不相信,能咬死一头狼,永远焕发着生机活力的石头怎么会就这么不见呢? 她禁不住索索发抖,自言自语说:“不会的……不会的……”又忘乎所以冲下面叫喊,“石头!石头!” “我,我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道。 章杏转头看去,旁边突出的一块山壁上抠着一只手,手上青筋暴露,指甲发白,石头的头正在突出的山石下方忽隐忽现的晃荡着。 章杏连忙抹了一把眼泪,喊道:“石头,你撑住了,我拉你上来。”她将身上包袱拿下来,把里面的东西尽数到处来,可里面只一些吃食瓢盆衣物之类东西,眼下这些能有什么用? 她踌躇一下,目光落在那团衣物上,一把抓起,飞快拧成了一个长条,几件相连,打了死结,一头缠在自己腰上,一头甩到下面。而后扒在地上,一边肩胸顶着一块石头,一手拉绳子,喊道:“石头,你抓好了,我拉你上来。” 石头抠在岩壁上五指已经出血,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将绳子缠在自己一支手腕上后,松了抓石壁的手,将全身重量挪了过来。 章杏觉得自己的腰猛地收紧,想要被勒断了似的,整个人都被拖着往边上滑去,幸亏肩胸顶着石头上稳住滑势,否则,这一刻,她也掉了下去。 石头重量超过了她的想象,她双手奋力也拉不动,于是翻了一个,背拉拧绳,身子尽力前倾,方才将石头拉上一点。 但他们所带衣物早穿了多时,就算拧了长条,也不够结实。那根拧绳在峭壁上勒拉了一段时间后,发出嗤一声撕开声响。章杏听到声响,连忙转头,眼疾手快扑过去,抓住断裂的拧绳,被拖行一点后,肩胸又一次顶在地面突出石头上,总算稳住了滑势。 可手中断头根本无法抓住紧,章杏眼见自己手中拧绳越来越短,心也跟着一点点下沉。 “杏儿。”掉在拧绳上的石头突然喊道。 章杏探头往下看。石头的眼神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沉静。她心中突地痛,慌忙摇头,咬牙想将整个前胸都挪到那突出的石头前,但是一动,她就发觉自己的肩胸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也向前冲出不少。 “杏儿,再动,你就要掉下来了。”石头又喊道,“你听我说。” 章杏摇头,泪流满面,说:“不要。” 石头看着她,说:“杏儿,你看我的手,我的手受伤了,腿也动不了了,你拉不上去的。我,我不能跟你一道回家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回家去。”说完,不等章杏回应,他就松开拧绳。 “石头!石头!”章杏看着如如落叶一样下落的石头,大叫起来。 石头的身子噗一声落水,转眼就不见了。 章杏慌忙站起身,跌跌撞撞顺山道往下跑,待到一处地势稍缓的地方时,她又连爬带滚往下去,到了江边,捞起一根棍子,一边走,一边捞,可将周围全捞遍了,也没有捞到石头的半点衣角。 江水滚滚向东流去,惊涛拍岸,时不时发出一声巨响。章杏呆愣一会,仍是继续往前寻找,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她仍是一无所获。 她在河滩上一块大石头上蜷缩了半夜,次日天一亮,她就返回原来山道,却发现自己遗留的包袱食物等等一应东西全不见了。 群山浩浩沉寂,江水滔滔无际。她在地上坐了一会,就站起身来,继续杵着棍子麻木行走,顺江水往前,仍是一边走,一边找。饿了就跑进山里,寻些野果子吃,渴了就捧了江水喝。她看见过好几波骑在马在山里转圈灰衣人。但是她非常小心,没有让他们中任何一个看见自己。 三天后,河滩被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截断,她于是往上爬。 天越发冷,山里的许多动物都躲了起来,可是她现在不仅能准确找到兔子野鸡的老窝,跑得也比它们都快。拿一根树棍做鱼叉,只要她看中的鱼,鲜少有逃得了的。 头一次吃生肉,她全吐了,第二次,她就吃了半条鱼。 这山林不仅有兔子,野鸡,狼,野猪,还有熊瞎子,鹿之类的大型动物,她与它们当中的许多都打过照面,除了有一次扭到了腿以外,余下的都安然脱身。 她用枯草编了一张草垫子,又用枝条编了一个背篓,草垫子是用来垫子地上睡觉用的,背篓里则装着些野果子,吃不完的鱼肉等等。她还发现用一种叶子包裹的鱼肉可以存放上两三天不坏。 她用几张兔子皮毛拼成了一双鞋,因为她的鞋子早不能穿了。这兔子皮毛做的鞋子既防水有保暖,走起山道一点声响都没有。比她那双破鞋好用多了,她把她那双破鞋扔到江里了。 翻过了截断河滩那座大山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见骑着马的灰衣人了。 她在江面上看到过许多船,但是都行进在大江中间,她也大声叫喊过几次,但是没有一只船向她飘过来,她于是再看到船,就不再叫喊了,渐渐将来往在江面上的船视作无物。 在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她看见了炊烟人家。 第四十八章 多谢阿曼达米斯鼠,帖士26,长小小几位亲打赏。 章杏猫在人家院墙下,等到屋内灯火灭了,这才开了他家厨房的门,将桌子上剩的吃食扒进自己嘴里,久没有吃熟食了,她一时有些忘形,等到这家人听了响动,点了灯过来时,她这才醒觉,慌忙夺路出去。 起来点灯是这家妇人,当下被吓了一跳。 这家男人听了妇人惊叫,也起来了。一开了房门,就见一个黑乎乎影子往外面窜。这人手长,又是个山里猎户,当下就一把抓去,却是抓了一个空。他一愣后,随手取了门后面弓箭就追了出去。 章杏虽是跑得快,无奈这日落了一地雪,到处都是苍茫白色,独她一个身影就格外醒目。这家男人追一段路没有追上,端了弓箭喊话道:“站住!再不站住我就放箭了!” 在山林里独自一人走的许久的章杏哪里听得进去?仍是左闪右避往山里窜去,眼见快要入山了,小腿肚子突然一阵剧痛传来,她噗通一声扑到雪地上,还没等她站起身来,后面紧追男人过来,打量她几眼后,提着她后襟将她拉回自家院子里。 妇人举了灯过来,照了照章杏的脸,“哎呀,是个孩子呢。” 这家男人见章杏还在挣扎,就让站在一边拢着手看热闹的儿子拿了一根绳子过来,将章杏结结实实捆住了。妇人见自家男人拿绳子捆人,连忙拍他,嗔道:“虎子他爹,不过是个孩子,你捆他做啥?” 男人一边捆人,一边说:“他腿上中了箭,须得赶紧拨出来!” 妇人这才发现章杏的腿在流血,又连忙劝慰章杏:“孩子啊,快别挣了,咱们是为你好。” 男人将捆好的章杏拉进屋里,章杏这会已是冷静下来,听了妇人和男人的对话,不再挣扎了,坐在条凳上打量这屋里的三个人。屋内灯火融融,甚是温暖。她面前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显然是一对父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生得十分壮实,虎背熊腰,黑脸膛上一对小眼睛和一个厚嘴唇,只是两个大小不一样,一个约莫三十四五岁,一个约十四五岁样子。 而那妇人约莫三十来岁,着一身粗布长袄,宽脸粗眉,灯光下一双眼睛满是怜惜看着她。 章杏心中一酸,数月来艰辛苦难终是到了头。她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 那妇人慌了,连忙问道:“咋地哭了?孩子,为啥呀?为啥呀?是不是脚疼啊?”又埋怨在一边男人来,“不过是个孩子,你放箭射他做啥?” “那么黑,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哪看得清?”男人辩解说。 章杏哭得止不住,那妇人劝解一番,见无用,目光落在桌子上还没有吃干净的剩菜上,顿时一亮,去橱柜里又端了一盘菜一碗饭出来,递到章杏面前。 章杏闻到食物香气,抬起头来,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 妇人见状,呵呵笑着说:“吃吧,吃吧。” 章杏一下子抢过饭碗,埋头猛吃。 这一家的三个人都看着章杏,妇人见她吃不停,又对旁边儿子说:“虎子,去倒一碗热水来。” 热水很快端来了。妇人对章杏说:“孩子啊,悠着点,吃不饱还有,来,快喝口水,别噎着了。” 章杏饭都没有嚼完,就端起水,咕噜了一大口,又继续扒饭。 妇人问道:“孩子,你是哪里人?怎地跑山里来了?” 章杏的心思全在手中饭碗上,嘴里全是粮食,哪里有心思回答她的话? 虎子他爹说道:“你让他吃完再问。” 妇人于是不再问了,一家三口都看着章杏吃。 章杏将一碗饭一碗菜吃的精光,腹中有食,厨房里暖烘烘,再不是从前黑漆漆无边山林。而眼前一家人再朴实不过了,尤其眼前这妇人,她的目光使得章杏紧绷了几个月心弦彻底松懈下来,再也撑不起沉重眼皮,头一歪就睡着了。 妇人见章杏就这么坐着,四处打量几眼后,头一歪,眼睛就闭上了,先是吓了一跳,待听得轻微呼噜声时,不禁笑了,说道:“哎哟,这孩子这样就睡着了?” 他家的儿子虎子蹲在章杏面前仔细打量,见章杏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伸了跟手指戳了戳她的脸,章杏的头就顺势歪到了另外一边。虎子见有趣,不禁笑起来,正要再来一次。他娘一巴掌拍在虎子手上,皱着眉头说:“别闹他,让他睡?”说着又叹气,又摇头,“这孩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累成了这样。虎子他爹,你端盆热水来。” 男人端了热水过来,虎子他娘给章杏洗脸,洗了一半,咦一声轻呼。 “咋了?”男人问道。 虎子他娘又轻轻将章杏的头扒到一边,仔细看,转头对男人说:“虎子他爹,这是个丫头呢。” 屋里的两个男人都吃了一惊,深山里连个人都难见,居然还蹿出一个小丫头来。虎子站起身要过来看。妇人挥手说:“去,去,你们两个都出去,这里没你们啥事了。” 两个一大一小男人被她赶出去后,妇人就给章杏洗了脸,擦了身,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后,将章杏抱到右厢房床上。这才唤了自家男人进屋。 妇人叹了一口气说:“这闺女不知在山中待了多久,两个脚都冻得不成样子了,我给她刮了一层烂肉,敷了药,这会还在睡,啧啧,天可怜见的,也不知遭了多少罪。虎子他爹,要不,咱等她睡醒了,再取箭?” 虎子他爹摇了摇头,说:“这玩意能过夜的?留得越久越是不容易好。你赶紧将东西都拿出来吧。” 妇人叹了口气,点头,“你说得也是。” 山中猎户人家跌打损伤是常有的事,家中常用伤药都有,当下她就一一取了东西来。 男人洗了手,烧了刀子,对妇人说:“按好了。” 妇人点头,说:“下手吧。” 男人手中的刀子一下划进肉里,床上睡死的章杏就猛地跳将起来。那妇人体壮劲大,早防着,当下就死死按住章杏。 章杏从剧痛中清醒过来,知道眼前的人正在给她取腿上的箭,当下就不动了,咬着牙撑着。 男人往箭两边各开了半寸口子,手握了羽箭。妇人回头对章杏说:“丫头,忍住了。” 章杏看她一眼,又转向自己腿上的箭,默默不做声。 男人将羽箭一下抽出来。章杏再也受不住了,两眼一黑,厥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章杏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三日中午了,太阳出来了,木窗外白晃晃耀眼。眼前屋内陈色简单,不过一床一柜并两个小几子,门上挂着粗布帘子,角落摆放了些农具。外面有鸡咯咯叫唤和铲锅相碰的炒菜等声响,食物香气飘了进来,章杏的肚子也跟着咕咕作响。 她咽了好几下口水,正要下床,发现自己两只脚上了草药,小腿肚绑了布带,不需凑近,就能闻到一股草药香气。身上也换了一身粗布麻衣,虽是偏大陈旧,却是干干净净的。她脑海不由得浮过一张宽脸粗眉的妇人脸,心中顿觉温暖。 章杏支撑着才坐起来,就见粗布帘子被掀开了,宽脸粗眉的妇人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见她坐起,“哟”一声叫喊,一张笑成菊花,道:“醒来啊?” 章杏看着她,因是久不与人言语,她心中虽是知道要搭话,奈何一时生硬,张了嘴却吐不出话来。 妇人不以为然,脸上笑容丝毫未减,打湿了布巾给她擦脸擦手,又问道:“饿了吧,孩子,一会大娘给点熬点粥喝。” 章杏挣扎翻身拖着伤腿跪在床上,不顾妇人拦阻,咚咚在床板上磕了几个响头,嘶哑着嗓子,磕磕巴巴说道:“多,多谢大娘……” 妇人连忙伸手将她搀扶在床上坐好,拉了被子盖上,看着她说:“孩子,你是哪里人?怎地跑到山里来了?” 章杏心中酸涩,她是哪里人?这问题无论深浅都不好作答。 妇人抬手抚去章杏脸上的眼泪,说:“好了,好了,孩子,别哭了。难日子已经过去了,你只管在大娘这好好歇着,一切事情,咱们等伤好了再说。” 这一家人都是良善之辈,她不给个缘由,实在说不过去。章杏低头在心里酝酿一会,开腔说:“多,多谢大娘,我,我是裕安全塘镇人,今年发水,家里实在艰难,我爹娘为了让我有一口饭,就将我卖给一个贩牛马的……”她说话顺畅了许多,这时打了一个哆嗦,脸色惊恐,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低着头又继续说,“那贩子不是好人,不仅不给吃喝,还打人,我,我实在怕他打了,趁他不注意,就逃进山里……” 妇人久居山中,心思单纯良善,更因只有一个独儿子,对闺女一向眼热,见章杏这样子,越发怜惜,抚了抚章杏的头,说:“好了,别怕,孩子,到了这里,那坏人找不来的!” 章杏低头抹掉眼泪,点了点头。 妇人又笑起来,站起身,“哎呀,我忘了灶上还烧着粥,孩子,你且坐会,大娘给你端来。” 妇人很快端了一碗香热菜粥过来,拖了一个小几子坐在章杏对面,拿了木勺吹了几口气,送到章杏嘴边。章杏一愣。妇人笑眯眯说:“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碗热粥下肚,章杏自觉精神好多了,因是腿上箭伤未好,她只得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好在这家的妇人十分稀罕闺女,又怜她命苦,又兼之是自己男人射伤了章杏,照顾非常细心。章杏卧床这几日里,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般日子过了七八日,她脚上痂皮开始脱落,历经风霜粗糙的一张脸也有些人样了,梳了辫子,换了干净衣衫,就有了几分小姑娘乖巧的样子。 这几日里,通过妇人话语,她知道眼下是在河阳境内的背北山里。这家的男人是个猎户,姓郑。妇人是山下燕子沟的人,姓刘,嫁过后就很少下山。家里独子今年十五岁,小名叫虎子,大名叫郑学承,是燕子沟的教书先生取的名。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家人就是如此,家里嚼用多是靠着郑大叔打猎维持,郑大娘就在屋前屋后开了荒地种些番薯等。家里虽是不缺吃喝,但也仅仅只是维持一个温饱。 离背北山最近的乡镇叫铁牛镇,约有三四日路程,因是来去十分不便,所以他们很少下山,也只有过年过节,或是手中山货积累过多时,才会下山一趟。 章杏到底不是真正孩子,能下床后,就抢着帮郑大娘干活,只是腿伤没有好全,做不得重活,只做一些缝补纳鞋喂鸡扫地等之类的小事。郑大娘却越发喜欢,直说:“到底还是闺女贴心!”只几日,就将自己儿子排在了后头。 山中积雪消融得很慢,七八日过去,一眼看去,满山仍是白的多,灰的少。郑家的两个男人通常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候会提着兔子野鸡之类猎物回来,有时也会空手而归。 郑大娘将兔子肉和鸡一并刷盐腌制,兔子皮毛则去脂阴干。 有一日,郑大叔和虎子两人居然抬了一头野猪回来。郑家一家三口人忙开了,烧热水的烧热水,刮猪毛的刮猪毛,取血取血,忙得不可开交。章杏插不上手,就坐在灶前帮忙添柴加火。 郑大娘催促说:“杏儿,你去睡去,这里灰多,别扬得一头灰了。” 章杏笑着说:“大娘,我不困。” “这还有得忙呢,睡去睡去,睡好了明日才有精神。”郑大娘仍是催促。 章杏看着油灯下其他忙碌的两个人,问道:“大娘,为什么不明日再杀呢?” 郑大娘看着章杏,擦了手,抚了抚她鬓角的发,说道:“杏儿,大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大娘也喜欢你,恨不得你就在咱们家一直住下去,但是大娘也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回家是不是?” “大娘,我……”章杏欲言又止。郑大娘是个爽直的人,这些天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山里好,虽是富贵不起来,却是不愁吃喝,比之淮河两边的常历水患的人家不知要好多少。透露出想让她留下来的意思十分明显。但这里虽好,却不是她的家。 郑大娘拍了拍章杏的手,“大娘看得出来,你天天望山下那条路,大娘知道你盼着回家。大娘懂,外头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也不如在父母跟前。只前些时候,雪还没有化,山路不好走,我不好说。这几日日头好了,山中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就让你大叔到山那头借一辆牛车,让他带着你到镇上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往淮阳那边去的船?若是有,你大叔就送你到淮阳去,若是没有,你就再在咱家住些时日,可好?”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章 谢谢无若虚的打赏。章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虽是一直都知道这家人良善,但心底深处终是有些戒备,却不想人家竟是这般为她打算的,真是令她既愧疚,又感激。 郑大娘又说:“从咱们这山里到镇上,一路上少说也要两三日,且又多是山路,你的腿还不能走远路,虽是坐了牛车去,那一路上也费神,还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消。杏儿,你去睡吧,睡个好觉,养好了神,路上也不至于太辛苦了。” 章杏摇头,说:“大娘,我真不困。”这当下,她怎么可能睡得着?“添柴加火这事也不累,还能跟你们说会话呢,这样多热闹啊。” 郑大叔插嘴说道:“就是!虎子他娘,咱们在厨房闹这么大动静,你让杏丫头咋睡得着?厨房还暖和些,你就让她帮你添柴吧。” 郑大娘一愣,笑着拍了拍章杏的手,说:“好吧,好吧。” 四个人分工忙碌,说说笑笑,忙了半夜。期间郑大娘又问起章家的情况,章杏挑挑拣拣说了些。事情忙完了。章杏连忙打了热水让郑大叔与虎子洗脸洗手,又与郑大娘一起收拾厨房。诸事完毕,她一夜睡到了大天亮。 起床时,郑大叔的牛车已经赶回来,牛车前半截堆着腌制好的兔肉鸡肉和昨夜宰杀的猪肉等,后半截则堆放着一些收拾好的动物皮毛。 郑大娘将章杏手脸皆围得严严实实,让她坐在皮毛当中,又塞给她一大包炒货,“路上吃。”又道,“杏儿,有空了记得过来看看大娘。” 章杏点头。 牛车渐行渐远,山脚家下篱笆院墙围着屋舍成了一道灰白影子,门口站着的那一抹青灰身影老远仍在挥手。 山里积雪虽是已化,但是泥泞未干,他们在山道上颠簸了一整日,天黑下来,他们到山里一家民居借住。显然借住这事在走山人里是常有的。这家人将他们领到柴房里,还送了两碗热水过来。章杏与郑连升两人就着热水吃了些干粮。郑连升不肯睡屋里,抱了些干草铺在柴房门口地上打了地铺,睡了一夜。 章杏听得门外鼾声,久久不成眠。 牛车在山里转了两日,方才出了山,次日中午方才到了铁牛镇上。郑连升将车上山货拖到相熟店里,得了些钱,又带着章杏到镇上码头询问。倒也是凑巧,这日刚好有一趟船往河阳。 郑连升急急将牛车寄放在常来往的皮草铺子里,领着章杏上船去。 船到河阳时,已是天黑了。章杏跟在郑连升身后下船,沿街灯火昏黄,行人寥寥,故地旧景再现,她一时恍惚,脑海里现出排成长队推推拽拽上岸过街的一队孩子来。不过弹指数月,景物依旧,人却全非,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就只剩了她一人。 突然不知从那里发出一阵秋秋声响,黑漆漆天幕一道绚丽烟火划过,而后在发出一声清脆的爆破声响。小巷里追跑出几个唱着儿歌的孩子来。 “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大家一起哈哈笑;新年到,新年到,贴对联,放鞭炮,噼里啪啦吓一跳;新年到,新年到,包饺子,蒸年糕……” 章杏突然想到,原来新年快到了,她来这里已是有大半年了。这大半年经历坎坷竟是不亚于前世三十多年的沧桑。 郑连升笑呵呵说道:“杏丫头,你若是能赶在过年时候回家,你爹娘见了你,定是十分欢喜。到了淮阳之后,我就不送你了。我在淮阳有个熟人,是跑船的,淮河那边常去,我让他把你带回去。” 这事郑大娘已经跟章杏说过了,章杏早就知道。年关将至,谁家没有事情,郑家人将她送到淮阳,已是十分难得。要再让他一直送到全塘镇去,那实在是过分了。 从河阳往淮阳每日都有,郑连升与章杏找了一家客栈歇了一晚后,次日一早就上了往淮阳的船。 船又行二日就到了淮阳,淮阳为连接江南与西北重郡,繁荣热闹非凡,郑连升只觉得满眼都看不过来。章杏记挂家里,到了淮阳之后,就去了慈安医馆找王秉义。 谁知那王秉义却是不在,出诊去了淮阳王府。 章杏在慈安医馆等到了天黑,王秉义方才回来,见了章杏自是大大吃惊。 章杏不敢说自己经历,只说自己被卖到河阳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因则年关将近,主人家里来往淮阳采办年货,她求了恩典,跟了过来。 王秉义又问:“那你哥了?”他问的石头。 章杏心中一痛,低头低声说:“我哥被人牙子带到西北去了。” 王秉义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兄妹走了之后,你父亲死活不肯治病,我好说歹说,总算是留了他些日子,只是他一能下地,就非得要回去,说是你娘和你弟弟还没着落,我实在是劝不住啊。他们是八月中旬回去的,想来现在应是早已到家了。” “王先生,那我爹的伤……”章杏早料到章水生若是知道实情,定是不肯再治病,所以才恳求王秉义帮忙劝说。 王秉义踌躇一会,说:“你爹虽是肩胸上伤好得差不多了走的,但是他前期实在拖得太久,又兼之底子虚弱,若是仔细调养,自然无恙,可若是操劳过多,那就不好说了。” 章杏看着王秉义。王秉义又说:“小姑娘,你也勿用太担心。你爹是个明白人,我与交代的十分清楚,想来他应该知道轻重的。” 但愿如此吧。章杏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好感觉。 章杏与王秉义正说着话,慈安医馆伙计出来,喊道:“王先生,淮阳王府的人过来抓药,掌柜的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王秉义连忙说:“我马上就过去。” 章杏见状,躬身说道:“多谢先生了,您既是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我也没有做什么,小姑娘,你托付我的事情,我也没有做好,实在有愧啊。小姑娘,你若是回家,记得务必要让你爹不可过度操劳。”王秉义说道。 章杏看着王秉义进去后,就从巷子里出来。夜幕降临了,淮阳城大街小巷都上了灯,慈安医馆早到了打烊时候,可门口仍停着一辆马车和四个护院装束的人。那马车车身较之章杏以前所见,大了许多,且显得富贵华丽。四个护院装束一致,俱是虎背熊腰,气势非凡。就连赶车的车夫也着了青色锦缎长袄,神情倨傲。医馆伙计也站在门口,陪着笑与车夫说话。 这排场少见,章杏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转身离开。 到了客栈里,郑连升正等着她吃饭。两个人点了两个小菜,边吃边说话。郑连升已经与自己那熟人打好了招呼,这人答应将章杏带到全塘镇去。 第五十一章 次日,天蒙蒙亮,章杏就起来了。找客栈掌柜借了一把锹,出城来到城外乱葬岗。石头父母祖母的坟经过数月风雨冲刷,变成了三个小小土堆。她给三个土坟新培了土,将周围杂草清理一空,又挖了一个坑,将自己捞到的石头的衣物放进去,给石头做了一个衣冠冢。 她找不到石头的尸身,只能做这些了,但愿李家一家四口人在地下能团圆。 章杏上了香,烧了纸钱,风很快将纸灰吹卷到了老远。当时人流熙攘的淮阳城外已是一片荒凉,孤坟处处,许是再过些时日,便是连这些小土堆也会消失。 人命卑贱,竟如此斯。 章杏已是流不出泪来,磕了几个头返回城里。新年将至,淮阳城到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从荒凉步入繁华,不过是几步距离,这世道就是如此凉薄。熙熙攘攘如蝼蚁一样卑贱的他们想要太太平平,安安稳稳活下去,出路到底在哪里? 章杏于繁华中站立,身边人来人往不断。街那头驰过来一辆马车,前后拥簇着十余护院,车夫衣着富贵,老远就喊道:“让开!让开啊!” 章杏一时恍惚,没有听见这声音,亏得旁边刚好站了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连忙将她扯到边上。 马车过去,一股幽香散出。马车上罩了两层帘子,里面的锦帘被掀了一角起来,外层纱帘透出一个模糊影子,隐约是个花样少女。 章杏察觉出这车中的人在打量自己,因马车过的很快,里面的锦帘也只掀起了一会,她也只察觉出这些,却辨不出到底是善是恶。 回到客栈里,郑连升正在等她,听她说去了城外给叔伯上坟。郑连升埋怨说:“你这孩子,怎么不跟大叔说一声?大叔也好过去上注香。” 章杏低下头去。郑连升又呵呵笑着说:“好了,好了,都怪我睡得太死了。杏儿,走,我带你去码头。你那刘伯伯的船今日就要走往裕安了,我已是跟他说好了。咱们快些过去吧。” 章杏早将郑连升这熟人问清楚了,他与郑大娘同是铁牛镇燕子沟人,也姓刘,名唤刘来财,两家还是远亲。 到了东源河码头,远远就看见一个高瘦的中年汉子拢着手站在码头上张望,他的身后则停靠着一艘大船,船上满满当当堆放着许多大麻袋货物。 高瘦中年汉子见了郑连升两人,连忙招手,“连升,这里,这里。” 郑连升带了章杏过去。码头风大,高瘦中年汉子脸都冻得有些发青了,擦了一把青鼻涕,说道:“连升,你们怎么才来?我都等老半天了,你们若是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们了。” 章杏正要说话,郑连升笑呵呵就说:“来财哥,我这不是睡过了头吗?”又将章杏拉过来,对刘来财说:“来财哥,就是她。这孩子一路上就麻烦你了。” 刘来财粗眉一竖,说:“连升,你说啥话呢?咱两家还用得着说这个,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更何况不过是顺路吧。你就放心吧,我一准将她送到家去。” 郑连升连忙扯章杏,“快叫刘伯。” “刘伯好。”章杏恭恭敬敬曲了个身。 刘来财笑着说:“杏丫头吧,我听你大叔说过你的事,都怪你大叔眼神不好,连个人都看不清楚!害得你挨了一箭,怎么样?现在好全了没有?” 章杏笑着点头:“早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刘来财说,“杏丫头,你放心,咱这船是往裕安去的,刚好经过全塘镇,你刘伯一准将你送到家。” “多谢刘伯。”章杏说。 刘来财笑着说:“别整这么客气,只要你别嫌坐船闷就行。” 郑连升又问刘来财:“来财哥,你今年过年怕是赶不回去吧?家里的年货备得怎么了?要不要帮你我带些东西回去?” 刘来财点头,“今年怕是要在裕安过年了,不过我出来之前已经跟你嫂子说过了,她应是知道我回不来的,家里的年货想来应该是备得差不多了。你家呢?这回好不容易到淮阳一趟,你不带些东西回去?” 郑连升笑着说:“自然是要带的。虎子他娘都交代过好几次了,要我捎带些年货回去,就是不知道哪里能买到又便宜又好的东西。” “东城,东城集市有一家喜福来年货铺子,他家的东西又全,价钱也公道,童叟无欺,我以前都是在他家买的。” 三人正说着,船上有人喊道:“来财,来财,你等得人到了没有?再不来,咱就不等了啊。” “真是催命嘞。”刘来财咧嘴说,“不过是个工头罢,大老板都没有说什么,就他着急!” 刘来财不过是个跟船的船工。郑连升连忙说:“来财,快上去吧,快上去吧,别让人紧等了。” “行,那我们就走了啊。”刘来财带着章杏转身上船去。 郑连升看着两人上到船头,扬了扬手臂,章杏瘦削的身子微微抽动一下,也伸出手挥动着,想起郑连升一家待自己犹如亲人,今此分别,竟不知何时再可相逢,心中悲恸,看着码头上郑连升的身影也渐渐模糊起来。 “杏丫头,快到舱里来,外面风大哩。”刘来财叫着章杏。“好的。”章杏回道。 这船上除了刘来财,另外还有四名船工并一个工头。船上货物隶属于一位赵姓老板。他与自己的三名下人住在前舱里。 船工们则住在底舱。因章杏是一个女孩,刘来财求了工头与赵老板,让她也住在底舱里,不过是另一小单间。 章杏心知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离奇曲折,她不确定山谷那里有没有继续追踪,但是小心总归是对的。 在船上的时候,她鲜少出门,最多也就是在自己所住的底舱附近站一站,所以船上的船工虽是知道刘来财带了一个熟人在船上,但没几个人见过她的面。 倒是刘来财怕她闷着,常常过来说话,让她到船舱上看景致。章杏只笑不答,仍只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小间里。其实,章杏所住的底舱开了一个小窗,虽是只有两巴掌大小,但也能看见外面的景色。 正值隆冬,河两岸一片萧条,虽是偶尔也能看见屋舍,但都十分残破,屋顶灰白色干涸的河泥痕迹仍在,也鲜少能看见人烟,便是鸡鸭牛狗也没见几只,一片死寂。 第五十二章 周末事情较多,更新太晚了,很抱歉……,我会尽力把更新时间调前,并且固定下来的。章杏心中如压了一块大石,越来越沉。 这日,刘来财依旧过来送食水,见章杏看着小窗发呆,笑着说:“杏丫头,这能看到啥?用了饭,到船板上去看去!” 章杏笑着接了碗筷,一边吃,一边与刘来财说话。 “刘伯,咱们还有多久到全塘镇?”他们当时逃难时,且讨且行,足用了月余方才到淮阳,走水路要比旱路快,就不知大约需费多少时日。 “坐船快,还有四五天就到了。”刘来财说,“怎么,你是不是觉得闷?” 章杏在船上这些时日,根本就不到上面去,底舱又小又闷,大人尚且受不住,可这孩子硬是不吭不响呆了这么久,实在是太乖巧了。 章杏却笑着摇头,“不闷。” 刘来财在章杏对面坐下来,说:“杏儿,你放心,那赵老板是裕安人,与你也算是半个乡亲,为人和气。他也知你是我带上船的,你若是闷了,尽管到上面去,透透风,看看风景,他不会说的。” “我知道。”章杏笑着点头说。 刘来财都这么说了,章杏用了饭之后,就顺着梯子上到了甲板上了。他们正行于淮水中间,两边离岸足有数丈之远,岸上看不见人影,只稀稀拉拉几颗枯黄老树静默立着,大水过后的淤泥已经干涸,远远看去,一片苍凉灰白。 章杏正静静看着,突然感觉有人过来,她连忙低头退让到一边去。 来人在她旁边站住了。章杏瞟了一眼旁边的青灰色绸缎衣角。刘来财可不会穿这身衣物,这人大约就是赵老板那一伙人了。她一个搭顺风船的人,哪能跟人家站一处。章杏正要回到自己底舱里去。 “小姑娘。”这人开腔了喊道。 章杏站住了回身看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这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身形微宽,面容和煦。章杏不过来,这人就走了到章杏面前来,问道:“小姑娘是全塘镇人?” 章杏点了点头,“是。” 来人一笑,说:“你不用怕,我是裕安人,说起来,咱们也是半个乡亲了。” 章杏怎会害怕?只不过谨慎使然,不愿意别人多加关注自己,做一些十来岁孩子该有的样子罢。这人看衣着气势不像是个下人,章杏料到他大约就是赵老板本人了。 章杏听刘来财说过,这赵老板全名叫赵得义,是做米粮生意的,家里的米粮铺子足有十来个。他虽是裕安人,但生意大多在京都一带。这回裕安大水,江淮一带受灾严重,地里庄稼歉收。赵老板原来一直都是将江淮一带的米粮往京都运,这次就掉了个,将别处的粮食运到裕安去。 刘来财说这事时,话里话外都是感概,直说这赵老板是个大善人。 章杏心里却不敢苟同,商人逐利,哪里都不例外。这赵老板将粮食运到裕安去,未必就不是为财。这人走南闯北,又是这般灵活,她在他面前,惟有小心谨慎方为上。 “你叫什么名字?是全塘镇哪里人?怎么会一个人到淮阳去的?”赵得义问道。 章杏不知刘来财是怎么说她的,她抱着只少不多的心思回话总是对的。她做一副头也不敢的样子,低声说:“我叫章杏,是全塘镇李庄村人。” 赵得义打量章杏,见她说了这两句之后,就咬着嘴唇不再说了,又追问:“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到淮阳去的?” 章杏就是不说,咬着嘴唇,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她相信刘来财肯定对这人说过自己上船缘由了,无非就是她转述给郑家人的那几句话。但是郑家人淳朴良善,对自己的话不持一点怀疑,但眼前这人就不一定了。说得越多,破绽就越多。 章杏都掉眼泪了。赵得义自是不好再问下去。又转问她裕安发水的一些事情。 这件事天下皆知,好答。章杏拣一些众所皆知的事情说了。赵得义听完,叹了一口气,说:“年年淮水,年年哭啊。” 章杏听他话里感伤这般深厚,不由得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赵得义倚船舷站着,看着河岸荒村老树,面上尽是悲伤。 许是刘来财的话是真的,这人倒不像是伪善。 章杏见赵得义不再问自己话,静悄悄退到底舱里。 赵得义眺望河岸一阵,他的贴身小厮赵顺寻出来,连忙回舱里取了披风过来,一边替他披上,一边说:“老爷怎么上这里吹冷风了?” 赵得义往船板上扫了几眼,问道:“咦,那小姑娘进去了?” 赵顺一愣,笑着说:“哪来的小姑娘?我过来是只看见老爷您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呢。” 赵得义笑了笑,说:“这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 赵顺见赵得义仍是在说小姑娘的事,这整条船就只有一个船工刘来财带了一个小姑娘外,再没有其他人了。刘来财过来求这事的时候,他也在场,工头原是不肯答应的,还是他家老爷亲自许的这事。 赵顺说道:“老爷是不是说的住底舱那小姑娘?今日她出来了?”这小姑娘,他也有几分好奇,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小丫头住在不见天日的底舱里,一呆就是十来天,居然不声不响的,竟是连甲板都没有上来过,倒是稀奇。 赵得义点了点头。那姑娘看着年岁虽小,但是脸上神情分明不像是个孩子。答话时虽是畏畏缩缩,一副胆小害怕的样子,他却在她抬头瞬间的眼中看不到一丝的害怕,倒是瞧出几分警惕防备来,且举止进退有度,言语滴水不透,一点也不像小家里出来的孩子。 况,刘来财说,这小姑娘是被人牙子打怕了,逃出来的。一个不过十来岁小姑娘,竟是有胆从人牙子手上逃脱,在深山老林呆了那么久,居然还能活下来。 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这小姑娘,都不简单呐。 “老爷,您与她说上话了?她知不知裕安的事情?”赵顺又说。他与赵得义是打小的情分,自家老爷的心思,他也是知道的。赵家老家就在裕安,赵得义一家虽是搬到京都附近的云阳了,但是本家的许多亲戚仍在裕安。赵得义能有今日,与当年裕安本家几位至亲倾力帮助无不相关。这回裕安遭了如此大灾,他家老爷也愁了不少白发出来。八月里就筹了一批粮食运到裕安,因是年关将到,又急急筹了这一船,想赶在年前运到裕安去。 赵得义想起方才那小姑娘话语来,他问得话,她虽是答了,却都是一些众所皆知的事情,问了半天,他想要知道的竟是半点也没有听到了,至于她到底知不知道裕安的事情,也许只有等到了全塘镇才知道这个答案。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三章 赵顺陪着自家老爷在船头吹冷风。那边章杏已经回到了底舱里。至这一回透气遇到了赵得义之后,她过后就再没有上过甲板。 不过赵得义却是将她记在心里,这日以后,刘来财送过来的吃物精致多了,有时候还可见到肉糜,这在如今时候可是十分难得的。刘来财更是将赵老板夸到了天上。 船一路顺风顺水,又过了五日,就到全塘镇。 以前章水生在全塘镇码头摆渡时,章杏来送过几次饭,对全塘镇还算熟悉。船在全塘镇码头靠岸后,章杏就下了船,原是想一个人回李庄村的,无奈刘来财非要再送她一程。 赵得义也说她不过一个女孩子,怎能一个人归家?该送。还塞了一大包东西给刘来财,嘱咐他一定要将人送到家,他本人在全塘镇还有事情要办,一时也不会走,船会等到刘来财返回之后,再往裕安。 章杏带着刘来财往李庄村去,路上所见也是一片荒凉,洪水留下的痕迹处处可见,快过年,大道上只稀稀拉拉的几人,且多是衣衫褴褛,满脸菜色,拖儿带女的乞讨者。 八月大水退去之后,朝廷虽是发了赈粮下来,但这几石粮食哪里够吃?水退去的太慢了,遭了灾的人家几乎是什么都没有了,赶着种庄稼已经是来不及了,赈粮吃完之后,许多没有着落的人家只好又继续拖家带口走上乞丐这条路。 章杏越发归心似箭,中午时候就赶到了李庄村,可见到更是触目惊心的惨景。昔日热热闹闹鸡犬相闻的百户大村安静的可怕,村中无人居住的空屋竟是有一半之多,残垣断壁处处可见。 村子里的人见到章杏和刘来财进村了,都转头打量,待认出章杏来,就纷纷指点说话了。 “这不是章家那大闺女吗?” “好像就是她,咦,不是说他家大闺女卖人了吗?怎么回来了?咦,她旁边那人是谁?” “没见过。” 章杏没有心思听这些,只急匆匆往自家赶去,章家是住在村尾的,当她到家时,却见到自家屋墙都倒了一面,残破农具桌椅砖瓦胡乱散了一地,哪里有什么人住? 章杏呆愣住了。 刘来财看她一眼,小心翼翼说道:“杏丫头,这就是你家?”这哪里还能称之为家?墙都倒了,破成这样子,一看就知道好久都没人住了。 章杏仍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她明明听王秉义说,章水生和章桃八月里就回家了,他们再怎么慢,这会都应该是到家了的。 可是人呢?人去哪里了? 章杏走到残墙边上,一边走,一边看。地上墙上到处所见都是灰白淤泥干涸留下的痕迹。倒了那面墙正是她房间那面,她看见自己房里那张柜子都发了霉,一只脚短了一截,靠墙歪斜倒着,木板床只剩下了一个框架,上面堆着砖瓦泥巴杂草等,至于被子早就发霉发臭,而门帘子只剩了几条麻线吊着。 寒风吹过来,短了脚的木柜子发出砰砰的撞击上。 章杏在残墙边上站了片刻,又转到前面去。她家的屋门连门框都不见了,径直进去了,一股霉灰味迎面扑来,里面没一件东西是全的,蜘蛛丝横七竖八拉满了。 刘来财在心里思量该说些什么话才好。眼前的小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千里迢迢归家来,却是扑了一个空,家里的人竟是生死不知了,真不知道这孩子以后该如何活下去。 章杏从屋里出来,正好有一人在门口张望,见了她,说道:“是杏丫头吧,我方才叫你,你都没有应,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呢。” 章杏看着这人,很快就想起他是谁了——同村的李大河,当初自己落水,还是他救起的。她点了点头,说道:“李叔,您叫了我吗?我没有听见。” 李大河笑了笑,“你们走的太快了,我都没有叫住。”又转头打量刘来财。 章杏连忙说:“李叔,您知道不知道我爹娘去哪里了?” 李大河叹了一口气,说道:“丫头,你爹已经走了。” 章杏如五雷轰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问道:“走……走了?去哪里了?” 刘来财也惊住了,转头看章杏。 “丫头,走,到叔家坐会去,叔仔细跟你说。”李大河又转头看了看刘来财,点头示意,“这位与你是一道的吧?走,也到咱家喝口水去,咱家不远。” 刘来财有些迟疑,人已经送到了,按说他也该回去了。可这小姑娘的爹已经没有了,家也倒了,他一时不知自己该走还是不该走。 章杏脸色虽是有些发白,却看不出受不住的样子。刘来财心知自家也就那样,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只得一个温饱,且婆娘有些嘴碎,容不得人。顺手帮忙把人送到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再多接济他就拿不出的。 既是帮不上忙,那还是走吧。况,人家赵老板还等着开船呢。 刘来财对李大河点头笑了笑,说:“多谢兄弟的好意了,我实在是还有事情,就不唠叨了。”说着将身上的包袱递给章杏,“杏儿,叔还有事,叔先走了啊。” 章杏接了包袱,突而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刘来财没有把人拉住,生受了这几个响头,心中越发难受,想了想,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布袋来,塞到章杏手中,说:“丫头,叔实在帮不上你什么,这几个钱你就拿着,啊。” 章杏哪能再要他的钱?死活推让不受。 两个人推让一会,刘来财将脸色一沉,说道:“你莫不是瞧不上叔给钱?嫌弃给的少了?” “怎么会?”章杏连忙说。她这一路上不仅坐人家顺风船,还白吃白喝受了人家多少照顾。刘来财虽是不说他家的情况,她也能想得出,大过年在外面走船的,家境能有多好?这布袋的钱许就是他这趟走船的收入了。她怎么能收这血汗钱? “既不是,那你就拿着!”刘来财将布袋硬塞到章杏手中。 李大河在旁边看着,这时也插嘴说道:“丫头,既然你叔都这么说了,你就不要推了。” 章杏看了看两人,刘来财一副你不收就是嫌弃少的样子,李大河也冲她点头示意。章杏只得收了。刘来财见状,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章杏跟着李大河到了他家里。李大河的婆娘李尤氏端了一碗热水过来,章杏没心思喝。 李大河与李尤氏对看几眼。 这劝慰人还是交给自家婆娘吧,李大河摇了摇头,出门了。李尤氏抚了抚章杏的手,叹了口气,说道:“杏儿,你爹就葬在河那边的田埂上……” 章杏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再流泪了,然则李尤氏一开腔,她眼中的泪就止不住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四章 章水生与章桃确实是八月里归家的,叶荷香带着儿子章金宝早他们些时日回家,因家中倒了墙,不能住人。叶荷香就带着儿子住进隔壁牛婶子家。章水生回来之后,连忙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搭了个草棚子,一家人就住了进去。 裕安大水后,全塘镇那家租船给章水生的大户几条船全废了,自家生计都没有着落,自然无船再租赁给章水生。章水生在码头做了几日短工之后,就病倒了。 家里一穷二白,吃饱肚子都是难事,哪里还有余钱请郎中? 叶荷香瞒着章水生把小女儿章桃卖给了全塘镇的朱牙婆,虽是得了钱,但章水生也没多熬几天,就去了。 章水生去了之后,叶荷香就带着儿子章金宝回了娘家埠河村,听说,已经改嫁到了魏家庄了。 李尤氏叹了一口气,说:“你娘改嫁这事听说是你舅舅做的主,你爹又没有个兄弟长辈在,咱们到底是外姓人,也不好说什么。”李庄村人多是姓李,章水生是其爷爷一辈后迁来的,到了他这一辈原来也有几个兄弟的,奈何都没有长成。照说,寡妇带子改嫁这事还得看族中长辈的意思,但章家在李庄村是个独户,这事李庄村人确实不好说什么。 章杏抹了眼泪,问:“婶子家有没有香烛火煤?” 李尤氏一愣,答道:“有的,有的。” 章杏接过香烛火煤,去了河边。章水生的坟孤零零立在田埂上,坟边插了一个木牌,上书着“先考章水生之墓,儿章金宝敬立,永丰三十二年九月初八”。 章杏点了香烛,想起章水生对她的好来,眼泪又忍不住落下,哭一阵,抹了眼泪,持了香,低声说:“爹,我回来了,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妹妹找回来的,一定会看好金宝,让他们两个平平顺顺的长大成人,过上好日子。” 说罢插了香,磕了几个响头,将章水生坟头清理了一番,回去了李大河家,因是天色晚了,赶魏家庄是来不及了,她便在李大河家住了一晚。次日给了几个铜板,只当付了香烛钱。 李大河夫妻两个自是退让不要。 章杏托着李尤氏的手劝说:“婶子,我即在你家吃,又在你家住,你若是不收,我日后哪敢再来?” “哎呀,你这孩子,吃又能吃几个?哪里用得着这么客套?拿去,拿去。”李尤氏推让说。 李家若是光景还好,章杏自是不会客气,但是李家眼下是家徒四壁,这几个铜板虽少,但也能当些用。她爹已经去了,她现在年岁还小,自然只能跟着叶荷香走。章水生这边定然是不能时时来的,少不得要托付他们帮忙。且章金宝虽是跟着叶荷香去了魏家庄,但也算是李庄村人,日后长大成家,也是要回来的。这边的乡亲都不能断了来往。 章杏看着见劝说不过,索性放下钱就跑了。 李庄村隶属于全塘镇,魏家庄则隶属于漳河镇,两村之间隔了几十里路,章杏来到魏家庄的时候,太阳都下到西边去了。魏家庄虽是也在这年水灾里被淹了,但这边地势较高,受灾远没有李庄村那么严重。且漳河镇上没有被淹,救灾也及时,隶下的十几村子看着比全塘镇那边要兴旺多了。 章杏拦了一个扛锄头的乡农,打听母亲叶荷香改嫁的那家住在哪里? 那乡农回身指到:“你说的是魏云海家吧?就在那边,顺着走,第三家就是了。” “多谢大伯。”章杏笑着说。 她来到乡农所指那户人家不远处站着,面前是篱笆院墙围着的三间瓦房,那院墙新砌不久,竹子的青色还没有褪去,看着绿油油的。院门开着,院子里拉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晾晒着五六件衣物,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章杏仔细看着挂在绳子上的桃红色袄子,正是叶荷香喜欢的颜色。她正要上前问个究竟,屋里突然爆发一阵孩童哭声,紧接着二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从屋里嬉闹着跑出来,夺院门而去,将她挤到了一边。 “站住!两个臭小子!还不站住!”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妇人举着一根竹篾怒气冲冲追出来。 那两小子已是跑出院门了,听了妇人喊叫,其中一个黑壮略矮些的转过身来,冲那妇人做了做鬼脸,扭了扭屁股,捏着嗓子娇声娇气喊:“魏大哥……” 这女气十足的学说把章杏惊得目瞪口呆。 那妇人更是气得七窍冒烟,提着竹篾冲了过来。 “快走!快走!”那两个小子中略高些的笑着连忙拉做鬼脸那个一溜烟跑了。 妇人追到院门口,那两小子早不见人影了。妇人扶着院门直喘气,看着两个小子消失的地方发狠说:“等天黑了,看你两个回不回来?真是气死我了。” 说完了,妇人待心气顺些,正要转身进院子,这才看见院门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竹条似得又瘦又黑,身上穿着的麻衣虽然满是布丁,却干净整洁,枯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巴掌大小脸上两只黑幽幽眼睛正一眨不眨静静看着她。 妇人心中一跳,迟疑出声:“杏儿?” 这妇人正是改嫁到魏家庄的叶荷香。方才出去的那两个是魏云海的两个儿子,魏闵文和魏闵武。魏云海的前媳妇也是在这年水灾里没的,魏云海在熟人的撮合下娶了李庄村的叶荷香,因他年岁比叶荷香大十几岁,叶荷香虽是不善持家,但人生得的不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一枝花,而且嘴巴又能说,又甚是有眼力。魏云海一个粗心的大老爷们,一时哪里能分辨得出真假来?自然全心扑在了娇妻身上。 但是魏云海的前媳妇留下的两个儿子就没有魏云海那么省心了,毕竟有十来岁了,该知道的多少知道了一些,叶荷香这么快抢了属于他们母亲的一切,他们怎会好受?偏生叶荷香又是个惯会耍滑弄奸,当了魏云海的面,对两个后儿子好得不得了,背里却没什么好脸色。 这两兄弟如何能忍气吞声?见从亲爹那儿得不到撑腰的,也学了乖,趁他们爹不在时,再来使坏。知道章金宝是叶荷香的心头肉,就专找他下手。 这不?这日叶荷香在屋后河里洗衣服,这魏家兄弟就挑了几条多脚虫扔章金宝饭碗里,把章金宝弄哭了。 叶荷香眨了眨眼,又细细看几眼,紧走几步,一把拉住章杏,含着泪说道:“杏儿,大丫,你是怎么找这儿来的?”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五章 叶荷香穿着水红色长袄,发髻梳得滑顺,颜面虽是比以前瘦些,但仍是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水嫩。她拉着章杏流泪,章杏却忍不住想起章水生和章桃, 他们那时的日子是多么艰难,而她却过得很好…… 章杏觉得自己的心被像是冷冰裹住,往浑身各处都嗤嗤冒着冷气,只多年练就不动声色使得她脸上既无重逢的欢喜,也无遭遇落差的悲愤。 叶荷香却径直抹着眼泪,将章杏牵进屋里。章金宝这时候也过来了,穿得圆滚滚,外罩了一件倒背衫,脸上挂着泪,手指含在嘴里,呆愣愣看着数月没见的姐姐。 叶荷香松了章杏的手,把儿子抱在怀里,说道:“金宝啊,看看谁回来了?” 章家的几个孩子眼睛都生得十分漂亮,黑白分明,水透清亮。章金宝愣看章杏一阵,咧嘴一笑,口水流出来,喊道:“大姐……” 叶荷香笑眯眯说:“认出大姐啦,我家金宝真乖。”说罢,招手,“杏儿,快进来。” 章杏跟在叶荷香身后进了厨房,在条凳上坐着。饭菜是中午烧好的,魏云海吃了之后就下地了,魏家的两个小子则跑得不知去向。饭菜虽是还有剩,叶荷香仍是生火刷锅,又煮了一点白菜芯子,和着中午剩的萝卜,腌菜,一并三菜。又盛了满满一碗糙米饭。递给章杏,嘱咐说:“杏儿,饿了吧?快吃!快吃!” 章杏接过饭碗,一声不吭很快扒了了精光。叶荷香抱着儿子坐在旁边看着她。到底是做娘的,叶荷香虽是不喜闺女,但那也是对比章金宝来说,章杏章桃也都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女儿过得不好,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况,当时若不是她丢下两个女儿,他们未必会落得这么凄惨。所以,她心里也愧疚。 章杏吃光了饭菜,叶荷香又给她倒了一碗热水喝,问道:“杏儿,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听你爹说,你和石头不是都被人买走了吗?” 这件事情,章杏早就想好说辞了,先是低着头不说话。叶荷香果然又追问一遍。她这才开腔,低声说:“我,我是逃出来,人牙子打人,我,我受不住,趁他不留神,就逃了出来!” “你是逃出来的?”叶荷香吓了一跳。 章杏点头。 叶荷香虽是大字不识的村妇,但是也知道,这人口买卖是签有文书的,若是私下逃走,不被找到还好,要是被找到了,那就是逃奴,买主可任由处置,胆敢藏匿的,那也有连带责任。 叶荷香心里才起的疼惜和愧疚一下就没有了,急得团团转,忍不住埋怨道:“你这个死丫头,真是会找事!” 章杏冷眼看着叶荷香。 叶荷香急一会,跺了跺脚,一把关了屋门,拉着章杏低声问道:“你进村时,有没有被人看见?” 章杏看着她,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叶荷香更是哀伤叹气团团转了,屡次想开口让章杏回李庄村,自己只当不知道她回来的事,免得自己被牵扯进去,可触及章杏的眼神,这话就怎么出不了口了。想来想去,这事她是拿不定主意了,只得等魏云海回家再说。 “起来!”叶荷香没好气对章杏说。 章杏站起身来。 魏家是三间大瓦屋,魏云海与叶荷香住在左边房里,魏家的两个小子魏闵文魏闵武则住在右边房里。左右两房后面另各有一小间,左边那小间原是打算给章金宝住的,只他现在还小,叶荷香舍不得,就还让他跟自己,魏云海一道住在上房里。魏家两小子后面那小间则堆放着一些杂物。 叶荷香将章杏领到左边小间里,说道:“你先在这房里呆会,等他回来后,我叫你,你再出来,听见了没有?” 房里很暗,叶荷香看不清女儿脸上的表情,但知道她没有点头,不知怎地她心里有些发冷,走到门口正要出去,还是返了回来,对章杏说道:“杏儿,这里跟李庄村是不一样的,你得知道,你娘到底是……后进门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些事情,娘说了不算。” “我知道。”章杏冷冷清清说道。 无非就是魏云海要是不同意她留下,她就不能怪自己亲娘。叶荷香这是怕自己怪她,先找了理由再说。这话骗谁呢?真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了?她穿得好,吃得不错,那魏云海想来对她是不错的,他既是愿意接受章金宝,难道会把她推出去?便是有些心不甘意不愿,只要叶荷香吹吹耳边风,这事也不会不成。 她的亲娘对女儿的疼爱就是这么脆弱,但凡遇到一星半点的难处,立马就会夭折。 “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叶荷香一时没听出章杏话里的冷意,只当她是听明白了,转身带了门出去。 这房里的窗是用油纸封死的,门关了,房里更是显黑。章杏打量房内一圈,房里床柜几子都是新做的,桐油的清香扑鼻,因是暂时无人住,床上堆满了杂物,什么盆子、篓子、簸箕都有。 章杏走了许久的路,肚子又有了食,这会已是头发沉了,于是将床上东西堆到里头,清理了一角地方出来,蜷缩卧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开门声惊醒,立时坐起。 屋门打开了,叶荷香举着油灯,领着一个又高又壮的男子进来。 “杏儿,这就是你魏伯伯。”叶荷香笑着对章杏说。 魏云海约莫四十五六岁样子,身形高壮,颜面黝黑,对章杏憨厚笑了笑。 “魏伯伯。”章杏小声叫道。 魏云海又裂嘴笑了笑,说:“杏,杏儿,你只管在这里住下来,把这里当做你的家,一切事情都不要担心,魏伯伯会给料理好的!” 叶荷香挑着一双水光莹莹的大眼睛瞟了魏云海一眼。魏云海又裂嘴笑了笑,耳根子都红透了,看看叶荷香,又看看章杏,挠挠头,说道:“你们娘两个说会话啊,我,我去看看那两小子跑哪儿野去了,都天黑了,还不知归家。” 魏云海走后,叶荷香就把油灯搁在柜子上,与章杏一道坐在床沿上,对她说道:“杏儿,你就在这里住下来,你魏伯伯说,他会想法子将你的户籍落在魏家庄的。” 第五十六章 谢谢长小小、康小坏、染洛三位的平安符。厨房的饭菜虽然已经烧好了,但是魏家的两个小子还没有归家,魏云海出门找人了。章杏既然要住下来,就要收一间房出来。叶荷香找了一套半旧的寝具给章杏,与章杏一道将原打算给章金宝的睡房清理出来。 只忙了一会,叶荷香就捶着腰身叹气说:“杏儿,娘这腰有些不舒服,余下的你自己收啊,若是有缺什么就跟娘说。” 章杏心中知道叶荷香打得是何种算盘,也就没有指望她能伸手,听了,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哎。”叶荷香笑眯眯说,“这房原是打算给金宝住的,我前几天才收过了,也没多脏,你铺个床,扫个地就行了。忙完了,等你魏伯伯归家,咱们一道吃饭。” 叶荷香说完就捶着腰出去了。章杏将床上与角落的一应杂物清理出去,将房子各处用清水擦了一边,这才铺了床。刚忙完,魏云海就赶着两个小子进门了。一手揪了一人衣领提将过来,对章杏说:“杏儿,这就是你的两个哥哥。”又拍这两小子的脑袋,“这是你们的妹妹,日后要好好相处,听到了没有?” 魏云海的这两个儿子,一个略高瘦白净些,瞧着约莫十四五岁,脸上虽是看不出喜怒,但是眼里深沉的冷意章杏仍是一眼能看出来。另一个身型略矮,约莫十二三岁,长得又黑又壮。章杏一见到他,心里便有些想笑。第一回见面的时候,那句韵味十足的“魏大哥”就是出自他口。这个应该是弟弟,黑脸上毫不掩饰对章杏的敌意。 章杏对这两个分别叫了一声:“大哥,二哥。” 魏云海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吭声,魏云海倒是嘿嘿笑起来,说道:“杏儿认得很准啊。”一巴掌拍在高瘦个肩上,“这个就是你大哥。”又把满脸敌意的黑壮拍一掌,“这是你二哥。”低头将脸一沉,吼道,“你两个还不叫妹妹?” 高瘦个那个缩着肩膀闪躲魏云海的大掌,叫道:“杏,杏儿妹妹。” 另一个不叫。魏云海揪着他耳朵,说:“你今晚上是不是不想吃饭了?” 那小子呲牙咧嘴,倔强吼道:“我没有妹妹!” 魏云海脸色一变,挽了袖子,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生气说道:“你翻天了是不是?” 那小子还要犟,眼看父子两个要对上了。叶荷香见差不多了,人都已经被打了,连忙出声说:“魏大哥,孩子不肯叫就算了,等日子处久了,他自然会叫的。来,来,都上桌吃饭。”说着从魏云海手中拉过那小子,柔声说,“来,闵武,坐这里吃饭。” 这个犟的正是魏云海的小儿子魏闵武。魏闵武毫不客气挣开叶荷香,说:“不要你烂好心!” 叶荷香眼圈都有些发红了。魏云海更是生气,直接将儿子揪着耳朵,提将扔到角落,气呼呼吼道:“你给我站一夜,今晚就别吃饭了!” “不吃就不吃!我才不稀罕吃她做的饭!难吃死了!”魏闵武梗着脖子又叫道。 魏云海气坏了,怒气冲冲到处找条子。魏闵文使劲对魏闵武使眼色。魏云海找到了竹条子要抽魏闵武,叶荷香作势拦着,劝说:“孩子还小,孩子还小,打不得,打不得。” 魏闵武接收了哥哥魏闵文的眼色,又看见魏云海的样子,脸上已经有了些怕意。而魏云海显然还在气头上,叶荷香拦人又不得力,眼看着魏闵武又要挨一顿狠抽,突然叮咣一声脆响,紧接着章金宝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大伙都转过了头,原来是章金宝手中的饭碗不知为何滚落到了地上,没东西吃的章金宝嚎啕大哭。叶荷香连忙过来,将站在旁边的章杏扒到一边,把章金宝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宝贝,没事,没事,掉了就掉了,娘给你再盛一碗。” 哄完了儿子,叶荷香正要吼照看不力女儿,却见章杏已经躬下身正在地上收拾。那边魏云海的怒火被打了一岔,已经没那么冲动了,举着条子对魏闵武喝道:“你给我老实些。”说完了,就丢了手中条子,过来与章杏一道收拾。 瓷碗落在泥土地上,没有破,粮食精贵,落地上用水冲冲也能吃。等章杏站起身时,章金宝已经新捧了一碗,魏闵文扯着弟弟魏闵武上了桌了。 六人围成了一桌吃饭。魏云海只得了两个土匪似的儿子,一来心里稀罕闺女,二来,也是爱屋及乌,对章杏十分上心,自认为好吃紧着劝章杏吃。这使得魏家两兄弟越发不待见章杏。魏闵文还好,只索索发冷眼。魏闵武则故意造出各种声响。 “你吃饭就好好吃饭,把碗敲这么响做啥?”魏云海听不得了,皱着眉头吼道。 魏闵文踩了魏闵武一脚,魏闵武这才收敛了。 用完了饭,叶荷香丢了一句话,“杏儿,把碗收了啊,早些洗了早些睡。”抱着儿子去了上房。 章杏洗了碗,收了厨房,魏家两兄弟房里的灯已经灭了。上房里,叶荷香与魏云海的说话传来。 “魏大哥,杏儿这丫头这事到底要不要紧?” “不要紧,今年卖儿卖女多得是,一个丫头没几个钱,人牙子虽是有杏儿的契书在手,但也不会为了这几个钱到处找人的,这亏本买卖,他们是不会做的。镇上里正与我有些交情,杏儿户籍随你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真的?魏大哥,还是你有办法……” 章杏进了房,将油灯搁在架上,正要脱衣上床,突然发现自己新铺的床有动过的痕迹,耳听得门外似有脚步声靠近。她眼角往房门瞟去,门缝里透进来的亮光果然被挡住了。 她一把掀了被子,一股骚臭扑面而来,床正中有一块色泽明显偏深,不需凑近闻,她都知道那是什么。 门外有人捂嘴低笑,章杏才转过身,就听见一连串离开的脚步,往对面前面跑去,不一会,“砰”关门声响起了。 章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床中间那么大一泡尿,她今晚别想睡安稳觉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五十七章 章杏只得将床上铺盖全掀了,只裹了被子蜷缩睡了一夜。身下有没有垫的对她的影响并不大,当初在山上时,无铺无盖乱草里一钻都能睡得着,眼下这事又算得了什么。 次日,章杏就起了一大早,找了一个木桶,将该洗的提到屋后河里洗了,该晒的也都晾在了院子里。魏云海下地了。叶荷香这时也起身了,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嫌弃说:“都多大了,还尿床!” 章杏只当没有听见,晾晒好了。厨房里还是冷锅冷灶。叶荷香回自己房里搽脂抹粉去了。魏闵文魏闵武还没有起来。章杏洗了手,开始捣弄早上吃食。今年水大,魏家庄情况虽然比李庄村好些,但是大水到底是八月才退,菜园子里只一些萝卜白菜之类的小菜。 魏家先前没有女人,叶荷香虽然嫁过来有一个多月了,但她又是惯会懒散,只管今日,不管明日的人,所以魏家菜园子比别人家更是单薄。白菜和萝卜都没几茬。每日早食也就一锅稀粥加一些咸菜对付。 章杏在厨房翻了半天,才找到一窝白菜,几个萝卜,和一块黑漆漆腊肉。她将那腊肉取下来闻了闻,还好,没什么异味。她淘了米下锅。将那块腊肉切成细条,加在白菜里炒了一碗辣白菜。萝卜则切成了丝,素烧一碗萝卜丝。魏家现在粮食不多,人口却不少,两个菜肯定不够,但实在没有别的料了。章杏只得捞了些咸菜出来,滚了热油加了些料炒了。 魏家先前没个女人,魏云海只管地里活,吃饭收拾啥的全交给两个儿子。那两小子打架闹事还可以,做这些就不行,每日家里乱糟糟的,吃的比别人家畜生吃的好不了多少。叶荷香进门后,虽然接过这些事,但是她这人做事一向都只混个表面,她做的吃食除了管熟,其余都不管。 章杏还不叫这名时,也是鲜少下厨的,但是她从来都是认真的人,既是打算在这里好好活下去,便会努力适应这里的一切。李大柱家的两个女人甚是能干,一把野菜都能翻出几个花样来。章杏跟在他们一路逃难,从中得益不少。虽然远不如李崔氏李洪氏两人,但是比叶荷香,那是好多了。 厨房香气飘了出来,将许久都没有吃到像样食魏家两兄弟给招起来,顺着香气来到厨房,见桌子上摆着三盘菜。这可是许久都没有见的。魏闵文大些,只暗地咽口水,魏闵武干脆伸手就去抓。 不过,才伸了手,就被人打开。章杏拿了一个盆子说道:“洗了手脸再吃。” 魏闵武怒目以视,“你哪来的?还管起我来了?这是我家。” 章杏舀了热水,端到一边架子上,说:“这饭菜是我做的,想吃的话,就得洗了手脸。” 魏闵武眼睛一横,梗着脖子说:“我今儿就不洗,你能拿我怎么样?” 章杏不禁笑了笑,“不怎么样,不洗就不能动,我拿去倒隔壁家猪圈去喂猪。” “你……”魏闵武气得要过来,魏闵文拉住了他,眼睛往门口直瞟。魏闵武伸长脖子一看。叶荷香抱着章金宝过来了。 叶荷香一进厨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笑眯眯说:“今儿烧了些啥?怎么这么香?”章金宝看到桌子饭菜,手伸了老长,口水都流出来了,喊道:“吃饭,金宝要吃饭。” 叶荷香看了桌上饭菜,眼睛一亮,哪里还看得见站在旁边的魏闵文闵武?径直抱着章金宝就上了桌,一筷子喂章金宝,一筷子自己吃。一边问道:“杏儿,这是腊肉吧?你哪来的?” 章杏嘴角抽了抽,她娘在这家做主母做了也有一个多月了吧,竟是不知连厨房都没有摸遍,这主母实在太称职了。“我在柜子里头找的。”章杏说。 叶荷香边吃边笑着说:“你魏伯跟我说过家里还有肉,我找了几回都没有找到,原来是放柜子里头了。” 那边站着魏闵文见状,赶紧拉着魏闵武也要上桌。章杏似笑非笑拦在他们两个面前,将旁边的热水连同架子一同挪了过来。 魏闵武梗着脖子还要犟,魏闵文拽了拽他,低声说:“快洗,快洗,再磨蹭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句话提醒了魏闵武,魏闵武抬头一看,那边桌上辣白菜果然少了不少,他连忙把手往热水里一浸就立刻拿了甩了甩。一块汗巾出现在他面前,他横了章杏一眼,飞快擦了擦手,就上了桌。 虽然只有三个菜,但却是魏家这几个月以来最丰盛的早食了,况且,还有肉。章杏的烧法又新颖。做出来菜着实能下饭。没多会,三个菜都被光了盘。 “哎呀,杏儿,你魏伯还没有吃呢?”叶荷香这时方才想起魏云海来。 章杏笑了笑,“我留了些在锅里。”魏家两兄弟转头都看锅里,眼睛里馋光如狼。 叶荷香舔了舔嘴,点了点头,笑着说:“嗯,就放锅里,你魏伯回来能吃热的。”灶里虽是不添柴了,但是余热还没有散尽,锅上放了饭菜许久都不会凉。 魏闵文魏闵武没有想头了,筷子一扔,就出门玩耍去了。叶荷香看看满桌的碗筷,笑着说:“杏儿,咱家菜园子的篱笆倒了一处,娘去看看,你把这些都收了啊。” “知道了。”章杏回答。 叶荷香抱着章金宝出去了。章杏洗了碗筷,扫地时候,魏云海归家了。她连忙拿出锅里的饭菜。魏云海见居然还有肉,也吃了一惊。章杏笑着说:“伯伯,这腊肉是我从柜子里头翻到的。您尝尝看,味道如何?” 魏云海夹了一筷子,边吃边点头,“嗯,不错不错,杏儿,你手艺比你娘好,不错不错。” 章杏笑了笑,径直忙自己的去。扫了堂屋的地,见魏闵文闵武两个住的屋门开着,就推门进去。里面酸臭冲鼻,乱糟糟的,床上地上到处都是东西,连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章杏拿了一个盆子过来,将一些许久没洗都放臭了的衣物鞋袜等一股脑全收了。收到角落里,她提起地上一个篓子,发现里面竟是装着笔墨砚台,湖笔鼻尖开叉,砚台中墨汁早就干涸。 章杏惊讶看着这几样东西,魏家的两个小子居然还上过学!这真是出乎她意料了。原来在李庄村时,村子里是没有私塾,村里的孩子想要上学就得到离村七八里的龙湾村去。既远,上学又费钱,据她所知,李庄村识字也就四五家。真没有想到,这魏家的两个小子居然上过学,那是不是表示以后章金宝上学有望了? 第五十八章 倒不是章杏推崇科举,想让章金宝从科举出头。她只是认为知识改变命运,是自古不变的真理。认识了字,所得就不会仅限于言手相教,书中也是来源之一。懂得道理多了,眼界宽了,章金宝日后自会受益匪浅。 章杏将从魏家两小子屋里收拾的一盆子东西拉到村头石板桥下去洗。先前章杏洗自己房里铺盖时候,时候还早,石板桥这边没几个人。这会村里人都吃了饭,石板桥旁边已经蹲了一排洗衣物的妇人。 这些妇人见一个十来岁小姑娘抱了一个大盆子过来,纷纷指点问:“这是谁?哪家的丫头?” 魏家隔壁贺大婶子早上开门时见过章杏,知道她是魏云海新娶婆娘带来的丫头,低声说:“就是云海家新进门那婆娘带来的丫头。” 一众妇人恍然大悟,叶荷香是新媳妇,这些人跟她处的时候不长,还不了解其秉性,只知道这妇人长得俊,嘴巴甜,还带了一个儿子过来,其余就不甚清楚了。但是嫁过来一个多月,突然又多了一个十来闺女,这事还是有些聊头的。 “咦,她不是只带了一个儿子过来吗?这丫头是怎么一回事?”有人低声问。 “听说她原先就有两个闺女,卖了一个小的,大的那个逃难时候走丢了,前几天居然找了回来。八成就是这丫头了。” 说起逃难的事,每家都有一部辛酸史,石板上蹲着洗衣物的妇人看章杏的目光都不由得柔软起来。“原来是这样,这丫头还真是可怜,走丢了,还能找回来,只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嘞。” “就是,咱家那会也差点就过不去了,唉,这丫头还真不容易。” 贺大婶子有一个女儿跟章杏差不多大,因河水冷,就没舍得让她出来洗衣。贺大婶子见到章杏抱了那么大一个盆子,连忙站起来招呼喊道:“丫头,来,来,到这边洗。”说着将自己盆子挪了一个位置。 “谢谢婶子。”章杏将自己盆子放下,笑着道谢。 贺大婶子看到章杏盆子里都是魏闵文魏闵武的衣物,心中对她更添好感,问道:“丫头,你叫啥名字?你娘怎地没有过来洗?” “婶子叫我杏儿就行了。”章杏笑着说,“我娘去菜园子了。” 章杏另一边的妇人也插嘴问道:“杏儿,你是全塘镇人吧?” “是啊,我家原来是全塘镇李庄村的。”村里妇人多喜说长到短,叶荷香又是个能招事的人,这些事情反正迟早要被人知道,章杏索性大大方方说开了。 妇人们见章杏一点也不扭捏,问了几句后,反倒不问这事了。有个尖瘦脸,小眼睛的妇人开腔问道:“杏儿,你魏伯伯待你怎样?” 章杏还没有开腔,贺大婶子就沉着脸说:“长顺家的,孩子才来咱村,你咋地问孩子这事?”好几个妇人也都冷眼瞟了长顺家的一眼,低声嘀咕:“就是,她就喜欢挑事。” 长顺家的讪讪笑了笑,说:“我就是问问,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吧?我听我家二子说,这叶荷香表面上对闵文闵武不错,其实不咋地,还经常不让闵文闵武吃饭呢。” 魏长顺家的老二跟魏闵文魏闵武年岁差不多,又经常在一起玩,长顺家说的话虽然可信度不高,但是孩子的话就不一样了。再说村里妇人也确实经常天黑了还看见魏闵文魏闵武在外头游荡。 长顺家将众人眼神看在眼里,越发来兴了,又说:“我听说,她还不让闵文闵武读书呢。”看见默默洗衣服的章杏,眼睛一亮,更是指着章杏说:“要不信,你们可以问她啊?” 贺大婶子也扭过头来看章杏。章杏在心里叹气,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摊上这么一个娘,她还真没辙。章杏老实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长顺家的还要拉着章杏再说,贺大婶子提了手中棒槌,皱着眉头说:“她才来,你逮了她问这些做啥?你到底洗完了没有?洗完就让出地来。”说着,就将长顺家的挤到一边去。 长顺家还要再说,旁边有个五六十岁婆子说道:“好了,好了,长顺家的,洗好就晾你的去,别紧等的太阳都下地了。” 长顺家见没人理她了,只好抱着盆子走了。没多会,又来了一个穿红袄子的新媳妇,众人的兴趣转了方向,问起这家的事来。 贺大婶子低声对章杏说:“杏儿,这是咱村头东子家的新媳妇,听说是刘湾的人。” 章杏抬头看了几眼。这新媳妇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秀秀气气,说话声音也小,说着说着脸就红了,逗得一众妇人更是边笑边问。 章杏对刘湾镇的印象仅限于与全塘镇一样,是这年遭了大灾的,没由来对这个名叫秀梅的腼腆新媳妇多了几分好感。 妇人洗好了衣物陆续离开。贺大婶子东西不多,只一会就洗完了,她怜惜章杏个儿小,洗完了,还专等着她,非要帮她抬着盆子。盆子抬到院子里,贺大婶子就回自己家了。 章杏晾了衣物,家里还没有人,魏云海吃完饭,继续忙地里活了。她挽了一个篮子关了门出去。魏家庄的菜园子地都在一处,离魏云海家不远,章杏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叶荷香的影子,实在不知哪一块是魏云海家的。还好这片菜地里有人。 她问了人,找到魏云海家菜园子进去,发现约是一亩菜园子里,只角落一行种着白菜,已经吃的没几包了,另半行稀稀拉拉种了些萝卜,角落里巴掌大的地种了些蒜。余下地全是荒的。 章杏不禁叹了口气,一家五口人,就这些,撑到天了也就吃个月吧。她娘还真能悠得住啊。 不过,她对眼下能种什么菜也不是很清楚了,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特色,她能想到的那些,未必能在这里种好,再说了,种子来源也是个问题。想来想去,也只有先找左邻右舍问一问才行。 不过无论要种什么,都要先将这只剩了几个桩的篱笆整一整。 章杏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不远处河边的树林子里。 第五十九章 这片树林位于河边,在大水里泡了不少时日,树干约莫人高处以下是灰白色的,只顶上有几根稀稀拉拉的枝桠。也有许多整树都是灰白色,经了水泡,又经了霜冻,已变成一株死树,枝桠一扳就能断。 章杏在树林里捡树枝时,居然发现了一个好东西——蘑菇,树上地上都有,也许是这年是个暖冬的缘故,树林里蘑菇的种类还不少。章杏认得其中好几种可食用的。 她心中自然高兴,树林里蘑菇多,好像还没人采摘,她就先抱了树枝去修菜园子篱笆,修了一面,看时候差不多了,就挽了篮子到树林里摘了小半篮子的蘑菇。 回去时候,叶荷香也回来了,抱着章金宝坐在门口玩,太阳都下山了,院子里晾得衣物她就像没有看见似得。见了章杏挽了篮子回来,皱着眉头说:“死丫头,去哪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做饭?” 章杏懒得理她,放下篮子,洗了手,将院子里晾的东西都收了。 叶荷香到厨房里看见篮子里蘑菇,吓了一跳,提了摔将到章杏面前,“杏儿,这是你摘的?” “是啊。”章杏拿过篮子,开始清理。 “你,你摘这做啥?这不能吃!吃了要死人的。”叶荷香瞪大眼睛说。 “放心,死不了的。”章杏说。她以前去过农科院,知道这几种都是常吃的。 叶荷香伸手去抢章杏旁边篮子,“不行!就算吃不死人,也不准做这个吃!菜园子里不是还有菜吗?你快去挖点来。” “娘!”章杏忍不住大声说,“菜园子里还有几个菜啊?马上就要过年了,你现在把它吃完,过年时候大家伙都去吃西北风去。” “你,你怎么知道菜园子有几个菜的?”叶荷香问。 章杏扒开叶荷香,“我怎么知道的?自然是我去看过了的。娘,你不是去修篱笆了吗?我怎么没有见到你?别人家菜园子萝卜白菜多得是,就咱家菜园子都是草,你也不看看。” 叶荷香一时语凝,羞一阵,伸手狠狠点了点章杏的额头,咬牙说:“死丫头,居然管起你娘的事儿了,翻天了你。” 两人正说着,魏云海回来了,他是从菜园子那边过来的,又听见了章杏的话,脸上便有些不大好看。 叶荷香眼力极好,看见了魏云海回来,脸上的笑一下子堆出来,“魏大哥,你回来了,累了吧?先坐会啊,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来。” 魏云海点了点头,在条凳坐下,一眨不眨看着章杏清理蘑菇。章杏站起身,说道:“魏伯伯,我摘的这些都能吃。” 叶荷香端了碗热水出来,听了章杏的话,埋怨说:“死丫头,你怎么知道能不能吃?还不丢了?” 魏云海拦住叶荷香,说:“杏儿说得没错,这茅房子有些确实是能吃的。” “可我怎地听说有人吃这东西丢了命的?”叶荷香惊讶说。 魏云海点了点头,“茅房子有很多种,有的是有毒的,自然不能吃。要是不认得的人确实不敢吃这个。杏儿,你能分得清吗?” 叶荷香也好奇看着章杏。她这个做娘的都不认得,这丫头,谁教她这些的? 章杏点头,说:“魏伯伯,我分得清。”又转头对叶荷香说,“这些是李奶奶教我的,我们逃难的时候,经常吃这东西。” 叶荷香没话了。她知道章杏说得是李庄村李大柱的娘李洪氏,那老太婆是个人精,说话做事村里人无一不服,便是她见了都有些怕。 “分的清就好,今儿咱们就吃这个。”魏云海喝了水,站起说,“我还有些事,饭好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了。” 魏云海说完就出了门去,叶荷香和章杏就开始择菜洗锅了,叶荷香帮忙添了几根柴火,就说闪了腰,要去床上躺躺。章杏只当没有听见,撇好了蘑菇,摘了一盘白菜芯子,萝卜切成细丝,切一块腊肉下锅,混在一起炖了一个大杂锅。 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魏闵文魏闵武就回来了,兄弟两个见自己房里大变了样,都吃了一惊,跑到正房里冲叶荷香吼道:“谁让你动我房里东西的?” 叶荷香二丈摸不到头脑,“谁动你房里东西?啊,我一天到晚忙得会死,谁有那闲功夫动你屋里东西?” 魏闵武还有犟脖子,魏闵文赶紧将他拉出来,指了指厨房,低声说:“肯定是那丫头动的!咱们先看看有没有差什么东西?” 他一句话提醒了魏闵武,两兄弟赶紧跑自己屋里翻找一番,发现东西一样不少,就是摆得整整齐齐,清得干干净净,闻起来有一股沁进心脾的温暖味道。 魏闵武看着魏闵文低声说:“哥,这丫头想干啥?” 魏闵文抿着嘴,神情幽深,摇了摇头。 不过这问题他们两个也没有纠结太久,因为厨房实在太香了。两个人跑到厨房里,见桌上居中摆了一个大盆,里头红的白的绿的都有,香气四溢,勾得人口水直流。 两兄弟赶紧抢上了桌,却听得一阵敲盆声,一个声音淡淡说:“洗手啊,洗了上桌,不洗就别动了。” 魏闵文目光才从蹲在灶前的章杏身上收回,旁边自己的兄弟就已经跑到架子前洗手去了。 叶荷香牵着章金宝也来了,章金宝不等叶荷香抱他上桌,就径直往凳子上爬。魏闵文魏闵武赶紧擦了手,一人盛一大碗糙米饭,抢了一方好位置开动。 他两个可不管什么有毒没毒,能吃不能吃,筷子夹了啥是啥,只嫌自己手不够快,嘴来不及。 叶荷香心里还是有些顾虑的,反正发话的魏云海,她也就不提醒魏家那两个讨人嫌的小子了,只挑腊肉萝卜白菜给章金宝和自己吃——她也不想想,就那么一锅,蘑菇要是有毒,那其他的能幸免吗?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要不是章杏见情况不对,把饭暗留了一大碗下来,估计桌上又是什么都没有了。不过便是没饭了,那两小子也不想走,还在大锅里挑挑拣拣,也不嫌味大。 魏云海扛了一个布袋子回来。魏闵武见章杏居然端出一碗饭来,眼睛都看直,舔了舔嘴,问道:“还有没有?” “没了。”章杏说。 魏云海上了桌,皱着眉头对自己儿子说:“你两个吃完就到一边去,别在锅里挑拣了。”再挑拣,他什么都没有了。 魏闵文魏闵武丢了筷子回自己房里了。魏云海从怀中摸出一个布袋子来放到桌上,说道:“这是我管村正借的钱,咱们明日上镇上去一趟吧,快过年啦,总得给孩子添点东西。杏儿户籍的事也要赶紧办了,等开了年,谁知道又有什么风向。”大水虽然早退了,但是现在许多事情还是乱的,尤其是人口,不知去向实在太多了,这时候落户籍最合适不过了,等开了年,上头有了闲功夫,该定下来也都定下来了,这事就不一样好办了。 叶荷香才不管这钱是不是借的,见了钱,眼睛都亮了,连忙把章金宝退给章杏,笑眯眯数钱。章杏打开魏云海扛回来的大布袋子,见里面有粮食,也有两个小包装的东西。 魏云海说:“这是我找东子家换得些白菜种子,咱菜园子吃不了几天了,现在下种虽然说晚了些,但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第六十章 章杏放了心,看来魏云海还没有被美娇娘给迷昏头脑。 次日一早,章杏早早起了,煮了一锅粥,一家人围着吃了。叶荷香不知在夜里给魏云海吹了什么枕头风,吃完了,魏云海敲敲桌子,对魏闵文魏闵武说:“你两个今儿哪儿也不许去,好生在家看家,我与你们娘要上镇里去。这家里就交给你们了。听见了没有?” 章杏手下动作一滞,明显感觉突然变得压抑的气氛。偏生叶荷香还在门口笑眯眯叫唤:“杏儿,快过来,将你身上那身衣给换了,这乌漆八黑哪能穿得出门?” 两双刀子眼冷索索往章杏身上发射。叶荷香还在房里不耐烦叫:“快来啊,还在磨蹭什么?” 魏云海也转头看章杏了。 她娘真是不怕人嫉恨呢! 章杏只得穿过刀子眼来到了上房。叶荷香将她自己的一件旧衣拿章杏身上比划,说:“颜色样子都还可以,就是大了些,算了算了,凑合穿吧,等到了镇上,娘再给你扯匹新布做衣裳。”说完,就要扒章杏身上的衣。 章杏连忙说:“娘,我自己来。” 叶荷香身形高挑,章杏则比同年孩子瘦小许多,叶荷香穿在章杏身上,何止是大了许多,简直再钻进一个人都可以。叶荷香也摇头,埋怨说:“你这丫头一天到晚都吃到哪里去了,总不见长肉。” 章杏无语。 叶荷香虽是嫌大,但觉得这衣裳颜色将自己那灰扑扑丫头也衬得有几分水灵了,就不让脱了,将袖子摆一折,衣摆下头缝了几针,拉着章杏转了一个身,笑眯眯说:“好了。” 章杏往自己通身看了看,好吧,原本就是一个小丫头,再花哨些,应该也是没人会笑话。 魏云海在门口催促喊道:“荷香,好了没有?该走了。” “来了!来了!”叶荷香应道,一手抱了章金宝,一手拉了章杏出了门。 到了门口,魏云海连忙笑眯眯接过章金宝,说:“金宝啊,走啰,咱们逛大街去啰。” 魏闵文魏闵武扒在窗口看。章杏觉得如果目光能捅人的话,大约她现在就成了筛子了,她原来以为魏云海还是比较灵醒的人,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一个棒槌! 不过这事她也没辙,她总不可能装天真无邪招手喊:“魏大哥,魏二哥,走,咱们一起上街去吧。”她要这么做了,成不成还另说,关键是魏闵文魏闵武不一定认为她是好意,十有八九认为她是故意炫耀,只怕更要恨她入骨了,还有就是叶荷香定要骂她不长眼,再则就是这么别扭一家子出门,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一个不知怎么跟儿子相处的爹,一个心里只有自己和亲儿子的后娘,一对正处叛乱期的半大少年,这要在一起,一路上大约是没有人会感觉愉快了。 所以,她默不作声跟在叶荷香身后出了门,到了村头,有一辆板车正等着,上面除了车夫,还坐着两个女人。章杏认得其中一个,就是昨日在河边打探她家隐私的长顺家婆娘,另一个约莫三十四五岁,看见了他们,连忙笑着招手:“金宝他娘,来,坐这儿来。” 叶荷香抱着章金宝坐上了车,那妇人又伸手将章杏拉了上来,笑着说:“金宝他娘,这是你大闺女吧。” “是啊,这就是我那大丫头杏儿。”叶荷香拐了拐章杏,“快叫郑伯郑婶。” “郑伯,郑婶。”章杏两只水汪汪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原来这妇人与车夫是一家的,夫妻两个都应了一声,郑婶打量章杏,笑着对叶荷香说:“金宝他娘,你这闺女长得可真俊,像你。” 章杏诧异回头,她从不曾觉得自己长得像叶荷香,现下里一留意,发觉自己五官与她还真是有些相像。 长顺家的上车之后本来对他们爱理不理的,听了这话,也转过头来看叶荷香和章杏。叶荷香被人转弯夸赞,脸上越发笑成了一朵花,说:“她哪里像我?天天吃得也不少了,就是不长肉,瘦成这样。” 长顺家的也摇头,说:“不像。” 郑婶子拐了拐她,“怎么不像了?你看她们两个,鼻子眼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妇人们坐在车上说闲话,魏云海则跟在车旁边走,一边走,一边与郑伯说话。章杏有一句没一句听着。江淮一带今年大水淹了七八个县,死伤无数,几乎颗粒无收,然而今年的赋税却不减,漳河镇里正顶住各方压力,辖下十几村庄今年赋税暂缓一年,今年不收,待明年一并收取。其余县镇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卖儿卖女上街乞讨比比皆是,尤其刘湾、裕安、全塘几个受灾较重镇子,许多村里几乎是没人了。 “唉,这年头日子不好过啊。”郑伯摇头叹气感概。 天灰蒙蒙的,雨雪将落未落,腊月冷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沿途荒草萋萋,看不到一丝苍翠。章杏越发将章金宝抱紧了些。这年头日子不好过,也许只有他们彼此靠得更紧一些,才是一条活路。 漳河镇以前章杏跟着章水生逃难时曾今来过,那时候城下流民潮如水,堆涌在城下,城门守卫唯恐出事,守卫十分森严,须得要有通关文书方才容许进入。他们在城门口守望了许久,下起了大雨,只得离去。 时隔数月,再到漳河镇城下,城门只两个闲散守卫,他们顺利进了城来,郑伯郑婶要去集市,长顺家的要去看嫁到镇上的闺女,还要在闺女家住几日,叶荷香等人要买布买菜买年货。三家人在城门口分开了。魏云海就与郑伯约好,申时在城门口回合,再坐板车一道回村里。 漳河镇不过是个小镇,只有一条通到底的街,街道两边零星布着几个铺面,魏云海将叶荷香章杏领到一家绸缎铺门口,说道:“镇上除了这家卖布,另还有两家,都在这条街上了。你们要是在这里买不到称心的,就顺着这街往前走,一定能找得到地方的。我另还有事,就不跟你们一道了,你们只管在这街上逛,我忙完了事,自会找来的。” 叶荷香知魏云海要找镇里正办章杏落籍的事情,催促他去忙,自己则领着章杏进了绸缎铺。 店里伙计迎了出来,热情介绍各种料子。叶荷香的眼睛都看直了,将章金宝交给章杏,仔细挑料子。 叶荷香一时挑花了眼,拿不定主意。四岁的章金宝可没有那个耐心总呆在一处,拉着章杏要到出去。章杏见叶荷香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随着着章金宝出了门。 正不巧有人进门来,章金宝一头撞到人身上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六十一章 傅舅爷 正巧有人进门来,章金宝一头撞到了人身上,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摸着鼻子瘪着嘴巴要哭。 章杏连忙抱起他,笑着哄道:“呀,我们家金宝的鼻子怎么变成了一个糖葫芦了?真是又香又好看。” 章金宝被姐姐话里的糖葫芦给吸引了,瞪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看着章杏,摸着自己鼻子的手忘记了放下来,也忘记哭了,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旁边有人噗嗤一笑。章杏转头。发笑的是进门的三个人中的一个,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着葱绿色褶裙,外罩雪白滚白的锦缎夹袄,清新娇俏,笑时脸上一对梨涡若隐若现。她手挽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面容端庄秀丽,转头嗔看那女孩一眼,微笑对章杏说道:“不要紧吧,有没有摔到哪里?” 章杏连忙笑着摇头,“没有,没有。” 店里伙计和叶荷香都转过头来,叶荷香皱着眉头,正要说章杏。先前坐在柜台前扒算盘珠子的掌柜满脸堆笑迎了出来,对进门的三人说道:“哎呦,何夫人何小姐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叶荷香见掌柜这么热情,这三人衣着气度与众不同,顿时兴趣全被招去,忘记要说章杏了,只不错眼看着这三人。 这三人中唯一一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着一身藏青衣衫,也是白净端雅,站在妇人另一边引进,说道:“娘,小心脚下。” “三儿,快带何少爷到隔间去喝茶。”掌柜的高声喊道。 那何少爷笑了笑,罢手对掌柜说:“不用麻烦了。”又对那妇人说:“娘,我跟几个朋友约好在聚源楼见面,你们慢看,看好了,让长福过来跟我说一声,我来接你们。” “去吧。”妇人点头,看着少年离开。掌柜笑眯眯将何夫人与何小姐迎到里间看料去了。叶荷香边看料子,边低声问店里伙计:“这位夫人是哪家府上的?” “哎呀,您连咱们镇上里正家何夫人都不认识?”伙计诧异说。 叶荷香笑了笑。她才嫁到这漳河镇来,镇上也是头一回进来,自然不会认识里正夫人,但是魏云海跟里正认识,她便在心里想着如何也跟这位何夫人搭上话。 “这漳河镇咱们店里料子最全了,里正家都是在咱们这里买的,您看,这可是今年的新款了,我们店总共才进了三件……”伙计口沫横飞向叶荷香推销自己店里衣料。 眼见何夫人何小姐进去之后,就不见出来,叶荷香心不在焉应和说话的伙计,频频关注那到门帘子。章金宝早就不耐烦了,非得要出去。章杏从她娘脸上看出端详来,放了章金宝的手,让他去拉叶荷香。 叶荷香被章金宝缠得实在没法了,叫章杏,章杏敷衍几下,就又把章金宝推到她身边。叶荷香没法,只得将自己看好的衣料嘱咐伙计裁了。 章杏见叶荷香共是挑了三样料子,水红色最贵的一定是她自己的,灰色厚料想来应是给魏云海的,另一样灰不灰蓝不蓝的大约就是她的了。总而言之,她又将两个继子给忽略了。 章杏翻着这几样料子,慢条斯理说道:“娘,哪样是给大哥二哥的?” 叶荷香嗤一声笑,说:“统共就那几个钱,哪能人人都买?他两个长得又快,穿不了多就穿不得了,做什么新衣裳?就用他爹的旧衣改改穿算了。” 章杏额头不禁抽了抽,凑到叶荷香身边低声说:“娘,过新年了,咱们家人人都穿新衣裳,就他们两个没有,你让村里人怎么看你?” 叶荷香斜了章杏一眼,“眼睛长在人家身上,爱咋看咋看!我管他呀!没钱就是没钱了,你没见你弟弟金宝不也没有置新的!” 章金宝没置新的,那是因为他还小,随便几块碎料拼凑一番就能做出一件新的来。她娘这算盘她还不清楚? “娘,咱们到底是才到魏家庄,大伙眼睛都看着呢,若是做得太显眼了,总是不好。咱们可以不管别人说什么,可是不好听的话若是传到魏伯伯耳里,那咱们还有好日子过吗?况,金宝在魏家庄到底是外姓,势单力薄,没个兄弟帮衬,那也容易被人欺负啊。”章杏低声说,“娘,不过是一两匹布的事,你就算挑些便宜的,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好,而且魏伯伯又不知价钱几何,只知道你没有给他们两个买,是不是?” “哼,你还指望那两兄弟帮你弟弟?做梦吧。”叶荷香干呸一口,说道。 但她话虽是这么说了,但是章杏的话还是听进她的心里。别人的话,她可以不当一回事,但是魏云海的看法,她不能不放到心上,她们娘几个现在可是靠着他过活呢。不管怎样,这表面功还是得做。 “娘,你看这料子怎么样?”章杏看出叶荷香的松动来,连忙指了一块耐磨结实的料子说,“这个也不贵。” 叶荷香横了她一眼,把她挤到一边去,仔细看了看料子,又问伙计价钱,一脸的肉痛,说:“能不能再便宜些?” “这价钱已经镇上最低了,不能再少了。”伙计说。 叶荷香又与伙计磨一会,总算将价钱降下少许,算着魏闵文两个身形裁了布料,因是还要逛,便与伙计说好了,东西先搁店里,返回时再拿。 章杏牵着章金宝跟在叶荷香身后,三人顺街往前看,走一段路,街上突然热闹起来,临街一家酒楼人来人往穿梭不息,站街当中都能听见小二热诺招呼客人的声音。 章杏抬头看着酒楼的招牌——聚缘楼,若有所思。章金宝闻得里面飘出的香气,只拽着姐姐要往里面进。叶荷香一转身见人没有跟上来,返身来,抱起章金宝,冲章杏说:“快走,快走,这里可不是咱们能来的地方。” 章金宝拧着不肯走。叶荷香哄说:“金宝,乖啊,娘带你到前头买糖葫芦去。” 章金宝得了一根糖葫芦,老老实实任由叶荷香抱着。三人将街道走完,魏云海就找来了,肩上挽着好几个大包小包,一过来就接过章金宝抱着,笑眯眯说:“金宝啊,把你这糖葫芦给爹吃一口吧。” 章金宝毫不客气把身子一扭,给了他继父一个侧影。魏云海也不生气,仍是笑呵呵逗他。 章杏注意到不远处一家米铺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手笼在袖子里,打量他们几个,目光在转到魏云海身上时,明显流露出几分不悦来。 章杏不认识这人,但看他打量魏云海的目光,料他是认识魏云海的,心中正猜想这人是谁,就听见那人扬着脖子冲他们喊道:“云海啊,逛街呢。” 魏云海这才看到那人,脸上的笑一下子全收了,将手中章金宝递给叶荷香,连忙过去,毕恭毕敬喊道:“舅兄。” 章杏转头看叶荷香,见她一脸戒备,便知道这不是她的舅舅,应该是魏闵文魏闵武的舅舅。 魏云海前头婆娘姓傅,名傅翠花。这位傅舅爷明显对他们几个不满,又冲叶荷香几个扬了扬脖子,说道:“云海啊,这就是你新娶进门的媳妇?哪个村的?怎么不与舅兄说叨说叨?” 魏云海连忙招手,让叶荷香几个人过来,说道:“荷香,这是闵文闵武的舅爷。”又对这人说,“她是全塘镇李庄村的人,舅兄,你忘记了?我上次过来跟您说过了的。” “嗯。”傅舅爷装模作样点了点头,上上下下打量章杏叶荷香章金宝,“云海啊,不是说,你这新媳妇只有一个儿子带过来吗?这闺女是咋回事啊?” 魏云海陪着笑说:“杏儿这丫头逃难时走散了,不久前才找回来。” 今年水灾里波及数十余乡镇,死亡走失人数不计其数。魏云海的前婆娘傅翠花就是在水灾里没的。章杏走散后又找回来,这事不稀奇。傅舅爷便不再关注章杏了,又慢条斯理说:“云海啊,你家只有五亩地吧?这要养活六口人,负担不小哦,难怪不让咱们闵文闵武读书的。” 魏云海黑脸十分尴尬,“舅兄,今年家里确实有些困难,这闵文闵武实在读不起啊……” 傅舅爷脸色一沉,指着魏云海鼻子说:“魏云海,你忘记咋答应翠花的?啊?你说要好好将闵文闵武培养成人,就是这样做的?我妹子嫁到你家,就没过一天好日子,累死累活把屋起起来了,结果,她前脚去,你后脚就另娶了这新媳妇,你说你是不是个东西?” 魏云海低着头不吭声。叶荷香见状,连忙把他扒拉到后面,对傅舅爷说道:“舅爷,您怎地这么说人?咱们对闵文闵武怎么不好了?是短了吃还是短穿?翠花姐去了,难道要云海跟着她一道去……” 章杏见她娘开腔,额前黑线直下,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偏她个儿小,拉也拉不住,捂也捂不上。叶荷香压根就不撂她。 叶荷香一席话说得傅舅爷两撇胡子直跳,哆哆嗦嗦指着叶荷香说不话来,眼往四下一瞟,操起旁边一把扫帚就要打人。 第六十二章 小兔子 米铺里冲出一人拦住傅舅爷,这边魏云海也将叶荷香拉到了身后,难得板了脸色,说:“你少说几句!” 叶荷香瞪大眼睛看着魏云海,“我,我也是为你好!” 魏云海脸色略缓,低声说:“我知道。” 拦住傅舅爷的是个三十七八岁的妇人,一边夺魏云海手中扫帚,一边说:“湘莲他爹,你这是干啥?还不放下?好好说就是了嘛,怎地动起家伙了?” 傅舅爷手指了叶荷香,气急败坏说:“这是个不安生的妇人,闵文闵武落到她手里,决计无甚好日子过!” 那妇人一手打在傅舅爷伸指的手上,皱着眉头说:“人家安不安生跟你有什么事?你真是拧不清了!” “我,我怎么拧不清了?闵文闵武是我亲妹子的儿子!谁要是敢欺负他俩,那我决计饶不了他!”傅舅爷挥着手说。 “真是越说越带劲了!”那妇人跺跺脚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大街上,左邻右舍都在看你热闹呢!还不住嘴!”一边又冲铺子里喊道,“春来,春来,还不过来把掌柜拉进去。” 在一边束手无措的壮实小子连忙推着傅舅爷进了米铺子,那妇人这才转身,也上上下下打量叶荷香几眼,不屑眯了眯眼睛,转看魏云海,说道:“云海啊,你舅兄脾气不好啊,你多担待啊,说到底,他也是心疼闵文闵武两个。” “我知道,我知道。”魏云海陪着笑说。 “你知道就好。”那妇人说着,眼睛往章杏章金宝身上一撇,“你这是办年货吧?怎么都上镇里了,就闵文闵武不带过来啊?” 周围已经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人,魏云海的黑脸红得要滴血了,讪讪不知如何说才好。叶荷香正要越俎代庖,章杏连忙使劲拽了拽了她。 那妇人冷笑一声,又说:“云海啊,我素知你是老实的,别只记得稀罕人家的孩子,反把自己的忘记了,要知道闵文闵武那才是你嫡亲的儿子呢。” 魏云海头低得不知往哪里钻才是。 “云海啊,你既是还有事,今儿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啊。”妇人说着转身进了铺子。 魏云海呆愣愣站会,叶荷香呸一口唾沫,低声骂一声,“什么东西?谁稀罕上你家吃饭了?”拽着魏云海,“魏大哥,咱们归家吧。” “等等!”几个人转身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傅舅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几人转过身来,傅舅爷手中抓了一个布袋追过来,一把塞到魏云海手中,盯着他说道:“这是我给闵文闵武两个读书的钱!魏云海,你若是敢做他用,小心我对你不客气!”说完,傅舅爷甩了袖子就走了。 叶荷香的眼睛落在魏云海手中的钱袋上,一下子大亮,唯恐傅舅爷反悔了,连忙拽着魏云海离开。到了先头买布的绸缎铺了,叶荷香让魏云海抱了布,自己则抱着章金宝,带着章杏来到城门口。郑伯郑婶正空着车等在那地。 见了几人过来,郑婶说道:“哎呀,买了不少东西啊。” 魏云海自被傅舅爷指了鼻子骂之后,情绪一直很低落,听了郑婶的话,也只含糊点了点头。东西都搁到车上,孩子和女人也都坐上了车,郑伯见车上还有空,催促魏云海:“云海,上来坐吧。” “哎。”魏云海应了一声也跳上了车。 太阳下到了山那头去了,魏家庄还没有到,郑婶今儿跑了许多地方,上了车之后,与叶荷香说了些话,颠着颠着,实在撑不住了,歪着脑袋蜷缩睡了过去。章杏也忍不住昏昏欲睡,迷糊中听到叶荷香与魏云海提起她的名字,顿时一个机灵醒了过来。 “办好了。”魏云海说,“何里正说,现在想将户籍落在漳河的人实在太多了,恐是开年就会新的规定,幸亏咱们办得早啊。” 现在赋税除了田亩税,还有人头税,叶荷香改了嫁,户籍自然跟着从全塘镇转到了漳河镇了,但是章金宝和章杏两人还算是全塘镇人,章金宝是男丁,在李庄村还有章家的地,这户籍转了就不划算了。章杏是女儿,出嫁前户籍是跟爹娘走的,出嫁后就跟着夫家走了。她是可以跟着叶荷香转到漳河镇来的。不过她的人头税自然也落到魏家头上。 今年江淮一带遭了大灾,各赋税却是不减,这年头人都吃不饱,哪来钱交税?漳河镇里正顶着压力,许辖下村庄赋税晚一年收取,许多村镇的人就将想法转到这上面,想将户籍转落到漳河镇来。 镇上人口多了,人头税自然不轻,镇上对此肯定会有新的规定。 魏家只有五亩地,六口人,也难怪傅舅爷说魏云海负担不小的。 章杏靠着车轩上发呆,暮色四沉,冬雾渐上,荒野之中只有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声响。 “魏大哥,刚傅舅爷给你那钱袋子呢?”叶荷香低声问道。 “嗯,在这。”魏云海将袖子中的钱袋子递给叶荷香。 叶荷香打开看了一眼,眼睛喜成月牙儿,“哎呀,咱们明年开年有指望啰。” 章杏听了心中一跳,难不成她娘想将人家舅舅给的读书钱昧下来?她娘真是屡次刷新她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啊。 魏云海摇了摇头,斩钉截铁说道:“不行,这是他舅给闵文闵武读书的钱,不能动。” “可,可,魏大哥,咱们今儿上镇上的钱都是你借的,等开了年,又要买农具,又要买种子,哪一样不要钱?闵文闵武两个读书可以等,可是地里的活等不得啊。再说,咱们也不是不让闵文闵武读书,不过是等咱家光景好些了,再让他俩去读嘛。”叶荷香委婉劝说道。 魏云海还是摇了摇头,“不行,这钱无论如何动不得。” 叶荷香还不死心,还要再说。魏云海拍了拍她的手,说:“地里的事情,我来想法子,只要我还能动,就饿不到你们,放心吧。” 魏云海这话说得很重了,叶荷香只得怏怏闭了嘴巴,手无意识的摩挲着钱袋,心里实在不舍得。 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就回到了魏家庄。四个人到家里时,家里黑漆漆的,大门紧闭,魏闵文魏闵武都不在家里。 叶荷香看着魏云海脸色,哎哟哎哟叫唤,说道:“真是累死了。咦,闵文闵武怎么不在家?早上晾的衣裳都没有收啊,这两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魏云海脸色很不好看,看家的人不在家,家里冷锅冷灶,衣裳都没有收。他心中才起的对两个儿子的愧疚转眼就消失了,闷不做声放下东西,拿了门旁边一根竹条子,说道:“我去把他俩个找回来。” 章杏连忙拦住魏云海,笑着说:“伯伯,这天都黑了,您去哪里找他们,许是大哥二哥正往家走呢。您看看咱们买的这些东西就丢着这里也不是个事,晚上要是被老鼠拖去了就不好了,我和娘又拿不动……” “哦,我来,我来。”魏云海放下手中竹条子去搬东西。 坐在条凳上捶腰的叶荷香忍不住狠狠刮了章杏一眼,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死丫头。章杏只当没有看见,洗了手,将晾在外面的衣裳收了,又到厨房看看。昨晚吃的蘑菇还有剩,不过腊肉没有了。 “伯伯,今日割的肉,您放哪里了?”章杏喊道。 魏云海很快提了一块肉进来,放到砧板上。章杏切了一小块下来,又将萝卜白菜各洗了一把,与昨晚上一样,烧了个大杂锅。 菜才上桌,魏闵文魏闵武就回来了。 衣裳也收了,饭也熟了,魏云海的气也就没有那么大了,冲两个儿子骂道:“你两个还知道归家啊?院子里晾得衣衫也不晓得收,饭也不烧,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魏闵文魏闵武被他们爹说得耳朵都长茧了,压根就不拿今儿的话当一回事,魏云海骂魏云海的,他俩个脸色不改,沿着墙根老鼠似得悄悄往厨房缩。 进了厨房里,早有热水等着。魏云海还在门口瞪着他们。这俩兄弟二话没说就挨着洗了手,抢上了桌,捧着碗开吃了。魏云海摇了摇头,去房里喊了叶荷香出来,也上桌吃饭。 一夜无话。 次日,魏云海要到菜园里洒种子,叶荷香躲不过了,将章金宝交给章杏,只得跟去菜园。章杏将屋里料理干净,挽着篮子,牵着章金宝来到前日采蘑菇的树林子里采蘑菇。 采蘑菇是个枯燥活儿,章金宝原就被叶荷香宠惯了的,怎肯陪她做这个?不过哄小孩儿章杏是很有经验的,一会儿讲故事,一会儿将一些脍炙人口的诗词编成儿歌唱给章金宝听。 小孩子哪有不喜听故事的?章金宝跟在姐姐在树林里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摘了半篮子蘑菇,一只雪白兔子突然蹿了出来,章杏眼疾手快,一下子扑过来,将兔子尾巴提溜起来。 章金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拍着手掌欢喜大叫:“小兔子,小兔子。” 章杏笑眯眯说:“金宝,咱们今儿烧兔子肉吃,好不好?”(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做新衣 章杏提溜着兔子回去,难得魏闵文魏闵武在家,一下子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问章杏。 “这兔子哪儿捉的?怎么捉到的?” “还有没有?快带我们去看看。” 章杏找了一根绳子出来,将兔子两腿缠了,笑眯眯问魏闵文魏闵武:“你们要抓兔子?” 魏闵武一连串点头,魏闵文眼睛里也是充满了兴趣。 “好,明日我就带你们去捉。”章杏答应。 一只兔子将家里三个男孩都吸引了过去,围在那儿一会揪毛,一会拉腿,可怜那小兔子吓得索索发抖。章杏则将一篮子蘑菇洗了,找了一个簸箕晾晒起来。 魏云海和叶荷香也回来了,见抓了一只兔子,也十分高兴。魏云海挽了袖子将兔子提溜到河边去剥皮。魏闵文魏闵武跟着去看热闹。章金宝不让杀兔子,抗争未遂,撇着嘴巴眼里包着一眶泪将落未落。还是叶荷香心疼儿子,抱着儿子哄说了许久。 第二天,魏闵文魏闵武难得起了一个早,时不时溜到厨房来,问章杏:“你忙完了没有?啥什么去捉兔子?” 菜种子已经下了地,魏云海出去了,叶荷香在家里,往常这时候吃完了饭,她一准是要带着章金宝出门的。但是章金宝已经将他娘丢到九霄云外了,怎么都不愿意跟叶荷香窜门子,寸步不离章杏,时不时还拽章杏,叫唤:“姐姐捉兔子去,姐姐捉兔子去。” “金宝乖,姐姐把这草绳搓完了,就跟金宝一起去捉兔子!”章杏笑眯眯说。 章金宝乐的哈喇子流了老长。 他不缠叶荷香了,叶荷香心里微微失落,嘲讽章杏说:“兔子哪是那么好捉的?你昨日是运气好,才捉了一只。今日就不要想了,要是树林里真有这么多兔子,还轮得到你去捉?捉什么兔子?我看你是想出去玩儿吧?尽想着法偷懒!去园子里把那篱笆修一修去。” “娘,你怎么不去修啊?”章杏笑着问。 叶荷香被她一噎,微愣了神,恼羞说:“我还别的事忙呢!死丫头,就知道盯着你娘!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 章杏笑着不接话。叶荷香话说这份上,魏家两小子都盯着自己,她只得沉着脸出了门。 魏闵武捅了捅他哥哥,魏闵文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神情。 章杏搓了一大捆草绳,又消尖了一根木头,这才在众目期盼中站起身,说:“好了,走吧。” 魏闵文魏闵武闻风而动,章金宝也扑了欢乐扑了过来,拽着章杏要往外走。章杏将魏闵文魏闵武招近,将草绳子挽到魏闵文肩上,棍子塞到魏闵武手中,自己则一手挽了篮子,一手牵了章金宝。 魏闵文魏闵武面面相觑,魏闵武本想推脱责问,想及马上就要捉兔子,这些东西许是要派上用场的。算了,捉兔子的乐趣压到了一切。兄弟两个都忍住了,跟在章杏身后出了门。 一路上魏闵文默不作声,魏闵武则问东问西。 “你让咱们带这么草绳做什么?” “树林里到底有没有兔子?你别是耍我们吧?” 章杏一律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章杏领着他们到了菜园子地,打开栅栏门进去。魏闵文魏闵武这才发觉不妥,魏闵武嚷道:“你不是要带我们去捉兔子吗?上这儿来做什么?” 章杏回头道:“是啊,把篱笆修了,咱们就去捉兔子啊。” 魏闵武怒了,将手中棍子一扔,“闹了半天,你是逗我们玩儿是吧?” 章杏诧异说:“没有啊,现在这么早林子里露水都没有干,兔子还在洞里睡觉呢,怎么捉?总得等它们出洞了才能抓吧?” 这时候兔子还在洞里睡觉吗?这问题魏闵文魏闵武就不知道了,他们可是头一回捉这个。俩兄弟中魏闵文虽是大些,但也老实些,没说什么。魏闵武可不干了,昂着头说:“你骗谁呢,还以为我们两个是三岁的小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把我们骗到这里帮你干活呢!”拽着魏闵文说,“哥,走,咱们不听她糊弄了。” “这样就走啦?”章杏笑着说,“一会去捉兔子,我可是没有功夫去找你们的。” 魏闵文魏闵武脚步一顿,魏闵武不相信章杏了,还要走,魏闵文站住了,转身看章杏。章杏正蹲在篱笆旁边用草绳将新插的树枝捆紧,看见魏闵文回头,见缝插针喊道:“大哥,把你脚边上的那根树枝拿过来一下。” 魏闵文看着脚下的树枝正犹豫,章金宝颠颠跑过,拿起树枝给章杏递过去。章杏笑眯眯说:“金宝真能干,都会帮姐姐干活啦!” 章金宝煞有其事点头,“金宝乖,帮姐姐修篱笆!” “嗯。”章杏笑着刮了一下章金宝的鼻子说,“篱笆修好,咱们才有菜吃,金宝真乖。” 魏闵文黑脸微红。 “走啊。”魏闵武拉着他喊道。 魏闵文一把甩开魏闵武,捡起地上树枝,蹲在篱笆的另一头补修。魏闵武愣愣看魏闵文一阵,哼一声,也不走了,也不去帮忙,蹲在地上玩蚂蚁,只不过玩了一会,见一边章杏章金宝笑呵呵忙碌,另一边魏闵文默不作声自己忙自己的,就他一个无所事事闲着。他终是耐不住了,舔着脸跑到魏闵武那边去帮忙了。 这菜园子篱笆上次章杏就补修了一半,现在三个人一起干,速度更快了,不一会就忙完了。章杏拿起地上的尖头棍子,挽着篮子,笑着说:“走吧,捉兔子去。” “我来拿,我来拿,你牵着他就行了。”到底是十二三岁孩子,忘性大,有得有趣的事,什么都可以忘记。魏闵武主动跑过来拿过章杏手中的棍子,让章杏牵着章金宝。 几个人来到树林里,魏闵武见章杏边走边采蘑菇,走了好一段路,蘑菇都有半篮子了,却连个兔子毛都没有见到。他不禁问道:“你上次是在这里捉的吗?不会就只有一只吧?” “还有,这附近至少还有一只。”章杏低声说。树林里地上兔子留下的痕迹章杏看得出,绝不是只有一只的。 魏闵武还有问。章杏示意他小声一些,蹲在地上仔细看看,手指一边,低声对魏闵武说:“你守那头,见我手势行事,只管弄出动静来。”又指了另一边让魏闵文过去,一样见手势行事。 三个人各守了一方,章杏手势一下,魏闵文魏闵武就拿着根树条子在草丛里赶起来,不大一会就见到一只肥兔子从草丛里窜出来,章杏眼疾手快,手中木棍一下插去,将那只肥兔钉在了地上。 她正要弯身去捡,就听见旁边站着的章金宝挥舞着一双肥手,哇哇叫喊道:“兔子!兔子!姐姐捉兔子!” 章杏连忙起身,飞也似的往那边蹿去,果然又见到一只肥兔子满地撒欢跑,魏闵文魏闵武两个丢了手中条子,在后头紧追。 章杏越过他们,猛地扑过去,捉了兔子的耳朵提将起来。后头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魏闵文魏闵武目瞪口呆看着章杏。 章杏笑眯眯从他们两个身边经过。魏闵武不由得低声问道:“哥,她怎么跑得这么快?”魏闵文抹了一把额头上汗,还没有喘过气来,只摇了摇头。 章杏将两只兔子的腿都缠起来,一人一只扔到魏闵文魏闵武怀里。魏闵武亦步亦趋跟在章杏身后,问道:“哎,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兔子的?还有,你怎么扔的这么准啊?” 章杏在群山之中一个人生活了几个月,若是连几只兔子都捉不到,她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只这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章杏只一笑,说道:“熟能生巧,多扔几次,你也行了。” 魏闵武一愣,这个也能熟能生巧?一回神,章杏等人已经走远,魏闵武连忙小跑追上,又问道:“你一共捉过多少只兔子?” 章杏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一伙人兴冲冲到了家,魏云海叶荷香都还没有回来。他们捉的两只兔子一只还活着,一只半死不活。章杏就自己动手杀了,剥了皮毛,与昨日的兔子挂在一起阴干。 这兔子毛在山货里虽是不算什么,但在江淮平原一带还是能卖几个钱的。 他们现在有三只兔子了,尤其是今日捉的两只,又肥又大,够吃几顿了。前日里魏云海在镇上也带了米菜肉回来,家里过一个不愁吃穿的年是够了的。 到了夜里,章杏拉了魏闵文魏闵武量了他俩肩上腰宽。村里不比镇上人家,衣裳鞋袜多是自己动手,如今年月光景不好,他们这样的人家更是不可能请绣庄人做事。叶荷香早说了,她年前要给魏云海章金宝做衣裳。魏闵文魏闵武以及章杏的只有等过了年再说。 章杏可不敢指望她,不过她只会一些简单缝补修改,裁剪什么,她是不会的。她问过叶荷香几次,叶荷香均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除了说她笨,连这点事都学不会外,也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章杏原是想比划着自己旧衣裁一件了事,到底还是怕弄错,不敢下手——这年头得一件新衣是十分难得。她只得求助于隔壁贺婶子。贺婶子十分热心,手把手教章杏如何裁剪做衣。(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过新年 章杏在贺大婶子以及贺大婶子的小女儿魏云儿的帮助总算赶在年前制了三件衣裳起来,当然,就她那水准,做工什么的就不要勉强了。贺大婶子好心带着章杏到魏家庄最巧手的安子家学手艺,人家安子媳妇瞟了章杏的手一眼,直接说道:“你这手不是拿针的料!” 章杏当时脸就红了,老实说她还很少被人这么不客气否定过。受了这打击,她回去时忍不住看自己的手——五指如耙子一样又干又坚硬,指根处粗茧硬邦邦的,手心里的皮粗糙得刮在人身上生疼。 章杏忍不住颓废,自己这手确实不像做细致活儿的,太粗糙了,哪有一点十一二岁女儿手的水嫩——唔,她都忘记了,自己现在只有十一二岁,如花的年华啊。她却成天琢磨的是吃饱,穿暖,活下去。 贺大婶子安慰章杏:“杏儿,那婆娘的话你不要信!什么不是拿针的料?她不就是会画几个花样子吗?还真当自己了不得?我呸!” 魏云儿也挽着章杏说:“杏儿,我屋里有一盒擦手的油膏,只用了几次,只是不惯它那味大,你要是不嫌弃,你拿去用。” 章杏到这里来后吃饱都是个问题,怎么会有擦手擦脸之类的好东西?当然轮不到她嫌弃了。她跟着魏云儿到了她家里。贺大婶子除了魏云儿这个女儿外,另还有一儿一女,大女儿魏香儿,嫁到了漳河镇,儿子魏宝宏,今年十七岁,原来也是订了亲的,只不过未过门的媳妇在这年水灾里没了,他的亲事就耽搁了下来。遇了这事,魏宝宏自是郁闷。 章杏过来魏云儿家,魏宝宏正在屋里,见了章杏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就避出去了。 章杏来到魏云儿房里,魏云儿拿出好几个小盒罐来,兴冲冲告诉章杏,哪是油膏,哪是头油,哪是胭脂水粉。 这地女人家用的这些东西,章杏在叶荷香那里自是见过。只是她那娘将这些看得如宝如珍,每回用了,就赶紧收起,压根就不让自个亲女儿多看几眼。魏云儿如炫宝似得,章杏自然将每一样东西都过了手。 胭脂水粉之类东西,章杏虽是没有在这里用过,但还是能分辨的出是好歹来的。魏云儿的这些东西味道太冲,粉质又太粗了,显然是劣质的。比叶荷香用的那些还不如。偏魏云儿还当成宝贝,给章杏看一眼之后,就连忙收起来。又拿起一盒黑呼呼不知是什么东西来,对章杏说:“杏儿,你看,就这个。我只用了几次。” 章杏接过,确实有股冲鼻味道,闻着像是橄榄油的味道,样子虽然不好看,但是擦在手中确实很油。章杏笑着收了,“多谢啊,我就不客气了。” “谁要你客气啦?”魏云儿笑着说。 章杏看见桌子上还摆着一个针线篓子,里面一件绣品绣着一些花草,只是还没有完成。她笑着问道:“这是你绣的?” 魏云儿拿起绣框,坐到章杏旁边,边下针边说:“对啊,我在家里又没什么事,只能做这个,虽是远不如我娘绣的好,但好歹也能帮忙贴补一下家用。” 章杏听了心里一动。她现在是见钱眼开了,魏家的钱大多是掌在魏云海手上的,就连叶荷香手中都没几个钱,她倒不是担心魏云海会苛待他们几个,只是他们这个家比较复杂,钱掌在自己手上总归是方便些。她手中还只有下船时刘来财好心给的一两多银子,她在李大河家住了一晚,见他家吃饭都成问题,就在他家桌上放了一把铜钱,估计也就八九文吧。现在她手中实打实只有一两碎银子并六十七个铜板。她怕叶荷香哪一日心血来潮进她房里,找了一个罐子装了钱,放在柜子最里头了。 魏云儿绣的这个显然是块帕子。章杏坐在旁边一边仔细看,一边问道:“这一块绣好能卖多少钱?” “十五六文钱吧。”魏云儿说,“我绣工不好,只得这些。像安子媳妇手上出的,能买到二十个铜板呢。” 章杏在心里暗自盘算,一块帕子得十五六文钱,扒去布头针线等材料,大约还能净得四五文钱,积少成多,未必不是一项来钱的道。 只是安子媳妇都说,自己这手不是拿针的料,她要能绣花绣草,估计很要下些功夫。绣花绣草虽是一时不成,不过画画花样子好像不是什么难事。魏云儿手中的花样子是请安子家媳妇画的,好像是用炭笔画的。她从前在画画上下过一番功夫,自认为画这些应是不会比安子家媳妇差。 绣框净帕都是在走家串户的卖货郎手中买的,章杏跟魏云儿说了一声,下次卖货郎进村了,一定叫她一声,她也想买些东西。 魏云儿点头,拉着章杏说:“好,等卖货郎进村了我叫你,他那里一般也有画好了花样子的帕子,咱们不用非得求安子媳妇画花样子的。” 章杏微汗颜,画好花样子帕子肯定要贵些,她现在差得就是钱,就要买净帕自己来画的。 章杏唯恐自己许久不画手生了,无人时候,拿了树枝在地上练习。章金宝现在已经不是很粘叶荷香了,反是缠着姐姐章杏时候多些。他见到章杏在地上画画,也觉得好玩,跟在章杏屁股后面,拿了一根树杈到处画。 章杏见了又好笑又有些心酸,心念一动,握着章金宝干脆教他练起大字来。这地的字与她从前所识差不多,只不过是繁体字。 她已经知道自己眼下所处地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朝代,她也没有见过这地的书本,平时所接触的人多是一些大字不识的乡野农夫,所以她不确定这地兴不兴诗词歌赋之类东西,唯恐误了章金宝,不敢乱教,只将一些弟子规,三字经之类教人处事,又朗朗上口的东西念给章金宝听。 念得次数多了,章金宝已经会好几段了,章杏也觉得自己的手还没有生疏,可以入手画花样子了,可是卖货郎久等不来,反是将新年等到了。 章杏魏闵文魏闵武都穿上了新衣裳,自是高兴。叶荷香就十分郁闷了,她自己的衣裳因既想讲究样式,又想讲究质量,偏生她坐了不久就嫌闷得慌,大年三十了,都没有完成,魏云海的更只是裁剪了个样子,压根就没有动针。 魏云海一个大老爷们,自是不讲究穿不穿新衣裳了,可是叶荷香受不了啊。她过年还要回娘家呢,还要走一趟要紧的大户人家呢。她之所以能在水灾里活下来,就是得益于这位本家的大户。 要不是攀上了这门亲戚,得以跟着进到盂县城内,就她一人带着一个四五岁儿子,怎么可能活得下来?这亲戚家可是有人在淮阳王府做事的。淮阳王府,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呀?那可是只比皇帝低那么一点点的人物!家里不说金山银山,何等富贵荣华了,听说猫狗都有专人伺候,每月花费的银子都顶得上寻常人家过上好几年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所以,这门亲戚,她是非走动不可的。 怎么办?新衣裳没有做成,她出不了门啊。让女儿章杏帮一把手,那死丫头跑得比兔子还快,好容易逮住人,她理由一道一道的,说得她只有干瞪眼,脸红得份。 叶荷香差点怄死,怎么也弄不明白了,自己以前闷不吭声胆小懦弱的女儿何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似乎是从外面回来之后变的,也好像不对,似乎还要更早一些。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叶荷香是想不清楚了。 叶荷香足不出户在房里赶制新衣裳,她对己身的东西一向仔细,况新布颜色又是她最喜欢的,自是精益求精。为了赶制这件新衣裳,她连心肝宝贝儿子章金宝都推了出去,更别说烧火做饭收捡之类的活儿了,一股脑全推给了章杏。 魏云海出去忙别的事了,章杏许诺魏闵文魏闵武,若是他们两个留下帮忙添柴加火,就可以一人得一只红烧兔腿。两个吃货在食物面前是没有原则的,况又只是帮忙扔几根柴火进灶里,这事儿又算什么? 魏闵文老实一些,搬了一个条凳坐在灶前帮忙。他不出去,魏闵武一个人也没有伴,自然也留在家里不出去了。添柴加火有人,他就窜进窜出,追章金宝玩。 章金宝纠结章杏没有许诺自己兔腿,拽着章杏裤腿,眼泪巴巴望了许久。章杏趁魏闵文魏闵武不注意塞到一块兔肉到章金宝嘴里。章金宝有了肉吃,自然欢喜了,他虽然有些惧怕两个时不时对他挥拳头凶脸的哥哥,但是内心深处又喜欢跟着他们两个跑。 跟叶荷香在一起,虽然他娘对他千依百顺,可没有跟两个哥哥在一起刺激有趣,况且,厨房里又有好吃,又能听姐姐讲有趣的故事。 章金宝玩的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他娘亲叶荷香。 魏云海从外面回来,见到就是这么一副热闹的场景。章杏端来热水让他洗了手,笑着说:“伯伯,饭菜一会就好了。” “哎。”魏云海笑眯眯应一声,觉得厨房里真是暖和,一时有些挪不动腿脚。(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上坟 只是魏闵文魏闵武见到自己父亲在厨房里端坐着,举止不由得变得拘谨了许多。就章金宝一个还傻呵呵扑到魏闵武腿上,欢快叫道:“二哥哥,我捉到你啦。” 魏闵武看看他爹,将章金宝往外面推了推。 章金宝不了解这意思,昂着头大声说:“二哥哥,轮到你捉了我啦。” 魏闵武觉得他爹的脸色好像有些垮了,心中委实有些发虚,他爹每回看到他,不吼一嗓子简直就像活不下去似得。这回他玩得这么疯,他爹到现在还没有开吼,不会是要上条子吗?偏抱着他腿的那小屁孩不识眼色,他推了几次都没有推开。 魏闵武轻咳一声,动了动腿,将章金宝踢远了些,见章金宝又有要扑过来的势头,连忙低声说:“去!去!找你娘去!” 章金宝咧嘴一笑,口水又流出来,颠颠跑到门后躲起来,还喊道:“二哥哥,你来捉我呀!” 章杏觉得魏云海要是还在厨房坐下去,魏闵武大概要逃出去了,她心中好笑,转头对面无表情的魏云海说:“伯伯,马上要吃团圆饭了,我娘还在房里忙呢,您去喊她一声吧?” 魏云海应和一声去喊叶荷香。魏闵武如释重负,飞快窜到门边将章金宝提留出来。章金宝激动的尖声大叫:“二哥哥,你不守规矩,你都没有喊数!” 魏闵武眼睛一瞪,“我喊了啊,我怎么没喊?是你没有听见吧?” 章金宝不受他威胁,坚持已见,“你没喊!我听得可清楚了!不信,你问我大姐?” 章杏将四菜一汤摆上了桌,喊道:“都去洗手,洗了手上桌吃团圆饭啦!” 三个男孩挤在盆子前洗了手,灰头灰脑的叶荷香也出来,一家人围成了一桌。如今年景不好,许多人家过年连饭都吃不上,更说放鞭炮了。从大清早到现在,他们只听得稀稀拉拉几声炮竹声。 不过魏家因是这年新娶了媳妇,家里孩子又多,魏云海前些日子上镇上置办年货时,还是买了一挂鞭炮回来。当下饭菜上桌,人也到齐,他就要去屋外放鞭炮了。魏闵武自然要跟着出去抢没炸响的鞭炮的。他一离了桌,章金宝就屁颠屁颠也跟着跑到门口去。 啪啪啪,魏家的炮竹声一连串脆响。魏云海进门时候将魏闵武章金宝两个一手一个提溜了进来。一家人围坐一桌吃年饭了。魏云海看着桌子上有汤有肉的年夜饭,以及桌上一家人脸上的笑容,心中填塞满满实实的皆是温暖。 自大水漫过村庄田野开始的那一日起,他不敢妄想这年会有这么温实的一日,实际上,整个魏家庄能如他们一般吃一顿丰盛年夜饭也没有几家,大多数人家都只能得个温饱。 在魏云海心中感概时,几个孩子就开始抢菜吃了。章杏拦住几双伸向红烧鲫鱼的筷子,说道:“哎,这个先不忙动,得留着明日再吃。”她记得一个规矩,年夜饭时其余菜可以吃精光,但是鱼必须要有剩,取寓意:年年有余。她对饥荒印象十分深刻,心里深处希望这寓意能让她的生活从这日开始慢慢变好。 魏云海也说:“对,对,对,这鱼要留下来,年年有余啊。” 一家人吃了年夜饭,魏闵文魏闵武出去满村捡炮竹了,叶荷香还在灯下奋战,魏云海拿了几把纸钱默不作声去傅翠花的坟头了。章金宝没有追上两个哥哥,只好眼泪巴巴找姐姐。 章杏给章金宝洗了,放床上,一边给他说故事,一边用给自己和魏家两小子做衣裳的剩料做鞋垫。章金宝听着听着睡着了,章杏原是想将章金宝抱给叶荷香的,但跑正房门口看到叶荷香专注的样子,还是决定算了,就脱了章金宝衣裳让他睡到自己被窝里。 章杏手中的鞋垫子还没有做完,突然听到外面炮竹声又起了。大夏元平三十六年来到了。章杏望着窗外黑漆漆天,一时想起这年的许多事,许多人,岁月如流水过,这数月所经历的事情繁多跌宕竟是不亚于顾笑三十多年的历程。 只是日子再艰难,她终归还是活了下来,且她相信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大年初一清早,章杏烧了早食,征求了魏云海的同意,要带章金宝回一趟李庄村。魏云海在迎娶叶荷香时就知道章金宝是李庄村章家唯一的儿子,大年初一要给新亡人上坟这是规矩,魏云海也是当爹的人,自然明白,点头同意,说:“等你娘起身后,你们一起去。” 叶荷香昨夜忙了大半宿才睡,清早里直说腰酸脖子,哪里都不舒服,娇声娇气搂着魏云海脖子叫唤几声,魏云海心疼娇妻,便让她躺着,自己下厨烧火。只后来章杏过来,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就接手了厨房的事。 叶荷香听闻章杏章金宝要回李庄村,这才想起自己前夫章水生来。章水生与她是头道夫妻,要说感情自也是有的,章水生待她也是不错,只是经了这年水灾事后,他一下子变了,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责骂她不配为娘。她忍气吞声给他端屎端尿伺候,仍是难以令他气消。再深厚的恩情也有消磨殆尽的一天。章水生过了世后,她在李庄村实在过不下去了,就由自己兄长做主嫁到了魏家庄来。 她知对于这门亲事,李庄村许多与章家交好的人家都有意见,但是她才不管别人有没有看法了,只要自己过的好就行,反正日后她是不打算再回那穷地方的。 现在章水生的亲儿女要回李庄村上坟,这事乃是天经地义的,她心里就算再不乐意,也不能说出半个不字来。但是魏云海要她陪着章杏章金宝过去,这事她是坚决不干的。 叶荷香呻吟几声,有气无力说:“魏大哥,我只怕是去不成了。” 魏云海先头的婆娘是个泼辣的,从不兴撒娇弄滑这套,要她示弱,除非是实在不行了。所以他乍遇了叶荷香这样的女人,哪里能分辨得出真假来?只一味紧张,着急说:“荷香,我去给你请给郎中来看看。” 叶荷香连忙拉了魏云海的手,说:“魏大哥,咱家眼下境况,哪里还有余钱请郎中?你别去了,我躺一躺就好了。” 魏云海借的几个钱早使得差不多了,也确实没钱请郎中,再加上叶荷香说得殷切,他迟疑问道:“真得不要紧?” 叶荷香点了点头,“这是生金宝落下的老毛病了,每回熬了夜,就难得起来,非得躺着休息大半日才能好。只我这么一躺,杏儿和金宝就不能跟他们一道去了……” 叶荷香话说了一半,就看见女儿章杏手牵着儿子章金宝站在房门口,似笑非笑看着她。叶荷香被她看得头皮发毛,后面准备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魏云海没有看到章杏,安慰叶荷香说:“荷香,你只管躺着休息就是,杏儿和金宝,我跟他们去。” 门口的章杏实在看不得了,喊道:“伯伯,我们要走了,再晚,就赶不回来了。” 魏云海连忙从房里出来,说道:“杏儿,你娘身子不好,我跟你两个去。” 李庄村的人本来就对叶荷香改嫁一事有意见,魏云海还要上李庄村去,这不是让人看热闹吗?章杏连忙拦住魏云海说:“伯伯,我娘身子不好,您怎么能离家呢?这大过年要是有人过来窜门子,家里没个人也不好啊。就我跟金宝去吧?您放心,我识得路,不会有事的。” 魏云海虽是个大老粗,但是对上自己婆娘前夫的门心里还是有些抵触的,又听章杏说得有理,一时犹豫不定。章杏再三保证不会有事,一定会在天黑前回家。好说歹说,魏云海总算是同意了。 他抱着章金宝,一直将章杏章金宝两人送到淮水河边。 章杏带着章金宝见越是往全塘镇方向去,道两边越是荒凉,她心中暗惊。荒年里为求活命的人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如果遇到事,她如是一个人,自是跑得掉,但是带着章金宝,就难说了。 章杏找了一个避风处,脱了身上新衣裳,换上常穿的麻衣,往章金宝身上脸上抹了泥巴灰,就连随身带的包袱也弄得脏兮兮,找了一根树棍子当拐杖,杵着前行。 他们一路穿田过村,果然见到许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这些人每每见到有车马或衣着齐整富贵的人时,就会拥上去讨食。 因章杏章金宝两人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倒也无人多注意他们。 章杏牵着章金宝到李庄村时,已是近中午了,大过年的,村里也是冷冷清清,许多屋大门紧锁。章杏径直来到葬着章水生的田埂边上,除了草,将在路上摘的不知名野花插在章水生坟前,点了香,将包袱里面准备干果糕点供上去,拉着章金宝跪下,一边烧纸钱,一边低声说:“爹,我带着金宝过来看你啦。”(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叶大舅 章杏带着章金宝离开章水生坟头,就去了李大河家中,彼时李大河的婆娘李尤氏背着小女儿李金莲正在厨房烧水做饭。 今年全塘镇这边水退得晚,地里收成不尽如人意,各项赋税照常抽取,李庄村里许多人家过不下去了,拖儿带女到外面乞讨。李大河一家也是大年二十九这日才回得家。 李尤氏听到门口人声迎出来,见到章杏章金宝两人,吃了一惊,连忙说:“快进来,快进来,外头风大。” 章杏牵着章金宝进屋,将包袱的里先前准备好的一包干果和一包糕点拿出来,放到李家桌上,笑着说:“婶子,这是我给金莲妹妹带的零嘴,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吃?” 李家的大锅里现在煮得就是一些讨来乱七八糟的杂菜,都是别人吃剩了的 ,章杏带的一些东西,在不缺吃穿的年月确实寻常,但眼下对于李家来说,却是十分难得。 李尤氏干瘦脸上笑成了花,手拉着章杏坐下来,说:“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上次也是,丢了钱就走,拉也拉不住,今日又送这些,实在让你婶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金莲方才三岁,闻得纸包里糕点香气,挣扎着伸手去拿,因她还在李尤氏背上,自然是够不着。章金宝见了,垫着脚从纸包摸了一块芝麻糕,塞到李金莲手里,说:“给你。” 李金莲吃得手脸都是,越发要下来了。李尤氏与章杏正在说村里事,见女儿闹腾,就解开背包,将女儿放下来,又继续与章杏说话。 “杏儿,你放心,里正虽是来过几趟,但是咱们村里没有几户交齐赋税,你家的地又不多,便是镇上要强行拿出头的,也轮不到你家。”李尤氏说。 章水生留给章金宝虽说只有两三亩地和一个几分田菜园子,但这也是章金宝成人后回李庄村的根本。章金宝一来还小,人不在这地,二来,今年章家今年的赋税还没有交。若是村里将章家的这几亩薄地判为无主之地,而收了回去,那章金宝日后连个归根的地方都没有了。 章杏这次回李庄村,就是想了解李庄村到底有多少家交了赋税,若是交的人多了,她只好将自己手头上一点积蓄拿出来,再想法攒些钱。但若是交的不多,她自然是要随大众的。 章杏听了李尤氏的话,心里略宽,又问道:“婶子知不知道村长伯伯在不在家?”她虽是打算随大流,但是总得跟李庄村村长通通气,毕竟他们孤儿寡女,势单力薄,若是有人想捡软柿子捏,头一个想到一定是他们。 李尤氏越发仔细打量章杏,点头,“在,你去跟村长说叨说叨也好,我让金莲他爹跟你们一道去,他就在菜园子里修篱笆。杏儿,你坐一会,我去把他叫回来。” 章杏连忙站起来,说:“婶子,不用了。叔既是在忙,我就不麻烦他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不过是跟你们两个走一道,算什么事?杏儿,你快坐下。我那菜园子不远,站门口喊一嗓子,他就能听见了。”李尤氏按住章杏说道。 章杏坐下,笑着说:“多谢婶子和叔了。” 李尤氏摆了摆手,嘱咐女儿:“金莲啊,你就跟金宝哥哥玩,娘去把你爹喊回来。”李金莲和章金宝年岁差不多,正玩得起劲,头都没有抬一下。 李尤氏出门转了一个弯,喊了李大河回来,跟他说了章杏章金宝到家的事,感概:“你说杏儿这丫头咋地怎么懂事?不过十一二岁,都知晓为金宝的日后打算了。” 李大河边走边说:“这算什么?我听说水生哥在逃难时就被人打得卧床不起,亏得这丫头,才熬到最后。虽说后来到家得了一场重病去了,但那时地,一个大人想要活下来都是难事,别说孩子了,带着一个重病不起的大人,想想就知道有多难。这丫头小小年纪凡事都想得这么周全,章家日后只怕还要她撑起来。你可不能小觑了,咱们于情于理都该好好相待的。” “这还用你说?”李尤氏笑着说,“要不然,我喊你回来做什么?” 夫妻两个归了家,李大河边擦手,边笑着说:“杏儿来啦。你说你,来就来呗,还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章杏笑着说:“不过给金莲解馋的小零嘴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不是好东西,也要看时候。 李大河笑眯眯擦了手,带着章杏章金宝去了李庄村村长李富顺家。章杏照旧拿出一包干果一包糕点,东西往桌上一放,李富顺沉默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直说章杏不该客气。几个说到章家田亩的事情,李富顺没有提交税的事情,只点头,说:“金宝现在虽是不住咱李庄村,但也是李庄村的人,这地锲文上都写着呢,无人敢动的。” 整个全塘镇全家死绝了的多得去了,章家就那么几亩薄地,便是送给人,人家都未必会看得上,毕竟这地不管好歹,那都是要交税的。 章杏得了准信,放下心来,再三道谢,离开了李富顺家,因见天色不早,她执意推掉李大河的邀请,牵着章金宝往魏家庄赶,走一截背一截,天蒙蒙黑时,两人方才到了漳河镇地界,沿河岸走一段路,就遇到过来迎他们魏云海。 三人回了家,家里叶荷香做好饭,魏闵文魏闵武被傅舅爷接到漳河镇上去了,家里安静了许多。四人吃了饭,各自歇下。 次日,一家人早早起了,叶荷香换上新做的衣裳,与魏云海,章杏章金宝到埠河村娘家去。章杏对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亲舅舅印象并不好,不想去埠河村,但是叶荷香是出嫁第一年,那是一定要回娘家,魏闵文魏闵武又不在家,她总不能一个人在家吧。 拜年礼叶荷香早早就准备好了,眼下年月,娘家的拜年礼也就是些干果糕点。章杏在树林里捉的兔子也带了一只,不过那不是给叶大舅备的,那是要送给印河村一个叶家本家大户的。 章杏早就听叶荷香说过了,她之所以能在逃难路上活下来,就是借了这位本家亲戚的秋风,跟着混进了盂县城里,靠着人家接济,这才带着章金宝活了下来。 叶荷香父母早就没了,唯一的哥哥,也就是叶大舅,全名叶长生,比叶荷香大十多岁,家里原是有三儿两女,奈何中间有一对龙凤胎没能长成,现只有二儿一女,大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女儿也嫁了人,小儿子比章杏只大一岁,名唤叶昌河。 大年初二这日,叶大舅嫁出去的女儿叶昌月也带着自己九岁的女儿胡兰儿和七岁的儿子胡海回娘家了。叶家院子加了左右厢房也就五间房子里满满都是人,孩子又多,跑进跑出,吵吵闹闹,一刻也不得安静。 章杏进了院子没多久,就被叶昌河抓住了头发,问道:“黄毛丫头,你不是死了吗?” 屋里都是人,章杏发作不得,只将自己的头发抢救出来后,就牵着章金宝闪到一边去。谁知叶昌河仍是不放过他,又追上来要抓她头发。章杏猛地转身,狠狠瞪了他一眼。 叶昌河没想到一向胆小懦弱的章杏会这般凶狠瞪他,一下吓得愣住了。叶大舅的长孙叶有成正与外孙胡海从屋里追赶出来,一时没留意,将发愣的叶昌河撞得跌倒在地上。 叶大舅对自己这个幺儿一向宠溺,叶昌河先是被章杏狠狠瞪了一眼,魂都没有定,又摔了一跤,当下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叶舅娘原是拉着女儿叶昌月在房里说话儿,听了宝贝儿子哭声,立时抢出来,搂进怀里,哄到:“我的儿,是哪个不长眼撞得你?” 叶昌河眼睛在侄儿叶有成身上打了顿后,立时转到一边,指着牵着章金宝正要出门的章杏说:“是她!是她撞得我!”他跟叶有成年岁差不多,两个打打闹闹一起长大,心中也知亲爹对这个长孙与对自己一般看中,这个状告了也是白告,还不如捡个好欺负的收拾。 章杏正觉得头被吵得发晕,想着索性牵章金宝出去到处转转,结果还没有出门,先是被人扯头发,接着又被人一声“站住”给喝住。转身才知道自己被人诬陷了。 姑子和嫂子一般都有矛盾,更何况惯会耍滑弄奸的叶荷香,和斤斤计较的叶舅娘,这两个人的矛盾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了。 叶舅娘是知道自己的姑子不喜两个闺女的,当下喝住章杏后,扬起手就要一巴掌。 章杏怎会让她打到?见她眼睛一眯就知道不好,不待她手扬起,就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叶舅娘一把扇空,恼羞骂道:“死丫头,还敢躲?”追上来,还要打。 章金宝哪里见过这阵势,被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章杏被分了神,脸被叶舅娘手指扫到,顿觉得火辣辣痛。她心中火极,眼角瞟见叶舅娘旁边墙垛上堆放的成捆的拟作柴火的木头棍子,便装作打痛的样子顿下身去,顺势将捆着柴火的草绳一扯。 她动作极快,前后均有遮挡。墙垛上成捆的柴火被扯了绳子,如何不倒?,一下子哗啦啦全滚落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叶家富贵人 叶舅娘原本指着章杏正在说骂,见旁边墙垛上木头突然滚落下来,吓了一跳,后退几步正要避开,谁知一脚正好踏在一根木头上,脚下一滑,“哎哟”一声叫唤,昂面往后倒去。 叶舅娘倒地的巨响将屋里的大人都招了出来。魏云海见章金宝正在哭,二话没说,抢先就抱起了他。叶大舅的大儿子叶昌盛,女儿叶昌月和叶大舅也都出来,叶昌盛叶昌月连忙搀扶叶舅娘起来。 叶舅娘都四十来岁的人,这么一摔,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被搀扶起来后,一双牛眼恶狠狠瞪着章杏,那样子恨不得吃了她,腾出手,就要打人。 叶荷香是紧随魏云海出来的,她虽是个拧不清的,但是护犊之心还是有的,况叶舅娘与她积怨良久。见叶舅娘伸了手要打人,叶荷香一把将章杏扒拉到身后,犟着脖子说:“嫂子这是干啥了?” “干啥?”叶舅娘指着章杏咬牙切齿说,“打死你生的这个不孝丫头!小小年纪竟是敢忤逆长辈,长大了还得了?” “嫂子别空口白牙诬赖孩子,我家大丫怎地忤逆长辈了?”叶荷香争辩道。 叶舅娘冷哼一声,“怎地忤逆长辈?我就是被她推到地上的!” 章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总算明白为何叶昌河会诬赖她了,这分明就是长梁不正下梁歪!家教渊源流长啊。 叶舅娘这话不说叶荷香和魏云海不相信了,就是叶大舅和叶昌盛叶昌月都不相信。这怎么可能?章杏这丫头是众所周知的胆小懦弱,还有些傻气呆板,从来都只有别人欺负她的份,她怎么会将叶舅娘推到地上? 叶大舅首先就将脸色一沉,对叶舅娘说:“好了,大过年的,闹成这样,像什么话?昌盛媳妇一个人还在厨房忙呢,你还不去帮衬帮衬?净在这儿胡扯啥?”就算要拿捏孩子,也不看看时地,今日是叶荷香领着魏云海婚后头一次上门的日子,让人家看到了,怎么想? 叶舅娘还要分辨,被叶昌盛和叶昌月一左一右架着进了屋去。 他们走后,叶荷香就对叶大舅说:“大哥,我跟魏大哥去一趟云清家。” 叶大舅点了点头,问道:“上门的东西准备好了,咱们得了别人的大恩,可不能空手去。” “早备好了。”叶荷香说。 章杏知道这叶云清与叶荷香的渊源,老实说她一点都不想去,她娘去人家能有什么好事?不就是打着报恩的幌子套近乎吗?章杏对叶家普遍印象不佳,对拍马溜须这种事更是没兴趣。但是她要不是不去,就得单独一个人留在叶大舅家,想起叶舅娘那锅底样的脸色,章杏还是耷拉着脑袋默默跟在了叶荷香身后。 有魏云海在,叶荷香不好说章杏,只狠狠瞪她几眼,说:“走快点,磨蹭做什么?” 章杏跟在叶荷香等人身后走到一面新砌围墙边,不由得暗暗吃惊,从魏家庄到印河村,她一路看到的大多数屋舍都是泥胚房,为数不多砖瓦房也就是三四间屋,门楣砖墙皆残破陈旧。而眼前这面围墙一看就知是新砌的,他们走了近百步,居然还没有走到门口。从围墙外面看里面,偶尔还能看见苍翠之色。 到了门口,就见两边各有一石头狮子威风凛凛矗立着,朱红色大门两边贴着对联,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 叶荷香扯了扯衣摆,上前叩了门环,没多会,就听见里面有人应和:“来啦!” 大门打开了,门口站得是个约莫十二三岁丫头,额前留着刷子头,黑幽幽眼珠子骨碌打量叶荷香,显是没有认出她来。 叶荷香知道这大约就是叶云清家新买的丫头,见人家一个小小丫头都穿红着绿,心中发酸,想当初,这叶云清家比他家可是好不了多少,一样泥胚房,一样吃穿都愁,可现在人家已经是整个全塘镇数一数二的大户的,住的院子圈了十几亩地,伺候人的丫头老妈都买上了。而她还在为吃穿发愁。 这一切就是因为叶云清的亲姐姐叶云兰在淮阳王府当奶妈子,奶大了淮阳王府的小世子。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抵就是如此了。叶云清在全塘镇说一不二,叶云兰的夫家在盂县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当初,她还与叶云兰十分要好呢,可如今,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这就是命啊。她要是有这个命到淮阳王府做事,那该有多少。凭她的人才,只会混得比叶云兰好,绝对不会比她差的。 叶荷香心中感概,脸上笑容却是分毫不减,问道:“你家夫人在不在家?” 那丫头眨了眨眼睛,把着门打量叶荷香等人,摇头说:“不在。” 叶荷香见这丫头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也不知叶云清的婆娘你是真的不在,还是假的不在。不过她的脸皮惯厚,又笑着问道:“你家老爷呢?在不在家?” 那丫头还是摇了摇头,“不在。” 叶荷香不死心,探头往院子里看。那丫头侧了身子,拦住她视线,撵人的意思十分明显。谁知还是让叶荷香见了人,高声喊道:“晨哥儿!” 叶家大院里匆匆从院子走过的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高瘦少年听了喊声,停下了脚步,眯着眼睛往门口看来。 叶荷香大喜,径直推开守门的小丫头,跑到那少年面前,笑着说:“晨哥儿,你还记不记得我?六月里时,我跟你们一道进的盂县……” 那名唤晨哥儿的少年眼中满是疑惑,叶荷香连忙将章金宝从魏云海身上扒拉下来,“这是我儿子金宝啊,你还记不记得?你们那是还在一起玩过呢。” 章杏直听得额头发抽。章金宝多大,眼下这风大就能吹走的少年多大,这两人怎么能玩的一起去?估计,也就是人家跟章金宝说了几句话,逗了逗他罢。她娘还真当了一回事。 谁知章杏这会料错了,那晨哥儿见了章金宝,竟是认出他来,笑着说:“金宝啊,我记得呢。” 看门的小丫头也跑了过来,屈了屈身子,指着叶荷香几人说:“大少爷,这……” 晨哥儿摆了摆手,示意那丫头不要说话了,面带疏离微笑,对叶荷香说:“叶大姑是来找我爹娘的吧?真是不巧,他们去盂县了。” 叶荷香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问道:“琴姐儿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多谢大姑挂念,淑琴好多了。”晨哥儿陪着说道。 叶云清夫妻两个都不在家,叶荷香一个妇道人家不好紧拉着晨哥儿说话,偏她提到了叶云清的女儿叶淑琴,晨哥儿丁点都没有请叶淑琴出来招待的意思。叶荷香只好自己说了:“琴姐儿既是在家,我去看看她。” “大姑。”晨哥儿微笑说,“淑琴吃了药,才睡下。等她醒了,大姑再过去说话吧。” “哦,这样啊。”叶荷香脚步一顿,只得停下来,继续与晨哥儿拉扯。直至晨哥儿话语愈来愈少,最后只微笑以对。叶荷香这才住了话头,将魏云海身上的大包小包取下来,塞到丫头手上,说:“大过年的,大姑家也没什么好的,这些都是自家地里种的,晨哥儿跟琴姐儿尝尝。”又慎重其事将那只酱好的兔子递过去,“这是你姑父跟杏丫头捉的兔子,晨哥儿让厨房婆子烧了,看看味道如何?” 那晨哥儿的目光从魏云海身上转到章杏身上,微微一愣,很快转开,笑着让丫头一并接了,说:“大姑太客气。” 叶荷香告辞叶云清家出来,一路上唠唠叨叨,感概叶云清家如何富贵,日子过得如何舒坦,又说盂县的叶云兰家更是奴仆成群,金银成堆。百般羡慕。章杏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一句话都不敢接。 回到了叶大舅家,厨房饭菜已经上桌了,魏云海是新姑爷,上了席,叶荷香则带着章金宝章杏在厨房里对付吃了一顿。叶家饭菜除了一盘白菜炖肉以外,其余都是素的。就是那白菜炖肉,也只一些肉末末混在白菜里,四五个女人,五六个孩子一下子就抢光了。 叶荷香被章杏养叼了胃,只夹了一筷子,就再也没有动过。章金宝亦是如此。叶昌盛的婆娘见他们几个这样,以为他们是不好意思动筷,见已经光了盘,满含歉意说:“大姑,菜做的少了些,招待不周了。” 叶荷香拔了几口干饭,点头说:“是少了些。不过如今能吃到肉,已经是很不错了。” 叶昌河嗒吧嗒吧嘴巴,用筷子敲了敲章杏的饭碗,说:“黄毛丫头,你家是不是好久都没有吃过肉了?” 他对面的胡兰儿噗嗤一笑,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你没见她瘦成这样了?” 叶荷香可不想让这家里人知道她家的情况,章杏压根就不将这几个小屁孩的挑衅放在眼里。可章金宝急了,说:“我家有肉吃!天天都吃呢,我大姐烧的兔子肉可好吃了,比这里的菜都好吃。” 桌上的人都转过头看章杏,叶昌月存心给她娘报仇,笑眯眯看着叶荷香说:“大姑,金宝想吃肉都快想疯了吧?还兔子肉呢!” 章金宝正要抗议,叶荷香将筷子一放,把嘴巴一抹,抱着章金宝,说:“我用完了,你们慢用啊。” 章杏见她娘都逃走了,她留下不是找欺负吗?她也几口就扒了饭,放下筷子,一言不发,紧随叶荷香身后离开。(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卖蘑菇 叶荷香爹娘都不在了,她跟嫂子又不和,老留在叶家也没有什么意思,反正回门的礼已经尽到了。等到魏云海下了席,叶荷香就拉着魏云海告辞离开了叶家。 魏闵文魏闵武两兄弟初五时才被傅舅爷的马车送回来,回来时身上从上到下一身新。章杏赶急赶忙做的新衣裳则被装了包,扔到马车的一个角落里。叶荷香不禁嘲讽女儿:“你看见了没有?你赶急赶忙做的衣裳,人家还看不上呢!你有那闲功夫,还不如给自己亲兄弟做!” 对于她的话,章杏惯是左耳进,右耳出。她娘也不想想,要魏闵文魏闵武真穿一身破烂上傅舅爷家,依着傅舅爷那急爆性子,还不直接骂上门来?到那时候,头一个丢脸的可不是魏云海,而是她这个后娘。她缝补功夫是不到家,人家可以瞧不上,可以另做,但不会骂上门来。 正月十五过后,所有人都开始忙了,在外头躲税乞讨一个新年的人们陆续返家了。田地要翻新,种子要下地。魏家是举债过的新年,如今一开年,农具种子样样都要钱,偏家里一点积蓄都没有。叶荷香多次劝说,要动傅舅爷给的魏闵文魏闵武读书的钱。魏云海只不应。 叶荷香退而求其次,说:“魏大哥,要不这样?闵文已经大了,这么几年都没有读出什么名堂来,家里农活也要给人帮把手,他就不读了,让闵武一个人读,你看怎样?”省下一个人读书钱,总归比一文都没有捞到手的强。 魏云海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行!这是舅爷给闵文闵武读书的钱,我若是动了,像什么话?” 叶荷香急得直磨牙,只得眼睁睁看着魏云海揣着银钱将魏闵文魏闵武送进魏家庄私塾里。 章杏也开始忙了,卖货郎总算是进了村,魏家庄许多妇人都围了过来,买针线布头等零碎,也将自己绣好的帕子做好的香囊或换或卖给卖货郎。章杏注意到村里大多数妇人绣的帕子能卖到十五个铜板,绣工好的如安子媳妇出手的可以得二十个铜板。做香囊比绣帕子复杂,因是既要考究绣工,又要会制干花熏香等等,整个魏家庄也就二三个妇人拿出香囊来卖,一个香囊可以得二十六七个铜板呢。 章杏对制干花熏香之类是一窍不通,就打算买几块净帕自己画花样子绣,。卖货郎货担里的净帕根据布头材质不同,价钱也是各有不同。好的要十五六文钱一块,一般也要十文钱一块,差得也要六七文钱一块。章杏是新手,自然不敢拿大,将差的和一般的各买三块。 因是知她娘叶荷香见钱眼发光,买布头这事章杏是瞒着叶荷香的,绣时也尽量避着她,但还是被叶荷香看见了,章杏只含糊说,自己在跟隔壁魏云儿学绣活,布头也是找她要的。 叶荷香见那布头粗糙,说:“用心些学啊,过些时候娘买些净帕你来绣,这一块帕子能得十五六个铜板呢。” 魏云海又借了些钱,总算将今年的稻种下到了地里,可是家里的米缸已经快见底了,魏云海整日愁眉紧锁。这时节离收成还远着呢。没奈何,地里一时事儿不多,魏云海就跟村里几个壮劳力一道去漳河镇码头上做短工,每日里得几个铜板勉强维持家用。 魏云海每日早出晚归,地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了叶荷香。叶荷香一天到晚难得去一趟地里。章杏对庄稼地里的活儿是一窍不通,好在魏家庄私塾里的先生身子不好,常常上半日课,放半日假,章杏就拉上魏闵文魏闵武常去地里看。遇到这两个人都不清楚的事,就去问隔壁贺大婶子家的儿子魏宝宏。 章杏摘得蘑菇已经晒得差不多了,足有大半背篓,当她说要将蘑菇卖到镇上去时,魏云海瞪大了眼睛,只摇头说:“这个哪能卖?”树林子多得是,况许多人家都知道这个能吃死人,他们家自己吃吃还可以,若是背到集市上去卖,还不被人骂死? 章杏笑着说:“伯伯,我这一背篓蘑菇都是能吃的,而且晒干的跟鲜蘑菇味道又不一样,不信,我今晚上烧给你们吃,你们吃了看,再说能不能卖出去。” 魏云海半信半疑点了点头。章杏做的蘑菇他们都已经吃过多次,味儿鲜,且这长时间都无一人出事。同样的菜换她娘来做,那味道简直不能比。 这日章杏将仅剩的小半片兔子肉切了块,与晒干蘑菇一道,烧了一个干锅。只厨具不全,菜出炉时,仍是瓷盘装的。但是全家人仍是吃的一干二净,魏云海差点吞了自己的舌头,看着章杏点了点头。 次日魏云海去漳河镇上工时,就将装了蘑菇的背篓背上了,因是他没时间自己叫卖,就许了一些好处,寄在相熟的杂货店里。谁知道三四日过去了,背篓里的蘑菇无一个人相问,还受了不少白眼。杂货店掌柜平白受了讥讽,再不肯魏云海将篓子放自己店里。 魏云海只得原封不动将东西背回去,对章杏说:“就留着咱家自己吃吧。” 就留着自己吃,光吃这个也不行啊。章杏觉得还是该去碰碰运气,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敢吃螃蟹的人。不过魏云海经过这一次打击,说什么都不同意章杏再去镇上卖蘑菇了。 章杏就将主意打到魏闵文魏闵武身上,这两个听说章杏要上镇上卖蘑菇,不消章杏多费口舌,就要一道去。章杏等了一个私塾放全天假的时候,就背着背篓,偷偷带着魏闵文魏闵武上漳河镇去了。 因傅舅爷家就是镇上的,魏闵文魏闵武两个常来镇上,对漳河镇非常熟悉,到了镇上之后,他们两个就拉着章杏要去集市。 章杏不去集市。开玩笑,魏云海都碰钉子了,她一个丫头片子去集市叫卖蘑菇,岂不是更让人骂? 章杏想去上次见过的聚缘楼碰运气。这聚缘楼是漳河镇最大最有名的酒楼,南来北往的客人多,接触的新鲜事儿多,也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 只不过,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没钱没势,人家又不认识她,聚缘楼的大门能不能进还是个问题,更别说把东西卖他家呢。 所以呢,章杏才将魏闵文魏闵武两个给忽悠出来——傅舅爷家不就是漳河镇的?他家米铺又跟聚缘楼这么近,两家八成是认识的,说不定还有些来往呢,请他在其中牵根线搭个桥,可不比她傻愣愣上街叫卖强得多? 当魏闵文魏闵武两个听说章杏要到聚缘楼卖蘑菇时,都瞪大了眼睛。魏闵武更是诧异出声:“聚缘楼?你要把这些蘑菇卖给聚缘楼?他们会要吗?” 章杏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所以,要请你们两个帮忙。若是咱们就这么到聚缘楼去,说不定还没有开口就会被人赶出来,但是傅舅爷米铺跟聚缘楼是隔壁,傅舅爷肯定认识酒楼掌柜,若是能求得他出个面,帮我们说几句好话,说不定这事还真能成。” 魏闵文魏闵武两兄弟面面相觑,两个人今年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虽然顽皮,但也不是傻的,魏家是什么情况,他们也都知道些。有谁不希望自家日子好过一些?他们虽然讨厌叶荷香,但是对既会捉兔子又会烧火做饭的章杏印象不坏。这蘑菇他们他们也帮忙摘过,卖出去对他们也有好处。 魏闵文想了想,点头说:“行,我跟舅舅说一说,但是他答不答应,我……” 魏闵武一把拉住魏闵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狡黠看着章杏,说道:“我舅舅脾气不好,他可不是那么好说服的,咱们两个求他,说不定还反被他教训一顿,我可不想平白讨他骂!你要让我们两个去求他,总得给点好处吧,否则,我可不干!” “你们想要什么好处?这蘑菇卖出去对我们一家都好啊。”章杏笑看着魏闵武。有愿望好啊,有愿望的孩子一般是为了达到目的会很努力,她这二哥敢开出条件来,心里一准有把握说服傅舅爷。 魏闵武想了想,指了魏闵文背后的背篓,说:“这蘑菇卖的钱,得分点给我们!” 东西都还没有卖出去,就想着分钱了。章杏心里好笑,她都没有几分把握的事情,她二哥就已经当成了铁板钉钉了。“你们要分钱啊?你们要多少?” 魏闵武看看魏闵文,迟疑伸出一巴掌来。 “五文钱?”章杏心里发笑,这孩子到底没有拿过钱啊?这愿望实在太远大了一些。 魏闵武摇头,“不是!是我跟我哥每个人都要分得五文钱。” “行。”章杏沉思片刻,点头,“不过,我先得说清楚了,这蘑菇要是能卖出去,你们才能分到钱啊,若是卖不出去,可是不能怪我的。”也不知这孩子哪来这么大信心。 魏闵武满不在乎摆手,“知道啦。”他虽是听很多人说,蘑菇吃了会死人,但是他可没有亲眼见过,他只知道他吃得次数多得去了,也没见有什么事。况,章杏做的那几道菜实在好吃,聚缘楼他又不是没有来过,这里的大师傅做得菜真不如前几天章杏烧得那个什么干锅兔肉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傅家表妹 三人商量好了,先到了傅家米铺。傅舅爷正在坐在柜台后面算账,听得有人喊一声“舅舅”,连忙抬起头来,见到魏闵文魏闵武两人。他放下手中算盘,一边出柜台,一边问道:“闵文闵武,你两个怎么来了?是不是你那爹又打你两个了?” 魏闵文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是我们……”他说着就犹犹豫豫看向魏闵武。 魏闵武咧嘴一笑,挨到傅舅爷旁边,低声说道:“舅舅,我们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傅舅爷知自己这两个外甥是极顽皮的,他妹子在时,还有个约束,他妹子去后,他那妹夫压根就没闲功夫管孩子,只顾着赶急赶忙娶新婆娘,使得两个孩子越发无法无天。他只这一个妹子,少不得要替她操这份心。他一听魏闵武说是有事相求,直觉绝非易事,嘴边上两撇三羊胡子忍不住抖了抖。问道:“啥事?” 魏闵武凑近傅舅爷耳边,将他们要卖蘑菇的事情说给傅舅爷听。傅舅爷一听,果然两眼一瞪,叫起来:“卖蘑菇?闵文闵武,你告诉我,是不是你那爹让你们两个过来的?” 傅舅爷心里冒火,漳河镇就那么一条街,魏云海把蘑菇寄在杂货店卖的事情,他自然也听说了。若是这会魏云海在场,他一准骂他个狗血淋头!什么东西!自己搞不定的事情,就让两个孩子出头!指望他看在孩子份上帮忙出头说话,他好得便宜。他当初怎么就看中了这样一个人?还把自己亲妹子许给他了呢? 魏闵武笑嘻嘻罢手,说:“舅舅,这事我爹还不知道呢。我们兄妹是瞒着他出来的。” 傅舅爷听到魏闵武说出兄妹二字,这才发现米铺里除了魏闵文魏闵武,还站了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丫头,虽是衣装不显,却也是干净整洁,长得也是眉清目秀,背上背了一个与己身十分不相衬的大背篓,面带微笑,静静站着门边上。 傅舅爷微一愣,他年前虽是见过章杏,但那时只匆匆瞟了一眼,记不甚清楚。眼下见了章杏,觉得有几分熟悉,想了一阵,方才记起她就是魏云海后头婆娘带来的女儿。 傅舅爷的脸色不禁冷了几分,他虽是个急脾气,但也有几分傲气,对孩子发火这事他是做不出来的。冷冷瞅了章杏几眼后,就放到一边,将魏闵武拉到另一边,又问道:“闵武,真不是你爹让你过来的?” “舅舅,我骗您做什么?”魏闵武说,“我爹真不知道我们出来的事儿,他这些天都在码头打短工呢。舅舅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实不相瞒,我们家现在已经揭不开锅了。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将自己摘的蘑菇背出来卖啊。” 傅舅爷仔细打量魏闵文,觉得他不像是在说假话。其实魏家的情况,他也知道一些,也就那五亩地,养六口人,怎么能不艰难?偏去年又是大灾年,家里除了一个空屋,一点积蓄都没有了,听说过年还是借的钱。要不知道这些,他也不会自掏腰包供两个外甥读书啊。 魏闵文魏闵武知道为生计着想,傅舅爷心里还是觉得很欣慰的,感概两个外甥到底还是长大了一些。不过他到底是个生意人,对漳河镇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这漳河镇不过是个小镇,有一年蘑菇吃死人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使得原本就乏人问津的蘑菇更是被视为了洪水猛兽。 傅舅爷摇了摇头,指着章杏背上的背篓,说:“这个卖不出去的。你们还是回罢,一会我让春来赶车送你们回去,顺便带点粮食回去,你们两个回去后,记得一定要好好读书!”说完,就要喊店里伙计胡春来装米套车。 “舅舅!”魏闵武连忙拉住傅舅爷,“这个蘑菇我们吃过好几回了,真的没事,您都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一定卖不掉呢?舅舅,您帮个忙好不好?我们总不能一直靠您接济吧。” 傅舅爷一愣,他也是走南闯北过来的人,在外面见过人家吃蘑菇,知道这蘑菇有些是能吃的,但是漳河镇是个小地方,又吃死过人,现在这东西还真没人敢动。不过魏闵武说得也是实话,魏家六口人他还真接济不起,当然喽,除了两个外甥,其他人他是一点都不愿意接济的。 傅舅爷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将两个外甥接到自己家来,米铺后门的棉布帘子就被掀开了,傅舅娘挽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进来。一进门便说:“湘莲他爹,我看闵武说得在理!你都不去试一试,怎地就知道事情一定不成?” 魏闵文魏闵武见了来人,分别叫了一声“舅娘,湘莲妹妹。”魏闵武则转跑到傅舅娘另一边,笑嘻嘻搀着她坐下,又冲表妹傅湘莲挤了挤眼睛。 傅湘莲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来,跑过去给他爹捏肩膀,也跟着说:“爹,聚缘楼的朱买办昨日不是还在咱们米铺发牢骚,说是这时节买不到好菜吗?咱们将这蘑菇送过去,说不定刚好解了了他们难处呢!” 傅舅爷还在犹豫,皱着眉头,回了傅湘莲一句:“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还不进房去?” 傅湘莲嘴巴不禁瘪了瘪,给魏闵武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可是开口相帮了,但是成效不佳啊,她可不敢再说了,再说下去,她爹这个老古板就不许她出门了。 魏闵武会意,轻咳一声,眼珠子骨碌一转,瞟到桌上的茶壶,立时倒了一杯,笑眯眯端到傅舅娘面前,“舅娘喝茶!” 傅舅娘似笑非笑瞟了魏闵武一眼,又对傅舅爷说:“行啦,别紧想了,反正今日要送货过去,就将他们带过去碰碰运气吧。还是一句老话,你去都不去,怎知别人要不要?” 几个人轮番上阵,好说歹说,傅舅爷总算点头,让伙计胡春来扛了米,领着魏闵文魏闵武章杏往聚缘楼后门去。 傅湘莲是头一次见到章杏,先章杏一声不吭站着门边上,她没有留意,只当是哪家买米的,现在见章杏紧跟在自己两个表兄弟身后,一出门,魏闵文还接过了章杏身上的背篓。 傅湘莲望着章杏远去的背影,连忙将她娘喊过来,指着章杏背影,问道:“娘,她是谁?” 傅舅娘先就看见章杏了,不过傅舅爷都没有理她,她也就当没有看见了。魏云海后娶那婆娘,她可是听说了,那可不是个贤良淑德的。当娘的不咋地,这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哦,她就是你那姑父后进门的婆娘带来的丫头。”傅舅娘看着章杏背影说。 傅湘莲看着章杏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睛,说:“娘,她都可以去,我也要看看去。”说着,压根就不等傅舅娘出声,一眨眼功夫就跑开了。 傅湘莲跑到魏闵文旁边,笑着喊了一声:“表哥。”眼睛却穿过魏闵文看向章杏。 魏闵文一愣,“湘莲,你怎么来了?”魏闵武听到身后动静,转过头看到傅湘莲,也瞪大了眼睛。傅湘莲指了指傅舅爷,示意他千万别出声。 傅舅爷专心在前头带路,没有发现自己女儿已经跟过来了。一行人很快到了聚缘楼后门。春来喊了门,开门的老汉认识傅家米铺的掌柜,知道是送粮食来的。领着他们转到后院里。 “哟,傅掌柜亲自送米来了。”聚缘楼何买办笑着说道。 傅舅爷让春来把米扛到厨房里去,自己则将何买办拉到一边,低声说:“老何啊,我这里有点东西,不知你要不要?” “什么东西?”何买办笑着问。 傅舅爷让魏闵武把身上的背篓拿过来,何买办一看,顿时笑起来,“傅掌柜,您跟我开玩笑吧?您说的是这个?” 傅舅爷脸色有些挂不住了,但还是点了点头。何买办笑着摆手,“傅掌柜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镇上情况?这东西不能吃啊。不行啊,傅掌柜,这东西我要了没用啊,不能收。” 魏闵武忍不住了,越众而出,叫道:“这东西谁说不能吃?我吃了不知多少回了,还不好好的?” 何买办转头看傅舅爷,问:“这位是……” 傅舅爷瞪了魏闵武一眼,笑着说:“这是我的外甥。老何,你我的交情也不是一日二日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知道,这东西在咱们漳河镇是少有人用,但是在外面可是大有人用的,也只有不识货的人方才将这东西当成有毒之物。我这外甥篓子里的货,他们是吃过多回了的,绝对是可以吃的。” 何买办瞟了背篓里东西一眼,也笑着说:“傅掌柜的话,我当然相信。不过,这东西我还是不能收了,这个在外面是有人吃,可是在咱们漳河镇没有吃啊,我要了也没有用啊!” 魏闵武又忍不住了,嚷道:“叔,谁说这东西做成菜没人吃?那是你们不会做!我,我妹子烧的兔肉烧蘑菇可好吃,保准人人爱吃……” “闵武!”傅舅爷脸色一沉,魏闵武不禁缩了缩脖子退了回去。 何买办笑着看了魏闵武一眼,正要说话,突然一个声音插嘴道:“兔肉烧蘑菇?这道菜,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当真是这么好吃?那我可要尝尝了。” 章杏转头,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带微笑从檐下走出来,初春太阳一下子跳跃在他身上,仿给他镀了一层金色光泽,与他俊雅脸上和煦笑容相映衬,耀目得让人睁不开眼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赚钱了 “何少爷!”何买办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傅舅爷也笑着招呼。章杏也想起来人是谁了——漳河镇何里正家的公子,何远青。年前她与叶荷香在绸缎铺买布时见过这人,回去后,叶荷香专门找魏云海打听过何家的情况。 漳河镇是个小镇,魏云海既是与何里正相熟,魏闵文魏闵武与何远青也是认识的。魏闵文正要招呼,突然瞟见何远青眨了眨眼,他心中正疑惑,魏闵武一把拉住了他。 何远青目光掠过魏家兄弟后,微笑问何买办:“聚缘楼既是上了新菜,何买办怎地不跟我们推荐推荐?兔肉烧蘑菇,这道菜一听就令人胃口大开啊,何买办给我们也上一盘吧?” 何买办不知道里正少爷是真不知蘑菇吃不得,还是想为眼前几人解围。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敢忽悠里正家少爷第一个吃螃蟹。他笑眯眯说:“何少爷,实不相瞒,这道菜不是我们新上的菜,是这几位推荐的,本酒楼的师傅还不会做这道菜呢。” 何买办打了一个太极,一下子将何少爷的为难推掉了。见傅掌柜的外甥正冲何少爷挤眉弄眼,何买办瞬间明白过来。敢情何少爷与傅掌柜家的外甥是认识的,何少爷这是想为他们解围呢。 何买办正在心里庆幸自己这个太极打得好,突然听到一个清脆声音说道:“何少爷想吃的这道菜,我会做。您要是不嫌弃,我现在就做给您尝一尝,可好?” 说话的是章杏,她早就看到何少爷与魏家兄弟的眉眼来往,料这三人定是认识的,这何少爷是想替他们解困了。何买办打太极,她可不能让机会就这么溜走。 何远青的提议被何买办推了回来,见魏闵武还在冲他打眼色,他正在心里琢磨新办法,听了提议,抬头看去,一下撞进一双幽黑沉静的眸子里,心下不由得一动,再细看,发觉说话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穿着浅灰布袄,白皙脸上带着浅淡微笑,虽是衣装不显,周身却有股说不出气韵。 何远青心中越发吃惊,暗猜章杏来历。不过他知章杏是特来顺梯上的,面上不露,点头道好。 章杏笑吟吟对何买办说:“不知道能不能借用一下聚缘楼的厨房?” 何买办笑着点头,说:“这个自然是可以,不过,小姑娘,你这食材不全啊,你这虽然有蘑菇,但是兔子没有啊,真不巧了,我们聚缘楼的兔子刚好用完了。” 章杏笑容不减,“腊肉呢?不知道聚缘楼有没有腊肉?”兔子可以说没有,但号称漳河镇最大酒楼的聚缘楼不可能连肉都没有吧? 何买办一愣,迟疑说:“这个自然是有的……” 那就好。章杏笑眯眯转向何远青,说:“何少爷,这干菇烧腊肉味道可是一点也不逊色兔肉烧蘑菇。” 何远青一击掌,点头,笑着说:“好,就干菇烧腊肉了。” 话说到这地步,何买办再找不到理由推了,只得领着章杏到了厨房,何少爷傅掌柜几个人在厨房院子门口说话,伸了头就能看到厨房的动静,何买办不好使岔,只得让厨房的伙计帮助章杏。好在这蘑菇外面的人也确实有吃,只盼着何少爷以及他的那伙朋友吃不惯这味,到那时候,他就有话了。 何买办将章杏领进厨房,交代一番后就出去陪何少爷说话了。没多会,聚缘楼何掌柜接到了何买办递出去的消息,也来了,接了何买办的眼色,笑眯眯请何少爷等人到前头说话去。 “走,走,何少爷,傅掌柜,咱们到前头说话去。”又作势说何买办,“你也真是,怎能让何少爷和傅掌柜站在这儿吹冷风?” 何买办点头笑着陪不是,伸了手,说:“何少爷,傅掌柜,请,请。” 魏闵武焦急得伸长脖子往厨房看,何买办回头,笑着喊道:“魏公子!” 魏闵武应和一声,转身磨磨蹭蹭走了几步,厨房香气越发浓郁了,伙计端了个热气腾腾小锅出来,老远就闻得一股油爆的声响,章杏跟在后面,一手拿了一个架子,另一手拿了一个纸包。 浓郁香气勾得一众准备进前楼的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何掌柜的更是深吸一口香气,招手喊道:“站住!站住!” 伙计闻言停下脚步。掌柜的几步过来,揭开锅盖看了看,挽了袖子,接过何买办递过来的筷子,夹起吃一口,点了点头,说:“端过去吧。”继续请何少爷傅掌柜前行。 一众人到了一楼隔间,何少爷要招待朋友,笑着告辞离开。掌柜的陪着傅舅爷说话,一会后,章杏回来了。魏闵武见她面带微笑点了点头,悬起的心这才放下,想起自己的五个铜板,心情无比好。不一会,何买办在门口晃了晃,掌柜的与傅舅爷告辞一声出来,走到无人处,掌柜连忙低声问:“如何?” 何买办点点头,说:“二叔,您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何掌柜与何买办来到柜台后小间。小间桌子上放着一个搁碗碟的铁架子,架子上隔着伙计端去的锅,方才的满锅已经见了底,里面只一些油渣子了,但是香气尤在。架子底下放了一个铁盘,盆子放着小块炭,此时只剩了一点火星子。 何掌柜是头一次见到这东西,左右转着看了半天。何买办在一边说话。 “二叔,这菜一上,没多会就空了,何少爷的那帮朋友还在叫再上一锅呢。顺子端锅上去时,楼下也有许多客人都看见,有好几位常客拉了我问:这是不是我们酒楼新上的菜,我,我还真是不好说……” 何掌柜伸了两指,打断何买办的话,说:“把顺子叫过来。” 何买办领了方才在厨房帮忙的伙计顺子进来。何掌柜看着他,问道:“那小姑娘方才做菜经过,你可是看清楚了?” 顺子摸了摸头,憨笑几声,说:“掌柜的,那小姑娘只让我在案板那边切肉洗蘑菇,我压根就没有近过灶台。” 何买办看了掌柜的一眼,摆了摆手,“这点事都做不好,你也真是蠢!好了好了,出去干活去吧。” 顺子出去了。何掌柜对何买办说:“你去跟傅掌柜说,那小姑娘的蘑菇,我们收了,不过,她得告诉我们这道菜到底是怎么做的。” 何买办应了一声,找傅舅爷等人商量卖蘑菇的事。聚缘楼要蘑菇,傅舅爷很是高兴,对于何买办附带的条件,他可是做不了主,转头看章杏。 章杏笑着说:“何掌柜要学这做菜的手艺,这个自然是可以,但我也不能白教吧?这道菜最适合冬日吃了,又暖和又热闹,如果何掌柜愿意出这个数的银钱,我不仅教贵酒楼做这道菜方法,还会帮贵酒楼打制相应器皿。” 何买办一愣,笑着摇头,“五两银子?小姑娘口气不小啊。” “五两银子换一张菜谱,这价已经很便宜,聚缘楼凭这道菜日后所挣绝对远超这个数。”章杏笑着说。 何买办只摇头,“小姑娘,你非要这样,你这蘑菇,我们可就要不起啰。” 章杏指了背篓里的蘑菇,说:“我这种蘑菇叫金针菇,并不常见,入汤入菜都可以,绝对无毒,漳河镇现在吃得人很少,但是相信过不了多久,大家一定会接受的。何掌柜现在趁便宜买它,可是一点也不亏啊。”眼下年月实在艰难,吃树皮草根乃是寻常,当人们知道怎么分辨有毒和无毒蘑菇之后,吃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何掌柜可是没有说要买菜谱,何买办做不了主,还在犹豫。何掌柜笑眯眯掀了帘子进来,说:“小姑娘真是能言善辩啊,行,你这蘑菇我们要了,这菜谱我们也要了,五两银子是不是?行!可是你教时可不能藏私啊!” 章杏笑眯眯说:“那是当然。”五两银子的菜谱,蘑菇是论斤卖的,共得了三百六十八文钱,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钱呢,能吃用好一段时间了。早知这何掌柜会答应这么爽快,她当时就应该再抬点价的。 魏闵文魏闵武听说了这么多钱,已经有些傻了。尤其是魏闵武,想起自己进城时说,事情若成,就要五个铜板的好处,更是牙疼。咱不比多的,就比卖蘑菇的钱,五个铜板比起三百六十八个铜板,这差距实在太大了。 傅舅爷则是频频打量章杏,越看越觉得这小姑娘不一般,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女儿也在旁边看热闹。 何掌柜爽快付了银钱,章杏立刻要了纸笔,画下做干锅要准备的器皿。蘑菇和腊肉都有现成,何少爷和他那一帮子朋友已经又催了两次了,章杏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做了一锅干菇腊肉。 有了钱,自是先要买米买菜,傅舅爷就是开米铺的,东西自然从他家买。傅舅爷就以平价给了他们半石米,又带着他们到集市上买了菜,还割了几斤肉,让米铺伙计胡春来套了马车送他们回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卖绣品 回去路上,兄妹三个都很高兴,马车帘子放下了,章杏取出钱袋,买了这么些东西,她手上还余二两多银钱。她扒出是十个铜板来。原本目光炯炯,满脸是笑的魏闵武一下垮了脸。 章杏一笑,又扒出是十个铜板,将二十个铜板一股脑全放在魏闵武手中。魏闵武瞪大眼睛。章杏又给了二十个铜板与魏闵文,另自己也分出二十来个铜板,用帕子包了,揣自己怀里。 魏闵武脸色陡转,笑呵呵将自己手上的钱放袖子里,又拐了魏闵文,让他哥也收起来。这两兄弟得了与章杏同样的银钱,自觉有了共同的秘密,待章杏又亲近了几分。魏闵武吵着要章杏也做一盘今日烧得干锅腊肉。 “蘑菇不是都卖完了吗?这要采摘,晒干,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你们要吃,那下了学就去树林里帮忙采蘑菇去。”章杏笑着说。 魏闵武兴奋劲还没有过,爽快点头,还说:“先说好了,下次卖蘑菇,咱们再一起上镇里,得了钱,可要多分我一些。”这次蘑菇他俩个采得不多,也不好多要钱,下次定要自己动手多采一点,这样要钱也好开口了。 章杏还没有回答,魏闵文突然问道:“你认识字?” 章杏稍一愣,想起自己要笔墨画干锅炉子时,魏闵文和傅舅爷惊愕的神色,心里顿知自己方才还是冲动了些,在人前动笔,虽不是写字,但招人留心了。 事已如此,再否认也没有什么意思了,章杏含糊回道:“认得几个。”又转了看魏闵武,“二哥,你们先生是哪里人?”既是不好答,那就转个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吧。 魏家庄的私塾先生姓刘,约莫四十来岁,又干又瘦,颌下留着山羊胡子。章杏有心了解这地学程,领着章金宝去过私塾几回,在窗子下听过这先生讲学壁角。讲的像是《千字文》《幼学琼林》里的内容,她很久以前背过,隐约有个印象。只先生的口音听着别扭,倒不像是本地人。 “你说刘夫子?他是西北那边的人,你听不懂他的话吧?”魏闵武笑呵呵说,“别说是你,我们有时候也听不懂他的话呢。” 章杏听了西北二字,手不由得痉挛一抽,仍是笑着问:“他既是西北人,怎地跑这儿来当先生了?他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他就一个人。”魏闵武摇头说,“谁知道他为什么来咱们这儿教学的,也许是嫌西北那边太苦了呗。” 两人正说着,掀开帘子看外面的魏闵文突然咦一声,转头说:“闵武,我看到咱爹了。”魏闵武章杏都一愣,魏闵武抢到门口,将车帘子大大掀起,说:“在哪里?在哪里?” 魏闵文指了马车后面一个耷拉着背,穿着夹袄的高壮汉子。恰好这人也抬起头看过来。 魏闵武章杏一瞧,可不就是魏云海。魏闵武赶紧让胡春来停了马车,高声招呼魏云海。 魏云海在码头扛了一整日的麻袋,得了二三十铜板,心里正估量这几个钱能管几日用。现正值开春,码头上还有活干,等过了这时节,码头上活儿就少多了,到那时候,家里又得是野菜草根果腹了。他正纠结,身边过了一马车,他抬头慢了,只看见胡春来一个侧影,心里觉得有几分熟悉,马车帘子一下打开了,他便正与自己儿子看了个对眼。 魏云海掀开马车帘子,一眼就看马车里堆放的米菜等等,脸色不由得沉下,手指这些东西,说:“这是不是你们找舅爷家要的?”因娶叶荷香一事,傅舅爷对他已经满肚子怨言,屡屡指着他鼻子臭骂,现在他没吃没钱,就去找人家讨要,岂不更是没脸吗? “不是,不是,这是我们卖蘑菇得的钱,然后买的这些东西。”章杏连忙说。 魏云海这才看见角落里的章杏,“卖蘑菇的钱?” 卖蘑菇能得这些钱?魏云海很怀疑。 章杏让魏云海也上了车,将卖蘑菇菜谱的经历告诉了他,当然,说少了钱数,他们三个各昧下二十个铜板的事,也没有说。 魏云海接过钱袋,心中也是乐开了怀,完全没有留意这车里其他三个人脸色。 回了家里,叶荷香一整日没有见到女儿和两个继子的面,正是满肚子牢骚,见他们几个居然跟魏云海一道归家,还带了许多米菜,她看愣了去。魏云海将钱袋塞到她手上,“这是孩子们上镇上卖蘑菇的钱,你收好了。” 叶荷香捏了那钱袋的分量,心中一跳,连忙进屋关门数钱。数完了钱,她再无一点牢骚了,笑眯眯问:“杏儿,你们今儿想吃啥?娘下厨给你们做去。” 魏闵武正在他爹的招呼下,往厨房里拿菜,听了叶荷香的话,脚下一滑,差点惊得摔倒,不顾他爹就在跟前,使劲冲章杏挤眉弄眼。章杏好笑看他一眼,洗了手,对叶荷香说:“娘,还是我来吧,您看看金宝是不是到门口去了。这天都黑了,也该归家了。” 叶荷香被引得去找章金宝了,魏闵武放下心来,一转身,与他爹撞了个正面——他爹的脸色好奇怪,怎地也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又过些天,卖货郎又进魏家庄了,章杏拿出自己绣的四个帕子。卖货郎接了,正反看了又看,摇了摇头,说:“这花样颜色虽是新奇,但是针脚不行,这样吧,十六个铜板一块。” 章杏心中大喜,这钱给的可是比贺大婶子的还高,不过她惯喜怒不显于颜面,只抿着嘴默默要拿过自己帕子。卖货郎连忙将手缩回去,“十七个铜板,再多,我就给不起了。” 旁边的魏云儿听到章杏的帕子比她娘的还值钱,满脸都是不相信。贺大婶子干脆一把夺过卖货郎手中帕子看,一边看,一边啧啧说:“好看,好看。”又问章杏,“杏儿,这是你绣的。” 章杏点头。 贺大婶子初见花样颜色搭配的好看,再细细看,方才觉得针脚功夫不佳,确实像才入手的新手所做。章杏买净帕的事情,她是知道的。那安子媳妇嫌人家手太粗,不肯教刺绣,大约也是不会给她画花样子的。那么,这花样子是这孩子自己画的? 贺大婶子有些怀疑,问:“这花样子,也是你自己画的?” 章杏又点了点头。卖货郎连忙要拿回帕子,贺大婶子一下收到自己胸前,笑着说:“周货郎,你这不是欺负孩子吗?这帕子要是拿到镇上绣品铺子里卖去,少说也是二三十文钱,十七个铜板,也亏你说得出口?” 周货郎常在各村与绣品铺子两边走动,对基本行情知道的很清楚。这几块帕子虽是绣工不行,但是花样却是少见,且颜色搭配巧妙,让人一看,就耳目一新。贩到绣品铺子里卖,少说也是二三十文钱。 不过他先前话已经出口,当下也只能叫苦了,笑着说:“大婶子,您也是我的老顾客了,想必您也能看出来,这帕子针脚不行,就胜在花色稀奇。十七个铜板,我拿到镇上绣品铺子里,最多也就二十左右铜板,还不知有没有人要呢。” 贺大婶子存心要为章杏撑腰,听了卖货郎这么说,立时将帕子往袖里一塞,“没人要?那我们就自己拿到镇上看看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人要?”说着拽了章杏,就要走。 “别介啊!”卖货郎连忙拉住贺大婶子,“十八文钱,十八文钱,再多,我真的不要了。” 贺大婶子看看章杏,一笑,将袖子里帕子拿出来,“好吧,咱们也是老熟人了,十八个铜板一块,这里共是四块,周货郎,给钱吧。” 周货郎满脸肉疼表情,纠结数了七十二个铜钱给章杏,将那四块帕子仔细叠起,放在最里头,又对章杏说:“小姑娘,再绣了帕子,可要先给我留着啊。”走村串户的货郎可不仅仅只有他一个,好东西打好招呼先。 章杏笑着应了一声,跟贺大婶子走了。 魏云儿拉着章杏说:“你会画花样子,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每次巴巴去看安子媳妇那脸色了,你太不够朋友了。” “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安子媳妇又不给我画花样子,我就只好自己瞎画了,我都不确定自己画的东西有没有人要,怎么能害你呢?”章杏哄着魏云儿说。 魏云儿脸色略微好些,蛮横说:“好了,现在你画的花样子就连周货郎都说好了,我可不管,日后我的花样子你得给我画!” 一旁的贺大婶子听了,不禁嗔道:“云儿,哪有你这样做人的?人家杏儿又不欠你啥?凭啥一定要给你画花样子?” 章杏到了魏家庄之后,她娘叶荷香自己都是个生人,更不会帮她带她了,倒是贺大婶子和魏云儿教她不少东西。魏云儿年纪还小,除了有些小心眼外,其余都不错,贺大婶子则是实打实的热心人。 章杏笑眯眯挽了魏云儿胳膊说:“咱们是好朋友啊,就凭这个,你日后要画花样子,只管来找我。” “这还差不多。”魏云儿喜笑颜开,挽着章杏,“走,到我屋里做针线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五月汛期 转眼五月到了,淮河汛期又到,魏家庄村长家家户户都走到了,除了孤寡幼小,无男丁支撑的人家,其余家家都要抽人上堤。魏云海家就他一个顶梁柱,自是被抽了出去。 章杏对去年淮河水患实在印象深刻,心里也如上了一根紧弦,时刻绷着,每每给魏云海送吃食时,都会爬上河堤去看上一眼。至入五月,淮河水位一日高过一日,各县镇码头均已停摆,一眼看去,滔滔浊浪翻滚,对面的河岸已是看不清楚了。而这边河堤下处处是守堤的油布棚子,三三两两的乡农们或是扛了锹,或是穿了水鞋,一寸一寸收看脚下河堤。 魏云海说,今年的雨水比去年少多了,淮河水位也不算高,便是发水,也不一定能淹到魏家庄来。然而章杏不敢全信,实在是因为去年的经历太过惨痛了。至魏云海上堤那日开始,她就开始准备东西,石头家的李氏干饼,她按家里人头足烙了十余天的量,另吃用东西也都准备了不少,她给家里每个人都打了一个包袱,便是五岁的章金宝也不例外,包袱里有三天的吃用,以防意外发生。 叶荷香看见她将家里米面全烙饼子,气得直跳脚,说她是个败家的,尽在瞎操心。章杏只不管,她已是没有第二家可以没了。若是发水,她希望去年的惨痛,自己不要再经历一次。若是太平,这些吃的用的,还不是照样可以吃用。有备总是好的。 五月中旬,在所有人都觉得今年定会太平渡过时,一夜暴雨突来,魏家庄许多低洼地段都积了水,淮河水位陡涨至河堤,许多地段已经开始溢水了。漳河镇里正何永华号召辖下各村加派人手上堤,驻高河堤,加紧巡视。 数日的阴雨绵绵,魏云海已经多日都没有归家了,叶荷香也不再说章杏浪费粮食了。她带了地里一些新菜回了一趟娘家埠河村,却是扑了一个空。那叶云清家全家已是早几日都到盂县去了。 叶荷香垂头丧气回来,也开始收拾一些东西。 魏家庄的私塾已经放了假,听说刘先生到漳河镇上去了。 傅舅爷让伙计胡春来来过一趟魏家庄,要将魏闵文魏闵武接走。魏云海不悦说道:“人家何里正家就是镇上的,他和他儿子天天都在堤上呢,他们都没有慌神,咱们急什么?” 魏闵文魏闵武因着村里伙伴都没走,况魏云海说得对,何里正与何远青都还在堤上,他俩与何远青也差不多岁数,人家都上堤了,他们怎么能走? 叶荷香见魏云海让胡春来赶了空车回去,气得差点呕血,百般劝说无效,只得将章金宝扒拉下马车。 章杏却在心里感概,这何里正确实是个人才啊,这动员工作做得实在太好了。 连叶荷香都偃旗息鼓了,她还有什么话说?自然只得留下来。魏家的三个男丁都上堤了,叶荷香惶恐不安,若是上堤来,怕是要站都站不住了。这送饭的任务只能是她了。 章杏打了一把油伞,挽了篮子在细雨中穿行。这些天来,她天天过来送饭,河堤上的乡亲也都混熟,老远就有人喊:“杏儿,又来给你伯伯送饭啦?” 章杏笑着应一声,“魏叔叔吃了没有?若是没有,就过来一道用吧。我带的有多的。” 章杏做的饭菜已是被这河堤上许多人吃过,当下这人就笑呵呵应道:“好的,好的。”又指了堤上说,“你伯伯跟大哥二哥他们都在堤上呢,这路不好走,我去给你喊过来啊。”说着吧嗒吧嗒就爬到堤上去了。 章杏来到魏云海住的油棚里,里面乱糟糟的,塌旁的矮桌上袜子与水杯一并放着,铺盖上都是泥巴。她放下篮子,将铺盖上套子换了,将桌子清理一番,又燃了炉子,淘了米下锅——这守河堤的都是左邻右舍,时不时会交换着吃菜,而魏家的三个男丁俱都是大胃王,初时几次她送的饭菜总是不够,后来她就学了乖,只带菜,管够五六个人的分量,米则当场下锅煮。 不一会,外面传来魏闵武的咋呼上,章杏一边掀帘子,一边喊道:“二哥……” 迎头进来却不是魏云海和魏闵文魏闵武,而是漳河镇里正何永华,他身后站着他儿子何远青,魏云海站在何永华的后面,魏闵文魏闵武则站在何远青旁边。 章杏天天上堤送饭,自然见过漳河镇里正何永华,当下微一愣后,立时微笑喊道:“里正伯伯。” 何永华是个清瘦的中年人,面相与何远青有些相像,只一个是憔悴衰老些的儒雅大叔,一个是青春正好的端雅少年。 何永华也点头笑着说:“听说你多送了吃食,有没有何伯伯的份?” 章杏往他们身后一看,拥拥嚷嚷的六七个人,她今日留了三四人分量菜后,想着怕是有人家没人送吃的,又将家里吃剩的也一并带了,刚好够六七个吃。 “有啊,只要里正伯伯不嫌弃我做的难吃就行了。”章杏笑着说。 先前去叫魏云海的也是魏家庄的人,还是魏云海的本家亲戚,名唤魏云家,因着家里只有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娘,走不了远路,这几日没少吃章杏的便宜饭菜。听了章杏这么说,魏云家立时喊道:“咱们家杏儿做的饭菜比漳河镇聚缘楼的大师傅做的还好吃呢。” 章杏立时觉得有一双目光在打量自己,她抬头看去,何远青冲她一笑,轻咳一声,转头对何永华说:“这个,我可以作证。” “是吗?那我今日就有口福了。”何永华笑着说。 章杏挪出一个小条凳来,“里正伯伯坐会,等锅里饭好了,就可以吃了。 魏云海也醒觉起来,让章杏只管看着炉子去,因是油棚不够大,恰好外面雨停了,他便将塌边的矮桌搬到外面,又找隔壁棚子借了张矮桌和几个条凳,拼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饭桌。 米早就下锅了,只用煮开了翻一翻就好,往日章杏煮的都是干饭,但今日人多,米又早下了,只得煮稠一些,这样才能够吃。菜是带足了六七个人份量,但是章杏还是有些担心,油棚子里是没有食材的,但是河堤上多得是野菜。章杏便让魏闵文看着炉子,自己挽了篮子到河堤上摘了一大把野芹菜。 那河水已经漫到堤边,章杏顺手就在河里洗干净,起身时候,有些急了些,竟是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去。 她望着滚滚东流的河水,定了定心神,对身后扶住她的何远青说道:“多谢何少爷了。” 何远青笑了笑,露出白亮牙齿,“你小心些,这边看着水浅,实则漩涡很急,掉下去就难得爬上来了。” 章杏小心翼翼远离了河边,往河堤下油棚子去。何远青在她身后,问道:“听说你上次干菇腊肉的菜谱卖了五两银子?” “是啊。”章杏笑着说,“你吃过,你觉得这菜谱值不值这个钱?” 何远青笑,“你知道现在聚缘楼这干菇腊肉卖多少钱一锅吗?” “多少?”章杏好奇问道。 何远青伸出一指,“半两银子一锅,还供不应求呢。” 章杏膛目。何远青看着她半张了嘴,睁着乌溜溜两双大眼看着自己,顿觉得手痒,忍住敲她额头的冲动,笑着说:“你说值不值?” 章杏悔极,痛苦说:“我亏了。”何止亏了,简直亏大了,他们家半两银子可以买到一石大米了,这聚缘楼一锅菜就够他们家吃上好些天了,早知如此,她就该多开点价啊。 “我还听说聚缘楼现在到处在收蘑菇呢,漳河镇虽是有人卖,但他们总不如意。前几天,还问我,你们家是住哪里的。”何远青又说道,“不过,我没有说。”说了,这魏家庄附近的蘑菇估计都会不见,她也卖不成蘑菇了吧。 “说罢,说罢,你尽管告诉他们吧。”章杏笑眯眯说。这些天来,在魏闵文魏闵武空前高涨的劳动积极性下,她家蘑菇已经又有了半背篓了,现在水大,采蘑菇的树林子都泡到水下了,他们来了,也采不到什么。她一点也不怕。 何远青转头看章杏。章杏手指不远处的树林子,说:“咯,我的蘑菇就是在那儿找的。”里正家少爷不会差这点钱的,她也不怕告诉他。 何远青遥看一眼,愣住,低笑一声。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油棚跟前,章杏发现油棚子前的人比先前更多了,心里暗自庆幸,亏得自己见识的早。饭已经煮熟了,三盆菜摆上了桌,何永华在主位上坐下来,魏云海几个已经分坐两边,魏闵文在盛饭,魏闵武在端饭。魏云海笑着招呼:“何少爷,请这边坐。” 何远青不肯坐前头,与魏云海推让一番,将魏云海按到位置上后,自己坐的末后去了。 章杏将野芹菜掐成小段,油棚子里只有油盐,她就大火烧了一盘素芹菜。端菜上桌时,桌上的几人都在默默吃饭,三盆菜已经所剩无几了。 天晴了,太阳出来了,将西边的天染得红灿灿一片。章杏料到桌上的人吃完,必是要说些话的。里正与乡农并桌,这机会难得,魏云海几个定是要问眼下防汛情形。她也想知道。于是洗了锅,烧了一壶热水,备着他们吃完了好喝。(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大锅饭 魏云海等人与漳河镇里正何永华同桌,虽里正算不得大官,且平时见面也都打过招呼,但同桌同食还是头一回。乡农们初时都有些拘谨,但许是都饿得有些狠了,又许是见着何家父子平易近人,只一会后,就都放开来,四大盆菜,并一锅煮得软烂的米饭吃的精光。 章杏收了碗碟,擦了桌子,因是惦记时下汛情,在河里洗了碗之后,匆匆提回来。围坐的一桌男人已经说开了,附近许多油棚里乡亲们也都过来,将两张并头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贺大婶子也上堤来给自家男人魏仲盛和儿子魏宝宏送饭。这边开了座谈会,魏仲盛和魏宝宏几口吃完饭后,也过来听说。贺大婶子见着魏云海家油棚子里炉子上烧着热水,料是章杏要给吃饭人烧水喝。因是章杏不在,碗没多的,她便将自己的几个碗都提了过来,提了水瓢往一个个碗里倒水。 章杏连忙放下手上篮子去帮忙,将一碗碗热水往桌子上端。此时乡农正问及眼下汛情,何永华说道:“到现下淮河各段都没有哪一处决堤,只不过水还是大了,咱们漳河镇几处河段都还好,只一些低洼地方有些积水。别处的,像裕安县全塘,刘湾等几镇,大水都已经漫过河堤了,可是淹了不少地方啊……” 章杏听得心中一颤,碗里新倒的热水溅出来,泼在何元青手上,他轻哧一声,连忙缩回了手去。章杏连忙道歉,顺手抽了袖子里帕子给他擦干。何元青的手已是红了好大一片,章杏满怀歉意,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周围乡农都听得入神了,没几个注意到这边。何元青只笑着摇了摇头,小声说:“无事,过一会就好了。” 章杏给他新端了一碗热水。周围围看的人多,碗不够,章杏原在心里算计,是不是该到隔壁几个认识的棚子里借几个碗去?不料围站的许多乡农都摆手不要水喝,到后来,一锅水分完,碗也没有了,水也没有。 章杏要去借碗。贺大婶子拉住了她,低声说:“别去了,那站着的几个又不是生人,要喝,自会去自家棚子里拿碗的,咱们只要招待了里正大人就行了。你看着炉子,我再去打点水来,他们说开了,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章杏换了炭,洗了锅,贺大婶子就提着壶水回来了,两人守着炉子一边看棚子外面的热闹,一边说话。章杏担心李庄村的情况,心神不宁。贺大婶子笑着说:“你这孩子,都想啥呢?叫你几声都不应。” 章杏回过神来,手指了外面,说:“我只顾听那边说话了。婶子,你叫我有什么事?” “我明日要去镇里有事,打算顺道去一趟镇上专卖绣品的锦绣阁,将手头上几个帕子和香囊一并出了,你要手上也有,若是放心,我也帮你一道带去。不说别的,镇上锦绣阁给的钱少说也比那周货郎多三五个铜板。”贺大婶子说道。 章杏连忙说:“怎么不放心?我手上刚好有五块绣成帕子,今日晚上我就给婶子送去,烦劳您了。” 贺大婶子笑起来,“你这孩子,哪来这么多客套?咱家的花样子都是你帮着画的,得的钱要比以前高多了。云儿那丫头还一天到晚缠着你教她,要说烦劳,那也是我们在烦劳你。” “那是婶子绣工好,所以才能卖得好。”章杏笑着说。 太阳沉到西边去了,围坐着说话的人陆续散去了,章杏将碗盘收进篮子里。魏云海见天已经黑下,喊来魏闵文魏闵武,说:“今日天好,这边没你们两啥事了,你两个跟杏儿一道回去吧,今晚上不用跟我守棚子了。” 贺大婶子家她家男人魏仲盛也听了何里正的话,知晓天放晴了,这危急大水自会慢慢退去,也让儿子魏宝宏也归家去。 两家人三个少年或提了篮子,或是背了包袱走在前头,章杏搀着贺大婶子走在后头。云开月出,乡间小道上的青绿草都钻出泥土,蛙声阵阵。他们走一阵子,就遇到了另一伙归家的人。里正家少爷何元青也在其中。 贺大婶子看着边走边说话的几人,啧啧说道:“这里正家的少爷就是不一样,瞧这行事说话,比咱村这几个混小子不知强哪里去了。” 章杏也看过去,前方一堆人中多着了或黑或灰粗布衣衫,腰间拦着布带子,因是在堤上水里来泥里去了多日,那原本就不起眼的衣衫更是皱皱巴巴不堪,许多裤腿上还结着干泥。而何元青虽也是粗布短打,但干干净净的,说话也客气有礼,在一众人中尤显得磊落挺拔。 他正侧着脸与魏闵文魏闵武说话,魏闵武连比带画,说得眉飞色舞,何元青俊雅脸上噙着微笑,静静听着。似感觉有人看他,何元青突然转过头,冲章杏微微一笑。 章杏也笑了笑,方觉得这少年不仅气质端雅,笑容也十分温暖。贺大婶子更是感概了,“你瞧瞧,便是笑,也与别个不同,端得是好看。” 章杏忍不住笑起来。贺大婶子便嗔她:“你笑啥?难道不是……”她话说了一半,方才察觉章杏还是女孩子,今年也有十一二岁,再过一两年,怕是要说亲了。当了孩子的面,说这个,实在不妥当。便也随着讪讪笑了笑,又说起了别的事情。 到了魏家庄村口,魏闵武突然转过来,跑到章杏旁边说道:“杏儿,我跟何少爷说了,让他今日就留住咱们家,待明日再往镇里去。你一会别忘把你那屋收拾一些啊。” 章杏愣住,“你让他住我屋里?那我住哪里去?” 魏闵武奇怪看着她,说:“你就跟你娘住一屋去啊,不过是一晚吗?人家何少爷都没有嫌弃呢,一说要住我家,立时就答应了。” 他不嫌弃,我嫌弃啊。章杏差点说出声来,强忍住了,摇头斩钉截铁说:“不行,他不能住我屋,要住,就住你们那屋去。”她这两个哥哥真是混,明知家里没地方,还留人家住下,还要住她屋里,像什么样子? 她一贯知道,古时男女之防十分严谨,但她来这地,都在乡野转悠,所见男女之防远没有想象中的严谨,但这并代表陌生男子就能随意住未出嫁的女儿屋里。 魏闵武压根就没往那头想,只是与何元青说得投机,听他说还要连夜赶镇里,这才出言留人家住下。话出口了,才想到家里没地方,没奈何了,只得将主意打到自己继妹身上。 “我们那屋里哪能住人啊?”魏闵武说。 “你也知你们那屋不能住人啊。”章杏笑道,“反正话是你答应的,我是不管的。” 魏闵武挠头一阵,又追上来,换了好气,说:“杏儿,杏儿,是我错了,好不好?但是我已经开口了,你怎么的也要帮我一回,我们那屋人家怎么能让人家何少爷进去住?况,就算他不嫌弃我们那屋,但我跟我哥住哪里去?” “你们?”章杏笑一声,“贴墙上呗。” 魏闵武缠着章杏要她挪窝,章杏只不应。贺大婶子听了这半会,笑着说:“这算啥难事?要不,让何少爷住我家去?反正我那口子不在,家里还空了一屋,只需收拾收拾,便能住人,只不知人家何少爷会不会嫌弃?” 魏闵武听了大喜,跟在贺大婶子身旁说:“婶子放一百二十个心,何少爷不知哪种人。”说完,颠颠跑前头去,跟何元青说这事。 章杏留意何元青脸色变化,见他明显一愣后,仍是点了点头,方才放下心来,挽着贺大婶子说:“婶子,都怪我哥,又不是不知家里情况,还要留人在家里住。今日晚上只得烦劳婶子了。” “你这孩子,咋地又说这话了?什么烦劳不烦劳的,人家何少爷能住咱家,那是咱家的荣幸,求都求不来脸面呢。再说明日我们也要上镇里去,这一道同路,岂不更好了?”贺大婶子说道。 进了魏家庄之后,许多同路的人分开了,各回各家去。又走一会,他们就看见魏仲盛家门口站了一人,举着个油灯正往这头张望。章杏眼见,一眼就认出魏云儿,立时对贺大婶子说:“婶子,你看,云儿都出来接您了。” 贺大婶子笑眯眯加快脚步,抢在儿子和何少爷前头到门前,对魏云儿说:“大半夜的,怎地跑门口来了?”魏云儿要分辨,抬眼就看见自己哥哥领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过来。 贺大婶子拽了拽有些愣神的女儿,“这是何里正家的少爷,今晚要在咱们家住一晚。”又转头对何元青笑着说,“何少爷,这个是我那小女儿,这就是我家,家里地方小,也不知您住不住惯?” “婶子太客气了。”何元青微笑说。 贺大婶子将何元青请进了屋,抽空对章杏魏闵文魏闵武挥了挥手,转身拉着脸色微红的魏云儿进了屋。(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叶荷香的算计 章杏将何元青推给贺大婶子家,心里舒坦了。 人家贺大婶子对这少年十分喜爱,只会尽心尽力伺候。只要何元青不摆里正少爷的谱,这一晚定也会过得舒坦。 如此,你好我好他好,大家都好了。章杏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后,刷锅洗碗煮粥,一边烙了几个饼子,将芹菜洗干净,加了点肉末烧了,夹在饼子里。叶荷香打着哈欠进厨房打水洗脸,见到盘子里摆着肉夹饼,眼睛一亮,说道:“杏儿,你这饼子夹的是什么?” “芹菜。”章杏说着,收了围裙,来到魏闵文闵武的门前,“大哥,二哥,吃饭了。”喊了好几声,也没有听见以往欢快的跳床声。章杏心中疑惑,见门半掩着,便推了门进去。床上铺盖混乱堆在一边,哪里有人? 这两小子居然起了一个早床,难得啊。 章杏正在心里猜想这两人去哪里了,门口光亮突然被拦住了,有三个人陆续进来。 走在最前头的魏闵武进门就说:“杏儿,饭好了没有?我请了何少爷到我们用饭。” 章杏到这时候这才记起还有一个被她推到别家的客人,自家二哥惯是个只图痛快的人,嘴皮子一张,麻烦事儿就来了。好在章杏因是记着要给魏云海送吃食,今日这肉夹饼做的有多。她连忙笑脸摆出来,说:“好了,好了,就等着你们归家吃了。” 他们进到厨房里,叶荷香抱着章金宝已经上了桌,见来了一个生人,一时有些愣。她对某些事情是习惯记不住,但对要紧人物一向记得十分清楚。转瞬间,就记起只见过一面的何元青来,眼睛随即大亮,抱着章金宝下了桌,热诺招呼何元青上桌吃饭。 章杏素知家里是有三个大胃王的,只要有吃的,不管她计划多充足,顿顿都没有剩,只不曾想,这里正家少爷这般温雅的人物,吃起东西也是这般凶猛,将她给魏云海烙的二个大饼子吃得连渣都不剩,动作虽然优雅,速度却是不输魏闵武。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章杏心中感概,也没有闲工夫管他们,自己吃了后,就将昨夜理好的五块帕子揣怀里,去到隔壁贺大婶子家。她昨天与贺大婶子约好,要昨晚上将自己绣成的帕子送她家的,因是她将何元青推到贺大婶子家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再去打搅。 五块帕子,每块能多得三五个铜板,蚊子再小,那也是肉。 章杏到贺大婶子家时候,她家门口正在收拾。贺大婶子的大女儿魏香儿正是嫁到漳河镇的,此一趟过去,贺大婶子自是不忘给女儿女婿带足了自家地里出的各色果蔬,林林总总约莫四五个大包袱。 章杏来到魏云儿房里,将帕子托给贺大婶子,又说了会话,郑伯家的马车就来到了家门口。贺大婶子火急火忙说:“杏儿,何少爷是不是还在你家?车来了,你快去跟他说一声。”说罢,丢了章杏,招呼儿子魏宝宏往车上搬东西。 章杏回了自家。何元青还坐在桌子上与魏闵文魏闵武说话,听了章杏的话。何元青立时站起身来,与魏闵文魏闵武告辞。 叶荷香也跟了出来,堆着笑脸,说:“何少爷,既是知道地方了,下次再来啊。” 一家人在门口目送何元青与贺大婶子几个人离开。待到马车转了弯,叶荷香就将章杏扯进屋里,关了门,低声说:“我问你,昨日个何少爷是不是原打算在咱家住的,是你左右不许,才到隔壁家的?” 章杏点头,“是啊,何少爷原是打算连夜回镇上,是二哥哥开口留下来的,二哥哥想让他住我屋里,我自然不许。云儿家刚好有空房,便让他住她家去了。” 叶荷香气得要揪章杏的耳朵,被她躲过了,于是改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蠢物的?多好的机会,多好的事儿,你竟是将它推出去。” 章杏一时没有想到自己这事到底错在哪里,见叶荷香还要戳她额头,连忙站起,躲到一边。叶荷香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追着说:“你那屋怎么不能住人?啊,人家何少爷都不嫌弃咱家,你在那瞎扯啥?” 章杏不由得辩解说:“我那屋怎么能让住一个陌生男子?” 叶荷香哧一声冷笑,‘原来你还知晓这事,我还以为你是个没开窍的木头桩子呢。”她说到这,见章杏脸色又冷几分,知自己说得有些过,连忙改了颜色,拖着章杏手,语重心长说,“杏儿,我说得虽是重了些,却是为你好。我是你的娘,断是不会害你的。我告诉你,这男女之防是要守,但却不是这个守法。你这样,便是将生生的好处推给别人了。娘早打听过了,这何少爷祖籍江宁,尚未定亲,家里无其他兄弟,田亩铺子都有,在咱们漳河镇是数一数二的人才,要是能嫁到他家,啧啧,那是享不尽的福啊。这样人物,一定要想法子抓住了……” 章杏被叶荷香话里的意思惊住,好半响才回过神来,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叫道:“娘,我多大,他多大,您都想哪儿去了?” “我想哪儿去了?我还不是为你好。你今年都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嫁人,这事自然是越早打算越好。你没见着隔壁那贺大姑的丫头,人家也就比你大一岁。你道她为何这般殷勤将何少爷邀到她家住?还不是做的这个打算?”叶荷香越说越激动,“我叶荷香的女儿不说是这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人物,那至少也是魏家庄拔尖的。她家的丫头想要跟我的比,那是痴人说梦话。以为将人邀到屋里住一晚就拔了前筹,结果天一亮,人家何少爷还不是先到咱家了……” 章杏见叶荷香有疯魔的前兆,摇了摇头,要出去。叶荷香一把又拉住她,“我跟你说,杏儿,这何少爷一准对你有些意思,你下次再不可这么做了,一定要好好哄着他,哄得他对你上心,这等好事未必不会落到咱们头上来。” 章杏额头突突跳,生怕自己忍不住与她对说起来,因是多次经验告诉,她那可以说得许多人哑口无言的口才,遇了她娘,那就是个哑炮,说了也白说。既是如此,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她甩开她的手,不顾叶荷香的跳脚,径直开了门出去。在门口晃来晃去的章金宝进门总算开了,一下扑到章杏腿上,昂着头,叫:“大姐。” 章杏弯腰抱了他起来,到厨房里放到凳子上,又烙了四个大饼,夹了芹菜,给魏云海送去。走到一半路,就遇了魏闵文魏闵武两兄弟,把篮子交给了他们,让他们送去。 她坐在田埂上歇一阵,太阳当头照着,她背心全是汗,见不远处有个池塘,便过去洗了一把脸。水波漾纹渐消去,清澈水面上印出她的影子。她脸型眼睛像叶荷香,嘴巴鼻子却像章水生,算是取了两个人的长处,虽是目前还小,眉眼尚未完全张开,但依旧能一眼看出是个美人胚子。若是再长大些,大约能让人有惊艳的感觉。 章杏头一回发现自己这皮相居然生的不差,只是太瘦了。但是她今年只有十一岁啊,算虚岁也就十二岁,十二岁就开始考虑定亲嫁人的事了,这实在让她太吃惊了。诚然,她也早知,这地女子嫁人定是比她过去经历的要早,但早成这样,她一时半会还真是接受不了。 至于叶荷香心怡的何元青。章杏仔细想了想,他长什么样子,她已经记不住了,只知道这少年笑得很温暖,比之路人甲乙略微好一些些。哄这样的小家伙对自己上心,这是件多么惊悚的事啊。 她做不来。 章杏回去时候,叶荷香还在生气,还要拉了她说教。章杏眼疾手快,抢了一把锄头就去了菜园子。 贺大婶子带着魏云儿在镇上住了三天后才回来,竟是带给章杏一百二十个铜板,也等于章杏的一块帕子在镇上锦绣阁卖了二十四文钱。贺大婶子拉着章杏感概说:“那锦绣阁的掌柜还找我打听,那花样子是谁个画的,我没有知会你,倒不好说出姓名来,只说是我们魏家庄的人画的。他呀,还问我手头上还有没有别的没绣成的花样子呢,说是要出钱买呢。” 章杏也很高兴,没想到花样子也能卖钱,那是不是表示她日后不用再捉针绣花了?安子媳妇说她不是拿针的料,这话确实没有说错,她确实做不好这事。 贺大婶子看章杏脸色,又说:“杏儿,你要是想画花样子卖,我就让云儿她姐给你打听打听行情,咱们打听清楚再卖,没的又被人赚一头。你说说,那周货郎占了咱们多少钱,收咱们帕子只给十八九文钱,还肉疼会死,转头就卖二十四文钱,啧啧,这个黑心的,看我下次不说他。” 章杏不禁笑起来,说道:“婶子,您可别说得人家再不敢上咱们这儿来了,否则村里其他做绣活人家要怪您断了她们的财路啦。”依她看来,这周货郎其实也没赚多少去,两边中间差价也就五六文钱,扒去上镇里来回需给车钱,也就剩的不多了,挑着货担子走家串户叫卖,这事可不是轻松的,他挣得也算是辛苦钱了。 贺大婶子哼一声,道:“我看未必,若是村里人知道周货郎这其中的勾当,定也是骂他黑心的。” “娘。”魏云儿插嘴说,“人家走家串户原就是想挣点小钱,没甜头的事儿谁干?况他挣得也不算多,你忘了?这上镇里来回也得给四个铜板呢。” 贺大婶子一愣,在心里默默盘算一阵,说:“就算给车钱,那他也挣了,咱们出个他的东西可是不少啊。”(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重税 周货郎再来魏家庄时,已是二十来天后的事情了,这期间天气晴好,淮河水位渐渐回落,河两岸人家吊起的心也渐渐落回原处,守堤的乡农也陆续开始返家了,再不是紧锣密鼓看守,而是变成轮序上堤。魏云海在家里住了几日后,又上堤去。 淮水水位退下,十里八乡的走动开始了,许多往外地避祸的人家也开始陆续返家了。周货郎挑着货担子来到魏家庄,在贺大婶子门口吆喝了好几个来回,总算见开了门。 周货郎见是熟客,满脸堆笑正要相问。贺大婶子扬起手中的铁锅,哗一下将一锅洗锅水泼到了周货郎脚下,不发一言,进屋关门。周货郎看着脚下的水愣神许久,魏云儿拉着章杏在房里笑得东倒西歪。 贺大婶子忿忿不平说:“真当咱们是傻货了,哼。” “娘,我还真以为你开门要去骂他呢,还好只赏了他一锅子洗锅水。”魏云儿捧腹笑着说。 贺大婶子瞪了女儿一眼,“你娘又不是个棒槌,犯得着做这等将人都得罪光,自己又得不到好处蠢事?” 章杏魏云儿均是笑不停。周货郎愣头呆站半响,终是挑着货郎担子离开了。 等到淮河水情彻底解除了,守堤的人都回来了。章杏便跟着贺大婶子去了一趟镇里,将自己画的几个花样子卖了些钱,也了解到,镇上的几家绣品铺子都有专门绣娘,多是在铺子接了活去绣,绣好铺子收成品,按绣工付工钱,那花样子多是专人画好了的。 像贺大婶子自行拿了绣品去铺子卖,一般是不收的,只不过因为魏云儿的姐姐魏香儿刚好是锦绣阁的绣娘,且贺大婶子出的几件绣品绣工不错,锦绣阁掌柜更是看上了章杏画的花样子,这才收了。 章杏觉得绣品铺子流程与周货郎走家串户卖净帕,收成品,性质差不多。只不过人家绣品铺子里东西精细,且活计各种各样,什么屏风,绣衣裳,绣字,应有尽有。而周货郎那边只一些帕子香囊之类简单活计。 章杏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贺大婶子只泼了人家一锅洗锅水,否则她这条小财路也给堵死了,她自知自己既没有贺大婶子的便利,又无过硬的绣工,可以将活计卖到镇上绣品铺子去。所以周货郎这条小财路,她还是要走下去的。 天进了六月,就一日热过一日,地里秧苗长得正好,菜园子的菜也都有吃魏云海闲暇之余,仍是常到漳河镇上码头去打短工,所以家里暂不缺吃用。 魏闵文魏闵武继续到私塾里听之乎者也去了,章金宝已经能背下整篇的三字经了。章杏闲着无事,便开始教他练字,只不过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实在不是穷人家能消耗的起的,魏闵文魏闵武那是有个好舅舅无偿支持,章金宝就只得被姐姐握了手,拿了跟树枝,在地上画。 章金宝觉得跟着姐姐既有好吃,又有好玩,还能听数不清的有趣故事,他现在已经不粘叶荷香了,变成了章杏的小尾巴。章杏洗衣服,他就在一旁画圈圈,章杏烧火做饭,他就守在灶台前等吃的,章杏去菜园子,他就在里面玩泥巴。 叶荷香心里失落,哄骗都无济于事,遂只得用强,只这强,章金宝今日从了,明日忘,后日还是跟在章杏身后打转转。叶荷香心灰意冷,只得就此作罢。 章杏至那日在油棚子里听到裕安全塘镇许多地方也遭了水淹之后,便想着要去李庄村看看,只总是有事,一拖再拖,她没有去成,反是将李庄村的李大河拖来了。 李大河来的那日,已是七月间,她带着章金宝用荷叶做了伞,在小沟里捉了几条鱼,回来时候,就看见自家门口那颗大树下站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壮年汉子,走近了,方才看清是李大河。 章杏连忙请李大河进屋,倒水端与他,又说:“李叔,您先坐会,我将这几条鱼杀了,做道煎鱼,您就留我家吃个饭,一会就能好了。” 李大河进门十分拘谨,听得章杏这么说,咽了咽口水,连忙说:“杏儿,你别忙了,我是有事来的,跟你说了,我就走了。” 章杏回头看他,见他比之上一次见面又瘦了不少,只剩一个干骨架子了,看见屋角落篮子里青瓜都不住咽口水,显然是饿了很久,且衣衫褴褛,满脸沧桑,断不像走亲戚的人。她心中一动,问道:“李叔,我婶子和金莲妹妹了?” 李大河犹豫一阵,低声说:“她们,她们就在你们这村头……” 章杏心中一酸,这时已经猜到这李家三口大约是一路讨饭过来的,连忙将手擦干了,说:“走,李叔,我们去接她们,你们既是来找我,哪里过家不入的?” 李大河站住不走,“杏儿,你婶子她不会过来的……” 章杏已是牵着章金宝出了门,回头说:“李叔,你们跟我讲究客套,苦得还不是金莲?她这么小,您忍心,我还不忍心呢,走吧,把人接回来之后,咱们再说事情。” 李大河沉默点头,带着章杏来到魏家庄村头,果然看见村头那小河边有个干瘦妇人牵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站着。章杏松了章金宝的手,让他去叫李金莲。章金宝甚是听姐姐的话,当下颠着小腿扑过去,一边大声喊:“金莲妹妹,我来接你啦。” 小孩子童言无忌,最是能打动人心。章金宝牵了李金莲的小手,说:“金莲,走,你跟我到我家去。”李金莲啃着手指昂头看李尤氏。李尤氏连忙说:“哎呀,我们不去,不去了。” 李金莲哇一声大哭起来,将章金宝吓了一跳,连忙哄道:“金莲妹妹别哭了,我家今天捉了鱼,我们去看鱼去吧。要不,我把鱼送给你,你不哭了,好不好?” 李金莲越发哭得伤心,李尤氏怎么也哄不住,偏当着章金宝章杏的面不好骂女儿,只得好声好气哄着。 章杏笑着挽了李尤氏的胳膊,说:“婶子,走吧,我家离着这不过就几步路了。” 李大河也眼巴巴看着李尤氏。李尤氏只得说:“杏儿,实在是失礼了,头次到你家,还空着手……” 章杏拖着李尤氏往家里去,“婶子跟我讲什么客套?只要您能去,我就很高兴了。” 她将李尤氏拖到魏家,连忙生火做饭。李尤氏坐不住,便过来灶头帮忙添柴,一边问道:“杏儿,怎么没见你娘在?” 章杏边淘米下锅,边说:“我娘回埠河村去了,今日不回来。” 李尤氏松了一口气,她与叶荷香做了多年的邻居,早知她是个不容人的人,若是叶荷香见他们这般进门,定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那,你,你后爹呢?”李尤氏又问。 章杏笑了笑,说:“我伯伯上镇里去了,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 李尤氏哦了一声,脸上的拘谨更少了。 章杏煎了鱼,又烧了一盘青瓜肉丝,一盘鸡蛋菜汤。另一锅里的饭也熟了了。章金宝早闻着香气嗅到了灶前巴巴看着。李金莲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灶台上菜。 饭菜烧好,章杏请李大河夫妻上了桌。这两人先是还有些拘谨,被章杏劝说几句,就放开了。吃了饭,喝了热汤。李大河便说了事情。 原来,今年五月的桃花汛,河坝虽是没有溃,但是大水漫过河堤,也淹了不少地方,裕安县全塘镇有一半村庄都泡在水里,他们李庄村也没能幸免,田地房屋淹了一大半。李庄村的老村长没有熬下来,就在五月间走了。 新上任村长一来便给了乡亲一个下马威,催促起税赋来,还说若是在限期内交不清的人家,田地一律当无主的地没收。大水才退,李庄村几乎家家或多或少遭了秧,原本吃喝都只是勉强,哪里还有余钱交税?可是若是没有了地,他们这年又吃啥喝啥?有些人家就东拼西凑,找亲戚朋友借,总算是保住地。但是也有一些实在借不到钱,只得走老路子,到处讨饭。 李大河一家便是后者,只他记得章杏的嘱托,便带着家小,一边讨,一边找过来。 李大河说到这里,叹一口气,又说:“杏儿,眼下咱村就是这么个情形,你若是还想让金宝回村里,就得要想法子交齐了你家那三亩的税,否则是保不住你家那地的。李友贵那王八蛋不好说话啊,咱村里有老人都给他下跪了,求他给条活路,都被他赶了出来。” 章杏静静听完,问道:“李叔,你可知我家那三亩地需教多少税?” 李大河在心里想了想,说:“你家那三亩地都是下等的,每亩需三升栗。金宝不足十岁,这人头税还不要交,只是你这人头税……” 章杏说:“我的户籍已经转到魏家庄来,那边人头算不到我头上来。” 李大河点头说:“那你家这地税约莫九升栗,另加徭役及其他未服的杂役差不多也要二三十文钱吧。” 章杏在心里暗算,九升栗加其他杂税,最多也就百来文钱,这个她她眼下还是能拿得出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用钱的速度 不过三亩不算好的地,不算人头税,竟是要百来文钱。虽是出的起,但是章杏还是很吃惊。这赋税实在太重了,难怪家家听了赋税就要叫苦的。据她所知,李大河家的地也不多,但他家有两个大人,按时下男满十,女满十二就要交人头税这规定,他家的人头税,再加其他杂七杂八的税,怕是还不少。 去年大水,八月才退,江淮两地几乎颗粒无收,今年的收成还没有到时候,不要说李大河家了,怕是李庄村大部分人家都拿出这钱来。 “杏儿。”李尤氏一边打量屋内,一边说,“依了我说,你家那三亩地,反正是孬地,你姐弟两个又没空种它,还不如让他们收去算了。干脆跟你后爹好好说叨说叨,将金宝也转到这边来吧。这漳河镇比咱们全塘镇要松快多了,咱们那边好多人家都想着将户籍转到这边来呢,这边的日子比咱们那边好过多了。” 章杏听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爹的坟还在那边,金宝的根应是落在李庄村的,这三亩地的税我们交就是了。”章金宝若是转到魏家庄来,那就是个外来户,万事起头难,现在许是还能饱肚子,待到他长大了,魏云海叶荷香相继去了,他的日子不一定好过。老章家在李庄村多年人脉积蓄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成了。 李大河也点了点头,说:“杏儿说得对,这根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丢啊,这税你们要是交得起,还是交了的好。”说完,他自己又叹了口气,他祖辈都是李庄村的人,比老章家还要久,可他现在却不得不离家背井,他觉得自己有愧于地下祖辈们。 章杏看了李大河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李叔,你家的税有多少?” 李大河惨淡一笑,“说这个干啥?说了我也交不起啊。”李尤氏却心里一动,拐了拐李大河,见他还在亦自伤神,只得自己开口了,说:“我们家地虽是不多,只二亩中等田和二亩下等田,但是人头税加了其他杂税,这钱不少,要一百多文钱呢……” 李大河一听就知自家媳妇做了何种妄想,立时大声打断她:“你说这些做什么?” 章杏在心里算了一下,李大河家税加了自家,大约三四百来文钱,她还出得起,她虽知这钱有得出去,未必有得回来,但是人已经找到她面前了,她还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就这么离乡背井去讨饭。讨饭这事,她也是做过的,个中滋味不是一个卑贱二字就能说尽的。 李尤氏被李大河一吼,脸都红了,抱着自己的女儿眼泪直往下掉。章杏握住她发抖的手,说:“婶子,你们不要到外面讨饭了,金莲还太小了,不能跟着你们天南地北流荡,你们先归家的,交税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李尤氏听了立时抬头,眼泪巴巴看着章杏,使劲摆手,哽咽说:“杏儿,不能,不能,是婶子不好,婶子……”李大河也急得跺脚,禁不住骂道:“你这婆娘,你也不想想杏儿的难处?”又转头对章杏陪不是,只不让她掺合到自家的事来。 这夫妻两个都是实诚人,心里虽是很希望有人能解了他们眼下难处,但是也知道章杏现在还只是寄在人家家里,虽是看这魏家不缺吃穿,家境还不错,但是这家毕竟姓魏不姓章,人家可以看在叶荷香份上,将章家税交了,却没有一点理由要帮他们李家的忙啊。 他们殊不知章杏所说帮忙却不是找魏云海,而是自己出这钱。这大半年来,她又是捡蘑菇卖,又是绣帕子,画花样子,已是积攒了不少钱了,更在前几天给锦绣阁一个四扇屏风画花样子,得了一笔大钱,付李章两家赋税是绰绰有余。 章杏劝说一番,只差打包票李章两家的税她能解决,总算是令得李大河夫妻两个半信半疑,点了头,打算回家先等几天看看。 他们正说着,魏闵文魏闵武下学了,一下子涌进厨房来,见了两个生人并一个小丫头坐自家桌前与章杏说话,一时发愣。还是魏闵武反应快,先猜到这几人大约是章杏原来的熟人,一言不发就拉着自家哥哥出去。 李大河见到两个人高马大的半大小子风一样进来,风一样出去。他们进村前就打听清楚了,知道叶荷香嫁的这户人家另还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子。便猜到这两个大约就是章杏后爹的那两个小子了。他们夫妻两个更是坐不住了,立时站起身来,要走。 章杏拉了他们,一时半会家中无做好吃食,恰好前一段时间她忧心水患,做了不少的李氏大饼。这饼子最是耐饿,但是口感却算不得很好。魏家的几个人被她押着吃了几天,就不想再吃了。如今,家里只有这饼还有剩。 李大河一家都讨饭了,估摸是不会嫌弃的。章杏抓了七八张大饼,一股脑全塞进李大河的包袱里,叫他们先归家去,她大约就是这几天,定是会回李庄村一趟的。 李大河一家满脸感激走了。章杏抬头看了看天,今日魏家庄私塾又早放了。她进厨房收了空碗盘,魏闵文魏闵武一前一后进来了。章杏连忙打了水,让他两个洗手,问道:“今日怎么放这么早?” 魏闵武昂头望天洗手,不知在想什么。魏闵文也有些心神不宁,被章杏叫了几声,方才哦一声回答:“刘先生要我们两个明年下场子试一试,叫我们归家问问家里的意思。” 章杏也愣住,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惊喜笑着说:“那是好事啊。” 说实在话,她对这地的科举知之甚少,魏家庄这个私塾,给她的感觉就跟一个少年游戏场差不多,这里的学生有大有小,大的十八九岁的都有,小的也就八九岁,上一天放几天,那是常事,刘先生管得也不严,就教背背书,写写字。 章杏去私塾几次,几次都看见上面先生在打瞌睡,下面学生在到处追。魏闵文魏闵武两个人回家后从来都不兴拿书的,书袋里蝈蝈蚱蜢石头占的份量比书纸还多。一直以来她也没听他们说要考试之类的事,她心里还有些疑惑,莫非这地的科举考试跟她印象中的不是一回事? 现在私塾的刘先生让魏闵文魏闵武下场子,她也很想知道这场子到底是怎么一个下法,她的这两个二吊子哥哥到底能不能下出个名堂来。 魏闵文回应章杏的还是茫然眼神。魏闵武突然来了一句:“方才来的两个人是不是你以前村里的乡亲?全塘镇,李,李庄村的人?” 章杏不由得转头看向魏闵武。她可是从来都没有跟这两小子说过自己以前村里的事,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他们是来讨饭的吧?”魏闵武又说道。 章杏盯着魏闵武看,摇了摇头,说:“不是,他们是来找我有事的。” “什么事?是不是来告诉你,你家的地要被没收了?”魏闵武又说。 章杏确定他肯定是听谁说了些什么。“谁告诉你这些的?”章杏问。 魏闵武一边擦手,一边说:“你甭管谁跟我说的这些,你还是赶紧想办法吧。你们那村新上任的村长之所以催得这么急,其实是想多圈点地,送给人家做人情,这人你们是惹不起的,最好小心一点。” 章杏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又怎么能放他走,拽着他不让走。魏闵武被她逼急了,不耐烦说:“是何少爷告诉我的。” 章杏一愣,魏闵武认识的何少爷也就只有何元青的,他又何时来过魏家庄?但魏闵武不像说假话的样子,而且这事一听就知道不是他能捏造的。章杏又问:“他还说了什么?那个我们惹不起的到底是什么人?” “你去问何少爷,他只跟我说了这些。”魏闵武趁章杏不注意,抽出自己袖子,就跑出去了。 天黑下,魏云海归家了,先听魏闵文说了刘先生让他们下场子县试的事情。魏云海听了,也很激动,立时拍板,这场子一定要下,又嘱咐自己的两个儿子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学习之类的话。 章杏等他们将这件事情商定完毕,就跟魏云海说了,今日李大河一家人上门的事情,自己想明日去一趟全塘镇李庄村看看。魏云海这些天常在码头出没,也听了不少周围几镇的事情,知道前些时候他们这边虽是无事,但是全塘镇那边还是淹了不少地方的。李庄村又在淮河边上,那肯定是难以幸免 现在地里收成还没有着落,就这般催促起交税来,可不就是逼人家讨饭吗? 魏云海是知道章金宝还有地在李庄村的,章杏这时要去看看,那是常情。魏云海点了点头,说:“去看看也好,金宝在那边不过只有三亩孬地,他又不需交人头税,伯伯一会给你钱,你把那税交清了吧。”(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惊人消息 魏云海是真心待章杏与章金宝好,但是章杏却不想让他帮忙垫付这钱,魏家的赋税已经很重了,光是人头税就要五份,难怪魏云海是这么拼命。 “伯伯,您不用给我钱了,我前几天跟贺大婶子到镇上的锦绣阁卖了几个花样子,手头上的钱够付这些税了。”章杏说道。 魏云海一愣,章杏跟隔壁贺大婶子学绣花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对这道懂得不多,以为这是婆娘们闲着无事捣腾卖几个小钱,况章杏还这么小,他只当是在学手艺,压根就没想她会挣到钱。 “杏儿,你可知这三亩需交多少升栗?金宝虽是不需交人头税,但只要李庄村还有他的地在,就另还有一些杂税要交的。”魏云海慎重说道。 章杏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问过李叔了,他告诉我,如金宝这样的,约莫要交百来文钱,我手上有。” 魏云海愣看她,魏闵文魏闵武也停了筷子,转头看她,魏闵武更是吃惊得连筷子上的菜掉了都不知道。 章杏为了取信他们,干脆跑自己房里,抓了约莫百来文铜钱,装钱袋里拿出来,放桌上。魏闵武立时伸手要去抓。魏云海一筷子敲在他手背上,催促章杏:“快收好,快收好。”这钱袋里的钱一看就不止百文了,他还真想不到章杏不声不响竟是挣了这么钱,看着章杏越是觉得这闺女比儿子行,又可惜她不姓魏。 章杏既是手上有钱,交税这事魏云海就放下心来,只第二日他还要去码头做短工,就嘱咐两个不上私塾的儿子陪着章杏一道去往全塘镇李庄村。 章杏有了魏闵文魏闵武两个人作伴,胆子就大多了,她这两个哥哥虽是只有十三四岁,却都生得极是壮实,比之人家十四五岁的少年看着还要大相,有他们作伴,也就不怕有人抢东西了。 章杏章金宝魏闵文魏闵文顺利到了李庄村李大河家里,章杏找了由头将魏闵文魏闵武两个差出去,问清楚了两家具体要交的钱数。李大河和李尤氏面面相觑。章杏不禁问道:“怎么了?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吗?” 李大河摇了摇头,看了看李尤氏。李尤氏拖了章杏的手,说道:“杏儿,我跟金莲他爹想再求你一件事情。” 章杏心中一紧,仍是笑着问道:“什么事?” “杏儿,你好心借我们钱交这税,我们是一千个一万个感激,但是你也知我们家这境况,这税一年比一年重,这会交的还是去年的,今年还不知着落在哪里。你借的这钱,怕是我们难得还上了。若不是金莲还小,我不想她过东跑西荡的日子,我跟你叔都打算不要这地了,实在是种不起啊。我与你叔商量一夜,打算将我们手头两亩中等田给你算了,算是还这税钱。你们姐弟两个又不到这边种地,这地你还是给我们种,等年底收成后,除了田亩税,你再给个两三成就行。你看这样可好?”李尤氏说道。 见章杏愣神不答应,李尤氏又说道:“杏儿,你放心,我们是不会坑你的,我们手上这两亩中等地只要伺候的好,出息不比上等地差。现在这样的地买卖都是一两五钱银子一亩。而且,我们也不紧种,等金宝长大回了李庄村,这地就归他了,他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一两五钱银子一亩的地顶了二三百文的税钱,这绝对是贱卖了,若不是现下赋税太重,谁愿意做这傻事? 李大河和李尤氏巴巴看着章杏。章杏半响后,方才摇头说:“事不能这么做,二三百文钱就买了两亩中等地,乡亲若是知道了,怕不是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不厚道……” 李尤氏还要说,其实这事他们也算是求仁得仁,反正税交不起,地是种不下去,还不如给了章家算了,一来还了章家人情,二来,章金宝还小,一时半会是不会到这里种地,刚好租赁给他们种,等章金宝长大了,她女儿金莲也要嫁人了,女儿有了着落,他两口子怎么着都行。 章杏拦住她说:“婶子家的地我相信是好地,我要,但是不能这么个算法,否则,我真是要被人骂死了。两亩中等地,三两银子,我买下。这税钱是税钱,买地是买地,两个混不得。婶子要是有钱了,想还就还,想要再买回这地也行,若是无钱,就当我是先一年买的地。这地也给你们种,收成在田亩税后,咱们四六分成,婶子你付的血汗,你占六我四。” 李大河和李尤氏不禁都面露喜色,只他们也不肯占章杏便宜,三个人商量了许久,终于订下地里收成税后五五分成,且章杏一并买下他家的另两亩下等天,与自家原来的三亩地一道租赁给李大河夫妻。 事情订下了,李大河带着章杏去找李庄村新上任村长李友贵交税,李友贵万没有想到出去讨饭的李大河居然会回来,还交上了税钱,自是言语刁难许久。章杏谨记魏闵武的交代,不跟这人正面交锋,将李友贵的冷言冷语当成了耳边风。 权贵就是权贵,你一个光脚穷汉若无绝对把握,惹不起最好不要惹,否则明亏暗欺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交了税,李大河与章杏又说了田亩买卖的事,李友贵更是刁难了,若不是魏闵文魏闵武两个在旁边,他对章杏的底细又不甚清楚,怕错得罪了人。这事还不一定办得成。 李友贵这边办清了,章杏将余下手续全交给李大河,自己则带着章金宝魏闵文魏闵武回到了魏家庄。魏闵文闵武自觉跟章杏跑这远路,连口好吃好喝都没有捞到,一回来就催促章杏下厨,以慰劳他们如此辛苦。 天已经黑了,魏云海正在手忙脚乱烧火,他原就不耐烦做这些,听了两个儿子的嫌弃,差点又赏了他们一顿条子抽,被章杏劝了,推出去。 章杏烧了一盆高汤面,里面加了一些青菜肉末,被几个人分食一空。收拾了厨房后,这才回了自己的房。 屋里大家都睡熟了,鼾声此起彼伏。章杏拖出自己的钱罐子,将里面所剩无几的钱数了一遍。忍不住感概,这攒钱的速度真是永远也比不上用钱的速度,攒了大半年的钱,不过一日,她就只剩十几个铜板了。 挣钱,永远是件大事。 章金宝现在有八亩地了,这田亩税是年年都要交的,李大河夫妻租赁她家地种,这人头税李友贵说按规矩是要算在章金宝头上的。虽然李大河当时跟李友贵理论起来。但是章杏不认为这事会有改变。 自从聚缘楼开始用蘑菇做菜之后,这蘑菇是越来越少了,会分辨有毒无毒的蘑菇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这蘑菇再经过一段涨价后,就开始直线下落。如今一背篓蘑菇能卖几个铜板好日子一去不返。 至于卖菜谱,她原以为这是一条不错财路,后来才发现,这完全是自己运气好,人家聚缘楼掌柜之所以给她五两银子,不过是看着稀奇,说白了,人家是买发五两银子她一个连锅带炉子上菜的创意。若是换成别的炒菜,别说菜谱,许是连蘑菇都没有人要。 人家聚缘楼的大师傅在领会干锅蘑菇烧腊肉之后,没过多久就推出一连串干锅菜来,品种繁多,味道并不比章杏从前吃过的差多少。 所以说劳动者的智慧是无穷尽的。 卖菜谱这事是不要想了,绣帕子是件辛苦活儿,而且挣得又太少,至于画花样子,不是说她一出手,别人就能看得中,文化的差异,审美观点的不同,许多她认为不错的,人家锦绣阁掌柜只呵呵笑几声,看不中。 在章杏纠结怎样才能挣到钱的时候,在娘家住了好几天的叶荷香回来了,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印河村的大户叶云清妹子叶云兰从盂县回来了,打算在族中挑几个丫头带到淮阳王府去。 叶荷香兴奋说道:“淮阳王府,你可知那是什么样的人家?他府上猫猫狗狗都比别家的人尊贵,要是能进到淮阳王府去,你这一辈子都不愁了,这真一件天大的好事!杏儿,来,来,娘给你找件好看的衣裳穿,咱们明日就去你舅舅家。” 章杏不知她娘兴奋个什么劲?人家要的是叶家的姑娘,她姓章,好不好? “娘,我不去。”章杏被她娘吵得头皮都发麻。 叶荷香一把丢了手中花花绿绿的衣裳,指着章杏说:“你说啥?不去?你敢不去!你以为你娘我求的这机会容易吗?你可知你娘我在人家大门口足足站了两三个时辰,晒了我一头汗,脸都跟猴子屁股似得了。跟那叶云兰好说歹说,只差给她下跪了,总算说得她点头,让看看你。你说我容易吗?还不去?你敢!” “娘,人家要的是叶家姑娘,我可不姓叶。再说,我不会给别人当丫鬟,我做不好。”章杏皱着眉头说道。 “你不姓叶,你娘我姓叶呀,你娘我就是叶家出来的,你怎么就不能去哪?况现在叶家没几个生得好的丫头,你要是去了,她们都得靠边站。你要是进了淮阳王府,那是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比眼下不好了千百倍?你还不想去?说得什么疯话?这事由不得你。”叶荷香说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极品与极品的碰撞 章杏开门出去后,就将这事抛之脑后,原想着只要她不点头,她娘迟早会打消这念头的,难不成还能绑了她去不成。只不曾想,这世上还有一种行为比之直接动粗,威力更是让人受不了。 叶荷香才不管她的意愿,每天里恨不得每时每刻在她耳里说叨,无非就是人家淮阳王府如何富贵荣华,能进得那府里当丫头是多大福气,还说叶云兰这回在叶家挑丫头,是想送一个叶家人在淮阳王府小世子身边当差的,这简直天大馅饼送眼前。试想,若一日这小世子长大了,承继爵位,身边伺候的人还不水涨船高的?若是有幸让小世子上心了,那简直是一步登了天了。 她是多么不容易才求得这机会,她掏心掏肺,竭力为她打算,她若是敢不去,那便是不孝,忤逆,她要死给她看。 如此之类,云云。 章杏觉得自己耳朵委实负荷过重,夜里睡觉都在嗡嗡作响。魏云海一天到晚早出晚归,魏闵文魏闵武真打算下场子试水了,留在私塾的时间变长,有时候便是私塾下学,他俩也不回。章金宝则被她娘的疯魔的样子给惊到,见到叶荷香过来,就跑开了。叶荷香全心全力专注这事,只恨不得将自己那嘴长在女儿身上。 不过三日,叶荷香嘴皮子没有磨破,倒是令得章杏耳朵生了茧,烦不胜其烦,只得从了——不过是过去让那叶云兰看上一眼,想要被她看中,估计有些难度,毕竟人家叶家花样年华的小姑娘可是不少。据她所知叶云兰的亲哥哥,那在印河村圈了十几亩地做宅子的叶云清就有十三四岁一个女儿。这么多人才排在叶云兰面前,没道理她反会看上一个异姓的丫头。 所以说,被看上难,想要不被看上那不是小事一桩?当务之急,是要让她的耳朵消停下来。 听她娘唠叨,这真是一件能要人命的事情。 章杏对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道还是十分清楚的,她虽是在这地过了一年多,但基本在乡间打转,接触的多是些质朴的庄稼人,没有那么多规矩,和弯拐心思。在这里,她除了感觉生活压力有些大外,并无其他束缚感觉。 可是在大宅院里当丫鬟,这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的,繁杂的规矩,森严的等阶差距,大宅门里勾心斗角,这些与她骨子里某些东西完全违背,她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忍得下。若是不到山穷水尽,她是绝不想走上这条道的。 叶荷香熬的章杏答应了,就开始兴致盎然收拾起自家的女儿来。章杏的衣物皆是为方便农作的,面料耐磨粗糙,颜色已耐脏的灰黑为主。叶荷香看了一眼,就皱眉头了。叶云兰那女人的眼光挑着呢,若是她闺女就这一身灰黑过去,怕不是她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 偏生赶做衣裳是来不及了,叶云兰过几日就要走了。叶荷香只得在自己衣裳里挑拣。好在这大半年章杏个儿长了不少,穿了她的衣裳,再不像过年时候那样可以同样的人再加一份了。 只她的衣裳今年也没有做新的,叶荷香左挑右挑,翻出一件半旧撒花百蝶穿花裙,喊了洗衣裳的章杏来试一试。 叫了好几声,章杏这才慢条斯理来了房里,叶荷香扒了她身上麻衣,让穿她挑的衣裙。章杏听她话,换上了。又被叶荷香按到凳子梳头发。叶荷香还将自己压箱底的一柄成色算不得很好翠玉簪子给女儿插上。 整套妆扮上全了,便是叶荷香也大大吃了一惊,自己这女儿比之她年轻时候更胜一筹,眼下还只是没有长开,只简单换了一身衣裳梳了个头,就有些让人挪不开眼。若是再长大些,精细收拾收拾,怕不是让人连路都走不动了。 章杏被她娘摆弄半天,已是很有些不耐烦了,一会儿魏闵文魏闵武就要下学,饭都还没有做上,衣裳也没有洗完,她娘对家务事一概是当甩手掌柜的,她可不敢指望她。 “娘,好了没有?”章杏不耐烦说,“我还要洗衣裳了。” 叶荷香看半响,心情已是从刚开始的酸溜溜变成了女儿能进淮阳王府,她也可以跟着享福的喜悦充斥。连忙按章杏坐下,啧啧说:“就穿这身去,一准能将叶家的几个比下去。” 章杏听她满意了,就要脱衣裳干活去。叶荷香不让,说:“哎呀,不要脱了,就穿这身。” 章杏诧异回头,“娘,我还要到河里洗衣裳,还要烧火做饭呢,穿这一身?是不是今日穿了,明日就不穿了?” 叶荷香一听,也是啊,主要还是明日到印河村见面,不能现在弄脏了,她这是蒙了头了。“好了,好了,脱,脱。” 章杏几下脱了,换上自己惯穿的麻衣。叶荷香见一颗夺目的珍珠转眼就变成一颗灰扑扑鱼目珠子,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怀疑自己方才是看岔了眼,那满腔的喜悦又悬起来。 章杏压根就不给她摇摆的机会,端着盆子就去河边洗衣裳。旁边画圈圈的章金宝也立时从地上爬起,颠着小腿一边喊叫姐姐,一边追上去。 到了次日,等魏闵文魏闵武出了门,章杏叶荷香章金宝三人就在魏云海目送下出了村子。到了印河村,他们自是先要去叶大舅家报个道,不想遇了另一个非是叶姓的小姑娘。 叶大舅的外甥女胡兰儿也跟着她娘叶昌月来了印河村。 只看胡兰儿那一身鲜亮的新衣裳,章杏就知大自己许多的表姐叶昌月是来干什么的。 叶昌月见了叶荷香带了章杏进门,也吃了一惊,心里也将叶荷香的打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为了确定,她还是将自己娘叶舅娘拉到了一边,问道:“她这时候过来干啥?” 叶舅娘与叶荷香积怨多年,叶昌月自是站在自己娘这边,对叶荷香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叶舅娘瞟了叶荷香与章杏一眼,没好气说:“还能是啥事?不就是也想进淮阳王府吗?真个没脸没皮的,人家要的是叶家的姑娘,她死皮赖脸求半天,非要把自己那丫头也领过来看看。我都替她臊得慌。” 叶昌月不由得轻咳一声,她娘忘记她的女儿也不姓叶,她娘要她带着胡兰儿过来,还不是打得同样算盘。这话是连她也一起骂了。 叶舅娘话出口,才知道也打了自己女儿的脸,连忙拉了叶昌月的手,说:“昌月啊,我说的不是你,是叶荷香那蹄子,你是没有见过她前几日见叶云兰时那作为,我真真是看不下去。” 叶昌月是听了叶舅娘的话,带着自己女儿胡兰儿过来的,过来之后,才知道人家叶云兰是想在本家中挑人,她这是隔了一层,连预先知会一声都不曾有,就连叶家那大宅子的门能不能进去都说不定。不管叶荷香在叶云兰面前是何作为,到底是叶云兰点了头的。叶荷香的女儿可不就比她的女儿更占了先机。 叶昌月在心里微有些怪自己的娘,人家叶荷香就知道为了女儿前程,舔着脸求人,她这娘怎么就不知道这么做呢?她的女儿若是能到王府做事,岂不比叶荷香的女儿进去后带给他们的好处更多一些?她娘就是个只知嚷嚷,而不会做事的人,难怪这么些年,与叶荷香交锋,一直都讨不了好。 叶昌月脸色不由得沉下,说道:“娘,待会兰儿到底能不能进叶云清家那大宅子里?您可别让我空欢喜一场。” 叶舅娘拍了拍叶昌月的手说:“当然进得去。一会叶荷香带着她那丫头过去的时候,你只管跟进去。同样都是叶家的外甥女,凭什么那章杏能进,咱们兰儿就不能进?那叶云兰,你又不是不认识,你怕啥?” 先是将人家贬得一文不值,到头来还揣这个指望。叶昌月不愧是叶舅娘的生的,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理所当然点了点头。 叶舅娘又说:“你看紧一些,别弄得叶荷香都走了,还不知道。那蹄子精着呢。” 叶昌月又点了点头,将目光锁定叶荷香母女。先前进门,她只匆匆看了章杏一眼,就拉着自己娘到一边说话去了,除了觉得她个儿长高不少以外,并没有发觉什么。这会应是要知道自己女儿的对手实力,自是看得仔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惊道:“杏儿这丫头这半年来倒是长开了不少。” 叶舅娘抬头看去,也是一愣。 章杏察觉有人打量自己,转头,看见叶舅娘与叶昌月阴测测目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叶荷香看到叶昌月和胡兰儿,就知道她们是来干什么的。她心里顿像揣了一盆火。叶云兰要在叶家本家挑人的事情,众所周知。她百般讨好叶云兰时,那叶舅娘就在一边,不仅不帮腔,还一副看不起的样子,出了叶云清的宅子,还冷嘲热讽她一番。 怎么着,现在居然想搭她的秋风?让自己外姓的外甥女跟她女儿争?门都没有。(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淮阳王府的奶妈子 章杏一看到自己娘对上叶舅娘和叶昌月的眼神,就知要起风波,连忙伸手将章金宝拉过来。她是素知她娘嘴皮子功的厉害,只要这一挑二的风波不上升到行武阶段,她是一点也不用担心的。 当然,有叶大舅在,这后一条假设也可以去掉了。 叶荷香款款走向叶舅娘和叶昌月,皮笑肉不笑,说道:“哎哟,昌月来了,几时来的啊?近来家里忙不忙啊?”若是能忽略她脸上的冷色,这话倒也说得得体。 叶舅娘做不好这表面功,看着章杏,怪腔怪调说道:“杏儿这丫头穿的哪个的衣裳?大成这样子,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自己穿的这么好,让女儿捡别人漏穿,这哪里像走亲戚的样子?” 章杏见叶舅娘把当了枪头,顿时一愣,往己身看了看。说老实话,今日这身衣,可是比过年时候穿的要合体多了,那会子自己这舅娘怎么就不晓得抱不平呢? 叶荷香回头看章杏一眼,笑着说:“杏儿穿的是我的衣裳,她长得快,以前衣裳都穿着小,偏生我们家又穷,做不了新的,只好捡我的穿。不比老胡家,可以一年好几件给兰儿做衣裳。说起来,兰儿跟杏儿虽是差了辈分,但两个年岁差不多,杏儿穿我的衣裳大,但是一定穿得兰儿的衣裳。今日我们刚好要走一趟云清家,杏儿穿这身确实有些不好看,我看兰儿今日穿的不错,不要,先给她姑穿穿?等去云清家回来后,再还她?” 叶昌月立时站起身,指着叶荷香骂道:“你想得美。我女儿的衣裳凭什么要给你丫头穿的?” 叶荷香啧啧说:“你这样可不像一个做晚辈的,我到底还是你姑呢,不过是像你借件衣裳,你就指着我的鼻子骂,真是个没教养的。” “你说谁没教养?”叶昌月绝对是继承了叶舅娘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着,叉了腰就要找叶荷香理论。叶舅娘也在一边帮腔跳脚。 这么大动静,叶大舅自是在屋里坐不住了。 叶荷香瞟见叶大舅过来,连忙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哽咽说:“我都这么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被一个晚辈指着鼻子骂,我,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好,好,以后我不上这门就是了。” 叶大舅先是看见叶舅娘和叶昌月指着叶荷香鼻子骂,又听了叶荷香的话,他虽惯是个和稀泥的人,这会也脸色一沉,叫道:“吵啥?吵啥?还不住嘴?左邻右舍都知晓了。” 叶荷香趁机哭道:“哥,你家这门,我上不得了,我以后再不来。”说着,拽了章杏就要走。叶大舅连忙叫了儿子媳妇拦住她,先是将叶舅娘说了一通,又说自己女儿:“你也是个当娘的人,怎么能指着自己姑鼻子骂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叶昌月要理论。叶大舅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已是听不进去,只让叶昌月给叶荷香陪不是。叶昌月怎么会听?拧着不听。叶荷香又挤出眼泪,拉着章杏不顾拦阻就出门去。 叶大舅气得要打叶昌月,叶舅娘看见叶荷香就这么走了,方才知中了她的计,拉着叶昌月说:“兰儿呢?你快带兰儿跟过去啊。再犟一会,你真是要白来一趟。” 叶昌月如梦初醒,赶紧带了自己女儿胡兰儿追出去。 叶舅娘料经了这么一闹,估计叶昌月便是追上叶荷香,也不一定能跟着进叶云清大门,便拽着叶大舅说:“昌月他爹,走,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叶大舅虽是气愤女儿不尊老,但也知老妻将女儿喊回来的意思,这事可是含糊不得了,无论是章杏,还是胡兰儿,只要这两个有一个侥幸进得淮阳王府,那他家发达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叶荷香拽了章杏快步走出叶大舅家门,转了一弯后,就抹了眼下的泪,挤了一把鼻涕,嗤一声冷哼,不屑说:“想搭我的秋风,门都没有。” 章杏牵着章金宝默默看着她娘抹头整脸,对着她脸这转脸神功佩服的五体投地。 叶荷香带着章杏章金宝来到叶云清大门口,叩响了门。开门的已是换了一个干瘦老头。叶荷香显然是见过这人,满脸堆笑说:“刘伯,姑奶奶可是在家?” 那刘伯看了叶荷香一眼,又往叶荷香身后的章杏看了几眼,说:“进来吧。” 章杏跟在叶荷香身后进了叶家大门,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等等,等等,别关门。”她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被叶荷香一把抓着,紧走了好几步。 虽是如此,叶大舅喊她娘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身后传来关门声,章杏看了看叶荷香的脸色,好吧,他娘都当没有听见,那她也当没有听见吧。 不过半年时间,叶家大宅又添了不少东西,花草树木间小径迂回曲折,假山假石皆有。章杏明明记得上次来时,没见着有塘,可现下不仅小径旁边不仅有塘,塘里荷花盛开,还有一座雅致小亭延伸到荷塘中间。 章杏不禁膛目,不过是淮阳王府小世子的奶妈子的兄弟,都这么大排场,那淮阳王府又该是何等富贵。难怪周围人都想尽办法要进去当奴做婢的。 刘伯引着他们走一段路后,将交由上次见面那留着刷子头的小丫头继续带路。叶荷香热诺称呼这丫头“青姑娘”,毫不在乎这位青姑娘对她的漫不经心,一边走,一边与她说话。 他们被引进一座两进的小院里,青姑娘嘱咐他们在门口站了,自己过去,也不掀帘进去,只在门口喊道:“姑奶奶,叶家大姑带着他家姑娘来了。” 里面的说话停下,一个轻缓女声说了一声“请进来吧”,那青姑娘这才引着他们进去。章杏跟在叶荷香身后进去,屋里或坐或站着三人,一个约莫三十岁妇人,中等身形,肌肤白细,面微丰。一个约莫三十七八岁,虽是衣着不俗,但略黑,满头苍翠也压不住面上的若隐若现的沧桑,且举止大不如她旁边妇人的随意。再一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面相上与那略黑妇人有些相像,似有不足之症,过于消瘦,看着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娇弱样子。 章杏跟在叶荷香身后进来后,一边听叶荷香与这几个人说话,一边偷偷抬眼打量这屋里陈设,毫不掩饰自己对这屋里摆设的羡慕。 那略白一些的妇人就是叶云清的妹妹,奶大了淮阳王府小世子的叶云兰,另一个妇人应是她的弟媳妇叶云清的婆娘,那小姑娘,章杏听得她们都称呼她“琴姐儿”,只不知是哪个琴字。她是叶云清的女儿。 叶云兰突而笑一声,问道:“荷香,这个就是你的大女儿?” 叶云兰虽是叫叶荷香坐下了,叶荷香也只坐了半个屁股,笑着点头称是,又使劲拽了拽东张西望的章杏,让她喊人。章杏傻呵呵看她娘。叶荷香不知为何自己自己平时还算机灵的丫头偏这时不灵光了,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催促说:“快过去让姑奶奶看看。” 章杏便走过去,琴姐儿自打她进门就不错眼看她,这会走近了,倒是不看了,拿起旁边小篓子的绣框绣起花来。 叶云兰有一张天生笑脸,看着温厚可亲,问章杏:“你就是杏儿?今年多大了?刚才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连你娘叫你都没有听见,” 章杏答了自己年岁,却不回答后面的话,只从眼角偷偷看琴姐儿身上衣裳。 那琴姐儿大约也不专心,感觉到章杏的目光,不禁眉头皱了皱,微微侧了侧身子。 叶云兰在大宅门里生活了这么久,自是个人精,见章杏先是东张西望到处看,又专注琴姐儿身子衣裳,答话也有些不灵光,心里便有些不喜。只章杏实在生得太好,虽是一身入不得眼的衣裳,但也难掩惊人颜色。一时仍有些放不开手。 又问章杏是否识字?会不会绣花?在家里一般做什么消遣之类话。 章杏怎敢说自己识字?对这问题,自是摇头。至于绣花,是叶荷香替她回答了。 叶云兰便问要一块帕子看看。章杏摇了摇头,说:“我没带身上。” 叶云兰一愣。那琴姐儿的娘坐的离章杏更近一些,自是看见了章杏时不时摸衣角的手,于是笑着插嘴说:“琴姐儿这里就有现成的净帕,让杏儿做几针看看就是了。” 叶云兰听了点头,接过琴姐儿递过来的绣棚,递给章杏。章杏接过,还没有落针,就看见叶云兰看着她的手皱了皱眉头。章杏绣花的功夫其实不需假装。果然,叶云兰只看她落了几针就让她停了手,也再不问她话了,反夸起琴姐儿的针线做的好。 琴姐儿撒娇偎到叶云兰身边。 章杏只得感叹她娘的脸皮真是够厚,叶云兰已是清楚流露对她的不满意了,她还坐在那里不动,没话找话说。 叶云兰都端了好几次茶了,叶荷香还一点反应都没有,没奈何,叶云清的婆娘只得站起,告退出去一会,跟院子门口站着的小青使了眼色。那小青站在门口大声喊道:“姑奶奶,全塘镇的刘夫人过来了。” 叶云兰笑着对琴姐儿说:“看我这什么记性?都忘记跟刘夫人约好的事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圈地 叶荷香再也坐不住了,只得牵着一直偎在她身边吃零嘴的章金宝站起身来,带着章杏告辞离开。 叶云清的婆娘是全塘镇龙湾村人,娘家姓吴。在小径拐弯处得了叶荷香离开的消息,这才款款出来,一边往方才院中去,一边摇头对丫鬟小青说道:“这叶淳正一家当真是个糯米团,真是沾不得,一旦沾上了,就什么事儿都找来了,甩都甩不掉。” 叶淳正正是叶大舅的名字。去年发大水,叶淳正一家逃难时候遇到了叶云清一家。看在两家既是同村,又是本家的份上,叶云清在进盂县时顺道带上了叶淳正一家和叶荷香母子。丫鬟小青那时也跟在叶吴氏身边,自然见过叶淳正一家的作为,她也附和说道:“可不是,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家!咱们好心好意救了他们一命,到头来,他们竟是想抢我们家小姐好事!” 叶吴氏叹了一口气,说:“也是淑琴的身子不好,怪不得姑奶奶另有想法。” 小青仔细看了看叶吴氏脸色,又低声问道:“奶奶,我们姑奶奶怎么看这叶大姑那女儿?” 叶吴氏笑一下,摇了摇头,说:“依我看,八成是没有看上,那丫头虽是生得不错,却说话做事实在拿不出手。” 两人边说边到了院门,便不再说话了。叶吴氏进了屋里,原本挨着叶云兰说话的叶淑琴得了她娘的眼神,找了一个由头出去。叶吴氏坐在叶云兰下手,小心翼翼问道:“云兰,你觉着这叶大姑的丫头如何?” 叶云兰抿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说道:“不愧是叶荷香的女儿,与她那时一样,眼皮子太浅了。” 叶吴氏听了,脸上飞闪过一抹喜色,笑着附和说道:“是啊,我也觉得,那丫头一进门眼珠子都没有停下过,看着淑琴身上衣裳,眼珠更是看直了去。而且,说话也大声大气,一看就知是小家里出来的。这样的人怎么进得了淮阳王府那样金贵的地儿?” 叶云兰叶摇了摇头,说:“倒是可惜一副好皮囊。” 叶吴氏见叶云兰手边上茶盏空了,连忙续上。叶云兰端起茶,缓缓吹了吹茶末子,抿一口,说:“嫂子,我知你的心思,我也疼淑琴,只她身子骨实在太弱了一些,淮阳王府那地方,她进去了,对她来说,不一定是好事啊。” 叶云兰要挑人进淮阳王府,叶吴氏自是推出自己的亲女儿,谁知道叶云兰却是不点头,说是另要在族中挑人。这些天,叶吴氏已经陪着看了不少叶家的姑娘了。不是模样不行,就是行事作为上不得台面,没一个满意的。 叶吴氏见姑子语气比之先前略有松动,更是殷勤,陪着说:“云兰,你是她亲姑,你不疼她,谁疼她?唉,我也这么劝她,只她是个拧脾气,说是玉姐儿去得早,冀哥儿又不在你身边,非要过去陪你,我也说不动啊。” 叶云兰点了点头,说:“淑琴是个好孩子。” “说到底,都怪我,若是当年我怀她时候留神些,她也不会有这不足之症了。”叶吴氏叹气说道。 叶云兰连忙安慰她,叶吴氏怀着叶淑琴时,她那时刚进淮阳王府,脚跟尚未站稳,不仅不能贴补家里,反还另需银钱各方打点,偏生那时候她爹娘身子骨不好。叶吴氏怀着孩子伺候既要料理地里事,又要照顾两个老人,叶淑琴还没有到月份就落地了,至此后,身子一直不好。 不管叶淑琴身子不好是否真与叶吴氏照顾自己爹娘有关,叶云兰对此始终心存感激。 她在淮阳王府呆了十几年了,淮阳王府的小世子就是她奶大的,虽然眼下王妃与小世子待她十分亲厚,但她心中也知,这份亲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小世子承继王府,世子妃的出现,会越来越淡。所以她才想趁着小世子才通人事,就放一个自己人在他身边。初先的情分总是深刻些,便是待后来世子妃进了府,也总会有些顾虑。 她有了这人帮忙,想要长长久久抱着淮阳王府这颗大树,想来应是不难。 所以她要挑的这人一定得是自家人,她夫家那边虽是有好苗子,但是人家可未必会向着她。偏她唯一的女儿去的早,兄长虽是有个女儿,但是生得平凡了些,又有些不足之症,送进去怕是入不得世子爷的脸。所以她才想着在叶家本家挑一个——好歹也姓了叶,不是?带在身边调教一段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谁知道这几天看了十几个丫头,竟是没一个满意的。也是,都是些穷乡里长大的丫头,自是浑身上下都一股子上不得台面的乡气。这样人物送进淮阳王府里,怕是不仅不能给她带来好处,反是会招来祸事。如今反过来看,倒是先前自己看不中的亲侄女看着顺眼多了。 人虽是生得不出挑,却懂礼知进退,又会体贴人。 才通人事的年轻人,哪个不是火做的?只要寻准机会,谁不是一点就着?况她比别人多了一份便利,这事未必一定不能成。 只不过,进了王府,也非是从此就一步登天了。那样的地方,朝夕瞬变,一个不留神,许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淑琴是她的亲侄女,她自是盼着她好。 叶云兰叹了口气,说:“嫂子,我今日就跟你明说了吧。你们只看我眼下很好,有吃有穿,有人伺候,却不知我在那边过的日子。那真是时时提心吊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半点都错不得,只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打骂发卖。我在你们面前还是个人,可是在那府里,却什么都不是,主子心情好了,给你一个笑脸,你夜里都会乐醒,主子心情不好,随时都能吐你一脸痰,你还不敢当他面擦。这日子可是不好过啊,且不一定每个人都能熬出头。现在你们不缺吃不缺穿,还住着这么一个大宅子,想怎么就怎么,哪里又不好了?真要淑琴进那地方去吗?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叶吴氏听出叶云兰不再反对的意思,激动的握了叶云兰的手,说道:“想清楚了,想清楚了,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可这是淑琴的心愿,你就当全了她的心愿吧。”她这小姑真把她当成了傻的了,淮阳王府与这穷乡僻壤,哪个好,哪个不好,这还用说? 叶云兰看着自己嫂子,说:“她以后过得不好,你们可不能怪我。” “这个自然。”叶吴氏说道,“进了王府,一切看淑琴的造化,我们怎么会怪到你身上?” 叶云兰话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既是如此,那淑琴过几天,我就带走了。” 叶吴氏确定了女儿的事情,心情大好,又想起儿子的事来,陪着笑,小心翼翼又问:“云兰,那晨哥儿……” 叶云兰点了点头,“晨哥儿,我也一并带走。现在王爷正要给世子挑几个伴,晨哥儿学问好,又懂事,他进王府应是十拿九稳。” 叶吴氏真是喜得心花怒放了,又说了一箩筐的感激奉承话。叶云兰摆了摆手,止住她,问道:“我听说你兄弟在下头好几个村圈了不少的地?这事是怎么一回事?” 叶吴氏一愣,陪着笑,说道:“哪有多少地?他不过是想起个宅子,况,那怎么算是圈地呢?都请里正下了文书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呢。” 叶云兰冷笑一声,“你到现在还哄我?他想起个宅子,想起多大宅子?一下子圈了近百亩地,这是准备建王宫大宅了吧。还立了文书?可有写明这地是怎么来的?用了多少钱?哪一家的旧地?中间人又是谁?” 叶吴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叶云兰瞟她一眼,又说:“咱们家这宅子好像也就几十亩地吧,你那兄弟这是想做全塘镇的头一份?胃口倒是不小,一下子吞了四村八十二亩地,你告诉我,他哪来的钱买的这么地?” 叶吴氏讪讪说:“这,这确实不是他买的,是别个送他的,对了,就是送给他的。” 叶云兰又冷笑一声,“他好大的面子,竟是有人上赶来送他地。” “这,这还是看着姑奶奶,您的份上……”叶吴氏陪着笑说。 叶云兰脸色都气得不行,“我在王府里天天提心吊胆,你们就在这里胡作非为,打了我的名号,一下就圈了近百亩的地,闹得沸沸扬扬。你们这是嫌我命太长了是不是?” 叶吴氏连忙拉着叶云兰,说:“不过都是河边的地,没人要了,那几村的村长这才给他的。” 叶云兰一把甩开她,“没人要的地?真是没人要的地,会有人写联名状,告到淮阳去?你还在哄我?” 叶吴氏也吓了一跳,“联,联名状?这,这可如何是好?姑奶奶,您一定要帮忙,救救我那兄弟一回,他也是被猪油蒙了心,方才做的这事的。我立时跟他说,让他将那地都不要了……” “事情已成这样,现在退地,有什么用?”叶云兰说。 “那,那该如此是好?姑奶奶,您帮我们在王爷面前说个好话吧。只不要抓他进大牢,怎样都行。地,我们不要了,我们赔钱,赔钱行不行?”叶吴氏慌张说道。(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刺头 叶云兰恨铁不成钢看着自家嫂子。以前过穷日子时,她尚不觉得自家嫂子有什么不好,如今家里什么都有了,她方才知她的不足来。通身一副小家子上不得台面的作为,永远都只看到眼前,一点点缠头小利都不放过,打着她名头胡作非为。 她知她从前吃过苦,对她这些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对她当年的补偿。谁知如今竟是连她的兄弟也打着她的名头乱来起来,在全塘镇辖下圈了近百亩地。若不是他男人从王爷身边人那里得到消息,只怕她还蒙在鼓里。 若是这事是叶吴氏鼓动叶云清去做的,那她还好想,毕竟是自己兄弟。但偏是叶吴氏的哥哥,与她叶玉兰可是隔了不止一层。一下子圈了这么多地,打算起宅子?近百亩的大宅子,这可是全塘镇的头一份,比之她叶家还要风光。 叶吴氏见叶云兰只冷眼看着她不说话,着实心慌,追问:“姑奶奶,您倒是说句话啊!” 叶吴氏这是还没有想到自家兄弟是要赛过她呢。叶云兰有些心灰意冷,摇头说:“事到如今,你们便是不要地,赔钱,这事也不一定能消得下去。” “那,那到底该怎么办?”叶吴氏追问。 叶云兰看着她说道:“为今之计,你只有让你那兄弟将手头上得的那些地,都过明路,你们不是在镇里立了文书吗?那就将一应手续都过全了,让人找不到纰漏。只要你们咬紧了,这地来路没问题,这事儿就闹不起来。若是还有人不服,你们只管用强,给他们吃点苦头,没得真以为咱们淮阳王府的状是那么好告的。” 叶吴氏听了叶云兰的话,心略放下,屁股才挨了凳子,又站了起来,“姑奶奶,那联名状……” 叶云兰摆了摆手,“这个你就不用管,这挑事的刺头早在王爷那儿挂了名,迟早会寻了机会除了他。你们只要将下头的人看好了就是。” 叶吴氏方才放了全心。叶云兰看她了一眼,又说道:“不过这回的事,就只这一回,若再下次,任你们是死是活,我都是不会管得。” 叶吴氏嘴里虽是应承,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她现下以为刚才叶云兰是吓她来着。 叶云兰将她脸色看在眼里,皱了皱眉眉头,又说:“你别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你们这次将麻烦捅到了王府那边,若不是挑事那人恰好与王爷有些不对盘,王爷早就想寻机除了他,你那兄弟说不定真会进大牢里。” 叶吴氏为打消叶云兰的不悦,一连串说感激话,只将叶云兰奉承到天上去,瞅了机会她又问道:“姑奶奶,这出头挑事的到底是哪个?”问清楚了人,也好寻机给他点厉害瞧瞧。 叶云兰听了这许多奉承话,正是松快时候,随口答道:“不是咱们镇上的,你知道了无用。” “不是咱们镇上的?”叶吴氏更是好奇了,“到底是哪个?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可不是。”叶云兰冷笑一声说,“他一漳河镇里正,自己带头拖延赋税不交不说,还将手伸到全塘镇来,鼓动乡民联名告状,当真以为有把万民伞就能成了青天?” “漳河镇何里正?”叶吴氏吃惊说道,“咱们家可从来都没有得罪过他啊?” 叶云兰摇了摇头说,“他这人做事素来不论亲疏,只管事情原委,是个有名的刺头,上头早就容不得他了,只不过乡间有些愚民极是拥他,一时动不得吧。” 全塘镇与漳河镇相邻,去年大水,江淮一带几乎颗粒无收,但是各税赋照交,这相邻数镇之中独漳河镇许缓一年交赋税,这事各乡镇中广为流传,漳河镇里正何永华的大名更是路人皆知。叶吴氏久居乡间,自是也听说过何里正大名。只当时事不关己,她听说时,也就跟着附和称赞一声。现在听说他得罪人,许是官不久矣,心中只一阵吃惊后,转瞬又高兴起来。 幸亏这何里正得罪了淮阳王府的人,否则她兄弟这事定不会这么轻松解决。 叶云兰与叶吴氏关门说话的时候,叶荷香正在叶家大宅门口与叶大舅一行人分辨。叶舅娘叶昌月说她是故意丢下他们,不让胡兰儿跟进去的,是怕胡兰儿抢了她女儿的好事。 叶荷香死不承认,只说自己是被他们气出了门,才拐到叶云清家的,又对叶大舅哭诉一番。 叶荷香素来哭说双绝,叶舅娘叶昌月母女两张嘴都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叶大舅原是在心里有些怪叶荷香,听了叶荷香哭说,头都蒙了,只取了一个中间,又开始和稀泥来。 叶荷香眼力极佳,知道章杏大约是没有被看上,自己是白辛苦一场,心情也不好,也懒得跟他们久扯,又哭又闹了一番后,告辞回家了。回家路上自己将女儿章杏好好说了一通。 章杏对叶荷香的脾气再了解不过了,只默默听着,一个字都不接。 日子又复如常,魏云海依旧在农闲时候早出归晚去镇上码头打短工,魏闵文魏闵武两个人倒是变了不少,自打决定要下场试一试后,再不在乡野游荡了,常常泡在私塾里不回来,章杏有时候还看见他俩在房中读书写字。 傅舅爷知道这事后,更是百般支持,让店里伙计专程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有笔墨纸砚,有傅舅娘做好的衣裳鞋袜,还有米面吃食等等。另还带着他们走访镇上几位素有盛名先生学子,讨教学问,请教下场事宜等。 在这几位声名远播的先生学子中,有位他们都认识的人——漳河镇何里正家少爷何元青。何少爷今年方才十四岁,却是大夏元平三十三年童生,也就是人家十一岁时就过了魏闵文魏闵武明年二月要下场的童生考试。 因是年岁相当,又曾在河堤上一道住过不少时日,魏闵文魏闵武自是更愿意向何元青讨教学问,何元青不知何故也时常下到乡里,这三人越发混熟了,一来二去,何元青成了魏家饭桌上的常客。 章杏对此颇是头疼,一是因为这位少爷既是要来吃饭,那她少不得就要多用些心思,毕竟魏家只勉强能吃饱肚子,而太粗食物就不是待客之道了。二是因为她娘叶荷香,每回何元青来,叶荷香都像猫见了老鼠似兴奋,热情的不得了,拉着人家问长问短,还自作聪明制造她与何元青独处机会。 章杏对于叶荷香这些举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说理遇上胡搅蛮缠,那只有缴械投强的份。叶荷香才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用她话说:“名声?它能当饭吃不成?只要你能让何少爷对你上了心,嫁进里正家里,日后便是少奶奶了,这镇上哪一个姑娘不羡慕你?” 章杏心里对叶荷香这话里某些观念十分赞同,名声确实是个不能当饭吃的没多大用处的东西,但是在这地里,她想要过得好,名声这件光鲜衣裳还真是不得不披上。 好在这别扭的日子也没有过多久,何里正出了点事情,何元青突然就不再来了。 章杏问及原因。魏闵武回答说:“听说有人告何里正诬陷,鼓动乡民闹事,被下到牢里。元青正在奔波这事。” “诬陷?”章杏吃惊问道,“可有凭证?” 魏闵武点了点头,说:“听说人证物证俱有。” 章杏从前虽是靠嘴皮子吃饭,对那时的律法研究的十分通透,但对这地的律法却是一窍不通。问魏闵武事情经过,他一个穷乡僻壤的半大孩童,又忙着温书准备下场考试,自是说不清楚。 章杏问了几回之后,就将这事忘到脑后了,因为秋收到了。 在今秋第一场寒露下来前,魏家五亩水田的稻米都收好了。却还没有捂热,魏家庄的村长就家家催税了。 魏云海摇头叹气说道:“何里正现在还在大牢里,没人再为我们说话了,交吧。西胡叔都说了,谁个要是不交,这地就要收回去。” 叶荷香难得清楚一次,为难说道:“魏大哥,交了,我们吃什么?” 是啊,五亩地两年的税,都要好几十升的栗米,他们交了之后,剩下的连个把月都撑不过去,可是不交,这地就得收回去。 这事已经不稀奇,附近几镇多是这么做的。魏家庄的老村长魏西胡说:“你们都别逼我做这恶事,我也是没办法啊。怕是你们都还不知道吧?咱们何里正下狱就是与这事有关。” 章杏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何里正下狱的罪名是诬陷加鼓动乡民闹事吗?怎地与交税扯上关系的? 只不过这事却无人告诉她——她一个十一二岁的乡下丫头,与何家既不沾亲,也不带故,谁人跟她说这事?她找人打听也不像话。 从魏云海嘴里得到的消息都是传得一些只言片语,真假都不知。 章杏也没有心思琢磨这事,因为魏家再交了几十升栗米后,所剩已是不少,而寒冬马上就要到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进山 魏云海也急白了好些头发,魏家除了这几亩地收入外,便是他在码头打短工的进项,偶尔章杏也会卖些蘑菇绣品之类贴补家用,只这后两项实在不多,且又时有时没有,过日子靠这些是决计不行的。 他现在手上虽是积有些余钱,但是也远远不够,不说别的,只明年开年头两个大项只怕都不够,一个是魏闵文魏闵武二月的县试,一个是开年的一应开销,如种子下地,农具的添置等等。去年两个儿子去私塾的银钱是傅舅爷出的,总不可能今年再让舅爷出吧,便是舅爷要出,他也没这个脸要。去年开年的一应所需都是借钱添置的,到眼下他都还没有还清,如何再找人开口相借? 而且,马上就入冬了,河面许多地方冰泞,河上往来的船要少许多,码头上也不一定能接到活计。 还有,再过几月,就要过年了,年货的办置,孩子们这一整年都没有添衣裳,眼看着又都长了许多,以往的旧衣裳都打了好些个补丁,衣摆一接再接。实在是穿不出门了。尤其是杏儿,这孩子既懂事又贴心,这年家里许多事情幸亏是有她。孩子比去年长了一大截,又是女儿,怎么着也要添件新衣裳吧。 这些事情件件样样都要钱,可是钱呢?他们如今面临着马上就要断炊的危险了。 家里这些事情压得魏云海喘不过气来,越发拼命,日日天没亮,就出发赶往镇上码头,只四五天,就瞧着又瘦了许多。 章杏考虑几日后,寻了个时机跟魏云海说了山里的情况,想要说服与自己一道进山里一趟。她在深山里辗转近半年,知道山里虽是凶险,却也同样生机无限。眼下正值金秋,山里野果子野栗米都熟了,一众野物也都还没有猫进洞里冬眠,而这时树木逐渐凋零,山里的道也比春夏时节好走。 说实在,她当初九死一生从山里出来,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不踏足那片连绵山区,然而世情变化莫测。她的这些决心在现实面前不得不作罢。她虽是害怕再踏足那里,可是若是再不解除魏家眼下的燃眉之急,他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魏云海虽不是她的亲父,但待她比自己的两个亲儿子还要好。叶荷香虽是不着调的,可是若没有了她,她在这地连个家都没有。这世道凶险,有个家最起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颠沛流离,四处乞讨,她是再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了。 眼下他们是没有任何指望了,出了进山这条道,她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山里有兔子、野鸡、野猪、狼等等许多动物,他们猎到这些动物,皮毛可以卖掉,肉可以腌制起来,或留着自己吃,或一并卖了,还有些珍奇药草,这些统统都可以换钱。 她记得曾救过她一命的郑连升一家将山货拉到镇上买卖的事情,一板车的山货,有腌制好的兔肉鸡肉野猪肉,和一些动物皮毛,就卖了近三十多两银子。那还只是在临近山区的铁牛镇上。若是拖到淮阳城这样地方,价钱定是会再翻上一番。 漳河镇上也有皮毛铺子,她去年抓的那三只兔子的毛就是出在那里,得了近二两的银子。可见这山货在平原地带比之山区中价钱完全是两样的。 她不敢说自己进到山里,会猎到多少的好东西,但是几只兔子几只鸡鸭应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她心里虽是想得很好,但是进山对于生活在平原地带的魏云海来说还是头一次,她并没有多大把握能说服他。 到底她的那些经历太过骇人,她虽是打算进山里一趟,却不想引起他们的怀疑,只多说自己在郑家养伤的事情。 果然魏云海在听了这事之后,就陷入了沉思中。叶荷香则狠狠瞪了她几眼,说道:“进山里打野味?这大山里那是能随便进的?那遍地都是老虎豹子,还不一口咬死你?净在瞎说。” 魏闵文魏闵武两个是在平原长大的,连个小丘都鲜少爬过,那大山里面自是没有去过,听章杏说山里事情,俱是听得目不转睛。 魏闵武更是追问章杏,是什么时候进山的?那时候山里都有些啥?兔子野鸡好不好抓?当听说郑连升一家居然抓了一头野猪时,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就进山里。 章金宝听说抓兔子,兴奋得不得了,下了桌,甩开叶荷香的拉扯,使劲将章杏往门口拉,说道:“走,姐姐抓兔子去,姐姐抓兔子去。” 叶荷香生气说道:“你们别听她胡说了。山里畜生若是真这么好抓,那大伙不都往山里去了?” 不过,没人听她话。两大一小的三个男孩子都被章杏的提议给吸引住了,一门心思想进山里看看。魏闵文还跟着劝说魏云海:“爹,我也觉得这山里该进一趟,反正现下地里粮食已经收了,码头上也挣不来几个钱,还不如去山里碰碰运气,许是真能猎到些东西呢?” 魏闵武眼巴巴看着自己爹。 魏云海虽是去过山里,但那只是在边上走走,压根就没有进到深处去,更别说到深山老林抓野味了,这事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做过,实在心里没底。人家那郑家可是在山里住了那么久的,他们拿手的事情,他不一定能拿得下。 魏闵武还拉着章杏东问西问,魏云海实在被他们吵得头都大了,皱着眉头对自己两个儿子说:“吃饭,吃饭,都说什么呢。”又转头对章杏说:“杏儿,你让伯伯先想一想。” 章杏对魏云海心里顾虑自然清楚,以为他大约会考虑好几日,谁知道竟是第二日一早,魏云海就给了她一个准确答复,答应进山一趟碰碰运气。 魏闵文魏闵武大喜过望,自是都吵着要跟去。魏云海吼一嗓子:“你两个凑什么热闹?好好在家温书就是。” 魏云海虽是答应下来,但是进山这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附近可是没有山,离他们最近的便是盂县那边几座小山,因是距离县城不远,附近都是人家,那山里便是有东西,大约也没有他们的份,去了也是白去。 淮阳那边群山连绵,章杏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要碰运气自是往那边去。 但淮阳可不是近地,这来去一趟最少也得七八日,还要转进山里。他们费这么大劲进山里,肯定不是呆一日就回来的,这一趟走来最起码也要一二十天。 他们现在差得就是钱,这长途跋涉所需的吃用肯定不能在路上添置,要先就准备好。 还有打猎所需的刀叉渔网也都要预先备上。 叶荷香自是极力反对章杏进山里,但是魏云海打定的主意,她可不敢说不。 魏云海先是不许自己的两个儿子去的——都去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女人还个孩子,总归是不好。魏闵文素来老实些,虽是想去,但爹不许了,郁闷几日,也就接受了。魏闵武实在想去,见说不动自己爹,就将主意打到章杏身上,缠着章杏帮忙说项。 章杏也觉得差个帮手,这深山老林围剿野物,三人包抄总是比两人好,况他们也少个背包袱的人。 章杏便跟魏云海说了。 这半年来,魏云海已是看清自己这新娶媳妇有些不靠谱,反是她带来的闺女懂事能干。家里的事情他已经鲜少过问叶荷香的意思了,对章杏的话反是能听进几分。 最后决定,魏闵文留在家里,魏闵武跟他们进山去。 事情决定下来后,就开始准备上路的东西了。石头家的李氏干饼自是必不可少,三人路上换穿的衣物,也都要收好。另带的东西中,盐巴火石最为重要。 这刀叉渔网倒是不需刻意准备,或是找邻里借用,或是自家农具代替算了。 章杏将魏闵武的几件旧衣略做补改,已做路上自己穿戴。 一应吃用准备好了,他们就挑了一个大早出门,章杏换上改好的旧衣裳,又将脸略抹黑些,颈脖处高遮,拢了手傻头傻脑出来,将迎面过来的叶荷香吓了一跳,道:“你怎么穿成这鬼样子?” 章金宝傻愣愣看着章杏,好一阵,才迟疑叫道:“大姐?” 章杏呵呵笑几声,露出一口白牙。章金宝咧嘴欢快一笑,扑过来抱住章杏的腿,大声叫喊:“大姐。” 魏家的三个男人都转过头来,魏闵文魏闵武俱是呆住了。魏云海暗自点了点头。他原是有些担心章杏到底是个女娃,跟着他们两个爷们出门总归不妥。但是,这主意是章杏提出的,况就她知道路,又会抓兔子。这趟山路不能少了她。现在章杏换了魏闵武衣裳出门,不知怎么弄的,竟是将自己的一张脸整得灰扑扑,乍一看去,与时下村里十来岁小子一般模样。她这样出门,他也就放心多了,反正一路上又不需她出面,想来应是无人能看得出来她的真假。 坐船加走路,三四日后就到了淮阳,他们也没做停留,直接转船往河阳方向去。章杏不敢真往群山深处走,虽然她自知自己这一年来变化较大,又着了小子装束,但还是害怕遇到山里那伙人马。(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再进淮阳 他们不到河阳就下了船,因着周围都是山,倒不用非要往铁牛镇那边去。这附近山里人乡音较重,他们担心别人欺生,遇了人也不敢多说话,只径直往山里去。 这时节已是秋末,百物萧条,山里草树多凋零。对章杏来说,这山道还算好走,但是魏云海魏闵武两个都是头一次往深山去,只觉得到处都浓密草丛,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若是平常见了这地,他们倒是会十分小心,怕草丛里有蛇虫。 但是现在跟在章杏身后,章杏一个小丫头都健步如飞行在前头,他们就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闷头跟在她后面。 章杏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西落到半树高处了。山里的夜晚黑的快,日头一下山,这树林子里就黑了。她打算先找个山洞住一晚。魏云海也点头赞成。 三人找了一个山洞,章杏简单收拾了一番,因是担心魏云海走不好山路,她便劝说他留在山洞里,自己带着魏闵武去打水。 打水回来时,树林子里已经黑了,魏闵武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章杏身后,原来印象中满怀憧憬的树林子现下已是让他心里有些发毛了,到处都是黑乎乎影子,各种怪叫时不时响起,魏闵武背心里全是冷汗。 好在很快看见了光亮,他们寻着光亮到了山洞里。魏云海已是生了火,接过魏闵武手中水罐子烧水。石头家的李氏干饼,章杏在五月时候做了不少,后来大水没来,家里人拿那干饼做早食,吃了好几天。那时候魏闵武是满脸嫌弃,说这饼子像砖头一样难啃,又硬。这日晚上,主食也是李氏干饼,就着些咸菜和一碗热水,他就吃得津津有味,一张干饼吃得精光,还嫌不够。 若不是魏云海吼一嗓子,他大约就开啃第二个了。 吃完后,洗了脚,章杏在地上铺了毛毡,三人分在火堆旁边睡下。魏云海很快起了鼾声,魏闵武听着洞外各种声响,觉得自己这晚肯定是不能睡了,谁知道,他这念头只在脑海转了一个圈后,他也打起鼾来。 次日魏闵武醒来,吃的喝的都已经热好了,章杏与魏云海正在摆弄渔网。章杏说道:“起来了,就快洗把脸吃早食吧,一会我们就要出去了。” 魏闵武听闻要出去打猎,立时精神大作,胡乱抹了一把脸,几口吃了早食,牛饮了一碗稀粥。魏云海提了渔网,章杏别了一把镰刀在腰间,递了三根尖头木棍给魏闵武。 魏闵武看着木棍那尖尖头,问道:“这棍子要做什么用?” “打草。”章杏说。 “打草?怎么打?为何要打草?”从来都没有进到的山里的魏闵武问道。 “你一会就知道。”章杏说着,一边将洞口堆上杂草树枝。 三人先是到了章杏与魏闵武打水那溪边。魏云海虽是不会打猎,但是捉鱼却是强项,毕竟是淮河边上长大的。他让章杏与魏闵武就在上面站着,自己一人在小溪略窄处拦了渔网。 渔网撒好了。魏云海魏闵武各拿一个尖头木棍跟着章杏转到树林里。章杏边走边仔细看地上痕迹,没多久就发现了鸡粪,让魏云海魏闵武各守一头,拿着木棍开赶。草丛中吃食的野鸡被惊动了,嘎嘎叫着钻出来。章杏早等在外头,抢几步后,一个猛虎扑食就抱了一只。 这一窝野鸡他们抓了四只,跑了两只,章杏找到了鸡窝,还得了六七个鸡蛋。便是这些也令得魏云海喜笑颜开。这山里果然是好东西多,第二日就收获这么多。只可惜跑了两只,章杏又不让紧追,说是不安全。他倒是觉得有什么不安全,他们走得也算远了,除了看见几条蛇外,也没看见其他会伤人的东西——他们身上都带有雄黄,山里蛇虽是看着不小,倒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魏闵武更是兴高采烈,这山里野鸡可是比家里好抓多了,一只只傻得冒泡,被赶出现了形后,也不知俱人,站在那树上东看细看。 将这几只野鸡捆了腿背在身上。又走许久,他们看见了一颗挂了许多青果子的树。章杏让魏闵武上了树,摘几颗丢下来,擦干净了,点了点头,说:“这个能吃。” 魏闵武猴子似得在树上攀爬,魏云海与章杏则在地上捡,足捡了两兜。章杏见天色不早,就带着他们返回小溪边,魏云海收了渔网,网里大鱼小鱼好几条。章杏带了刀,顺便杀了。回了山洞,撒上盐腌好,找了个通风地方挂着。那四只野鸡就没杀,缠了腿暂时养在山洞里。 章杏对这片林子不熟悉,便不再往深里去,带着魏云海魏闵武在附近几里地方转悠。这里算不得很偏,但是草丛茂盛,从地上痕迹看,也有人来过,只不多。 每日他们都是现在溪边撒了渔网,再进山捉货物。他们在这里住了三日,得了四只野兔子和几只野鸡,鱼则收获不小,约莫五六寸的鱼就有八九条,俱是杀了上盐腌制好。 第四日他们就转了地方,章杏居然看见了一群野猪,她连忙拉着魏云海魏闵武两人藏起来,待到这群野猪经过后再出来。魏闵武听了郑连升抓野猪的事情,就一直心痒痒。可是轮自己了,章杏偏不让动手,他很是郁闷,问道:“为什么不抓它们。” 魏云海狠狠盯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你以为野猪是那么好抓的?这些山里畜生可都狠着呢,若是将它们惹急了,活活咬死你都有可能。” 章杏上次讲故事时,可是没说过野猪还吃人的。魏闵武转头看章杏。章杏点了点头,说道:“这畜生若是没有绝对把握,就不能惹它们,惹急它们确实会伤人。这一群足有五六只,我们可是招惹不得。” 但是他们也没有就此放手,当天章杏就让魏云海魏闵武在野猪出没的地方挖了一个陷阱。 这一日,他们就在附近找了一个山洞住下来。在这里一住又是三日,陷阱里真掉进去一头野猪。他们在山林里转悠时居然看见了一只狍子。章杏大喜,这东西的皮是制作裘衣的上等料子,可是能值不少钱,而且这东西有些傻,好奇心十分重,看见什么稀奇东西都要停下来看看。 这东西一般是群居,也不知这一只是如何落单的。章杏既是看见了它,那肯定是不会放手。因是知道这东西跑得快,她便与魏闵武一道将它引到陷阱那边去,待它真掉了下去,几人唯恐它跳出来——因为陷阱的木桩被先头野猪破坏差不多了。他们连忙往陷阱上面搭盖子。 那狍子掉进去之后,还傻愣愣看着。魏闵武没有见过狍子,气喘吁吁问道:“这东西是啥?” “狍子。”章杏回答说。 “狍子?”魏云海也很吃惊,狍子可是好东西,那皮毛可是值不少钱。 章杏点头,笑着说:“抓了这一只,咱们这一趟就值了。” 他们不敢直接用木棍捅死这狍子,一来章杏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有些心软,下不了手,二来也怕伤了皮毛卖不到好价钱。三个人就用渔网加草绳活捉了这狍子。 活物不好带,且他们手头上东西已是不少了。章杏下不了手杀剥狍子,魏云海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与魏闵武一道杀狍子剥皮。魏云海打猎虽是头一次,但是处理皮毛却很在行,当晚上就将狍子的皮毛处理好了。 这一晚三人都十分高兴,商量了第二日就往回赶,但是这些东西光靠人力可是不行,第二日他们砍了些树枝做了一个托板,山货放托板上,魏云海在前头拉,章杏魏闵武在旁边帮忙推。 他们也不敢就这么下山,毕竟知自己几人是生面孔,口音差别太大,东西是分趟下山处理的。兔子野鸡各留两只,其余都卖掉,狍子肉野猪肉和那些鱼肉也都出手了——因路途太遥远,这些东西他们都不好带。 这里人多是靠山吃山,山货买卖寻常得很,附近镇上多是这样的铺子。东西虽是不少,得的钱却是不多,也就十来两银子。不过魏云海魏闵武两个却是高兴坏了。这些钱轮他们那里,可是顶得上好几月的嚼用了。 大件出手了,他们换了一身衣下山了,包袱里现下只一张狍子皮和兔子野鸡各两只,另章杏还背篓里还有些草药。他们在码头等到船之后,就往淮阳去了。 章杏带着魏云海魏闵文进了淮阳城里,先找了慈安药堂的王秉义,将兔子野鸡各送了一只。王秉义原是不肯收,章杏好说歹说,总算是接过了。他听闻章水生已经过世,心中更生愧疚,若是他那时候多劝劝章水生,让他再晚些出发,许是这不幸就不会发生了。 他对人家所托这般敷衍,偏人家小丫头时时记得他的好,这岁月里日子这么艰难,还不忘过来看他。 王秉义让章杏等人到他家去住,章杏魏云海自是推辞。章杏将背篓里药材递给王秉义,“王先生帮我看看,这些慈安药堂收不收?” 王秉义久在医林,对草药一事自也是清楚,一一看过了,点头说道:“不错,这都是些好东西。”(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失踪 草药交给王秉义后,章杏三人就在淮阳城内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次日一早,魏云海就背着狍子皮去了城内几家山货铺子。倒也是运气好,恰好在一家店里遇到一位前来挑皮毛料的贵人,那贵人一眼就看中魏云海手上的狍子皮毛,给了三十五两的高价。 魏云海揣了钱,喜滋滋回去。 慈安药堂的王秉义将草药钱送到客栈来了,章杏却不在。他知魏云海与魏闵武两个一个是她继父,一个是她继兄。昨夜章杏提着野鸡兔子过来时,她这继父继兄都站在旁边,言语举止之中颇是关爱。虽是如此,但是王秉义还是想将草药钱亲手交与章杏——继父继兄虽好,但是总归隔了一层,谁人又知这殷勤言表下面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到底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手头上宽容些,日子也好过一些。 章杏不在,王秉义就坐在等她回来,一边与魏闵武说话,眼见着日头偏了西,王秉义没有等到章杏,却等到了喜滋滋回来的魏云海。三人又说了一会话,王秉义实在等不得了,只得将怀揣的八两多银子交给魏云海,看着他眼睛笑着说:“这是章杏托给我的那篓子草药卖的钱,共是八两九钱银子,她不在,我就托给您了,魏兄点点数。” 魏云海笑呵呵接了钱袋。王秉义笑着说:“我还有事,就先回了。这钱就烦劳魏兄交给章杏了。” 魏云海笑呵呵送了王秉义出去,回来后,连忙插了门,倒出钱袋数钱。魏闵武看着他爹的眼睛喜了一条线,忍不住泼冷水,道:“爹,您数什么呢?您难道没有听人家说话?这钱是章杏的,她回来了,您可是要给她的。” 魏云海数铜板的动作一滞。魏闵武嗤笑一声,说:“什么意思嘛?这姓王的,问东问西问一大箩筐,怎么着,是觉着咱们对章杏不好?咱家的事情要他管?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魏云海默默想了想了,点了点头,说道:“这王先生说得对,这钱确实是杏儿的,理应给她。” 魏闵武吓了一大跳,八两多银子,竟是全部给章杏!他们兄弟两个给刘先生一年的束脩都没有那么多,那可以买多少好东西啊。魏闵武连忙说道:“爹,怎么能全给杏儿?我也有份啊!我出的力可是不比杏儿少,您可不能这么偏心……” “你瞎说啥?”魏云海眉头一皱,打断了魏闵武的话,“这趟出来,咱们能挣这么多银钱,杏儿功劳最大,不要说你远不及她了,便是我也比不上她。” 魏闵武苦着一张脸,手摸着桌上的碎银子,眼巴巴看着魏云海,讨好说道:“爹,我这些天,我也很辛苦啊,您看看我脚板心的水泡,还有,您看看我这手上的伤,您也分我一点吧?就这个,就这个一小块,行不行?” 魏云海一把夺过魏闵武手上的碎银子,瞪他一眼,一边往钱袋塞,一边说道:“就你那样还敢在你老子面前叫辛苦?你讨打了,是不是?这钱跟你不相干!这是杏儿卖草药的钱!你摘了几根草药啊?你跟你老子说一说?” 魏闵武眼睁睁看着他爹将银子揣怀着,只觉得心头在滴血。 魏云海一抬眼见魏闵武还一副眼馋样子,顿时气来,指着他,又说一顿。魏闵武被魏云海说得灰头灰脸,再不敢叫苦了,心里琢磨,既是他爹这边分不到了,那就找章杏说,不管怎么样,他是一定要分杯羹。 那大半背篓的草药,他虽是确实没有摘几根,但是这篓子可是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背!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八两多银子,他要分多少呢?若是说得多了,那章杏肯定是不会给的,说不定还会到他爹那告状,说少一些——怎么着也要一两银子吧。 魏闵武在心里琢磨如何跟章杏开口说分银子的事。魏云海则一边编草鞋,一边在心里默算这回进山得了多少银子,越算心里越是高兴——有了这四五十两银子,明年什么事都不用愁了。 这没有想到,这进山一趟竟是会有这么大收获,完全顶得上年程好时三五年的收入了。 这趟值啊。 这父子两个各揣心思在想事情,直至天快黑了,章杏还没有回来。魏云海皱着眉头看了看外面渐黑下的天,问道:“闵武,杏儿到底去哪里了?真没有跟你说?” 魏闵武没好气说:“爹,我骗您干什么?她扛了个锹出去,这事客栈小二也知道,您要不信,可以问他嘛。”他当时要一道去,她还不许呢。 魏云海虽是有些不安,但想及章杏平时所为无一不有道理,心又安下,添了几根草,继续编鞋子。 魏闵武出客栈门口看了好几回了,章杏还没有回来,他肚子也饿了,实在坐不住了,对魏云海说:“爹,要不咱们先要点饭菜?” 魏云海头也不抬说:“等杏儿回来再说。” 天完全黑下,客栈小二都过来要锹了,章杏还没有回来。魏云海再坐不住了,又问魏闵武:“杏儿出去时,有没有交代什么?” 魏闵武摇了摇头,“她只说她要出去转转,别的都没有说。” 魏云海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后,对魏闵武说道:“我出去找找,你就留房里,哪里也别去。若是杏儿回来了,你两个就先吃饭,不用等我。” 魏闵武点了点头。魏云海出了客栈,因是他来这地也少,淮阳城又大,天虽是黑下,城中灯火如林,行人如织。魏云海怕自己走错了,只沿着一条街道一直走,一边走,一边看。 一条街还没有走完,街上突然乱起来,一列手持长枪的兵丁从巷子尽头过来,街上行人纷纷避让。魏云海被人群挤到边上,伸长了脖子看。幽静灯火打照街中间那行人身上,一色的银灰铠甲,步履一致,红缨长枪尖头泛着森冷寒光。周围一众喧哗人群不知何时竟是鸦雀无声了,越发显得街中兵丁错落有致的脚步声声势惊人。 魏云海是头一次得见这样境况,自是看得一眨不眨。 那队兵丁过去没多久,宵禁的锣鼓声就传来了,一时间街上乱了起来,女人的哭声,孩子的叫声响成一片。魏云海偏这时在街道最繁华处,被人群挤在中间,动弹不得,只顺着人流往走,好不容易瞅了个机会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他知这乱时候,最是容易踩踏伤人,进了巷子就不出来了,带到这股人流过后,方才敢出来。 街上已是没几个人,大风起了,一地狼藉翻卷,街中间横躺着死人衣裳都被吹卷起来,露出白生生肚皮,那脑袋已是成了一个血葫芦,血水横流了一地。 魏云海不禁打了寒颤,连忙往客栈跑去。客栈正要关门,那小二说道:“客官,您若是再晚些,就进不来了。” 魏云海以前在漳河镇时,也曾经历过宵禁这事。只漳河镇宵禁与这地完全不一样。漳河镇只守着南北两处城门,盘查出入。而这些却是里外都管,宵禁锣鼓过后的一时三刻后,街上再不许闲杂人等滞留,家家需得关门闭户以备审查。 魏云海已是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擦汗,只奔自己房里。 开门的是魏闵武。魏云海开口就问道:“杏儿回来了没有?” “您还没有找到她?”魏闵武往魏云海身后看一眼,也吃惊问道。 魏云海还不相信,转到隔壁章杏所住房内,推开了门。里面果然无人。 魏云海慌慌张张出门,差点与店小二迎面撞上。 店小二一把拉住了魏云海,说道:“客官,您这会子可是不能出门,出去了就进不来了。” 魏云海收了脚,说道:“我知道,只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外面没进来,我需得去找找她。” 店小二拉着不放,说道:“客官,这会已是过了一时三刻,谁还敢留街上?您不用担心,您这熟人定是另找了落脚点。” 魏云海不知店小二的话是真是假,但是眼下看不到章杏,他是无论如何放不下心的。店小二见他执意要走,又说:“客官,您这会要出门可以,但是一会我们可不敢给你开门。” 魏云海踌躇往紧闭大门看一眼,对店小二说道:“开门吧。” 店小二只得开了门,放他出去。魏闵武也过来了,要一道出去。魏云海瞪了他一眼,将他拉到一边,将怀中揣得钱袋拿出来,塞到魏闵武怀里,低声交代说:“若是明日天亮,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径直回家去,听到了没有?” 怀中的份量沉甸甸的,分明是不止十来两银子。这东西,魏闵武不知期盼了多久,可这回真揣自己怀里了,他却无一丝得偿所愿的高兴。 看着转身往门口走去的魏云海,魏闵武一时激动,也小跑过去,说:“爹,您留房里,我出去找章杏。”他们出来时是三个人,若是回去时,只他一个,家里那女人只怕要剥了他一层的皮心思都有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倒霉 魏云海是个粗心爷们,章杏做事从来都没有让他担心过,所以他先前并不是很担心章杏,想着她也就出去转转,这淮阳城她又是来过了的,肯定是不会有事的。谁曾想,天都黑了,章杏竟是还没有回来。他这才开始担心,到城里转了圈,不仅人没有找到了,还遇上了阵势吓人的宵禁。 他越想越是不安,心里发慌。章杏虽不是他亲生的,但在他心里章杏地位并不输自己的两个亲儿子,人既是他带出来的,那怎么也要带回去的。 只眼下这境况是他从来未见过的,一路上的听闻和店小二的话令他忧心忡忡,他觉得自己这趟出去了,未必能回来,所以这才将后事交代给魏闵武。 谁知道,魏闵武竟是不听。 他对两个儿子素来是不兴好言语的,好话没有,骂不听就开打,一直打到服为止。这爷们一听魏闵武要出去找人的话,就开吼了。 哪知道魏闵武也是头犟牛,犟起来,天王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父子两个脸红脖子粗,大眼瞪小眼在门口耗着,谁也不肯退让。 因是在客栈里,魏云海不好动手,两人耗了一阵。面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倔强的眼睛,魏云海突而心生一股我已老矣的颓废感觉。默默看儿子一阵,转开了头,对店小二说:“小二哥,开门吧。” 店小二开了大门,魏云海一声不吭走出去。魏闵武闹不清楚,他爹到底是许了还是不许,站着摸了摸脑袋,还是跑出去了。 父子两一前一后在街上走,街上果然是已经无人,风越发大起来,地上尘土与落叶均翻卷上天,冷风吹脸上,刀割一样疼。魏闵武跟在魏云海身后不远处走着,正在东张西望,突然魏云海转头跑过来,一把将他拉了,藏到一个小巷子里。 魏闵武感染了他爹的紧张,心也跟着砰砰直跳,他正想伸长脖子看究竟。外面整齐划一的踢踏声由远而近奔来,很快到了巷子口,刀枪泛着幽冷的寒光打在对面的墙壁上,一道儿一道地过去。 魏闵武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后背贴着墙根绷得棍儿直,手指抠着砖缝直恨不得抓开一道缝儿钻入进去罢了。这魏云海也是慌里慌神不敢有一丝动静。 待到这列人马过去,魏云海魏闵武两人再出来时,背心里已全是冷汗了。 就在魏云海父子在城内转圈找人的时候,章杏正猫在淮阳城外破庙菩萨像后的帷幕下,手握了一截断箭,满头都是汗,如雕塑似一动不动等着。大风从破烂窗格灌进来,将菩萨像前案台的东西吹得叮咚叮咚作响。那佛像年久失修,歪歪斜斜横卧着,也被风吹得巍巍欲坠。 到现在她还弄不清楚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一步的。 一大早,魏云海背了狍子皮去卖,特意让魏闵武陪她上城里看看,还大方地给了他们俩二三十文钱。魏闵武欢喜得猴样儿要接,魏云海瞪他一眼,将钱塞给章杏,说:“杏儿,这钱你拿着!” 魏闵武一脸旧社会地看着章杏,双手直劲地在裤袋上蹭着,小嘴撇了撇不敢说话。待魏云海一走,他便伸出手来,那话儿憋在嗓子眼里久了,一下冲了出来,“哎,哎,一人一半啊,否则休想我陪你出门。”眼珠儿盯着章杏腰里那袋子。 章杏压根儿就没想着要他陪着出门,笑着拿出钱袋,在魏闵武眼前晃了晃,说:“分钱可以啊,但我不用你陪我出门,分了钱后,我们各逛各的。” 开玩笑,和这样一楞头小子出门,能看什么?冰糖葫芦?糖人?还是街头耍猴儿戏的?他们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魏闵武听了,先是眉开眼笑,手就直奔那钱袋去了,听到后半句,又缩回来,皱着眉头说:“你一个人想出去干啥?我可跟你说,这淮扬城可不比漳河镇,这里人海了去了,什么样的都有,你别给人骗了去。” 章杏笑着说:“你尽管放心,我不是三岁小孩儿。” 魏闵武把头摇得厉害,这小丫头要是出了点事,他爹还不打死他啊?“不行,不行,要去就一起去,要不,你就留在房里,我一个人出去。哪有姑娘家一个人上街的道理?” 章杏将钱袋一收,说:“你不想分钱哪?” 魏闵武眼睛随着她手转,只差伸手去抢了。章杏说:“你要听我的,这钱,我就都不要了,全给你!” 魏闵武还在犹豫。章杏又说:“伯伯说了,这钱如何使,可是全听我的。你可要搞清楚了,到底要还是不要?”说着话,边仔细打量魏闵武的脸色,又笑着说:“你尽管放心好了,我又不是找事惹事的人!况且,又穿着这一身,不过出门看看就回,能出什么事?” 魏闵武考虑再三,实在心动,问道:“你真肯将钱儿全给我?” “接着!”章杏笑着将钱袋扔到魏闵武的手上。 魏闵武赶忙扒拉了看,抬头间见到章杏已经走到门口,他又喊道:“哎!哎!你早点回来啊!”回来晚了,被他爹知道,又是一顿好骂。 “知道了!”章杏头也没回地应着就出了门。魏闵武想起他爹魏云海,就忍不住想到魏云海的竹条子来。钱也顾不上看了,赶紧系好口子,追到门口喊:“章杏,你别让我爹知道了啊!” “知道了!知道啦!” 章杏找客店掌柜借了一把锹,到最近的纸钱铺里买了香烛、纸钱,又按石头的口味买了些糕点小吃,出城往乱葬岗的方向去。 寻到记忆中葬着李家四口人的斜坡下,却是光秃秃的,一点起伏都看不见了,便是她当时有意放的石头也没了踪迹。 章杏怀疑自己记错了地方,便沿着那斜坡往前走,好不容易见着荒草丛里一块大石头,仿佛就是记忆中的那块。她赶忙快步赶着过去,却还没等着近前看个仔细,就听见对面坡那传来隆隆地马蹄声,在瞬间飞扬起的尘土里,一队人马从坡顶直冲下来。 章杏反应也是极为迅速,赶忙往边上的洼地奔去,只她还没走几步,就看见那队人马后面追来更为庞大的尘龙,两队人马之间寒光点点,快如流星来去,前面人马中落后的几个惨叫着纷纷落马。后面紧追的大队人马呈扇形包抄过来,她这再奔几步,可不就迎面撞上了? 章杏想也没想,掉头直接往下面的小树林跑去。 谁知与她一样想法的还有其他人。 那伙从坡上冲下来的人马也往林子里驰去,且人家有马,速度不是快了一点点,只转瞬间,前面几骑就超过了她。 章杏一边气喘吁吁的狂奔,一边心里直骂。这他娘的无妄之灾实在来的太莫名其妙,太迅速了,连个避开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正跑着,一阵急促地风声从耳边划过,有东西钉射在面前的草地上,待看清那是一只箭后,章杏的背心突地急涌出冷汗,脚步一软,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更是要拉开与这两伙人马的距离,低头没命儿地往树林里奔去。 只无论她往哪里跑,要么有箭射来,要么有马冲来。她那个急啊,只恨不两肋生翅。 好不容易进了树林子里,后面的大队马蹄声接踵而至,“抓住他!”“别让那小崽子跑了!抓住他!”此起彼伏的嘶喊声听得清清楚楚。 她闷头闷脑一阵乱穿,眼瞧前方几颗树堆着一堆干柴,赶忙往那奔过去,到后,立时在柴堆蹲下。 只是还没等她喘口气,又有几人奔了过来,接二连三地蹲下来,呼呼地直喘着,眼睛紧张地张望着来路。 章杏欲哭无泪,恶狠狠打量着这几人——都是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虽是狼狈,却都是衣着不俗,与她平时所接触的人大不相同。 章杏见这几人蹲下后,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只得在心里又骂几声,听得后面嘶喊声像是远了,咬牙切齿猫着腰,撅着屁股自己离开。 谁知道她才起身走几步,那几个蹲下的少年中有个恰好伸脚,章杏被他绊倒,于是抬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是个极为俊美的少年,唇红齿白,锦衣华贵,一头黑的发亮的头发以一柄冠玉束着。愣愣地看着章杏,惊讶出声问道:“你是谁?” 他这一问,同躲过来的其他三个少年也都转头看向章杏。这一看,他们才发现,自己人里怎地多了个黑乎乎的小子,这几人的手不约而同地按住刀剑的柄上。 章杏恨不得回他一句是你娘!这几人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是她头一个到这的,好不好?现在这阵势怎么像是要杀她了?还有,泥马说话也不知道小声点,这不是存心招人过来吗? 她不管了,三七二十一赶紧溜才是上策。跟这几个人同蹲一处,绝对会悲剧! 章杏虽是想溜,怎奈人家却不放过。那锦衣华服少年眉毛微一皱后,他旁边一人立时伸手抓向章杏。 章杏没有料到有人会抓她,被人扯了手臂一个踉跄之后,顺手抓起地上一根树棍,一下刺去。那少年显然是个练家子,章杏出手快,他出手更快,一把就抓住了章杏的手腕。木棍没有伤到人,两个人面对面,均是一愣。 章杏觉得这少年怎地这么面熟。(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叶家人 章杏觉得这少年怎地这么面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似得,只她一向记事还可以,记人不行,想半响无果。 那少年显是也觉得她面熟,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谁也没有认出谁来。突然外面一阵马嘶,章杏觉得头顶一股腥风过来,天一下子暗淡了,马匹从他们藏身柴堆越过去,落在不远处的地上。马上的大胡子勒转了马头,哈哈大笑几声,喊道:“大哥,兔崽子们都在这边猫着呢。” 已经被发现了,自是不消再躲了,柴火里下蹲着几人提着刀剑都冲了出去,转眼柴火堆下头只剩了章杏一人了,她稍一愣后,连忙爬起,猫着腰往旁边窜去——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后面已是斗成一团,兵刃相撞声不绝于耳,惨叫声时不时响起,章杏既是不想看,也没那闲工夫看,只一个劲往逃命。只她今日运气实在霉到家了,后进林子追击那伙人马显然将她与前面的人看成了一堆,有三骑紧追不放。 两条腿自是跑不过四条腿,不过好在在树林里,章杏兔子似得东窜西窜,除了有几只箭贴着她射过外,倒也没被抓到。 但是这么老跑,是个人都有撑不住的时候,章杏边跑边四下看,分神结果就是被绊倒摔了个嘴啃泥。 就这功夫,后面紧追的三骑已经到了跟前,其中一个举刀朝着地上的章杏砍去。章杏听得头上冷风起来,就知道不好,想也没想就往旁边滚去。刀没有砍下来,挥刀的人却落下了马。他中了箭。 旁边另两骑见同伙中箭落马,转过头看——不远处正有两人搀扶着蹒跚过来,其中一个一手拿弓,一手挽着人。另一个虽是颜面苍白,却衣着气度不凡。 这两骑互看一眼,正要勒转马头拿下那正主。章杏已是翻转了身来,见他们回头,眼疾手快抓起地上箭袋里掉出的箭,猛地扎向马眼。 那马眼睛吃痛,惨叫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马上的人始料未及,一下子往后仰去,掉下马来。 就这时候,后面搀扶过来的两人已经不远了,拿弓那少年又是一箭放开,正中另一匹马,马受惊,将马上的人掀落下来。 转眼间,三骑去了一个,另两个都已经落马。后面过来的两个人,一个正是章杏觉得面熟的少年,另一个受了伤,正是伸腿将章杏绊倒那俊美少年。两人近到前来,面熟那个将搀着的人一把推给章杏,说道:“快带他走。”自己手持长剑与前面落马人对持。 章杏莫名其妙接了一个包袱,哎哎叫几声无人理会,因为扔包袱过来的人已经在生死搏斗了。她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一声,打量接下来的这包袱——正是那个伸腿绊倒她,而后惊问一声你是谁的那小子,只他这会已是脸色苍白,发髻凌乱,拖着一条腿,腿上身上血渍斑斑,毫无先前体面可言。 偏气势不减,见章杏上上下下看他,眉头一皱,将整身重量全靠过来,叫道:“还不快走?” 章杏心里骂开了——快走你头啊,你是谁?我脑袋又没有坏掉,快走还带上你这麻烦? 她毫不客气将压在她身上的那人推开了,撒开腿就要开跑,只才转了身,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金宝,章金宝……” 章杏腿迈不动了,回头看。出声喊叫的正是她觉得面熟那少年。他一剑结果了一人后,回头盯着章杏,眼中焦急与恳求皆有。章杏脑海一亮,突然记起他是谁来——印河村叶云清家的儿子,叶昕晨。 居然是他。 只这一会功夫,前面又有好几人往这边过来,叶昕晨看着章杏,焦急喊道:“快带他走。” 都被叶昕晨认出来了,还能躲哪去?况,叶昕晨先前也算是救过她一命了。章杏踌躇片刻,还是将方才推到地上那家伙重新搀起来,架着他往前逃。有叶昕晨拦道,一时还没人追过来。章杏先头一阵猛跑,这回有搀了个重的不能再重的包袱,自是累得气喘吁吁。 偏生那家伙又是个不知好歹的,见后头追兵一时没到,瞧着章杏的眼睛就开始冷了——他可没有忘记章杏方才推开他那毫不留情的样子。 章杏只顾逃命,她知道追叶昕晨的这伙人马迟早会追上来的,他们人数太多,强兵强马,绝非几个半个少年能对付的。这树林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了,她去年逃难时,在这里窝了近一个月,每一处都跑到了,知道哪里能躲人,哪里不能躲人,她需得在叶昕晨拦人这时间里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要论能藏人的地方,自是她从前呆过的破庙排头一个。他们那时在破庙向阳墙头下搭了一个草棚子,因是怕人发现,石头还在墙下打了狗洞,直通庙里,以便遇事时有个退路。 章杏搀着人走一截,就听见后面有马匹追过来的声音来。天入了秋来,树林子一片萧条,马上人居高临下,他们便是跑再远,也会被看到。 章杏索性不跑了,搀着人来到一颗老树下,前面林子里很快出现了一匹马。章杏低声问那少年:“是不是你们的人?”那少年探头看一眼,冲章杏没好气说道:“不是。” 不是就好。章杏拿过那少年背上弓弩,微一愣后,又抽出一支箭,瞄准了那边人,搭弓放箭。那边人惨叫一声,跌落下马。章杏以前偷过的那柄弓弩比眼下这个可是要大得多,她都能拿它射兔子,而眼下这弓弩无论质量重量都太趁她心了。所以她拿了,也就不打算给了,顺手就背自己肩上,搀着盯着她发愣那少年起来,说:“快走。” 那少年被她一手神射给惊呆了,万是没有想到这黑乎乎干瘦小子竟是个神箭手,人家姿势手法什么的虽是都不对,可就这么轻飘飘一箭,竟是能将人射下马来,这力道准头可是相当不俗。他自认打小练起,也未必一定能比得过他。 这少年却是不知,章杏练箭只为活命,而他却是为了练习。这一个是为活命,一个仅为练习,两种压根就不在同一条线上。 章杏搀着少年好不容易来到破庙前,就听见后面又有马蹄声起。她在心里骂一声该死,搀着那少年来到门口正要推门,突而闻得一股血腥气,转了头,看向他们过来的路上,顿时明白为何会源源不断有追兵过来了。 那少年伤了腿,她一路搀着他过来时,地上点点留下许多血渍,可不就是活生生路标吗? 章杏气得拍了一下自己头,眼下已是没时间掩藏痕迹了,她只得脱了身上一件衣裳,将那少年流血不止的伤腿捆紧了,直至不流血为止。那少年疼得直喊叫。 章杏低吼一声:“想要活命,就给我忍着。” 那少年脸上汗水淋漓,倒也知眼前形势,咬牙切齿瞪着章杏,果然再不出声。 章杏缠好了,搀着他离开庙门口,转到他们曾今住过的角落里。那草棚子早塌了,许是向阳干燥缘故,那些树枝草垛还没有烂完。章杏放开搀扶的人,蹲身扒拉几下,果然在墙下看见可容一人爬过的小洞,洞那头被一堆破烂遮着。 章杏将那少年搀扶着靠洞口蹲下,又往他身上盖上草。那少年被她弄得一身灰,早气得不行,只他已是近虚脱,除了用眼神发狠外,再无其他途径表示愤怒了。 章杏藏好那少年,自己也往草堆里一钻。 他们藏好没多久,一队骑兵已是到了庙门口,纷纷下了马来,一个约莫二十四五的男子顺着地上血迹一直看到门口,阴测测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来,对左右打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人立时纷纷守站门与窗等几处出口。 那年轻男子看了看渐黑下来的天,又打了个手势。 庙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七八个人先行进去,在庙里翻找起来。 章杏听得里面响动,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那不过只是间破庙,里面只一尊破烂不堪的佛像和几张破烂桌子,一眼就能看尽。 果不其然,进去的人很快就出来,拱手在年轻男子面前回到:“回少主,没人。” 那年轻男子不信,血迹到这里就消失,除了进庙里,还能飞天了不成。他冷眼看回话那人一眼,径直越过,也进到庙里。 他身后亲卫也紧跟进去,将庙里每一处又翻查一遍。 章杏虽是知道掩着洞口破烂只一小堆,他们断是不会怀疑这处有问题。但是她心里仍是砰砰直跳。 亲卫又翻一遍,也是无果。那年轻男子阴沉着脸,在庙里走了几步后,围着那佛像转了两个圈,一挥手,道:“掀开。” “是。”他身后亲卫应了一声,真找了人手过来,将那佛像掀了个底——里面果然是空心的,但只一些老鼠屎和鸟屎,再无他物了。 年轻男子脸色更是阴沉了,一拳拍在佛像前案桌上,将上面灯台香炉震得跳了跳。他再看一眼庙内,闭了闭眼,只得转身出去。 章杏待听得马蹄声远去了,这才擦了一把头上汗水,推了推旁边的人。 “哎。” 那少年头达拉着,一点反应都没有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章杏吓了一跳,立时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还好有气。 章杏松了一口气,赶紧将狗洞那边堆着的破烂推开,自己先钻过去,而后再将那小子拖过来。 天已是蒙蒙黑了,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似得。章杏还是不放心,又伸手摸了摸他鼻息,确定还有气。 可是现在有气,并不代表他一会死不了啊。这小子多半是流血过多虚脱了,再不做处理,许是一会真的会没命。叶昕晨将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且他衣装气度确实与众不同,大约真是个要紧人物。章杏真担不起他死在自己手上这大责。 虽然说他死了,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别人未必会这么看,最起码池鱼之殃她还是免不了的。 她不过是一穷乡僻壤小村里的一个小丫头,连叶昕晨家都得巴着起,更别说他家上头的人,那更是惹不起了。 章杏明明累得要死,还是叹了一口气,挣扎起来,看看他的脸色,又将他浑身看一遍,确定只有腿上中了一箭,只是伤得高些,快到了大腿根处。他那身裤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十分耐磨,章杏撕半天未果,索性解了他裤腰带,扒拉了一条腿下来。 呃,还真是伤到了不该伤到的地方,只与那男根处离了不到一巴掌的距离。 章杏有些发囧。 她知男女之防,授受不亲之类礼教,乡间讲究不多,并不代表没有,从到了淮阳城她出门魏云海都非要魏闵武来陪同这件事情来看,这礼教大防绝对是件顶要紧的事情。她摸了不该摸得地方,大约是要付些责的。 可是若是不替他收拾,那后果更严重。 章杏纠结一阵,还是决定救人要紧,余事以后再说。 箭还在上头,整个裤腿已是全湿透了,因是她先前缠得紧,血这会倒是止住了。 这伤,她心里可是没有底能处理好,箭若是贸然拔出来,那血止不住,更是麻烦。 章杏想一阵,还是决定只先将箭折断了,伤口附近血擦干净了,离伤口约莫两三指处还是缠紧了,免得再出血。 她忙完这些,天已是全黑了,外面起了大风,将庙门与窗格吹得咣当咣当作响。 她料到外面那伙人许是都走了——这天都黑了,他们上哪儿找人去? 章杏决定进城里找人来帮忙,只这小子实在太重,这里距离城里又很有些距离,她一时可是没那大劲将人弄到城里,况,她也担心若是动静太大了,扯得这家伙伤口重新裂开,引得再大出血,那就真是麻烦了。 章杏目光落在歪倒的佛像上——这佛像是个空心的。她将他拖到佛像里,又将周围略做掩饰,只要不特意绕到后面来,掀开帷幔,蹲下身来细看,是不会发现里面藏有人的。 章杏将人拖到佛像里后,又将地上血渍,破布都收起来,一股脑全塞进佛像里。待觉得这庙里大致看去与先前无甚异样后,她这才从狗洞爬出去。 外面风很大,呜咽声不断,天上无月,看不到一点光亮。不过章杏从前在这里猫了近一月,对周围坏境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章杏小心翼翼出了树林子,上了高坡,淮阳城的灯火就在眼前了。 她往城门口去,一直都很小心,快近城门口时,突然听到了水流声音。 章杏一下子站住了脚步,对这地她十分熟悉,这周围别说有河了,便是条小水沟也没有。她顺着响动走几步,水声却突然没了,一抬头,她就看见前面坡上有个人影正杵在那里。 天上虽是无月,但这会她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虽是看不清那人面相,但是那人正提着裤子的举动却是看得清楚。 章杏顿时明白水声是从何来的,立时在一块石头旁蹲下。待到那人提好裤子回身走时,章杏连忙跟上,只跟了几步,她就发现藏在坡下面的一大队静悄悄的人马。 她又惊出一声冷汗,暗叫一声,幸亏自己留了神,若是就这么沿道进城,那还不被撞了个正着? 这些人十有八九是今日追击叶昕晨的那伙人马——若是叶昕晨这边的人,怎会这时藏身这里?那定是到处找人了。 章杏再不敢留了,连忙小心翼翼折回庙里。她不知道叶昕晨怎么了,到底是死是活?但是对方既然还守在往进城的必经之路上,大约叶昕晨不会有好消息了。 那她是不是可以丢下佛像里的那个包袱了? 章杏想了一路,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回到庙里,外面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她放心从狗洞爬进去,坐在佛像后,对着那只会喘气不会动的半死人还在纠结。 她觉得她要是丢下这包袱,活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这个人要活下来大概很难。 要是叶昕晨没有死,活得好好的,找到她要人,她该怎么说? 估计怎么说都讨不了好。 她尽量不去想叶昕晨是个死人的可能——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大。说到底,她娘,她弟弟能活下来,多亏了他家。她虽是对整个叶家无甚好印象,但是叶家救了他们一命却是事实。这份感激,她始终记在心里。 章杏纠结好一阵子,还是决定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尽力去救活这人,若实在不行,她那也没办法。 淮阳城进不去了,那就转往别处。她记得离这约莫几里的地方有个小村,她决定到那里去求援。 只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有些麻烦,不好带过去。而丢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那小村里人口并不多,有没有郎中另说,她怎么将人请来呢? 章杏决定还是结个简易托板,把人拖过去。刚好自己曾住过的草棚子里还有一张草垫子尚没完全烂光,再添些干草补一补也凑合能用。 章杏正准备去拿草垫子,只她才到门口,就看见一片火光正往这边蔓延过来,明暗不定的光亮里参杂着打马声响,随风声呼啸而来。 章杏连忙折回庙里,掩回门,钻狗洞是来不及了,她四下看一通,仍是只有那空心佛像里能藏人。她连忙将地上的半死人拖回佛像里。 火光已是到了门口,那狗洞扒开,必是会弄出声响,佛像再钻不进第二人了。章杏只得抓起地上半支箭,闪到角落帷幕后面。 庙门砰一声被人踹开了,大风与光亮一并涌进,几道拉长的人影杂乱印在地上。 章杏屏住呼吸拿手将帷幕扒开了一条小缝看出去。 进来的有几个正是先前在这里搜了一遍,而后离开的人,那个二十四五岁的阴沉年轻人也在其中。火把照亮了他的半张脸,眸子低垂,薄唇紧抿,那脸色较之先前更加阴沉了, 另还有两人都是生面孔,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面不出奇,太阳穴却高凸起。 章杏心咯噔停跳一下,她听人说过,这身手操练到一定境界,这人的太阳穴就会隆起。 她越发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另一个则是五十来岁壮汉,腰挎大刀,仪表堂堂。进庙里后,回头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那年轻人虽是低着头,但细小眼睛里却看不出一点卑恭神色。 壮汉站在他面前来,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这次是皇上让你过来的吗?” 那年轻人低头不吭声。 太阳穴高凸起来那人对左右看一眼,左右人心领神会,立时鱼贯出去。太阳穴高凸那人最后出去,顺手带上了庙门。 庙里只剩下了两人。 壮汉指着年轻人说:“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竟是敢私自带人马跑这里来?你以为这里是河源?可以由着你乱来的?我告诉你,顾永丰不是什么善茬!你想在他的地盘上胡来,我看你是嫌活腻了。” 年轻人这时方才抬起头,薄唇一扬,说道:“爹,你何必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我看这淮阳顾家也不过如此……”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壮汉一掌拍在案桌上打断。壮汉脸色铁青,手指了他说:“顾家不过如此?今日要不是我,你的小命都险些搁这里了,你还敢小看他们?你说说,你带过来的人马损了几成?” 年轻人先是不说,而后方才道:“用这些废物换一个顾惜朝,没什么好可惜的。爹不是说,一个顾惜朝就能抵江南数城吗?咱们有了顾惜朝在手,还愁顾永丰不肯听话?” “那你拿到顾惜朝没有?”壮汉怒极,反是声音和缓了许多。 年轻人又低下头去。 壮汉叹了一口气,铁青脸色又添几分颓废,“都怪你与皇上太由着你了,方才使得你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淮阳顾家为大夏开朝初始的六位异姓王之一,这数百年来起起落落,其余五家异姓王早就没落,只他一家还屹立不倒。你以为这运气使然吗?若没有几把刷子,他们又怎会在江淮一带称王这么多年?淮阳顾家绝非你表面所看的这么简单。这回若不是顾永丰恰好去了辽远,你是绝不可能带了人马走到这淮阳城下来的。顾永丰可是条成了精的老狐狸啊。”(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顾家的龌龊事 章杏站着帷幕后面听着这些什么淮阳顾家,皇上之类的话题,犹如身处云雾之中,压根就听不懂,她也不想听,她只盼这些人快快离开。 外面风更大了一些,那歪斜的佛像也跟着摇晃起来,时不时敲击墙壁,发出叮咚叮咚的轻响。章杏担心的会死,身上冷汗一茬茬出,生怕那佛像就此翻倒,露出里面藏着的人。 她知道叶昕晨的亲姑在淮阳王府当差,叶昕晨听说也进了淮阳王府,凭叶昕晨今日舍命相护的情况来看,她料到躺在佛像里的半死人大约姓顾,许就是外面说话这两人口中那什么顾永丰的宝贝儿子,能顶数城的顾惜朝。 手里握着这么大一个人物的死活,她觉得压力更大了。这姓顾无论如何是不能死在她手中的,她来这地一两年了,所听周围人谈论最多最羡慕最惧怕不是原在北边京都的皇帝皇子们,而是淮阳王府。 当然,这功高盖主之类大事跟她没半点关系的,她只知道佛像里那家伙若是真死了,这淮阳顾家绝对不会放过她,说不定要全家一起跟着倒霉都有可能。 庙里说话的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外面的人可是不少,章杏自认为没有能耐从这里人眼皮底下将一个半死人拖出去的,惟有盼着他们快些说完,然后快些滚蛋,她好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老天爷总算听到了她的心声,就在庙里两人还在说拿了顾惜朝是借道还是借粮的大事时,庙门被轻叩响了,一人说道:“主子,顾家的人追过来了。” 章杏听了心潮澎湃,差点握拳叫了一声耶。庙里说话的两个人则一下子停了话头,那壮汉大步过去开了门,在门口张望一眼后,一挥手道:“走。” 庙门大开着,章杏可以清楚看见他们都上了马去,只片刻就去得一干二净了。 章杏正要出来,就又听见响动靠近,她只得又猫进帷幕后面。 灯火重来,外面一下子又大亮了。章杏只能看到庙门那方块位置的情况,只凭那处和外面通亮的灯火断出,来得人不少,远超过方才过去那队人马,只不知是顾家的敌人还是顾家本尊。 有人蹲下擦看地上痕迹,庙门口却灯火侵近了,一个身披黑色长裘的少年在数人拥簇下进了庙里来,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也生得十分出众,一双桃花眼上挑,盼顾之间如秋水明媚,使人见之忘俗,只气质略冷。他进来后也不说话,只步到那尊歪斜的大佛像前端看。 章杏犹豫着该不该露面。这个许就是淮阳顾家的人了,只这少年周身笼罩着一股阴冷,令她不寒而栗,便犹豫起来。 外面蹲下擦看的人有了结果,也进了庙里来,恭敬在这少年身边回话。 “大少爷,人已经走了。” 那少年不做回应,只看自己的,周围再无一人出声,惟有风声鹤唳和火把燃烧的荜拨声响。 这少年与章杏只隔了数步,她只消一个举动,就能引得他注意,而后将手上的烫手山芋丢出去,只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些不安,脚步迟迟不动。 外面又有马匹疾驰过来,到了庙门口就停了下来,而后又有几人进来,领头进来那人在那少年耳语几句,那少年方才转过头,看着随后被人搀扶进来的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二少爷跟叶昕晨在一起?”他问道。 听到耳里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冷,章杏听不出这其中任何情绪。 那受伤少年艰难点了点头,说:“世,世子爷,中,中了箭……” 那大少爷不知在想什么,又看了那少年几眼,而后出了庙里。先前在他耳边说话的人在受伤那少年面前蹲下,微笑说:“世子爷中了箭?伤在哪里了?” “腿,大腿上。”少年回答。 “叶昕晨带着世子爷往哪边去了?”那人又问。 少年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我们是分开逃的……” “是吗?那世子爷眼下是生是死,你们都不知道呢?”那人脸上笑容不变,一边问,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匕来,猛地一下送进那正摇着头的少年胸口。 躲在帷幕后面的章杏万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演变,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那人杀了人,面不改色顺手在死人身上擦干匕首上血迹,而后出去。庙里其他人对这一幕无任何一点惊讶,就像没看见似得,也鱼贯出去,纷纷上了马。 锦衣长裘的俊美少年正在骑着一匹雪白骏马出现在庙门口,火把光束不定,昏黄光泽忽明忽暗在他身上流荡,黑色长裘上暗织的金线泛着点点金光与通体雪白的骏马相辉映,美得犹如画中人物。 “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平缓说道。清冷声音参杂在风中吹过来,帷幕后面偷看的章杏不禁打了一大寒颤。 马队来去如风,只片刻周围又黑了下来,章杏这才从帷幕后面出来,浑身发软坐在佛像旁边。外面风大,呜咽声,树枝折断声,各种声响不绝而耳,但是这庙里却十分安静。朱漆斑驳的大佛静默斜卧着,门口的死人仰面躺着,血水流了好大一滩,风从许多缝隙灌进来,那些灰黑帷幕时不时张牙舞爪飞起。 这里是绝对不能留了,外面的人迟早会搜到这里来的,到那时候,她可就没有前几次的好运气了。 第一次她是仗着有个狗洞暗通,预先做好了准备,第二次第三次不过是这两帮人大意了。可是若再来一次,她是决计逃不掉的。 现在不是她要不要将包袱扔出去这么简单了,她便是扔出了,别人也不一定会放过她。 杀人灭口的活生生例子不就摆在眼前? 她不知道顾家大少爷为什么要杀二少爷,她也不想知道,这些龌龊事儿跟她没有关系,她只想活下去,离这些麻烦统统远远的。她心知自己其实可以不管顾惜朝死活的,但是叶昕晨的死活她却不能置之不理。她骨子里的某些东西总是让她无法对一些人一些事置之不顾。 淮阳城现在是不能去了,这位大少爷既是死要见尸,城门口大约是做了些安排,她现在将人送过去,不要说顾惜朝活不成了,她也八成会被灭口。那就只能往别处去,先过了这一晚,待到天大亮了,她再想方设法将人送进去城里去。 那时候大庭广众之下,那位大少爷便是想要做一些事情,也要顾忌周围那么多双眼睛了。况,顾惜朝既是能越过他哥做淮阳王府小世子,肯定也有自己的一批人马。 章杏打定了主意,连忙出去将庙墙角的草垫子找到,准备用这东西将顾惜朝拖走——他块头比她大了不少,她可是背不动他的。 也是她运气来了,章杏才将草垫子拿到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踢踏踢踏声响,她吓了一跳,以为又有人,立时将钻进草堆里。踢踏声近了,却是一匹无主的马,马屁股上插了一箭。 章杏猫在草丛里看着这马靠近,等一阵子,见后面真是无人,这才敢出来,飞跑过去,将马拽过来。因是天太黑,她看得不真切,只能通过马屁股那箭露在外面的长短断定这伤算不得严重。 她从草丛里自己曾烧火做饭的地方抹了一把陈灰抹在马屁股那箭伤上,又将马系在庙门口的老树上。 顾惜朝还是没有死,只气息更加微弱了。章杏将他拖出来,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弄到马背上。 她可不会骑马,只能牵着走。 那马虽是受了伤,倒也驯服,驮着个半死人跟在章杏身后走。 风越发大了,章杏怕的要死,生怕又遇了人,只小心翼翼一边牵马走,一边仔细听周围动静。 他们出了树林子,居然没有遇到人。章杏渐放下心来,往记忆中几里外的小村里去,但是也没有走多远,天居然落起了小雨。 章杏看了看马背上一动不动的顾惜朝,真恨不得就这么将他仍在荒郊野外了事,可她到底还是忍住没有这么做了。 雨越发大了,章杏只得加快了速度,她现在真是又累又饿又冷,至早上进食后,到现在她都没有再吃过东西了。 她眯着眼睛盯着前面不远处一重黑影看半响,赶着马慢慢过去,才发现那只是个残破牛棚,里头这会只当中有一坨牛屎,这里的牛主人大约是嫌这里太破旧了,另迁新居了。 章杏却高兴坏了,将马系在牛桩上,把牛棚中间那坨牛屎弄出去,又将马上的人拉下来,摸了摸他鼻息。赶紧生火。她随身包袱里有香烛纸钱火石供品等之类东西。生火倒是很快,因为这牛棚有的是柴火。她只怕被人看到这边的动静,就将包袱里东西全倒出来,拿那包袱挂在牛棚子门口,以挡些许光亮。 她记得那小村离这里已是不远了,只现在雨太大了,不好出去。不过她包袱里吃的用都有。她用准备装供品的碗接了一碗雨水,烧热了,捏开顾惜朝嘴巴,灌了小半碗进去。 血水同源,他失血过多,她没办法给补血,那就补水吧。 两人身上衣衫均已经湿透了,章杏已经不去想男女之类的事情,把顾惜朝弄活了,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情。 她把顾惜朝剥的只剩下上下两件里衣,然后将他拉到火堆前烤着。 她做完这些,真得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自己身上的湿衣裳都懒得脱了,就近坐在火堆前,一边吃给石头准备的供品,一边烤自己。(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回城 章杏吃完喝完,方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摸了摸顾惜朝手脸,已是有些温热了。她扒拉了一些草木灰出来,在一旁待冷却。将顾惜朝伤腿上裤腿尽量卷高些,露出伤口。 箭,她还是不敢拔,只将上边捆绑松了,伤口周围用冷开水洗干净,洒上些草木灰止血。又给他灌了小半碗热水进去。 这大雨瓢泼的夜晚,她只能做这些了。 章杏添了几根略粗柴火进去,蜷缩在一边闭上眼睛。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她突然被一阵呻吟惊醒,火堆已是将灭未灭,她连忙添了一些干草进去,又架了几根干柴。 火又重新烧起来。发出呻吟的是顾惜朝。章杏见他满脸通红,连忙伸手一摸,果然是烫手。雨还没有停下,天也还没有亮,外面找草药是不可能了。章杏只得烧了水,一遍一遍给他身,只盼着这法子能起些作用。 顾惜朝已经烧糊涂了,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又叫热,章杏给他不停擦身喂水,只忙到天蒙蒙亮,顾惜朝才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章杏摸他额头,已是没有先前那么烫手。她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外面天色,雨已经停了,荒野中笼罩在浅薄雾中,触目皆朦朦胧胧的。 她简单抹了一把脸,将顾惜朝已经烤干的衣裳与他换上,用湿泥土掩灭了火。她还是不敢冒冒然然将人就这么拉过去,决定自己先到城门口看看动静再说。将顾惜朝一人留下来,她又有些不放心。见着牛棚里堆了一堆牛吃干草,索性就将人拖到里面埋好,只留出口鼻在外呼吸。 她不敢牵马去,只得先放了。忙完后,她这才放心往淮阳城去。 还没有到淮阳城城门口,就看见了排成长龙等着进城的队伍,多是附近的乡农,或是挑了担子,或是赶着牛车。城门不开,这些人就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 章杏拢了手,这边晃晃,那边听听,东拼西凑估摸了一个大概出来。淮阳城昨晚宵禁,听说河源刘沉舟麾下大将刘易寒混进城内欲行不轨,被发现,两帮人马在城外乱葬岗那处大打出手,死伤无数。 乡农们也多是一些道听途说来的事,事情真假不论,经过不详,只乱葬岗那处的厮杀倒是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血流成河,遍地死人等等,说得人激愤非常,听者人人膛目。 章杏插嘴问了一句:“刘沉舟不是在河源吗?怎地跑淮阳来了?” 说故事的是个赶牛车的四五十岁庄稼汉,哼哼几声,卖弄说道:“小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刘沉舟的人马在北边被忠勇侯打得落花流水,丢了好几处城镇。河源那地可不像咱们这边,可以种粮食,那边都是山,山上能有多少吃的?这不,他就将主意打到咱们淮阳来了。” 有个坐牛车的酸腐秀才晃着脑袋说道:“非也,非也,刘沉舟此举非是借粮,而是借道。淮阳南下即是江都南京等地,北上又连辽远,若是能借道淮阳,就可使忠勇侯腹部受敌。他若是拿下辽远,他便可以在北边安然称王了。” “胡秀才。”赶车喊道,“那刘沉舟不早就河源自称黄武天皇了吗?” 周围人也跟着纷纷附和,说刘沉舟将他麾下大将分封的事情。 章杏想起昨晚上听到的那几声皇上,顿时恍然。又听一会,城门开了。队伍重归于好。章杏只是为打探情况而来,并不是真为进城。于是拢了手,继续往城门处晃去。 城门口虽是大开,但是两边各列站着数十持枪持刀的兵丁,城里数十步处更是蹲守数队手持弓弩的弓箭手。进城人挨个搜查,十分严格。这阵势令得周围人噤若寒蝉。 章杏不敢靠太近,只在较远处站看一会。天已是大亮了,进出城人已是多了起来。她这才拢了手晃悠悠离开。 回到牛棚里,扒拉出顾惜朝。他还是先前要死不活的样子。章杏正想着怎样将人弄到城门口去,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乡农牵着牛过来。 乡农万没有想到自家牛棚里居然还住了人,一进来便惊愣住了。章杏心生一计,编出个故事来,只说自己是淮阳王府的人,昨夜雨大,同伙又受了伤,无奈何方才在这牛棚里躲雨的。眼下,他这同伙受伤太重,实在动弹不得,希望乡农再帮个忙,到淮阳王府去报个信。 这附近人谁人不知淮阳王府?章杏说辞又严谨,那乡农自是被她唬得一愣愣,一连串点头。 章杏狠心将怀揣的二两银子拿出来给那乡农,又将顾惜朝手上戴的扳指拔下来递给乡农以给他做信物。 那乡农接了扳指,却不收银子,与章杏推辞一会。章杏心中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手缩回来,装模作样点头道:“大叔恩德,我们日后必当重谢。” 她这话也没有说错。这顾惜朝若是真进了淮阳王府,这王府肯定会对报信人有所表示的。 那乡农系了牛,笑眯眯拿了扳指走了。章杏看见他走远,连忙回牛棚里,将自己的东西全收起来。顾惜朝身上虽是还有些热,但是比起昨晚上可是好多了。想来过不了多久,那乡农定是会带人过来的。 她虽是有想过带过来的许就是要顾惜朝性命的人,但是她还是决定赌一回——这顾惜朝的势力若是真那么差劲,想来他也坐不上淮阳王府世子的位置。 她可不敢奢望淮阳王府会给她什么报酬,她只想着离这些麻烦远远的。 收拾好东西,章杏又喂顾惜朝喝了一碗热水,想着时候差不多了,她又将顾惜朝拖到草堆里藏好。守在往淮阳的必经道上等着。也没有等多久,就看见大道那边飞驰过来一大队人马。 章杏的心砰砰直跳,生怕看见了昨晚上见过的那个有双漂亮桃花眼的公子。 可马队速度极快,她压根就看不清马上人的面容。她只看到滚滚尘龙如风来去。没奈何,她还是不能放心,只得跟在后面又去偷看。 那乡农已是将人带进了牛棚里,章杏见外面守着的全是生面孔,且有辆马车,这才略放了心——要杀人灭口,也不用带马车这么麻烦的。 她不打算过去了,牛棚就那么大,他们只要仔细一些,就一定能找到顾惜朝的。 果然,只一会后,顾惜朝就被抬了出来,放进了马车里。马车先行离开。有个面目清瘦中年人在与乡农问话。 因是隔得有些远,章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乡农的比划和摇头。中年人与了那乡农一大包东西,这才带着剩下人离开。 章杏待他们全走后,才出来,往城门去,途经一条小溪时,她洗了一把脸,想起城门口那边的搜查,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胸——虽还只是两颗殷桃,但是还是很容易惹些麻烦的。 她便坐在大道旁的一块石头上,等到了一个赶牛车经过,车上坐了几个大媳妇小姑娘。她就拦下了车,巧言一番,花了些钱,找个小媳妇买了套半旧衣裳,寻了个避风处换上了。 谁知城门口搜查比之先前要宽松许多,只拦住个别人搜身,对章杏只看了几眼,就挥了挥手,放行了。 章杏直奔客栈。魏云海与魏闵武已是一晚上都没有睡了,昨夜里他们两个在城里找了许久,不仅没有找到人,还差点被巡逻发现。客栈大门已关,他们没奈何,只得寻到王秉义家。 王秉义听闻章杏不见了,也吓了一跳。他是淮阳坐堂多年郎中,自是有些人脉,立时留魏氏父子住下,自己则到处托熟人,帮忙打听寻人,但也是一晚上无果。 他也托到了淮阳王府,但是王府里另有大事发生,无人顾暇他的事。 他也一晚没睡。 三人直耗到了天亮,章杏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魏云海与魏闵武打算出城看看,王秉义也打算再找人打听打听。 就这时候,章杏回来了。 三人自是连忙追问发生了何事? 章杏不敢对他们说实情,只说自己去了城外几里的徐柳村,去看了看去年曾帮过她的一户人家,但是回来时候赶上城门宵禁,不得进出。她没奈何,只得返回去,在那户人家里住了一晚上。 王秉义是知她是个长情的人,对此只点头说:“回来就好,无事就好。” 魏云海一夜多了许多白发,去年水灾里他们都是受过人恩情的,对此也没有多想,只说:“杏儿,日后再不要一个人出远门啊。”又忍不住怪起自己儿子来,瞪魏闵武一眼,没好气说道:“杏儿还小,都是你这个做哥哥的,怎地能让她一个人出门呢?” 魏闵武将他爹的责问压根就没有听见心里,只上下打量章杏,等到魏云海送王秉义出去时,他连忙拦住章杏,问道:“哎,你的锹呢?” 章杏看他一眼,咧嘴一笑,说:“丢了。” 魏闵武一愣,忍不住说:“你哄谁呢?去看恩人,还需带了锹去?真当我们都傻了。” 章杏转过身来,伸了手到魏闵武面前,笑着说:“二哥,你说,我要不要跟伯伯说,那钱袋里的钱全被你一个拿了的事儿?” 魏闵武又一愣,咬牙说:“那钱分明就是你不要的。” “是我不要的呀。”章杏笑眯眯说,“但你说伯伯会不会相信呢?”(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买地 魏闵武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山货既是已经出手,章杏也安然回来了,这淮阳城就没什么好留了。魏云海在淮阳城叶荷香买了一根金簪子,给章金宝带一包零嘴。三人就到东源码头上了船。 在船上待了数日之后,他们就到了漳河镇。到时正值中午,他们归心似箭,也没心思吃喝,下船后直接往魏家庄赶,到村里时候,叶荷香正被章金宝缠着例行到了村口迎他们。 叶荷香坐在村口那户人家门口正在说闲话,章金宝在捡石头玩,老远看见魏云海三人,他欢叫一声,丢了手上所有石头,一边跑过去,一边喊:“大姐,大姐。” 魏云海将身上背得风干的野鸡兔子挪到魏闵武身上,笑嘻嘻抱起章金宝。章金宝扭头看章杏,欢快叫:“大姐。”章杏笑眯眯看着他。 叶荷香也迎过来,先是看了看魏闵武身上的包袱,又仔细看了看魏云海,见他虽是又黑瘦许多但是精神很好,一股高兴溢于言表。她忍不住问道:“魏大哥……” 魏云海看她一眼,低声说:“回家在说。”又笑眯眯与村里乡亲打招呼。 回了家里,魏闵文才从菜地里回来,魏云海让他关了门,坐在桌前,将怀里的钱袋子拿出来,倒出里面的银子与铜板。 叶荷香喜得眼睛都忘了眨巴了,“这,这都是这趟挣得?” 魏云海笑嘻嘻点了点头,仰头对同样发呆的魏闵文说:“闵文,你与闵武明年上场的钱有了。” 魏闵文傻愣愣忘了反应,魏闵武将他拉到两个住的屋里,炫耀拿出自己的小金库,低声说:“哥,这些都是我的。” 这边两兄弟在自己房里数钱,正房里魏云海将整银子都收起来,余下铜板交叶荷香,看着叶荷香数钱。章杏见他们都着了迷,连吃喝都忘记了,笑了笑,牵着章金宝到厨房烧火做饭。 有了余钱,一家人明年的生活就有了指望,晚饭时候,魏云海就提出卖地的事情。章杏暗自点头。他们一家六口人,只五亩地,确实不够,况,魏闵文魏闵武都快成人,以后还要娶媳妇,人口还要增加,是应该买地了。 叶荷香却不同意,她觉得这四五十两银子可以在镇上盘下一间小铺子了,这种地哪有做买卖来钱?况又累。 魏云海想了想了,摇头说道:“在镇上盘铺子,行不通。咱们从来都没有做过买卖,对里面行道一点都不清楚。我听说这做买卖虽是轻松,却是有赔有赚。还是种地来得踏实。” 叶荷香还要说。章杏插嘴说道:“娘,盘铺子做买卖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咱们这些钱也就够盘铺子的钱,但是铺子里进货钱呢?还另一些添置呢?这些可是要不少钱,咱们哪里支得起?况,咱们也要留些余钱,明年开年大哥二哥都要下场了。” 叶荷香一愣,她只想到了盘铺子这一块,哪里想到还有另些?但她真心不喜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她不耐烦对章杏说:“你懂得什么?若是钱不够,大不了咱们再进一趟山里就是。” 章杏不禁额头抽了抽,她娘真以为这山里遍地都是钱了,以为一进去就能捞到钱。他们这次是运气好,刚好寻了一个好山头,又抓了一只狍子,就这样魏云海都差点掉崖下去了,魏闵武差点被蛇咬了。 不待章杏反驳叶荷香,魏云海就先说了。 “这山里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我与闵武差点将小命都丢那儿了。盘铺子这事就不要说了,咱家还整不起这个,还是买地,虽是累些,但只要年程好,交清了税,总是会有些余头。” 魏云海都这么说了,叶荷香自是不再说什么。 章杏问魏云海说:“伯伯,您想买几亩地?” 魏云海说:“我在船上都想过,咱们家六口人,少说也要十亩地,再买五亩吧。前些时候,咱们村好几家都交不起税,都想将手上的地卖掉呢,我正要接过来算了。”他得了这些钱之后,一直在心里思量,该用到何处?买地是头一份。魏家庄的地因是地势略高些,比之附近几村价钱略高些。一亩上等田可以买到五两银子,中等田也要三两银子,下等田是二两银子。上等田,他是买不起的,就打算买五亩中等地了。 章杏在心里想了想,四十几两银子,买五亩地,魏云海大约是不会全要上等地的。大约二十两左右银子就可以搞定这事了,那他们手头上应是还有些余钱。她又说道:“伯伯,咱们菜园子那边的水塘是无主的吧,您要不去跟村长伯伯说说,也将这塘一起买了,咱们可以在塘里养鱼啊。这水塘跟咱家菜园子这么近,看起来也方便。” 叶荷香瞪了章杏一眼,说:“你又出什么鬼主意?这塘子也是要交税的,出息又没有种地好,买什么塘子?”淮河两岸人家很少有要池塘的,因为这边水多,要吃鱼,只管下河去捉,但是池塘却是要交税,加之动不动就是内涝,池塘的鱼也不好养。 “谁说池塘出息的不如种地?这鱼养好了,也可以拉到镇上卖钱啊。”章杏笑着说。 魏云海想了想,也点头说:“有个塘子也好,养好了鱼,也可以省些肉菜钱。这塘子是个无主,要不了几个钱,跟咱们菜园子又近,照顾起来也方便。” 这家里惯是魏云海一锤定音,叶荷香虽是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次日,魏云海就去办这事。池塘是无主的,只需转个文书,等着年底交税就好。魏云海将要买地的消息一放出去后,村里就有好几家过来询问了。 如今年月,家家日子都不好过。过来说的都是些乡亲,魏云海最后买了二亩上等田,六亩中等田,远超过先前打算。但是给的价钱却比平时要少一些。倒不是魏云海刻意压低,是来说的乡亲自己提出的。 买地的事情定下了,年关也到了。魏云海现在手头宽裕了,就带着一家人,包括两个儿子一起上镇上赶集去。到了镇上,他先带着两个儿子在集市上买了些鱼肉,陪他们一起去付舅爷家。 叶荷香自是带着章杏逛一些绸缎胭脂铺。章杏翻了年就是十二了,虚岁也进十三了,这一年来她个子窜高了不少,眉眼头发都渐渐长开了,便是张素脸,也让人挪不开眼。 叶荷香自认为自己风姿犹存,女儿生得好,她脸上也有光,所以她也愿意带着章杏出门,让人夸一夸。 章杏倒是无所谓,她也知道自己年岁在她以前岁月里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但是这地就要开始想嫁人的事了。村里东子家媳妇就是十五岁嫁过来的,十三岁定的亲。 章杏想到以后,心里总是一片迷茫,至于嫁人——她本能抵触。 她尽量不去想这些,因为每次想起,她耳边就会出现“妈妈!妈妈!”的叫声,她的心就会一阵阵揪痛。 男人,是个什么东西?若是非要挑一个同床共枕,那就挑个简简单单的,睁一眼闭一只眼,凑合过去算了。 她知道自己这皮相不差,过几年大约会更出众,她不想让这个成为自己负担,所以她宁愿它平凡一些。 叶荷香说叨了半天,章杏依旧给自己挑了匹灰黑色耐磨衣料,叶荷香气得瞪了她好久。章杏让伙计裁了布,给了钱,径直抱着出去。章金宝立时牵着姐姐衣角,也跟出去。叶荷香气呼呼只得也出来。 买好了布。魏云海就带着魏闵文魏闵武从付舅爷家出来了。付舅爷原是要留他们两个住几日,只他们两个听说了何元青家的事情,要过去看看,便没有留。 章杏拉住魏闵武问道:“何里正还没有放出来?” 魏闵武摇了摇头,说:“没有,元青才从盂县回来,我跟我哥一会要过去看看,你帮我们挑点东西。”说着将自己袖子里钱袋丢给章杏。 章杏接了,问清了何府现在情况。何里正下到大牢后,何夫人就病倒了,何小姐一介女流,自是在家里伺疾,何里正的事情全赖何元青在奔波。就在章杏等人出远门这段时间里,何元青一直都在盂县打理,也才回来没几天。 按说何夫人既是卧病在床,上门的人带些补药最好了,但是人参之类东西哪里是他们买的起的?章杏就带着魏闵文魏闵武挑了些时令瓜果。魏家情况,想来何夫人也是知道的,他们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 魏闵文魏闵武去何府了,魏云海就带着叶荷香章杏章金宝上集市置办年货。他们这次底气足,自是比去年买的多些。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几个人肚子也饿了,就在集市旁的一家小饭馆里,点了几个菜,一边吃,一边等魏闵文魏闵武两个。 直吃得差不多了,魏闵文魏闵武两个方才回来,魏云海又替他俩叫了菜。 章杏问魏闵武:“怎么样?何里正的事情可有头绪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叶昕晨没死 漳河镇里正何永华鼓动乡民联名状告全塘镇龙湾村大户吴平贵反被倒打一耙一事各村已是传遍了。章杏先前只知道些枝末,事情过去这么多天,周围人都在传,她自又听闻了一些。 依她看,这事何永华八成被诬陷的。且不说他一漳河镇里正与全塘镇不相干,只要他不是傻的,就犯不着趟这趟浑水里。只吴平贵列出的人证物证就有问题。何永华恰好往那边走了一遭,与几个乡农说了几句话,就成了鼓动了?拿出张状子来,就可以说是何永华授意所写? 对这些,她是半点都相信的,可是偏何永华就被下了大狱。 何元青在盂县跑了这么些天,盂县那边只透露了一点风声出来。说是何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魏闵武边吃边说:“这边找不通,元青打算积一些乡农状词,上京里去一趟。” 章杏吃一惊,“何家打算告御状?” 魏闵武点了点头,说:“这边总是不松口,他也是没办法。” 章杏直摇头,“这去了,恐是更麻烦。” 依她过去所见,越级告状,多半是要打回原处重新审批。这地她虽是不清楚,但凭着江淮一带民众心中淮阳王府重过京都的皇帝,就知这京城未必能将手伸到盂县到来。 何家这案子原就是得罪的人,便是找到了门路,得个重新审查的机会,先不说结果会不会有变,那何永华在盂县大牢里首先就得脱一层皮去。 魏闵文魏闵武不懂这道,魏闵文诧异说:“怎么会这样?” 章杏摇头说:“打发回来重审,那还算好的。怕是何少爷找到门路,何里正也等不到那一天。” 魏闵文魏闵武面面相觑,魏闵武是个急性子,将碗一推,就说:“我不吃了,我得跟元青说说这事。”说着,一溜烟就跑远。 魏云海在后面敞开了嗓子,也没有叫住魏闵武,气得脸红脖子粗,转冲魏闵文吼道:“县里大老爷们的官司,你们懂啥?净在瞎传!” 魏闵文看了看章杏,低头不说话了。 等到魏闵武回来,天已是黑了,魏云海自是又教训儿子一顿。好在与赶车的郑伯先前就说好,车还等在城头。几个孩子都坐上了车,郑伯看着魏家的置办,吃惊说道:“云海啊,今年这年货可是置了不少啊。” 魏云海笑了笑,说道:“都是给孩子们买的,明年闵文闵武就要下场子了,让他们好好补补。” 郑伯连连点头,说道:“闵文闵武两个是咱们村头个到县里考学的,这读书最是废脑了,是该孩子们补一补了。” 魏闵武则悄悄跟章杏咬耳朵,“元青说,他也没有想到这些,上京里这事,他会再想想的,呃,他还拖我跟你道声谢。” 何元青到底上京没有,章杏就不知道了,因为新年到了。 大年初一里,叶荷香就带着章杏章金宝去了趟全塘镇李庄村,给章水生上坟。章杏避开叶荷香去了李大河家。去年李庄村虽是遭了内涝,但是水退得早,李家几亩收成还算可以。因为税章杏先前就交了,这地里收成便是按先前五五分成,李家也有结余,他家算是三年来头一回过了个不缺吃喝的年。 李大河正想着过来找章杏说这事了,章杏就来了李庄村。 李大河打算将章杏那份粮食卖了,换钱给她。章杏却不要,让李大河将去年结余投在今年地里。李家今年打算将章家原来的三亩田一并租赁,一开年就是一大笔开销,没钱什么也转不开。 李大河想了想,答应了。与章杏商定,将去年章杏应得那份一并算在今年结。 大年初二里,魏闵文魏闵文去漳河镇了,魏云海叶荷香带着章杏章金宝就也叶荷香娘家埠河村叶家。到了埠河村,叶荷香自是要去给叶云清家拜年,谁知道叶家大宅竟是没一个主人在。叶云清的儿子叶昕晨女儿叶淑琴今秋就进了淮阳王府,叶云清也在淮阳置了宅子,一家人今年都没有回这边,在淮阳过年了。 说起叶淑琴进淮阳王府这事,叶荷香就忍不住埋怨起章杏来。章杏心中另有事情,压根就没将叶荷香的话听进耳里。 叶昕晨没死——他若死了,便是远在淮阳,本家这边也会有消息的。 章杏心中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她那时没有将叶昕晨扔过来的包袱丢掉,否则现在真没办法交代了。 他们在叶家大宅扑了空,叶大舅吵吵闹闹都是人,连个站的地都没有,自是没有久留,吃了一顿饭后,一家人就回了魏家庄。 正月十五那日,叶家大宅居然遣人送了回礼过来,这可是头一回。叶荷香喜坏了,拉着送回礼的小厮问候叶云清一家老小。那小厮约莫十五六岁,回话礼数周全,却时时透着几分疏离。 章金宝听得外面热闹,跑出去看。叶荷香被儿子缠了,说话不痛快,便高声喊章杏出来带弟弟。 章杏出来哄章金宝。那小厮回话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叶荷香素来对某些事情机敏,自是将小厮的样子看在了眼里,越发不放手了。 “……晨哥儿身子好了些没有?” “劳姑奶奶挂念了,我们少爷已是大好了。” 堂屋这么热闹,章金宝怎肯进房里?章杏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索性哄着章金宝去了隔壁贺大婶子家。魏云儿的哥哥魏宝宏腊月娶了新媳妇,家里正热闹,小零嘴之类备了不少。门口就一堆小孩在玩闹。章金宝就随着章杏出了门。 等到章杏回来时。那小厮早走了,叶荷香正将他送过来一篮子吃食翻着看,感叹:“这淮阳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便是这个芝麻糕也比漳河的甜,还有这个,这个是什么做的,也真是怪好吃的……” 章杏忍不住额头抽了抽,人家不过是耐着性子敷衍了一下她,她还真那么一回事了。 叶荷香发现了正牵着儿子回房里女儿,连忙招手让她过来。章杏站着不动,她就啧了一声,不悦说道:“死丫头,真是白生了一双眼,刚才让你倒杯茶,你怎地不出来?” 让她给叶云清家一个下人斟茶倒水,这事也只有她娘能想得出。 章杏不回话,叶荷香自顾自又往下说:“改明咱们也去一趟淮阳,去看看晨哥儿,听说他前些时候得了一场病,前几日才好,你跟我一道去……” “我不去。”章杏没好气说道。除非她脑子坏掉了,才往哪里凑。 她说完了,不理会叶荷香的咋呼,径直回了房里。 叶荷香没有找到去淮阳的时机,倒是去了一回盂县。这年的气候回升得晚,到二月时候,地里的冰泞还没有完全化开,春播还有几天,县试时候到了。章杏实在对这地的科举好奇,便缠着魏云海说叨了几次。 魏云海素来对闺女比儿子好,反正地里又没事,盂县又不远,干脆一家人全去了盂县。私塾的刘先生作为魏闵文魏闵武的保举人,也与他们一道去盂县。 一路上刘先生跟他们讲这场县试的规矩。这里县试又称小试,分了五场,每日一场。各场分考八股文、经纶、律赋等。章金宝听大人说起读书论经等事,也跟着卖弄起来,唱起了章杏教他的三字经。 刘先生听了,很是吃惊,哄着章金宝让唱完,又笑吟吟问道:“你还会背什么?” 章金宝笑嘻嘻歪倒章杏怀里,又背起了弟子规,虽是只背了一半,但是也十分难得了,连魏云海魏闵文魏闵武也吃惊忘了说话了。 刘先生笑着问章金宝,是谁教的?章金宝手往背后一指,“我大姐教的。” 魏云海叶荷香也看过来了。章杏伸脚踢了魏闵武一下,笑着说:“我听二哥念得多了,就学给了金宝听。” 魏闵武死死盯着章杏。待到刘先生拉章金宝欣喜问东问西时,章杏将头转头来,低声说魏闵武:“十个铜板。” 魏闵武脸色瞬间好转。 一家人到了盂县,先在一家客栈定下了四间。刘先生一间,魏闵文魏闵武一间,魏云海带着章金宝一间,章杏与叶荷香一间。漳河镇同届应试人不少,魏闵文魏闵武到后,自是找相熟的人去了。刘先生是北方人,乡音较重,又素有些孤僻,进了房后,就亦自关了门。 魏云海不好打搅,吩咐小二将吃喝送到他房门口。 叶荷香好不容易来了县城,自是坐不住,魏云海一个爷们不喜看那些女人用件,只说自己还有事情,径直出门了。没奈何,章杏只得牵着章金宝跟叶荷香出去。 三人边走边看。盂县在江淮一带是仅次淮阳的城市,街面十分热闹,各色叫卖络绎不绝。叶荷香喜看些胭脂水粉头饰锦缎,每每看到这些,就挪不动脚。 章金宝方才六岁,最是呆不住的时候,哪里懂她娘那些?只拉着章杏要去看一个捏面人儿的。 叶荷香正在挑胭脂,被他吵得头都大了。与了章杏几个铜板,让她带着章金宝过去看。 章杏牵着章金宝到了面人摊前,守着那小贩捏了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转身起来时,看着一个四十来岁,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男子在几个青衣帮闲的拥簇下进了不远处的福海酒楼里。 章杏觉得自己浑身血液一下子凝固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熟人 章杏迅速抱着章金宝离了那地,回到胭脂铺的时候,心还在砰砰直跳。叶荷香打量了她好几眼,皱着眉头道:“你见鬼啦?” 章杏觉得见到那个人大约比见鬼好不了多少。 她这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到了夜里,又做起梦来。一溜的孩子挨个下了船,沿岸灯火飘忽,偌大道上除了他们,再无他人,他们的影子落在地上,随着风,忽大忽小飘忽不定。石头照旧在她前面,手伸到背后,偷偷牵着她,时不时回头,低声说:“仔细脚下。” 他们被带到一栋院子里,屋檐下摆着一方藤椅,一个四十来岁,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男子转过影壁出来,坐在藤椅上,打量他们。 她站在石头后面,不小心与藤椅那人看了对眼,虽她很快就低下了头,却仍觉得背心发冷,耳听得那声音说:“胡三,你怎地将奶娃子都给我找来了?” 冷面孔的阿四开始挑人了,石头是第一波被挑中的,她是第二波。梦里转瞬就换了一景,依旧还在那院子,只他们却被关在笼子了,两个长条桌被轮序抬了进来,上面摆满了食物。 “想吃吗?”她听到有人说,“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首先跳起来的是阿胜和另一个高个男孩,紧接着泥鳅也上了,孩子们打成了一团,到处都是血,有人哭,有人喊,有人在惨叫。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手中木桩插进阿胜脖子上的。那几乎是种本能反应。 凶残的连自己都震惊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这么凶狠。 那还是个孩子,虽然脸上全是血,可是眸子却是稚嫩清澈的。她看着那样一双眸子渐渐泛散,渐渐凝固。 她杀了一个孩子。 章杏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身上全是冷汗,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还在她面前晃荡。一些并不遥远,但她想永远遗忘的往事在这夜统统从她记忆里窜出来。 她睁着眼睛看窗外那抹微光,觉得自己的心犹如那抹微光,在这夜重新坠入了黑暗。 今日见过的那男子,她听人贩子胡三叫他:朱爷。 他也来了盂县。 原来这场噩梦并没有远去,它一直都在。 她知道自己这两年变化很大,那些人不一定能认出她来,但她还是很担心,很害怕,她不敢相信,若是那伙人知道她还活着,会怎么对她,对怎么对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她想,那大约又是一场阿鼻地狱样的惨景。一想起那样的惨景,她心里就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愤,恨不得将这天地都给掀翻了。 她在夜里努力安抚自己,让自己的心一寸寸静下来。她不会让那样的惨景再一次出现在她身边的。她相信自己能做得到。 章杏睁着眼睛守到了天亮。 次日叶荷香打算去看望叶云兰。叶云兰夫家姓刘,名刘东海,是淮阳王手下的一个得力掌柜,管着盂县这边好几个铺子,在盂县西街有栋五进的大宅子。章杏突然不愿意出门了,叶荷香说叨了半天,无果,只得气呼呼一个人去了——魏云海有事,一早就出去。章金宝纠结好一会,还是觉得跟姐姐在一起好,虽是不能看热闹,但是姐姐会将好多有趣故事啊。 章杏带着章金宝留在客栈里,与他讲了会故事,又逗着他背了会书。刘先生听到这边章金宝的笑声,敲开了门。章杏许了章金宝一个糖葫芦,方才将章金宝遣给刘先生了。 她一个人无事,就在房里做针线。吃饭时候,刘先生就将章金宝送回来了。没过多久,魏云海,魏闵文,魏闵武都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熟人回来——何元青。 因魏闵文魏闵武上场这事,刘先生跟何元青也是认识的。刘先生,何元青,魏闵文魏闵武说起这次考题的事情。魏云海大字不识一个,他们的话题搀和不进去,就吩咐小二准备饭菜。 章杏自是带着章金宝回了自己房里。不大会叶荷香也回来了。 男人们在魏云海那房里喝酒说话,叶荷香领着章杏章金宝则在这边房里用饭。叶荷香说起盂县西街刘府的事情,自又是百般羡慕。 各自用了饭,魏云海有些喝高了,待刘先生回房后,就先睡了。何元青便被魏闵文魏闵武邀到他们那房里说话。 章杏怕他们几个说得兴起,睡太晚了,不利明日发挥,忍不住派了章金宝过去提醒,谁知道章金宝也一去不回了。 叶荷香洗了脸,正坐在小几子,对着琉璃镜,换着发髻插新买簪子,一边说道:“都这会了,金宝怎么还不回来?你还不去看看?” 章杏看了看窗外月,放下手中针线,来到魏闵文魏闵武房前。 开门的居然是何元青。章杏对他笑了笑,看见章金宝正坐在凳子上甩着两条腿,吃糖葫芦,吃得衣袖上面都沾上了口水。章杏看了魏闵武一眼,没好气说道:“金宝现在正是换牙时候,你怎么大晚上给他吃这个?” 魏闵武还没有说话。在章杏身后的何元青就说话了,“这个,是我给的……” 章杏回头看见何元青脸上的微红,倒是觉得不好再说什么了,抱着章金宝下了凳子后,笑着对魏闵文说道:“你们在说什么?都这么晚了,还没有说完?” 何元青连忙说道:“都怪我,拉着他们两个说话,都忘了时辰了。” 魏闵武笑着说:“这还早着呢。”又转头指着章金宝对章杏说,“你快带回房吧,都吵得我头都大了。” 何元青也要告辞,魏闵文魏闵武留不住,便要送他出来。何元青推辞不让,紧跟章杏后面出来。章杏牵着章金宝边说话,边走路,几步就被他跟上了。 何元青轻咳了一声,引得章杏回头后,低声说道:“上次的事,多亏你提醒一句,否则……” 章杏一愣,连忙笑着说:“不用,不用,我只那么一说,也不知道对不对?” 何元青好不容易等到她出来,看见她脸上笑容,只觉得心砰砰直跳,对她的话并没有听进多少。 章杏半响都等不到何元青反应,忍不住说道:“何少爷……” 何元青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怎么不对了?若不是你这一句提醒,我爹的事情许是就要误在我手上了。” 章杏笑了笑,听得章金宝哈欠连天,蹲下身抱起他,说道:“何少爷,那我们就先走一步。” 何元青原是想伸手帮忙抱章金宝,奈何他话还没有出口,章杏就转了身去,他只得目送她进了房里,而后才转身离开。 章杏一连几日都没有出客栈,章金宝陪她留在房里呆了两日,就烦了,跟着叶荷香出去逛街了。 五天的县试考完了,章杏通过刘先生与魏闵文魏闵武的说话,料他们两个大约考得并不如意。对于这个章杏倒是不觉得意外,她的这两个哥哥,都不是做学问的料。魏闵文虽是能静下来,却老实了些,灵通不足。魏闵武虽是还算聪明机警,只太活泼了些,压根就坐不住。让他静下心来读书写字,简直像要他命似得。 魏闵文魏闵武也没将这次县试当多大一回事。考前难得认真了几个月,一考完,就如同开了笼的鸟儿,什么都放下了,只顾呼朋唤友去玩了。 魏云海也没指望两个儿子能做多大学问,见考完了,听说考得许是不如意,将两个儿子吼一场之后,就开始准备收拾回家了,也没见着有多少伤心失望。 他们打算回去了,叶荷香非得要拉着章杏章金宝到西街刘府跟叶云兰道个别。章杏原是不想去。魏云海在旁边,听了,点头说:“咱们要走了,是该跟人家说一声,到底是亲戚嘛。” 魏云海只将叶云兰当成了叶荷香从前的手帕交,认为女人家的事情,大老爷们不好搀和,自己不便去,但是觉得章杏还是该去。 章杏只得跟去。他们三人先是在门房等了一会,便有小厮过来领了他们进院子,送到后院门口了,又有婆子领了进去。章杏被领着东转西转,心里暗自吃惊。也难怪叶云清能在全塘镇说一不二的,这叶云兰家确实富贵。说得是五进宅子,可面积却是不小,后院里里花草树木亭台楼阁都有。 这里可是盂县,不是全塘镇,或是埠河村那样小地方,这么大一栋宅院,在整个盂县怕也是数得上数了。 他们被领进了后院里,却是没有见到叶云兰,只她身边一个叫青枝的丫头过来说了会话,说不巧,因他们来没有先说一声,叶云兰到别家府上做客去了。留叶荷香喝了盏茶,就让领他们进来的婆子再带出去。 他们出去时候正撞了两个少年进来。叶荷香认得是来人正是叶云兰的儿子刘翼,连忙过去,谄笑着打招呼。 那刘翼不过十五六岁,也生得十分齐整。前年水灾时,叶荷香带着儿子章金宝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他自也是见过叶荷香,知道他娘这门亲戚的厉害,原打算敷衍两句就走,只一抬眼看见了梅花树下站着章杏,不由得愣了愣。 叶荷香惯是个厚脸皮,平素里别人赶都赶不走,这会见叶云兰儿子竟是站着听她说起话来,哪里肯放过?说得越发口沫横飞了。 刘翼是淮阳王府小世子顾惜朝的奶兄,打小就在他身边伺候。那日在淮阳城外乱葬岗附近树林子里一起蹲在柴火堆下头的就有他一个。不过那时候章杏穿的魏闵武的衣裳,装了个小子模样。连叶昕晨都过好一阵子才想起她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救命之恩 叶昕晨当时都没有认出章杏来,刘翼更是想不起来,只觉得越看越面熟。 他旁边站着随身小厮,见自家少爷站着不走了,时不时打量梅花树下站着的小姑娘,以为他是看上人家,也不提醒,还插荤打岔与叶荷香说叨起来。 送叶荷香出来的那婆子是知道主母的这门穷亲戚的,见这情形,暗地啐一口,低声道:“当真是个糯米团,滚哪里就沾哪里,甩都甩不开了!”招了一个小丫头过来,对她耳语几句,让将这事情传到内院里去。 叶云兰这日并没有外出,只不耐烦见叶荷香,方才打发了大丫鬟青枝出去招架。听说叶荷香拦了儿子刘翼在内院门口说话,忍不住说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青枝,还不将你家少爷叫进来。” 叶云兰的女儿早没了,内院只她并二个姨娘以及姨娘们养的两个庶女住里面。她将两个姨娘拿捏得紧,两个庶女也都还小,住得皆是偏远角落。刘翼虽是十五六岁,但并不拘出入内院。 青枝出去后,寻了个由头截断叶荷香话头。那小厮也接过了青枝的眼神,提醒说道:“少爷,您不是还要给表少爷拿书吗?” 刘翼也回过神来,笑着说:“瞧我这记忆!都忘记了正事了。大姑,您慢走,我就不远送了。” 青枝连忙请叶荷香出去。刘翼回头又看了看章杏背影,还是摇了摇头。他进了正房里,洗了手,在叶云兰旁边坐下来。叶云兰一直看着儿子,见他坐下,方问:“走了?” 刘翼端茶的手一滞,说:“走了。”缓缓喝了水,又说:“娘,上次叶大姑在我们家住,身边是不是只带了一个哥儿?” 叶云兰冷哼一声,“怎么?还真看上那丫头了?” 刘翼不禁笑起来,说道:“娘,你儿子眼皮子就这么浅?” 刘翼与顾惜朝年岁相当,六岁起就被选到顾惜朝身边当伴读,又有叶云兰这层关系,父亲又是淮阳王手下得力的人,见识非是浅薄。章杏在乡间算是拔尖的,但在淮阳王府就算不得很出挑。 叶云兰脸色这才好些,作势又哼一声,道:“不是就好,叶大姑那家的是什么德行,你是知道的。那样人家万是碰不得,你可别蒙了心。你的亲事自有王妃做主,切不可自己胡来。” 刘翼脸上的笑容一顿,低头又缓缓喝了一盏茶水。他虽是珍惜前程,但到底只有十五六岁,最是雄心勃勃时,并不喜万事皆有他人做主。只他们家这处境,父亲是王爷手下得力人,母亲又是王妃一手提拔的,他日后前程只可能出在淮阳王府,他便是不喜,也不可能拒绝。 叶云兰伺候人这么多年,察言观色自是一等一,她见刘翼这样,便知不能再往下说下去了,缓声问道:“世子爷好些没有?” 刘翼点头说:“早好了,这不,又差我到处找人了。” “怎么?你们还没有找到那人?”叶云兰问道。 “没有。”刘翼摇头说,“这都一两个月了,淮阳那地界都被我们掀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一点音讯,偏咱们爷非要找到人不可,我是没办法了,先躲回家躲几天清闲吧。” “你躲回家了,那世子身边现在都有谁在伺候?”叶云兰问。 “晨哥儿在呢。”刘翼说道。 说起叶昕晨,叶云兰就想到了叶淑琴。这两兄妹是一道进得王府,叶昕晨一进去就入了顾惜朝的眼,可叶淑琴就不顺利了,进去没多久,就病了两回。王妃虽是看重叶云兰,却也不会由着个病秧子在自己儿子院子当差,便将她换在二门一个闲差事上做事。 叶淑琴性子高傲,原是一心奔着顾惜朝去,谁知进去没几日,连顾惜朝的面都没有见几回,就被换到了二门做事,心里越发郁积。又病了一回。没奈何,叶云兰只好让叶云清将她领到家里将养着。 她费尽心思,换了这么一个结果,心中自是郁闷。 刘翼懒散歪着吃果喝茶。叶云兰看了碍眼,说道:“好了,晨哥儿进王府没几日,你到底是做哥哥的,不说是要事事带他,但也不能将事儿都推到他头上。你还是早些回淮阳吧。世子爷身边也离不开人。” 刘翼边吃果子,边说:“娘,您尽管放心,现下晨哥儿在世子爷面前可是比我还得脸。” 叶云兰瞪他一眼,“那也是这回晨哥儿立了大功的缘故。若不是晨哥儿,世子说不定真要落到那刘易寒手上了。要真如此,王爷回来,还不剥了你们几个的皮?成天怂着世子胡乱跑,这回差点就闯大祸。也幸亏咱们世子爷福大命大,否则你们几个一个都不想活了,你说你们,怎地就……” 刘翼见他娘说起顾惜朝受伤一事来,便知她娘的叨病要犯了,立时抓了一把果子进嘴里,跳起来跑了。 叶云兰在后面不禁跺脚道:“真是个猴儿,都多大,还不让人省心。” 刘翼在盂县呆了三日,日日与几个相好兄弟斗鸡走狗,玩得不亦乐乎。第四日,就提了一个蛐蛐笼子回了淮阳。回到了淮阳之后,先去跟叶昕晨碰了头,问起顾惜朝这几日的事来——他与叶昕晨是表兄弟,年岁差不多,打小感情就不错。他这次借着找人的由头回了趟了盂县,就是找的叶昕晨帮忙顶着。 叶昕晨苦笑说:“还能干什么?天天在校场射箭呗。” 刘翼哑然失笑一通,道:“还在做这个?那你天天陪着?” 叶昕晨扫他一眼,“你们一个比一个溜得快,我自是逃不掉了。世子爷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是想做某件事,那一定是要做到底的。” 刘翼笑呵呵揽了叶昕晨的肩膀,“这几天苦了你,明日我请你吃酒去。” 叶昕晨连忙扒开他,说:“吃酒还是免了,你替我几天就行了。这天天在校场上练箭,我这两指都磨了一层皮去了,这肩膀都抬不起来了。” 刘翼越发乐呵了,安慰叶昕晨一通,“你放心好了,最多也就三五天,咱们爷那劲头就过去。”说着,将桌子上的蛐蛐笼子踢过来,“你看,我好东西都提过来了。” “哎呀,这个儿可是不小。”叶昕晨凑过去看笼子的黑头蛐蛐,“你在哪里抓的?” “盂县,我回家了一趟,花了五两银子,从街头何四那里买了这个铁头将军。怎么样?威猛吧。” 叶昕晨边看边点头,“个儿还行。就不知世子爷喜不喜欢了?” “这你就尽管放心了。世子爷老早就想要一只能斗的蛐蛐,他上次养的一只败给了金少轩那小子的黑大王,一直都耿耿于怀。我这只,包他喜欢。”刘翼说。 叶昕晨心里不敢苟同。 刘翼却信心满满,跟叶昕晨说起了这只铁头将军在盂县的不败战绩。说起盂县事来,刘翼就浮现起梅花树下站着的那抹灰色身影来,笑着说道:“前年发大水时,跟你们一起进城的叶大姑,你记得不?” 叶昕晨心里一跳,盯着刘翼,缓缓摇了摇头。 “她不是你们那村的吗?你忘记了?我记得那年她家那小儿子,叫什么来着,老缠着你,要糖葫芦的。他们又来盂县啦。”刘翼笑着说,“她原来还有个闺女,我怎么觉得像是哪里见过似得,怪面熟的。” 叶昕晨吞了吞口水,忍了一会,说道:“许是小时候你去我家见过她吧。” 刘翼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我去你家统共就去三回,没见着什么小丫头啊。” “你那时才多大?便是见了,也没有印象啊。”叶昕晨心不在焉说道。 刘翼想了想,点头说道:“也是,许是真是小时候见过面。”转头又一想,“昕晨,你不是说不记得那叶大姑吗?怎地又记起了?” 叶昕晨心又几跳几下,“听你说起,就想起来呗。” 刘翼见他这么说,也没往心里去,两人又说了一通话后,他就提着蛐蛐笼子进王府找顾惜朝卖弄去了。叶昕晨去了书房,练了好几张大字,也没有静下心来。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将章杏的事情说出来。他那时情急,只得将受伤的顾惜朝推给章杏。待到他脱了身,回去找时,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刘易寒的人马埋伏在城门口处,他又进不了城去,只得在外面打转,等到城里来了援兵,他方才进了城里。他们将整个乱葬岗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人。还是第二日,一个乡农拿了顾惜朝的扳指,他们才接回了不省人事的顾惜朝。 顾惜朝三日后方醒,一醒来,便要找章杏。 顾惜朝伤口在大腿根处,找到时候,伤口都做了一番处理。那处理虽是简单,却是十分得当,便是当时看诊郎中也点头说,亏是做了这么一番处理,否则这流血不止,或是误拔出羽箭,那都是必死无疑的。 章杏若真是小子,这一切都好说,救命之恩,王府自当重谢。偏章杏是个假的。他进王府虽是只有不到一年时间,却也知道他家主子的某些怪癖。若他知道给他处理那处伤口的是个乡下丫头,那王府赐下来的重谢可不一定是好东西。(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小试的结果 叶昕晨犹豫不定,且不说他原就与章杏沾亲带故,只说这麻烦是他推给她的,他就不能害了她。 当然,这结果也只是他的猜测,许是事情并不一定如此发展。但这谁又说得准? 刘翼的蛐蛐并没能使得他们的日子好转,淮阳王府的世子爷依旧处于疯魔中,要么勒令他们找人,要么令他们陪在校场上练箭。大半个月过去,刘翼的靴子穿破了,两手都生了厚茧。顾惜朝还是没有一点要清醒的迹象。 刘翼几个苦不堪言,只得将那日的事情翻出来一遍遍回想。一日刘翼突然喷出口茶水,也顾不得收拾了,急匆匆奔到叶昕晨书房里,手指了他喊道:“你小子瞒得我们好苦。” 叶昕晨在写字,被惊得完全乱了章法。 刘翼喊道:“你认得他,对不对?” 叶昕晨佯装镇定,搁下笔,收了画乱的纸,又要新铺一张,一边说:“我认得谁?” 刘翼夺了他手中活计,将他揪到一边,“好啊,你小子还想瞒我呢。那你告诉我,金宝,张金宝是谁?那小子就叫张金宝对不对?” 叶昕晨见露了馅,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刘翼哈哈笑起来,说道:“我就说你小子这段时间怎地这么奇怪的?原来是你在搞鬼!问了你几次,你还一直不肯承认。你要不认识那小子,怎会不下手杀了他?还将世子爷推给他?你快说,你将张金宝藏哪里了?” 叶昕晨听他一口一个章金宝,惊得额头只抽,他们这院里可是还有另两个世子爷身边的随从,若嚷得大伙都知道了,那就麻烦了。他连忙挣开刘翼,出门口,伸头左右看看,见无人,这才进门关屋。 刘翼见他这样,原本的八九分肯定,变成了十分肯定。不待叶昕晨坐下,就问道:“那张金宝到底是谁?” 叶昕晨看着,纠结一阵,还是决定招了。“你也见过了的。”他说。 刘翼手指自己鼻子,“我也认识?”叶昕晨点头。 刘翼想一通,还是无果。叶昕晨提醒说道:“前不久,她不是才去过你家吗?你还说她很面熟来着。” 刘翼想了想,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方吞吞吐吐说:“叶……叶大姑,那闺女?” 叶昕晨点了点头,“她叫章杏,章金宝那是她弟弟的名字。她那天与他爹和继兄正来淮阳,许是觉得姑娘家出门在外不方便,才穿了成那样子。我当时也没有认出来,只过后才想起的。” 叶昕晨一直犹豫该不该说出来这事的期间,早托了人打听章杏为何出现在淮阳的缘故。 刘翼惊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你是说,咱们世子爷这些天念念不忘的神箭手是个丫头?那,那替他收拾伤处的,也是她?” 叶昕晨点了点头,苦笑说道:“你说,这事我怎么能说出口?” 刘翼慌得连忙点头,“说不得,说不得。说出来叶大姑那闺女的手怕是都保不住了。”若顾惜朝知道救他性命,将他浑身上下都摸遍的是个乡下丫头,还不炸了锅? 刘翼伺候顾惜朝久矣,对他性子早了如指掌,他都这么说了,叶昕晨更是忧心,叹了口气,摇头说:“明明是件好事,却变成这样。叶大姑到底是叶家本家人,我怎么能害了她?” 刘翼也同样纠结起来,说起来他们也沾着亲。“咦,叶大姑那边怎地也是一点音讯都没有?”刘翼又问。 依着叶荷香那秉性,若是知道她闺女救了淮阳王府世子的命,还不宣扬的天下皆知?绝对会将她家闺女塞到淮阳王府来的! 叶昕晨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许是章杏并没有对第二人说起过这事吧。” 刘翼想起梅花树下站着的女孩,那通身气韵确实不像小家里出来人。他又问:“她的箭术怎么会这么好?你真没有弄错人?” 叶昕晨苦笑一声说:“我倒真希望是认错了人。是啊,她的箭术怎会这么好?她为什么不说?我也不知道。” 就在刘翼和叶昕晨念叨章杏的时候,远在漳河镇魏家庄的章杏一边在给魏闵文收拾东西,一边连连打喷嚏。二月的小试结果出来了,魏闵文魏闵武不出意料的名落孙山。魏闵文想着自己年岁也不小了,总这么读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家里又添了好几亩地,靠着魏云海一个人转不开了。他不想读了。 魏闵武原就不喜读书,只因有个伴,方才勉强接受。现在哥哥不读了,他自也是跟着不肯去了。 魏云海将两个儿子狠狠抽了一顿。魏闵文渐大了,已晓得家事艰难,打定了主意不读了。魏闵武更是犟头。魏云海将两个儿子收拾一顿后,也没辙了,只得由他们去。 漳河镇的傅舅爷听闻两个外甥小试不利,小小失望一回。毕竟穷乡僻壤里想要出一个童生,那是十分稀奇的。他也很快接受了这事实。但是听闻魏闵文魏闵武竟是不打算再读了,气得他连夜赶了马车一路从漳河镇骂到了魏家庄,只将魏云海骂了狗血淋头。 还是魏闵文拉住了舅舅,跟他说了原委。傅舅爷先是不信,还是指着魏云海鼻子直骂。魏云海的脸都憋得通红了。魏闵文魏闵武将舅舅拉到自己房里说了好一会,方才令得傅舅爷相信。 傅舅爷对两个外甥说:“你们两个若是觉着怕给这家添负担,方才不去的,这日后先生的束脩舅舅来出就是。” 魏闵文拉着傅舅爷,“舅舅,实是我们两个不是这块料,便是读了那只是白费钱。”魏闵武直点头,“舅舅,我确实不喜捧那书本子。” 傅舅爷看着两个已是比自己还高的外甥,不由得想起自己亲妹子傅翠花来,抹着眼睛说:“罢了罢了,你们也都是大人了,如今舅舅的话也不放心上了。”又哽咽道,“翠花啊,到底是我这个哥哥辜负了你。” 一席话说得魏闵文魏闵武都红了眼睛。章杏端了茶水过来,看了魏闵武一眼。魏闵武连忙接过了,递给傅舅爷。 傅舅爷接过了,却不喝,放到了桌上,看了一眼章杏进厨房的背影,收了自己略激动的情绪,定下心神,对魏云海说:“既是他们要不读的,这事就作罢。如今你家新添了些地,确实要个帮忙的,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这样吧,闵文闵武,我带走一个,留一个在家给你帮忙。” 魏闵文魏闵武不知自己舅舅这又是哪一出?不由得面面相觑。魏云海就急了,自己养大的儿子,怎么能给别人带走?便是孩子的舅爷,那也不能说要走就要走啊。 魏云海脸上才退下的黑红,又重新布满,为难看着傅舅爷,只罢手。 傅舅爷说:“你想错了!我也不是要你的儿子。我虽是只有一个闺女,但也不会做这等夺人亲儿的事。我带走的一个,是想带他走一条非是种田的道。如今赋税一年比一年重,这地不好种啊,多得是活不下去的人家。这做买卖虽是个贱业,但做好了,却是比种地要好得多,那也是一条不错的活路。你两个儿子若是都留着种地,若是再遇一两个荒年,岂不让他们都一起落难去?两条路走,一条不行,还有另一个可以帮衬点。总不至于全活不下去。” 魏云海听明白了傅舅爷意思,默默点了点头,看一眼两个儿子,对傅舅爷说:“舅爷想让他们两个哪个去?” 傅舅爷看着两个外甥,说:“你们自己谁要跟舅舅去?这学做买卖可是不比种地轻省,与人交道,进账算账样样皆是一门学问。你们两个自己想好了,再说。” 魏闵文还在犹豫。魏闵武看了看哥哥,站出来说:“还是哥哥去吧,天天做柜台里拔算盘,还不憋死我?哥哥比我有耐心,我比他劲大,我留下来,他跟舅舅去。” 魏闵文看着魏闵武说:“先生都说你比我聪明多了,还是你去吧。” 魏闵武作势惊一下,“哥,你这不是将我往火坑里推吗?” 魏云海是个粗人,看不出两个儿子的退让,脸一沉,凶道:“你怎么说话的?跟舅爷学做生意哪里不好了?” 傅舅爷直摇头,罢手对魏云海说:“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真看不得你。这样吧,这是我来拿个主意吧。闵文跟我走,闵武留下。”面对魏闵文魏闵武问:“你们两个可都愿意?” 魏闵武笑呵呵只点头,“舅舅真是深知我心。”魏闵文犹豫一阵,迟疑点了点头,说:“我听舅舅的。” 事情定下了傅舅爷看了魏闵武一眼,又对魏云海说道:“闵文闵武两个都是懂事的,这外人都知道,只你这个做爹不清楚,总将两个儿子当仇人看。我可跟你说好了,闵武留下帮你,你可不能再打他骂他了!若我再看一回这事,别说闵文,闵武我都要带走了。我妹子留下的两个儿子,可不是专来挨你板子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问路 在厨房的章杏听了这话,不禁无声笑起来。叶荷香将章金宝扒拉到怀里,阴阳怪气说道:“真是开了眼界,没见着哪个当舅舅当成这样!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 当然,叶荷香也只敢背地里嘀咕,不敢在魏云海耳边说这话的。魏云海在这家里说一不二,但是遇到了傅舅爷,那一向都不敢吱声的。 事情定下后,傅舅爷也不肯留饭,赶着马车又回了镇上。章杏走到坐着门口发呆的魏闵武身边,笑着问:“今晚上想吃什么?”魏闵武扭头看她,方才的安静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作势打了一个哆嗦,说:“你怎地对我这么好了?” 章杏笑着说:“好啦,你不说,那我就不管你啦。” 魏闵武立时跳将起来:“五花肉,我想吃五花肉。” 这晚上家里没有新鲜肉,但是章杏今日看见过魏宝宏提了肉回家的,便从自己钱罐子里掏出钱来,到了隔壁贺大婶子家。她家的肉果然还有剩,章杏缠着买了,给魏闵武做了一盘五花肉。 魏闵文要在傅家米铺做学徒,吃住都在傅家,因是时间较紧,章杏只来得及给他做了一双鞋子。 魏闵文走后,魏闵武就跟着魏云海下了地,成日里晒太阳,他越发黑了。刘先生也来过一趟魏家,在魏家吃了顿饭后,魏云海就打算送章金宝进私塾了。 天气渐暖,魏云海带着魏闵武忙了三天,将他家菜园子旁边的那池塘里头淤泥清了,又引水进塘里,买鱼苗。章杏就又有了一个事——闲暇之余提了个罐子挖蚯蚓。 贺大婶子家的母鸡抱了窝,送了章杏两只。章杏觉得两只单薄了些,便又找东子家买了五只小鸡。鸡长得很快,只两个月,绒毛就开始退了,跟着章杏后面咯咯叫唤。 这年的汛期也是有惊无险,一年的收成有望了,大家的心都落到了实处。魏闵武去了一趟镇上,魏闵文一切都好,当米铺学徒虽是艰苦,但他适应的很好。魏闵武在镇上还遇到了何元青,何里正虽是被放了出来,但再不是漳河里正了。何元青打算进督学了。 转眼到了十月间,这年风调雨顺,地里收成很好。魏家交了田亩税之后,第二年的口粮也有了。 天气渐冷,魏家的鱼塘也收获颇丰,起了数百斤的鱼,在给左邻右舍和几家亲戚各送了些之后,拖到镇上卖了二十多两银子。 叶荷香也给叶大舅家送了几条过去,回来时候告诉章杏一件事情。 叶云清的闺女叶淑琴没了。 章杏吃了一惊,她去年到叶家大宅时,见过叶淑琴一面。叶淑琴比她大两岁,今年也就十五岁,只听说她与叶昕晨一道进了淮阳王府当差,怎地转眼人就没了? 叶荷香啧啧感叹,“这福气都是老天注定了的,原以为她进了淮阳王府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谁知道竟是个短命的?这叶云兰这回算是打错算盘啰。她若是当初挑中了你,哪有这事?” 章杏看了她娘一眼,在心里摇了摇头。 叶淑琴虽是未成人就夭折,但是叶云清在埠河村可是大户,叶荷香自觉她与叶云清家走的近,便打算去一遭。 叶云清家在淮阳置办了宅子,丧事自是在那边办的。叶荷香得到消息时候,已是过去了好几天了,赶淮阳肯定是来不及了,只有等到叶淑琴灵柩还乡时去埠河村看看。 章杏可不愿意跟这几家再有过多牵连,自是不愿意去。章金宝在私塾里。魏云海一个大老爷们,跟去搀和这事也不像话。没奈何,叶荷香只得一个人自己去了。 叶荷香走后的第二日天就下起大雪,洋洋洒洒飘了半日,天地就一片斑白了。章杏在贺大婶子家一边做针线,一边听着家长理短。魏云儿的嫂子胡珍珍是隔壁村的,去年嫁进门,今冬就有了,喜得贺大婶子整日笑呵呵的,拉着章杏悄悄说:“都是你那百子福来的花样子画的好。” 胡珍珍红着脸低下了头去。魏云儿见她娘这么说,她脸也红了,说道:“娘,你怎么说这个?”拉了章杏,“走,到我屋里去。” 贺大婶子也知自己不该拉着章杏说这个,只她实在高兴,况眼下家里只他们一家两个女眷并章杏,关了门自己说嘛,也不打紧。 魏云儿将章杏拉到自己房里后,给她看自己针线活,问章杏意见。 章杏笑着说:“你别问我,我画花样子许是能行,做针线可是远不及你,你给我看,那只能得一个好字了。” 魏云儿推她笑道:“又不让你看针脚,你只说我这颜色搭配的如何?” 章杏笑着挨过来仔细看了看,指着说:“这叶子在底下,若是颜色比其他深些,许是会更好看一些。你觉得呢?” 魏云儿也认真看了看,点头赞同。贺大婶子提了火盆进来,说道:“你们两个也不嫌冷。” 章杏笑着说:“那是我们知道贺大婶子定是会将这个提进来啊。”贺大婶子看着魏云儿做了会针线,又问章杏:“你大哥的亲事定下来了没有?” 章杏摇了摇头。魏闵文翻了年就十七岁,在这地算是到了要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只叶荷香成天自己的天都嫌操不完,哪里有闲工夫操心两个继子的事情。 这做了好几年的邻居,贺大婶子也知道了叶荷香的秉性,早知是如此答案了,丁点也不觉得意外。 贺大婶子又问道:“你娘几时回来?” 章杏看贺大婶子神色就知道她大约是想给魏闵文牵个线,估计是想着跟她说这事不合适,所以才问起叶荷香回来这事,只那边的事情,她全然不清楚,不好回答。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说道:“今日这雪不停,我娘明日都不一定能回来。” 贺大婶子犹豫一阵,还是没提。 大雪果然又下了一夜。一早起来时,天地一片银装素裹。魏闵武吃了饭,便去别家了,魏云海也出门了。章杏将章金宝送到私塾了,回来后将院子里的雪扫到旁边去,又到菜园子里看了看,将雪压到的篱笆扶了起来,另又砍了几颗白菜。 忙了这些,她浑身都是汗了,便烧了热水,洗了个身,守了火盆在屋里做针线。到了章金宝快下学时候,魏闵武魏云海都还没有回来,她便取了一个斗篷到私塾里接章金宝下学。 魏家庄的私塾在祠堂那边,与魏云海相隔约莫有大半里路,平时章金宝放学下学也是不需接送的,只今日雪大,路不大好走,章金宝方才央了姐姐接送。 章杏到私塾时,私塾里其他学生都走了,只章金宝一个在写大字。他今年方才七岁,算是这魏家庄私塾里最小的学生了。因是章杏帮着启蒙得早,背书练字皆有涉及,一进了学来,便得了刘先生的青眼,时常开小灶给他讲学。 章金宝小小身子一本正经坐着,神情端肃,运着笔写字。刘先生则站在他身后面带微笑看着,时不时捋捋自己的几根山羊胡子。 章杏见这情形,便放慢了脚步,也不吭声,走到最后面那排条凳上坐下来。 章金宝一张写完,恭恭敬敬递给刘先生看。 刘先生接过,赞了一声:“嗯,不错。金宝啊,你去看看你姐姐来了没有?” 章金宝应了一声,一抬头就看见了后面坐着的章杏,顿时亮晶晶眼睛笑成弯月,“我姐姐来了。”他大声说道。 刘先生这才看到后面坐着的章杏。 章杏过来问候了刘先生,看着章金宝收了桌面,跟刘先生告辞离开。 大雪虽是已经停下,但是路上仍是少有人。章杏牵着章金宝一边走,一边问今日私塾里的事情。章金宝这时最是顽皮的时候,出了私塾之后只老实了那么一会,就丢开章杏的手,玩起雪来。 章杏在后面跟着他,也起了玩心,抓了一把雪丢到章金宝身上。章金宝哇哇叫着,也抓了一把雪跑过来要丢姐姐身上。 姐弟你追我赶,玩闹起来,笑声传到了老远。 白茫茫雪地上有三匹马过来,马上的人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皆着锦缎华服,身披长裘。居中那个尤其出众,虽是一样年纪,却周身有股凌人贵气,一张脸被白雪黑裘映衬,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此时正抿着薄唇看着茫茫雪路,十分明显的宣誓着他的不悦。 左边那少年边驱马边埋怨:“刘翼,你不是说你来过昕晨家吗?到底还有多远?你不会是忘记了吧?” 刘翼小心翼翼看了看居中人的脸色,打着哈哈说道:“来是来过了,这,这不过是有些年头了……” “啊,刘翼,你真不记得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过的?”左边少年咋呼道。 居中那少爷也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盯着刘翼。刘翼讪讪笑了笑,说:“大约七八岁时候吧。穆宇啊,你别咋呼了,让我好好想一想啊。这乡下的路都差不多,确实不好认啦。” 穆宇看着刘翼东张西望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对中间那少年说道:“爷,我看我们还是找个人问问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招认 来人正是淮阳王世子顾惜朝并他的两个随从——刘翼和穆宇。 叶淑琴没了后,叶昕晨便告了假,要扶着妹妹灵柩回全塘镇埠河村。刘翼几个被自家主子给整得叫苦连天,想着法儿怂他出门。顾惜朝在盂县只呆了半日就要走了,听刘翼说叶昕晨家距这里不远,不知怎地非要过来看看。 刘翼自是劝阻。但顾惜朝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岂会听他的?刘翼只好一道跟来。 穆宇手指前面不远处追闹的两人,说道:“爷,那有两个人,我过去问问。” 顾惜朝点了点头。穆宇驱马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个碎银子来,高声喊道:“喂,小孩,过来问你个路。” 章杏正将章金宝抓到手里,听了这般叫唤,看一眼那边,就拉着章金宝转身走。章金宝忍不住回头,说道:“姐,那有个问路的。” 章杏低声说道:“别管他们。” 章金宝被章杏拉着走一步,还是忍不住说道:“姐,他手上有银子。” 章杏也站住脚步,是啊,她看不惯这几人,可是跟银子没有仇啊。 穆宇见着章杏他们听了喊叫居然转身走,正郁闷呢,突然又见他们转了身,立时又高声喊起来:“快过来,小孩快过来,问你们个话,若是答得好,少爷手上这银子就赏你们了。” 章杏牵着章金宝过去,笑盈盈仰头问道:“几位少爷想问什么?” 穆宇见到章杏脸上笑容,正愣神呢,突然听得那边啪一声巨响。几个人都转过了头,却是刘翼不知为何突然从马上滚落了下来。顾惜朝皱了皱眉头,穆宇惊得嘴巴都忘记合上了,看着刘翼狼狈爬起的样子,又忍不住失声笑起来。 章杏也转过头去看了。只她一向记事还可以,记人就不行了,一时间还没想起什么。章金宝还小,见到刘翼落马,先是惊一跳,而后看见刘翼狼狈爬起,又滑到在雪地上的样子,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刘翼认出章杏了,他连滚带爬起来,顾不得打身上雪了,连忙冲到顾惜朝马前,拦在章杏面前,说道:“爷,爷,我记得路了,我记得往哪里走了,走,走,咱们走,咱们走。”牵着顾惜朝马绳就要转头。 穆宇还在哈哈大笑,刘翼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穆宇笑着说:“刘翼,你这一摔倒是将脑袋摔清楚了啊。”见顾惜朝已是被牵着转了头,他也勒马转头。 章金宝眼看着到手的银子就要这么飞了,忍不住喊道:“你不是要给我们银子的吗?” 章杏心里也不高兴,这不是耍人嘛,早就知道这几个非是善人。她拉过章金宝,说道:“金宝,咱们走。” 顾惜朝听到后面那句金宝,一下子如雷击中,强扯过马头,喊道:“站住” 章杏章金宝不知又出了何事,都停下脚步。 顾惜朝跳下马,将缰绳往刘翼身上一扔,大步过来。章杏恰好转了头。两人对看上了。顾惜朝愣了愣。但去年章杏穿的是魏闵武的衣衫,脸又刻意抹黑了的,身形也较之现在有些变化,他一时没有认出来。 章杏还没有开口说话。章金宝念念不忘银子,清澈水透的眼睛笑成弯月,脆声说道:“你们要问什么?是不是我们答好了,你们就会将银子给我们?” 章杏不禁拉了拉章金宝,叫一声,“金宝……” 顾惜朝看看仰头望着自己,两眼直冒星星的章金宝,心里又上了一层失望。但还是不死心,看着章金宝说:“你,你就叫金宝?” “是啊,我就叫章金宝。”章金宝笑着回答,又指了旁边的章杏说,“这是我姐姐,她叫章杏。” 顾惜朝顺着章金宝所指看向章杏,仍是一愣。刘翼心惊胆战站着顾惜朝身后。穆宇也下了马,摸着自己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章杏——真没有想到,这穷乡僻壤里也有这么标致的美人儿——这位虽是年纪小,却是个花中老手了。 章杏被他们几个诡异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拉过章金宝,说:“金宝,咱们走啦。” 章金宝见他们只看人,老不给银子,也失望了,嘟着嘴乖乖跟着章杏走了。 顾惜朝看着他们转身离去背影,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刘翼心惊胆战看着顾惜朝,小心翼翼说:“爷,这天都快黑了,咱们走吧。” 顾惜朝转身走几步,穆宇恋恋不舍,边走边回头,啧啧说道:“真没有想到,这穷乡僻壤里居然还有这样的美人儿,也不知她家住哪里?昕晨那小子认不认识?” 刘翼狠狠又瞪穆宇一眼,没好气说道:“走你的吧,人家小姑娘还小着呢。” 穆宇扭头看刘翼,觉得他今天有些莫名其妙,说:“哎,你怎么知道人家姑娘还小?你问过她年纪啦?” 刘翼在心里骂道:废话,她是我表姑妹,你说我知不知道她年纪? 眼见天都快黑了,又遇了这么一段,刘翼再不敢带着顾惜朝乱晃了,他们在天完全黑下前赶到埠河村叶家大宅。叶云清见淮阳王府世子来了自家,自是诚惶诚恐。 叶昕晨见到父亲这样子,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叮嘱说:“爹,世子来我们家这事万不可宣扬出去,您赶紧让家里亲戚都散了吧。” 顾惜朝在淮阳城外遇袭的事情才过了一年,这里可是距离淮阳更远了,若是顾惜朝在这里出了事,他们一家的脑袋都不够砍。 叶云清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连忙将一众亲戚尽数打发。 顾惜朝被引到叶昕晨书房里,穆宇在里面东看西看,刘翼瞅了空将叶昕晨拉到一边,将他们在路上遇到章杏的事情告诉了叶昕晨,叶昕晨也惊变了脸色。 刘翼拍了拍他肩膀说:“一会世子爷定是会找你问的,你可要小心应对。” 叶昕晨长长舒一口气,招了自己小厮过来,对他说道:“你去后院问问青枝,看叶大姑走了没有?” 小厮领令去办了,叶昕晨定了定心神,来了书房。顾惜朝盯着叶昕晨,说:“穆宇,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昕晨。” 穆宇见顾惜朝这样子,愣了愣,应和一声,带上门出去。顾惜朝面无表情坐着,既不看他面前的叶昕晨,也不说话,只手缓缓一圈一圈划过杯沿。叶昕晨是头一次见到顾惜朝这样,初先倒也镇静,一会后背心就冷汗尽出了,他只觉得一股莫名压力越来越重压在他身上。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顾惜朝总算开口了,缓缓说:“你将我推给他,他初先并不想接手,都转身要走,是听了你的喊叫方才转身的。昕晨,你是认识他的吧?所以才将我推给他。你叫那声金宝,章金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 叶昕晨正琢磨着怎么回答。 顾惜朝又缓缓说:“昕晨,我今日想听实话。” 叶昕晨只觉得自己膝盖发软,一下子跪在地上。顾惜朝居高临下看着他,“今日,若是从你嘴里再出半句假话,你们一家就滚出淮阳吧,日后也别让我再看到你。” 叶昕晨一惊,为难说:“世子爷,她,她……” 顾惜朝轻慢笑一声,“怎么,还不想说?我倒是不明白了,你这般将他藏着掖着不说,到底是为什么?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是当时对我有一些不敬,我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我在你心目是这等忘恩负义的人?我就不明白,这有何说不得的?你与刘翼一唱一和瞒了我这么多天,当真以为我不知吗?看样子,这淮阳王府,你们两家都嫌呆腻,是不是?想清楚了,你就说吧。” 叶昕晨心里禁不住发寒,头低低伏着,眼睛一闭,说道:“世子爷,她,她是个女的……” 顾惜朝手边的茶水翻到了,他一下子站起身来,惊道:“你说什么?” 叶昕晨闭着眼睛说:“回世子爷,我确实认识这人,她是我的远房的一个表妹,姓章,单名一个杏字……” “章杏?”顾惜朝盯着叶昕晨喊道,“你说她叫章杏?” “是。”叶昕晨回答道,“金宝,章金宝那是她弟弟的名字……” 顾惜朝围着桌子打起转来,“章杏,章杏,原来是她,难怪的,难怪的,居然是她……” 想起才不久前见过的那张脸,顾惜朝只觉得自己头像炸开了似得。自己这一年来一直都想找到的人居然是个娘们?他这一年苦练箭术,想要一较高低的居然是小娘们?她还不想救他,嫌他是累赘,是个包袱,嫌他走得慢,还吼他来着,居然,居然还脱了他的裤子。 他那时烧得模模糊糊了,却也知道她做了什么。她什么都做了,她对他什么都做了。 居然,居然还将他给忘记了 今日她那样子,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半点都不像记得他的样子。 “章杏,章杏……”顾惜朝咬牙切齿念叨着这个名字,提起一脚将面前的椅子踢得粉碎。(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亲事 顾惜朝一脚踹了椅子,犹不解气,一扭头见到叶昕晨跪着额头贴地的样子,顿时又想起自己落到那般境地始作俑者就是他,更是气来,冲他吼道:“滚出去。” 叶昕晨站起身,慌忙出去。门口站着穆宇刘翼都听到了里面动静,两人正面面相觑。穆宇是不知出了何事,刘翼则惴惴不安,一见了叶昕晨出来,他就立时将他揪到一边,低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叶昕晨垂头丧气说:“世子爷都知道了。” 刘翼不由得松开叶昕晨,歪坐着石头上,喃喃说:“完了……” 叶昕晨也有气无力在旁边坐下来,实在想不出顾惜朝会怎么对待章杏,想起顾惜朝方才那副恨不得吃人的样子,不禁打了寒颤,心头也冒出“完了”两字来。 就在这对表兄弟唉声叹气的时候,书房门啪一下打开了,顾惜朝怒气冲冲出来,看也不看门口的穆宇一眼,径直往院子门口去。刘翼叶昕晨听得响动,也都跟过来。 他们在院子门口遇到了叶云清,叶云清恭恭敬敬唤了一声“世子爷……”只话音还没有落地,顾惜朝已是一阵风过去老远。 叶云清二丈摸不到头脑,后面穆宇刘翼叶昕晨陆续跟出来,他“哎”了好几声方才拦住了自己儿子。 “昕晨,世子爷,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他问道。 叶昕晨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叶云清又说:“前面酒席都已经备好……” 叶昕晨摆了摆手,顾惜朝这样子,哪里有心情吃酒? “爹,赶紧让人撤了吧。”叶昕晨说。 叶云清一愣,“这,这,这又是为何?”他说。为了安置这顿酒席,他可是将远近亲戚一并都得罪了,更是绞尽了脑汁想着如何能让淮阳王府世子吃得舒心住的开心。 竟是,要撤了去!? 叶昕晨叹了口气,叶云清所做,他自是能想得到。“爹,您别问了,赶紧撤了吧。”说罢,叶昕晨又叹了口气,急匆匆跟过去。 等到他到了前院,顾惜朝已是骑了马走了,穆宇跟过去了,刘翼还等在门口。见了叶昕晨过来,连忙招手,说道:“你就不用跟去了,咱们爷这会正值气头上,看见了你,只会更生气。你还是等到他气消了,再露面吧。” 叶昕晨心里不安,也知刘翼说得是实话。顾惜朝来了,连杯茶都没有喝,就这么气冲冲走了。肯定是恼他了。叶淑琴的后事还没有忙完,他也得给他爹一个解释,他确实不能就这么跟去。 刘翼拍了拍他肩膀,同情说道:“好了,我走了,你等我消息再回去。” 刘翼骑了马,急赶了好一阵子,方才追上顾惜朝。只停下后,方才发觉他们到了白日里遇见章杏章金宝的那条道上。 夜正深时,大雪早停了,四下里除了他们几个的喘气声以及马打响鼻的声响,再无其他声响。顾惜朝勒马站在路当中,黑裘如墨,在灰白雪夜仿成了化石,遥看着不远处点点模糊人家。 刘翼心中惴惴不安,却也不敢上前了。那一片灰黑人家静默似画,犹在沉睡之中。顾惜朝静默看一阵子,突然又勒转了马头,往盂县方向驰去。刘翼回身看了看那片人家,长长舒了一口气,也打马跟上。 章杏在睡梦中惊醒,看了看灰白窗棂,夜正深,外面传来可擦声响,似积雪压断了树杈。她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一个人坐于小船之上,周围洪水滔滔,不见边际,她划了许久,也没有见着岸或是人来,正绝望时候,又听得轰隆隆声响,抬头看,不远处正有一排巨浪翻滚来,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岁末梦见如此大水,可不是好事。她一下想了很远——会不会明年会再来一次大水? 章杏不禁打了寒颤。 次日里,章杏跟贺大婶子说了这梦。贺大婶子笑起来,说道:“瞎说,这春水是财。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梦见大水,那就是说你的好事要来了。” 章杏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好事来。 过年时候魏闵文回家了,还将傅家米铺这两年的账本也一并带了回来。章杏在心里吃惊,越发对傅舅爷高看一等。账本可算是商家最顶级的机密了。这一年的进项出项,每时买卖的兴衰,各种货品市场份额等等均可以从中看到。傅舅爷经营米铺多年,算是将自己的压箱货都拿出来了。 魏闵文这一年来变化也很大,从前痞劣再没有了,憨厚之余又添了几分沉稳儒雅。想来也知道傅舅爷对他的期望,他也非常认真刻苦。大过年等闲也不出家门,就在自己房中算账看账。 章杏将烧好的火盆提到他们房里,魏闵武见状,立时跳起来,笑呵呵说:“放这儿,放这儿,你们俩等会啊,我去园子里挖几个芋头来,咱们埋里面烧着吃。” 在正房里练字的章金宝听说有芋头吃,丢了手中笔,就过来了。章杏坐在魏闵文身边看他算账,看一会,笑着说道:“你何不做个表再算?这样清楚多了。” 魏闵文正被那一行行数字给弄昏了头,听罢,诧异问:“做表?怎么做?” 这统计数据对章杏来说算是寻常了,她当下就拿了笔教魏闵文做表记账,她教的仔细,魏闵文越听越入迷。两个人连魏闵武何时进来都不知道。待到章杏讲完一段,抬头时,方才发觉前面多了一个头。 魏闵武狐疑看着她,待到章杏出去时候,他也跟着出去。到了厨房里,迟疑问道:“你是从哪里学得这些?” 章杏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天生的。”魏闵武嗤了一下,不相信。章杏又轻声说:“你且不管我从哪里学得这些,只要这些有用,那就好啦。”魏闵武一愣,再不说话了。 章金宝这时叫道:“二哥,二哥,你的芋头熟了,你的芋头熟了,你快来啊。”魏闵武忙不失措跑了过去。 章杏为怕他们吵到魏闵文,只得另烧了一个火盆,将魏闵武章金宝两个引出来。 大年初二,因是魏闵文魏闵武在家,章杏就没有跟着叶荷香去叶大舅家。只魏云海并章金宝跟着叶荷香回了埠河村,他们在埠河村住了一晚才回来。回来后,叶荷香自是炫耀起了叶家的事。 叶家新起了家祠,因这家祠的大小事情都是叶云清一手操办。叶家先前族谱早就没了,谁是嫡谁是庶,已经算不清楚了。这多少年都不讲究这事,现在自是什么也说不清楚。反正背靠大树好乘凉,叶云清当仁不让成了族长。叶家尚存的好几位长辈就成了族老。 叶家祠堂开祠时,全塘镇里正以及镇上有权有势的人家或有礼或有人来,总之,是无比热闹。 章杏是丁点都不想跟叶家有任何瓜葛的,叶昕晨没死,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对顾惜朝那事装聋作哑,她也不想知道,她觉得这样很好,他不来找她,她也乐意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事要是一旦被揭露,那绝对是件顶顶麻烦的事,那淮阳王府会怎么待她。她想想都觉得不安。她虽是接受来到这地的事实,但是绝对不包括当妾做小——这是她绝对无法忍下的一件事情。给她一笔钱,将她打发了。这大约算是事情揭露后,她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但是她名声已坏,这事算是摆到台面上了,日后必也会受些连累。 叶荷香说,开家祠时,叶昕晨也在,连全塘镇里正都看着他的脸色说话。 章杏不知叶家开家祠这事到底是谁的想法,她对这人还是挺佩服的。这乱世之中,独木难活,叶家原就是一盘散沙,若有祸来,大约一冲就散了,这般聚集在一起了,虽然也是各怀心思,但却有了风雨来时倾力一搏的资格。 去年的收成不错,家里再不缺吃喝了,魏云海却另有了需操心的事——孩子们渐长大了,家里房子已是不够住了。尤其是大儿子,已经到了要娶亲的年纪。偏家里一没房,二余钱也不多,实在不好跟媒婆开口。 他跟叶荷香说叨了多次,叶荷香再不装聋作哑,只得操心起来。只她那份操心,还真不如不操心的好。贺大婶子提的那姑娘,她找人打听一番,看都没有看人,就摇头了——嫌人家姑娘家太穷了,性子脾气过强,不好拿捏。 章杏虽是有心想去看看,只那有大姑娘帮哥哥相看未来嫂子的? 这件事也没有让她们烦心多久,正月十五一过,魏云海将魏闵文送到漳河镇,回来时就告诉叶荷香,魏闵文的亲事不用她操心了。他跟傅舅爷已经商量好了,为魏闵文定下了傅舅爷的闺女傅湘莲。 章杏大吃一惊,这近亲结婚的不良后果她是知道的,只这事她实在不好开口——魏云海跟傅舅爷定下的事,哪有她说话的份?她一个未出阁姑娘听了亲事两字就应该羞涩避开,那才是常理,哪里还轮她开口议自己哥哥亲事的对与错?况,魏闵文还不是她亲哥。(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章杏觉得魏闵文这亲事不合适,叶荷香同样也不满意。但傅舅爷那脾气,她是领教过了的,连魏云海都只有乖乖听从的份,她就更不用说了。要是傅舅爷的闺女进门当了她的儿媳妇,那她这婆婆以后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章杏自己想不到开口的理由,只好将主意打在叶荷香身上,怂恿她给魏云海吹耳边风。也不说傅湘莲不好——说了,魏云海也不相信啊。傅湘莲也算是魏云海看着长大的,对她秉性还不清楚? 只说魏闵文与傅湘莲太近了,不合适。教叶荷香举例云云。 男人的耳根子都是不禁吹的,没几日,魏云海果然是有些动摇了,提了几条鱼到镇上。晚上回来的时候,章杏见他脸色灰黑,料到事肯定没成。叶荷香追着一问。魏云海果然摇头叹气,说道:“我开不了那个口。” 叶荷香一愣,又问:“怎地开不了这个口?大哥,这闵文日后要是不好,那该如何是好?” 魏云海说:“我看闵文也是乐意的。” 叶荷香急了,“闵文他哪晓得这事的轻重?你怎能由着他呢?” 魏云海还是摇头,“算了吧,你说那事也不一定家家都这样。”他若是开了这个,傅舅爷那关且不说他过不过去,对魏闵文的前程影响也是极大的。 魏云海开不了口说这事,叶荷香只有干着急了。章杏跟着贺大婶子上了漳河镇里,将手中的花样子出手后,跟贺大婶子道别分手后,她就转到了傅家米铺。 傅舅爷见到章杏进来,不发一言放下手中算盘就往后门去了。魏闵文连忙将章杏带到米铺小隔间里,又给她倒了杯热茶,笑着说:“杏儿,你先喝杯茶,大哥给你到隔壁洪记买糕点去,他家的桂花糕可好吃了。” 章杏连忙站起身说:“大哥,你别去,我只看看就要走了,郑伯的车还等着呢。” 魏闵文压根就不听她的,仍是笑呵呵示意:“只一会就好了,你等我啊。”说罢,头也不回就出了门去。 章杏只得等着。傅家米铺分了里外两间。章杏透过里间隔帘看向外间。外间两边靠墙立着数个米抽,里面盛着各色米面,最里头则是柜台。米铺伙计胡春来正拿着抹布到处擦收。她正侧了头看,外面光线一下子暗淡了,有人正跨进了门来。 章杏见是熟人,连忙将头缩了回来。听得胡春来正在打招呼:“何少爷您来了。” 来人正是何元青,他打量米铺一圈,笑着问:“怎么不见你们表少爷?” 胡春来说道:“我们表少爷去隔壁洪记买糕点了,一会儿就回来。”因是章杏正在里间,他倒不好将人带进来,只得让何元青站着说话。 何元青是傅家米铺的常客了,见到胡春来这般,也料到里间定是另有客,眼神不由得往那边瞟去。章杏恰好掀了帘子,两人一下对看了。章杏微微一笑,唤了声:“何少爷。” 何元青没有想到在里面的会是章杏,微一愣后,也招呼道:“杏儿妹妹。”何永华事后,何元青与魏闵文魏闵武走得越发了近了,他与魏家兄弟都兄弟相称,对章杏自然也改了称呼。 章杏给这称呼惊得一呆。就这时候,魏闵文回来了,怀揣两个纸包,与何元青打了招呼后,就将两个纸包给了章杏,告诉她有份是带着章金宝的。 三人一道进到里间说话。何元青去年年尾过了府试,当下仍在盂县读书,只因近来父亲何永华身体抱恙,方才回来。 魏闵文立时问及何永华身体。何元青神色黯淡,说:“自打从盂县回来,我爹身体就大不如前了,三五日就病一回,如今吃药比吃饭还要勤了。” 魏闵文章杏两人心中也不好受。何永华为人刚正勤勉,漳河镇无人不知,前几年水患若不是他一力顶着,漳河镇不知又有多少人家会家破人亡。谁又知,这样的人也会有下大狱的一日?他进了盂县大牢里,虽是侥幸出来,但是所受的罪可想而知。 何元青见气氛一下沉重,立时转换了话题,问及魏家如今境况。魏闵文一一说了。何元青笑着说:“你家要是起了新屋,那我可要讨杯酒喝了。” 他们两人说话,章杏插不上嘴,就静静坐在旁边吃糕点。这洪记的桂花糕虽是甜,于她看来,却是略嫌粗糙了些。但是她从前虽是吃过许多更好的,却对做这个一窍不通,如是想学,大约很要费一番心思。 她这回来找魏闵文就是冲着魏闵文与傅湘莲的亲事来的。魏云海打了退堂鼓,她仍然是不死心,想从魏闵文身上着手,但是现在何元青来了,这话只得等到何元青走后再说。 谁知道何元青这日谈兴极浓,紧说不走。待到傅舅爷咳嗽一声从后门进来,章杏还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 魏闵文何元青出来与傅舅爷说话,章杏更是无说话的机会了,只得提出离开。 傅舅爷看也不看章杏一眼,只说道:“闵文啊,你去一趟城门口的柳记铁铺,看看咱家定的那把菜刀打好了没有?” 一把菜刀,还需单独跑一趟?这下不仅章杏明白,傅舅爷这是打发了魏闵文送她,连何元青也明白了。他笑着对魏闵文说:“我也要往那边走一趟,一道走吧。”又拱手向傅舅爷告辞。 魏闵文一愣后,也很快明白过来。三人一并出了米铺。 章杏暗自叫苦,这何元青一直都谦逊含蓄的,今日这是怎么了?竟是有些露底了,难道果真是长大些的缘故?她记得他与魏闵文一般大小,今年好似也是十七岁吧?这般年岁少爷在这地也是该谈婚论嫁了,沉不住也在清理之中。但是她不是他,于己身看得十分清楚,两家的差距摆在那里,为些虚有东西平白惆怅断是不会的。今日专程出来一趟,她是为魏闵文的事情,无论如何得再试一试。 章杏正在心里寻思要找个理由撇开何元青。三人行至一家绸缎铺了,里面正出来两人,其中一个当下便喊道:“哥……” 章杏见到是正是何元青的娘亲与妹妹,连忙拉住了魏闵文。魏闵文也是常出入何家的,与何夫人何小姐也都认识。领了章杏过来见礼。 何夫人的目光在章杏身上打了顿后,方才拉过章杏的手,笑着说:“老早就闵文闵武说,他们有个极懂事乖巧的妹妹,只一直不得见。今日凑巧遇见,果是好孩子。”又拉过何小姐,“这是元青的妹妹,你哥哥们都是知道的,叫元媛。”(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牵挂 何夫人拖了章杏的手上下打量,又瞟见自己儿子那紧张神色,顿时心中了然,脸上的笑容便有些不自在了,拉着章杏问她年岁。得知章杏今年才十三,心下又冷了几分,说道:“元媛比你大一岁,今年十四岁。你们两个年岁差不多,有闲余了你就过来找她说话。你哥哥们我都熟,你只管跟他们一道过来。” 章杏连忙应承,又推说近来家里事多,待闲余了就过来说话。那何元媛似也很喜欢章杏,又问她,在家里忙什么。 三人站在街上说了一会话,魏闵文接到章杏递过来的眼神,笑着打断她们,说道:“何伯母,这天色不早了,我妹妹还要往村里赶。下回我再带她到您跟前说话吧。” 何元青也说:“这往魏家庄只一趟马车,娘,你们下回再说吧。” 何夫人扯过女儿,笑着说:“好啦,你两个有话下次再说吧。”又转向章杏,“下次你就跟你哥哥们一道来。”何元媛也殷殷看着章杏。 章杏点了头,与魏闵文转身离开。何夫人看到他们走远了,转头看一眼正伸长脖子张望的儿子,脸上的笑尽收了。 女儿素来比男儿细心,何元媛看到母亲脸色,连忙扯了扯哥哥衣袖。何元青这才反应过来,脸色微红,低声唤道:“娘……” 何夫人转身走,一路都不曾开言。何元青越发忐忑。到了家里,何元媛倒了一杯茶递给哥哥,示意他端给母亲。何元青接了,递到何夫人面前,说道:“娘。” 何夫人过一阵子方接,抿一口,就放下了,冷脸说道:“元媛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你哥哥说。” 何元媛看了一眼何元青,随手关门出去。门一关,何夫人就盯着何元青说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今日那丫头?” 何元青犹豫会,点了点头。 何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的,用绢子边擦眼睛,边说:“咱们家现下是什么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嫌家里还不够乱吗?” 何元青慌得一下子跪在地上。何夫人又说:“你的亲事我问过你好多回了,你只跟我说,学业未成,何以为家?我心里既欣慰,又难过,真当你有如此志向了,却不你竟是做的这样打算!你是嫌你母亲还不够烦心是不是?” 何元青眼睛也红了,哽咽说:“是儿子不孝……” “你既是知道不孝,那就该打消这心思!”何夫人说。 何元青一下抬头,哀求看着何夫人。 何夫人也知自己方才语气过于决然,平复了下心境,看着儿子说道:“元青,你也知娘并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那丫头我今日虽是才看到,却也知道是不错的。只是你当前实在不能配这门亲,一来,人家年纪还小,你等不起,二来,你父亲的事情还等着你去伸张,这何家的门面还等着你撑起。你也知道你爹之所以落到眼下境界,说到底也是咱们何家太单薄了,方才由得人家拿捏。儿子啊,吃一堑长一智,你爹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咱们不说往上攀,那最起码也要结个差不多的亲吧。魏家那个丫头真是不合适啊。” 何夫人说完了,何元青的脸色就沉寂了下来,似想了好一阵,才又抬起头,看着何夫人,说道:“娘,儿子不靠别人也能撑起何家的门面,儿子,也等得起……” 何夫人气得一下子打翻了茶水,叫道:“你,你这是要气死我,是不是?我跟你说了这半天,你竟是半点都听不进去?”脸色一下苍白,捧了胸,“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何元青连忙搀扶她坐下来,又高声喊何元媛进来。 就在何元青到家那会,章杏跟魏闵文说了自己对他这门亲事的担忧。当然,她也不是直说,只举了一些表兄妹结婚不好的例子与他听。 魏闵文听了,沉默一会,站住说道:“杏儿,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只要舅舅和湘莲不反口,我就永远都不会辜负他们。” 章杏看着高她一头有余的魏闵文,他脸上青涩渐退,目光沉稳坚定。她顿时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过了好一阵子,方才轻声说道:“大哥,可要是日后你们……”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魏闵文微笑打断章杏的话,“再说,不是还有闵武,还有你们吗?日后,若我们真过得艰难,你们再帮我们不就是了?现在就算了。舅舅,我不想让他难过,湘莲很好,我心里也……,不管日后有什么难事,我都不会后悔的。” 魏闵文都这么说了,章杏还能说什么? 两人默默走一阵子,很快到了城门口,郑伯的车正等着,贺大婶子魏云儿也过来了。章杏上了马车,对魏闵文喊道:“大哥,你回去吧。” 魏闵文的亲事定下了,魏家盖新房的事就迫在眉睫了。不过这事再急也只得等今年汛期过后——若是再像大前年那样,新起房子,还没有来得及住人,就淹了水,那就麻烦了。 天进了五月,淮河两岸人家心又悬起了,天时晴时雨,淮河水位一日高过一日。章杏半夜里时时惊醒了,想起年前那梦,心犹似在水火里煎熬,每日去送饭,必上堤看一回。给家里每个人都备上了包袱。石头家的李氏干饼又备下了不少。 漳河镇何里正下台后,新上的里正魏云海不熟悉,只知姓刘。这刘里正也只上了一回堤来,将各村正聚在一起喊了几句话后,就回镇上了。章杏天天上堤送饭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叶荷香也有些心慌了,正准备去一趟埠河村,叶大舅居然来了魏家庄。叶荷香连忙吩咐章金宝去堤上喊魏云海回来,又让章杏赶紧烧火做饭。 章杏边烧火,边留意外面的说话。原来叶大舅专程来魏家庄一趟,是告诉叶荷香,他们一家要跟叶云清一家到盂县去了,问问叶荷香要不要一道过去? 叶荷香自是连忙点头,“哥,你先坐会,云海一会就回来了。” 章杏觉得很奇怪,叶大舅这可是头一回到魏家庄来,竟是为了这事?这淮河水患年年惊心,往年怎么没见着他跑魏家庄来? 叶荷香拉着叶大舅问东问西,都问不到点子上来。章杏便提了一壶茶出来,给叶大舅倒了杯热茶,笑着敬上:“舅舅喝茶。” 叶大舅接过了,抬头看了章杏一眼,不由得愣了愣。章杏坐下问道:“舅舅,兰儿他们也要一起去吗?”叶大舅的外孙女叫胡兰儿,住在离埠河村不远的潼湾村。 叶大舅呆了呆,说道:“哦,那自是也要一起去。” 章杏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叶大舅还没有跟叶昌月说。她心里更觉得奇怪了,要论亲疏,这亲女儿多半要排在已经出嫁的妹子前面的。叶大舅都专门跑这边找叶荷香了,居然还没有跟叶昌月说。 “舅舅,跟咱们一道去盂县的还有谁家人啊?”章杏又问道。不会就他们与叶云清两家人吧? 叶大舅放下茶盏,说:“云清他们一家,咱们一家,还有四海一家,这三家是要一起去的,别家我就不清楚了。”叶云清过来说这话时,刚好叶四海也在,他先是跟他说了这事,还交代务必要跟叶大姑(叶荷香)说声,最后看到叶四海,便又邀了叶四海一家。 章杏还要再问,叶荷香不耐烦,罢手说:“赶紧看灶上去,紧在这里问什么?” 章杏被叶荷香推拉起来,只得往厨房去。听得叶大舅在身后问道:“荷香啊,杏儿今年多大了?”章杏脚下一滑,险些摔到在地上,赶紧闪到门后听。 叶荷香说道:“虚十四了。” 叶大舅顿一会,又问道:“孩子的亲事定了没有?” “还没有呢,倒是有几家探过口风,我没许。”叶荷香说道。这过来问的都是附近几村的人,她可是知道根底的,那家境都还没有魏家好呢。 叶大舅赞许点了点,“孩子的亲事是要想清楚了,再定。” 两人正说着,章金宝就跳进屋来,“娘,伯伯回来啦。” 叶荷香轻拍章金宝一下,嗔道:“这孩子,念书念傻了吧?怎地见了舅舅都不知道喊了?” 章金宝靠着叶荷香身上,抿着嘴巴看叶大舅一阵,喊了一声舅舅后,就跑到厨房去了。 叶荷香不禁埋怨:“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叶大舅摆了摆手,说:“金宝既是进了私塾,那就是读书人,自是矜持些,跟乡野那些个野孩子不一样,你以后少说他些。” 魏云海跨进门来,叶荷香站起身来,赶紧与他说了要上盂县的事情。魏云海听完,看了一眼悠哉喝茶的叶大舅。 叶大舅慢悠悠说道:“云海啊,今晚就收拾收拾吧,明日就到埠河去,咱们不能让云清他家紧等着啊。” 魏云海想了想,说道:“哥,让荷香带着孩子们跟你们一道去盂县吧,这堤上正缺人手,我走不成。” 叶荷香一听,连忙拉过魏云海,说:“河堤上那么多人,少你一个又怎么了?大哥,咱们可别听人家糊弄,那刘里正就知道说好听话,说完了,自己都拍屁股走人了,凭什么咱们就要守堤了?” 魏云海皱着眉头看着叶荷香,扯出自己胳膊,“他是他,我是我,怎么能说到一起去?他能走,那是他家小田亩都不在这里,咱家什么都在这里,怎么能说走就走?这时候出一份就是一份力,大伙都没有走,我怎么能走?” 叶荷香还要说。魏云海摆了摆手,“要走,你带着杏儿金宝走吧,我和闵武就不走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叶荷香噎到了。叶大舅重重放下茶盏,满脸不高兴站起来,说道:“好啦,你们想走就走,不想走就算了,我好心好意跑来说一声,反倒落了一身臭。我走啦。”甩了袖子,就往门口去。 叶荷香连忙去拉叶大舅,又喊站着不动的魏云海:“大哥。” 魏云海总算挪动了脚步,也拉住了叶大舅另一边胳膊,“哥,吃了饭再走,是我说错话了。” 叶大舅站了,指了叶大舅说道:“云海啊,就冲你这声哥,我就要说你一句了。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啊,你让荷香带着杏儿金宝走,自己和前头的儿子留下。怎么?你这是想撇清荷香?你看不上我妹子了?啊。” 魏云海哪里有想那么远?他不走,是因为河堤上大伙都没有走。至于魏闵武,他是觉得他是个男儿,也老大不小,那就得有个爷们样,哪能大水还没来,就吓得跑老远逃命去了?至于金宝,那还是个娃,自是跟娘们一道了。 魏云海一急,话就说不利索了,只红着脸,拉着叶大舅,摇头道:“哥,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是我说错话了。” 叶荷香也在旁边劝说。 叶大舅的脾气可是比傅舅爷好多了,惯是个和稀泥的,发一通火,叨几句,就被叶荷香扯了回来。 章杏赶紧上了菜,也过来劝说叶大舅留饭。 叶大舅被扯到了饭桌上,章杏连忙向叶荷香讨了几个铜板,给章金宝,让他到村头胡大伯那买点粮食酒来。 魏云海陪着叶大舅坐下,又赔会不是。章金宝的酒就打来了,魏云海立时给叶大舅上了酒,劝着吃喝。 魏云海虽是赔尽不是,但是对前往盂县一事仍是不松口。叶荷香跟魏云海过了这些年,对他秉性算是摸透了,知道他但凡打定了主意,就轻易不会改变的。为免他又与叶大舅在饭桌上闹得不愉快,只得将话题扯到别处。 叶大舅吃饱喝饱,醉醺醺说道:“好啦,我不管你们啦。反正最迟后日,我们就要跟云清他们一家到盂县去了。你们要是想跟着去,就早些过来。要是来迟,可是没人等的。” 魏云海搀着叶大舅起来,说道:“哥,您要不住一晚再走?” “不住,不住。”叶大舅摆手,“我要回去,昌月那边,我还没有说到了。” 魏云海只得找郑伯借了车,赶着送叶大舅回埠河村去。(未完待续。) 第一零零章 结果 魏云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叶荷香开了门,打了水与他洗漱,又殷勤递汗巾帮忙,捏揉肩胛,看着他脸色说道:“大哥,咱们真不去盂县了?” 魏云海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你带着杏儿金宝去吧,我和闵武留下,若真发大水了,我们自会去找你们的。” 叶荷香犹不死心,这日夜里使出浑身解数。魏云海虽是过了极是痛快的一夜,但仍是没有松口。 叶荷香彻底死心了,不再缠着魏云海,准备就带着章杏章金宝去盂县。章杏自是不跟她去。且不说,这叶大舅来得莫名其妙了,令她不由得从叶云清身上往淮阳那边想,就拿她在盂县遇到那朱爷这事来说,她就绝对不会再踏足那里的。 叶荷香气得要揪她耳朵。章杏兔子似得跑出门去。章杏一跑,章金宝也跟着一溜烟跑了。叶荷香抓都抓不住。 没有女儿,她还可以带着儿子去,儿子长大了,还有得靠嘛。可现在连章金宝也不肯去了,她一个人去个什么劲?叶荷香坐着门槛上唉声叹气许久。 到天黑下,章杏牵着章金宝回来,说道:“娘,我跟金宝说好了,他跟你一道去盂县。” 叶荷香不相信看着手牵手的姐弟俩。章杏将章金宝推给叶荷香。章金宝笑呵呵拉扯叶荷香的胳膊,说:“娘,我们快去快回吧,我还要给大姐带好吃的呢。” 叶荷香次日就带着章金宝去了埠河村,魏云海魏闵武在堤上,家里就只剩下了章杏一个人,她索性每日送了饭之后,就留河堤上,看浊浪翻滚汹涌东流去,对面岸已是看不清楚了,这边堤岸也只剩了浅淡一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汹涌的河水淹没,堤岸下密密麻麻皆是守堤人油布棚子,更远处阡陌纵横,人家几许。 魏闵武来到她身边来,问道:“你在看什么?” 章杏指着延伸到原处的河堤说:“咱们何时才能不忧心这河堤?”她虽是只来这里三年,却也体会到每年这时走一会鬼门关的煎熬。 魏闵武顺她所指看向原处,“那就要看老天爷了。”他说。他打小在这淮河边长大,母亲傅翠花就是在大水里没的,对这淮河感触,自是比章杏还要深。 “除了看老天爷脸色,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章杏又问,“可以筑高堤坝,可以清淤河道,甚至可以改道分流啊,难道这些也不行吗?” 魏闵武诧异看章杏一眼,又左右张顾一会,问道:“你这话又是听谁说的?这河道的事情那都是朝廷大官们说了算了,可轮不到咱们插嘴。”又嗤笑一声,“筑高河坝?前几年不是筑过一次吗?结果呢,反是遭了更大的水。这修了比不修还糟糕。” 章杏沉默了,她初到那年可不就是遇了新筑堤坝溃堤的事吗?那年里去的人还少吗? 两人都想起了元平三十五年那场大水。魏闵武问道:“听说你还有个妹妹,你知不知道她被卖到了哪里?” 章杏摇了摇头。 章桃是被全塘镇的朱牙婆带走的,她回来的第二年就找到了那朱牙婆问章桃的消息。朱牙婆不肯说实话,哄她说是人被卖进了大户人家享福去了,她许了钱也不行。还是那朱牙婆邻居将她招过来,低声告诉她:“丫头,你是问去年这婆子在下头村里收的人吧?” 章杏连忙点头,还说了章桃模样,问那婶子可有见过。 那妇人摇了摇头,说:“你别问了,这朱婆子去年在下头村里收了二三十丫头小子,原是打算卖到建康南京等处去的,但是船行到狼牙口时就翻了,一船的丫头小子只救起了两三个,你那妹妹八成是没救起。” 章杏当时心凉透了,恨不得将那朱牙婆揍一顿。 朱牙婆见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一下关了屋门,在门里说:“你妹妹签的是死锲,钱都给了你娘,早先就说好了,生死各不相干,你找我也没有用,你快些走,再不走,我就放狗了。” “你没有去打听过?”魏闵武又问。 章杏答道:“怎么没有打听?她已经不在了。” 魏闵武转过头去,再不问了。 又一场雨后,河堤上气氛更是凝重,到了夜里,河堤上就传来了消息,距离漳河段河堤约二三十来里的金霞口决堤了,金霞镇,玉林镇等镇被淹了大片地方。 金霞等镇位于漳河下游,那处决堤,这边的水情就缓了下来。数日天晴后,高悬不落的水位总算开始回落了。堤上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盂县住了十几天叶荷香带着章金宝也回家了,逢人便说,叶家新置的宅子多么气派,叶云清与叶吴氏待她有多客气。 章杏听得心惊胆战,不好问叶荷香,就将章金宝拉到一边问。 “你们没有住到上回住过那家吗?”元平三十五年大水,叶荷香带着章金宝住进了叶云兰府里。 “哪家?大姐,这回我们没有住客栈里。”章金宝想了想说道。 章杏才想起,元平三十五年时候,章金宝方才四岁呢,哪里记得这些?他是当成了魏闵文魏闵武小试那回了。 “那你们住哪里?”章杏问道。 “我们住叶哥哥家。”章金宝说道,“他家可大呢,叶哥哥还带我骑马来着。姐姐,你也会骑马吗?” 章杏一滞,摇头说:“姐姐不会。”叶云清家到底是新买了宅子?还是这宅子压根就是别家的? 章金宝皱着眉头嘟哝说:“叶哥哥怎么说你也会骑马呢?还说你箭射的好,姐姐你会射箭吗?” 章杏干干笑着摇了摇头,她虽是会射箭,却不会骑马,叶昕晨料错了。 “他还说什么了?”章杏又问道。 “他还问你怎么没有来呢?我说你要在家里给伯伯和二哥哥做饭,不能来”章金宝想了想,又叫道,“对了,姐姐,我还见到了上次下雪遇到的那几个骗子呢。” “骗子?什么骗子?”章杏一时想不起了。 “就是去年下雪时候,你来接我下学,咱们在路上遇到问我们路的那几个骗子啊,他们还说给要我们银子来着,结果问完话,骑着马就走了。大姐,你不记得了吗?”章金宝反问章杏。 章杏想了一阵,方才想起来。只她这会还没有想到这几个人真正身份。见章金宝提及,就随意问道:“是吗?他们有没有认出你来,有没有再问你话?” 章金宝摇了摇头,“他们没有问我话,他们没有看到我。” “没有看到你?”章杏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了。 “是啊,我看见他们过来,我就躲到了亭子下面去了。”章金宝得意洋洋说,“他们没有看到我。” 章杏笑着刮了章金宝小鼻子,“小鬼头,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 “他们中有个在发脾气,就是上次那个长得很好看很威风的那个骗子,他骂另一个是笨蛋,一点事情都做不好,还踹了翻了一盆花,然后就走了。”章金宝说道。 章杏扯了章金宝衣裳,“那除了他们,你在叶哥哥家还有没有遇到其他人的?” 章金宝又想了想,说:“舅舅村里的人和叶哥哥家里的人算不算?” 章杏笑着说:“不算。” “那就没有了。”章金宝说。 章杏问完了拍了拍章金宝,让他自己去玩去。章金宝跑远了,她站起身来,许是蹲得有些久了,好一阵眩晕,顺势在条凳上坐下后,方才缓解。 从章金宝的只言片语里,她猜不出那顾惜朝到底知不知道她,但是叶昕晨必是知道她的。要叶荷香去盂县避难的到底是叶昕晨主意还是那顾惜朝的吩咐?叶家虽是在全塘镇算是大户,但是拿到盂县就算不了什么了。他家在淮阳置宅子没两年,竟是这么快又在盂县置了大宅子?章杏对叶云清家有如此雄厚家底表示怀疑。 可若那宅子是顾惜朝的,顾惜朝为什么将宅子给叶昕晨,还让叶家那么多人住进去? 那是不是可以说顾惜朝知道她了?那他既是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还是才知道不久? 章杏心中一惊。若是才知道不久,那是不是表示大麻烦就要到了? 章杏一想及淮阳王府的人知道自己事,就忍不住惴惴不安。他们会怎么对她这个较特殊的救命恩人?章杏所能想到只有两三种结果,一种,大约较常见,因是她于救顾惜朝一事上名誉有损,淮阳王府为报答,让顾惜朝给她一个名分——她这样身份,大约就是个侍妾标准吧。 章杏心里顿起一阵翻滚,好半天才平缓下来。 一种,是给她些钱,将她打发了。但这事于淮阳王府名誉有损,他们定是另再有后续安排——或是将她遣送远远得,或是干脆让她开不了口? 杀人灭口,淮阳王府大约是不会做的。她毕竟还有叶昕晨这层关系。 再一种,将她带进王府里,寻个死忠心腹令她嫁了。从此在淮阳王府眼皮底下,他们就不怕她翻出什么浪来了。 无论是前一种,还是后两种,于她而言,都不是好结果。 连自由都没有,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说亲 叶荷香回来之后,章杏就整日处于不安之中,但是一连十几天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没有任何人来找她。章杏渐渐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 魏家其他人浑然不知这些事,汛期过了,章金宝上私塾去了,地里的事就要开始忙了,魏家也要开始盖新房了,每个人都各种忙。 地里的事告一段后,魏云海挑了个黄道吉日,请了左邻右舍,在家门口放了挂鞭,就动土了。 他们并没有换宅基地,只在原来屋的基础上,加盖了左右厢房,两边各扩出两间房来,另在屋后心新砌了鸡圈猪圈,围着屋的篱笆院墙推掉,新起砖围墙。 男人们砌墙盖房,女人们就负责烧火做饭。魏家左邻右舍都知道章杏做的饭菜好吃,她便成了主力,叶荷香贺大婶子魏云儿都在旁边帮忙。 五天后,魏家的新屋盖好了,章杏和叶荷香又收拾几天,事情这才算是完工。因魏家这屋只在旧屋基础上加盖的,魏云海就不打算请客过屋了,只请了过来帮忙的几家吃个饭。 傅舅爷从魏闵文那里听到消息,居然带着傅舅娘一道过来了。 魏云海连忙让章杏又烧了几个菜,亲自陪着傅舅爷吃喝。傅舅娘就到了厨房里,看见主厨的是章杏,微一愣后,也要过来帮忙。 章杏连忙将她推到房里去,傅舅娘看看章杏,又看看坐厨房不动的叶荷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章杏见状,知她大约有话要对叶荷香说。便推她坐下,笑着说:“舅娘先先坐会,我去给您倒杯茶来。” 章杏到了厨房里,拉着叶荷香,说道:“娘,你去房你坐会去。” 叶荷香一把甩开章杏,没好气说:“我不去,她是我哪门子亲戚?我跟她没话说。”又指着章杏,“死丫头,你可别叫错人了。你娘我没有第二个哥哥,她是你哪门子的舅娘?你再乱叫,仔细我抽你嘴巴子。” 章杏额头不禁抽抽,傅舅娘虽不是她的亲舅舅,但对魏闵文魏闵武两个实在不错,虽是觉着他们抢了傅翠花的一切,人家也没有怎么着,遇到魏家缺钱缺粮,哪一次不是上赶送来?当然他们说的是给魏闵文魏闵武吃用的。可家里什么时候分开过?那还不是一起都混着吃了。况,现在魏闵文马上就要娶傅湘莲进门了,这一家人更是分不开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道理都不懂了? 章杏低声说:“娘,今日伯伯可是在家,你可别让他听见你这番话。” 叶荷香耸耸肩,“反正我不去。” 章杏只得好声好气哄说:“娘,你老说我不会做人,我看哪,你也不怎么样。今日多好一个做面子的机会,你还不去?你去了,就陪着动动嘴皮子,那伯伯看了,还高兴坏了?” 叶荷香侧头想了想。魏云海素来将漳河镇这边舅舅看得比她亲哥哥还重,她心里虽是有些不痛快,不过确实也不该摆到面子上来。 章杏见她有些心动,连忙将她往房里推去。将叶荷香推出去了,章杏就喊了章金宝过来帮忙。 她原是有些担心叶荷香与傅舅娘说两句话就闹会起来,谁知道叶荷香进去之后就没动静了,没多久,房里还起了笑声。 章杏不禁好奇,招手低声喊道:“金宝,你去正房窗下听听娘她们在说什么?” 章金宝点了点头,丢下火钳就跑出去了。只听了一会墙角,章金宝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喊道:“姐姐,姐姐,娘她们在房里正说你的亲事呢。” 章杏一惊,难怪事情这么诡异,原是是说到她身上了。 反正灶上正闷着汤,一时半会好不了,她就丢了几根干柴进灶里,嘱咐章金宝:“看好火。”自己则从厨房后门出去,绕到正房窗下,听屋里说话声。 “……何少爷虽是比杏儿大一截,但无论品行模样在咱们漳河镇都算是拔尖的,杏儿既懂事又乖巧,这几年我们都看在眼里。两个孩子确实是般配。何夫人拖我来问问你,若是你觉得好,她就再请了媒人上门。”傅舅娘娓娓说道。 何少爷?哪个何少爷?何元青?好像除了他,章杏再不认识第二个姓何的公子少爷了。章杏虽是早就知道何元青的心思,但是听到求亲的是他,还是很吃惊。 他们两家一个前任镇上里正,家里铺子园子都有,在整个漳河镇是一等一人家。何元青本人是漳河镇有名少年才俊,十三岁过小试,现在都有功名在身——虽然只是个秀才,但是整个漳河镇有几个这样的秀才?总之,前程大好。 而她只是父亲早亡,母亲改嫁的庄户女,两边家里都只几亩薄田,到眼下才勉强混个温饱。 虽然何里正下了台,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家仍是比魏章两家不知好了多少倍。 何元青年轻,行事许是会凭着股热血不按章法来,但是何夫人何里正可都不是糊涂人,何元青居然能说服他们两个?何夫人还让傅舅娘先行过来探叶荷香的口风? 这由不得章杏不吃惊。 叶荷香一连声只说好,说完了,又问道:“舅娘在咱们镇上多年,听说何家在镇上也有几家铺子,不知是做什么买卖的?” 窗下章杏又惊一跳,她娘居然一出口就是这话? 傅舅娘正在喝茶,听了叶荷香这话,惊得差点呛到喉咙去,连忙咳嗽几声,缓了缓气,笑着说:“何家在镇上是有三家铺子,不过前些时候因为何里正的事情,铺子卖了一个出去,现下也只有两个了,一家经营茶礼,一家卖些读书人用的笔墨纸砚类东西。” 叶荷香对茶业笔墨纸砚之类不懂,想了想,又问:“何里正的事情可是彻底结了?”可别是再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连,别累得最后两个铺子都没了去。 傅舅娘干干笑了笑,说道:“这事我就不晓得了。何里正都从盂县回来了,想来应是无事吧。” 叶荷香暗地点了点头,人都回来,想来事情定是已经完结。这事放下,她又问道:“这茶礼笔墨纸砚怕是没有卖米面绸缎的挣钱吧。” 傅舅娘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说:“这各行有各行的道,茶礼笔墨纸砚与米面绸缎是两码买卖,这个我就更不晓得了。” 章杏正听得头大,突然察觉身边多了一人,扭头一看,正是章金宝。她压低声音说道:“不是让你在厨房看着火吗?”章金宝呵呵笑,说:“我也要听听。” 章杏唯恐房里听到窗外的动静了,连忙揪着章金宝回厨房,说:“好了,咱们都不许听了。” 傅舅爷吃完了酒,傅舅娘也说完了话,两人对了个眼神,就知道事情了了,就要告辞离开了。叶荷香热诺说些挽留话。傅舅娘笑着摆手,道:“再晚些天就黑了,你们快进屋吧,家里还有客呢,快进去,快进去。” 魏闵文魏闵武搀着傅舅爷上了马车。待到马车走远,一家人方才进屋里,招呼其他客人了。 虽是客不多了,这日也忙了一整日。新起了屋之后,魏闵文魏闵武就搬到左边厢房里去了,两兄弟各一间房。右边厢房里则是章杏住着,另一间是要给章金宝住的,只他眼下还小,就暂时住在章杏原来住的那屋里,章杏隔壁那厢房就暂时放着些杂物。 一家人各自洗漱歇下。叶荷香待到魏云海回房后,就跟他说了,何夫人拖傅舅娘探口风的事情。 魏云海对何里正一向敬佩,又见过何元青,对这门亲事自是不反对,说道:“何少爷自是好的,与我们家杏儿也很般配,我没有二话,只你还得要问问孩子的意思,这过日子也得要你情我愿方才好。” 叶荷香笑着说:“大哥,你将杏儿那丫头真宠得没边了。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做主,哪有她说话的份?” “哎,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是还得要孩子心里痛快才好。杏儿又懂事又听话,这家里亏得有她,无论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孩子。”魏云海说道。 “怎么委屈她呢?这何少爷无论家事人品样样都是咱们漳河镇拔尖的,难道还配不得她吗?”叶荷香说。 “配不配得上是咱们说法,这以后的日子又不是咱们替他们过?许是孩子心中另有想法,也说不定。你还是问一问杏儿吧?”魏云海不松口。 叶荷香笑着说:“好啦,好啦,大哥,我听你的就是,明日就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章杏能怎么想?她并不想结这门亲。 她倒不是觉得何元青不好,她心里清楚的很,她眼下这境况,何元青配她确实绰绰有余。她只是对与一个男人搭伙过日子有着本能的抵触,从前的阴影藏在她心里深处,每每触及,都会令她痛不欲生。 当然,她也知道她不可能就这么单着一辈子,世俗言论容不得她如此,她想要在这地里活下去,就不得不容进这里的一切。 一些事情,她便是不喜欢不想,那也得从,因活着始终凌驾在这些东西上面。她只是希望这些晚一些来到,尽可能让她晚些面对。(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骗子又来了 叶荷香听了章杏说辞,气得当场跳起来,指着章杏鼻子,说道:“三年后才许亲?你还不如直接回这门亲事算了!死丫头,这话你也说得出!” “我有什么说出的,我现在又算不得大,便是三年后,也只有十六。他们既是想这门亲,等等有何妨?”章杏慢条斯理说道。 “你不大,你等着,人家何少爷等不起啊,人家那时多大了?啊,人家就一个独儿子,能再等你三年?你真将自己当个葱啦?”叶荷香吼道,“我告诉你,你还要让老娘再养你三年,你想得美!最多也就一两年!先定亲,再过年把就结亲。这事由不得你!” “那你去嫁吧。”章杏丢了手中正在洗的衣裳,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你给我站住!”叶荷香在后面喊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是对你老娘说起这话来了。还不站住?” 章杏被她说得头都发疼了,理也不理径直出门。这时节田头地里都有人,她就不想遇见熟人,便右拐了往河堤那边去。上了河堤,初夏风吹来,她被叶荷香吼得发蒙的头这才略清醒些。 她对与个男人同床共枕搭伙过日子实在有些心怯,实在不想这么早就进到境地里去,若是说与人相处是门学问,那与身边最亲密人相处更是门高深学问了,她大约属其中不及格的。那般将心敞开了,被人一刀捅进的剧痛,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掉。 上一份答卷无论天时地利各个方面对比眼下要好太多,她尚且惨败,对即将到来的这份答卷她更是没底。 事不关人,她只是想更迟些面对。 三年之说,便是她的托辞。她现在只有十三岁,按这地常说虚岁来,也就十四岁。十四五岁差不多也要嫁人了,隔壁贺大婶子的儿媳妇嫁过来时候,是十六岁,算是晚的,因着守孝方才耽搁了。魏云儿的亲事已经定下,听说明年就要出嫁。她明年好像也就十五岁吧。三年之后,她才十六,依她看,实在还太小了,但按这地来看,却是不小。 最重要的是,何元青三年之后就是二十岁了,那真是算是很晚了。他便是能等,何夫人何里正那关十有八九是过不去的。他们就那么一个独子,怎么许许他再等三年? 如此,这门亲大约是结不成了。 章杏沿着河堤慢慢走,河面上有船,船里女子的笑语顺风飘过来,依稀说得是两岸景致。 “小辣椒,听说你家也是淮河边上的?” “是啊,我爹还是淮河里艄公呢,他撑得船又快又稳,整个河道上都是有名的……”说话这声音又响又脆,如金玉一样清脆悦耳。章杏忍不住驻足了,往河面上看去,靠着船舷上说话的女子中有个着红衣的,颜色鲜亮果如辣椒,明晃晃太阳打在她身上,晃的章杏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船行很快,只片刻便过去,将那一船笑语都带远去了。章杏便在河堤上坐下来,看天水悠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章杏听得后面脚步声,转头看。正是魏闵武过来了。许是跑得有些急了,一屁股坐下时,还在气喘吁吁。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害得我一通好找。”魏闵武说道。 “家里有什么事吗?”章杏问道。 “有,怎么没有?你娘边洗衣裳边骂,我耳朵都受不了了。”魏闵武摇着头说道,“她怎么就不嫌累呢?哎呀,还是你聪明,知道跑这里来躲清闲。” 章杏笑了笑,叶荷香嘴皮功的厉害,她是深有体会的。 魏闵武侧头看了看章杏,在心里酝酿一会,小心翼翼开口道:“呃,那个,元青那事,你要是不愿意,我去跟他说。” 章杏转头诧异看魏闵武。魏闵武立时又说:“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轻重,不会闹得两家人心里都不痛快的。” 章杏心下顿觉得温暖,赫然一笑,晃悠悠说:“我也不是不愿意,就是觉得这事太突然了一些,我不想这么早就离开你们。” “不,不是说先定亲吗?”魏闵武磕磕巴巴说。 “先定亲?这事都定下了,还能拖多久了?”章杏说。 魏闵武想了想。何元青的年纪,和家里情况,他是知道的。何夫人老早就催促了,只何元青一直在拖着。这亲事若是定下,依他家那情况,大约真拖不了多久。 章杏还不想这么早就出嫁,那边又等不得。魏闵武也觉着这事不好办。 两个人坐在河堤上,各想各的事,一时都没有说话。风过来,云去了。章杏先拍着屁股站着来,说道:“回去吧。”老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 魏闵武跳将起来,两人回了家里,衣裳已是晾起了,魏云海正坐着院子里搓草绳,叶荷香正在喂鸡,见到他俩一道进来,原是一下冷了脸色,过一会,又像想发觉什么大事时,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在章杏与魏闵武身上来回打转。 章杏被她看得毛骨刺然,闪躲着进屋里去。叶荷香随后站起身。魏云海在后面喊道:“好好跟孩子说啊。”叶荷香满心被自己想法惊到,只与了魏云海一个干笑,敷衍道:“我知道。” 章杏进到自己屋里,叶荷香随后进来,而后一把关了门,将她扯到房里头,鬼鬼祟祟说道:“你告诉我,你不想嫁何少爷,是不是心里另有人了?” 章杏被她的话和她那样子惊到,顿时瞪大了眼睛,想起叶荷香方才惊悚打量自己与魏闵武的样子,于是明白了过来。不禁笑起来,说道:“娘,你都想哪里去了?真是服了你。” 叶荷香见章杏这样子,揪成一团的心这才略松快些,但是还不放心,交代:“我跟你说,何少爷这事,你可要想清楚。他那样人物,在咱们漳河镇都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可是独子!你说了那等三年的话,这亲事肯定是结不成的。” 章杏收了笑容,淡淡说:“他若是连三年都等不得,那这门亲不结也罢。” 叶荷香又被女儿噎了一下,因是魏云海有交代,这事要听章杏的意思,她也不好打骂,只得往狠里说:“与何家这门亲,过了这个村就没得这个店了!你推掉了,日后绝对是遇不到更好的,你可给我想清楚了。” 章杏一边推她出门,一边说道:“我想清楚了,我不后悔,你只管回话吧。” 叶荷香被她推出房门,还要再说,门已经关上了,她只得指了门骂一声:“死丫头,日后有得你后悔。” 因是魏云海站在章杏这边,叶荷香也没有办法了,只得去了一趟漳河镇,回了傅舅娘的话。 何家那边果然是没有后续了。 章杏放下心来。 天气渐热,私塾里的刘先生受不了这酷暑,常上半日放半日,章金宝闲着无事,央着章杏带他去摘莲蓬。章杏被他吵得没法,只得戴了斗笠出门。魏家池塘不大,为方便养鱼种藕,塘子四边深,中间浅,那荷藕便在池塘中间。 章杏拿了根竹竿够了半天,都没能打下一个来,一时气馁,索性将竹竿斗笠丢给章金宝,让他自己捞去,自己在躲到树下乘凉。微风徐徐,晒了泥鳅的章金宝在池塘边跑来跑去,打不下莲蓬,他便摘了一顶大荷叶,笑呵呵跑过来,给章杏挡太阳。 章杏接了,因是在树下,也晒不到,她便将荷叶对折了,当扇子用。正悠哉呢,章金宝又大惊小怪跑过来,边跑边喊:“姐,姐,姐。” 章杏见他跑得急,唯恐他跌倒掉进了池塘里,喊道:“你慢些跑!” 章金宝满头大汗跑到树下,手指了大道那边,叫道:“姐,我又看见上次的那几个骗子了!” 章杏顺他所指看过去,只因荷叶挡了视线,她伸长了脖子,也没有看到什么。她将章金宝嘴里叨了几次的骗子已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下也不感兴趣,只复蹲下身来,与章金宝擦汗,说道:“以后别在池塘旁跑那么快,若是掉进了池塘,姐姐可是捞不起的。” 章金宝急得跺脚,那几个骗子都是骑了大马来的,一会就跑远了,他还是得让姐姐看一眼。 章金宝拉下章杏的手,往大道那边去。章杏被章金宝牵着只走了几步,就听见马蹄声,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又伸长了脖子看。这处近了池塘边上,荷叶低矮,她果然看见大道上有四个人骑了马过来。 马上人皆是锦衣玉服,在大太阳下晃花了她的眼睛。 章金宝喊道:“怎么样?怎么样?姐,你看,我没有说错吧,就是他们,对不对?” 章杏于是用手上荷叶挡了眼帘,再看过去。当先过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出众,只眼神太过灵活了,正在东张西望。 这人是有些面熟。 他后面则也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如画,端得是俊俏无比,只略有烦躁。 这个,也有些面熟。 再后面两个是并在一起的。章杏一眼扫过,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咦,叶昕晨怎么也在其中?(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反复 章杏看到了叶昕晨,心中一跳,目光又跳到前头两个身上,定定看几眼后,脑袋就轰隆一下炸开了。 难怪她一直都觉得面熟的。叶昕晨毕恭毕敬陪着的还能是谁? 一,二,三,四,真是一个都不少啊!就是那时候蹲在她旁边的那几个人! 她以前怎么就昏头了?将这几个面相全忘记了呢? 顾惜朝,绝对是他! 骑马过来的四个人也都看见这边的章杏和章金宝。刘翼是走在最前面的,因是章杏用荷叶搭了脸,他一时还没有认出她来,只当是个寻常村姑,正准备驱马过来问个路,无意瞟见泥鳅似戒备看着他们的章金宝,差点又惊下马来。 章金宝在盂县住了二十几天,虽是叶昕晨陪着他,但他也见过他好多次,便是眼下他晒成了条黑泥鳅,他也一眼认出他来。 这回顾惜朝不知又抽了哪根筋?在盂县二六子胡同斗蛐蛐斗得好好的,突然就不玩了,牵了马就往城外去,他们几个二丈摸不到头脑,只得赶紧自个牵马追出来,等到发觉是往这边时,刘翼和叶昕晨都吓了一跳。两个人轮番上阵,插荤打岔,就想将自家主子这根抽歪了的筋拉直了。 谁知道顾惜朝先是一言不发,待到听烦了,眉头一皱,喝道:“你们两个若是再啰嗦一句,就都给我滚回去。” 他家这位主子素来说风就是雨,便是王爷和王妃有时候也没奈何。他和叶昕晨两个就再不敢吭声了。两个相互打了个眼色,一个在前头,一个后头,都打起十二精神,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想着法子如何叫他家主子空走一趟。 顾惜朝去年就知道救他的真主是谁,那天晚上,他和叶昕晨都吓得不轻,为章杏担忧不已,谁知道顾惜朝大晚上外出,却不是来找章杏麻烦,只在人家村口站了站就回去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完。从那以后,他们这位主子的脸色就成了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一点缓冲都不带的,他们几个随身小厮的日子犹如在水火之中,分外难熬 。 他就想不明白了,他家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厌恶别人吧,偏偏时时关注她的事情,一旦听到什么姓叶姓章的事情,就竖起了耳朵,说心里有别人吧,可每次一提起射箭受伤等事,就是一副苦大仇深,恨不得剥其皮吃其肉的样子。 他家主子心情不好,身边的人都跟着倒了霉。他们几个就不要说了。世子院子里有个叫留兰的大丫头,原是老王妃身边的人,在世子身边伺候也有一两个年头了,那小模样儿不说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吧,那也差不多是惊为天人了,性子也是极好的。不过在世子爷洗澡时候送了几件衣裳进去,当时就被吼了出来不说,还被毫不留情退了回去。 羞得那留香姑娘哭得死去活来,次日就被打发到淮阳城外一个庄子上去了。 穆宇那小子一脸心痛,只叫可惜了可惜了。 五月时候,淮河水位一夜急涨,人人都说,比之元平三十五年那场大水也差不多,恐怕又要淹不少地方。 他家那主子听了这事,连夜就往盂县赶,到了盂县,就让昕晨将他爹娘都接过来,顺便也将叶大姑一家也都接过来。叶昕晨一脸纠结,这事让他怎么开口?他家主子可是发过狠令的,他受伤被救那事谁都不准说出去,谁要是露了口风,他就要了谁的小命。 他与叶昕晨商量了许久,也不敢明着说出去,只略微透了些口风与叶云清。 结果,叶大姑虽是来了,章杏却没有来。 他们两个又讨了好些说骂。 若不是王爷派了人手看着他那位主子,估摸人家早跑堤上去了。 好了,接人事情也没有过去多久,现在又出一这么一事——跑到人家村里来了。 刘翼真不知顾惜朝突然跑章杏村里来干什么的。 报恩还是报仇?报恩拉不下脸,报仇狠不下心。要真遇见了人,他估计他那位别扭主子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不定闹到头来,还是他们几个的不是。 所以说,最好是空走一趟,过一过干瘾,就回去。 如此大家都好啊。 谁知道他们竟是就这么与章杏撞了正面。 就这么几步路距离,那真是躲也没法躲了。 顾惜朝叶昕晨也都看见了章杏,叶昕晨一下子变了脸色,连忙跟刘翼打眼色。穆宇见到绿茵茵荷叶下俏丽脱俗的脸,心里一动,老毛病又犯了,正想出口调戏几句,话还没有出口,就瞟见了刘翼与叶昕晨的眉眼来往,再一看他家主子柿子似得的红脸,顿觉诡异,立时就闭紧了嘴巴。 章杏则如临大敌,紧紧牵了章金宝的手,打算事情一旦难以应付,就跑路为先。 顾惜朝一眼看到章杏,也蒙头了,只觉得心在急跳,脸也在发烧,待察觉她眼里的戒备时候,这些激动就如同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烟消云散,气又上来了——居然这样敢这样看着他。 恶狠狠瞪她一眼,勒转马头,鞭子狠力一抽,驱马风似离去。 刘翼和叶昕晨还没有对完眼神,就见着情况又急转直下了,变化永远比计划快啊,立时就打马追过去。穆宇落到了最后,见着大伙都走了,有刘翼与叶昕晨在,他家主子出不来什么事的。小美人在眼,还是打个招呼的好。他家主子一看就对这位十分上心,先混个脸熟吧。 穆宇拍了马过来,和蔼问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章杏还没有说话,章金宝就跑到她前头,指着穆宇对章杏说道:“姐,这人是个骗子,你别跟他说话。” 穆宇一下被噎到,他骗了谁他?他虽是哄骗过不少小姑娘,可这位一看就知是他家主子上心的人,他不过是想套个近乎,好吧?他哪有那胆子打他主子看上人的主意? 章金宝不理会穆宇的纠结,哼哼几声,拉着章杏就走了。 穆宇凌乱一会,叨咕几句,也勒转马头去追顾惜朝了。 章杏被章金宝拉回了家,心情一直有些低落。她以前还有些侥幸,今日看来,那顾惜朝必是早就知道她了。 麻烦事真是来了。 她这日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魏闵武看着眼里,擦了嘴巴,说道:“杏儿,咱们明日上镇上去吧,我哥那边有些东西要我过去拿。” 章杏摇了摇头,说:“你去吧,我不想去。” 魏闵武说:“你不是新给他做了两双鞋吗?你不给他带去穿?” 章杏心里仍是想着顾惜朝这事,并没有留意魏闵武话里意思,说道:“你带过去不就行了,非得要我去做什么?” 魏闵武找不到理由了,纠结摸了摸头。魏云海看他那样子,不由得敲了敲桌子,皱着眉头说:“看你什么样子?好好吃饭。” 章杏夜里睡不着,想了许久,觉得还是不能坐以待毙,她是绝对不会给人做小妾的,也绝对不会轻易将自己自由交付别人掌控。 只如何做,却是个难题。 想许久,她还是觉得嫁人一道最是保险,先下手为强,她都已经嫁了人,想来那淮阳王府也不会强拉着她给顾惜朝做小妾了。 排除了她最不愿意走的一条道,剩下路再且走且看。 造化就是这么弄人,前不久,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晚些嫁人,可是转眼她就费尽心思琢磨,怎样才能快些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完结。 嫁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一时半会,她到哪里找个愿意娶自己而相处起来又不会那么艰难的人? 这村里是没什么人的,再远些,也就是前不久过来探过口风的何元青了。可是她放了那话,人家了无音讯,这门亲只在萌芽,就被她给掐掉了。 到底该怎么连起来才好? 章杏想一阵子,就记起了白日里魏闵武的话来,突然就笑了起来。 他二哥这是想让她去镇上吧?这么刻意为之,可不像是他作为。镇上的人她都不认识几个,托他的人除了何元青,应是不做第二个人想了。 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章杏摊在床上,悠悠摇着蒲扇,清亮月光透窗进来,落下一道方块影子,黑漆屋内因是有了这道光,便不再是深不见底的黑了。 章杏想起何元青,他模样在她心里仍是只有个模糊影子,她只记得他的笑容,温暖且从容。 与这样人相处,应是不难吧? 至于以后,至于一辈子,那真是太遥远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以后的样子,先顾着眼前吧。 章杏一夜没有睡好,次日天蒙蒙亮就起了,将给魏闵文做的两双鞋收拾好,又到魏闵文房里,翻捡几件魏闵武这时节常穿的衣裳出来,一并打了包袱后,就到隔壁敲门了,喊道:“二哥,二哥,你不是说要镇上吗?到底去不去的?什么时候动身?” 魏闵武四仰八叉睡得正香,听了章杏敲门声,一鹫起来,套了件短褂,一边扣扣子,一边喊道:“去啊,怎么不去了?你去不去的?我可跟你说啊,我哥脚又长了,这大小还得你去看看,我可是弄不懂的……” “知道啦,我去,我东西都收好啦,你快些起啊。”章杏喊道。(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又起风波 章杏与魏闵武到了漳河镇上,先去傅家米铺送了衣裳鞋子,魏闵武就拉着章杏到了路边小摊吃面,自己则借着去茅房一去不复返。章杏吃完了一碗面,也没有等到人回来,只得笑着摇了摇头,与了几个铜板给面摊老板,走到城门口一颗大树下等人。 日头虽是已偏西,但天气仍然很热,树上知了竭力鸣叫着,街面上人不多。章杏思量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变故,心中又添迷茫。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给人做妾的。 听得后面匆匆脚步声,章杏回头。匆匆过来的正是何元青,脸晒得微红,额头上也起了汗,一边走一边四下看,待见了她,脸上红又添几分,向来从容的笑容的也不自在起来。 章杏突然觉得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好像不算坏事。最起码他家境简单,为人现在看着也还不错,比之风云诡变的淮阳王府不知好多少倍。 何元青微红着脸走到章杏面前,叫道:“杏儿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章杏心里一阵寒,笑着说:“何少爷,你还是跟我哥哥们一般称呼我吧。”何元青脸上又添几分不自在,轻咳一声,叫道:“杏儿。” 章杏张望一阵,一边说道:“我在等我二哥。他方才吃面时候就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不知去哪里了?” 阳光从树缝照进来,何元青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像是在火里烤。章杏身上也是斑驳一片。何元青回头望后看了看,指了不远处小河说:“那边有荫,要不到那边去等他吧?” 章杏顺他所指看过去,小河边是一排大小不等树,看着就比这里凉快。章杏笑着点了点头,跟何元青走到那边树荫下。因是知道今日这见面是何元青所为,她虽是想矫情做作问一番,奈何话到嘴边,却总出不了口。 到底非是真正年幼,那份心境已成过去。 而何元青只在忐忑之中,心中想了许久的人就在触手可及地方,娇面如花,盼顾之间皆是令他心动的神韵。此刻,他心里眼里皆是章杏,别的什么也没有看到。 两人默默站一会,何元青壮胆开口道:“杏儿,上次伯母的回话,我,我知道了。” 章杏于是低了头,看脚边郁郁葱葱青草。 何元青看着章杏低垂颈脖以及小巧的耳垂,心跳越发急促,又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愿意再等三年……” 章杏心中突而有些不忍,抬头看一眼何元青。何元青立时又说道:“你,你且等,等我消息……” 章杏心中叹息一声,复低下头。何元青等不到回复,又喊道:“杏儿……” 章杏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好,我等你消息。” 何元青大喜,眉眼皆飞扬起来。 章杏看他那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现在问他要个承诺有什么用,他这时候心里一心是自己,那答案她不用想就知道。只后来世事变迁,人心一样在变。这时候再真心的承诺也会被忘记的精光。 一如她过去经历的那些。 何元青亦自高兴着。章杏却想了许多,心情萧索。只她素来会隐藏,面上淡淡,什么也看不出。 何元青怕章杏站得累,又指了前面说道:“杏儿,那边有个亭子,咱们过去看看,可好?你放心,在亭子里看这边,什么都不会漏掉的。” 章杏便跟着何元青往亭子那边去,两人只坐了一会,就看见魏闵武悠哉悠哉晃过来。何元青只觉得还有许多话都没有说完。奈何章杏已经伸手在喊了。 魏闵武过来,装模作样惊讶说道:“元青,你怎么也在这里?” 章杏心里暗笑。何元青看了看章杏,说:“我,是恰好路过,看见杏儿站在树下等你,才带她过来的。” 魏闵武连忙给章杏陪不是,“瞧我这脑子,杏儿,你也知二哥哥玩兴大,才茅房出来刚好看见几个耍猴戏的,看得忘神了……” 章杏瞪他一眼,没好声说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就不等你,一个人先回去了。” 魏闵武看何元青一眼,见他满身都透着欢喜,便知道事情已成,越发拉着章杏说不是。 章杏扯开他,道:“好了,下次你要再这样,我可不跟你一道来了。回去吧,我刚才看见郑伯的车都过来了。” 他们三人边说话边往城门去,郑伯的车果然等着,几个人相互打了招呼。章杏魏闵武就挥别何元青回魏家庄了。 三日后,何家请的媒婆果然来到了魏家庄,叶荷香忙命章杏上茶上糕点伺候,两人说谈半天,将何元青与章杏的亲事初步定下,待与何家再通气后,再说后续。 叶荷香嘴巴素来不兴锁门,不到半日,魏家庄的人都知道了魏云海家要与前漳河镇里正何永华家结亲的事情。何里正谁人不识?前几年年年亲自守堤,与一众守堤乡农同吃同住,顶着各方压力退缓赋税,可以说漳河镇这些年之所以比附近几镇繁荣,何里正功不可没。 何家那少爷大伙也都是知道的,十三岁过童试,算得上是漳河镇近十来年最年小的童生了。今年也才十七岁,就已经是秀才老爷了。人家那人才也是漳河镇拔尖的。 不过魏云海家那后带过的闺女也是个能干,村里女人们都知道她会画花样子,镇上锦绣阁都发大价钱买她的花样子呢。也会料理家,做得饭菜尤其好吃。这村里好几家请客,都请她帮忙主厨。模样儿更是生得好,村里好些个正当年的小伙子都喜在他家门口打转。只她娘叶荷香早放出话来,要给女儿找户有钱有势的。村里人在一起说话,但凡有那个意思透出,都被她一口回绝了。如此,村里人这才打消了结亲的心思。 魏云海家的家境也不错,那大个院子,左右厢房,家里也有十几亩地。两个儿子,一个在镇上学手艺,定下了傅家米铺唯一的闺女,另个儿子也是好小伙,地里活样样都行,脾气性子也好,日后只会比他爹更强。 这两家凑着一起,可不就令人眼红? 又过几日,何家请的刘媒婆又来了魏家庄,两家正式商定了亲事一并事宜。 听闻何魏两家先只是定亲,三年后方才结亲。村里人更是谈论不已。人人都知道何里正家少爷年纪不小了,那等三年,可不就更大了?何里正何夫人竟是等得? 章杏不管村里人怎么谈论,这亲事定下了,她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只盼着顾惜朝那边就此消停下来。 只她这愿望还是落了空。 天才入了冬来,漳河镇就传来了一个惊人消息,何里正又被下到盂县大牢了。 章杏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魏云儿家绣花,当下绣花针就扎到手,她捏紧了出血不止的手指头,惊愕看着才从漳河镇看女儿回来的贺大婶子。 贺大婶子下了车就往急忙往家里赶,这会还没有完全顺过起来,边抹胸口,边气喘吁吁说道:“人是昨晚上抓走的,听说何少爷也跟着去了盂县。杏儿,你快让闵武到镇上打听打听去。” 章杏连忙回到了家里,傅家米铺的伙计胡春来已经赶到魏家了,正与魏云海叶荷香说着这事——傅舅爷带着魏闵文出远门,胡春来是傅舅娘遣过来的。 叶荷香一听了这事,就拍了下大腿,惊慌叫道:“哎呀,完了,完了,这下算是完了。” 魏云海吼道:“你瞎叫嚷啥呢?” 这可是魏云海头一次这样对叶荷香说话,她惊得一下子缩起来,再不敢出声。 魏云海拉着胡春来问道:“春来,你可知何里正这回是因为何事被拿去的?” 胡春来苦着一张脸说:“姑爷,我哪儿知道这些?咱们夫人到处找人打听,就连现在咱们镇里正都不知道原因呢。” 魏云海见到章杏进门来,连忙对她说:“杏儿,你先别慌神,我让你二哥去打听打听。”又大声喊,“闵武,闵武。” 叫了好几声,还是章金宝从他房里出来,回道:“二哥去东子家玩去了。” “这家里就留不住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面跑。”魏云海冷着脸叫两声,又转头对章金宝说,“金宝,你快去东子家把你二哥叫回来。” 章金宝去叫魏闵武了,魏云海让叶荷香端了碗茶水过来,胡春来一口咕噜完,抹了抹嘴巴说:“姑爷,我还要回去看铺子,就不久留了啊。” 魏云海点头,“好,好,你先回去,你先回去。”傅家那大个米铺只傅舅娘和傅湘莲两个女人确实让人不放心。 胡春来才坐上马车,魏闵武就回来了,他已是在路上就听章金宝说了原委,一进了门来,就喊道:“春来哥,你且等我会,我跟你一道走。”话音一落,人就冲进了房里,套了件夹袄就出来了。 章杏想及这出门没个钱,万事难开口,进了自己房里,从自己积藏的钱罐子里拿出些碎银子来,用帕子包了,塞给魏闵武。 魏闵武看着章杏,抚了抚她的头,说道:“没事的。” 章杏点了点头,看着魏闵武跳上了胡春来马车,很快消失在路口。(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消息 章杏收回目光,转身时候突感觉一阵风来,抬头间,门口梧桐树上仅剩的两片叶子落下了,整棵树只余了光秃秃枝桠在风中微颤。 冬天来得这么快。 院子里,叶荷香还在低声问魏云海:“大哥,何家这官司到底要不要紧?杏儿这亲事,咱们是不是要先缓一缓……” 魏云海自己都没有个准信,哪能回答叶荷香的话,听得她问,便觉得心烦,皱着眉头说道:“先前着急的是你,现在说缓一缓还是你,都定下三年后才结亲了,你还要怎么缓?” 叶荷香陪着小心说:“大哥,我的意思是说,咱们要不要先退了这亲……” 魏云海有些恼了,一下子打断叶荷香的话,道:“退什么退?别人何家的事还没有定下呢,你就要去说退亲的事?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说得出口,我还丢不起这个人呢。以后,你休要再说这话了。” 叶荷香噎住了,见到章杏过来,连忙给她使眼色,暗示她也过来说项。 章杏只当没有看见。倒是魏云海先站了起来,对章杏说道:“杏儿,咱们这时候不能落井下石。” 章杏点头,说:“我知道,伯伯,只要何家不说退亲的事情,我就会等三年。” 魏云海欣慰点头,“何里正一家都是好人,咱们理当这么做。” 魏闵武三天后方才回家,漳河镇何魏两家能找的亲戚熟人,他都找遍了,没有一个知道这祸事是从何而来的,何夫人再次病倒,何家现下是何元媛撑着。魏闵武打算去盂县打听。 盂县那边魏家更是两眼一抹黑,只怕开个口都要出钱。章杏又将自己的钱罐子拖出来,但是魏云海比她手脚更快,将家中仅有的百余银子全拿出来交给了魏闵武。 魏闵武在家里住了一晚之后就赶到盂县去了。章杏想了想,给叶荷香做了半天工作,又加魏云海在一旁边帮腔,总算说动了叶荷香,让她带着她去一趟何家。 何家位于漳河镇镇中略偏南处,是一栋两进院子,守门的老伯章杏听魏闵武说过,也姓何,是何家的老仆人。傅舅娘曾来过何家多次,何伯也认识,直接将她们三人领到了后院里。 何元媛见了叶荷香和章杏,略一愣后,连忙将她们迎进来。 何夫人听得人来响动,也支撑着坐起身来。她是见过章杏的,对傅舅娘也熟悉,就对叶荷香没有印象,但见着她们一道来,便也猜出了叶荷香的身份,连忙让何元媛看座上茶。 傅舅娘坐到何夫人身边,拉着她的手,说:“又不是外人,你这么客气做什么?快躺好快躺好。” 何夫人目光落到叶荷香身上。傅舅娘连忙介绍叶荷香,也顺道拉过章杏的手,说:“闵文爹娘听闻这事,实在不放心啊。只他们舅带着闵文出门了,只有闵武还在家,昨日个就让盂县打听事情去了。杏儿她们娘俩要过来看你,只找不到门路,我就带她们过来了。” 何夫人擦了擦眼睛,点头道:“闵武来过了。这孩子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傅舅娘见到何夫人流泪,心中也跟着发酸,连忙劝解。 章杏觉得何夫人较之上次见到变化很大,也只有不到一年时间,何夫人竟是像老了十来岁似得,既苍老又憔悴,两鬓的白发都有了。叶荷香万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一个人何夫人——她印象中的何夫人还停留在几年前那个身着锦缎头戴珠翠的何夫人身上。当下里也是大吃了一惊。 章杏跟她娘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她真是再了解不过了,只看她眼色,就知道她又起了悔意,唯恐她说出伤人话来,将诸多礼数都抛之脑后,与傅舅娘一道配合,你一言我一语,鲜少给叶荷香开口的机会。 她们说了好一通话,何夫人褪下手中冰种翠玉手镯套到章杏手上,抚着她的头,说:“元青的眼光果然是好的。” 章杏心中跳了跳,不禁瞟了瞟傅舅娘。傅舅娘一副风波不惊的样子,她是何家的常客,早就知道何魏两家结亲的原委了。 章杏心中微汗颜,闹了半天,原来大家都知道了。 何元媛要留她们三人吃饭,傅舅娘连忙推辞了。 出了何家,傅舅娘就与章杏叶荷香分开,径直回了傅家米铺。叶荷香憋了半天,方才得了个说话机会,一开得口来,就直摇头叹气,道:“没想到这何家竟是败落至此,完了,这下真是完了。” 章杏不理会她嘀咕,找到郑伯的马车,就跟着一道回去。 这时节天寒地冻,距离年关也还有些时日,魏家庄上镇里的人不多,马车上也就章杏叶荷香并顺子娘带着小孙,以及郑婶共是五个人。顺子娘素来有些嘴碎,叶荷香又是话唠,这两人遇到一堆,自又东家长西家短叨咕起来。 说不了几句,她们就说到何家头上。 何魏两家结亲的事情,村里谁人不知?漳河也就那么大,何里正又下大牢的事情早传遍了。 顺子娘鬼鬼祟祟说道:“我听说何里正这回下大牢还是上次那事。” 章杏也不由得侧耳过去听。叶荷香一愣,追问:“上次那事不是已经了结吗?怎地又闹起来了?” 顺子娘摇了摇头,“没了清呢,上回是人家是撤了状,何里正方才得以回家的。” “既是撤了状,怎么又告上了呢?”叶荷香又追问。 顺子娘摇头,说:“那就不晓得了。”又扯过叶荷香,“其实这事你可以去问问啊。你知道吧,这原告与你家还有些关系呢。” 叶荷香大大吃一惊,“是吗?是哪家?快说与我听。” 顺子娘先卖了一会关子,被叶荷香死缠一会,这才附耳过来,低声说:“我听说,这告状的就是你们本家叶大户的舅兄,是姓吴来着的吧?” 叶云清婆娘姓吴,这个叶荷香是知道的,当下点头,说:“她婆娘娘家就是姓吴。” 顺子娘在叶荷香耳边嘀咕一阵,又说:“你沾着这么大一个便利,竟是不知道这事?” 以前何魏两家有没有结亲,叶荷香哪里会关心这些?只知何里正是因鼓动乡农诬陷他人下得狱,具体实情却是不知。 章杏在她们身边听着。何里正的事情,她知道的比叶荷香要多,依她看,何里正的前头官司纯属莫须有,不过去了一趟全塘镇,与几个庄户说了几句话,就成了鼓动庄户捏造罪名诬陷他人的大罪。何元青奔波数月,一直不得解,最后说动原告撤状,方才得以出来。她只是不知道这事情原来还与叶家有些关联。 她想许久,由着叶家想到顾惜朝身上,就怕何里正这次官司与自己还有些牵连,如若当真如此,那她真是害人不浅了。 顺子娘与叶荷香一路嘀咕,常常将五六分的事情说成十分,何里正在她们嘴里成了个永远走不出大狱的死人了,使得叶荷香越发打定了主意,要推掉何魏两家的亲事。 回了家,叶荷香缠着魏云海直念叨。魏云海恼火了,冷着脸吼道:“紧说什么?人家何里正还没怎么着呢,你就怕成这样?两家的亲事定都定了,退了亲,没脸不仅是人家何家,你以为咱家就有脸了?”吼完,摔了门出去,在院子里站一会,就钻到魏闵文房里困觉去了。 叶荷香在窗口瞧见魏云海这动静,又心慌了,她是后进门的,在这村里什么根底都没有,又没有与魏云海养个孩子,李庄村那边的人都被她得罪光了,以后自己与儿子章金宝的生计都要着落在魏云海身上,若是魏云海不待见她,那她以后处境真是堪忧。 叶荷香素来是个能伸能屈的,在房里想通这一关节,便又对着琉璃镜将头发与脸整了整,眼角掐红了,整出个楚楚怜人的样子来,只披了件长袄出房门,站在魏闵文房间门口陪尽小心说话。 再心硬的汉子也挡不住女人的这份殷勤,魏云海开了房门,见门口站着索索发抖的叶荷香,再大的不痛快也都散去了,劝着她回房睡去。 叶荷香哪肯一个人回去?连哭带求总算使得魏云海回心转意了,两人一道回房去。 章杏目睹了这闹剧的全过程了,也复上床躺好。这夜风大无月,传进耳里的尽是冬日的萧索声响。 叶荷香是她这世的娘,她虽是许多时候看不上她的作为,却也不得承认她身上有许多自己没有优点,比如审时度势,比如这夜的这份能屈能伸,小心殷勤。不过是那么一低头的瞬间,就消弭了多少不可回转的痛苦。 她能越过越好,与她这份个性无不相关。 她比之她,在这方面强了许多。 次日晨起,叶荷香容光泛发扫地收屋,昨夜的事情好似没发生一样,魏云海也与以往一样,言谈之间并无任何不痛快。 吃完了饭,魏云海就对章杏说:“杏儿,你娘今日要去一趟你舅家,我要上堤,家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了。”(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逼问 淮河两岸人家除了田亩税人头税等常见赋税,另还有许多繁杂徭役。每入冬时,家家抽丁修补河坝清淤河道就是其中一项。魏云海所说上堤就是这事。 这个章杏知道,她在意的是魏云海话里叶荷香的去处——叶荷香要埠河村去? 魏云海又对章杏说道:“我听说何里正的官司与埠河村叶大户家有些关联,我让你娘过去打听打听。” 果然是这样。章杏连忙放下放下手中菜,说:“伯伯,我想与娘一道去。” 魏云海想了想,点头,说道:“那也行,我让金宝今日就在隔壁贺婶子家吃饭,我出门前跟她家说一声就是了。” 魏云海上堤前到隔壁贺大婶子家说了这事,两家人素来亲厚,贺大婶子二话没说,便一口应下。 送走了魏云海和章金宝,叶荷香就与章杏一道出了门。叶荷香昨夜应承下魏云海,不过是敷衍他,可不是真心实意为何家打算,依她看法,这何家既然已经败落,不管这官司有没有问题,这门亲最好结不成。 两人到了埠河村时,正值中午,叶舅娘正在摆饭菜,瞟了叶荷香母女一眼,没好气说道:“也真是会挑时候来。” 叶荷香只当没有听见,叶大舅喊了一声,她就拉着章杏上了桌。章杏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章杏和何元青定亲的事情,叶大家一家自是早就得了消息,但是何里正再次拿进大牢的事情他们却是不知道了。听得叶荷香说起,一家人都很惊讶,频频看章杏——原本还有些的羡慕变成了幸灾乐祸加感叹。 叶大舅对章杏这外甥女倒是有几分关心,连忙问何里正官司由来,听闻与叶云清岳丈家有关联,更是十二分关注。吃完饭后,叶大舅主动说道:“荷香,我跟你一道去问问,杏儿就留家里。” 章杏与何家只是定亲,若是这时候太过殷勤,日后想悔婚,总归有些不好听。 章杏找不到理由驳口,只得留在叶大舅家等消息。她知道叶舅娘不待见她,自是不敢往那枪口撞,就带在了叶昌盛房里,与叶昌盛的婆娘叶李氏边做针线边说话。 叶李氏已经有五六个月身孕了,她与叶昌盛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叶有成,这个是第三胎,中间那个没有长成。叶家重起家祠之后,由叶云清牵头,在叶家家祠旁边另辟了个小院子出来,请了先生教书,但凡叶家子弟,不论贫富,每年只需几斗米就能进叶家私塾里读书。 因此叶大舅的小儿子叶昌河与长孙叶有成都进了叶家私塾,今日都不在家里。 章杏是过来人,观叶李氏肚子暗自心惊,觉得她肚子大得有些过分了。她是知道叶家有双胞胎史的,便猜测叶李氏肚子里或许也是个双黄蛋。 叶李氏家境不好,平时又有叶舅娘压着,性子懦弱胆小。她见章杏与她亲近,心里也高兴,说起孕期事来,感概道:“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的缘故,总觉着怀着的这胎比起前头两个要辛苦多了。” 章杏摸着她肚子说道:“嫂子,你这胎会不会是两个?” 叶李氏摇头笑着说:“我婆婆说不像。” 叶舅娘在叶昌月与叶昌河之间还有个双胞胎,只落地没养几日就没了。 章杏说:“我看就像是两个。我们村福海家媳妇怀双胞胎时候,肚子也是这么大。嫂子,你可要注意点。” 叶李氏被章杏的话惊到了。她是怀过两胎的人,这胎明显比前头两个大,只叶舅娘说不像,她方才逼着自己没往那处想。现在听了章杏的话,果然留神起来。 章杏一边想着过去打听消息的叶荷香,一边与叶李氏说话。叶舅娘从厨房收拾完出来,听得房里的笑谈,心中不乐意了,在门口喊道:“昌盛媳妇,我这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去房里躺躺,盆子里的衣裳你洗了吧。” 叶李氏应一声,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去洗衣裳。章杏看她那大肚子,都替她累得慌。只这是在别人家里,没有她说话的份。但是这事她也看不下去,插手也不好,她索性跟叶李氏说了一声,就出了门。 冬日的田野只剩了荒凉,风也很冷,章杏仍不想回叶大舅家去,便在叶大舅往来叶云清的路上来回慢慢走。天冷,路上也没几人,但是来往人看到她这个生面孔,仍是免不了打量几眼。 一个身着青布夹袄的婆子插肩过去时更是对章杏看了又看。章杏觉得奇怪,也多看了她一眼。这人她确实不认识。 那婆子却返身回来,犹犹豫豫说道:“姑娘可是叶大姑家的小姐?” 原来是认识叶荷香的人。章杏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那婆子高兴起来,给章杏行了个礼,说道:“小姐,我是那前面叶族长家的下人,我家老爷夫人听闻小姐过来,特让我过来请小姐过去吃个便饭。” 章杏一愣,她与叶云清素未谋面,他居然要请过去吃饭? 章杏随着那婆子来到叶家,又被领到后院里叶吴氏房里。叶吴氏正与叶荷香说着话,看叶荷香面色,章杏就知道这趟叶家之行叶荷香很满意。 叶吴氏见了章杏,更是亲迎到门口,拖着她的手进来,一边热诺说话:“杏儿,既是来了埠河村,怎地不到我们家一趟。” 章杏到此便明白了个大概,心犹如沉入深不见底的潭底。只她为打听何里正事来,心情便是低落,面上也是不露。 叶吴氏拉着章杏上下打量,感叹:“好像也就年把没见吧,真是长成个大姑娘,啧啧,这模样这身段,也不知道哪家有这个福气能娶进门去?” 章杏恰当低下头去。 有仆妇过来问厨房饭菜已好,是否现在上来。叶吴氏连忙张罗让上饭菜,招呼章杏叶荷香上桌吃饭。章杏不知道叶荷香问了没有,抽空看了叶荷香一眼。叶荷香眼睛正盯着桌上饭菜,压根就没有看见章杏的眼神。 反倒是叶吴氏看见了,拉着章杏的手说道:“杏儿,你娘跟我说何里正的事情。这事我们也不知情。虽然说何里正前头官司与昕晨舅舅有些关系,但是这次却与上回完全不相干。我昨日就回了趟娘家,昕晨舅舅都不知道这事呢。” 章杏不知道她这话的真假,不过看叶吴氏面相,却是不向说假。她心里一时有些松懈。只要不跟叶顾家有关系,一切都好说。 叶荷香连忙说:“我们也是急昏了头啊。杏儿与何家少年亲事都已经定下了,竟是出了这事,这也真是够倒霉的。 叶吴氏看着叶荷香一笑,说道:“好了,丧气话就别说了,这不还只是定了个亲吗?大不了推掉就是。就凭咱们杏儿这人品,定会找到更好人家。” 章杏听了这话,心中一跳。哪有劝离不劝合的人? 饭菜上齐了,三人就不再说话了。默默用到一半时候,院子门口突然喧哗起来。叶吴氏脸沉下来,对身后丫头低声说道:“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那丫头很快就回来,说道:“夫人,是大少爷回来了。” 叶吴氏大喜,站起身说道:“快,快让他进来。” 叶昕晨很快进来,扫过屋里几人,目光更是在章杏身上顿了顿,然后才招呼叶荷香叶吴氏。叶吴氏拉着叶昕晨不松手。叶荷香也舔着脸在旁边说话。叶昕晨听得心不在焉,频频穿过这两人看向后面的章杏。 章杏沾了沾嘴角,站起身来。叶昕晨拉开叶吴氏的手,看着章杏说道:“娘,大姑,我有话要跟章杏说。” 叶吴氏和叶荷香一下都住了口。两人目光在叶昕晨身上与章杏身上来回。叶吴氏因是从叶云清那里已经略知道些皮毛,知道章杏是淮阳王府小世子看上的人。为着儿子的前程,她心里立时就许了。 叶荷香自然又想到别处,看着叶昕晨的目光犹如看得意女婿一样,真是越看越喜欢,笑眯眯点头了。 章杏跟着叶昕晨转到另一间屋里。章杏见屋内布置,便猜到这大约是书房。叶昕晨待章杏进来后,随手关了门。 章杏这时已经不想装了,开门见山问道:“何永华的官司是不是你们做的?” 叶昕晨没有想到章杏开口就是这句,一时有些踌躇,在章杏略冷目光下移开视线,回答:“是是,也可以说不是。” 章杏心里森森笑,“何来这么复杂的答案?到底是,还是不是?” 叶昕晨被她看得心里发冷,想一阵子,回答说:“何永华先头官司只是暂时搁置罢,并没有了结。这次只是重新挑起。” 人都已经出来了,既是能搁置一年多,那就能永远搁置下去,所谓的重新挑起,说直白点,就是纯心找茬了。 “是不是顾惜朝让你们这么做的?”章杏又问道。 叶昕晨看了章杏一眼,犹豫一下,没有作答。章杏忍不住嘲讽一笑,“当初我真不该救他的!” 叶昕晨看了一眼章杏,欲言又止。章杏心里恼火之极,恨恨说道:“叶昕晨,这麻烦是你推给我的,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绝不会救他。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好心?”(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周旋 叶昕晨看一眼章杏,又很快低下头去。 何永华的事情其实不是顾惜朝授意,而是刘翼和穆宇私下所为。听闻章杏定亲消息,顾惜朝当下脸黑沉犹如锅底,那样子恨不得要吃人似的,将他们几个一股脑全赶了出去。过后他虽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但成日如个炮竹,但凡一点风吹草动就如炸了锅。身边的人个个日子都不好过,说骂那都算不得什么了,挨鞭子挨脚踹也成了寻常事。 穆宇和刘翼一合计,这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何章两家就不能定亲!他们世子好不容易看上个女人,怎能被别个抢去?章杏面前他们不好做恶人,这事就只能着落在何家头上。 如此何家的事情就被翻出来了。 他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做了,何永华已经被拿到了盂县大牢里。 虽然事后他也找刘翼与穆宇说项,但这两人哪里会听他的话? 叶昕晨觉得实在有愧章杏。前年淮阳城外遭遇伏击一事,他见到章杏,当时真还没有认出来,只过后才想起。那时那地他实在没有其他办法。顾惜朝已经中箭,其余人陆续被困,后面追兵穷追不舍。他情急之下只得将顾惜朝推给章杏。 其实他也看出章杏不想惹这麻烦,她都将顾惜朝推开要跑路了,他一时想不起她叫什么,但是他知道她弟弟名字。 章杏犹豫一阵,这才接手顾惜朝。他脱困后,久寻章杏不得。是后来一个乡农带着顾惜朝的扳指,他们方才找到人。那时章杏已经走了。他从那时候开始就猜到章杏大约是不想掺合到这事里。 顾惜朝伤的那处有些为难,要想料理,必是要有些有违礼数的接触。顾惜朝找回时,那伤口都处理了一番,身上衣裳也都是动过了的。那乡农说,叫传话的是个小子。所有人就真当是个小子了。 只他忐忑不安。 他虽是在顾惜朝身边不长,却也知道他的某些怪癖。最是不耐烦与女人打交道了,所以近身伺候都是小厮。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只做些缝补浆洗收拾之类事,但凡有越矩,轻则打骂,重者发卖。 要是他知道是章杏救了她,那还真是一件为难事情。 章杏居然一直没有过来找他,久得他有时候怀疑那日出现在淮阳城外到底是不是她?问及叶大姑。章杏那时候确实与继父继兄去了一趟淮阳。进山,打猎,且收获颇丰。 他心中暗自吃惊,越发不敢贸然陷她于险地。 只后来事情还是瞒不住了。顾惜朝对章杏显然是上了心。但章杏显然是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瓜葛,那事后连她大舅家都不来了。后来碰了面,干脆就定亲了。 这什么意思真是再明白不过了。他又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 可他也实在没有办法,许多事情真是由不得他。 叶昕晨不敢抬头看章杏,想一阵,说道:“是我不该将你扯进这事里来的,但是事已至此,何家那门亲事,你,你最好还是退了吧……” 章杏冷冷看叶昕晨,心里也起了一阵无力感。她实在不该指望他的。可是要这么就退怯,她心中实在不甘。 章杏还是摇着头,说道:“退亲?我不想退,这事情既是你推给我的,那你就替我周旋吧,我不指望淮阳王府的报恩,我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叶昕晨很是纠结,凭着他,怎么周旋这事? 可是章杏说完就要转身出门了。叶昕晨又出声道:“章杏!这事,这事,我,不太好办……” 章杏回头看他,冷然一笑道:“你当初将麻烦推给我时,怎么就没想到我好不好办了?” 叶昕晨被她的话噎住。章杏不再与他废话,径直开门出去。冷风一下子吹来,她心头的郁火略沉下。事到如今,她若是不想就范,只有找到叶昕晨身上。她也知这是在为难他,可是不逼一逼,又怎知事情不成? 章杏出了书房门没多久就遇见叶吴氏与叶荷香,她心中郁结还没有散去,不理会这两人看自己的眼神,只拉着叶荷香说:“娘,金宝还一人在家等我们呢。” 叶荷香一愣后,连忙跟叶吴氏请辞。叶吴氏对身边丫头说道:“你去看看老爷他们说完话了没有?” 那丫头去前院了,叶吴氏又笑着对叶荷香章杏说道:“等他们说完话了,咱们再过去。”又殷勤留叶荷香与章杏一阵。 那丫头很快复返,回道:“老爷们已是说完话了,正在前厅等魏夫人与小姐。” 叶荷香与章杏站起身来,告辞离开。到了前厅,叶大舅与叶云清都站起身来,叶云清目光在章杏身上打了转,脸上笑容越发和煦,亲自送了他们三人出门。 出得门来,叶大舅笑容满面看了一眼章杏,捋了捋下颌胡须,对叶荷香说道:“何家那门亲事,你还是找个由头推了吧。” 叶荷香早就打这主意,说:“我也是这么说,只她伯伯不答应啊。大哥,云清他是如何对你说得?” 叶大舅摇头说:“何家这官司怕是不好了啊,咱们还是早脱身早好。”说完,又看了章杏一眼。 章杏知道他大约是从叶云清那里得到些什么消息,这会想与叶荷香说她的亲事呢。她一点都不想自己的事被他们两人横扯一通,故作不知,淡定挽着叶荷香的走路。 叶荷香却压根就没这顾虑,直接开口说道:“我也有些担心这亲事要是推了,杏儿再不好说别家。” 叶大舅见叶荷香都这么问了,也就不虚套了,说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云清跟我说了,他说,你们要是愿意,他想将杏儿带到淮阳去。” 叶荷香一下惊住,拉着叶大舅的手,说:“当真?他要将杏儿带到淮阳王府去?” 章杏越发烦闷,这一个个都当她是个死人吗?谁都可以做她的主? 叶大舅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点头说:“云清是这么说得,淑琴这孩子没有福气,云清云兰还是想在咱们叶家挑个人带过去,他们两个都相中咱们杏儿。” 叶荷香一下子笑不拢嘴,直说:“这是好事啊。我就说嘛,他家淑琴一看就知是个没福气的,哪像咱杏儿,便是村头的周半瞎都说她日后贵不可言。” 叶大舅不认识魏家庄的周半瞎,但是听叶荷香说这话,还是十分高兴,忙问及周半瞎的原话。叶荷香掩着嘴,笑着说:“他说咱杏儿的八字贵,面相也生得极好,日后定是有享不尽荣华富贵。” “哦,还算八字?”叶大舅更高兴了,连忙又问及章杏八字,要拿到全塘镇有名的胡半仙那去算。 章杏听得索然无味,只在心里琢磨何家的事情。 回了叶大舅家,章杏一刻都不想久留,拉着叶荷香就告辞离开了。母女两个一路说话回去。叶荷香对章杏与叶昕晨说的话十分感兴趣,章杏怎会跟她说实话?自是扯了个幌子糊弄过去了。 魏云海上堤几日后方才能回。叶荷香虽是想退亲,但他不在,这事自是先搁置下。 这夜里,章杏久不成眠,她虽是逼着叶昕晨替她周旋,心中却实在没把握能成。毕竟一个是主一个是仆,叶昕晨想要与顾惜朝对着干,一来要勇气,二来也需相当的机智。 她觉得这事成的几率微乎其微。可是她实在不想进到那淮阳王府里去,听叶荷香与叶大舅意思,那边都已经在打算将她弄进淮阳王府去了。 被这么一个权贵看中,若真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大约便是心有所属,也会有些暗自飘然。章杏虽是心没所属,但实非青葱少女,而是经历沧桑世事,经历生死的人,自是将一切都看透了。 青梅竹马朝夕相处三十多年的人都会变,更别说只见了一面,只有些懵懂的少年。他能带给她什么?一世的相依相持?还是白头偕老的爱情?那真是说笑了,这东西在她上世都是个奢侈,更别说这地了。 她于他大约是个想得到手的玩意儿,过把瘾了就会束之高阁。 进得那般高门权府里,她顶多就是个做妾的料。 一想到她会变成了那样,她就觉得心头翻滚,万般难受。 这是她实在没有办法跨越的沟壑。 所以就算叶昕晨帮她的几率微乎其微,她仍是要去做。 心中有事,夜里总睡不踏实,章杏眼见瘦了许多。魏云海上堤回来,叶荷香在一个香艳夜里又吹起枕边风。结果,将魏云海彻底惹恼了,抱着被子去了魏闵文房里,一住就是好几日。 傅舅爷与魏闵文回漳河镇了,听说何里正事情,傅舅爷只在自家里住了一晚,就又急赶上盂县去了。 叶荷香没能将魏云海哄缓转,便回了趟娘家,请了叶大舅出马。魏云海陪着叶大舅喝酒吃菜,只吃到一半,就沉着脸离开了饭桌,将叶大舅气得不清,指着魏云海背哆哆嗦嗦说:“你,你太不像话了……” 到底叶大舅也知叶荷香以后是要靠着魏云海,也不敢将话说死,只反复叨着这句,叨完了,袖子一甩,气呼呼回埠河村了。(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 五日后,傅舅爷与魏闵武一道回了漳河,何里正的官司还是没有缓转。因是傅舅娘娘家有门远亲在京为官,傅舅爷便打算走走那边的路子。只他们还没有启程,何家就退回了章杏的庚帖。 庚帖是由先前给两家牵线做媒刘媒婆送来了,当时章杏在菜园子里,魏云海与魏闵武皆在地里,家里只叶荷香一人在。她心里虽是高兴何家识趣退亲,但面子还是要做的,狠狠将何家数落了一番。 刘媒婆得了何家嘱咐,陪尽不是,说些何家如今境地实在不敢耽误云云之类话。 两家只是过了问名纳吉等,何家又不打算要回纳吉之礼。叶荷香听刘媒婆说了何家意思,心里更是暗喜,唯恐魏家其他人返回再生波折,急忙忙就轰了刘媒婆出去。 魏云海魏闵武回家了,看了桌上庚帖,又听了叶荷香的话,都气得不轻。魏闵武当下就要冲出门找何家理论。魏云海吼住了他,道:“你到哪里去?他家不过就两个女人在,你找谁个理论去?” 魏闵武气得脸色铁青,咬牙说:“好,那我到盂县去,非要问问他,我妹子怎地配不上他了?” “二哥。”章杏开腔了,这事她虽是心里早有准备,轮到时,仍然有些失落了。但是事件起因在她身上,非是何家过错。不管何元青有没有察觉这事与她有关,事情到此,她确实不能再连累人家了。 “二哥,庚帖都退了,你便是问了,又有什么用?”章杏将自己庚帖拿起,看上面自己的生辰八字,眉眼垂下,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有股淡淡孤寂流淌,“二哥,你若是真为我好,这事就到此作罢吧。” 魏闵武鲜少见到章杏这样,心中也如压了块石头憋气难受。他早非几年前的顽劣少年,知道章杏说的是实情。她被何家退了亲,这事闹大了,便是何家理亏,他们魏家也要没脸,对章杏日后说亲更是有影响。 只他实在想不透为何何元青会这么突然退亲,他与傅舅爷回漳河时,几个人商量的好好的,何元青依旧留在盂县这边周旋打点,他则跟傅舅爷去京里看看,能不能另找到一条活路出来。可是他们不过才回了漳河,何家居然要退亲? 魏闵武压了压心中怒火,对章杏和声说:“杏儿,你放心,我知晓轻重,不会跟何家闹起来的,我只是找何元青问个缘由……” “二哥。”章杏打断魏闵武的话,扯了扯嘴角,笑了笑,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就算是问明白了,对我们又要什么好处?” 魏闵武被章杏反问住。是啊,庚帖都退了,便是问明白了缘由,对他们,对章杏又有什么好处? 家里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章杏心里愈发郁结,干脆站起身,说:“伯伯,娘,我累了,先回房了。”说罢,在众人目光里,举着油灯回自己房里。 正屋里剩下的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魏云海与魏闵武心思差不多,既为何家退亲感到愤慨,又不想让章杏太过难受。叶荷香巴不得事情就这么定下。章杏回房里,她难得贤淑了一回,到厨房烧火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饭菜好了,已是懂些事理的章金宝连忙给姐姐剩了一碗饭菜送到房里。章杏正在等下做针线。章金宝觉得姐姐面上虽是看不出什么,但是心里定是很难过。他送了饭菜,也不走,将私塾里发生的趣事讲给章杏听。 章杏又怎不知他心里想法?听了几件后,心里既觉得温暖又觉欣慰,摸了摸章金宝的头,笑着说:“好啦,你快吃饭去。” 章金宝拍拍自己胸脯说:“大姐,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点,快去。”章杏又说,“姐姐已经不难过了。”这是实话。 若为这点事情就想不开,这日子就不要过了。 章金宝瞪着黑亮眼睛仔细看章杏,觉得她的笑确实不是假的,这才一步三回头去厨房吃饭。 这日魏云海魏闵武都没什么胃口,都是几口拔了饭后,各自回房里了。叶荷香倒是一贯吃饱喝足,收拾了回厨房。 章杏虽是心里有些郁结,但为怕家里人担心她,吃了饭后,早早洗漱躺下,睁着眼睛听冬日的冷风在屋前屋后徘徊呜咽。 等了这些日子,尘埃落定了,她心里对何家的愧疚告了一段落,可是对前路的迷茫又上了心头。 她先前只觉得决不能给人做小妾,现在却是觉得那淮阳王府都是绝对不能进的。那顾惜朝小小年纪都这么暴戾不堪,就更别说其他人。淮阳城外那一幕,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府里大约没有一个省事。 人命在他们手中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把弄的玩意儿,她有命进去,未必有命出来。 叶昕晨那边就不要指望了。他们要将她弄进淮阳王府去,叶荷香绝对会兴高采烈送她进去。魏云海虽是对她极好,但是到底不是至亲,牵扯到她人生大事,他的话还不一定有叶大舅管用——先前魏云海能顶住叶荷香的枕头风,在很大程度是敬佩何里正为人。 至于叶大舅,那就不需说了,那是跟叶荷香是一路的人。 想来想去,这事上,她居然找不到一个有力的外援了。 章杏舒了一口郁气。实在不行,那就只有自己硬撑了。 半夜里,风声未减,又添了悉悉索索声响。章杏披了袄子倒了一碗水喝,喝完了,将窗支开看。下雪了。想着这番下雪倒是与自己眼下境地相称。章杏倒是笑了起来。总归会有天晴一日的。 第二日魏闵武就去了漳河镇——傅舅爷为两家亲事奔波了这么久,事情落到这种结果,总得给人家说一声吧。 不过何夫人早就在送庚帖前就撑着病体去了回傅家。她家那境地,先前在漳河镇又是极有人品声望,过来陪罪时,又是那般诚恳愧疚,傅舅娘心里虽是有些怨言,但也没有说什么。 只傅舅爷一贯眼里容不得沙子,犟着脖子指责:“何夫人,您家这事做的实在是不地道啊,你家出了这事,人家可是半点都没有逃避嫌弃,你们反而要说退亲,这像什么话啊?这像什么话?人家好端端一个丫头,经了这一遭,日后怎么说亲……” 傅舅娘见何夫人巍巍欲坠的样子,连忙递了个眼色给魏闵文,两个人一前一后将傅舅爷拽了出去。 何夫人拖着傅舅娘的手说:“这事确实是我们对不起杏儿,只我们家老爷这事……,实在是没有办法……” 傅舅娘没有听说何夫人话里意思来,只连忙说:“我们家这老头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一贯就是这么个人。” 两个人各说一阵子,何夫人因为何里正的事情实在不好跟傅舅娘说实话,傅舅娘则是章杏的事情毕竟是隔了一层,说更直白点,她家目前还只能算个外人,便是何家真做的有些不妥当,也轮不到她来说三道四。 何夫人久病尚未好,坐了这么会,脸色更是难看。傅舅娘就连忙说些让她宽心的话。何夫人信以为真,告辞了。 事情已经至此,该知道都已经知道,魏闵武魏闵文两兄弟虽然极是愤怒,但是也听进了傅舅娘的劝说——若是事情闹开了,就凭着何里正一家在漳河镇的声望,人家只会怀疑是章杏不好,不会说他家不是,这对章杏日后十分不好。还是动静小些好,毕竟章杏还小,再过几年,这事消散差不多了,到那时说亲,应是影响小多了。 魏闵武在漳河镇住了一晚后就回了魏家庄。 大雪下了两日才停了,但是章杏被何家退亲的事情还是传遍了整个魏家庄。一夜温存后,叶荷香趁机对魏云海说:“大哥,我想让杏儿去趟淮阳。” 魏云海给叶大舅难堪的事情,叶荷香是知道的。她也是个聪明人,所以在那节骨眼上,要将章杏送淮阳的事情半个字都没有透露。 魏云海诧异说:“这天寒地冻的,让杏儿上那远地方干什么?” 叶荷香偎进魏云海怀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何家整出这么件事儿来,村里人如今都知道了,杏儿走哪儿都不自在。大哥,你没见杏儿这几天都不出门吗?这一准心里难受着呢。” 这几天下雪,章杏确实没有出门。 魏云海点了点头。 叶荷香又说:“大哥,你是知道我娘家那叶大户的,他家在淮阳那边置了个宅子,我跟他家关系也算亲厚,让杏儿到他家躲些时日,顺便散散心。” 魏云海想了想,说道:“这不好吧?好端端让杏儿住他家去,人家会怎么看杏儿?没得让孩子更不自在了。” 叶荷香连忙说道:“大哥,这个你就尽管放心了,你忘记了?他家那女儿不是去年走的吗?他媳妇挺喜欢咱们杏儿的,上次就要咱们杏儿认干娘呢。只我怕这扯乱了,方才没有答应的。” 魏云海犹豫一阵,点了点头,说道:“让杏儿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你还是得问问孩子意思,看她想不想去。”(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抽丁 “不去!”章杏回答说。 叶荷香气得恨不得跳脚。她口都说干了,好话说尽,章杏从头到尾除了这句与她,再没有其他话了。她指着章杏说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去淮阳?你被人家退亲了,全村人都在看你笑话呢,让你到那边透透气儿,万事不要你操心,只管好吃好住养着,这有什么不好呢?啊?” 家里养了两头猪,大前天晚上下了大雪,但凡有水地方都结了冰,昨日晚上猪圈的干草被檐下落下冰凌打湿了,又被猪拱得七零八落。章杏学着隔壁贺大婶子家编了个厚实草垫子,准备放猪圈去。 偏一大早叶荷香就来跟她说,让她去淮阳叶云清家避避风头。这件事她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管叶荷香扯出什么样的理由来,她都不会去淮阳。但是她也知道这件事情跟叶荷香说不通,所以任由叶荷香磨破了嘴皮子,她仍是淡定两个字——不去。 叶荷香见章杏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真得气得恨不得抽她两嘴巴,不过就是莫名其妙出不了手。说了这半会,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她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撂下一句狠话。 “我跟你说,这淮阳,你不去也得去!这事由不得你!”说完,气呼呼走了。 章杏掀眼皮看了叶荷香背影一眼,继续编草垫子。 何家提出退亲,虽然刘媒婆说,何家不要纳吉的礼,但是魏云海又岂是喜占小便宜的人?他将何家送来所有东西一并收拾了。叶荷香不想到手的东西飞了,所以她不愿意去找刘媒婆退礼。魏云海便让魏闵武将东西送到漳河傅舅娘家去,让傅舅娘帮忙将东西送回去。 何夫人曾给了章杏一个翠玉手镯子,章杏也放到何家送来的纳吉礼里,让魏闵武一道送过去。 魏闵武当天晚上就回了魏家庄,何家收了送回的礼,但是没有收翠玉镯子。何夫人说,这是她给小辈的见面礼,怎么也不肯收回。傅舅娘推让不过,只好让魏闵武又带了回来。 叶荷香眼睛盯着手镯上,这手镯的成色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她虽是也有个玉镯子,但比这个差多了,何夫人不要,她刚好拿来自己用。她于是站起身来,一边说着:“本来就是的,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杏儿,这手镯我先替你……”一边伸手要去拿。只手伸到一半,东西就到了章杏手里。 叶荷香心里恨得牙痒。但是魏云海就在旁边,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眼睁睁看着章杏包好了镯子揣怀里。 魏云海虽然硬气,但是对女人那些礼套知道的不多,认为何夫人既然那么说了,又非不要,想来必是觉得有些愧疚,只要章杏愿意收,那就收呗。 章杏收了镯子,魏云海就看了叶荷香一眼,他想起昨晚上叶荷香跟他说得事来,问道:“你跟孩子说了没有?” 叶荷香一愣,脸色旋即沉下,坐下来没好气说道:“说了。” 魏云海看叶荷香的样子,就知道她碰了壁。在家里这几个孩子中,魏云海最看重的还是章杏,一来章杏懂事能干,二来家里就章杏一个女儿。章杏不愿意的事情,他一向都由她。只这回叶荷香的提议还是有点道理的,他还是问道:“杏儿,你不想去淮阳?” 章杏摇了摇头,“不想去,大哥马上就要办事了,家里正少人手帮忙呢,我去那里干什么?”魏闵文与傅湘莲的亲事就定在这年腊月十八,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了。 魏云海想起大儿子的亲事来,也觉得章杏在家里好。这往淮阳路上往返,就算是走水路也要近十天。章杏去了不一定能赶得回来。但是他也不想让章杏为了自己儿子的事情受委屈。 魏云海又说道:“家里的事情有你娘呢,你要是想去,就只管去,多住些时日也不打紧,想回来了,再回来。” 章杏笑了笑,看着魏云海说:“伯伯,我真不想去,那叶大户家我们又不熟,我去他家干什么?再说了,在哪里也都不如在咱们自家里好啊。” 魏云海见章杏笑得开心,也随她笑了,道:“随你,你要不想去,就不去呗。” 叶荷香牙梆子又痒起来,狠狠刮了章杏一眼,又看了一眼魏云海,笑转瞬堆上脸,“大哥,这该如此是好?我都跟人家说好了……” 章杏抬头看着叶荷香,眨了眨眼睛问道:“娘,你几时跟他们说的?” 叶荷香一噎。她昨天晚上才跟魏云海说起这事,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去,她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在这事上她让叶家排在了魏云海前头了?这也太不将魏云海这一家之主当回事了。 魏云海也明白过来,脸色随即有些不好看。叶荷香连忙扯出一大箩筐的话来哄魏云海。 章杏将叶荷香绕进去,暂时落了清闲,吃完了饭,收拾一番回自己房里,将那翠玉镯子拿出来,对光看一会,就塞到钱罐子里。 雪才停了三天又下起来了,章杏足不出户在家里收拾。那夜之后,魏云海对着叶荷香一直拉着脸。叶荷香虽然很想将章杏赶紧送到淮阳去,但是魏云海这样,她哪里敢再提这事? 鹅毛大雪又飘了一晚,淮河两岸皆被大雪覆盖,就在家家户户忙着除尘过年时,几匹快马从漳河镇驶出,分奔向了下头各村里。 只半日,整个魏家庄就沸腾了起来。村正将镇上传下的征丁令传到了每一户人家里。朝廷拟营建新都安阳,每户三丁抽一前往安阳,腊月十五人员就要集齐开拔,但凡违令者一律按逃丁严惩不贷。 漳河镇多少年都没有发布这样的征丁令了,村子里宁静一下子被打破了,一家里每三男丁抽一,村里壮劳力将要被抽出三成,几乎家家都难以幸免。虽然被抽丁庄户可免部分赋税,但是还是少有人家愿意被这么抽去。 以前赋税虽重,日子很艰难,但好歹一家人都在一起,可是这么一抽,谁知道被抽去什么时候回来?到底能不能回来?谁也没有底。 魏家庄新年的喜庆荡然无存了,但凡有一点门路的人家都到处找门路打听消息,寻求可有回旋余地,是否另有路子等等。 魏云海家也一下子蒙了头,魏闵武今年已是满了十六岁,按照征丁令,男子满十五就算其一,他刚好在其中,也就是说他家也在征丁的范围内。 章杏被退亲的事情,魏闵文的亲事一下都排在了后面。魏云海也上镇上打听消息去了,两日后方才垂头丧气回来。 这征丁下得急促,漳河镇新上任的刘里正一心邀功,勒令各村各户照令办事,但凡违令者一律重罚。 傅舅爷在漳河镇为商多年,也算是有些脸面,做东请那刘里正去了漳河镇最大酒楼聚缘阁吃酒。那刘里正先是咬死不说,待到酒酣饭饱了,方才醉醺醺透出点消息来。 魏家抽丁是绝对避不开的,但是他要是能找替代的,镇上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网开一面。 这消息得了就跟没有得到一样,三丁抽一,有几家能避免?他家人命金贵,别家自然也是舍不得。找个替代,眼下境地能找谁来替代?便是有人愿意去,他们也出不起抢人的价钱。 就他们这家境,在漳河镇上算老几?这等好事轮不到他们头上来。 魏云海死了心,想了一夜之后,让魏闵武上镇里将魏闵文叫回来,一家人商定这事。 叶荷香这几日也是惶惶不安,她知道魏云海虽然对两个儿子鲜少有好脸色,但是心里却是极疼他们的,肯定舍不得让他们中哪一个去的。 这抽丁她虽然没有遇到过,但是也听老辈人讲过,那时候是抽丁当兵,十个里面都难得有一个活着回来。她觉得这同样是抽丁,虽然说一个是当兵,一个是做苦工,但是应该都是差不多,许是这做苦工的还不如这当兵,这当兵运气好,那也还有衣锦还乡的时候,这做苦工有什么盼头?营建新都可不是件小事,没个七八载它建不成。这谁能熬个七八载?魏云海现在虽是身子还行,但是到那地就不好说了。 最要紧的是魏云海要是去了,她怎么办? 再过年把章杏要出嫁,这家里就魏云海那两个儿子,能让她好过? 所以这几天她没少在魏闵武面上落泪诉苦,期盼说动魏闵武自动请缨。魏闵文一回来,她也连忙将他拉到一边,正要也跟他抹抹眼泪。不巧,魏云海刚好出门了,见她这样子,眉头立时皱起,说道:“你当孩子面哭啥?都进来吧。” 魏闵文早从傅舅爷那里知道了这事,他进屋后,一口茶都来不及喝,就对魏云海说:“爹,我去。”他是家里的长子,理应在这时候站出来。 魏闵武早坐在桌前,用手在灯芯火苗上转圈圈玩。听了魏闵文的话,立时坐直了,说道:“哥,你别跟我争了,你跟湘莲的亲事马上就到了,你要走了,她怎么办,还是我去。” 这几日他也想了许多,村里每个人都在说这事,说起的人没有一个不摇头了,他也知道这去了,就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可是他爹是这个家顶梁柱,万是不能离开的,他哥马山就要娶亲了,傅舅爷那边还指望着,所以他也不能去。这家只有他一个能去得了。 魏云海一直沉默不语。(未完待续。) 第一一零章 不想 叶荷香一直紧张看着魏云海,生怕他一开腔就定下自己去。魏闵武的话一落,她连忙抹着眼泪说道:“闵文闵武,你们两个真是大人了,都知道为这家分担了。为娘心里实在欣慰。只是这抽丁只需一个去,依我说,闵武去比闵文合适,闵文到底是要娶亲的人了,若这时候离开,你们舅爷那边不好交代……” 章杏听了叶荷香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头。她娘心思她还不了解?不就是不想让魏云海去吗?她说魏闵武比魏闵文合适,不过是因为魏闵文脾气比弟弟魏闵武好些。 章杏正要打断叶荷香的话,就听见魏云海敲响了桌子,开腔了。 “行了,别说了,成日里拉着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魏云海沉着脸对叶荷香说道。 叶荷香一下止住了哭,虽然魏云海常给她脸色看,但是当着家里所有孩子还是头一次说这么重的话,她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了,闪躲着低下头去。 魏云海转看向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个儿子,说道:“你们两个也别争了,这抽丁非是小事,你们去了也没什么用,还是我去。” 魏闵文欲言又止。魏闵武则直接就嚷道:“爹,您去了,这家里的事谁来弄?” 魏云海脸色又垮下来,“谁来弄?你不是个人?都十六七岁,还弄不会这地里活吗?” “伯伯。”章杏真觉得傅舅爷的话非常正确,魏云海这个当爹总是看不到两个儿子的好,“二哥也是为你担心。”魏闵武是不想自己爹去受这个苦。 魏云海听不进儿子的话,却能听见章杏的话。章杏说完了,他皱起的眉头就松开了,就又看了魏闵文魏闵武一眼,沉默一会,换了语气又说道:“都别说了,我去。” 魏闵武还要争辩,章杏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魏云海站起身,对围坐一桌的家人说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了,都洗了睡吧。闵文明日回镇上跟你们舅说一声,你的亲事咱们提前办,明日我就让村头周半瞎另挑个日子,等你的事忙完了,爹就走。” 魏云海说完,就出门去了。叶荷香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指着章杏埋怨说:“他平日真是白疼你了,都不晓得劝一劝。我看他去了,你能有好日子过。”埋怨完,她又连忙追出去。 饭桌上就剩下了四个孩子。魏闵武转身问章杏:“你踢我干什么?他多大了?那样子能去吗?那去了能回来吗?” 章杏心里发酸,说道:“他是不能去,但是你那样能说动他吗?”魏云海倔得跟头牛似得,打定了主意,鲜少会改。章杏见他在门口默默蹲了好半会,就知他大约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去。 说实在的,这征丁令一出,章杏也蒙头了,万没有想到会遇见这一出。三丁抽一,家里的男丁非得去一个。她觉得哪一个都不能去。魏云海是这家的顶梁柱,他去了,这个家就垮了。魏闵文马上就要成亲了。傅舅爷将亲女儿许给自己外甥,未必不是抱着将家业全交给他与傅湘莲的打算。魏闵文要去了,不说魏家这边少了个指望,傅舅爷那边更是断了指望。而魏闵武方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孩子啊,怎么能走这条有去无回的路? 她可是没有忘记那哭倒长城的故事。这营建新都与修长城有什么两样?一样是要去好几年,酷吏暴政之下,谁能熬这么多年?况既是将来的都城,那当权者必是有些辛密要掩盖,坑杀活埋工匠的事情,她没少听说过。 这真是一条有去无回的绝路,家里哪一个人都不能去。 可是他们能不去吗?违令的下场是全家下狱,家里男丁一律强行押往安阳。她甚至想过,干脆劝魏云海举家逃了算了。可是他们能往哪里逃?这地的户籍管制严格,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一旦被抓住,那逃丁的惩罚可是比抗令还要重。 章杏的话使得魏闵武也沉默了下来。魏云海的脾气他们都知道。章金宝睁着黑亮大眼睛,一会看看魏闵文魏闵武,一会看看章杏,突然开口道:“要不,我去吧?” 魏闵文魏闵武章杏都转头看章金宝。章金宝顶着他们三人目光,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小胸,说道:“我不怕吃苦。” 魏闵武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笑完了,却将头转向门口默默看着,也不知在看什么。魏闵文伸手摸了摸章金宝的头,笑着说道:“睡去吧,你明日还要上私塾呢。” “先生病了,明日不上课。”章金宝说道。 章杏下了桌子,转到章金宝旁边,牵着他的手,说道:“好啦,便是明日不去私塾,你也要去困觉了,别忘了,早睡早起身体好。” 魏闵文魏闵武看着章杏牵着章金宝进了房。魏闵武沉默一会,对魏闵文说道:“哥,还是我去吧。”魏闵文要开腔反驳,魏闵武口舌快些,紧接又道:“哥,你听我把话说完。” 魏闵文点了点头,看着魏闵武,“你说吧。” 魏闵武说道:“爹年纪大了,这家还指望他,他走了,咱们这个家也就垮了。你也不能去,你马上要成亲了,你去了,让湘莲怎么办?你是知道咱舅那脾气的,你去多久,他都会让湘莲等多久。哥,咱不能让湘莲和舅受那个苦。所以,还是我去吧。” 魏闵文听完魏闵武的话,也沉默一会,低头说道:“我是哥哥,理应我去。我去了,你来娶湘莲。” 魏闵武惊道:“哥,这亲事也能推来推去的?你让湘莲以后怎么做人?舅舅听了你这话,还不拿棒子打死你?再说了,湘莲想嫁的也不是我啊。” 魏闵文又不做声了。 章杏出来的时候,正听了魏闵武的话。她在他们两个中间坐下来。魏闵武转头对章杏说:“杏儿,你说呢?” 章杏转头看魏闵文,“大哥,二哥说得对,咱们不能让傅舅爷和湘莲受那个罪。”她心里虽然一闪过要就此打散魏闵文和傅湘莲的想法,但是转念想到傅舅爷那脾气,还是觉得算了——若是魏闵文真去了,傅舅爷有很大可能会让自己闺女一直等下去的。况且,听魏闵武意思,傅湘莲对魏闵文也是有情。只怕这鸳鸯打不散,反倒会弄巧成拙。 魏闵文还是不吭声。 魏闵武又说道:“哥,你不用想那么多了,你放心,虽然大伙说得是有命去没命回,但也就那么一说,他们有谁个建过皇都?其实想想,那什么建皇都,不就是修几栋房子吗?哪有这么吓人?房子修完了,不就能回来了吗?你们只管在家里等我回来就是。” 魏闵文到底在镇上待了些时日,又跟傅舅爷出了趟远门,见识早非从前。他摇了摇头,说:“这建新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魏闵武笑起来,“行了,哥,说得像你建过似的,不管它简单不简单,你弟我又不是傻子,别的事我许是不在行,那偷懒我最在行了。你尽管放心好了。” 魏闵武确实要比魏闵文滑头多了。这也是章杏觉得魏闵武比魏闵文合适原因之一。 章杏见魏闵文脸上神色略有松动,知道他再想想就能转过弯来。说服了魏闵文,她心里反而更难过起来。 魏闵武看着章杏,问道:“杏儿,那我爹那边……” 章杏转看向魏闵文,对他说:“让傅舅爷来说这事吧。” 魏闵武眼前一亮,猛一击掌道:“对,让舅舅来跟爹说。” 魏云海别个都不怕,独对傅舅爷没辙。由傅舅爷来说这事,那魏云海一准会接受。 魏闵武也看向魏闵文,“哥,你明日跟舅舅说一声吧。” 魏闵文沉默好半会,总算点了点头。 三个人将这事定下了,魏闵武就揽着魏闵文的肩膀回房说话去了。 既是有傅舅爷出面,魏云海那边就不用操心了。章杏回房后,将自己钱罐子拖出来,将里面的钱数了一遍。这几年,她东积西攒,手头上已是有百来两银子了。李庄村的地她没有指望有什么积余,只希望李大河两口子能帮忙守住即可。所以那边的收益不多,这些钱里,占最大份还是这几年她画花样子得的钱。 他们没有别的路走了,只得出一个人来。魏闵武既是定下要去安阳,她就要尽最大努力让他能活着回来。她尽量让自己不往别处想,因为一想多了,她就会觉得谁也去不得。可是眼下境地,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来。她决定等傅舅爷跟魏云海说了之后,就上镇上买些布回来。魏闵武各季的衣裳都要赶做几件出来,还有鞋袜也要赶紧备上。 她想去安阳那里的劳工应是带钱去的很少,吃住都不用费心嘛。但是她觉得有备无患,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谁会嫌钱多的。魏闵武身上还是应带些钱,但是大钱就没必要了。大钱是祸害。小钱可以,在某些时候可以出手谋个方便,讨些便宜。 吃的东西能带去的只有腌菜了。但是这东西又不能吃多。 所以,还是钱最顶用,只要有钱,哪里都有可能弄到好东西。 章杏将何夫人推给她的翠玉镯子拿起来。 这东西应是能值些钱,也一并出手好了。(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章 不巧 魏闵文第二日就回了漳河镇,傅舅爷是过了一日后才来魏家庄的。上桌吃饭前,傅舅爷看了叶荷香一眼。章杏知道傅舅爷一向不待见她娘,她也担心叶荷香在场使得这事再横生枝节,连忙找了理由,将叶荷香拉到房里做针线。 叶荷香忧心忡忡坐立不安,时不时想过去听下墙壁,也都被章杏拦住了。 章杏不知道傅舅爷是怎么跟魏云海说的。厨房门打开时,外面天已经黑了。章杏举了油灯过来,清楚看见傅舅爷红红的眼圈。 魏云海魏闵武送傅舅爷出门。傅舅爷回头又看魏闵武一眼,魏闵武偷偷看了魏云海一眼,站出笑着说道:“舅舅,我送你。” 傅舅爷红眼圈里有水光闪过,沉默点了点头。魏闵武搀着傅舅爷出门的时候,看了章杏一眼。章杏于是知道这事算是定下了。 叶荷香不知情,心里如猫抓似得,待到傅舅爷一出了门。她就亦步亦趋跟在魏云海身后,问:“大哥,舅爷来跟你们说什么事?是不是要你去安阳?大哥,你可千万不能去啊,你要去了,我怎么办?这家可不就垮了吗?” 魏云海皱着眉头看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冷着脸也出了门去。 叶荷香还要追去。章杏连忙拉住她,低声说道:“娘,你别去,伯伯这会心里不好受。” 叶荷香哭哭啼啼说道:“他不好受,难道我就好受了吗?”又呼天抢地叫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娘,你别这样,左右邻居都听见了。”章杏顿了顿又说,“是二哥去。” 叶荷香哭声一下止住,眼泪婆娑盯着章杏,“当真?” 章杏点了点头,“大哥将傅舅爷请过来,就是让他跟伯伯说这事的。” 叶荷香抹了把眼睛,又擦了把鼻涕,感概说道:“这老东西总算是做了回好事。” 章杏无语看了她娘一眼,默默进厨房收拾去了。 魏闵武将傅舅爷送到村口,傅舅爷就让他回来了。魏云海回来则很晚了,一个人默默在堂屋坐了许久。章杏看了看窗外已经偏西的月,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去。 次日她一大早起来,魏云海已经去了一趟地里回来,头发上都是雾水。家里其他人都还没有起。魏云海就在灶前坐下来,一边烤火,一边帮忙添柴加火。过一会,说道:“杏儿,给你二哥做几件衣裳吧。” 章杏应了一声。魏云海就再没说话。 章杏将翠玉手镯拿到镇上,当了五十多两银子,与自己手头上积余,共换得两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她分别缝进给魏闵武做的两件里衣里面,另剩下的又了换成碎银子。 她针线活不行,短时间内赶制不了太多东西,只得拉着叶荷香帮忙。叶荷香百般不情愿。章杏时不时搬出魏云海来,方才使她坐下来。 到了腊月十五日这天,魏家庄所抽壮丁约是二三十人,除了一家潜逃,一家新丧外,算是集齐了。村正在一片哭声中带着这些人前往漳河镇。 魏云海一家一直送了老远,章杏瞧着人群中那张还带着稚气的笑脸,眼泪忍不住也落下来。 魏家庄在漳河镇算是大村了,漳河其他村子抽出的人远没有这么多。这些被抽出的人当日中午吃顿饭后,就被押往安阳了。 至这征丁令下,到人被押走,只有匆匆十余天。这些天,章杏一直在忙,忙着做衣袄鞋袜,忙着给魏闵武准备东西。如今人走了,她一下子空落下来,看到哪里都觉得冷清清空荡荡,她觉得周围一切像是死了似的,沉闷压抑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魏闵武走了,家里变了样,但是该继续还是要继续。马上就要过年了,魏闵文的亲事不能再耽误了,却没有一个人能欢喜起来。 章杏觉得不能这样了,日子要继续,那就要学会遗忘,不能往后看,也不能停在原处。魏傅两家虽然没有心事操办婚事,但是也不能太敷衍。这毕竟是魏闵文和傅湘莲两个人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事情。 农家婚娶,家具摆设之类大多是请村里会做木工活的工匠打制。新房里的家具由女方负责,傅舅爷将这些早就准备好了,只因抽丁的事情耽误了,还没有送过来。但是也就这几天了。 家具他们不用操心。但是另一些常用的摆设零碎却是要添置。魏家庄会木工活的那家也出了一个人,他家已是没有心情再接活了。 其实便是接了,也来不及了。 章杏与魏云海商量了一下,虽然家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他们还是打算买些成品。只是漳河是个小镇,又逢了抽丁这事。镇上的成品铺子已经关门不营业了。 他们打算去盂县看看。 次日叶荷香章金宝留家里,魏云海借了郑伯的马车,拉了章杏魏闵文去盂县。 马车到了盂县城门口,章杏这才想到自己是到了盂县——这个自己早先打算不踏足的地方。她这些天实在忙昏了头,竟是忘记许多要紧的事情。 郑伯这马车长年累月在乡间奔走,那车窗帘子就是个摆设,破了好几个洞。章杏不需掀帘子,就能看到外面——他们在轮序进城的队伍中,前面不远处就是盂县那并算高耸的城墙。灰蒙蒙的天幕下,是冷硬斑驳的灰黑城墙,以及城墙上零散的守兵。单鹰飞过,眨眼间就成了渺小的黑点。 “驾。”魏云海赶马的声音唤回了章杏飘远的思绪,一个踉跄后,章杏抓住扶手,她对面的魏闵文依旧沉默看着外面。 到了就到了,她应该不会倒霉到一出门就会出事的地步。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来,守城的兵丁掀开帘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就放行了。 魏云海赶着马车直接往集市上去,集市入口处有个专供马车停放的场子。许是天寒冷缘故,场子上的马车并不多了。他们很快就找了处位置。 魏云海和章杏对盂县算不得很熟,章杏尤甚,她只来过这里一次,还倒霉看见了自己永远都不想见到的人。但是魏闵文这年把来跟着傅舅爷常来盂县,对这里很是熟悉。直接领着他们找专出手成品摆设的铺子。 魏云海对儿子即将成亲需添置什么,懂得的不多,魏闵文虽是有些见识,但还是顶不过章杏。看了一家店后,魏云海魏闵文见识到章杏挑东西砍价钱的厉害,就都不吭声,将后续事情全交给了她。 章杏只是照本宣科,隔壁贺大婶子的儿子魏宝宏成亲的全过程,她是目睹了的,新房里的东西她也都知道。所需东西,她大多是按照魏宝宏的新房来置办的。 东西也不多,到了下午时候,几个大件就都挑好了。魏云海与魏闵文要将东西弄上车。章杏见沿街还有些相关铺面,这边搬东西魏云海不让她插手。她索性沿街看起来。 一条街的铺面不知不觉看完,出来就要转弯了。那边红绿飘满,香气阵阵,莺歌燕语时时可闻。章杏只看了几眼,就知是什么地方。于是回身欲走。 但是是非地就是是非地,她不过站在路口看了几眼,就被花楼上一个喝高了的无赖见了真容。那无赖当下就呆住了,见下头章杏转身往回走,依着栏杆连忙高喊:“小美人留步,小美人留步。”又吆喝几个随从赶紧下去堵人。 章杏听到了这喊话,只当是花楼的常语,与自己不相干。依旧顿也没顿继续走路。直到被人拦了路,她方才停下脚步。她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又听见后面有人小美人小美人的喊叫。再看拦路那两个小厮脸上猥琐笑容。她这才知道不妙。 喊话的是个圆滚滚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脸通红,醉态尽显,被人搀扶慌忙来到章杏跟前,那金鱼眼睛看得恨不得凸出来,摩拳擦掌,一副心痒难耐的样子。 章杏心里警铃大作,她这会已是走的有些远了,喊魏云海魏闵文,他们大约是听不见的。而她手中偏没个趁手的东西,打架绝对是打不过的,但是她觉得自己大约能跑得过。前路被拦,后面又堵着个胖子和一个小厮。 章杏于是往两边瞄去。左边是墙,右边是条巷子——那就往这边跑吧。 章杏主意才打定了,就看见后面那胖子已是转到她跟前了,伸了手,谄笑要摸她的脸。 章杏怎么会让他碰到自己?头于是往后一缩。 胖子摸了个空,一个踉跄往前迈了一步,更近些看章杏。这胖子更是心魂俱失,谄笑说道:“小美人,你不要躲啊,跟哥哥去,哥哥保你以后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走吧。” 章杏瞅着他贴近,眼睛往他胯下一瞟,脚便随之而动,如狂风似一脚猛踹向他胯下。一下就中后,立时拔腿就往先前看中的那巷子里冲去。 那胖子被踹中了命根子,疼得哇哇直叫唤,呲牙咧嘴冲随从发火:“蠢货,还杵着这里干什么?还不去追人?” 那三个原本围着他紧张的随从醒悟过来,连忙往巷子里追去。 章杏当初为求活命,足在不见人烟的群山之中呆了近半年,早练得堪比飞毛腿的跑速,又怎么会让这几个酒囊饭袋给追到?(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章 两清 她进了巷子,转了一个弯后,就将后面的人甩掉了。这才放慢了脚步,又拐进了一条巷子里,边走边理顺呼吸。 太阳已经西偏了,巷子两边人家围墙高耸,光亮照不到底下来。章杏先前疾跑,背心出了一茬冷汗,在这巷子里越走越觉得冷。 她又想魏云海魏闵文这时应该已经将添置的东西都搬上了车,说不定正等着她。她心中开始着急。眼见巷子的尽头就在不远处。章杏越发加快了脚步。 眼见就要出巷子,前面光亮一下子被挡住了。两个嬉皮笑脸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巷子口,盯着她得意走过来。其中一个一边挽袖,一边调笑道:“小美人,你跑得再快,也逃不过咱们少爷的手掌心啊。这地盘就是咱们少爷的,你在这里跟咱们兜圈,你兜一年也兜不出咱们少爷的手掌心。” 章杏冷眼看着这两人。看来她虽是跑得过他们,却败在对地形的不熟悉上。前路是出不去了。她一下子转了身,却才跑了几步,就又被那胖子堵住了。 那胖子见章杏再也没法跑了,心里一得意,胯下的蛋又疼起来,看着章杏真是又爱又恨,咬牙说道:“小贱人,爷要是不弄得你哭爹喊娘,爷就不姓陈了!”说完,又想伸手摸章杏,却往下看了看她的腿,顿觉得胯下更不舒服,不由得站住了,冲几个随从一扬手。 那几个随从是惯做这事的,不消明言就知道主子是什么意思,当下摩拳擦掌,要拿住章杏。 章杏瞟见巷子口旁边有伙人正围成一团,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心中也知道胖子这伙人既是敢大摇大摆将她堵到巷子,大约是毫无畏惧的。 巷子旁边围成圈的那几个人估计也不会多事。 可是这当下,她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这一条道可走。 她高声喊了几声救命。 那伙人除了一两个回头看一眼外,居然没有一个过来。 反是胖子呸了一口唾沫,奸笑说:“救命?哪个敢从老子抢人?不想活了吧,小贱人,我劝你省点力气吧,在盂县,你家少爷我就是老大,只要你乖乖听话,少爷说不定会好好怜惜怜惜你的。”又冲随从招呼,“拿下。” 那几个随从成包围趋势向章杏围过来。 章杏瞧准近前来的那张脸,就是一巴掌。她使了全力的一巴掌扇的那随手一下蒙了头,也使得几个在巷子口边上斗蛐蛐的少年注意到这边动静。 那几个少年当中有个也是个花中老手,见了巷子里的勾当,眼睛一亮,立马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张望人圈中的章杏。章杏正在左右开弓。那少年看不到正面,只瞧了章杏婀娜背影,更是兴趣盎然。顿时蛐蛐也不斗了,理了头发,扯了扯衣裳,准备过去来个英雄救美,好博得美人青睐,从中截个胡。 他兴致盎然走了几步。章杏被那几个无赖缠得转过了身来。那少年瞧见了真容,惊得脚下险些一滑,到底心中还不确定,一把扯过另个正撅着屁股斗得正欢的同伴,吞吞吐吐问道:“刘翼,刘翼,你看那边那个是不是就是你那表姑妹?” 刘翼被搅了兴致,满心不悦,看都懒得看一眼,扬了下脖子,就说:“我的表姑妹多得去了,只要你能哄得到手,你只管哄去。” 这伙斗蛐蛐的正是顾惜朝几个人,拉扯人的是穆宇。穆宇又看了一眼章杏后,连忙一边将刘翼的脑袋扭过来,一边说道:“你小子还能有几个表姑妹吗?” 刘翼被穆宇掰过了头看向巷子里,正巧章杏转过身来。刘翼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哆哆嗦嗦说道:“章……章杏?” 那边斗蛐蛐的顾惜朝因是少了两个吆喝助威的,顿觉得己方气势变弱,眉头一皱,脖子扬起,喝道:“你们两个看什么呢?还不过来?” 刘翼转过身指着巷子里,叫道:“爷,那……” 顾惜朝顺他所指看过去,只觉得血一下子全涌上头,手中棍子一下子掉到地上,心中莫名又气又急又恨,站起身就往巷子里冲过去。刘翼和穆宇这才醒过神来,也冲了过去。 叶昕晨慢一步,顾惜朝冲过去之后,他才看到巷子里动静。那巷子不过两尺多宽,一下子堆涌进这么多人,中间章杏那矮个自是被淹没了。 叶昕晨虽然没有看到章杏,但是顾惜朝已经开打了,刘翼和穆宇都过去,他也将手中的棍子一扔,站起身就冲过去。 淮阳王府虽是世袭王侯,但是府中子弟多是文武双能之辈。顾惜朝贵为世子,更是三岁就请了名师专门教导,那武功骑射岂是几个酒囊饭袋能比得了?刘翼穆宇是从小就跟在顾惜朝身边的,身手也十分了得。三人只片刻就将胖子几个揍得哭爹叫娘。叶昕晨赶过去只捞了个末尾,拳头都来不及挥,就见满地都是求饶声。 独那个胖子家世不凡,犹在硬气,叫嚣喊:“你们,你们竟敢打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穆宇一脚踹中胖子胸口,不屑说道:“孙子诶,爷爷揍得就是你。” 章杏先前被人拿住,头发也散了,脸上也挂了彩。顾惜朝看她畏缩在墙角的样子,心口一通,随即心中戾气翻滚,看地上几个人一眼,瞄准了胖子,大步过去,一脚踩在胖子脸上,使劲一拧。 那胖子顿时鬼哭狼嚎叫唤起来。胖子的几个随从见要出人命了,连忙挣扎起来,磕头求饶。 “求几个爷爷手下留情,我们少爷是县衙的公子,几个爷爷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了我们少爷吧。” 顾惜朝压根就听不见这几个人求饶的话,冷着一张脸将胖子的脸往死里踩,直到那胖子出不了声,他又去踹人家胸口。刘翼和穆宇见那胖子脸都已经变色,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拉住顾惜朝。 叶昕晨这时已经看到章杏,连忙过去要将她扶起来。 章杏一把甩开他的手,摸了摸嘴角,见有血,知道自己脸上定是有伤。她方才挣扎时候,头发散了,衣裳也扯乱了。她将自己胸口的衣裳拢了拢,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 顾惜朝被刘翼穆宇架住,心头火还没有熄灭,一边吼道:“滚开。”一边挣扎。 那三个随从扑倒胖子身边。胖子已是脸面全非,声息全无。有个胆大随从,哆哆嗦嗦伸手探了探胖子鼻息,见一点气都没有,顿时一下子跌坐地上。其余两个见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于是都哭喊起来。 已经出人命了。章杏看一眼地上胖子,又看了看分散站着看着她的顾惜朝等人。他们丝毫不在乎地上胖子的死活。也是,淮阳王府在江淮一带盘旋数百年,早已经是这里名副其实的王了。区区一个盂县县衙的公子又算得了什么?死了,那也是活该。 章杏先前被人围截,饶是她历事多矣,当时也不由得有些慌乱,现下危险虽是解除,心里却还没有安定下来。冷冷看过顾惜朝一人。她先前就要出巷子时候,就看到前面斗蛐蛐的一伙人,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几个人。 她动手之前也曾呼救过了,但是他们没有一个动。 她不知道他们改变主意是因为看到是她,还是别的什么,她对他们先前的见死不救记忆实在深刻,她实在对他们没办法好感。 从来都是。 他们与她二哥一般年纪,她的二哥独身一人离家服徭役,生死未卜,而他们却在这里优哉游哉斗蛐蛐,玩女人,见死不救。她二哥拿命去搏皇都就是给他们这样的人住的。 他们高高在上,随意摆弄他人生死。而他们一家却在每时每刻为着吃饱穿暖发愁。他们并不是好吃懒做的人,却每一份得到都要付出许多辛苦。但是便是这份得到,也随时随地都能被他们夺走。 那顾惜朝身着的是什么,她不认识,但她认识刘翼身上穿着——里面是五丝起花的织锦缎,在漳河镇锦绣阁里属最高档货,按照成色不同,价钱也不相同。但是最便宜也得二三十两银子一尺。刘翼这个足有五种起丝,面料上暗反金光,价钱绝对在锦绣阁珍藏的大红暗花织锦缎之上。刘翼外着的虽是普通的大裘,但是滚边的那圈却是纯色紫貂毛,极是名贵。 他这一身大约能顶得上魏家两年的所有积蓄了。 刘翼这个随从都如此了,那顾惜朝身上又怎么会比他差? 章杏一一看过顾惜朝几人,心中被愤慨填满。 叶昕晨小心翼翼看着章杏,又往后瞟了眼紧紧看着章杏的顾惜朝。这位心里装着章杏已是有许久了,只是自己还不清楚。但是章杏却是一点都不待见他,简直视他们为洪水猛兽了。 叶昕晨觉得今日是个绝好的打破僵持机会——英雄救美,章杏以前心中便是对顾惜朝再不待见,也会有所好转了。 他想乘此机会将两个人都推一推。 叶昕晨看着章杏,关切问道:“章杏,你怎么样了?” 章杏又躲开他要搀扶的手,冷冷清清说:“多谢了。”顿一会,又直直看向顾惜朝,冷声说:“我们两清了,顾世子,日后请你别再整些害人的事儿来,你那淮阳王府我等贱民不敢踏足。”(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章 稀客 章杏说完,扶着墙从顾惜朝他们几个身边走过,身子下意识缩着避让,那样子像是唯恐被他们沾到。出了巷子,天地一下子开阔,她方才觉得头在发昏,于是扶墙站住。 发白日头在云里进出,天地时明时暗,冬日冷风随冷汗入侵,她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冷,头脑也清楚了些。 自己方才竟是说了那样幼稚的话,看来真是糊涂了。世道不公,哪里都有,只因她眼下生活的艰难,方才有深刻体会,郁积在心中良久,今日被刺激的忘乎所以,爆发了出来。 但是话已经出口,便是白说,那也是说了,空想已是无益,那顾惜朝要怎么想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情,与她无关,谁若是将她逼急了,谁要是让她难过了,她也不会让那人好过。 都这会了,魏云海魏闵文定是忙完了,正在等她。他们还要赶回魏家庄呢。 章杏头脑清楚了,伸手将头发摸顺,拿帕子擦了脸,又理了理自己身上夹袄,辨明了方向,便往最先那巷子寻去。 顾惜朝已经从呆愣中清醒过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章杏方才的样子,方才说的话,在他心口一遍遍滚过,他心头深处腾地烧起了一把邪火,越来越盛,使得他恨不得将眼前所有事物都烧灭。 她瞧不起他,她嫌弃他,至始至终。 顾惜朝一把挣脱开来,阴沉着一张往巷子里走。 穆宇想张口提醒一句走错方向,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方向对错不重要,这盂县不过巴掌大小地,他们还怕找不到别苑不成?重要的是他们主子这会很不爽,连章杏离开的路明明近些他都不走了。 这气不是一般的大。他们几个这几天不想过好日子了。 穆宇一边摇头,一边跟过去。 刘翼和叶昕晨相互看一眼,也跟了过去。 走了没多远,顾惜朝突然不走了,一下子转过头来冷森看后面跟的三人。 穆宇刘翼不约而同打了寒颤。叶昕晨也突然落入冰窟的冷森感觉。 “你们做了什么?”顾惜朝将穆宇刘翼叶昕晨神情看在眼里,问道。 刘翼穆宇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穆宇急智,想出个托辞来,正准备开口,却发现顾惜朝已经站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冷森看着他。 穆宇舌头一下子打了结,又看了刘翼一眼。 顾惜朝也转头看刘翼,步到他面前,“你也有份?” 刘翼正要嬉皮扯混。顾惜朝冷冷讥笑一下,一字一字说:”我要听真话。” 刘翼顿时觉得一股狠戾威势压下,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下。穆宇与刘翼打小跟着顾惜朝,见过了顾惜朝发狠时的样子,心中一凛,也噗通一声跪下了。 顾惜朝又想起章杏方才话来。看来果然是有其事了,他们瞒着他定是做些事情,所以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顾惜朝心头的邪火找到了由头,一脚踹翻穆宇,咬牙说道:“回去跟我说清楚,若有半句不实,仔细你们的小命。” 章杏找到魏云海魏闵文时,太阳已是落到西边城墙上去。一路走来,她心情已经平复,笑着与魏云海魏闵文说话。马车出了盂县,往魏家庄赶。章杏赶了一天的路,又受了惊吓,一上了车,就觉得又累又困,没多会就靠着睡着了。 等睁眼时,天已经全黑了,他们到了魏家庄村口。章杏将身上披盖的长袄递给了魏闵文。 东西买到的第二天,傅舅爷家的家具就送过来了,摆了满满一屋。魏家将猪圈的猪杀了一只,鱼塘的鱼也起起来了,各分一半送到漳河镇去。 因是抽丁一事,魏傅两家的亲事往后延到腊月二十二这日,往年这时候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家家都忙着过年,有喜事也多是在年底办,以图个热闹。 但是这年却是有些不同,抽丁一事没过去多久,没人有那心思凑热闹。魏云海请的亲戚朋友只到了五六桌,余下大多是人情到人没有到。 章杏在厨房忙,估算这一桌坐满了,后面应是只有迎亲送亲的人了,算来算去也就还有三四桌的样子,备下的吃食只多不少。她心中略松口气。 突然鞭炮身大作,章杏吓了一跳,连忙伸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日头方才偏西一点,时辰还早。应不是傅湘莲的花轿到了。迎亲的人从漳河镇到这里,最早也要到日头快下山的时候。 这时候又是谁来了?章杏又将魏家的亲朋好友在心里算了一遍,实在想不会来客会是谁?章金宝这时候又出去了。她找不到跑腿的,只好跟帮忙的贺大婶子说了一声,暂时放下厨房的事,跑前面去看。 进了后门,她看到堂屋里坐下的客人都站起来了,院子里也都是人头,似乎来吃喜宴的人一下子增了数倍。 章杏太阳穴不禁突突跳,若是人一下来太多了,她这备下菜不够吃,那就是个麻烦事儿了。 章杏站在门槛上颠高了脚看,正巧一堆人进来,魏云海和叶荷香一左一右引着,周围的人避开来,走在魏云海和叶荷香中间居然是叶云清两口子。 章杏一惊,她哥成亲跟叶云清家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魏叶两家的走动从来只是叶荷香单方面黏糊,况且魏闵文又不是叶荷香肚子里爬出来的,叶大舅都只随了一份礼,人都没有来,这叶云清家来凑什么热闹?还闹得这般隆重,两口子都过来了。 她怕后面还有不速之客,干脆站在小脚凳上看。跟随叶云清两口子进门的不是不速之客,而是足有一抬的大红礼盒。 想来这人头猛增,必是村里听了动静过来看热闹的人。 章杏不由得松了口气,这客虽是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不碍事,叶云清两口子加了抬礼的伙计跟着的丫头并车夫也就六个人,饭菜都够。 她虽是心里极是不愿意叶云清有任何关联,但是伸手不打笑脸客,只要他们不是来将她强行带走的,那来了就来了呗。一顿饭就换那么大个礼盒,这么算,他们一点也不亏。 章杏继续回厨房了,跟贺大婶子商量配菜。突然外面鞭炮声又起了。贺大婶子与章杏不禁面面相觑。贺大婶子说:“不会是花轿来了吧?” 章杏摇了摇头,花轿便是长了翅膀飞,也没有那么快。 不过她也不知来客是谁。 章杏看了一眼厨房菜,站起说道:“婶子,我到前面看一眼去。” 章杏到了后门,继续上了脚凳,一眼看去,皆是人头,正房里说话的叶荷香叶吴氏都出来,右厢房那边魏云海也出来了。不过来客,他不认识。 叶荷香愣了愣,还是叶吴氏反应快,笑眯眯迎上去,叫道:“姑姐。” 来得居然是叶云兰。 章杏也愣了愣。若说叶云清与魏闵文是八杠子打不到亲戚,那叶云兰就更远了,她是叶家的嫁出女,还住在盂县,居然也来凑热闹! 章杏眉头皱了皱,这般刻意,她若是再想不到顾惜朝身上,那她真是棒槌了。 他想干什么?叶云清与叶云兰先后来,是他授意的,还是他们自己揣测的? 他这般做到底想干什么?既是想要,那就明明来就是了,还闹出这招来!他也不嫌累得慌! 章杏心中腻烦到了极点,偏生又发作不得,只得沉着脸进了厨房。 贺大婶子见她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客有很多吗?若是菜不够,我屋还有些鱼肉,就让云儿送过来就是了。” 章杏摇了摇头,“客不多,约莫也就添了两桌吧。我是昨夜没有睡好。” 贺大婶子连忙说道:“那你去灶头歇会去,这边我来就行,快去,快去,一会花轿来了,还有得忙了。” 章杏推脱不过,只得坐到灶前去。 灶上现在炖得是蒸锅,水气淼淼,整个厨房都是水雾。贺大婶子问及来客。章杏照实说了。 叶荷香早就将叶云清家夸得天花乱坠。只魏家庄的人跟她处久了,都知道她的个性,对她的话没几个相信。贺大婶子也一样不相信。所以听了章杏描述,很是吃一惊。 两人在厨房边说边忙,太阳很快下了山,魏家庄村口响起了鞭炮,新娘子的花轿进村了,家里的客人都跑过去看热闹了。叶荷香却突然来了厨房,要拉章杏到房里陪叶云兰叶吴氏说话去。 章杏不耐烦说道:“娘,我这里正忙呢,怎么走得开?” “你这丫头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不过是走开一会,露个脸就回来了,能耽误多少事情?走,走!” 章杏扯开叶荷香的手,说道:“我不去。” 章杏和叶荷香僵持了,贺大婶子也劝章杏。章杏只不听。就这会新娘子的花轿就到了门口,鞭炮声又起了。章杏连忙端了喜盘躲到前面去。 叶荷香跺了跺脚,埋怨几句,只得也到堂屋去。 新郎新娘拜了天地父母,就要开席了,厨房于是忙碌起来,叶荷香又转到厨房来,却是无人有空再理会她了,她张望一阵,灰溜溜回去陪叶吴氏和叶云兰了。 叶吴氏与叶云兰在左厢房开了小席,由叶荷香陪着。她俩只随意夹了一口菜后,就再没有动筷子了。 章杏久不来。叶吴氏和叶云兰心里都有了数,知道肯定是见不到人,纷纷起身告辞。(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章 贵不可言 叶吴氏与叶云兰相携出了魏家院门之后,叶云兰脸上的笑容就收了,淡淡抽出自己的手,往自家马车走去。 叶云清早她们一步出来,见叶云兰这样,连忙使眼色给叶吴氏。叶吴氏在魏家说话吃饭时候都有些忐忑不安,他家能到眼下地步,叶云兰这个做姑姐的功不可没,叶云清一向对这个姐姐言听计从,就是这回例外了。 叶昕晨前几日灰头灰脑回家,关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叶云清闹不清楚原因,叶昕晨又不说。叶云清只得使了些银钱,找了淮阳王府的一个门子打听消息。 那门子收了银钱,偷偷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你家公子那差事怕是没戏了。” 叶云清大吃一惊。他们家搬到淮阳来,靠得就是叶昕晨在世子顾惜朝身边当差的脸面,如果叶昕晨这差事没有了,那他们一家还不得打回原形? “怎么会这样?”叶云清问道。 “这个就得问你家公子了,我听说,不仅他,世子其他随从也都被赶出王府了。”门子压低声音说,“还是世子爷亲自说得这话呢。” 叶云清连忙问原因。那门子只摇头说不知。 叶云清失魂落魄回到家里,叶吴氏正让丫头端了吃食在书房门口劝叶昕晨开门。叶云清想起门子说话的嘴脸,分明就是暗示叶昕晨得罪了顾惜朝。 他得罪谁不好,竟是得罪了顾惜朝,那他们一家以后哪还能有好日子过? 叶云清气来,喝开丫鬟,使劲敲几声门不开,干脆就一脚踹开了。 叶吴氏吓了一跳,跟着要进来。叶云清回身说:“你就在外面等着。” 叶吴氏愣了愣,叶云清素来对她很好,当着丫头这么不客气说话,还是头一次。叶吴氏怯步。叶云清进了书房之后,顺手就将掉了一半的门闩闩上。 叶吴氏进去不得,只得在门口着急来回。 叶云清过了好一阵,方才出来。叶吴氏连忙追上,问原因。 “刘翼和穆宇让做的那件事被世子爷知道了。”叶云清说道。 到底是女人家心细,叶吴氏听叶云清说了原委,又将这些天家里发生的事情窜在一起一想,便明白了。这分明就是顾惜朝求不得,将火发在了几个随从头上。看来儿子的差事要回原,还得着落在叶荷香那闺女身上——只要这位回心转意了,那世子爷一高兴,她儿子的差事不就没事了吗? 恰好她知道魏家要结亲的事情,这就是一个上门的机会。 叶吴氏与叶云清一商量,就决定要走走魏家。 他们商量这事的时候,完全将叶云兰忘得九霄云外了。现下到了魏家碰了面。两口子这才想到外甥不也是在世子爷身边做事吗?那定是也一道被开了。 叶吴氏心道:他们虽然没有跟叶云兰通气就来了魏家,那叶云兰还不是一样?她既是能到魏家来,那定也是打听出几个孩子被开了缘由了,她还不是一样没有告诉他们。 但是叶吴氏只敢心里这么嘀咕,接了叶云清眼色,还是陪着笑去贴叶云兰的冷脸了。叶云清也在一边帮忙搭腔,说道:“姐,这么晚了,你还回盂县吗?要不就在家住一晚再走?” 夫妻两个哄说一阵,叶云兰的脸色终是好转了。 现在天已经黑了,回盂县是不可能了。叶云兰原先打算要么在魏家留一晚,与叶荷香以及她那大闺女套套近乎,要么就在漳河镇上找家客栈住一晚。现在魏家没有住成,叶云清又在一边劝说。她终于点头答应会埠河村住一晚了。 叶吴氏与叶云兰既是和好,那自然坐一辆马车里了。叶吴氏看了看叶云兰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姑姐,翼哥儿在家还好吧?” 叶云清两口子是到了魏家见了叶云兰之后,才知道将她忘了。但是叶云兰却是一早就知道叶昕晨也被赶出的事情。她是思量良久之后,才决定不跟叶云清说这事,自己先来与章杏套亲乎的。 叶云兰又将叶云清两口子的讨好看在眼里,这时候再做作,那就有些过了。 叶云兰靠着车厢晃悠说:“被他爹抽了一顿,还躺在床上呢。”又问,“晨哥儿呢?” 叶吴氏摇头叹气说:“他进了书房就没有出来过,每回吃饭都要求爷爷告奶奶说半天才肯开门。” 叶云兰没有吭声了。叶昕晨只是不出门不吃饭,她的宝贝儿子则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这嫂子还好意思在她面前叫苦。 叶吴氏又小心翼翼问道:“姑姐,你说世子是真的看上荷香那闺女了?” “八成是了。”叶云兰开口了。 叶吴氏想起今日连章杏的面都没有见到,实在有些想不通,道:“这是好事啊,她推什么?” 叶云兰倒是哧一声笑起来,淡淡说:“太容易到手的东西多半是不长久的,这丫头倒是个明白人。真没有想到叶荷香倒是养出个聪明女儿来,看样子以前那是藏拙呢。” 叶吴氏想起见过章杏一面的情形来,也跟着点了点头。又想起今日连章杏的面都没有见到,她又有些不是滋味了。问道:“姑姐,那丫头不会是想撇清咱们吧,否则今日怎么连面都不露一个?” 叶云兰从鼻子里哼出声冷笑来,“想撇清?她要是敢这么做,那淮阳王府的大门她就休想进了!”顾惜朝是她奶大的,她还不知道他的性子?那丫头这招欲擒故纵虽是使得好,她却有的是办法让顾惜朝的上心变成厌恶,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叶吴氏被叶云兰话里的冷意惊到,越发小心翼翼了,说道:“姑姐,那咱们该怎么做?” 叶云兰晃了晃,说:“且等着吧,世子爷这事闹大了,王爷王妃都知道了,王爷要将世子爷打发进神风营呢,翼哥儿晨哥儿这时候不在王府也好,免得也一道被送到那里去受罪。” 叶吴氏对叶云兰嘴里的神风营一点都不了解,但是她知道叶云兰总不会亏待了自己儿子,她只管让自己儿子跟着刘翼就行了。 “姑姐,荷香那闺女的事,咱们该怎么做?”叶吴氏又问道。 叶云兰想了想,“那丫头若是不来找咱们,咱们就万事不管,由着她折腾去,世子爷年纪小,好糊弄,王爷王妃的眼睛可都雪亮着呢,绝不会由着她折腾的。若是她求到咱们头上,咱们就出个头,再帮忙搭个线。” 叶吴氏又想问怎么搭线,转念间就想到淮阳王府的老王妃还在,叶云兰在老王妃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她定是想走老王妃的路子。 叶云兰既是什么都算计好了,那她只管跟着走就是了。 叶吴氏想明白了,也放心了,又陪着叶云兰说起了别事。 叶云兰在叶云清住了一晚就回了。 转眼就是新年了,今年逢了抽丁这事,淮河两岸人家青壮男丁被抽了三成走,有些人家虽是幸免没有抽人,但是总有亲戚好友被牵扯其中,有心情过新年的没有多少人家。 魏家的团年饭也吃得冷清。虽是走了一人,又添了一人,但是还是与往年大不相同,除了叶荷香,家里每个心里都像是压了块石头,沉甸甸难受。 魏云海吃了几口后就放下筷子说是去池塘看看。 魏闵文与傅湘莲也都没有吭声,魏闵文打小就与魏闵武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一对。魏闵文始终有心结,觉得本来就该自己去,而不是弟弟去。轮眼下一家人坐一桌,独少了魏闵武,他心里越发难受了。 傅舅爷待两个外甥亲厚,动不动就将两个外甥接到镇上了,傅湘莲也算是与两个表兄一道长大的,那感情自也是十分亲厚。 魏闵文与傅舅爷说话时,她就在窗下听着。魏闵武是为了她,才去了安阳服徭役的。 傅湘莲心里也难受。 章杏想得远些,她忧心魏闵武在安阳那地是否也是不缺吃穿,她与他做的护膝护腕,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安阳那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向这边一样冷得让人受不了。听说那地略靠北些,想来气候应是要比这边干燥,但恐怕也要更冷些。她当初应该将给他做的袄子里面加些鸡毛兔毛的,反正罩在里面又没人看见,穿起来又轻便又暖和。还有他那鞋子,她应该将两边帮子加高些的,这样脚踝就不会受冻了…… 不过,没关系,她现在既是想到了,她可以现在就做。安阳是大郡,漳河镇上肯定有商贾往那边来往的,她可以托傅舅爷帮忙打听打听,若是能寻到到那边的人,她可以将做好的东西带过去。 只是眼下过年,倒是不好空手到处找人…… 叶荷香这些天一直想着叶云清叶云兰那天来家的事情,她又是傻的,自然看出这两家是冲着章杏来的,他们这是想将章杏带到淮阳去呢。 她就说嘛,她叶荷香养的女儿那还有差的?她自己是运气不好,方才落到这穷酸地方,她女儿就不一定了。那全塘镇的半仙拿了她女儿的八字手指一捻就变了脸色。孩子们大舅追问了好几声,那半仙才恭恭敬敬双手奉回写着八字的纸文,道:“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章 小辣椒 什么叫贵不可言?那就是说她女儿日后要么嫁入高门府邸,要么会嫁个当大官的!她女儿这般好命,那她这个做娘的以后还不要跟着一道享福? 叶荷香美滋滋越想越远,这顿团圆饭看谁都顺眼,丝毫没发现其他人的低落。 团圆饭吃完,叶荷香推说要做针线活,放了筷子就去了房里。章杏与傅湘莲一道收拾。章杏一边忙碌,一边与傅湘莲说着傅湘莲初二要回漳河镇的事情。 今年年程不如往年,地里收成不尽如人意,塘里鱼在五月汛期时又漫塘了,池塘的鱼苗跑了大半,他们后来虽然也有补救,但是吃了亏,也不敢放多。所以今年鱼塘的鱼起得不多。魏闵文成亲就用得差不多了。前几年的余钱有些交由魏闵武带去了,另一些则办了喜事。 所以魏家如今是空架子,一点积余都没有了。 章杏手头上也没有钱了,魏闵武走时,她头上的钱用得差不多了。李家庄李大河那边,因为全塘镇李庄村地势低,今年的五月汛期,田房子都淹了不少。李大河家虽然没有被淹,但是手上的地淹了一大半。交完赋税后,李大河家一家三口吃饱肚子都难了。 章金宝的地都在李大河手上,若是他家要出去讨饭,章金宝的地一时间就找不到人种了。若是荒着不种,说不定李庄村正又要将主意打在他们身上。 章杏想了想,还是将手头上仅有的钱借给他家买粮食过年,买明年开年的种子。 魏家手头上虽然没有钱,但也不能让傅湘莲空手回去。傅湘莲原本打算将自己嫁妆拿些出来转个手,换些礼算了。只魏闵文不应。章杏恰好听了首尾,也觉得不能动傅湘莲的嫁妆。三个人一合计,干脆将家里腌鱼腊肉带些与傅家算了,礼确实浅薄,但是傅舅爷又不是不知道魏家情况,想来也不会嫌弃少。 章杏与傅湘莲收了碗筷,将家里挂的腌鱼腊肉取了些下来分包好。 傅湘莲突然问道:“杏儿,你有没有去过广济寺?” “广济寺?”章杏摇了摇头说道,“是通县的广济寺吗?我没有去过。” 通县还在盂县过去一点,距离漳河镇不止一点点远。章杏听贺大婶子说过,那通县最有名的就是在通县城外约十里处广济寺,那里香火最是鼎盛,漳河镇每年有许多妇人特意去朝拜。 贺大婶子也十分推崇。 她的大女儿魏香儿嫁人两年多了,都没有出怀,因为这个没少被婆家嫌弃。贺大婶子听说广济寺菩萨灵,特带着女儿跑到那里去了一回,结果当年就有了。 章杏当时听了这事时候,心里还恶寒了一把,想到些以前听说的典故——也说的是有家妇人出嫁几年不孕,慕名到一家寺庙求香拜佛,结果没过多久就有了。那寺庙声名越发远播。后来这事被人揭露了。原来是那寺庙的和尚有鬼,用迷香迷奸妇人。若是恰好不孕那家是男人有问题,这香可不就烧灵验了? 只不过这事她可不敢说给别人听。魏香儿的儿子跟他爹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想来这广济灵的不是和尚,而是菩萨了。 “十五那日你会不会跟娘回埠河村?若是不去,咱们一道去广济寺吧?”傅湘莲说道 章杏愣了愣,目光下意识打量了下傅湘莲的肚子。 傅湘莲的脸一下子红了,轻轻拧了章杏一眼,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想给闵武求个平安去。” 章杏明白过来,点头说:“好,我跟你一道去。” “那我们提前一天去吧?”傅湘莲又说道。 漳河镇距离广济寺很有些远,贺大婶子那回带着魏香儿去时,是大清早出发,下午方才到的,还在寺里住了一晚,次日方才回。 “提前去?要是寺里香客多,住满了怎么办?”章杏说道。 正月十五正是寺里香火最盛的时候,这广济寺既是这么有名,说不定供香客留宿的厢房住满了,也说不定。 傅湘莲想了想,也同意十五当天一大早去。 大年初一,章杏照旧带着章金宝回了趟李庄村,次日傅湘莲与魏闵文去漳河镇了。叶荷香要章杏一道回埠河村。章杏不答应。气得叶荷香又忍不住将她骂了一通。 正月十五这日转眼就到了,章杏与傅湘莲都起了个大早,由魏闵文驾了马车赶往通县的广济寺。他们到达地方的时候,日头正当头。广济寺位于山腰上,虽然盂县通县一带的山都不高,但是她们爬上山的时候,仍是累得气喘吁吁——到不是山路难走,实在是人太多了。 章杏不由得后悔了,早知道如此,她们就应该早一天出发的,广济寺许是没地方住,但是他们可以住盂县啊,然后一大早从盂县出发,到这里时可不就是大清早?那时候定比这时候人少。也可以住山脚下。那样更近。 只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这边实情,贺大婶子带着小女儿魏云儿回娘家去了。 不过后悔也没有用了,她们只得随着人流慢慢进庙里去。 魏闵文见天色不早了,他们许是赶不回去,于是就跟章杏傅湘莲说了声,他先到山脚下看看,有没有住的地方,等找到住处,再来接章杏傅湘莲。 章杏傅湘莲好不容易才进了寺里,两个人都是头一回才来广济寺,对这里行道都不甚清楚。见寺里错落坐落着不少殿宇,也不住哪个是管平安的,想着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干脆将每一座大殿都走到,多烧香,多磕头。 这广济寺确实很大,章杏她们走了七八座大殿,拜了十几尊菩萨,都累坏了。看着前面还有殿宇,傅湘莲说道:“杏儿,我们坐会再过去吧。” 章杏也觉得累,两个找了个幽静处石墩坐下来。 天进了正月后,又飘了一次雪,不过不大,路上第二日就化了,只人迹罕至的田野还有些。广济寺在山中,屋檐上还有些积雪没有化。 而她们都出了一身汗,只坐了会就觉得很冷了。 章杏还觉得渴,看着小径那边有个院子,里面又女子出入。她站起对傅湘莲说道:“嫂子,我去那边讨碗水去。” 傅湘莲也站起来,“我跟你一道去,我也渴了。” 两个人手挽着才进那院子,里面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在收衣裳,见她们进来,连忙喊道:“哎,哎,你们怎么乱闯?快出去快出去。” 章杏和傅湘莲面面相觑,看来这里不是香客住的地方了。 章杏笑着说道:“打搅了,我们是进香的香客,想向姐姐讨碗水喝。” 那少女鹅蛋脸,肌肤白皙,一双眼睛略有些上挑,盼顾之间有股子天生媚态。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章杏傅湘莲一番,伸长了脖子喊道:“小辣椒,小辣椒。” 却是无人因她。 这少女不悦皱了皱眉头,嘀咕道:“又跑哪里去了嘛?真是的。”说着又对章杏说道,“等会吧。” 章杏拉着傅湘莲站到门口。傅湘莲问道:“这寺里怎么有女客住?” 她不知道,章杏更不知道了。贺大婶子那回带着魏香儿过来住,说得是住寺里,她现在想来,许就是是住在山脚下专供女客留宿的居士院子里,里面收拾打点做斋饭的都是一心向佛,还没有剃度的女居士。 “哎,这广济附近是不是还有个尼姑庵?”章杏低声问道。既是有等待剃度的女居士,那这附近八成有尼姑庵。 傅湘莲摇了摇头,“我没听说。” 两个人正说着,那少女就端了碗水出来了。章杏与傅湘莲相继喝了,道了谢出来,恰好有两个少女一道进来。四人差点迎面撞上。 这两个少女中有个年纪略大,约莫十七八岁的看着章杏傅湘莲,问道:“你们找谁?” 端水与章杏她们喝的那少女回答道:“哦,她们是来讨水喝的。” 章杏也连忙点头。 那少女显然在这几人中为大,看了送水的少女一眼,避着身子让开来。章杏连忙拉着傅湘莲出门。 傅湘莲回头低声说道:“这几个定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丫头,你看那派头。” 章杏没有见过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丫头,也不知傅湘莲说得那派头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于是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傅湘莲又说道:“杏儿,你有没有看见方才进门的那个小丫头一直盯着你看呢。” 方才进门的是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女,年纪大那个就是问她们话的那个,年纪小的那个约莫十一二岁,生得十分好看,尤其那双眼睛乌溜溜黑。 章杏扫了她一眼,只记得这些。 “是吗?”章杏摸了摸自己脸,说:“许是觉得我生得好,看呆神吧。” 傅湘莲噗嗤一声笑,拧了拧章杏说道:“没见过比你更厚脸皮的了。” 章杏一边躲开,一边嘘声,低声道:“这里可不许笑的。” 傅湘莲虽是还想笑,却也知章杏说得有道理,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她了。 她们返回原来所坐地方,还没有坐下来,就有知客僧过来,合掌行礼后,说道:“两位施主,这里不能参看,还请见谅。”(未完待续。) 第一一六章 小辣椒(2) 章杏与傅湘莲离开没多久,就有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气喘吁吁跑过来,叫住了正往回走的知客僧,问道:“师父,你有没有见到两位女香客从这里进过?” 知客僧念了身阿弥陀佛,问道:“施主要找的人是什么样子? 那小丫头将白嫩小手比过自己头顶,说道:“有个这么高,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茧绸夹袄,另一个略矮些,约莫十四五的样子,穿着灰布长袄,大眼睛,小嘴巴,皮肤也白……” 知客僧的脸早就有些红了,只那小丫头不知道,还在形容那两女子的音容笑貌,尤其是个略矮些的,便是耳垂上有颗小痣都说出来。 知客僧在心里念叨无数声的阿弥陀佛,按捺不住了,轻咳一声,打断这小丫头的话,温和说道:“施主要找的人方才就从这条道上经过,往那边去了。” 小丫头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喜成了弯月儿,道:“多谢师父啊。”连忙顺知客僧所指追过去。 知客僧望着小丫头背影,直至远去了,方才醒悟,连忙又叫一声阿弥陀佛,往僧房去。 章杏傅湘莲已经拜完了菩萨,正在往回走。小丫头一直追至大门口也没有追上人。大门口尽是人头。小丫头看半响,也没有看到她要找的人。眼圈一红,眼泪就要掉下来了。然而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她抹了一把眼睛,又出寺门,在人山人海里找。 下了山,人还是没有找到,可是天已经黑了。 小丫头在进山的路口站良久,山道上人已经不多,孤寂灯火盘旋往上,山中渐起了雾,朦朦胧胧的,前方渐看不真切了。 山下虽是还有人来往,但是她要找的人不在其中。 她还是不想回。 她于是就势在上山的台阶上坐下来。山上原本就冷,入了夜更甚。她先前出了一身冷汗,如今正贴着背心,随山里冷气侵来。她像是傻了似得不知,就那么坐着。山上偶尔有人下来,不禁侧目。 有个心怀叵测的婆子见她生得极好,便过来套近乎说道:“小姑娘,你怎么坐这里?” 小丫头先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待那婆子又问一声,小丫头转头就是一口唾沫,喝道:“滚开。” 那婆子惊住了,再细看,这小丫头虽是年幼,衣着颜色不显,料子却是茧绸,那周身气派也不像是小家里出来的,八成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丫头。 婆子不过是做人肉勾当中不起眼的角色,是抱着捡便宜的心态的过来搭腔的,要是便宜捡不成,反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那就麻烦了。 婆子拢着手,畏畏缩缩走了。 小丫头遇了这事,心中总算知道这里坐不得了,站起身来,弹了自己身上灰,往山上去。 山道上已经无人了只有两边灯火幽静。小丫头低着头一个默默走着,回了院子里也不理人。她们这院子里一共住了四个丫头,两个婆子。 大丫鬟水仙到大小姐那边去了,玉兰与小丫头迎面走来,叫了几声,也不见她回应,不禁拉住了,笑着问道:“小辣椒,你丢魂了,都叫你几声了,你没有听见吗?” 小辣椒还没有从难过中走出来,只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听见。” “小姐刚才叫你呢,也不知道你跑哪里去了,大伙都找不到你的人。”玉兰又说道。 “小姐叫我有什么事?”小辣椒问道。 玉兰摇了摇头,“不知道,水仙过去了,你快过去看看。” 小辣椒点了点头,又出院子,转到紧邻的院子的。水仙刚好从房里出来,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小姐已经歇下了,你别去吵她。” 小辣椒往紧闭房门看一眼问道:“水仙姐姐,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要紧,就问你上次收的那书放哪里了,我已经找出给她了。”水仙沉着脸说道,“但是你方才是怎么了?出门也不过来说一声,害得大家伙好一顿找。” 小辣椒低下头去。水仙看她那样子,也不好再说,毕竟她一向都还好,且又是她一手带出的。 “好了,以后再不可犯了,今晚上不用你值夜了,我来吧,你回去睡。”水仙说。 小辣椒转身就走。水仙见她确实有些不对劲,以前可没见着这般不回话就走的。她要喊住小辣椒再说,回头望了望消无声息的房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小辣椒回到自己房里。 同屋的夏莲正在篦头发,见小辣椒进来,喊道:“小辣椒,快来帮我拔根头发。” 小辣椒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失魂落魄在床沿上坐着。 夏莲见喊不动她,也就动手自己拔了,又对着琉璃镜寻一会,确实是无一根白发了。她这才放下篦子。想着方才小辣椒叫不动,她正要说她,却见人已经钻被子里,蒙头睡着了。 夏莲低声埋怨一句,也上床睡了。 到半夜里,夏莲突然被一阵尖叫惊醒。 “姐姐,姐姐,我怕,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是小辣椒在哭喊。 夏莲被她哭喊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忍不住一脚踹去。 谁知道小辣椒更是啊的一声惊呼,紧紧抱住她的腿,哭得死去活来,“姐姐,姐姐,你不要丢下我,我怕呀,姐……” 夏莲没奈何了,只得坐起身,吼道:“小辣椒,深更半夜,你鬼叫什么呢?” 小辣椒被夏莲吼醒了,一睁眼方才知道刚才那一切都是梦。她瞪大眼睛望着黑漆漆夜,梦中的绝望伤心难过仍然残留着,她的大眼睛满是泪水。 夏莲见小辣椒总是无声无息了,被子一裹,翻身睡去。 又睡一会,夏莲突然感觉脚那边一边冰冷,她伸脚探了良久,也没有探到小辣椒的身体。她又听见了哭声。 半夜里,这哭声听着让人就是不舒服。夏莲没奈何了,只得坐起——小辣椒正蜷缩着坐在床里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辣椒众所周知是大小姐的开心果,脸上惯长带着笑,又会说话,鲜少看见她落泪,像今日这般哭着这样更是头一回。 夏莲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了,和声问道:“小辣椒,你哭什么呢?你方才那不过是做梦吧,梦里的事又不能当真。”(未完待续。) 第一一七章 小辣椒的故事 小辣椒只哭不应。 夏莲又好声好气劝说一阵,见她仍然如此。夏莲的火气也上来,坐在床上叉腰瞪眼,欲待说骂小辣椒,但看她哭得实在可怜,只得气冲冲起床披了件袄子,抱着被子摔了门出去,到隔壁水仙与玉兰房里去了。 水仙值夜去了,她们那屋里只有玉兰一个人。 小辣椒一个人哭了良久,梦中惊醒的冷汗已是湿漉漉贴着身子了,她渐察觉到冷。于是拉过被子裹在身上,蜷缩着侧躺下。 雾已经散去了,山月晴朗,不远处有木鱼声声传来,一下一下敲到了她的心口里。 这些年,许多事情因是强迫着不去想,她已是忘得差不多了。若不是今日突然翻起,大约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忘得精光。 那些在淮水河边的日子,还有那些对她好,和对她不好的人。 小辣椒是近年把才被叫开的,她其实真名不叫这个,她八岁以前叫章桃,八岁以后被承德侯府老夫人称呼月牙儿,后来又被改名小辣椒了。 月牙儿这名字叫得最短,不过因一句笑谈而起,不到一年就变成了小辣椒。 叫得最长的是章桃这名字。有关这名字的记忆,她能想起的却不多了。 她爹叫章水生,是淮河河上有名的艄公。她已经记不清他的长相了,只记得他个子很高,游水很快,拖着她可以从淮河的这头游到那头去。他的手很大,很暖和。 她还记得他们村上头的镇子叫全塘镇,那里有家糕点铺子,有桂花糕,如意糕,碧粳糕好多种糕点。她父亲每次归家都会带糕点给他们吃。 她吃过他们铺子五种味儿的糕点。不过她最喜欢吃的还是桂花糕。 很甜,咬一口,那桂花香气就会沁进心里去。 她母亲…… 她以前想起她母亲,心里总会一抽一抽的疼,渐渐地就淡薄了。现在想起心中已是无一丝波澜了。 她母亲不喜欢她,嫌她是个闺女,常常拧着她额头骂她死丫头,那巴掌打人也很疼,每次她一扬起手,她的心里就会惊一下。 她母亲喜欢弟弟,嫌她吃得多,嫌她不会干活,将她丢了一次,后来又卖了一次。 那时候她父亲快死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将她卖给了全塘镇的人牙子,得了二两七钱银子,为了那七钱银子,她与那婆子砍了好久。 她当时就站在她旁边听着,心里想,七钱银子不知道能给爹爹买几包药吃? 她那时很奇怪心里一点都怕,她姐姐就是为了给她父亲治病,而将自己卖了,她觉得她已经长大了,应该跟姐姐一样。被卖了说不定还能见到姐姐和石头哥哥呢。 她心中甚至还有些雀跃与期待。 她母亲得了钱,走之前还交代:“要听朱嬷嬷的话。” 她还点了点头。 那婆子在笑,说:“人交到我这里就行了,走吧走吧。” 她母亲于是走了,她一直到看不见,也没有见到她回头来。 她决定要做个乖孩子,说不定这朱嬷嬷看着她这么乖,会将她卖到姐姐那里去。 朱嬷嬷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但是她是其中最听话最懂事的。朱嬷嬷都点头说:“不错,是个好苗子。” 朱嬷嬷带着他们坐船,船很破,风又很大,船上好多孩子都受不了。吃不下睡不着,像得重病似得。 但是她很好,说实在的,这点风浪算什么?她父亲有回带她坐船,遇了比这还大的风浪都没事。 船在一处险滩时进水了。船工门都在舀水。他们被关在船舱里,有好几个比她大的女孩子都吓得哭了起来。 她没有哭,她不怕水。 船舱里的水越来越高。 “不行,船要沉啦,船要沉了,大伙赶紧逃命吧。”舀水的船工们丢了瓢子纷纷跳水。 船舱里的水转眼就没过膝盖了。 有几个跟石头哥哥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在摇门,喊叫:“快开门啦,快开门啦,救命啊,救命啊。” 大家都往门口挤去。她也想挤过去,但是个子小,每次都被人扯到一边。 水已经到她腰了,外面有木质折断声响。她这才有些心慌了。她记得父亲的话,水来了,不能慌,要往高处爬,木头一般在水里都会浮起来的。 她往四周看一圈,船舱里没有桌椅柜子,只几根大柱子。 她连忙凫水过去抱住那柱子。 才抱紧了,船舱的门就开了,大水一下子冲了进来,将门口所有孩子都冲到了。她连忙往上爬一截。 大水一下子没过舱门,且越来越高。 有一个什么东西扯住她的脚。抓着她往下滑。 她啊啊叫着,手抱紧了,使劲踹。 往下拉的力量没有了,但是水已经淹没到她脖子处了。她又往上爬一截后,头就顶到船舱顶部。 她将头昂高了,水很快淹没过头顶。 她整个人都在水里。 水里真乱,好多东西都浮了起来,也有好几个哥哥姐姐在挣扎。 她在水里看到了舱门,于是往那里游过去。 游出了舱门,她在水里看到船的全貌。船还在往下沉。 她连忙往上游,但是水流太急了,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出水面。却怎么没办法停下来。 恰好有个桌子冲过来。她一把抓住了。 不敢伏在上面,水流太急,她怕这桌子撑不住她。 她只抓住了桌子的一个脚,顺水漂流。 河两岸都是山,岸边怪石林立。她又不敢近两边,怕撞到。 出了个峡口后,水面变宽了,水流也缓下来。 她找了一处浅滩,丢开桌子,往那边游去。 在水里时尚不觉得很冷,上了岸,被冷风一吹,她就冻得索索发抖。她走了许久,才遇到一个赶牛车的。那牛车上拉着一车干草。车把手坐在石头上吃饼子。 她知道这世上坏人很多,她不知道这赶牛车是个坏人还是好人,不敢过去说话,只躲在旁边偷看。 那车把式吃得真香啊。 她也饿了。 赶牛车身旁放了一个布包。她估计那饼子就是从里面拿出来的。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还有饼子。 她也想吃饼子。 赶牛车的吃完手中饼子,拍了拍手,抹了抹嘴巴。将布包打开看了看。 那里面真还有饼子。 她更是走不动了。 赶牛车的将布包提起来,系到车轩上。又围着牛车看了看,将干草往下里压了压。这才赶着牛车出发了。 她连忙爬上去,钻到干草里面去,偷偷往前挪,摸到那布包,把里面的干饼子摸了一个出来,就躺着干草里吃。 吃完了一个饼子,她也累了,在不知觉中睡着了。 待醒来时候,牛车已经停了下来,车把式也不知去向了。她见周围有房有人,连忙钻出干草,下了牛车。 在干草里睡了一觉,身上的衣裳已经干了。 她不知眼前这地方是哪里。她觉得看着比他们那全塘镇要大,人也多了好多,但是比她去过的淮阳小。 她母亲不喜欢她,她要是回去了,那朱嬷嬷说不定会要回她卖身的二两七钱银子。那样子,她父亲就又没钱吃药了。 她决定去找她姐姐和石头哥哥。 他们都是在淮阳卖的,她决定到淮阳去。 但是淮阳要往哪里走,她不知道。 她又不敢找人问,怕遇到坏人。没有想不到办法,她难过的想哭。 路边有个面摊老板娘见她老在附近转圈,以为她饿了。端了一碗吃剩的面给她吃。 她也真是饿了。当下接过就开始吃了。吃完了,将碗还给老板娘。 她觉得这老板娘一定是好人,她都给她吃面了嘛。 她于是问道:“大叔,你知道淮阳怎么走吗?” 那老板娘吃惊看着她,“小丫头,你要去淮阳?” 她点了点头。 “你要去淮阳干什么?”老板娘又问。 “我要去淮阳找我姐姐。”她回答说。 “你姐姐在淮阳干什么?” 她摇了摇头。她姐姐是在淮阳卖的,具体要做什么,她不知道。 面摊上的面都卖完了,老板老板娘都准备收摊了。听了她的话,老板娘就拖了个条凳过来,坐下问她:“小姑娘是哪里的?” 她想了想,好人是不会做坏事的。于是回答说:“我家在李庄村。” 老板娘一愣。 她连忙又说道:“李庄村,李庄村在哪里?” “李庄村就在李庄村啊。”她回答完,又想起一事来,接着说,“李庄村在全塘镇。” 老板收了凳子桌子,这时候也过来。听了她的话。老板和老板娘相互看一眼。老板娘拉过她,拍了拍她身上的草灰,问道:“小丫头,你是怎么到咱们这里的。” 她闭了嘴巴,谨慎看着这两人。 朱嬷嬷要是知道她没有坐船走,会不会收回她卖身的钱?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我是坐船的来的。”这两个是好人,方才还给吃面了,应该不会将她的事情说出去的。 老板老板娘又相互看了看。老板说道:“我听说裕安那边有个全塘镇,这孩子莫不就是说的这个?” 她连忙点头。 老板娘惊讶说道:“那地方可是不近。”(未完待续。) 第一一八章 小辣椒的故事2 面摊老板娘端了一碗水与小丫头喝,又与当家老板说话。两人只当她还小,并不知避讳,话里话外意思都是她看着可怜,想寻个熟人将她带回全塘镇去。 小丫头喝不下去了,瞅了这两人说得正热闹时,丢下碗就跑了。她已是知道要到淮阳需得到码头坐船,往北行。她寻到码头位置,见到靠码头停着许多船,却不知哪只才是往淮阳的。 她知道艄公出船是要喊话,报出前往地方。她于是仔细听。却无一个去往淮阳。 天黑了,码头上的船所剩无几了。她又冷又饿又害怕,抽抽啼啼不肯离开。有几个艄公见她在哭,便问她原因。 她抹着眼泪壮胆问道:“大叔,你去不去淮阳?” 几个艄公面面相觑,一个问道:“小姑娘,你要去淮阳?” 她于是点头。她要去淮阳找姐姐和石头哥哥。 “咱们这里可是没有船直接到淮阳的。”一个艄公说道,“你要到淮阳去,可以坐往盂县的船,然后再转淮阳。” 一个艄公上下打量她,问:“小姑娘,你家里人呢?” 她挂着眼泪闭着嘴巴不说话。 这几个艄公见她又不肯说话了,纷纷猜测她的来路。有个心地很好的,指了码头另一边单停靠的一艘大船说:“小姑娘,咱们这码头除了那条船,别个都不去淮阳。” 他话音一落,就遭到周围几个起哄。 “你这不是白说了吗?这是承德侯府的船,她哪能搭得上呢?” “就是,就是。小姑娘,你还是先坐船到盂县,再转到淮阳去。” 她盯着那船看一会,一溜烟又跑了。 那侯府的船船头上有人看守,上船下船的横板两边也都守着人。岸边上一溜摆放着许多箱子,有几人正轮序抬了上船。她趁着看守不注意,一连开了好几个箱子,寻着里面东西不多的钻了进去。 因着她个儿小,天又黑了,就这样钻到箱子里被抬到船上也无一人发觉。 她在木头箱子里吃住了一日一夜才被发现。 她那时睡着了,惊起时将提灯的丫头都吓了一跳。那丫头是承德侯府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暂管着船上行李。她见到老夫人的锦缎箱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惊呆一阵后,连忙吩咐拿她。 事情闹起来,惊动了老夫人。 她被捉到老夫人面前,先是怎么也不肯说。那丫头便威胁说:“你要再不说,就将你丢到江里喂大鱼去。” 她不屑看了那丫头一眼。 老夫人倒是笑起来,说道:“好啦,好啦,你别说吓这孩子的话了,她定是淮水河边长大的,哪有不会水的?” 老夫人让人送了吃食来。她早饿坏了。 老夫人说:“慢些吃,无人跟你抢。”又吩咐旁边人,“去端碗水来。” 她喝了水,顿觉得浑身舒畅多了。 老夫人问道:“小丫头,你家是哪里的?怎么钻到我那箱子里去的。” 老夫人笑得和气,又与她吃喝,又不打骂罚她,她觉得她是个好人,便将一切都说了。 老夫人听了沉默会,对她说道:“小丫头,你要是在淮阳找不到你姐姐怎么办?” 她一下子吃不下去了。她还没有想过这问题呢。 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不用下船了,就跟这船去淮阳吧,到了淮阳,我还给你找姐姐,若是找不到了,你以后就跟着我,好不好?” 她抬头看老夫人,问道:“你真给我找姐姐?” 老夫人点了点头,“找。” “找到了姐姐,我会报答你!”她扬着脖子说,“我会洗衣裳做饭,我会做好多事情。” “好,知恩图报,好,是个好孩子。”老夫人笑着说道。 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婆子也跟着笑起来了。 “若是找不到姐姐……”她低声说,“我,我就来伺候你,给你当使唤丫头。” 老夫人又笑起来,“好,我就收下你这个使唤丫头了。” 船到了淮阳,淮阳王府王妃亲自来接母亲。 老夫人当着她的面说了要找人的事情。王妃应承下了。 等了五天之后,负责找人的管事送来消息,说是她姐姐和石头哥哥在往西北去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两个人都没有了。 她不相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管事还带来了当时的人贩子。 老夫人将她揽到怀里,安慰说:“好了,好了,别哭了。” 她于是就在老夫人留了下来,他们在淮阳住了近半月,就又返回了兖州。 老夫人待她很好,说是使唤丫头,却从不拿她当丫头看待,她有自己的屋,还教她认字。 只老夫人身子不好,次年就去了,走之前还问她,是愿意回家乡,还是愿意跟着淮阳王府的大小姐。 她不想回去,她父亲已经走了,姐姐也不在了,她娘一点也不喜欢她。她就跟着大小姐回了淮阳。 大小姐也待她好。她渐渐不愿意再想起从前。 大小姐的外祖父母相继去世,她这三年每年都会在广济寺旁边的惠济庵里住些时日。 淮阳王府每年捐的香油极是丰厚,广济寺与惠济庵都受益匪浅,便专辟出几栋小院来留给王府女眷留住。 她每年都跟大小姐一道来这里,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再看见自己姐姐一天。 当时她也没有认出来,只觉得极熟悉,待看了那女子耳垂上的小痣,待过后细细一想,就记起来。 她姐姐那颗小痣小时候是没有的,是有一天她们两个偷拿了母亲的绣花针,穿耳洞而折腾出来的。那时候,姐姐看不到,还是她给穿的。 穿了没几日就整个耳朵都变红了,后来又化脓,姐姐还发起烧来,病了几日。 她们害怕母亲责怪,谁也没敢说。 后来姐姐烧退了,耳朵也好了,只多了一个黑痣。 她姐姐耳垂上的黑痣与别人都是不同的,她还没有忘记。她觉得那个一定是她姐姐。 她马上追出去,却人已经走了。 她就这么错过了自己的姐姐,她很难过。一些事情重新想起,她发现她其实并没有忘记很多,她只是怕难过,就下意识避着不去想。 她怎么能忘记姐姐呢?那个从小就背着她打猪草,喂她吃饭,走哪里都带着她的姐姐。 在大雨夜里大水快来时候,跑得喘不过气都没有丢下她;为救她而杀人;无论怎么困难都不曾放弃的姐姐。 她怎么会忘记? 可是就这么错过。 她看着过得并不是很好,那身衣裳灰不溜秋的,袖口处还打着补丁,头发上一件首饰都没有,她来向她讨水喝。 她居然没有认出她来。 小辣椒心里又懊恼又恨,她现在不缺吃穿,手头上也有些结余,可是她姐姐却过得一点也不好。 她如今长大了,她能让姐姐过上好日子了,她无论如何要找到她。 小辣椒抽抽啼啼哭了大半宿,次日晨起,两只眼睛肿成了水蜜桃。 水仙见了,吓一跳,将她拉到一边问道:“你昨晚上怎么了?” 小辣椒低着头,说道:“我,我做梦了。”又抬头问,“水仙姐姐,大小姐醒了没有?我想下山一趟。” 水仙打量她,“下山?你下山做什么?” 小辣椒说:“我下山找个人。” 水仙想起昨天小辣椒盯着人看,后来又追出去的事情来,问道:“昨天闯进来讨水喝的两个丫头你认识?你家里的人不是都……,莫非那个就是你姐姐?” 小辣椒的事情,淮阳王府的大小姐顾惜若早就知道了,水仙是打小就在顾惜若身边伺候的,对这事也是一清二楚。 小辣椒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是看着像。” 小辣椒虽说得是淮阳王府大小姐秋华院里的人,但是与秋华院其他丫头又不一样,从她小辣椒名字上就可以看出端详。在王府里独住一间屋不说,顾惜若也鲜少打发她做些丫头婆子该做的事情,只时常带着身边说话。 小辣椒到顾惜若身边时年纪还小,承德侯府的老夫人又对她极好,所以许多事情小辣椒并不知道。等她到了顾惜若身边,几乎是水仙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水仙待小辣椒也非是一般。 小辣椒的遭遇,水仙也觉得同情。她说:“大小姐正在抄佛经,你等她停笔了再进去吧。” 小辣椒于是在门口石头凳子上坐下来等。约是一炷香工夫后,水仙就出来了,给了个脸色与小辣椒。小辣椒跟在水仙身后进去。 顾惜若正在擦手。她这年已是满了十八岁,因是为外祖父母相继守孝,亲事耽搁了下来。平常女子若是身处她眼下处境,大多都会生出急躁来。而她则不然,行为举止一如流水悠然从容,配上绝色容颜,使人一见便不由得会生出自觉形秽的感觉来。 小辣椒等她擦完了手,方才上前来。 顾惜若看了她一眼,突而笑起来,说道:“这下可真是个小辣椒了。” 小辣椒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眼睛。 顾惜若又说道:“我听夏莲说,你昨日晚上做噩梦哭了一晚?” 小辣椒点了点头。 “做了什么噩梦竟是哭成了这样?”顾惜若看着她,“是不是梦到你姐姐了?”(未完待续。) 第一一九章 巧遇 小辣椒抬起头惊讶看着顾惜若。 顾惜若接过水仙递过来的茶水,小抿了一口,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方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日白天见的那两个讨水喝的女子真的与你姐姐很像吗?” 小辣椒点了点头,又飞快摇头,“不是的,她一定是我姐姐。” 顾惜若看她急切分辩的样子,抿嘴又是一笑,说:“天底下相像的人多得去了,更何况,你与你姐姐分别已是有好几年了。你怎知她就一定是你的姐姐?” “我认得出。”小辣椒急切说道,“大小姐,我姐姐耳垂上有个痣,昨天来的那个也是耳垂上有痣。她就是我姐姐。” 水仙看了垂下眉眼的顾惜若一眼,出言道:“你这丫头是不是糊涂了?这天底下耳垂上生痣怕是数也数不清吧,你就凭这个断定她就是你姐姐?” “大小姐,我姐姐耳垂这个痣与别个不同。”小辣椒又分辩说,“那是小时候穿耳朵不成而长出来的。” 顾惜若又笑起来,“好啦,你说她是你姐姐,这事可不是你一个说了算得。你想下山就是为去找她吧?去吧,我让胡管事派个人跟你一道去。免得你不知如何着手。” “谢谢大小姐。”小辣椒这才露出欢颜。 小辣椒出去后,水仙又小心翼翼给顾惜若手边茶盏续上茶水。 顾惜若突然说道:“水仙,让胡管事派个人回去一趟,问问贺管事,当年小辣椒那姐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水仙在胡管事那里遇到正找他要人的小辣椒。胡管事见了水仙,连忙丢下小辣椒,过来问水仙:“姑娘,大小姐真有这话吗?”他是问小辣椒找他要人的事情。 水仙笑着点头,“确实是大小姐让她过来。” 小辣椒也跟着说道:“偏胡管事还不相信我的话呢。” “你呀,就这么冲过来找胡管事要人,你以为人家胡管事这里养得全是闲人呢?”水仙刮了小辣椒一眼,“好啦,你快去吧,胡管事这边便是要给人,也要跟人说一声。你收拾了只管在寺门口等着就是了。” 胡管事也陪着笑说道:“我让人赶紧套辆马车去。” 小辣椒这才走了。水仙待到小辣椒背影转了弯,方又说顾惜若让他派人手回淮阳的事情。 胡管事在心里掂量了会,问道:“水仙姑娘,那这小辣椒找人的事情……” 水仙想起顾惜若说这话的脸色,回答说:“你找个人跟着她就是了,这通县这么大,找不到人也是寻常事。” 胡管事是王妃手下得力人之一,他闺女又在秋华院做事,这几年顾惜若出府都是他一手安排的。王妃已是透过口风了,顾惜若若是出嫁,他十有八九会是陪嫁的管事之一。所以胡管事对顾惜若是吩咐一直都是言听计从。 他听出水仙话里的意思,知道该怎么做了,脸上笑立时又堆满了,恭敬送了水仙出去。 小辣椒得了准信,立时就回了自己屋,从自己箱子角落里拿出个木头匣子来。匣子里面是她这些年的积余,既有些百余两的碎银子,又有些老夫人和大小姐赏赐下裸子首饰等等东西。 首饰上面多是有承德侯府和淮阳王府的印记,一时半会不好换开,她姐姐拿了也不能用。小裸子这些东西是打赏人的小玩意,到外面当铺里也不知道好不好换。 这两样东西,小辣椒只取了其中无印记的成色又不差的一根簪子,小裸子也抓了几个,准备自己先到当铺里看看去。 决定若是能换了,再将其全部带出去。 那些碎银子是最管用的。小辣椒一并全塞到自己随身袋子。 她收拾好了,就拐到了广济寺,出了寺门,门口果是早有一 辆马车等着。她坐着马车盘旋下了山道,从当地开始找起、 在漳河镇魏家庄的章杏对小辣椒的事情自然是一无所知。初七时候,埠河镇传来消息,叶大舅家新添的双胞胎一日之类相继去了。叶大舅叶舅娘都不喜闺女,草草埋了了事。 叶荷香虽是听了消息,也没有去。 开了春,地里的活开始忙起来。魏家的地已是不少了。魏云海年纪渐大,魏闵武又去了安阳。在漳河镇傅家米铺的魏闵文在农忙时候归了家,一家人忙着下秧苗,清鱼塘的淤泥,放水放鱼苗。 直忙了十余天,地里的活这才告了一段落。 魏云海见地里活忙得差不多了,就让魏闵文带着傅湘莲回了镇上。 叶荷香时时想及全塘镇那半仙的话,一边加紧在魏云海耳边吹枕头风,劝说章杏,一边等着叶云清叶云兰两姐弟的音信。 她满以为他们两个归家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来魏家庄将章杏带到淮阳去的,谁知道这两家一去后,竟是了无音讯了。 她初时还有些淡定,渐渐就有些没底了,干脆回了一趟埠河村。谁知道叶家大宅里只一个看门的老头和一个扫地的婆子在,其余人竟是全去了淮阳。 她扑了个空,心里别提有多懊恼了,一边怪自己不早些来,一边又怪章杏那日不该连面也不露一个。于是对待章杏,一下子就急转直下了,从先前满怀期待小心翼翼到满心怨恨看见了就要说骂几句的地步。 章杏对她娘的反复已是见怪不怪了。叶云清叶云兰不来露面,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转眼又到插秧时节,魏闵文又回来了,不过傅湘莲没有跟着一道回来,她怀孕了。 叶荷香对于傅湘莲在这时候不归家很是有意见,没少在魏云海耳边嘀咕。 而魏云海则在为即将成为爷爷而高兴,听叶荷香叨多了,就皱着眉头训道:“你让她回来干什么?家里这会正忙着呢,她现在是两个人,那是一定要吃好睡好的,在镇上刚好有舅娘帮忙照看,回来了谁来照看?你吗?” 叶荷香可不想照看傅湘莲。 魏云海一句话说得她哑口无言。 章杏心里有些忐忑,然而这时候她什么也做不了,便是泼冷水也不恰当。在家里十几亩地都插上秧之后,她就跟着魏闵文一道去了镇上。 傅湘莲一切都好,因是月份还小,肚子还看不出来。只十几天就被傅舅娘喂胖了不少。她见了章杏,也很高兴,说是这些天她娘一直将她拘在家里不让出去,现在她来了,无论如何都要陪着她上街上逛逛去。 傅舅娘皱着眉头说:“你就不能安生些?这女人怀孩子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了,你好好在家里呆着多好,成天寻思着往外面跑?哪里像嫁了人要当娘的样子?” 傅湘莲冲章杏吐舌头,又拉着傅舅娘撒娇:“娘,杏儿好不容易才来镇上一回,你就让我陪着她走走吧?我们又不走远,就在附近转悠转悠就回来了,好不好?” 傅舅娘看了章杏一眼,明显有些迟疑。 傅湘莲立时抓住时机,又摇着傅舅娘的手胳膊求说:“娘,有杏儿跟我一道,你还担心什么吗?就让我们去吧。” “哎呀,好了,好了,明明是你自己想出去,还非得拉着人家杏儿说话。你两个去吧去吧,记得要早些回来啊。”傅舅娘终于松口。 傅湘莲大喜,连忙拉着章杏出门去。 漳河镇就那么一条直街,两个人出门往东行一会,见到沿街一个铺面正在转手,原主和买主正在铺面门口商议事情。傅湘莲明明是有说有笑挽着章杏往要往那边,见了那两人就立时拉着章杏转身了。 这么明显的回避,章杏怎么会不知?她觉得好奇,于是转过头去看。还真看见了一个熟人。何元青。 傅湘莲还拉着她,说道:“走啦,走啦,后面就几个杂货铺子,没什么好看的。” 她这是怕章杏难受呢。 章杏这是自打何家退亲以来,第一次见到何元青。何家的退亲最初还是给了她不少麻烦。何魏两家的定亲众所周知,突然之间何家就退亲了。何家声望高,大多数都不会说他家不好。章杏则没少被人指点。 但是她也知道这件事情何家完全是被她连累的,心中也没有多少芥蒂。 就是这份麻烦,也没有持续几天,紧接而来的抽丁事情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便是她也完全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 抽丁事情才完,又是魏闵文成亲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接踵而来,她完全没有空闲再想何家的事情了。 现在再见,心里比之先前又平静了几分。 傅湘莲这般刻意,她倒是不好推拒了,便只当不知道,跟着她转身走。 只他们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追过来的脚步,还有迟疑的叫声:“……魏夫人,杏儿……” 章杏听到何元青叫魏夫人还没有反应。傅湘莲倒是气呼呼的样子,拉着章杏,愈发加快脚步。章杏这才顿悟,何元青嘴里的魏夫人就是指傅湘莲。 她心里暗自为自己迟钝流了一把汗。 她们摆明了不想与何元青见面,何元青又不是个傻的,追几步后,就明白了,失魂落魄站在街口望着章杏傅湘莲离去的身影。 傅湘莲待听不见后面的脚步声了,这才回了下头,呸一声,沉着脸小声道:“活该。” 倒是章杏觉得有些愧对何家。她之所以接受何家的亲事,存得就是借着人家避风头的打算,结果还累得何永华下了大狱。是她存心不良在先,哪里还有理由埋怨别家?(未完待续。) 第一二零章 姐妹 傅湘莲看了看章杏脸色,低声说道:“何家已经搬到雁南老家去了,我听说何元青这次是专程回来处理漳河镇这边的铺子田亩的。这般讨厌的人家咱们以后再也不用见面了。” 章杏原想问问何夫人与何里正的事情,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有问。雁南那地她是头一次听说,想来定是远地。何里正何夫人既是能长途跋涉,身子应是无甚大碍。 她便是心存内疚,但是这时贸然出口相问,难免使人联想到她尚未心死之类。 这样无益不说,还会徒添些许麻烦。 罢了,原就是两不相干的人家,何必多加牵扯。 何元青不过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尚未定心,一时痴迷于她,待遇到更好更合适的,定会将她忘到九霄云外的。 两人在街上打了转归家,均是无甚收获。傅湘莲还一连叫累,傅舅娘自是说教了她一番。 章杏回到魏家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家里大门开着。章金宝与个七八岁女孩在门口玩耍。老远见了她,章金宝就喊叫着跑过来说:“大姐,金莲来了。” 章杏这才看见与他一道玩的正是李庄村李大河的女儿李金莲。章杏每年过年必会带章金宝回李庄村。章金宝与李金莲是玩惯了的。 章杏一手牵一个,问道:“金莲,你爹娘来了吗?” 李金莲摇了摇头。章金宝抢着回答:“大姐,只金莲他爹来了,金莲的娘亲没有来。” 这时节田里地里都有吃的,李庄村的赋税也已经在上年底结清了。章杏想不到李大河来魏家庄找她是为何事。 三人进了门,魏云海正在桌上陪着李大河吃酒。李大河脸喝得微红,见了章杏,立时就站起来,略有些拘束叫道:“杏丫头。” 章杏听到厨房锅碗瓢盆的大响动,就知道满心不悦的叶荷香在厨房里。 章杏叫了一声李叔。 李大河那样子谁都看出他有话要对章杏说。魏云海陪了这半会,肚子也有些积水,站起向李大河告一声离开。 李大河瞟了瞟厨房的门。章杏知道他有些顾忌叶荷香,便走过去顺手掩了门。李大河仍是有些不放心,说道:“杏儿,这么晚了,我也要归家了,你要不送叔一程吧?” 章杏牵着章金宝将李大河送出村子。李大河方才站着,说道:“杏儿,我今日过来是来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妹妹桃儿,她没有死。” “真的吗?”章杏惊喜叫道。 李大河点了点头,说:“咱们村发财叔的儿子,你知道吧?就是在镇上开杂货铺的那个李大胆。他前些时候在通县见到你妹妹了,还说上了话。你妹妹如今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丫鬟,看样子日子过得不错。她正在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呢。” 章杏心里既酸楚又惊喜,好一阵子才从这消息里镇定下来,对李大河说:“李叔,多谢你了。” 李大河连忙摆手,“说这个就见外了,这天都黑了,我就回了啊。” 章杏连忙将在镇上买的零嘴塞到李金莲的怀里。李大河推让不过,只得收下。 章杏看着李大河背着李金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这才牵着章金宝回家。章桃被卖时候,章金宝方才四岁多一些,对这个姐姐没存多少印象,所以对这个姐姐的消息无多大欢喜,最多的还是好奇,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问章杏。 “大姐,我二姐要回来了吗?” “大姐,我二姐长什么样子?她这些天到底去哪里了?” “大姐,二姐她识字吗?会不会说故事?她还记不记得我们?” 章杏心不在焉回答着,心里仍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中。章桃与章金宝在她心目中有些不一样。她记忆中的章桃还是七八岁时候的样子,那时他们一路逃难,相依为命,为了活着,每个人都变成了狼,在一群饿疯了大人中偷拿抢杀,艰难求存。 七八岁的章桃瘦得皮包骨了,身小头大,稀黄的头发,大大的黑眼珠子中永远闪着对食物的饥渴。 那是她心中一触就会痛的记忆。 而章金宝则不一样,她自与他在一起,就鲜少有过挨饿受冻的日子。 苦难与平顺永远是前者更让人深刻些。 她曾在父亲章水生坟头发誓,一定会将章桃找回来,会让章金宝过上好日子,后条还有望,可前一条却早早就被划为无望。她为此没少在心里伤心难过过。 但是人活着,只能向前看,她只得不再去想那个时时跟在她身后的瘦小女孩。 这日竟是得知她还活着,她心里顿有种乌云拨开见彩虹的开阔与惊喜。 她打算去盂县一次。 只叶荷香从小就不待见夹在中间的这个女儿,章桃找到事情还是先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章杏于是跟章金宝交代:“金宝,金莲他爹今日说得的事情,你不要跟娘说,好吗?” 章金宝想也没想,就点头道:“好,大姐,你是要瞒着娘去找二姐吗?我也想去。” 章杏蹲下身,扯了扯章金宝身上的衣衫,说:“你不去私塾了吗?” 章金宝纠结想一阵。章杏站起身,牵着他往家走,一边询询说道:“大姐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二姐,如何能带你去?况,刘先生不是让你明年下场试一试吗?这时候最是要紧了,学业上一点也不能疏忽。你还在留在家里吧,若是大姐找到二姐,定会将她带回来的。” 姐弟俩归了家。叶荷香连忙问李大河来找章杏何事,章杏一边吃饭一边回答说:“李叔是来说爹坟头的事,他们那边要重新分田了,爹的坟在田埂上,他让我们最好是挪个地方。” 叶荷香虽是有些浑,但是对前夫章水生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章水生一直待她不错,倒是她在章水生病逝前做得有些不地道。 所以叶荷香听说是这事,就站起身离了桌子,讪讪说:“那就挪个位置呗。” 章杏这日夜里睡不着了,在心里想着寻找章桃的事情。李大河说章桃在大户人家里当丫鬟,日子过得还不错。她去找她,她未必会认她。毕竟叶荷香待这个女儿实在过于刻薄了,先是丢下自顾逃命,而后又将其卖掉。 章桃若是还小,许是想不了太多,但现下已是十一二岁的大姑娘,肯定会有自己想法。 她若是不想见叶荷香这个娘,就未必会见她这个姐姐,毕竟她们如今住在一家里。 章杏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找到了人之后先不贸然打扰,若是她真过得很好,且不留恋前事,那她就没有必要相认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她觉得自由自在种田好,许是章桃就觉得在大户人家里当不缺吃穿的丫鬟好呢。 这几天地里的活儿不多,章杏提出要往通县为傅湘莲还愿,魏云海想了想说道:“行,你先到镇上,让你大哥送你过去。” 傅家米铺正忙着在盂县开分铺,章杏怎会让魏闵文为这事分身?魏云海又说道:“没事,你只管跟他说去,就说是我让他送你过去的。” 叶荷香也插嘴说道:“你一个大姑娘了,马上就要说亲了,成天往外面跑像什么样子?就让你哥送你去。”要她说,那还愿也是傅家的事情,章杏不过是个隔了一层的姑子,操这份闲心做什么? 但是魏云海在家,叶荷香也只敢在心里这么想。 魏云海十分坚持。章杏没办法,只好坐着郑伯马车去了漳河镇。魏闵文听说她要去通县,二话没说就要送她过去。 傅舅爷也如此说。傅舅娘听说章杏是为傅湘莲还愿,原是想自己也一道去,只家里一个大肚子还要照顾,铺子里事儿又多,实在离不开。 她越发待章杏亲厚了,也非要魏闵文送章杏过去。 只他们还没有起身,就有人寻到傅家米铺来了,说是有个姑娘要找章杏。 章杏自认为自己在这镇上没有几个熟人,对找到傅家寻她的人感觉吃惊。 托话过来那人说完就走。将傅家几个人弄得二丈摸不到头脑,都面面相觑。 傅舅娘说:“谁知道是哪个?连姓名都不透一个,杏儿,你别去。” 傅舅爷说:“咱们这镇也就那么点大小,能出什么事儿?人家既是寻到门口来了,还是去一趟吧。” 傅湘莲拉着章杏的手说道:“我跟你一道去。” “你去能顶什么用?让闵文送你姑子去。”傅舅爷一锤定音。 章杏跟着魏闵文出了门,往托话那人说的地址去,但是还没有地方,在路过一个巷子时,就被人喊住了。 章杏听得那声怯生生的姐姐,心下一跳,转过身来。巷子里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梳着双髻头,两边各缠一根红头绳,绳子上缀着小拇指大小的白玉珠子。藕色比甲衬得肌肤粉嫩得如清晨的花蕊,红唇小小巧巧正抿着,水亮清澈的大眼睛正牢牢盯着章杏。 章杏觉得今日这太阳太亮堂了,晃得她眼睛都有些发晕了。面前这个如画中下来的小姑娘就是她的妹妹章桃吗? 她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实在相去甚远。 无论身形个子还有脸庞都变了,独一双眼睛有些熟悉。正是章家几个孩子共有的那双水亮清澈的乌黑大眼。 饶是章杏见多识广,这时也不禁不知如何反应,只呆愣站着看着。 反是章桃先一步反应过来,一下子眼圈就红了,瘪了瘪嘴巴,就抽泣着扑过来,抱住章杏,“姐……” 章杏心里一下子软了。 这动作也错不了,她就是那个动不动就拉着她抽泣的妹妹章桃。她于是伸手将章桃一如从前般揽在怀里,摸着她的头,眼泪控制不住往下直流。(未完待续。) 第一二一章 姐妹2 魏闵文看着抱头痛哭的两个人,不由得摸了摸头。他虽然还不认识章桃,但是章杏章桃姐妹俩长得有些相像,尤其两个的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也知道章杏还有个妹妹,心里隐隐猜到了章桃的身份。 章杏先止住了哭,牵着章桃的手,对魏闵文说道:“大哥,这是我妹妹章桃。” 魏闵文咧嘴一笑点了点头。倒是章桃有些冷淡,看了魏闵文一眼,笑也不笑,就扯着章杏一转脸亲昵说道:“姐,咱们到那边说话去。” 章杏见状,心里叹了一口气。章桃既是能找到傅家米铺来,那定将魏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她果是如她先前所想,对叶荷香芥蒂极深,连带对魏家的人也不喜上了。 章杏充满歉意看着魏闵文。魏闵文不待她开口,就一连点头,说:“杏儿,你们去说话吧,我先回去跟舅爷舅娘说一声。” 魏闵文走了。章桃破涕而笑,挽着章杏的手,指了不远处的聚源阁酒楼说:“姐,走,咱们到那边说话去。” 章杏被章桃带进了聚源阁酒楼,酒楼小二飞也似的过来招呼。章桃开口就问道:“楼上还没有雅间?” 小二脸上笑成了花,领着章杏章桃上了南边尽头的一个雅间里,还指了窗说道:“两位姑娘,这是咱们酒楼最好的雅间了,既清净,开了窗还能看到底下景致。” 章杏跟着魏闵文魏闵武来过聚源阁几遭,以前还在这里卖过小锅仔,对这里也算熟悉。听罢小二吹嘘,她不禁一笑,说道:“好啦,我们都知道了,小二哥上壶好茶来吧。” 小二正要走,章桃又叫住了他,问了聚源阁的招牌菜,一连点了七八道菜。 章杏心里膛目,她们两个可是吃不了这些菜的,但是想及她与章桃久别初见,章桃兴头又极高,倒是不好打断,只笑盈盈听着看着。 小二拿了菜单笑眯眯出去。章桃转过身来,看着章杏笑盈盈的脸,眼圈又一热,将自己坐下凳子挪近了些,挨着章杏,握着她的手,喊道:“姐……” 章杏心里也极是感伤,但她素来会掩饰,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替章桃抹了抹脸上的泪,微笑说:“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也不怕别人笑话。” 章桃挨着章杏扭捏一阵,“我才不怕别人笑话呢,再说这里又没有外人,就姐姐一个在。”她抓着章杏的手不松,上下打量,哽咽问道:“姐,你是怎么回来的?石头哥哥呢?” 章杏心里一痛,垂下眼脸,说:“你石头哥哥,他走啦。” 章桃一愣,随即又拉着章杏哀哀哭起来。 章杏心里痛极,那段记忆她藏的极深,轻易不翻起。现下章桃哭起来,她也跟着落泪了。 “石头哥哥,石头哥哥是怎么走的?”章桃抽泣问道,“你们真遇到了泥石流吗?” 章杏本就是极其谨慎的人,哀伤之中听了章桃的话,心里咯噔一下,看着章桃眼睛,问道:“我们……遇到了泥石流,你是怎么知道的?” 章桃抹了抹眼泪,说:“是承德侯府的老夫人帮我打听的。” “承德侯府?”章杏确定自己是头一次听到这称呼。 章桃便对她讲了自己的经过。 章杏听到章桃落水逃生四处找人那段,眼泪又忍不住直流,摸着章桃的头,“傻丫头,你怎么就怎么傻?”她那时也就七八岁样子,便是从小会水,侥幸逃生,不想着怎么回家,反是心心念念要来淮阳找她,这过程她虽是说得轻松,但其中定是有无数艰辛与危险。 也由此看出,叶荷香这个母亲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大得她到了如此境地,也不愿意归家求援。 “姐,你呢?你又是怎么回来的?”章桃拉着章杏的手,问道。 章杏一边抹眼泪,一边在心里掂量章桃方才话语。 她的那段经历诡异危险,一旦泄露,便是倾巢之祸。深山之中掩藏万千刀兵,既无旗帜署名,又行动诡异。 她虽是对这里朝廷布军不了解,但也知那地非是两国交界之处,既是无兵祸之灾,那么大队人马有何须隐藏行踪? 所以,她估计那非是朝廷的正规军旅,十有八九是心怀叵测的哪路枭雄欲争霸天下而掩藏的一只劲旅。 事未起,他们怎会容形先露? 她怀揣这秘密,便是怀揣了一个尚在沉睡之中死亡之神,一不小心就会遭来滔天大祸。 她不知那承德侯府的老夫人是因何说她与石头死于泥石流中,是为了让章桃死心?还是她也是那其中的一份? ——章杏不禁打了个寒颤。 章桃他们知道的越少,那以后活下来的几率便越大。 章杏定了定心神,脸上神情半点不露,说道:“我和你石头哥哥一道被带去西北时候,遇到了泥石流,石头他……为了救我,自己被埋在下面了。我爬出来后,就归了家。只身上分文没有,路上耽搁了,到家时候,爹已经去了,而你……也不在家里了。” “我卖身不是得了二两多银子吗?她为什么不给我爹爹看病?为什么不给我爹爹看病?”章桃哭喊说道。 “二两多银子,还家里的债都不够,况咱们爹,拖得实在太久了……”章杏拉着章桃替叶荷香分辩。 这也是实情,章杏找到当时郎中,章水生确实病入膏肓,回升乏力了。叶荷香从不是个耐烦的人,章水生两个女儿连接被卖,他心中原就对叶荷香有满肚子怨言,两个人在这种境界下怎么会好生的相处?章水生走的凄凉仓促也在预料之中了。 章桃带着泪痕摇头说:“姐,你不要相信她的话。她定是拿我卖身的银子买好吃好穿去了,爹爹是被她气死的。姐姐,你没有跟我们归家,你不知道。我跟爹爹归家之后,她天天跟爹爹吵,一吵就摔门子出去,一连好几天不归家。家里什么都没有,爹爹撑不了船,就在码头上扛货袋打短工,爹爹就是这么病倒的。爹爹病了,她还说风凉话,说爹爹装样子,爹爹都气得吐血了。姐姐,爹爹就是被她气死的,你不要相信她的话。” 章杏见章桃情绪激动,心里又叹一口气,摸着章桃的手安抚说道:“桃儿,我知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她到底是我们的娘,便是做的再不好,这份血缘却是断不掉的。” 其实她归家之后,叶荷香不知是理亏还是别的什么,一直都没有跟她讲章水生去世情形,她所知这些事情,都是找李庄村人打听的。 章桃愣看章杏一眼,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待察觉章杏看着她的手时,她又是立时握紧了章杏的手,“姐,爹爹是被她气死的啊。” 章杏心里发酸,她历尽沧桑世事,早非章桃这般青葱简单。一个悲剧的形成单凭单方面一般难成。叶荷香固然不对,只她素来就是这么一个人,那时那地章水生也是满怀怨言。他身子原本就没有好全,诸般因素叠加之下,方才导致了事情的发展。 但是这些跟眼下的章桃却是说不清的,她满心激愤,又太小,一时还听不见去。 章杏只安慰章桃,说:“我知道。” 章桃脸色阴沉,又说:“她气死了爹爹,又改了嫁。姐,我永远不想见到她。” 章杏看着章桃,觉得这话题不能再说下去了。恰好小二送了菜进来,共是八个菜,章桃全让小二往她面前摆了,那个干菇锅仔赫然也在其中。 章桃许是头次见到这般连锅一道上桌的菜,连忙夹了里面菜往章杏碗里堆,还催促说:“姐,快吃啊。” “你也快坐下尝尝。”章杏笑着说。 章桃吃一口,连声赞道:“好吃。”又催促章杏吃。 章杏觉得这满桌的菜看着就饱了,但是章桃还一个劲给她夹菜,将自己认为好吃的一股脑全堆到她碗里。 章杏吃撑了,摸着自己肚子拦住章桃,“真吃不下了。” 章桃这才放过她,又从袖子摸出个锦袋来塞到章杏手中。 “这是什么?”章杏边打开边问道。 章桃只笑盈盈看着她。 章杏打开了,里面百两银票竟是有三张之多,另还有碎银子若干。 章杏看着章桃。章桃合拢章杏的手,“姐,这是我攒的,给你啦。” 章杏看着章桃水亮清澈的大眼睛,心里满是柔软,摸了摸章桃的头,柔声说:“姐姐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不缺吃又不缺穿,要银子干什么?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章桃眼圈一下红了,一把将东西推过来,“你日子哪里过得好啦?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不行,你一定收着,你就要收着。” 章杏诧异看着章桃,待顺着她发红的眼睛看向自己打着补丁的袖口时,不禁一笑,将章桃伸手拉到自己怀里,低声说:“傻丫头。” 章桃这才又破涕而笑,将东西放到章杏手中合上了,又说道:“姐,你回去后要将这些银子都收好了,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去买,记得不要让她知道了,一定要藏在个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章杏微笑说:“好,姐姐听你的。”(未完待续。) 第一二二章 又见 “姐,等我再攒些钱,就在淮阳买个房子给你住,这样咱们就能在一起啦。”章桃说道。 章杏心里暖烘烘的,“买什么房子?姐姐只要你过得很好就可以了。”她手抚在章桃发间,小指头大小白玉珠子在近侧泛着冷清光泽,微微凉了她的心。章杏迟疑一会,又问道,“桃儿,你在淮阳王府过得还好吧?” 章桃点头,“挺好的,我现在在大小姐的身边,大小姐待我很好,不仅从不打骂,连重话都不曾说我一句,还教我识字背诗呢。姐,大小姐是个很好的人,你下次见了她,你就知道啦。” 章杏听着,心里却越来越冷。她生性谨慎,想得远比章桃要多。若说承德侯府老夫人是可怜章桃,那淮阳王府的大小姐又是因何待章桃好? 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好? 反常即妖。这位淮阳王府的大小姐待章桃凌驾在其他丫鬟之上,要么对她有凌驾在丫鬟之上的更高所求,要么是章桃真撞到大运,一而再,再而三遇到怜惜她的人。 除了这两个假设,她还真想不出其他了。他们一没钱,二没势,哪里值得淮阳王府的人另眼相看? 至于撞大运这个,想要轮到他们头上,怕是难如登天了。 章杏的心思在前条假设上悠回,良久未曾开口。章桃抬起头来,看着章杏问道:“姐,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章杏回神说道,她的猜测到底是捕风捉影,于这时说出,实在无法令人相信。“那其他人,王府其他人对你可好?” 章桃笑着说:“都挺好的。”摇着章杏胳膊,“姐,你不用担心我。” 章杏随之笑了笑,摸了摸章桃的头,“……那就好。” 姐妹俩说说喝喝,直至魏闵文寻来。章杏让魏闵文先回来。章桃是与淮阳王府的老仆一道过来的,他们在漳河镇上唯一客栈定下房间。章杏送了章桃回客栈,拗不过章桃哀求,便与她住了一晚。 章桃得知章杏要往通县广济寺还愿,也缠着要去,只跟她过来那老仆一脸为难,苦着一张老脸说:“姑娘,您还是别为难我了。我们已是过了胡管事说的期限了,若是再往通县去,怕不是要耽误大半月了?要那样,胡管事还不直接让我滚了。” 章桃撇着嘴巴说:“你只管跟我们去通县就好了,胡管事那边自有我去说。” 老仆仍是不依,苦苦求说。 章杏便拉着章桃,说:“好了,从这里到淮阳原本就远,你还要跟我去通县,岂不更是误时?别让老人家为难了,你先回去吧。” “那你要去看我啊?”章桃拉着章杏说。 章杏笑着点了点头。 章桃又拉着章杏逛了漳河镇,她虽是嫌镇上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仍是买了许多东西,让老仆先送到傅家米铺,待章杏从通县回时再带回家去。 东西买好了,章杏就送章桃往淮阳的船。章桃上了船还回身招呼:“姐,你一定要来看我。” 章杏送走章桃,又在镇上住了一晚,便由魏闵文送着去了一趟通县的广济寺。 她带了满满一车东西归家,叶荷香早等在大门口,见了她,便扯到一边,问道:“这些东西是不是二丫买的?二丫是不是回来过了?” 章杏吃惊看着她。这镇上也实在太小了,事情竟是这么快就传到了叶荷香耳朵里,幸亏她早就将章桃给的银子藏在了鞋帮子里了。 “到底是不是?”叶荷香又追问。 章杏仔细看了看叶荷香脸色,淡淡问道:“娘,你听谁说的?” 叶荷香冷哼一声,“你别管我是听谁个说的?二丫是不是前天就回镇上了?” 她脸上神情再明显不过了,这事是瞒不过去的,毕竟漳河镇就那么大,章桃拉着她买东西的事情肯定有许多人看见了。 “是。”章杏回答说,“她是恰好经过漳河镇,被我认出了。” “死丫头。”叶荷香咬牙说,“到了镇上都不来看老娘一眼?真是白养了那么多年了。” 章杏听她这么说,连一句都不想再继续往下听了。叶荷香又拉住了她,“她现在是不是在淮阳王府当丫鬟?” 章杏心里更是吃惊了。 她就这么愣一会,叶荷香就笑起来了,拍着手说:“那就是说,是真的啰?我的二丫现在混好了,竟是到淮阳王府享福去了。哎呀,淮阳王府啊,那可是福贵地儿!真没有想到,这死丫头的命这么好!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的好日子就要来啦。” 章杏瞪大眼睛看着叶荷香自说自乐一会,又自顾招呼魏闵文将车上东西卸到她房里去。 魏闵文伸长脖子看章杏。章杏摇了摇头,说:“就卸她屋吧。”若是这堆东西放她屋里,只怕叶荷香天天都要往她屋里钻,这些东西既是落了她的眼,那就很难在脱她的手了。既如此,那索性现在就给她好了,也落了个清净。 叶荷香自此逢人就说她的二女儿现在就在淮阳王府做事,如何如何享福,又将章杏带回的一车东西说成是二女儿给她买的,并且开始琢磨要上淮阳一趟了。 章杏实在拿她没辙,就跟魏云海说了声,让他收紧了手上的银钱,一个铜板也别给叶荷香——只要叶荷香手上没钱,她也没办法出远门。 转眼又是一年汛期到,这年水不大,但是稻瘟病很严重,好多田里稻苗大片大片枯黄。庄稼汉都急得不行。章杏对这事也是一筹莫展。魏家的地也没能幸免。魏云海不知从哪里得了个办法,说是将地里稻苗插稀一些,就能救活一些。 魏家几人又忙了几天。魏云海这方法果然是有些效果,魏家地里水稻看着有了些起色。 叶荷香不知何时跟叶大舅说了章桃的事情,竟是从叶大舅那里借得些银钱,并且告诉魏云海,她要和叶大舅去一趟淮阳。 魏云海看了看章杏。章杏苦笑了几声,说道:“娘,我也跟你们一道去吧。”堵不如疏啊,这句话真心不假。 叶荷香挥了挥手手,不耐烦说:“哎呦,行了,不要你去了。前几天你不是说不去的吗?就我跟你大舅去。” 这些天,叶荷香也看明白了,魏云海突然将家里大钱小钱一手抓,这不会是他这个粗爷们能想出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大女儿出的这主意。这死丫头是不想让她去淮阳呢。 “娘,你们知道地方吗?淮阳王府可是不小哦,你们知道桃儿在哪处当差?” 叶荷香嗤一声笑,“你娘我又不是没有长嘴巴?不晓得问吗?” 章杏也笑起来,“娘,你们怎么问?桃儿现在在淮阳王府可不叫本来名字。怕不是你们一开口,就会被人赶了出来。” 叶荷香皱着眉头看着章杏。章杏又说:“还是我跟你们一道去吧,免得你们走冤枉路。” 叶荷香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事。实话说,她对二女儿不好,她心里也有数,对章桃是否愿意认她心里也没底。大女儿虽然贼滑,但是冲二女儿给大女儿买这么多东西的情况看,这老二许是不会认她,但是定认这个姐姐。 魏云海给章杏一些盘缠。 叶大舅,叶荷香,章杏三人在镇上码头坐了好几天的船,才到了淮阳。 天气越发热了。他们到了淮阳,叶荷香叶大舅就要直奔淮阳王府去,章杏拦住了不听。 叶荷香和叶大舅果然在淮阳王府门口被拦了下来。叶荷香百般辩说。王府门子仍是毫不客气哄人,还说:“去,去,再啰嗦就拿你们下大牢啦。” 叶荷香叶大舅这才知怕。叶荷香将章杏揪过来,说:“死丫头,你不是说你妹妹在这府里还有个名字?到底叫什么?你快说啊。” 章杏挣开叶荷香,说:“娘,这天都黑了,咱们还是先寻的住的地方,明日再来问吧。” 叶大舅年纪大,坐了这些天的船,一下船又直奔这里,早就又乏又饿,也有气无力说道:“荷香,杏儿说得也对,咱们还是先寻个吃住的地方,歇一晚,明日再来问吧。反正地方都找到了嘛,还怕人突然不见了吗?” 叶荷香是身心皆累,赶路不说,还挨了这么一顿说。 三个人便寻了一个小客栈住下。章杏待叶荷香叶大舅都睡了,这才出门又来淮阳王府门口。 她觉得淮阳王府原本就是一滩深水,若无必要,她是绝不想踏足这里的。但是她妹妹在这里,一时又脱不了身。她娘又是这样一个人。这两人现在撞在一起,绝对会闹得不欢而散。 她最好还是先见见章桃,探探她的口风,她若是实在不愿意见叶荷香,那就寻个办法,先避一避。 章杏给了几块碎银子与淮阳王府的门子。那门子掂量掂量手中银子,上下打量说:“哟,你是不是白日来过了的?” 章杏笑着说:“小哥好眼力,我确实白日来过一遭。” 门子将银子收进袖子,说:“哎,白日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问的那人,咱们王府没有。”(未完待续。) 第一二三章 母女 章杏将门子只收钱不办事的行径就当没有看见,仍是笑容满面说道:“小哥不知,白日我娘有一事忘记说了。我妹妹在王府是改了名字,她在府里叫小辣椒,听说在秋华院里当差。烦劳小哥再细想想有没有这个人。” 那门子见章杏既报出了名字,又说出当差的地方,倒是不好继续糊弄下去了,便让章杏等着,他伸手招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子过来,让他到管事那里查名册去。 章杏站着一边等着,月渐上了中空,白日喧杂消停了下来,夜月皆静。那门子早不理会她,自顾与旁人说话。章杏心疑使出去的银子又打了水漂,已是在心里琢磨另外法子了。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来,打破四下寂静。那几个拥在一起说话的门子也停下了话头。其中一个跑街中心一看,立时惊道:“快,快,快,大少爷回来啦。” 门子们于是都忙碌起来,有的进门里传消息,有的则招呼立时抬来脚蹬。章杏见状,越发往墙角缩去。 约莫十余骑人很快就至,领头是个约莫二十一岁的公子,一身白衣胜雪,容颜如画。虽是个男子,却有双比女人更明媚的桃花眼,盼顾之间摄魂夺魄,明艳不可方物。只气质略冷,使得这份美幽冷如高山雪莲,遥不可及。 这人一到,早候在门口一众人立时蜂拥上去,问候的问候,牵马的牵马,领路的领路,忙得不可开交。 那大少爷冷清清不发一言,将手中缰绳丢开后,就在众人拥簇下进了门去。 马去人散,王府大门口复又安静,几个门子们都归了位。先前被遣去查名册的小子回来了,回道:“于哥,刘管事说了,秋华院里真有这个人,只不过要求过主子恩典之后,才能见人。” 那门子有了准信,正要告诉章杏这事,一回身,却四下都看不到人了,“哎呀,这人呢?”他不由得说道。 章杏早在淮阳王府少爷现身的那刻就惊出一身冷汗,沿着墙角缩着头静悄悄离开。那年在淮阳城外发生的事情,她可是不敢忘记,因此而来的后续事情实在太多了,她想忘都忘不了。 这位大少爷连亲弟弟都要杀,还会在乎她这个小虾米?他一旦发现了她,这迁怒之火,她是决计逃不掉的。 章杏裹着一身冷汗回到了客栈里。一夜未曾安睡,恨不得立时就离开了这地,只章桃还在这里,她总有一份心被牵扯着放不下。 一整夜里,她在心中将淮阳王府的事情颠来倒去想,越发不想让妹妹章桃再留这地了。 只如何去做?却是个难事。承德侯府老夫人待章桃好,章桃一片热诚要给人家当使唤丫头,后来又转到了淮阳王府,不知道有没有立卖身契? 若是有个卖身契倒是好说,只要不是死契,那就能赎回。就怕压根什么都没有,这恩情套恩情,对于章桃这个热忱执拗性子来说,那就是个死套——她永远都钻不出去的牢笼。 章杏想了一夜无果,次日精神萎靡。叶荷香和叶大舅睡了一晚好觉,倒是精神十足,吃罢早食,就要再去淮阳王府。 章杏实在不想去,但是又不能任由叶荷香和叶大舅就这么闹过去。她只得简单收拾了一番。她知道自己生得还算标致,但她晓得要想在这乱世求得平安,顶着一副招摇面孔恐是难成。所以平日出入只求平庸,一贯是灰不溜秋装束,但这日却是难得着了一身略亮眼衣衫。 她那日在淮阳城外穿得是魏闵武的衣裳,只有差异越大,才越不会被人发觉。 叶荷香多看了几眼,道:“早就该这般穿着了,多大的姑娘了,一日到晚穿得灰不溜秋,旁人还当你不灵省,连收拾都不会了呢。” 章杏不回应,跟着叶荷香叶大舅往淮阳王府去。昨夜那门子见了章杏,倒是眼睛一亮,说道:“昨夜就查到了你妹子的事情了,只不过你走得太早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叶荷香和叶大舅都看着章杏,都知道她昨夜瞒着过来的事情了。叶荷香自是一肚子恨。 那门子继续说:“你妹子在秋华院不假,但是内院丫鬟婆子要见家人,需得求得主子恩典。你们既是要见她,那就先到管事那边知会一声,待得里头有音讯了,才能见面。” 大宅门的规矩章杏叶荷香都不知晓,由着门子带着转到另一处小门进去,在一处小厅又等了小半日,那管事还是没有露面。叶荷香不耐烦了,拉着章杏就要往里头闯,却是被几个小子拦下了。 叶荷香先前还算耐心,许是认为这一切是章桃搞鬼,到后来,嗓门就大了起来。王府里岂容得他们这样的人喧哗?立时便有管事出来吆喝拿人。 章杏连忙从叶大舅手上要了几块碎银子,陪尽了不是。那管事还是不依。就这时候,有个衣着体面小厮过来。那管事立时过去热诺招呼。 “老于,这是怎么回事?”小厮打量了几眼章杏三人后,问道。 于管事满脸堆笑说了缘由。那小厮又道:“既是无理取闹,那就早点打发啊,这闹得成什么样子?没得让别人看咱们王府笑话了。” 于管事点头哈腰应下,招呼人手将叶荷香几人架了出去。 数次求见未果,叶荷香仍是不死心,又想到叶云清身上,使出不少银子,方才得到叶云清家住址。章杏不愿意进叶家,便推说不舒服,不顾叶荷香指骂,执意回了客栈。 她在客栈只坐了一会,叶荷香和叶大舅就垂头丧气回来。叶昕晨不在家,叶云清推说他也帮不上忙。 章杏对叶云清叶云兰的突冷突热搅糊涂了,实在想不明白是为那般?但是她也知叶家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也代表了顾惜朝对她的态度。相较叶荷香叶大舅的沮丧,她心里深处倒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那顾惜朝想来还是有些骨气的,那日被她一嘲讽,许是认真上了。 这对她来说,还真是好事。最好,他一直硬气到底,那她就一身轻松了,自过她的清苦但自由自在的日子。 三个人各怀心思,同时也是一筹莫展。章杏头次体会到高门贵府的森严,想见个人,竟是这么难。 就在他们坐着大眼瞪小眼时候,章桃竟是寻到客栈里来了。 她进来后,就直奔章杏,拉了章杏的手,红着眼睛叫:“姐……” 章杏还没有开口说话,叶荷香就过来了,先是上下打量章桃一通,啧啧只直感叹,从章杏手中抢过章桃的手,说道:“桃儿,真的是你啊?你都长这么大了。” 章桃脸上一下子冷了起来,毫不客气抽回自己的手,反拉上章杏,说:“姐,我们到外面去说话。” “站住!”叶荷香当下就喊道,“章桃,你这像什么话?你娘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就是这么个样子?” 章桃灿烂一笑,转身说:“你要我拿什么样子待你?你配做我娘吗?你当初将我丢下不管时候,你怎么就不想到我是你闺女了?你将我卖了给朱牙婆时,你怎么就不想到我是亲闺女呢?娘,我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江里差点淹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今日竟是还好意思找到这里来……” 章杏是绝没有想到章桃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太阳穴那处突突直跳,连忙将她往外面拉。 叶荷香虽是被章桃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但是她素来嘴皮厉害,仍是反嘴说:“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怎么就不是你娘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这么大,哦,你现在日子过好了,你就不认我这个娘了?啊。”然后一拍屁股,往地上一坐,大声哭嚎起来,“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养了这么个不孝之女……” 章桃到底年幼,嘴皮子不如叶荷香,被她说得小脸通红通红,咬牙切齿还想要冲上来。 “行了!”章杏厉声喝道,“都别说了,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娘,您要是还想她认您,您就赶紧起来。”又看了发愣的叶大舅一眼,示意他赶紧将叶荷香拉起来。自己则死劲将章桃拽出去。 两个人到了一个巷子里,章桃哭着上气不接下气。章杏也是一肚子气,她是万没有想到章桃会是就这么当面与叶荷香对垒起来的,这与她小时候实在相差太远。 偏章桃又哭得这么厉害。章杏只得按下心里火气,好生劝解:“好啦,好啦,别哭了。” “姐,我怎么不孝了?我怎么不孝了?她不在家时候,都是我在照顾爹爹,为了给爹爹治病,她将我卖了二两银子,我什么都听她的,姐,我怎么不孝了?”章桃哭着说。 章杏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说:“你怎么不孝了?当众忤逆长辈,你就是不孝!” 章桃一下抬起头,指责说:“可是她……可是她……” 章杏握住章桃发抖的手,“桃儿,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总归生了你,她就是你的娘,这是你永远都没有办法否认的事情。自古孝为先,桃儿,你实在不该当面这么说她。” 章桃挂着眼泪珠子愣愣看着章杏,喃喃说,“姐,你也怪我了?” 章杏看着她那样子,仍是心狠点了点头。章桃一下子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就走。(未完待续。) 第一二四章 第一次交锋 章杏吃惊看着转身离去的章桃背影。 果真是岁月无情,不过四五年光阴,许多人事就再不复旧了。以前的章桃不说对她是言听计从,但至少会好好听她将话说完。像今日这样掉头走人,真是再次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若是旁人,她自是不会操心。但是章桃是她的妹妹,她希望她日后过得好,于这事上,她就不能让她如此下去。 这世道礼俗孝为首善,她们要想活得好,于这世俗之礼就不得不从。便是心里不服,面子上也要做出俯首的样子。 叶荷香虽是不好,却不该由做女儿的当众指责。 “桃儿。”章杏紧走几步,拉着章桃的手,将她扯过来。 章桃脸上挂着泪,垂着眼帘不看她,尤在倔强之中。 “桃儿。”章杏柔声说道,“姐知道你心里难过,换谁摊上这么一个娘,心里都会有恨。但是你心里就是再难受,也不该当面给她难堪。你落了她的脸,你的脸面就好看了吗?再怎么她都是你的娘,别人看咱们就是一家人。” 章桃虽是不说话,却将头倔强别到一边。 章杏替章桃擦掉眼泪,哄劝说:“好啦,别掉泪珠子了。你受得苦,姐姐心里都知道。只你这么闹,真真是让别人看笑话了。” 章杏拉着章桃劝说良久,方才说得章桃开了口。对她述了许久苦。章杏认真听着,又一一劝解。章桃总算点头,答应不再与叶荷香争执。 章杏见好就收,立时转到别的话题上。章桃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来,给章杏。 章杏打开,见是女儿家常用的几根钗环,样样件件都是不俗。 章杏询问看章桃。章桃拿起一支金镶玉的簪子插到章杏头上,说道:“姐,这几个都是以前老夫人赏给我的。” 章杏连忙取下来,包起,“你留着自己用。” 章桃笑嘻嘻说,“我还有用,这几个是我专门挑出来给姐姐的。”说着又往章杏头上插,“姐姐,你戴着真好看。” 章杏看着章桃,“真给我啦?” 章桃点头。 章杏心里想到另事上,真包起来,揣到自己怀中。一边又问道:“桃儿,你的卖身契是在承德侯府,还是在淮阳王府?”若要为章桃寻出路,那她给的这些东西总会用上。 章桃一愣。章杏心里咯噔一下,“你说要给承德侯府老夫人当使唤丫头时,没有签卖身契?” 章桃细细想了想,“签过了,后来老夫人过世前又给了我,我给大小姐了。” “那你签的是死契吗?”章杏又问。 章桃倒是笑起来,亲昵挽上章杏的手胳膊,“姐,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要给我赎身吗?用不着啦,我要想出来,大小姐一准会将卖身契还我的。” 章杏狐疑看着章桃。章桃笑着说:“姐,你不要担心我,我在大小姐身边真的很好。” 章杏看章桃这样子,心里越发忐忑,迟疑说:“那要是大小姐出嫁了呢?你也跟着她一道去?” 章桃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对啊,否则我还能去哪里?” 章杏差点说出让她跟着自己的话来——她现在还没有嫁人,与叶荷香在一起,章桃是绝对不会与她一道的。所以这话只在她心里打了转,她还是没有说话口,而是另转了话头,问:“你们府上大小姐定亲了没有?” 章桃点了点头,“已是定下辽远忠勇侯府的二公子了,婚期就在明年。” “辽远?那不是西北那边了吗?”章杏诧异说道,“那么远的地方,你也要跟着去?” 章桃还是点头,“要去,西北那边苦寒,怕是没几个人愿意去了,我更是要去了。” 章杏看着章桃,笑着说:“你要是去了,咱们姐妹以后可是不容易再见面了。” 章桃一愣,巴巴看着章杏。章杏趁机说服她留下。章桃却是极是倔强,仍是摇头不应。章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承德侯府老夫人与淮阳王府的大小姐对她的好已是深入她心里了。这事一时半会还真没有办法说服她。 俩姐妹说了这半会,章桃先前心里的不痛快已是去了大半,天色渐晚,章桃不愿意见叶荷香,要回去了,章杏也担心叶大舅劝不住叶荷香。章桃求了章杏明日再来这地见面,章杏自是答应。章桃方才离开。 章杏回去时候,叶荷香还拉着叶大舅在诉苦,她见到了章杏,连忙伸长脖子往外面看,然后拉着章杏问:“你妹妹呢?” 章杏有气无力说:“她回王府了。” 叶荷香一愣后,又大声叫道:“你怎么就这么放她回去了?啊,她进到那王府里去了,咱们还能找到她的人吗?那咱们不是白来一趟吗?” 章杏冷淡看着叶荷香,心里一阵无力,“娘,那您要怎么样?就凭您小时候那么待她,您还指望她来对您好,给您养老吗?” 叶荷香又一愣,挥着手叫道:“我怎么就不能指望啦?她是从我肚子爬出来的,她敢不对我好?她要敢这么做,我就上衙门告她去!” 章杏摇了摇头,说:“娘,若是您觉得自己能告倒淮阳王府,您只管去告,不过再这之前,您还是先给自己备一副棺材吧。” 叶荷香听完章杏的话,就要开骂了。还是叶大舅拉住了她,劝说:“荷香,你可别乱来啊,这淮阳王府的状可不是那么好告的!别累的大家伙都跟着下到大牢里去。” 章杏将预先拿出的金镶玉簪子放到桌子上,“娘,这是章桃给我的。反正我用不惯这些,您拿去用吧。”她说完,就进了自己的房里。 叶荷香眼睛一亮,连忙拿起桌子的簪子细细看了看。叶大舅还在低声劝说:“荷香啊,别跟孩子闹得太僵了,如今她还小,慢慢劝说,你们母女俩总归有和好的一日。再说,你们两个不是还有杏儿搭桥吗?” 叶荷香一边听着叶大舅,一边看着手中的簪子,心里很快就扭转过来了。同样是金镶玉的簪子,她手中这个可是比叶云清婆娘头上的好多了,定是值得不少钱。就凭这个簪子,他们就没有白来淮阳一趟。 那丫头一出手就给她姐姐这么个好东西,那手上定是还有更好的。她们大舅的话说得对,不能跟那丫头闹得太僵了,这淮阳王府可是惹不得,还是得慢慢来。那丫头不认她这个当娘,可认她姐姐啊,只要她肯给大丫好东西,那东西还不是一样会到她手中来。 ——大丫那是根棒槌,别说折腾金银首饰这类的好东西了,便是连穿清爽点都跟要了她的命似得。 到了她手上的好东西,还不是会转到自个手中来。 叶荷香想通了,也就不气不闹了,心里喜滋滋将簪子揣怀里,跟叶大舅说起逛淮阳的事儿来。 淮阳王府,秋华院 水仙轻手轻脚剪了灯芯,忽明忽暗后,顾惜若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水仙听得书页翻动声响,立时缩回身子。 顾惜若淡淡问道:“小辣椒怎么样?” 水仙停下脚步,转身。顾惜若依旧闲闲歪着,藕色织锦薄被映衬落在上面的手如白玉般皎洁温润,眉眼低垂,看不出秋水明眸中丁点风波。 水仙却极是小心上前几步,低声回道:“还在房里哭着呢,晚食都没有用。” “让玉兰跟厨房刘管事说一声,另烧几个味儿略重的菜,加一份清汤,送小辣椒房里去。” 水仙应了一声,出门将这话传到门口候着的白玉听。她复转回房里,顾惜若已是放下了书,看着外面入迷。水仙正要打水来给顾惜若洗手脸,就听见顾惜若又说道:“小辣椒那姐姐,你今日见到了没有?” “见到了。”水仙想起在云来客栈一句喝住所有人的少女,“说起来倒是难得,小辣椒这姐姐虽是在小地方的长大,却周身无一丝小家子气,穿着虽是不显,长得却是不差。” 顾惜若转过头来,“她既是小辣椒的姐姐,那自是生得不会差。” “小姐说的是。”水仙笑着应和道,“若不是她,小辣椒和她娘只怕还要闹下去呢。” “小辣椒的姐姐应该有十四五岁了吧,听说还没有定亲?”顾惜若又问道。 水仙心里有些忐忑,大小姐年岁比小辣椒姐姐大了好几岁,这亲事还有些悬。“胡管事打听过了,原来是有定过,只不知为何没多久就退了,现下确实还没有说亲。” 顾惜若脸上倒是看不出丁点愤慨,风轻云淡笑着说:“我记得胡管事家的二子还没有说亲,今年也有十八九岁了吧。” “小姐记得真准,胡管事家那二子确实还没有说亲。”水仙回道。 “你叫他家婆子明日过来一趟。”顾惜若笑着说,“她若找你探听,你就给她透露透露,就说我想给她家二子说门好亲事。” 水仙应下这事,就伺候顾惜若打水洗手歇息。事忙完,值夜的夏莲就来了。水仙来到她们所住院子里,小辣椒房里的灯还没有息,窗半掩着,她透过缝隙看过去。小辣椒已经不哭了,正坐在桌前一件件看她的私房宝贝。(未完待续。) 第一二五章 小辣椒坐在桌子前,面前摆着个乌木盒子。 水仙识得那盒子,小辣椒从承德侯府过来时候就带了这么个盒子,里面装得都是女儿家用的金银首饰,多是承德侯府主子们赏下来的好东西。这几年过去,里面又添了王妃和大小姐赏下的东西。 小辣椒看的仔细,有时候还有手指细细扣,一会咪咪笑,一会又皱眉摇头。 水仙知道小辣椒这是在给她姐姐挑好东西呢。她今日带过去的那包就是从里面挑出来的。承德侯府与淮阳王府的许多金银玉器上都有府邸印迹,便是带出去,也不好在当铺典当,只一些女人家首饰之类不好做印迹,许多都可以拿到外面去。 小辣椒到王府时只有九岁多点,生得如菩萨座下女童子,唇红齿白,端得是好看,虽是不爱说话,但是极是听话,又懂事,许多事情一点就透。小辣椒一进了王府,便是由她带着。所以她对小辣椒的事情知道颇多。 亲爹去了,最疼爱她的姐姐也没有了,弟弟还小,母亲又是那个一个人。所以小辣椒在有选择的机会时,仍是毫不犹豫跟着大小姐回了淮阳王府。 老实说,她虽是伺候了大小姐近十年,也看不透大小姐心思。当初在承德侯老夫人病榻前,表面上是小辣椒自愿要跟着大小姐,但是她知道,这其中若没有大小姐一些安排,小辣椒会不会跟着大小姐,还真不好说。承德侯府里夫人小姐们可是还有好几个。这论亲论疏,大小姐在承德侯府老夫人心目中可以排在前头,在承德侯府就不一定了。 大小姐待待小辣椒与秋华院其他丫头是绝对不同的,无论吃住说教,样样都不同。调教丫头可不是这么调教的。这个她心里有数,所以待小辣椒也格外不同。 她知道,大小姐从来不做无用之功。 小辣椒与她们不一样,那以后自是有不一样的用处。 小辣椒的娘亲与姐姐找到淮阳王府的消息,大小姐昨日就知道了,但是并没有告诉小辣椒。 只今日小辣椒的娘在小侧门那边闹起来时候,大小姐方才让她将事情透露出去。 小辣椒果真来求见。大小姐二话没话就许了,还让她取了些银子。 小辣椒哭着回来,大小姐又做了这一番安排。 大小姐要将小辣椒的姐姐需给胡管事的二儿子?这是为什么? 水仙跟在大小姐身边久矣,她知道胡管事是日后要跟着大小姐到辽远的人。胡管事家那二儿子,她也是知道的,生得算是一表人才,也算是小有出息,目前管着通县那边几个铺子。 胡管事要带去辽远,大小姐想要笼络人才,这个她能想得通。她想不透的为何这事会落在小辣椒的姐姐头上?秋华院里适嫁的丫头还有好几个呢,这事怎地会落在小辣椒的姐姐这么一个外人头上? 便是小辣椒那姐姐长得不错,但总归是个外人。 水仙良久也没想明白这层,许是她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了,一阵风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窗里,小辣椒也挑完了东西,正撅着屁股往床里藏东西。 水仙轻手轻脚下了石阶,往自己屋里去。 叶荷香次日逛淮阳城时,将章杏与的那支金镶玉簪子拿到当铺一问,竟是能当近一百两银子。她所以的不痛快到此尽数散去了。听进了叶大舅和章杏的话,又歇一晚后,就坐上了回盂县的船。 他们返回漳河镇,叶大舅这一趟一无所获,心情难免低落。叶荷香因是得了好东西,一路上心情都很好,便许偌这趟出门所有发销算是她出,只不过她现下手上无钱,待过几日有钱了再还上。 叶大舅也知道自己这妹子的承诺不值得相信,但是当初走淮阳这一趟,是他心甘情愿来的,便是陪了钱,也只得认了。 章杏觉得章桃不能再留淮阳王府了,要是再留下去,怕是性子脾气还要变,要真跟着淮阳王府那大小姐嫁到了辽远,那么她们姐妹这一辈子大约再见不到面了。 她不知道在高门府邸里当丫头怎样才能生存下去,但她知道就章桃那性子,大约不会过得很好。她现在跟着那大小姐看着还好。日后,那大小姐嫁到了辽远,况又许得是个老二,在那样地里,便是那大小姐再本事也不一定能护住章桃。 她既是日后过得不会很好,那她就要想办法让她脱了那地。 她在淮阳围着卖身契的事情跟章桃说了那么多话,想来章桃应是多少会留心一点自己的卖身契的事情,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找那大小姐开口要试一试。 不过,章杏觉得那大小姐大约是不会给的。付出那么多,还没有收获,那位大小姐若真是另有居心,是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 她若是扯出理由不给,章桃多少心里也会起疑吧。 只要章桃对那大小姐有了疑心,她跟着嫁去辽远的决心就会动摇,只要她动摇了,那后面就好办多了。 章桃现在是没有地方去,但若是她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章桃许就愿意离开淮阳王府了。 章杏将章桃给她的一包首饰全当了,当得二百多两银子,再加上自己手头上先就有的,章杏觉得自己大约能在漳河镇置一家铺面,买个小院子了。 买了铺子,置了院子,这日后便是她的嫁妆,她日后有了男人,再离了男人,有了这个也什么都不用怕,可以放心大胆将章桃接过来来,慢慢将章金宝扶上路。 只是这个铺面要做什么营生,她还不知道。她许久以前是靠耍嘴皮吃饭的,但是这个在这地可算是一点用都没有。女人在这漳河这样小地里还能自由行走的,到了淮阳那样地方,就少多了,且只要到了适婚年岁,便是小门小户也多是罩了个面纱什么的出门,那些高门府邸大家小姐们几乎都是坐轿子坐马车前拥后簇出门。 所以女人上公堂辩白,这事就想都不要想了。 她不会种地,这些年在魏家,魏云海对她这个家里唯一闺女十分偏护,一般时候压根就不让她下地,只让做做饭,收拾收拾菜地。这年把更是连出门,魏云海都让魏闵文接送她。 做买卖她更是从来都没有碰过,更是两眼一抹黑。 魏闵文对漳河镇十分熟悉,听说章杏想买铺子和宅院,吃了一惊。他虽是早就知道章杏有私房钱,但是买铺子和宅院可不是小数目。 章杏说出自己手头上钱数,说道:“这里面有一大半是我妹妹章桃给的。” 魏闵文仍是吃惊看着她,良久方说:“你既是有这么多,为何要在漳河镇买铺子宅子呢?漳河不过是个小镇,到盂县岂不更好些?” 小地有小地的好,自由,但是小地就不要指认发财了。这理,章杏知道。但她一直认为自由是最重要的,盂县那地对她来说是是非之地,非迫不得已,她还真不想踏足。 但是再远一些,人生地不熟,也不合适。 章杏笑着说道:“盂县远了些,我又不方便经常过去,算了,还是在漳河买吧。” 魏闵文又说道:“便是咱们镇上,你也不能抛头露面坐柜台,这事怕还是不成。” “谁说女人就不能抛头露面坐掌柜?我看锦绣阁金大家不就是做得挺好?”章杏笑着说。 魏闵文摇了摇头,红着脸扭捏说,“锦绣阁虽是做得女儿活计,光顾的也多是女客,但是你一个未出阁女儿家怎能跟金大家那种人并提?你要出面做掌柜,这个行不通。” 金大家是嫁过人的,而且听说在盂县上头还有相熟的人罩着,这个所谓相熟不相熟大家伙都是心知肚明。漳河镇虽是个小地,但是在商家圈里说起金大家,没几个人看得起。 章杏日后是要嫁人的,怎能做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情? 章杏被魏闵文说得垂头丧气了,方知一切在心里想得好,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那怎么办?”她问魏闵文。 魏闵文想了想,说道:“我先给你打听打听去,若是有合适铺面宅子,你倒是可以先盘下来,到时候找个忠实可靠的人出面做掌柜,我也可以替你先看着,你在后头就行。” 章杏听了这路子又笑起来。魏闵文又摇了摇头,“要寻个那样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你别指望太高了。” 有指望总比没有指望好,章杏将这些事情交付给了魏闵文,自己则打算做甩手掌柜。又趁着魏闵文要往淮阳进货,便跟了一趟船,又与章桃见了回面,将自己给她做的几件里衣几双鞋子,并一些腌货吃食一起带给了章桃。 章桃自然高兴,拉着章杏要她多住些时日。章杏要跟着魏闵文的船来回,自是依着船来回时间。 因着这回带的东西多,章杏便带着章桃又找了慈安药铺的王秉义。 王秉义见昔日拉着他哭得不松手的小丫头长成了个大姑娘,自是少不了感叹一番,要留章杏章桃两姊妹家里吃饭,听说章杏的继兄也来淮阳——魏云海与魏闵武他是见过的。他也邀了魏闵文一道家里吃饭。 王秉义家除了他家夫人王于氏,还有两个儿子,大儿王继宗承继王家衣钵,在南京一带坐馆行医,已是娶妻生子,小儿王继业今年十八岁,却是个另类,喜武不喜文,在淮阳西山大营里当兵,这日也刚好歇伏在家。(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一二六章 男人们在正屋里吃酒,王于氏将厨房的事交给家中仆人后,就领着章杏章桃到房里另开了一小桌吃饭说话。 至章杏从山里归来,与王家时常有来往。王于氏也见过章杏多次,心中也喜她懂事能干。章桃娇俏可人,常未语先笑。王于氏虽是头次见章桃,但也十分喜欢。吃罢饭,还拉着章桃不放手,笑着说道:“你姐姐远,不方便常过来,你既是近些,可一定要常来看伯母!” 章桃笑着应下了。 待到章杏几个离了王家。王秉义见王于氏正在清点章杏章桃带来的东西,笑着说道:“你不是总愁老二的亲事吗?你看章家大丫头怎么样?” 王于氏住了手,横了王秉义一眼,嗔道:“你都浑说什么?老二好歹也是有军职的人,怎能说一个乡下丫头?” 王秉义一愣,道,“你怎地这样说杏丫头?她虽是乡下出来的,但哪一样比这淮阳城里姑娘家差了?” 王于氏见王秉义生气了,连忙转了语气,好声好气说道:“我不是嫌弃杏丫头不好,我其实也挺喜欢这丫头的。只这婚配自来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咱们两家实在差太远了,这日子若是凑成了一堆,总会这样那样的不对盘,一旦处不好,这好事就能变成坏事。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王秉义是过来人,王于氏一说,他心里也静下想了想。 王于氏又笑着说:“若是你真觉得章家这两个丫头好,我倒是认为桃儿配咱们家老二不错。” 王秉义才想通,被王于氏这么一说,不由得又一愣,火气又起来了,皱着眉头说:“你也知道这婚配要讲究个门当户对,淮阳王府的人哪里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沾的?况且,章桃多大?咱们家老二又有多大?这事你想都别想了。” 章杏章桃两姐妹不知自己的亲事又被人惦记了一番。魏闵文喝得上头了,回了客栈后就一头倒下睡觉。章杏拉着章桃问她这些天过得可好。章桃笑着点头,“姐姐我好得很,不用担心我。” 章杏细细看了章桃的脸色,又问道:“你那卖身契的事情,有问过大小姐吗?” “问过了,大小姐拿出来要给我,只我没有要。”章桃点头说。她问及这事时大小姐放下手中笔笑看她一眼,便让水仙拿了来。水仙找了一会,说是许多东西不是她整理,她一时记不得放哪里了。 她当时心里还真打起了鼓,心中起了狐疑。但是次日水仙就找到东西。大小姐笑着要给她。她脸上不由得火辣辣的。连忙推说不要。 章杏听章桃这么说,又看她脸色,就知自己的盘算落了空。那位大小姐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妙,一下子打消了她好不容易才给章桃吹起的疑心。 章杏心里失望。章桃挽着她的手,亲昵说:“姐,大小姐真的对我很好。” “那就好。”章杏心里苦笑说道。 次日章杏与魏闵文就启程往漳河镇了。正值年中,河面上船多人多。章杏一向谨慎,上了船之后,鲜少走出船舱,外面事情一概由魏闵文招呼。 魏闵文在船上倒是结识了好几个朋友,常在一处吃酒说话。有次喝得高了,由着人送回来。章杏听了响动出来,连忙让他们将魏闵文抬到床上。 送来那几人一时不走,章杏不好开赶,又担心魏闵文,只得给他们一人奉了一杯茶水,自顾照料魏闵文去了。给魏闵文洗好了手脸灌了一碗蜂蜜水进去,魏闵文吐了一回,沉沉睡去。 那几人竟是还没有走。章杏心里起了警觉,又察觉他们在频频打量自己,越发不安,暗地看房里一圈,悄悄将针线篓子里的剪刀摸到了自己袖子里。 那几人中有个瘦长个儿穿着不俗,约莫十八九岁的公子站了起来,微笑说道:“魏兄弟既是歇下,那咱们就走吧。”其余两人跟着他站起身。 章杏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将人送出房门后,就关了门。 她的房间在隔壁,但是魏闵文没有醒,她不敢离开,一直在灯下守着。魏闵文半夜时醒来了一回,人已是清醒了大半,喝过章杏端来的蜂蜜水后,就催她自去睡去。 章杏回了自己房里,一觉睡到了天亮。魏闵文过来与她说昨日吃酒的事情。章杏想起昨夜那几个少年的行径,说道:“大哥,虽然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但是这朋友也得分亲疏,不知根底的还是不要轻易相信的好,毕竟咱们现在在船上,凡是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魏闵文听进了章杏的话,虽是也与船上结识那几个说话,但再没有在一处喝酒了。 章杏放下心来。船到漳河镇,傅舅爷带着伙计胡春来已是等在码头上了。章杏在镇上住了一晚后,就回了魏家庄。 又有媒婆上魏家说亲了,叶荷香听说是在通县管着好几家铺面的掌柜,年岁也相当,家境也丰实,立时眉开眼笑一口应下。但是晚间她将这事告知魏云海。 魏云海却摇了摇头,说道:“太远了,杏儿真说过去,日后要是受了什么委屈,怕是找不到撑腰的。” 叶荷香连忙说:“大哥,哪里远了?通县距离咱们镇上也就一天可以到了。再说傅舅爷家米铺不是已经在盂县开分铺子了吗?闵文湘莲日后肯定是要到盂县去的,这通县距离盂县只需半天就可以到了,杏儿有什么事还愁找不到撑腰的?” “你还是瞅着空打听打听人,媒婆嘴里的话不能当真。”魏云海还是不肯点头。 叶荷香没办法了,只得找媒婆问明那家人的情况,托几个相熟人帮忙打听情况。叶荷香相熟的人大抵与她差不多,通县又是那么远的地,那几人只听叶荷香说了人家的家事,就直赞叶荷香有福气,哪里能真正帮忙打听到什么? 这事还是傅舅爷帮了忙,让傅舅娘亲自去了一趟通县,回来告诉魏云海,媒婆说得情况基本属实,那胡公子确实是年少有为,管着好几个铺面。但是他却不是真正掌柜,他只是管事,淮阳王府在通县商铺的大管事。 章杏骇了一跳,二话没说就摇头拒绝了。她不点头,魏云海自是也不同意。叶荷香虽是占了亲娘的份,但不敢拧着魏云海贸然定下章杏的亲事。 何家那门亲事就是前车之鉴啊,叶大舅出马了,都能碰一鼻子灰,她更是不敢了。 这门亲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章杏自此也开始为自己的日后担忧了,她有时候真觉得这淮阳王府怎地像是阴魂不散呢?先是顾惜朝,又是那顾大小姐,现下又是这么一个管事千里迢迢来求亲。 她只要不是傻子,都会觉得其中古怪。 章杏心中暗生不安。 天气越发热了,傅湘莲月份大了,逢了热署,不思饮食。章杏将家里腌制的梅子,和去冬晾晒的干菜各带了些,带去漳河镇。 傅舅爷与魏闵文都去了盂县新铺子,这边只有傅舅娘并伙计胡春来撑着。傅舅娘照应不过来,便求了章杏多留几天。 章杏在漳河镇住了近半月,天天在傅家米铺出入,因是她会算账记数,而傅舅娘对这块正是头疼,胡春来又不识字。傅舅娘干脆将管账这事暂时交给了她。 傅舅爷归家了,魏闵文还留在盂县,章杏要回魏家庄了。依旧是坐着郑伯的马车。 太阳西落,纵横阡陌皆镀上了一层昏红。因是天气炎热,往来镇上的人少了许多。马车上除了章杏,还有两个别村的妇人。章杏因是不认识,便也没有理会,上了马车,自顾看一会车外景致,便歪斜靠着车厢昏沉打盹。 不知到了哪里,马车突然停下来,章杏的头猛地撞到车厢上,顿时一阵闷痛。 马车里说话的两个妇人也都撞成了一堆去,哎呀哎呀叫唤,相互搀扶起来。 章杏摸着自己头,将车帘子掀开来。 马车这会正停在玉米地里,两边皆是半人高的玉米地。章杏从窗子一时看不到前后,正要出声问郑伯,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了郑伯的说话声。 “几,几位是,是要坐坐车吗?” 他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男子肆意笑声。 章杏听得这笑声不对劲,连忙爬到前面,透过车缝看出去。 马车的前面正拦着四五匹马,马上人皆是黑衣黑裤黑面罩,手中拿着明晃晃大刀。 章杏心中一惊。 “老头,你看咱们像坐你这马车的人吗?”黑衣人中有个笑着说道。 其余几个哄堂大笑。 郑伯正坐在章杏前面。章杏能看见他正在索索发抖。 马车里另两个妇人见章杏爬前面看,有个也跟着凑过来看。看了一眼,这妇人就惊叫一声,缩成了一团去。 另个不知状况,拉着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那妇人手指了车外,哆哆嗦嗦说道:“土,土匪,有土匪……” “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土匪?”不知状况那个一边说着,一边一把将章杏扒到旁边,凑过去一看,也尖叫了一声。 章杏暗道一声不好,恨不得捂上她们的嘴巴。 她虽是看不到外面,却也能听见外面人的说话。 “大哥,这车里还有女人呢。” 说话这人声音很大,马车里的人都听见了。那两个缩成一团的妇人更是吓得哭叫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 “老头,若是想要活命,就留下钱物,滚一边去。” 章杏听得外面说话,心中也急。环顾车内一周,不足十尺见方地方,两边摆着容人坐着长条板凳。她坐一边,手中只一个包袱,包袱也就几件换洗衣裳并这回卖花样子的几吊钱。 对面坐的两个妇人已是吓得拥挤成一团,一个手抓布袋,另个手边放着菜篮子。她粗看一眼,就知她们手中与她一样无个防身的什物。 这马车除了她们三人随身所带,再去他物了。 马车外面郑伯已是哆哆嗦嗦准备下车了,章杏一时之间想不到别法,眼落在微晃动的马车后帘——这帘子虽是厚实,但挂了许久,大洞小洞已是有了一堆。密密麻麻洞眼里可以看见后面只堵着两匹马。 她一手抓了包袱,猛地掀了后车帘子,提着裙摆就跳下了马车,往玉米地里撒腿跑去。 前后挡道的黑衣人万没有想到马车里的人竟是会在眼皮底子跳下马车逃走,微一愣后,有个喊道:“快,快,快追,莫要让她跑了。” 七八月时节,正是玉米枝干最茂盛时候,人能进,但马不行。黑衣人赶马下地打了转之后,就纷纷弃了马,往玉米地里追去。 章杏素来能跑,就黑衣人勒马打转功夫,便将他们丢下了老远。 只天越近黄昏,便越是黑得快,她猛跑了一会,周遭已是黑蒙蒙一片了,放眼看去,皆是比她人还要的玉米。晚风吹过,一阵沙沙声响。 章杏急喘几口粗气,她常走这乡路,知道这片玉米地也算不得很大。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出了这片玉米地,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水稻田。 在平地里,两条腿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 看来她的生机还只有在这片玉米地。 偏生这片地算不得大,天虽是渐黑下,但月甚好,人影跑过,只要不是太远,依旧能看得清楚。 章杏抓头想了这一会,后面追击的人声又近了些。她心中不由骂一句。再往前跑,不出半百步,这片玉米地就要到头了。她只得打了个转,往一边跑去。 她曾在深山老林里独自活过数月,早练得听声辨位的本事,凭借对地形熟悉,在玉米地里东窜西窜,引了一个黑衣人落了单。 瞅着天上了月,将几根玉米捆成一团,脱了自己外衫披挂在上头。自己在一边躲藏着,待到追击她那个激动万分从身旁进过时,一石头敲在了他后脑勺上面。 撂倒了一个,她抹了一把头上汗水,又怕这人再醒来,蹲下又补了一石头。这才扯了他脸上罩的黑巾。不知是月夜缘故,还是她跑昏了头,她觉得这黑衣人竟是有几分面熟。 只她记人不行,实在想不起有在哪里见过。 这境地也容不得她老琢磨了。她三下五除二剥了这人的衣裳,披套在自己身上,又拿起黑衣人的刀——刀略有些沉,但还拿得起。 黑面巾也如他们一般遮住了嘴脸。 这套行头,她穿在自己身上有些偏大,但是这般夜里,她只要不太张扬,应是没有有那闲工夫注意这个。 有了刀,她胆气也壮了许多。主动往玉米地边上走去,只走了一会,就遭遇到了两个追她的人,对方自是没有对她设防,她乘其不备,一刀砍伤了一个,另一个当时愣住,但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得手之后,也不敢恋战,撒腿就跑。将另一个引到挂着自己衣裳那处,猫着腰蹲在暗处,待追来黑衣人过时,一脚绊倒他,而后迅速扑上去,一石头敲在他后脑勺上。 再次夺刀杀人。 她依旧扯下这黑衣人脸上黑巾,是张陌生的脸。 章杏莫名舒了一口气。方才那个许是她的错觉。她想着刀伤那人倒地时分明还在呻吟,应是还有气没死。她急忙往那处去。 还没有走近,她就听见说话声,她于是放慢了脚步,悄悄过去。 月清朗无比,玉米地里枝影稀疏。倒地那人旁边蹲着两人,皆着了常服,却是在与她伤的黑衣人在说话。 “掌,掌柜的,救,救救我……” “曾金,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三儿他们几个?”月亮照在说话这人脸面上。章杏又是一愣——这人也瞧着面熟。 “不,不知道,那,那人与咱们一般,一般装束,看不到脸面,三,三儿已是去追了……” “掌柜的,这人会是谁?”蹲着那人又抬头问道。 始终背对章杏那人站起身来,一身白衣飘飘,手持折扇,轻敲了下掌心,道:“事情有变,你将曾金带出去,让元宝他们几个赶紧过来。” 蹲身那人将地上黑衣人搀扶起来,往玉米地外走去。待他们走不见身影。背对章杏的白衣人这才转了身来。通亮月光照在他瘦长身上,这人通身皆白,仅腰间玉带是紫金色。颜面端正,发髻以青玉束着,手持一柄折扇。夏夜微风轻吹衣衫动,分明是个貌不惊人的一般人才,却平添了几分风流倜傥。 叫章杏一下看愣了去。 ——这人,不就是上回她与魏闵文从淮阳坐船回漳河时,在船上结识那位胡公子吗? 竟是他。 章杏顿觉有些昏头转向了,她与这人不过是在船上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竟是惹出了今日这祸事。 为什么? 她与他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他这般算计她,到底是为什么? 马车被拦下时,她就觉得奇怪了,漳河不过是个平原小镇,至那年水患出过一次土匪事后,就再没有听说有什么土匪之类事件了。 这伙挡道的土匪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土匪不是都应该啸众于山林之中吗?怎地跑这里来了?既是有土匪出没,她周围怎么近来无一个人说这事呢? 当时她只觉得有些诡异,并没有往深里想,现在看来,这一切分明就是这姓胡的刻意安排的。 安排人拦道打劫,他又穿得这么光鲜,是来做什么?对了,他那日在船上不就是频频打量她吗?怎么?看上她了?从魏闵文身上着手不成,特来演一出英雄救美? 她竟是不知自己居然有这么勾人。 章杏心里翻滚着一股烦闷,冷森森看着背负双手在月下打转的白衣少年公子,扯下自己面上黑巾,脱了身上黑衣,又将头发扯乱些,舒了一口郁结之气,而后后退几步,一下子扑到在地上,惊呼一声,跌跌撞撞爬起来,朝着那姓胡的所站位置奔去。 那姓胡公子早就听到了章杏的惊呼,正心里有些惊惧,伸长了脖子张望,待见到跑过来的分明是个女人时,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去。 章杏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抬头见了他的脸面,娇俏脸上立时绽出惊喜,小手抓了他的衣襟,水汪汪大眼楚楚望着他,叫道:“求公子救我一命。”说完,身子软绵绵往下滑去 这姓胡的早就相中了章杏美色,只以前在船上,章杏闭门不出,便是好容易得了说话的机会,她也是副明客气,暗拒人三尺之态。章杏这边刻意楚楚怜人相求,这姓胡的自是心魂相授,先前的惊惧烟消云散了。 他顺势一把搂住章杏,柔声问道:“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章杏摸到地上的刀,一下子转头架在他脖子上,冷森笑着说道:“胡公子,别来无恙啊。” 这姓胡的万没有想到形势会这般演变,顿时脸色惊变,问道:“你,你这是为何?” “为何?”章杏一笑,说,“这就要问问胡公子呢,我记得胡公子与我大哥曾称兄道弟,亲热得不得了,怎么没几日就要这般害我?” 姓胡看了看脖子上的刀,又往玉米地边上看去,一边在心里琢磨自己人什么时候到,一边陪着笑说道:“哪,哪个害你呢?我,我不过是恰好经过这里,看见道上的马车,便进了这地看看,哪知道刚好听见了姑娘的呼救。你,你是章姑娘吧,你眼神真是不错,我正是是你大哥的好友……” 章杏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打得何种算盘,当下就揪着他衣襟,往别处扯,一边喝道:“你少废话,老实点。” 姓胡的还想胡扯拖延,章杏手中的刀可是锋利的很,一下子划伤了他脖子,这姓胡呼痛一声,手要往自己脖子上捂住。 “你若是再不老实,我就杀了你。”章杏冷森说道。揪着姓胡到继续往深处走。 这姓胡的还存侥幸,直至相继看见了地上不动的两个尸体后,再不敢乱说乱动了。 章杏指着地上不知死人的对姓胡的说道:“把他腰带扯下来。” 姓胡的一愣。 “快点。”章杏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往里送几分。 姓胡又叫一声,只得老实蹲下,伸手去扯地上人的腰带。扯下了,拿起递给章杏时候,看见她娇俏稚嫩的脸,心胆又肥了起来,趁着章杏伸手接过时,一头撞向章杏。 章杏到底是个女儿家,一下子就被撞翻在地上,压倒了一片玉米杆,手中的刀也落在了地上。那姓胡马上站起来,扑向章杏。 章杏虽是倒地,反应却是极快,见他过来,抬起一脚猛地踢向他的胯下。(未完待续。) 第一二八章 章杏跌跌撞撞站起身,捡起地上刀,正欲待一刀刺进,至半空时,终是颓废放下。这人终究不是真正土匪,他若命丧她手,凭她家这般弱势,只怕是后患无穷。 可若就此放过,她今日也就别想脱身了。 章杏心潮澎湃,欲待就此放过,到底心中恨意难平。听着人声灯火越近响动,终是一刀砍在那姓胡的肩背上。 那姓胡的惊天动地一声惨叫,仰面倒在地上。 “在这边!在这边!”不远处灯火人声人声往这地蜂拥过来。章杏踢了那姓胡的一脚,见他不动。这才丢了手中刀,跑过去取了披挂在玉米杆上自己的衣裳,没头没脑一阵乱窜。 清冷月在玉米地中时隐时现,周遭悉悉索索声响,犹如催命亡灵。她只闷头往前里窜,直至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方才停下脚步。 玉米地已是到了头。 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水稻地,月朗朗星疏,一地苍翠铺满,前路再无遮挡了。 她这才听见自己欲蹦出胸腔的心跳,腿脚也微微打着颤,身上犹如水洗过。 回身看,玉米地黑压压无声。那边人显是没有追过来了。 她觉得浑身力气一下子像是被抽了去,再无力迈动双腿了,于是一屁股坐在田埂上,重重喘气。 明月当头照着,夏夜的微凉渐平复了她心头烦乱。她这才能较清晰理清方才思绪。 懊悔于是又上了心头。她方才怎会存放姓胡那人一马的念头?那般境地,她杀别人都是毫不犹豫,怎地轮到那姓胡的就手软了呢? 她杀别个时,因是以为是土匪,方才下手毫不犹豫。可那姓胡虽不是土匪,但却看了她的脸。 他若是活下来,那哪里还会有她的活路? 她后来虽是下手,但是肩背之上又非要害之处,只要诊治得当,决不至于要了性命去。 果然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犹豫不决的下场就是将自己以及亲人推入火炕的下场。 章杏懊恼一拍自己脑袋,为怕后来的报复终是战胜了些微的侥幸。她重新站起来,再回玉米地中,来到她伤那几人的原地。却是哪里还有人? 她寻一圈,倒是从地上捡起一个木牌来,对着月光一看。那上头的“淮阳”二字一下子刺痛她的眼睛。她觉得浑身血液一下涌上了头,心头压抑的厌烦澎湃翻滚出来,良久都平复不下来。 她抓着那木牌,在玉米地里转了一圈,后又看见了一柄刀,也不知是不是她杀人那把。她也一并捡起。出去后,道上空空无几,惟有地上的车轮痕迹显示这里曾停过郑伯的马车。 两边玉米地寂静无声,清冷月下,两头大道皆茫然无边,这天地仿佛只有她一人。她一时有些茫然,一鼓作气的恨到这地渐冷静下来。她便是追到了人,杀了那姓胡的,淮阳王府难道会就此作罢?况她不过一人,对方有人有马有刀,无论各方面,都胜她良久,她这番追过去,十有八九是去送死。 章杏颓废又坐于地上,良久了,身上渐觉得冷,她这才起身,提着刀往家方向走一段路,方才察觉手握的东西,便又跑进了玉米地里,挖了个坑将刀埋进了土里。 她一人踏着月色往魏家庄去,半路上时,就看见了灯火。是郑伯领着魏云海以及魏家庄一众十几个青壮举着火把赶过来了。 她眼尖,老远就看见了居中魏云海焦急的脸,连忙将头发扒顺些,又扯了扯身上衣衫。 “云海,那不就是你们家杏儿吗?”魏宝宏首先发现了章杏,叫了起来。 魏云海疾跑过来,抓着章杏的手微微发着抖,“杏儿,你没事吧?” 章杏鼻头一酸,眼泪落下来,悲愤茫然在此刻皆散去,奔波这么许久,她其实早就体力不支,只一直强撑。而这回却是知自己无需再撑了。疲乏一下子涌上来,她只摇了摇头,还没有开口说话,就一头倒下。 魏云海一把扶住了她。其余人七嘴八舌说开了。村正拿了主意,郑伯领着其余人继续往玉米地那儿抓土匪去,魏云海则抱着章杏回了魏家庄。 章杏醒来时候,已是次日大天亮了。 叶荷香给她端了一晚粥后,就开始怨天尤人了。他们遭遇土匪这次,魏家庄以及魏家庄附近几个村都传遍了,大清早村里妇人就对着他家指指点点。魏家庄村正已是派人将出现土匪这事上报到镇上去了。 叶荷香埋怨了一箩筐,尤不解恨,一巴掌拍在章杏肩上,哭丧说道:“你这个死丫头,要回来,怎地不早些回?偏逢天快黑上路。这下好了,这下全完了,我怎地就这么命苦了?辛辛苦苦养了两个丫头,一天福都没有享到,一个不认我,一个又出了这事。这以后该怎么办?” 魏云海在院子里转圈,听了叶荷香哭腔,皱着眉头大声叫道:“杏儿她娘,孩子才醒,你就不能消停些吗?” 叶荷香这才停了声,但心中实在憋屈。她原以为小女儿章桃不认她,她还有大女儿嘛。章杏又生得好,十一二岁就不断有人打听要说亲。虽是经历何家说亲一事,名声上有些掉份,但是这一两年还是有不少人家明里暗里打听想要结亲。前不久,还有个通县的想要求娶呢。 章杏虽是拒绝,她当时也气得骂了她一顿,但是心里也得意。她叶荷香的女儿这美名都传到别县,以后说不定有更好的上门求亲了。反正大女儿年岁也不大,再等个一两年也没关系。 孩子大舅都请了全塘镇有名的半仙掐过章杏的八字,说是她只要过了十岁那次大劫。日后就有想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女儿命好,她日后定能嫁个好人家。她这个做娘只管等着享福就行了。 可是现在呢,出了土匪这么一事,大女儿这名声算是彻底完了,日后休想再说个好人家了。 叶荷香这么些年的希望就这么落了空,她如何不怨不气? 魏云海听不得她埋怨章杏,叶荷香不好大声,只得改行动,想一回,气一回,怨一回,就忍不住狠狠揪一下子章杏。 章杏是有些饿了,也知道叶荷香心里有气,倒也没有闪躲,见她居然揪上了瘾,便将碗重重一放,叫道:“娘。” 叶荷香吓一跳,仔细看章杏脸色一番,又气上头来,正要再次下手。章杏一下子打开了,冷脸说道:“娘,你要再动手,我就将你找大舅借钱的事情告诉伯伯了。” 叶荷香上次去淮阳,原来是叶大舅自掏的钱,因为她后来从章杏这里得了一根簪子,激动之下就许下来回全程她来全包的诺言。那根簪子她很喜欢,舍不得出手,便琢磨着从魏云海那边一点一点抠钱积攒已还叶大舅。 若是魏云海知道了这遭,别的不说,叶荷香讨几天冷脸决计是少不了的。 叶荷香还要从魏云海手中抠钱,自是不会让章杏将这事捅出去。 她斜着眼睛盯着章杏,咬着牙齿说道:“死丫头。” 章杏将空碗推给她,叶荷香只得拿过了,摔着帘子出了门。 章杏坐着看一会窗外的蓝天白云,舒一口气,复又到头睡下。 又睡一遭起来,天已是重黑了,章杏觉得自己心境已是完全平复下来,便起了身。一出门,她就发现章金宝坐在屋檐下,拖着腮看着远方的天。 章金宝听的门开声响,立时跳起来,跑过去紧紧牵住章杏的手,小心翼翼看着章杏脸色,道:“大姐,今天刘先生给我们讲了策问。” 章杏心里温暖。章金宝只初上私塾时,她问过先生讲学的内容。这都好几年都没跟她说先生讲学的事情了,今日重说,不过是为了怕她郁结在心。 “哦,是吗?讲的是何种论题?”章杏顺着问道。 两人边说边进到厨房里。叶荷香在下厨,魏云海在灶头添柴。叶荷香瞟了章杏章金宝,脸色就冷了下来。魏云海则站起身,微笑说:“杏儿起来了,饭菜马上就好了。”又让叶荷香打水给章杏洗手脸。 章杏洗了手脸,正要上桌吃饭。魏闵文与傅湘莲赶着马车回来了。 章杏看着傅湘莲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下马车,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搀扶。谁知傅湘莲却抓住她的手,自个先流起泪来。魏闵文也心事重重看着她。 倒是弄得章杏觉得自己这番淡定很不应景了,只得干干说:“我,我没事。” 魏云海有些看不过去,对魏闵文说道:“闵文,扶湘莲进来吧。” 魏闵文于是与章杏一左一右搀着傅湘莲进了屋。魏云海让叶荷香赶紧添碗筷。傅湘莲坐下了,还是不松开章杏的手。想着章杏遭遇了这事,这会的平静定是强装的。她心里越加难过,泪眼婆娑看着章杏。 叶荷香看傅湘莲那样子,更是一肚子气。心道,要论不好受,谁有我这个做娘的难受?好不容易将这个养这么大,正要准备享福时,却遇了这事。如不是给你们送东西,她会遇到这事吗?要论这事根源,这老大夫妻俩就是根源。(未完待续。) 第一二九章 魏云海看不惯娘们的哭哭啼啼,拿起筷子,道:“好了,好了,都吃罢,都吃罢。” 不知是叶荷香手艺不好,还是章杏这事导致大家都没有心情吃饭。一顿饭大家都吃了几口,便陆续停了筷子。 魏闵文看傅湘莲一眼,傅湘莲就拉起了章杏的手。章杏只得带着她到自己房里说话。章金宝丢了筷子要跟过去。魏闵文说道:“金宝,你开年不是要下场吗?去自己屋里温书去。” 章金宝虽是不想去,但是魏云海也不看他。叶荷香更是直接过来拉人。他只得到自己屋里去。 厨房饭桌上就只剩下了魏云海与魏闵文。这两人都是不喜说话的。沉默一阵,还是魏云海开了腔,道:“你妹妹这事你与湘莲两个是怎么看的?” 魏闵文是大清早就得知有土匪的时候,过后一打听,才知是章杏他们遇到了这事。傅舅爷傅舅娘皆是不相信,傅舅爷还亲自找上了里正,才知是真的。 傅舅娘脸色都变了,道:“这丫头怎地会遇到这事的?这该如何是好?” 虽是小地方,没有那么多讲究,但是未出嫁姑娘遇到土匪,不管有没有受到欺负,这名声都算是彻底完了。 傅舅爷沉默一阵,说道:“闵文,你妹子若不是为了湘莲,是不会遇到这事的。你与湘莲赶紧回去一趟,看看家里情况,多劝慰劝慰你妹子,等过些天,咱们盂县那边铺子开张,你妹子若是愿意,你就带她到盂县去。” 傅舅娘也点了点头,“这边镇上也不能呆,盂县到底人多些,还是让孩子去那边吧。” 魏闵文虽是爷们,也没有傅舅爷这般历事多,但也知道出了这事,章杏在魏家庄肯定呆的不会好受。盂县那边铺子已是忙得差不多了,就等这边好货运到那边就开张了。 那边还有个宅子,是傅舅爷给他们夫妻备下的。傅湘莲产期就这个月,最起码半年之内是不会到盂县去的。他们原打算由傅舅爷看着盂县那边铺子,这边就由他守着,一边还可以等着孩子出世。 现在出了这一事,傅舅爷的意思他往盂县去,顺便照应章杏,这边就由傅舅爷来看着了。 魏闵文虽是想守着孩子出世,但是更担心章杏。他想起章杏要他帮忙在镇上找铺面宅子的事情——漳河镇太小,又出这事。还不如在盂县给章杏张罗这事。他原想将这事说出,与傅舅爷商议商议,毕竟傅舅爷走南闯北多年,人面经验比之他只多不少,有他帮忙把关,岂不更好? 但是这毕竟是章杏托付给他的事情,他还没有理会过章杏,这事就不好跟傅舅爷说了。 魏闵文忍着没有,自去备马车准备回魏家庄,傅舅娘就去房里跟傅湘莲说了章杏遇到土匪的事情。傅湘莲吓得一样变了脸色,立时就要回魏家庄看章杏去。傅舅娘又跟她说了傅舅爷与魏闵文商定的结果。 傅湘莲二话没说,红着眼圈就点头答应。 现下,魏闵文听了魏云海问话,回答说道:“若是杏儿愿意,过几日,我就带她到盂县去。我们那边铺子已是忙妥了,过几日就开张。” 魏云海点了点头,“这样也行。就怕杏儿不肯跟你们去,你让湘莲多劝劝她。你自己在盂县也留个心,若是那边有合适宅子,就回来说一声。”盂县那边的宅子毕竟是傅舅爷给魏闵文两口子备下的,章杏住久了,总是不好。还是自己拿钱出来,买个宅子给孩子住的好。 “这倒不用。”魏闵文说道,“那边宅子虽是不大,但还住得下两三个人,杏儿只要愿意,只管住下去。”家里积蓄去年年岁都用得差不多了,今年都还没有到手,哪里还有钱在县里买宅子? 魏云海摇了摇头,“让你留心些,你就留心些。家里事情不需你们操心。”他说罢,就站起身出了厨房。 魏闵文一个人又独坐一会,这才出去。章杏房里的灯还亮着,傅湘莲说话声时不时传来,他便在院子打转。 章杏房里。 章杏劝慰良久,才使得傅湘莲止住了哭。章杏拿帕子给傅湘莲擦了眼泪,微笑说道:“都快做娘了,怎地还动不动就流眼泪?” 傅湘莲拖着章杏的手,又上上下下看她。章杏噗嗤一笑,道:“我真没事。你知道我跑得快,连兔子都跑不过我,那些土匪就更不要说了。” 傅湘莲红着眼圈,她这会已是相信章杏所说了,若章杏真受了欺负,这会便是再做强,只怕也笑不出声来。只是这事外面人可不管真假,传得多难听都有。章杏这一生算是毁这事上了。 若不是她厌暑,章杏为她张罗,又怎么会出这事? 傅湘莲想了想,又难过愧疚起来,拖着章杏的手,哽咽说:“都是我不好……” “真得不能再流泪,眼泪流多了,对孩子不好。”章杏又赶紧劝慰。 傅湘莲用手背去了眼泪,说:“杏儿,我跟你大哥说好,你跟他去盂县,行不行?” “盂县?”章杏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想去盂县。” 盂县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别说她在那里看见过那神秘的朱爷,便是冲着顾惜朝常出入那里,她就不想到那里去。 “杏儿,你听我说。”傅湘莲急切说道,“你,你出了这事,虽是你没事,但是外面那些人可不管这些,在咱们这小地,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盂县虽然也算不得大地方,但是好在比咱们这里大,又远些,你又个不喜凑热闹的人。你在那里绝对比这里好。” 章杏还是微笑摇了摇头。她心里也知道出了这事,她的名声算是完了,日后出门绝对会受尽非议指点。 不过她已是想过这些了。她名声完了,嫁不了好人家,那就不嫁呗。 刚好趁了她的心。 待将章桃章金宝都引上了岸,她就算了了一桩心愿。那时手中若是有了积蓄,那就再换个地儿过日子去。 傅湘莲劝说许久未果,也疲乏了。章杏劝说她回自己屋里睡觉去。傅湘莲却是摇头,非要跟她睡她屋里。 章杏拗不过她,只得去跟魏闵文说。她一开门,方知魏闵文就在院子打转。她便跟魏闵文说了傅湘莲不肯离开的事。魏闵文点了点头,自去安置。 章杏不肯去盂县,傅湘莲干脆就留了下来。傅家有盂县和漳河镇两处铺子,傅舅爷一个人肯定照应不过来,魏闵文在家里住了两晚就回镇上了。 漳河镇有土匪出没,一时间附近村镇谣言纷起,有说是河源刘成舟人马流窜至此,有说这几年光景不好,税赋越重,穷苦人过不下去了,这才做土匪打劫的。 这事又不是新鲜事儿,远不说西北东北那边占山为王的土匪多如牛毛,就说近处的和州府与通县交界的青蒙山上就有一窝土匪,官兵进山剿匪数次都未果。 不过这些土匪一般都聚众在山林之中,出现在平原地带,还是稀少的,最起码漳河镇全塘镇这一带出现土匪拦路打劫还是头一回。一时间魏家庄以及附近几村都闹得人心惶惶,来往镇上的人少了许多。 章杏则完全沉寂下来,她心知不管那姓胡的死没有死,那淮阳王府肯定会有后招,只她不知他们会如何出。 人人皆知是土匪事件,淮阳王府便是在这地再势大,也不敢承认土匪就是他们,他们的报复十有八九不会正大光明的来。 她安静等待那一刻,但是她等了好几日,除了越加疯传的流言蜚语外,她并没有等到淮阳王府的其他后招,反是等到远在安阳修筑皇都的魏闵武的消息。 消息是漳河镇刘里正亲自带人传到的。 魏闵武与几个劳工在七月二十四日那晚杀了四个监工,逃出了安阳。 魏家人听了这个消息,都震惊了。傅湘莲这些天为着章杏的事情原就有些劳心劳力,这下更是催动生产发作。 魏家一下乱了套,因是傅湘莲的产期还有十几天,为她生产而准备的东西多是放在了镇上,家里备置不全。而傅湘莲又是破水在先。章杏叶荷香虽是知道一些生产事情,但是仍是有些慌乱。 章杏让魏云海连忙去请村里的接生婆过来。自己则与叶荷香忙着烧水备东西。 那前来告知消息的刘里正自是无人理会了,冷着脸色,甩了袖子出了魏家的大门。 村里接生婆请来了,魏云海虽是有心要往镇上传消息,但是章金宝还在私塾未回,家里眼下只他一个男丁,他又惧有事走不开,只得在院子里转圈圈。 接生婆进了产房,见已经破了水,脸色当下便有些不好看,又摸了摸肚子,惊道:“不好,这娃的屁股在下头,恐是不好出来。” 叶荷香一听就咋呼道:“完啦,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 “闭嘴。”章杏忍不住吼了叶荷香一嗓子,将拢着袖子畏畏缩缩的接生婆揪过来,说:“不是有转胎位这一说法吗?她虽是破水在先,但是并没有出多少,你试一试能不能将胎位转过来。” 那接生婆还欲待辩说,但是触及章杏有些凶狠的脸色,终是点头,道:“你们虽是先垫高屁股,破水很少,但是能不能转过来,我可不敢保证的。”(未完待续。) 第一三零章 逃逸 章杏只求那接生婆一试,立时就推着她上前。两人开始运作。傅湘莲痛得死去活来,章杏也顾不得旁边另有他人在,教她顺着阵痛运气。 临产前转动胎位,原就是件困难的事情,更别说傅湘莲已是破水在先。章杏三人忙碌许久,仍是不见成效。傅湘莲浑身上下犹如水洗过似的,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昏了一道醒过来,抓了章杏的手,说道:“杏,杏儿,你,你要救我的孩子……” 章杏也浑身是汗,握紧了傅湘莲的手,说道:“你放心,只要你无事,孩子就一定会无事。”她心知傅湘莲已是生了放弃念头,让她在大人与孩子之间选择孩子。且不说这决定她不能做,便是能做,她仍是会将大人摆在前头。 她也不等傅湘莲再求,松开了她的手,开门出去,对等在外面的魏云海说道:“伯伯,你快去隔壁村的胡郎中那里,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人参,若是有,无论多少钱,都先拿下来。” 魏云海连忙点头,跑到房里抱了钱罐子就出了门。 人参买到了,虽是算不得好货,于这当下却也能救急。章杏连忙让傅湘莲含到舌下。 章金宝下了学。魏云海已是知道生产不顺,傅舅爷只有傅湘莲一个闺女,魏闵文又不在家。这当景无论如何得将消息传到镇上去。以往村里老幼妇孺上镇上,多是坐着郑伯马车来回。前不久出了土匪一事,郑伯的马车被土匪抢去了。现下里村里人来往镇上就只得自己走去。 章金宝只有八九岁,这天快黑了,让他跑镇上,总是不好。魏云海思虑一阵,决定还是自己去。他跟章金宝说了一声。章金宝却将书袋一丢,就一溜烟跑出门,边跑还边喊道:“伯伯,我知道傅舅爷的家,我去镇上找他去了。” 魏云海一把没有抓住,喊了几声章金宝又不应,他又忧心这边,迟疑的片刻,章金宝已是跑得没影。 隔壁贺大婶子听闻傅湘莲生产,也过来帮忙了。约莫戌时,胎位总算是转过来了。傅家的马车赶到魏家的时候,孩子的啼哭声正好响起。 傅舅爷险些跌倒,还是章金宝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贺大婶子笑呵呵出来报喜,傅湘莲生得是个儿子,母子平安。 魏云海当下就喜昏了头,只顾着呵呵憨笑了。还是傅舅爷醒觉,看他一眼,说道:“闵文他爹,喜封呢?” 魏云海一愣,他方才将家里的钱罐子都抱出换人参了,喜封这事还真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了。傅舅爷看魏云海脸色就知道他没有准备,不过他今儿是真高兴,并没有说教魏云海,而是让傅舅娘将准备好的喜封拿出来,递给了贺大婶子,道尽了感激话。 孩子虽然出世,但是男人们还不得进产房里,只傅舅娘一个人与贺大婶子进去了。 傅舅娘进去时候,傅湘莲昏睡过去了,章杏和接生婆正在收拾,孩子睡在另一边,由叶荷香与贺大婶子清洗穿衣。 傅舅娘见傅湘莲昏睡不醒,吓了一跳。接生婆边忙边说了生产经过。 有了傅舅娘帮忙,后续事情清理很快,期间傅湘莲还醒过一次,与傅舅娘说了两句话。 孩子虽是还没有足月,但却不轻,也没有章杏忧心的那些表面上缺陷。章杏放下一半心来。 孩子出生的喜悦只有短暂一会,傅舅爷傅舅娘魏闵文知道傅湘莲早产缘由。 傅舅爷一向将两个外甥看得重,魏闵武当时要去安阳服徭役时,傅舅爷心里就不曾好受过。虽是十分不舍得,但是魏家必须得出一个人,而魏闵武去确实要比其他两个合适。 可他那外甥去年才十六岁啊。 眼下居然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杀监工逃逸,生死不知。这是谋逆死罪啊!这孩子怎地会走上这条道的?平时虽是顽劣些,但遇到正事,却是从来不含糊的,怎地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傅舅爷想得心都跟着揪痛起来。偏生安阳又在千里之外,他便是要找缘由,要找人帮忙都不得。 魏闵文心里更是不好受。他与魏闵武兄弟两个打小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一对。论理,在这家里,他是哥哥,这徭役理应该他去,到最后却是魏闵武去了。现在魏闵武居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了。而他这个做哥哥却好生生坐着,享受着儿子出生的喜悦。 魏云海也一样不好受,先前乍听了这事,傅湘莲惊得当场发作,他连细想都不来不及。现在大孙子已经出世,小儿子的生死就成了悬挂在头顶上的一座重山。 三个大男人端坐屋中皆沉默不语,傅舅娘小声抽泣着跑出去,到产房门口,又唯恐傅湘莲看见,连忙抹了眼泪,这才进去。 傅舅爷捂住胸口站起身,说道:“我去镇上再打听打听这事去。闵文,你赶紧收拾一番,去一趟安阳,看看事情到底回旋余地?咱们只求闵武平安,便是倾家荡产也使得。” 魏云海站起身来,巴巴看着傅舅爷。他已是昏了头,不知要做什么事,便指望傅舅爷也替他指出件事来让他去忙——忙了就不会这么揪心揪肺的想了。 傅舅爷却冷冷看了他一眼,径直出门去。魏云海追几步,喊了一声“闵武舅爷”。傅舅爷总算站住了脚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心中怨魏云海这个当爹的不作为,而他这个做舅舅何曾不是置外甥于这死地的罪人? 他当时若是不点头,这事情何至于此?他当时若是舍得下血本,将家里铺子典卖出去,找个替代的,这事何至于此啊? “你就留在家里,闵武,他没别的地方可去,许是会归家来,家里也需个人张罗。”傅舅爷头也没有回说,说完就在院子喊了傅舅娘出来,跟她说了一声。 魏闵文随便裹了几件换洗衣裳,赶着马车载着傅舅爷往镇上急赶去。 接生婆拿了喜封,笑呵呵走了。产房收拾妥当,有傅舅娘看着傅湘莲与孩子,章杏这才得以出门。一出了门,她便打了个寒颤,再看身上,已是无一处是干的。然而,她实在是没有半点力气了,便就地在屋檐下坐下。 正是一夜最黑时候,天黑漆漆看不到一丝光亮,已是入了秋,深夜里的风已经有了些微寒意。 她身旁两间屋里灯火微弱。傅湘莲还没有醒,傅舅娘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传来。叶荷香正拉着魏云海在唠叨。现在孩子已经出生了,魏闵武的事情也上了她的心头。刘里正撂下的话让她寝食难安。她生怕被这事牵连了进去,这可是谋逆的大罪,一旦被牵连了,那哪里还有活路? 章杏坐在屋檐下没有动,诸事纷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件件样样都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但她心里反而安静下来。黑暗过后就是黎明,她就静坐着,望着东边的天。 重黑渐散,曙光终现。她这才站起身来,回自己屋里换了一身衣,洗了手脸,到厨房忙碌开来。 傅湘莲这日中午才醒,一醒来就拉着傅舅娘的手直流泪,叫唤:“娘,闵武他,该怎么办……”她打小就与魏闵文魏闵武两兄弟一道长大,比之魏闵文,魏闵武与她年岁相当,亲厚又是不同。 傅舅娘心里本来就很难过,但也知道这时节傅湘莲不宜流泪,连忙强撑着劝慰。 章杏端了红糖水鸡蛋来,也跟着劝说:“好了,好了,不能再哭了。再哭,小哥儿就没有奶水了。” “对,对。”傅舅娘连忙附和说,“才生了孩子,是不能紧哭,否则奶水就发不出来了。”说着接过章杏手中鸡蛋喂傅湘莲喝。 傅湘莲吃几口,忍不住又要哭。章杏抱了孩子放她身边,笑着说道:“你便是看在咱们小哥儿份上,也要打起精神将这糖水鸡蛋吃完。” 傅湘莲轻轻触了触儿子小脸。 “你现下将小哥养好了,才是最要紧的。闵武的事情自有舅爷他们去张罗。咱们不能再哭了,哭帮不上他们一点儿忙。”章杏低声说道。 傅湘莲重重点了点头,抹了眼泪,自己端过碗,将余下吃完。 傅舅娘红着眼圈不禁紧了紧章杏的手。 天入秋来,早晚凉,中午依旧酷热,小哥儿身上生了热痱子,夜里睡不安稳,常哭闹不止。魏闵文去了安阳。傅家盂县那边铺子又惹上了官司,傅舅爷又去了盂县。傅舅娘只好回镇上看着镇上铺子。 魏傅两家两头都忙,章杏已是顾不上那些流言蜚语了,该下地就下地。养孩子这事不同她那时候,遇到了问题,她也不理会村里妇人指点脸色,照样向有经验妇人讨教。 每日里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了。好在傅湘莲确实争气,说不哭就不哭了,月子都没有坐满,就出了房门,还接过了厨房的活。 地里又逢收割时候了,魏云海请了左邻右舍帮忙,总算在霜降之前将地里十几亩水稻堆垒在晒谷场上。(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 翻墙 然而天公不作美,稻子才收到晒谷场上,天就暗淡下来,乌云滚滚至北边天而来。魏云海与章杏连忙将稻子收成一堆堆,扯上油布盖上。 隔壁贺大婶子与儿子媳妇也赶紧过来帮忙,事情方才忙定,倾盆大雨就来了,章杏与魏云海赶了末尾,身上都淋湿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章杏连忙烧了热水,洗换了一身。 天黑了,一家人吃了晚食,章杏在傅湘莲房里坐了会,便回自己屋里歇下。雷声阵阵,闪电时不时照亮天地。她总不能成眠。大雨瓢泼夜晚,天地似乎被拘束在笼子里,太闷太潮湿。 她索性起来,开了窗,外间水气带着泥土气息进来。她突然听到“啪”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然而水雾太大,她眯眼看半响,在一阵闪电乍亮起的瞬间,方才看见院子角落里有团黑蒙蒙影子在水雾里直立起来。 章杏吓了一跳。她时刻等着淮阳王府的后招,只不曾想他们会这般阴来。她床下有弓有箭,是找村子东头的铁匠铺打制的,专为应对这次危机准备。 她立时摸出来,瞄准院子里那道人影。但是还是心里总有些不安,最后还是没有射出。 她于是轻手轻脚开了房门,端着弓箭,来到屋檐下,那道人影已经来到了院子中间,正往屋檐下走来。 章杏端了弓箭,喝道:“站住!” 那道人影站住了,转过身来。水雾太大,天又太黑了。章杏看不清这人面目,只看到他停顿一会后,竟是朝着她走过来。 “站住!你若再上前一步,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章杏严声道。 正屋里歇息的魏云海听到了院子里的响动,也起来开门,见到端着弓箭的章杏和院子里站着的人,惊了一跳,往左右看一眼,顺手操起靠墙放置的一把锄头,喝道:“你是谁?” 叶荷香后些醒来,点了灯端出来。 昏黄光亮渐照亮雨夜,大雨瓢泼院子里站着那人一动不动。章杏的手莫名其妙发起抖来,然而到底雨太大了,她仍是不敢确定,迟疑喊道:“……二哥……” 魏云海听了章杏喊叫,伸长了脖子往雨幕里看去。雨幕中那人像但又不尽像他的儿子魏闵武,仍是看不清脸面,身高差不多,但是胖瘦却差了太多。 他那小儿子像他,打小就能吃能睡,无论身形块头比之村里同年男娃都要超出许多。眼前这个比之他的儿子实在是太瘦了。 叶荷香端了灯过来,魏云海于是一把夺过,举高了看去。章杏叫了一声“二哥”已是冲出屋檐下。 魏云海眯着眼睛也看清楚了雨幕中站着那人的脸面,果然是他的儿子魏闵武,立时就将手中的灯塞到愣住的叶荷香手中,也出了屋檐,将院子中站着的章杏和魏闵武都推进来,又返回院子里开了院门左右看一通。 夜正深,四下里除了雨声雷声再听不到其他响动了。 魏云海闩上了院门,这才回到屋里。 章杏已是在厨房忙开了,烧热水,热饭菜,又让扒在门口愣愣看着魏闵武的章金宝去取汗巾与魏闵武换洗衣衫过来。 叶荷香则胆胆颤颤站着门边上。 魏闵武一声不吭坐着,身上衣裳湿哒哒的,又臭又邋遢,早看不出原来样式了。不足一年没见,他已是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了,脸上两边颧骨高高隆起,没有半点血色,尤显得一双眼睛黑大呆滞。 那样子与离家前完全判若两人。 魏云海心里不是滋味,想起那刘里正撂下的话,傅舅爷离开时的再三交代,他喊了一声闵武,正要开口问魏闵武出事的缘由,却被章杏扯住了。 章杏将热好的饭菜端上了桌,递了筷子与魏闵武,柔声喊道:“二哥,吃饭。” 魏闵武先是飞快抬头看她一眼,而后一把抢过章杏手中筷子,飞快往嘴里扒饭。 魏云海看他那样子像是几百年没有吃饱似得,老毛病又犯了,正要开口说叨。又被章杏扯住了。 半锅饭,三盘菜,魏闵武不到半柱香功夫就扒了个精光。 魏云海心中像堵了块大石头似得,再说不出话来。 魏闵武吃完了,吧唧吧唧嘴巴,头一歪,就靠着墙坐在条凳睡去了。 章杏与魏云海合力将魏闵武抬进了房里床上,又打了热水,给他擦洗,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魏闵武身上到处都是伤,有的血肉翻着,可见着骨头,有的化脓许久,细小蛆虫都有了。 章杏忍不住眼泪直流。 魏闵武睡得极沉,鼾声如雷,怎么摆弄都不曾醒。 傅湘莲早听到响动,因是屋里还有个孩子,她便没有起身。但是章杏一直没有过来。她终是忍不住了,也披了件衣裳,提着灯寻到魏闵武的房里。 章杏魏云海将魏闵武浑身上下收拾妥当了,魏闵武深睡不醒,两个人看了魏闵武浑身的伤,对他为何杀监工逃逸已是不想再问什么了。章杏捂住嘴在哭,魏云海则默默看着灯火发愣。叶荷香一贯躲得远远的,还扯着章金宝,也不让他过去。 傅湘莲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先看一眼哭泣的章杏,而后径直走进里间,看到床上躺着不动面目全非的魏闵武,她也跟着哭了起来。 叶荷香也尤在火上煎熬,漳河镇刘里正的话历历在耳。魏闵武建造皇都时杀监工逃逸,是造反谋逆的大罪,但凡有包庇窝藏者,一律同罪重罚。 现在魏闵武归家来,他们隐而不报,可不就是犯了包庇窝藏的大罪吗?一旦被发现,这一屋子人谁也别想活了。 这时候非是等闲时候,她可不要为这事而白白送了性命。便是魏云海要将她赶出家门,她也不要被这事牵连了进去。 叶荷香壮胆开口道:“你,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呀?闵武这事可是要不得的,不能就这么留家里,这一旦被人发现,咱们一家谁都别想活了!这……” 魏云海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将叶荷香吓了一跳,后面的话也不由得吞进了肚子里。她畏畏缩缩又看了魏云海一眼,小声嘟哝道:“我,我又没有说错话,咱们一家人可不能为着闵武一个人将性命全不要了……” 章杏眼见魏云海脸色阴沉,正要发作,连忙抢着过来,拽着叶荷香就往门口。 叶荷香还不肯走,道:“死丫头,你拽我干什么?我还不是为着你们着想……” 章杏咬着牙齿将叶荷香死劲拽出去,推到了她房里,从外面拿了把镰刀插在门环上,也不理会叶荷香的拍门喊叫,对章金宝说道:“金宝,看好门,万莫让娘出来了。” “嗯!”章金宝重重点了点头。 章杏正要出去。 “大姐。”章金宝伸手拉住章杏,看了看魏闵武房里,“二哥哥要不要紧?” 这问题章杏眼下自也是不知答案,但她还是摸了摸章金宝的头,回答:“不要紧。” 魏闵武房里,傅湘莲还在哭,魏云海还在发愣。章杏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伯伯,二哥这事咱们得赶紧拿个主意。” 章杏倒不是被刘里正的话吓到,实是这是个不讲理的世道。 凭着魏闵武现在的样子,就可以知道在安阳那边的劳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这事若是换成了她,她也一样会想尽千方百计逃出去。 但是这件事情确实十分棘手,杀监工逃逸,就算是够不上造反谋逆,大概也差不多了。自古一旦沾在造反二字,那就是条死罪。 魏闵武一旦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就算魏傅两家倾力去保,只怕也只能得陪葬的份。 魏云海被叶荷香的话激得怒火上来,见章杏这般问他,以为她也是惧怕了,脸色更是阴沉,皱着眉头毫不客气说道:“拿什么主意?你们若是害怕了,只管各自回去就是,我魏家的大门敞着,要走尽管走。” 章杏也知道魏云海在气头上,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仍是低声说道:“伯伯,您先别气,且听我将话说完。” 魏云海语气略缓,脸色仍是阴沉,道:“说吧。”虽是他知道章杏与她娘不是同样的人,但是这时候攸关性命,章杏说到底也就是十几岁丫头,便是心里惧怕也是常理。但是闵武是他的儿子,他说什么都会与自己儿子共进退的。 章杏看了看魏云海,低声说道:“二哥哥回家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 魏云海抬头看了章杏一眼,阴沉的脸色也略好些,点了点头。 章杏又说道:“二哥哥是翻墙进来的,他定也是知道这事要紧,但是也保不定有没有外人看到,所以二哥哥不能在家里留得太久了……” 魏云海听到这里,眉头一皱。章杏连忙说道:“还有刘里正那里,他既是得了二哥哥逃逸消息,说不定在咱们村里也有眼线,说不定咱们家时刻都有人盯着!” 魏云海听得心里一惊。刘里正这人,他虽是打交道少,但也知道这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一心就奔着往上爬,若是闵武在家的事情,被他知道了,那就坏事了。 “二哥哥留家越久就越危险,待二哥哥身上的伤养好些后,咱们最好还是将二哥哥另送个地方。”章杏冷静说道。(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 魏云海还是听进了章杏的话,决定待魏闵武身上伤养得差不多,就将他送走。只要往哪里送,他很是头疼。 他一生都在漳河镇打转,鲜少到得外面去,去得最远地方也就是南京了,那时他还小,只有十几岁,还是跟着他老子出得门,只知道看热闹,余事一概不知晓。 他也无甚亲戚在远地。 偏魏闵武这事,若不是至亲,谁也不敢接手。 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事还得得听听傅舅爷的主意。傅舅爷走南闯北多年,识人无数,他出得主意定是要比他稳妥多了。 不过傅舅爷远在盂县,一时间又回来不了。 让章金宝跑镇上说报这事肯定不妥当。魏云海决定还是自己去镇上,先将闵武归家这事告诉傅舅娘,许是她有法子将事情传到傅舅爷耳里。 天还没有亮,魏云海就在屋前屋后打了几个转,确定无生人在周围晃悠,又跟章杏再三交代一番,这才踏着夜色往镇上赶。 魏闵武睡到了次日中午方醒,起来后,面色精神比起昨夜里好了许多,看人的眼光也不像昨夜里的吓人了。傅湘莲抱着儿子过来看他,他伸手摸了摸小哥儿的小手。 小哥儿闭着眼睛撇了撇嘴巴,小手儿一把就握住了魏闵武的手指头。 魏闵武咧嘴一笑,明晃晃的阳光照在他干瘦脸上,方才有了丝过去的味道。他说道:“他叫什么?” 魏闵文去了安阳,傅舅爷又去了盂县还没有回,魏云海只说等孩子爹归家后再取名字。所以这孩子还没个名字,家里人都小哥儿小哥儿唤。 傅湘莲红着眼睛摇头,“还没有。闵武,要不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魏闵武沉默了会,说:“还是等我哥归家再说。” 章杏将饭菜端到魏闵武房里。魏闵武见了,眼睛就挪不开了。。章杏傅湘莲坐着一边看着魏闵武埋头猛吃,中间谁也没有说话。 房里一时只剩下魏闵武稀里哗啦吃喝声响。魏闵武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吧唧吧唧了嘴巴。 章杏傅湘莲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只有饿惨了的人才会如魏闵武这般。 正房里传来啪啪啪拍门的声音打破了屋内沉闷,叶荷香叫开门的喊叫声传来了。 “开门!快开门!章杏,你个死丫头,还不过来将门打开!” 章杏不得不站起身来。今早送早食时,她就与叶荷香说叨了好一会,要是她好好呆房里,魏云海归家,她就放她出来。看样子她又忘记了。 “娘,你要再这么叫,整个村里人都听见了!”章杏拍着门说得。 叶荷香听得章杏说话声音,连忙换了语气,“杏儿,杏儿,你可别听你伯伯糊弄!你二哥哥这事真是不能沾,沾上了,咱们就都活不成了!杏儿,你可别犯傻啦,你跟金宝才是嫡亲姐弟,他们魏家的事情,跟咱们不相干,他们魏家爱咋地就咋地,你可不能拉着你亲弟弟一道犯险!你快将门打开来,咱们这就回埠河村里,要不,回李庄村也行啊,咱们在李庄村不是还有地吗……” 章杏听着叶荷香越说越远,正要打断,突然感觉光线暗淡下来。她转头,魏闵武与傅湘莲一前一后正轮序进来。 魏闵武的脸色又沉默了,偏叶荷香还在说:“你听娘的话,别听他们糊弄,闵武这事那可是要杀头的,谁沾上了,谁就活不成了。他们魏家要全家陪着一道,那是他们的事。你跟金宝姓章不姓魏,他们可不能拉着你们姐弟两个陪着送命,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娘!”章杏连忙叫一声打断叶荷香的话。 “咋啦?”叶荷香不明就里,在门里叫喊问道。 魏闵武头低下,一声不吭转身就出去了。章杏生怕他犯傻了,对着门喊了一声:“娘,你要不想跟着一道没命,就什么也别说了!”她说完,就不再理会叶荷香,匆匆追出去。 魏闵武并没有出去,只回到自己房里,傅湘莲跟在一旁不停劝解,他只不吭声。章杏进来了,接了傅湘莲递过来的眼色,在魏闵武对面坐下,说道:“二哥,我娘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魏闵武这才抬头,脸色消瘦脸上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说道:“她没有说错。是我连累大家了,我,我实不该回来的……” “这是你的家,你怎么就不该回来了?”傅湘莲急慌慌说道。 章杏看进他眼里,说道:“二哥,你不回来家里人只怕更忧心。你可知大哥不在家去哪里了吗?他去安阳了,傅舅爷正打算将盂县那边新开的铺子宅子一并卖出,筹集银钱为你的事周旋。二哥,你怎么能说这话?” 魏闵武的头复又低下,豆大眼珠啪一声落在桌面上。小哥儿不知为何也哭了起来。傅湘莲带着哭腔哄孩子。小哥儿却闹不止,她只得抱了出去。 章杏抓了魏闵武的手,说道:“二哥,你且安心在家里养几日,家里是不能久待。伯伯已经去镇上了,打算待你身上伤养好些,就先将你送走,待这边风声平息下了,再接你回来。” 魏闵武却摇了摇头,说:“我今日就走。” “今日要走?”章杏惊讶说,“二哥,你要走哪里去?你身上都是伤,便是要走,也要等身上伤好得差不多了才行啊。傅舅爷那边,你怎么也该跟他见上一面啊?” “我已经跟别人约好了,回家只待一日就离开。”魏闵武说道。 章杏更担心了,抓紧了魏闵武的手,“二哥,你跟谁约好了,你们要去哪里?” 杀监工这事决计不是魏闵武一个人能做的,他毕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鼓动者一定另有其人。世道险恶,人心叵测,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有几个不是热血冲动的?谁知道带头这人是真的是条不畏强权的汉子,还是个野心勃勃的伪君子? “二哥,你是怎么从安阳逃出来的?”章杏还是问出这话。 魏闵武却不细说,只惨淡一笑,道:“怎么逃出来的?活不下去了,只得放手一搏。” 章杏知道魏闵武在安阳必是活得十分艰辛,但是杀监工绝对不是他能起头的,她想知道事情经过,就是想知道他会不会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算计在其中。 但是魏闵武分明就是不想说。 他反拍了拍章杏的手,安慰说道:“杏儿,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章杏怎能不担心?仍是缠着魏闵武问这事。 魏闵武终是拗不过她,透露说道:“我们一起中有个以前是跑马帮的,他去过不少地儿,我们打算跟他一起到西北去。” 西北那地,章杏知之甚少,只知道地广贫瘠,与蛮夷交界,常年都有战事。 章杏还要问。魏闵武却怎么也不肯说了。章杏忧心忡忡,总觉得这事透着不安。魏闵武却是一副打定了主意的样子。 他们正在屋里说话,听得有人在院子喊道:“杏儿,杏儿她娘?” 章杏听得是隔壁贺大婶子的声音,连忙递给眼色魏闵武,回了一声“就来了”就带上门出去。 贺大婶子却是端了新做的年糕过来与他们尝味。章杏与以往一样要邀她进来坐会。贺大婶子笑着连忙摆手,道:“不进了,不进了,灶上还在烧呢。”又指了指天,“这天道看着还有雨,你家的谷子可都堆好了,别淋了雨。” 章杏又道了谢,看着贺大婶子归家里。她又回魏闵武房里,魏闵武已是在收拾东西了。章杏拦不住,只得求他好歹也要等着魏云海归家才行。 魏闵武总算应下来。章杏知道家里也是没几个铜板了,回到房里,将前些时候给魏闵武做的衣裳鞋袜拿出来,拆了两件里衣的边。将自己打算置办铺子宅子的四百多两银子的银票,百两整的缝进腰缝,又将其余散的与碎银子分类放好。 正忙着,突听得一阵惊雷响。章杏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天已经变了。 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魏云海还没有归家来。 她一边频频看渐黑下的天,一边包好东西。提到魏闵武房中。魏闵武听说自己两件里衣里竟是缝有四百两银子的巨款。魏云海不在家里。这钱定是章杏这多年所有积蓄了。 魏闵武推让不要。 章杏却不由分说,将东西一股脑全替他收好包好。 一声惊雷后,倾盆大雨又落下来了。一时间天地水气滚滚,室内热闷不堪,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章杏想起魏闵武身上伤还没有好全,昨夜里用的是家中常备药膏,她连忙折回房里,将放药的盒子拖出来,常用伤药一并挑出来,又放进魏闵武包中。 雨越下越大,触目看去,天上像是在往下倒水。 章杏又想起要往西北路途遥远艰难,依着魏闵武这样身份怕是不好在人前露面,最好还是自备些干粮。 她又跑到厨房里和面烙饼子,直烙了十几张李氏干饼,家里的面用完了。 魏云海居然还没有回来。 章杏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了。(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 追兵 从魏家庄到漳河镇坐马车也就一两个时辰,步行过去小半日足足有余。魏云海天还没有亮就出发了,而这会如是有日头,大约也到了头顶偏西位置。依着魏云海平时脚程,这光景都够得上他两个来回了。 可他居然还没有回来。 窗外大雨如注,什么也看不真切。 章杏坐立不安,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小哥儿不知为何总哭闹不止。 魏闵武一边收东西,一边伸长脖子往外面张望,问道:“小哥儿不要紧吧?” 章杏心神不宁,答非说问道:“二哥,与你一道走的有几个人?到底可不可靠?” 魏闵武看章杏一眼,仍是不回答。 章杏知魏闵武是为她好,方才不说有关自己的事情,只她心中实在忐忑。又问一声。 魏闵武抓了她胳膊,倒是安慰起她来,说道:“杏儿,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章杏看着他,欲言又止。 东西收好了,为防淋湿。章杏又在包袱外罩了一层油布。她见魏闵武坐在条凳上发愣,随手倒了一杯热茶与他。端起时,手莫名一滑,茶盏砸落地上,发出啪一声惊响。 章杏愣愣看着,心砰砰直跳。魏闵武已是蹲下去收捡了,她却一把将魏闵武扯起来,问道:“二哥,你与人约好在哪里会面?能不能现在就走?” 魏闵武愣看着她。章杏说不出缘由,她只觉得不安。也不与魏闵武解释了,将桌子包袱拿起系在魏闵武身上,一边说道:“二哥,你现在就走。” 魏闵武还要问,章杏却拿了一把油伞,打着将他推出门去。 傅湘莲听见他们拉扯响动,也出了门来,抱着小哥儿吃惊看着章杏与魏闵武,问:“闵武,你们要去哪里?”她还不知魏闵武要走的事情。 章杏回道:“我回来了再与你细说。” 她半推半拉将魏闵武弄到院子门口,打开了院门,伸头往外面张望,触目皆是白茫茫雨幕,外面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听得哗啦啦雨落声响。 章杏正要转过头来,突然在一片哗啦声响中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响动。她复将头探出去,眯着眼睛细看。一片白茫茫中渐现出几道跳跃偌大黑影,马蹄腾跃而起,乍然落地,发出踢踏一声响,像是正踏进了她心口。 她呼吸一下子屏住了,“啪”一声关上院子大门。而后一把抓了魏闵武的手往家里冲去。 魏闵武不明就里,正要相问,也也听到了外间马蹄蜂拥过来的急促声响。在屋檐站着的傅湘莲也一下子惊变了脸上,惶恐看着手拉着手的魏闵武与章杏。 章杏将魏闵武拉回屋檐下,停下说道:“且等我会。”她飞快跑进自己房里,拿了床下弓弩,背在身上。复又出门,拉上魏闵武,低声道:“走后门。” 魏闵武连忙点头。章杏拉着魏闵武边往后门跑,边回头看一眼脸色苍白不知所措的傅湘莲。 魏家大院是以青砖围成,出了正屋后门就是后院了,院子里有茅房猪圈鸡圈,出了后院小门就是一条河。章杏魏闵武来了后院小门口。章杏先是凑近听了外间响动,确定前面的人还没有围过来,这才轻手轻脚开了小门,拉着魏闵武直奔河边。 九十月的雨天,河水虽是称不上刺骨,但是章杏跳进河里时,仍是冷得直哆嗦。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两人凫水过了河,回身看时,魏家大院在一片白茫茫中被围上一条涌动黑带。 魏闵武回望家门,消瘦脸苍白不见一丝血色,急促喘着气。章杏一把抓了他,拖着他往田野跑去。 豆大雨滴砸落上身上生疼生疼,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但是魏闵武打小就在这里长大,对这地再熟悉不过,便是闭上眼睛,也不会迷了路去。他跑在前头,章杏紧随其后。 两人跑了一阵,皆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魏闵武尤甚,他这近一年来,吃尽了苦头,身体已是大不如前了,于是停下只喘粗气。 章杏耳尖,听得后面有马蹄追过来声响,连忙拉上魏闵武继续狂奔。 “河,河,往淮河那边……”魏闵武边跑边对章杏说道。 淮河位置章杏是知道的,听罢,拉着魏闵武就往河堤上跑。两人上了河堤。九十月季节,草木开始衰败。河堤经过了水泡,早滑腻不堪。魏闵武一时不慎,脚下一滑,连带着章杏也差点从河堤上滚落下来。 他们两人相互搀扶着起身,听得有人喊道:“快追,快追,他们在河堤上,莫要放跑了反贼。” “快走。”章杏拉着魏闵武喊道。 两人上了河堤,居高临下就见着河堤下已是奔过来四五匹大马了。河堤另一边则是滚滚淮水。九十月原是淮河水位回落时节,只因连接大雨,使得淮水水位猛涨,竟是有了五月汛期的凶猛。 章杏见追兵已是不远,索性站住了,取下身后弓弩,搭上铁箭,瞄准了一箭射去。 河堤下传来一声惨叫,顿时人喊马嘶乱成一团。魏闵武瞪大眼睛看着章杏。 章杏连放三箭后,见着河堤下追兵急慌慌到处找庇护,这才对魏闵武说道:“二哥,咱们走。” 两人沿河堤又跑一截。章杏听得后面又有马蹄声响,不由得喊道:“二哥。” 魏闵武边跑边说道:“就在前面。” 章杏跟着魏闵武身后又跑一截后,果然看见河面上停着一艘乌篷船。船面上站着三个戴着斗笠汉子,正往河堤上张望。章杏听得有个人说道:“是闵武,闵武过来了。” 又有人惊慌说道:“不好,有追兵来了。” “闵武,快,快,快。” 魏闵武一跃上了船来,伸手向章杏:“杏儿,快过来。” 章杏的目光从魏闵武脸上转看他身后的三人。但是雨太大了,对方又戴着斗笠,她看得不真切。 “杏儿,快上船。”魏闵武焦急喊道。 章杏已经听到后面马蹄声响和追兵的喊叫了,她看着魏闵武摇了摇头,而后蹲下身,一下子将船推离了河岸。 “杏儿。”魏闵武喊叫道。 章杏见他要夺划桨,却被按下来。船渐远行了。章杏这才转身,河堤上的大马已经往这边俯冲过来。 章杏共是请村里铁匠师傅打了十支铁箭,方才已经放了三支。她取箭搭弓,瞄准渐近马匹,连接将剩下七支铁箭射出。人喊马嘶声音连接响起,河堤上已是倒下了数人。 她一手摸了空,便知背后铁箭已是放完了。堤上仍有马过来。她看了两眼后,反身一个猛子扎进了淮河里。 淮河水急,远非她凫过的任何一条河水能比,她扔了弓弩,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方才从一个漩涡里游出来,仍是不敢靠岸露面,且潜且游沿河岸前行。 雨渐小些了,她在河里张望,两边河堤皆不见头,曲折迂回,雨雾森森,不见半个人影。 她方才敢上得岸来,一上了岸来,她这才察觉到冷,于是畏缩着往前跑,不敢停下脚步。 跑一阵后,她进了一片树林里,这才放慢了脚步。 蒙蒙细雨给树林罩上了一层轻烟,她靠着一颗大树歇息一会。心渐静下,这才知道了害怕。 她想她今日至少伤了七八个人,至于有几人能活下,倒是不知。 魏闵武跟一伙不认识的人坐船走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逃脱。 雨太大了。那些追击的人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船。她杀了这么多人,这下子谋逆的大罪是逃不了了。不过方才雨太大了,他们又隔得远。她看不清对方脸面,估计对方也看不清她是谁。估计这罪名还得加在魏闵武他们身上。 反正已经是死罪了,再加一条两条,想来也无甚打紧。 反正魏闵武已经逃走了。 他要往西北去。 只要他不被他们抓到,这死罪就落不到实处来。 他们已是顾不得许多了,活下去永远是排在所有事情的最前面。 章杏靠着大树前后想了良久,觉得自己应是无碍,方才出了树林子。细雨蒙蒙,远处人家飘起了炊烟。天已是到了傍晚时候。 她又累又冷又饿,四下里看了看。这地她也不陌生,她以前走过好多次了,正是从魏家庄往李庄村的那条路。 站这里已经离李庄村不远了。她思量一会。这会若是归家,凭她这副模样,若是与那伙追兵打照面,只怕会招些不必要猜忌。还不如到李庄村去。找李尤氏借身衣裳穿,再干干净净回去。 章杏打定了主意,便往李庄村去,路上遇了几个或是牵牛或是扛农具庄户。那些人对她并没有多加留意——下那么大雨,淋成个落汤鸡,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章杏到李庄村时候,天已是蒙蒙黑了。下雨时节天总是黑得早些。 李大河家正在吃晚食,见了她,自是吃惊。章杏低头笑着说道:“我是从埠河村过来的。” 李尤氏恍然大悟。埠河村是叶荷香娘家,叶荷香那德行,谁都知道。她那个嫂子也是这几村有名的泼辣货。这对姑嫂不和哪个不知道?章杏在埠河村呆不下去,那实在太正常了。 李尤氏拐了拐还没有想清楚的李大河,过来邀章杏吃晚食。这一拉,方才知章杏浑身湿透了。她连忙将章杏拉进房里,将自己去年过年时候做的一身新衣裳拿出来,让章杏换上,说道:“我这套衣裳也就穿了一次,你赶紧换上吧,别招了寒气。”(未完待续。) 第一三四章 母子 章杏换了一身衣,在李家用了晚食,便要回去。 天已经黑下,李庄村与魏家庄少说也隔了一两个时辰的路。李尤氏劝不住章杏,只好让李大河在村里借了一辆牛车送章杏归家。 下了一天的雨,乡间路上泥泞不堪。李大河赶着牛车与章杏边说边走,快到了魏家庄时,章杏就叫住了李大河,跳下来,笑着说道:“李叔,已经不远了,就送了这里吧,多谢了。” 李大河张望已经不远的魏家庄,又看了看黑天,笑着说道:“还是送你到家吧。这年岁不太平,前些时候你们村不是有个赶车的遇了土匪吗?” 章杏遇到土匪的事情,在漳河镇全塘镇都传遍了,近些都知名知姓,远些的如李庄村只知事件大概。李大河并不知出事就是章杏。 章杏心忧魏家这时未必太平,自己此番归家说不定就是有去无回,哪里能让李大河家也跟着受累? 她态度坚决。李大河拗不过,只得取下车头上挂着的油灯递给章杏,道:“下了雨,路上不好走,你仔细脚下。” 李大河还要赶车回李庄村,路途要比她远多了。章杏摆手不要,说:“我看得见路,李叔,你自己仔细些。”又道了一声谢,转身就往大道前头寂静村庄去。 李大河提着灯笑起来,说道:“这丫头,又没个人追你,跑这么急做什么?”他看着章杏身影融入黑沉夜色里,勒转牛车,欲待回家,想了想,仍是不放心。 虽则魏家庄就在眼前,但也难保一定太平,这年月兵荒马乱,土匪横行。章杏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若是遇了事情,一生都毁了。她不要他送,许是担心他遇到她那个娘,那他就不露面呗,跟在她后头,见她进了家门再走。 李大河想好了,连忙将牛车系在路旁边的一颗大树上,也追着往魏家庄方向去。 直到进了村,他方才看见章杏的身影。李大河笑了笑,也不声张,只悄悄跟在章杏身后。 章杏走得很慢,越是近家门,脚步越慢,到了魏家大门口,居然还停住不走了。李大河心里奇怪,正想着章杏是不是发觉他了。突然看见停住不走的章杏后退了几步,却又马上站住,似定了定心神,还是上前叩响了门环,叫喊:“娘,娘,嫂子,我回来啦。” 许是雨还没有下透,李大河莫名感觉有些气闷。章杏已经在叫门了,他也该回去了。他才转了身,突见得身后火光一下子大盛,有人“啊”一声惊慌喊叫。 是章杏的声音! 李大河复又转了身来,立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整个魏家在一片火光之中,院墙上,屋顶上林立着无数火把,通亮的火光之中间闪着数不清的寒光。李大河眨了眨眼睛,方才看见那是羽箭反出的森冷寒光。魏家门前也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大堆人,都拿着刀枪将门口的章杏团团围住。 李大河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顿时吓得腿脚打颤,牙齿都打起架来,腿脚也迈不动了,过了好一阵,听得章杏的哭喊,他方才醒悟过来,连忙哆哆嗦嗦猫进两间屋的小巷里。 魏家门口突然出现的官兵将章杏围得水泄不通,章杏适时惊叫连连,作势摊在地上直打哆嗦。有两个人上了前,举着火把照了照她的脸。 她听见魏家庄村正哆哆嗦嗦说道:“这是魏家后进门的婆娘带过来的闺女。” 章杏便被人从地上扯了起来,推拽进了魏家院子里。 魏家院子里也全是人,大多是全副武装的朝廷兵将,漳河镇刘里正陪站在一个身形壮硕的武将身后。 叶荷香、傅湘莲、章金宝却是一个都不见。 章杏心中虽是担心他们,却也不敢到处张望,仍是一副惊惧不已的样子。 她被揪到那武将跟前。那武将歪着头打量她。 章杏顿有种毒蛇滑过全身的阴冷感觉。 刘里正低声从魏家庄村正那里问得章杏的身份,便点头哈腰对那武将说道:“将军,这个是反贼魏闵武的后娘带过来的丫头,姓章,名唤章杏。” 那武将不说话,只阴测测打量章杏。刘里正度量了一下武将的脸色,狐假虎威冲章杏喝道:“章杏,还不跪下老实交代,你哥哥魏闵武去哪里?” 章杏惊俱茫然看着刘里正,似吓得连话都说出来。 刘里正还要吆喝。那武将却伸了个止住手势。刘里正立时点头哈腰退到后头。武将站起身来,围着跪着的章杏打了转。 章杏吓得索索发抖。 “这么晚,你是从哪里回来的?”那武将盯着章杏问道。 章杏的头低俯差点贴到地上了。刘里正见她不回答,吆喝道:“罪妇章杏,还不据实回答大人的问话?” 章杏惊得抽搐一下,牙齿打架哆哆嗦嗦回答:“民,民妇是,是从全塘镇李庄村,回,回来的……” 武将看了看刘里正。刘里正连忙低声说道:“回大人,这丫头的亲爹正是全塘镇李庄村人氏,已是过世多年了。李庄村那边还有他们的地。” 武将听完,这才将目光收回,吩咐道:“一并押下去。” 章杏被拉扯起来,推拽进了章金宝房里。一进了房来,她紧绷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来。叶荷香傅湘莲和章金宝几个都在这房里。 叶荷香也一见到门关上,就冲过来,使劲揪章杏,低声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你要将你弟弟害死啊,你是不是要将你弟弟害死啊。” 章杏从方才经历就已经知道叶荷香什么都没有说。她平日虽是不堪,但对章金宝这个儿子却是疼极,今日这种紧要时刻竟是在嘴门上上了锁。 章杏顿觉叶荷香这番掐揪一点也不疼了。傅湘莲和章金宝也围过来了。傅湘莲抱着小哥儿眼巴巴看着章杏,心中想问魏闵武下落,却又担心隔墙有耳。 章杏挣脱叶荷香,握了握傅湘莲的冷手,低声安慰说道:“没事了。” 傅湘莲顿时明白过来,嘴一抿,眼泪又落了下来。 叶荷香此番真是恨极了。魏家的事情竟是牵连她到眼下地步,她的儿子女儿连带自己一个都没有逃脱,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下来。 都怪魏闵武,从小就是祸根,都怪章杏,真是白长了个好看的脑瓜子,中看不中用,蠢得真是没有救了。那魏家的事情与她有何相干?竟是这般为他们谋算!把自己亲弟弟亲娘都不要了! 叶荷香又忍不住狠劲拍打章杏,低声骂道:“你这个死丫头!真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 章金宝见他娘打他姐姐打得这般狠,连忙转过来拉扯,说:“娘,娘,你别打大姐了,你别打大姐了。” 叶荷香见到了这番地步,章金宝还是这么维护大女儿章杏,想及小女儿更是不认她,一时悲从心中来,拍着屁股低声哭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章杏看一眼窗外,连忙拉住叶荷香,低声说:“娘,外面都是人呢!” 叶荷香哭到一半,卡然而止。 章杏见她不叫喊了,就将傅湘莲扯到床沿坐下。外面通亮灯火透进来,傅湘莲手中的小哥儿正睡得香。 “伯伯可有归家?”章杏低声问道。 傅湘莲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有。你,你走之后没一会,他们就撞开了门,将我与娘都押了起来,家里也翻了个底朝天,又问闵武下落……”她说着看了一眼叶荷香。 章杏与魏闵武走后,魏家院子大门就被撞开了,手持刀剑的官兵蜂拥进来,见人就拿下。被关在正房里的叶荷香也被拉了出来。与她一并被押在院子里。 他们没有找到魏闵武,就过来拷问她们。傅湘莲那时慌了神,还是叶荷香先咋呼开来,大叫“大老爷饶命!那魏闵武自去安阳就不曾归家。他的事情与我们不相干啊!大老爷明鉴啊,大老爷饶命!” 傅湘莲听了叶荷香的话方才醒悟,事已至此,咬死都不能招出魏闵武来,否则大家一个也活不成。 拷问期间,章金宝又被押了过来。叶荷香连忙爬过去,将章金宝搂进怀里,惊惧说道:“金宝啊,快,快告诉大老爷,你二哥哥,没……” 已是有九岁的章金宝抢在叶荷香前头说道:“娘,二哥哥不是在安阳吗?” 叶荷香顿时明白,随着连连点头,“对,对,闵武在安阳,你二哥哥他一直在安阳。” 这时又有兵丁过来回话,河对岸稻田发现疑似魏闵武者。 那武将一脚将叶荷香踹开了,将他们关进屋里后,立时招了手下去追。 章杏听傅湘莲低声说了实情经过,抬头看了一眼在屋里打转的叶荷香。她这个娘不喜两个闺女,对儿子却极好。她是为着章金宝方才守住嘴门的。 她先前进村没走多远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家里还有两个女人还一个才满月没几日的孩子,弟弟章金宝也在私塾里,她不能凭着一点感觉就丢下他们。 待到了魏家门口,她就看见院墙上箭尖发出的寒光,一时间她萌生了逃意。但转念又镇定了下来。 自家院墙上既是埋伏了弓箭手,想必四下还有许多官兵。这当下她能跑到哪里去?她手无寸铁,还真能英雄无敌杀出重围了不成? 她既是个乡野村妇,那就当有个村妇的样子。 只要傅湘莲不把她招出,她这个村妇就能当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 大牢 章杏听傅湘莲说了他们历事经过,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二哥已经坐船走了。”傅湘莲看了章杏一眼,更紧靠近了她。 外面灯火通亮。叶荷香终是转累了,拉着章金宝歪在靠窗矮塌上。傅湘莲圈着小哥儿歪在床上,也是昏昏欲睡。章杏给他们每个身上搭了一点遮盖,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灯火发呆。 事至眼下,她也是心中无底。魏云海一直没有归家,也不知他是不是也被人抓去?外面这伙官兵是不是因他而来?他们虽是嘴硬,谁也没有招出魏闵武来,但是官兵既是能追到这里来,想来定是得了风声。 也不知这风声到底是谁传出的?传了些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连个应对的办法都没有。 章杏东想西想一阵,渐觉眼皮沉重,身上发冷,撑不住了,也歪下。却也睡不沉,整个人迷迷糊糊起来,能知周遭动静,却动弹不得。身上犹如压着千斤重量,一会儿似在火里烤,一会又似在冰水里泡着,分外难受。 傅湘莲在迷糊中惊醒了,小哥儿正蹬着小腿,哇哇哭着。她给小哥儿把了尿,哄着小哥儿睡熟。见着歪在旁边的章杏样子乞丐。 “杏儿,杏儿。”她叫道。 章杏不应。 傅湘莲越瞧越觉得不对劲,起身来这才发现章杏在发抖,伸手一摸,顿时惊了一跳。章杏的额头火烧一样滚烫。她连忙又推叫章杏。 章杏先是淋了雨,又在冰冷淮水里泡了许久,寒气入侵,已是烧得昏昏沉沉了。 傅湘莲叫不应章杏,却将叶荷香与章金宝叫醒。叶荷香不耐烦坐起,问道:“她怎么了?” 傅湘莲说:“她像是不好了,额头好烫。” 叶荷香只得起身,一摸章杏额头,也惊了一跳。连忙推叫章杏。章杏一动不动。 叶荷香也慌了神。她再不喜闺女,那也是相对儿子来说。她环顾屋内一周。章金宝这屋里简陋,除了读书写字用得笔墨纸砚,连杯热水都没有。她只得跑过去拍门,叫道:“来人啦!快来人救命啊!” 她叫一阵,房门总算开了。她连忙扑过去,拉扯求道:“大人,我闺女得病了,求您开个恩,请个郎中给她看看吧。” 那两个进门的兵丁有个一把将叶荷香掀开了,举着鞭子骂骂咧咧说道:“格老子的,你当老子们是开善堂的?还要请郎中?一个个死到临头,还不知晓?还在这里大叫大嚷?再敢喊叫,老子就一鞭子抽死你!” 叶荷香一下被吓到,畏缩成一团,再不敢吱声了。 傅湘莲也吓得索索发抖。章金宝正要过去理论,叶荷香一把拉住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两兵丁摔了门出去。屋里一时寂静,只剩下章杏牙齿打架的声音。傅湘莲先回过神来,却也急得团团转。叶荷香又摸一回章杏额头,忍不住狠狠拍一下章杏的手,垂首顿足小声哭喊:“死丫头,你怎么就这么蠢?害了自己不说,还要来害你的亲弟弟!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一个两个都不省心啊!” 章金宝也急得在屋里打转,愁一阵,他就跑到门缝窗缝去看。魏家左右厢房新起没两年,门窗皆密封良好。他看不见什么,在屋里东瞧西瞧一阵,取下蚊帐的钩子,扳直了,用那尖头将窗纸捅了一个洞。 透过那小洞,他看不见院门及正屋情况,只能看到对面厢房以及自己这边状况。这两边屋檐下各站着三个手持火把的兵丁。自己这屋门口还门神似杵着两个人——正是方才进来放狠话的那两个。 他所看见的这几人都是不好惹的。他能听得正屋里传来的说话,就尽量往那边看。正看着,窗前有人过去,光亮一下子被拦住了。 章金宝见是魏家庄村正,心中大喜,连忙小声喊叫:“魏伯伯,魏伯伯。” 魏家庄村正也姓魏,名唤魏伯正,与魏云海多少沾些亲。刘里正带了官兵过来抓魏闵武,强拉了他做指认。他胆战心惊在魏家从傍晚时候呆到现在深更半夜。魏闵武没有抓到,倒是将魏家的女人和孩子一个不漏全关起来了。 他这会得了令,许归家暂休。 从窗口经过的魏伯正听见喊叫。章金宝是村里有名的灵醒娃,听村里私塾的刘先生说,明年就要下场子了。不足十岁就要到县里考学,这可是魏家庄有史以来的头一次。章金宝的声音,他如何听不出? 魏伯正停足张望两眼,就发现窗子有个小洞,章金宝在小洞里与自己说话。 他心惊胆战看顾周围几眼,屋檐下站着的兵丁隔得有些远,应是看不到这边来。这屋门口守着的兵丁又在说荤调子。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边来。 魏伯正将身子悄然后退几步,瞟一眼窗口那小洞。 章金宝连忙低声说道:“魏伯伯,我大姐得病了,您能不能帮个忙请个郎中看看?” 他一个小小村正,哪里敢在官兵大老爷和镇里正眼皮底下做这事?魏伯正正要说话。门口守站着的兵丁看到了他,举着马鞭喊道:“老头,你站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 魏伯正再不敢停留,立时点头哈腰陪着笑离开。 章金宝听得官兵说话声音,连忙缩回头去。等他再从小洞里看出去时候。魏伯正早不见人影了。 章杏高烧不退,不省人事。章金宝见她又说起胡话来,傅湘莲急得掉眼泪。她一哭,小哥儿也跟着哭起来。叶荷香则一会骂章杏害人,一会又怨自己命不好。 章金宝忍不住,疯了似得使劲拍门,大叫:“开门!快开门!” 叶荷香吓得一下子止住了歇斯底里,连忙过去拉章金宝。然而章金宝真有些疯魔了,仍是对着屋门拳打脚踢。 门口守兵进来,二话没说一鞭子抽下。叶荷香抱着章金宝挨了这一鞭子,痛得凄厉惨叫一声。章金宝这才知道了后怕,惊惧看着进门的两人。 那两人又将他们骂一顿,说了一通狠话,摔了门出去。 “宝,宝,金宝,,去不得……”叶荷香痛得连话也说不通顺了,使劲抓着章金宝不松手。 其实她不抓,章金宝都不敢吱声了。 夜复静下,屋里的人一筹莫展。章杏也渐安静下,胡话也不说了,除了浑身滚烫,犹如死人般一动不动。 天渐放亮,院子里有了说话声。说话声到了门口。章金宝才听出是魏家庄村正魏伯正的声音。他连忙站起身来。 魏伯正陪着笑在与门口兵丁说话,那两兵丁先是不耐。待魏伯正塞了一个钱袋后,他们一下子消声了,互看几眼。这其中那个一直不曾开口的守兵点头道:“好了,好了,快点啊。” “是,是,是,多谢官爷了!”魏伯正弓着腰陪笑道。 门开了,魏伯正进来,连忙从怀中拿出个铁罐子来递给章金宝,道:“这是你伯娘熬得发散药,也不知管用不管用。这会还是热的,你快些给大姐喝吧。如今你们家围得跟铁桶似得,进出不易,请郎中这事实帮不了,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章金宝与傅湘莲连忙道谢,叶荷香痴心妄想,将魏伯正拉到一边要请他帮忙求情。 魏伯正听了一半,就直摆手,道:“也不是我不帮你家,实是你家这事我帮不上。” 叶荷香又拉住魏伯正的手胳膊求道:“孩子他伯,那您能不能帮我们跑一趟全塘镇埠河村?我大哥就是那村的人,您就将咱家出得这事跟他说一声,让他请村里叶大户出个面?” 魏闵文成亲时,叶荷香娘家来了两个稀客,这事魏家庄的人都是知道的。听说来的这两人与那淮阳王府都有关系呢。叶荷香这么一说,魏伯正就眼睛一亮。他正要说话,门口兵丁已经在催促了。 魏伯正连忙将怀里另揣的一些东西一股脑全拿出来,交代叶荷香说道:“这药丸也有退热发散的功效,杏丫头喝了药还不退热,你们可以给她再用用这药,这是我家二子前几日得病吃剩下的。埠河村,我也帮你跑一趟,只那边肯不肯帮忙,我就帮不上了。好了,我走了,你们自个留心些。”说完,他就摇着头叹着气出了门去。 傅湘莲托起章杏的头,喊叶荷香过来帮忙。叶荷香一手端了药,一手捏着章杏的鼻子灌下去。 药灌进去没多久。屋门复又打开了。天已经大亮了。官兵吆喝道:“快起来!快起来!休要磨蹭!” 傅湘莲抱着小哥儿,叶荷香紧紧拉着章金宝惊惧看着他们。 官兵见她们这样子,上来两个人,一个抓了一个相继揪出来。揪出去他们。官兵见着床上还躺着个不省人事。立时回报了上官,抬了木板过来,将章杏掀到木板上抬出魏家院子。 章杏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大牢之中了。傅湘莲叶荷香章金宝都在旁边,她心略宽慰,又记起魏云海,问道:“伯伯……” “杏儿,杏儿,你怎么样了?” 她也听到了魏云海的声音。(未完待续。) 第一三六章 求救 章杏用了药,热退下了,仍觉得疲乏无力。不过看着家里人都安好,倒是放下心来。 漳河镇小,牢狱不过四间。魏家的人就占了两间。魏云海就关在章杏等人对面牢中。章杏见他身上狼狈脸上有伤,就知他被用了刑。 魏云海是在出漳河镇时被拿下的,关至眼下已是有一日一夜了,一直没有进过食水。至方才傅舅娘来了一趟,许了牢头们一些好处,这才填了点肚子。 傅舅娘已经遣了胡春来去盂县找傅舅爷,这边牢中上下她都打点过了,刘里正虽没有点头放人,但也吩咐牢头们不得苛刻。 章杏睡睡醒醒,约莫午时,傅舅爷就赶回了漳河镇上,也不知许了多少好处,方才说动刘里正,许将小哥儿接出大牢。 刘里正也透露了些辛密,魏闵武这事虽是出在漳河镇上,过来抓人却不是镇上的巡防营的人马,而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马。 傅舅爷听了,吃了一惊。据他所知淮南总兵的大营统管着江淮一带城防守卫,直接归属于朝廷管辖,虽然权责极大,但素来不插手各县各镇俗务。 魏闵武这事虽大,但也不至于惊动淮南总兵吧? 傅舅爷又陪着刘里正说了好一通话。刘里正却怎么也不肯多说了。 傅舅爷从里正府上出来,心都凉了半截。 他不过一个小小米铺掌柜,如何能从淮南总兵大营手中捞人? 就在傅舅爷四处奔波捞人的时候,李庄村的李大河来到了淮阳城。他一下了船来,就直奔淮阳王府,奈何在淮阳门口就被门子给拦下。 他也是个晓事的,知道高门府邸没钱寸步难行,连忙拿出小块碎银子。只他还没有开口。那门子就推开了他,不耐烦说道:“走!走!走远点!” 李大河被推远了,随身所带包袱也被摔了一地。 那门子呸一口,低声道:“就这点钱,打发叫花子都不够,还想拿出来求人办事?” 李大河连忙收拾了自己包袱。他家里穷,靠着章杏接济,方才混个温饱,如何能拿出再多的钱来?他脸上虽是被那门子说得发烫,但还是没有离开。 门子不让他近前,他就在围着淮阳王府打转。 结果转到了天黑,也没有见到章桃的面。 他出门急,身上带的钱又不多,又担心回程路费,便舍不得那住店钱,想找个避风小巷子凑合蜷缩一夜算了。 他转悠许久,方才相中了一个小巷子,蜷缩睡下。还没有合眼,就见着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开了,有个三四十来岁瘦高男子提着灯,端了一碗饭菜过来,放他脚边上。 李大河也是讨过饭的,知道这夜自己运气好,遇到了好心的人,连忙道谢,端起碗吃。 那瘦高男子原是转身要走,听了他说话口音,脚步一顿,返身回来,提着灯笼蹲在他旁边,见他吃得急,就道:“慢些用,别噎着了。” 李大河憨厚一笑。 那瘦高男子捋了捋嘴边两撇胡子,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李大河边吃边说道:“我是裕安人。” 男子捋胡须的手一顿,“裕安?可是前几年溃坝发大水的裕安县吗?” “正是。”李大河答道。 瘦高男子换了姿势,看着李大河又问:“你是裕安哪里的?裕安下头有个全塘镇,可熟悉不?” 李大河笑起来,“怎么不熟了?不瞒大哥,我就是裕安全塘镇李庄村人。” “当真?你也是裕安全塘镇李庄村人?”瘦高男子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 李大河看他那样子猜想他定是有熟识的人与自己同村。他是头一回来这淮阳城,人生地不熟,正想找个依靠。见这人这样子,自是想结交。放下碗,说道:“大哥,你去过裕安全塘镇?” 瘦高男子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有个熟人与你是同一村的。” “是吗?不知是哪个?我一定认识。”李大河说道。 瘦高男子笑起来,说:“他家已经不在你们村了。” 李大河笑着说:“不在我们村,我也应该认识。实不相瞒,我们李庄村的人还没有我不认识的。不知大哥的熟人是哪个?” 瘦高男子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笑着道:“算了,不说了。他如今也不在你们村。” 李大河见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他讨饭讨了许久,也知人家怎么看自己这样的人。他虽是有心结交,但也有几分硬气,便也不缠着说了。 瘦高男子见他不缠着黏糊,倒是添了几分好感。仔细打量李大河,见他虽然打算睡这巷子里,但是身上衣着却不像是个乞讨的人。他又问道:“今年的水也不大,眼下不正是收割时节吗?你为何这时候出来?” 李大河见他问起这个,停了手,叹了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今岁年程虽是不好,但是我家的地收成还是有些,交了赋税,也不会短了吃喝。我来这淮阳城,倒不是为了讨饭,而是家里出了点事,特来找个人。” 瘦高男子是个热心人,连忙问道:“你既是来找人,怎地睡这里?”转念一看李大河身着,他也明白过来。心中更生怜悯。 李大河笑着说:“这时节天又不冷,睡那十几个人的大通铺,还不如就在这巷子里凑合一夜。又自在,又能省钱。” 瘦高男子听他这么说,也跟着笑起来,道:“这时节已经入了秋,夜里还是有些冷,睡这里虽是能省钱,可若是着了凉就得不偿失了。” “不碍事。这点冻算得了什么?”李大河笑着说道。 两人说了这一会话,自觉又亲近了几分。瘦高男子问道:“你找到要找的人没有?” 李大河脸上的笑不禁收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地方虽是知道,奈何进不去啊。” 瘦高男子奇怪问道:“怎么会这样?” 李大河苦笑一下,“我那熟人在淮阳王府里做事,淮阳王府的大门不好进啊。” 瘦高男子就是淮阳城的人,也常进出淮阳王府,只他身份特殊,一向都是有人领进送出,从来都没有遭受过李大河这样的待遇。 “淮阳王府?不会吧?”他皱着眉头说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李大河听他口气就猜到他八成进出过淮阳王府。连忙说道:“我要找的是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名唤章桃,听说在秋华院里做事。” “章桃?”瘦高男子的声音一下变大,一连声问道,“你要找章桃?你是她何人?为何找她?” 李大河听他这么说话,就知道他定是见过章桃,大喜过望,放下饭碗,握住了瘦高男子的手,说道:“大哥是不是见过我那侄女?若是见过,还请大哥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她家,她姐姐出了大事!” 瘦高男子反抓住李大河的手,“她姐姐?杏丫头?她出了何事?” 李大河见他居然也认识章杏,忍不住眼圈发涩,略哽咽说道:“杏丫头,她,她娘,她弟弟,他们,他们全被官兵抓走了!” 瘦高男子正是慈安药堂的坐堂郎中王秉义,他素来心善,至那年认识章杏姐妹,这几年两家人常来往,彼此已是很熟了。他听得李大河说得骇人,连忙追问事情原由。 李大河那天晚上目睹章杏被抓,次日就到处打听消息,知道章杏是因为魏家的一个儿子在服徭役时杀了监工而累的全家入狱。打听来的消息自是不会详细。具体细节他也不清楚。 李大河家是靠着章杏接济方才过上温饱日子,章杏章金宝遇了这样大事,他自是不忍坐视不管。但也知道自家根底,什么都没有。与自己媳妇一商量,就想到了远在淮阳城的章桃。 章桃虽是年纪小,但是在淮阳王府做事。他们都没有办法了,许是章桃就能帮上忙呢? 这淮阳王府可不是别的地方,整个江淮一带谁不看着淮阳王府办事? 李大河跟王秉义说了自己看到和打听的事情。王秉义也跟着着急,想了一会,说道:“好,我明日就进王府一趟,看看能不能与桃儿见上一面。李兄弟,这秋露深重,我家就在附近,走,你暂且到我家歇一晚去。” 李大河见王秉义虽是看着对章杏的事情着急,但是他并不知交情深厚。自己这样子,连门子都嫌弃,住进别人家里,要是招惹人家厌烦就不好了。 李大河讪讪笑着说:“没事,没事,这里天好月好,我就在这里凑合一夜挺好的,就不叨唠了。” 王秉义却拉着他,非要李大河到他家去住,“走,走,客气什么?你既是杏儿桃儿的叔叔,那也不是外人。走,到我家去。再客气就生分了。” 李大河没奈何,只得跟着王秉义进了王家大门。 王秉义的婆娘见自己男人端了碗剩饭剩菜出去,半天都不回,正准备出去看看。三人碰了正着。王秉义担心章杏的事,也没有闲工夫理会自家婆娘的脸色,径直请了李大河进正屋里,又喊自家婆娘端茶来。 王家素来是王秉义说了算,他又是个烂好心的。王秉义婆娘虽是吃惊他出门领了个乞丐进来,但也没有说什么,进厨房端了壶热茶进来。(未完待续。) 第一三七章 王秉义留李大河在家住了一晚,魏家的事情就知道了个大概,次日一早他就到药堂翻看淮阳王府请诊记录,挑了个差不多时候该复诊记录,与掌柜说了一声,让徒弟背了药箱,一道来了淮阳王府。 王秉义被人客气领进了内院里,在偏厅小歇片刻,就有内院婆子进来领到了榴香院。 他这回复诊的是淮阳王府的老王妃。 他家在淮阳世代行医,他自己医术也精湛,在淮阳王府也算是常客了。淮阳王府老王妃所居榴香院,他是常来的。 淮阳王府老太妃姓沈,未出嫁前是西北忠勇侯府的嫡长女。十六岁嫁到淮阳,养了一子两女,儿子正是现在的淮阳王顾永丰,两个女儿一个还没有养到周岁,另一个嫁到了南宁郡王府上,却没两年就过世了。 老淮阳王走得也早,老王妃辛苦支撑了淮阳王府十余年,待到儿子长成,方才松懈。现下上了年岁,身子渐大不如前。只她一贯重情,请的多是老郎中。与王家也很熟识。 王秉义依着惯例请脉问诊。他是为见章桃而来。请完了脉,就与老太妃闲话起来,渐将话题扯到了青年女子养生养育上头。 老王妃一生只得三个孩子,结果中途就走了两个,而且幼女正是因为难产过世。王秉义所说这话题正是她心头的一个伤。眼下淮阳王府嫡长女顾惜云正与辽远说亲,她心中自又是担忧起来。 与王秉义说了一会。老王妃更是奈不住了,顺势请王秉义给顾惜云也把把脉。 王秉义正是为这事而来,自然点头。 “你去看看大小姐在忙什么?她若是无事,就让她到我这儿来一趟。”老太妃对身边丫头说道。 王秉义按住焦急,继续与老王妃周旋,约莫一盏茶后。他就听见门口婆子的喊话,连忙站起来。 老王妃笑着说:“先生只管坐,我那孙女你以前也替她看诊过。” 王秉义自是不敢坐,站着与她说话。 两个丫头扶着个头戴纱帽的少女进来。王秉义见进来的丫头不是章桃,心中一凉。但是眼下他也不敢流露,仍是仔细给顾惜若把了脉,说了脉象。 该说的也都说到了,王秉义也找不到理由再多呆,只得告辞。出了门,他往门口站着的七八个丫头婆子看一眼,正看到两只眼睛笑成弯月的章桃。 他心中一松,赶紧递了一个眼色与章桃。 快到内院门口时,章桃果然追了过来。 他连忙往周围看一眼,对章桃说道:“桃儿,你姐姐出事了。” 章桃脸上的笑一下子停住,迟疑道:“我姐姐……” 王秉义点了点头,说道:“你姐姐一家如今全被拿进了大牢里……” “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章桃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抓了王秉义的衣袖道。 “这里说话不方便,你找个时机到慈安药堂来一趟,我与你细说。”王秉义低声说道。 魏闵武的事情牵扯到谋逆,不宜声张,又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淮阳王府实不是说这话的地方。 王秉义说完就走了,留下章桃呆愣愣站了半响,而后又像是回了魂似得跑回秋华院中。恰好水仙将王秉义方才开的方子交给夏莲,让她到慈安药堂去抓药。 章桃一把抢过了,说道:“我去。” 夏莲看着章桃急忙背影,一笑说道:“这丫头今日倒是积极。” 水仙若有所思看一会章桃渐远去身影,转身回到了正屋里,将章桃出府的事情低声告诉了顾惜若。 顾惜若的眼睛从手中书上收回,转看向水仙。水仙心中一冷,连忙说道:“她跑得太快,我还来不及说话,她就拿了方子跑远了。” 顾惜若不再看水仙,继续看手中书。 水仙觉得屋内似一下变冷了,心中也跟着忐忑起来,借着倒茶以缓心中不安。 “水仙,胡管事回来了没有?”顾惜若眼睛看着书,淡淡问道。 “我昨晚去看过了,他家婆子回来了,胡管事还没有回。”水仙回答说。 胡管事家的二小子前些时候出了事,胡管事两口子都告了假。他家那婆子昨日方才从通县回来,胡管事却还没有回。 “让他家婆子进来一趟吧。”顾惜若又说。 水仙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亲自去唤了胡婆子。那胡婆子一进来就抹着眼泪说道:“求大小姐给我家那二小子做主。” 水仙看了看顾惜若脸色,出声喝道:“胡妈妈,我看你是昏了头,你家二小子的事情怎地求到大小姐面前了?” 胡婆子一愣。她家二子去求亲明明是秋华院的意思,怎地到眼下竟是不承认了? 水仙又冷声道:“小胡管事精明能干,王府方才让他管着通县那边的铺子。他一个外院掌柜,出了事情,你不求外院大管事,反是求到内院来,我看你真是拧不清了。” 胡婆子一下醒悟,连忙拍自己嘴巴子,道:“我是昏了头了,越老越糊涂了,竟是内外不分了,还请大小姐原谅。” 顾惜若倒是笑起来,说道:“好了,别打嘴巴子了,出了这个门,让人见了,倒是误会是我这院子里的人手狠了。” 胡婆子住了手,陪着笑说:“这个断不会,整个王府谁个不知大小姐最是和气心善?谁要乱传,我老婆子一定撕了他嘴巴。” 顾惜若又一笑后,随即就收了,问道:“你家二子现下好些了没有?” 说起自己儿子,胡婆子就心里发堵发酸,只当着顾惜若的面,却还得陪着笑说道:“好多了,人已是醒过来,郎中说好好将养一两月就无碍了。” 水仙听了胡婆子的话,又看一眼顾惜若。 胡管事那二子哪里叫好多了?抬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半条命,请了江淮一带最有名的的郎中,方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是她却知道。小胡管事性命虽然暂时无忧,但是日后就休想抱儿孙了。 “那就好。”顾惜若点头道,“若是有短缺什么药材,只管过来说。你回去了,也跟小胡管事说一声,让他好好将养着。王妃说了,他将通县那边的铺子管得很好,等过了年,也一并将通县那边几个庄子也交给他了。” 淮阳王府在通县那边的铺子和庄子仅次盂县,他家二子管着通县的铺子,每年里都可捞得不少油水,若是将通县两个庄子一并接过,那油水可想而知。 胡婆子连忙谢恩。 顾惜若笑着说:“你也别谢了,回去跟小胡管事说,让他养好了伤,日后好好做事就是了。”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胡婆子眉开眼笑说。又闲说了几句,她见顾惜若拿起了书,立时谢恩告辞出来。 顾惜若瞟了站在旁边的水仙一眼,水仙会意,连忙笑着要送胡婆子。 胡婆子摆手说:“哪敢烦劳水仙姑娘?您自去忙去。” 顾惜若笑着说:“她平白将你数落了一番,赔个礼也是应该。” 水仙搀了胡婆子,笑着说:“胡妈妈,方才是我不好,给您赔罪了。” 胡婆子看了看顾惜若,只得受了。 两人一道出去,边说边走,到了一处偏僻地方时。水仙问道:“胡妈妈,小胡管事这事可有找到犯事的人?” 胡婆子看了水仙一眼,摇头道:“这个,倒是没有,找到人时,那犯事的就跑了。” 水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小胡管事平素做事尽心尽责,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真是令人气恼不过。咱们淮阳王府几时被人这么欺辱过?这人真是胆大妄为,死不足惜。” 胡婆子听了心里一惊。她家二子出了这样的事,她家男人当时就气昏了头。虽是这事不大可能是个丫头做的。但是若不是她,他家二子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他们找不到犯事的,但那丫头却跑不掉。她男人要找那丫头算账。 是她顾虑那丫头的妹子到底是大小姐身边人,这才将拦下。 不过就这么放过,到底恨难平。 她儿子落下眼下地步,他们就算不能要那丫头偿命,也要她余生都不得好过。 也是该那丫头倒霉了。她男人在摸那丫头底时,发现那丫头的兄长在安阳服徭役时犯了事,居然还敢往家跑。 她男人就趁机做了笼子,预备将她家一网打尽,到时候她全家落到了他们手心,要生要死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情? 只可惜最后还是跑了一个最要紧的,不过也不要紧,就凭他们抓到手中的那几个人,想必也能逼得那丫头就范。 他男人私自做了这些事情,她到底有些心怯,特跑回来探探口风。 若是风头不对,她也好及时递个音讯。 那么今日大小姐这意思—— 胡婆子心里忐忑,踌躇一会,问道:“那小辣椒……” 她方才说了半句,就感觉衣袖被人重重扯了一下,她连忙抬头顺着水仙眼神看过去。 秋华院的丫头小辣椒正急匆匆迎面跑过来。 水仙拉着胡婆子站住,笑着说道:“抓药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胡婆子见了小辣椒,原是想闪躲。奈何水仙抓的紧,她只好与她一道站着。她听了水仙的话,往她手中一看,却见着她分明两手空空。 “咦,小辣椒,你抓的药呢?”水仙也看到了小辣椒的空手了。 小辣椒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张平素白里透红的脸一片惨白,额头上全是汗水,惯笑的眼睛满是惊慌,一把抓了水仙的胳膊,问道:“水仙姐,大小姐在哪里?”(未完待续。) 第一三八章 相撞 胡婆子的目光在小辣椒与水仙脸上打了转,侧身背对小辣椒,笑着对水仙说道:“劳烦姑娘送了这么远,这里离门只几步路了,姑娘就别送了,老婆子自个出去就可以了。” 水仙心中也确实有事,点头笑着道:“胡妈妈慢走了。” 待到胡婆子走远,水仙又仔细打量小辣椒几眼,说道:“你这是怎么了?让抓的药没有见着,还这副样子要见小姐,真是将咱们秋华院的规矩忘到脑后了吗?” 小辣椒抢了夏莲手中方子,跑了一回慈安药堂,从王秉义那里得知了章杏事情,急匆匆回来,就是想求得顾惜若帮忙。拿方子抓药的事情早被她抛之脑后了。 她压根就没听清水仙的话,仍是问道:“水仙姐,大小姐是不是还在榴香院?” 水仙看着小辣椒,摇了摇头了,说:“早回来了。” 小辣椒听罢,脸上焦急神色一松,放开水仙就往秋华院小跑去。水仙喊一声不见应,不禁低声摇头自说道:“这丫头,这么多年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说完,她也连忙跟上。 到了秋华院,水仙就见着小辣椒正跪在大小姐面前,眼圈红通通,磕头说道:“大小姐,我姐姐姓章不姓魏,这魏家的事情原就与她不相干,如今她被下到大狱里,这事定是错判。求大小姐帮忙救她一回吧。” 水仙心中一惊,看了一眼顾惜云面无表情的脸,立时过来将小辣椒扯起来,训道:“你真是昏了头!怎么将外头的事情拿到咱们院子里来说?” 小辣椒虽是直率,到底在王府侯府后院里呆了多年,知道外面的事情是不能传进内院里来的。但她也知大小姐非是一般闺阁,早几年就跟着王妃管家了,将外头的铺子庄子打点的也是井井有条。 她不过是淮阳王府后院的一个小小丫头,如何能救姐姐章杏出来?这件事也只有淮阳王府出面了,方才有一线生机。 小辣椒挨了水仙的说训,仍是不知悔改,挣开了水仙,砰砰磕头,带着哭腔说道:“大小姐,求您救我姐姐一回吧。” 水仙扯不动小辣椒,正寻思再叫一人进来,一道将她拖出去。顾惜若止住了她,叹了一口,对小辣椒说道:“好了,别磕了,真当自个头是纸糊的?” 小辣椒跪直了,眼泪汪汪看着顾惜若。 顾惜若摇了摇头,说道:“小辣椒,我知道你姐妹情深,你能进得承德侯府和我这秋华院,也是因着你姐姐的缘故。不过,你姐姐这事且不说是否冤枉,我都帮不上你的忙。” “大小姐……”小辣椒一听顾惜若这么说,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听我说完。”顾惜若看着小辣椒询询说道,“我虽是跟着王妃管了几日王府,但是于外面事情仍是知之甚少,依我眼下身份,你觉得我能插手府县大老爷们的决定吗?况且,你也说过了,你姐姐这事牵扯到谋逆。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这事别说是我了,只怕王爷出面,也是无济于事。” 小辣椒被顾惜若说得愣住。她只知道淮阳王府在淮阳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却没有那么多。 水仙连忙将小辣椒扯起来,皱着眉头训她:“只这一次了,下次若再将外面的事情求到大小姐面前来,你自己到吴嬷嬷那里领板子去吧。真是越来越不懂事,谋逆这事谁能插手?你便是求到金銮殿上只怕也是无用。” 小辣椒怔怔看着顾惜若,眼泪直流,突而又跪下来,哭着说道:“求大小姐给个恩典,许我几日假吧。” 顾惜若看着她,扶了扶额头,对水仙说道:“你去一趟秋管事那里,让他指个人跟小辣椒去一趟吧。” 小辣椒见顾惜若不仅准了假,还派了人与她一道去,就知道她这是变样在帮她。有了淮阳王府这面金子招牌,就算不能救出章杏,但是办起其他事来,都方便多了。 小辣椒连忙磕头谢恩。 水仙看着小辣椒走远了,方才回来。顾惜若歪在榻上,看着窗外。这时节秋寒渐重,水仙连忙取了薄被搭在顾惜云身上。 顾惜若转过头来,说道:“你去秋管事那里交代一声吧,让他指个机灵跟过去,顺便说一声,若有什么事情都要跟胡管事通个气。” 水仙应了一声,退出房去。 小辣椒回到自己房里,将所有值钱物件一并打了个包袱,来到外院找秋管事。秋管事早得了吩咐,人手马车俱是已经备好了,看见小辣椒过来,站起说道:“姑娘跟我来,水仙姑娘已经吩咐过了,马车已经套好。” 他领着小辣椒出了偏门,候在马车旁边正与车夫说话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厮见了他们,连忙过来,与秋管事打了个招呼,眼睛就往小辣椒身上瞟。 秋管事指了他对小辣椒说:“这是刘顺溜,马房里属他最机灵了。” 刘顺溜立时笑着招呼:“姑娘是要往盂县的漳河镇吗?这地我去过好多回了,那地的里正正是我远房的一个堂伯呢。” 小辣椒听了眼睛一亮,不禁说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刘顺溜又笑着说:“我也算是沾了姑娘的光,见一见我那堂伯,姑娘若是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了。” 秋管事拍了拍刘顺溜的肩膀,道:“你们路上再说吧,现下还能赶码头最后一趟往盂县的船,若是再晚会,就赶不上了。” 小辣椒赶紧爬上了马车。刘顺溜脸上的一笑一下子收了,冲秋管事点了点头,赶着马车就出发。 他们到了码头,果然见到码头上已是没几艘船了,且船上艄公们正吆喝着催促客人赶紧上船了。 淮阳王府的腰牌一出,船老大就亲自过来了,点头哈腰将他们径直迎到船上小雅间里。 船上人员上齐了,艄公们吆喝一声几根船杆齐滑开动,船渐离了岸。小辣椒是在淮水河边长大的,父亲也是淮水河上的艄公,坐船与她是寻常事。 她心中有事,正在船舱里坐立不安,突然船猛地震动一下,似撞了什么东西,险些将她掀翻在地。小辣椒抓了船柱,方才稳住。 盂县来往淮阳的船可不是小船,才离开淮阳不久,应是还没有到险滩处,怎地会有这么大的震动呢? 小辣椒心头不禁掠过自己曾经历过的翻船事件来。 她连忙出了船舱,却见着一艘两层大船正如离弦的箭一样擦他们船身而过,往岸边急驰而去。 这边撑杆的艄公纷纷指骂。 “哪有这么跑船的?没有长眼睛吧?” “就是,险些就撞上了,亏得咱们转的快。” 而那船像是压根就没有听见似得,仍是极快,使得船头站着那人的衣裳都飘飞起来。 刘顺溜的船舱在小辣椒的隔壁,这么大的颠簸,他也出来了,指着擦身过去那船船头站着的人,说道:“哎,那不是世子爷身边的叶昕晨吗?” 小辣椒来淮阳王府已是有两三年,一直都在秋华院中。淮阳王府世子爷早就搬出了后院,甚少来到后院,便是来后院,也是往老王妃榴香院去得多。所以她虽是知道淮阳王府世子爷的名头,但鲜少得见世子爷的面,更不知世子身边的伺候的人了。 “咦,这小子不是才回盂县吗?怎地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刘顺溜自顾说道。 小辣椒现下心里只有她姐姐章杏的事情,没心思理会世子爷身边随从的事情。见那船开远,自己这船也平稳了,她转身就回到自己船舱里。 船行了三日后,他们就到了漳河镇。小辣椒一下得船来,就直奔镇衙大牢,却在门口就被人拦下来了。 看门那牢头说道:“魏家的人?你们要找的是魏家庄的魏云海一家吧?” 小辣椒连忙点头,又拿出打点碎银来,说道:“烦劳大叔行个方便,容我们进去看一眼。” 牢头接了碎银,用牙齿咬了咬,脸上笑容立时堆满,一边往自己怀里揣,一边说道:“你们来晚了,他们已经转到盂县去了。” 小辣椒听了怔住。 刘顺溜轻咳一声拿出腰牌来。那牢头一看。淮阳王府的腰牌他自是认得,随即脸色一下子变了,只差将那腰身弯成虾米,一边往怀里摸方才揣的东西,一边恭敬说道:“小姐见谅,原来您两位是淮阳王府的,是我等眼拙怠慢了。” 小辣椒只想知道章杏的事情,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转到盂县的?” 牢头说道:“就是昨日转的。” 刘顺溜拿过牢头恭敬递过来的碎银,脸色仍是不好看。牢头连忙又摸出钱袋,双手奉到刘顺溜面前。刘顺溜脸色这才略好转,收了,问道:“你们里正府上往哪边走?” “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前,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的就是了。”牢头舔着笑说道。 刘顺溜将小辣椒拉到一边了,低声说道:“姑娘,现下天色已晚,我们要不在这里留住一晚,明日再赶盂县吧。” 小辣椒抬头看了看天,摇了摇,斩钉截铁说道:“不,就今日去。” 刘顺溜一愣,正要再说。 小辣椒已经快步走开了。 刘顺溜一路上已经摸透了小辣椒的脾气,知道这姑娘虽是年纪小,却是倔强的,凡是做了决定,就会一头走到黑。 他也就没多说了,连忙跟上。在漳河镇城门口包了一辆马车,往盂县赶去。(未完待续。) 第一三九章 见面 小辣椒到盂县时候正是半夜,一下了马车就要去县衙大牢。刘顺溜拉住了劝说:“姑娘,哪有深更半夜探大牢的?且不说姑娘的姐姐牵扯的是大事,等闲不容易见到,便是寻常小罪,要进到大牢里,那也需得多方打点。这时候咱们就算是要打点,那也要找得到人啊。” 小辣椒挽着包袱站在城门处,夜正深,盂县街面只剩了昏暗灯火,一盏盏渐沿至不知名漆黑之中。她心中也渐上茫然孤寂。她赶了这么许久的路,好不容易才离姐姐近些,却连见她一面都是艰难的。 刘顺溜看着小辣椒脸色,又说:“姑娘,咱们还是先找个地儿住一晚,待到明日天亮了,再去县衙打点打点,求得知县老爷容许了,再去探监。你看,行不行?” 小辣椒不过十一二岁,至晓事起大多时候都养在后院之中,对外面门道知之甚少,听刘顺溜说得头头是道,想他定是常在外面行走的,比她肯定懂得多,便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刘顺溜让车夫将马车赶到盂县兴隆客栈,包了一个小院子,等到小辣椒房里熄了灯,就悄悄出去了。 小辣椒其实没有睡,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就赶紧起来敲隔壁的门。 刘顺溜打着哈欠开了门,看看才透点鱼肚白的天,苦笑说道:姑娘好早。” 小辣椒皱着眉头说道:“哪里早了?我们还是快去去县衙吧。” 刘顺溜喊住小辣椒,陪着笑说道:“姑娘,拿签令这事还是我去吧,您只管在客栈等候就是。” 小辣椒一愣,这才记起礼数来,与官衙大老爷们打交代是男人们的事情,她一个小丫头,终是不妥。只得点头,回房里又拿出些贴己塞给刘顺溜,说:“小刘哥,你一定要帮我拿到进出县衙大牢的签令,这些银子你先拿出,若是还不够,只管跟我说就是了。” 刘顺溜苦笑看着小辣椒,说道:“姑娘,能不能拿到签令,我可不敢打包票。这盂县到底不是漳河镇。” 小辣椒红着眼睛默默看着他,又塞了些碎银在他手中。 刘顺溜连忙推回去,道:“姑娘,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看小辣椒眼睛更红了,他只得道:“好了,姑娘,我尽力就是。” 刘顺溜走了,小辣椒坐立不安又等了约莫一两个时辰,方才等到他。签令已是拿到了手,小辣椒一刻都站不住了,直奔县衙大牢里。 到了县衙大牢,又费了些银钱,她方才进到死囚牢中,待看见蓬头垢面满面憔悴的章杏时,小辣椒忍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 “姐……” 章杏看见章桃,也吃了一惊,隔着牢门抓了她的手,说道:“章桃,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辣椒见章杏与她上次相见完全变成了两个人,牢头们开口闭口皆是死囚什么的,她心中悲痛惶恐,一时哭得止不住。 叶荷香傅湘莲与章杏同关一牢之中,叶荷香先没有看清,待眨了几下眼睛后,方才看清牢门外面那人虽是颜面憔悴,但身着上好绸缎,头插钗环,手戴翠玉小丫头正是自己的小女儿章桃。 这些天她被关在大牢之中,先前在漳河镇上,有傅舅爷诸多打点,虽是行动不得,但也不曾短过吃喝。可一离了漳河镇,她就觉得过不下去了。且不说牢中吃食如何难以下咽了,只那填饱肚子都是难事了。 她虽是求魏家庄村正将事情传给埠河村,但是十几天过去了,她的亲哥连面都不曾露一个,更别说叶云清叶云兰两个人了。 现在他们辗转被押到盂县,关在了死囚牢中,她已经是心灰意冷了。 但是小女儿章桃的出现却重新激起了她的希望。 叶荷香看清了小辣椒正是章桃,连忙扑过去,从章杏手中抢过章桃的手,说道:“二丫,桃儿,我的乖女,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你娘你弟弟你姐姐出去,你现在就是为娘唯一的指望了。” 章桃看着叶荷香瞪大的眼睛,顿觉得一瓢冷水从心头浇下,伤心难过心疼转瞬就没有,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手,将头转到一边去。 叶荷香从来不将那脸皮子不当一回事,眼下她都快死了,更是不顾了。章桃不理她,那眼里的恨意她也能看得出。可这又算什么,她终归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连忙将旁边的章金宝车过来,扒着章桃说道:“桃儿,我知你心里还怨为娘,可是娘那时也是没有办法了。咱家穷成那个样子,娘也是没有办法方才将你卖给那朱牙婆的。桃儿,你看,这是你的弟弟金宝啊,你便是看着他的份上,也要救我们出去啊。”又拉章金宝,“金宝,快叫二姐啊。” 章桃被卖时候,章金宝方才四五岁,对这个二姐姐只有个模糊印象。他虽是早就知道章桃已经找到了,但是叶荷香因着章桃不认她的事情,常在嘴边叨咕,动不动就说“真是白养了多年,金宝啊,娘以后就指望你了”等等之类话。 二姐姐不认娘,自然也是不认他的。眼下章桃又是这副样子。章金宝那声“二姐”在心里打了无数滚,仍是没有叫出来。 “金宝啊,这是你二姐呀,小时候经常领着玩儿,给你喂饭喂菜的二姐啊,你快叫啊。”章金宝叫不出来,叶荷香心里也着急,连忙催促说道。 章桃一下子回过了头来,犟着头,红着眼睛说:“我只有一个姐姐,没有弟弟,你不用逼着他做样子了。你以前不是常咒我怎么不去死吗?你的二女儿如你的愿早就淹死在淮河里了。” 叶荷香一下子被噎住了。章金宝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下子挣脱叶荷香,谁个也不看,将头扭到一边,想想仍是气不过,过来拉扯叶荷香,道:“娘,娘,咱们不求她。” 章桃一下子转头看章金宝。她儿时的事情记得很清楚了,她娘嫌她是个闺女,从来都不喜欢她,自打生了章金宝,她更是猪狗不如了,打骂说教成了家常便饭。她娘不要她,将她卖给朱牙婆,就是为了让她和她的宝贝儿子活得更好些。 章桃与章金宝年岁差不多少,鲜明的对比,使得她心里对章金宝也是有怨。眼下章金宝又说了这话,她虽是没有说什么,但是冷冷一个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章杏看得头都疼了。十一二岁的少女,正是各种情感蓬勃发展时期,章桃这么激烈,也是从前积累过多了,待她再长大些,处理这事许就会圆滑的。眼下境地却不是解决这事的时候。 章杏伸手过去抓住章桃的冰冷的手,说道:“桃儿,你是怎么找到这里?” 章桃对姐姐章杏则是完全两样,复抓了章杏的手,眼里脸上尽是难过。 “姐,是李叔告诉我的。”章桃说道。 章杏一想,“金莲他爹吗?” 章桃点了点头,说:“王先生也知道这事,还是他帮忙进王府找的我。” 章杏在心里将事情凑拢了,又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事?淮阳王府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 “有啊,我求过了大小姐了,是大小姐专遣了人跟我一道过来的。” “大小姐?”章杏皱着眉头喃喃念道。 章桃连忙点头,“大小姐对我很好。”说完,章桃想起顾惜云的话,脸上不禁黯淡下来。 大小姐到底未出阁,这件事情她也帮不上忙。 章杏将章桃的脸色看在眼里,迟疑说道:“桃儿……” 章桃抬起一双水亮清澈的大眼睛看着章杏,章杏将后面想问大小姐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姐,怎么了?”章桃奇怪问道。 章杏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是想说,我们这事情,只怕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章桃连忙摇头,道:“姐,我一定会将你救出来的。” 章杏笑着摸了摸章桃的头,“傻丫头,姐姐这事牵扯太大了,哪里是那么好办的?” 叶荷香虽是被章金宝强拉到一边了,但是还是时刻留意着章杏章桃的谈话。她见章桃明明想帮忙,章杏却不让,情急之下又嚷道:“怎么不好办了?明明是他们魏家出了一个反贼,与我们章家何干?二丫,桃儿,你只要咬死你姐姐和你弟弟姓章不姓魏,是李庄村人,这事就定然能成。” 章桃虽是不待见叶荷香,但仍是被她的话提醒了,眼睛一亮。章杏却摇了摇头,“这不是理由,这么做怕是不仅不能救出我们,还会平白寒了人心。” 叶荷香被章杏的话气到了,忍不住挣过来,一巴掌拍在章杏身上,说骂道:“你这个死丫头,都这个时候,还要做烂好人。你是不是非要让你弟弟跟着去死啊?” 章杏还没有说话,章桃就叫开了,“你不准打我姐姐。” 叶荷香被她指着鼻子的凶样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看样子狠的怕更狠的,章杏看叶荷香与章桃两个的样子心里倒是一乐。 章桃喝住了叶荷香,复又亲昵握住章杏的手,说道:“姐姐,你且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章桃站起身走了,叶荷香连忙在后头喊道:“别忘了还有你弟弟,还有你娘。” 章桃离开了大牢,牢中恢复安静。章杏靠着墙壁坐着,想着章桃方才的话,想着顾大小姐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傅舅爷已是打听到了一些风声,出面抓他们虽然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但却不是上头颁下来的军令,是有人私请了淮南总兵大营下的一个队将带着手下人马顶着淮南总兵府的名头办得这事。(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 急转 那队将原以为是件手到擒来的小事,却不想一出马就折损了五六名手下。傅舅爷找遍了门路,方才打听到这些,正想从这其中给他们寻个生机,却不想背后那人极是厉害,转眼就将他们从漳河镇押到了盂县,还直接关进了死囚牢中。 那队将的事用不上了,在盂县这地傅舅爷的人脉就不够看了,银子流水样一样使出去,他们的状况不见半点好转。 章杏将诸事连在一起反复琢磨。魏闵武这事只怕是个借口,是有人想借着这由头来惩治他们家呢。魏家素来都只在漳河镇打转,魏云海本人仗义热忱,从没有听说他有什么厉害仇家。叶荷香虽是有些尖酸刻薄,但这些乡野愚妇的小伎俩根本就入不得大人物们的眼里,又怎会惹上什么厉害人物? 至于魏闵文和傅湘莲,他们俩就更不用说了,且不说他俩性子不至于得罪什么人,就说他们这年岁也不可能弄出这样的事儿来。 章杏想来想去,这件事只怕还是她闯的祸,也就只有淮阳王府才有那么大面子请动淮南总兵的人,也只有淮阳王府方才能在漳河盂县这样的小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也不用往远里琢磨,这件事只怕就是前些时候土匪事件的后续。 她就觉得奇怪了,她杀了淮阳王府的人,怎地他们就迟迟不动呢?原来人家是早就暗中部署了,要得不是她一个人偿命,而是要将魏章两家一网打尽。 恐怕魏闵武的归家也与淮阳王府有些关联。 章杏早就想通其关键,心里对淮阳王府更是深恶痛觉。这世道好事果然做不得,她当年真不该一时心软救了那顾惜朝,如今竟累得自己落到如此地步。 事情果如她先前担忧的,他们不会就此放过她,不能将她弄回去当小妾通房,就将指给心腹管事,她不从了,就布下这样一个大局来。 若真将魏闵武杀监工这事划到谋逆造反之列,只怕他们一家早就被斩尽杀绝了。如今辗转留着命,十有八九是想借此逼她就范了。 她先前不稀罕的那两条路估计现在都不会让挑选了,眼下能留给她大约只有求生不能求死不成这条路了。 章杏看着牢墙上只有两掌大小的窗,那里只有单调的灰天。 她真走不出去了吗? 她心里真不甘,由此想起那顾惜朝来,浑身无一处不是厌恶的,真恨不得时光回转,她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章杏亦自想一阵,悔一阵,正觉得头疼时候,突然听得牢里又喧闹了起来。她抬头看去。 牢门打开了,七八个牢头连滚带爬进来的,个个鼻青脸肿,狼狈非常,如后头有恶鬼驱赶似得,直奔他们这边来。 牢里的章杏叶荷香几人都站起来,对面的魏云海也是一脸慌张。 叶荷香一把将章金宝抓在怀里,紧紧圈着,吓得牙齿都打起架来了。 那些牢头到了他们牢前,全然没有前些日子的嚣张凶狠,弓着腰慌慌张张打开了牢门,谄笑道:“见谅了,见谅了,几个受苦了,是我们抓错了人,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章杏他们被这突转惊得面面相觑。魏云海拦在妇孺面前,迟疑问道:“我们可以出去了?” 领头那牢头平素最是嚣张,这会却笑得小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偏生那眼圈有块硕大淤青,瞧着分外惊悚,弓着腰道:“是啊,是啊,魏爷,是我们弄错了,累得魏爷受了这么些天的罪,还望您大人不见小人过,帮我们在世子爷面前说些好话。” 魏云海完全弄不明白牢头话里意思,被这几声魏家叫得莫名其妙。 章杏却听了眉头一皱,下意识又将眼前情景当成了有预谋的演戏了。但是看到面前这些牢头身上脸上的伤不像是假的,她这才有几分相信这牢头的话。 居然是顾惜朝要放他们走?! 她觉得不可思议。 转念又一想,不管顾惜朝因何要放他们走,既然能出得这死囚牢,那还等什么?一切都等出去了再说,再难还能难过全家一起去死了不成? 章杏扯了扯二丈摸不着头脑的魏云海,小声说道:“伯伯,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她一句话提醒了魏云海,管他是谁要放他们,先出去了再说。 “魏爷这边走。”那牢头谄笑伸手指引道。 魏云海往自己身后妇孺看一眼,示意他们跟上自己,他领头顺着牢头所指往门口去。叶荷香紧紧抓着章金宝紧跟其后,又伸手去扯章杏,挤着眼睛努着嘴巴低声催促:“快点。” 出了牢门,是个四方院子,院子四周高墙耸立。这里平时是牢头们晒太阳说荤话的地方,有桌有椅有吃喝,现在却乱糟糟的,桌椅竟是连个全的都没有了,茶盏零嘴散了一地,还有两三个爬不起来的牢头摊在地上呻吟着。 许是久不见这么通亮的光,许是院子里站着两人太过光彩夺目,出得牢来的章杏不禁闭了闭眼睛。过了好一会才看清那两人正是淮阳王府世子顾惜朝身边的随从刘翼与穆宇,满院的狼藉与他们的齐整华贵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下子刺痛了章杏。 他们的生死在这些人手中原来就是个儿戏。 刘翼穆宇看见章杏他们出来,各自丢了手中残破的椅桌。穆宇从刘翼挤眉弄眼递了个眼色,拍了拍手掌,跟着刘翼迎过来。 领着章杏他们出来的牢头也连忙围过来,点头哈腰恭敬说道:“刘爷穆爷,人已经都领出来了,您们看……” 刘翼穆宇压根就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章杏面前。刘翼上下看了章杏几眼,喊了一声:“章杏……” 叶荷香是认识刘翼的,她只是没有想到叶云兰的儿子居然会特特跑过来救她,真是喜出望外。上前几步,惊喜叫道:“哎,这不是翼哥儿吗?哎呀,真是翼哥儿啊,原来是你帮的这忙。翼哥儿,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你大姑一家都要将性命搁在这里了。翼哥儿,是不是你娘让你过来的?你娘如今还好吧,等过几日,大姑就到你家登门拜谢去……” 叶荷香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章杏只冷眼瞧着,她娘感激错了人,叶云兰家还没这个本事能将他们从死囚牢中捞出,刘翼的背后自然就是顾惜朝了。 她是不相信那顾惜朝会有这么好心的,他这么做,定是另有一番原因。 刘翼见章杏脸上清楚写着我不认识你们之类字眼,神情淡漠,而叶荷香又拉着他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他觉得分外尴尬。 穆宇也看出章杏对他们的淡漠和冷意来,心中对自己主子又可怜了几分,生怕美女将不满发在他身上了。他悄无声息后退一步。 叶荷香觉得又欢喜又荣耀,叶云兰的儿子居然这么威风,一出得马来,就是人见人愁鬼见鬼怕的狱卒们都点头哈腰当孙子。他可是要喊她一声大姑的,他的面子也等于她的面子了。这以后她在盂县只怕都可以横着走了。 叶荷香唯恐魏云海不认识刘翼,特拉了刘翼跟魏云海说道:“大哥,这个就是云兰的儿子,他现在可是在淮阳王里做事。” 魏云海看到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能出得这死囚牢,与眼前这两人无不相关,他感激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了,多谢了,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叶荷香见魏云海说得客套,不禁瞪他一眼,她现在腰杆子硬了,说道:“大哥瞧你说得,翼哥儿又不是外人。” 穆宇瞧得好笑,正要发笑,突然瞟见章杏冷冷看过来的眼神,要出口的笑换成了轻咳,一下子收进了肚子里。 刘翼听叶荷香这么说,叶荷香到底也算他的长辈,又有章杏这层关系在,他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得干干笑着,道:“是啊,又不是外人……” 他也没有说错,等章杏进了淮阳王府,那也确实不是外人了。 章杏实在看不得叶荷香被人这般嘲笑了,出声说道:“娘,这里还是盂县大牢呢,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叶荷香也惊醒了,她眼下可还没有出县衙大牢这鬼地方了,此地绝不能多留一刻了。她亲昵对刘翼说:“翼哥儿,咱们出去再说,出去再说。” 牢头们如送菩萨似得将他们恭送出去,一转身见满院狼狈,个个一张苦脸。有个牢头低声问道:“大哥,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要不要跟胡管事说一声?” 领头那牢头呸一口唾沫,指着问话那小卒的鼻子骂道:“你傻了吧?是淮阳王府的世子大,还是王府的管事大?这都不知道了?咱们知县大人都发话了,你还怕个球?你忘记咱们上一任知县是怎么下台的了?那姓胡的还能强过一县的知县了不成?你日后见了魏家那几个人只管奉承着,他家与世子爷绝对交情匪浅。” 上一任盂县知县姓朱,因其宝贝儿子不懂事冲撞了淮阳王府世子下台。这件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问话那牢头连连点头,道:“是,是,大哥说得是。” 连知县大人都看这小霸王的脸色办事,他们这些小虾米就不需说了。(未完待续。) 第一四一章 纨绔 章杏挽着傅湘莲跟在叶荷香章金宝身后出去。盂县县衙大牢牢门开在后塘街最北边,街面上只几株有些年头的老树和寥寥无几的行人。 天进深秋,满目苍黄。 出得大牢的章杏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略冷清的空气,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紧随章杏出来的刘翼穆宇越众而出,往不远处老树走去。章杏的目光随着他们看过去。 老树下站着两人,皆是一身华贵锦衣,深秋层林尽染,微微风来,他们身上衣衫飘飞,端得是风流倜傥,尊贵耀目。 章杏心中厌恶翻漫出来,只看一眼,就转过了头。 刘翼和穆宇来到树下站着的顾惜朝和叶昕晨身边,见顾惜朝原本翘首以盼的神色转瞬收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后,眸子里满是恼怒。 穆宇刘翼都有些二丈摸不到头脑头脑。穆宇到底年长些,顺着顾惜朝目光看向盂县大牢门口。那边诸人皆在往这边张望,只章杏一人淡漠看着别处。 他顿时明白过来,心里觉得好笑。 刘翼不知缘故,正要将章杏等人在大牢的情况告知顾惜朝。穆宇一见他要张嘴,连忙拽了拽了他。 这对活宝打小就跟着顾惜朝身边,对彼此小动作再熟悉不过了。刘翼虽是不知道缘由,却连忙闭紧了嘴巴,眼睛随着穆宇往后面章杏等人看过去。 叶昕晨看着章杏等人安好,心中一宽,也没有看清楚刘翼和穆宇的勾当,侧脸问道:“世子爷,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顾惜朝气呼呼说道。他救了她一家,她竟是这副样子,连个好眼色都不给,真是气死他了。闹了这么久,原来她不稀罕。 顾惜朝几曾受过这样对待?心里越想越气,臭着一张脸,转身就走。 叶昕晨还弄不清楚状况,正发愣。刘翼揽过他的肩膀,嘀咕说道:“别再吱声,走吧。” 顾惜朝走得极快,不一会就到了北大街入口处,在那地等候的马倌们连忙将四个人的马拉过来。顾惜朝上了马,勒转了马头,就打马离开了。 刘翼叶昕晨穆宇三人也纷纷上马,赶紧跟上。北大街走了一半,顾惜朝又转了回来,问道:“你们哪个知道胡学平住在哪条街上?” 刘翼叶昕晨穆宇面面相觑,胡学平是王妃手下一个得力管事,原是管着王妃在晋安北郊的一个庄子,最近才调到府内来。王府里大小管事多得去了,他们平日也没有留意这人,若不是魏章两家下大狱这事,他们还认不住他的全名来。 刘翼家就在盂县,对盂县再熟悉不过了。想了想说道:“我听我爹说过,胡管事在四喜胡同有个宅子……” 刘翼话音还没有落地,顾惜朝就勒转了马头,往四喜胡同去。到了四喜胡同,沿街走了没几家就看见一家门匾上刻着胡府二字。 顾惜朝居高临下打量那宅子,持着马鞭指着紧闭门扉道:”砸门!” 刘翼吃了一惊,他还不确定是不是这家呢? 顾惜朝身边随身伺候的小子们纷纷下了马,已经一窝蜂开始捶门了。 刘翼陪着笑,讪讪道:“爷,我得回去问问我爹,才知是不是这家?” 顾惜朝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继续看人砸门。 刘翼只得消声。 厚重门板被砸一阵,就听见里面有个人声道:“来啦,来啦……”转至跟前,门方才开了一条细缝,就被门口候着的五六个小子一下子挤开。 看门的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头,已经被掀翻在一边。顾惜朝等人大摇大摆进去,在一众小子们拥簇下绕过影壁,见着正屋门口屋檐下站着个约莫四十来岁身着绸缎的中年汉子。 这人正是胡学平,淮阳王府王妃手下的一个管事。他原是在屋里与人说话,听到了门口动静出来,才站一会,就看见一大群人蜂拥进来。 胡学平自是认得淮阳王府的世子爷顾惜朝,心中一惊,正要迎过来说话,突然听得一个冷森声音道:“打!给我往死里打!”他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迎头就吃了一拳头,紧接又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上。 无数拳脚相继招呼下来,胡学平连连求饶。 可是压根就无人理会他,胡学平初先还能出声,大约半盏茶功夫后,他已是哼不出声了。 刘翼见事情闹大发了,再打下去,恐是要出人命了。 淮阳王府各管事之间彼此都有些交情,刘翼父亲刘海在王爷手下办事,母亲却是王妃挑出来,若胡学平真就这么被打死了,王妃奈不何亲儿子,保不齐这气就要撒在他们头上了。 刘翼陪尽小心道:“爷,咱们停手吧?再打下去,就真要死人了……” 顾惜朝瞪他一眼,持着马鞭道:“打,继续打,谁准停的?” 一盏茶功夫过去,顾惜朝总算让停了。 一众小子让开来。 顾惜朝皱着眉头蹲在胡学平身边,用马鞭捅了捅他的脸,见还有动静,问道:“你将你家小儿子弄哪儿了?” 胡学平至此还不知道祸事从何而来,但也能听出顾惜朝是想找儿子麻烦,他原本没那个劲出声了,干脆就摇了摇头。 顾惜朝见他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气得一脚踹去。 胡学平彻底昏了。顾惜朝在院子里恨恨转了几个圈,又道:“砸!把这宅子给我砸了。” 那群小子们最爱干这种事情,当下虎狼似得冲进去,瞅着无人注意,一边顺些小件值钱物件,一边狠劲砸。 只片刻,一座光鲜宅子就被砸了个稀巴烂。 顾惜朝心头的一股气总算消了些,带着一众小子们扬长而去。 胡府几个下人这才敢出来,心惊胆战探胡学平鼻息,见着还有气,连忙找了个木板,抬着胡学平去寻郎中救命。到了门口,与鬼鬼祟祟进来的刘顺溜迎面撞上。 先前与胡学平在屋里说话的正是刘顺溜,他见势不对,翻了后窗从后门逃走,待到顾惜朝等人走远了,方才敢又溜进来。 刘顺溜见胡学平只剩下一口气了,连忙吆喝:“快,快找郎中去。” 胡学平被抬到距离这地不远的医铺,铺子里坐堂先生让人赶紧抬到里间,招呼徒弟抢救。刘顺溜被请了出来,在外间惶惶打转,思来想去,事情到眼下地步,不是他能做主的,非得通报到上面才是。 刘顺溜与胡府下人招呼一声,就急忙回了所住客栈。小辣椒偏又不在,他等不及了,叫来客栈小二,跟他说了一声,就急急赶回淮阳去了。 章桃在县衙大牢见了章杏出来,就将自己手头上头饰手镯一并典当了,换了银钱交由刘顺溜去打点,自己也没有闲着,在县衙门口打转,打听盂县县衙各官吏喜好,想要投其所好打通关节。 正忙着,突然见到县衙里面闹了起来,数个衙役被人从里头扔出来,个个鼻青脸肿,惨叫连连。 周围人不知出了何事,纷纷跑过去看热闹。 章桃也连忙过去。她久在高门内院,不曾见过这阵势,拉了一个卖菜的嫂子问道:“大嫂,这县衙里面到底出了何事?” 卖菜那妇人摇了摇头,说:“我哪个知道?” 旁边有个货郎插嘴说道:“方才有群半大小子凶神恶煞冲进去县衙了,怕就是他们闹出来的,啧啧,敢闯县衙?这只怕是要造反了。” 这年头,土匪多如牛毛,自立为王也不少,造反这话也不算稀奇了。 章桃听说有造反的,惊得脸色都变了,但周围的人没几个挪动脚步,个别脸上甚至有兴奋之色,章桃心中更是惊惧。 人群中有人嗤一声笑道:“挑货担子的,不懂就不要瞎说,这反贼们借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在咱们江淮一带造反。方才进县衙是淮阳王府的人。” 顾惜朝几个在盂县横行长久,识得他的人不少,这人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回应。 “不错,不错,刚才进去的就是淮阳王府的人。打头那个我认识,正是咱们盂县金满堂刘掌柜家小子,他旁边那个是淮阳王府的小世子。” “对,对,就是淮阳王府的人,这县衙前一任知县听说就是因为得罪了淮阳王府的小世子而丢了官。” 章桃出自淮阳王府,听了周围人言论,更加关注。淮阳王府小世子她自然知道。王妃只得一儿一女,女儿顾惜若打小就懂事稳沉,万事不用操心。 世子顾惜朝因是落地晚,又是王府唯一嫡子,三岁就请封了世子。在万般宠溺中长大,从来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是不喜约束,所以与姐姐顾惜若并不十分亲厚。 顾惜若虽是有心亲近,奈何顾惜朝鲜少来她院子。再大些,更是连淮阳王府也呆不住了。顾惜若每每提及这个弟弟,也是叹气摇头。 别说是大小姐顾惜若了,王妃也拿自己儿子没辙,仗着有老王妃撑腰,就连王爷的教训也要打个折扣。 章桃来到淮阳王府时间也就是这几年的事,顾惜朝鲜少进到后院来,她也只远远见过这位小霸王几次面。(未完待续。) 第一四二章 转变 县衙大门洞口,里面物件横飞,哀声不断。 门口围着看热闹的人想进去又不敢进去,都聚在门口伸长脖子张望。 混在人群中的章桃迅速在心里思量着,世子爷这般威风,她要不要借一借他的风头救姐姐呢? 但想及王府内院丫头们对这位爷的言论,她又打了退堂鼓。 这位小霸王脾气十分不好,而且有个怪癖,不许女人近身,听说王府里还有个丫头因此而丢了性命的。 她若是贸然上前,要是不仅不能救下姐姐,还会惹下祸事来,那怎么办? 他又不认得她。 可是她使了这么多银钱,刘顺溜也跑了不少地方了,她姐姐的事情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章桃在心里纠结,十几个半大小子拥簇着中间锦衣华服的冷面少年大摇大摆从县衙出来。 淮阳王府世子恶名远播,盂县里吃过这些人苦头也不少了。县衙门口看热闹的人一见到这些纨绔顿时一哄而散。 章桃一时迟疑,转眼就发现县衙大门口只剩下自己,一抬眼又见到一大群气势汹汹少年正朝自己走来,她一个冷噤,连忙闪到一边去。 那伙少年出了县衙大门,又打着马往北去,一阵风后就不见人影了。 章桃这才出来,望着尘埃飞扬的街道,她心里又懊恼起来。 她到底在怕什么吗?姐姐都要被砍头了,她还在犹豫,前怕狼后怕虎的,真是罔顾姐姐从前对她的好了。 她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求了再说,只要有一线希望救姐姐,她就不该放弃。 章桃懊恼拍了自己一嘴巴,连忙往马队消失方向追去。 她气喘吁吁跑到大牢门口时,章杏等人已经被放出来了,顾惜朝刚走没多久。她一眼看见章杏,一愣后,惊喜过去,拉着章杏的手,连声欢叫。 “姐,姐,你出来了?是谁放你出来的?真好,真是太好了。” 章杏任由章桃抱着她欢叫,心里也有股重见天日的高兴。待章桃见鼻涕眼泪擦够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说道:“走,咱们回去再说。” “嗯!”章桃点头,牵着章杏的手一刻不松,丝毫不理会叶荷香不高兴的脸色。 章杏牵着章桃对魏云海说道:“伯伯,这是我妹妹章桃。” 魏云海已经知道叶荷香的小女儿没死,在淮阳王府当差的事情。当下憨厚笑笑点了点头。 章桃被章杏狠狠拽几下,她喜于姐姐得以出死牢,连带对魏家的不喜也淡了不少,敷衍冲魏云海喊了一声伯伯后就不再理会了,只笑盈盈看着姐姐章杏,说道:“姐,今日回漳河镇来不及了,你就在盂县留住一晚吧,我住在兴隆客栈里,你跟我一起住吧,好不好?” 章杏对盂县这地实在无一点好感,一刻都不想留。魏云海也急于归家看家里情况,也不想留。章杏看了一眼魏云海,就笑着对章桃说:“我们赶夜路归家,就不住盂县了。” 章桃嘴巴嘟起来。章杏又笑着说:“你也跟我一道去漳河,好不好?这么久没有见面,我也有些话想要跟你说呢。” 章桃实在不想去魏家,但是也如章杏所说,她们姐妹俩久没有见面,她也想跟姐姐亲近,尤其经历这回事件,生死无常,世事难料,她实在多想与章杏在一起。 章桃犹豫。章杏又趁热打铁哄劝,总算说动章桃点头,答应先回客栈里与陪来的刘顺溜说一声,就跟章杏回漳河镇。 章杏推章桃赶紧去说,自己则与魏云海在城门口等候。在等候章桃的期间,正在盂县奔波的傅舅爷也得到了音讯,赶了过来。 此番得以死里逃生,各人心中皆是悲喜万分。得知他们要连夜归家,傅舅爷连忙租下一辆马车安排魏云海等人归家。 章桃回到客栈,从店小二那里得知刘顺溜已回淮阳的消息,犹豫片刻,还是退了房,赶去与章杏约好地方。 魏家一家人并章桃坐上马车。傅舅爷觉得魏家这场灾祸来得迅速,去得莫名其妙,他担心事情会另有隐情,再生变故,要留下来打听打听,没有与他们一道回漳河镇。 几个女人并章金宝坐在马车里,魏云海则与车把式并坐外面。 马车出了盂县时候,日头正渐西沉,晚霞将天地尽染成一片昏红。 章桃紧紧抓住章杏的手,只与她说话。 叶荷香舔着脸插嘴,章桃看都不看她一眼。章金宝渐成人,看着母亲姐姐这样,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每每叶荷香又挨过去说话时,他便伸手使劲拉着她。 章杏知章桃儿时受尽了苦,如今养就执拗性子,虽是知道她言行不妥,当下却不能硬逼,唯恐适得其反,只得询询来。她一边回应章桃话语,一边将傅湘莲也牵扯进话圈里。 章桃虽是对魏家的人一概不喜,但是她今儿真是很高兴,傅湘莲言谈之间爽朗亲切。章桃也渐与她搭上了话。 叶荷香再插进话来,就不显得突兀了,章桃虽是一样对她没有好脸色,但是车内气氛却不是先前的冷场生硬了。 夜渐深了,傅湘莲昏沉睡去,叶荷香也疲乏了。章桃靠着章杏也是哈欠连天,却仍是不肯睡去,缠着章杏说话。说她在承德侯府的日子,说淮阳王府秋华院诸人诸事。 章杏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上一句,心中对淮阳王府大小姐顾惜若更生警惕。 她非是表面年岁,更知这世道非是至亲就难得有无缘无故的好。这位顾大小姐年岁虽是不大,但是心思深沉,这般另待章桃,应是别有一番目的。 只她不曾在这世中高门府邸里呆过一日,实在不清楚里面水深水浅,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位顾大小姐到底给章桃布下的是个什么局。 为今下,也只有远离为妙了。 章桃终是疲乏了,靠在章杏肩上睡去。章杏转头看了看她恬静安睡的脸,又瞧了瞧被她紧搂住的手胳膊。 这丫头身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局内,仍不自知。 她长久一个姿势,腿脚都有些发麻了,但若一动,章桃就会被惊醒。 这马车内只章金宝一个男娃,且又睡沉。章杏解下身上外衫披盖在章桃身上,又将马车帘子掀了一条小缝看出去。 天早已经全黑,马车正行于荒野之中,放眼看去,整个天地只他们车头一点微弱光亮,余下皆是黑漆漆的。车轱辘咯吱响着,魏云海正与车把式叨唠着,说着这年月日子的艰难。 章杏看着窗外流水似倒过的重重黑影,回想这场牢狱之灾,半点睡意都没有。她原以为偏居乡野小村,日子虽是艰难,却也能得个自由自在,只要努力些,日子总归会好。 如今想来,这些原来只是她的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美梦罢。 这世道容不得回避,她偏居这里,连性命都掌捏他人手中,又何来自在可言? 既回避不得,那就只有迎难而上了。 章杏想入了神,全然不知她对面歪在叶荷香怀里的章金宝并没有如她所想睡沉,而是睁着眼睛,看着对面坐着的自己的两个姐姐。见章杏将身上衣衫披盖在章桃。他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深秋荒野的夜风已是有些寒意了。章杏看了一阵子就转过了头来。章金宝佯装闭上眼睛。 章杏环顾车内一周,外面微弱光亮透进来。车内几人都睡得很好。她也搭下了眼皮。 他们在天蒙蒙亮时赶到了漳河镇上,傅家米铺还没有开门,胡春来听到敲门声起来开门,见是魏家一大家子,立时惊喜喊叫起来。 “夫人,夫人,魏姑爷和大小姐他们都回来啦!” 叶荷香原来也是笑容满面,听了胡春来的咋呼,脸上一下子垮下来的。 傅舅娘听了胡春来喊叫,连忙出来,见是魏云海傅湘莲等人,也是一喜,连忙伸手将傅湘莲章杏一手一个拉进来,又见着章杏身后有个极标致小丫头,一愣。 章杏连忙笑着说道:“舅娘,这是我妹妹章桃。” 傅舅娘其实一愣后就明白过来了。 章桃先是在马车里与傅湘莲混熟,又见这傅舅娘这般喜欢她姐姐——喜欢她姐姐的人都是好人。于是她也跟着章杏行了个礼,跟着叫了一声“舅娘。” 叶荷香的脸色变得跟锅底一样黑了,若是魏云海在场,只怕她当场就要发作了。 傅舅娘连忙将章桃拉过来细细看,又打量章杏,啧啧说道:“杏儿,你妹妹生得可是比你还好啊。” 漳河小地方,妇人们说话多是直来直往,章杏毫不在意,笑着说:“打小村里就这么说。” 傅舅娘瞟见叶荷香锅底一样的黑脸,心里虽是有些瞧不上的她的尖酸小气,但也知不易过分,毕竟女儿还要叫她一声婆婆的。她连忙又与叶荷香打招呼,将大家伙都迎进来,又喊胡春来赶紧上茶水。 傅湘莲久没有见儿子,已经是迫不及待了,与母亲婆婆说了一句,就急匆匆跑到后院去看儿子了。(未完待续。) 第一四三章 怀疑 魏云海也记挂大孙子,傅湘莲抱了小哥儿出来后,他见小哥儿又沉了不少,脸上的笑止不住。 傅舅娘感慨说道:“现下你们都没事了,我这心也放下了。春来,你明日就去一趟晋安,让姑爷回来吧。” 胡春来是个憨直的,愣了一会后,才知道傅舅爷说的是小姑爷魏闵文。 魏家一家全下了大狱,魏闵文前往安阳打听魏闵武出事的缘由,傅舅爷生怕他贸然回来,撞到了点子上,特让胡春来在半路上截下了魏闵文,让他躲到了晋安去了。 现在魏家的人都出来,魏闵文自是不用再躲了。 魏云海点了点头。客气话,到傅舅爷这里已经是说不出口了。远的不说,就说这次为将他们捞出大狱,傅家就只差是倾家荡产了,盂县那边新开的铺子都典当了出去,这里的老铺子也比从前萧条了许多。 傅舅娘得知章杏他们才进得漳河镇,连忙要下厨安排早食。魏云海连忙站起说道:“舅娘不用忙了,我们看看小哥儿就要回魏家庄了。我们走时,家里的谷子还没有打完呢,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 叶荷香早就想走了,听了这话,也连忙站起来。 魏云海看了一眼凑在一起的章杏章桃傅湘莲,又说:“家里只怕乱的很,你们几个就先别急着回了,就在舅娘这里住几日吧,等家里收拾妥当了,再回来。” 叶荷香听说章杏不回,那家里的事情岂不要都要交给她一个人了,她正要张口,章金宝连忙拉出了她。 魏云海看到他们的动静,又说道:“金宝也回,你明年就要下场子了,学业最是要紧,耽误不得。” 章金宝乖巧点了点头。 章杏笑着说:“我还是跟伯伯一道归家吧,家里忙,多一个就多一双手,忙起来也快。” 魏云海素来能听见章杏的话,听章杏这么说,略沉吟会,也点头应了。 章桃才不想回魏家庄呢,但是章杏拉着她,这里也由不得她吱声,她只得冷着一张脸沉默以对。 庄稼人粮食就是天,傅舅娘不好再留,让胡春来套了马车送魏云海等人回魏家庄。 章杏拉着章桃上了马车,一路上哄着说话。 傅家的马车到了魏家庄时,村里许多人都出来了,有与魏云海要好的人家纷纷与魏云海打招呼,也有胆小怕事的只缩着头张看。 到了家,隔壁的贺大婶子并儿子媳妇也出来了,魏宝宏跑过来说道:“叔,你家的谷子都堆在我家里了。” 魏云海连忙让胡春来停了马车,一下子跳下来,问道:“宝宏,你方才说什么?” 魏宝宏笑着说:“我娘见你们那谷子老堆在打谷场上,就招呼隔壁四邻帮忙打了,现在就堆在我家后屋里。” 魏云海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方才冲贺大婶子拱手说:“婶子,多谢了。” 贺大婶子笑着说:“谢啥?都是隔壁邻居的,谁家没个难处?况又不是我一家做的这事,那村正家,东子家都伸手呢。” 魏云海拱手道了一圈谢,周围邻居皆摆手。 章杏笑盈盈看着这些,心里暖烘烘的。 魏家的谷子不仅没有烂掉,家里大门也关得好好的,推开进去,院里里虽是有些凌乱,但里面东西却是还在。 章杏挽了袖子,对魏云海说道:“伯伯,我先去菜园里摘些菜来,咱们吃了早食好收屋子。” 魏云海点头,亦自忙开了。章杏挽了篮子带着章桃去菜园子里摘了些菜,家里猪肉是臭了,但是上年腊月腌的鱼还有。她煮了一锅粘稠稀饭,用热油滚了一盘子腌菜,煎了一碗咸鱼,爆炒了一盘青菜。唤了一家人过来吃。 虽是简单的农家菜,但一家人也吃得欢。章桃一直都跟在章杏身后,多年后再吃姐姐的做的饭菜,自又是另觉的有一番味道。 一家人收收捡捡,忙了大半日方才将家里收拾妥当。 吃了晚食,章杏洗了个热水澡,只觉得浑身通泰。又天黑了,章桃虽是一直不曾给叶荷香好脸色,但看着对魏家并没有先前排斥了。 章杏绞了头发,拿出一个木牌递给章桃。 章桃接过了一看,惊讶说道:“这不是淮阳王府管事的腰牌吗?”她跟在顾惜若身边看着她管过些日子王府,认得这腰牌。 章杏见章桃一眼就认出来,心里卯定她知道的更详细些,也不急慌,给自己倒一碗水,边喝边说道:“你再细看看。” 章桃狐疑看她一眼,又正反看了看,说道:“这是王府外院分管事的腰牌。姐姐,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淮阳王府管事腰牌根据所管事务不同也不尽相同,但是不管分管事还是总管事的腰牌,都是轻易不能离身的。 章杏说:“我们这里前些时候出了一次土匪,姐姐差点就遭了殃,这腰牌就是那天得的。” 章桃吓得脸色惨白,握住章杏的手胆颤喊了一声:“姐……” 章杏笑着拍了拍章桃的手,说:“没事了,你也知姐姐小时候就杀过人了,坏人要想害姐姐,也得掂量掂量他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章杏说了整件事情经过后,又笑着说:“我后来才想起,这人原是也是见过了的,就是那次从淮阳回来在船上见过的人,他还派媒婆到我们家求亲,只是我没有应。” 章桃的手一片冰冷,看着章杏迟疑问道:“姐,你,你确定吗?” 章杏一笑,“怎么不确定?他那样子化成灰我也认得。” 她差点因此丧命,怎会不记得? 章桃的手收回去,好似失了魂。 章杏看她一眼,又道:“魏家这次牢狱之灾怕也是因这事而起的。傅舅爷打听过了,出面拿人的虽是挂着淮南总兵府的名头,却不是上面颁下来的命令,而是有人出钱私自请了淮南总兵府一个队将出头。”说罢,又叹了口气,“还好姐姐命大。” 章桃转头看章杏,章杏复又握了章桃的手,柔声说道:“要不然姐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章桃看着章杏,眼里的不相信终是散去,问:“姐姐,这人真是姓胡?” 章杏点了点头,“姓胡,听说管着淮阳王府通县那边的几个铺子。” “小胡管事……”章桃喃喃说道。 胡学平的家底在秋华院谁都知道,他原是跟着王妃陪嫁过来的人,原是管着王妃的几个嫁妆铺子,最近才调到淮阳来。他有二儿一女,大儿子接了胡管事的差事,小儿子管着通县那边的几个铺子,女儿秋菊则是秋华院四大丫头之一。 胡管事儿子女儿在王妃都过得不错。 水仙透露过,这胡管事一家日后极有可能要跟着大小姐一起陪嫁到辽远。 她自己也看出了端详,今年来,大小姐的出行全交由了胡管事打点。她见到他的次数远比其他外院管事多些。尤其是近来,胡管事那婆娘常出入秋华院。 秋菊早些前匆忙告了假。 胡管事,小胡管事,土匪——大小姐?! 章桃越想越心惊,直觉摇头,这事情绝对不是大小姐授意的!定是小胡管事色胆包天,相中了她姐姐,求娶不得,方才出得如此下作手段! 章杏见章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会儿茫然,一会儿又发恨的样子。她知道章桃定是由此想了很多,她要得就是这种结果。只有章桃对淮阳王府生了疑心,她就会留意起来。只要那顾大小姐透出一点蛛丝马迹,被章桃发现了,她自会动摇对她的忠心。她到时再劝她离开,可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章杏知道章桃想了很多,却不知那胡管事与顾大小姐还有这番纠葛。她原是以为那姓胡的闹出土匪事来,是顾惜朝的事情而导致的,如今看来,却是不像了。 淮阳王府水深,各路神鬼都有,凭她对淮阳王府这点枝末了解,实在想不出那姓胡的到底是哪路人马,何以冲她来这招? 为今下,她无权无势,一点根底都没有,真是只有敬而远之了。 不过她虽是要在章桃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她与顾惜朝之间的渊源却不能透露,这一旦透露了,她想全身而退,只怕就难了。 章杏不想透露,但是章桃却想知道。她拉着章杏的手,问道:“姐,你是如何认识王府的世子爷的?”章杏等人就是他救走的,会不会小胡管事的事情也与他有关呢?这位小霸王从来都是难测的,命人假扮土匪拦路打劫这事由他来做,一点都不稀奇。 章杏一愣,心思一转,笑着说:“我哪里认识这样的大贵人?” “可,姐,你不是他救出来的吗?”章桃问道。 章杏笑着说:“你恐怕不知道吧?咱们大舅家有个堂亲,他家有个儿子正是王府世子爷身边的小厮呢。这事是他帮的忙。” 章桃满脸不相信,道:“真的吗?” 章杏摸了摸章桃的头,点头说道:“他叫叶昕晨,论亲,你还得叫他一声表堂兄呢。” 章桃想一阵,幡然大悟,叶昕晨,不就是她往这边赶时,差点将她坐的船撞翻那人吗?世子爷从盂县县衙出来的时候,他不正陪在旁边吗? 原来是这样。(未完待续。) 第一四四章 诡异 章杏看章桃脸色,就知她相信了。她又将话题扯回来,询询说道:“桃儿,姐姐经历了这回事情,对你呆的那王府实在有些怕,若是有机会,你还是离开了那地吧。咱们日子过得穷苦些,不要紧,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太太平平的,比什么都好。” 章桃低头没有应声,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搬出顾大小姐来。 章杏知道这事不会一下就成,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了,总有一日会长成大树。章桃从前只将顾大小姐往好里想,所以不曾留意到不妥当之处,现在她生了疑心,遇事自然会多加思量。不管那顾大小姐的心思藏的有多深,总会有露马脚的时候。 章杏也不逼章桃了,铺好了床,笑着说:“睡吧,明日我带你回一趟李庄村,给咱们爹上炷香去。” 章桃爬上床,挨着章杏睡一头。半夜里,月光进来,章杏偶然睁眼,见妹妹仍是睁着眼睛在想事情。她只做不知道,继续闭眼睡觉。 次日,章金宝要上私塾,章杏带着章桃回了李庄村,给李大河报了个平安,到章水生坟前上了香。章桃自是哭得肝肠寸断。 章桃在魏家庄住了三日后就回了淮阳。 章杏将章桃送到镇上。傅舅爷刚好回来,看了章杏一眼,迟疑问道:“杏丫头,全塘镇叶大户与你是什么亲戚?” 章杏一愣,知道傅舅爷在盂县逗留这么久,定是打听到了什么。顾惜朝那事绝对不能声张。她一笑说道:“论亲,我是要叫一声舅伯的。”只不是很亲,叶荷香与叶云清同属一个村,同一个辈分,一根枝发大的。 傅舅爷点了点头,道:“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那也难怪了。你们这回得以出得盂县大牢,听说就是他家走的淮阳王府的路子。” 傅舅爷这么说,章杏自然不会反驳。顾惜朝那事,她就恨不得压根就没发生过。 日子复又如旧。 经过了这次事情,叶荷香越发与叶云清叶云兰家走近了,逢人就说她的侄儿是淮阳王府世子爷身边的大红人,对她如何如何好,她的小女儿也在淮阳王府当差,穿的吃的如何金贵,等等。 攀上了淮阳王府这面招牌,魏家下大狱的事情就无人再提了。 日子风平浪静,淮阳王府以及那顾惜朝来得快,去得也快。章杏虽是时刻警惕,也觉得诡异,但是别人不来招惹她,她是绝对不会迎上去招惹他们的。 不管淮阳王府想怎么对付她,他们不动,她没必要多生事端。 转眼就到了年关,魏傅两家在这场牢狱之灾里也算是伤筋动骨了。虽是有隔壁四邻帮忙,但是这年地里收成先是遭了虫害,后又因打谷不及时,烂了些。魏家的收成不及往年一半。又因魏闵武的归家,家里积蓄也都尽数带走。魏家付了这年的税之后,竟是连混个温饱都艰难起来。 傅家就更不用说了,傅舅爷在盂县的铺子被典当了,漳河这边的铺子因是货源不足,买卖也是大不如前。 傅舅爷与魏闵文商量,日子就这么过,肯定是不行的,这一开年,样样件件都要钱,他们手头上没个积余,诸事都做不了,只能任由机会就这么溜走。 今年江淮一带因是病虫害,土地大面积欠收,但是河南河北一带却是风调雨顺,遇到了一个丰收年。傅舅爷得了准确消息,那边的粮食要比江淮一带低了不少。要是有门道走一趟那里,一旦开年,等到三四月间,正是家家存粮用得差不多的时候,那时候肯定有得大赚。 这道理知道的商家不在少数,可是谁有胆往那边跑?那可是反贼刘沉舟的地方,朝廷年年剿匪,剿得人家干脆自立为王了。占了河南河北一带大片土地,自改国号为赵,河源为京都,分封麾下大将为诸王,与大夏数十万雄兵对峙已是有多年了。 富贵险中求,傅舅爷和魏闵文虽是知道往河源危险,但是还是打算去一遭。 傅舅爷虽是想去,到底上了年岁,如遇了事情,怕是会成为拖累。但让魏闵文一个人去,他也觉得不妥。魏闵文跑到底资历不足。眼下魏闵武出了事,小哥儿还太小,魏傅两家也就魏闵文一个撑得起门面的男丁了,万是不能出事的。 他在同行里打听了许久,总算找到个愿意一道走这趟险路的人。 “这位赵掌柜是裕安人,也是靠卖米面发的家,前几年买卖都做到了京城了,只不过得罪了人,近年来买卖一落千丈,所以才想着要走这趟险路的。”傅舅爷对魏闵文说道,“我与他也是老交情了,这是个性情中人,你一路上多听他的就是了。” 魏闵文点了点头。 傅舅爷叹了一口气,又说:“至于家里,你就不要担心。我与你爹说过了,湘莲和小哥儿这期间就住镇上,有你舅娘看着,你只管放心。” 事情打定,魏闵文就回了魏家庄。魏云海早就听傅舅爷说过这事,也让魏闵文只管放心,家里不用他操心。 章杏将魏闵文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大哥,我也想去,你带我一起去吧。” 魏闵文吓了一跳,连忙摇头,皱着眉头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尽想着抛头露面的事情?况且又是往河内一带,不行,不行。”上次那土匪事情就闹得够吓人了,章杏已经要说亲了,万不能再出事了,否则一辈子都药受其害。 章杏舔着脸,笑着说:“大哥,我扮成一个小子,绝对无一个人能认出来。” 魏闵文越是年长越是谨慎,无论章杏怎么求,他仍是不许,还说道:“杏儿,如今年月实在不太平,你也不同小时候了,马上就要说亲,最是不能出一点不好风声。你还是安生留家吧,待大哥走了一趟归家,定会给你置办一套风光体面的嫁妆。” 章杏是体会过魏闵文的固执的,魏家的三个男丁都是一样性子,打定了主意就鲜少会改。她也只得讪讪作罢。问及魏闵文行程,知道与他同去那人姓赵,名赵得义,裕安县人氏,也是做米面买卖的。 魏闵文见她问得详细,不禁笑着说道:“你放心好了,这位赵掌柜是个大善人,听说有年大水,裕安一带饿殍遍野,他散了半数家产,在京都一带买下数船米粮赈济乡亲,裕安一带提起他,无一个不夸的。且他与舅爷也是老相识了。我舅爷认人你还不相信吗?” 章杏这才笑着道:“那就好,舅爷识人一向毒辣,他托付的人自然很好。我只是觉得赵掌柜这名头听起来有些熟悉罢。” “赵掌柜人品高洁,裕安无人不识,你听着熟悉,定也是听别人说起过他。”魏闵文说道。 章杏想想,也觉得是,便不再多问,将为魏闵文纳得鞋子塞他包袱里,交代他路上万事小心了,方才放过。 魏闵文的船年前出发了,到过年了,仍是没有回。章杏不免担心。抱着小哥儿回家过年的傅湘莲虽然也担心,但她听傅舅爷说过多次,知道往返河源路途遥远,反安慰章杏:“哪里这么快?河内距离咱们这里少说也要大半个月呢。” 章杏的目光从外面浅薄的雪地收回,笑着说:“说得像你去过河内似的。” 傅湘莲边穿针边说道:“我是没有去过,但是我爹去过了,他说他那回可是足足出门了一个多月呢。”说着,傅湘莲的手停了下来,“那还是太平年月呢……” 章杏见她这样子,再不敢多提这事了。 正月十五,魏闵文还没有归家,傅湘莲要去广济寺烧平安香。章杏有些犹豫,那广济寺就在通县境内,若是不幸遇到姓胡那就麻烦了。 眼下距离魏家下大狱这事虽是已经快半年了,但是她觉得事情绝对不会就这么消停,眼下的平静只怕是个暂时的假象。那胡管事的儿子伤在她手中,事情虽是被顾惜朝压下,他心里未必会甘心。 她又不是一个人,而且章桃还没有离开淮阳王府,明箭易躲,暗箭难防,那姓胡的有权有势,想要暗地里找她麻烦,还是小事一桩? 她可不想撞到刀箭尖上去。 “去吧,去吧,说不定还能遇见你妹妹呢。”傅湘莲拉着章杏说道。她们那年就是正月十五在广济寺阴差阳错遇见章桃的。 章杏摇头,“章桃今年不会在那里的。”顾大小姐的亲事就定在今年年尾,她应是正在忙着自己的嫁妆,不会来通县的。她不来,章桃又怎么会跑这远地方? “这谁说得准?”傅湘莲缠着章杏说道,“听说淮阳王府的大小姐是个孝女呢,为给外祖父母守孝,这才耽误了亲事的。” 章杏犹豫不决。傅湘莲又缠着说道:“我娘走不开,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去通县给你哥哥求平安吧?真罔顾他平日那么好了。” 章杏不禁笑道:“好啦,你也别横眉竖眼了,我跟你去一趟就是了。”广济寺虽是在通县境内,但到底离县城有些距离,想来她也至于这么倒霉,只出了这一趟门,就会遇见那姓胡的。 傅湘莲大喜,与章杏定好出门时候。(未完待续。) 第一四五章 惊梦 到了正月十五那天,她们两个早早出门,约莫哺时才赶到了广济寺。 广济寺为江淮一带最大的寺院,正月十五最是香火旺盛时,她们虽是去得晚,但也逢了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挨着到每一座菩萨殿请了香。 章杏虽是对在这里遇见章桃不怀希望,但也没有放弃,还是拉着傅湘莲寻到上次遇到章桃的小院里。 小院院门上了挂了大锁,里面果然空无一人。傅湘莲拉了一个知客僧问道:“小师傅,这院里住的人今年没有来吗?” 那知客僧打量了她们几眼,见她们衣着不显,客气疏离说道:“小僧不知,这院门既是挂上锁,想来人定是没有来。” 傅湘莲还要问,章杏连忙拉住她,低声说道:“别问了,便是淮阳王府的人来了,他们也不会跟我们说的。” 这日时辰已晚,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她们身边又没有男丁陪同,只得在广济寺所在山下找了一家简陋客栈住下。两人用了一些吃喝,讨了热水洗了手脸,睡了一床,傅湘莲就与章杏说起今日求得几个卦象。 章杏说道:“解签的师傅不是说有惊无险吗?想来大哥过不了几日就能平日回来了。” 傅湘莲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如此。” 其实章杏也很担心,距离魏闵文出门已是有一个多月了,按以往行程,这时候确实应该到了家。 陌生地方,加上她心中有事,这夜总也睡不深沉,迷迷糊糊中竟是到了白日里到过那小院围墙旁边,听着里面有女子的说话声传出。 原来那知客僧是骗人的,明明淮阳王府的人来了,还哄她们说没有来。 她来到院子门口,院门上依旧挂着锁,里面绿意葱葱,稀疏间依稀可见穿红着绿的少女身影。她往里面张望,正好看见有个十七八岁的标致丫头端了盆子出来晾衣裳。 她觉得这丫头面熟,多辨认几眼就想起来了。就是那回她与章桃初见面时候,与章桃在一起的丫头。 既然她在,那顾大小姐肯定来了,章桃十有八九也在这里。 她心中欢悦,叩响了门锁,满面堆笑喊了一声:“里面这位姐姐。”连叫了一声,那丫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亦自晾晒衣裳,晾完了,端起盆子就要走。 章杏急忙之下,一下子推在院门上,不想那院门虽是上了锁,却是一推就开了。 门竟是这么轻易就打开了。章杏微怔。 再抬头时,晾衣裳那丫头却是不见了。偌大院内绿树茵茵,只闻得人声,却是一个人影都不见。 章杏犹豫一会,一边进来,一边喊道:“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喊了好半响,仍然无人答应。她心中更觉得奇怪,走到院子中间来,面前一字排开五间屋舍,皆房门大开着。 她不敢贸然进去,只在门口张望。 远看着里面陈设虽是简单,却精致整洁。 她冲几间屋都叫了几声,还是没有人答应。 倒是旁边林子有说话声传来,她一下子就听出章桃的声音了,于是连忙转身,顺着声音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章桃,章桃。” 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勾着她一直往前,穿了一个圆拱院门过去,眼前豁然开朗,天地辽阔,浩浩无边。她心中惊奇,又走几步,一下子站住了——脚步前方约寸远地方竟是条青碧色的大河,河水滔滔,延至天之尽头,而两边青山连绵,空寂无声。 身边诸景突然转换,章杏心中惊愕,连忙回身看,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在一艘大船上的甲板上。船分了两层,雕栏画栋,既精致又恢弘。船板上人来人往穿梭不息,且多是衣着齐整体面的丫头婆子。 她一下子看呆了去,直到脚下猛地晃荡,她始料未及,撞到了船柱上,连忙抱住了,方才稳住身子。 船上乱了套,方才行走的人几乎都倒在了甲板上,哭声喊声乱成了一团,脚下的船板越发倾斜了,许多没有打桩的东西都往船尾溜滑过去。 章杏被这突兀也惊的慌了神,只牢牢抱住了船柱子不松手。 “不好啦,船要沉了。”不知是谁喊叫了一句。 章杏往脚下一看,这才发现,脚下的船确实在往下沉降,只转瞬间,靠近船尾那边就浸到水里。许多方才倒地,还来不及爬起的人都顺着倾斜溜滑到水里。 这船真得要沉了。 章杏心中一惊,往四周看一眼,正准备攀着船舷往船头去,突然听得一阵破空声起,她心中一惊,下意识收回脑袋。 一支羽箭从她发髻擦过,钉射在距离她脸颊约莫一二寸远的船柱上。 章杏浑身血液几乎凝结,只要她迟疑片刻,这支箭就穿过了她的脑袋了。 数支不知从哪里蹿出的小舟将他们的船团团围住,船上的人皆着黑衣,面戴黑巾,见人就放箭,一时间落水声和惨叫声络绎不绝。 她不能莫名其妙死在这里。章杏略一思量,就低伏下身去,一边靠着船舷躲避羽箭,一边仍是往船头爬行。 船在下沉,这水太深,周围全是伺机以待的强人,距离两岸又太远,越早入水,生存的几率就越小。 她小心谨慎在船板上爬行,经过了数间厢房,里面的人只要开门就无一幸免中箭。 她也不敢停留多看。这伙强人来势汹汹,不留活口,待放一阵箭后,定会再上船来的清理,她可以等到那时再下水,许就是一条活路了。 这伙强人行事缜密,这船定也是他们弄沉的。 章杏好不容易才爬到了船头,才扶着一块木板站起身,就听见砰砰砰几声铁器入木的闷响。她伸头看一眼。船舷上已经多了四五个铁钩子。 强人要上船了。 章杏定了定慌跳的心,悄悄将脚步往另一边挪动了几步。 她正准备下水,突然在一片嘈杂声中听见了妹妹章桃的声音。 章桃,她在喊救命。 章杏呼吸一下子没了,再细听,真是章桃的声音。 她顾不得了,弓着腰在船舷上小跑,头顶羽箭的破空声不断响起,铁钩子拉动船舷发出紧绷弹动声响。 来到声音处,这边羽箭稍稀,船舷上也没有看见拉人的铁钩子。 她伸头往河水里一看,章桃正在水里扑腾着,也不知道伤在哪里,周围水域红了一大片。 章桃也看见了她,惊喜叫道:“姐,姐,救我,救我……” 章杏连忙点头,道:“你撑住了。” 她将裙子往腰间一系,翻过船舷,跳进了水里。待靠近章桃的时候,周围水域颜色更深了。 章桃她仰着头浮在水面上,脸白得像一张上好宣纸,黑亮的眼睛也闭上了。 “桃儿,桃儿。”章杏托起章桃的头,慌叫道。 水里的章桃睁开了眼睛,虚弱说道:“姐,我,我的脚动不了了。” 章杏看了一眼章桃面色,一个猛扎进到水里,瞪大了眼睛,看见章桃的一条大腿空悬着,血正从腿上流出。而另一条腿却钩在了一个正在下沉的箱子上。 章杏费了一番功方才将章桃的腿从箱子环扣上弄出来,一出得水面,她还来不及吸一口空气,就看见不远处正驰过一支小舟,舟上有个黑衣人正蹲着,端着一柄弓弩瞄准着这边。 章杏大惊,正要拖着章桃避开。却手还没有碰到她,就听见“砰”一声沉闷响,那箭从她眼角划过,正中章桃的胸口。 章桃脸上的神情痛苦万分,眼巴巴望着她,伸手过来,“姐……” 在她手边慢慢下沉。 “啊,啊……”她忍不住大叫起来。 “杏儿,杏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章杏听到身边有人喊道。 章杏在惊魂中回过神来,眼前黑蒙蒙的,右上方的窗棂透了微弱光进来,照见眼前不过一床一桌并一个小几子的狭小空间。 “杏儿,你怎么了?”傅湘莲拉着她问道。 原来是个梦。 章杏咽了咽口水,平复了一下急促呼吸,但是胸口的心仍是急跳着。 是个梦,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章杏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做了一个噩梦。”她对傅湘莲说道。 傅湘莲也松了一口气,嗔道:“你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叫那么大声。” 章杏讪讪笑了笑,摸了一把头上冷汗。 “你做的什么梦?竟是吓成了这样子。”傅湘莲又问道。 章杏摇头说道:“我这会都有些记不清了。” 傅湘莲轻推她一下,道:“这么快就不记得梦,还能将你吓成这样?” 章杏犹觉得胸口在疼,喃喃说道:“梦里的事情都不能当真的。” “你知道就好,睡吧。”傅湘莲又说道。 章杏觉得浑身犹如在水里浸泡过了,分外难受。但是她出门并没有多带衣裳,只得就这么凑合躺着。 做了这么一场噩梦,她再也睡不着了,梦里的场景始终在她脑袋徘徊,章桃中箭后痛苦万分,伸手向她的样子挥之不去,她的心口一阵阵揪疼。(未完待续。) 第一四六章 不测 从广济寺回来,章杏就一直心神不宁,又煎熬了四五天,魏闵文回来了,带回了大半船的货。待将这批货清理好,她就缠着魏闵文陪着前往淮阳。 她是尝过淮阳王府门子的厉害的,就没有想着走这趟冤枉路,一下船直奔了慈安药堂,想让王秉义帮忙传递个消息。 岂知她才在慈安药堂门口晃了晃,王秉义就推掉了手头上活,径直过来,将她拉到一边,神情严肃,低声说道:“杏儿,我正想去漳河找你呢。” 章杏原就心神不宁,看王秉义这样子,心中更生不祥感觉。 王秉义前后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道:“杏儿,你妹妹桃儿恐是遇了不测。” 章杏觉得头顶犹如霹雳炸开,嗡嗡回响不断,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秉义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们就在这里等会,待我知会掌柜一声,回家再与你们细说。” 章杏依言等在慈安药堂大门旁边,日头迎面照着,过往人影,对面事物,皆镀上一层刺目白光,使得她分外难受。 她虽是心头早有些不祥感觉,但王秉义所说,她仍是不相信。 怎么会?几个月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遭遇不测? 章杏的脸色太白。魏闵文担心看着她,低声说道:“杏儿,你先别急,待王先生出来,咱们问清楚再说。” 章杏点了点头。她不相信。 王秉义很快就出来了,说了一声“走。”就径直往家去。 这只说半截的话,让人最是难受了。路上,魏闵文屡次想问,王秉义都摆了摆手,道:“回去再说。” 回了王家,王秉义吩咐开门的王于氏:“赶紧关门。” 王于氏一愣后,慌忙关了门。 王秉义将章杏魏闵文领到书房里,也一样关了门。 “王先生……”章杏迫不及待开口。 王秉义摆手止住她的话,说道:“你妹妹的事,我也是今早上才得的消息。淮阳王府前些时候出了一件大事,王府大小姐在往外祖家承德侯府参加满月宴,半路上遇到了劫匪,随身伺候的人死伤不少。大小姐也是前几天才被寻到,而你妹妹至今都没有音讯。因这事王府瞒得严实啊,外面知道的人并不多。我也是得了这身手艺的方便,才知道些枝末。原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知你一声。只这事情没个准信,我也不敢贸然说出去。” 王秉义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今早上到王府应诊时,偶听大小姐那秋华院的两个丫头说话,方才知道你妹妹恐是凶多吉少了。” 去岁岁末时,承德侯府添了个小嫡孙,定在今岁正月二十请满月酒。淮阳王府大小姐幼时在承德侯府长大,与外祖家一向亲厚,而这位喜得贵子的夫人也是她的手帕交,便动身略早些。 谁知船行到金沙口时,突然冒出了一伙强人,凿穿了船,随船护卫死伤惨重,船也沉了。 幸而顾大小姐身边有个水性极佳的丫头,拖着她上了岸,又换了她的衣裳,将她藏在一户民家里。顾大小姐这才得以捡条命回来。 王秉义说了事情经过,摇头又叹了口气,看着章杏,道:“将顾大小姐拖上岸的,正是桃儿啊。听那两个丫头说,她们上得岸后,后面还有强人穷追不舍,桃儿换了大小姐的衣裳,还引了强人去追。杏儿,你说这丫头怎地这么逞强呢?唉!” 章杏定了定慌跳的心,咽了咽口水,冷静问道:“这么说,她们只看到章杏引着强人去追,并没有看见她真正出事?” 王秉义想了想,点了点头,“那两个丫头是这么说得。不过,那两个丫头说了一半,见有人来,就跑开了,我也没有多听些什么,至于是否另有隐情,就不知道了。金沙口遇土匪这事,是我家二小子说的。” 王秉义的小儿子王继业在淮阳王府西山大营里当职。淮阳王府大小姐的船在金沙口遇了土匪,消息传到淮阳。淮阳王府辖下西山大营抽调了神风营、鹰扬营两营人马赶往金沙口。王继业正被抽在其中。王秉义所知顾大小姐遇匪这事就是听他说的。 章杏又问道:“顾大小姐是什么时候被找到的?” “五天前,因她灌了些水,又受了惊吓,在那户民家里昏了一日,被找到时,人还有些不妥当,这两天方才好些。”王秉义说道。 顾大小姐被找到之后,王秉义就被请进了淮阳王府。王秉义是个郎中,又从自家二小子那里听了些事情,应诊自是格外小心。只他一天进出多次,次次都没有看见章桃,心中担心不已。但又因事情到底没个准信,他也不敢贸然断定那当会章桃也在船上,所以一直犹豫。 只后来偶听了秋华院两个丫头的话,方才知道章桃不仅在船上,还逞强做出这些事来。 王秉义与章杏章桃姐妹相识已经有五六年了。章杏自卖自身后,他更是心疼独自看顾病父的章桃。章桃嘴甜,又念旧。章杏带她走了一回王家后,她得空了,也常来王家窜门说话。王秉义越发关心章桃。 他虽是知道为人仆役,当以主人为天,这才是常理。但是轮章桃这般做,他就忍不住埋怨叹息起来。 章杏暗吸一口气,又问:“王先生,您家二公子大约什么时候归家?” 王秉义摇头,“这就没个准信了。他领了这差之后,也就回来过一趟,现在还在金沙口那边呢。” 顾大小姐事隔多日才被找到,找到时候还有些不妥当,随船护卫死伤惨重,随身的丫头婆子估计没几个活着。 主子才是最重要的,丫头婆子的命算什么。 章桃至今都没有个音讯,估计那淮阳王府也不在乎她的死活。 章杏将心里翻滚的难受压了下去,跟王秉义道了谢。转身对魏闵文说道:“大哥,我们去金沙口吧。” 魏闵文一愣,现在日头都要下山了,章杏还要往金沙口赶?哪里还有船呢? 但是章杏的脸白得像张纸,尤衬得一双眼睛又黑又大,里面的坚决是那么清晰。魏闵文咽下将出口的反对,点了点头,道:“好。” “杏儿,你这时候要去金沙口?这时候哪里有船呢。”王秉义出口问道。 “有没有船,到了码头才知道。”章杏淡淡说道。这时节春寒料峭,码头闲置的船定是有些,只要出得价钱,未必请不动夜里出船的艄公。 “也罢,早些去看看也好。”王秉义也点头,“闵文,我家那二小子,你是见过的,他现在在鹰扬营中做了个小队长,全名王继业,你到金沙口后,可以去找他,这些天,他定是另知道些事情。” 魏闵文章杏告辞王家后,直奔码头。到了码头,码头上的船果然是停了正常船摆。魏闵文不待章杏说什么,就拿出银钱来挨着问。 直到钱加到了平时的二倍有余,方才有个艄公应许下来,答应夜里出船。 谈好了钱,章杏就上船了。魏闵文连忙到处看一通,他们从到了淮阳,就连一碗水都没有喝过,他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一上了船,想要再填肚子,那就麻烦了。 章杏浑然不记得这事,他们可不能就这么一直饿到金沙口去,那可是有一两天的路程。 魏闵文目光落在路边一家包子摊上,眼睛一亮,赶紧跑过去。 包子卖完了,老板只还有些馒头。 魏闵文全要了,又讨了些水,急匆匆上了船。 章杏虽是没有胃口,但仍是啃了两个馒头。 夜深了,河面上黑漆漆的,他们船行其中,只一盏微弱灯光照亮前路。魏闵文担心艄公困倦,坐后头与艄公说话去了。章杏有一句没一句听着。 她年前已是给章桃说了些淮阳王府的恶事,她当时分明有些怀疑。而这次竟是这般为那顾大小姐卖命。 她到底在想什么? 在大江里拖一个人上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算章桃水性再好,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拖着一个大她好几岁的人上岸都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情。 上了岸,而又换衣裳,引去追兵。 她虽是长得比一般丫头高挑些,但是到底只有十二岁。那顾大小姐,她是没有见过的。但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和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比较,身量还是有些差距的。 那追兵既是被引了去,那肯定换衣裳的人与顾大小姐有些相像才是。 所以,穿顾大小姐衣裳一定另有其人了。 章桃只是陪在“大小姐”身边的丫鬟。 既不是要紧人物,那生死就更不值一提了。 章桃,她为何要这么做?那顾大小姐真有这么好吗? 章杏怎么也想不明白。 夜里下了露,天更是冷了。 在船尾与艄公说话的魏闵文见章杏还坐着发呆,跑过来说道:“杏儿,别想了,到了金沙口事情自然有分晓。快睡吧,这夜里冷得很,别着了寒气。” 章杏点了点头,说:“大哥,你也歇会吧。这艄公若是敢耍奸猾,咱们到后扣他船钱就行了。” 魏闵文咧嘴说道:“行了,我也睡不着,跟他叨唠叨唠。”他哪里是担心这艄公耍滑弄奸,他是担心艄公倦乏了,弄出事儿来。 章杏回船舱躺下,仍是没有翻来翻去睡不着,将王秉义所说的话一遍遍细想。越发觉得顾大小姐不是个简单人物,与辽远忠勇侯府亲事定下没多久,就出了这事。 这伙强人是冲着她来的。 她不过是淮阳王府一个即将出阁的闺阁小姐,怎么会惹得有人这般算计她?(未完待续。) 第一四七章 寻找 章杏翻来覆去,一夜未曾安睡。次日晨起,又填了两个馒头,中午方赶到距离金沙口最近的河津渡口。 他们在河津渡口下了船,魏闵文租了一辆马车往金沙口驰去。 路上,魏闵文与车把式套起了近乎,混熟些,问及金沙口近来可有事情发生。 车把式笑着摇头,道:“小哥不知,咱们这金沙口虽是有些险,但江面不窄,这时节水又不大,哪会翻船?小哥多虑了。” 魏闵文顿了顿笑着问:“实不相瞒,我们兄妹往淮阳坐船过来时候,听船上人说金沙口前些时候翻了一条船,还死了不少人呢。” 车把式笑呵呵说道:“小哥八成被人糊弄了,我就是这河津渡口上游的人,常年在这带赶车,没听说过这事。” 章杏在马车里听着。淮阳王府与辽远忠勇侯府的亲事在即,顾大小姐名声尤为要紧,淮阳王府自是要将事情瞒得严实了。看样子,他们要找人的这事,还是要多多仰仗王家那小二哥王继业了。 魏闵文笑着又说道:“原来是这样,倒是吓了我一场,坐船上时夜里都睡不安稳。” 车把式依旧笑呵呵的,“看小哥说话应也是咱们江淮一带人吧?怎么也怕坐船了?” “王大哥看得准,我确实也是这江淮一带的人,只我幼时溺过水,至今都不会凫水,看到大江大河,心里就发毛,是个旱鸭子。”魏闵文笑着敷衍。 车把式越发乐呵了,笑话魏闵文几句,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完了,魏闵文又问道:“王大哥既是这附近的人,水性定是极好,要不给我们讲讲这地的稀奇事?” 河津渡口距离金沙口也要一两个时辰,车把式常赶车,知有些客喜听些奇闻趣事,当下就说道:“小哥要听稀奇事?我这里刚好一件。” “就是前两天,金沙口上游有户人家在捕鱼时网起一个匣子,一打开,里面竟是满满一匣子的珍珠美玉,件件样样都非凡物。这家人可是乐坏了,拿了一个最不起眼到附近镇上当铺里,就这么指头盖大小的珠子,竟是可得二百两银子!这家以为发大财了,乐呵呵包了银子回家。岂不知当晚上就招了祸事!这时节家里竟是莫名其妙着火了,一家人连同父母老小一个都没有逃出来,若不是他家还有小子在舅舅家走亲戚,这一家人可算是死绝了!” 魏闵文惊讶说道:“怎地会出这样的惨事?那,那匣子珠宝呢?” “那匣子珠宝,自是无影无踪了!”车把式说道,“他家捞起的那匣子珠宝哪里是咱们凡人能消受的起的?那是咱们这淮水河河神的宝贝,他捞了这匣子宝贝,不当下还回去,还拿起换银子,可不就招了天大的祸事?” 乡野间最是盛传这类神鬼故事了,魏闵文在乡间长大,也没少听这个故事,以往估计也如车把式这样感叹,但这回却隐约猜到这恐是人所为,而不是神鬼所做。 他虽是跟着傅舅爷已经走了不少地方,见识早非先前,但是心里仍觉得惊惧。不由得看了看车内的章杏。 章杏靠在车厢上,正看着不远处的淮河发呆,也不知听见刚才的事没有。 魏闵文低声喊道:“杏儿。” 章杏转过头来。魏闵文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惊怕,猜她定是没有没有听到车把式的话。 魏闵文正要说话。章杏就开口了,问道:“大哥,还有多远到金沙口?” 车把式抢着回应道:“快了,快了。” 章杏其实一直都听着魏闵文与车把式的话。她早见识过淮阳王府的厉害了,心中一点不觉得惊奇。 也是这家人行事不周全,太平年月尚且财不能外露,更何况这年月了。她听章桃说过,王府女眷首饰许多都是在专门铺面定做,皆造册在案,一些还打上了王府属记。这家人将顾大小姐的首饰拿到外面当铺典卖,可不就是招祸吗? 也如车把式所言,金沙口很快就到了。章杏下了车,看着面前浩浩河水时,一时愣住了。 她原以为金沙口若不是渡口,那应是一处怪石林立险滩,却不想竟是这么宽一条河段,水流也不甚急,两岸也无雄山礁石,只一些淮河的细小分流和足有人高的一眼看不到边的蒿草。 魏闵文付了车钱过来,看着眼前这景,也很吃惊。这地里沉船,东西定是要被冲的七零八落了,若是找人,只怕更不好找。 那车把式一路与魏闵文闲话,也话出了交情来,见他们兄妹看着江河发呆,赶着马车过来,笑着说道:“小哥,我说得没错吧?这地里连户人家都没有,你家亲戚怎么在这附近住?八成是你记错了。” 在路上魏闵文与车把式闲话,车把式问及他们要来金沙口做何事?魏闵文胡编了一个寻亲的理由。当时车把式就直摇头,说是他们记错了,他家亲戚定不是在金沙口一带住。 魏闵文只好陪着笑说道:“许真是我们记错了,到底隔得太久了,我娘走前又没有说清楚。” 车把式也是好心人,又问道:“那你们兄妹接下来有何打算?要我说,你们还是回河津渡口吧,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再慢慢打听不迟。” 魏闵文看章杏,章杏转身说道:“王大哥,下一个码头还有多远?” “哎呦,那就有些远了,就是坐我这马车,那也需得两三个时辰了,比河津渡口可是要远多了。”车把式忍一会,又吞吞吐吐说,“而且,那边近来有些不太平,不好走。” “怎么不太平了?”魏闵文追问道。 车把式摇头说:“我也是不知,我是听走过一趟的人说的。小哥你们这趟活儿还是今年我接的第一趟呢。” 魏闵文与车把式说话,章杏继续东张西望。 河津渡口在金沙口上游,这地翻船,东西如是不被冲进横七竖八的分支中,那定是要往下飘。这么宽河面,章桃要救起一个人,十有八九要借助些物件,那多半也会顺着水流往下飘一截,方才上得了岸。 章杏看了一通,招手让魏闵文过来,对他说道:“大哥,我们往下再走一截看看。” 魏闵文点头。 两人辞了车把式,先在附近到处看了一圈。今岁水虽然不大,但是到底开了春,上游冰泞化开,淮河水位还是一天高过一天。 距离顾大小姐遇劫已是有十来天,淮阳王府的人早先前就来了这地,事故痕迹什么的要么被水冲走了,要么被淮阳王府的抹去了,哪里会被他们轻易发现? 两人找了一圈未果,就顺着河流往下走,也没有走多远,河面渐变窄了,也不见分支了,不过河岸蒿草还是一样荒凉宽广。 章杏正在边走边看。魏闵文突然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章杏一抬头,果然看见有两个高壮汉子过来。章杏触及他们凌厉目光,连忙低下头去。 那两人越走越近。章杏与魏闵文两个皆是一副农家儿女装扮。那两人打量他们几眼,就走过去了。 章杏待他们走远,低声对魏闵文说道:“大哥,这两个是淮阳王府的探子。” “你怎么知道?”魏闵文虽是察觉出这两人不像一般农家汉子,却没有章杏看得这么分明。 “他们身上都有家伙。”章杏低声说道,“而且步履一致,定是行武出身。”这般时时都有高人一等气势的,也就只有淮阳王府的人身上常有了。 魏闵文心中诧异章杏看得分明,点头说:“我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 两人一边走,一边看,没走多远,又遇到了一波人来,虽也是着了一般庄户衣衫,但神态样子却不像。章杏看了魏闵文一眼,递了一个眼色给他。两人一道低下头。 待这伙人过后,魏闵文身上出了一茬冷汗。这伙人竟是拦住了他们,问了好几个问题。他都有些慌神了,也亏得章杏机警,接过话头,倒是说得水泄不通。 两人走累了,就拿出昨日的馒头,就着清澈河水,边吃边喝。进食中间,又有一波人过来。看了他们几眼,就过去。 魏闵文低声说道:“杏儿,我看见王先生家二小子了。” 他见过王继业,章杏没有见过。章杏连忙站起身,看那伙人远去的背影。魏闵文连忙将她拉着坐下,低声说道:“你放心,他也认出我了,还冲我点了个头呢。” 章杏暗地松了口气。王继业既是认出他们,又没有过来打招呼,应该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的。 王家一家人心地都不错,章桃又与他家走得近,想来王继业应是会帮他们这个忙的。 两人吃完了,又继续上路,约莫未时,才到了金华渡口。距离金华渡口不远,就是金华镇了。 章杏魏闵文两人找了大半天,除了一路上遇到好几波淮阳王府外,其他一无所获。 魏闵文找人打听,探的这金华镇算是附近最大村镇了,料淮阳王府的人多半也是住这里,与章杏商量,两人决定就在金华镇住下来。 两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魏闵文安置好章杏后,就出去找王继业了。章杏哪里静得下来?魏闵文出门没多久,她也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四八章 青蒙山的土匪 章杏在金华镇上转了一圈,见有个乞丐懒洋洋正靠着墙晒着太阳,她摸出十来个铜板丢到乞丐面前的破碗里。 连串铜钱的清脆落响使得那乞丐睁开了眼睛,坐起来,打量章杏。 章杏又摸出一块碎银,说道:“问你几个问题,若是答得好,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那乞丐咧嘴一笑,伸手要抢。章杏却一下收回来,问道:“最近这金华镇上可有什么稀奇事儿发生?” 那乞丐没有抢到碎银,收了馋涎样儿,抠着鼻孔,慢条斯理说道:“稀奇事?这镇上天天都有稀奇事儿出,姑娘想听哪一件?” 章杏问道:“近日来到镇上的陌生人多不多?都是什么模样?” 乞丐看着章杏。章杏当过乞丐,看他眼神,就知他在度量她的底细,嗤一声冷笑,将手中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说:“这镇上乞丐想来也不止你一个吧?你若是答得不好,我可是要找别家了。” 这乞丐也是老江湖了,将章杏的话完全不放心上,不紧不慢伸了个懒腰说道:“近来陌生人确实不少,模样嘛,跟这个,那个,都差不多。” 章杏顺他所指看了看。他所指就是些寻常路人。她和魏闵文一路上遇见淮阳王府的人装束也确实与这些人差不多。 “他们住哪里?”章杏又问道。 那乞丐见她不生气,且看起来还像相信他的话的样子,分明就是知晓了一些。脸色散漫略收,黑手往南一指,“南街的福来客栈有些,城外五里处金沙滩上也有些,不知姑娘要问的是哪一处的?” 章杏是金沙口那边一路走过来,沿途收寻也还仔细,却不曾看见大批驻扎人马。“金沙滩?金沙滩往哪里走?”她问。 “出了城,沿江往南走五里,第一个岔河口转个弯就是了。”乞丐时不时盯着章杏手中碎银子,说道。 原来不是沿江滩上,而是岔路上。章杏掂了掂碎银子,又问:“你可有听说过这月金沙口沉船的事?” 那乞丐一下子脸色大变,神情紧张,东张西望一通,挥手道:“姑娘,你的银子我不要了。” 章杏盯着他看一阵,还是将手中碎银子丢到乞丐手中,转身走了,又混乱转了一圈,确定无人跟踪,这才拐进客栈里。 魏闵文已经回来了,他在金华渡口那处等到了王继业,也将他也引到客栈来了。 章杏出入王家次数不算少了,但男女有别,还是头一次与王秉义的小儿子王继业见面。王继业约莫十八九岁,身形高瘦精壮,粗看模样像他娘王于氏,细看眉眼分明与王秉义如出一辙,一样敦厚质朴。 魏闵文帮章杏与王继业相互引见后,直言对章杏说道:“杏儿,王二哥确实有你妹妹的消息。” 章杏心中惊喜翻漫出来。魏闵文请了王继业坐下说话,又给王继业续了一杯茶水。王继业也不喝,说道:“我也是寻机出来的,不能在这里久待,就长话短说了。你们既是寻到这里,想来我爹已经将事情都与你们说了,这事我就不细说了。” 章杏连忙点头。王继业又说道:“大小姐的船正月十五出事,我们鹰扬营正月十六就到这里,将金沙口方圆十里,上下游各十多里都收了遍,寻到的活人,包括大小姐在内,也就十来人。死人就不少了,足有百余俱尸身,但其中并没有发现你妹妹章桃。” 章桃在淮阳王府,至章杏带她去过一次王家后,她得闲了常往王家,与王于氏十分熟稔。王继业没有见过章杏,却见过章桃,也知她是淮阳王府大小姐身边的丫头。大小姐的船在金沙口出事后,他奉命出发,收寻过程中也格外留意有关大小姐身边丫头的事情。 魏闵文看见章杏脸上欣喜,心中不忍。王继业虽说没有找到章桃的尸身,却也并不表示章桃还活着。淮河至北方祁连山发源,横穿大夏半数疆土入海,河中险滩大鱼无数,人若不幸落河,尸身找不到实在太平常了。 王继业分看章杏与魏闵文,问道:“你们可有听说过青蒙山土匪的事情?” 章杏与魏闵文面面相觑,魏闵文点头说道:“略知一二。” 青蒙山位于通县与晋安的交界处,连绵数百里,南至江陵郡,北接河阳的大通山脉,为江淮一带最大山脉。约二十多年前突然出现一窝山匪,专行拦路打劫杀人越货的勾当,官兵屡次进山剿匪,一直成效不佳。 近几年来,天灾人祸不断,民众日子越发艰难,这青蒙山山匪更是声势壮大,隐隐与当地官兵有分庭抗争之势。 章杏心中一跳,不禁出口说道:“难道金沙口这事是青蒙山的山匪做的?” 王继业转头看章杏,微点头,道:“就算不是他们做的,只怕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在这事故出来之前,就有人多次看见过他们在这附近出入。在金沙口有条分支可以直通晋安。就在正月十四晚,这条河里就出现过了许多行踪诡异船只往这边过来。且我们寻到的尸身中有个正是青蒙山的山匪。” 章杏怔怔看着王继业,金沙口河面宽广,算不得险滩,若需伏击,那伏船也只有先行隐匿在蒿草丛中。顾大小姐的船能装乘百余人,那定不是条小船,船上护卫众多。要伏击这样船,确实需得不少人马。众多人马出入,也只有走水路最是保险了。 可是又为何是青蒙山的人?一伙山匪与淮阳王府为敌,于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山匪再强,也不敢贸然与盘踞江淮百余年的淮阳王府为敌啊。 章杏实在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这事与她不相干,她只要确定她妹妹是否还活着?若还活着,那眼下在哪里?王继业不会无缘无故将这机密告诉她的。 章杏暗地吸一口气,说:“王二哥,我妹妹章桃是不是落到青蒙山土匪手中了?” 王继业一愣,他话只说了一半,章杏就能猜料到这么多,实在令他吃惊。 章杏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测十之八九对了。 王继业犹豫一阵,说道:“这个也不敢说绝对。就在前天夜里,晋安河边人家看过一条船,与先前大批所过一模一样,船上有女子呼救,这家虽是没有听清楚,但随后却从河里捞了个布帛起来,里面包裹的是根女子头上事物,上刻有淮阳王府的印记。” 章杏连忙问道:“那东西现在在哪里?” 王继业说道:“已经请王府内院管事辨认过了,东西证实是秋华院丫头夏莲所有。” “夏莲?”章杏喃喃念道。不是章桃的? 王继业看了一眼章杏,又说:“这个夏莲,就是换穿了大小姐衣裳的那个丫头。” 章杏一下转头,“章桃是跟这丫头在一起的!” 王秉义曾说,他听秋华院丫头所言,章桃救起顾大小姐,又让人换了她的衣裳,引了追兵去追。那夏莲既是落入青蒙山山匪手中,章桃定然也跟她在一起。 王继业看着章杏明显有些激动神色,欲言又止。这事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那夏莲那时还活着,现在就不好说了。而章桃,不过是假小姐身边的一个丫头,就连她那时是否也跟夏莲在一船上,都不确定,更别说这会了。 章杏却亦自激动着。只要章桃还活着,那就有了希望。 她激动一阵,又定下心神,问:“王二哥,王府既是知道了这些,接下来他们打算怎么做?什么时候找青蒙山要人?” 王继业摇了摇头,说:“这个上面尚无发话,我也不知。” 章杏急道:“事情既是已经查明,为何迟迟不动?难道不知越拖延就越麻烦吗?” 魏闵文见章杏这么激动,连忙让她静下,说道:“杏儿,这事,王小哥哪能做主?” 章杏自然知道王继业不过一个小小队长,做不了这事的主。可是章桃等几个妙龄少女,落入一伙无恶不作的土匪手中,后果可想而知,自然是要尽快救出才是。 王继业说完这些,就告辞离开了。章杏虽然知道了章桃下落,却比不知道时还要难受。魏闵文安慰她:“这事情急不来,淮阳王府既是查明了这些,定会有所作为。王二哥也说了,若是王府行动,他也会过来说一声的。你先别急。” 章杏如何不急?吃不下饭,一夜也未曾安睡,依旧是噩梦连连,待到清早,就催促魏闵文,要与他一道去鹰扬营驻扎的金沙滩看看去。 魏闵文却不许,皱着眉头说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你还是个姑娘家呢,怎能往那边去?我一个去看看就行了。” 章杏忧心忡忡,待魏闵文走后,她想及淮阳王府的神风营就驻扎在这镇上的福来客栈,就寻思到那边去转转,许是能得些消息也说不定。 她换穿了魏闵文的一身衣。但到底身量与魏闵文相去甚远,且年岁越长,那少女的娇媚就越难遮盖住。只得抹黑了脸,又拿了个大毡帽戴头上了,这才出门去。 到了福来客栈,却见着门庭有专人把守。那几人虽然着了常服,但周身气度却分明是行武出身,凌厉冷森,严谨有素。(未完待续。) 第一四九章 遇见 章杏在附近转悠一圈,在临南街的窗下听到说话声,只那楼上木窗关着,听不甚清楚。她瞧那窗口位置临街,一看就知是上好厢房,里面说话人想来也非是寻常人了。 她一边张望,一边靠近,岂知才到窗下,就听见头上咯吱一声响动。她一抬头,就看见了窗口站着的人——顾惜朝端了茶盏站着那处。 两人一下子对看上。 章杏一见是他,立时将头上毡帽往下一拉,头一低,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呛咳声音,顾惜朝的喊叫虽是含糊不清,但语气里的怒气仍是可以听出,“你……站住!” 章杏只当没有听见,一闪身,迅速拐进了一条巷子里。她也真是倒霉,在这里打个转也能遇见瘟神。 正在二楼雅间喝茶的顾惜朝被一口茶水差点呛得背过气去,好不容易才捋顺了呼吸,立时丢了茶盏就冲下楼去。同在雅间的刘翼穆宇叶昕晨三人不知出了何事,纷纷站起来,紧跟追下楼去。 一伙人追到大街上,顾惜朝已经脸色铁青了。章杏早不见踪影,刘翼穆宇叶昕晨皆是一头雾水。方才他们可是没有看见章杏。街面上虽是人来人往穿梭不息,但因这福来客栈被淮阳王府神风营包下,周围十余尺闲人自动避退。 顾惜朝怒气腾腾在街上打转,刘翼穆宇叶昕晨也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门口的守卫也惊到了,手均按到腰间的兵刃上,警惕四下张望。 顾惜朝又往章杏逃开的路又追一截,方才停了下来,对刘翼穆宇叶昕晨吩咐道:“你们几个多带些人手,将这金华镇给我掘地三尺,将那个死丫头找出来。” 顾惜朝真是很生气。他把她从盂县大牢里救出来,没有得到她一句好话,连个好眼色都不曾得过。她居然出现在这里,还穿成那副德性,怎么?以为他认不出她吗?还一见到他就跑,那死样子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刘翼穆宇叶昕晨三个面面相觑,刘翼问道:“爷,你让我们找哪个?” 顾惜朝的脸看着他们三个,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恼羞喝道:“蠢物!还能是谁?自是那姓章的死丫头。” 刘翼穆宇叶昕晨顿时都明白了,相互看一眼。顾惜朝更是生气,又喝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找人?” 刘翼穆宇叶昕晨三个应一声。叶昕晨心里狐疑,想多问顾惜朝几句。刘翼眼疾手快,一把扯了他,转身就跑开了。 到看不见顾惜朝了,叶昕晨方才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世子爷会不会是看错了?章杏怎会到这里来的?” 他们几个跟着顾惜朝掀了盂县县衙,大闹了县衙大牢。淮阳王顾永丰大怒,令人将他们捉回来,将他们三跟班各赏了一顿板子,扔进了素以铁律著称的神风营里训练。所以叶荷香虽是越发跟叶云清叶云兰家走得近乎,但叶昕晨和刘翼却还不知章杏有个妹妹是淮阳王府大小姐身边的丫头,更不知她妹妹就是那个拖着顾惜云上岸,出主意换了她衣裳,引开追兵的人。 刘翼拍了拍叶昕晨,道:“你这会问他,可不就是讨骂吗?” 叶昕晨到底老实些,皱着眉头说道:“不问清楚,如何找人?” 刘翼笑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咱们爷让找人,那就去找,咱们只管将城里的几个客栈都问遍,把城巡营的肖八喊过来,问问就行了。这金华镇不过巴掌大的小地,又偏僻,有没有陌生面孔进城里,一问就知道了。” 且不说刘翼穆宇叶昕晨如何找人了。章杏不得而返,只得先回客栈等魏闵文那边消息。她前脚回客栈,魏闵文后脚就回来了。一回来就告诉章杏,在金沙滩驻扎的鹰扬营预备巳时开拔,返回淮阳。 章杏惊怒站起来,道:“什么?淮阳王府的人不去晋安,要会淮阳了?” 魏闵文叹了口气,点头说道:“王二哥得到命令就是这么说的。我看他正忙着,倒是不好多问。” 章杏压下心里翻腾的怒火,淮阳王府此举未必就是放弃前往晋安了,这事情可非是小事,青蒙山山匪敢捋淮阳王的虎须,消息传出去,淮阳王府颜面何存?他们在金华不是有两营人马吗?鹰扬营要走,那顾惜朝所在神风营不还在福来客栈吗? 章杏对魏闵文说道:“大哥,咱们再找王二哥问清楚去,这事情定另有隐情。” 魏闵文才从金沙滩上回来,一路上想及王继业的话,也觉得淮阳王府此举奇怪,心中懊恼没有问清楚些,这毕竟关乎到一条人命。 他点头。此非常时,礼俗那套只得先放一边,章杏素来比他细想,有她一道总归好些。两人一道出门,准备找王继业再问问。结果一出了客栈,就遇见刚好找过来的王继业。 魏闵文拉了王继业回房里,关了门。章杏立时问道:“王二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去晋安了吗?” 王继业摇了摇头,道:“不去了,我们巳时就要出发回淮阳了,不仅鹰扬营要回去,听说神风营也得了命令,也要返回淮阳。” “那,那这里的事情呢?王府可是另又安排?”章杏问道。她妹妹章桃呢? 王继业看了看章杏,迟疑一会,还是说道:“据我所知,王府并无其他安排。”淮阳王是大夏初始就分封的四大异姓王之一,百余年来,其他三个异姓王相继没落,虽然淮阳王府依旧还盘踞江淮不倒,但是朝廷也从未放松对他的忌惮,其手中驻兵不得过万就是一条严限。 所以淮阳王府看着风光,其麾下也就神风营,骁骑营,鹰扬营,以及大刀营四营人马,加了王府中护卫在内,也就不足万人兵马。 章杏颓废坐下,喃喃说道:“也就是说,他们不打算救人了?” 王继业一言不发看着章杏,眼中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章杏心中怒气翻滚,虽然她从来就厌恶淮阳王府,但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旺盛。她妹妹章桃费尽心思将那顾大小姐救出,结果却落得被人遗弃不管的下场。 她现在也就十二三岁,落到无恶不作山匪手中,结果可想而知。若淮阳王府竭力营救,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些山匪这般谋划想来原是想抓得那顾大小姐,以图谋些什么,结果也抓了个假小姐,盛怒之下,章桃和那假小姐只怕要更惨了。 且不管淮阳王府因何不理会青蒙山的这次挑衅,他们置章桃等人不顾,此举真是让人唾弃之极。 王继业转头问魏闵文:“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魏闵文看章杏。章杏看向魏闵文与王继业两人,冷静说道:“我要去晋安青蒙山。” 淮阳王府不管章桃等人死活,她却做不到。那是她的妹妹,她明明还活着,她如何能不管? “你,你疯了不成?”魏闵文惊道,“那可是伙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章杏说:“大哥,如果眼下被抓到青蒙山的是二哥,或是嫂子,你会怎么做?” 魏闵文欲言又止。他还能怎么做?一个是他的亲兄弟,一个是他的夫人,他自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去救了。 “大哥,我也一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妹妹去死。”章杏说道。 魏闵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我与你一道去。”论理,那也是他的妹妹。 王继业看看魏闵文,又看看章杏,也在犹豫。章家姐妹与他爹结识经过,他早就知晓了。 他对这对苦难姐妹也十分关心,加之章桃近年来常出入王家,每回见面,总“王二哥,王二哥”叫唤的亲切,他自是希望章桃安好。可章杏和魏闵文去救人?他摇了摇头,说道:“青蒙山非是善地,你们两个去救人?这个,不妥。” 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一个是寻常商贾,要上土匪山寨里救人,那岂不是要白白丢命去? 魏闵文说道:“王二哥放心,我们不会贸然上山的。我岳家是做米面买卖的,在晋安有个老交情好友,我们会先找上他问问情况再说的。” 一个商贾能从山匪手中救人?王继业还是认为不妥当。那青蒙山的山匪既是敢动淮阳的船,又怎么会惧怕一个商贾呢? 王继业想了想,说道:“你们先别急着动身,待我回去安排一番,也跟你们一道去吧。” 魏闵文章杏都看向王继业。魏闵文说道:“这,这如何使得?”他虽只是个商贾,却也知军令如山这句话。 王继业站起身,拍了拍魏闵文肩膀,说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收拾一番。” 王继业要一道跟去,魏闵文心里松下一大截。他虽然跟着傅舅爷闯荡也有几年了,但是从来没有跟土匪山贼打过交道。王继业一来行武出身,定是有些身手,二来在金沙口一道盘旋多日,对青蒙山山匪定是有些了解。有他一道,那事情定然比他两眼一抹黑要好多了。(未完待续。) 第五零章 青蒙山的土匪2 王继业要走,章杏魏闵文送他出来,在客栈门口拱手道别。章杏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转头看去。 街对面的一条巷子门口有四人四马,马上的人许是才下没多久,手中缰绳都还没有丢开,正侧身面朝这里。居中那个一脸凶相,正怒气冲冲瞪着自己。 章杏看见了顾惜朝,心中厌恶,转头就要进去。 “站住!”顾惜朝见章杏看见了他,眉头一皱,要转身进去,他出口就喊道。 章杏脚步只一顿,仍是走自己路。 魏闵文回头看见四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大步过来,一愣。他不认识顾惜朝几个。章杏头也不回继续走,他一愣后,也跟着进去。 这般富贵人家的公子少年定不是叫他们。魏闵文以为。 被人一再无视的顾惜朝更是生气了,加快了脚步,一下子冲到章杏面前,拦住了她。 章杏抬头看他。就是这人,她来这地所有倒霉最多就是来自于他和他的家族。 顾惜朝看见章杏脸上的厌恶,心里烧起一把熊熊大火,瞪着章杏,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你,你还穿成这样,真是真是伤风败俗,丢人现眼!” 章杏原本就对淮阳王府恨极,只一直压制着。顾惜朝的拷问使得她心里愤怒也冲破束缚,讥讽说道:“怎么?这金华镇也是你淮阳王府的?别人都来不得了?我穿成哪样,也要世子爷你的容许吗?顾世子,你也管得太多了吧?” 顾惜朝一下被噎着,他虽是心中时常记挂章杏,但见面次数并不多,而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 章杏一开口就是这般冲,他也愤怒了,咬牙切齿说道:“你,你,真是不知好歹!”他也是为她好,好不好?这年月不太平,高手护卫如云都能出事,她还到处瞎跑?“死丫头,早知道你这般不知好歹,我就不该将你从盂县大牢里救出来!” 章杏冷笑一声,“不知好歹?要说不知好歹,忘恩负义,有谁能抵得过你们淮阳王府?” 顾惜朝愣住了,事情好端端怎么扯上淮阳王府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顾世子,你不知道?”章杏冷笑说,“我妹妹虽是你们淮阳王府的丫头,但她到底是为救顾大小姐而落入山匪手中,你们淮阳王府明明知道她还活着,居然见死不救,这不是忘恩负义,又是什么?顾世子,你可知道将一个大活人从这大江中拖回岸边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而我妹妹她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 章杏越说越愤怒,一把将面前挡道的顾惜朝扒开,冷森道:“让开!”径直进去。 魏闵文则心魂未定。眼前这几个居然就是淮阳王府的世子爷,章杏居然这么跟他们说话!不过章杏说得也是实情,淮阳王府确实不地道,明知章桃还活着,却不去救人。 魏闵文心里虽是有些怕,仍是紧随章杏进去。 顾惜朝呆站在客栈门口不动,还在回想章杏的话。章杏魏闵文进去多会后,他才回过神。 刘翼穆宇叶昕晨几个也是听的一头雾水,他们只知道章杏有个弟弟叫章金宝,却不知道她还有个妹妹,居然在淮阳王府当差。 刘翼低声问叶昕晨:“你也不知道这事?” 叶昕晨摇头。章桃八岁就被卖了,一直外传早就淹死在淮水河里。叶荷香对这个小女儿多少有些愧疚,从不说她。叶昕晨自然是不知道了。 顾惜朝回神见章杏不见,自己的三跟班大眼炯炯都盯着自己,莫名又恼了,冲叶昕晨怒道:“那死丫头有个妹妹在王府里做事,你怎地不早说?” 叶昕晨一脸无辜,正要辩解。顾惜朝又吼道:“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惜朝等人走了,章杏和魏闵文回到房内,章杏想到若要去晋安青蒙山,着女儿装行动不便,魏闵文的衣裳她又穿着偏大,就在金华镇上买了一件成衣换上了,挽了发,缠高了脖子,抹黑了脸,乍一看去,倒是有几分男儿样子了。 他们等到天黑了,王继业还没有过来。章杏寻思王继业许是脱不开身。魏闵文正要过去看看。王继业过来了,还带来四个身着短打的青壮,个个精气神十足,身板架一看就知道是常摔打的。 王继业指了那四人,对章杏魏闵文说道:“这四个是我的兄弟,唐宇,周海天,张鹏宇,刘金来,个个都是好手。” 魏闵文满脸堆笑与这四人招呼。王继业又说道:“我推说伤了腿脚,得以暂留这里。我这四个兄弟都跟了我不少年头,人品皆信得过,你妹妹的事情我也跟他们说了,他们会跟我们一道前往青蒙山救人。” 原来王继业归路之后,向上头伍长透露想要留下来,上头果然是不许。他思来想去,也就只好装了伤残。他原就是杏林世家,耳闻目染,对这类伤残再熟悉不过了,装得自然是十足像。 那伍长被糊弄过去,只得让他暂留镇上,待行动自如后,再返军中。 他要留下来,唐宇等几人原就是他手下人,素来交情又好,都争着要留下照顾他。伍长被他们缠磨不过,也就许了。王继业就趁机点了唐宇等四个交情最过硬的留下来。 待鹰扬营开拔后,王继业就露出真相,又说了缘由,“我这伤的经过就是这样,我要前往青蒙山救人,你们要是愿意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在这里等,若是不愿意,现在跟上回淮阳的人马,也还来得及。” 唐宇几个面面相觑。唐宇与王继业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先表态说:“你要去青蒙山救人,那算我一个。” 周海天紧跟说道:“你既是将人家当妹子看,是你的妹子,那还用说?我也去。” 他们两个都表态了,剩下张鹏宇,刘金来也相继表态要一道去救人。 魏闵文与这几个闲话几句后,就要招呼他们吃喝。 王继业摆手说:“我们已是用过了,你们不用管我们,只管自己吃饱就是,吃饱了,我们就连夜动身去晋安。这边人马既是已经返回淮阳,青蒙山那伙山匪定然也得到了消息,这时候过去,刚好能给他们来个趁其不备。” 魏闵文章杏早先用过一些,听了王继业的话,一刻都不停留,当下就结清了客栈,在码头租了一条船,从金沙口分支赶往晋安。 夜深人静,船行水中,一众军营汉子原是粗野惯了,奈何都知道船上还有个姑娘家,放肆不得,颇是拘谨。 章杏早察觉出来,避到船舱中不出来。唐宇几个见她进去,这才鲜活了起来,想艄公讨了火炉子,在船头架起来,要温了酒喝。 魏闵文见状,又问艄公讨要吃物。 艄公摇头笑着说:“我这里只半罐子酱芸豆,还是我家婆娘今早给我装上,不知几位爷惯不惯这口味。” 魏闵文笑着说:“不拘,不拘,有的下酒就好了。” 几个男人在船头围坐一起,边吃边喝。魏闵文趁机问青蒙山是何情况。 唐宇抿了一口酒后,说道:“青蒙山这伙山匪二十年前就有了,匪首张天逸原是江陵郡人,祖上也曾在朝廷为官,只不知为何落了个株连九族的大罪。江陵郡张氏大族百余口皆受牵连,独他一个活了下来,窝藏在青蒙山,做些拦路打劫的活计,后又收伏了荆虎,姚青山等人,在青蒙山拉扯出大旗。晋安通县两县剿匪多次,不仅不成,反是折损了不少人马。近些年来,这青蒙山上山匪越发多了。” 王继业微沉思一阵,皱着眉头问道:“姚青山?可是素有医圣之名的镇海姚青山?” 唐宇看了看王继业,道:“正是这人。大哥,伯父久在杏林,应是知道这人啊。这是个庸医,他那名号是假的,听说在镇海草菅多条人命,遭官府通缉,走投无路,就上青蒙山当了土匪,拜了三当家。” 王继业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听我爹说起过这人,听说这人医术十分了得,我爹也很是推崇。你所说到底与我所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唐宇嗤一声笑,“怎么不是?这镇海姚青山难道还有第二家了不成?伯父是个老实人,定是被这人糊弄了。” “那荆虎呢?他又是何人?”魏闵文问道。 “这人?这人的名头更大了。”唐宇对魏闵文说道,“魏兄,河源刘沉舟你应是知道吧?” 魏闵文才从河源运了一船货回来,路途中也是波折重重,如何能不知刘沉舟大名。 “这荆虎就是刘沉舟的拜把兄弟,这人也算是个猛将了,与刘沉舟的亲兄弟刘易寒曾是刘沉舟的左膀右臂,却栽在了女色上头。”唐宇说道这里,转头往船舱里看一眼,见无动静,放低了声音,又说,“听说这荆虎偷睡了刘沉舟的一个宠妾,还弄大人家的肚子。你们不知道吧,这刘沉舟虽是在河源自立为王了,却不是个真正男人。那宠妾居然大了肚子,荆虎这事自然瞒不住了。河源待不下去了,他又不待见官府,于是乎就上了青蒙山,坐了第二把交椅。”(未完待续。) 第五零一章 进山救人 唐宇等人几个二十岁上下青壮汉子,最是喜欢听这类荤段子八卦,个个都听得目不转睛。 唐宇说完了青蒙山几个当家来历,周海天犹觉得不过瘾,追问:“还有呢?青蒙山还有那些厉害人物?你小子是从哪里听得这些的?快些说来。” 王继业笑着说道:“这个我知道,他有个堂兄就是通县巡防营的人。” 唐宇也笑着说:“我这消息确实是从我那堂兄那儿听得。这青蒙山三个当家都是人物不说,其手下也有些厉害角色。姚青山有个义子,听说也就十五六岁,却十分了得,能一人单挑巡防营七八个好手呢。” 周海天听到这里,笑起来,说:“这定是吹的。一个十五六岁的愣头青,毛都没有长全,居然能单挑巡防营七八个好手,难道这通县巡防营的人都是纸糊的不成?” “你别不相信,这通县因是有这窝山匪在附近,巡防营也非都是些酒囊饭袋。我堂兄底下有个好手,我还与他较量过,倾了全力,也只能堪堪打个平手吧。”唐宇说道。 周海天几个面面相觑,他们与唐宇混了七八个年头了,都知他的底细,能与唐宇打个平手的,他们都未必做的到。 “真有这么了得?”周海天还是不相信。 唐宇一笑,道:“是真是假,咱们明日上了山不就知晓了。” 王继业灌了一口酒,心里寻思就他们几个还是别与青蒙山那些个好手撞见了,实在不够看啊。 这几爷们说得正欢,突然听得扑通扑通一连串响动,众人皆停了话,转头看。艄公在船头笑着说:“这处野鸭子最多了。” 唐宇几个明白过来,周海天笑着说:“野鸭子,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咱们不正缺下酒菜吗?唐宇,你箭术最好了,快射两只过来,咱们裹了盐巴烤了下酒。” 其余人也都纷纷附和。唐宇笑着站起来,取了弓弩,让艄公撑了船进草丛里。夜里光线不好,唐宇几箭放空,惹得周海天几个都笑贬起来。 “你们别笑话我啊,有本事自己来试一试。”唐宇将弓弩推到周海天几个面前。 周海天几个箭术都不如唐宇,一时都笑着不接。 “我来试一试。”一个清冷女声突然响起。 众人止了笑闹,纷纷转过头去。 章杏从船舱里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笑容,伸手过来,说:“唐大哥,你这弓弩,能否借我一用?” 一个丫头也会射箭?唐宇心中嘀咕,却还是将手中弓弩递过去。 章杏接过,掂量了下手感,虽是有些沉,但也能拉得开。她搭弓射箭,瞄准,一箭放出,行动如行云流水,只听得一声闷响后,那艄公眼尖,叫嚷道:“哎呦,射中了,射中了。” 艄公连忙撑了船过去,从水面捞一只还没有完全死绝的野鸭子,笑着说:“这只肥,够一顿了。” 章杏将弓弩递还给唐宇,接了艄公手上野鸭子,又问艄公可有盐巴。 艄公点头,“有的,有的,就在我那篮子里,姑娘揭开就能看见了。” 章杏提了野鸭子去收拾。唐宇周海天几个这才回过神,面面相觑一通,唐宇看看王继业,又看看魏闵文,笑着说道:“你这妹妹原来是个高手啊,你怎地不早说?” 魏闵文讪讪笑,章杏以前带他们抓过野鸡兔子,但那时是用叉子叉,他也听魏闵武说过,章杏会射箭,只一直都没有亲眼见到,也就从来都没有将这事当成真的。 至上船,章杏一直少言沉闷,此番显露只怕就是为了明日能上青蒙山——她不会是大伙的累赘。 他也不好强让她不去。 王继业也很吃惊。 船上几个男人心思都被抽了些去,说话间频频看在船尾收拾野鸭子的章杏。 章杏收拾好那只野鸭子,又裹了盐巴,肚子里填了些杂料,交由魏闵文后,又回了船舱里。 次日天亮,他们就赶到了晋安。几个人分头去打探消息,知前几天真有大量船只出没,行踪诡异,至于是不是青蒙山山匪,就不清楚了。 青蒙山好手如云,他们几个自是不敢大摇大摆上山要人,商定好将情况摸清楚后,再进山救人行动。 他们在青蒙山住了一晚,将一概用物准备妥当,准备第二夜里行动。 魏闵文还是没有放弃,仍是不许章杏跟去,奈何章杏十分坚决,加之唐宇几个又在一边帮腔,他也只得应许,沉着脸说道:“你非要去,我也拦不住你,只你要知道,这青蒙山非是善地,一定要小心了,紧跟着我,切不可离得太远。我知你救人心切,但你要记住了,你到底是个姑娘家,万事不可出头,能不开口,就不要开口,免得被人认出来。一切事情自有我们拦着。” 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堆,章杏一概点头应许。魏闵文交代完毕,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唐宇笑起来,拍了拍魏闵文肩膀,说道:“魏兄弟,不用担心,章姑娘这样子没几个能认出来。” 春寒料峭,章杏穿着灰布夹袄,外罩马褂,衣领将颈脖都遮上了,脸手皆抹黑了,头上戴着毡帽,活似一个跑腿的小厮。 魏闵文看了看章杏,还是叹气,摇了摇头,但到底没再叨咕了。 这日,他们早早用过晚食后,几个人分头出了城,在距离晋安城约两里的青蒙山山脚下碰面,猫在树林子里,又等到了天黑下。几个人从包袱里取出夜行衣换上,头脸都遮住了,只余了两只眼睛在外面。 都收拾妥当了,几个人相互看一眼。王继业点头,沉声说道:“走。” 魏闵文拉了拉身后章杏,低声说道:“跟紧了,切勿走丢。” 进山路线是唐宇在晋安巡防营弄到的,白日他与刘金来已经在附近转了一圈了。 他们顺着探明路线行进,待到了一处山腰,在前面领路的唐宇招手让大伙停了下来,低声说道:“穿了前面的一线天,就是张天逸的地盘了,兄弟们都小心了。” 王继业回身看一眼,低声说道:“火折子灭了罢。” 周海天立时丢了火折子,用脚踩灭。 周遭一下子黑下来,山影丛丛,有不知名鸟突然拍着翅膀飞上了空。将魏闵文惊了一跳。 王继业抬头往上看了看,低声说道:“没什么,不过是只鸟罢。” 魏闵文抹了抹额头上冷汗,看了看身后。章杏只齐他的肩膀,脸面皆看不清楚。群山浩浩空寂,尤显得她瘦弱。 魏闵文心中又起懊悔——真不该许她一道来的,她箭射得再好,那也是个姑娘家。 魏闵文不禁又低声说道:“小心点,跟紧了。” 章杏听话,又向魏闵文靠近了些。 那一线天易守难攻,肯定有山匪把守放哨,他们往要安然从那里通过,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先前商定的路线就是避开这里,从一侧山崖攀上去,绕开一线天,进到山谷里去。 他们到了山崖下,拿出预先准备的绳索钩钉。他们中间刘金来是个山里娃,翻山越岭乃是强项,头一个上山的自然就是他了。 刘金来接过王继业递过来的绳索,一肩背上,将钩钉挂在腰间,手脚并用往上爬去。 魏闵文见刘金来身影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知这山定是不矮。 刘金来身影消失了许久,垂下的绳索总算传来一阵晃动。王继业说道:“好了,他上去了,魏兄弟你上吧,有我在这里,不会让章杏有事的。” 魏闵文迟疑片刻,冲章杏点了点头,顺着绳索往上爬。 他上去了,就该章杏上。 王继业转头,看见章杏正将弓弩背在身上。她矮他许多,在他们几个中间最是瘦弱了,好似个还没有长成人的男娃子,但动作毫不含糊。他虽是看不清楚她脸上神情,但从她干净利落的动作里,他就能猜出,她一点也不害怕。 王继业将手中绳索交到章杏手上,低声说道:“手抓紧了,不要往下看。” 章杏点了点头,顺着绳索,一点一点往上爬。这面山崖虽是陡峭,但还是有许多落脚之处,且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个钩钉勾着绳子钉在山崖上面。 上路早就有人探过,倒也不是那么难上,但这时节才入春没多久,山里夜里,更是寒索。章杏觉得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行动格外迟缓。 她从前虽是翻过比这更陡峭的山,但也不敢大意,不低头往下,只盯着手中绳索,往山攀爬。也不知爬了多高,她就看见上方的两个人头了,渐近些,就看见了魏闵文担忧的脸。 “小心。”魏闵文抓住了章杏,将她拉了上来。 刘金来笑嘻嘻看着章杏,又看了看魏闵文。这妹子确实深藏不露,上得这么高的山,也不见气喘。 章杏上来后,唐宇周海天几个也都相继上来。上来后的唐宇气喘吁吁,连连呼道:“妈啊,冻死我了,差点连绳子都抓不紧了。”(未完待续。) 第五零二章 青蒙山的土匪3 刘金来踢了他一脚,笑道:“瞧你这熊样,连个娘们都不如了。” 唐宇正要反驳,看见与魏闵文站着一处面不改色的章杏,讪讪闭了嘴巴。 王继业是最后上的,他上来之后,也是大口大口喘气,好半响才平复下来,站起身,道:“走吧。” 他话音才落地,突然听见了一阵敲锣打鼓声。几个人都惊住了,手不由得都按在家伙上。 敲锣声久不停息,但他们也听清楚了,这声音分明有些远。 唐宇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王继业示意他消声,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听,他还没有听清楚,一边的章杏就低声说:“有另一伙人进山了。” 唐宇扭头,诧异看着章杏,正要问她缘由。王继业点了点头,低声说:“一线天那边有人闯山了,这机会难得,咱们快走。” 翻了这面山崖,前路就是不曾探过的。他们小心翼翼往下走,一线天那边锣鼓声一直不停,渐可闻得喊杀声响。 魏闵文幼时虽也有些皮劣,但头一次见这阵势,背心冷汗一茬一茬出,一手将手中大刀抓紧,一手摸到背后,拉住章杏,紧跟在王继业身后。 他们下了山,进了一片林子里,这时节草木尚未复苏,有灯火人声隐隐卓卓在不远处穿过来。 王继业招呼身后人赶紧蹲下。章杏在魏闵文身后,伸头看去。不远处过去的是七八个汉子,各色衣装都有,有着锦衣绸缎,也有着补丁布褂的,手中兵刃也不尽相同,大刀,菜刀,锄头,耙子竟是什么都有。 领头那个是个虎背熊腰的少年,这冷天气,只着了一件短褂,赤裸手臂上肌肉纠结,竟是空手双手。章杏伸头时,那少年刚过,她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黑漆漆夜色中,一团火光微亮,那少年身影不紧不慢在当中迈步,悠闲且从容,在一阵阵急促锣鼓声中,犹如在丛林中闲庭迈步的黑豹,让章杏突起一种极端危险感觉。 待这伙人过去,王继业这才站身来,低声招手:“咱们走。” 王继业在前头带路,领着他们往那伙人来的方向去。果然没走多久,他们就看见了灯火,星星点点点缀在山谷之中,一眼看去,繁多如天上星星。 王继业几人都愣住了。唐宇喃喃说:“这么多。” 章杏也看得仔细,将那丛灯火一一过了一遍,手指了灯火最密集出,低声说道:“我们走那边吧。” 那边灯火最多,想是结义堂,聚义厅所在了。王继业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往那边去。” 他们顺着光亮走,经过了田亩牛棚和几栋草屋。那几屋里黑漆漆的,不见人声,想是这时没人。 王继业早就知道这青蒙山山匪的厉害,进了山,见了这么大阵势,更是心惊。他们是为救人而来,自然不敢贸然惹事。虽是猜到这几屋里没有人,但也格外小心。 他们一路上避人而行,来到先前看到的地方,那处果然门庭高大,四扇木门对开,足有八九尺高的门匾上书着聚义厅三个朱漆大字,门里灯火通亮,却不见一个人。 王继业往里面张望一阵,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有人来了。” 他连忙招手,带着大伙退到不远处草垛下蹲着。才蹲下,果然听见了纷杂急促脚步声。王继业探头看出去,见着四五个黑衣人正从左边小道上跑过来,通身装束竟是与自己这边人一模一样。 王继业一愣后,连忙转头看自己身后人头。 他这边加了章杏在内,也就六个人,停在眼下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自然不是自己这边落单的人。 他是一时慌了神。 王继业连忙定下心神,仔细看那伙黑衣人的动向。 那五个黑衣人跑到了聚义厅门口停了下来,一个手拿了张图纸,指了聚义厅门庭的人,说道:“就是这里了,张天逸就住这聚义厅后面。” 章杏听到身后的唐宇突然吸了一口冷气。她转头看见唐宇一脸惊愕。 唐宇脸上惊愕未收,连忙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聚义厅门口站着五个人中间有个越众出来,往聚义厅里看了看。这人约莫六尺高,身形欣长,头脸皆遮上了,只留一双极是漂亮的眼睛在外面。他看了几眼后,一挥手道:“进去看看。” 章杏听到这说话声,她也微微愣了下,连忙探头看。 聚义厅门口站着的几个人正在进去,打头两个探路,后面两个断后,说话那人走在中间。 章杏只看到他们的背影。 其实便是他们转过身来,章杏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对方头脸都蒙着。 这几人进去后,王继业还在端看,却见唐宇突然跑到过来,在他旁边蹲下,说道:“老二,方才进去的是通县巡防营的人,我老表也在里面。” 王继业惊道:“当真?” 唐宇说道:“这还能有假,我老表那鸭公嗓子只此一家,我绝对不会听错的。” 其余几个人都围过来。周海天问道:“通县巡防营的人怎么会这时候过来?还装成这样子?” 官兵剿匪还用得着蒙头蒙脸,像做贼一样? 王继业想了想,沉声说道:“且不管通县巡防营的人为何来青蒙山,咱们先跟过去看看再说。” 唐宇连忙点头应和,“对,对,先看看再说。” 章杏才不管什么官兵剿匪了,她只想救出章桃,但方才进去那几个人中有个说话的声音她分明曾今听过。 王继业领头进聚义厅,魏闵文连忙拉上章杏。 那聚义厅不过是个偌大空屋,里面只一些桌椅,一个人也没有。想是青蒙山山匪首脑们议事所用。 他们穿过聚义厅,到了一个偌大院子里,院子一边摆着兵器架,里面刀剑都有,另一边则种着两颗大树,树下有个大石头墩子,四角另各有一个石头凳子。 院子里也是无人,只有一字排开三间大屋,屋檐下挂着死气灯笼,两边屋黑漆漆没有点灯,中间那屋却是门庭打开,里面灯火通亮。 这院子里除了那大屋,再无其他出口了。王继业带头往中间大屋里进去,其余人紧随其后。他们才进了大屋,就听见了急促脚步声正从那大屋后门传来。 众人始料未及,慌忙退出屋去,却哪里还来得及? 后门里呼啦啦一下子冲进去四五个黑衣人。 两方人马齐聚屋内,各守前后屋门,一时间刀剑出鞘声响不断。唐宇慌忙叫道:“老表,老表,别乱来,是我,唐宇。”他说着,一把拉下脸上黑布。 后门堵着的一伙黑衣人中有个回应了,叫道:“唐宇?怎么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人将腰间的刀剑送回,越众出来,将唐宇揪过来,对身后人说道:“是自己人,诸位稍安勿躁。”他还想问唐宇话,后面的人就叫嚷开了:“宋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走吧。” 那叫宋其的唐宇的表兄连忙点头,揪着唐宇说道:“先出去再说。” 唐宇被揪着走,王继业只得跟上,他一动,魏闵文赶紧拉着章杏跟上。这大屋虽是不小,可里面人实在太多,魏闵文时刻拉着章杏,一下子与后门进来的最后一个撞上了。 章杏被踩了脚,不禁抽了口冷气。 那人踩到了章杏,顺势抬头看了一眼,这一抬头,就愣住,迟疑叫道:“章杏?” 跟着宋其已经走到门口少年突然收住了脚步,回身看过来。 章杏一下子被人叫出了名字,也不由得抬头看这人。 走着门口的那少年也惊叫道:“死丫头,你这么跑这里来?” 他话一出,章杏就知道他是谁了? 顾惜朝,除了他,还能是谁? 章杏皱着眉头看过去。 顾惜朝大步过来,一把扯掉章杏脸上黑巾,见真是章杏,眼中怒火不由得腾腾烧起,恼怒叫道:“真的是你?你跑这里干什么?” 章杏心中对淮阳王府实在厌恶之极,不禁冷笑一声说道:“顾世子,你说我跑这里来能干什么?你们淮阳王府不管我妹妹死活了,难道也不许别人来救她?” 顾惜朝恨恨看着章杏说道:“谁说没人管你妹妹死活了?我这不是来给你救人了吗?死丫头,这里是青蒙山,土匪窝子,你一个姑娘家竟是往这里跑,真是嫌活腻了吧?” 章杏听说顾惜朝此番是为救章桃而来,一时愣住。 顾惜朝气一阵,听得后面似有动静,一把拉住了章杏,往门口去,一边走,一边急匆匆说道:“快走,快走,你快些离开这里,我给你将人救出来就是。” 章杏却不想与他太过接近,出了门之后,就闪开他的拉扯。顾惜朝一把拉了空,回过头来,方才察觉自己刚才举止不妥当。 可就算不妥当,这死丫头也不能甩开他。他也是为她好,好不好?她居然敢嫌弃? 顾惜朝一张遮在黑巾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正要发作。与顾惜朝同来的叶昕晨大步过来,低声说道:“世子爷,不好前面有人进来了。”(未完待续。) 第五零三章 打架 院子里站着的诸人都听见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一时都有些慌了。唐宇表兄宋其连忙往手中图纸一看,手指了他们进来的后门,道:“往那里走。” 顾惜朝的大手往旁边一捞。章杏反应也是极快,眉头微不可见皱起,身子往后一缩,就躲开了顾惜朝的手。 顾惜朝一把捞了空,越发莫名气恼,狠狠瞪章杏一眼后,就率先往后门去。 刘翼穆宇几个相互看一眼,赶紧跟过去。 他们走后,王继业冲魏闵文点了点头。魏闵文会意,立时拉着章杏紧跟往后门去。 他们出了后门,又是一方小院,两边围墙高耸,对面则是一字排开的五间屋。 章杏先前听过,知道这里大约就是青蒙山大当家张天逸住所了。淮阳王府顾大小姐身份特别,青蒙山费这么大手笔拿她,定不会将她随便一关了之,很有可能就藏在张天逸这屋里。 章杏放开魏闵文的手,奔到那几间屋前,正要进去看看,就听见顾惜朝喊道:“你乱窜什么?” 叶昕晨看见章杏眉头微微一皱,连忙过来说道:“不用找了,这几屋,我们方才都已经看过了,没有人。” 宋其指了围墙说道:“快,快,翻过这围墙,就能出这院子了。” 刘翼不待吩咐,就蹲下身去。穆宇踩着上了墙头,往那边看了几眼,就伸手过来,要拉顾惜朝上去。顾惜朝却看向章杏,皱着眉头道:“还不快点上来?” 叶昕晨推着章杏过去。章杏看着刘翼的背,片刻犹豫。顾惜朝却等不得,催促道:“快点!快上去!。” 章杏心中一狠,踩上了刘翼的背,被穆宇拉了上墙头,还没有坐好,就听见一阵锣鼓声突然响起,有人喊道:“有人进山啦!大家快来啊。” 她回头看,进院子那处门口站着五六个人,有个在敲锣,有个手指这边正在喊叫,还有个已经端起了手上弓弩。 一点寒光如流星过来,章杏连忙将身子一侧,一只狼牙箭就从她鬓角擦了过去。 她躲过箭,身子就失了平衡,往墙下落去。 穆宇眼疾手快一把抓了她。 章杏被穆宇拉着悬空中,瞧见原本黑蒙蒙墙面一下子光亮大作。一大群人涌了进来。顾惜朝率先抽出长剑拦在章杏跟前,刘翼站了起来,与叶昕晨并肩将顾惜朝拦在身后。 虽然顾惜朝等人脸上面罩未去,但是宋其已经悄声告诉了唐宇,顾惜朝等人来历,唐宇将这事传给了王继业等人。 王继业等人既是已经知道顾惜朝的身份,自是奋勇将他围护在中间。 魏闵文虽是心惊顾惜朝身份,但更在意自己妹妹,他赶紧蹲下身,让章杏踩在他肩膀下地。 对方有箭,墙头的人就是个活靶子,穆宇赶紧跳下墙头。 章杏伸头从魏闵文背后看出去,涌进来的约莫有二三十人,站了满满一院子,将他们团团围住,且门口还陆续有人进来。七八个火把将周围照的通亮,这些人衣装各异,手中皆有家伙,刀枪棍棒俱有,神情也各不相同,七嘴八舌都在说话。 “你们是哪里来的?竟是敢跑到咱们聚义厅来!还不束手就擒?” “他们蒙着脸,定是不安好心!抓住他们!” “他们定与官兵是一伙的,不能放过了他们!” 纷纷扰扰,章杏只觉得自己头皮都嗡嗡响了起来。 这些人吵一阵子,有个铁塔一样的壮汉手持一柄大刀站了出来,指着章杏等人叫道:“你们是谁?竟敢擅闯青蒙山,若还不露出真容,休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王继业等人将顾惜朝等人围在中间,他们不过是淮阳王府四营人马之一中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卒,此时可没有他们说话的地儿。 刘翼与穆宇对看一眼,两人同时发作,举剑刺旁边最近的山匪。 露什么真容?露出了还不是要打架? 那伙山匪没有料到他们会突然发作,转眼就损了两人。那铁塔一样的壮汉见状,大吼一声,举刀杀过来。 周围一众山匪也喊叫着杀打起来,与王继业宋其等人战成一团。 魏闵文将章杏护在身后,双手举着大刀,紧张看着周围。他幼时虽是有些皮劣,却从不曾杀过人。但这当下的土匪窝里,他若下不来手,那就只能成为他人刀下的亡魂了。 况且他妹妹也在身后。 魏闵文壮了胆气,恰逢一个山匪举了一把菜刀冲杀过来。魏闵文大喊一声一刀挥去。 那山匪也是个半吊子,举起手中菜刀招架,一时胆怯,不敌力气,被魏闵文消了好大一把头发下来,顿时惊破了胆,丢了刀,就连滚带爬跑开了。 章杏将地上菜刀摸到手中,紧跟在魏闵文身后。 魏闵文一时得手,胆气更壮了,竟是主动出击了。见有三名山匪围杀王继业,他也冲进了战团,接了一个过来。 那人却是老手,避开魏闵文挥过来的大刀,一脚就踹在魏闵文腰上,将魏闵文踢了嘴啃泥。 魏闵文腰痛难耐,艰难翻过身,就看见一柄寒剑已经临头了。 他已是动弹不得了,心里叫一声:我命休矣。不由得闭上眼睛了。 等待中的剧痛并没有来到,他反是听见有人惨叫了一声。 寒剑落地的声音惊得魏闵文张开了眼睛,看见方才举剑要杀他那人此刻正半跪在他旁边,脖子那处血如泉水汹涌喷出着。章杏站着他身后,提着一把血淋淋菜刀,惨白脸上平静如常,看不见一丝惊惧与害怕。 魏闵文吃惊这一切,嘴巴挪了挪,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章杏将魏闵文搀扶起来,问道:“大哥,你伤到哪里了?” 魏闵文这才有些回神。章杏若不杀这人,那么倒下就是他了。魏闵文摆了摆手,道:“不要紧。” 章杏扶着魏闵文才站起来,就又有人杀过来。顾惜朝正在旁边,提起手中剑扔过去,正中那人背心。 顾惜朝抽出那人背心的剑,皱着眉头看了章杏一眼,又拦在她身前。 顾惜朝自幼由名师教导,身手自是不凡,刘翼穆宇两个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也算是千锤百炼出身。叶昕晨虽是进王府晚些,但他素来刻苦,对比刘翼穆宇也只是稍逊。王继业唐宇几个都是淮阳王府赫赫有名鹰扬营出身,身手也都不俗。 这其中稍逊的也就是通县巡防营的宋其和魏闵文了。魏闵文被人揣了一脚,伤了腰背,宋其则肩上挨了一刀,虽然不是要紧处,但是战斗力却是大打折扣。 青蒙山围攻他们的这伙山匪,人数虽众,却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厮杀了这么会,竟是倒下了八九个,那铁塔一样壮汉被刘翼穆宇合力拿下,受了重伤,被人拖到了一边去。 王继业等人都是正规行武出身,行动严谨有序,见宋其魏闵文受伤,章杏又是个女儿家,顾惜朝拦在章杏身边。他们几个相互打了眼色,就围成了一团,将宋其魏闵文章杏顾惜朝四个围在中间。 山匪们伤亡惨烈,一时都有些惧怕啦,畏缩着不敢上前,只将他们团团围住。 刘翼看了王继业一眼,又朝被山匪搀扶在中间的那铁塔一样壮汉努了努嘴巴。王继业会意,抢进一步,与刘翼同时发作,一人砍向壮汉左边的山匪,一人杀向右边的山匪。 扶着那壮汉的山匪一下子都慌了神,匆忙招架几下,就退开了。王继业拖了那壮汉,将手中大刀架在他脖子上。刘翼喊道:“谁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山匪们更是不敢上前了,王继业拖着那壮汉开道,引着其余人往门口去。 顾惜朝回头看了章杏一眼,低声说道:“跟上。” 这时候容不得多想,章杏扶着魏闵文跟在顾惜朝身后,往门口挪去。 眼看就要出门口,一声轻笑突兀响起,一个轻慢声音从聚义厅里传出来。 “哟,在打架啊,怎地不通知我一声?这个我最喜欢了。” 这声音起的突兀,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一众原本有些畏缩山匪更是如打了鸡血一下子鲜活了。 “孝轩来了!” “孝轩过来了!” “孝轩哥!” “孝轩!” 通向聚义厅那门口更是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一个身高约莫六尺,身着短褂的高壮汉子从那条人道中漫步出来。灯火耀眼,章杏一时看不清这人脸面,不由得微眯了眼睛。 那人从门口迈出来,满院子山匪纷纷招呼,“孝轩”“孝轩哥”之类招呼此起彼伏。他渐迈到人群中间,灯火流转,他时明时暗的脸上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时不时还冲周围招呼的人点头示意。 这人径直出了人群,站在了章杏等人面前。 再无阴暗遮掩,章杏这才发现,这原来是个极年轻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生得结实壮硕,一身肌肤黝黑得发亮,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挂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看着紧张戒备的章杏等人,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耀眼白牙来,轻慢说道:“你们打伤我这么多兄弟,还想活着走出去?”(未完待续。) 第五零四章 溃败 章杏心中突起一种怪异感觉,竟是觉得这少年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在章杏旁边的宋其低声对顾惜朝说道:“这人就是姚青山的义子,姓李,名孝轩。” 李孝轩,章杏确定自己记忆中没有这个人。 姚青山义子李孝轩一现身,青蒙山一众山匪的气势就逆转了,被王继业拿在手中的那壮汉都招呼道:“孝轩。” 他们被团团围住,要想脱身,那就只能拿个要紧的人物,逼着这帮山匪退让。王继业等人久在军中,擒贼先擒王道理自是知晓,他拖着手中人质悄然后退一步。 穆宇和刘翼素来配合密切,见王继业让出道来,立时同时发动,一个跃起,手中长剑径直刺向那李孝轩的喉咙,另一个则一个翻身滚一刀砍向李孝轩的下盘。 那李孝轩脸上笑意未减,甚至更盛些,头往旁边一侧,避开穆宇手中的长剑,同时飞起一脚,踢向刘翼,动作迅猛狠辣。 刘翼尚未稳住身子,手中的刀才挥出半圈,就感觉到一股疾风突至,正中他的胸口。 刘翼一下子被踢飞起来,撞到围墙上,发出砰一声闷响,手中大刀都落到了地上。他胸口一痛,一股腥臭从心口翻滚出来,立时喷出一口血来。 叶昕晨连忙抢过去,搀扶刘翼起来。 周围山匪们见李孝轩一出马就打伤了刘翼,更是群情激奋,纷纷喊叫:“孝轩,打得好!” “孝轩,打死他们!” 那边穆宇与李孝轩已是又过了几个来回。穆宇剑法师传名师,在神风营都少有敌手,但这回对阵李孝轩显然有些吃力。 这少年山匪赤手空拳,先避让穆宇几招后,就接了旁边山匪扔过来的一柄大刀后,开始反击了,横劈竖砍,虽无甚花招,却刀刀凌厉迅猛,一往直前。 穆宇瞟见刘翼重伤,原就有些心神不宁,遇到这么个怪物,被逼得连连后退。后更是力气不支,一刀被李孝轩砍断长剑,刀架脖子。 穆宇喘着粗气,眼光从脖子上的缺了口的大刀转瞟向自己手中断剑,背心冷汗直流。 他这剑也非是凡物,竟是就这么被这把极是普通的大刀砍成了两截,这山匪真他娘的劲儿大。 李孝轩嘴角还挂着抹淡笑,黝黑脸上不见一滴汗水,丹凤眼一眯,手胳膊突地反转,刀柄一下子敲在了穆宇头上。穆宇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萎靡倒在地上。 “穆宇!”刘翼见穆宇就这么倒下,也不知道还有气没有,不由得惊叫道。 叶昕晨正想将地上的穆宇抢过来,那李孝轩就一脚踏上了穆宇的脸上,轻慢说道:“你们还有谁想过来试一试?” 就这么转眼功夫,穆宇和刘翼就伤在这人手上,穆宇更是生死不知,一时间王继业等人都有些心寒了。 他们自知底细,在鹰扬营中也就是几个寻常人物,哪能与淮阳王府世子近身随从比较身手? 刘翼穆宇都不敌了,他们几个就更不用说了。 李孝轩脚踩在穆宇头上,环视顾惜朝等人一圈,目光落在王继业身上,勾了勾手指,道:“把他送过来!” 开玩笑!好不容易拿到手中人质怎能轻易送还?王继业顶住心中的寒意,咽了咽口水,拖着手中壮汉,往后退两步。 李孝轩眼睛一眯,王继业心中寒意更盛,不由得往旁边看了看。唐宇周海天张鹏宇刘金来四人相互看一眼,大叫一声,都冲了出去。 周围山匪更是喧闹了,有叫喊为那李孝轩鼓气的,有催促快打死章杏他们的,也有贬骂四个打一个不要脸的,一时间长剑长棍菜刀在红灿灿火光下此起彼伏举起,喊叫声不绝于耳,比小贩云集的菜市场还要热闹。 章杏这边却无一个说话,都目不转睛看着场中间混战。 那李孝轩着实了得,以一敌四,只初先有些慌乱外,竟是不落下风,且越战越勇。 唐宇周海天几个渐有些心惊,但他们到底非是庸才,相互打了个眼色之后,开始两两上阵,一对引着李孝轩进攻,另一对围在旁边,一旦队友不敌,立时接过来,以车轮战企图拖垮那李孝轩。 魏闵文松了口气,这山匪虽是凶猛厉害,到底只有一个人,只要拿住他,想来他们就可以活着出这土匪山寨了。 章杏却皱了皱眉头,在心里叫了一声“不好。” 果然,院子里围着的山匪也有人看明白了过来,叫嚷道:“不好,这帮王八蛋想拖死孝轩呢!” 这人一叫,周围一众山匪都明白了过来,群情激奋骂叫起来,不知哪个起了先,冲进场子里,战局一下子乱了,唐宇周海天几个都被围了起来,渐渐乱了手脚。 王继业一张脸涨得通红,低声吼道:“妈的,老子跟他们拼了!”他说着,就丢了手中人质,举着大刀看向李孝轩。 李孝轩方才一拳打飞了张鹏宇,听得风声,身子往后一昂,避开了王继业的刀。 见李孝轩的头就在身侧,刘金来见机会难得,提起手中狼牙棍就朝李孝轩的脑袋砸去。 那李孝轩身子都还没有站直,眼看脑袋就要被砸成个血窟窿。他干脆就倒铺在了地上,只来得及翻了半身,刘金来手中的狼牙棍砸在了他的背心。 一声闷响之后,刘金来还来不及收回狼牙棍,就被一股猛地拉倒在了地上,他还来不及爬起来,就见一个偌大拳头冲着他的眼睛眨来。 只片刻,周海天张鹏宇就落在山匪手中,刘金来倒地不起,死活不知。唐宇王继业都受了伤,被叶昕晨宋其两个人抢了回来。 李孝轩站起身来,一脚将刘金来踢到旁边。旁边山匪立时涌上去,不管死活,先将刘金来捆结实了。 李孝轩回看一眼后,转过头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松了松筋骨,冲章杏等几个笑了笑,说道:“还有谁想试一试小爷的拳头?” 顾惜朝目光往后看了一下,站了出来。叶昕晨连忙拦在他身边,顾惜朝伸手拦住了他,低声说道:“你不是他对手。” 章杏看着顾惜朝背影,不禁低声说道:“小心点。” 顾惜朝回头看一眼章杏,脸瞬间变红,低头之间平复了一下呼吸,站出来时,脸色已是如常了。将脚边一柄长剑踢到场子中间,冲李孝轩扬了扬头,道:“我不与空手的人较量。” 李孝轩又笑了起来,一口白牙晃眼,松展了一下拳头,道:“用拳头能搞定的人,我从来不用家伙,你,还不配!” 顾惜朝的脸一下子涨红,冷哼一声,扔了手中长剑,冷冷看着李孝轩,摆开了阵势。 李孝轩又咧嘴一笑,大步进场,随即飞起拳头砸向顾惜朝。 顾惜朝顺手牵羊拉过,反转之间几下击在李孝轩肋间,而后拳头向下猛地击向李孝轩背心。出手迅猛狠辣,一下子将李孝轩打趴在地上了。 周围山匪一阵惊呼。章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了,一眨不眨看着场子中间。 李孝轩从地上爬将起来,黑脸上已经挂彩,却笑不改,还冲顾惜朝点头赞道:“不错,有两下子。”他话音一落,就又冲了上去,与顾惜朝打成了一团。 场子中间的两个人拳来脚往,打得不可开交,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 顾惜朝自幼由名师教导,身手自是不凡,一拳一脚皆狠辣迅猛。那李孝轩拳脚却无甚章法,与街头打架的混子赖皮一般无二,但是蛮横无比,越打越勇,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似得,打趴了又起来,再上,再趴下,起来再上。 顾惜朝渐有些烦躁,一不小心被李孝轩踢到地上了。 李孝轩哈哈笑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五颜六色的脸。顾惜朝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气的铁青,弹了一下身子灰尘,一声不吭冲那张哈哈大笑的脸一掌击去。 李孝轩堪堪躲过一掌之后,又被顾惜朝一脚踢在地上了。 战局渐平,一众山匪又鲜活了,纷纷呐喊起来。 那李孝轩已经不像个全人了,却仍是不见退步,一把抱了顾惜朝拖翻在地上,扭打起来。 叶昕晨见状,将刘翼交到章杏手中,抽出手中长剑要去帮忙,但扭打在地上的两人已经滚成了灰团,且时刻变换着,根本下不来手去。他正着急盯看着,不防旁边有个小山匪抱起他的手一口咬下。 叶昕晨始料未及,手腕一痛,剑就落在地上。一时间乱拳齐上,一大群十一二岁的小山匪将他掀翻了直接压在了地上。 章杏等人被围困在另一边,压根过来不得。刘翼宋其已经重伤,魏闵文深知形势严峻,他不过一个卖米的,如何能强过这些个山匪?无论如何,最要紧的还是章杏安危。 万不能让这一众山匪伤了她妹子,看出端详来。 在地上扭打的顾惜朝李孝轩也有了分晓,李孝轩到底是个赖皮出身,与这赖皮打法最是在行不过了,得势骑在顾惜朝身上,一顿拳头猛砸,终是将顾惜朝砸得再爬不起来。 叶昕晨也被捆住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李孝轩歪歪斜斜从地上爬将起来,站稳了。 魏闵文赶紧拦在章杏身前,双手握紧大刀,紧紧盯着李孝轩。 李孝轩看了看魏闵文微微发抖的手,咧嘴一笑,满口血红,用手抹了抹,指了魏闵文等人,说道:“捆起来吧。” 一众山匪应声而上。 章杏等人经过这么一场混战,到眼下也就魏闵文和章杏一个全人了,而他们两个一个是个卖米的,一个是个姑娘家,如何能抵得过这群山匪? 章杏深知形势轻重,拉下了魏闵文发抖的手。 刘翼宋其几个略挣扎一番,很快就被捆成个粽子了。 顾惜朝也被人拉扯着捆了起来,仍是犟着来带章杏旁边,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你怎么样?” 章杏扭头看,淮阳王府这世子爷已是颜面全非了,过去风采再不复见。她心头反是起了一股好感,觉得这顾惜朝倒是没那么可厌了。 章杏点了点头,低声道:“还好。” 顾惜朝脸色明显松懈,低声又说:“不要怕,他们还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章杏听了顾惜朝这话,不由得愕然。这世子爷显是太乐观了些。且不论这青蒙山山匪为何要抓淮阳王府的大小姐,只他们眼下闯人家山寨,还打死打伤人家这么多人来看,别人就不可能放过他们。况且,淮阳王府世子这招牌在这里只怕不仅不管用,还是个祸害呢。 不过,也许他是看在她是个女人的份上,才说得这话,来安慰她的。 章杏转念想过,就不再理会顾惜朝,伸头看向屋檐下。 李孝轩坐在屋檐下,他的脸面已是变成了一个黑猪头了。方才用叠罗汉的法子抓了叶昕晨的那一众半大小子都围在这猪头旁边,嬉嬉闹闹说话儿。 这猪头虽是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了,但脸上的笑还能分辨的出来,摸了摸这个头,拧了拧那个耳朵,挥了挥手,将一众半大小子赶开了,然后抬起头东张西望一番,望见章杏顾惜朝这边时就停了下来。 顾惜朝察觉有人打量自己,抬起头来,不甘示弱也冷冷看过去。 屋檐下坐着的猪头站起身来,歪歪斜斜走了过来。 顾惜朝不由得挪了挪身子,将章杏拦到身后。 李孝轩来到顾惜朝面前,顿下身来,打量顾惜朝。 顾惜朝冷冷看着他。 李孝轩咧嘴一笑,丹凤眼都挤成一条细缝了,“哎。”他冲顾惜朝扬头说道,“你身手不错,你叫什么?” 顾惜朝翻了翻白眼。 李孝轩依旧是副笑嘻嘻的样子,上下打量顾惜朝一番后,啧啧叹息:“好不容易遇到个能打的,却是快死的人。” 顾惜朝瞪过去。李孝轩却站了起来。 有个山匪跑过来问道:“孝轩,一共是十二人,全拿住了,几个当家都不在,这些人如何处理?” 李孝轩四下看了一圈,说道:“先关起来吧。”他说完了,就歪歪斜斜往门口去。 章杏等人被人拉扯起来,押着也出了聚义厅了。章杏看了看天色,月正上了中天,寒星稀疏。他们进山时看见的一大片灯火已经熄灭了不少,只一些零星点缀在一片黑幽之中。 方才他们藏身那草垛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正是先他们一步出来的李孝轩,另一个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身形欣长,穿着水红色夹袄,肌肤白皙,眉目秀丽温婉,正浅笑着,半昂着头与李孝轩说着话。 听到他们出来的响动,在草垛旁边说话的两个人都转过了头。 那少女触及章杏目光,略愣了愣。 恰好顾惜朝过来,拦住她的视线。 “快走!快走!别磨蹭啊,否则休怪老子不客气?”扯着顾惜朝的山匪吆喝说道。 顾惜朝眼中戾气翻滚,频频回看章杏。章杏生怕被人看出什么来,赶紧主动跟在顾惜朝身后。 出了聚义厅之后,他们就拐上一条小道,又行一阵,就到了一片山崖下。山匪们停了下来。 章杏探头看,前面山崖下有个山洞,洞口以铁门封着,两边门口皆插了个火把,那洞里黑幽幽的,只听见人声,却不知道有多深。 铁门打来了,山匪们吆喝着将他们拉扯进去。章杏跟在顾惜朝身后进了洞里,发现这山洞约莫有两三间屋大小,里面另有三四个通道,每个通道都有灯火,不知通到哪里。 山匪们将他们押进了一条山道中,又走了三四十步后,那山洞就到了头,两边各有个铁笼子。山匪们打开了铁笼子,将他们分别赶进去。 章杏见状,连忙从顾惜朝身后悄然退开,让到魏闵文身后去。顾惜朝进了铁笼子,一转身没见到章杏,连忙扑过来,喊叫:“喂,我要到那边去!” 山匪才将人分关进笼子里,正要走开,听了喊叫,转过身来。 顾惜朝又喊道:“你听见了没有?” 回头这山匪骂了一句“格老子的”,转身回头,一鞭子抽在铁笼子,喝道:“你再叫?再叫,老子一鞭子抽死你!” 顾惜朝被叶昕晨眼疾手快拉扯开来,才没有挨到这一鞭子抽。他几曾受过这气?眼里怒火腾腾,瞪眼说道:“你敢!” 那山匪是头回遇到个这么嚣张的,卷起袖子,要进来收拾顾惜朝。在通道上看热闹的几个山匪中有两个回过身来,将同伴拉了出去。 顾惜朝叫了几声没人理会,气得一脚踹在铁门上,又抬头看看对面铁笼子里章杏。 章杏蹲在王继业身边,正在查看他手臂上的上。他手臂上刀伤倒是不深,血已经止住不流,只胸口挨了那李孝轩一脚,略重些喘气,都痛得厉害。 章杏查看了一番,低声说道:“王二哥,你手臂上的上暂时不要紧,胸口那处许是震伤了心肺,这地不好医治,你万莫要使劲出气。” 王继业原就是杏林世家,知道轻重,轻点了一下头,笑着说道:“我不打紧,你快看看唐宇和宋其,看他两个伤得如何了?” 他们这牢中除了他们两个和魏闵文外,还有唐宇,宋其和刘金来。 刘金来先前挨了李孝轩一拳头,昏了过去,被山匪拖到半路时就已经醒了,除了脸色有些差以外,倒看不出其他伤。 宋其伤得最早,是右肩挨了一刀,当下就扯了一块衣裳下来,将伤处上方缠住了,血已经不流了,但是脸色苍白,呼吸都有些略促了,显然是失血过多。 章杏对医药略知一些皮毛,但是苦于手头上什么都没有,也不敢贸然松开宋其伤处上方的捆绑。 唐宇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伤,看着十分狼狈,但是伤口都不深,一时半会要不了命去。 王继业看章杏挨个看完,侧过头来,问道:“如何?他们的伤要不要紧?” 章杏回头看了看宋其,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要是有药就好了。” 王继业也看了看宋其,心中叹了口气。这地里,想要讨到药,只怕是不可能了。 王继业又看向对面笼中,周海天,张鹏宇都在对面,顾世子与他那几个随从也都在对面。 王继业挣扎着正要起来,章杏按住了他,低声说道:“王二哥,你莫要动了,我问问就是了。” 王继业复又坐下。这里面最要紧的是世子爷,他一定不能有事。 章杏握着铁栅栏,看向对面笼子。顾惜朝生完了气,已经坐下了。叶昕晨正忙着看受伤的几个人。他们中间周海天,张鹏宇,刘翼都坐着,穆宇一动不动躺着。 穆宇是被人拖着进来的,一路上一点动静都没有。章杏回头看过好几眼,这位公子爷的俊脸已经被那李孝轩踩变了形,就算活下来,只怕他那张桃花脸不好复原了。 “叶家大哥。”章杏犹豫了一下,喊道,“你那边人伤势如何?” 坐在角落的顾惜朝听到章杏说话,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叶昕晨。 叶昕晨连忙说道:“穆宇恐是有些不好。” 顾惜朝爬起来,看到穆宇的样子,大吃一惊,连忙喊道:“穆宇,穆宇。” 穆宇一动不动。顾惜朝伸手摸了摸穆宇鼻息,见还有些微弱气,悬起的心略微放下,赶紧爬起来,趴在铁栅栏上,喊道:“有没有人在?快叫个郎中过来?” 章杏不禁皱起眉头,出声道:“这里又不是淮阳王府,你这般叫喊,叫上十年八载都不会有人理会了。” 顾惜朝一愣,看向章杏,见章杏是这般神色,他心头又烧起来,哼了一声,一脚踹在铁门上,恨恨说道:“哼!不理会?我要叫他们不得安生!”他说着,冲铁门拳打脚踢起来,将铁门弄得咚咚直响。 章杏实在听不得,皱着眉头叫道:“你能不能消停一些?这里是土匪山寨!我们打死打伤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没有马上将要了我们性命去,就已是意外了。你这般惹怒他们,你还想不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顾惜朝心里其实也知道这些,只他一贯嚣张跋扈惯了,素来都是别人看他脸色,少有别人敢给他脸上看的。 章杏在他心里扎了根,他格外留意她的一切,偏生章杏不待见她,他在她面前被人骑在身子狠揍,可谓颜面尽失。 他何时受过这般难堪?心头郁结累加,越发桀骜跋扈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石头 章杏冷看看顾惜朝将铁门敲弄得咣当响,再懒得多说一句,转身到宋其身边,查看他的伤处。 宋其脸白如纸,瞟了一眼章杏后,又闭上了眼睛。 章杏看了宋其的伤,又四下打量,期望能发现个于眼下有些用处的东西来。 这笼子原就是个洞中洞,只外面加了铁栅栏,变成了一个绝好的牢笼。约莫一小间屋大小,三面皆是山壁。外面火光只能照亮一半,明暗相间处泛出点点晶莹光来。 章杏站起来,走到那里,用手一摸,触手冰冷滑湿。原来山壁上有水顺山壁流下,只十分小,方才不易察觉。 章杏心中大喜,连忙将下摆衣衫撕了一小块下来,往山壁上蹭了蹭。被水湿的布帛并无变色。显然这水还算干净。 章杏打湿了手中布帛,将宋其手臂上衣衫撕开了,擦去他手臂上血渍。 宋其虚弱说道:“多,多谢小兄弟了。”章杏穿着男子衣衫,鲜少开口说话,他还不知章杏的底细。 在他旁边的唐宇看了章杏一眼,低声说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这样客套话,你就不要说了。” 宋其便又闭上了眼睛。 章杏正忙着,突然听到咣当一声巨响,随着纷杂进来的脚步声,昏暗光亮渐次变亮。她转过了头去。魏闵文王继业唐宇刘金来都站了起来,就连宋其也都张开了眼睛。 对面牢中的几个人也都站了起来,叶昕晨更是连忙抢到顾惜朝身边。 “喂,喂。”顾惜朝叫喊道。 章杏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真是个祸害,不将大伙害惨,就绝不罢休。 有三个人进来,打头的正是将大伙弄成眼下惨状的李孝轩,他换了一身衣,方才的短褂变成了长袖,腰间束着带子,脸面也收拾了一番,虽然仍是鼻青脸肿,十分吓人,但比先前那猪头样还是好了许多。 他走到两间牢笼中间,歪着头,打量顾惜朝。 顾惜朝说道:“你们这寨子里有没有郎中,快叫一个过来。” 李孝轩呵一声笑起来,道:“小子嗳,你是不是在做梦?小爷我留了你们一条性命,就已是格外仁慈了,你还要叫郎中?啧啧,真当你小爷是菩萨心肠了?” 他说完了,不理会怒目以示的顾惜朝,往顾惜朝身后看了看,看完了转过身来,又看章杏这边牢笼中。 两支火把将牢中照得通亮,魏闵文王继业唐宇刘金来都站了起来。他们听了李孝轩的话,就知道他要拿个人开刀逼问了。 宋其则靠着墙歪着,章杏蹲在他身边。 李孝轩一一看过他们,目光从章杏身上略过后,又很快退了回来,脸上的惯笑一下子消失了,抢了旁边人手中的火把,走近了几步,凑更近些打量章杏,良久后,迟疑喊道:“杏儿?” 章杏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慢慢站起来。 熊熊火把旁边的脸虽是青一块紫一块,但黝黑脸上的丹凤眼分明越看越熟悉。 李孝轩贴近铁门,眼里有水光闪烁,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晃眼,看着章杏叫道:“杏儿,是我呀,我是石头啊。” 石头?石头?! 章杏幡然醒悟,眼前这少年身形块头虽是大变,但那眉眼分明就是那个曾经与她在浩浩山林里相依相持的少年。 可是他怎么变成李孝轩了? 石头脸贴在铁门上,手指着自己胸口,眼睛紧紧看着章杏,说道:“石头,我是石头啊,你不记得了?” 章杏也笑了。 李孝轩,石头可不就是姓李?她周围的人一直都石头石头叫唤,她就当这就是他的名字了,可是李石头分明就没人叫过,想来这只是他的小名。 那李孝轩才是他的大名。 章杏明白过来,点头间眼泪流下来,说:“我记得,你是石头,你,还活着。” 真好,石头还活着。这些年来,她一直忘却过去,一直不敢回头看,记忆里的那些事情,那些或恐惧,或绝望,或不甘的事情随着绝壁下坠落的身影一并埋葬在她的记忆深处。 她不敢回头看,生怕那种难以抑制的茫然与悲痛会重新漫上来,吞没自己,让自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石头还活着,石头居然还活着,希望原来一直都在,这,真好。 石头看着章杏笑起来,他于是笑得更欢了,连忙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快,快,快将这笼子打开。” 牢笼打开了,石头大步进来,上下打量章杏一番后,突然双手环抱住章杏。 对面笼子中的顾惜朝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摇晃着铁门,叫嚷道:“你,你干什么?还不放开她?” 章杏也没有料到石头会这般激动,但是她心中实在欢喜不过。石头还活着,石头居然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 魏闵文也惊呆了,不知出了何事?愣愣看着紧紧抱着章杏的石头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石头将头脸埋在章杏肩膀上,低声说:“我能动了之后,回山里找过你,只是没有找到。我还以为你……” 章杏察觉环着自己的手明显变得僵硬,她知道石头大约是想起了过去。她眨掉眼睛里的泪水,吸了一下子鼻子,说:“我回家了。” 对面牢笼中的顾惜朝快疯了,恨不得将这铁笼子拆了,使劲摇晃,眼睛瞪着章杏和石头,快要喷出火来。 章杏看见了顾惜朝,眉头微不可见一皱。她心里虽然欢喜,但是眼下实在不是述衷肠的时候。 她拿开了石头的头,压下心中的激动,对石头说道:“石头,你能不能先帮我找个郎中过来?” 石头转头看了地上的宋其,又看了看虽然站着,但是分明是勉力强撑的王继业等人,眉头微微一皱,道:“我干爹不在……。”说完眉头很快又松展开来,重重点了下头,拉着章杏说道:“好,你先等会啊。” 石头说完了,就蹲到歪着的宋其身边,先看了看他的脸色,又摸了摸他的手脉,将肩上的伤处看了看。 章杏看着忙碌的石头,他的举动一看就知非是作假。她这才想起石头的话来。 他的干爹——不就是青蒙山三当家,素有医圣之称的姚青山吗?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名号这么响,想来定还是有些本事的。 石头看完宋其肩膀上的伤,站起身来,对章杏说道:“杏儿,他一时动不得,你暂且等我一会,我一会就回来。” 章杏连忙点头。 石头跑到门口,又转回头,拉着章杏,犹豫一下,低声说道:“杏儿,我们这寨子里人多眼杂,在我回来之前,你们最好别出去了。” 章杏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她虽然认出石头,但是这青蒙山寨却非是以石头为大,他不过是三当家姚青山的义子,这里可不是他做主。就冲他们闯山打死打伤不少青蒙山的人来说,恨他们的人,要找他们算账的人肯定不少。这贸然出去,纯属找死。 “我知道,你快去。”章杏点头说话。 石头咧嘴一笑,出去,交代两个与他一道进来的山匪,说道:“柱子,铁头,你们两个看好,谁也不准进这里,知道吗?” 铁头柱子两个显然跟石头要好,连忙点头。 石头冲章杏点了点头,飞快跑了出去。 顾惜朝见石头跑开了,章杏还在张望,又使劲摇晃铁门,叫嚷:“快将这门打开。” 铁头和柱子相互看一眼,又看向章杏。章杏转过头,冷静说道:“不要听他的。”开了牢门放了这家伙出来,他定是要出这山洞的,这里几个人都是他淮阳王府的人,还不是会任由着他胡来? 顾惜朝气得脸色铁青,瞪着章杏,咬牙切齿道:“你,你到底跟谁是一伙的?” 章杏瞟了一眼顾惜朝,实在懒得理会他。对铁头和柱子又说道:“也关了这门吧。”门开着,变数太多。王继业等人虽然是跟她一道来这里的,但是顾惜朝可是他的主子,若是顾惜朝指使王继业做些蠢事。王继业明知不对,说不定还会听从。 铁头和柱子又看一眼,真的关了铁门。 章杏在宋其身边蹲下来。与石头重逢的事情先要放一边去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弄清楚章桃的下落,然后安然离开这青蒙山。 石头虽然在青蒙山山上有些影响力,但是他到底还只是个小喽啰,是青蒙山三当家姚青山的义子。 这青蒙山的敢劫持淮阳王府大小姐,来头一定不简单。青蒙山与淮阳王府的恩怨,可不是她能趟的,安全活着离开此地,才是最要紧的。 眼下看来,他们想要达到目的,也只有依靠石头了。 石头,这么多年过去了,石头还是原来的那个石头吗? 章杏心中一点底也没有。 她妹妹章桃都变了,石头呢? 在土匪窝里呆了这么多年的石头,到底变了没有? 章杏想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章杏不理会顾惜朝了,顾惜朝亦自气一会,就靠墙里坐下了。铁头和柱子两个如两个门神一样分别守着两个笼子。 魏闵文来到章杏身边,低声问道:“杏儿,你与方才那山匪认识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深水 章杏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大哥,他原来与我是一个村的。元平三十五年那次大水,也亏得他家,我才能活下来。后来他爹娘祖母都没了,他为了葬他祖母,我为了救我爹,我们两个自卖自身,上了往西北的船。买我们那人牙子不是好东西,我们实在受不了,就在半路上逃了出来,却走散了。” 笑了笑,她又低声说道:“我一直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呢,想不到他居然还活着。” 章杏当初回到魏家时候,就编排自卖自身,受不了人牙子打骂,半路上逃回。这事情在魏家已经不是秘密,魏云海魏闵文魏闵武都知道。 魏闵文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如此共同经历了一番生死重逢,方才举动倒也说得过去,“他后来怎么就上了这青蒙山呢?”魏闵文又问道。 章杏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石头落下山崖之后,她沿江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什么。她又害怕被山里那伙人发现,只得放弃。 对面牢笼中顾惜朝不再折腾了,山洞之中又静下了,章杏静默坐在灯火半明半暗里,心思飘忽,重逢的喜悦,到此已是沉静了下来。眼前的困境终是要寻个出头的,然而世事变迁,人是否如旧,实在难以看透。 等了约莫半柱香后,外面又听见有人匆忙进来的响动。章杏魏闵文都站了起来。 进来的是魏闵文与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那姑娘章杏也见过了,就是他们出聚义厅时候与石头在草垛旁边说话的那个。 石头身上挽了个木头箱子,手拉着那姑娘,还没有走近,就咋呼喊道:“杏儿,杏儿,我来了。”进到跟前,更是催促铁头柱子,快些开门。 石头将那姑娘拉到章杏跟前,说道:“杏儿,这是我师姐。”那女子含笑打量章杏,水汪汪大眼睛里毫不掩饰对章杏的好奇。 石头又催促她师姐:‘师姐,就是地上躺得那个,他肩上挨了一刀,伤得不轻,你快帮他看看。” 石头的师姐在宋其身边蹲下来,先看了他的脸色,又把了手脉,问道:“可还有其他位置受伤?” 石头摇头说:“没有了,就肩上挨了一刀。” 石头的师姐看宋其手臂上显然是被清理过了,手下略微一顿都,小心翼翼揭开上方捆绑,又交代石头:“将排在左边最上方那药拿出来。” 石头依言将药拿出,打开盖子。 “撒些上去吧。”石头的师姐又细声交代,“中间口子多撒些。” 石头应了一声,将手中药粉倒撒在宋其伤口处,渗出的血液很快就灰黑色药粉掩住。 章杏见这少女看见宋其的伤口,面色不改,举止从容,悬起的心放下一半来。又见她与石头配合密切,显是做过了多次。联系石头在青蒙山的处境。料这少女恐是与那青蒙山三当家姚青山有些瓜葛。 被王秉义推崇的医圣,其弟子自也是不凡。宋其的性命想来应是无碍的。 章杏也蹲下来,帮忙递些东西。 宋其的伤口被重新清洗了一番,又上了药,重新打了绑带,整个看起来也较之先前,好了许多。 宋其低声道了一声谢。那少女细声说道:“你的伤口虽是上了药,但也须得注意了,这些天万莫再动,引得伤处重新裂开,也莫要沾了水,否则就有些棘手了。” 唐宇连忙替宋其应承下,“多谢姑娘,我们一定会小心。” 章杏将宋其已经被料理好了,连忙又说道:“石头,那边还有一个也不省人事,能不能烦恼你师姐也帮忙看看?” 石头立时转头看那少女,痞着一张脸,道:“师姐……” 少女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一眼章杏,点头说:“行了,能不能救活,我可不敢保证的。” 石头见他师姐这么说,知晓她已经同意,连忙让铁头和柱子将对面牢笼打开。 两边牢笼都打开了,石头冲章杏挤了挤眼睛,章杏跟在他们身后进到对面牢笼中,王继业魏闵文刘金来也都跟着过来了。 少女看一圈,径直走到一动不动的穆宇身边蹲下来,摸了摸他的手脉,又将他的脸左右扒动看了看。 顾惜朝狠狠瞪着石头。穆宇的脸就是被这小子给踩的。穆宇要是有事,他一定会找他讨回这笔账。 跟章杏站在一起的石头看见被踩的面目全非的穆宇,脸上毫无异样之色,显然他将踩人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还蹲下来,关切问道:“师姐,他还有没有救?” 少女瞟了一眼石头,轻慢说道:“你脚下再加一分劲,他就没命了。” 石头脸上这才有些惊愕,侧着脸闪躲着章杏,越发殷勤在一边帮忙。 少女将穆宇的脸清洗干净了,吩咐石头分别捏了他下颌两处,拿起往里加了一分劲,只听的咔嚓一声响后,穆宇脱起的下巴就好看了多了。 少女又将穆宇脸上的伤处涂抹上药,将他整个脸除了口鼻眼睛露在外面外,全都包捆起来。 做完了这些,少女就站了起来,用手抹了一下额头上汗水,说道:“行了,我只能做这些了,他要能醒过来,就能活下去。” 刘翼蹲下来叫喊起来,“穆宇,穆宇,你醒一醒?” 少女笑了起来,说道:“你这般叫喊无济于事,还是让他自己醒转吧。” 叶昕晨则低声道了一声谢,搀扶着刘翼站起来。 少女忙完这一些,又打量了周围诸人一眼,吩咐石头拿出几种药膏,递给章杏,说道:“这是我爹自练的药膏,黑的外敷,白的吃下去,对他们的伤都有好处。” 章杏接过了,又道了一声多谢。石头舔着脸,笑着说道:“辛苦师姐了。” 少女又瞪了石头一眼,说:“你的麻烦,你自己料理好了,我回去了。” 石头连忙推出柱子,说道:“师姐,让柱子送送你。” “不用了,我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走。”少女说完,就径直往外去。 石头推着柱子,让他赶紧跟上。 石头待到那少女不见人影了,方才转过了头,将周围诸人看了一眼,一把将章杏拉过来。 顾惜朝见状,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盯着他们。 石头看一眼周围诸人,拉着章杏低声说道:“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上得青蒙山来?你需得将事情全数跟我说清楚了。” 章杏看着石头,想从眼前这双丹凤眼里看进他心里去,然而这事委实有些难。人的心藏的太深,有谁能说一双清澈的眼睛深处就一定会有颗真诚的心? “杏儿!”石头又喊一声。 章杏回过神来。眼下她还有别的路走吗? “石头,金沙口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们青蒙山做的?”章杏问道。 石头吸了一口冷气,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眼睛往前面出口那处看了看,又往站着不远处的顾惜朝魏闵文等人看了看,拽着章杏往远里离开了些,低声说道:“你是从哪里听得这事?” 那就是了。章杏定了定心神,手拉了石头的手胳膊,问道:“石头,顾大小姐现在在哪里?” 石头愣看着章杏,说道:“你,你们是来救顾小姐的?”他说完了,自己又摇了摇头,“不,要救顾小姐,也不该是你们来救。” 章杏也摇头,说:“那劳什子顾大小姐与我何干?我是来找章桃的。石头,你们抓的那顾大小姐是个假的,她现在在哪里?她身边是不是还跟了一个小丫头?她就是章桃啊!” “假的?!”石头吃惊说道。 章杏连忙点头。淮阳王府实在是让她厌恶,那顾大小姐她也一样没有好感。她妹妹章桃这般待那顾大小姐,却反落了个无人理会的下场。顾大小姐若真如章桃所说,是个心地良善,温柔端雅的大家闺秀,那章桃这事她就绝不会坐视不管。 而实际上呢,连顾惜朝这等纨绔都能跑青蒙山来救人,那顾大小姐的秋华院却一点风声都没有。 诚然,如淮阳王府这等出身的大家闺秀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但是她看在章桃这般为她的份上,为章桃在淮阳王面前周旋一二总可以做到吧。 或许她做了些什么,但是她一点都没有看到,所以她实在对她好感不起来。 “糟了!”石头喃喃摇着头说道,“要出大事儿了。” 章杏心惊看着石头,问:“要出什么事儿?石头,章桃现在在哪里?” 石头转过头来,看章杏,“一言难尽!杏儿,总之,不管那顾大小姐是真是假,她现在都不在青蒙山上,章桃若是真跟她在一起,那她也不在山上。” 章杏愣愣看着石头。章桃居然不在青蒙山上?那她会在哪里? “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石头拉着章杏说道,“你跟我出去再说。” 章杏回头看了看魏闵文王继业等人。 石头也转过头看他们,对章杏说道:“杏儿,他们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但你放心,只要他们能老实呆在这里,我就可以保他们平安无事。” 章杏看进石头眼里。这青蒙山也是一滩深水,石头在其中,许就是水底的一颗小石子,他能做的也实在有限,她应该相信他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惊变 章杏跟魏闵文说了一声后,就跟着石头出了山洞。月已经西斜,山坳里静悄悄的,只剩下零星几盏灯火还亮着。 石头低声说道:“杏儿,你跟紧我,遇了人,也莫要吱声,我来答话就是。” 章杏应了一声,紧跟石头身后,沿着小路穿行一段路,近了人家,有打更的过来,老远就招呼道:“孝轩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 石头笑着说:“刘二叔伤了腿,夜里睡不着,叫我过去看看。” 打更的往石头身后看。章杏低着头。石头一拍章杏肩膀,笑着说:“三子,跟你于伯打声招呼。” 章杏转头看石头,她可不是那什么三子,怎能出声?石头这是唱哪出? 那打更的却看都不看章杏了,满脸不耐烦,只挥着手,说:“行了,行了,你们快去吧。” 打更走过后,石头低声说道:“于伯跟三子他爹,也就是刘二叔过去有些纠葛,两个人老远见了面都会避道而行的,所以我才搬出他来的。” 章杏明白过来。石头又指了前面不远处的一个矮小土胚屋说道:“我就住那里。”他说完加快了脚步,到了门口,一推进了门去。 章杏在门口站着,眼前屋里黑漆漆的,她不是石头,倒不好贸然进去。 听得划石声响后,有灯点亮,豆大灯火渐进了,石头黑黝黝的脸就在那团昏黄光里,带着抹笑,殷殷看着章杏,招手道:“进来啊,杏儿。” 章杏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如点起了一盏灯火,虽是微弱,却漫散出了融融暖意。 石头将章杏牵进屋里后,将手中油灯搁放桌子上,反身关了屋门,端了一方小几子过来,一袖子摸过了,笑嘻嘻指了说:“杏儿,你坐。” 章杏依言坐下来,打量这屋内。不过十尺见方地方,右边靠墙是几根木板拼起大床,占了约莫半间屋,床尾搁放着一个大木箱子。其余位置则摆放着一方桌子并两个小几子。面积虽小,却收拾的整整齐齐。 章杏想及石头在聚义厅露面时候引起的轰动,显然他在这里过的不算差了。 她打量完了,一转身就看见石头坐在对面,笑吟吟看着自己,熟悉的丹凤眼里的欢喜单纯且简单。 章杏觉得有些刺眼了。眼下困境所系到底牵扯到许多人命,她由不得要多思量些,世事沧桑,不是所有人都能一如既往的。她复抬起头时,心中思绪再无半点显露。 石头见章杏看完,连忙将手中热水推到她面前,笑着说:“杏儿,我这里只有热水,你先喝一口。” 章杏接过了,却不想喝,问道:“石头,你是怎么到了这青蒙山的?” 石头脸上的笑略一收,惯有的漫不经心就不见了,变的沉重起来。 “我掉进江里后,被我义父救起了,过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我回去找你,没有找到,就跟我义父上了青蒙山。” 章杏看进石头的眼里,又问道:“你找不到我,怎么不回家?” 石头的头低下了,灯影下黑脸上了一抹孤寂。 “我爹娘祖母都死了,你,你也不在了,我回去干什么?” 章杏心口一下子被堵住了。是啊,他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回去了日夜面对,心里如何能不苦? 章杏不说话了,石头反而问道:“那你呢?你爹呢?桃儿?桃儿怎么会变成淮阳王府的丫头的?” “我?”章杏说,“你落江之后,我沿江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你的人,山里那伙人一直在周围打转,我也不敢再留久一些,就回家了。我回家了,才知道我爹已经死啦,章桃,她被我娘三两多银子卖给镇上的朱牙婆。我娘改嫁到了漳河镇的魏家庄,我就找了那里,这几年一直都住在魏家庄里。这回跟我一起来青蒙山找章桃的,有个正是我大继兄。” “至于章桃,我找朱牙婆打听,她骗我说章桃淹死了,我也以为是如此,后来还是章桃先找到的我。她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了,在淮阳王府里当了个丫头。” 章杏说完,抬头看石头,说道:“石头,青蒙山为什么要拦截淮阳王府顾大小姐的船?你说章桃不在青蒙山上,那她现在在哪里?” 石头踌躇一阵,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情,咱们山寨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出动的也都是大当家二当家的人,我也是无意中偷听的。” 他更靠近了些,“要抓淮阳王府大小姐的不是我们青蒙山的人,而是另由其人。” “谁?谁要抓顾大小姐?”章杏看着石头,她对这渊源其实一点都不想不知道,只不过章桃生死到底牵系与此,她不得不多问一些。 “辽远忠勇侯府的大公子沈怀林。”石头说。 章杏愣住了,顾大小姐顾惜若不是正要辽远忠勇侯结亲吗?居然是他们要抓顾惜若? “这事情的原委,我也只听了半茬,好像是那顾大小姐要嫁忠勇侯府二公子,大公子不乐意,想要从中截胡,与我们青蒙山两位当家做了一笔交易,让他们动的手。”石头低声说。 这件事情,他义父都被蒙在鼓里,是听了他说,方才知晓的。他义父不想掺合这事,也要他不搀和这事,所以这期间就出了门去。要不是大当家二当家带走了不少人手,也不会让人摸上了山来,还打伤了这么多人。 章杏惊愕一阵,脸色一下子变白,惊道:“那章桃现在在沈怀林手上?” 石头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若按他们的计划,大当家二当家抓了顾大小姐,沈怀林就会露面救人,可是现在大当家二当家还没有回来,而你又说那顾大小姐是个假的……” 章杏脸色越发惨白,喃喃说:“怎么会这样?”沈怀林意属顾惜若,费了这么大劲,若是让他知道青蒙山抓的是个假的顾惜若,章桃等人的下场真是不堪设想。 石头也皱紧了眉头,大当家二当家到现在还没有回,带去的人手也都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已经出了事情?亲家要变成仇家了,那沈家大公子定不会让这事泄露的。 真的要出大事了。 章杏想一阵子,又问道:“石头,青蒙山两位当家与沈怀林约好在哪里动手的?”淮阳王府将事情瞒的严实,许是那沈怀林还不知青蒙山手中顾大小姐的真假,也还未曾动手截胡,他们许是还有一线回旋余地呢。 石头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听了一半。” 章杏还不死心,又说:“石头,你好好想想,你觉得他们会在哪里动手?” 石头皱着眉头正思量,章杏紧盯着石头,盼他能说出个有用的话来。 夜正深沉,一点灯火如豆,灯下两人都静默无声,外间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章杏一抬头,正看见了石头看过来的眉眼,同样的警惕也在他眼里了,桌上灯火突而飘忽起来,似有风过来。 章杏心跳一下子加快,正要站起来。石头一把抓住了章杏的手。 在窗子被推开的同时,石头就一巴掌捏灭了灯火,拉着章杏闪到了门后。白亮月光撒了进来,映照在地上鬼魅般黑衣人身上,他与章杏等人的装束几乎是一模一样,同样一身通黑,面上罩着黑巾,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黑衣人一刀砍空之后,阴测测目光打量屋内一圈。月正好,屋内半明半暗。他手中大刀划过一道阴冷寒光,冲着门后的章杏石头砍过去。 石头将章杏一把拉到身后,在刀还没有砍下来之前,就一脚又快又狠踢向黑衣人的脑袋,那黑衣人一下被踢中了,沉闷一声响后,翻滚到了墙边。 石头一击就中后,立时抢开了门,拽了章杏出去。 就这会功夫,正座山凹已经半数着了火,通亮火光胜过了天山残月,光影下如鬼魅般的出没的黑衣人处处可见。因石头这处偏远,到显得格外安静。 章杏和石头两个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他们两人愣神的瞬间,屋内的黑衣人已经冲了出来,舞着大刀砍过来。 章杏和石头分躲向两边。章杏见石头缠住了黑衣人。那黑衣人显然是个练家子,攻守有致,石头不过是乡野出身,虽是凶猛,但无家伙在手,一时只在闪躲。 章杏连忙四下看,周围不过是些荒凉小道柴垛,一个趁手的东西也没有。她于是又冲进石头屋里,看一圈,将门边上的两把镰刀摸在手中了。 她又跳到外面,冲打成一团的两人喊道:“石头。” 石头回头,章杏连忙将镰刀扔了过去。石头跳起一把接住了,反手就勾住那黑衣人的大刀。 石头劲猛,两人一时相持住。章杏见机会来了,快步冲进,一刀割向那人那人脖子。 那黑衣人分身不得,脖子立时被割断了一半,血如泉水涌出,瞬间就喷射了一地。 “快走!”石头拉了双目圆瞪,提着带血的镰刀的章杏,往小路跑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两人跑了十几步,到了一座篱笆围成的房前,石头停了下来,一脚踢开了院子门,叫嚷道:“师姐!师姐!”将屋门捶得咚咚响。 屋里很快亮起了灯,屋门打开,门里站着的少女正是章杏方才见过的那个。石头未等到少女开口说话,就将她抓了一把拖出去。 出得门,那少女惊呼一声,又掩了嘴巴,手指宛若火海的那边,惊道:“孝轩……” 石头拖了她说道:“师姐,什么也别说了,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再晚就来不及了。” 石头拖了那少女,一边跑一边回望身后。章杏提着把镰刀正跟在他身后。石头放下心来。 章杏惦记山洞里的魏闵文等人,叫道:“石头,你要去哪里?” 石头回头说:“先到洞牢那边看看。” 章杏松了一口气。三个人往洞牢那边跑去,半路上看见了打更于伯的尸身,身子还没有凉透,但是喉咙已经被人割断了,显然被杀没多久。 少女探了于伯鼻息后,站起身摇了摇头。石头头低下后,又很快抬起,说:“咱们快走。” 石头在前头带路,章杏殿后。所幸石头家居偏远,又离洞牢较近,他们只遇到了零星三四个黑衣人。那几个人又正在与人厮杀,一时不查,皆丢了命。 他们跑到洞牢门口时,已经有十来人。洞口也有五六个黑衣人,正与铁头柱子等人斗成了一团。对方人多,且明显行动有素,出手狠辣。洞口已经倒下了三个人,一个背朝上摊在一汪血水里,一动不动,死活不知。另两个还有气,正在呻吟。 石头等人到后,局势陡然逆转。那几个黑衣人见了这么多人来,明显有些慌乱。有个见势不妙,取了哨子出来,正要吹响,喉咙却被一支激射过来的羽箭射了个对穿,顿时没有声息。 这人倒下后,石头松了一口气。抬眼看见章杏正站在他对面不远处,手中正持着一柄弓弩。月光皎洁,给她身上披了一层莹莹白霜,她脸色清冷,看不见一丝害怕与慌张。 这情景在梦中出现过多次,此时此地再见,石头心中莫名踏实起来。 洞口附近的黑衣人被清理了。石头的师姐忙着查看伤者。背朝上那人已是无气,另两个一个伤在肩膀上,一个伤在腰腹。伤在腰腹那人,石头的师姐看了一眼他的伤之后,就要转向另一个。 “明珠。”这人却一把抓住了石头的师姐的脚踝,昂着头哀求,“救救你三哥,救救我。” 石头的师姐一脸踌躇,不禁看向石头。石头蹲下身来,和颜悦色说:“武三哥,我师姐要拿药箱了,你要她救命,也得让她先取东西,是不是?” 姓武那个听罢,踌躇一番后,松开了石头师姐的脚踝。 石头的师姐立时跳将开来,跟在另一个伤者后面,头也不回,进了山洞里。 姓武的见状,一愣之后,立时凄厉嚎叫起来,先是哀求,见无人理会,就开始咒骂起来。 “姚明珠,李孝轩,你们见死不救,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章杏心中不忍,但也知道他大约是没有救了,石头那师姐姚明珠方才不伸手的。 石头走到章杏身边,半推着她往里面进去。章杏走到门口,听得外面嚎叫突然停下来,回头看。有个高瘦长脸的汉子正一刀捅进姓武那人胸口中。 章杏心中愕然,突然醒悟,自己这是在土匪山上,身边一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便是石头,便是那花朵似娇嫩可人的姚明珠也是其中之一。 待所有人进去之后,石头赶紧与几个大力青壮一道封住洞口。 洞口被封死了,章杏见山壁上火把火苗不减,料到这山洞定是另还有个出口。 洞里这时已经有十五六个人,且都是些十七八岁的青壮,一时显得十分拥挤。这些人大多都是石头沿途救下的,进了洞来,暂得片刻安稳,纷纷问石头接下来怎么办? 青蒙山这场惊变突起于半夜里,许多人都还在深睡之中,就丢了性命。洞里的人虽是暂时得以逃脱,但是每个人都还在心惊之中。 章杏已经醒悟。这是土匪山上,自己需得万事小心。石头虽然带着这些人进了山洞来,却并没有直奔里面关押着魏闵文王继业等人的地方,显然他也有些顾虑。 石头被进洞来的人团团围住了,章杏就一声不吭跟在姚明珠的身后帮忙料理伤者,一边听他们谈话。 石头摊手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咱们这里偏僻,外面的人一时半会还找不到这里来,但是里面响动太大了,外面却未必听不见。” 洞里的喧闹渐渐停了下来,许多人都竖起了耳朵听外面动静,铁头和柱子两个更是扒到石壁上听外面动静。 石头又说道:“这山洞里虽然另还有个出口,但开在悬崖上,上下都难以到达,我们要想出去,也只能从这洞口走出去。眼下外面出去不得,出去了就是死路一条,我们也只有等到外面那伙人走了之后,再出去。” “孝轩,外面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有个山匪问道,“他奶奶的,见人就杀,见屋就烧,咱们青蒙山算是完了。” 石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来路。不过几位当家都不在山上,咱们青蒙山未必没有重振的一日。” “孝轩,几位当家到底去哪里了?何时才能回来?”又有人问到。 石头还是摇了摇头。又有人叫道:“明珠,你爹呢?你爹去哪里了?石头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 姚明珠淡淡说:“我爹没有交代,我怎么会知道?” “孝轩,依我看,现在在山上杀人的肯定与先前那几个闯山的是同一路人马。他们杀了咱们那么多人,咱们总得要讨回些才是。先上山那些人不是就关在这洞里吗?咱们干脆杀了他们,将他们的人头祭出去,给山中那群王八蛋一点厉害瞧瞧!”方才一刀捅死同伙的高瘦长脸汉子叫嚷道。 他一说完,就有好几个人纷纷附和。 “对,杀了他们!这祸害就是他们带来的!他们先佯装攻山,后又偷偷进来,打伤了我们那么多人,现在更是招了这么多同伙上山,烧了我们寨子,又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这仇一定要报!” “他们定然与官兵是一伙的,先前攻一线天只是个幌子,那只是为了掩饰他们从别路进来。” “对,杀了他们,官兵里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石头站高了,说道:“大家弄错了,现在进山的一批人与早先进山的不是一伙人。大家想一想,他们若是一伙的,何以要分两批进山?先前进山的人,可没有说要见人就杀,见屋就烧的。他们若是一伙的,咱们抓了他们的人,他们应该会有些顾虑才是,绝不会这么赶尽杀绝的。” 姚明珠略抬头看了一眼章杏。 章杏素来将心思掩藏的极好,面上如常,其实她听了赶尽杀绝几个字眼,心中就惊讶了。不过五六年未见,石头看事情就能这么迅速通透了。果然,人都是在不断变化中。 现在在山里那伙人会不会就是沈怀林的人吗?沈怀林知道了青蒙山两个当家手中的是个假的顾小姐,为避免事情暴露,他干脆就杀人灭口,先除去了青蒙山两个当家,而后又杀到了青蒙山山上。 石头的一席话,使得洞里人开始窃窃私语了,有的还是不相信石头的话。 章杏也有想过会不会是淮阳王府前来救顾惜朝的后援,然而,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就立刻否定了。 如石头所说,来者与顾惜朝是一伙的——她与魏闵文两人能请动王继业等人帮忙,就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所以来的人绝对不会跟他们是一伙的。 既是淮阳王府的人,那肯定会将顾惜朝生命安全摆在第一位。不查明情况就贸然夜袭青蒙山,又见人就杀,在她看来,那就是把顾惜朝往死人堆里推。 对方夜袭青蒙山,此番行径是预备要血洗青蒙山一众山匪的,要说官兵,大可正大光明攻山,可不会做这偷袭一举。 偷袭的人,其目的绝对是见不得人。要么是沈怀林要杀人灭口,要么是有人要趁机致顾大世子于死地! 章杏想到这里,脑海里就跳出了一张妖艳的桃花脸来。 她手中一颤,药粉就撒落了一些下来。 姚明珠淡淡看了章杏一眼。 那顾惜朝果然是个祸害。 章杏心里又将顾惜朝骂了一番,定下心神,继续做事。 方才头一个起哄要打要杀的高瘦长脸的又嚷道:“孝轩,要看这前后两伙是不是一路的,还不简单?你将洞牢里的人提一个出来,捆了推出去,要是他们是一伙人,肯定不会杀这人。” 石头转头对这人说道:“严大哥,这推出去了一个人,咱们大伙就都活不成了。” 姓严这人一愣。他们推出了一个人,这人心里肯定不好受,要是他将他们藏身地方说出去了,这山洞里的人还真难得活下来了。 洞里的人议论纷纷,扒在洞口听动静的铁头突然说道:“孝轩,外面要人正往这边过来。” 洞里的人听了,一时都不说了。 洞里洞外只隔一堆石头,石头间隙又有缝,外面声响传过来,正是纷杂脚步声,和零星的打斗声。 打斗声随着几声惨叫相继停下,脚步声到洞口了。山洞里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五哥,你看,这里几个人才死没多久,身子还是热的。”有个声音说道。 外面又静下了。洞里有人正要说话,石头皱着眉头转头看过来。那人被石头的凶相惊到,再也不敢吱声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山洞里也安静了下来。章杏将不远处的镰刀悄悄拖到手中。只一会儿后,她就听见洞外有个阴测测声音说道:“仔细搜!人一定就在附近!” 洞里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洞外纷杂脚步更多了,尖刀在杂草乱刺碰在石壁上的声音清楚传了进来。章杏静默坐着,瞟见背后多了一道高壮身影,看身形正是石头。 她于是转头看石头,伸手指了指墙壁上的火把。石头醒悟,立时悄无声息过去,取下了火把,在地上踩灭。停在火把附近的人也明白了过来,立时照样取下了火把。 不知是谁烫了手,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安静洞里尤显得突兀。外间敲打石壁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转眼只剩下里头几个洞中洞还有微弱火光透进来。章杏站了起来,恰与石头的目光撞上了。石头点了点头,转过头,手指了一个洞中洞,无声招呼洞里的人赶紧往那走 一众山匪争前恐后往里进去,章杏石头姚明珠落到了最后面。章杏低声说道:“石头,我大哥他们怎么办?” 石头示意她不要吱声,待山洞里的人都进了石头所指的分洞后,他就冲章杏招了招手,往关着魏闵文等人的山洞去。 姚明珠的目光在章杏和石头身上打了转后,眉眼就垂下来了。他们三人到了关人处,两个洞牢里关着人能站起来的都站了起来。顾惜朝的脸色格外难看。 石头分别打开了两个铁栅栏门,催促说道:“快,快,快离开这里。” 魏闵文王继业虽是知道石头与章杏是旧相识,但也都没有听石头的话,而是都转头看章杏。魏闵文走过来,先是上下打量章杏,见她脸色惨白,手握一把带血镰刀,大吃一惊,问道:“杏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章杏摇了摇头,说道:“大哥,眼下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石头进山洞之前虽是做了一些掩饰,但这洞里常年有人来往,今晚上就出入过不少的人,只要细心一些,发现山壁上有洞是迟早的事情。 魏闵文转头看王继业,王继业则看顾惜朝。 章杏走到顾惜朝面前,抬头说道:“山上来了一伙黑衣人,见人就杀,青蒙山已是成了一片火海了,你走不走?” 听得外面出了这样的事,所有人被关在牢洞里的人都一脸惊愕。刘翼和叶昕晨面面相觑,刘翼迟疑对顾惜朝低声说道:“爷,会不会是我们的人?陆老大不是知道我们来了这里吗?会不会是他将这事禀明了王爷?” 然后淮阳王府特地派人过来营救他们? 章杏不禁冷笑一声,说:“他们乔装夜袭青蒙山,见人就杀,不留活口,你说他们会不会你们的人?” 刘翼和叶昕晨脸色大变,相互看一眼。顾惜朝眉头皱起来了,脸色更是难看,过了一会后,说道:“往哪里走?” 章杏看石头。石头说道:“这洞里除了开在悬崖上的一个出口外,还有另一处出口,只不过不大好走。” 再不好走,也总比在这里等死好。章杏看顾惜朝。顾惜朝一触及她的目光,立时别扭转过了头,点头说道:“走。” 刘翼看了地上穆宇,面露难色,对顾惜朝说道:“爷,穆宇怎么办?” “抬走!”石头接过了话,说,“你们且等会,我去寻两个木板过来。” 魏闵文看了一眼了章杏,站出来,说道:“我跟你一道去。”王继业也点了点头,说:“我也去。”在宋其身边的唐宇也站了出来。 石头领着魏闵文王继业唐宇三人去寻木板,姚明珠也跟了过去。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一番后,章杏就走到宋其身边。石头走时,给他留了一些水,他脸色看起来好多了,还冲章杏微笑点了点头。 而穆宇则依旧不省人事。 刘翼看顾惜朝一脸别扭纠结神色,心里哀叹一声,走到章杏身边,蹲下低声问道:“章杏,那李孝轩到底是何人?你与他怎会认识?” 章杏头也不抬,说道:“他以前与我是一个村的,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元平三十五年那场大水,若是李家人,她早就饿死了。 刘翼看顾惜朝虽是看着别处,却明显竖着耳朵在听这边说话,便又问道:“那他怎么上了青蒙山的?” 章杏一笑,站起身,说道:“日子过不下去了,就上山当了土匪呗。”她与石头的经历绝对是不能对外人说起的。 刘翼听得章杏明显敷衍的话,略一愣。再回神时,章杏已经走到对面与刘金来宋其说起话来了。刘翼走到顾惜朝身边,低声说道:“爷,进山的这伙人恐怕不是来救人。”要救人也不是这么一个救法。 顾惜朝沉默坐着,灯火忽明忽暗照在他脸上,一时显得萧索。刘翼想起淮阳王府的事情,也不再说话了,低着头退到顾惜朝身后去。 与宋其刘金来正说话的章杏无意看过来,见顾惜朝一声不吭坐着对面地上,心中略有些吃惊——这祸害倒是是怎么了?难道进山的人正是来要他性命的? 章杏脑海掠过许多年前在淮阳城外的一事来,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惊——看来,这祸害活得也并不是如表面那么快活。 章杏正一边想着心思,一边与宋其刘金来说话,突然听到有纷杂脚步声往这边跑过来。她料是石头等人寻到东西回来,连忙跑出去。谁知,一眼就看见了跑在最前头的铁头柱子两个人。 再转身掩饰已经来不及了。章杏连忙跑回去,将地上镰刀捡起来。王继业顾惜朝等人也都听见了脚步声,章杏是先跑出去的,他们还没有看见人,就见章杏回身握了一把镰刀在手中,纷纷站起了身来,暗自戒备。 铁头柱子以及先前钻进另一个洞中洞的山匪们顺着石头所指跑进了洞后。铁头柱子两人跑一段路,一转身,发现石头没有来。他两个与石头混年头多了,知道石头鬼主意最是多了,鲜少做无用之事。这两人对看一眼——石头既是没有跟来,那他们眼下所走这条路八成是有些不妥了。他们立时转身往回跑。 他们后面跟的人见他们往回跑,吃惊一愣后,这才发现石头居然没有来。 没有石头在,他们还出个鬼的洞? 他们也跟在铁头柱子后面跑了回来。 跑到距离洞牢约莫十余步地方所有人都站住了——他们的对面约莫十余步远处站着一伙人,各个神情戒备。中间的麻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肌肤虽是黝黑,五官却极是标致,手握一把带血的镰刀,正冷森看着他们。 这些山匪中认识章杏和石头的只有铁头柱子两个人。章杏至与他们同路,就十分低调,所以其余山匪虽是知道石头身边有两个人,但都没有留意看。 今晚打斗时,这群山匪里有多人都参与了,自是很快就认出对面的正是今晚闯山被关在这里的黑衣人,也都摸出兵刃来。 铁头柱子不见石头,喘着粗气冲章杏喊道:“孝轩哥呢?” “他出去找东西。”章杏回答道。 石头与魏闵文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严阵以待,一触即发的双方人马。他连忙冲到中间来,叫道:“且慢动手。” 方才一刀杀死自己的人的那个高瘦长脸的山匪脸色阴冷,盯着石头,怪声怪气道:“孝轩,他们就是你放出来的?” 石头点头说道:“武二叔,先前那场乱战纯属无意,其实大家伙都是自己人。” 高瘦长脸那汉子呸一口唾沫,盯着王继业道:“自己人?卸了老子兄弟一只胳膊的自己人,老子还没有见过呢。” 石头脸色一沉,对高瘦长脸那汉子说道:“武二叔,你想如何做?也卸了他们中一个的胳膊,然后再死在他们手上?” 高瘦长脸那汉子冷哼一声,道:“就凭他们几个杂碎想要老子的命,还嫩了些!” 石头不屑看了他一眼,慢慢退让开来,慢条斯理说道:“武二叔想要拼命,我就不拦着了。我要离开这山洞了,您就自求多福吧。”他说完了,就招呼魏闵文等人将木板抬了过来。 那姓武的一愣,他要是能奈何这些人,先前就不会被打得落花流水了。一众山匪也都面面相觑,这些上山当土匪的大多都是些不羁的青壮汉子,且多数都是一个人,上得青蒙山来,为求的就是活命。这等关乎性命的时候,那所谓道义又算得了什么? 况且,他们要找人拼命,那也要拼得过才是,没有孝轩撑着,就他们几个,那纯属找死。 铁头与柱子几个素来与石头要好,又都是孤儿,一向都以石头马首是瞻。石头话一说完,他们几个就跑到了石头的后面去了。 铁头柱子一动,就又有几个也过来,对石头说道:“孝轩,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要紧。” 姓武看了看自己身后仅剩的三人——这三人也是面面相觑,一脸犹豫。姓武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正在犹豫,突然听到有人惊道:“不好,外面的人放火了!” 正忙着将宋其穆宇挪到木板的石头刘翼等人都停下了手中活计。魏闵文吸了,果然闻到一股浓烟,且越来越浓厚了,他也大惊失色,道:“他们打算熏死咱们!” 石头嗅几下后,沉着说道:“快!快将他们挪好了!咱们快离开这里!” 几个人齐力将宋其穆宇两人挪到木板上,石头叫了铁头柱子帮忙抬了,回头望一眼章杏,道:“走!”(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章杏闻到了烟味,立时将衣衫下摆撕下一块来,往石壁上抹了抹,又递眼色与刘翼叶昕晨王继业等人,她将打湿布帛分成几块,递给魏闵文一截,低声说道:“大哥,一会烟大了,用这个捂住口鼻。” 石头回身说话时,章杏将手中布帛塞了一截在他手中。石头接过了,看一眼,就攥进了掌心中,带头大步往外去。 铁头柱子等人鱼贯跟上,章杏魏闵文几人抬着宋其与穆宇,也紧随跟上。转眼,偌大山洞里只剩下了姓武那人与其他二名山匪。这二两名山匪见烟雾越来越大,相互看了一眼,赶紧往石头等人去的方向追去。 姓武山匪呸一口唾沫,骂了一声“小王八羔子”提着大刀,也赶紧追了上去。 烟雾越发了,有人忍不住呛咳起来。章杏拿出打湿布帛掩住了口鼻。魏闵文王继业等人见状,也连忙照做。口鼻用湿布捂上之后,立时就觉得好多了。 其余山匪见状,看着章杏等人的目光分外炙热,恨不得立时动手去抢,奈何也知眼下形势,非是他们占优,只得干眼瞪着。 石头用湿布掩了口鼻走几步后,听到身后呛咳声,叫了一声“师姐”将手中湿布递了过去。 姚明珠接过了,正要推拒,石头已经转身大步走开了。 山洞越来越窄,渐只可容得一人过去,好在抬人木板也不宽,堪堪也能过去。 章杏跟在石头后面,一边走,一边留意周围环境,暗地摸了一块小石头在手,每逢岔口转弯时,她便悄然划上一道印迹。 这终究是土匪山寨,她不得不小心些。 她也留意到,姓武那伙人也追了上来,且呛咳不止。她料想后面烟雾只怕还有浓重些,往回走已是绝无可能了。而石头还没有一点要停留下来的迹象。 山洞里也越发阴冷了。 她心里那根弦也越发绷紧了。章桃还没有找到,她还牵扯了这些人进来,而前路生死,她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她频频抬头看前方。石头的背影宽阔坚实,早非她记忆里的消瘦单薄。她便又有些恍惚了。 前头带路这个真是石头吗? 石头似有所察觉,回过头,径直看过来,招呼喊道:“大家坚持一会,马上就要到了。” 章杏触及石头的眼神,立时低下了头去——这面相不会错,这眼睛也不会变,她多虑了。 果然又走了一截之后,石头就停了下来,回身招呼喊道:“铁头,柱子,你们几个过来。” 铁头和柱子两个应了一声,连忙挤了过去。 石头指着前面堵着的山壁说道:“咱们一起将这几块大石头搬开,前面就是出口了。” 听说前面就是出口了,铁头和柱子两个立时就开始搬石头了。还有些身强体壮的山匪也纷纷摩拳擦掌,也要挤过来帮忙。石头喊道:“别往前挤了,这地太窄了,站不下这么多人。” 准备过来帮忙的山匪消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后,前面突然透出一道亮光来。柱子惊喜叫喊道:“孝轩哥,到头了?!” 石头笑呵呵说道:“废话,你哥我几时骗过你们?好了,别看了,快搬开吧。” 见有了亮光,后面的山匪们就等不及了,纷纷往前面挤过去。章杏见后面已是无烟,天才刚亮起,冲也有些慌急的王继业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慌着出去。 那姓武一伙人更是嚣张,左推右挤往前蹿。到了顾惜朝等人身后,姓武梗着脖子叫嚷道:“让开!” 顾惜朝等人纹丝不动站着。那姓武又叫嚷道:“听见了没有?再不让就休怪老子不客气了!” 刘翼看了一眼顾惜朝脸色,寻思要不要给这姓武的一点厉害看看,免得这家伙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章杏退几步,到了顾惜朝身边,扯了扯他衣袖,低声说道:“让吧。” 顾惜朝看了看还拉着自己衣摆的小手,脸一下子红透了,转了半个头过去,冲刘翼点头。刘翼愣了一会,看见顾惜朝身边站着的章杏,又瞟见前面顾惜朝的脖子都泛出诡异红色来,顿时明白了过来,心里觉得好笑,立时就退站到了一边去。 顾惜朝也往章杏旁边靠了靠,将章杏拦在里面。那姓武的大摇大摆过去,见前面石头搬得差不多了,已是能通过一人。他扒开了正弓着腰的铁头和柱子,径直挤了出去。 姓武出去后,跟他一伙那二人也紧跟挤了出去。铁头和柱子面面相觑,柱子指了他们背影叫道:“哎,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口子来,却被这几个占了先,实在是过分了些。 柱子心里一肚子气,见还有人要走,立时叉腰拦在前头,说道:“这洞口是我们清出的,要过也等我们先过了再说。” 铁头却一把将他拉来。柱子正要跟铁头说明白。铁头给了一个眼色与柱子,示意他看石头。 柱子回过头来看石头,石头空着双手似笑非笑看着要强行过去的几个人。柱子等几个与石头混了多少年,对他秉性再清楚不过了,看见石头脸上这神情,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他连忙退站到一边去。那几个人迟疑一会后,还是往出口去,他们纷纷挤出去后,后面的人就更等不及,烟雾已是往这边蔓延过来了。 他们你推我挤往洞口挤过去,却还没有来钻出去一个人,就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惨叫。 挤在门口的人都吓得面色惨白,有个胆大的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很快就缩了回来,叫道:“不好,这里也有人,咱们出不去了。” 这真是废话,上山杀人的这伙黑衣人既是敢放火熏烟,想是十有八九将这山围住了,先头出去若是不小心八成要遭殃的。只不过这片山不小,他们要想围得严实,也是不大可能的,总会有些小纰漏可以用用的。 石头过来,看着挤在洞口的几人说道:“你们到底出不出去的?要是不出去,那就让出个道来。” “孝轩,外面走不得,昨晚上那伙人还没有走呢。”站门口的人中,有个说道。 石头一笑,轻慢说道:“何叔,走不走得,也要走过一趟了,才知道啊。您要不走,那我们就先走了,” 姓何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番后,纷纷让出道来。石头冲章杏招手。 顾惜朝目不转睛看着章杏走过去,与石头耳语。他眉头不禁皱起。 章杏走回来,低声对魏闵文王继业顾惜朝等人说道:“外面虽是有黑衣人,但这边地形不会有太多人来的,石头出去后,我们赶紧出去,抬人的先走,转右边小道进树林里,那处遮拦较多。” 魏闵文王继业都点了点头,分别抬起了宋其穆宇。顾惜朝退到章杏旁边站住。 石头回望章杏一眼后,握着一把镰刀,就出了山洞。姚明珠铁头柱子三人跟在石头后面出去。魏闵文王继业等人抬着人紧跟出去。章杏看一眼顾惜朝后,也连忙出去。顾惜朝紧随其后。 他们出了洞口,就发现面前也是一面山壁,所谓出口就是两面山壁的夹缝。石头握住了一把菜刀正在一边山壁的进口处与人厮杀。 章杏的手往另外一边指到,说:“往那边走。”魏闵文王继业等人抬着人赶紧往章杏所指那边去。 章杏跟在宋其等人身后,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石头已是砍倒了一人了。另一人招架明显处于弱势。 章杏看见铁头柱子正拉扯着姚明珠,让她快走。那姚明珠却是不依,甩开铁头柱子两人的手,说:“孝轩,我跟他一道走。” 铁头和柱子慌急的不行。章杏忍不住说道:“走吧,他一个人能应付的。”有他师姐一道,就不好说了。这处地形,类似进青蒙山那处的一线天,易守不易攻。加之这山洞的出口开的蹊跷,这处的黑衣人定是不多,石头一个人应是能应付的过来。可若是多个累赘,那就不好说了。 姚明珠听了章杏的话,一时愣住。铁头和柱子两个连忙拖着她往山林里去。 果然是如石头所说,这片山林草木繁盛,遮拦较多。王继业在前面开道,抬人中间行走,后面则是顾惜朝与章杏断后。铁头柱子姚明珠紧跟他们后面。 眼下虽是早春,草木尚未复苏,但是种类繁杂,山路十分难行。章杏快步跑到前面去,与王继业一道开路。 章杏累得气喘吁吁了,手中镰刀都打卷了,而回望身后,他们来的那条夹缝还在不远处。 顾惜朝看见章杏回头,以为她是看自己,连忙过来。章杏额头上都是汗水,黑幽幽发际紧贴光洁额头,尤显得眉目清亮,肌肤洁白。 顾惜朝咽了咽口水,别过目光看着脚下,伸手过来,说:“镰刀给我吧。” 章杏看了看手中已经打卷的镰刀,正想跟顾惜朝说分明,瞧见他那样子,倒是有几分有趣,破天荒一时起了玩心,真将手中镰刀递到顾惜朝手中。 顾惜朝与章杏轻触的手轻微一颤,脸上更是充血通红,连忙转头,与王继业一并砍草木开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章杏等人下到半山腰时候,石头就追了上来,身上无一处干净,脸上也溅撒上了血渍。姚明珠看见石头这样子,连忙过来检查询问他可有伤到哪里? 石头摆手,说道:“我无事,就那几个杂碎还奈何不了我。”他说着,抬头看向章杏,叫道:“杏儿。” 章杏见石头生龙活虎的样子,欣慰一笑,待石头走近了,她问道:“你还好吧?”石头呵呵一笑,抹了一把脸,说:“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 章杏摇头笑了笑,他早非当初阿蒙,就顾惜朝等人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几个稀拉围山的山匪了。 章杏往山下看去。石头站在她身边,手指向山下,说道:“从这里往下,再走上半柱香功夫,就能看见路了。那路是通往我们青蒙山后的一条小路,沿着路走,就能到江边了。我知道哪里有船,咱们可以坐船离开这里。” 章杏顺石头所指遥望,然而山林茂盛,群山重叠,别说是看见大江了,她连石头所说的那条小路都看不见。 石头的回归使得同路的十余山匪重新鲜活了起来。姓武的那个以及同他一伙的人最先出洞,早就不知死活了,剩下这些大多数是与石头交好的,况且,眼下他们势单,不说夜袭的那伙黑衣人了,就是同路的王继业顾惜朝等人,他们就未必是对手,自然一切以石头马首是瞻了。 有石头带路,下山就顺利多了,约莫半柱香后,他们就下了山,走上了通往江边的小路。上了路,行程就更快了。铁头柱子等几个青壮山匪更是跑步起来,叫嚷着快到江边了。 章杏不知这里是否还在青蒙山范围内,又担心附近有黑衣人出没,忍不住左右旁顾起来。石头说道:“这里距离我们寨子有些远,又偏僻,知道这条小路的人也不多,若是无人带路,寻常人是不会寻到这里来的。” 章杏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反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石头轻咳一声,脸上笑分明有些得意,头凑过来,低声说:“我偷跟着我们大当家走过一回。” 他话才说完,章杏就听见后面有人靠近,一转头,就看见顾惜朝冷着脸径直过来,在她与石头中间默不作声穿插过去。 看着顾惜朝就这么扬长而去的背影,石头十分不爽,昂着头问章杏:“杏儿,这家伙是谁?”打架虽是有些看头,却老一副别人欠他债的死样子。 章杏心思转动,略踌躇一会,还是低声说:“他是淮阳王府的世子顾惜朝。” “谁?”石头怀疑自己听错了,诧异问道。 章杏又说了一遍。前面顾惜朝回过头来,很是不悦扫过章杏石头两人,冲抬着穆宇的刘翼叶昕晨喊道:“怎地这么慢?”刘翼叶昕晨气喘吁吁抬着人赶紧越过章杏石头过去。 石头直摇头,嘀咕说:“原来淮阳王府的人长得这副德行。” 章杏听他说得有趣,不禁抿嘴一笑。 淮阳王府盘踞江淮一带百余年,在江淮一带几乎无人不知。她身边魏家庄李庄村的人说起淮阳王府的人来,个个都是一副仰视敬畏加百般羡慕的样子。青蒙山还没有出江淮范围,石头等人自然也是知道这淮阳王府的。 可青蒙山的人居然敢动淮阳王府的船,其胆大妄为可不是一般了,背后指使的忠勇侯府的大公子所拿出的筹码一定十分诱人,否则不可能说动青蒙山的人去打劫淮阳王府的船。 章杏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很快就消失了。 忠勇侯府的大公子许出这么多好处,却得了一个假的顾大小姐,其愤怒简直不可想象。章桃结局实在堪忧,然而眼下,她又被困在这青蒙山上,还不知道能不能安然离开。费了这么多功夫,连累到了这么多人,她目前连章桃在哪里,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 石头看了章杏一眼,也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他也担心章桃,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章杏章桃她们姐妹的亲厚了。五六年前,章杏都能为妹妹杀人,现在自是更不用说了。 石头紧了紧手中镰刀,与章杏并肩走在一处。 顾惜朝心里窝着一把火,每回头看一眼,心里那团火就不由得更旺一些——那死丫头居然与这个黑炭这般要好,她到底知不知道廉耻?两个人还挨这么近走路!还这般靠近了说话!真是气死了!就算她与这丑八怪黑炭以前是一村的,那也不行!男女有别,这点都不知道! 刘翼叶昕晨夹在顾惜朝与章杏中间,也不知是抬累了,还是看见顾惜朝锅底一样的黑脸给吓的。他们两个额头上尽是汗水。 中间这几人神态迥异,跑到最前面的铁头和柱子几个却停住了脚步,柱子招手喊道:“孝轩哥,你快过来看看。” 章杏与石头对看一眼。石头连忙跑过去。章杏回头看了一眼魏闵文,冲他点了点头后,也跑了过去。顾惜朝见章杏跟过去了,他也不由自主跟过去。 章杏小跑了十几步,就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下坡路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俱尸身,衣装迥异,也不知是哪路人马,血水流了一地,刀剑胡乱散着。 石头与姚明珠几个人已经跑过去查看了。 章杏连忙过去,听得铁头和柱子一边翻看死人,一边咋呼称呼,什么何大哥,金贵等名讳。 那地上死人应就是青蒙山的人。 章杏打量一圈后,蹲下身来。她到底非是真正医者,只能断个大概。 地上死人身体还是热的,显然是死了没有多久,这处凌乱,一看就知道才经历过一番厮杀。 那还有人呢?听铁头和柱子话语,这些人都是青蒙山大当家二当家带去的人,那其他人呢?青蒙山大当家张天逸与二当家荆虎呢?那章桃呢?她不是就在他们手中吗? 章杏四下看,听得姚明珠突然喊道:“孝轩。” 她转头看去。姚明珠的手正把在地上一个尸身的手脉上,又喊道:“二当家!二当家!” 章杏也连忙跑过去。石头早她一步过去,正拖起地上躺着人的头来,喊道:“二当家!二当家!” 青蒙山二当家荆虎白面长身,约莫三十来岁,胸口被捅了一刀,却还没有气绝,在众人的叫喊声中睁开了眼睛,一张嘴,血水就从嘴里涌出来。 “石,石头……” 姚明珠连忙找铁头要过药箱,取出两瓶药来,倒撒在荆虎胸口伤处,又去布帛给柱子,让他按住荆虎的胸口。石头看过来。姚明珠缓缓摇了摇头。 石头便知道荆虎大约只剩一口气了。他赶紧问道:“二当家,二当家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当家呢?还有其他人呢?” “他们,他们……”荆虎手指旁边山林。 章杏顺他所指看过去。初春的山林,草木尚未复苏,旁边山林虽然茂盛,却多半都是枯败的。荆虎所指那处明显有人踏过。 石头也明白过来,荆虎却一把抓住了石头的衣襟,血水从他口鼻大量涌出,“孝轩,给我报仇!杀,杀了沈怀林!”荆虎凶狠瞪着双眼睛,这句话倒是说得十分清楚。 荆虎说完了,头一歪,呼吸就断了去,双目犹还圆瞪着。石头又叫几声,荆虎已是没了回应。姚明珠探了探他鼻息,冲石头摇了摇头。 石头放开荆虎站了起来,环视四周一圈,径直往荆虎所指那处走过去。 铁头柱子姚明珠连忙跟上,其余山匪不由得面面相觑——再走一截,就能到江边了,到了江边就能坐船离开了,进这山林去找张天逸,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石头不去江边,他们去了也是白去,没有船,还是一样不能离开这里。 章杏不管这些人怎么犹豫,荆虎已经死了,章桃的生死就着落在了张天逸身上,她定是要找到这个人的。 魏闵文顾惜朝等人本就是过来帮忙救人的,自然跟在章杏身后了。 章杏快步赶上石头,正要说话。石头先开口了,压低了声音,说道:“杏儿,我们那二当家,你可有印象?” 章杏诧异看着石头,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是头回来晋安。”她记人可是不在行。 石头看着章杏,一边走,一边低声说:“你真不记得了?” 章杏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石头略靠近了一些,低声说道:“元平三十五年那次大水,咱们逃难时候,有一回不是住进了一个破庙里吗?在那庙里不是出过一件事吗?” 石头说得这事,章杏就想起来。那回他们才拐到漳河镇城下,奈何进不去,天又下雨了,李章两家就抢先住了离镇不远的一个破庙里。 他们进去没多久,就有五个壮汉也进来了,且关了庙门,再不许他人进来。到了夜里,雨更大了,有个妇人在门口哀求了许久,方才得以进来,却落了个儿死母亡的凄凉下场。 这事情使得她头一回明白了这世道的残酷。 “想起来了?”石头低声说道,“欺辱那妇人,逼死她的就是咱们这二当家。我一进山就认出他来了,不过他却不知道我。” 章杏心里更是诧异了。石头到底非是从前了,在青蒙山这么久,在荆虎的眼皮底下,知道他做的这件恶事,居然没有让人看出端详来,还混得如鱼得水,真是人随境变,石头较之她,胜出了太多。 他们沿着地上痕迹,在山林里穿行一阵,就听见了打斗声。 石头连忙招呼大伙赶紧藏好。章杏伏在草丛里走一截,来到石头身边,伸头往前方看去。 前面不远处林中有一伙人正在厮杀,一方着了一色的灰衣劲装,个个神情冷肃,身手不凡,另一方则衣装迥异,兵刃各异,被圈围在中间,只剩下了十余人,明显处于弱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另一方则衣装迥异,兵刃各异,只有十余人,被团团圈围在中间,明显处于弱势。虽然如此,这些人仍是非常顽强,护着中间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白面长身的汉子。 那汉子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有不足之症,面色苍白,精神萎靡。但他神情却是不俗,环顾之间有股令人心寒的凌厉杀气。 章杏感觉到身边石头的踌躇与紧张,便料想这些定是青蒙山大当家张天逸一伙人,中间那个许就是张天逸了。这张天逸看表现倒不像是个山匪,反是像个历尽杀场的大将军。 章杏想及他的身世,转瞬间就释然了。 围在张天逸身边的这十余人衣装虽是不显,但看着也不像是杀人越货的山匪。虽是被重重包围,且多人受伤,但是攻守有致,身手都是不俗——一看就知非是女子假装。 青蒙山二当家荆虎死了,大当家张天逸就在眼前,那她妹妹章桃呢?她在哪里? 章杏觉得自己的心一半已是坠入冰窟了。 铁头柱子姚明珠等人也相继摸到了章杏石头身边,铁头伸头看到不远处打斗,惊呼出声:“咦,那不是大当家吗?孝轩,那是大当家!” 后面悄悄爬过来的人听了铁头惊呼,也都探头看去,纷纷指着呼道:“那真是大当家的!不好,当家受了伤了!” 石头终于转过头来,看一眼藏在一处的章杏姚明珠两人,说道:“杏儿,你与我师姐就藏这里,若一会形势不好,你们就立刻从小道往江边去,在小道右边约莫百步处有一大堆草垛,里面藏有两条筏子,你们坐筏子往东行,就能拐到淮河了。” 这里人人都认出青蒙山大当家来,那石头必是要出头了。章杏正要点头。姚明珠抢先说道:“不行!孝轩,我要跟你一道走。” 章杏诧异看着姚明珠。这少女白皙脸上虽是流露了害怕神色,但是看着石头的黑亮眼睛却透着十分坚决。章杏心中一动,再看向石头。 这小子倒是面色如常,说话间举止明显有些敷衍,“师姐,你不用担心我,你只管跟着杏儿他们走就是了,我肯定会找到你们的。” 姚明珠仍是不相信,摇头不听。 石头已是有些不耐烦,转头看章杏。章杏拉着姚明珠对石头点头。 石头不再理会姚明珠了,对章杏伸手道:“把你手中这把镰刀与我吧。” 章杏将手中镰刀递过去,还是忍不住交代:“小心些。” 石头咧嘴一笑,双手各握了一把镰刀,冲铁头柱子两个看一眼,就站起身来,哇哇叫着冲了出去。他一动,铁头和柱子也就应声而动了,也哇哇叫喊着往前方冲了过去。 余下山匪们原就有些踌躇,看石头铁头柱子喊叫着冲下去,这些个二十岁左右的愣头青们头脑一热,也纷纷站出来,举着大刀长剑喊叫着往前冲。 王继业等人有些蒙了头,不知是该帮还是不该帮,纷纷看顾惜朝。顾惜朝也不明就里,他于是看章杏。章杏扒着不动,石头虽是让她见势不妙时,逃走为先。但是她却不打算就这么走了。 张天逸在这里,她妹妹却还没有影。她若是就这么走了,许就会永远错过这个妹妹了。 石头等人的加入,使得战事暂时逆转后,又陷入了僵持之中。青蒙山一众山匪在人数上仍是不及,且多是野路子出身,所凭不过是一时之勇。 而那伙灰衣人暂时慌乱后,很快就稳定了下来,且渐有优势重起的势头。 姚明珠手心里已是全是汗了,章杏心里也有些着急,频频看连站都站不稳的张天逸,生怕他被谁一刀取了性命去。等一会,她终是忍耐不住了,转头对唐宇说道:“将你手中弓弩借我一用。” 唐宇二话没说,就将背上弓弩递给了章杏。章杏接过,瞄准前方砍杀张天逸的一名灰衣人放了一箭。那人应声而倒。顾惜朝见状,也向刘翼要了弓弩,也一并放箭。 自打那年顾惜朝在淮阳城外遇袭之后,他就对骑射尤为着迷,随身都喜带着弓箭,刘翼等人自然都随他。当下叶昕晨也取下弓弩,递给唐宇一柄。四箭齐发,威力顿时不小。 他们躲在暗处放冷箭,不一会,就射倒了四五人。灰衣人人数锐减,明显有些慌乱,偏又被石头张天逸等人绊住了,抽身不得。战局开始逆转。 随石头冲出去的一众山匪重拾热血激愤,越发奋勇。一会后,灰衣人只剩下了寥寥五六人,更是慌乱,有个见势不妙,正想抽身退走,被张天逸掷出一刀,中了背后倒下。 灰衣人终于被屠尽了,张天逸这边以及随石头冲下去的山匪都有伤亡。姚明珠连忙冲了出去。张天逸被人搀扶坐下了,冲章杏等人藏身处喊道:“那边的朋友,援手之恩,定当回报,请现身吧。” 章杏将手中弓弩递还唐宇,又看顾惜朝一眼,两人一并站起身来。刘翼王继业等人随后。他们抬了伤者出来,石头正在张天逸身后站着,躬身指着章杏等人对张天逸说着话。 章杏料他是在解释他们的来历,只不知石头是如何说的。但是她心中已是有恃无恐。张天逸一众人只剩下了七个,且都满面疲倦,多人有伤在身。而她这边除了穆宇宋其站不起来外,其余人伤得都不算重,经过了姚明珠料理,已是好了大半。而石头,若是两方起冲突,她料他多半是会站在她这一边的——若非如此,他当初看见张天逸,就不会有踌躇之色了。 跟着石头身边山匪也就是些墙头草,多半是那边强就往哪边倒的。 顾惜朝原是最先站出的,走到王继业身边时候,突然被他拦了先。章杏在他们身后,略一愣后,就跟上了顾惜朝的脚步。 王继业带头出来,唐宇刘金来拥簇在他身边。张天逸老远就站起身来,目光在顾惜朝魏闵文身上打了转后,就又转到王继业身上,笑融融拱手道谢。 王继业笑呵呵推让,只说是举手之劳,目光看向旁边的石头。石头站出来,引见道:“王大哥,这是我们大当家的。”他记性极好,只不过听魏闵文喊了一声,就记住了王继业的姓。 王继业笑呵呵说:“久仰大名了。” 石头随即又对张天逸说道:“大当家,王大哥原是我同乡,这回也是误打误撞上了我们青蒙山,也亏得是他,我们几个才得以从山上逃出来。” 石头说得含糊,随他下山的山匪也就知道个大概,又都与石头交好,相互之间只眉眼来往,谁也不出言揭穿。那张天逸也浑然不在意,言谈之间真将王继业等人当成了救命恩人,十分热诺。 两方各见过面后,张天逸就说道:“既是孝轩同乡,那也就是自己人了,前面误会就不要再提了,此番救命之恩,张某日后定当厚抱。” 王继业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被张天逸等人接受,他拦下顾惜朝,就是不想顾惜朝在这帮山匪面前露出真底来,谁知张天逸竟是这般豁达,当下也就顺杆子爬下了。笑着说:“大当家客气了。”客套几句后,他又问道:“不知道这为难大当家的到底是哪路人马?竟是追杀到青蒙山来了。” 张天逸苍白脸上颓废之色尽显,叹了一口气,说道:“一言难尽啊,许是我们青蒙山的劫数到了。这事容后再说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先歇会脚,再说后事。” 王继业也没有想到从张天逸嘴里套出实话来,不过循例一问吧。张天逸的提议,他也赞成。这地距离青蒙山山匪的山窝子也不算远,若是被夜里偷袭那伙黑衣人追上来,那也是件麻烦事。 两人都同意离开。王继业看了看石头,说道:“我听孝轩说,这里离江边已是不远,我们何不坐船离开这里?” 张天逸摇头说道:“不妥!实不相瞒,我们就是从那边过来的。追杀我等的这伙人在那里也是埋下了不少人马,我们前去,绝难逃出生天。” 王继业面上一惊,石头脸色也很难看。张天逸又说道:“王兄弟,在青蒙山没人比我更清楚了,这里山水相连,险境无数,只要拐进了深山里,就能摆脱山上山下的两伙人马。” 王继业心中踌躇,这事可不是他能做主了,他不由得瞟了一眼顾惜朝。石头突然出声道:“王大哥,我们大当家所提这办法也是眼下唯一活路了。” 王继业被打了个岔,心中顿时惊醒——在张天逸这等老狐狸面前,可是不能有半点含糊的。若是让他知道了顾惜朝底细,定会生出许多麻烦的。张天逸要进山,他就跟着进山好了,这老狐狸总不会在山里呆一辈子吧。 王继业连忙点头应许。 既是都同意进山了,张天逸立时站起身,指点了接下行程。他话才说完,许是站得有些久了,身子不由得晃动起来,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亏得他身后人及时扶住。(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石头连忙帮忙搀扶张天逸坐下来,又喊道:“师姐,师姐,你快过来帮大当家看看。” 张天逸却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这几天奔波逃命,着实疲乏,休息一阵,就能无碍了。大伙既是决定进山,那就不要再耽搁了,此地不宜久留。” 石头垂下的眼帘盖住了心思,听罢招呼铁头柱子等人赶紧动身了。 章杏将这些看在眼里,料张天逸未必没有怀疑,只是伤得严重,方才一再从权。他将他们带到深山里,可不一定是为了躲避山上山下两伙人马的追杀。可是她眼下一样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章桃的下落到底要着落在他身上。 她有想过干脆鼓动顾惜朝等人一鼓作气杀了这姓张同伙,然后胁逼他交出章桃的下落,但这到底是条险路。这眼下,谁也没有把握全胜。而石头的想法,她也不清楚。 王继业也走回章杏顾惜朝等人中间来,他看向顾惜朝,顾惜朝瞟一眼章杏,点了点头。王继业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既是如此,我们就跟他们上山了。我看那张天逸伤得不轻,若是事起意外,我们也不用惧他,只是这个李孝轩,我倒是看不清楚。” 他说着就看向章杏。章杏抬头看去。石头仍是老实守在张天逸身边,头低着与他说话,那样子恭敬且畏缩,平日的嚣张张狂一点都不见。 一个人怎么能转变成这样子?章杏结识他于幼时,看见过顽皮捣蛋,滑不留手的石头,见过胆大包天,无所畏惧的石头,也见过明明害怕之极却又顽强撑着的石头。畏缩这字眼怎么会出现在石头身上? 她想不明白,但是内心里总觉得石头总不会害她。 章杏收回目光,低声说道:“他不会害我的。” 顾惜朝冷哼一声。那小子看见张天逸都这副德行,死丫头还这般信他?死丫头也不想想,他们不过是幼时同乡一场,怎么抵得过土匪山寨窝里混得这么多年? 章杏知道自己的话在眼下其实没有大多说服力,但是她与石头何止是同乡?那样生死地里一道挣扎出来,她便是不敢全信他,也觉得他是不会来害她的。 那边张天逸接过石头递过来的水袋饮了一口,瞟了聚在一起的章杏顾惜朝等人,眼中闪过一抹阴霾,站起身,说道:“走吧。” 三伙人各怀心思上路了,不知是山路的确难行,还是张天逸有意为之,章杏觉得脚下山路越发难行了,众人也都累得气喘吁吁。好在一路上也平安,既没有遇到夜袭的黑衣人,也没有遇到追杀张天逸等人的灰衣人。 约莫午时,他们到了一条小溪边,张天逸总算不走了,让大伙停下来歇脚,又对石头笑着说道:“孝轩啊,你去给我打壶水来吧。” 石头应了一声,接过水袋去往溪边。张天逸往旁边一个高瘦汉子看了一眼。那汉子会意,立时缓步跟了过去。另一人搀着张天逸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后,低声问道:“大当家,咱们真要带他们一道进山吗?” 张天逸苍白脸上带着笑,瞟了一眼远处聚在一起的顾惜朝章杏等人,轻点了一下头,低声说道:“沈怀林绝不会就此放我们一马,他若是再追来,就我们几个,怕是撑不了多久。这几个都不是庸手,有他们拦在前头,咱们多少能省些力气。” 搀扶张天逸坐下后,这人又拦在张天逸身前,背着众人取出一瓶药来,递给张天逸,看张天逸一口吞下了,又问道:“大当家可有感觉好些?” 张天逸吃了药之后,闭目养神片刻,复又睁开,缓缓摇头说:“我这身毒已是侵入五脏,不过是暂缓入土的时候吧。” 这人面露凄厉之色,急忙说道:“大当家何不请明珠看看?她虽是不如她爹,但耳染目睹,总归有些本事。” 张天逸却摆了摆手,说:“让明珠看了,咱们的老底就保不住了。那边那几个与咱们终究不是一路的,他们怀着何种心思?咱们还看不清楚了,切勿大意了。” “大当家怕什么?有孝轩在,再加了我们几个,还奈何不了这几个愣头青吗?” “孝轩吗?”张天逸摇着头说道:“要是他听话,自是好说,我就怕这小子不听话啊?” 他身前这人一愣,“不会的!大当家,孝轩这小子虽是有些顽劣,但在大事上却从不含糊,您说得话,他还敢不听吗?” 张天逸面露哭色一笑,“江军啊,我知你与三当家亲近,对孝轩也看好,但这小子可不是个简单角色。他以前听我的话,不过是不得不听,但是这回却是未必了。” 名唤江军这人转眼看向正在溪边打水的石头,红灿灿日头下,石头胳膊伸展,隆起的肌群泛着金色光泽,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般壮实。江军面露狐疑之色,若是这样的石头不听话反起来,这里还真是无人能压得住。 张天逸脸上也是一脸沉重,瞟一眼抱着水袋走过来的石头,低声说,“若不是我成这样,又何须仰仗于这个臭小子?” 江军看了看张天逸灰败的脸色,压下心中狐疑,转到张天逸身后去。 张天逸看着被姚明珠铁头柱子等人绊住的石头,又叹了口气,低声喃喃说:“说到底也是我大意了,急于求成,方才落入那沈怀林的圈套中,累得大伙都跟着一道丢了命去,这么多年的谋划也成了一场空。” 江军听了他这般颓废话语,脸上也流露出悲戚颜色来,却还是安慰说:“大当家,这事怎能怪您?明明是那沈怀林阴狠,又出尔反尔……” 张天逸不待身后人说完,就又摇了摇头,低声说:“确是我大意了,一心只奔着沈怀林的约定去,才被他下了毒,连二当家也被拖累了进去。好在咱们也留了一手,没有将人一道带去,否则只怕在晋安就被一网打尽了。”张天逸说到这里,苍白脸上露出一抹讥笑,“沈怀林,你真当我张天逸是个蠢物吗?你伤我这么多人,我自不会让你好过的。” 他眼神往旁边闪了闪,低声说道:“江军,我中毒已深,若是撑不到山里,你就按我先前计划,寻机离开这伙人,将顾大小姐送回淮阳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那顾永丰。沈怀林不是想抢他弟弟的风头,做淮阳王府的乘龙快婿吗,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做不做得成?” 江军顿了顿,低声应了一声是。张天逸又看向石头,说:“江军,我知道你很是看好李孝轩,但你记住了,这小子可不像表面这么简单。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让他知晓了。” 江军又顿了顿,又应了一声是。 石头被姚明珠等人缠住,一时没有脱身过来的迹象。张天逸便转头看向明显与他们两队人马有些距离的另一伙人,低声问道:“江军,你看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江军看了一眼章杏顾惜朝等人,说道:“孝轩不是说这几个是他的同乡吗?” 张天逸笑了,说:“那小子嘴里没几句真话,你休要信他!我看这几人可不是寻常出身,那姓王的只怕还不是他们的领头。”他说着,看向顾惜朝与章杏,“领头应是另有其人。” 江军将远处的那伙人一一看过,还是没有看出端详来。 张天逸又说道:“你看中间板着脸的那小子,举手投足之间有股久居上位之势,而这几人又都围着他在打转,他腰间那把也非是凡物,倒像是元平十二年乌金敬奉的献礼,来自宫里东西,在江淮一带可没几个人能用得起……”他说着,声音越发低了,眉头皱起了。 江军听了张天逸的话,心中也是一惊,紧紧看向顾惜朝。张天逸却摇了摇头,“许是我看错了,到底时隔多年。”他说完了,又转头看向章杏,“那个小个子,你们也要小心,恐怕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咱们爬了这么远的山路,就他一个面不改色,若不是山里出身,那就是个十分棘手人物。” 江军转头看向章杏,心中又生狐疑——这么个小子,一阵风就能吹走,他也能翻起巨浪来? “总之,你别小瞧了。”张天逸说道,“等咱们摆脱了沈怀林,我自会拖住他们,让你与古桑离开。” 张天逸在与自己心腹说话。顾惜朝则挪到章杏身边,低声说道:“姓张那山匪正在打量咱们这边呢。” 章杏头也不抬,低声说道:“我知道。” 顾惜朝又说道:“咱们还要跟他走多久?你妹妹要是不在山中怎么办?要我说,咱们干脆杀了张天逸身边这几个人,逼他说出实话得了。” 章杏看一眼顾惜朝,淡淡说:“你确定咱们能拿下他们?” 顾惜朝哼一声,不屑道:“这又何难?” 章杏又瞟了瞟石头那伙人。顾惜朝也看了过去,一下子有些气馁了。忍了一会,说道:“你先前不是说那李孝轩不会害你吗?怎么?你现在看出他的真面目了?” 石头是不会害她,但是她也不能肯定他一定就会站在她这一边。(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三更) 石头交代完毕,拍了拍柱子肩膀,就提着水袋走向张天逸。张天接过灌了一口水后,站起身说:“走吧,咱们需得在下山之前翻过前面那座山,方才能安稳睡上一晚好觉。” 众人又纷纷起身,紧跟张天逸等人出发。 走了一截路,章杏一回头,发现柱子和姚明珠两人居然到了自己身后。她连忙打量前方,石头搀扶着张天逸已是转了弯。柱子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低声说道:“孝轩哥让我跟你说,我们大当家不是受了伤,而是中了毒。虽然如此,但你们千万不要贸然动手,他身手了得,身边的人也都不是庸手。而且他知道你们两个的底细……” 章杏心中一惊,忍不住瞟向柱子。柱子还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显然只是在简单重复石头的话,反是后面紧跟过来姚明珠轻咳嗽了两声。章杏回过神来,压下了心中惊愕。 “孝轩哥让你一定忍住,他会想方设法弄清楚你妹妹下落的。”柱子低声说着过去,慢慢越过章杏往前走。姚明珠紧随柱子后面过去时,倒是瞟了一眼章杏。 章杏心中还在惊愕之中。柱子的话带给他太大震动了。张天逸知道她与石头的底细?!她与石头有什么底细能成为张天逸拿捏石头的把柄?除了他们往西北群山中所遭遇的诡异经历外,章杏再也想不出其他事情了。 而张天逸居然知道这件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难怪石头会这般恭敬畏缩的! 她与石头在山中经历的那些事情,一旦泄出,那定然是一场覆灭之灾!但凡与她有牵连恐怕都逃不了。 不管张天逸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他一定要死!他必须得死! 章杏咽了咽口水,将心中惊愕拼命压下。要忍住了,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章桃的下落还没有弄清楚,石头说张天逸这伙人还不是他们眼下能对付的,她要忍住了。反正张天逸已经中了毒,待石头弄清楚了章桃下落,他们再取他性命也不晚。 章杏素来将脸面功掩饰的熟稔,心中虽是翻起了惊涛巨浪,面上却丝毫不露,不仅如此,神情也愈发沉着了。 他们往山上行,到了半山腰,前方人又停了下来。章杏伸头看。张天逸脸色苍白坐于一方青石上,他身后一人取了怀中药丸与他吃。张天逸一口吞了,又接过石头手中水袋,扬起灌水。灌完了,就坐在青石上大口喘气。 章杏冷眼看着。看来石头的话是对的。张天逸中了毒,且还不轻。 顾惜朝一直在章杏身边,这会低声说道:“这张天逸只怕伤得不轻。” “他不是受伤,他是中了毒。”章杏低声说道。 “中毒?”顾惜朝诧异看着章杏,“你怎么知道他是中了毒?” 章杏朝姚明珠努了努嘴巴,说道:“这不是有个郎中吗?” 他们两个正说着话,刘翼匆匆过来,抹了一把额头上汗水,低声说道:“爷,穆宇醒了。”穆宇和宋其一直都在担架上抬着,宋其经过了姚明珠诊治,面色已是好看了许多,在行进途中,偶尔也下来走几步。但是穆宇一直都没有醒。 顾惜朝马上转过身去,到了木板前,被缠成了一个猪头的穆宇转动了眼珠看向顾惜朝。顾惜朝惊喜喊道:“穆宇,你醒了?” 穆宇闭了闭眼睛。顾惜朝又低声说道:“穆宇,我们现在还在青蒙山上,你且忍耐着,待下了山,爷会再找个郎中给你看看的。” 穆宇说不得话,又动弹不得,只眨眼以示回应。 章杏带着姚明珠过来。姚明珠扒开穆宇眼珠子看了看,又摸了摸他手脉,说道:“先别让他说话了。他既是能醒过来,那就是有救,但是眼下不好医治,待下山了再说。”她又从药箱翻出一瓶要,倒出三颗,交与章杏,说道:“这药丸你们每隔两个时辰就往他嘴里放一颗,也不要吞下去了,就放在舌头上含化,对他嗓子恢复有好处。” 章杏拣出一颗就要放穆宇嘴里放用药。 刘翼看见顾惜朝黑了脸,连忙抢过了,塞了一颗到穆宇嘴里,又跟他说了姚明珠交代。 顾惜朝的脸色转瞬好转,也不管有外人在场,狠狠瞪了章杏一眼。 章杏哪有心思留意这些?见穆宇用了药,就拉着姚明珠说起话来,低声问道:“明珠姐姐,你爹是怎么遇到孝轩的?”会不会张天逸正与姚青山一道,所以才知道石头的底细的? 姚明珠已经知道了章杏的真假。她想了想,低声说道:“我爹是在大西山采药时候遇到孝轩的,听说是在河滩上捡到他的,在山里治了一段日子后,就将他带回了青蒙山。”她说完,迟疑看着章杏,“你,真与石头是同乡?” 章杏不知道石头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姚青山说了多少,而姚明珠又知道多少。但是石头说他醒来后,曾在山里找过章杏,说不定他将他们在山中的经历告诉了姚青山,而张天逸是从姚青山那里得知了他们的底细。 姚明珠是石头的救命恩人之女,章杏这边的人多是有伤在身,她还需仰仗与她,这姑娘明摆着对石头有些不同,只要不牵扯到不该说的辛密,章杏决定还是要取信于她。 她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两个是一个村的。” 姚明珠又低声问道:“孝轩真的再没有一个亲人在世了吗?” “咱们那村虽是大多数都是姓李,但是我听我爹说,石头他家那一支三代都是单传。他家原来父母双全,祖母六十高寿了,还十分利索。若不是元平三十五年那次大水,他们定会活得好好的……”想起石头父母祖母来,章杏心里就忍不住难受,若不是石头一家,她只怕早饿死了。 姚明珠咬了咬嘴唇,垂头说道:“我以前也问过孝轩,他只说他家里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还在了,别的怎么也不肯说,我也没有想过,他原来还吃过这样的苦头。” 石头吃过的苦何止这些?章杏又说道:“他父母祖母都是他亲手葬的,心里定然很苦,所以才不愿意说起家中人事的。” 姚明珠的头垂到下巴,眼圈都有些发红了,低声说:“我日后再不会问他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那边石头陪站在青蒙山大当家张天逸身后,日头已经西斜,临面照在他脸上,他黑得发亮的眼睛看过来,又若无其事挪开了。 章杏又问道:“你爹带了孝轩上了青蒙山后,其他两位当家待他好不好?” 姚明珠点头说道:“都挺好,章杏,你也知道他一张嘴十分能说,青蒙山老老小小几乎没有不喜与他来往的。二当家还一度手把手教过他几日拳脚呢。大当家因是成天忙碌,虽是待孝轩不如二当家亲近,但是孝轩跟大当家身边的几个人混得极好。” 石头从来就是个人精,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逃难路上,只半日就与全塘镇十几个孩子混熟了,在往大西山途中也是孩子王,就连看守他们的人他也能与人搭上话。他虽然有自来熟的本事,但也不是糊涂的人,他们在大西山的经历,他许是会对姚青山说起,但应是不会告知张天逸的。 难道张天逸真是从姚青山那里知道石头的底细的? 他既是知道这些,那山中那伙人的来历,他是不是也知道? 章杏越想越心惊,真想将石头叫过来,问个究竟,却到底心知轻重,忍耐住了。 姚明珠又问及石头小时候的事情,章杏那时候来李庄村只有月余,正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唯恐被当成了妖魔鬼怪枉送了性命,话不敢多说,事不敢多做,只谨慎看着学着,只知道原身是被石头吓得掉进了水里,才被她占了躯壳,对石头其他事情知道的却是不多。于是她只含糊应着。 姚明珠却十分感兴趣,凡事问得详细。 日头渐西斜了,山林渐阴了下来,章杏爬山时候出得一身热汗到这会已经冷了下来,湿漉漉贴着背心,分外难受。方才水也喝多了,下沉到腹部。这周围除了姚明珠,都是些男人,他们尿急,可以随意在山林某处方便,可她不行。 章杏心急,一边听着姚明珠的话,一边左右旁顾。他们正停歇在半山腰上,放眼看去,群山重叠,不知尽头,而这里却山林稀疏,想寻个隐蔽遮拦都要跑好远地方。 她看着山林茂密处,正在心里寻思那处合适,无意间被一道密林深处的一道白光晃了一下眼睛,一越过去后,突然惊醒,再转头看过来一眼,恰好看见一方灰黑身影从那处一闪而过。 有人!她一惊站起身来,正要示警,就看见一道白光划空疾射过来,正射进了站在张天逸身前一个高瘦汉子的胸口。 那汉子应声而倒。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好!他们追上来!”。半山腰中一下子乱成一锅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分散 箭雨漫天齐射过来,一时间半山腰中乱成了一锅粥,惨叫声此起彼伏响起。章杏也慌了神,猫着腰四下找庇护。偏他们歇脚这处山林稀疏,场地平坦,只凌乱散着几块不算大的石头也离她有些遥远。 她于是也跟其他人一样也往下方山林冲去,跑了几步,她突然察觉手被人一股劲道拽住了。边跑边转头看。拉着她的居然是顾惜朝。他平日里总有些孩子气的脸这会凝重沉默着,像是换了一个人。 章杏看着顾惜朝那张脸,一时愣神,就被顾惜朝超了过去。到底是少年,劲道比之她胜过许多。章杏在愣神之中,不由自主被顾惜朝拉着跑了好几步。 眼看茂密山林就在眼前,章杏才有心思想起其他人来。她忍不住回头。方才他们歇脚的地方已是倒下了不少人,东西也混乱散了一地,还在四下奔跑的人皆是生面孔。魏闵文王继业等人一个都不见。 她又往石头方才歇脚的地方看去,那边地上倒着两个死人,看身形也不像是石头的。她连忙往周围搜看,恰好看见石头与一个青衣中年山匪搀扶着张天逸占进了对面山林里。 她死死盯着张天逸。 错过了这厮,许是她一辈子也休想知道她妹妹章桃的下落了。这只老狐狸既是了得,石头一个人,只怕不好应对。 章杏也不知哪里来的劲儿,一下子甩开顾惜朝的手,猫着腰穿箭雨往对面山林冲过去。 顾惜朝的手被甩开了,一转头,就看见章杏在漫天箭雨中猫着腰猴子似左闪右避跳跃。 顾惜朝觉得自己快气爆了,连呼吸都不通顺。死丫头,别人都忙着寻找庇护,以求活命,她居然还不要命往中间冲,还有这么蠢的吗?但他虽是恨得直磨牙,脚下却只有片刻迟疑后,就紧跟章杏冲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偷袭使得山腰上歇脚的几伙人都乱分寸。箭如雨下,这当下,迟疑片刻就能丢了性命去,谁也无暇再顾忌其他,只顾慌乱躲避箭雨。 石头素来机警,在第一个人倒下后,他就一下子滚到张天逸所坐石头后。只不过还没有顺过呼吸,就看见张天逸也被人推了下来,倒在他旁边。 石头盯着脸色苍白,直踹粗气的张天逸,手悄然摸到旁边一柄大刀的刀柄上,心思瞬转,正寻思要不要就此下手。突然听得一人喊道:“孝轩,快,快扶起大当家来。” 石头抬起头来。说话这人,他也熟识。正是青蒙山大当家的左膀右臂,姓江单名军,善使一把大刀,力大无穷,连二当家荆虎都不是他对手。 石头瞬间权衡了利弊,连忙过去,搀起张天逸来。那江军手持大刀,挥开几箭,搀起张天逸的另一只胳膊,向着前方山林说道:“走,快走。” 石头和江军拖着张天逸往距离他们最近的山林中跑去,好不容易才进了山林中,他们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喊杀身。江军回头看了一眼后,脸色大变,催促道:“快,往这边走。” 三人没头没脑在山林中乱窜一气,待至一切声响渐远去了。江军回头看了一眼后,就叫石头停了下来。 张天逸经过了这一番奔波,脸色灰白如纸,呼吸浅轻,眼睛也合上了。 石头手中的大刀一直都没有丢下,拖着张天逸这么一个大个子在不见天日山林里跑了这么久,他浑身已是无一处干燥。他依江军所言放下张天逸后,目光看一眼江军,又紧了紧手中大刀。 江军扶起张天逸的头,喊道:“大当家,大当家。”他喊了几声,张天逸这才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石头。 江军连忙从怀中摸出药,倒了一颗出来,塞到张天逸嘴里,又对石头说:“水袋与我。” 石头将腰间水袋解下来,交给江军。江军拿过水袋,对着张天逸的嘴,给他灌了几口。 张天逸的呼吸渐平缓下来,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眼睛从石头手中的大刀移到石头的脸上,虚弱说道:“其,其他人呢?” 江军说道:“他们箭放得快,大伙都慌了神,各自逃命,眼下都不知是死是活了。” 张天逸的眼睛闭上一会后,又睁开了,对江军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扶我起身,走吧。” 江军看着似乎下一刻就能倒下张天逸,面露为难之色,一会后,仍是点头应了一声是。转过张天逸身前,唤了石头,让他帮忙将张天逸扶到背上来。 张天逸却摆手不让,说道:“这山路不好走,你背上我,更是寸步难行,我还能走得动,你扶我起身就是了。” 江军只得站起身,招呼石头过来一道搀扶张天逸。 早春时节,山里的天黑得很快,太阳一下山,山里就暗了下来。张天逸的脸色也越来越差了,一路上,江军给他喂了三回药方才撑下来。 他们在天完全黑下之前,寻了一个山洞停下来,江军搀扶张天逸坐下后,与石头将洞里杂草略做清理,又将所剩无几的水袋递过去,说:“孝轩,趁这会天还没有全黑,你赶紧去打壶水来吧。” 待石头离开后,江军又喂张天逸吃了一回药。张天逸闭目养起神来。江军则忙着捡柴生火。 柴火燃着了,发出的荜拨声响打破了山洞的安静,江军连忙架柴。 “江军。”张天逸突然喊道。 江军丢下手中干柴,过来问道:“大当家是不是要喝水?孝轩应是快回来了。” 张天逸摇了摇头,看着江军,虚弱说:“孝轩那小子心怀不轨,你一定要多提防他。” 江军迟疑看着张天逸,这一路上,他虽是忙着逃命,但是对李孝轩仍是十分注意,这小子除了不像平日那么呱噪外,其余并无不不妥之处。但是他从前是张家的家将,后又随着张天逸进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素来听命已成惯例,当下仍是应了一声是。 张天逸又缓缓说:“江军,我知你心中有疑问,觉得这小子不会有那心思。其实,这小子才不像你们所看那么简单。这些年,你只怕还没有看出来吧?他明明对二当家十分忌讳,表象上却恭敬推崇的很。”张天逸说着,苍白脸上挂上了一抹冷笑,声渐缓下去,“他既是能那种地方活着逃出来,又岂非是简单角色?不说你们,我又何尝不是看走了眼……” 张天逸后面的话江军听不懂,不由得出声问道:“孝轩不是三当家在大西山捡到的吗?”带回山里时,也就是个十来岁的混小子,初时不喜言语,久了,就露出本性来,偷鸡摸狗样样都来。 张天逸嗤一声冷笑,“大西山?江军,你可知我为何要与那沈怀林搭上?还答应替他做下这事?” 江军聚精会神听着,说实话,他对张天逸当初答许沈怀林拦截淮阳王府的船也曾疑惑过——他们虽是在青蒙山一带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也曾招惹晋安通县两县官衙进山剿匪,但是从来不曾动淮阳王府人事。 这天下,谁人不知淮阳王府在江淮一带名头?作为百余年来,唯一尚未没落的异姓王,淮阳王府盘踞江淮这么多年,其人脉势力可想而知。虽然历代大夏皇帝都有取缔淮阳王之心,不准淮阳王府护卫家将过五千,且还遣了淮南总兵大营驻扎附近,暗地监视,但是这么多年,淮阳王府始终屹立不倒,乃是不争事实。 他们在青蒙山辛苦经营了二三十年,手底下也就堪堪二百余人,做些小打小闹还可以,如何能招惹如淮阳王府这样的百年大族? 可是张天逸执意为之,还不知道怎么说服了二当家的,让他带着自己心腹也搀和了进来,在金沙口布下人马,凿穿了淮阳王府的船,杀死船上护卫粗仆,又抓到了顾大小姐。 他们虽是瞒的严实,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又在江淮境内,淮阳王府总会查明的,到时候,他们这么多年的经营就废于一旦了。 江军不知到沈怀林到底许了青蒙山两位当家什么好处,但是在他看来,拦截淮阳王府的船只,实在是个臭招。 “江军,这么多年来,你们几个跟着我也是吃尽了苦头,可是我们张家的大仇还是遥遥无期,我正怕自己有生之年都等不到大仇得报的一日,若这样,九泉之下,我如何面对我们张家的列祖列宗?” 江军听张天逸说起江陵张家的前尘旧事,心中也忍不住酸楚。 张天逸眼睛微闭下,盖住满目痛楚,无力说道:“我原是想借一借河源刘成舟的秋风,已报我们张家的灭族之恨,奈何这厮目光短浅,只想要钱,却不想办事。而辽远沈家……” 张天逸的话溘然而止。 江军只听了半截,心中更添疑惑,忍不住问道:“大当家,辽远沈家怎么了?” 张天逸睁开了眼睛,望着融融火光入神,似再无说下去的意思。 江军只得收了好奇,转身去摆弄火堆。突然听得张天逸又叫了他一声。他转过头。张天逸的脸被火烤着泛着诡异橘红,一双平素沉稳的眼睛也似罩了一层血光。 “江军。”他低声说道,“等会孝轩归来,你就寻机拿下他,若他不从,你就杀了他。”(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发誓 石头提着水袋回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山洞里燃起了篝火。江军不知从哪里寻了个缺口钵子放在一边,正忙着支起架子。张天逸则闭着眼睛,团坐在石头上。 “大当家,江叔,水来了。”石头进洞就喊道。 张天逸静坐不动,江军目光略暗后,站起身,招呼说:“孝轩,你将袋里水倒些在这钵子里,一会烧热了好用。” 石头应了一声,放下手中大刀,拿起地上钵子,见里面还干净,倒些水冲了冲,便盛装了大半钵子水,递于江军。江军也不接过,只说道:“你放这架子上就是了。” 石头双手端了水,弓着身,正要放水于支起木架上。江军事先就算计好了,自是不容这时机错过,眼略过地上大刀同时,手便一下抓到了,对准石头腹部一刀刺去。 不过几寸距离,眼看就要刺进了。突然一钵子水倾泻而下,蹲身在火堆旁边的江军被当头浇了个正着。他乍起发动,原就想着趁其不备,谁知道石头竟是比他快。见他转目看刀,就一钵子水泼了下来。 江军一时始料未及,迟疑的片刻,他又听得啪一声响动,地上的火堆被石头一脚暴踢开来,一时间火星四溅,直冲他脸面而来。 江军一刀挥出的同时,另一手遮住了脸面,火星溅到手背上,一阵火辣辣痛,他立时闻得一股糊焦味道。衣袖上已经溅到火星了。他连忙弹掉衣袖上渐燃起的火点。 石头已是闪到一边去了,黑脸上虽是有些惊慌,却毫无惧意,显然早有防备。瞪着眼睛看着江军一阵,眼光又回来,往自己腹部看去——那处衣衫已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结实的腹肌来,上面的一道血口子虽是长而狰狞,却出血不多。 好险,差点就腹穿肠烂了。石头定了定心神,决定这当下,还是要装聋作哑。看着江军叫道:“江,江叔,你为何要害我?” 江军没有说话,倒是张天逸开口了,苍白脸上了然一笑,说:“孝轩,你若是束手就擒,我答许留你一条性命。” 石头看了看洞口,敷衍说道:“大,大当家,您说什么?我怎地听不懂?若是我有做错事,您尽可以教训打骂就是了……” “听不懂?”张天逸嘲讽一笑,“孝轩,你这么聪明,怎地会听不懂我这话?” 石头眼珠子骨碌碌转,一边往洞口挪动,一边装憨摇头。江军接到张天逸眼神,立时抢到洞口堵住。石头只得收回脚步,腆着脸冲江军喊了一声:“江叔……” 张天逸叹了口气,说道:“孝轩,你要怪你,就怪你自己吧,我虽是知道你的底细,但是只要你老实些,我也不会要了你的性命去。” 石头陪着笑说:“大当家,您是不是误会了我?我在山上一向老实啊,从不惹是生非的。” 张天逸不为所动,又是嘲讽一笑,“你老实?那这天底下大约就没有不老实的人了。”又对江军点头道:“江军,休要听他胡诌了,拿下吧。” 江军应声而动,举刀一下劈过来。石头抱着头就地滚来了,随手抓起一根烧火棍来,拦下江军劈砍下的第二刀。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后,他手中烧火棍转眼只剩下半截。 石头连忙丢下了,又一个翻身滚,滚到自己放刀那处,却才摸到刀柄,就被江军一下子踩住了。 石头只得松手,再次闪躲开来。 他虽是有一身蛮劲,打架也甚是厉害,但是江军到底是千锤百炼出身,又有兵刃在手,一时间石头也只有慌张闪躲的份了。 两人正斗着,石头瞟见洞口进来一人,不由得惊喜叫道:“杏儿。” 石头等人钻进林子后,章杏就追了过来,但是后面的追兵也到了,她被阻隔了一会,待摆脱追兵后,石头等人就不见人影了。好在她从前在山里呆过不少时日,能凭些蛛丝马迹判断前路,一路追踪过来,到了这林子附近,她就看见了山洞里火光。 她进了洞来,一下子就看见了窘迫的石头,立时端起弓弩,一箭放出。江军正被石头缠住了,始料未及,正被射中肩胛,顿时惨叫一声,手一抖,刀就落在地上。 石头连忙捡起来,就势一刀砍向江军的双腿。江军才被射中肩胛,正痛得心魂不守时,哪里有空反应?而石头那身蛮劲,一向少有敌手,直接将江军的两只腿的腿骨消了半截去。 江军惨叫一声,双膝顿时跪地,倒在地上。 石头提着大刀站起身来,看着地上抱着腿凄厉惨叫的江军,眼眸一暗,踌躇片刻,举着刀来,正准备一刀结果了他。 “孝轩。”张天逸突然叫道。 石头转过头,脸色一下子变得极是难看。张天逸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来,一手拖着章杏,一手五爪成勾,拿住了章杏颈脖。 “孝轩,把刀放下。”张天逸盯着石头,冷声说道。 石头看了张天逸手中的章杏一眼,脸色铁青,咣当一声丢下手中的大刀。 张天逸看了看地上的江军。江军痛叫过后,已是不省人事,身下只这一会就积了好大一滩血。只怕就算能救活,日后也休想再能走路了。张天逸喉头一股腥气翻滚,手指一下子扣进了章杏颈脖处肉里。 章杏的眉头一皱,脸色顿时一片淤青。石头连忙叫道:“大当家……” 张天逸松开了些,章杏觉得断了呼吸又回来了。她是在准备过来帮助石头时,被张天逸突然发动,一下子拿到的。张天逸五爪似铁,冰冷冷扣住她的颈脖。她觉得自己的颈脖在他手中,似乎下一刻就能被轻而易举捏断,一下子动弹不得了。 张天逸瞟了章杏一眼,又看向石头,阴测测一笑,说道:“原来我又眼拙了,她原来是个丫头。” 石头盯着章杏,喉咙滚动一下,嬉皮着脸,说道:“大当家,您是大英雄大豪杰,何必为难一个丫头片子呢?您放开,咱们有事好好说就是了。” 张天逸又瞟了一眼手中的章杏,反问石头:“孝轩,她是你什么人?” 石头看一眼章杏,摇头,斩钉截铁道:“她?不相干的人。” 张天逸原就中了剧毒,靠着药物护着心脉方才撑到现在,站了这么会,脸色已是十分难看了,“不相干的人?好个不相干的人。”他阴沉说,“孝轩,你若是能砍自己的一只手胳膊来,我就放了她。” 石头一愣。张天逸又扣紧了章杏的脖子。 石头又叫一声,“大当家。”当真弓着腰身,去捡地上的刀了。 张天逸盯着他。章杏眼眸往旁边挪看了一眼,脖子突然往后一退,举起从洞壁上偷抠下的石头,对着张天逸的头猛地砸去。一声闷响之后,章杏也听到自己颈脖处传来一声咔擦轻响,呼吸一下子断了去,随即天旋地转,被人猛摔到地上。 黑暗突来渐散,眼前一点微光渐渐清晰,变成了一堆篝火,她喉咙处仍是喘不过气来,她捏了好几下,方才感觉有一丝空气进入,顿时呛咳不止。 “章杏,章杏。”有人搀扶起了她,在她耳边大声叫喊。 章杏过了一阵,才看清楚是顾惜朝。她无暇顾及他是何时进来的。只一把抓住了顾惜朝,借着他的手劲站过身来。张天逸歪倒离她不远的角落了,捂住肚子,一张脸成了青灰色,眼角及嘴角都涎流下血来,那样子狰狞可怖。 石头提着大刀站在张天逸旁边,那刀尖上幽冷白光晃花了她的眼睛。 “石头。”她连忙叫道,一边挣扎着爬起,一边喊道,“不要杀他。” 石头转过身来。章杏跌跌撞撞冲到张天逸身边,问道:“顾大小姐在哪里?顾大小姐在哪里?”她妹妹在哪里? 张天逸盯着章杏看一阵子,灰败眼睛里满是疑惑。顾惜朝见不得章杏扑到张天逸身边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去拉扯她。却被章杏一下子甩来。 “你们将顾大小姐藏哪里了?她到底被你们藏在哪里了?”章杏追问说道。 张天逸却不理会她了,而是看向石头,说道:“孝轩,你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顾大小姐在哪里?” 石头看一眼殷殷望着他的章杏,踌躇问道:“什么事?” “你要答应替我找个人,找到他,需得让他一生都衣食无忧。”张天逸说道。 石头哼一声,说道:“我自己吃穿都愁,如何能保证你找这人一生不缺吃穿?” 张天逸却死死盯着他,“我既是要死了,我那洞里的东西自是都归你了,那些还不够你一生吃喝?” 石头连忙说道:“行,行,行,我答应你找人就是了。你快说顾大小姐在哪里?” 张天逸却摇头,盯着石头,“你发个誓吧。”又看一眼章杏,似笑非笑,说,“就以她的性命来起誓。” 章杏石头都愣住了,顾惜朝更是气恼,指着张天逸说道:“你跟这小子的约定与她有何相干?”又怒视石头,“哎,哎,你可别胡乱瞎起誓。” 石头也说道:“这誓我不能起。我怎知你要找这人是死是活?若是他已经死了,我上哪儿去找人去?” “我既是让你找人,那自然是肯定他还活着。”张天逸说。 石头看一眼章杏,摇了摇头,说道:“既是要我替你找人,那跟她就不相干了。这样吧,找人这事我应下了,日后若有违背,就让我不得好死,如何?” 张天逸却摇头,“不,我要你用她的性命来起誓。”(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被困 石头想也没想,就摇了头,正要说话。章杏站起身,看向他,点头叫道:“石头。” 顾惜朝见状,立时伸手去扯章杏,道:“你疯魔了吧?张天逸是要让这小子去办事,你搀和在其中做什么?”若是李孝轩出尔反尔,岂不平白将这死丫头牵扯进去了?不过是找个人,用得着这般去求这姓张的?多带些人手,将附近县镇及山区翻个底朝天了,还愁找不到人吗? 虽然不过是口头一说,但是顾惜朝心里仍是十分不乐意。 石头虽是知道了章杏的意思,但也满脸踌躇。 张天逸看见他这样子,嘲讽一笑,喉头血腥气翻滚上来,他忍不住轻咳一声,嘴角又涎流出暗红血来,脸色更是苍白如纸,看着石头,虚弱道:“孝轩,你若是再犹豫,我可是等不得了。顾大小姐现下应是还活着,再耗些时日许就难说了。” 章杏明知张天逸故意这么说,但是她心中确实着急。淮阳王府顾大小姐还安好的消息瞒不了多久的。张天逸防备沈怀林,将章桃等人另藏别处,肯定留有看守,若这看守自己知道了真假,定然不会善待章桃等人。 章桃幼时已经吃了不少苦头,性子已是有些偏激,若是再经历不堪,她不敢想象她是否还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这世道对女子实在苛刻了,而她又这般小。 她心疼章桃尤胜章金宝,实在希望她以后日子平顺安好。 章杏伸手拉石头,殷殷看着他,“石头,你应下吧。”不就是找个人,石头若不找,她找就是了。且这所谓誓言,不过口头一说,张天逸一死,谁还来管他们按不按誓言办事? 顾惜朝见她执迷不悔,气恼一阵,索性转身,提剑准备结果了张天逸的性命。 石头眼疾手快抓住了顾惜朝,章杏也回头了,看见顾惜朝的凶狠样子,眉头不禁一皱,瞪他一眼。石头拉住顾惜朝,面向张天逸说道:“好,我答应你。” 张天逸盯着石头,“孝轩,我要听的可不是你的空口白话。“ 石头转头看章杏一阵,黑黝黝脸上又闪过一抹挣扎之色后,终于点头说道:“我答应替你找人,若有违背,那她日后定会不得善终。” 顾惜朝听石头真这么说了,瞪着眼睛恨不得吃了他。石头和章杏都看着张天逸,石头说道:“我已经发誓了,该你说了。” 张天逸没有听出石头话里的猫腻,石头说完后,他苍白脸上就露出一抹笑来,喘着粗气说:“孝轩,你靠近些,我告诉你。” 石头的丹凤眼里又露出戒备来,上下打量张天逸,确定他只剩下半口气,连手指只怕都动弹不得,这才蹲身靠近去。 章杏也想凑近去听,但又唯恐张天逸出尔反尔,只得站着看着他们。 张天逸低声在石头耳边说了几句话。石头的眉头就皱起了。章杏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盯着石头看。石头听完了,就站起身来。 张天逸已是喘不过气来,阴冷目光仍是在章杏和石头身上打转,说:“孝,孝轩,你,你可别忘记今日所发毒誓了。” 石头的嘴角一挑,连忙又收起了,拍着胸脯说:“大当家,你放心好了,我定会说话算话。” 张天逸听他这么说,心下一松,眼睛合上,头就歪到了一边去。 石头连忙又蹲下来,叫道:“大当家,大当家。” 张天逸不应。石头伸手在他鼻子前探了探,黑脸神情一滞。 章杏也连忙蹲下来,探了探张天逸的鼻息。 “他死了吗?”顾惜朝凑过来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顾惜朝松了一口气,想及方才章杏差点被张天逸掐死,他于是一脚踹向他,恨恨道:“果真是找死。” 石头看着顾惜朝这样子,眉头又一皱,伸手将顾惜朝扒到一边去。 顾惜朝素来随性惯了,原就百般看不惯石头,见他居然敢动自己,提起一脚就踹向石头。 石头没有料到顾惜朝会这般发作,被踹了个屁股蹲地。他又何曾是好惹的?当下就站起身来,大手一抓,捞到顾惜朝的衣襟提将起来,拧着拳头就要揍他。 顾惜朝几时被人这般抓弄过?石头提起他衣襟的同时,他手中的剑就毫不犹豫挥向了石头的黑脸。 “住手!”章杏恼怒叫道。 石头的拳头和顾惜朝的剑都停在半空中,齐齐转头看章杏。 章杏看着他们两人,只觉得太阳穴位置突突直跳。这真是两个混的,就这么都能打起来,也不看看眼下的境况! 章杏咬牙说:“你们两个要打架就出去,别再我眼前闹了!” 石头先松了手,扬起嘴角,冲顾惜朝轻蔑一笑,伸出两指,挑开了他的剑。顾惜朝心头火又烧起来,奈何顶着章杏冰冷的脸,他终究是忍下了,放下手。 石头径直走到章杏身边,看她生气脸色,眼珠骨碌一转,转了话题,说道:“杏儿,桃儿在晋安城里。” 章杏的心思果然被转到一边了,看着石头,惊喜说道:“当真?” 石头点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张天逸,说:“大当家还不知道顾大小姐的真假,虽是拿了人,但也防备着沈怀林,并没有将人一道带去,而是藏在晋安城里。” 章杏连忙问道:“张天逸可有说清楚地方?” 石头点头,说:“我知道在哪里。” “那就好。”章杏说,“咱们快些下山吧。” 石头却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能下山。我刚才打水时,爬到大树上看过了,这里方圆几里都是山林,要走出去怕是需得费上大半日。而这林子也不太平,有好几处都在飘烟雾,只怕追杀咱们的人也进到这林子里了。况且,现下天也黑了,山路也不好走。” 天黑了,山路更难走。他们也曾有过在黑天山林里遭遇饿狼的经历。 章杏虽是心急如焚,也知石头所说乃是实情。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岂不说有蛇虫猛兽藏匿其中,就说那方向都不好辨明。 “咱们明日天一亮就下山。”石头说,“这片山林我虽然是头一次进来,但是只要有亮光,我就能找出下山的路来。” 章杏颓废点了点头,“好吧,那咱们就明日一早动身。” 两人说好,既是明日一早下山,那这夜里少不得要找个落脚处。章杏打量所处山洞,内里倒是够宽敞,且通风又不错,只地上又两个死人,一个比一个可怖。章杏不由得皱眉。 石头看着地上分躺两处的张天逸和江军,眼眸一暗,卷起袖子,对章杏说道:“杏儿,我扯些枯草进来,你帮我编两个草垫子吧。” 章杏点了点头。石头捡起一根木棍过了火,举着出去了。 章杏将篝火上添了几根干柴,挑旺了火,又将地上杂草收拢起来,一些盖上地上死人,一些堆放在篝火旁边,准备编个草垫子。无意瞟见地上多了一道鬼祟人影,她心中惊了一跳。连忙转头。却见顾惜朝板着脸站在她身后。 她倒是忽略了他。 章杏松了口气。经过上青蒙山这事,她心里对顾惜朝虽是有些感激,但是厌恶积了这么久,又怎会是一时半刻能抵消的?她想及他落到眼下地步,说到底也是因她缘故,还是压下了厌烦。转头说道:“山里夜冷,过来烤火吧。” 顾惜朝方才站在一边,看见章杏与石头商量做事,极是熟稔,像是从前做过多次似得,说好就去做,压根就不记得这洞里还有个他了。他心中生气,待到石头出去,气还没有消。 章杏转头与他说话,语气平和,且还透过关心,这可是少见。他一时愣住了,待回神时候。章杏已经转过头去,只给了他一个昏黄静怡的背影。 顾惜朝的心情瞬间好转,转到篝火前,寻了一块石头抱过来面对章杏坐下。近了火,他觉得身上脸上皆热了起来。章杏在他的对面,眉眼低垂,黑衣黑发,火光下那白皙手脸仿似绝好玉石,流转着莹莹光泽,眉目如画。 一时间他心跳如鼓,虽是心中觉得这般直愣看一个女子孟浪了,奈何就是不想挪开眼睛,频频看。又觉得这洞里太静了,清了清嗓子,寻话说道:“你妹妹在晋安?” 章杏抬头看顾惜朝一眼,许是火烤缘故,他脸上泛着诡异红色。章杏点了点头,说:“张天逸是这么说得。” 顾惜朝又说道:“他的话你也相信?”一个打家劫舍的山匪,有什么信义可言? 章杏手下动作顿了顿,道:“我相信。”实际上她并没有亲耳听张天逸说话,而是石头告诉她的。她选择相信石头。 顾惜朝心里又有些别扭,差点冲口就批她没长脑子。周围太安静,眼下少女如画美好。他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批。想及方才石头咒章杏的话,他心中还是有些怨气,埋怨:“你刚才为什么要答应?不过是找个人,这有什么难的?还用得着咒自己?” 章杏决定今日还是好好与顾惜朝说话,这世子爷虽是有些坏脾气,但屡次帮她乃是事实。她于是摇了摇头,说道:“找人对于世子来说,许是小菜一碟,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大海捞针。我妹妹等不了那么久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顾惜朝欲言又止。她说了,他自然帮她找人,但是所需时间却不好说。也如她所言,这帮山匪想要的是淮阳王府的大小姐,费了那么大工夫,却只得了王府的两个丫头,还落得死伤惨重下场,明白真相后,又岂会善待手上的两个丫头? 顾惜朝看了章杏一眼,捡了根木柴扔进了火里,问道:“你妹妹怎么会进王府当丫头的?” 章杏一边编着草垫子,一边头也不抬说:“日子苦,活不下去了,就被我娘卖给人牙子,后来辗转就进了王府当丫头。”章桃进淮阳王府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她不说,他一样能从顾惜若那里得知这些。 想到顾惜若,章杏眼角余光撩看一下顾惜朝。他正手持一根柴火,看着火堆出神,火光跳跃中的唇红齿白一扫以往的浮躁,变得沉默。 事到如今,这桩事情的始末她已是能拼出个大概了。这位世子爷的亲姐姐顾惜若是个香饽饽,一女数人求,许的是忠勇侯府的二公子,而忠勇侯府的大公子却想横插一手。所以请了青蒙山演了一出双簧。也不知是沈大公子原就有杀人灭口之心,还是事后反复,总之青蒙山遭了秧。 带着心腹人马与沈怀林接头的大当家二当家遭了埋伏,山寨中又被不明人马偷袭。这青蒙山也算是完了,便是没有死绝,那日后也不敢再扯出青蒙山的大旗了——那沈怀林岂容有漏网之鱼? 偷袭青蒙山的与伏击张天逸的不像是一路人马,若是沈怀林的人,又岂会在路上费事击杀张天逸?干脆等他往山上逃,然后收紧口袋瓮中捉鳖就是了。 这夜袭的人大约与眼前这位世子爷有些关联了——章杏又瞟了一眼顾惜朝。他还在呆愣出神。 那淮阳王府果是一潭深水,轻易是不能沾的。管他牛鬼蛇神,阴谋阳谋,与她都不相干。她只求平安,找到妹妹章桃,带着她远远离开那地才是正理。 顾惜朝虽是帮了她一回,但她妹妹落到眼下地步,那也是拜他淮阳王府所赐,彼此因果,也算是两清了。 章杏复专注手中活计,顾惜朝不说话了,她也不开口。 石头抱了一把干柴进来,径直走到章杏身边来,看她身后的草垫子,说一声:“哟,都编这么长了。”章杏回他一笑。石头放下手中东西,也蹲地忙活起来。 编草垫子这活计在乡里是再寻常不过了,章杏与石头两人都会,一个占了一头忙活起来。一边说话。两人共同经历过生死,又彼此牵挂良多,先前不能细说,这下充裕,说起彼此经历,自是唏嘘。 火光融融,石头瞧见章杏脸上温和熟悉笑容,起伏心绪渐也平复下来。他们都还活着,如此当真是好。 章杏先前听石头说得粗略,这番细说清楚了,心中也不平静。石头轻描淡写的描述中不知有多少凶险,但到底一一挺过去了。如今他生得人高马壮,本领出众,李大柱夫妇并李洪氏泉下有知,也可以含笑了。 说了些许话,石头话里话外对章杏毫无芥蒂,浑身洋溢着一股重逢喜悦。章杏虽是心思深沉,倒渐也释怀。 章杏又低声问石头:“你是怎么看出张天逸的不妥当的?” 石头看了顾惜朝一眼,见他正恶狠狠瞪着自己,心里觉得莫名其妙,倒是忘了去回章杏的话,低声问:“杏儿,这家伙是谁?”一副死脸,活似谁人欠了他债不还的欠揍样子。 章杏头也不抬,低声说道:“他是淮阳王府的世子顾惜朝。” 石头惊了一跳,不相信道:“谁?” “他是淮阳王府的世子,淮阳王府大小姐顾惜若的亲弟弟顾惜若。”章杏又细回一句。 石头一脸吃惊看着顾惜朝,又靠近章杏,低声说:“哎,不是说大当家手上是桃儿和另一个丫头吗?怎地?那真正的顾大小姐还是没有着落?这,这家伙,他怎地跟你们在一起了?” 章杏知道石头吃惊这顾惜朝怎地跟他们一起上青蒙山了?青蒙山冲撞了淮阳王府,里面牵扯甚多,淮阳王府肯不肯善了另说,首要的,是顾大小姐的名声,淮阳王府就是要给青蒙山厉害瞧,那也不会明目张胆来,可这遣了淮阳王府的世子就带了这么些人手上山来,这算什么事? 章杏看着石头吃惊的脸,说道:“他是帮我的忙来的。” 石头脸上的吃惊一点也不减,手指在章杏与顾惜朝两人身上来回指点。顾惜朝看着石头与章杏这么近乎说话,原就顶着一张黑锅脸,被石头这么指点,皱着眉头都可以夹死蚊虫了。 “我救过他一回。”章杏头也没抬说道。 石头盯着章杏,“你救过他?” 章杏点了点头。 石头看看章杏,又转头看看瞪着他的顾惜朝,越发觉得奇怪,但章杏分明不想多说,他看她脸色就知道。他嘿嘿笑了笑,道:“这小子是来报恩的?” 章杏看了顾惜朝一眼。火光里顾惜朝正伸长了脖子看着这边。章杏说:“大约是吧。” 石头嗤一声,又靠近些章杏,低声说道:“什么帮忙?我看这家伙分明是捣乱的!杏儿,你看看他那死样子。” 章杏又抬头看了看顾惜朝,不禁一笑。顾惜朝一脸的莫名其妙。石头又低声嘿笑着道:“傻样!果是蠢的。” 章杏知道顾惜朝也是不好相与的,若是知道了石头这般贬骂他,一准要打架。她连忙低声说:“好了,他也是好心。” 石头看顾惜朝一头雾水的愣样子,又自顾嘿嘿笑起来,倒也不再贬骂了。 顾惜朝忍不住了,绷着一张脸走过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石头又想笑了。章杏盯着他,他终是没有笑出声来。章杏见顾惜朝脸色越发难看,连忙说道:“说怎么出这山的事。” 顾惜朝自然不信,面前这黑炭似得小子可不像是说正事的样子。章杏生怕他们两个又闹起来,赶紧转头问石头:“你对这地熟不熟?桃儿那边可不能久等的。” 石头忍住了笑,满口道:“你不用担心,我跟我义父寻了这些年的草药,这附近山里我都走遍了,明日一准带你们下山,到晋安去找桃儿。” “你也别大意了,咱们眼下境地可不轻松。”章杏说道。她跟在石头后面时,就知道后面有人也追进了山里。事至如今,不管是沈怀林还是淮阳王府那边的人,都不会轻易罢手的。 石头叫道:“你尽管放心!想要在这山里抓到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若不是要尽快下山,我一准让他们有来无回!” 章杏将信将疑看着石头。 “你不信?”石头说。 “小心些,总归是对的。”章杏说。 顾惜朝虽是过来了,但是章杏和石头的谈话,他压根就插不进去,只脸色越发难看。 石头要与章杏分说,又嫌顾惜朝碍眼,手指火堆那边,说:“世子爷,您去那边坐吧,那边暖和。” 顾惜朝眉头一皱,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指使我?” 石头听这话不中听,手中活计一丢,就站了起来,犟着脖子对峙顾惜朝:“小子,给脸不要脸,你欠揍是不是……” 章杏连忙站起来,她与顾惜朝不熟,便拉开石头,冷着脸与他说道:“你们别闹了!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躲在这里?” 石头横了顾惜朝一眼,果然不再吭声,转头蹲下继续编草垫子。 章杏素知石头骨子里是个犟的,横起来天王老子也不怕,这会也是表面上听了话,这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她于是指着石头又和颜悦色对顾惜朝说道:“世子爷,他说话就是这个调,断没有半点指使的意思。我们这边活计忙起来草灰多,你坐这里定会扬一身草灰。坐那边确实要好些。” 顾惜朝瞧着章杏,章杏对他与石头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样子,可是他心里却越发憋得难受,只顶着章杏水亮清透的眼睛,却是说不出狠话来,只恨恨回原处坐下。 章杏心里才松一口气,突然听得石头噗嗤一身笑,她瞪了石头一眼,石头连忙捂住了嘴巴。一会后,又摇了摇头,低声啧啧说:“这是祖宗啊。” 章杏脸一冷,石头再不敢说了。 两张草垫子很快编好了,石头看着地上张天逸说:“他虽是想杀我,到底没有成。好歹我也在青蒙山上呆过些年,眼下我别的做不成,就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章杏在石头让她编草垫子时,就知道他是这个心思,当下什么也没有说,与石头一道裹了张天逸两人,拖到外面。 顾惜朝看着他们两个忙活,心里思量,章杏若是叫他伸手,他才不理会。可见章杏拉得满脸通红,心中又有些心疼,又有些恨恨,暗骂章杏,死丫头,也真够逞能的,这拖拉死人的活计哪里是姑娘家干的事? 先前的发狠早忘记九霄云外了,频频看章杏,只等她回头言语一声,或是回望一眼。(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章杏不知顾惜朝这些心思,埋头与石头一道将人裹了拖出去,又借了头顶月光,与石头一道在地上掘了两个坑出来,葬两了张天逸两人。 忙完了这些,两人都已经累极。石头摸了一把头上汗水,回头望章杏。她正站在月下,婆娑月影透过树缝照到她脸上身上,斑驳不定,越发衬得她眉眼沉静。石头心中突觉充实,一股久违的踏实安心重又回来了。他于是裂嘴一笑,说道:“你方才不是问我,是什么时候看出张天逸的不妥吗?”刚才,那姓顾的在面前,他不好说。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自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章杏也忙着忘记了这问题,连忙说:“是啊。”石头对张天逸从头到尾都存有防范心理,否则,也不会在张天逸两人发动时候就察觉避开,还及时反击了。 石头嘿嘿笑了两声,左右看看,低声说道:“我发现这家伙藏着了一个大秘密,所以对他也格外留心些。他跟二当家与沈怀林的那些勾当,也是我偷听的。不过这家伙也十分谨慎,我也只听了一半,就被发觉了。还好,我溜得及时。” 章杏盯着石头,她素知他是个胆大的,但是他敢盯梢张天逸,这还是让她很吃惊。张天逸可不是一般山匪。他出身不凡,而且身边高手不少。她虽然与其接触不多,但是围着张天逸身边的那几人可不像是一般山匪。忠心耿耿,寸步不离,拼死护卫。一般山匪,可没有这么高的觉悟。 石头摸了摸头,又说:“不过看这家伙今日这行径,应是早就疑心我了。他到底是怎么想到是我的?我很小心啊。” 章杏看着石头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说道:“他也就是疑心而已,若是真知道是你在盯梢他,只怕早就杀了你,哪会容你活到现在?” 石头边想边点头。张天逸想要杀他,确实是后来才起意的,只怕是先前就有些怀疑,今日将诸事连在一起了,才想到要置他于死地。 “石头。”章杏在心里思量片刻,叫道,“你的事情,你义父知道吗?他与张天逸关系如何?” 她没有漏过石头话语里有关张天逸大秘密的事情,但是她觉得石头若是想告诉,自然会告诉她的,他不说,想来也有不说的道理。知道秘密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张天逸的秘密与她干系可是不大,但是若是他知道了他们的底细,那就麻烦了。 石头一愣,随即就知道章杏问的是什么了,摇头说道:“你是问咱们在大西山的事情吧?” 章杏点了点头。 石头摇头说:“你放心,我知道这些事情说不得,我连我义父都没有告诉。只说被人牙子运到西北时,在船上伺机跳江逃出来的。” “那你义父相信你说得这些吗?”章杏又问。 石头想了想,点了点头,“我义父应是相信的,他跟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章杏略放下心来,她没有见过青蒙山三当家姚青山,但是见过了姚明珠,这姑娘看着还不错,那姚青山既是能教出这样的女儿,还能救下石头,想来,也不是什么奸诈凶狠之辈了。 说起大西山那些经历,两人都有些心悸。章杏先前出了一身汗,这会静下,经了冷风一吹,便觉得有些冷了,于是说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两人一道往山洞去。路上章杏问及石头明日如何下山的事情。石头拍着胸脯,直说让她不用担心。 说话间,就到了山洞门口。章杏见石头突然停住了脚步,顺他目光看过去。顾惜朝正站在洞口,冷着一张脸恶狠狠盯着她与石头。 章杏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这境地实在闹别扭,便按下心中的不耐烦,走过去,挤出笑容来,正要说话。 顾惜朝却狠狠瞪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进了山洞里。 石头摇着头过来,伸着一个大拇指竖给章杏看,啧啧叫道:“这世子爷是不是吃炮仗长大的?这也太难伺候了。” 章杏连忙拉下石头的手,低声交代:“别说了。” 石头忍住笑。 两人并肩进去。顾惜朝坐在火堆前,一张冷脸发着无边寒意。章杏怀着息事宁人的心里正要过去,准备说些和软话儿。石头一把拉住她,低声说道:“你由着他罢,你又不是他家的老妈子,犯得着这么作践自己吗?他来这里帮你,那也是你救他在先。” 章杏想想,也是这个理。她原本就没打算与淮阳王府有什么关联,这事儿完毕,大家就各走各的道了。她于是不再留意顾惜朝,与石头一道将剩下杂草清理成了两个窝,一人占了一个。石头看了顾惜朝一眼,对章杏说:“你先睡,我来守。一会,我叫你就是。” 轮番守夜,那也是他们从前就做过多次了的。当下章杏也不含糊,蜷缩着睡了去。只有休息好了,第二日才有精力逃出去。 顾惜朝看着章杏就这么睡了过去,心里气得不行,可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石头坐在章杏旁边,嘴里叼了根枯草,时不时抬头看顾惜朝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顾惜朝忍不住了,看了蜷缩不动的章杏一眼,冲石头叫嚷道:“你笑什么?” 石头却嗤又笑一声,呸了嘴里枯草,一歪身,倒下就闭眼睛,压根就不理会顾惜朝。 顾惜朝恨得直磨牙,实在憋屈难受,偏发泄不得,便丢了手中柴火,站起身出了山洞。 夜已经深沉,山里月冷风寒,顾惜朝心头的烦躁经了山里冷风一吹,便有些清醒了,心里突然萧索。自己的心思无人能懂。他这般为她,她却丝毫不看在心里。她还待任何人都比对他好。 孤月冷星,忧忧戚戚,刚好衬了他的心思,他愈发觉得无边萧寒。寒索山风吹来,渐侵进他的心里,他站在冷月下忘记了时辰,直到突然听见可擦一声响动。 顾惜朝惊醒抬头看去,他所处这里略高,可以尽览脚下山林,夜深沉,原是一片幽暗的山林多了一点亮光,穿梭跳跃着,正往这边而来。 顾惜朝连忙伸头看,待看清楚了,一下子惊变了脸色。于是连忙转过山壁,跑回山洞里准备告诉章杏。却见洞里原来蜷缩睡着的两个人已经坐起来了。 石头盯着跑进来的顾惜朝,问道:“是不是有人过来?” 顾惜朝听石头这副语气,差点冲口就刺他一句,但是触及章杏紧张忧心的目光,那句刺话就吞进了肚子里,看着章杏点头道:“有人过来了。” 章杏和石头对看一眼后,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仍然还燃着的火堆上。石头一下子跳起来,提起旁边架烧的水,就浇在了火上。章杏则连忙踢扒旁边的散土盖在火上。 顾惜朝正惊讶石头和章杏的反应,洞里一下子全黑了,只闻得一股刺鼻焦糊味道,以及几人急促的呼吸声。 顾惜朝正在左顾右盼,突然听到那黑小子叫道:“杏儿,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顾惜朝听得章杏回了一声好,正在辨她的位置,突然一只冰凉细滑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章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 顾惜朝在浑噩之间就被拖出了山洞,出了山洞,就有了月光。顾惜朝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抓着自己手掌的小手上,心儿突然砰砰直跳。 这份心悸却只有片刻。章杏松开了顾惜朝的手,低声说道:“这处太过显眼,遗留痕迹太多,咱们需得赶紧离开。”说罢,她就跟上了石头的脚步。 顾惜朝回过神来时,章杏的身影已是快融入幽暗里了,他连忙跟上。 石头领着顾惜朝章杏在山林里转圈,头顶虽是有月,但是山路可不比平地,且不说毒虫猛兽了,光那路就不好分辨。但是石头却犹如行在平地里,行动迅速敏捷。 章杏是走惯了山路的,脚程原本就极快,紧跟石头不拉下片刻。 苦得只有顾惜朝了,他虽是经常在军营里摸滚爬打,到底出身富贵,那些训练对比从十万大山深处活着逃出来,实在是不够看。但是他性子倔强,是绝不许自己不如石头和章杏的。 ——他若是连个丫头都不如,那实在是天理不容;石头打架比他狠,章杏原本就高看石头一点。他若是在这时候,还叫苦退缩,那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所以虽是跟的十分辛苦,顾惜朝也咬牙撑着,不放松片刻。 也不知道行到哪里,石头停了下来,猴子似得爬上了一颗高树,看了片刻后,又哧溜下来,喘着粗气说道:“好了,他们追不上咱们了,咱们先歇会吧,这里距离江边已是不远,待天亮了,咱们就过江去。” 顾惜朝停下后,就不想动了。听得石头说可以歇息了,脚一软,就摊在了地上,再也不想动了。 章杏也累了,只她在大山里生活过,知道深林的各种凶险,仍是打起精神四处查看。 石头摆手说:“杏儿,这里地处开阔,位置偏僻,还算安全。你尽管歇会吧。” 章杏四下看了一通,就知石头说的是实情,放松找了一处干燥地儿,随手扯了一把枯草垫着睡下。 再醒来,已是天亮了。章杏先醒来,叫醒了石头和顾惜朝。章杏和石头在山里生活过,昨夜躺下时,也简单做了些安置,这番醒来,倒无甚异样。但是顾惜朝就难受了,一醒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头重脚轻,浑身无力。 但是,在章杏和石头面前,他仍是不想示弱,强撑着站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石头领着章杏顾惜朝两人转到一处密林里。石头突然加快了脚步,跑到前面一个歪脖子大树下,往手心里呸了口唾沫,就哧溜一下上了树去。 章杏伸着脖子四处看,这里与一路过来的山林粗看无甚特别,但是细看了就可以发现这里有几株聚在一起的大树特别高尖,树梢很是突出。 “接着。”石头在树上喊道。 章杏看他抱着一包黑乎乎东西要往下扔,连忙站开来,伸了手,接住了石头扔下的东西。到手之后,发现居然是个很有些分量的包袱。 石头下了树,笑嘿嘿一边拍打手,一边说:“打开看看。” 章杏依言打开,包袱里裹着一层油布,打开油布,里面居然有三张大饼并几件粗布衣衫,另还有一柄数寸长短的短匕。 “吃吧,这是我放这里的,吃了咱们好赶路。若是渴,前面不远就有一条小溪。”石头笑嘿嘿说道。 章杏看见包袱里的东西,略愣一会后,就有些明白。石头在这青蒙山恐是早就存有开溜的心思,这包袱是为后路做的准备呢。她心里不免感慨,到底形势最是历练人。石头不过十五六岁,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实则处处谨慎小心。 不过,章杏虽然心思澎湃,面上却是不露,三张大饼,先递了一个给顾惜朝。 顾惜朝皱着眉头接过。 章杏说道:“这大饼还是好的,且最是耐饥饿了,先吃些吧,咱们还要赶好一会路呢。” 从昨下午到眼下都没有进食水了,且又经历繁杂破折,大伙早就又累又饿了。顾惜朝自也是一样,见这大饼虽是不好看,仍是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他见章杏和石头各拿一个啃起来,这才下口。虽是又干又硬,倒也不难吃。 肚子里有了食,顾惜朝方才觉得好些,但是嘴里实在太干了,越嚼越觉得干渴。只看着旁边的章杏和石头面不改色。他也强忍着什么也没有说。 吃了一半时,顾惜朝看见章杏和石头都不吃了,将剩下的半张饼包了起来,揣进了怀里。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饼子,踌躇片刻,也学着扯了一片青叶子包起来,揣进怀里。 石头看顾惜朝的举止,难得没有笑,站起身,说:“走,那边有条小溪。” 三人来到小溪边,章杏和石头用溪水摸了一把脸,又灌了几口。顾惜朝见他们都这么做,也有样学样了。顺着小溪往下走,又走一截后,他们就看见了大江。 三人躲在两块大石头后细看了一阵,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方才出来。沿江高地有多处草垛,看着像是附近山里人留下来。石头直奔一堆不起眼的草垛去,扒拉开了,从里面抽出一个简易筏子来。那筏子是用十余根木头捆绑而成,勉强可以站的两人。 章杏心中惊讶,没有料到石头竟是连过江的筏子都备下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顾惜朝则完全惊呆了,愣愣看着那木头筏子。 “杏儿。”石头喊道,“这筏子站不下咱们三人,你再去寻些木头来。” 章杏点了点头,放下肩上的包袱,转身就跑进了林子里。这大山里树木繁盛,一路来时,她就看分明了,这种粗细的枯木有不少。 顾惜朝见章杏进了林子,想也没想,也跟着进去了。待到两人各拖两根手臂粗细的枯木过来时,石头已经用树藤枯草编好了草绳。 将拖来的木头绑进了筏子里,三人合力拖进了江里,撑杆是现成了,石头早备好了。 石头用撑杆稳住了筏子,叫章杏先上了。章杏上后,立时就蹲下身。顾惜朝无甚经验,跳上去后,差点踉跄翻进了江里,听了章杏喊叫的蹲下,方才幸免。 顾惜朝蹲下之后,心犹在急跳。这时节虽是开了春,但是江水还是冷寒刺骨,若是落了江里,便是不死也要生一场大病。 筏子渐离了岸,江水滔滔,在岸边还不觉得宽广凶猛,行在江中时,这才发觉凶险。 顾惜朝何曾坐过这般简陋筏子?背心都不由得惊出了冷汗来,紧紧看着四周滔滔江水和脚下悠悠晃晃的枯木筏子,总觉得这筏子像是要马上解体似得。 无意瞟见对面的章杏。她平坐在筏子上面,双手各抓了两边的捆绳,细白脸上一丝惊慌也无,幽黑眸子也是一派平静。 顾惜朝顿时觉得汗颜,不由自主停住了背脊。再看撑船的黑小子,双腿略张开站着,竟是稳如磐石,撑杆入水,咚一声轻响,弓腰使劲之间,筏子如利剑破开江面,一下子就射出老远。 顾惜朝硬气一下子被激上来,压下心头惊慌,背心的冷汗也不出了,慢慢坐下来,也如章杏一样双手抓住了身子两边的捆绳。 他觉得坐下之后,果然是好了许多,再看周身,就没有先前胆寒了。 筏子离了岸边,渐行于江中,冷风呼呼来。章杏其实并没有顾惜朝想得那么镇静,她心里也有些胆寒。这般旷阔江面,水流也不平静,身下这小小筏子犹如落叶漂浮于滔滔大海之中,似乎下一刻就会被覆灭,如何能不胆寒。只她到底经历颇多,早练就一副喜怒不行于言表的本事,别人看不出来罢。 章杏正紧张注视着江面与身下筏子,突然听得石头喊了一声:“杏儿。” 她抬头看去。石头手中拖着撑杆,眼睛紧紧盯着斜对面,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别的什么。他惯黑的一张脸竟是泛出了青色来。 章杏顺石头眼神看过去,也一下子惊变的脸色。那处正是一条分支岔口的地方,竟是冲出数条轻舟来,如离弦的箭一样往这边冲过来,舟上一色的黑衣人,或是端着羽箭,或是提着刀剑。 章杏连忙往两边岸边看去,此时竟是已经行于江中了,前后各不着地,无论将筏子往那边撑,都已经来不及。他们这简易筏子如何能抵得过对方轻舟?且还不说对方人多势众,后援不断了。 江面也没有任何遮掩,一旦对方的轻舟过来,那也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章杏和何石头对看一眼,石头将手中筏子一扔,章杏将手边包袱一抓,两人同时跳入江中。 顾惜朝自也是看见了那处飞驰过来的黑衣人,也惊变了脸色,正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听得两声落水声。他略一愣后,一咬牙,也跟着跳进了江水里。 一入江里,犹如坠入了冰窖中,顾惜朝的呼吸都不由得一滞。章杏潜到顾惜朝身边来,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他,用手指了指前方,如水蛇一样凫游过去。 顾惜朝忍住不适,连忙跟上。 他们凫游没多久,就听见了有舟行过来的响动,石头往底下潜游,越发加快了速度。他与章杏是在淮水河边长大的,章杏自是不用说了,其父章水生就是淮水河数得着的艄公。石头打小顽皮,是附近几村有名的孩子王,水性他要数第二,就没有孩子敢当第一了。 青蒙山一面临水,他入了山寨,随着年纪越长,水性也跟着更好,横渡大江都有好几回了。 这江里虽是凶险,他们两人却是不惧,如两条鱼潜行与水里。顾惜朝紧紧盯着章杏与石头,硬是不肯输一口气。 他们若是晚下水片刻,确也真是凶险了。七八条轻舟如羽箭飞驰过来,见筏子上的人已经下水,二话没说,领头手势一下,羽箭索索往水里放去,更有数名凫水好手轮序下水。 章杏石头顾惜朝三人在水里潜游一阵,待到憋不住了,石头便浮出了水面,先大口透了几口气,然后往身后看去。他们已是离了筏子老远。那伙黑衣人正将筏子围成了一团,正在放箭。他换了几口气后,连忙又钻进水里,继续潜行。 章杏和顾惜朝也陆续出来换了口气,跟着石头继续往岸边潜游。 待到上了岸了,三人已是累的快虚脱了,各自喘了几口气。回头看见江里已是密密麻麻有了几十条轻舟了。石头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转头看了章杏,继续往山里钻。 也不知转了多久,章杏发觉周围树林渐渐稀疏了,脚下也似有了路,便知快要出山了。 果然,没多久,石头就转过头来,脚下依旧不停,说道:“杏儿,再走一会就要出山了,这边虽是偏僻,但是偶尔也有人进来,咱们还是先收拾收拾,这样下山,太遭人眼了。” 章杏点了点头。石头又指了指前面,说:“那处有个山洞,可做歇脚。” “走吧。”章杏说道。他们这副模样在人前现身,就算是附近没有暗兵,他们也逃不了多久。 石头带着章杏顾惜朝两人来到一处矮崖下,扒开一堆杂草,果然看见了山洞。章杏跟在石头后面进去。那山洞不大,约莫十尺见方,洞里甚是干燥,地下还有灰烬,想是以前曾有人在这里呆过,且还点了篝火的。 石头明显放松下来。章杏一路过来,也看得仔细,这山洞虽是有人来过,但仍算偏僻,洞口杂草旺盛,不十分留心,是找不进来的。她也松下了紧绷的心弦的。 顾惜朝已是一屁股坐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石头也在角落坐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在江里潜游了这么远,又连接在山林的乱窜,他身上湿漉漉的,既不舒服,也十分狼狈。于是连忙解扣子脱衣裳,脱到一半,就听见一声惊喝:“你在干什么?” 石头吓了一跳,章杏也停了手中动作,转头看向出声的顾惜朝。顾惜朝满脸通红,眼神甚是凶狠,瞪着石头,又一脸紧张看着章杏,那样子像是恨不得生吞了石头似得。 石头骤惊,一脸茫然。章杏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打了个转,落到石头解扣子的手上时,幡然明白过来,心里顿觉得有些好笑。但这地里礼俗就是如此,她方才完全没有想到。她不由得轻咳了一声,掩住眼中笑意,拿过随身包袱,里面油布包着的衣衫只湿了折角,比之他们身上所穿,还是好太多了。她取出来,扔给石头,也不看他,头也不回说道:“我出去捡些柴来。” 石头也不是个傻的。接过章杏扔过来的衣裳,就明白自己方才举止不妥了。方才一是情急,二是在他心里压根就没想要避讳章杏——他们从前一个草窝子都不知道滚过多少回了,哪里需分什么忌讳这些? 可是到底今非昔比,杏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石头的黑脸上也有些不自在了,章杏出去后,他瞪了顾惜朝一眼,将章杏扔过来的衣裳放一边,几下脱光了自己身上衣裳,使劲甩了甩,复又穿身上。 顾惜朝冷哼一声,起身走进洞的的最里头,背身脱了外裳,搅干了继续穿好。 章杏抱了一捆干柴进来,见两人还是穿着一身湿衣,不免惊讶。石头站起身来,将方才章杏扔过来的衣裳丢给章杏,道:“你换上吧,仔细别着了凉。”说罢,瞪了顾惜朝一眼,转身出去。 顾惜朝脸色这才好看些,也起身出去了。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推却了,换了干衣裳。石头的衣裳,她自穿了大些,但是腰身束紧了,倒也看得过去。将柴火堆起,燃了火,喊了一声,洞外的两个人这才陆续进来。 顾惜朝空手进来,想来洞外刚才守着就是他了,脸微泛红色,看了一眼章杏后,忙不失措避让开来。石头则抱了捆柴进来,黑脸上一点一样神情都没有,一进来就扔了手中柴火,帮忙架火添柴。 顾惜朝见章杏石头两人举止如常,倒显得他格格不入了,脸上红色渐散去,也坐近了火堆,只仍不敢多看章杏。 这洞里干燥,火起后,热度很快泛散开来,石头章杏摸出怀中的半张饼继续吃。顾惜朝揣饼子时,只学了样,没有仔细包严实,摸出来的是一把稀糊,已经是没有办法下口了。他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又看埋头啃得起劲的石头章杏两人,心里真不是滋味,也只得将手中东西丢进了火里,越发觉得饥饿难受了。 章杏将他的样子看在眼里,说实在这位世子爷一路上的表现已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虽是脸色不好看,却也没有叫苦叫累,乱发脾气也较之先前好了许多。她不知这是顾惜朝将她与石头做了对比,不服输的心理所致,还以为自己先前看走了眼,对顾惜朝倒是有些改观了。 她见顾惜朝没有了吃的,一脸郁闷的样子,忍住笑,将自己手中的饼掰了一半,递给顾惜朝,又担心他好面子不肯吃,说:“虽是要下山了,但是接下来的路还是不好走,我妹妹那边也不知是什么状况,世子还要多费心了。” 顾惜朝见章杏递吃食过来的瞬间,脸色确实不好看,听了章杏的话后,方才好些,也接过来开吃。 石头嗤笑了半声,就在章杏的目光中将后面的笑声的收住了,转了身闷头吃饼。 三人闷不做声吃完了,身上的湿衣裳已是干了大半。石头说道:“从这儿再走半柱香就会到仙桃村,那边有个小码头可以直达晋安城外的三里埠。桃儿被关在晋安城西郊的高昌村中,这两处隔得倒是不远,但是张天逸肯定在高昌村中留了人手的。咱们还是需得小心了。” 这点早在章杏的意料之中,听罢了,也不慌张,点了点头,说:“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三人出了洞,果然如石头所说,约莫半柱香后,就到了一个村里,这村里因是有个码头,来往人也不少。他们三人身上的衣衫已是都吹干了,除却顾惜朝有些显眼,章杏和石头两人本就是乡野村中长大的,石头所留衣衫也是寻常庄户所穿,倒也无人多看他们两人几眼。 也是运气,他们到村里码头的时候,恰好有船出发。石头先前的包袱备有些碎银子,正好用上了。 上了船,章杏紧绷的心弦这才略放松些,但是想及下落不明的魏闵文等人,转眼又开始忧心忡忡了,当下也只有期盼老天开眼,他们也如自己这般好运气,能够得以逃脱升天。 这村里来往晋安的是最常见的乌篷船,船里都是附近的庄户,大多都是认识的,热热闹闹说起来话,石头不知何时也搀和了进去,跟几个走山卖草药的说得热乎。 章杏素知石头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也不奇。见有问起他们三人来历的庄户,石头便指了章杏说道:“这是与我一个村的。” 便有庄户笑着说:“这后生倒是生得白净,不像是咱们山里人。” 石头笑呵呵说道:“他那是身子骨不济,常年喝药给喝成这样的。”说着看了看那庄户背后的背篓,“大叔,你这黄芪成色不错啊。” 说起药材,那庄户一脸得色,好一顿自夸。旁边自也有不服气的,也掺合说了起来。 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三里埠,众人都下了船,石头与这些庄户一一道别后便与章杏顾惜朝等人往西郊走去。 石头边走边低声说道:“看来青蒙山那边的事情还没有闹出去,这边山里的人还不知道呢,你义兄他们许是还活着。等咱们将桃儿救出来,寻机再进山看看。” 章杏明白石头的意思。青蒙山的事情还没有闹开,在某种程度上说明那两伙人马还有些顾忌,既是有些顾忌,那他们也就只敢在深山里肆意妄为,只要魏闵文等人脱了青蒙山那个圈子,许就是能逃脱了。 她最后一次看见魏闵文等人时候,他们还都活着,且都窜进了深山里,与那姚明珠等人在一道,只要他们中间有个把熟悉这山的,活着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章杏没有说话,只冲石头点了点头。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一个村里,石头领着章杏顾惜朝两人避开了大道,一边往偏僻处走,一边说道:“这里就是高昌村了,我跟我义父来过,这村里有个寡妇跟咱们二当家有一腿,那回得了肠梗搅,荆虎便请了我义父出了趟诊。” 顾惜朝听石头说得粗俗,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章杏。 章杏自是面不改色。 三个人左弯右拐到了一家篱笆院墙旁边。石头领着章杏顾惜朝两人猫在柴垛旁边,皱着眉头迟迟不动。 “怎么了?是这里吗?”章杏低声问道。 石头点头说:“这里就是那秦寡妇的家了,就是,就是,我总感觉有些不妥……” 顾惜朝看着他俩,没好气说道:“有什么不妥的?咱们一路进来连一个人也没有遇见,谁知道我们进来了?畏畏缩缩的,等到什么时候?这屋里不就是张天逸留下的几个废物吗?怎么,你怕了?” 章杏伸手止住顾惜朝的话,皱着眉头说道:“不对,这村里确实不妥。这么大个村子,我们进来时候,不说没有遇见一个人了,便是连个狗也没有遇见,这确实奇怪了些。” 张天逸将章桃他们藏到这里,肯定不会闹出太大动静来,他留下的人多半只会呆在这寡妇家里。 石头一拍脑袋,道:“我就说有什么不对劲呢?狗,没错,就是狗。那回我跟我义父一道过来,虽是个晚上,也没有遇见什么人,但是村里点灯的人家可是还有的,而且狗不少,一路上追着叫,我还趁机摸了一条烧了一锅狗肉呢。没道理,那回四五条狗,现下都死绝了。咱们避得过人,可未必避得过这畜生。” 章杏和石头一致觉得这村里古怪,都有些踌躇起来,但是章桃就在眼前,他们都走到这里来了,又怎么能不进去看个究竟? 石头想了想,转头对章杏说:“杏儿,你先在外面等会,待我先进去探探,若是没有问题,你们再进去。” “你小心点。”章杏说道。 石头笑着说:“你放心,我又不是个棒槌,轻重自然知道,也就是上墙头看一眼,若是里面有问题,自然不会胡来。” 说罢,石头就猫着腰来到篱笆院墙下,昂着头看几眼,寻了低矮处翻了过去。章杏只听得咚的一声轻响,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等了良久,也不见石头发出音讯来。章杏心里越发肯定不妥。她与石头死里逃生不知多少回,彼此行事再熟悉不过,石头虽是看着莽撞,却是再细心不过,这回隔了五六年再见面,更是诸事计算周全,谨慎非常。他这般一去不回,绝对是出了事。 面前不过一人多高的篱笆院墙竟是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了,里面是何种境况,她丝毫不知。章杏踌躇不定,不管章桃在不在里面,石头已经掉到里面了。里面若是张天逸的人马,依着石头的性子,他那般机灵,至少会吱个声的。这般如石沉大海了,那这院子里肯定就不是张天逸的人马。 若不是张天逸的人,那又会是谁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从蜘丝马迹里推断真相原是章杏最擅长的,但是这次她却猜不出来面前院子里是哪路人马。从上青蒙山到眼下,他们遇到的两拨人马所作所为全是奔着斩草除根目的来的,像这样下个套子等人入瓮,怎么看都不像是先前他们遇到的两拨人马的所做? 顾惜朝低声说道:“那小子恐怕不妙了,章杏,咱们还是先离了这地,等我邀些人手,咱们再来这里,我保管里面的人,无论有多少,一个都逃不掉。” 章杏摇了摇头,她丝毫不怀疑顾惜朝能在几里外的晋安城邀到人手,但是等他邀来了人手,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对于布下这瓮中捉鳖局面的人来说,两个王府丫头和一个小土匪,还不值得他们久等冒险。 “那,那你要进去?”顾惜朝皱着眉头说,“这房子肯定有古怪。” 章杏又摇了摇头,镇静说道:“我不进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也要有几分本事才行,就她这样的,进这屋里十有八九下场跟石头一样。 念头转过,章杏取下肩上的包袱,拿出油纸包着火石,转头低声对顾惜朝说道:“你帮我将那边的堆的干柴抱些过来。” 顾惜朝看到章杏手中的火石,不禁露出惊色来,说道:“放火?好主意。”他说着连忙猫着要过去,轻手轻脚将不远处堆放的柴火抱了一大把过来。 章杏也抱了一把过来,两人将柴火堆排成一条线连在稻草堆与篱笆间。 这时节天干物燥,农夫家里的干柴都是去年晒了一季稻草,且又挨着篱笆近,那篱笆也就是竹子木材插成的,就是十分紧密,里外看不清楚。章杏点了火石,那火石顺着风一下窜到不远处的稻草堆上。稻草堆烧了起来,火势形成了规模,浓烟滚滚,那篱笆院墙很快也跟着烧了起来。 章杏和顾惜朝早跑远开躲起来了,那火烧了一阵子,秦寡妇家总算有了动静,一个约莫三十来岁,风姿犹存的妇人打开院门出来了,见了大火,妈呀一声叫,惊慌喊道:“着火了,着……” 她话音还没有落,章杏看的分明,一只手突然从门里伸出来,捂了她的嘴巴,就将她提溜进去,那变化只在眨眼间。 顾惜朝以为章杏没有看见,连忙推她。章杏则低声回道:“我也看见了,先别急,他们一定会出来。” 果然,那秦寡妇被提进去之后没多久,那门口就冲出了二个提着水桶的人来,衣装倒是与寻常走夫差不多,只瞧着略齐整些,动作迅速敏捷。 但是章杏早就将这些算在心里,放火时连同旁边稻草堆一起点的,那稻草堆足堆得有小山高,一旦烧起来了,不说火势,光那浓烟就阵势惊人。 安静的村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不知从哪里窜出七八个人来,都围在秦寡妇家门口,急切说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二爷呢?” “谁放的火?主子可有事?” “快灭火,二爷还在屋里呢。” 这些人正纷说着,秦寡妇屋里又走出了一堆人来,居中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公子,生得俊雅不凡,气质尤其端雅,便是在这般滚滚浓烟之中也不见丁点慌张。 顾惜朝见了这人不禁脸色一变。但是章杏丝毫没有发觉他的变化,因为她还看见了石头和章桃。石头的双手被捆在背后,鼻青脸肿,身上的衣裳也是十分狼狈,显然进屋后挨了好一顿揍。他身后还站着两人,皆是面色森冷,一看就知非是一般人。 而章桃就站在距离那少年公子不远处,虽是面色惊慌,但身上齐整,看着倒没受多大磨难。她搀着一个高挑女子,那女子面带青纱,袅袅娉娉。 章杏盯着石头和章桃,心中更是着急,这周围足有一二十人,且个个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她怎么救人?只可惜她虽是放了火,将屋里的人弄出来来,但是场面还是不够乱,她还是没有办法下手救人。 那边在众人拥簇下的少年公子四下看一通,微微一笑,略离了秦寡妇家远些,往后看一眼。拿着石头的那两个冷面人立时将石头揪了上来,跪在地上,其中一人张开枯瘦的五爪罩在石头的脑门顶上。 “放火的朋友露个脸吧,若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这位小兄弟的忌日了。”少年公子脆声说道。 章杏在心里暗骂一句该死,石头的生死在她心里自然重要,可在这伙人心里,怕是什么也不是了。不过,她不得不站出来,顾惜朝却没这个必要了——这位世子爷干系太大,留着他出去,许是他们也会跟着有一条活路,若是他出了什么岔子,那她跟石头章桃就算是活着逃出去,那日后也必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章杏转头正要嘱咐顾惜朝,让他躲开些,再见机开溜,却看见顾惜朝居然已经站了起来,脸色十分奇怪。 章杏冲口说出:“你,你干什么?” 顾惜朝站出来了,那边的人自是都看了过来。那少年公子脸色明显一愣,喃喃叫道:“惜朝,是你?” 顾惜朝喊了一声:“沈二哥。” 章杏这才知道原来顾惜朝与这伙人熟识,她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既是认识,那就好办事了。保住他们几个人的性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顾惜朝已经大步过去了。章杏慢慢走在后面,暗自度量。能与顾惜朝这般称呼的,自然不会是寻常人了,姓沈的,沈二哥——章杏一下子远在西北的忠勇侯府。 顾大小姐的夫婿不就是姓沈,且排行老二来着? 莫非顾惜朝口中的这位沈二哥就是他——制造整件事情的辽远忠勇侯府沈大公子沈怀林的弟弟、淮阳王府顾大小姐的未来夫婿沈怀瑾? 章杏心中震惊,先前的庆幸荡然无存。 顾惜朝已经走到沈二公子的旁边了,一边与他说话,一边看向慢腾腾过来的章杏。 章杏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几双目光,她压住心中震动,低着头走到顾惜朝旁边来。 “惜朝,这位是……”章杏听到那沈二公子问道。 “哦,她,她叫章杏。”顾惜朝说,“沈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二公子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拍了拍顾惜朝肩膀,问道:“这火是你们放的?” “我,我不知道你在里面……”顾惜朝回答说。 沈二公子仍是笑了笑,又问道:“你这回是不是又瞒着王爷出来的?” 顾惜朝讪讪笑了笑。 沈二公子看了一眼后面蒙着青纱的女子,又拍了顾惜朝的肩膀,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 顾惜朝忍不住看了章杏一眼。 章杏这时候哪里不敢抬头。搀和到这种辛密里,可没有什么好下场,不管这沈二公子眼下知不知道章桃搀着的那女子是真的顾大小姐还是假的顾大小姐,不管他以后还愿不愿意娶那顾大小姐。这种事情沈顾两家绝对不会让太多人知道的。 她还想活下去,那自然存在感小越好了。 三辆马车赶了过来,沈二公子往旁边随从看了一眼,那随从立时走到章桃与那蒙着青纱的女子面前,恭敬说道:“请小姐上车。” 章桃自然早就认出章杏了,只是一来她们两人隔得有些远,二来章杏不敢暴露太多,总是低着头,章桃便是心急如焚,也没有办法。听见那随从让她们上车,她更是忍不住频频看章杏。 章杏知道章桃在看自己,她心里也是一团乱麻,自己原本是想带着章桃远离淮阳王府那个深潭,可是到了现在,她觉得连自己都已经难以脱身了。 而且还将石头也牵连进去了。 章杏不看章桃,章桃也不敢说话,这当下只得搀着那青纱女子上了马车。 沈二公子见顾惜朝频频看章杏,看了身边随从一眼,就邀着顾惜朝上了另一辆马车。 那随从让人给石头松了绑,招呼石头与章杏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石头一上马车,就挤到章杏身边来。 不知道是被打的太厉害了,还是跪得太久了,章杏发觉紧紧挨着自己的石头在索索发抖,虽是鼻青脸肿,看得不真切,她仍觉得他脸色古怪,隐隐透着股害怕。 石头会感觉到害怕?这观感连章杏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 可是他们所乘的马车除了他们两人,还挤进来另外的两人。章杏的目光在对面那人干瘦如铁爪的大手打了转后,将心里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马车开动了,外面马蹄声踢踏不断。章杏将所有心思都压了下去,她知道眼下他们的生机只寄托在顾惜朝身上,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都要抛弃了。 石头靠在她身上,身子微微发着抖,手慢慢摸过来,摸到章杏的手后,就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章杏这才发现石头的手一片冰冷。她实在忍不住转头看了石头一眼。石头靠着她,一张已是辨不出本来面目的脸上独一双眼睛还是好的,而在这双貌似泛散无神的眼睛,章杏看到另一种深深的情绪——害怕。(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石头确实在害怕。 章杏心里翻起了巨浪,天不怕地不怕的石头居然害怕成这样子,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到底他知道了什么她还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章杏知道,这个问题她现在不能问的。石头先前都还好好,自从翻了篱笆过去后,就变成了这样。她可不认为石头会被拳脚打怕,石头害怕定是其他的事情,且与这位头回见面的沈二公子有些关联。 这位沈二公子貌似温雅,实则城府深沉,时时刻刻都让人跟着他们两个人。 只得忍着。章杏紧紧回握石头的手,她想告诉他,不管他在害怕什么,也无论发生发生事情,她总是会与他在一起的。 石头的颤抖慢慢平息下来了,但是他的手一直都很冷,无论章杏抓得有多紧,竟都不能让它多些温暖。 马车走了好一段时间,外面偶尔有人声,听着也较远。就是不掀开帘子看,章杏也知道他们的马车被与周围人群隔离开来了。 马车上了青石板,马蹄的踢踏声越发清脆了,又行一阵后,总算是停了下来。与他们同车那两中有个先下了车,石头和章杏相继下来。章杏看见前面章桃也下来了,被两个人拥簇往前面一栋大宅子里进。 章桃恰好回过了头,章杏看见她神不守舍的样子,就冲她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章桃有没有明白,她转过头后。就再也没有看过来了。 一直跟着章杏石头的那两人一前一后夹着他们也往那宅子走去。章杏看的仔细,这宅子占地颇广,青灰色院墙看不到边,周围来往人少,且距离门户隔了老远距离。进了宅子里,里面树木扶疏,这季节里苍翠竟也是处处可见,一簇簇苍翠中隐隐可见朱红色的屋顶。 顾惜朝早与沈二公子先一步进去。章杏和石头两人则带进了一个院子里,那院子一字排开五间屋,章杏石头并他们同车一道来的那两人各住了一间屋。这院子里还有个粗使丫头并一个打扫婆子,住在后面厢房里。 章杏虽然很想知道石头到底发现了什么,但是身边老是有人,她也不敢问。用了饭之后,那丫头捧了衣衫进来。章杏见是女装,额头不由得突突跳。 这事不用想,就知道是顾惜朝说的。她不知道他说了多少。但是沈二公子既然将衣衫都送来。想来定是知道了不少。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果然是靠不住。沈顾两家这趟深水,恐怕她已经不能抽身。 章杏洗漱换了衣衫。丫头自端了盆子去倒水。章杏一边绞头发,一边想事情。石头突然闪身进来,反手就关了门。 章杏不由得站起身来。石头也换了一身衣裳,但是脸面仍是不堪入目,好几处血渍都没有洗掉,显然他洗漱时根本就心不在焉。 “杏儿。”章杏还没有开口。石头先说了,“你认出来了没有?” 章杏更是一头雾水,“我,认出谁来?” 石头显然还在害怕无措中,手指了章杏。说:“沈怀瑾啊,你不记得了?你不记得咱们在大西山的事了?” 大西山?章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大西山的事情,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是那般残酷的杀戳,真正是一场永不可磨灭的噩梦,她眼睁睁看着死了那么多孩子,还有一个是亲手所杀。阿胜临死前的那张脸又出现在她面前,她心中一阵揪疼。她盯着石头,“沈怀瑾?你是说这位沈二公子就是西北忠勇侯府的二公子沈怀瑾?他,他跟大西山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这个沈怀瑾就是那天在大西山我们见过的那个人,孟九天你还记不记得?他不就称呼他二公子来着吗?我们与他还打过了照面的。杏儿,你不记得?”石头压低声音说道。 章杏仍是一脸茫然,她记事还可以,记人实在不行。她知道石头口中的孟九天大约就是带着他们进大西山的孟爷。石头无论到哪里,遇到谁,几乎都能与人打成一片。她只知道带他们进大西山的那人姓孟,石头却是连名字都套出来了。 石头又说道,“咱们逃出去的时候也遇到了他了啊,你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他当时半死不活,抱着你的脚,不让你走,还被我一脚踹开了的……” “是他?他是沈怀瑾?”章杏震惊盯着石头,她记人脸面不行,可是事情却记得真切。当时她与石头逃出来,拐到一栋院子,那院子里倒了一地的死人,他们穿过去的时候,有个还没有死绝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叫救命,被石头一脚给踹开了。 “沈,沈怀瑾,沈家……”章杏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结冰了,居然是沈家,在大西山藏有万千雄兵的居然是守着大夏西北门户的忠勇侯沈家的人马。 沈家! 有什么东西从她脑袋一闪而过,到底太快,她来不及抓住。石头带来的消息真是太让人吃惊了。大西山的那伙人马居然是西北辽远沈家的,而他们九死一生逃出去,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了,而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章杏忍不住发起抖来,从心里深处漫出害怕一下子席卷到了她全身的每一处。 如果真是沈家的人马,那他们怀着何种心思,简直不能想,若是他们知道她与石头就是从他们密营里逃出来的人,那她,石头,以及所有与他们两个相关的人只怕一个都不能活下来。 章杏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往深里想下去,再多想一点点,她都忍不住要马上逃离了这里——可是,她现在能往哪里逃?她又不是一个人,她就算侥幸逃了,那魏家、章家,甚至傅家叶家怎么办?沈家谋划这么大,又怎么会让这件事情有丁点的泄露。 “石头,你,你确定吗?”章杏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毕竟时隔多年,人事物早就今非昔比了,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更何况当年情急之下谁又记得那么清楚? 石头脸色肃重,看着章杏点了点头,说:“只要过了我这双眼睛,便是再过个十年八年,我都不会忘记。这院子里的那个沈怀瑾就是当年在大西山的那个人。” 章杏怔怔看着石头,石头认出沈怀瑾了,那沈怀瑾会不会也认出他们了?“他,会不会已经认出我们了?”她艰难问道。 石头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许是还没有认出来吧,毕竟打照面那晚上可不止咱们两个,而受伤那回,他眼睛都睁不开……” 石头也不十分肯定。 章杏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好,这么多年了,在大西山的事情,她没有一天敢忘记,那回在盂县遇见了孟九天,她吓得几天都睡不着觉,连盂县都不敢去了,可是现在他们兜兜转转,居然自己送上了门。 沈家,顾家他们谋划什么?是否连同一气?这些与他们这样的寻常人家不相干,她丁点都不想管,只想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踏进了他们的雷区,他们怎么才能活下去?她对眼下的局势了解不多,毕竟漳河镇盂县都只是些小地方,对朝廷什么都不甚清楚,她知道能与沈顾两家对抗的大约只有当下的大夏朝廷。 可是大夏朝廷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便是想要找个靠山,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章杏呆呆愣愣坐下来,现在已经不是有关顾大小姐的名声的问题,而是牵扯到了必死之局中。沈家,沈怀瑾到底认出他们了没有?若是认出了,那他们自是没有第二条路可以挑选了,若是没有认出来—— 若是没有认出来,那就只有顾大小姐的亲事这件事情了,而这件事到底还有一线生机——顾惜朝不知道他会跟沈怀瑾说些什么? 石头同样也一筹莫展。 章杏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但愿他们没有认出来吧。”到底事隔多年,她与石头较之当年变化很大,她都没有认出石头,沈怀瑾应该是没有认出他们的。 “石头,咱们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认出我们来,我们眼下千万不能自乱阵脚。”章杏低声说道。 石头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这种蠢事我是不会做的。” 章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两人相对坐着,同样都是害怕到了极点。石头耳尖,突然听见了人声,他连忙站了起来,说:“杏儿,我先走了。” “石头。”章杏叫道,“你不用走了,看见了就看见了,遮遮掩掩反是更遭人眼。” 石头听了,又坐下来。 人声到了门口,章杏打开门,顾惜朝和章桃赫然站在面前。 章桃见了章杏,眼睛一红,嘴一憋,叫了一声“姐姐”,与此同时,顾惜朝看见石头,血一下子涌上了头,一声喝道:“你怎么在这里?”。居然还关着门。 章桃被顾惜朝怒喝吓了一跳,话只说了半声。 石头被吼了一声,脸色一下子拉下了,说:“我在哪里与你有何干?” 顾惜朝看看章杏又看石头,一张俊脸气得通红,上前一把揪了石头的衣襟,说道:“我忍了你很久了……” 章杏只得放下章桃,连忙过来劝解,“世子爷,世子爷,是我让他过来的,我有话要问他。”(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石头甩开顾惜朝,看着章杏递过来的眼神,只得憋屈作罢。他也是个聪明人,眼下的形势,他猜到的并不比章杏少。他们现在死活都摆脱不了沈顾两家了,眼前这个炮仗说不定就是他们以后唯一的活路,为着这个,就算再看不得这人,那也得忍下去。 顾惜朝见石头服软,就松开了手。章杏在一边低声陪着小心说道:“世子爷,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哥哥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我虽然找见了章桃,可是连一句话都没有办法说上,我也不知道那位公子是谁?他会不会放我们走?而石头又受了伤,我心里实在一点底也没有,便叫了石头过来说话。” 顾惜朝仍然瞪着石头,不过口气倒是和软一些,“说话就说话,关门做什么?”孤男寡女的,像什么样子? 这真是多管闲事,他们这院子又不是只有她与石头两个,开了大门说话,岂不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吗?章杏虽是这么想,却不会这么说,目光往院子中间站着的两个人看了一眼,和气细声说:“是我考虑不周。” 顾惜朝顺着章杏的目光往门外看了一眼。院子正中杵着的两个人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往这边张望。他心里明白过来,脸色也好看多了,一屁股坐下来,说道:“你不用担心,沈二哥已经答应帮忙了,你妹妹我都给你带过来了。” 章杏心里如坠云雾——沈怀瑾答应帮忙?他要帮什么忙?他到底认出他们了没有?她心里忐忑,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石头后,脸上立刻布满了喜色,说道:“当真?沈,沈公子不会为难我们?” 章桃牵着章杏的手,笑盈盈冲她一连点头。 “那真是太好。”章杏惊喜说道,“多谢世子爷。” 看着章杏满怀感激看着自己,顾惜朝心里说不出的舒服,连带脸都有些微红了,又生怕自己这番样子太过明显,立时轻咳了一声,端正了坐姿,一本正经说道:“你兄长那里也不用担心,沈二哥已经安排了人手去寻了。” 章杏心里越发没底,实在想不透这沈怀瑾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顾惜朝左一句沈二哥右一句沈二哥,显然与那沈怀瑾甚是亲厚,这沈顾两家亲事应该还是会继续下去。可是不管沈怀瑾有没有认出她与石头来,青蒙山的事情对沈顾两家来说,可不是件光彩的事情,那沈怀瑾会这么大度,会这么仁厚? 她可不相信。 想要逐鹿天下可不会生出这么好的一副心肠来。 想那五六年前,沈怀瑾才多大年纪,就已经是大西山密营重要人物了,沈家的心思,他自然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有这般雄心的人,又岂是什么善类? 章杏心里虽是左弯右拐在想,嘴里却问道:“那王二哥他们呢?” 顾惜朝转过身来,皱着眉头问道:“你的这个王二哥是不是鹰扬营的人?” 章杏点了点头。王继业都已经跟顾惜朝等人打过照面了,他的来历已经瞒不了顾惜朝了,趁机拖顾惜朝下水救人,这才是正理。 顾惜朝脸色有些阴沉,想了想,说道:“只要他还活着,将人救出来自然不是难事,但是他擅离职守,军中处分是绝对少不了的。” 顾惜朝对自己的心思章杏自然明白,先前只是觉得有些厌恶,现下心里虽然仍然不耐烦,但是孰轻孰重,她心里也很清楚。王继业等人是为了她们姐妹俩,才私自离开军中,过来帮忙。现在他们因此而要受惩罚,她实在不能坐视不管,就算为此做些自己十分不喜的事情,那她也应该去做。 章杏央求说道:“世子爷,王大哥他们也是为了我们姐妹俩方才擅离职守的,你能不能再帮个忙?” 顾惜朝摇了摇头,“军中纪律非是儿戏,这个我帮不了你。” 章杏仍是不放弃,说:“世子爷,这军纪的事情我虽然懂得不多,但也知道非是儿戏。我也不敢求世子爷帮忙说情通融,只求世子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这一趟里没有看见王二哥他们,行不行?” 这可是章杏头一回这般求自己,顾惜朝也很犹豫,他虽是个纨绔,但是在军中大事上面却不含糊。王继业等几个人擅离职守闯青蒙山,这件事情按军规处置,就算不死,也要脱成一皮去,更何况这件事情还牵扯到沈顾两家的亲事上,若被发现了,重罚绝对是少不了的。 章杏见顾惜朝犹豫,更是展开水磨功殷殷求说。顾惜朝哪里受得了她这般央求?犹豫一阵,总算是点了头,说:“他等几个若是活着出来,你让他们赶紧返营,刘翼他们我会分说到。” 章杏大喜,真心道了一声谢。 顾惜朝的脸越发有些红了,看见他们在说话的时候,章桃一直拉着章杏的手不松开,他虽然还是舍不得走,但是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说道:“那你们姐妹好好说话吧。”他说完,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妥当,转过身来,冷森看着石头,说:“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石头心里的火腾一下冒出来,真觉得眼下这家伙欠揍。 章杏看见顾惜朝转头,心里就警铃大作,听了他这一番话,立时暗里狠狠扯了扯石头的衣袖。 石头拳头都捏起来了,到底还是松开了。形势比人强啊,他暂时放这家伙一回。 于是,他冷哼一声,径直出门去。顾惜朝这才放心出了门。 “姐姐。”顾惜朝一走,章桃就拉着章杏笑眯眯叫了一声。 章杏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甩开章桃的手,背着她坐下来。 章桃知道章杏既是能找到这里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她可怜兮兮挨着章杏坐下来,又拉起她的手,唤了一声,“姐姐——” 章杏看她那样子,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心思做样子了,叹了一口气,重重点了点章桃的额头,说:“你呀,你说你怎么这么傻?那大小姐身边丫鬟婆子一大堆,哪一个不比你能干?比你强?用得着你这般出主意做傻事吗?” 章桃看见章杏这样子,就知道章杏气头已经过去了,连忙说道:“姐,你不知道当时情形,黑天黑地的,那伙贼人的船突然就冒了出来,整个江面上都是的,他们见人就杀,那箭就像落雨似得,将我们那船的船杆都射成了个刺猬了,大伙都慌了神,护卫成片倒下,刘婆子许妈妈金兰她们都翻到河里去了。船底也被贼人凿穿,水一下子漫了上来,大小姐不会水,苏统领拖着她游了一会后就中了箭,我也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拖上岸……” 章杏看着章桃说她那晚经历的事情,她脸色苍白,那晚确实也吓到了。青蒙山早先就做好了埋伏,突然发动袭击,一击就中,船上的人死的死,落水的落水,若不是章桃,那顾大小姐必然被擒。顾大小姐在章桃身上确实下了很大的功夫,偏生章桃这孩子幼年受过伤害,心思又浅浮,只知道谁对她好,她就对那人好,死心塌地的。 那样的危险境况下,凭着她的水性,都不一定能活得下来,可是她偏生要去救那顾大小姐,从章桃话语里,她做这事竟是想都没有想。那么宽的江面,她想都没有想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就去救人,将人拖上了岸,藏到一户民家里,追兵来了,还自告奋勇带着假小姐去引开追兵。 章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要补救章桃五六年亲情的空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是这一回,她无论如何都得让章桃长个记性。 章杏冷着脸说道:“你现在知道害怕了?你可知道,为这你这莽撞,多少人陷进去了?若不是王先生告诉我你的事情,我还不知道你已经出了事情呢。还有你魏大哥,王二哥他们,还有石头,若不是他们,你姐姐我早死了,更别说来救你。你说你丫头怎地就这么死心眼?这种事情岂是能乱出主意的?” 章桃吐了吐舌头,将脸埋在章杏的怀里,说:“姐,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世上也只有你对我好,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章杏听了,心里一跳,一巴掌拍到章桃头上,骂道,“你瞎说什么?对你好岂止是我?你魏伯伯魏大哥那也是你不了解,他们都是好人,你魏大哥不过是个卖米的,听说你出了事,陪着我上青蒙山救人,到现在还死活不知道呢。还有金宝,还有娘,那也是你……” “姐,你别说她了,我不想听。”章桃突然打断了章杏的话。 章杏听出她话里的冷意,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叶荷香对章桃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其实在她看来,叶荷香也就是势利些,太重儿轻女些。她心里未必就没有将章桃放在心上。章桃给她的那支簪子,后来被叶荷香拿了去,她人前一副这簪子能换好多钱的样子,人后好几次她都看见她摸着那簪子发呆,一脸伤色。 叶荷香对章桃心里还是有愧疚的。 可是章桃心里的怨恨却是扎了根,不是朝夕就能化解的。 “好,咱们不说她。”章杏柔声说道,“慈安药铺的王先生,咱们小时候还讹过他一回呢,可是他多好,不仅揭过不说,还帮了我们不知道多少次,他难道对你不好了?他听说你出了事情,立马就告诉我了,还有王二哥,咱们也就跟他打过几回照面而已,可是刚才那顾世子的话,你也听见了,他为了找你,都要受军法处置了,现在人还不知道在哪里?还有你石头哥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姐。”听章杏说到石头,章桃抬起头来,打断章杏的话,“你是怎么遇上石头哥哥的?” 想起遇到石头的经历,章杏脸上不由得泛上一丝微笑,“我们是在青蒙山上遇到,你石头哥哥他,在青蒙上做山匪。” 章桃惊得眼睛都瞪得圆溜了。章杏摸了摸她的头,将石头经历说给她听。自然瞒了些不该说的。 章桃听得入迷,眼圈都微红了,说:“石头哥哥定是吃了好多苦头。” “是啊。”章杏感概说,他们三个人活到现在,哪一个不是吃尽了苦头。都说苦尽甘来,那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她怎么瞧着前路仍是难过啊。 “姐,你认识我们世子?”章桃又好奇问道。 章杏知道顾惜朝那性子大约是不会跟人说自己救过他一次的,他不说,她又何必惹那麻烦? “你还不知道吧?顾世子的奶妈就是咱们家的亲戚,说起来,咱们两个还得唤一声姨呢。他身边的跟随也是舅舅家那边一个本家的小子。”说不得事情的真相,章杏只好将原委又推到叶家那边。刘翼她娘叶云兰与叶荷香是同一宗的,叶云兰做过顾惜朝的奶妈子。这层关系确实是事实。只要顾惜朝不说,她扯的这幌子也就没人捅穿。 章桃虽然恨叶荷香,但是这当下说起叶家那边的亲戚关系,她也没有打断,只沉默听着。 章杏见她不问,自然不会再往深里说,反问道:“桃儿,那沈二公子到底是何人?” 章桃脸上立刻布满了笑容,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沈二公子就是我们大小姐将来的夫婿。” 章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猜测落到了实处,她又问:“他是怎么找上你们的?” 章桃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跟夏荷被贼人带到了那边村里,身边原是有四个贼人看守。他们看得紧,寸步不许我们出屋门。昨日夜里的时候,屋外传来了打斗声,我与夏荷被惊醒了,正慌神。二公子隔着窗子跟我们说了他是谁,又逼着那寡妇过来伺候。我跟夏荷原是假冒的,自然不敢欺瞒。” 章桃将她们身份说了,沈怀瑾倒也没有多惊讶,仍是让她们留在屋里,让秦寡妇周旋伺候。后来外面有浓烟飘进来,秦寡妇嚷嚷着火了。沈怀瑾这才让她们两人出门。 后来的事情章杏都知道了。章杏听完,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沈怀瑾早就知道顾大小姐的真假,却将计就计,不过没有拿到张天逸等人,反是等来了他们几个。 若不是顾惜朝刚好与他们一道,只怕他们都难逃一死了。 “还好。”章杏说,“幸亏世子与我们一道来,否则无论我带了谁来救你,只怕都难逃一劫了。也不知道你魏大哥他们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事?还有王二哥他们……” 章桃低下头去。 章杏看着章桃,又沉声说:“你现在可是知道厉害?就为了你的莽撞,竟是累了这么多人。我们在青蒙山上遇到的两拨人马都不是善类,魏大哥王二哥若是有什么不测。咱们姐妹可怎么报着恩情?” “我,我哪里知道事情会成这样?”章桃低声说。 章杏拉着章桃的手,殷殷说道:“所以说,要三思而后行,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要想清楚后果。桃儿,王府虽好,到底是是非之地,一着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去。这回的事情既是有一次,保不齐会再来第二次,姐姐实在是怕了。咱们还是理了那里吧,平头百姓的日子虽是清苦,却胜在自由自在。” 章桃仍是犹豫,“大小姐待我很好……” 章杏眼里不由得一冷,说:“她待你好,可你这回舍命救她,也算是还了她的恩情。” 章桃咬着嘴唇不说话。章杏便也顾不得轻重了,又冷声说:“你总说她待你如何好?这回你这般拼命救她,怎地不见她请人来救她?我可是听说她早就被接回了王府,淮阳王府顾忌她的名声,在金沙滩一带打了个转就回去了,不仅不打算救人,还将相关人等一概灭口,便是连当初收留你们的那户江边人家都没有幸免。” 章桃震惊看着章杏,摇头断口道:“不会的。” 章杏看她惊惧的样子,心里又有些忍,但是若不趁机说动章桃,就难得再等到这么好的机会了。她放缓的语气,说:“会不会?你自己可以去看,你也可以想。姐姐还会骗你不成?江边那户人家被一把火烧了精光,家里的人没一个活着逃出来。这事金沙江一带的人都知道。临江会起火?且还烧成了那样,便是个傻子也不会相信。你再想想那秦寡妇村里,你进村的时候不管贼人守得有多少严实,你在那村里呆了几日,总归是听到些村里人声吧?可是你再想想,咱们离村时候的情形,你可有看见半个村里人?” 章桃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她平时虽是有些莽撞,但也不是傻的。她只是年岁太轻,许多事情想得并不深刻。章杏这般说明白了,她固然心惊,却也知道恐怕就是实情。大户人家小姐的名声是件十分要紧的事情。 淮阳王府大小姐经历了这一番事情,虽然她是无辜的,但是外人可不管这些,在贼人手上过了一道,谁知道经历过什么事情。虽然是她们替了大小姐,但是这件事情总归是不好听。二公子不在意,并不表示忠勇侯府其他人不在意。 所以最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她救了大小姐,活着回来,其实许多人并不想看到这种结局。 章杏看到章桃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将她拉近了些,低声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事情许是不一定变成那样子,毕竟——”章杏顿了顿,“咱们还有世子爷这层关系在。” 章桃想及顾惜朝走时的样子,心中的惊怕略微好些,“姐,我听你的。” 听到章桃终于答应,章杏心里总算松了一截,将章桃又拖到坐下来,与她说些其他。章桃脸上的惊色渐淡去了。 姐妹正说着,窗子被从外面打开了,石头笑嘻嘻的脸出现在窗口。 “石头哥哥。”章桃一扫哀色,惊喜叫道,又招手,“快进来啊。” 石头从窗子翻进来,章桃连忙让了几子给他坐。石头也不推让,一屁股坐下来,歪着头打量章桃,啧啧说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这要是走在大街上,我还不一定能认得出呢。” 或许天性缘故,从前他们逃难时,石头就与章桃亲厚些,与她说话跟与章杏说话完全是两样。章桃对石头依赖仅次对章杏的依赖,又因章杏到底非是真正孩童,言语举止里已是不见孩童的天真无邪,行事素来认真严谨,而石头,那是人人皆知的调皮蛋。孩子哪里不喜热闹的?所以有时候章桃更喜欢凑在石头后面当尾巴。 章桃看着石头笑,“石头哥哥,你也长变了。” 石头将胸一挺,道:“那是,是不是觉得你石头哥哥越发英武不凡了?” 章桃噗嗤一声笑。章杏也忍俊不住笑了一声,淡笑看着石头和章桃两人说话。他们无非说些各自这些年的经历。章桃的事情,章杏已经跟石头说过。石头聪明,顺着章桃的话套出章杏编排的事情,也顺着说得天花乱坠。 章杏给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水,章桃端起喝了一口,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石头看了章杏一眼,也灌了一口茶,道:“后来,我就将他们都打扒下了。你石头哥哥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他们那些个三脚猫拳脚,还不够看呢。” 章桃想起方才进门时候顾惜朝对石头的态度,不由得担心说道:“石头哥哥,你日后可得小心点,世子可是好脾气的。” 石头大手一挥,“就他那样傻样,我会怕他?迟早我会找机会收拾他一顿的。”他转头触及章杏的目光,立时又讪讪笑了笑,说,“我知晓轻重,不会现在找他麻烦的。” “你最好歇了这心思吧。”章杏说。 章桃在一边也使劲点头。她虽然很少出王府后院的大门,但是也知道王府世子的名头,那真是谁也不敢惹的存在。 石头飞扬的脸色也沉闷下来,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幼时在父母奶奶的宠溺中长大,打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后来李大柱夫妇并李洪氏都在逃难路上过世,他与章杏一道从鬼门关逃出来,又进了土匪窝子,那脑瓜里更是不知道害怕退怯。 淮阳王府的名头在江淮一带无人不知,他却是一点都不惧怕的。顾惜朝打从与他照面,就一副从头到脚看他不顺眼的样子。他心里自然不爽,时刻都想收拾他一番。 但是大西山的事情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虽是个顽劣的,却十分聪明。大西山的所见所闻实在是匪夷所思,他虽是没有章杏想得那么透彻,但也知道这段经历千万不能对其他人提起。随着年岁越长,他经历的越多,想的就更多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青蒙山做的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买卖,其大当家张天逸又是那样的出身,二当家荆虎就是河源刘沉舟的左膀右臂,真正造反出身,所以在青蒙山上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造反,杀皇帝坐龙椅之类的话,应有尽有。石头听得多了,自然就将大西山的事情往这方面想了。 姚青山不是普通郎中,救了他,又喜他聪明机警,便收了他当义子,将一身本事尽数教他。识了字,又见识颇多。对大西山那段经历他这才知道厉害。 眼下形势莫测,一旦他们被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几个人的生死还需得那顾惜朝伸手帮忙,他确实不能得罪了他。 但是就这么被顾惜朝压着,石头心里真觉得憋屈。 说起以后的路,三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章桃低声说:“都怪我。”若不是她,姐姐和石头哥哥都不会被牵扯进来。 章杏摸了摸她的头。她和石头的问题怪不到章桃的头上来。 石头见她们姐妹这样,立时转换了话题,说起了他在青蒙山的一些趣事来,将章桃的心思牵到别事上去。 三个人正说得热闹,外面突然传来了叩门的声音。三人一下子噤声,面面相觑。 “李公子在吗?”门外的人的说道。 章杏和石头对看了一眼。石头起身开了门。门口站的常跟在沈怀瑾身边的随从,他笑着说:“李公子,我们二爷请您过去说会话。” 石头略犹豫了一会后,就跟着那人出去。章杏章桃看着石头走远,两个人心里都很担心。章桃抓了章杏的手,低声说:“姐,石头哥哥会不会有事?” 章杏摇了摇头。沈怀瑾若是要发作石头,应是早就动作,不会等到现在的。 石头走了之后,章杏章桃都没有心思再说别事,章杏还好,章桃沉不住气,动不动就跑到院子门口张望。他们隔壁住得两个人在窗口看着她们,并没有开口阻止。 等到天快黑下时,石头才回来。章桃将石头叫进来,连忙关了屋门。 章杏不由得摇了摇头。这院子里就住着两个看守他们的人,人家盯着他们,不让出院子,对他们说话却是不管的,否则早就上门了。 “石头哥哥,沈公子找你说什么了?”章桃问道。 石头看向章杏,“沈怀瑾让我明日带他们进山找人。” 章杏点了点头,“你对那一带熟悉一些,有你带路,他们无论救人还是做别的什么,都方便的多了。” “除了这个,那沈公子还有没有再说其他事?”章桃又追问道。 石头摇了摇头。 章杏笑着对章桃说道:“没有说其他,那许就是好事。沈公子还需你石头哥哥带路,自然暂时不会害他的。你也别问了。”又转头问石头,“吃了没有?” 石头摇头。章杏连忙到后厢房找住在那里的粗使丫头要了饭菜过来。 石头吃完了,章杏便让章桃去唤那丫头过来收拾。章桃出去后,石头还没等章杏问话,就说道:“杏儿,沈怀瑾知道是我怎么进青蒙山的。” 章杏脸色一下子白了。石头是姚青山在大西山那边的大江里救起来的。沈怀瑾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那他们在大西山的经历还能瞒得住他吗? “不过,除了这个,其他的在大西山的事情他并没有说起。”石头又说道。 章杏等自己心跳略缓后,才说道:“这些许是顾惜朝跟他说的,你先别慌了神。” 石头点头,他脸色也不好看,“他还问了许多关于我们大当家的事情,我,我说很多。” 章杏想了想,说道:“我听王二哥他们说过,这张天逸原是江陵大族出身,祖上曾有人在朝廷为官,只不知为何落了株连九族的大罪,全族除了他都遭了秧。沈怀瑾问他,许就是他们朝廷派系之间纠葛,与我们应是没什么干系。” 石头脸色不见好转,忍了忍,还是说道:“我,我知道张天逸的一些事情,不过我没有说。” 章杏诧异看着石头。她记得清楚,石头跟着张天逸等人走时,伪装的很好,可是张天逸仍然有杀他之心,而石头也分明防范着他。现在看来,石头知道张天逸的这个秘密肯定很惊人,以至于连辽远沈家都想知道了。 “张天逸有什么秘密?”章杏忍不住好奇问道。 石头看着章杏,犹豫一会说道:“他在山里藏了一些东西,我知道那地方在哪里。我觉得沈怀瑾是想打听这东西的下落。” 章杏听得心中一跳,紧紧看着石头,“财宝吗?”沈家志在天下,大西山那规模可不是一日两日能成,恐怕是积累好几代人。他们能看中张天逸的什么东西?青蒙山那伙乌合之众?他估计是看不上眼的,她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就是财富了。 张天逸盘踞在青蒙山很多年,肯定积累了一批不小的财富。沈家要图谋天下,除了要有人,那还得要有钱。可青蒙山可是算不得大山头,张天逸能积起这么多财富?多得能让沈家的人都垂涎了?那沈怀林找上青蒙山,也是怀了这心思? 章杏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 石头却郑重点了点头。 章杏吃惊看着石头,喃喃说:“很多吗?” 石头又点了点头,“很多,够咱们吃喝几辈子都不愁了。” 没有人是不爱钱的,章杏这几年一直过着拮据的日子,对银钱更是看重。听了石头这般说,心中忍不住突突跳起来,咽了咽口水。张天逸的这笔财富恐怕不仅仅是够他们几辈子吃喝的,否则沈家的人怎么会看中?她现在明白了,张天逸为什么要杀石头了,八成是眼前这小子偷偷摸摸跟着张天逸,知道了东西藏哪里了,而张天逸有所察觉,所以才要杀他的。 “还有其他人知道那地方吗?”章杏问道。 石头摇头说:“那地方我只看见张天逸进去过,连江军都不知道。” 江军就是死前跟在张天逸身边的那个人,这人对张天逸很是忠心。如果张天逸连他都没有说,那这个秘密现在恐怕只有石头知道了——在青蒙山这场动荡之中,张天逸的亲信恐怕是没几个能活得下来。 章杏忍不住都有些激动了,想及石头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她感觉心里暖烘烘的,低声对石头交代道:“以后你千万别随意对别人说起这件事情,钱财最是容易招祸了,更何况是那么大一笔东西,你更是要小心些。” 石头不以为然笑了笑,说:“这个我知道,我也没对其他人说起过,你又不是外人。”他连他义父都没有告诉。 “你知道就好。”章杏微笑点头说,“日后你要是离了这里,就寻个机会将那地方的东西换个位置,一点一点淘出来,好好过日子。” 石头也笑了起来,问道:“杏儿,你觉得南疆怎么样?我听说那里地广人少,翻了大别山过去就是南夷了,那里的人跟咱们这里的人长得不一样,高鼻赤目,喜吃生鱼生肉。以后我要组一个马帮,带着你们翻过大别山到南夷去,在那里咱们就不用再怕什么忠勇侯府淮阳王府了。” 这都多远的事情,眼下还在困境中呢,他就想这么远了。章杏被石头的话逗笑了,但是心里觉得很温暖。石头还是从前那个石头,从没有将她当成外人看待,反倒是她生疏离的心思。 “好啊,到时候,我们就一道去南夷去。”章杏心里有些愧疚,随着石头微笑说道。 章桃刚好走到门口,看着章杏和石头都在笑,便问道:“姐,石头哥哥,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章杏见那粗使丫头跟在章桃后面,笑了笑,道:“说以前咱们讨饭讹人的的事情呢。” 章桃见说起以前的事情,连忙笑着说:“姐姐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我们在淮阳城里摆场子,石头哥哥一连翻了二三十个筋斗,将周围的人都看傻眼了……” 那粗使丫头收了碗盘出去,石头又留了一会,见天色已晚,这才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里。待到天亮了,章杏起来梳头洗脸时候,看见石头跟着昨日那随从出了门去。 这天顾惜若的另一个丫头,先前假扮她,名唤夏荷的丫头也住进了院里来。先前与他们同住一个院子的那两个人搬走了。院子就剩下几个女人。 没有看着,却也不能出远门,好几次章杏装作无意的样子走到院子门口,都看见搬出去的两张冷面孔就在离院子门口不远处的地方杵着。 对方只冷冷看着她。章杏二话没说,识趣立时进去。 石头一连几天都没有回来,顾惜朝也不见人影,又不能走出去,章杏对外面的情况什么也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开始有些心烦气躁了,将目光落在那粗使丫头和打扫的婆子身上——这院子里也就她们两人能出去了。 但是这份努力也是徒劳,她费了许多口舌和心思,只得了些无用消息。(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那粗使丫头名唤刘小翠,是晋安本地人。婆子姓何,章杏听刘小翠叫她何嬷嬷,也就跟着这么称呼。这两人寡言少语。章杏旁敲侧击,这两人回答简单扼要,一旦问及外面的消息,她们马上都闭紧了嘴巴。 后来搬进来的这个夏莲约莫十六七岁,身形高挑,模样俊俏,是秋华院的一等丫头,原本就嫌弃章杏出身。章杏想得些外面的消息,自然与刘小翠何嬷嬷套些近乎。夏莲看见了,更是瞧不上,言语上不由得刻薄。 章杏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在乎这些口舌之争。章桃却是听不得,她最看重姐姐章杏了,听了夏莲那些言语,哪里忍得住?两人时不时言语招架几句。 见有闹大倾向,章杏连忙将章桃扯到一边去,低声说道:“她要说就由她说去,不过是些口舌之争,伤不了我分毫的。反是我们在这里处处不便,时时都有人盯着,现在虽是没有事,但保不齐日后有事,凡事低调些,忍着些总是对的。” 章桃心中虽然忿忿不平,但将章杏的话听进去,倒也没有再与夏荷冲突。 三日后,石头他们还没有回来,这院子里却来了一个贵客。章杏在院子里不得出去,只能偶尔在门口张望,看见外面似有贵客到来的涌动,断定来人定是位十分要紧人物。 她想来想去,觉得极有可能是淮阳王顾永丰来了——在江淮一带,眼下能来这里最有可能就是他了。 顾惜朝自上青蒙山,后连接而来就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屠山。这让章杏想起几年前在淮阳城外亲眼目睹的那场辛密。若真是王府势力角逐。不管哪一方败亡,都不是淮阳王顾永丰想见到的。更何况,这事还牵扯到了忠勇侯沈家,王府大小姐的亲事。淮阳王府的三个小主子都扯进来了,沈怀林和沈怀瑾也出现了,那么也该轮到顾永丰了。 但这也只是章杏猜测,至于是不是真相,她就不得而知了。 章杏坐立不安,既然顾永丰来,那么他们的救命稻草顾惜朝实在不够看。 恐怕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章杏猜的没错,来得确实是淮阳王顾永丰,不过顾永丰来了之后,听报沈怀瑾和顾惜朝都上了青蒙山,一盏茶水都没有喝完,就带着亲信也上山去了。 章杏不知道顾永丰上了山,她一整日都坐立不安,到了夜里,听得外面动静响起,她就睡不着了。到院子转了圈,隐隐觉得像是又有大波人马进这院子,马蹄落在石板上的踢踏上的声音响了良久,外面远处灯笼的火光将树木枝影照射进来,期间偶尔闪过的寒光让她心惊胆战。 她不知这次进来的人又是谁,在这院子里,她的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沈怀瑾,顾永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怕都不想让她活下去。至于顾惜朝,她先前觉得还有一线生机,现在看来他自己那一关只怕都难过。 靠别人到底不如靠己啊。她一定有些准备才好。她知道自己出不去——其实出去了也没有用,魏闵文王继业等人下落不明,石头还在沈怀瑾手上,还有魏家庄的那些人,她要是走了,这些人怎么办? 奈何这屋里实在简单,她里外寻遍,也没有寻个称手的。只在墙角寻了个尖角瓦砾,在石头上磨尖了,藏到袖子里。这些也不知有没有用,但也聊胜于无了。 天亮了,院子里抬进来了两顶轿子,随行的是八个块大体壮的健妇,一进来就捶开了门,让她们立时上轿子。章桃夏荷都有些惊慌。章杏紧了紧章桃的手,示意她千万要沉住气了。 章桃定了定心神,她原本是想与章杏同坐一辆,可是随行而来的两个婆子显然有功夫在身,竟是容不得她分说挣扎,就将她与夏荷塞进了一顶轿子里。 夏莲讥讽一笑,说道:“小辣椒,你消停些吧,你那姐姐不过是个乡下人,咱们王府的轿子哪里是谁都能坐的?” “闭嘴。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巴?”章桃凶神恶煞说道。 夏莲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后,到底有些胆寒,讥笑一声,便作罢。 章桃呸了一声,在心里骂了一声蠢货,真以为这番救了大小姐性命就成了王府的功臣了,若王府真打算从此厚待她们,怎么会遣这些个阴阳怪气的婆子过来?还直接进院子里来抬人?这分明就是要悄悄将她们处理掉的架势! 章桃越发觉得姐姐章杏英明,若不是她事先告诉,她怕不是也如夏莲这般想了。 章桃在轿子里坐立不安,章杏则安静端坐在另一顶轿子中。轿子从后门抬了出去,出去之后她就听见马匹打响鼻的声音。下了轿子换乘马车,她看见周围杵着十余名劲装汉子,下意识探了探袖子深处。 章桃一上了车来,就紧紧抓住了章杏手,颤抖低声叫:“姐。” 章杏拍了拍她的手。夏莲与她们同乘一辆马车,脸上明显有些不安,喃喃问道:“他们要将咱们拉哪里去?” 章杏章桃都没有回答。 马车帘子放下,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了。约莫颠了小半日后,马车停了下来,仆妇催促她们下车。章杏看了看周围,远处有山,山间云雾缭绕,近处院墙延伸至不知名处,院子里花草树木都有,只门庭屋舍看着有些年月了。 看样子她们是到了一个偏僻庄子里。 章杏心里舒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立刻要她们死,大约还是有活下来的希望。 不远处随行过来的仆妇正在与一个婆子说话,因是有些远,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只见着那婆子一脸是笑在点头哈腰。 那婆子见章杏往这边张望,立时吆喝让将人赶紧领进院子里去。 院子十分狭小,不过三间房。章桃时刻跟着章杏后面,仆妇指派时候,随意一指,章杏两姐妹便住了一屋。夏莲单住一屋,剩下一屋堆放着杂物。 她们进去后,那院子门就上了锁,章桃惶惶不安。章杏低声安慰说:“先别慌了神,若是他们要我们的命,何至于拖到这里来?” 章桃恍然,大喜道:“姐,你是说我们没事了?” 章杏摇了摇头,“这倒未必。”到底她们搀和进了这等辛密之中,便是没被灭口,日后的日子定然与从前不一样。她又抓了章桃的手,说:“桃儿,你要记住了,便是我们能侥幸出去,这回这事情不可对任何人说起。” 章桃连忙点头。 正说着,门口有脚步声过来,章杏连忙摆手让章桃不要说话。 脚步声到了门口,夏莲的声音响起了,“小辣椒,小辣椒。” “去开门吧。”章杏低声说道。 章桃依言开了门,夏莲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章桃拦在门口问道:“你来干什么?” 夏莲将她拉过一边,低声说:“小辣椒,你过来跟我一同住吧。” 章桃看她一脸惊恐,嗤一声笑,道:“知道害怕了?我才不与你同住呢。”她说完,甩开夏莲的拉扯转身进屋关门。 夏莲咬牙切齿低骂道:“小蹄子,休要张狂,日后有的你好受的。” 天将黑下,有婆子从门口送了吃食进来。这院西角有口水井,章杏章桃两人拉了一桶水上来,用冰冷井水洗了一把脸后睡下。 三人在院子住下来,章杏章桃因是知道许是还有活路,倒也平静。夏莲一个住,章杏章桃又不理她,每日里惶惶不安,狠心将手上的镯子包了,塞给守门的婆子,求其帮忙给淮阳王府秋华院递给音信。 那婆子将东西摔到地上,冷声说:“到这里还想传消息出去?我劝你消停些吧。” 夏莲捡起地上已经摔成两截的翠玉镯子,差点掉下泪来。 章桃在门口看着,压下去的害怕又漫上来,下意识靠近章杏,低声问:“姐,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章杏过了一会后,低声回道:“不会。” 关她们一辈子与要她们的性命大抵差不多,可若真要这样,那每日送过来的吃食肯定不会好。这些天她们吃的虽然不太好看,但也能下口,就凭这一点,就不像是要她们早死早超生的样子。 又过了五日,院门总算打开了,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带着数人进来,夏莲惊喜叫道:“吴嬷嬷。”章杏看见章桃站了起来,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吴嬷嬷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是冷,一进来就说道:“你们立了大功,王妃早惦记着要好好赏你们,只最近府里事多,方才耽搁。你们在这里可还好?” 夏莲流泪说:“我们原就是伺候大小姐的,那样做也就是本分。” 吴嬷嬷又看向章桃。章桃早得了章杏的许多叮嘱,知道这时候不能多嘴,只点了点头,道:“还好,多谢王妃挂念了。” 吴嬷嬷笑得更温暖了,看向章杏问道:“小辣椒,这就是你姐姐吧?” 章杏曲了曲身,微笑道:“吴嬷嬷好。” “好好。”吴嬷嬷笑着说,“既然大家都好,那就好。今天老婆子一来是要将你们接回去,二来是要问你们些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吴嬷嬷转向章杏,笑着说:“姑娘姓章吧?既是小辣椒的姐姐,又是咱们府上叶妈妈的姨侄女,说起来也不是外人,老婆子得罪了,请姑娘先移步到那边屋里说话。” 章杏听她提起叶云兰,心里一动,进到屋里。吴嬷嬷领着两个粗壮婆子随后进来。关了门,吴嬷嬷就开始问话了,先是问了章杏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何人。 章杏心中已经有了底,不慌不忙老实回答:“……原是裕安全塘镇李庄村的,后跟着我娘转到了漳河镇魏家庄,家里现有五人……” 吴嬷嬷点了点头,接过身边小丫头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又问起章杏上青蒙山的原因来。 章杏知道,吴嬷嬷既是提起了叶云兰,那必是顾惜朝那边已经在帮忙了,而且吴嬷嬷也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叶云兰来——如果她没有猜错,这话很有可能就是顾惜朝特意说给她听的。若真是顾惜朝伸了这根杆子来,她没道理不往上爬。 其实,她原来就打算将自己上青蒙山的事情编排到刘翼叶昕晨身上去。 这两人既是是顾惜朝的伴当,又与她家多少有些关系。他们担心章桃安危,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淮阳王府大小姐瞒不了他们,他们将事情透了一些给她,她求了他们帮忙救人,也就顺理成章了。至于王继业等人,顾惜朝先前就说过了,找到人就会马上放走,只当自己不知道。 那她自然不会提起了。 她和王继业等人虽然先顾惜朝一步上青蒙山,但知道的人还活着的估计已经不多了。 章杏将听得消息的来源推到了刘翼叶昕晨身上,又说自己是跟在他们身后上的青蒙山,只后来被他们发现了。至于魏闵文,这吴嬷嬷没有问,她自然就没有说。 吴嬷嬷听了,并没有再细究原因了,又问起他们在青蒙山山上的经历。章杏只含糊说了个大概,只要吴嬷嬷没有问及的,她一概不提。 这些经历,想必顾惜朝那边定然有所提及,她不知道顾惜朝说了些什么,但是这是他家的事情,他应该不会隐瞒。她就不管那么多了,只吐个大概,也好与他所说能对的上。 说完了这些,吴嬷嬷手中的一盏茶就喝完了,遂放下了,让人领了章杏出去,又唤了章桃进来。 章桃早先就被章杏嘱咐过多遍,知道祸从口出,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说。当下里吴嬷嬷问话,她便照着姐姐的嘱咐小心翼翼答话。 其实她与夏莲两人被张天逸等人抓住之后,就被藏在高昌村秦寡妇家严加看管,后来被沈怀瑾救出,也一直关在小院里,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而章杏又担心祸及与她,许多事情也并没有跟她说。所以章桃知道并不多。 吴嬷嬷没有问多久,就放了她出去。 章桃回到与章杏所住屋里,心里仍然有些担心,抓了章杏的手,叫了一声:“姐……” 章杏往她身后看一眼,章桃想起身后门还大开着,吴嬷嬷带过来的几个婆子就站在院子里,她再没往下说了,只冲章杏微微点了点头。 章杏飞快冲她一笑,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吴嬷嬷也找夏莲问完了话,领着她们出了院子,院子门口候着几辆马车。章杏看见刘翼与几人正站在旁边。 刘翼看见了他们,目光在章杏章桃身上打了一个转后,马上迎了上来,到吴嬷嬷跟前说话。 吴嬷嬷斜斜瞟了章杏章桃姐妹一眼,笑着说:“翼哥儿今日倒是得闲,不知上这里来做什么?” 刘翼看了章杏章桃一眼,只陪着笑说:“吴嬷嬷辛苦了。” 吴嬷嬷轻啐一口,笑着说,“少拿老婆子做挡箭牌了,你当我不知你这小兔子崽子为何来这里?你放心,我与你娘多少年的老交情了,知道怎么做。” 刘翼嘿嘿笑着,要搀吴嬷嬷上去,吴嬷嬷拍开他的手,与他一个眼色。刘翼明白过来,嘿嘿笑着道了谢,跑到章杏章桃跟前。 刘翼母亲叶云兰是顾惜朝的奶妈子,父亲刘海是王爷身边的大红人,管着王府在盂县的大半产业。吴嬷嬷既是特意行了方便,其余随行人看着刘翼过来,也都笑着避让开来。 刘翼看一眼章杏,轻咳一声,低声说:“杏儿妹妹……” 章杏被这称呼惊出一身鸡皮疙瘩,看着刘翼,听他说话。 “世子爷现下不方便出来,他让我过来说一声,若是有人问及妹妹上青蒙山的原因,妹妹只管推到我身上就是了。令兄与王兄已经各自回去,虽是受了些伤,但于性命无碍,妹妹不必提起他们。” “那李孝轩呢?”章杏听他没有提起石头,连忙问道。 刘翼顿了顿,说:“他与青蒙山剩下人已是投诚了沈二公子。” 章杏大吃一惊,石头居然投靠了沈怀瑾?!这怎么可能?石头虽是年纪不大,但是聪明机警,沈家与他们两人之间是不死不休的死结,这点石头也知道,他怎么可能还自投罗网呢? 一转念间,章杏脑海想过无数原因,她的心也跟着急跳起来,她觉得只有沈怀瑾拿住了石头把柄,逼迫石头,石头才会选择向沈家投诚这条路。可是石头能有什么把柄被沈怀瑾拿捏住? 除了大西山那段经历和石头所说张天逸暗藏东西这两件事情,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来。 刘翼也知章杏与石头是同乡,以前曾共过患难,交情非比寻常。他仔细答道:“我们在青蒙山遭了埋伏,突围时,李孝轩为沈公子拦了一箭,出去后他就带着一众剩下山匪跪地不起,求沈公子收留,沈公子应下了。他现在正跟在沈公子身边。” 章杏还是想不明白,她知道经过了这次事情,青蒙山一众人难脱淮阳王府的责罚,但是要投诚,大可投诚淮阳王府啊。他们虽是拦截了淮阳王府的船只,令得顾惜若声名受损,但毕竟顾惜若没有性命之忧,而石头等人不过是些喽啰,拦截船只之事与他们也毫不相关,事后石头杀张天逸更是有功,投诚淮阳王府岂不比投诚沈家来说,要好多了? 不过这事情,章杏也知道刘翼恐怕也说不清楚,她心里虽是惊愕,但是脸上无丝毫透露,还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 话说完,章杏章桃上了马车。章桃以前虽是也见过刘翼叶云兰,但还是头一次知道她家与叶云兰家的渊源,再见刘翼,少不得好奇,又细问起来。章杏自是耐心作答。 说话间,她们就到了淮阳王府,章桃夏莲被领进了内院里,章杏则暂在小偏院里等待。因是与刘翼通了气,她更是不惧。等了一日,内院传了话过来,要章杏过去说话。 章杏已经知道顾惜朝帮忙不少,她这番进去,也就是在淮阳王府主子们前面圆话,但她也不敢大意。毕竟牵连的非是小事,淮阳王府不要她的性命,要将她留在淮阳王府里。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要她一辈子都留在淮阳王府里,章杏觉得那还真是生不如死了。 她跟在传话婆子身后进去,一路上头低着,穿廊过院,不敢多看一眼,唯恐多添祸端。走了半响,突听得人声喧闹起来。领她过来的婆子在与人说话。 “青枝姑娘,这就是章杏了。” “那你去吧,人我跟我进去就是。” 婆子回了一声是,从章杏身边擦身过去。 章杏闻得一股香近,眼角瞧见一角翠绿色裙角,察觉有目光细细打量自己,便将头越发低埋。 “跟我来吧。” 章杏听得吩咐,小声应一声是,跟着进到院子里。院子屋檐下站着七八个丫头婆子都齐齐看过来。章杏屏声静气,更是小心。 青枝嘱咐一声,就亦自掀了锦帘进去,不多会,章杏就听见里面有个妇人声音说道:“让她进来吧。” 章杏进去后,就在门边跪下。里面的说话一下子全止住了。章杏察觉多道目光在打量自己,突又听得一人笑着说:“叶嬷嬷,这就是你姨侄女?” “正是。”一人笑着回答。 章杏方知叶云兰也在,心里更是明白刘翼话里的意思。叶章两家的交情还请不动叶云兰这般倾力帮忙,这里面自然是顾惜朝的脸面了。 “起来吧,地上凉,别紧跪着。”那妇人又说道。 章杏小声应了一声是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八宝座塌上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十分貌美,通身气派更是不俗,眉宇间与顾惜朝有几分相似。她身边立着两人,一个正是叶云兰,另一个是个妙龄少女,容颜俏丽,气质沉稳,身着翠绿襦裙,正是方才领着章杏进来的名唤青枝的丫鬟。 淮阳王妃打量章杏几眼,笑着说:“果然是姐妹,叶嬷嬷,这姑娘与小辣椒还真有几分相像。” 叶云兰赔笑说:“她自幼在乡野长大,哪比得上王妃亲自调教的人?也就是眉眼有些相像,内里却是不及的。” 章杏听叶云兰这般低贬自己,心里不怒反喜,她原本就不打算在这些王妃娘娘面前露脸,被人瞧不上了,反是更称心些。(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王妃笑着说:“我瞧着倒是不错,只凭她这份爱护妹妹的心,就十分难得了。你莫不是怕我看中了,要将人留下吧?” 叶云兰忙拍自己嘴巴子,笑着说:“王妃这不是要让奴婢自个打自个嘴巴子吗?王妃若是能看上她,那真是求都求不来福分!我只怕她没个规矩,污了王妃的眼。” “规矩是教出来的,哪能一生下来就会?”淮阳王妃说道。 “是,是,王妃说得是,只要用心,这规矩断没有学不会的。”叶云兰陪着笑说道。 章杏恨不得叶云兰将自己说得越发不堪才好,谁知她竟是这么容易就妥协了,少了一面挡箭牌,那也只要自己顶上去。 她正在心里想着措辞,淮阳王妃就将头转向了她,含笑问道:“你家里还有何人?” 章杏低头低声答道:“还有继父,母亲,哥哥,弟弟在。” 王妃又转头看向叶云兰。叶云兰低声说:“我那堂妹是带着一双儿女后来改嫁的,她先头的那个六年前就没了。” 王妃看向章杏的眼神越发温和了几分,问道:“你弟弟多大了?” “十岁。”章杏回道。 叶云兰又俯在王妃耳边说:“这也是他们章家唯一的独苗了,她父亲那辈原也是有几个兄弟,只后来连家都没成就折了,独剩下了她爹一个。她娘也是先养了两个闺女后才得的幺儿。” 王妃仍是望着章杏,顿了顿,又问道:“可有识字?” 章杏摇了摇头,她那样的家不识字方才是常理。 叶云兰仔细打量王妃脸色,连忙端了茶水递到王妃手中,看着她慢条斯理埋头喝茶,嘴巴张了张,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王妃喝了几口茶水,放下后,问道:“你可愿意留在王府?与你妹妹也好有个照应。” 章杏摇了摇头,不说话。 叶云兰神色放松些,嘴里却嗔道:“这丫头,多大福分,怎地就不珍惜呢?” 王妃脸上看不出喜乐,只问道:“为何?你这么疼妹妹,两姊妹在一处,岂不更好?” 章杏的头几乎低到地上去,低声回道:“弟弟还小,我得看着他成家。” 王妃笑起来,说:“再过一两年你弟弟便可当得了家了,那时你又往哪里去?” 章杏埋着头,不说话。 叶云兰笑着说:“她怕是还没想那么远呢。” 王妃说:“是个实心眼的丫头。”说着放下茶盏,又对章杏说,“你总想弟弟妹妹,有时也得替自己想想。” 章杏的声音虽低,却很坚决,“我答应过我爹,要看着弟弟成人。” 叶云兰见王妃半响没有说话,又嗔骂说:“这丫头怎地是个一条筋呢?” 王妃笑了笑,说:“罢了,让她自个好好想想吧。” “也是王妃好心性,这般为她着想,偏生她是个死心眼的,辜负了王妃的一片好心。”叶云兰陪着小心说。 王妃一笑后,端起茶盏,吹起茶末子。叶云兰见状,连忙让人领了章杏出去,自己在旁边伺候。 章杏出去后,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庭院深深,只觉得胆寒。淮阳王妃虽然没有问她为何搀和进这件事情中,但是她相信,该知道的,她肯定已经知道了,人家那是根本不屑问她。她原来就想过,虽然有顾惜朝倾力帮忙,但是她想要全身而退,恐怕还是有些困难。今日果然如此。好在有叶云兰在旁边帮腔,好在这淮阳王妃还顾忌些脸面,没有使强让她留下。 只要他们不用强,她也就不惧了。叶云兰既然出面了,这里面她自然会帮着周旋。 想到叶云兰,章杏由此想到顾惜朝身上,她这回还真是多亏了他。她心里虽是不齿自己这般利用他,但她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章杏复又在先前院子住下,院门口有人守着,她也等闲不出屋门。又几日后,那吴嬷嬷带了一个齐整丫头过来敲打她,她只当没听明白,反是问起了归期。 吴嬷嬷含糊岔开了,又说了些话后,带着人走了。 次日,叶云兰来了,章杏连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喊道:“兰姨。” 叶云兰点了点头,打量她一番,含笑说道:“王妃已是答许你归家,快收拾吧。” 章杏早就将自己东西收拾好了,当下就挽了,跟着叶云兰出去。 快到后门时,她听见了章桃的喊叫。章桃气喘吁吁跑过来,紧紧抓了她的手,还没有说话,眼泪就开始流了。 章杏心里也难过,她不过是想让这个妹妹好过一些,离了眼前的是非之地,却差点连自己都陷了进去。她离开这里,都费了这多波折,恐怕章桃就更难了。 “好了,别哭了,又不是日后再不见面了。”章杏打起精神,一边扯过章桃,转向叶云兰,一边说,“桃儿,这是兰姨,她也在王府里当值。” 章桃早先就听章杏说起过了叶云兰与她家的渊源,她虽是怨恨她娘叶荷香,但也不是不晓得轻重。眼下她们姐妹俩能好端端在这里说话,这其中就少不了叶云兰一家在里面周旋。 章桃屈了屈身,喊了一声,“兰姨。” 顾惜朝三岁后叶云兰就离开了王府,跟着刘海管着淮阳王府在盂县的那边的铺子庄子。虽然也偶尔回王府禀事,也知道大小姐身边新添了个叫小辣椒的丫头,但并没有十分留意,更是不知这个小辣椒与自己原来还沾着亲。 章桃七岁离家,幼时母亲叶荷香又不喜她,所以也鲜少带她回娘家。她是前年才跟着大小姐来的淮阳王府,对王府人事也知一个大概。知道盂县刘大管事是王爷身边得力的人,其夫人是王妃最看重的管事娘子,他家的少爷又是世子爷从小到大的伴当。这一家子也算是王府的红人了。不过她没有与叶云兰打过照面,也是章杏说起,才知道原来也是亲戚。 叶云兰笑着应了一声,目光在章杏章桃姐妹两手上打了转后,说:“我忘记取件东西了,桃儿,你与你姐姐且先行一步,我们在那边门口相会。” 章杏章桃两人一同说:“多谢兰姨了。” 叶云兰很快就不见人影了,章杏左右看看,这处游廊架于水中,前后都看不见人来,她于是拉着章桃低声说:“桃儿,你可有跟大小姐说起要离开的事情?” 章桃忐忑看着章杏,摇了摇头,“大小姐还在病中,秋华院换了不少新人,我不好开这口。” 章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都不容易脱身,更别说章桃了。不过只要人还好好活着,章桃有心离开,日后总还会寻到机会的。她边走边安慰章桃说:“也罢,这事眼下确实急不得,日后总归会有机会的。” 章桃点了点头。章杏又说:“这兰姨与咱们家有些渊源,姐姐这回能安然归家,也多亏了她家帮忙。你一个人在这王府里,独木难支,若是能与她家交好,于你日后也是益处多多。切记要与他家多亲近。” “我知道的。”章桃回答说。 章杏又交代这回经历的事情,哪些能说,哪些万万不能说。只要章桃认定拦截淮阳王府船只的是山匪。她救主心切,才出桃代李僵的主意。余事一概不知。把好口门风,切勿多说。淮阳王府先前就没取她的性命,那以后想必也不会了。 只是章桃要出这淮阳王府,那就难了。 也只得且行且斟酌了。 说了这些,章杏见章桃仍是殷殷望着她,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舍,犹如小时候一般模样。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章桃的脸,柔声道:“日后遇了事,切不可再像这回莽撞,咱们不会总遇到好运的。姐姐不要你多风光,只需你平安快活就好了。” 章桃的眼泪啪啦啪啦往下落,忙用手背去了,哽咽道:“姐,你日后也要常来看我。” “好。”章杏抹掉章桃脸上眼泪,微笑答应。这淮阳王府与辽远沈家牵连甚多,她身后跟着不仅仅只有一两人,她躲避尤为不及,怎敢常来这里?这些对章桃却是说不得。 姐妹俩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后门口,叶云兰早等候在那里了。章杏松了章桃的手,说:“回去吧,记住姐姐今日说的话。” 章桃点头,眼泪婆娑看着章杏叶云兰出去。 门口马车也等候了多时,刘翼见叶云兰章杏出来,连忙跳下车轩,迎了上来。叶云兰交代说:“好生送你妹妹归家,路上切不可多事。” “娘,我又不是三岁小娃,这事还需您叮嘱?您自去就是了。”刘翼挥着手说。 叶云兰嗔道:“兔崽子,若你晓事,你娘我哪会这般辛苦?” 刘翼早跳上马去,催促车夫快行。章杏掀开了车帘,又对叶云兰道了声谢。马车到了码头,有船老大眼尖识的淮阳王府世子身边的伴当刘翼,马上迎了上来了,堆着笑,弓着腰,直呼刘爷。 刘翼将手中马鞭丢到船老大身边小子身上,一掀衣摆,跳上了船板,头也不回说:“楼上东头那两间厢房还在吧?” “在,在,专给您留着呢。”船老大恭敬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章杏二月初离家,快三月时才回了家里。魏闵文早她半月就回来了,他也知这回事情牵连甚多,等闲不能对外说,所以他虽然早到了家里,也只对傅舅爷含蓄提过这事牵连到淮阳王府,知道的越多,反是不好。对其他人则一概没说。 傅舅爷走南闯北多少年,事情轻重不需说的太明,他就都知道了。江淮一带是淮阳王府的势力范围内,谁人敢撩这个虎须?多嘴说王府的事?简直是自寻苦头,嫌命太长。远的不说,就说前不久,他们不过是驳了淮阳王府一个管事儿子的亲事,就累得全家下到大牢里,若不是得贵人帮忙,只怕倾家荡产都难善了。淮阳王府一个地方管事尚且这般霸道,就更不消说淮阳王府的主子们了。 他也就拍了拍魏闵文的肩膀,说:“我明白了,我也不多问了,只你要知道切莫将祸事引到父母妻儿身上就是了。” 魏闵文想了想,点了点头。 魏云海自打儿子成家后,就鲜少再管他的事,问几句,得知章杏还好,留在淮阳与妹妹在一起,便没在多问了。 叶荷香是个喜蛮缠的,兄妹两个一道去淮阳,却只回来一个,自个的女儿听说要在淮阳多留几日,以陪妹妹章桃。这话她是不信的。自家女儿的性子,她虽是有些摸不透,但本性却知个大概,是个恋家的,平时话里话外对叶云兰家都十分不耐,又怎会常留淮阳那边呢?这不像她的个性。 她不信,就缠着魏闵文一再问。魏闵文被她缠不过,索性就上镇上铺子里不归家了。 叶荷香念叨些几日,奈不住,准备上淮阳去找章杏章桃去。淮阳王府那等富贵地儿,拔根毫毛就够他们抱几辈子。她的两个女儿,小女儿被她伤透了心,不记恨就算了,想要她日后对她好,那就不要指望。这个大女儿,说话虽是没个规矩,常跟她对着来,却是顾家孝顺的。随着年岁越长,出落的越发标致,如今正是说亲的时候。漳河是个小地方,那何元青虽然算是不错,奈何亲事没成。若是大女儿章杏在淮阳那边有什么好事,她可不能让她错过了。 这日,叶荷香正清点若是上淮阳需得带些什么才好,突然听见儿子章金宝在门口大声叫:“娘,娘,大姐回来了。” 叶荷香连忙丢了手中东西跑出来,一出来就看见她的大女儿正从一辆气派马车里下来,那马车车身清漆光亮,足有小半间房那么大。车夫穿着绸布袄子,身上缀着青玉,拉车的马尤其高大,皮毛油光水滑,比起村里常来往镇上的郑大婶子家的马来,不知要神气多少。马车周围一并立着三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人衣着颜色虽是不显,面料却是不俗,一看就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叶荷香的心不由得突突跳起来,她心里正想着好事,好事就到了。她的大女儿果然是个有造化的。 章杏下了马车来,看见叶荷香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便知她在想什么,叫了一声娘之后,就从她身边过去。 叶荷香的目光还在马车上,心里还想着章杏在淮阳遇了何种好事。一高大人影来到她面前,行了个大礼,叫道:“大姑。” 叶荷香这才转头,愣愣看着刘翼半响后,方才迟疑问道:“你是翼哥儿?”她往年在盂县刘府住过些时日,与刘翼打过照面。 刘翼咧嘴一笑,满口白眼晃眼,又道:“是,见过大姑。” 叶荷香回过神来,大女儿居然是刘翼送回来的!刘翼,她是知道的,听说在淮阳王府世子爷身边当差,他爹管着淮阳王府在盂县的大半铺子田庄,在盂县是可以横着走的存在。她女儿居然是他亲自送回来的。她今儿果然是要鸿运当头了。叶荷香脸上的笑堆成了花,伸手拉住了刘翼,道:“哎呀,原来是翼哥儿,你是送你妹妹回来的吧?来,来,既是来了,快进屋喝口热茶去。” 刘翼的目光纠结在叶荷香拉他的那手上,这大姑实在热情啊,他是不是要一回生二回熟,先替他家主子打个头仗呢?他正在心里思量,抬眼看见走在门口的章杏已经转过身来,正往这边看着,虽是没有说话,可那清冷的目光却让他不由得激灵一下,趁热打铁的心思就去了大半。 这一路上,章杏虽然也有与他说话,却是客气有余,亲切不足,让他感觉,若他们仅仅只是姨表亲这么简单,反是会更好些。因是有世子爷这份心在里面,反是让他们生出疏离来,他有时也觉得有些别扭——毕竟是姨表亲,世子虽是一头火热,奈何自己这表妹却是不温不火,像是不喜的样子,他帮了一头,另一头就有些对不住了。 刘翼不留痕迹扒开叶荷香的手,讪笑说:“大姑,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改日再来喝茶。” 叶荷香却不理会这眼色,仍是拉上去,笑眯眯道:“喝口茶的功夫,误不了什么事儿来。” “娘。”章杏出口喊道,“翼表哥还有事呢。”她先前被刘翼那声杏儿妹妹叫出一身疙瘩来,在船上时,实在受不了,便与他打了合计,请刘翼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就称声表妹。 刘翼趁章杏说话,叶荷香分神这时机,连忙挣脱她,快步过去上了马。叶荷香还欲待追拦,刘翼在马上拱手说:“大姑,表妹,金宝,刘翼确实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来喝茶,今日先告辞了。”说吧,对车夫看一眼,勒了马,率先扬鞭离开。 章杏看着刘翼等人走远后才进屋去,门口看热闹的乡亲也陆续散去了,叶荷香这才晃神也进了屋。章杏进屋后,随手就将包袱放到一边,倒了一杯水喝。章金宝多日没见姐姐,也甚是挂念,一屁股坐在章杏旁边,问道:“大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 章杏笑了笑,看看屋里,问道:“大伯和大哥呢?”她要看看魏闵文是怎么对家里人交代的,两人最好还是合计合计,免得出了破绽。 “大伯到地里去了,大哥一回来,只在家住了一晚,就去镇上了。”章金宝回答说。 章杏放下碗,道:“傅舅爷年纪大了,你嫂子要带小哥儿,镇上铺子少不了你大哥。我回家晚的事儿你大哥不是都说了吗?” 章金宝瘪瘪嘴说:“他说你要留下陪二姐姐。” 上次章桃回家时,她是如何对待叶荷香的。章金宝全看在眼里,他从前年岁太小,不知前因,只晓得二姐姐不喜他娘与他。他今年也满了十岁了,书读得很好,便也有几分倔性。章桃不喜欢他们娘俩,他自然也撑着一股硬气不待见章桃。 章杏看着章金宝,说:“你二姐姐小时候吃过太多苦了,大姐这回去淮阳,恰她又生了病,她虽是身在王府,但到底只有一个人,姐姐便多陪了她几日。” 章金宝转过身去,心不在焉把玩桌上茶盖,一会后,嘟哝:“谁小时候没有吃过苦?”小时候的事情他也有个大概印象,他对没到魏家庄之前最大的印象就是饿,那种饿得受不了,看见什么都想撩进肚子的感觉,他现在想起,还觉得后怕。二姐姐七岁被卖,听说先是进了承德侯府,后来又进了淮阳王府。上次归家那周身的气派一看就知道过得很好。他们姐弟两个一样都是小时候吃过苦,他们眼下还在地里刨食,现在虽然不缺吃食,但那也是全家人精打细算才成的。他们都是弟妹,都吃过苦,可是大姐凭什么大姐要偏心二姐姐多些? “大姐知道你小时候也吃过苦,可是你好歹还在父母跟前,而你二姐姐,她……”章杏说了一半,说到叶荷香卖女时,抬头找叶荷香,却见叶荷香将她带回的包袱里的东西全翻出来,正一件件细细查看。 章金宝听了一半,见章杏停住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站起身来,叫道:“娘,你怎么瞎翻大姐的东西?” “怎么叫瞎翻呢?她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哪样东西不是我的?”叶荷香挺着脖子说完,又看向章杏,说,“哎,大丫,你将好东西都收哪里了?” 章杏眉头不由得皱起,“什么好东西?”她差点连小命都不保了,能安然回来已是欠了顾惜朝老大的人情,还能带什么好东西回来? 叶荷香丢下包袱,走过来,上下打量章杏。章杏这身还是在那偏僻山庄里得的,也不知是哪个仆妇的,颜色都褪成了灰白,布料胜在耐磨,还没有烂。她一得了可以归家的消息,就一刻都不想多留,拿了换洗衣衫就走了。 叶荷香打量了章杏一通,眉头都皱起来了,指着章杏说:“你在淮阳王府住了半个多月,人家大马车送你回来,你怎地穿这身?你莫不是怕老娘收你的身,故意的吧?死丫头,快说,快说,东西放哪里了?” 章杏皱着眉头说:“我能有什么好东西?留得久,不过是桃儿病了,身边没个人照顾。再说,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住在淮阳王府?是慈安药铺的王先生好心,留我在他家住了些时日,这身衣裳也是他家夫人给的。至于马车送回来,不过是运气,在路上恰好遇到了翼表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叶荷香打量章杏,见她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又听章桃病了,到底有些牵挂,放缓了语气,说:“你妹妹得了什么病?好了没有?” 章金宝也坐直身子,仔细听。 章杏点头,“好多了,不是什么大病,不注意受了凉,又拖延不治,方才卧床不起的。” 叶荷香嘟哝说:“一个个不省心!都那么大人了,还不晓得照顾自己。”说完,又盯着章杏看。 章杏扶了扶额头,“娘,你要不信,可以问大哥啊。” 叶荷香一听转身就走了。要她问魏闵文,她上哪儿问去?先前不过是多问了那么一两句,他第二日一大早就跑镇上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呢。为这事,魏云海没少说她,说儿子大了,哪还需她操心?顾好自己就行。 到现在魏云海还没有什么好脸色给她。 叶荷香走了,章杏也松了一口气。问了章金宝的功课,得知刘先生抓得紧,过些时日就要下场子了,她点了点头,说:“学业虽是要紧,但自个身子更重要,读书之余也要出去走走透气。你年岁又不大,这回不行,下次再来就是。” 章金宝笑眯眯应了。 章杏坐缓过劲来,见日已上中天,叶荷香出去了就没回,厨房饭桌上篾盖下只两盘吃了大半的冷菜。她连忙刷锅洗碗,准备饭菜。章金宝则在一边打下手,一边埋怨说:“姐,你总算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一月,娘每日翻来覆去就那两个菜,我都吃得快吐了。” 章杏看一眼章金宝愉悦期待的神情,笑着摇了摇头。叶荷香不擅理家,于厨艺更是不在行,魏家几口人被章杏养叼了胃口,自然吃不惯叶荷香的饭菜。 中午时,魏云海回来了,见章杏归家,十分高兴,又问及章桃的病,得知不要紧,边吃菜边说:“你妹妹一个人在那地,确实难过,你日后也要常去看她才好。” 魏闵文从同村乡亲那里得知章杏归家了,晚上就回家了,他虽是一肚子心思,但当着家里老小的面,他也没有问。待到天黑了,魏云海叶荷香章金宝各自回了房,他这才开口道:“……我什么都没有说……” 章杏一边递茶与魏闵文,一边点头说:“大哥,我知道了。我们在山里分开后,你们都去了哪里?王二哥他们可好安好?是不是真回去了?还有石头呢?你后来可有看见他……” 魏闵文接过碗,喝了一口茶,顿了顿,说:“那会子到处都有人放箭,我看见你往对面树林了去,原是也想跟去的,只不得过去,被王二哥拖着跑进了树林里。你那同村有几个同伙与我们在一起,他们对那边林子十分熟悉,其中还有个姑娘,让我们跟他们一道走……” 章杏知道魏闵文说的这位姑娘定是姚明珠了。她爹为青蒙山三当家,又是个郎中,常年在山里采药,对附近山区肯定十分熟悉,魏闵文等人跟他们在一起,要找个躲避的地方,应是不难的。 她点了点头,说:“她是石头的师姐,叫姚明珠。” 魏闵文也点头应道:“她也称呼你那同村为师弟,还有几个与你那同村要好的,对我们也十分照顾……” 章杏想起在青蒙山围着石头几个半大少年,有名铁头柱子的,石头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一看就知与石头关系匪浅。对石头的秉性,她是知道的,他人既机灵,又仗义,打小就是个孩子王,走哪儿身边都跟着一群跟班。 “我们跟着他们在山里跑了许久后,就进到一个山洞里。那山洞甚是隐蔽,里头也大,洞里有水沿着山壁流下来,积成了好大个水坑,里面竟是还有鱼。宋大哥几个都有伤在身,不好继续奔波。我们在那山洞里住了一晚。那姚姑娘的爹是个郎中,她也会看病,帮忙料理宋大哥几个的伤口。第二日,我实在担心你不过,要出去找。姚姑娘拦住了,说是山里情况不明,这样出去,恐怕不仅找不着人,还会出事。她叫了一个名柱子的小兄弟出去探路。柱子出去不到一炷香就回来了,说是外面到处都是搜山的人,还问我们是否得罪了人?” “我跟王大哥几个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会得罪什么人,令得别人都追进山里来了。柱子兄弟说,他听到两拨人马谈话,有一方似乎要抓个要紧人物,死活不论。另一方则是针对青蒙山来的。他们说话弯弯拐拐的,什么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柱子也听不明白,两方说到后来,却是要通力合作的意思。柱子担心被发现,赶紧跑回来了。”魏闵文边想边说,疑惑看着章杏,“杏儿,你说是不是上回将咱们全家拿大大狱的那些人做的这事?” 章杏摇了摇头,全家下大狱的事情似乎是淮阳王府一个管事做的,人家想要他们的性命,早先在大牢里就下手了,哪还会大老远跑青蒙山来?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两方人马一个是冲青蒙山来的,另一个则是冲着顾惜朝来的。沈怀林想要杀人灭口,淮阳王府的大公子想杀二公子,两方都想杀人,彼此确实没有分歧,合作一把,只管把这山里的人杀光就是了。柱子听到的大约就是这事了。 魏闵文还是看着章杏。章杏连忙说:“就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会惹出这么厉害的人物来。大哥,他们要杀要抓肯定另有其人。” 魏闵文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你王二哥也是这么说。他手胳膊受了伤,虽是个擦伤,脸色也不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不好再提要出去找你的事了。到了下午时,姚姑娘说宋大哥的伤需得用些药才好。宋大哥王二哥他们是为着我们的事情,才落到这险地的,我哪能眼睁睁看他丢了性命?便要出去找药。王二哥说我又不懂,拦着不让去。最后还是商定姚姑娘,柱子和我,我们三人一道出去。我们出去后果然遇到了几波搜山的人,亏得躲避及时,姚姑娘与柱子兄弟对周围熟悉,方才侥幸逃脱。采了草药后,我们打算回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你表兄几个。” “他们是出来找人的。”魏闵文看着章杏,“顾世子并没有与他们在一起。” “他跟我们在一起。”章杏说。顾惜朝是追着她来的。 “你表兄看见我们,很高兴,以为顾世子跟我们在一起呢。后来听说没有,他脸都黑了。”章杏的这位姓叶的表兄为人很是不错,看见了魏闵文,也跟着称呼大哥,对他十分客气。魏闵文现在想起来,心里都觉得暖和,“我跟你表兄说了山里的情况,本来打算,他们若是还要继续找人,那我就跟他们一道去。你表兄听了,说是他们那边还有两个受伤的,我们藏身的山洞既然大,姚姑娘又会些医术,他想将两个受伤的人挪过来,请姚姑娘帮忙医治。” 先前章杏跟刘翼一道回来的时候,刘翼只粗粗说了他们在一起,章杏因是担心说多了话,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便没有多问。反正回了家,她也可以从魏闵文这里得到事情真相。却不想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居然还有这么多波折。 两方藏身的地方其实隔得也不远,魏闵文柱子帮忙将穆宇几个受伤的挪到了这边山洞里来。叶昕晨他们原打算,几个完好的出去找人,受伤的留下来,待找到顾惜朝后,去晋安城搬些救兵,再来找留下的人。因是遇到了魏闵文姚明珠等人,他们就将伤者挪了过来,托给姚明珠等人照顾,他们继续出去找人。 叶昕晨刘翼王继业等人商量一番,决定兵分三路,宋其穆宇两个受伤较重的自然留下来,周海天刘翼等虽是伤不重,但也不能奔波,也留下来。姚明珠一来是个姑娘家,二来又是郎中,要照顾伤员,也要留下来,铁头几个除了柱子外,虽然没受伤,也留下来,以免这山洞被发现了,也好有个应对。宋其将腰牌给了唐宇,唐宇和刘金来只受了些轻伤,经过姚明珠的料理,已是无大碍。他俩就拿了宋其的腰牌,寻机下山,到晋安巡防营搬救兵。叶昕晨王继业魏闵文则由柱子带着去找人。 商定好了之后,他们就各自行动了。叶昕晨等人因是有柱子带路,在山里找了几日,虽是没有找到人,但也是有惊无险。唐宇和刘金来出师不利,出去没走多远,就被人发现了,也幸亏两个人跑得快,方才得救。只他们跑回来时,引了追兵过来。追兵追丢了人,就在附近加派了许多人手,一寸寸搜。若不是叶昕晨魏闵文等人遇到了沈怀瑾顾惜朝,带了大批人马过来,藏在山洞里的人只怕一个都活不成。 章杏听了事情经过,问道:“大哥,你见到顾世子时,有没有看见石头?”魏闵文方才说事情经过,一直都没有提起石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他在。”魏闵文点头说,“就是他领路来的。我们回去的时候,对方正在山洞附近搜山。我们人多,搜山那伙人马许是见势不妙,只匆忙抵挡一阵后,就退去了。那位沈公子虽然也抓了几个活口,但是对方嘴里竟是藏有迷药,也没有问出个什么来。我们与山洞的人汇合之后,石头兄弟他……” 章杏见魏闵文欲言又止看向自己,心不由得突突跳起来。是不是沈怀瑾看出了什么?以此要挟石头?章杏想到这里,立马又否定了。她与石头牵涉到那等辛密中,沈怀瑾要是真看出什么,肯定会悄无声息处决石头,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要石头投诚于他。而石头也不是不小心的人。他既然认出沈怀瑾来,一路上肯定会处处小心。 “石头兄弟他不知怎地突然跪倒在沈公子面前,说恳求与一条活路。”魏闵文顿了顿说。说实在,他当时也吓了一跳。他们这群人凭着一股热血上青蒙山救人,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怕。青蒙山拦截淮阳王府船只欲挟持顾大小姐,丫鬟桃代李僵,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救出来人来,只这事就不好善了。淮阳王府又岂是善茬?会由着小小青蒙山欺负到头上来?他们不动,要么有所顾忌,要么欲待后来作为。 再联想到柱子听来的那些话,青蒙山确实捅了天大的篓子无疑,这其中还牵扯到了一些不该他们知道的事里。这几年魏闵文跟着傅舅爷走南闯北,见识非是幼时。他们这些人对于淮阳王府来说,那真是渺小如蝼蚁了,他们搀和进了这种事情里,想要安然脱身而出,恐怕很难。 所以石头一跪下求沈怀瑾给一条活路,他的心也跟着砰砰跳起来。这一路过来,他也知道其实拦截淮阳王府船只是青蒙山几个当家所为,与石头等小喽啰其实干系不大,石头能意识到没有活路,他们又会怎么好活下去? 他转念间想了许多,事情到了眼下地步,他能不能保住性命,实在不好说,要是再牵连到家里人,那真是让他死了都会后悔。可是他又不能跟石头一样跪下投诚,石头等几个既是上了青蒙当土匪,那大约是没什么亲人了。而他有家有口,还拖了王二哥带着几个兄弟下水他当时不由得看向王继业。却见王继业的脸色比他还难看,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石头跪下之后,那沈公子似也没有料到会出这茬来,愣神功夫,柱子铁头姚明珠等人都纷纷跪下来。 他当时腿脚都有些发软了。沈公子带来哪些人马比之围杀他们的人更是凶狠几分,若是他要取他们性命,他们几个绝对没有招架之力。 就在他六神无主之际,沈公子说:“都起来吧,我知道这回的事情与你们其实不相干,但是你们这些年在青蒙山一带拦路打劫,做下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你们要求一条活路,也不是不可能,端看你们如何抉择了。蛮夷侵扰我大夏西北多年,烧杀抢辱,犯下恶事无数,现朝廷正在对蛮夷用兵,缺得就是有勇之士,你们可愿意将功赎罪,投效西北军中保家卫国?” 跪伏在地上石头立时大声道:“我等愿意听从沈公子安排!”铁头柱子等人也连忙跟着响应。 沈怀瑾脸色大好,连说几个好后,亲自搀了石头起来,说:“若你等能在西北战事中立下汗马功劳,日后不仅可以一洗今日罪孽,便是封王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 石头等人脸上都不由得流露出期盼来。 魏闵文在忐忑中不禁感叹石头的机灵,又不禁对这沈公子好奇起来,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也是来自西北的?不知道跟西北沈家有什么关系?——西北沈家在大西北抵抗蛮夷已是有多年,忠厚侯沈府的名头在大夏朝几乎是无人不知。 章杏见魏闵文对沈怀瑾生出好奇,低声说道:“大哥,那位沈公子就是西北忠勇侯府的二公子沈怀瑾。” 章杏脑海略过在大西山看到的一幕。这沈家的名声不可谓不大,几代人在西北苦寒地守卫边疆,大夏从上到下说起西北沈家,无人不敬佩,可谁又知道他们背地竟是做着天大的谋划!他们做这些只怕是准备了不少年头了吧?举着抵抗蛮夷的大旗,私自操练自己的兵马,大西山那规模可不像是一两年就能成的。 他们当初进山时,马车蒙的严实,等闲看不见外面,只知道换了好几趟车马,那些个守卫又看守严谨,若她当真是个只有十岁的乡下丫头,恐怕什么都看不出来,万事只由人牵着走了。他们逃出来时,虽然十分小心,但是仍是在山里遇到了数不尽的暗哨追兵,若非侥幸,哪能逃出升天? 不管石头是因为什么原因投效沈怀瑾,但沈怀瑾这么痛快答应,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恐怕不仅仅是笼络人才那么简单,应该还想从石头等人身上找出张天逸暗藏的财宝来。 不管沈家谋划了多少年,这钱,这人都是绝对不嫌少的。 “原来是沈二公子。”魏闵文眼睛一亮,说,“难怪有那样的气度。” 章杏不想听魏闵文夸说沈怀瑾,问道:“大哥,沈公子真答应了石头吗?还有王二哥他们呢?你快说啊。” “好,我继续说。”魏闵文憨厚笑了笑,“沈公子扶起石头后,又问姚姑娘,知不知道她父亲的下落。姚姑娘还没有回答,就有人匆匆过来,向沈公子顾世子禀事。因是我们隔得有些远,听不到这人禀的是何事,只看见沈公子看向顾世子,顾世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径直走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你兄长?” 魏闵文说到这里,又看了看章杏。他如今年岁也不小,这些日子来自然看出这位顾世子对自己妹妹很有些不同。但他也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家跟人家淮阳王府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章杏又不是贪图富贵的人,他也不想让自己妹妹给人家做妾。所以他虽然看出来了,但是一直没有说。要知道顾世子那样的人才,简直是从天上下来的,只怕没有一个少女能抵得住这诱惑的。他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章杏,岂不平白要添乱了。 魏闵文见说到顾惜朝,章杏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自然应了。顾世子便说,你现下很安全,让我不用担忧,还让我尽快下山去,路上尽量避着人。末了,还交代我千万不要多嘴。”魏闵文想起顾惜朝说这话的样子。这位顾世子对他很是客气,交代时也不是这么生硬。他是不想让章杏对这位顾世子生出不好心思来,故意省了些不必要的。 章杏完全对顾惜朝没那心思,当然,顾惜朝帮了她这么多,要说感激,那绝对是有的。但是她是不会把自己放在报恩的天平之上。 “其实顾世子不用交代,我也知道不能多嘴,我只是担心王二哥他们。”魏闵文继续说,“顾世子见我看向王二哥他们几个,他于是就走到王二哥他们身边,也让他们赶紧下山去,这回的事情,他只当没有看见。王二哥几个抱拳应下来。我们都知道这地不能久留,一道避开大道下山,下了山之后,王二哥说他还要回军营报到,就不送我了,让我尽快回家去不要逗留过久,顾世子既然连他们都安排到了,那你那边自然不会要紧。我想也是,就先了回了家。” 章杏听完了,久久不语。顾惜朝言而有信,帮了她这么大忙,这大恩以后还真不知如何还报。还有石头,在沈怀瑾身边的石头更让她担心。 “杏儿,你妹妹是不是已经救出来了?”魏闵文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张天逸将我妹妹另藏了个地方,我跟石头顾世子一道找到她们的时候,沈公子已经在那里了。”她不敢对魏闵文多说,怕他也牵连进去。 魏闵文点了点头,“那就好,只要大家都安好,那就好啊,杏儿,咱们这回经历的事情不能对家里人说起,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用他们也跟着担心了。” “我知道,我谁也没有说。”章杏说。 魏闵文站起来,“那我睡去了,你也早些歇了吧。” 魏闵文走后,章杏一个人又坐了会,这才洗漱睡下。 开了春,地里的活计也多了起来,魏闵文在家里帮了三日后才返回镇上。章杏这晚收拾了厨房,正准备歇下,突然听得院子传来“噗通”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她举了油灯出去,看见灰蒙蒙院子角落有一团黑影慢慢站起身来。 章杏心里一跳,脚悄无声息往后退了一步。这黑夜里若是熟人,定是会在院子门口喊话进来,像这般深更半夜翻墙进来,多半不怀好意。她眼角往两边各看一眼,待见了大门旁边的锄头时,身子一挪,靠了过去,一边摸向锄头,嘴里一边问道:“谁?是谁?”(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院子里那团黑影已经站了起来,大步走过来。油灯昏黄,章杏在灯影后面,一时看不清那人脸面,只看着就要过来了,小山一样高壮的身形,带着早春凌厉的寒气,在这样夜里令人胆寒。她一下子将摸到手中的锄头抓起来,喝道:“你是谁?” “杏儿,是我。”那人见章杏举了锄头在手,连忙收住了脚步,叫道。 章杏听得声音熟悉,举了油灯仔细看过去,昏黄灯火里映照出一张黑黝黝脸来,上扬的丹凤眼笑成一条细缝,一口白牙明晃晃的白牙耀眼。章杏迟疑叫道:“石头?” 石头嘿嘿笑着,手指了魏家院墙说:“你家的院墙还真不好翻,连个着手的地方都没有。” 章杏放下锄头,说:“我家院墙砌起来可不是让人翻着玩的。大半夜的,你怎地不从门口进来?闹得我还以为进了贼呢。” 石头仍是咧嘴笑着,一边到处乱看。魏家的其他几口人已经睡下了,房里的灯都是灭的。他一边低声说道:“杏儿,你家厨房还有没有吃的?我肚子饿了。” 章杏将石头领进屋,一边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晚食都没有用吗?” 两人说着话便进了屋,石头径直在饭桌前坐下来,章杏拿出才收好的剩饭菜,见两盘菜都只剩下汤料,对石头说道:“你先坐一会,我给你烧碗菜。” 石头连忙站起来,夺过章杏手中的碗,笑着说:“哪用得着那么麻烦?这些就够了,我这半夜里来原打算见你一面就走了。” 章杏见他一副匆忙样子,只得由他,盛了一大碗米饭。石头倒进汤碗里,又将另一碗汤到在一起,就这样混了囫囵吞枣吃起来。章杏坐在旁边,不禁说道:“你慢些用。”便是要赶时间,也不差这小会。 石头几下就拔干净了碗,摸了摸肚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感慨说:“杏儿,还是你做的菜好吃啊。” 章杏递了一碗水给他,在他对面坐下来。石头喝完了水,抹了抹嘴,放下碗,看着章杏,脸色的笑收了起来,说:“杏儿,我是从李庄村过来的,我将我爹娘祖母挪到我家后院的柳树下了。过些天,我要跟着沈怀瑾去西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回李庄村,便帮我去看看他们。” 章杏点了点头,平静道了一声好。元平三十五的大水,使得石头的爹娘祖母一并留在了淮阳城外乱葬岗里。人都讲究落叶归根,那乱葬岗到底不是他们的家,石头将他们挪到李庄村,也是让自己父母落地为安。 “沈怀瑾……”石头又说,“想必你应该知道了。” “为什么?”章杏看着石头,低声问道,“淮阳王府比辽远沈家,对于我们来说,岂不更好一些?” 石头咧嘴无声一笑,“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初先也这么想,只不过后来改变了主意。杏儿,你说人为什么活着?” 章杏从没有听石头问过这个问题,看着他。为什么活着?这个问题对于死过一回的她来说,一样说不出来,但是活着总比死了好,活着许多事情总归还有些盼头。 “咱们也没有招谁惹谁,怎地总有人想要咱们去死?沈家,顾家,张天逸,还有那些官府,咱们不过就一条贱命,他们却人人看不得我们好活。我要是投靠了淮阳王府,他们收不收还另说,便是收下了,那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看淮阳王府也不是什么轻省地儿,他们能跟西北沈家结亲,能是什么善茬?桃儿救了他们那个大小姐的性命,结果你是看见了的。为他们卖命,你觉得咱们能落到好?”石头嗤一声冷笑,“所以说,都不是什么好鸟!” “再说,咱们心里窝着大西山那事情,日后见了沈家人少不得要避着走,可眼下淮阳王府跟沈家结了亲,咱们躲得了一日,难不成还要躲一辈子去?让我过这般憋屈的日子,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我就想着,反正死活就那样了,还不如拼它一把,去投靠沈怀瑾去。”石头对章杏笑着说,“那小子不是还惦记着张天逸的东西吗?我要投靠他,他心里还不乐坏了?” “可是,咱们毕竟有把柄落在他手上。要是他认出咱们……”章杏低声说。 “把柄?什么把柄?”石头冷笑说,“应该是他们有把柄落在咱们手上。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认出咱们来,要不然咱们哪会像眼下这般说话?他们既是还没有认出来,咱们就不能慌,越是躲,只怕越是遭他们怀疑。还不如投靠他们算了,他们就算现在心里有些怀疑,只怕也想不到咱们会大大方方跳到他们眼皮底下去。咱们在他们眼皮底下,一来不用东躲西藏,二来他们要是有什么动静,咱们也能先一步知道。这样总比两眼一抹黑,等着被人取命好!” 章杏听得目瞪口呆,石头的这番话让她想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句话来。细细想来,也确实是这个理,这些年她无时不刻都想着离沈家的一切远远的,可是命运就是这么奇怪,转来转去,他们还是转到沈家的面前来,而且还是以这样显目的方式出现。他们再畏畏缩缩躲躲藏藏,只怕没问题都会遭来怀疑。 “可是你要跟着沈怀瑾去西北……”章杏苦涩说道,“西北那边可不好过。”西北苦寒,边界的蛮夷时常跨过边界侵扰。她早听说过,西北蛮夷凶悍无比,擅马术骑射,取了人命之后割下头颅挂在腰间,并以此为荣。江淮民间说起西北蛮夷,皆是吓得直哆嗦,各种血腥传闻无一不有。 她觉得听来这些传闻不一定可信。所谓的西北蛮夷大约就是她曾今听说过的草原部落,不过在苦寒之地的草原部落确实都比较凶悍,她就知道曾今有个草原部落横扫了地球上大半的人类生活的版图。 石头笑起来,“不就是打蛮夷吗?这个我还真不怕。”他就是打架长大的。 章杏摇了摇头,“这蛮夷与我们汉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从小孩到老人都擅马术会骑射,而且十分凶悍。” 石头笑着说:“你是听谁说的这些?这你也相信?他们再厉害,那也只有两只手两条腿,难不成还三头六臂了不成?就算是三头六臂,只要还是个人,就没什么好惧怕的。遇了我,我照样让他们满地找牙。所以,你也别担心这个,也别听那些婆娘们胡诌了。” 章杏是见过石头打架的,也知道他打架厉害,但是上战场可跟平时打架不一样,而且沈怀瑾收了他们,可不是要当人才用的——一伙子区区山匪,竟敢拦截他未来夫人的船只,不管多本事,刚开始绝对是要给些苦头吃吃。 沈家敢谋天下,她可不相信沈怀瑾会生出一幅好心肠来。 “你们小心些,总是对的。”章杏交代说。 “这个我知道,我没将沈家那伙子人当成大善人。”石头满不在乎说。 章杏瞪了石头一眼,她知道石头主意打定,是很难再改,但心里仍是担心,又问他们大约何时去西北。石头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许就这几天吧,我向沈怀瑾求回李庄村时,他许了我六天时间,我也是紧赶慢赶才忙完这些,明日一早我就要去淮阳了,否则就来不及了。” “沈怀瑾他真没有怀疑你?”章杏皱着眉头问。 石头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眼下还看不出来,他虽是许了我六日,我也怕他玩欲擒故纵这招,这不,连上你这里来,我都不敢走大门。” 石头见章杏仍是一脸担心,笑着安慰说:“杏儿,你不用担心我。在大西山阎王都不收我,我不会那么早死的。” 章杏不由得拍了一下他的头,嗔道:“你瞎说什么?” 石头嘿嘿笑着直摆手,道:“好了,我不说就是了。对了,杏儿,我师姐还在淮阳,你要是去淮阳看桃儿,也顺便去看看她,她一个人在那里,我也不放心。” 章杏诧异道:“你师姐在淮阳?她不跟你们一起去吗?” “她一个姑娘家跟我们上什么西北去?听说淮阳王府的老王妃挺喜欢她的,留她在王府说话。我又进不去那王府里,找沈怀瑾问,他说我师姐要留在淮阳等我师父回来,谁个知道是真是假,那淮阳王府里也没一个好东西。”石头皱着眉头说。 章杏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好,我会托人打听你师姐的事情。”经过了这次的事情,她再想撇开刘翼叶昕晨他们是不可能了的。既是已经欠了老大的人情,那就索性再请他们帮忙打听姚明珠的事吧。 石头说了这些,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说一声“我要走了”,就站起身来。 章杏连忙说道:“你等我会。”她跑到自己房里,翻出前几天做好的衣袄鞋袜,挑出给魏云海做的短袄和靴子来。魏云海的身高与石头的差不多,只一个精瘦些,一个壮实些,但勉强也能凑合穿。石头此番去西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孤儿一个,只怕没有人给他做这些。有总比没有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章杏又挑出一双鞋子来,皆是耐寒耐磨的,一并包了,跑厨房里塞给石头,交代说:“石头,这些是我给大伯做的,他身形与你差不多,你也勉强能穿。你此番去西北,我也来不及给你准备些什么,你将这些带上,也好有个替换。你记得了,自己是在沈家眼皮底下,万事皆要小心,切不可莽撞逞能,只要咱们活下来,总归会有挺直腰杆的一日。” 石头眼睛亮晶晶的,里头有不舍倔强,不屈,还一丝丝迷茫害怕。明明一双还稚嫩的眼里却不得不早早背负了这些。章杏心中一痛,又道,“我等你回来。” 石头咧嘴一笑,脸面都亮了起来,重重点头说:“好。” 逗留不易过久,石头拿了东西之后,就翻了魏家院墙出去。章杏举着油灯在院子站了良久,早春冷气侵来,她手脚都有些麻木了。夜已经深沉,头顶的天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丝光亮。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如这黑天一样,看不到光明在哪里。回房里睡下,也是久久不成眠。 刘翼将章杏送回漳河镇魏家庄后之后,就回了盂县刘府,问得叶云兰已是回了府,洗了手脸,换了一身衣之后,他正要去内院里。叶云兰已经等不久过来了,她看了身边大丫头春梅一眼。春梅会意,立时退到门口守着。 叶云兰问道:“人送到了?” 刘翼点了点头。 叶云兰安心坐下来,笑起来,说:“真没有想到叶荷香的两个女儿竟是有这般造化,一个在大小姐身边,一个入了世子的眼。我当初还真看走了眼。” 刘翼在叶云兰对面坐下来,脸上半点喜色都没有,“娘,您高兴的太早了些。” 叶云兰凑过来,不相信说:“世子这般看重那丫头,这事还会生变故?”顾惜朝是她奶大的,他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这要是看中什么,不到手那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刘翼沉吟一会,说:“问题许是不会出在世子爷身上。” 叶云兰一愣,“不是世子那边的问题,难道是那丫头的问题?莫不成她已经说了亲许了人家?”她说着连忙摇了摇头,“不会,这丫头我是知道些的,前些年是定下了一户人家,只后来被人退掉了。” 刘翼低下了头,何家退亲的事情,他也有份。 叶云兰自顾猜测一番,仍是不敢相信问题会是出在章杏身上,“你是说这丫头看不上世子,这不可能吧?”且不说淮阳王府那门第了,整个大夏朝唯一的异姓王府。进得王府里,对于穷得只剩下三个娃的章家来说,那真是一步登天了。 便是她现在所在的魏家,据她所知,也就勉强能糊口罢,而且还有个犯了事儿的兄弟。就他们那样的人家出来的,能进得王府里,那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 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刘翼抬头说:“娘,您也见过她几次了,她对您如何?您应该心中有数吧。” 叶云兰一愣。世子出现梦遗之后,她就动了要寻个本家人近身伺候的打算。王府子嗣不旺,王爷那辈连个兄弟都没有,世子也就一个兄长,其姨娘还是上不得台面出身。老王妃王妃自都是希望儿孙满堂的,只世子对两位主子身边的丫头从来都不假颜色。府里的其他家生子也没几个好颜色的。她要是将自家人送过去,凭着她在老王妃王妃面前的体面,只要世子看中了,两位主子定也会乐见其成。 只是事情却不顺着她想的出现。她勉强挑了两个带过去,还没有送到世子身边去,就出现了世子将老王妃送给他的丫头打发的庄子上的事儿来。她着实被吓了一跳。老王妃送到世子身边伺候的丫头,她也认识,那小模样性子真真是一等一,王府里想要冒过她的丫头还真不好挑。 可就这样的人儿不过是在世子洗澡时送了件衣裳进去,就被踹了出来,直接让人打发到淮阳城外的一个庄子里去,听说被配给一个挑大粪的。她带过去可有一个是自己的亲侄女,模样算不得很好,因是从小身子不好,那性子便被她爹娘养得有些娇气了。老王妃满府挑出的丫头都落了这个下场。她那侄女就不要想,送过去决计落不到好的。 那时候叶荷香也带着自己这个女儿过来过,她也看过一眼,模样还算可以,只通身的小家子气让人不喜。她当时就没有看中眼。 还有一回是儿子他爹说起的,说是世子在盂县的大街上打死了人,对方是盂县县衙的小公子,起因居然是县衙这公子看中了一个村姑。刘海问:“你道那村姑是谁个?”她当然只有摇头了。刘海便笑着说:“听说是你的姨侄女,世子还坏过她的亲事呢。” 她忙问是谁。娘家那些个亲戚家年岁差不多的丫头,她都是见过了的,实在想不到哪个会有这般造化。 刘海就将这问题推给刘翼,让她去问儿子去。刘翼根本就不着家,她找不到人问,只好亲自会娘家一趟,方才知道是叶荷香的女儿。 她当时真吃了一惊,真是歹竹出好笋,叶荷香也能养出这般本事的女儿。她便借着魏家大儿子成亲上了一趟门,奈何没有见到人。 这回的事情非同小可,世子亲自找了刘翼他爹,听说穆总管那边也打了招呼。世子让人连夜赶了车将她拉到王府里,让在老王妃王妃面前帮忙说话。这些天来,她也费了不少口舌,终于又见了叶荷香的这个大女儿。 虽是穿的不行,通身也是副小家子气,但那模样确实越发出众了。 叶云兰想起前几天看见章杏的情形来,她那时没有多想,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奇怪。叶荷香这大女儿虽是模样出众,但是世子也不是那等眼皮浅的人。要她说,叶荷香那小女儿都比这大女儿要合适多了。 不过少年人那心思,实在不好捉摸。大伙都以为好的,许是在他们看来未必好。 她当时这么一想就释然了,可是现在想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那丫头在王府后院的小偏院里住了好几天,听说从不招事,老实得很。她特意让人送了几件换洗衣衫进去,后来出来时,也没见着那丫头穿出来。若是这丫头真是个眼皮浅的,自然是捡好的挑,可人家偏生还是一身补丁出来。说话客客气气,一谢再谢,别的却是一句都没有。 叶云兰那会没有多想,现下刘翼一说,她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来。她能淮阳王府站住脚,度人自是有一套。叶荷香这大女儿分明是在藏拙,与她说话虽是客气,却时时透着疏离。 刘翼看叶云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便说起这一路上送章杏回魏家庄的事儿来,“……这一路上,她居然什么也没有问,我找她说话,她虽是也答,但是看着却不像很亲近的样子。”好歹他们也帮了她一回。她虽是不像以前的冷眼冷色,但是也不热诺。 叶云兰不禁说道:“这丫头莫非有些不灵醒?”淮阳王府将来的王爷都看不上,不是傻的,那是什么。 刘翼摇了摇头,道:“娘,您都说什么呢?这丫头鬼精着呢。” 叶云兰横了儿子一眼,说:“既然晓事,怎地这么好的事都不稀罕呢?” 刘翼仍是摇头,“我不跟您说,跟您说了,您也不明白。”不灵醒的人会骑马射箭?五年前,她也就十岁多些吧,那骑射可不比他们差。还有这次,她不过一个丫头,就敢带着一波人马上青蒙山救妹妹,从头到尾他可是都看着眼里,他可没有见着她害怕过。 若是个寻常丫头,怎会有这胆识? 叶云兰不悦嗔道:“兔崽子,你娘我活了一把年纪,看事情还没有你明白?你以为我不晓得?那丫头在我面前藏拙呢。她心眼多着呢,这招欲擒故纵也不知道是使给谁看?哼,她以为王府里都是傻子,由着她这般糊弄的?也不怕折了自己,什么也捞不到。” 刘翼却笑起来,说:“我说娘看不明白,您还不相信。娘,我跟您说,我觉着她还真没有看上咱们世子爷。远的不说,就拿这回的事情来说,世子爷为救章桃,可是放下架子向晋安巡防营要了不少人手,用一招声东击西方才进了青蒙山,在青蒙山世子爷为着她,可是连命都差点搭上了。明知这事难得善了,还一口应承下来。不知道拜托了多少人,方才使得她脱开干系。可是事后您也看到了,世子挨了一顿鞭抽不说,还被送到山上去了,现在还不知道苦成什么样儿呢。而她呢?可有问过世子爷一句半句?我们这一路上回来,要我不找她说话,我看她还不想说呢。她分明就在避嫌。” 叶云兰听得目瞪口呆,喃喃说:“哎呀,竟是个这么蠢的。我还以为她这回不想进王府,是为着日后呢。”世子还没有许亲,现在身边便是要收人,那也只能个近身的丫头,待日后世子妃进来了,才能抬个通房,得了一儿半女之后,许是能得个姨娘。可若是王府外面的良家子,凭着世子对她的这份看中,那自是不一样,然后再得个一儿半女的,便是得个二夫人也是有可能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叶荷香与她是同宗同辈,幼时的交情也还不错。叶荷香的女儿成了淮阳王府的主子,又是由她这边牵的线,那日后总是少不了她的好处。若是章杏再得个一儿半女,她在淮阳王府又没个根底,少不得要来仰仗她家。章杏那儿女若是站稳了脚跟,那她刘家自是最大的功臣了。 叶云兰想得透彻,所以当初刘翼一回来说了这事之后,她就马上上了赶往淮阳的马车。 谁知忙活了半天,竟是个无用功!这丫头居然看不上淮阳王府的世子。 叶云兰心里真怄得慌,突然听见外面丫头叫了一声“老爷”,她抬头往门口看去,淮阳王府在盂县的管事刘海正缓步进门来。 刘翼在他娘面前没个样子,却不敢在他父亲刘海面前这般肆意,见刘海进来,便站起了身,规规矩矩唤了声:“爹。” 叶云兰见刘海一身风尘仆仆,料是归家后直接过来的,忙让丫头打水来,自己亲自伺候洗了手脸。刘海坐下后,挥了挥手,丫头端了水出去。他端了茶盏,喝了一口茶后,问道:“将人送到了?” 刘翼站在旁边,答道:“送到了。” “你们母子两个方才是在说世子爷这事?”刘海扒着茶末子说。 叶云兰心里的气还没有消,接话道:“可不是。咱们忙活了这些天,原来是个无用功。” “这话怎么讲?”刘海看着叶云兰问道。 叶云兰将她与儿子方才猜测又说了一遍。刘海听了,点头说:“这丫头胆识确实非是一般人。” 叶云兰苦笑说:“老爷,我心里正怄着呢,您倒好,这还夸起人来了。” 刘海笑着说:“你当以为进了淮阳王府,以后就什么都不愁了?” “这也总比在地里刨食好吧。”叶云兰辩道,“她家那境况,进了王府里哪怕当丫头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刘海摇了摇头,笑着说:“进了王府里,虽是吃穿不愁,那日子却也不一定是好过的。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没有觉察出来?人家小门小户的日子虽是紧巴,但胜在自在,又有爹娘疼宠,不一定都想将女儿送进来伺候人的。” 叶云兰叱一声笑,说:“这话要是说别家,我还有几分相信,但是她家,我是不相信的。叶荷香那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那丫头的亲爹早没了,后找的这个自己都有两个儿子,哪还顾得上她?叶荷香巴不得卖了女儿得富贵呢!她只会嫌弃卖得的少!” 刘翼插嘴说道:“娘,她跟叶大姑不是一样的人。”叶荷香在他家住了两回了,那行事他是见识过了的,与章杏全然是两样的人。若不是叶昕晨说起,他还真不相信,章杏居然是叶大姑的女儿。 刘海也点了点头,说:“这姑娘是个有主意的。”顾惜朝找到他面前来这可是头一回,他自是出了力,因着牵扯太大,他暗地里也打听这家远亲的情况,对章杏的事情知道个大概。父亲去得早,娘卖了小女儿带着儿子改嫁到漳河镇魏家庄魏云海家。她原是自卖自身,只受不了人牙子的打骂逃了出来,寻到了魏家庄。在村里人人都夸懂事能干。与漳河镇前里正家公子定过亲,奈何被自家混小子坏事了。这回听说妹妹出了意外,居然自己找了人手上青蒙上救人。 这要是寻常姑娘家,那还不慌了神?哪还会自己带人上青蒙山救人?做这样事儿的人,可不是寻常辈,又怎会任由他人拿捏? 叶云兰被刘海父子俩说得噎住,细一想,叶荷香这大女儿确实跟她不一样。 刘海脸色变得肃重,点头说:“若是个寻常姑娘家,哪怕沾了亲,这回的事情,我都要掂量掂量。这姑娘是个聪明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王府站稳脚跟。”才值得他家鼎力帮忙。 刘海是淮阳王府的家生子,对淮阳王府内里辛秘不知看了多少去,淮阳王府子嗣一直不旺,但作为大夏朝头一个勋贵世家,每代主子们姨娘通房从未有少过的,可最终能在王府里占一席之地的却是不多。 顾惜朝虽是世子,但毕竟还没有掌家。他知道王府里水深,但是他家小子从小就选在顾惜朝身边做伴当,他们刘家的日后已经与顾惜朝绑在了一起。只如何走得更远更好,却仍是需要费一番心思的。将这想头寄在内院里,是他们夫妻共同都有的心思。所以先前叶云兰往自己娘家挑人时,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这次的事情牵扯甚多,不仅有大公子插手,连大小姐未来的夫家忠勇侯府也牵扯在里面。他们家不过是些奴才,插手这种事情,显然不明智,便是有世子爷这层关系在,他们也不敢尽力。但若这姑娘不仅与他们沾着亲,而且还是个聪明,他家若是尽力帮了这一回,日后他刘家许是能顺着这事更上一层楼去。那倒是可以帮上一把的。 刘海想得明白,这回确实尽了全力。 “那是老爷您高看她了,不过是个乡下丫头,也就胆大罢,算不得聪明。”叶云兰心里还在不忿章杏的不识时务,皱着眉头说道——若真是个聪明的,那大好前程摆在面前,哪有不要的道理? “若真只是胆子大,这趟青蒙山之行,她就活不下来了。”刘海淡淡说道,“这姑娘不仅聪明胆大,而且见识相当不凡,我听说她那家里好像还是她掌着半个家呢。不过,我怎地听说整件事情是咱们世子爷剃头担子一头热?”他说着看向刘翼。 刘翼还没回答,叶云兰倒是埋怨说:“可不是,我方才不正与翼儿说这事?” 刘海笑起来,“这姑娘既是有这般胆识,自是不肯屈居人下的,这点你还看不明白?”偏她那样的出身,进王府最多也就抬个外室罢。 叶云兰吃惊道:“难道这丫头想要得是……” 刘翼插嘴说道:“儿子觉得,章杏许是还真没这个心思,有这心思的是咱们世子爷!” 刘海和叶云兰都转头看向刘翼。刘翼呵呵笑两声,却是没说为什么。章杏救过顾惜朝的事情,还只有他们几个知道。至那以后,顾惜朝就没让丫头近过身了。他六岁就跟在顾惜朝身边了,对他这位主子的性子还是有些清楚的。大公子是府上姨娘出的,两兄弟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世子爷没少吃苦头,所以连带对姨娘之类的妇人很是厌恶。 叶云兰吃惊说道:“当真?世子的亲事自是由王爷王妃做主,哪会由着你们胡闹的?” 刘海却陷入沉思之中,过一会后,转头对叶云兰说:“你让丫头上壶热茶吧。” 叶云兰与刘海多年夫妻,知道他这事有外面的事情要对儿子说。虽然她很想留下,却也不得不出去。 叶云兰出去后,刘海让儿子坐下来,点头说道:“我倒是觉得这是件好事。你许是还没有看明白吧,咱们王府虽是看着风光,却是个假象。大夏朝勋贵世家里的头一份,建朝以来唯一还在的世袭异姓王,这好听的名头却也是灾祸的根源。你道朝廷当真对我们王府这般看重吗?” 刘翼这些年跟在顾惜朝身边,也看了一些事情,但是原没有浸在淮阳王府顾永丰身边多年的刘海看得透彻。 “当年大夏建朝,太祖皇帝共封有四位异姓王,其他三家早没了,只我们淮阳王府没倒。这么多年来,咱们王府也曾多次面临撤爵降位的危险,便是连株连九族的大罪都差点落下来,但最终都是没成。每到最困难时候,王府总会立下大功。朝廷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啊。早年若不是老王爷以身挡箭救了皇上一命,王爷未必会长成。” 早年的事情,刘翼也知道一些。当年当今皇帝在西郊寻猎遇到刺客,当时是老王爷拦下刺客救了圣驾,自己则被乱箭射死。死的时候也就二十四岁,当时的世子现在王爷还没有满周岁,是老王妃一手将儿子拉扯大,后承继爵位,便是现在的淮阳王。 “就是这么大的功也没能让咱们王府安稳几年。你道世子爷前面的兄弟为何都没有长成?世子爷能安稳落地,那也是有大公子拦在前面。世子爷打小的身子,你是知道的。也是近些年方才好些。朝廷不放心我们王府啊。这些年你们几个在外头胡作非为,王爷全然是不管,你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不过惟有这样,世子才能长大,朝廷才会放心。” 刘翼对于王爷王妃放任他们,他从前以为是因为世子是王府唯一嫡子,王爷王妃难免溺爱,随着这些年来,他看得多,听得也多了,心里就有了疑问,但是听刘海这般说明。刘翼心里还是大吃一惊。 原来他们在外面做得那些王爷都知道,难怪有回世子喝多,砸了人家酒楼,他们拦。世子醉醺醺说什么,你们放心,我这么做,他高兴着呢。 原来是这样,世子爷早就知道这些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作为世子顾惜朝从小的伴当。刘翼这些年见了不少,也听了不少,知道朝廷对淮阳王府全然不是表面上的仁厚。 当今皇上立志图新,至上位就对世家勋贵们大动干戈。早年若不是老王爷救了皇帝一命,淮阳王府的爵位早就夺了去。老王妃孤儿寡母小心翼翼,那些年连王府都鲜少出去。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朝廷倒是不好逼得太过了,只安了个淮南总兵大营在旁边。老王妃将儿子拉扯大了,王爷的亲事是早年定下的。王妃进府之后,先后折了两个哥儿。后来王爷迷上了留香院的头牌姑娘,硬是要抬进来,王妃在这年里才顺利诞下大小姐。大公子落地之后,林姨娘更是荣宠。世子爷的出现则完全是个偶尔。听说在王妃肚子里三个多月之后,才被发现。 落地后也是大病小灾不断,意外频出,也就是近些年来方才好些。 刘翼原以为这是因为朝廷无暇顾及所致——近年来水灾旱灾频发,河源刘沉舟造反,西北蛮夷屡屡侵扰,当今皇上年事已高,朝廷内也是纷争不断。 现在看来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了。 王府专宠林姨娘,大公子也跟着水涨船高,这些年越发不老实了,偏生世子爷又一味胡闹,斗鸡走狗无一不精,浑是个上不台面的纨绔。他以前看不过,也曾劝解。世子反说让他放心,只管怎么痛快就怎么来就好了。王爷见他这样,全然是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待大公子越发看中了。 时间久了,他就看出里面有些玄机来,但在心里也只是个猜测。 他爹这番一说,他就完全明白过来。王爷的不作为,世子的堕落,大公子的野心,这也是淮阳王府面对目前困境所走得一条路。 淮阳王府若是自己从根子上烂掉,岂不比朝廷自己大动干戈要好得多? 所以近些年来,朝廷的动作少多了。 当今皇上年事已高,他放任淮阳王府不管,不过是在想天下人面前一全当年老王爷的救驾之功,以示自己的仁厚罢。 刘翼想起顾惜朝,嘴里不由得泛起苦涩来。一个被刻意养成的纨绔,心里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能做。就算对庶兄的一再挑衅,也不能还击,这个中滋味岂是好受? 刘海又说:“你跟穆宇是打小就挑在世子身边的,昕晨来得晚些,对王府境况不尽知道,你们是表兄弟,理应多提醒。世子爷大了,日后恐是会有更多事情,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了。世子的亲事自是由王爷王妃做主,眼下境况,世子妃要么是一等世家里不受宠的嫡女,要么只能在二等世家里挑人。所以你这表妹日后许还真有一番造化。” 朝廷忌惮淮阳王府,就算顾惜朝再不济,那朝廷也不会任由淮阳王府攀上一门好亲。那样挑出的世子妃未必能掌好淮阳王府的内院。叶云兰这侄女胆识过人,又甚是能干,偏还投了顾惜朝的眼。所以刘海很是看好她。 刘翼知道顾惜朝的心思,先前有些顾忌亲戚,不好做的太过,但是听了刘海这番话,又觉得顾惜朝实在太苦,更是希望他心想事成,低于是应了一声是,说:“儿子知道了。” 刘海满意点了点头,说:“你们娘俩先前的担忧算不得大事,淮阳王府这样的门第难道还会埋汰了她?她现在犹豫,一来是不想做小,二来也是看不到日后的富贵罢,待她见多了,自然心动。”再有胆识,再聪明,那年纪到底摆在那里,泼天的荣华摆在面前,谁个没有争一回的心思? 刘翼明白了其中关键,打定了主意,要助顾惜朝心愿得偿。 漳河镇魏家庄魏云海家里,正在给章金宝缝衣裳的章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去年嫁到漳河镇上的魏云儿今日刚好回娘家,与章杏在一起做针线,看见章杏将鼻子揉得通红了,还止不住,噗嗤一声笑后,拿拐子拐了拐章杏,问道:“老实说吧,哪个想你了?” 章杏这年已是虚岁有十六了,按乡里规矩,是早该说人家了,只是她家的事一茬接一茬,她娘叶荷香又是眼高于顶的。这亲一直都没有定下来。 章杏一愣,摸了摸自己鼻子,笑着说:“还能是谁?金宝呗,他走之前就念叨着要穿新衣裳呢。” 魏云儿斜了章杏一眼,嗔道:“你骗谁呢?金宝这会正一心考状元了,哪里还会惦记你?” 此时正值每三年一次的童生考试,章金宝虽是年岁小,但是刘先生十分看重他,建议这年下场一试。就算考不好,也可为下次做些准备。 眼下地里的活不多,魏云海叶荷香都去了。章杏实在不想出门,就留着守家。章金宝一向跟跟姐姐要好,缠说要她一道去,多次无果,只好跟魏云海叶荷香一道去了。 章杏笑着纠正说:“这不过是童试罢,哪里是考状元?” 魏家没个读书的,魏云儿也不懂这科举考试,说道:“这考出来还不是半个官老爷了,这还不都一样!” 章杏笑着说:“这离官老爷远着呢。再说,要考中,哪里是件容易的事?” 魏云儿这回倒是赞成点了点头,说:“这倒是。”魏家庄里虽是有个私塾,附近几村有不少在人在里面读书,但是这些年来,可是没一个考中的。魏家的闵文闵武两兄弟听说以前也是常得先生夸奖,还不一样几次都没有考中? 章杏见魏云儿搓揉起肩膀来,连忙说:“歇会吧。”又去厨房端了些干果茶水来,两人边吃边说话。魏云儿问章杏:“刘湾村的胡兰儿,你认不认识?听说与你家还是亲戚呢。她去年也嫁到了咱们镇上了。” 章杏一愣,胡兰儿她还是几年前见过一次,是叶大舅的大女儿叶昌月的女儿,算起来还是她的晚辈,比她还小上一岁,去年出嫁叶荷香还去吃了酒的。章杏想不到她居然嫁到了漳河镇上。 “她是我大舅的外甥女,论起来还要叫我一声姑妈呢。”章杏问。 魏云儿边吃果边说:“原来你们还这么亲,怎么以前没有听你说起过?” 叶荷香跟叶舅妈那是冰与火,绝对不能在一起的,在一起一准会闹起来。叶荷香虽是跟叶大舅亲近,对这个嫂子却是一点也客气的,所以连带章杏章金宝姐弟跟胡家的人也走得不近。章杏压根就没有去过胡家。 “我去我舅家去的少,也没见她几回,倒是不好说。”章杏老实说,又问:“她怎么样?” 魏云儿掂量了会说:“她跟你不是一样。”章杏噗嗤一笑,“她是她,我是我,自然不一样了。” 魏云儿也笑起来,说:“我是说她那性子脾气……” 章杏明白了。胡兰儿她只见过几次,模样肖其娘,也肖叶舅妈,性子脾气也如出一辙,是个一点就能着的炮仗,心眼虽是多,奈何太浅。从乡村嫁到镇上,对于乡里姑娘来说,算是高嫁了。在夫家原本就要低一头,若胡兰儿还是如在娘家那般行事,在婆家的日子怕要不好过了。 魏云儿说道:“她嫁给咱们镇上刘杀猪。” 漳河镇的刘杀猪是个有名的人物,既贪杯又好赌,家里原是有些家底,在镇西头开了家杂货铺,奈何这些全被他败光了,只得拿起了杀猪刀,在菜市场卖起猪肉来。他先头还有个婆娘,只不过被他打跑了,现在还不知死活。 章杏听说胡兰儿居然嫁了这样人家,还真是吃了一惊。这刘杀猪真是无一是处,年岁又大,人生得又粗壮。她那表姐怎么会看中这样的人家?但转头想了想每回见到叶昌月的情形,心里的吃惊又慢慢平复下来,转成了沉默。 这世上的女儿实在太轻贱了,出生由不得自己,人生第二次最重要的抉择也由不得自己挑。 魏云儿自顾说道:“她前几日被刘杀猪打得半死,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保住。昨天她爹叫了村里十来个壮汉将她拖了回去,还将刘家的家当都拖了精光!” 章杏听得吃了一惊,问道:“那刘杀猪……” 魏云儿说:“当天就告了里正那去了。我今日出门时,听说刘里正要带人手到刘湾村抓人呢。刘里正与刘杀猪家是本家亲戚呢,胡兰儿家这事恐怕不好善了了。” 章杏实在不好说什么才好。胡兰儿被打了,原是占了亏,但是胡家把别人家里的家当都拖走了,这算个什么事? 不过这事她是帮不上什么。魏云海叶荷香都不在家,这事他们想帮忙也帮不上。 刘杀猪家与刘里正是本家亲戚,胡家做得太多,章杏也觉得胡家这回恐怕是要吃些苦头了的。 谁知道事情竟不是这样发展的。刘里正原是带了人手要去刘湾村抓人,不仅没有抓到人,听说次日刘杀猪还带了一板车的礼去往胡家,恭恭敬敬将胡兰儿给接了回来。 章杏从村里人闲话里听了这些,很是不解。魏家庄有名的魏大嘴悄悄说:“这胡家上头有人呢,听说不仅全塘镇里正,连裕安县衙的县太老爷都来了,你说刘里正哪里还敢提抓人这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章杏虽然没有见过胡兰儿几次,但是叶荷香喜欢唠叨,所以对胡家的情况,她也略知一二。刘湾村刘是大姓,胡家在其中也就零星的几家,胡兰儿的爹以前是在码头做挑工的,家境比之她们在李庄村是好一些。但比起叶荷香现在改嫁的魏家却是不如的。叶荷香每每说起,那都是一脸得色,将胡家批到地低下去了。 当然,叶荷香的那些话是要打个折扣的。不过胡家家境不好还真是事实。据她所知胡兰儿的娘叶昌月回娘家讨钱就有好几次了。 这样的胡家居然上头有人?还请动了裕安县衙的县太爷?!魏家庄与李庄村埠河村等虽是隔得不远,但是属于不同镇不同县,魏家庄属于漳河镇盂县,李庄村埠河村则属于全塘镇裕安县。连裕安县县老爷都来了,区区一个镇里正自然是不够看了。 章杏实在不知道胡家上头这人到底是谁,不过淮河两岸人家发源久矣,七弯八拐好多都是亲戚,这胡家说不定还真有户高门亲戚呢。 胡兰儿耀武扬威回去了,以后的日子许是会好过一些。这终归是好事。章杏也就没再往心里去了。 五日后,魏云海叶荷香章金宝都回来了,章金宝年纪还小,章杏也没有指望他一下就能高中,见章金宝笑容灿烂揣着包零嘴回来,她都没有问他考得怎么样。魏云海叶荷香也没有多上心。毕竟这童生试,整个魏家庄还没有一个人中过。章金宝又小,只当带着他逛了趟县城。 日子如旧,半月后私塾里的刘先生激动万分的带来个惊天消息。 年仅十岁的章金宝居然高中了这次的童生试。 整个魏家庄沸腾了起来,且不说这是魏家庄有史以来的第一个高中的,只说章金宝这年岁就足以令人膛目了。 就连漳河镇上都知道下头魏家庄出了个十岁的童生,以前漳河镇前里正的儿子何远青中童生时,也有十二三岁,漳河镇上人人都夸,现在也没过几年,居然又出来个十岁的童生。 什么时候这童生这么容易高中了? 听说这家里是地道的庄户,家里往上除了有两个异父兄弟读过书外,其余还没一个识字的。祖上八代也没一个当官的,家境也就勉强能糊个口罢,绝对称不上富裕。 可就这样人家居然出了一个十岁的童生! 一时间魏家的门槛都差点被踩踏了,与魏家章家交好的乡亲们纷纷上门祝贺,叶家也来了不少人。就连傅舅爷也对魏闵文说:“你这弟弟是个做学问的好苗子,莫要耽误了。” 魏家人这几天走路都有些恍惚,章杏也觉得很吃惊,让魏闵文打听一番。得知确实是事实,章金宝中了第一百八十七名,算是挂了尾。魏闵文详细跟章杏说了朝廷的科举,章金宝这番过了县试之后,接下来还有府试,院试,院试通过之后,就会被送入各府州县进学,再行乡试,会试、殿试。 章杏听了,心情就平复了下来,原来自己弟弟这个不叫过了童试,只算是过了县试,后面还有数不清的试。人家何元青十二岁过的才是真正的童生试。村里人识字的不多,以为过了这回县试,那就是中了童生了。她觉得章金宝这会通过的县试大约相当于她曾今的小学毕业。十岁的小学毕业生,启蒙早的,实在不稀奇。 章金宝过了县试,最高兴的莫过叶荷香了,她恨不得将这事传到天下皆知,逢人便说:“我儿子那是要考状元,当大官的。” 章杏听得额头突突直跳,将她拉到屋里,低声说:“娘,金宝不过是才通过了县试,连个童生都不是,你在乱说什么?” 叶荷香哪里懂得这个试那个试的,只知道自己儿子那是整个漳河镇的头一份,连镇上的胡秀才都要请他过去吃酒呢。她甩开章杏,指着说:“死丫头,你就见不得你弟弟好!这是从县里传来的消息,哪里会是假的?” “娘……”章杏还要再说,叶荷香早甩了袖子出门去。 魏云海的两个儿子虽然都下过场子,但没有中,他对那些试也是不清楚。章金宝虽然不是他的儿子,但他一向都视如己出。这回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好事,他与叶荷香一合计,打算在家里摆几座酒席,邀些乡亲过来热闹热闹。 章杏连忙拦住了,跟他说,章金宝这回中的不叫童生,需得过了四月的府试院试之后,才算是个童生。这时候请酒不合适。魏云海有些犹豫,魏闵文也在一旁说:“爹,咱们待金宝过了院试之后再请也不迟。”现在请了,到时候院试没有过了,岂不闹了个大笑话? 魏云海想了想,点了点头。 家长点了头,酒席自然办不成了。叶荷香将章杏好一通说骂,说章杏不像是她养的,真正是个榆木疙瘩,自己的弟弟都不知道帮,反是一切听外人摆布——她觉得这回酒席办不成是因为魏闵文回来的缘故。 许多话听得多了,耳朵都长了茧。章杏将她娘的那些话全当了耳边风。唯恐章金宝骄傲自满,再不思进取,又告诉他实情。府试院试没过,还算不得童生,切不能骄傲了,这天下一山还有一山高,他眼下只是中了县试,后面还有府试院试乡试会试等等,做学问是永远没有止境的。 章金宝只有十岁,哪里知道这些?反正家里人都高兴了,他就跟着乐呵,至于后面的什么试什么试的,到时候只管跟着先生和家里人一道去就是了,至于考得中考不中,好像想得远了些。 章金宝过了县试,魏家章家许多亲戚都上门道了贺喜,还有些送了礼来。章杏虽然有心拦着不收,奈何这家还轮不到她做主。埠河村的叶大户,和盂县的刘管事家都遣了人来上门送了贺礼。 叶荷香喜得跟什么似的,转头对章杏说:“你瞧见没有?叶云兰家都派人送了礼上门,你这死丫头居然还说你弟弟没中!没中人家能送礼?人家刘府在盂县可是数得着的门户,他们不比你清楚?你就知道听你那哥哥糊弄!都这么大了,连个亲疏都分不清!真是白吃了这么些年的粮食!” 章杏觉得有些事情真跟叶荷香说不清,她也懒得说了。叶云兰家来送礼是个小子,帖子上冠的是刘海的大名。她当然知道刘海也就是刘翼的爹了。她年初能安然回家,刘翼一家人都是帮了忙。当然人家那是冲着顾惜朝去的。 顾惜朝…… 想到顾惜朝,章杏心里就有些迷茫了。 这少年的心思太明显了些,只于她而言却是个困扰。 屡次相帮,好几次都是攸关性命了。这情分实在太大,但她却不能将自己放在还报的天平上。她来这地也有几年了,几乎都在田里地间打转,但也知道高门大户规矩森严。作为大夏朝唯一的异姓王府,淮阳王府将来的世子妃是绝对不可能是个寻常村姑。她若是跟着顾惜朝进了淮阳王府,最多也就是一个通房姨娘。 通房姨娘,跟一个或是多个女人共一个男人,光想一想她就受不了。更何况前事沧桑,别人给予她的伤痛还在,她就要掉个个,再来还给予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她做不到。她情愿用生命来还报顾惜朝这恩情,都不能做这些。 她以前对淮阳王府的事是有多远避多远,至年初回了家,就对淮阳王府的事有心关注起来。但是偏僻乡间,能有多少豪门大户的秘密?她听得最多的,也就是淮阳王府如何势大,如何富贵等等。不知道是不是近在附近的缘故,人们嘴里的淮阳王府远多于京都的大夏朝廷。 她便不由得有些心惊,历朝历代功高震主的主鲜少能落到好了,这淮阳王府是不是风头太劲了些?风头太过不说,下头的人顶着淮阳王府的名头也尽在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她感觉眼下的淮阳王府倒像是从根子上泛着股腐烂的味道。 她不知道远在的京都的大夏朝廷知不知道这些,淮阳王府现在的掌舵人顾永丰又是什么样的人。大夏朝廷是凭什么对淮阳王府圣眷依旧,对这些视而不见? 这些大事,她都不知道,她也没办法知道。但是她知道这些对淮阳王府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当今皇帝听说已是过了六十,在这地应该算是年事已高了。换了新帝上位,对淮阳王府又是什么样态度? 作为淮阳王府未来的掌舵人,她觉得顾惜朝将来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 还有眼下大夏朝,依她看来,实在是强弩之末了,若不立新图志,奋发图强,恐怕过不了多久就是倾覆之祸。 且不说这些年她所经历的各种灾祸,所见到的各种官场舞弊,寻常百姓的日子如何艰难等等,四起的匪患,各种造反,兵祸也是层出不穷。还有就是西北的沈家——顶着守卫大夏西北边界的名头,却暗地里在做屯兵图谋天下的大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若是天下一旦大乱,地处中原的淮阳王府怎样才能安存? 淮阳王府与西北沈家结亲,这是不是他们自己为自己谋得一条后路?还是西北沈家将地处江淮的淮阳王府当做伸向大夏腹地的一块跳板? 这些秘密,她只凭着自己接触的一些枝末所得,所以,对许多问题,她都没办法得到答案。但是光这些枝末就足以令人寝食难安了。没有谁不希望过太平日子的,而死过了一回的她更是如此。 生命诚可贵,且行且珍惜。宁做太平犬,勿做乱世人。一旦战祸四起,最苦的永远是生活在最底层的老百姓。她这么关注淮阳王府,倒不是将自己放在淮阳王府这一边,就像石头投诚西北沈家,并不是想做沈家的一条狗一样。他们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里平安地活下来。 一来顾惜朝帮她良久,二来,她与淮阳王府多少有些关联。顾惜朝身边的伴当刘翼叶昕晨是她的亲戚,她的妹妹章桃还在淮阳王府当丫头。淮阳王府若是倾覆,她多少会受些影响。她欠了顾惜朝的,既然不想给人家做妾,那便得在另一些方面给与还报。 乡间的日子在章杏的心思重重里流水样过去,地里的秧苗长齐到到小脚肚子,四月底的府试如期而至。魏家全家出动送章金宝到盂县去考试。魏家庄的村长领着好多乡亲送至村口。魏家庄这么多年都没有出个秀才举人了。章金宝虽然不姓魏,但是他是在魏家庄私塾里进得学,又在魏家庄生活了这么多年。乡亲们还是很期待这次章金宝能考中的。 章杏原是不想去的,但见了这惊人阵势,心里觉得不妙,还是爬上了板车。 同车坐着的章金宝看起来有些紧张,也难怪,到底只有十岁,便是再懵懂,天天被人在耳边嘀咕,想不上上心都难。章杏拐了拐了章金宝,笑着低声问:“你上次去盂县带回来的香酥芝麻饼是在哪家买的?” 章金宝一愣,看着姐姐脸上的笑,将方才一众各色目光暂丢到了脑海,说了买零嘴的地方。 章杏想了想,问道:“是在西街的四六胡同吗?我以前去过,但没见着一家卖饼的啊?” “他家是新开了,而且也不在四六胡同里。”章金宝回答说,又说了一边地方。见章杏仍是一副不知位置的样子,他只得说道:“姐,我带你去就是了。” 章杏大喜,又问这家糕点铺里还有些什么样的饼。章金宝正要说。叶荷香听得不高兴了,皱着眉头对章杏说:“你都多大了?还惦记着吃喝?你弟弟这是要考秀才举人呢,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拉着他尽说这些?”又转头拉着章金宝说:“儿子啊,你一定给娘争口气啊,娘这辈子就指望你了。” 章金宝一张脸又白了几分,点了点头。 叶荷香这才笑逐颜开,高兴说:“还是我儿子懂事,晓得疼她娘。”说着,还瞟了章杏一眼——这大丫头真是越大越不听话,原是想着她生得好,可以挑一户好人家结亲,自己也可以享享福,谁知道死不听话。她挑好的人家,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闹得都这么大了,亲事还没有定下来。还是她的儿子好啊,这么小年纪就要当秀才举人了,那日后定是要中状元,当大官的。她的福分还是要落在儿子身上,这些年还真没有疼错人。 章杏对叶荷香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了,她一个眼色,她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儿子还是比女儿好,儿子出息,女儿闹心,儿子才是她的指望。这都五六年了,章杏早见怪不怪了,压根就没将叶荷香那点小心思放眼里。 但是章金宝却越发觉得紧张,他原本就跟姐姐亲,这板车上就他们母子三人,她娘这话那是说给姐姐听的,他担心章杏心里不好受,满头是汗看向章杏。却见章杏笑眯眯冲了他挤了挤眼睛,拍了拍自己袖口。 他也忍不住笑起来,姐姐袖子里可是藏了银子的,她这是有备而来啊。不过那家糕点铺的零嘴味道还确实不错,他上回只尝过了两种,还有好几种都没有尝过呢,哎呀,反正姐姐带了银子,考完了,就带姐姐去买饼子吃。 章金宝这么一想,对接下来的府试倒是没有紧张了。 到了盂县,在城门口就有个小厮模样的小子上前了,打了个千问道:“可是魏老爷与章公子?” 魏云海一个在地里刨食,几时被人这般称呼过,当下就有些懵了。章金宝虽然年纪小,但到底读过几日书,当下就红着脸应道:“正是,不知小哥是哪家府上的?” 那小子忙说:“当不得章公子这么称呼,小子是刘府的,我们老爷夫人知道魏老爷章公子今日到达,特让小子在这里等候。” 叶荷香一听是刘府的,就知道是叶云兰家来人来接了,连忙笑容满脸打招呼,又闻及这小厮是专程过来接他们到刘府住的,喜笑说:“这,这怎么使得?”他们也就逃难时来刘府住过些时日。上次章金宝考县试,叶云兰就没有像这回这样专门派人接他们到家住——虽然下了帖子让他们到府上吃饭,还埋怨他们见外没有过来住。但叶荷香可不认为人家心里就是这么想着,她觉得那是客气话。这回是沾她儿子的光,而且人家都派人在城门口等候多时了,这可是实打实的诚心。 那小子也是个嘴甜的,笑着说:“我家夫人说上回是不知几位来县城,事后知道却是晚了。这次早早就备好了房间等着,请魏老爷夫人务必移步。” 魏云海是个实诚人,最是不喜沾人便宜,还在犹豫。叶荷香就低声说道:“去吧,去吧,他家那府上可大着呢,不缺咱们住的地方。住客栈里,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金宝哪里能静下心来读书?” 魏云海看了一眼章杏,见她也没有异议,勉为其难点了点头,一直说:“实在是吵扰了。” 章杏知道经过了年初的事情,她已经不能想撇开刘海就撇开了,若是再避让,落到他们眼里,那就是不知好歹。更何况客栈那地实在是鱼龙混杂,她上次就在盂县遇到了买卖他们的人牙子朱爷。沈怀瑾许是认不出她跟石头来,毕竟他们只见过两回面,一次在夜里,一次是沈怀瑾重伤时。可这朱爷就不一样了,他们一道同车同船了许多日。那人牙子一个个都生得一双毒眼,而朱爷更是被沈家派出来挑人,想必眼光更是毒辣。要是再遇见了他,许是真会被认出来。 这时节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 到了刘府,叶云兰早得了消息,亲自将他们迎进了安置的小院里,又指方才带路的小子并一个名玉慧的十六七岁齐整丫头伺候,见魏家几口人满面风尘,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章家那丫头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不多说一句话,不行一步路,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叶云兰越看越觉得这丫头琢磨不透,想及刘海说得那些话——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淮阳王府那样地方站稳脚跟。她竟是觉得有些道理来。于是笑着说:“荷香,你们赶了一天的路,也是够累了,我就不吵你们了。若是有缺什么,只管过来说。” 叶云兰走后,魏云海就松了口气,这才打量将住的地方来。院子足有两个他家那么大,还分了前后。前头四间屋住他与章金宝绰绰有余。后头三间屋是给叶荷香章杏住的。吃的地方,洗漱的地方,一并都有。只旁边的厨房门口虽是堆着干柴,却不像是常做饭的,就不知道他们几个是不是能在这里开火。 他正想着这些,带他们进来的名唤刘福的小子笑着说:“魏老爷,这里原是个厨房,只开火少,府里主子们大多用大厨房送过来的饭菜。咱们这院子也马上就有饭菜送来。老爷,您是安置好了再摆饭,还是现在就摆上?” 魏云海被刘福的机灵惊了一下,心里感叹,果然是富贵人家,一个伺候的小厮都这般机灵。却不知一来是他太实诚面浅,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二来看眼色是大户人家奴才们头一个要学会的本事。 他们这样吃饭肯定不妥。魏云海说了一声先安置后吃饭后。那刘福马上问了房间安置,将东西各种拿进去。魏家几口人哪里有什么要紧东西?不过几件换洗衣裳并一些吃食盘缠,一会功夫就安置好了。 刘福又打了水来,要伺候魏云海洗漱。魏云海不惯这些,直道自己来。洗漱好了,叶荷香章金宝章杏都过来了。一家人围着吃了饭。到了晚上,刘海过来了,笑容满面说了好一番话。魏云海是地道乡里长大,乡里人说话,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有那么多门道规矩。对于刘家这么客气,他还真不知如何应对。还是章金宝跟在旁边,时不时接话,方才没有冷场。 刘海走之后,魏云海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感概说道:“金宝啊,你这姨妈家太客气,太客气。”客气的他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次日,章金宝要下考场了。叶荷香章杏原是要送去。叶云兰拦住了叶荷香,笑着说道:“这些自有人安置,你就不用操心了,好不容易才来我这儿一趟,咱们姐妹好好说会子话。” 叶荷香心里虽是牵挂章金宝,却也知她去了也没有用。这府试是要考好几日的,她去了无非就是在附近转转,半点忙也帮不上。还不如留下来,许是能从叶云兰这里捞些好处呢。 叶云兰打小就识得叶荷香,知道她骨子里做的何打算,若是往日,她自是有多远就避多远,免得被当了冤大头。只是现下刘府上下已是将前程押在了顾惜朝与章杏身上,折些钱物实在算不得什么。她有心与章杏亲近,便叫了自己的两个庶女出来,想着她们到底年纪相仿,许是能打开章杏这个闷葫芦。 叶云兰想法虽是好,收效却是不佳。她那两个庶女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平时都被打压得有些狠了,行事说话小心谨慎。虽然心里都知道她们被叫出来是要陪人说话,但是与她们年纪相仿的那姑娘穿的粗布衣裳,头上身上除了一根黄木簪子外,竟是什么都没有。连她们身边的丫头都比她体面。 实在是不好说些姑娘家常说的话题。 而地里田间的活,她们又不懂。在一起小半日,竟是只是彼此问了下名字,说了年纪和平时的喜好——这喜好两方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还好有叶荷香在一旁,她是个话痨,对衣料首饰最是喜欢不过了,看见叶云兰的两个庶女盛装出来,眼睛就亮了,啧啧从头夸到了脚。 章杏只微笑看着,她看出来叶云兰的两个庶女的小心翼翼,也不是成心为难她们。只是她们说的那些她确实了解不多。 应付叶荷香小半日后,叶云兰就受不了了。旁边的丫头见她流露出疲色,连忙寻了托辞,将叶荷香章杏打发了出去。 到下午,叶荷香看够了院子,要去街上转转,章杏不想生事,就说自己昨日坐车累到了,头还晕着,不想出去。叶云兰只得打发了身边机灵婆子陪着叶荷香一道去了。 叶荷香在刘府住得不亦乐乎,奈何府试也就只有三天。到府试结束,考生要出来的日子,魏云海叶荷香章杏都守到门口,刘海也陪过来了。 一个个形如枯槁的考生陆续出来,章金宝也被人搀扶出来了。魏家几人连忙围了过去,叶荷香记挂考的成绩,不停问:“金宝我儿,怎么样?考中了没有?考中了没有?” 章杏不由得皱眉说:“娘,这结果哪里会出来这么快?”她是见过魏闵文魏闵武考县试的,当时那两人出来跟进去时候一样的生龙活虎,神采奕奕,哪里像章金宝这样?她不知道章金宝考完县试出来,是不是跟现在是一样的?那时候也是一样考三天。章金宝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妙。 她觉得这科举考试实在太摧残人了。在那样方寸地方呆三天。神经再强大的人恐怕都要叫苦,更别说只有十岁的章金宝了。 不过,乡里的孩子也不是泥塑的,章金宝从小是在泥巴地里打滚长大的,在刘府休息了两天之后,人就缓过来了。只精神看着仍是不好。章杏见他面对叶荷香的追问明显有些闪躲,便知道他大约是没有考好。她反是心里舒了一口气。 猛然爬得太高了,摔下来,和现在摔下来,后者要轻多了。古往今来的神童在她印象中很少有成大才的。更何况章金宝还算不得神童。太平顺了,总会让人忘乎所以,人在磨难中成长,方才知道珍惜。 她拉着章金宝在盂县逛了半日,吃的用的买了一大堆,章金宝脸上的笑又回来了。 他们出门时是坐得自家板车过来的,回去时却是刘府车夫送回来的。自家板车上则堆满了叶云兰送的东西。 章杏知道章金宝没有考好,跟魏云海知会了一声。魏云海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孩子还小,经不起太大的起伏,帮着拦了许多上门探风的乡亲。 半月之后,府试的结果出来了,章金宝果然没有中,叶荷香就像一下天塌了似得,追问刘先生:“会不会是弄错了?”她儿子那是要考状元,当大官的啊。还要魏云海赶紧上盂县找刘府打听打听,闹得本来心情不好的刘先生落荒而逃。 魏云海早被章杏叮嘱过,虽然心里也有些小小失望,但也还好。他将叶荷香拉到房里说道:“你就别闹腾了,这事哪能有假?人家刘府也送了消息过来。孩子还小,这次不中,下次再考就是了嘛。”他二个儿子不就考了好几次吗? 叶荷香呜呜哭起来。魏云海皱着眉头说:“孩子没有考好都没有掉眼泪,你怎地哭起来了?我看你连孩子都不如。” 叶荷香觉得自己心里的难过没办法对别人说。她是个好强的人,从小模样在附近村都是拔尖的。奈何命不好,先是被她爹许给了章水生,章家穷得揭不开锅。后又跟魏云海,魏家虽然家境略好一些,但那也只是能糊个口。与她同村的叶云兰,那小时候样样都不如她,可人家如今过得什么日子?她眼下又过得什么日子?真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养的两个丫头也一个比一个闹心。唯一的儿子,她原以为还有些指望,却不料原来还是空。 她怎么就这么命苦? 叶荷香哭得止不住,魏云海不耐烦劝了,门一摔,就出去了。 叶荷香更是哭得撕心裂肺。男人也靠不住。 听着叶荷香的哭声,章金宝的脸色更苍白几分了。章杏将他拉起来,说:“你上次不是要捉泥鳅吗?走,咱们现在去。” 姐弟俩在田间沟渠里搭河坝舀水捉鱼,小半日就捉得了半篓子,两个人虽是晒成了泥鳅,但看着这收获,心里也高兴。 乡里说闲话的妇人多,叶荷香又是个刻薄的,在村里人缘实在谈不上好。章金宝没有过府试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四乡,当初看够了叶荷香脸色的妇人自是抓住机会,将叶荷香埋汰她们的那些说辞还回去。一时间,惋惜的,幸灾乐祸的,看热闹各种目光都看向了魏云海家里。 叶荷香绝对是纸老虎,见机不妙,衣裳一包,就回娘家了。 只是这热闹也没有看多久,五月的桃花汛如期而至。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淮水的水位猛地涨了起来,底下各分支河流也都溢满了,许多低洼地带水积了老深。魏家鱼塘的鱼都跑了,地里田间到处都是提着水桶捉鱼的孩子。 相比孩子们无忧无虑,大人们的神经再次紧绷,魏家庄的男丁大多都抽到河堤上去了。章杏每次送饭都要上堤去看几眼,眼见着无边的浊浪翻滚,一天一天漫上来,渐齐了堤岸。堤岸上新砌的护堤在漫天的黄色中浅淡得如一条细线,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淹没了。 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她将这时节要穿的衣裳鞋袜,方便携带的炊具都清理了出来,还有那李氏大饼,也足做了三四十个,将这些分装在四个包袱里。 魏家庄私塾早散了学,刘先生到盂县去了,章金宝十岁了,已经知道些轻重。这种时候,他府试没有中的事情已经没有人提起了。每个人都在说眼下的大水。他整天跟在章杏身边忙活,看起来也从挫折里走了出来。 叶荷香也从娘家回来了,埠河村的叶大户全家都到盂县去了,她回来的时候,叶大舅家也正准备着前往盂县。她一回来就心急火燎也要去盂县。魏云海跟以往一样不同意去盂县。章杏不想留下魏云海一个人。 叶荷香做不了魏云海和章杏的主,但能做自己儿子的主。她缠着章金宝哭诉了半天,章金宝没奈何,只得答应了。 村里人有一半搬到镇上去了,漳河镇相比较其他村镇,地势算是高了。元平三十五年的大水,就没有漫到镇上去。 魏闵文回来过一趟,也让父亲与章杏搬到镇上去。魏云海是个硬性子,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想麻烦别人的。更何况这几年来淮河的水每逢汛期也漫过不少地方,但是都没有淹到魏家庄来。他觉得今年魏家庄也会平平安安。 章杏每回上堤听守堤的乡亲比较这几年的水位,都说这回的水位虽然高,但是还是比不上元平三十五年的那次大水。 元平三十五年那次大水,章杏虽是亲身经历过,不过非是同一地段,她看不出高低来。但是有备无患总是对的。她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收好了,能带走的尽量带走,不能带走的,或是不方便带走的,她都装到了防水防潮的罐子里瓮里,剩下的衣裳被子都用油布裹上了,家里的门窗也的重新锤订了一边,就怕到时候大水一来冲开了,家当全冲跑了。 穷家里连片瓦连床破棉絮都是宝。(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叶荷香和章金宝走后,家里就剩下了章杏,魏云海天天都在堤上。白天里还好,她可以寻些事情做,不用想这迫在眉睫的危险。到了夜里,周围一片漆黑,家里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了,外面风雨声敲打着芭蕉,淋淋沥沥,呼呼啦啦。她常从梦中惊醒,惊醒那一瞬间似乎听到了锣鼓声。然而细细听了,却是没有。 再睡下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日夜里,她吹灯睡下,在一片风雨声中辗转许久,方才模糊合眼,似睡非睡中,也不知什么时候了,突然惊醒,听得外面风雨声急,犹如滚刀,原来是做噩梦了。她抹了一把冷汗,正要继续睡,突然听到了捶门声。 “杏儿!杏儿!快开门!” 她听出是魏云海的声音,连忙起来点灯。开了门,风雨一下涌进,魏云海披着蓑衣站在门口,黑乎乎一团,说话时都带着水气:“杏儿,快,快收拾,淮河决堤了。” 章杏连忙点头,立时返回屋里,将床头的包袱一背,就出了门。魏云海也已经挑上了担子,等在屋檐下。两人关了院门出去。河堤上守堤的男丁都回来,许多家里都点起灯,整个魏家庄一下子喧闹了起来,哭声喊声叫门声乱成了一片。 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不少熟人,有挑着担子,也有赶着板车的,那上面满满当当都是家当。板车上挂着的防风灯笼忽悠不定,光影飘忽中,相识的纷纷打招呼。 “云海,你是堤上下来的吧?到底是哪处决堤了?我家那口子还来不及说,就去顾他爹娘去了。” “是裕安,听说口子大,当时也没有堵住,还死了不少人呢。” 章杏跟在魏云海身后,听他们说话。她心里想起了李庄村的一些乡亲。裕安距离李庄村不远,半日就可以来回,上次也是裕安决堤,结果整个全塘镇都泡在水里。这次消息都传到这里,李庄村只怕更难得幸免了,不知道李大河家几口人来不来得及跑出来? “怎么又是裕安?那里年年都在修,还年年泛,这日子可怎么过?”有人感概说。 有人嗤一声笑,道:“还能怎么过?逢了年程好,就有口吃的,年程不好,也就只有出去讨饭了。这朝廷的大老爷们只顾自己腰包,哪里会管咱们的死活?” 这话犯了忌讳,一时间再无人开腔了。魏云海扭头寻章杏,见她正在自己身后默默跟着,于是低声说:“杏儿,将你那包袱放伯伯篓子里来。” 章杏摇头,“这又不重,我不累。”又问,“伯伯,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先去镇上。那里地势高些,你大哥他们也都在。”魏云海说。 他们紧赶慢赶,到了漳河镇城门口,天蒙蒙亮了,漫天都是人,附近的村镇的人都过来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挤进了城里,就看见一队巡防士兵跑过去,后面喧哗一下子大作。章杏回头,见到他们方才挤过的城门正缓缓关上,有兵丁站在城垛上喊话:“诸位乡亲稍安勿躁,为防奸人混进城里作乱,进城者需得拿出进城文书,文书由各村村正作保签发,如有不遵者,严惩不贷。各村正不可徇私,若有不实,一旦查实,连坐受罚。” 章杏听得这喊话,不由愣住。他们方才进城里,外面还有数不尽的人,若是这些人找不到村正作保,且不是要被隔在外面? 魏云海早年经历过这些,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漳河镇地势高,但也就一个小镇,若是一下子容进去太多人,只怕要出乱子。历年水患,镇里正都是如此。 “走吧,杏儿。”魏云海对章杏说道。 他们没走多久,正遇着过来接他们的魏闵文,当下魏闵文要接过父亲身上的担子。魏云海说:“我这不用接,你快去把你妹妹的包袱拿过来。” 魏闵文接过章杏肩上的包袱,三人一道来到傅家米铺,傅舅爷正在在门口张望,见了他们来,转头对屋里喊道:“湘莲她娘,快打水来。” 他们三人进了傅家米铺里,章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突然听得滴滴答答的声音正从自己脚下传来。她低头一看,自己脚边上已是积了一个水洼。原来她身上全湿透了。再看魏云海,虽是穿着蓑衣,脱下了浑身一样湿透了。 “丫头,快进来换身衣裳。”傅舅娘掀了帘子冲章杏招手。 章杏抹干了身上,换了干净衣裳出来。看见桌子上正放着两碗热腾腾的生姜水。 “丫头,快趁热喝了,去去身上寒气。”傅舅娘招呼道。 喝了生姜水,章杏觉得身上这才有了些温暖。傅湘莲抱着小哥儿出来,招呼章杏去看她将要住的地方。傅家米铺跟镇上大部分铺面一样,分了前后两部分,前面临街三间是做买卖的,后面圈了一方小院,里面有屋五间。原是傅舅爷傅舅娘住一间,魏闵文傅湘莲住一间,一间厨房,一间放着杂物,最后一间则住着活计胡春来。魏云海和章杏要住进来。傅湘莲就将杂物间收出来了,给魏云海魏闵文父子住,她则跟章杏住一起。 章杏收拾了自己东西,想出去转转。她想着若是运气好,许是能遇到李庄村的人,能帮则帮一把,顺便打听打听李大河夫妇是否逃出来了。 傅舅爷听说她要出去,连忙喊了魏闵文来,说:“镇上人多,你妹妹一个姑娘家,仔细别被冲撞了。” 章杏觉得傅舅爷此番多虑了,她哪有这么娇气?只她也知道傅舅爷是个犟脾气,长辈做的决定不好反驳,便也由着魏闵文跟着一道了。 出了门,她方才知道傅舅爷的话果然有一番道理。这漳河镇上哪里是人多,简直就是人山人海了,不过一条直街,她跟魏闵文走了一半,就走不下去——前面的路被堵死了。 只怕不仅漳河镇下头村子的人都过来,其他镇村的人也过来了。 “杏儿,这里走不通了,你是不是去城门口?我带你从别家穿过去。”魏闵文满头是汗说道。 他们进了一家杂货铺,跟铺子里掌柜说了一声,就从人家后门穿了过去,七弯八拐一阵后,出了一家后门,章杏就看见了城门。却见着不远处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 这哪里还能找人?只怕进去了,出来都难。 魏闵文回头看章杏。章杏默默看了一阵,只好说:“我们回去吧。” 等他们转到回去时,发现傅家米铺门口排了老长的队伍。傅家几个人忙得团团转,连傅湘莲都拖着小哥儿的小娃车出来了,帮忙收钱算账。魏闵文跟章杏说了一声,就去了傅湘莲那里。让章杏和傅湘莲回后院里去。 章杏见傅舅娘忙得满头大汗,忙去她那边帮忙。买米的人太多了,且大半都背着大米袋过来。傅家米铺的几个米缸很快就见了底。外面排了许久的人吵吵闹闹不依。傅舅爷在门口陪了许久的不是,外面不甘的人这才散去。 章杏觉得奇怪,她是知道年初魏闵文从河源那边运了足足一船粮食回来的,原是算着要接到今年早稻的丰收。可是眼下才六月初,怎地就没有米了呢? 到了晚上吃饭时,傅家的大门被敲得咚咚响。傅湘莲说:“都是些讨饭的,开不得门。” 在章杏的印象里,傅家并不是苛刻的人。她心中奇怪,吃完饭与傅湘莲回房间里,想了想,还是问出来。 傅湘莲嘘一声轻呼,章杏立时不说了。 傅湘莲开房门往外看了几眼,关了门,低声说:“米还有,都堆在我爹娘房里,这时候最是容易乱了,要是咱们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米来,别说要卖了,只怕连咱们这个家都要被抢光了。” 章杏幡然明白,这时候多少粮食都不够,越是多的,越是遭人眼,人都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是顾不了那么多的。她从前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我知道你心肠好,唉,我爹娘也不是丧心病狂的人,只是这时候有米也得装成没米,凡是得跟着镇上其他米铺一道,他们有得卖,咱们就有米,他们关门,咱们最好不要开门了。他们涨价,咱们也得跟着来。便是想做些善事,也得掂量着,万不可低得太过。否则要遭人嫉恨,明枪暗箭的,防不胜防啊。” 章杏内里不是表面的年岁,先前也就是没有经过这事,现在经过傅湘莲一说,她就明白过了。 傅湘莲将小哥儿放在床里头,小哥儿欢乐地踢着脚。傅湘莲看着儿子,又说:“现在还只是开始,外面讨米讨饭的不多,但是你要是开了门,就会有一堆人围过来,你给了一个不给另一个,人家就嫉恨了,指不定就要出些幺蛾子。” 章杏想起她曾经历过的讨饭,也是十家里难得有一家开门,她初时还有些面浅,到了后来,便跟石头一样了,活成了个痞赖,只要闻得有饭菜香,就一定要敲开人家的门,要到吃的。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些人既然都是附近的人,身上多少有些吃的,一时还饿不着。也就四五天吧,自有城里大户牵头开粥棚施粥,我们家自是要拿出些米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补更) 六天后,漳河镇几家大户牵头下在镇西头开设了粥棚施粥,傅家米铺拿出了二石大米。镇西头架起了数座草棚,妇人在后面架锅煮粥,大户家的管事小厮们则在前面施粥。熬粥并不是个轻省活儿,老大的锅,那锅铲足有铁锹那么大,要拧起来翻炒时,没几把力气是绝对不行的。况草木烧得烟灰又大,过去了不到一炷香,妇人们都眼泪汪汪了。 章杏跟傅舅娘忙了几天,胳膊都抬不起来。外头有人过来抬粥,见了她们直笑,说道:“章杏,你跟你舅娘到外面帮忙,这里我来做就是了。” 在一起忙了四五天,彼此都有些熟。章杏知道他是镇上刘大户家的,也姓刘,名三斤,是个未开口就先带三分笑的喜庆人。章杏笑着正要说话。傅舅娘站了起来,笑眯眯道了“辛苦”就将章杏推拽出去。 出了隔帘,傅舅娘见有些远了,低声说:“既是有人抢着做好事,咱们就出去透透气。”镇上几家大户出了银子,筷子街上的商户也都是有米拿米,有柴添柴。但是大户们在前面施粥,赚人情面子,他们商户人家只得在后面帮忙熬粥架火,明明是出了力气,却是连个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傅舅娘心里正有些不好受,有人献殷勤,自然是要顺势歇口气了。 下了数日的大雨已经停了,六七月的大热天,不远处是滔天大水,整个漳河镇像是被困在了蒸锅里,又闷又热。章杏灌了一碗水,仍觉得嗓子在冒烟。天近中午,这日的施粥已经是尾声了,但是领粥的人仍是排了老长队伍,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着。 最后一锅粥抬出来,很快就发完了,没有领到的人有埋怨的,有不忿的,也有失望的,闹了一阵,大多都散去了。有个少年迟迟不走,也不说话,端了大碗,就站在大锅前。 刘三斤过来要抬锅,挥手说道:“今日已经全领完,要收锅了,你明日早些来吧。” 那少年不动仍是捧着碗站着不走。 头顶日后火辣辣烤着,刘三斤觉得嗓子都冒烟了,不由放大了声音说,说:“姑娘,你站在这里也没有用啊,里面连米汤都没有了,快回快回,谁叫你不早些来的?” 章杏这才发现他原来是姑娘家,只一身灰扑扑的,蓬头垢面,偏身板宽大,粗粗看,确实像个小子。 那姑娘突然跪下来,放下碗,咚咚直磕头。 刘三斤见说了半天,这人还没有理会过来,不由得气大,不耐烦挥手让人赶紧走。 有个也未领到粥摇着头从章杏身边走过去,一边摇着头说:“孙秀才捡的这闺女虽是孝顺,奈何是个哑巴,给她爹要口吃的都开不了腔。” 是个哑巴,难怪不说话了。章杏看着一起一伏的背脊愣了愣,站起来跑到粥棚里,将锅底缸内刮了个遍,方才刮出半碗清汤水来,倒进哑巴姑娘的碗里,说道:“明日早些来。” 哑巴姑娘定定看了章杏几眼,突而又猛磕几个头,起身端了碗就跑远了。 等章杏等人收拾好了粥棚,火辣辣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她跟傅舅娘回去时,街上的人也没有先前多了,大多数都跑到阴凉处去了。傅家米铺已经跟镇上其他两家米铺一样都关了门,傅湘莲在后院里喂小哥儿吃米糊。 米糊是糙米熬的,混着些青菜叶子。傅舅爷床板下的暗格里虽然有米,但这时节也不敢拿出二三两银子一斗的精米来给外孙熬粥喝——这次虽是只有裕安决了堤,但是口子很大,有说竟是可以行得了数条船了,整个裕安都遭了殃,附近几县都有波及。听说朝廷正在对西北和河源两地用兵,今年的救灾恐怕跟前几年一样,也指望不上了。今年江淮的收成肯定是不行了。日子不能只顾眼前,还是要悠着些过方好。 小哥儿吃得不情不愿,看见素来疼他的外婆过来,立时撇撇嘴要哭,张开了手要抱。 傅舅娘赶紧洗了手,叫了一声“婆的乖乖儿”就一手抱起了小哥儿,一手接过了傅湘莲手中的碗,哄喂小哥儿吃粥。 闲下来的傅湘莲问章杏施粥的事。章杏点头,道:“还好。”两人正说着,傅舅爷魏云海魏闵文一起回来了,三人的脸色都不好。傅舅娘当着孩子们的面也没有问,待到吃完了饭,夫妻两个回了房。傅舅娘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傅舅爷叹了口气,说道:“听说西北那边蛮夷进了关,一连攻下了十二个城,直逼西北重镇辽远,朝廷只怕又要大举收粮了。我看这日子真是要过不下去了。” 傅舅娘对这些军机大事不甚上心,只一愣后,问道:“沈侯爷不是守在西北吗?”西北忠勇侯府沈家驻守西北多年,人人都知道。 傅舅爷看她一眼,说:“这蛮夷就是趁着沈侯爷进京述职方才发难的。” 傅舅娘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不明白家里的几个男人怎么都是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蛮夷打进来了,等沈侯爷回去了,再将他们赶出去了就是了。朝廷要收粮食打战,那怎么着也不会收到他们这里来啊。江淮虽是鱼米之乡,但是今年的淮河水患这么大,这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的。 傅舅爷看傅舅娘脸色,不禁又摇了摇头。跟女人们说这事,那还真是对牛弹琴了。这回的蛮夷来势汹汹,一连攻下西北十二城,要是再让他们拿下辽远,那等于打开了大夏在西北方向的门户了,再往下就是的整个北边了。北边要是丢了,河西河北一带又被刘沉舟夺了去。历朝近四百年的大夏朝就要四分五裂了。 战祸一旦燃起,最苦的还不是百姓? 章杏从魏云海那里也听说了这消息,只不过魏云海跟傅舅爷不一样,他是个地道的庄稼汉,比不得走南闯北多年的傅舅爷,对于蛮夷入侵西北,最大的感触就是朝廷要加赋税收粮食了,今年的日子更是要不好过了。 章杏听得心里一沉。朝廷招西北守将进京述职,怎地不在年底?而是在年中,是朝廷有所察觉沈家的居心,还是朝廷偶尔为之的?西北蛮夷趁这时发难,时候也是来得凑巧。刚好忠勇侯进京,他们就大举进军了。这时节可不是粮食丰收的时节,要打秋谷的时候。 忠勇侯沈家驻守西北多年,若是说跟边界蛮夷部族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是不相信的。以往忠勇侯在西北时,两方每年都有争端,但是从未说一连夺下十来个城池。西北守军不可能只有他忠勇侯沈谦一个人吧?这场战争是蛮夷与沈家的合谋?还是沈家故意放水? 沈家玩弄天下人于股掌之中,这居心简直昭然若揭了。 而石头跟着沈怀瑾去了西北…… 大水退去的缓慢,朝廷的赈灾迟迟不见动静,而天气越发炎热了。漳河镇上几家医馆都贴出药材不足的通告。城门早就关了,由先前的村正作保可以进入到后来只有里正签发的通关文书才能进城。章杏有一日跟着魏闵文上过漳河镇城墙,城外流民潮还没有过去,正源源不断往淮阳方向而去。 这使她想起当初跟着章水生过漳河往淮阳的那段经历。 此时她在城里,日子也算不得好过,城里也是人满为患。她在粥棚里帮忙,一天一天看着锅里的赈粥变得稀薄,由能站的住筷子变成可以照见人影的清汤。就算这样,主持施粥的刘大户仍是皱着眉头要他们“少放些米,熬久一些。” 因为城里已经没地方买米了,而朝廷的赈粮还是遥遥无期。 章杏有一日在粥棚帮忙回来,在拐进筷子街的转弯处被人拉住衣角。进得漳河镇的除了本镇下头村子里的人,也有其他镇上,有亲有故都投靠到亲戚家了,无亲无故多聚在筷子街的西头。大半个月过去了,许多人家包袱里吃食用光,光一些清粥自是不能吃饱的,况且也不是人人都能领到粥。所以卖儿卖女自卖自身的越发多了起来。 拉住章杏衣角的这个乱蓬蓬头上正插着根草标,想是要自卖自身的。 章杏细细看了,蓬头垢面下的脸面粗糙,颈脖却是平平的,她吃惊道:“是你。” 这姑娘块头大,粗粗一看,跟个小子一样,是个哑巴。见章杏认出了她来,眼睛一亮,将头磕得咚咚作响。 章杏被她强拽了衣角,动不得身。再看这哑巴姑娘旁边并排放着两床裹成圆筒的破草席子,席子前后有脚有头发露出来。她于是明白过来。但她不过是暂寄住傅家而已,自己都要靠别人过活,怎么能买下她? 这哑巴姑娘是个执拗的,就拽着章杏的衣角不松,一个劲儿磕头。旁边有个干瘦汉子出声道:“小姐,您就发发善心吧。这丫头虽然不会说话,却是个孝顺的。这旁边的是她的养父母,以前是我们村私塾里先生。她既能干活,又识得字,您买了她,断是不会亏的。”又摇头,说,“也不知您是投了这丫头的眼还是怎么着,这拐角走过去好些人,也没见着她拦别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章杏越发不忍了,心里寻思自己手头里还有多少。也是她心里透彻,想着世道将乱,这半年里拼命挣钱,将一些无用钗环首饰也都换了银子,如今手头上也有二三十两了。再看这哑巴姑娘前面泥土地上写着的钱目,倒也买得起。 她于是说道:“你先松手吧,我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 那哑巴姑娘抬起头来看章杏,似乎在度量她话里的真假,不过还是松开了手,眼巴巴看着章杏走远。 章杏回了傅家,拿出自己的钱袋子,取了银子又急忙赶过去。快到地方时,看见那哑巴姑娘正站了起来。章杏给了银子。那哑巴姑娘赶紧接过了,仔细清点。章杏又说道:“这条街尽头有家棺材铺。” 那哑巴姑娘赶紧点头,一脸的感激。想是旁边的人是她的同村,她又过去跟人家打了许久的手势,邀了几个人帮忙,一起到棺材铺子买了棺材抬过来,将草席子裹着的两个死人入殓。 众人抬着棺材到了城门口。 守城门的兵丁大多都是新进的。城里人员混杂,里正唯恐出乱子,在镇里新征了不少兵丁。章杏寻看一阵,总算找到一个熟面孔——傅家米铺隔壁铁匠铺的活计铁锤。 铁锤跟魏闵文熟,自然也认得章杏,老远就招手,“杏儿。” 章杏连忙跑过去,低声说了他们要抬死人出城的事情。 铁锤想了想,点头说:“我去跟头儿说,杏儿,你先等会。” 章杏在原地等着,看着铁锤找了个头戴盔甲兵丁说话。那兵丁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了半响,还走过来,围着两个棺材打了几个转,方才点头许出,只是规定一炷香后他们若是不返回,城门就不开了。 章杏连忙点头,葬两个死人一炷香足够了,又道了谢,这才领着棺材出了城。将孙秀才夫妇葬在了城外半里处的坟地里。孙姑娘无声哭了许久,又烧了纸钱,一众人等这才返回城里,一炷香时候刚好到了,铁锤连忙开了城门让他们进去。 章杏领着个哑巴回到傅家时,傅家的几个人正围坐着桌前等她吃饭,一时都愣住了。 章杏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傅舅娘先反应过来,笑着说:“买了就买了,你这孩子就是心好。”要她说,现在卖儿卖女的多,一个齐整都要不了十两银子,况且还是哑巴,哪里需要十五两银子?闵文这妹子虽然稳沉,但是还是面嫩了些,心肠太软了。不过银子是人家的,她要买自是由她,傅家多一双筷子也不打紧。 魏云海虽是觉得贵了,但也觉得这姑娘实在可怜。不过人买了就买了,虽然不会说话,但看身板却是个能干活的。好了,以后就留家里帮杏儿打个帮手吧。 魏闵文已是在商海闯荡了多年,看人看得深。他也觉得自家妹子被人坑了一回,章杏要趁这时候买个丫头,他一点都不反对。他妹子生得好,过几年就要嫁人了,带个丫鬟过去伺候正好。但是眼前这姑娘马大三粗的,又是个哑巴,这样子干粗活还可以,哪里能伺候人? 不过,人已经买了,那也只好认亏,日后就让她留在魏家庄帮他爹种地算了。明日他到街上找找去,寻两个齐整机灵的丫头,一个伺候他媳妇,一个伺候他妹子。他今年挣得钱多,铺子要扩张,家里也要慢慢收拾齐整,不能让老婆孩子家里人跟在一直过苦日子了。 章杏见众人虽是面色各异,但无一人质疑反对,就让他们先吃,自己则带着孙姑娘到后院里洗漱换衣裳。换洗一新出来,章杏发现这姑娘生得其实不差,只骨骼高大,面目轮廓较之寻常人要深邃些,眉黑眼黛,倒是有股江南女子少见的英气。 章杏眼睛在孙姑娘头顶打了转,想到先前在地上看到的几个字,问道:“你叫什么?” 孙姑娘打量屋内一圈,似在找什么,未果后看了章杏一眼,在章杏面前桌上空画了两个大字“宝珠”。 “宝珠?”章杏念叨,抬起头,“你叫孙宝珠?” 孙姑娘点了点头。 “你几岁了?”章杏又问道。 孙宝珠又在桌子上画了几笔。章杏不禁膛目道:“你十三岁?”岂不是跟章桃是同一年的?可她这身高都快超过她了。 孙宝珠又点了点头。章杏看着她,心里想着刚才听来的一些消息,这孙宝珠是梧桐村私塾里的孙先生捡来养大的,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孙先生夫妇对她视如己出。这次淮河水患不巧孙先生病重,大水来得时候,孙宝珠拖着她养父跟她养母一道赶到了漳河镇。一个原本就病重的人,在这样情况下,自是没有拖几日就去了,孙夫人大悲之下也随后去了,就留下了孙宝珠一个人。 这姑娘实在命苦。章杏知道她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听得懂,而且举止间进退有度,分明是个懂礼的,想必那孙氏夫妇对她极是用心。既然如此,她就不藏着掖着了,她早些明白她家的处境,也能及时摆好自己的位置。 章杏说道:“我不是这漳河镇的人,我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之家,许是在大水之前,还不如你的家境。我住的这家姓傅,是我后头兄长的娘舅家。” 孙宝珠抬头迅速看了章杏一眼,又低下去。章杏又道:“我家原是在裕安全塘镇李庄村,我是跟着我娘来得漳河镇魏家庄,我还有个弟弟,等你回了魏家庄,你就会见到了他了。”至于章桃,章杏并没有对孙宝珠说起。 孙宝珠低着头听着章杏将她家的情况说明,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章杏心里越发满意,又将傅家现有的人说了一遍,说完了问孙宝珠记住了没有。孙宝珠点了点头。章杏这才带了她出去吃饭。 傅舅娘专为她留了菜,当下端出来,摆出两双筷子。章杏坐下了,孙宝珠仍是低着头站在她身后。傅舅娘不由得多看了孙宝珠几眼。章杏说道:“你也坐下吃饭吧。”孙宝珠曲了曲身,却仍是没有动。傅舅娘满意一笑,这才出了门。 章杏看到了傅舅娘的表情,没再说什么。待到她用完了,孙宝珠方才上前收碗,抱着出去,顺着声响寻到厨房里,抢过傅舅娘手上的活计忙活起来。 傅舅娘站在门口看了一阵,擦了手出去,跟章杏说道:“你眼光不错,这丫头倒是个懂事的。”章杏将孙宝珠的来历说了。傅舅娘惊道:“原来还识得字,难怪呢。”她以前做姑娘时都还不识字,是后来跟了傅舅爷,方才从傅舅爷那里学了些,只认得不多,勉强能看个账本。 傅家在漳河镇上勉强算个小富,傅湘莲都没有请过先生,也是傅舅爷手把手教的。听说章杏买得的一个哑巴丫头竟是识字的,也很惊讶。 孙宝珠收拾了厨房,方才抱着碗在厨房用饭。傅家的活计胡春来先前没有见过孙宝珠,进厨房来,吓了一跳,指着孙宝珠叫道:“你是谁?” 孙宝珠因是许多都没有吃一碗像样的饭菜,正狼吞虎咽着,乍见了胡春来,惊的差点噎住。她不会说话,连忙比划,胡春来又看不懂,竟是哇哇叫起来,操了跟柴火就要赶人。 在房里说话的章杏傅湘莲傅舅娘都出来。傅舅娘拉住了胡春来,将孙宝珠的来历说了。胡春来仍是惊魂未定,上下打量孙宝珠。傅舅娘笑着说:“去,去,厨房后头锅里留着你的饭,你端到你房里自去用。” 胡春来走了,傅舅娘问章杏:“她听得懂话不?”章杏点头,“听得懂。” 傅舅娘说:“一时间还不好安置她,要不,这几天就让她住厨房里吧?” 章杏看向孙宝珠。孙宝珠连忙点头,又屈身道谢。 次日,章杏起来时,就闻到厨房飘出的香气了,一伸头就看见窗外立着的人影,她一惊,问道:“谁在外面?”两问了两声,听不到回答,只看见窗外人影屈了屈身,头几乎要低到腰间了。 傅湘莲也醒了,一笑说道:“还能是谁?定是你昨日买的那丫头呗。” 章杏愣了愣,开了门,果然见着孙宝珠端着个水盆站在外面。孙宝珠进来了,熟稔绞干汗巾要伺候章杏擦脸。章杏实在忍不住,说道:“给我就行,日后也不用这般伺候了,我要用水,自会唤你。” 孙宝珠点了点头,看着章杏洗完之后,端了水出去了。 傅湘莲不禁捂着嘴笑起来,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更乐意当个丫鬟?”章杏笑着摇了摇头,过惯了苦日子,一时还真不习惯被人这般伺候。 傅湘莲又笑着说道:“你哥还说今日也要到街上买几个人回来呢,你呀,还是快些转过来才好。” 章杏听了一愣,想了想,便释然了。魏闵文此番也算是运气来了,刚好年初从河源那边运了一船粮食回来,五月底就逢了大水,米价一翻再翻,现在外面五斗米都能换个人回来了。就这么些天,傅魏两家前几年填进去的银子全赚了回来不说,还远远有余利。大水退后,今年的粮食欠收已成了定局,粮食的价钱绝对不会低到那里去,傅家剩下的粮食也是个大赚。 既是赚了钱,少不得要想远一些,傅家想要在盂县开米铺的事情魏闵文已是跟她说过了。傅家就只有一个活计,那绝对是不够的,既是有大把钱,这时候卖儿卖女的又多,价钱又低,买几个人进来确实也应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章杏听了傅湘莲的话,心里一动。这时候人价低贱,地价也是一样。每逢大难后,人口都是锐减,今年裕安大水,附近州县不知道会折损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土地会变成无主之地。这些无主之地往年多是被各村正族长私下另分给村里其他人,也有外村买去了。 因着赋税越发重,许多人家种一年的地交了税之后,一家人都吃不饱。而且这淮河两边这几年大水大淹,小水小淹已经成了惯例。这地种得实在不划算,所以江淮一带荒地很多。今年大水,只怕荒地更多。若是趁这时候入手,价钱肯定低廉。 至于赋税,有功名在身者是可以免去的。章金宝虽是只过了县试,但是现在还小,也勉强算得上上进,想来过不了几年混个秀才举人还是很有可能的。到时候他名下的地就不用交税了。也就是这几年负担重些。 这几年她已是在李庄村用章金宝的名头买了十来亩地,都租赁给了李大河夫妇在种,逢了年程好,地里收成交完赋税之后,也能勉强余些。年程不好,也就是亏本了。但是整体来说,这几年还是有些结余的。只不多。 眼见着这世道就要乱了,粮食最是金贵了。地多了,也是个积少成多,于这乱世里也是多了一分保证。 章杏想到这里,一刻都不想多等,要找魏闵文说话。魏闵文早出门买人去了,约莫中午时,才领着两男两女约莫十一二岁的四个孩子回来。 傅舅爷傅舅娘都知道魏闵文的打算,也觉得家里是该添人。当下人领回来,傅舅娘傅湘莲章杏三人坐在院子里挑人。傅舅娘问了这四个孩子的名字,得知其中有对兄妹,哥哥十三岁,叫萧得胜,妹妹十一岁,叫萧得玉,是裕安西河村人,这次大水父母因是要顾家里的老人都没有跑出来。哥哥带着妹妹讨了几天饭,又喝了几天的粥,实在熬不下去了,兄妹就学着人家自卖自身了。 另两个都是十一岁,也是裕安县的人。男孩叫于二虎,是爹娘牵来卖的,只盼口吃的,能活下去就好。因着家里以前有个堂叔镖局的趟子手,这个于二虎居然还会些拳脚功夫。而那女孩则叫秦留兰,生得白净秀气,倒不像种地出身。傅舅娘问了,方才知道她家原来在裕安开了布庄。大水来了,一家人勉强逃出,到了漳河镇,父亲病重,缺医少药眼见活不成了,弟弟妹妹也都饿得只剩了皮包骨,她便求了母亲,要求卖了自己好让家里人有条活路。 这四个孩子萧氏兄妹都识字,于二虎会拳脚,秦留兰是家里长女,跟着母亲管家算账都知道一些。 傅舅娘一听就知道,魏闵文挑人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傅舅娘是知道魏闵文对章杏这个妹妹是十分好的,当下就笑着说:“杏儿,我看这几个孩子都不错,你先挑吧。” 章杏哪能先挑?她一个乡下种地丫头,哪里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一个孙宝珠就足够了。自是推辞。 傅湘莲笑着说:“杏儿,你就别推了,你哥昨日就跟我说了,要专给你买个丫头。”章杏眼见着就要许人家了,魏闵文这番赚了钱,就寻思着要给妹妹挑户好人家。他如今眼界高了,觉得这漳河镇上的寻常人家都配不上自个妹妹。镇上几家有头有脸又唯恐人家就瞧不上魏家的门户,所以少不得要在妹妹的嫁妆上多些添头。买个把丫头带过去实在是很有必要的。 傅舅娘傅湘莲母女一起说话,章杏拗不过,只得应了。其实魏闵文买的这几人都很是费了一番心思。萧得胜识字机灵,那是个做二掌柜的料,于二虎会拳脚,想必魏闵文是要将他带着身边的,秦留兰既是商贾出身,又是长女,是日后帮着傅湘莲管家的不二人选。只有这个萧得玉生得眉清目秀,又甚是机灵,又跟着萧得玉有兄妹这层关系在。这是魏闵文专程给她挑的人——他都想着她嫁人后的日子了。 这萧得玉既会看眼色,又机灵,这确实是魏闵文专给章杏挑的。十一二岁的年纪刚好让章杏调教些日子,以后嫁人好跟着带过去。有萧得玉的哥哥在他手上,他不怕这丫头日后对他妹妹生出二心来。 这么多年来,看着从前一个痞劣的少年变得这般贴心,章杏心里若是没有感动,那绝对是假的。她顺着魏闵文的心思挑了萧得玉出来。剩下的三人傅舅娘分明做了安排,果然是萧得胜跟了傅舅爷,于二虎指给了魏闵文,秦留兰留下来由她先带着——小哥儿还小,傅湘莲目前自是以带孩子为主,这个秦留兰自然她要先给女儿调教好了,再交给她。 章杏急着要跟魏闵文说话,就自请带了于二虎过去找魏闵文。兄妹两个关了门,章杏说了自己要买地的打算。魏闵文想了想后,缓缓点了点头,说:“行,我先出去打听打听。”他本是个做粮食买卖的,若是家里地多,首要的粮食的出处就不用愁了。江淮一带虽是水患常有,但自古都称天下粮仓,鱼米丰盛,便是灾年里也强过许多苦寒之地。这买地对于他家来说,绝对是有利的。 魏闵文与章杏兄妹两个一拍即合,魏闵文准备今年多下些本钱买地,少不得将家里的用度勒紧了些。傅舅爷对他们这决定也大为赞成。他在漳河裕安一带人面很广,既是决定要多买些地,水还没有退去,他就开始四下奔波了。 章杏将买地的事情交给魏闵文后,就不再操心,每日还是跟着傅舅娘去粥棚帮忙,只她新添了两个丫头,一个孙宝珠虽是哑巴,却非常勤快,且又是个认死理的。章杏买了下她,她就真当自己是个丫头了,寸步不离跟在章杏身边,恨不得将所有的事都包揽了。一个萧得玉虽是年纪小,但十分机灵,知道自己以后是要跟着章杏的,也是饿怕了,有一个孙宝珠在前,章杏又是个好性子,生怕被孙宝珠比下去,章杏不要她了,也是紧跟着章杏,事事抢着干。 所以章杏虽然天天去粥棚,却也只是过去看几眼,熬粥添柴的事情都没她什么事了。 在一场大雨之后,酷热大减,但是淮河蔓延的大水又延广了些。有新进了城来的,说是锦阳那边已是出现疫病了。城里人心惶惶,为防疫病蔓延过来,里正已是不再签发通关文书了,城门守卫越发森严,在城墙上添设了弓箭手,不准流民逗留过久。 但是仍有人在强行要进城里。 吃饭时,魏闵文说道:“这城外也不知是谁,竟是不顾城门守卫的喊话,执意要进城里,我看见铁锤他们都放了箭,也不知道伤到了人没有?这些流民也真是可怜。”这事发生时,他刚好在城门附近。 傅舅娘说:“刘里正这也是无奈之举,锦阳距离咱们漳河也不远,若是他们那边发了疫病,要传到咱们这里,也快得很。眼下也只有不让人进出了。”这疫病多是人传人,只要带疫病的人不进城里,漳河镇还是能安稳几日的。 傅舅爷冷哼一声,不屑说:“他这哪里是无奈之举?分明就是怕死。不过是些走投无路的人,他还放箭伤人,这是草菅人命。这疫病可不一定是人传人,要传到这里来,不是不让靠近就一定能止住的。哼,这要是何里正在,这会子定是早派了人手出去筹集抗病药材了,哪里会像他这般坐着等死……” 傅舅爷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傅舅娘在桌子下踢了一下脚。多少年的夫妻了,傅舅爷顺着傅舅娘的眼色瞟了一下子章杏,心里就明白了过来,一下子就收了嘴。 章杏哪能不明白?何家退了亲,她如今都十六了还没有许人家,傅舅娘这是怕她听了何家的名头伤心呢。 傅舅娘此番还真是多心了,她原就没有将何元青放在心上,跟他定亲不过是觉得既是非要挑一个人过日子,何元青在眼下是个还算不错的人选。 说起何家来,魏闵文手下动作也顿了顿,在心里越发坚定要给妹妹挑一个好夫婿,最起码要超过何元青才好。 魏闵文跟父亲魏云海也说了要买地的事情,这几天魏云海满心都是这件事情,所以傅舅爷等人说得话,他压根就没有听进多少。 几个人默默吃了饭,自有孙宝珠带着萧得玉去收拾。傅家新添了这么多人,房间归置重新安排了一番,孙宝珠萧得玉秦留兰三人住了进胡春来原来住得屋里,胡春来则领着萧得胜于二虎在空空无几的米铺里打了几个地铺住着。 夏日的天黑得晚,又热,吃完了饭的章杏傅舅娘傅湘莲在后面坐着纳凉说话,小哥儿被她们逗得咯咯直笑。天上的星星渐渐多了起来,外面突然声响大作,隐隐还有人大喊:“不好了,城门口打起来了。”。章杏听得分明,一下子止住了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傅舅娘傅湘莲也都听到,三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在房里看账本的傅舅爷魏闵文听到响动跑出来。魏闵文说道:“你们别出去,我先出去看看。”米铺通到后院的门帘子突然被掀开了,正要出去的魏闵文差点撞上了胡春来等人。 魏闵文拉住了脸色苍白的胡春来,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胡春来吓得索索发抖,哆哆嗦嗦说道:“姑,姑爷,城门口打起来了,大伙都急着逃命呢。” 众人全都惊住了。这年头河源刘沉舟造反的事情越闹越大,江淮民众无一不知。傅舅娘头一个想到就是刘沉舟打过来了,一把拉住了傅舅爷,惊慌说:“湘莲她爹,那刘沉舟不是还在河西吗?” 傅舅爷摆了摆手手,哆哆嗦嗦道:“先别慌,莫要惊到孩子了。”又招手对魏闵文说:“闵文啊,你也别出去,待我先出去看个究竟再说。”闵文还年轻,担着傅魏两家的指望,万是不能出事。他一把老骨头了,没什么好宝贝的。 魏闵文看了傅舅爷一眼,也不分说,径直出门去。傅舅爷喊了几声都没有喊住,便要跟去。傅舅娘一把拉住傅舅爷,说:“你一个老头子,腿脚又不便,急赶出去做什么?” 傅舅爷回头看到家里剩下的几个妇孺,叹了口气,指了胡春来和于二虎说:“春来,二虎,你两个快赶姑爷去,都机灵些,若真是打起来,切要拉住姑爷莫要靠的太近了。”胡春来于二虎应了一声,都跑出去了。 傅舅爷让傅舅娘扶他到石凳上坐下来,静了静心神,说道:“没事的,刘成舟据咱们这地远着呢,一时还到不了这里来。” 章杏也觉得不可能是刘沉舟的人打过来了。她没有去过河源一带,不知远近,但是魏闵文去年年末去那边贩过粮食,今年年初才回。就算是路上遇了一些波折,能平安回来,那波折也不会太大。所费时间长,定是距离远。漳河不过一个小镇,既非军事要地,又地处江淮腹地,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刘沉舟又怎会突然打到这里来? 她觉得来得十有八九是些活不下去的流民。锦阳出了瘟疫,盂县和淮阳那边的境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因大水而流亡的日子,她从前经历过一次。那种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感觉太深刻了,想要铤而走险的心情她完全能理会。淮阳地处江淮腹地,为江淮一带最繁荣所在,城里守卫肯定森严,淮阳王府数百年屹立不倒,定是有不少自己的护卫家将。这还不说,距离淮阳城外不远还有淮南总兵大营。而盂县因是靠山,山匪众多,盂县巡防营人马不仅人数众多,且多是百炼出身。流民要想在这两地铤而走险,无疑就是死路一条。 而漳河不过一小镇,城里巡防人马加镇府衙门的人马也不过区区百余人,这其中还有许多是这年新加的。她要是想赌一把,也会挑这里。 傅家新添的几个丫头也都跑出来,孙宝珠惯是木呆脸,看不出害怕慌张,一出来后就赶紧到了章杏旁边站着。萧得玉和秦留兰则吓得花容变色,萧得玉看见了站在傅舅爷身边的萧得胜之后,脸上的惊慌这才好些。 魏闵文久不回来,傅舅爷渐渐有些坐不住了。魏云海吃完饭,不知去了哪里。他若是再出去,家里就只剩下几个妇孺了。 章杏心里也很担心,魏云海魏闵文都在外面,她想出去看看。但她也知道傅舅爷的秉性,定不会许在这时候出门的。她想了想,对傅舅爷傅舅娘低声说道:“舅爷,家里是不是要先收拾一番?” 魏闵文出去快一炷香了,还没有回来,外面只听得乱糟糟脚步声和哭喊声,若是真有歹人攻城,只凭漳河镇现有防御恐怕撑不了多久。凡事还是预先有个防备好,傅家在漳河以前虽是称不上大户之家,但这年许是运气来了,这几个月粮食的价钱一翻再翻,如今在漳河镇傅家绝对是可以排得上号的。这还不说,傅舅爷夫妇那房里床板下还藏着不少粮食。这些可都是让人眼红的。若是城破,傅家的东西那是不消说了,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就算外面的人实在不济,攻不进来,城里成千上万饿着肚子的流民要是趁火打劫,这也是一番灾难。 章杏的话提醒了傅舅爷,他连忙点头,这时候可是慌不得,家里的一切都来之不易,若是一个不慎,就会被人连锅端了去。他给了一个眼色与傅舅娘,老两口一道站起来。傅舅爷对章杏傅湘莲说:“你们也将自个东西都归置归置,免得有不相干人闯进来,弄丢了东西。”又对萧得胜说:“你到前面铺子去,看好门,不相干的人千万不能开门。” 萧得胜连忙点头,一溜烟往前面铺子去。萧得玉眼巴巴看着哥哥出去。章杏见状,对她说道:“你去帮你哥哥。” 萧得玉欢喜答应一声,赶紧跟过去了。 傅舅爷说完就与傅舅娘回了自个屋。章杏与傅湘莲一道回自己屋里,她东西少,只一个包袱,挽上了就能走。傅湘莲的东西多,便将小哥儿交到孙宝珠手上,自己则与章杏收东西。正忙着,外面传来的魏闵文的叫声。章杏傅湘莲都跑了出去。 傅舅爷傅舅娘也都出来,傅舅爷拉着魏闵文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魏闵文气喘吁吁说道:“舅舅,是场误会,是盂县巡防营那边来的人,要进镇里。我们城防的多是新进的,不认识对方,守着里正的军令不肯放。两方在城门口闹将起来,城里人不知道真假,以为是有人攻城,瞎叫起来,闹得人心惶惶。城防曾领队和刘里正已经将人带进来了,城门那边已经无事了。” 傅舅爷舒了一口气,抹着头上汗水说道:“这来的是何方神圣?竟是这么霸道。”不让进,就强闯,这也太蛮横了些。 魏闵文瞟了章杏一眼,摇了摇头,说:“我没有看清楚。”曾领队和刘里正亲自迎进来,对方足带了二三十人,个个都是骑着高头大马,身带刀剑弓弩,拥簇着中间的几个人。他伸长了脖子看了半天也只看了背影。 “管他是谁,只要不是来攻城杀人的就行了。”傅舅娘说道。 虚惊一场,傅舅娘让胡春来几个人赶紧到前面铺子去,看紧门户,自己则和魏闵文傅舅爷重新回屋里收拾东西。夜已经深了,小哥儿早扒在孙宝珠怀里睡去了。傅湘莲接过了小哥儿去洗漱。魏云海还没有回。章杏心里担心,让萧得玉将胡春来叫来。 胡春来很快就来了。章杏问道:“你们方才出去,街上乱不乱?” 胡春来连忙点头,说:“怎么不乱?到处都乱糟糟的,还有趁机抢劫的,听说石拱桥那边还踩死人呢。” 章杏心里更是放心不下了,让胡春来叫上萧得胜一起街上找魏云海。萧得玉小声说道:“小姐,我也想去。” 章杏摇头说:“春来方才的话你没有听见?街上正乱着呢,天也黑了,你去干什么?你哥他们只是去找人,春来对这里又熟,不会有事的。”她让萧得玉回了房,自己则坐在院子石凳上等着,孙宝珠拿了柄蒲扇站在她后面赶蚊子。 傅湘莲收拾好了小哥儿,见章杏还坐着院子里,叫道:“杏儿,这都多晚了,早些睡吧。” 章杏笑着说:“你睡吧,屋里太热了,我再坐会。” 傅湘莲睡去了。没多会,魏闵文从傅舅爷屋里出来了,见章杏坐在院子里,问道:“怎么还不去睡?” “伯伯还没有回来呢。”章杏说。 魏闵文一愣,他压根就没有想到他父亲还没有回这事。 章杏见魏闵文流露出担心的神色,连忙说道:“我让春来和得胜去找人了。” 魏闵文点了点头,胡春来是镇上长大的,对这地再熟悉不过了,有他去找人,想必过不了多会,就能找到魏云海了。想及刚开看到的背影,魏闵文心里犹豫起来。 章杏看出他心里有事,招呼说:“大哥,反正屋里热,你陪我坐会吧。” 魏闵文依言在章杏对面石凳上坐下来。章杏想知道魏闵文到底在犹豫什么,有心套话,便让孙宝珠端碗消暑汤来。孙宝珠很快端来了。魏闵文想了想,还是开腔了:“杏儿,方才在城门口闹的好像是淮阳王府的那个顾世子。” 章杏闻言,差点呛到。顾惜朝?顾惜朝跑到漳河镇来干什么? “大哥,你看清楚了吗?”章杏抹着嘴巴说道。 魏闵文摇了摇头,“方才人多,我只看到个背影。” 章杏知道魏闵文的秉性,他从来不是个虚夸的人,如今年岁越长,越是谨慎,他若是没有七八成把握,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顾惜朝那人让人一见难忘,魏闵文既是看了背影,那十有八九真是顾惜朝来。 强闯城关还确实是顾惜朝的作风。 只是,他来干什么? 章杏想及顾惜朝从前做得那些事,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了。 她觉得头开始疼了,这真是个被宠坏了的熊孩子。想要什么东西,真是一定要得到手。这种不顾一切的执拗若是换了她当真只有十五六岁时,许是会感动的一塌糊涂。但是眼下,却只让她头疼。(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魏闵文与章杏说话这会,魏云海回来了。与他们说起街上情形,话里犹在胆寒。 “……先前也就三人,嚷着要进城里,程领队谨守里正命令,放了几箭,方才将人赶走。却原来他们只是去寻帮手了。到了天黑,就带了大批人马过来,强行要进城里,与巡防营的打了起来,还伤了几人。也幸亏里正赶的及时,方才知道来人是谁……” 魏闵文听到这里,看了章杏一眼。 魏云海又压低声音说:“听说是淮阳那边的人马!好家伙,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那行头架势完全不是咱们巡防营能比的……” 魏闵文担心章杏想岔,连忙打断说:“爹,这都多晚了,早些歇了吧,大伙明日还有事呢。” 魏云海这才反应过来——这些怎地能跟杏儿说?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他连忙收住话头,与魏闵文自去房里说话。 章杏心中有事,又在院子坐了良久。孙宝珠安静站在一边。月上了中天,几间房里的灯渐次黑了,深夜风吹来,一丝凉意上了身,章杏方才站起。却没走几步,突然听得墙角那边传来“噗通”一声响动。 章杏停了下来,心里起了警觉。兵荒马乱的这时节,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她看了孙宝珠一眼。孙宝珠顺手操起墙边一个翻药的大锅铲,悄悄儿往墙那边去。 傅家的小院东边临着一条小巷,墙头约莫一个半人高。眼下虽是乱,但是这条街上多是住着些镇上有头有脸的人,所以巡防较之别处要勤得多。 章杏瞧着孙宝珠摸过去,她心里也暗自警惕着,慢慢往墙靠去,将靠墙放着的一根铁锹摸到手里。那边孙宝珠已经到了墙边,瞧着墙角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就一锅铲飞去。 “哎呀!”一声惨叫立时传来。 这时候翻墙的能是好人吗?孙宝珠不理会那人的痛叫,下手不留半分情面。 “住手啊,不要打了,是自己人!“那人一边闪躲,一边喊叫。 章杏听得声音熟悉,心下一惊。这时房里的魏云海父子,才哄了儿子入睡的傅湘莲都惊出来了。傅舅爷房里也亮起了灯。章杏随手接过傅湘莲手中的灯过去。孙宝珠举着凶器将人已是逼到了墙角。 章杏举着灯一照那人的面,饶是心里有些怀疑,呼吸还是一滞。 “穆……少爷!” 到底年轻,年初时还半死不活的穆宇正抱着头蹲在墙角,见了章杏,咧嘴鲜活一笑,就要站起来。孙宝珠立时挥着锅铲过来。他吓得哇哇叫着缩了回去。 章杏拦住孙宝珠,说:“别打了,是认识的。” 魏云海魏闵文也过来了,魏闵文也惊呼一声:“穆少爷……” 章杏在心里叹了一口,说:“大哥,让春来开门吧,门口许是有客到了。” 魏闵文愣了愣,也不吩咐胡春来来,自己径直去了前院。 傅舅爷傅舅娘自是都醒过来,傅舅爷见穆宇气质不俗,不像是个地痞无赖,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魏云海摇头,他也不认识穆宇。 穆宇整了整衣角,两指挑开孙宝珠手中高高举起的大锅铲,到了魏云海身边拱手行礼,“穆宇见过魏老爷,傅老爷,傅夫人。” 魏云海还是去盂县刘府被人称过一回老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傅舅爷心里满腹疑问,却不好问——这翻墙的人显然与闵文章杏是相熟的,不过魏闵文不在,章杏又是个姑娘家,他一个糟老头,如何能找她问这事? 前院响动很快传来,不大会,就进来一堆人。胡春来提着灯在前头照路,昏暗灯火里依次现出魏闵文、顾惜朝、刘翼以及萧得胜等几人身影。顾惜朝跟刘翼一样都是一身黑,只那气度面皮着实耀眼,便是隔老远,也能让人一眼就会看到他。 也算是熟人,只一眼,章杏就看清了顾惜朝通身的扭捏。刘翼则干脆一见了她就缩到后面。 顾惜朝等人虽是衣着不显,但那周身气度却是不俗。傅舅爷是见过世面的人,一下就猜出来着出身不凡。 魏闵文的目光从章杏面上扫过去,对傅舅爷说:“这几位是,是……” 顾惜朝见魏闵文是了好几次,都没有编出个名头,越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侧着脸避开章杏目光,暗地踢了刘翼一脚。 刘翼顿悟,满脸堆笑上前,拱手说:“魏老爷,傅老爷,傅夫人,敝姓,刘,单名翼,是,是……” 都这时候还用得着胡编乱造吗?只怕越是遮掩,事儿越多。章杏打断刘翼的纠结说:“春来,你们都去睡吧,把前门都关好了。” 胡春来应了一声,提着灯带着孙宝珠萧得胜等人离开了。 章杏这才对魏云海傅舅爷说:“伯伯,舅爷,舅娘,这几位是淮阳来的,这位是淮阳王顾世子。” 饶是傅舅爷心里有所准备,但听到淮阳王世子的名头,仍是大吃一惊。魏云海茫然看着章杏,傅舅娘也瞪大了眼睛,傅湘莲更是连嘴巴都忘记合上了。 章杏继续说:“这两位都是世子爷的身边人,这位小爷姓穆,这位是我的姨表兄,姓刘。” 叶荷香有个堂姐妹在淮阳王府做事,还嫁得王府的一位管事,魏闵文成亲时,这家人还上了门的。这事傅家的人都知道,所以章杏一说刘翼,傅舅爷傅舅娘就都知道他是谁了。 “原来是世子大驾光临,真是怠慢了,世子这边请,这边请!”傅舅爷立时说道,示意魏闵文将人领进他与魏云海所住屋里说话。 淮阳王世子这身份尊贵,对于傅家米铺来说,不亚于一尊大神,这世道乱糟糟,实在不好让太多人知道,虽然知道家里的几间屋都挤得满满当当,但也不能让他在露天里说话。傅湘莲与章杏住的房自然不能待客,傅舅爷傅舅娘床下还藏着粮食,也不能见人。也只有魏闵文与魏云海房里略敞亮些。 傅舅爷魏闵文领着顾惜朝几人进屋了,傅舅娘低声说:“这世子也怎地突然来了咱们家?这,这是怎么回事?” 傅湘莲自然不知道,她看章杏。那姓刘的是章杏的姨表兄,答案自然着落在章杏头上。傅湘莲方才可是看得十分清楚。章杏脸上虽然什么都没有显露,可那位世子爷面对章杏明显是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神情。 傅舅娘是个人精,傅湘莲都能看出来的,她自然也看出来了,只章杏面上什么都不露,她便将心中担忧压下几分,说:“我去提壶热水。” 傅舅娘匆匆去了厨房,傅湘莲看着章杏,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章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早些睡吧,晚上小哥儿还要起夜呢。” “那,那你也早些歇了。”章杏明显不想说,傅湘莲心里的话问不出口了,只得一步三回头回了房。 章杏复又在坐下,月清清朗朗挂在院子西墙上,傅湘莲房里的灯灭了,尤衬得隔壁的亮堂。男人们都在屋里说话,虽是听不甚清楚,章杏也能大致猜得出来他们说了些什么。无非是些客套,掺杂着对周围几地灾情的询问。 漳河镇现下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不容易出去,周围县镇到底是什么样子,都是传说听来的,谁也不知真假。不知顾惜朝是打盂县来,还是从淮阳来的?一路上所见到底怎样?这些在大多数人心目中远比淮阳王世子脸上那一丝别扭要重要的多。 屋门咯吱一声,穆宇出来了,用手掩了嘴,轻咳一声,引得章杏转过头来,近了,又明知故问张望一番,道:“都,歇了啊。” 章杏难得一笑,穆宇收回目光看她,笑得更是谄媚,搓着手,说:“表妹,不知你们这厨房里现下可还有剩食?” 章杏惊讶看着他,“你们还没有吃晚食?” 穆宇谄笑着一连串点头,“就早上喝了一碗稀粥。”天可怜见的,他们何止是饿了一顿两顿,自打得了章杏不在盂县的消息,他们的那位爷就一刻都呆不住了,当晚就要下山。匆忙间他们哪里来得及收拾东西,只塞了些银子就跟着跑了。 在路上,因是水大,也寻不到船搭乘,只好骑着马往这边赶。这时节哪里都是乱糟糟的,沿途有银子都未必能弄到吃的,五六天的路赶过来,饥一顿饱一顿,他们都脱了一层皮。好不容易才到了漳河镇,却是不让进,不得已又急赶回盂县,到盂县巡防营借了人手。 进了城来,一碗热水都没有喝完,那位爷就又要到这里来。 他们那位爷好面子,来了也不从正门进,只围着人家院墙打转。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们又累又饿的,心里实在是撑不住了。 好吧,那就翻院墙进去看看,若是人在,安好,那就回里正那里洗了吃了睡个囫囵觉,等天明再说。 刘翼那家伙摆出一副凛然大义的样子,说兄弟他重伤初愈,踩他肩膀上墙这事做不来。 好吧,他就只好做回贼了。 结果,差点被人打个半死! 想起方才那几锅铲,穆宇牙梆子都要咬碎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章杏到了厨房里,傅舅娘已经烧好了热水。 因顾惜朝身份尊贵,来不得半点马虎,烧茶这事傅舅娘没有假手家里新添的几个小丫头。她听闻顾惜朝等人居然要寻吃食,吃了一惊,接着开始发愁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半夜的哪里还能买到菜?” 就算不是半夜,这时节一样也买不到菜,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傅家虽然有米有钱,也不能太招人眼。 章杏在厨房看了一圈后,说:“舅娘别急,家里不是还有小半袋面吗?烧几碗面就行了。” 傅舅娘唬了一跳,“这,这行吗?” 章杏笑了笑,“舅娘尽管去拿,咱家是什么状况,他们又不是不知?既然上了门来,也只能入乡随俗了。”他们既然开了口讨吃的,一定也是饿狠了,一碗面足够打发了。 傅舅娘将信将疑从老两口房里床板下拖出面来,与章杏一起和了面,下了一锅疙瘩面,面上各添一个鸡蛋和一些现炒的菜梗肉丝。 章杏提了面食来到魏闵文房门口,里面正说眼下灾情的事情。 “……锦阳那边不清楚,我们打盂县那边过来时,遇了几个难民,也说那边出了疫病,死了不少人,也有许多往盂县淮阳去了。”章杏听出是刘翼的声音。许是听到了响动,有人轻咳一声,刘翼便停住了声。 章杏叩响了门,魏闵文出来了,她于是低声说道:“大哥,我与舅娘下了几碗汤面,厨房里不方便摆饭,要不,就摆你房吧?” 魏闵文点头,接过章杏手中的食盒,说:“我来,你让舅娘别忙了,你们都早些歇了,这里有我们来安置。” 章杏笑着点了点头,看也没看房里一眼,转身走了。 魏闵文提着食盒进去时,房中几人的脖子还伸着,目光巴巴看着没来得及收回来。他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敢露,强扯出笑说:“实在对不住,家里无甚好东西,我岳母与妹子下了几碗面,世子爷您看……” 刘翼穆宇两个早盯上了魏闵文手中的食盒,待顾惜朝僵硬说了一声“无碍”后,他两个就站起身,先递了一碗与顾惜朝,两人一人又捧一碗甩开膀子就吃起来了。王府虽然规格大,但在大营里可没有那么多讲究,顾惜朝与大伙一道都是在大锅里吃饭的。这当下也是饿得狠了,更是顾不得那许多。 顾惜朝心疼那两碗面——那可是她亲手下的,竟是给这两东西吃了!瞧这吃相,真是丢人现眼。奈何面食散出的香气实在太盛,他咽了咽口水,这才拿起筷子下口。 魏闵文放下心来,转眼瞧见顾惜朝吃一口后,嘴角噙着的傻笑,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似沉重。 面进了肚子,刘翼和穆宇两人俱是一脸的心满意足。顾惜朝嫌他们两个丢脸,横了一眼,放了筷子。 魏闵文收了碗出去,傅舅爷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闵文,这世子爷今晚要歇哪里?” 魏闵文一愣,摇头说道:“不知道。”顿了顿,又迟疑说,“总归不会歇咱们家的。”现在的傅家满满当当挤得全是人,再是难得塞得下了。就算是住得下,他也不想他们流下来。 “你寻机问问。”傅舅爷说道。 “嗯。”魏闵文点了点头,将碗放到厨房后再回房里,傅舅爷与魏云海已经进去,傅舅爷还在寻话找话,魏云海不善言辞,便在旁边憨憨陪着笑。 房里的另外一坐两站的三人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魏闵文瞅了个时机横下胆儿开口笑问:“不知世子爷今晚可有安排?”这么晚了,你们不睡,他们可是还要睡的。 他问的含蓄,但顾惜朝三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刘翼穆宇面面相觑一番,顾惜朝耳根一下子红了,起身时带动凳子哗啦一声响,道:“今晚,真是叨唠了,我们另有安置,就此告辞了。” 傅舅爷心下放松,脸上的笑更是和煦,客套一番,与魏闵文魏云海一道将顾惜朝三人送出门去。贵客送走了,三人各自回房。傅舅娘还没有睡下,见傅舅爷进来,连忙打了水来,伺候他洗脚。 “湘莲她爹,这王府世子怎地突然来了咱们家?”傅舅娘问道。 傅舅爷许久未应。 “湘莲她爹。”傅舅娘又喊一声。 傅舅爷神色晦暗,“咱们闵文与世子爷可没那么好的交情,这事许是他妹子的缘故。” 傅舅娘在儿女事上原本比汉子通透,她心里原就存在怀疑,得了傅舅爷的话,心里就得十足的肯定。她愣了愣,想了想,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事……” 儿女情事最是不好理,又是这样一对人,他们虽然稀罕章杏,到底不是至亲,这事真不好说什么。 傅舅爷素来耿直,默了默,还是说道:“湘莲她娘啊,你寻机还是跟闵文他妹子说叨说叨,这淮阳王府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进的,这进去了日后也未必好。也不需说的太明,那孩子是个懂事的……” 傅舅娘点了点头,“行,我会寻个机会点点。”她倒是觉得这事像只是世子那头的问题,章杏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也不好说啊。淮阳王府那么大门第摆在面前,世子又是这样的人才,哪个姑娘家能顶得住? 傅舅爷傅舅娘没有睡,魏闵文也是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与章杏一道经过了金沙口的事情,比之傅舅爷傅舅娘看得更多一些。顾世子对他妹妹那心思不是一星半点。他妹妹眼下是没有什么。可是时候久了,对方又是这般热烈,那日后还真难说。 他年岁越长,便看得越是明白,高门大户虽然不缺吃穿,可是日子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风光,那里面的争争斗斗门门道道比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不知多了多少。顾世子眼下对他妹妹的确好,都能以身犯险了。可是他还做不了淮阳王府的主。他上头还有王爷王妃,老王妃。说不定朝廷也会插上一手。 这些天,他可是打听了很多。淮阳王府家大势大,但是朝廷好像并待见,他只要一想到淮阳王府成了大夏朝历朝以来四个异姓王中硕果仅存的唯一,他就觉得心里发寒。他书读的不多,却也知道一些史故,异姓王想要长存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个不小心,泼天富贵也是会顷刻划为虚有的。 这虽然说得远了,可是一旦淮阳王府有个不测,顾世子就会首当其冲,身边的人谁又能逃得脱?他家与淮阳王府门第的差距犹如天与地,他妹妹进去了,就算再得顾世子的眼,顶到天了也只能是个妾,这大宅门里的妾听说连个主子都不算,养了孩子都不能叫娘。 这日子如何能好过? 魏闵文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 他就这么一个妹子,可不能让她过苦日子。 不行,得赶紧找户稳妥人家将杏儿的亲事定下来才好。 章杏也在想心事,顾惜朝等人在房里说话时,她听了一茬半茬,后来从魏云海嘴里也得了一些。锦阳那边确实出了疫病,逃到那里的人能跑得都四下跑开了,确实死了不少人。不过盂县淮阳前几年经过此阵,倒是有所防范,并没有出现因为疫病而大范围死亡的事出现。叶荷香与章金宝在盂县刘府里,想来应是安好无事。 顾惜朝的到来也让她有些头疼,这事不能在任由发展下去了,她觉得自己既然没有那份心思,还是要想个法子掐断了对方的念头才好。可是如何去做?却是个问题。她如今与淮阳王府不能说撇开就撇开了,无论是章桃,还是石头,甚至是顾惜朝为她做得那些,她都不能不考虑。找一个赶紧将亲事定下来,可是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人?这法子她以前又不是没有试过,结果还害了何家。 顾惜朝那是个浑的,他身边的几人也都不像是理智的。 越过定亲,直接拜堂,这样的人更不好找。再说,成亲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她吃过亏的,不能再头脑发热了。 章杏闭着眼,一滴泪悄无声息从眼角滑落。 前尘往事,那是藏在她心里永久的痛,繁杂的日子不去想它,并不意味它不在。青葱年岁的热情冲动,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然而来得猛烈,去得也快,什么也敌不过岁月匆匆。 她只想平安一生,男人要与不要原是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活在当下,悠悠众口不得不掩,许多人的想法不得不顾,跌宕起伏她是不想再承受了,寻个实诚憨直过一生才是道理。 顾惜朝那边既然走到这一步,若是实在没办法拦,那也只好说开了。 终究,长痛不如短痛。 这夜里都没有睡好,次日晨起,傅家的几个人精神都有些萎靡,不过事儿还是有许多,吃过了饭,大家依旧各自忙开了。傅舅爷去刘里正那打听事情,魏云海魏闵文要忙买地买铺的事情,傅舅娘与章杏带着孙宝珠来到了粥棚。(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自打孙宝珠跟了章杏之后,章杏就轻省了许多。孙宝珠虽然不能说话,但人勤实肯干,劲儿又大,炒锅搬柴之类的事情她都一手包了。章杏只在一边帮忙看看锅里粥煮的怎样,偶尔添几根柴火进灶。 傅舅娘又有另一类活儿干,她们几个有些年岁的妇人要淘米下锅,一锅一锅的米都是按了份量来的,最早是一满碗米煮一锅粥,现在只有小半碗了,所以煮出来的粥清汤寡水。 对于这样一碗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章杏六年前是不清楚的,现在亲手操办,方才知道缘由——米是越来越少,要粥喝的人却是越来越多,要再先前的来,那就得很大一部分人饿肚子。谁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来赈灾,要熬到那个时候,漳河镇几家大户们挤出来的粮食就需细水长流的用。 有一口喝得总比没有的好。 正热火朝天忙着,刘大户府上的家仆刘三斤跑进来嚷道:“里正来了。” 干活的妇人们手中都是一顿,有个说道:“真是稀奇了,刘里正今儿怎么过来了?” 刘三斤嚷完了就跑出去看热闹,有喜热闹的妇人也都门口去看。傅舅娘将米下到锅里,对灶前的章杏说:“别站在灶口,仔细别熏得一身灰,灶里有火就行了。” 章杏应一声,帮忙拿了锅铲将簸箕的米拔进锅里。傅舅娘一直想找个时机探探章杏口风,只今日从早忙到眼下也不得闲,现下里棚子里的妇人多到门口看热闹,余下几个都不是管闲事的,又隔得远。于是傅舅娘装作随意样子说道:“杏儿,你妹子怎样了?” 章杏一边忙着,一边笑着说:“还行。” 傅舅娘也笑了,说:“倒也是,在王府里有什么好愁的?倒是你,跟你娘在魏家庄饥一顿饱一顿,没个定数。也就是近些日子才好些。” 章杏如何不知傅家人在思量自己,只她素来不将心思摆面上,随着笑着说道:“我倒觉得自个比桃儿好过,她那边虽然不缺吃穿,但哪里有我们这般自在。况眼下哥哥越发出息,我是半点也不羡她的。” 傅舅娘脸上的笑越发和煦,“你倒是想得通透……”她话只说得半句,就听见门口看热闹的妇人咋呼了起来,七嘴八舌喊叫:“里正大人好。” “刘里正,您来了。” 傅舅娘与章杏都转过头去,门口妇人让出道来,刘里正领着几个人进来的。章杏不由得站起来了身。跟刘里正一同进来的是顾惜朝几人。 刘里正模样卑恭,有心在淮阳王世子面前显出治下的人心,与妇人点头含笑,又引请顾惜朝进,许是顾惜朝交代过,他嘱咐妇人自去忙活,又打眼神与粥棚管事。粥棚管事也是人精,接了眼神,背着身立时往身边大锅里倒了一碗米。 顾惜朝哪里是来视察施粥?对刘里正所引之处瞟了一眼,就丢开了,径直到了章杏身边来,伸头往锅里看了几眼,问道:“这是今日要分的粥?” 刘翼与穆宇一对眼神,同时挨到刘里正身边来,找了个由头半夹半推将刘里正弄了出去。 刘里正出去了,其他人只当刘翼穆宇其中一个是要紧的,多半都跟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跟陪在顾惜朝身边,应和笑着说:“是,是,这就是一会要施下的粥。” 傅舅娘是知道顾惜朝底细的,但她私心不想顾惜朝与章杏多接近,于是喊道:“呀,要抄一抄了,别熬的巴锅了。”说着就从章杏顾惜朝两人中间插进去,径直挥起锅铲。 顾惜朝不得不离远些,瞅着傅舅娘忙活的空隙与她打了声招呼,又慢慢挪到章杏另一边,小声问她:“你这些天都在这边帮忙吗?” 章杏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沉重,“是啊,这边人手不够。” 有口锅熬好了,掌勺的招呼人手帮忙抬搬,体壮的妇人都去帮忙,有妇人识得顾惜朝身边的陪随,喊道:“胡重八,过来帮个忙。” 喊人这个与胡重八占着亲,算是长辈,胡重八犹豫一阵,点头哈腰对顾惜朝陪笑说:“您慢看,我,我去帮把手。” 灶里的火暗了下来,章杏连忙添了几根柴进去,翻挑时火光一下亮起,她清丽的眉眼仿似镀了一层金色。顾惜朝心又跳快了几下。 粥棚里除了顾惜朝都在忙活,越发显得他突出,妇人们目光在他身子打转,也有低声盘问的。 “这是哪家哥儿?长得可真俊。” “不知道,跟着刘里正进来的。” “不知道说亲了没有?” “怎么?又想牵线做媒了?这哥儿可不是一般人家的,你没瞧见刘里正方才的样子吗……” 顾惜朝一心在章杏身上,对旁边所有都置若罔闻。 章杏将手中火钳递给孙宝珠,对顾惜朝说道:“这边灰大,咱们出去。” 傅舅娘见章杏领着顾惜朝出去,一时没来得及喊住,忍不住跺了跺脚,夺下孙宝珠的火钳,着急说:“你家小姐都走了,你还不跟过去看看?” 孙宝珠忙跑出去,外面全是人,哪里还找的见她家小姐? 其实章杏并没有走远,这时候正是到了施粥时,粥棚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刘里正不知被刘翼穆宇糊弄到哪里去了,她与顾惜朝正在人群里往外挤。没人带着,谁个也不认识淮阳王府的世子爷,一拥而上的人们眼里只有不远处桶里的粥。 章杏人瘦身弱,差点被推到在地。顾惜朝冲上前去,拦在她身边。两人好不容易才挤出去,章杏已是一头汗了。 “这里天天都是如此吗?”顾惜朝擦了一把头上汗水问道。 章杏点头,“天天如此,有时候比这还要多。” 粥棚管事带了巡防营人手出来喊话,人群更是纷乱了。身强力壮拉帮结伙一股脑全往前冲,妇孺孱弱敌不过,有哭有喊有乞求的。顾惜朝护着章杏又退远些,百相前章杏默然。顾惜朝显然也少见这样情形,见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被推拽在地,那孩子哭得哇哇大叫。他头脑一热,握着拳头就要过去。 章杏连忙拉住了他,“别过去,不顶事。”这时候的一口食就是一条命,便是将眼前推挤的壮汉收拾一顿,也会有下一个继续不管不顾上前抢食的。这世道,为强者才能长存。 果然,那妇人将孩子一把提起,强挤进了队伍里。 有了巡防营人手在旁边,粥棚前很快排起两条长队,身强体壮者多是在前,妇孺孱弱一般在后。顾惜朝似看愣了。有领到粥的汉子端着碗可照见人影的稀粥欢天喜地过去。顾惜朝眉头皱起来了。 章杏说:“你别瞧这粥稀薄成这样,却是这里许多人的命,就是这样的东西,也不是人人都能分到的。其实能进漳河镇,对于这次受灾的人们来说,都算是好运了。”六年前,他们流窜到淮阳,那些日子比这不知要苦多少倍。 “到盂县去吧。章杏,你跟我们一起到盂县去吧。”顾惜朝突兀说道。 章杏惊了一下,扭头看顾惜朝略有些冲动脸,一笑,说:“我去盂县做什么?我家就在这里啊。” 顾惜朝是一鼓作气说的话,被章杏这样一答,他便有些后继不足了,“你,你娘和你弟弟不是都在盂县吗?” 章杏脸上的笑未消,“他们也只是去暂住,过些日子还是要回来的。眼下淮河的水在退,虽然慢,但听说最多只挨个把月,大水就能退得差不多。水都退了,我还去盂县干什么?” 顾惜朝忍了一阵,憋红着脸,又说:“你妹妹不是在淮阳吗?那你去淮阳吧。” “我去淮阳干什么?”章杏笑着说,“我妹妹是你们王府里的丫头,我又不是。她那日子,我可是过不惯的。” 顾惜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章杏变本加厉说道:“这里日子虽然穷些苦些,可是自在。人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我呀,哪儿都不想去,最喜欢还是自己这穷窝,自自在在的,多好啊。”说着,又笑嘻嘻看着顾惜朝,“顾世子,我倒不是说你们王府不好,你们王府自然也是很好的,可是不一定所有人都喜欢。” 顾惜朝的脸有些发白,章杏见目的说到了,又将话题扯到别处,问:“顾世子,姚姑娘还好吧?”石头的师姐姚明珠在金沙口事情后就进了淮阳王府,石头走前,曾托她多看顾。 顾惜朝还在失落之中,章杏连问了两边,他方茫然说:“姚姑娘,哪个姚姑娘?” “就是咱们在青蒙山遇到的那位姚明珠,姚姑娘。她不是在你们王府吗?” 顾惜朝摇头,“我不知道。”金沙口之后的事情都是他父王与沈怀瑾安排的,他哪里记得什么姚姑娘,青姑娘的。 章杏看他面色不像敷衍,估计是真不知道了,也不再追问了。恰好孙宝珠刘里正刘翼穆宇等人先后从人群里挤了过来。顾惜朝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章杏也不想多添事端了。寻了托辞,带着孙宝珠回了粥棚。(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其实刘翼穆宇早就看见顾惜朝章杏了,他俩个是绝对不想事后被穿小鞋的,所以两人一对眼神,就立时有了决断,一个继续忽悠刘里正走开,一个则站在不远处站着。 站在不远处,耳力很是敏锐的刘翼将那两人的话听了不少进去,而后瞧见孙宝珠了,方才出来现身。 刘翼看清了顾惜朝的脸色,想起方才听得一星半点,以及他表妹唯恐避之不及的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出事了,他们这位爷受了打击。 刘翼递了一个眼神给穆宇,示意他继续忽悠刘里正,自己则寻思如何开导顾惜朝。 可怎么说?一个是他主子,一个是他姨表妹,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眼下是绝对不能说的,毕竟他们这位爷的心思从来就没有敞开来。就是他姨表妹,那也只是含蓄说,她不喜欢进淮阳王府,她只想找个庄稼汉,过贫贱自在的日子。 他要是将他们爷的心口掰开说,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主子的心思,但是主子不说,下头的人就不能说。 贬低他姨表妹的话也不能说,那可是自家人。 好吧,那就扯别的吧,将心思转到别处,许是就没那么难受了。 可刘翼东扯西拉说了半天,也没见顾惜朝神色有一丝微动。还是失魂落魄坐着,一动不动。 刘翼没办法了,低声在顾惜朝旁边絮絮叨叨说道:“爷,我这个表妹从前是吃过发大水的苦头,元平三十年时候,淮河三处决堤,她父亲就是这一年没的。她妹子被她娘以五两银子卖给人牙子,后来辗转也到了大小姐身边。这番又是大水,她心里一定不好受,所以今日说的话未必是……爷……”刘翼说到这里,发现顾惜朝神魂归了位,正呆看着他。 “元平三十年的时候,她是不是到过淮阳?”顾惜朝见刘翼不说了,突然问道。 刘翼点头,章家的事情他们都打听过了的,这事他们爷不是也知道吗? 顾惜朝脸色有白了几分,“……她那时原来就在淮阳城外……”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许也是打过照面,他带人出城时,淮阳城外遍地凄苦,她原来就是其中一个。 “爷?” 顾惜朝突然站了起来离开,刘翼一头雾水,连忙跟上。 粥棚里,几大锅粥已经分发一空了,章杏坐在条凳上捶着肩膀,瞅了傅舅娘不在空隙,对孙宝珠说:“你去看看昨夜里来咱们家的几个人还在不在外面?” 孙宝珠很快回来,摇了摇头。章杏暗地松了口气,“走吧,咱们回去。”傅舅娘与刘大户等几家赈粮的掌柜另有钱粮账目要算,无需她等。 两人归了家,下午也没有出去。吃晚食的时候,傅舅爷问魏闵文:“闵文,顾世子既然来了咱们镇上,你挑个时候请他到聚缘楼坐一坐,上回的事情到底也是得亏了他。” 魏闵文头也没有抬,“唔,顾世子已经离开了。” 他一句话令得众人都停住了手,傅舅娘惊讶说道:“走啦?今个儿上午我就看见过他们的,怎么就走了?” 章杏心里有数,估摸是自己的那一番话起了作用。 魏闵文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不到午时就走了,下回遇了,我再请他。” 对于深更半夜来吃了一碗面,就这么走了的顾世子,傅家的人除了章杏,谁也想不透原因。但是这人就是个不速之客,走了大伙都轻松。 不料这份轻松没得多久,过了二日,也就是顾世子走后的第三天,整个漳河镇炸开了锅。顾世子去而复还,不仅如此,还带来了好几个车的粮食药材来。约莫傍晚时,马车从城门口进来,加上二十多人护卫,浩浩荡荡。 整个漳河镇沸腾了起来。 有了粮食,朝不保夕的人们就有了希望,有了药材,对抗疫病就有了保障。在大水环绕的这些日子里,漳河镇简直成了一座孤岛,朝廷的赈灾像是悬挂在天上的月,可望而不可即。难民潮如洪水,所过之处一片荒凉,漳河镇城门不敢开,既怕人繁多杂乱引发祸端,也怕带着死亡气息的疫病趁虚进来。 原本千余人的小镇人数爆增,外援来不了,只靠着城里几家大户钱粮赈灾。一个区区小镇里的大户能有多大能耐?经过这些天,粥棚里已是没有几颗米了,听说,镇上的大户们前天就在商议钱粮的事情,都在叫苦,好几家都拿不出东西来了。 至于药材,镇上的几家药铺早就关了门。 现在可好了,粮食来了,药材也来了,大水在缓退,他们终于熬过了元平三十六年这场大灾。 马车进城里的时候,章杏等人正忙活着这一日粥棚的收尾事项,听得刘三斤的咋呼,棚子里的人都跑出去了,就连素来沉稳的孙宝珠也不例外。章杏一个人在棚子,听着外面百姓的各种呼声潮水一样起落,她眼圈竟也有些发涩了。 然后出去,马车正缓缓过来,天边正被晚霞染的一片通红,倒映着车马人影,仿佛画里的景色。粥棚的后面是巡防大院,大院早清理了出来,用来放置镇上大户们拿出的粮食。只不过如今里面已是空空无几。 穆宇是领队,平日最好做些招花惹草的事,原本的十分风流在人们的感恩呼声里竟是变成了仪表堂堂一派正气,对周围小娘子花姑娘目不斜视。顾惜朝刘翼在车队后面,刘里正陪在他们身边,一张老脸真是喜开了花。 不过章杏心细,发现随车的护卫有些不对劲,脸上身上远不如他们周身发出的气势辉煌。所有人都盯着粮食马车,鲜少有人看这些。她再看穆宇,发现这小子脸上多了一道血痕,只是不深,这厮又捋了几根头发下来遮盖,不仔细些还真看不清楚。近了些,她又发现马上护卫青衣上点点的暗沉分明是血渍。刘翼跳下马时,腿肚子狠狠哆嗦了一下,行走之间也不如从前利索。 至于顾惜朝,他除了看起来黑些瘦些,疲倦些外,表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 眼下江淮一带匆忙之间能拿出这么多粮食药材的也就只有淮阳晋安盂县等几个富余县试,别处都太远,那盂县就相当于顾惜朝的第二个窝。这几车东西,章杏不需要多想就知道是从盂县拉来的。 这时节的粮食药材比金子还要重要,盂县再富余,这些东西仍是顶顶重要,他们也等于是从盂县那一圈流民嘴里里抢食了。从盂县到漳河镇的行程,平时需得大半日,这时节,饥饿的流民与狼没什么两样。他们浩浩荡荡赶着几大车粮食药材招摇过来,路途中怎么可能没有意外?就算是有持着刀枪的护卫,那也挡不住想要生存下去的渴望。 护卫们纷纷下了马,行动之间强撑的痕迹更是明显,刘里正还在顾惜朝身边滔滔不绝说着话。章杏看见萧得胜也在人群之中看热闹,连忙让孙宝珠叫了他来,问:“大爷在哪里?” 萧得胜一指巡防大院,说:“大爷在大院里,舅老爷也在。” 章杏低声说:“你跟大爷说一声,刘爷的腿受了伤,恐不能久站,需得赶紧找个郎中看看才好。”又嘱咐快些。 萧得胜一溜烟跑进了巡防大院里,魏闵文傅舅爷都出来了,魏闵文顺着萧得胜所指看到了章杏。章杏点了点头。 魏闵文又转头看向刘翼,目光一凛,又看顾惜朝带来的一些人,低声对傅舅爷说道:“外舅,穆爷和刘爷有些不妥,不能让他们老站着外头。” 傅舅爷一愣,仔细打量刘翼穆宇。 魏闵文又低声说:“他们这一路上恐是不太平……” 傅舅爷很快就明白了,连忙走向刘里正,打岔说:“里正大人,这几位是我们漳河镇的大恩人,长途跋涉而来,我今日就做个东,请几位到家里吃顿便饭,不知行不行?” 刘里正这才从激动中回过神来,看顾世子及身边的人确实都是一副疲乏之极的样子,他真是疏忽了。于是连忙说道:“傅掌柜还是改日吧,我府上离这不远,还是先到我那边吧。” 顾惜朝却说:“刘里正,我与傅掌柜也是相熟的,今日就叨唠他家了。”又指了旁边护卫,“至于这几位就麻烦刘里正了。” 刘里正一愣,他一直以为整个漳河镇只有他和几个心腹手下知道顾惜朝的真正身份,想不到傅家米铺的掌柜也知道这事。而且看顾惜朝的样子,他与傅家米铺还关系匪浅啊。这傅有声还真是一头老狐狸,平日里还不吭不哈的,家底却是不薄,而且头上居然还有这么一顶大伞。好在平时虽是看不中他,也没有得罪他。 顾惜朝发了话,刘里正自是不敢说不,只好顺着说:“不麻烦,不麻烦,应当的,应当的。” 魏闵文见傅舅爷居然要顾惜朝到傅家去,心里着急,却不好插嘴说什么。 傅舅爷完全被顾惜朝此番义举给迷昏了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引狼入室,还对魏闵文低声交待:“闵文,你快去将城东的尤郎中请家里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章杏回去的时候,傅舅爷带着顾惜朝等人已经到了傅家米铺。尤郎中还没有请来,傅舅爷心急,又使了胡春来去看。章杏一进了门,就被傅舅娘拉到厨房去帮忙。 顾惜朝的这一招使得傅家老两口对他大为改观,完全忘记了前几天的担忧。 章杏也只好摇头苦笑,又做了一番无用之功,看样子自己还是太乐观,顾世子这脑瓜子许是回路跟一般人不一样,明明说得很直白的话,他却能做出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儿来。 傅舅娘忙得团团转,秦留兰跟着傅湘莲抱着小哥儿出去了,萧得玉被她差出去买菜,也不知能不能买到?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去——现在的漳河镇人满为患,以前的集市早就不复存在,也只有在镇上住久了的才知道在哪里才能买到。 “杏儿,这边就交给你了。米面都在我们那房里的床下,你是知道地方的,去年留的一些腌货也在,你觉得要什么,就自己去拿。我去刘屠夫家看看,也不知道有没有?” 傅舅娘交待一番就急匆匆出了门,章杏洗了锅生了火,想着一会儿郎中过来许是要用热水,先烧伤了一锅水。再到傅舅娘房里去拿东西。路过魏闵文房里时,听见里面刘翼的说话声,就知道顾惜朝他们都在那房里,傅舅爷也在。 她于是径直掀了傅舅娘房门的帘子进去,结果一抬眼就看见顾惜朝坐在桌子前,肩膀上的衣衫都褪到了手肘处,半个肩胸都袒露出来。 顾惜朝似也没有想到这会会有人进来,竟是呆了呆。 章杏也有些傻眼,待回了神,连忙退出去——她虽是从前将他什么都看过。但今非昔比,彼时不相识,此时他有些魔怔。这地的男女之防,她心里不当一回事,却也是不得不做出依从的样子来。 只匆忙走了几步,章杏就听见屋里面哗啦一声,也不知是凳子翻了,还是桌子被带动了。 “……章杏……”顾惜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章杏回过了头,顾惜朝站在门口,身上衣衫整理的匆忙,内里的里衣露了些许出来,整张脸一直到脖子都红透了。 “顾世子,我不知道你在里面。”章杏低着头说道。 顾惜朝慌忙摆手,“……我知道……”他也没有想到章杏会这时候进来。 “我是来取些东西的。”章杏又说。 顾惜朝连忙让开身,“额,那你进来吧。” 他只是侧了身子,章杏心里犹豫一阵,话都说到这里了,她还是决定进去。那门算不得很大,顾惜朝也是有些慌了,侧着身子,瞧着一头鸦黑从鼻尖掠过去,带来一股淡淡幽香,他的心似要跳出嗓子眼来,连呼吸都忍不住屏住了。 章杏进了房里,见顾惜朝还站着门口,心里有些为难。这时节傅家人吃的都是粗粮,也就只有小哥儿例外,好东西都是藏在傅舅娘床下的,至于魏闵文带来的那一船粮食,则是在傅舅娘他们床板下的地道里。 可顾世子的脑回像是少了根筋,还站在门口不动,一点自觉都没有,她又不好开口讲人请出去。这位是极容易被激怒的。 犹豫一阵,章杏还是蹲下了身,床板地道里的粮食肯定是不能拿出来的,好在小哥儿吃的东西就摆在床下。顾世子是漳河镇的大恩人,今日就与小哥儿一样待遇吧。 谁知那半袋细米藏的深,份量也不轻,章杏巴拉了几下也没能拉出来。 “你在拿什么?”顾惜朝走过来,蹲身一看,“我来吧。”说着,也不等章杏说什么,大手一捞,就将半袋粮食拖拉出来。 顾世子这日魔怔很有些重,力道过于猛了些,起身时一下子将自己连同身后的章杏都带到地上,身后少女柔软身子使得他更是有些昏头,匆忙转身,脸擦过正准备起身的章杏的脸,无比的柔软和细腻,鼻子里满满充斥的都是清冷幽香。顺着鸦黑的头发看下去,少女的脸如凝脂,细腻得不像话,如黛一样眉头轻皱,葱玉一般的手正揉着小巧的鼻子。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那样的幽香,那样的美,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使得他的理智与骄傲溃不成军,一千个一万个我喜欢汹涌澎湃着,除了眼前的人,他心里再没有其他了,他几乎不能抵抗,顺着本心虔诚靠近。 却是陡然空了。 章杏及时站了起来,瞧着顾惜朝十分可疑的姿态,力气陡然爆发了,抱起米袋子,看了一眼顾惜朝肩上已经沁出的红花,低声说:“多谢顾世子了。”而后逃也似的离开。 顾惜朝的心绪还在荡秋千,浑浑噩噩原样又坐一阵,察觉肩膀传来了疼痛,这才回过神来——肩上的伤裂开了。 这次他们带着车队从盂县来到漳河镇,一路上确实不太平,遇到了两股成群结队的流民,幸好他带的人多,东西才能保住,不过有好几个都受了伤。 顾惜朝捂着肩上的伤口,鼻尖似有若无萦绕着一股幽香,他傻笑起来,觉着这一切都值得。 刘翼和穆宇进来,看着顾惜朝脸上诡异的神色,两个人对了一下眼神,皆是笑得十分猥琐。他们是看着章杏从门口的经过的。 顾惜朝狐疑看着刘翼穆宇。 刘翼连忙轻咳一声,他们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拉着傅舅爷说了会子闲话,“爷,咱们今晚歇哪儿?”他问。 顾惜朝打量屋内一圈,傅家米铺里外有什么是一目了然,绝对是再挤不下人,虽然他很想住这儿,“住里正府上,吃了晚食再过去。” 傅舅爷在门口迎到魏闵文和尤郎中,连忙领着他们进来。顾惜朝肩膀受了伤,好在不深。刘翼的腿挨了几棍子,穆宇的桃花脸招人恨,回回都伤在面皮上的。尤郎中是亲眼看着顾惜朝等人压着粮食药材进城的,不需傅舅爷说什么,就十分尽心尽力。将这三人的伤处理好了,又详细交代用药事项,诊金与药钱都没有收就走了。 厨房的饭菜烧好了,傅舅娘买到了肉,足做成了七八个菜。傅舅爷魏云海魏闵文陪着顾惜朝在那边房里用,傅舅娘傅湘莲章杏在厨房里用。 吃完了饭,顾惜朝还舍不得离开。章杏一直都没有再出来。傅舅爷没有半点赶人的意思。顾惜朝这番送粮送药,章杏魏闵文都很震动,感激也是有的,但远没有傅家老两口深刻。他们在漳河镇上住了大半辈子,对漳河镇的感情远非其他人能比。 他们只唯恐招待不周。 至于魏云海,他不如傅舅爷心细,更是耿直。在他心里,顾世子这番大义,漳河镇现有的民众肝脑涂地都不过为。他更是不会说一句不好的话。 长辈面前,魏闵文忍了又忍。顾世子再好,做得好事再大,也比不过他妹子的日后重要。 月上了中天,顾世子杯中的茶续了再续,傅舅爷还是笑眯眯陪着说笑,魏闵文实在忍不住了,提起空茶壶,起身说:“顾世子慢坐,我去看看灶里的火还有没有?” 顾惜朝肚子里全是水了,就算再提了水来,他也是灌不下来,只好拦住魏闵文,“魏兄不用了,我们也要告辞了。” 魏闵文半点都不客套,放下茶壶,就说:“前屋灯怕是灭了,我送几位出去。” 顾惜朝依依不舍离开,魏闵文心事重重,一夜都不曾睡安稳,待到了天亮,他就来到厨房,对章杏说:“这几日家里事情多,春来得胜我都带走了,铺子里的事情你要多照看,粥棚那边你就不用再去了,有舅娘带着宝珠就行了。” 顾惜朝在漳河镇,章杏也不想出门。谁知道事情却由不得他们,镇上突然有了粮食和药材,事情也跟着多了起来,镇上两家药堂要重开,粥棚里的人手也要添加,光靠着原先的人远远不够。其他人既不熟悉事务,刘里正也不敢相信。毕竟这时候的药材粮食是大事,人人都是盯着的,粥棚里人手不敢添多,傅舅娘等几个忙的团团转,没奈何,下午她就将章杏叫上了,也来粥棚里帮忙。 顾惜朝刘翼他们也都来帮忙,带来的护卫在帮巡防营的人维持次序。顾惜朝是从未有做过这事的,虽然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却甘之如饴。每到饭时,傅舅爷就会来邀顾惜朝等人到顾家吃饭。顾惜朝自是不会推辞。 七月二日,距离顾惜朝等人送来粮食的只隔了八天,傅舅爷如常带着顾惜朝等人归家,行至筷子街街口时,看见刘里正领着一位中年男子站着那里。顾惜朝等人不约而同都停下了脚步。 那男子仪表堂堂,笑容和煦,微垂着头道:“属下见过世子爷。” 傅舅爷瞪大了眼睛,他与刘里正早就商议过,对顾世子的身份不对外说,以免多生事端,这人是谁,怎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 傅舅爷看向刘里正,这才发现他脸色很不好,正在频频擦汗。而以往总算人来人往的筷子街街口显得冷清了许多,只前面不远处和后面约莫十几步的地方站着七八个人。这些人也与众不同,衣着一致,面无表情,如鬼魅似的,静静站在那边。 六七月的天,傅舅爷突然觉得身上冷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六七月的天,傅舅爷突然觉得身上发冷。 他走南闯北多年,知道眼前形势不妥,这附近原本的人一准是被清理一空了,而围着他们的人绝非一般人,若非是在刀山血海里滚过,那周身气势绝不会这般冷厉。 可筷子街一条街通到底,前后都被堵着,想逃都没有路逃。他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来干什么?”顾惜朝咬牙说道。 “王爷吩咐属下请世子爷回府。”中年人脸上笑容不减,声音和煦有礼,微弓着腰身说话,看起来客气且卑恭。 “我知道了。”顾惜朝不耐烦说道。 中年男子的目光扫了顾惜朝等人,在傅舅爷身上略做停顿。傅舅爷的腿忍不住打起了哆嗦。顾惜朝脸色变得难看,狠狠瞪了中年男子一眼,转身对傅舅爷温和说:“傅掌柜,我这边有点小事要忙,您先走一步。” 傅舅爷知道轻重,淮阳王府的事情可不是他能插手的,他拱了拱手,郑重看着顾惜朝,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转身就走。有风从身后吹来,带来了一股阴森的寒气,他听到顾惜朝怒吼一声:“顾忠,你敢……” 傅舅爷感觉背后那风似突然止住了,笼罩他身上的寒气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莫名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加快了脚步,头也不敢回,往家里只冲去。直到到了傅家米铺,扶住了门框,他这才敢大口哈气,随之而来,他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似的,站都站不稳了,脸上身上尽是冷汗。 在柜上的胡春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傅舅爷,连声问:“掌柜的咋啦?” 傅舅爷摆了摆手,声音虚弱无比,“让姑爷和二虎赶紧过来。” 胡春来扶着傅舅爷,一边高声喊:“姑爷,姑爷,二虎,二虎,你们快来,掌柜的不好了。” 忙碌了一整天的章杏傅舅娘魏闵文等人听得喊叫,都跑了出来。见傅舅爷这般模样,也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扶着他坐下来。 傅舅爷不坐,只摆手,反拉着魏闵文,说:“闵文啊,你快带人去看看顾世子。” “顾世子?顾世子怎么了?”魏闵文问道。 傅舅爷还没有缓过劲来,有气无力将刚才经过说了一遍,交待魏闵文:“你多带些人手去,务必要保顾世子无恙。”又转头看于二虎,“二虎,你跟着姑爷。” 于二虎会些拳脚功夫,虽然不一定能抵得过方才那伙人,但有他跟着魏闵文,终归是多了一层保障。 魏闵文迟疑一阵,说:“外舅,那伙人显然也是王府的,咱们去只怕不妥当?” “怎地不妥了?”傅舅爷眉头一横,“咱们整个镇子都是顾世子救下的,他如今有难,咱们就算是不要这几条命,也要过去帮衬一把!”似又觉得自己语气过重,傅舅爷略缓了声,拍了拍魏闵文的手,“闵文啊,那伙人就算是王府的,也非是善类。你外舅的一条命差点就交代在那儿了。我觉着世子爷也像是不想同他们一道去,你快去看看。多带些人手,人多势众,能帮就帮,若是帮不了,那也没办法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魏闵文只得点头,吩咐于二虎寻些菜刀扁担,又让萧得胜跟隔壁铁锤说一说——铁锤眼下在镇里巡防营做事。让他邀些人手过来帮忙。 铁锤很快过来了,还带了两人。他是不知道顾惜朝身份的。刘里正对外只说顾惜朝是淮阳来的大商户。魏闵文也没有多透露。但铁锤仍是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要去帮忙。 章杏冷眼看着,她知道魏闵文在拖延。淮阳王府的事情由不得他们这些人插手。顾惜朝突然来到漳河镇,差点与城防发生械斗,又私自从盂县拉来了这么多粮食药材。这时节这事已经不是小事了。淮阳王对自己这个儿子再宠溺,只怕也会气得跳脚。将人强行带回去,在她看来,一点也不意外。 儿子再混账,做老子的顶多将他狠狠收拾一顿,是要不了命的。况顾惜朝是淮阳王府唯一嫡子,还请封了世子。他此番被强行带回去,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至于朝廷那边,淮阳王府盘旋江淮一带那么多年,若是连这件事都不能瞒下,早八百年就被撸了爵位,哪里还会存到现下? 这件事与顾惜朝有惊无险。 她倒是担心自己,顾惜朝闹的动静这么大,她从此只怕难得清静了。 魏闵文邀了人手,带了家伙,浩浩荡荡出了门。果然是扑了个空,顾惜朝一众人等一个都没有看见,反是在路上遇到了刘里正。 刘里正听说这帮子人的去由,气得把铁锤等几个巡防营的人大骂了一顿。至于傅家的人,他是不敢,但话里话外,还是表明魏闵文没长脑子。 铁锤等几个挨了骂,还没有到家,就一窝蜂开溜了。魏闵文带了刘里正回傅家,关了门了,刘里正对傅舅爷魏闵文低声说:“来的这些是淮阳王府的人,世子爷已经跟他们走了。” 傅舅爷还有些疑心,问:“里正确定?” 刘里正不悦说:“怎么不确定?我都亲眼看见王府的腰牌了。” 魏闵文赶紧陪笑说:“里正勿怪,我外舅也是担心顾世子。” “这个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刘里正边说边摆手,“来人是淮阳王府的无疑。我现下是另有事情与你们说。” 傅舅爷与魏闵文不禁面面相觑。“里正请说。”傅舅爷道。 刘里正压低了声音,“顾世子来咱们这儿的事情,你们家里还有谁个知道?这个万是不能对外说!还有顾世子往咱们这儿送粮食送药材的事情,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可是将重话说到前头,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不要说我了,你们家也决计难以脱身!”他敲了敲桌子,“这可是上头的意思,若是有意外,小心——”他神色凝重,做了个砍头的示意。 魏闵文连忙说:“里正放心,我们家里就我与外舅知道,就连我爹与舅娘都不知道。我们知道轻重,这件事绝对不会多说一句的。” 刘里正点头,“那就好。”又唉声叹气感概一番。 傅舅爷与魏闵文只陪着说。送走了刘里正,一家人吃了饭,魏闵文将顾惜朝已经离开的事情在饭桌上说了出来。他说这事时,刻意看了自己妹妹一眼。 章杏脸上风平浪静,倒是魏云海有些吃惊,“怎地这么快就走了?” “许是王府另有事情,咱们管不着。”魏闵文说,“方才刘里正专门来了一趟,交待勿要对外说起顾世子的事,这件事情牵扯不小,一个不慎,咱们全家都会被牵连的。” 魏云海原本就少话,更是十分看重家人,也尝过大牢的苦头。刘里正刻意过来交待的话,他不敢不放在心上。 夜里,傅舅爷与魏闵文对傅舅爷傅湘莲又叮嘱了一番。章杏自也是不会说什么。 顾惜朝离开的事情次日就被人问起了,被刘里正搪塞了过去。关注的人虽然遗憾,究竟于己无关,很快就丢开了。 到了七月中旬,连接好几日的大晴天,出城外打听情况的人带了好消息来。肆虐了一个多月之久的洪水退了不少下去。人们奔走相告,有漳河镇附近的准备收拾归家了。刘里正又遣了好几匹马出去打探。 洪水确证无疑在退,确实退了不少,漳河镇附近的几个村都露了出来。魏家庄也在其中,魏云海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准备回去的多是有些积余的人家,大多数人都没有动,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若是回去了,迟早会饿死,他们要等朝廷分发下赈灾的粮食,才能走。 魏闵文将魏云海归家的吃用装了一板车,准备由胡春来送他回魏家庄。他准备多买些地,需得亲眼查看,傅湘莲带着小哥儿这时候自然不能回什么都没有了的魏家庄。 魏云海魏闵文一致不同意章杏回去。魏家经过了水泡,谁知道是个什么情景?爷们可以随便,章杏一个姑娘家的,回了吃什么住哪里? 就待镇上,顺便帮傅舅娘照看铺子。 魏云海回去之后没几日,翘首以盼的人们总算是等到了朝廷的赈灾。赈粮要按户籍发放,在漳河镇避难的其他县镇的人们纷纷返乡。魏家按人口也领到了小半袋发霉的陈粮。章杏呆不住了,魏家只靠魏云海是很难清理出来的。 魏闵文只好送她回去,他整理了一马车的吃用,又在镇上请了人手——这时候人工低贱,只管吃就能请到人了。一并回了魏家庄。 人多好办事,魏家很快就焕然一新了,新砌了院墙,换了门窗,补了屋顶。魏闵文请来的民工,都是一穷二白的人家,也知道魏家大方,地多,有好几个都想承租他家的地来种。 魏闵文与魏云海商量一番。魏家如今有四五十亩地了。魏闵文还想在盂县晋安再买几家铺子,他是想将买卖做大做强。章杏是要许人家的。章金宝的户籍在裕安全塘镇,他名下的十几亩地都没人种,魏家这边更不用说了。至于叶荷香,那就不要指望了。 魏家的地光靠魏云海一个人肯定是种不了的。既是有人承租,那也算是好事。 魏闵文将魏家的地承租了大半出去,魏云海非要留些口粮地,他也只能依他。 八月初里,叶荷香带着章金宝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魏闵文打算在盂县重开米粮铺子,一口气盘下了三间铺面。 大水退去后,朝廷虽然发放了赈灾,但是杯水车薪,发放到灾民手上的粮食管不了几日。人想要活下去,就得吃饭,所以粮食的价钱水涨船高。 同行有同行的规矩,魏闵文的粮食是年头低价从河源运过来的,但别家的铺子不是。成本的高涨注定了粮食的高价。傅家米铺想要在同行站住脚跟,就不能把价钱定的过低。 经过了这些年的摸爬打滚,魏闵文的眼光也日渐敏锐,他在扩大米粮铺子的同时,也打算开始涉足其他,在盂县的三间铺子就有一间准备开布庄。 他去年到过河源,那边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但因为战事,丝绸瓷器之类非是自产的日常用品价钱奇高。江淮一带除了盛产粮食,丝绸布帛之类的加工也很盛行,比邻晋安盂县的苏州下头许多村镇几乎家家养蚕织布。这一带丝绸布帛的价位与河源一带差距甚大。他打算下次去往河源,顺道捎些这类东西看看。 淮河高涨的水位渐渐退去,回乡的人也越来越多。魏家虽然整修了房屋,租出去了三四十亩地,但还是有很多的事要忙。八月了,秋冬耐寒的农作物要赶紧下种,菜园子也要赶紧休整,这年后半年有没有得吃,就全看这些天的忙活了。 地里的活,不需章杏动手,有魏云海并章金宝带着几个短工。她只管菜园子的事。大水泡过的土地,淤泥积了一层,虽是肥沃,却也要清理出来。章杏足忙是十来天,方才将魏家菜园子整出来。但要出菜,却还得等上几个月。 这日,章杏忙完了菜园子的事儿,又挽着篮子到河边,准备寻些水芹菜再回家。才摘得两小把,她就听见河岸上有人在喊。她看清楚了来人,连忙招手:“金宝,在这里。” 章金宝跑近些了,叫道:“姐,咱家里来了客人,娘让你快些归家。” 章杏回头看了看篮子,这两把菜是绝对做不了一碗菜的,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水芹菜的窝,还是多摘些。下次再来,未必还能看到。 “知道了,你先回,我马上就到。”她回道。 章金宝没有走,反是准备脱鞋子下来帮忙。 这时节大水虽然退去了,但是河边还没有干透,淤泥堆积了老深。 章杏笑着说道:“你下来做什么?我一会就上去了。” 章金宝没有听她的,脱了鞋,小心翼翼下来。 章杏笑他,“你小心些,别掉河里了。” 章金宝也跟着笑,说:“好啊,我正好要洗个澡呢,掉下去正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探头看章杏身后的篮子,认得里面是这几天常吃的野菜,也跟着四下寻找。 “谁来咱家了?”章杏一边忙,一边问道。 “呃,云姨来了。”章金宝已经去过盂县刘府多次,对叶云兰也不陌生。 章杏心中一惊,停了手。 自打顾惜朝被带走,她就是知道自己的清净日子快要到头了。淮阳王府的几位主子怕是都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他们会怎么看她?她觉得不用猜,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印象。会招顾惜朝做出那么大事情来的她,说狐媚什么的,算是轻的。会怎么处理她?这大约要看她在顾惜朝心中占得份量了。 这份量,她心中也有数。少年人初尝情事,头脑发热,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这只不过一时罢了,等再长些年岁,看多了世情,沉淀了浮躁,自然就不会那么莽撞了。 但是,她这么想,淮阳王府的人未必这么想,他们若是只看表面,那她就很难再得安宁了。 叶云兰这个时候来魏家庄,淮阳王府的麻烦只怕也不远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章金宝见章杏发呆,推着她问道,“你看这些够了没有?” 章杏回过神来,回头看看篮子,“够了,咱们上去吧。” 事到临头,躲是没有用了,也只有见事论事了。 姐弟两人相互搀着上了岸,又到一处码头洗了一番,这才往家去。章杏心中有事,走得磨蹭,然而路就这么长,再慢些,也只多了几十步。 还没有到家,章杏就看见魏家院子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她愣了愣,脸色一变,转头问章金宝:“除了云姨,还有谁来咱们家?” 章金宝一边踢着小石头,一边漫不经心说:“还有五个人,有四个像是她府上的丫头,还有一个是个婆子,我听云姨唤她徐妈妈。” 这么说,来得不仅仅是叶云兰了,淮阳王府也来人了。 竟是这么快。 章杏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院门,看见自家堂屋门口杵着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俱是穿着酱紫色坎肩,素色罗裙。屋门大开着,屋里面坐着三个人,叶荷香,叶云兰,并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 章杏心知这妇人大约就是章金宝所说的徐妈妈了。 屋里的人也看见了她。叶荷香笑眯眯在里面招手,“杏儿,来,快进来。” 章杏低头看了己身一眼。为着方便干活,她穿得是前年的旧衣裳。在菜园子里忙活了大半日,此刻她身上斑斑点点都是溅上的泥浆。方才在河边摘菜时,她没有脱鞋,虽然上来后连鞋带脚在水里荡了荡,但还是不干净,又湿漉漉走了一阵,膝盖以下真是惨不忍睹。 不过,这样子却也是更好。 她心念一动,就这么走了进去。门口杵着的两个丫头都看见了地上留下的脚印子,有个撇了撇嘴。 章金宝见章杏进去了,他伸头往里面看一眼,转身往自己屋里去。 叶荷香脸上笑开了花,拉过章杏,说:“徐妈妈,这就是我那大女儿,章杏。”又催促章杏,“快,快给徐妈妈磕个头。” 她是有些昏头了,竟是叫自己女儿给一个婆子磕头。比起见到章杏时的吃惊,叶荷香这话更是让叶云兰膛目。她素知叶荷香不靠谱,倒没曾想她会突然蹦出这话来。可话已经出了口,她也来不及打岔,只能在心里骂。盯着安静走过来的章杏,心里希望她可是千万别跟她娘一个德行。 章杏只是屈了屈身,唤了声:“徐妈妈好。” 那徐妈妈虽是有些年岁,但精神很好,头发梳得光溜,微笑看着章杏,对她身后留下的一条脚印子似乎没有看见。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绸缎包来,拖过章杏的手,放在她手心里,“我来得匆忙,没来及备礼。这镯子还是老王妃赏下的,今儿个只好拿它当见面礼了。姑娘不要嫌弃。” 章杏虽然一直在乡野里,对大宅门的事儿是偶尔听闻过,知道有送见面礼这么一回事。但是这位徐妈妈的见面礼,她相信绝对不是像她所说,是匆忙拿出来的,这镯子应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叶荷香的眼睛盯着绸缎包,连忙拉过章杏的手,将那绸缎包摸过来,笑得更是欢喜,一连声说:“瞧您说的,王府里东西哪一样不是好的?况又是老王妃赏下。徐妈妈,您真是太客气了。” 叶云兰的脸色变了变。好在徐妈妈像是没有听清叶荷香的话,脸上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变,只拖着章杏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边说:“我只道我们府里小辣椒生得好,没想到她姐姐更是好看。魏夫人,您这两个女儿都像您,真跟朵花儿似的。” 叶荷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徐妈妈,您这眼神还真是厉害。我这两个闺女确实像我,尤其是我这大闺女杏儿,跟我年轻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十里八乡再没有谁比得上她的了。” 叶云兰觉得自己不能忍了,若是让叶荷香再说下去,这好事许是就要变成坏事了。她连忙对章杏说道:“杏儿,你这是打哪里来?” 章杏低着头说:“我去菜园子了。” 叶云兰又往她手挽上的篮子看了一眼,“这是你摘的?这,这是什么菜?”又转头对徐妈妈说,“这菜倒是少见。” 徐妈妈看了看,说:“这是水芹菜,专生水边的,王府里确实没有。” 叶荷香夺过章杏手中的篮子,“这菜王府怎么会有?这不是长菜地里的,这个一般只得没吃没喝才会上桌,又小又难咽。王府里鸡鸭鱼肉都是寻常,怎么会吃这菜?” 徐妈妈只笑了笑,往章杏脚上刻意看了两眼。叶荷香这才发现自家女儿穿着粗布旧衣,身上都是泥浆,下摆也打湿了,那脚上的鞋子更是像从水里捞起来的,湿漉漉的,一路进来地上都留下了两排清晰的脚印子。真跟个淘米要饭的一个样。她脸上变得难看,指着章杏说:“你,你怎地弄成这样了?真是的……快去洗一洗换一换!”她刚才居然还说这丫头跟自己像,真是丢人现眼。 章杏一句话也没有说,低着头,小兔子一样跑了出去。 叶荷香咬牙看着章杏出去,一转身,脸上的笑又堆了出来,“徐妈妈,我这丫头今日是下地了,才弄得这副样子,等会她收拾好了,您再看,绝对是不会差的。她虽是不会说话,人却不傻,且干活是一把好手,咱们家里里外外她都能拿得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章杏到了自己房里,关了屋门,并没有马上洗漱更换。她只是坐着,什么也没有做。秋日的午后,魏家大院里静悄悄的,半边昏暗半边明,明晃晃的的阳光照见的地方一派火热,阴凉处却是透出即将到来寒冬的冷厉。 魏云海跟佃户们到离家好几里的地方看地去了。孙宝珠去了漳河镇上,她要将她养父母的坟迁回家乡。她是柳林镇梧桐村人氏,她养父是梧桐村私塾里的先生,家里还有地。但是这地多半是不会划归她名下的。 魏闵文与傅舅爷去了盂县,漳河镇的铺子由傅舅娘照看。这时节许多人都饿狠了,身上却不一定有银子,铤而走险的事儿算不得稀奇。傅舅娘一个妇道人家,总是有照应不到的时候。萧得玉便去了镇上帮忙,她哥哥萧得胜也在米铺里。 许是坐得久了,章杏觉得身上有些冷,但她还是不想动。 这位徐妈妈是淮阳王府老王妃身边的人,她是专程来看人的,一出手就是老王妃赏下的镯子。东西在叶荷香手上,她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看看。她也不想看。淮阳王府的人将她的底细摸得很清楚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这位徐妈妈一见面就表明了来意,看见她这副模样,她一点动容的表情都没有,对于叶荷香的话也不觉得意外。 他们已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带进淮阳王府了。 淮阳王府,她不想去,一点都不想去。 这无关情爱,这东西飘渺得很,最是靠不住了。她只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淮阳王府绝对不是她的归属地了。她对自己很清楚了。一个乡下丫头,进了淮阳王府里能变成什么?顾世子的通房丫头?姨娘?总归不会是他的正经世子妃。 而这甚捞子的通房丫头姨娘,不过男人们玩物罢了,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变成其中一种! 可是麻烦已经来了,她该怎么办? 她不能一走了之,这地是她的根,她养父娘亲哥哥弟弟都在这里,虽然叶荷香不靠谱,但她总归给了她容身之地。而她妹妹章桃还在淮阳王府里做丫鬟。她不能一走了之。她要是走了,淮阳王府会怎么想?怎么做? 竟是敢忤逆他们的意思!淮阳王府就算不亲自出了这口气,下头的人也会看眼色行事的。从此以后,这魏家,傅家,以及她弟弟章金宝,日后绝对不会好过。还有章桃,她更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想要拿捏她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可是她不走,她还能怎么办? 章杏不想动,就算是先前就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到了临头,她仍是觉得难受,不想去面对。 外面渐暗下,太阳在下山,一重重的阴凉越加深重。她察觉到身子很冷了,却还是不想动。 堂屋里说话的几人也似都忘记了她,没有再叫她出来。说完了话,要告辞了。叶荷香在院子里叫:“杏儿,杏儿。” 叶荷香声音不小,章杏自然听见了,可她还是不想动。 叶荷香见叫了几声也没有动静,心里将女儿骂了一声,转眼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徐妈妈,这丫头许是去了邻居家,我去喊她归家。”她正准备叫儿子章金宝去找章杏,徐妈妈笑着说道:“不用喊了,她有事就让她去忙。魏夫人,叨唠了这么久,我们也该告辞了。” 叶荷香将徐妈妈送上了马车,回头见叶云兰还没有动,愣了愣。 叶云兰径直过来,拖了叶荷香的手往另一辆车里去。进了马车更是将人也拖了马车里。 叶荷香还在云里雾里,叶云兰放下了马车帘子,郑重说道:“荷香,咱们姐妹两个打小一起长大,交情也不比别个。今日的事情,我也不瞒你,徐妈妈说的是老王妃想听些乡野故事,故而要将杏儿带进王府。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是世子看中杏儿,托了老王妃将人带进王府的!” 叶荷香被这消息砸昏了头,吞吞吐吐说道:“世,世子?哪个世子?” 叶云兰重重拍了拍叶荷香的手,“淮阳王府还会有另一个世子爷?自然是我们王府唯一的嫡子,我从前奶过,翼哥儿现在伴着的那位爷!” 叶荷香还在昏头昏脑中,“你是说王府的世子爷看上杏儿?!”她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 “你小声些!徐妈妈还在前头马车里呢。”叶云兰气得脸色都发青了。 叶荷香傻呆呆点头,“好,好,我小声,我小声……,云兰,王府的世子真看上我们家杏儿了?” 叶云兰点了下头。叶荷香死抓着叶云兰的手,“云兰,我莫不是在做梦吧?你掐一掐我,看我疼不疼?” 叶云兰恨铁不成钢重重揪了一下叶荷香。叶荷香哎呀一声叫唤,连忙又用手掩了自己嘴巴,吃吃笑,“真不是做梦?” 叶云兰铁青着脸看着叶荷香,咬牙说:“你再这么蠢,好事就要变成了坏事,休要怪我不帮你!” 叶荷香连忙两手抓了叶云兰的一只手,“好,好,你说,你说,我都听你的。” 叶云兰脸色这才缓过来些,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几天多用些心思在自己闺女身上。徐妈妈今日不是给了两千银子吗?你给杏儿做几件像样的衣裳,别弄得跟要饭似得!”她说着,又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一包东西来,递给叶荷香,“我这里也有一些,算是我这个做姨的给孩子的礼。” 银子这东西,叶荷香是绝对不会嫌少。她正要抓过来,叶云兰又收回去,盯着她:“这银子是我专给杏儿的,你可要用在她身上。” 叶荷香连忙拿过来,揣自己怀里,笑眯眯说:“我知道,知道,绝不会移做它用的,你尽管放心。” 叶云兰自然是不放心,可不放心也没有办法,她只得摇着头,叹了口气,说:“你平时在孩子身上抠些,这次可千万不能了。你要明白,只要杏儿进了王府,站住了脚跟,你日后想要什么都是有的。” 叶荷香点头,也郑重其事说:“我知道,保准杏儿进王府时不落你的脸。” 叶云兰在心里叹了口气,有气无力说:“你知道就好。”想起日后,她又打起了精神,低声说:“光给杏儿做衣裳是不够的,这几天你也别让她下地,家里的事情,你自己多动手,别什么都使着孩子做!让她在家里好好养几日,免得进了王府里被人笑话!”就算穿的衣裳再光鲜,这手一张,满手的茧,一身的油烟味儿,这底子照样瞒不住。 “王府可不乡下,那里面的丫头婆子,便是个扫地的,都不止长了一双眼,都会看人做事。你要想杏儿进王府的日子好过一些,这几天就多用些心思在她身上。我跟你明说罢,杏儿这回进王府里,八成是要先在老王妃身边调教些时日,再到世子爷身边去。等日后世子妃进了王府,凭着她是老人的身份,世子妃也不敢轻看了她,日后是通房是姨娘就看她的造化了。不过,就算是世子身边的通房丫头,那也比在乡下种地强个千百倍!她要是能生个一男半女的,就是你们这几家的大福到了!” 叶荷香完全被叶云兰画下的饼给蒙昏了头,一张脸涨得通红,只顾着点头了。 叶云兰说完,又拍了拍叶荷香的手,“总之,你好自为之。我们先去了,过个三五天,我就过来接人。” 叶云兰等人的马车走到了村口,叶荷香还有些晕头转向。章金宝在门口喊道:“娘,你别站在门口了,鸡要进笼了。” 叶荷香这才回了神,如踩在云霄里,魂不守舍进了门,屋里正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着好些个礼盒。她这才真正明白过来,跑出来喊道:“金宝,金宝,你姐上哪儿去了?” 章金宝回道:“我姐不是在她房里吗?” 叶荷香一边往章杏房里去,一边嘀咕:“死丫头,明明在家,喊都不应!”到了章杏门口,一推门不开,她有些愣神了,再看发现房门是从里面闩上的,原来人真是在房里。她捶着房门喊道:“杏儿,杏儿,把门打开,娘有事跟你说。” 章杏瞟了一眼房门,她知道自己若是不开,叶荷香一定会一直捶下去的。门开了,叶荷香始料未及,踉跄一下跌进来。 “你怎地还没有换衣裳?”叶荷香指着章杏问道。 章杏没有回答她的话,叶荷香的心思也没在这问题上,眉开眼笑拉着章杏到堂屋里去,指着桌子上的盒子,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些都是淮阳王府送的,王府里东西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边的盒子。里面绣着金线的绸缎闪得她眼睛都变得老大,她小心翼翼摸过,感概说:“这是什么料子?盂县何记布行都没有的东西,这怕不会是宫里出来的吧……” 摸完了绸缎,她又另开一盒,里面摆得齐整整锭银子使得她嘴巴都忘记合上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章杏冷眼看着叶荷香一会开这盒,一会开那盒,脸上的现出的惊喜节节高升。她突然觉得很累,转身就出了去了。 “哎,哎,杏儿,你去干什么?哎……”叶荷香喊道。 章杏不想理,一声不吭拐进了自己房里。 叶荷香见状,连忙将手上的盒子盖上,连抱带拿将桌子上的东西弄到自己房里,还锁上了房门。然后追到了章杏房里,见她呆愣坐着,也没那个心思去想女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挨着她坐下来,拉着她的手,亲昵说道:“杏儿,娘跟你说呀,今日这些东西都是淮阳王府送的,这位徐妈妈是王府老王妃身边的得力人,他们看中了你,过几日就接你进淮阳王府了。杏儿,你总算是替你娘长了脸,总算是离了这个穷窝子,日后,你娘你弟弟就靠你了。” 章杏看着叶荷香,心里觉得奇怪,平日里叶荷香说这样的话,她心里总是不耐烦,今日却是一点也没有,平静的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了。“你答应了?”她问叶荷香道。 这样的好事,叶荷香自是一口就应承了下来,她点头,说:“闺女啊,你的苦日子真是熬到头。”说着又挨近了些,“娘跟你明说了吧,这位徐妈妈说得是王府老王妃想听故事,故而才要你进王府里。其实,这只是个说头!真正原因是王府的世子看中了你,要接你进王府呢!” 一切都在章杏的预料之中,她已是一点都不吃惊了,脸色平静,像跟平日一样的说话语气,摇了摇头,“我不去。” 叶荷香一愣,“啥?”她不相信。 “我不会进王府的。”章杏说。 叶荷香看女儿说话的样子不像是说着玩儿,她素知自己的这个闺女,平日瞧着不吭不哈,老实的紧,实则最是犟拧了,她要是打定了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叶荷香真是生气了,腾一下站起来,指着章杏的鼻子说:“你不去?你敢不去!这样的好事,几辈子都难得遇到一回,你要是敢拧着来,老娘我剥了你的皮!” 章杏只是看着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叶荷香偏最恨她这样,“你以为你娘跟你说着玩儿?我告诉你,这回你不去也得去!你伯伯那边,你就不要想了,这事情他一定会听我的。”自己径直气一阵,见章杏依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到底顾忌日后,她也不敢逼急了,又和缓了语气,哄说:“杏儿,你是我亲闺女,我只会一心为你好,断不会害你的。你说咱这里有什么好的?吃不饱穿不暖,日晒雨淋,真是没一日松快!王府多好啊,什么也不缺,吃穿不愁,且样样都是最好的。你没见着叶云兰头上身上的佩戴,这哪一样不是稀世珍宝?咱们镇上那刘大户家的婆娘都不曾有这些个好东西。她还只是王府世子的奶妈子呢。你是世子看中的人儿,这日后还比不过她?叶云兰也跟我明说了,你进王府,先是要在老王妃身边留几日,等懂了王府里规矩,就到世子屋里去。你只好好好伺候世子,这世子妃还没有着落,你占着先,她总会对你这老人多敬几分。日后你要是得了一男半女,一个姨娘是绝对跑不了的。等世子能在王府做主了,你要什么没有?闺女啊,这回你可别犟了。你娘你弟弟还指着你享福呢。这几日你就在家里好好养养,娘再给你做几件新衣衫。叶云兰说,也就是三五日,她就会过来接人走。” 叶荷香口沫横飞说了一大通,章杏仍是平静说道:“我说了我不会去,你别折腾了。” 叶荷香真是气死了,百说不通,她跳起脚来,指着女儿好一通骂。 章杏纹丝不动坐着,像面前压根没有叶荷香这个人。反是在房里章金宝听到了骂声过来,先是在外面听了一阵,明白了个大概。他今年已是满了十岁,又在私塾里进学,成长了不少。他知道他娘对他比两个姐姐好,当初卖了小姐姐就是为着让他活下去。他表面上跟章桃拧,实则心里对自己这小姐姐还是有些愧疚。 陡然听闻今日来的是淮阳王府的人,他们还要带走姐姐章杏。章金宝心里吃惊,淮阳王府虽然好,可是给人家当丫头做姨娘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家如今形势渐好了,实在犯不着将姐姐推进火坑里。 不过,章金宝也知道自己娘的脾气,他这会要是跟着对着说,只会令得她气得更狠,发作起来,他可是受不了。 于是章金宝瞅着叶荷香骂人的空隙,探了个头出来,问道:“娘,大姐,你们在说什么?” 叶荷香见了儿子,就如发现了一个宣泄口,立马将他拉进来,指着章杏对他说:“金宝,你快来劝一劝你姐姐,她昏头了!” 章金宝一副茫然的样子,“我姐怎地昏头了?她做了啥事又惹着您了?” 叶荷香气愤的将事情说了一遍,章金宝跟着点头,“娘,你说得对,大姐是昏头了,您先别急,我来劝她。娘,伯伯快归家了,厨房的灶还是冷的。这边就交给我,你去厨房忙吧。”他说着将叶荷香推出了门去。 叶荷香被推出去了,还在厨房里骂骂咧咧。章金宝又低声对章杏说:“姐,是不是淮阳的王府的人要带你走?你也别着急呀,娘就是这性子,咱们拧着她,没用。等伯伯归家了,咱们跟他说,他的话,娘一定会听的。” 章杏看着章金宝笑了笑,他还是想得太浅了。以前魏云海都站着她这一边,这次就未必了。不过自己心里坚持跟一个孩子是说不清的,“我知道,你先出去吧,姐姐想一个人静一静。” 章金宝只得出去了。 章杏又坐了一会,外面天黑了,房里更冷,她身上的湿衣裳还没有换下。院子里的灯亮起了,章金宝见姐姐还没有出来,心里担心。亲自打了热水,送到房里,催促她洗漱。章杏依言洗漱,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她忙完了出来,魏云海已是归家了。章金宝抢在头里将今日家里发生的事情跟魏云海说了。魏云海正在厨房里跟叶荷香说话。 “你别是弄错了,顾世子可不是这样的人。”章杏走到厨房门口时,听着魏云海正说这话。 “这怎么可能弄错了?是她姨陪着来的,还送了咱们好些个礼呢。”叶荷香说道。 魏云海不高兴了,“咱家又不缺吃穿,你要人家的东西做什么?改明儿早些送回去。” “大哥,东西可不是我要的,是人家非得要给的。人家也说明原因了,是王府的老王妃想些乡野故事,她云姨这才推了杏儿去,只不过要去王府住几日,哄得老王妃高兴了,过几日自然就能回来了。” 魏云海沉默一阵,“怎地金宝说是王府世子看中咱们杏儿,要把人弄进府里当妾?” 叶荷香笑起来,“大哥,金宝是啥时候跟你说得这话?这怎么可能呢?人家王府世子还没有娶亲呢,怎地会先立妾?” “这倒是,顾世子是个好人,断是不会做这事的。不过就算是老王妃要听杏儿说故事,你也不能收人家东西。”经过了漳河镇赈灾一事,魏云海对顾惜朝印象十分好。 叶荷香笑着说:“大哥,这礼不能不收,咱们退回去,王府闹不懂咱们的意思,许是会认为咱们瞧不上人家呢,不想去呢。其实啊,这些东西在咱们眼里样样都是好,在王府那样的门第只不过是一般往来罢。咱们收了又退回去,这算个什么事儿?” 章杏素知叶荷香有能将黑说成白的本事,今日她也不想拆穿她,她觉着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在这样大的诱惑的面前,魏云海的支持与不支持,其实作用已经不大。叶荷香一直与叶云兰做着比较,叶云兰样样都比她强,这是她心里深处的一根刺,她时刻都想着要超过她。这回她能进王府,就是她赶超叶云兰的一个绝好机会。叶荷香是不会容这事不成的。 魏云海虽然拿她当亲女儿一样看待,但是对顾惜朝的印象实在太好。这地的人对当妾当姨娘虽然有些觉得不好,但并不会认为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毕竟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 他们是不会认同她的。 而这件事情许是还会牵扯到整个魏家,章家,许是连傅家都会波及。章金宝想不到那么远,她却不能不想。 章杏出现在厨房门口,魏云海就停了话头,招呼叫她进来,又细声问道:“杏儿,听说今日淮阳王府的老王妃要请你进府里说故事?” 叶荷香盯着章杏一个劲挤眉弄眼,生怕她说了实情。 叶云兰的话是私下交待的,这事确实不易宣扬到人尽皆知。章杏回答说:“徐妈妈是这么说的。” 叶荷香紧张的脸色松缓了下来,立时端来饭菜,催促魏云海洗手,又在门口叫:“金宝,金宝,吃饭了。” 章金宝告了密之后,早不知逃哪儿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章杏等人吃完了饭,章金宝还没有归家。 魏云海看了看外面的天,皱着眉头说:“这天怕是要下雨,金宝到底去了哪里?” 叶荷香对儿子扯自己的后腿很是有气,没好声说:“这谁知道?他现在是越大越不懂事。明知要吃饭了,还跑出去。”还跟自己对着来,“大哥,你不用管他,他饿了自然就知道着家。” 魏云海还是担心,要出去找人。叶荷香连忙拦住他,“大哥,你上哪儿去找他?许是找了一圈,反是错了过去。他又不是三岁小儿,该着家的时候定会回来的。”这回事情叶荷香是打定了主意,她可不想魏云海再被儿子女儿给哄了过去,“大哥,你明日还要去洪场看地,还是早些歇了吧。我忙完了这里,他要是还没有回,我去找。” 魏云海被叶荷香推进了房里。章杏回了自己房里,没多会,天飘起了小雨,章金宝鬼鬼祟祟归家了,摸到厨房,自己胡乱吃了些,便去睡了。 雨越发大了,敲打屋檐下的芭蕉啪啦啪啦作响,章杏睡不着,熬到了夜深沉,觉着嗓子在冒烟,头也晕沉沉难受。她知道自己着了寒气,今日湿衣捂得太久了。她爬起来,准备喝些生姜水去去寒气。 茶壶的水还是温的,她先倒了一杯,送至嘴边,却是没有张口。外面雨下的很大,如金玉落盘,噼里啪啦直响,水汽从门缝窗缝沁了进来,有股别样的清新。她觉得自己昏沉沉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于是推开了窗,外面黑蒙蒙一片,只听得雨落声,迎面扑来的水汽驱散了房内的压抑和沉闷,也使得她彻底清醒了过去。 也许只有对自己狠了,才会令得事情有所转折,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来都是一条好计。 下定了决心,她觉得压在自己心中那块巨石消失了,一下子变得无比轻快。她放下了茶盏,将自己脱得只剩上下两件里衣,然后就这么出门去,站到院子中间。 九十月的秋雨,已是有了些微寒冬的冷厉,她初时还打了好几个哆嗦,站得久了,冷却是不觉得了,只觉得身上疼。雨太大。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所有人都睡熟了,天地没有光,她眼前渐渐模糊,于是狠狠咬了一下舌头,强行又撑一会,这才蹒跚回了自己房里,离了雨水的包裹,她察觉到了冷,门缝里有风进来,她觉得那冷似乎进了骨子里。她是存心的,要得就是这般痛。于是就这么又坐一会,待身上湿衣差不多捂干了,这才爬上床。 到了后半夜里,果然开始发作了,浑身一会冷一会热,既像是在六月的大太阳下,又像是在冰窖里,太难受了。她一声不吭受着。 次日晨起,魏云海起了大早,揣了块干粮就出门了。魏家如今都快有近百亩地了,远的近的都有,大多是些上等地,绝大多数都承租给了附近乡农种。而魏闵文还没有收手的势头。这回远在洪场的二三十亩地就是新近才买下的,他得去看看,顺便与几家有意承租的乡农打个照面。 天亮了,叶荷香也睡不着了,披了件衣又去看昨日淮阳王府送来的东西,真是越看越喜欢。从此以后,她也是穿金戴银的人。她挨个都看了一遍,肚子饿了。这才将东西一一收好。到了厨房里,却是冷锅冷灶。 “死丫头,这么晚了,还没有起。”叶荷香不禁骂道。正准备去章杏房里叫人,突然想起叶云兰的话。心里回过神来。女儿这些天是要好好养着的,到时候进王府,才能夺得世子的眼,一切才有指望。 叶荷香平日是不耐在厨房打转的,这日却是下了厨,整治了四个菜出来。章金宝来了厨房里,叶荷香一见了儿子,气就来了,丢了身上围布,过去揪起章金宝的耳朵。 “臭小子,你昨日跟你伯伯说什么了?” 章金宝哇哇叫喊,“娘,娘,我一会还去镇上的胡秀才家,您别揪得我出不了门。” 叶荷香冷哼一声,“什么张秀才,胡秀才,你不跟我说清楚,今日就休想出门。”她如今可不鸟那些个秀才举人,她女儿都要进王府了。 “天地作证,我没说什么,只告诉伯伯,淮阳王府来人了,想要姐姐进王府里享福去。”章金宝争辩说,“娘,我今儿真要出门,胡秀才手上有近几年县试的题,我跟他说好了,去他家看看。您别让您儿子这张脸见不了人啊。” 叶荷香一向当儿子是个宝,闻言松开了手,“你真是这么说的?” 章金宝举着手,信口雌黄说:“天地良心。”又嬉皮笑脸哄说些和软话儿。 叶荷香总算是消了气,警告一番,说:“等你姐姐进了王府,你日后就发达了,她就你这么一个兄弟,不给你给谁?你可别再犯浑了。” 章金宝指天发誓一番。叶荷香推着他说:“好了,好,别尽给我说这些个好听的,回头了又给我扯后腿。饭好了,你去叫你姐姐过来吃饭了。” 章金宝应了一声,去叫章杏。但很快就慌里慌张跑了回来,“娘,不好了,我姐姐像是病了。” 叶荷香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章杏是假装,一边往女儿房里去,一边骂骂咧咧说:“死丫头,竟是想出装病这招来,看我不剥了她的皮。” 到了章杏房里,也不细看,猛地掀了被盖,又是一通骂。 “娘!”章金宝大声叫道,“我姐真是病了,你不相信就过来看看。” 章金宝少有这么对叶荷香。叶荷香愣了愣,见章金宝脸色铁青,这才连忙凑过去看。却见着女儿章杏脸上白惨惨一片,眼睛闭着,一点生气都没有,活似个死人。她伸手一摸,立时觉得烫手。 “快,快,快,你快去将魏跛子叫过来。”叶荷香慌里慌张说道。 魏跛子是个诨名,其实全名叫魏安华,做学徒时在山上采药摔断腿,至此行动就有些不便,所以村里人就称了这个诨名。 章金宝冲出去叫郎中了,叶荷香不知章杏这病的起因,心思起伏不定,想着即将到来的好事许是会因为这事而夭折,又气又恨,又觉着自己命苦,好容易等来了希望,却是这般的不顺。她骂骂咧咧一会埋怨老天爷的不公,一会怪女儿不争气,说她分明就是有意,就是不想让她这个做娘的好过。 章杏昏昏沉沉的,本是听惯了的话,这次更是当了耳边风。 章金宝很快请来魏跛子。魏跛子细细看诊了一番,说:“这是重伤风。” 叶荷香急忙问道:“要不要紧?” 魏跛子说:“先吃几付药再说罢。” 魏跛子开了药,章金宝跟着去抓了药。次日,章金宝见章杏连呼吸都弱了下去,吓了一跳,又连忙请了魏跛子过来。魏跛子来了之后,琢磨了许久,要了昨日的方子,迟迟不落笔。 章金宝问道:“魏二叔,我姐姐到底怎么样?” 魏跛子看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章杏,说:“看脉象与征象确实是重伤风,按说用了药会好些,但杏丫头……”他摇了摇头。 章杏比昨日看起来要还要重。 章杏睁开了眼睛,看了床边的几人一眼。药都被她泼到了门口花丛里,她这病自然不会好得如此快。 魏跛子思量了许久,又重新开了方子,细细交待了用法。 到了第三日,章杏不仅不见好,反是更重了一些,章金宝叫了许久,才听得她回应一声。魏跛子也没有办法了。章金宝只得上镇上里去请郎中。 章杏时睡时醒里,对周围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她如今病得下不来床了,想必淮阳王府打算近日要接她进府的事情要落空。接一个快死了的人进府邸,这样的晦气可没有哪一个傻子会做? 叶荷香时常在她床边打转,不耐烦就骂。她只当没有听见。她不会给人家当小老婆。她的事情谁也别想做主。她也知道章金宝一大早就去了镇上。 昏昏沉沉里,她耳边也有些别样的声响,有孩子的笑声说话声,也有汽车冲撞发出的巨响声。女人的高跟鞋落地的错落声响参杂在其中。每当这时,她心里的悔恨与仇恨就翻滚了出来,她痛得恨不得就此死去。她知道自己在过去与现在里穿梭。一些铭刻在骨子里东西不容她低头。 她还看到了叶云兰。叶云兰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她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她。 叶荷香在叶云兰旁边站着说话:“云兰,你放心,郎中都说了,杏儿这病不是什么大病,过几日就能好了。你再帮帮忙,跟世子说些好话。等杏儿病一好,我一准将她送进王府去……” 叶云兰看都没有看叶荷香一眼,只挥了挥手,“你先出去,我跟她说句话。” 叶荷香舔着脸说:“云兰,她懂什么?你有事只管跟我说!” 叶云兰转过头,冷声说:“叶荷香,你要是想称心如意,最好还是听我的。” 叶荷香愣了愣,到底气势不如人,她服软说:“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叶荷香出去了,叶云兰又静静看了章杏半响,突然开口问:“你是不是不想进王府?”(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章杏看着叶云兰,摇了摇头。 叶云兰冷笑一声,说:“原来是我低看了,不曾想你这般有骨气,淮阳王府那样的门第原来委屈了你,你竟能为着不去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很好,你有本事做,想必也想过日后了。” 章杏没有再说话,她知道叶云兰很生气,她与她终归沾着亲,她对这事的对抗也会影响到她在淮阳王府的处境。不仅是叶云兰,她身边的许多人都会受到牵连。许是会因为这事她在日后亲事上再添艰难。淮阳王府只要透出一点风声来,就会有许多人家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再多的麻烦总有度过去的时候,总比给人当通房丫头当姨娘跟众多女人共一个男人强。 叶云兰见章杏不说话,那样子分明就是铁了心,她心里也凉了半截,冷哼一声站起来,“好,原来是我多事了,你尽管作践自己罢,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 叶云兰说完了就拂袖出去,在门口偷听的叶荷香立时扑了过来,舔着脸说:“云兰,你别气别气,这死丫头绝对不是故意的。她确实是着了寒气,犯了伤风,过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你不用管她说什么,这家里还有我呢,这事轮不到她做主。你只管过两天过来接人就是了。” 叶云兰瞪着叶荷香,劈头骂道:“我过来接人?接个病秧子进王府?你当王府是个什么地儿?什么东西都能往府里抬?我这张老脸可没有这大面子!我走时是怎么交待你的?让你将人看好了,你倒是好,让我抬个快死的进去!” 叶荷香陪着小心说:“不过是犯了伤风,哪里快死了?” 叶云兰淬了一口,“她将自己弄成这样子,跟个死人有什么两样?我真是白费了这么多心,还被当成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叶荷香陪了半天的小意话,又咬牙说:“这个死丫头竟是敢做这事,我绝不会轻饶了她。” 发泄了这么会,叶云兰的气倒是消散了些。世子爷对这丫头太过于看重了,这人怕是还得弄进王府来。她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算了吧,她都病成这样,你还罚她做什么?唉,真是好事多磨。” 叶荷香见叶云兰的语气和软下来,立时随上,“那,那她进王府的事……” 叶云兰斜看叶荷香一眼,“她都起不来床,你还想将人这会塞进去?” 叶荷香陪着笑说:“又不是什么大病,过天把就能好了。” 叶云兰摇了摇头,“这不是天把的事情,她这么一闹,事情只有往后延了。如今大小姐的婚事在即,王府里正忙着这事呢。等忙完了,她这边的病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再说吧。”老王妃原是打算在顾惜云的婚事之前将章杏带进王府里来,章杏这么一病,这事就得往后了,总不好在大小姐大婚期间抬个病人进府里,这也实在太晦气了。 叶荷香见这事还有戏,大喜过望。叶云兰沉着脸说道:“我跟你再说一遍,你可是要将人一定看好了,莫要再出意外。她吃药吃饭你最好亲自守好,这人要是再我下次来时没好全,你再求我都是没有用了。” 叶荷香只差指天发誓了。叶云兰又说:“还有,她如今是还没有想明白,看不到日后的好,才觉得进王府当丫头没有指望。你也别动不动就打骂,她到底是你亲闺女,你好好哄着,她总归会有明白的一日,日后才会记得你的好。” 叶荷香一连点头,只差说要将女儿当祖宗供着。叶云兰知道她的德行,平时刻薄,关键时候却是能服软陪小,为着达目的将一张脸皮从不当一回事。她该说得也都说了,怎么去做是叶荷香的事儿,王府那边她还得去陪个笑脸。只要世子爷不松手,这人十有八九还是会进府。 叶云兰离开后,叶荷香看着昏睡的章杏,心里恨得咬牙,却是不敢再骂,唠唠叨叨说着些自己的苦楚以及女儿进得王府后的好处。 叶云兰走后没多久,章金宝就回来了,不仅带来了镇上郎中,魏闵文也跟着一道归家。他们到家时,章杏昏昏沉沉的,看了几人一眼,叫了一声“大哥”,又复睡去。 魏闵文脸色铁青,镇上郎中的说法与魏跛子的差不多,也是犯了重伤风,医治不及时,这才越发的重。他看完之后,魏闵文就开始指使萧得玉去收拾章杏的行李,自己亲自抱了章杏上马车去。 叶荷香唬了一跳,拉着魏闵文的手,说:“你要她带上哪儿去?” 魏闵文冷冷看着叶荷香说:“我们魏家不兴卖儿卖女,不管是谁,我的妹妹都不会卖。” 叶荷香愣住了。魏闵文将章杏放到马车里后,提出一个大布袋子,摔到叶荷香面前,“你不是要钱吗?给你!” 叶荷香目瞪口呆看着魏闵文,方才袋子落地时发出一阵金玉相撞的脆响,里面有什么她不需打开就知道。章金宝站着屋檐下,怔怔看着继兄与母亲,一张脸变得惨白。 萧得玉收拾好了章杏的东西,魏闵文亲自驾了马车离开,竟是都不等魏云海归家里见个面。 叶荷香蹲下身拿起地上布袋打开了,里面果然是些金玉,黄的耀眼,银的发亮。她不禁拿到嘴边咬了一口,突然听到章金宝大喊一声:“娘!” 叶荷香看向儿子。他脸色惨白,眼睛瞪得老大了盯着她,身子微微发着抖。叶荷香不知道出了何事,茫然问道:“啥事?金宝。” 章金宝看着叶荷香,又黑又大的眼里满是悲伤,似不想再看了,抿着嘴巴跑出了院门。 “这孩子,着魔了吧?”叶荷香喃喃说,又去摩挲那些金银。也就一会儿,她就回过了神来,一拍屁股叫道:“哎呀,坏事儿了。”爬起来连忙追出来。可外面哪里还有人,魏闵文的马车早跑远了。 魏闵文带着章杏到了傅家米铺。傅舅爷还在盂县,米铺里只有傅家母女俩并胡春来秦留兰,几个人齐心协力将章杏抬到了房里。傅舅娘吩咐秦留兰赶紧去煎药,自己则忙着收拾萧得玉带来的东西。 魏闵文说道:“舅娘,您不用忙这些了,我明日就带她离开。” 傅舅娘傅湘莲早就从章金宝嘴里得知了魏家这些天发生的事儿,她们虽然觉得顾世子是个好人,但淮阳王府这般仗势欺人却是不对,这种事情一般都讲究个你情我愿。章杏明显是不想去,淮阳王府就不该用强。 这事儿里面虽然也有叶荷香的缘故,但是进王府的总是章杏,他们竟是不来问一问她的意愿,就将事情定了下来,这不是仗势欺人又是什么? 傅舅娘听得一愣,“你妹妹病得这么重,你要带她去哪里?” “她在这里不会安宁,这与她的病更是不好。我原打算去京口收布,就带她一起走吧。舅娘不用担心,我在路上就跟叶先生说好,请了他跟我们一道去。京口那边,我有个熟人,交情匪浅,他也会出手帮忙的。”魏闵文看着章杏,皱着眉头说。 叶荷香是个什么脾性,傅家的人与魏闵文都知道,那就是个远近闻名的刁妇。她打定了主意要卖女求荣,章杏在镇上都不保险。她会寻镇上来胡搅蛮缠,谁也受不住。尤其章杏还在病中,最忌劳心。而他们终归是没有立场。毕竟魏闵文只是继兄,而傅家更是隔了十丈八远。 魏闵文带着章杏离开这里,一来对章杏的病有好处,二来叶荷香寻到镇上来,傅舅娘还可以推得一干二净。有魏云海在,叶荷香也不敢闹得太过分。 “那行,你还准备带些什么去,我让湘莲去收拾。”傅舅娘点了点头,说道。 魏闵文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车坐着章杏与萧得玉,另一车搭乘着漳河镇上最富盛名的郎中叶先生,昨日次日一大早就出发。出发之前他又吩咐了胡春来赶紧去了柳林镇梧桐村寻孙宝珠,寻到人之后径直赶来京口与他们汇合。 京口是盂县底下的一个小镇,因是临近苏州,这里几乎家家养蚕,女人纺布的也多。魏闵文的布庄开张在即,因是担心隔行如隔山,不敢冒冒然然做太大,就没打算去苏州收布。京口这地虽是小,但胜在近,货品也听说不错。他就挑了这里筹集货源。 他们到达京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章杏因为离开了魏家庄,心情好了许多,又加上积极医治,到达的时候,感觉好了许多,被萧得玉搀扶了,竟是还走了好几步。 魏闵文先是将他们安置在客栈里,住了一晚后,就将他们挪到了一栋两进的小院子里。 “这院子是我那赵大哥自家的,他家今年十分不顺,关了好几家铺面,这院子也打算盘出去,不过还没有找到买主。昨晚上咱们喝了一会酒,他听说咱们住客栈里,就使人连夜收拾了一番,让咱们搬进来住。”魏闵文看着章杏,柔声说,“杏儿,你只管在这里安心住下,有哥哥在,谁也休想欺负你!”(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魏闵文所说这位赵大哥就是年前与他一道去往河源贩米的赵子兴,他是裕安人氏,家里也是做米粮买卖的。他家发达的早,家业到他父亲手上光米粮铺子就有了几十家,举家迁至了京都附近的大县云阳。只不过近几年江淮一带风雨不调,米粮生意远不如前好做,赵家这才将家业的重点移到了祖籍裕安。 赵子兴的父亲赵得义与傅舅爷交情匪浅,年前两家一道去了趟河源,皆是满载而归。原以为赵家会因此东山再起,不料傅家站稳了脚跟,赵家却栽了个大跟头。 秋日的午后,魏闵文看着章杏喝完了药,吩咐胡春来在院子里搬来藤椅,扶着章杏在院子里坐下。他们到达京口的第三天,胡春来和孙宝珠就赶来了。章杏如今心宽,在京口请的这位姚先生又本事了得,只几味药下去。她就已是好了许多。先前随他们一道过来的叶先生第二天就回了漳河镇。 “这回裕安遭难,他家在当地的几家铺子都是血本无归。而锦阳那边的三家铺面又遭到了疯抢,不仅丢了东西,连伙计掌柜的都受了重伤。真是屋漏偏缝连夜雨。眼下赵伯父又被牵扯进了官司里,还被下到了云阳大狱。赵大哥急着筹集银子救人,打算将这边的铺子都盘出去,只留盂县淮阳几家。咱们现在住的这宅院原是他家在这边的管事所住,他们只是过来盘账时住几日。我打算将这宅院盘下来,一来,这院子可以在日后收布时暂做歇脚,二来,这边的渡口虽小,南来北往船只却不少。”傅家的买卖要想做大,必是要走出江淮的。提前在京口渡口扎个点很有必要。 章杏听了魏闵文的话,点了点头,“大哥打算的很好。”她觉得魏闵文盘下这宅院恐怕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她听萧得玉说过,京口虽然渡口繁华,往来船只多,却行不得大船。也只有一些规模较小商户才会走这条水道。魏闵文盘下这栋宅院还是看在赵家目前困境的份上的出的手。 魏闵文又说道:“赵大哥为人仗义,今年年头去往河源,若不是他,我许是回不来了。这回他家遭了难,我却是不能帮多少。他家是裕安的,赵伯父的名头不小,许是你也听说。” “是吗?”章杏垂下眼脸,笑着说,“我对以前的事情记得不多了。” “那倒也是,你那时还小。”魏闵文并没有多想,“赵大哥跟赵伯父一样,都是仗义热心的人,赵伯父在裕安一带被称为赵大善人。听说有一回裕安发大水,他从京都一带筹集了好几船的粮食赈灾呢……” 章杏心中一动,“大哥,赵伯父全名叫什么?” 魏闵文看着章杏说:“怎么?你想起来了?赵伯父全名叫赵得义。” 章杏点了点头,眼圈不由得有些发涩,“我记起来了,大哥,赵伯父一家确实是好人。”那年她从山中出来,先是遇到了郑大伯一家,后来被刘来财带上了一家米商的船,那米商掌柜的就是赵得义。若不是他们的好心,她未必能安然回到裕安。只是她心中对那段经历十分忌讳,对这些好心人除了记在心中,再不敢做别事。 不过,除了她在山中的经历,其他事情对于魏闵文却是没有隐瞒的必要,他也是知道她是怎么来的魏家庄。 听章杏说了上船的事情,魏闵文点头说:“应该就是那年的事,那年淮河决了三处,死的人不少……”他娘傅翠花也是那年没有的。 “杏儿。”魏闵文突然叫道,“你不是一直想盘间铺面吗?我觉得他家那间铺面不错,既临街,里面也不小。若不,大哥替你盘下来?你也想做米粮买卖,或是做其他都可以。” 章杏一听,也是眼睛一亮。赵家有难,她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这年月吃穿都成问题,宅院铺面更没人敢接手。她要是这时候盘下赵家铺面,于价钱上多添一些,既全赵家的面子,又帮到了人,“大哥替我做主就行了,若是银钱上不够,我这里还有些……” 她话还没有说完,魏闵文就笑了起来,摆了摆手,说:“好啦,哪个要你的钱?这铺子就算哥哥送你的。” 章杏连忙推辞。魏闵文是靠着傅家起的步,虽然傅家的人都很好,她却不能得寸进尺。章杏非推不行,魏闵文拗不过,只得笑着说:“行,那哥哥还是用你与钱盘下就是。” 章杏答应了。魏闵文再坐不住了,赵家如今急需用钱,京口这边的宅院与铺面挂了多日都没有消息,他虽想帮忙,却也敢托大,毕竟傅家也才起步,也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先前只盘下宅院对他来说,已是有些吃力,如今要盘下铺面,就少不得要回漳河一趟。 魏闵文回了漳河镇一趟,筹集了些银钱就又匆匆赶回了京口。盘铺面的事情交割清楚之后,赵子兴就要赶回云阳去了。当晚,魏闵文请了赵子兴过来吃饭。章杏还没有好全,就没有到前院去,只吩咐孙宝珠多准备了些酒菜。 酒足饭饱了,魏闵文与赵子兴皆是大醉。章杏连忙让胡春来准备客房,安置赵子兴魏闵文歇下。 次日一早,赵子兴告辞离开了。魏闵文吃过了早食,就来了后院,递给章杏一本册子,说道:“这是赵家粮行去年的账簿,里面还有以前掌柜和活计的住址,你要是决定做米粮买卖,这些许是能得上。” 账簿可是一家粮行最重要的东西,懂行完全可以从里面看出这家铺面的经营状况,以及何时避险,何时大进等之类的机密。赵子兴竟是将这个都给魏闵文,怕不仅仅是两个人交情匪浅,魏闵文在盘下他家的院子与铺面时给予的价钱肯定不低。 章杏心中清楚,她给魏闵文银钱盘下赵家铺面虽是有余,但也当不得这么大的礼。这里面魏闵文肯定另又添加些。她接过了册子,翻看了几眼,郑重说道:“好,我会收好。” 魏闵文又说道:“你让我打听的那位刘兄,我也问过赵大哥,他如今已经做到了船老大的位置,但并不走淮阳往裕安的水道了,改走了西北这条线。” 章杏让魏闵文打听的就是当年带着回家的刘来财,他当年只是一个船工,在将她送到李庄村后还留下几两碎银子。这些银子对现在的她来说在,自是不算什么,可当时却是救命的钱。她多次都想回旧地看看刘来财,但又怕被人顺藤摸瓜翻出山中的旧事来。她记得刘来财当时是船上的船工,如今赵家境况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刘来财身上。 “你也不用急,这回没有找到人,等哥哥过些时候闲下来,就往西北走一道。咱们到时候再还报他的大恩。”魏闵文说道。 章杏点了点头。孙宝珠端了药来,魏闵文看着章杏喝完药,才出门去。 忙了近半月,魏闵文总算收好了货源,准备返回盂县了。章杏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其他已是大好。她不想回漳河镇。叶荷香绝不会这么快打消念头,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叶荷香找不到这里来,也就拿她没办法。 至于淮阳王府那边,正忙着顾大小姐的婚事,估计也没心思理会她。 魏闵文也不想章杏回去。有个叶荷香在,家里就休想清净。这地多好,又清净又养人,他妹妹看起来好多了,要是能在这地替她找户好人家,那就更好了。淮阳王府那门第再高,顾世子再好,也抵不过他妹妹。只要他妹妹不愿意去,谁也休想来逼她。他本来就是一穷二白出身,才不怕那些明里暗里的算计,大不了再当回以前的光脚汉去。 魏闵文细细交待了一番,还留下了胡春来,这才赶了马车回了盂县。 章杏自得了新盘下铺面的契书,早就想去看了。只不过被魏闵文拦着,方才不成。魏闵文走后的第二天,她就迫不及待出了门。 赵家的这间铺面位于京口镇的中心街道上,左右前面皆是商铺,药铺米行织行等等都有,街上人流也不少。铺子分了前后两进,是典型的江淮一带商铺的格局。只是比章杏想象中大了许多。赵家原来是将前面做当街铺面用,后面另分出一个小间用做存储房,余下两间则是住人。 铺子里虽然空荡荡的,但是打扫得很干净。章杏前前后后看了个遍,还是不想走。 胡春来苦着脸说:“小姐好歹听一听姑爷的话,他昨日才走,您今日就要出门,出门看都看过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吧。” 章杏摸着墙,笑着说:“好,我既是说过了看了一眼就回去,自然不会食言。只不过我现在有些乏了,怕是走不了多远,你去叫辆车来吧,不拘板车马车都行。” 胡春来吓得脸都白了。姑爷走时千叮嘱万叮嘱,要照顾好表小姐,要是让他知道表小姐第二日就出了门,他还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要是表小姐因此而病情加重了,他就别想再留傅家了。 “好,好,我马上去找车。”胡春来连声答应说,又嘱咐孙宝珠,“宝珠啊,你可要看好你家小姐,要是有什么不好,咱这铺子对面就是达仁堂,给小姐看病的姚先生就是里面坐堂郎中,你赶紧去请他。” 孙宝珠不会说话,点了点头。 待胡春来出了门,章杏就说道:“走吧,咱们出去逛逛。”(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待到胡春来出了门,章杏就说道:“走吧,咱们出去逛逛。” 孙宝珠神色严肃,摇了摇头。 章杏笑着摸了摸鼻子。自己这调虎离山计果然使得不好。“我不去远处,只是附近看看。姚先生不是就在对面的达仁堂吗?我们先去看看他。”顺便跟姚先生打个招呼,一会若是胡春来回来见不到她,一准会往达仁堂去,也免得他着急。 达仁堂就在赵家米铺的对门,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孙宝珠陪着章杏过去了。在铺子忙活的活计见进来个生人,立时热诺招呼道:“小姐请进,不知是拿药还是求诊?” “姚先生在吗?”章杏笑着问道。 “在的,在的,您请稍后。”伙计招呼说完,立时转到小隔间通报。没多会,里面先出来一老一少的两人。老者满脸病容,被少年搀扶了。少年边走边道谢。姚先生随后而出,询询说道:“这几日药一定要按时用了,切忌再莫忘服。” 送走这两人后,姚先生转头看向章杏,微笑说:“章小姐看来大好了。” 章杏笑着说:“是姚先生医术高明。” 姚先生掀了帘子请了章杏进来,替章杏诊了脉,又问她近来歇息情况,点头说道:“恢复的不错,上次那药既是吃完,就不用再服了。这天还没有冻起来,小姐确实该多出来走走。” 章杏抿着嘴瞟了孙宝珠一眼。她听得比她还仔细,神色中立时现出一抹放松来。其实章杏对自己这病心里还是有算的,先前虽是刻意,到底在乡间打磨了那么六七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倒下。来了这地,吃得好喝得好,又心宽,自是恢复得很快。是魏闵文被吓到了,方才认为自己是纸糊的。 “虽然药不用再吃了,但是小姐还是需得注意,莫要再着了寒气,女子到底不同男子,容易坐下病根来。”姚先生仔细交待说。 章杏见他不是一回两回,与这位姚先生算不得陌生,见一时没人求诊,便问道:“姚先生是这里的人吗?” 姚先生的手顿了顿,笑着看她一眼,回答:“不是。” 章杏心里略有些失望,她还想找个人问问当地风俗民情呢。 “我们对面米铺子是不是要换东家了?”姚先生看了章杏一眼,笑着问道。 章杏也笑了笑。魏闵文盘下铺子的事情瞒不了人,里面都清扫的干干净净了。作为对门达仁堂自是知道一清二楚,“我哥哥接下了对面的米铺。” “魏爷好大的手笔。”姚先生一边收垫枕,一边赞道。赵家米行位于京口中心地段,算得上是当地米粮行的头一份了。 章杏陪着笑了笑,没再接话。外面传来一阵叮咚声响,她转过头去。原来是下起了雨。 姚先生往外面看了一眼,“哎呀,下雨了,章小姐可有带伞?” “没有,不过我家下人马上就来了。”章杏笑着说。她一心只想过来看自己的铺子,哪里记得看天带伞?不过胡春来去找马车了,也差不多快到了。 姚先生笑着说:“那就先别急着回去,小心别淋了雨。这会这里也没什么事儿,你们就多坐会。我外面还有药方子要理,就先出去了。” 姚先生出去之后,章杏就坐在窗边看雨。雨下得并不大,外面行人还有些,不远处渡口的水气翻腾上来,和着蒙蒙细雨,眼前的江南小镇仿似一幅美不胜收烟雨画。有少女持着桐油雨伞从那边的青石巷里款款过来,翠色的裙摆上点缀的花儿跳跃着,渐渐近了。章杏看得入迷,不由得伸长了脖子。那少女走出巷子,径直往达仁堂过来,到了门口,收了伞,从窗格里却只能看到一头鸦黑了。 章杏转回了目光,正从帘子缝隙里窥看。那隔帘一下被掀开了,一个肌肤白皙,眉目秀丽温婉,身形欣长的少女正在门口,吃惊的看着章杏,那声“爹”的尾音像是被掐了似突然断掉了。 章杏也惊讶的站起身来,她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石头的师姐姚明珠。 “章,章杏……”姚明珠迟疑叫道。 “姚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的?”章杏惊喜说道。 “我,我……”姚明珠手拿着雨伞,眼睛往里四下看,那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时姚先生的声音响起了,“明珠,你怎么来了?” 章杏听得姚先生说话,心中猛地一炸。姚明珠,姚先生,原来替自己看病的这位姚先生就是姚明珠的爹,石头的义父,青蒙山的三当家姚青山! 他们那时上青蒙山的时候,姚青山恰好不在青蒙山。青蒙山的事情之后,石头跟着沈怀瑾走了,姚明珠被带进了淮阳王府。石头去往大西北的时候,还曾偷偷去了她家一趟,嘱咐她,请她帮忙多照看师姐。她避着淮阳王府,自离了淮阳,就没有再去过,也不知道她姚明珠跟章桃在淮阳王府到底过得怎样。 竟是不曾想会在这里见到姚明珠,还有姚明珠的父亲,石头的义父姚青山。 姚明珠似也有些愣神,看了章杏一眼,小声对姚青山说:“爹,我来给你送伞。” 姚明珠挡在门口,姚青山没有看见章杏,也没有听到她们先前的说话。走过来,接过姚明珠手中的雨伞,温和说道:“好,等雨小些,爹同你一道回。”走近了,他这才发现女儿脸色有些不好,又关切说:“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好?” 姚明珠咽了咽口水,侧着身子,看了里面的章杏一眼,“爹,章杏……” 姚青山脸色猛地一变,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了,章杏还是看在眼里,不过她也不敢显露,只笑盈盈看着姚青山父女。 “你们,原来是相熟的?”姚青山笑着说道。 姚明珠抿着嘴巴点了点头。章杏笑着过来,屈身郑重行了一个礼。这姚青山是石头的义父,也算得是她的长辈了。她略压低了声音,说:“姚伯伯好,我与石头是同乡。” 姚青山的脸色这才真的变了,他瞟了旁边的女儿一眼。姚明珠的脸色已经告诉他答案了。 “这么巧?”他看了看章杏,又看看姚明珠,说道。 “可不正是好巧,若不是看到明珠,我还不知道先生原来就是石头的大恩人。”章杏也随着说话。姚明珠既然跟姚青山在一起,那青蒙山山上发生的事情,他肯定都知道了。石头的义父,姚明珠的爹,青蒙山的三当家,姚明珠没有隐瞒他的必要。 姚青山一把将姚明珠拉进来,放下了帘子,看看章杏,又看了看章杏身边孙宝珠。 章杏连忙说道:“姚伯伯放心,我这个丫头什么都不会说。” 姚青山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这里人多嘈杂,明珠,你陪着杏丫头到后面去说话。” 姚明珠点头,引着章杏孙宝珠出了后门。京口这镇上铺面的格局大抵相同,达仁堂与章杏的铺子一样,都是两进的小院。出了前院的后门就是一个四方院子,院子里有井有树。章杏持了伞穿院子过去,清冷的水气迎面扑来,头顶一片叮咚声响。她心里的震惊平复了下来。姚明珠看见了她,显然比她更吃惊,而且她也看出这对父女不想他们的行踪外露。 诚然,青蒙山当土匪的经历不光彩,但是对着她的坦白,对方仍是表现的小心翼翼。他们比她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京口的事情。 她完全没有必要慌张,若是她没有猜错,姚明珠应不是正大光明从淮阳王府出来的。 姚青山,那可是个香饽饽,青蒙山的三当家可不比石头这个小虾米更有可能知道张天逸的东西所在?沈怀瑾当时将姚明珠送进淮阳王府,打的是陪老王妃的名号,实则是押为人质,目的就是为了引姚青山出来。好不容易将姚青山引出来了,他们可不会这么快就放了。 就算是如愿得了张天逸的东西,他们也不会放人。张天逸的东西谁都想要,到手了既好也是件要命的事儿。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不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一个是自己人,一个就是死人。 姚青山既然是窝在这小小的京口当个寻常的坐堂先生,那肯定没有被谁收揽。他跟姚明珠还好端端,那么他们自然不会是被淮阳王府恭送出来的。 到了檐下,孙宝珠收了伞,姚明珠推开了门,请了章杏进去。这屋里很小,不过一个矮榻并一方桌子两个几子。桌上茶壶的水还是热的,姚明珠倒了一杯与章杏,也给了自己一杯。“这屋是我爹偶尔歇息所住,添置不多。” 章杏道了谢。姚青山显然是有真本事的,达仁堂的掌柜这才刻意拿出这间屋给他偶尔休息所用。屋里虽小,该用的却都有。 “你怎么会来这里?”姚明珠问道。 “我大哥新开了一家布庄,以后要常来这里收布,我是跟他一道来的。”章杏喝了一口茶,说,“姚姐姐,你呢?你几时来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我来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姚明珠笑着说。 章杏在心里默默计算,一个多月前淮阳王府那徐妈妈还没有来魏家庄,魏家庄一派风平浪静。可淮阳王府肯定不平静,走了这么一个要紧人物,还不撒了大网去找?青蒙山这位三当家也算是本事,竟是能将人从淮阳王府给带出来。人带出来了,也不急着离开江淮一带,转身就到了盂县下头的一个小镇当起坐堂郎中来。 若说淮阳城是淮阳王府的第一个窝子,那盂县绝对是第二个窝。顾惜朝在盂县说横着走,简直弱过了份。他就是那里的霸王,予求予取。可这位三当家真是有胆识,明知有人在到处找他,他还在对方眼皮底下背着诊箱悠哉晃悠。这些天,章杏没少见到这位三当家,可凭她的眼神,硬是没有看出对方有丝毫的不妥之处。要不是姚明珠那声爹得到了他的回应,许是这两人走到一处,她都不会联想到天天给她看病的姚先生就是姚明珠的亲爹石头的义父赫赫有名青蒙山的三当家 许是就是因为这个,淮阳王府那徐妈妈才来得比她预料中的要晚,她差点以为顾惜朝那些事在淮阳王府眼里根本就不算事了。如今她细细想,这顾沈两家许是早就勾在一起了,否则,沈怀瑾也不会将姚明珠放淮阳王府去。 这淮阳王府真不是什么好地,不知道她妹妹章桃怎么样? 章杏心里想到章桃正要问,姚明珠先开口了,问道:“杏儿,你有没有孝轩的消息?”她的手指缓缓划过茶盏的边缘,目不转睛看着章杏,“我离开了青蒙山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她嘴里的孝轩就是石头了。章杏点了点头,说道:“他去了大西北,同去的还有好几个他在青蒙山的伙伴。” “那以后呢?你有没有再听说过他的事情?他在大西北到底怎么样了?”姚明珠几乎是迫不及待问道。 “他临走的时候去过我家,就告诉我了这些,后来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章杏说道。其实石头去她家时说了不少事情,只不过他们之间经历的事情到底太过诡异,她是不会说与任何人听的。 至于石头,他想说给谁听,却是他自己的事情。她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位姚师姐对石头不仅仅是姐弟情分。石头亲她,信她,愿意将那些深藏的秘密讲给自己的师姐听,那都是石头自己的事情。她会接受,但自己不会说。 姚明珠的脸色明显有些失望。章杏心里也很牵挂石头,她比姚明珠知道的更多,石头不仅仅是山匪出身,而且还是沈家欲除之而后快的人。他跑到沈家眼皮底下当兵,说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度日,一点也不为过。 不过,章杏还是说道:“姚姐姐,你放心,孝轩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姚明珠扯着嘴角笑了笑,点了点头,低声说:“我也相信他会没事。” “姚姐姐。”章杏看着姚明珠小心翼翼说道,“你在淮阳王府有没有见过我妹妹?” 姚明珠的眼神先是闪躲了一下,转而看向章杏,笑着说:“自然见过,你们两个不愧是亲姐妹,便是病了,也都是差不多。” 章杏心中一紧,“章桃病了?她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不要紧,你莫要担心,我离开淮阳王府时,她就差不多快好全了。”姚明珠笑着说道。 章杏松了一口气。章桃在淮阳王府可是没一个亲人,那位顾大小姐不像是真正待她好。“她得了什么病?”章杏问道。 “怎么说你们是亲姐妹呢?”姚明珠笑起来,“她跟你一样,也是患了伤风。秋华院寻常不好进,我也是听说的,她是淋了雨,所以才得病了。” 章杏垂下了眼脸。她跟章桃是不一样的,她是故意,而章桃,好端端怎么会淋到雨?还生了病,闹得客居在淮阳王府的姚明珠都知道了。她不过是秋华院的一个小丫头。这件事情定然不是小事。只可惜,她还不能去淮阳。 “好啦,你不用担心了,我离开时看见过她。她看起来比你眼下还好,真不要紧了。”姚明珠安慰章杏。 章杏笑了笑。姚明珠又问章桃进王府的缘由。章杏捡了些不要紧的说了。姚明珠叹了口气说:“你妹妹很懂事。” “是啊。”章杏低声说。她想起她劝她离开淮阳王府时,章桃说得那些话。章桃心里还恨着叶荷香,情愿留在淮阳王府,都不愿意跟叶荷香在一起。如今她有了自己的铺面,她会努力将它做好,然后把章桃接过来。不用跟叶荷香在一起,章桃这回应是会同意离开淮阳王府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章杏姚明珠两人都停住了话。门开了,姚青山站在门口,一边抖落雨伞上的雨水,一边笑着说道:“杏丫头,你家下人过来接人了。” 章杏来到前院里,胡春来正等在门口,大门外面还停着一辆马车。胡春来一见了章杏,立时迎上来,说:“小姐,咱们赶紧回吧。” “好。”章杏笑着应了,又转头与姚明珠说话,“姚姐姐,我先回了。你若是有了空,就到我家里找我,我这里除了你们,可是一个人也不认识。” 姚明珠笑着点头,“好,好,我会去你家的,你仔细些,别又着了寒气。” 章杏的马车在雨雾中消失了,姚明珠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姚青山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明珠,你先回去收拾吧,咱们今晚就离开。” “爹。”姚明珠还看着外面,说道,“我不想离开这里。” 姚青山苦笑一下,低声说:“傻丫头,是爹对不住你,爹也不想让你跟着爹东躲西藏,可是不这样,淮阳王府的人马上就能找到咱们。” 姚明珠转过头来,“爹,我觉得她跟我们一样,也在躲着淮阳王府呢。” 姚青山脸色一肃,将姚明珠拉进小隔间,低声问道:“丫头,你跟她说了这么会话,到底看出什么了没有?” 姚明珠低头想了想,说:“爹,我离开淮阳王府的时候,淮阳王府正闹出一桩事儿来。顾惜朝看中一位民家女子,竟是为着那姑娘挪动盂县储备粮库的粮草,还拉走了盂县巡防营的人手。顾永丰气得不行,狠狠罚了他。不过老王妃疼孙儿,私下里却是准备将这位姑娘弄进王府里。爹,你知道那姑娘是哪个吗?” 姚青山一愣,手指了窗外章杏离去的方向,吃惊道:“你是说,是她?” 姚明珠点了点头。 “这事确定吗?”姚青山问道。 姚明珠又点了点头,低声说:“要不是她妹妹跟人打架,差点闹出人命来,我也不相信会是她。爹,章杏的妹妹八九岁的时候就到了顾大小姐身边做丫头。这小姑娘对她姐姐维护的紧,不过是听得她姐姐的一点风言风语,就差点将人打死。顾大小姐罚她在雨里跪了一夜,也没有听到她半句服软认错的话。爹,你还记得捡到孝轩的事儿吗?你觉得她会给人做通房丫头?” 姚青山缓缓摇了摇头,“不会,如果我没有记错,她当初跟孝轩一道逃走的时候,也就十来岁吧?她那时都敢逃……” 姚明珠轻轻笑了起来,说:“她十岁的时候就敢从人牙子手中逃出去,现在又怎么会给别人当通房丫头。爹,她这病,一定是装的!” 姚青山摆了摆手,“她这病倒不是装的,我去她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应是故意让自己患病的!我第一次给她看病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不过是患了伤风,怎地会拖得这么重?孝轩这同乡丫头不简单啊!” 姚明珠扳着手指说:“爹,既然她也是逃到这里的,她肯定不会多嘴啦!爹,我真不想再东奔西跑了,我们就留在这里吧。” 姚青山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女儿,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先看看吧,她虽然跟孝轩是同乡,但到底有这么年没有再见,人有没有变,实在不好说啊。” “爹,你也想孝轩了?”姚明珠眨巴着眼睛问道。 姚青山看着女儿的眼睛不禁一笑,说:“他跟了我这么多年,如今又落在沈家手中,我怎么会不担心他?只不过,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姚明珠脸色黯淡了下来。姚青山又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如今西北传来了捷报,朝廷定有封赏发下,孝轩不过是个小喽啰,沈家不会紧盯着他不放的。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想溜,谁能拦得住?你不用替他担心,他命大着呢。咱们找不到他,但他会找到咱们的。” 姚明珠低头思量一会,又抬头问道:“爹,你说留得那些记号孝轩会不会看不懂?” 姚青山放心一笑,斩钉截铁说:“这个你就更不担心了,我姚青山干儿子可不是个莽夫,他只要能活着从西北战场上下来,就一定能找到咱们俩!我留在山上的那些东西,除了他,再不会第二个人能看懂了。” 姚明珠的脸色又黯淡了下去。姚青山呵呵笑着,又摸了摸女儿的头,说:“你是担心孝轩在西北丧命?呵呵,傻丫头,你几时见过那小子被人打倒过?”(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章杏到家的时候,雨还没有停。她到房里写了几个字,原是想让胡春来带去给在盂县的魏闵文,想了想,还是揉了团。 魏闵文已经够忙了,她不能拿章桃的事情再去让他操心。姚明珠说她看到章桃的时候,章桃比她还好。只要章桃现在比她还好,暂时就没有什么好担心了,等她将这边的事情赶紧理顺了,铺子开起来,生计有了着落,就能将章桃接过来了。 至于姚青山姚明珠父女俩,他们的处境比她更堪忧,她不担心这两人会把她在这里的事情泄露出去。 次日一早,章杏又去了铺子里。有了孙宝珠作证姚青山的话,胡春来不拦她出门了,只跟得紧。昨天的雨下到半夜就停了。章杏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又沿着门口街道从头逛到了尾。江南水乡的小镇,又逢了雨后,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水气,许多人家家里都传来了咯吱咯吱的纺布声响。 胡春来这些天跟着魏闵文已经将京口的大街小巷转了个遍,他告诉章杏:“这镇上许多人家都置了织机,从乡下收了丝麻,在家里织布。织好的成品有卖到附近布庄的,也有各地来的商户到家收取的。这些人家家里的织机多少不一,有多的,可达了十余张机,请了二三十个织娘,也有只置一两张的,也就是自家妇人赚个家用。” 章杏听得兴起,问道:“这附近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家,我想进去看看。” “好,小姐,那边第三家姑爷就过来收过布,您跟我来。”胡春来说着,领着章杏往那家走去。到了门口,胡春来先进去,没多会,那家里就出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利索妇人,笑盈盈说道:“小姐快请进。” 章杏进去了,那妇人吩咐小丫头奉了茶水,笑着问道:“小姐想要看哪种?我这儿丝绸麻布都有,价格也公道,这个魏掌柜都知道,他上次可我这儿收了不少去。” 章杏知道胡春来并没有说明她的来历,她笑着说:“方娘子的货自然是最全的,烦劳您每样都拿取一件我看看。” 方娘子笑眯眯应了一声,吩咐丫头取布。章杏探头往里面看一眼,又问:“能不能进去看看?” 织布这事在京口不是什么机密,大部分人家都会。方娘子领了章杏进去。方娘子的铺面比章杏的要小,不过也是两进的院子,前面是铺面,后面院子则盖了连墙,里面摆着四张机,有六个织娘正在忙活。 章杏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手工纺织,问得详细。魏闵文上次在这家店里收的不少,所以对于章杏所问,方娘子也不厌其烦,回答的十分详细。 丫头取了布来,章杏细细看了一遍,捡了其中较具代表性的各要了两件,先付了一半银钱,吩咐送到南街魏宅去。 离了方娘子的铺子,胡春来低声说道:“小姐,其实织布最多的不在这条街上,这方娘子的货品虽是全,在这条街上算是大,可跟东街那些相比,却是不如。东街的柳记,陈记比她家可是要大多了,光织机就有几十张呢。” 章杏问了东街的去向,点头说:“好,咱们明天去东街看看。” 一口不能吃成大胖子,这个铺子是她的全部身家,要做什么,怎么做,她虽然着急,但也不能鲁莽。 章杏带了胡春来孙宝珠往自己铺子去,还没有到,就看见姚明珠站在门口。 “姚姐姐,你几时来的?快进来,快进来。”章杏欣喜说道。 胡春来开了门,章杏挽了姚明珠一道进去。姚明珠左顾右盼,眼里都是羡慕。 “这铺子是你哥哥盘下的?我爹跟我说,我还不相信呢。”姚明珠边看边说,“这位置可算是京口这里最好的了,杏儿,你哥也打算在这里开米铺吗?” 章杏笑眯眯没有说话。胡春来插嘴说道:“姚小姐,这铺子可不是我们姑爷的,这是姑爷家小姐的。” 胡春来常去魏家庄,与章杏章金宝早相熟了,傅舅爷魏闵文已经不拿章杏姐弟当外人了。他称魏闵文为姑爷,而章杏章金宝两人则是小姐少爷混称一气,也只有特殊时候才叫一声姑爷家的小姐。 姚明珠瞪大眼睛看向章杏。章杏笑着说:“是我哥哥替我盘下的,至于是不是要在这里卖米粮,我还没有想好呢。你在这里住得比我久,你觉得除了卖米卖面,这里还适合做什么?” 姚明珠啧啧几声,笑着打趣章杏,“真没有想到,你这么厉害,这么大铺子都能盘下来。” 章杏笑着说:“我可没有出多少,是我哥哥出了大头,他是觉得我闲在家里无事,特给我找出件事儿来做的。” “你哥哥对你真好。”姚明珠感概说道。 章杏将姚明珠轻推了坐下来,笑着说:“你快跟我说说你觉得这里做什么最好了。” 姚明珠又环看了周围一圈,说道:“这里以前开米行的时候,我也进来过,铺子里米面很全,客人算不得很多。但京口这边米粮铺子大多都差不多,他家的情况算是不错了。我先前还觉得奇怪呢,做得好好的,怎地突然要盘出去呢?” “这个我也不甚清楚,只听我哥说过,他家银钱上周转不便,所以才盘了这边铺子的。”章杏说道。赵家的事情,只要用心都能打听到。 “你若是打算做米粮买卖,别的不说,这客源上就不需多愁。若是你想做其他……”姚明珠边想边说,“京口最有名的就是绸布了,咱们这条街上就有好几家做这个,前来收货的商家不少,若是手艺好,断是不用愁卖的。不过前头却是要狠出一批钱来置办织机。” 章杏心里正有意这个,连忙让孙宝珠上了热茶,问得详细。姚明珠将自己知道的说完了,笑着说:“你想做这个?不过我也没有来多久,就只知道这些。” “我还没有想好要做什么,只是见这地纺布的多,想多知道一些罢。”章杏说。 “这倒是,了解清楚了再做决定,总是好的。你要是想知道更多这些事儿,改明儿我带你去东街那边看看,我听我爹说,那边几乎家家做这个。”姚明珠说。 章杏听了姚明珠的话,立时就定下明日两人一道去东街看看。 姚明珠走后,章杏带着胡春来孙宝珠也回了家。方娘子那边的货已经送到了,结清了余款。章杏让胡春来将东西搬到自己房里,细细比较了这些织布的区别,连同价钱一并记了下来。 章杏的这两个丫头,孙宝珠的义父是私塾里先生,她自也是识字的。萧得玉虽然不识字,但聪明伶俐。她看章杏一下子买了这么多布,又记下相关的事情,心里猜到章杏大约是想做这个,不由得面露喜色,问道:“小姐是打算做纺布吗?” 章杏停了手中笔,想了想说道:“织机太贵了,一张略好些的都要百来银子了,我那铺子又大,光是织机的钱都不是个小数,还有请织娘。这里织布盛行,南来北往客商虽然多,但是新近加入的,肯定比不过做久了的,况我们又都是新手,隔行如隔山啊。” 孙宝珠与萧得玉相看一眼,她们两个都以为章杏要做这行呢。 章杏将她们两个脸色落在眼底,突然又问道:“得玉,你的针线是谁教的?” “是我姑婆教的。”萧得玉看着章杏的脸色,顿了顿,又说,“她以前是绣坊的绣娘。” 章杏没在继续问下去了,她知道萧得玉家里只有她和他哥哥逃出来了,其余的都没了。萧得玉嘴里这位姑婆大约也是一样。 “你的针线活很好。”章杏轻轻说了声。 萧得玉眼圈已经变红了,“我姑婆以前在裕安被人称萧一针,她的针线活儿那才叫好。只是后来伤了眼睛,这才搬到了乡下。她没有孩子,就跟我们住在一起……”这次发大水,她爹娘就是因为要照顾她姑婆,才没有来得及跑出来。 章杏静静看萧得玉一阵,轻声说:“得玉,你觉得开绣坊好不好?” 萧得玉一下子抬起了头,她幼时就常听人说她姑婆如何如何的了得,心里羡慕的不行,也时常想自己能得这些赞誉。只不过她娘却拦着不让学,说是针线再好,日后也得不到好。她姑婆就是个例子。人人夸又怎么样?眼睛熬瞎了,轮到老了,连个养老的都没有。一个乡下种田,懂得缝补做衣裳整个帕子就行了。 可是她看着姑婆眯着眼睛绣出的东西,就是喜欢,所以偷偷缠着学。 “你想不想将你姑婆的手艺发扬光大?”章杏又问道。 萧得玉连忙点头,“小姐,你要开绣坊吗?” 章杏点了点头,“这地织布的多,不缺咱们一家,我就是要做,也置办不起那么多织机。开个绣坊倒是不错。”她针线不行,不过花样子画得却是不错,而萧得玉的针线了得,“你针线这么好,愿不愿意带徒弟教人?”绣坊要开起来,光凭她跟萧得玉两人肯定不成,所以还得请绣娘。 她看过萧得玉的针线,针脚紧密,花色鲜活,就是她这么一个半吊子都看得目不转睛,可见确实很不错了。这水平绣出来的东西绝对不愁销路。 “愿意,小姐,我什么都听你的。”萧得玉大声说道。 章杏轻轻笑了起来。 不过第二天,她还是跟姚明珠去了东街,回来的路上,她将自己的打算说给了姚明珠听。她打算开绣坊,前面铺子迎客,后面几间房做绣房,还想置办两张织机,请两个熟悉的织娘。(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事情定了下来,章杏就开始忙碌了。一应物件要添置,绣娘织娘要请,她手中的钱如流水一样使了出去,方才将锦绣阁的招牌挂了出去。 魏闵文回了一趟京口,见章杏这边虽然匆忙,却有条不紊。他心中暗赞,出面跟京口镇里正以及镇上几家大户喝了一回酒,给章杏又留下一些银钱后,就又回了盂县。 开店伊始,姚明珠也常过来帮忙。处得久了,章杏对她有了新一番认识。彼此之间又有份不为外人道之的秘密,两个人越发亲近了。 冬日已经临近了,天越发寒索,锦绣阁因是新近才开,买卖算不得很好,不过铺子所处地段不错,但凡有好奇走进来的,多少会有些收获。 铺子眼下加了萧得玉在内,也就四个绣娘,章杏常将活计带回家里去做。她的针线不行,孙宝珠的针线介于她跟萧得玉之间,所以一般她只出手画个花样子,余下的多是孙宝珠萧得玉在绣。 这日许是睡得晚了,章杏模模糊糊中做起了梦来。梦里景致轮换,一会儿在铺子里,一会儿又在魏家庄。叶荷香拦住了不让她出门,在地上打滚耍泼,威胁说她要是敢走,她就立时死给她看。她冷冷看着,心里窝着一把火。魏闵文将她拉开了,对她说:“你不用管她,她才舍不得死呢!” 叶荷香自然舍不得死,她明白,但心里还是难受。为着将女儿送进火坑,她的娘亲竟是连这招都用上来。她实在看不得了,跑了出去。 冬天来了,万物凋零,魏家庄的田野一片荒凉,冷风吹来,河岸边的芦苇荡哗啦啦作响,有哭声顺着风吹过来。她先前没有在意,直至听见那声凄凉的“姐姐啊,姐姐……”,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这是章桃在哭。 “章桃,章桃,你在哪里?”她边叫边顺着哭声寻找,扒开了芦苇荡,她的面前就是浩浩荡荡的淮河了。河的中间有船,章桃的哭声就在船上。 “章桃!章桃!”她大声叫。那船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河水凶猛,那船微微颤颤,她突然觉得那船要沉,心里这个念头才起,就看见从上游急冲下一股洪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河中的船。 “章桃——” 章杏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头上都是冷汗,心犹在胆寒。外面传来了叩门声。 “进来吧。”章杏说道。 孙宝珠进来了,仔细看着她。章杏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虚弱说道:“我做了个梦。” 孙宝珠明白了,打了手势,问是否现在要打水来。章杏转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打水吧。”章杏说道。 吃过了早食,章杏唤了胡春来进来,问道:“最近姑爷有没有口信传来?” 胡春来摇了摇头,“没有。” 章杏将打包好的衣物鞋袜递给胡春来,说道:“你回一趟盂县,将这包袱带给姑爷。” 胡春来摸了摸头,为难说:“小姐,姑爷吩咐了没有要紧事儿,不让我离开京口这里。” 章杏笑起来,拍了拍手边的包袱,说:“这不是要紧事儿吗?你家姑爷马上就要去往河源了,这包袱里的东西都是他路上要吃要用的!你要赶紧送过去。”又到了年尾,今年江淮一带逢了水患,又是欠收,魏闵文邀了一家相熟的米商,准备再去一趟河源。 胡春来为难一会,还是接了东西。章杏又将写好的信交给胡春来,说道:“这个你要当面交给他。”魏闵文走时,她拖了他帮忙打听淮阳王府以及章桃的事情。眼下都过了快一个月,魏闵文那边应是有消息了。 胡春来走了两天,章杏就吩咐孙宝珠将她隔壁房间收拾出来,想着章桃最喜大红,特去了京口镇上最好的布庄,要了一匹大红和两匹青锻。 布庄掌柜的跟魏闵文喝过酒,知道章杏是锦绣阁的东家,连忙叫了店里小子将东西送到锦绣阁去。 章杏笑着拦了,说道:“不用送锦绣阁了,送到南街魏宅吧。” “好勒。”掌柜笑眯眯应一声,吩咐伙计送南街去,又亲自送了章杏出门。 这日难得好晴天,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章杏想着章桃的喜好,又挑了上好的胭脂水粉并一些精致钗环。 街那头有人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过来,街上的人纷纷避让。孙宝珠虽然不能开口,但十分心细,见那马就要过来了,连忙将章杏拉扯到一边去。 牵马的是个黑壮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几分痞赖笑容,边走边看,瞧见了有趣的,还过去摸两把。 章杏怔怔望着,实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到那匹马越发近了,她不禁喃喃出声:“石头?” 原本要了肉包子正在啃的黑小子转过了头来,看到了章杏,一双丹凤眼顿时眯成了缝,将肉包子往怀里一踹,大步走过来,一下子将章杏抱了起来,转了个圈,欢喜叫道:“杏儿,你怎么在这儿?” 章杏哭笑不得,这街上这么多人呢,这小子竟是高兴昏了头。她连忙叫道:“你快放我下来,我头晕了。” 石头将章杏放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她,笑着问:“不是说你得病了吗?你怎么会在这儿的?我还去你家找过你呢,你那娘不仅不说你在哪儿,还将我骂成了一坨狗屎。” 章杏笑着说:“她确实不知道我在这里。”又压低了声音,“我是瞒着她来这儿的。” 石头嘿嘿笑了起来,心里实在欢喜,看着章杏一时倒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章杏仔细打量他,盯着他额头上的一道约莫一指长的新伤,问道:“你受伤啦?” 石头胡乱揉了揉额头,笑呵呵说:“没事。” 章杏连忙拿下石头的手,“你别揉了。” 石头还是嘿嘿笑。章杏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到我家去吧。” 到了南街魏宅,石头知道章杏的继兄就是姓魏,他看着门匾,一边牵着马往门口的大树走去,一边说道:“你这些天一直都住这儿?” “这是我大哥新置的宅子。石头,你别将马系在树上了,牵进来吧。”章杏说道。这京口南街这边多是住着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江南水乡的人家马车是寻常,但是这么一匹颇具西北特征的剽悍骏马却是少见。 石头将马拽过来,跟这章杏身后进了门去,又转到后院里。章杏指了院子里一颗桂花树说:“系在那里吧。” 石头系好了马。章杏又引了他进自己房里,让孙宝珠去打热水与他洗脸洗手,又问他:“饿了没有?” 石头这才想起怀揣的肉包子来,拿出来笑呵呵扬了扬。章杏不禁笑起来,说道:“好啦,别吃这个了,你坐一会,我去给你端些吃的。” 石头听说有吃的,口水都流了出来。章杏让石头坐了,自己到厨房去。早上的剩菜是有些,但是章杏知道这些绝对是不够石头的吃的。他那样子像是还没有吃早食。章杏烧了一碗红烧肉并一碗腊肠两个下饭菜让孙宝珠端了过去。 她回房的时候,石头正在埋头苦干,两大碗菜并满满一锅饭没多会便被他吞的精光,吃完了,他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章杏递了一碗热茶给他,问道:“说吧,你是怎么来的这儿?” 石头打了个饱嗝,瞟了孙宝珠一眼。章杏转头对孙宝珠说:“你将院子里那匹马刷一刷去。” 孙宝珠出去了,石头双手搁在桌子上,头靠过来,低声说道:“杏儿,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我师姐?” 章杏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明白了。石头来京口这里十有八九是因为姚青山姚明珠的缘故,他是姚青山的义子,又一起在青蒙山上度过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定然有不为外人道之的联系方式。 “他们真在这里?!”石头大喜说道。 章杏看着石头,说道:“石头,我还见到你义父姚青山了。” 石头摸了摸嘴巴,说:“我师姐跟我义父在一起。我去过淮阳王府,没有见到我师姐,就知道她被我义父带走了。我义父在青蒙山上留了记号,我是顺着他留下的记号找到这儿来的。”又问:“杏儿,我义父他们都还好吧。” “都好,你将这水喝了,我就带你去找他们。”章杏回答。 石头一口喝光碗里的水,站起身来,一抹嘴巴,说:“走吧。” 章杏笑着拉住了他,“急什么?你那马还没有刷干净呢。你去过淮阳王府,有没有见到章桃?” 石头定定看了章杏几眼,突而坐下来,说道:“杏儿,你还不知道吗?我去淮阳王府的时候,章桃已经不在王府了,她跟着那甚捞子的大小姐嫁去辽远。” 章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惊道:“你说什么?章桃去了辽远?” 石头点了点头,也是满脸的气愤,说道:“她去辽远之前还去魏家庄找过你,只你那个娘没让她进门,反是将她骂了一顿。你隔壁邻居说她是哭着走的。” 章杏失魂落魄一屁股坐下来。她日思夜想,心心念念都想着将章桃带离淮阳王府,却原来是这个结果。章桃去了辽远,她跟着顾大小姐陪嫁去了大西北。大西北,那么遥远的地方,她想想都觉得绝望。她们竟是越来越远,她见她一面都是那么难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章杏的心口都开始揪疼了。 章桃临去西北之前找到了魏家庄,她能想象的出她遇到了什么。叶荷香那人,最是势利,若是章桃给她带来了好处,她绝对会对章桃好得不得了,若是章桃什么也没有给她,那亲生女儿就什么也不是了,她一准对章桃没甚好颜色。况且,又有她这个大女儿的事情在先,对叶荷香来说,两个不孝顺的女儿比外人更招人恨。 章桃恨叶荷香呢,又怎么会给她半点好处? 章桃想必也去过漳河镇上了,只不过她心里恨叶荷香,连带对魏家的人都很冷淡。她就算去了,也只会在附近转悠,是不会上门询问的。 章桃就这么去了西北。 章杏心里越想越难受。石头看在眼里,安慰说道:“杏儿,你不要担心,我会替你看着桃儿的。我过完年也要去西北。” 章杏苦笑。石头去西北能有什么用?他跟章桃,一个是西北军中的小喽啰,自身都难保,一个在深宅大院里当丫头,他们两个想要相互照应,真是难如登天。 “走吧,我带你去见你师姐他们。”章杏说道。章桃的事情只有先放在一边了。 章杏直接将石头带到了锦绣阁对面的达仁堂,谁知道却是扑了空,姚青山跟着达仁堂掌柜的出外诊去了。好在姚明珠住在哪里,章杏也知道。她于是带了石头直接去了西胡同。姚明珠开了门,看见了石头,先是一愣,接着眼睛都红了。章杏笑眯眯在旁边看着。 石头笑呵呵叫道:“师姐。” 姚明珠一把将石头揪进来,又招呼章杏快进来,左右看了一圈后,就关了大门。 石头一进门就东张西望,一边咋呼说道:“师姐,你是什么时候找到义父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还跑到淮阳王府去找你了。” 姚明珠揪起石头的耳朵,“我上哪儿去说?你自己跟沈怀谨去西北都不跟我通个气!将我一个丢在淮阳王府,我还没有问你呢?你倒是怪起我来了。” “师姐,师姐,疼,疼!”石头哇哇叫喊,“我也没法子啊,这事是沈怀谨安排的,我连一句屁话都不敢说,哪里敢去找你?师姐,你快松手!我的耳朵要掉啦。” 姚明珠松了手,仔细打量石头,这才看到他额头上的伤,脸色立时有些苍白了。伸手扒开石头额头上的发。 石头往后一缩,嘿嘿笑着说:“早好了。” 姚明珠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他按进椅子上,细细看那伤口,转身又取了诊箱,认真料理。石头不老实,坐在椅子一刻都不安静。姚明珠重重点了点他的额头,令道:“老实点。” “我说了,都几个月,不要紧啦……”石头嘟哝说着,一边冲章杏挤眉弄眼。 章杏只在一旁微笑站着。 姚明珠转头看到章杏的笑脸,俏脸上不禁一红,将石头按住了,不再开腔。 石头额头上的伤口料理好了,姚明珠又严正交待道:“这几天不能碰水!也不许动手去接疤,酒也不许喝!你要不听,我再也不管你了。” 石头一脸苦相,哭丧着脸说:“我听,我听,师姐,义父什么时候归家?” “达仁堂掌柜的有个族亲病了,爹跟他去了乡下,说是要两三天才能回呢。”姚明珠说着,这才有空招呼章杏坐下来,又问章杏,“他怎么跟你一起来的?” “我逛街,路上遇到他了。”章杏笑着回答。她看得出,姚明珠对石头很好。石头跟她在一起,她也放心。他们这么久没有见面,想来定是有些贴己话要说,她还是不要碍眼的好。 章杏于是站了起来,笑着说:“姚姐姐,人带到了,我就先回了,我那铺子还有事儿。” 石头一下子站起来,姚明珠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嗔道:“你要干什么去?还不坐好!” 石头坐了下来。姚明珠转头笑着对章杏说:“我送你出去。” 章杏笑着说:“我又不是不知大门在哪里?哪里还要你送?你自去忙吧。” 石头坐在椅上上高声喊道:“杏儿,我晚上到你家吃饭,给我留几个好菜啊。” 姚明珠恨恨揪了石头胳膊一下,说:“你饿死鬼投胎呀,这时候就惦记晚食了。” 章杏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听得到姚明珠故做凶狠的说话声和石头哇哇的叫声,她笑了笑出门,外面太阳正大。这样的日子里总归有人是快活的。锦绣阁里其实没有什么事情,萧得玉在铺子里。她如今在铺子算是个管事了,针线好,又是东家身边的人,铺子里其他三个绣娘能服她。 章杏原本打算置办两张织机,只如今铺子方才开起来,处处都要用钱,进项少,织机的价钱入冬了还涨了起来。她一时没有动。 如今章桃去了西北,这么多天的期盼就这么落了空,她心里一时空落,呆呆一个人在房里坐着。萧得玉见状,给她端了热茶来,仔细看她脸色,又将账簿拿了过来,小心翼翼说道:“小姐……” “你放这儿,自去忙吧。”章杏说道。 萧得玉出去了,章杏又坐了一会,日后在西落,阳光透过窗格照了进来,红灿灿的耀眼。章杏深吸了一口气,一下站起来,走出去叫道:“得玉,你去将洪掌柜请过来吧。” 洪掌柜是东街洪记的东家,铺子里有七八张机,因错信了人,导致货款落空,债主又都找上了门,他不得已只得辞了织娘,贱卖织机。 他那织机章杏已经去看过了,都是七八成新。她原是想再冷一冷,等洪掌柜再降些就入手。如今却是不能等了。她需得让自己忙起来。 与洪掌柜谈妥了,天已经黑了。章杏和萧得玉这才关了铺子门,达仁堂门口正停了一辆马车,一个身形肥圆的中年男子匆忙下了马车,跑进了达仁堂里。 章杏愣了愣。作为对门,她自然认出那男子就是达仁堂掌柜的张书函。可是她分明记得才不久姚明珠说过,这达仁堂的掌柜的有位族亲得了病,他带着姚青山一道去乡下,需得两三日后才能回来。 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乡下的事情已了?姚青山也一起回来了? 想起石头看到他义父的高兴,章杏的唇角不由得扬了起来。归了家,孙宝珠早做好了饭菜,立时便端了出来。章杏洗了手,突然想起石头的马来。往门外看一眼。墙角桂花树下蹲着一团偌大的黑乎乎影子。 “马喂了料没有?”章杏问道。 孙宝珠点了点头,又比划说她是在西街第二家买得马料。 章杏坐了下来,才举了筷子,就听见门外一阵哗哗声响。她探头往外面看去,墙角树下伏着的马已经站了起来,正围着桂花树打转。那桂花树上花早就凋零了,只剩了枝干以及枝干上零落了几片树叶。近十年的老树了,竟是被拉扯得直晃荡,树上枝叶纷纷下落。 萧得玉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头,结结巴巴说:“那,那是什么怪物?”她方才跟章杏进来的时候,天完全黑下了,她没有发现自家院墙角下还伏着一匹马。 孙宝珠举了油灯来。萧得玉惊道:“这是谁家的大马?”她话音刚落,门那边就传来了捶门的声响。 章杏放下了筷子,笑着对孙宝珠说:“去开门吧。” 没多会,石头就跟着孙宝珠进来了。墙角的马看见了他,很响亮打了个响鼻,还踢了踢蹄子。石头笑呵呵吹了一声口哨。那马立时长嘶一声,一下子前蹄凌空了起来,扯动那树都弯了,似乎下一刻就要断了去。 石头大步过去摸了摸马头,那马很快安静了下来,侧着头看着石头进门。 石头一进门看见满桌的饭菜,眼睛立时亮了,袖子一卷,就要上了桌。章杏连忙让孙宝珠打了水来,让他洗手,问道:“你怎么这会过来了?”姚青山也归了家,他们这会不正是要吃饭的时候吗? “我过来吃饭。”石头大大咧咧说着,丢了手中汗巾,径直上桌。章杏连忙盛了满满一碗饭与他。 吃完了饭,石头一脸的心满意足,摸着自己肚皮,问道:“杏儿,我住哪里?” 章杏一愣,问道:“你义父回来啦?”姚青山在西胡同那宅子略有些小,统共就三间屋,平时姚青山姚明珠各一间,剩下一间是厨房。 “没有。”石头眯着眼睛,摸着肚皮说。 那你怎么不去西胡同住?章杏心里在问,嘴里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让孙宝珠在前院客屋收拾了一间出来,领着石头过去。石头瞧着自己的窝,眼睛都眯成了缝。 章杏想了想,还是问道:“石头,你是从哪边过来的?”石头若是从南边过来的,那定会经过达仁堂那边,就算他离开西胡同的时候,姚青山还没有到家,他们在路上也会遇上。 “不就是你领我过来的那条街吗?”石头说完,又问,“怎么了?” 章杏想了想离开锦绣阁看到的背影。许是天黑,她看错了人,许是达仁堂掌柜的有事真回了,但他那族亲病还没好,姚青山就没有回。 “没事。”章杏笑了笑,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听说你在这儿开了一家锦绣阁?”石头歪斜靠着,两条腿伸得老长,问章杏。 “嗯,就在我今日带你过去那家达仁堂的对门,名义上说是我的,其实大头都是我哥哥帮我出的。”章杏点了下头,将手中干净衣裳放到床边,“这衣裳是我哥哥的,他只穿了一回,你将就穿吧。” 石头摸着自己的头,目光随着章杏挪动。屋内灯火昏黄,在她身上照成一圈昏黄光晕,那光晕暖进了心里。石头只觉得满心舒泰,又缓缓说:“杏儿,我这回在西北立了大功!” 章杏听得心里惊奇。沈怀谨将石头带去西北,不是准备充人数的吗?怎地还让他立了大功的?她坐下来,看着石头,耐心听他说。 石头眉眼里却尽是得意,说:“我去西北之后,沈怀谨就将我们丢给了步兵营,管我的那小旗长是个酒鬼,一日都离不得酒坛子。蛮夷打过来的时候,这厮正喝高了,勉强拿了刀上阵,很快就被马群踩死。咱们那旗里十五个人死的死伤的伤,也很快都被冲散了。我身边就铁头柱子两个,铁头还受了伤。情急之下,咱们三人只好找了山凹躲起来。” 石头边说边摇头,“等咱们出来,蛮夷人都跑咱们前头去了,也不知这战是怎么打的?竟是败得这么快。哎呀,我们三人也没办法了。到处都蛮夷,咱们只要一露面,一准是个死。只好到处躲。也是运气到了,让咱们遇到一伙蛮夷。那伙人鬼鬼祟祟的,整天里唧唧歪歪。咱们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听不懂也没关系,这伙人里有个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个头。我跟铁头柱子他们一商量,前面大队人马,咱们是干不过的,后面这群家伙倒是可以试一试。咱们也不跟他们明着来,一天搞死个把,到后来,我就将他们的那个头给捞到手了。刚好沈怀瑾也来了,我就将这人送给他了。” “呵呵,沈怀瑾赏了个小旗给我当,他老子还送了我一箱金子呢。”石头笑呵呵说道。 章杏看着石头。她心里知道石头这会说得轻描淡写,但落在蛮夷人的腹部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他一向胆大,在那样的困境中居然还抓到了蛮夷的一个要紧人物——忠勇侯沈谦都给了赏赐,石头抓的这个人在蛮夷中肯定举足轻重。西北这战争来的奇怪,沈谦刚好要上京,蛮夷就打过来了,且还败得这么惨。让沈谦不得不中途折返。若是她没有料错,这蛮夷那边内部恐怕也不平静。 一箱金子,可不是个小数。 章杏噗嗤一笑,“那金子是你要的吧?” 石头又摸了摸头,笑着说:“杏儿,你怎么知道?”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要别的?当将军多好。” 石头嘿嘿笑着说:“是沈怀瑾他老子问的我,我能要啥?要个将军做做?我是想啊,可是我要了,他也不得给啊。还是金子好,实在,有了它什么都有!” 章杏瞟了石头一眼,淡淡笑着说:“你还稀罕他那点金子?”张天逸的东西都在石头手上。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是能引起沈顾两家都动心的,绝非是小数。 “怎地不稀罕啦?这可是我拿命换来的!再说这东西,没谁会嫌多。”石头说道。 “这倒是实话。”章杏笑着说。 “哎。”石头坐直了,叫道,“杏儿,我那金子搁在咱们村里了,就埋在我爹娘坟头旁边,你帮我收着吧。” “别,你可别给我了,我娘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东西落在她眼里,我哪里还有安生日子过?”章杏连忙推辞,“你还是让你义父或是姚姐姐给你收着。” 石头笑起来,“我义父他们要躲人,带着这东西多不方便。你不是开了一家锦绣阁吗?你就拿这金子将这买卖整大,算是我入的份子。” 章杏想了想,她眼下确实差钱,石头还要去西北的,姚明珠那边确实不方便,“也好,我先替你收着吧。”章杏同意了。等石头日后稳定了下来,她再将这钱还与他;他要是想要锦绣的股份,到时候再按收益细算给他就行了。 有脚步声过来了,石头止住了话。章杏听出是孙宝珠的脚步声,知道是她打了水,于是站起身。孙宝珠提了热水进来。章杏看天色已晚了,跟着孙宝珠一起离开。 次日一早,章杏醒来,还没有洗漱,就听见院子有不寻常的动静。她探头往窗外看去。萧得玉笑着说:“小姐,昨晚那位公子天没有亮就醒了,这会正在院子里打拳呢。” 章杏洗漱好了出去,天这才大亮了。冬日的早晨,草地上的白霜还没有化,墙角边系着马嘴里嚼着马料,偏着头看着院子里虎虎生威的石头。章杏对萧得玉说:“拿条汗巾来。” 石头一套拳打完了,头上还在冒着热气。章杏走过去,将汗巾递给他,说道:“我一会要去铺子里,你呢?是不是去姚姐姐那儿?” 石头擦了头山脸上的汗,将汗巾丢给萧得玉,“我跟你一道去吧。” 章杏笑起来,“我那铺子里都是姑娘嫂子,你跟去干什么?” “我就看看,你们绣你们的花,我到处转转,不会碍着你们的。这地儿,我还没有转清楚了。”石头满不在乎说道。 两人吃了饭,石头真的跟着章杏去了锦绣阁,却只在里面转了一圈就出来了,对章杏说:“杏儿,我出去看看,你中午给我留饭啊,让你家丫头将昨日我吃的那碗肉多烧些。” 章杏想着他出门许是没有带银钱,连忙追出去,却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石头先是到了对面达仁堂里。这里是他义父坐堂的地儿。大清早,达仁堂里人不多,只一个抓药的伙计并一个须发皆白的郎中。那伙计认出石头就是昨日对门东家带来找姚先生的,立时迎上来,笑着说:“公子是找姚先生吧?他还没有回呢。”他以为石头是来看病的。 石头装模作样唔了两声,东看看西看看,转了一圈,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达仁堂。 达仁堂那伙计与先生俱一头的雾水。 石头离开了达仁堂之后,又沿着街往前逛,走了一段路,看见金记首饰铺的偌大招牌,探头往里面看了几眼,信步走了进去。 金记的伙计才送了一家女眷出门,转身见一黑壮少年背负双手大摇大摆走进去,他立时跟上,满脸堆笑招呼:“公子,这位公子,不知您想要看什么?咱们这店是专做首饰的,您是要定做?还是要买现成的?是给家里的老夫人做?还是给小姐做?” 石头将这铺子上下看了几眼,说道:“现成的,将你这铺子里最好的首饰拿出我看看。” 伙计满脸为难,上下打量石头一眼,小心翼翼说:“这个,这位公子咱们这小店里是不兴赊账的……” 石头听明白了,斜着眼睛打量几眼那伙计,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包东西,啪一下拍在柜上,“你尽管去拿,放心!爷要赊账,也不会找你这小店佘!” 柜台后面扒算盘的掌柜听了声音,心里一惊。他常年跟金玉打交道的老手了,那包东西他只听声音,就知道是什么。心里立时将伙计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忙出来,将伙计赶一边去,满脸堆笑对石头说:“公子勿怪,公子勿怪,他是昏了头了,白长了一双眼!公子,您这边请,这边请。” 石头将柜上东西抓在手上,跟掌柜的后边上了二楼雅阁。掌柜的连忙让伙计上热茶,自己则小心翼翼陪笑说:“不知公子想看哪样?实不相瞒,咱这金记铺面虽是算不得大,但东西绝对是好,公子您看了,一定会满意的。” 石头歪着头,看着掌柜的,“都说你这店是京口最好的,那你说说,你这店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好东西确实有几样。”掌柜的笑眯眯说,“就不知公子是给老夫人置办?还是给小姐买?”他做这行已经有多年,不仅耳力好,这眼力也好,一眼就看出面前石头是外地来,且还没有成家。 石头摸了摸自己鼻子,“十七八岁姑娘家用的。” “好的,好的,公子,你稍等。”掌柜的问明白了,一连声应道。到门口喊了伙计过来,耳语几句。不大会,那伙计就取了三四个匣子进来。掌柜的小心地打开了,介绍说:“公子,您看,这是珍珠翡翠头面一套,这珍珠是大溪的金珍珠,最是难得了。还有这翡翠,可都是地道的玻璃种,您看这绿的,是不是……” 石头看了一眼,就耐烦,打断了掌柜的话,问道:“您别说这些了,您说得这些,我也不懂,您就告诉,这几个当中,哪个最好了?” 掌柜的仔细看了几眼的石头的脸色,心里暗自度量——这位小爷还没有成家,要最好的首饰,自是送给心上人了。东西太大了,不合适,太小了,也不合适。他手指了中间一匣,打开了,说:“公子,这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钗可算是咱这铺子的镇店之宝了。” 石头瞟了一眼,手一指,说:“好了,就它罢。” 掌柜的眉开眼笑收了金子,亲自送了石头下去。石头却是没有立刻离开,反是在柜上挨个细看起成品来。掌柜的心里奇怪,问道:“公子还看中了什么?” 石头摆了摆手,示意掌柜的噤声,自己径直看了一圈,又转回原来位置,指了柜子里一根黑檀木雕成的玉兰簪子,说道:“这个也一并要了。”顿了顿,又说,“要两根。”(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石头回去的时候,姚明珠正在锦绣阁门口张望。见了他,立时将人揪进来,训道:“你真是一刻都不安生,大清早就不见人影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儿?” 石头腆着脸,笑着说:“师姐,师姐,你下手轻些,大伙都看着呢,你好歹给我留些脸面。” 其实锦绣阁铺子里只有章杏一人,萧得玉与其他绣娘都去了后院做活了。姚明珠瞟见章杏的笑脸,俏脸一红,松开了石头,作势呸了一声,低声嗔道:“你还记得自己有脸了?” 石头也知道自己师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说得凶狠,却样样都是为他操心。当下也不恼不燥,挨过去,嬉皮笑脸说道:“师姐,我这么早出去,还不是为了你?”将怀里的匣子拿出来,伸到姚明珠面前,“师姐,你瞧,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姚明珠横了他一眼,伸手将那匣子拿过打开了,见了里面放着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钗,顿时怔住了。 石头看着姚明珠的脸色,问道:“师姐,怎么样?这可是金记的镇店之宝!我专给你买的!喜欢吧?” 姚明珠眼里脸上皆是隐藏不住的欢喜,看了一阵后,转头瞧见石头打量她的样子,立时将匣子一下盖上,伸手揪住石头耳朵,翘着嘴角,问道:“你老实说,你的钱是打哪儿来的?” 石头顿时哭丧了一张脸,“师姐,这钱自然我挣得。我要使些坏招,不早被人打出了?” 章杏不禁低头一笑。石头并没有将在西北发生的事情告诉姚明珠,这是怕她担心呢。这两欢喜冤家估计还有得扯,一会儿洪掌柜的织机要运过来了,她还是进去收拾收拾。 章杏悄然进去了。 姚明珠还是不相信石头的话,将信将疑道:“当真?” 石头举了大手发誓:“千真万确!” 姚明珠这才放过他,将那匣子打开了,又看几眼,方才依依不舍放怀里。点着石头的额头又道:“还有,你说,我昨晚不是让你在家歇的吧?你怎么还是跑杏儿这儿来了?”昨夜里,她将她爹的房都收拾出来了,结果一出来,石头的人都不见了,将她气得够呛。 “师姐,杏儿家地儿大。我要歇义父房里,他回来一准训我将他东西弄乱了。”石头笑嘿嘿说。 “你老实些,爹会说你吗?”姚明珠仰着下巴说道。 姚明珠跟石头在铺子里说话,章杏带着萧得玉将后院清了一间房出来。快午时时候,洪掌柜的织机运到了。师傅们将织机抬进房里装好。章杏在一旁仔细看着。这是她头一次见这东西的拆装。她从前涉猎颇多,见到过现代化机器操作的织布。眼下这手工织机的原理与她从前所见竟是有许多相通之处。她心中惊奇,问的十分详细。 装织机的木匠师傅姓刘,也是个能人,听锦绣阁东家问话,不像是个外行,他也回答的详细。 章杏心里渐有了个想法,只不过于眼下却不是最要紧的。洪掌柜将东西送到就走了,刘师傅倒是忙到了傍晚时才离开锦绣阁。 章杏站在锦绣阁门口目送刘师傅走远,许是方才蹲着过久,许是天黑的缘故,她觉得眼角里有个东西一闪而过,待转头再看时,傍晚的京口大街上行人寥寥,却是什么异样也没有。她晃了晃头,转身进到铺子里。石头正闲散坐着,手边放在热茶,正一颗颗往嘴里丢花生吃。她没有看到了姚明珠,于是问道:“你师姐呢?” 石头一边嚼,一边回答:“方才你铺子对面的伙计传了我义父的话来,他那套梅花针忘记带去了,让我师姐给送过去。” 章杏看了看外面的天,诧异说:“这会送过去吗?” 达仁堂掌柜张书函的族亲得病,他与姚青山去时就说了,需得两三天才能回。章杏虽然不知张书函的老家在哪里,但听这话,她就觉得张掌柜这老家不近。 而眼下,天都快黑了。 “有一会了,你在后面学木匠活儿的时候,我师姐就去了,他们还赶了马车过来接人。”石头说道。 “那也用不着姚姐姐亲自送去吧?”章杏皱着眉头说。 石头笑起来,“杏儿,你不知道我义父这人,他将他的那些针啊罐啥的,全都当做宝,寻常时候连我都不准碰,也只有我师姐偶尔例外。” 章杏看着石头,“你怎么没有跟着一道去?” “他们那车坐不下,跟车来的小子阴阳怪气的,师姐怕我跟他闹起来,就不准我去了。”石头漫不经心说道。 章杏心里放松下来。铺子里的绣娘们早离开了,萧得玉也将后院收拾妥当。 “好啦,别吃这个了,归家吧。”她对石头说道。 三人关了铺子回到南街。吃完了饭,石头拿出一个匣子来,递给章杏,笑着说:“杏儿,这是我给你挑的,看看喜不喜欢?” 章杏先前见石头拿了东西送姚明珠,料是自己或是也有一份,现在见了,心里虽是不惊喜,却也觉得温暖。打开了匣子,里面并放着两支黑檀木雕成的玉兰簪子,雕工精致,栩栩如生。她不禁眼睛一亮,拿出一支来。 石头得意洋洋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还有一支是给桃儿,你替我给她吧。” 章杏是真喜欢这玉兰簪子,简单且使用,于她眼下最合适不过了。 这日睡到半夜里,章杏被冻醒了,听得外面噼里啪啦声音不断,知道是下雨了。江南水乡寒冬的雨夜,可没有半点的美好意境可品。那种湿冷比北方的更让人难受忍受,悄无声息而来,直侵进了骨子里。 她先前不想动,挨了一会冷得受不住了,只好起来,开了柜子拿了一床丝被加盖在上面,方才觉得好些。 次日晨起,雨还没有停下,淅淅沥沥不尽。天还是很冷。章杏吩咐孙宝珠在院子角落搭了个草棚子起来,将石头那马牵了进去。 织机到了,就要请绣娘,就要下乡里收丝麻。京口这里绣娘虽多,却参差不齐。章杏不想将就,多方打听,总算定下一位四十来岁黄李氏并她的儿媳妇黄吴氏。收丝麻这事更是麻烦,隔行如隔山。若不是黄李氏指点,她恐怕连要从哪里着手不知道了。 直忙到这日天黑,她方归了家。石头在院子里等她,一见了她,立时冲过来了,说道:“杏儿,你知不知道那药铺掌柜的老家在哪里?我师姐到眼下都还没有归家。” 章杏听了心里也是一惊,若说姚明珠昨夜里没归,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一来,张掌柜那老家远,二来,姚青山在那边。那么晚了,姚青山不放心闺女走夜路,留住一夜。这很正常了。可是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那就不正常了。要是说这里只有姚明珠一个人,她去送东西,然后不见了。这也好想。毕竟姚青山父女就是时刻准备跑路的人。可是眼下,他们明明知道石头也来了,没道理一声不吭就走掉的。 “你去达仁堂打听过没有?”章杏问石头。 石头点头,“我问过了,那铺子的伙计也不知道。” 章杏看了看天色,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可到处还是湿乎乎的,天还是很冷。冬日的天比平常黑得要要早,这会功夫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了。她将萧得玉叫了过来,问道:“得玉,你是不是知道咱们铺子对面的张掌柜是哪里人氏?”自铺子开张,萧得玉就一心扑在锦绣阁里,她留在铺子里的时间比章杏还久。 “小姐是问达仁堂的张掌柜?”萧得玉摇头,“我见他的面统共也就三四回,实在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那小芋头呢?你跟他熟不熟?”章杏又问道。小芋头就是达仁堂抓药的伙计。 “我跟他说过几句话。小姐,你是想让我去打听张掌柜的事儿吗?”萧得玉问道。 章杏点了下头,让孙宝珠将她前些时候吃药的方子找出来,翻看了一会,从里面抽出一张,又取了几两银子一并递给萧得玉,说道:“达仁堂里今晚是小芋头守夜,你去找他抓几味药,就照这方子来,只说我犯了旧疾,顺便找他问问张掌柜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得病的那位族亲到底如何了?姚先生几时才能回来?记住了,切莫让他察觉你是专门来问事儿的。” “小姐放心,我知道怎么问的。”萧得玉说完,拿了一把伞,跑了出去。 这日的饭菜依旧丰盛,但是章杏和石头两个都没动多少。约莫到了亥时,萧得玉总算是回来了。因天又飘起了雨,风又大,她半边身子都淋湿了,进门的时候嘴唇都是青紫,打着哆嗦说道:“小姐,我问清楚了,张掌柜的老家是京口下头张家堡的,他们那村里大多都姓张。他所说得病的这位族亲就是他们张家的老族长,他的亲太爷。听说是病得很重,所以才将姚先生一并带去的。至于姚先生什么能回,他也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问他姚姑娘的事情?”章杏问道。 “问了。”萧得玉回答,“昨日来接走姚姑娘的人就是张掌柜的侄儿,至于将人接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他只是递了个话。” 章杏和石头相互望了一眼。章杏让自己定下神来,对萧得玉说道:“好了,你快去换身衣,莫要着了寒气。”又转头看向孙宝珠,“你去烧碗生姜水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孙宝珠和萧得玉出去后,石头低声说:“杏儿,我要去一趟张家堡。” “我跟你一起去。”章杏脱口而出。 石头摆了摆手,“你不能去,我义父这事你不能搀和。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不管他义父和师姐有没有出事,冲着他们去的人十有八九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但是他和章杏在大西山曾今经历的那些一旦泄露,就是一场滔天大祸。现在,他们让所有人看见的是,他是青蒙山三当家姚青山的义子,而章杏只是他的同乡。姚青山的事情与他有关,却与章杏不相干。他可以去查去闹,但是章杏一旦牵扯进来,说不定就有人会多想了。 章杏看着石头,点了点头,嘱咐说:“那你小心些,遇事切莫冲动。” 石头点了下头,去马棚里牵了马,就出去了。 章杏在门口站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心里也如这黑天一样变得沉重压抑。她回了房里,半点睡意也没有。雨越发大了,房里烧了炭盆。但她还是觉得冷。 外面三更已经敲过,萧得玉不由得打了哈欠,抬头看了一眼。章杏与孙宝珠皆是低头着头,专注在各自手中的针线上。她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好了,都别做了,都去睡吧。”萧得玉才低下头,就听见章杏淡淡说道。 孙宝珠闻言已经在收拾了,萧得玉也连忙将自己的东西收好。章杏看着她们两人一阵,说道:“今晚天冷,雨又大,你们将门窗都关好了,仔细别着了凉。” 萧得玉嫣然一笑,应了一声是。孙宝珠闷不做声铺好床。章杏转头看孙宝珠,又说:“我还不困,你们自去吧。” 萧得玉孙宝珠走后,章杏又绣好的一支并蒂莲,许是心神不宁,许是天黑眼神不济,收针时不小心扎中自己手指,血珠子瞬间就出来。她抿吸了几口,方才止住。再是没心思绣花了。外面的天还是如墨泼般漆黑,风雨不止。石头还没有回来。 她来京口这地也有好几个月了,出镇子却是没几回,自也是没有去过那张家堡。但它既然归属于京口,想来离京口不算太远。石头骑了马去的。都这会了,他怎么还没有回?是不是走岔?毕竟是天黑,又下这么大雨。不过石头聪明,他应是会找人询问的。那么大村子,知道的人一定很多。难道真是出了事? 章杏的心思漂浮不定,胡思乱想一阵,还是没有结果。手脚已经有些僵硬了。她于是爬上了床去,睁眼熬了一会,终是有些困倦了。却才合了眼,她就听见窗格那边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不是在做梦,窗外确实有人在喊。 “杏儿,杏儿。”是石头。 章杏连忙披衣下床,顺手点了灯,开了门。风雨一下子卷进来,一个黑影携着一股寒气钻进了门来。昏黄灯火下,石头像是从水里爬出来似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水,湿哒哒的黑发尤衬他脸色的苍白。 “杏儿。”石头打着哆嗦说,“我看见沈怀林了。” 章杏觉得自己面上突吹过了一股刺骨寒风,“沈怀林?你确定吗?”她的声音不由得变得尖锐。 若说这世上她最不想见到的人谁?那无疑就是沈家的人了。忠勇侯沈谦有三子,都是嫡妻所出,她如今唯一见过的就是沈家的老二沈怀瑾。这人生得极好,说话也和气。他也还没有认出她来。可是她在他面前总是不自觉揣着几分小心,不敢放松半分。 现在,石头居然说在京口这里也见到沈家的人,沈怀瑾的大哥沈怀林。 沈怀林这名字对于章杏来说,算不得陌生,当初章桃出事就是因这人而起。他看中了自己弟弟的未过门的夫人,淮阳王府的大小姐顾惜云。与青蒙山山匪合演了一出戏,事情败露之后,准备将青蒙山一众山匪歼灭干净。若不是阴差阳错顾惜朝搀和了进来。他所行之事许是就成功了。 她没有见过顾大小姐的面,不知她是不是真生得倾城倾国,但她觉得沈家的两兄弟为她相争,多半不是为了这个人。淮阳王府地处江南腹地,虽是已有些败象,但仍然是个香饽饽,尤其对于野心勃勃的沈家人来说。 沈家图谋如此之大,没有一个是善类,若说沈怀瑾跟她的感觉是一只狐狸,那这沈怀林无疑就是一头狼了,而且,还是一头无比贪婪狡猾的狼。 这样的人比沈怀瑾更不好惹。 石头点了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不会认错。我在步兵营和沈谦的营帐中都见过他,断是不会认错。” 章杏盯着石头,他苍白的脸色之中暗藏着害怕,除了沈家的人,她没有见过石头害怕过谁? “是在张家堡吗?”章杏问。 石头点头,“那个张家堡不是寻常地儿,我在那里转了好几圈,那里明里暗地有不少人手,我瞅了他们不注意溜进去,没有找到我义父他们,却看见了沈怀林。沈怀林身边也有人,我差点被发现了。”石头说着,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章杏上下看了石头一通,“我给你烧点热水,你先换身衣裳吧,换完了,咱们再说。” 石头也是冻到了,打着哆嗦点了头。 章杏路过孙宝珠萧得玉所住房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们听了她的话,门窗关得很好,睡得也正香。她来了厨房里,灶里的还没有灭,壶里的水还是温热的。她就势塞了些干草进去,点燃了火。 坐在灶前,人很快热了起来。章杏这才有心思静静去想石头方才所说的话。沈怀林就在张家堡里,那毫无疑问,姚青山父女出了意外。她想起傍晚时分站着锦绣阁门口时,眼角瞟见的东西。恐怕他们这里也被人盯上了。也不知道石头前往张家堡的事情有没有暴露。那时天黑,雨又大。可是石头是骑了马出去的。 诚如石头所说,姚青山父女的事情,她不宜插手过多。她在人前露面多了,难保会有人多想,再将她石头联想在一起,什么也藏不住了。到那时候谁也逃不掉了。可是她若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妥当。石头在这里深更半夜骑了马出去,她不应该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 壶里水烧开了,热气将盖子冲撞的咕咕叫起来。静想事情的章杏惊了一跳,连忙挑开了盖子。她提了热水到前院里。石头已经换了衣裳,不过脸色还是很不好。章杏将烧得滚烫的生姜水倒了一碗出来递给他喝,又催促他洗了脚。 “石头,张家堡里咱们这里远不远?我明日跟你一道去那里吧。”章杏低声说道。既是避不开,那也只好迎上去了。她小心翼翼,他们未必能明察秋毫。 “你不能去。”石头一口回绝。 “我去不去,已经不要紧了。沈怀林他既然已经知道你来了这里,你以为我还能装作什么也不知情吗?”章杏淡淡说。 石头满脸疑问看着章杏。章杏又说:“咱们这院子只怕已经被人盯上了。” 石头眼里满是不相信。章杏将她站在锦绣阁门口发觉的不对劲告诉了石头。石头颓然坐下,“都是我,若是我听师姐的,住在我义父房里,你就不会被牵连进来了……” 章杏摇了摇头,“这跟你住哪里没有关系,你义父应是早就被人盯上了,只是你恰好这时候到这里罢。他们既是拿下了你义父,又怎么会容姚姐姐自在?我跟姚姐姐要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住我这里,他们一样会盯着我的。” 石头静静想一阵,道:“也好,既然他们都盯上咱们了,咱们也没必要躲躲藏藏了。杏儿,咱们明日就一道去张家堡。那张掌柜你不是认识吗?刚好进去看能不能见到我义父他们。” 打定了主意,章杏和石头两人次日一早就出发了。他们赶了一辆马车,章杏坐车里,石头赶车,孙宝珠也要跟来,被章杏差了别事丢开了。 张家堡距离京口确实不算近了,竟是到了与晋安的交界处。他们一早出发,快午时方到。那村子中间有座偌大的坞堡,虽是陈旧,却规模不小。里面房屋比邻,鸡犬可闻,城墙连绵上还设有哨岗。 石头低声说道:“这坞堡建成已是有百来年,这里距离晋安近,以前常有匪患。百余年前张家曾出过一个大人物,特建了这坞堡来防患匪患。” 章杏掀了帘子看。眼前的坞堡类似一个小城池了,占地不小,里面房屋田亩都有,可攻可守。于乱世里是个很不错的避难处。建成这个的人在军事方面定不是个庸人。沈怀林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张家这位大人物十有八九与西北忠勇侯府有些关联。 他们的马车还没有到坞堡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拦车的是两个扛了锄头的农夫,问他们:“你们是打哪儿来的?要往哪里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石头勒住了马车,笑着打探:“敢问两位大伯,前面可是张家堡?” 那两农夫有个回道:“是又怎么样?你有什么事?” “我们是来找人的。”石头笑着说,“这人名叫张书函,听说就是张家堡的人。” 章杏在马车里听得分明,两个农夫低声说话,有个道:“是找族长家老二的人,你进去问一问要不要放进去?”他们商量完了,有个就跑开了,另一个依旧杵着把锄头站在路当中。石头与他浑扯,一会儿问他是不是也是这张家堡里人,一会儿又夸这坞堡壮观庞大,张家先人如何了得等等之类话。 那农夫先前还有戒备,对石头的问话爱理不理,被迷魂汤灌久了,终是松懈,渐与石头有说有答。章杏下了马车,与那农夫点了点头。石头见那农夫上下打量章杏,连忙说道:“张四伯,这是我妹子。” 章杏和石头两人都是在乡野里打滚长大的,石头一身糙皮,又能说会道,丢哪里都溅不出一点水花来。章杏虽是身形高挑,模样出挑,却衣着装束朴素,与时下妇人并无二样。 那农夫很快就不再看她了。 章杏走到河边,这河是环了半边张家堡,人工引进的痕迹明显,想来也是发源于淮水,却不知是否最终也汇进了淮水里。时值隆冬,河面变浅,河床露了大半出来。但也足够坞堡里的人饮用了。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坞堡里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先前进去的那农夫,另一个则是达仁堂掌柜的张书函。张书函不认识石头,看了一眼,就丢开了,径直向着章杏说道:“章掌柜今日怎么有闲来了我这里?” 那两农夫见他们说开了话,就扛了锄头往坞堡里去。石头忙不失措喊了一声:“张四伯慢走。”惹的那农夫终是回头与了他一个笑脸。 章杏手指石头,笑着说道:“张掌柜,这是我的同乡,跟姚先生也是相熟的,他是特意过来找姚先生的。我听姚姐姐说过,姚先生跟着掌柜的来了这里。我这同乡不知道地方,所以我就带他过来了。” 张书函打量石头。石头笑呵呵拱了拱手,说:“张掌柜,小子姓李,还请原谅不请自来。我师姐是不是也在您老这里?” 张书函愣了愣,“姚先生不是和她闺女早回了吧?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章杏心里不禁冷笑,若是姚青山父女早有回来,她一说完话,这姓张就该叫明。待到这会方说,不是有鬼又是什么?不过她虽是看破,面子上却是不露,应承着惊道:“是吗?什么时候回的?我们今早还去了他家,屋门还锁着,分明是没人啊。” 张书函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回了有两天了,她闺女不是前天送了东西来吗?因是天晚了,姚先生不放心她一个人走,于是就陪着一道回的。怎么?人居然还没有到家吗?” 石头和章杏面面相觑,皆是满脸沉重。 张书函也开始露出担忧的神色来,说:“你们去别的地方问过没有?他们是不是另去了别处?也真是的,先生没回,这么大的事情,那小芋头居然不送个信来?哎呀,也真是不凑巧,要是我父亲的病略好些,我就跟你们一道去找人了。哎,章掌柜,我这里实在是走不开啊,我那铺子的小芋头,你去跟他说一声,就说是我的话,让他跟你们一道去找人。” 章杏石头两人原就心里没有想着这一来就能见人,只不过是想过来打探个虚实罢了。张书函都这么说了,他们也知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只好告辞离开了。 半路上,石头突然开腔说:“我义父他们肯定就在这张家堡里面。” 章杏没有说话,她不知道以前的张家堡是什么样的,但是她今日所见的张家堡绝对有问题,不过是个寻常村落,就算是有个坞堡,百来年过去了,人们也都该熟悉了。她在村野呆了那么多年,江南村落,多是整村通一二个姓的,一姓为主,其余零散姓不过其中一两成。但即便是这样,也没见哪个村像张家堡这样生人勿近。 这张家堡虽然偏僻,但是京口镇上也没谁说起它露出忌讳的神色。 是不是因为沈怀林突然来了的缘故? 章杏也相信姚青山父女还在张家堡中,沈怀林的目的应该是姚青山,他要是还是为了前事想要杀人灭口,就不会后来姚明珠送东西一事了,除掉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还不简单?随便一个角落就能成事。他拿住姚青山是另有其他事情。姚青山早就落入他们手中了,姚明珠后去,怕是他从姚青山那里无所得,这才拿下人家闺女去胁迫。 如是她没有料错,沈怀林想要从姚青山手中得到好处与沈怀瑾淮阳王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张天逸的那些东西。 张天逸的东西在石头手上。 “石头。”章杏低声叫道。 石头将马勒慢一些了,回身看一眼章杏。 “张天逸的事情,你义父知不知道?”章杏低声问道。 石头默了默,然后答:“除了你,我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事。”他很聪明,一下子想到了章杏问他这话的原因来,“杏儿,你是说沈怀林以为东西在我义父手中?所以,他才抓住我义父和师姐的?” 章杏想了想,“整个青蒙山也就只有你们几个还活着,你义父到底是三当家,若说张天逸的底细到现在还有谁最清楚,我想所有的人最先想到的一定是你义父了。” 石头听了,先是脸上哀伤,而后布满了愤慨,恨恨问道:“杏儿,你说,要是我们将那东西交出去了,是不是全都活不成了?” 章杏叹了一口气,“东西既然已经到手了,多一张嘴,自是多一份危险,他们是不会许这错发生的。” “那咱们岂不是没有路可走了?”石头喃喃说道。 过了一会,章杏才回答:“怎么没有路可走了?只有活着,就一定有路可走,他们今日不让咱们见姚姐姐他们,咱们就明日再去,明日不许,后天再去,总有一日,他们会将人放出来的。” 东西在石头这里,沈怀林在姚青山那里注定了一无所获。这里不是西北,这里是盂县,沈怀林既然敢下套子劫持淮阳王府的大小姐,他跟他亲弟沈怀瑾的关系一定不太美妙,在盂县这里,沈怀林不会将事情闹得太大。张天逸的东西,他想要,沈怀瑾和淮阳王府也都想要。虽然这样做,等于将她和石头置于极度危险之中。可不这么做,他们还能怎么做? “好,咱们明日再去!”石头斩钉截铁说,“杏儿,明日我一个人去,我到底是青蒙山三当家的义子,他们总归不敢立时要了我的性命去。” 章杏默然。沈怀林拿了姚明珠去胁迫姚青山,那石头许是也能当一回筹码的,无论石头在西北军中才立过大功的小旗身份,还是青蒙山三当家义子的身份,许是都会令得沈怀林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而她,才是一点凭仗也没有。 他们回到了京口,虽是对姚青山父女在哪里,心里有了数,还是装模作样叫了达仁堂的伙计小芋头帮忙一起找人。这一日自是没有结果。次日一早,石头就去了张家堡。章杏看着他一个人骑着马走远,心中忐忑,一刻都安静不下来,终是忍不住还是跟着去了。 她到了张家堡的时候,日头上了中天,因是靠着两条腿走来,她累得几乎要虚脱了。而石头是骑了马走在前头的。所以她一路上,连同到时都没有看见石头的人影。 那张家堡依旧壮观沉默,时有乡农出入。章杏来过一次,自是知道眼前所见非是真正表象,她不敢大大咧咧进去,害怕自己也陷进去,她没有石头那样的身手,便是侥幸进去,也没有那个本事出来。只敢找个偏僻处等着石头出来。 等了一阵,坞堡里出来了两个人。章杏眼尖,看清楚其中一个就是姚明珠,她愣了愣。石头难得没有进去?否则姚明珠怎么出来了? 姚明珠已经朝着她走了过来,还挥着手叫道:“杏儿。” 章杏只得出来,她觉得眼前的姚明珠跟她以前所见有些不一样,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觉得不仅仅是姚明珠换了一身极好看的衣裳,或是她脸上铺盖的新粉。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变化。 “姚姐姐,你怎么了?”章杏呆呆问道,“孝轩进去找你了,你知道吗?” 姚明珠眼圈立时红了,像是极力在忍住眼泪下落,喉咙滚动了一下,转头对跟在身边的丫头装束的女子说道:“我跟她说几句话就回去。” 那女子点了点头,却是没回去,只往远处站了几步。 章杏素来会看,她看出跟着姚明珠出来的这丫头虽是着了丫头装束,却眼神不像,冰冷冷的,举手投足也不似少女的温婉柔和,反是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寒杀气。于是她知道这姑娘大约是些身手。她和姚明珠决计跑不过这人。 所以,逃跑什么的,就不要想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姚明珠看着章杏,笑了笑。章杏越发觉得突兀,她觉得姚明珠这般还不如不笑的好,竟是比哭都还要难看。 “我知道,我知道孝轩进去了……”姚明珠几乎哽咽着说道,一转头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居然还扯道:“这里风好大……”然后背手擦去眼泪,拉住了章杏的手。 章杏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一团冰冷的死水裹住了,她张嘴想要问。姚明珠先说话了。 “杏儿,你叫孝轩离开这里,你们马上离开这里。” “为什么?”章杏冲口问道。姚明珠的眼泪冲开脸上的厚粉,章杏看到她颧骨分明淤青了,且还在往边缘沁渗。若不是那厚粉的遮盖,许是还有可怖一些。章杏想问她怎么伤成了这样,却是莫名问不出口来。 姚明珠将手中的东西塞到章杏手中,“帮我还给他,杏儿,你帮我还给他。” 章杏触到手里的硬度,趁着姚明珠松开的片刻,打开来看了一眼。立时就认出来了,这是一支发钗,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钗,京口镇上最大的首饰铺金记的镇店之宝,石头前些时候送给姚明珠的。 章杏越发觉得心口压抑,冲口而出:“为什么?姚姐姐,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你别问了,求你别问了!”姚明珠带着哭腔说道,“你帮我将这个带给孝轩,你让他快走,你们快离开这里。” 章杏将发钗一把塞回姚明珠手上,“你自己给他,你自己去说!你可知道石头这几天为了找你跑了这里几趟?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事不能跟他说的?非得要这样!”她也是着急了,竟是连石头的称呼都忘记改了。 姚明珠捧着发钗,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孝轩,孝轩,我不能……我再也不能了……” 章杏居高临下看着她,她的心也一寸寸变冷,这样的高度,她清楚的看见姚明珠脖子上的痕迹。她以前是常见这种痕迹的,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什么不能的?有什么不可以?不就是,不就是……”她喃喃说道,话却到此卡然而止。姚明珠不是她,她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也非是她以前所处的,这样的伤害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师姐!”章杏突然听到有人喊道。她抬起头,看见石头正从坞堡里出来,风很大,吹动他身上的衣衫都飘舞起来,他脸上的疑惑不解的神情很清楚。他看着章杏,是想听她说明发生了什么事情。 章杏却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似的。 这样的事情,石头会接受吗? 姚明珠的哭声也一下子止住了,站起来,看着石头。 石头满脸故作凶狠,将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对姚明珠吆喝道:“师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尽管跟我说,我去找他算账!真是不想活,竟是敢欺负我师姐!” “呵呵,李小旗说笑了,谁敢欺负我的明珠?”石头的话音才落,又有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章杏顺着声音看过去。她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沈怀林,却是立时就认了出来,不愧是亲兄弟,沈怀林与沈怀瑾确实有些相像,一样的俊雅不凡,风度翩翩,只不过沈怀瑾眉眼平和一些,瞧着多了几分温雅,沈怀林则眉眼略有些上挑,唇相略薄,倒是多了几分轻浮与阴冷。 石头的动作一下子止住了,像是一下子懵了似的,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间,他很快反应过来,行了一个标准的齐额礼,恭敬道:“见过大公子。” 沈怀林经过石头身边,微笑说:“这不是在西北军中,李小旗无需多礼。” “是。”石头放下了手,站直了身体,却仍是低着头。 沈怀林径直往章杏姚明珠这边过来,章杏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沈怀林一眼都没有看她,径直过去,解下大裘,披裹在姚明珠身上,温柔说道:“明珠,这里风大,你身子不好,走,咱们回去。” 姚明珠早不哭了,一句话也没有,像个木头似的,任由沈怀林拥着,从章杏石头面前走过去。在不远处站着的丫头也跟着进了坞堡。转眼间,这周围只剩下章杏和石头。章杏看着静默不语的石头,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发钗,觉得像是捧着一把炭火似的。 许多事情,她明白,石头却未必。可是姚明珠明显做出了抉择,她还是要说出来的。 “石头……”章杏摊开手心,将那支发钗递到石头面前,艰难说,“你师姐让我给你。” 石头怔怔看着章杏手心的东西,一会后抓了过来,再不看了,一扬手朝旁边的护城河扔去,啪一声轻响后,波纹微漾,水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章杏一时目瞪口呆,还没有返过神来,石头已经骑着马,几鞭子开抽,转眼就跑远了。 “石头!石头!回来!”章杏大声叫道。石头却连头也没有回一个,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章杏怔怔站了一会,头脑还是有些混乱。石头刚才显然进到坞堡里去,但没有见到姚明珠。姚明珠——她避着他。至于有没有见到姚青山就不知道了,这个要等石头回来了,她才能知道。 姚明珠,出事了。 章杏觉得恶心,厌恶。沈怀林竟是用这招逼使姚氏父女就范,这个人,真是该死!该死! 若说先前沈家的人让她害怕的,那么现在他们更让她厌恶。 章杏在河边坐了一会,风越发大起来了,河面的微波荡漾,底下也不知道有多深,扔到里面的东西看来是捞不上来了,石头走的那么决然,想来应是不会再来这里了。 章杏于是站了起来,往京口镇走去。到了京口镇时,天都快黑了。走了一整日的路,章杏觉得自己的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她一进去,先去看了看马棚里。里面是空的,石头还没有回来。 “宝珠!宝珠!”章杏叫道。 孙宝珠应声出来。章杏捶着自己的腿,说道:“宝珠,给我倒杯茶来。” 孙宝珠却没有听话,而是冲到她面前吚吚呜呜比划。 “春来回来了?”章杏惊喜叫道。 孙宝珠点了点头,又比划几下。 “你说他去了铺子?找我?什么,我伯伯生病了。”章杏跳了起来。 孙宝珠使劲点头。章杏顾不得喝茶了,连忙往外去,在前院门口差点与胡春来撞了正着。她一把抓住了胡春来,问道:“春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伯伯的病要不要紧?” “要紧!怎么不要紧了?”胡春来也跑得满头是汗,哭丧着脸,说道:“姑老爷快不行,小姐,你快回去看最后一眼吧。” 章杏听了,眼前一黑,往后倒去。 亏得孙宝珠站在她身后,立时将人扶住了,才没能倒地。孙宝珠和胡春来都慌了神,两个人手忙脚乱将章杏抬进房里,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折腾了一阵子。章杏总算悠悠醒了过来。她这日也是经历太多,又累狠了。乍听了这样的消息,一时气血攻心,迷了心智。 孙宝珠见章杏醒了过来,连忙将切好的参片往章杏嘴里塞。章杏推开了孙宝珠的手,虚弱问道:“春来呢?胡春来呢?” “我在这里,小姐。”胡春来哭哭啼啼应道,“你可千万别有事啊!姑爷还在外面,姑老爷又这样了,你要是再出事,这可怎么得了……” 章杏一把抓住了胡春来,打断了他的话,问道:“我伯伯到底怎么样?你说清楚一点。” “姑老爷因为承租的事情跟佃户们起了争执,对方下手没个轻重,打伤了姑老爷。村里的郎中,咱们镇上的叶先生都请了,都说姑老爷不行,让早些准备后事……”胡春来哭哭啼啼说道,“姑爷去了河源,还没有回来,小姐和小少爷都回魏家庄了,姑奶奶让您赶紧回去,许是来得及见最后一眼……” 章杏听到这里,心口都开始疼了。她来这里,对她最好的长辈除了章水生,就是魏云海了,这两个一个是的亲父,一个是她的继父,魏云海虽是木讷,却待她比亲儿子还要好。而她因心中记得章水生,从一开始就连声爹都没有叫过他。便是章金宝,她也暗地里将他对魏云海的称呼别了过来。可就算是这样,魏云海仍然是对她没有半点不满,始终都在为她着想。 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不行呢? “你好好说,这事是谁传过来的?是我娘对不对?”章杏问道。 胡春来摇了摇头,“不是,是老爷跟我说的,他让您赶紧回去。” 章杏知道胡春来嘴里的老爷就是傅舅爷,既然是傅舅爷的话,那么…… 章杏揉了揉心口。傅舅爷看不惯叶荷香,断是不会为她传话的。魏闵文领船去了河源,漳河那边的米铺交给了傅舅娘打理,傅舅爷则在盂县坐镇。傅舅爷的消息想来是从傅舅娘或是傅湘莲那儿得知的。 那事情就是真的了。 章杏定了定心神,让自己镇定下来,支撑着坐了起来,说道:“宝珠,去收拾吧,我们今晚就回魏家庄。”(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孙宝珠去收拾行李,章杏支撑着爬起来。天已经完全黑下了,石头还没有回来。 萧得玉从锦绣阁回来,章杏将她叫过来,说道:“我跟宝珠今晚就要回魏家庄了,这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与春来,咱们的铺子新近才开,一时不求买卖有多红火,诚信踏实才是最要紧。春来在这里人面广,遇了事情,你要与他多商量。” 萧得玉应下来了,又问:“小姐,你们什么时候能回?” 章杏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等到了家里才清楚了。”默了默,她又交待道,“李少爷今日还没有回,我要回魏家庄的事情,他还不知道。我们走后,他要是回来,你就将事情告诉他。我不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一样也要好好伺候好他。昨日下了雨,他那马的棚子里进了水,待天好了,你让春来将里面的干柴都挑出来翻晒翻晒。” 姚青山父女的事情绝非一时半会能理清的,石头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却是不能再等他了。 “我知道了。”萧得玉点了头。 章杏又让孙宝珠另取了银钱过来,交到萧得玉手上。胡春来已经将马车套好了,听闻他不跟去,忙不失措摇头,“这怎么行?这大黑天里赶车,就小姐您跟宝珠两个,要是在路上遇了事儿怎么是好?” 孙宝珠一声不吭过来,如拧小鸡似的提着胡春来的衣襟将他丢到一边去,然后拿过了缰绳,坐到车夫位置了。 “你,你,你……”胡春来一个踉跄方才站稳,手指了孙宝珠,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萧得玉看着他们两个,不禁想笑。胡春来个儿不高。而孙宝珠却生得高壮,劲儿又大,这般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胡春来,看起来确实比胡春来更靠谱一些。她将胡春来挤到一边去,搀着章杏上到马车,又放下了车帘子。 胡春来还要叫,萧得玉拍下他的手,说道:“好啦,就你这身板,还确实不如宝珠姐可靠呢,你还是听小姐的吧。” 胡春来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章杏坐在马车里,孙宝珠赶车。从京口到漳河镇,走大道就必须要经过盂县。章杏不想在路上多费时间,让孙宝珠赶了马车走小道。这条路途经多是一些村镇,因是才下过雨,路上坑坑洼洼更是难走。好在魏家的马车是要常走乡间收米收丝麻的,远比一般马车要耐颠。孙宝珠又将车里铺垫的厚实,章杏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受。 车头挂了灯笼,周围景致晃悠不定,章杏满脑全是事儿,又累极了,一时想不清楚,渐有些困觉,掀了帘子对孙宝珠说:“宝珠,到了潼湾,你勿忘叫我一声,我来换你。”这连夜赶车最是忌疲劳,行走的又是这样的乡间小道,一个不小心就能翻了车去。还是两个人有个互换来的好。 章杏昏昏沉沉睡去,她这日实在是累狠了。孙宝珠赶着马车到了潼湾,原是想听话叫醒章杏,见章杏睡得正沉,继续赶了马车前行。 等到章杏睡醒,潼湾早过去了,连漳河镇都不远了。章杏连忙换下孙宝珠,让她眯一会。她们到漳河镇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镇城关大门刚好打开。章杏心急如焚,没有进城里,径直往魏家庄赶。赶到魏家庄时,许多人家门户都开着,有庄户依着门捧着碗正在吃早食,见了章杏,招呼喊道:“杏儿,回来看你伯伯啊?” 章杏心不在焉,含糊应了一声。到了魏家院子门口,马车才停好了,她就跳了下去,推开院子门,一下子傻了眼。魏家的院子里,美人蕉的花期已过,枝叶都枯败了。小哥儿坐在花树下,一边吧唧着米糊,一边正在冲着围着他打转的鸡叫唤。傅湘莲在给他喂食,不禁笑着嗔道:“小祖宗,你好生吃你的罢……”听见了门口的响动,她回头了头来,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冲口说道:“杏儿,你怎么归家了?” 一夜未曾安睡,章杏觉得自己头脑嗡嗡作响,她方才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中了她娘叶荷香的招。她一时辨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似乎酸甜苦几味都全了。傅湘莲在院子这般悠闲给小哥儿喂米糊,那魏云海想来也是无事。编排出魏云海不行了的除了叶荷香,再不可能是其他人了。 她的亲娘竟是用这招将她骗归家,她竟是连这事都能拿来编排! 孙宝珠将马车安置好后,也跟着进来了,一进来,一样也傻了眼。 院子进来了人,这大的动静,在厨房里的叶荷香自然也听到响动了,探头一看,见是章杏,立时将锅铲一丢,跑了出来,喜滋滋叫道:“杏儿,你回来啦。” 章杏原本满心愤慨,看见了叶荷香,却一下子全消了,只觉得累。这么多年了,她娘就是这么一个人,她还没有看清楚吗? 章杏问傅湘莲:“伯伯呢?” 傅湘莲还没有张嘴,叶荷香抢着说道:“在房里,在房里。” 魏云海是个闲不住的人,天都这么亮了,他还在房里,那也只可能起不来床了。 章杏径直往正房里去,一眼都不想看叶荷香。叶荷香满心的喜悦,压根就不将这些放在眼里,连忙跟在章杏后面进房去。 魏家正房里,魏云海正躺在床上,头上打着绑带,腿架放被子上,看见了章杏进来,一张嘴几乎咧到了耳朵后面。 “杏儿,你回来啦。”魏云海笑着喊道。 章杏见他虽然不能动弹,但是脸色和精神都很好,绝不像是快不行的样子,猜到大约是伤得不重。“我回来了。”章杏于床旁边坐下来,问道,“伯伯,你怎么啦?” 魏云海摸了摸自己的头,嘿嘿笑两声,“不小心,不小心跌了一跤。” “怎么是不小心了?明明就是胡老二推的!”叶荷香气愤插嘴说道。 “好啦,你跟孩子浑说这些做啥?他又不是有意的!”魏云海皱着眉头说道。 章杏对他们嘴里虽说的胡老二还有些印象,此人是魏家庄隔壁红心村的人,家里孩子多,最大也只有十来岁,婆娘是个病秧子。今年大水里,房子倒了,婆娘去了,家里的田也全淹了。没奈何,他找上了魏家的门,想将田卖给魏闵文。魏云海出面说了项,魏闵文就买下了他家五亩中等田,又将田承租胡老二。 “什么不是有意的?”叶荷香讥讽道,“我看他就是恩将仇报!” “好啦,你别说了。”魏云海打断叶荷香说道,“杏儿才归家,你快给她整些吃喝去。” 叶荷香出去了,魏云海脸上立时露出笑容,问道:“杏儿,你是打镇上来的吧?累不累?那边茶壶里有水,去喝两口。” “我不累。”章杏微笑说,仔细看魏云海头上的伤。 魏云海又嘿嘿起来,摸了摸头,“这伤不打紧,不打紧,镇上的叶先生都说,个把月我就能下床了。胡老二是急性子,见我上门,以为是来催租的,分说时失了手。你别听你娘的话,什么恩将仇报?他也是无心,见我受了伤,还要卖了儿女来给我请郎中。我怎么要这个钱?” 章杏又看了看魏云海腿上的伤,确实是伤到了骨头,但算不得很重,更是不会危及到性命。魏云海心疼她,知道她这会归家定是还没有用饭,连声催促她快去吃。 章杏出了正房,叶荷香傅湘莲都站着房门口。傅湘莲看着章杏欲言又止,叶荷香则拉着章杏嘘寒问暖,热情得不得了。章杏知道魏云海还看着,一声不吭由着她拉到了厨房里。叶荷香一边给章杏张罗吃喝,一边感概说:“杏儿啊,你回来就好了,有你在家,你娘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傅湘莲在旁边看着,叶荷香到底是她的婆婆,在叶荷香面前,她便是有一肚子话,也不敢这会说出口。 叶荷香还是觉得傅湘莲碍眼,转头对傅湘莲说道:“湘莲,你不是说今儿个要回镇上的吗?什么时候动身?” 傅湘莲看看章杏,说:“等二虎赶了车来,我就走了。” 叶荷香笑眯眯说:“还等什么?杏儿她不是坐了马车来吗?让宝珠送你们回去就是了,免得你娘担心。”她说着,连忙喊孙宝珠,让她去房里拿傅湘莲的东西。 傅湘莲见叶荷香转身吩咐事情了,使劲冲章杏使眼色。见章杏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只好跑过来,低声说道:“你回来干什么?一会儿你跟我一道走。” 章杏想了想,说:“等伯伯能下床了,我再走。” 傅湘莲着急道:“不行,你不能等到那时候……”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叶荷香就进门了,半推半拉将傅湘莲赶到了车上,又吩咐孙宝珠:“别耽误了,亲家母还等着呢。” 章杏看着傅湘莲走远,她不是不知道傅湘莲话里的意思,只是她既然回来了,魏云海又确实在病中,魏闵文魏闵武又都不在家里,她理应留下来。至于叶荷香那些伎俩,她心里有数。必是淮阳王府的人又来了一趟,她的娘想老生常谈将她送淮阳王府里去。 只是这地里凡事强不过一个孝字,她爹还在病中,作为儿女,理应在家伺疾。淮阳王府难道还能用强将她抢走不成?叶荷香的美梦成不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送走了傅湘莲,章杏就回了自己房里。一进了门,她就看见自己的床上桌上满满堆得都是东西,大小礼盒绸缎布帛都有。她站在当下愣了愣。 叶荷香随着她身后进来,反手关了房门,携了女儿的手,喜滋滋说道:“杏儿,来,来,来,快看看,这都是淮阳王府送与咱们家的。”她说着将床上的织锦拿起来,贴着章杏比看,“哎呀,瞧瞧,这颜色多衬你!这可是今年最时兴的花色,我亲自去看过了,咱们镇上的芳绣阁,这样一匹得近百两银子呢。还有这个,是晨哥儿送过来的,他听说你病了,都上门来看了,这可是上百年的老山参!咱们这里哪个家里有这样的好东西?还有这个,指明是送你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杏儿,你快来认认……” 章杏实在是有些厌烦了,猛一下甩开叶荷香的拉扯。叶荷香始料未及,手中的匣子,连同桌子的许多东西一下子全拖带到地上了。叶荷香扶了桌子方才站稳,看着满地的狼藉,也爆发了,插着腰骂道:“你想干什么?你个不孝的,老娘我真是白养了你一场,如今你大了,竟是推起你娘来!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生下你!真是气死我了!” 章杏却像是压根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怔怔看着自己的脚边。那里有一个匣子,正是方才带到地上的一个,它已经砸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到章杏的脚边。像是根木棍,却又不尽像,约莫三四寸长短,一头粗,一头细,尖的那头活似个锥子,整个圆滑暗沉,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坟墓里扒出来的,带着股阴沉沉的寒气。 章杏看着这东西,脸上的血色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如水一样沉静的眸子满是惊恐,活像是见了鬼。 叶荷香骂了一通,见章杏分明有些不对劲。她的女儿,她是看着长大的,自打她前头那个死鬼去了之后,这丫头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凡事都不听她的,主意大得很。万事落到她眼里,她想怎么做,谁也奈何不来。你跟她急,跟她生气,人家雷打不动,压根就不听。这回的事情也一样。多好的事情,她居然不点头!还弄出个病来,还一走了之了!可再怎么,她也没见她这副样子,活像是见了鬼,居然还发起抖来。 叶荷香以为是自己骂狠了,她心里难得有些愧疚。她女儿的好是看得见的,她日后还是要靠着她享福的。叶荷香想转来了,拿起地上那个东西,靠近章杏,正要好声好气说话。却才叫了一声“杏儿”,就见章杏身子往后一缩,瞪着眼睛盯着她,尖叫叫唤:“不准动!” 叶荷香真是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看看女儿,又看看手中的东西,没好气说道:“你叫魂啦?什么东西竟是连你老娘都动不得了?啊。”她说着,又仔细看看手中的东西,越发觉得像是根木头,然而送东西来的人分明是格外交代的,而这死丫头又是这样一副模样,莫非,这真是个什么稀奇宝贝? 叶荷香正在心里琢磨,要不要挑个时候拿到镇上当铺里去问问,若真是宝,值多少银子,自己心里也好有个数。章杏却像是疯了冲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东西扔地上,然后开了门,将她推了出去。 叶荷香心里的火腾腾烧起来,拍着门又叫又骂。 章杏背靠着门,浑身不自觉发着抖,慢慢溜滑下来。那跟木棍一样的东西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就这么瞪着它。她觉得自己真快疯掉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她原来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她跟石头小心一点,就不会有人记得,就不会有人认出他们来。 却原来不是。 那些人始终都在,他们就在离她不远地方,阴森森看着她,看着她自以为是的挣扎。 她已经不做梦了,然而在看见这根木棍的刹那,那一张张稚嫩鲜活的脸重新浮现在她的眼前。或天真的,或痛苦的,或绝望的看着她。这根木棍,她又怎么会不记得?她在舱面找到的,她在船锚的尖头上足打磨了十多天,日日揣着,她用它刺进孩子眼睛的时候,孩子的那一声惨叫,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么多年了,木棍上的血渍早就干涸了,与原来木头的色泽混在一起,本身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可是经历了那么多,她又怎么会忘记?她只是将它藏在心里深处,以为不再做梦了,就成了过去。 却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那些人,那些血笼子,他们始终开着等着她进去,他们原来只是让她出去透了个气,时刻都要她滚回来的。 章杏不知道自己这么坐着地上看着那木棍有多久了,她已是辨不出自己心里的绝望和恨有多深。“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喃喃念着,念着,突然凶狠吼道:“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要把人不当人?凭什么他们要逼她?凭什么他们以为自己一定会进那血笼子里?凭什么? 她以为自己很大声,却是谁都没有听见,回应她的仍是满屋的红绿,和令人喘不过气来压抑沉默。 凭什么?就凭她想要活着,就凭她身边所有人都要活着,她就不得不低头。 章杏心里愤怒腾一下烧起来,她猛地站起来,抓起地上那木棍,将满屋的红绿全划的稀罕,直至力竭。 天黑了又亮,章金宝又来叫了一回门。门还是没有打开。章金宝担心不过,瞅着叶荷香不注意,贴着窗子低声说道:“姐,你不用担心,我会站在你这边的,娘要是再逼你,我就放你走!” 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章金宝又低声劝道:“姐,你开开门吧,好歹吃些东西。” 叶荷香从屋里出来,瞧见章金宝那样子,气得不行,过来就揪起他的耳朵,“你干啥?你干啥?臭小子,我可跟你说,你要是敢使坏跟你娘我对着来,我,我死给你看!” 章金宝哭丧着脸求饶,“娘,我哪有跟您对着干?我只是劝大姐吃点东西!她昨晚就没吃!今日要是再不吃,那,那要出事的!” “这个不要你操心!”叶荷香说道,“你只管读你的书去,她饿不死的!”她说着,就将章金宝丢了出来,关了院门。 章金宝没法,只好站在院子门口叫:“娘,您一定要劝我姐吃些东西。” 叶荷香骂骂咧咧说:“要你操这个心?她要饿,就让她饿死好了。”她话虽是这么说,心里到底担心,还是准备了饭菜,交给孙宝珠,“去,给你家小姐送去。” 孙宝珠端了饭菜敲门,也是许久都听不到动静。她心里担心章杏出事,将门捶地咚咚直响,里面总算有了响动。 “走开!”章杏的声音嘶哑又凶狠。 孙宝珠在门口站着,却是不敢再敲了。 叶荷香在院子里看见了,气呼呼说道:“她不吃?不吃饿死她!” 叶荷香这么大动静,躺在正房里床上的魏云海自然听见了,他也吼了一嗓子:“杏儿她娘,你是咋跟孩子说话的?” 叶荷香素来知道避轻就重,魏云海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儿女啥的可以随意打骂,可家里的汉子却要哄着。她立时偃旗息鼓,换了一脸的笑去房里哄魏云海了。 孙宝珠一直站在章杏的房门口,她不能说话,也不敢敲门。叶荷香哄好了魏云海,出来将孙宝珠还杵在章杏房门口,气得在院子跳脚,却是不敢再骂出声了,跑过来,指着孙宝珠压低了声音骂道:“真没见比你更蠢的,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她要是一年不开门,你还在这里站一年?” 孙宝珠默默看着叶荷香。叶荷香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盘子搁到章杏房门口,对孙宝珠说:“你就放这儿!她爱吃不吃!厨房里还没有收拾好,你还不快去?” 孙宝珠被赶去厨房了,叶荷香站在章杏的房门口,挽了袖子想要大干一场,却还是忌讳魏云海,只好好生好气在窗口哄说。她口舌都说干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觉得自己不能忍了,正要发作,院子门被人敲得咚咚直响。 “死丫头!”叶荷香骂了一声,走去开门。院子门打开来,叶荷香立时傻了眼。 石头牵着马站在院子门口,笑呵呵冲叶荷香行了个礼,唤道:“叔母好。” 叶荷香怔怔看了半响,迟疑叫道:“石头?” “哎!”石头欢快应了一声,说,“叔母眼神真好,我还以为叔母不认得我了呢。这么多年叔母您真是一点都没变。” 明明六七年过去了,还说叶荷香没有变,可不就是夸她老得慢吗?叶荷香心情一下子变好了,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发,嗔道:“臭小子,这么多年,还这般油嘴滑舌?” 石头嘿嘿笑着说:“这怎么是油嘴滑舌呢?叔母您要是变了,我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来了呢?” 叶荷香自得一笑。 石头又说道:“叔母,杏儿和金宝在不在家?”(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叶荷香立时警觉了,脸上的笑一下子不见,问道:“你找他们有啥事?” 石头像是没有看见叶荷香的变化,依旧笑着说:“这不是好久都没有见面了吗?我跟他们都一个村一起长大的,如今我回来了,理应过来看看叔母你们。”他说着,指了指马背上托着两个大箱子,“这是我给大伙带的礼,叔母,您看看搁哪里好?” 叶荷香听说有礼,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昂头看着马背上的箱子,心里暗自寻思,这么大的两个,不知道装了多少好东西。她立时眉开眼笑让出道来,说:“快进来,快进来,你这孩子,过来就过来,还送什么礼?” 石头牵着马进到院子里。魏家院子大水过后,又重新整修了一番,院墙皆是青砖砌成,足有一人多高,院子面积也比以前大了许多,左右厢房也新添了好几间。院子里新种了树养了花。眼下已经算是魏家庄一带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了。 石头进来后,孙宝珠听了响动,也出来了。叶荷香喊道:“宝珠,快将这马接过去。”孙宝珠应声过去接石头手中的缰绳,眼睛往章杏的房门口瞟了瞟。 石头是个人精,他立时知道章杏就在那房里。于是拍了拍马的屁股,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才转了身,那马背上的东西就呼啦一下全掉了下来,箱子自是打开了,里面的绸缎银子都露了出来。叶荷香一时傻了眼,愣一会后,忙不失措去捡东西。 石头快步来到章杏的房门口,看见了地上的盘子,眨了两眼,端起来,轻敲了几下房门,见里面没有动静,又低声喊道:“杏儿,是我,石头。”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了。章杏出现在门口,她一夜未睡,面青目赤,一点生气都没有,活似个走尸。石头愣了愣。章杏已经转了身,他于是醒觉过来,悄然进到房里,反手关了房门。房里的情形也让他呆了呆。他放下盘子,坐到章杏对面,低声问道:“杏儿,是不是淮阳王府又来人了?你那娘是不是又逼你了?” 章杏看了石头一眼,没有说话。 石头被她那眼神瞧得越发不安,他从未有见过这样子的章杏。为着打气,他一边将乱七八糟的桌子清出个地儿来,摆碗摆饭菜,一边又说道:“你不就是不想去那甚捞子的王府当丫头吗?多大的事情?至于将自己整成了这样,还不吃不喝?不想去,那就不去!你只管有多远就闪多远,那顾惜朝若是再来缠你,我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章杏一眼都没看伸到自己面前的饭菜,只一声不吭将手里攥着的东西放到石头面前。 屋里光线太暗,石头一时没有看清楚,还笑着道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待拿起来细看一眼,一下子惊得跳起来,那根木棍落到地上,发成嘣一声沉闷响。 “这是,这是……”石头脸上的血色也尽失了,素来满不在乎的眼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和惊慌。 章杏一言不发,冷冷看地上的东西。当初在船上,他们时时在一起,她在做什么,石头都知道。这根木棍,石头自是不陌生。 石头的胸口激烈起伏着,也不自觉发起抖来,瞪着章杏,牙齿打着架,说:“杏儿,这东西是哪儿来?你不是早扔了吗?” 他们当初从山中逃出来的时候,章杏手中分明是没有这个的。 章杏环看了房内一圈,说:“它是跟着淮阳王府的礼一道送过来的。” “你是说这东西是淮阳王府送来的?”石头不相信问道。 章杏又沉默了下来。石头喃喃说:“淮阳王府,淮阳王府,他们原来早就认出我们来了,他们原来早就认出我们来了。”而他跟章杏却还在暗自庆幸,他还自以为是跑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去了,殊不知人家早就知道了一切。 石头一屁股坐了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屋里静的可怕。院子里叶荷香的咋呼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石头握着拳头咬牙说。 章杏弯腰将地上的木棍捡起来,这么久了,她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惧怕这个东西了。 他们想干什么?她觉得她还是能猜出来的。东西是跟淮阳王府的礼一道送来的,自是他们也知道她的不愿意,所以才递了这东西过来,好让她知道。她所有的一切,他们都知道,他们容她好生活到现在,是因为她另还有些用处。 进淮阳王府去,当通房丫头,或是日后成为顾惜朝的姨娘。倒不是说淮阳王府一定也知道了她的底细,她觉得他们更有可能把她当成一个钉子了。现在的世子顾惜朝以后会成为淮阳王,他们将她这个钉子老早就下在顾惜朝身边,等着日后派上大的用场。 若是不从,她身边所有的人都会成为她的陪葬。她绝对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石头重重一拳击在桌子上,“他们竟是不给咱们一条活路!凭什么?凭什么?”他吼道。 凭什么?凭他们就是这世道的强者,就可以将他们当了蝼蚁。 “杏儿!”石头突然叫道。 章杏抬头看他。他满面赤红,眼睛圆瞪着,里面盛着凶猛的怒火。 “你信不信我?”石头问。 章杏鼻子有些发酸,这世上若说她还能信过谁?石头自也是能算一个的。 “好!”石头看懂了章杏的眼神,咬牙切齿说,“那你等我!老子就不信了这个邪!凭什么咱们的命就该由他们使唤了!”他说完了,扭头就开了门出去。 院子里,叶荷香还在收拾,石头那箱子里零碎银子太多了,她没心思再顾别的。石头径直过去牵马,拉着出院子。 “哎,哎……”叶荷香回过神来叫,待站起了身,石头早出了门去。叶荷香只愣神一会,心神又被美人蕉丛里那一点银白勾了去。 厢房里,章杏还是没有动。屋门大开着,她可以看见叶荷香弓着腰身在枯败的花丛里找银子,外面的光线时明时暗,是太阳在云层里穿梭。 凭什么咱们的命就该由他们使唤?她想起了石头的话,凭什么?就凭他们那滔天的野心?还是凭他们自以为是的强大?他们就将他们当蝼蚁,可以随意拿捏? 便真的是蝼蚁,她也不愿意任由他人摆布,她是她自己的主人,谁也休想动摇。 章杏的目光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到房内,看到桌子上的饭菜,于是端起来,一声不吭送进了自己嘴巴里。 孙宝珠看见章杏的房门开了,连忙过来,见了房内的景象,也是下了一大跳。章杏将满头的乱发梳顺了,说:“打盆热水来,我要洗脸。” 孙宝珠连忙点头,将桌子上的空碗碟带出去,很快打了水来。章杏洗了手脸,回身看了一眼满屋狼藉,又淡淡说:“收拾收拾罢。”一会儿叶荷香看见了这景象,又得好一番说骂。 章杏去了正房里看魏云海。魏云海很高兴。章杏自昨日进门来看过他一趟后,就没再进来了。他动弹不得,只听到叶荷香在院里的响动,以为章杏受了委屈,安慰说:“……杏儿,你娘就是这么个脾气,她的话,你别放心上。你昨日不是说闵文给你在京口盘了一间铺子卖针线活儿吗?怎么样?累不累?买卖好做不?” 章杏笑着点头,捡一些宽慰的话儿说了。 叶荷香捡完了银子,见章杏房门大开,这才知道女儿已经出门。她唯恐她到魏云海面前说嘴,连忙追过来。魏云海和章杏正有说有笑。叶荷香寻了机会将章杏挤了出来。又跟到外面警告:“我跟你说,这回你死了心罢,你伯伯是绝对不会站你这一边的……” 章杏没有听她说完就走了。孙宝珠已经将房子收拾了出来,那些绸缎布帛都不成样子,堆放在一边。孙宝珠满脸忧色章杏。 章杏揉了揉自己的头,“没事,你将面子上摆好就行了,我不会让她多看的。我睡一会,若有事,你叫我起。” 章杏这一睡,又是天黑了。章金宝归了家,见大姐虽是有些憔悴,却精神还好,也放心了。 夜深人静了,章杏熄了灯,却睁着眼睛没睡。她将诸事都连起来想了一遍。她得要为自己寻一条活路。她自是不能一走了之。顾惜朝现在看着还好,然而人总是会变的,她不能将自己的希望押在别人身上。若是欺瞒利用,她更是不屑,顾惜朝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想来想去,竟是一条能走的路都没有。 夜又静又黑,她心里又生了绝望,可不甘越发强烈。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再去想,等睡好了,天亮了,希望总归会来的。 天时晴时阴,总是不痛快。日子在流水里过去,除了章杏,魏家里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妥。盂县的刘海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魏云海跌伤了腿脚的事情,遣了小厮过来送药。章杏看不得叶荷香的嘴脸,躲到了隔壁贺大婶子家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魏云儿早嫁到漳河镇上去了,贺大婶子家里只她与媳妇魏高氏在做针线。她见了章杏进来,连忙招呼她吃果子。今年水大,庄稼歉收。贺大婶子家也算得上是整个魏家庄家境好的人家,但也只勉强能糊个口。她拿出的果子不过是两个在镇上的女儿带给家里孩子的零嘴。 章杏笑着捡了一个就放下了手,也拿出针线来做。 叶荷香是个碎嘴,淮阳王府看上章杏的事情早被她传开了。贺大婶子仔细打量章杏一番,小声问道:“杏儿,听说你要搬去淮阳啦?” 章杏笑了笑,“没有的事。”她说着挨过去看看魏高氏的针线,夸道,“嫂子的手真巧。” 魏高氏抿嘴一笑,也挨过来看章杏的,顿时直了眼,惊讶道:“你这绣法倒是稀奇。”贺大婶子听了,也凑过去看。 章杏笑着说:“这个我也是跟别人学的。裕安以前有个萧美娘,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我这个就是她传下的针法。” “萧美娘?怎么没听说过?”贺大婶子立时接嘴说道,“我箱子里还有一方帕子就是出自她手。都快有一二十年吧,还是跟买来时一模一样,想当初,她那针线活,便是有钱也难得买到手!” 章杏不过是想将贺大婶子的注意调开,目的已经达到了。说起萧得玉的姑母萧美娘,贺大婶子果然有一箩筐的传奇要说。章杏笑吟吟听着。贺大婶子说话的间隙,喝了一口水,正要继续,突然听得外面一声锣鼓。她侧耳听了听,问道:“哪里来的唱戏的?” 章杏也侧耳听了听,果然又是一声敲锣。贺大婶子的孙子小虎头带着三四个小伙伴咚咚从堂屋穿跑过。贺大婶子叫道:“虎头,你干啥呢?” 虎头指着大门,“祖母!村子里来了好多稀客!你也快来看啊。”他话还没有说完,人就跑出去。 贺大婶子笑着骂道:“小兔崽子,真是一刻都不能安静。”她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一声敲锣。在房里做针线的三人都愣住。江淮一带有踩高跷唱小戏讨喜庆习俗,但那也是在年节附近。而眼下离过年可还有一个多月呢。 贺大婶子解了围布,说:“走,咱们也出去看看。” 魏高氏也站了起来。章杏只好随着她们起了身。她们出了房门,就看见门口过去了好几匹高头大马,后面更是连接着好几抬扎着红巾的箱子,由着七八个壮实小厮抬着过去。 且不说前面过去的马了,就是后面那几抬大红箱子,也够稀罕的。 贺大婶子魏高氏都抢出了门去,章杏心里莫名一跳。她跟着贺大婶子后面慢腾腾出去,果然见着那些都进了自家的院子里。 魏家的大门口,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堆满了人。章杏落在后面,心里起了一股尘埃落定的感觉。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原是以为自己大约会崩溃愤怒,然而却不是,她只觉得冷。 站在外圈有人认出了章杏,主动让出了道来,还拉了拉前面的人,笑着提醒:“快让让,杏儿过来了。” 章杏顺着人们让出的道进去,院子里也满满都是人,四五匹高头大马零散杵着,使得原本十分宽敞的魏家大院也显得逼仄起来。马上的人已经下来了,皆着军服,腰挎大刀。石头穿着上好的绸缎,腰间束着金丝玉带站在院子中间,笑盈盈冲周围乡亲拱手。 章杏看见了他,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叶荷香早出来了,呆愣站在屋檐下,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石头半弓着身子,无比恭敬道:“小婿见过岳母。” 叶荷香脸色惊变,手指了石头,结结巴巴说:“你,你叫我啥?”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石头又说道,“还请岳母大人恕罪,小婿原本早该过来一遭,只身不由己方才拖到今日上门。” 叶荷香目瞪口呆瞪着石头,一时说不出话来。石头往后瞟一眼。一个衣着齐整头戴大花的妇人立时上前来,欢喜叫道:“哎呦,真是大喜!天作之合!夫人,婆子先给您道个喜了。” 叶荷香一把拉住了这妇人,结结巴巴问道:“吴媒婆,你给我道什么喜?我可只有两个闺女,他这是看上我哪个闺女了?” 吴媒婆笑盈盈说:“夫人说笑了,自然是您的大闺女,杏儿啊。你们两家不是早有婚约吗?哎呀,章家的闺女,李家的郎,啧啧,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婚约?吴媒婆,你浑说什么?哪儿来的婚约?这小子,就这小子也想娶我闺女?”叶荷香不禁叫道,“他做梦吧?” 吴媒婆被叶荷香的样子惊到了,也变了脸色,道:“这怎么叫做梦呢?李章两家是在元平三十五年那次逃水时候定下的亲事,这事有凭有据!人家李公子不过是为了打拼前程晚了些时日来,夫人,您便是要恼,也不至于毁了这门亲吧?” “什么叫有凭有据?谁个定下的?啊?我闺女的事儿,我这个做娘的都没点头呢,谁个竟是能越过我定下这事来?”叶荷香横着眉眼叫道。 “岳母勿怪!”石头恭敬说,“这事是岳父大人与我爹娘定下的,当时大水来得急,您跟我们没走一个道,说这事儿的时候,您确实不在身边。不过当时齐伯父齐伯母都在旁边,这事他们可以作证。” 石头的话才说完,人群里就站出一个高瘦的中年汉子来。章杏细细瞅了几眼,认出就是元平三十五年跟他们一同逃难的齐重山。 齐重山点了下头,看了周围乡亲一眼,说:“没错,当初杏儿她爹跟石头爹娘说这事的时候,我跟我婆娘都在旁边,他们两家还许了信物为证。” 石头从脖子上摸出一个挂件递过去。齐重山接过看了看,说:“这半枚铜钱就是水生给石头的。石头爹娘给杏儿是一支木雕簪子。” 在水里讨生活的人,也等于将性命系于河神之手。随身总会有些保平安的挂件。章家那时穷,别的东西置不起,只好挂了在庙里供了几日的半枚铜钱。这事还是叶荷香经的手。 章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低头一笑,站出来,冲齐重山叫道:“齐伯伯。” 齐重山见了章杏,先是一愣,而后欣慰笑着说:“是杏儿吧?你都长这么大了。” 章杏微一低头,眼圈一红,问道:“齐伯伯,伯母和怡姐姐他们都还好吗?” 齐重山点头,“都好,都好。”到底看见了章杏头上的簪子,又瞟了眼石头。石头微不可见点了点头。齐重山立时指着章杏的头上说道:“就是杏儿头上这个簪子,这簪子就是当初石头爹娘送给章家的信物。” 叶荷香一把揪过章杏,章杏连忙护住自己的头。叶荷香指着章杏叫道:“死丫头,你头上的这个东西是啥时候有的?我以前怎么没有见到过。” 章杏一边闪躲,一边叫喊:“娘,这个就是李奶奶给我的,我怕弄丢了,便没有常戴。” “你还哄我?”叶荷香气得一巴掌拍在章杏的背上。 “住手!”魏云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孙宝珠搀了出来,正好看到叶荷香拍打章杏这一幕,立时气得大叫一声。 叶荷香素来有些怕魏云海,他一叫,她便住了手。可心里还是堵得难受,松开了章杏,奔到魏云海面前,抹着眼睛说:“大哥,这是绝对不可能有的事,你可要为我撑腰啊!杏儿,杏儿绝对不能嫁给那个混小子。大哥,你是不知道啊?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在李庄村时,谁个不知道他?那可真是个混世魔王啊,杏儿都差点被他害死了!这门亲事绝对不能成!” “好啦!你少说几句吧!”魏云海皱着眉头说。叶荷香不说了,哭哭啼啼瞅着魏云海。魏云海冲章杏招了招手,章杏过来了。他低声问道:“杏儿,你跟伯伯说,这事是确定有过吗?” 章杏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她跟石头本来就是一起的。那些人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与其由着他们一个个随意捏搓,还不如他们一起面对。她点了头,说:“我爹跟李伯伯李伯母确实说过这事。” 叶荷香几乎跳了起来,叫道:“你这个死丫头!你瞎说什么……” 魏云海横了叶荷香一眼,将章杏拉在一边,又说道:“杏儿,按说这是你爹定下的事,伯伯不好插嘴。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是大事,你怎么一直都不跟我们提起呢?” 章杏低下了头,轻声说:“伯伯,我,我一直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魏云海明白了,叹了口气,又冲石头招了招手。石头近到魏云海跟前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叫道:“魏伯伯。” 魏云海摆了摆手,“你也是李庄村的?大名叫啥?如今做什么营生?” 石头恭敬答了。魏云海点了点头,“在军中供职,虽说是凶险,却也不是没有前程的。孝轩是吧?按说杏儿她爹跟你爹娘定下的事情,没我插嘴的份。但杏儿在我身边也有不少年头了,我一直拿她当亲闺女看。你想要娶我闺女,可不能这么胡闹,该有规矩还是得有!”(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魏云海招了石头在跟前说教,章杏在一旁静静听着。石头的眉眼恭敬且服顺,看不出丁点的勉强。章杏觉得自己这些天浮躁的心落到了实处。 就这样吧,这样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她与石头彼此都再清楚不过了。反正前面已是没有了路走,他们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伴。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早就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不明白?那些是最不值得相信的。 石头为她解了围,如此大张旗鼓来一趟,从此人人都知道了。西北沈家,淮阳王府,他们不会例外。她和石头是绑在一起的蚂蚱,亦或是蝼蚁,西北沈家原就打算两个都不放过,他们在一起了,也算不得是违了他们的命令。 至于淮阳王府,顾惜朝,她都是有了婚约,定了亲的人了,他们也该死了心。顾惜朝,这少年不过是一时心热,待年岁再长些了,自是会将目前的执着当成了可笑。这事太寻常了。她从前见多了。 石头的表现极好,魏云海的脸色终是好看一些了,让叶荷香招待来客。叶荷香心里恨得要死,应的不情不愿。魏云海又看向章杏。章杏叫了孙宝珠,让她赶紧安置吃喝。又请了贺大婶子婆媳两个过来帮忙,在院子摆了四桌,堂屋摆了一桌。将石头带来的那些人安置坐下了,先上了茶果。 她认出穿军服里面的两个人来——石头当初在青蒙山的伙伴,铁头和柱子。不过一年未见,这两个人变化很大,不仅身高冲高了不少,身上的气势也都变化很大。他们两个也没当章杏是外人,指了跟他们一道来的军士,介绍说:“嫂子,他们几个也都是咱们一旗的,也都该孝轩哥管,华三,孟北承。” 华三是个精瘦的小子,眉眼灵活,瞧着就是一脸聪明相。孟北承倒生得仪表堂堂,年纪也是不大,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章杏自动忽略掉这声嫂子的称呼,微笑点了下头,算是见过了,将各色茶果堆好后,她转到齐重山那一桌去了、 孟北承盯着她的背影,丢了一个果子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孝轩这眼光可真是不赖。” 铁头有些闷闷不乐,他以前在青蒙山上跟石头姚明珠都玩的来。石头在一些事情上精明过了头,在另一些事情上却少了根筋。姚明珠的心思再浅显不过,同在一起的伙伴都知道了,就石头还是个棒槌。他们这番回来,石头丢下他们先跑了,几日后才露面,一露面就说要到魏家庄来求亲。其他人都跟着起哄,就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寻机找石头问了他师姐的下落。石头却阴沉着脸,道:以后少在他面前说这个人。 铁头知道石头的性子,说到定会做到,他只能猜想姚明珠许是做些一些不好的事情,惹得石头发了火。他对章杏不熟,只知道是石头的同乡,不管怎么样,他心里还是偏向姚明珠。 柱子知道铁头心里的郁闷,戳了戳他,劝说:“好啦,你少喝些酒,来,来,吃果子,吃果子。” 铁头横了柱子一眼,依旧灌酒。孟北承几个都看着他,柱子说:“你要给孝轩找不痛快,仔细他揍你!”铁头想起石头的拳头,终是放下了酒盏。 那边章杏轮到了齐重山等人桌前,问起齐家的状况。齐重山只干笑着说都好。章杏却从他脸上看出不如意来。当初他们同一路上,齐重山身高体壮,熬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个骨架子。这多年过去,他除了还是跟先前一般干瘦外,脸上更添了凄苦之色。他儿子齐广志已经成家,娶的是全塘镇下五河村高氏女,去年添了孙子,却在今年大水里没了。他女儿齐广怡已经嫁人,似乎过得也不如意。齐重山说起女儿,脸色比说到儿子更是勉强。 齐重山没有明说,章杏也没有点破,只笑着让他们得了闲过来窜门子。石头既然请动了齐重山来,定会帮忙一二。堂屋里那一桌是主客,石头,魏云海,章金宝都在,她料想他们多是在说她的事情。她不好露面,只遣了孙宝珠去照应。 直闹到了天黑,石头这才带着一众人等热热闹闹离开。门庭冷落下来,孙宝珠去收拾。魏云海将叶荷香章杏都叫进房里来。他支撑着陪了一日,已是到了极限。石头等人走后,章金宝就搀着他回了房躺下。 “杏儿的事情,我跟孝轩商量了一番。他在军中效力,按说年前就要返回军中,因这亲事,少不得这归期就要延后。他已经跟上司打好了招呼,最晚明年三月就一定要去西北了。所以他们两人这事难免有些急促,一应礼数也只得从简了。”魏云海转头微憾看着章杏,“杏儿,这事也只能委屈你了。” 章杏微微笑了笑,还没有说话,叶荷香就咋呼开来了,“这事怎么能马虎?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闺女,又养了这么多年,他怎么能说接走就接走?一点诚意都不拿出来,这般敷衍,这门亲,还不如不结罢!” 魏云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叶荷香说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孩子的事情既是她爹早先就定好的,人家李家的孩子又不是个不成器的,这亲怎么能说废就废?你是想让外面的人都指着你的脊梁骨骂,是不是?再说孝轩也不是个不诚心的,人家都说了,迎娶杏儿过门,该有的礼数他都不会略过,只时间上略紧一些罢了。” “只时间上紧一些?大哥,你怎么能听他的话?”叶荷香心里还是不甘,拍着巴掌说,“他家的情况你是不知道啊,爹娘老子早就没了,在李庄村只一间没顶的破房子!就这么一两个月,他能办出个什么事儿来?杏儿嫁过去,那不是跟他去喝西北风吗?” 魏云海的眉头没有松开,冲叶荷香说道:“你着急啥?杏儿她又不是没有兄弟帮衬?你我不是还都在吗?穷日子苦日子,那也得看什么人去过!”他对叶荷香说完,又转向章杏,和颜悦色说道,“杏儿,年前你大哥就会归家了,这事他也会拿出章程来,你莫要太担心了,依我看,李家那孩子人还是不错的。” 魏云海虽然没有与儿子通过气,但多少也略知他一些。自己的两个儿子从小跟他这个当爹的不亲,却是与章杏这个妹妹十分亲近。章杏出嫁,魏闵文肯定会帮衬一把的。而他一直将章杏当亲闺女看,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过苦日子。 章杏微笑点头,说:“伯伯,我听您的。” 魏云海看她乖巧的样子,心里倒是生出些许不舍来。 章金宝自幼跟章杏亲近,对姐姐是喜是悲多少能看出些。章杏这些虽是面上没露出多少,但他还是看出她的难受。今日石头来这一遭,他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松快。章金宝也笑吟吟看着章杏。 章杏回了自己房里后,章金宝也跟着去了,低声说道:“姐,我也会帮你的。石头哥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只管回来,我养你。” 章杏噗嗤一声笑起来。章金宝不高兴说:“姐,你怎么笑起来啦?我是当真的。” “好,好,好,姐姐没有当你说的是假话。姐姐等着咱们家金宝出息的那天呢。”章杏笑着说。 章金宝又说:“姐,你不是在李庄村那边给我置了地吗?我现在又种不了,我去跟伯伯说,这些就给你添嫁妆吧。”他如今越发大了,已经知道自己是要回李庄村撑起章家的门户的。虽然他一心读学,但与李庄村的联系却是没有断。以前都是章杏领着他过去,现如今多半时候都是他自己去。李庄村的村正,李大河一家,他都混熟了。 章杏笑盈盈看着章金宝,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咱们家金宝长大啦,都知道给姐姐添妆了,姐姐心里真高兴。只不过李庄村那边的地是你的根,你可不能给了姐姐。你放心,姐姐有钱,日子断是不过难过。你还不知道吧?姐姐在京口那边还有一家铺子呢,就凭这铺子,你姐姐就不会受苦受累。” 章杏去京口的事情,魏闵文怕叶荷香上门来闹,连魏云海都没有说,自然连章杏在那里置办下铺子的事情,这边的人也都是不知道。 章金宝听了,果然很吃惊,忙缠着章杏说,问她是什么时候置办下的?做什么营生?有多大?等等。章杏一一答了。章金宝听得心痒痒,恨不得立时就跑去看看。 章杏笑着应许,等这边事闲下来,就带他过去看。这才将章金宝打发了出去。孙宝珠早在厨房等着了,见了章金宝离开,连忙打了水来,伺候章杏洗漱。章杏收拾好了,孙宝珠也睡去了,她正要吹灯,窗格传来了两声轻叩。 章杏开了窗。正是石头,他翻窗进来后,又是哈气,又是搓手。章杏笑着问道:“你等了多久了?” 石头自顾倒了一杯热茶,一口喝了,说:“金宝说话的时候,我就来了。” 那岂不是她洗漱的时候,石头就在外面了。章杏默了默。 石头又笑着说:“你家那哑巴丫头端水进来,我就走啦。”(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章杏的嘴角不禁略扬了扬。她倒是不知石头什么时候这么会看眼色了。 石头仔细打量章杏,踌躇一阵,低声问道:“杏儿,你怨不怨我?” 章杏诧异转过头来。石头摸了摸自己的头,讪讪笑两声:“这个,我没有问过你,便自做了主张,我也是担心夜长梦多,索性连齐伯伯也都找来了……” 章杏低头一笑,复又抬起头,摇了摇头,正色说:“我怎么会怨你?” 石头像是狠狠松了一口气,咧嘴冲章杏笑了笑,笑完后,又觉得有些别扭。这亲事定下了,杏儿日后就是他媳妇了。媳妇是不同一般女人的。这个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与杏儿要跟以前不一样了。可到底怎么不一样处法,他却是还不知道。 “你不怨就好,不怨我就好。”石头傻傻说,“我就问你这一句,你若是没事,那我就回了。” 章杏一笑,点了点头。 石头倒退着走到窗口,又讪讪笑两声,照样翻了窗子出去。章杏看着大开的窗,笑容像是凝固了似的,一会后,听着响动已经远去,她脸上的笑便也收了。过去关了窗,却是没有睡意了。她索性剪了灯芯,拿出针线来做。 灯火幽幽,许是专心缘故,她觉得自己这晚上状态极好,绣出的莲花都有了几分萧氏针法的神韵。她满意收了活计,这才睡下。却躺下没一会,又做了起梦来。她梦见自己穿着雪白的婚纱,穿过花树拱门,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走向不远处气宇轩然的男子。那笑容可真是甜蜜,任何人看了都会由衷觉得美好。然而这个梦只有那么一瞬间,她很快就醒过来。 屋内幽黑静怡,这是另一个世界,重新一个开始,过去已经不在了。她明白过来了。翻了个身,复又睡去。 因石头明年三月就要去西北了,也就是最晚章杏明年二月间就要过门了,距今也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魏云海实在觉得这时间上实在是太仓促了一些。他给儿子娶过媳妇,却还没有嫁过闺女,儿子无论接不接亲,终归在自己跟前,可是闺女就不一样。这一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了,日后想见个面,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想到这个,魏云海心里就对石头有些不满了。 石头却将礼数做的很足,没过几日,就请人送了雁来。吴媒婆上门讨了章杏生辰八字,三日就将好消息递到了魏家,同时送过来的八抬大礼,首饰,绸缎,礼饼,香烛,羊猪都有,浩浩荡荡从淮河堤上抬到魏家庄来,淮河两岸人家都知道了李章两家的亲事,说起来,话里话外都是羡慕。 叶荷香还在气中,因是章杏定了亲,就不能去淮阳王府了,由着魏云海做主,将淮阳王府送过来的那些东西都送还了回去,被章杏划烂了绸缎则折算成了银子。叶荷香见到手的东西就这么飞走了,又闹了一回,被魏云海吼了一通,虽是不再寻死觅活的闹,却怎么也不肯送东西过去。没奈何,只好由章金宝送到盂县刘府去。 李家的聘礼送到的时候,叶荷香也是没个好脸,若不是碍着魏云海在跟前,她连大门都不会开。聘礼一抬一抬进门,叶荷香的脸色终是好些了。待到接了五千两银子的聘金,她顿时有些呆了,心里的不痛快瞬间就去了个七八。 石头父母双亡,请来议亲的是李庄村村正的婆娘和李大河家的婆娘李尤氏。李大河与石头父亲李大柱也算是同族同宗的兄弟,他家的婆娘石头是要喊声小叔母的。李尤氏跟章杏原本就亲近,章杏嫁回来,她心里再高兴不过了,因是都知道章杏的娘叶荷香是什么德行,她将姿态放的很低,拉着章杏的手,当着叶荷香的面,将石头近来的事儿都说了。 “杏儿,石头现在家起屋啦。他如今在咱们村置下了五十来亩地,家里的房子也准备重新盖起,地基都已经打好了,共是三间的大屋,左右两边也都有厢房,虽是比不过你家现有的规模,却在咱们村算得上是头一份了。听他说,这屋起好了,你们日后也多半不会在家里住,他还在镇上置了宅子,我也去看过了,是两进的大院房呢。” 叶荷香越听心里越惊奇,不禁插嘴说道:“他哪儿来得这些钱?莫不是找人借的吧?” 李尤氏嘴角撇了撇,很快又堆笑说:“怎么会是借来的钱?亲家母还不知道吧?我们石头如今可算是个官了,在西北军中任了一个小旗,前些时候还立了件大功,这次置办亲事所费的银钱就是上头赏下来的!” 叶荷香听说有钱,心眼就又开始活络了,开口问道:“那得有多少?” 李尤氏讪讪笑了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谁还会将自己的家底宣扬的天下皆知?便是再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败法! 叶荷香没有听到准数,心里就开始盘算了。石头第一次上门来,也送了礼送了钱,这回置办亲事,买院子,买地,她粗粗一算,竟是个天大的数字,怕不是都能跟漳河镇傅有声的家底有一拼的实力了!她瞬间醒觉过来,与李家结下的这门亲还是很有些盼头的。于是再与李尤氏说话,就脸色好看多了,不再是冷嘲热讽了。 章杏只听着看着,她比所有的人都知道的多,石头的家底远非是沈谦赏下的一箱金子,那张天逸的东西就在他手上。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过有多少,但能被西北沈家和淮阳王府都心动的,岂是一般财富? 婚期很快就敲定了,就在来年的二月初八。婚期定下了,魏家这边就要开始准备嫁妆了,章杏也忙了起来。章家是没有东西留给她的,在李庄村章金宝虽是有三四十亩地,但那些都是他的根。他姓章不姓魏,不管功名是否有成,他日后多半还是要回去的。在京口那家铺子虽是她名下的,她却不想带走。这里面魏闵文出钱毕竟占了大头,而章金宝还不能撑起门户。京口的铺子眼下盈利虽是不多,但假以时日还是值得期待。她想将这铺子转到章金宝名下,只眼下还是由她帮着看管。 章金宝却是不依,羞得脸都红透了。他一个堂堂男儿,怎么能肖想自家姐姐的东西? 章杏被章金宝那一番言辞给说的笑了起来,道:“这怎么叫肖想?我还没有嫁出去呢,手上的东西自都是你的。” “姐,什么是我的?我没有动一根针,也没有动一根线,一点力都没有,这能叫是我的吗?还有李庄村的地,这哪一样不都是你挣下的?你说我许是日后还要回李庄村,那边的地就不能全推了,我听你的。可这京口的铺子分明就跟我不相干!我怎么能要?”章金宝红着脸说道。 章杏还要劝解。章金宝直摆手,“姐,你别说了,这铺子我是绝对不会要的,我可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章杏看着他,只得作罢。 李家送了五千银子的聘金过来,魏章两家拿出的嫁妆总不好过低。叶荷香是个糯米鸡,只会沾别人,别人想从她那里得好,那是千难万难。五千银子过了她的手,她就没打算拿出来,嘴里说着闺女是她养的,那嫁妆自是她来准备。却只是光说不做。去镇上看买,多是挑些便宜货在折腾。 魏云海一个大老爷们又不懂这些,他另有忧愁的事情。眼看只有一个多月了,魏闵文还没有归家。魏家的钱物多是掌在魏闵文手中的,魏云海手中只一些地契。章杏出嫁,他自是要给些地她傍身。他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别的东西好不好,他是不懂。他只知道,有地就有活头,就有指望,什么都比不过这个实在。 李家那边他已经亲自去看过,三间的大屋正在盖顶,全村的人都在帮忙。听说孝轩还在村里置下了五十来亩的上等田。李家的家境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可这一切都是李家的,他的闺女嫁过去,若是嫁妆太轻,少不得要低人一头。 要将哪些地给章杏带过去,他也要好好思量。可只有地,那也不好看。问题是魏闵文还没有回来,到底要添些什么,他是一点都不懂。 他去镇上去了好几次,问魏闵文的归期。傅舅爷只说,若是行程顺利,也就这几天就能归家了。可往河源那边顺不顺利还真是不好说。 章杏回了一趟京口,锦绣阁的买卖稳中有生,萧得玉比她想象还要能沉住气。织机虽然早就到了铺子里,她却一直都抽不出空来筹办请织娘织布的事儿。眼下这事还得往后延。她的嫁妆要摆在头一位了。 从京口回来,她还是绕过了盂县,到了漳河镇上时,天已经黑下了。傅舅娘傅湘莲一致都不许她连夜赶回魏家庄。 傅湘莲说道:“你就住一晚吧,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呢。” 傅舅娘也笑着说:“是啊,这天多晚了,乌漆墨黑,路上也看不见,你就住一晚再走!你哥哥那边也有信传来了,也就这两天,他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兄妹一道回魏家庄就是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也幸亏没有连夜赶路,天黑下了之后没多久,就开始落雨,且越来越大。章杏心中暗自庆幸,她若是在路上,是怎么也避不过这场大雨的。这时节的雨天,一个不小心就会捞一场病在身。这时候生病,可是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 傅舅爷还在盂县坐镇,萧得胜跟他一道去了,魏闵文带着于二虎还在路上,傅家米铺除了小哥儿,没一个男丁。傅舅娘吩咐秦留兰早早关了铺子大门,一屋子女眷在后院里吃喝。吃过了,秦留兰和孙宝珠就去前面铺子安置,章杏则和傅湘莲住了一屋。孩子的困觉多,小哥儿闹了一会,就呼呼睡去。傅湘莲收拾好了床,看着低头做着针线的章杏,问道:“杏儿,你跟石头的亲事真是你爹早就定好的吗?” 章杏抬头,诧异看着傅湘莲,笑着道:“自然是真的。” 傅湘莲讪讪笑了笑,“你怎么以前从来都不说这事呢?” 章杏道:“我那时还小,哪里晓得那么多?石头又一直没有音讯,我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作准?又怎么好提。” 傅湘莲看着章杏,又轻声问:“那你心里真愿意吗?” 章杏刚好收了针,咬断了线头,说:“这是我爹定下的,石头又找来了,这事还需说愿不愿意?”傅湘莲还是一副踌躇的样子。章杏顿了顿,又说道:“石头,他很好。” 傅湘莲脸上这才露出释然来。章杏看她一眼,心里笑了笑。傅湘莲又盯着章杏,小心翼翼问道:“那淮阳王府那边……” “金宝已经将东西送还回去了。”章杏淡淡说道。傅湘莲默默看章杏一阵,她心里还是有话。她是过来人,她看得出章杏的异样,真是没一点新嫁娘的感觉。小哥儿刚好翻了个身,哼唧起来。傅湘莲忙不失措去哄儿子。章杏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大雨下了一夜未停,漳河镇上许多地方都积了水。傅舅娘傅湘莲还要留章杏,章杏却是不敢再留下了。有些话她不想说,也不能说了。而谎言说多了,总会有破绽。 她和孙宝珠赶着车出了漳河镇,雨下了一夜,回乡的路比起来时更不好走。章杏唯恐翻了车,掀了马车帘子看着外面的路。雨似乎更大了一些,前面的路都看不甚清楚了。虽是穿了蓑衣,孙宝珠身上还是淋湿了,马车车厢里也飘进了雨水。章杏心里起了悔意。 真不该这时候急赶着回去。 快到魏家庄的时候,也不知道前面的路又出了什么状况,拉车的马突然不走了。孙宝珠眯了眼睛细看,这才发现前面大路中间站着几个人。雨太大,她也不知对方是怎么出现的,一时没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正要跟章杏言明一声,下车去看个究竟。拦路的几个人就冲过来,站在车下,有个叫了一声:“章杏。”声音嘶哑低沉,像是人快要没了气息时的最后一声叹息,明明绝望,却又无比的渴求。 章杏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顾惜朝,一时愣住了。 顾惜朝站在雨中,刘翼等几个伴当都在,他们身上竟是连个遮雨的都没有,浑身上下都是水。那脸色更像是在水里浸泡了许久,苍白中泛着青紫,头发贴着头皮与脸,,雨水像小溪一样顺着流下来。顾惜朝仰着头看着坐在马车的章杏,刘毅穆宇叶昕晨站在他的身边。 章杏过了好一会才找回镇定,说:“世子爷,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却是没有人回答。顾惜朝依旧是仰着头不错眼看着章杏。 章杏心里有一瞬间的失措,但很快就恢复了。“雨这么大,你们怎么不带个伞出门?我家离这里不远了,要不你们到我家避会雨去?”她转头看向刘毅,“我这里还有一把伞……”她说着,正要转身去拿伞,顾惜朝一把抓住了她。 章杏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一块冰给裹住了,冷到了骨子里。她没有抬头,只看着自己的手,使劲挣了挣。 手腕处生疼,顾惜朝一点松开的迹象都没有。她于是不动了,将自己的理智从不自在中找出来,看向顾惜朝。 顾惜朝还是先前的模样,看着章杏,眼睛里烧着一把火,“章杏,我心悦你。”他说。 章杏看着顾惜朝,轻声说:“世子爷,我已经定亲了。” 顾惜朝的身子微抖一下,还是定定看着章杏,眼里带着祈求,那样子像是快要哭出来,手劲越发大,“章杏,我,我会比他好,章杏,你要什么?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顾惜朝的样子像是只要她能说得出,他就会做到。其实她要得很简单。然而他却给不了。她很明白这一点。 “世子爷,我已经定亲了。”她又说道。 顾惜朝眼里的火一下子泛开了,猛地拽一把。章杏始料未及,从马车上一头栽下来。若不是顾惜朝抓得紧,她就要倒地了。 顾惜朝似也没有想到会伤到章杏,越发抓紧,几乎是半搂着她。那么近,他可以看清楚她的脸,她的眼,波澜不起,像是千年的冰。近在咫尺,却冷进骨子里。顾惜朝看着她,心里有种频临绝望的疯狂。 “你要什么?章杏,你要什么?”他望着她,穷追不舍问。 章杏却是只想挣开。这样子实在徒劳。然而顾惜朝分明不想放手。 “放开她!”他们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两人都转过头了。前面大道上有一人一马过来了,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大雨在浇泼在斗笠上,在他的面前形成了一道雨幕,还看不清楚脸面。 但是章杏却听出了石头的声音,她又愣了愣。 顾惜朝却松开了她,狂叫一声,握着拳头冲过去。 “啪”一声响后,石头被摔得老远,头上的斗笠也掉了。 章杏惊住了。石头很快爬了起来,一把将蓑衣扯下,扔一边,气势汹汹冲着顾惜朝的脸走来。刘翼穆宇几个反应过来,拦腰的拦腰,抱手的抱手,将他困在当下。石头凶性大起,揪了穆宇的头,对着他的脸给了一拳,又一脚踹开刘翼,将叶昕晨也甩开,指着他们几个凶狠说道:“都他娘的滚开,谁要是敢拦老子,老子撕了他!”又用手指了顾惜朝,“小子,你就这点本事?有能耐不要人帮忙啊?” 顾惜朝恶狠狠盯着刘翼穆宇几个,也吼道:“都滚远点!谁要是再敢动手,就给我滚出王府!” 刘翼穆宇几个不由得面面相觑,纷纷退散开来。章杏回过神来,冲过来,却被叶昕晨拉住了。石头和顾惜朝已经打成了一团。 “你们干什么?”章杏叫道,“快拉开他们。”却是没有一个人听她的。雨太大了,打成了一团的人已经分不出彼此了,她压根靠近不得。这天实在太冷了,她不由得索索发抖,喃喃说道:“都疯了,都是疯子。” 叶昕晨拦着章杏不许靠近,章杏挣不开,索性一口咬在叶昕晨胳膊上。叶昕晨总算是松开了,章杏跳着叫道:“你们怎么站着不动?你们是不是非要等打死人了才甘心?” 叶昕晨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拉扯,刘翼穆宇也相继过去。雨幕下的搏击更是混乱了,章杏看不清楚谁跌倒了,谁又爬起来。她怔怔看一会,也加了进去。一个拳头招呼在她胸口,她痛叫一声,一下子摔得老远。气几乎要断了去,人影和声音忽远忽近不清。她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杏儿,你怎么了?”她听到石头的声音在问。章杏摇了摇头。石头半边脸都青了,眼睛一片血红,嘴角也在流血,全身上下全是泥水,看不到一处好的。 章杏借了石头的手爬起来。顾惜朝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被刘翼穆宇几个围着。他的样子不比石头好看,神色更是茫然,怔怔看着章杏。 章杏看着顾惜朝还没有完全放开的拳头,知道方才打到自己的是谁了。她心里倒是好受了一些,想起自己袖子还有一方昨夜里才绣好的帕子,于是拿出来,将石头脸上的血和泥水仔细擦干净,完了,又说:“我们走吧。” 他们相互搀扶着从顾惜朝等人面前走过。章杏知道顾惜朝在看自己,她只关注自己脚下的路。才错了身,手还是被抓住了。 “章杏……”顾惜朝低声哀哀喊道。 石头像是被点着了似得,也站住不走了,拳头都握了起来。章杏松开了石头,用手拉开了顾惜朝的掌控。这境地容不得拖拉,她知道。眼前的顾惜朝像是一把火,自己凶猛燃烧着,也期盼将别人也点着。似乎只要与他一点希望,他就能焚尽一切。然而她却是烧过了,只剩下了灰烬,再是不可能点着。 他问她想要什么?她不过只想要自在平安,他许是现在能给,然而以后呢?那么多波折就在可以预见的前方,他燃尽了一切之后,还能剩下什么?而她已经没有了尊严,又能靠什么而活? 她非是真正年幼,好与不好当然会分辨。(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章杏和石头相互搀着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嘶吼,紧接着脚步飞快踏进雨地的声音响起了。石头不由得瞟了眼章杏。 章杏像是没有听见,只专注脚下的路。 刘翼和穆宇都赶紧追了过去,叶昕晨看着远去的刘翼等人,又看看蹒跚走过的章杏石头两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冲动,他一下子冲到了章杏面前,看着她,说:“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的心到底是怎么做的?你可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他在这里等了你多久?我,我真后悔……”他丢下这半句话,也追着顾惜朝而去。 章杏只略了低会头,就对石头说道:“走吧。” 孙宝珠已经取了伞,方才太乱了,她不敢上前。现在各人散去,她连忙过来打伞照着章杏石头两人的头顶。 章杏将石头扶进了马车里,让孙宝珠将石头的蓑衣斗笠都拿过来,吩咐她赶车。罩着油毡布的马车里已经进了水,外面下大雨,里面漏小雨。马车里只听得叮咚的雨落声。石头时不时看看章杏,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魏家庄很快就到了,马车停了下来。孙宝珠打着雨伞扶着章杏下来,石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杏儿,我,我就不进去。”他这样满身是伤进去,魏家的人都要被吓一跳,问起来,怎么回答是件难事。 “没事的,进来吧。”章杏看了看自己身上,说道,“下雨天,路不好走罢。”家里人问起,路不好走,摔了跤就是现成的理由。 石头还是摇了摇头,拿起蓑衣斗笠披盖好,解下自己的马,牵着走了。 魏云海叶荷香看到章杏的模样果然大吃一惊。章杏笑着说:“路不好走,摔了一跤。” “有没有摔到哪里?怎么不在舅娘那里多躲会呢?方才孝轩来过了,问你回来了没有?我想你多半在镇上,他便牵着马去了,你们有没有遇见他?”魏云海说道。 “是他送我们回来的。”章杏说。 魏云海伸头往门口看。 章杏又说:“他已经走了。” “这孩子,这么大雨,怎么不进来坐会?”魏云海摇头说。 章杏没再吭声。 魏云海又说:“杏儿她娘,赶紧烧些热水去,让她们换身干净衣裳,莫要着了寒气。” 章杏洗干净了手脸,解下长袄一看,胸口果然是淤青了一块,喘气深些就会疼。她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叶昕晨的话,你怎么这么狠心?章杏手下动作一顿。当初是叶昕晨将顾惜朝推给了她,若是没有当初,今日的事许是就不会发生,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章杏翻出药膏来,两手搓开了,揉在伤处。 第二日下午,常来往漳河镇的郑伯传了消息过来,魏闵文回来了,他赶板车回村时,魏闵文的船正在卸货。 魏云海松了一口气,笑呵呵说:“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这些天焦头烂额,魏闵文回来了,他心里就有底了。又要留郑伯吃饭。叶荷香在门口站着,听了这话,脸都拉下来了。郑伯笑着摆了摆手,赶着板车就走了。 魏云海说:“快,快,杏儿她娘,闵文许是今晚就会归家,你去将他们那房收拾收拾去。” 吃过了晚食,魏闵文赶着马车到家了。他一回来,首先就看章杏,只碍着家里的两个长辈在场,没有开口就问。喝了一碗水,魏云海就将儿子拉到一边说话。 “舅娘跟你说了吧,杏儿的事情定下来了,是她先头的爹给定下的,许的是他们同村的孩子,大名叫李孝轩,跟杏儿是同一年的。他父母如今都已经不在了,他眼下在西北军中,听说已经是个小旗了。他三月就要走,亲事就定在来年的二月里。闵文,你说说你妹子这事,该怎么着?李家前些时候送了五千两银子的聘礼,咱们这边该是陪过去些什么才好……” 魏闵文皱着眉头,打断了魏云海的话,“爹,这事先别急了。杏儿呢?她是怎么想的?这事怎么会突然提起来?” 魏云海说:“这个我问过杏儿了,事情确证无疑,先头李家的那个孩子音讯全无,谁个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人世,所以杏儿就没提。” 魏闵文比魏云海心细多了,还是摇头,“不行,爹,这事我还得问一问杏儿。” 魏云海便有些不悦,“问什么问?这事假不了,有凭有据,如今也过了纳吉问期,日子就定在二月初八了。你还是赶紧想想嫁妆的事儿吧。” 魏闵文知道他爹是个什么性子,最是认死理了。他才不管什么纳吉问期,事情定没有定了,他统共就这么一个妹子,万是不能随便许了人家。李庄村的李孝轩,大名倒是叫的响当当,他可是知道他的底细的,一个当过了山土匪的小子竟是敢肖想他的妹子,门儿都没有。 不过,这些事跟他爹说不清楚。他还是要问章杏去。 他只记得在青蒙山上遇到石头的事儿了,却忘记人家还救了他一命。 魏闵文丢下他爹就去了章杏的房里。章杏正在做针线,见了魏闵文进来,连忙倒一杯热茶给他。 魏闵文摆了摆手,“我喝过了,你跟我说说,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让你呆在京口的吗?你怎地跑回来了?还有,就那么几天,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定下来了?!” 章杏放下了茶盏,轻声说:“哥,你不要生气,这事我不是要瞒着你的。与李家的亲事确实是早先就定下的,我先前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后来见了面。他也没有提这事情,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许他是忘记了呢?我又怎么好开口?便谁也没有说。至于从京口回家里,那是我娘折腾出来的事儿。” 魏云海与胡老二在拉扯时摔了一跤,磕破了头,叶荷香抓了这个机会跑到漳河镇上浑说,还大张旗鼓去了棺材铺定棺材买寿衣,闹得许多人都知道了。傅舅娘万是没有想到还有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慌里慌张就往盂县递了消息,将章杏给诳了回来。 这件事情的始末傅湘莲已经跟魏闵文说过了,魏闵文对于这个后母已经是死了心,一样觉得无力和疲惫。 魏闵文点了点头,“好了,这事我知道了。杏儿,大哥不管你的事定下没有,大哥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想不想嫁?” 章杏知道魏闵文对她好,这事上只要她说一句不,他绝对会站在她这一边。只是,这事她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会更改。她于是点了点头,又说:“石头人很好。” 魏闵文万种的担心化作了无力,忍了好一阵,还是说道:“杏儿,这过日子不能只看眼前,你知道吗?你那个同乡,以前可是青蒙山上的土匪!” 章杏绝对没有想到魏闵文还会这样的心结,对于石头当土匪的事情,她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年头,当土匪的未必就一定是恶人了。她正色说道:“大哥,我相信石头。” 魏闵文看着章杏好一阵子,终是颓废叹了口气,点头说:“好吧,你既是执意要嫁,大哥还能有什么话说?不过你们这事实在太仓促了!他要急赶着去西北,尽管自个去就是了,你们又何必急赶急将日子定下来?”那小子着急回军中,就由着他回好了,在军中效力,生死都没个准,许是下次回来,就是牌位了。他妹子刚好脱了这事,换户好人家! 章杏笑了笑,柔声说:“大哥,这事是两方长辈商定下来的,不能改了。”她那时那境地,正是穷途末路时,石头的主意与她而言,正是雪中送炭。 “有什么不能改的?这事儿我来办!”魏闵文骨子里还是有些浑。 章杏连忙拉住魏闵文,“大哥,你可别闹得你妹妹嫁不出去了!这日子都定下来了,人家聘金都送了,要是再改,你妹妹这张脸就见不了人了。”顿了顿,又说,“大哥,石头真的很好,我没有一点勉强,真的。” 魏闵文看着章杏,章杏一点也不闪躲,郑重点了点头。魏闵文又怏下来,横了章杏一眼,没好气道:“好了,好了,大哥不拦就是了。” 章杏嫣然一笑。魏闵文伸手要倒水喝。章杏连忙抢过,倒好了,双手递过去。魏闵文看她的样子,摇了摇头,喝了一口后,又说:“也罢,大哥不拦你了,你日后过得好不好?终归是你自己挑的,你可别后悔。” 章杏笑看着魏闵文,日后那么长久,谁又能说得准?魏闵文现在这么说,轮到真有事儿,他还是会替她拦在前头。 魏闵文将一杯茶喝完了,瞟了瞟外面。房门大开着,院子里一点声响也没有。他放下了茶盏,低声说道:“杏儿,你二哥要回来了。” 章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抓住了魏闵文的手,激动说道:“大哥,你说什么?” 魏闵文笑吟吟看着章杏,又说道:“闵武要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傅舅爷叫了回来,把魏闵武要回来的消息跟他说了。 傅舅爷当场了落了泪,被傅舅娘当着女儿女婿的面损了一回。傅舅爷浑不在意,只抹着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到底是你娘在天保佑,他才会顺顺当当的。” 魏闵文看着傅舅爷,为难说:“外舅,那闵武带来的这些东西怎么办?”他如今手头上只有米铺和一间布庄。魏闵武让带回来的这些茶叶玉石都是这边罕见的,这些都是最能来钱的,然而他却是没有相关的营业,东西要典给其他商家,且不说他不舍得了,就是漳河镇这里以及盂县都没有哪一家能吃下这多好东西,而分散了开来,这地的规魏闵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魏闵武。 魏闵文这次去河源,特意挑了年终战事稍缓的时候。路是走过了一遍的,随船的船老大人在水道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面极广。魏闵文去时,带了一船的丝绸,一船的瓷器,余下也是河源那地稀少的日用。 去途顺畅,带去的东西很快就出了手。因是有熟人带着,粮食也收的顺畅。 但在回途中却出了意外。 就算是在年关,他们的船队也不敢走寻常水道,毕竟在战时,他们既怕遇见刘沉舟的人,也担心遇见朝廷的兵。这时节的粮食最是金贵了,哪方人马都眼馋,这些兵痞可不管你的东西是谁的?怎么来的?只要过了他们的眼,那东西就休想要回来了。 所以他们挑的这条水道多是走山里,人烟稀少的地方。 在河源和罗平交界的地方有一片山,一直连到西南腹地了,最是险恶,常有山匪出没。不过船老大打了包票,加上是走过一趟的,魏闵文也没有多担心。 谁知道船进了山里之后,山匪是没有遇上,却是窝里出了事。那船老大早就看中这一批粮食,预备着就在这片地儿下手。先是下了药,将魏闵文带的人药倒了大半。魏闵文被于二虎护着,倒是逃过了一劫。 这几船的东西是傅魏两家全部的家当,魏闵文自然舍不得就此放手,索性许了大钱,带着剩下的人跟船老大对拼起来。恰好有一伙马帮经过,帮了大忙,否则魏闵文能不能活着回来,还真不好说。 魏闵文说起遇险的事儿,脸色还有些发白,“这伙马帮就是你二哥手下的一支,他如今已是个马锅头了,手下的马帮就有十几支,在西南那地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他的事情,等他回来,让他跟你说。” 章杏听了个半茬,怎么也琢磨不明白。魏闵武走时,也就是十六七岁,如今方才二十出头,不过短短几年间,竟是有这么大的造化。 魏闵文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被章杏追问了好几回,方才说:“你二嫂是云氏商号云老大的独女。” “云氏商号?”章杏喃喃说。自她开始操持锦绣阁,就没少听云氏商号这个名头。它是西南一带最大的商号,辖下商行各地都有,然而它最大的仰仗却不是这些商行,而是手头上的马帮。 西南与江淮一带不一样,那地里山多,平地少,往来货运绝大部分都是靠着马帮。这些马帮天南地北都去,各色各样的珍奇都带。若说江淮一带无船不成商,那西南行商则是无马寸步难行。而云氏商号就掌着西南最大的马帮,旗下的马腿子听说有近千号人,走马运货这一行的七八成都掌在云氏商号手中。 魏闵武原来是去了西南,她记得他走时说是要去西北跑马帮,她因此格外留意西北那一片的事情,却原来他去的不是西北而是西南。不过跑马帮原就是没个定点,从西南到西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魏闵武还娶了妻,她二嫂居然是云氏商号云震天的独女。云震天的事情,章杏也听说过一些,这人甚是厉害,也是走马帮出身,赤手空拳挣下了偌大的产业,却是福气不长,就在今年年中去了。接手商号是他的女婿。 章杏当初听了这消息的时候,只当是个传奇,哪里想到云震天这个女婿会居然是魏闵武? “我跟你二哥碰了面,他要带你二嫂一起归家,不过需得等安阳那边的事情安排妥当了,才能回来,我估计也就是年前的事情了。”魏闵文原是没算的这么急,但是章杏要出嫁了,魏闵武那边肯定会得到音讯,依他的性子,是一定会在章杏出门前赶回来的。 魏闵武当初离家,是在安阳营建新都杀了监工逃逸,安得是谋逆的罪名。他如今要回来,顶着这个罪名,可不能露面见人。 魏闵文带来的消息太惊人,章杏还没有完全返过神来。魏闵文看了章杏一眼,又安慰说道:“你放心,安阳那边的事情他自有分寸,定会平安归来的。” 章杏倒是没有担心这个,魏闵武既然已经接手了云氏商号,那么安阳那边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她只是还在震惊之中。 “你二哥要回来的事情,我还没有跟爹说起,你也暂时不要说。”魏闵文又交待道。 章杏点了下头。这件事她知道轻重。毕竟安阳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这里许多人家都知道魏闵武当初是杀了监工逃逸,朝廷还派了人来捉拿的。若是这时候宣扬起来,难免会有麻烦事上门来。 魏闵文说完这些就走了,他还另有一堆的事情要安排。这回船运回来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西南那地的一些茶叶玉石,这些比粮食还要金贵,他得要赶紧安置下来;还有章杏的陪嫁,这些他也得赶紧拿出个章程来。 魏闵武在魏家庄住了一晚,就又回了漳河镇上,让于二虎将矩只怕都要受影响。 傅舅爷抹干净了眼泪,将每一样东西都细看过了,越看心里越惊,“这东西不能一下全出手了。” 魏闵文点头,“这个我知道。”可也不能就这么堆放在傅家米铺里。 傅舅爷想了想,说:“你明日赶紧去找街头的二麻子,问一问最近镇上有谁家要卖院子,不拘价钱有多少,只要地方合适,你只管先拿下,对外说这是要给你妹妹置下的院子。院子到手了,咱们就将这些东西先挪过去。” 傅家米铺是卖米的,人来人往,最是繁杂了,这年头谁都要填肚子。今年水大,江淮一带一致欠收。粮食的价钱虽然是水涨船高,却是没几家有胆量敢往河源跑。 魏闵文的船到码头的时,镇上的人都看见了,谁都知道傅家米铺有粮有钱,若是有人生了黑心,摸到家里来走一遭。魏闵武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就藏不住了。 有时候钱宝多了,就是祸事,尤其是没那份能耐守好的人家。 裕安赵大善人的例子就在前头,他们家可不能步了后路。 “找什么二麻子?”傅舅娘插嘴道,“东街的刘大户不是有栋院子要出手吗?只不过他要的价钱高,一时还没有出手!” 傅湘莲也点头,“那院子不错,地方大,距离咱家也不远。” 漳河镇就那么点大,傅舅爷在镇上住了大半辈子了,谁家的院子铺子在哪里,他都知道。傅舅娘傅湘莲一说,他就知道确实是好地方了。立时就指着魏闵文说道:“闵文,你现下就去找刘大户,商量买他院子的事去。” 魏闵文出门找刘大户商议买院子的事宜去了,傅舅爷还在看魏闵武带来的这些东西,看一会,说道:“这些东西都不能典出去,就给闵武留着。”魏闵武娶了云氏商号的云锦澜,接手了云氏商号,到底年纪太轻,未必能站得稳脚跟。这些东西还是要给他留着,许是日后能用得上。 傅舅娘嗤一声笑,“你个老头子,这些东西在咱们这地稀罕,在他那里许就是寻常!他既是让带回来,哪里还会收回去?尽在瞎操心!” 傅舅爷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能动。” 傅舅娘见傅舅爷的样子,真是懒得分说了。 傅舅爷叹了口气,又说道:“你说闵武他怎地去了西南?还跑上马帮?”也不等傅舅娘答话,自顾又说,“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头?方才得今日的安稳。” 魏闵武离家时也就十六七岁,不管是娶了云氏当得云氏商号的家,还是有别人帮衬,他自己若是没能耐,立不起来,是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的。这其中自然吃了无数苦头。这还用说?傅舅娘瞟了傅舅爷一眼,声都没有吱一下。 刘大户那院子很快就谈下了,傅舅娘带着人手将里面收拾了一番后,就将东西挪了过去,隐秘藏好了,留下了胡春来看院子。 魏闵文带回来的粮食分到了他在各地的粮行。诸事安排妥当了,他就开始准备他妹子的陪嫁。他不如他爹魏云海看中地,他觉得江淮一带的地实在没啥收益,远不如铺子实在。他打算将魏云海手头上的地划二三十亩给他妹子。他在盂县刘湾晋州新近添了好几家铺子,他准备给两家让他妹子带过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有了铺子,就要请掌柜的和活计。 魏家是今年才起来的,家底远不如其他累家大族,家里的伙计下人,加上了胡春来,也只有八个,其中三个还是在盂县新近才添的。如今魏闵文手头上的铺子就有六间了。他还准备继续扩大,这回船运来的粮食是上年的三四陪,且还不算魏闵武让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他手头上的铺子已是吃不下这多存货了。 粮食这东西,陈了一年,价钱就要大打折扣。他又不舍得将东西转手给别家,这毕竟是他拿命换来的。 所以,也就只有继续做大这一途了。 傅舅爷也很赞成。 只不过如今章杏的亲事迫在眉睫,扩大铺面的事情少不得就要推后了。先将章杏的嫁妆整齐了再说。 章杏嫁过去,铺子要带两间,人手就要先添上。掌柜伙计虽然可以从外面请人,但远不如自己的人可靠。今年年程不好,地里收成不济不说,年底的税赋还要交上,许多人家都熬不下去了,卖儿卖女的遍地都是。傅舅娘请了镇上刘牙婆过来,挑了十来个人,丫头婆子伙计都有。魏闵文从其中挑了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二个机灵的小子并一家三口。 魏家先就放出了风声来,要挑柜上的掌柜,需得签死锲。签死锲卖身的多是一些年纪不大的孩子,少有壮年人签下这个。毕竟签下来,这死活都是东家的人。但是魏家许的好处实在太大。签过去的人是要做二掌柜的,且还能拖儿带女。 这年头活不下去的人实在太多,与其全家都活不成,还不如搏一把。魏家的前景如今是蒸蒸日上,一家人跟着他家讨活,这日子只能是越来越好。所以魏家放出风声没有多久,就有许多曾站过柜台的人过来自荐询问。 魏闵文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方才挑中这一家——这家里汉子姓杜,名晦明,是裕安浏河镇人,以前也是个二掌柜,这回裕安大水,东家的铺子淹了。水退后,东家生计艰难,自是再请不起人。杜家一下子断了生计,家里的几亩薄田没有出息,婆娘又生了病。真是活不下了。杜晦明听了魏家传出的风声,又去他家的铺子转了几回,知道自己的活路来了。在傅家米铺门口蹲守了多日,方才得以进入魏闵文的眼里。 魏闵文也派人到浏河那边打听过了,这杜晦明虽然精明,人却很实在。就凭在困境里没丢下自己的婆娘,就知这人品行不坏。 杜家一家三口都签了死锲。魏闵文将人买下后,就丢到盂县去了,那边有铺子有宅子。杜晦明到铺子里还是做他的二掌柜,他家的婆娘和孩子则帮忙打理宅子。魏闵文准备将这一家三口打磨些时日,再给章杏。 诸事还没有理顺,安阳那边就传了消息过来,魏闵武不日就要回来了。魏闵文傅湘莲傅舅爷早早到码头上候着去了。漳河这边的码头距离镇上还有些远。他们是赶了马车去的。 到了码头,船还没有来。魏闵文让抱了孩子的傅湘莲到马车上去,寒冬腊月江边的冷风,便是个大人也受不住。 小哥儿却是不肯安静的,好不容易出了家门,又怎肯乖乖留在马车里不出来?他吚吚呜呜就是要出去。傅舅爷疼孙儿,指了距离码头的不远的一处茶楼说:“闵文啊,这天还早,让湘莲带着小哥儿去茶楼吧,那里二楼看这里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魏闵文带着傅湘莲过去,到了茶楼门口,还没有进去,就见小二摔了几个包袱出来,吆喝着说:“快走!快走!咱们这儿可不是善堂。”一抬担架被掀了出来,一时间女人的哭声哀求声响成了一片。 那小二掩着嘴巴,一脸的不耐烦,说:“赵掌柜,您跟我说这些也没用了。这马上就要过年,赵大掌柜又是这么个情形,万一人死在我们这里,这以后谁还敢上咱们茶楼喝茶?” 那赵姓男子还在哀求。魏闵文先是心里有些怀疑,待看清楚了担架上只剩下一口气的那人面孔时,大吃一惊,快步过去,抓了那男子,道:“是赵大哥吗?” 那人回过头来,可不就是上年与魏闵文一道去往河源贩米的赵子兴? 魏闵文在几个月前才在京口与赵子兴碰过面。他那时家中正值变故,他要卖了京口那边的铺子宅子筹集银钱。是魏闵文接下了赵家的铺子和宅子。 魏闵文看着赵子兴,心里的惊讶不已。不过数月未见,赵家竟是轮到被人驱赶的地步了?! 赵子兴看见了魏闵文,先是有些闪躲,待听了妇人们的哭声,脸面便正了过来,拱手说:“原来是闵文。” 魏闵文心里起了滔天大浪,但也知人都是要脸皮的。赵家沦落到眼下境地,赵子兴未必愿意敞开了让人看。他将赵子兴拉到一边,问道:“赵大哥,你们这是出了什么事?伯父他到底怎么了?” 当初在京口的时候,赵子兴跟魏闵文说起过家中的变故。赵家在锦阳裕安的铺子一个遭了水淹,一个遭了疯抢,赵子兴的父亲赵得义又牵连到官司里,被下到云阳大狱了。赵子兴忙着筹集银钱周旋。 可再怎么着,赵家的老底还在啊!怎会这么短时间败得精光? 赵子兴看一会魏闵文,头一低,有些哽咽说道:“闵文,我家的事情实在是一言难尽……”他话还没有说完,跟傅舅爷一起在码头等船的于二虎跑了过来,老远就喊:“大爷,大爷,二爷的船来啦!” 赵家的事情一时半会恐是说不清,魏闵文索性从袖子里摸出一包银钱放到赵子兴手上,说:“赵大哥,是我二弟要回来了。我就不跟你多说,待我接了他再来找你们。这些钱,你们先用着,若是不够,你就到漳河镇上的傅家米铺来找我。” 赵子兴看着手中的东西,正要张口说话。魏闵文摆了摆手,“赵大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伯父的病最要紧,你赶紧先去请个郎中吧。我这边还有事,改日再来找你。” 魏闵文说完,带着傅湘莲就往码头去了。到了码头,两艘油帆足有十来丈高的大船正缓缓靠岸,这样的船也只有淮阳苏州一带的大码头才能见到,漳河镇这样小码头几时来过?一时间码头上堆满了看热闹的人。 领头大船的船头站着几个人,傅舅爷眼尖,早就看清楚其中有个就是自己外甥魏闵武,微微颤颤挥了手打招呼,又吩咐二虎去叫魏闵文。 魏闵文看着船上的头,指着对小哥儿说:“那个就是你二叔。” 小哥儿还不会说话,却也看得津津有味。 船靠了码头,码头上的河工立时搭了横板。魏闵武下了船就朝傅舅爷魏闵武这边来,近到跟前,突地跪下,高声喊:“舅舅,我回来了。” 傅舅爷一时老泪纵横,一边抹眼睛,一边哽咽说:“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几步过去搀着魏闵武起来。 魏闵武幼时就生得高壮,跟哥哥魏闵文站在一起也不显矮,如今已经长成,更显魁梧,兼之衣着光鲜,器宇轩昂,在人群之中尤为显目。他站起身之后,牵了身边的一位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近跟前来,说道:“舅舅,这是您的外甥媳妇。”又对那女子说,“这就是我舅舅。” 那女子恭敬行了个礼,跟着魏闵武喊了一声。傅舅爷笑着眼睛都合不拢,傅湘莲赶紧过来说话。想是魏闵武先前就将家里的情况说给了媳妇听。那女子笑盈盈拉着傅湘莲说:“大嫂,你就叫我锦澜就好了。”又逗小哥儿,“这是我侄儿吧,生得真好。” 小哥儿立时奉了一个笑脸。云锦澜从身边丫头手中匣子取出一挂长命锁,挂在小哥儿脖子上。傅湘莲见这锁居然是玉石雕成,晶莹剔透,就知非是凡品,连忙从小哥儿手中夺过来,说道:“这里风大,我们还是赶紧归家吧。” 傅舅爷也说人多,聚缘楼的酒席已经备好。魏闵武对魏闵文低声说:“哥,我这两条船上还有些东西,你看看先搁哪里才好?” 魏闵文看了看那两艘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大船,愣了愣。傅舅爷也愣了神,这大两艘船,里面装乘的东西怕是更是惊人,新近买下的院子只怕是都不好放。 魏闵文想了想说:“先卸一船吧,闵武,你看那边的紧要的些,就先卸哪船。”余下一船也只有等再找了地方再说。他又招了于二虎过来,让他领着人物去东街院子。 魏闵武左右看了一圈,又问道:“杏儿怎么没有来?” 魏闵文笑着说:“你昨夜才送了信来,我今日才跟她说,她便是要到,也没有这么早。” 傅湘莲带着云锦澜上了马车,魏闵文魏闵武傅舅爷俱是骑马,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漳河镇。刘里正已经得了消息,正迎到了城门口。双方俱是热诺客气,当年的事情谁也没有提,就像是没发生一样。(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酒酣饭饱之际,刘里正端起酒盏,敬到魏闵武面前,“魏大当家的,当年的事情是我鲁莽了,还请原谅这个。” 安阳那边已经传了消息过来,当年营建新都杀监工逃逸的劳工不是魏闵武,真正案犯已经归案。刘里正知道这里面有玄机,这么大的事情,哪里还能有将人弄错了的道理?但是上面既是这么说了,都忙着撇清了,他还能怎么着?魏家如今蒸蒸日上,他不过一个小小里正,自然也得赶紧将这事圆了。 魏闵武微微笑了笑,也端了酒盏,说:“刘里正也是职责所在,当年的事怎么能怪在您头上?” 喝了酒,刘里正的心就落到实处。 酒席散了之后,各自归家。章杏已经到了傅家米铺,正与傅湘莲云锦澜说话,见了魏闵文魏闵武进来,她立时站起身,笑吟吟叫道:“大哥,二哥。” 魏闵武眼睛微有些发涩,抢走魏闵文几步,叫道:“杏儿。”章杏旁边站着的云锦澜不禁抿嘴微笑。 章杏已是从云锦澜那里得了魏闵武的相关事情。当年魏闵武坐船一路往西北而去,同行一路逃走的人中有个以前也跑过马帮,便引了他们入了这行。 天下马帮以西南最盛,其他各地只零散几支马帮。 魏闵武入的这支虽是个小马帮,但是马锅头与云氏商号的大当家云震天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走马这行虽是也分了地界帮派,却还是以利为先,哪里有钱赚就往哪里奔。魏闵武入了马帮之后,次年便跟着马锅头跑了一趟西南。他们这趟西南之行出了岔子,魏闵武依着马锅头的指引求到了云大当家的名下。事情虽然解决了,但马锅头还是去了。魏闵武便投到云氏商号。 魏闵武的这些事情,云锦澜想来也是听魏闵武所说,只说了个大概。而后来的事情,云锦澜更是说得简洁。章杏料这些许是牵扯到云氏商号的辛秘里,便也没有深问。 魏闵武与云锦澜是今年年中方才成的亲。本来魏闵武打算商号的事情理顺一些,就回漳河镇。不过后来他手下的一支马帮恰好遇到了魏闵文的事情。魏闵武便将行程提前了。 云锦澜说得简单,但傅舅娘还是听得眼圈都红了。 从西北到西南跑马帮,魏闵武当年也就十六七岁,身边没一个长辈帮衬,魏闵武所经历的艰辛可想而知。魏闵武进来叫了章杏之后,又笑着叫了一声:“舅娘。” 傅舅娘将他拉到身边来,细细看,感慨说:“真是个大人了。” 她一句话说得魏闵文魏闵武俱是笑起来。他们如今都已经成家了,还能不是大人吗?章杏也在笑,她却知道大约在傅舅爷傅舅娘心中,无论魏闵文魏闵武有多大,他们在他们心目中永远都是孩子,都牵着他们的心。 傅舅爷叱一声,说:“这老婆子,我看你是喜疯了,连话也不会说了。” 傅舅娘抹了抹眼睛,笑着说:“哎哟,我是喜过了头。”又对魏闵武说:“闵武啊,你们方才去聚源楼,听说刘里正也去了,他有没有为难你们?” 魏闵武摇头,笑着说:“舅娘放心,安阳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刘里正不会再来找麻烦的。” “那就好,那就好。”傅舅娘松了口气,赶紧让魏闵文魏闵武坐下,又吩咐身边的丫头二月上茶水,“闵武,你们成亲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往家里传个音讯?” 魏闵武看了云锦澜一眼。 云锦澜笑盈盈冲他眨了眨眼睛。 魏闵武便笑着对傅舅娘说:“舅娘,我不仅想传个音讯回来,我还想将你们都接过去呢。只是那时候我哪里敢?”且不说他那时还是有罪之身,就是西南那边也正是多事时节。 傅舅爷也说:“你也不用脑子想,那刘里正一天到晚盯着咱家,闵武要是传信来,岂不是正好投了他的罗网?”他想起刘里正方才酒席上的低态,又正色交代魏闵文魏闵武,“闵文闵武,我跟你俩说,刘里正今日的话,你们俩听过就算了,切莫将它当做了真。他这人,可不是什么好货,捧高踩低那是惯做的!也是咱们家如今情形好了,他方才这般伏小认错,一旦咱家有了事,这人一准会踩到头上来。” 魏闵文魏闵武相互看一眼,点了点头。对于刘里正这人,他们两个心里都是明镜一样,不过,如今他们也不怕这样的人了。这种小人,只会趁势,却是没什么大能耐。远他一些,不亲近就是。只要魏家不倒,就不用惧怕这样的人。 “好啦,他们才归家,你就说教,嘴巴也不知消停一些,真是越老越讨嫌了!”傅舅娘一边对傅舅爷说,一边笑眯眯将魏闵武拉过来。 傅舅爷气得站起来,指着傅舅娘:“你,你这老婆子,真懒得理会你了。”说完,甩了袖子,背着手出去了。 除了云锦澜,房里的其他人都在低笑。傅舅爷傅舅娘平日如何相处,他们已是见惯了。云锦澜将左右人看一眼,心里也有些明白过来。 傅舅娘亦自拉着魏闵武嘘寒问暖。 魏闵武此次归家不仅带的东西,跟来伺候的人也不少,傅家米铺是住下这么多人了。傅舅娘早就吩咐胡春来领着人手将东街的院子收拾了出来。他们说了会话,傅舅娘就带着云锦澜去了东街院子归置了。 魏闵武叫住了章杏,领了她到了魏闵文房里,张口就问道:“杏儿,听说你定了亲?许的那小子以前是青蒙山的土匪?” 章杏转头看魏闵文。 魏闵文瞟了她一眼,亦自倒茶喝。他虽然对石头不满意,可也不会将这种事情说出去。 “你别看大哥了,这事不是他说的。”魏闵武果然说道,“杏儿,虽然说这门亲是你爹定下来的,但他定这事的时候,那小子还不是土匪。二哥倒不是说当土匪的就一定不是好货。这年头走投无路,落草为寇的多得去了,不一定每个都是罪该万死之辈。但若是你要嫁人,还是要想清楚了。这当过土匪的,一身的匪气一辈子都难得去掉。与这样的人过一生,日子可不松快。这天底下好男儿多得去了,只要你看中了,二哥一定会让你称心如意。” 章杏听了他的话,不禁笑起来,心里又觉得温暖极了。 魏闵武自己是个走南闯北的马锅头子,所经历的事情也是波澜起伏。他并不像魏闵文那样从骨子里不认同土匪,但他也一样不愿意她嫁给一个土匪。 “好了,别笑了,你跟二哥说句实话,这门亲,你到底想不想结?”魏闵武又问道。 章杏收了笑,点了点头,正色说:“二哥,石头很好,等你认识了他,你就知道了。” 魏闵武仔细打量章杏的眼神,见她没有半点勉强,良久后,也点了下头,说:“好吧,既是你认定了他,那二哥也就不多说了。二哥相信你的眼光不会看错人。” 魏闵文原是想着章杏打小就跟闵武亲近,许是他的话,章杏还能听进去。结果反是闵武这么轻易就点了头。他满心不悦,说道:“好啦,你们俩别站着说话了。” 章杏和魏闵武相视笑了笑,过去坐下了。魏闵文给他们两人各倒一杯茶水,说:“杏儿,我今日在码头旁边的茶楼看见你赵大哥,他那情形很是不好。” 章杏知道魏闵文所说赵大哥就是前些时候在京口遇见的赵得义的儿子赵子兴。赵得义于她是有过大恩的,她连忙追问。 魏闵文叹了口气,说:“他如今竟是连住客栈的银钱都没了,还被那茶楼的伙计给撵了出来。赵伯父病得不省人事,情况更是不好。当时闵武的船刚好靠岸,我便没有与他们多说,许了些银钱便走了。我已经跟二虎说过了,让他去码头,探清楚了他们住哪儿,我们一道过去看看吧。他家里几个女眷也都跟在一起,你们妇道人家也好说话。” 章杏点头,心里实在吃惊,“大哥,他们家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魏闵文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我去河源之前,只听说赵家的好几个米铺都出了事,伯父牵连到河道贪污案里。谁曾想一回来,他家竟是沦落至此了。” 魏闵武听他们说一阵,笑着插嘴说道:“你们所说这位赵大哥是不是云阳米商赵子兴?” “怎么?闵武,你也听说过他家的事情?”魏闵文问道。 魏闵武笑了笑,“我手下马帮与他家打过交道,我知道的比你们略多一些,裕安赵大善人,这名头可是不小。他家这事不是突然起的,所谓树大招风,这回出事可不止他一家米商。” 章杏和魏闵文面面相觑,魏闵文更是心惊。他也是米商之一,如今家当多半都在这上面。 章杏推着魏闵武,催促道:“快说,快说,二哥,你别卖关子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魏闵武看着魏闵文。 魏闵文二丈摸不到头脑,瞪着眼睛说:“你看我做甚?赵家的事情可跟我没关系。”虽说同行相忌,赵家卖米,他也卖米,但人家那是多大的家当?他只不过是几间铺子的小商,去年还只有一间呢。想斗倒赵家,那纯属自不量力。 况他也从来就没这个心,说起来,他家起家还是赵家帮衬的。 他这弟弟也真够能想的。 魏闵文不明白魏闵武话里的意思。章杏却明白过来了。 “大哥,二哥并不是说赵家的事情跟你有关。如果我没有猜错,赵家这场祸只怕就起源于你们去年一起去往河源贩米这事。” 魏闵武刚才就说了树大招风,赵家原本就是江淮一带有名的大米商。他家与魏闵文一道走一趟河源,赵家收获颇丰,魏闵文只是搭了顺风,却因此起家。赵家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今年年程不好,淮河水患与西南兵祸一起袭来,粮食成了重中之重,谁都想要。若是有人不想出钱,那只有另辟它法了。 赵家虽然是个大米商,但是在某些人眼里,只怕更是个可以随意吞吃的香饽饽。 魏闵武笑起来,“还是杏儿聪明,大哥,你不如请了她做军师罢。” 魏闵文皱着眉头看章杏,细心想了想,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来,“你是说是有人看中了赵家的粮食?” 章杏默默点了下头,“树大招风,大哥,你也要小心了。”魏家的米铺起来的也太快了些,若是一旦被人盯上,就凭他们如今的状况,只怕比赵家还要凄惨。 魏闵武也看着魏闵文,说:“大哥今年风头太劲,还是小心些的好。如今这世道,民不聊生,粮食虽好,却更容易招祸。这回出事可不止云阳赵氏一家,秦州荆氏,湖南杨氏也都遭了殃。只不过荆氏与杨氏两家的名头没有赵家这么响罢。” 魏闵文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叹了口气说:“如今日子真是难过。”只不过家境略好一些,就要担心被人盯上,给全家招来祸事。 章杏没有说话,她想得更多一些。如今乱象更显了,好端端卖米都不得安生。赵家这事既是起源于米祸,只怕出手的就是见不得人的一些人。她忍了一阵,还是问道:“二哥,你既是知道原委,那知不知道赵家这回的事情是谁做的?” 河道贪污案,那是多久的事情了。元平三十四年,淮河新修堤坝,却是在次年决了三处,淮河两岸人家死伤无数,江淮一带更是至此大伤元气。这案子从元平三十五年一直查到眼下,却是查到一个米商头上来,这事儿也够荒唐的。 魏闵武手下马帮多,既是知道赵家出事的真正原委,许也知道是谁想要赵家的粮食。 “是谁做的这事,我还不知道,但我知道赵家的粮食落到谁个手中。”魏闵武说着,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的西北角画了一个“沈”字。 章杏心里一跳。魏闵文想了一阵,惊道:“西北忠勇侯府!” 魏闵武点了点头,一把抹掉了桌子上的字。魏闵文心中惊惧,以为章杏还没有明白,对她说:“今年西北那边战事频发,咱们这里又值水患,朝廷粮食不继啊。”他听说的其实远不止这些。毕竟是做米粮买卖,对这类事情知道远比一般人多。近年来,西北那边战事多,但是朝廷的粮食供应却是颇为艰难。往返西北那边贩粮的米商意外频出,有人便传出其中就有兵士假扮抢匪抢劫米粮。 所以看魏闵武所写的字,魏闵文没多久就想出是谁来了。 想起赵家的遭遇,魏闵文心里更是胆寒。他们不过是些买卖人,又怎么能与这些势力对抗?看来,这打算继续开米粮铺子这事要多考虑考虑了。树大招风啊,他还是要低调些的好。 章杏比魏闵文魏闵武知道的更多,沈家要粮食可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他们都开始筹集粮食,想来大乱之日只怕是不远了。 “那么多粮食运往西北,先是走的水道,到了河阳,又改走了山道,想是以为进了山,就没人知道这事了。沈家倒是会算计。”魏闵武笑着说,“只不过这跑马帮的,和当兵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从西北跑马帮出得头,西北马帮是个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了,况且,又是那么大一支人马。他不想留意都不行。 魏闵文又叹了口气,“赵家这祸事真是从天而降啊。” 魏闵武看看魏闵文,又看看沉默不语的章杏,问道:“杏儿,我知道大哥他与赵家有旧,那你呢?”他比魏闵文更了解章杏,章杏越是沉静的时候,心中越是有事。赵家若是与她只是泛泛之交,她是决计不会这么关心的。 章杏将以前曾得赵得义帮忙的事儿说了,又道:“赵伯父于我有大恩。” 魏闵武明白过来了,说:“赵家这忙确实该帮。” 三人正说着,门外有人叫道:“大爷,大爷。” 魏闵文起身说:“我出去看看。”他开了门出去。家里新添的小厮立秋在屋檐下站着恭敬说道:“大爷,铺子里来了位李少爷,舅老爷请您与二爷出去说话。” “李少爷?哪位李少爷?”魏闵文狐疑看了章杏一眼。 立秋又说:“是,舅老爷说是全塘镇李庄村的李少爷。” 魏闵文不禁笑起来,“这小子竟是拿起腔调来了。”回过了头,先是看章杏一眼,后又转向魏闵武,“闵武,你不是想见真人吗?走吧,人家消息灵通,你一到家,他都找上了门来了。” 魏闵武冲章杏嘿嘿一笑,立时站起身,揽了魏闵文的肩膀,一道去前面铺子里。章杏看他们两人勾肩搭背的样子,不禁摇头笑了笑。 魏闵文魏闵武出去之后没多久,立秋就传了话过来。大爷二爷今晚不在家用晚食了。傅湘莲已经知道是石头找来了,打趣道:“瞧,这还没有过门,就开始巴结舅舅们了。这小子倒是个人精。” 章杏只笑着逗小哥儿说话。小哥儿只会哇哇叫喊,却是说不出一个整字来。 傅湘莲看见儿子这样,脸上笑意消失了。 章杏低声说道:“别急,多得是说话走路晚的孩子,你多教他一些,他迟早会开口的。” “这都两岁多了,我如何能不急?”傅湘莲黯然说。 章杏接过小哥儿放在地上。小哥儿一落了地,两脚一刻不停跳起来,张嘴巴冲他娘欢快叫喊。章杏笑着说:“你瞧,咱们小哥儿的劲儿多大啊。” 魏傅两家结亲,章杏原来并不赞成。毕竟是表兄妹,血缘太近了。但是魏闵文十分坚决,这亲事又是傅舅爷一力促成。她也没办法。小哥儿出生后,虽是难产,却样样都是好的。她也放了心,一般孩子多数都在一两岁之间学会说话走路,小哥儿却是到了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走路。 魏闵文傅舅爷都没有说什么,傅舅娘也说走路说话晚的孩子多得是。她有一个堂弟就是两三岁了才会说话走路。 但是傅湘莲还是有些担心。其实章杏心里也担心。但是她看过了,小哥儿舌系并没有问题,只是开口时舌头有些捋不顺。脚劲也不小,就是协调上略差了些。虽然还不会说话走路,但是智力上没有问题。她觉得只要智力上没有问题,这些行动上的失调多加训练,问题应该不会很大。 小哥儿也像是急于想向娘亲证明自己,不仅冲傅湘莲哇哇叫喊,还一个劲儿往前直冲。章杏拖着他的两只胳膊,耐心引导,一边又欢快夸赞:“看我们小哥儿多厉害。” 傅湘莲终是又露出笑来,过去一起与章杏逗引小哥儿。 于二虎进了院子,抹着头上的汗水,说道:“大奶奶,大爷在不在?” 傅魏两家是庄户起身,不似一般的大户人家,奴仆成群。傅家先前只一个胡春来,又当伙计,又做小厮。也是这年魏闵文发家了之后,才陆续往家里添人。萧得胜兄妹与于二虎秦留兰是最先买进来。规矩什么的也没怎么立。 先前家里只一个魏闵文,傅魏两家又素来不分彼此,便也由着这几个混称一气。魏闵武今年这趟船走回来,家里又添了十来个人。魏闵武又要回来了。傅舅娘便专请了一个婆子教这些人规矩,将先前的混称也都别了过来。 章杏知道于二虎是被魏闵文差了出去打探赵家消息的,起身问道:“大爷不在家里,你是不是探听到赵掌柜他们住所了?” 于二虎点了下头,回道:“赵掌柜他们就住在码头那边的客满楼客栈里。” 码头那边的客满楼章杏也知道,里面多是住着些码头的船工,以及周围村农闲时候到码头打短工的庄稼汉。她对于二虎说:“大爷去了聚缘楼,你快将这事传给他听罢。” 于二虎走了,魏闵文约莫酉才到家。傅舅爷见魏闵武没跟着一起归家,问道:“闵武呢?” 魏闵文说道:“他还在聚缘楼吃酒,我有事,先回来了。” 傅舅爷知道邀魏闵文魏闵武上聚缘楼的就是章杏未来的夫婿,闵文闵武的妹夫,便没在多说,只问道:“你是不是要去看看赵掌柜他们?”(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魏闵文喝得一身酒气,要往房里换身衣,听了问话,停了脚步说:“赵大哥他们就住在码头那边的客满楼里,我得过去看看。” 傅舅爷赞同点头,“这是应该的,赵家是厚道人家,能帮衬些就帮衬些,谁没有个遇难处的时候。” 魏闵文换了身,又去叫了章杏,兄妹俩正要出门,立秋跑到后院来,说:“大爷,舅老爷说客满楼的住的那位赵掌柜来了咱们米铺里。” 章杏和魏闵文面面相觑。章杏对魏闵文说道:“大哥,你快去看看。”赵子兴这么晚找过来,只怕是家里又出了事。 魏闵文问立秋:“只来赵掌柜一个人吗?” “只赵掌柜一个。”立秋回答说。 魏闵文转头对章杏说:“那好,我先出去看看。”来的只赵子兴一个,章杏一个即将出门的姑娘家,倒是不好见客。 魏闵文急匆匆走了几步,突又回过头来,打量院子,自言自语说:“看来还是得另添个院子。” 傅家米铺如今是人满为患了,新近添的十来个丫头小子,多半带到了盂县那边的宅院里,胡春来领了两个在东街院子里,这边是立秋和二月,于二虎惯常都是跟在魏闵文身边。傅家米铺还是前面米铺后面住家的格局,以前魏闵文倒是不觉得,如今却是看着太小了,来个客都不方便。 魏闵文去了前面米铺子,章杏和傅湘莲回了房里。傅湘莲发愁说:“这一时哪里有好地方买?”他们先前看着东街的院子好,觉得地方大,距离傅家米铺又近,可魏闵武带着人一住进去,却是根本就转不开来。 章杏笑着说:“依我看你们要买也别在这儿买了。”魏闵文起于卖米,虽是这时节不敢贸然做大,但如今魏闵武回来了,他们俩兄弟相互帮衬,不做米粮买卖,也可以做些其他,漳河镇到底还是太小,他们迟早要走出去的。 “闵文早说让我们搬去盂县,只我不想去。在这里住惯了,我觉得哪里都不如这里好。”傅湘莲笑着说。 章杏笑了笑,接过小哥儿,逗着他说话。 傅舅娘进来了,小哥儿立时在地上跳着冲她叫喊。傅舅娘虽是听出小哥儿在叫什么,仍是欢喜将人接过来,亲了一口,叫道:“心肝宝贝儿,都晓得认人了。” 小哥儿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将手里攥的糖果往傅舅娘嘴里塞去,将傅舅娘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傅湘莲问道:“娘,锦澜那边都安置妥当了?” 傅舅娘点头,“妥当了,就是地方小了些。”魏闵武带回来的东西太多了。她又问:“闵文闵武呢?还没有归家吗?” “闵武还没有回。方才赵掌柜来了,闵文跟他去了。”傅湘莲答道。 赵家的事情,傅舅娘也知道,叹了口气,感概说:“这年月世事难料啊。”不过一年前,赵家还是江淮一带的大米商,门庭若市,却转眼连个落脚的点都没有了。 傅湘莲问道:“娘,赵家不过是家米商,怎么会牵扯到河道贪污案里去?” “这我哪里知道?”傅舅娘面带嘲讽说,“上头的官老爷判的案子,其中究竟到底是怎样?也只有他们清楚。” 傅家米铺做的有些年头,虽是与赵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两家人却早就认识了。赵家从以前赫赫有名的大善之家变成了河道贪污案的从犯,江淮一带民众提起这事,多是唾骂。但知道赵家底细的,却是心存疑虑,不相信赵家会做这样的事情。 章杏低着头,没有说话。 掌了灯之后,魏闵文魏闵武前后脚归了家。章杏等着知道赵家的情况,正在辟出来的小书房里看书。魏闵武一见到她,便打趣说:“这还等着没歇呢,石头已经回了李庄村。” 魏闵文瞪了他一样,他跟魏闵武是前后脚进得门,自然在门口遇到了石头。那小子倒是识趣,没死皮赖脸进门来,跟魏闵武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魏闵文还是不大满意石头。魏闵武却是觉得石头很对他的脾胃。先前也是不中意,一顿酒喝下来,连诨名都叫上了。 章杏倒是没有牵挂与魏闵武喝酒的石头。她觉得石头跟魏闵武的脾性差不多,这两人一准能说到一处去。她想知道赵家的境况。 魏闵文摇了摇头,“赵伯父的情况不大好,我过去时,他家正请了郎中医治。他在狱中受刑太过,恐是挨不了多少时日了。” 章杏心里难过。赵得义既然能在裕安最艰难的时候倾囊相赠,又怎会轻易认自己就是裕安大水的千古罪人? 魏闵武自己喝了一盏茶,又递了一杯茶给章杏,在她旁边坐下,问道:“哥,你打算如何帮助他家?” 魏闵文眉头皱起来,说道:“赵大哥今日找我就是为说这事而来。他不知从哪儿听了我要请个二掌柜的事,竟是要到我们门下讨这口饭吃!且不说他家原就对我有恩,我做不出拿他当使唤下人的事儿来,就是这个二掌柜的,我也已经定了下来。” 章杏问道:“大哥,那你推了吗?” “我也没将话说得很死。他家那情况,确实是支撑不下去了,赵大哥这人骨性又大,要他平白受别人的好,他只怕会不听。”魏闵文回道。 魏闵文先前透露风声出去要请二掌柜是为了章杏的陪嫁铺子,所以对外说需得签死契。人已经找到了,并且已经到盂县熟悉铺面去了。 赵家做米粮买卖做了几代人,其中定然有不为人知的优势所在。若是几日前,赵子兴要过来帮忙,魏闵文定然求之不得。今日章杏魏闵武的那一席话已经使得他心中起了惧意。这乱世里,没点仰仗,米粮买卖谁敢出头做大?赵家就是他的前车之鉴,他已经打消了将米铺做大做强的心思。 而眼下魏家米粮的规模却是不需要再添人了。 魏闵武笑起来,看了章杏一眼,“我倒觉得这事可以应下来。”他对魏闵文说,“你那铺子的二掌柜找到了,我这里倒是还差一个。” 魏闵文章杏都看着魏闵武。 魏闵武笑着看章杏,“我也给杏儿备了些嫁妆,正好少个人打理。哥,你去问一问赵子兴,他若是愿意,就请他过来一趟。” 魏闵文眉头立时松展开来,“好,好,我明日就过去问问他的意思。” 章杏笑着问魏闵武:“你又给我备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一些茶叶玉石,西南那边常见的,我打算也给你置两家铺面,好出这些东西。你看怎样?”魏闵武笑着说。 魏闵文点了下头,跟着说道:“这茶叶和玉石买卖倒是可以做。” 章杏笑起来,说道:“卖米不敢做大,担心被人盯上,这茶叶和玉石就一定是能做了?有钱无能,再好的买卖也未必能保得住!” “杏儿,你也太胆小了些,这年头有钱总比没钱。有钱的好歹不用担心饿肚子,一穷二白,人人都会欺到你头上来。我让你做这两行,不过是给你图给便利罢。这两行里要轮到称老大,还轮不到你头上呢。咱们这里小镇小村,所以这类铺面少。淮阳苏州等地多得是做这行的累家大族。你只管将挑个好掌柜,将买卖做好就是。货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江淮这边虽是走水路的多,但也有跑马帮的,我也打算往这边添几家商行。反正是要往这边来的,顺便替你带些东西。”魏闵武笑着对章杏说完,又转头对魏闵文说,“我既是入了这行,哥,你就不要搀和了。”免得有什么意外,一家人都逃不掉。 魏闵文没好气说:“行啦,这事还用你说?”他心里还是想做米粮,毕竟是因这个起的家,他也只能算才懂了些这行的门道。若是要换别行,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章杏倒不是胆小,她是担心魏闵文风头太劲,也被人盯上了。虽然西南跟西北隔了老远,可是一旦乱起,哪里都不会太平。魏闵文是娶了云锦澜,得了云氏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辈的青眼,方才做上这云氏大当家的位置。根基不深,一旦不小心,很容易就被人掀了下来。 不过玉石和茶叶这两行,她确实有些心动。诚如魏闵武所说,魏家俩兄弟不能同在一个篮子里,一旦出了事,很容易就会被一网打尽。而她和石头反正已经入了深崖,还有些什么好惧怕的?反是他们的筹码多些,那沈家想要弃子也得要多思量些。 第二天,魏闵文一早就去了客满楼,领着赵子兴进了东街宅院里。魏闵武还没有出门。魏闵文为两人做了个中间人,分说了姓名。 魏闵武将人请进了书房里。魏闵文坐下之后,就说道:“闵武,我跟赵大哥说了你要请二掌柜的事。他也同意了,只不过他对你说茶叶玉石这两行知之不多,想跟你商量换个柜台。” 魏闵武看向赵子兴。 赵子兴脸色微涩,站起来后很快就平复了,恭敬说道:“实不相瞒,茶叶玉石这行我确实知之甚少,反是对米粮这块了解多些。我知道大当家这番是为了给小姐的嫁妆铺子挑人手。闵文——魏掌柜也给小姐留了两间米铺,二掌柜的人选也挑好了,就是浏河镇的于记首饰铺的杜掌柜。我想着做生不如做熟,大当家的,您看,我与杜掌柜换个柜台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魏闵武听赵子兴说得有理,看了魏闵文一眼,见他也是这个意思,遂点了头。过了几日,铺子到手了。魏闵武想着章杏在京口还有家锦绣阁,他找的铺子便取在距离京口盂县都不远的江陵。 江陵比之盂县更是繁华,紧邻苏州,与淮阳也算不得很远,坐了船两三日便可达到。魏闵文虽是打算藏拙,但魏家米粮买卖迟早还是要走出漳河这样的小镇,他眼下也正将家底往盂县那边挪移。 如此,他们虽是分散开了,但也都隔得不远,若是有事,彼此之间也都能照应到。 在杜晦明前去江宁之前,魏闵武就带了他与章杏见了一面。杜晦明知道所见的就是自己日后的东家,揣着小心回了些话,见章杏温和沉静,又壮了胆儿,说:‘小的斗胆求小姐一件事。‘ 章杏看了一眼魏闵武。魏闵武笑吟吟冲她微微点了下头。章杏微笑说:‘杜掌柜请说,若是我能帮上,自不会推辞。‘ 杜晦明小心说:‘小的此去江陵,家里婆娘孩子还在盂县。我那婆娘虽是粗俗,但做些打扫的粗活却是还行。小姐身边若是缺个做粗活的,能不能让我那婆娘过来伺候?也免得她在家里终日无事,胡思乱想起来。‘ 章杏笑起来,应许说道:‘那你改日带她过来吧。‘ 杜晦明谢了恩出去。魏闵武笑着说:‘他眼光看得倒是远,知道现在就求到你这儿来。‘ 章杏笑着说:‘你们尽往我这儿添人,如今我也不怕再多她一个。‘魏闵文魏闵武打算的事情鲜少瞒她,她已是知道他们两人为自己备下的陪嫁不少,田亩铺子宅院都有。 石头在李庄村原先李家旧址上重起了三间大屋,镇上也买下了一栋两进院子。她心里知道自己嫁过去,多半在村里住不久。石头婚后就要再去西北了。他如今只是个小旗,大约是不能带着家眷一起过去。而全塘镇她一来不熟,二来也是怕了变幻莫测的淮河,她也不想住镇上。 京口那里既有她的铺子,她也喜那里的宁静。她倒是想回京口去。 不过这事并不一定由着她来挑选,她还得看看石头怎么想。而西北沈家那里也不见得会容她自在。 然而,如今她不管去哪里,身边都不能少人。田亩铺子宅院这些都要人打理,米铺子里的事情有魏闵文魏闵武为她找的两位二掌柜,她是不需操心了。但是身边的人,还有几处院子也都少不了人。 杜晦明一家签的都是死契,从此就算是她陪嫁过去的下人了。日后总是要分派事务的。现在求过来,一来还有挑选的余地,二来也显出了他的忠心。 章杏明白他的心思,她也觉得身边该添几个稳妥的人。孙宝珠和萧得玉跟她最久了,但是一个不能说话,另一个要管锦绣阁的绣娘。她们两人,做不了太多的事情。魏闵文新近为她挑的人,她也打过照面了。看着都不错。只是她嫌年纪小了些。 唯一一个婆子尤妈妈三十来岁,倒是稳沉,进退也十分得当。只章杏心中有些疑惑,不敢全信--这人像是专为她这时节量身定做的,简直太合适了些。所谓反常则妖,她对这尤妈妈始终亲近不来。 杜晦明的婆娘来到,章杏觉得刚刚好。 次日杜晦明果然带着自家婆娘过来了。 杜肖氏约莫三十来岁,面容清瘦,衣着虽是陈旧,却干净整洁。章杏与她说了几句话,就将人留下来了。 过了几日,魏闵文也领着赵子兴过来了。章杏连忙起身来。她这是头一次见到赵子兴,以前在京口,赵子兴虽是也上了魏家的门,但那时章杏还在病中,并没有露面。 赵子兴比章杏想象的还要年轻,面容上看不过三十岁,只精神并不是很好。章杏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多少有些意难平的赵子兴,然而却不是。赵子兴比她想象的还要平静,谈吐之间虽是不卑不亢,却完全将自己当了下人看待。 章杏初时心里有些不适,略想一会,便也放下了。 赵子兴这样反是最好。他家已是从云上落到了泥中,他父亲背负的是河道贪污的大罪,这罪名一日不除,江淮一带就无他家的立足之地。他家想要再在江淮站起来,于他这一代大约是不成了。他若是还当自己是赵氏米行的少东家,对谁都没有好处。 魏闵文签下他,不过是为了帮一回赵家,所谓契书当日就要毁去。是她拦了。这契书不过就是一张纸,赵子兴日后要走,她自是不会阻拦,还了契书就是。于现在就毁,要是日后再需要这凭证,哪里去找?空口白话总不如真凭实据好。 赵得义的病因是得了医治,人已经醒了过来。赵子兴在来见章杏之前,就将老父老母并幼弟送到了河阳。这事是魏闵文帮忙做成的。江淮一带他们已经是不想再呆了。 赵子兴见了章杏之后,将带着家小去了盂县。 年过完了,李章两家的婚期就迫在眉睫了。到了送妆那一天,魏家大院门口满满全是人,整个魏家庄以及附近许多人家都过来看热闹了。 七十二抬大红嫁妆轮序从魏家大院抬出去,沿着淮河大堤抬往全塘镇李庄村,后面跟着十二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马背上俱是驮着一色的上好樟木箱。锣鼓的脆响将淮河两岸人家都惊动了。 这年月里吃饱穿暖都是件难事,哪里还有人家闺女出阁整出这么大动静来的?河岸两边也都站满了看热闹的。 连绵数里的红妆从卯时出发,约莫申时方才过完,将李庄村李孝轩家新起的三间大屋都摆满了。被石头请来帮忙的李尤氏也直了眼,过了好一会,才醒过神来,连忙招呼人手将东西先看好起来。又叫了自家汉子跟石头说话,要他带着送妆的客人暂先挪到隔壁李大山家吃酒。 她足发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将摆满了几间屋的嫁妆都堆放到两间房里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东西清理好了,嫁妆单子交割一清,天就黑下来了。 在隔壁吃酒的客人还没有散去。李尤氏抓了一把糖果,叫住了村里一个八九岁的小儿,让他到隔壁去看看,桌上的酒菜还剩多少。 那孩子跑去看了几眼之后,过来回道:“菜碗都空了,桌上的还在喝酒。” 李尤氏看了看天色,心里估摸酒桌上大约也是最后一轮了。果然,只一会后,吃酒的人歪歪斜斜都出来了。石头的脸也喝得通红,与章金宝一道出来。李尤氏瞧着章金宝似也喝了酒,脸是红的,说话间舌头也在打结。她连忙对女儿李金莲说道:“你快拦住金宝,让他晚一些儿,醒了酒再走。”这时节江边的冷风能将人的耳朵都冻掉,章金宝要是就这么回去,一个不小心就能闹一场病在身。 农家的女儿没那么多规矩,不兴家里来了男客闭门不出那一套。李金莲与章金宝差不多大,今年才过了十岁,与章家姐弟都是熟识的。她听了她母亲的话,瞅了时机冲章金宝打了个眼色。 章金宝抛下了一众送妆的客人跑过来,“金莲,你有事吗?” 李金莲抿着嘴笑,说道:“你怎地也喝了酒?是石头哥敬你的?” 章金宝摸了摸自己的脸,讪讪笑着说:“我只喝了一小杯。” 倒不是石头敬得他,桌上陪酒的有石头小旗中的兄弟,也有李庄村中与李家交好的人。章金宝既是押妆人,又是新嫁娘的胞弟。西北人多爽利,他们那地喝酒是寻常事,瞧着章金宝年岁约莫差不多,只当他入了此道,一上了桌,首先就给他满上了。等石头从长辈那一桌转过来。章金宝已是半杯入了肚子。 “你头晕吗?我娘让你晚一会再走,江边的冷风太厉害了。”李金莲看着章金宝说道。 章金宝挥了挥手,说:“我没事。” 石头早留意到章金宝了,这时走过来。李金莲立时就说道:“石头哥,金宝他喝多了。” 石头看了看章金宝脸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跟金莲去喝一碗蜂蜜水去,晚一些了我让人送你回去。跟妆来的客,你不用担心,我也会叫几人送他们走。” 李金莲已是开始推人了,章金宝只得应下,边走边回头道:“石头哥,那我去了。” 石头挥挥手,等章金宝进了屋,他立时又叫了村里几个十分要好的,另赶一辆马车,跟着送妆的人一道回魏家庄。 所有客人都安置好了。章金宝喝了一碗蜂蜜水,坐着打了会盹,脸色好看了许多。石头又叫了一辆马车来,拉着他也回了魏家庄。 李尤氏一家留在最后才走,厨房里大院里都收拾妥当了。李尤氏将怀揣的清单递给石头,说:“东西都拢在两间正房里,我怕人多手杂,便锁了门。你去看看,有没有出入?” 石头连匣子也没有打开,接过后就收了起来,笑着说:“叔娘既是看过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尤氏不禁皱了眉头,嗔道:“这到底是杏儿的嫁妆,你怎能不看?我一个人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这么多东西,若是短了缺了,杏儿过来了,我怎么跟她说?你还是先去看看,有出入,也好及时查起。” 石头笑着一连应了许多声好,李尤氏方才放过他,一手扶着李金莲,一手扶着腰出了院门。石头高声道:“叔娘慢走。” 李尤氏回头应一声,又说:“你也快去眯会,要不了几多时辰,厨房的帮客就要来了,你明日还要迎亲呢。” “晓得了。”石头笑着应道。 李尤氏一家走后,李家大院里安静了下来。各处的灯是要亮通宵的,门口彩棚里还有守值乡亲,此时正凑成两桌在摸牌九,偶尔爆出一声成了的吆喝。 此番李章两家结亲,李庄村绝大部分村民都过来帮忙了,三天的流水席面,既有村里会整席面的妇人操持,也请了全塘镇最大酒楼仙客来的主厨。一应鱼肉果蔬流水一样的上,丰盛得令人膛目。石头家隔壁四邻都成了待客的场子。门口也搭了戏台子,请了江淮一带有名的春庆班。 白日里,整个李庄村没一刻不是热闹的,李家大院里更是喧闹,然而此时夜深人静,却是再安静不过了。 石头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会,许是酒气烧的,他丝毫没觉得冷。月皎洁,各处灯火红通,随风吹动,晃晃悠悠犹如梦中。他像是踩在云里回身进了屋,转到后厢房里。将牌位前香烛点亮了,燃了香,跪着烧了纸钱,笑着轻声说:“祖母,爹,娘,我明日就要娶媳妇了。” 香烟淼淼直上,燃尽了纸灰也往上冲去。昏黄的灯光照着石头黝黑的脸,他眼里的笑泛出了水光,又说:“我要娶杏儿了,祖母,爹,娘,你们欢喜不?”明是得不到回应,他却是像是有人在听,“杏儿啊,我会待她很好的,你们不用担心。”说罢,自己就笑起来,笑一阵,又重重磕了几个头。 这些天铁头柱子等人都住在石头家中。今日,李家的几间屋都被嫁妆填满了,他们就都跑到别家去睡了。石头提着灯回了房里,摸出李尤氏给的装着嫁妆的匣子,还是没有打开来,就摆在床头桌上。 新房里一应事物俱是新的,幽黑深重间又泛着端正大气。石头看了一圈,坐了下来,摸到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一口口喝。夜深沉了,他却是一点也不想睡。喝着温热的茶水,似也有些醉了,脸上挂着醉醺醺的笑。 到了明日,这屋里再也不是他一个人了,杏儿就是她媳妇了。他想着心里就觉得高兴,不禁自顾笑起来。 魏家庄里,章杏也没有睡。章金宝方才归家,拉着她说了一些的话。石头哥新起了三间大屋,院墙是青砖砌成的,屋里院子里一应摆设都是新的。整个李庄村就数他家的屋舍最气派了。院子门口搭了个戏台。他们送妆过去的时候,正唱着大戏呢,庆春堂的帮主在戏台上喊人叫赏,敲一阵锣鼓,叫一个。抬妆过去的人,但凡与李章两家沾了亲的,都被叫出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这伙人是被谁个给出卖了。 他真是慌了神,出门时候是准备了打赏铜钱碎银的,却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他身上自然有余,但是跟着一道抬妆过来的,他不能让别人也掏腰包啊。 还是石头哥好,想得周到。让人抬了筐来,每个抬妆的给了赏钱不说,还另有封红和准备打赏的铜钱碎银。 吃酒席的时候,他还坐了上桌。陪酒的是石头哥在军中的伙伴,真是个顶个能喝。他也开了荤,喝了大半杯。真辣。他刚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到后来却是后劲上来,整个人都是薰薰然了。 再后来,石头哥就过来了。他喝酒也厉害,一桌敬下来,中间连个歇都没有。 章杏笑眯眯听着。章金宝说完了在李家的经历后,转头看章杏一阵,又说:“姐,石头哥挺好的。” “我知道。”章杏笑眯眯点头,“我看你酒好没有醒全,还是早些睡了去。” “我睡不着。”章金宝说。 章杏噗嗤一笑,拍了一下他,“不睡怎行?你明日还要送姐姐出门呢。”她说罢,招了家里新添的小厮小满过来,让他给章金宝打水洗脸,又嘱咐他早些睡。 她离开章金宝屋里时,月正上了中天,如白玉般皎洁。她抬头望了一阵,回了自己房里。孙宝珠伺候她洗漱了,铺好了床。她撵了撵线头,穿好针,头也不抬说道:“你们也早些睡了。” 萧得玉看了看章杏,欲言又止。孙宝珠一声不吭出去了。萧得玉只得也跟上了。 章杏也不知自己绣了多久,直到听到院里的响动,才抬起头。 天已是蒙蒙亮了。 孙宝珠和萧得玉没过多久,也过来了。见章杏正在梳头,以为她是才起,连忙过来伺候。 傅湘莲傅舅娘寅时就过来了。傅舅娘仔细看了看章杏的脸色,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夜里没睡好吧?” 章杏低头笑了笑。 傅舅娘又笑着说:“没事,一会儿上了新妆什么也看不见了,你不用担心。”新嫁娘少有出嫁前晚能睡安稳的。 叶荷香领着一众叶家的女眷过来了。章杏站了起来。章杏的嫁妆已经惊动了淮河边上许多人家。叶舅娘等人自是都知晓了。昨日下午就都来了魏家庄一趟,今日又赶了大早。原以为她们是来得最早,不曾想章杏房里还有人。 叶荷香手指了傅舅娘,说一声:“这是闵文闵武的舅娘。” 傅舅娘虽是看不惯叶荷香,还是早就站起身,笑着招呼说:“是杏儿的舅娘吧?快坐,快坐!” 叶舅娘早就知道自家姑子嫁到这边魏家庄来,前面婆娘还留了两个儿子。不过她一向跟叶荷香不对付,所以对她家那些事情以前也就知道这些。也就是近些天,村里人人都在说,她方才知道的多些。 自家这姑子倒是时来运转了,嫁到了魏家庄,魏云海待她好不说,前头留下的两个儿子和自己的儿子都争气。一个如今是盂县一带有名的大米商,娶的是自家的表妹,一个听说是西南大商号的大当家,家财万贯。儿子章金宝年纪轻轻,居然过了县试,日后保不齐就是秀才举人了。 两个女儿也不错,小的那个听说在淮阳王府当丫头,大的这个就要出嫁了,夫婿是军中的一个小旗。虽是无父无母,但是家底丰厚,光是聘礼就给了五千两的白花银子。 章杏的嫁妆更是吓人,人抬马驮,在淮河堤上足过了一日方才过完。 这得有多少家产? 叶舅娘原是不打算来这么一趟的,听说了这样的事情,当天下午就拖着女儿媳妇都过来了。吃了一回酒,送出去一个薄封,三个小孙二个孙女得回来近百两银子回礼! 要是魏家实在没地方住,魏家庄里的人她又不熟,她昨晚就留下来了。 叶舅娘打定了主意,她家小姑子一定要巴好了。所以她今日天还没有亮,就拖着女儿媳妇又来了。 说实在的,见了章杏房里居然有人,她当下还愣了愣,听说是魏闵文的舅娘,心里更是有些不爽——章杏这丫头真是有些拧不清,到底谁是她的亲舅都分不清楚了。 但叶舅娘转念又想到魏闵文魏闵武如今的身家,这心里的不爽很快就压下去了,也热诺回应傅舅娘。 一屋子女眷都笑语盈盈,只有叶荷香例外。她心里还是有些意难平。但是如今境地,这事也是容不得后悔了。 吃了饺子,梳好了头,外面鸣炮大作,花轿来了。 叶荷香心里倒真难受起来,红着眼睛,狠狠揪一下章杏,说:“你个死丫头,就是不听我的,日后你定是要后悔的。”淮阳王府多好啊,石头那个混小子得几辈子才能混到那样的家底。有现成的福不知道去想,偏要挑那天难走的道。真跟她年轻时候一个傻样,非得要撞了南墙,才知道有多痛。 傅舅娘傅湘莲早避了出去,新房里除了来当好命婆的魏大婶子,就全是叶家的人了。她们还不知章杏在亲事定下前还有一番变故。 叶舅娘将叶荷香早看到泥里去了,听了这话,心里除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外,就是鄙视了。还是叶昌盛的媳妇听这话不好,笑着劝说:“大姑,今日可是杏儿的好日子。你便是再舍不得她,也不好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儿。” 叶荷香跟叶舅娘斗了半辈子,才不想被她看轻了去。她的女儿就算进不了淮阳王府,也嫁得比她叶吴氏所有的闺女都要好。 叶荷香抹一把眼睛,将一肚子的冤屈又咽了下去。 迎亲的人过五官斩六将进了门来。魏闵文背着章杏上了花轿。 花轿在鸣炮奏乐中抬了起来,章杏先前还是安坐着,等出了魏家庄,不禁敲了敲轿子。萧得玉连忙近前来。 章杏低声说道:“得玉,我昨夜做的那针线你收哪儿了?” 萧得玉一愣。 章杏这才觉得不妥,又低声说道:“我,还有几针就完成了,你别忘记了带上。” 萧得玉回过神,低声回道:“带着呢。” 章杏的声音听着有些远,“那就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花轿进了李庄村,锣鼓鸣炮更是脆响。儿童的喧闹,四邻的恭贺声此起彼伏。章杏让自己静下心来。听得赞礼的念词,轿门卸下,她随着喜娘的牵引,跨火盆马鞍。三叩六拜之后,进了房里。 李庄村人多数都姓李,石头家虽是三代单传,但与村里许多家都是没有出五服的亲戚。章杏也是李庄村的人,与村里许多人也都熟识。他们俩此番结亲,村里人都过来帮忙了。披着红盖头的章杏听到了许多熟悉的声音。 喜秤揭开了红盖头,章杏抬起头。一屋子面孔皆是熟悉的,脸上都带着笑容。穿着大红喜服的石头就站在面前,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笑容,看着她。章杏只觉得周围的声音都远去了,心里有股尘埃落定的感觉。心里只剩下了平静。 “新娘子真好看!”不知是谁起了头,一时间称赞声此起彼伏。 章杏脸上挂着微笑,低下头去。 李大山媳妇李黄氏端了饺子来。章杏咬了一口。李黄氏问道:“生不生?” 章杏低声回道:“生。” 满屋子哄闹起来,石头笑呵呵看着章杏。又有人端了酒来,章杏心知此番是要喝合卺酒,遂接过来。石头也执了一杯,看着章杏,显然是有些喜昏了头,端起来,正要一口喝光。 李尤氏笑着拍了他一下,说道:“可别一口喝光了!”合卺酒要新郎新娘各自喝一口后,再混在一起各自饮下,取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意。 石头这才醒觉,笑呵呵点头,小饮一口。看着章杏也抿了一口。李尤氏将两人手中酒杯接过来,混在一起,又分别斟了两杯,旁边人都笑闹起来:“喝合卺了。” 石头先拿了,看着章杏,心里欢喜爆满,说道:“杏儿,我日后哪怕只有一口水喝了,也会有你一半的。” 满屋子婆娘都笑了起来,李尤氏也捧着肚子笑,拍了石头一下子,道:“哎呀,你浑说什么?从此以后,你的便是杏儿的,杏儿的便是你的,还分什么分?” 石头只是当时想说便就说了,哪里还知道能说不能说的?一屋子人都是熟识的,他素来脸皮厚,说完了也不脸红,依旧是一张乐呵的笑脸。 李尤氏笑着说:“好了,喝合卺吧。”又对石头一本正经交待,“要喝完了。” 石头应了一声“哎”,当真一口喝光了。满屋的人又笑了起来。章杏端起来,送到嘴边。屋里的人都在笑石头。她低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也是。”然后,一口喝下。 “撒喜糖啦!撒喜糖啦!”外面闹了起来,房里的人争先恐后往外去。 石头还看着章杏。李尤氏笑着对他说:“你可以出去招待客了。”石头这才点头出去。 新房里都出去抢喜糖了,李尤氏低声问章杏:“杏儿,你饿不?” 章杏摇了摇头。花轿出门的时候,傅舅娘就塞了几块饼给萧得玉,让她瞅了时机给章杏用。 “一会还有得等,外面吃酒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散?你好歹先填些。”李尤氏说着,招了女儿李金莲来,“我让你留的饼呢?” “在这儿呢。”李金莲笑嘻嘻拿出来。 李尤氏塞给章杏。章杏看了萧得玉一眼。萧得玉连忙接过来,笑着说:“夫人放心,我一定让小姐用些。” 李尤氏一个乡下婆子,几时被人称过夫人?当下笑着看了萧得玉一眼,对章杏说:“你的这个丫头倒是机灵。” 章杏只笑不语。外面有婆子寻过来,拉了李尤氏说:“金莲她娘,快来,快来,听说又来了好些客,厨房里备下的菜怕是还要再添,你赶紧拿个主意。” 李尤氏站起来,说道:“杏儿,那我先去了。”又嘱咐李金莲,“陪你嫂子坐会。” 李金莲欢快应了一声。萧得玉连忙端了几子过来,让李金莲坐下。李庄村的人,章杏大多都认识,与李尤氏一家更是亲近。李金莲拉着章杏的手,将兜里的糖果翻出来,笑着问:“嫂子,你要吃哪个?” 去年大水,李庄村的日子并不好过,糊口尚且都是难事,更别提糖果之类吃食了。所以方才撒喜糖时,大伙都跑了出去。李金莲也捡了一大把。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我真不饿,你吃罢。” 李金莲见她不像是在客套,便也由她了,自己剥了一个放嘴里吃着,一边与章杏说些村里的人事。 天渐黑下来,外面的喧闹还没有要停息下来的迹象。李尤氏过来了,说是已经烧好热水,让章杏赶紧洗换了,一会儿许是有人要闹洞房,到时候穿这一身,怕是有闪失。 章杏顶着一头的凤冠霞帔,早觉得脖子都酸了。听罢,赶紧让萧得玉跟李尤氏去了。水打来,萧得玉留门口守着,章杏洗干净了脸面,换了一身衣。又在李尤氏一再叮嘱下了,吃了几口饼。李尤氏还有事忙,李金莲还没有用晚食。她们都出去了。章杏舒了口气,对萧得玉说:“我那针线你收哪里了?” 萧得玉心里吃惊,看着章杏。章杏又说:“拿出来罢,这会没人来,我闲着也是无事,做几针。” 萧得玉将东西找出来,递给章杏。看着章杏真穿针引线起来,萧得玉不由得看了孙宝珠一眼。孙宝珠还是一张木呆脸。 “得玉,你去门口站会,若有人来,叫一声。”章杏头也不抬,说道。 萧得玉只得应了一声,出去时候扯了孙宝珠一下。孙宝珠抬头看她一眼,眼里尽是莫名其妙的神色。萧得玉心里不禁骂了一声:蠢。小姐这分明有些不对,竟是到这会了,她还没有看出去。 她也只敢在心里骂,当真章杏的面,却是不敢说什么。 孙宝珠瞟了萧得玉一眼后,又面无表情转过头去。 萧得玉只好自己出去了。 李家院子里摆得几桌酒席都散去了,空余了残桌空碗。这边主要招待几位贵客的,多数客人还是分在了左右邻居家招待。几个妇人正忙着收捡着。天已经黑下来了,屋檐下院墙上都挂着灯,到处红通通一片。 萧得玉满怀心思站在门口。她自是见过结亲的,别人家新嫁娘有哭着上轿,也有笑着上轿的。只她家小姐不一样,没有哭,脸上虽是挂着笑,却看不到眼里。上了花轿,还要寻针线做。似乎一刻也离不得这个。然而她却是知道,她家小姐其实并不耐做这个。 姑爷与小姐自幼熟识,这门亲又是双方长辈定下来的,虽是突然提起,但小姐从头到尾没半句不想嫁的话。可是要说她是喜欢的,看着分明不像。 到底是怎么了?萧得玉看不懂。 大门口似又有客来,在门口迎客的主笔在说话:“您几位是哪里的客?” 隔得有些远,萧得玉听不清来人是怎么回话。一会后,主笔匆匆跑进来,逮了一个妇人问道:“石头呢?外面又有贵客到了!是忠勇侯府的人。” 萧得玉听了心里一惊。她知道她家姑爷在西北军中做小旗,才立过大功。但是区区一个小旗能惊动忠勇侯府,这得多大的脸面? 那妇人也愣了愣,随即指了屋里说道:“他正在屋里跟几位客吃酒呢。” 主笔匆匆进屋里去,没多会,石头就出来了。萧得玉看得分明,她家姑爷脸上一贯的傻笑没有了,神色凝重,还瞟了这边一眼,随即大步往门口而去。 萧得玉觉得有事,返身进房里。章杏还在做针线,听了萧得玉进门的响动,头也没有抬一个,说道:“外面又有谁来了。” 萧得玉低声回道:“听说是忠勇侯府的客。” 章杏手中的针一下子扎进了肉里,血珠子立时出来了。萧得玉不禁“哎呀”一声叫。 章杏叫手指抿进嘴里,看着萧得玉问道:“忠勇侯府的客?” 萧得玉被章杏的脸色吓到了,点了下头。章杏扭头看向门外,萧得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许是在外面站得久了。她莫名打了寒颤。 “你再去外面看看,来得是谁?”章杏说道。 萧得玉点头出去时,看见她家姑爷正陪着几个人进来,领头两个一胖一瘦。胖的那人约莫四十五六岁,生得肥头大耳,挺着与怀胎四五月的妇人差不多大的肚子,笑得如个弥勒佛。瞧着倒似是个做大买卖商贾。瘦得那人倒不是真瘦,只对比与他一道进来的人,他看起来要瘦多了。年纪也不大,约莫二十三四岁,身形欣长,气度非凡,笑容和煦。 她家姑爷站在这两人身后,毕恭毕敬引着:“朱爷,刘爷,这边请。” 一众人等过院子进屋,与石头一道迎客的主笔跑了出来。李尤氏听到了响动,也来了院子里。主笔抓了她低声说道:“石头说了,这桌席面让仙客楼的主厨整,东西只管用最好的,务必要快。” 李尤氏知道来了贵客,忙不失措点头。主笔又叫了负责茶酒的,“快去,快去,将前些日买的那五十年陈酿的杜康搬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萧得玉悄然开了门进去,看见章杏正站着木窗旁边,从半开着的小缝里往外面看。经了冷风吹,她脸上的晕红已经没有了,一片清白,眸子幽黑深静。手中绣了一半的白绢上落了一滴血上去,仿若盛开的花。 “小姐。”萧得玉不知道章杏看了多少去,还是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说了。 章杏听了良久未动,萧得玉也不敢再吭声。屋里屋外一片安静,再远些就是隔壁尚未散去的酒席喧闹的声音,时有时没有,仿似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尤氏匆匆进来了,说道:“杏儿,石头那还有一桌要紧客没散,他正陪着。你要是饿了,我让金莲给你整些吃的去。”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我不饿,婶娘去忙吧。” 李尤氏看着章杏,压低了声音,说:“听说这来的一桌是西北忠勇侯府的,一位姓刘,一位姓孟,许就是石头上面的人。”石头陪着这几位,真是十二分的小心翼翼,以前的嘻哈痞懒全收了起来。要不是他上头的人,他能这般小心? 章杏笑着点头,说:“客人要紧,是该小心陪好了。” 李尤氏欣慰笑着说:“就是这个理,我也去忙了,厨房那边还有些收尾未完。” 孙宝珠看了章杏一眼,紧随李尤氏出去,比划手势,只说自己饿了,想寻些吃的。李尤氏连忙招了李金莲过来,让她带着孙宝珠去厨房看看。孙宝珠去而复还,揣了吃食过来。堂屋大门大开着,里面的客已是散了。她进了房里,她将揣的吃食拿出来。章杏只吃了几口。 萧得玉与孙宝珠面面相觑。萧得玉低声说:“小姐好歹再用些,姑爷许是还有一会忙呢。” 她话音才落,就听见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石头歪歪斜斜进来了 章杏连忙站了起来,扶住石头。萧得玉抿嘴一笑,扯了扯孙宝珠,两人一起退开些。 “你们都出去。”石头一进来就说道。 萧得玉看了看章杏。章杏还是目不转睛看着石头。萧得玉便跟着孙宝珠后面一道出去了。 石头喝得一身酒气,黑脸不红,反是泛着青白,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低声说道:“杏儿,沈家来人了。” 章杏早看见了,来的两人一个正是当初买下他们的人牙子,姓孟。另一个姓刘,就是当初将他们关进笼子里,看着他们厮杀的那人。要说沈家里,章杏对谁印象最深,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两个人。 她早想过,她没有听从沈家暗示进淮阳王府,反是跟石头绑在了一起,沈家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可这么些天来,不仅沈家没有动静,连淮阳王府也像是将他们遗忘了似的。 淮阳王府那边倒是好猜,他们当初让她进府里,不过是为顾惜朝寻个贴身的丫头,日后是姨娘是通房,那都是后话。就算是姨娘通房,那也不过爷们的玩意,当不来多大的事。她没有去成。淮阳王府定是有些不爽,然而,石头说到底还是西北军中的人,而且还是沈怀瑾带过去的。他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顾大小姐才嫁去沈家。 顾惜朝那夜离去,想必也是死了心。他都不闹了。淮阳王府消停下来,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沈家呢?他们迟迟没有动静,这就有些难猜了。 章杏想过许多种可能,沈家东西都拿出来,自然不会放过他们。她跟石头绑在一起,也算不得违了他们的令。但杀人灭口,大约是不会了——他们若是想做,她和石头只怕早死了八百次了。沈家留着他们,有留下来的用意。石头在西北军中,本来就已是他们的人了。且石头也还算是个人才,军中一年就立下大功,日后未必没有所成——沈家谋划这么多年,一旦动进来,除了要钱要粮,人才更是重中之重。 但是他们既然已经捅破了那张薄纸,石头跟她绑在了一起,那他们至少也该露个面,可偏生等了这么久,还没有动静。 章杏时时忐忑,有时候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料错了。 却原来她并没有料错,沈家早就盯着这边的事,他们一露面便是姓孟与姓刘的——人家生怕他们装聋作哑,特意挑了熟人上门。 “杏儿,你记不记买下我们的那人,他们都唤他孟爷来着,还有一个就是将咱们关进笼子的那人。他姓刘。你还记不得记得他们?今日来的就是他们两人。”石头喘着酒气,低声说道。 章杏看他脸色不好,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我看见了。”她说道,“他们过来,要我们做什么?” 石头摇了摇头,“他们没说这个,就坐了一会儿,闲扯些别事,喝了一盏茶后就走了。”他又看章杏,“杏儿,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章杏也坐下来,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石头突地将茶杯放下来,抬头,舌头打着结说道:“杏儿,我,我想过几日就去一趟盂县,找那姓孟的。他们送过来的那根木棍,我要给他们亲自送过去。” 章杏诧异看着石头。石头恨恨说道:“他们,他们既是不会放过咱们,咱们又奈何不了,索性自动靠过去!那姓刘和姓孟的都是沈怀瑾的人,他都派人上门了,咱们若不抱住了他的大腿,实在对不起他这番用心!” 章杏想了想,点了下头,说:“这样也好。”沈家里也不是铁板一块,沈谦想要这天下,他的两个儿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各怀心思。这刘爷与孟爷既然都是沈怀瑾的人,想必当年那事多半就是沈怀瑾主导的。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是入不了沈谦的眼里的,没有庇护,他们入了沈家阵营,那多半就是被炮灰的料。沈怀林那人卑鄙无耻,她是不想跟这样的人有任何瓜葛的。沈怀瑾既是送上门来,这条大腿不抱白不抱。 更何况章桃还在他手里。 石头说完了,一头倒在床上,睁着眼睛,呼出来的气都带着酒味。 想必方才的陪坐,他必是喝得猛了些,方才脚步踉跄,脸色苍白,说话间情绪明显有些不稳。章杏推了推石头,说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石头闭上眼睛,有气无力说:“杏儿,我头疼。” 章杏看他那样子,大约是起不来了。便站起开了房门,对守在门口的萧得玉说:“去打盆热水来。” 她吩咐了萧得玉之后,再返回房里。石头的鼾声都起了。 章杏坐在床沿上,静静看着石头。他真是喝多了,这般沉睡着,黝黑的脸上透着青白。眉头还皱着,似还在琢磨着方才的事情。房里的红烛才烧了一半,房内的喜桌上还摆放着四果,一应摆设上都贴着大红喜字,深重且沉寂。 所有的一切包括床上躺着鼾声如雷的少年,都是那么陌生。 章杏缓缓站起身来。 萧得玉打了水来,看见章杏退到旁边。她只好咬牙上前兑水,将汗巾扭得半干了,去伺候石头洗脸。才碰了他的脸。石头就喃喃叫了一声:“杏儿。” 萧得玉手下动作顿了顿,见后面没有动静,只得继续。却不料石头陡然坐了起来,直愣愣看着萧得玉,一张脸惨白,问:“你是谁?” 萧得玉还没有开口,石头的脸色就变了,一掀开她,“你不是杏儿,滚!” 萧得玉始料未及,一下子被掀在地上。章杏连忙上前,说:“她是我的丫鬟,你怎地连她也不认得了?” 萧得玉眼泪都快落了下来,借着孙宝珠的手劲哆哆嗦嗦爬起来,又跪下去。 石头看看地上跪着的萧得玉,又看看面前的章杏,咧嘴一笑,伸手一把将她拖住了,舌头打着结说道:“杏儿,你是我媳妇!日后这些事情都得你给我做!” 章杏不禁一笑,点了头,“好。” 石头满意了,脸上又挂上了笑,伸了脸过来,“杏儿,你给我洗脸。” 章杏见他分明醉了,笑着摇了摇头,又应了一声好。拿过汗巾浸了水,扭半干了,给石头搽脸。 孙宝珠将萧得玉扯起来,两人悄然出去。 章杏给石头洗了脸,见石头又伸了手过来,笑了笑,也替他洗了手。洗完了手,石头端正坐着,抬头傻笑看着章杏。 章杏蹲下替他除了鞋袜。石头的脚比一般男子要大,上面厚茧重生,刮得她手生疼。章杏低下头,脸上的微笑已经收了。这么多年了,当年那个一口咬死狼的少年已经长大了。这脚板不知走了多远的路,方才磨成了这样。 她正想着一些过往,不防一根手指悄无声息过来,猛地戳了她脸一下。章杏抬起了头,石头正将手藏到背后,一张脸黑红黑红。这么远的距离,她都可以听见他急促的心跳了。 章杏只当不知这事,将石头的脚擦干了,站起身来。正要唤孙宝珠过来倒水,石头突然拉了拉她,伸了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 章杏不知道又出了何事,愣愣看着石头。石头一脚踏在地上,走到窗边,贴耳过去听一阵,又返回来,端起他方才用过的洗脚水,一把开了窗,猛地一盆子洗脚水浇下去。 “哎呀,什么东西?” “呸,呸,怎地是这个怪味?” “快走,快走,被发现了!” 窗外喧闹声大作。章杏这才知道有人听壁。 石头一手扶着窗,一手提着脚盆,嘿嘿笑着,喊道:“想听爷的壁,你们还嫩了些!”(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石头泼了一盆洗脚水后,顺手关了窗,将脚盆丢在一边了,歪歪斜斜又走回床边,一屁股坐下来。想一阵,又嘿嘿笑起来。 章杏开了房门,萧得玉和孙宝珠正气喘吁吁跑过来。孙宝珠手里拿着一根扁担。萧得玉满脸通红,没等章杏问话,她主动说道:“小姐,方才有猫叫,我,我跑过去看……” 萧得玉和孙宝珠原本守在门口,突然听得几声猫叫,听得人心里硌得慌。萧得玉也是唯恐房里的人听了这声音扫兴,便想着左右不过几步远,将那鬼叫的猫赶走就是,反正这边还有孙宝珠守着。结果她去赶猫,那猫也是太机灵,只听见声音,没见到影子。而孙宝珠则是听见女子的叫唤,极是像是萧得玉的声音。她随手操心靠墙放的一根扁担,就顺着声音过去了。 猫是没有找到,孙宝珠找到了返回来的萧得玉,两人一照面就知道中了计,匆匆赶回来时恰好与一窝子抱头逃窜小子们撞了个正着。 章杏一看她们那样子就知道是被人调开了,她打断萧得玉的话,说道:“没事就好,今晚上你们也不用守这儿了,也去歇了吧。”李尤氏已经将院子后面罩房收拾出来,带着萧得玉去看过了一次,里面东西也是全的。 萧得玉看了看孙宝珠。她们两人跟章杏不是一日两日了,章杏是从不让人守夜的。可是临出门时,傅舅娘将她们两人拉到一边,交待过,这新婚夜里她们两人最好还是留个人守夜为好,也免得半夜里小姐姑爷要水,叫不到人。 孙宝珠不会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萧得玉说道:“小姐,要不让宝珠姐去睡?这里我来守会,也免得那帮子小子们又跑回来了。” 章杏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们都去睡。这大半夜了,不会再有人来。” 萧得玉和孙宝珠只好走了。章杏回了房里,关上门。石头还坐在床沿上,洗了一把脸,又闹了一番,他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章杏突然有些心怯。将地上的脚盆靠墙放好,又将方才用过的汗巾晾起。环顾间心里倒是有些怪这房里怎地不更乱些?正怨着,不妨背后突然伸过来两只大手环住了她,“杏儿,我们早些歇了吧。”石头呼出的气里还有浓重的酒味,浑身也是滚烫,像是发了烧。 她倒是在害怕什么?接下来的事情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也就那么一回事而已。章杏闭了一会儿眼。 石头看不见。少女的身体出乎意料的柔软,那么香,颈脖间的肌肤泛着诱人的光泽。 这是他的媳妇儿。石头小心翼翼靠过去,唇落在上面。心里的火蓬勃烧起来,遂一下将章杏打横抱起。 章杏始料未及,花容失色间,小声惊叫一下。 酒气和欲火双重肆虐开来,他怀中的少女慌乱失措间抓住了他的脖子,细白小手的清凉贴在着了火的肌肤上,使得他浑身都渴望起来。遂大步过去,将抱起的人放到床上。 细细看一阵后,石头触了触章杏的脸,确定自己没有醉昏头,又咧嘴一笑,起身来几下剥光了自己的衣裳,倾身压下去。 到底百闻不如一试,越是着急,却越是不得入巷。石头直累得汗流浃背,怎么也不甘心,发狠间一寸寸啃。闹了一阵,终是乏了,疲倦睡去。睡一阵醒来,醉意彻底没有,醒悟到自己竟是耽误春宵一刻,又翻身闹了起来。许是酒醒缘故,这次他倒是逞心如意了。一场酣畅淋漓完,总觉得意味未尽,又来了几回。 章杏哪能经他这般蛮干?求了无数次饶,天蒙蒙亮时,方才得以暂休,浑身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孙宝珠萧得玉天蒙蒙亮就起来了,候在门口,见里面没有动静,她们也没有吱声。左右姑爷没有嫡亲长辈,独身一人。小姐不需大清早起来敬茶。 李家里也只有两个婆子,一个管着灶上的事儿,一个负责院子里的活儿。这两人早日也是累坏了,到日头升起来,方才醒觉。负责院子的刘婆子起来后,忙着收捡院子。昨日大婚,院子里摆的桌碗虽是清理了,但还是不干净。 管厨房事儿的李婆子见厨房里已是有个中年巧妇忙开了,她识得这位就是家里新夫人带来的人,立时笑着赔罪:“哎呀,瞧我这昏头昏脑的,竟是睡过了头。”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挪到灶头帮忙添柴。 那巧妇抿嘴笑了笑,说:“李嫂子也是昨日忙坏了。” 李婆子见这妇人和气,小心翼翼问了姓名。这妇人原来姓肖,嫁得小姐陪嫁铺子的一位姓杜的二掌柜,她嫁过来前,也是在魏家厨房做事。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烧水,合计做了几个适合新妇食用的饭菜。才做好了,孙宝珠过来,比划着要水。 肖妈妈就是杜晦明的婆娘,她跟了章杏也是有些时日,与孙宝珠萧得玉都熟。孙宝珠所做手势,她自是也看得懂。连忙舀了一大桶水。李婆子就是李庄村本村人,几次大水里,儿女汉子都相继没了,她一个孤寡婆子生计没有了着落。恰好李尤氏透出风声,要给石头家找个做事的。她便求到了门上。 这李婆子也算是个能干的,又与李家沾了本族的亲。李尤氏就将她领到了石头家里。一个乡下婆子乡间的事情自是都会些,可大户里的规矩就不甚清楚了。李尤氏知道的也不多,也只是说了那么几嘴。 李婆子见新夫人的丫头过来要水,她心里起了八卦之火,好歹知道这事不能出口问,只自告奋勇要帮孙宝珠抬水。 孙宝珠一声不吭扒开她,单手一拧提起水桶就走了。 李婆子惊呆了。肖妈妈抿嘴笑了笑,说:“李嫂子勿怪,这丫头是个哑巴。” “哑,哑巴?”李婆子结结巴巴说。 不是说杏儿家很有钱吗?怎地挑了个哑巴做贴身丫头? 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好瞒的。肖妈妈将孙宝珠的事儿说了一遍。 李婆子叹了口气,说道:“杏儿的心善。”说完,又打自己嘴巴,“瞧我浑叫什么?是夫人心地好。”章杏也是李庄村出去的,这李婆子自也是知道她的底细。 肖妈妈笑了笑,只当是没有听见。 孙宝珠提了水过去,萧得玉已是搀着章杏下了床,正坐在镜前梳头。石头也穿戴好了,坐在一边看着章杏,眼睛像是被黏住了,一刻都不挪。闹得萧得玉百般不自在。 水提到后面净房了。章杏见石头还没有动,只好推开萧得玉,开了柜子给石头清了几件衣裳出来。石头拿了衣裳,趁势捏了捏章杏的手,这才离开。 章杏松了一口气,萎靡坐着,对萧得玉说:“别折腾了,我洗完了再理吧。” 孙宝珠默不作声收了床。章杏瞟见床上那一小滩暗红,不由得别过脸去。 石头洗完了出来,神清气爽,等在旁边,看见孙宝珠将水兑好了,衣裳拿进去后。他就瞟了孙宝珠萧得玉一眼。萧得玉脸一红,退开几步,将孙宝珠扯了出来。 章杏苦笑看着石头,低声说:“你不是一会儿要出去吗?这天都亮了……” 石头一把抱住她,亲一口,在唇间说道:“不急,还有时间。” “可我不想要再来了!”章杏忍不住推开他,叫道。 石头咬在她手上,低声说:“杏儿,一会儿就好了,只要一会儿就好了。”他边说着边抱着章杏进了后面净房里,剥了她的衣裳放桶里。 章杏这才发觉这澡盆太大了,像是专为两人所用。心里更觉得无力。石头是长大了,无论处事为人都在成长。在这事上面,他也在变化,竟是这些都在琢磨。 石头也脱了进来,贴着章杏说:“杏儿,我给你洗吧,我来给你洗吧。”说着就动起手来,火自然很快就烧起来了。 章杏由着石头又胡闹了一回,真是觉得浑身力气像是用光了,再不想动一下子。 石头心满意足了,将章杏洗好了,抱出去放床上,返回去穿了衣之后,亲一口章杏,笑着说:“杏儿,你好生歇着,我出去了。” 章杏不想说话,只将石头的脸推到一边去。 石头出去了,在门口站了站。候在门口的孙宝珠萧得玉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石头轻咳了一声。杏儿的眼光一向好,她挑的丫头自也是不会差,她们知道要怎么做的,不需他说什么。 石头出了大门后,孙宝珠和萧得玉才敢进房里。章杏躺在床上一动也没有动,身上是穿了衣,只是带子系错了,领子是歪的,上好的云锦穿成了皱巴巴。 “我想睡一会,你们先去忙你们的罢。”章杏说道。 萧得玉想起肖妈妈刚才过来的话,低声说道:“小姐,厨房饭菜已是做好了,您要吃完了再睡?” 章杏摆了摆手,闭着眼睛说:“你们先出去吧。”她除了想睡,真是什么都不想了。 萧得玉与孙宝珠相视一眼,一同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章杏再醒来已是快近午时了,用罢饭,还是觉得累。收拾了一番,带了些吃用往李大河李大山李庄村村正等几家里各自去了一趟。回来后,又是大睡,再醒,天已经黑下了。石头带了一帮要好的在堂屋里吃酒,喧闹声传了进来。章杏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不是在梦中。 睡得久了,也能睡伤人,是醒是梦都分不清楚了。 孙宝珠在房里做针线,听章杏坐起来的响动,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过来伺候。 萧得玉也过来了,见章杏起来,连忙去厨房端了吃食过来。章杏用罢,问道:“堂屋里都是什么些客?” 萧得玉方才也过去送过酒菜。她回道:“都是昨日与姑爷一道迎亲的客,有两个应是本村的,李婆子端酒菜时,都与他们说了话,一个好像是隔壁家的,另一个是村正家的。其他几个听李婆子说,是姑爷军中的人。” 章杏想了想,昨日与石头一道迎亲的人不少,差不多年岁的也有十来个,其中就有石头小旗中的人,共是五个,铁头柱子等她都打过照面了,想来这会在吃酒的就是他们几个。另两既是李庄村的,她想必也都认识。 乡下村里规矩也不多,不兴来了客,女眷躲着不见的。他们既是在家吃酒,又都是熟人,她也应该出去打个招呼。 章杏带着萧得玉一起去了堂屋,里面正闹得欢的男客们都静了下来,只过一会儿后,也不知道是谁起了先,“嫂子”“弟妹”纷纷叫了起来。章杏微微笑着,点头招呼。石头在主位坐着,看到章杏,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孟北承年长石头几岁,早成家了,瞧着石头两眼放光的样儿,自是什么都知道。笑呵呵给了石头一个额消。石头闪得快,只让他的手指碰了碰额头。其他几个看看章杏,又看看石头,皆是笑得十分猥琐。 章杏知道这些小子们在想什么。都是些浑的,以为将娘们整得下不来床来,那就是本事。她只当没有看见,瞟了瞟桌上的酒菜,笑着招了在门口张望的李婆子来,说道:“李嬷嬷,烦劳再添几个菜来。” 李婆子笑眯眯一连说好,却是不动,上下打量章杏,感叹说:“杏儿真是越长越好了。” 萧得玉听她瞎说,连忙轻咳一声。李婆子醒悟过来,连忙捂了自己嘴巴,道一声“就去,就去”一溜烟走开了。 章杏笑着。她原就是没那么多规矩的人,只是身边人逐渐多起来,不得不有个章程。这李婆子既是同村人,又年长,叫她本名实在算不得什么。她看李婆子走后,就在石头旁边坐下来。 孟北承问石头:“你媳妇喝不喝酒?” 石头笑眯眯看章杏。章杏用行动说话,给自己斟了半杯酒。 这屋里的人她都认识,同村里的两个一个是李大山的儿子,一个是村正家的小儿子。其他都是石头军中的人。西北那地,章杏也听说过,困难起来,娘们一样能当爷们时,放牛养马样样都来,上桌喝酒也是寻常事。 喝酒这事,她从前也是惯来的。当下端起酒盏来,先敬孟北承。这里面数他年岁最大了。 “孟大哥,我敬你。若不是你,石头未必能太平回来。”章杏笑着说道。她听石头讲过西北的战事。这次石头在军中得了孟北承不少帮助。蛮夷打过来的时候,孟北承救过一次石头,他们那小旗里的人很快就被冲散了。石头跟铁头柱子两个在一处。孟北承也是个老奸,装死逃过了一劫,后来又找到了石头。 孟北承惊得眼睛都瞪圆了,酒是他的心爱之一,能喝酒的,无论爷们娘们,他都高看一等。当下端起来,笑眯眯说:“我跟孝轩还用得着说这些吗?好,好,喝酒喝酒。”一口喝光了杯中酒,见章杏也是如此,孟北承更是高兴,拍了拍石头的肩膀,竖着大拇指,说:“孝轩,你这媳妇挑得不错。” 石头毫不客气接受了,道:“那是,我看人啥时候看错过?” 酒桌上都笑起来。石头见章杏又倒了半杯酒,连忙抢过来,对她说:“好啦,杏儿,这接下来的,我来替你敬!你只管说,轮谁了?” 铁头柱子等人都闹起来,石头也不分辩,只瞟了那几个一眼,将杯中酒斟满了,端起说道:“怎么?哥哥给你们敬酒,你们还嫌弃了?” 剩下这些个都比石头小,没少挨过拳头。也知石头的脾性,他要是护一个人,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柱子连忙笑着说:“孝轩,我们就是闹一闹,谁敢嫌弃你呀?你既是要替嫂子,那可不能只喝一杯,需得两杯对咱们一杯才行。” 石头晃了晃杯中酒,先一口喝了,又倒一杯,递到柱子面前,也喝光了。 满桌的人都叫好起来。 章杏也尝过这地的酒,大多是粮食酿制,若论度数,其实都算不得高,不容易醉,醉了也醒的快。 李婆子做好了几个菜端过来,章杏帮着摆上了桌。石头已是一轮喝完了,放下酒盏,对章杏说:“你若是累了,先回房去。” 桌上的人闹得更是欢腾了。 章杏笑着告辞离开。在房里做了会儿针线后,听到外面响动,知道酒席散了。没多会石头进来了。她连忙让萧得玉将备好的蜂蜜水端来。石头接过喝完后,往房里杵着的萧得玉孙宝珠看了一眼。那两个忙不失措出去。石头等到房门关上,一把就将章杏捞过来,放腿上坐着,嗅着她发里香,问道:“你喝了多少?” 章杏失笑道:“不过半杯而已。” “你敬他们做甚?那几个就是个酒坛子,能管喝就行了。日后你不用理会他们。”石头一边咬着章杏的耳朵,一边说道。 章杏将他推开些,说:“别闹了,跟你说正事呢。” 石头暂停下来,看着章杏,道:“好,你说。” 章杏在心里叹了口气。初尝这事者果然都是不肯闲的,她今晚大约是又要不得消停了。 “你打算几时去盂县。”章杏问道。 石头探进章杏胸前的手一顿,说:“从魏家庄回来之后,我就去。” 三天之后,就是章杏要回娘家的日子。她虽是本就是李庄村的人,但后来跟着叶荷香去了魏家庄,连户籍也一道转过去了,所以出嫁也是从魏家庄出,回自也是回那边去。 “我与你一道去。”章杏说。 石头摇头,“你不必去,他们既是知道咱们成了亲,咱们两个去一个就成了。” 章杏想了想,没再说话。石头又说道:“我回了西北之后,也会去见沈怀瑾。咱们既是递了投名状,沈怀瑾那边也不得不去。其实我原就是他带到军中的,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我就是他那伙的人了。这番去找他,也算不得奇怪。且看他怎么安置咱们吧。” 章杏默了默,说道:“石头,你去西北之后,我想去京口。” 石头点头,“也好,我这里只几亩地一栋小屋,村里虽然都熟悉,但是每年的汛期却是要人命。我原就打算让你去盂县,你大哥的铺子在那里,你们在一起,我也放心。但是姓孟姓刘的两个如今都在盂县,我倒是不想你去那儿了。” 虽然,他们递了投名状,表了忠心,却不是真正如此。他既是露了面,杏儿就不需要了非得出头了,能避开些自然还是要避开些好。 “你既是打算去京口,明日我就去找五叔说说去。反正金宝的地由他们看着,索性我们这边也一并交给他们好了,是租是自己种,由他们做主了。我跟你说了吗?我在镇上还置了一个院子,你要不要去看看?”石头所说五叔,就是李大河。他在石头父亲李大柱这一辈兄弟里排行老五。 李尤氏已经说跟石头在全塘镇上置下院子的事情。章杏摇头,“我既是不去住,也懒得看了。你想怎么安置?” “这边的两个婆子,咱们屋既是交给了五叔,她两个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让她们去镇上吧,帮我看院子去。咱们都是这里的人,日后许是还要回的,这边留个落脚点也好。不过,你要是想带她们去京口,也由你。” 章杏笑了,“我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她们年岁已是不小了,犯不着跟我东奔西跑的。”李家的这两个婆子章杏也都认识,一个是李庄村本村的李婆子,一个李尤氏娘家的一个穷亲,都是孤寡婆子。李尤氏将她们找来,一来,是觉得她们无亲无故,石头用起来放心。二来,也是觉得这两人可怜,石头如今发达了,若是能给她们一口饭吃,也算是做了一回好事。 石头见章杏笑起来,心思又开始活络了,凑着亲上去。章杏挣良久,挣不开,眼看就要擦枪走火了,她连忙气喘吁吁说道:“石头,我想做米粮买卖。” 石头愣下来,“大哥不是在做这个吗?你做跟他做有什么区别?” “我大哥做不大的,他已是打算收手了。但我想将这事做大!”章杏轻声说道,“凭什么只许他们来逼咱们,就不许咱们借一回他们的秋风?”(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石头听得一愣。章杏又低声说道:‘去年里,江淮一带有好几家米商出了事情。其中有家姓赵,不知道你没有听说过?‘ ‘姓赵?赵得义?‘石头想了一想,说道。 章杏点了点头,赵得义也算是江淮一带有名的大米商,因他祖籍裕安,与全塘镇隔得不远,所以他的事情,这里几乎人人都知道。 元平三十五年,裕安决堤,赵得义筹集米粮赈济乡亲,裕安一带人人都夸,称其:赵大善人。然而也就过了五六年,他就卷入了河道贪污案里,因此入了大狱。江淮一带百姓,提水色变,最是恨在河道上贪赃枉法的人事。这一下子,赵得义名声再次轰响,从云里坠入泥中。不清楚原委的,人人都恨之入骨。 ‘外面都传他是因参与河道贪污入的大狱里。其实不是,他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是手中的钱粮惹来的祸事。我大哥也是怕了,唯恐自家也步了他家的后路,不敢太过招眼。其实他原先也是想将米粮这行做好,如今却是完全歇了心思。‘章杏低声说。 石头皱着眉头说:‘那你还敢碰这行?‘ 章杏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笑来,很快就收了,又说道:‘你知道赵家那粮食最后落到谁手中吗?‘ 石头愣愣看章杏一阵,惊道:‘是沈家?‘ 章杏心里不由暗赞。石头确实聪明,他知道的还没有她多,竟是一下子就能猜到西北沈家头上来。 石头看章杏脸色,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神色肃重说道:‘杏儿,你没有去过西北,你不知道。沈家只怕马上就要反天了,他们要粮食呢。‘六七年前,他许是不知道沈家山中暗地屯兵的意思,可如今却是一猜就着。他在青蒙山上待了这么多年,什么没有听说过。造反之类的言辞,几乎天天都有人说。 沈家将自家心思藏的深沉,几十年如一日驻守边疆,人人都赞其忠勇,鲜少有人能知道他们真正目的。近些年来,民不聊生,乱兆渐露,沈家也有些按耐不住了。去年年中的西北战事起来的蹊跷,恰好在忠勇侯沈谦回京述职出现,蛮夷一路势如破竹,沈谦不得不中途折返。战事最后平息,但也折损了不少人马,奇怪的是,折损这些要么不是沈系人马,要么就是些残兵弱将。西北军中真正主力丝毫没有动摇。因此军中有不少流言传出,什么勾结蛮夷狼子野心等等都有。 石头原本就对沈家怀着十二分戒心,将前后诸事连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家要反天了! 石头将西北军中所见所闻说给章杏听,末了,又说:“我看沈家最多一两年,必反无疑。” 章杏却摇了摇头,“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天下间又何止一个沈家有这心思?现如今朝廷气数还未尽,他们若是这时起,与河源那边的刘沉舟有什么两样?沈家谋算了这么久,不会连这点时间都熬不住的。” 河源刘沉舟也算是一方诸侯了,如今虽然在河间站稳,但是八九年过去了,他们也仅限于此,竟是不能再往中原跨进半步。江淮一带人们说起他,皆是一脸鄙视,反贼刘沉舟那是常挂嘴边的。沈谦名声极好,谋划了这么多年,应是不会走刘沉舟的老路子。他是要反,但他会也寻个好契机。 朝廷里的事情,章杏知道的不多,乡野间说起这类事来,多是传闻,不能当真。她只能凭着现如今年号猜测,当朝皇帝年岁必是不小了。 元平四十二年,金銮殿上的那位怕是已经进了花甲之年。沈家要等得恐怕就是这个新旧帝王的呈递。 新旧帝王呈递之时,便差不多是乱起之时。沈家就算要起来,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大夏王朝已是有数百年的历史了,就算是到了末路,也是条百足之虫。 不过她却不能等到那时,成为枭雄们铁蹄下的烂泥,任由践踏。沈家逼着他们上了船,但并不会将他们真正当个人用,不过她却可以扯出沈家的大旗,将米粮买卖做大。 沈家人不是要粮吗?那么自己人来做,总比老琢磨抢别人的要好。现如今江淮一带无人敢将这事做大,她刚好捡个便宜。 沈家人一定会乐见其成的。 沈家的事情不是一年两年能成,这粮道若是好使,他们也不会让它轻易断了去。 她若将这面大旗扯好,不仅自己站稳了脚跟,也不惧沈家人会将他们轻易当个弃子。 章杏将自己心中所想跟石头说了。石头想了想,一拍手道:“好,这面大旗咱们还真是该扯好了。”说着,又笑嘻嘻凑过来,说,“杏儿,过几日我带你去一趟青蒙山吧。你既是要做粮食这行,没个本钱怎行?张天逸那些东西你刚好能用上。” 章杏心里还有担心。石头又笑着说:“反正如今大伙都知道你家底不薄,二哥又有现成的马帮助你。张天逸那些东西虽是扎眼,但是你若是一点一点混着慢慢用,谁又能将你的米粮铺子跟他想到一处去?” 他越想越觉得章杏这主意好使,魏闵文就是做米粮的,有现成的渠道供她所用。而他这边正愁着张天逸那些东西只能看只能想,却是不能用。如今,正要用到这道上来。若是有人疑心起来,一来,有沈家拦在前头,外面其他势力多半会猜,这出资来自沈家,大不过沈家的,谁敢轻举妄动? 二来,还有魏闵武那头帮忙掩着,西南商号云氏的背后支持,做大一家米行,这不稀奇。只要他们小心些用,谁又能想到张天逸的东西就在章杏手中的米铺里? “我不是要去盂县吗?这事我跟那姓孟姓刘的提一提,让他们心里有个数。沈怀瑾定是会乐见这事做成的。”石头又笑着说,“这主意好!杏儿,还是你聪明。这一下咱们也不惧他们随意搓揉咱们了。” “要是沈怀瑾找你要粮呢?”章杏说出自己的担忧,“你给还是不给?” “给呀!为啥不给?他拿钱换,你就给,若是没钱,你只管叫苦。”石头呵呵笑着说,“你放心,这粮道掌在咱们手中,沈怀瑾不会那么痛快让咱们给沈家白白拿粮食的。沈家如今又不是他的,他傻啊,他那兄弟是什么东西,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一个老二将自己东西拿出来,他能得到什么?” 章杏是不想白给他人做嫁衣的。石头一说,她就明白了。她将米粮买卖做好了,沈家肯定会找上门来,但是沈怀瑾可不会那么痛快拿出来——他们投了他的旗下,也算是给他在做事。她的粮食若是沈怀瑾自己要,她自也是没办法,只好依从,但若是沈家要,沈怀瑾头一个会要钱。当然至于钱多钱少,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沈怀瑾是不会轻易让这条粮道断了去的——没有钱,这买卖是绝对难以维持的。 所以,有钱就给,没钱,就叫苦。 章杏和石头将诸事商定了,次日石头就去镇上了,章杏起得晚,用了饭之后,正准备去李大河家,李尤氏带着女儿李金莲上门了。章杏连忙请她们坐下来,又让萧得玉上了茶果。 李尤氏看章杏面色极好,笑着说道:“我原是打算昨日就过来看看你的,家里还没有收拾妥当,就没有过来。”石头结亲,有一部分客是安置在她家的。 李家现如今都收拾妥当了,后面的罩房,左右的厢房也都收拾了。石头将陪嫁匣子给了章杏,孙宝珠和萧得玉两人已是开了房门,照着单子将东西清理了一遍,没见少,就重新锁了门。石头嫌铁头柱子几个碍事,将他们都赶到镇上院子里去住了。 章杏笑着对李尤氏说:“我还没有谢婶子呢,这些天也得亏您呢,这不,正准备去您那坐坐。” 李尤氏笑着摆手,“说什么谢?我们两家还用得说这些?” 章杏问了一些李庄村的情况,李尤氏说了。章杏就将昨夜里与石头说定的事情交待出来。 李尤氏说:“石头置的那些地可都是上等田,地势又好,你们要是想承租出去,多的是人接手 。好,这事我叫你大叔看着。” 章杏环视一眼屋内,又笑着说:“婶子,我们这屋,也烦劳您一起盯着了。” 李尤氏说:“哎,这李婆子和刘婆子不是都在吗?怎么,你想将她们也一起带走?” 章杏笑着摇头,说:“婶子不是知道石头在镇上也置了院子吗?他想让她们去那边看看。” “怎么,你们也不住镇上吗?”李尤氏问道。 “镇上也不住,石头过些天就去辽远了。镇上我也没个熟人,我也就不去那边住了。我在京口那里还有家铺子要人盯着,我打算去那里。那里离盂县也不远,我大哥他们就是县里。石头也赞成。” 李尤氏是清理过章杏的嫁妆单子的,知道她有好几个陪嫁铺子。石头走后,章杏一个新妇住镇上,确实不大好。而这边到底是乡下,不如县上镇上好,且每年里都要惊心动魄闹上那么一回,离这地远了也好。 “行,这屋,我也帮你们一道看着。”李尤氏一口应承下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石头傍晚回来,章杏已经跟李婆子刘婆子说好了。李婆子刘婆子自是欢喜。在镇上看宅子,有吃有喝还有月钱拿,她们的后半辈子算是有着落了。 这日的晚食十分丰盛,石头回来刚好上桌。 次日就是章杏的回门日,两人都起了大早,收拾好了,赶了两辆马车回魏家庄。魏闵文魏闵武各带了家小都回来了,熙熙攘攘齐聚了一屋。吃罢饭,石头就跟魏闵文魏闵武说了章杏准备入米粮这行的事情。 魏闵文魏闵武面面相觑,只碍着魏云海也在,他们便没有立时就问出究竟来。 魏云海不知道那些个缘故,章杏素来懂事,他觉得章杏认为好的,多半是不会错。况又有魏闵文的例子在前。做米粮确实有奔头。他当时就叫了好,还对魏闵文说:“杏儿还没有碰过这行,你是做了好些年的,你要帮她一把。”又扭头对魏闵武说:“你也是。你们都是做哥哥的,要有哥哥的样儿,杏儿的事儿,你们都要多帮衬。” 闹得魏闵文魏闵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章杏进来,将魏云海叫了出去。魏闵文魏闵武方才板下了脸色来。 章杏叫魏云海,是为了她陪嫁过去的十几亩地。这些地都是魏云海给她挑的,多半都是在漳河镇这边,她若是要去京口,这地就顾不上来,还得魏云海帮她看着。 魏云海一走,魏闵文就起身关了房门,问道:“是杏儿跟你说得这事?”他不相信。那天他跟魏闵武一道说赵家的事情时,章杏也在场,还是她劝的他低调,不要太过招眼了。没道理章杏一去了李家,反是自己往死路上走。 魏闵武也神色凝重看着石头,“石头,该不是你挑起她做这事吧?” 石头笑起来,给魏闵文魏闵武一人斟了一杯茶,说道:“大哥二哥是想说赵家的事情吧?这事杏儿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也知道这事做大了,若是没个本事护着,就是自己给自己招祸。” “那你怂恿她去做!你该不会以为就凭咱们家目前境况就能抵住这场祸事吧?”魏闵武冷眼看着石头说。 “怎么会?”石头笑着说,“我自己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也就勉强能管个饱罢,若说有权有势,那纯属吹牛皮,更别说护住那样的家当了。” 魏闵文魏闵武相互看一眼。魏闵文一直对石头不大看好,也不看石头,只对魏闵武说:“我去将杏儿叫过来,这事还得问问她。”石头那是老油子,他的话,魏闵文是不敢全信的。 石头笑着看魏闵文起身去开门,也不出声拦她。魏闵文开了门,章杏正好在门口,要进来呢,遂笑道:“大哥,你怎地知道我来了?” 魏闵文一声不吭将章杏抓进来,关门房门之后,就问道:“听说你要做米粮,这是怎么回事?你耳根子几时这么软了?这事儿的底细你不是全知道了吗?我都不敢再出头了,你怎地还要去碰这行?” 章杏看石头一样。石头一脸无事笑着。她便知道他只开了个口,理由还没有说清楚。章杏笑了笑,说:“大哥,二哥,这事是我自己要做的,不是石头怂恿的。” 石头笑了笑,接着章杏的话说:“这事我真觉得可以一试,大哥,二哥,听我们说完了,再急也不迟。” 魏闵文也坐了下来,“好吧,你们说。” 石头说:“赵家遭祸起于手中的米粮,他家的买卖做得大,尤其是去年里,一场大水下来,各地的粮食疯涨,却还是嫌少。而赵家正要去了一趟河源,几船的粮食从河道运过来,足卸了两日才完。江淮这地里谁不知道他家有粮?正缺这个的谁不盯着他家?所以说大哥小心些确实是对的,没个本事,这行还是不碰为妙,就算是要做这行,也不能做那出头鸟。” “大哥,二哥,都知道赵家的粮食去了何处?如今世道已是乱了,当兵的换身衣就能去当土匪。所以人人都不敢出头。他们不敢出头,我们刚好捡个便宜。如今我在西北军中,虽只是个小旗,却好歹挂上了西北军的旗,谁要敢在我们头上动刀子,多少也会有些顾忌。再说,不是还有二哥吗?”石头笑着看魏闵武。 魏闵文与魏闵武相视一眼。 “我的脸面可没有那么大。”魏闵文嗤一声笑,慢条斯理说:“是你上头的人让你做这事的?”石头不过一个小旗,他能凭这个护住这么惹眼的东西? 石头笑着摇头,“不是,不过我过几日就会跟沈二爷提提这事,想来,他也会乐见这事做成的。” 魏闵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盯着石头问道:“你是说忠勇侯沈府的二公子吗?你跟他很亲近?”他是跑马帮的,知道的辛密比魏闵文只多不少。况沈家这几年越发张扬了,他也隐约能猜出沈家在谋划大事。 沈家打算什么,跟他一个跑马帮的关系不大。虽然说石头在西北军中,但只是个小旗而已,只要不牵扯进沈家的轴心里,问题也不大,见事情不好了,跑回来继续种地就是了。 可是若是石头一脚踏进去,那这事可就闹大发了。事败身亡,那都是轻的,株连之罪牵扯下来,这屋里坐得每一个都逃不了掉。他们跑马帮的,挣的是辛苦钱,太平年月有太平年月的跑法,乱世里也乱世里的路子。无论怎样,保平安那是首要。 他岳丈就再三叮嘱过他,别看云氏在商道上还算那么一回事,可若牵扯到朝廷的事儿里面,还不够别人一口吞的。所以跟这伙人,有多远就离多远。 石头看了魏闵文一眼,说:“我入军中,就是沈二爷带去的。” 魏闵武盯着魏闵文,“这事儿你也知道?”又看章杏,“感情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不知?” 魏闵文张了张嘴,想要说不知,突然想起青蒙山的事情。他那时跟王继业等人在一起,跟着石头的师姐并青蒙山的几个山匪在青蒙山里东躲西藏。后来章杏那姨表兄找来了,将他跟王继业等人带下了,交待了一番后,就让他归家了。 因这事非同小可,章杏那姨表兄又打了包票,保证章杏无事。他一个小米商,哪里还敢多问?归了漳河镇之后,对谁也没有细说这事。自然是不知道石头等人的下落了。 后来章杏也回来了,倒是跟他说过石头被人带去了西北。他听是听了,却没将这事放心上。 魏闵文章杏都不说话了,魏闵武扶了扶额头,无力说道:“好吧,杏儿,你们既是已经想好了,就跟我说说,你们到底打算这么做?”石头既是被沈怀瑾带走的,那沈家这条船,他们算是坐上了,想要下来,只怕现在是不可能了。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赵家倒下之后,咱们这地的米商都吓破了胆,一时都不敢出头了。我们若是想要做这事,只要经营得当,钱财足够,做大它只是迟早的事儿。”石头笑着说道。 昨天章杏就跟他说了,她手头米粮铺子的二掌柜就是前江淮米商赵得义的儿子赵子兴,且还签的是死契。赵家虽然倒下来,但他家做米粮这么多年积累人脉渠道还在。有现成的人,他们手头又不缺钱。这米粮买卖,他们若是不能做大,那真是没天理了。 魏闵武嗤一声笑,丢了个果壳砸到石头身上,嘲讽说道:“你倒是想得美,别忙了半天,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扯着沈家的大旗做米粮,是没什么人敢招惹。可是人家那旗岂是能让你白扯的?到时候沈家若是来找你要粮,我看你怎么办?” “怎么办?”石头嘿嘿笑着说,“给钱就有钱,没钱就什么也没有。” 魏闵武笑起来,“哎,石头,你敢跟沈家玩这套赖皮,你胆儿也够肥的!你也不怕你那米粮铺子换东家。人家手头上什么人物没有,要找一个替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石头嘿嘿笑着看章杏,道:“谁说这米粮铺子是我的了?这是我媳妇儿的嫁妆,只不过她那铺子的掌柜有手段,所以买卖才会做得这般好。沈家想要我媳妇的嫁妆,这事可不地道,传出去,他们那名声好要不要了?” 沈家若是不顾名声,只怕早就步了刘沉舟的老路子。眼下,天下还没有乱,沈家还不敢撕掉面上那层好看的皮。他们在江淮这里做米粮,挂的是章氏的招牌,沈家想要过来强抢,这面子上确实不好看。 魏闵文魏闵武相互看一眼。心里都觉得有些道理。 章杏却在心里摇头笑。石头这小子素来会忽悠。其实他们不怕沈家硬夺,主要还是将宝压在了沈怀瑾身上。一旦乱起,粮草就是重中之重,沈怀瑾他不是个傻子,他不会将自己手中的筹码大公无私推到面子上去的。 石头看看魏闵文,又看看魏闵武,顿了顿,又说:“大哥,二哥,我既是跟沈二爷提了这事,这要是真有了麻烦,自然有他这顶大伞罩着。横竖咱们是一穷二白起头,哪怕是赚点微末,那也不亏。”(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十九章 魏闵武想了一阵,先点了头,说:“富贵险中求,若是按你们所说,确实可以一试。”他又问魏闵文,“哥,你怎么看?” 魏闵文皱着眉头,“你们若是觉得可行,那这事还是由我来做吧。杏儿还是不要搀和这事了。” 魏闵武笑起来,“大哥,你这是要抢杏儿的钱途啊。” 魏闵文瞪了魏闵武一眼,“去,去,去,你浑说什么?你们也不想想,风口浪尖上,这事哪里是那么好做的?杏儿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怎能让她出这个头?这事我来。” 魏闵武又笑一声,“大哥,换了你,这事儿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石头也笑着说:“大哥,这事还真只能杏儿出面。” “是啊,是啊,你去做,且不说能不能做起来了,就是那沈家的大旗你都不一定能扯到。没这面旗帜,你还真不能碰这事。”魏闵武接着石头说。 章杏也劝说道:“大哥,我跟石头已经避不开沈家了,你又何必也陷了进来?咱们也不知沈家日后会怎样,若我们真遇了不好的事儿,好歹还有你们可以指望。可若是连你也陷进来,我们一家子可是再翻不了身啦。” 魏闵文皱着眉头看着章杏。魏闵武在一边继续又说几句。魏闵文总算是点了头,“也罢,你们既是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拦了。只不过赵大哥那边,你还得好好跟他说清楚。赵家招祸的缘由,连我们都知道了,他心里未必不知。他若是知道你们是为沈家做事,未必会全心全意助你们。” 说通了魏闵文魏闵武,几个又说了如何去做。说着说着,魏闵武也动了心,“杏儿,我正想着往这里开几家商号,干脆你将这事也一并接了吧。” 魏闵文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将这事也推给她了?她一个姑娘家,开什么商号?” 魏闵武笑着说:“咱们这地里,若是风调雨顺,粮食自是不用愁,可若是碰到个把灾年,这粮食从哪里来?你不会让她跟你跑河源吧?河源那边这几年还是没怎么打。所以你跑船没遇到多大险事。若是跟前些年一样,再往河源跑,那纯属是去找死!我这商号多好,各处的货都能接到,只要将这边也一起连起来,她那米行的粮食还用得着愁吗?” 魏闵文被魏闵武说得噎住。 魏闵武又劝说章杏:“反正沈家的旗帜你已经扯了,干脆,也接了商号这事。沈二爷既是默许你们做米粮,还会拦你们做商号?这商号若是做好,于你呀,绝对是有利无害。” 章杏也被魏闵武说得心动了。有了商号,且不说粮食的来源不用发愁,于她手头上另几个铺子也是大大有利。她跟石头的筹码多了,在沈家的份量就更多了。有用的东西,人总是不会轻易言弃。他们慢慢来,慢慢来,总有一日会摆脱沈家的阴影。 “这人手问题,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那边有现成的。不过若是给你使,你得付他们酬薪,我这里可也是要抽成的呢。”魏闵武笑着说。 魏闵文听得怒了,拍着桌子说:“这话你也好意思说?” 章杏笑着对魏闵文解释说:“大哥,二哥这话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商号开起来,虽是挂了我的名头,但人事及其他都还是二哥的。说直白些,我只是挂个名头而已。”也是借着沈家的秋风,“二哥才是商号背后真正的东家。”她对商号这行完全都不懂,魏闵武那边有现成的马帮和渠道,他说让她开商号,只不过是为了帮她一把。 魏闵文这才明白过来。 石头也觉得好。次日,他一早就去了盂县,章杏则去李庄村村正家坐了会。石头要将她送到京口之后,再去西北。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在李庄村还有地有房,虽是有李大河一家帮忙看着,但也得跟李庄村村正打个招呼。 天快黑时,石头回来了。跟章杏说了去盂县见人的经过。那孟爷在盂县开了一家福客来酒楼,全名叫孟重贵,盂县那地里的人都称孟掌柜。姓刘的却只是暂住在孟重贵所开的酒楼里,至于真名叫什么。石头没有打听出来。他也不敢太过造次了,去往深里打听这事。 因是见过一回面。孟重贵与姓刘的都颇是和气,那样子像是对石头的到来了如指掌。 章杏去过了盂县多次,对福客来酒楼还有些印象。这酒楼位于盂县城的中心地段,客流如织。她想起自己多次从那酒楼门口过,心里就不由得发寒。对沈怀瑾是何时知道她的底细,心里有了个大约估计。 想来约莫就是青蒙山事后了。沈家人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个她,她只怕死了千百回了。也算是自己运气好,糊里糊涂,多次从鬼门过。青蒙山事后,石头认出沈怀瑾来,沈怀瑾许是还没有认出她跟石头来,否则他也不会带石头进西北军了。进西北军中了,也不会将他随便扔进一个炮灰营里。 想来那时沈怀瑾带石头走,多半是因为不好驳顾惜朝的面子。 石头后来立了大功,许是这时沈怀瑾才注意到石头。然后,再一查底细,自是什么都知道了。 沈家要反天,是绝对不会嫌人少的。石头那次立功虽是有些机遇成分,但他若是没点能耐,也未必能做成那样的事。 沈怀瑾虽是查明了石头的底细,却还是没有杀人灭口,一来也是惜才,二来,只怕是因为沈家的事情谋划的差不多了,所以也不惧暴露了。 沈谦都敢在进京述职时,放蛮夷进关了,结果连京城都没有进,半路就折回西北了。除了表明金銮殿上那位对他生了疑心外,也可以看出沈家的必是准备的差不多了。 看起来,石头说得还是对的。最多也就一两年,沈家必反无疑。 章杏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石头听了,默了默,说:“咱们这步算是走对了。” 沈家反天在即,越是看中粮草,他们就越容易站稳脚跟。 石头虽是见了孟重贵和姓刘的,但并没有跟他们说起米粮的事情。这是桩大事,他打算直接跟沈怀瑾面说。 因是时间紧迫,石头三月初就要赶往西北,所以他们只在李庄村住了半个月,石头就将章杏送到了京口。萧得玉带着肖妈妈先走几日。石头和章杏到达京口时,院子就收拾妥当了。当日里就将几车的东西清理顺了入库。 夜里,石头问章杏:“你打算怎么与赵子兴说米粮买卖的事情?” 章杏累狠了,闭着眼睛说道:“想看看吧,等沈家找我们要粮时,我再跟他说这事。” 石头将章杏搂在怀里,问:“不是说这赵子兴有些倔扭吗?他要是不肯再做二掌柜,你怎么办?” 章杏挣开些,说:“热得很,你别靠那么近了。” “那我给你倒杯水喝吧。”石头半坐起来,说道。 “我又不渴。”章杏说道。石头于是睡下,还是将章杏拉近了。 章杏只得往里退了退,一边说道:“赵掌柜是有些骨性,但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沈家害他家破人亡,他恨沈家,不愿为沈家做事,乃是情理之中。但我这米铺又不是真的给沈家开的,他要是想明白了,自然会推辞了。” 石头还是不放心,多留了几天,等赵子兴过来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坐着。 赵子兴听章杏说完了,忍了一阵,说道:“夫人真想将米粮做大吗?” 章杏笑着点了点头,说:“做买卖的,谁不想做大?” 赵子兴踌躇一阵,说道:“我倒不是说夫人没这个实力,实是这买卖做大了于如今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章杏微笑看着赵子兴。石头也没有吭声,只专心致志坐在一边看书。 赵子兴低头说道:“如今世道并不太平,水灾兵祸常有,粮食虽是值钱,却不能任何人都能碰的。实不相瞒,我们赵家这场祸事就是起源于这个。家业太过招眼,偏生没有能力护住。所以才落得眼下地步。我与魏掌柜也算是熟人了,以夫人如今实力,再加上现如今米粮这行的低落,夫人要做大这行,定是不在话下。但我还是规劝一句。这行小打小闹,还行,可是太过冒尖了,那恐怕是祸不是福。” 章杏说:“赵掌柜家的事情,我也耳闻一些,我大哥就是做这行的,所以对于这行,我多少也知道一些。现如今,没个仰仗,这行确实不易做大做强。但是赵掌柜放心,我既是决定了这件事情,自是有我的把握。赵掌柜只管放手去做就好了。” 赵子兴见章杏都这么说了,也只好点头应了。将这些日子以来米铺的经营报了,又与章杏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后,他就告辞离开了。 章杏站起身送走了赵子兴,好笑盯着石头看。 石头奇怪问道:“你这般看我作甚?”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好歹装得像样儿一些,我都喝了两盏茶了,你手中的书还是原样。难不成你这书里真藏了个颜如玉不成?” 石头将书一丢,大手一捞,将章杏搂进怀里,瞅着狠狠亲了几口,说道:“颜如玉是个什么东西?值钱不?” 章杏不禁笑出声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马车到达江陵时,已是下午。 章记茶行的二掌柜杜晦明早得了信,领了伙计,将铺子后面的院子收拾了出来。杜晦明的婆娘杜肖氏在章杏身边伺候了多日,早两天来到江陵,估摸了马车到达的时间,将一应到时的吃用都准备妥当了。 章杏石头等人到达后,洗漱一番,用罢饭,就将杜晦明叫进了小书房里。 魏闵武给章杏置下了三间铺面,准备让她做些茶叶玉石之类的买卖,但因时间紧促,如今只有江陵的茶行步入了正轨,其他两间铺面还没有开张营业。 杜晦明仔细报了近来经营情况。因是新近开张,客源什么还没有稳定下来,眼下铺子的收支只勉强能维持个平衡。 章杏笑着点了头,说:“杜掌柜辛苦了。” 杜晦明汗颜说:“咱们东西虽是好,奈何知道的人却是不多。夫人放心,假以时日,铺子收益一定会蒸蒸日上的。”他原是做首饰铺的,被魏闵文买下后,先是放到盂县章记米行里,还没等他摸清米粮这行的门道,又被派到江陵这边来做玉石茶行。 玉石这块在江淮这里是个偏门,做的商家很少,大多数都是加工成首饰了,再卖出去。而魏闵武给章杏的那些虽是也有成品首饰,但最多的还是没经过加工的玉石。这块想要做起来,可不是一日两日。杜晦明考虑再三,跟章杏魏闵武分说一番,决定先将茶行开起来。一来茶不经放,二来也是茶行比之玉石这块更容易入手一些。 “杜掌柜做事,我自然放心的。玉器行这块先放一放,也无妨。茶行做好了,咱们的名声打出去,与玉器这行也是有利无害。稳打稳扎,步步进,买卖才能长久不衰。杜掌柜说得没错。”章杏肯定了杜晦明的做法。 杜晦明放下心来,又将另两处还没有开张的铺子接下来的打算说了一番后退出去。 石头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杜晦明走后,他凑过来问道:“你这二掌柜以前是不是也做玉石的?” 章杏惊奇盯着他,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石头得意说道:“这还不好猜?明明眼下只有茶行开张,他却十句话里有七八句都离不开另两处铺面。他若以前不是做这行,怎么会这么关心?”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啊,这回恰好猜错了。” “不可能!我看人几时看走眼过?”石头叫道。 章杏笑着说:“他以前是做首饰铺的。他对那两处铺面更为用心,一来,是因为做首饰与做玉器多少有些关联,二来,也是玉器这行获利远大于茶行。商人逐利乃是天性,赚钱多的,他自是更用心些。” 石头哪里知道这些门道?一时听得懵住了,问道:“既然玉器获利远大于茶行,你们怎地不先将这行开起来。” 章杏笑起来,“获利是一回事,但你总要会做才行。玉器这行,咱们眼下可是个门外汉,别看东西不缺,铺子也有,要是不会做,照样陪精光。隔行如隔山呢。” 石头想了一阵,点了点头,说:“说得也对,摸清楚门道再下手,才能捞到好东西。” 章杏料他大约是想到别处去了,也没问,低头看手中账薄。还没有看完,石头又凑过来了,与她一道看。他以前在李庄村也上过几日私塾,但也只认得几个字。还是后来到了青蒙山,姚青山姚明珠父女教了些,方才勉强能写出些文字来。姚青山一介郎中,管得是治病救人,自是没功夫交他看账薄做买卖。 石头看了一阵,便烦了。将章杏手中的东西一把抽掉,闹将起来。 章杏如何强得过他?眼见越闹越过火,连忙气喘吁吁说道:“你打算怎么去青蒙山?”他们此番来晋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上青蒙山,看看张天逸的那些东西。 章杏知道张天逸的东西定不是个少数,但是到底有多少?到底在哪里?她却还不知道,石头马上就要去西北,归期没有定数。她打算做米粮,虽然说眼下不缺银钱,但若是真要往大里做,就她目前手头的那些,还是不够。 魏闵文魏闵武自然会帮他,她却不想他们也一头栽进来。她和石头已经跟沈家绑在一起了,但谁知道日后会怎样?许是在他们的努力下,他们能站起来,好好活下去。但也可能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事谁也说不准。 虽然说她跟石头真有悲惨的一日了,魏家章家都会难以幸免。但他们总归是次要,许是会有些一线生机。在事未成定论之前,能离沈家远一些,他们还是要远一些的好。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她也会让他们尽力远离这场灾祸。 再说,米粮做起来,沈家肯定会找上门来。虽然他们想得很好,但并表示事情一定会这样发生。 许这行就是无底洞呢?她不能让魏闵文魏闵武也跟着钻进去。 张天逸的东西,她多半是要动的。但如何去动?总得要她明白东西在哪里?到底有多少?才好去计算。 “明日一早就去。”石头含糊说着,一下抱起章杏,放到了靠窗的矮榻上。 次日,石头和章杏带了孙宝珠去了城西另两处铺子里,杜晦明要陪。章杏笑着说:“不过几步的距离,哪里还要杜掌柜跟去?我们也是看看就回来了。” 那两处铺子虽是没有开张,但是东西拖了不少过来,眼下两处各有个伙计日夜盯着。杜晦明在章杏来之前,就得了他们将要来的消息,将里面的东西已是都收拾齐整了。章杏如此说了,杜晦明只得派了铺子里一个伙计带路,引着他们往城南去。 到了城南,陪来的伙计敲了敲门。里面守屋的立时开了门。这几个伙计都是魏闵武挑的,在来晋州之前,就跟章杏见过面。 当下守屋的两个伙计见了东家,连忙将人领进来。 章杏边走边看。西南那里盛产玉石,这东西又值钱。虽然江淮这边做这行的少,但是西南那边却不知道有多少。所谓物以稀为贵,玉石这行要是货源有门道,买卖做好了,绝对是个大赚。所以魏闵武给章杏的,这类东西占了大头。准备开这行的铺面也比茶行粮行大,且还是两间连在一起,足比得过一栋两进院子了。前面更是两层木楼,位于人流如织的好地段。 目前铺子还没有开张,里面只有两个看屋的伙计和库房里满堆的稀货。大门紧锁,只留了小侧门进出。 章杏喝了一盏茶,问了伙计近来一些事后,就要去后院库房看看。两个伙计也是要陪来。章杏推了,只带着孙宝珠就去了后院。 几个伙计见东家带着大包小包,以为又是带了些好货来,哪里敢多问?送到后院门口,就不再进了。 到了库房里,章杏让孙宝珠在门口守着,将早先备好的衣裳拿出来,与石头一道换了,又将脸面折腾了一番。石头瞧着有趣,问道:“你这样抹一番,不细看,我还真认不出来。” 章杏以前不过见了多少将丑化成美,将鬼化成人的妆扮。只不过这里的东西没有那么多,她只能略微改变一下脸面,自己戴了个斗笠,也递给了石头一顶。 石头戴好了,更觉得好玩,摸了把章杏的脸,调戏说道:“小娘子,你这鱼卖多少钱一斤?” 章杏瞪了他一眼,又拿出一个装了几条鱼的小鱼篓子来,给石头背上了,一边说道:“出了这后院就是淮水河,河边多得是卖鱼打鱼的,咱们这样妆扮,才好浑水摸鱼,去青蒙山。” 石头由着她折腾,问道:“杏儿,不会真有人盯着咱们吧?” 章杏说:“这我也说不准,不过小心些总是对的。” 两个妆扮好了出去,将门口守着的孙宝珠吓了一跳,要不是她不能开口,一准会尖叫起来。 章杏连忙打了个手势。孙宝珠这才认出来,脸上还是惊魂色。石头心里得意的不行,誓要将淮河边上卖鱼的装到底了,还耸了耸自己肩膀的鱼篓子。 章杏打手势告知孙宝珠,他们要出去一阵,让孙宝珠务必要瞒住人。 孙宝珠明白后,点了点头。 章杏将一边还在揣摩渔夫怎么做的石头扯过来。两位在院子里寻了一会。石头是偷鸡摸狗的祖宗,翻院墙那是最拿手了。没多会就找到了地方,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足有一人多高的院墙,眨眼功夫他就上去了,然后在墙头伸了手,说:“来,杏儿,我拉你上来。” 章杏抬头看着那么高的距离,咽了咽口水,又仔细看了看墙面,这才发现这边墙面跟别处确实有些不一样,有几处可以借力的地方。她先摸到地方了,然后上了一小截,抓到了石头的手。 石头轻而易举将她拉上来,指了下面说:“杏儿,你看,那边就是淮水河了。” 坐在墙头的章杏还有些胆颤,这么高,摔下去,只怕不死也要断几根骨头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坐在墙头的章杏还有胆颤,这么高,摔下去,只怕不死也要断几根骨头。 还是石头先下去了,接住了跳下来的章杏。两人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拐了一条巷子后,就到了集市。一时人声鼎沸。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淮河两岸人家虽是吃尽淮水的苦头,却也靠着它延绵繁衍生存。渔夫艄公比比皆是。 石头和章杏在人群中走,石头越看心里越觉得惊奇。他素是个不拘小节的,虽是常混市井,却鲜少用心去观察。若不是这回扮了了一个渔夫,还真不知道江陵集市上有这么卖鱼买鱼的。他们这副样子,真是如鱼得水,浩浩人群里连个浪花都不会惊起。 过了集市,就到码头,这里停了无数条船。章杏给了些碎银与石头,让他去租赁一条小船。石头已是有些心得了,装模作样找了一条渔船改做的扁舟,跟船夫商定好了,不需人跟,租赁一天。 章杏则找了一处视眼开阔的地方,掩在暗处了观察。石头很快就回来了,笑呵呵拉了章杏,说道:“杏儿,走,咱们下河打鱼去。” 章杏扑哧一声笑。 石头又有些心痒痒了,因是人太多,便将这心思暂时藏住了。待到船入江水,四周无人时,便凑了过来,非要与章杏挨着坐。章杏也是怕船翻了,跟石头争一会儿,就变成了她坐在石头怀里,石头划桨。 人在船中,船行江中,集市城镇渐远去,群山一点点显露出来。石头觉得自己浮躁的心也如渐现的群山一样沉静了下来。他闹不清楚自己近来是怎么了?竟是一刻都不想离开章杏。想着即将到来的离别,他心里便莫名其妙害怕。 除了杏儿,他什么都没有了。 未成亲前,他是个光杆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凡事就图个痛快,心里怎么爽就怎么来。虽然认了一个义父,义父待他很好,师姐也好。但他知道,这不是亲的。义父师姐没有了他,一样会过得很好。 可成了亲,那就不一样了。他有了媳妇,以后也会有儿子闺女。他们会在一起快快活活过日子,跟他爹娘在时一样。这是他的梦,杏儿在他身边,这个梦才起了头。若是这个梦再没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熬下去。 石头想到这里,低头看章杏。章杏看着前方,眉如黛,眼似清波沉静,也不知在想什么。石头忍不住低头亲一口章杏的脸颊,问道:“杏儿,过了这座山,就到了地方。” 章杏顺着石头所指看过去,实在看不出这山有何奇怪之处,张天逸居然会挑这附近藏东西。 山过去了,船靠了岸。石头让章杏先下了,指了一处江滩让章杏等在那里,自己则划了小船拐进了芦苇荡,藏好了船,找到了章杏,与她一道往山里走。 也没走多会,石头就说到了地方。章杏见面前只是一面崖,心里不由得奇怪,看着石头。 石头笑呵呵看着章杏,得意说道:“看我的。”然后扒开崖上的枯草,摸了几把,那山崖突地向里现出一个凹洞来,凹坑里竟是有个铁质面盘。石头将手抠进那面盘上,抓住了左三右四扭了几圈,山崖上立时显出一个幽深的洞来。 章杏惊呆了,半天方问道:“这张天逸家里以前是做什么?”在山崖上布下这么个巧妙的洞来,这绝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 石头说:“我也不甚清楚,听说他家以前也是做大官。”他只是个小喽啰,便是有些小聪明,山寨大当家的辛秘也不会让他知道。 章杏想起张天逸这人来,他在青蒙山做山匪的时候,身边就有死忠心腹,还能与忠勇侯府沈家勾搭上,若是只是个纯粹的山土匪,只怕做不到这些。她还记得唐宇说过,张天逸祖籍江陵,是当地的大族,祖上曾在朝廷为官,不知犯了何罪,竟落得株连九族的大罪,全族只他一人活了下来,窝藏在青蒙山上做打家劫舍的勾当。 张天逸横霸青蒙山一带多年,若说他有些家底,章杏相信,可若说他能瞒着山上众人独自开辟这么个地方,她觉得可能不大。 这处藏宝地十有八九是张氏族人留下的。 石头先进了洞里,扒拉一个火折子出来,点燃了,伸手过来,喊道:“杏儿。” 章杏抓了他的手,两人一并进了洞里。石头停下来,在洞口一块石柱上摩挲几下。他们身后的洞竟是合上了。周围一下子黑下来。石头怕章杏害怕,说道:“杏儿,这洞里有一处活水源,可直通江里。” 章杏看到石头手中的火折子没灭,就知道山洞里的肯定是另有出路的。她在想石头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她以前听石头说过,他是无意中跟着张天逸发现的这里。石头好奇心重,她知道。许第一次真是偶然,然而石头知道的这么清楚,如何进洞?洞里何处有火折都知道。恐怕后面都不是偶然了,他定是跟着张天逸来过这里多次,还自己也摸进洞里来过——否则,他又怎么会知道洞里有一处水源可以直通江里。 说不定,某一次他就是从这条水道游出去的。 石头牵着章杏往洞深处去。章杏心里越发惊奇,外面看起来毫不出奇的大山里竟是这样一番天地。她越发肯定,光凭张天逸一个人是做不成这样的布局的。这山洞肯定是张氏族人留下来的。 走一会后,章杏就听到了水声,接着一条地下河就出现。石头指着河水说:“我有一次跟着张天逸进来,差点被他发现,情急之下就下了这条河,顺着河水一直游,就游到外面江里。”他笑起来,“那次差点没把我冻死。这条水道很长,一般人是游不到这里来的。” 章杏知道石头的水性好,从小就在淮河边上长大,上次潜游她都有些吃不消,石头却面不改色。他说没人能游到这里来,那大约是真没几个人了。再说,谁也没那闲功夫在江里找洞潜游。张家这地方确实难得。 河水消失在另一处山壁下,许是那里就是另一个出口了。又走一阵后,他们的面前豁然开朗,一个约莫两三间屋大小的山洞出现在面前,洞里齐整摆着一二十个铁黎木箱子。章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么多东西超乎她的想象,这张家得积累多少代方才积得如此之多。 石头将火把插在山壁上,径直过去开了一箱,抓了一把鹅黄色珠子出来,叫道:“杏儿,你瞧瞧这珠子好不好看?” 章杏呼吸不由得一滞,从石头手中拿过一个细看了良久,脱口说道:“这是北珠!” 石头拿到眼前看了看,问道:“什么北珠?值钱吗?” 北珠在她熟知的历史里又被称为淡水珠,在她以前那个时代已经被采撷殆尽,以颗粒硕大,颜色艳丽圆润而闻名。 章杏往开着那一箱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珠子不是寻常人家所用,拿出去就是招祸!” 石头愣住了,将手中珠子扔进箱子里,说道:“不能拿出去用,也就是不能换钱了?” 章杏没有说话。其实这北珠,还有一个名字,叫贡珠,顾名思义,它是专供皇家所用的。她一直在乡间生活,对更远些的大夏朝廷所知道只是一些传闻,谁不知这些传闻的真假。这是她在这地第一次见到北珠,她不知道这里的北珠是不是也一样是皇家贡品,如是,那张家的这些东西许就是不是他家历代积累的。 章杏让石头一连开了好几箱,箱子里装得除了北珠以外,还有各色玉石,成箱金银等。 石头还要开,章杏拦住了,有气无力说道:“别开了,这些东西都不好拿出去。” 石头出口问道:“为什么?”不能拿出去换钱,那还能叫什么宝? 章杏说道:“这些都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这是贡品,是专进献朝廷的贡品!你看看珠子,你几时见过了?这叫北珠,又叫贡珠,还有这套五彩云龙茶具,也只有皇室才敢用的,还有这块玉璧,成色这么好,又这么大一块,寻常人家哪里消受的起?” 石头将章杏指出的每一中都拿起来看过了,确实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可这么多好东西,不能用,光摆着好看吗?他抓了几根金条过来,问章杏:“这个呢?不会这也不能用吧?” 章杏接过了,细细看了一番。金条上面并没有刻字。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说。金子的成色也太好了。 石头一屁股坐在一个铁黎木箱子上,说:“闹了半天,原来都不能用啊!那我还忙个什么劲?” 章杏拍了拍石头,说道:“现在是不能动,但过不了多久,许就能动了。” 沈家既是谋划的差不多了,想来大乱之日亦是不远了。天下乱起,大夏朝廷的尊严会被践踏,这些所谓的贡品也会陆续流向民间。他们手中的这些东西也能趁机现世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 回去路上,章杏一直没有说话。 张天逸的这些东西既诱人,也烫手,不是等闲人能消受得起。他们只看了几箱,所见都是些稀世珍宝。 她对大夏上层知之甚少,断其是贡品,一来是那些北珠,在她已知的朝代里,确实在作为贡品进献给皇室,二来还是里面的一套盘龙云锦陶瓷茶具,明黄色,龙腾祥云之间,工艺精湛。这样的东西除了皇室,还有谁敢用? 这批宝物,连沈顾两家都知道,且垂涎,若不是贡品,她还真想不出会是什么? 张天逸手中居然有皇室贡品,也不知道张氏获罪与这个有没有关联? 石头说得对,这些好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动,确实难受。他临走前非要带些出去探路,说是珠子不行,茶具不行,那金子银子总可以吧?江陵这里不能用,他也可以拿到盂县淮阳去看看。金子在哪里不是一样用? 章杏想了想,劝说一番。石头听进了她的话,金子银子都没有带,只抓了几颗北珠。 魏闵武的马帮天南地北都去,对这北珠肯定知道比她多,还有张氏的事情,许是他也知道一些。她想找他问一问这些。 两人坐了船回去,悄悄翻了院墙进院子里。孙宝珠还在门口守着,见着他们,大大松了一口气。 章杏打了手势问她,外面的几个伙计可有进来过? 孙宝珠摇头,比划说,外面伙计只在后院门口问了一声,姑爷与小姐要不要用些什么?因是到了午时,孙宝珠便自作主张让伙计们去醉仙居定了一桌席面送来,由她在门口接了,摆在了房里面。 章杏笑着点了点头,石头打量孙宝珠,也是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有现成吃的,章杏石头两人换下身上衣装,洗了手脸,一并用了食后,让孙宝珠将东西清理送了出去。 他们虽是为看张天逸的东西而来,这边库房里的东西自也是要看一眼。 因是铺子还没有开张,东西还是打包放着。杜晦明有心在玉石这一行大展身手,对打包的零零总总分列的十分详细。 章杏和石头两人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三人回到章记茶行,已是傍晚,又歇一晚后,就回了京口。章杏写了一封信,让谷雨送去盂县,信上对张氏的事情只字未提,只让魏闵武临去西南之前,转到她这边来一趟。信去信来,只一整天工夫。却是扑了个空。魏闵武已经走了。 章杏问了魏闵武走的时辰,竟是她到京口的第二天。 谷雨出去之后,章杏的脸色沉下来。 石头揽着她安慰说:“二哥虽是去的匆忙,也不一定是出了事。你别太担心了。” 章杏摇了摇头,说道:“二哥虽然很少跟我们说起西南那边的事情,但就是这些偶尔的只言片语,我也能听出他在西南那里并不是一帆风顺。嫂子说的多一些,云伯伯去的仓促,虽是在临去之前就定下了由二哥接掌云氏,但下头还是有一些对这安排不服的人。” 马帮在西南盛行,所带之物各种都有,稀世珍宝也常见,翻山越岭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能在这一行里站起来,没几分能耐,还真不行。魏闵武到底年岁资历摆在那里,虽是有云震天以及手下几个死忠长老力挺,但要坐稳西南第一商号大东家的位置,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了解魏闵武,他要回西南了,若是没有十分紧要的事情,他多半会来一趟京口这里,最起码也会捎个信来。 石头笑着说:“二哥既是能入云老大的眼,还会惧这些麻烦?你尽管放心,就算是真有事,他也一定摆得平。” 在魏闵武的船到漳河镇的第一天,石头就对他这二舅子心里有数了。那么大几艘船,跟来的人个个都是好手,二嫂子对二舅子言听计从。只怕云老大的那一套都落到了他这二舅子手里。云老大驰聘西南一带那么多年,手头上的人事物绝对非是一般。只要二嫂子站在二舅子这一边,他这二舅子坐稳云氏大东家的位置是迟早的。 相对于石头的乐观,章杏心里还是担心,只不过眼下还有要紧事情,西南那边又鞭长莫及,她也只得暂时放下了。 石头要走了。铁头柱子孟北辰几个头一天就来到了京口。石头嫌这几个碍眼,便没留家里用饭,带着他们去了京口镇上的食为天酒楼吃酒。 章杏在忙锦绣阁的事情。如今的锦绣阁绣娘织娘都请了,铺子里的绣品出息渐渐上升来,两张织机也开始运作了,诸事繁杂,萧得玉忙得几乎脚不落地。章杏便将跟在身边的另一个小子小暑遣到了铺子里帮忙。 章杏这日归家时,天已是蒙蒙黑了,用罢饭,在外面喝酒的几个人还没有回来,她便在灯下教萧得玉看账做账。 这地不兴女娃子上私塾,农家的女娃也没有那个本钱请先生。萧得玉是跟着哥哥萧得胜学认的字,却也仅限认识,书写什么的只能画个大名与几个简单的字。其实不仅仅是她,农家里的女孩会认字的多半是跟着家里的哥哥或是弟弟所学。 就连章杏也不轻易下笔,唯恐太过出格而引起关注,招来麻烦。偶尔认字写字被人说出,她一概都推到章金宝身上。 这些天章杏已是发觉萧得玉很有经营头脑,便将她往这方面引导,教她写,教她看账做账。萧得玉也学得十分用心。 孙宝珠在旁边做针线,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肖妈妈烧了一碗银耳羹端过来,看见谷雨在院子门口徘徊,笑着叫道:“你不是跟着老爷去了食为天吗?怎地自己先跑回来了?” 谷雨讪讪笑了笑,探头又往院子里看一眼,小声问道:“肖妈妈,夫人歇了没有?” 肖妈妈举了举手中盘子,笑着说:“你小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老实说罢,是不是老爷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谷雨犹豫一阵,苦着脸点下头,说:“老爷他们在食为天打起来了!” 肖妈妈吓了一跳,“不是去吃酒吗?好端端怎地打起来了?”又看一阵谷雨,皱着眉头说,“老爷那边既是有事,你怎地不在旁边帮忙?还跑回来了?” 谷雨哭丧着脸,说道:“是老爷他们那一伙窝里打起来了。” 肖妈妈听得二丈摸不到头脑头脑,拉着谷雨细细问了一番,才知道是石头等几个喝高了,自己人跟自己人闹起来了。那几个都是兵痞子,闹将起来,可不是扔杯子摔碗这么简单的,直接就动了拳头,将没有见过这场面的谷雨给吓到了。 他先前还过来拉了几把,结果一把就给甩到一边,没奈何,只好哭丧着跑回来找救兵。 肖妈妈笑起来,说:“瞧你这样儿,爷们喝醉了,闹得更厉害的都有,你是没有见识过。没事儿,等明日酒醒了,他们照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你还是赶紧过去看着吧。” 谷雨走了,肖妈妈端了银耳羹进房里,等章杏喝完了,还是跟章杏说了。 章杏放下碗,吩咐肖妈妈:“去烧几碗醒酒汤。” 肖妈妈出去了。章杏又坐了一会,听得外面更声敲过,终是担心。他们明日就要走了,闹得太晚了,耽误了行程总是不好。她叫上了孙宝珠,一起出了门。 大街上已是寥寥无人了,初春冷风吹来,各家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在摇晃,光影飘忽不定。章杏觉得有些冷,遂紧紧了身上斗篷。 到了食为天,掌柜的、跑堂的小二都没有歇,一个在打算盘,一个趴桌上打瞌睡。掌柜的听了有人进来声响,先抬起了头。彼此在商,又隔得不远。掌柜与章杏也是认识,当下满脸堆笑迎上来。 章杏问了石头等人吃酒的房间。掌柜的立时将小二叫起来,让他领着人过去。 是在二楼东头的雅间里。章杏跟在小二身后上楼,所过房间客人都散去了,房里的灯也是黑的,就前面一通大亮,隔了好几个房,都还能听到吆喝喝酒的声音。 “孝轩,来,来,跟我再喝一碗,他奶奶的,谁知道今个儿喝了,明日还能不能喝?喝酒!” 章杏听了,心里有些难受。战场上生死难测,他们这次一起去西北,也不知来年里能归来几人。 另一个声音突然叫起来。 “孝轩,你个王八蛋,你怎地就娶了章杏?你忘记了明珠吗?她待你多好!多好啊!你怎地一转头就娶了别个?” 章杏的脚步一下子收住了。孙宝珠扭头看她,她正走到一处暗与光交接的地方,低头间便只剩了额头是明亮的,余处都在暗影里。她看不见她的脸色,心里却有些发涩起来。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传来,有个凶狠声音说道:“你小子再嚎一声,再嚎一声试试?信不信老子揍得你明日爬不起来?老子要娶那个,还用得着你操心吗?” “好啦,好啦,孝轩,铁头他是喝多了,你莫要跟你计较!” “我才没有喝多了!我偏要说,孝轩,你对不起明珠!” 章杏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看见石头提了铁头,一拳揍在他脸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小二看着满屋狼藉,高声叫起苦来,惊动了石头。石头他将铁头丢到一边,歪歪斜斜站着,呵呵笑着说道:“杏儿,你怎地来了?” 章杏看了孙宝珠一眼。孙宝珠会意,塞了块小碎银到小二手中。小二揣了银子,立时就眉开眼笑了,点头哈腰说:“章掌柜还要什么,尽管说。” 孙宝珠打了手势让小二先下楼了。章杏走到石头身边。他身上的酒味很重,脸也喝得黑红,呵呵笑着说道:“杏儿,我没喝多。” 章杏又看了看其他人,华三扒在桌上睡觉,鼾声如雷。孟北辰提着酒壶还在往嘴里倒,嘀嘀咕咕叫唤着:“怎地没有了?”柱子的一个眼圈青了,显然是受了伤。铁头被石头揍了一拳,脸颊上好大一块淤青,萎靡倒在地上,鼾声大作。 “回去吧,你们明日还要走远路呢。”章杏微笑说。 石头点头,道了一声“好”,径直过来。章杏看他走得东倒西歪,连忙扶住了他。石头太重。章杏又喊了谷雨。石头却将要过来搀扶他的谷雨挥开了,只揽着章杏,说:“走开,你姑爷我还能走。” 章杏带了石头下楼,送进了马车里,正要出去。石头一把抓住了章杏的手,“杏儿……”他看着章杏的眼睛叫了一声。 章杏微笑问:“怎么了?” 石头却是半响都没有说出话,只看着。 章杏又道:“孟大哥他们还在楼上,我让谷雨将人扶下来。”说罢,挣开了石头的手,返回了酒楼里。 章杏与孙宝珠来时是驾了马车来的,但只一辆车,四五个醉汉,肯定是塞不下了。因是酒账结的爽快,食为天的掌柜主动说自家马车就在院子里,让小二赶了出来,帮忙将人送到南街去。孟北辰等人装了一车,章杏与石头乘了一车,食为天小二和孙宝珠各自赶了一辆回了南街宅子里。 肖妈妈萧得玉都出来了,几个人一起将马车里的人弄下来,送到各自房里去。章杏原是想请个郎中看看这几个的伤势,安置他们睡下之后,见一个个虽是鼻青脸肿,却鼾声如雷,料也不是什么重伤。又这么晚了,一时间郎中也不好请。她就叫萧得玉将家里的跌打膏翻出来,让谷雨替他们揉上。 章杏将孟北辰等人安置好了后,回了后院房里。石头也睡着了,睡得很沉。章杏一个人在房里站了一会。夜很安静,周遭除了石头略粗一些的呼吸外,再没别的声响了。这还是重逢之后,章杏第一次这么细致打量石头。 白日里他总是静不下来。 他的脸面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样子,卧蚕眉,丹凤眼,看着总像是带着几分痞赖笑的唇角。章杏细细看了,越发觉得他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只是长大了。 石头似察觉有人在旁边,睡眼朦胧看了一眼,一下子坐起来,拉着章杏的手,很认真说道:“杏儿,我以后不喝酒了!再也不喝了!” 章杏被他那样子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脸说:“好,好,好,不喝就好。” 石头看见章杏笑了,他放了心,也跟着笑几声,人就往后倒去。章杏连忙拉住了他,说道:“你先别睡,等洗了手脸再睡。” 石头闭着眼睛点头,坐在床上摇头晃脑。 自打新婚那日得了警告后,萧得玉和孙宝珠就再也不敢近前来伺候石头了。 章杏喊了一声,没多会,孙宝珠就提了水来。章杏替石头洗了手脸,又换了一身衣,这才放他睡下来。 到了半夜里,章杏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欢快的笑声伴随着,她顺着声音赶过去,看见拐弯处一辆面包车突然窜出来,猛地撞向在人行道上有说有笑的母子俩,孩子的身体飞了起来,嘭一声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章杏惨叫一声惊醒了过来,背心全是冷汗,五脏六腑都在痛。屋内幽黑寂静,只有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 只是在做梦,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她安慰自己。 可那种席天卷地的痛与绝望依旧还在,不知不觉中,她还是泪流满面。 她睁着眼睛看着面对面的石头。黑暗里,她看不清楚他的脸面,原来的熟悉在痛苦之中一点点变得陌生起来。 章杏将石头的手慢慢挪开,一点点远离了他。 远离了怀抱的温暖,初春的寒气悄无声息侵过来,她任凭自己一点点变冷。 次日,铁头柱子几个果然都还活着,听到章杏要叫郎中,这几个连忙叫住了她。孟北辰说道:“弟妹,请什么郎中?咱几个喝酒,经常闹成这样,不碍事的,绝对死不了。” 石头也在一边呵呵笑着附和说:“不用请了,他们要这么容易歇菜,还去什么西北?直接找面墙撞死好了。” 几个人都这么说。章杏看铁头柱子两个人脸色的伤势确实收了些,两个人与石头说话,还是跟以前一样,看不出有芥蒂的样子。她只好由他们了。行李早收拾好了,当下各自上了马。孟北辰见石头磨磨蹭蹭还不肯走,笑话他几句,又说:“咱几个不等你了,先走一步。”说完,跟章杏告辞一声,抽了一鞭子,快马往城门口去。铁头柱子等人也都赶了过去。 章杏将石头送到了城门口,催促他上了马。石头上马走了几步后,又勒转过来,高声喊道:“杏儿,你等我回来。” 章杏笑着点头,目送石头远去。 人都走了,章杏莫名觉得身上一轻,回了锦绣阁,诸事忙开了,她再没心思想别的了。 又到了下乡收丝麻的时节,魏闵文带着傅湘莲来到了京口。章杏见小哥儿已是会说话走路了,高兴坏了,留着他们多住了几日。 漳河镇上的傅家米铺里如今交由了胡春来管着,傅舅爷傅舅娘傅湘莲都搬到了盂县。问起魏闵武回西南的事情,魏闵文皱着眉头说:“这事他也说得含糊,我也不甚清楚。听他意思,像是西南那边有几个马帮要单立出去。不过前几天,闵武送了信过来,让我问问你到底想在哪里开商号?若是想好了,他便先遣几个人过来。他既是有闲工夫操心这事了,想来西南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章杏放了心,魏闵武既是问起在这边开商号的事情,想来西南那边的事情已经不让他困扰了。 “大哥,你是怎么看的?”章杏问魏闵文开商号的事情。 魏闵文琢磨一番后,说道:“盂县淮阳江陵这几个地各有各的优势,也有不足之处。在盂县这边,咱们人面熟,奈何地方小了些。江陵水陆两道都通达,又紧邻苏州,算是个好地儿了,只不过咱们在那边可是没什么门道,至于淮阳嘛……”魏闵文说到这里,看了章杏一眼。 章杏料到他心里的顾忌,接着他的话说到:“淮阳是淮阳王的地界,要在那里开商号,没有淮阳王府的点头,怕是不能成事了。” 魏闵文顺着点了点头,他心里其实还有一层担心,要在淮阳开商号,务必会跟淮阳王府打交道。去年时候,他们可是得罪过淮阳王府一次,与淮阳王府这个交道可是不好打的。还有就是顾世子那边。他听说顾世子去年近年尾的时候就离开王府出走,走时没有留一点音讯。他不知道这事与章杏有没有关联。那时章杏正忙着结亲的事情,他什么都没敢跟她说。 若这事真因他家而起,那这事就闹大发了。淮阳王府不说要来找他们的麻烦,他们还敢跑到人家眼皮底下去做买卖,那绝对是纯属找死。 他听了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唯恐淮阳王府找上门来,也不敢跟章杏说。魏闵武回来了,他想着他手头上的人脉,就将这事跟魏闵武透露了一二。魏闵武立时就遣了人手去打听。几日后告诉他。 顾世子离家的事情确证无疑,淮阳王大怒,直嚷着要断绝父子关系,除了最先几天,也不让人再去找了。 至于顾世子离家的原因,魏闵武这边也打听不到。 魏闵文魏闵武细细合计一番,都觉得这事儿不会是因章杏而起。淮阳王府多大的脸面,顾世子要什么的女子没有,他们妹妹虽然很好,但顾世子也不会为了她而做出这般荒唐的事儿来——否则淮阳王府还不将他们一家子狠狠惩治一番,又怎么会容他们这般自在? 魏氏兄弟这回却是都料错了。 在章杏从漳河镇上回来的那天,顾惜朝就找到了她。石头也来了。几个人打了一架,事后顾惜朝就离开了,也没有回盂县或是淮阳,就这么一走了之。淮阳王府查到了漳河镇,线索就断了去。淮阳王大发雷霆,勒令再不许寻找儿子下落,谁要是敢不听,便要跟着一道滚出去。 王妃哭闹起来,淮阳王依旧不改命令,连老王妃都出动,淮阳王还是不为所动。 而不准到漳河这边来闹事,也是淮阳王令下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魏氏兄弟虽是对淮阳王府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担心淮阳王府会拿他们泄愤,但是这么些天过去,无论魏家的铺子还是云氏商号,都没有出现大的状况,买卖与往年没什么两样,时间隔久了,他们也放了一半心。 但是章杏的第一家商号要开在淮阳的话,魏闵文还是不赞成。不过章杏这么坦然说出,他倒是觉得自己想多了。 许是人家淮阳王府根本就将他们放眼里。 魏闵文给魏闵武去了信,决定将这第一家商号的位置还是选在江陵。 没过几日,云南那边就来了人。魏闵文领着人去了江陵那边,挑好了门面,章记商行的招牌就挂了出去。 傅湘莲在京口这边住了一个多月。小哥儿如今有了大名,叫魏彦清。小孩子一旦开了口,那嘴里字就蹦得极快,初先几天,还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说,不到一个月,就能一口说四五个字。自知道自己能迈步后,他就轻易不肯让人抱,动不动就挣下来自己迈。 章杏见傅湘莲放下心中重负,她心里也跟着高兴。 锦绣阁出了二十几匹布,萧得玉高兴坏了。这可是她日日盯着织出,也就只有两个织娘,两台织机而已,这收益在做久了老织家都算是不错的了,而他们还只是新近开张。 章杏捏了一把蚕丝在手,细细看了看,苦笑摇头说:“就这点产出,你们就高兴成这样?” 萧得玉跟章杏久了,也知她的秉性,不会轻易发怒生气,就不满说道:“夫人,您怎么能这么说?咱们这还是头一茬了,能出这么些,已是不错了!” 孙宝珠也在一边点头。 章杏将手中的蚕丝伸过去,说道:“我知道这天下还有一种非丝非麻的作物,叫做棉,一颗上可产几十朵的花,花熟了果子炸开,里面的棉洁白柔软,一朵比这团蚕丝还要大,既可织成布,也可做铺盖内里,非常暖和。” 萧得玉听得惊呆住了,问道:“夫人,您是从哪里知道的?若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东西,那大家还养什么蚕,辛辛苦苦一季才得这么点丝?” 章杏讪讪笑了笑,说:“我也是从书上看到的,到底是哪一本,我也不记得了。” 萧得玉至此留了心,去乡间收丝麻时,便常常找人问这事。庄户们都说不知有这样的东西。萧得玉又去问章杏,到底是那本书上见过的。 章杏那是以前的记忆里东西。这地里许多东西跟她记忆里的差不多,但也有许多东西是没有的,比如,棉花。 她来这里已是有七八年,江淮等地的农作物,她差不多都知道了,确实没有看到棉花这种东西。棉花比之丝麻更适合织布。 丝麻这两种目前织布所以的原材料,前者金贵,产量不高,富贵人家用得多,后者易得,一般是穷人家在用。若是有棉,其织物不比丝绸差多少,而保暖更胜一筹。而其产量不输麻。不拘穷富都会用得着。 只可惜,她虽是知道这些,奈何没有东西,所有的好处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也不敢跟萧得玉说多了,唯恐她着魔深了,闹得大伙都知道这事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问起究竟来,一而再再而三,她这假话就只能越滚越大了。 章杏还是原话推给了不知名书本,又连忙打发了萧得玉差小暑将布赶紧送到盂县去了,将这事就此揭过了。 淮河边上人家流传个俗语,叫年年淮水年年哭,可这年却来了个反常,五月的桃花汛,淮河水位只涨了不到往年的一成,且几日就过去。就在人人都以为老天爷总算是开了眼,给了淮河两岸一个丰收年的时候,炙热的太阳从五月中开始一直晒到六月底,除了偶尔下几滴毛毛雨外,竟是没有下过一场像样儿的大雨。 种地的租户又开始叫苦了。这么个晒法,今年的收成又泡了汤。 李大河专程来了一趟京口,跟章杏说这事。他手头上除了章金宝的几十亩地,还有石头的几十亩地,虽是分租了出去,但还是他牵的头。地里的收成不好,这租子自然就不好收,都是乡里乡亲的,逼得太过了,总是不好。 章杏早看出征兆来,她已是不指望这边地里的收成,安慰了李大河几句,让他回去跟几家租地的庄户说,地里收成若是不行,可以暂缓一年再收。 李大河回去之后,赵子兴就过来了。江淮等地的收成不好,粮食自然不好收。他是来问,要不要跟魏闵文商量,再去一趟河源。 章杏摇了摇头,说道:“这时候去河源不妥。” 过完了年,在河源的刘沉舟又开始蠢蠢欲动,朝廷那边派了宣威大将军洛勇前往剿匪。如今那边战事正热,这时候过去贩米,比之年前不知危险多少倍。 赵子兴为难说:“现在咱们盂县附近的粮食价钱实在过高了。”偏生东家又雄心壮志要做大米粮这行。 章杏问了眼下的粮食价钱,确实要比往年高了许多。她想了想,说道:“赵掌柜就要按这个价去收,有多少,咱们收多少。哪怕再高一些,也无妨。总之,咱们的粮库一定是满的。” 赵子兴诧异看着章杏。章杏不能将心中猜测说出,只坚定说:“赵掌柜只管按我所说去做,银钱上不用担心。” 江陵的商行开起来,配合着玉器行茶行,虽是只开张了几个月,生意却是蒸蒸日上。 石头自去了西北,便再没有音信传来。但章杏坚信他一定是安好——石头若是出了事,沈家又怎会容她在这里做大? 西北那边虽是没有一点风声传出,可章杏觉得大乱已经不远了。河源的刘沉舟在这时候闹起来,江淮大旱,就连江陵这边的大街上都公然出现了红莲教教众。 远在西南的魏闵武也传了信来,说是西南也不太平,西南军中武将频频换职,以前云氏的马帮还可以淘到军中的买卖,如今却是不行了,驻军处数里之内都不能随意靠近了。西南太过靠边,他担心若真有乱起,云氏只怕逃不过一劫,有意将云氏的重心往江淮这边挪移。 章杏对马帮这行知之甚少,不好提出异议,只将这边的异象传了过去,由魏闵武自行决定。(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如今魏闵武的信还没有传来。 章杏想了一夜,决定不再等了,她要动张天逸的那批东西。 她瞅了机会,又去了一趟了山里,将山洞里的每一个铁黎木箱子都打开看了一遍,发现里头也不尽是些稀世珍宝,也有一些金银玉器是江陵这里能见到的。她斟酌良久,又将这些与先前所见几箱比较了一番,看出了其中的不同来。金银玉器成品之间用过与没有用过的区别很明显,先前那些显然是后者。而后开几箱中明显是前者居多。她料这些大约是真正的张家之物,遂从其中翻淘了一些寻常的,带了出去。 江陵的商行虽说是挂着她的名头,却是魏闵武的人在做,与西南那边是联通一气的。章杏虽是将东西带了出去,却不敢用在江陵本地。张氏的名头太了,她不敢大意。就将东西顺着章记商行与云氏商号的渠道让马帮带去了西南。 她又将江陵这边商行与茶行玉器铺子的出息都集中在一起,派了人送到盂县赵子兴手上。 八月中旬,魏闵文到了盂县,只留了一日之后,就来到京口。 章杏先问了他的打算,是否真要将云氏的重心挪到江淮这边来。魏闵武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道:“你送过去的信,我已是看过了。如今江淮这里不比西南平静,云氏这时候迁过来,根基未稳,若是再逢大乱,恐是倾覆之祸,还不如就留西南。那边咱们到底还是熟悉一些。” 章杏松了一口气,她心里也是偏向魏闵武留在西南。她和石头已经跟沈家绑在一起了,沈家的日后谁也说不准,他们身边的人少一些,日后被牵连的人也会少些。 不过西南那边的形势,她不清楚,若真是比江淮这里还乱,那云氏挪过来也好。毕竟江淮地处中原腹地,要真是大乱,也不会先从这里开始乱。这里只有一个淮阳王府,且旁边还有个淮南总兵大营盯着。其他西南西北河源都在边界上,驻守有大量兵将。若天下乱起,这几处的势力太容易割据自成一王。 他们不过寻常百姓,就图能过安稳日子,自是哪里太平就往哪里去。 章杏点了点头,又问道:“二嫂怎么说?”云氏商号如今虽是魏闵武当家,却到底是姓云,云锦澜的看法至关重要。 魏闵武答道:“她跟我想的一样。” 章杏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来。 魏闵武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章杏笑着说道:“二哥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魏闵武也笑了起来,心里的犹豫一散而空,说道:“你与淮阳王府的顾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杏与淮阳王府的事情,魏闵武先前就听魏闵文说过。不过他来之后,这事已经平息了。他心里虽是有些警惕,但远不如魏闵文这么重。 章杏不知道魏闵文跟魏闵武说了多少,她跟顾惜朝的事情,表面上其实也没什么。她垂下了脸。 魏闵武连忙说:“你要是不想说,不说也罢,二哥也只是在盂县遇到了一位做玉器的刘姓掌柜,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与你认识,我后来打听,才知道他是淮阳王府在盂县的大管事。” 魏闵文跟章杏上过青蒙山,又一道在漳河镇躲灾多日,早就看出顾惜朝对章杏的心思。对这事,他从来都是不赞成的。他们这样的人跟淮阳王府的门第隔了十万八千里里,她妹妹进了淮阳王府,顶多就是妾氏。给人家做妾,那过得是什么日子? 后来淮阳王府找上门来,章杏不愿,魏闵文坚定站在她这一边。 魏闵武在盂县不仅遇到了刘海,还遇到了叶云兰。顾惜朝一走了之,身边的几个伴当也跟着不知去向。因为这事叶云兰先是在老王妃、王妃跟前丢了脸面,还累得自己儿子也下落不明。她心里对章杏一家子恨透了。若是刘海拦着,王府那边有话传来,她早就寻过来找麻烦了。 这次在街上叶云兰遇到了魏闵武。魏家两兄弟如今在盂县也都算得上一号人物,尤其老二魏闵武更是西南第一商号的大东家,手下的马帮就有十几支。在商的货商来往,有靠船的,也有靠马帮的。刘海经人引荐,知道了魏闵武。叶云兰郁积在心,忍不住出言讥讽了几句,被刘海打岔引了过去。 魏闵武能在马帮站住脚跟,自又不是庸辈。当面受了妇道人家几句讥讽,并没有立时发作,一回去,一边遣了人出去打听,一边找魏闵文问究竟。 魏闵文先前虽是跟他说了一些,却说得不多,顾世子离家的事情,魏闵文和跟他合计过,两人都觉得这事不会是因章杏而起的。然而这回被叶云兰讥讽了几句,魏闵武却是不相信先前的想法了。 魏闵文怎么也不肯多说,只让他日后不要再与淮阳王府的人搅合在一起。 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淮阳王府的顾世子居然真是因为他妹子离家出走的,惹得淮阳王大怒,还言道,要断绝父子关系。 魏闵武确定了这事,吓了一大跳,连忙又找魏闵文。若事情真这样,那他们与淮阳王府的梁子算是结定了。 儿子跑了,人家老子大怒,要与不成器的儿子断了父子关系。可儿子他娘还在,人家随随便便伸个小指头,就够他们难受了。 魏闵文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质疑起他这边消息的准确性来。魏闵武懒得再与他哥扯这些,直接就来了京口。 章杏轻声说:“二哥所说这位刘掌柜与我沾了几分亲,他夫人与我娘是同族同宗的姐妹。” 魏闵武讪讪笑了笑,这些他早打听到了。他还知道章杏这位姨母因为儿子的事情,早就想为难叶章魏几家,只是被刘管事拦了,才没能出手。魏闵武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咳一声,说:“杏儿,你知不知道?我听说这顾世子离家出走了!” 章杏听了一愣,抬起头看魏闵武。魏闵武又干笑了几声,说:“这事已经有大半年了。” 章杏眉头皱了皱。自她嫁进了李庄村,就再也没有听过淮阳王府的相关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也就是约莫去年年底时候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一点音讯也不知道,估计是她的两个哥哥与石头有心要瞒着她了。 魏闵武见章杏不说话了,眉头还轻皱了一下,他心里立时有种做错了事情的感觉——瞧他这猪头,他妹子都已经嫁人,还提着些过去的事儿干啥? 魏闵武又讪笑说:“也难怪,你嫁了人之后,没几天就来了这里,那些事情自然是不知道了。” 章杏知道魏闵武这是为他们隐瞒自己找理由,她原本就没有怪他们的心。路是她自己挑的,无论什么样的后果,理应由她承当。章杏想了想,问道:“二哥是觉得顾世子是因为我才离家出走的吗?” 魏闵武一愣,随后讪讪笑起来。他先前也派人打听过,却是没打听出什么名堂,他跟魏闵文一合计,两人都觉得淮阳王府顾世子离家这事不能赖在他妹子身上。可是这回,他却是不肯定了——顾世子身边的伴当也一起失踪了,叶云兰都不顾亲戚当面讥讽,由此可见,这事是十有八九了。 章杏默了默,又低声说道:“如今这形势,我不说,二哥你心里也一样有数,这年头一年比一年乱,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大乱起来。咱们还是平头百姓,淮阳王府身处高处,只怕更有此感。若真是大乱起来,江淮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虽是许一时还闹不这里来,但假以时日,这里一定难以幸免。淮阳王府矗立江淮一带数百年,江淮大乱,他们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偏生离淮阳不远还有座总兵大营,淮阳王府若不想办法从外面突破,那在大乱里只怕就是个任人宰杀的困兽。淮阳王府能在朝廷的耳目之下存在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看不透这些?顾世子这时候离开未必不是淮阳王暗地筹划的结果。”章杏顿了顿,又说:“到底是唯一的嫡子,淮阳王再不喜顾世子,也不会放出断父子亲情的话来,他说这话,那是为了日后呢。” 魏闵武听得愣住,想了良久,猛地一拍桌道:“难怪呢!我就说顾永丰既是都放出那样的话来,怎地不将咱们也一并发作了呢?原来这老狐狸只是拿了咱们背黑锅,不好意思再出手罢。” 章杏插嘴说道:“二哥不要忘记了,淮阳王府的大小姐嫁的是谁?” 魏闵武又愣了愣,恍然道:“你是说西北沈家?” 章杏轻点了头,顿了顿说:“石头到底是西北军中的人,且还是沈二爷带进去的。” 章杏也不敢说得太明白了,沈家如今按兵不动,定是有了下一步的谋算。她跟石头如今坐上沈家战船,一些事情还是不易透露太多。 这么多年的谋划了,沈家是必反的,淮阳王嫁了个女儿到沈家,沈家若是反起,淮阳王府定是难以幸免。他们虽是有钱,江淮这地里人脉遍地,却手头上并无多少兵将,偏旁边还有个淮南总兵大营盯着。 淮阳王顾永丰不是庸碌之辈,他既是有胆跟沈家结亲,定是不会做手脚被缚的困兽。顾惜朝此番出走,看起来是胡闹,但其中肯定有淮阳王的推波助澜。唯一的嫡子离家出走,就算是再胡闹,人总得要找回来吧,顾永丰却顺势放出这样的话来,这是存心要让儿子离开这里呢。 而魏闵武果然被章杏误导了,说道:“你是说,顾永丰没有找咱们麻烦,是看在沈二爷的份上?” 章杏没有否认。她也觉得这其中有沈怀瑾的人情在。当然,也要他们够分量,沈怀瑾才会多看他们几眼。要是几年前,他们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魏闵武想了一阵,点了点头,说道:“理应是这样的。”他心里还是有些怀疑,“杏儿,你觉得沈家真的要反吗?” 章杏点了点头。魏闵武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听说当今圣上的龙体近年来越发不济了,太子行为也越发嚣张,前些时候还斥责武原侯严成忠用兵不利,夺了他大将军的帅印,改洛勇为宣威大将军,前往河源剿匪。”说到这里,又对章杏解释说,“武原侯严成忠是严贵妃的兄长。九皇子就是严贵妃所出。” 京口虽是个小镇,却是联通南北的要道,章杏这段时间在京口这里,也听了不少朝廷的事情。当今圣上共有九个皇子四位公主,前后两任皇后。其中大皇子生母不显,二皇子为元后所出,十几年前就立为太子,如今已是快近四十了。 现任皇后为元后嫡妹,却只养了两位公主。其他几位皇子中,五皇子生母为萧淑妃,奈何先天有不足之症。六皇子生母为德妃,娘家也显赫,镇南侯府沐氏。是与西北忠勇侯沈家并肩的两大武侯世家之一。不过这位六皇子大前年的时候从马上掉下来,扭断了脖子,一命呜呼了去。 还有位九皇子是严贵妃所出,还在总角之年。因是幼子,备受当今圣上宠爱。除了这几位,其他几位皇子要么生母不显,要么势力太单,章杏在京口鲜少听得这几位的事迹。 太子殿下的事情,章杏听得是最多了。许是年岁缘故,这位太子殿下这些年显然着急了一些,屡屡做些越矩的事情,譬如扶持母族承恩侯赵氏,也譬如这回的训斥武原侯严成忠。章杏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已是有些疯魔了,外面乱象四起,他不琢磨着将外乱平息,尽是在内里折腾,只怕是坐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也不大会是个明君。 然而,这一些她也只能在心里猜测,到底跟她隔了十万八千里。不管是太子殿下赢了,还是九皇子胜出了。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这么多群狼早就磨好了獠牙,等着找下口的机会呢。他们要做的就是这场厮杀之中存活下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章杏将前些时候带出的北珠拿出来,递给魏闵武看。 魏闵武接过看了几眼,就吃惊说道:“这是北珠!杏儿,你手中怎么会这东西的?” 章杏不敢贸然说这是青蒙山大当家张天逸的东西,只问道:“二哥觉得这东西如今能不能出手?” 魏闵武点了点头,说:“以前是不行,朝廷管得严,鹿江那边的采珠点寻常人等根本就不能靠近,虽说也有极少流出来,但谁也不敢拿出来公然叫卖。不过近些年来,倒是没那么严了,夹带私扣常有发生。江淮这边市面上许是还没有,但鹿江、榆林一带却都可以见到,当然,也只有知根底的,掌柜的才会拿出去。”他看了一阵,又问道,“你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章杏顿了顿,说道:“这是石头留下的。” “石头?他手头上怎么会有这东西?”魏闵武惊讶说道。 章杏犹豫一阵。魏闵武笑着说道:“是石头那小子不让你说的?” 章杏摇头,抬头看魏闵武,反问道:“二哥知不知道青蒙山当家张天逸?” 魏闵武愣了愣,很快就明白过来,脸上的笑一下子收了,端正坐直了,盯着章杏,问道:“这北珠是石头从张天逸手上弄到的?” 章杏点了下头。 魏闵武吸了一口冷气,半响方说道:“杏儿,你这珠子不能动!且不说这地里明面上还没有见到这东西,就是有了,你手头上的这珠子也不能动。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朝廷的贡品!你知道江陵张氏是因为什么招祸的?就是这批北珠!” 章杏自跟石头去了一趟山洞之后,就遣了人打听过张家的事情。不过她谨慎非常,唯恐打探消息的事情被他人查知,而联想到其他,只敢暗地里做这事。也不知是隔久远了,还是她打探的门道不对。她得到的消息很少,其中也有提到张家因贡品丢失而获罪的事,但也就寥寥几句,真假更是不知了。 魏闵武叹了口气,又说:“这事隔得有些年头了,外面知道这事的人已是不多了。我知道的这些也是打道上弟兄们那听来的。想当年,张氏还是江陵数一数二的大户,张天逸的祖父张七曜官至户部尚书,其父亲一辈也有多人在朝为官。其中排行老四的张鹤来在中军领职,有一回,他被派往东北押送一批贡品上京,途中也不知出了何事,连人带东西一并都不见了。朝廷怪罪下来,张家因此招祸,除了张天逸侥幸逃脱外,满门尽遭株连。” 他说着,看着手中的珠子苦笑一下,“这批珠子就是祸害的根源啦。你若是真想出,这附近肯定是不行了。太扎眼了。不过,我可以替你将东西带过东北那边去。那边反正已是乱成了一锅糟,东西丢那里,价钱方面虽是不如意,但胜在可靠。” 章杏想了想,问道:“二哥知不知道张家的这批贡品里除了北珠,还有什么?” 魏闵武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我也是听道上兄弟们说饿那么几嘴。你要是想知道这些,改明日,我再去问问。” 章杏连忙说:“二哥还是不要问了。二哥说得对,这批东西太扎眼了,问多了,难免有人会多想。” 魏闵武边想,边点了下头,又看着章杏,踌躇一会儿,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么说,张家那批贡品如今是在你们手上了?” 章杏点了下头。魏闵武不由得搓起手来,说道:“哎,杏儿,这里面除了北珠,还有些什么宝贝?” 章杏是知道魏闵武秉性的,他也不是有多喜爱这些好东西,只是商人本性,见了好东西,就忍不住想多了解一些。她说了几样。 魏闵武感叹说:“这可都是些好东西啊,可惜了,偏生不能拿出来。不过,杏儿,你若真想出,二哥也会给你想法子的。”好东西只能看,不能用,那还能叫什么东西。 魏闵武的想法跟石头的一样。 章杏如今也是想钱了,她手头的米粮铺子如今只开了五家,粮库虽是有些存货,但如果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绝对是不够的。马上就要到秋收时节,今年水不大,逢了大旱年,地里的收成不济,但还是有些的。河源那边去不成,江淮这边今秋的粮食,她肯定是要抢的,哪怕价钱要高过往年许多。 她手头已是见拙,张家的这批东西,她肯定是要出些的。也如魏闵武所说,江陵这里以及附近都是不能出的,东西越远越安全。她也不担心魏闵武,他比她更知道这批东西的危险性。 章杏低声说:“二哥你手头上往东北的马帮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就有两支要跑那边了。”魏闵武说着,看着章杏,“杏儿,你是打算出些北珠吗?” 章杏点了下头。这批北珠来自东北,也只有在那里现身最安全了。 “二哥,你们回程有接到买卖吗?”章杏又问魏闵武。 魏闵武笑看着她,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驮些粮食回来?” 章杏愣了愣,“是大哥告诉你的?” 魏闵武摇头,笑着说:“我到你铺子里走了一趟,赵掌柜说你着急要买粮食呢。怎么?你铺子的粮食不够了?” “这倒不是。”章杏低声说,“我想沈家大约很快就要找上门来了。” 魏闵武听得呆了呆,很快又缓缓点了下头。他们开米粮铺子的时候,就料到了沈家会找上门的来。如今乱象更显了,沈家的秋风,他们都借了,也是该吐些东西出来了。 东北那边粮食也盛产,比之鱼米之乡的江南只微逊一筹。这几年江淮不是水患就是干旱,东北那边虽也是不太平,但比起江淮等地还是好了许多。江淮这地的粮商因是有靠,又嫌东北路远,很少有去那边贩米的。 对于粮食,章杏如今就是嫌少。他们要在沈家的眼里站稳了,这一次不得不有所表现。 魏闵武答许了下来。章杏将附近几地的粮价告诉了魏闵武。有比较才有鉴别,若是东北那边粮价比之这边还高,那自是不用大老远贩回来了。 过了几日,章杏又吃了一惊,她原以为此番去东北的是魏闵武手头上的马帮,却不料魏闵武竟是也要去。 魏闵武笑着说道:“我也有段时间没跑东边了,这次就跟他们去一遭吧。” 章杏心里发涩,她知道魏闵武是为了她才专程跑的这一趟。他终究是不放心。 她问了归期。 魏闵武笑着说道:“少则两三月,多则半年就能回来了,等二哥回来了,你的粮行就不用愁了。” 章杏点头,扯出一个笑来。魏闵武拍了拍她的肩膀,靠近了些,低声说道:“张家的那些东西,你千万要记得,勿要轻易再在人前拿出了。这东西咱们还不知底细,稳着些终归是对的,你放心,等二哥去一趟东北,找到了门道之后,定会想法子替你将这些东西用到。”他顿了顿,又低声说,“还有,大哥那边,你也先瞒着不要说。” 章杏又点了下头。她也是打算继续瞒着魏闵文。她这大哥跟二哥不一样,大哥谨慎,二哥大胆,张家的这批东西魏闵文知道了,也一样没有办法,除了让他忧心以外,再没其他了。 魏闵武启程去了东北之后,章杏回了一趟李庄村,让李大河跟租赁他们土地的租户先打了个招呼,今秋收成之后,各租户手头若是有余粮要卖,既可拿来抵租金,也可以比市面略高些的价卖与章记粮行。 李尤氏听了这样的好事,不禁拍手叫道:“这样的好事,哪个不愿意?杏儿,你放心,且不说租了咱们土地的人了,怕是咱村里其他的人也会将粮食卖与章记的。” 魏云海也将这话传给租魏家田地的人家。 秋收到了,赵子兴早早就带了人来了李庄村。附近几村有许多看热闹的过来。见章记收粮,果是如前所说,高过市面价位,也纷纷拿出家中余粮来卖。 章记此举坏了当地规矩,先前附近米商还不知有这事,等知道了,人家已是收了粮食,早走了。经过了这事,粮食的价钱已是降不下来。米商出了高价才得了些剩的,心里自是怨恨,有几家米商联合一起,将章记告到盂县总商会。也不知章记有什么厉害门道,商会几位理事就知道打花枪,和稀泥,等整个收获季节都过完了,也没有拿出个章程来。 章记的粮库里已是堆满了粮食。 后来不知是哪里透了风声出来,说章记不仅有西南第一家商号云氏做靠山,还与西北沈家有关联。这一下子,江淮等地几县的米商再不敢说话了。前些年赵家的事情还留在人们脑海里,如今的年头,谁敢与既能当兵,又能做土匪的强人作对? 章记的粮行已是在盂县锦阳裕安遍地开花了。 金秋十月过后,章记粮行的大掌柜赵子兴抱着账薄来到了京口。(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章杏看过账薄。这几月里,他们先下手为强,几处的粮库都已经装满了,但开销也十分惊人,几处铺子的出息都垫付在上面。 不过,她心里知道,眼下的见拙只是暂时。江淮等地今年收成大减,越是到了年底时候,粮食便越是稀缺,大涨在所难免。到时候,章记只要出掉粮库里的六七成,就能完全回本了。 赵子兴见章杏已是翻到了最末一页,踌躇一阵,突然开口道:“夫人,赵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成全。” 章杏从手中账薄里抬起头,微笑说道:“赵掌柜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赵子兴说道:“前些时候,我家幼弟传了音讯过来,家中老母如今身体越发不济了,还请夫人容我回去伺候,在老人家床前尽一份孝心。” 章杏默了默。赵子兴的父亲,前江淮一带的大米商赵得义已是于今年年中过世,当时她也曾上门吊念。赵子兴兄弟三人,一个在跑船运,另一个在家伺候母亲,赵母已是有五十高龄了。她那时还曾与她说过话。赵母虽是看起来憔悴,却不像是要倒下的样子。 赵子兴见章杏良久不说话,又垂头说道:“不知赵某跟魏掌柜签下的契书,还在不在夫人手中?赵某想赎回来,还请夫人成全。” 赵子兴当时跟魏闵文签下的是死契,魏闵文却不过情面,当时就要还与赵子兴。赵子兴是一心投奔而来,怎么也不肯受。魏闵文拿到契书之后,还想要废了去,是章杏拦了。契书如今就在她手中。 按说,既是签下了死契,那赵子兴就再不能赎回了。但赵家对魏闵文章杏都有恩在先,当时魏闵文也是想帮一回赵家,想着赵子兴的秉性,定是不会平白求人,就取了这法子。 赵子兴的头几乎要垂到胸前,又说道:“赵某知道这不合情理,但还请夫人成全一回,价钱方面,夫人只管开口。” 章杏对旁边站着的孙宝珠说道:“去将赵掌柜的契书拿过来吧。” 孙宝珠应声出去。赵子兴挺直的背脊明显松懈下来,却还是不敢抬头。章杏看着他说道:“赵掌柜此番求去,若真是老夫人缘故,那我自会成全,可若是赵掌柜因为其他事情,不愿意再在章记做下去,还请赵掌柜三思。”她顿了顿,又低声说,“昔日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才有后来的复国。一些事情表象如何,内里却未必如此。赵掌柜,你是明白人,还请不要为眼下一些流言所惑。” 赵子兴震惊抬头看向章杏。章杏面色沉静,目光毫不闪躲回望他。 自他们打算扛起沈家的大旗,她就想过有这么一天。赵家的粮食落入西北军手中,连他们这些外人都听说了,身处其中的赵子兴又怎么会不知道?哪怕是捉风扑影,但若没有蛛丝马迹,这事也传不到西北军头上来。 赵子兴是什么人?他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愿意受嗟来之食,又怎么会为令他家破人亡的沈家鞍前马后辛苦操劳? 赵子兴紧紧看章杏一阵,突然跪下来,说道:“夫人,请您与赵某一句实话。章记的粮食是不是为西北军备下的?” “是的。”章杏平淡回答道。 江淮这边乱象已是十分明显了,沈家迟早要找上门来要粮食,赵子兴如果还想做下去,这件事瞒不了他,他也必须要明白,且接受。 赵子兴不自觉哆嗦一下,看章杏一阵后,方说道:“夫人应该知道我赵家是因何事败落的吧?” 章杏点头,“我知道。”她顿了顿,又说,“我也听说赵家粮食最后被运到了西北去了。” 赵子兴满脸痛苦之色,双目赤红,哽咽说道:“那夫人觉得我还能继续做这章记的掌柜吗?” “为什么不能?”章杏清冷说道,“若论做米粮这行,赵掌柜若认第二,江淮这里大约无人能认第一了。我们章记要做的不仅仅是目前规模,章记将来的米粮铺子一定会遍布大江南北。别的事情,我一妇道人家,许是不成。但管这天下许多人的嘴巴,我却是想试一试。这应该也是赵掌柜的愿望之一吧?至于赵掌柜的其他愿望,赵掌柜觉得凭你如今的能力能做到吗?既是一辈子都做不到,为何不学学那勾践?好歹还有一线希望。” 赵子兴低头不语。 孙宝珠推门进来,将手中匣子递给章杏。章杏取出里面的契书,看一眼后,递过去,又说道:“赵掌柜的契书就在这里。我兄妹原就没想着让赵掌柜签下这文书。如今,你既是想离去,这契书拿走就是了,至于赎回什么的,就不必了。” 赵子兴良久未动。章杏站起身来,“赵掌柜,我言尽于此,这契书你拿走就是,我还是一句话,请赵掌柜三思后行。” 赵子兴看了面前契书一眼,并没有拿走,转头垂头出去。窗格开着,章杏看着赵子兴弓着背脊渐走远,一阵风吹来,院子里梧桐树叶纷纷下落,飘了一片落于窗格上。章杏捡起了,落叶半黄,冬天不远了。 章杏等了三日,赵子兴又从盂县过来,还带了一匣子文书,交给章杏,恭敬说道:“夫人,这是我们赵家二十一家米铺近些年的账簿,里面还有个别米铺掌柜的现如今的住址,这几位都是跟赵氏多年的老人了,于米粮一行再精通不过了。” 章杏接过了,却没有着急细看,而是仔细打量赵子兴一番。他先前通身的压抑与沉闷已是散去,平和眉眼下隐隐涌动着一股凛然锐气。 章杏问道:“赵掌柜想清楚了?” 赵子兴点头,恭敬说道:“是。” 章杏前几日说得话很明白,赵家的事情,他确实没有真凭实据,但是东西确证无疑是落到了西北军中,各自残留的迹象也显示他家这场祸事与西北忠勇侯府脱不了干系。但是他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办法。赵氏如今在江淮名声已落,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复原到从前的辉煌。其实就算老天开眼,他侥幸重整了赵家声望,也没有办法与西北沈家抗衡。与其就这么苟且一生,在悲愤中度过,还不如学一学那勾践,拼力一搏。 章杏拍了拍手中匣子,心里有些发涩,不由得低声道:“多谢赵掌柜了。” 赵子兴又道:“夫人,我二弟赵子安也来了京口,他对您十分推崇,想求见一面,不知夫人方便与否?” 章杏眼睛一亮。赵子兴的二弟赵子安原是管着赵家的船运,赵家出事之时,赵子安正带了船出海,等他回来了,赵家已是败落。因是这趟出海,他也不顺,带出去的船工,在海上折损了好几人,收支勉强能持平。没奈何,只得将手头的船典当了几艘出去,将伤亡者与家中老小都安置好了,他又出海了。 年中时候,章杏前去赵家,没有见到赵子安,但与赵家二夫人说过话。 章杏让赵子兴带了话出去,在这边家中见了赵子安。 赵子安约莫二十七八岁,身高体壮,许是常年在海上缘故,肌肤黝黑。他过来时,还带了一人一同过来。那人约莫五十来岁,身形高瘦,肌肤黝黑。他一见到章杏,就扬起粗眉,笑着说道:“杏丫头,还记不记我?” 章杏愣了愣,她记人一向不行,想了一阵后,方迟疑叫道:“刘大伯?!” 刘来财呵呵笑着应了一声,一边打量章杏,一边啧啧道:“哎呀,这都长成大姑娘了,要是在大街上遇到,我一准认不出了……” 赵子兴见这话说得粗糙,不由得轻咳了一声。赵子安在一边面带微笑,打量章杏。 意外见到刘来财,章杏心里实在高兴,热诺将诸人迎了进去。 赵子安是听了赵子兴的话,主动要来见章杏的。赵子兴已是将李魏两家的事情尽数告诉了他。 而刘来财原来就是赵家的船工,几年前攒了些银钱,便出了赵家自己在跑往西北那边的船运。如今哪行都不好做,跑西北那边多山,江上也不太平,常有土匪出没。刘来财遇了一回事,便歇了再跑西北的心思了。正好赵子安要出海,他就跟着老东家一道去了。 刘来财知道赵氏兄弟此番是有要事而来,他跟章杏说了些话后,避了出去。 章杏让孙宝珠上了茶。赵子安抿了几口后,盯着章杏,开口说道:“夫人跟我大哥说的话,我已经知晓了。我想问夫人一句,夫人也是在学勾践吗?” 章杏与沈家没有大仇,她只是想平平安安过日子,奈何总是不成。沈家是她和石头头上最大的阴影,牵连着她身边所有的人。她只想像个人样活着,暂时的屈服也是为此而来。说他们学勾践忍辱负重,并没有错了。 章杏默默点了头。 赵氏兄弟对看一眼,赵子安又问道:“夫人跟沈家也有过节吗?我们兄弟浅薄了,还不知道这事呢。” 章杏正色说道:“这事恕我不能告知。”(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赵子安笑了一声,面带歉意说道:“是我们冒昧了,既是夫人的家事,我们确实不该询问。只是这事对我们兄弟至关重要,所以才斗胆的相问,还请谅解。” 章杏没有说话。 赵子安又道:“那夫人能不能告诉我们,我们学了勾践,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章杏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我只知道若是我什么也没有做,是绝无可能成功的。” 赵子兴赵子安两兄弟沉默了下来,屋里一时寂静。 过一会后,赵子安从怀里摸出一张文书,递给章杏,肃重说道:“夫人,这是我赵子安的契书,从今日起,赵某人就是夫人身边的奴才了,夫人有任何事情,赵某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章杏心中发苦,赵家这是想押上全部身家以报大仇,而她跟石头却只是想摆脱沈家,平安生活。不过他们的目的虽然不同,但眼前却是可以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章杏将桌子契书连同赵子兴的一并推过来,说道:“赵二哥别折煞我了,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想不得太远了。赵伯父于我曾有过大恩,我怎能受两位契书?还请拿回去,赵二哥若是也同我想到一处,我们倒是可以通力合作。” 赵子兴与赵子安对看一眼,赵子兴将桌上的赵子安的契书收了起来,递给赵子安,说道:“你的还是收起来吧。至于我的这份,是早就签下的,原来就没有中途变更的道理,是我鲁莽无礼,才说得赎回一话,还请夫人谅解。” 赵子安只得收了契书,也看着章杏,说道:“这契书不过一张纸,夫人既是不收,我也不勉强了。但赵某人还是那句话,夫人若有需要赵某人效力的地方,尽管直说。” 章杏不禁一笑。她如今只是嫌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没有绝对的把握,掌一份仰仗在手。她很明白自己,他们不能跟别家相比。她跟石头是一穷二白出身,要想在沈家人眼里站稳,除了别出心裁,再没他法。 粮食,钱财,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 要想不被随便处置,那就得拿出自己的份量来。而这份量越大,她跟石头立身的根本就越扎实。 章杏问了赵子安海运情况。 赵子安说道:“我跑船去的地方也不多,从番禹出发,到过身毒,婆罗国,天竺等地,多是运送绸缎瓷器等过去,归来时带些香料琉璃等。” 章杏听到一些熟悉地名,心里更是激动,直问了两三个时辰。 孙宝珠见天色已晚,寻了个说话的空隙,暗示提醒一番。章杏这才醒觉,连忙吩咐厨房安置吃喝,由着赵子兴陪着——赵子兴的契书推了回来,她推却不过,还是收了。 次日一早,赵子兴前来请辞。盂县,锦阳几处的章记粮库粮食堆满,这些在这样的年岁都是惹眼的好物,不能离人太久。 赵子安与刘来财则呆了半个多月。章杏领着他们去了江陵。有了赵子安的海运,她手头上的茶叶玉器只会嫌少。张天逸那批东西,她也可以出手了。 不过,她对海运还是不了解,也不敢一次投大,只出了手头上现有的绸缎茶叶玉器,让赵子安走货。 到了这年年尾,江淮一带粮食大涨。章记的米铺出了六七成,果然开始挣钱了。 魏闵武传了音信过来,东北那边事情虽是已完,然气候欠佳,只有等到年后,才能归家。 章杏赶在年前回了李庄村。尤妈妈先一步回来,带着在镇上看院子的李婆子吴婆子将李家大院收拾了一番。章杏赶着马车到了李庄村时,村里人见了,老远就开始打招呼。当日夜里,李尤氏就过来了。 她家如今帮着石头章金宝管着百来亩地,已是算是村里的大户了,新起了屋,日子也过得红火起来。 李尤氏料是章杏必是要回乡祭祖,早替她腌好了若干腌货,当下里也一并让李大河挑了过来。章杏笑着道了谢,让谷雨与尤妈妈将东西抬到厨房去。 李大河见李家一屋子都是妇道人家,放了东西,就要走。章杏连忙又叫回谷雨,让他招待李大河在屋里坐着吃茶果。自己则挽了李尤氏,叫了李金莲到房里说话。 今年里淮河难得没有闹脾气,李庄村虽是因大旱,收成大减,但比起往年大水里颗粒无收,要好多了。章记粮行在这里收粮食,也格外照顾了几分,斤两上面让了不少利出去。年关附近,李庄村出门乞讨的要比往年少多了。 但是附近好些村就没有那么好了,有人家图了收获时节粮食价高,竟是将家中的口粮都卖了不少出去,结果到了年尾时,家里就断了炊,又买不起米铺的粮食,只好走了以前的老路子,出门讨食去了。 章杏听了,心中难受。她当时决定抬高粮价时,就知道会有一些弊病,但是她若不这么做,章记的粮食就收不满,被鱼肉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了。 李尤氏见章杏脸色不好,连忙又安慰她说道:“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不是说你,这事怪不到你头上来。是他们贪心不足。章记许得价高,斤两上面又实在,比起后来来收粮食那些个好多了!说到底,也是赋税太高了,光凭地里收成,没几家能承当的起。偏生交不出税钱,就要挨家收粮食。这些家也是没有法子,才想着趁着价钱高,将家里的口粮也卖了,也好交税。” 说起赋税来,李尤氏又好一番感概。她帮管着石头章金宝的地,今年里收成不好,她也唯恐收不来租子,就让李大河提前去了一趟京口,跟章杏预先打个招呼。结果,一到了收粮时节。章记的赵大掌柜就来了,言明了凡租赁李章两家土地的乡农,可用粮抵租,且还高过市面粮价。如此一来,几家租赁李章两家的土地的乡农都得了益,农具耕牛什么的东家有供不说,租子也可以交齐了,剩下余粮还能过个囫囵年,竟是比许多人家种自己的地还要划算。 因此,年关附近,就有许多乡农过来问李尤氏,想知道李章两家还有没有土地租赁,也有些想将自家的地出给李章两家。 章杏想了想,说道:“婶子,要是有想出地的,你将人带过来。我大约要到十五才走,如果地合适,我会接下。” 章金宝蛰伏了三年了,许是这次会有收获,他要有了功名在身,挂靠在他头上的土地是可以免税的。 李尤氏眉开眼笑应下来,又问了章金宝近况。李金莲竖着耳朵听的仔细。章杏瞟了她一眼。她也有好久没有回魏家庄了,此番回来,她打算在李庄村住些天后,再去魏家庄呆些日子。 几人絮絮叨叨喝了一壶茶,李尤氏就告辞了。 章杏让孙宝珠将早先就准备好的年礼拿出来。李尤氏推辞一番。收了。 李大河在堂屋里早饱了肚子,正有些昏昏沉沉想睡,见李尤氏母女两手不闲出来,后面还跟着抱礼盒的婆子,连忙站起来。一家人带着东西归了家。 次日,村里许多乡亲都过来窜门子。章杏让人早准备好了,在院子摆了几桌,桌上茶果堆满,热热闹闹说话。 一直到了大年这天,李家才消停下来。章杏让人将窗花灯笼春联都用上了。尤婆子带着李婆子整治了一桌丰盛席面出来。章杏净了手,给李家长辈上了香。与丫头婆子们围坐了一桌吃年饭。 章杏被劝着饮了一些果子酒,许是气氛热闹缘故,她觉得头昏昏沉沉,像是飘在云里。丫头婆子们都很高兴,每个人都拿到了份量不等的赏钱。锦绣阁那边铺子离不得人,萧得玉与小暑没有跟来。章杏身边如今除了孙宝珠,又近身添了两个丫头,一个叫立春,一个叫立秋,都是魏闵文魏闵武为她挑的陪嫁。她先前因是觉得这两丫头年岁过小,没有叫到身边伺候,只让尤妈妈带着。 随着事情越发多,她身边只一个孙宝珠已是忙不过来,便将先前几个丫头都带到身边来,由尤妈妈领了几日,知道了各自大概秉性后,就各分派了活。 立春过了年就十四岁了,生得唇红齿白,是典型的江南水乡丫头,年岁虽是不大,做事却十分细致沉稳。章杏让她管着自己房里衣用首饰。立秋也只有十三岁,是个机灵的小丫头,跑腿最是勤快了。 章杏对尤妈妈至今都看不透,旁敲侧击过好几次,也只得了些模糊信息。她原来是在大户人家做事,东家在朝廷为官多年,不知因何事获罪,举家被炒,下人也受了牵连,或杀或卖了。她被魏闵文看中了,买回来给章杏做了陪嫁。 不过,这尤妈妈着实能干,章杏不得不心服,渐也将她带到身边了。 肖妈妈被章杏放去了江陵过年。 这回跟来李庄村的除了谷雨,还有江陵章记商行的四个护院。这几位都被安置在左边厢房里吃酒。 李婆子与吴婆子是在乡间长大,对乡间趣事最是清楚了。当下里,两人一唱一和说起来,惹得围坐一桌的小丫头们听得一惊一乍的,尤其是立秋,她嗓门清脆,笑得更是欢快。 孙宝珠一向都是个木呆脸,这夜里也沾染了喜庆,脸上也挂上了微醺的笑容。(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吃罢酒了,尤妈妈带着两个婆子忙着收捡。因是要守岁,兼之酒气有些上头,章杏不想回房里闷着,就出了门,在院里站着。 屋檐下,墙头上,树上都挂着灯笼,照得满院里红彤彤一片。这夜里没有风,各处景致静寂,外面有零散炮竹响过,一切犹如在梦中。 孙宝珠这次没有跟在章杏身边。她也喝高了,被立秋立夏搀着先行回了房去。章杏一个人在院里站着,许是经了寒气的侵润,她觉得头没有先前那般沉重了。 夜无限好。院子角落桂花树下石桌椅泛着青白的光。章杏跌跌撞撞过去了,坐下来。这般清净,外面的纷扰仿佛隔着流年,全都远去。她心里也安静了下来。 这一年里,她总是在忙中,不能有如眼前这般片刻清净。忙碌停不住,她便没有空闲去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走错路?到底有没有不甘与后悔?然如眼下,她心安处,并没有这些。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章杏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月影灯火相辉映,寂静里生了寒意,她不禁抚了抚自己手臂。月影婆娑,透过树缝照到青白石面,枝桠里有一重暗影尤其深重。她先前还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待细看了几眼,冷汗一下子从浑身各处涌出来。 她震惊抬头,月当空照着,各处灯影昏黄,那树间的枝桠上分明立着一个人!也算不得很远的距离,她看得分明。那人着了一身黑,仿佛是生在树间一样,一动不动立在那里。她其实看不清他的脸面,但她却觉得他正在看他。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了,只呆呆看着那里。那人仿佛是为了证明她是眼花,也是一动不动。 大开的屋门里出现了一道人影,章杏察觉一阵微风过,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眨眼,然而树上的人影却是突然没有了,只剩了树丫微晃。 尤妈妈抱着斗篷过来,给章杏披上,一边说道:“夫人,夜里寒气重,您还是回房里歇息吧。” 章杏顺着她的手站起来,她觉得自己很镇静,然而一起来,腿肚子却不由得打了颤来,人只往下滑去。也幸亏尤妈妈搀着了,否则,她真是要坐地上了。 她克制自己再抬头往上看的欲望,扶了扶头,扯着嘴角笑一下,道:“今日这果子酒怎地这么大后劲?” 尤妈妈笑着说:“夫人不预先垫些别的,光是喝,自然上头了。” 章杏又笑了一声,搀着尤妈妈要往房里去。一片树叶晃悠悠飘落下来,刚好落在她脚边。她心里咯噔一下。无风的季节,落叶总是飘得慢一些。她确实没有看错眼,那人已经走了。 是谁?谁在盯着她?这么悄声无息,要是冲着要她的性命而来,她只怕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章杏忍不住打了寒噤。 回了房里,尤妈妈打来水伺候她洗漱,又说道:“这到子时还有一会儿,夫人要不先养个神,待时候到了,奴婢叫您就是。” 章杏摇了摇头,说:“我睡不着,你把我前几天做的针线拿出来罢。” 尤妈妈应了一声,将针线篓子翻出来。章杏绣完了一片叶,心里安静了下来。外面鞭炮响起来,新的一年到了。 谷雨在外面点了炮放了,李婆子烧了一锅饺子。章杏吃了几个,方躺下。尤妈妈带了门出去后,她的眼睛就睁开了。 方才那道身影带给她太大震惊了,她直觉来的应不是沈家人——他们都向沈家递了投名状了,沈家又何须来此一遭? 那么,是她这一年太扎眼了?又招来了的麻烦?到底是哪方人?石头呢?他那边是不是也同样被人窥视着? 这人盯了她多久?知道了她多少事情? 这一些章杏想了良久,也没有想明白了。 天亮了。章杏挣扎起来,狠狠掐自己一下。对方不是来要她性命的,她慌什么? 她洗了一把脸,给石头的父母祖母上了坟。约莫巳时,章金宝来了。姐弟两个又一起给章水生上了香。章杏留章金宝吃了午饭,跟他一道往村里几家相熟的走了一趟。章金宝留在李家住了一夜。 次日,章杏姐弟赶了马车回了魏家庄。 魏闵文早要接魏云海到盂县去住。魏云海在地里忙活惯了,不想走远。魏闵文说不动他,只得将老家宅子往两边扩大一些,再以青砖围成了个大院子,又添了三四个丫头小子伺候着。 章杏到魏家庄时候,魏闵文带着傅湘莲小哥儿也回来了。小哥儿如今会蹦会笑,好动得不得了,引得魏云海成天都放不开眼。 叶荷香如今算是称心如意了,家里奴仆成群,万事不需她操心。只不过人都是贪心不足的,她还是有烦心事。 “……你去跟你伯伯说,去盂县住多好,那里院子又大,景致又好,县里要什么有什么,不比这里强千百倍!这乡下出门就是黄土地,要什么没什么,买个东西都不方便,我真不明白,他到底舍不得什么,竟是不肯搬走……”她拉着章杏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看见小哥儿欢快跑过去,又伸手摸向章杏的肚子,皱着眉头问:“你怎么还没有动静?” 章杏不知道说什么好。石头去年三月就去了西北,到如今还没有音信传来,她哪能这么快有喜讯? 再说,她也不想这么快要孩子。 她是见过傅湘莲生小哥儿的,说那是往鬼门关走一趟,毫不为过。 “石头还没有音信来吗?”叶荷香又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说道:“在军中怎能随意往外传音信?” 叶荷香不禁又埋怨说:“你看你,你看你,我说的话,你偏不听,非要跟了那个浑小子!如今可好,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了……” “娘!”章杏打断叶荷香的话,“石头好得很。” 叶荷香气得指着章杏的鼻子,说:“你还嘴硬?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又唉声叹气一番,“我如今已是不指望你们了,养得两个丫头都是白养了,一个比一个还令人寒心。我呀,就指望我儿子金宝了,等他中了状元,做了大官,我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章杏不禁想起章桃。她自去了西北,就再没有音讯传来了,也不知如今过得怎样?沈怀瑾既是接受了她跟石头,想来也知道了章桃是她的妹妹,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对章桃多几分关注? 那位顾大小姐心思难测,大户人家的内宅院素来暗藏另一番刀光剑影。章桃跟着她。章杏心里总有些不安。 章金宝听得耳朵直抽,实在受不了了,叫了一声:“娘!”跳下凳子就头也不回出去了。 叶荷香又指了章金宝,唠叨说:“这儿子也是越长大,越不听话了。你是做姐姐的,你也要多管管他……” 章杏也放下了手中活计,说道:“我找大哥了,我有事要问。” 叶荷香在后面哎了几声,也没有叫住章杏,看看手边的茶凉了,她就冲身边的丫头金子发作道:“真是个没长眼的丫头,没见着这茶凉了吗?还不快换壶热的来!” 章杏去了魏闵文院子里,傅湘莲早等她过来,茶果都摆好了。她如今正揣着第二胎,因是胎象有些不稳,便静卧在床。 魏傅两家结亲时,就说好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跟着魏闵文姓魏,第二个姓傅,要将傅家的香火传递下去。 对于这隔了多年才来的第二胎,魏傅两家都十分慎重,奈何查出喜脉正是这几天,胎象又有些不稳,卧床不起的傅湘莲心事重重。 章杏跟她说了好一会话。她原来对近亲结亲也十分抵触,但木已成舟,又有小哥儿的例子在前。她心里生了侥幸,觉得事情许是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魏闵武去了东北没归,云锦澜在云氏坐镇。他们人虽是都没有回,但是年礼在年前就送过来了。 章杏跟傅湘莲说话期间,魏闵文进来了。傅湘莲心情已是好转了一些,笑着说道:“你们要说些生意经,就去旁边小书房去,我可不耐烦听这些。” 章杏笑着跟魏闵文去了小书房。魏闵文给章杏斟了一杯茶后,开口问道:“你让赵二哥帮你走海运了?” 章杏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应了一声,道:“我让他带的不多,绸缎玉器茶叶各一些,先看看那边的行情。” 魏闵文也点了下头,说:“如今世道不太平,多一条路子,也好。只不过,你怎地突然想起做这行的?他去年可是赔了不少,你也不怕跟着他也落得一场空。” 章杏笑着说:“大哥也说,多一条财路总比少一条好,如今做哪行能包挣包发财的?海运这条路子行不行,也只有试了才知道。” 她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是对跑海运这行报以很大期望。若不是她动弹不得,她恨不得也跟着赵子安去海外看看。 魏闵文又问了些航线的事情和各物出价与这边的区别。章杏将从赵子安那里听来一些跟魏闵文说了。魏闵文也渐有些动心。 魏闵文已是断了做米粮的心思,他如今的重心就在盂县两处的布庄上。不过他手头上虽然只有两家米铺,去年跟着章记提前收粮,也赚了个盘满钵满。(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正月十五过后,章杏就要回京口了。她这次走了盂县方向的道,途径盂县时,在那里停留了一日。赵子兴带着她往章记米粮铺子里转了一圈。章记在盂县的米粮铺子是三间连开,已是做到了盂县做大。铺子里光是伙计就有近十人。 年节期间,章记米粮铺子的买卖仍是络绎不绝。粮库里还堆有六七成粮食。 章杏转了一圈后,又看了看近日来账薄,对赵子兴说道:“现如今买卖虽好,但章记的粮库里不能全出了,起码要留五成不能动。” 赵子兴诧异看着她。马上就要开春了,开春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粮价大涨的时候,若是这时候捂着粮食不出,难道要等到草木皆绿,粮价下滑时再出手? 他们如今手中存粮可是不少,若是再晚些出手,就能被今年的新粮接上来了。这陈粮价钱哪里比得上新粮的? 东家这么做,岂不是坐视到手的钱财白白飞走吗? 章杏顿了顿,低声说道:“沈家许是马上就要上门了。” 赵子兴猛地一震。如今的局势,他心里也有数。京都那边传了音讯过来,皇上已是好几日没能临朝了。储位之争到了最紧要关头。河源刘沉舟蠢蠢欲动,西南军中将领频频调职,各处风云暗涌。西北那边不可能没有动静。 开春青黄不接,缺衣少粮可不仅仅是江淮这里,西北地处边陲,只有更甚。 沈家应该要上门了。 赵子兴明白后,低下头去,恭敬应了一声“是。” 赵子兴出去后,章杏又坐了一会,手中账薄还没有看完,就听见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她抬起头。外面正下起了雪。她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都说瑞雪兆丰年,这已是过完了年的雪,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孙宝珠进来了,给房里炭盆添了些新炭。章杏说道:“别添了,去将我斗篷取来罢。咱们出去看看。” 孙宝珠很快取了斗篷来,给章杏披上了。两人一道出了门去。就这么会功夫,雪粒已经将地上铺了一层,已是停住不落了,完全变成了鹅毛大雪。雪下得急,又十五方过,路上有许多急匆匆赶路的行人。 章杏沿街走了一阵,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首饰铺子里出来两个人。她顿了顿,立时转过身去。却还是晚了。 “站住!”叶云兰叫道。 章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叶云兰已是大步过来了。章杏低头喊道:“云姨。” 叶云兰嗤一声笑,高尖声音说道:“我一个低三下四的贱婢可是当不起章大掌柜这声称呼!” 章杏没有说话,只低头站着,雪飘飘摇摇飞下,片刻就将她的鞋面铺满了。 叶云兰上上下下打量她,心里的恨更盛,讥讽说道:“章大掌柜果是挑了一户好人家,如今的日子看起来是越过越好了。江淮十二家粮行的大东家,章大掌柜,啧啧,好大的家当,难怪看不起我们淮阳王府的……” 章杏知她心中有恨,然而这事若是再来一次,她一样也会是这样的抉择。 悦记首饰铺里陪送叶云兰出来的伙计见有些不对头,连忙返回铺子里,将掌柜的刘海叫了出来。刘海到了门口看见这边动静,眉头一皱,急匆匆过来,拦着叶云兰身前,对章杏皮笑肉不笑说道:“原来是章记的大掌柜,失礼了,我夫人心情不好,言辞不当之处,还请大掌柜多谅解。这大雪天,大掌柜还在街上,想必有要事,我们就不留您了。” 章杏屈身行了个礼,说了句场面客气话,转身就走。叶云兰哪里肯放她走?还要纠缠,只不过被刘海拉住了。 “她都快走了,你还不放开我?”叶云兰气呼呼说道。 “好啦,你消停些罢。”刘海皱着眉头说,“王爷都发了话了,你还这样闹腾,是不是嫌如今咱们的日子过得太好了?” 叶云兰气得直哆嗦,一把甩开刘海,指着他鼻子说道:“我儿子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害的!我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要不是她,我儿子哪能这样?” 刘海见大街上还有人,便冲跟在叶云兰身边的两个婆子打了眼色。那两个婆子并一个丫头立时上前,半扶半推将叶云兰拉进了悦记里。 叶云兰被弄进了厢房,刘海又看身边小厮一眼。那小厮会意,立时招了手,将房里的丫头婆子都领出去,关了门,自己在门口守着。 刘海见叶云兰还喘着粗气,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翼哥儿下落不明,你以为我心里就不难受了?” 叶云兰横了刘海一眼,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刘海将茶递到她面前,自己也坐下来,叹口气说道:“咱们都以为好事能成,结果却成了这样。唉,我也是没有料到你这侄女会有这般大的气性。” 叶云兰又冷哼一声,说道:“她这样就叫气性大?我看她是被猪油蒙了心,多好的前程摆在面前不要,偏要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旗!我倒是要看看,她能硬到几时?如今是她家的运道来了,诸事才会这般顺畅,可老天爷也长了眼睛,总有一日会让她连肠子都悔青!” “你既是知道她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又何必跟她计较眼下这些?”刘海说。 “不计较?我能不计较吗?我儿子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去!”叶云兰的心火又上来了。 刘海连忙叫道:“好啦,你小声些!咱们不知道世子爷他们的下落,王爷那边许是已经知道了。” 叶云兰一听,连忙拉着刘海问道:“是吗?他们如今在哪里?” 刘海甩开叶云兰的拉扯,皱着眉头说:“我在王爷跟前打听这事,我是不想活了!” 叶云兰不禁哭起来,“这和不知道有什么两样?” 刘海皱着眉头,敲着桌子说:“你不知道也哭,知道也哭,指不定儿子就是被你这样给逼走的。” 叶云兰听了这话,想起下落不明的儿子跟外甥,又想起刘海这些天压根就不进她的房。心里更是难受。哭声越发大了。 刘海只得放缓了语气,说道,“好啦,别哭了。王爷那边既是知道他们的下落,又没什么动静,那证明他们几个如今都还活着,这比什么都不知道总是好多了。” “王爷既是知道他们在哪里?怎地不将人接回府来?”叶云兰拿帕子沾着眼角,问道。 刘海想了想,说道:“我先前就有些怀疑,世子爷他们离开是王爷的意思,如今看来,这事应是确证无疑了。” 叶云兰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话,不禁怔怔看着刘海,问道:“世子爷离开是王爷的意思?这怎么会?好端端的,王爷为何要将世子爷赶出王府去?”她也想一阵,然后一惊,“王爷是想抬举大爷?”(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淮阳王顾永丰共有四位姨娘,其中林姨娘最得他看重,庶长子顾惜翰就是她所出。相对于王府世子顾惜朝的不成器,庶长子顾惜翰实在是好太多了。人生得极好不说,自幼聪慧过人,极得顾永丰看重,多次人前夸赞。 自打顾惜朝出生,叶云兰就在他身边伺候,对淮阳王府内院的这些事情,她是再清楚不过了。王爷看重林姨娘母子,王妃与世子爷落了下风。若不是林姨娘的出身实在难以启齿,王府里再没有其他小爷出世。淮阳王府的世子之位落在谁头上,还是个未知数。 刘海皱着眉头看了叶云兰一眼,说道:“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就知道看些表面!王爷再怎么看重大公子,也不会做出抬举大公子,打压世子爷的事情来。” 叶云兰虽然听刘海含蓄提过,世子胡闹,乃是假象,王爷看重大公子,打压世子爷也不一定是真的。但是这么多年,她事事看在眼里,心里还是难以相信。 刘海顿了顿,说道:“这里面的门道,跟你说,你也不会懂,你只需知道,世子爷这番离府,若是没有王爷暗里促成,是绝对不会成事的。” 刘海在淮阳王身边跟得久了,对淮阳王府当下处境自也知道一些。外面瞧着淮阳王府风光一片,实则却不是如此。作为大夏王朝数百年来硕果仅存的异姓王,淮阳王府已是成了当今皇帝的眼中钉。若不是淮阳王府实在安分,朝廷找不到名头发作,淮阳王府的爵位早就被撸了去。 也是近些年来,皇上年事已高,世子实在不成器。王府才安生些。不过,就算这样,朝廷也并没有放松警惕,距离淮阳不远还有座陈兵数万的淮南总兵大营。 现如今乱象四起,河源那边战事激烈,听说西南军中也有变故,距离淮阳不远的江陵已是有红莲教教众光天化日之下闹事了。 江淮虽是地处中原腹地,然而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是乱象往这边蔓延,淮阳王府绝对首当其冲。偏如今的淮南总兵大人肖守贵与承德侯府有些过节,连带对淮阳王府也是百般挑剔。要是淮阳王府有难,他们不要说袖手旁观了,只怕趁火打劫都是有可能的。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淮阳王府就是倾覆之祸了。 这些他都能想到,王爷不可能想不到了,也不可能任由其发展到最后一步。 先前他得了世子爷带着翼哥儿晨哥儿几个从神风营溜走,然后下落不明的消息后,也慌了神。待顺藤摸瓜查到漳河镇魏家庄。知道他们几个再找过章杏之后,没了踪迹。刘海更是慌张——他在王爷身边也呆了不少年头了,对自己主子的秉性还是知道一些的。 王爷对世子迷上一个乡下丫头,做出许多荒唐事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对不会让这事影响到淮阳王府。哪个爷们没有偶尔荒唐的时候?但淮阳王府的世子是绝对不可能娶一个乡下丫头为世子妃。 这事儿刘海也知道。他也没存这么大心思。他只想着世子爷看中章家这个丫头,指不定这丫头就有了造化,爬上了跟王府里林姨娘如今一样的风光,再抢头里得个一男半女,有他们在一旁帮衬,这庶长子做大,也不是没可能的。 让章杏进王府当丫头,也是老王妃的意思。王爷知不知道,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要是让王爷知道这事儿里面有他们的推波助澜,他们决计脱不了好去。 这边打探的消息传到王爷那里,王爷果然大怒,勒令不得再去找人,还说:“如此个不成器的东西,还找回来作甚?死在外面最好了,本王没有这样的儿子!” 王妃和老王妃也都惊动了,哭到王爷面前来,也被王爷拦了回来。老王妃被驳了脸面,也是心灰意冷了,成日在佛堂礼佛,再不管府里事情。王妃几乎要哭瞎了眼睛。王爷仍是不为所动。 他挨了一顿骂后,心里先前也是有些惊惧,事后静静一想,却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外人不知淮阳王府的底细,他却知道一些。王爷要是不看重这个唯一的嫡子,是绝对不会早早请封了世子下来。 若是就因为这点事情,王爷就要将世子逐出王府,这不大可能。 刘海心里揣着狐疑,往淮阳那边跑得更勤了些,寻机请以前几个要好的喝了几回酒,就套出些话来。再一斟酌,他就有些明白了。 神风营是什么地方?世子爷跑了一回,跑两回,若是没有上面的放水。这件事只怕是不可能。 别人不知道,他还是知道的。自打世子爷上了一回青蒙山后,王爷就在世子爷身边放了好几个好手。否则,也不会在去年,盂县这边刚被调了粮草,王爷在淮阳马上就知道了。 世子爷带了几个伴当离开了神风营,王府先前还派了人手出去找人,过了几天,就传出王爷发怒放出要断绝父子情分的话来。只怕,先前王爷也是有些着急了,待得了世子爷下落,就趁势放出那样的风声来。 此举,是在为淮阳王府的以后未雨绸缪呢。 刘海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如此,也打消了暗中找人的打算。 至于章家那丫头,听说嫁得正是大小姐的夫婿沈二公子手底下的人。王爷王妃都忍住了这口气,他们还能怎样?况她家如今是越来越好了,不过一两年,就霸住了盂县以及附近几县粮行的半壁江山。如今这年头,要是没有仰仗,谁敢将米粮生意做大? 章记米行背后绝对有人撑腰。 外面所传章记的背后是西北忠勇侯府,这事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魏章两家如今是不好惹了,只要世子爷他们几个还好端端活着,这事也只有先放下了。 刘海见叶云兰仍是半信半疑的样子,捡些浅显的跟她说了,又一再说明,世子爷几个离开的事情跟章杏没多大关系,世子爷就算不因为这事而走,迟早也会因为其他事情而离开。 叶云兰听了,想了半天。 刘海又不耐烦说道:“王爷王妃都不追究了,你还冲上去做甚?你也不想想,老王妃是多么厉害的人,她一向最疼世子爷了,世子爷下落不明,她也就闹了一两日。说是被王爷气到了,再不管王府俗事。可你觉得她是放任世子爷死活不顾的人吗?还有,王爷待老王妃是个怎样,你又不是不清楚?王爷会做出这么不孝的事情来吗?” 叶云兰一惊。老王爷离世时候,老王妃年方二十出头,膝下只有王爷一个儿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方才将王爷拉扯大。王爷对老王妃十分孝顺,要说因为这事,母子两个离了心,确实不可能。 刘海见叶云兰有些上道了,翼哥儿等几个没有性命之忧,料她是不会再闹上门去,又哄劝几句,让小厮赶了马车过来将人送回了刘府。 章杏回了米铺之后,再也没有出去了。雪下了一夜。次日推窗,满目苍白。她昨夜里做了半宿的针线,乍见了这样亮光,一时间只觉得眼前都是白花花一片。 “宝珠,马车套好了没有?”章杏问道。 孙宝珠打了手势。她昨夜里就得了吩咐,今儿一大早就将这事做好了。只不过,这么大的雪天,这时候就往京口赶,路上怕是不好走。 章杏已是打定了主意,不顾赵子兴挽留,执意出了盂县。雪天路滑,他们一行人走得小心,约莫申时才到了京口。 京口城门附近站了许多人,路被堵住了,马车一时前进不得。 章杏心中诧异。这么大雪天,这些人不猫在家里,怎地都跑城门口来了?她叫了谷雨过来,说道:“你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谷雨没多会,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脸上惨白一片,喘着粗气回道:“夫,夫人,皇上驾崩了!” 章杏手一抖,险些将马车帘子都扯了下来,愣愣盯着谷雨。 谷雨顺了顺自己的胸,又说:“正,正月十五那日,太,太子殿下伙同承恩侯府发动宫变,未成,被当场射杀,皇,皇上驾崩了……” 章杏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太吵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说话。 太子逼宫,皇帝死了,皇九子继位,皇九子是严贵妃所出。 京口距离东京都快马加鞭也得四五天的功夫,正月十五,这场宫变居然已经发生了四五天了。她心里虽然早就料想,京城许是会有场大变发生。却猜不到会来得这么快。 章杏缓过神来,让谷雨领着几个护卫先开了道,马车缓缓进了城里。 进了城里,里头的人更多,各自嘈杂声蜂拥而至,她听到的更多了。 这里的百姓不是皇城根下的,他们所受的约束要小得多。每个人都在说这事。虽然告示旁边还站着手持刀枪的巡防人马,也压不住人们心里的震惊 大夏元平四十三年正月十五,怀德太子逼宫未遂,被射杀于乾清殿门口,原本卧病不起的大夏昭烈皇帝经此番变故,病情加重,于这晚病逝,享年六十八岁。临终前传圣旨,着皇九子纯奕继位。 章杏将车帘子掀开了一道小缝,看过去。算不得很远距离,她虽是不能看清楚告示上面写了什么,只凭那尚未着满的篇幅,就知内容不多。 这场风云惨烈的宫变竟是只在这寥寥数语中。 太子逼宫未遂,当场被射杀,皇帝驾崩,年仅七岁的皇九子继位。 皇九子纯奕,为昭烈皇帝之幼子,严贵妃所出,年仅七岁。 这场宫变到底是形势所逼,还是有人暗地推波助澜?死了多少人?倒下了多少势力?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所有太平顺和的日子从这日开始远去。 暴风雨真的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江南的春天,一夜风来,满目皆绿,似乎寒冬在一夜之间过去了。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田野喧闹了起来,到处是忙着春耕的人们。这年正月发生在东京都的那场宫变随着寒冬的过去,也像是被人们忘在了脑后。 京口锦绣阁铺子里。章杏从织房出来,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晴空高照,冬日的寒气却没有尽除,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仍然有股刺骨的寒气。她适才在织房里坐着,觉得无处不冷,一出来,却是另一番天地。 萧得玉端了杯热茶来,递给章杏。章杏喝了,这才觉得僵硬的手脚有了些微暖意。她将杯子放回时,冲已是梳了妇人妆的萧得玉笑了笑。 萧得玉脸一红,端了盘子去收拾。 章杏从盂县回来之后,就办了小暑与萧得玉的喜事。这两人在锦绣阁共事久矣,彼此情愫暗生。年后,小暑求到章杏面前来。章杏问过萧得玉想法,见她也有意小暑。便促成了这事。如今,锦绣阁交由了他们两人管事。章杏也只偶尔过来看看。 萧得玉又将近来锦绣阁的账簿拿出,说道:“自打年后,咱们铺子的出息就大不如前了,偏丝麻的价还在往上涨。您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章杏细细翻看了一遍,摇头说:“做买卖原就是有起有落的。丝麻价高,也不是咱们一家在收,你们只管按市价去收就是了。铺子的绣品成布,多看看镇上同行,若是他们涨价,咱们也跟着一起涨。他们不动,咱们就不要起这个头了。” 萧得玉点头应下了。 章杏又在院里坐了会。 她也跟着下乡里收过几回丝麻,价钱确实在往上涨,然而铺子的买卖却是在大幅下落。这些事情的原因并不是她所说买卖有起有落的缘故。而是乱象已是从微末之中开始显现了出来。 京都发生了这么大事情,江陵郡守都换了人。他们这里虽是与京都隔了老远的路程,但是乱象还是蔓延了过来。只是没有那么陡然。京口小镇,附近乡农多是大字不识的,对外界事情多是人传人听,许多事情许是只有事到临头才会发觉。 到底今非昔比,细细观察了,还是能从些微上看出不妥当来。 京口渡口自打年后就繁忙了起来,这里原是鲜少能见到大船的,因为渡口小,水也浅。但是,近些天来,却常常可以在江面上见到十几杆的大船过去。偶有停息的,也是放了小船靠码头后,匆匆买了零碎用物,再扬帆而去。 集市上的人也不如以前多了,各家的买卖都冷清了下来。他们锦绣阁对面的达仁药堂早换了卖杂货的,因是不景气,杂货铺的刘掌柜成天唉声叹气,也准备辞伙计了。 小暑匆匆进来了,面带喜色叫道:“夫人,二舅老爷回来了。” 章杏惊喜站起身来。 小暑高兴说道:“方才是码头那边的传了话过来,说是咱们二舅老爷的船已经到码头了。” 魏闵武去年十月间带着马帮去了东北,年节期间因天气寒冻未回,这一耽搁,竟又是数月之久。 章杏披了件衣裳匆匆往码头去。到了码头,果然看见了两艘挂着云氏商号徽记的船停靠在码头旁边。 引船卸货的管事与章杏也打过多次照面了,识得她是当家的妹子,立时过来说话。 “小的孙新见过姑奶奶。” 小暑站在章杏身后问道:“孙爷,你们当家还在船上吗?” 孙新摇了摇头,说道:“回姑奶奶,我们当家的前日晚上在西胡渡口转去了云南,没跟船一道过来。” 章杏听了他的话,愣住了。 孙新往旁边看了几眼后,又靠过来几步,递了一封信过来,低声说道:“姑奶奶,西南那边已是打起来,咱们当家的担心夫人安危,中途就这折回到云南去了。他临去之前嘱咐属下将这信交给姑奶奶。” 章杏心里咯噔一跳,她和魏闵武都知道,自己让他带走的东西非同小可,一旦走漏风声,他们几家就再难安宁了。魏闵武这时候居然丢下船,折回云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必去不可的大事。 章杏心里虽是惊跳,面上却不敢流露半点迹象。自打大年夜那场惊魂之后,她就知道自己身边已经不安全了。 她接了信后,一下子收进了袖子里,冲孙新点了点头,转头对小暑说道:“帮忙卸货吧,东西多,先放锦绣阁那边库房去,晚上让铺子的守夜的伙计注意些。” 小暑应了一声,带了人手上前卸货。章杏在旁边看着,待到货卸一半时,回了家去。到了房里,她也没有立时看信,洗了手脸之后,只说自己有些乏了。孙宝珠会意,伺候她歪下了,带了门出去,搬了个小几子守在门口做针线。 章杏这才看信。 魏闵武的马帮出了东北之后,就改行了水路,到了西胡渡口就接到了西南那边的文书,中途折往西南了。 三月二十八日,西南军中哗变,沐恩候仅用三天时间肃清了西南军中严系人马,发缴文痛斥严氏,说他们颠倒是非,诛杀太子,企图谋朝篡位,其罪当诛,号召天下正义之士共缴之。 章杏看完之后,点了火,将手中的信化为了灰烬。 沐恩候举事的事还没有传到这边来,西南云氏马帮遍布各处,魏闵武自有他的渠道最先得到这消息。想来过不了多久,西南这事就会传到江淮这边了。河源那边刘沉舟早就耐不住了,要不是有宣威大将军洛勇拦着,说不定早就过和河西,杀到江淮这边来了。 洛勇应该是怀德太子一系人马,去年怀德太子就是用他换下了严贵妃的兄长武恩侯。太子谋逆,事起突然,既是当场被诛,想来在京都的他的嫡系人马都没能逃脱干系。 洛勇一来隔得远,二来,也是他处的位置要紧,等闲不能轻易换将。严氏一系还没有坐稳京都,暂时也没功夫理会他。 但是太子被诛,这么大的事情,洛大将军心里未必不惧,他一时间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敢动,还是不方便动。但是西南哗变的事情要是捅开了,传到河西,他绝对会有所动作。 是响应沐恩侯,还是放刘沉舟过河西,亦或是干脆自己另起炉灶?无论是哪一种,江淮这边绝对会受到牵连。 而西北沈家,暗地筹谋了这么多年,这么好的机会在眼前,他们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章杏看着信纸化成了灰烬之后,就将其埋进了房里盆景的泥土里。小眯片刻,唤了孙宝珠进来。换了一身衣,就去了锦绣阁。 如今的锦绣阁已是将旁边和记的织坊一并归纳了进来,一间做绣品买卖,一间专做织布,两间铺子的后堂打通了,连成一个大院子。两边铺子的伙计织娘加起来,如今也有二三十号人了,分住在左右两边罩房里 章杏到了锦绣阁时候,小暑已经领着人将船上的货卸完归置妥当了,正与孙新对账。两人见了她来,都过来见礼。小暑将账薄递给章杏,笑着说道:“夫人,我们已是对过了,您看看是否妥当?” 章杏只随意翻了翻,她让魏闵武带过去的许多东西自是有许多没有写在账面上,然而回程带过来的东西林林总总却写得十分清楚。东北那边盛产的人参鹿茸虫草玛瑙都有,这些在这里都算是稀罕货。 小暑见章杏几下翻完,脸色上又看不出喜色,又笑着说道:“另外二舅老爷还一船大米,这边是放不下了,我已是跟孙爷说过了,明日就带人领着他们直接送到盂县去。” 章杏抬起头来,问道:“有多少?” 小暑立时又递过一本账薄。章杏细细翻看了一遍,点头说道:“明天你找个机灵的带孙管事过去。”小暑应下了。章杏又转头对孙新说道:“我这里还有些话烦劳孙管事一并稍给盂县章记的赵大掌柜。”她顿了顿,“你跟赵掌柜说,米铺的买卖要收紧了,每日最多不能出以前的三成。这回运过去的粮食暂时不能动。” 孙新领了话下去。章杏又写了一封信,让小暑叫了肖妈妈,将信交给她,让她立时启程前往江陵。交待了这些事情,章杏对小暑说道:“这边锦绣阁的事情,你暂时不要管了,你明日开始到下头收麻去,有多少收多少,记住了,只收麻,丝暂时不要。” 小暑心中疑惑,这时候并不是出麻的旺季,要去收,只怕价位比起前些时候还要高。他正要问,萧得玉插嘴说道:“让你去收,你赶紧去准备,尽磨蹭做什么?”她在章杏身边已是老人,对她行事心中多少有算。她面上素来不露,但这回一连派出去这么多事,绝对是要大事要发生了。 小暑出去了。萧得玉见章杏满脸倦色,连忙给她上了一杯茶水,轻声说道:“小姐要不去歇会?” 章杏摇了摇头。她睡不着。(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外面天气晴好,却也只是表象,藏在红灿灿的里头已是乌云暗滚,不过片刻就能换了天去。 他们是死是活,许就是看这么一遭了,在狂风暴雨中站住了,方能有看见明日的希望,站不住,便会碾落成他人脚下的泥,从此就只能任由践踏。 只片刻间,天就黯淡了下来。 立春在院子咋呼叫道:“哎呀,要下雨了。” 萧得玉看了章杏一眼,见她正眯着眼,连忙蹑手蹑脚出去,将立春拉到一边了,训道:“真是怎么教也学不好!都这么大了,还这般毛躁!不过是变个天,就咋呼叫起来,以后能指望你做什么事?” 立春缩着头,偷偷瞧了萧得玉一眼,又飞快垂下去。 萧得玉指着她,还要说,不防头顶突然落下豆大雨来,眨眼功夫,就将她身上浇湿了。两人抱头跑到屋檐下去,雨越下越大,只一会,就在屋檐下就流成了线。 萧得玉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对立春说道:“去,去,你快去看看那边院子晾得几匹新布收了没有?” 立春应了一声走了。萧得玉在门口站着,没有听到屋里的响动,以为章杏是睡了,她快步到隔壁屋里换了一身,将头上的水绞半干了。再回房里。章杏并没有睡,就在窗口坐着,看外面电闪雷鸣。 三四月的雨,带来的可不仅仅是惊人的湿气,还有些微晚冬的寒气。若是沾上了,只怕会闹一场病。 萧得玉连忙关了窗,一边说道:“夫人怎地开了窗?这会虽然没有风,但湿气放进来,屋里的东西明日就都要搬出去晒太阳了。” 章杏回桌前坐下,也不知在想什么,呆愣愣出神。萧得玉看了她一眼,再不敢出声了,只拿了抹布将窗格的雨水擦去。 章杏突然转头说道:“从明日起,锦绣阁就不要接外面的活计,空下来的人手都去织房帮忙。” 萧得玉心里诧异。因是织房后开,他们这边的铺子出息大头都是接绣活卖绣品所得,如今萧氏的绣品已是在京口这边慢慢打出名头来了,要是不接绣活了,怕是好不容易积累的人气只怕都要散了大半去。 萧得玉张嘴想问,瞟见章杏莹白沉静的脸,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应了一声是。 小暑跑乡里收了两车粗麻回来,还来不及将货卸下,就急匆匆跑到后院门口,让门口的婆子传话,说是有要事。 萧得玉很快就出来,脸色都有些白了,打量小暑,见他安好,方松了口气,问道:“出了什么事?能不能缓会再回,夫人正在用饭呢。” 小暑还有些气喘,说道:“这事不能耽误,需得请夫人赶紧拿主意。” 萧得玉见他这般着急,连忙将人引进来,一边走,一边低声问话。 小暑低声说道:“西南那边已是打起来了,沐恩候夺了四县,说太子乃是冤杀,是武恩侯一系企图谋朝篡位呢!” 萧得玉脸色一下子白了,惊问道:“你是从哪儿得到的这消息?确定吗?” 小暑低声说:“这还能有假?我收麻时遇到了咱们里正,这是他跟我说得。” 萧得玉将小暑带到章杏面前来。 章杏听了小暑的回话,点了点头,说道:“你这次下乡里,还听了些什么事儿?”消息如是通过上面传过来,已是晚了。其他一些另有渠道探得消息的,定是要做些动作了。 小暑说又压低了声音说:“听说裕安那边清理河道的河工挖出了一个半人高的石碑,碑上写着:苍天已死,红巾当道。那边的人都传遍了,说这是天兆,这天下要改朝换代了,红莲大王乃是真命天子!” 章杏诧异看着小暑。 小暑煞有其事说:“我去收麻时,遇了好几伙人正往裕安去呢,说是要入红莲教。” 章杏不禁一笑。 小暑发誓说:“夫人,这是我亲眼见的!” 章杏笑着说:“我知是你亲眼所见,只是,这事你也相信?”小暑愣住了。章杏又问萧得玉孙宝珠两人,“你们相信吗?” 萧得玉都快吓死了,茫然不知如何作答。孙宝珠摇了摇头。 章杏笑着说:“你们别跟着外面的人乱传。红莲大王是不是真命天子,我不知道,但我猜那石碑十有八九是预先就埋在河底的,专等着在光天化日之下挖出来。” 小暑当初听了这事,心里也跟着澎湃过。红莲教的事情闹了好多年了,江淮这边许多人都知道,但这伙人只敢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当街唱曲,拉人入伙,或是拦路打劫,官兵一来,他们就散了,官兵一走,他们就冒出来了。京口这里小,盂县巡防营的官兵厉害,这两处还没见着头戴红巾的红莲教众。但是小暑跟着章杏去江陵时就见过好几次了。 如今日子不好过,红莲教唱的曲实在诱人,若不是他们的行事实在见不得人,他还觉得挺不错的。这次听说连天象都显灵,他心里一激动,以前的怀疑都去了大半了。章杏这么一说,他心里又冷静下来了。 章杏一边笑,一边摇头,“在河底埋个石碑又不是多难的事情,这事也只能哄些没长头脑的人,也亏得有人相信。” 小暑不禁摸了摸头顶的冷汗,也跟着讪讪笑了几声。 章杏笑一阵,便收了,正色说道:“这还只是开始,以后恐是会更乱,你们几个都要小心些。除了织房的活,锦绣阁的里买卖都要收起来了,如今不求挣钱,先保了安稳再说。我已是给江陵那边传了信,那边的几个铺子也都暂时收起来,东西先搬到田庄里去。过两天孙管事会带些人住进来,得玉先将前面院子的收出来吧。织房那边还是交由小暑看着。” 各人领了事去忙了,又过了三天,孙新带着十来个壮汉住进了前院里。 西南沐恩候讨伐严氏的缴文很快传遍了江淮各地,伴随而来是各种各样的流言,什么西南沐恩侯自立为王,一夜之间夺衮州,云都等数县。 宣威将军洛勇大败,刘沉舟的人马已是过了河西,不日就要到榆阳了。 榆阳距离盂县多近啊,不过四五日就能到了。 还有淮河河工在清理河道时挖出了昭显天象的石碑,上面写着什么,苍天已死,红巾当立等字。清理河道的河工当时就闹了起来,杀了管制的监工督事,将他们的尸体挂在船头之上,拥红莲教主为红莲大王,在河堤上面开坛收教众。听说一天之内就收了近千教众。 江淮似乎在一夜之间就乱起来了。 粮食价钱高涨。 往年的三四月间,江淮等地的粮价就会慢慢落下来。这时节草木开始生长发芽,再难都能到外面寻到吃食,种子播下去了,许多周期短的过了不半月就能摘采下来用了。再过些时日,瓜果都熟了,更是不用愁。粮价到这时就会下落许多了。过不了多久,新粮也收上来。陈粮就更不值钱了。 江淮等地的米商都知这个行情,多数都会在青黄不接时挣最后一把。这年也一样。过了二月,米商的铺子里已是没多少存粮。 然而,这年却是来了大大意外。 西南距离江淮这边是有些远,但是河源不远,刘沉舟的人马只要过了河西就能踏进了榆阳了,到了榆阳,除了一条淮河外,刘沉舟的大军再无任何障碍,只需几日就能到盂县淮阳了。 反贼刘沉舟,江淮这里的人们叫了多少年了,说起他,没有人能镇定下来,关于他的凶残狠辣,几乎无人不知,且不说当初他起事时坑杀了数万人马,每隔几年都会有他的人马偷渡过来,做些烧杀抢劫的恶事,但凡有遇到者,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大乱将起,他们除了躲,还能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京口街面上一下子萧条了,东南两条主街上的铺子大多都关了门,行人也无几。南北两边城门口反是热闹了起来,每日里车如流水马如龙,进城出城的都有,俱是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预备躲难去。 萧得玉每日都遣了谷雨出去打探,得来的消息越来越让人不安。 四月初六,刘沉舟亲率大军过了河西,洛大将军却并不是如先前传言那样,坠马重伤,而是在榆阳设了埋伏,准备凭借淮河的天然水险,来了一个瓮中捉鳖。刘沉舟始料未及,人马死伤无数。不过,他也确实厉害,竟是在紧要关头,强渡了淮河,逃到了江淮来了。 江淮这地里多是平原,除了一条淮河,就是晋州一带有山了。但是晋州跟榆阳,一个在南,一个偏北,隔了不知道多少里。按说,刘沉舟逃到这里来,绝对躲不了几天,可实际上半个多月都过去,还没有抓到人。 河源那边负责留守的是刘沉舟麾下北王刘易寒,他听闻刘沉舟战败,重新集结人马,企图再过河西。河西那边战事又陷胶着。 比起河西那边的战事,刘沉舟躲在江淮一带的消息更让人不安。他可不是一个人过来,听说身边还跟着百余心腹人马。这些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好手?江淮地处中原腹地,这些年除了天灾,人祸就是些聚啸山林打家劫舍的土匪了——这些也都在晋州江陵那边的山里。跟榆阳裕安一带隔了老远。 久不禁战事,榆阳裕安等州县的巡防人马都只顾着养膘了,乍一听刘沉舟就在附近,一个个都惊破了胆,听说紧邻榆阳的延河县数日之内有近三成巡防营人手告假,理由不一,俱是情真意切。延河县令大发雷霆,发了令下去,一个不准,还在各村镇强行抽调人手,加强巡防。 洛大将军把着榆阳,断了刘沉舟的退路,淮南总兵大营一边守着晋州淮阳等一带防线,防止刘沉舟往北上以及山里流窜,一边加派人手找人。 十来天过去了,人还没有拿到,许多县镇传来了抢杀事情,行事者鲜少留下活口,恐慌随着各种流言蔓延开来,连京口这里也不敢大意了。 京口距离榆阳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过了一条河,再走四五天,就能到了。十来天了,谁也不知道刘沉舟躲在哪里?会不会蹿到京口这边来? 京口不过是个小镇,镇里巡防人手不足百人,寻常里只做些抓偷拿贼之类的小事,偶尔拿个打家劫舍的重犯,就了不起了。这回对上有可能出现的百余亡命之徒,里正大人也下了死命下去,巡防营当职者一概不准请假,还在四乡里抽调了百余青壮壮大京口巡防。 可是这些对上刘沉舟那伙人,也不够看。镇上有钱有势裹了金银细软,赶紧到附近庄上避难去,周围乡里一些住偏远者拖家带口往镇上来,每日里京口城门都是人山人海。 章记锦绣阁铺子早关了门,只隔壁织房还在忙,这回织的不再是细葛绸缎之类,全是些耐糙的粗布麻衣。 萧得玉先前想不明白,若论赚钱,自是细葛软丝,粗布麻衣只一些乡下庄户用,一匹还抵不上绸缎的三分之一呢。 还是小暑头一个明白过来。若是太平年月里,自然是细葛软丝值钱,但如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种田的养蚕的都没心思了,果腹尚且不能,寻常人家哪有那个闲情讲究穿着?粗布麻衣耐糙耐寒,才是大多数人家的首要选择。 章杏只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她心里另有盘算。小暑所说只是其中之一。如今已是乱起了,各方势力角逐,粮食重要,所穿所用一样重要。今年这般形势,粮食势必大减,丝麻也是一样。眼下春暖花开还好,一旦入了冬,御寒甚至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而西北那边素以苦寒著称,她就不信沈怀瑾看到这批粗布不动心。 筹码加重了,他们才更有份量。 小暑守着织房那边,关了大门加紧织布。这边宅子里,虽是有孙新带来的十余个好手,章杏也不敢大意,令关了大门,平时都从小侧门出入。 萧得玉早劝她去盂县,那边魏闵文也送了信来,也让她赶紧到盂县来。 在魏家庄的魏云海等人也都接到了盂县来了。 整个江淮,除了淮阳,巡防次二就要数盂县晋州了,这两处夹着一片山,山里土匪多,两县的巡防营隔三差五就要与土匪们干上一回,久了,自都是不是庸手。 章杏还不想去那边,她也知那边比京口这里安全,然而,鸡蛋若是放在一个篮子里了,太容易被一网打尽了。她如今的身家,在江淮一带已是处于风尖浪口上了。谁都知道章记既有粮食,又有钱。她的靠山还只是镜花水月——就是这个镜花水月,也是隔了万水千山。 如今年月,想趁火打劫可不仅仅是刘沉舟的人马。盂县对于其他人来说,许是安全的,然而对于她,却是未必。 西北沈家都能做出官兵当土匪的事,其他人未必就一定是君子了。 京口这里虽是小,却水路旱路四通八达,她在这里守几日,待织房那边粗布织的差不多了,东西一拉,她就到江陵去——杜晦明已是在置下了一个靠山的小庄子,江陵那边商号茶行玉器行的东西都已经拖到那边去了。 江陵往南就是苏州杭州了,邻近还有一片山,一直连接到青蒙山一带。见势不妙了,她既可以躲进山里,也可以南下苏州去。苏州可不比江淮这边,天下最繁荣的所在,朝廷重兵驻守。而如今大夏王朝虽是风雨飘摇,近京畿处却暂时还是安全了。 又过了半月余,淮阳那边传来了消息,刘沉舟在淮阳出现了,于四月二十六日晚强闯淮阳王府。这夜里,淮阳王顾永丰恰好不在府里。刘沉舟先是放火,而后强攻。淮阳王府几乎毁于一旦。后顾惜翰带大队人马赶到,这座百年王府才免于遭难。 消息是谷雨打听到的,他也是听来的。人传人的消息总是有不尽实之处,什么淮阳王府被烧了大半去,刘沉舟人马见人就杀,淮阳王府不知死了多少人去,血流成河,王府的女眷们受了惊吓,老王妃已是不省人事了等等。 章杏听了,手一抖,杯子的茶水溅了几滴出来。 萧得玉见状,立时训道:“好啦,你别说那么吓人了。这些又不是你亲眼所见。” 谷雨苦着脸说道:“姑奶奶,要是我亲眼所见,我还有命活着吗?这事外面都传遍了,刘沉舟那伙人真是这般凶残,听说如今淮阳那边的人都跑出去了,城里如今空了一大半呢。” 萧得玉心里其实也怕,问道:“刘沉舟还在淮阳城里吗?” “这谁知道?反正没人看见他出来,大公子虽然来得及时,刘沉舟溜得也快,见势不妙,掉头就走了。”谷雨说。 萧得玉见谷雨忙得满头是汗,章杏又一言不发,她挥手让他下去了,又要收拾茶盏。章杏突然开口说道:“去跟小暑说一声,咱们马上就去江陵。” 外面日头渐落,红灿灿的晚霞洒满了院子。萧得玉吃惊说道:“这时候走吗?”不是说刘沉舟还在淮阳吗?这里应该还是很安全啊。 章杏点了点头,道:“快去收拾吧。” 萧得玉心里想不明白,不过还是立时出去了,将立春立秋谷雨都叫来了,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传消息的传消息。她则赶去了锦绣阁里,将章杏的话传给小暑听。 小暑也很吃惊。这会天都快黑下了。 “你没有听错吧?”小暑反问萧得玉。 萧得玉横了他一眼,道:“我长着耳朵呢。” 小暑皱着眉头想一阵。他知道章杏想等这边粗布织完后才走,可如今库里麻已经不多,最多就是两三天,就能全部完工。偏这时候要走。他也想不明白。 萧得玉迟疑说道:“许是跟淮阳王府有关吧?” 小暑皱着眉头问:“咱们走跟淮阳王府有什么关系?不是说刘沉舟还在淮阳吗?他要跑到这里,少说也得四五天呢。” 萧得玉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原因。”章杏是听了淮阳王府的事情,突然下的决定,萧得玉直觉这事与淮阳王府有关,却是不知道原因。 小暑摸了一把萧得玉的脸,笑着说:“好啦,别想了,既是咱们夫人决定下来,咱们只管听她的就是了,离开这里,早些躲起来也是好事。” 萧得玉脸一红,甩开小暑,嗔了一声:“去你的。” 小暑呵呵一笑。萧得玉见左右无人,脸上的红消了些,正色说道:“好啦,快去将东西收拾收拾。” 两边铺子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上了车,拉到南街时,尤妈妈谷雨也带着大伙将行李都收拾好了,俱是上了车。孙新等人也得了吩咐,将马都拉了出来,刀剑藏在马鞍下头。 这边宅子里留了一对老夫妻看门,锦绣阁铺子里货虽是都上了车,但是还有些余事未了。小暑留了下来。 约莫黄昏时刻,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出了京口。(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出了京口之后,天就黑下了。虽是有灯照着,路却仍不如白日好走。 十几辆马车行在中间,前后皆是骑着马的护院。灯笼晃晃悠悠,只能照见尺远之处。周围树木森森,黑影重重叠叠,一有风过,呼啦啦摇摆不定。在前面开道的护院虽是有些身手,心里仍觉得胆寒,一边警惕观察周围,一边低声埋怨:“怎么挑这时候出门?” 他旁边另一个护院回头看一眼后面的马车,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啊,这乌漆墨黑,路也看不见,周围躲个人都不知道。这要是撞上了刘沉舟的人,可不就是死路一条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西南马帮的好手,千山万水都走过了的,身手胆识皆是拔尖,但是遇上刘沉舟的人,还是不够看。 孙新刚好了骑着马上前,听了这话,冷哼一声,道:“刘沉舟这会正在淮阳呢,长了翅膀也飞不到这里来。天黑出门怎么呢?天黑出门正好,这乌漆墨黑的,谁敢走夜路?咱们怕,那些打家劫舍的就不怕啦?咱们怕他们,他们怕刘沉舟,红莲教呢。大白天的出动,人人都看见了,几辆车,几个人,一清二楚,看清楚了之后,刚好可以在前面设个埋伏,想怎么抢就怎么抢!这天黑出动,一来,没人看见,二来,也没有知道。除了路不好走以外,其他哪一样不好了?咱们连夜赶路,到了前面柳镇,刚好天就亮了,接下的路都有人家了,更是不怕人打劫。这样走,再安稳不过了。” 前头说话的两个护院听了孙新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其中有个点头说道:“确实有理。” 孙新又道:“既是有理,你们几个就不要废话了,都打起精神来,眼睛都瞪大些,过了这片林子,前面就好走了。” 护院们纷纷应下了。 过了树林子,路果然好走了许多。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赶到了柳镇。孙新招呼前面带路的停了下来,打着马来到中间一顶灰扑扑的马车前,隔着马车帘子恭敬喊了一声:“姑奶奶,到柳镇了。” 章杏掀开了马车帘子看了几眼,点了点头,说道:“让大伙停下来歇个脚罢。” 车队停了下来。孙新找了一个茶棚,给了茶老板几两碎银子。茶老板笑眯眯接过了,带着尤妈妈等几个婆子借灶烧了些热水。 吃罢干粮,车队正要出发,前面大道上突然出现了好多人。孙新不知出了何事,拦了一个人问道:“敢问兄台,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前面出了什么事吗?” 那人赶着板车说道:“你们是从京口那边来的吧?怕是还不知道,江陵那边已经打起来了,红莲教杀了郡守,占了衙门。那边巡防营的人都跑了,你们还是来哪儿回哪儿去,江陵是去不得了。” 孙新吓了一跳,道了谢,立时过来回章杏。 章杏也不知道会出现这事,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孙新说道:“姑奶奶,要不,咱们还是赶紧回京口吧?” 章杏摇了摇头,“不能返回京口了。江陵既是出了这事,大道是走不成了。烦劳孙管事去附近码头看看,有没有船租赁?若是有,无论多少钱,咱们先租赁下来再说。大道走不成,咱们就走水路吧。” 孙新领了命下去半。众人继续在茶棚停留。茶老板听说红莲教的反了,也担心家小安危,匆匆收了茶几,带着婆娘回家去,留了一座空亭子给章杏他们继续歇脚。 在孙新找船的空隙里,萧得玉又让谷雨出去打听消息。 大道上往这里奔逃的人越来越多。 红莲教是昨傍晚开始起事的,在郡守府邸以及巡防营里都有内应,里外一勾结,中夜就发作了,郡守被杀,衙门被占,江陵巡防营也被打散了。红莲教一夜之间就得了江陵,跑出来的人都说,如今江陵的大街小巷都是红莲教的人,他们头戴红巾,唱着苍天已死,红巾当道的曲子,许诺种种好处邀人入教,有不从的,要么挨打,要么挨抢。江陵已是乱了,许多人都跑了出来,也有躲起来的。 消息越来越多,大伙都坐立不安了,建议返回京口的占了大多数。 章杏一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孙新回来了。他租到了两艘船。 柳镇也不是大镇,停靠在码头的船也不是那种几杠几层的大船,他们人多东西也多,肯定是不能全装下了。孙新出了主意,因是章杏执意要回庄子里。船装不下全部,就将东西留下。人带走。 孙新方才与那茶老板说了一会子话,知道他家就住附近,家里父母同堂住着,看他穿着也不像是穷得过不下去的人家,想必屋舍还有些大。留下来的东西就暂时搁他家去,多给些银钱就是了,左右不过是些粗布,再值钱,也强不过人命。 章杏同意了。 孙新又去找茶老板。那茶老板家果是四五间的大屋,还围了一个篱笆院子。他听说要暂放些东西搁他家,银钱给的足。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孙新与茶老板商量了价钱放货的日子,那边已是开始卸货了。事情商定了,东西就全部搬到了茶老板右边厢房里头。 所有人都上了船去。 船绕江陵过去,果是见得大街小巷一片红通通,曲声震天。 章杏默默看着,一言不发。 绕过了江陵,船转进了山里,又行约莫一盏茶功夫,停了下来。弃船进山里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依山傍水的一处庄园。占地约有二三十来亩地,约莫一个半人高的围墙围着,里面绿色殷殷里,隐着几处灰色屋顶。 谷雨跟着章杏来过这里,手一指,欣喜叫道:“到了,到了。” 庄子大门关着。谷雨叩响了门环,又叫嚷道:“杜掌柜,是我们来了。” 门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门打开了。前来开门却不是杜晦明,而是肖妈妈。她披头散发,一下子冲到章杏面前来,带着哭腔哆哆嗦嗦说道:“夫人,我家那位昨日去江陵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求您救他一命。” 杜晦明依章杏所言,一个多月之前就开始缩减在江陵这边茶行玉器行买卖,陆续将那边几个铺子的货往庄子里搬,四月初就差不多忙完了。到刘沉舟进榆阳的消息传出,江陵这边章记所有的买卖都关了门。 因是章杏给杜晦明透露过,差不多时候,她也会过来这边庄子里。杜晦明想着要是章杏来,多半会在江陵歇个脚,所以他白日里多半都等在那边院子里。昨日也是一样,杜晦明带了几个伙计,并丫头婆子各一,去了江陵。结果晚上,江陵就出了事情。杜晦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肖妈妈已经遣了人出去打听消息了。那边城门都已经关了,偶尔有凫水坐船逃出的,都说江陵城里已是乱了。 萧得玉赶紧将肖妈妈搀起来了,说道:“妈妈别急,人现在没有回来,许就在路上了。夫人赶了几天的路,才到这里,您好歹让她缓口气再说。” 肖妈妈这才发现进来的人大多面色憔悴,她连忙抹了一把脸,说道:“是我慌了神了,还请夫人谅解。” 章杏抬了抬手,道:“你也别急,许是正如得玉所说,这会人就在路上也说不定。”她转头看向孙新。 孙新立时说道:“夫人放心,我这就带几个人出去看看。” 谷雨也站了出来,说道:“我也去,我也去,那边我熟。” 章杏点了点头。孙新谷雨又带了两个护院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就出去了。 肖妈妈心里安定了许多。 东西虽然没有带来,但是这么多人还是要安置下去的。 萧得玉问过章杏意见,将孙新带来的那些护院都安在了庄子前面的一个小跨院里,杜掌柜一家靠右边的另一个小跨院里。章杏自是住了主院。 将人事安排妥当了,天就黑下了。吃过了晚食。孙新几个还没有回来。章杏也有些不安了。 外面起了风,像是要下雨了。房门虽是关着,灯火仍是不定。章杏扎了好几针,也没有扎中原来的画线处。 她停了手中活计,揉了揉了眼睛,眼前突地一黑,她还以为是自己眼睛不行,却原来只是进了一阵大风,将灯火差点扑灭了。 孙宝珠也停了下来。 是萧得玉进来了,她脸上血色尽失,哆哆嗦嗦说道:“夫人,孙管事他们回来了。” 章杏站起身,孙宝珠赶紧给她披了一件外衫。 萧得玉一边走,一边回道:“……孙管事他们还带了一个人回来,听说正是跟着杜掌柜一起去江陵的人,这人是被红莲教的人放回来送信的……” 杜晦明落在了红莲教手中。他们原本想着要是等不到人,傍晚时候就回庄子里来。结果,还没有等他们出门,红莲教的人就闹将起来,城门也关了,街上喊打喊杀乱糟糟一片,地上躺的死人到处都是。杜晦明等人也不敢出门了,只好关紧门户,想着外面消停一些了,再逃出去,也不迟。 还没有等到天亮,红莲教的人就找上了门,强行撞开了大门,将里面的东西收刮一空,人也一并带走了。 章记有粮有钱,江淮这里人人都知道。红莲教的人将章记的几间铺子全砸开了,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索性就将人扣下了,放了一个出来传口信。(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章杏到前院时,孙新谷雨等几个都在。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头发上还滴着水,鞋子是湿的,身上的衣裳也没有换下。正围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子说话。 这些人一见到章杏进来,纷纷都站起身来,捧着热茶正在喝的小子也放下了茶盏,一下子扑到地上,哽咽叫道:“夫人……” 章杏对孙新说道:“孙管事赶紧去换衣吧,仔细别着了凉。”又转头对跟进来的尤妈妈说道:“妈妈让厨房煮几碗生姜水送过来。” 尤妈妈应了一声走了,孙新拱了拱拳头,也退出去了。 谷雨见章杏没有点到自己,便没有动。 章杏坐下说道:“别跪了,这事怪不到你头上。杜掌柜他们都还好吧。” 那小子被谷雨搀了起来,低头回到:“还好,红莲教那伙人将咱们关起来了,虽是拷打了一番,但大伙都还活着。” 章杏又问道:“他们让你带什么话回来?” 那小子鼻脸已是被打的不成样子,垂着头,说道:“他,他们让咱们送一千石过去,若不然,就要杜掌柜他们的性命。” 萧得玉不由得抽了口冷气,肖妈妈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如今的粮价是一年高过一年,一千石粮食足够千余人一年的口粮了。这红莲教完全是狮子开大口,竟是一下子要这么多粮食。 章杏点了下头,说道:“既是要粮食,那也算不得难办。他们有没有说在哪里交粮换人?如何交易这事?” 那小子回道:“说是三天之后,在江陵城西的乌鸦岭交粮换人。” “乌鸦岭?”章杏喃喃念叨几句。这地方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谷雨连忙插嘴说道:“乌鸦岭就在江陵城西,出了城往西约莫走上一炷香,就能到了。那山上漫山遍野都是乌鸦窝,成天叫得不消停,所以当地人就叫那地乌鸦岭。” 章杏听了,想一阵,又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三天不行,时间太紧了。”章记在江陵这里茶行玉石行商行都有,就是没有粮行。红莲教要这么多粮食,也只能从盂县调了。 谷雨又站出来,说道:“夫人,要不,我去一趟江陵城里,跟他们讨个商量,暂宽限咱们几日?” 章杏良久没有吭声。肖妈妈几次要跪出去,都被萧得玉拉住了。 “不,不对,红莲教恐怕不仅仅是想要粮食……”章杏一下子站起来了,脸色也变得苍白,瞪着那小子,“你是怎么过来的?” 那小子被章杏的样子吓到了,哆哆嗦嗦说道:“我,我是走回来的……” 章杏盯着他,“你出了城之后,有没有留意身后?有没有发觉被人跟踪?” 那小子愣了愣。 章杏的脸色更白了。红莲教出现在江陵不止一天两天了,既是都能在郡守衙门和巡防营先前埋伏下内应,他们对江陵城里的情况肯定是一清二楚了。章记在江陵这里有茶行玉石行商行,独独没有粮行,可是他们拿了人,要交换却偏偏是粮食,还一口气开出了一千石,限期三天。三天的时间,如何能调集一千石的粮食? 这分明不是冲着粮食而来的! 他们挑出来递口信的这小子,先是被打成这样,胆子估计已是吓破了,一放出去,首要就是惶急逃命了,哪里还有余心留意周围变化,有没有跟踪? 章杏的心砰砰直跳。周围的人都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她只得让自己安静下来,转头对谷雨说道:“你快去将孙管事请来。” 谷雨听到章杏后面的问话,也是有些懵头了。他们这次出去打探消息。因是不敢走城门,就弄了一条小船,撑到江陵城附近,凫水溜进了江陵城里。 城里的情形比外面流传的更为糟糕,红莲教的人到处在抓人,地上躺的死人也没人收拾,沿街的铺子都被打砸了。章记的几处铺面大门都大开着,里面被砸得稀巴烂,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因是不知道杜晦明会躲到哪里?他们就将章记的几处铺面都跑到了。在玉石铺子里还撞上了红莲教的人。情急之下,他们只好跳进河里开溜。 此番走一趟,一无所获回来。大伙都觉得杜掌柜等人八成是凶多吉少了,谁知道在上山的半路上遇到了被红莲教放回来送信的曲武。曲武当时慌慌急急,连他们在他身后都没有发觉,这要是真被红莲教跟踪,那还不一跟一个准? 谷雨去请孙新了。章杏又问了曲武一些事,心里越发肯定事情不妙。 孙新很快就来了,在来的路上,谷雨给他透露了红莲教有可能跟上山的事情,孙新也吓了一跳。他一进来,就问章杏:“夫人,红莲教真的会跟上山来?” 章杏点头,肃重说道:“八成是了。还请孙管事早做安排。” 孙新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沉重点头,说道:“这外面就交给我们几个,夫人还是请到内院里去吧。只要我还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红莲教的人踏进这庄子半步!” 章杏摇头说道:“在哪里都一样,红莲教既是能跟上山来,又岂是准备做做样子就走?外面这会还没有动静,许是他们的人还在路上,咱们得赶紧走,先保住了性命再说。” 肖妈妈的脸上已是一片死灰,她先前见章杏点头,心里还满满是希望,这会这希望完全熄灭了,也不敢再哭出声来。红莲教的人都要寻到这里来,这院子里人个个都危在旦夕,她家那个还有什么指望? 肖妈妈呜咽一声,往后倒去。 萧得玉与杜晦明的儿子杜业平站在肖妈妈旁边,两人慌忙一把扶住了,这才没有让人落到地上。 章杏看向他们。杜业平今年十三岁,上头原来还有个姐姐,只不过在前几年的大水里没有了。杜家是全家签的契书,肖妈妈跟在章杏身边伺候,杜业平则跟在父亲身边学着打理着章记在江陵的铺子。 章杏顿了顿,对杜业平低声说道:“你多宽慰宽慰你母亲,咱们就算是离了这里,杜掌柜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出事,红莲教的人还没有捞到东西,必是不会下毒手。” 杜业平点了点头,红着眼睛说道:“我知道。” 庄子里的人这会已是都过来了,红莲教要来这里的事情还只有章杏身边的几个人知道。为怕引起恐慌,孙新连跟着自己的兄弟都没有明说,只说这里离江陵太近了,为怕红莲教的人找过来,他们要连夜离开。 大部分人都不知情,可也不妨碍人们胡乱猜想。毕竟这会天都黑下了,便是要离开,也不会挑这时候啊。山里可不比乡间田野,白日的山路都不好走,更别说天黑了,一个不小心踏空了,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孙新看着面前一群惴惴不安的脸,他心里也没有底。正如章杏所说,红莲教要是来,绝对不会做做样子就走。他带的这些兄弟虽然都是好手,可也架不住人多。他当时领命到这边来时,就跟大当家打了保证,务必要保姑奶奶安然无事。 可是今晚这一遭,未必能过得去。 孙新想到这里,回头看了看章杏。她正被几个丫头婆子拥簇在中间,面色沉静,看不出丝毫的慌张与害怕。 孙新的心里陡然一凛,暗叫了一声惭愧。事情都还没有到那一步,他就吓破了胆,竟是还不如一个娘们顶用了。 他定下心神来,缓缓看过众人,沉声说道:“如今江陵已是落入红莲教手中,咱们虽然离开了江陵,但是这里还是离江陵太近了,为防万一,我们与夫人商定之后,决定今晚离开。山上的夜路虽然不好走,但也总好过丢了性命去!” 章杏静静看着周围。孙新说完了话,又与杜业平一道交待出行事项。萧得玉悄悄过来,低声说道:“东西都整妥当了。” 章杏心里一松,点了下头。江陵那边几个铺子的货都拉到这边庄子里了。人能走,东西不能走。她不想便宜了红莲教,就在孙新拢人的同时,让萧得玉谷雨两人领着几个稳沉的小子,将东西搬到了密库里。 诸事都收拾妥当了,章杏正要上马车,就看见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跑过来了,气喘吁吁叫道:“不好了,红莲教的人来了。” 一众准备出门的丫头婆子有人慌神尖叫起来。孙新吼道:“都瞎叫什么?是不是想给红莲教传信?告诉他们人就在这里?”说完,他一把抽出腰间的刀来。一众丫头婆子再不敢出声了,吓得索索发抖。 孙新往旁边看一眼,他身后两个护院立时上前来,守在女眷们前面。孙新揪起了那小厮问道:“看清楚了吗?” 那小厮慌忙点头,道:“是于爷让小的过来报信的。” 于大头正是孙新遣到前面探消息的,既是他让传了消息过来,想必是错不了,红莲教的人果然是打着引蛇出洞这一招。 孙新抬头看向章杏那边。 章杏正大步走过来,面色沉静,看了看那小厮,又看孙新,说道:“孙管事还是赶紧带人去前面,这里有我。” 孙新肃重点头,而后一挥手,叫了一声“走”,带着十几护院往前面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孙新走后,章杏看了看惊慌挤成了一团的丫头婆子们,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还是犯了贪恋,不舍得丢下辛苦挣下的家当。若是将那些金银玉石不管了,许是这会已是出了门去。但转念间,她又觉得迟走和早走其实都一样,红莲教的人都跟到这里来了,又岂能容他们走脱? 在半路上被堵到还不如这会在庄子里——至少在这里,他们还能倚着这院墙做些微抵抗。 章杏转头对萧得玉吩咐几句,让她带了人,将庄子里的农具,厨房的刀具都搬来了,一人分了一件在手。这些人要么是江陵这边铺子的伙计,要么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婆子,便是拿了东西在手里,也是满面惊色。 章杏说道:“我让大伙一人拿一件东西在手,并不是想让你们跟红莲教的拼命。要是孙管事那边顶不住,我自会站出去。红莲教的人不是冲着你们来,有了机会,你们能走就走。拿个东西在手里,是让你们有个仰仗,若是遇上急难时候,也好有个应对。” 众人听了她的话,先是面面相觑,有几个年青气盛的当下叫道:“我们跟红莲教拼了。” 萧得玉立春立秋眼圈都红了,孙宝珠操了个铁锹,默不作声站在章杏旁边。跟着章杏一道从京口过来的人都不约而同聚在了章杏身边来。这些人都跟她最久了,大多都是走投无路了,卖身进了李家。主家待人宽厚,这时候了还让他们逃命去。岂不说背主逃生的事情,他们做不出来。便是他们真丢下主家自个走了,以后又能落到什么好?苟且一条命,且不说日后心上难安或是有人追究了,就是将这些都抛下了,日子只不过还是回到了从前衣食无着的境地。 章杏看看周围的人,没再说什么。她话已至此,要走要留,但凭个人。她倒不是一腔热血冲脑,只是这时候,最是要不得摇摆不定的人。 周围静下来,只看颜色便知大多都做了决定。章杏站起身,径直往前院里去。孙宝珠等几个亦步亦趋跟着。院子里剩下的人也只有个别迟疑,大多都跟着去了。 这庄子是依山而建,庄子的大门开在临近山脚之处,周围以半人高的青砖院墙相围。章杏过去的时候,庄子大门关着,孙新等人正搭着梯子伏在院墙之上。因是处的略高,她虽看不见外面来了多少人,但见院墙外面红灿灿的一片,便知来人必是不少。 孙新见了章杏来,立时下了梯子,跑过来说道:“夫人怎地上这里来了?” 章杏看院墙上零散伏着的十来人,问道:“外面来了多少人?” 孙新顿了顿,回道:“约有百余人。” 章杏心里一惊,她这庄子里所有人加上了,还不足百人,只怕这一回真的过不去了。她心里想着,径直往墙头上去。 孙新惊得叫道:“夫人小心,他们手上有箭。” 章杏脚下顿了顿,还是近了墙边。孙宝珠一声不吭扶住了梯子。萧得玉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来,拦住章杏,哆哆嗦嗦说道:“夫人,我来吧。” 章杏扯了扯嘴角一下,几下就上了梯子。这庄子原是占了高处,这般上了墙头,外面火光冲天,远远近近看得更清楚了,果是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人,或是端了弓箭,或是持了刀箭,领头那个约莫二十岁上下,头扎了红巾,尤衬的面白,粗粗瞧着,倒是副书生模样。 章杏才探头看了一眼,庄外有人眼尖,立时指了出来。书生笑盈盈抬了抬手,嘴巴张了张。 章杏见他似乎在叫放箭,立时缩回头去。 果然只弹指间,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过梯子,落进了院子。院子里立时响起一阵妇人们惊呼。 孙新赤目压低声音叫道:“夫人!”边叫着,边要夺梯上去。 章杏返身下来了。萧得玉的脸已是一片惨白,拉着章杏,几乎要站不住脚了。 章杏看了看脚边不远的箭,又看了看周围一众颜色各异的人,正要说话。外面有人喊话道:“庄子里面的人听清楚了,我等是红莲教教众,本人乃红莲大王座下二护法辛百川,今晚路过贵庄,想进来讨碗茶喝,希望尔等速速开门。” 孙新咬牙切齿说道:“这哪里是来讨茶喝的?分明就是想强闯。”又对章杏说道:“夫人,这里刀箭无眼,请您挪步后院去。” 章杏没有动了,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孙管事打算怎么做?” 孙新紧了紧手中的大刀,咬牙说道:“自是跟他们斗上一斗,只要我等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他们踏进这庄子大门半步。” 章杏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他们既是想进来讨碗茶喝,那就开门吧。” 孙新惊道:“夫人,万万不能开门,您可千万别信了他们的话。他们说是讨茶喝,实则是想进庄子来逞凶,这人一放进来,咱们就只能任由作为了。” 章杏如何不知这些?只眼下硬扛分明不行,他们这边且不说人远远不如对方了,实力上更是不足,就这么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婆子如何能强得过这么多五大三粗的汉子,就算是占了地理之便,没有外援可以指望,也只是残喘拖延些时辰罢。 “孙管事只管按我所说去做就是。”章杏道,看了看墙头上的人,“也叫他们都下来吧。” 孙新心里压着一把火,实在不愿意就这么束手就擒。章杏压低了声音说道:“杜掌柜他们是昨夜里出的事,那会咱们还没有到这里,红莲教的人未必知道这庄子还有咱们。孙管事觉得咱们硬来,有几分把握能胜?若是不超过五成,还是作罢吧。他们既是打着讨茶喝的名头要进来,那就给他们一碗茶喝就是!” 孙新听出章杏分明话里有话,再一瞧她素来风波不惊的脸上是竟是隐隐透出股寒气来,心里陡然明白了,忍不住激动起来,眼睛发亮,低声说道:“夫人,您是想将人放进来之后,再关门——”他话完同时,用手掌凌空重重砍下。(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红莲教二护法辛百川又喊了一通话,见庄子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扬了扬手,轻慢道:“撞开罢!” 五六个壮汉同扛了根硕大树干哇哇叫着正要撞门,约莫只有七八步时,那庄子大门却在这时候打开了。撞门的收脚不及时,一下子全冲到了地上,将开门的一个十三四岁小子吓得直哆嗦。 倒地的人被搀扶起来,皆是骂骂咧咧。辛百川往门里瞧了瞧,里面灯火朦胧,从重重叠叠的树木暗影里透出,隐隐可见到几处院落错落。他微微笑了笑,对旁边人说道:“这章记的东家倒是雅人,这般在深山老林里置下个庄子,听风看月再好不过了。” 他旁边的是红莲教四护法朱又亮。这位原来是个杀猪的,大字不识,但在这回江陵事件里立了大功,被新近封为护法。他是江陵本地人,对章记有多少家底再熟悉不过了。当下举着大刀,呵呵笑着附和说:“也好藏东西,章记的宝贝肯定都藏在这庄子里了,兄弟们,这下子咱们可是发大财了。” 朱又亮的话得到了许多响应,一时群情激奋,纷纷叫嚷起来。 辛百川笑着说道:“都安静些罢,咱们可不是那等打家劫舍的土匪。” 朱又亮虽是个粗人,却也知些风趣,立时嘿嘿附和说道:“嘿,嘿,是啊,咱们是来喝茶的!” 这半夜里,大队人马来章记这庄子里,当然不是为了喝茶,这事人人都明白。二护法是个雅人,做事之前就喜欢整个好听的名头,这事大家已是不新鲜了。 辛百川笑着摇了摇头,往身后看了看,点了几人,说道:“你们跟我进去,其余人都留在外面。” 朱又亮将自己没有被点上,咋呼问道:“二护法,干嘛不让兄弟们都进去?人多好办事啊。” 辛百川笑着说:“这庄子统共有多大?你们一窝蜂进去,可不要将人都吓到了。老四,你们还是留在外面,若是有事也好有个呼应。” 朱又亮眼睁睁见辛百川领着四五十人进去了,呸一口唾沫,说道:“我呸,一个秀才都考不中的东西,还想学人家诸葛孔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当我不知,你不就是想吃独食吗?” 朱又亮身边留下来都是自己人,当下有个问道:“四护法,那咱们怎么办?咱们不进去,岂不是什么都捞不到?” 朱又亮扭头说:“这姓辛的想吃独食,门儿都没有!一会儿,大伙都盯紧点,这章记的宝贝都在这宅子里,等四护法喝了茶,找到了东西,咱们就全进去,有多少拿多少。” 辛百川自是不知道外面人的打算,他带着人跟在杜业平身后进了庄子里,见里面树木扶疏,庭院雅致,静悄悄一片,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到了主院门口,屋檐下站着两个奴仆模样的男子,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生得虽是眉清目秀,却脸色苍白,腿脚打颤。另一个已是花甲之年,满脸惊惧,看见大队人马过来,竟是吓得像是站都站不稳了,也幸亏旁边的小子扶住了。 辛百川看了这两人一眼,就丢在一边了。进了主院里,杜业平引着辛百川坐下来,接过旁边小子递过来的茶水,亲自奉到辛百川的手上,恭敬道:“四,四护法,请。” 辛百川见他一路强撑,到这会已是满头冷汗,心里更是轻慢。他手上拿着章记的几个人,对这庄子里情况已是知道一些了。他接过了茶水,闻得淼淼香气,抿了一口,笑吟吟问道:“你们东家不在吗?” 杜业平低着头,答道:“不在。” “这庄子的主事呢?”辛百川又问道。 杜业平瞟了辛百川一眼,摇了摇头,说道:“这庄子主事是小的父亲,他,他也不在庄子里。” 辛百川见他那样子,猜到他大约就是章记在江陵这边大掌柜杜晦明的儿子杜业平。他见他年岁虽小,惧怕流于表面,却也不失大体,遂笑着说道:“你是杜大掌柜的儿子?” “是,正是。”杜业平点了点头。 “你父亲在我府上做客。”辛百川笑吟吟说道,“我红莲教红莲大王乃是天命所归之身,四方百姓无不诚服,杜大掌柜也是积极拥护,愿将全部身家奉上,以助我们大王早日成事,我们这次也是为了成全杜掌柜而来。” 杜业平吓得一下子跪到地上,哆哆嗦嗦说道:“我,我,这事,我做不了主……” 辛百川看着脚边上的杜业平,居高临下说道:“你是不相信我的话?” 杜业平的头几乎要伏到地上去了,连忙摇头,“不,不,不敢,是,是我家也没有什么家底,实在拿不出……” 辛百川的靴子在地上踏了踏,一笑,说:“杜掌柜说,杜家虽是没什么家底,但章记的东西都在这庄子里,现都由他管着。东家不在,他替章记做主了,将这批东西都献出来。小杜管事,你看,是你拿出来,还是我让人过去搬?” 杜业平吓得索索发抖,一时不知如何答话。辛百川又笑着说:“小杜管事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吗?我这里有杜管事所给信物,你看看便知真假了。”他说着,冲旁边人扬了扬下颌。那人立时拿出个布包丢到杜业平面前。 那布包只是随便裹着,丢出来便有些散了。杜业平见布包外面沁出血花,心里已是吓到,当着一众红莲教的人,他却不敢不伸手拿过,哆哆嗦嗦打开来,一截手指便现出来了。杜业平吓得惊叫一声,跌在了地上。 在一旁伺候茶水的谷雨连忙扶住他。 辛百川含笑看着杜业平,温和问道:“小杜管事现下应该相信了吧?” 杜业平盯着那根手指看了半响,谷雨狠狠掐了他一把。杜业平定下心神来,点了点头,哆哆嗦嗦说:“信,信了,我,我领你们去,去搬……” 辛百川满意站起身来。杜业平叫了一声:“二护法!”辛百川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似笑非笑看着杜业平。杜业平又说道:“您,您也知章记那些东西,多是些,珍奇易碎的,那库里不好进太多人,寻常也只有我和我父亲进去过……” 辛百川当然知道章记最值钱就是奇珍玉石,人多手杂,一下子进的人太多了,确实难免有所闪失。好东西总要先过了自己眼再说。他心领神会,冲两个死忠心腹点了点头,道:“你们跟我来吧。其余人就等在这里。” 杜业平也转头对谷雨说道:“你们好生伺候几位大爷,莫要怠慢了。” 谷雨低头应了一声,招呼留下的人吃茶果。 杜业平领着辛百川转到一处冷清院落门口,上前开了锁,恭敬说道:“二护法请进。” 辛百川进来了,打量院内一圈,见里面较之别处更为幽静想,心中暗生警惕,递了一个眼色与两个死忠心腹。那两人会意,一人寸步不离紧跟杜业平,一人始终跟在辛百川身边。 杜业平又开了一处屋门,回头看辛百川几人一眼,见他们站在门口不动,知他们大约起了疑心,一低头自己率先进去。辛百川待杜业平与自己心腹进去后,他方才跟进。进到里面,才知这屋不过是个普通的书房,里面书架靠墙放着,上面摆满了各色书籍,居中桌上笔墨纸砚俱全。他心中不免疑惑,不悦看向杜业平。 杜业平不敢与他对看太久,低头抓了桌子上的砚台,转了转,一阵嘎嘎声之后,东边靠墙的一排书架竟是从中间分开了,露出个黑幽幽门洞来。 辛百川眼睛一亮,心中暗赞,自己这招还真是使对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要是他们先前一股脑冲进来,不小心将这杜业平误杀了,只怕是掘地三尺也不一定能找对地方。 杜业平将角落的烛台取下来,手指了那洞门说道:“这就是章记的暗库了,只有东家与我们父子两人知道。” 跟着辛百川进来的两人心里既激动,又有些担心——这洞门里黑幽幽的一通,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埋伏?要不是一不小心中招了,那可就麻烦了。他们两人都回头看辛百川。 辛百川轻缓点了点头。他手上拿着章记的几个人,章记的大掌柜杜晦明虽是嘴硬,被剁了一根指头也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手下有个伙计却是被撬开了嘴。章记的东家还在京口镇上,这庄子里只有二三十人,落到他手上已是有五个了,算起来,这庄子里最多也就二十来人了。不过是些打杂伙计并一些丫头婆子,能顶什么用?他带进来的这两人,都是能以一抵三的好手,还奈何不了这些人?况他们在主院里以及庄子外面都还留着人手,这杜晦明的儿子再大胆也不敢跟他们对着干。 得了辛百川示意后,一人紧随杜业平进去,辛百川领着另一人也随后进来了。 想是这院子离山较近,章记的暗库是开在山里的,他们在甬道里走了没几步,眼前就豁然开朗了。就杜业平手上的幽光照着,但见眼前空间约莫有一两间屋大小,层层摆放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各色奇珍异宝,有装在匣子里的,也有就这么搁在博古架上的,在昏暗的灯光下面泛着莹莹闪闪的光泽。 辛百川是穷家出身,饶是他们将江陵城大小富商官员府上都收刮了个遍,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一时有些傻眼了。跟他进来的两个心腹更是失神,有个失控冲到一个开着匣子前面,抓起里面的珍珠,欢喜看几眼,立时就往自己兜里装起来。 辛百川带他们进来,就想着好东西要先过一遍自己的手。另一个跟进的心腹见辛百川不出言制止,也心痒痒了,顺手捞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翠玉装进了自己兜里。辛百川边走边看,见前方架上搁着一方以红锦稠罩着的匣子,他立时走过去,掀开了红锦稠。匣子木纹流畅,入手微凉,像是黄花梨。这匣子明显与周围陈设不一样。里面定然不是凡品。 辛百川小心翼翼打开来,匣子里铺着红绸,里面只放了一颗指头盖大小的珠子,鹅黄色,晶莹夺目。辛百川辨认了良久,方在心中惊愕猜到:这莫非就是北珠?! 北珠产自东北牡丹江一带,素来只能供朝廷所用,采摘事项皆是在朝廷亲派主管与驻军双方监督之下进行,任何人不得私自留存。近些年,朝廷越发昏庸,对东北那边管辖也大不如前,这北珠才渐流于市面——然而,也仅在东北一带私下能见,江南这边也只有一些世家豪门或是能见。 真想不到章记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 章记商行与云氏马帮原本就是相通的,云氏马帮遍布天下,各处的买卖都有,它家能侥幸得一颗北珠,也算不得很稀奇的一件事了。 只可惜,这样的好事最后还是要便宜了他。 辛百川心里几乎要笑出声来。真是不虚此行,有了这颗珠子,他日后发家富贵都是不愁了,便是红莲教的大事不成,他也不惧了——这珠子一转手,少说也是千金! 辛百川正要将珠子揣起来,突然听得噗通一声惊响,他立时转头顺声响看去,就见到离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倒着一人。灯火昏黄,那人颜面朝下倒下,背心赫然插着一支羽箭。跟了自己多年的死忠心腹,他不需看颜面就能辨别了。 “三子!”辛百川惊叫一声。 随着他的话音落定,又是一声噗通声传来,伴随的惨叫正是他熟悉的声音。 辛百川心中一凛,正要行动,却才抬了一脚,就差点一头栽下了,眼前也是一片发黑。他这时才知道自己中了招,连忙摇了摇头,又咬了咬舌,得片刻清醒。转头打量周围。昏黄灯火就搁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博古架上,执灯的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昏幽幽空间里除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两人,就是不能动弹的他了。 “三子,丁锤!”辛百川叫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地上两人一动不动,显然是凶多吉少了。辛百川瞧着不远处的灯,想要伸手拿过来,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中了招是无疑了。可他到底是在哪里中得招? 辛百川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想及才进庄子里,杜业平递过来的那杯茶水,便明白过来。心里更是叫了一声糟糕——他怀着私心只带了两个心腹过来,其余人都留在了主院里,若是茶水有问题,那岂不是留在主院里的其他人也逃不掉了? 不过,他还在庄子外面留了一半人手,朱老四那人虽是目光短浅,却算不得愚蠢,他们久不出去,朱老四一定会看出破绽的。 他虽是大意了,却未必一定是输家。 辛百川心里有了希望,硬是强撑着站住。灯火微微晃了晃,不知哪里起了一股风,一缕似有若无幽香随风而来。他眯着眼睛看向黑幽幽处——那里传来了悉悉索索轻响,似衣料拂动摩擦的动静,渐渐地两团人影跳出来,更近了,便能看清楚是两个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前头一个穿着束腰裙装,袖口紧束,越发显得身形婀娜,只手执一柄大弓,狠狠煞了这份柔美;另一个肩宽腰圆,着一身青布衣衫,手执一把铁锹,冷面如煞。 辛百川看见面前女子清丽无双的脸后,又转向她手中的大弓,一时愣住,实在不相信自己的两个以一抵三的心腹竟是伤在这女子手下。 “你,你是何人?”辛百川问出。他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叫出来了,才知道不过是虚弱无力低语。 一阵踢踏脚步声后,先前不知去哪里的杜业平又窜出来了,跟在那两女子旁边,手指了他,恶狠狠说道:“夫人,他就是红莲教的二护法,我爹就在他们手上,他们还砍了我爹的一根手指。” 辛百川心中一惊,他在将主意打到章记头上时,自然将章记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章记的东家自然是姓章,不过是个颇有来头的妇道人家,夫婿姓李,裕安县全塘人氏,现在西北军中当职。这章记就是章氏的嫁妆,章氏的两个兄弟,一个是西南云氏的大当家,一个是盂县的大米商。章记起势不过两三年间,娘家兄弟的得力是其中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外面疯传它背后还站着西北沈家。 如今年月,有钱有势算不得老大了,有兵有权那才是第一。君不知朝廷几道令下去,让西北忠勇侯沈谦回京述职,这厮在西北边上开了个小口子,放了些蛮夷进来,行至半途中转头就回去了,还美其名曰要战死边疆保家卫国。蛮夷们都退回去,西北忠勇侯又得天下无数赞誉。他占着西北,手握重兵,连朝廷都不敢拿他不遵君令这事发作,还得顺势颁些封赏,以做安抚。 要不是顾虑章记背后的沈家,不要说他们红莲教了,只怕有许多人都会向章记伸手。这次他们将主意打到章记头上,也是因为占了江陵的地理之便,但也不敢明目张胆,不仅打出借用的名头,还将事情推到了章记在江陵的大掌柜杜晦明头上——只说是这厮献出来,东西到手之后,再将人除掉,日后就算是沈家发作下来,他们也好有个说法。 却千算万算,算不到章记的东家居然会在这时候来了江陵这里,还摆下这么个局,一举拿住了她。 章记的东家,李夫人,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辛百川头脑一转,想着妇人好哄说,正要分辩,不想一铁锹突然劈下来,蹦一声,他还来不及张口,就被劈昏了过去。 杜业平以为自己已是很不错了,依着夫人吩咐将辛百川引进了这暗库里来,但见了章杏素手挽弓连杀两人之后,他就傻了眼,这会又见夫人身边的哑巴丫头一铁锹劈昏了红莲教的二护法,更是惊呆了。 章杏俯下身,探了探辛百川的鼻息,对杜业平说道:“找根绳子来,将他捆起来。” 孙宝珠将辛百川手中的北珠抠出来,用绢子查干净了,递给章杏。章杏看了一眼,说道:“放回去罢。” 孙宝珠将珠子放回匣子里。 杜业平回过神来,一连串点头答应。 章杏又走到两个中箭倒地的人旁边,使脚踢了踢,见没有动静,便知人已死,伸手将他们背心的箭都拔出来,转头对杜业平又说:“将这两人都抬出去吧。” 杜业平看着那箭尖上还在滴落的血渍,脸色又白了几分,咽了咽口水,应了一声是。 章杏见这边事情已了,转身出了暗库。孙新正等在院子里,见章杏出来,连忙抢步上去,问道:“夫人,那辛百川……” 章杏淡淡说:“已是拿下了。” 孙新这才注意到章杏一手拿着大弓,一手抓住两支羽箭。那羽箭分明是才伤过人,上面血渍还都是新鲜的。他愣了愣。先前章杏让他招呼主院里的人,这边辛百川交给她。他还不放心,想着夫人虽然绝顶聪明,但未必能拿下这位红莲教的二护法——辛百川虽是个穷酸书生出身,却本身也有几分蛮劲,还曾拜过一个跛脚和尚为师,学的几天武艺。 喝了他的千日醉还没有倒下,足见其厉害。 而另外两个跟进去的辛百川心腹,更是滴水未沾。这两人被辛百川扶为左膀右臂,想来也不是庸手。就章杏带了一个哑巴丫头并杜业平两人,想要拿下这三人,虽是占了地理之便,只怕也是难成。所以主院的事情一了,他就急匆匆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杜业平与孙宝珠抬了一个死人出来,扔在院子里。孙新看了看那死人背心的血口子,再看一眼章杏手中带血的羽箭,心中更是一惊。 杜业平气喘吁吁说道:“孙爷,那边主院怎样了?” 孙新回过神来,回答道:“都拿下了。”那些个家伙虽是人多,却大多贪杯,酒茶鱼肉端上去,没多会就开抢。他这千日醉里面还加了西南边界独有的神仙果的果浆在里面,最是迷惑人了,神仙沾了未必站得住,更别说这些人了。除了个别酒浅的还有神智外,一个个都不省人事了,他几乎不费吹风之力就将这些家伙全拿下了。 杜业平还没有缓过气来,喘着粗气说道:“那孙爷过来帮我抬个人吧。”章杏将章记的暗库交到了杜晦明手中,杜晦明连儿子被没让进去,要不是他要出去接人,也不会将暗库的钥匙交到儿子手中来。 杜业平虽是拿了钥匙,到今日才是头一次进去,还是跟在章杏身后进去的。老实说,里面的东西也吓了他一跳。他跟他爹摆弄玉石首饰不是一日两日,过眼的珍奇宝贝千百件总是有的,但那些跟章记暗库里的东西一比,压根就不值一提。章记居然连北珠这样的珍宝都有。这东西也只是在传闻里听说过,要是传到外面,只怕会引一场大乱来。 章杏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他却不敢让这些东西在人前现身,拉了孙宝珠让她帮忙抬人。这会喊了孙新,也是他们先将人拖出暗库。 孙新一边跟杜业平进房里,一边低声问道:“他们都是夫人拿下的?” 杜业平点头,做了个手势,低声说道:“夫人箭射得可真准,一个一箭就撂下了。” “那辛百川……”孙新进了房里,先探了探辛百川的鼻息,指着他问道:“那他呢?也是夫人拿下的?” 杜业平摇头说:“是宝珠姐敲的。”他比划了一下,“宝珠姐拿了个铁锹,飞起一下,就敲在他头上。” 孙新看了辛百川头上骇人血包,又想了想一直跟在章杏身边那个一直默默无语,让人记不起面孔的粗壮丫头,不禁打了个寒颤。 杜业平走到另一个死人面前,叫孙新帮忙抬人。 孙新推开他,道:“我来。”说着一下子将人扛上了肩头,大步出去,扔到院子里。 章杏还在院子里站着。孙新问道:“夫人,辛百川关哪里?” 章杏问道:“主院那些人关在哪里?” 孙新答道:“分别关在后面罩房了。捆人的牛筋都是浸过水的,他们就是有天大的力气也挣不开。” 章杏点了点头,说:“将辛百川另关一处罢。”人多了,容易生乱,他们虽然拿出了辛百川,庄子外面却还有一堆人没有解决,而杜掌柜也还在红莲教手中。他们侥幸将这一关闯过去,日后说不定还要用得上辛百川这伙人。 孙新应下来,叫了两人抬了辛百川指明关到后院一处山洞里去。 事情料理完了,一众人等往前面主院里去。庄子里的人这会已是都聚在一起了,先前在主院里设局拿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搀和在里面,如今见一下子拿住了这么多,就觉着红莲教这伙人也不是先前所想那样可怕,胆气回来了,精神自是不一样。 孙新也觉得振奋起来,低声恭敬问章杏:“夫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行事?”(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章杏看了看收缴在一边的红莲教教众的刀枪,问道:“孙管事,你这边有几位会骑射?” 孙新愣了愣,回答说:“骑马自是人人都会,射箭嘛,拉弓也是都会的,只是准头不一。” 章杏点了点头,让谷雨将收缴的兵器里弓箭拣出来,交给孙新,让他分发给手下射箭好的。孙新这会已是理会了章杏的意思。 如今,他们已是没有回头路,拿下了辛百川等人,外面那伙人自然也不能放过。如今两方人马在人数上算是相当,只对方在实力上占了上风,但他们有地理之便,仰仗着这约莫一个半人高的院墙,若是再抢占了先机,胜算的把握就大了许多。 跟着辛百川进来的只有约一半人,其中弓箭也就二十来柄,孙新手下人马人人都分得了一柄。剩下的,章杏让杜业平问过了庄子里的其他人,在其中挑了几个会玩弹弓的分下去。孙新手下有位姓刘的师傅,是山里长大的,拉弓射箭乃是好手,当下里就简单教了几招。 弓箭发下去了,庄子里伙计丫头婆子们手中的菜刀扁担也都换成刀剑,如今人人都知道没有退路了,仗着先前的勇气,这些人脸上惊慌害怕消散的差不多了,个别竟是有些跃跃欲试。 孙新知道这些人不过是一时胆气上了头,若是真上了杀场,那定是要打些折扣的。然这个时候要得就是一鼓作气,丧气的话万万是不能说的。他对他们交代几句,说是刀剑无眼,让他们暂留后方,随时等候支援,自己则带了拿弓箭的人往两边树林子里靠近大门处。 萧得玉先前见章杏抓了弓箭,就已是吓到,这会见她也要跟去,更是惊惧,拦着不让走。章杏微微笑了笑,甩开萧得玉,举了举手中弓箭,说道:“你去问问小杜管事,我能不能上这墙头?” 在暗库行事时只有孙宝珠跟在章杏身边,萧得玉那会正带着人手烧茶煮酒,不晓得章杏箭法厉害,听她说起杜业平,萧得玉愣了愣神。就在她愣神的这会功夫,章杏已是一溜烟跑开了,孙宝珠抄了一柄大刀紧随其后。 萧得玉欲哭无语,她晓得自己轻重,外面的人若是冲过来,像她这样的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也如孙管事所言,她最好还是留在后方,帮忙应对后面的事情。她放心不下章杏,又不能上前去,只得赶紧去找杜业平。 杜业平已经跟去了,他今年不过十三四岁,跟着章杏经历了一回大事,就不晓得害怕,射箭打弹弓他都不会,他就挑了一柄长剑,跟着过来,站在墙下帮忙扶梯子。 庄子大门开着,他们不好从正面靠近,都是从两边悄悄儿过来的。谷雨带着七八个小子也都埋伏在大门后面,只等着墙上孙管事示下,配合放箭同时,一并关了大门。 拿弓箭的人都上了墙头,孙新特意挑了紧邻章杏的位置,见她扒伏在墙头,搭弓拉弦的手法极是熟稔,心中再不敢小瞧了。低声传了一声准备下去,待见周围弓箭都准备妥当了,他往大门那边点了点头,手势一下,沉稳令道:“关门,放箭!” 孙新话落同时,大门关上,墙上的箭也射出了。 外面的朱又亮等人正等得有些不耐烦,队伍都稀拉散开了,骂骂咧咧说着辛百川吃独食,他们该何时冲进去的事情。火把也正烧得热烈。 听得嘎嘎声响,站在最前里的几个人转头见庄子大门关上了,正愣神呢,不防黑天里突然射出羽箭来,一下子射中了八九人。 惨叫声乍起,等朱又亮回过神来,第二波羽箭又至了,又倒下六七人。朱又亮惊道:“不好,有埋伏,快找隐蔽!” 一堆人慌忙后撤,有着火光的引导,慌乱之中又有数人中箭。待到所有人都藏身起来,庄子外面的地上已是倒了一二十人,有大部分未中要害的还在地上哀叫,却无人敢上前施以援手了。 朱又亮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同时躲在一起的同伙有个被箭射中了脚,勉强挣扎着过来,不敢拔箭,只将其折断了,丢到一边,满头是汗,咬牙说道:“二护法好狠的心,为着吃那份独食,竟是想将咱们一网打尽了!” 朱又亮捡起地上半截羽箭,看了几眼,丢到一边,骂道:“你小子少放屁,辛百川还没那么蠢!这箭是章记的人放的!咱们进去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章记?章记能有多少人?不是说这庄子只有二三十来人吗?二护法带了那么多人进去,难道还奈不何这几人?四护法,你看,这明明是咱们的箭!”受伤那个又说道。 朱又亮冷哼一声,“说你蠢,你还不相信了!辛百川要是想吃独食,他用得着关门吗?咱们与他虽是有些过节,却还不到要彼此性命的时候!他要是敢这么做,大王那边他就过不去。这庄子里面肯定不止二三十人,咱们中计了。” “那,那怎么办?”中箭的忍着疼痛问道。 “怎么办?”朱又亮将地上的人看了一遍,咬着牙齿嘿嘿笑两声,“这庄子统共就这么大地儿,里面最多也不过百人,他们既是连咱们的箭也用上了,想来连个趁手的家伙都没有。不过是些跑堂的伙计并一些娘们,人数再多,也没有用,大伙只要将这庄子门撞开了,里面的娘们和宝贝就全是咱们的了。” 中箭那人被朱又亮的话惊到,又觉得他说得有理,为难问道:“可,可他们在墙上放箭,咱们连靠近都困难,如何能撞开这庄子大门?” 朱又亮眼珠子转动两下,瞟了身边中箭这人一眼,突然一把将人抓过来,拦在身前,一边拖着往前冲,一边高声喊道:“大伙别慌,里面不过是些跑堂的伙计并一些娘们,只要开了这大门,他们就不是咱们的对手了。二护法不幸落在他们手中,咱们要给二护法报仇啊,只要大家进了这庄子里,章记的宝贝和里面的娘们就全是咱们的了。” 朱又亮突然冲出来,被他抓来拦在身边的同伙始料未及,墙上的箭全放了出来,不一会,就将这人射成了个刺猬。朱又亮拿着人做盾牌,左闪右避,一时间箭也射不到他身上,竟是让他一下子前进了许多。 其他躲起来的人听了朱又亮的蛊惑,又见他这招好使,纷纷效仿起来,抓住地上或是半死或是已死的同伙拦在身前,一步步往前进去。 墙头的孙新等人空放了许多箭,不免气愤,他们手中是辛百川留下的弓箭,每个箭袋里也就是十来支箭,这般放了一会儿,已是所剩无几了,再也经不起浪费了。孙新暗叫了一声该死,只好叫道:“大伙看准了再放。” 躲起来的人见墙上的箭稀拉起来,更是鼓舞,章记宝贝的诱惑就在眼前,红莲教二护法辛百川陷在这庄子里了,只要拿下了这庄子,且不说是大功一件了,里面的宝贝也是任由大家取拿了。富贵从来险中求。效仿的人更多了。 朱又亮左闪右躲,已是近到跟前。他有人肉盾牌在手,又近在门边,章杏瞄了好几次都没有射中,也有沉不住气了。索性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对着朱又亮的头一箭放去。 那朱又亮也是厉害,听得风声,连忙转了个身。章杏那箭擦过他耳朵,还是没中。 朱又亮被这箭吓了一跳,抬头见墙头上站着个衣衫飘飘女子,既被她颜色所惑,又被她手中搭起的弓箭吓到,连忙高声喊道:“大伙快靠过来,咱们一起将这门撞开!只要这门开了,里面的人就不惧了。” 应他召唤,七八个胆大的红莲教教众拖着人肉盾牌立时靠过来,将朱又亮围在了中间。朱又亮见安危有了保障,丢了手中人肉盾牌,立时又喊道:“这边他们射不到,大伙一起使劲啊,一定要将这门撞开。”说着喊起一二三来。 “该死!”在墙头的孙新也是射不中,见人肉团子已是向大门冲过来,立时点了几人,返身就下了墙头。 大门背后是谷雨带人守着,他听到门外的叫喊,连忙招呼所有人过来,死死抵住大门。 人肉团子冲撞到大门上,那大门咣当了几声,还真险些被撞开了。谷雨几个都被吓到了,一边死命抵着,一边招呼人手过来加强。 有了大门,先前留在主院的丫头婆子们都过来了,见状,顾不得许多了,一拥而上抵在门后。 门外的朱又亮等人一撞虽是不开,却也生了无数勇气,其余散在边上的也都蜂拥围过来,围抱成团,预备下一次冲撞。 墙头的章杏箭袋里的箭已是用完,见孙新的就在旁边,伸手抓过,这回却是不敢随意放了。瞄准了朱又亮人头,拉满了弓弦,耐心等了一阵,终让她见到片刻空隙,手一松,那箭破空而去,准准插在朱又亮的脑门上了。 朱又亮虽是中箭了,奈何被拥在人堆中间,一时还没倒地,被拥簇着往大门冲撞过来。 这回冲撞力十分惊人,竟是一下子整个门框都撞松开了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孙新见状,知道这会门后就算是有再多人抵着,也是不顶用了,他大叫道:“大伙快让开!” 奈何门后人堆得多,又太嘈杂,许多人并没有听到他的喊话。孙新听得外面又喊起数来,只好上前去,一手一个将门口的甩开去。 门后的人还没能全散去,又一次撞门来了,嘣一声后,那门框彻底脱开了,门后好几个来不及闪避的人顿时被压在了地上。 人肉团子见门被撞开了,立时松散开了,举刀拿剑一阵乱砍。 孙新爬起来,亮出刀来招架,一边大声喊道:“兄弟们,拦住他们,莫要让他们进来了。” 红莲教教众好不容易才进得门来,恶气上头,见人就砍,凶悍无匹。一些闪避不及的小子遭了秧,丫头婆子们也都慌叫起来,乱窜逃命。萧得玉吓破了胆,站在梯子下面只发抖。孙宝珠惯是什么也不怕的,抄了根铁锹,两腿微叉,凶神恶煞似立在梯子前。 方才章杏立墙头放箭的情形许多红莲教教众都看见,这会他们进了门,先是砍杀一通,有几个凶悍的杀出了重围,见这边墙头站的娘们还没有下来,底下只两个丫头守着,二话没话就往这边来了。 孙宝珠守在当下,见人过来,一铁锹飞起。最先过来的那人不曾想到这个粗使丫头居然会有这般蛮劲,一下子就被劈到地上。另两个脚步顿了顿,正迟疑间,墙头飞下一箭,正中其中一人胸口。 谷雨先前带人抵门,门框脱落后他被杜业平拉扯了一把,避免了被砸。还没等他站稳脚跟,外面的人就冲进来。他和杜业平两人一个是在内院伺候的小子,一个是常坐柜台的伙计,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杀斗,顿时都傻了眼。 孙新被三人缠住了,脱不开身,却也记挂着章杏那边情况,见有人往那处去,只得喊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夫人还没有下墙头呢!” 谷雨醒过神来,看向章杏那边,正见着孙宝珠劈到了一个,章杏射中了一人,他一时热血上了头,一下子冲过去,拦腰抱住另一人。那人不防背后会有偷袭,被谷雨抱了正着,他又没有长后眼睛,看不到后面,不好下刀子,低头见着谷雨的脑袋就在腰侧,他索性倒提了大刀,往腰间戳去。 杜业平见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也冲了过去,抱着那人拿刀的手,一口咬下。 四五月时节,天不冷不热,人们大多穿了单衣。这人也不例外,一下子吃了痛,惨叫一声,手中的刀落到地上了。孙宝珠已经冲过来了,对着他的大头使劲劈,没几下就将这人脑瓜子劈成了浆糊。 谷雨和杜业平两人都被血水溅了满脸,这会已是松开了手,摊在地上,呆愣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死人。孙宝珠将他们扯起来,她说不出话,只啊啊叫着。谷雨和杜业平两人这才醒觉,连忙转头看章杏那边。 章杏还立在墙头上,风来衣舞,箭正在弦上,弓弩已是拉满,却迟迟没有放出。谷雨不知道出了何事,连忙抢上梯子去,探头往外一看,顿时惊呆了。 他们这处庄子正处在依山傍水处,庄子后面是山,旁边不远处就是秋水湖,进庄子的小道沿湖过来,寻常夜里只有天上冷月倒映到湖里的微光,这会却是多了一条火龙,迅速流窜着正往这边过来。 这得有多少人!谷雨的腿都打起颤来。 杜业平扶着梯子,看不到墙外头的情形。大门那处战事暂时胶着,慌乱过去了,门那边已是只剩下孙新等人了,他们原就有些身手,先前一来惊到,二来,也是怕误伤了自己人,不敢放开手脚。这会没有了束缚,皆是拼命起来。而红莲教教众,刚开始也是一鼓作气所致,这会人虽然都抢到门口,却又折损了几个,气焰便有些消了。此消彼长,战事一时胶着。 杜业平时不时看向大门那处,又见谷雨半响都不下来,不由得着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别叫了!”谷雨脸色苍白,腿脚打颤喊道,“外面又来了好多红莲教的人!完了,完了,这会咱们肯定死定了!” 杜业平被他的话吓到,干脆也上了梯子,踮起脚来看。湖边那条火龙越发近了,两边光芒映照着,可以看见奔在最前头皆是高头大马,马上的人一色黑衣,身背弓弩,来势急迅如闪电。 杜业平也惊得嘴巴都忘记合上了,谷雨带着哭腔还在叫完了,杜业平眨了眨眼睛,手一指,叫道:“不对,来得不是红莲教的人,他们头上没有裹红巾!” 红莲教教众拥红莲大王为王,以头戴红巾为其特色。江陵城里以及眼下庄子外面的人无不如此装束。 谷雨被杜业平一叫,也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再看。 这会子来人已是近到庄前了,一眼看去,皆是灰黑,若不是有火光照着,与暗夜几乎要成一色了。果然跟红莲教的人不一样。 谷雨这一番细看,又发现冲在最前头的那个身影分明有些熟悉,待到那人飞马冲到庄子跟前,抽出腰间大刀的瞬间,头刚好昂起来了。 谷雨惊道:“那是咱们老爷!老爷回来啦!咱们老爷回来啦!” 杜业平还没有去过京口,多数时候都在江陵这边铺子里忙活,与石头只打过两次照面。不像谷雨是跟在石头身边伺候过的。他伸头过去看。马上的人大刀已是抽出来,只见他身子一侧,人就跃下了马来,手起刀落,只在眨眼功夫就收割一个脑袋。没有了头的躯干还没有倒地,第二声惨叫就响起了。 后面大队人马已至,纷纷下了马来,留在最外面的红莲教教众片刻间就被清扫一空。被夹在门口的已经被吓破了胆了,好几个机警的丢了手中兵刃,跪在地上,大叫饶命。已是到了门口的石头却还不手软,依旧挥刀砍下。 孙新等人没有见过石头的面,不知他是哪个?见他这般凶狠,也个个惊魂,不由得聚在一起,目瞪口呆看着冲进来的大队人马。 谷雨已经是喜昏了头,在墙头上大叫道:“孙管事,这是我们老爷!我们老爷回来啦!” 孙新是西南马帮的人,魏闵武将他差到章杏身边来时,就将自己妹婿一家的事情略做过叙说,他知道石头姓李,是西北军中人。现又听了谷雨的喊叫,他醒过神来,立时拜道:“孙新见过姑爷。” 再无一个红头巾是活着的了。 石头这才住了手,抬头往院墙那边看去。 章杏刚好下了墙头来。 石头脸上的煞气消散了些。这才转头看孙新,听他称呼自己姑爷,便知道他及他旁边几人大约是西南马帮的,遂拍了拍孙新的肩,一言不发掠过去,径直往一边围墙下过去。 章杏手执着弓箭笑盈盈看着渐近的石头。 谷雨也赶紧下了墙头,冲到石头旁边来,欢喜叫了一声:“老爷!” 石头径直走过章杏跟前,见她一切安好,紧绷的脸这才放松下来。 章杏笑着说道:“你回来啦。” 石头点了点头,抓过章杏的手,接过她手中弓弩丢到一边,扯了一个笑出来,答道:“我回来了。” 章杏觉得自己的手被握得生疼了,石头亦自不觉,脸上的笑分明有些僵硬,惯来带着几分痞赖的眼神也透着惧怕。她知道他大约是受了惊吓,然而眼下众目睽睽,她也不好说些宽慰的话,只也紧了紧石头的手。 石头抓得更紧了,微微的颤抖也定了下来,定定看了章杏几眼,突然微笑说道:“杏儿,你来见个人。” 章杏见石头镇静下来,也随着他转过头去。 庄子里这会已是安静了下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死人,孙新带着自己的人已经退到一边去了,庄子门口沿两边站着两队黑衣人,皆是一样装束,粗粗看去,这些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的。在这些中间,还站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他穿着宽袖锦袍,头发以冠玉束着,面目端秀儒雅,正笑吟吟看着章杏石头两人。 章杏见了他,心里顿了顿。这人让她有种熟悉感觉。只她记人一向不行,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了。 石头牵着章杏过去,指着年轻男子,说道:“这位是金掌柜,在西北也是做米粮买卖的。” 章杏见石头这般慎重,就知道这人来头一定不小。 金掌柜,在西北做米粮买卖的。 章杏立时就明白了。 西北沈家要粮食的来了。 石头又对那男子说道:“金掌柜,这就是我夫人。” 那金掌柜笑得十分和煦。章杏也让自己表现的极是温婉。双方心知肚明,当着诸人的面,各自行了见面礼。 见过礼,章杏与他客套几句,便邀了进去。 庄子经过此一番劫难,诸事繁杂,偏西北又来人了。章杏不敢大意,也没放身边的人去歇着,将几个得力的都叫来了,各自派了事情下去。那姓金的由着石头招待,住进了靠南边的小跨院里。至于他们带来的那些人。果然都是西北军中的人,竟是足有千余人马。 他们这庄子太小,自是住不下这么多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庄子经过此一番劫难,诸事繁杂,偏西北又来人了。章杏不敢大意,也没放身边的人去歇着,将几个得力的都叫来了,各自派了事情下去。那姓金的由着石头招待,住进了靠南边的小跨院里。至于他们带来的那些人。果然都是西北军中的人,竟是足有千余人马。 他们这庄子太小,自是住不下这么多人。 不过这些用不着她操心,石头将金掌柜请进南边小跨院后,就将这些人都带了出去,至于歇在哪里,他也没有说。 章杏觉得这么多人,肯定不是浩浩荡荡从西北招摇过来的,看他们的装束就知道了,多半是昼歇夜出。走惯了夜里的,有他们那一套作息。章杏也没有多问。 石头走了,各处忙活的人相继过来回话。这番劫难里,他们庄上死了五人,伤了十几个。死的人中有三个是江陵这边铺子的伙计,有一个是庄上的,另一个就是孙新手下的人。铺子里伙计以及庄子的都是签了契书的,有家眷在的,抚恤自然不能少了,亲人全无的,也只能厚葬了。孙新手下那人,章杏问清楚了他家情况,也给了重酬。 至于红莲教那边,先前留在庄子外面的一个活人也没有了。辛百川等人相继醒了过来,为防消息走漏,章杏令将人关进了庄子后面一处山洞里。 清扫事宜则全交由杜业平带人忙。 诸事皆有了回执,章杏这才感觉累极,歪在榻上昏睡过去。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做起梦来,梦见自己在跑,后面似有危险,周围山林连绵,看不到边。她跑了许久,鞋底已经磨穿,裤腿被荆棘划成了一条条,腿上伤痕累累。她却感觉不到痛,只一心往前奔跑,似乎只要停下来,就会令得自己陷入极度危险之中。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脚下一滑,竟是从山坡滚落了下来。那陡然踩空的失重感,饶是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也吓得心魂俱震。好在那山坡算不得高,她命还在,似乎伤到了腿骨,动一动就彻骨的疼。 她知道要是真骨折了,是绝对不能乱动的,否认很容易引起一些连带伤。然而周围分明不安全,她觉得那迫在眉睫的危险还在。于是只得就近抓了根木头,支撑着站了起来,继续往前奔。 她听到了哗啦声音,她以前在山上呆了数月之久,听到这声音就知道附近有水源。于是顺着声响过去。没多会,果然看见了一条小溪。她正要下去,突然听见了人声。 “就在这里。”有人说道。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好在这山林里树木繁盛,她就拖着残腿钻到旁边草丛里去了。 声音是从溪边传来的,她悄悄探出头去看。溪水旁边一颗大树下零散站着十几匹马,马上的人都已经下来了,有的牵着马站在一边,有的举着火把站着,还有几个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蹲着的人中,有两个是背对着她的,她一时看不清面孔,只凭他们衣着气度断是这伙人中的首领。 蹲着的几个人对着地上看了许久,其中一个站起身来,伸手说道:“火把。”他旁边的人立时将火把递了过去。 那么红火的光打在他的面上,章杏的呼吸一下子滞住了。 居然是孟重贵! 对于这人,章杏实在印象深刻。当年就是他将她和石头带进大西山的,这么多年过去,她与石头大婚时候,这孟重贵再次现身,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从自编的梦中惊醒过来。 她再看其他人,另一个背着的人这会也转过身来,约莫十五六岁,面目端雅俊秀,手里撵着一把土,眉头微皱,不知在看什么。看了一会,站起身来,从袖子里掏出块汗巾擦了擦手,指着地下说道:“把这里挖开。” 章杏的心砰砰跳起来,觉着眼前这梦太真实了,她隐隐有股十分不详感觉。 孟重贵将手中火把交给了身边人,说道:“拿锹来。” 三四个拿了锹一起开挖了,不大会,就挖出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狼尸来,一时间臭气熏天,溪边的人纷纷掩了口鼻。 那年青小子也用汗巾掩了口鼻,蹲下来看,还拿了旁边的锹翻了翻狼尸,看完了,笑了笑,说道:“牙口倒是不错!” 牙口倒是不错!章杏一下子惊到了,难怪她觉得熟悉了,原来这根本就是她曾今经历过的事情! 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浑身大汗淋漓,耳边似乎还有个笑声在说:牙口倒是不错! 是他! 姓金,可不就是她以前在大西山见过的那姓金的小子吗?当年他是只有十五六岁,如今七八年过去,可不是二十三四岁? 她对大多数人的面孔已是记不清楚了,但在那山里发生的事情,却记得一清二楚,还有那句牙口倒是不错,还有那样的笑,时隔了七八年了,她在大西山见过的人陆续现身,先是沈怀瑾,孟重贵,刘爷,现在又是这个姓金的。 金掌柜,哄谁呢? 他当年只有十五六岁就已是那大西山的首脑人物之一,如今正值风华,却成了西北的一个米商掌柜。 这怎么可能? 西北沈家倒是看得起他们,派了这样的人物来与他们接洽。是表示重视,还是怀疑,亦或者根本就是冲着她手中的米粮铺子来的? 否则,又怎么会给这人套上个米商的身份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有人从背后揽住了她,低声问道。 章杏回头看见石头睡意惺忪的脸,再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上了床去,石头也回来了。 石头见章杏满头是汗,连忙拉过锦被裹住她,搂住了,笑着宽慰她,说:“梦都是反的,不好的梦往往都会出现好事。” 章杏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石头怀里很温暖,她不自觉靠过去,想了一阵,扭头问道:“那姓金的到底是做什么的?” 石头探了探章杏额头,见满是冷汗,一边用汗巾替她擦干,一边说道:“你说金耀啊?我也不知他是做什么的?是沈怀瑾带出来的人,沈怀瑾也没有明说,只说金耀是西北一带做米粮买卖的,让我同他一道过来收粮食。” 章杏扭头看石头。她知道他不是那种被人牵着走的人,沈怀瑾让带过来的人,他要是不查一番,绝对不会就这么带过来。 石头咧嘴一笑,亲了亲章杏额头,将她搂进怀里,说道:“这人我虽是查了一番,还真没有查出他的底细。不过,他肯定不是做米粮买卖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微光透进来,屋内桌椅轮廓渐清晰。只是一片安静。 章杏说道:“我以前见过这人。” “嗯?”石头低下头来。 章杏想起方才的梦,说道:“你还记不记我跟你说过,在大西山时,我去探过沈家的密营?” 石头点了下头。温馨在怀,他昨夜煎熬了一夜的想头又蠢蠢欲动了,忍不住开始上下其手了。 章杏拉住石头的手,又说道:“我就是在那里见到的他,后来还见过一次。他跟孟重贵在一起,去挖了我们当初埋狼尸的地方。石头,这个人不简单。”当初金耀只有十五六岁时,身份地位都看着比孟重贵还高,如今风华正茂,在沈家也只有更上一层了。 石头安静下来了。章杏知他正在想这事,在心里掂量了一会,说道:“石头,我觉得沈怀瑾并不相信我们,他派这个人来,不是来收粮食的,他是想连我们的米粮铺子也一并接收了。” 石头哼了一声,“他想得倒是美!这姓金的,我虽然没有摸清他的底细,但也不怕他。他不是西北军中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沈怀瑾的人。我见过金耀跟沈谦沈怀林说话,可跟沈怀瑾完全不一样。这两人私下交情好着呢。沈怀瑾私下笼络人才,暗地里培植自己势力,他老子未必高兴。沈家三兄弟,沈怀瑾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幺,他在沈家可不好受。沈谦虽是对他十分器重,可一点都没有要挑他做继承人的意思。哼,他沈怀瑾要是想把咱们当猴耍,也就休怪我将他的老底掀到他老子面前去。” 章杏对西北的事情多半都是听石头所说。西北忠勇侯沈谦有三子,都是嫡妻所出,长子沈怀林,次子沈怀瑾,三子沈怀安。也与大多数家里一样,沈家的这三个儿子中,沈怀林占了嫡长,最得沈谦重视。沈怀安因是幺儿,虽是无甚能耐,却最得沈夫人疼爱。然而若论处事为人,沈家三子中却以沈怀瑾最为出色,他自幼聪明过人,很早就进了西北军中,如今更是沈谦的左膀右臂,在西北军中声望远胜他的两个兄弟。 沈家的形势有时候也让章杏想起自己所熟知的历史,沈怀林沈怀瑾她都见过了,在她看来,这两人无论心机谋略,处事为人,沈怀瑾胜沈怀林实在太多。她有时候也心惊,古人常说以史为鉴,绝对不是空口白话。有时候,挑对了方向,也是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她扭头对石头说:“我也是猜的,谁知是不是真的。你可千万要沉住气了,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这么做。” 石头低头见到章杏近在咫尺粉嫩的脸,笑着亲了一口,越发搂紧了,说:“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这么做。不过,咱们若是太软了一些。沈怀瑾他未必看得中。这回他既是想接手咱们的铺子,那就让他看看,是他挑的这人顶用,还是咱们能行,有了比较,他心里就更有数了。” 章杏想了想。赵子兴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自上次她跟他开诚公布谈了一次后,他对章记米铺的事情更加上心了,几乎将赵家原来的底子都用上了,如今章记的米粮铺子遍开江淮二十二县,共有三十六间,这些铺子虽是盈亏不一,但章记的存粮却是相当丰厚。 驾船远航的赵子安没有回来,但去年年尾时也有信传来。她托他带出去的那些东西都已经出手,收获颇丰。只他另有些事情未了,大约要等今年六七月间才能回来。 这赵氏兄弟二人都非是庸才,又偏与西北沈家有仇。章记有赵子兴坐镇,她还真不用担心会被撬了墙角去。 石头说得对,沈怀瑾的处境决定了他求才若渴,他们若是太弱了,只会成为他脚边一条乞食的狗,随时都有可能被一脚踢开。也只有足够的能耐,也能让他另眼相看。 章杏想到这里,又想起章桃来,问道:“石头,你有没有见过章桃?” “只见过一回。”石头回答。 “她怎么样?”章杏急切问道。老实说,她对石头能见章桃几乎是不怀指望。他们两个一个在西北军中,一个在深宅大院里,想见一面,谈何容易? “我也说不上。”石头回道,“看着还好吧,我只是远远见过她一次面,连说话都不曾。哦,她长高了,快赶上你了。” 章杏被石头逗得笑起来,横了他一眼,道:“你这样说跟没说,有什么两样?她如今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当然是长高了,难不成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石头原本就十分辛苦忍了一夜,被章杏的笑眼更是挑动了兴起。 章杏见石头乱起来,连忙推着说:“还是别来了,天都亮了。” 石头困住她的手,慎重亲了一口,看进她的眼里,低声说:“杏儿,这一年来,我天天都想你,时时都盼着回来,你是不是也一样?” 章杏不敢看他的眼睛,然则时下里也知道自己不能扫兴,遂趁着点头,将头偏到一边了,低声说道:“我自也是一样。” 石头一把将章杏拉进自己怀里,紧紧箍着,亲一口她的头顶,哑声说:“杏儿,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我发誓。” 章杏心里忍不住酸涩起来。岁月长得看不到边,然而这一刻,她心里却是想落泪。于是也伸了手,环搂住了石头。 她要相信他。日子要有了相信,才能过下去。 禁得久了,一旦放开,便收不住。石头闹了章杏三回,见她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才忍住了。叫了水来,自己动手替她洗了,又抱到床上,看了一阵,亲了亲她的脸颊,说:“你只管去睡,外面的事都有我。” 章杏连话都不想说了,只点了点头。 石头拉过锦被替她盖好,神清气爽出去。在门口,又叫来萧得玉孙宝珠,对她们交代一番,这才去了主院。 金耀已是起来了,石头陪着用完了饭。席间赔礼说道:“金掌柜,按说我们今日就该去盂县的,只我这边还有些事情需得赶紧处理了,粮食的事情少不得要往后推几日了,还请你在这里多等几日。” 金耀笑着说:“李总旗是说红莲教的事情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石头看了金耀一眼,笑着说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金掌柜了,正是这事。如今红莲教占了江陵,我家的几个铺子也都被迫关了门,他们还是不放过了。昨日夜里的事,您也看见了,要不是我们赶得及时,我这庄子许是不仅会被他们抢个精光,怕是连人都要保不住了。” 金耀笑着摇了摇头,“尊夫人是个女中豪杰,昨夜里就算我们不来,红莲教也不会成事的。” 石头摆了摆手,谦逊笑着道:“那是您高看了,昨夜里他们不过是占了地理之便罢,若是没有后援,一样遭殃。”他话到这里,笑容敛了去,“这事有一回就有二回,红莲教都找上门来,我若不回应一下,他们只怕真当我是个死的了。” 金耀脸上笑意不减,说:“李总旗要料理红莲教的事情,不介意我当个旁客吧。左右我也无事,倒是想去看看热闹呢。” 石头摸了摸自己下巴,哈哈笑起来,“不过是些整人的野路子,金掌柜既然有兴趣,尽管去看,我是怕污了您的眼睛。” 金耀站起身来,一本正经说道:“我最喜欢看热闹了,走吧,李总旗。” 石头笑着说:“金掌柜您也别总旗总旗的叫我了,眼下咱们不在军中,又为着那事而来。若是不嫌弃,金掌柜只管叫我大名就是。” 金耀定定看了石头一眼,眉眼一样,又和煦笑起来,“既是如此,我也不客气了。孝轩,可以走了吗?” 石头笑着站起来,领着金耀来了后山。孙新带着几个人正守在洞口,见了他们,立时过来行礼。 石头问:“怎么样?人在里面都还老实吧?” 孙新笑着拍了拍手中带钩刺的马鞭,说:“姑爷放心,您给的鞭子好使着呢,他们没一个敢跟它作对的。” 石头笑着拍了拍孙新肩膀,赞道:“不错。辛百川关哪里?” 孙新看了一眼跟在石头后面的金耀。他昨夜里见过金耀,石头对他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知道这人有些来头。按说章记跟红莲教的事情不易闹太大了,毕竟他们在商,为的是求利求财。不过姑爷是西北军中人,这事又不能一概而论了。 孙新开了洞门。石头转头对金耀说:“金掌柜请。” 金耀笑着推到:“我只是来看个热闹,孝轩,你先吧,该怎么忙就怎么忙,不用顾虑我。” 石头脸上笑得热诚,心里却恨得牙痒。当初沈怀瑾将他叫来时,这金耀就在他身边了。沈怀瑾先问了章记的事情。他挑拣了些说了。沈怀瑾这才引荐金耀,说他也是做米粮买卖的,既然两家买卖一样,金掌柜恰好要下江淮收粮食,让他带了一批人陪着一道去江淮。 他当然知道这是个说辞。他已是有一年多没有归家了,对江淮那边的事情一概不知,更是不知道章记现下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他觉得有杏儿在,章记一定会壮大。如今听沈怀瑾问起,也相当于证实了他的想法。 沈怀瑾知道的肯定比他清楚,他找他问,不过是过个明路罢。让这姓金的跟他一道去收粮食,说白了,就是去收章记的粮食。 他在西北军中已是有两三年了,看得也比以前清楚多了。这西北军中,沈怀瑾可不算个瓢,他老子虽是处处重用,却更看重他那个脓包兄长。按这势头发展下去,他沈怀瑾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他这会再拼命,那也是在为别人做嫁衣。 沈怀瑾不是傻的。 所以,就算知道章记是他囊中之物,他也不会乖乖拿出来。 转了名头,派了个米商跟他去收。 好,他刚好借机捞些财在手。 沈家的钱财不要白不要。 石头先前没有想到沈怀瑾会有取章记而代之的打算,要不是章杏提醒,他还一门心思等着谋算沈家的钱财呢。 所以先前,他还真当这金耀是个能搓能捏的糯米团子了,如今算是看清楚了,这厮压根就是个狐狸,笑面狐狸。章记与红莲教的事情可跟这家伙没甚关联,他居然厚着脸皮要去看,这是真将自个当成他们头顶上的主了。 沈怀瑾,他都不将他当根葱,这姓金又算哪门子的杂草? 石头心里虽是发着恨,面上却是十分恭敬,推辞一番,还是先进去了。 辛百川被五花大绑在一块巨石上,嘴巴也塞上核桃。石头等人进去时,辛百川嗯嗯叫唤起来。石头笑了笑,头也没有回对孙新说道:“给金掌柜端个椅子坐。” 孙新心里揣着担心,还是应了一声是,很快就端来椅子,请了金耀坐下。金耀笑了笑,一掀衣摆坐下来。 石头背着金耀,嘴角不由得漾出一抹冷笑来。 辛百川看见他脸上的笑不禁打了寒颤。 石头蹲下来,先看了看辛百川,而后说道:“将他嘴里的桃核拿出吧。” 孙新上前抠出辛百川嘴巴里桃核。辛百川立时说话:“你是谁?还不快放了我?” 石头一笑,“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我知道你是谁就行了。” 辛百川愣了愣。 “红莲教的二护法辛百川是吧?哎,我就弄不明白,你好好的考你的秀才就是了,怎么会跟那甚捞子的红莲大王混在一起呢?这不是嫌活腻了吗?”石头说。 辛百川怒道:“不准你诬蔑我们大王!我们大王乃天命所归之身,日后定会一统天下,成就大业。” 石头不禁呵呵笑起来,说:“你们这玩笑开得太大了,知道吗?在河里埋个石墩子再挖出来就成了天子,这鬼话有几个人能相信?你们还越说越顺溜了啊。” “你……你,这是天兆!你没见着我们大王得万民拥护吗?”辛百川脸红脖子粗叫道。 金耀也笑了起来。石头摸了摸自己下巴,说:“你们既是有这么多臣民,怎地还要找人借钱使?” 辛百川又愣了愣。 石头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来,摊在辛百川面前,说道:“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红莲教打的借条?” 孙新见石头将自己从辛百川身上搜出的借条拿出来,不禁轻咳了一声。 辛百川看到面前的借条,也傻了眼。这借条就是他亲手写的,那上面的东西一些是朱又亮告诉他的,一些是他打听的。都是章记有名的财宝。他当初准备上这儿来时,做了种多种打算。毕竟外面疯传章记的背后站的西北军。章记的钱财虽是诱人,但是西北军可不好惹。明知那庄子里没几个人,他还特意带了百来号人去壮势,就是想着最好能不费吹风之力就能得到章记的财物,临走时候再将这借条一丢就行了。 要是章记的背后真的是西北军,他也好将这事情推到杜晦明身上,借条都是现成了,只说东西是杜晦明主动献出的,他们也是推却不过,这才收了,而且还打了借条,说明只是暂借,日后也会归还。 东西只要到手,至于归还还是不归还,那就另说了。 西北军若是还是像眼下这般如日中天,他们自是双手奉上,若是他们红莲教渐势大了,这东西自是不要说归还的话了。 要是外面传言是假的,章记跟西北军压根就不是一路。那事情更好办,这借条就是一张废纸了。 可事情根本就没往他想的方向发展,这借条他压根就没有拿出的机会! 章记的东西他连摸都没有摸一下,一件都没有到手,借条居然出现了! “怎么?莫非辛护法不认识上面的字了?”石头问道,“我可听说辛护法考秀才都考了好几次,怎地连个字都会不识?” 辛百川脸上红了红,他自认为才高八斗,却屡试不中。这是他的心头痛。“这借条就是我亲手所书,我自然认识。不过,你们章记的东西我一件都没有拿,这借条不能作数。” “这可不行!”石头说道,“事情是怎样就是怎样,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辛护法,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我都没拿,你叫我从何认起!”辛百川叫道。 石头笑起来,“辛护法,你这么做可是不好,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借条,你怎么能不认呢?你既是不认,我只好去找你们大王了。” 辛百川皱着眉头看着石头,“你休要胡搅蛮缠,这事与我们大王有何相干?” “我家的东西被你们红莲教借去了,你说跟你们红莲大王有没有关系?”石头笑着说道,又将手中借条递给孙新,交待道:“去那边关的人中挑个腿脚好使的过来,让他将这借条给红莲大王送去。” 孙新痛快应了一声是,正要去办。石头又叫道:“回来。” 孙新不知他又有何事交待,依言过来。 石头一把将孙新腰间的刀抽出来,试了试韧度,一边说道:“这光有个跑腿的,没个信物,也不好叫人相信啊。” 辛百川惊悚看着他。 石头冲他一笑。 辛百川惊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他直觉想要躲避,奈何身后的石头太重了,又捆得死紧,他根本就动弹不得。 石头冲孙新点了点头,道:“松一只手出来。” 孙新依言将辛百川的手从捆绑中抽了一只出来,按在石头上。 石头举刀一挥将辛百川的整个手掌全剁了下来,踢给孙新,道:“让送信的将这个信物也带上,让他跟红莲大王说,我也给他三天时间,三天后除了东西要还来,我章记的人也要一个不能拉下带过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孙新觉得心里真是痛快极了。昨日晚上,红莲教送了口信来,要章记筹集一千石粮食三日后在乌鸦岭换人。他们不仅将送信的小子打了个半死,还送来了杜掌柜的一根手指做信物。 不过只过了一晚,事情的发展就完全掉了头。他是跑马帮出身,见的稀罕宝物也算是不少。他家姑爷手中那张借条上的东西样样都非是凡品,这些全加上了,可远不止一千石粮食。 红莲教限期三日交粮换人。姑爷也给红莲教三日时间,信物是红莲教二护法辛百川的一只手——红莲教剁了杜掌柜的一根手指,姑爷就砍了他们二护法的一整只手。 所有的筹码全加了倍。 饶是孙新对于这样得罪红莲教仍有些忐忑,但心里还是觉得痛快。 事情已然没有了回头路,他也跟着豁出去了。 红莲教将给他们送信的小子打了半死,他也将给红莲教送信过去的那红莲教教众打了半死。 辛百川的断手被止住了血,人已经昏死过去。 石头对孙新交待一番,就与金耀出去了。 孙新将送信的打发走后,就过来见章杏,将事情都跟她说了。 章杏听了,也愣住了。 孙新当着石头和金耀的面,不敢说出自己的担心。这会章杏这里只有一个孙宝珠在,他就没有顾虑了,忐忑说道:“送信的已经打发走了,想来今日江陵那边就能得到消息。姑奶奶,您看,咱们要不要做些准备,要是红莲教再来,咱们也好有个应对。” 算来,那个跛脚的送信人最早也要到傍晚才能到江陵城。红莲教那边接了信,大举派人来,也就约莫中夜时候了。一日半夜,他们要是早些行动了,许是还来得及。 章杏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姑爷既是吩咐你们这么做了,定然是有了应对,你们不用担心,只管听他吩咐就是。” 孙新听章杏这么说,想想昨夜里神出鬼没的那队人马,忐忑的心也放到实处,恭敬退了出去。 章杏其实心里也没有底。早上石头走时,并没有跟她说这些。老实说,经过昨夜一役,他们跟红莲教已是没有和缓的余地了,石头的手段激烈一些也是无妨。他们如今也算是有人了——昨夜里石头带来的那伙人虽是来去如风,她还是惊到了。那才是真正久经沙场的人马。红莲教起势只在短短数月间,就算他们眼下占了江陵,人数上许是占了上风。但是对着真正的杀场猛将,未必能占到上风。 然而,这些人总是要走的,他们走了之后,章记怎么办?红莲教就算是暂时偃旗息鼓了,日后也难保不会找上门来。 除非是将红莲教连根拔除。但是这又谈何容易?毕竟石头这番回来,主要还是为着给西北军筹集粮草,他不可能在江淮久留。 还有,她章记还有些人在红莲教手中,若是一旦激怒了他们,难保那红莲大王不会拿人质开刀。 不过,她心里也知道石头,虽是看着莽撞,实则非是如此。他若是没有把握是绝对不会将他们置于热锅之上的。 到了午时,石头回来了。章杏吩咐打了水来。石头仰着面,闲散摊在靠窗矮榻上。萧得玉孙宝珠素来有些怕他,打了水来之后,就悄不作声退了出去。章杏不禁笑了笑,只好自己绞了汗巾,给石头擦脸擦手。 石头一脸享受,一动不动。 章杏一边忙,一边问道:“你砍了辛百川一只手?” 石头嗯了一声。章杏又说:“杜掌柜还在红莲教的手上呢,你别逼他们太急了,小心狗急也会跳墙的。” 石头轻笑一声,“我就想他们跳墙呢,他们不跳,我还还难受呢。” “人命关天呢,我这边铺子都是杜掌柜在打理,他要是有个不测,这边就全乱了。再说,他妻儿还指望着他呢。”章杏说道。 石头见章杏空了手,一把将她捞过来,坐自己腿上,笑嘻嘻说:“你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不会将你这掌柜给整没的。” 章杏听他说得信誓旦旦,狐疑看着他,说道:“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石头将章杏搂紧了,“我已经派人去盂县。” “盂县?”章杏吃惊看着石头。 石头咧嘴一笑,道:“这盂县说白了,就是顾永丰的第二个窝子。他坐视红莲教占了江陵,其实是想探一探淮南总兵大营的底细。不过淮南总兵大人肖守贵也不是什么善茬,他防顾永丰可是比红莲教更甚,居然也坐视江陵这边乱成一锅粥也不管。这顾永丰好歹还是沈怀瑾的老丈人,他女婿的人马在江淮这里遇到了麻烦,我不找他还能找谁。” “你是想跟盂县巡防营联手?”章杏惊讶问道。 石头瞧着章杏眼睛一亮的样子实在心动,遂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 章杏略微闪了闪,一边说道:“顾永丰会愿意吗?”江陵一夜之间被红莲教占了去,她当初听了,也觉得吃惊。在她看来,红莲教在江淮这边虽是有些呼声,但一夜之间占下江陵城却是难以置信。就算江陵的城防营再逊,这事想要做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自古贫民想要站起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天时,地利,人物无一不能缺,就算是这样,能成事,也是极少。 却不曾想这里面原来还有淮阳王府与淮南总兵大营的暗斗在里面。 若真是这样,红莲教得了江陵,就没什么奇怪了。淮南总兵大营放刘沉舟火烧淮阳王府。淮阳王府不可能没有还击。 淮阳王府在盘踞江淮百余年,朝廷虽是限制他们不得豢养私兵,但也防不住淮阳王府在江淮这里另布下其他势力。就凭当年叶云清的小舅子能轻易敲掉何里正这事,就可以看出淮阳王府对江淮这边掌控力度不小。 红莲教起来也就十来年,淮阳王府绝对对其了如指掌。江陵距离淮阳也算不上很远了,红莲教在江陵这里起事之前,就已经有许多征兆了。连她都觉得有些不妥。淮阳王府又这么可能不知道?刚好江陵换了郡守,红莲教就占了江陵。这巨变也实在来得太巧了。这其中说不定就有淮阳王府的推波助澜。 才发生刘沉舟火烧淮阳王府的事情,转眼就又出了红莲教占得江陵的事来,若说江陵这边的事情有淮阳王府的影子,那么火烧淮阳王府的事情只怕与淮南总兵大营脱不了干系。 这两方明争暗斗,石头掺合进去,真的能行吗?顾永丰没有探清楚淮南总兵大营的底细,他会收手,与他们联手? “你放心,能平白得一江陵城,顾永丰绝对会愿意。”石头回答说。 章杏将信将疑,顾永丰要是想拿下江陵城,又何需出此一招? 石头又亲了亲章杏,笑着说道:“咱们去请盂县巡防营出手,自然是请不动了。可要是沈怀瑾去请,你看顾永丰动不动?” 章记背后站的西北沈家,这在江陵已经不算什么秘密。章记做大,各方势力眼馋,却也都不敢伸手。顾永丰连章杏和石头都能放到一边。要是他知道这章记根本就是他女婿沈怀瑾的私有,恐怕真会伸手帮忙。 “盂县巡防营表面上还是朝廷人马,出手剿匪乃是本分。眼下朝廷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操心江陵这小小郡县的事情?红莲教被赶出江陵,盂县巡防营可以顺势接手这里,这对顾永丰来说,可是好事一件。他先前不伸手,一来是没有把握,二来也是不想将盂县巡防营推到人前来。可这回是我们去与盂县巡防营联手,不仅胜算大大增加,若有人疑心盂县巡防营,顾永丰自会想法将各方专注引到我们身上来,至于我们,收了粮食就走,但凭各人猜去。”石头又说道。 他也是存心将章记背后的势力放大。他这番回江陵,主要是为收粮食而来,忙完了,迟早要走。可章杏还在这里,她手中的章记如今是越来越显眼了。若不将威慑放到最大,有第一个伸手的,就会有第二个伸手的。 章杏顺着石头所说,想明白这层,总算是释然了。她也料那红莲大王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西北沈家实在太过瞩目,再加昨夜的事情。那红莲大王还没有在江陵站稳脚跟,绝对不会让自己再树一劲敌。至于他是打算交换人质,还是赔礼道歉,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他真的出了江陵,只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至于石头具体打算,她不打算继续问了,左右不过是引蛇出洞罢。 “辛百川不能留。”章杏低声说道。 虽然魏闵武带了信来,北珠在东北市面上已是有了交易,但她还是不敢大意。先前用这个做饵,她也是思量良久。那时那地,她必须要一击就中,要牵住辛百川全部心思,她拿出的宝贝一定要够份量,这个除了北珠,没有更适合的了。 石头一笑,道:“我就没将他当个活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待顾永丰那边有信来,你就去盂县吧。”石头抚了抚章杏的脸,看着她说道。 章杏沉默点了点头,石头预备抄红莲教的老窝,也要防备红莲教同样这么做。人度人心,谁也不能保证算准十成,这庄子距离江陵太近了。 “金耀呢?他会不会阻拦?”章杏低声问。 石头笑一下,缓缓摇头,道:“他不会,他这番主要是为粮食而来,章记遭殃了,对他可没有半点好处。我带过来的人中有一些是自己人,有大半是其他旗中的。沈怀瑾虽是说将人都交给了我,但我估计其中的几个首脑是听命金耀的。打西北来的这一路上,我也算是跟这几个搭上了腔,只要金耀不吭声,他们多半听我的。” “你小心些。”章杏低声交待。 “嗯。”石头贴着她的脸,应了一声。 到了半夜,房门传来了轻叩,萧得玉在门外小心说道:“老爷,庄上来了要客求见。” 石头一鹫起来。章杏也醒了。石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按住她不让起,说道:“估计是盂县来人了,你睡吧,我去看看。” 章杏看了看外面的天,心里吃惊。寻常时候从盂县到江陵少说也要一两天功夫。盂县这么快就有信来,也只有昨日夜里送信过去,快马加鞭方才能行。看来顾永丰也是极力想促成这事。 石头走后,章杏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披了件歪在床上做针线。萧得玉也进来了,见她不睡,陪在旁边。外面一片安静,这夜里竟是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了。萧得玉低声说道:“夫人,我们明日真要去盂县吗?” “嗯。”章杏应了一声。风雨欲来,已不是他们所能承受。她斜看着萧得玉,微微笑,“你担心小暑啦?明日就让人去一趟京口,让小暑也暂放下那边的事,直接就去盂县。” 萧得玉脸瞬间红了。石头是先去的京口,京口那边的事正在收尾中,小暑一时走不开,便派了身边得力的一个伙计带着石头等人直接往庄子这边来。 “你去睡吧。”章杏笑着说,“要熬成了个黄脸婆,小暑也要心疼了。” 萧得玉嗔道:“他才不会了。” “我这儿也没事,许是明日一早咱们就要动身,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快去睡,养好了精神,才好上路。”章杏又说道。 萧得玉终于还是听进了,收了针线去睡。 章杏又坐了一会,石头回来了。章杏问:“真是盂县来人了?” 石头洗了手脸,脱了外衫,一上了床,便捞了章杏在怀里。女子身上的柔软馨香使得他心里踏实宁静起来,他轻轻嗅着,一边说道:“嗯,通县巡防营原来也是顾永丰的人,到那一天,他们会一起行动。” 章杏愣了愣,问道:“通县巡防营,他们那边也来人了?” 石头的脸埋在章杏的乌黑的头发,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嗯,来人姓宋,你也认识。” “宋其吗?”章杏一口叫出。她想起在青蒙山的事来,王继业唐宇跟着他们一道上青蒙山救人,在青蒙山的聚义厅里就遇到了唐宇的表兄宋其。他就是通县巡防营的人。是跟着顾惜朝一道上山的。 “嗯。”石头又应一声,几乎是快快说道,“我们约好行事后,他们就各自返回了。” 章杏察觉到石头的紧张,没再说话。 次日一早,车马都备好了,石头将章杏送上马车,又跟孙新交待一番。孙新慎重应下。石头又到了金耀马前,笑着说:“金掌柜先去几天,这边事了了,我们就会过来。” 金耀笑得风轻云淡,道:“我不着急,你别让尊夫人久等就是。” 石头也打着哈哈笑起来。 车队离开了,石头忍不住呸了一口,揉了揉牙梆子,冲着马背上儒雅飘逸的嗤地冷笑一声。 车队清早出发,到傍晚时还没有到盂县。眼瞧着天快黑了,谷雨过来问章杏意思。章杏探头往前后看了看。他们车马繁多,浩浩荡荡占了大半官道。 “去跟金掌柜说一声,今日赶盂县恐是来不及了,我们就在前面新乡镇住一晚,明早再走吧。”章杏说道。 谷雨应下了,前去传话。不大会就返回来。金耀应许了。 谷雨带了几人快马前去打理。天黑下时,车队就到了客栈,歇息的院子食水都已是备好了。当下里各自安置了下来。 一夜无话,次日午时他们就到了盂县。魏闵文也接到了石头递过来的信,章金宝早早迎在城门口。他四月底才过了府试,这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传给章杏听。 金耀看着骑着马走在章杏马车旁边的章金宝,笑着问谷雨:“那位就是李总旗的妻弟?” 谷雨已经从章金宝与章杏的话里得知章金宝过了府试。十三四岁过了府试成了童生在乡间可是十分少见的。谷雨大声说道:“就是呢,金掌柜别看我们舅老爷年纪小,他已经过了府试,成了童生老爷呢。” 金耀微微笑着说:“是吗?那真是可喜可贺啊。” 谷雨听得更加高兴了又跟金耀说了些章魏两家的事情。金耀微笑听着,时不时插嘴几句。正与章金宝说话的章杏见了,眉头轻皱一下,转眼笑着对章金宝说道:“那位是金掌柜,是跟着你姐夫一道回来的,你快跟人打声招呼去。” 章金宝顺着章杏所指看了看金耀。金耀冲他微微点下头微笑。章金宝心中立生好感,问道:“姐,这人是做什么营生的?姐夫怎么会跟他走在一起的?姐夫怎么没有来?” “金掌柜也是做米粮买卖,你姐夫是专程护着他过来这边收粮食的。”章杏看着章金宝,低声说道,“你姐夫他在江陵还有些事情未了,等忙完了就过来了。” 石头在江陵那边的事情跟章金宝说了无益,还是不要让他们平添担心了。 章金宝脸上现出诧异。他如今已是不小,更兼之章杏和魏闵文都搀和进米粮生意里,他多少也知道些这行的暗涌,一听石头是专程护送这人过来收粮食,心中便料到这人许是与西北军有关。当下里收了散漫,驱马过去,恭敬说道:“这位是金掌柜吧,小子姓章,见过金掌柜了,一路上多有怠慢,还望见谅了。” 金耀笑得温煦,道:“章生太客气了,我们打西北过来,接下恐是要打搅章生多日了,还需得请不要嫌弃的好。” “金掌柜是我姐夫的朋友,那也是我们贵客,说什么打搅?金掌柜只管将这里当做自家就是了。”章金宝也笑着说。 章杏听得那边说话,缩回了头去。 到了盂县魏宅之后。魏闵文特让人收拾出一处僻静小院来,招待金耀住下。 傅湘莲怀胎已是足了三月,胎象稳定下来,也回了盂县。魏云海与叶荷香也都很好,叶荷香见了章杏,自少不了一顿唠叨,话里最多还是落在她的肚子上。 章杏早被她说得耳朵长茧了,一贯敷衍。 叶荷香恨铁不成钢,指着她说道:“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说你都不听?你怎么就不明白,这女人要是没个儿子,日后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章金宝在旁边听着,连忙咳嗽一声,叫了一声:“娘,大姐才到家呢,你少说几句吧。” 依着叶荷香原来性子,她的话要是被儿女打了岔,一准是要发作的。也是她如今日子越发过得好了,要什么有什么,呼奴唤婢比之叶云兰家也不逊色多少。更加上章金宝又给她大大长了脸,年方十三就过了府试,成了盂县仅次漳河前里正何永华的儿子何元青的少年童生,周围人没有不夸的。她看看越发清丽出尘的大女儿章杏,又看看渐长成大人的小儿子,心里由不得想起另一个女儿来。 到底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叶荷香拍了拍章杏的手,说道:“哎,你有没有你妹妹的消息?” 章杏一愣。叶荷香便有些怒了,“石头不是在西北当兵吗?你妹妹也在西北啊,怎么,你没有让他打听打听?” 章杏看看章金宝。章金宝低着头。在旁边的傅湘莲插嘴说道:“娘,石头那是在军中,军令如山,连轻易出入都不能,怎么能打听到内院女眷的消息?” 叶荷香呆了呆,脸色有些灰败了,对章杏说道:“罢了,是她自己要走的路,她都不认我这个做娘的,我是不会管她死活了。” 章杏心上压了一块石头,头低下了,没在说话。叶荷香又唠叨了一阵后,也是乏了,带着丫头走了。章金宝待叶荷香走后,跟着站起身来,看着章杏问道:“大姐,你真没有她的消息吗?” 章杏摇了摇头。章金宝于是也低头走了。傅湘莲说道:“杏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婆婆的性子变了?” 章杏看着傅湘莲。傅湘莲又说道:“胡兰儿死了。” 章杏惊住了。胡兰儿是她大舅家女儿叶昌月的大闺女,算起来是要叫她一声姑。她前一次回魏家庄,还听魏云儿说起过她。胡兰儿嫁得漳河镇上一个杀猪的做了填房,日子也是不顺,打打杀杀都闹过了。 但怎么着也不会弄得年纪轻轻就夭折了命运?算起来她辈分比胡兰儿高,胡兰儿比她还小一岁呢。 “你也知道她嫁得是咱们镇上一个杀猪的做填房,那杀猪的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货,吃喝嫖赌样样都精,他前头一个婆娘就是被他打死的,这事在咱们镇上也不算是秘密了。好人家的女儿谁肯嫁他?也是你那表姐家贪他家的聘礼,将女儿嫁给他。这两个打打闹闹不知闹了多少回,胡兰儿一连掉了好几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伤了身,最近几年再没怀上了。那刘杀猪便往家里抬女人,这后抬进的女人是窑子里出来,整个就是狐狸精,也不知是揣的谁的种,偏那刘杀猪当个宝。她那胎掉了后,就指到胡兰儿头上,刘杀猪哪里清醒的?将人打了一顿不说,还关在外面不让进屋。到了第二天,人就没了。胡家的人不肯作罢,找到魏家庄来,我婆婆跟公公都去了,至此后,婆婆的性子就有些变了。” 章杏听傅湘莲说完,沉默了良久。这年月人命低贱,女儿尤甚。不知有多少家里为着点钱物就将女儿换了出去。胡兰儿是如此,章桃如此,她何尝不是差点就如此了? 叶荷香就喜欢跟人攀比,在叶大舅家跟叶昌月比,跟叶云兰比,如今她算是将这些都比下了,只怕是一回头有些心惊了。胡兰儿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就这么没了,由不得她不心惊。然而她的小女儿还不是一样流落在外? 她如今衣食无忧,穿金戴银,使奴唤婢,日子再悠闲不过了,曾今被她以五两银子卖出去的小女儿,却还在别人家里做使唤丫头。 刘杀猪将人打死之后,胡家没什么家底,求到了魏家门口。叶荷香与魏云海就去了镇上。如今魏家的声望在盂县都算是排的上前几了,更别说在漳河这小小镇上了。只是这案子实在不好判,一来魏家势大,而刘杀猪还与目前漳河刘里正还沾着亲。二来,自古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当家汉子打死婆娘,牵扯到家务事里,鲜少有判罪的。 最后刘里正做了和人,将两家的人都邀到一起了,坐下来商议一番。刘杀猪愿意赔钱,胡家得了钱财,就撤了诉状。 叶荷香和魏云海就坐了坐就气呼呼回来了,胡家都愿意的事情,他们还能怎么着? “这事胡家愿意拿钱了事,公公他们不过是外人,自然不好说什么,也只能由他们罢。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没了。杏儿,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傅湘莲低声感概道。 这自然是个吃人的世道。 章杏见她面露伤色,便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想这些了,都过去的事儿了。”孕期不宜多思多虑,傅湘莲这胎原本就怀得艰难。(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章杏与傅湘莲正说话,魏闵文进来了。傅湘莲见魏闵文脸色沉重,拐了拐章杏,说道:“我先去了,一会儿你来找说话。” 章杏笑着点头。傅湘莲出去后,魏闵文说道:“这金掌柜是怎么回事?石头呢?他怎地没有跟你们一道过来?” 江陵庄上发生的事情,石头和章杏决定瞒着魏闵文等人不说,也免得他们担心。章杏上前给魏闵文斟了一杯茶,一边说道:“金掌柜是西北沈家的人,他是来收粮食的。” 魏闵文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当年章杏决定做大米粮买卖,就预先跟魏闵文说过,他们是打算借一借西北军的名头做大这事。如今章记的米粮已是占了江淮一带的半数以上,西北沈家果然找上门来了。 “大哥,喝茶。”章杏笑着端到魏闵文面前。 魏闵文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措了,瞪了章杏一眼,接过她手中茶水,大灌了一口,坐下来,问道:“既是西北来人,你跟石头打算怎么做?真给他们粮食吗?” “自然要给。”章杏说了一半,魏闵文眉头就皱起来,商人逐利,没道理平白为他人做嫁衣的。章杏又笑起来:“有钱自然会给,没钱就另当别说了。” 魏闵文已是无心与章杏说笑了,皱着眉头道:“你当西北军是好糊弄的?他们那钱你也敢收?” “我为什么不敢?我这粮食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沈怀瑾要粮食,自然得拿出钱来。沈家的事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成,沈怀瑾还指望章记这个金鸡能不停下蛋,这时候不仅不能宰杀,还得要好好喂养。当然我也不指望他们能让我赚到大钱,以如今市面价位来章记的粮食。但是钱少分量多,也是一样赚。”章杏不想让魏闵文魏闵武牵扯太深,只往表面里说道。 魏闵文听了之后,略想了想,脸色终是和缓,想起石头,他眉头又皱起了,“那石头呢?你怎地没有跟你一道过来?” “他在江陵那边还有些事情没了,忙完了就过来了。”章杏含糊说道。 “江陵那边如今还能呆吗?你那边铺子不是早关了门?他在那里还能有什么事?赶紧让他回来吧。” 章杏只得推到沈家头上,“不是铺子的事情,是他另有军令在身,不得不留。” 魏闵文见章杏说得慎重,狐疑看着她。章杏素来面不与心符。魏闵文打量她一阵,看不出什么,终是不再纠结这问题,又问章杏:“这次西北打算要多少粮食?” 章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事需得石头回来才能知道。”石头回来之后,也只给她透露了个大概。至于金耀,石头也没打算让章杏与这人有过多交结。 “你心里还得有个数才好,给打战的背粮食,那可是个无敌洞。也不安全。要是能躲开这事,我劝你们还是早些收手吧,这份钱不好赚。” “现如今哪一份钱好赚?”章杏微笑说。 魏闵文想了想,叹了口气。如今世道不太平,确实是哪一份钱都不赚,赚小了,心不甘,往大里赚,一个不小心就能成为他人眼里香饽饽。他背上背着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如今也只能龟缩在盂县小打小闹赚些。 “不碰米粮吧,我觉得做布这行还行,虽是不能大赚,养家糊口还是足够了。”魏闵文说道。 “大哥,你觉得我们还能脱身吗?”章杏低声说,“石头在西北军中呢。” 魏闵文被她的话噎住,冲口想说当然不嫁石头多好,然而触及章杏的眼神,终是将这话咽下去——事情已成了定局,这时候再说,又有什么意义?他除了站在她身边外,也一样没有第二条路了。 “赵掌柜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我正想跟大哥说这事呢。”章杏正色说道,“大哥,你能不能让赵掌柜避开外人单独与我见上一面?” 魏闵文被章杏的话说得惊到,“你铺子的掌柜,你想见就见,何需要避开他人?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章杏在心里斟酌一番,低声说道:“我跟石头都觉得这位金掌柜恐怕不仅仅是来收粮食的,他只怕还想将章记的米粮铺子也一并收了去呢。” 魏闵文顿时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事?那你们还不如趁机脱手的好!” 章杏缓缓摇了摇头,“大哥,你有没有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我们交出了章记,沈家一定会善罢甘休吗?交出了章记,我们损失的不仅仅是钱财,恐是连性命都难得保住呢。” “石头不是在西北军中吗?”魏闵文吃惊说道,“他不是当了那甚捞子的总旗吗?” “不过一区区总旗罢,西北军中不知有多少?有粮草这样的大利在眼前,这样的人的又算的了什么?”章杏低声说。 其实石头早是个百户长,因是在军中与另一个百户出了些纠纷被抓了正着,最近才被降了职。沈怀瑾顺势将他调出军中,交了一批人马与他,护送金耀过来江淮收粮食。石头原来所管百户人马也在其中,这次也一并过来了。 章杏只见过沈怀瑾几面,当面说话更是不曾,她直觉这人高深难测。比如这次,要说他看中石头,明降暗升派他过来收粮食,却又暗地里想接手章记,有将他们一脚踹开的打算。实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也只有处处小心了。 “我早说了,不让你们碰这个,你们偏不听。如今可好了,退也退不得,进也不知道如何走,竟是只能困死在这上面了。”魏闵文不禁生气说道,“章记不能交出去。拖着罢,总算你没有挑错人做掌柜。” 有赵子兴坐镇章记,西北沈家的人想要染指章记,十有八九是不能成了。 拖下去,好歹还有个活头。要真交出章记了,许是沈家会嫌他们碍眼了。 次日里,傅舅娘来了,见章杏回了盂县,也十分高兴,要邀她一并去傅家坐坐。傅湘莲也拉着章杏不放。章杏笑着许了。 傅家如今也搬到了盂县,跟魏家隔了好几条街。傅湘莲这胎怀的辛苦,叶荷香又是个不操心的。傅舅娘就时不时将女儿接回家里去。 三人上了马车,说说笑笑,一会儿就到了傅家。傅舅娘低声说道:“赵掌柜就等在里面。” 章杏抬头看傅舅娘,傅舅娘暗地捏了捏她,说笑着一并进去。到了院子里,傅舅娘指了指书房,冲章杏点头。章杏会意,看了孙宝珠一眼后,就推了书房门进去。 正在里面坐立不安的赵子兴立时过来见礼,叫道:“夫人!” 章杏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说。她如今是不得小心了,大年夜那晚已是被惊了魂。谁知道那天晚上在树上盯着她们的是不是沈家的人? 孙宝珠在书房门口的花丛里蹲下来。章杏关了书房门,这才说道:“赵掌柜请坐。” 赵子兴坐下了。魏闵文避着人将他请出来时,只说章杏要见他,其他什么也没有。 他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一再见到魏闵文章杏的谨慎,便猜到了些。屁股还没有落凳子,就说道:“夫人,是不是沈家来人了?” 章杏点了下头,“他们派了个米商来收粮食了。” 饶是赵子兴猜到了,听章杏亲口说话,他还是觉得气血翻涌。沈家害了他家破人亡,如今就要面对面了。 赵子兴很快压下心头悸动,沉着问道:“夫人打算怎么做?” “粮食自是要给,这是我们先前约定的。不过他们这回不仅仅是冲着粮食而来,他们好像还看上了章记的米粮铺子。” 赵子兴吸了一口冷气,铁青着脸怒道:“他们休想!过河拆桥,只取现成,就是他们沈家作风!夫人,你万万不能答应这点!他们得了章记之后,绝对不会容下章记再染指米粮这行,恐怕老爷和舅老爷他们都会受到牵连。” 章杏看着赵子兴一字一字道:“谁愿意将自己辛苦得来的家当拱手让人?只是我不答应,也难保他们会另辟其他路子。” 赵子兴怔怔看了章杏几眼,突然明白过来,一笑道:“夫人是不相信赵某?怕赵某人反水,投靠他沈家?” 章杏轻声说道:“章记的米粮铺子,赵掌柜比我们夫妻两人了解的更多。” 赵子兴站直了身子,昂首说道:“夫人只管放心,只有夫人不点头,他沈家就休想染指章记!就算他沈家强行得了章家的铺子,也会是个空壳子,做不成米粮买卖的。” “有赵掌柜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章杏微笑说道,“沈家来人姓金,听说在西北也是做米粮买卖的。” “姓金?”赵子兴想了想,摇头说道,“据我所知,西北没有姓金的米商啊。能帮沈家贩粮的,非大米商不可……” 章杏静静等着。赵家在米粮这行非是朝夕,既是能在做大江淮这里,那对其他各地的米商绝对有一定了解。 赵子兴想了一阵,眼睛突然一亮,“莫非是西北墨家?” “墨家?来人确实是姓金无疑,不姓墨……”章杏也被赵子兴的话绕了进去。但是她知道金耀是在七八年前,若是金耀改名换姓,也不会这么早就未雨绸缪了。 “夫人有所不知,赵某说这西北墨家,在二三十年前确实是西北数一数二的大米商,与西北沈家也交往过密,不过墨家掌家墨子涵只得一个女儿,嫁得西北一户姓金人家为妻,他家米粮铺子也一并给女儿做了嫁妆。这姓金的也是西北地界上有头有脸的权贵。墨子涵的闺女只生了一个儿子后,早早就过世了,墨家的米粮铺子也因此没落。听说墨子涵这闺女所养的儿子打小身体也是不好,拜得一位世外高人为师,幼小时候就离了家,这些年来也没听人说起过他来……” 章杏连忙说道:“这位金掌柜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的样子。” 赵子兴一听,缓缓点着头,说道:“年岁上对得上,墨子涵的外孙如是还活着,应该就是这大岁数。”他说完,一拍桌子,肯定道:“这金掌柜既是西北沈家派来的,又打着米商的名号,十有八九就是墨子涵的外孙了。” 章杏也是这么想。沈家一动,天下皆知。他们也只敢偷偷摸摸到江淮这里来筹集粮草。偏生需求量又大,也只好祭出大米商来做这事。 墨家既是西北大米商,大举收粮,也说得过去了。 章杏脸上又现忧色,墨家既是西北大米商,自是懂得米粮这行的精髓,要是这金耀真看上了章记,接手起来,想必也是容易。 赵子兴看到章杏脸色,说道:“夫人是担心这姓金既是货真价实的米商,那接手章记想必也容易这事吧?” 章杏坦诚说道:“赵掌柜也说,墨家也是西北大米商,想必这位金掌柜也是深知米粮这行。” 赵子兴笑着摇头,自信说道:“夫人多虑了,且不说南北行商的差异了,就我赵家这底子做起来的章记的粮行,没有夫人的首肯,谁也拿不去。我还是先前那句话,除非沈家用强,只能得个空壳子,章记米铺是绝对不会换东家的。” 章杏脸色松下了,微笑道:“那就好,赵掌柜辛苦了。” 赵子兴长长鞠了一个躬,“赵某人是章记的一个奴才,现在是,日后也是,奴才为主子效力,原就是本分,谈不上辛苦。夫人若是无事,赵某就先行告辞了。”沈家既是盯上章记,他们确实还是要小心为妙。 赵子兴离开后,章杏又在书房坐了会。傅湘莲进来了,她一进来,也不问赵子兴是何时走,只拉着章杏说道:“杏儿,石头是不是还在江陵?” 章杏看傅湘莲脸色不好,连忙搀扶她坐下来,一边回答说:“是啊,他过两天也会来盂县的。” “江陵又出事了,那边又打起来了。”傅湘莲脸色苍白,哆哆嗦嗦说道,“杏儿,你说江陵那边乱势会不会传到这边来。” 章杏顿了顿,在心里默算了日子。今日确也是江陵那边庄子出事的第三日了。她心里也有些紧张起来。石头还在那边,正面对着红莲教呢。然而当着傅湘莲的面,她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来,只笑着说道:“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确定吗?我可是才从江陵那边过来。”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听说江陵城被红莲教占了的事情吧?这事都有好几天了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傅湘莲抓着章杏的手,摇头说道:“不是这事,这事我早就是知道了。我家隔壁的魏燕,你还记得不?听说上次你来盂县,她还与你说过话。她家里养了一窝鸽子,专用来传信。前几日江陵出事,她二哥被困在城里,就靠着这个与家里传信。刚才她家里就又接到了她二哥的书信,说是江陵那边又闹起来了。” 章杏拍着傅湘莲的手,微笑说:“魏家书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你看清楚了没有?江陵那边被红莲教占着,原本就不太平,打打杀杀在城里已是寻常了。魏家二哥的书信里定是说得这事。你放心吧,江陵距离盂县还远着呢,事情不会闹到这边来的。” 傅湘莲确实只听了半茬,然后就慌里慌张跑回来了。章杏又劝说一番,她本身才从江陵那边过来,要是江陵真有事,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傅湘莲终是半信半疑。章杏又笑着叫谷雨叫来,当着傅湘莲的面,让他去街上打听去。背地里却给了孙宝珠一个眼神。 孙宝珠悄无声息退出去,快步赶上谷雨,对他比划一番。告诉他无论打听到什么,一会儿回话时,都不准吐出坏消息来。 谷雨在街上转了一圈,回来回话果然子虚乌有。 傅湘莲放心了。 谷雨却悄悄告诉章杏,江陵那边只怕是真的打起来。章杏对这事情已然心里有数,交待谷雨切勿在家里说起。 到了晚上,魏闵文来了。章杏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大约是知道江陵那边打起来的消息了。盂县是江淮一带大县,商贾云集,总有些渠道能第一时间知道周围发生的大事。不过魏闵文当着傅湘莲的面,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傅湘莲胃口不佳,傅舅娘预备留她在家多住几日。章杏不好在傅家久呆,便由着魏闵文送家里去。 一路上,魏闵文都心神不宁。章杏只当自己没有看见。快临近家门时,魏闵文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石头到底几时来盂县?” 章杏答:“就这两天吧。” 魏闵文又沉默了,微皱起的眉头还是泄露了他的担心。他将章杏送到了魏家,又皱着眉头交待说:“如今哪里都不太平,你也要少出门。” 章杏应下来。魏家里还是一派和融,章金宝出去访友还没有归家,魏云海心里惦记着他在魏家庄的田地,寻思着什么时候才能归家去。叶荷香才从自家布庄里挑的一匹上好织锦,正预备着明日将巧手阁的师傅叫家里来。她见了章杏归家,立时拉了她,要章杏帮忙合计,到底做什么好。 章杏心中有事,顺着叶荷香的话敷衍说了两句。谁知道叶荷香不高兴了,说道:“你真是一点见解都没有,这料子哪能做窄裙?我看最好还是做襦裙好!我前几日就在刘记首饰铺里见过一位夫人带了两个女儿就穿着与这料子差不多的襦裙,那才叫好看呢。” 章杏于是闭紧了嘴巴。她不说话了,叶荷香更是看不顺眼,挥挥手打发道:“不过是让你陪你娘看个料子,你都不愿意。好了,好了,去吧,去吧,现在就如此,以后我还能指望你吗?闺女果然都是替别人养的。” 章杏顺势出来了。叶荷香一个人比划一番后,看着满屋的红绿,突然没了兴致。 到了半夜里,风大起来,有树枝敲打着窗,时不时啪啪作响。章杏原本就睡不着,这下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她也不想惊动他人,便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枝影在微光的映照下张牙舞爪。 时间悄无声息过去,天亮了。一夜风急,满院狼藉。章杏心知担心也没有用,她这里还有一尊大神要伺候。于是将谷雨叫来,细细交待一番了,遣了他去前院金耀身边伺候。 金耀倒是看不出异样来,多半都在街上闲看,茶楼坐坐,从不惹事,也没见刻意与谁交结。 谷雨每日过来回话,心里揣着一肚子狐疑。 又过了一日了,江陵变了天的事情终于传到明面上了。盂县巡防营联合通县晋州三县巡防人马在红莲教占了江陵后的第五日后重新夺回了江陵城。关于这事的细则则是流言纷纷,有说是原江陵巡防营首领请动这三县人马出动,再里外呼应,一举拿下江陵,也有说围剿红莲教的不仅仅是三县巡防营人马,还有淮南总兵大营的人。否则,只凭原来江陵巡防营首领也请不动这三县的巡防营来联手。 众说纷纭之下,谁也不知真假,然而,在盂县大部分人看来,这终究是件好事。 这么大的事情,连魏云海都知道了,他急慌找了魏闵文,让他赶紧去打听石头的消息。又慎重吩咐谷雨等人,不让他们往内院里说这事。 战事波及之下,个人生死实在难测。 谷雨讪讪应下来。一转身,还是将这事传给了章杏听。 家里有心不让她担心,章杏索性就装不知道了,反正要不了多久,石头就能回来了。 魏闵文将傅湘莲也接回了家。 次日中午,石头就到了盂县,与魏云海魏闵文说了话后,这才见到章杏。 章杏见他脸色有些发白,连忙让孙宝珠打了水来。石头脱了外衫,章杏果然发现他手臂上缠着厚布。伤药她是常备的,立时翻了出来。 石头呵呵笑着说:“就这点小伤,过两天就能好了。” 章杏没有理会他,只一丝不苟将他手臂上的缠布解开了。那伤像是刀砍所致,足有一指多长,伤口堆着黑乎乎草药,也不知道有多深。 “那红莲教主确实有几分能耐,明知敌不过,居然玩诈死,要不是我过去踢了他一脚,许是真被他糊弄过去了。”石头打小痞赖,又在土匪窝里长大,从不讲节气那套,对于他来说,事情的结果才是最要紧,至于中间玩什么花样,一概可以忽略。 章杏横了他一样,板着脸说:“坐好了!你既是想到他会使诈,又何必上去犯险?” 石头呵呵笑着,黑脸上不仅看不出伤痛,似乎还隐隐透着几分欢喜,笔直坐好,说道:“杏儿,你那铺子的掌柜,我给你找到了,人还活着。他伤得重,我不好将人往这边带过来,就留在江陵了。” 章杏将石头手臂上的伤口清洗干净了,见红肉深处隐隐能见到筋髓,便知这伤口离骨头已是不远。他这般满不在乎,那必是受惯了的。石头在西北比她在这里不知道要艰辛多少倍,一边要让沈怀瑾看到他,一边又要防着他们杀人灭口。沈家那窝子里也不是一团和气。他在夹缝里生存,每一点都要拿捏好了,不能太过太甚,也不能太软太弱。 偏生又身处西北边陲,打战如吃饭一样频繁,生死许就在转眼间。(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杏儿,江陵那边的铺子你还是不要再开了。”石头说道。 章杏手下一顿,她手头上米铺虽是占了大头,但是最主要的出息还是在江陵那边,尤其是玉石和商行这块,几乎是暴利了。有着西南马帮这条运输线,江陵那边的铺子是稳赚不赔的。而盂县这边的米铺,库存虽多,粮价也高,她却不能大肆买卖——西北那边是要预先留着大头的。 况且,沈家就算是出钱来买章记的粮食,也绝对不会高过市价。 江陵的铺子要是不能开了,许是连盂县这边的米粮铺子的周转都会受到牵连。 每年五月的桃花汛快到了。江淮这里百姓既靠身边这条淮河生衍,也深受其害。今年雨水虽是不大,但淮河的水位却是不低,眼下里各地纷争不断,顾永丰与淮南总兵大营暗斗不休,这边只怕更无人管,谁知道到时候洪峰下来,这里又是何种惨况? 她手头上必须得有钱,有粮。 “是不是红莲教教主逃了?”章杏低声问道。 石头摇了摇头,“他落到我手里,还想活命吗?” 章杏将石头的伤口清洗好了,又捣药敷上了,一边问道:“你是担心顾永丰将你掺合在里面的消息透露出去?” “顾永丰没那么蠢。我算是看清楚了,顾永丰可是将盂县通县两县的巡防营管得如铁桶一样,晋州大概也是听他的。我是为他女婿办事的,他把我捅出去对他可没有好处。”石头摇头说道,“是红莲教,那红莲大王虽然死了,但他手下也逃了不少人出去。而且淮南总兵大营也不是个好货。先前不吭不哈,眼见着快拿下江陵时,他们就出现了。依我看,江陵城里还有得乱,你还是留着盂县吧。” 章杏洗了手,道:“我听你的。” 红莲教成气候原本就依仗江淮底下的百姓,在这场乱战里,总会有逃出去的。石头掺合在里面的事情若是有知情者逃出,难保他们不会拿章记泄恨。 对方在暗,他们在明,下阴手这事防不胜防。 伤口料理好,章杏又替石头整好了衣裳。谷雨在门口回话,席面已是备好了。 “我们马上就到了。”章杏一边给石头系扣子,一边回道。 谷雨下去了。石头不禁凑过来亲了亲章杏脸颊。 章杏笑着推了他一把,又道:“你可别说漏了嘴,否则他们揪着不放,我可是不帮腔的。” 石头笑着说:“你放心吧,我绝不会露一个字,让大哥他们担心。” 江陵那边发生的事情在这里是不能说的。一来,是怕魏闵文等人担心,二来,也是石头等人此番行径干系太大,不能外泄。 石头去了外院吃酒,章杏则与叶荷香傅湘莲等人在后院里一并用了,席间叶荷香少不了旧话重提。傅湘莲抿着嘴偷偷笑。用罢饭,章杏几乎是逃也似的回了自己院子里。 天进了五月中,越发热起来,石头到了盂县之后,每日早出晚归,不到半月就筹集了一半粮食,由着金耀带去西北。 这半月里,章杏和石头时刻防备,然那金耀却是什么作为也没有,像是真只为粮食而来。粮食筹到了,他连粮食带人也一并走了,留给石头的只有两百来人了,这其中还多半都是石头原本的人马。 章杏和石头俱是松了一口气。 西北那边所需粮草数目极大,章记出了粮库的六七成方才积得其中的一半。不出章杏意料之外,沈家是以如今江淮市面粮价的七成拿下的这部分粮食。剩余还有些银钱,也等着筹集了全部粮食,由着石头带到西北去。 沈家所出这价位对于他们而言,自是占了便宜。但是章记也没有亏到,这价比起他们去年收粮时还是略高些。 沈家既是拿出了钱来,他们手头上暂时宽松些。章杏还是让杜晦明将江陵那边铺子的货转了些到别家铺子。 钱财聚拢过来,盯梢的也没有了,章记开始大举收粮了,总算是在淮河水涨之前又将米库堆了一半起来。 这年桃花汛如期而至,千里淮河水位几日猛涨,有多处漫过了河堤。各地的防汛又成了重中之重。 好在这年雨水不多,淮河除了地势低的几县有漫堤外,并没有决堤的事情发生,就算是这样,盂县城里也出现了不少不少流民。 章记如今算是江淮一带的大米商的,赈灾之事自是少不了。不过这些已是不用章杏费心,自有石头和魏闵文出面。 傅湘莲的肚子吹气似的鼓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生小哥儿伤了身子的缘故,她这胎怀得颇是艰难,先是有流产征兆,满了三月之后,肚子大起来,人却瘦了下去,精神头也远不如怀小哥儿时的好。魏闵文将盂县城里的郎中几乎请遍了,也没有一个说出个所以然来。 章杏也是提心吊胆,每日陪在她身边,换着花样给她整治吃食。 孕期过了六月之后,傅湘莲的身上看起来总算是有了点肉。 石头接到了西北的来信。章杏看完后,他接过点火烧成了灰烬。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章杏低声问道。 石头亲了亲章杏,“后天。” “沈谦这是打算要动了吧?”章杏又说道。 石头没有回答,只默默紧了紧章杏。他其实早在汛期来之前就筹集足了粮食,只不想这么早就走,方才留到如今。沈怀瑾催促的信已经到了,江淮的桃花汛也平稳过去了,他是再找不到理由了。 西南那边沐氏已经过了五莲山,洛勇借剿刘沉舟之名踏足了江淮,沈家要是再不动,好地方都要被瓜分一空了。 沈家要动了,他不能不过去。只是此番过去,实在不知什么时候能回。 粮食早堆在库里,只需清点一番就能启程。然而大批粮食动身,却不能走明道,沈家的事情还没有揭到明面上来。金耀当时是走水路回去的。眼下却不能照办。汛期虽然过去了,淮河的水位却还是不低,往西北去的水线险滩处处,一个不小心就能翻船。 石头与魏闵文合计一番,决定分批运往出发,待到了河阳之后,再走水道。 石头走后的第二天,魏闵文接到了魏闵武的书信,他们已是到了白驮县。魏闵武等人此番在路上一再耽搁,竟是用了数月之久。魏闵文担心不过,决定亲自过去接他们。 石头和魏闵文相继走后,魏家一下子冷清了许多,许是孕期的缘故,傅湘莲受了影响,心情也跟着低落了。章杏想及她如今已是好多了,便邀了出门。章杏也不敢跑太远了,只带着她去了魏家自家布庄。 布庄里客不多,掌柜的正是萧得玉的哥哥萧得胜,他见了章杏傅湘莲两人进来,立时迎出来,将她们领进了厢房里。 萧得玉笑着说道:“哥,你自去忙,这边有严管事就行了。”严管事严燕是魏家布庄专伺候女眷客人的管事,与萧得玉章杏都熟识。 女眷面前,他确实不好久待。萧得胜陪了礼之后,便出去了。 严燕让小丫头给章杏傅湘莲上了茶果后,问了两人意思,知她们是想为初生小儿做些衣裳,立时将相关布头都拿了出来。 傅湘莲挑了一会,笑着道:“我真是挑花了眼,看那种都觉得好。” 章杏笑着说:“那你便一样挑一件呗,反正这里东西都是你的。” 傅湘莲笑起来,只点了两样,让打了包后,拽了拽章杏低声说道:“杏儿,我想入厕了。” 章杏同傅湘莲一道去了茅房。傅湘莲进去后,她便等在外面,等了一阵,见里面还没有动静,她心中一紧,出声叫道:“大嫂,大嫂。” 里面没有回声。章杏连忙冲进去,刚走到门口,一捧白粉迎面扑来,她始料未及,心中才叫一声不好,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嘴巴就被塞住,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待到她有了知觉,就发现自己周围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在哪里,只听得咯吱声音,周身在晃动,她定下心来,仔细辨认一番,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辆马车里面。不知道是天黑缘故,还是马车被封死了,看不到一丝光亮。她动了动,发现根本不能,自己大约是被装在一个布袋里面手脚被捆,嘴里还塞着不知什么东西。 想及傅湘莲,她不由得有些急了,使劲挣了挣,却是半点都没有松动,便也只能动动嘴巴。眼看就要将嘴巴里的东西顶出去了,她发现马车停了下来。 她只得忍耐下来。 哗一声后,马车帘子被掀开了。章杏眼前总算有了微光——瞧着像是火把燃起的光。 原来天都黑下了。 章杏想起自己出门的约莫时辰,粗粗在心里算了算,竟是距离她不省人事有两三个时辰。 是她被拖了那么远的路程,还是她那迷药太厉害?她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两三个时辰。 傅湘莲还在孕中,可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她连忙瞪大眼睛看,却突然被抓住了腰身,凌空扛起来。这姿势极是不舒服,她不由得扑腾了两下,突然听得一人说道:“你小心些,这货可是金贵,要是弄伤了十个你都赔不起。” 扛她那人笑起来,胸廓都震动了,“唔晓得,不消你说。”(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章杏听见外面说话声,不像是江淮本地口音,她心里更是一沉。然而,眼下却是不能慌。她咬了咬舌,疼痛使得她头脑更清醒了些。 布袋被人扛在肩头,扛人那个肩宽,肉块结实,行走之间虎虎生威。这可不像是普通男子。 越发近了火光,那布袋虽然结实,通过细密缝隙里,她还是能看见数道人影。也只能看到这些了,面容衣着什么的,一概都不行。 火光只能照见约莫澡盆大小的地方,余处都是黑漆漆的,辨不出是树木还是别的什么。 越过了几道火光后,周围突然逼仄起来。章杏能看见外面的边墙了——灰扑扑的,粗粗看去像是墙,她细细辨别一番,才发现,那不过是两面石壁。 她是进了山吗?盂县可是没有大山的,难道,她已经离开了盂县?她到底昏了多久? 就在章杏出神想着这些的时候,扛她那壮汉停了下来,一把将她从肩头丢下来。 布袋被打开了,光亮一下子大作。章杏能看清楚更多了。她所料没有多少偏差,眼前竟真是个山洞。洞壁高耸,火把插在边上,照见顶上黑影来往飘忽,大小不定,犹如鬼魅。洞里略高一级的石阶上面坐着一人,宽头大脸,满脸胡渣,细小眼睛从茂密眉下看过来,阴测测的。他周围还站着几个人,皆是着了黑衣,腰带佩剑,顾盼之间透着一股凌厉杀气。 坐着的大胡子见布袋打开了,先是细细打量章杏一番,然后伸手。他旁边随从立时将火把递到他手中来。 大胡子举着火把下了石阶,蹲到章杏面前,扯下她嘴里的东西,略带迟疑叫道:“章氏?” 章杏打了个哆嗦,身子不自觉缩了缩,一边又逞强问道:“你,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大胡子撇嘴笑了笑,往后道:“不是说还有一个吗?人在哪里?” “来了。”有人应道。 章杏连忙顺着这声音看过去。洞口处有一人扛着布袋进来了。大胡子站起身来,看着扛袋子的人解开了布袋。里面的人一动不动蜷缩着。 章杏心中一急,冲口叫道:“嫂子,嫂子!” 大胡子举着火把在傅湘莲脸上晃了晃,随后又过来,居高临下看着章杏,问道:“你就是章氏?” 到这时章杏已是明白,这场祸事是冲着她而来的。傅湘莲那边还不知生死,她方才在心里酝酿的想法已经不能再用了。她抬头说道:“我就是章记的东家。” 大胡子阴测测笑起来,嘲讽说道:“这样就对了,章氏,你只需乖乖听话,爷们几个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章杏盯着大胡子,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只管说来。” 大胡子笑得更开怀了,点头赞道:“你倒是个明白人啊。”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冲着她来的,无非就是求财。从她准备将章记做大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这样的事情是绝少不了。他们是风口浪尖上的香饽饽,谁都会想上来咬一口的。可他们若不这么做,这一生就只能但凭他人摆布了。狭缝里生机从来都是伴着危险的。但她一直都不想将身边的人牵连进来。 石头那是没办法了,他们是一起的,生死都在一处。但魏家章家傅家的人,她真不想他们牵扯进来,所以处处小心。自准备做大章记的那一天,她就龟缩在京口,连家都不敢多去几次。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是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魏傅两家还是被牵连进来了。 大胡子又蹲下来,仔细打量章杏一番。章杏毫不闪躲。大胡子便又笑了,道:“章氏,李孝轩手上的粮食到底有多少?” 章杏愣了愣。石头虽是走的匆忙,却也十分小心。不想还是被人察觉了。 “你们想要粮食?”章杏问道。 大胡子咧嘴又一笑。章杏又说道:“我夫婿手头上的粮食是要运去西北的,只怕是不能动,你们既是要粮食,我那库里也还有些。” 这伙人既是已经知道石头的踪迹,那他给西北军运粮食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隐瞒了。事情至此,大家都是明白人,她心挂傅湘莲,只要快刀斩乱麻。 “多少?”大胡子笑着问道,“有没有五千石?” 章杏心里一堵,摇头道:“没有。”她这是实话,沈家先后要了两批粮食走,章记的米库里已是所剩无几了。她已经算好了,今岁淮河只有水漫,没有决堤,秋收还是有些指望的。所以所留粮食也只够章记撑到今岁秋收。 她心中也暗惊,石头带走的粮食正是这人所说数目,而她也坦白说出章记的背后就是沈家,可这人竟是一点迟疑都没有,想来必是有所仰仗,只不知道他是哪方人马? 大胡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道:“既是如此,那只好委屈章掌柜了,你就在咱们这里多留几日吧。待你那夫婿将粮食送来了,你就可以同他回家了。” 章杏心头巨震。这人不仅不怕西北沈家,居然还准备截胡!石头走了已是有好几日了,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在拿了她的同时,已经给石头送了信去了。 章杏想到这里,下意识往己身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头上。自己惯插的那支木簪子已经不在头上。 大胡子说完了,又转头对身边吩咐:“松了吧。” 有人过来松开了章杏的手脚。 章杏正要去看看傅湘莲,被松绑的黑衣人拦腰抱住。大胡子又转过头来,上下看了章杏一通,挥了挥头。 抱住她那人反手扭了章杏的手臂,压着她往前里去。章杏除了频频回头,再也不能做什么。 那人将章杏压进了一处洞牢里,没多会,傅湘莲也被丢了进来。章杏连忙扑过去,一边叫道:“嫂子,湘莲,湘莲。”一边探她呼吸,摸她颈脉。待触到了跳动,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靠着石壁捋了捋自己呼吸,又擦了一把冷汗后,她又爬了过去。 傅湘莲脸上还有些白粉。章杏知道这大约就是导致她和傅湘莲不省人事的原因。 傅湘莲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章杏连忙将傅湘莲脸上身上的白粉弹掉。到了傅湘莲隆起的肚子时,她不禁咽了咽口水,久久都没有动。 魏闵文与傅湘莲成亲时,傅舅爷就与魏云海商定好了。魏闵文与傅湘莲的头一个孩子跟着魏家姓,第二个孩子是要跟着傅家姓的。 这个孩子担着傅家所有的指望。 章杏看着那肚子,一时辨不清心里的感觉,似乎五味都全了,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良久后,她想起来,自己原先也是看过别人听胎心的。这洞牢里除了角边上一个黑漆漆木桶外,什么都没有了。她便以手做喇叭,贴着傅湘莲的肚子听。 她听了好一阵,也没有听到什么,索性就掀了傅湘莲的衣裳,将耳朵贴上去。才听了一会,她就听到了一声呻吟。傅湘莲醒了。 “嫂子,嫂子。”章杏连忙扶着傅湘莲坐起来。 傅湘莲咳嗽了几声,看了看周围,皱着眉头,虚弱说道:“这是哪里?杏儿,咱们怎么会在这里?” 章杏让傅湘莲靠在自己身上,一边抓着她的手,一边低声说道:“嫂子,我们遇到了歹人。” 傅湘莲哆嗦了一下,脸上血色尽失,“歹,歹人?” 章杏抓着傅湘莲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嫂子,你还记不记我们一起去布庄的事?” 傅湘莲点了点头,“我记得,严管事拿了好多花色出来,我还挑了两件。我要入厕,你同我一道去了,还要守在门口,然后,然后……” “杏儿,杏儿,茅房里有人!”傅湘莲一下子慌了起来。 章杏揽着她的肩膀,低声道:“他们早就埋伏在茅房了。” “怎么会这样?杏儿,怎么会这样?”傅湘莲慌慌张张说道,“他们到底是谁?他们抓了我们,到底想干什么?这里是哪里啊?闵文,闵文呢?” 傅湘莲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怀得十分艰难,以至于她的性情都与以前大不一样了,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激动。章杏只得柔声安慰,“嫂子,不管他们是谁,总归不会要了咱们两个妇道人家的性命去。咱们是布庄出的事,得玉和宝珠也都离得不远,想来也会很快就发现了。咱们不能慌神,大哥他们这会定是在找人呢。” “闵文真的在找我们吗?”傅湘莲迟疑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她陪着傅湘莲上茅房时,萧得玉和孙宝珠都在附近。她只在这里见到了傅湘莲,也不知道孙宝珠和萧得玉怎么样了?她虽是这么对傅湘莲说,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 傅湘莲无意将手落到肚子上,又惊慌起来了,叫道:“我的孩子,杏儿,我的孩子会不会有事?他会不会有事?” 章杏连忙抱住了她,低声道:“孩子还好好在肚子里呢,嫂子,你摸一摸,你摸一摸就知道了。” 傅湘莲将肚子左右摸了一通,惨白着脸说道:“杏儿,杏儿,他怎么没有动了?他会不会,他会不会……” 章杏的心也跟着砰砰直跳起来,却不敢也让自己的声音慌起来,越发温柔了,道:“嫂子,他还这么小,怎么可能一直动?他也要睡觉啊。”孕六七月时,胎动虽是有了,却不并是十分频繁。这点她也知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孕六七月的胎儿,多半都在睡觉,这点她还记得。 章杏将自己的手放在傅湘莲肚子上,一边想知道孩子到底有没有事,一边也想提醒傅湘莲,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为了这个,她也不能慌了神。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法不对,还是孩子真的在睡觉,她手放了良久,也没有感觉到一点触动。 傅湘莲倒是渐渐平缓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肚子问章杏:“杏儿,你有没有见过他们的面?他们到底是谁?为何要抓我们?” 章杏默了默,缓缓说道:“我已跟他们说过了话,但还是不知道他们是谁。”想及那大胡子脸上自得的笑,章杏的头低了下去,又道:“嫂子,是我连累了你了。他们是为章记的粮食而来的。” 傅湘莲连忙反手握住章杏的手,安慰她:“快别这么说了,杏儿,这事怎么能怪到你头上?要不是我非要去布庄,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说来,这件事都是我的不好。” “嫂子。“章杏叫了一声,越发挨近了傅湘莲,握紧了她的手。傅湘莲的手很凉,还微微发着抖。其实傅湘莲去不去布庄,只要她出门,事情一样也会发生——许是她缩在家里不出去,也未必能躲得过去。对方那是志在必得了,连石头带走了多少粮食都一清二楚。石头出门已有三天,对方等着今日这时机也等了不少时候了。能在魏家的布庄里设下埋伏,有此可见,他们费了多少心思。 傅湘莲又说道:“你大哥一定会找到我们的。” “嗯。”章杏重重点头。 车马繁重,三天的功夫还赶不到河阳,石头要不了几日也会找过来的。 洞牢里静了下来,不远处石壁上的火把泛着昏黄光泽,能照见的地方不过寸尺,余处都是黑漆漆的。许是觉得她们不过是两个妇人,大胡子并没有在洞牢外面留下看守。不知是那处石壁在滴水,嘀嗒嘀嗒声音不断。傅湘莲心里又生了怕意,问道:“杏儿,这里是哪里?” 章杏四下看一通,她也不知道。但是傅湘莲的手这么冷。她低声说道:“左右离盂县不远。咱们出了事情,大哥他定会求的盂县巡防营帮忙,他们带着咱们两个,应是走不了多远的。” 傅湘莲却不是那么好糊弄,道:“不对,杏儿,咱们在山里。你看看,这里分明就是一处山洞!盂县哪里有这么大得山?” 章杏摇头说道:“盂县怎么没有山了?靠近晋州通县的地方不就是有大片山吗?你是没有真正走进山里,方才觉得盂县的山小,其实看着矮小的山,待你走进了,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傅湘莲跟着魏闵文搬到盂县确实没有多久,且来盂县也多半是在家里,连城门都鲜少出去,只是知道盂县靠近晋州通县处有山,并没有真正去过。 “晋州通县……,咱们离家有这么远了吗?”傅湘莲喃喃说道。 章杏低声安慰说道:“我大哥他们不是傻子,城里找不到,肯定会找到城外来的,这边有山这么明显的地儿,大哥他一定会第一个想到的。” 傅湘莲紧挨着章杏,周围这么静,这么黑,她渐觉得有些冷了。章杏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大哥他们用不着费心找我们。这伙歹人是为粮食而来,他们会主动将我们的消息传到家里的。” 傅湘莲一下子转过头来,脸色苍白盯着章杏,“杏儿,他们到底要多少粮食?” 五千,章杏差点冲口说出了,话到嘴边打了转,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她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五千石粮食足够五六千人一年的口粮,加上金耀最先带走的一批,整个江淮的粮食几乎被抽掉一两成去了。寻常米商哪里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粮食?章记目前几处米粮的存粮全部加起来,也未必能凑齐这个数目。章记没有,魏傅两家只是小打小闹,更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凑齐这么多粮食,她说出了实情,除了让傅湘莲紧张外,一点用也没有。 “闵文手中恐怕没有多少粮食了。”傅湘莲也摇着头说。 章杏一笑,道:“你忘记我还有章记了?章记里别的没有,粮食是尽够的。” “章记?”傅湘莲看着章杏说,“章记里面的粮食不是被石头带走了吗?”石头运粮食到西北的事情,傅湘莲也知道一些。魏闵文跟她透露西北是出了钱的,至于出了多少,魏闵文并没有说。商人逐利,有钱赚就好。傅湘莲有想到沈家收粮食必不会与如今江淮市面上一样的价。但她没有想到沈家只会出到市面价的七成左右。 章杏笑着摇头,压低了声音说:“章记去年收了多少存粮?又出多少粮食?在今年汛期之前又加收一波。这些加起来可是个天大的数。石头运走的还不到其中一半呢。” “真的吗?”对于米粮买卖,傅湘莲知道的都是魏闵文告诉她的,其中自然是好事占了多半。 章杏点头。傅湘莲总算放松下来。章杏揽着她的肩膀,又低声说道:“所以啊,咱们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左右他们只要粮食,不要命。咱们这会虽是被困在这里,可要不了几日就能出去了。在这段时间里,咱们可不能自己吓自己,没事也要整出事来,那样才是真正糟糕。” 傅湘莲也重重点了点头,靠在章杏肩头,听她和软说着话儿,她眼皮渐沉了。 章杏说了一半,发现肩上没了动静,扭头一样,发现傅湘莲睡着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火光更昏暗了些,那嘀嗒声还没有断去,每一下似滴在人的心口,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像傅湘莲这样放松下来,大抵除了石头,没人能比她更清楚眼下事态的严重了。沈家那面金字招牌在这伙人面前压根就不管用,足见他们来头不小。能与沈家比肩的,区区五千石粮食能满足得了他们? 对方的胃口有多少?实在不好猜。石头回来了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对方确实不是冲着他们的性命而来的,她的这条性命在自己眼里是珍贵的,但在对方眼里恐怕什么也不是。 只要留着性命在,她就不会丧气,可问题是眼下困境里不仅仅只有她。傅湘莲也在。她肚子还揣着一个孩子呢。她这胎原本就波折重重,再加上这一回,她真怕会出事情。 章杏越想越头疼,恨不得立时叫出来,以宣泄掉自己心口的烦躁。 傅湘莲睡得很沉。周围还是一片安静。 章杏将傅湘莲的头挪到一边了,慢慢将自己的身体抽出来,动了动手脚。然后到了洞牢门口去看。火把错落插在石壁两边,弯弯曲曲延伸到一片黑暗里。周围除了滴水声,再没有别的声响了。她于是拿起挂在铁栅栏上的铜锁仔细看了看。 这个难不倒她。 问题是她开了锁,该怎么逃? 她不是一个人,傅湘莲也不是一般人,她是个孕妇,禁不起折腾的。 她看了一阵,还是放下了,坐回原处。洞牢里幽黑深寂,让她有种此间只有她一人的孤独感。不过她没有让这感觉继续下去。傅湘莲就在旁边。她挪到她身边来,将傅湘莲的头重新移到自己肩膀上,两个人挨紧了。那簇昏黄的火光在她眼前渐渐泛大,渐渐变得黯淡。 也不知什么时候,章杏突然惊醒了。肩膀颈脖都僵硬了,她更觉得冷。先前不觉得,睡了一觉起来,山洞深处的阴冷侵了过来,比之渐至的寒冬,更让人受不了。 “嫂子,嫂子。”章杏摸了摸傅湘莲的手,发觉她的手比自己的更冰,连忙叫道。 傅湘莲哼唧了一声,还是没有醒来。章杏连忙推了推,傅湘莲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说道:“杏儿,什么事?” 章杏张了张嘴。傅湘莲的手冰成这样,她竟是不觉得。“你冷不冷?”章杏顿了顿,还是问道。 傅湘莲听了章杏的话,不自觉将身子蜷缩起来,打着颤,说:“冷,这里怎么这么冷?” 章杏倒是松了一口气,将自己身上外衫解下来,披在傅湘莲身上,一边道:“山洞里久不见阳光,就是这样的。” 傅湘莲见章杏身上也单薄,连忙推却。章杏沉声道:“嫂子,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你先披着,我叫人来生个火。” 傅湘莲只得依了。章杏站起身,站在洞牢门口高声叫起来:“来人啦,有没有人在?” 她叫了一阵,就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很快过来两个壮汉,其中一个满脸横肉,提着刀在栅栏上敲了敲,不耐烦说道:“叫啥?叫啥?” 章杏说道:“这位爷,能不能帮忙给我们些火?这里太冷了。” “想烤火?”壮汉冷笑一声,“我还想烤呢。你以为这是在你家里,还想烤火?受着罢。” 他旁边同伙略年轻些,长着一张如猴儿一样的尖瘦脸儿,上下打量章杏一番后,对同伙笑着说道:“这里是冷,给她们些火吧?不过是两个妇人,还怕她们生事了不成。”(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满脸横肉壮汉瞅了同伙一眼,嗤一声笑,指了指他的鼻子,“你小子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可别怪哥我没提醒你,要是坏了事,仔细你项上的人头!” 猴儿脸轻咳一声,眯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章杏,低声道:“坏不了事的。” 满脸横肉的壮汉见他这样,摇了摇头,叮嘱一声“快点”,提着大刀转身走了。 猴儿脸见同伙不见人影了,转身换了一张笑脸,对章杏道:“这里是冷,待我取些柴火来,给你们生个火吧。” 猴儿脸也出去了。傅湘莲连忙爬起来,拉着章杏哆哆嗦嗦说道:“杏儿,这人不怀好意!” 章杏怎么会不知道?可是眼下,她们分明就是别人砧板上的肉。她让自己静下来来,转头对傅湘莲说:“嫂子,你还能不能走?” 傅湘莲先是一愣,而后忙不失措点头,“能,能,可是杏儿,咱们怎么走?” 章杏先晃了晃栅栏上的挂锁,又转头看傅湘莲。傅湘莲被她瞧得一头雾水,正要相问。章杏一把抽出她头上的簪子,用手腹划了划尖角,只微微有些疼,皮却没有破。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簪子可杀不了一个壮汉。 傅湘莲一直盯着章杏看,还没有明白她为何这么做。章杏已经用那簪子捅开了锁。 傅湘莲见铁栅栏这么容易就被打开了,眼睛瞪得老大。章杏却快步冲出去,四下旁顾,瞧见火把下面那一圈铁箍,她连忙过去拽了拽。那铁箍深插砸石壁里,哪里是这么容易拔出的。 章杏见使了老劲也不能动那铁箍分毫,只得颓丧作罢。又听得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她只得抓起脚边一块石头,重新回了洞牢里,飞快重新锁上铜锁。 猴脸儿汉子抱了一把干柴进来,见章杏傅湘莲站在洞牢最里头角落,微微一笑,道:“柴火来了。”说罢,便开了锁,低头跨进来。 傅湘莲瞧了一眼章杏背后的石头,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 猴脸儿汉子将柴火放地上了,蹲身点了火,招手道:“来,你们坐近些,就暖和了。” 章杏和傅湘莲都没有动。那猴脸儿汉子瞅一眼傅湘莲,就丢开了,径直冲章杏招手,笑着道:“你不是觉得冷吗?来,到这里来烤火。” 傅湘莲吓得快死,一个不留神,章杏真朝那人过去,她一把没有抓住,几乎要叫出声来。 章杏挪步近了火堆,胆胆颤颤看了猴脸儿汉子几眼,低声道:“多谢了。” 猴脸儿被她那娇怯样子撩得心火高涨,伸了手正要去抓。章杏瞅准了时机,猛地一脚将柴火朝那张猴脸踢过去。 柴火烧得正热烈,火星连同底下干柴猛一下飞溅起来。猴脸儿正欲火中烧,哪里料到会出这样的事?一张猴脸被火星溅了正着,眼睛也中了招。他顿时惨叫一声,一把捧住了自己的脸。章杏已经拿出石头来了,冲着他的头猛地砸下去。 猴脸儿先是中了火烧,眼睛都睁不开,又猛地挨了一重击,顿时眼前金花乱闪,只得跌跌撞撞往大约出口方向奔去。章杏知道她要是不能一击就中,那等待她们的必是残酷惩罚——取她们性命大约是不会,可是不要性命的折磨也有很多种。 她丝毫没有犹豫,冲上去又砸。 那猴头脸壮汉也是个厉害角色,眼睛中了招,他看不见,却能辨别风声,当下身子一侧,避开身后冲上来的章杏。 章杏没有防着他突然避开,始料未及,一个踉跄,差点扑到火堆里。手边上刚好有根烧了半截的干柴,她于是顺手抓起。 猴头脸已经开了门,正要往外去。章杏抄起干柴猛地捅向他的腘窝处。 时值六月天,人人都穿得不多。那猴头脸也是一样,下身只着了一件。腘窝这处正是下盘最要紧的地方,烧得火热的干柴正捅到这里。猴脸儿汉子又是一声惨叫,噗通一声向前扑倒。章杏冲过去,对着猴头脸的脑门心,猛地连砸数下。直到力气使尽,她方作罢。丢了石头与火棍。 傅湘莲早吓得魂飞魄散,整个过程里除了尖叫外,再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章杏喘了几口粗气,捋的呼吸略顺后,爬过去摸了摸猴头脸的鼻息。确定他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才扶着栅栏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到傅湘莲身边,说道:“嫂子,我们走吧。” 傅湘莲还在惊愕之中,章杏叫了几声,她方才回神。一把紧紧抓住了章杏,眼睛瞪得如铜牛大,叫道:“杏儿!”又回头看地上血肉模糊的死人,打了个寒颤。 “嫂子,我们走吧。”章杏又说道。外面的人这会许是以为她们被正糟蹋呢,她们得抓紧了。她没再等傅湘莲答话,径直搀了她往外面去。 这山洞弯弯曲曲,也不是每一处都插着火把,脚下湿哒哒的,显然是有地下水沁出来。她们两个相互搀着跌跌撞撞走了一截后,就听见说话声。傅湘莲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章杏回头看她。她的脸在光影的背后,幽黑且沉静,只一双眸子灼灼发亮。 傅湘莲想到章杏比自己还小,她还占着嫂子的位份,胆气便壮大了起来。咽了咽口水,压住了心中恐慌,指了指暗处,示意她们猫在暗处偷偷溜出去。 章杏也是这么打算。两个人略猫下了,贴着石壁,悄悄儿往外面挪。 人声越发清晰,周围也亮堂起来。章杏发现自己到了先前见大胡子的地方。只眼下那大胡子不在了,这里只有三个壮汉或坐或站着围在一方石桌边上。那石桌上像是搁着一盘棋,这几人都全神贯注盯着棋盘。章杏暗地松了一口气。紧贴了石壁,一点一点往外挪。 啪一声,石桌上有人落棋了,有个赞道:“这招好,活了。”另个许是正是落棋的,哈哈大笑起来。 被将住的一个不服气道:“葛金,你别得意,你后方可都是我的地盘了。” “是你的又怎么样?我只要守住你这颗子,你就哪边都不能动了。哈哈,胡老二,我劝你还是早些认输吧。” “想要我认输,门儿都没有!” 章杏认出那胡老二正是先前跟着猴脸儿一起进洞牢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一边收棋,一边嘀咕道:“都多会了,猴子怎么还没有完事?” 站着的那个正是观棋的,笑着说道:“猴子那家伙就好这一口,不整个痛快怎么会出来?” “就是,胡老二,你就别指望他来帮你看棋了,快下,快下。” 胡老二捏着一个棋子迟迟不动,他的对手又笑着说道:“胡老二,我劝你还是早些认输吧。咱们快些完事了,我也想去那边看看呢。李孝轩的那婆娘也确实是个极品,别说猴头了,我心里也痒着呢。” 胡老二捏着棋,眼睛盯着棋盘,嘴里说道:“你们也别闹得太过了,头儿还想用她吊着李孝轩呢,这人要是被你们弄死了,我看你们怎么交差?” “你尽管放心,这娘们别看娇娇怯怯,却是个悍货。以前通县有个胡大嘴,你们知不知道?就是替淮阳王府管着通县那边铺子的管事。” “胡大嘴,他不是去了辽远吗?”站着的那人插嘴笑着说,“胡老二,这胡大嘴也姓胡,你们两家莫不是家门?” 胡老二一个子砸向站着的那人,“那杂碎不过是顾永丰的一条狗!” 站着的那人接了棋,哈哈笑起来,“你们不是一个姓吗?” 胡老二的对手也笑起来了,继续说道:“这胡大嘴家的二小子不是个废人吗?其实就是李孝轩的婆娘给整治的。” 胡老二正与站着那人打闹,听了这话,这两人都停了手。 胡老二的对手洋洋得意说道:“章氏那会还没有嫁人了,被胡大嘴的二小子看上,邀了几人,特演了一出戏,结果不仅没有把人弄到手,还被她给弄残了。听说胡大嘴的二小子带去的人还死了两个呢!你们说说,这章氏那会才多大,竟是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她会这么容易就被玩死了?” 胡老二和站着的那人面面相觑一阵,胡老二突然丢了手中棋子,一下抽出了旁边的大刀,站起身来,往山洞深处走去。 方才讲故事的那家伙叫喊道:“哎,哎,胡老二,你干什么去?这棋是你丢的,算你输了啊……”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站着那人拖了起来,道:“还下什么棋?李孝轩的婆娘既是这么厉害,猴子未必能拿下她!快去看看。” 待到所有人都往山洞深处跑去时,章杏和傅湘莲已经来到了洞口。这洞口开在背风处,章杏细看一通,没有瞧见人,只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老树下拴着几匹马。她不敢大意,将傅湘莲带到旁边草丛里,示意她小心,不要声张。自己悄悄儿猫过去,解开了两匹马,缰绳系在马脖子上,用手中簪子狠狠插进其中一匹马的屁股上。 那马突然吃痛,长长嘶叫一声,撒开四蹄就跑了。 章杏依法炮制,连放了两匹马之后,又遣回傅湘莲身边,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先别动,咱们待会再走。”(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一路被章杏拖着出来,傅湘莲更是没了主意。听得她问,她连忙点头。 两个人一动不动猫在草丛里。六月的天,山里还有些微寒,天上无月,如墨盘一样漆黑。洞口有微弱火光透出来,照见山影重重叠叠。微微山风吹来,草木的悉索声响里掺杂着不知名虫子的鸣叫。这些都被章杏急促的心跳声盖了过去。她其实一样害怕。 等了大约半盏茶功夫,洞口里面就传来了脚步声。胡老二葛金等人都冲了出来。胡老二先是四下看了一通,而后指着树下的马说道:“看,那两个婆娘骑马逃了!” “快追!”葛金一拍胡老二的肩膀叫道。三个人迅速冲到树下了,看了看地上马蹄,飞快上了马去,三人两骑只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漆夜幕里了。 傅湘莲再也撑不住了,软绵绵倒下来。章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叫道:“嫂子,嫂子!” 傅湘莲身上冷汗一茬茬出,一点劲儿也使不出了,抓了章杏的手,说道:“杏儿,我,我的脚没劲儿了。” 章杏心里也慌了,可是当下里由不得她伤心难过。她眨了眨眼睛,柔声说道:“嫂子,你撑着点,只要离开了这里,咱们就安全啦。” 傅湘莲手脚都在发抖,道:“我,我不行……” 章杏心里想哭,脸上却不敢露分毫,四下盼顾一番。她放了马引着歹人追去,那马一番吃痛,断不会这么快就停下来的。天又这么黑。追马过去的歹人也没有这么快就能返回来。她不担心追马去的那三人。她只担心那大胡子。她方才逃出洞时,也听了言语。这大胡子想必是个头人,他将她们关在这处山洞,是为了钓石头上钩。钓出石头之后,他们还想做什么,她还想不出。但左右不会是好事。 她是个饵,且是个用了之后就能丢弃的废物,这点她明白。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想死,更不想死也拖着石头下坑。 她刚到这里时候,可是看得分明。那大胡子身边断是不止四个人。他这会不在,并不表示他不会返回。那胡老二虽是被马引走,可是那大胡子却是难测的炸弹。 这里不能久留。但她也不能着急。傅湘莲还怀着孩子呢, 章杏四下看了一圈后,就势扶着傅湘莲坐下来。傅湘莲坐下后,大口大口哈气,一张脸在微光下白得如纸一样。 章杏用袖子给傅湘莲擦了汗,又柔声道:“嫂子,你要不要喝水?我去取些水来吧。” 傅湘莲一把抓住了章杏,看着她,虚弱说:“杏儿,你别走开。” 章杏也是怕傅湘莲虚脱了,方才要去取水。那山洞里既是有石桌椅,能容得下大胡子等人藏匿,许是也能找到水。可傅湘莲分明吓坏了。 章杏转过身来,反握了傅湘莲的手,柔声道:“好,我不走。” 傅湘莲又拍了拍旁边,说:“杏儿,你也坐会吧,等我缓过气来,我再同你一起走。” 章杏于是挨着傅湘莲坐下来,一边替她顺着背,一边警惕看着四周。四下里安静极了,似乎除了她们,再没一个活物了。天黑山静,似乎每一处黑暗里都藏着危险。那洞口的微光仿似个烛火,正诱着这些危险靠近。她的心也越跳越快了,心口像是压上一块重石,压得她也有些喘不过气来。真恨不得立时夺路就走了,然而理智却时时箍着她不能动。 傅湘莲坐着听章杏说了一会儿话,呼吸略平缓些了,借着章杏的手劲站起身来,道:“杏儿,我们走吧。”她也知道轻重。她们已经杀了人,再落到对方手里,断是没什么好活了。 章杏点了下头,搀着傅湘莲,低声道:“嫂子,仔细脚下。”两个人相互搀了往前奔去。离山洞越远了,那微弱光亮就越发黯淡,转了一个弯后,什么都没有了,天地间黑漆漆一片。好在眼睛也适应了黑暗,能隐约看些山影轮廓。路是看不清楚的,章杏只能凭着脚下草木浓密高矮来判断能走还是不能走。 山路颠簸难行,草丛茂盛,也不知道里面会不会藏有蛇虫,这些在眼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们得要快,需得在那大胡子返回之前,也需得防着追马而去的人杀回马枪。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傅湘莲又气喘起来。章杏只得停下来,扶着她坐下。一边看四周。周围还是山,重重叠叠的暗影层层压迫下来,不知道哪里是尽头。好在那些山看起来并没有先前那般高了。 这会傅湘莲歇了良久,还没能缓过来。章杏心知不能再催她,于是低声说道:“嫂子,你在这里坐会,我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找些水来?” 傅湘莲已经没劲儿说话。这里黑蒙蒙一片,除了一些模糊影子,什么也看清楚。她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她也知眼下紧迫。然而,她越是着急,越是难受,肚子也开始隐隐疼了。可她却不敢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跟章杏说了,也没有用。她已经这般辛苦了。 章杏以为傅湘莲还是害怕,又柔声道:“嫂子,我去得不远,一会儿就回来了。这里开阔,你坐在这里也能看见我,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她是个半吊子的郎中,所知皆是生活里的经验积累和一些耳闻目睹所见。傅湘莲这般急促,要么是她心肺有问题,要么是怀着孩子的缘故,哪一种都不能小觑了,医治什么的,她是不成。可是傅湘莲出了这么多汗,需得补些水进去,她还是知道的。 傅湘莲手按在肚子上,点头,“你去吧,我等你。” 章杏见傅湘莲能连贯说出话了,心中一喜,又说一声:“嫂子,你等我。”飞也似的往下方跑去。 她曾孤身一人在深山老林里度过数月,对于在山里哪里能找到水清楚得很。无非就是往下行,听声辨位,草木旺盛附近必有活水。只不过眼下里黑漆漆一片,连路都看不清楚,找水就更加困难了。 她不敢走太远,毕竟傅湘莲不是她。她看得出,她还是很害怕。 章杏一边走,一边看,顺手扯了两片大叶子在手里,窝成一个小漏斗。也没有走多远,她突然发现前面有了光亮,心中顿时轰一下惊了惊——这深山老林里,半夜三更除了大胡子那伙人,还能有谁出没? 到底心中还存了几分侥幸,于是压下了心中慌张,悄悄儿过去。 只瞟了一眼,她就立时惊了回来。 胡老二等人返回来了! 章杏丢了叶子漏斗,飞快往回跑。很快就到了留下傅湘莲的地方,却发现她居然蜷缩着躺在地上。 章杏几乎要叫出来,一边伸手摸傅湘莲,一边哆哆嗦嗦叫道:“嫂子,嫂子。” 傅湘莲只呻吟了一声,没有应答。章杏摸到了一手冷汗。她连忙将傅湘莲扶起来,问道:“嫂子,你怎么了?” 傅湘莲手捧在肚子上,只知道呻吟。章杏心里已成死灰,闭着眼睛顺着她的手往下。果是摸到了一滩温热。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线一样落下来。 都怪她,都怪她,要不是她非要拧着这命来,又怎么会连累到傅湘莲头上? 这境地里,傅湘莲已经见红,孩子哪里还能保得住? 章杏抱着傅湘莲,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刮子。然而理智始终都在,孩子保不住了,大人还得活着,她不能慌,她不能慌。 章杏擦了一把眼泪,四下里看。转弯那处的光越发亮堂了。胡老二等人正往这边来了。 “嫂子,咱们走,咱们走。”章杏正要搀扶傅湘莲站起来。这里太开阔了,她也知道两条腿是跑不过四条腿的,况且傅湘莲还是这样的状况。她们需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才好。 傅湘莲在这时醒了过来,流着眼泪看着章杏:“杏儿,我,我走不了,你,你快走。别管我了!” 章杏没有松手,一边拖着傅湘莲,一边说道:“嫂子,咱们不跑了,咱们躲起来,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傅湘莲远比章杏高壮,章杏费了老大的劲才拖着她行了几步远。然而她们身后的光亮越发亮了。傅湘莲疼痛难忍,瞧着地上她与章杏的影子,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劲儿,一把猛地推开章杏,叫道:“你快走!” 章杏看着她,看着她,实在做不到放手。心一横,索性就不走了,拦在傅湘莲身前。 火光跳跃着,瞬间而至。几匹高头大马喷出的热气在光影里肆意扩张来,犹如魔怪,只转眼就到了跟前,将章杏傅湘莲团团围住。 傅湘莲难受极了,这当地里更是害怕,扒在章杏肩头惊恐看着四周的马腿。 围着她们打转的马腿总算是停了下来,一把烧得正烈的火把伸到章杏面前来,对着她的脸晃了晃。随后有人下了马,对着她的脸猛地一个耳刮子扇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啪一声巨响后,章杏被扇到了地上。傅湘莲失去了依靠,也萎缩在地上。章杏抹了一把自己嘴角的血渍,连忙爬过去看傅湘莲。 先前在黑暗下,章杏看不清傅湘莲的脸色,现下在火光下,一切都一览无遗了。她的脸白得像纸,衣裙上更是沁上了血。章杏心里真是慌了,抱着她大叫:“嫂子,嫂子。” 傅湘莲看了一下章杏后,闭上了眼睛。章杏又叫了几声,傅湘莲再没有睁开眼睛了。章杏心乱如麻,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胡老二扇了章杏一巴掌,尤不解恨,一边卷着袖子,一边骂咧道:“臭婆娘,竟是敢跟老子玩阴的,找死!”正要上前继续收拾,被葛金拉住了。 葛金说道:“算了,你别将人打死了,头儿那里咱们不好交差。” 胡老二恨恨作罢。葛金仔细看了章杏几眼,又看看傅湘莲。他是有过妇人的,一看傅湘莲身上的血,就知道坏事了,皱着眉头摸了摸她的鼻息,抬起头说道:“老二,这娘们怕是不行了。” 胡老二道:“管她作甚?咱们只要这姓章的娘们还活着就行。”说罢,就伸手去扯章杏,“你起来,走吧。” 章杏拗不过胡老二的劲,被扯了起来,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傅湘莲,心中又悲又痛,茫然四下张望,期盼能有生机出现。待她看见转山那处有火光渐亮时,眼睛顿时一亮,高声呼道:“救命啊,救命啊!” 胡老二等人也注意到转弯那边的火光了。这半夜里火光那么亮堂,车马铃铛声皆有,一看就知道有大队人马经过这里。胡老二连忙捂住章杏的嘴巴,骂咧道:“臭婆娘,你他妈想找死,是不是?” 章杏怎肯容这生机失去?当下一口狠狠咬下。待到胡老二吃痛松了手时,她又高声呼道:“前面路过是谁?我是盂县章记的东家,被歹人所持,还请帮忙,救我一命……” 胡老二被章杏咬了一口,也痛得直叫唤,听得章杏还在喊叫,一把抓了她的头发,将她揪过来,怕她再咬,只得箍住了脖子,往前拖去。 章杏自是不从,一边喊叫,一边紧紧盯着那簇火光。 转山那边火光果然越亮了,一会后,有十数骑人马从山后跳了出来,转眼间就到了章杏等人跟前。 胡老二箍住章杏,葛金等人站在他们跟前,兵刃皆已出鞘。葛金见来人不少,弓弩刀剑都有,就知非是一般大户人家的护院,他严声叫道:“你们是谁?淮南总兵大营在此执行军务,谁敢妨碍?” 章杏听得心中一惊,她原本想着大胡子等人虽是来头不小,但既是偷偷摸摸行事,那必不敢声张。她高声呼救,又叫出自家家底,点名对方是歹人,路过的人就算是不想惹事,也多半不会袖手旁观了。可大胡子等人要真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那就麻烦了。 她也是机灵一动,又叫道:“他们是骗人的,他们不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只不过她话音还没有落地,就又被胡老二紧紧捂住了嘴巴。 胡老二也是憋着一肚子火,他等奉命看守两个妇人,结果同伴丧命不说,还差点让货逃了去。眼下更是被围。也不是对方是什么人,听了淮南总兵大营的名头,竟是丝毫没见退缩。他见章杏还在挣扎,心下一狠,随即倒提了刀柄向她的脑瓜子敲去。却还没有来得及下手,只听得一阵急促风过,他手中的刀,连同手臂一并被消了去,顿时血如泉涌。 手被消断,胡老二惨叫一声松开了章杏。葛金等二人也慌了神,还没等又所作为,就被刀剑架住了脖子。葛金慌忙叫道:“你们是谁?竟是敢与淮南总兵大营作对!” 骑队中有一人冷哼一声,几道白光过,随着两声惨叫,葛金等人倒在地上。 章杏还在愣神之中,微微抬了头。她面前的马比这里所有的看起来都要高壮,马上的身影冷厉阴寒,一张她极熟悉的漂亮脸上挂着她从未有见过的阴冷嘲讽。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她,而后用手中尤还滴着血的长剑挑起了她的下巴,冷笑一声,讥讽道:“原来你就值五千石粮食?” 刀剑的冰寒却一下子惊醒了章杏,她慌忙回头看了看地上不动的傅湘莲,而后噗通一声跪下来,一边磕着头,一边喃喃说道:“顾世子,求你帮人帮到底,救我嫂子一命吧。” 顾惜朝居高临下看着脚下的章杏。她头发已是全乱,衣衫褴褛,颜面不堪,活似个乞丐婆子,跪伏在他脚下,将头磕得蹦蹦直响,这是真将她的头当做了木鱼。他心里的火又腾腾烧起来,大吼一声:“别磕了!章杏,我凭什么要帮你?嗯?你还真将我当做予求予取的大善人了是吧?” 章杏被他喝得顿了顿,她没有想到出现在这里会是顾惜朝,这个她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人,可是眼下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哪怕她没有任何理由再求顾惜朝帮她,眼下里她也只有这么一根稻草。她只是顿了顿后,再不发一言,仍是磕头。 顾惜朝真是恨极了,再是不想多看一眼,一勒缰绳,扭转马头就走。 章杏听得马去声响,一愣后泪如泉涌,失声叫道:“顾世子……” 顾惜朝来时如风,去势也快,只转眼就消失在转弯那处。章杏慌了神,周围的人都上了马起,看起来也都要走了。她也是眼尖,瞧见其中一人略迟疑。随即一下子扑过来,抓住缰绳哀求道:“叶大哥,你帮帮我吧?” 这人正是叶昕晨。他家世子与章杏的纠葛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自家主子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万是不能拧着来的。可是章杏—— 刘翼穆宇两人也都上马,只还没有走。对于章杏,刘翼可没有叶昕晨这么心软,他也知道章杏与他家沾着亲,但是他是打小跟顾惜朝一起长大的。章杏是如何对待顾惜朝的,他们都看在眼里,要说没有怨,那是不可能。 “昕晨,走啦。”刘翼皱着眉头道。他们救下人,就已经不错了。这里离盂县也没有多远,他们另还有要务在身,耽误不得。 叶昕晨还在迟疑,探头看了看地上的傅湘莲。章杏只有一个亲兄弟,其余两个都姓魏,他也都见过了,也知道他们对章杏十分维护。章金宝还小,还不到娶亲的年纪。地上躺的这妇人应该就是魏家的媳妇。这么大动静了,她还一动不动,身下也有血,怕是不妥当了。然而顾惜朝分明是不想管。 刘翼见叶昕晨还在犹豫,懒得再说他,一勒缰绳,也走了。穆宇两边都看了几眼,十分可惜摇了摇,紧随刘翼过去。 叶昕晨在心里想了一会,高声冲刘翼穆宇叫道:“哎,你们俩等一等。”刘翼和穆宇都回过头来。叶昕晨将手上缰绳交给章杏,道:“我把这马给你,你驮了你嫂子快去盂县吧。”又指了个方向,“往那里走,两三个时辰就能到了,我这里还有事情,实在不能耽搁。”说罢,他将手中火把一并塞到章杏手里后,就朝刘翼穆宇跑去。 章杏怔怔看着叶昕晨疾跑的身影,再看看傅湘莲,抹了抹眼睛,将马牵到傅湘莲旁边来,火把插在附近石头缝里,又引着马蹲下来,过去拖着傅湘莲,要将她弄上马背去。不防那马突然站起来,她始料未及,抱着傅湘莲仰面倒在地上。 那边叶昕晨也才上了马去,听得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响,连忙回头,见章杏傅湘莲都倒地了,他叫了一声,“停下。”从马上跳下来,跑回去,叫道:“章杏,你怎么了?” 章杏这几日本就有些心烦,加之这日经历波折,早已是精疲力尽,经了这一猛磕,厥了过去。叶昕晨见叫了几声,章杏都没有动静,连忙抱起她,头顺势探到她头下,立时摸到一把温热血来。他脸色一变,高声叫道:“不好了,你们两个快回来。” 刘翼穆宇面面相觑一番后,穆宇到底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立时驱了马过来。刘翼见穆宇都过去了,他也慢腾腾骑了马过来,近了跟前,也不下来,在马上说道:“她怎么了?” 叶昕晨皱着眉头说:“怕是不好了,得让郎中看看才行。”他说着,就抱起章杏往顾惜朝离开的方向跑去。 顾惜朝一气之下离开后,其余人也陆续跟来了,只他那三个伴当还没有来。车马领队看了看身后长龙大队,拱手说道:“顾将军,此地不宜久留。” 顾惜朝眉头皱了皱,心里还满满是恨,正要下令启程,突然看见叶昕晨抱着一人飞奔过来。他记得章杏的衣着。当下里脸色一变,身子一晃,一下子滑下马来,几步过去,凑近了一看,可不就是章杏?他脑海轰一下炸开了,厉声叫道:“她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五章 叶昕晨气喘吁吁说道:“她从马上掉下来了……” 顾惜朝没等叶昕晨话音落地,就一把抢过章杏,抱着她一边叫道:“快去将李先生请来。”一边朝一辆马车跑过去。到了那马车跟前,也不招呼一声,径直冲上去了。 马车里面坐着的两个少女中有个惊呼了一声,另一个也吓得花容失色,盯着顾惜朝失声轻唤道:“顾将军……” 顾惜朝顺手将马车坐凳上锦稠扯下来,铺到车上,将章杏小心翼翼放上去了,冲出声那少女沉声回话道:“洛小姐,事急从权,还请小姐勿要怪罪。” 对着顾惜朝的眼神,那洛小姐一双妙目不由得挪开了去,俏脸微红,轻声问道:“顾将军,这位夫人是谁?她怎么了?” 顾惜朝看着的章杏的脸,心痛难忍,一时没有听见那洛小姐的话。恰好叶昕晨也近到跟前,连忙推了推他。顾惜朝回过神来,顿了顿,低沉道:“她是盂县章记的东家。” 章记的米粮买卖做得极大,如今江淮十几个县都有其铺子。这洛小姐也跟着家中长辈管过几日家,对章记米铺也略有所知。不过再大的商贾与他们这样的人家也隔着十万八千里,况这位还梳着妇人妆,一看就知道已为人妇。洛小姐脸色略缓。马车突然横躺了一人,立时显得逼仄。洛小姐推了推身边丫鬟,轻声道:“如梅,你快去打些水来。” 那丫鬟应了一声,随即下了马车去。 顾惜朝盯着章杏的脸一阵,察觉到自己手里有些不妥,张开了看,手心的血红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手也不自觉发起抖来,转身冲叶昕晨叫道:“李先生怎么还没有到?” 叶昕晨见他分明已是慌了神,连忙回道:“已经去请了,许是马上就能到了。”说完了,往马车里面看了一眼。 要是别的事情,顾惜朝定会明白他的意思,但这会他已是慌了神,一心只在章杏身上,全然没有想到马车里面还有一人,又催促叶昕晨去请。叶昕晨没奈何,只得去了。 洛小姐见顾惜朝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暗暗心惊。但躺在马车里的妇人虽是颜色姣好,却分明已经嫁人。况且,又是那样不入流的身份。她心下一动,站起身来,伸手要马车帘子卷起来。 顾惜朝见洛小姐近到章杏身边了,冲口就道:“你要干什么?” 洛小姐被顾惜朝的样子吓了一跳,莹莹妙目的眼泪都差点滚落下来,哆哆嗦嗦解释道:“马车密闭已经良久了,她这般伤重,恐是会累到呼吸,我,我只是将这车帘子卷起来罢……” 顾惜朝眼睛一亮,应声附和道:“正是!”说着,立时站起来,伸手自己去卷车帘子。 那马车只比一般马车略大,车门处还躺了一人。顾惜朝陡然过来,与洛小姐几乎要挨了上去。 洛小姐久居闺阁,鲜少这般与男子亲近,面上一红,只觉得心跳若狂,低着头又坐回原位置。 丫鬟如梅领着一位高壮仆妇端了热水来,洛小姐见到了,连忙道:“将水放这里。” 如梅应了一声是,吩咐仆妇将热水放到车厢边上。洛小姐犹豫一会,小心翼翼对顾惜朝说道:“顾将军,许是李先生就要来了,要不让如梅替她清理一番?也方面李先生看诊。” 顾惜朝看了看旁边的热水,又看了看章杏,点了点,默默退让开了。 那如梅得了自家小姐的眼神,放下了马车帘子,打湿了汗巾,一边替章杏清洗手脸,一边小声问道:“小姐,她到底是谁?” 洛小姐看了看倒映在马车帘子上的高大身影,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小声道:“你别问了,快将她收拾好。” 如梅默默点了点头,绞干了汗巾,替章杏洗脸洗手。 手脸洗干净了,章杏的面目便更清楚了。洛小姐看了看她的脸,眉头微微皱了皱。 如梅打量自家小姐的脸色,正要说话,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喊道:“将军,李先生来了。” 洛小姐连忙吩咐道:“李先生到了,快打起帘子。” 如梅丢了手中汗巾,连忙打起了马车帘子。 李先生是被叶昕晨拖着过来的。 顾惜朝见了人,连忙迎上来。 那李先生是个随车的郎中,坐在后面的马车里,这半夜里正在窝在马车里打瞌睡呢,不防被揪了起来,又一路拖过来,早被这架势吓到了,又见着小姐的马车帘子都打起来,里面横躺了一个妇人。更是知道要紧。不待吩咐,立时提了药箱,上前诊脉。摸了一会,又细细看了看章杏面色,吩咐道:“将人抱起来我看看后脑。” 洛小姐听了李先生的话,对伺候在马车旁边的婆子微微点了下头。那婆子会意,正要上前帮忙。顾惜朝已是坐到马车边上了,小心翼翼抱了章杏起来。 李先生不由得多看了顾惜朝几眼。 顾惜朝只专注在章杏身上,着急问道:“李先生,她到底要不要紧?” 李先生回过神来,细细看了一番后,指着章杏后脑勺道:“她这是精疲力尽了,又加之后脑受了重击,方才晕厥,性命无甚大碍,不过……” 顾惜朝这时候哪里会听半截话?当下追问:“不过什么?她还有什么不好吗?” 李先生犹豫一阵,道:“这位夫人已是有了两月身子,经历了这番波折,腹中胎儿恐是有些不好了。” 顾惜朝听了这话,只觉得脑海轰一声响,顿时一片空白。 那李先生没有留意到顾惜朝神情,亦自摇头道:“妇人怀胎三月内原本就是最要紧的时候。这位夫人身子本就有些孱弱,更兼之近来劳累过度,看她的脉象已是强弩之末了,腹中胎儿只怕艰难。我先下几味药吧,她若是能进,便还有一丝希望,若是不能,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叶昕晨听了李先生的话,心里也是一惊,不由得看向顾惜朝。顾惜朝仍是一副怔住的样子,良久都没有动一下。叶昕晨心中泛苦。可是这其中死结也只有当局人自个明白,方能走出。外人是插不上手的。他连忙回应李先生的话,道:“是,是,还请李先生开方。” 李先生离了马车,就地在一方大石头上动笔开了方子,递给叶昕晨,交待说:“这几味药需得同生姜三同煎,每日两次,连用三日之后,我再来看看。” 叶昕晨听得仔细,连连点头,正要道谢,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嗤一声脆响。他连忙回头。原本坐在马车边上的顾惜朝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手里抓着已经被撕成了半截的马车帘子,一下子扔老远了,竟是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 叶昕晨目瞪口呆一阵,连忙对李先生道了一声谢后,飞快跑到马车跟前。章杏还是不省人事,那洛小姐缩在马车里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顾惜朝离开的身影。 叶昕晨看了看手中药方子,又看了看章杏和顾惜朝,满脸为难。 顾惜朝转眼就不见人影了,洛小姐收回了目光,看到了叶昕晨,目光又落到他的手中,突然出声道:“这是李先生才开好的方子吧?我身边丫头婆子也都闲着呢,你要是不嫌她们笨手笨脚,就将这方子交给她们抓药煎药吧?” 他们这一伙人里,还确实没一个会做细致活儿的。叶昕晨犹豫一下后,就将手中方子递给了如梅,说道:“多谢了。” 如梅嫣然一笑,说:“你只管去忙就是了。” 叶昕晨放下心来,露出笑容,又道一声谢后,赶紧追着顾惜朝去。哪知道才跑了几步,就被穆宇抓住了。穆宇气喘吁吁说道:“李先生呢?他是不是被你拖过来了?” 叶昕晨愣了愣,这么着急找郎中,能有什么好事?他问道:“又怎么了?谁又不好了吗?” 穆宇喘着粗气道:“还,还能是谁?就是章杏那嫂子啊!” 叶昕晨这才想起章杏的嫂子来,这个可是比章杏更要严重些。他不由得跺了跺脚,连忙四下收看。李先生提着药箱,还没有走远。叶昕晨连忙高声叫道:“李先生留步。” 李先生狐疑回过头来,叶昕晨已经冲过来了,不由分说,拖着李先生一边走,一边道:“那边还有一个,还得请先生帮忙看看。” 穆宇叶昕晨等人都去了,洛小姐怔怔看了章杏几眼,而后坐回来了,又看了看马车只剩了半截的马车帘子,对丫鬟说道:“如梅,你去将萧统领叫过来。” 如梅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手中方子,问道:“那这方子?” 洛小姐还在看章杏,头也不抬,道:“你交给苏妈妈就是了。” 如梅应声点头,便去忙了。 她们这马车原是处于队伍中间,车前车后皆是伺候的丫头婆子们的车辆,被护卫团团围着的,如今在这荒山野外停了这么久,前后车里的人俱是已醒,各处的灯也都亮了起来。如梅走了,另几个贴身伺候的大丫头们都过来了,见了小姐马车帘子卷了一半,撕了一半,车里面还躺了一个衣衫褴褛不省人事的妇人,个个惊魂,要不是被管事的妈妈喝住了,只怕都要慌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 如梅走了,另几个贴身伺候的大丫头们都过来了,见了小姐马车帘子卷了一半,撕了一半,车里面还躺了一个衣衫褴褛不省人事的妇人,个个惊魂,要不是被管事的妈妈喝住了,只怕都要慌了。 一众丫头都不吭声了。 管事妈妈又道:“如朱,如碧,你们两个留下,其他的都回自个车里去,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丫头们推推拽拽各自去了。管事妈妈看了看手中的方子。她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这方子是用来保胎的。小姐身边的丫头们断是没哪个大胆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方子想必是给横躺在马车里的这妇人所用。 “如朱。”管事妈妈将方子递给一个丫头,“照这方子到李先生那边将药取来。” 丫头如朱接了方子去了。管事妈妈凑近仔细打量章杏几眼,又抬头看看只剩了半截的马车帘子,眉头微微皱了皱眉,对洛小姐低声道:“小姐,咱们还是挪辆车吧。”随车的护卫虽然大多数都是从大将军的亲卫里面挑出来的,但让小姐这般与他们见面还是不妥。 洛小姐看了一眼章杏,点了点头。管事妈妈又叫如碧取了帷帽来,给洛小姐戴上来,吩咐如碧在这里伺候,自己则搀着洛小姐换了一辆马车。那边马车里一应用物自是都不能用来,需得开了箱笼另取。管事妈妈将一切都安置好了,将自家小姐手中的书还是没有翻页,又倒了一杯香茶递给洛小姐压惊,低声问道:“小姐,方才那妇人是哪家的?怎会上了您的马车?” 洛小姐饮了一口香茶后,脸色好了许多,低声道:“听说是盂县章记的东家。”想及方才顾惜朝将人抱过来的情形,洛小姐垂下了头去,余话再不说了。 “哎呀,原来章记的东家真是位妇人,想不到居然这般年轻。她好端端怎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荒郊野外呢?”管事妈妈又问道。 章杏方才虽然呼救声大,但到底隔了一重山,也只有少数几人听见,洛小姐等女眷坐在马车里,正值半梦半醒之间,自然什么都没有听见。 洛小姐半响没有吭声,管事妈妈知晓轻重,小姐分明就是不想说,她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了。只将马车里面仔细收拾妥当。一盏香茶喝了一半,如梅领着位高壮男子过来,回道:“小姐,萧统领来了。” 洛小姐连忙放下了茶盏,正要伸手掀帘子,管事妈妈轻咳了一声。洛小姐的手于是缩了回来,隔着帘子问道:“是萧统领吗?” 那男子恭敬应了一声:“是,萧胜见过小姐。” 洛小姐的手无意识揪紧了衣裙,问道:“萧统领,方才那位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统领低头道:“她们是遭了歹人劫持至此,看到了我们的车队,大声呼救,被顾将军救下的。” 洛小姐顿了顿,又低声问道:“顾将军与她原本就认识吗?” 萧统领也顿了顿,方才答道:“属下不知,不过依属下看来,顾将军与这位夫人应是认识,听说她夫家姓李,眼下正在西北军中当职。” 洛小姐怔住一会,低声道了谢,勉励几句,让萧统领去了。管事妈妈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她也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其实对于这事,大将军也是乐见其成的,所以才特意点了顾将军护送小姐去淮阳。 顾将军就是淮阳王府的世子,这事就是大将军透露的,至于顾世子为何隐瞒身份投军,大将军没有说,不过大将军既是十分看好这门亲,想必顾世子投军的原因也不打紧的——或者这事干系太大,不是她们这些妇道人家能知晓的。 淮阳王府的门第可是不低,况且顾世子的人品样貌皆是上上,若是这门亲真能结成,那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了。 自家小姐这番将萧统领叫来问话,这是关心则乱。管事妈妈低声宽慰说:“小姐,这位李夫人的夫婿既是西北军中的,想来与顾将军必是有旧。李夫人如今遭了这大灾难,也是怪可怜的,咱们理应帮忙。对了,不是说,与李夫人一同被劫持的还有一人吗?不知道是谁?”淮阳王府的大小姐嫁去了西北,说不定这李夫人的夫婿就是顾家姑爷麾下的人。顾将军既是将这位李夫人看得重,许是这位李老爷在西北也是位要紧人物,她们何不顺着伸把手帮忙?一来,可以让顾将军看到自家小姐的好,二来,也可以给顾大小姐留个好印象。 管事妈妈话里的意思,洛小姐心里明白,不过她心里也有她心里难解的结,只这些实在不好对外人启齿。 洛小姐低声道:“是李夫人的嫂子。听说她也不好,李先生都过去,不知道有没有好些?” 管事妈妈来得晚,她来时李先生都被穆宇拉去了,所以傅湘莲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于是她道:“要不,我让如碧过去看看。” 洛小姐点了下头。管事妈妈出去派了事回来,洛小姐已是歪下来,只还没有合眼,见管事妈妈上了马车,洛小姐又问道:“顾将军回来了没有?” 管事妈妈一愣,摇了摇头。她也没有看见人。管事妈妈正要再找个人去问问,就看见顾惜朝一个人牵了一匹马从山那边转了出来。萧统领迎上去了。管事妈妈连忙回了马车里,笑着道:“回来了,顾将军回来了,正与萧统领说动身的事儿呢。” 洛小姐被管事妈妈堪破了心思,俏脸一红,立时拿书盖了脸。管事妈妈不禁笑起来。 萧胜与顾惜朝说完了话后,就招呼车马动身,一时间人叫马嘶响成了一气,顾惜朝一人坐在马上,静静看着这片混乱。刘翼正到处找他,找了一圈没有找见人,又拉着叶昕晨问明了方向,将叶昕晨骂了一通后,正准备骑了马去看看,一抬头,就看见顾惜朝独自一人站在一边。 刘翼心里也添了堵。牵了马过去,装作没事人似的,说道:“爷,咱们要走啦。” “她怎么样?”顾惜朝突然问道。 刘翼愣了愣,叶昕晨将章杏抱走之后,他还没有见过人呢。不过也听多嘴的穆宇说过几句。 “还没有醒。”刘翼没好气答道。 顾惜朝又静了一会后,一翻身上了马去,径直驱着马往前去。 “爷,您要去哪里?”刘翼叫了一声,连忙跟上了。 马车又行约莫一个时辰后,就出了山。天边正露出了鱼肚白,满山的苍翠也渐可见,不远处田野连绵。山脚下的村落里升起了淼淼炊烟。走在最前面的顾惜朝驻足看了一阵,突然勒转了马头,跑转到萧胜身边,道:“萧统领,这里离淮阳已经不远了。我这里还有些事情需得留下办,就不送你们进城了。” 萧胜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顾将军到底有何要事?非得这时候办吗?这里既是已经离淮阳不远,顾将军何不去了淮阳城再转回来办事?” 顾惜朝往中间那辆杂布帘子的马车瞟了一眼,淡淡道:“淮阳城我会去,只不过不是这时候,萧统领就请先走一步吧。从这里到淮阳路途平缓,沿途都有人家,想是不会出什么意外了。萧统领,洛小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他说完,又高声叫道:“穆宇!” 穆宇很快应声过来。顾惜朝交待道:“此处离淮阳已经不远,你带着萧统领先过去。我晚些时日也会进城。” 穆宇一听,脸就垮下来了——这里离淮阳城少说也得两三日呢,这路程居然还被他主子说成“已经不远”,这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 “爷,要不,让刘翼带萧统领先过去吧?”穆宇不敢戳穿顾惜朝的瞎话,只好舔着脸将这差事推给别人。 顾惜朝瞟了穆宇一眼。穆宇浑身一惊,立时改嘴说道:“好,好,我去,我去。” 萧胜没有来过淮阳,对路程也不清楚。他倒是没有怀疑顾惜朝的话,他只是觉得还没有到淮阳就将人马分开,此事不妥。 江淮这里如今也已经乱起来了,刘沉舟还不知道猫在哪里呢?昨日晚上救下了那两个妇人不就是被劫持的? 不过大将军将护送小姐到淮阳的事情派下来时,就指了让他一切听顾惜朝指令,萧胜心里虽是觉得不妥,也不能自作主张。 队伍很快分成了两边,一队由着萧统领带着继续往淮阳去,一队则跟着顾惜朝等人留下来。顾惜朝亲自到洛小姐马车前说报了这事,洛小姐良久不语。顾惜朝却是没有久等,隔着马车帘子,他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只当洛小姐应许了,转身就走了。 待到洛小姐掀开马车帘子时,就只看到个背影了。 顾惜朝又来到章杏所乘马车前,顿了一会后,就掀开马车帘子。马车里除了章杏,还有洛小姐身边的大丫头如碧。她陡然见了顾惜朝,惊了一跳。顾惜朝冲她摆了摆手。如碧连忙下了马车。顾惜朝站在马车外面看着里面躺着的章杏。 她还没有醒,一张脸白得如纸,就是这般不省人事了,眉头仍是紧皱。 顾惜朝默默看了一会后,长脚一迈,跨进了马车里。(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顾惜朝默默看一会后,长腿一迈,跨进了马车里。 章杏还在昏中。顾惜朝居高临下看她一会,拳头渐握起来了,也不管章杏听不的得进,蹲下身,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要走的路吗?看看你,都成了什么鬼样子……”却只了说这一半,终是噎住了。 外面人喊马嘶响成了一片,而马车里再安静不过。章杏的脸就在离他咫尺的地方,白得如一张纸,呼吸清浅的不可闻,仿似下一刻就会断了去。 顾惜朝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汹涌的风云沉淀了下来,随即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离开。 如碧狐疑看着顾将军离开的身影,不明就里摇了摇头。 人马分派好了,穆宇带着萧胜继续护送洛小姐往淮阳去,顾惜朝刘翼叶昕晨并伤重的章杏傅湘莲留了下来。顾惜朝看着萧胜等人走远了,转头对刘翼说道:“你去一趟盂县,让岳大头带一队人马过来。” 顾惜朝等人泰半都在盂县度过,跟盂县巡防营的几个头混得再熟悉不过了。刘翼毫不担心这差事办不办得成,他只猜不透自己主子为何突然冒出这主意来了。不过,他也知自家主子的性子,但凡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未必能拉回来的。 刘翼顿了顿,应了一声是后,赶着马往盂县方向去了。 顾惜朝看了看山脚下的人家,鞭子一抽,往那边去了。 叶昕晨打头里去安排了。山脚下这户人家是靠山吃饭的,只有几亩薄田,家中三世同堂,有老父老母并妻儿共是七口人。叶昕晨与了一些银钱,说通他们腾出了三间上房来,将章杏傅湘莲分别安置在房里。 章杏傅湘莲还都没有醒。随车队的多是些亲兵护卫,洛小姐便将自己的一个丫头并一个婆子留了下来,帮助照顾她们。因为前路难测,李先生跟着洛小姐的马车去了淮阳,但将自己徒弟留了下来。 各人安置下来了,那家猎户又做了一桌吃食,招待顾惜朝等人用了。 吃罢饭,顾惜朝又派了几人进山里了。太阳才偏了西,刘翼回来了,同来的还有盂县巡防营两百余名好手。 顾惜朝对盂县巡防营副统领岳维周说道:“我这边有个妇人,是你们盂县的,被山匪劫持进了山里,昨晚上被我们救下了。她病得有些重,你挑几个人将人送回去吧。” 章记的东家与魏掌柜的夫人昨天在自家布庄不见了人。魏掌柜将这事已经报到了盂县巡防营,从昨日到今天,盂县巡防营都出动了人手帮忙找人,一直都没有结果。 盂县巡防营副统领岳维周听完顾惜朝的话后,连忙问道:“是吗?不知这妇人姓甚名谁?” 顾惜朝面不改色,摇头说:“我也不知,我们将人救下时,她就不省人事了。”说罢,他转头又对叶昕晨道:“去将东厢房那妇人抬出来吧。” 叶昕晨心里吃惊极了,他们明明救下的是两个人,听他家主子的意思,竟是打算只交一个人出去了。东厢房里的是章杏的嫂子,那章杏呢?他们这位爷又打了什么主意? 叶昕晨震惊之下久没有应答,在他旁边的刘翼拐了拐他。叶昕晨一抬头看见顾惜朝阴沉的脸色,他心里不由一冷,只得应了一声,招了两个人过来,去东厢房将傅湘莲抬了出来。 人抬出来了,岳维周凑近了一看,指了说道:“就是她,她就是盂县魏家布庄魏掌柜的夫人傅氏。”又问顾惜朝,“世子爷是在哪里找到人的?找到魏夫人时,还有没有看见其他妇人?” 顾惜朝摇头,道:“没有,只她一个人。” 岳维周皱着眉头说道:“魏夫人是在自己布庄不见的,同在一起还有章记的东家。这两人一起不见……,世子爷真没有看见其他人吗?或是尸身?”触及顾惜朝冰冷的眼神,岳维周又连忙说道,“世子爷勿怪,这两位夫人是一起不见的,如今只找到了一位,另一位的下落也只有着落在魏夫人身上了,所以我才相问。” 顾惜朝的脸色略缓下来。岳维周不敢再问了,转身点了四名亲兵出来,着他们立时赶了马车将人送回盂县去。 人送走了,岳维周又笑着说:“世子爷,您既是回了盂县,怎地不进城里?这荒郊野外又什么好看的?走,我请您到福源楼喝一盅去。” 顾惜朝跟着笑了笑,“要喝酒日后多得是时间,只眼下有件事情必须得先料理了。” 岳维周忙问道:“什么事?” 顾惜朝看了看群山道:“这里也是咱们盂县的地方,窝着一伙山匪,你们也吃得下睡得着?今日能出劫持妇人的事来,说不定明日就会打到城里去,江陵不就是这么闹起来的吗?我叫你来,就是为这事。岳大头,这山,你们也该搜一搜了,免得真让他们坐大了。” 岳维周正色道:“世子爷说得极是,这片山确实该搜一搜了。”他说完,又问顾惜朝遇到傅湘莲等人的位置,得了后,将手上的人相继点出去。 搜山的事情派下去了,岳维周又四下看了看。那猎户久居山里,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官兵前来,一家人吓得胆胆颤颤,就遣了儿子上前来看。岳维周见了一个山里猎户畏畏缩缩在门背后冒头,眉头又皱了皱。笑着对顾惜朝说:“世子爷,这片山看着不高,地儿却是不小,不是一时半会能收完。我有个庄子,离这里也不远,骑了马,一炷香工夫就能到了,要不您到我那边去等消息?” 顾惜朝往南边厢房看了一点,点了点头。岳维周大喜,立时要领顾惜朝等人过去。顾惜朝笑着说:“别急,我这里还有个女人要跟着一起过去。” 岳维周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跟顾世子打交道不是一日两日了,对他那怪癖再清楚不过了。这不过一两年没见,不近女色的顾世子居然转了性子?他连忙看刘翼叶昕晨。 刘翼和昕晨心里正为着顾惜朝突然冒出的这一招感到头疼,哪里有精力理会岳维周的眼色? 顾惜朝进了南厢房。在房里照顾章杏的如碧与先前照顾傅湘莲的一个婆子站了起来。顾惜朝对她们说道:“一会儿将人太出去时,记得罩着脸。” 如碧与那婆子都应下了。顾惜朝出去之后,婆子低声问道:“这顾将军为何要让这夫人蒙面?” 如碧摇了摇头,道:“小姐走时不是交待了吗?让咱们只管照顾好人就行,顾将军说什么,咱们只管听罢。” 人抬出来时,脸面被罩得严实,且很快就上了马车。岳维周一肚子的好奇,却只看见一抬担架了。路上,他瞅了时机低声问刘翼,“哎,刘翼,世子爷什么时候转了性?这姑娘是哪家的?美不美?怎地是抬出来的?是不是咱们世子爷……嘿嘿……”他说着猥琐笑起来。 刘翼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世子爷的事情,也是你能打听的?岳大头,这几年不见,你的胆子见涨了啊!” 岳维周的笑僵住了。方才他们过来时,刘翼还与他有说有笑,这不过转了个头,他就摆起架子来? 岳维周想找刘翼算账,袖子都卷起来了,还是没有赶上去——他们毕竟有一两年没有见面了,这人总是会变的。尊卑有别,主子的事情确实不容奴才打听。以前能在一起称兄道弟,现在就不一定了。 岳维周收起了嬉皮,将顾惜朝等人领进啦自家庄子里。他这庄子距离盂县只一两个时辰的路,也是在山脚下。不过此山脚非是彼山脚。方才他们所待山脚只一些乱七八糟的草木,而这边庄子后面有山,前面有水,周围草木繁盛,百花皆艳,端得风景秀丽。庄子占地不大,约莫二三十亩地左右,里面下人也不多,看门的扫地的,全加上去了,也只五人,寻常时候他们也只是在过夏天时到这里来住几天。 岳维周见顾惜朝将马车里的女人抬进了自己院子里,心里更是卯定是那么一回事。对于这种事情,他自然没意见了。 人都安置好了,搜山的人也有消息传来了,说是在山里发现了一伙行踪可疑的人。 行踪可疑?盂县这地界他岳维周都在这里窜了大半辈子了,还没有什么他不清楚的地儿。这片山与通县那边相接,树也不大,山也不高,寻常山里只附近一些猎户在里面打转。他们盂县才出现了女人失踪的事情,这山里就出了行踪可疑的人。这件事情不用怀疑了,十有八九就是这伙人干的。 岳维周当下就要往山里去。 “等等。”顾惜朝叫住了岳维周,“我同你一道去。” 他们赶到山里的时候,天已是黑下了。哨子正等在山脚下,见了他们,立时回道:“人已经看住了,刚进了一个山洞,好家伙,可是不少,足有五六十人呢。大伙也不知道是不是世子要找的人,不敢贸然行动,以免打草惊蛇,只派人盯着。”(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 等顾惜朝等人赶到哨子所说那处山洞时,山洞里的人已经出来了。好在盯梢的人警觉,始终都跟着。看见顾惜朝等人过来,哨子立时让出位置来,指着下方说道:“就是他们。” 岳维周探头出去看了看。他们所处位置略高,底下是一条小道,因是少有人过,道上也生了杂草,要不是有火把照着,他们又居高临下,人便是走在道上了,也不一定明白脚下是条路路。 那小道上聚着二三十来人,领头的是个大胡子,神情冷峻,站在小道中间。他身边的人四下散着,举着火把在周围翻来找去。 岳维周低声问道:“不是说有五六十人吗?怎地就这么几个?” 哨子回道:“他们分了两拨,另一拨往那边去。咱们的人也分了两拨,都盯着呢。” 岳维周点了点头,赞道:“做得好。” 哨子笑起来,又指了底下道:“统领,您看看,那大胡子是个头领呢。” 岳维周又点了下头,“这是个头人,他们在找什么?” 哨子摇头,“还没有看出来,他们从山洞里出来就开始找了。” 旁边一直都没有啃声的顾惜朝突然森森笑了两声,道:“他们这是在找人呢。” 岳维周幡然明白,咬牙说道:“不错,他们这是在找人呢。”他已是找刘翼问明了遇到傅湘莲的经过——刘翼自然没有全部说真话,只说他们是在半路上听到了妇人哭喊这才过来,将人救下的。因是歹人顽强抵抗,他们当人就将人格杀了。 岳维周想不过刘翼和顾惜朝会有所隐瞒,肯定了底下的人就是在盂县作恶的歹人。当下就问顾惜朝:“世子爷,您拿个主意,这伙人咱们该怎么拿下?” 顾惜朝沉思片刻,指了前方不远处一个拐弯说道:“就在那里设伏。这大胡子既是头人,身边跟着肯定不是庸手,他们既是敢闯进盂县城里劫持两个妇人,必是胆大心狠手辣之辈。这样的人断是不会求饶投诚。对付这样的人,咱们切不可心怀仁慈,下手只管快,最好不能留活口,否则后患无穷。” 叶昕晨探头看了看顾惜朝所指位置,立时张大了嘴巴。那位置正是他们遇到章杏的地方。 岳维周赞同点了点头。这伙人分了两拨,既是要将人一网打尽,那这边就不能手软,免得走漏了风声,被另一拨知晓了,那就是个麻烦事。他与顾惜朝商量了做法,将身边的人分指下去,在各处埋伏好了。 没过多久,大胡子等人果然到了地方。顾惜朝搭了弓箭,率先一箭放去,正中那大胡子胸口,下面的人立时乱了。岳维周等人随后出手,近百羽箭齐射,底下避散不及纷纷中箭,一时间惨叫声四起。羽箭过后,底下只零散几个好活着,岳维周等人这才下去,实力悬殊之下,没多会就完了事。 岳维周松了口气,蹲下身来,仔细打量最先倒下的那大胡子。 原本一动不动的大胡子突然跳将起来拿了刀架住了岳维周脖子。 顾惜朝等人都围了过来。那大胡子环顾一圈,看见了顾惜朝,眼睛一亮,竟是微微笑起来:“原来世子爷回来了。” 顾惜朝冷森盯着他。岳维周听他一下子叫出顾惜朝来,心下吃了一惊,道:“你是谁?竟敢潜入盂县作恶?章氏呢?她是不是在你们手中?” 大胡子胸口中了一箭,一时却没有死,瞬间明白自己中了埋伏,敌强我弱之下,他索性就势倒地装死,等到岳维周靠近时,一下子拿住了他。他做了这些,已是极限了。但到底不愿就这么放弃,遂冷笑一声道:“潜入盂县做恶?我等乃淮南总兵大营的人,此番是为军中机密行事。你们小小巡防营竟是敢阻拦,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岳维周带过来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了,连岳维周都惊呼道:“什么?你们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 大胡子见他们惧怕,又冷笑一声,正准备摆些架子出来以求活命,不防一柄长剑突然刺来,从他眼睛里直穿了过去。 大胡子仰面倒下,死得不能再死了。岳维周犹在惊愕之中,看见顾惜朝正在擦剑,连忙说道:“世子爷,这人真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 顾惜朝擦干净了手中的长剑,一声脆响后,剑归鞘中,他慢腾腾道:“这歹人为求活命,乱说一气,你们竟是相信?” 岳维周惊醒过来,不管这伙人是不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他们人都已经杀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岳维周大声说道:“不错,这伙人潜入盂县偷拿枪杀,奸淫妇人,无恶不作,罪大恶极,最是该死了。我们巡防营担着盂县巡防安危的责任,惩强除恶乃是本分!大伙都好好看看,勿要留下活口,以免祸害百姓。” 盂县巡防营原本就是淮阳王府的人,前次在江陵事中,他们就在淮南总兵大营手里吃了个暗亏,对淮南总兵大营原本就不爽。先前也只是惊到,不曾想到淮南总兵大营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现下了岳维周点出来了。这些人也觉得心里痛快——谁要他们装贼的?既是装贼,那死了活该。 大伙响亮应了一声,四下仔细查看起来,直到无一遗落,确定没有活口了,岳维周这才收兵。 另一拨盯梢的这时也派了人过来,见了满地的死人,吓了一跳。 岳维周喝道:“怎么样?那边都还看着吧?” 盯梢的答道:“还看着呢,正等着大人下令。”岳维周看了一眼顾惜朝,提了大刀,冷森道:“走,咱们去会会他们。” 这里既是没有留下活口,另一拨人自都没有放过。待到事毕,岳维周又吩咐底下人将山里搜了一边,将埋伏的场地也都打扫干净了。 所有事完了,天已经大亮了。岳维周领了巡防营人回了盂县,顾惜朝等人则回了庄子里。 章杏醒了,要见他。 叶昕晨不由得看了看顾惜朝,顾惜朝脸色未变,扬了扬手,示意回话的人退下了。 看着顾惜朝慢条斯理卷袖子,叶昕晨连忙打了水来,伺候顾惜朝洗了手脸,换了一身衣衫。他原本想跟着顾惜朝一同过来看看,到了院子门口时,顾惜朝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叶昕晨只得退下了。 这庄子的主院向南,太阳才升起来,照得满院子金光灿灿的,六七月的季节,花也开得甚好,引得两只蝴蝶,翩翩飞过。顾惜朝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柔和下来。他掀了帘子进去,如碧连忙过来恭敬行了个礼。顾惜朝摆了摆,她便退了。 章杏原本在窗边坐着,看见顾惜朝进来,站起了身。 她的脸色已是好了些。顾惜朝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桌子旁边,一边倒茶水,一边问:“什么时候醒的?好些没有?” “我没事了。”章杏盯着顾惜朝,回道,“多谢你了。” 顾惜朝心里又来了气,一口气将一杯茶喝精光了,啪一声放桌上。 房里一时静下来。 章杏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尖,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了气,抬起头,又说道:“顾世子,不知道我嫂子好些没有?她现在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顾惜朝看着桌上点点溅泼的水渍,忍了忍,淡淡道:“她还活着,我让人把她送到盂县去了。” 章杏听了,心里一时悲喜交加,眼圈也不由得发涩起来,但到底也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只笑着看着顾惜朝道:“多谢。” 顾惜朝最听不得这话来,当下转过身来,嘲讽道:“你除了这句话,是不是不会说别的?” 章杏愣了愣望顾惜朝一会儿,屈身恭敬行了个礼。她心知自己欠顾惜朝良多,一个谢绝是不能了尽,然而,她也只能给他这些。日后到底太远,又有太多不可测,还报的话说得太美好,除了无端让人笑话外,再是没一点用处。 顾惜朝猛一下拍到桌上,使得桌上的茶具都跳了跳,盯着章杏,气得说不出话来。 章杏规矩行了个礼,轻声道:“大恩不言谢,顾世子日后但有所求,我们夫妻两人定会倾力还报。告辞了。”她话说完了,就径直出门去。 “站住!”顾惜朝喊道。 章杏脚下顿了顿,还是往门口去,却被门口的两个婆子拦了下来。章杏的手不由得发起抖来,几闯不行,她突而转过身来,看着顾惜朝道:“顾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惜朝脸色铁青走到章杏面前,居高临下看她一会,低下头,看进章杏的眼睛里,咬牙切齿说道:“什么意思?我来告诉你什么意思?李孝轩,他不配!” 章杏瞪着眼睛看着顾惜朝。他眼里的火肆意烧着,有种焚尽一切的疯狂。她心里不由得怕起来,哆哆嗦嗦说:“你疯了!” 顾惜朝嘿嘿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看着章杏,一字一字道:“我是疯了,章杏,你可满意?” 章杏瞪着她,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顾惜朝扬长而去。她坐下来,哆哆嗦嗦摸到茶具,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逼着自己安静下来。 顾惜朝大步出去时候,看了门口的两个婆子一眼。那两个婆子都低下了头去。他出了院子,一脚将门口的盆景踢老远了。那盆景种了一株名贵兰花,咕噜咕噜滚了一通后,花盆碎了,里面花草与泥土溅得到处都是。顾惜朝站住了,愤怒的脸色慢慢变得颓废伤心,喃喃说道:“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可我只恨我疯得还不够!”(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九章 章杏将一杯茶喝完了,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别的人可以不相信,但她要相信石头。无论顾惜朝做了什么,她相信石头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窗外太阳正好,不冷不热的时节,树上缀满了新生的叶子,有风过来,便发出哗哗声响。日子也如这天,有晴有阴,不好的与好的都会成为过去。她既是已经做了选择,那便只能往前看。 章杏低头摸了摸自己肚子,心里苦喜交加。傅湘莲的孩子没有了,她却有了。这孩子来得突然,仿佛生来就是给人恨的。她不知道再次面对傅湘莲了,她会拿什么样的眼光看自己?她的不幸里面有太多她的因素。这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要背负这些,也不知道他的日后会怎样?然而,无论如何,她总是会倾尽一切来爱他。 日后是,现在也是。 章杏静坐一会后,开了房门。门口站着的两个婆子默不作声堵住了她的去路。章杏笑了笑,说道:“你们也不用担心了,我不是要出去。能不能烦劳你们递些针线过来,左右不能出去,我想做些活计打发时间。” 两个婆子相互看了一眼后,一个曲了曲身,退出去。将章杏要针线的事儿报上去。顾惜朝正取了弓箭,要去骑射场看看。听罢,顿了顿,道:“给她吧。” 那婆子得了准信,将针线递给章杏。章杏又道:“烦劳再给我些布头,不需太好,最好是用过的。” 那婆子看了看章杏的肚子。她也是有过儿女的,一听就知道章杏是想给自己肚子里孩子做些针线。针线都给,还拘布头?婆子点头应下了,没多会就收了一箩筐的碎布来,皆是柔软细腻的。章杏大喜,笑着道了谢,至此闭门房中,只管做针线。 这日傍晚,岳维周从盂县赶过来,让厨房整治了一桌酒菜,招待顾惜朝等人。几壶酒下去之后,岳维周的舌头都开始打结了。顾惜朝也喝得满脸通红。先前上桌时,他一直没有吭声。这会倒是话多起来,一边给岳维周敬酒,一边慢条斯理问道:“你今日送过去的那妇人还好吧?她家里人有没有说什么?” 岳维周结结巴巴说道:“怎,怎地没问?好好的两个人,还是在自家布庄里,竟是被人掳了去,结果只回来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救活?魏夫人的娘看到了人,当,当场就撅了过去!” 顾惜朝又给岳维周满上了,端起自己杯子,朝他敬了敬,率先一口喝光。岳维周心中也知自己不能喝了,然而顾世子相敬,那却是不能不喝的。他当下也是极痛快一口喝光。 顾惜朝笑了笑,又说:“魏闵文呢?他有没有说什么?” 岳维周觉得顾惜朝笑得温和,与从前一起耍时好像差不多,他吊了一整日的心落到了实处,压根就没有察觉出顾惜朝是在套他话。张口说道:“魏,魏掌柜?我,我看他也差点倒下了。”他一边扳着手指头,一边道,“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夫人,唉,也真够他难受的。听说我们是在山里找到人的,他还问了地方,准备邀人手搜山找人呢!” 顾惜朝看着岳维周,似笑非笑道:“你将地方告诉他们了?” 岳维周点头,“他家里都成了这样子,我怎能不说?” 叶昕晨因是身体缘故,惯是不沾酒的,只倒了茶喝。他听顾惜朝在套岳维周的词,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刘翼替顾惜朝拦了不少酒,早喝扒下了。 岳维周与顾惜朝说了一通话后,觉得下腹坠涨了,歪歪斜斜站起来,笑着道:“世子爷慢用,我去去就来。” 叶昕晨见他走得东倒西歪,连忙过来相扶。岳维周已是喝高,拍了拍叶昕晨的肩膀,道:“晨哥儿够意思!” 叶昕晨笑着催促:“走吧,走吧,再磨叽,仔细尿裤子里了。” 岳维周一边走,一边大舌头逞强说:“你,你看不起我?” 叶昕晨哪里敢跟酒鬼对着说?自是好言好语哄说一番。 到了茅房里,岳维周进去了。叶昕晨站在外面。夜风夕夕吹来,周围一片安静。他小心翼翼问道:“岳统领,魏掌柜有没有问起章,章氏?” “有,怎么没有?他问得多了,我都不知道如何招架了,只说了一个地方。反正他是找不到人了的。”岳维周在茅房里说道。 叶昕晨默了默,又问:“听说岳统领去过江陵,不知道认不认识章氏的夫婿?” “你说的是李孝轩吧?”岳维周一边打呵欠,一边说道,“怎么不认识?出主意要我们打江陵的就是他!这小子是个狠角色,只用了不到三百人马就全歼了洪承天的近千人,还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不愧是西北军中出来的啊。咱们这边的巡防营可没有哪一个能比得过他。” 叶昕晨知道岳维周所说的洪承天就是红莲教的红莲大王。此人原是个河工,一身蛮劲了得。因是顶撞了上司获罪下狱三年,等他熬满三年牢狱出来,家里老母妻女皆丧在大水里了。他一气之下杀了原上司全家,至此落草为寇,先是小打小闹做些无本买卖,后得了一个自称高人的瞎子指点,扯了大旗,自称起王来,趁着如今的乱竟是越做越大了。 盂县通县晋州三县巡防营联手拿下江陵的事情,叶昕晨也知道了一些。他跟了顾惜朝已是有不少年头了,隐约猜到这三县的巡防营跟其他几县不一样。三县齐动,在江陵围堵红莲教,西北军也掺合了进来。这其中若是没有他们王爷的点头,断是不能成。他只是没有想到,李孝轩居然会是其中的牵头人,还挑了红莲教的主力。 他没有去过西北,也不知道西北军到底有多厉害?但是他见识过李孝轩的厉害,当初在青蒙山上,以一敌他们数人而不败的就是这个家伙。青蒙山事后,李孝轩被带去了西北,短短几年间,先是立了大功,然后又从一个小旗爬到了百户的位置。西北那里,白身想要脱颖而出,除了真刀真枪的拼命外,再没有第二条路了。 后来听说李孝轩犯了事,还被降了职。结果一转眼,他居然跑到江淮来替西北军筹集粮草了。这分明就是明降暗升,忠勇侯要是不器重李孝轩,又怎么会将筹集粮草这样的大事交给他来办? 叶昕晨也默认了岳维周的话。李孝轩绝对是个不好惹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他家世子将章杏藏了起来,绝对会闹出大事来。 还有章杏,她分明不愿意呆在这里。 可偏偏他家主子已经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 叶昕晨越想越头疼,突然听得茅房里面噗通一声巨响,他连忙叫道:“岳统领。” 里面没人应声。叶昕晨冲进茅房一看,黑洞洞的毛屎坑上架着的两根木头上光突突,茅房里竟是没有人! 叶昕晨吓出一声冷汗来。他方才明明与岳维周说了话啊,这不过一眨眼,人居然不见了!这也太他娘惊悚了,莫非劫持章杏的那伙人还有遗漏? 叶昕晨果断转身,正准备要去叫人,突然听见了呼噜声。他停住了脚步,顺着声音往茅坑里一看,里面飘了一个大块头,隐约是个人。叶昕晨心里还是不敢相信,抬头在茅房里看了一圈。月正好,刚好照见茅房角落的火石上。叶昕晨拿了过来,点着了,探到茅坑里。 躺在茅坑里呼呼大睡的正是岳维周。 叶昕晨不由得哈哈笑起来。笑一阵后,他捏着鼻子往茅坑里仔细看了看。茅坑可是不浅,岳维周又是个大块头,光凭他一个人,想要将人弄出来,是个难事。 好在这茅坑里面的货不多,岳维周的口鼻都露在外面,一时半会还不要紧。 叶昕晨笑着道:“岳统领您小心点,可千万别翻身了,我去找几个人来帮忙。” 岳维周以响亮的呼噜声回应了叶昕晨。 叶昕晨回了花厅里,顾惜朝还在喝酒,刘翼扒在桌上睡觉。叶昕晨轻咳了一声,正准备说话。顾惜朝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道:“你掉茅坑里了?身上怎么这么臭?” 叶昕晨又轻咳了一声,道:“掉茅坑的不是我,是岳统领。” 顾惜朝狐疑看着叶昕晨,还以为他在说笑话。 叶昕晨又道:“世子爷,岳统领真掉茅坑里了,那茅坑不浅,他恐怕不好上来。” 顾惜朝盯着叶昕晨。刘翼已经抬起头来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昕晨,道:“你不是在说笑话吧。” 叶昕晨郑重说:“千真万确。” 刘翼跳起来,拍着手,哈哈笑着叫道:“走,我去看看。” 顾惜朝一脚踹向刘翼,恶狠狠道:“你小子不是醉死了吗?怎么,现在活了?” 刘翼站稳了,讪讪笑着道:“睡了一觉,这酒劲就过去了。” 顾惜朝狠狠瞪了他一眼。刘翼连忙说道:“岳统领那边还等着救命呢,咱们快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叶昕晨推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刘翼推着叶昕晨来到茅房里,岳维周睡着正香。刘翼忍不住捧腹大笑。顾惜朝捏着鼻子,往里面看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见刘翼乐不可支的样子,踢了他一脚,道:“还不将人弄出来!” 刘翼笑着说:“他这么大的个,只我跟昕晨两个可是不行。”就算他们两人能将人弄出来,这会也不能出头。 叶昕晨愣了愣,飞快说道:“那我去叫人。” 不大会,叶昕晨就带了四个庄丁过来,指了茅坑说道:“人就在里面,你们快将他弄出来。” 这等在粪坑捞人的自然没人愿意,但掉坑里的是自己主子,庄子的客人能躲,他们就不能躲了。众人一起合计一番,决定两个人下去,两人在上面。一方送,一方接,将人弄出来。 商量好了,下茅坑的两个人也挑了出来,不容他们犹豫,就被半推进了茅坑里。四人齐心协力将人弄了出来。过程中,岳维周连鼾声都不曾中断。刘翼笑得肚子都疼了。 人弄出来了,被庄上管事抬过去收拾了。几个一直旁观的人都觉得自己身上有味儿,回房后,大洗一番,里外都换了。顾惜朝收拾好了之后,就来到后院里。看门的两个婆子中有个眼力极佳,连忙要开门。顾惜朝看着已是没有了灯光的木窗,摆了摆手。那婆子会意,立时退到一边去。 顾惜朝在门口站了一会后,又在房前的石凳上了坐下了。天上明月皎皎,诸般纷杂此刻都沉静了下来。他身后的房门关着,窗格上也没有灯光透出。可她到底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月上了中天,叶昕晨在院子门口探了探头。顾惜朝不由得皱了皱,这才站起来。 叶昕晨见顾惜朝站起了身,再不敢往院子里面探头,只老实站在院子门口。顾惜朝出来了,扳着脸问道:“什么事?” 叶昕晨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回道:“李孝轩回盂县了。”他话一说完,就觉得周围变冷了。 顾惜朝的拳头握起了,咬牙道:“来得好。”说罢,大步就往外面去。 叶昕晨心里暗暗叫苦。他原本料到李孝轩会赶回来,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快。他们打听的消息,五天前他已经到了离河阳不远的铜川县,就算有云氏马帮的渠道,李孝轩得到章杏出事的消息最快也是在昨天晚上。从铜川到盂县少说也要三四天路程,而他竟是只用了不过两天的时间就赶回来了。 李孝轩来得如此快,哪里会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了?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要是将他惹急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叶昕晨不由得往院子里看。章杏房里的灯是黑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麻烦事也许是只有章杏能解开了。 顾惜朝走了十几步,没见着叶昕晨跟来,回头一看。叶昕晨正探头往院子里看。顾惜朝的火又冒出来,叫道:“还不跟来?” 叶昕晨只得乖乖小跑跟上了。 前来送信的就是今次大早跟着岳维周回盂县的人之一,姓吴,名开西,是顾惜朝麾下一名前锋斥候。顾惜朝让他跟去,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他见了顾惜朝之后,立时翻身下跪,拱手道:“见过将军。” “起来说话。”顾惜朝道。 吴开西站了起来,回道:“魏领队命属下回来报信,李孝轩戌时到达盂县,身边共带五十三人。他只带了三人进了盂县城,余下的人都留在盂县东城的十里坡。” 顾惜朝听了,静静想了一会,突然道:“取沙盘来。” 顾惜朝进了庄子后,就找岳维周要了附近沙盘。刘翼不耐烦摆弄这些,就将这事踢给了叶昕晨。叶昕晨亦自出神中,没有听见顾惜朝的话。刘翼使劲拐了拐叶昕晨。叶昕晨回过神来,茫然看着顾惜朝。 刘翼低声道:“沙盘,让你去取沙盘!” 叶昕晨总算明白过来,立时应了一声,去房里抬沙盘。 沙盘抬来了,叶昕晨越发心惊胆颤。顾惜朝又令将烛火取过来,细细看了一会后,问道:“岳大头今晚带了多少人过来了。” 岳维周此番返回是专为喝酒的,只带了四个伴。 顾惜朝点了点沙盘的一处,斩钉截铁道:“一炷香后,让所有人都到这里聚合,有胆敢违令者,定斩不赦!” 叶昕晨少见顾惜朝这般颁下严令,心里已是七上八下,探头往沙盘里一看。顾惜朝所点位置,正是他们救下章杏的地方。他心里更是暗暗叫苦。 那地方地势虽然不险,但刚好经过一个弯道,那弯道是一座山造成,从弯道进来,只要不迈过弯道,是绝对看不清另一边的有什么。进了弯道,便是个漏斗形的小峡谷了,下宽上窄。周围山虽然不高,但草木繁盛,最适合小伏击了。 他家世子爷这是想一举除掉李孝轩啊。 叶昕晨做势看了看外面的天,陪着小心说道:“世子爷,大伙已是忙了一日了,这会正睡得香,要不,等天亮了再去?”他已是有些昏头了,不知如何办才好。时间争夺多了,许是他能想个办法出来。 顾惜朝丢了指杆,冷声道:“我看你是忘了什么是军令了?” 军令如山,不得不从。叶昕晨跟在顾惜朝身边已经在洛军中领会过多次,再是明白不过了。当下里只得沉重应下,再不敢多嘴了。 顾惜朝大步出去后,叶昕晨一把拉住了刘翼,压低声音焦虑说道:“怎么办?真打啊?”李孝轩要是死了,那章杏怎么办? 刘翼冷哼一声,嘲讽道:“不然呢?你以为咱们爷是闹得玩儿?” 事情到了这个地方,刘翼心里也烦。他虽是恼章杏这般绝情对顾惜朝,但她到底与他家还沾了亲。况且事情闹大了,顾惜朝也讨不到好。那李孝轩可是个硬茬,他们几个都是领教过了的。偏这人还是西北军中的,听说十分得沈家二爷器重——沈二爷还是他们王府大小姐的夫婿呢。王爷要是得知这事,那还能轻饶他们这位爷? 刘翼一把甩开叶昕晨的拉扯,指着他的鼻子道:“早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了,你偏不听!看看,不好收拾了吧?都是你闹的。” “我,这事,这事怎么能……”叶昕晨犟着说了半句,又垂头丧气了,“是啊,都怪我多管闲事了。”当初要不他非要送马章杏,许是她就不会从马上掉下来。他当初要是直接将人送回盂县,也就没有那多事儿了。 “现在知道悔了,晚啦!”刘翼恨恨道,“走吧,再不走,就要受军法了。” 他们这一次护送洛小姐到淮阳,共是带了近百人过来。分道扬镳时,萧胜带了大部分人走了,跟在顾惜朝留下的只有三十多人,加了岳维周带过来的,也才过四十。不过顾惜朝指出的那地方太合适打埋伏了。只要拐弯进了那地,埋伏的手守住了两边的出口,进去的人就很难再出来。这地的漏斗开得太好,底下宽阔,且无遮蔽,一阵箭放出来,就能撂倒大半。 叶昕晨默默跟刘翼出去,想了想,还是站住说道:“要不,我还将这事跟章杏说了吧?”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家世子的死结就在章杏身上,也只有她能解开了。 刘翼听了叶昕晨的话,恨不得狠揍他一顿,道:“你是不是嫌事儿不够麻烦?还要将事情告诉她?我跟你说,你要是敢说了,咱们爷一定会宰了你,你信不信?”这件事哪能跟章杏说?要是跟她说了,那他们世子就彻底完了。不管李孝轩是死是活,章杏绝对不会原谅他们世子。费了那么多功,却最终还是一场空,凭谁都会有气。 依了顾惜朝的性子,叶昕晨要是将事情告诉了章杏了,他的小命绝对堪忧。 顾惜朝打定了主意的事情,那是从不听劝的。刘翼和叶昕晨两人都知道,而将这事传到淮阳,也已经来不及了。 刘翼见叶昕晨垂头丧气的样子,虽然心里也很烦,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了,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你也别将那李孝轩看得太熊了。这家伙绝对是个硬茬,咱们世子爷在这里算得好好,我觉得他不一定会按着咱们爷所想的来做。且看着罢。” 两人骑马赶到了地方。顾惜朝已是将弓弩发了下去,每个人都指了地方。他见了刘翼叶昕晨来晚,冷哼一声,道:“你们两个人都回罢。” 刘翼和叶昕晨不由得相看一眼。顾惜朝这是担心他们两人放水呢。刘翼连忙说道:“爷,我们都来了,还回去做甚?那李孝轩的人可是不少,咱们多少能帮些。” 顾惜朝还是不相信,刘翼连忙指天发誓道:“爷,我是打小跟的您啊,您可不能将我们撇下。” 叶昕晨没有刘翼这般能说,只忙不失措点头。 顾惜朝终是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们两人了。 刘翼见状,知道顾惜朝这是答应他们留下了,连忙拐了一下叶昕晨,示意他赶紧跟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天慢慢放亮了,周围山峦林木小道渐渐可以看清。刘翼叶昕晨跟在顾惜朝身边,都伏在距离拐弯处不远的山峰上,居高临下,他们还能看得更远。跨过了拐弯,山峰渐渐低矮下去,与田园相接。正值清晨,田园里的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如一条条浅薄的带子漂浮在苍绿之上。 这边群山一片沉寂,枝头叶间的露水深重,使得人身上衣衫的颜色也深重了几分。叶昕晨甚至觉得有些冷。但顾惜朝一动不动,他也只得由着这冷越侵越深。 起了风,紧邻拐弯处的一座山峰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红色的带子,挥了三下后,又不见了。叶昕晨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李孝轩真的来了。 叶昕晨不由得看了看顾惜朝。他的手已经抓紧了弓弩,抬了起来。 周围还是一片安静,看不到一个人。但是叶昕晨知道,这都是假象,他们一众四十六人都埋伏在这四边,每个人身上的箭筒都是满的,此刻必是箭已经上弦,只等底下小道进人了。 叶昕晨手心里都是冷汗,顾惜朝弓箭都已经端起来了,他自也只能跟从。 一会后,田园上漂浮的浅薄带子下面出现了一队人马,皆是骑着马。远远看去,就如同出弦的箭一样正往这边飞流过来。只片刻后就近了山。领头那个虎背熊腰,黑脸沉肃,更是如猛虎下山一般凶猛。 叶昕晨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缩回了头来。不过年余未见,这李孝轩就似完全换了一人。以前虽是也让人觉得不可小觑,但周身有股痞赖味儿,总给人一种狗肉上不了正席感觉。可如今的李孝轩痞赖尽除,煞气正盛。果然是在杀场里滚过无数的猛将,只一眼就能让人惊魂。 马蹄声急,几乎是骤然间就撕破了山谷的宁静。所有人的弓箭都端了起来,一时间弓弩拉满的沉闷轻响此起彼伏。连刘翼也不例外了,神情肃重,如临大敌。顾惜朝手中的弓弩已是快成满月,脸上杀气布满,紧盯着最前头的一骑。 只要过了拐弯,就进了他们的射程范围内。 然而就在这时,马蹄声却突然收了去。周围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又是一阵喧闹声传来,在群山之中沉寂了整整一晚的飞鸟像是倾巢而出似的,漫天都是,顷刻间四下奔逃一空。 “顾惜朝,我知道你在这里!”一个声音突兀喊道。 叶昕晨已经不敢冒头了。这是李孝轩的声音。 “只要你将杏儿交出来,这次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放你一回!”李孝轩又喊道。 叶昕晨不由得看了看顾惜朝。他的脸色已是铁青了,手中的弓弩未松分毫,眸子蓄积的杀气却完全沉静了下来,只等着最后的喷发。 飞鸟尽,群山沉寂,周围一点异样都没有。 叶昕晨渐有些沉不住气了。再看刘翼,额头上都冒出汗来。顾惜朝却一动不动扒伏着。 石头拉着马在远地打了个转,冷森看着横拦在前面的山壁。他身后的队伍也都停下来。铁头柱子孟北承几个紧跟在他身后,看着周围的群山。侯三是他们中间年岁最小,跟石头的时间也是最少。他见石头突然在这里停下来,心里原本就觉得奇怪,又听他喊话,半响过去了,周围也没见着有什么异样,于是越众出来,道:“大哥,我过去看看。” 有没有埋伏,进去一试就知道了。侯三说完了,驱着马就要过去。 “回来!”孟北承出声喊道。侯三拉住了马。孟北承看着石头说:“孝轩心里有数,猴子你就乱来了。” 柱子抬头看着四边的山,说道:“这山是有些奇怪。” 孟北承转头看石头。他是没有看出什么来。不过石头的眼光一向毒辣,断不会无缘无故停下来喊话的。 石头淡淡道:“顾惜朝在里面设了埋伏,只要咱们过了这个弯,一准是他们是囊中之物。”他说完,抬头看了四边,嗤笑一声。自打他懂事起,几乎都在山里打转,周围的山是个什么样子,他只需看几眼就能断个八九不离十。这片山虽然不高,却形如游蛇,眼前这片山壁突兀横在这里,将山道硬转了弯。寻常人只要不过这个弯,就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样儿。 别人不知道,并不表示他也不知道。山形如蛇,这片山壁出现在这里,它根本就是个蛇头,那里面必是盘旋着蛇身,形如漏斗,这是个绝佳的伏击地,对付小队人马最适合了。 盂县那地是顾惜朝的老窝,他回到盂县的事情,顾惜朝肯定早就知道了。他想抢走杏儿,绝对不会容他活着。那这地就是顾惜朝算好的让他丧命的地方。 那王八羔子倒是想得美! 石头在心里又骂了顾惜朝一通,抬头看了四边一圈后,脸上的嘲讽更盛了,突然勒转了马头,道:“走!” 他当先往回路驰去。孟北承等人愣了愣后,随即跟上了。 石头等人来去皆是如风,半山腰埋伏的人弄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一时都不敢动。叶昕晨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远,这才敢探出头来。李孝轩等人已经出了山,越来越远,片刻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周围再是安静不过了。 叶昕晨也不知道闹不清楚李孝轩这是唱哪出?李孝轩突然喊话,将他吓了一跳。他们在这里布置了几个时辰,自认为无懈可击。可那李孝轩压根没有进来,走到转弯的地方居然不走,还一语道出是他们埋伏在这里。喊了话,僵持了良久,这家伙居然干脆勒转马头,回去了! “该死!”顾惜朝一把扔了手中弓弩,怒气冲冲道。 叶昕晨见顾惜朝都站起来,便知他们再埋伏下去已经没有用了。周围的人也渐渐冒出头来。 顾惜朝一脚将箭筒踢老远,吼道:“马呢?还不牵过来?” 叶昕晨连忙应了一声是后,快步往系马的地方去。昨日夜里,他们俱是骑了马的,因是想着埋伏偷袭李孝轩,便将所有马赶到了旁边山谷里去了。叶昕晨将马牵过来后,顾惜朝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缰绳,一跃上了马背,打马而去。 四边埋伏的人都聚了过来,叶昕晨与刘翼相看一眼。刘翼大声道:“好了,都回去吧。”又招手让吴开西过来,“吴开西,你过来。” 吴开西小跑过来。刘翼道:“你先回盂县去,跟蒋领队说,让他务必要盯紧李孝轩,无论他做了什么,需得马上来报!” 吴开西大声应下,骑着马就往盂县方向去了。 刘翼又看了看石头离开的方向,想了良久,还是垂下来。 叶昕晨将刘翼的马也牵来了。两人俱上了马去,叶昕晨低声问道:“你说这李孝轩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看出来了没有?” 刘翼皱着眉头说:“他当然看出来我们在这里了,你没听到他连世子的名都叫出来了吗?这小子真他娘滑头。” 叶昕晨还是想不透。李孝轩连弯都没有拐,居然能知道他们埋伏在附近?这家伙到底长了一双什么眼? 刘翼叹了口气道:“真是白忙了一场啊。你也别多想了,那小子是个猴儿精,都怪我们思虑不周,先前就不该让岳大头将章杏那嫂子送回去的。” 叶昕晨道:“不是说章杏那嫂子还没有醒吗?” “她是没有醒,可岳大头说了不少啊。咱们世子爷对那丫头的心思不仅仅只有咱们知道啊。前年他们俩定亲,李孝轩不是与咱们打了一架吗?李孝轩这是卯定了章杏被我们世子藏起来了呢,他这番是专门过来要人的。”刘翼说。 叶昕晨想起方才李孝轩喊的话,也不由得苦笑起来。他们世子爷已经是不管不顾了,那李孝轩又哪里是个肯放手的?这两人碰到一起,不争个你死我活,恐怕是不会收手了。 叶昕晨不由得又朝盂县方向望了望。李孝轩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也不知他会出什么招? 等到叶昕晨刘翼回了庄子里,岳维周已经醒了,见了他们俩人,跳起来就是一拳,道:“好啊,你们大清早都跑出去,就把我一个留下来,快说,你们去干什么了?” 这当下里,刘翼叶昕晨两人心事重重,自是没心思理会岳维周的不满。干干受了一拳后,刘翼不耐烦说道:“你睡得跟头猪似的,叫都叫不醒,这事怎么能赖我们头上?” 岳维周仔细打量他们一番,指着刘翼道:“不对,你们绝对有事情瞒着我。”想着刘翼滑头,叶昕晨老实些,他便缠着叶昕晨问道:“你们大清早到底忙什么去了?” 叶昕晨却问道:“你看见世子爷了没有?” 岳维周指了指后院方向道:“我没见着人,听说去了后院。”说着,他又猥琐笑起来,“后院那姑娘到底是哪家的?竟是将咱们世子爷迷成了这样。” 刘翼横了岳维周一眼,冷哼一声道:“世子爷的事情你也敢说嘴,我看你真是欠揍了!” 岳维周看看刘翼,又看看叶昕晨。每次一说起后院那女人,这几个人就跟点了炮仗似的。他要是再看不出问题,那他真是个傻子了。 岳维周盯着刘翼与叶昕晨,道:“你们俩老实跟我说,这后院的女人是不是章记的东家章杏?”(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 刘翼叶昕晨相互看了一眼。岳维周见他们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惊道:“还真被我料到了?”指着刘翼叶昕晨两人,好半响了方又道:“你们,你们,好啊,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想瞒天过海?那李孝轩可是好惹的?你们居然敢将他的婆娘藏起来,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刘翼见岳维周这般震惊,不找正主发火,居然还冲他们吼起来,他也生气了,打开岳维周快要甩到他鼻子上的手指,道:“你叫什么叫?人又不是我们藏起来的,有本事你去拦啊?李孝轩怎么啦?那个土匪窝里出来的瘪三,老子才不怕他呢!” 叶昕晨见这两人居然莫名其妙杠上来,连忙拉开了,先皱着眉头对刘翼说道:“好啦,你少说几句。”别李孝轩还没有找上门来,他们自己人窝里先乱了。又转头对岳维周劝道:“岳统领,这是真不能赖我们。”叶昕晨说着,往后院方向看了一眼,“我们也不想事情闹成这样。” 岳维周先前只是一时激动,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了。窝藏章氏的事情确实不是刘翼等人所能做的。人如今关在后院里,世子爷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等闲人都不能进去。这事是谁定下来,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那你们好歹也劝几句吧?”岳维周道,“就这样由着,由着世子爷来,王爷怪罪下来,你们几个一样也得受重罚。” 岳维周认识顾惜朝等人不是一日两日,跟着他们也胡闹过多次,自也是陪着受了罚的。 叶昕晨苦笑道:“咱们世子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了,你觉得他能听我们的吗?” 岳维周听罢,想了想,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这事需得赶紧拿个主意才好,李孝轩定会找来的,那可是个狠人啊。江陵的事情,你们多少知道了些吧?明面上是我们三县巡防营的功劳,实际上就是这家伙牵头做下的。起因不过是那红莲教的二护法抓了章记的几个伙计要挟要粮食,找上了章记在江陵城外的一个庄子,被他抓了现行,他就挑了人家的老窝,将红莲教的一众首领屠了个精光。这次的事情可比红莲教做下的更大啊……” 刘翼叶昕晨两人又面面相觑一番,脸色都不好看。对于李孝轩这人,他们比岳维周更清楚,都已经打了两回架了,他们人数上还占了上风,却每次都没有讨到好。那家伙完全是个目中无人,谁要犯到他头上了,天王老子都敢揍。 刘翼这会也冷静了下来,插嘴道:“拿什么主意?他已经找上门了。” 岳维周又被惊了一跳,看了看刘翼,又看看叶昕晨。叶昕晨冲他苦笑着点了点头。岳维周突然明白过来,瞪大眼睛道:“莫非,你们清早出去就是为他?那他,他人呢?” “走了。”刘翼道。 “走啦?”岳维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孝轩来了又走了,他没有找你们麻烦?你们没有跟他干上?” 叶昕晨摇了摇头,将昨夜连同今早的事情一并说了。 岳维周听了后,半响不语。他这会已经没有心思怪罪刘翼等人将他抛下了。李孝轩来了又走了。这事情太过诡异,他得好好想想。 想了好一会,岳维周又道:“李孝轩绝对不会就这么放手的,他必是还要来的。” 李孝轩绝对还要再来。这事刘翼叶昕晨两人当然知道,只是猜不到他会以何种方式出现? “不行!”岳维周斩钉截铁说,“李孝轩必是还要来的,这庄上的人太少,恐怕压不住他,我得赶紧回盂县一趟!世子爷那边我就不告辞了,你们俩帮我说一声吧。”岳维周说完,急匆匆出门,临门口时,又转回来,手指后院那边,略压低了声音道:“不管怎么样,世子爷那边你们还是要帮忙劝劝,还有章氏,可千万要看紧了。”不管他们与李孝轩能不能干上,后院的女人绝对是关键。 岳维周出了门。叶昕晨刘翼两人各自寻了地方坐下来,刘翼自倒了一杯茶喝了,叶昕晨则呆呆坐着。顾惜朝进门时,就看见他们俩这样子,冷哼一声,猛一下将手中什物拍到桌子上。刘翼叶昕晨两人都惊跳起来。 顾惜朝脸上看不喜乐,一边理袖子,一边道:“跟蒋北说一声,让他务必要将人给我盯住了,无论风吹草动,都赶紧传消息过来。” 这事刘翼回来的时候已经让吴开西带信过去了。刘翼应了一声。 顾惜朝又说:“岳大头呢?还没有睡醒吗?把人抬过来。” 刘翼叶昕晨又相互看了一眼,刘翼回道:“岳统领已经回盂县了。” 顾惜朝停了手,皱着眉头看着刘翼。刘翼在心里想了想,又道:“岳统领已经知道李孝轩过来的事儿了,他去盂县招人手去了。” 顾惜朝冷哼一声,慢条斯理说:“你们跟他说的?” 叶昕晨低头应了一声是。岳维周跟他们的交情匪浅,他们昨夜带出去的人里面就是他的人手,这件事情是已经瞒不住岳维周了。 “看来你们是越来越长进了,都能替爷做主了啊!”顾惜朝嘲讽说道。 刘翼叶昕晨不敢回应,都老实低头站着。顾惜朝看着他们,道:“今日的事情若是再出一回,你们就都给我滚回淮阳去!” 刘翼叶昕晨相继低声应了一声是。顾惜朝这才丢下他们出门去了。 叶昕晨不禁冲刘翼苦笑一声,岳维周还让他们帮忙劝呢,如今他们却是连口都不敢开了。刘翼拍了拍叶昕晨肩膀,也出门去追顾惜朝了。叶昕晨魂不守舍出了门,走着走着,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门口。那院门也大开着,里面花草皆艳。叶昕晨不由得紧张起来,左右看看,俱是无人,他便探头又往里面看了几眼。 正房的门这时突然大开了,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俏丽丫头,胁下夹着个针线篓子。与站在门口的一个婆子低声说话。 叶昕晨认出那丫头就是洛小姐身边的,特留下来让帮忙照顾章杏等人,好像叫如碧来着。因是隔得远,门口说话的两人声音又轻。叶昕晨一句也没有听清楚,只凭她们面色料不是大事。 如碧与那婆子低声说几句后,便去旁边屋了。叶昕晨在门口犹豫了半天,也没胆进去,正在心里骂自己胆小呢,突然又听得里面咯吱一声响。他又探出了头去。原来是那正房的木窗打开了,章杏正站在窗口。 叶昕晨心里莫名一紧,连忙缩回头来。 他在这里踌躇了这么许久,总算是见到章杏了。她瞧着跟前几日差不多,只脸色格外白。叶昕晨叹了口气。他见到了章杏又能说什么?告诉她李孝轩回来了又走了吗?还是跟她说她嫂子还没有醒?这些都说不得,且不说顾惜朝那边他绕不过去,就冲她目前怀着身子,他就不能让她知道这些。 叶昕晨正准备走了,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叶大哥!” 叶昕晨听出是章杏的声音,他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叶大哥!” 章杏又叫了一声。叶昕晨终是忍不住又走了回来。章杏正站在房门口,被两个婆子给拦住了出不了门。隔壁房的那丫头也出来了,见状,连忙过来要关院子门。 “我只与他说几句话,绝不踏出这房门半步。”章杏对守着门口的婆子说道。 那两个婆子却是不通情理,一边将章杏往房里,一边说道:“夫人别为难我们。” 这边如碧也已经到门口,头一低,正要关门。章杏见形势紧急,出口就喊道:“叶大哥,我夫婿是不是回来了?” 叶昕晨听了章杏的问话,愣了愣。还没等缓过神,院子大门咚一声关上来,叶昕晨冲上去,正要捶门,拳头快挨了门,又慢慢缩了回来。 他就算将门捶开了,又能如何?李孝轩回来的事情他又不能告诉她。 叶昕晨低下头,慢慢走了。 章杏见院门关上了,喊了一半的话也咽进了肚子里。叶昕晨方才听她的声音都回来了,然而当她问及石头是否回来,他当下分明一惊。她从前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于心理探究也略有了解。叶昕晨那样子分明就是告诉她石头已经回来了。 石头回来了,石头真的回来了。 章杏想起方才的梦——雷雨交加的夜,石头骑着马匆匆赶回来,一把揪了顾惜朝问道:“杏儿呢?你将她藏哪里了?” 顾惜朝犟着脖子,冷笑一声道:“李孝轩,你还有脸问她的下落?她落到眼下地步,就是因为你的缘故!你不配!” 石头拳头握起来了,对着顾惜朝的脸猛地一拳,道:“我配不配用不着你指手画脚!你是个什么东西?” 顾惜朝从地上爬起来,怒吼着冲向石头,一下子将他掀翻在地。 两个人在地上扭打起来,她想叫他们别打了,奈何总发不出声音来,周围像是隔着一层雾,她总也冲不过去。雨下得那么大,地上谁是谁,她也分不清楚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雷雨声盖过了一切,地上扭到成一团的人突然不动了。 地上漫流过来的血水到了她的脚边,她忍不住发起抖来,连忙冲过去。那层阻隔不知怎地消失了,她连个顿都没有打一下,就到了石头身边。他躺在地上,眼睛徒劳睁着,双手捂着自己的腹部。那里被捅了一个口子,血正如泉涌。 看见石头的样子,她的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石头见到了她,便松开了伤口,抓住了她的手,说:“杏,杏儿,我,我把顾惜朝杀了……” 她觉得自己脑海轰隆一下子炸开了,连忙转头看。顾惜朝就在躺在离他们不到四五步的地方,胸口的刀已是没进了大半截,暗红将那一片衣襟尽数染红。 她惊叫一声一下子从梦惊醒了。房里事物依旧,她却是再也平静不下来,背心里全是冷汗,脚也发软,站不住。这个梦太可怕了。 在房里做针线的如碧听见她醒转动静,连忙过来伺候。 她说:“我口渴了,替我倒一杯水吧。” 如碧倒了一杯茶水端过来了。她瞧了一眼茶水上淼淼升起的热气,“放旁边罢。” 如碧将茶水放到床头的几子上,轻声说:“夫人,你是不是梦魔了?” 她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点了点头。如碧忙取了汗巾过来,替她沾干了额头上的汗水。 她浑身还发着虚,心跳如鼓,闭上眼睛了,动也不想动。如碧以为她还要睡,便收了针线篓子并半湿的汗巾去收拾。出了门,守门的婆子许是也听到里面的动静,悄声问道:“又怎么了?” 如碧的声音也低,“梦魔了。” 是啊,不过是个梦罢了,她竟是吓成了这个样子。从前她什么没有经历过,一个梦而已。她睁开了眼睛,将床边小几子上已经凉了的茶水端起,一口喝光了。微凉顺喉而下,她烦乱的心也平静了不少。 外面阳光正好,透过窗格照进来,在地上印下一道道方块影子。 她下了床,又喝了一杯茶,过去将窗子推开,正好瞧着叶昕晨的头探出来。 “叶大哥。”她脱口叫道。 叶昕晨去而复返,听见她问话时脸上表情透露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石头回来了。 章杏的心乱如麻,脑海里全是方才梦里石头顾惜朝两人都倒在血泊中的情节,胸口一阵阵往上翻滚着不适。她被推了进来后,连忙又倒一杯茶,方才将胸口的不适压下去。坐下来,静了许久。从窗格里透过来的光影斑驳,不停变化着,犹如流年岁月。她不是真正初尝情事少年男女,她知道因果。这个梦既是惊吓,也是警示。 前路既然已经选择,那便容不得摇摆,否则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她如今什么都不能想,只需等着石头来。她信他。 日子在弹指间过去,转眼就到了七月中旬。李孝轩自来了又走后,就再无音信了。守在盂县奉命盯梢的蒋北压根没见着他们人影。岳维周跟附近几县的巡防营都通了气,他自己则带了大波人马将盂县郊外的庄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十来天都过去了,李孝轩以及他那一帮人竟是一点音讯也没有,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 岳维周与顾惜朝等人交情匪浅,屡次开口想劝说顾惜朝干脆放人。奈何都被拦了回来。顾惜朝已经铁了心,根本容不得他开口说句完整的劝话。没奈何,岳维周只好将事情捅到了盂县巡防营统领罗怀贵那里。 罗怀贵将岳维周狠狠训斥了一顿后,一边赶紧让人往淮阳送信,一边暗中往盂县郊外庄子那边加派人手。 一场大雨之后,天越发热了。淮阳那边的回信还没有传来,李孝轩却已经出现了。 消息最先是从盂县下头一个名叫鱼扬的小镇传来的。镇上巡防营的人在镇上码头发现了七八条船,船上的人不像鱼扬本地人。船一靠了岸,他们就买下了数辆马车。鱼扬巡防营的人觉得奇怪。要说是大户人家路过他们这里,既是要买马车,好歹也要在镇上略做停留。毕竟在船上不比在平地,呆久了,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因此鱼扬巡防营的人就留了心。 但是对方买了马车之后,也不做停留,马上就走了。因是马车里面有女眷,鱼扬巡防营的人不敢肯定——他们从罗怀贵那里得到的消息,李孝轩一众五六十人皆来自西北军中。这么多人,且西北与他们这里无论说话习惯都有较大区别,只要一露面,绝对会被认出来。 而这伙人不仅人数上与罗统领所说不相符,只他们中间有女眷这一条,鱼扬巡防营就觉得不大可能是李孝轩一行人。 然而,这么多外地人突然出现在鱼扬,这事一样可大可小。所以鱼扬巡防营还是将消息上报了。 罗怀贵等人得了消息,一合计。人数上面完全可以忽略,西北那边过来筹集粮草,听说有千余人。江淮这边还不一样没听到风声?再多的人都可以化整为零,更别说区区五六十人了。不过李孝轩是为他婆娘而来的,断没有身边带其他女眷的道理。 罗怀贵接了鱼扬的消息,也没有当多大的一回事。 当日傍晚时候,他又接到了漳河镇刘里正传来的消息。刘里正说他看见李孝轩了。 当初岳维周将事情说开时,罗怀贵就命辖下各镇巡防营加强巡防,一有异样,便马上上报。而对于漳河京口等几镇李孝轩章氏等人常出入的镇子更是一再叮嘱。那章氏户籍就在漳河镇上,漳河镇刘里正也认识他家的几口人。他说见到了李孝轩,那差不多可以断定了。 刘里正这人是大好大喜功的,接了上头的命令,不仅加强了本镇巡防,还将与章氏相熟的几家都盯了起来。这一盯,果然让他看见了人。 李孝轩是只身进得漳河镇,待了不到一炷香工夫便走了。在距离漳河镇不过两里的三甲港跟一队人马汇合,径直往盂县方向过来了。 罗怀贵吃了一惊,刘里正所说的那队人马与鱼扬那边说得几乎一模一样。 罗怀贵连忙将顾惜朝留在盂县打听消息的蒋正叫过来,将漳河刘里正传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又说道:“你务必要快,需得让世子爷早些准备才好。我这边也离不开人,我就暂时不过去了。”他到底担着盂县的巡防大任,等闲不能随意离开,以免被钻了空子。 盂县巡防营有近半数人马都在那边庄上,岳维周这些天几乎都呆在那边了。庄上的人手绝对是够了。但李孝轩这人不能以常理来断,只凭他收拾红莲教的手段,就不能掉以轻心、 蒋正接了消息,立时赶到庄上。岳维周等人听到李孝轩出现了,心里既有一种石头落地的轻松,也微有些惧怕,都盯着顾惜朝。 顾惜朝沉默了良久后,方问道:“你说李孝轩是带了女眷过来的?” 蒋正答道:“是。那漳河刘里正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实地打听的。” 刘翼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叶昕晨的脸色都变得铁青了。岳维周想了想,道:“会不会弄错了?”李孝轩要过来救章氏,没道理还带其他的女人过来啊? 顾惜朝没有回应岳维周的话,只手往桌子上点了点,说:“鱼扬?” 岳维周道:“鱼扬距离咱们这里也只一天的路程,那边有个小码头,比漳河那边还要小,附近水也浅,一般就是些打鱼的往那里停靠。” 顾惜朝还在琢磨这事,吴开西匆匆进来了,报道:“回世子爷,李孝轩等人已经过了盂县,正往这边来了。” 刘翼叶昕晨两人脸色一下子变了。岳维周不禁说道:“来得好快!” 顾惜朝腾一下子站起身来,冷森看了刘翼叶昕晨一眼,问岳维周:“青纱岭那边都布置的怎么样了?” 青纱岭就是他们先前准备伏击李孝轩的地方。 岳维周回道:“早安置妥当了。”他这些天一直在这里,将附近都摸了个遍,盂县这边少山多水,从盂县到庄子没有停靠的码头,河岸也陡,水路走不通,只有走陆路。而走陆路,无论是人行还是马过,都必须经过青纱岭。 顾惜朝岳维周走后,刘翼拍了拍叶昕晨肩膀,说道:“走吧。”叶昕晨沉默应下。 到了青纱岭,火把将整座山都照得通亮了,各处人马安置下去,没多会就沉寂了下来。夜黑如墨,才下过雨,地下的热潮翻滚上来,树林里仿佛成了个偌大蒸笼,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山上的蚊虫又多又狠,不将肚子吸饱了,决不罢休。没多会,叶昕晨就满脸都是包了。却都不敢动,不远处一条火龙正往这边蔓延过来。 那么亮堂的火光,照到最前头那人的黑脸上,正是李孝轩。 火龙片刻间就进了山,来到了弯拐的地方。李孝轩勒住马停了下来,他身后诸骑也随之停下。 山风将火把吹得呼呼作响,李孝轩黑脸上的嘲讽又出现了,转头对身后人说了一句话。那人骑着马越众出来,一把将身前的麻袋推下去了。 那麻袋落地,里面便传来了一阵女子的呜咽声。(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四章 铁头随后下了马,将麻袋打开里,揪出一个十五六岁的标致丫头来。那丫头口鼻皆被堵着,手脚也被绑上了,满脸泪痕,在火光的照耀下尤显得楚楚怜人。 铁头又拿出了丫头嘴巴里的东西,附在她耳边说道:“告诉你们世子爷,他老娘在谁个手中?大声点!” 那丫头吓得浑身发抖,既惊慌又茫然看了看面前黑幽幽的群山。 铁头揪着她催促:“快说!” 那丫头尖叫了一声后,对着黑幽幽的群山大声哭喊道:“世子爷,求您救奴婢一命,老王妃和王妃都在他们手中。” 猫在暗处的叶昕晨惊变了脸色,转头看向顾惜朝。火光那么通亮,连他们这里也照得十分清楚。顾惜朝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了,咬牙切齿盯着李孝轩,那样子恨不得要一口撕了他。 那丫头还在哭喊。顾惜朝终是一把摔了手中弓弩,站了起来,走出去。刘翼叶昕晨等人连忙都跟上了,埋伏在周围的一众人也都端着弓弩现了身。 石头看了四周一圈,黑脸上又露出嘲笑来。看见顾惜朝走出来,他便驱着马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顾惜朝,你家里那一干子娘们都在我手中,你要是将杏儿交出来,我便放了她们。否则,你就等着替她们收尸吧!” 顾惜朝手指了石头,怒道:“李孝轩,你敢!” 石头嗤一声轻笑,“我有什么不敢的?人我都抓了,还不敢杀吗?顾惜朝,我劝你快些做决定,从眼下开始,每过一个时辰,我便砍一个人头,过两个时辰,我就砍两个人头。你老娘以及你祖母,还有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共是七人在我手中。你自己可要算清楚了,最多就是明日中午,她们的人头就要送到你的面前了。” 顾惜朝一把抽出手中长剑,就要冲过去。刘翼叶昕晨两个一把将他拦腰抱住了,刘翼劝说道:“世子爷,王妃还在他们手中!” 顾惜朝怒极,反是镇静了下来,甩开了刘翼叶昕晨,看着石头说道:“李孝轩,你以为你还能跟上次一样走得成吗?你看看周围,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一个人也逃不脱。”他话音刚落,就有一队人马从石头等人后面包抄过来,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石头往后看了看,嗤一声笑,张狂说道:“顾惜朝,你要是不想再见到你老娘跟你祖母,你尽管下令放箭!老子死了,有这么多人陪葬,一点也不亏!”他说着,勒着马在远地转了个圈,对铁头喊道:“上香,数时辰!老子才没那个工夫跟他闲扯!” 铁头大声应了一声是,从马鞍上摸了一把香来,先插了三根,点燃其中一根,然后抽出了刀,架在那丫头颈脖上。 那丫头尖叫一声,吓昏了过去。铁头不为所动,依旧举着刀落在她脖子上方。 一阵风来,香烟淼淼往上,只片刻就烧了半截。刘翼叶昕晨已经开始着急。李孝轩他就是个土匪窝里出来的,干得就是拦路打劫杀人放火的活计,要他心软放人,那根本就不可能。 岳维周看着越来越短的香,这三炷香烧完了,就是一条人命没有了。他与李孝轩在江陵事中打过照面,知道这人的手段,断是不可能有手下留情的事儿发生。他不禁出声道:“世子爷!” 顾惜朝盯着石头,拳头越握越紧,又问道:“李孝轩,我母妃她们现在在哪里?” 山里风大,一炷香很快烧完了。铁头不待石头说话,径直过去又点了另一支。石头笑着说:“你把杏儿放了,自然就能见到她们!” “我凭什么信你?”顾惜朝冷森看着石头说。 “你要是不信,那我也没法,那你就等着人头一个个送到你的面前来罢。”石头痞赖笑着说道。 这下连岳维周也忍不住跳脚了,指着石头说道:“李孝轩,哪有你这样换人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石头冲他们笑了笑,低头对铁头说:“把她弄醒。” 铁头又应一声是,径直取了马鞍上的水袋,大灌一口,噗一下全喷到那丫头脸上,又揪起来,左右开弓,啪啪打了两巴掌。那丫头被扇醒了,一看见铁头,就惊慌大叫。 铁头将她揪起来,说道:“将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丫头呜呜哭起来,铁头嫌她声音不够大,提着刀架她脖子上了,交待:“大声点。” 那丫头哆哆嗦嗦喊道:“世子爷,世子爷,救救奴婢,求您救救奴婢……,王妃和老王妃真在他们手上……” 石头说道:“顾惜朝,你这下听清楚了吧?你要是将杏儿交出来,我就告诉你老娘她们在哪里?要不然,你这一辈子休想再见到她们。” 岳维周见石头分明打算赖皮到底,他心里虽也气极,然而也确实不能拿他怎样——一个赖皮,他完全耗得起,不过是多费了时间罢,然而对于他们来说,这一个时辰就有可能是一条人命,更加上他们不能拿主子们的性命开玩笑。 刘翼拉着顾惜朝劝说道:“爷,咱们且信他一回吧?”岳维周也点头。他们不信还能怎样,对方那是就是赖皮。不过,他们也不怕他真赖,放了人,得了消息,照样可以收拾他! 顾惜朝显然也是想通了,看向叶昕晨。叶昕晨连忙说道:“我马上将人带过来!”他说完,也没有等着顾惜朝点头,转身就跑开了。 已是中夜了,章杏这些天害暑越发严重,茶饭不思,夜里也常惊醒。这日夜里,庄子上明显有些不对劲。她虽是不能出去,但也能隐隐听到了动静。马蹄声太多,一阵阵来往。她也跟着心神不宁。 吃罢了饭,她做了会针线。外面已经安静下来。她猜到庄子上的人大约走了不少,顾惜朝——多半也不在庄子里。自午后,她就没有见过他了。这跟平日不一样。 那么,是石头返回了吗?他抓了谁?是顾惜朝的母亲,还是淮阳王府的老王妃?亦或者是淮阳王顾永丰本人? 章杏在心里很快就否定了最后一个猜测。顾永丰不是那么好抓的,如今江淮这里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已是乱成一锅粥了。西北沈家将这里粮食收刮了近半,河源刘沉舟火烧了淮阳王府后,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宣威大将军洛勇借剿匪之名,也踏足了江淮。淮南总兵大营这么着急要粮食,不知道打得什么算盘?是想趁着这乱,壮大自己的实力,以备将来大乱起时分一杯羹?还是想杀鸡给猴看,让西北军忌惮,断了他们插手江淮的心思? 淮阳王府才经过了一场大火,顾永丰绝不会再掉以轻心了,身边必是高手如云,石头要想拿住他,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也就只有淮阳王府的女眷了,女人深居内院中,不如男人清楚眼下局势,总是有疏忽的时候。 石头早非幼时孩子王了,他既是能在沈怀瑾麾下混得风生水起,必是能忍。 在淮阳潜藏了半个多月,就是为了抓一个淮阳的人质来与顾惜朝交换她。这件事情只有石头能做得出。 他也豁出去了。 如碧见章杏停了手,呆愣着不知在想什么,笑着问道:“夫人,时辰已是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了吧。” 章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如碧收拾了针线了,又打了水来。章杏洗了手脸之后,就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更声敲过了。这夜的风大,枝叶摇曳,透过窗,不停在地上变换着光影。 经过了这回事情,她与石头的前路更是莫测了。淮阳王府毕竟是沈怀瑾的岳丈家,石头抓了淮阳王府的女眷——不管是淮阳王府的老王妃,还是王妃,沈怀瑾绝对不会轻饶了他们。 他会怎么做?章杏一时还想不出,西北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沈怀瑾如何处置他们,最主要还是取决于他们有多大的份量。这份量光凭章记运过去的粮食恐怕是不够的,还得看石头这些年在西北的作为,还得看他们还能拿出什么…… 章杏想着这些,越来越迷糊了,梦渐与现实混在一起。许是睡姿不对,迷迷糊糊间她觉得胸口闷得慌,心跳如鼓,渐又觉得这么响的不像是她的心跳,而分明是有人在捶门。 章杏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开门!快开门!”她听到有人在叫喊, 真是有人在捶门。章杏连忙爬起来,点了灯。才穿好衣衫。自己的房门就被叩响了。 章杏开了房门。门口站的是叶昕晨,他一只手上还拿着剑,满头都是汗,一见了章杏,便抓了她的手,说道:“走,李孝轩回来了。” 饶是章杏早料到是石头回来了,但听得叶昕晨亲口说出,她还是心里惊了一下。 叶昕晨拽了章杏就要走。 章杏连忙道:“等等!”挣开了叶昕晨的拉扯,将早已收拾好了的包袱抓到手上了。 叶昕晨先前没察觉到,出了门,方才发现章杏折返回去是为了拿个包袱。看到章杏紧紧抓在手中的包袱,他眉头不禁皱了皱,神情更是暗淡了几分。 她时刻都想着走呢。 出了门,叶昕晨牵了马过来,正要问章杏会不会骑马。突然想到她还怀着身子。连忙高声将庄上的管事叫来,让他赶紧赶一辆马车过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 章杏坐了马车赶到青纱岭时,就见到漫山遍野都是人,火把将那一片山照得通亮,刀兵的冷厉萧杀隔了老远都能使人胆寒,连他们所用的马都受了惊,嘶叫一声之后,竟是却步了。 叶昕晨先下了马,过来说道:“到了,下来吧。” 章杏下了马车,看了看四周。这里她还有些印象,正是遇到顾惜朝等人之处。当初顾惜朝等人的车队正经过这里,而她与傅湘莲在拐弯那边,眼看就不好,是瞧见灯火,方才呼救,引得顾惜朝等人过来相救。 转来转去,她还是回到了原地。 周围山岗上的人,以及这边弓箭手必是盂县巡防营的,只凭他们的衣着就能肯定。而被围着中间的那一小撮骑兵想来就是石头他们了。西北苦寒之地,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久历风霜,面容较之江淮这边要粗糙许多。 见到章杏等人过来,严阵以待的弓箭手立时让出一条道来。被围中间的骑兵也纷纷转过了头来。叶昕晨低声道:“你且忍住了。”说完,就举了手中长剑架到章杏的脖子上了。 章杏没有料到这一下,心里吃了一惊。长剑贴着肌肤,那份阴冷悄无声息侵过来,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杏儿!”章杏听到石头的声音,连忙看过去。中间那一撮人中有个下了马来,站起后冲到队伍前列,紧紧看着她。章杏见了石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微微冲他笑了笑。 叶昕晨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章杏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刺痛,她再不敢动了。由着叶昕晨半拖半推着往前走。石头亦步亦趋跟着。 很快到了拐弯的地方。章杏骇然发现地上倒着一具无头的死尸。那死尸身着蓝花绸布裙子,看身形像是才长开来,血泊中露出的十指纤细如葱,约莫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在她的旁边还插着几炷香,有燃尽的,也有正烧着的。而离香不远的地方则是一个鼓囊囊的麻袋,正蠕动着,里面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人被堵住口鼻发出的呜咽声。 章杏看了这场景,心里一阵发呕,再忍不住了,将傍晚吃进去还没有完全克化的东西一股脑全吐了出来。叶昕晨始料未及,手中长剑失了准头。章杏只觉得颈脖边上一阵刺痛,伸手一摸,真见了血。 “叶昕晨!”石头怒吼一声,正要冲过来。刀剑出鞘声音与弓弦拉紧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孟北承连忙叫道:“快拦住他!” 铁头听了孟北承的喊叫,一下子冲过去,拦腰抱住了石头。 章杏吐了一阵后,感觉好了许多,摸了摸嘴巴,冲石头一笑,说道:“我没事。” 叶昕晨再不敢拿着剑架着她了,瞧着那边顾惜朝也怒气冲冲要过来的样子,他连忙扯了扯章杏,作势将她推着过去。 章杏走了几步,看见了草丛里的人头,许是经过了方才一幕的缓冲,这次她心里虽然也难受,但比先前好多了。 叶昕晨将章杏推过来后,顾惜朝盯着章杏脖子上的伤看了几眼。章杏紧了紧挎着的包袱,正目不转睛望着石头那边。顾惜朝脸上的疼惜瞬间凝固了,看着离自己不过咫尺的章杏,愤怒到极致了,却是渐变了绝望。 她眼里从来都没有自己,可笑他自以为是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原来在她眼里不过是场闹剧,便是这场闹剧,她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她眼里只有李孝轩。 石头见章杏出现了,已是耐不住了,踢了踢还在蠕动了麻袋,示意铁头将里面的人弄出来了。铁头连忙割断了麻袋的封口,又揪出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来。 刘翼打小跟在顾惜朝身后伺候,又加之叶云兰原先是在王妃身边伺候。后来虽是很早就跟着顾惜朝搬出后院,但对王妃身边的几个得脸的丫头还是有些印象。所以麻袋里的人一放出来,他便指着叫道:“那是王妃身边的云芝姑娘!” 叶昕晨到顾惜朝身边时间最短,但也跟王府后院的管事大丫头们见过几回面,粗看那丫头只觉得面熟,听了刘翼的喊叫。他立时想起来了。这位云芝姑娘正是淮阳王妃身边伺候的四个大丫头其中的一个。 顾惜朝这才将目光从章杏身上挪开来。 石头见人已是放出来。这个丫头显然比先前那个稳沉,在他们刀下,便是怕得只打哆嗦,却是没有大喊大叫。石头围着燃着的香步了一个来回,说道:“顾惜朝,这可是第六炷香了。你的运气好,这回还是个丫头,不过这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你要不要猜一猜下一个会是谁?” 顾惜朝盯着石头,犹如看个死人,举手摆了摆,沉声道:“换人!” 叶昕晨连忙押着章杏过去。哪怕顾惜朝心里已是明白,但当章杏从他身边过去时,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被牵了过去。她一直都没有回头,甚至脚步都显得那么急切,径直就朝着李孝轩奔过去了。 顾惜朝看着章杏走远了,绝望到了极点,就变成了恨,恨到了极点,他突然一把夺过了岳维周手中的弓弩。那弓弩上还搭着箭,他一下子拉满了,朝着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影一箭放去! 他得不到的,凭什么要让别人得到! 顾惜朝此举来的突然,别说紧盯着章杏的石头和走向石头的章杏叶昕晨两人,就连在他身边的刘翼岳维周也完全没有想到。岳维周是愣了神,刘翼则出口惊叫一声:“世子爷!” 声起的同时,顾惜朝手中的箭也放了出去。刘翼这一声叫喊终是搅了了顾惜朝的准头,那支箭擦过章杏的肩膀射进了离她不远的地上。 石头也没有想到顾惜朝会在这时候放冷箭,他也愣了神。待那箭擦过章杏落到地上。他怒叫一声,提起刀就冲过来了。 章杏和叶昕晨也惊到了。箭从章杏脸颊擦过去的时候,她只觉得一阵劲风过,待箭落了她的脚边,她这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的心也跟着砰砰急跳起来,似乎下一个就要跳出胸腔了。能放出这一箭的只有顾惜朝,他必是恨她了。她心里难受极了,浑身都跟着疼起来,许是疼得太厉害,她眼眶一热,眼前的一切也跟着模糊起来。石头冲过来的身影越来越近,章杏看清楚了他了,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既是做了选择,那就不能回头,只能往前看。 章杏将眼里即将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一把挣脱了叶昕晨的掌控,也快步走向石头。 顾惜朝一箭放出去之后,眼看那箭冲着章杏后背射去,他自己也惊到了。箭擦过章杏落到地上,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可是章杏竟是这时候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反是更快地走向李孝轩。顾惜朝心里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又抽一支箭,搭上了弓,都已经瞄准走到一起的章杏石头,却终是颓废放下。 她心里从头到尾都没有自己,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徒劳。 刘翼岳维周见顾惜朝放下了弓箭,都松了一口气。石头拥着章杏回了自己人中。顾惜朝面如死灰,却是不再看章杏了。 石头抓了章杏的手,摸了摸她脸上,又看了看她脖子上的伤,脸上厉色隐现。章杏回握了一下石头还在发抖的手,低声说:“我没事,不过是些皮外伤,要不了几天就能好了。” 石头点了点头,带着章杏走到自己的马前,蹲下身来,说道:“上马吧。” 章杏愣了愣,手不由得摸向自己的肚子。西北的马较之江淮的要高壮许多,石头的这骑更是其中佼佼者。他蹲下身,便是要她踩着他的肩膀上马。骑马她自是不惧,只是她如今怕是不能坐上去。 石头见章杏久没有上背,扭头过来,说道:“没事儿,黑背懂事着呢,不会胡来的。你踩着我的背上去就是了。” 章杏笑着点头。他们眼前还在困境之中,顾惜朝放与不放还是未知数,时间紧迫,可是容不得她慢腾腾走路的。这里这么多人,断是不能因为她而丢了性命。她相信自己,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没有那么脆弱。 章杏踩着石头的背上了马,石头站起来,一跃也上了马背,对铁头说道:“放了她。” 铁头应了一声,割断了云芝手脚上的绳子。云芝一站起来,就朝着顾惜朝等人走去。 石头骑在马上说道:“顾惜朝,你要想知道你老娘与你祖母的下落,就问这丫头,她会领你过去的。”他说完了,勒转了马头,正要走。他们身后的弓箭手却齐齐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石头又勒转了马头,看向顾惜朝,笑着说道:“顾惜朝,你这是想出尔反尔?” 顾惜朝没有说话。岳维周出声道:“我们怎么知道你给消息准不准?待见了王妃她们的面,再放你们走。” 石头显然早有料到顾惜朝他们会出这招,面不改色,说道:“岳统领,你这话是不是说反了?要真找到了人,怕就是我们要死了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岳维周显然还不想这么快就撕破脸,糊弄说道:“李总旗,我们将人都已经交还了,你还担心什么?不过是让你再等等,时候到了,我们自会放人。” 石头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轰隆隆声响,他眉头一皱,连忙勒转马头,看过去。 天这会已是蒙蒙亮了。昨夜里风大,清晨起来的薄雾还没来得及聚拢,就被吹散了。田野山峰皆清晰可见,只往盂县过来的大道上起了一条滚滚乌龙,往这边飞驰过来。 两方对峙的人马都惊慌了,岳维周连忙跑上了就近的山岗,搭手做蓬,往那边看过去。看了一阵,他面露喜色跑下来,附在顾惜朝耳边说道:“世子爷,是罗统领他们过来了。” 顾惜朝身边的人大多都高兴起来。他们这边人马原本就远超李孝轩的,又占了地理优势,胜算本就大些。不过李孝轩可不是一般人。这里大多数人多是盂县巡防营的,都亲历过江陵一战,对李孝轩印象实在深刻。更兼之他明知身陷虎穴,却始终面不改色。到底让人心中有些忐忑。但若这回来的是自己人,那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局面了。 刘翼和叶昕晨则相互看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担心来。 石头骑在马上,看得也不算近,自是也看出来的不是自己人——在这地里,他压根就没想会有后援。他对章杏说道:“好像是盂县巡防营的人。” 章杏听出石头话里并没有慌张和担心,她也放下心来。石头要是没有准备,断不是轻易现身的。 那队人马很快近了跟前,章杏原以为只有百人号人,近了跟前,才发现远不止这些。这队人马中领头的两个,另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面目端方,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恭敬与旁边的人说话。他旁边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身形欣长,面目俊雅,举手投足之间如行云流水,极是从容雅致。 章杏明显察觉到身后石头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她盯着前头的两个人,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果然,石头附在她耳边地上说道:“左边的那个就是淮阳王顾永丰,另一个是盂县巡防营的统领罗怀贵。” 周围的人纷纷跪了下来,呼叫:“见过王爷。” 那淮阳王摆了摆手,说:“都起来了吧。” 断去石头等人后路的弓箭手让出条道来,顾永丰走过来了,站在弓箭手的前面看着石头他们,高声道:“李总旗,我们又见面了啊。” 石头嘿嘿笑着说道:“是啊,这就是缘分。” 章杏坐在石头的前面,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淮阳王顾永丰,细细瞧了,他的面容与顾惜朝有几分相似,只顾惜朝一张脸上摆满了心思,心里喜怒哀乐皆看得清楚明白。而顾永丰却如同披着一张面皮,怎么看都是温雅的,比之顾惜朝,要看着可亲多了,不过章杏心里却暗中警惕着。越是这样的人,才越是厉害。 顾永丰的目光穿过石头等人,看向顾惜朝那边。顾惜朝像是没有看见顾永丰一样,还是一动不动站在远地。刘翼叶昕晨两人心里忐忑不安,触及顾永丰的目光,都低下了头去。岳维周却是没他们的胆气,连忙从山岗上饶过去,近到顾永丰跟前见礼。顾永丰一样摆了摆手,岳维周便退到一边了。 罗怀贵拉住了岳维周,低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打听到王妃她们下落?” 岳维周说道:“那李孝轩放了一个丫头,让她告诉我们地方,我们已是派人过去。因为不知真假,还没有下手。” 罗怀贵点了点头。 顾永丰像是没有听见他身后的说话,依旧微笑看着石头,说:“李总旗,听说本王不在淮阳的期间,你去过一趟,还请了本王府上的女眷,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石头往后一指顾惜朝,道:“这个问题王爷可以去问世子爷啊,他知道。我已经将知道地方的人都交给他了。” 顾永丰看都没有看顾惜朝一眼,依旧皮笑肉不笑说道:“说起来,本王与李总旗既有联手抗敌之谊,也有相惜之情,本王一直认为李总旗是个难得人才,所以一再迁就,李总旗却得寸进尺,这次居然去淮阳掳人。李总旗不觉得应该给本王一个说法吗?” 石头瞧瞧顾永丰,又瞧瞧顾惜朝,一笑,说:“王爷,这个说法,我觉得让世子爷跟你说更恰当。”又勒着马往前走了几步,“王爷也知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您闲磕了,告辞。” 顾永丰浑似没有听见石头的话,动也不动拦着中间,道:“李总旗这就要走,怕是不好吧?” “王爷要留我吃饭吗?”石头瞪大了眼睛说,“不成,不成,我真有事在身,还是改日吧。” 山上山下的人马没一个挪动脚步,顾永丰身边的弓箭手更是拉紧了弓弦,瞄准了石头等人。顾永丰又说道:“李总旗要走,好歹也要等到本王王府的女眷平安归来吧。既然带路的人已经过去了,李总旗还是再等等吧。” 石头左右看看,摸了摸自己下巴,笑着说:“王爷这般盛情要留我们,按说我们实在不好拂情。不过我觉得这里实在不能久待,实不相瞒,我离开淮阳的时候,给淮南总兵大营透了信,跟他们说这里最近正热闹,估摸要不了,这看热闹的人就要过来。王爷,您真要留我吗?” 顾永丰愣了一愣。岳维周和罗怀贵的脸色都变了。岳维周担心的前些时候顾惜朝杀的那帮自称淮南总兵大营的人的事情,罗怀贵则是想到眼下正是一座的空城的盂县。 刘翼叶昕晨两人更是惊变了脸色。他们前些时候杀得那一帮人自称来着淮南总兵大营,岳维周半信半疑,但是他们却是绝对相信这些人所说的话。在江淮这里能抢西北沈家粮食的只有那么几家,刘沉舟那厮忙着东躲西藏逃命,还没有那个心思再招一强敌。洛将军自然是不会了。剩下的也就只有淮南总兵大营了。 要是让淮南总兵大营的人知道他们的人是世子爷杀的,那这里热闹他们一定会过来插一杠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石头的话说完,看看顾永丰,又看看罗怀贵,嘴角不由得翘起了,双腿一夹,驱马前行,却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一阵疾风袭来。他连忙抱住章杏,双脚勾住马鞍,向一边倾倒,堪堪避过一箭后,又立时回身坐直了。 章杏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会摔下来,手都护到自己肚子上去了,结果石头只是倾身闪了闪后,就又坐回马上。 箭是从后面放过来了,石头勒转了马头。顾惜朝的第三支已经在弦上了,瞄准着他们,说道:“李孝轩,就算肖福贵要来,你也等不到那时候了。” 石头一手牵住了缰绳将章杏圈在怀里,另一只缓缓抽出马鞍里的刀来,冷笑一声说:“顾世子,我等不等的到那时候?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他身后的人也都抽出了兵刃。 罗怀贵见话已是说到如此份上,必是要大斗一场了。李孝轩那边虽然人少,他却不敢大意,江陵之战历历在目。更兼之淮南总兵大营许是会马上赶到。这场战,不是那么好打,必须要速战速决。他往两边看了一眼,又抬起手来。山上山下的弓箭手蓄势待发,皆箭已经上弦。 “且慢!”顾永丰突然出声道,“李总旗,你不是还有要事在身吗?既然如此,那咱们改日再叙吧!” 顾永丰的话音才落,顾惜朝就叫道:“父王,不能放他们走!” “你闭嘴!”顾永丰厉声叫道。 石头听了顾永丰的话,脸上的凶色瞬间消失,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重新将刀插回去,拱手道:“王爷,告辞了。” “不送了。”顾永丰淡淡说道。 石头心里还有些狐疑,不相信顾永丰竟是就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了。淮南总兵大营与淮阳王府互为掣肘,这些年明争暗斗不断,随着如今局势越乱,这两家已是到了快要撕破脸的地步。他虽是很费一番劲掳了淮阳王府的女眷,却并没有十全的把握一定能就要回章杏,全身而退。所以在离开淮阳的时候,索性透了些消息给淮南总兵大营的人,将他们也扯进来。准备将水彻底搅浑了,好趁乱脱身。 对比淮南总兵大营的人来说,他们这些人在淮阳王府的眼里不过是群有些讨嫌的跳蚤,被咬了一口,虽是有些疼,却绝对伤不了根本。但淮南总兵大营就不一样了,对于淮阳王府来说,那可是条凶狼,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他们丢了性命去。 两下之对比,他相信顾惜朝只要不是个傻子,必是会做出抉择。 谁知道他还是料错了,那顾惜朝不是傻子,这货压根就是个疯子!还好,他老子来了。要不然,他还得多费些嘴皮功夫。 不过,顾永丰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石头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待快出了包围圈时,石头又停下马,冲顾永丰笑了笑,道:“王爷,咱们两家说起来其实就是一家,实不相瞒,要不是事出突然,我也不会出此一招,得罪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顾永丰淡淡笑了笑,说:“李总旗还是快走吧,免得本王一会儿改了主意,你们就走不成了。” 章杏心里不禁冷笑一声。她就料到淮阳王府的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顾永丰这次放他们,不过是不得不如此罢,并不是真正要放过他们。待这回事后,他们必是还要还报回来的。 石头眼珠转了转,咧嘴又一笑,低声对章杏说道:“我过去说个话,你坐好了。”说完,就跳下马来,将缰绳放到章杏手上。 章杏不知道都这份上,他还要过去跟顾永丰说什么话。但她相信石头,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事。她也冲石头一笑,安静坐在马上。 石头下了马,就朝着顾永丰走过去。罗怀贵等人可不敢相信他,一声“站住”之后,立时拦在了他的前面。 石头看了看面前的刀兵,笑了笑,探头对顾永丰说道:“王爷,我不过是想过去跟您说句话,您这是要干什么?” 顾永丰笑了笑,道:“李总旗有什么话,跟罗统领说也是一样。” 石头听了顾永丰的话,心里更是肯定淮阳王府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他倒是不怕,打不过,他还不会跑吗?不过,他能跑,章杏怎么办?章家魏家傅家怎么办?一时半会,他们可跑不动。他惯是赖皮的,只要事情能成,脸面上的事情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所以,听了顾永丰的话,石头不仅不气不恼,就连脸上的笑也没有收减半分。真冲罗怀贵招了招手,笑着说道:“罗统领!” 罗怀贵看了看顾永丰,见他没有吭声,只得往前走了几步,一手按在刀上了,说道:“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石头看了看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少说也有五六步了。他要说得这话,可不好让太多人听见,免得又将他们扯进去了。 罗怀贵不过来,石头便往前里走了两步。罗怀贵一惊,刀都抽出小半截来,正要发作。石头飞快低下头来,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罗怀贵一下子愣住了。石头话说完了,嘿嘿笑了几声,大摇大摆退到黑背旁边,又上了马去,热诺冲山上山下一众人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告辞,双腿一夹,就驱着马离开了。 出了山区,章杏放下心来,回头问身后的石头:“你跟他们说了什么?”竟是令得那盂县巡防营的统领都吃惊了。 石头一边驱马快行,一边笑着说道:“我告诉他们刘沉舟就在淮南总兵大营里面。” 章杏吃了一惊。刘沉舟在淮水边上吃了败战之后,就进了江淮,一时间令得江淮诸县风声鹤唳。四月里他潜进了淮阳,火烧了淮阳王府,至此再无音讯。原来竟是躲到了淮南总兵大营了。 “刘沉舟与肖福贵早穿一条裤子里了。”石头说道,“洛勇在榆阳故意放水让刘沉舟过淮河,然后借机踏足江淮,破了江淮这里淮南总兵大营一支独大的局面,又拦去了刘沉舟的去路,所以刘沉舟一气之下火烧了淮阳王府,跟淮南总兵大营和在一起了。” 章杏一时还没有想转过来,摸着自己的肚子,对石头说道:“石头,你别骑那么快,我有了身子。” 石头一下子从马上滚落了下来,好在那黑背确实灵性十足,嘶叫一声之后,停了下来,侧过头来,看着石头。石头身后众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纷纷停下来。 孟北承问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石头屁股着地呆愣愣看章杏一会后,慌里慌张爬起来,跑到黑背旁边,紧紧抓住缰绳,昂着头,看着章杏,问道:“杏儿,你方才说什么了?” 章杏看着周围一众或警惕或怀疑或好奇的目光,脸上不由得一热,低声道:“我怀了孩子!” 石头呆愣愣看着章杏,还是没有醒转过来。孟北承是过来人,看着石头的傻样,笑着道:“有个儿子就喜傻了,孝轩,你也真够出息的啊。” 石头嘿嘿傻笑起来,铁头柱子等人都七嘴八舌调笑起他来,他一并都受了。 孟北承又道:“真是个傻愣,还不让你媳妇下来?这有了身子,哪还能骑马?” 石头一下子变了脸色,连忙抱着章杏下马,又问她:“杏儿,你怎样了?可有哪里不好?” 章杏羞得头都不敢抬了,只点着头,道:“我好得很,快走吧。” 石头虽是有见过别的女人大肚子,但轮到了章杏了,他还是诚惶诚恐,心惊胆颤。小心翼翼牵着章杏的手走路,与先前肆意狂奔大相庭径。 淮阳王顾永丰虽是答应放过他们,不过忌惮即将到来的淮南总兵大营。虽然被石头最后放出的重磅消息绊住了脚步,但是淮南总兵大营也不是什么善茬,遇到他们,也是一件麻烦事。 章杏又说道:“我没事,快走吧。” 石头盯着章杏的肚子,摇头说道:“不能快。” 孟北承等人不禁都笑起来。石头又说道:“不要紧,顾永丰既是答应了放过我们,就不会食言了。”他临走时放出的话足够诚意了。这事原本就是顾惜朝弄出来,他不过是照搬了他的作为。顾永丰不会不明白了。 “你不是说淮南总兵大营要来吗?”章杏问。 石头笑了笑,“他们要来,首要的也不是找我们的麻烦,你尽管放心。” 章杏想了想,在心里点了点头。孟北承等人听了石头的话,也都明白过来。淮阳王府与淮南总兵大营那才是一对,他们不过是跑堂的。这种时候,那一对也没心情理会他们呢。 孟北承笑着说道:“孝轩,你这乌龟样的走法,我们可是不陪了,先走了。还是在老地方等你。”他说完,一鞭抽向马背,驾一声,往前跑去。 铁头柱子侯三等人也都过来告辞,转眼间,他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章杏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问道:“沈家要的东西是不是还在河阳?” 石头摇头说道:“已经上船了,许是这会已经转进了大西山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 石头摇头说:“已经上船了,许是这会都转进了大西山了。” 章杏心里松了一口气。如今,他们想要彻底离开沈家,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石头抓了淮阳王府的女眷,虽然是情非得已,可沈顾两家未必这么看。石头在离开时候,将刘沉舟的下落告诉了淮阳王,这算是他递给淮阳王府的一个善意。淮阳王府承不承这份情,眼底倒不是最要紧的。最重要的还是他们如何跟沈家交待。 沈怀瑾毕竟是淮阳王府的女婿。石头此举算是狠狠打了沈怀瑾的脸。要是因为这事,再耽误了西北粮草的运送。不要说沈怀瑾了,沈家其他人也不会轻易饶了他们。石头在返回盂县时,就已经将沈家要的粮食送了往西北的船。这最起码让沈家看到了石头的忠心——他至始至终都将沈家排在头一位。 “大嫂怎么样了?”章杏又问道。 石头摸了摸自己的头,看了看章杏的脸色,说道:“嫂子人已经醒了……” 章杏听石头只说了一半话后,就不说了。她心里也沉甸甸的。傅湘莲的月份已经不小了,孩子没能保住,那大人必是重伤了。 石头看了看章杏的脸色,连忙又说道:“二哥回来了。” 章杏惊喜抬头,“是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二嫂他们都还好吗?” 石头小心牵着章杏,边走边告诉他。魏闵武是前天才到得盂县,从西南过来的路上,虽是有些波折,但人都安好。魏闵武回到盂县的时候,石头还在往返盂县的路上,昨日傍晚时候才与他见上一面。因是担心石头此番去换人,未必能成。魏闵武便另邀了些人手候在三里坡。 得了魏闵武的消息,章杏悬起的心总算落到实处。她在心里思量一阵后,说道:“你将淮阳王府的女眷们都藏哪里了?你们杀的那丫头是谁?” 石头抚了抚章杏的手,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分寸。她们都好着呢,许是这会就已经跟顾永丰见上了面,我杀的那个不过是她们那王府里的一个嘴碎手长的小丫头,要不是因为她,我还没法子弄到顾惜朝的老娘祖母呢。反正她是活不成了,淮阳王府动手还不给我做个唬头。” 章杏想起方才见到的无头尸体,心里一阵烦闷翻出,强行忍住了,脸色还是有些泛白。石头时刻看着她,见状,立时扶着她坐下了,问道:“杏儿,你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弄碗水来。” “别去。”章杏连忙拉着石头,“我坐一坐就好了。” 石头仔细看她一阵,还是去取了马背上的水袋递给章杏。 章杏看了他一眼,接过喝了一口。太阳已是升到树梢了,夏日的田野是一望无际的绿,期间点缀着人家炊烟,远近皆是好景。她坐了一会,心里总算平静下来了。 都被逼到那份上了,不是他们死,就是别人死,石头虽是手段狠了些,却是不得不如此。况且他也没有做绝,与淮阳王府始终留着一线生机。事后更是将刘沉舟的下落奉上。说到底终归是顾惜朝有错再先。淮阳王不会不明白这些的。 章杏喝了水,心里略好些了。又与石头走了一段路后,就遇到了前来接他们的魏闵武等人。诸人相见自是有一番离别要说。石头担心章杏,连忙催促快走,将章杏扶进了马车之后,自己做了车夫,赶着马车往盂县去了。 魏闵文早遣了人在城门口候着,见了马车过来,连忙将消息传到魏家。章杏跨出马车时,瞧着门口站着的一溜熟人,眼眶禁不住有些发热,忍住没有落下来。叶荷香先过来了,拉着她,一连声埋怨,直说她们那日不该出门,惹了这么一滩回事,险些连人都回来不了。 章杏听叶荷香只字不说淮阳王府的人事,便知魏闵文魏闵文没有将事情尽数告诉家中长辈,她于是跟魏云海云锦澜等人打了招呼之后,也只微笑听着叶荷香说话,半句不提事情的经过。 石头见章杏被叶荷香把住了埋怨,连忙过来说道:“岳母,杏儿有了身子,咱们还是进屋里说话吧。” 叶荷香愣了愣,连忙点头,一边拖着章杏进屋,一边埋怨说道:“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省心?连有了身子都不知道?还到处跑?也是你娘我留给你的底子好,方能经得起你这样的折腾要是换了别个,你肚子里的这个只怕要保不住了。”又伸手摸了摸章杏的肚子,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些天那些该杀的土匪有没有为难你?石头那个混账东西到底许了土匪们多少钱粮?” 章杏摇头说:“我被关在房里,哪里知道这些?” 叶荷香唉声叹气说:“一定不是个小数!你看你,辛苦了这么几年,结果都是给别人忙的!真是个劳碌命。” 章杏一声不吭听着,在众人拥簇下进了房里。叶荷香连忙让宝珠取了靠垫伺候章杏躺下来。她又伸手摸了摸章杏的肚子,仔细看了几眼,煞有其事点头说道:“嗯,我看是个儿子!” 云锦澜诧异看着叶荷香。章杏不禁哑然失笑。 叶荷香不悦说道:“有什么好笑的?你别不信,你娘我什么时候看走眼过?” 章杏笑着说:“这才几个月,你都能看出男女来了?” 叶荷香在床边坐下来,道:“你别不信这个邪,生儿生女,我比谁都看得准,你看你的脸色,暗成了什么样子?这怀女儿是要妆扮娘的,越怀到最后,当娘的颜色就越好,这怀儿子就恰好相反。我当初怀你们姐弟时候就是这样的。” 章杏闻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一笑。她这天吃没有吃好,睡也没有睡香,自是脸色不佳。 “你比为娘有福气啊。”叶荷香叹了一口气说道,“头一胎就能得个儿子,想当初,我是生了你们两姊妹之后,才得了金宝,在村里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头都抬不起来啊……” 叶荷香絮絮叨叨说着些过往,章杏的心里如蒙上了一层薄雾,淡淡的难过。她想起了章桃。章桃不是她,没有她的那些经历沉淀,可以看得更深沉去。她对叶荷香的恨大约是难得释怀了。而叶荷香却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女人没有儿子,那就没有指望,浑然忘记自己也是个女人。 云锦澜一直插不上话,这回听叶荷香说起生儿生女经,更觉得尴尬——她与魏闵武成亲已是有些年头了,但还没有喜讯传来。 章杏见云锦澜低下头去,知道她恐是多想了,连忙问叶荷香:“我大嫂怎么样了?” 叶荷香说:“还能怎么样?在床上养着呗。” 章杏连忙起来,“我去看看她。” 叶荷香一把将章杏拉住了,道:“你这个拧不清的死丫头,你现在怎么能去看她?” 章杏皱着眉头说道:“我能走能蹦的,怎么不能去看她呢?”她说着正要出去,与迎面进来的石头差点撞上了。 “你要出去吗?我请了先生过来。”石头拉住章杏说道。 叶荷香将章杏拉回来,按榻上躺好了。 郎中进来了,把了脉,点了点头,说道:“恭喜了,尊夫人确实有了身子。不过脉象不稳,有气血不足,忧思过重之症,还是需得多加留心。” 石头连忙请郎中开方子,叶荷香追了出去,问道:“先生,您觉得她这胎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 想来郎中被人问惯了这话,捋了捋胡须,哈哈笑两声,道:“月份太小,这哪能断得出?” 叶荷香却点头,道:“我看像是个儿子。” 郎中只笑着应和,不再接话,大笔一挥,开了方子,告辞离开了。 石头亲自送了郎中出去。回房里时,章杏已经起来了,要去看傅湘莲。 叶荷香堵在门口不让她出去,见了石头,连忙招呼:“你快说说她,这个死丫头,一天到晚不省心,怀着身子,竟是要去看嫂子。她嫂子可是才见了血光的!” 石头哪里知道还有这个说法?不过,他一贯是信章杏的,只略微使了一分劲,就将叶荷香扒开了,拦着她,笑着说道:“岳母,金宝回来了,正找您呢。” 叶荷香一愣,道:“他找我有什么事?” 石头见章杏云锦澜已是出了门,笑着胡诌道:“这个得要去问金宝,我看抬了好几箱东西回来,必是又给您带了好东西。” 叶荷香眉眼立时笑开了,挤开石头,说:“我去看看。” 石头看着叶荷香走了另一条道,笑着抓了一个花生丢进了嘴里,正要去追章杏,谷雨跑过来,说道:“老爷,两位舅老爷请您到书房去说话。” 石头嚼着花生问道:“老太爷在不在?” 谷雨摇了摇头,“不在。” 石头端起桌子的茶,咕噜一口喝光了,理了理身上衣衫,大步往书房去了。 孙新与于二虎候着书房门口,看见石头过来,齐声问好。石头推门进去。书房里面,魏闵文魏闵文各坐了一边,正等着他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九章 章杏石头走后没多久,淮阳王府的一众人马也离开了青纱岭,约莫巳时就寻到了藏人的一个破庙——离青纱岭不远的地方,翻过了山就能到了。可怜云芝被带过来时,蒙头套着,转了数个山岗,因此,找到地方时,看守的早跑了,找人的却都累得够呛。 淮阳王顾永丰脸上看不出什么来,罗怀贵却不敢造次,一边在心里将李孝轩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招呼人手赶紧将淮阳王府的老王妃、王妃等人救出来。好在马车都是现成的,岳维周的庄子离这里也不远。救出了人后,他们立时就去了那庄子里。 将人送进了庄子里,自有庄上的人伺候。淮南总兵大营许是要来,罗怀贵带了部分人手赶紧回了盂县。岳维周则留在青纱岭那边。淮阳王顾永丰将诸事派下去之后,得知老王妃已是收拾妥当了,便过来说话。 日后已经升到了中天,七八月的天,骄阳似火,连地上的青石路都晒得发烫了,顾惜朝直挺挺跪在院子里,他的几个伴当早被锁了起来。顾永丰走过顾惜朝时,冷冷瞟了一眼,不发一言就过去了。 淮阳王府老王妃洗漱一番,又喝了一碗粥后,面上虽是有些疲倦,但较之先前好了许多。见了顾永丰进来,她便朝身边打蒲扇的婆子看了一眼。那婆子会意,放下扇子躬身退了出去。 顾永丰低下头,沉声说道:“儿子不孝,又累得母亲受罪了。” 老王妃摆了摆手,指了旁边的几子,说道:“坐下说罢,你也累了一天了。这回的事情,谁也没有料到。” 顾永丰没有坐下来,只恭敬站在一边。老王妃又说道:“朝哥儿呢?” “还在院子里跪着。”顾永丰提起顾惜朝,脸色又沉了几分。 老王妃叹了一口气,道:“你也让他进来吧,他如今也大了,眼看就要娶媳妇了,不能总让他跪院子了。” “是。”顾永丰应了一声,出了门。 顾惜朝的脸已是晒得通红了,眼神直愣愣的,也不知在看哪里。顾永丰走到他旁边。那边屋檐下还杵着几个婆子。顾永丰握紧的拳头终是松了松,咬牙道:“孽障,还不进来给你祖母问安赔罪?” 顾惜朝嘴抿得死紧,一言不发站起来,没看顾永丰一眼,径直进了门去。 顾永丰看着顾惜朝的背影,脸色又青了几分。守门的婆子已经打起了帘子,正看着这边。顾永丰甩了甩衣袖,跟着进去了。 顾惜朝进去后跪下了。老王妃连忙招手道:“还跪什么?快起来,到祖母这边来。”说着,她便将近到跟前的顾惜朝拉到榻上,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瘦了,也黑了。”又问:“在外面跪多久了?” 顾惜朝没有吭声,领着他进来的婆子插嘴说道:“有两个时辰了。” “难怪晒成了这样!”老王妃心疼说,又转头对婆子说,“刚才我喝的粥还有没有?也给你们世子爷端一碗来吧。” 婆子笑着下去忙活了,老王妃瞧着顾永丰进来,指了旁边凳子,道:“你也坐。” 顾永丰坐下后。老王妃叹了一口气,拉着顾惜朝说道:“事到如今,你可想明白了?” 顾惜朝低下了头,从大太阳下进到这屋里,先前尽出的汗水湿漉漉贴着身子,和着屋里的沉闷,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难受。他只木然承受着。方才那抹决绝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一切都在嘲讽着他。 绝望已是到了底,一切都无所谓了。 顾永丰看着顾惜朝无动于衷的样子,眉头微微皱了皱。 老王妃重重拍了顾惜朝一下,道:“为着一个女人,你瞧你都成什么样子了?一声不吭离家出走,累得你母亲和我差点要急疯了去。要不是你父王告诉你的下落,我们还不知道你居然去了河源!这回更荒唐了,淮阳王府的世子居然跟一个山土匪抢起女人来了!我们淮阳王府何时沦落到这般下贱的地步?” 老王妃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顾永丰指着顾惜朝,咬牙说道:“孽障,你做出这样子给谁看?你母亲与祖母差点连性命都丢掉了,你半点悔意都没有,既如此,我还不如趁早打死你算了!” 顾惜朝脸色木然,分明没将顾永丰的话放在眼里。 老王妃觉得心肝都揪疼起来,扶着胸。顾永丰一脚踹向顾惜朝,“孽障!”抢过去安抚老王妃。 老王妃摆了摆手,指着顾惜朝道:“拉他起来吧。“说着就势已经被婆子搀扶起来的顾惜朝扯到自己身边坐下来,又对顾永丰说道:“你别动不动要打死他的。他做出今日的事来,你也有错!” 顾永丰被说得愣了愣。 老王妃对顾惜朝询询说道:“祖母知道你对你父王有埋怨,怪他对翰哥儿比你们母子要好。只你不知道他也是有苦衷的。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啊。若不然,你哪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 顾惜朝低着头,他已不是稚儿。幼小时候纠结顾永丰待顾惜翰比待他好,渐长大了,便有些明白其中的缘故。他们淮阳王府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花团锦簇,说起来是一等豪门,却远不是那么回事。上头的人时刻都盯着,寻错的人就在家门口,随着等着撸了这一切去。淮阳王府要么没有承爵者,要么将承爵的是个废物,总之,是不许长久的。 待走出江淮,他看得更清楚了。他先前所见,还是太乐观了,自大夏立国至今,延续数百年的淮阳王府,不管多么低调和容忍,都已是穷途末路了。 “你离开江淮,也没有不好。只你不该连个信儿都不留下。你刚走的那些天,你母亲成天以泪洗面,一双眼睛差点哭瞎了去。儿行千里母担忧,无论你遇到了多大难处,你父王母亲总是没有错,他们辛苦养了你一场,临到这般岁数了,还要为你受这番折磨,你怎么忍得下心来?那章杏就算再好,难道还比你父王母亲和我们这一大家子更要紧吗?” “也是我们命大啊,方才过了这一劫。以后再不能做这等浑事了,知道吗?我也老了,是再经不起折腾了。咱们王府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身上所担可不仅仅是自己一个的命,还有我们这一大家子。祖母盼你行事前,千万要想清楚了。” 顾惜朝木然的脸色透着死灰。许多事情只有事后了,方才能看得真切。他一而再,再而三,不顾一切想要留住的,其实只是一个嘲笑,她心里眼里从来都没有自己。 老王妃看着顾惜朝的脸色,又瞟了顾永丰一眼,将欲起身说教的他压了下去。 房里顿时安静。 婆子在门口听到里面没有声音了,便进来回话:“粥已是热好了,世子爷在哪里用?” 老王妃拍了拍顾惜朝的手,柔声说道:“去隔壁房里喝口粥去,喝好了就去看看子涵。人家是专程到我们淮阳来避难的,如今可好,平白跟着受了这一番罪。你也该去看看她了。” 顾惜朝木然点了头,站起身出去。 外面骄阳似火,炙烤着一切,一片白花花的光里面除了死寂,再没有别的。 老王妃看着顾惜朝出去后,问:“那李孝轩,你预备怎么办?” 顾永丰恭敬回答:“他已经到了盂县,身边的人都留在三里坡,共是五十四骑,皆是西北军中人,虽然有些能耐,但要留下他们,不是难事。只是怀瑾那边……。” 老王妃缓缓摇头说道:“这个人,你不能动,且不说他原本是西北军中的人,只他这个人,咱们就不该轻易招惹。咱们淮阳王府的颜面如今还值得什么?眼下也只是残喘罢了。这一路上,我也与那李孝轩说过几句话。这人眼下虽只是个小人物,但是假以时日,未必成不能大器。他将我们从淮阳掳来,可一路上并不曾薄待。至于被拉去砍了头的久兰,也是她咎由自取。这人行事看似鲁莽,但是分寸拿捏的极好!我听说,他事后还将刘沉舟的下落告知了你,是不是?” “是。刘沉舟就在淮南总兵大营里。”顾永丰回答。 “他这是向你示好啊。”老王妃苦笑一声,说,“打一棒子,再给个枣吃。做事果然狠辣,以一己之身敢犯我们淮阳王府。明知章氏在落入他人手中,却不动声色蛰伏半月之久,什么也不惧,什么也做得出。心性之忍,胆量之大,实属罕见。这样的人,若是初先不能将其一举制服,那日后便只能由他了。现如今,结交可以,为敌不妥。依我看,这回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说到底,也是咱们朝哥儿有错在先。” 顾永丰松了一口气,低声应了一声是。 老王妃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你也有一堆事,去忙吧。朝哥儿这边,有我呢。你啊,别看他不成器,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只不说出来吧。要不是他这次放刘沉舟过淮河,咱们淮阳王府还是人家瓮中之鳖啊,如今虽是遭了一回难,可是不破不立,到底能喘口气了。你也别罚他了,他心里如今比谁都难受,希望经过这回的事情,能彻底醒悟才好。” 顾永丰听罢应下,出去后,门口站着的婆子进来了,笑着回话说:“世子爷用了一碗粥,去看洛小姐了。” 老王妃点了点头,“你也多往那边去几回,莫要怠慢了。” “是,是。”婆子笑着应下了,又夸赞说:“到底是京都来的大家闺秀,通身气派不同别个,遇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失半点分寸,真是难得。” 老王妃也笑起来,道:“她父亲就是大将军,血海里拼杀得来的功勋,武将世家出来的小姐自是比别的世家小姐多几分胆识。” 婆子看着老王妃脸色松散下来,顺着又道:“话是这么说,武将世家出来的小姐也不是个个既有胆识,又孝顺的。” 淮阳王府自有府邸的护卫将士,附近州县也各有巡防营,距离淮阳不远还有一座淮南总兵大营,武将府邸的大家小姐王府女眷自是也见过不少。老王妃闻言又点了头,笑着道:“这丫头确实难得啊,我也是越看越喜欢。” 这婆子跟着老王妃也有些年头了,一些事情看得分明。于是,一边斟茶,一边笑着说道:“老主子既是喜欢洛小姐,何不将人留下来?” 老王妃呵呵笑起来,道:“人家养这么好的闺女被我老婆子留下来了,还不要找上门来?” 婆子低声笑道:“依奴婢看,只要老主子开口,大将军府必是乐意的。咱们世子爷这样的人品,天底下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了。” 老王妃脸上的笑渐收了。顾惜朝的婚事迟迟未决,一来是他本人的缘故。他不愿意,谁也拿他没辙。人跑不见踪影两三年,生死不知,谁家敢上门说亲?二来,也是眼下局势所致。淮阳王府虽是一片金字招牌,然而眼下个两难境界。门第差不多了,生怕沾上了,门第逊色的,且不说他们不想将就,对方心思也多半不良。 谁知道顾惜朝这么一跑两三年,回来时,倒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洛大将军将府上嫡女送到淮阳来休养,还是由顾惜朝送来了。这其中意思再耐人寻味不过了。眼下这年头,大将军的府邸可不比他们王府逊色多少,人家府邸的嫡女模样儿品行也是极好的。 撇开这些,他们淮阳王府也极需要这样一门亲事来联姻。这里面固然也有洛将军的打算——他洛家虽是武将世家,却没什么根底,况且,又与才败走的那位有些关联。上面是如今还没有站稳脚跟,还不敢动河源那边的守兵,待再过些时候,大将军府邸的日子可不比他们淮阳王府好过。两家都算是上面的眼中钉了,单个求活自是比不过联合起来。 要他们两家真能连成一家,于眼下都算是十分有利。 老王妃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你是见过了那章杏的,再跟我说说,这丫头到底是个怎样人?” 婆子也默了默,回道:“奴婢真没觉得这章杏有过人之处,若说模样儿,那丫头在乡野间确实算是少见,但在咱们这样的府邸里就是个寻常,听说跟着她兄弟认识几个字,会算账,我那日见她,她也没说几个字,除了觉得她比之别人更稳沉些外,实在看不出什么。” “你这么说,云兰也是这么说,既是个这么不出奇的,怎地朝哥儿像是中了邪似的……” 那婆子见过许多事,劝慰道:“老主子别担心了,那章杏再会魅惑人,她也嫁了人,世子爷会醒转过来了。爷们嘛,年少时总有一段糊涂的时候。” 老王妃摇了摇头,“你不懂,朝哥儿不比别个,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他是个一根筋的,他要认准了的,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嫁了人又怎样?你看他还不是一样?想抢就抢,险些酿成了大祸!” “就是因为世子爷性情耿直,所以奴婢才说老主子不用担心。世子爷是在您身边长大的,从小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那章杏是乡野间长大的,比之他以前所见完全是两样,正因为稀奇,所以才着了迷。等他成了亲,晓了事,自会明白过来的。”婆子说道。 “但愿如此。”老王妃叹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买卖 石头唤了一声大哥二哥,便坐了下来,见桌上有已上好的茶,随手端过,一口喝个精光。 魏闵文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一贯是看不得石头通身的匪气,只自家妹子愿意,倒是不好说什么。魏闵文笑了笑,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心里可有章程?” 石头道:“过些天,我就送杏儿回全塘镇了。” 魏闵文魏闵武俱是一惊。魏闵文皱着眉头道:“你这想得是哪一出?你将她一个人孤零零丢全塘任由别人欺负去吗?” 石头无奈笑一声,道:“大哥二哥还不知杏儿的性子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又怎肯留在这里?全塘那地方偏僻,我们又是在那边长大的。不说别的,只论安稳,现如今,全塘还是比盂县强。” 这回的事情,石头对魏家兄弟透露过一二。魏家兄弟对眼下局势也都知道些。如今世道已是乱了,章记米铺虽是有钱有米,却正处于风口浪尖上,谁都想捞一把。西北沈家虽是名头响,到底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也不是一面无敌的招牌。淮南总兵大营既是敢伸手,保不齐也会有第二家一样胆大肆意。 魏闵文不禁怨道:“我早说这事不妥不妥,你们非不听,如今可好,真正是被架在热锅上了,逃也逃不脱了。依着我说,你们那米铺商行的,干脆关门算了,沈家想要,你给他们就是。咱们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个平安吧。” “大哥,你也别说气话了。他们如今哪能丢开手?”魏闵武知道的比魏闵文多些,也隐隐猜到章杏石头与沈家渊源恐是不仅仅只表面上看到一些,他又问石头:“盂县怎么不如全塘镇了?你们虽是在那边长大,但多少年没回去了?况,你又不会留在那边,她孤零零一个人,又怀着身子,若是有事,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而这里好歹有我们在旁边。” 石头想了想,道:“盂县的太平只怕是过不了几日了,我劝大哥二哥也早些离开这里的好。” “此话怎讲?”魏闵武惊道。 石头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二哥可知刘沉舟如今躲在何处?” 刘沉舟是悬在江淮一带百姓头上的一把刀,谁也不知何时落下来,想来何时能找到此人,这此份担忧何时才能去。 石头呵呵冷笑说道:“只怕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厮现就藏在淮南总兵大营里!肖福贵早就与那刘沉舟穿一条裤子里去了,还在喊贼抓贼。” 魏家兄弟俱是变了脸色。淮南总兵大营担着江淮一带的防务总责,谁能想到,这贼居然会与看门守门的穿一条裤子里去,这岂不是将大伙都架在了火上烤? “这消息确定吗?”魏闵武问道。 石头点了下头,“我亲眼所见,怎会是假的?顾永丰也知道了这事,恐是过了不久,江淮这边就要大乱了。” 魏闵文不禁怒拍桌子,道:“这肖福贵真是狼子野心,朝廷难道会坐视不管吗?” 石头轻慢一声笑,道:“朝廷?它自己都坐不稳,还管了这个?” 魏闵文魏闵武面面相觑,他们虽是在商,却也隐隐觉得这世道不稳,幼帝登基,根基不稳,各处兵祸四起,确实是乱世之象。江淮鱼米之乡,既有世阀诸侯,又有拥兵自重的军阀,一旦乱起,最受难可不就是底下的百姓吗? 魏闵武叹了口气,苦笑道:“咱们手头上这些,哪能说收就收?” 云氏手下光是马帮就有十余支,商行铺子更是不少,若是收手,这些人的生计就是个大问题。 “能收些,就收些吧。”石头说,“我打算过几日就跟赵掌柜说说这事,将章记的买卖也放到暗处去。” 魏闵武问道:“杏儿也是这个意思?” 石头点头道:“这事还是她提起的。” 章记的买卖也是这几年才起来,且集中在米粮一块,多半起于赵家原本人马,根基比起云氏,要浅薄多了,要化明为暗起来,自然比云氏好办。 魏家兄弟沉默片刻,心里惶惶,一时间诸般念头皆上。散与不散都是个难题。 石头将话说到了,魏家的事情一时半会定不下来,他起身离开了。回到房里,章杏也从傅湘莲那儿回来了,正坐在窗边看外面,神色微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孙宝珠与萧得玉一个在收拾床铺,一个在正忙着收捡,待见了石头进来。这两人举止立时拘谨起来。 章杏也回过头来了,看了孙宝珠与萧得玉一眼,笑着说:“你们出去吧。” “是。”萧得玉应下后,立时与孙宝珠一道出了门。 章杏起身来,见石头满头的汗,正要起身来。石头连忙阻拦住了,说道:“这些以后你再不得做了,快坐下来。” 章杏不禁一笑,依言坐下。石头喜滋滋打量章杏一番,脸上满是欢喜。 章杏心里好笑,问道:“大哥二哥找你说什么事儿了?” “铺子里的事儿。”石头答道,“我劝他们将手头上的买卖都收些。” 在回来的路上,石头就跟章杏说过了章记的事情。淮阳王府与淮南总兵大营的暗斗只差一张纸就可以捅破了,刘沉舟的下落许就是这张纸的火线。江淮大乱在即,没有背景的商贾就是人人都想吞的香饽饽。连章记都不得不沉下来,魏家买卖云氏商行又怎能高调出头? “二哥答应了吗?”章杏问。魏家倒好说,起源于漳河傅家米铺,这几年虽然发展迅猛,到底根基尚浅,说收手就可以收手。可云氏牵扯太多,恐是不好办。 “唔,二哥也点头了,他说会与嫂子好好商量这事。”云氏家大业大,事情也只能慢慢来了。“大嫂还好吧?”石头又问。 “还好。”章杏答道。傅湘莲虽然精神不好,却丝毫没有迁怒她的意思,傅舅娘也是如此,话里只说命该如此。不过她心里仍是不好受。“你跟他们说了,我要回全塘镇的事儿吗?” “说了,他们觉得没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名下在漳河镇附近不是有处小庄子吗?他们觉着你要是实在想走,还不如去那儿呢。距离这里又算不得远,又偏僻。我觉着也比全塘镇合适,便点了头。” 章杏想了想,也点头说道:“也罢,去那儿也行。” “等你安顿好了,我就回西北去。”石头不爽说。自己眼看就要做爹了,却不得出远门。 章杏微笑说,“你还是早些回西北去吧,这边的事情有大哥二哥帮我呢。”石头摆了淮阳王府一道,且不说淮阳王府会不会罢休了,沈怀瑾那边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他的。他们眼下还靠着沈家过活,越快去西北越好,不管怎样,先要将态度摆好了。 “我让小暑他们乡下收了些粗麻,织了些葛布,你也一并带去西北吧。”粗麻织成的葛布在江淮这边是寻常物件,值不得大钱,可要是拿去西北军中,那可是好东西。石头既带了粮食,又带了葛布。沈怀瑾看着这些好东西的份上,下手总归会有些舍不得。 石头惯是痞赖的,满不在乎道:“事儿我都做了,沈怀瑾他爱咋地就咋地去吧,左右不过挨顿抽,往下里降个官——他与的那官儿,我还看不上呢。” “你不能大意,他要不了你的命,也会让你脱成皮去的。” “我心里有数。”石头安慰章杏说道,想起章杏说得葛布,他又问了一通,得知也是自家用钱置下的,实在心疼,咬牙道:“他奶奶的,咱们俩好不容易挣得这些,尽是便宜他了!迟早有一天,定要加倍讨回来。” 章杏噗嗤一声笑,只当他说了笑话。 两人正说着,叩门声突然起了,萧得玉在门口小心翼翼说话:“老爷夫人,老夫人问是否能用食了?” 是叶荷香在催促了。石头章杏到了正院里,除了傅湘莲不在,几家全聚了一堂,男女以隔帘分开用食。桌上,叶荷香自是少不了啰嗦。章杏心中虽是不耐,倒也忍住吃完。用罢,魏云海又叫了石头去说话。 石头回院子里时,章杏已是睡下。孙宝珠在外间做针线,见石头进来,慌忙出去。石头走到床边。月撒了半窗进来,在地上落下一道方块影子。章杏正睡得香,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梦,浅眉微皱,似不安中。 石头于是静静看着她。只在咫尺间,便是他的所有了。他看了一阵后,返身洗去酒气,毕了再回房里,依着章杏卧下,将章杏的搂在怀里。 章杏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含糊道一声“回来啦”又皱了皱眉头,叫了一声“热”,自行挣开了些,又亦自睡去。 石头待她睡熟,又慢慢将她拖拉到怀里,这才心满意足睡去。 次日,石头就请了赵子兴赵子安兄弟过来,在临水轩说话。 赵子安示意身后的人将手中抱着的东西放上来,指着说道:“这是我们这趟跑船的账簿,忙了两天,总算是清理出来了。夫人看看。” 章杏事先听石头与魏闵武都说过几嘴,知道赵子安此番收获颇大。但她让赵子安带过去的东西只是其中一部分。她看了一眼账簿,并没有揭开翻看,笑着说道:“赵二哥跟我们说说路上的事儿吧,怎地挨到了如今才回来?” “如果是走原来的海线,确实去年年尾就能回来。是半途中遇到了个熟人,他领着我们走了另一条海线,虽是耽搁了些时辰,却是比先前要划算多了。”赵子安拍着账薄,笑着对章杏说,“夫人看看就清楚了。” 赵子安此番是跨过了海峡,那边东方人的面孔罕见,章杏让他带过去的瓷器绸缎极为紧俏,北珠出手也很顺利。所得竟是这里的数倍有余。赵子安不想空船回来,瞧着那边的东西稀奇,索性将一半所得倒换了些货物,准备运回来销售。 石头看了看章杏,笑着说道:“赵二哥还真是不巧了,我们正准备将手头上的铺子缩减了些呢。” 赵子兴赵子安面面相觑一番。傅湘莲章杏被劫之事,他们都知道,也隐约猜到许是与章记的买卖有关。世道纷乱,钱财有时候也是祸根,他们赵家就是前车之鉴。东家男主不在,虽然有个好名头,也拦不住各路垂涎。章杏傅湘莲此番差点连性命都丢了,章记想收缩买卖,也在情理之中。 赵子兴眼里略过一道黯然,点了点头,说:“眼下世道不好,确实不能太招眼了。章记的米粮铺子,老爷和夫人想收减几成?” 章杏笑着说道:“赵掌柜不用担心,咱们买卖还是要继续的,只不过要换个名头罢。” 她此前已经跟石头商量好。这次的事情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教训——沈家的名头并不如他们所想那样所向披靡。不将沈家放在眼里的大有人在,这次既是有淮南总兵大营打主意,保不齐就会有下一个,他们不能再像先前招摇了。章记的买卖由明面上转到私下里,是势在必行了。 章记玉石绸缎茶行买卖较小,又有云氏商号做依靠,缩减些换个名头就行了。 米粮是大头,这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不仅不能缩减,还要继续做大。世道将乱,掌握了钱粮,他们就有了在这乱世枭雄铁蹄下活下来的底气,最起码他们要想践踏,也要思虑舍不舍得的问题。 其实米粮这项买卖,暗地里做,比摆在台面上做更合适。 不过,这些多半要看赵子兴的手段了。 赵家米行起来于江淮一带,父子几代人脉门道的累积,能做到在京城都排得上号,要想将台面上的买卖转到私下,对于他们来说,虽是有些困难,但还是算不得不可能。 赵子兴听章杏说了打算,点了点头,慎重说道:“老爷,夫人放心,米行就交给我吧。” 章杏笑着说道:“有赵掌柜在,我一向放心。” 转眼半月过去了,魏闵武新置下的宅子修葺完毕,一大家子人从城南魏宅搬到了城中,和着家眷物什竟是拖了八九车,浩浩荡荡的。盂县城大半条街的人都在看热闹。 就在这一天,一顶青布轿子抬到了盂县城东的一个小码头前。码头旁停着的一条乌篷船跳下来一个黑脸青壮,径直走到到轿子前,打了帘子,笑嘻嘻叫道:“杏儿。” 章杏出了轿子,看着冷清的码头和孤零零的乌篷船,不禁笑了笑,说道:“你溜出来有跟大哥二哥他们招呼过吗?” 石头嘿嘿笑着说:“他们都知道。”他们是故意挑了这么一天,明面上,章杏是跟着魏闵武搬到了新宅子里,实则是走了水路去了出了盂县。(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夜袭 章杏名下的这处庄子还是魏闵武为她置下的嫁妆之一,当初只为挑肥田来着,不曾想着要过来住,较为偏僻,位处盂县漳河镇间,辖下约莫有四五十来亩地,租赁给本地一个王姓乡农。 所谓庄院也不过是相邻的两个小院圈了圈院墙,一个院子两进,另一个更小,只并排三四间屋。孙新等人早几天就来了这里,带了几个仆妇,将院落收拾干净了。 章杏是为清净而来,所以身边也只带了尤妈妈孙宝珠并谷雨三人,孙新则是魏闵武遣来的。他是云氏签了死契的下人,也是魏闵武的左右手。 石头将章杏送到庄上后,次日就回了西北。 八月中旬,淮阳那边就有流言传出,说是刘沉舟就躲在淮南总兵大营了,让河西军抓了现行。淮南总兵大营却说河西军血口喷人,明明是他们抓了刘沉舟,正要往京里送,河西军不仅延误军机,放刘沉舟过淮河,还诬陷他们窝藏反贼,这完全是血口喷人,颠倒黑白。 河西军与淮南总兵大营两军对峙,一时流言四起,各种说法都有了。章杏所处庄子实在偏僻,所听的不知传了多少道儿,到他们耳里的自然已经分辩不出真假了。魏家兄弟不想让她多思,也吩咐了庄上伺候的人,不得将消息乱传。章杏摸着自己肚子,也只得作罢。 雨半月未落,天气越发闷热了,章杏月份渐大了,寝食难安,人也越发消减。尤妈妈等人变着法子做些乡间小菜,也不得法。 这一日,章杏坐在院子树下,天半阴半晴,没有风,雨怎么也不落下来。她觉得像是处在蒸笼里,分外难受。尤妈妈瞧见她脸色,出门唤了谷雨来:“这些知了着实闹人,拿根杆子赶开了去吧。” 谷雨寻啦杆子正要干事,出门却与孙新差点撞到了,见他满头是汗,连忙拉住了问道:“孙大哥,你们这么急慌,干什么事儿去?” 孙新擦了一把额头上汗水,“快去通报一声,就说我要事回夫人。” 谷雨不敢耽搁,连忙通报。 “夫人,京口那边的铺子出事儿了!”孙新顾不得行礼,一进来便说道。他跟章杏来了庄子之后,便跟着谷雨等人一样称呼了。 章杏惊道:“京口的铺子?” 孙新道:“锦绣阁着了火,铺子烧了大半,守铺子的余婆子一家三口死了两人,独那二小子还活着,也烧了重伤不起,眼下里,他家的一门堂亲正邀了一堆人闹事呢!” “于管事呢?”章杏抓了孙宝珠的手问。锦绣阁那边一直都是小暑夫妇管着,章杏到了这里,便将于小暑提了管事。 “于管事已经下到大牢里了,二爷得了音讯赶了过去,保了于夫人出来。这里面余婆子那门堂亲背后有人,事情颇有些波折,于管事恐是还得在里面多呆些时日。”孙新小心翼翼说道。 章杏平复了下心情,仔细端详孙新脸色,又道:“这事有好多天了?” 孙新看了一眼章杏,连忙又低下头,“半个月了……” 章杏抚着肚子,踱了几个来回。魏闵武唯恐她操心,将这事瞒下了半个多月,到如今纸包不住火了,又唯恐她从别的渠道得知,这才告知。半个多月了,小暑还在大牢里。这里面只怕不是简单的波折了。 世道波折,不是她躲着就能没事儿了。魏闵武都不能摆平的事儿,背后定是有不小的后台。 那余婆子一家三口原本是个单户,当初家计艰难,不过还有份手艺在身,一家三口全签在锦绣阁名下,因她家离镇上过远,魏小暑夫妇索性让他们住进了锦绣阁,一来与其方便,二来也可帮忙守夜。 半月前夜里起的火,事发突然,余婆子家那堂亲出现的突兀,软硬不吃,只嚷嚷着要偿命,魏闵武周旋了半个多月,事情仍然没有转折。 章杏踌躇不定,一时也想不到是哪方做下的这事。她如今月份大了,也不好出远门。 三天后,孙新将萧得玉带进来了。萧得玉一进得门来,便跪下了。章杏看着她泪流满月,一脸憔悴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浮躁了,吩咐起了身,“好了,你先歇歇去吧,于管事那边二爷会想法子的。” 半夜里,章杏从梦中醒来,窗外正起了风,枝影婆娑乱舞,隐隐可听得哭声。章杏听出是萧得玉在哭,她也没有吭声,听了一阵子,摸着肚子,突然也泪流满面了。 孙宝珠素来醒觉,一惊坐起来。 “不要点灯!”章杏沉闷说道。 孙宝珠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章杏收了眼泪,翻了个身,朝里躺着。外面微弱光亮映照进来,枝影横叉,来来往往,时见时不见,一如戏台上的光影,明暗交错,仿佛在演绎什么。 世事变幻无常,人这一生,谁又说得了永远? 章杏悲悲戚戚流了半夜的泪,次日就着孙新带了信前往京口。 九月底,锦绣阁那边的事情总算了结,很是用了些钱,将魏小暑从大牢里捞了出来。至于铺子,自然是开不下去了。 章杏脸色阴沉,热署难消,她这几月饮食不调,困觉不安,两边脸颊消瘦的只剩下巴的骨头,听得于小暑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更觉得心烦气躁,手中茶盏重重搁在几子上。 “我怎么吩咐你们的?凡事多思多想,谨慎行事,不求挣多少钱,发多大财,安稳最是要紧!可是你们怎么就当了耳边风?就为着那么点小便宜,险些将人命都搭上了!” 锦绣阁是她费了不少心血挣下的,这次的事情官府说法是火起屋内,夜间油灯倒地,点燃了地上堆着的毛毡,风干物燥,火势凶猛,连屋里的人都没能逃出来。 而他们根据些微迹象所查,这次起火应是人力所为,那么大火,里面的人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怕是事先就着了道。魏闵武请的老郎中也说,那尚未醒来的二小子病情有些悬疑,后脑勺分明有伤。余婆子那门堂亲也出现的突然,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人命一出,他就冒出了,强硬要说法了。魏闵武费了银钱,买了消息——这事情后头有大人物动作。 左不过是为了他们手上的钱粮而来。如今各路神仙打架,他们哪里能搀和?舍些钱财,保个平安,这是他们最好的结果了。 她离开盂县时就交待过了,他们如今万事要低调小心,挣钱是次要,安稳最要紧。她其实也知道这事情其实不能怪于小暑夫妇,只是心里烦闷实在难以压下。 经此一事,他们已经在所有人眼里贴上了西北沈家的标志。 于小暑知道错已经造成,连声也不敢吱。 章杏揉了揉发胀的头,“罢了,我这边也没什么好地能安置你们了,赵二掌柜过些时日就要出海了,你们与他一道去吧。涨涨见识,一路上万事听他安排,切不可肆意妄为。” 过了几日于小暑夫妇收拾好了行李,在章杏的嘱咐下与在魏闵文手下做事的萧得胜见了一面,吃了顿饭,便跟着赵子安的船出了海。 一场大雨过后,天气骤然变冷。这一日,章杏正与孙宝珠在房里做针线,突然听到庄外有急促马蹄声,谷雨匆匆进来回报:“孙大哥过来了。” “快请进来。”章杏站起身说。这些天来消息多是孙新带来的,以往他来时,从没有这么大动静。 孙新着一身商户打扮,神色沉肃,“夫人,京都那边传来消息,小皇帝驾崩了!”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章杏也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消息,小皇帝纯奕是昭烈皇帝的第九子,年方九岁,怀德太子以谋逆之罪被射杀在乾清殿门口后,纯奕在母族武恩侯严氏一系的支持下继位,结果不到一年就驾崩!这里面有多少争斗章杏不知道,但她知道历朝数百年的大夏王朝已经不能叫做摇摇欲坠了。乡间虽然平静,诸多势力只怕已经开始动作了。 “大爷和二爷怎么说?”江淮一带原本风雨飘摇,这下只怕更不平静了。 “大爷和二爷吩咐小的带些人手过来听夫人差遣,还说若是这里不平静,让夫人还是回盂县去。” 章杏沉默一会,转头吩咐孙宝珠,“将隔壁院子收拾出来,领孙管事他们过去,先安置下来。” 孙新孙宝珠出去了。章杏叫了尤妈妈过来,问了庄子里米粮存货,大约能使上四五月,又吩咐尤妈妈传话下去,庄子里所有人除了谷雨外,如无要紧事情,一概不得出门。谷雨每日仍要到附近集市打探消息。 事情分派下去,庄子里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这里原本偏僻,与周围乡农很隔一段路程,如此沉寂下来,更是无人留意。 一日夜里,章杏中途醒来。随着月份的增加,她如今夜里睡得很不安稳。外面风大,各种纷杂声响都有。她辗转良久,仍是难以入睡,便起身坐起。孙宝珠醒觉,也一鹫坐起,扶着章杏到了后面暗房入厕。 章杏听得外面风声鹤唳,想到最近风声,不由得透过窗外看向盂县方向。屋内灯火朦胧昏暗,随渗透进来的风摇摆不定。她看不真切。 “宝珠,把灯罩起来。” 孙宝珠想不明白章杏的做法,正愣神。章杏几步过来,呼地一口吹灭了灯。屋里一下子黑了。章杏眯着眼睛很看一阵,又哆哆嗦嗦手指窗外,问孙宝珠:“那边是不是有光?” 孙宝珠顺章杏所指看过去,看了好一阵子后,方才觉得那处的天似乎与别处确实不一样。章杏却是已经等不得,推着孙宝珠,凄厉喊道:“快唤孙管事跑一趟盂县!” 孙新过来时,章杏已经穿戴齐整了,正在屋里来回走。 “夫人——” 章杏打断孙新的话,“盂县恐怕出了大事,你赶紧去一趟,有任何消息,赶紧传回来。” 章杏说得孙新一惊,“不会吧?” 章杏罢了罢手,“没什么不可能的。你现在就去,带两个人手,一路上要小心。” 孙新将信将疑应下来,回隔壁院子里叫醒了两个人。他这次带来的四人都是马帮中身手佼佼者。当下将事情说了。这几人上了屋顶看一阵子,他们的眼力自是强过妇孺许多,当下就觉得多半是真出了事。 “老五跟我走,你们三个都留下!要是真有大事,你们只管护着夫人先走!”孙新这时也不敢大意了。吩咐留下三人,他则带了一个,牵了马,往盂县方向奔去。 出了村庄田亩,上了大堤,居高临下观看之下,盂县方向的天空果然是通红的。 快马加鞭,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就近了盂县,那里声响火光更清晰了,刀兵碰撞,喊杀声震天,在这样的夜里尤显得突兀。 孙新已是满身汗水了,也不敢靠的太近,毕竟刀剑无眼。寻了一处高地看过去。盂县城下,以往宽阔的城门口火光通天,密密麻麻全是兵马,云梯参杂其中,一架架抬着往前冲,耀眼的火光下,箭雨的寒光密密麻麻,不时有人从城上坠下,还没等落地,便成了筛子。 孙新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转头对同伴说:“你赶紧回去,跟夫人禀告这边的消息,务必,务必要想个法子救人……”他惶急之下也不知如何去交待了,云氏马帮的两个当家,魏家的人全在这城里,而看城外这境况,分明是危急! 那同伴听了吩咐,跑开一段距离后,上了马,急忙往回赶。待进了庄子,拍开了门。庄外黑漆漆一片,里面却亮堂堂的。庄子里的人都已经起来了,拥簇着章夫人坐在正堂里。 “夫人,盂县危也!请夫人赶紧想办法救人!”孙新这同伙姓何,单名一个安,也是马帮好手,当下里也是懵了头,照着孙新交待的原话叫出来。 谷雨等人既是都起来了,自是隐约听到了风声,这下里更是惊变了脸色,不约而同都看向章杏。(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二章 局势 章杏的脸色虽是苍白,却看不出多慌张,只点了点头。 “何师傅不急,说清楚些,你们都看到了些什么?” 何安连忙收拾了心中慌乱,将一路所见详细说了一番。章杏听完,又点了点头,吩咐:“何师傅且先将那边院子几位都请过来。” 何安见章杏不慌不忙,他心里也安定了不少,忙点头去叫人。 屋里一下安静了,只外面风声鹤唳,屋里灯火荜拨,谷雨几个心里都砰砰跳着。他们是没什么主意了。这当下里可是打战,不是平日里的吵闹,谁声大,谁理壮就能压人的,一城的百姓,这其中不知有多少是他们认识的人,可是许就是在这么顷刻间就能被抹杀个精光。 章杏许久没有说话,只静坐着。一手握成了拳头,一手抚着肚子。 何安片刻就带了其余三个过来。 “夫人……” 章杏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多礼,转头对谷雨说道:“印河村的路你知不知道如何去?” “知道!”谷雨点头。他成天在附近乡野集市转,对这附近几村几镇早摸的门儿清。 “那好,你跟何师傅这就骑马去一趟印河村,那边村里有户叶大老爷,他家门庭是村里最齐整的,你一去就能找见。见到他家的人之后,你就将盂县的消息告知……”章杏顿了会,“若是他家有需要你们帮忙的,你们只管听吩咐就是。” 谷雨得了交代,与何安牵了马出了庄子。 章杏看了看天,估摸正值子夜,又吩咐其他人守好门户,息了廊下灯火,只余正堂光亮。尤妈妈唯恐章杏累到,劝其先去歇息。章杏摇了摇头。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外面就传来了马蹄声响。护卫连忙爬上墙头,看一会后,挥手道:“快开门,是谷雨。” 章杏也走出正堂。谷雨进了门,来不及擦汗就过来回话道:“夫人,您的信!” 章杏接了信,一下撕开。信居然是叶昕晨所留。只寥寥几句话,她片刻就看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侥幸,叶昕晨这些天居然就在印河村。章杏原本是穷途末路了,盂县危急,她只想着也许叶云清家有办法迅速将这边的消息传到淮阳。盂县是淮阳王的地盘,这夜偷袭盂县的不管是哪方兵马,淮阳王府总不能置之不理。 叶昕晨信写得匆忙,只说现下往淮阳求救已经来不及了,盂县既然出事,淮阳那边的形势恐怕也不好,他去找洛大将军了!并且要借何师傅一用。 河西军?! 章杏看完了信,就火烧了。 顾惜朝等人离家的这几年就在河西军中,洛大将军都放心将女儿交给顾惜朝了,这两方想必已经达成了某些默契。 洛小姐,那是个很不错的少女呢,貌美,心善,贤淑……,与淮阳王府的门第相当,确实是一桩很好的姻缘。 章杏突然觉得心口一痛,翻身就呕吐起来,尤妈妈等人都吓到了。 按说这月份已经不该孕吐了。 章杏喝了口孙宝珠递过来的水,抚了抚胸口,苍白着脸说:“不妨事,你们都去歇了,留两人看好门户。” 众人心中忐忑,虽是得令歇息,却没一个睡好,次日天还没有亮,就各自忙开了。谷雨照例早早出去打探消息,约莫午时垂头丧气回来了。 镇上戒严,搜查十分严格,城里的巡防较之平时多了数倍,但凡看见有人聚众议事,一概喝散,违令者收押关监。 漳河原本就是个小镇,寻常时候人就不多,这下更是冷清。谷雨大街小巷转遍,与平时相熟的巡防套了些交情,方才得了些内幕。 昨夜里发生战事的不仅仅是盂县,淮阳晋安也出了事,而且淮阳尤其惨烈,听说城门一度失守 临近天亮时,盂县这边的救援赶去,这才夺了回来,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晋安的巡防将士除了极少数逃出外,余下全部覆没。 这日一大早,漳河就有盂县那边的大人下来,接手里正事务,布置巡防,全镇戒严。 章杏听了这些,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孙新与魏闵武进来了。 原来何师傅等人回来后,孙新一直守在城门口。河西救援军约莫寅时赶到,里外夹击,围城的兵将不到一炷香功夫就溃坝了。不过城里依旧不得进,天彻底大亮之后,城门这才大开,容民众通行。但是盘查十分严格。他进城的时候,战事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打扫干净,拖死人的马车正一辆辆往外面拉,饶是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也吓得两股战战。 城门口的安民告示已经贴出,昨夜里袭击盂县的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马,告示上直白写出原淮南总兵肖福贵勾结反贼刘沉舟谋逆,不过已经被击退,请民众放心云云。 “……家里人都还好,你放心罢。”魏闵武说,“眼下局势纷乱,盂县暂时也离开不了,你干脆跟我进城算了。” 章杏摸着肚子,摇了摇头,“算了,这里安静,我也习惯了,再说离你们也不远,我就不折腾了。” 魏闵武看了一圈屋里屋外,“那就再加几个人过来吧。” “不用了,生面孔多了,也扎眼。” 魏闵武看一眼孙新。孙新会意,立时招呼谷雨等人出去。 “西北那边也动手了,今儿上午就夺了绵州。”魏闵武低声说道。 “难怪……”章杏悟道,又问,“肖福贵是什么时候折回的?”先前她得的消息,是淮南总兵肖福贵与洛将军就刘沉舟一事进京陈述,盂县淮阳晋安三县遇袭,没有肖福贵主持,也不可能成事。 魏闵武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折回的,三天前得的消息,他们还在上京的路上呢。我那时候还在纳闷,这小皇帝都没了,他们这番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章杏笑了笑,“自然是给天下人看。小皇帝虽然没了,皇太后不是抱了个奶娃娃上台了吗?”野心是早就有了,但要动手,披个忠孝仁义的皮总归是好听些。也许三天前,上京的一伙人就换了汤药,云氏马帮终归是做买卖,这种机密哪里是那么容易探听的。 肖福贵突然夜袭淮阳盂县晋安,说不定也打探到了西北那边的消息,抢先动手,想先一步占了江淮,掐住沈家南下的路。 如今事败,江淮可以说是一分为二了,肖福贵的兵马多,淮阳王的根基深,又有刘沉舟一系与洛勇等掺合其中,这江淮十二州县也不知道会如何划分?西北沈家筹划多年,江淮这一片地他们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他们第一步就夺了绵州,正是冲着江淮而来。 “严太后抱的那个?”魏闵武摇了摇头,“这个出身都糊涂不清,谁能服?” 章杏惊讶看着魏闵武。魏闵武说:“你也别看我,这事我也没得准确信儿,宫里传闻这个是严太后是外面抱进来的,宫女所养那个早在冷宫里没有了。” “这些事都没个准,你多听无益。”魏闵武看一眼章杏的腰腹,又说。 章杏抚了抚了肚子,低头一笑,“是,多听无益。”魏闵武等人也是为她着想,将外面的事情能瞒就瞒了她。 其实,确实是这样,有没有严氏仓促抱出的这个孩子,那些个蠢蠢欲动的诸侯们,该动还是会动,只不过时候早晚罢了。 连魏闵武都探到这个孩子的出身有些糊涂,那些诸侯们更是会拿这事大做文章,就是没有问题的,也会被他们嚷出问题来。 估计严氏一系只是想暂时稳定局势,却不想出了纰漏,估计宫里也很不平静。 “二哥,淮阳……王二哥他们有没有什么消息?”章杏一边摸着肚子,一边低头问道。 王继业是王秉义的二儿子,原本就是淮阳王的府兵,这一家都对她有恩,昨夜里淮阳战事激烈,不知道他们一家有没有事? 魏闵文与王继业等人一道上过青蒙山共过生死,魏闵武也上过王家的门,也认识王继业兄弟。 “还不知道,不过我已经遣人去打听了。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魏闵武不疑有他。 章杏默默点了点头。 “你既是不回城里,我也依你,不过你但凡有事,需得赶紧遣人告知,切不可瞒着了。至于外面的事情,咱们也只能顺势而为了……”魏闵武殷殷交待一番,云锦澜怀了身子,盂县到底事多,他吃了午饭后,就回了盂县。 魏闵武走后,章杏开始看他带来的账簿。赵子兴确实能耐,章氏米铺已经在除了淮阳盂县之外的州县开始化正为零,铺子名称伙计都调换了,卖出去的并不多,但是收得粮食确实不少。 昨夜的战事,盂县的买卖没有受到牵连,淮阳的其中一个铺子烧了半间,好在没有人伤亡,米粮损失也不大。 她如今手头不缺钱,缺得是粮食。经过了昨夜一战,江淮暗涌的局势算是明了些,她也算比先前安全了些。沈顾两家眼下迫切想要连成一气。沈家跨进江淮的那一天,她送给沈家的东西,也要提前准备好…… 晋安城一度易手之后,于一个月后又重新被夺了回来。章杏所熟知人的消息也陆续得到了证实。淮阳慈安堂坐堂郎中王秉义的二儿子王继业在淮阳一战后被提了队长,又在接下来的晋安争夺战中立了大功,升了营将。 唐宇升了队长,刘金来受了重伤,张鹏宇在淮阳战死,周海天在晋安争夺战中身亡。 至于章家的两个亲戚叶昕晨与刘翼,也都没事。叶云清已经搬到了盂县城里。听说叶大舅带着一大家子人也进了盂县城,在魏家住了几日后,被叶荷香骂了出来。章金宝赶过去偷偷送了些银钱与叶大舅。 十一月里,魏闵文亲自压船去了一趟河源,河源的局势比之江淮并不太平。刘沉舟过了江,他麾下人马却不能大批过来——洛大将军依旧守在河堤上。好在那边这年也是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粮价虽高,但是章魏两家并不缺钱,依旧收的满满两船回来。 江淮这里粮价已经比起去年涨了两倍有余,也幸亏这年水不大,赵氏在底下乡镇人面广,也零零散散收了些粮食。 章记几处秘密粮仓都堆满了。 至那晚盂县淮阳被袭击之后,江淮没一处太平了,大小战事没一日停息过,谷雨常往外跑,带来各地消息,哪个州县换了县衙,哪里的巡防又在各村各镇抽人了,等等。但是盂县淮阳晋安三县连成一气,形成互补,又与河西军临近,这一代战事胶着,被圈在里面的村镇倒也太平。 这年的冬天格外冷。进了腊月,淮水河的许多河段都结了厚冰。 腊月初六,河源军与河西军在淮水大战,肖福贵突然从背后偷袭河西军,河西军险些大败。幸亏裕安盂县巡防营人马及时赶到。河西军虽然不至于大败,但是人马损失数万,只得退回盂县裕安一带。 腊月初七,河源军过了淮水。此一战中河源军损失也不小,刘沉舟刘易寒战死。刘易寒的儿子刘少平收编余下人马与肖福贵联合将盂县裕安淮阳一带围了起来。 腊月十八,淮阳城锣鼓震天,淮阳王世子顾惜朝迎娶宣威大将军之女洛梓涵。听说那日淮阳城里极为热闹。 章杏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天开始飘雪了,尤妈妈赶紧拿了大裘过来,替她披裹上,不禁说道:“夫人,这个天,咱们就少走几圈罢了,也太冷了些。” 章杏笑了笑,“不碍事,我穿得厚,冻不了。” 尤妈妈一边搀扶着,一边催促赶紧回屋。章杏终于被她说动了,回了屋里,喝了一杯热茶,如常看了账与书,尤妈妈进来点了等,她方才发觉天已经黑下了。 “宝珠,怎地还没有回来吗?” 尤妈妈一边布菜,一边说道:“已经让谷雨去迎了。” 进了冬月后,附近集市的菜就不好买了,他们需得上镇上去。谷雨做这事不如孙宝珠,她原就是漳河附近的人。 天黑透了,谷雨回来了,却是不见孙宝珠。 “几家卖菜都说她早买到了,傅舅爷家看门的小鱼亲自送出城,这人到底去了哪里?怎地会突然不见?”(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三章 生产 章杏看了看外面的天,“跟孙管事说一声,让他领几个人赶紧去找找。=乐=文=” 酉时都过了,去往的漳河的孙新等人转了一个来回,孙宝珠还是没有回来,庄上的人都着急了。 这年月可不太平,到处都在打战,盂县附近成队的兵马虽然不多见,但游兵散勇不好说。孙宝珠对盂县漳河熟悉,但要真遇上那些个落单的游兵,也是十分危险的。 “老何找附近村上人打听时,他们说傍晚时候,看见了两个生面孔,那架势倒像是行武出身!”孙新低声说道,“老何已经顺着乡农所指寻了过去。” “孙管事再叫两人,一起过去看看。”章杏说。若真遇上当兵,何师傅一个人未必能奈何。 孙新点头,邀了人手,正要出去,何安带着一人进来了。 章杏见是叶昕晨,也惊得站起来。 叶昕晨脸色不好,衣装虽然鲜艳,却风尘仆仆,面色疲惫焦急,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似的,一进来就捂着嘴轻咳了声。 章杏看了尤妈妈一眼,尤妈妈立时招呼其他人出去。 章杏叶昕晨两人面对,一时冷了场。章杏是不知道说什么,叶昕晨到这里来,除了顾惜朝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还是叶昕晨先开了口,“上次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他。”他低声说。 章杏点了点头。她知道叶昕晨话里这个他是谁,也知道叶昕晨所指是什么事情。她给叶家通风报信这事,不说最好。 叶昕晨明显有些烦乱,松了送领口衣襟,“你可知道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 “知道。”顾洛两家的婚期原是定在明年二月,淮水一战之后,两家人也许是担心再有意外,将婚期提到腊月,一应礼节从简。谷雨今日去镇上,那边有从淮阳来的人,形容淮阳的热闹,从几天前就开始了。 “昨晚上与几个相熟喝酒,喝了一半,他就跑了。”叶昕晨脸色奇差,生涩说道。 这场大婚他们几个伴当也是心惊担颤,顾惜朝与章杏的事情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这个时候要有意外,那乐子可闹大了。好在顾惜朝接受的十分平静,始终都看不出有任何抗拒,眼看就要娶亲了。他们几个也都松了口气,以为事情总算了结,却不想,半夜酒一醒,才发现不见了人。他们几个都已经慌了手脚,只得丢下个盂县有紧急军务的借口,匆匆忙忙跟去追人。 章杏久没说话,叶昕晨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外面雪越发大了,悉悉索索声响不断。 “他没有过来。”章杏低声说。想及刚才孙新说附近乡农说看见了两个生面孔,章杏又说:“他身边是不是还跟了人?” 叶昕晨点头,“穆宇跟着他。”他和刘翼两个到了附近之后分开行事,刘翼赶到盂县去了。他们既是找了盂县军务做借口,好歹也要提前安排下。 “他知道我在这里?”章杏又问。 叶昕晨摇头说:“我没跟他说,自那日你跟李孝轩走了后,我也没见他打听你的事儿,许是他也不确定你在哪里,只隐约知道在漳河附近。听漳河巡防说,他是跟着你的丫头出的城,我还以为他已经找到地儿了……” “没有,宝珠也还没有回来!”章杏低声说。 两人一时又无言。叶昕晨满面焦躁,拱了手,便要离开。章杏叫了何安进来,“让何师傅跟一道去,这附近他熟悉。” “好。”叶昕晨应下,走到门口,又说,“找到人了,我就会让何师傅回来。” 何安跟着叶昕晨走了,孙新等人进来听吩咐,章杏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久没吱声。 孙新踌躇一会,开口问道:“夫人,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找人?”越晚,人可是越不好找了。 章杏像是一惊,愣了愣,这才将人分派了几路出去找。 人都出去,屋里一下子冷清了,尤妈妈安慰章杏:“宝珠这丫头虽然不能说,却也不笨,况且,这附近又是她熟悉的,夫人放宽了心罢,也许她一会就回来了……” 雪未停歇,渐渐落满了院子,出去找人的回了又出去。 这一夜孙宝珠没有回来,外面大雪也下了一夜,天亮时候,天地白茫茫一片。跟着叶昕晨出去的何安先回来了。 “……找到人了,就在漳河后面的树林子里,是巡防营的人发现的,叶大爷已经将人抬回去了。” 章杏的手不由得松开了,透窗进来的雪光照在她面上,更显得冷白。“何师傅辛苦了,且去歇着。” 孙新与何安一道出去,离了院门,孙新回头看一眼,搂着何安的肩膀说:“人怎么会跑哪儿去?” “这个谁知道……” 两人渐行渐远后,尤妈妈从墙后转出来,看一眼他们去的方向,这才进了院子。 约莫卯时,孙宝珠回来了。章杏上下打量她一番,孙宝珠身上所着依旧是出门时候穿得那身衣裳,头发也梳得齐整,雪光映照下的脸颊微微泛红,倒不像是在外面冻了一夜的。 “你去哪里了?”章杏轻声问道。 孙宝珠低着头,不吭声。 章杏心里越发狐疑,孙宝珠是不会说话,可是她会写字,平时有什么事,也从未有隐瞒过她。“你是不是看见顾世子了?”她又低声问道。 孙宝珠点了点头。 章杏将心里突然冒出的话压了下去,问其他:“你知道他跟着你?” 孙宝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也就是先前是不知道的,后来才知道。她一夜未回,顾惜朝却在漳河后面的树林子里,也不知是跟丢了,还是他终于放手了。 章杏盯着孙宝珠。孙宝珠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动。章杏突然觉得头疼,手不禁重重拍在桌上,“你昨夜到底跟谁在一起?” 孙宝珠噗通一声跪下。 她分明是打定了主意不说。 章杏昨晚一夜未睡,见孙宝珠这样,她觉得头一阵阵抽疼,心口也往上翻着烦闷,忍耐许久,方才将不适压下,“算了,你既是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了,但你得知道你做得是什么?” 孙宝珠垂着头跪着,一动不动。 章杏摆手,“你出去罢。” 孙宝珠垂着头出去了,尤妈妈进来,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章杏觉得疲惫之极,揉了头,让尤妈妈扶到榻上。 这次的事情没有后续,淮阳那边风平浪静,顾洛两家的婚事外面听不到丁点异样传闻。 临近年关,许是要过年的缘故,各地的战事也消停下来,附近集市有了些许人气。 腊月二十三,章金宝来了庄子,要接章杏回盂县过年。章杏不想动,她如今月份大了,不愿意多折腾。章金宝在庄子里呆到了腊月二十八才回盂县。 正月十五一过,西北西南都有战事发生,江淮也闹腾了起来。章杏所住的庄子经过了好几波流民,有二个从通州过来的流兵翻进了院墙,被孙新等人拿下了。魏家兄弟得到了消息,再不肯让章杏留在庄子了,章杏却不想到盂县去。最后双方取了个折中,章杏还留庄子里,但庄上要加派护卫。 庄子被严密护卫起来,谷雨也不让随意出去打探消息了。二月一过,章金宝就从盂县赶了过来,随行带了伺候生产的婆子郎中。 章杏发作时,午时方过,疼到了后半夜,连她自己都觉得恐怕是过不了这一关。灯火朦胧,周围事物都不清。她脑海反是格外清晰起来,无端起来前世生产的情形,一样的人声鼎沸,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她却没有如这般受苦,从发作到孩子落地只有二个多时辰。她那时却觉得过程生不如死。孩子生下了,医生将孩子抱过来,笑着说:“顾笑,看看你儿子,有六斤半呢。” 她转头看。襁褓中的婴儿皱巴巴的,并不好看。她当时心里还有些诧异来着。她与他颜值都不差,怎么生的儿子不好看?谁知后来一天一个样,又听话又帅气,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孩子了。 她的孩子,上一个好歹还长了那么大,这一个竟是要连这世界看一眼都不能吗? 章杏痛彻心扉,靠近花坛的那边的地上有好大一滩血,旁边是她的孩子。 她双手不由紧抓床栏,指甲都抠进肉里,惨烈嘶叫起来。 周围一切模糊了,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一片血红,像是太阳下山时候天边一片绚烂的彩虹,红灿灿的,又像是太阳初升时天边那一片晕红。随着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她再也坚持不住了。 章杏醒来已是生产后的第二天了,孙宝珠正在换炭火,听了叫声,连忙将孩子抱过来。 孩子已是收拾的十分整齐,粉粉嫩嫩的,隐约看出浓眉大眼。章杏觉得自己的心都化成了水。 章金宝在院子里大声说话,吩咐赶紧将院子里雪清扫了。 章杏问道:“盂县那边去信了吗?” 孙宝珠笑着点头,比划章杏将孩子递给自己,她生产那晚十分艰险,现在身子还没有复原,不能久抱重物。 “没事,就放这里,我不抱就是了。”章杏微笑道。 许是听到了响动了,孩子的嘴巴到处嗅起来。章杏奶水还没有下来,好在奶妈早就预备好了。孙宝珠抱了孩子出去。她坐了起来,就在她不省人事的几天,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雪,满院子一片莹白。 “姐,我能进来吗?”章金宝在外面叫。 章杏坐起来,理了理头发,问:“我这样能见人吗?” 她是见过月子里的媳妇的,贫家没有那么多讲究,除了生产时,男子不能进产房外,其余并无禁忌。 尤妈妈笑着点头:“三舅老爷这几天也辛苦了。” 章杏能想象的自己不省人事的这段时间里,这里的兵荒马乱。章家的光景渐好,章金宝除了小时候吃过苦外,已经多年都不曾辛苦过了。他经历的事情不多,她这回生产,章金宝更是头一次遭遇,肯定是忙得抓瞎。 章金宝进来后,看见章杏脸色比之生产好了不少,心中大定,跟她絮絮叨叨说这几天经历的事情。他家外甥生下来之后,倒是乖得出奇,不哭不闹,除了饿时小声哼唧几声外,几乎没有折腾,连奶妈子都夸小少爷稀罕,以后定是个有福的。 章杏生产的那晚,天就开始下雪,飘了一整晚上,路上不好赶车。好在他从盂县带来的郎中厉害,产婆都说不行了的人,硬是被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现在母子总算都平安了,雪也化差不多了,盂县那边的信已经送出去,想来,要不了多久,大哥二哥他们就会过来。 章金宝说了这些,打发尤妈妈帮倒杯茶来。尤妈妈出去后,他坐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道:“西北那边举旗了。” 章杏原本还为他这举动感到好笑,听了这话,吃惊归吃惊,更多是一种尘埃落地释然。 沈家筹谋多年,总算是敞开了野心。 清君侧,除奸佞的大旗屡试不爽,严氏的肆意妄为给他们极正义的借口。西北原本就是拥兵重地,兵强马壮,一朝起事,势如破竹,不过短短两三天,就已经拿下锦川、延平等地,现如今正与河阳守兵相持。 两人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了喧哗,章金宝看了章杏一眼,连忙出去看,在门口问道:“外面怎地这么吵?” 谷雨答道:“来了一伙流民,正在咱们家门口唱莲花落,要讨吃喝呢。” 章金宝挥手:“赶了,赶了,这年月谁家有那么多粮食?” 他家就是做粮食买卖出身,如今的粮价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好事不能乱做,做了一茬定会再来一茬,没完没了,再大的家底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哎!”谷雨应了一声,正要出去,突然听得里面章杏喊了一声,“慢着。” 章金宝进了房里,看着章杏:“姐,你有安排?” 章杏一笑,她倒是想起了的水灾,那时候他们一伙就是结伴乞讨,石头还教她唱莲花落。 第三百九十四章 算命 石头性子活络,又会耍把式,比之她的词穷,不知道要强了多少。 要是没有那一口口讨来的饭,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现在? “给他们一口吃吧。”章杏说。 “姐,能给吗?”章金宝怀疑说。 章杏点头,她能明白章金宝的担忧,饥饿能让人变得不是人,她是见识过了的。 “让尤妈妈拿些粗粮出来,熬成粥,稠一点,用不了多少粮食。就当,是庆贺小哥儿的出身,请乡亲们喝口粥。” 庄户人家添丁是喜事,因此而庆贺,算是情理之中。粗粮熬成的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对方家底厚不厚了。 章金宝高兴应了一声,下去张罗事情。 许是将人领进屋,外面闹腾更大了,章杏在后院里都能听见一叠声的感激,不禁叹了口气,年年人不同,岁岁事相似,十年都过去了,当年逼得她走投无路的事情依旧处处可见。 章金宝吩咐了尤妈妈谷雨熬粥,又找何师傅要了两个人过来,招呼捧在碗的流民进来。 何安想阻止,已经晚了,人都已经进屋了。 不过这么闹腾腾,也不是个事,粥还要好一会才能熬好。 何安低声对章金宝说:“三爷,要不先给大家伙上碗热水?” 章金宝看见一屋子衣衫褴褛,东张西望的人,察觉自己又做了件蠢事,听了何安建议,连忙点头。 何安拖了个矮凳过来,站上了,咚咚敲两下桌子。 满屋的喧闹立刻安静下来。 何安大声说道:“大家伙先喝口热水歇个脚!” 热水喝完,何安的家常也拉差不多了,谷雨等人抬了粥出来,原本坐着的流民一下全站了起来,蜂拥过去。 章金宝着急说道:“别急,别急,都有,都有!” 流民都是饿狠了的,哪里听得进他的话?何安直接过去将抢得最狠的几个人揪出来,先给几个老幼妇孺添了粥。他力气大,流民原本是为讨吃喝来,不敢多肇事,依次排队端碗添了粥。有先吃完的,见竟然还能添加,无不欢喜。 何安见有个瞎了一只眼的干瘦老头行动不便,特意给他添足满碗。 水足饭饱,那老头杵着拐杖上了前来,问道:“主家莫非有什么喜事?” 章金宝见老头这么有眼色,笑着道:“你倒是好眼色。好叫你知道,今日正是我外甥洗三的好日子。” 老头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道贵府少爷什么时辰落地?” 章金宝见这人居然这么不识趣,问起小外甥生辰八字来,顿时一愣。旁边流民说道:“恩人,这是裕安有名的神算子,最会替人断生辰八字了。” 老头也捋了捋稀拉的胡子,挺直腰板,说:“不瞒主家,在下确实会些岐黄之术。” 章金宝上下打量他一眼,转身就走。 何安笑着道:“老人家既然这么本事,怎么会落今日这地步?”他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把戏没见过,在他面前装大,实在不自量力。 老头却摇了摇头,“人各有命,我落如今地步,也是命中注定。” 何安见这人这么不识趣,大刀金马坐下来,招招手,说:“来,你既是这么厉害,那先替我算算吧。” 老头在另一方坐下来,听何安报了生辰八字,把弄了几下手指,道:“你这是半生颠簸辛苦,半生享福的命,依你这生辰八字来看,命数极硬,克六亲。三岁丧父,五岁丧母,无嫡亲兄弟姊妹长成,九岁上头祖父母皆亡,吃同族百家饭长大,一根扁担走四方。十九岁上头方才娶妻,奈何聚少离多,夫妻情分只有三年。不过不用着急,命中注定你还会娶妻,有一子一女。四十一岁开始转运,一发不可收拾。不过你五十二岁上头还有一坎,需得千万小心了,度过去就是来万贯家财,光宗耀祖,风光显赫,万人羡慕。” 何安刚开始听时,还低着头,待听到后来,不禁笑起来,道:“这么说,我这命倒是极好的,封侯列将都不在话下啊。” 老头傲然说:“可以这么说。” 何安嘿嘿笑起来。 章金宝经常听叶荷香叨些村野诡事,对算命这事也感兴趣。何安的情况,别人不清楚,他是知道些的。确实是父母早亡,兄弟姊妹皆无,跟着云氏跑马帮,天南海北都去过,以前娶过一房妻,却是早早散了。 不说别的,这老头将何安的前半生算得很准,他有心看看自己的命数,便起身来。 “老人家请借一步说话。” 旁人只以为瞎子要被叫进去给主家算命了,议论几声后停歇了。 章金宝将瞎子老头领进了一边的厢房,何安也跟着进来了。章金宝轻咳一声,何安嘿嘿笑两声,装作没看见。他也很好奇这瞎眼老头的本事。 章金宝没法,只得厚着脸皮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老人家替我看看。” 瞎眼老头依旧把弄几下手指后,却不说话了。 章金宝盯着他,心里猫抓似得,“老人家,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他的命不好? 瞎眼老头叹气一声,“老朽担心今日话一出口,便会闯出天大祸事来。” 章金宝不知道所云,何安凑过来:“瞎子你什么意思?” 章金宝也说:“没事,没事,老人家你尽管说。” 瞎眼老头拱了拱手,道:“得罪了,贵主这八字比之这位原本更胜一筹,一生顺畅,衣食无忧,命中贵人运极好,原是庙堂显赫的命,奈何祸从口出,不仅难逃厄运,还累极至亲骨肉。” 章金宝愣了好半响,何安看看章金宝,对瞎眼老头说:“老头,算不准就不要瞎说啊。” 章金宝点了点头,“谢老人家点拨,我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何安对章金宝说:“三爷,不过一江湖郎中的话,你当什么真?” 章金宝笑了笑。 瞎眼老头又说:“贵府小少爷落地的时辰能否告知下?” 何安看看章金宝,章金宝笑了下,说:“正是卯时初落地。” 瞎眼老头把弄几下后,突然站了起来。章金宝何安都被吓了一跳。 “可否让老朽见见小少爷?” 何安看了看他浑浊的眼珠子,冲章金宝摇了摇头。章金宝却对何安说:“让奶妈抱小少爷过来看看。” 何安只得出去,没多会就抱了孩子进来。瞎眼老头杵着拐杖站起来,急匆匆过去,浑浊的眼睛翻了翻,也不知道看清楚了没有,竟是突然叫道:“好!好!好啊!”还大笑起来,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两行眼泪。 章金宝诧异看着他,何安唯恐这老头疯魔了,嘱咐奶妈:“快将小少爷抱进去。” 章金宝问道:“老人家,能否告知好在哪里?” 瞎眼老头回头,突而躬身:“请贵府好好照看小少爷,老朽先替天下苍生谢过了。” 瞎眼老头自顾出去后,章金宝问何安:“他什么意思?” 何安连忙关了门,压低声音说:“小少爷将来只怕是要给这天下当家做主了。” 章金宝震惊看着何安,何安慎重点了点头。 他天南地北跑遍,装神弄鬼的也见多的去了,什么铁口直断、掐指大仙,给人排八字算命,大多都是看人下菜,能说奉承话就说奉承话,反正不要钱。一脸愁苦的说人家命不好,衣着光鲜就算人家将来会家财万贯,妻妾成群。但是如今天这般直言会给天下苍生当家做主的却很少很少,叛逆的大罪可不是闹玩儿的,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只怕李家这小少爷的造化不浅。 章金宝去见章杏时,还有些浑浑噩噩,实在是瞎眼老头的话太惊人了。 他姐的儿子要当了皇帝,那他不就是国舅爷了? 章杏见章金宝魂不守舍的样子,笑着问:“怎么了?是外面那伙人不肯走吗?” 章金宝摇了摇头。恰好奶妈抱了孩子进来,他不由得紧随看过去。 孩子吃饱已经睡着了。章杏见章金宝巴巴的眼神,又问道:“那出了什么事?到我这里还瞒着吗?” 章金宝几乎是章杏带大的,对她比对叶荷香还要听话,更何况孩子还是章杏的。他说:“流民喝完了粥,都走了,听他们意思,是打算去盂县的。” 盂县有淮阳王府的兵马,淮阳王府盘于淮河一带多年,威望久远,附近县镇民众早就已经习惯,出了事情往那边寻找希望。 “流民中间有个瞎了半只眼的算命先生,喝了我们家的粥,非要给我们算命,我与何安闹着玩儿,报了各自的八字。那算命的竟然真有几把刷子,将何安的过往算得一清二楚。还说何安将来会封侯列将,总之命是好得很。” 章杏好笑看着章金宝,“那你的呢?” 章金宝讪讪笑着,“我的,也就那样。他说我有口误之祸,以后要千万小心。” 章杏笑起来,她是不信这些的。叶荷香成天说这个命好,那个命好,她一点也没觉着,连活下去都很艰难的年岁,谁能好命起来? “然后你们就报了我儿子的生辰八字让他算,是吧?”她笑着说,“命是不是很好?” 章金宝眼睛发亮看着自家儿子,她还有什么猜不到? 章金宝点了点头,眼神亮得惊人,但到底还知道轻重,压低了声音,说:“说我们小哥儿将来要当皇帝的!” 章杏诧异看着章金宝,“你不要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章金宝辩解道,“何安也在场,姐姐要是不信,可以唤他过来一问。” 章杏挣扎起床,不顾一切轻手轻脚叫窗格支起来,看了看外面。廊下静悄悄的,并没有人。但她仍然不敢大意。 章金宝已经被章杏的举动吓了一跳。章杏因为他年岁尚小,且经历不多,并没有将家里过多的事情告诉他,而关于沈家,她更是一字都不曾透露。 “以后这话,再也不要说出口了,你听见了没有?”章杏严厉对章金宝说道。 章金宝慌忙点头,但是还是问道:“为什么不能说?” 章杏恨铁不成钢道:“你要是做了皇帝,外面疯传还有个人会做皇帝,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杀个干净!章金宝总算明白过来。 章杏只是做了个浅显的比如,实际上他们的处境比之天下任何人还要困难,且不论算命准与不准,沈家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不动则已,一动必定惊人。 如今天下,诸侯割据,沈家在其中已是佼佼者,如果再加了淮阳王府,权掌天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他们的隐忍,筹谋,狠辣,她早就见识过了。卧榻之旁,怎容他人做梦?这样的谣言一旦传出去,李、章、魏,三家的倾覆在所难免! 章杏在心里叹口气,章金宝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她说重了,只怕他要更不安了。 “不过是乡野村妇的胡说八道,你怎么能当真?你给了人家一碗粥喝,他胡乱说一通哄你们罢了。不过他能胡说八道,我们却不能,以后你万不可再提这事了。”章杏询询说道。 章金宝点头,“我知道了,姐姐,谨言慎行。” 但愿他真能记住。章杏又道:“你让何师傅过来一趟,我有事找他。” 何安过来了。章杏还没有出月子,他便站在窗旁边说话。 章杏打发章金宝:“你也出去,在廊下站一会,若有人来,知会一声。” 章金宝出去,站着廊下,与何安隔不远。远远看来,像是他们在说话。 “何师傅。”章杏叫道。 “在,夫人有什么吩咐?”何安恭敬应道。 “何师傅对刚才的事情怎么看?”能被魏闵武抽出来派在她身边的,绝对不会蠢笨。这段时间的经历也正告诉了章杏这一点,所以她并没有拐弯抹角。 何安笑一声,道:“不过是乡野村妇的胡说八道罢,不能当真。” 章杏看着窗外的影子,“何师傅明白就好,您也不是外人,应该知道我们小门小户,日子只求个平安罢,这样的谣言以后还是不要再有了。” “是!”何安答道。 “现在时辰并不晚,那位先生行动不便,应该还没有走远,烦劳何师傅过去交待一声,我们但求平安。” 第三百九十五章 春寒料峭,田野一片寂静,不远处河堤上萧索立着几颗树,树皮早被剥光,只剩下干巴巴几根枝桠,顶着残破的鸟巢,静默等着候鸟的回归。 章杏已经走了半里路了,还没有遇见一个人,她叹了口气,问:“距离最近的村庄,还有多远?” 谷雨回道:“前面就是了。” 章杏注目看,灰蒙蒙天地的尽头,是荒凉的河堤,河堤下面零散矗立着几处凸起,不细看,定会认为是土堆。 淮水河边人家,虽然吃尽了水患的苦头,却也需要仰仗它活下去,因此许多村庄就在河堤附近。 他们到了河堤下,何安蹲地上抓了一把土,谷雨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问道:“何师傅,你这是看什么?” 何安天南地北跑遍,早习惯从蛛丝马迹里探看前路是否安全。拍了拍手上泥土,他转头对章杏说道:“夫人,村子里恐怕已经没有人了。” 年后西北起事,各处战事此起彼伏,江淮这边肖福贵整合了河源军,自称福王,加强了对淮阳王府的围剿。 淮阳王府虽然盘踞江淮多年,奈何兵力不足,只能死守淮阳盂县晋安裕安几地,下面村镇难以顾及,因此游兵散勇横行,一些聚姓而居的村庄联合起来,组织村中青壮防御,勉强能支撑住。 许多零散居住的人家却没这份底气,要么在屡次的骚扰中分解,要么形成了流民,四处流浪乞讨。 进了村,周围仍然一片安静,何安连续推开了几家屋门,除了残破的桌椅,一个人都没见。 从村头到村尾,除了柴堆里窜出头的两只饿得眼睛都发绿的野狗,他们没有看见一只活着的东西。 章杏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离了村庄,远远看见河堤上一伙流民蹒跚而来。何安见章杏驻足,说道:“夫人,你们先走,我过去看看。” 章杏点头,“何师傅小心。” 饿狠的人是什么德行,章杏以前就见识过,何安虽然有些身手,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夫人放心。” 章杏等人快回到庄子时,何安赶了回来,喘着粗气,说:“他们是裕安下头浏河村人,那边这几天天天打,福王人马将下头几个村的全清空了,有几把力气的抽了壮丁,妇人也抢了不少去。裕安城不能进了,他们是往盂县去的。” 何安原本存了防备之心,近到跟前了,才发现不过是些老弱妇孺。他身上揣着干粮,找了队伍后面的一户人家,与了那老父亲半张饼,套了这些消息。 这些天,盂县那边战事也紧,传递消息没以前方便了,往往他们得了消息,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小少爷出了月子之后,章杏就让章金宝回了盂县。魏闵文开年就去了闽南,今年江淮这边不管是否风调雨顺,都不会收到粮食。魏闵武去了河阳,他已经与孟富贵接上了头。 西北战事一开,粮草需求源源不断,章魏两家存积的东西必须北上。但是路途遥远,即便是有云氏马帮,要绕过诸多势力,也是艰难险阻无数。这件事情牵系着他们几家的存亡,不能轻易假手于人,魏闵武只能亲自带队北上。 河阳的守兵万北山是严氏的嫡系人马,在小皇帝上台之后就被调任此处,对峙沈家数月,并不显颓势,其强悍可见非是一般。穿越他的地界,需要格外小心。 好在河阳山高水深,密林丛丛,这地界正是云氏马帮的擅长。 魏闵文魏闵武都离开了,盂县不能少了坐镇的人,云锦澜生产再即,章金宝必须回去。 原本傅湘莲和叶荷香要来看她,都被她阻止。兵荒马乱的年月,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她原打算等小哥儿满了周岁之后,再回盂县,看来是不行了。 夙夜,她唤了孙管事何安等人进来,又问了一遍周围乡镇情况,总之是乱,人都跑光了,许多以前热闹的集市都没有人了。 “我们明天就回盂县吧,先去漳河镇上,接了傅舅爷之后,一起走。孙管事多费心了。”章杏对大家说道。 孙新应了一声,出去安排人手开始收拾东西。 章杏房里由尤妈妈安排,他们过来时候所带东西并不多,收拾起来也简单,不过一晚上就已经清理妥当。 到了天亮,孙新赶了马车过来,女眷们都上了车,何安等人骑着马拥簇着几辆马车往镇上去,一路上遇到了几波流民,皆是拖儿带女捧着碗上前来要吃喝。 孙新是老江湖了,毫不客气挥着鞭子开赶。 孙宝珠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一张张瘦骨嶙峋的脸,忍不住拿了块点心要递出去。 尤妈妈一把拉住,“使不得!” 孙宝珠眼巴巴看着章杏。章杏抱着小哥儿吃奶,靠着车厢,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孙宝珠的举动,她当然知道。但也正如尤妈妈所说。这当下,使不得。 倒不是她舍不得,实在是不能做。 他们给了一个人吃,就会有一群人围上来,都饿狠,饿怕了,看到一丝希望,就会牢牢抓住不放,就像溺水的人会拼命抓住一切他们能抓住的东西,绝不放手。 求不到,就会去抢,就会去杀。 这情景,她也是见识过了的。 流民被赶开,马车又能动了。孙宝珠眼巴巴看着,尤妈妈低声劝解:“我知你是可怜他们,可是啊,你要是给了这一块小点心,咱们今天说不定就要都留在这里了,我一把老骨头,自然是无所谓了,可是你看小哥儿,还那么小。” 小哥儿听见有人小叫他的名字,连忙转过头来看,冲着孙宝珠尤妈妈灿烂一笑,又扭过头去,继续吃奶。 孙宝珠怔怔看着小哥儿一会,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点心,默默将其往自己嘴巴里塞,塞了几口,突然反起胃来,呕了几口。 章杏看了她一眼。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孙宝珠这样了。 尤妈妈以为她噎到,连忙帮助捶背,还道:“你倒是着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结果,她越捶,孙宝珠呕得越凶,几乎要吐出来。 章杏将小哥儿抱紧来,递了一杯茶过去。 孙宝珠喝了,总算是停下来了。她低着头,将茶杯放回去。 到了漳河镇城门口,孙新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递过去,城门巡逻一一检阅了,还对照人头看,就连马车都没有放过,检查十分严格。 尤妈妈这些天跟着住庄子里,很少出门,诧异道:“如今进城竟是这么难吗?” 章杏掀开马车帘子往后看一眼,密密麻麻都是人,这还只是镇上。 他们因为有里正保书,已是特别关照了,从到城门口到进城还是发了不少时间,寻常人家只怕是更难。 进了城里,果然是人满为患。傅舅爷傅舅娘早得了信,派了小厮等在城门口,见了魏记的马车,连忙迎上来。 傅舅爷考虑了一晚上,原是不打算走。他如今年岁已高,早年走南闯北闹下的病根发作,腿脚已经不利索了,总觉得离开了要回不来。落叶归根的心情上来,便不想走了。 章杏将附近村庄情形告诉他。 傅舅爷果然不相信,“外面竟是这么乱了吗?” 漳河镇上逃难来了不少人,各种传闻都有,但是镇里面太平,他也只听一半信一半。 但是章杏不一样,他知道她个性,所言绝非虚假。 谷雨在一旁,吹风道:“舅老爷,您可别不信,听说裕安那边打得可凶了,福王到处抽丁,抽不到就放火烧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且不说,那些个逃出来的兵勇最是可恨了,烧杀抢虐,无所不作。咱们这镇上,眼下看似安稳,却是未必,这里距离裕安太近了。” 傅舅爷拍着自己的腿,犹豫不决。 傅舅娘看见章杏的儿子,越发想念已经有几个月未见的小外孙,不禁嗔道:“你这老东西,要留你留,我是要走的。” 傅舅爷终于决定下来,“也罢,我这一把老骨头看来是要死在在外面了。” 傅舅娘恨恨指着骂:“真是越老越回去,当着孩子的面,竟是浑说,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你要留,又没人拦你。” 傅舅爷如今是年纪越大,对傅舅娘越是能忍,被这般骂,一句没还口。 谷雨偷偷笑。章杏却知道这老两口感情其实是极好的,傅舅爷脾气固执,也只有傅舅娘能劝得动,傅舅娘言语听着凶狠,却无不透着浓浓关切。 将傅舅爷说通了,章杏又对傅舅娘说:“城南的于郎中还在不在?” 傅舅娘吓了一跳,“你哪里不好了?” 傅舅爷也看看章杏,看看她怀中的小哥儿。 章杏笑道:“不是我,是宝珠,她这几天吃不好,瘦了许多,我想让于郎中给她看看。” 傅舅娘松了一口,“在,他能去那儿?”连忙让小厮拿了名帖去请人。 于郎中请来。对于孙宝珠,章杏心里只有个大概猜测,但是联想到她平时为人,又觉得匪夷所思。 于郎中给孙宝珠请了脉,辗转两只手都看过了,才下断言:“夫人,是喜脉。” 因为先前隐约有个猜测,章杏倒是没多少惊讶。她看了看孙宝珠,她低着头,看起来比她还要镇静。 章杏让谷雨送了于郎中出去。她想让孙宝珠自己说出来。然而一盏茶吃完,孙宝珠依旧一动不动跪着。 对着这么一个闷葫芦,章杏首先沉不住气了,“到底是谁?你不说,难道大家都没有长眼睛吗?” 二个多月的身子,马上就显怀了。 孙宝珠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 要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章杏定是要问个清楚明白的。身边的人若是另怀心思,她怎么敢用?但是孙宝珠不同,她跟了她已经有六七年了,比萧得玉还要久。 从一个倔强的讨饭丫头,变成了她身边如今最不可缺少的人。她虽然不能说话,可心里比谁都明白。从她磕头那天起,她就感觉到,她将自己当成了天,要是她有任何吩咐,她会毫不犹豫去做,哪怕是让她去死。 章杏有时候很难理解这种感情,但是被人这么对待,她内心感觉高兴而又沉重。 “你要一个人自己面对吗?”章杏问道。 孙宝珠不是个隐忍不发的人,她不说,也不会是难以启齿,她这么做,是在维护对方。 到底是谁?既然是招惹了,为什么就不敢站出来? 章杏早就将自己身边的人想了一遍,都不像是敢做不敢当的。 “你要一个人自己面对吗?”章杏问道,“你挺个大肚子,你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你?孩子生下来之后,你想过别人会怎么看孩子吗?” 孙宝珠的手不自觉放到自己腹部了,她也抬头了,看着章杏,泪流满面。 章杏看着她,她是第一次见她哭泣,没有任何声音。她准备了许多话一下子卡了壳,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孙宝珠突然磕头。 章杏听到这清晰而沉闷的磕头声,心头的火腾腾升起来,“好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会交待下去,说是你在乡下被我许了人,对方命薄,成亲没多久就过世了,孩子,是个遗腹子!” 孙宝珠一动不动,低伏在地上。 “我只能帮到这里,你,好自为之。”章杏说完,头也不回出去。 孙宝珠抬起头,脸上满是眼泪,明知道章杏看不见,仍然重重磕了几个头。 傅舅爷既然决定跟着离开,便要开始收拾行李。章杏想及前来漳河镇一路上的见闻,便让孙新拿了些银钱,到镇上唯一的一家镖局下了单。 傅家的家当可不是章杏这点,傅舅爷想得十分透彻,他觉得这次去了盂县,多半是不能回了。谁知道这战什么时候打完。能带走的都带走,忙碌了几天,满满装了七八辆马车。 出城时,浩浩荡荡,镇上许多人家都知道傅家情况,亲家兼女婿就在盂县,买卖做得大。他们这是要往盂县去了。有人没多想,有的却琢磨着,是不是形势不太妙?要不要也挪个地? 可是人家有女婿投靠,他们能去靠谁?况且现如今的盂县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盂县 傅家的家当可不是章杏这点,傅舅爷想得十分透彻,他觉得这次去了盂县,多半是不能回了。谁知道这战什么时候打完。能带走的都带走,忙碌了几天,满满装了七八辆马车。 出城时,浩浩荡荡,镇上许多人家都知道傅家情况,亲家兼女婿就在盂县,买卖做得大。他们这是要往盂县去了。有人没多想,有的却琢磨着,是不是形势不太妙?要不要也挪个地? 可是人家有女婿投靠,他们能去靠谁? 到了盂县,又是另一番光景。 人一样很多,但其中最常见的并不是寻常老百姓,而是披甲带刀的兵丁,一队队过去,错落有致而又匆忙的脚步伴随着铁器相撞的哗啦声音,让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孙新让魏记的马车避让到一边,等这些人过去后,松了口气。 他们随行有在漳河镇请的趟子手,其中领头的牵着马过来,低声问道:“孙爷,盂县城这架势怕是不稳妥吧?” 孙新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要轮稳妥,这整个江淮除了淮阳,还就这里了!漳河那小地方还排不上号呢!” 唐自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傅舅娘掀开马车帘子,小心翼翼看,等到队伍过去后,才问:“咱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这,是不是马上要打战了?” 傅舅爷没有吭声,何安在马车旁边,低声回道:“自从翻了年,这里就天天如此了。” 漳河是小镇,里正避守不出,民众对外面的消息多是来自口口相传,因为事情还没有临到头上,听到的人刚开始有些害怕,后来见日子如常,多半没有放到心上。 其实外面早变了天,大战小战不断,死了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这其中状况最为激烈的毫无疑问是盂县淮阳等地。 马车进城没多久,就遇到了前来接他们的人。 章杏与傅舅爷等人告了别,直接前往梧桐巷。 章金宝自打回了盂县后,就让留守在梧桐巷的肖妈妈开始准备了。章杏他们到时,院子人手早就准备好了。 章杏洗漱后出来,喝了一杯热茶,看着窗外的细雨,怔怔出了会神。 小哥儿一路上睡得香甜,到了家却睁开了眼睛,东看看西看看,与章杏等人的疲劳完全是两个样。 尤妈妈笑着说:“我们小哥儿真是个有福气的。” 小哥儿咧嘴笑,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啃得十分欢喜。 看着儿子这自娱自乐的样子,章杏感觉浑身的疲惫去了大半,“魏宅那边去了信吗?” 肖妈妈道:“早派人送过去了。赵总管今天过了晌午就来了,还在偏院等着。” 章杏点头,嘱咐仔细看好小哥儿,披了件夹衫,去了偏院。 “赵总管瘦了,这段时间辛苦了。”章杏笑着说道。 赵子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腰上的肥肉这段时间确实下去了不少,“夫人客气了,这本就是赵某的本分,何来辛苦之说?” 问了各自安好,赵子兴就将手头上东西递了过去,“这是今年粮行和商行的账簿,杜先生不方便,账簿是他让人送来的。” 杜晦明还在江陵管着商行的买卖,只是不再挂章记得招牌了。江淮这里乱成了一锅粥,江陵那边也不安静,先是落入了肖富贵手中,翻了年又被严氏夺了回去。因为有云氏马帮这条线在,他们消息流通并没有中断 章杏翻开了一眼后就放到一边,问:“赵二哥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赵子安去年九月就带着船出了海,她在庄子上待产,一直都没有得到他的消息。 赵子兴低着头,将手头上信递上去。 章杏看完,久久不语。 赵子兴低声说道:“是我二弟莽撞了。” 章杏摇了摇头,“这事不能怪赵二哥,是我的错。”她低下头,低声说。 “萧管事那边,跟他说了吗?”她又低声问道。 萧得玉与萧得胜是嫡亲兄妹,萧得玉两口子出了事,这消息怎么都不能瞒过他去。 赵子兴摇头,“萧管事跟着大爷去了闽南,这是还来不及说。” 章杏沉默片刻,“这事等萧管事回来之后,我亲自跟他说。” “是。”赵子兴应道。 “粮行最近怎么样?存粮还有多少?” 章记粮行去年就开始缩小规模,秉着多收少出的目的,如今已是存了不少。前段时间,西北起事,魏闵武押了十几船过去,在河阳附近转了山道。就算出了这么多,章记得存粮仍然是个惊人的数字。 “将裕安、榆阳、郴州、埠县的几家铺子都关门吧。”章杏淡淡说。 赵子兴吃了一惊,抬头看着章杏,“夫人,裕安的铺子也要关吗?” 裕安临近盂县,又因为紧挨着淮河,水道畅通发达,历年来,粮行在那边的收益都十分可观,比之盂县这里更胜一筹。 “关。”章杏说,“存粮都拉过来,烦劳赵总管这几天就将这件事情办好。” 赵子兴心里虽然有疑问,但还是应下了。 他走后,章杏一个人又在房里坐了会,外面雨越下越大,叮叮咚咚的声音不断。 “夫人,三舅老爷过来了!”夏至在外面说道。 章杏擦了一把眼角出去,肖妈妈正抱着小哥儿过来。小哥儿见她,连忙张开手。 章杏接过来,他便在她怀里到处嗅。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二个时辰,早已经过了喂奶的时间。 “跟三舅老爷说一声,我马上就过去。” 夏至出去回话了。章杏抱着小哥儿回了房,喂了奶,小哥儿香甜睡着了。她将他交给肖妈妈。 章金宝看见章杏进来,连忙放下丫头的手,站起来,“姐!” 章杏打量了丫头几眼,是个生面孔,想来进来没多久,瓜子脸,柳叶眉,低着头,一张俏脸通红,看起来楚楚怜人。 章金宝连忙说道:“你还不出去?” 小丫头马上曲了曲身子,低着头跑出去。 章金宝谄笑着递了一杯茶水给章杏,“姐,喝茶。” 章杏接过了,喝了一口放下,看着章金宝。 章金宝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麻,谄笑着解释:“姐,我,我是闹着玩儿的,看手相……” 章杏低下了头。是她疏忽了,她一直将他当个孩子,其实他已经长大了。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 章家如今的日子越发好了,家里奴仆添了不少。章金宝早年有志科举,奈何时运不计,沈家又找上门。章杏早就歇了让他走这条路的心思。 但是他跟魏闵文魏闵武又不一样,叶荷香对别人刻薄,对亲儿子却是当眼珠子看待。以前穷得讨饭都不忘给儿子好吃好喝,后来日子好了,更是变本加厉。以至于章金宝如今手不提,肩不担。 魏闵文魏闵武不在家,云锦澜生产在即,傅湘莲身体又不好,魏李两家的事情只能交给章金宝去办。 可想而知,她家里这些个新进来的丫头小子多半是他置办了。 不过,人都进来,她要打发,也不急着一时。 章杏问了魏云海叶荷香等人的情况。 章金宝松了一口气,“都好,都好。娘和大嫂还要过来看你来着,被我拦住了,说通明天再过来。” “不要过来了,我明天就过去。”魏闵文不在家,云锦澜生产在即,叶荷香只会耍些嘴皮子功夫,真正办事不牢靠。她得过去看看。 章金宝高兴说道:“那太好了。”两个哥都不在家,一屋子老弱妇孺,城墙那边天天喊打喊杀,他压力也很大。 “傅舅爷那边都安置妥当了吗?” “都安置好了。”章金宝回答。傅舅爷在盂县原本就有宅子,傅湘莲经常过去看,得了他们要来的消息,早几天就开始收拾了。如今傅舅爷他们人到了,什么都是现成的。 章杏已经从赵子兴那得了盂县的情况,既然大家安好,她便让章金宝早早回去了。 次日一早,孙新就赶了马车过来,载着章杏小哥儿尤妈妈几个来了魏家。 大家叙了话,分了男女席,围坐了两桌,吃饭到一半时候,就听见轰隆隆声响传过来。 章杏停了筷子,就连在原本抱着手环啃的小哥儿也停了下来,聚精会神侧耳听。 傅舅娘脸上吓白了,手中筷子都掉在。 傅湘莲捡起来,嘱咐丫头换一双来,对傅舅娘说:“娘,没事,天天都这样。” 傅舅娘诧异道:“天天都这样?”那还让不让人活? 傅湘莲点了点头,“听说肖福贵人马就在十里坡那边安营扎寨,隔三差五就来攻打。咱们盂县城墙这么高,哪里是那么容易攻占的?” 傅舅娘将信将疑,云锦澜也微笑安慰:“确实如此。” 傅舅娘见怀着身子的云锦澜都面不改色,心里暗道,自己这胆也实在太小了。 吃罢了饭,叶荷香抱着小哥儿去了院子里,章杏跟夏至说:“让古管事看看外面到底怎么样?” 晚食过后,谷雨进来回话:“……死了三十四人,伤百人余,南城门那边城墙有一处塌了一般,岳将军带着人马正在修补呢。” 章杏想及他们进城时候,排得长长的人流,低声问道:“还有其他伤亡吗?” 谷雨道:“听说城门口死了不少流民,因为城门关了,到底死了多少,并没有准数。” 章杏久久没有说话。谷雨踌躇一会,又低声道:“夫人,城门也只是暂时关闭。我听守城的说,肖福贵人马退远之后,城门还会再开的。” 如今的江淮,大半落入肖富贵手中,但是底下民众对其却并没有多少好感,参军拥军都不积极,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强行抽丁。 淮阳王府虽然势弱,麾下城池依旧井井有条,流民源源不断过来,其在民众心中比起肖富贵一系,好了太多。 章杏写了几个字,交给谷雨,“给赵总管送去。” “哎。”谷雨高兴应了一声。 章杏落笔时,他就在旁边。她要赵总管将库里药材清理一些出来,给城里几家药铺送给过去。他可是知道这几家药铺,都有郎中被抽到军中坐诊。如今的盂县城,就靠着这些军爷们拼死守护着。这种大好事,他乐意跑腿。 章杏看着谷雨欢快跑出去的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笑过后,又叹了口气。 他也只能看到现在盂县的大好,但是实际的情况一点也不好。 沈家的兵马迟迟不过河阳,她先前以为是有严氏做靠山的万北山厉害,现在看来,未必是了。顾沈两家的联姻在这种时候并不牢靠。江淮是块大肥肉,沈家势在必得。但是淮阳王府若是以此为仰仗,提出的条件太苛刻,他们未必会接。实际上等肖富贵与淮阳王府斗差不多了之后,沈家再接手,这可淮阳王府狮子开大口要好多了。 依她得到手的消息来看,沈家十有八九就在这么做。 淮阳王府虽然得到了洛大将军的支持,但是这支持比起肖富贵和刘少平的联手来说,还是太单薄了。 肖富贵可比顾永丰凶狠多了,每到一处,就大肆抽丁,不从则杀。坚壁清野也做得干净,驻军周围数里内清理得干干净净。 而顾永丰到现在了,还在开城门收人,他这样做,虽然收了人心,但是也有隐患。要其中有肖富贵人马混入了,这麻烦就大了去了。 章杏对行军打战并不太懂,她都知道不行的事情,她觉得顾永丰肯定知道,但是他还是这么在做。这其中必定另有缘故。 顾永丰一定另有所求。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现在还猜不到,不过以后,一定有知道的一天。 无论如何,她现在都不希望盂县城落到肖富贵手中,所以不管顾永丰有什么打算,他现在看起来还不错,她是城池中的一员,就应该出一份自己的力。 傅湘莲牵着儿子魏君宝进来,笑着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章杏笑了笑。魏家如今人口众多,所以她这次来,并没有多带人手,内院里只尤妈妈夏至两个。孙宝珠有孕在身,已经不能在她身边了。夏至原本守在门口,看来是得了傅湘莲的吩咐,在他们进来时,并没有吱声。 第三百九十七章 家事 傅湘莲低头笑过后,正色道:“我听说得玉他们出了意外,到底怎么回事?” 萧得胜与萧得玉兄妹俩是一起进的魏家,萧得胜一直跟着魏闵文,现在已经是他手下最得力大管事了。萧得玉则跟着章杏,先是在锦绣阁管事,锦绣阁出事之后,章杏就让魏小暑萧得玉跟着赵子安上了船。 谁知道这么一去竟是回不来了。 赵子安托人带了口信来,他们的船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暴,魏小暑萧得玉两人不幸落海,生死未知。 茫茫大海中生死不明,其中生还的可能性太小。 章杏的笑容也不见,低着头,黯淡道:“这事怪我。”要不是她让魏小暑等人跟船,就不会有这样的不幸发生了。 傅湘莲叹了口气,“这怎么能怪你?海上风浪又不是你吹起的。唉,命不好罢了。” 章杏看着傅湘莲。自打落了一胎后,她变了很多,再没有以前的棱角了,话里话外都是命运使然。她以前很是见不得她这么说,也许是听多了,她也麻木了。 傅湘莲打量屋内一圈,又说道:“你这边要不要再添几个人?” 章杏这次过来,打算至少住到云锦澜生产之后,她从梧桐巷那边带的人手不多,女眷这边只一个尤妈妈和夏至。孙宝珠有了身孕,章杏另安排了院子,派了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小丫头在照顾。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 章金宝买进来的人,还不知道根底,她不敢放在身边用,目前全留在了梧桐巷那边,交由肖妈妈调教。 其实魏家这边丫头小子一大堆,其中多半是魏闵文魏闵武所挑,他们俩挑的人,她还是很放心的。 因为她要住进来,傅湘莲早将几个魏家用久了老人派过来,内院四个,外院二个,人手上足够了。 不过因为章杏不喜欢不熟悉的人贴身照顾,所以她的屋里也只有尤妈妈夏至金桔等能进,傅湘莲进来时候,只看见了夏至,以为人手不足,才有此一问。 说起人手,傅湘莲又问起孙宝珠来。章杏早跟一起回来的人交代过了,言辞一致,不得胡乱说嘴。 被章杏带到庄子上的人,都是不喜欢在外胡诌的,而且孙宝珠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待人真诚,跟大家相处和谐。所以章杏将事情交代下去之后,还真没人瞎传瞎问。 至少表面上如此。 “唉,这丫头怎么命苦?”傅湘莲感慨。 章杏低下头,给傅湘莲斟了一杯茶,问她:“你现在还是一天三顿药吗?” 眼下世道虽然乱,但是她没有忘记这依旧是个将女人名节看得比天还大的时代。孙宝珠的事情,她既然揽下来,是一定要尽量做到最好。 傅湘莲一笑,“改两顿了。” 外面又飘起了小雨,风吹树枝摇晃,房间里说话的两人都不由看向窗外。章杏连忙起身,放下木板,关了窗户。 “哎,又下雨了。”傅湘莲说,“城南粥棚那里估计又缺人手了,我一会儿要过去,你要不要也跟着凑个份子?” 战争打起后,各处的流民源源不断进城来,粮食药材短缺,盂县官太太们与城中几家富商联合起来,开粥棚周济百姓。魏家的粮行在整个盂县算是数一数二,傅湘莲又是个热心肠的,这事自然少不了她。 别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傅湘莲是个实在的,只要有空,几乎天天都过去。 她知道章杏也是看不得别人挨饿受冻。她这样做,也是跟着章杏所学。以前在漳河时,逢了天灾人祸,章杏总是头一批出面做这事的人。 章杏却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东西都还没有清理完呢。” 傅湘莲不禁笑起来,“瞧我,都忘记你才回来了。”站起身,“那我去看看了,你先忙。” 章杏将傅湘莲送出了院子,尤妈妈抱着小哥儿回来。章杏哄着他喝完奶,院子里的箱笼已经规整完毕了。 章杏看了看天色,若是晴天,这会儿太阳已经西落了。她让夏至带了伞,来到正院里。 章金宝正歪榻上跟叶荷香说话,见到章杏进来,连忙坐直了身子,使眼色让捶腿的丫头站起来。 章杏笑道:“大白天的,你窝这里干什么?” 章金宝赶紧站起来,嬉皮笑脸说:“我,我这正要去铺子那边看看呢!”说完就要跑。 “慢着!”章杏叫住他。 “姐,你有事情?”章金宝问。 章杏坐下来。叶荷香问道:“小哥儿睡了?” 章杏点头,“睡了。” “他大名定下来了没有?这转眼就半岁了。” “等他爹回来再说。” 叶荷香不再说话了。章金宝返到章杏旁边站住,“姐?” 章杏吩咐旁边丫头:“去换壶水来。” 那丫头小声应了一声是,低着头跑出去。 章杏看她出了门,问章金宝:“李庄村那边,你近来有没有让人去看过?” 章李两家在李庄村那边都还有地,章杏住庄上时,还时不时让人过去看,但后来随着她身子越发笨重,这事就搁下了。生了小哥儿,她做月子,因为血气亏损,不能多费心思,就将这事彻底交给了章金宝。 章金宝低着头,吞吞吐吐说:“……看过了……” 看他这样子,章杏脸色一沉,“看了几次?什么时候去看的?李大叔他们都还好吗?” “还,好吧……” 章杏的手搁在桌子上,发生的声音让原本就心虚的章金宝吓了一跳。他连忙说道:“姐,我真让人去看过了,虽然,只过去一次……” “年前还是年后?”章杏没好气问。 “年前……”章金宝低不可闻回答。 叶荷香见儿子被女儿吓成这样,不高兴说道:“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看?值得你冲自己亲弟弟发这么大火吗?” 叶荷香是知道自家现在过得这么好,就是靠得眼前这个女儿。魏家的两个儿子可跟她不相干。所以对于章杏,她早没有了从前的嫌弃,言语上客气多了。 但是闺女怎么都不能跟儿子比。章杏今日对章金宝说话的架势,要换以前,她肯定是要跳将起来骂一通的。 章杏看了叶荷香一眼,没理会她,对章金宝说:“金宝,那里虽然只有几亩地,但不是个破地方,咱们都是在那里长大的,章家的根还在那边。说不定哪一天,咱们就要回去了,若是日子好时不管不顾,等到不好时回去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觉得这样好吗?” 章金宝低下头,想起了小时候章杏牵着他回李庄村给章水生上坟,挨家挨户拜访的事情来。 叶荷香也不说话,她如今年纪也大了,日子也好了,又被魏云海常叨着,叶落归根的心情偶尔也会冒出来。 “如今世道不好,出去有性命之忧,这个我知道。咱们好歹还能吃饱穿暖,在这盂县城里,也还算安稳,李大叔他们呢?帮着咱们看了那么多年的地,现在这么乱,咱们好歹要过去看看。” 章金宝抬起了头,“姐,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跟孙管事说一声,明天就过去看看。” 章杏点头,“让孙管事多带些人手,路上多听孙管事意见,遇了事千万不要强出头。” “哎!”章金宝笑着应道,“我一会上街给金莲妹子买点礼物去。” 章杏摆手,“东西不要多带,路上不太平。李大叔他们要是愿意,就把人带过来。” 章金宝还没有说话,叶荷香插话道:“把人带过来,家里哪里住得下?” 章金宝想起小时候跟李金莲一起玩儿的情形,连忙说:“住得下,住得下,我把我住的院子让出来,给李大叔他们住。我住回正院来。娘,你不是老说我住得太远吗?这下好了吧?” 魏家的宅子本来就不小,大大小小院子七八个。魏云海等人刚开始搬过来时,章金宝就跟着一起住正院的,后来大了,才单独占了个院子。 “不用你挤。”章杏笑着说,“梧桐巷那边都空着呢。” 她过来住,梧桐巷那边的宅子又空了下来。那边比这边小不了多少,二三十口人都住得下。 章金宝出去准备回乡事宜,叶荷香皱着眉头说:“金宝年纪也不小了,你别总压着他!” 章杏哭笑不得看着叶荷香,“您也知道金宝年纪不小了,怎么还要留他住正院?看着他跟丫头拉扯也不管,这样子,谁家的女儿肯嫁过来?” 叶荷香哼一声,“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个家里不是三妻四妾的?就你大惊小怪。” 章杏苦笑着摇头,不客气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您倒是底气足!不过是不缺吃,不缺穿,几年好光景罢了,这样就做起来了三妻四妾的梦?人家世阀豪门几代人的传承积累,都没您这底气,个个都三妻四妾……” 叶荷香指着章杏说:“你训完了你弟弟,就来说教我不是,早知道如此,真不该指望你回来!” 章杏站起身来,看着生气的叶荷香。她比起一年前老了许多,厚重的粉也遮盖不住眼角额上的皱纹。 其实在这家里,她过得并不好。魏云海是个粗糙人,年轻时候可以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相处久了,就知道了她秉性。但是他是个厚道人,做不来丢开不管的事。只早出晚归,不理会罢。 傅湘莲和云锦澜是怕了她,大约是看在她和魏云海的份上,衣食住行管好,银钱管足,其他,能离多远就多远。 她不会怪她们,因为叶荷香就是这样的人。 刻薄,自私,贪婪。 所以章桃早跟她离了心,而她,也不能算是她的嫡亲女儿了。 她只剩下一个儿子章金宝。 叶荷香被章杏看得心里发毛,暗道,自己这话确实说重了些,毕竟自个现在就靠着这女儿了。 章杏见她低下了头,她原本就说不出赌气赌狠的话,看着这样的叶荷香,重话也说不出口了。 “金宝大了,让他跟丫头们浑扯终是不好,周围哪家有适龄女儿的,您也要慢慢相看起来了,这可是金宝一生的大事,千万不要耽误了。” 她说完了,不管叶荷香有没有听见去,转身离开。到了魏闵武院子里,跟云锦澜说了会话。正院派人传饭,她搀着云锦澜过去。 叶荷香傅湘莲已经上桌。傅湘莲看见她们俩,连忙起身来,笑着说:“你这么重身子,怎么又过来了?” 章杏没来之前,各院里一般都是各吃各。她过来后,大厨房开火,云锦澜挺着大肚子也过来了。 云锦澜是听了章杏的话。她自打怀了孕,就很少出门。魏闵武走后,更是卧多走少,身子越来越笨重。身边人看着怕,她自己也心慌。 章杏跟她讲起自己孕中的事情,坚持每天走路,临生产了,也没有松懈。 孩子其实不是越大越好,最起码在这个年头,孩子太大了,生产这一关就难过。 章杏说得隐晦,云锦澜却十分聪明,坚持要求一起过来。 “走走也好。”云锦澜笑着说。 傅湘莲章杏扶着她坐下来。 叶荷香看了章杏一眼,“摆饭吧。” 婆子们轮序上了菜,大家正要举筷,外面突然传来了轰隆隆声响,像是有大批人马过去。 这动静可跟以前不一样。 章金宝跟魏云海坐外面一桌,他招手让自己小厮过来,“去城墙那边看看。”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章杏看看云锦澜,她不能久坐。她正要说话。 章金宝突然掀开了隔帘。 “姐,裕安失守了。” 章杏怀疑自己听错了,诧异看着章金宝。 章金宝的脸色很难看,李庄村可跟裕安隔得不远。 “裕安丢了!” 这下章杏听清楚了,她吩咐云锦澜身边的大丫头,“扶二夫人回房,路上慢点。” 云锦澜抓了抓章杏的手,她知道章记在裕安那边有好几家铺子,而且她跟李孝轩的家乡李庄村跟裕安隔得不远。肖福贵不是淮阳王府,每每拿下一座城池,必定会大肆抽丁,强行要求城中商贾捐钱捐粮,不从者下场无不凄惨。 只可惜她现在不要说帮忙了,自己不添乱,就算是很好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卑贱 章杏知道云锦澜是在安慰自己,她点了点头,“没事,赵总管昨天就过去了。”希望他赶得及时,能将人物撤出来。 云锦澜被丫头搀着离开了,叶荷香过来,脸色惨白说道:“杏儿,你赶紧派人,把你舅他们接过来吧。” 叶大舅所在的印河村距离裕安更近了,骑了马二炷香就能赶到了。 章杏看向章金宝。章金宝点头,“我马上就去。” “你不能去!”叶荷香大叫一声。 章金宝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 章杏点头,“让孙管事多带些人手。” 孙新他们虽然厉害,也去过李庄村印河村,但只有寥寥几次。江淮阡陌纵横,大道小道无数,只有生活在本地的人才清楚。 裕安失守,肖福贵首先要清理城内,附近村镇一时只怕来不及顾及。他们要赶在肖福贵人马下乡之前,就将人带出来。除了走近路,别无他法。 章金宝不再看叶荷香,大步出去。 叶荷香追几步没有追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这是要害死你弟弟!”她指着章杏叫道。 魏云海也过来了,听了叶荷香的话,皱着眉头道:“行了,别哭了。现家中只金宝一个男丁,他不去,谁去?” 叶荷香还要嚷,看一屋子静默注视的她的目光,心里知道没人站她这一边了,再次嚎哭起来。 章杏对叶荷香身边的小丫头说:“扶老夫人回房去。” 小丫头明知叶荷香才是她的主,但是章杏目光注视下,她几乎是立刻就上前,拉起了叶荷香。 叶荷香还在嚎哭:“我怎么命这么苦啊……” 章杏的目光往旁边站着的几个婆子看一眼,其中两个胆大眼尖上了前,强行拖着叶荷香离开。 魏云海说:“杏儿,我去城门口看看。” 盂县裕安相邻,裕安失守,这边守城肯定有消息,他要过去看看。 魏云海带着随从出去。章杏又赶紧让孙新派了人跟上魏云海。城墙那里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魏云海上了年纪,倔起来谁的话也不听,身边只一个随从跟着,肯定不行。 孙新给何安打了眼色。何安点了点头,转身跟去。 章杏又看傅湘莲。傅湘莲摇了下头,“我没事。” 她知道章杏担心她的身子,想让她离开。但是这种时候,她就算是回去了,也没法安静下来。还不如陪着她,哪怕是壮下胆气也好。 章杏又看了看她身边的魏君宝。他眼睛很亮,看起来兴奋多于害怕。 也是,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对战争并没有很详细的概念,相反,好奇心强盛。 傅湘莲蹲下来,对儿子柔声说道:“君宝跟于妈妈回房可好?” 看脸色,魏君宝是想留下来的。但是母亲的话也要听。 于妈妈是傅湘莲身边的管事嬷嬷,原是大户人家伺候的,家主破家之后,成群奴仆被卖。她就被魏闵文买了下来,放在傅湘莲身边。 听了傅湘莲的话,于妈妈拉着魏君宝哄说:“少爷,夫人和姑奶奶还有事情商量,我们回去吧。” 魏君宝跟着于妈妈走了。章杏又吩咐了孙新,让这段时间加派人手巡逻,确保安全。 不是所有人都期盼太平安稳,趁火打劫的人多得去了。裕安出事,盂县又近,人心惶惶在所难免,慌乱就是这些人的机会。 人陆续离开,偌大房中转眼空了大半。章杏对傅湘莲说:“我们去前面看看。” 傅湘莲点头,两个人相携过去。 大门口,章金宝等人已经准备妥当。加上他,一共八骑,都是孙新手下的好手,马鞍下藏着刀剑,包袱里揣着干粮和银钱。 章金宝上了马,回头:“姐,我走了。” 章杏点头,几声嘶叫之后,骑队转眼就不见了。傅湘莲走过来,看着城门的方向,道:“这么晚了,会不会不让出城?” 章杏没有吱声。章金宝来盂县已经有几年了,若是连打点出城都做不到,他这几年就白混了。 街上又一队兵丁过去,火把映照下,脚步匆匆,铠甲的清冽声响让人又添了紧张。 “我们回去吧。”章杏说。 各自回了房,尤妈妈抱着小哥儿进来。章杏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脸,沉重的心情松快了许多。 约莫子时,城中开始宵禁,出去的人陆续回来,带来外面的消息,总之是乱。听说城门口都是人,附近村镇的都在这边来,巡防加了人手,排查十分严格。 出城并不限制,这种时候,出城的人实在太少。 天亮了,又有各种消息传来。裕安死了多少人,福王人马到处抽丁,烧杀抢虐等等。消息满天飞,连丫头婆子们都不能安心了,聚一起了说东问西。 章杏只得发了话下去,有再乱传消息者,重罚! 魏家大院安静了许多,外面仍然闹哄哄,大街上持枪带刀的士兵来往不绝,傅舅爷傅舅娘都过来,傅舅娘拉着章杏的手,感慨:“幸亏我们听了你的,出来的及时!” 漳河是个小镇,隔裕安并不远,裕安出事,那边小镇的人,只要能跑的,多半是要往这边跑。但是现在进城哪里是件容易的事情? 谷雨带来的消息,城外已经人满为患,大家都想进城来,但是这种时候,盂县城防已经不敢大肆放人进了。排查十分严格,但凡有一星半点疑问的,一律不放行。 城墙上的守卫比前几天增加了数倍,城中的巡逻也加强了,有聚众闹事者,巡逻可以先杀后奏。 昨天晚上,城南那边又打了一次,死伤是以前的一倍有余,城中好几家药铺已经关了门,郎中都被抽到军中。 城中人满为患,粮食紧张,药材紧张。 赵子兴走后,负责盂县章记粮行的是一位姓刘管事,他是赵家粮行的原班人马,为人可靠。大清早就来了魏家,跟章杏说报粮行近来的情况。 章杏认可了他关门的做法,让将几家铺子里的粮食暂时不要放进地库,先集中存放。她觉得这批粮行很快就要用上了。 魏家商行的管事也来了,傅湘莲带着章杏一起见了。这位是在魏家做事多年的老人,章杏也认识。他们说话并没有避讳章杏。 这时节自然是关门大吉,东西存好放好,看铺子和守夜的都不能疏忽。 云氏的那一滩事情自有马帮管事负责,他们见得事情多,倒是安排的有条不紊,不慌不乱。 章杏跟傅湘莲商量,云锦澜生产就在这个月,产婆奶娘原就早早准备好了,但这时节太乱了,谁知道到生产时又是个什么状况?两人商定,干脆出了大价钱,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郎中坐镇家中,以备万一。 云锦澜原是不要,章杏傅湘莲都来劝说,她只好依了。 日头偏了西,云锦澜午睡方醒。章杏傅湘莲又来了,三个人聚在一起说话。夏至跑过来说道:“夫人,赵总管回来了。” 章杏连忙起身,跟傅湘莲云锦澜告别一声,来到了前院。 赵子兴风尘仆仆,显然还未来得及返家就直接过来。 “夫人,幸不辱命。”他说。 章杏心中悬挂的石头落了一块下来,“赵总管辛苦了。” 她当初只是有个大概不好感觉,于是让赵子兴前去裕安。 原本从裕安到盂县来回少说也要一两天的功夫,再加上还有事情要处理,所需的时间只多了不少。但赵子兴两天就办完了这件事情,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赵子兴却笑了笑,“要是没有夫人的提醒,咱们这次的损失可就大了。” 章杏默认,她也没有想到裕安会这么快就落到肖福贵手中。裕安是章记粮行在江淮的重点据点之一,肖福贵对其他商家尚且贪婪凶狠,对她更不会客气。 赵子兴这次出城,其他几个地方都是派了心腹前去处理,裕安则是自己亲自出马。得了章杏吩咐之后,他连夜就动身,到裕安时,那边正在开打,好在并不激烈。裕安就在淮河边上,码头多得是,进城里不是件难事。 那边的管事也是他手下得力的,关门事宜处理起来十分顺利,打发了伙计,开始关门清点财物,就这时候,外面就乱起来。他是见过大阵势的,知道要不好了,赶紧收了账薄,不清点了,直接让人将库里的东西全部装车。 往码头去的时候,就听见街上人大喊大叫:“肖福贵打进来!肖福贵打进来!” 大家伙谁都没有迟疑,快马加鞭赶到了码头,船开动时,城里已经起了滚滚浓烟。 他们不敢在水道上行太久了,目标太大,肖福贵手下的船可不少。小心翼翼走了一会船,天黑了,他们就上了岸,转了陆路。装粮食的马车一律以黑搌布覆盖,一路上快马加鞭,总算安全到了盂县。 “夫人,货还在巷子里呢!”赵子兴低声说道。 进盂县城时,遇到了盘查,好在都是熟人,对方虽然看清楚是粮食,也没有多刁难就让进了。 “先放铺子里吧,跟这边几家铺子的货放一起。”章杏说道,都被人看见了,也没有必要在藏着掖着了。 赵子兴去处理粮食事宜,章杏目送他出去之后,还没有转身,谷雨就过来,低声说道:“夫人,老太爷那边有要事,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章杏来到正院,门口窃窃私语的丫头婆子们看见她进来,连忙规矩站好。她看了一眼,上了石阶,突然听见凄厉一声惨叫。檐下面一溜站着的丫头婆子看起来心惊胆颤,好几个拿眼偷偷瞧她。 叶荷香带着哭腔的骂声传来:“造孽啊,这群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们……” 掀开帘子进去,屋里的场景超乎她的意料。来的人全是她娘舅那边亲戚,叶大舅、叶昌月、胡元吉等等,老人小孩,妇人都有,就没支撑门户的青壮。皆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门后的墙角还蜷缩了个黑乎乎身影。她一走进,那团东西就像是见了鬼,啊啊惨叫起来。 章杏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再见胡兰儿,但是她仍然一眼就认出缩在门后就是她。 叶家的人模样都生的不错,叶荷香年轻时候被称十里八乡一枝花,叶昌月是叶大舅的大女,生下一儿一女,外甥女肖姑,胡兰儿的模样跟叶荷香有几分像,模样自然不差。她嫁过二回,头一次是漳河镇的刘杀猪,二嫁是刘湾村的本家。 叶荷香虽然刻薄,跟叶舅妈关系不好,但对自己大哥一直很照顾,魏家的日子好了,叶大舅那边也不差,至少不像以前缺衣少食。有娘家撑腰,按说胡兰儿的日子也不会差哪里去。 怎么成了这样? 章杏转头,看向屋里的人。 叶大舅悲悲戚戚叫了一声,“杏儿……” 叶昌月搀着他,眼泪一个劲往下流。 谷雨低声说道:“舅老爷他们村遭了肖福贵人马洗劫,青壮都被抽了丁,老太太没有熬过来……” 跟她所想不一样,在裕安失守之前,肖福贵的兵马就去了印河村大扫荡,叶昌河胡海被抓了丁,叶有成跳了河,叶昌盛因为帮助儿子叶有成逃走,当场就被杀了,叶舅妈吓倒了,半路上就没了。 胡兰儿在夫家过不好,多半时候就住在印河村,这一晚也跟着遭了殃。 而印河村其他人家,许多还没有叶大舅家这样的光景,倾家覆灭不知道有多少。村中门庭最高大的叶大财主家被一把火烧了精光,听说里面的人都没能跑出来。 印河村成了这样,附近其他村庄又能好哪里去? 安置好了叶大舅,料理好了胡兰儿,打发了絮絮叨叨的叶荷香,章杏慢慢坐下来。 她觉得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原以为经过了十来年努力,凭借自己手中的七十二家粮行十八家商行,她有了跟那些人周旋的资本,至少让他们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践踏。但是事实是她错了,那些人依然高高在他们的头顶上,看他们犹如蝼蚁,想杀就杀,想践踏就践踏。 他们的命,依旧卑贱如斯。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失踪 章杏匆匆赶到前院。章金宝才进门,见到她来,连忙站起来。 “怎么样?”章杏问道。 章金宝摇了摇头。 他们快马加鞭先到李庄村,村中已经没有了人,一片断垣残壁。再赶到印河村时,遇到下乡扫荡的福王人马。他们人少,没有正面交锋,杀了几个人后,仗着马快逃脱。 在淮河边上的芦苇荡躲了半天,返回印河村扑了空,只得回来。 “我听说大舅他们来了?”章金宝问道。 “他们在后院里,你换身衣衫过去看看。” 章金宝应了一声,领着小厮去换衣衫。章杏心神不定坐下来。 李庄村经过这几年的风调雨顺,已经有百来户人家,虽有很多都是后来加入,但是村中李姓依旧是大姓。 李大河夫妇为人热诚,在村中颇有威望,已经于去年年底当上了村正。 章金宝去时,村中已经没有了人,断垣残壁。要么是遭了匪,要么肖福贵人马已经去过了。 那人去了哪里?是逃走了?还是遭了秧? 章杏突然想起叶大舅来。 “谷雨!” 在门口候着谷雨应了一声,立刻进来。 “你带几个人去城门口看看,要是看见李大爷他们,就将人带进来。”李大河夫妇管着他们在李庄村的土地,每年年底都会过来,谷雨对他们一家都不陌生。 “好勒!” 章杏看着谷雨远去的身影,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 开春之后,一天比一天热。小哥儿已经换下厚重的棉袄,对此他看起来很高兴,只要醒着,就手舞足蹈,没一刻安静。 谷雨在城门口守了几天,不仅守到了李大河夫妇,还等到了魏闵武。 章杏听闻消息,露出了自打进盂县来第一次笑容。 “他们人在哪里?”她边走边问。 “在前院。”谷雨看着章杏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 章杏并没有留意到,匆匆到了前院。一眼就看见坐在一边的魏闵武李大河等人。 “杏儿……”李尤氏站了起来,小声叫道。 李大河一家虽然形容憔悴,但是看起来都安好。李金莲已经长成个大姑娘,虽然脸上抹得漆黑,依旧可以看出眉眼清秀,面容端正。 “金莲长大了。”章杏不禁感慨道。 但没有人接她的话,魏闵武李大河甚至低下了头。 “怎么了?”章杏诧异问道。路上她就问过谷雨了,魏闵文带着云氏马帮往西北送粮食,路上虽然有波折,最终还是送到了。 李尤氏和李金莲都低下了头去。 章杏看向魏闵武。 魏闵武上前一步,又踌躇一会,说:“杏儿,石头失踪了。” “什么?”章杏根本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魏闵武拍了拍章杏的肩膀,“孝轩失踪了。” 章杏好一阵子才找到自己的感觉,她缓缓坐下来,不知道该干什么,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会? 但是魏闵武不会骗她,他永远都不会骗她。 “杏儿……”魏闵武看见章杏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一刻无比恨自己。他应该缓些时候再说的。 “二哥!”章杏突然抬起了头,打断魏闵武的话,“李大叔他们这一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我已经让孙管事准备了院子,要不,先请他们歇息下吧?” 章杏的脸色已经恢复。魏闵武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跟李大河夫妇说了话后,让谷雨将人带出去。 “河阳那边怎么样?”章杏问道。 她已经看不出什么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魏闵武心里却越发难受,“还僵持着。”他送粮食,为避开万北山的人马,在河阳地界转了半个多月。过了河阳就遇到了前来接头的金耀。这人十分谨慎,并没有将他们带到驻军地点,只安置在山凹里一栋大院里。 区区山路对于长年累月跑马帮的算什么?他派过去的人还是很快就跟上了,找到了沈家大军的驻扎点。 只是不敢近看,沈家大军的驻扎地距离河阳城并不远,连绵数里,巡逻来往不绝。 “二哥,依你看,河阳大约还能守多久?”章杏又问道。 魏闵武想了一会,“这要看沈家到底想干什么?” 依他看,西北大军兵强将多,河阳不过仗着城高罢,万北山的名头是最近几年才响起来的,如何能比得过镇守西北多年的忠勇侯。 他经过河阳里,往城里转了两圈。河阳守卫森严,倒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相反西北大军那边虽然巡逻密集,但是看不出像是要大举进攻的样子。 不过,他的看法未必准。 章杏觉得他的猜测多半是对的。淮阳王府与沈家并不是想象中的和谐,沈家在等待。 魏闵武听了章杏想法,点了点头,“有道理,顾家这异姓王做得可是过久了。”也做得没多大意思,要换了他是他们,估计也是不想再重复祖上曾今经历了。 可是沈家,哪里是那么好相与?他们筹谋那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跟别人同喝一碗汤。 魏闵武叹了口气,“咱们恐怕是还要多捱些日子了。” 沈家不着急,江淮这边就难过了。肖福贵已经整合了刘少平的人马,自称福王,只要他能拿下江淮等地,就算是站稳脚跟。 江淮自古都是鱼米之乡,有了这地,不说别的,打战首先就有了底气。 他们现在在盂县城里,算是跟淮阳王府坐一条船上了。肖富贵要来打,他们的日子自然不好过。 早知道沈家有这打算,他的粮食就不那么着急往前送了。 魏闵武叹气完了,又想起石头来。 当时在沈家大营,他还想着找一找石头,跟他碰个面。晃了几天,没找到人。倒是那金耀又来了,跟他主动说起石头失踪的事情。 石头如今被安在先锋营中做校尉了,在进入河阳之前,带了队人马先行探路,结果遇到了河阳守军,他所带的那队人没一个活着回来。 打扫战场的,并没有找见石头的尸体,所以报了失踪。 他看了看章杏。她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想告诉她石头出事的经过了。 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情,说得再清楚,也不能让人回来。 “你别多想。”他安慰章杏,“我觉得他不一定有事。” 章杏点了点头,起身道:“二哥,我先回去了。” 魏闵武点头,看着章杏离开。他又叹了口气。自己方才说那话自己都不相信,打战失踪了的,能回来的有几个? 章杏回了房,尤妈妈夏至正哄着小哥儿玩,在门口就能听见他咯咯的笑声。 他快半岁了,长得虎头虎脑,像石头远多于像她,性子十分喜庆,几乎很少见到哭,无论见了谁,第一眼总是咧嘴笑,光秃秃的牙床,口水直流。 尤妈妈夏至见到章杏进来,纷纷站起来。 “夫人回来了。” 小哥儿也扭过头来看她,然后咧嘴一笑,双手张开要抱。 章杏将他接过。他马上用小手去抓她胸前的衣。 章杏抓住了他的小手,说:“夏至,你去一趟梧桐巷,跟肖妈妈说一声,李大爷他们过来了,今晚上就要过去住。” 夏至出去了,她又寻了理由打发了尤妈妈出去。 房里安静下来。小哥儿没有找到自己的想要,抬起头来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晰显露出她的面容来。 悲伤那么明显。 章杏将他放摇篮里,他便抓了自己的脚丫子开啃,口水流到处都是。 她明明是要逗他笑,结果眼睛一眨,泪水就流了下来。 她的儿子还没有名字。 她原本是想等石头回来取的。 她觉得他看见小哥儿一定很开心。 谁知道这世道总是难测。她将很多事情都算好,想好了,然而总有事情超乎意料。 小哥儿看着她,他大约还不知道什么是伤心,依旧没心没肺笑着。 章杏心里却更难过。 尤妈妈去了又来,“夫人,东西送过去了。” 章杏很快擦掉了眼泪,将小哥儿抱起来,一边喂奶,一边问道:“那边还差什么?” 尤妈妈笑着道:“我过去的时候,李大娘子她们母女已经洗好换好,还说多谢来着,怪客气的。” 李尤氏确实是个礼仪周全的人。 “厨房那边通知到了吗?” “说了,厨房那边也快准备好了。” 尤妈妈见章杏没再吩咐了,准备寻些事做,扭头看见摇篮里被褥湿了一块,以为是小哥儿尿了,连忙拿了出去,打了盆水,洗了。 忙完了,她又回了正厢房。章杏还是原来样子坐着。小哥儿吃饱了,睡得香甜。 “哟,都睡着了。”尤妈妈笑着说。 章杏这才发觉小哥儿已经睡着,连忙要放摇篮里面。 尤妈妈叫了一声慢,“方才那套铺垫我拿去洗了,夫人且等。” 她很快将摇篮里铺好了。章杏将儿子放进去。 小哥儿睡得香甜,期间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正院叫传饭,章杏将自己收拾了下,带着夏至来了正院。 叶荷香坐了主位,李尤氏李金莲坐在一边,另一边则坐着傅湘莲云锦澜。原本说着话的众人看见章杏进来了,都停了下来。 显然大家都已经得了消息。 看过来的目光中透着悲伤和疼惜。连叶荷香都难得没有唠叨。 吃罢饭,婆子们将东西撤了下去。李尤氏陪着叶荷香叨了些家常后,拉着女儿李金莲告辞离开了。 她们今晚要住到梧桐巷那边去。 李尤氏走后,叶荷香就看向章杏,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章杏怕她再开口,连忙站起来,“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入了夜,她们院子里的人也都知道石头失踪的事情,原本有些喧闹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夜深人静了,章杏听到外面更鼓声过,睁开了眼睛。小哥儿睡得香甜,屋子里很安静。 石头失踪了。 她想起魏闵武说这话的样子,听到耳朵里,真像是天外来声。 怎么会失踪? 她想过许多的以后,老实说她对将来并没有多大的期望,安稳即好,太平即好,所以的计算都是为着这个目的来的。 这期望在这个年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有很多艰难波折,她统统都想过。 她跟石头,他们以前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答应跟他成亲,就决定以后要一起面对所有事情。 他们是伙伴。 她当然想过会被人背叛。 这样的事情不新鲜,她经历过。 她为此也不得不做了些安排。 但是,她什么都想到了,独独没有想到石头会失踪。她想也许有一天石头会先一步离开,她会剩下一个人。 但是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这么快的来到。 小哥儿还没有名字。 她伸手摸了摸小哥儿的脸。 他以后会问,父亲是谁?长什么样子?厉不厉害? 她可以回答,却永远代替不了真实的存在。 他会有遗憾。 行军打仗中的失踪,这样活着回来的几率有多大? 她不知道。 石头以前就失踪过,后来他也活下来了。 那这次呢? 她心里没有底。 月清亮无比,照见周围的一切,沉默且冷清。她觉得有些冷了,不由得抱着儿子蜷缩起来。 晨起,院子里下了一地的霜。两个婆子拿着扫帚,一左一右开扫。谷雨匆匆进来。 “夫人,赵总管来了。” 章杏打起精神。 赵子兴已经知道了东家在在河阳失踪的事情。他仔细打量了章杏几眼。 章杏的脸色除了看起来有些憔悴以外,并没有其他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他见过许多男人去世后,以泪洗面的女人。这时节,这样的情绪最要不得了。多少人看着,这世道想趁火打劫的人太多了。 “夫人,方才府衙有人送了信过来,邀我们今晚过去喝茶呢。”赵子兴说道,“我也打听过了,不值我们一家接了信。城中元宝商行、锦记、浏阳粮行都接到了。我听说他们也给魏大爷、魏二爷也送了。您看……” 赵子兴所列都是盂县数得着的大商贾。 章杏点了点头,“去吧。”无外乎是要他们捐钱捐物了,盂县城被围了这么久,附近县镇的,能进来的都进来了,人多了,消耗自然大。 淮阳王府的积存总是有限,这种时候,他们无论如何是要先紧着军中的。 “要是他们让我们拿粮食……”赵子兴也猜到府衙这次宴请的目的。 “裕安那边运回来的可以都给他们。”章杏说道。 第四百章 再见 魏闵文不在家,魏记的大管事也来了。魏闵文带着他一起去了府衙。 他们到了亥时才回来。 盂县城防营的要求并不过分,许多商贾当场就许下了承诺。一些托辞要回去好好商议的,城防营也没有为难。给了三天期限。 魏记与章记许的粮食,云氏马帮答应的是马匹。粮食和马都是现成的。只不过这么一来,云氏在这边的据点就是个空壳了,少得要从别处再调些过来。 第二天,盂县城防营就过来拖粮食拉马,几个大管事都不得闲。章杏担心出意外,也跟着过去看。只不过,她没有出马车。 城防营来人看起来还客气,铺子里外转了转,东西拉走时,还说了声多谢。 赵子兴话儿也说得的圆溜,带着笑,只道:“应该,应该,诸位为保我们盂县百姓平安,置生死于度外,我等万分敬佩。这点粮食,比起诸位的高义,实在算不了什么,当不得一个谢字。” 人送走了,赵子兴脸上的笑就收了,摸了摸了自家下巴,分明是一副万分不舍的样子。 他们冒了生命危险拖回来的粮食,还没有捂热,就不得不拱手给人,换谁都会心疼。 但也正如东家所料,在人前现了眼的东西,想要留下来,难。 好吧,顾永丰和肖福贵,要是非得选择一个,那他还是选顾永丰吧。 “赵总管。”谷雨叫住正准备进屋的赵子兴。 赵子兴回头,看见章杏从马车中下来,连忙迎上来。 章杏站在檐下,看着头顶的门匾。 “取下来吧。”她说道。这门匾已经有八九年的光景了,是她打算做粮食买卖挂起的第一张匾。 赵子兴点了点头,招呼还没有进门的伙计拿梯子取章记粮行的门匾。 谷雨一边跟着章杏往前走,一边扭头看伙计们取牌匾,心里满是感慨。这门匾是他看着挂上去的。当时他来没多久,字还没有认全,跟着大爷身边的胡总管学做事。 胡总管指着门匾上几个字说:“认得不?章记粮行!” 他没认全,但知道是卖粮食,当时心里不免激动万分。 没有挨过饿的人永远都不知道他们对粮食的渴望。 他于是知道只要自己好好干,以后就再不会挨饿受冻了。 这才几年,章记的门匾就不得不取下来了。 他当然知道门匾取下来并不代表章记不行了。 这时节,人人缺衣少食,朝夕不保,挂了粮行的招牌,那就是个活靶子。人被逼到了没活路时,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取下门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人还在,粮食还在,以后总会有再挂起来的一天。 赵子兴跟上来了,谷雨也不再回头看了。 铺子里乱糟糟的,地上到处都是洒落的粮食,几个大米桶已经空了。 章杏转到后院库房,竹篾圈已经被收起来了,偌大库内显得格外空荡。 赵子兴低声报了个数。 章杏没有说话,从裕安拉回来的粮食,自进城前,她就知道可能要留不住,所以并没有收到大库里面。现在被拉走,其实也没有多少伤心。 她并不缺粮食。 伙计们的遣散钱已付,有人过来告辞。章杏让赵子兴出去了,在粮库站了一会,她就出去了。 街上的人很多,有列队骑马的士兵过来,何安连忙将马车赶到一边, 章杏听见外面齐整脚步声响,将马车帘子掀开了一道缝。不期一眼就看见了熟人。 顾惜朝坐在马背上,身姿笔挺,面目沉肃。许是久经沙场的缘故,他身上再不见丁点从前的倜傥公子哥的痕迹,反是萧杀沉肃,见之让人无端生冷。 眼见就要过来了,章杏悄无声息放了下车帘子,听着整齐归一的踢踏声响过去。 看来,过不了多久,盂县城就要经历一场大战了。她想。 顾氏手中如今只有三座城,却抵得上其他城池的十几座。她听石头说过,晋安淮阳盂县水路陆路都通,来往方便,中间又是大片山区,可以互通有无。说是一座城,危机时候可以顶上三座。肖福贵要拿下其中的任何一座,必须就要三路一起进攻,否则,很容易顾头失尾。 她是不懂打战这些事的,但是,上次的盂县偷袭就是前例。 肖福贵将晋安都拿到手了,最后还是被夺了回去,死伤惨重。 盂县要是真打起来,打赢了好说,要是打输呢? 她必须要想想后路了。 打战这事,没谁能保证一定赢。 马车停了下来,她掀开了车帘子。已经到了家。 “二爷回来了没有?”进门时,她问道。 守门的婆子一连串点头,“已经回来了。” 她往锦翠院去,半路上遇到了云锦澜身边的大丫头春生,她连忙叫住她:“怎么了?” 春生曲了曲身子,回道:“姑奶奶,我们夫人发作了。” 章杏一听,连忙加快了脚步,边走边问道:“产婆叫了吗?” “已经进去了。”春生回答。 到了锦翠院,章杏就看见魏闵武在房门口来回踱步。他看见了章杏,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不顾众多人都在,拉着问道:“杏儿,你可回来了!锦澜她……” 房里的云锦澜又发生一声惨叫,魏闵武的脸色吓得惨白。 章杏安慰道:“你别慌了神,不会有事的。我进去看看。” 他们已经准备了很多,云锦澜并不是一般女子,以前也跟着跑过马帮,虽然孕中有过一段时间不稳定,但是后期还好。他们请到府上的郎中天天把脉,也说了预计就是这几天。 进了房里,傅湘莲也在,站着一旁低声跟云锦澜说话。 “怎么样?”章杏问道。 “已经发作一个多时辰,下头还没有开。”产婆回道。 章杏过去,抓住云锦澜另一只手,告知她使劲,“先慢慢吐气,不要急。等发作时,你再往下使劲。” 云锦澜疼痛间隙从章杏微微点了下头。傅湘莲也是过来人,这些已经跟她说过了。实际上,按她们所说的,她也感觉比先前好受许多。 从卯时到亥时,云锦澜发作的越发密集了。章杏和傅湘莲一直都在房中。等到产婆叫道:“快了!”章杏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随着云锦澜的一声嘶叫,孩子的哭声紧随而来。章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夫人,是个小少爷!”产婆笑眯眯报到。 “好!”章杏接过孩子,抱给云锦澜看。她还有意识,见了襁褓中的孩子,露出了笑容。 魏闵武还在外面等着。章杏将孩子抱出去时,轻声道:“母子平安!” 魏闵武喜得跳将起来,大叫了三声好,又吩咐身边的随从,“赏!都有赏!” 满院子的人都恭贺起来,叶荷香站在魏云海的旁边,不由得看了看章金宝。 章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小哥儿已经睡着了,抿着嘴巴,脸上分明还有泪痕。 “……奶娘都抱着了,他吃了一口后,再不肯吃了,瘪着嘴巴,非要下来。大伙都没法,怎么哄都不行……”尤妈妈低声跟章杏说小哥儿吃奶的事情。 章杏听罢,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小哥儿的脸。 “以后就叫我们熙哥儿吧!”她对尤妈妈说道。 尤妈妈愣了一会后,才明白这就是小哥儿以后的名字了,“哎,好!我们熙哥儿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熙,同喜,预示着既有福气,又吉祥。 魏家二少爷的洗三办得非常简单,就请了住在梧桐巷的李大河夫妇和叶大舅一家,以及隔壁的傅舅娘。 魏云海给二孙子取了个小名,叫铁柱。魏闵武当场就表示不高兴了。没奈何,在傅舅爷的掺合下,就取了其中一个字,柱。 至于大名,一般都是满了三岁之后再取。 柱哥儿的洗三过后没多久,停息了一个多月的战火声又响起来了。盂县城已经不让进人了,以前的城楼上谷雨他们还能上去看看,现在已经不让了,连靠近都会受到驱赶。 他们只能站在不远处数城墙上的人头——比以前多了。 章杏与魏闵武商量过,要是盂县真的守不住,他们要何去何从? 肯定不能呆城里。 肖福贵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章记、魏记、云氏,三个大招牌,洗劫一个都够他们吃上很久了,尤其是章记! 谁不知道有粮食? 这年头,粮食比人都重要! 既然不能呆城里,那就只能往山上跑了。盂县与晋安相接的地方就是青蒙山,石头以前带着章杏去过几次。那时候章杏还没有想到会有要往这里逃命的一天,所以地形什么的,她记得并不清楚。 青蒙山能藏人的好地方自然是有的。土匪窝里出来的石头对附近地形门儿清,他告诉了章杏好些个这样的地方。 章杏只记得个大概。 不过,这不要紧。云氏马帮走惯了山路的。 魏闵武已经派了好手前去探路。等他们回来之后,一切都可以放心了。 梧桐巷已经开始偷偷收拾东西了。魏闵武也跟傅舅爷悄悄说了一声。 谷雨他们虽然不能上城墙了,但是盂县城的形势,他们还是能够探听道。如今的盂县城外,已经驻扎了很多福王人马。听说,城下每天都有人挑衅。盂县城防这边却很少理会,只往下放箭,驱赶离开。 对此,魏闵武点头道:“咱们盂县城中储备足够,确实不用理会。” 章杏却觉得,恐怕是盂县这边在等待河阳那边的消息。 盂县储备再多,能多得过现如今已经拿下大半江淮的肖福贵? 至于,肖福贵那边为什么不抓住时机?她就想不到了。 魏闵武消息灵通,“肖福贵虽然整合了河源军,但对他们并不看重。我听说,打裕安后,他那内里就闹过一次。好几个刘少平麾下的大将联合起来想要反水,结果被制住了。杀了一波人后,这才消停下来。” “还有这事?”章杏诧异道。这消息,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想想也对。刘易寒在河源一带称王这么久,麾下人马那会这么轻易改旗换帜,死心塌地为肖福贵卖命?肖福贵也不像是个心胸宽大的。 魏闵武笑道:“刘易寒若是有个女儿,说不定这事也好办,奈何,他只得了一个儿子,还是个短命的。” 刘易寒要是有个女儿,可不就能跟顾洛两家一家,来个联姻?这可比口说无凭的结盟牢靠多了。 章杏知道魏闵武是什么意思,她低着头,喝了一口水。 顾洛两家的联合确实是明智之举,她目前还没有听说两军有闹不和的。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听到呜呜声响。 “这?肖福贵来了?”魏闵武皱着眉头道。 章杏也站了起来,以往城门战事传来,并没有号角声响。 “我去看看!”魏闵武丢下一句话后,匆匆离开了。 章杏也开始心神不宁,魏闵武派往青蒙山的人还没有回来。 号角声响将大家都惊动了,连傅湘莲都过来了。 “杏儿……”她脸色苍白看着章杏。 章杏捏了捏她的手,“先别慌,二哥已经过去看了。” 傅湘莲点了点头,将儿子魏君宝拉到身边来。章杏早就跟她打过招呼了,该收拾的东西,她也收拾好了。 只是魏闵文不在家,她心里仍然很慌。 章杏低声跟夏至说:“你去一趟梧桐巷,让肖妈妈带着李大爷和舅老爷他们过来。” 夏至出去后没多久,傅舅爷傅舅娘就过来了。 傅舅爷腿脚不方便,是被人抬着进来的。章杏傅湘莲看见了他们,连忙过来。 “闵武呢?”傅舅爷问道。 “他出去看看。”章杏低声说道。 傅舅娘的手冰冷,看着章杏说不出话来。 他们先前已经逃过一劫了,这次还能逃过吗? 就在前几天,肖福贵就拿下了漳河镇,有侥幸逃出城,说城里已经是死人比活人还多了,傅家大院所在的那一条街被大火烧了一大半,里面死的伤的不知道有多少,整条街已经面目全非了。 消息传来,连傅舅爷也沉默了。 第四百零一章 慌张 章杏知道傅舅娘心慌害怕,老实说,她心里也有些慌。战争比其他灾祸还要可怕。但是她面上什么都没有露出来,还拉着傅舅娘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傅舅娘喝了几口,这才觉得心中好些了。 叶荷香慌慌张张进来,大声嚷道:“肖福贵是不是要打进来了?杏儿,金宝呢?” 章金宝一早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章杏看了守在门口的谷雨一眼。谷雨知道她的意思,点了下头,转身出去。 这这当头魏闵武都坐不住了,更何况章金宝。他要是犯了浑,被人鼓动着上城墙,那就麻烦了。 盂县城的征兵告示老早就贴上了,章金宝有好几个玩相好报了名,经常跟他讲军中的一些事宜。他回来有时候会说。 但是叶荷香一向将儿子当做宝,是绝对不会让他上城墙的。 章杏是知道章金宝有些心动的。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热血冲动,这是难免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章金宝不在跟前,叶荷香一刻都不能安静下来。章杏只得一再说:“你这样走来走去,也没有用,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 叶荷香心里着急,看谁都不顺眼。这屋里傅湘莲有傅舅爷傅舅娘撑腰,云锦澜她不敢惹,所以只有说章杏。 “你看你哪里像是做姐姐的?金宝是你亲弟弟,他出去你不管,要去媳妇了,你也不管,就顾着外头的。人家那与你有什么相干?” 她这是看到章杏与魏家兄弟走得近,心里不满来着。当着魏闵文魏闵武的面,她不敢说——那两兄弟都不是好相与的。现在魏闵文魏闵武都不在家,她又慌急了神,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章杏见她越发过分了,眉眼一沉,往门口站着的两个高壮婆子看一眼。 叶荷香章金宝身边的伺候已经被章杏前些时候就清理了一遍,但凡乱嚼舌根,惹是生非,不守本分的人都被她遣了出去。 其实傅湘莲和云锦澜早看不惯叶荷香身边的一堆人,奈何叶荷香辈分摆那里,又与她们隔了一层,她两个就算是有心,也不敢伸手管婆婆和小叔身边的事情。 章杏没这顾虑,动起手来毫不留情。这下不仅叶荷香章金宝身边剩下的吓到了,就连其他院中的下人也小心起来。 那两婆子接到章杏脸色,立刻上前来,架着叶荷香就要出去。 叶荷香连连后退,还是被抓住了手,于是气急败坏喊道:“我是你娘!你竟是连我都要赶出去吗?” 章杏盯着她,冷森道:“你要是再嚷,你看我敢不敢!” 叶荷香被章杏的样子吓到,心里寻思她到底敢不敢?不过,叶荷香终究没这个胆冒险——这时候要是被赶出去,绝对是死路一条! 她前几天上街去,原是想买几匹好料子,赶在天热起来前,做几身衣衫。但是她以前常去的几家铺子都关了门不说,街上乱糟糟的,讨饭的蜂拥过来,她差点就回不来家了。 章杏将叶荷香被吓到了,心里松了口气。 她太知道叶荷香的秉性了,要这时候不将她一举震住,一会真要跑路,她一定会坏事! 如今他们所有的人都在一起,出了事情谁也逃不掉。 孙新匆匆进来,章杏低声问道:“外面到底怎么样?” 傅湘莲云锦澜等竖起了耳朵,连叶荷香都看了过来。 孙新摇了摇头,“不太好。”他说。 实际上,他觉得很不好。他跟盂县城防营里一个小把总结拜了兄弟,对方告诉他。肖福贵就在城外,这次绝对不会像以前一样小打小闹了。 果然,战事一开始,就异常激烈。城墙上,源源不断有巡防营将士上去,也不断有人被抬下来。靠近城墙的树林中,一片鬼哭狼嚎,那里密密麻麻躺着许多被抬下的人。医官和被征集的郎中忙疯了去,身上没一处干净的,抓了一个人,不管是谁,就要拉过来帮忙。 孙新看了看自己身上。他也没能挣脱,原本只是想摸清楚情况,结果硬是被压在那里当了半个多时辰的苦力。 章杏也看到孙新身上的血迹了,她心跳加快,问道:“你上城墙了?” 孙新摇头,“没有,这是在树林那边弄的。” 章杏以前听谷雨讲过,盂县城墙下的一排小树林暂时做了伤员安置点,一般人不能靠近。 孙新能过去,要么是跟守卫混熟了,要么是钻了空子。 他现在一身血,要跟守卫混熟了,就不会有这么惨了。 能被钻空子进去的,守卫肯定不严。 人手紧缺。 魏云海魏闵武章金宝都不在,他们会不会也跟着过去了? 没有马,他们一群老弱妇孺能跑多远,况其中还有个没出月子的。 “我过去看看!”章杏突然说道。 屋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叶荷香跳将起来,“你疯了?” 章杏念头已起,怎么都压不住。 既然逃不掉,那索性就不逃了。 她将头上珠钗取下来,一把塞目瞪口呆的傅湘莲手中,对孙新说道:“孙总管且等我片刻。” 隔壁厢房中备有粗使小厮的衣衫。章杏捡了一件换上了,又用头巾裹住了头发。 出去时满屋里皆震惊看着她。 章杏对傅湘莲说道:“我出去看看,你们且等在家中,要有事情,我定会赶回来了。” 她走后,这家里能拿主意的就是傅湘莲了。 这几天形势越发不好,魏闵武已经调了好些个云氏马帮的好手过来,一部分跟着去青蒙山,一部分增强了内外院的护卫。 傅湘莲紧紧抓住儿子魏君宝的手,看着章杏,点了点头。 叶荷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章杏叫道:“你不能去!” 她儿子还没有回来,女儿就要出去,这算什么事儿? 章杏看了叶荷香一眼,“我去找金宝。”她镇静说道。 叶荷香一下子哑了口。 章杏扭头出去,孙新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章杏径直来了马房。 如今云氏的马被盂县巡防营抽了大半过去,剩下的不多了。 马厮的小子早得了命令,不得将马匹随意牵出去。见了进来一个生面孔的小子,连忙阻拦道:“哎,哎,你哪一房的?这里的马都不能动。” 孙新随后进来,骂一声:“滚一边去。” 小子不认识换了一身衣衫的章杏,但是对外院大管事熟悉得很。讨了骂后,连忙让开来了。 章杏挑了一匹母马。孙新牵了出来。 他们出了马房,躲一边的马厮小子这才出来,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摸了摸头。 “这谁呀!”他自言自语说道。 城中已经是乱糟糟一片,街上都是人,哭喊跑叫的都有,不知是哪家的铺子起了火,浓烟滚滚而上,三四个提着麻袋的流民慌慌张张跑出来。 孙新见马上就要撞上了,随即一鞭子抽过去。 流民中有个被抽了个昂头倒地,手中的麻袋落地发出咣当一声响, 里面的黄白之物滚落了出来。 章杏眉头不由得皱起,驱着马绕过去。 孙新紧跟章杏身后,见了地上东西,冷哼一声,直接驱马上前,跨过,然后身子猛地低伏,一把抓了地上的东西。 那流民看见到手的财物就这么被抢走,连忙爬起来要追。 可哪里还追得上? 他跑几步后,见追不上了。目光落在同伙手中鼓囊囊的袋子上,冲过去一把抓过。两人厮打起来 章杏孙新驱着马往城门口去,越靠近城墙下,见到的士兵越多。盂县高耸的城墙已经可以看见了。 章杏勒住了马,孙新低声说道:“夫人,前面已经不能过去了。” 章杏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孙新。孙新找了偏僻地方将马拴住了,两个人步行过去。孙新不敢将章杏往城门口带。那里打得最狠了。 距离盂县城墙不到百米的地方是一片偌大的树林子,孙新领着章杏往树林里去,没走多久,他们就看见伤兵安置地。 孙新低声道:“夫人,那里就是伤兵安置点了。” 再远点,就是盂县城墙了,喊杀声已经可以听见了。 她不会真要过去吧?孙新心里不由得打鼓。 章杏默默看了一会儿,相较与他们这里的安静,前面不远处熙熙攘攘都是人,担架来往不绝,各种声音都能听见。 他们正要过去,一队巡逻过来了。孙新正要拉着章杏避让,就听见有人喊道:“站住!” 孙新看了章杏一眼,她已经低下了头。 “军爷。”孙新陪着笑说道。 “你们是谁?这里不能靠近!”领头的小将叫道。 这队巡逻人数不多,只有五个,孙新自信能拿得下来,但是章杏跟着他身边,他要跟人打斗,肯定没办法顾及她。 再说,他们也不是为打架来着。 “军爷,我是济民药铺的跑堂,我们掌柜让我过来看看。”孙新机灵一动说道。 盂县城里好几家药铺抽了郎中过来帮忙,孙新头一次混进来时,就是被济民药铺的孟郎中给抓了丁。 几个巡逻相互看了看,前面伤员安置点忙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当然知道。缺医缺药,差人手,上官已经派了人到城里去捞人。这两个倒是好,居然自己撞上来。 孙新见他们还在迟疑,连忙大声叫道:“孟先生,孟先生!” 前面已经忙成了一锅粥,孟郎中也不知道在哪里?孙新叫了几声,自然没有人应答。 不过他这么一叫,倒是打消了巡逻的迟疑。他们立刻道:“走,走,过去,过去!”亲自压着孙新章杏过去。 孙新不想他们会这么谨慎,有章杏在旁边,他不敢莽撞,只得乖乖走。进了安置点,倒也是他们的运气来了,居然很快就找到了济民药堂的孟郎中。 孙新急忙过去一把抓住了孟郎中,“孟先生,我过来帮忙了。” 孟郎中正头疼没个下手,闻言,一刹也不停,点头道:“好,快帮我将他压住了!” 跟着孙新身后的章杏先一步下手按住了木板上的伤员,孟郎中倒了麻醉散,猛一下抽出伤员肩膀上的箭。 伤员惨叫起来。孟郎中回过头来,孙新连忙将包扎的布带子递过去了。 巡防见这边已经没他们事儿了,掉头走开。 孙新暗自松了一口气,偷偷看了看章杏。她正帮着孟郎中在包扎固定,细白的脸上已经溅泼上了血。 他们手头上这伤员还没有料理完,就又听见有人叫喊:“医官!医官!快来救命!” 孟郎中擦了一下手,冲孙新道:“好了,将人抬进去吧!”又对章杏说:“你跟我来!” 孙新见他这暂时的下手变成了正式,正要说句话,孟郎中已经转头过去了。章杏也跟上来。 孙新想要也跟过去——他要是弄丢了姑奶奶,或是让姑奶奶出了意外,那就别想活了。 但是他面前的伤员已经痛昏过去了。要将人就这么丢着不管,指不定没多久,活人就要变成死人了。 孙新想骂娘,实在没办法了,他一把抓住经过身边的小兵,也不管是谁了,说道:“你来,跟我一起把他抬进棚子里去。”到了里面,自然有里面的医官接手。 叶昕晨不曾想自己下来一趟,居然还被人抓了丁。 这哪里来得二愣子? 他一打量,就认出了孙新。 “快点啊!”孙新还在吩咐。 他那边已经抬起来了,就等另一头了。 叶昕晨愣了愣。 章杏身边的管事,身手不错。貌似,他还欠他人情来着? 叶昕晨于是一声不吭抬起了担架了。 孙新一马当先在前头,催促:“让开,让开!”他中气足,嗓门大,前面挡道的纷纷让开来。 进了医棚,孙新丢下担架就跑了。 他心里着急。姑奶奶跟着那孟愣头,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她可是个女的。 叶昕晨原本是想打声招呼的,但是一直没有开口的机会。眼睁睁看着孙新心急火燎跑远。 医官小徒已经看见又抬了一个人进来,他连忙过来了,正要问情况,看见了叶昕晨。 “叶大人!” 叶昕晨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出了医棚,他越想心里就越觉得有问题。 章杏身边的管事怎么会跑这里来? 他知道城中几家大商贾都被强行捐了东西,章记就是其中一个。 第四百零二章 战起 叶昕晨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乐-文-出了医棚,他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章杏身边的管事怎么会跑这里来? 他知道城中几家大商贾都被强行捐了东西,章记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人手不足,粮草也不足。 身为盂县城中的一份子,人人不能例外,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应该同舟共济,一起度过眼下的难关。 盂县城要是落到肖福贵手上,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个道理,章杏应该知道。 所以对章记的捐赠,叶昕晨并没有插手。 叶昕晨看着孙新急匆匆远去的身影,不由得跟了上去。 孙新找了一圈,终于看见了章杏。 她还跟在孟郎中身边打下手,衣衫上已经沾上了血迹,但是其他看起来都还好。 孙新松了一口气,连忙跑过去,低声说道:“我来吧。” 章杏让开了,孙新立马接过她的位置。她擦了擦头上汗。 不远处的叶昕晨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 章杏环顾四周一圈,一下子就看见了人群中间的叶昕晨。 他看起来那么惊讶。 “快,将布带递给我!”孟郎中已经割开了伤员的伤口,取出了里面的箭头,头也不抬,叫道。 章杏回过神来,连忙将药箱中的布带子拿出,递给孟郎中。孟郎中很快就包扎好了伤口,负责搬运伤员的学徒过来,抬起了担架。 伤员抬走之后,章杏又抬起头。 叶昕晨已经不在了。 “走吧,我们过去看看。”孟郎中看着陆续有人抬过来的位置,说道。 孙新忍不住磨牙,这郎中也是够愣头的了,竟是真将他们当了下手。他转到章杏身边来,正要劝她离开。 孟郎中回过头来,皱着眉头道:“怎么还不跟上?” 孙新一口气提上来,正要让他另找他人。但是章杏已经快步跟过去了。孙新提起的气不得不放下来,也跟了过去,瞅了孟郎中不注意,低声说道:“夫人,我们该走了。” 章杏没有吭声,紧跟上孟郎中的脚步。 他们出了树林子,顺着人流方向往上走。 孙新看看方向不对。再前面就是城墙了。他已经看见了上面的人头攒动,背箭提刀士兵络绎不绝从不远处的石阶上去下来。 他一把拉住了章杏,“夫人!” 章杏看着面前的一幕,也怔住了。 “让开!让开!”一队士兵过来,领头的叫道。 章杏连忙伸手将孟郎中拉到了一边。 列队士兵过去了。孟郎中也察觉到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正准备转身离开,手胳膊被人一把抓住了。 “你是郎中?快,快跟我来!”满身满脸是血的士兵力大无比,根本就不容孟郎中挣扎,几乎是提着他就往上去了。 章杏看见孟郎中被提走,阻止的话根本就没来的说出口。她心里知道自己不能再过去了,但是孟郎中的药箱还在她肩膀上。没有了药箱,他谁也救不了。 孙新看着章杏过去,也只好沉着脸跟上。 以往可以并行三四人的石阶上满是人,章杏不得不侧着身子才能站上。好不容易才挤上了上城墙,眼前的一幕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战争的残酷,但是知道远没有亲眼见到更让人震撼。盂县的城墙之上喊杀震天,地上到处都是死人,城外架起来的云梯上不断有人上来,许多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被人一刀砍了去。爬上来的人看也不看面前是谁,见人就砍。三四个士兵扛着石头往下砸,云梯翻转了,才冒出了头的人一下子掉了下去。 孙新捡了一把刀,站着章杏身边,“夫人,咱们得下去。” 章杏紧紧抓着肩上的带子。她就算要下去,也应该将肩膀上的药箱给人送过去。 章杏终于看见了孟郎中了,他蹲在城垛下面,正在给人看诊。将他提将上来的那人,举着刀,守在旁边。 章杏屏住了呼吸,一鼓作气往那边冲过去。 孟郎中正在懊恼丢了药箱,见到章杏后,顿时大喜,道:“快,快,快,麻醉散。” 地上躺着的人被人一刀砍在了肩膀上,鲜血直流,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因为脸上全是血,根本看不清楚面容,只能从尚未留须看出年纪应该不大。 章杏很快找出了麻醉散递过去,却不防那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瞪着她,“章,章……啊……” 孟郎中半碗酒泼下去,那人痛得话都没有说完,就昏死过去。 章杏不曾想这人居然还认识自己,愣了一会后,她连忙爬过去,将他脸上的头发扒开,血擦了擦。 是刘翼! 原本守在他们旁边的人听到了喊叫,这才留意蹲在地上的章杏来。这一看,他也瞪圆眼睛了。 就在他愣神之际,突然听到了利器划过空气的轻微声响,待他转身举刀时,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刀已经到了面前。 想象中格杀并没有到来,冲过来的人噗通一声扑到了地上,背心赫然插了一把刀。 孙新脚踩在死人背上,拔出了刀,冲还在愣神的人点了点头,“穆爷,又见面了!” 穆宇指着他,“你,你是……” 章杏身边的管事! 还有章杏?! 穆宇连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章杏也已经认出了穆宇来,但是当下里,她根本无暇说话。刘翼被伤的地方十分不好,一动就鲜血直流。孟郎中已经倒了大半瓶止血药粉,还是收效见微。 她隐约觉得刘翼大约是伤到了重要的血管,但是就算是知道了原因,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孟郎中又叫道:“把银针给我。” 章杏连忙将银针找到递给孟郎中。 “脱衣裳。”孟郎中又吩咐道。 章杏直接上手将刘翼的衣裳褪下,露出大半边胸。 穆宇倒吸一口冷气,看看刘翼,又看看章杏。 章杏根本就注意到穆宇在打量,她按孟郎中的吩咐搬正刘翼的身子,抓住了他的肩膀。看着孟郎中下针,五针下去之后,刘翼肩膀的伤口终于停住了出血。 孟郎中松了一口气,又将剩下的止血药粉全倒在刘翼伤口上,与章杏孙新一起将伤口包扎好了。 “听天由命吧。”孟郎中说道,“可以抬走了,小心不要动了银针。” 穆宇已经抢了个担架过来,与孙新一起将刘翼抬到上面。 大伙正忙着,一队人马匆匆过来。章杏眼尖,一下就看到了顾惜朝,她连忙低下头去,缩到孟郎中的身后。 “刘翼怎么样?”顾惜朝一来就问道。 穆宇不由得看了看章杏。从他的位置,已经看不到章杏的人。 孟郎中回答:“伤口已经料理好了,但是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运气了。” 顾惜朝原来问的是穆宇,听到身后有人回答,他转过了头看向孟郎中,看着看着,他突然上前来,一把将孟郎中扒开了。 低着的头的章杏露了出来。 章杏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她不知道他要看多久,他应该是认出她了。 孟郎中全身心只注意担架上的伤员,见周围人都不动,着急催促道:“快抬下去,时间久了,麻沸散的药效就要过去了。”他药箱里面已经没有了同类的药。 章杏低着头,站到孙新身旁,低声道:“走!” 孙新自然认识淮阳王府的世子爷,但是这位爷跟他可没多大的关系。他听了章杏的话,抬起担架就要走。 担架前面已动,穆宇不得不跟上。 孟郎中拱了拱手,也紧跟着下去。 顾惜朝看着他们离开的声音,久久没有说话。 孙新等人将刘翼抬到了医棚,穆宇前去找医官了,章杏低声说道:“我们走吧。” 孙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可以离开了。他连忙前面带路,领着章杏出去。 回到了魏家,章金宝魏云海已经回来了,李大河夫妇和叶大舅一家也都被接了过来。只有魏闵武还没有回来。 众人聚在正院中,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惶惶不安走来走去, 章杏进来了,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女眷们的脸上皆是一片惊恐。 章杏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是没一处干净了,她笑了笑,“我没有受伤!”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章金宝丢下叶荷香过来了,喊了一声:“姐。” 章杏看了看他。脸上还干净,就身上乱糟糟的,系在腰上的玉环不见了。 章金宝脸色讪讪,“街上太乱了……” 他原是在酒楼里,听到了战起了,一股热血就往城门口去,结果在路上就被一伙流民拦了道,身上的东西都被扯了去,也幸亏谷雨来得及时,将他从人群里面揪出来,否则他说不定就要被人踩着肉饼了。 “以后少出门罢。”章杏说道。 章金宝还没有说话,叶荷香就过来了。拉着章金宝,说道:“你听见你姐的话没有?” “嗳。”章金宝答应道。 “杏儿,小哥儿在隔壁厢房里。”傅湘莲低声说道。 章杏点了点头,“我去换身衣衫。”她说。 到了厢房中,她一眼就看见了魏君宝躺在榻上,小哥儿在摇篮里面,尤妈妈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 尤妈妈看见了章杏进来,立刻站起了身,“夫人……” 章杏示意她小声,轻手轻脚过去。小哥儿睡得正香,许是睡前跟哥哥玩开心了,他脸上还挂着笑容。 章杏微微一笑。 “夫人,且等着,我去打些热水来。”尤妈妈看着章杏身上的血,脸色苍白说道。 热水很快打来,章杏洗了手脸,换了衣衫。两小还睡的香甜,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章杏亲了一下儿子,走了出去。 这里面傅舅爷的辈分最高,年纪也最大,他冲章杏招了招手,低声问道:“外面怎么样?” 章杏回道:“不太好。” 她去的只是一个地方,看到的也片面。但仅凭她所看到了,情况一点也不好。 章杏的声音并不小,屋里所有人都能听见,大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傅湘莲的手已经有些青白了,“杏儿,那我们……”要走吗? 城中形势不好后,离开盂县的计划一开始就在计划中。傅湘莲也知道他们将要去的地方就是青蒙山。可是青蒙山,偌大一片山区,具体往哪里,她并不清楚。章杏告诉她,前往探路的还没有回来,他们现在走,不知道行不行? 章杏摇了摇头,“再等等。” 魏闵武还没有回来,就算是他回来了,去青蒙山探路的也还没有回来。他们贸然上山,变数太多,还不如暂时留在这里。 盂县城,顾永丰应该不会轻易放弃。 不过,他们这样等着,也没有用。 章杏对傅湘莲说道:“让舅爷舅娘暂时到你院子歇息歇息吧。” 傅舅爷的身子原本就不好,等了大半天,脸色显得更加灰败了。 傅湘莲点了点头,让人抱了魏君宝,回了自己院子里。 云锦澜已经回去了。 章杏又让章金宝带着叶大舅回了他们所住的院子。李大河一家则让尤妈妈领着去了章杏所住院子。 所有人都安置下来了,章杏又叫了何安过来。让他增加了人手,里外都看严了。 等到天快黑下时,魏闵武回来了。 章杏见他也是一身狼狈,连忙叫人准备热水衣衫。 魏闵武洗漱了一番出来,房子里面饭菜已经摆好了。他大口吃了几筷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咱们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章杏不知道魏闵武看到什么,她犹豫说道:“青蒙山的山路并不好走。” “我知道。”魏闵武说,“再不好走,也总比把命丢在这里好。你可知道,今日城门口险些失守了!” 章杏是从中间上的城墙,也只在上面呆了一会,并不知道城门处的战事。 “我去南城门那边,亲眼看见城门被撞开了,也幸亏顾世子赶得及时,砍断了河上的吊桥,这才阻止了肖福贵的人冲进来。”魏闵武叹了口气,说道。 盂县城南北两处城门,魏闵武先是去看了看北门,那边是通往淮阳的方向。那里虽然战事激烈,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是一时半会就能被拿下来的样子。 第四百零三章 抉择 魏闵武又转到南北,去时正看见着城门被撞开的瞬间,肖福贵人马一下子蜂拥进来,他当时吓了一跳,以为盂县就要不保了。正要赶紧回转,突然看见一人一骑冲了过去,砍断了过桥的横板。上面的人尽数掉了下去。 吊桥断开,侥幸进得城来肖福贵一系成了瓮中之鳖,很快就被绞杀干净。 想起当时的情形,魏闵武就忍不住要感叹了。 生死得失就在瞬间,要不是顾惜朝应对及时,此时的盂县就已经是人间地狱了。 他回来的时候,听闻肖福贵人马退了下去。但他心里知道,这只是暂时。肖福贵的人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再一次就不一定会有那么好运气了。 章杏听完魏闵武诉说,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二哥忘了沈谦吗?” “沈谦?”魏闵武皱着眉头道,“你认为他会出兵解淮阳盂县之危?这时候?” 他们先前认为沈谦不过河阳,是为了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现下这龙虎斗还没个结果呢! “此一时非彼一时,沈谦若是再坐视不管,这江淮等地可就真姓了肖。再说了,真正到了危机的时候,顾永丰就算有再大的心思,也要暂且搁下的。”章杏缓缓说道,“二哥,我认为我们应该再等一等。” 魏闵武沉思起来。 章杏知道,这决定不是那么容易定下的。他们几家的家底如今全部在盂县城里,一旦城破了,依着肖福贵的为人,他们的日子决定不好过,甚至,一朝倾覆也是有可能。 可要进青蒙山区,且不说路途艰难,他们一家老小,以老弱妇孺为多。连绵山区,也不是个太平的地方,兵荒马乱的日子里,窝藏在里面人多得去了,要是不幸遇了厉害的山匪,伤亡在所难免。 “二哥,我先回房了。你要是做好了决定,使人告知我一声吧。” 天已经完全黑下了,长廊里的灯已经点亮。夏至提着灯笼,章杏随后,两人一起穿长廊而行。隐约可以听见高墙外面的动静,马蹄声穿街而过。这夜里的盂县城,恐怕也没有几个能安然入睡了。 想起魏闵武的诉说,以及她自己的所见,建议再等等,她其实也不知道是否正确。这时候的每一个决定都难以定下。 也许一夜之后,这城里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但是要走,又有太多的顾虑。 回了院子里,除了她房里,各处的灯都已经熄灭了。 尤妈妈与肖妈妈坐在灯下,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话。章杏进来了,两人站起来身。 “都去睡吧,今晚留夏至守夜。”章杏说道。 尤妈妈肖妈妈相携出去。章杏上了榻,将小哥儿揽在怀中。听见外面更鼓声过。她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突然惊醒。起了风,通过窗格透进来的光影飘忽不定。 “夏至!夏至!”章杏叫道。 夏至揉了揉眼睛,“夫人?” “不要点灯。”章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到窗口看看,东边怎么这样亮?” 夏至一惊坐起来,扒到窗口定定看。“夫人,那边好像走了水!” 夏至已经完全没有睡意了,惊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别不要怕,那边是青竹院,没有住人,距离咱们这里还远着呢。”章杏轻声说道,“点灯吧。” 夏至依言点亮灯。章杏已经坐起来,晕黄灯火下,她看起来跟平常一样,眉眼温柔轻缓。夏至心里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夫人,我去将尤妈妈她们叫来吧。”夏至说道。这边人手太少了,要是有事,连个跑腿都没有。 章杏摇了摇头,“不用,那边有孙管事他们呢。” 这几天来,她睡得都不深,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其实整座魏家大院已经加强了巡逻,孙管事手下都是来至马帮的好手,这群人不知见了多少风浪。根本不用她多操心,她只是临到事头了,身不由己罢。 小哥儿也醒了,哼哼唧唧要寻吃。章杏将他抱怀里,小哥儿还没有吃完,东边的红光已经灭了。 “睡吧。”章杏对夏至说道。 孙新既然没有回事,那边的动静也平息了下来,想来事情已经了结了。 夏至忐忑不安睡下,她以为自己大约是睡不着了,可真等再次睁开眼睛,院子里已经热闹了起来。章杏也起来了,正在梳妆。 夏至连忙收了铺盖。 尤妈妈打了热水进来,低声说道:“夫人,昨夜里,青竹院那边进了贼,幸亏孙管事他们警惕,发现得及时。那伙贼人还要放火,孙管事他们人多,火也没让烧起来,贼人是一个不落,全抓起来。二爷已经去审了。” “我知道。”章杏淡淡说道。 这几天,魏家主子们都聚在正院里一起吃饭。章杏过来时,大家都在说昨日夜走水的事情,算是有惊无险了。 叶荷香拉着章金宝说道:“你今日不准出门!” 章金宝一脸苦难。他要留家里一天,还不得憋死?他姐一个女流之辈,昨天都上城墙帮忙去了,他一大老爷们大门都不出,算什么事? 魏闵武这时刚好进来了,闻言,点了点头,看着章金宝说:“这几天哪儿都不准去!” 章金宝对叶荷香的话,还敢阳奉阴违,但是魏闵文魏闵武的话,他就不敢了。他于是看向章杏,希望她能帮自己说句话。 章杏没有看章金宝,说:“恐怕城里还有得乱,大家没事别出门。” 章金宝彻底焉了下来,吃了几口后,就被叶荷香拉着走了。 傅湘莲低声问章杏:“你今日还出门吗?” 章杏摇了摇头,“不去。” 傅湘莲露出了笑容,“那我一会去你院里坐会。” 魏闵武吃罢早食就带着何安出去。昨日夜里魏家大院进来的贼人是几个流民,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几个人结了伙,还踩了二天的点,准备夜里捞一笔大的,结果才翻进了院子,就被人发现。 情急之下,他们就想干脆闹大了去,放火烧院子。这样一来,附近要是有同样心思的,肯定会摸过来。人多手杂,他们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得逞,再不济,趁乱逃走总是能行。 结果,才点了火,就被扑灭了,还连累外面几个放风的也一起被抓了。 魏闵武是没工夫打发这些人了,已经将事情交给了孙新。 孙新对付这些宵小,多得是办法让他们刻骨铭心。 章杏吃罢早食,让谷雨往赵总管处跑腿送信。 她库里的药材还存了些,放着也是放着,干脆让赵总管全送了出去。 等到太阳西斜了,魏闵武匆匆进来,说道:“杏儿,咱们不能再等了。” 章杏怔怔看着魏闵武。他周身狼狈,全然没有了上午出去时的清爽齐整。 “好,我马上通知大家收拾东西,到正院集中。”她点头说道。 魏闵武匆匆出去了。他要赶紧安排车马事宜。 其实,早几天,大伙都得了信,要是形势一旦变差,就要赶紧离开。该收拾的已经收拾差不多了。带不走的,自然不能动,许多值钱的笨重家伙已经早早就进了暗库里面。路上用的吃的,已经各自收了几套装进了箱子里,就等装马车了。 等到章杏派的人到各院时,大家赶紧带了细软包袱,来到了正院里。 章杏想着傅舅爷腿脚不便,魏闵文又不在,她亲自到了清香院。傅湘莲傅舅娘傅舅爷都在院里,傅湘莲正在派事儿,见了章杏进来,连忙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问道:“盂县城真守不住了吗?” 章杏看了看傅湘莲细微颤抖的手,镇静说道:“我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但是在我们离开之前,盂县城绝对安稳。” 傅湘莲松了一口气。她就怕来不及,魏闵文不在家,傅舅爷腿脚不方便,魏君宝又太小,她一个人压力太大了。 傅舅爷冲章杏招了招手。 章杏冲傅湘莲微笑点了下头,“要都收拾好了,就早些去前院吧。” 傅湘莲心中安定了不少,继续分派事宜。 章杏走到傅舅爷身边。傅舅爷问道:“你舅公他们都安置好了吗?” 章杏点头说:“早安置好了。” 叶大舅李大河他们两家根本就没什么行李,梧桐院那边她早就安置好了。院子里值钱的已经入了库,她回来之后,已经遣散了不少人,叶大舅他们过来将那边的下人带了几个过来。现如今的梧桐院只留下了看门的。 他们现如今就住在距离正院不远一处院里,章金宝已经过去了。 傅舅爷叹了口气,道:“是我们拖累了你们。” “舅爷快别这么说。”章杏连忙说,“您经历的事情不知道比我们多多少,我们这一路去,还需要您多看点呢。” 人老经验足,这话她深有体会。想从前要不是石头的祖母,她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傅湘莲将诸事安排好了,过来说道:“我们走吧。” 两个高壮青壮抬起了傅舅爷的担架,大伙浩浩荡荡来到了。 章杏见所有人都到齐了,便招手让谷雨过来,问道:“赵总管怎么说?” 谷雨回答:“赵总管说,让您只管放心去。药材他保证让人送到巡防营,他乡下的那处宅子没几个人知道,他定会看好东西,等您回来。” “好,你出去看看,二爷他们准备怎么样?”章杏又说道。 谷雨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孙新带着一队护院进来了,径直走到章杏面前,说道:“夫人,外面车马已经准备好,二爷让小的过来听您吩咐。” 章杏点了点头,她已经跟傅湘莲说过了,她带着魏君宝傅舅爷傅舅娘乘一辆马车。叶大舅家一辆,魏云海叶荷香章金宝一辆,云锦澜带着奶妈儿子一辆,李大河跟她坐一起,剩下丫头婆子分了四辆马车。 大伙轮序上了马车,孙新等人上了马,一行人等浩浩荡荡往青蒙山所在的西北方向去。 大街上一样乱糟糟的,乞食的,出来打探形势的,准备趁乱发财的,等等都有。但魏记的车马周围着一圈护院,个个凶神恶煞,马鞍下的刀柄都能看见。 没有人敢靠近。 李金莲将马车帘子掀开来。盂县她来得少,这次虽然住得最久,但是压根就没有在街上细致看过。 “那里就是青蒙山吗?”李金莲看着远处的山峰低声问道。 李尤氏凑过来,点头道:“对,就是那了。” 李金莲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她知道自己眼下寄人篱下,许多事情不能跟在家里一样了。 李金莲低头抿嘴的样子落在了尤妈妈眼里,她往马车外面看了一眼,笑着说道:“这青蒙山从这里看,是不高。等马车到山脚下了,那可跟现在所看的就不一样了。” 青蒙山偌大一片山区,山峰连绵不绝,听说直接跟河阳那边的大山连一起了,最深处的地方,人迹罕至,瘴气弥漫,危机重重。绝非眼下所看的矮小可攀, 章杏听了,不禁微微一笑。 看山跑死马,可不是说玩儿的。当初,石头在青蒙山上当土匪的时候,常干打不过就跑的事情,将人带进山里转圈圈,几天下来,带进山的没几个能动了。 李金莲不好意思低了头去。 不知道走到了哪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尤妈妈“咦”了一声,赶紧掀开了马车帘子。 “有巡防营的人过来了。”她低声说道。 骑在马背上魏闵武看着不远处浩浩荡荡过来的一大队人马,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后面:“先让道。” 他们这时候离开盂县城,虽然人人知道是为了避祸,但是这被还在拼死守城的将士看见了,绝对会不喜。 孙新也打着马过来,与魏闵武站一起。 渐渐近了,孙新不由得摸了摸马鞍下的刀。 来的这队人马跟他平时在大街上看见的完全不一样,他们列队齐整,脚步归一,煞气凌人,一看就知道是经过了无数场厮杀的。领头的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一身铠甲,骑在马背,盼顾之间气势凌人。 孙新刚开始没有看清楚带队领头人的面容,只被他气势所骇,心中不免紧张。越发近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是熟人。 “二爷,是顾世子。”孙新说。 第四百零四章 让道 魏闵武早就认出顾惜朝来,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认识的,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正要打马过去,打声招呼。 迎面过来的队伍停了下来,顾惜朝站在最前面,看着马车上的标记,突然举起手。他身后的队伍立刻避让到了一边。 孙新心中犹豫,低声问道:“二爷,这是,让咱们先过?” 以往在街上,可不是这样的。如今盂县形势紧张,任何人都不得阻碍行军。但凡有队伍过来,路上行人一律避让已经成了常态。 道路已经让出来,顾惜朝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静静看着这边。 魏闵武不知道对面来人在想什么,但是道路已经让出来了,没有道理不走。 “走吧。”魏闵武说完了,拍马过去。他身后孙新压着一辆马车随后过来了。 “见过顾世子。”魏闵武笑着拱手道。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魏帮主这是要进青蒙山?” 魏闵武呵呵几声笑,敷衍道:“家父年岁已高,向往山中平静生活,我送他们过去。” 顾惜朝眉眼未动,扬了扬手,“魏帮主倒是个孝子,请!” 魏闵武见顾惜朝真让道了,连忙给孙新使眼色。孙新会意,带着马车陆续过去。车马护卫眼看就要走完了,魏闵武松了一口气,拱手道了一声,“多谢!”赶紧拍马跟上了。 “呸”顾惜朝身后一位大胡子将军实在忍不住,啐道:“这东西姓甚名谁?张口胡来!哪里是做孝子,分明就是怕死!下次他要是想进盂县城了,看老子不捏碎他的……”他话音未落,突然一道马鞭飞了过来,直接将他抽下了马去。 大胡子将军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后,勉强稳住了身子,但面相已破,从额头到下巴赫然多了一道翻红的血印子。 顾惜朝慢腾腾收起马鞭,居高临下看着他,“马将军对我的决定有异议?” 大胡子将军已经明白自己刚才的多嘴,再不敢胡喷,低着头道:“属下,属下不敢!” 顾惜朝未在理会他了。魏记的马车已经走远,他又看了两眼。她就在其中,他知道。 走了,也好。 顾惜朝勒转了马头,朝着城门方向飞驰过去。 远处的山峰已经可以看见云雾缭绕了,魏闵武又往后面看了一眼,他们生活的盂县城只能看见高耸的城墙了。 就要进山了,前面的路他并不清楚。 魏闵武拍马来到章杏的马车的前。章杏已经掀开了马车帘子,正在看外面。 “杏儿,马上就要进山了。”魏闵武说道。 章杏让何安停下了马车,她钻出来站在车轩上往前面看。时间已经隔太久了,前往青蒙山深处的路,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前面就是葫芦荡了。”魏闵武又说道。 章杏想了想,点头,“葫芦荡的路不好走,让孙管事他们注意些。” 葫芦荡就是一大片的沼泽地,里面芦苇横生,很多小路都不能走马车。 “放心,这个老孙他们会注意。”魏闵武问道,“过了葫芦荡就是江边了,咱们今晚上恐怕要在江边住一夜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过了葫芦荡,天就黑下了。这年头天黑行船可不是好主意。任凭带的人手再多再厉害,碰上了水耗子,也会束手无策。 “你进去。”魏闵武催促章杏。 章杏摇了摇头,“二哥,给我一匹马。” 魏闵武看着章杏笑了笑,让人牵了一匹母马过来。 章杏上了马背,“驾”一声驱着马往前去。 魏闵武见状,马上追了上去。 小哥儿看见母亲骑着马就这么走了,黑幽幽的眼睛睁得老大,用小手指着章杏的身影,“啊!啊!”叫了好几声。 尤妈妈连忙哄到:“夫人到前面看路了,我们小哥儿乖,夫人马上就能回来了。” 也不知道小哥儿听懂了没有,真的不再叫了,只不让人放下马车帘子。 章杏不知道后面马车里发生的一切。她骑着马到了队伍前面,孙新几个正一字排开在探路,见她了过来,连忙道:“夫人小心,这边路不好走。” 章杏就是因为路不好,才过来。她仔细看了看周围,指着地下说道:“这条路可以过马车,前面三岔口不能走中间道了,右边的小道可以,但是马车不能太重了,让车里面的人,能下来的,就下来走段路吧。” 孙新得了吩咐,立刻一一传了下去。 魏记的队伍里面大多数人只听过葫芦荡的名头,知道难走,却没有来过。章杏的话传下来之后,丫头婆子们都下了车,她们所乘那几辆马车最是沉重了,傅湘莲也搀着傅舅娘下来了。 魏闵武让孙新带着人手站在小道两旁,看着车轮印记,一旦发现不对劲了,赶紧抬车。 很快就到了三岔口,下车的人陆续从右边小道过去了,车辆中除一辆装载着行李的马车险些陷进去之外,其余都平稳通过了。 过了葫芦荡,就是渡口了。不知道是天即将黑下,还是因为打战人都跑光了的缘故。偌大渡口竟是没有一个人,只有码头旁边系着一条破烂小船。 孙新说:“二爷,我们前几天来的时候,这渡口还有人有船呢。” 魏闵武叹了口气,“安置大伙先歇息吧,今晚上咱们就在这渡口住一夜。” 知道要在渡口过夜了,丫头婆子小子们都动了起来。魏记的下人大多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当下里也没人抱怨叫苦,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忙碌,但也井井有条。 魏闵武看见章杏正站在江边,连忙过去,说道:“看什么呢?” 章杏指着对岸说道:“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山,但是不能过马车了。” 石头带着她进山的时候,带的人并不多,他们过了江,就转了骑马。 魏闵武往章杏所指方向看了看,隐约看见山峰之中确实有条小路。 “是有条路。”他点头说道,“不能走马车,咱们就走路吧。” 这样的安排其实早就定下来,青蒙山山路崎岖,石头当初所在的土匪窝更是易守难攻的险地。他们既然打算要到避祸,自然是越不容易被人发现,就越好了。 “过了后面那座山,在那边的山凹里面,还有个小村子,里面住着七八户人家呢。二哥,那边路不好走,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魏闵武听章杏单独提起这个小村来,心中不由得一动,看着章杏道:“你是说……” 章杏点了点头,“进山不易,出来也不方便。二哥,要不我们就留那小村里吧?要是盂县那边真不好了,就再往山里去,你看怎么样?” 魏闵武想了想,点了点头,“我看行!咱们不缺人手,在那边出来容易,进去也还来得及,就这么办!” 关键是他们老弱病残多,对路又不甚清楚,要进青蒙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两人将事情商定下来了。章杏跟傅湘莲傅舅爷说了他们的打算。 经过了半天的颠簸,傅舅爷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听罢章杏等人的打算,傅湘莲连忙点头,“听你们的罢,这样很好。” “要不要跟你舅他们说一声?”傅舅娘担心说道。 他们家老头子腿脚不方便,进山里是绝对不能下地走路,自然是很希望不要多折腾了。但是叶大舅一家除了胡兰儿需要照顾外,其余都能走。 章杏这决定很大程度上是为着照顾他们家来着,就不知道叶大舅那边会怎么想。 章杏心里知道傅舅爷傅舅娘是担心有人心怪他们拖累了大家,连忙说道:“舅娘放心,我舅他们不会有异议的。” 实际上,她觉得叶大舅一家恐怕更希望留下来。这几年的太平日子已经使得他们早没有了以前的吃苦耐劳了。她刚才过去时,还听着叶昌月叫苦来着。 不过,她也没打算将这决定告诉他们。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要是将决定跟叶大舅说了,恐怕不到吃饭的时候,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用进山了。 魏闵武已经将决定跟魏云海说过了。魏云海自然是没话,但凭他们决定就好。至于叶荷香,魏闵武和章杏一致认为,不要告诉她了。 一夜在拍浪声中过去。 章杏醒来就发现江边多了七八条船,大的小的都有,大的约莫能坐十来人,小的只能堪堪坐下四五人。 原来这些是魏闵武等人昨夜里一整夜没有休息,在江边找到的艄公。 魏闵武笑着说:“不管大的小的,我都叫来了,剩下怎么分?你就多费心了。” 章杏点头,“行了,这里有我。” 船虽然看起来多,但是一次还是不能够全部过完。这些艄公也不知道人品和水性,每天船上必要要有能镇得住的人在。 章杏问孙新:“你手下会凫水的有几个?” 孙新一一问过了,回答道:“都会,只不过有两个水性不太好。” 能在云氏马帮做事的,要是不会水,岂不是个笑话? 章杏让孙新将护院们都聚了过来,两两安排压船。因为人多,不能一趟全部运完,所以需要跟着压船的护院们也要来回几趟。 她照样让傅舅爷傅舅娘傅湘莲等人坐了头一条船,魏云海叶荷香叶大舅等了坐了最大的船。七八条船齐发江边,从岸上看看,浩浩荡荡甚是壮观,到了大江中间,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江水碧绿清澈,根本就不知道有多深,两边岸上的人已经变得蚂蚁般大小了,群山巍峨,尤显得船只的渺小,似乎一个浪头打来,船就能倾覆了去。 好不容易靠了岸,护院们护着船上的人一一下来。 叶大舅已经吐了两回了。他晕船。一张老脸苍白如纸,被人抬着下了船。 章杏遥遥看见船已经靠了对岸,连忙将剩下的人都叫过来,一一安排负责。 船返了回来,大家有序上了船。魏闵武最后看了一眼,渡口已经空空无几了。马车昨晚上就拖走了,该上船的人全部上了船。 “走吧。”他说道,扶着云锦澜上了船。 江山风大,章杏连忙将云锦澜的衾帽罩严实了些。她还没有出月子。 总算靠了岸了。 孙新已经清点了人数,回话魏闵武:“二爷,没人落下。” 魏闵武点头,“走吧。” 几个行动不便上了轿子,被抬了起来,其余人等跟着孙新等人身后沿着小路往山上去。 他们需要在天黑之前翻过山去。 昨晚上派出去打听盂县消息的人,已经回转了。 因为有淮阳那边的援兵赶到,盂县的战事暂时僵持着,不过城中愈发乱了,烧杀抢夺的现象层出不穷。 就在他们离开的当天晚上,同一条街有户人家遭了秧。宅子烧了大半,还死了好几口人。 魏闵武认为,既然内乱已起,盂县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章杏没有说话。 翻过了山,他们就看见了人家。魏闵武带着孙新先一步进了村子里,招呼打好了之后,才让大部队过来。 “共是八户人家,靠进山采药打猎为生。他们少见生人,刚开始也不同意咱们留下来。我们好说歹说,总算是点了头,将最北边那栋房子让了出来。今晚上,大伙就将就点了,等天亮了,我让老孙带几个人进山里伐几根木头过来,咱们还是简单搭个院子起来吧。”魏闵武将与村民的商量的经过告诉章杏。 章杏道:“只能这样了。”留在这里是临时决定,很多事情没有事先安排,自然是不方便了。 她一一找了魏云海叶荷香叶大舅傅舅爷他们说明了事情。魏云海等人因为事先知道要留在这里,对此并无二话。 但是叶荷香就不行了,抱怨不止。这不行,那不好,总之没一处她满意。 魏云海听得烦了,皱着眉头道:“出门在外,哪能事事如意?” 章杏拉着叶昌月低声说道:“幸亏咱们出来的及时,盂县城里如今是越发乱了。就在咱们出发的当天晚上,住咱们隔壁的刘家就遭了殃,宅子烧了大半,护院死了好几个,刘公子被打断了一条腿,寄居在府上的表小姐险些被掳了去。老太太受了惊吓,当天晚上就去了!” 第四百零五章 暂时 章杏这话虽然是对叶昌月所说,却是给叶荷香听的。 对于兵祸,叶大舅一家深有体会。他们原本也有怨言——明明在城里住得好好的,偏生拖家带口往深山里钻。这真是脑袋别驴踢了。 但是章杏这么一说,他们什么怨言都没有了。往深山里钻,好歹还有吃有喝,留在城里,说不定,连性命都不保了。 魏家隔壁的刘府是叶荷香常串门的人家之一,他家老太太也是市井出身,与叶荷香很是谈得来。 果然,叶荷香听了章杏的话,追问:“是咱们隔壁刘老爷家吗?” 章杏点头,“就他们家。” 叶荷香的脸色变了,“那他家还有些什么人在?城中的巡防就不管了吗?” “战事吃紧,哪里还有人管这些事情?”章杏淡淡说道。 “城中竟然这么乱了?”叶荷香还不相信所听到了。 叶大舅叹了口气,“等福王的人马进了城里,再乱的还在后头呢。荷香啊,咱们能活着出来,就已经是万幸了,你就不要在怨杏儿他们了。” 章金宝扶着叶荷香坐下来,又低声道:“娘,等外面太平了,咱们就会回去的,您啊别再说了啊。” 叶荷香瞪了章金宝一眼,“你一会儿别走远了,就跟我们在一起。” 章金宝讪讪笑,瞟了其他人一眼。 这屋里只他一个男丁,其余要么是长辈,要么年纪比他大,跟叶荷香认识不是一天两天,对她的秉性都清楚。只一个李金莲,跟章金宝差不多大,正抿着嘴巴在笑。 章金宝的脸红了。 他姐都说了,这屋里只能住女人,两个舅公是身体不好才格外照顾的。他一爷们,挤这里,算什么事? “娘,我就出去透个气!透完了,我就回来了。” 章金宝话一说完,丢下叶荷香就跑出去了。 章杏看了看四周。 空着的那间屋十分简陋,不过石头堆砌成了四面,上加个茅草顶,统共三间房。 孙新正带着人手在清理。 婆子们开始架锅烧饭了,今天晚上又要凑合一夜了。 傅舅娘傅湘莲云锦澜等几个坐在一起正在说话。 李尤氏带着李金莲也在收捡。 尤妈妈连忙接过李尤氏手中的活计,“怎么能让您动手?”又催促李金莲,“堂小姐,快扶你娘歇会吧。” 李金莲细声细气说道:“妈妈别拦了,这些我们在家里做惯了的。”她娘说过了,人不能忘本,不能因为他们现在住在魏家,就真当自己是千金出身的大家小姐了。 屋子很快就收拾出来了,左右厢房各放了两个铺,以竹帘子隔开来,一边要住叶大舅一家,一边住傅舅爷傅舅娘并傅湘莲魏君宝。正屋最大,叶荷香章杏云锦澜李尤氏住这里。至于其他丫头婆子们,只能跟前几晚一样,在车上或是檐下胡乱凑合一夜了。 傅舅娘李尤氏等人都吃过苦,进来后,看过房子,都笑着说:“挺干净的,总算可以睡个囫囵觉了。” 云锦澜虽是千金身份,但从前也跟着马帮天南地北跑过,一点也没嫌弃简陋。 叶昌月虽然嫌弃,但她不敢说——要被赶了出去,说不定,连这样的地方都没得住了。 叶荷香一进来,就皱着眉头,捂着口鼻道:“这哪里能住人?比咱们老屋的猪圈都不如!” 对于她的刻薄,其他人都不敢说话。章杏淡淡说道:“您要是嫌弃,不住也行。” “那住哪里?”叶荷香以为还有其他地儿。 章杏手指了外面,“地为铺,天为盖,您可以任意选的。” 叶荷香气呼呼道:“死丫头,我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大!你竟然让我睡外面,难道不能想点别的法子吗?我看村中那家大屋还不错,你就不知道去找他们?不过是使点银子的小事。” 才过了几年松快日子,就将银钱不当一回事了。 章杏早已习惯叶荷香的浅白,淡淡说:“不是事事都能用银子办好的,人家能让我们留下来,就已经很勉强了。” 许是知道了外面战事连连,这小村里的人十分排外,要不是看着他们人多,个个骑马又带刀,说不定根本就不让他们在这里呆。 叶荷香还要说什么,章杏已经不想理会了,将哥儿交给尤妈妈后,她带着夏至出去了。 夜幕已经降临了,周围群山巍峨寂静,护院和小厮们已经燃了火堆。 何安看见章杏出来了,连忙过来,低声说道:“夫人,二爷跟孙管事去村里。” 章杏转头看向小路。那里可以通到村子里去,方才他们进村的时候,村中好几户人家都站在门口看。那目光可不像是欢迎。 章杏点了点头,“你去忙,我过去看看。” 何安笑着说道:“夫人,小的也没事,让我跟您去吧。” 章杏知道他不放心,她笑着摇头:“我们不走远,很快就回来了。” 何安看着章杏两人走远了,返回坐了下来。 “姑奶奶这是去干什么?”同行的谢三说道。 他是云氏马帮的人,没有在章杏身边做事,跟其他一道称呼章杏“姑奶奶”。 “有事呗。”何安含糊答道,他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这村子里的人可不好亲近。 天完全黑下,章杏等人还没有回来。 何安站了起来,“我过去看看,你们几个留心点。” 他叫上了谷雨,正要去找人,魏闵武章杏等人一起回来,同行的还有这村中村长家的大儿子。 魏闵武招手让何安过来,对他说道:“这是胡金鹏胡大哥,他对附近很熟,明天他带你们几个到附近转转。” 何安心中吃惊,他们一伙进村时,这村长的两个儿子看着他们像是看一伙强人,目光警惕且敌视,这不过二三炷香的功夫,他们二爷就跟人称兄道弟了? “那敢情好,胡大哥,明日就麻烦你了。”何安心里虽然吃惊,笑容还是很快挂了满脸。 胡金鹏身形魁梧,脸面黝黑,憨憨笑着说:“不麻烦,不麻烦,你们明天要做屋,我知道哪里有好树,明天我带你们去。” 他说完了,又四下里看了看,问道:“妹子,你们这里还缺什么用?” 章杏笑着说道:“还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夏至递过来的篮子,塞到胡金鹏手上,“胡大哥,这你拿着。” 胡金鹏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忙摆手不要。 章杏硬塞到他手上了,“不过是孩子吃的小零嘴罢了,没几个钱,是我自己做的。大哥要是不收,定是嫌弃我手艺不好了。” 胡金鹏只得收下了,“妹子,那我先走了,明天一早过来找你们。” 魏闵武章杏等人看着胡金鹏走远了。魏闵武笑着说道:“还是你有办法。” 他跟孙新两人在胡金鹏家里坐了半柱香了,钱也许了,好话说尽,他们仍然是一副不好亲近的样子。章杏一来,不过跟这家里的女人们拉了几句家常,人家就当她成了妹子。 章杏笑了笑,“我那是什么好办法?不过是将心比心罢。” 这村里村民纯朴,少见外人。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外面在打战,山中多了不少生面孔,恩将仇报,坑蒙拐骗的都有。魏闵武他们进村的架势太大了,人家肯定心惊害怕,自然是要防备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原本就是穷苦出身,以前也在山中谋生过,对他们的疾苦再明白不过了。女人出面原本就比男人更容易消除防备,再加上彼此之间说起孩子来,很快就能成为知己。 山中一夜过去了。 胡金鹏果然一大早就过来了,带着何安等人进山伐木,孙新则带了几人开始挖坑,熬制砌墙的浆。太阳爬到山腰上,老村长胡虎带着五六个村民过来。章杏连忙吩咐负责吃食的婆子们添菜加米。 忙了一整天,一栋大屋的架子就搭起来了。 送走了老村长一家。 魏闵武笑着说:“依我看,咱们以后就住这山里好了,多清净啊。” 章杏笑了笑。清净的日子人人都想要,可哪里是那么容易得? 忙了四五天后,一座小巧的院子差不多建成了。 盂县的战事也有了结果。沈谦拿下了河阳,围困淮阳的肖福贵一系腹背受敌,在两面夹击之下狼狈逃窜。 盂县晋安淮阳三地彼此牵连,肖富贵的人在淮阳惨败,盂县晋安也没有支撑多久。如今,他们的大本营已经退至盂县城十里之外了。 魏闵武问章杏:“我带几人回去看看,你留这里?” 他们得到的消息,盂县的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了,但受战事累及,城中事物已经大变。但是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儿?也只有亲眼看到才能知道。 这时候回去,肯定是乱糟糟一片。 但是不回去又不行,章记得根基毕竟还在那边。 他们跟赵子兴已经有多天都没有联系了。 章杏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她相信赵子兴,他一定会有办法渡过困难。 这时候回去盂县,并不明智。肖富贵一度杀进城里,盂县城里,他的人马到底清理干净了没有?这个谁也不敢说。 狗急跳墙,无端被疯狗咬一口,也够难受了。 “行,那再等两天!”魏闵武站起身,说道。 二天很快就过去了,魏闵武带着何安离开了。章杏叫了孙新过来,指着地上的小半袋米说道:“给老村长家送过去吧。” 他们现在已经跟村里的人很熟了,章金宝还跟着金鹏进山猎了一只野鸭,将他高兴坏了。 更好更多的粮食,章杏都有,但是过犹不及。半袋米也足够老村长家好几天的嚼用了。 他们还在忙着做房子。没办法,人太多了。不过熟能生巧,孙新他们搭建的速度比以前快多了。 山中的日子过得很快,魏闵武让何安带了信来。 赵子兴已经联系上了。他所在的庄子经过了几波的流兵,庄上的护院伤了好几个人,不过粮食藏得严实,并没有人发现。 如今的盂县城外兵痞横行,赵子兴虽然知道盂县城已经解了围,但也不敢派人进城。直到盂县城巡防下到附近扫了一遍后,他才敢进城来。 盂县城已经是千疮百孔了,魏家所在那条巷子,以往是盂县城最幽静的所在,里头居住非富即贵。但在这场大战中被烧得完全不成样子了。 魏家也没能免难,能抢的全部被抢走了。守门的余老头被人打折了腿,躲在井里。也幸亏魏闵武回去的及时,否则,一条命就要这么没了。 不过,魏家的地库安然无恙。 盂县城解了围,出去避难的也在陆续回来了。城外因为兵痞横行,许多人无家可归,都滞留在城中。总之,现如今的盂县太乱了。 至于其他,沈谦已经进了淮阳,就住在了曾经的淮阳王府里。 沈怀瑾身边的金耀来了盂县城了,找到了魏闵武。 魏闵武信上面并没有说明金耀是为何而来? 其实不用说,章杏都知道那金耀是来干什么了? 无非就是钱粮罢。 但是章杏这次不打算给了,最起码是近期。 这些人的胃口永无止尽,她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 盂县城的现状刚好可以用上了。 章杏写了回信交给了何安,又低声说道:“跟二爷说,让赵总管回庄子上去,暂时不要在盂县现身了。” 她信中写得模糊,多是问平安,口信才是最要紧。魏闵武是个明白,他接到了,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何安收好信,慎重回道:“是,夫人放心!我定会将话传到。” 送走了何安,章杏将手中书信烧成了灰烬后,她站起身来。 院子里章金宝正在逗小哥儿玩,他将自己猎的那只野鸭用绳子系了***给了小哥儿。小哥儿高兴得啊啊叫着。李尤氏带着李金莲坐在院子里的石头凳子上,一边做针线,一边笑眯眯看着小哥儿玩耍。 太阳已经下到山的那一边了,余晖洒满了院子,给他们每个人脸上都镀上了一层晕黄的光泽。 美好如画般。 章杏低下了头。 过了不久,天就要黑了。 第四百零六章 来信 但是章杏这次不打算给了,最起码是近期。@乐@文@ 这些人的胃口永无止尽,她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 盂县城的现状刚好可以用上了。章杏写了回信交给了何安,又低声说道:“跟二爷说,让赵总管回庄子上去,暂时不要在盂县现身了。” 她信中写得模糊,多是问平安,口信才是最要紧。魏闵武是个明白,他接到了,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何安收好信,慎重回道:“是,夫人放心!我定会将话传到。” 送走了何安,章杏将手中书信烧成了灰烬后,她站起身来。 院子里章金宝正在逗小哥儿玩,他将自己猎的那只野鸭用绳子系了***给了小哥儿。小哥儿高兴得啊啊叫着。李尤氏带着李金莲坐在院子里的石头凳子上,一边做针线,一边笑眯眯看着小哥儿玩耍。 太阳已经下到山的那一边了,余晖洒满了院子,给他们每个人脸上都镀上了一层晕黄的光泽。 美好如画般。 章杏低下了头。 过不了不久,天就要黑了。 六月中旬,沈谦大军拿下江陵裕安等地,肖福贵退到榆阳一带。 在青蒙山中呆了数月之久的章杏决定回去了。 众人得知消息,大多欢喜雀跃,尤其叶荷香等人。 山中日子虽然清净,奈何实在艰苦,许多人都已经受不了。 叶荷香叶昌月等人连忙吩咐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开始收拾行李。 章杏让孙新等人拉了两板车东西,一起来了老村长家,将他们即将离开的事情告知对方。 村子里的人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乍一听说要走,许多依依不舍。 章杏笑着说:“吵了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去了。这两板车东西是我们带来的,也没怎么用,都是些日常所用,值不了几个钱。麻烦胡叔分给大家吧。” 章杏他们住山里的这段时间里,虽然打破的山中村民的平静生活,但是他们也帮了村民不少忙,挖了鱼塘,修了路,再加上章杏时不时让人送些东西过来。村民们早就打消了先前的敌意,彼此相处还算融洽。 胡村长连忙推辞说不要。他们一家跟章杏等人走得最近了,早就知道他们来山里是暂时,外面太平了就会走。不过说走就走,胡家还是有些不舍。 章杏笑着道:“不过是些日常嚼用,值不了几个钱,我们爬山过河带回去也费劲,胡叔您就收下吧。” 好说歹说,老村长总算是点了头。孙新等人连忙将东西一一搬下来。 章杏瞅着周围人都去看了,对老村长又说道:“这一车是给大家的,这些是另给您的。” 胡村长吃了一惊。这一车有米有肉有绸缎,东西可是不轻。他要推辞。章杏连忙阻拦了,笑盈盈道:“胡叔要是不收,就是看不上我们,以后不想来往了。” 胡金鹏跟孙新等人混熟,都说好,以后进城里,要去找他们。 老村长也是人精。周围围观可不是他们一家,再推辞下去,大家就都知道。 “你们也太客气了!”他笑容满脸说道。 “应该的,吵了这么久,以后说不定还要麻烦您老呢。” 老村长拍胸说道:“放心,放心,日后你们要是想来,只管来。你们盖的这间屋,我帮你们看着,保管你们下次来时,还跟现在一样。” 章杏笑着道谢。她要得就是这句话,谁也不能保证日后,留条退路总是比没有的好。 告别了村长家,章杏回到了居所。正坐院子里吃粥的李熙看见了母亲,挣扎着要下来。 章杏连忙快走几步,抱起了儿子。 尤妈妈笑着说:“小哥儿这次吃了大半碗粥呢。” 李熙眼睛黑亮,看见章杏,小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那样子像是在求赞。 章杏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亲了一口,道:“我们小哥儿真不错。” 李熙笑起来,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 傅湘莲牵着魏君宝过来。李熙看见了魏君宝手中的草编蚂蚱,眼睛一亮,连忙要下来。 章杏将儿子交给尤妈妈。尤妈妈抱着李熙坐下来,魏君宝将手中蚂蚱递过来:“熙哥儿,这个给你。” 李熙眉开眼笑接过了。 章杏让夏至拿了软垫来,垫在石头凳子上,让傅湘莲坐。 “大哥他们明天就到了。”章杏说道。 魏闵文的船已经于三天前就回到了盂县。他们这一趟出去,虽然耗时过久,但是收获颇丰,八条大船满载而归。 今年的江淮绝对是难过的一年,肖福贵虽然退到了榆阳一带,但先前受战事牵连,江淮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播种时节。 如今还只是年中,盂县城的粮价就已经是往年的数倍了。到了年尾,还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偏生还到处在打战。 粮价的暴涨几乎是铁板钉钉了。 傅湘莲的脸微红,“他才回来几天,这又出门,也不怕累得慌!” 章杏微微笑,“我听说要不是二哥拦着,大哥回来的当年就要过来呢。” 傅湘莲的脸越发红了。 章杏见她这样,笑了笑,不再打趣了,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都收好了。我娘那边我也看过了,没落下的。”傅湘莲抬起头来说。 章杏看了看远处的山。去青蒙山探路的其实早就回来了,只不过他们在这里住习惯了,并没有继续折腾。 山中起了雾,浮在山腰中,远远看去,像是在仙境中。 章杏心里其实不想回,但是这些由不得自己。魏闵文回来了,浩浩荡荡八条大船,多少人看着,她再说没粮食,谁都不会相信了。 傅湘莲知道章杏不想回去,在山里的这段时间,章杏脸上的笑比以前多多了。 “你要是想来,下次我陪你来。”傅湘莲柔柔说道。 章杏笑着说道:“我倒是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 再来这里,十有**又是避祸,所以还是不要有的好。 “为何?”傅湘莲奇怪问道。 许多事情章杏只跟魏闵文魏闵武透露过,其他人并不知道。 沈家要夺天下,他们不想屈膝求活,除了证明自己有用外,她想不出还有其他办法了。 这山里虽然清净,却不是她能呆的地方。 “路太难走了。”章杏叹了口气,笑着说道。 傅湘莲也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怕走山路呢。” 他们进山的时候,可大多都是走进来的。傅湘莲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进来后,在山中住了好几日,她的腿还酸痛难忍。 想起那几天的情形,傅湘莲心中对魏闵文即将到来的欢喜也减了不少下去。 傅湘莲的担心在第二天化成虚无。魏闵文早打听了他们上山的经历,此一番过来接人,他带了十几架的担架来,所雇担夫都是走惯了山路,连行李也都不用丫头小子们背了,全由担夫们抬下去。 到了江边,靠码头的船也是大船,人坐船里,跟上次来时的一叶扁舟,感觉完全两样。 他们并没有沿原路回去,而是在船上呆了二天,直接到了盂县城门附近的码头。 盂县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热闹,但经过了战事的痕迹还是历历在目。 章金宝指着城墙的塌陷处,说:“肖福贵人马就是从这里进城的。” 几月前的战事,肖福贵的人马曾一度杀进了城里来,连附近居民都波及到,后来盂县巡防营浴血奋战,将他们赶了出去。 李金莲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处城墙,细声细气说道:“后来呢?他们是怎么出去的?” 章金宝讪讪笑,他也是听孙新等人说。 现如今肖福贵已经退到了榆阳一带,侥幸杀进盂县城的人自然是被赶了出去,没能出去的,自然是死了。 不过,跟姑娘家说这些,多不好。 李尤氏一把将李金莲拉过来,“哪还有什么后来?你呀,别问东问西了。” 李金莲见章杏正在笑,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去。 他们从李庄村逃出来的时候,是听说了肖福贵的人马在印河村一带的扫荡的事情,然后村里人都跑了,他们也跟着一起上了路。 在路上没有遇到流兵,但是遇到了土匪,一起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队伍也打散了。她爹娘带着她,一路躲,一路讨,这才来了盂县投靠章杏。 章杏看着渐渐过去的城墙,那上面颜色斑驳,鲜血还没有洗净。她没有亲眼见过战事的惨烈,但知道一定死了不少人。 现在已经没有了淮阳王府,盂县晋安与淮阳一样,已经纳入了西北军的版图。 顾永丰死守淮阳盂县晋安数月之久,转手就送给了沈谦。这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其中。 不过,这些跟他们不相干。 肖福贵的人马退下去了,盂县暂时安稳,她要考虑的是怎样用手中的粮食换取最大的利益。 魏家的宅子已经重新修缮过了。他们隔壁的刘家经过了此一难后,家中连生计都困难了。魏闵武回盂县后,已经做主买下了他家的宅子。 不过刘府被火烧了大半,修缮完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魏闵武只将那边的宅子用院墙一并围了,并没有开始休整。 马车陆续进了府里,丫头婆子们开始忙碌了。章杏将李熙交给尤妈妈后,就来到了前院。 魏闵武将手中书信递给章杏。 “府衙送过来的,你看看。” 章杏很快看完了信,对魏闵文魏闵武说道:“是石头师姐的。” 魏闵文魏闵武面面相觑,魏闵武对石头在青蒙山当土匪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魏闵文倒是有些印象,诧异说道:“你是说石头在青蒙山的义父,姚青山的闺女?” 章杏点了点头,“就是她,她跟了沈家的大公子,现如今就住在盂县府衙里,邀我过去做客呢。” 章杏也想不到姚明珠居然会给她写信。京口镇一别之后,她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见过姚明珠了。 “我听说这姚青山不是个郎中吗?他闺女怎么会住在府衙里面?”魏闵文虽然知道姚青山有个闺女,却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章杏因为这件事情与姚明珠的闺名有碍,她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起。 姚青山号称医圣,当年青蒙山土匪被围剿的时候,他因为不在山上躲过一劫,后来因为又带着姚明珠逃出了淮阳王府,躲在京口镇上。 刚好章杏也在京口镇上,准备开家织坊,跟姚明珠遇上了。 再后来,石头顺着姚青山留下的记号也找过来。 不过他们的团聚也没有几天。 章杏想起姚明珠的际遇,心中不由得黯淡了,低着头说道:“她如今是沈大公子的妾侍。” 魏闵武点了点头,“沈怀林来盂县有二天了。” 魏闵武每次送粮食,都是给金耀接头。他知道金耀是沈怀瑾的人,对于沈怀瑾这大哥并没有多留意。 “二哥见过沈大公子了吗?”章杏又问道。 魏闵武摇了摇头,“尚未谋面。” “沈家这位大公子并不比二公子好相与,二哥,你要是见了他,一定要千万小心。”章杏慎重说道。 章杏也只见过这位沈家大公子一面,印象却十分深刻。她妹妹章桃险些丢命,就是因为这个人的私心。而姚明珠,大约也是沈怀林用龌龊方法弄到了手。 她明明记得,姚明珠对石头是不一样的。 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章杏想起了石头来,当初姚明珠被带进淮阳王府时,他还托付她帮忙照顾来着。 石头虽然看起来是副玩世不恭的样儿,其实再重情不过了。 他送了头面给姚明珠,姚明珠后来退回来,他很生气,将那么值钱的头面就这样丢尽了河里。 姚明珠要跟沈怀林,他心里不好受。 魏闵文也点头。章杏的妹妹章桃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沈大公子不是好人,居然想坏了他弟弟的亲事。 “那你要去见她吗?”魏闵武见魏闵文章杏都说沈怀林不是个好东西,问章杏道。 章杏点头,“见一面吧。”她想知道这些年姚明珠过得好不好?还有她妹妹章桃,她现在怎么样? 第四百零七章 见面 章记得粮食一向都是赵子兴在出面。 先前赵子兴不露面,他们对外面的说法是,章记已经没有粮食了。本来存粮就不多了,又捐了不少出去,所以铺子里的管事都回了老家去。 现在东家回来了,粮食也有了,大管事要再不露面,说不定有人就要多想了。 “行,我给他去信。”魏闵武回答。 魏闵文又问章杏,“那咱们这几船粮食……” 章杏看向魏闵武:“二哥,你给金耀去封信吧。” 反正是要给出去,让对方上门来要,还不如自己主动送出去。 沈谦现在算是在江淮站稳了脚跟,下一步就是要跟肖福贵来个了断了。 肖福贵在江淮这里折腾了这么久,连个淮阳王府都没能端掉,还能跟沈家对峙多久? 忠心提前表示肯定比事后要好得多。 “你要给多少?”魏闵文又问道。 “五成罢。”章杏回答。 魏闵文魏闵武两人都点了点头。 五成的粮食足够数万大军大半月的嚼用,相当于魏闵文运回来的这些粮食一大半了。这份量送出去,诚心可是足够了。 剩下的五成,有一大半在他们的暗库里面。 知道的人不多。 今年的粮价肯定暴涨。 这剩下的五成粮食就是他们根底了,慢慢通过铺面流出去,一来可以缓解江淮粮食紧张的情况,二来,有口余粮在手中,他们心中也有点底气。 来年是什么样的光景,谁也说不好。有条后路,总比没有的好。 “赵老二快回来了吧?”商定好了粮食的去路,魏闵文又问章杏。 他所说赵老二就是赵子兴的弟弟赵子安,他去年就带了船队出海,年尾时送了封信过来后,就再无音讯了。 “应该快了。”章杏回答。 对于赵子安这趟出海,魏闵文魏闵武都认为不会有前几次的好运气了。 年尾的那封信说他们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暴,损失了二条船,还折了好几个人,萧得胜的妹妹妹夫两人都在其中。 傅湘莲跟魏闵文说起这件事情时,魏闵文还不相信来着。 萧家两兄妹是魏家最早买下的一批下人了。章杏要出嫁,魏闵文就让萧得玉跟了章杏。 他当时存了份私心。萧家这兄妹俩识字又机灵,都算是个人才了。他将这兄妹两个分开来,是想着日后章杏那边万一有个不好,他这里可以很快就知道消息。有萧得胜在他身边,他也不怕他妹妹会做对不起章杏的事儿。 他也一直都知道,这萧得玉算得上是章杏身边最得力的了。 这丫头出了事,也实在是可惜了。 关于萧得玉的事情,魏闵文已经跟萧得胜说过了。 萧得胜难过自然是难免了,可生死无常,这事谁也不想发生。 要是他们没能进来魏家,说不定早就成了一杯黄土。 这年头,人命实在太贱了。 章杏离开后,魏闵文问魏闵武:“石头的事情,你打听的怎么样?” 魏闵武摇了摇头。自打他知道了石头失踪的事情,就派了人手过去打听。也如他先前所料,打扫战场的老兵是没有看见李校尉的尸身,但那场战事距离江边不远,找不见尸身的人多得去了。 魏闵文也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了。都过去这么久了,石头要是活着,他瞒着沈家那边,也不会瞒着章杏,肯定是早就找过来了。 魏家兄弟俩都沉默了。 石头走了,就剩下了章杏一个人。 沈家那边,可都是一群狼啊。 “哥,日后有合适的,咱们再给杏儿找个!”魏闵武说道。 魏闵文摇了摇头,“杏儿怕是不会肯了。” 章杏石头与沈家的事情,他们俩兄弟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依着章杏的性子,肯定不会再拖人下水了。 “那沈怀林,到底是个什么样人?”魏闵武没有见过沈怀林,问道。 魏闵文摇头道:“你还记得杏儿有个妹妹叫章桃吧?” “记得。”魏闵武点头,“不是被咱们那娘给买到淮阳王府当丫头,后来跟着顾家大小姐去了辽远吗?” “这顾大小姐嫁去辽远之前,还出了次意外。在金沙江附近被青蒙山的土匪凿穿船,杏儿的妹妹被抓到了山上去,后来还是顾世子等人帮忙,将人给救了出来。其实这件事情背后就是这沈怀林!”魏闵文皱着眉头说道。 他当时因为下山早,并没有经历后来的事情,后面都是听章杏所说。 沈怀林是想唱一出英雄救美的好事,让与顾家结亲的变成他。 这其中弯弯拐拐的,他也不甚清楚,但他知道沈家两兄弟不合适肯定的,这沈怀林将主意打到女人身上,能是什么好东西? “还有这样的事情?”魏闵武笑着说,“后面你都是听杏儿说的。” 魏闵文点头,“我下山早。” “这沈家兄弟俩感情确实不好。”魏闵武说道,“沈怀林是沈谦的嫡长子,为人无甚大才,军功也不突出,身边却笼络了不少人才。沈怀瑾倒是军功累累,颇受沈谦器重,在军中威望仅次于沈谦。” 魏闵文看着魏闵武。他知道魏闵武的消息来源绝对不会错。 “这俩兄弟要是龙争虎斗,会不会牵连到杏儿?”魏闵文担心问道。 石头在沈怀瑾麾下,章杏的妹妹又在沈怀瑾的后院里,他们也算是沈怀瑾一系了。 魏闵武想了想,摇头道:“不过是去见个后院女人,大哥不用太担心。” 魏闵文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 魏闵武又说道:“这不是还有几天吗?咱们先打听打听消息罢。” 章杏不知道魏氏兄弟还在为她的事情担心,她回到了院子,见到拉回来的行李已经归整完毕,魏君宝正扶着李熙学走路,傅湘莲尤妈妈等人在旁边笑看着。 李熙看见了章杏进来,连忙要过来。他走路还不稳,左脚绊到了右脚,眼看就要摔跤了,章杏快走几步,一把抱住了他。 李熙抱着母亲脖子,眯着眼睛笑起来。 章杏连忙拿了绢子擦掉了儿子嘴边的口水。 魏君宝跑过来,说道:“你不能跑,要慢慢走。” 李熙似懂非懂,睁着眼睛看了看魏君宝后,又咧嘴笑起来,口齿不清叫道:“哥哥。” 尤妈妈也过来了,笑着说道:“夫人,我们哥儿今天会叫哥哥了。” 章杏笑眯眯摸了摸儿子的脸蛋,“我听见了。熙哥儿真厉害。” 得了母亲夸奖的李熙笑得更加开心了,挣开章杏的怀抱要去找魏君宝。章杏将他放开了,指着魏君宝说道:“去吧,跟哥哥去玩儿。” 尤妈妈紧紧盯着,但没有伸出手。 李熙颠了两步路,一下抓住了魏君宝的手。 傅湘莲笑着道:“熙哥儿会走路了。” 章杏微笑看着。她早就跟身边的人交待过了,只要熙哥儿会拿勺子了,就不许再喂饭,只要他能下地了,就不要再多抱了,放手让自己爬自己走。 李熙现在还不到一岁,已经会叫人了,也能自己走几步路。 章杏移开了目光,转向傅湘莲,问:“你屋里都收拾好了?” “哪能这么快?”傅湘莲笑着说,“你这边倒是快。” 章杏笑着说:“我东西可没有你多。” 魏家宅子才修葺好,魏闵文回来带了不少东西回来,见他们都不在,东西来不及收拾,就急赶着上山来接人。 傅湘莲笑着招手让身边的人将箱子抬过来,“这都是你大哥给你带回来的,看看喜不喜欢?” 章杏让人抬进了屋,打开来,里面有闽南的珍珠玉石等等,个个都非凡品。 章杏笑着说道:“这么多好东西,你不会将大哥送你的也一并抬过来了吧?” 傅湘莲道:“我才不舍得。” 章杏放下了手中珍珠,问道:“隔壁的宅子你看过了吗?” “我这不是正要找你吗?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吧。”魏闵武买下了刘家的宅子,只用院墙围住了,并没有开始修缮。 章杏傅湘莲回来了,这件事情自然要开始动工了。 魏家如今人口不少,院子已经不够住了。 章杏在梧桐巷的宅子也没能免难,里面东西都被洗劫一空了。魏闵武回来之后,虽然已经开始修缮,但是他要忙的事情太多了,那边暂时还不能住人。 两人相携着看了隔壁院子。面积倒是不小,里面的陈设却大多破坏了。想要能住人,恐怕要费不少时日了。 送走了傅湘莲,章杏回到了院子里。肖妈妈已经将傅湘莲带来的东西造了册,递给章杏。 章杏看了几眼,说:“先入库吧。” 肖妈妈应了一声,让人将东西一一抬进了库里。 正忙着,夏至匆匆忙忙进来了。 “夫人,赵总管让人送了信了,说是宝珠姐已经生了。” 章杏连忙道:“快让人进来。” 送信的小厮进来后,连忙要行礼。章杏阻止说:“不用了,快说,母子平安吗?” 她在离开盂县时,就让人将孙宝珠送到赵子兴的庄子上。 小厮笑着说道:“回夫人话,母子平安。” “好!好!”章杏笑着道,“来人,打赏!” 小厮领了赏钱出去,尤妈妈夏至等人都进来了。 “宝珠这丫头倒是个福气的!竟是一举生下个八斤重的小子!”尤妈妈感慨说。 夏至笑着说道:“那我得赶紧准备见面礼了。”又问章杏,“夫人,宝珠姐什么时候回来?” 章杏说道:“等她坐完了月子,就让她回来吧。” 丫头婆子们都出去了,章杏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了。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以后孙宝珠的艰难还在后头呢。 章杏递到府衙的贴子第二天就有了回信。章杏带上夏至上了马车。 到了府衙门口,看门的见了章记的马车,连忙过来。 章杏下了马车,看了看门匾。 盂县府衙的门匾还在。 “夫人这边请!”引路的婆子殷勤说道。 章杏已经知道沈怀林的夫人这次并没有跟着下江淮来,在身边的只有两个姨娘,其中姚明珠排行九,另一位十一姨娘是沈怀林在辽远纳的,是其幕僚之女,姓方,今年方才十六岁。 章杏犹豫片刻后,微笑跟上了。 她虽然在盂县住了不少年头,但是盂县府衙里面还是头一次进来。她跟在婆子身后,过了正堂,从侧门转到后院,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路后,就看见了一片偌大的荷花池。盛夏季节,一片郁郁葱葱中,点缀着各种颜色的荷花。 乍看见这样的景致,章杏也不由得心旷神怡了。 走过了池塘,便是一片院落了。婆子来到其中一扇门前,曲了曲身,“夫人稍后,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章杏回了一礼。婆子离开后,她不由得又看向荷花池那边。 荷花池的中央有座水榭,朱红色的屋檐,隐在一片碧绿里,里面像是有人。 “章杏?” 章杏正看得起劲,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 她回过头,圆拱门里面正款款走过来一个美人,着水红色轻衫,身形欣长,面目白皙俏丽,眉目间似笼罩了一汪水雾。 章杏还没有认出这人是谁,就又见她叫道:“杏儿。” 章杏突然回过神来。在这里能认识她的还能是谁? 姚明珠! 着装虽然变了,可眉眼她还有些印象。正是石头的师姐,姚明珠。 姚明珠已经来到了章杏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微微一笑,说道:“章杏,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章杏心里道,我也认不出你了。 姚明珠已经握住了章杏的手,“快进来吧。” 章杏感受到手指的清冷,“明珠姐,你是什么时候来盂县的?” 姚明珠回道:“有段时间了,我一直想找你来着,听说你不在盂县城了,你去了哪里?” “在山里呆了些时日。”章杏回答。 说话间,她们就到了地方。章杏见房里布置无一不精致,心里估计姚明珠在沈怀林心目的位置。 她原以为沈怀林房里十一,十二姨娘都有了,姚明珠的日子只怕是不太好,现在看起来,未必了。 第四百零八章 想不到 说话间,她们就到了地方。章杏见房里布置无一不精致,心里估计姚明珠在沈怀林心目的位置。 她原以为沈怀林房里十一,十二姨娘都有了,姚明珠的日子只怕是不太好,现在看起来,未必了。 “坐吧。”姚明珠笑着道。 章杏坐了下来,她跟姚明珠真正相处没几天,其中有隔着一个石头,她拿不定对方现在是什么心态,话便不敢多说。 “你们都出去吧。”姚明珠又对丫鬟说道。 夏至看了看章杏。章杏微微点了点头。夏至也跟着一道出去了。 “杏儿,孝轩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没多久。”姚明珠低声说道。 章杏听她提起石头来,低下了头。 “你们有派人出去打听过吗?人是真的,没了吗?”姚明珠的眼睛红了,盯着章杏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她知道魏闵武得到了消息之后,就已经让人过去打听了。他一直没有告诉她打听的结果。她就知道消息应该不会好。 姚明珠落下一行泪来,她很快擦了去。 “对不起,我不该找你问这个的。”姚明珠说道。 章杏看见她那样子,心中也跟着难受起来。 “你说他怎么这么傻?明明都已经离开,为什么又要回去呢?”姚明珠的手关节分明,两手相握关节,劲道大的关节都发白了。 章杏没有回应。她知道姚明珠这么说,并不想要她回应什么的。 以前在京口镇上,她跟石头之间就非比寻常,她能看出,她对他是有份心思的。后来之所以推开石头,也是有不得已苦衷。 而且,石头之所以回去,是因为她。 沈怀瑾将东西送都送到他们家了,分明就是已经知道了她跟石头的身份。 她逃不掉。 可是石头能。 他无牵无挂,人又机灵,身手也不差。只要他想躲,沈怀瑾未必能抓得住他。 石头是为了她,才主动回到沈怀瑾麾下的。 姚明珠似乎也察觉到这时候说这个不妥。她很快收了失措的情绪,看向章杏。 “对不起,杏儿,我不该说这些的。”姚明珠满含歉意说道。 章杏苦涩一笑后,道:“明珠姐,你说的没错,他真的很傻。” 姚明珠怔怔看章杏一会。章杏跟几年前相比,已经变了很多。以前模样也出众,但像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看起来像是有无数心事的样子。现在,那层雾好像也有,但淡了许多,整个人明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一点也看不出是乡下穷苦人家出身。 那倒也是,居养气,移养体。 人家现在可是有几十家粮行的大掌柜了。 这当然不是一个女人能做成的,孝轩他…… 姚明珠连忙将心里蔓延开来的念头压下去,对章杏低声说道:“他也只是在这件事情上犯了傻,以前在青蒙山上,谁不说他机灵?连我爹都夸他。无论是学什么,他一看就会了,遇到了事情,其他人只能想到一层,他却可以连到许多事情上去……” 姚明珠想起铁头和柱子以及青蒙山的其他伙伴来。 当初青蒙山一伙人被抓之后,全被沈怀瑾编入了军中,石头返回去,那也是为了他们。 姚明珠的声音越说越低了。她想起自己在京口镇是怎样对待李孝轩的事情来。 那时候,她要是将什么都告诉他,他还会不会回去? 章杏听姚明珠说起石头在青蒙山的事情来。这些事情石头都已经跟她说过了,但是换了一个人来说,味道就完全变了。 石头被姚青山救起后,几个月才好。 青蒙山的土匪窝,可不是个善地,姚明珠因为他爹姚青山是当家之一,医术又好,青蒙山一众山匪对她很是客气。尤其是青壮少年。山中女人少,模样俊俏的更少。对姚明珠心生好感的不知道有多少。 石头跟着姚青山,刚开始受了不少白眼和歧视。他脑瓜子活络,搞定了几个刺头后,很快就跟其他人打成了一片。 章杏记得在青蒙山初次见到石头的情形。 他那时候俨然是个头目了。 姚明珠却不说了,“瞧我,又忘形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杏儿,听说,你们生了个儿子,怎么不带来我看看?” 章杏笑了笑,“太顽皮了。” “调皮点好,男孩子嘛。”姚明珠的手不由得扫过自己的腹部。 章杏来这里之前,已经将沈怀林的情况和姚明珠的生活打听了一番。 姚明珠跟了沈怀林之后,前几年还算受宠,期间还怀过一胎,只是还没有满三个月就没了。沈怀林身边陆续又抬了几房姨娘。姚明珠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近年来才又受宠起来。这次居然还带着她出门来到了这里。 章杏说:“太顽皮了,也头疼了,等你以后有了孩子,自然就明白了。”姚明珠既然开始受宠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了。 姚明珠低下了头,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我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章杏诧异看着姚明珠。这消息,她并没有打听到。 “怎么会?你,姚先生不是郎中吗?”她不相信。 姚青山可不是个普通郎中,章杏记得叶昕晨说过,姚青山不仅是青蒙山的三当家,还有个响当当的绰号——医圣。 “是我爹亲口所说,哪会有错?”姚明珠淡淡说道。 “明珠姐……”章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她知道大宅门后院的阴私多,女人之间斗来斗去,下药落胎的事情层出不穷。但是姚明珠可不是寻常妇人。她是医圣姚青山的女儿,自己本身也会岐黄之术。 姚明珠看起来倒像是想开了似的,看着章杏笑着说道:“你别这样了,我现在也挺好的,你也看到了,最起码比以前当土匪强,不用东躲西藏了。” 看着姚明珠分明就是强作欢喜的样子,章杏心里更是不好受。 姚明珠将桌上果子推到章杏面前来,“别总说我了,说说你,你现在怎么样?” 章杏低下了头,笑着道:“我?还是跟以前一样,想着法子开铺子挣钱。” 姚明珠扑哧一声笑,“你以前那是缺衣少食,所以才寻思开铺子挣钱,现在你都成大掌柜了,还这么拼命吗?” “挣钱这事,谁还能嫌少?” 姚明珠点头,“这倒也是。你哥的船靠码头时,我看见了,听说全是粮食,对吧?” 章杏笑着说:“那是我大哥,他那是从闽南回来的。也不全是粮食,其他闽南货物也有。” “是魏记的,对吗?什么时候上货了,我过去看看。我听说闽南那边的珍珠极好,有的甚至有鸽子蛋那么大呢。” “那么大珍珠我是没有见过的。”章杏见姚明珠情绪好一些了,也顺着说起来,“豆米那么大的,倒是有,你也不用去了魏记,改日,我让人送些过来给你。” “那我可不客气了。我来了这里之后,就听人家说,要买米,找章记,头面首饰找魏记。这下好了,章记魏记,我都不用跑了。” 章杏跟着笑起来,“不过几句民谚罢,你还当了真?前些时候,我章记的铺子都开不了张了。还是这几天,我大哥回来之后,两边的铺子才有了周转。” 两人正说着,有个丫头在门口探了探头。 姚明珠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事?” 那丫头站出来,弓着身子说道:“姨娘,水榭那边准备好了。” 姚明珠愣了愣后,对章杏笑着说道:“瞧我倒是忘记了,走,咱们去水榭吧,我在那边备了些茶点。” 章杏想起进来时候看见的一片荷花,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出了院子,姚明珠一边走,一边指着荷花池说道:“就在那边。” 章杏进来时,早看见荷花池中央的亭子。 栈桥修在水面上,有风吹过来,带来了荷花的清香。章杏说道:“这亭子倒是建的巧妙。” 姚明珠笑着说:“这可不是我们建的,我们住进来之前就有了。盂县这里,就这一个地方还行。” 章杏点了点头,整个盂县在这次战后已经大变了样。盂县的府衙她是头一次进来,门匾没有变,门框的朱漆跟以前一样。 “这里以前是淮阳王府的顾世子所住,听说这片池子也是他让人修的。”姚明珠又说道, 章杏低头专注脚下,栈桥的尽头就是一方四角亭子,周围以轻纱围住了半截,刚好挡住了阳光,但又可以看见池子的全貌。 “坐吧。”姚明珠说道,亲自给章杏斟了一杯茶,指着桌子上的各色点心说道:“尝尝,这种叫油茶,配茶吃最好了。” 章杏依言咬了一口,点头道:“不错,甜而不腻。” 姚明珠又指着其中一个,“这是芙蓉果,西北那边常吃的。” 章杏吃了手中油茶,又喝了一口茶。芙蓉果酥脆。她吃了一口后,说道:“这个酥脆。” 姚明珠也拿了一块吃。 章杏赞道:“你们府里的厨娘好手艺。” 姚明珠笑了笑,“这两样是我做的。” 章杏惊讶看着姚明珠。 “我在西北那边也没什么事,就琢磨这些吃食。你要觉得好吃,以后就常过来吧。” 章杏看见姚明珠脸上的落寞,点了点头,“我住在柳叶巷那边,你是知道地方的,以后你要想找人说话了,只管来找我。” 姚明珠吃了几块点心,喝了半杯茶,站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章杏以为她要去茅房,连忙站起身来,“我也该回去了。” 姚明珠连忙按住她,“别啊,你怎么能才来就走?咱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章杏擦了擦手,笑着说:“你既然在盂县城里,那咱们以后就多得是时间见面。” 姚明珠却低下了头,“我倒是想一直呆在这里,可惜……” 章杏见她脸色黯淡,要走的话说不出口了。 姚明珠只是个姨娘,跟在沈怀林身边。沈怀林留在这里都只是暂时,更别说她了。 姚明珠吩咐伺候的丫头:“好生伺候。”冲章杏点了点头,离开了水榭。 章杏看了看周围景致,又吃了一块点心。 姚明珠还没有来,荷花的香气像是更加浓郁了。 章杏起了尿意,站起身来,看向远方。她们来的方向一片幽静,看不出有人要过来的样子,而更远处,郁郁葱葱,层层叠叠,都是碧绿的荷花。 章杏招手让站着的夏至过来,低声跟她说:“去问问,茅房怎么走?” 夏至过去说了几句话,与那丫头一道过来。 “夫人要去茅房吗?请随奴婢来。” 章杏闻言站起来,许是坐得有些久了,她站起时,脚下竟是踉跄了一下。幸亏夏至就在旁旁边,赶紧扶住了。 章杏笑了笑。她真是喝多了。 两人跟在丫头后面穿过了栈桥,又走一段路后,章杏忍不住问道:“还有多远?” 那丫头回过头来,指着前面说到:“就在前面了。” 章杏心中诧异这府衙茅房委实偏僻了些,但想及这荷花池的建筑是顾惜朝,她又觉得没什么奇怪了。 那个人原本就跟别人不同。 又走一段路后,章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正要发问。那丫头指着前面的一排屋舍说道:“就是那儿了。” 章杏依她所指推开了门,一下子傻了眼。眼前哪里是什么茅房?分明就是一间厢房,有床有塌,连桌椅都齐备了。 夏至咦了一声,道:“这丫头哪儿来的?竟是连路都不认得了。” 她转身正要出去,这才发现门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 章杏身上的冷汗一茬茬冒出来,有些混沌的意识也陡然清醒了起来。 “开门啦!门外是谁?快开门!”夏至还在叫道。 章杏喃喃说道:“夏至,夏至,快,快扶住我……” 她话音还没有落地,就一下子萎靡到了地上。 夏至听到身后响动,连忙扶住了章杏,着急叫道:“夫人!夫人!” 章杏晃了晃脑袋,低声喝道:“别再叫了。”她头已经开始发晕了,眼前的事物也飘忽了起来。 姚明珠!姚明珠!姚明珠! 想到这个名字,章杏一口咬到舌头上,疼痛使得她混沌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些。 第四百零九章 顾惜朝 章杏一口咬到舌头上,疼痛使得她浑噩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些。 是姚明珠!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被她算计! 为什么? 是因为石头吗? 可当初是她自己推开了石头! 她还是嫉妒了。 章杏想起姚明珠说起石头的样子。 她分明还没有忘情。 她将药下在了哪里?是她亲手奉上的茶水里,还是亲手所做的点心中? 恐怕她不仅仅是因为嫉妒吧?章杏想。她现在浑身发软,燥热一阵阵往上涌,分明就是中了春药! 姚明珠还能为了谁做这些? 沈怀林?! 章杏想笑又想哭,当初沈怀林是不是也用这一招对付的姚明珠?然后,多年之后,她就学会了,将这一招用到了自己身上! 凭什么?想要坏她的名节?想要她的粮食?想让她也变成一条狗?他们倒是想得美! 章杏咬牙站了起来,夏至已经慌了神,想要扶她到凳子上坐下来。 章杏顺手就抓住了凳子,盯着门。 “夫人?”夏至迟疑叫道。 章杏推开了她,然后举起凳子,猛一下砸到门上。 她使劲了全身的力气,那门不过是扇木头门,被猛砸之下,竟是巍巍欲坠了。 章杏见这情况,手下动作更加疯狂了。 夏至震惊看着主母。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双目赤红,看起来疯狂而凶狠。 那门外分明有人,还在喊叫:“快,快,快顶住了!” 夏至回过神了,是了,外面关门的是故意的!他们这样做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夏至也起了凶狠之心,拉着章杏道:“夫人,让我来。” 章杏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她看着夏至,指着门,说:“撞开!” 夏至咬牙点头,站到房子的另一边,一下子猛冲过来,撞到了门上。 魏章两家的下人多半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孙宝珠萧得玉是,夏至亦是。 夏至猛撞之下,那门应声而来,堵门的两个丫头都被撞翻到地。 夏至不顾肩膀上的疼痛,很快就爬了起来,跑到章杏身边,扶住了她,“夫人,我们走。” 她扶着章杏到了门口,那两个倒地的丫头也爬了起来,拦在前头。 章杏已经将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恶狠狠道:“滚开!” 那两丫头已经被这对主仆吓到了,委实太凶残了,明明中了药,居然还这么狠。 章杏在他们分神的刹那,举起簪子,一下扎其中一个眼睛里。 要论准头,百步穿杨,她是做不到。但要伤个把人,还是很轻易。 那丫头始料不及,捂着眼睛惨叫起来。另一个看见同伙脸上流下的鲜血,吓得脸色苍白,惊恐之下,看着章杏主仆又要动手的样子,她拔腿就跑了。 章杏急促喘气,她身体的征象已经快要压不住了,浑身燥热,欲望涌动,身上的汗液在一茬茬冒出。 “夫人,我们快走。”夏至急切说道。 跑开的那丫头肯定是去找援兵了,她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夏至已经察觉章杏有些不对劲了,连推带拽带着章杏往来的方向走。 章杏已经没有了力气,几次险些滑到地上。 “夫人,快起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夏至带着哭腔说道。 章杏萎靡坐在地上,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方向,“不,不行,往,往那边……” 夏至已经辨别不出方向了。他们来这里就是那丫头带的路,这院子极大,石子铺就的小路都一样。 夏至来不及细想,将章杏扶起来,拖着往她所指的方向过去。 走了没多久,夏至就发现不对劲了。不远处已经是院墙了,她们分明离大门越来越远了。 “夫人,前面没路了。”夏至带着哭腔喊道。 章杏摇了摇头,有气无力说道:“去,想办法翻出去,找人来救我。” 那一对既然是有备而来,出口又怎么能没有防备?他们要是从来路出去,不就正好撞他们手中了吗? 夏至看看前方的院墙,又看看章杏。 院墙那么高,而章杏分明连站都站不稳了。 章杏催促道:“快去!” 夏至往前后看了看,两边都没有人追过来,她一咬牙,对章杏说道:“夫人且忍者,我去找人。” 夏至跑到院墙根下,沿着院墙跑了一段路,终于看见一扇开着的小门。左右都没有人看守。她正要冲过去,几个婆子从门旁边闪了出来,一下子将她按在地上,捂住了嘴巴。 章杏看着夏至离开后,擦了一把额头上汗水。 她感觉喉咙都开始冒烟了,恨不得将身上的衣衫尽数脱了去。 然而舌尖的腥咸使得她的意识始终清醒着。 她绝对不能落到那样的境地! 章杏站了起来,跑到院墙根下。 院墙真高啊。 外面,她记得一墙之隔住着刘毅一家,后来沈怀林来了之后,顾惜朝将这里让了出来,住到了隔壁去。 顾惜朝,这个名字翻滚起来,更使得章杏不能平静了,苦涩与酸甜混合着,是她此刻所能想起的唯一希望。 “顾惜朝!顾惜朝!顾惜朝!”她喃喃叫着,扶着院墙一步步向前。 也许是她心里的期望太深切了,前面真出现几个人影。 章杏扶着院墙怔怔看着。居中那人一袭月白长衫,头戴冠玉,颜面如玉。正皱着眉头,冰冷冷看着这边。 是顾惜朝! 狂喜一下子涌出来,使得她不顾一切蹒跚过去。 “顾少爷,这里是我们姨娘的院子,您……”她听见婆子在说话。更要两个冲过来了,要拉扯她。 “滚开!”章杏挥舞着带血的簪子道。 那两婆子看看她通红的脸,略敞开的衣襟,微微晃荡的腿脚,心中知道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李夫人怎么在这里?我们姨娘还在找你呢!”其中一个笑吟吟说道,另一个趁机上前,想要夺下章杏手中的簪子。 不料章杏手中的簪子比她更快一步戳过来。动手那婆子始料不及,脸被划了正着。 婆子感觉到脸上的疼痛,随手一抹,见着了一手的血。 婆子见章杏居然敢划伤自己的脸,也起了凶狠,正要强行,结果挥出去的手被人一把抓了正着,提将了起来,然后一把甩了老远。 章杏看见顾惜朝就在眼前,连忙冲过去,抓住了他的袖子。 顾惜朝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忍了又忍,终是没有甩开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咬牙说道。 章杏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看着顾惜朝,“带我离开!顾惜朝,带我离开这里。”她说完了,再也坚持不住了,靠着顾惜朝就要往下滑。 顾惜朝一把扶住她了,触手明明是水,却炽热的惊人。 “你怎么了?章杏!“顾惜朝问道。 章杏紧紧抓了顾惜朝的手,咽了咽口水,“带我离开!带我离开!” 顾惜朝听得章杏像是哭出来的声音,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把将她抱起来。 婆子们已经围了过来了,看着顾惜朝的样子,一时不敢上前来。 他怀中的人分明已经难受之极。顾惜朝想及这一切恐怕与眼前的老货们脱不开干系,恨不得将她们全杀了干净。 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上前一步,正要说话。 “滚开!” 顾惜朝一脚踹开了她,喝道。 他这一脚可不是儿戏,那婆子一下子飞撞到院墙上,再落下时,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其余婆子再也不敢上前了。 顾惜朝看见章杏已经合上了眼睛,急切叫道:“章杏!章杏!” 章杏没有睁开眼睛。 顾惜朝抱着章杏就往门口冲过去,守门的婆子还要拦,在看见他恶狠狠的目光后,缩了回去。 这个小侧门出去之后就是刘府了。以前顾惜朝住在府衙,刘海刘翼父子一个是淮阳王府在这边的大管事,一个是顾惜朝的伴当,所以特开了个小门,方便他们出入。 沈怀林来了盂县后,顾惜朝就从府衙搬了出来,直接住进了刘府。 沈怀林虽然住进了盂县府衙,但身边人对附近一切还不甚熟悉,曾近的大管事刘海也会过来帮忙送送菜,套套近乎什么的。这里的小门也就暂时还没有封上。 这一天,顾惜朝在院子里面。他耳力好,听到了隔壁有动静,虽然只有半声,他仍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知道沈怀林带了两房姨娘来,一墙之隔就住着这些女眷。 沈怀林的房里人怎么闹,跟他不相干。所以刚开始,顾惜朝也没这些动静放心上。 知道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刘翼在削梨子,诧异看着他。 顾惜朝沿着墙根走了几步后,冲到了小门口,果然看见了她像个疯婆娘似的沿着墙根蹒跚。 刘翼晚了一步来到小门后,正好看见顾惜朝抱着个女人冲过来。 刘翼愣了愣,在看见顾惜朝抱的是谁后,更是傻了眼。 章杏,他自然认得。 愣了一会后,刘翼很快就跟了上来。 “快请孟郎中!”顾惜朝喊道。 刘翼知道这话大约是对自己所说,但他实在放心不下,迎面看着个小厮过来,连忙抓住了,对他说:“快请孟郎中过来,快!” 那小厮很快跑走了。 刘翼紧随顾惜朝脚步进得房来。 顾惜朝已经小心翼翼将章杏放到床上。 刘翼看见章杏紧紧抓住顾惜朝不放的手,不禁皱了皱眉头,又看见章杏满脸通红,烦躁不安的样子后,忍不住问道:“她怎么了?” “出去!”顾惜朝头也不回道。 刘翼愣了愣,直觉将这两人留房里很是不妥。 “还不走?”顾惜朝又道。 刘翼不得不慢慢后退出去。那是他主子。 顾惜朝看着自己的手——仍然被章杏紧紧抓着。 他听到自己胸腔激烈的跳动声响了。 “水……水……”章杏喃喃说道。 顾惜朝连忙要去倒水,手却被章杏抓的死紧。 “……水,我要喝水……”章杏还在无意识说。 顾惜朝看了看自己的手,咽了咽口水,艰难说:“你,先放开罢,我去给你倒水。” 章杏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顾惜朝动了动自己的手,这才发现她已经松开了自己。他慢慢收回自己的拳头,倒了一杯水。才到了跟前,就被人一把抓了衣衫。 “顾惜朝,顾惜朝,你不能走。”章杏皱着眉头说道。 顾惜朝感觉自己胸腔熊熊燃烧着火,他于是在床沿坐下来,将章杏扶起来,“好,我不走。”他将水递到她唇边,喂着她喝下去。 一碗水很快喝完了。章杏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顾惜朝,又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将自己蜷缩起来。 顾惜朝放了茶杯,又在床沿上坐下来,看着章杏,十分想摸一摸她的额头。 刚才喂水时,他看见她的脸色红得仿若火烧,脖子上,手上也都是一片滚烫。 但她现在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爷,孟先生来了。”刘翼喊道。 顾惜朝连忙站了起来,看着孟郎中在床沿上坐下来,抓出了章杏的手,探了探脉后,又在其虎口喝手臂上下了针。 原本蜷缩着的章杏慢慢松软下来。 孟郎中将章杏的头扳过来。刘翼发现她眉头紧皱,眼睛闭着,牙关紧闭,分明已经昏了过去。 刘翼见孟郎中摇了摇头,以为章杏要不好,看了一眼顾惜朝后,连忙问道:“先生,她要不要紧?” 孟郎中捏着章杏的脸颊,使其嘴巴张开了,说道:“啰,你们看,她这是痛昏过去了。” 刘翼看着章杏嘴里都是血,心里吃惊,道:“这,这是她自己咬的。” “嗯。”孟郎中点头道,“这丫头对自己倒是狠得下心来。” 刘翼看着皱着眉头闭着眼睛的章杏,不禁打了寒颤。 “她到底怎么了?”顾惜朝嘶哑着声音问道。 “中毒。”孟郎中边忙边说,“这毒不好解啊,不过,要是她的夫婿在,解毒也不算难事。” 刘翼立刻就懂了。他看了看顾惜朝。 顾惜朝愣了愣之后,也明白了。 孟郎中还在摇头。 顾惜朝低声道:“她,夫婿已经战死了,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毒?” 第四百一十章 求死 孟郎中还在摇头。 顾惜朝低声道:“她,夫婿已经战死了,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解毒?” 孟郎中抬头看了顾惜朝一眼,说道:“有啊,怎么没有?这药虽烈,却不是为要人命的。只不过解起来有些麻烦罢。” 刘翼暗地松了口气,先前听说章杏是中了那种毒,他还真捏了一把汗。 此时非彼时,要他这远方亲戚就这么跟了自己主子,以后还真是件麻烦事。现在的淮阳王府可不是以前,再说了,给人家做外室当妾可不是件光彩的好事。 他的命就是她救下的,为着这份情,他可不想她跳这坑里。 孟郎中收了扎在章杏虎口和手臂的银针,又将她另一只手拿起。章杏那只手中还紧紧握着尖头的簪子。 孟郎中正要扳开指头,将那簪子拿下来。 刘翼看见那簪子尖锐的头和那上面暗红色的血,不由得头皮发麻。 谁说女人一定是柔弱贤淑的?他这房远亲可是例外,骑得了马,射得了箭,还能上得了城墙救人,一支簪子就能废掉人一只眼。 门口闪过一道人影。 刘翼见顾惜朝浑然未觉,连忙出去。 门口候着的是他们身边的小厮,都是跟了有些年头的。其中一个见刘翼出来,连忙过来附耳低声说道:“刘爷,小的们在那边柴房找个这东西。” 刘翼顺着小厮所指,看到了地上的麻袋。 那小厮使脚踢了踢,麻袋就左右扭动起来。 刘翼一看就知道里面装了个人,这勾当他们以前可没少干过。 刘翼看了看小厮。他当然知道他话里所说的“那边”是指哪里了。 他们爷虽然将隔壁让了出去,但是到底是住了十几年的窝,对里面的情况,他们比现在住在里面的人还要清楚。 他们爷从那边抱了女人过来,还踢翻了拦路的婆子。他身边的小厮有两个趁乱溜了进去,摸到了厨房,看到了角落里的麻袋。有样学样,也将这个扛了回来。 “打开。”刘翼指着麻袋说道。 小厮笑呵呵应了一声,解开了麻袋的口子,露出里面捆得结结实实,嘴巴还塞了东西的小丫头来。 小丫头虽然蓬头垢面,看着还算齐整。乍见了天日,激动万分,呜呜叫不停。 刘翼不认识这丫头。换以前,沈家大公子后院杀人放火,他都懒得理会。不过今日遇到了章杏的事,他直觉这件事情不简单。于是蹲下身,看了看那丫头,拿下她嘴里塞着的东西。 那丫头被放开了嘴巴,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喊叫:“放开我!快放开我!救命啊!” 刘翼碰到这架势,眼疾手快又将她嘴巴堵上了。 这人是他们从隔壁偷过来的,要她这么嚷下去,那不就露了底? 沈家,现在可是在他们的头顶上。 丫头挣扎的更加厉害了,眼泪汪汪看着刘翼,似乎在祈求。 刘翼指着她说道:“我可以再放开你,但是你不准再叫了!听明白了没有?” 丫头看了看四周,点了点头。 刘翼再次拿开她嘴巴里的东西,问道:“你是谁?怎么被人装麻袋里了?” “我……你,你又是谁?快放开我!”那丫头犟着头喊道。 刘翼想笑了。看样子这丫头还弄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呢? 那丫头看着刘翼脸上的笑意,又看了看周围,这才恍然大悟,“这,这里不是府衙?你,你们不是九姨娘的人……”她明白过来后,挣扎着跪起来,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求公子救我一命。” 刘翼见这丫头委实跪得太辛苦些,反正人他们已经偷过来,再做多一些,也无妨了。他站起身说道:“松开吧。” 小厮将丫头松了捆绑。那丫头挣脱开了绳子,就往门外跑去,小厮眼疾手快,立马又将人提了过来,丢到地上。 刘翼见这丫头这么不识趣,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那屋里还有对干柴烈火呢——一个等着解毒,一个心心念念等了这么多年。要没人看着,出了事情怎么办? 丫头见逃不脱了,跪下来磕头,“求公子好事做到底,放我一马,我还要赶回去救人……” 刘翼原本要进屋了,听了丫头的话,转过身来。 小厮已经在问了,“你要救谁?要不说清楚,别想出这门了!” 那丫头显然是着急了,语无伦次道:“我家夫人还等着我去救命……” 刘翼不由得想起章杏来。魏章两家已经是盂县城数得着的大户了,尤其是她,章记的大东家,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带人? 刘翼上下打量那丫头两眼,心里越发肯定了,问:“你家夫人,可是姓章?” 夏至怔怔看着刘翼。他的样子并不像是有恶意。 刘翼再次肯定了,“你是章杏的丫头?” 夏至连忙点头。 刘翼居高临下说:“起来吧,你家夫人就在屋里,还不快跟我进来?” 夏至愣了愣后,连忙爬起来,跟在刘翼身后进了房。 房里,孟郎中已经站起身,显然是料理完了。 夏至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塌上的章杏,她扑过去,“夫人,夫人,你怎么了?你快醒一醒?” 孟郎中看了看刘翼。人是她带来的。 “你家夫人中了毒,老朽方才给她施了针,她要过一会儿才能醒。醒来后,还有时间难熬,须得看严实了,莫要让她伤了自己。当然,若实在渡不过去,你们也可以给她找个人。这毒并不寻常,委实太烈了,老朽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余下就看她自己了。”孟郎中说完,就收了医箱要走。 刘翼连忙拦住了,“孟先生,能不能烦劳您多呆片刻,待她好转了再走。” 刘翼前些时候受伤,就是请得这孟郎中就诊。这老头说话虽然不太好听,医术委实不差。 章杏都还没有醒,他可不想就这么放人走了。要一会她真熬不过去了,有个厉害的郎中的在,总比没有的强。那个不省人事,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另一个心心念念想了这么多年,要任性起来,他可拦不住。 孟郎中果然耿直,不顾阻拦,背上医箱说:“老朽在不在这里,都一样,靠的是她自己。” 刘翼眼睁睁看人出去,再看顾惜朝,分明全部身心都关注在床上的人身上。他一狠心,跟出门去,对候在门口的小厮们打了眼色,示意他们将人拿了。 管他乐意不乐意,将人留下来再说。 小厮们一拥而上将孟郎中推着拉着拥进了隔壁院子里。 刘翼回到了房间了,章杏的丫环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正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说道:“谢顾世子救命之恩,能不能请顾世子再帮忙给我家老爷们送个信?” 顾惜朝没有说话。刘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抢着说道:“你快起来,送信的事情我们爷已经派了人出去,你好生照顾你们家夫人就是了,刚才孟郎中的话听清楚了没有?” 夏至又磕了头,道:“听清楚了。” 刘翼看了看顾惜朝。这位好像还不准备走了。他不由扯了扯他袖子。 人家的丫环都到了,他们两大男人还杵在这里,算什么事? 顾惜朝刘翼都出去了,夏至爬起来,将章杏身上看了看,见她嘴里有血,手上也有血,忍不住又掉了几滴眼泪。 他们这趟祸事来的太突然了,谁也没有想到沈大公子后院的姨娘这么凶狠,竟是又下药,又想将人强行扣下来。 夏至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情。出门时候,尤妈妈只教了大户人家规矩以及她应该做什么。她以为照做就行了。 想不到竟是差点将命都丢这里。 夏至想这件事情的后果,要不是遇到了顾世子,她们会遇到什么? 孟郎中的话犹在耳边。 夏至不由得打了寒颤。 好在顾世子已经答应送信了,想必大爷二爷很快就会来了,她只需要在他们来之前照顾好夫人就行了。 夏至让自己定下心来,想着章杏现在虽然不省人事,但是平素极爱干净整洁。她到了门口,对守在门口的婆子曲了曲身,说道:“能不能烦劳嬷嬷打些热水来。” 那婆子温和说道:“姑娘客气了。”很快打了热水来。 夏至给章杏洗了手脸,期间章杏皱着眉头喊了一声“热,好热!” 夏至以为她已经醒了,连忙叫道:“夫人,夫人!” 章杏却又一动不动。 夏至知道了她并没有清醒。手脸洗完了,夏至守在床边,看着章杏得脸上渐渐又起极艳丽的红,眉头也皱起来了,像是极不舒服,将衣襟都往下扯了扯。 夏至连忙抓住了章杏的手,叫道:“夫人,夫人。” 床上的人还没有反应,房门被推开了。 夏至见顾惜朝又返回来,连忙站起身。 “她醒了吗?”顾惜朝问道。 夏至被顾惜朝囧囧的目光吓到,低声回道:“没有……” 话音未落,床上的章杏又喃喃说道:“好热,水,水,我要喝水……” 夏至连忙要去倒水。顾惜朝已经抢先一步倒了水,扶起了章杏。 夏至目瞪口呆看着淮阳王府的顾世子扶着自家主母喂她水喝,心怦怦乱跳起来。 章杏喝了水,眼睛睁开了。 “你感觉如何?好些吗?”顾惜朝看着章杏望着自己,问道。 章杏推开他,慢慢滑下来,将头扭到一边,“夏至,夏至!”她叫道。 夏至听到章杏叫她,连忙应了一声,“奴婢在这里。” 顾惜朝看着背着身子对着自己的章杏,捧着空碗慢慢站了身。 夏至见顾世子让开来,连忙抢过去,“夫人,您好些吗?” 好些吗? 不,不好,章杏感觉一点也不好,心里的烦躁又弥漫了上来,浑身热得难受到了极点。 偏偏此刻头脑清醒无比。 她知道她是谁?怎么来的这里?桩桩件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扶我起来。”章杏咬牙说道。 夏至依言将章杏扶着坐起来。 章杏瞟见旁边如磐石一动不动的身影,苦涩和酸甜都涌了出来,翻滚着。 他就在这里,又是他救了自己。 但她不能让自己,让所有人都落入难堪的境地里! 床脚边上的矮柜上放着一件衣衫,下面压着的匕首露出了刀柄。 章杏指着那刀说道:“拿过来。” 夏至不知道章杏这时候要刀做什么?但是她还依言拿了过来。 章杏觉得喉咙都开始烧起来了,她接过来,一下拔出了刀,将刀柄塞到呆愣住了的丫环手中,盯着她,一字一字说道:“大爷二爷未来之前,我要是有任何不知羞耻的举动,你便一刀捅死我!” 夏至被她的话吓到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章杏紧紧握着夏至抓着刀柄的手,喝道:“听到了没有?” 夏至看着手中明晃晃的刀,吓得眼泪都流下来,不知所措慌忙点头。 顾惜朝感觉自己从万丈悬崖上落下来,坠入了冰窟,偏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这么厌恶他,这么厌恶他,宁愿去死。 他有多傻,多蠢! 她心里从来都没有自己。 他搁下手中的空碗,看着坐在床上的章杏。 “你放心,我没那么龌龊。”他嘶哑着声音说道。 章杏看着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眼泪决堤而出。终于不见了人影,她捂住了嘴巴,还是哭出声。 她必须这么做。她已为人妻,她有个儿子,她有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她不能落入那样难堪的境地里,她不能让身边的人一起落入那样难堪的境地里。 哪怕,让她去死。 她死了,魏闵文魏闵文一定会将她的儿子养大,一定会将他教得很好。 她的儿子没有了母亲,或许会有遗憾,但一样可以挺起腰杆做人做事。 她死了,沈家或许会胁迫魏闵文魏闵武,但只要他们将手中的钱粮交出去,只要他们小心翼翼,活下来并不成问题。 只要能活下来,他们一定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可她要是做了那样的事情,她的儿子怎么办?大哥二哥怎么办?石头呢?他要是活着回来了怎么办? 他呢,他怎么办? 第四百一十一章 兄弟 章杏哭了一阵子,又昏睡了。 夏至心惊担颤守在旁边,看见章杏渐渐又烦躁起来,劝解已经无用。她看着手中的刀,想起章杏的话,生怕到了那一步,跑到门口跟守门的婆子要了绳子过来,干脆将人捆绑了起来。 也没过多久,魏闵文魏闵武来了,夏至哇一声哭起来,跪地上道:“大爷二爷,你们终于来了。” 魏家兄弟看着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章杏,都大吃一惊,魏闵文道:“这是怎么回事?” 送信的人只说他家姑奶奶在这里,并没有说明人怎么样了。 夏至哭哭啼啼说道:“夫人被人下了药,险些出不来了,幸亏顾世子帮忙……” 魏家兄弟相互看了一眼。 丫鬟的话让他们心惊,好端端来做客,被人下药,被谁下药?为什么? 但这些都不能在这里说。 “大哥,我先将杏儿带回去,世子爷这边你就多费心了。”魏闵武沉声说道。 魏闵文点头。人在这里终究不是事。 魏闵武打发了小厮过来,跟他低声吩咐几句,让赶紧准备严实的马车和体壮的婆子过来。 正说着,刘翼进来了。 魏闵文已经跟刘翼打过交道,知道他是章杏的远亲,连忙上前招呼。 “多谢刘爷援手,改日定当重谢。” 刘翼远远看了章杏一眼。她这会倒是安静了下来,只是被捆得结结实实。 “好说,好说,人你们赶紧弄走吧。马车你们也不用另找了,已经给准备好了,就在院子门口。”刘翼说道。 魏家兄弟松了一口气,知道避嫌,那表示还没有被人占了便宜去。 丫头婆子都是现成的了,刘翼又避了出去。魏闵文赶紧跟过去说话,道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弄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魏闵武叫了一声“杏儿”,见章杏没应,便知道不省人事了。招呼二个大力婆子进来了,将人背进了院子门口的轿子里面。 赏钱发下去了,那两个大力婆子千恩万谢离开了。 “走吧。”魏闵武拍了拍马说道。 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刘府,午时方过,街上人来人往不绝,没人往这边马车多看一眼。他们很快就到了魏宅。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府中其他人不便惊动,魏闵武直接让人将马车赶到了章杏的院子前。 尤妈妈等人正在院中陪小哥儿玩,见了这架势吓得索索发抖。 魏闵武让人将章杏又背进了房中,低声嘱咐尤妈妈:“不得让闲杂人等进来了。” 尤妈妈慌忙点头,李熙看见了章杏,叫了一声“娘亲”,便要过去。尤妈妈一把将他拉住了。 魏闵武看着李熙说道:“把熙哥儿送潇湘院,交给大奶奶,今晚上让她多费心。” 尤妈妈点了头,将李熙交给谷雨,低声嘱咐说:“熙哥儿乖,今晚上你娘亲不舒服,你去跟君宝哥哥住,好不好?” 李熙看了看母亲的房门,小脸的担心一览无余,小大人似的点头,说:“好,乖!” 谷雨抱着李熙出去了。 魏闵武知道尤妈妈是章杏身边得力的,看着她嘱咐了守门的婆子,又交待说道:“老太太那边,一定要瞒住了,三爷要是想进来,只管推了。” 魏闵武嘱咐完了尤妈妈,又让小厮拿了帖子去请孟郎中。他已经从夏至口中知道了,先前看诊的就是他,眼下情形,一事不好烦二主了。 夏至还守在章杏旁边,看见魏闵武进来,低声回道:“二爷,方才夫人要了水喝。” 魏闵武点了点头,过去喊道:“杏儿。” 章杏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还叫了一声“二哥”。 魏闵武大喜,以为章杏已经醒过来,还要说话,见章杏没有了回应,便知道她现在仍然不清醒。 他已经才丫鬟口中知道了章杏所中何药。 小丫头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但他是见识过了的。勾栏院中老鸨们调教手下的丫头,常用这法子。再贞烈的女子碰了这东西,都难保清白。 他没敢靠太近了,嘱咐道:“你们看好了,切勿让她伤到了自己。” 夏至尤妈妈都应了是。魏闵武出去了,站在院子中。 尤妈妈已经将院子里的人清了一遍,只留了几个惯用的,谷雨跑外面,守门的刘婆子是个寡妇,章杏身边就她和夏至两人看着。 章杏身上衣衫已然湿透,浑身滚烫没退。尤妈妈和夏至两个给章杏擦了一遍身子,将她身上的衣衫也换了。 孟郎中来了。 魏闵武陪着进来。 孟郎中一看是老病人,摇头道:“该说的,老朽已经说过了,能不能过去,还得看她自己。” 魏闵武已经从夏至口中知道了孟郎中的原话,但是总要亲眼看过,亲耳听过了,才甘心。求着说:“烦劳先生再看看,我这妹子委实艰难。” 孟郎中点头道:“好吧,老朽再看看罢。” 夏至连忙拖了几子过来,请孟郎中坐下来。 孟郎中把了脉,又看了看章杏脸色,点头说:“再催发一身汗,这毒就清得差不多了。” 魏闵武松了一口气,连忙请孟郎中坐下来开方子。 孟郎中坐下来开了方子,说道:“先前我用针引了一些毒出来,残余的她发汗逼了一些出来,剩下已经无甚要紧了。这方子有促汗排毒的功效,你们现在就可以给她用下,待到她彻底醒过来,再用些固本培元的药调一调身子就好了。” 魏闵武将手中方子交给谷雨赶紧去抓药,道了谢,亲自送孟郎中出去。 孟郎中还没有走远,魏闵文就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问道:“杏儿怎么样了?” 魏闵武说:“再发一身汗,就算是渡过了。” 魏闵文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魏闵武见兄长一脸疲惫,问道:“顾世子那边怎么说?” 魏闵文摇了摇头,“那边正闹着呢,杏儿那表亲没让我露面,怕坏了事情。” “谁在闹?闹什么?”魏闵武奇怪问道。在盂县这地界里,还有人敢跟顾惜朝闹事?虽然现如今淮阳王府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顾氏在这里盘旋多年,积威深重,又经过了盂县保卫大战,顾惜朝的声望算是如日中天了。 魏闵文恨恨道:“还能是谁?沈家大公子沈怀林呗!他正亲自上门找顾惜朝要人呢!” 魏闵武吃了一惊,怒道:“他们敢!”将人请过去,下了药,还不让救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魏闵文心里头正烦,皱着眉头说:“你小声些!哼,他们怎么不敢了?这顾永丰都投到麾下了,咱们又算哪根葱?” 魏闵武一下子哑了口。 兄弟俩一前一后进了门,魏闵文嘱咐门房:“都打起精神来,看好了!有鬼鬼祟祟的,千万别让靠近了,一律赶远一点。” 门房老余头一连声答应。 魏家兄弟来了章杏所住的青翠院中。章杏还在昏睡中,脸色潮红,额头上都是汗水。他们两人都知道这药的厉害,看了一眼之后,就来到院中石凳上坐下来。魏闵文将他在刘府中的经历讲给魏闵武听。 魏闵文跟上刘翼,原是想打听些消息来着。 刘翼正待说话,小厮进来了,回道:“爷,那边管事的又来了,正在门口拉扯呢!” 刘翼脸色铁青,正要开骂,想及魏闵文还在旁边,忍住了,拍了拍魏闵文肩膀说道:“走吧,你要想知道什么,待她醒来,自然会说。” 魏闵文不想就这么走,打着花腔说:“总归是您救了她一命,这恩情我们是没齿难忘,没齿难忘啊。” 刘翼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说:“魏掌柜弄错了,救了她不是我,是我们爷。” 魏闵文傻了眼。 章杏和顾惜朝的纠葛,他隐约知道些。 淮阳王府那么高的门第,哪里是他们能攀得上的?他们这样人家的出身,除了给人家做妾,还有第二条路吗? 当婢做妾的日子岂是好过的?但凡有一条活路,他都不想章杏走这条路。 现如今,两个人都各自嫁娶了,再牵扯不清,那算什么事? 刘翼却不想多说了,拱了拱手,道:“魏掌柜,恕不远送了。”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魏闵文心里怎么都不能平静,一边走,一边想,快到门口时,就听见那边的争吵。他不由得将脚步放慢了。 吵闹的声音传过来,刘翼在说话:“谢管事可不能只听你们府上的一面之词,什么叫我们爷把人带走了?您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爷过去了?这话可不能乱说,无端坏了我们两家的交情可就不好了。” 另一个声音阴测测的,“刘爷说笑了,沈顾两家的交情可是比真金还真,哪里是小的敢作践的?小的也只是为顾将军着想,那妇人手脚不干净,偷了我们姨娘的东西,要真让她跑到这边来了,偷了府上的东西,那就不好了。” “不劳谢管事费心了,我们府上干净着呢,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这贼想来也来不了。”刘翼轻慢说道。 魏闵文听着他们说话,心里越来吃惊。带路的小厮见他慢腾腾的,不由得说道:“魏掌柜,门在这里。” 魏闵文点头哈腰陪笑,又将袖子里揣的东西递过去。 那小厮似笑非笑看着他,说:“魏掌柜腿脚不灵便?” 魏闵文厚着脸皮说道:“是,是,在船上受了寒气,走不得快路。” 小厮哼了一声,也没有揭穿他,自顾在前面带路。 魏闵文听着那边还在扯皮,但是大门就在眼前了,他心里正有些遗憾,不能听得更多,领路的小厮突然退了回来,将他拉到了一边。 魏闵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要问一问,却见着大门口进来的一堆人,最当中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锦衣男子,面目俊朗,身姿挺拔,微微下垂的眼角使得原本看起来温润如玉的气质多了一丝阴蛰。 魏闵文不认识这人,旁边的小厮却嘟哝道:“糟了,沈怀林来了。” 魏闵文这才知道来人就是沈怀林。眼看沈怀林进了正厅,小厮抓着魏闵文指着旁边的小路说道:“魏掌柜,大门那里你不能走了,沿着这条路,你一直往前,快到尽头的时候,再走左边的小路,走上十来步,就可以看见个小门,从那里你就可以出去了。我还要去找人,不能送你过去了。” 小厮说完了,就跑开了。 魏闵文已经知道事情不同寻常了,看样子沈怀林不会轻易罢休,他在这里,那就是个活靶子。 他顺着小厮所指的路跑了出来,绕到大门口时,就见这刘府的门庭分明有两拨人站着,把守森严。他心中吃惊,再不敢多留了。 “事情就是这样。”魏闵文将事情经过讲完,“那边也不知道消停了没有?我已经让得胜去打听了。” 沈怀林都已经出动的事情,不是他们能摆平得了,一切都看顾惜朝了。 魏闵文叹了口气,说道:“这沈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要粮食,粮食咱们已经给了,怎地还打起人的主意来?” 魏闵武哼了一声,“大哥想得太简单了。咱们的粮食给的是那沈怀瑾,而不是这个!”魏闵武举了一根大拇指,“这个是眼馋了,所以想来个釜底抽薪!” 魏闵文看着魏闵武脸色,越想越觉得对,心里便越是恨,“他们兄弟窝里斗,跟咱们有什么相干?竟是连这种下三滥手段都使出来了。” 魏闵武也摇头,“这还没有当家作主,就斗成了这样,看样子以后还有的闹!” 魏闵文又叹了口气。今日的事情,他想想都觉得后怕,要是章杏真着了道,这以后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们现在虽然是在夹缝里求存,好歹还能动一动,要真掺和到那兄弟的争斗里,那真是死活全由人了。 “那以后怎么办?”魏闵文问。 顾惜朝要是摆不平,沈怀林强行要抢人,就凭他们那点人那点钱,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等杏儿醒来,看看她怎么说。”魏闵武说道。 第四百一十二章 应对 章杏醒来时已经是午夜了。房间内灯火昏黄,一片寂静。她感觉自己像是又死了一回似的。诸事在脑海里面一一浮现,不自觉中一行眼泪流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唤道:“夏至,夏至!” 夏至一直守在床边上,因为后来主母慢慢平静下来了,她实在太累,便靠在床上睡了过去。听到了叫喊,一下子惊了起来。 “夫人,你醒了!”夏至惊喜叫道。 章杏冲她笑了笑,她连点头都觉得吃力了。 夏至喜极而泣,说:“夫人且等着,我去叫大爷二爷过来。” “别!”章杏阻止道,“先扶我起来。” 夏至复返回来,扶着章杏坐起来。章杏看了看房间里。又问道:“熙哥儿呢?” “回夫人,熙哥儿在大奶奶那边。尤妈妈方才去看过了,听说已经睡着了。”夏至回道。 章杏点了点头,闻了闻自己身上,一股难闻的汗水和药混合的味道。“打水吧,我要洗漱。”她说道。 夏至应了一声,想及魏闵文闵武还在院子里没走,说道:“夫人,大爷和二爷就在门外头。” “我知道,先让我换身衣衫。”章杏说道。她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在她察觉自己被下了药之后,神志时清时昏,身边发生的事情,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但不管知道与否,自己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绝对是狼狈的。 夏至出去打水。在院子坐着没走的魏家兄弟两个都看了过来。夏至来不及跟他们说话,打了热水匆匆又回了后罩房里面 魏闵武问道:“这是醒了?” 魏闵文点了点头,叫了尤妈妈过来:“让厨房赶紧熬点米粥来。” 尤妈妈已经去房间里看过了,知道章杏已经醒过来了,得了令赶紧去了厨房。 兄弟俩都站了起来。 章杏洗漱完了,换了一身衣衫,觉得好受了许多。尤妈妈端了粥来,笑着说:“这是大爷吩咐厨房才熬的。” 章杏没有推迟,将一碗粥喝精光了,这才觉得浑身有了些许力气。看看房间里,也已经收拾差不多了。她说道:“让大爷二爷进来吧。” 魏闵文魏闵武进来了,看见章杏虽显疲态,但较之先前好了许多,都松了一口气。 章杏待魏闵文魏闵武坐下后,又递了个眼色给夏至尤妈妈。夏至尤妈妈会意,悄无声息带了门出去。 “让大哥二哥见笑了。”章杏苦笑说道。 魏闵文皱着眉头说道:“都一家人,说这话干什么?这事情谁都不想遇到,要怪只能怪咱们太无能了罢。” 章杏摇了摇头,说:“大哥二哥已经提醒我了,是我太大意了。” 章杏接了帖子之后,魏闵文就开始打听沈怀林和姚明珠的事情。那沈怀林到好说,他是沈谦长子,一举一动都好打听。姚明珠身处深宅大院里,区区几天时间,他们能打听到的消息很少。魏闵文魏闵武都建议章杏回了这帖子。毕竟这时节太混乱了,再说这么久没有见面,谁知道对方是什么心思? 章杏没有听。当时只想着京口镇上姚明珠,既是石头的救命恩人,与她交情也算是不错。石头下落不明,兴许她那边会有些消息。就算没有消息,她也应该见她一面。 谁曾想到时隔这么些年,所有一切都世事人非了。 一时的大意,她险些将性命都丢了。 “先别说这个了,咱们以后该怎么走?”魏闵武问道。 章杏低下头,问道:“刘府那边是怎么说的?” 魏闵文见章杏神色并无异常,不像是对顾惜朝有心的样子,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沈怀林亲自上门要人了,不过被顾惜朝拦了回来。”魏闵武没有魏闵文那么细致,大大咧咧说道。 到刘府那边打听消息的萧得胜已经回来了,沈怀林到了刘府之后,是顾惜朝亲自招待,两人机关来往说了话。顾惜朝还放开了门庭让只管搜。最后自然是没有搜到人了。顾惜朝又将沈怀林请到了正厅里面,两人关了门说话。至于说了什么。萧得胜不敢靠太近,并没有听到。 沈怀林离开刘府时,脸色十分不好。 萧得胜将打听的消息告诉了魏闵文魏闵武。魏家兄弟只得暗自戒备起来,让孙新将盂县所有人手都集中起来,家伙都备好,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他们也知道,他们的这些人手对上沈怀林的人,根本就不够看。 可就算不够看,他们也不能让人被弄走。 心惊胆颤过了半夜,沈怀林的人还没有来。他们就知道他大约是不会来了。魏闵文魏闵武算了算去,这事情里面肯定是顾惜朝起了作用。 “杏儿,这件事情幸亏有顾世子。”魏闵武感慨说道。 魏闵文生怕章杏多想了,瞪了魏闵武一眼,“什么叫做多亏了他?咱们说彻底一些,也是为着他们家在做事!沈怀瑾不就是他姐夫吗?这么多粮食送出来,总得起点作用吧?” 魏闵武想了想,点了点头。 章杏心里却是在苦笑,沈顾两家的联姻根本就是利益的驱使。沈家看中了顾氏在江淮的根基,顾氏则看中了沈家的兵强马壮。两两获益时一切都好说,但到了利益冲突时,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盂县前段时候的煎熬不就是最鲜明的例子?要沈家真将顾氏当成亲家,会等到顾氏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出手? 顾氏也不是个傻子,会看不出沈家这么做的真正用途? 章杏问魏闵武:“二哥与孟富贵接了上头吗?” 魏闵文带船回来了,他们决定将露在外面的粮食送些出去。魏闵武这些天正在忙这件事情。 魏闵武点头,“已经接上头了,那老东西差点喜翻了。” “二哥先别忙着将粮食送过去,找个机会将我今天遇到的事情告诉孟富贵,就说我吓到了,不省人事,章记得大掌柜的拿不到印章,不肯放粮食。”章杏沉声说道。 魏闵武明白过来了。沈怀林为难他们的事情,根本就不用他们来操心对付,直接将球踢给那沈怀瑾就是了。 沈怀瑾要是搞不定他兄长,这粮食他们也就不用送给他了,直接送给沈怀林得了。免得那沈怀林再使出什么下三滥手段来。 “好!”魏闵武猛一拍桌,“就这么办,咱们的粮食反正是留不住了,谁有能耐,咱们就给谁。沈家这两条狼的争斗咱们就不掺和了。” 魏闵文想了想,说:“杏儿,咱们这么样做,沈怀瑾那边会不会对你……”毕竟他们的粮食一直都是送给沈怀瑾的,这要突然犹豫不决起来,他担心沈怀瑾会对章杏不利。 章杏摇了摇头,“沈家已经有人出手,咱们不怕再多一个。” 魏闵文担心沈怀瑾对她不利,这个时候再担心已经是多余了,沈怀林以为拿下她就可以得到章记的粮食。沈怀瑾肯定不会让到手的肥肉落到他人碗里。 这时节的粮食有多金贵,西北那地方苦寒,沈家粮草的积蓄不会太多。江淮这边他们也才站稳脚跟,手还没有伸出去——就算伸出去,也没有多少粮食了。她的章记不往多里说,江淮粮仓的半壁江山总是有的。剩下的零零散散,他沈家没个三五年想要并吞下,根本就不可能。 沈家拿下江淮之后,下一步要么是往南,拿下安阳,要么是东,杀到京城。无论往哪里,粮食都是他不得不头疼的事情。 沈怀林能想到粮食的重要性,不惜用这样的办法。沈怀瑾不会想不到。章杏相信他绝对不会放弃章记的粮食。孟富贵一直都在江淮,他也一定知道。没有了她,章记的粮食绝对不会轻易姓沈。 魏闵武说道:“杏儿说的对,沈怀林都已经出手,咱们还怕多一个沈怀瑾吗?把咱们逼急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谁也讨不了好去!” 魏闵文也点了点头,“好,咱们只能这么办了。” 最要紧的事情商定了,魏闵文见章杏满脸疲惫,站起身来,说道:“闵武明天就去找那姓孟德,我去刘府再打听打听,杏儿你就好生歇息吧。” 章杏将魏闵文魏闵文送走了,也觉得累了。唤了尤妈妈进来铺好了床。她看见了篓子里匕首,拿了起来。 尤妈妈道:“夏至这死丫头,竟是将这东西都落这里了。” 夏至又惊又吓忙了一整天,章杏已经让她去歇着了。这匕首是她从刘府那边带过来的。 “妈妈也去歇着吧,今晚上不用守夜了。”章杏摸着匕首的刀柄说道。 “那哪行?夫人不用担心,老奴还熬得住。”尤妈妈着急说道。 章杏没有坚持。两人安置睡下了,章杏听得尤妈妈呼吸声平缓下来,手又摸到放在枕头下的刀柄上。夜寂静无声,她摩挲了良久,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章杏才洗漱完,就听见李熙的声音。她连忙出了门来。傅湘莲抱着李熙正走到院子中央来。李熙原本进院子就看着母亲的房门,见了章杏,立马咧嘴笑了,老远就张开了双手。 “娘亲。” 章杏接过儿子。李熙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稚声稚气说道:“娘亲好了?” 章杏见儿子一下能说出四个字来,心里满是欢喜,抱着亲了亲,说道:“是的,娘亲好了。” 李熙十分欢喜,将头依在章杏怀里。 傅湘莲笑着说道:“熙哥儿真乖,昨晚上不哭不闹,今儿一大早就醒了,非要过来看娘亲。” 章杏请傅湘莲坐下来,又让尤妈妈拿了点心来,招呼魏君宝吃。魏君宝接过了,递给李熙,“给。” 李熙咧嘴一笑,接过来递到章杏嘴边,“娘亲吃。” 章杏看着儿子清澈透底的眼神,心中一片柔软,分了一半,“娘亲跟熙哥儿一起吃。” 熙哥儿更高兴了。 尤妈妈伸手道:“熙哥儿乖,跟嬷嬷到院子里玩可好?” 熙哥儿摇了一下头,将身子缩在章杏怀里。章杏笑着说:“就我抱着吧。” 傅湘莲感慨说道:“熙哥儿真懂事。” 章杏笑了笑,说道:“昨天晚上幸苦你了。” 傅湘莲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有做,熙哥儿比他哥哥还要乖。” 魏君宝抬头看母亲。章杏连忙说道:“君宝也很乖,姑姑很喜欢君宝。” 傅湘莲醒过神来,将魏君宝拉到怀里,笑着说:“是啊,昨天晚上君宝还帮娘亲哄弟弟睡觉呢。” 魏君宝心满意足埋头吃点心了。 章杏和傅湘莲不由得都笑起来。傅湘莲说:“看样子你大好了。”昨天晚上她接了李熙之后,问谷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谷雨因为魏闵文没有让说,所以并没有事情告诉傅湘莲。傅湘莲一直等到魏闵文回来,才知道一点事情的枝末。 其实魏闵文怕她担心,并没有说很清楚。只说章杏去府衙做客,遭了人算计。嫁到魏家这么多年了,傅湘莲已经知道了有些事情不能都知道。该她知道的,魏闵文自然会说。魏闵文不说的事情,总是有原因的。 章杏点了点头,“我没事了,一场虚惊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云锦澜也来了。她比傅湘莲略微知道多些。两人陪着章杏说了会话。云锦澜见章杏脸色不太好,并没有留多久,就挽着傅湘莲离开了。 章杏陪着李熙解了一会九连环,夏至端了药,章杏喝完了药,见儿子正十分担心看着她,不由得亲了亲,说道:“娘亲没事了,娘亲已经好了。” 李熙抱着章杏的脖子,很认真说道:“熙哥儿乖,不吵。” 原来是担心自己被人抱走。章杏点了点儿子的小鼻子,笑着说道:“是,我们熙哥儿乖,娘亲不会让人抱着熙哥儿。” 李熙咧嘴笑了。章杏带着他又玩了一会后,睡意上来,干脆歪在塌上。尤妈妈见章杏睡着了,要抱走李熙。李熙将小身子缩到母亲怀中,看着尤妈妈说道:“熙哥儿乖,不吵。” 尤妈妈不由得笑了,“真是个小人精。”她拿了薄被搭在章杏身上,坐在旁边坐起针线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音讯 魏闵武来了院子门口,问婆子:“姑奶奶在吗?” 婆子曲了曲身,回道:“在。”一边让人进去通报。 魏闵武显然很着急,径直进来。尤妈妈听到通报,见章杏和小哥儿睡得正香甜,连忙出去回道:“回二爷,我们夫人睡下了。” 魏闵武心如火烧,但是章杏大病初愈,他在原地转了圈,正要离开。听见房里章杏的声音的响起了。 “是二哥吗?进来吧。” 魏闵武进房里的时候,章杏已经起来了,李熙睡得正香,她将儿子身上的薄被搭好了,这才出来。 魏闵武脸色沉重,看着章杏不说话。 章杏知道他有要事要说,打发了尤妈妈出去。 魏闵武近前一步,低声道:“我今日不仅见到孟富贵了,还见到了沈怀瑾身边的金耀。” 章杏诧异抬头,金耀算是沈怀瑾身边的红人了,等闲难得一见。沈怀瑾如今还在淮阳,金耀为什么会突然来了盂县? “我把你昨天的事情都说了!”魏闵武看着章杏说道,“那金耀没说别的,只透露了一件事情,石头还活着!” 章杏觉得自己的心都砰砰跳起来,“当真?” 魏闵武点了点头,“他那样子不像是糊弄人的。” 章杏急切问道:“那,他有没有说石头现在在哪里?人怎么样?” 魏闵武摇了摇头,“他只说石头被沈怀瑾另派出去有要事了,暂时还不能露面,人确定还活着。” 章杏缓缓坐下来。魏闵武带来的消息太出乎意料了。这大半年来,石头音讯全无,她心里已经有些绝望了。昨天前去见姚明珠,就是想看看她那边会不会有石头的消息,谁曾想到,她想打听的一个字都没有打听到,反倒是将自己差点陪进去。 石头还活着,他会被沈怀瑾派到哪里?为什么沈怀瑾要瞒着所有人? 这些问题随着魏闵武带来的消息全冒了出来。 魏闵武同样很震惊,自打从金耀口中知道了这消息,他就急忙赶来找章杏了。他有想过,这会不会是沈怀瑾为了拖住他们故意丢出来的诱饵,但金耀并不像是说慌的样子,还指明了这是沈怀瑾让告诉他们的。魏闵武琢磨不透,急匆匆来找章杏了。 章杏心里也被这消息弄乱了。 魏闵武又问道:“杏儿,那咱们的粮食……”到底还给不给? 先前他们想着就以手中的粮食逼着沈怀瑾出手打消沈怀林的算计,现如今知道了石头还活着的消息,这件事情就要从长计议了。 章杏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再等等。” 给是一定要给了。不管沈怀瑾透露的消息是真是假,只要石头还有一丝活着的可能,她就不能生二心。 但是他们先前的托辞已经说出了口,这时候并不适合立刻自打嘴巴。 魏闵武点了点头,“行,那咱们就再等等,你歇着吧,我出去了。” 魏闵武出去了,章杏一个人怔怔坐了会。李熙醒来,叫了一声“娘亲”,章杏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儿子的脸面,不禁又想起石头来。 他会在哪里?沈怀瑾为什么要把他的行踪瞒下来? 熙哥儿把玩着手中的连环,见母亲没有想以前笑眯眯看着,便将手中的连环递到章杏面前,“娘亲?” 章杏低下头来,亲了一口儿子,看着面前的连环。这是李尤氏送来的,全塘镇上大胡木的手艺。以前倒是能常见到,战乱起了后,这东西就少见了。 章杏突然茅塞顿开,想起了一个可能,抱着儿子急匆匆来到前院正厅。 魏闵武正在跟魏闵文说石头的事情,听到通报,赶紧让章杏进来了。 章杏进来就说道:“我知道石头在哪里了。” 魏闵武不相信说道:“你知道石头在哪里?” 魏闵文也站了起来。章杏看了看门户,魏闵武催促说道:“你放心,这里没有人敢靠近。” 章杏抱着李熙过去,在魏家兄弟面前的桌子上写下“榆阳”二字。 魏闵文魏闵武实在想不到章杏回说石头在榆阳。榆阳现如今可是肖福贵的地界,石头跑那儿去,岂不是自寻死路来着? 章杏抹掉了桌子上的字,低声说道:“就算不在这里,一定也是在这附近!” 魏家兄弟听章杏说得十分肯定,还是不敢相信。章杏微笑说道:“大哥二哥忘了我们是哪里人了吗?那里跟裕安可隔得不远。” 章杏和石头都是裕安全塘镇李庄村人氏,与榆阳只隔了几个村而已。石头小时候顽皮,是附近几村有名的小霸王,对榆阳一点也不陌生。榆阳一水之隔就是河源了,那里以前是刘沉舟的老巢,现如今就是肖福贵依仗的大后方了。 肖福贵占据榆阳,十有八九打得就是进可功,退可守的算计。拼得过西北大军,他拿下了江淮,往南可夺安阳,往西可争京都。拼不过西北大军了,他也能退到了河源去,凭仗淮水天险,谁也奈何不了他。 想当初,大夏还是铁板一块时,都不能动摇占据河源的刘沉舟,更别现如今了。 肖福贵的算计精明,沈谦未必就想不到,他怎会轻易放虎归山?他肯定在榆阳一带另有安排。 石头是本地人,人又机灵,好端端就被说是“失踪”了,除了派在那里,还能是在哪里? 魏闵武首先明白过来,“难怪了……” 肖福贵最近的几场战事都不太顺利,岂不说盂县淮阳等地迟迟拿不下了。败仗一起,简直退如潮水,才拿下没多久的裕安江陵等地也相继丢失。外界一直有传,福王帐下并不如想象中的和谐,刘沉舟父子虽然已死,但河源军并不服肖福贵。甚至有传,肖福贵有意打压河源军一系,河源军一系有大将不服,被当场拉出帐外斩首示众。 魏闵文也想转过来了,皱着眉头说道:“那咱们是不是要派些人手到榆阳那边去看看?” 石头是死是活?榆阳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些事情还是打听清楚为好。 魏闵武摇了摇头,“依我看,咱们最好什么都别做。” 章杏也赞成魏闵武的说法。沈怀瑾既然将这件事情瞒得的这么严实,事成之前肯定不希望太多的人知道。他们贸然派人过去,要是打草惊蛇,坏了事,沈家岂会轻饶了他们? 魏闵文看着章杏说道:“石头的这件事情,家里其他人,暂时都别说了。” 魏闵文不交代,章杏都不会将石头还活着的事情传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魏家大宅风平浪静。也不知道是顾惜朝起了作用,还是沈怀瑾出了手,章杏去府衙赴宴的事情也没有了下文,盂县城里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七月初,魏闵武与金耀又见了一次面,将章记的粮食交了出去。三天后,沈怀林离开了盂县,但盂县府衙的两房姨娘都没有带走。 到了七月中旬,沈谦的大军就从淮阳开拔了,直达裕安。榆阳大战打响了。盂县城里也跟着紧张起来,粮价药价飞涨。章记粮行开始限量销售了。 几天后,盂县城二十多家粮行关闭的只剩下了七八家。粮食的价钱已经涨到了往年的数倍。即便是这样,盂县城的粮食依然是供不应求。章记粮行往往一开门,不到二柱香就已经将当天的份量销售一空。 赵子兴过来与章杏商量,想加大每天销售的份量。他预料榆阳的这场战不算难打,肖福贵顶多能撑个把月。在商言商,他们应该在抓住这个时机。榆阳战后,粮价一定会回落。 章杏没有点头。她需要钱,沈家的天下一日没有定,她手中就不能少了钱。有钱才有粮食,有了粮食才有了活下去的资格。 但是她再想要钱,也做不出趁火打劫的事情来。 再说,裕安跟盂县太近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定然被人看在眼里,石头还没有着落,她不能激进。 而粮价随着市场而定,章记在其中也不能太出格了。众矢之的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被乱拳打死。 她能做到的只能是坚持开门营业。 榆阳战起后,魏闵武就派了不少人到了那里。两方军营重地,马帮的好手也没敢靠太近,但是仍然得到了许多消息。 肖福贵那边的内斗比外面所传更加厉害。前几次的两军相接,大多都是刘沉舟一系的人马打了头阵,因此刘沉舟残余人马愤愤不平。有大将甚至直接撂了挑子,带着心腹想要返回河源。结果被肖福贵的人知道了,一路追杀,所有人都未能幸免。 这件事情两方明明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但还是被人捅了出去,在肖福贵的大军中发酵的十分厉害。河源军残余人马不仅没有因此害怕,反而使拧成了一团。 马帮带回来的消息,河源军如今带头的正是刘沉舟麾下大将刘锦的儿子刘崇武,此人年仅二十出头,以前并不出众,是最近几次大战后才崛起的。 章杏是头一次听说刘崇武这人,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她让魏闵武多留意刘崇武这人身边。她觉得石头要是真还活着,肯定能在这人身边找到痕迹。 魏闵武的信发出去之后没多久,榆阳那边就来回信。 刘崇武麾下有个小将,以前曾经救过他的性命。刘崇武很是信任他。不过这个人是从河源就跟了刘崇武。时间上与石头并相符。 马帮的打听还在继续。 赵子兴猜测的很准,八月十二日,在近大半月的猛攻之下,榆阳易主,肖福贵退败,带着残余人马准备渡过淮河时,遭遇到了沈怀瑾埋伏。肖福贵在死忠心腹的护卫下还是上了船。 八月十五日,榆阳那边又有消息传来了,侥幸上了船的肖福贵并没能上岸,而是在河中间就被人追上了,脑袋被人带了回来,挂在榆阳的城墙之上。 听说带着肖福贵人头回来的将军姓李,原是裕安县全塘镇人氏。 消息传来,魏闵文魏闵武都觉得这人毫无疑问就是石头了。 章杏低下头,没有说话。 “也许要不了几天,石头就回来了,你们总算是熬出来了。”魏闵文说道。 章杏起身离开,她心中并不觉得他们已经熬出来了。她知道魏闵文这话里的意思。经此一战后,石头算是在沈家大军中站稳了脚跟,往上升,是绝对少不了。一些人想要再随意揉搓他们,那就要掂量着看了。 但她跟石头的情况并不能依常理来论,在沈家的眼里,他们大约还是一条狗,只不过是一条十分有用的狗罢了。路漫漫,其修远,他们要想不做畜生,路还远着呢。 回到了院子里,熙哥儿正在跟魏君宝玩,看见了母亲,颠颠跑过来一下抱住了章杏的腿,昂着头,叫道:“娘亲!” 章杏将儿子抱了起来,魏君宝也过来,作揖道:“见过姑母。”他已经开了蒙,请了先生在家里坐堂,不过月余,行动举止就已经一板一眼了。 “君宝坐。”章杏笑着说道,“今天没有上学吗?” 魏君宝回道:“回姑母的话,今日先生请了假,让侄儿在家自学。” 章杏不禁想起了章金宝来。他算是他们兄弟姐妹中最顺利的一个了,幼时上学还是她拐带的。当时她想的天真,还想着通过科举改变生活。时也运也,章金宝堪堪过了院试,就未能再进一步了。 如今,他和李金莲的亲事正在筹办中。 对于章金宝与李家接亲,叶荷香是一万个不同意。也因此跟魏云海章金宝哭过闹过了。但是魏云海对儿女亲事单凭两厢情愿,他对李大河感觉很好,对这门亲并不反对。 至于章金宝,是他自己跟章杏提起的。 章金宝和李金莲的相处,章杏早看在眼里。李大河一家朴实本分勤劳,李金莲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被李尤氏教得很好,既懂事也识大体。对于这门亲事,她很赞成。 除了叶荷香,家里其他人都十分看好这门亲,叶荷香闹了几天,被魏云海吼了几回,说是她要是再闹,要么分出去单过,要么回乡下去。叶荷香两样都怕,儿女都不站她这一边,她也只好作罢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归来 至于李大河家,李尤氏原是有些不乐意。她家虽然家境不如章家,但是闺女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她自然希望她日后过得好。章家样样都好,就一个叶荷香让她不放心。 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摊上了叶荷香这么一个婆婆,做媳妇的日子肯定不轻松。 李大河倒是没有这么多顾虑,李章两家同属一村,他和石头的爹李大柱还是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弟,以前跟章金宝的爹章水生交情也不错,章杏章金宝也算是他看着长大,对他家颇多照顾。而章金宝本人也是秀才老爷,对长辈对乡亲们都很好。 至于叶荷香,李大河也知道这人不咋地,但是他更知道章家如今当家做主的并不是她。一个已经改嫁的婆婆而已,就算是想插手儿女的事情,又能管多少? 再则,这年月日子艰难,能衣食不愁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 嫁闺女,想要女婿人品好,家事好,婆婆姑子好,样样都占全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李大河将道理说与李尤氏听,李尤氏见女儿李金莲也是一副有心的样子,也只好点了头。 李章两家的亲事既然有了口头约定,李大河就觉得不能再住魏家了。肖福贵虽然已经被打到榆阳去了,裕安也算是安稳了。他打算回李庄村去。 章杏章金宝刚开始没有点头,榆阳那边的战事定下后,李大河执意要回。章杏章金宝见劝不住,只好答应由章金宝送他们归乡。 叶大舅见此情况,也闹着要走。魏云海章杏都来劝阻。他家跟李大河一家不一样,回去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家中撑门面的男丁也没有,唯二的两个男丁叶大舅和胡吉元,一个垂垂老矣,一个方才七岁,能顶什么事儿?再加上一个疯疯癫癫的胡兰儿,回印河村了,再次讨饭去? 还不如等胡兰儿的病好些了,在盂县盘个小铺面下来,做些小营生罢。 叶昌月也不想回去。众人齐说之下,叶大舅就留了下来。只不过已经不住魏家了,章金宝出面在梧桐巷那边买下一个小院子,他们搬了过去。 熙哥儿在章杏怀中腻了一会,就扭着要下来。章杏将他放下来,说道:“去吧,跟哥哥去玩。” 魏君宝牵着李熙蹒跚离开,章杏拿了账薄看,不知不觉中天色暗淡了下来。 李熙已经断了奶,章杏便没再安排守夜了。 从前养成的习惯,章杏睡觉时一直很警觉,听到外面院子传来的脚步声响时,她就一下子惊醒了。 月已偏西,檐下灯火昏黄,光线虽然并不明亮,仍然可以让她看见屋内的一切。院子里的脚步声虽然轻,但她能听出不是这院子里所住的任何一个人的。 这么晚了,会是谁? 脚步声渐渐近了,到了房门口。章杏看了看儿子。他睡得正香。她的手慢慢伸到了枕头下,摸到了刀柄上。 房门轻微拨动声响后,打开了,冷风一下子卷了进来。 章杏出声:“谁?” 高大的身影夹杂着夜的寒气袭了过来,来人并没有回答,而是点亮了墙角的灯。 光亮大作,灯火前的身影犹如巨塔一样,转过了身,近到了床前,黝黑的颜面,满脸的大胡子,看着章杏咧嘴一笑,丹凤眼眯成细缝,一口白牙露了出来。 “杏儿,是我。”他说。 章杏此时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问道:“石头?” “哎!”石头点头,将乱蓬蓬的发捋到了后面,笑嘻嘻说道,“认不出我了吧?” 章杏惊魂未定,缩回了枕头下的头,连忙要起身来。石头按住了她,扑面而来的气息使得章杏不由得转过了头去。 “你别起来。”石头按住章杏笑嘻嘻说。灯火下,章杏的眉眼如画,肌肤犹如细瓷般。石头不由咽了咽口水,嘶哑着说:“杏儿,我想你了。” 章杏抬起了头,看着石头。他与离开时相比,变化很大。即便是房内光线并不明亮,她依然可以看出他的满面风霜,脸上的胡子像是好久都没有打理了,乱蓬蓬一片,占据了大半张脸。 这是她儿子的父亲。 章杏伸出手捧住了石头的脸,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怎地不传个音讯来?” 石头又咧嘴一笑,将脸在章杏的手心里蹭了蹭,“我等不及了,守门那老头非说不认得我,不让进,我翻墙进来的。” 章杏噗嗤一笑,“你这样子,不说是守门的余伯了?就是我,也不敢轻易放你进来的。”她都看了许久才认出来人来,更别说其他人了,“孙总管呢,难道他们没有拦你?” “怎么没有?还险些打起来呢,还是我自报了性命,那老小子才放了行。”石头笑嘻嘻说着就要凑过来亲一亲。 章杏推开了他,笑着说:“让我起来吧,别压着儿子了。“ 石头这才发现章杏的怀中睡着个大胖小子,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道:“我儿子?” 章杏已经起来了,披了件外衫,又将灯挑亮些,说道:“是,我已经给他取了名字,大名叫李熙,小名就取了其中一个熙字,熙哥儿。” 石头瞪着李熙看看,越看越觉得惊奇,乐呵呵说道:“我儿子这么大了?” 章杏微笑看着。石头走的时候,她肚子还没有显怀,一年多他才回来。儿子落了地,简直见风长,她天天见着,都觉得变化大,更别说重来都没有见过的石头了。 “杏儿,你可真能干。”石头摸着自己的头,看着李熙,挪不开眼睛。 李熙被房间里的说话声吵醒了,睁开了眼睛,看着石头。 他是个爱笑不爱哭得孩子,陡然见了满脸大胡子的爹,也不见害怕,盯着看了一会儿,就抱着自己的胖脚丫子啃了起来。 石头觉得这小东西实在太有意思,忍不住戳了戳了他的脸。李熙愣了愣,“啊!啊!”叫了两声。 章杏将熙哥儿抱起来,指着石头教:“这是你爹,叫一声爹!” 熙哥儿又看看石头,许是觉得这人没见过了,他抿嘴一笑,叫了一声“娘亲”就往章杏怀里钻去。 章杏笑着对石头说道:“熙哥儿会叫人了,他今天第一次见你,还不熟,等相处久了,自然会叫你了。” 石头已经被这个儿子的出现给惊道了。他出门时,知道章杏已经有了身孕,但那时候章杏还没有显怀,他虽然也十分高兴,但远没有乍一看到这么震惊。叫不叫的,他完全没有在意这些。 章杏见石头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原想将熙哥儿让他抱抱,想及他方才说,自己是翻墙进来的,便说道:“你且等着,我让夏至提些热水来,你先换身衣衫吧。” “哎。”石头盯着熙哥儿应道。 章杏将李熙放床上,去了隔壁敲门。 李熙一个人坐床上,看着章杏出去后,他又转头看石头。石头实在心痒痒,看看床边上篓子里有个拨浪鼓,便拿出来,在熙哥儿面前耍弄。 熙哥儿果然笑起来,伸手一把抓过了,放嘴里啃。 章杏已经回来,看着不错眼盯着熙哥儿的石头,微微一笑,开了柜子,将给他做好的这时节所穿的衣衫拿出来。 夏至得知老爷回来了,赶紧叫起了同屋的小丫头。小厨房的灶上常备有热水。两人一起抬进后罩房后,过来回话。 章杏推着石头,说道:“赶紧去洗。” 石头就势抓了章杏的手,嘻皮涎脸看着她,说:“我要你帮我洗。” 房间里夏至还没有走,头快垂到脖子下头了。章杏觉得脸上一热,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根本就不成。她轻咳一声,看了眼夏至后,被拉着去了后罩房。 后罩房里热气腾腾,石头急不可耐脱了衣衫,又要替章杏剥。章杏抓住了他的手,红着脸,说道:“我自己来,你先进去。” 石头爬进了水桶里,仰面躺在沿上面,看着章杏。 章杏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将自己脱得只剩下两件贴身小衣。 石头的呼吸不由得变急促了起来,但他心知章杏爱洁净,并没有强行将她拉进来,只将手中汗巾递过去,嘶哑着嗓子叫道:“杏儿。” 章杏接过汗巾,石头已经转过了身去。 水汽笼罩下的灯火并不明亮,但这不妨碍章杏看清楚石头背后的伤,陈旧的,新添的,密密麻麻。 章杏不由得喉咙发紧。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石头一直在拼命。 擦洗完背,章杏低声唤道:“你翻过来吧。” 叫了几声,石头依旧一动不动爬着,章杏转到前面一看。原来,石头已经睡着了。 章杏觉得石头的样子好笑,一张嘴,眼泪却流了下来。她很快擦了去,给石头洗了头。拿了剃刀,正准备将他一脸乱草似的大胡子剃掉。 石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大手抓住了章杏握刀的手。待看清楚,面前是谁时,他眼睛里凶狼一样的光一下子消失无影无踪。 章杏心中不由得辛酸。这样反应只有在无数绝境之中才能练就。她横了他一眼,道:“不用我帮忙了?” “怎么不要了?”石头嘻嘻笑着,将自己的一张脸递过去,握着章杏握刀的手,“唔?” 章杏嗔道:“你放手,你这样,我怎么剃?” 石头却舍不得放。章杏见他磨磨蹭蹭,拍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松开了,这才开始下刀。 石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眼睛里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没等章杏忙完,就站起身来,抱着她不松手了。 两人在后罩房里闹了一回,石头仍是不满足,纠缠着到了房子里。尤妈妈已经将熙哥儿抱走了。夏至得了尤妈妈交待,待到章杏石头进了房里后,带上房门。 次日,章杏觉得浑身酸软,腿几乎站不住。石头神清气爽起来,抱着章杏说道:“你起来做甚?一切有我。” 章杏横了他一眼。她怎么能不起来?他昨夜翻墙进来时,都差点跟孙新等人打起来,魏闵文魏闵武肯定知道他回来了。这会定是在前院等着,她要不过去,一张脸简直没办法见人了。 章杏起床穿衣,开了房门让夏至进来,洗漱完毕之后,尤妈妈就抱着熙哥儿进来了。 熙哥儿一看见章杏,便张开了双手要抱:“娘亲。” 章杏接过李熙,指着旁边盯着他们看的石头,说:“熙哥儿乖,这是你爹,快叫一声。” 熙哥儿玩着自己的手指头看着石头。石头赶紧将脸凑过去,“儿子乖,我是你爹,快叫一声爹。” 熙哥儿又看了看章杏。章杏冲他点了点头。熙哥儿羞涩一笑,叫了一声,“爹。” 石头高兴坏了,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章杏对熙哥儿柔声说道:“爹爹可喜欢熙哥儿了,熙哥儿让他抱一抱,好不好?” 石头殷切看着儿子。熙哥儿盯着石头看了一会儿后,咧嘴一笑,张开了双手,说:“爹爹,抱!” 石头接过熙哥儿。章杏见他连抱都不知道怎么抱,连忙教道:“熙哥儿现在已经是小哥哥了,不用抱这么紧,你这只手松一点,托住他屁股就行了……” 石头抱住了熙哥儿,熙哥儿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叫道:“胡子?” 石头不知道儿子这话的意思。 章杏笑着说:“他问你的胡子去哪里了?熙哥儿记性可好了,记得你昨天大胡子的样子呢。” 石头呵呵笑起来。章杏想及此刻魏闵文魏闵武许是正在前院等着,亲了一口熙哥儿后,对石头说道:“走吧,大哥二哥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石头小心翼翼将熙哥儿交给尤妈妈,瞅着大家都没有注意,低声凑过来说道:“杏儿,你怎么能只亲咱们儿子呢?” 章杏脸一红,推开了他的脸,催促道:“还不快走?” 出了院门,一路遇到了许多人,看着章杏身边的石头,个个吃惊不已。昨天夜里石头是翻墙进来的,只与孙新等人打了照面。因为太晚,孙新也只将此事告诉了魏闵文魏闵文,魏家兄弟俩想着他们夫妻许久未见,也没将这事说出去。 石头离开已经有一年多了,魏家大院的下人有一多半不认识他,认识与不认识都吃惊了,有好事的更是赶紧回院子向自家主子汇报去了。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appxsyd(按住三秒复制)下载免费阅读器!!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4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四百一十五章 经过 章杏和石头到了正院前厅,魏闵文魏闵武果然已经在等着了。 “大哥二哥。”石头拱手叫道。 两人落了坐。魏闵文素来觉得石头周身匪气重,配不上他妹妹章杏。时隔一年多再见,他见石头举止不仅不见收敛,反是更加吓人些。娴静温雅的章杏站在巨塔一样的石头身边,犹如个稚嫩的小豆芽似的。 他心里十分不爽。他的妹妹样样件件都出色,偏生配上这么一个土匪样的人物。 “家里又不是没有大门,大半夜翻墙进来作甚?”魏闵文皱着眉头说道。 章杏素知她这大哥的心结。他一直觉得做过土匪的石头配不上自己。但是她心里清楚,她与石头的过往,决定她这一生大约只能跟石头在一起了。 至于翻墙进来的原因,昨天夜里,石头就跟她说了。 石头半夜进城了,模样已经大变,守门的余伯没有认出人来。这年月不太平,宵小太多。余伯死活拦着不让进,还非要让人通报了内院主子们,让他们确认了才行。 石头不耐烦等,瞧着院墙不算高,索性就翻了进来。 结果,一进来就遇到了外院巡逻的护院,两厢差点打起来。幸亏后来孙新赶到了。 章杏石头还没有开口说明原因。魏闵武就笑了起来,对比他大哥魏闵文,他倒觉得石头很是对他的脾胃。他们俩都不是老实人。 “大哥,这夫妻俩,一年半载未见面的,心急些不很寻常吗?别计较这些了,只要人没事就好了。”魏闵武笑着对魏闵文。 石头连忙冲二舅哥作揖,以谢他的解围。 魏闵武笑了笑,问石头,“你这一年半载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年初时候,听说你下落不明,我们都以为你出了事呢。” 石头笑着说:“让大哥二哥担心了,是我的不是。当时事急从权,我那行踪不好对外面说,只能报了失踪。” “你,那段时间真在肖福贵大营里面?”魏闵武问道。这是他们的猜测。 石头笑了笑,“算是吧,我与那刘崇武有旧,以前曾经救过他一命,离了沈家大营后,就跟了刘崇武。” “你小子行啊,瞒得够严实的。是沈谦还是沈怀瑾让你去的?你好歹给我们来点音讯啊,那段时间,杏儿的日子可不好过。” 石头看了看章杏,嘴角都翘起来了,“都不是,是我自己要去的,打河阳时,我受了点小伤,医官非要说养些时候才能好,我闲得慌,就跟沈怀瑾求了求,让他许我归家来,结果走到半道上,就遇到了刘崇武,索性就跟了他。” 其实是他一直惦记章杏,想着她快要生了。都说妇人生产犹如过鬼门关。他放下不下,想要归家来看一眼。半道上遇到了刘崇武后,那小子不让他走,沈怀瑾还让他将计就计,跟着刘崇武走,见机便宜行事。为了让他死心,还告诉他,章杏已经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期间他也想往这边传个音讯,奈何裕安漳河一连失陷,刘崇武这边又时刻有肖福贵的人盯着,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肖福贵真是你杀的?”魏闵武又问道。 这件事情昨天晚上,章杏也问过了石头了。他一直跟在刘崇武身边,肖福贵军中的内斗差不多算是他挑起的,肖福贵逃亡的行踪也是他透给沈怀瑾的。 “是。”石头笑着回答,“那老东西还想着坐船回河源去呢,做他的白日梦吧。” 石头言语中的得意溢于言表,昨日夜里,亦是这样。显然能杀掉肖福贵,他很高兴。魏闵文魏闵武脸上也都露出的笑容。石头立下这样的大功,犒赏肯定少不了。 只有章杏神情如旧。石头叙说的简略,其中凶险却不一样,淮河水那么湍急,肖福贵坐着船,身边还有死忠心腹,石头就这么孤身一个跳下江里,穷追过去,砍了对方人头。这期间稍微一个不慎,他就回不来了。 她知道石头胆大,水性好,能杀能打,但这么做也还是太凶险了些。 想及他以前所说,自己绝对不会放过肖福贵。此一番算是兑现了誓言。 她心里更添了沉重。 睚眦必报的个性,有好,也有不好。 “你是偷跑回来的?”魏闵文问道。 “那难能?”石头笑呵呵说,“我也是打了备报的。”升官发财就在眼前了,他才不会犯傻劲,跑远不要呢。“沈谦沈怀瑾也马上就要往这边来了。” 石头的话使得魏闵文魏闵武都紧张起来,沈谦沈怀瑾都要来了,那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也很快就要开始了。打战跟做买卖息息相关,机会能不能把握好对于他们来说尤为重要。云章魏三家的铺面可不是都在一个地方。 “那他们打算往东还是往北?”魏闵武低声问道。 “往东,安阳。我听沈怀瑾说过,军需粮草已经提前走了水道,那必是安阳无疑了。”石头回答。 魏闵武看了看章杏,前些时候那金耀过来拉粮食,也是走的船。他当时以为船是要到淮阳了,心里还觉得奇怪。肖福贵在榆阳一带,这马上就要开战,粮食不该往裕安一带去吗?怎地还去了淮阳?现在看来,那十几船粮食哪里是要去往淮阳,分明就是去安阳了。沈家早就有攻打安阳的打算了。 安阳可不是江淮这里,安阳的繁华仅次京都,若是老皇帝还活着,那里可是新都了。 章杏抬头看向魏闵武,问道:“二哥,你觉得沈家拿下安阳的胜算有多大?” 云魏章三家都有分店在安阳,但论对安阳的熟悉,还是要算魏闵武。当初抽丁营建新都时,魏闵武就是其中的一员。虽然他后来逃了出来,但到底在哪里呆了好几年。 魏闵武想了想,说道:“六成。” 安阳的守备就是严太后的兄长严昌茂,这人也算是严氏一族的标杆人物了,文治武功都不差,麾下也是人才济济。 西北军虽然厉害,但对上这么一个人物,未必就能取胜。 章杏也听说过严昌茂这人。她如今是算是跟沈家坐同一条船上了,自然希望他们赢。 六成的胜算不算高了,严昌茂占了地利,拖多久,他都不怕。但沈家这点就不行了。战事拖得越久,需要的后备支援就越多。江淮今年的收成不行,来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但章杏觉得就算是好,也强不过未打战的那几年。人口,尤其的壮劳力的锐减,是个硬伤。 她章记的粮食多半来自江淮,收成不济,往上自然也送不了太多。 魏闵文魏闵武也皱起了眉头,云魏章说是三家,但内里还是一家人。 章杏看向石头,“石头,你觉得呢?”她问道。 “我觉得有八成罢,顶多就是明年。”石头大大咧咧说道。 魏闵文皱着眉头说:“你倒是说得轻巧,明年就能打胜仗,你当那严昌茂是纸糊的不成?” 石头捡了几个果子吃,头也不抬说道:“严昌茂的嫡子身子不好,我义父在那边。” “你是说——姚青山?”魏闵武诧异说道。 章杏也盯着石头看。石头的义父姚青山号称医圣,他居然去了安阳!那沈家是多久开始谋算安阳的?有这么一个钉子在,沈家的胜算确实要加大几成。 石头笑着看着章杏,仔细说道:“这事估摸还没几个人知道,我这边还是我义父自己说的,错不了。他在那边已经有一二年了,严昌茂对他还算客气。” 魏家两兄弟都不说话了,默默看向章杏。前不久,章杏可是差点栽到了姚青山的女儿的手上。这姚青山将自己行踪这么秘密的事情都告诉了石头,他们这关系可就难理了。 石头也察觉气氛不对劲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问道:“怎么了,这是?我义父去安阳,可不是他自己要去的。” 章杏自然知道姚青山不会莫名其妙跑安阳去,姚明珠在沈怀林身边做妾,石头又在沈怀瑾军中当差,他脑袋犯抽了,跑安阳去给严昌茂的儿子治病? “没事。”章杏笑着说道。 石头不相信她说的话,他问魏闵文:“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魏闵文叹了口气,章杏的这件事,他也觉得有些说不出口。魏闵武插嘴说道:“你义父是不是还有个女儿?” “对啊。”石头点了点头,看看章杏。姚明珠的事情,章杏是知道的。 “你那师姐是不是在沈怀林身边当姨娘?” 石头的脸色不由得变得慎重了,“是我师姐出了什么事吗?”他问道。 魏闵文哼了一声。魏闵武脸色也不好看了,“你那师姐好着呢,没出事!是杏儿,她差点坏了杏儿的名节!” 石头看向章杏,“杏儿?” 章杏知道后面的魏闵文魏闵武大约都说不出口,毕竟是女人们后院的事情。 其实,要她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也没有损伤,说出来没有意义,反是让石头难做。那姚青山对石头也算是情深义重了,去安阳这么隐蔽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姚明珠——她跟石头曾今也那么好过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忘怀。 她相信石头也是一样。 不过,话都已经说这份上了,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大哥二哥,我来说吧。”章杏说着,看向石头,“你师姐现在就在盂县府衙住着。前些时候,她给我下了张帖子,让我过去说话。我也没有多想,就去了。结果,不知道是茶水里面还是点心里面,被下了药,我险些就出不来了。” 石头的脸色慢慢变得沉重了,低下了头,“是她干的?你确定吗?”他说。 章杏觉得心里有些发紧。 魏闵文首先听不得了,站起身,说道:“李孝轩,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诬陷你师姐了,是吧?” 石头连忙站了起来,“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闵文想起章杏那时节的凶险,要不是顾惜朝,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实在看不下石头,恨恨拂袖而去。 魏闵武也站了起来,比起护犊子,他丝毫不亚于魏闵文。他指着石头说道:“你不该说这话!”说完了,他也要走。 石头连忙作揖要拦,魏闵武指着章杏说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应该跟杏儿说!”说完,他也走了。 石头过来抱住章杏,“杏儿,我说错了话,你打我吧。” 章杏觉得被他抱得有些气闷,欲挣扎开来。奈何石头抱得死紧。她的力气根本就不够看,于是只得叹气说道:“我打你作甚?你跟她也是那么多年的情分,一时不相信,也是有的。” 就算是她,刚开始也不是一样不相信吗? 石头抱着章杏,分毫不松,一遍遍叫:“杏儿,杏儿……,我义父和师姐他们,你不知道,以前在青蒙山,要不是他们救我,护着我,我定是活不成的……” 章杏听出石头声音里的沉重。石头的许多她都没有经历过,比如在青蒙山当土匪,比如在西北军中打战,但她觉得自己能理解,能想象得出其中的艰难。 “我知道,快放开罢,我喘不过气了。”章杏说道,“大哥二哥也是一下想不过来,你别怪他们。” 石头松开了章杏,还是拉着她的手,“我怎么会怪大哥二哥他们?你要早点告诉就好了。” 章杏笑了笑,“我觉得她许是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石头低头捏了捏章杏的手,淡淡说道:“再不得已,她都已经这么做了。” 章杏拿不定石头心里在想什么,想想这件事情也确实够让他为难了。谷雨在门外探头。章杏挣脱开石头的大手,问道:“什么事?” 谷雨回道:“夫人,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看了一眼石头后,又垂下头去,“让老爷也一起去。” 这是叶荷香也知道了石头回来的事情了。章杏正好不想再说姚明珠的事情了,“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一起见过了魏云海叶荷香傅舅爷等人,魏闵文遣人去了一趟梧桐巷叶大舅家。约午时,在正厅里摆下两桌宴席,亲朋好友齐聚了一堂,庆贺石头的归来。10 第四百一十六章 木棉 宴席过后,章杏和石头又去见了魏云海叶荷香。魏云海倒是没说什么,对于石头的归来,他十分高兴。 叶荷香自是少不了唠叨,先是让石头不要去了,他们如今不缺吃不缺穿,实在犯不上做这么要命的事情。但听说石头这次立下了大功,已经升了千总,连忙问:“这千总是几品的官?” 章杏和石头都笑着不语。现如今皇帝都不知道在哪里?那千总不过是军中职位照旧。魏云海皱着眉头说道:“你懂甚?石头好不容易才回来,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石头摸着自己的头,说道:“算是,五品吧。” 叶荷香在心里盘算了下,石头如今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是五品大员,那日后的前程还用说?她于是再不说让石头回来不干的话了,还叮嘱石头要好好努力。魏云海听不下去了,起身离开。 章杏也拖着石头离开了。见过了叶大舅后,他们就回了院子。粮行的账簿送过来了,章杏翻看起来。石头在旁边晃了一阵,吞吞吐吐说道:“杏儿,我想去衙府看看。” 章杏手下动作顿了顿,抬头说道:“去吧。” 石头看着章杏又专注账簿之上,心里很是不舒服,磨蹭一阵,终于还是走了。 章杏抬起了头,暮色笼罩了满院子,熙哥儿专注于手中的九连环,尤妈妈在旁边看着。 章杏叹了口气。姚明珠与石头几年的情分怎么都抹不掉,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谷雨进来了,回道:“夫人,宝珠姐回来了。” 章杏连忙让进来。孙宝珠已经梳了妇人髻,穿着粗布坎肩,怀中抱了一个约莫半岁的小子,进来后就要下跪。 章杏连忙说道:“别跪了,坐吧。”夏至搬了几子让孙宝珠坐下来。 章杏仔细打量孙宝珠。她比几月前略微胖些,面色红润温和。而她怀中的那孩子显然生得像她多些,虽是肥嘟嘟一张脸,但也能瞧出面目周正,手长脚长,一看就知道日后是个高大个。 在院子里玩耍的李熙看见来了个小伙伴,放了九连环,颠颠跑了过来。门槛高,他爬几下都不成,便骑在门槛上冲母亲笑。 尤妈妈已经追了过来,叫道:“小祖宗,你跑这么快做甚?”抱着熙哥儿过了门槛。熙哥儿挣扎下来,扑到章杏怀里。章杏将儿子抱起来,问孙宝珠:“小哥儿取了名字吗?” 熙哥儿一眨不眨看着孙宝珠怀中的小子。他对这个同龄的伙伴很是好奇。 孙宝珠怀中的小子也盯着李熙看。孙宝珠将儿子放嘴里的手拿下来,摇了摇头。 那就是还没有名字了。孙宝珠到现在都没有松口,章杏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也猜不透孙宝珠心里怎么想。孙宝珠又抬起了头,看着章杏,眼中的期盼分明。 “你是要我给他取名字吗?”章杏问。 孙宝珠连忙点头。章杏看着她的眼睛,想要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想了想,取了手边的笔写了一个字。 尤妈妈一直在旁边看着,喃喃出声:“念?”将字递给孙宝珠,“还不多谢夫人?” 孙宝珠抱着儿子又下跪磕头。章杏让她赶紧起来,叹了口气,说道:“小哥儿以后就叫孙念吧。”不管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孙宝珠情愿被逐,都不愿意说出这人来,显然对他是有情了。她给孩子取这个名字,也是希望孩子的父亲有一天知道他的存在,多少会有些触动,对这对母子有份怜悯之心。 章杏又对李熙说道:“这是念哥儿,以后他就是你的伙伴了。” 李熙常被章杏抱出去见客,经常收些长辈的礼。听章杏这么一说,他抓了旁边篓子的拨浪鼓,颠颠跑过去给念哥儿,说:“给你。” 孙念被孙宝珠教得很好,并没有立刻接,而是回头看了看孙宝珠。孙宝珠冲他微笑点了点头,孙念这才接过拨浪鼓。 李熙笑起来,牵了孙念的手,说:“我们去玩。” 章杏笑着对尤妈妈说道:“把孩子们抱出去。” 尤妈妈抱了孙念,牵着李熙出去了。章杏看着孙宝珠,说道:“念哥儿已经不小了,你回来吧。”孙宝珠虽然不能说话,但在她身边最久了。她和萧得玉算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早就知道自己身边并不是铁桶般,远的不说,就说她生下熙哥儿的事情,能那么快就被沈怀瑾知道。可想而知,她身边的人并不都是可靠的。 是谁不是谁的?章杏并不想彻查。人太聪明的下场,往往不会太好。 再说,孙宝珠不能说话,念哥儿跟在她身边,并不是件好事。 孙宝珠红着眼睛曲了曲身。章杏叫来谷雨,让他带着人跟孙宝珠去收拾东西。 诸事安排完毕,天已经完全黑下了。熙哥儿被尤妈妈抓着洗了手脸之后,攀在章杏的腿上,抬头问道:“爹爹呢?” 章杏将儿子抱起来,笑着说:“爹爹有事去了,还要有一会才能回来,熙哥儿先去睡,行不行?” 熙哥儿点头:“好。” 尤妈妈抱了李熙出去。章杏剪了烛花,石头进来了。她见他脸色不大好,问道:“怎么了?见到人了没有?” 石头看着章杏,灯下她的颜面清丽如画,眸子黑幽幽深沉,像是隔着层层叠叠的水雾,让他有种可以看见但摸不着的感觉。 他觉得心里莫名憋得慌。他去了这么久,到现在才回,怎么可能没有见到人? 她明明应该知道的,偏生还这么问。 “嗯。”石头还是回答道。 他好像并不想说。章杏明白这一点后,也没有往下问了。剪了另一边的烛花,收了剪刀,说道:“熙哥儿去隔壁睡了。” 石头看着章杏,她说话的样子温柔娴静,跟以往没什么二样。他心里却有些不舒服。章杏正准备要上床,石头一把抱住了她。触手的温软,让他心里不舒服瞬间消失了。 章杏笑了笑,挣扎几下没有挣扎开,便催促说道:“快去洗吧。” 石头抱着不放手,低声说道:“杏儿,我师姐……” 章杏转过身来,笑吟吟打断石头的话:“我知道,她那么做,也是不得已,是沈怀林逼她这么做的……” “你不知道!”石头却沉声打断章杏的话,他看着章杏,她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很是碍眼。 章杏被石头的样子的吓了一跳。他看起来很生气了,浑身紧绷着,戾气肆虐。似乎下一刻就要发狠的样子。 章杏很快反应过来,她拍了拍石头的手,柔声问道:“那她是怎么说的?” 石头看着章杏,说不出话来。因为姚明珠的话,跟章杏说的一样。但他心里很难受。 石头低下了头。章杏见他已经放松了,心里也松了口气。本来她就认为他与姚明珠的事情不需要跟她说。 章杏扳开石头的手,上了床。石头却突然过来了,扑上来。章杏力气远不如他,便只能由着。事毕了,她也累了,昏昏沉沉。 石头从后面环住章杏的腰身,低声道:“杏儿,我以后再不会见她了。” 章杏并没有听明白,她感觉累极了,含糊应了一声,就睡去了。 次日,赵子兴过来,与石头说过话后,又报了近段时间章记粮行的经营情况。 九月初十,沈家大军从裕安出发,途径盂县时,石头也跟着上了船。章杏看着船远去,良久后,上了马车。熙哥儿不让放下马车帘子。尤妈妈哄道:“熙哥儿乖,老爷很快就会回来了。” 熙哥儿指着外面说:“水!大水!” 章杏不禁一笑,这是熙哥儿第二次看见大江了,上半年他们进青蒙山时,他还小,尤妈妈唯恐他被江风吹到,裹得严严实实,他懵懵懂懂,也只看了个边角。 这次倒看了个全貌。 “这是淮河。”章杏柔声说道,“熙哥儿外公家就住在河边上……” 章杏想起章水生来,不由得发怔了。 “外公!”熙哥儿跟着章杏说道。 章杏亲了熙哥儿一口,“熙哥儿外公可厉害了,能从河的一边游到另一边去呢!” 淮河边上人家,很少有不会水的。章杏决定回去了,就开始让孙新带着熙哥儿学游泳。 九月还没有过完,沈谦大军就拿下连川、叶县。十月中旬,他们就到了安阳城下。 盂县的粮价并没有回落多少,就又升了上去。跟章杏先前预计的一样,江淮这年的粮食并没能收上多少。魏闵文已经打算再下闽南了,他的船还没有出发,出海一年多的赵子安回来了。 章杏见到赵子安时,不由得说道:“赵二哥,这一年辛苦了。” 赵子安是赵子兴的弟弟,去年就带着船队出海,随行的有刘来财、萧得玉,魏小暑等人。结果船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暴,萧得玉魏小暑等人下落不明,当时,赵子安还让人传了书信过来。 赵子安摸了摸干瘦的下巴,呵呵笑了两声,道:“夫人客气,这是赵某应该做的。” 他出海一年多,整个人大变了样,晒得又黑又瘦,跟大腹便便的赵子兴站在一起,谁也看不出他们是一对亲兄弟。 赵子安接着报了他们这次出海的行程。这一年来,他们从盂县出海,到夷洲出海,途径了六个沿海国家,这其中有出海商人经常去的婆娑、元洲等小国,也有乌南、连岛等少有人去的岛国。 路途中除遇到了大小风暴外,也遭遇过海盗。好在他们随行人中有马帮的好手,也有高价请来的护卫,除了那次大风暴外,其余都算是有惊无险渡过。 这次出海的收获也算不小了,除了以往常有的香料、铜器以外,还有琉璃、洋钟等,尤其是可以清楚照出事物的玻璃镜子,更是让所有人都吃惊。 赵子安对自己所带来的东西也感到很自豪,指着章杏手中把玩的团扇大小的琉璃,低声说道:“夫人,这琉璃镜子的配方我也带回来了,要是能生产出来的话,定会比粮食还要挣钱得多!” 赵子兴听到这里,狠狠瞪了赵子安一眼。不过,他也承认赵子安带回来的是好东西。尤其是这琉璃镜子,可是眼下常用的要清楚多了,一旦生产出来,绝对会大挣钱。 章杏看了看,却放了下来。她当然知道赵子安没有说错,新鲜事物,好东西,一旦面世,确实会大挣。但是眼下世道不行,能吃饱饭都难的年岁,这些东西再好,都不是她要做的。 她指着账簿,说道:“赵二哥能将玉米、番薯……木棉!” 章杏怔住了,激动的脸都发红了,“赵二哥带回来了木棉种子吗?” 赵子安点了点头,还没有开口说话。魏闵武开口了,问道:“杏儿,这木棉有什么问题吗?” 章杏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没有问题,赵二哥,能让我看看你带回来的木棉种子吗?” 赵子安招了招手,对谷雨说道:“让刘大副带包木棉种子过来。” 赵子兴也觉得奇怪了,问赵子安:“你这木棉跟闽南的草棉是不是一个东西?” 赵子安回答道:“算是一种东西吧,但比草棉好!” 章杏也点头,她以前在京口开织坊时,就知道闽南一代有草棉这东西,是摘采于植物上,跟桑蚕吐出的丝团一样,也可以做成布。但因其面料、手感、御寒、持久等诸多方面都不如丝绸织物,工序方面又不如麻布简单,所以市场销售并不如人意。 她当时还不相信来着,特意让人从闽南那边带过来一些,后来才知道所言并无虚假。那草棉跟她记忆里的东西确实有些出入。 刘来财很快扛了一包木棉种子来。赵子安亲手打开了,抓了一把,说道:“这木棉的种子跟草棉差不多,但产出的花就不一样了。”他说着,抓了一把雪白的棉出来。章杏率先拿了一把,扯开看了看,高兴说道:“不错,就是这个。” 魏闵文魏闵武赵子兴等人相继看了看赵子安手中的棉花。赵子兴首先点了点头,问道:“这东西好不好活?”10810 第四百一十七章 年后 赵子安回道:“听说好活,与草棉栽种方法一样。但在我们这里就不知道了,要试过了才行。” 这道理大家都懂,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物种的栽种生产与土壤气候等都有关系,在海外能存活的木棉,不一定在这里也能生长开花。 章杏说道:“那咱们就试一试,我相信这木棉一定能在我们这里开花结果。” 看过了赵子安带回来的海货,接下来就是商量这些东西的处理。眼下虽然局势不好,但是有钱的人照样很多,他们有云氏马帮这个流通渠道,可以在自家商行销售,也可以运到其他地方进行销售。大赚出手绝对没有问题。 至于番薯玉米等,已经有其他地方开始种植的了,只是还没有传到江淮这边了。而木棉,江淮这边的人只听说过草棉,而且还因为草棉产出来的丝远不如蚕丝,而不被看好。那木棉就可想而知,很少有人听说过。 这些种子是章杏让赵子安收集的,既然到手了,肯定要尝试种植了。 魏章李赵四家都有地,只不过大多都租赁出去了。章杏的意思是他们名下这些土地,不用收回来了,还是租赁给原先的农户,只不过要求他们不再种植以前的农作物,改种赵子安带回来的这些种子。种出来的成果由他们来收回,也就是包种包收。 对于章杏的建议,魏闵文等人都没有意见。他们都是江淮本地人,江淮这几年民生艰难,要是这些作物真如赵子安所说的丰产,那挨饿受冻的人就可以减少许多了。 事情商定下来了,魏章两家又买了一些地。魏章两家的土地租赁原就比一些地主便宜,听说他们这次不收租金了,只不过需要种植指定的东西,包种子包收。动心的人很多,。魏章两家的土地很快就租赁出去了。 玉米番薯也有些人知道,种这两样的农户最多,木棉相对就少了一些。江淮这边养蚕的人不少,对棉大多都是不相信的。 章杏也知道,新鲜事物没那么容易被接受和推广,所以并没有失望和着急。 十一月中旬,魏闵文的船就去了闽南。将近年底,云氏马帮也忙碌起来了,魏闵武带着马队离开了盂县。 安阳那边的战事还在对峙中,章杏得到的消息,沈家与严昌茂各有输赢。 年关快到了,各地的战事消停了下来。魏闵武回来了。翻过年后,他又压着粮食出了门。 李熙已经满了周岁,章杏带着他回了李庄村。 章水生的坟头与石头爹娘的坟头挨在一起。 章杏带着李熙先给石头爹娘上了香,请他们保佑石头在外面一切平安。 到了章水生坟头,章金宝先上了香,然后章杏带着李熙跪下来,嘱咐李熙:“给外公磕头。” 李熙乖乖磕了头,章杏默默上了香。 初春的风依旧寒冷,章杏看着淼淼上升的青烟,在心里跟章水生说了她和章金宝近年来的事。 他们都很好,章金宝就要娶亲了,定下的是李大河家闺女李金莲。两家人算是知根知底,李金莲小时候章水生也见过。他要还活着,必然也认为这是一门好亲。 章金宝与李金莲的亲事定在二月十八,婚后了他们自然会来这里上香。 面对章水生的坟,章杏唯一开不了口的就是章桃了。 云氏马帮带来的消息,章桃已经被沈怀瑾收了房。 章杏当时听到这消息时,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件事情要是换了她,绝对不会成。 但是章桃不是她。 要是没有她和石头,沈怀瑾会留意她吗? 也许是她多心了,大户人家收丫鬟做房里人的事情实在太常见了。 可章杏心中始终有根刺——要是没有石头跟她,兴许章桃就到不了那么一步。 石头如今已经是沈谦身边的大将了,在连川、叶县几场战事中,他尤为突出。而在安阳大小战事中,他更是立下了大功,率五千人马设伏严昌茂麾下最得力的大将曾方文,对方二万人马一个都没能逃出来。 章记近一年送出去的粮食,足够数十万大半年的口粮了。 章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章桃的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 她说过的话,自己记得。她说要把章金宝好好带大,要把章桃找回来。 她是找到了章桃,却没有办法带她回来了。 章杏低下了头。 章金宝带着李熙孙念上了河堤,李熙走了一半,站在不走了,大叫:“娘亲!娘亲!” 章杏磕了几个头。只要章桃还活着,她就不会放手,只要她愿意,她一定会想办法带她离开那个泥潭。 章杏站起身来,又静默一会后,转身离开了。 李熙看见章杏也过来了,这才肯跟着章金宝等人往上爬。 他们上了河堤,章金宝指着说道:“怎么样?水大吧?我告诉你们,从这边坐船到河那边要大半天呢!” 李熙和孙念手牵手站着,这么宽大的江河确实令他们震惊。 去年是个冷冬,如今还没有到二月,淮河的水位就暴涨了。 章杏沿着河堤走了一段后,就下来了。这附近就有章记的地,与章金宝名下的一起都交给了李大河家帮忙看管。 李大河夫妇已经知道了章杏章金宝进村的事情,早就忙开了。李尤氏李金莲并李庄村几个婆娘正在厨房里忙碌。李大河则去请了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来。 淮河去年普通收成不行,许多人家都过不下去了。但李庄村算是个例外。去年打战时,他们村听到消息就跑差不多了,战打完了,跑出去的就陆续回来了。这一场磨难下来,李庄村的人少了二成了。这在附近几村里面已经算是很好了。 李大河归家时,拖了不少东西回来,有章杏章金宝给的,也有魏家给的。与李章两家有旧的,都有礼送到。 章金宝随后又出面将村中的荒地以及许多种不下去的地买了不少下来,因为想着来年要种木棉,开冬就开始挖渠排水,人工就从村里出,家里有劳力就出劳力,没劳力的就帮忙打下手烧火做饭。包吃还有工钱拿。村中大部分人家都来了。这么一下来,李庄村倒是过了个囫囵年了。 章金宝等人看着章杏下来了,也带着李熙和孙念俩小下来。 他们还没有进村,就被村头的小孩们报给李大河家,李大河亲自迎了过来。 庄户人家没有那么多规矩。章金宝带着李熙跟李大河等人坐在可一起。章杏则带着孙宝珠尤妈妈去了厢房里面,与李尤氏等人坐了一桌。 饭罢了,李尤氏领着妇人们开始收拾,章杏则让李大河将村中几个种田大户留了下来。 对于在江淮这里种木棉。别的地方难以大举推行开来,但是李庄村大多都是他们的地,是首先一波要尝试的。 其实对于种植棉花,章杏懂得并不多,过去她只看到过,然后接触过成品。她也只知道种植的大概季节和一些基本的要点,比如土壤要肥,比水稻要干,棉长到一定时候要打顶等等。 她心里也知道,李庄村这里不能算很好的种植地,因为这里地势比较低,水很容易倒灌进来。 而去年是个冷冬,今年是个大水年的几率比较大。 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李大河将李庄村的土地情况告诉了章杏。因为他们提前挖渠,现在土地的情况还算不错。肥沃是不用愁了,江淮的地一般是用来种稻子的,种稻子的土地比一般土地要肥沃多了。 章杏并不担心土地肥沃的情况,她担心今年的水情。 不过,这件事情她担心也没有用,这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 “除了我们的地,村中还有多少户也打算一起种木棉的?”章杏问道。 李大河笑着说道:“一大半吧,我算过了,共有七百多亩呢。” 李庄村李是大姓,章杏和石头对村里人很是照顾,所以他们一听说章记要种木棉,很多人家都要跟着一起种。 章杏点了点头,说道:“麻烦李叔跟大家说一声,今年只要种了木棉的,我们章记不仅包种子包收,每家不管收成怎么样,按面积大小,我们章记每亩地补贴大家一吊钱!” 被请来的几个庄户显然不相信自己听到了。这种地不管有没有收成居然都能得钱了?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东家当真不管有没有收成都按每亩地给大家一吊钱吗?”其中李大河的一个本家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 新事物的推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她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会成,要是今年的木棉收成不行,那明年这件事情就很难坚持下去了。种了一年地,一点收成都没有,下一步就没人跟了。 李大河皱着眉头,说道:“杏儿,你当真要这么做吗?”他当然知道章记不缺钱,但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李叔只管跟大家说,我不打妄言。只要大家踏踏实实种木棉的,不仅每亩地有补贴,而且地里的收成我们章记照收。”章杏微笑说道。 其余人都散去后,章杏又问李大河,“李叔觉得今年的水情会如何?” 李大河想了想,说道:“要是雨水跟去年差不多,那汛期就应该没大多问题。” 章杏想到自己在河堤上看到了水,心里并不轻松。 从李庄村出来,章金宝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他皱着眉头说道:“姐,这样做会不会不妥?”不管有没有收成都给钱,要那些偷奸耍滑的,干脆种子下地了,什么都不管,因为照样有钱可以拿嘛。 章杏笑着说道:“这木棉大家都没有种过了,要是一开始就种不好,大家白费了一年的功,还没有任何收益,下次就没人种了。咱们这次虽然看起来使了不少钱,但是安定了人心,今年不成,还有明年,只要这两年有人种出来了,尝到了甜头,下次跟着种的人就会有很多了。” 章金宝想了想,又问道:“姐,这种出来的棉花真能织成布?真有人要吗?” 章杏肯定说道:“会有人要的。” 桑蚕的养殖费的人力太多了,丝绸太贵了,大部分人家用不起,而麻布虽然廉价,保暖和美观方面却远不如丝绸。要是木棉真在江淮这边被推广开了,不仅她章记多了一条生财之道,江淮这边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正月过完了,安阳那边的战事就又起了,金耀找上了门来。魏闵文魏闵武都不在家,是赵子兴出面见了这人。 粮食已经送过去了,沈怀瑾这次需要药材,他希望通过章记收一批药材运过去。 赵子兴并没有当时就应下来。 章杏踌躇了许久,这次沈家倒是拿了钱来,可这钱的数目远远不能买下他们所要的东西。 “夫人,依我说,这次咱们不能给!”赵子兴皱着眉头说道。 粮食已经给他们了,现在开口要药材,他担心一旦开了这口子,日后就没完没了了。 章杏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给!就让他们所给的钱筹备药材,在这基础上再多加一成就行了。” 不给肯定不行,这江淮现如今就是他沈家的大后方,章记不出面,他沈怀瑾也完全可以找到顾永丰头上来。顾家的名头不比她章记大?筹备起这些东西来岂不是比她更容易? 再不济,他沈家也可以自己来,软的不行,完全可以来硬的。将江淮这边几家有名的药铺强行收取药材,谁还敢说个不? 石头现在已经完全站了出来,那她这里就不能松懈了。 钱,章记眼下是不缺了,岂不说章记的粮食在去年大赚,赵子安回来的船利润也十分惊人,而且她还有石头留给她的东西。 那些东西放着就是死事,要慢慢过到明处来,这才是正确的道。 赵子兴接了章杏递过来的银票,就开始筹备药材了。 到了二月十八这日,大红花轿将李金莲抬进了魏家。婚后第三天,章金宝就回了李庄村,回来后就跟章杏说起了乡间的事情。自从章杏放了话出去,凡是种植木棉的,不管收成如何,每亩地补贴一吊钱以来。不仅李庄村多了许多种植木棉的,连附近几村的人也相继加入了种植木棉的队伍来。21010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变化 章杏从河堤上下来,天已经朦朦黑了。自从进入汛期之后,她就坚持每日到河堤上看看。章记名下的大半土地已经种了木棉,要是遇上大水的年程,这些地就算是白种了。 不仅仅是这些土地,其他种植木棉的农户的损失,她也要担负一些。每亩地一吊钱的补贴看起来不多,但是全部加起来也是个惊人的数目。 章记是不缺钱,但是经过了这么一年后,来年种植木棉的人肯定会锐减。一年二年,如果木棉种植再不能成功,那日后就很难推广了。 所以,她很关注淮河的水位。 但是事实与她的期许已经越来越远了,自从进入汛期后,淮河的水位一天比一天高,许多低洼的地区都开始积水了。 盂县附近都出现了这种现象,比盂县地势低的裕安全塘镇一带情况只有可能更差了。 李大河送过来的信,要不是他们去年提前挖渠,现如今种植木棉的土地已经被淹了大半了。 不过水位要是继续这么涨下去,去年挖的渠也会灌满,田地还是一样保不住。 开年后,章金宝成亲,章杏就搬回了梧桐巷。 章杏回了院子,李熙扑了过来,抱着她的腿,昂头叫道:“娘亲,你又上河堤了吗?今天的水大不大?” 章杏不禁一笑,刮了刮儿子的鼻子,将他抱起来,“跟昨天一眼呢。”章杏回答。 李熙皱着眉头看了看天,“尤妈妈说,要下雨了。” 章杏也抬起头,感慨说道:“是啊,要下雨了。” “那河里的水还要涨吗?”李熙又问道。 “还要涨。” 章杏看着李熙越发忧愁起来,笑着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李熙瘪了瘪嘴巴,说道:“李爷爷家的地就要被淹了。” 章杏经常上河堤,到附近庄子去看,跟几个租赁她手下土地的庄户说话。有时候会带着李熙孙念等。李熙常听她跟人说话,小小人儿,竟是也跟着担心起来。 章杏长长舒一口气,“是啊,要再下大雨,李爷爷种的地就要被淹了。” 李熙抬头看天,他知道很多。章杏下乡常常带着他,他也因此认识了不少小伙伴。 “那狗剩家是不是又要出去讨饭了?” 章杏良久没有回答,淮河边上人家苦难的多,逢了灾年过不下去了,就会举家出去讨吃喝,这已经是常事了。 谷雨匆匆进来了,回道:“夫人,二爷来了。” 尤妈妈连忙笑眯眯伸手道:“熙哥儿,让嬷嬷抱一抱。” 李熙蹬了蹬腿,“熙哥儿要自己走路。”章杏将李熙放下来,嘱咐尤妈妈:“就让他自己走吧。” 尤妈妈应了一声后,连忙跟上跑远的李熙。 李熙挣脱她的手,认真说道:“嬷嬷带熙哥儿去狗剩家!” 尤妈妈哄着说道:“这天色太晚了,嬷嬷明日带熙哥儿去。” “也要带念哥儿一起去。” “好,咱们也带念哥儿和孙妈妈一起去。”尤妈妈笑着说道。 章杏到了前院正厅,魏闵武正在厅中来回走动。 章杏见魏闵武神色有异,看了谷雨一眼后,谷雨会意,退到了门口。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章杏问道。 魏闵武看着章杏,道:“沈家已经拿下了安阳!” “当真?”章杏也跟着激动起来。 魏闵武点了点头。沈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拿下了安阳,沈家拿下安阳后,他们的打算就也要跟上了。 “石头呢?有没有他的音讯?”章杏又问道。 魏闵武摇了摇头,“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没有消息也不一定是坏事。” 马帮带来的消息,沈家是昨日夜里拿下的安阳,如今的安阳城里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战场的打扫,人员的清点,安阳城中严氏残余势力的清除等等都在忙碌。石头带领的前锋营行踪最难打听。就算是马帮的人也没能打听到他的消息。 章杏也知道现在的安阳肯定很乱,石头的消息不好打听,所有的一切也只能再等一段时间才有准确的消息传来。 “二哥今晚就留家食饭吧?”章杏说道。 魏闵武点了头。 章杏叫了谷雨来,让他通知厨房。 “杏儿,你觉得沈家会在安阳留多久?”魏闵武皱着眉头问道。 章杏想了想,摇了摇头。沈家拿下了安阳,就已经占了原来大夏的近半山河。如今严氏龟缩在京都,他们扶上去的小皇帝没几个人承认。沈家自是不用说了,野心昭昭,已是人人皆知。原沐恩侯赵氏占了西南后,自立为王,在衮州一带正与林经天对峙着。驻守北疆的原抚远总兵安庆远连吃了几场败仗,丢了数城,已经退守到黑河一带了。这几方势力割据已久,想要平掉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也猜不透沈家下一步会往哪里走。 魏闵武低声说道:“沈家怕是要在安阳扎根了。” 章杏看向魏闵武。魏闵武的神色并不像是随口一说。 “那里原本就是新都。”魏闵武又说道。 章杏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沈家打了这么几年的战,无论人力、财力都消耗了不少,虽然其中也有如顾永丰和洛勇这样的势力的加入,但是隔着肚皮。估计他们也不敢放心大胆用。 沈家确实到了该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安阳那里原本就是当新都规划的,只不过后来出现怀德太子逼宫,皇帝暴毙的事情,迁都一事就被迫搁浅了。安阳既地处中原腹地,四面八方通达,易守难攻,繁华不输京都。她要是沈家,也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这个地方作为休养生息地。 现在想来,恐怕沈家早就拿下安阳后,在那里称帝的打算了。 “石头要是接你去安阳,你会去吗?”魏闵武又问道。 章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如果沈家真在安阳称帝了,石头肯定会得到封赏,而她,也不可能留在盂县了。 魏闵武吃完饭就离开了。 章杏抱着李熙认了一会字后,让他上床睡去了。 章杏一时睡不着,便坐一边看账簿。 章记账面钱是够用了,粮食也还有。 但这些她还能留多久? 想到这里,她账簿也看不下去了。 沈家要真在安阳称帝了,她手头上的这些东西想来也保留不了多久了。 是等着沈家来收,还是自己主动送上去?自然是后面的选择有利。 但是就这么送上去,她心里不甘。 所以,要怎么送?这是个现在就要考虑的问题。 月已经偏了西,外面更鼓声过。章杏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账簿,上了床去。 第二天一早,她就来到魏家。魏闵文出门在外,还没有回来。 魏闵武听了章杏想法,吃了一惊,“什么,你要将章记送出去?” 章杏点头说:“二哥小声点。” “你,你也太小心了些!”魏闵武说道,“就算他沈家真坐了那把椅子,咱们也不用上赶着将自己辛苦挣来的东西往外送吧?再说了,咱们给他们白送了这么多粮食,他们总得有些赏些好处吧?这不仅没好处,还让咱们倾家荡产的,这是个什么道理?” 章杏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跟石头的情况注定了他们与一般商家不同。沈家原本就把他们当狗养着,如今只是因为这狗还有些用处,所以才没有轻贱,才没有说杀就杀了。 但是要是沈家在安阳称了帝,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沈家先前是没有功夫,也许暂时没有人手,所以才由着章记大肆收集粮食。但是他们马上就要空出手来,粮食这攸关民生的好东西,他们肯定是要抓自己手中的。 对上沈家,她和石头还不够看。 所以,还是听话些好。 她和石头的经历还不能对魏闵武透露。章杏只好将理由扯到石头身上,“二哥,你忘记了吗?石头已经不是以前的李小旗了。” 石头现如今已是前锋营的游击将军了。如果没有意外,沈谦称帝后,他的赏赐应该不会小。 朝廷大员再掌握经济命脉,任谁都要放心不下了。 魏闵武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你是担心沈家会容不下咱们?”他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若咱们只有一家两家,自然是没事。哪怕章记主要经营不是米粮买卖,兴许也没事,但是……” 章杏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魏闵武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们三家如今虽然是各自挂牌,章记主营米粮买卖,云氏是跑马帮的,属下商行多种经营,魏记米粮为主,其他为辅。但是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三家是连成一气的。尤其是章记,这几年发展十分迅猛,算是整个江淮米粮行业的龙头老大了。 安阳那里虽然繁华,但并不盛产鱼米,其百货多是各自各地,米粮最多还是来自江淮。这样算起来,章记确实太招眼了。 要是石头不在沈家军中,他们最多只能算个红顶大商,跟皇家打好关系,以后说不定能混个皇商。 可既在军中任了要职,再来做个大皇商,这——分明就是找死的节奏。 魏闵武也叹了口气,垂头丧气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章杏说道:“章记粮行原本就在赵记的底子上做起来,现如今大小已经有七十二家铺面,遍布江淮、河源、安阳等地。如果要交,这些恐怕一家都不能留。但是章记不仅仅只有这些,还有十二家商行,我想商行咱们应该可以留下来。” 将章记粮行交出去,不要说魏闵武不舍得了,她也一样不甘心。但是就算是不甘心,不能留的东西,还是不能留。 章杏昨天想了一晚,章记粮行可以交出去,但是商行要留下来,最起码里面的钱财货物,她可以提前转到魏云两家商行里。至于七十二家粮行,铺面是不能保留了——面子上的东西,人家一查就知道了。但是里面的货有多少,知道的人并不多。她要是提前规划好,可以将其中大半的米粮转成其他钱物收在手中。这样子可以将损失减到最少。 章记粮行的一半人手来自赵记的原班人马,这些也是米粮业的老伙计了,对其中的门门道道已经摸的十分清楚了。 章记要交出去,章记的大掌柜赵子兴肯定不会跟着沈家走了。这么些年来,赵子安赵子兴俩兄弟早就明白了赵家原来衰败根源。 赵子兴不跟沈家走,他手头上的那些人多半也不会跟着沈家走。 这样,章记就算将米粮送了出去,但是人手和钱财多半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以后想要起来,也不是件难事。 魏闵武听了章杏的打算,脸色好看了许多。 “这件事情,让我来跟赵总管商量吧。”他说道。 章记有交出去的打算,那魏云两家也要准备起来,既不能让人起疑心,还要把事情办好,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大哥那边……”魏闵武又想起带船出去的魏闵文来。 魏闵文带船前往闽南,原是打算在那边多收些粮食过来的。江淮这边的粮价虽然过了年之后,已经回落了不少,但是还是比往年要高。今年的水看着也不小。他们原打算魏闵文的粮食回来了,将去年留存下来的粮食替换掉,一半送出去,一半经铺子卖出手。 但是这么一来,原来的打算自然是不行了。 “等大哥回来了再说。”章杏回答道。 要是魏闵文回来的早,他们也可以按原计划,用新粮替换去年的存粮,将存粮混合新粮食全部交出去,留下的另一部分新粮加快出手,换成钱物。 但要魏闵武回来的不凑巧,沈家的意思已经传下来了,他们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全部送出去。 这件事情商量好了,魏闵武就去找赵子兴了。到了中午,赵子兴和赵子安一起来了。 “夫人,依我看,我还是出趟海吧。”赵子安说道。 魏闵武将章杏的意思转给赵子兴赵子安后,这两人虽然也有吃惊和不甘,但是他们比魏闵武接受得更快一些。他们跟沈家是有破家之仇的,从跟着章杏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了做米粮只是权宜之计。 更何况按照章杏的做法,沈家就算得到了章记粮行,也几乎是个空壳子了,他们能不能做起来,还是个未知数。10 第四百一十九章 回乡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赵子安这时候要求出海,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可以帮助章记转移财物, 章杏想在沈家找上门来之前,就将章记粮行的财物转到其他地方,比如魏家或是云氏商行,但转移到这两家,并不是十分安全。只要有人起了疑心,顺藤摸瓜一查,很容易就查到他们两家头上来。 而交给赵子安借着出海的名头带出来,那可安全多了。 事情商定好了之后,章杏就将这件事情交给赵子兴赵子安俩人。 章记的粮食放在明处的本来就不多,不到一个月,赵子安的船队就扬帆出海了。 安阳被沈家拿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这个消息让盂县城百姓很是热闹了起来,但是紧接而来的榆阳决堤很快就冲淡了这份热闹。 榆阳跟裕安太近了。章杏担心大水漫道全塘镇来,便想过去看一看。 魏闵武拦着不让:“熙哥儿还那么小,怎么能离开你?还是我去吧!那边我也熟。” 章杏摇头,“这是咱们头一次种木棉,马虎不得,还是我去吧。”魏闵武虽然是在乡间长大,但是他少小离家,对种地事宜并不清楚。 其实,不仅是他,其他人对木棉恐怕都没有她清楚。 章金宝也要去,“还是我去吧。”他说道,“听金莲说,我那岳丈的老寒腿又犯了,我刚好去看看。” “你也不行。”章杏说道,“金莲有了身子,你要留家陪她。” 李金莲已经确诊怀胎有二个多月了,她素来体健,这次怀孕却是怀像不太好,吃什么吐什么,眼看就比婚前瘦了一大截。 叶荷香是个难缠,说话又不中听,本来就对章金宝娶李金莲有意见,这几天见李金莲娇气了些,动不动就说她以前怀金宝时怎样怎样能干利索,那言外之意,谁都明白。 怀有身孕的女子本来就比平时敏感些,李金莲更是如此。章杏担心要是章金宝离开了家,叶荷香只怕要变本加厉了。 她当然可以在章金宝离开时将李金莲接到梧桐巷来。但是李金莲在这时候最需要的并不是她。 魏闵武皱着眉头看着章金宝。他原本觉得除了他和章杏以外,章金宝是最合适的。现在看来,章金宝确实不能离家了。 “你们要担心,就让何师傅跟我一起去吧。”章杏说道,“让大嫂这几天帮忙照看照看熙哥儿。” 魏闵武踌躇不定。安阳那边基本上已经安定下来了,马帮的探子打听的消息,沈家确实有在那里立大宝的打算。魏闵文不在家,盂县这边必须有个人镇守。 沈家要是在安阳称帝了,其他各方势力的反应,盂县这边必须要能很快做出应对来。 他们三家的产业可不仅仅只在江淮这一片。 “再说了,沈家既然有了在安阳称帝的打算,就不会放任淮河的水患继续扩大的。”章杏又说道。 章金宝是第一次听章杏说这话,吃惊道:“忠勇侯要在安阳称帝?” 魏闵武和章杏都看向章金宝,章杏心里知道这件事情应该瞒不了多久了,但是她还是对章金宝说道:“这也是只是我跟你二哥的猜测,做不了数的,你听完了就算是,不要对他人说起。” 章金宝连忙点头,“姐,我知道的。” 魏闵武终于点了头。 到了第二天,章杏就将李熙送到了魏家,同行的还有尤妈妈夏至等,因为孙宝珠要一起去,孙念也留了下来,跟着李熙一起到了魏家。 李熙跟孙念只差了月份,俩小已经玩很熟了。 李熙知道章杏要回全塘镇,他虽然舍不得章杏离开,但是很懂事没有哭闹,只红着眼睛,搂着章杏的脖子,说:“娘亲要快点回来。” 章杏亲了亲儿子,点头说:“娘会很快就回来了,熙哥儿要听大舅娘的话。” 别了李熙,章杏就上路了。途径漳河镇时,他们就遇到榆阳来的流民,何安主动去打听消息,回来说道:“夫人,听说裕安水位也不低啊,不过裕安新上任的姚县令很是爱民,至五月后就已经上了堤,与河堤上的乡民们同吃同住,他们还将危急的几处河段都加固了。” 章杏在马车中已经听到了不少,这群榆阳来的流民有的说裕安能守得住,有的说裕安守不了几天,众说纷纭。 章杏已经经历了两次大水年了,对裕安是否能守住并无信心。 沈家拿下江淮后,江淮诸县的官衙也大换血了一番,除盂县晋安两地的官员变动不大外,其余几乎都变动了。榆阳裕安两地的县令都是本地人,榆阳的县令是新上任的,裕安则是原来的老县丞升上来的。 年初时候,章记准备在全塘镇大面积种植木棉,这位姚县令并不看好,还说章记此举劳民伤财。赵子兴专门去了一趟裕安,与姚县令见了一次面,说了章记不仅包种子包收,还给每家种植木棉的农户有补贴后,姚县令这才没有阻止其他农户种植木棉。 过了漳河镇之后,就渐渐看见了被淹的田地,大多数农作物有一半都泡到了水里。 “夫人,前面就是全塘镇了。”何安说道。 章杏早看见了。全塘镇的地势比漳河镇要低得多,进入全塘镇之后,她就看见了大片的田地没在水面之下,心里更加沉重了。马车进了李庄村,内涝的情况倒是好转了一些。 章杏知道,这是他们去年挖好的渠起了作用,将内涝的水引到了河渠里面。但是这些河渠应对内涝还能起些作用,要是河堤绝了口子,那就没用了。 他们的马车进了村之后,就被村头的人家报给了村正李大河。李大河还在田里没有回来,李尤氏连忙让人去叫。 章杏到了李大河家后,李大河刚好到家。进了家门,李尤氏就要安排吃喝。章杏摆了摆手,说道:“大河叔带我到田里去看看吧。” 李大河夫妇知道章杏看到村中的这种情况,肯定坐不住了,也没有推辞,直接点头应许,李大河喊道:“还不拿木屐来?” 李尤氏拿了双崭新木屐,何安连忙接过来。李大河带着章杏往后面地里去,村里有人知道章记来人,也都围了过来。 章杏跟相熟的一一打了招呼,又问李大河这边淮河的水位怎么样? 李大河摇头,“险着呢。咱们村已经抽了十来个人上堤了。” 每年汛期,水位高时,淮河边上村落就会抽丁上河堤巡逻,章杏的父亲章水生以前就被抽中过,这事几乎家家都会被轮上。李庄村李大河因为是村正,所以他没有上河堤。 章杏站在村尾的桥头上,桥下的河水已经漫到了路上来,几个桥洞眼早看不见了。 李大河说:“这水要再涨下去,这桥就不能走了。” 章杏换了木屐,过了桥,就是大片的木棉地了,水已经将周围的河渠灌满了,低洼地带的水已经漫了上来,将已经有成人小腿的高的木棉淹了大半下去。 章杏的印象当中,木棉是长在旱地的,这已经被淹了木棉要是不能马上将水排出去,这年的花肯定结不好了。 “要不是咱们去年挖了渠,这一片地都要淹了。”李大河说道。他知道章杏对这片木棉的期许很高,所以对下种、移栽很是重视,严格按照她所说在做,眼看木棉越长越高了,马上就要摘顶了,结果遇到这样的水情。 他们附近几村地势都不高,水都不知道往哪儿排,也幸亏他们去年挖了河渠,否则就要跟附近其他几村一样了,今年又要颗粒无收了。 河渠里的水是满满,田地里虽然没有都漫上来,但是土地湿度太大了,有一部分的木棉已经蔫了。 章杏走了几块地之后,就准备到河堤上去看看。一同过来的几乎都跟着种了木棉,其中一个问道:“杏儿,要是咱们地里一朵花都没有,章记也给补贴吗?” 章杏点头:“当然给。” 原本有些忐忑的村民立刻笑逐颜开了。这木棉看来,他们是跟着种对了。今年的水这么大,不管种什么的,差不多都受灾了,他们种木棉好歹还有些补贴,种其他的就只能哭娘了。 章杏看着他们的脸色,心里却觉得难受。日子该有多苦,才使得他们的期许是这么的低,只要能活下去,只要有口饭吃就满足了。 到了河堤上面,何安吓了一跳,“这么大的水!” 章杏默默无语,这样的大水,她已经见过了好几次, 沿着河堤走了一会后,他们就遇到了巡堤的。李大河连忙过去打招呼。 巡堤的两位是隔壁村的,听说是章记的东家来了,连忙过来招呼说话。有一个家里也种了木棉,招呼完后,小心翼翼问道:“东家,您原来的话还做数吗?不管这地里的木棉能不能开花结果,都给钱?” 李大河拍着他肩膀,说:“你尽管放心!” 章杏微笑说道:“我们章记自然说话算话,不过要是种成了,摘了花,不仅补贴照有,摘下来的花,我们章记可是高价收取哦。” 农户们早就听李大河等人说过了,关于木棉的收成,一亩地要是种的好,能有大几百斤,这要是在章记换了银子,那可是比种其他收益高多了。 那人得了准话,也是一脸高兴,指着河堤说道:“前面河段正在抢修,你们怕是过不去了。” 这里跟李庄村可是没几里路,李大河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那巡河的庄户说道:“那边河段去年被砍了树,土质松了些,出现了个小口子,姚县令正带人填土堵口子呢。” 李大河对章杏说道:“杏儿,你要去先回去吧。” 何安也劝道:“夫人,咱们还是走吧。” 何安是北方人,还没有见过这么大水,心里早就有些打鼓了。他虽然水性好,身手也不差,但是真遇到了大洪水,水性再好,也难保一定没有事。他们马头出门时,已经叮嘱过了,万事平安为先。 章杏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过去看看吧。” 这下头都是她的地,不看一眼,她也不放心。 李大河何安等人都劝不住,只好带着章杏继续沿着河堤走。又了走了约莫两柱香功夫,他们就看见抢修的河工们。 冲开的那口子约莫一人宽,半人高,河工们正往里面填土。但是河水湍急,填下去的土没多久就被冲走了,有人不知道从哪里砍了树过来,横在口子两边,勉强阻止的溃坝的继续。 “好了,好了,堵住了,堵住了。”河工们叫起来。 姚县令站在不远处,指挥着:“再填土!” 泥土被挑来了,填了进去,眼看着就要填到平齐河堤了,那树木突然断成了两节,口子重新被冲开了,几乎在瞬间,那口子两边的河堤就倒了下去。 “不好了,堵不住了,要决堤了!”有人叫道。 姚县令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口子,脸色也吓得雪白。 有奋勇河工跳进了口子里,喊道:“快填土!快填土!” 因为有了阻碍,河水往下倾泻的略缓了些,河工们见状,又有两人跳了下去。 李大河着急说道:“杏儿,你快走。” 他是见过河堤溃坝的,一般只要缺了两三人宽口子,那就要堵不住了。 章杏拉住了李大河,说道:“大河叔,你去问问姚县令,附近有没有麻袋,赶紧拿来了,装上土再往口子里填。”顿了一会,她又说道:“要是一时没有,就让大伙脱了衣裳包着土往口子里填!” 李大河一时还没有想转过来,何安脱了外衫,包了一包湿泥巴,抓着李大河就过来了。 到了口子边上,他抱着土就跳了下去,又喊道:“有麻袋赶紧用麻袋装泥巴来,找不到麻袋就用衣裳包,快!” 李大河将章杏的话说给姚县令听,姚县令很快就明白过来。散土堵不住,但是成包的泥土有了份量,就不会那么轻易被冲走了。 “快!快去棚子里拿麻袋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四百二十章 救人 麻袋装土往缺口填,那口子越来越小,没多久就被堵住了,跳下去的人也都爬上了岸来。看着已经很是坚固的堵漏,围在周围的河工都说这办法好,更有几个提议,可以用麻袋装了土,堆砌在快满堤的河段,防止洪水往下泄露。 那姚县令是裕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几天吃喝都在河堤下,榆阳决堤后,他也对裕安能不能守住失去了信心。但是经过了这么一次堵缺口后,他觉得信心又回来了,听了周围河工的建议,连忙将辖下各镇里正叫来,一边让巡堤的将几处险段报上来,一边叫人赶紧到各村各户收集麻袋。 何安已经爬上岸来了,姚县令周围围了一圈人,没人注意他。他走到章杏旁边,讪讪笑道:“让夫人见笑了。” 章杏赞许一笑。李大河已经忘了她这茬,正跟周围河工们说得正热闹了,章杏看了一眼何安,说道:“我们先回去吧。” 河堤防守的好与不好,是件大事,她是完全帮不上忙了。何安浑身已经湿透,也应该回去换身衣衫来。 章杏等人原路回了李庄村,李尤氏见李大河没有一起回来,自是少不了说嘴。 章杏笑着说道:“婶子别说大河叔了,他那里确实走不开,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哪里还需要人专门领回来的?” 李尤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他那身子骨,留河堤上,能帮什么吗?不过是凑热闹罢。” 章杏知道李尤氏这是担心李大河了。这夫妻俩常年在乡间劳作,身子早就大不如前了,李大河患了老寒腿,每逢雨天就腿疼不止,章金宝格外交待过,让带了盂县孟郎中自制的药膏来。 章杏吩咐何安,“将三爷让带的东西抬进来吧。” 何安应了一声,喊了随行护院,两两一起将马车上的俩只大箱子抬了下来。 李尤氏连忙推辞不让进,“杏儿,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回乡时就是大包小包,你们来了,又是大件小件的,真是羞死我们了!快,快,快放回去!” 章杏知道她是个不喜占人便宜的,以前借住梧桐巷时就是这样,生怕多麻烦了别人。她笑着说道:“婶子错了,这些可不是我送的,这些是金宝和金莲让我带回来的,您要不收,我可没法跟他们交待了。” 李尤氏听说是章金宝和李金莲让带了,傻了眼。何安见机将东西抬了进去。 李尤氏见东西已经进门,再不好推辞了,只得一再说,“杏儿,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章杏在李家用了饭,见天色已经不早,起身告辞。他们在李庄村的宅子虽然还在,但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章杏是临时打算回来的,帮忙看房子的李尤氏还没有将宅子清理出来。不过,他们在全塘镇上的宅子倒是能住人。 李大河还没有回来,李尤氏见章杏等人送到了桥头。 暮色上来了,水汽朦胧中的田野看起来像是一片泽国。章杏默默看了良久,放下马车帘子时,不由得叹了口气。 年年淮水,年年哭。这年裕安的堤坝就算守住了,民众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了。经过了这么大水的浸泡,农作物的减产在所难免。种植木棉的,自然不用说了,能收一两成就算不错了,种植其他的也不会好哪里去。 上年的江淮到处都在打战,人口已经锐减的厉害,收成几乎没有。而今年偏生又是这么大水。 石头章杏在全塘镇的宅子还是他们成亲那年置下,二进的小院子,托的是李婆子一家在看。上年打战,因全塘是个小镇,虽然也招了兵祸,但镇中并没有破坏多少。 肖福贵的兵被打退后,那李婆子又很快将院子清理了出来。章杏回乡时先经过镇上,早就跟李婆子知会了一声。 李婆子知道东家晚上要回来住,早就将院子里里外外收拾整洁了。 章杏这次回乡只带了孙宝珠何安并四个护院。何安带着护院马夫住外院里面,章杏孙宝珠住在内院。那李婆子有心将自家闺女推出来,便让她到章杏跟前伺候。只不过章杏身边有个孙宝珠,那是个更勤快的,有她在时,其他人压根就不能近章杏身边来。 章杏睡到了半夜,听得外面噼里啪啦响起来,坐了起来。守夜的孙宝珠醒觉,连忙要点灯。章杏说:“别点灯了。”是外面下雨了,她听得出来。 雨下了半夜。 次日晨起,章杏就看见院子里一些地方积了水,天灰蒙蒙的,看起来雨还没有下透。李婆子那闺女正拿着扫帚在清扫。章杏叫了她来,问道:“镇上其他地方是不是积了水?” 余婆子那闺女杨柳儿傻了眼。她早上起来后,还没有出门呢。余婆子刚好端了了热水进来,连忙陪着笑回道:“可不是,那菜市场都被淹了大半了!” 章杏坐不住了,让李婆子拿了蓑衣木屐来。 李婆子迟疑问道:“夫人这会要出门吗?” 章杏点了点头。 孙宝珠已经拿了蓑衣木屐来,两人一起到了前院。何安正好回来,听说章杏要出门,连忙让车夫套了马车。章杏上了马车,何安在旁边说道:“城里一些地方已经积了水了,听说码头那边的水比昨天还要大。今天一早,就有好些人已经拖家带口往盂县那边去了。” 章杏让车夫将马车往城外赶,何安知道章杏这是又要上河堤了,连忙说道:“夫人要是想知道淮河里的情况,也不用非要上堤了,这边的码头就能看到了。” 昨天河里的水就已经够大了,夜里又下了雨,现如今的淮河的水位可想而知了。河堤上面太危险了,一旦水冲下来,再好的水性也很难保住性命。 章杏想了想,点头说道:“那就去码头看看吧。” 车夫掉了头,往全塘镇码头赶。还没有到码头位置,他们就被积水拦住了去路,何安不让车夫过去了。章杏看到已经漫道街面上的水,只得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高处。 她下了马车,往前眺望。这全塘镇的码头,她小时候就来过了,那时候章水生还在码头上做活,她经常过来送饭。 全塘镇算不得大镇,连漳河镇都比不过,码头也小,一般时候也就停靠着十来只小舟,几乎没有过往货船,多是运人过河的。 那码头也就是几块大青石砌成,艄公们窝在一盘说话等客。 然而这时候的码头已经全部淹在水面下了,五六支小舟晃悠悠撑在距离岸边十来米处,至于艄公,一个都没见了。 看到这景象,章杏良久都说出话来了。眼前这条河还只是淮河的分支,水位都那么惊人,那淮河的水位呢。 何安低声说道:“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章杏转过了身,正准备上马车去,突然看见河面上过来两艘大船。她是知道全塘镇码头情况的,这样的船很少见。但想及淮河这时的水位,这样的大船只怕也不敢行驶来,到低下小河来也算是常理。 “走吧。”章杏说道。 回了院子,李婆子来报。李庄村的李大河过来了,章杏直接到了前院正厅。李大河不是一个人过来的,随行还有三个租赁章李两家田地的大户。 章李两家的地向来都是托给李大河在管,章杏只见过这几人一两次面,当下里打了招呼。李大河低声说道:“杏儿,他们这次来是想问问,他们也是种了木棉的,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样也有补贴?” 章杏看向一张张忐忑的脸,心中了然,笑着说道:“这是自然。”水这么大,她已经不指望能有多少收成了,但是这些人还要活下去,忙碌了一年,既要交租子,又要过日子,也是够艰难的了。 几家庄户都忍不住喜形于色了。章记虽然放出了话来,但是他们没有亲口问过,总是放心不下。 李大河皱着眉头说道:“好了,现在你们都问过了,总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了,放心了!”庄户们纷纷说着。 章杏还有事情问李大河,便让余婆子将这几个庄户带旁院去,招呼吃喝。 人带下去了,章杏就问李大河:“大河叔,堤上怎么样?” 李大河脸色虽然沉重,还是点了点头,说道:“辛亏你昨日提那点子及时,姚县令让各村正抽了人手上河堤,连夜用麻袋将河堤上堆高了些,否则就昨夜那场雨,那河堤就要漫水了!” 章杏看着李大河,又问道:“大河叔觉得要再下雨,河堤还能安然无恙吗?” 李大河想了想,说:“要是雨不大,或是没有决口子,就不要紧。我听说安阳那边已经来了大官,听姚县令意思,正是为防洪水来的。” 章杏看着李大河。安阳来的大官?那么说,是沈谦派人下来了? “大河叔见过人吗?姚县令有没有说来人是谁?”章杏又问道。 上几次的大水,江淮可是死了不少人。这几年年年打战,江淮的人口已经锐减了,要再逢了大水,江淮这边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艰难了。 沈谦既然想在安阳称帝,肯定是不希望这时机再出现天灾人祸的事情了,这次派下来的人应该不会是来做表面功夫的庸人了。 李大河摇了摇头,“这么大的官,我哪能见到?连姚县令都还没有见过人呢。” 章杏缓缓坐下来。 李大河还担心河堤上的事情,告辞说道:“杏儿,你要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大河叔,你用了饭再走吧。”章杏说道。 李大河连忙摇头,“不了,不了。” 章杏见留不住人,只得将李大河送出了门去。 雨又下起来,河堤上不能去看了。好在这场雨并没有昨夜那么大,章杏等到雨停了后,就又带着何安孙宝珠出了门,来到了全塘镇的章记粮行。这家粮行只是个小店,掌柜的是石头的本家李有升,他比章杏石头大三岁,原是这边章记的伙计,去年年尾这边的老掌柜退下后,章杏就将他提了起来。 李有升早知道了章杏回乡的消息,一大早就要来见东家,只不过那时候章杏正好出门,他扑了空。章杏来到章记时,李有升吓了一跳,连忙过来见面说话。 章杏笑着说:“有升哥别客气,我就是来看看。” 李有升是李庄村第一个来章记做事的,村里人都看着,他也十分想将事情做好。跟在章杏身边说报粮行近来的买卖情况。 江淮的粮价回落了一段时间后,近来因为水情不好,粮价又回升了些,但总体比去年还是低一些,只不过全塘镇不大,买卖也不大。 全塘镇的章记粮行开在镇中间的一条街上,是一近的小院子,前面为米行,后面则是掌柜伙计们歇息和小库房的地方。 章杏看过了前面铺子,又到了后面院子。李有升的脸微微有些红,低声说道:“后面护城河的水已经涨门口,我便自作主张将库里的粮食挪了位置……” 章杏看了李有升一眼,让他打开了库房的门。库房里面果然已经空空无几,李有升拍了拍后面的墙面说道:“这里已经有些潮了。” 章杏伸手摸了一把墙面,确实有些湿乎乎感觉。 李有升又说道:“这墙的后面就是河了。” 章杏想到全塘镇码头的情况,让人打开了后院子的门。门一打开来,水汽扑面而来,那护城河的水果然已经漫到了门口来。 章杏看着脚下的水良久不语。 随行的何安突然“咦”了一声,指着河面说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章杏顺着他所指看过去,水汽淼淼中,宽阔的水面上有折断的树枝、漂浮的水草,水草的中间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李有升诧异说道:“那,那是个死人!” 何安也点了点头,他眼睛尖,也看出那是个死人了。 李有升叹了口气,说道:“这怕是从榆阳那边冲过来的。” 他们都是经过了水患的人,水患中人命卑贱,说没就没了。众人心里都生了隐恻之心。章杏低声说道:“捞起来吧,好生葬了。” “哎!”李有升应了一声,连忙喊店里的伙计过来,几人一起用钩子勾了那死人拉过来。 章杏回到了前院,还没有坐多久,李有升就跟来了,递上一件东西,说道:“东家,这是那死人身上掉下来的,我瞧着不像是寻常东西,你看看。” 章杏接过来,看一眼后,吃惊得站了起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沈怀瑾 章杏回到前院,还没有坐多久,李有升就进来了,递上一件东西,说道:“东家,这是那死人身上掉下来的,我瞧这不像是寻常东西,你看看。” 章杏接过看一眼后,立时站起来,问道:“人落葬了吗?” 李有升回答:“还没有了。” “在哪里?快带我去!”章杏急忙说道。 勾上来的死人就在章记粮行的后门口。因为是东家吩咐要好生安葬,铺子里伙记已经买了一副棺木来。章杏过去时,那死人还没有进棺材。 铺子里负责收尸的伙计捏着鼻子说道:“这人倒不像是淹死的……” 他话说了半句,看见章杏进来,连忙恭敬喊道:“东家。” 章杏走到死人旁边,刚才活计的话,她已经听到了。淹死的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她也知道一些,眼前的这个确实不像是淹死,肌肤虽然已经泡的发白,但是肚子并不鼓胀,下颌留着短小胡渣,脸面虽然已经泡的花白,但是仍然能看出大致年岁,是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壮汉。 何安也过来了,跟在章杏身边看了几眼后,蹲下身,撕开了死人身上的衣裳,露出了白花花的胸口,看见那胸口二三寸长的伤口后,何安说道:“夫人,这人是先被杀,而后落水的。” 章杏捏着手中的铭牌,看着眼前死人的面孔,过往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了,手脚也不由得变得冰冷。 何安看了死人胸口的伤口,又看了看他的手脚,站起身在章杏身边说道:“夫人,这个练家子。” 章杏知道这行话的意思,何安是说这人不是个寻常人。若是章杏先前只是有些怀疑,现在确实已经有八九分肯定了。她转过身对李有升说道:“有升哥,能不能找条船过来?” “能!”李有升一口答应下来。他心里也跟有些忐忑起来。全塘可是个小镇,往年是有这样枉死而被抛入护城河的情况,但那是在打战。今年这边可是没甚战事,这又是练家子,又是抛尸的,不会又要乱起了吧? 李有升去找船了,铺子里其他伙计将死人装进了棺材,拖了出去。 何安跟在章杏孙宝珠身后进了书房,章杏将手中的铭牌递给何安。 “沈?”何安迟疑一会,诧异说道:“夫人难道怀疑这死人是沈家的?” 章杏点了点头,实际上她已经不仅仅是怀疑了。她虽然记人不行,但是一些事情太深刻了,她有时候闭上眼睛都能想起当初的经过来。 沈家的西山密营,偌大的铁笼子,陆续抬出来的鲜美食物,以及身穿青布衣衫的男子,来回在屋子正中步了一个来回,面上带着微微的笑,下颌短小胡渣翘到了一边,手随意一指,轻慢问道:“想吃吗?” “这,这不可能吧?夫人,夫人……” 章杏被何安的说话声惊到。何安看到章杏分明有些魂不守舍,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章杏知道何安不相信她的猜测,老实说,她自己也不相信。但是事实摆在面前。这铭牌上的“沈”可以有多重意思,但是这些都抵不过她以前见过这东西的事实。她被按进水桶里时,那吴婆子的腰间就挂着这么个东西,还有就是这个人的长相了。 时隔那么多久,要不是这个牌子,她还不会想到这个人来。 这个人应该是沈家十分重要的人物,十多年前他就管着那样重要的事情,现如今只怕更是身居要职了。 但是他居然死在全塘镇的护城河里。 章杏没办法说出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猜测的由来。何安也是个明白人,章杏没说,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没多久,李有升就回来了,船已经撑到章记的后面来了。 “……刘艄公是我们镇上水性最好的……”李有升对章杏介绍说道。 章杏点了点,带着孙宝珠何安上了船,李有升也准备上船来。章杏说道:“有升哥,铺子里还不能少了你。要是有人来,无论问什么,你记得别说漏了嘴。” “哎。”李有升只好下船。 章杏带着孙宝珠进了篷子里,何安坐在船尾。船渐渐离了岸,河面宽阔,一边的人家大多都紧闭了门户,另一边则是树林,树林下原本的小路早不见了,边上的草木浮在水面上,看不清有多深。 刘艄公早得了李有升的吩咐,也不多问,听着吩咐将船撑出了全塘镇。河面越发宽阔起来,田野也能看见了。章杏盯着河面,嘱咐刘艄公逆流而行。 全塘镇渐渐远去了,河面上除了漂浮的水草外,有时候也能见到零散木料杂物。章杏知道这些大约是从榆阳那边冲过来的。 “夫人,前面就是东流河了。”刘艄公突然说道。 全塘镇的护城河就是东流河分下来的,东流河在往上就是淮河了。淮河的水位高涨,等闲小船已经不敢在和河中行驶了。 “去东了流河。”章杏沉声说道。 尸体最有可能是从上游冲下来的。 艄公应了一声,手下一使劲,乌篷船就拐进了东流河里。河面又宽了几丈许,两边都是树林,因为水大缘故,除了最上面的一排树木,其他已经被淹了,周围漂浮着杂草树枝等。 何安突然叫道:“刘公往右边靠靠。” 刘艄公撑着船靠向了右边。章杏也已经看到右边树林里漂浮的东西了。船渐渐靠近了,刘艄公惊呼一声:“妈呀,这里怎地有个死人?” 何安已经到了船头,将刀插到后背,拿起穿上另一支杆,将漂浮的死人勾过来。章杏也出了篷子,何安将死人翻了个面。死人衣着跟飘在章记粮行后门口的那具一模一样,都是青布衣衫,面目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脖子上多了一个豁大的口子,血已经流尽了。 章杏分辨了良久,也没能认出这人来。何安已经从死人的腰间扯下个牌子来,在水中洗了洗,擦干净了递给章杏。 “夫人,你看。” 章杏将东西一接过,就知道这跟她左手里的是同一个东西。边纹质地都差不多,,只略小一些,上面也有个“沈”字,而背面则多了个“四”。 她心里有了个猜测,让何安放开了尸体,船继续往前走。也没有走多远,河面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零散的木板、破烂的箱子等等。 刘艄公见多识广,哆哆嗦嗦说道:“前面只怕是有船出事了。” 何安已经将刀抓在手中了,章杏站在他旁边,孙宝珠也摸了一把菜刀在手上。 刘艄公被他们这阵势吓到,几次想掉头,但想及李有升许下的报酬,他咬着牙继续撑船前行。 水汽中渐渐多了烧灼的味道,还是何安眼尖,指着右边说道:“刘艄公靠右。” “哎,哎。”刘艄公应着将船往右边撑过去。 不用指点,章杏就看见了右边的河道上漂浮的一块木板上扒着个人。这人脸面朝下,也是着一身青布衣裳。 船近到了跟前,何安伸手一捞,就将木板抓过来,他先是伸手摸了摸那人得脖子,诧异抬头:“夫人,还有气!” 章杏盯着这人的背和头,心中也跟着突突急跳下来。 何安还等着章杏发话,救还是不救? 那刘艄公倒是个好心,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东家真是好心肠。” 章杏听着自己的声音木然说道:“拉上来吧。” 何安和刘艄公一人拽了一只胳膊,将人拉了上来。章杏已经后退了一步,看着这人的脸面发怔。 这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虽然颜面苍白浮肿,但仍然可以看出面目俊秀端正,气质文雅,一看就知道跟附近庄户是不一样的人。 何安已经开始救人了,他已经将人翻了过来,正准备倒水。章杏一把拉住了他。 何安正要问话。刘艄公先开口了,“东家,船还要往前吗?再往前,这天就要黑了。” 章杏松开了何安,回道:“船不往前了,回吧。” “哎。”刘艄公应了一声,撑床打了弯。何安以为章杏方才是无意,便放到一边了,将那人胸腹垫了起来,拍了几下背。 那人咳了几声后,吐了几口水出来,睁开了眼睛来。 章杏正站在他前面。 “多,多谢姑娘……”他说了几个字后,又闭上了眼睛。 章杏怔怔看着这人,心里越发狐疑。然而这当下里,她也只是猜测,救与不救还在来回纠葛。 要是不救,这人定是必死无疑,可要是救了,他要真是——沈怀瑾呢? 章杏见过沈怀瑾一面,那是在青蒙山事后,章桃落到青蒙山大当家张天逸手中,她和石头顾惜朝去救人,石头先出手,结果落到了沈怀瑾手中,要不是顾惜朝认出来人来,他们都要没命了。 时隔多年,她已经记不清沈怀瑾当时的样子,再加上这人经过水泡,面目已经有些变样。章杏并不肯定他就是沈怀瑾。 她和石头百般小心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个人。她和石头明明已经逃出来,最后还是被认出,还是不得不回去,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在他麾下拼命。而她,这么多年的辛苦,不得不一点点全交出去。 要说不恨,那是绝对不可能,她希望这人死,可是他死了之后呢?她和石头能不能逃出沈家?还是另外在换个上头?沈怀林还是沈谦? 章杏以前很少将沈家人分开来想,自发生了姚明珠下药的事情后,她怀疑过,西山密林的事情或许只有沈怀瑾知道,亦或者她和石头的真实身份只有沈怀瑾知道。 否则沈怀林也不会用那么下作的方法想到得到章记。 她要逃离的沈家或许只有沈怀瑾一个人。 但是她不敢冒险。 沈怀林和沈怀瑾,让她来选择,她会选择沈怀瑾。 只凭沈怀林喜欢在女人身上下手,她就没办法说服自己替这样的人卖命。 哪怕只是暂时。 在章杏发呆的时候,何安已经将这人查看一边。他身上也有上,但不致命,伤在肩膀上,口子也不深。何安随身就带着伤药,查看过后,他顺手就给这人倒了些,简单盖上来。 处理完后,何安低声回道:“这人性命虽然可以保住,恐怕要费些时日才能好。”章杏点了点头,心里还在想,要是她这时就将这人推下去,会不会更加保险些。 然而终究没有下手,且不说她只是猜测,这船上也不是只有她的人。 刘艄公当然封口,但最终会有隐患留下来。 沈怀瑾死在这里,沈谦怎么会不查? 船返回了章记,李有升留了伙计在后门坐着,看见了船来,伙计连忙喊了李有升出来。 李有升见何安扛了半死人下船来,吓了一跳。 刘艄公甚是好心,插嘴说道:“东家要不要我将百济药堂谢郎中请过来?” 李有升看看章杏,章杏木然说:“请罢。” 她既然不敢下手,那沈怀瑾还是活着的好。沈谦马上就要在安阳称帝了,下一步想必就是封太子封王了,沈怀林占了嫡长,沈怀瑾占了军功,这俩兄弟还有得斗。死了一个,另一个必然是得天独厚了。 这好事让给沈怀林? 还是算了吧。 李有升喊了伙计过来,嘱咐去请百济药堂的谢郎中,还交待:“记住了啊,就说我有些不舒服,多得话别说。” 伙计去请郎中了,李有升又招手让刘艄公过来,笑眯眯闲话了几句,给了钱,低声说道:“刘公啊,今天的事情,还让您别往外面说得好,这年月不太平啊,咱们这说是做好事,换了其他人看,就未必是了。” 那艄公也是个灵光的,闻言立马就是知道其中的意思。他们先前看到的死人,是被人杀死后,再抛的尸。这个虽然是活的,但一看就知道跟前头的死人是一路。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仇什么怨,别他们是一场好心救了人,却将自己连累了进去。 刘艄公发誓道:“东家尽管放心,我省的。” 刘艄公走了后,李有升左右看了一通,赶紧关了院门。 第四百二十二章 装傻 何安将人放到榻上,舒了一口气,见屋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低声对章杏说道:“夫人,那刘艄公……” 他对这人是否是沈家的,还心存疑问,但是人已经救过来了,不管是谁,还是不要走漏风声的好。毕竟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被人追杀的。 章杏摇了摇头。李有升与刘艄公的话,她已经听见了。章杏将手中铭牌交给何安,“何师傅,这人的来历,还需你多费心了。” 何安接了东西出去,郎中还没有过来,屋内只剩下了章杏一个人。她凑过去看。榻上的人神情虚弱,不省人事。这时候她只要拿起枕头,捂住他的口鼻,就能杀了他。 只不过杀了之后呢? 章杏正这么想着,不防榻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章杏很快就收了心中涌起的杀念,低下了头去。 那人不知道自己方才在鬼门关打了转,见章杏虽穿着寻常妇人常着的粗布衣裳,轻挽着头发,却难掩丽色,加上她先前心思涌动,皆现于颜表。一时间只觉得眼前妇人倒是稀罕。哑声说道:“多谢娘子救命之恩,可否告知这是哪里?” 章杏心里还在想怎么回答,突然听到李有升招呼郎中进门的声音。 “东家,谢郎中来了。”李有升在门外说道。 “快请进。”章杏趁机后退几步,说道。 谢郎中进来后,李有升将人引到床边,陪着笑说道,“麻烦谢先生了,就是他。” 谢郎中在床边坐了下来。章杏低着头出去,她感觉榻上的目光淡淡扫过自己。 天阴沉沉的,雨将落未落。章杏平复了下心情,刚才那人的目光已经让她头皮发麻了。而她这里还没有确切消息。看来,在何安没有回来之前,她不能再与这人照面了。 郎中诊疗完毕,李有升将人送了出来,吩咐伙计跟着去抓药,随后跟来跟章杏回道:“东家,谢郎中说,那人虽然有伤,但并没有在要害处,好生将养几日就能好了。” 章杏点了点头,李有升虽然年纪不大,处事却十分稳妥,并没有将榻上那人的来历泄露一点出去。 “有升哥,这屋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了。”章杏对李有升说道。 “哎。”李有升应了一声,又说,“他,方才问了些话……” 章杏想了想,“先别理他问什么。”她要先确定了他的身份再说。 章杏交代了李有升之后,就回了院子。约亥时,何安过来了,面色沉重,说道:“夫人,云氏那边传来的消息,沈谦确实派了沈怀瑾来榆阳救灾,不过听说那沈怀瑾才到盂县呢!至于东流河那边,我也去看过了,因为这几天水大,往那边去的人少,附近没人见到翻船,昨天倒是有只大船从镇上经过,确实是往东流河方向所去。” 章杏想及昨日在镇上码头所见的大船,心中疑问还是没有打消,下笔画了一张丹青,递给何安,“何师傅,麻烦你连夜去一趟裕安,问问那边章记的掌柜,这人是不是沈怀瑾?” 裕安跟全塘镇快马加鞭,几个时辰就能来回了。去年榆阳打战,沈怀瑾随军出战,还在淮河边上埋伏了肖福贵一次。裕安那边的章记肯定有人见过他。 何安出去,章杏洗漱后睡下,半夜里,听到风声起了,她这才觉得有些冷,于是翻了个身。窗正大开着,廊下的灯光照进来了,树影婆娑,周围静悄悄的。章杏惊出了一身冷汗,却不敢再动了,目光悄无声息往下,孙宝珠正在榻上睡得正香。 她不知道进来的人藏在哪里,但凭着突然而来的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她知道这人绝对不简单,对方要杀她,应该是易如反掌。 会是谁的念头被她强压了下来,这当下她只能悄无声息防备着。 空气似乎凝固了,就在章杏快要失去耐心时,一阵微风突起,窗棂飞过一道黑影,转瞬即逝,那种极度压抑的危机感随即消失。 章杏知道对方已经走了,她松了一口气,手心里已经全部是汗了。腿由于长时间紧绷,也有些麻木,她伸手揉了揉,这才起床关了窗子。 孙宝珠惊醒了。 章杏道:“有些闷。” 孙宝珠将窗开了道小缝。 章杏再也睡不着了。她不知道谁惦记上她,何安不在,院子里还有其他四个护院,也都是云氏马帮千挑万选出来的。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有人闯了进来。 对方来她这里犹如无人之境,如果要杀她,她这会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就这么来了又去,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章杏想一夜无果,次日晨起,天还没有放亮,她就起了。 何安也赶回来了,神色肃重,摊开画像,指着说道:“郭掌柜说,这人有八成像是沈怀瑾!” 消息得到了确认,章杏良久不语。再想起昨夜里的惊魂,她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苦涩——幸亏她一时心软没有下手,要不然这会她就是具死人了。 何安静候在旁边,还真让夫人猜准了,他们所救的居然真是沈家的人,还是沈家鼎鼎有名的二公子沈怀瑾。这后续该怎么办,还是个大问题。 章杏起身来,她现在再躲已经没有了意义。 到了章记,铺子还没有开张。伙计们见了章杏,连忙讪讪过来,“东家好。” 章杏没有见到李有升,心里有些怕,问道:“李掌柜呢?” “掌柜的在院子里呢。”伙计回道。 章杏来到院子,李有升正端来一盆热水过来,见了章杏,连忙要过来说话。章杏昨日交代后,他就知屋内的人非比寻常,于是一应事情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了。 章杏摆了摆手,低声问道:“还没有起吗?” “早起了。”李有升回答,压低了声音,“他还问起过东家呢。” 章杏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辛苦,让李有升先进去通禀了一声,这才进去。 沈怀瑾已经换了身衣裳,颜色较之昨日的苍白憔悴,已是好了许多,靠在塌上正在喝药,见到章杏进来,遂放下了碗,静静看过来。 章杏打算先装傻。微笑说道:“公子看来大好了。” 沈怀瑾微微一笑,“是,大好了,多谢娘子的救命之恩。” “公子昨日已经道过谢了,区区小事无需客气。”章杏顺势说道。 沈怀瑾看了看章杏,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李有升。李有升是个明白人,但是章杏没有发话,他只当没有看见沈怀瑾目光。 “不知道公子是哪里人?为何会落到水里。”章杏微笑问道,心里十分希望沈怀瑾能顺势回答了,她好将人送走。她算计的清楚,沈怀瑾此番来裕安,是要瞒着一些人的。至于瞒谁不瞒谁,跟她不相干。他不打算杀人灭口,那就正好了——悄悄走吧。 沈怀瑾看着章杏,手指轻轻敲了敲床板,突然说道:“李章氏,这里就是你在全塘镇的铺子吧?” 章杏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了,诧异抬起头来。她没有想到沈怀瑾会这么突兀点出她的姓名来。昨夜来她里的人应该是他的人无疑,但是她不是没有露出痕迹来吗?她既然没有露出痕迹来,他难道不应该顺势离开了吗?这样子,他的行踪不就可以继续瞒下去了? 李有升听到沈怀瑾叫出章杏来,心里也诧异。天地良心,他可是一句话都没有透露。 沈怀瑾看着章杏,又拿出个铭牌搁床边几子上,手指顺势敲了敲。 章杏心中一紧,这会才彻底死心,傻已经装不下去了。她冲已经有些惶恐的李有升点了点头,示意他出去。 李有升出去之后,章杏低着头,站在角落。她知道她这会应该跪下来,这是个奴才该有的本分。但她却做不到。 “这个你应该不陌生吧?”沈怀瑾将铭牌丢到章杏脚下。 章杏觉得自己听到了磨牙声音。这沈怀瑾怕是有些气了。不过她顶多是怠慢了些,想杀了他的心思始终埋在心里,她不信他能看得出来。 脚下的铭牌是为金色,与昨日的又不一样,但那偌大的沈字却是她见过的。章杏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说吧,昨日你怎么会想着到东流河那边去看看的?”沈怀瑾问道。 章杏低声将昨日先看到河里死人,随后找过去的事情说了。 沈怀瑾点了点头,“要不是你这份细心,我昨日怕是逃不过一劫了。不过,李章氏,你既是认出我来,为何还要装聋作哑到现在?”他话到最后,手重重啪在几子上,“你好大的胆子!” 章杏噗通一声跪下来。 沈怀瑾冷笑一声,道:“你让人拿了我的画像去裕安,可问出名堂来了?” 章杏的头越发低了,心里也开始发冷。她一直觉得自己算计细致,原来一切在别人眼里,只是个笑话。 “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这次姑且当你功过相抵了!”沈怀瑾说道,“起来吧。” 章杏站起来,再不敢肆意抬头了,做恭敬且谦卑的样子站在一边。 “你这铺子里面的人都靠得住不?”沈怀瑾问道。 章杏心中一紧,连忙说道:“靠得住,李掌柜是我同乡,再是稳妥不过了。” “你身边那何姓护卫身手倒是不差,以前是不是在马帮呆过?” 章杏心里起了害怕,老实回答:“是。” 第四百二十三章 水退 “你身边那何姓护卫身手倒是不差,以前是不是在马帮呆过?”沈怀瑾淡淡问道。 章杏心中起了害怕,答了一声“是。” “听说你在这里种了不少木棉,说说看看,怎地想起种这个来?这年头种粮食不更好吗?” 章杏心里冷笑,她种的粮食,还不是多半要拉到他沈家去了,而木棉这块,在这里还是头一份,因为有草棉的先例,还没有人看到这个好处,他沈家更是不会看在眼里。她要是种成了,一来可以给江淮百姓多条活命的路子,二来,她自己也可以挣些钱物,壮实下家底。 “我以前曾经见过从海外归来的商贾,他跟我说过,海外西夷那边有许多小国不兴养蚕,就种木棉,木棉结出的花也可以织布。我想试一试。粮食哪儿都可以有,但是这个少见,若是成了,便可大面积推广。养蚕到底费人工了些。”章杏低声回答。 沈怀瑾听完点了点头,“你想必也知道闽南那边的草棉吧?这木棉与草棉是否是一样东西?” 草棉在闽南那边虽然有,但是所结出的花差强人意,并没有多少人种。但是木棉是赵子安带回来的,连他对这个东西都不看好。要不是章杏以前见过,也不敢有这底气大面积种。老实说,她心里虽然爱钱,也想将这东西揽在在手中,但是她更想江淮百姓因此而受益。 “木棉与草棉虽然属同一物种,但是听说结出的花要好过草棉许多,一朵能抵得上好几条蚕了。” “那也要你养成了才行。你既然想试一试,那便试吧。若是三年再不成,还是种粮食。” “是。”章杏微微有些失望,面上依然不显。 沈怀瑾转头看过来。章杏心里不由得突突跳起来,猜不透沈怀瑾又要问什么? “你那木棉地淹了多少?附近水情如何?”沈怀瑾又问道。 章杏心里松了一口气,水情这事更是没必要隐瞒可。她将前几日河堤上所见细细说了。 “那姚松柏虽然有些迂腐,却是能干事的。”沈怀瑾眉头微皱,“只不过河堤上这么一堆,又能管上几天?” “若是不下雨,等到这波洪峰过去了,应该能守住了。”章杏将李大河等人的看法说出来。他们这是根据历年的洪水和上游传来的消息做出的预计。淮河边上人家,靠水吃饭,对这些看得很准。 沈怀瑾不再问话了,手摸索到几子上。章杏见茶盏已经见了底,连忙倒上了热水,递了过去。 细白茶盏的上手指如葱,沈怀瑾顿了顿后,接过了,抿了一口茶。 章杏见他脸色不似先前阴晴不定,略放了心,借口茶壶中水凉了出去。 李有升守在院子里,见章杏出来了,连忙低声说道:“东家,我……” 章杏摆了摆手,她知道李有升要跟她说自己并没有多嘴的事情。她相信李有升。事情的纰漏应该不是出在谁多嘴上了,也许是他们的行踪不够严谨,也许是沈怀瑾身边的人并没有死绝。在他们救起沈怀瑾后,对方就找了过来。 章杏想起昨夜里的那道影子,心里不由得后怕。昨日她要是真下了手,不要说她了,他们所有人都要遭殃,她和石头多年的努力都要毁于一旦了。沈怀瑾比她想象还要可怕,从他询问自己种植木棉来看,她的行踪应该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中。也不知道这么些年来,石头是怎么过来的。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眼下应该计较的了。 章杏低声对李有升说道:“有升哥,这几天还要你多费心了,务必要将人照看好了,若是他问起话来,你也不要瞒了,照实回答就是!” 李有升从对方叫出章杏的名讳开始,心里就隐隐怀疑他伺候的人身份非比寻常。章杏这么慎重交待,他更是明白了几分,慎重点头道:“东家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章杏将事情交待了,将手中茶壶递给李有升。沈怀瑾没有发话,她也不敢远离,又不想进去,便就在院子里守着。李有升去了又回,提着水进去了。章杏见里面良久没事,这才敢出去。 到了门口,孙宝珠和何安都守在马车旁边。章杏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心中轻舒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委实太紧张了些。就着孙宝珠的手,章杏进了马车。街面上人流稀疏,许多铺子都关了门。 章杏让马车打了个转,出了城。城外依旧一片泽国,约一炷香后,马车就到了李庄村。李大河却不在家中,上了河堤。 章杏换了木屐,也带着孙宝珠和何安上了河堤。淮河里的水较之前两日又高涨了些,许多低洼处都堆着麻袋,河工们来往不绝,多是扛着麻袋。 河工中有认识章记的东家的,将话传到了李大河那边。李大河放下了麻袋,小跑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讪笑着说道:“杏儿,你怎么又上来了?” 章杏让孙宝珠将随身带着的水壶拿过来,倒上了一碗,递给李大河。李大河忙了大半日,正饥渴,推辞几下不脱,遂端过一口喝了。 “大河叔,这次洪峰还有多久过完?”章杏看着滚滚东流的河水问道。 李大河也转头看向淮河,“要是不下雨,今晚上就能过完了。” 章杏抬头看了看头顶,天阴沉沉的,乌云滚滚,仍是副大雨降临的样子。 李大河催促章杏,“快回吧,这堤上险着呢,要是有事,我定会往镇上去一趟的。” 李庄村往盂县方向,需要经过镇上。河堤要是守不住了,除了河边人家,镇上也会很快就得到消息。 章杏下了河堤,回头遥望,那上面人影已经渺小如豆了。回了镇上,天已经黑下了,章记那边并没有消息传来。章杏守到半夜,窗外风急,雨淋淋沥沥下起来。孙宝珠要关窗,她阻止说道:“开着吧。” 更鼓声过去了,孙宝珠也开始打哈欠,章杏合衣上床,原是以为自己大约是睡不着,却不想,一沾枕头就睡深了,再醒来,天已经大亮。窗子一直开着,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院子中的水已经干差不多了,天上虽然仍是乌云滚滚,却是云破天开的势头。 何安传来街上的消息,洪峰已经安然过去了。章杏出门时,发现街上的人比之昨日要多了不少,且面上再不是沉重的压抑色了。到了章记,铺子已经开了门,已经有人过来买米,伙计将这日的粮价挂了出去,上面的字也比前几日略低了些。 李有升过来了。章杏见他面有异色,连忙去了隔壁厢房。李有升压低了声音说道:“东家,后院那位爷已经走了。” 章杏诧异看着他。李有升回道:“昨日后半夜,那位爷突然起来了,让开了院子门。那门口已经等着不少人了,那位爷就跟着他们走了。” 李有升得了章杏吩咐后,已经明白住他院子的人非比寻常了,伺候极为小心,入了夜,为防着自己睡着了,还喝了一大碗浓茶,结果一沾了枕头,就睡死了过去。半夜里还是被人推醒的。他见那位爷已经穿戴齐整了,就惊得跳了起来,连忙赔罪。对方倒是好脾性,十分和气让他去打开院子门。 因为有章杏吩咐,李有升不敢说二话,打开了后院子门,又吓了一跳,院子门口站着十来黑衣人,皆神色肃重,气势凌人。不远处的河面上黑影重重。他提着灯晃了晃,看到不少于三条的十杆大船。李有升心中越发害怕,也不敢多看,直接将人放了进来。 十余黑衣人陆续进来了,一点声响都没有。李有升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太远,就在院子的一角老实站着。 屋内灯火通明,里面的人在说话。约半响后,那位爷出来了,招手让李有升过来。 李有升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了,过去后二话没说,噗通一声跪下。 那位爷笑了笑,“你倒是比他懂事,起吧。” 李有升不敢细究他话里的意思,依言起来。 “这大半夜的,你也不用跟你那东家着急回话了,明早再去罢。” 李有升应下后,眼看着那位爷快走到院门口,心里正松了一口气,不防他突然又返了回来,他差点脚一软,又跪下了。 那位爷点了点李有升,说道:“你跟你那东家说,这边事了,让她赶紧回盂县吧,过几天就有人来接她了。”他话说完,就出了院门。 李有升萎靡坐下来,良久后擦了一把汗,将铺子里外看了个遍。铺子的伙计都是附近的人,因为后院里住了这么一位祖宗,他便将人全放了,连守夜的都没有。大街上也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李有升将前后门都关上了,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章杏听了李有升述说,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虽然一直希望沈怀瑾早点滚,但是他这么着急走,却出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不过想想盂县那边的消息——明面上沈怀瑾也该出了盂县,到了这里。她又释然了。洪峰已经过去,裕安算是暂时安稳了,榆阳那边的灾情不容再拖下去,赈灾的大员确实该露面了。 至于沈怀瑾为何会落到差点没命的下场,她估计多半是与他那兄弟有关。 沈谦马上就要在安阳称帝了,对于两个已经长成的儿子肯定也有封赏。沈怀林与沈怀瑾,一个占了嫡长,一个军功卓越,都是能人,也都不是好东西。如果非要二选一,她属意沈怀瑾,但也不会这时候站队。石头那边是个情况,她还不知道呢。 人已经走了,章杏也松了口气。对于沈怀瑾后来的传话——会有人来接她什么的?她想了一阵,站起身来。李有升紧跟着送出来。 章杏回头道:“有升哥,你放心吧,他既然没有说别的,那咱们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铺子里的伙计,你也要交代到了,让他们千万别多说什么。” 李有升一连串点头,有了章杏这话,他也放心了。话说昨夜里,他可是吓坏了。戏文里所唱的杀人灭口可不是闹玩儿的。章杏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事也差不多就这样了。石头的秉性,他或许猜不透,但是章杏,乡亲都知道,这事她既然应承下来,后面就不会有多大问题了。 章杏又在全塘镇留了几日。洪峰过去后,淮河的水位也渐渐退了下去,随着沟渠里的积水被排出去,淹了十来天的田野渐渐露了出来。许多已经长了半人高的木棉烂了根。李大河找上门来。 章杏让何安跟着李大河下了一次乡,将所有已经烂了根,活不成的木棉地统计出来,家家户户通知到了,约定了时候,让他们拿了条子来各县各镇的章记领取补贴。补贴领取之后,这事就算完了,剩下的庄户们想种什么,也都由他们了。 好在正值年中,要是料理的好,还能赶着种一季粮食。 至于沈怀瑾那边,听说人已经到了榆阳,赈灾事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有了这么一回经历,章杏再不敢派人打听沈怀瑾身边的事情。 全塘镇的事情料理完了之后,章杏就回了盂县。大半月不见,李熙看见了她,冲过来紧抱着不放。 章杏心中一片柔软,将儿子抱在怀中,狠狠亲了一口。那边孙宝珠也抱上孙念。尤妈妈笑着将李熙这半月的事情说了一通。李熙除了晚间睡前念叨几声外,其余时候倒是乖得出奇。 魏闵武得知章杏回来的消息,也来了院子里。章杏将李熙交给尤妈妈,领着魏闵武进了屋,将全塘镇的事情说给他听。 魏闵武听了沈怀瑾的事情,皱着眉头怪道:“你这胆也太大了些,那姓沈的死不死活不活,跟咱们有什么相干?值得你这般冒险行事?” 章杏笑了笑。她当时见了沈家那牌子,却是有些慌了神。不过,那沈怀瑾她要是不救,他也死不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修整 章杏将全塘镇经历说了,又听魏闵武说了盂县近来的动向。几家铺子的买卖蒸蒸日上。马帮传来的消息,榆阳那边的赈灾已经快到尾声了,民众死伤数目虽然不大,但受灾田地却不是个少数,淮河沿岸各州县都有数目上报。沈怀瑾亲到各处受灾最厉害的县村视察,慰问承诺。他这番作为使得沈家在江淮的名声一下子高涨了许多。许多人都传,便是当年的淮阳王府也有所不及。 对于这些说法,魏闵武章杏不过一笑了之。淮阳王府上头还有个偌大朝廷呢,怎敢做那等收买民心的事情。而沈家占了安阳,已经有做皇帝的打算了,这时候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至于沈怀瑾最后留下的话,魏闵武想了想了,说道:“会不会是石头要回来了?” 章杏也有这种想法。石头传来的信函,他已经领了左前锋营统领一职,目前正在安阳附近燕州练兵。燕州为连接京都燕京和安阳的重镇。所以他猜测沈谦下一步或是要往燕京进发了。 这显然与魏闵武和章杏先前的预计不符。若燕京开战,沈谦称帝的事情十有八九要往后推了。 但是安阳那边的探子传过来的消息,那边新都的整修已经在进行中,种种迹象表明,沈谦是有在安阳常驻的打算。 消息纷纭,众说不定。 章杏和魏闵武商定,索性什么都别动了,等安阳那边有了具体消息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七月中旬,沈谦在安阳称帝,国号魏,定这年为泰始元年。消息传开,天下震动。燕京闽南北疆等地都发了缴文,称沈谦为“沈贼”,道他有不臣之心良久,人人得以诛之等等,陈列罪状林林总总不下十余条。 江淮等地倒是风平浪静,前几年这边战火四起,民不聊生,现如今算是安稳了,日子好过了许多。只要是有双眼睛的人,都会选择后者。况沈家也确实做了不少实事。 肖福贵那摊事,自然不用说了。榆阳的赈灾积极,裕安又守住了百年不遇的大水冲刷下的河堤,大水过后,朝廷又派下人手下到各州县指导督促播种,还言明了今明两年赋税减免事项。如今淮河堤坝的修整已经在如火如荼进行中。监管这事的正是洛王——泰始皇帝的二子沈怀瑾。 沈谦称帝之后,加封麾下各大将领,长子沈怀林为太子,次子沈怀瑾为洛王,领右督军统领一职,老将金崇阳为护国公,原淮阳王顾永丰为武国公,大将军洛勇为平南候,程北晨为殿阁大学士等。 石头也由原来的前锋营统领进封为忠武大将军。 石头升官的消息传到江淮这边,章杏做主在李庄村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将李大柱夫妇并石头祖母的坟修缮一番。李大河带着李氏一族几个长辈跟章杏提出,想将李家的祠堂建起来。 忠武大将军乃从三品的大员,这等光宗耀祖的事情,可是李庄村中李氏一族里的头一份。 章杏欣然同意,带着李熙参加了李氏一族的族会。李庄村一时间热闹无比,十里八乡过来许多李姓之人。李有升带着族中几个能干的青壮将招待这事揽了下来。请客事宜的开销,章杏原是想章记包揽下来。 主事的李有升和李大河都推说不要。李家如今有好几户日子算是过得去了,李有升,李大河都算其中一份子。他们与族中几位老辈商量后,只收了章记一半的银子,余下由他们族中的人共同出付。有心的多出点,日子艰难的意思意思就行了。 好在李庄村甚是同心,也晓得日后石头的前程不会到此为止,大多都十分慷慨。 李氏一族的祠堂建起来了,李大河带着族中老小齐跪祠堂,叩拜祖宗,求风调雨顺,族中兴旺。 章杏是女眷,只管抱着李熙磕头。祭拜完了祖先,李大河将族中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们请了过来。石头的身份非比寻常,章杏自然牵着李熙参与这事。 石头是行武起家,族中好些青壮都有心同走这一条路。各州县的征兵刚好也下来了。 族中长辈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纷纷看向章杏。李大河轻咳一声,老脸一红,也问道:“杏儿,依你看这事可行不?” 章杏想了想。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她和石头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他们那是完全没路走了,才走的这么一条路。她和石头也不是能够被依靠的对象。沈怀林当了太子,要是没有意外,他就是下一任的皇帝。他对石头和她可不亲厚,尤其是她。出了盂县下药那么一滩事,他要是真上了位,还会给他们好脸色? 沈怀瑾也不像是个甘心居于人下的。 这两兄弟还有得争。 而且当兵打仗可不是闹玩儿的。 且不说沈谦的野心绝不会止于此,各地割据的诸侯也不会就这么罢手。这战谁知道什么时候打完? 自古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如石头这般心性和运气的,毕竟只是少数。 而李庄村的人口虽然比附近几村看起来要兴旺一些,但这也只是这年的光景略微好些。要这时候真有不少青壮选择参军,村中只怕又要荒下不少地来。 李庄村的青壮这时候选择参军,章杏一点都不看好。但是她不能这么明说。 “几位叔伯,你们经历的事情比我多,定是知道参军打战,挣前程虽然快,但那是完全用性命拼来的,几年的战打下来,十个里面能活下来一个就算不错了。况且咱们村里面也没几个青壮了,要是都走了,就剩下些老弱妇孺,日子怎么过呢?” 李大河听到了章杏的意思,也点头附和说道:“是这么个道理,咱们村青壮确实不多了。” 李有升也是李庄村有些脸面的人物,当下说道:“东家说得有理,这打战真不是闹玩儿的,远的不说,咱就说前年吧,印河被抽了二三十青壮,到了今天,叔伯们看,回来了几个?” 前年抽丁,不仅是印河村,附近几村都有不少人被抽走。榆阳的战打完之后,这几村只有三五个人偷偷回来,且多是伤残。不仅帮不到家里,还要家中靠养着,日子过得无比艰难。 几个长辈都面面相觑了。章杏连忙又说道:“其实要挣前程多的是路子,除了当兵打战,也可以走读书考科举一途啊,识了字,就算不能当官,在铺子做掌柜伙计也可以。” 李有升见族中长辈们都看了过来,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们家原来也是生计艰难,还是石头章杏成亲那年,他娘在厨房帮忙时,跟李婆子叨咕被章杏听了那么一嘴。后来章杏就将他安在全塘镇的章记里面当伙计,当时还跟他明言了。若是两年能识字能算账,就留下来,若是学不来,就依然回村里种地去。 就靠着在章记做伙计的这几年,他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起了大瓦房。去年全塘镇章记的老掌柜退下来,他就提了上去。如今婆娘孩子都接镇上,村中的荒地也被他盘了不少下来,租赁出去。他眼下既有当掌柜的收入,村中也有四五十亩地,算是个不大不小地主了。 章杏想打消长辈让青壮参军的念头,将李有升拿出来做例子,眼下见他们都有些心动,再加一把油,说道:“我那章记的铺子最缺就是人手了,只要咱们村中有能识字算账,性情实在,多少都收。” 她这话并无虚假,章记几十家铺子,原起于赵家粮行,其中人手也有近一半是赵家的原班人马。随着这些人年纪渐大,新一轮的人手也要培养起来了。 李庄村原村正李富顺已经过世,如今他家支撑门庭的乃是他大儿李大树,是跟李大河李大柱同一辈的人。当下便笑着说道:“杏儿管着那么些大铺子,见识比咱们几个老家伙多多了,要我说,就听她的吧。咱们族中实在想搏一把前程的,咱们也不拦,不过得事先说好了,不能给咱们李家的脸面抹黑!至于想识字走科举这条路的,咱们可以合计着办个学堂起来。” 章杏笑起来,接着说道:“大树叔说得对,咱们李氏一族也该办个学堂起来了。这份子钱就算在咱家吧。” 李大河正要说话,章杏止道:“大河叔听我说完,我知道各位叔伯不想麻烦我们太多,不过石头和熙哥儿到底姓李,是族中的一份子,理应要为李氏的壮大出力。办学堂这事由我们买些祭田,租赁给人种,收益算做学堂的开销。但凡是族中满了六岁的,皆可在在族学进学,先生的束脩不用出,但是笔墨纸砚就靠各自了。在族学进学的子弟满了十八之后,若是再无所成,便不可再在族学中蹉跎下去。各位叔伯看看这样可好?” 一众李氏长辈听了章杏的话,纷纷点头。虽然今年的光景略好些,但是李氏一族中许多人家的日子仍然不好过。要他们拿出钱物来办族学委实为难了一些,章杏将这事应承下来,他们自然欢喜。 只李大河心里有些难受,他是李庄村现在的村正,他觉得这事情理应由他牵头,但奈何家底实在太薄,有这心也无这力。 商定好了族学事宜后,李大河李大树等人又定下了十来条族规,言明了奖惩,让李有升写了下来,装裱挂与李氏祠堂的正堂内。 族会散后,李大河对章杏说道:“杏儿,又劳烦你啦。”章杏笑着说:“大河叔快别这么说了,我也是李家的人。” 李尤氏抓了些糖果来,塞李熙手中,说道:“咱们麻烦杏儿他们还少吗?” 跟李大河夫妇说了话,将李金莲在盂县的情况也告诉他们之后,章杏牵着李熙来了李大柱夫妇坟前。年前时候章杏已经带着李熙来过这里一趟,李熙知道这土包包里面睡着自己的爷爷奶奶,当下里也十分乖巧跟着章杏上香磕头。 章杏领着李熙到了李洪氏坟前上香磕头,告诉李熙:“这里是你太奶奶。” 李熙磕了头,章杏牵着他回村。何安带着两个护卫赶在马车在村头等着,章杏上了马车。李熙今日见了不少人,也得了不少礼,正兴奋着,便问母亲:“娘,太奶奶他们怎么睡土里面了?” 章杏将她初到这里就逃难的经历讲给李熙听。李熙听完,眼睛红了。马车正从河堤下面经过,章杏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几眼。李熙指着说道:“是这里决堤了吗?” 章杏摸了摸儿子的头,含糊答道:“就是这里。” 李熙看得出神。江边风大,章杏唯恐他被夜风吹到,放下了马车帘子。 章杏在镇上住了几日后,就收到魏闵武的信。石头的信传到了盂县,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接了信后,章杏连忙让孙宝珠等人收拾行李,准备回盂县。结果到了半夜就听见李婆子大呼小叫敲门:“夫人,将军回来!” 章杏才睡下,连忙让孙宝珠去开门,自己起来披了件衣裳,一转身就听得一股冷风进来,她的脚顿时离了地,整个儿被抱了起来。 李熙也醒来了,正呆呆看着。章杏觉得脸上一热,低声道:“快放下我来。” 石头将章杏放下来。章杏看了看屋门,孙宝珠正抿着笑带门出去。章杏这才抬头看身边的人。石头的样子仍然惊人,高了她一头有余,她需得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灯火流转中石头脸上带着笑,这回倒不是上次那满脸的大胡子了,脸面修的十分齐整,一双丹凤眼黑亮有神,头发也梳得顺溜,还用玉质发冠束了起来。身上的衣裳料子极好,入手顺滑,上面的绣花雅致大方。他身形原本高壮,这么一着装,倒显得器宇不凡了。 石头见章杏打量自己,越发挺胸了,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搁于腰间,脸上的笑也微微收了,做一副严谨深沉的样子。 章杏不禁抿嘴笑。 第四百二十五章 来人 石头斜着眼睛看章杏,见她这般偷笑的娇俏模样,心火烧起来,哪里还顾着做样子?一把将她紧紧抱了,便要亲上去,一边还道:“我洗漱过了,你闻闻香不香?” 章杏将石头推到一边,指着床上呆呆看着他们的李熙,说:“熙哥儿看看谁回来了?” 石头这才看到床上的大胖小子,遂松了手,将儿子提将起来,笑呵呵道:“这小子一年不见,长沉不少啊。” 章杏微微笑,将李熙从石头手中扒拉下来,哄着他叫人。 李熙只在一岁时见过石头,对他的模样印象最深的是有个大胡子。石头这般修整一番,又多久不见,他早生疏了,呆愣愣看着,就是不叫人。 石头倒是不以为然,笑嘻嘻摩拳擦掌,说:“这小子不认得他老子了,看样子要加深下印象啊。” 章杏将石头的大手推到一边,哄着李熙,说:“熙哥儿记性可好了,去年爹爹回来时,脸上都是胡子,刮了胡子就是这样子了。” 李熙对着手指头,抬头望着高壮的石头,叫了一声:“爹!” 石头欢喜应了一声,又将李熙扒拉过来,一下抛老高。李熙还没被人这般颠弄过,愣了愣后,呵呵笑起来。石头更高兴,又抛了几下。 章杏看着这两父子,摇头笑了笑。她是不懂这趣味的。石头归家了,她晚上大约又不得闲了,李熙要搬出去住。她将儿子的铺盖收了,开了门,让孙宝珠抱出去。 石头将李熙放下来,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说:“跟嬷嬷去吧!”尤妈妈将李熙牵了出去。 石头见房内再没碍眼的了,关了房门,将章杏直接卷到榻上。一番风雨后,章杏浑身酸软,半点力气也无。石头从背后环住她,将这一年来自己的经历说了。 沈家近年的战事就在安阳一带,因是地理便利,石头偶尔也送信过来。因时局非常,他信中所说,也多是报平安,机密事件若不是非不得已,他一般不会在信中透露。便是要透露,也是遮掩着写。 他去年到了安阳之后,就被编在前锋营中,先是做偏将,几场仗打下来,就升了副统领。严氏战败后,企图往京里逃窜,是他头一个得到了消息,直追数十里,将严氏一系一众要员尽数拿下。此一战,立下大功,随即升了统领一职。带军驻守燕州,还击退了燕京那方的几次小规模反扑试探。 沈谦在安阳称帝之后,犒赏麾下各大将领,三品大员之中,石头是最年轻的。其次就是顾永丰的两个儿子顾惜翰和顾惜朝了,这两人也在安阳战事中暂露头角,只不过他们不像石头,是一路跟着沈谦从西北打过来的,犒赏略薄,顾惜翰封从五品骑都尉,顾惜朝被请封武国公世子。 章杏问道:“你在安阳有没有见过你义父?” 沈谦拿下安阳之后,姚明珠就去了安阳。自出了下药一事,章杏就跟她断了来往。魏闵武极恨沈怀林的下作,挑了人手安插进了盂县府衙,监视那边的一举一动。所以姚明珠离开,章杏这里很快得到了消息。 石头沉默了会,点头道:“杏儿,我义父死了。” 章杏诧异转头。石头却不说了,麦色脸上难掩悲伤。章杏知道他心中不好受,主动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姚青山既是石头的救命恩人,也是他教得他识字,许多做人的道理,如何在青蒙山土匪窝活下去。青蒙山散伙后,姚青山带着女儿姚明珠明明可以远走高飞,偏还在京口镇上逗留,等着石头。 要不是这么一耽搁,兴许就没后来那些事情了。 这番情深义重,就算出了姚明珠对她下药一事,也不能抹掉姚氏父女在石头心中的份量。 “严昌茂要逃走的消息,也是我义父透露给我的……”石头低声说道,“安阳战起后,我就找到了我义父留下的记号,寻了机会与他见了一面。他不肯跟我走,只让我日后好好照顾我师姐……,杏儿,是沈怀林让他去的严昌茂身边!沈怀林,该死!” 章杏听得石头话里的恨意,抚了抚他的背脊。 “杏儿,我要杀了沈怀林!”石头说道。 章杏低声说:“要杀沈怀林的不止是咱们,你千万要沉住气了,切不可冲在最前面,给人做了刀子!” “我晓得。”石头亲了亲章杏的额头,“为了你和熙哥儿,我绝不会做蠢事!” 章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那你师姐知不知道这事?” “我跟她说了。”石头回答。 章杏心里微微有些凉。夜深露重,她合上了眼睛。石头却推了推她,“你呢?听说今年的水不小,你那木棉种如何了?” 章杏笑着说道:“一场大水,淹了一大半了,剩下的也没活多少,还得几个月才能看到成花,到时候是个什么样,还真不好说。总之,是个赔罢。”不过是赔多或是赔少的区别而已。 “你缺银子不?”石头问。 “怎么不缺?”章杏笑道,“给沈家的粮食可都是白送的,而这些都是我真金白银收上来的。你那家底可被我用去不少。” “你只管用!”石头压低了声音,说,“杏儿,我跟你讲,抄那严昌茂府邸时,是我头一个带队进的,可捞了不少好东西,东西就藏在安阳,等你过去了,就可以看到了。” 看着石头脸上的得意,章杏不禁笑起来。她两世的经历里,要论精明机警,石头绝对算是头一个,在哪儿都不会吃亏。她做了这么些年的粮食买卖,所得还没有石头挣得多。青蒙山张天逸留下的财宝是她这些年做粮食买卖的底气之一,到现在也没有用完。如今石头又在安阳捞了一把。她也禁不住好奇,严昌茂会有些什么好东西。 石头见章杏有兴趣,更是得意了,将他所认为稀罕的比出来,给章杏看。他是不晓得那些个玩意儿哪个好哪个不好了,好在所带心腹中有个以前在人家铺子里做过伙计,知道价值几何,告他专挑稀罕少见价值昂贵的。 章杏越听心中越惊讶,这严昌茂不愧是权势倾天的国舅爷,只凭石头的比划的几个大件,都贵得惊人,快赶得上她章记数年的收益了。 “不错,这些个确实都是好东西。”章杏点头赞许说。 石头笑嘻嘻要讨赏,章杏主动亲了一口。 石头意犹未尽,章杏推着说:“且先别动了,我还有一事要说。” 石头手未停下,“你说。” 章杏将自己救了沈怀瑾的事情也告诉了石头。石头听完,停了手,良久不语。章杏连忙说:“我晓得那次思虑不周,不该贸然去看,反而让他抓住了把柄。下次再不会了。” 石头将章杏搂紧了,“我道他为何让我回来接人,原来还有这么一出。沈怀瑾,杏儿,你日后离他远些吧。” 章杏也觉得沈怀瑾心思缜密,难以猜测。不过,她妹妹章桃还在他身边,她没有办法远离放手。“石头,你见过桃儿了吗?” 安阳定下来之后,沈谦将在西北的家眷接了过来。云氏马帮的消息,作为沈怀瑾后院的一份子,章桃也来到了安阳,住进了洛王府里。 石头摇了摇头,“我去过沈怀瑾王府几次,但没见着人。” 章杏心中越发冰凉了——他见姚明珠易如反掌,见章桃怎么就不行了? 石头浑然不觉,搂住章杏,低声说道:“我有几次也遇到了你那天晚上一样的经历。杏儿,这人几次来看你我,只怕是咱们的老熟人!” 章杏被石头的话惊得起了一身冷汗,“我们认识的?”她一直以为是沈怀瑾身边的人呢。那人进她房里犹如无人之地,要不是她感觉敏锐,定会察觉不出来。这么一个人,想要杀她,犹如囊中取物般容易,居然会是她和石头的熟人?! 石头点了点头,“我在西北的时候就经历过一次了,那次我参军还没多久,才从沈怀瑾府上出来,就感觉到了。因为心中没底,就没敢转身。他一直跟我到军营才走。再一次就是在河阳了,我想溜回来看你,结果出来没多久,就察觉被人跟踪了,我还与他交上了手。这人使一柄长剑,身手十分了得,我能察觉他并不想要我的性命,否则,我就算不死,也得伤在他手上!” 章杏头次听石头说起这两次经历,心中更是惊吓。石头的身手,她知道。因打小顽劣,又有在青蒙山的经历,十余大汉都未必是他的对手。那次在青蒙山,顾惜朝穆宇等人轮流上场,都被他一一打趴下,由此可见,他有多厉害。 但那人居然能胜得过石头,其人之可怕,委实是她平生仅见。 章杏不由得将自己来这里后的经历捋了一遍,她身边的人多是种地或者做买卖的,唯二的例外就是淮阳王府和沈家那边了。淮阳王府或许有这样的高手,但人家跟他们可不相干,至于沈家那边,又能打,又认识他们的—— 章杏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你是说,是西山……” 石头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咱们那次一起活下来的,除了你我,还有好几个。” 章杏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才出了沈怀瑾被刺杀的事情,她还想不到那一块去。当年在西山密营活下来的,的确不止她和石头。四十来个孩子,分装了六个铁笼子里,差不多每个笼子都活了一个出来。 她跟石头认识的,有叶寰,钱坤,傅冬来。这几个都不一般。 叶寰跟他哥叶慎在一起,杀了他哥后活下来。钱坤比她跟石头略大些,也是个孩子头,既顽劣又能打。傅冬来,就是那个明明已经吃得肚子满涨,还使劲添盘子的孩子。 当年她跟石头在梁上躲了几日,再出来时,恰逢沈家密营剧变,几个与他们一道的人都不知去向了。她当时一心逃命,并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她跟石头都能活下来,那几个只怕也能。 “你觉得会是谁?”章杏问。 “钱坤。”石头回答,“那王八蛋我跟他小时候打过架,是个狠茬子,专往人要害下手。在河阳遇到的这个虽然蒙着脸,身形也大变,但打法跟钱坤差不多。” 章杏对钱坤的印象消散差不多了,只记得他们打过架,怎么个打法什么的,她全不懂。石头是打架的行家了,他觉得是,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钱坤是沈怀瑾的人。”章杏说。 石头点头。沈怀瑾被刺后,头一个找来就是钱坤。那他应该就是沈怀瑾的人。石头揉了揉脸,“杏儿,咱们只能跟沈怀瑾了。” 章杏也默认了。两人沉默下来。 次日章杏起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李熙牵着尤妈妈来了房里,将里外找了个遍。章杏笑着问:“熙哥儿找什么?” 李熙眨巴着眼睛,“爹爹呢?” 尤妈妈也抿嘴笑起来,道:“我的小祖宗,老爷在晒谷场那边呢。” “带他去吧。”章杏笑着说。石头起来后一般会打会拳,耍耍刀。全塘镇这小院子不如盂县那边的大,只有院子后面那晒谷场够他伸展。 尤妈妈牵着李熙出去了。章杏起来。没多会,石头就提着李熙进来了。章杏连忙将李熙扒拉下来,又取汗巾给石头擦汗,问道:“你回不回村?” 石头喝了一大碗水,“回!我这几年都没给我爹娘他们磕头了,该回了。” 吃罢早食,李有升得了音讯过来了,跟石头说了会话,听说他们要回村,连忙要打发人通风报信去。石头拦住他,笑着说:“有升哥,叔伯们都各自有事,别烦劳他们了。我这明日就要走了,也不能耽搁久。” 李有升笑着说:“那也好,今日铺子也多少事,我同你们一道回吧。” 石头不欲声张,让何安等人都留下了,只带着李有升,章杏李熙上了路。 到了李庄村,李氏的族会已经散了,其他地方来的都各自回去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密道 到了李庄村,李氏的族会已经散了,其他地方来的都各自回去了。石头要直接去父母坟头,李有升笑着说:“大人,我先走一步。”石头章杏虽然在李庄村有落脚点,但是久没住人,虽然干净,但也冷清。李有升想着先一步回去了,让爹娘赶紧整治一副席面出来,好生招待一下石头章杏。 石头拱手送李有升离开。他早就言明,让李有升只管跟小时候一样,叫他小名就行了。李有升笑推了去,还是称石头为大人,章杏为东家。 章杏指着村头一字排开五间的大屋,说道:“那就是祠堂了,咱爹娘的牌位都供在里面了。” 石头默默看了一会,抱起李熙,“走,咱们先给我爹娘他们烧柱香吧。” 到了李大柱夫妇坟前,石头跪着上香磕头。 李大柱夫妇并章水生的几个坟头章杏都是托李大河夫妇帮忙看着。李尤氏这时正在门前的菜园子里,瞧见那边李大柱夫妇的坟前多了几个人。章杏李熙她自然认得。石头久没回乡,加之在军中多年,早练就一身的铁血气势。她越看越是心惊,当下也不摘菜了,跑回家中,对当家李大河说道:“金莲他爹,快,快,石头回来了。” 李大河正在打草绳,头也不抬道:“你这老婆子,莫不是昏了头?石头在安阳打战呢!” 李尤氏狠狠捶一把李大河,“你才是昏了头!石头我不认得,难道杏儿母子我也认不清吗?他们三正在大柱哥坟前磕头上香呢。” 李大河这才抬头,“当真?” 李尤氏将李大河揪起来,“你去看看。” 李大河跑几步路,看着不远处李大柱夫妇坟前的三个人。石头是他们老李家的人,虽然变了样子,但是与李大柱还是有些相像,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当下推着李尤氏:“还傻站着作甚?还不去烧火做饭?”自己连忙跑过去。 章杏提醒石头,“大河叔过来了。” 石头站起来,隔老远冲着李大河作揖行礼。 激动万分的李大河不禁流下泪,拉着石头的手,说不出话来。李大河和石头的爹李大柱不仅小时候感情极好,还是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弟。自打元平三十五年的水灾后,期间石头只回来了一次,还是他跟章杏成亲的时候,忽忽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石头不仅长成了人,还成了大将军了。 “好,好,回来了就好,走,去屋吃饭去。”李大河抹了一把眼泪说。 几人一起到了李大河家,不知道是谁认出来,传开了,村里一下很多人都知道当大将军的石头回来了,纷纷过来看。 石头记性极好,一一作揖喊叫,来的人个个笑容满面。 李有升挤了进来,对李大河说:“大河叔,让婶娘别忙活了,我家已经烧差不多了,让他们到我家去坐吧。” 李大河瞪着眼睛,“你小子居然到我家来抢人了?” 李有升呵呵笑,低声说:“大河叔,石头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听说明日就要走,你看看要不要让咱们村几个长辈也过来,到我家一起坐坐?” 李大河点了点头,对石头说道:“有升家饭菜已经安置好了,要请你们过去坐坐。你们先去,我一会就来了。” 李有升将石头章杏接家去了,李大河对还在厨房忙碌的李尤氏说:“你别忙活了,石头他们到有升家去了,让你也去呢。我去大树家说一声。” 没有接到石头,李尤氏怪了李大河一通,洗了手,整理了头发,换了身衣裳去了李有升家。李大河则到李庄村几个辈分高的家中走了一趟,将石头回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们,让他们一起去李有升家。 一场席面吃下来,石头的脸黑中泛红了。天色已晚,章杏唯恐他跌下马,将人拉进了马车中。石头感慨说道:“杏儿,你说我这算不算衣锦还乡?” “算。”章杏笑着说。三品的大员了,怎么不算衣锦还乡? 石头却叹了口气,摇头说:“不算。”章杏看着他,石头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沉默中带着萧索。章杏转念一想,确实不能算。他们的荣华富贵只是表象,转眼就能成空。 次日,李大河大清早赶到了镇上。石头章杏挥别李大河李有升等人,一路奔波后,到了盂县。留梧桐巷的肖妈妈已经得了信,知道主家不日就要去安阳,将家中常用物件列了单,呈给章杏看。章杏点了几样,让肖妈妈带人去收拾。 因此次前去安阳,她也说不好归期,且又在沈家的眼皮底下。身边所用的人必须要忠实可靠。孙宝珠谷雨要带走,夏至已经许了赵子兴手下的一个得力掌柜,原定于这年的年底成亲。章杏便将她托给了傅湘莲。 肖妈妈与杜晦明,章杏也信得过,但是杜晦明一直管着她在江陵那边的商行,总不好让人两夫妻长期分离。他家闺女杜玉兰已经满了十五,跟在其母身边也有几年,做事严谨踏实。章杏点了杜玉兰,让肖妈妈回去问问,她是否愿意跟她一道去安阳。 全塘镇李婆子已经在章杏面前推了几次她家闺女杨柳儿。这丫头虽然经历的场面少,但很是沉稳,加上年纪也不大。章杏觉得是个可造之材,这次就将人带了过来。这次自然也要一并带过去。 何安身手不错,做事也可靠。章杏让他自个到外院挑四个人手,一并过去。 圈下了这些人。章杏的目光落到尤妈妈名字上,想了想,也圈了她。 人手定下了,行李开始收拾。魏宅的小厮上门来请人了。石头章杏一起来到魏家。除了魏闵文,魏家其他人都来了。章金宝和搀着李金莲也到了。傅舅爷叶大舅两家人也都到齐了。众人齐聚一堂。因这番大家都知道章杏要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席间热闹中参杂些许离别之伤。 吃罢席,叶荷香将章杏叫到她屋里,询询说道:“石头现在是三品大员了,你也得留个心,将身边的人都看好了,别让不长眼的下贱胚子得了手!男人浑起来,那是乌龟王八都不如的。还有啊,你章记那些铺子你也管不过来,不若让金宝帮忙看着,我看那赵总管虽是能干,到底是个外姓人,你别憨头憨脑被人骗了去!” 章杏瞧着面前敷着厚粉也遮不住皱纹的脸,此时因为忧心,眉宇间的竖纹深刻明显。她这娘也老了。章杏顺手将叶荷香鬓角的白发扯了一根下来。“我晓得。” 这么些年,她早就看清楚了。她这娘倒不是有些要夺她的家产。不过是时时刻刻将儿子摆在头一个,恨不得所有的好东西都归他所有才好。闺女她自然也有份情,只太薄了,远不及儿子的万分之一。 章记的粮行如今已没多少存货了,掌柜人手也多是很多年的老人了。章金宝就算是想要插手,也没有办法。况他根本就没有这份心。他乡下有地,城里也开了家笔墨铺子,虽是远不如章记魏记的根深树大,却也蒸蒸日上。他无甚能耐,风骨却有,就算有叶荷香逼着,他也做不来夺抢姐姐家产的事。 叶荷香踌躇片刻,又问道:“我听说你妹妹也来了安阳,嫁到了洛王府。你到了那里,要跟她多走动。你们是姐妹,要相互照应。她那夫婿又是个王爷,你们处好,对各自的前程都有好处。我晓得那死丫头还嫉恨我呢,你可别学她!” 章杏不禁一笑,头一次知道原来她老娘也会担心女儿嫉恨。老实说,刚开始来这里的几年,她心里对叶荷香是有些恨,但时间久了,经历的事情多了,这微薄的恨早没了。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你恨不恨她,她一样会这么做,重男轻女的观念已经深入她骨髓了。况且,她也不是她真正的女儿。 叶荷香见章杏笑而不答,狠狠瞪她一眼,“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啦。”章杏回答。 别了叶荷香,章杏又分别去傅舅娘叶大舅那边坐了坐,跟傅湘莲说了会话,将这边所留人手让她多照看。 章杏到锦绣院是,云锦澜冲书房位置努了努嘴,说:“你二哥在那边等你呢。” 书房门大开着,章杏在门口就闻到了一股酒气。魏闵武面前的矮桌上摆着几盏小菜,一壶酒几个酒盏。 “坐吧。”魏闵武取了一碗过来,径直倒上酒了,推过去,“石头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他喝多了,已经睡下了。”此一番家宴,几家的长辈都在,石头三圈喝下来,已经满脸发红。章杏想及明日就要动手,便让人搀着他回房歇息了。 今日宴席上,虽然男女席分开了,但彼此隔得并不远,整个席间吆喝声不断,但是章杏并没有听见魏闵武的声音,她料到魏闵武有心思,所以将他这副自斟自饮的样子,也不稀奇了。 魏闵武又喝了一口酒,说:“安阳,我真不想你去那啊。” 章杏知道魏闵武对安阳有不一样的情怀,当年他十三岁被抽丁到安阳,营建新都,几年后逃回来,模样大变,再不见以前天不怕地不怕顽劣的样子。后来追兵赶来,他坐船逃走,被人引着入了马帮。这些年,他们虽然也在安阳有铺子,但是魏闵武很少踏足那里。 安阳在他的记忆中绝对不会好,所以才有他不想章杏去安阳的话。 但是安阳她已经是必去不可了。且不说石头如今在沈家朝中的地位了,就冲着沈怀瑾说过的话,她就不能不去。 “来,陪我喝一口吧。”魏闵武举杯道。 章杏拿起碗,也抿了一口酒。 “大哥还没有回来,你又要去安阳,咱们兄妹再团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章杏说不出安慰的话,她此一番离开,自己都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魏闵武摇了摇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章杏也跟着站起来,要去搀扶。魏闵武道:“你坐下。”他从旁边篮子去抽出一张画来,递给章杏。章杏打开了,见是副山水画,着墨虽然清奇,落款却是个不知名的人。 她心中正诧异——无缘无故,魏闵武给她这个做什么? 魏闵武将画拿过去,摊开了,喝了一口酒,噗一下全喷在画面上,那画的颜色逐渐变淡,山不再是山,水也不像是水了。魏闵武小心翼翼从边角开始,碾了碾,竟是分开成两层来。 章杏惊奇看着魏闵武揭开了上层,从中取了张薄若蚕丝的绸娟来。他将那绸娟摊在一张白纸面上,细细吹了吹,递给章杏。 章杏见上面画着殿阁楼宇,底下以重墨标注着弯拐出口,看了许久,才明白这是张地图,“这,这……” “这是安阳的密道图,当年我们几个就是靠着这个出来的。”魏闵武说。 十几年前,他被压到安阳,营建新都,日子实在恶劣,衙役们根本就不顾他们这些劳工的死活,少吃少穿,那太寻常了,挨打受虐也常常都有。一年下来,同去的二三十人,活着不到半数。他要不是机警,攀上个老油条,也挨不了那么多年。 那老油子没来这里之前干过打盗洞挖坟偷死人东西的事,进来没多久,就察觉不妥。结了几个人,白天干活,晚上打洞,硬生生从宫里打到城外。这才逃过了一劫。 “这东西就这么一份,知道的人,除了你我,都已经过世了。你好生收好,日后许是能用得上。”魏闵武的脸和眼睛都红了。 当年参与这件事情的人,都发过毒誓,便是被抓了,也不能透露,否则不仅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连家小都不能好死。他们一伙六个人,同气连枝,除了两个没熬过来外,都从那地道里爬了出来。这其中他年纪最小,老油子便将东西放他身上了。后来逃亡中,又有一个没能活下来。入了马帮后,老油子过了年把安稳日子,旧病复发,也跟着去了。剩下那个,早年在走马帮途中遇到了瘟疫,也没熬过来。 这么些年,这么多人,只剩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