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证上岗》 第一章 顾之泽是在图书馆赶毕业论文的时候接到《晨报》的面试通知的,当时手机静音,他正心无旁骛地修正他的《当代中国新闻学范式研究》,手机在书包里震了半天才发觉,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冲出阅览室时,紧张的手都在抖。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等招聘单位的电话。虽然知道求职难,但他也没有太在意,在他看来,z大的新闻专业虽然比不上人大、南大,但也不算差。况且自己也从来没有妄想过要挤进省报、电视台、新华社。不过就是想找家本地的都市报,做一个勤勤恳恳的小记者,如果机遇好,再一点点爬成“名记”。 这些只需要努力和才能,完全不需要那金光灿灿的名校毕业证或者唬人的高学历嘛! 可是……顾之泽去招聘网站上转悠了一圈儿后傻了。 尼玛!就连地铁里每天早晨七点半免费派送的《时报》都需要硕士以上学历!这年头,本科学士证都跟卫生纸一样廉价么? 在网上投了一个月后,顾之泽绝望了,他觉得自己的当初放弃考研真是有点儿傻,依自己的成绩,考本校几乎是手拿把攥的。王教授知道自己不考研之后还颇为失望,他曾经明确表示过愿意把自己收入门下的。 在这种绝望的心理之下,顾之泽采用了一个不是战略的战略,他装了一书包的简历,跑去招聘会上,从第一个展台到最后一个展台,派发传单一样给每个展台都扔了一份简历,扔完之后拍拍手,喝了瓶可乐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衣袖都不带挥一挥的。 广撒网多捞鱼,谁知道哪块云彩就下雨了呢? 顾之泽撒完简历后,一头扎进了毕业论文的二稿中,导师打算把他的文推荐去做优秀毕业论文,他必须精益求精,这段时间实在是忙得有点儿晕头! 所以,当他接到《晨报》的面试通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晨报》!本市第二大都市报,销售量仅次于《青年报》,旗下的两本月刊销售量也非常惊人!这样的报社,顾之泽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投过简历!这不明摆着么?自己这点儿斤两去《晨报》投简历,基本就是浪费纸张。 于是他战战兢兢地问:“请问,您……是看了我的简历么?” 对方沉默了两秒,语气平淡地问:“你投了,我就看了!” 顾之泽深深地喘口气,明白了,估计是自己的“撒”简历时,也扔给了《晨报》一份。果然,广撒网是有好处的!他定定神,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问:“那我什么时候去面试?” “周一上午,十点半,直接来报社找前台!” 顾之泽想问报社在哪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觉得这事儿自己上网查查就行,特地去问倒显得自己“能力”有问题,于是他转口问:“我直接去就行么?还需要准备什么么?” 这是他的第一个面试,他希望能有个好的开始。 “没有!你来就行了!”对方那好听的男中音没有什么起伏,平淡得让顾之泽莫名觉得自己其实挺不招人待见的。他客客气气地道了谢,挂断电话后想给杨思宁打电话报告这个消息,号码都按下去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临近毕业,两个人的关系正是进退维谷的时候,顾之泽不想拿工作的事儿去烦她!于是转手给好友林新宇打了个电话报喜,言谈间颇有得瑟的意味,觉得《晨报》就是俗世中的伯乐,发现了自己这匹千里马! 林新宇冷冷地说:“别想得那么复杂,其实人家的想法跟你一样,‘广撒网多捞鱼’,你就是那个基数!” 顾之泽耸耸肩,交友不慎这是古往今来所有伟人都会犯的一个错误! 周一大早,顾之泽穿上他最称头的一身衣服直接杀向位于秋夕街的晨报报社,为了避开早高峰,他特地早出门了一个多小时。等他奔到秋夕街的时候,五雷轰顶,他觉得自己今天完全可以不用去面试了! 秋夕街27号,这是百度上标注的《晨报》报社地址,如今大楼还在,只是大门紧紧锁着,跟前立一个大牌子:本报即日起迁至华熙广场b座!落款时间是三周前! 顾之泽气急败坏地按照来电显示给《晨报》拨电话,万幸的是电话很快就有人接了起来,还是那个很悦耳,但是带着点儿冷淡的男中音。顾之泽抖着声音解释了自己的乌龙之后,咽口吐沫,试探着问:“请问,我再晚半小时可不可以?十一点,十一点行么?” 对方那带着几分冷漠的声音说:“那就十一点!” 顾之泽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跳了上去,交代完地址后瘫在后座郁闷,想想这一趟将近三十公里,估计没个七十块钱下不来,他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真坑爹!顾之泽越想越冤枉,报社搬家,网上信息更新得慢,hr通知面试的时候又没说,自己跑了冤枉路不说,还搭进去七十多块钱车钱! 这笔账必须算在那个男中音身上,作为一个hr,简直失职! 顾之泽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心急火燎地赶到华熙广场b座的时候,已经上午十一点一刻了,顾之泽绝望地想,再有十五分钟人家都该去吃午饭了,自己这趟面试十之八、九是没戏了! 这全都怪那个hr!顾之泽愤愤地冲进大楼,心里把那个男中音抽打了无数次! 电梯门正好开着,顾之泽一路高喊着:“等等等等”,一路百米冲刺一样烟尘滚滚地杀进电梯,带着一股子的汗味,还狠狠地踩了一个美女的脚! “哎呦!”美女凄厉地叫了起来,踩着高跟鞋的纤白的脚背上赫然印着顾之泽的大鞋印子! 顾之泽低着头一叠声地道歉,根本不敢看美女扭曲的脸庞,出入高级写字楼的美女通常都很重视自己的修养,看得出来,她忍了好久才忍住喷薄而出的骂街话,只是狠狠地翻给顾之泽一个白眼! 顾之泽气喘吁吁地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个个升上去,心里的不满一点点累积!这一上午,累得半死不说,白白花了八十块钱,还赔了无数的笑脸,吃了白眼。这趟应聘简直坑死人! 电梯升到十二楼时,顾之泽一步就蹿了出去,劈头就看到一扇大玻璃门横在通道口,一行金色的大字“安宁晨报”,顾之泽莫名就激动起来!安宁晨报,如果能够可能,他真希望这里是他人生的起点! 前台小姐非常礼貌地接待了他,带着他绕过工作区直接去了楼层东面的会议区。顾之泽放慢脚步从工作区走过,透过巨大的玻璃墙看到里面一派繁忙的景象,偌大的空间被不同颜色的办公台划分出几个区域,想必是不同版面的工作区,人们穿行其中,各种书报杂志零散地堆砌在工作台上,空气中都飘散着纸张特有的淡淡的香味。 顾之泽做梦都想在那里能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 可是看看墙上挂着的巨大的时钟,十一点二十! 他绝望跟着前台小姐站在了一间小型会议室的门口,大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顾之泽敲门进去的时候,会议室只有两个人,一人微微仰靠在椅背上,脸上有疲惫的神色,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长相普通,可却有双利目,锐利的目光从半阖的眼皮下扫过来,带着几分研判、几分不满,刮过顾之泽,顾之泽不由地激灵灵打个冷战。 另外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颀长的身材,穿着简简单单的衬衣西裤,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镀了一层金膜!顾之泽逆着阳光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是那逆光而立的身影让他觉得很温和,完全消弭刚刚那道冷冷的目光所带来的不适感! 在办公桌上放着三摞简历,最少的那摞目测只有三四本的样子,那应该是中选的。最高的那摞有三十来本的样子,估计是被淘汰的。中间的那摞只有四五本,顾之泽瞟了一眼就看到自己那张傻乎乎的证件照印着第一本的首页上! “您们好,我叫顾之泽,很抱歉我迟到了,我去了秋夕街的旧地址,刚刚赶过来!”顾之泽礼貌地解释一遍,他觉得既然自己能走进这间会议室,想必就还有机会! “你迟到了,我们的面试结束了!”靠窗的那个人无情地说,顾之泽敏锐的耳朵立刻判断出来,这就是那个该死的hr!刚刚还让顾之泽觉得温和的那道身影立刻冒出一双尖角,变得狰狞邪恶,顾之泽敢打赌,他能从那声音中听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嘲讽! “我尽力了,今天有点儿堵车。”顾之泽耐着性子说,“我昨天上网查了贵报的地址,可是网络信息更新得晚了!” “你肯定没查官网,我们的官网首页一直用通栏标题宣传新地址!你应聘我们报社,多少应该做点儿准备工作的;再说,不知道地址你为什么不问?” “呃?”顾之泽傻了,这个……听起来倒的确是那么回事儿,可自己明明问了“需不需要准备什么”,而这个不着调的hr告诉自己“什么都不用”的! “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很没诚意!”恶魔hr继续火上浇油地说,“而且你自己说十一点能到的,可是现在都十一点二十了!” 这回顾之泽彻底一点儿想法都没有了,刚刚升起来的那点儿希望灰飞烟灭!希望没了,压了一路的不满就冒了出来,他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反驳道:“我觉得查地址这种事,完全可以自己解决,没必要麻烦您,只是没想到正好贵报搬家。至于看官网,我向来只看报纸,不看官网!” 这时,仰靠在椅子上的那人突然坐正了身子:“哦,你看我家报纸么?” “看!”顾之泽咬着牙点头,最近林新宇抽疯似的练书法,说是如果出国了可以靠这个挣外快,隔天就买份《晨报》代替宣纸练字。晨报一份连广告60版,才1块钱,真是经济又实惠!顾之泽有时候无聊了,也拽两张看看,最近欧冠踢得正热闹,他还真是没少看《晨报》――体育版! “那好,谈谈你对《晨报》的看法!” 顾之泽眨眨眼,再眨眨眼,想:看法?看法就是体育版广告太多! 第二章 顾之泽能感觉到一滴冷汗顺着发尾滑落,沿着自己的脊椎骨一路滚下,痒痒的很不舒服,他无比渴望把手伸进衬衣里使劲儿挠挠后背。目光游移中,扫过那个发问的人,半阖的眼睛里一丝精光闪过,顾之泽觉得后背更痒了! “呃,看法……”他咽口吐沫,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看法,其实我觉得……” “不用想词儿夸我们,说说缺点!”那个有着悦耳男中音的恶魔hr毫不留情地揭穿了顾之泽,顾之泽讪讪地笑了一下,绞尽脑汁地想,缺点? 这会儿顾之泽发现,原来批评人比夸人难多了,他使劲儿地回忆三天前的晚上,躺在床上随意翻看的那张体育版。 坐在桌前的那人随手把顾之泽的简历抽出来,一边翻看着,一边淡淡地说:“李润野,别催他。那个……嗯,顾之泽,我给你三分钟!” 擦!顾之泽在心里叫起来,你这叫“别催”? 李润野笑了笑,没说话。顾之泽在心里飞速地组织语言,努力把体育版的问题扩大到整份报纸。 “问题嘛,我觉得有以下几点。”顾之泽慢慢地说,“一,广告实在缺乏设计,标题夸张语言不佳,看起来很三俗!”顾之泽批评得毫无压力,因为广告是广告公司设计的,跟报社没什么关系,可以随便骂,不怕得罪人! “第二,现在是读图时代,《晨报》的新闻图片相对太少,文字量太大,读者阅读起来很容易有厌倦感!”顾之泽说完,心里有点儿惴惴,瞟一眼对方的脸色,接着说: “第三,很多记者只是单纯地报道新闻时事,缺乏自己的评判。虽然新闻的原则是公正客观,但是有些报道还是应该体现出一个新闻人的个人见解的。” “哦?”李润野突然来了兴趣,他离开窗边,快步走到桌前坐下,饶有兴趣地说,“具体说说看!” 随着他的身影的移动,光线发生了变化,顾之泽惊讶地发现这个人似乎可以牵引着阳光,即便离开了窗口,那缕缕金色的光线仍然缠绕在他的发间和眉眼间!这是个很帅的男人,顾之泽想。 通常一个男人,如果在另一个男人眼里是“帅气”的,那就意味着他的气质中带着硬朗,眉目分明,棱角锋锐。可要命的是,这个男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一把温厚的嗓音立刻让人入耳舒泰,立刻柔化了他一身的锋芒――当然,前提是他不说刻薄话! 坐在桌前的中年人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什么,可是被李润野打断了:“辛奕,你让他说说看,我很想听听。” 那个叫辛奕的不置可否地一扬眉,转眼看着顾之泽。 顾之泽对着两个人四只眼睛,冷汗湿了一后背,他搜肠刮肚地编:“比如说,我大前天看你们的体育版,整版在介绍欧冠豪门,看起来头头是道,可看到最后也没看对战事前景作出什么判断!那些介绍,但凡是个喜欢足球的人都能说的八、九不离十,读者就是想看到一个判断,这个判断正确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报纸‘自己的声音’,是报纸的‘独家’!敢说点儿与众不同的,才能超越平庸!” 顾之泽说完,简直要给自己点32个赞! 这段话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既不过分贬斥,又清楚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嗯,挺有想法”润野兄笑笑,心平气和地问,“既然你看报纸看得那么认真,为什么没发现大前天的报纸头版就是‘新闻出版总署领导视察《晨报》新社’呢?”他在“新社”两个字上放了极重的音。 顾之泽傻了! 李润野把手里的简历一抛,丢在那摞最高的简历上面,冷淡地看着顾之泽,眼神里有嘲讽。 顾之泽看着那摞高高的简历,看着自己那张傻乎乎的证件照,一时间恼得天翻地覆!这个李润野的,明明一早就发现自己在胡扯,却瞧着自己一路胡编乱造出洋相,这是什么恶趣味! “嗯,顾之泽,你今年毕业,为什么没考研,还是没考上?” 顾之泽眯了眯眼,这个问题戳痛了他,他甚至带着几分不屑说:“没考!我觉得找个都市报记者的工作,本科够了。(.好看的小说)” “你觉得你有什么优势胜任?” “年轻能吃苦,一直是校报主笔,有相关经验,在各级报刊上发表过五十多篇文章……”顾之泽背着简历,渐渐地不耐烦了! 自己忙乎了一个上午,又累又气又怒又饿,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这面试明显已经失败了,可眼前这个李润野的还没完没了地问人!瞟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十二点了! 好饿,顾之泽忍不住开始走神,记得这附近有家面馆卖的红烧牛肉面特别好吃,爸爸最喜欢了!一会儿去打包一份汤汁,回家擀点儿面条,爸爸一定爱吃!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茫茫然的眼神,心里笃定,这小子一定是饿了!他看看墙上的钟,冷淡地说:“专心点顾之泽,作为一个应聘者,你就用‘走神’给面试官留下深刻印象么!” 顾之泽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唇角死死地抿在一起,心里本来就翻滚的怒火立刻烈焰张天,所谓恼羞成怒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当然不!”顾之泽咬着后槽牙说。 “哦?那你打算怎么给我们留下点儿深刻的印象?” 这个问题一出口,顾之泽精神了,眼睛里开始刷刷放光,腰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李润野突然就有了点儿危机意识,于是他说:“打人犯法啊,曹云金的相声我也是听过的!” 顾之泽嘴角抽搐着,心里叹口气,真遗憾啊! 李润野看到他突然暗下去的眼神,乐了,敢情这小子还真想给我一巴掌啊! 顾之泽分明从李润野的唇角眉梢看到一丝嘲讽,再看看那摞高高的,明显是被淘汰的简历,心里的小火苗蹭地一下就冒了很出来! 你都他妈淘汰我了,还留什么印象啊! 辛奕用指尖敲敲桌子,发出轻微的声音,在这间寂静的小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顾之泽从这敲击声中听出了不耐烦,快十二点了,大家都饿了! “留下深刻印象么?”顾之泽歪一歪脑袋,露出一丝微笑。这是他踏进这间会议室后露出的第一个微笑,眉眼弯弯,带着学生特有的青涩和朝气。 李润野的呼吸忽然就滞住了! 有多久没看过这样的笑容了?李润野想,久到自己都想不起来曾经拥有过一张类似的笑脸了! 李润野在恍惚中,怔怔地看着顾之泽三步跨到自己跟前,双手撑在桌子上,向自己微微俯下身来。李润野可以清晰地看到顾之泽的脖颈,薄薄的皮肤下面,甚至能看到颈动脉的搏动!李润野想,曾经自己最喜欢亲吻那个人的脖子,就是因为那激烈跳动的动脉,每一下搏动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激烈,青春的张扬,爱情的炽热…… “哈!”辛奕在旁边短促地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戏谑。这一声惊醒了李润野,他赫然发现顾之泽向自己俯下身子,越靠越近…… 这是,要强吻的节奏啊! 李润野一下子挑起了眉峰,略带惊讶,但仍然镇定地坐在那里,唇角慢慢地挑起,眼睛里却一点儿笑意也没有,冷冷的,脸上的肌肉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顾之泽逐渐凑近,却发现李润野一点儿闪避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就等着自己亲上去! 妈的!你倒是给点儿反应啊,拜托! 顾之泽叫苦不迭,反正工作是得不到了,耍耍这个倒霉的hr也算爽一把!本来真想给他一巴掌的,可是,一来呢,打人的确太过分了,二来呢,人家都把话挑明了,自己倒没法出手了! 气急败坏之下,他突然就想恶心恶心这个人,最好能恶心得他记自己一辈子,也算一个教训! 这要搁一个正常人,一个正常男人,看到这架势肯定就开始躲了。按顾之泽的计划,只要李润野一躲,他就立刻站直身体,然后冷笑着说,瞧给你吓得,至于么!这回你记住我了吧? 想着都爽翻了! 可现在……顾之泽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凑,心里咆哮不已:喂喂喂,给点儿反应啊,你这个便宜我是真心不想占啊! 辛奕架着腿,颇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他是如此迫不待地想看到李润野被人占这个便宜,那么多年了,终于又看到一个有胆子敢堂而皇之地占李润野便宜的人了! 这边顾之泽的唇距离李润野的脸只有十几公分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往前凑哪怕一公分,真的亲上去……一想到这个,顾之泽的头皮都炸了! 实在装不下去了!顾之泽只好板着脸站直身体,给自己找台阶地说:“我相信你应该牢牢记住我了!” 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哼!”李润野懒懒地往后一靠,不耐烦地撇撇嘴,冷笑着说,“每天排着队求我吻的人那么多,你不来点儿实惠的,谁记得住?” 丫这个流氓! 顾之泽恶狠狠地瞪着李润野,这人绝逼是个流氓! 顾之泽都不知道自己是走出那间会议室的门的!只记得那个叫辛奕的强忍着笑,磕磕巴巴地让自己回去“等电话”! 等你妹啊!顾之泽在会议室门口恶狠狠地挥挥拳头!扭头直奔他惦记了很久的牛肉面馆。这是家老店,顾之泽记得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带着他来吃过,那浓郁、纯粹的牛肉味和爽滑劲道的面条让顾之泽记了一辈子! 正是午饭时间,饭馆里人山人海,顾之泽端着大海碗在巴掌大的店里转了三圈才找到一个位子坐下。一筷子面还没塞进嘴里,手机就响了。顾之泽瞄一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思宁?” 电话是顾之泽的女朋友杨思宁打来的,这几天一个忙着改论文、应聘,一个忙着研究生面试,想想竟然快半个月没见面了。 “之泽!”杨思宁的声音很低落,带着淡淡的哭腔。 “思宁!”顾之泽立刻放下筷子坐正了身子,“思宁,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么?” “之泽……我,”杨思宁抽噎了一下,带着几分乞求说,“我,我想跟你谈谈,行么?” 第三章 辛奕看着顾之泽小脸煞白,双手颤抖,僵硬着身子走出会议室,到底没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李润野瞟他一眼:“有这么好笑么?” “有!”辛奕端起早就冷掉的茶喝了一口,“这小子不错!你觉得呢?” 李润野拎起顾之泽的简历翻了翻,看着附在后面的、发表在各类书报杂志上的文章,一时之间有些愣神。 辛奕看看他的神色,带着几分调侃地说:“跟着我默念:‘□□,空即是色’!” 李润野瞥一眼辛奕说:“别闹了,哪里有色?长成那个样子!” 辛奕嗤笑着说:“得了吧!小伙子挺帅!再说,你不就好这口?年轻、张扬、干干净净的。” “别说的我好像淫|魔一样行么”李润野无奈地拍拍桌子,“说正经的吧,你觉得怎么样?” “文字功力扎实,笔风犀利,有些想法很大胆。最重要的是,他的胆子足够大!”辛奕飞快地说,他在看到顾之泽文章的那一刻就觉得这小子是个人才,见面一谈……果然是个人才! “哼,胆子大?脸皮厚吧!”李润野冷笑一声说:“不过,他倒的确是有些想法……你打算把他放在哪里?” “时政吧,时政那帮子人都被去年那事儿吓着了,现在乖得跟死人一样!顾之泽这小子有想法、有胆子,而且笔杆子也不错,搁那儿可以刺激刺激他们。” “不行!”李润野果断地摇头,“先放我这里磨磨吧,他太利了,时政那边很容易出问题,老周根本管不住他!” 辛奕点点头,又坏笑着问:“你这是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得个屁!他算哪轮‘月’?”李润野站起来,“走,吃饭去,我请客!” “润野!”辛奕拍拍身边的椅子,“先坐下,我跟你说点儿正经的。” “辛奕!”李润野叹口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是没找过,但……这没感觉的事,你让我怎么办?” “你要什么感觉?当初你说就喜欢李舸的张扬热情,活力十足的感觉,后来你又说李舸太能折腾了,跟他在一起太累!” “辛奕,你搞搞清楚好么?我是被甩的那个啊!我都带他回家跟爹妈摊牌了,他倒提出分手了,弄得我至今回不了家,我是受害者!” “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辛奕紧追不放地问,“还有,这两年多以来,我就没见你身边有过人!” “你不是人?”李润野正色说,“你在我身边坐那么久,难道不是人?” “你……”辛奕挫败地叹口气,“算了,你好自为之吧……你请我吃什么?” “楼下湘菜馆,你个吃货!”李润野拍拍手,带头走出去,辛奕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口气。(.) 顾之泽忙忙叨叨地往学校赶的时候手里还拎着给老爹打包的牛肉汤!他觉得他能猜出来杨思宁要跟他谈什么。 杨思宁老家在楚州,父亲是当地新闻出版署的高层领导,母亲在一家市报当主编,她的人生之路早就已经规划好了:考楚州当地的研究生,然后进入楚州电视台,做新闻频道的记者。 而顾之泽,他要留在安宁市,哪里也不去! 顾之泽想起去年,杨思宁央求他跟她一起回楚州,凭借她父母在当地的影响,给自己谋个不错的工作简直易如反掌,而自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顾之泽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他知道自己跟杨思宁的这段感情也即将走向尽头!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毕业了,我们一起失恋》。 呵,失恋了! 顾之泽自嘲地笑了笑,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并没有觉得太难过! 两个人同系同级不同班,大三的时候系里安排了一次短期实习,正好分在一家出版社,一来二去熟悉起来。在顾之泽眼里,杨思宁热情、单纯、真诚,是个好女孩,他没有想到的是,实习结束后杨思宁会向他告白!当着一群哥儿们的面,顾之泽看着杨思宁亮晶晶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糊里糊涂地就点了头! 然后两个人的恋爱就开始了! 到底什么是爱情,顾之泽说不清楚。但是杨思宁喜欢他,对他好,所以他千百倍地回报给她,处处照顾她,事事顺着她。两个人在一起,温和平稳,波澜不惊。 那时,他真的不知道杨思宁家里早已给她安排了一条自己无法参与其中的道路! 顾之泽在校园里找到杨思宁时,她眼睛还肿着,抽抽噎噎地说不出话来。 顾之泽叹口气,张开双臂,杨思宁想都没想就扑进他怀里。 “好了好了,干嘛哭成这样!” “之泽……” “还是那事儿?” 杨思宁在他怀里点点头。 顾之泽把杨思宁轻轻推开一点儿,说:“宁宁,我家的情况你知道,我真的不能离开安宁市……” “我懂我懂!”杨思宁拼命点头,“我跟家里说过你的情况,可是他们……” 顾之泽明白,杨思宁的父母绝对不会愿意女儿找自己这样的男朋友的。 顾之泽抓着杨思宁的肩,说:“宁宁,我很对不起你!” “不!”杨思宁摇摇头,“之泽,我知道你对我有多好……真的,你很好!” 顾之泽无声地笑了笑,喜欢一个人,对她好,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没事!宁宁,这个结局,咱们不是都料到了么?之前都讨论了那么久了。” “可我……” “好了好了,真的没事,我明白的。” “那叔叔那边?” 顾之泽说:“我去说吧,你别管了,也别去道别了,老爷子肯定舍不得你,到时候你又为难。” 顾之泽顿一顿,接着说:“这话听起来虽然挺腻歪人,不过我是认真的:宁宁,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不要!”杨思宁挂着眼泪摇头,坚决地说,“我们必须做兄妹!以后你要跟以前一样宠我!” 顾之泽揉揉她的头发,笑了。 做兄妹,也挺好! 顾之泽拎着牛肉汤进家门的时候,顾云森正站在卫生间里洗衣服,微微弓着腰身,洗衣机哐啷哐啷的声音一下下敲击在顾之泽的心上。他突然想起来前几天父亲还念叨着,该去中介看看,可以考虑买套房子给儿子娶媳妇用了。儿子将来可以生两个孩子,最好买个三居室。至于房钱,那笔赔偿金应该够付首付…… 顾之泽想到父亲那兴致勃勃的样子,突然有了负罪感,莫名地觉得自己辜负了父亲,让父亲失望了,于是进退两难地愣在了门口。 顾云森一转头的功夫,看见儿子傻乎乎地站在门口,倒吓了一跳。老爷子活了半辈子,一看顾之泽的脸色就知道有问题,把儿子按在沙发上,一杯凉茶递过去,温和地说:“什么事儿,说吧!” “爸爸……”顾之泽艰难地开口。 “说吧!能有什么大不了的?”顾云森笑一笑,说,“工作没戏了?毕业证拿不到了?女朋友飞了?” “呃……”顾之泽一时之间哽住了,“工作……还在找,思宁……她,她要回老家。” 顾云森脸上的笑慢慢地敛住了:“之泽,其实我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一个人也可以……” “不不!”顾之泽打断父亲的话,他知道父亲要说什么,“爸爸,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们之间……本来就有问题,真的。我觉得……我对她的感觉一直很模糊……” 顾云森觉得儿子这是在找借口,于是勉强地笑笑说:“自从你妈妈走了,你就一直很懂事,爸爸不想连累你。你看,因为你要照顾我,都没好好复习,研究生也没考上,又跟思宁……之泽,你跟思宁一起去楚州吧!” 顾之泽不敢跟父亲说自己根本就没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只是一个劲儿地安慰老父亲,舌灿莲花地描绘出一个美好的蓝图:“爸爸,您看,你儿子将来会成为名记,你会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你儿子的这张帅脸!到时候,漂亮姑娘会一大波一大波的,你只要坐在这里,帮我精挑细选就行,就好像选妃一样!再说,我才22,你不至于那么紧张吧?” 顾云森一边听儿子天花乱坠地胡扯,一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之后的两个星期,顾之泽简直要疯了,面试通知一个接一个,他整日都奔波在面试的路上。而《晨报》始终没有回音,顾之泽本来也就没对《晨报》抱希望,所以很快就把两周前的那场火药味儿十足的面试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周六的早上,顾之泽接到导师的电话,导师温和地说:“顾之泽,明早九点前想着把稿子发到我邮箱里啊。” “什么稿子?”顾之泽一头雾水。 “论文修改稿啊!你小子不会忘了吧?” “论文……那个……那个修改稿?”顾之泽傻了,人生果然就是一个打击接着另一个打击! 于是周六一整天,顾之泽完全进入了癫狂状态,疯了一样在修论文,彻夜不眠,直到周日凌晨五点多,把稿子发出去后才倒头睡去。 顾之泽觉得自己也就睡了半个小时,手机就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他想,总不会有用工单位大周六的给应聘者打电话吧,于是毫不犹豫就挂断了。 过了几秒,电话铃又响了,顾之泽强行扒拉开眼皮看看,还是那个号码,于是带着几分怒火接通了: “喂!”语气中都带着几点火星。 “你好,我是李润野。”一个略带磁性的男中音响起。 “李什么野?” “润!” “rain?”顾之泽努力地跟周公干仗,拼命把自己的神智从深度昏迷中揪出来,嘀嘀咕咕地嘟囔着,“rain什么rain,我还张根硕呢?” “你是顾之泽,不是张根硕!”听筒的那一边,一个冷冷的、平直的声音响起,那个低沉的男中音似乎有些熟悉,顾之泽一激灵:刚刚我说出来了么? “你还没起床?”那个声音问。 “抱歉,我……刚醒,昨天熬夜太晚了。” “熬夜?到几点?” “呃,五点半。”顾之泽无意识地被李润野带入了话题,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夺回对话的主控权。 “很好!你的作息时间完全符合我们报社的工作时间,周一可以来报到,试用期两个月!” “呃……”顾之泽挠挠自己的鸡窝头,吭吭哧哧地问:抱歉,您是……哪个报社的?” 话筒那边静默了几秒,顾之泽觉得自己的头皮里都炸出冷汗来。 “《晨报》,李润野,被你强吻的那个!” 啊!? 这下,顾之泽彻底醒了。 第四章 周一,顾之泽起的绝早! 昨天,李润野说完那句让他崩溃的话后,只冷冷地丢下一句:“明天早晨来社会版找我!”便挂断了电话。顾之泽实在是没脸把电话拨回去问几点去比较合适,估摸着“朝九晚五”,就九点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顾之泽决定八点就到。 于是周一早晨六点半,顾之泽奋力按照“白领范儿”捯饬了一番,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戴副平光眼镜装装样子,然后精神抖擞地站在穿衣镜前左顾右盼。今天天很好,五月的天总是碧蓝朗润的,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温和而生机盎然,顾之泽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天一样,一派生机和光明。 他潇洒地跟父亲挥挥手,走出门时觉得自己俨然就是要迈进社会精英的行列,在这种心情下,他觉得“挖掘”出自己的李润野真是个伯乐,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贵人——虽然嘴毒了点儿! 嗯,去社会版找李润野报到!看来他不是hr,而是个主编,自己将来应该就在他手下工作了。自己那天表现那么差,还如此“调戏”他,他不但没生气,反而还录用了自己,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 这只能说明我顾之泽是个人才,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顾之泽心里快要爽翻了! 这种愉悦积极的心情维持到八点,在顾之泽踏进《晨报》办公区的一瞬间荡然无存! 整个办公区空荡荡、静悄悄,放眼望去仿若荒野,一个个隔离开的小工作区就好像一张张哈哈大笑的嘴,嘲笑着顾之泽。顾之泽目瞪口呆地戳在那里,怀疑《晨报》一夜之间倒闭了,老板卷款跑了,员工罢工了…… 愣了两分钟以后,他胆战心惊地顺着过道慢慢地走,好像在坟场探险一样。他看到不同颜色的工作区,每块工作区的天花板上都挂着牌子:体育版、娱乐版、时政版、经济版、国际版……顾之泽想起两周前,自己也曾经从这一大片工作区前走过,那时这里一片繁忙,每个人都步履匆匆,一张张样报飞速地从各个工作区签发出来,公告板上五颜六色全是工作提要!那种景象可以点燃一个人的血液,自己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是其中一员,用一篇篇报道针砭时弊,激浊扬清就激动得双手发抖! 现在,他也在双手发抖,不过是气的! 因为顾之泽确定,整个工作区,连同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在电脑前打游戏的、迷迷瞪瞪看电影的……一共不超过十五个人!而每个工作区附设的各版主编办公室里,一律空荡荡的,人影都没半个! 顾之泽百分百确定,社会版的主编办公室里,一定也是空的! 在整个楼层的最北边,他找到了社会版的牌子,主编室的玻璃门关着,但百叶窗帘都是拉开的,里面果然没有人!万幸的是,工区居然有两个人在,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穿条肥大的工装裤,一件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的短袖t恤衫,邋里邋遢地蜷在椅子上,睡眼迷离地看着屏幕,顾之泽瞟了一眼,他在打星际,而且打得极烂,烂到顾之泽都懒得看第二眼。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的,正百无聊赖地看烘焙蛋糕的教学视频。 顾之泽权衡了一下,咧出一个帅气的笑容,跑去蛋糕女那里套近乎。五分钟以后,顾之泽已经亲亲热热地管人家叫张姐了。 “张姐,我今天报到,怎么这里都空荡荡的?” “这是《晨报》啊!”张晓璇关了教学视频,高高兴兴地给顾之泽扫盲,昨夜她值夜班,简直无聊死了。顾之泽年轻帅气又开朗热忱,嘴巴甜得抹蜜,她乐意给这个刚入门的小弟讲讲,“《晨报》都是早晨五点出刊的,六点基本就发到个销售点了。所以我们的工作时间跟别家不同,每天都是中午左右才开始工作,截稿时间是晚上八点,下班会很晚,一般都得十点多钟。” 顾之泽想到自己六点就爬起来了,恨得直磨后槽牙! “那张姐,主编什么时候来呢?我得找他报到啊。” “你说李润野啊,早呢!一般主编都十点半左右到岗,不过李润野通常都会再晚点儿,他中午前能来就不错!” 妈蛋!顾之泽在心里骂娘!他觉得自己一大清早起来得瑟的行为简直傻到家了,而让自己陷入这种尴尬境地的罪魁祸首必须是李润野!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他没通知自己报社搬家,第二次他没告诉自己报到时间……而自己在半小时前还觉得李润野是自己生命中的贵人!贵人个屁,他分明就是个贱人! 张晓璇看着顾之泽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好奇地问:“对了,你干嘛来那么早?” “我……我不知道几点来报到合适,所以就早来了点儿!” “不知道就问啊!”张姐理所当然地说,“凡事多问多听总没坏处。(.无弹窗广告)” “嗨,我这不是担心问多了人家嫌烦么?”顾之泽抓抓头发,有点儿脸红了。 “担心那个干嘛!你是新人,多问就对了。要是凡事都想当然,那也太自以为是了点儿!” 这话如同当头棒喝,顾之泽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抱怨不满还真是矫情! 张晓璇看着顾之泽尴尬的神色,主动转移了话题,把社会版的情况给顾之泽做了个简单的介绍。她指着自己跟前的一部电话说:“咱们版主要报道的就是老百姓身边的事儿,我的工作就是接听市民热线,记录那些新闻线索,然后发送到信息库里,哪个记者看中了哪条线索想要跟进,就直接领走去采访。” 顾之泽狗腿兮兮地献媚:“那以后我得好好巴结巴结张姐,把好线索都留给我!” 张姐点点头:“没错,你可得把我巴结好了!另外我告诉你,还有一个人你得巴结好了,呶,看到没,窝在电脑前打游戏的,看起脏兮兮的哥儿们,他叫马轩,你可得巴结好他!” “为什么?” “头牌!”张姐神秘兮兮地说,“咱们整个报社的头牌,摄影记者里最好的!你要是想给新闻配图,找他去拍绝对没错,而且他的人脉很广,很多消息都能拿到第一手资料,你知道每年有多少报社想要挖角么?” “他那么牛啊?”顾之泽惊叹着去看那个人,刚刚还邋里邋遢的形象立刻变成了放荡不羁洒脱随性,就连那一头鸡窝都变得那么有艺术气息,“他为什么不去更好的报社?” “李老板魅力大啊,”张姐说,“李润野的脸挺大的,马轩留在这里纯粹卖他面子,所以你还得把老板巴结好了。” 顾之泽想一想,笑眯眯地点头,巴结人嘛,会! 中午十点半的时候,李润野慢慢悠悠晃进办公区,人已经陆续到了,大家各自埋头干手里的活儿,他惊讶地发现,值了一夜班,本该在九点就下班回家睡觉的马轩正和顾之泽头挨头地挤在电脑屏幕前大呼小叫,一个嚷着“伏击伏击”,另一个嚷着“在哪儿在哪儿我看不见”。李润野绕到两个人身后一看,顾之泽正用一本卷起来的杂志砰砰敲着他最宠爱的马轩的肩膀,一边敲一边嘟囔;“笨哪,快点快点!没看见虫族的过来了么!” 而平时那个懒洋洋的,总眯缝着眼,看谁都从眼角瞟,拽的二五八的马轩第一次把眼睛全睁开了,囧囧有神地盯着屏幕,手指点得鼠标咔咔作响。 “嗯哼!”李润野在两人身后咳嗽一声,顾之泽蹭地一下窜了起来,他瞄一眼表,十点半!心里哀嚎起来,不是说你中午才会来么?今天来那么早干嘛! 马轩坐在那里没有动窝,只是半侧过脸来飞速瞄一眼李润野,含糊地点点头说:“昨儿没事!” 李润野望向马轩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说:“别玩了,赶紧回去睡吧!” 马轩停下手里的动作,说:“好!” 顾之泽莫名地觉得这气氛不对,而且局势危急,自己第一天来报到,结果跟人家头牌混在一起打星际,还打得热火朝天的!这……得给人多差的印象啊! 李润野冷淡地看一眼手足无措的顾之泽说:“跟我来!” 顾之泽捏捏拳头,硬着头皮跟李润野进了主编办公室,呼吸都快停止了。 “几点来的?”李润野随手脱下夹克丢在沙发上,里面穿件简单的白色衬衣,有着极淡的紫色暗线,在阳光的直射下显得很淡雅,修身的西裤有着利落的线条,称得他身长玉立,衬衣的领口敞着,露出颀长的脖颈。他把窗户推开一道缝,窗外的风呼呼地吹进来,房间里的空气立刻流动了起来,顾之泽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多了。 “八点!”顾之泽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发现李润野特别喜欢站在窗前,完全不在意直射的阳光,风吹起了他的头发,掠出好看的弧线,几缕发丝飞在眉间,顾之泽能清楚地看到那双幽深的眼睛,淡淡的,看不到情绪的波动。 “来得还挺早!” 顾之泽觉得自己能从那口吻里听出嘲讽,但他不打算辩解什么,来得早总比来得晚好! “顾之泽,既然你都来了两个多小时了,那你来说说,这两个小时你都了解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社会版的出稿流程,也知道了本版的基本人员组成。” “嗯,也不算白来!”李润野转过身,看着顾之泽,“你特地来那么早了解情况?” “不是!”顾之泽想起张姐的话,老老实实地说,“我以为八点上班。” “嗯!”李润野挑了挑眉,似乎很满意顾之泽老实的回答,他说,“顾之泽,昨天我没跟你说上班时间,知道为什么吗?” 顾之泽摇摇头,心里想,难道不是你丫故意整我么? “你觉得我是故意耍你的么?”李润野的眼里带着点淡淡的笑意,让他的整个表情都柔和了起来。 顾之泽马上摇头:“当然不是!” “其实你就是这么想的吧!”李润野嗤笑地说,“也没错,我就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以为你会长记性,可惜……” 顾之泽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就明白了:可不是?自己还真是不长记性!第一次就因为没有问地址,险些错过了面试。而第二次,居然又犯了同样的错误,问都不问,自以为是的一大早跑来。 “顾之泽,当记者的,首要技能就是会问问题,在你开始舞文弄墨耍笔杆子之前,你得先学会用用你那张嘴,开口‘问’,不惜一切办法,从别人嘴里问到你想知道的东西,这是你职业生涯的第一课。”李润野平静地说,“我希望你以后能多问。” 顾之泽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砰砰砰地敲击着自己的耳膜,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在着火,但是心里却有着喜悦和激动,他明白李润野的用心,他突然又觉得李润野不是“贱人”了,他真是自己生命中的贵人! 顾之泽感激地看着李润野,想要说点儿什么,可还没开口,就发现李润野的嘴角慢慢地挑起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可眼睛里毫无笑意,看起来阴森森的。顾之泽一腔热血迅速冷掉,一身的鸡皮疙瘩正要蹦出来跳舞时,就听得啪的一声,厚厚一摞子《晨报》扔在了桌子上。 李润野指指报纸,说:“既然明白了,去工作吧,三天内把这摞报纸看完!” 你以为我是扫描仪吗!顾之泽又傻了。 第五章 顾之泽看着那摞报纸,目测有一个月的量,一个月30份,每份60版,每周末加刊再多40个版…… “请问,所有版都要看么?”顾之泽冷汗像瀑布一样流下来,决定当个听话的乖学生,有问题就问。 “看社会版。” “看什么?” “社会版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应该看哪个方面的东西?” “这是我要问你的。”李润野简单地说,“你现在还没毕业吧,给你三天时间,你可以在学校看这些报纸,也可以来报社看。总之,三天后下午一点半来我办公室,谈谈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顾之泽头疼地看着报纸,想,这还不得看吐了? 顾之泽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把那一摞报纸的社会版抽出来,数一数一共有25份,他把报纸折一折塞进包里,直接就返回了宿舍。 宿舍里林新宇正在背单词,这小子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面试已经通过了,毕业论文也搞定了,最近这段时间闲得发疯,成天着了魔一样学英语,说是打算硕士毕业后去美国混混bbc。 顾之泽把一沓子报纸铺在桌子上,习惯性地摊开笔记本开始做摘要。林新宇撇撇嘴问:“怎么,你要做校对?” “当然不是,主编让我把上个月的社会版全看了。” “看什么?” “他没说……嗨,能看出什么算什么吧,尽人事听天命。” 林新宇丢下单词本,正色道:“今天杨思宁找过你,你俩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我不能离开,她不能不离开”顾之泽随手打开一张报纸,一边浏览标题一边说,“总不能私奔吧!” “不能迁就一下对方?” “这就是问题所在!”顾之泽从报纸上方扫一眼林新宇,“我觉得我的理由足够充分,她觉得她的选择不会有错,站在不同的立场,我们都有自己的理由,既然自己不能迁就对方,就不要强求对方迁就自己!” 林新宇转转眼睛,把顾之泽的话消化了一下,冷笑一声:“说的那么高大上干什么,听着跟人生哲学似得,说白了不就是爱自己甚过爱对方么?” 顾之泽愣了愣,放下报纸叹口气:“新宇我觉得你说对了,我一直都觉得我跟思宁之间不算爱情,我俩的关系一直很模糊,说不清楚。” “你要脸么?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睡也睡了,你说不算爱情?四年了,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丫是这种货色?”林新宇上下打量一下顾之泽,啧啧地叹气。 “别瞎说!”顾之泽脸红了,“我是亲过她,可……可我没睡过!” “什么?”林新宇全身的八卦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没睡过!真的?” “这我骗你干嘛!我……我……” “顾之泽,你……没什么问题吧?”林新宇的眼神越来越猥琐。 “滚!我就是觉得不合适,我一直搞不清楚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我挺喜欢她的,但是好像又不算爱她,我……总之,我说不清楚……糊里糊涂的,我总不能跟人家……这算干什么的啊,占人便宜么?” “合着这两年你就没喜欢过她啊!” “不是,我挺喜欢她的,真的喜欢!”顾之泽叹口气说,“可我一直觉得这不算爱情,我又说不清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我挺努力地想要爱上她……反正我说不清楚。” “真乱!说不清楚就别说了,”林新宇果断地说,“等你什么时候真的爱上个人,自然就清楚了。” 顾之泽想想,最后还是放弃地低下头去接着看报纸,一眼扫过去,一行粗大的黑体字直刺眼底:“十年了,妻子终于满足了!” 操!顾之泽恨恨地想,这是多么低俗的一个人才会同意这样的广告登载在自己的版面上! 三天后的下午,信心满满的顾之泽走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脑袋里塞满了最近一个月发生在老百姓之间的鸡毛蒜皮事儿。 辛奕坐在李润野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端着杯咖啡,依旧半阖着眼睛,懒洋洋地翻着手里的一份报表。李润野依旧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顾之泽站在办公室中央,看着这两个人,浑身所有的神经元高度紧张起来,他觉得这完全就是二度面试! 李润野转个身,靠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阳光从他身后泼洒进来,在刺目的阳光中,顾之泽突然觉得自己无法直视这个男人。(.) “顾之泽,介绍一下,这位是辛奕,《晨报》的总编!”李润野冲辛奕的方向努努嘴。 顾之泽机灵地冲辛奕微微一鞠躬:“辛总编好!” “嗯,好!”辛奕掀起眼皮,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说:“我来跟润野说点儿事儿,你们谈你们的,不用管我。” 顾之泽在心里翻一个白眼:既然这样,你老人家不如挪挪屁股,换个地儿呗! 李润野对辛奕的旁听浑不在意,他直截了当地说:“好了,来谈谈你对本版的看法吧!” 顾之泽胸有成竹地开始给李润野背他总结出来的优缺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点赞,觉得自己的分析完全符合《新闻导论》和《当代新闻学》的内容,而且归纳能力有了质的飞跃。 李润野一言不发地听顾之泽说了足足有五分钟,等顾之泽住了嘴后,问:“还有什么?” 还有?顾之泽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腹诽道:“难道我总结的还不够全面?” “还有……还有,嗯,刘明远发的文字稿最多,马轩发的图片最多!”顾之泽吭哧吭哧地说。 “还有呢?” “还有……我们每周有一个专题报道。” “还有呢?” “还有……咱们版的校对挺负责任的,我没发现错字和病句。” 李润野离开窗户往前迈了两步,顾之泽眯了眯眼,看着他站在自己跟前。他真高,顾之泽想,自己有一米七五,这个男人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头,而且目光冷锐,给人莫大的压迫感。 “除了这些人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你就没看出来点儿别的?”李润野毫不客气地问。 顾之泽瞬间被这种语气激怒了,他再一次确定,这个叫李润野的男人一定有着某种心理疾病,似乎不讽刺挖苦人就浑身不自在。 “我还看出来,您版面上的广告全是治疗不孕不育阳|痿|早|泄的!”顾之泽脱口而出,还特地在“您”字上放了重音。 噗!坐在旁边的辛奕一口咖啡喷了出来,手中的报表立刻湿了一片 李润野瞥了辛奕一眼,看看地上的咖啡渍,皱了皱眉头。顾之泽想,这人一定是处女座的,不但心理偏执,还有洁癖! “顾之泽,”李润野不温不火地说,语气平淡,一点儿没有生气的意思,“你就没看出来,我们报道的事件基本都发生在城东么?” “啊?”顾之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就连辛奕也抬起头看着李润野。 李润野说:“我们的报道的绝大部分事件都发生在城东,因为报社就在城东,距离上便于记者去现场,如果去城西,距离远路况差耗时过多,极有可能被其他媒体抢了先机。这说明,我们的采访机动性太差,最好的解决办法应该是在城西部地区设立一个办公室,安排记者轮流值守,这样可以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抢到第一手新闻。” 顾之泽不说话了,这三天以来,他把这25张报纸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笔记做了七八页纸,可最后分析归纳出来的那些东西还是脱离不了书本的桎梏。而李润野的这番分析完全是针对报道内容的,是书本上找不到的。 “顾之泽,你还记不记面试时你说《晨报》的报道是人云亦云,没有主见?”李润野问。 顾之泽点点头,那天他临场胡编的话还言犹在耳,记得当时自己心里是颇为得意的,现在他觉得那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我非常欣赏你说的,一家报纸,应该有他们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就是那种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的人。可你刚刚说的那些,只要念过两年新闻系的人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你不过是拿我们的报纸去套书本上的那些条条框框罢了。” 顾之泽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之前的自鸣得意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李润野伸出手去,指着外面的工作区对顾之泽说:“看,那张办公桌就是你的,我希望你能在那里有所作为而不是千万次地重复别人。” 顾之泽顺着李润野的手指看过去,那张桌子距离窗户不远,光线充足,光洁的桌面上只有一台显示器,空荡荡的好像一片未开垦的田野。顾之泽突然意识到,那就是自己未来生活的一部分,自己将在这里开始一个职场新人的社会生涯,而身边这个男人……顾之泽相信,这个男人有足够的能力的指导、鞭策自己。 这个男人他么就是个神经病! 顾之泽气呼呼一拳头砸在桌面上,看着退稿箱里的邮件生闷气。 六月了,忙完了论文答辩的顾之泽实际上已经是毕业状态了,杨思宁也返回了楚州开始接触导师,自己的空闲时间立刻多了起来,于是天天上午十点多钟就去报社上班,很快就跟组里的人混得溜熟。 张姐值夜班的时候,他会早点来报社,给张姐带一份她爱吃的早餐;马轩出去拍片子的时候,他会跟着帮忙拎器材……组里无论谁有事儿,跟他说一声,他都会笑眯眯地点头,能帮的一定伸手。一来二去,年轻帅气的顾之泽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顺利升级为全组的新宠,人人都喜欢他,除了李润野! 负责接听热线的张姐履行诺言,两次把好的新闻线索悄悄扣下来单独发给顾之泽,顾之泽兴高采烈地奔出去采访,跑得一身大汗地回来写稿件,等把稿子发到库里后,不到十五分钟就会被李润野毙掉,批复上连一个字都没有! 但是顾之泽也很想得开,觉得自己是一个新人,肯定要是受点儿排挤的,现在是试用期,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就好了。所以他一边继续走群众路线,跟所有人套近乎,一边不知疲倦地奔波在一次次采访的路上。 组里的人在退稿系统里看到顾之泽的稿子,有时候会好心过来指点一二,而顾之泽也牢牢记得李润野的教训,没事就拿着自己的稿件去敲李润野办公室的门。而李润野一边毫不留情地毙他的稿子,一边又极其细致地逐一指出他的问题,甚至会亲自提笔帮他改,可改完了,赞一声“不错”后又坚决不给他发!时间长了,顾之泽觉得李润野这个人还真是……神经病啊。 第六章 今天下午三点多,张姐在线悄悄传给他一条消息,益华区的一条马路出现了路面塌陷事故,两辆车落入五米深的大坑中,顾之泽接到消息就兴奋不已地冲出了办公室。(.好看的小说) 他觉得凭这条消息,他一定能发稿! 安宁市是个古城,地下的古墓本来就多,近几年大力发展城市轨道交通,到处都在修地铁,加之地下水上涌,土基空洞,路面塌陷的情况发生过两次。万幸的是前两次没有人员伤亡,而这次有车辆陷落,可能还会有人员伤亡。作为新闻记者,所有的职业的敏度告诉顾之泽――这次事儿大了! 看看表,已经三点多了,《晚报》这个时候已经把样报送到印刷厂开印了,其他都市报早已出刊。明天,《晨报》将会独家报道此次塌陷事故,而作为出现场采访的唯一《晨报》记者,顾之泽有十足的把握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 顾之泽烽烟滚滚地奔向现场时,李润野正对厚厚一沓子选题挠头。下周安宁市展开“整顿就医环境专项治理”,为了配合,刘明远打算做一期医疗卫生的专题。这儿想法固然很好,也很应景,可是刘明远这小子打算把关注点放在医患纠纷上,直击医疗制度改革! 李润野微微皱着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桌面,刘明远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的沙发里,他绝对相信李润野会签字的! 刘明远知道李润野这个人已经很久了。 早在五年前,他还是刚入行的新人时,就知道省报有只笔杆子叫“泽原”,文风犀利,发的社评毫不留情直击要害。那时很多人一边感叹泽原的大胆,一边带着点儿酸溜溜地心态揣度,这人一定有着强大的后台,否则他不可能这么“敢说”,在这种心态下,甚至有人开始揣度,这个“泽原”早晚得捅大篓子,非得出事不可。 三年前,泽原最后一次在省报发的社评是关于“d风廉|政”的,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当时圈里就议论纷纷,说泽原这次肯定要倒霉了,后台再大也白瞎了,果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看到这个名字出现在报纸上。 从始至终,刘明远都不知道“泽原”到底是谁!但是这丝毫不妨碍他对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种新闻精神抱以绝大的热情和崇拜。 直到两年前,他在极偶然的情况结识了一个业界前辈,闲谈之中终于知道了泽原的真名――李润野,现任《安宁晨报》社会版主编。那时刘明远正准备跳槽,于是毫不犹豫地转投李润野门下,他相信李润野主管的版面是个能说点儿真话的地方。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在《晨报》的这几年是他最舒心的几年,他第一次体会到做记者的快乐,李润野在权力范围内,给了他最大的自由。 李润野把目光从选题报告上抬起来,他揉揉眉心,看一眼端正地坐在自己面前刘明远,无可奈何地说:“刘明远,社会大和谐时期,你干嘛每次都要给我找这种麻烦?” “我觉得不麻烦!”刘明远毫不客气地说,“签个字而已,能有多麻烦?” “我签了字,辛老板那里也过不去啊。”李润野用下巴点点报告说。 “你的选题大老板从来就没有驳过!” “唉,”李润野伸手拿过旁边的钢笔,慢慢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我又得请他吃顿好的了。” “我可以把稿费给你,抵饭钱。”刘明远站起身,笑眯眯地去拿报告。 李润野嗤笑一声,说:“就那点儿钱,你快算了吧,够菜钱还是够酒钱?” 刘明远从李润野手里接过报告,看到上面签名墨迹未干,还闪着莹润的光泽,那笔钢笔字骨骼峥嵘、疏朗错落,却又流转飘逸,就好像李润野这个人一样,浑身都透着一股钢气却又让人亲近! 刘明远看向李润野,这张俊朗的脸他已经看了两年了,这名字他已经仰慕了五年了,如今每每面对他,他依然不能遏制自己内心的激动。他无数次想叫他“泽原”,想告诉他自己有多崇拜他,可每次都把那种冲动强压回去,他知道李润野不会愿意别人知道他的过去的,那个辛辣犀利、出鞘利剑一样的泽原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露锋芒却绵里藏针的李润野,现在的他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柔性,不再激进,更多的是冷静客观。古人说“士不偏不党,柔而坚”,刘明远实在是觉得,李润野比泽原更有魅力。 “老板!”刘明远认真地看着李润野说,“谢谢你!” “谢我干嘛?”李润野伸个懒腰,“你是我的头牌,好好写,我指着你的稿子卖钱呢!” 瞬间,刘明远觉得眼睛里热辣一片,他很想说,我乐意一辈子当你的头牌! 可惜,两年了,他始终不敢。 *** 刘明远从辛奕的办公室出来,拿着签了名盖了章的报告书,心里默默地为李润野点了只蜡,看辛奕的脸色,估计李润野得请他一顿好的。他转回工位时,发现李润野正在电脑跟前审稿子,看看表已经六点了,距离封库还有两个小时,这会儿正是稿件汇总的时候,李润野需要逐一审稿,会忙得没有时间吃饭。 刘明远想了想转身下楼了,广场东侧有家淮扬菜馆,李润野最喜欢吃他家卖的大煮干丝和扬州炒饭。 等刘明远拎着外卖盒子回来的时候,李润野正在跟顾之泽说话,一展眼看见刘明远,招招手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刘明远自然而言地把手里的饭盒放在桌子上,对李润野说:“喏,你的晚饭,我吃完了顺手给你打包了一份,就当答谢你签字过审。” 李润野眼神复杂地瞟过那几个饭盒,简单地点点头,顺手把一张a4纸塞给刘明远:“你看看,说说意见。” 刘明远一扫标题“施工不当益华区路面塌陷处理得当晚高峰未受影响”,署名是顾之泽。 “这是要头条啊!”刘明远笑着说,“标题不错,信息量大又工整,挺适合做头条的。” 顾之泽梗着小脖子,黑眼珠几乎要蹦到天花板上去!就是嘛,这稿不发简直天理难容!顾之泽想到自己辛苦奔波两个小时,奋笔疾书一个小时,反复修改才完成的新闻稿,发到稿件库里才短短的五分钟就被退了回来,简直有种要杀人的冲动,他飞速地打印出一份文字稿,攥着就冲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老板,为什么退稿!”他尽量客气地问,但是心里那股气着实难消,语气中多少就带着点儿火药味儿。 “信息点针对性不强!”李润野盯着电脑屏幕,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可是我写了造成事故的原因、处理过程以及造成的影响,从事发到现在,才三个小时,我觉得能找到的线索就这些了。” 李润野有点儿烦躁地抬起头,正要说什么,看到刘明远拎着饭盒过来,直接就把这个难缠的小孩子扔给了刘明远。 刘明远其实挺喜欢顾之泽的,这小子长得帅,人机灵嘴又甜,平时刘哥、刘哥叫得那叫热乎。只是最近他发现顾之泽特别喜欢跟李润野抬杠,每次被毙稿,他都会气冲冲地跑去李润野那里“请教”一番,每次都梗着脖子进去,耷拉着脑袋出来。刘明远不太在意顾之泽是不是沮丧,他在意的是每次顾之泽从李润野的办公室出来后,李润野都会烦躁地在屋子里溜达两圈,然后拿一包烟去走廊尽头的吸烟室。 李润野平时不抽烟,除非很烦躁或者很累的时候。 于是刘明远多少对顾之泽有点儿意见。 “嗯,刘哥你说,为什么说我信息点针对性不强?”顾之泽扭过头来看着刘明远,那股子自信让他整个人燃烧起来,眼睛晶亮,棱角分明的嘴唇紧紧抿着,下颌抽出一条凌厉的线条。 刘明远低头去读稿子,五百来字,文字干净简练,措辞准确,信息点明确突出,的确是篇不可多得的简讯,顾之泽笔杆子了得! 只是…… “顾之泽”刘明远看看顾之泽那快要撅到天花板上去下巴,忍着笑说,“你这个稿子在别家肯定就过了,在老板这里绝对要被毙掉的!” “刘明远,你这是在黑我么?”李润野平淡地声音响起。 “老板,我这是在奉承你,哪里是黑你?”刘明远转过头来对顾之泽说,“喏,你看,你说造成事故的原因是施工不当,怎么个不当法?” “事故原因还没有调查出来,施工方没说,这是突发新闻,我们不能等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才发稿。”顾之泽解释说。 “今年年初益华区有一次因为自来水管线爆裂造成的大规模停水你知道吧,当时抢修了两天,很快就回土充填了,事后就有专家说,大量自来水下渗,没有及时排干就回填会留下隐患的,比如地基松软,路面塌陷……” 那件事顾之泽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已经忘记了。事发时快要过春节了,连续两天的停水给附近居民造成了极大的不便,各家新闻媒体也在跟进报道,现在想想,那条爆裂的管线好像就埋在塌陷的这条路下面。 “我承认我完全没想起来这事儿,但是,没有经过调查取证是不能报道的,这只是你的推测!”顾之泽痛快地承认,但是他觉得自己也没错。 “顾之泽,你觉得在网络如此发达的今天,路面塌陷这事儿老百姓多久能知道?” “那还不是瞬间的事儿,马上微博就传遍了!” “没错,而事故调查结果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出来,所以明天《晨报》上市时,几乎人人都能知道路面塌陷了、晚高峰未受影响,明天下午出刊的《晚报》肯定会报道事故原因。那么,如果我们的报纸不报点儿新鲜的,你这篇稿子还有什么发表的价值呢?” 顾之泽的头低了下来,心里凉成一片,新闻价值!记得王教授反复强调过,一篇新闻稿文笔如何标题如何配图如何,统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内在的核心价值,而这个价值是什么,能不能被报道出来取决于一个新闻记者的职业敏感度和大胆的推测、理性的思考、缜密的求证…… 李润野看着沮丧的顾之泽,耷拉着脑袋,目光暗淡,嘴角委屈的抿着,手指无意识的捻动着,刚刚那不可一世的臭屁样瞬间消散,连带着整个人都低沉了下来。李润野莫名的有点儿心软,本来只是想磨一磨,可别磨过头了,把一柄好剑磨成木剑了! “顾之泽,”刘润野说,“你说的对,新闻报道的确要建立在客观真实的基础上,所以我们报道的时候更需要谨慎措辞,我们可以援引一下土木专家的话,给读者提供一个思路……还有两个小时截稿,你还有时间。” 顾之泽蹭地抬起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你去给专家打个电话,采访一下,问问他的意见,我记得刘明远你有那个专家的电话吧?” 刘明远点点头,顾之泽的嘴角又慢慢地卷了起来,孩子气的笑了。 李润野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顾之泽,新闻报道除了客观真实以外,还需要全面,我们得敢于做出合理推测。你念书时写的那些东西不是挺有想法的么,怎么现在倒不会写稿了,胆子都去哪儿了?” 顾之泽被“敢于”两个字震住了,他觉得自从踏进《晨报》,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就越来越高,李润野无数次地跟他说“你得敢说话,说自己的话”,可他每次一想起“新闻四原则”,总是有些肝儿颤。 “那个……”顾之泽挠挠头,“登在校报上跟登在《晨报》上不是一个概念啊,万一写了什么不适合的,这是要出问题的。” “顾之泽,你知道主编是干什么用的么?”李润野拽过鼠标,把顾之泽的稿子又挪回待审库。 “主编?制定工作计划、审稿、排版……这些吧。”顾之泽完全抓不住李润野问题的重点。 “主编的作用就是职业背黑锅!”李润野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你把稿子改了,署名署你们两个的,刘明远在前,你在后。” 第七章 李润野看着茶几上的饭盒默默地叹口气,透过玻璃墙,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刘明远在他视线扫过去的一瞬间故作无意地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他坐到沙发上,打开饭盒,一份扬州炒饭,一份大煮干丝,一份布袋豆腐,都是他爱吃的,清鲜略带甜味。李润野知道刘明远是湖南人,嗜辣如命,这种淮扬菜从来碰都不碰。 李润野是今年才发现刘明远的小心思的,早先刘明远掩饰得很好,最近他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来,似乎不打算再沉默下去了。他会找各种借口约李润野,会给李润野打包可口的晚餐,会默默地帮李润野作专题审稿子,李润野车子限行的那天,他也会加班很晚,然后开车送李润野回家……李润野知道刘明远很好,虽然写文章很锋利,但是为人温和细致,但是…… 人世间的事,坏就坏在这个“但是”上! 李润野头疼地看着眼前的饭盒,看来,自己除了找借口拒绝刘明远的饭局,还得找个借口拒绝他的外卖!无可奈何地打开饭盒,一股浓郁的清香迎面扑来,李润野瞬间觉得自己饥肠辘辘食指大动,抬头再瞟一眼窗外,果然和刘明远的视线撞在了一起,这次刘明远没来得及躲开,只好僵硬着笑一笑。李润野挥挥手里的筷子,开始吃饭。 *** 顾之泽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透过玻璃墙看到李润野把一筷子干丝塞进嘴里,李润野的侧面很好看,从额头的鼻尖,一条笔直利落的线条,很有古希腊雕像的味道。 这么帅的一个男人,要是能再温和点…… 他用力地敲一个句号,再检查一遍后把稿子第二次扔进了待审库,至于刘明远的名字在自己之前,他倒没什么意见。刘明远的确比自己敏锐,考虑问题全面,更具备一个记者的素质。但是顾之泽并不沮丧,他相信这是经验的问题,假以时日,自己一定也可以达到他的水准甚至超越他! 顾之泽看看表,已经快八点了,摸摸自己的肚子,觉得饥肠辘辘的。(.无弹窗广告)左右看看,大家都在忙着手里的活儿,马轩今天没活儿,整个下午都窝在电脑跟前打星际,张姐还有十几分钟就下班了。顾之泽利落地收拾收拾书包,蹭到张晓璇跟前谄笑着说;“张姐,我请你吃饭呗,那条稿子过了!” “真的啊!”张晓璇眨眨眼睛,“恭喜恭喜,第一次吧?你可得请我吃顿好的!” “张姐你随意点!不过,我想叫上马轩行么,他今天也没什么事儿,窝那里玩游戏玩一下午了。” 张晓璇会意地点点头:“还挺上道的!你去叫他吧。” 马轩对吃什么无所谓,只要顾之泽肯带着他练练级,他掏钱请顾之泽吃饭都可以。三个人在东熙广场上绕了一圈,决定是去吃烤肉。 张晓璇一边吃一边听顾之泽说这一个月多来的退稿经历,笑得前仰后合。马轩在一边闷头吃饭不说话,等顾之泽告一段落,他慢慢悠悠地说:“老板对你可真好啊!” “啥?”顾之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张晓璇也帮腔说,“很少看他对谁这么上心!” “啥啥?你们说啥?我说的是李老板,你们说的是谁?”顾之泽挥舞着手里的大夹子,嗖嗖地。 “说的就是李润野!”张晓璇喝口茶,说,“你小子知足吧,老板对你真是不错了!你自己数数,从你来到现在,你被退过多少次稿了,哪次不是他耐着性子给你解释,帮你找问题,还帮你改过稿子吧?这都是按照师父带着徒弟的标准来做的,你以为他对谁都那么有耐心啊?” “是啊,李润野还真是没什么耐心的人,他从来不用新人,自从他来社会版,你是第一个入职的新人!”马轩吃一口牛舌,接过话头说,“通常刚来组里的,如果他觉得有前途,会亲自去带一带,其他的一般都直接丢给别人。去年从《周刊》来了个文字记者,还小有名气呢,挺狂的,老板直接就丢给了刘明远‘带’,可那人比刘明远还大三岁呢,觉得委屈,呆了没俩月就走了。[]” “老板……这么狠啊?”顾之泽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是□□裸地排挤人。 “可不,那人据说还是谁家的衙内呢!其实他也不是不能写,就是稿子的质量实在一般,老板死活看不上。” “那……谁是老板亲自带出来的?”顾之泽问。 “刘明远啊!”张晓璇说,“他两年前来的,老板亲自带了他半年,你看看,刘明远现在多牛!省报陈总每次来都想把他勾搭走,前几天还听说电视台新闻频道来挖角呢!” 顾之泽听得愣住了,嘴里的一大块牛肉也忘记了嚼,他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青铜大门! *** 第二天,李润野一脚踏出电梯门就看到杵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当门童的顾之泽,看着这小子一脸算计的表情,就断定他又要给自己找事儿了! “有事儿?” “老板好,我有个想法想跟您说说。” “哦?”李润野诧异地问,“什么事儿?” “我觉得我来了也有一个多月了,但是自己一个人摸索着干,很容易出纰漏,而且进步也慢。我知道咱们报社都有‘一带一’的传统,通常会给新人安排一个师父,我想能不能给我也安排一个?” “你看上谁了?”李润野问。 “你!”顾之泽干脆地说。 “呃?”李润野惊讶地挑起一侧眉峰,正在整理桌上文件的手也停住了,他愣了愣神,淡淡地笑了一下问:“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不带徒弟?” “你带过刘明远。” “那不算带,那时我们基本算搭档。” “那你愿不愿跟我做搭档?” “你觉得你有能力做我搭档么?” “有!”顾之泽的眼睛晶亮,一个“有”字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听不出一丝自大狂傲,倒满满的都是自信。 李润野被那个气壮山河的“有”字给震住了,他直视顾之泽的眼睛,目光冷锐毫不留情,英气迫人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平添了几分冷硬。但是顾之泽毫不退让,就那么坦然自若地迎视着他。 “哦,那你说说,你有什么资格?” “你肯录用我,说明你认为我是有能力成为一名好记者的,而我会尽一切努力去学,不让你失望。” “你错了,录用你的是辛奕不是我!” “但是你的社会版接收了我!” “你来了一个半月才发了半篇稿。” “可你每次都会很耐心的指导我,如果你不看好我,你是没那个耐心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耐心?” “全报社的人都知道你没耐心好么?” “顾之泽,注意你的态度!” “师父,徒弟以后一定会注意态度的,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你……” 顾之泽绽开一个笑容,真诚而热烈,他本来长得就挺帅气,有着社会新鲜人的活力和青涩,就像一团火,能照亮温暖周围的一切。而现在这张笑容灿烂中略带谄媚,却又真诚让人喜欢,让李润野的呼吸一窒,莫名的,觉得自己的也充满了活力,跃跃欲试。他真的想知道,这个臭屁的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能走到哪里。 “当我徒弟很累。” “知道!” “我不会留情面。” “你现在也没留情面啊师父!”顾之泽笑嘻嘻地说。 “那你去人事那里报告一下,留个底儿。” “为什么还要去人事?” “挣钱啊徒弟,我当你师父不是白当的,我得拿钱的!” “那,除了拿钱还干嘛?我采访你跟着么?” “不跟,你采访写稿,我过审。” “可现在也是我采访写稿你过审啊?” “对!以后要单独过!” “呃……现在好像也是……” “所以,当不当我徒弟其实是一样,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要!”顾之泽果断地摇头,“我现在就去人事部!”说完,迅速地溜之大吉,眨眼间影子都看不到了。 看着顾之泽跑远,李润野慢慢地坐下,他从电脑显示屏的反光中看到一个张笑脸,是他自己的,笑得很无奈也很开心。这个小子从出现的第一天就不断地给人惊喜:勇敢、百折不挠、热情、开朗,当然,脸皮还奇厚!辛奕说对了,自己一直就喜欢这样的人! *** 李润野望向桌子上的一支钢笔,派克牌的,那是李舸送给他的28岁生日礼物,也是最后一个生日礼物。他一直很喜欢用钢笔,虽然现代社会很少有人再用,但是他喜欢钢笔笔尖划过纸张时那种润泽的感觉,喜欢笔画转折时印在纸上的顿挫笔锋,那种骨骼分明的感觉是签字笔、圆珠笔无法表现出来的,只有钢笔可以写出这样骨血丰满的字来。 李舸嘲笑他,说年纪轻轻的用钢笔,不是未老先衰就是装逼!他颇不服气地反驳,说钢笔是多么多么好用。李舸坐在他的腿上,拍拍他的脸颊,坏笑着蹭进他怀里说:“还挺老派,敢不敢玩点儿新鲜的?” 李润野记得那个夜晚,自己的灵魂一直找不到回归的方向。 老了! 李润野摇摇头,真的是老了,曾经也那么疯狂地追逐过,也奋不顾身地投入过,以为自己有飞蛾扑火的勇气。可激情终归抵不住岁月的侵染,在漫长的5年里,李舸始终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而自己……只是一抔水,沸腾,鼓起巨大的气泡,炽热的温度可以烫伤世间的一切。但是,这抔水终归抵不住烈火的焚烧。多么绚烂的烟花,都有开尽的一刻,当自己所有的激情都燃尽,想要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李舸却希望能在生命之火里再加一桶油。 李舸离开的时候说:“李润野,我爱你,但是我不能忍受如此平淡无味的生活!” 第八章 顾之泽从人事处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纸合同书,他看着那张合同书很是惊讶了一会儿。在他看来,这个“师徒协议”更多的是一种口头约定,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这样一张已经形成范式的文书,上面清晰地罗列了师徒各自的责任和义务,下面还有签名栏,总编辛奕的签名章已经盖好。 顾之泽捏着张纸,突然就有点儿小激动:这是合同书!有法律效应的,得到官方认可的,从此后他李润野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师父了!也就是说,他有责任、有义务帮助自己一步步成长,是自己坚强的后盾! 带着这种近似于“有恃无恐”的嚣张和得意,顾之泽把那张纸拍在李润野的桌面上:“师父签字。” “八戒!做人要有点儿眼力架,没看见为师的正在忙么?”李润野有做报刊汇总的习惯,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把头天上市的各类报刊做快速浏览,分类整理,遇到自己特别欣赏的报道会直接存进网盘做资料库。 “我为什么不能是悟空?”顾之泽一想起那个肥头大耳蠢笨不堪的猪八戒就不满。 “因为你大师兄是刘明远!” 顾之泽不说话了,突然觉得有点儿堵!是啊,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有着不坏金身最后升级为斗战胜佛,说出去都能让当师父的骄傲死的徒弟,是刘明远!八戒,八戒能干嘛,能吃不能打,能贪不能干。顾之泽心里燃起一点儿小小的火苗,他不甘心! 李润野在一片寂静中抬起头,看到顾之泽慢慢抽紧的下颌和逐渐清明坚定的眼神。李润野挑挑眉,他有预感,这个梗着小脖子的家伙会说出来一番铿锵有力气壮山河的誓言来,比如,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一定会超过刘明远的,我相信我能做的更好……诸如此类,李润野想,这小子要是敢这么猖狂地大言不惭,我就让他去再看一个月的报纸,全版! “八戒……”顾之泽慢慢地说,“我懂了,师父!” “哦,你懂什么了?” “八戒,可是唐僧最最宠爱的徒弟啊,我懂的师父!”顾之泽笑得很谄媚,配合着弓着腰,狗腿像十足!可是那双大眼睛沉静无波,全无笑意,像最深的夜空,让人沉迷,也让人敬畏。(.无弹窗广告) 李润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顾之泽的目光平稳,一丝颤抖都没有,就这么坦然地迎视着自己。李润野突然觉得心砰砰跳了起来,血液在逐渐沸腾。他拿过那张合同书,拧开钢笔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手指在极轻微地颤抖。已经很久了,他没有体会到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没有那种想要去做点儿什么的冲动。 他极其慎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对顾之泽说:“既然我是你师父,以后你的稿子我单审,很严,别后悔啊!” “不会,师父对我严格要求是为我好!” “不,”李润野拧好钢笔,把合同书递给顾之泽,“是因为你的稿子写不好就是丢我的脸丢报社的脸,最重要是,你的稿子出了问题,是要扣我的钱的!” 顾之泽从李润野办公室出来之后直接杀到马轩跟前去得瑟那张合同书,马轩正窝在椅子上修一张新闻图片。顾之泽瞟了一眼,近景处是一个小姑娘坐在人行道边上,一个作业本摊开放在二十公分高的花坛坛沿上,手里还握着一支笔,神情慌张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而她的母亲正满脸惊恐手忙脚乱地收拾铺在地上的一张大床单,上面放着手机壳、耳机、充电器等七零八碎的小东西,画面的远景处,一辆城|管车正慢慢地开过来。 整个画面,最夺人眼目的就是那个小女孩惊恐的大眼睛,里面有泪更有恐惧,还掺杂着无法言说的仇恨。 顾之泽看着这张照片半晌说不出话来,马轩也不说话,只是一点点调整画面的亮度。 “马,马大哥!”顾之泽咽口吐沫说,“你是怎么拍下来的?” “巧合,”马轩说,“人民医院在这条街上,我正好在拍下一期专题的照片,正好赶上了,本来就想拍这个小女孩的,看她在这种条件下还那么认真地写作业,没想到城管过来了……” “那……后来呢?”顾之泽看着画面里那双惊恐的大眼睛问。 “人跑了,东西没来得及拿,又损失了一笔钱。唉,都不容易啊,要不是为了生存,谁干这个啊!” 顾之泽瞬间就明白了马轩为什么会是摄影记者里的头牌――抛除所有纯技术性的因素以外,马轩有着一颗悲悯的心!在他眼里,照片是有声音的,时刻在表达着自己对人生百态的喜怒哀乐,是充满感情的。 “马大哥,我想跟你学摄影,行么?”顾之泽特真诚地说。 “行啊!”马轩把照片保存好,“那你带我升级吧!” 顾之泽觉得这笔账怎么算怎么值,忙不迭地点头。马轩低头看到那张盖着大红戳子的合同书,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一下顾之泽:“你小子……行啊!” 顾之泽笑眯眯地把下巴翘到了天花板上问道:“马大哥,老板这人是不是挺严厉的?” “挺严的,不过他这个人心地很好,不会跟你发脾气的。” 顾之泽对转折词前边的句子非常赞同,后边的……他聪明地决定对此不做评论。 “怎么,你不信?”马轩说,“给你讲个真事:当初刘明远刚来的时候跟着老板,老板成天毙他稿子。你也知道,干咱们这行的,没稿子发就没钱拿,刘明远又是从外地来的,每个月付了房租水电什么的之后恨不得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他没办法只好管我借钱,老板知道了以后自掏腰包把钱还给我,然后每天以各种借口拖着刘明远加班,加完班再请人家吃饭,硬是熬到第三个月刘明远开始发稿子。” 顾之泽觉得马轩嘴里的李润野跟自己认识的那个李润野不太像一个人,他试探着问:“可是,我觉得老板……实在是太犀利了一点儿。” “哈哈,你不用说的那么含蓄,你直接说他太毒舌就行,以前辛大老板总说他嘴贱来着。”马轩笑着说,“但是,顾之泽,老板这人真的很好,跟着他是你的幸运!” 顾之泽歪着脑袋去瞄主编办公室,透过巨大的玻璃墙,他看到李润野认真地盯着电脑屏幕。两道剑眉微微皱起,在光洁的额头上刻下浓重的一笔,压住了那双锋锐的眼睛,沉静如水。 *** 这天下午没什么事儿,顾之泽请了半天假回学校搬宿舍,李润野头都不抬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好像哄苍蝇一样。 顾之泽走的时候顺手从报架上拿了一份今天的报纸,社会版的通栏头条下面清清楚楚地印着“实习记者:顾之泽”。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眯着眼睛盯着排在他名字前边的“记者:刘明远”五个字:“早晚让你的名字排我后面去!”他冲着空气挥挥拳头。 等顾之泽回到宿舍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杨思宁居然挽着袖子帮他收拾乱成一团糟的衣柜,各种失踪已久的袜子、手套、围巾纷纷重见天日。 “思宁……林新宇呢?” “他回家了!”杨思宁摊着两只手,脸上有汗水的印子,“我下午过来的时候他都收拾完了,把钥匙给我就走了。我说之泽,你这柜子……还能再乱一点儿么?” 顾之泽尴尬地挠挠头,嘟囔一句:“男生的柜子能利落到哪儿去?” “还有,”杨思宁拎着一只灰蓝色的手套问,“我记得这手套是我去年寒假送给你的吧,怎么就一只了?” “那个……太乱,找不到了。” 杨思宁垂下眼睛问:“你记得我送给过你多少双手套么?” “啊,三双吧?” “五双!”杨思宁的声音有点儿低落,“我跟你在一起过了两个寒假,一共送了五双手套,你全丢了。” “呃,你知道,我向来大大咧咧的。” 杨思宁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勉强笑着说:“是啊,早晚有一天你得把自己弄丢了……之泽,下周毕业典礼完我就回楚州了。” 顾之泽愣了一下,恍然发现竟然已经六月中了,最近一个来月,自己一直在忙报社的事,全然忘记毕业典礼了。离别在即,从此天各一方,顾之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泽,”杨思宁咬咬牙,上前一步握着顾之泽的手说:“你真的不能跟我回楚州么?” 顾之泽沉默着摇摇头。 “我们可以把叔叔一起接到楚州的。” “他不可能离开安宁!”顾之泽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而且我也不想离开。” “为什么?” “我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顾之泽突然来了兴致,他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声音都有点儿抖,“你知道么,我觉得那个主编虽然个性恶劣,不过真是有两把刷子的,我想在他手底下干活应该挺不错!” “比跟我在一起好么?” “呃?”顾之泽被杨思宁的话噎住了,“不能这么比啊,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总之,你不想离开安宁对么?” “思宁,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的。” “我知道,我就是不死心,之泽,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我不想跟你分开……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赶紧动手,收拾完了你请我吃顿好的!”杨思宁勉强地笑着说,掩饰性地转过身子去拖那个大大的旅行箱。 顾之泽涨红了脸,抓出书包里的那张报纸递到杨思宁面前:“思宁你看,我发文了,今天一定请你吃顿好的!” 杨思宁撇一眼报纸,不屑地说:“一个多月了才开张,你还真好意思得瑟!” “不错了!”顾之泽怪叫起来,“你可不知道我们那个主编有多神经,就这篇文章还是骂了我半小时,又改了好几遍才让我发的呢!” “所以你宁愿跟着个神经病也不愿意跟着我?”杨思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问。 “啊?”顾之泽又开始挠头。 杨思宁噗嗤笑了:“算了算了,我逗你呢,我早死心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跟我走的。不过之泽,以为我们还是朋友吧。” 顾之泽摇摇头:“不,我们是兄妹!” *** 顾之泽打定主意要请杨思宁吃顿好的,学校周边的馆子这四年都吃腻了,于是想到东熙广场那里的各色食铺。当机立断拉着杨思宁就去了。杨思宁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广场手的霓虹灯全都亮了,通体玻璃装饰的大厦气派奢华,周边林立着各式或奢华或雅致的精品店、咖啡馆、酒家,迷离的灯光,低沉的音乐,来来往往的衣香鬓影。顾之泽就在站在这一片繁乱红尘中,潇洒地一挥手,指尖掠过一圈儿的霓虹繁杂,他说:“思宁,你随便挑,吃什么!” 杨思宁看着这个男孩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就不应该属于自己,不应该属于楚州那个山明水秀悠闲安逸的二线城市,他就应该站在这十丈红尘中,潇洒地看着往事如烟,未来飒沓。 第九章 第九章 顾之泽和杨思宁这顿饭吃到九点多,两人边吃边聊,杨思宁开玩笑说前半场是散伙饭,后半场是结义饭,二合一了,倡行勤俭节约的号召。 顾之泽恨恨地用筷子头敲杨思宁的手:“你真会挑馆子,一顿饭吃我六百多居然还说勤俭节约?” 杨思宁爱娇地撅着嘴说:“不宰你一顿狠的我不甘心,我还没找你要青春损失费呢!” 两个人嘻嘻哈哈说着,怎么看都不像是分手的样子,顾之泽心情很好,他觉得现在这个感觉最对了:杨思宁就是自己的妹妹、至交好友,自己是她的男闺蜜,她是自己的女哥们儿,一切都那么自然坦诚,毫无芥蒂。 结账的时候顾之泽算了算,这都快六月底了,自己只发了半篇稿子,稿费加上工资和津贴,扣除各种开销,这顿饭吃完,从明天开始自己可以不用带钱包了,最多拿张公交卡就ok。 顾之泽抬起头招手叫服务生的时候,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跨进大门――李润野!颀长的身材,随意地套了件休闲款西服,一边走一边回头跟身后的辛奕说话。 顾之泽想起来,这个时间稿件已经审结,画版签字,样报都在初校了,正好是李润野闲下来的时候。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没来得及吃晚饭,所以叫了大老板一起来宵夜。顾之泽扭过头来跟杨思宁说:“快看快看,刚进来的那个就是我跟说的那个神经病!” 杨思宁立刻稍稍站起身,伸长了脖子去找,她实在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经病可以如此吸引顾之泽。 晚上九点多,饭馆里的人本来就少,两个人坐的位置又很靠近门,杨思宁那好像做伸展运动一般的举动很快就吸引了李润野的目光。冷淡的目光扫过来,杨思宁嗖地一下就坐了回去,顾之泽摊开整个右手杵着脸颊,奋力把脑袋扭向一边,心里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李润野是真的想装作没看见顾之泽,最近他一看到顾之泽就会心烦意乱,这个人牵动了他太多的注意力,所以他冷淡的目光一丝波动也没有地扫过那个快把脸埋进汤碗里的人,移开了去。可辛奕的眼神也很好使,他拽拽李润野的衣袖说:“哎,那不是你新收的徒弟么?” 李润野装不下去了,只好点点头:“嗯,是这小子……走,咱们坐那边去吧。” “别啊!”辛奕唯恐天下不乱地笑着说,“这小子是假装没看见你吧?你这个师父当的可也太窝囊了,被无视成这样!” 辛奕说这话时稍稍抬高了嗓门,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顾之泽讪讪地坐正身子,对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叹口气,冲杨思宁做一个鬼脸,慢慢地站起来,笑出一脸谄媚样:“师父好,大老板好!” “好!”辛奕笑着说,“怎么,对你师父有意见?” “没有没有!”顾之泽忙不迭地摆手,嗖嗖地,“我这不是觉得没脸见师父么?您看,您跟师父加班到这会儿才有功夫吃饭,都忙成这样了我却帮不上忙,还一个人跑来吃饭……嘿嘿。” 李润野被气乐了,皱着眉看着他,那小子弓腰点头,胁肩谄笑,怎么看怎么狗腿。 辛奕瞄一眼规规矩矩坐在桌面装路人甲的杨思宁,再看看桌面上的剩菜,飞快地估算出这顿饭的饭钱,呦呵,这小子还真大方! “那个顾之泽,既然你觉得那么对不起你师父,索性给你师父把饭钱给结了吧,我俩少点点儿菜。” 要不干脆您把我吃了得了!顾之泽在心里嘟囔着,脸颊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心想这回我得管杨思宁借钱了。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皱成一团的脸,想起那半篇稿子,难得的有些不忍,他咳嗽一声,不满地说:“辛奕,别欺负我徒弟!“ 辛奕调侃着说句:“还挺护犊子!” 顾之泽立刻心领神地说:“那是,我师父可宠我了,是吧师父?” “润野,看来你这俩徒弟要争宠了啊!”辛奕轻笑。 “呵,争宠?”李润野微不可见地撇了一下嘴角,两道浓眉轻轻挑起,那冷漠的声音中嘲讽多于惊讶,轻蔑甚于怀疑。 顾之泽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住了,耳里能听到血液逆流的声音,一阵冰冷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开来! 他当然听得出李润野的意思,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将近两个月才发了半篇稿子,当初刘明远从第三个月开始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争宠?这点儿成绩怎么争?孙悟空会72般变化,猪八戒翻出花样来只会36种! “您好!”一直假装是路人的杨思宁走到顾之泽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坦然自若地说,“李主编别生气,之泽就是不太会说话。当初我们学校赵梓湘教授就说过,要不是顾之泽嘴太欠,他都有心收顾之泽当关门弟子呢!所以您看……您别跟他生气。” 赵梓湘是z大新闻系的元老,当今新闻界大腕级人物,z大金字招牌一个,凡是混新闻出版圈儿的,没有不知道他的! 李润野赞赏地看着杨思宁,却明显对她说的每一个字包括标点符号都不信! 辛奕出来打圆场,闲聊了两句后带着李润野走了。(.好看的小说)顾之泽一屁股坐下,看着杨思宁说:“思宁,你可真敢扯啊!我压根就没听过赵老爷子的课!” “这不凸显你有能耐么?给你长点儿脸!”杨思宁不屑地撇撇嘴,“你瞧,人家俩字就把你将在那里了。” 顾之泽想到李润野一脸鄙夷地蹦出的那两个字,瞬间有种要掀桌子的冲动。 *** 顾之泽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了,顾云森正在看电视。顾之泽把那张报纸掏出来平铺在茶几上显摆:“爸爸你看,头条!新闻图片我是自己配的!” 顾云森在灯光下把那篇五百来字的报道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折好:“真好!儿子,这文写的真好!” “那是,你儿子怎么可能不好?”顾之泽臭屁地说。 “好?”顾云森笑了,“你两个月才发了这么一篇文,还是联合署名的,哪里好了?而且……这文明显不是你的风格!” 顾之泽翻了个白眼,老爷子一辈子当中学语文老师,对文字敏感得一塌糊涂,打小自己的每篇作文老爷子都要审一遍,对自己的行文方式了如指掌。 顾之泽指指报纸,伸出五个手指头:“前后一共改了五遍!” “说说看!”老爷子来了兴致。 顾之泽一开口就拦不住了,本来想报喜不报忧,那些糟心事儿就不说了,不给老爷子添堵,可是满肚子的话冲到嘴边就收不住,不知不觉,把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遭遇全说了一遍。满肚子苦水倒完了,吐槽吐得自己都累了,心里这口气也算舒过来了。 顾云森静静地听儿子说完,叹口气说:“这个李润野真不错啊,儿子你挺幸运!” 顾之泽这几天听了太多次这种论调,已经被洗脑了,对老爷子的话很是平静地接受了:“嗯,我知道他对我严格要求是对的。” “知道就好!”顾云森呷口茶说,“那个李润野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你要跟人家好好学!他那么年轻,就能独当一面,上上下下都买他的帐,这就说明他还很会做人,这你可得学着点儿!” 顾之泽点头如啄米,心说要论做人,小爷我可不比他差! 顾云森满意地看着儿子,一巴掌拍在顾之泽肩上说:“我觉得那个主编一定挺欣赏你的,儿子,好样的,这就说明你很有本事!” 顾之泽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父亲,终于知道了自己总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基因是从哪儿来的了。 ***** 得到了父亲的鼓励,顾之泽更加努力了,每天勤勤恳恳地跑新闻,认认真真地修稿子,平平静静等着自己的稿子被毙回来,再诚诚恳恳地跑去找师父“请教”。 一开始他还不服气地辩解两句,可时间长了,他渐渐地不说话了。他学会了倾听,总是将李润野的建议全都认真听完,思考一下,再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每到这时,李润野的语气都会平和许多,有时候两个人能针对一个问题展开讨论,针锋相对却融洽和睦。时间一长,顾之泽惊讶地发现李润野给他改稿子的时间越来越短,讨论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而李润野看向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温和,偶尔他甚至会微笑地说“很好”! 终于有一次,顾之泽从退稿箱里把自己的稿子打开后惊喜异常地发现,李润野居然批复了!就在退稿理由那栏里写着:个人感□□彩太重,有失公允! 看着那十二个字,顾之泽幸福得快要迎风流泪! 这说明,他的稿子已经熬过了“不值一评”的苦逼阶段,进入了“可以一批”的光明阶段。从那以后,顾之泽写得更用心了,念书时做摘抄的习惯又捡了起来,李润野给他的每一条批复他都复制下来整理成文档,时间、内容、批复、心得,一条条归纳总结得清晰完整,每一个字都是他成长的记录。李润野的批复也写得很认真,而且越来越长。某天顾之泽惊讶地发现,自己某篇三百来字的短讯,李润野的批复居然有五百多字!他激动地冲进李润野的办公室,颤抖着声音问:“师父谢谢你,你写了那么多!” 李润野靠在椅子上,微微侧着脸,淡漠的目光刀刃般斜斜地刮过顾之泽的脸,平静地说:“那稿子槽点太多,吐都吐不完!” 顾之泽笑眯眯地看着李润野,自动屏蔽了李润野的话,他真诚地说:“师父,谢谢你!” 李润野惊讶地挑起来眉梢,放在一个月前,他绝对不会相信顾之泽的会对着自己如此真诚地说一声“谢谢”!那个浑身长刺,飞扬跳脱的顾之泽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而李润野非常欣赏这种变化。 “谢我?”李润野看着顾之泽心无城府的笑,慢慢地松了嘴角眼梢,周身的气息都柔和了下来,“明天写篇像样点儿稿子来,别再给我找麻烦我就谢谢你了!” 顾之泽啪地立正站好,端端正正地敬个军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然后又塌下肩膀,笑嘻嘻地说:“师父,我明天请个假呗,我要参加毕业典礼!” 李润野的眼睛亮了一下,点点头说:“看来明天终于不用再忍受你的稿子了!” *** z大的毕业典礼历来很热闹,古老的校园里,穿着学位服的莘莘学子穿行在浓荫蔽日的树林花园中,用笑声和拥抱挥别一个年代,开始真正的人生。离歌声中,乱红飞过,欢笑伴着泪水,煽情得不得了。 顾之泽和林新宇勾肩搭背地在励志石前合影,各种二缺的姿势轮番摆一遍,笑倒了周围的一圈儿人!就在顾之泽笑着抹去眼角的泪水时,他突然发现不远处一只镜头对准了自己,镜头后是马轩那邋邋遢遢的鸡窝头! “马大哥!”顾之泽拎着袍子跑去过,“你怎么来了?啊,猴哥!你也来了!” 刘明远抽抽嘴角,对于“猴哥”这个称呼已经开始习惯了。 “这不到毕业季了么?”马轩放下相机说,“老板说反正每年都要做一期毕业季的专题,干脆就来你们学校算了。” “专题?”顾之泽兴冲冲地说,“什么专题?” “‘离歌声中,相约未来’”马轩笑着说,“小顾,你别想了,这个专题是你猴哥的,你抢不到的!” 顾之泽的嘴角放了下去,撇撇嘴转移话题说:“这么文艺小清新的专题名,必须不是老板亲自起的!” “哦,那你说老板应该起个什么名?”马轩问。 “老板啊!”顾之泽转转眼睛,“要是老板起名字,那一定是‘又是一年毕业季,又是一批废钢出炉时’” “哈哈哈!”马轩放声大笑起来,就连刘明远都笑了。 马轩拍拍顾之泽的肩头说:“呆子!老板说了,拍是谁不是拍,来你这儿拍你肯定能管饭!所以,我跟你大师兄去采访,你可别跑,一会儿请我俩吃午饭!” 顾之泽的脸彻底垮了,他左顾右盼地在人群中找林新宇,妈蛋,得管这小子借几百块钱,食堂的小炒应该没涨价! 第十章 三天后,顾之泽在周一特刊上看到了自己的脸,笑得心无城府洒脱恣肆,和林新宇两个人在励志石前做眺望未来状。(.) 不管是谁,看到自己的脸登在报纸上,阳光积极又帅气逼人都会很高兴,况且顾之泽向来……嗯,感觉自我良好!整本特刊一共登载了八幅大小不同的照片,就靠这八幅照片,整个校园的精神面貌和文化氛围全都展现出来了,洋溢着青春和希望。顾之泽啧啧感叹马轩摄影技术实在是高竿,却一个一个字地把刘明远的文字稿读了一遍,一边读一边下意识地抓了只笔划句子。一个专题读完,顾之泽看着被自己画得满纸花的页面,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刘明远,真的很强! 李润野坐在电脑前看电子版的特刊,他把那张顾之泽的照片放大看了一眼,这小子笑得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李润野无意识地也慢慢地笑了,叹口气,年轻真好,想想自己八年前刚刚大学毕业时可没这么高兴,那时一门心思地想要闯出点名堂来,摆脱家庭的影响。心里总憋着股气,闷头往前闯,从来不知道停下脚步喘口气,看看四季轮回,光影流转,直到五年前。 李润野伸个懒腰抬起头,却看到顾之泽攥着那本特刊走了过来。 “师父,”顾之泽把杂志摊在李润野的桌面上,“你看!” “看什么?”李润野的目光扫过书页,照片里和照片外的顾之泽都笑得如此开心。 “马哥用了我的照片!”顾之泽说。 “身为一个文字记者,你的脸出现在特刊上,但是名字却没有,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顾之泽有点儿脸红,他点点头,嘿嘿一笑:“嗯,是挺丢人的。” 李润野飞速地掀起眼皮,认真地看着顾之泽,幽深的眼眸中有淡淡的惊讶。这小子居然没炸毛,没伶牙俐齿地反击,他心平气和的坦诚让李润野打心眼里高兴。 “知道丢人了,然后呢?” “然后就来请教师父啊!”顾之泽指着被自己画成蜘蛛网的书页说,“师父,我读了大师兄的这篇文章,我有点儿想法想跟您说说,您帮我分析一下吧。(.好看的小说)” 李润野拽过鼠标,顺手把那篇报道扔进了资料库,看向顾之泽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脸上浮现出了某种可以称得上喜悦和欣赏的神色:“嗯,你说,我听着。” *** 这一说,就说到了快一点半,顾之泽已经饿过了劲儿正是亢奋的时候,就差手舞足蹈了,耳边冷不防听到有人敲门,扭头一看是刘明远,脸色阴沉。 “大师兄!”顾之泽招呼一声,“我在读你的稿子,真牛!” 顾之泽的夸赞是真心实意的,他兴冲冲地看着刘明远,好像看着一个偶像。刘明远不悦地剜了顾之泽一眼,目光如刃,生生剜得顾之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老板,一点半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吃饭?” “这就去!”李润野有些头疼,这种让他心烦意乱的头疼远远盖过了一阵阵抽搐的胃疼,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捂着脑袋还是捂着胃。 “呃?”顾之泽这才反应过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板我都忘了你还没吃饭,我请你吃午饭吧。” 顾之泽的后半句话完全是顺嘴说的,几乎都没过脑子,说完了就想抽自己一个耳光,这是装的什么大瓣蒜!他心里忐忑不安,满心巴望着李润野会冷冰冰地拒绝自己的“好意”,依着李润野的性格,他应该是会拒绝的…… “好吧,你请客!”李润野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带头往外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顾之泽。李润野从刘明远身边路过的时候说:“明远,下周刘教授的专访,你把采访提纲给我一份。” 刘明远沉默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你喝点儿粥吧,别吃刺激性的。” 李润野停下脚步,温和地看着刘明远,笑着说:“我知道。” 刘明远慢慢地笑了。 顾之泽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看着两个人。刘明远温和内敛,李润野锋利硬朗,一个神色柔和,带着掩不住的关心,一个目光深邃,满是深深的感激。两个人站在门边,门框如同画框一般将两人拢在一起。 这画面――这特么碍眼啊! 顾之泽心里颇不舒服,他说不清楚这种不舒服是来自于刘明远对李润野的了解和关心,还是李润野对刘明远的欣赏和温和。他又想起辛奕关于“争宠”的说法,想到自己大言不惭地说“八戒是唐僧最宠爱的徒弟”。 自己凭什么得宠呢?就算自己有猪八戒的巧言令色,他李润野也绝不是那个耳根子软的唐僧! “师父!”顾之泽咬咬牙,两步赶过去,“我们走吧,一会儿您还有个会要开呢。” 李润野其实不太在意那个会,他在意的是,刘明远的目光越来越直白,盯得他坐立不安,他只想赶紧离开,不管去吃饭还是去开会。李润野冲刘明远笑一笑,招呼着顾之泽往外走,腰脊僵硬,他能感觉到刘明远炽热的目光牢牢地锁着自己。 顾之泽无可奈何地跟着李润野走,找张姐借钱的小算盘彻底落空。 *** 一旦远离刘明远的目光,顾之泽心里的小情绪很快就消散了,他现在最头疼的问题是饭钱!按照李润野平时吃饭的标准,顾之泽深深觉得自己今天得留在某酒楼刷盘子! 不知道老板对牛肉面有没有兴趣。 顾之泽想到那家牛肉面馆,小小的一间店面,勉强塞进去七八张桌子,地面上有十几年沉积下来的,永远也擦不干净的油渍,墙上是烟熏火燎留下来的大面积黄褐色的斑块,老板的大嗓门和通风机嗡嗡的声音震耳欲聋。最要命的是,那个小店里永远摩肩接踵,没点儿技术水准,很容易洒一身的牛肉汤。 顾之泽瞄一眼李润野的阿玛尼衬衣,雪白雪白的,简直要愁死了。 “吃什么?”李润野问。 “老板……您喜欢吃面么?”顾之泽小心翼翼地问。 “不喜欢!” 擦,真不会聊天!吃饭不花钱的居然还那么挑剔! “那老板您想吃什么?” “喝粥去吧,有家粥店不错。” 顾之泽绝望地跟着李润野走,他知道那家粥铺,那简直就是家黑店好么?一碗粥敢卖五十多块,里面只有两只虾而已,你给我五十块钱,我能让你光吃虾没有粥! 两个人,一份海鲜粥一份牛肉粥,一碟子荷兰豆生拌金针菇,一碟子醉鱼,一碟子花雕泥螺,一份葱油拌面,一份什锦炒饭。顾之泽举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他第一次觉得信用卡真是个好东西,下个月一定要去银行申请一张。 “吃啊,”李润野用筷子指指那个比顾之泽的茶杯盖大不了多少的碟子,“看能看饱啊?” 顾之泽捏着筷子心想,“我不吃,你吃,然后各付各的钱行么?” 李润野优哉游哉地吃完一餐饭,觉得一直在抽痛的胃好了很多,胃病是自己这行的职业病,疼起来还真是要命。 顾之泽看李润野放下筷子,自己把最后一口面条吸溜进肚子里,一抹嘴准备死皮赖脸一回,耍娇发嗲撒泼打滚都行,反正得让李润野把饭钱付了,因为自己身上的钱真的是不够! 李润野瞟一眼顾之泽,这小子满脸准备英勇就义视死如归的表情是要干嘛?他伸长胳膊招来服务员结账,同时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呃,师父……”顾之泽简直要纠结死!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千万不要犯傻去抢账单,而情感告诉他这么干实在太丢人了! “要不你来结!你不是要请我吃饭么?”李润野不动声色地把把钱包放在了桌子上。 顾之泽欲哭无泪,考虑到自己在李润野跟前本来就没有face,所以决定还是认怂好了。 “师父,我钱不够!” 李润野打开钱包抽出三张粉红色钞票递给服务员,转过头来淡淡地说:“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少干,当记者的,有的时候那层脸皮实在没什么用!” “那个……”顾之泽转转眼睛,决定先把脸皮扔一边,“师父,这算职业生涯第二课么,胆子大一点,脸皮厚一点儿。” “算!” “谢师父教诲!”顾之泽笑嘻嘻地坐正身子,看着服务员把找的零钱交给李润野,心里乐开了花!他想起马轩曾经说过,李润野一边毙了刘明远的稿子,一边找辙请刘明远吃饭。现如今,自己是不是也算是享受到了同等的待遇?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李润野的心里,自己就算比不过刘明远,至少也是值得“栽培”的那一种? 顾之泽欣喜地悄悄攥紧了拳头:大师兄,早晚有一天,我要让老板也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 从那天开始,顾之泽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整个小宇宙都开始燃烧了!他从资料库里把刘明远所有的稿件全都翻了出来,单独放在一个文件夹里,一有闲暇就翻出来看,等到了七月中的时候,他做的笔记都有几万字了。 李润野每次从电脑跟前抬起头的时候都会发现,顾之泽要么奔波在采访的路上,要么窝在电脑跟前咔咔狂敲键盘,屏幕上pdf一开就是十几页,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稿子倒是越来越像样子了,逐渐脱去了新人的那种照本宣科,僵硬固化的体例,变得灵活多样,个人风格越发的明显。 只是…… 李润野把刚刚扔进退稿箱里的一篇文章拖出来,那是顾之泽刚刚采写回来的,是关于夏季街边摊治理的,言辞犀利切中要害,将各种弊端分析得条理分明,明确地指出了这种占道经营对城市环境、交通、卫生的影响。单纯从新闻报道来说,实在是无可挑剔,但是李润野对此并不满意。 李润野觉得自己有必要找顾之泽谈谈。 第十一章 李润野走到顾之泽身边的时候,顾之泽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一张脸都快贴到电脑显示器上了,认真地看着一篇刘明远去年发表的通讯。 李润野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两个月的奔波,顾之泽明显被晒黑了,初见面时白皙的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闪着健康的光泽。这个肤色其实很称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冲劲儿和活力。窗外大片的阳光泼进来,顾之泽乌黑的头发闪着幽蓝的光泽,发丝有些长了,堪堪盖住了耳朵,一段颀长的脖颈弯出好看的弧度,笔直的脊骨凸显出来,李润野突然发现,顾之泽瘦了。 “顾之泽,看什么呢?”李润野轻声问,可还是吓了顾之泽一跳,他直接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手中的笔嗖地飞了出去。 “师父……吓死我了!” “没干亏心事你怕什么!”李润野用下巴指指屏幕,“看什么呢?” “大师兄的稿子啊!”顾之泽兴奋地指着屏幕说。 “看出什么了?“ “看出……师父,你简直太偏向大师兄了!”顾之泽是真觉得李润野格外偏向刘明远。这也正常,刘明远的稿子就是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口后总带着几分耍赖的小情绪,有点儿淡淡的委屈,有点儿小小的不满。李润野没说什么,顾之泽自己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心里还真的有点儿酸溜溜的。 “师父你看!”顾之泽说,“大师兄的稿子多……毒舌啊,你看他给人批的,骂人都不带脏字的,什么‘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插标卖首之徒’,他这么说你都往上发,我就说了个‘占道经营有违社会公德心’你就批了我两百多字!” “你是不是觉得刘明远骂人骂得比你有水平,所以我发他的稿不发你的?” “那也不是!”顾之泽一边想一边说,“我挺佩服大师兄的,他总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我觉得他……更犀利一些。” “犀利?”李润野皱皱眉,“除了犀利还看出什么来了?” 顾之泽歪着脑袋思考,眉尖微微皱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无意识地慢慢转动,扫过李润野的时候,李润野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追了过去。(.好看的小说) “我说不太清楚,反正我觉得大师兄的稿子挺牛的。”顾之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分析能力不太好!” 李润野忽然就笑了,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笑,眉目舒展,薄薄的嘴唇弯出好看的弧度,向来冷漠的眼睛里流泻出欣喜和赞赏,周身冷硬的气息立刻柔化成一道微风。 顾之泽看傻了! 这个男人真他妈的帅啊! 花痴完,他才惊觉,刚刚李润野投注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是如此的熟悉,那正是他看向刘明远时的目光! “师父?”顾之泽心里砰砰地跳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脸红了,可就是控制不住!虽然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李润野突然就变了样子,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说了什么让李润野高兴的话了! “顾之泽,我很高兴。”李润野微微抬高了声音,“我真的很高兴,你终于学会‘谦虚’两个字了!” 我擦!顾之泽全身的血液又都冲到了脚底下,李润野,你丫确定这是在夸人么?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吧嗒”放下来的小脸,特别真诚地又加了一句,“真的,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那不着调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顾之泽在心里哀嚎:师父,你千万别再夸了,这是十二楼,我真的会跳下去的! *** 李润野不管顾之泽那悲愤欲绝的样子,给刘明远打了个电话,十几分钟后,刘明远从校勘室过来了。 “明远!”李润野说,“你明天带着这小子去趟华泰街,上午七点到那儿,然后给我写篇稿子回来。” 刘明远沉默了一下,问:“要我带?” “让他跟你学着点儿,这小子不太着调。” 李润野的话让顾之泽很不舒服,他憋着一口气,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师父!” “师父什么?”李润野说,“你总不能指望我带着你跑采访吧?” 其实顾之泽很清楚,李润野是不可能离开报社陪着自己穿大街溜小巷地采访的,所谓师父,也只是个场外指导。可如今李润野这架势似乎是要把自己直接扔给刘明远,从此撒手不管,这让顾之泽委屈万分,明明刚刚还那么欣喜赞赏地看着自己的! “可是,你是我师父啊!”顾之泽小声说,想想又补充一句,“我有合同书的,你不能违约!” 刘明远带着一丝不满的神色看着顾之泽,沉声说:“老板就是让你跟我去跑篇稿子回来,你瞎捉摸什么呢?” “那,老板,你还是我师父对吧”?顾之泽不放心地又追了一句,看到李润野肯定地点点头,才放下心来问,“那我们写什么稿子?” “交通!”李润野简单地说,“各写各的,不许交流,明天下午一点前交稿。” 哎呀呀,顾之泽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这是……要比赛啊! 自己争宠的时机到了! *** 第二天一大早,顾之泽和刘明远一起来到了华泰街,这是一条长达1公里,只有十余米宽的狭长地带,东西向各有一条机动车道和一条自行车道。可这条小路上分布着三家幼儿园、两所中学、两所小学,又紧邻着三环路的联络线,每天早晚高峰的时候,接送孩子的车辆会把整条街都堵住,然后连锁反应造成整个北三环路双向拥堵。 中学每天七点半上课,学生七点二十之前要到校,小学是八点上课。顾之泽和刘明远六点五十到的时候,这条路上的车流量已经非常大了,经常有车辆在校门口掉头,使得拥堵情况翻倍。 “大师兄!”顾之泽家住在城西,对于城北的这条街还真是不太了解,“老板从哪儿找来这么极品的一条路!”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刘明远所问非所答地说,“他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顾之泽赞同地点点头,又莫名地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他瞥一眼刘明远问:“大师兄,我觉得老板挺喜欢你的!” 顾之泽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可刘明远却变了脸色,一张书卷气颇浓的脸上由红转白,额头瞬间爆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咱们组里就没有老板不喜欢的人,他不喜欢的他不会留!”刘明远有些慌乱地把头扭向一边,声音都有些发抖。 “是么?”顾之泽拽拽领口,七月中了,天越来越热,往年这个时候正是自己盘算着暑期打工的时候,今年自己要在烈日下奔波了,“我觉得老板对我就挺有意见的,其实我是大老板招进来的,我觉得要是老板的话,他不会招我的。” “不会!”刘明远似乎想要摆脱这个话题,“他……不喜欢你的话不会留你在组里,试用期过了就会赶你走了。” “真的?”顾之泽高兴了,他兴致勃勃指着缓慢移动的车流问:“师兄,我们写什么?” 刘明远打量了一下周边,认真地说:“各写各的,不许交流!” 顾之泽瞬间石化成一尊雕像愣在路边。 两个人在路口分手,各自去找自己的新闻点,顾之泽憋着一口气要超越刘明远,他把这条不长的小路来来回回走了三趟,采访了十几家临街的小店,又采访了几个学生和家长,拍了一百来张照片。每次采访完,都会问问人家有没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穿格子衬衣的人也采访过他们,得到的回答总是否定的。 顾之泽诧异地想,大师兄跑哪儿去了? *** 中午十一点时,顾之泽满身大汗地冲回报社时却发现刘明远已经回来了,正在看马轩拍的一组照片,显然稿子已经写完了。顾之泽一身热汗变冷汗,他从来不曾小觑刘明远的实力,但是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能抢先自己那么多! 顾之泽没有时间耽搁,他扔下包就坐在电脑前打字,噼里啪啦的声音急如暴雨,汗珠子还在一滴滴往下掉。李润野站在办公室的玻璃墙前面,端着一杯咖啡静静地看着顾之泽,那个孩子的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搭在额头前,偶尔有汗珠会滑进眼睛里,他就使劲儿揉揉眼睛,衬衣都湿透了,急剧起伏的脊背显示出他焦虑的心态。 李润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动得越来越急切,他很想走过去把那个孩子拽起来让他去洗把脸,或者让他去茶水间先歇口气。也很想跟他说,没关系,你八点截稿前把稿子给我就行…… 但是他不能。 他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顾之泽玩命敲键盘。 顾之泽敲了一会儿,大概是手上有汗太滑了,他停下手抽出一张纸巾擦擦手,抬头的功夫,视线直直地撞上李润野。距离有点儿远,一时之间顾之泽拿不准李润野脸上浮现出来的那种情绪是不是“关心”,但是李润野的目光让他觉得温暖和兴奋,他冲李润野挥挥拳头,咧出一个笑容,映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和满脸晶莹的汗珠,那个笑容逼人眼目。 李润野瞬间有种被击穿的感觉! 他僵硬地点点头,看着顾之泽又低下头去砸键盘,自己慢慢地后退两步跌坐在沙发上。他想起辛奕说“你不就好这口?年轻、张扬、干干净净的。” 他痛苦地把脸埋进双手里,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耳膜。 年轻、张扬、充满了生命力,坦率直白,对这个世界有着最单纯的爱和向往,积极地面对生活,像阳光一样灿烂! 这是李舸,也是顾之泽,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人,在这样的人面前,自己永远没有招架之力! 李润野对自己说,你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你没有那个精力和热情第二次飞蛾扑火,也没有第二个家可以反目成仇了! 第十二章 顾之泽把稿子拽进库里的时候,紧张的浑身都僵硬了。[.超多好看小说]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份稿子非常重要,如果能超过刘明远,不,只要能追上刘明远,他在李润野的心里就能拥有与以往不同的地位。 大概就是猪八戒和天蓬元帅的区别! 带着这种“争胜”的心理,他把稿子前后改了三遍,直到最后一刻才点了那个“提交”键。看着屏幕上的文稿变成一个小信封模样嗖的一声飞走,顾之泽觉得自己的心也飞了! 师父会满意么?顾之泽很在意这个问题,这一个多月来,他憋着一口气要让李润野承认他,每次想到李润野用极度不屑和怀疑的口吻冷冷地说“争宠”他就气结。自己能比刘明远差多少?不过是几年的工作经验而已。没关系,我可以慢慢追,用勤奋去弥补时间上的差距,他刘明远能做到的事情我顾之泽一样也能做到!谁说李润野心里的头牌一定就是刘明远,这个“宠”我争定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李润野从电脑前抬起了头。其实两个人的稿子他二十分钟就看完了,他用了足足四十分钟来逐字批复顾之泽的稿子。在截止时间前最后一刻才收到顾之泽稿子这件事让他很高兴,这要在一个月前,顾之泽一定不会那么晚才交,他会像所有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学生那样提前交卷,然后拿个不好不坏的成绩,错一堆本来不该错的题。 现在的顾之泽沉稳了很多,他终于明白了“速度不等于质量,新闻的实效性远不如价值性”这个道理。李润野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越过去,看到顾之泽瘫在椅子上一边喘气一边甩着自己的手腕。刘明远从茶水间给他带了一杯冷饮过来,这小子一脸劳苦大众得解放的样子,欢天喜地接过去。刘明远看向他的目光宽容温和,甚至带着关爱,就像看着一个刚入门的小师弟。 李润野忽然觉得这事儿简直太纠结了! 你爱我,我爱他,他……有爱人,爱人不是我! 人世间的事一定要这么狗血吗? 李润野烦躁地抓抓头,下意识地去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揣进兜里,拉开门走了出去。 顾之泽一杯冷饮灌进去,觉得满身的燥热都退了下去,缓过劲儿来后拽着刘明远讲自己采访的经历: “猴哥你去哪儿采访了?我一直都没看到你!” “猴哥你写的什么内容啊……啊,算了,别跟我说了,说了我心理压力大,反正老板还没找我,我先放松一会儿。” “大师兄,你说老板到底想让我们写出什么来?” “大师兄,当初老板审你的稿子时也这么恐怖么?” …… 顾之泽大概是有点儿激动,就好像完成了一份极为满意的答卷,满心的骄傲和自信,只是碍于“谦虚”的美德,不好瞎得瑟,可不说点儿什么又能把自己憋死。在这种心态下,他亢奋得不得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润野。可是几乎背对着李润野办公室的刘明远在李润野踏出门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他微微侧过身子,眼角的余光粘着李润野的后背一路跟进了走廊。 卫生间在走廊的左手边,吸烟室在右手边,刘明远眉头深锁地看着李润野拐向了右边。 “我去趟卫生间”刘明远随口找了个理由,跟着走了过去。 顾之泽意犹未尽地放开刘明远,趴在了桌子上,在强大的室内空调的吹拂下,越发地觉得爽快。 *** 刘明远追进吸烟室的时候,李润野刚刚点燃香烟,斜倚在窗台上,额头顶着玻璃,怔怔地看着窗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只烟,搭在窗台上。一口烟在口腔里打了个旋,缓缓地吐出来,丝丝缕缕,缠得刘明远心里绞痛起来。 “老板?”他走进去,轻轻叫一声。 “啊,明远!”李润野扭过头来,神色淡淡地问,“有事儿?” “没!”刘明远摇摇头,看着李润野指尖的烟欲言又止。 这要放以前,李润野可能就自觉地掐灭了烟,因为每次看到刘明远情绪满满的眼睛,他都会有些心软。可现在,他有些烦躁甚至气恼,他很想把话挑明,很想干脆利落地断了刘明远的念头,逃避从来就不是他的作风,他习惯把一切关系都处理得简单明了,他讨厌暧昧,暧昧让他进退两难。 “明远!”李润野带着几分决绝的神色,故意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几乎要直接吸到肺里,“有些事儿我想跟你说。” 刘明远目光闪动:“十万火急?” “那倒不是,只是……” “那就再说吧,我这儿有件十万火急的事儿得先跟你说。” “呃?”李润野奇怪了,“什么事儿?” “我明天要去金江市跑车展,可能这两天都不在报社,稿子我电邮给你。下周的专题我做好了,你别忘了审。” “这就是十万火急的事?” “当然,我一会儿就走了,开车要三个多小时呢,你得赶紧给我签字去人事部备案,要不算我旷工你赔我工资么?还有,差旅费呢!” 李润野无可奈何地掐灭了烟,刘明远摆明了不想谈,他聪明地搬出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李润野除了咽回去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以外,别无他法:“我一会儿就去签字。”李润野说。 “那好,我先回去了。”刘明远在转身的一瞬间,说,“润野,胃不好就别抽烟了。” 李润野愣在了窗边。 *** 李润野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刘明远已经走了,而顾之泽又杵在门口当门童,瞬间,他有种冲回去再抽根烟的冲动。 “师父!”顾之泽一看就兴奋得不行,眉飞色舞的,“给我评评稿子呗!” “你那稿子哪里值得评?” “那你给我批批呗。”顾之泽一点儿也不气恼,高高兴兴地跟在李润野的屁股后面进了办公室,“哎,师父,大师兄呢?叫他一块儿呗。” “千万别!”李润野打开打印机把两个人的稿子打印出来,“会拉低他的智商的。” “师父!”顾之泽不满地说,“你这也太挤兑人了!” “不服气?”李润野瞥了他一眼,把两张纸拍在桌子上,“你看……” “别说!”顾之泽大喊着,两步就冲了过去把纸抓进手里,“师父你先别说,让我自己看!” 顾之泽攥着稿子一屁股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看刘明远的稿子,看着看着,眼角眉梢的喜色就消了下去,嘴角微微下垂,秀气的眉拧在了一起。 李润野站在桌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阳光下,顾之泽的头发闪动着点点光斑,发帘有些长,微微遮住了眼睛,但是卷翘的睫毛把阳光剪得碎碎的,李润野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顾之泽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 午后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玻璃墙外人来人往繁忙杂乱,各种电子仪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人声纷纷。可是李润野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顾之泽的心跳声。是的,他相信自己能够听到顾之泽的心跳,就随着他微微起伏的肩背,一下又一下,叩击着自己的耳膜,调整着自己的心跳,直到两颗心跳成同一个频率。 “呼!”顾之泽长长地喘口气,抬起头来,“师父!” “什么?”李润野的手轻微抖动了一下,他不做声色地飞快地抹去了眼中的各种情绪,漆黑的眼眸又变得古井般幽深平静。 “这个……”顾之泽咬咬牙,坦诚地说,“根本没有可比性啊!” 李润野点点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很好!” 顾之泽有点儿沮丧地低下头,肩膀塌了下来。李润野控制不住地走过去,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手掌放在了顾之泽的头上,掌下是一片温暖细滑。 “师父?”顾之泽抬起头,发丝划过李润野的掌心,让他觉得心底痒痒的,眼神不自觉就软了,“怎么,受打击了?” “不是!”顾之泽摇摇头,头发揉散在李润野的掌心里。李润野嗖地收回手,细长的手指蜷缩在一起。 “我没受打击,我只是被吓到了。” “你大师兄没那么夸张!” “不是!老板,我是被你吓到了!”顾之泽眨眨眼睛,嘴角抽搐着往上挑,“您能别突然这么温柔么?我不适应,鸡皮疙瘩都蹦出来了,我老觉得你下一秒就要变脸,然后骂得我恨不得推开窗户跳下去!” “别,这是12楼,做人要有点儿道德,不要给环卫工人找麻烦。” “师父!”顾之泽苦着脸挥挥拳头,“好老师应该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应该让人如沐春风!” “可响鼓还要重锤,”李润野坐在顾之泽对面,说,“别贫了,说说你都看出了什么。” 顾之泽放下手里的纸,笔直地看向李润野,慢慢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务实!” “好!”李润野一拍巴掌,突然大声地赞了一句。顾之泽被这突然的一声震住了,他微微张着嘴,惊喜地看着李润野,那一声“好”一直嗡嗡地在他的头脑里盘旋,让他有莫大的喜悦和满足,这一上午的辛苦奔波,满身的大汗,苦心经营稿子,备受打击的沮丧,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声“好”中全都烟消云散,什么都值了! “很好!”李润野点点头,再一次重申,“真的很好!能看出务实两个字就说明你可以尝试着追一追你大师兄了。” “呃,那以前呢?” “想都不要想!” “师父!” “你这样,我终于不用再后悔签了那张师徒协议了。” 顾之泽觉得自己真是易于满足,就因为李润野这样一句话,他立刻觉得通体舒泰,连腰板都挺直了。果然是,挨惯了狼牙棒打的人,给换条皮带抽都会觉得幸福! “你具体说来听听。”李润野错开目光,不敢再去看那张神采奕奕的脸。 第十三章 “我的稿子写了交通拥堵的状况,还分析了原因,但这些大师兄也写了。”顾之泽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窗户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说,“可是,大师兄用了很大的篇幅来提出改进意见,他认真观察了周边的公共交通设施,还综合考虑了华泰街周边的情况。他指出,在这条街半径五公里的范围内,有四家三甲医院,两个大型公园,五家大型超市,一个中等规模的商圈,两条城市主干线,多所学校,多幢写字楼……他把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然后给公交公司提出意见,可以增设一条专线,局部调整三条线路……总之,通过公交车公司的运营线路调整,可以大大缓解华泰街造成的交通压力……他甚至把具体的线路都给规划好了……” 顾之泽抬起头,喘一大口气,问:“师父,大师兄怎么能牛逼成这样?” “第一,注意你的措辞,这是公共场合;第二,这种程度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你信不信,他昨天晚上就已经做了相当多的准备工作了!” “信!”顾之泽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大师兄比我务实多了。” 李润野把顾之泽的稿子递给他,上面密密麻麻地做了批复和修改:“之泽,其实你最大的问题不在这里。” 顾之泽没有在意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被那句“之泽”定在了当场! 李润野从来没有叫过他“之泽“!李润野从来都叫他“八戒”或者就是“顾之泽”,“之泽”这两个字他只从父亲和杨思宁的口中听过。那两个人叫他“之泽”时,他觉得温暖又亲昵,可是李润野叫他“之泽”时,他觉得很激动,有一种骄傲和自豪感,好像自己得到了某种肯定,而这种肯定如此之珍贵,以至于会让人对未来、对人生都产生莫大的希望和信心。 顾之泽又想,师父就会叫大师兄“明远”,那如今,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又在另外一个领域追上了大师兄呢? “顾之泽!”就在顾之泽恍惚的时候,李润野平淡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学习那么差还不听讲,你想干嘛?” “师父?”顾之泽傻傻地,带着点儿不满地问,“你干嘛又叫我顾之泽?” “好吧!”李润野从善如流,“八戒,听讲!” 顾之泽懊恼地低下头。 “你看,你的稿子里也分析了交通拥堵的原因,你把问题归结为城市建设的不合理和学校上课时间的不合理,然后抨击了一下中小学的课业负担……”李润野用指尖敲敲茶几,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你这叫什么?你这叫‘下笔千言离题万里’!我就是让你写篇关于交通的通讯,你扯什么教育改革?” 顾之泽没抬头,他决定今天一整天都不抬头了!\'' “还记不记得你昨天说什么?” 顾之泽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己就是个话唠,一天说那么多,谁知道你问的是哪句。 “你说,明远的稿子‘犀利’,会‘骂人’。” “犀利是我说的,会骂人不是我说的!”顾之泽小声辩解,没敢抬头。 “总之,我就是想告诉你,明远不止是犀利,而记者也不是泼妇,不能撒泼打滚骂大街!”李润野毫不留情地说,“抓着个问题就一通狂批这种事儿简直就不入流,你信不信我随便从初中抓个小孩过来都能对中国的教育问题说三道四一番!你是个接受了四年专业培训的记者,你做到至少得比初中生强点儿!” 李润野看一眼顾之泽,长长的头发帘已经把半张脸都挡住了,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颔,纤长的脖子已经红了。看着顾之泽绞紧在一起的手指,李润野放缓了口气: “新闻,是要务实的!喊喊口号,说点儿高大上的话谁都会,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话最不用担责任。但是,除了这些,你能不能提点儿切实可行的建议出来,解决点儿实际问题!” “师父,我懂了。”顾之泽摊开两只手,看着满掌心的冷汗说:“大师兄不但犀利,他更务实,在他的眼里,记者当然应该指出问题分析问题,但是更重要的是能够对这个社会有所裨益……这,应该算职业生涯第三课吧?” 李润野把那稿子从顾之泽手里拿回来,转手扔进了碎纸机。顾之泽蹭地一下抬起头,惊异地说:“师父别撕啊!你的批复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李润野摇摇头:“不用看了,你完全明白我想说什么!” 顾之泽看着碎成纸屑的稿子,心里有些可惜:那上面有李润野的批复,自己还没来得及整理归纳保存,想想之前那些保存下来的,顾之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一条精美的锁链,中间缺失了一环。 “师父!”顾之泽微微抬高了嗓门,慢慢绽开一个微笑,“我会努力做一个大师兄那样的记者!” 李润野靠在沙发背上,笔直的长腿架着,纤长的指尖交叉着放在膝盖上,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顾之泽,你做他那样的人有什么用?” 顾之泽从李润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反复在想李润野的最后一句话: “你做他那样的人有什么用?”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他记得齐白石有句名言叫做“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他应该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顾之泽”而非第二个“刘明远”! 李润野心情复杂地看着顾之泽昂首挺胸地迈出了自己的办公室,他隐隐地有种危机感。自己向来是个挑剔的人,在感情上尤甚,宁缺毋滥是不二的原则。自从李舸走了,空窗期也很久了,他以为自己的感情早已被耗干,不会再轻易地为了一个笑容一个眼神而疯狂,但是顾之泽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切,他无可奈何地承认,这小子是如此的合心合意,逐渐地让他转不开眼睛。 辛奕,该死的说对了! 从第一天面试,他就看穿了自己! 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去,第一次认真考虑该把顾之泽调去时政部了。 *** 马轩收拾摄影包的时候看到顾之泽,冲他招招手问:“我去拍片子,你去么?” 顾之泽两步就蹦过去接过那个大大的摄影包,痛快地点头。 这两天展览馆有个大型国际书展,今天是最后一天,还有三个小时闭幕,届时会有一场小型签售会,马轩就是要去拍点儿纪录片。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还不到五点就全完活儿了,看着天色很好,马轩索性把相机交给顾之泽,让他随意去拍点儿东西,而自己在旁边指点。临近闭市,人流逐渐散去,顾之泽远远地看到一对儿老夫妇并肩慢慢走着,淡金色的夕阳照在他们雪白的头发上,映出岁月的色彩。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看着摊位上的书籍,不时停下来交谈几句,顾之泽举着相机跟在两人身后噼噼啪啪一阵狂拍,马轩在旁边赞许地点点头:“构图不错,光也好!” 顾之泽正得意着,冷不防看到一辆拉书的小推车顺着坡道慢慢冲着那个老太太滑下来。 “当心!”他大声地喊了一句,还没来及奔过去,那车就剐倒了老人,老太太痛苦地倒在地上扶着腿,半天站不起来。 顾之泽把相机塞给马轩想要冲过去,可是有人抢在了他的前面。一个穿着某出版社工作服的年轻人两步就顺着坡道冲了下来,一把把老人扶了起来,搀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怎么样,哪里疼,我送您去医院看看?”小伙子急切地问。 老人摇摇手不说话,慢慢地把裤管撩了起来,小腿上擦伤了一块皮,露出鲜红的血丝,老先生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就想擦。 “等等,我给医务站打电话!”小伙子掏出一个手机开始打电话,没一会儿就过来两个穿白大褂的。 “怎么搞的?”一个大夫轻轻地扶起老人的腿按了按,确定没有骨折,带着责备的神情看了一眼小伙子,“你们出版社的车子没拉刹车吧?” “不是我们的!”小伙子摇摇头,“这个车子是刚刚放在这里的,可能是旁边那个展位的。” “真的?”白大褂明显不信,“那干嘛放你们门口?” 小伙子到这会儿才发现问题严重了,这车子是展会中心租借给各个摊位的,只扣了押金并没有登记,如果没有人承认,自己这个“管理不当”的罪名就洗不清了,老人这伤…… 他低头看了看老人的腿,这会儿淤血已经浮现出来,整个小腿骨青紫一片,老人还杵着自己的腰,显然是跌倒时受到了冲击。 小伙子脸都白了! 顾之泽默默地接过相机,站在一棵树后开始按快门,他想,必要时他自然可以出面给小伙子作证,可这车到底是谁的又有谁能说清呢? 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扶着老先生的手慢慢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轻轻扭了扭腰,说:“没事,没伤着,就是有点儿疼!” 那个小伙子煞白的脸逐渐有了血色。 “以后小心点儿,虽然不是你们的车,既然在你们店门口停着,也应该管好。” 小伙子忙不迭地点头,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送您去医院看看?” 老人摆摆手:“没事,就是擦伤!不用去医院,你给我叫辆车吧,我走路有点儿费劲。” “我送您、我送您!”小伙子说,“我有车,我送您回去。” “那真是谢谢你了!”老先生微笑着说。 顾之泽飞快地按下快门,照片里,在巨大的书架子前,一对儿白发苍苍的老夫妻温和地微笑着,旁边的白大褂和小伙子带着一种感动和震惊的表情看着他们。顾之泽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词:高贵! 第十四章 李润野从辛奕那里拿了校版回来的时候,看到顾之泽又坐在电脑跟前砸键盘,他不自觉地移动脚步,朝顾之泽走过去。 “老板!”马轩隔着两张桌子喊。 李润野生生刹住脚步,正要转身时顾之泽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被电脑屏幕映得晶亮,神情有些木木的,几乎是无意识地冲李润野咧出一个笑容后又低下头敲键盘。 李润野屏住呼吸看着那抹微笑在自己眼前绽开又消失,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向了马轩。 “老板!”马轩指着屏幕上的一张照片问,“你看!” 李润野眯着眼睛看了看,顺手拉过鼠标,调整了一下色相饱和度,赞许地点点头:“不错!” “好吧?”马轩得意洋洋的说,“这叫名师出高徒!” “不是你拍的?”李润野诧异地问。 “不是!”马轩骄傲地说,“顾之泽拍的!不错吧?这就叫做‘教导有方’!” “嗯!”李润野点点头,“谢谢夸奖,我继续鞭策他!” “老板!”马轩叫了起来,“是我教的好么!” “他是我徒弟!”李润野板着脸,神色间有几分严肃。 “切!”马轩撇撇嘴,“摄影又不是你教的。” 李润野对这话充耳不闻,他定定地看着那张照片,但是眼前却总是浮现出马轩那副骄傲得意的样子。自然,顾之泽值得任何一个当老师的骄傲,包括自己,可是……李润野心里知道,这还远远不够,顾之泽可以走得更远! 李润野弹动食指点了保存键,然后对马轩说:“行了,别那么骄傲了,赶紧把图排出来,我明天要用。” 马轩指指李润野办公室的大门,说:“我早放你桌上了,还用得着你催?” 李润野在办公桌上找到了马轩的图片,但是他更关心的是,本来应该下班回家的顾之泽为什么又跑回了报社,他写什么呢? 李润野隔着玻璃,看着顾之泽噼里啪啦地敲键盘,眉目舒展,带着温情的笑,好像看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李润野突然很期待! 七点时,待审库里出现了顾之泽的名字。那是一篇不很长的文章,记录了个非常简单的故事:一个老人跌倒了,有人扶起了她,并且送她回家。[.超多好看小说]这个故事简单到连小学生写作文都不会再写,可是顾之泽写了,用非常简练的文笔,温和的语气,脉脉地叙述了这么一件微如尘粒的故事。 李润野觉得很温暖,这篇文字给人以一种温暖而喜悦的感觉――就好像顾之泽的感觉。 李润野慢慢地笑了,这真是一篇非常有新闻意义的报道啊,顾之泽真的很聪明,能够从一件不是新闻的事件中挖掘出新闻点,李润野骄傲地想,这就是我徒弟! 他伸手捞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把顾之泽叫了进来。 “干嘛写这个?”李润野问,“你去国际书展逛一下午,就看到这么一件事儿?” “师父!”顾之泽正色道,“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美的故事!” “嗯!”李润野用下巴点点屏幕,“不但美,还很古老,我记得我念小学一年级时就写过这样的文章!” “可是师父!”顾之泽说,“我觉得它很有意义!” “哦?”李润野板着脸,心里却带着几分骄傲问,“意义在于证明你上过小学?” “不是!”顾之泽完全忽略了李润野恶劣的态度,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初出校门时,那个张扬又浮躁,幼稚又简单的顾之泽就在李润野一天天的狂轰滥炸冷嘲热讽中败下阵来,渐渐消失不见。 “师父,”顾之泽慢慢地措辞,“我是这么想的:现在,只要打开网络、报纸,看到的几乎都是负面新闻,见死不救、敲诈勒索更是频繁。我就想,如果媒体每天都在报道这样的事情,老百姓会怎么想?他们会对这个社会失望的,他们会明哲保身,这个社会会越来越冷漠、黑暗。负面报道太多了不好,与其报道十条不扶老人,不如报道一条勇救老人来的有宣传效应。正面典型值得整个社会肯定和宣传,这样才能让老百姓有希望!” 顾之泽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沉稳,带着几分急切几分真诚,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说完时,已经腰背笔直肃立郑重。 像一把尺子,可以丈量出世间的情义道德,冷暖炎凉。 李润野默不出声地看着顾之泽,顾之泽在李润野幽深的眼神中渐渐慌乱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当说的,也不知道自己那番“高大上”的言论是不是不合时宜的,是不是过于理想化从而违背了新闻原则…… 他的视线慢慢开始游移,指尖紧紧地蜷在一起,觉得头皮里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咽一口吐沫,支支吾吾地说:“师……师父?我……我就是……那么一说……” “嗯,就那么一说!”李润野慢慢地说,声音平直冷淡,“说话总是挺容易的啊!” “师父?”顾之泽有点慌,他觉得自己从李润野的神色中看出了不满甚至恼怒,这让他不安。 “那你说痛快了?” “师父?”顾之泽似乎除了师父就不会再说别的了。 “说痛快了就赶紧走,我要审稿!”李润野低下头盯着电脑,再也没有向顾之泽扔过来哪怕一个眼神! 顾之泽觉得整间办公室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他几次三番想要说点儿什么,可是李润野纹丝不动地看着电脑,最后,顾之泽放弃地叹口气,耷拉着脑袋讪讪地说:“那个……师父,我先走了。” 李润野冲着门口的方向摇了摇手指,顾之泽丧气地转身走了。 在顾之泽转身的一刹那,李润野抬起眼皮,看着那不再笔直的背影裹一身的沮丧慢慢地挪了出去,他,不厚道的笑了! 顾之泽沮丧地挪回了工位,马轩看他一脸的灰败,好奇地过来扫听八卦,听顾之泽说完,也愣了。 “马大哥,你说我那稿子真的很糟么?” 马轩嘬着牙花子想了想,豪爽地一拍顾之泽的肩膀说:“算了,别想了!咱们老板那人的脑回路跟常人不一样,你要是能想明白了就麻烦了,那只能说明你的脑回路也不正常!” 顾之泽把下巴重重地磕在桌面上,烦躁地直搓脸。 *** 顾之泽的沮丧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快十一点了他才踏进办公区,屁股还没挨上椅子,马轩就把一份当天的《晨报》丢到了他的桌子上! “干嘛?”顾之泽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报纸问。 “请客吧!”马轩说,“请我去吃你说的那家好吃的牛肉面。” “为什么?” “第一篇独立发稿,有里程碑意义,怎么也能值一顿牛肉面吧?” “啊?”顾之泽惊愕地眨眨眼,飞速地去翻报纸,在社会版的右侧,刊图和文章的署名都是“顾之泽”! “这……”顾之泽激动的手都在抖,发稿不是他激动的原因,他激动是因为整篇稿子,李润野一字没改!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刊之论啊!就连李润野都改不了的稿子! 顾之泽得意得简直要举着这张报纸去每个版转一圈,昭告天下! “小顾子!”马轩揪着顾之泽问,“你昨天不是说老板特别不待见这稿子么?” “是啊!”顾之泽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太深奥了,“马大哥,你说老板这算不算挫折教育,或许,他是想用这种方法告诉我要自信一点儿,敢于质疑权威,就像当年的小泽征尔?” “你快拉倒吧,你需要挫折么?我怎么觉得自从你来报社一路都在挫折啊?再挫挫,你就成渣了!”马轩挤挤眼,接着说,“再说,我知道只知道泷泽,小泽也是……” “什么泽!马大哥你可真够……猥琐的!”顾之泽尴尬地咳嗽一声把话题扯回来:“哎,渣就渣呗,发稿就行!”他把报纸贴在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呸呸!全是油墨味!”他皱着眉把报纸折好,小心翼翼地收进书包,这是要拿回家给老爹显摆的,一定要收好! “马哥!”顾之泽说,“我先去找找老板,好歹得问问他啊,然后我请你吃面。” 马轩一把拉住他:“别了,老板还没来呢,咱们先吃饭。” 顾之泽从书包里掏出一百块钱,豪爽地一挥手:“走!牛肉面的干活!” 两人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在电梯门口热烈地讨论是吃酸辣瓜条还是凉拌金针菇时,电梯们叮当一声打开了。 “师……师父?”顾之泽下意识地立正站好。 “嗯。”李润野简单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绕过他们两个抬脚就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对马轩说:“你找我一趟,有活儿。” “好嘞!”马轩高高兴兴地说,“我们吃完饭就去,小顾请客呢!” 李润野的脚步顿了一顿,然后抬脚继续走。那一秒钟的停顿在顾之泽眼里拉成一帧画面。 “那个……师父!”顾之泽憋着嗓子叫了一声,“我们去吃牛肉面,你……一起来吃吧?” “对啊!”马轩后知后觉地帮腔,“一起来吃吧,反正你也没吃午饭,小顾说那家的面可好吃了!” 李润野考虑了两秒钟,那笔挺的肩背和修长的腿形成一条流畅的线条,利落而挺拔,这背影投注在顾之泽眼里产生了莫大的压力,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等待李润野漫长的考虑。 “好!”李润野转身走了回来。 顾之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却又想起某人才斩钉截铁地说“不喜欢”吃牛肉面。 *** 小店里照例是人声鼎沸,顾之泽满头大汗地在角落找了张空桌子,把李润野让到了最里面,自己挡在他的外面。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李润野如果坐在外侧,一定会被那些泼泼洒洒的汤汁淋到。 牛肉面很好吃,汤汁浓郁,面条是典型的北方面,根根劲道有嚼劲,顾之泽和马轩吃的满头大汗直喊过瘾。一扭头看到李润野慢条斯理地往嘴里挑,顾之泽鼓着腮帮子说:“师父,你要不要来点儿辣椒油?他家的辣椒油炸得可香了。” “我不吃辣!”李润野说。 “那……尝尝这个!”顾之泽把一碟子香芹推到李润野跟前,“不辣,他们用麻油拌的,很香!” 李润野点点头却不动筷子,于是顾之泽再往前推推碟子,带着期待说,“师父,你尝尝啊!” 李润野从善如流地吃了两筷子,点点头说不错。顾之泽高兴了,把整碟香芹都推到了李润野跟前,“那师父你吃这个,我们吃瓜条,瓜条是辣的。” 马轩塞了满嘴的面条拼命点头,这家店的味道真是不错。等顾之泽和马轩都放下筷子了,却发现李润野才吃了大半碗。 “师父慢慢吃,我们等你!” “饱了!”李润野擦擦嘴说,“本来就不是很饿,走吧,这里太热。” 三人回到报社时,张晓璇正好接了个热线,冲马轩和顾之泽一努嘴,两人心领神会地跑过来领了消息就跑。顾之泽一边跑一边冲李润野招手:“师父!等我回来啊,我有事儿要问你呢!” 李润野不耐烦地挥挥手,转头去了辛奕的办公室。 第十五章 顾之泽回来的时候李润野不在办公室,他四下找了一圈儿后直奔茶水间。 李润野果然在,靠在休闲沙发上,很疲劳的样子。平时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样子没有了,却更显得冷漠疏离,拒人千里之外。 “师父?”顾之泽捏着那张报纸,站在茶水间门口有点儿踌躇,他直觉地觉得李润野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自己要是鲜格格地凑上去,估计会被戳成马蜂窝。 “有事儿?”李润野半掀起眼皮,淡淡地问。 “这篇稿子……”顾之泽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我想问问您,为什么发?。” “写的好干嘛不发!” “可您昨天……” “我昨天有说过不发么,有说过你写的不好么?” “师父!”顾之泽的嗓门一下子就抬高了,带着几分抱怨地嚷,“吓死人不偿命是吧?” “你死了么?” “快了!”顾之泽乐颠颠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李润野身边,“师父你昨天为什么那么说?我以为你生气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生气?” “啊?” “我既没说你写的不好,也没说这稿子不发,你那些推测都是从哪儿脑补来的?做记者的能随便猜测么?” 顾之泽故作羞愧地低下头,心里却腹诽着,当初是谁一边说“要大胆推测”一边毫不留情地毙了我的稿子,生生把我名字改成第二顺位的? 师父哎,您老人家的心是海底针吧! 李润野微微侧过头去,耐着性子说:“虽然你说比写的更好些,不过也还算能看。”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那不太耐烦的样子,满肚子的问题全都咽了回去。李润野皱着眉问,“还有事儿么?” 顾之泽摇摇头,觉得李润野的心情应该不太好,于是迟疑着站起身说:“那,师父我先走了。” 李润野一如既往地摇摇手指。 顾之泽一踏出茶水间的门,李润野平直的肩立刻就塌了下来,他颓然地靠进沙发的深处,端过旁边的一杯热水小口小口地喝着,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薄汗来。[.超多好看小说]他用手按住胃部,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苦笑着想,果然是不能吃那么劲道的面条和芹菜的。 *** 顾之泽回到工区跟马轩学了一遍老板的话,他皱着眉头问:“马哥,你说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呢?” 马轩叼着笔杆子想了想,摇摇头说:“老板怎么想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儿来。去年时政版的吴迪在报道一起普通的民众纠纷时,多少掺杂了点儿了个人情绪和猜测,把问题直接上升到“民族团结”层面。结果麻烦了,反响可邪乎了,整个圈子都受影响,从上至下,很多人受到牵连。吴迪自己首当其冲,后来引咎辞职了。不过这小子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资历,签了一家出版公司,转身做了一名实体编辑。从那以后,老板就老跟我们说,‘推测是可以的,脑补是要挨抽的’!” 马轩趴在桌面上,眨眨眼,神秘兮兮地问:“你觉不觉得老板是想告诉你点儿什么?” 顾之泽学着马轩的样子趴在桌子上,苦着脸说:“他每次都得用这种方法教导徒弟么?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我会精神分裂的。” “这样你记得住!”马轩笑嘻嘻说,“另外,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顾之泽蹭地一下子坐正了身子,渴望地看着马轩。马轩从桌子底下的一个纸箱里摸出一个巨大的黑色摄影包递给顾之泽,“你的,社里发的!” “发的?”顾之泽如获至宝地把那台d60抢过来抱在怀里,“咱们社真牛啊!” “那是老板的面子!”马轩撇撇嘴说,“给你一个文字记者配相机,你也不想想,要不是老板的面子怎么可能?” 顾之泽摸着相机厚实的皮套子,软软的手感让他的心里都暖了:“老板真好啊!” “可不?”马轩也有点儿眼红地看着,“这相机可是新的!” “在老板手下真幸福啊!”顾之泽非常可耻地完全抛弃了自己刚刚的抱怨,瞬间就被彻底收买了,沦为李氏门下走狗一条。(.) “也就你!”马轩说,“你看刘明远,头牌吧,最受宠吧,而且刘明远是正经学过摄影的,他的相机可是自己掏腰包买的!” “真的啊!”顾之泽瞪大了眼睛,嘴角抽搐着拼命往上咧,他简直要爽翻了,终于在某个领域可以和大师兄一较短长了。 就在顾之泽得意忘形的时候,李润野慢慢地走了来过,目不斜视地进了办公室,顾之泽从椅子上直接窜起来奔了过去。 “干嘛?”李润野依然是淡淡的两个字。 “谢谢师父!”顾之泽美滋滋地举着新相机。 “把自己丢了也别把它丢了,依你目前的发稿量,根本赔不起!” “是!”顾之泽觉得自己的抗击打能力有了飞速的进步。 “没事就出去吧!”李润野有些不耐烦地说,一边去翻自己的抽屉。 “师父?”顾之泽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了,李润野的脸色苍白,在冷气十足的房间内,他的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衬衣都粘在了后脊上。 “师父你怎么了?”顾之泽把相机扔在沙发上,两步赶过去,“你找什么我帮你找。” 李润野烦躁地靠回椅子上,“抽屉里有个药瓶帮我找出来。” 也许是很久没有用了,药瓶在抽屉的最里面,顾之泽费了一番功夫才翻出来。 “师父你有胃病?”顾之泽去端了杯温水回来,盯着李润野把药片吞了下去,小声问。 “嗯。”李润野点点头,“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我歇会儿,你先出去吧。” 顾之泽知道主编办公室后面有间小小的休息室,很简陋,但是有张单人床,当李润野值夜班的时候就会睡在那里。顾之泽推开门进去,拉好窗帘,把空调的温度略微调高了一点儿,把枕头和薄被铺好。一扭头看到了李润野那个不保温的大玻璃杯,他跑去翻自己的桌子,拿出一个还没来得及拆封的保温杯去接了一杯开水回来。 “师父!”顾之泽小声对李润野说,“你先去屋里睡会儿,那个杯子是新的,我没用过,一会儿你兑点儿温水喝。” 李润野看了一眼顾之泽,眼神幽深,他道了谢走进休息室,轻轻地阖上门。 顾之泽看着那扇木门在自己眼前关上,想起刘明远阴沉着脸,带着几分不满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他说:“老板,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吃饭?” 想起刘明远温柔地轻声说:“你喝点儿粥吧,别吃刺激性的” 顾之泽还想起中午那碗爽滑劲道,却颇费牙口的面条和粗纤维的芹菜。 他咬咬牙,心里悔成一片。 *** 休息室里一片昏暗,顾之泽调好的温度非常舒服,李润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异常踏实。等他醒来时看看表,已经快五点半了。他隐约记得四点半应该是选题汇总的时候,打算报选题的记者会把自己的报告书打印成册签名交给他,自己睡了一个下午,估计一会儿还得去收选题。 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来,觉得胃痛好了很多。其实最近自己的胃病已经好了很多,李舸刚走的那会儿比这个要严重,那会儿刘明远天天盯着自己按时吃药吃饭,准时得好像钟表一样,虽然烦不胜烦,但却真的很见效。 李润野拉开门出来时,透过玻璃墙看到顾之泽正抱着新相机跟马轩两个人交头接耳地嘀咕着什么,满脸的亢奋掩都掩不住。看到那张兴奋的笑脸,他觉得去打报告时,辛奕的那顿揶揄挖苦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李润野拉开椅子坐下,发现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放了两摞文件夹,每摞上面都粘了一张黄色的便条纸,一张上面写着“大牛”,一张上面写着“小牛”。李润野杵着下巴琢磨这两头牛是个什么意思,随手翻开一本“小牛”,看了没两眼就丢到了一边,又拿起一本翻了翻,没看两眼又扔在了一边。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直接打电话把顾之泽叫了进来。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忽然就脸红了,吭吭哧哧地说:“那个……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我咨询过马哥和崔哥。” “马轩是摄影记者,崔遥的发稿量比你多不了多少,你们三个臭皮匠倒是真拿自己当诸葛亮!” “我们都觉得那几份选题挺好的,”顾之泽说,“作为纯读者,我们都觉得那几个选题比较吸引人。” “那这几头大牛里,哪头最好?” “崔遥!” “所以你们这是假公济私?”李润野掂掂崔遥的那本报告。 “没有!”顾之泽老老实实地说,“您睡着,他们来交报告,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看了看,我就是想学习学习,看看自己的判断准不准。” 李润野从一摞夹子里翻出崔遥的本子翻开来看,顾之泽站在一边紧张得浑身冒汗。趁着李润野不注意,扭过头来冲着一直在外面不断窥伺的崔遥使眼色,一眼一眼,瞟得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怎奈崔遥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微笑,坚决不肯过来一起陪绑! 你个怂货!顾之泽狠狠地翻个大白眼,觉得自己这简直就是火中取栗! 一个大白眼翻过来,正好和李润野幽黑的眸子对个正着,顾之泽尴尬得又有种推开窗户跳下去的冲动了。 李润野歪过身子,冲正在外面伸头够脑的崔遥勾勾手指,崔遥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聆讯。 “这个专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做?”李润野开门见山地问。 崔遥比顾之泽大两岁,胆子比顾之泽小两倍,李润野肯用他完全是因为他有着非常庞杂的人脉关系。谁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本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认识,跑新闻口的人,有人脉就有料,所以崔遥对于李润野而言就是“八卦中转站”。 “老板!“崔遥站在李润野跟前,笔管条直,脸上的红晕一圈圈扩大,“如果通过了,我打算下个月做,暑期比较适合。” “明天拟个详案给我,带着顾之泽一起做!”李润野拧开钢笔刷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把夹子又扔给了崔遥。 崔遥一把捞住那个夹子,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老板?这是……通过了么?” 顾之泽也在浑身颤抖,因为李润野居然真的采纳了他的意见,更因为那句“带着顾之泽一起做”! “嗯!”李润野点点头,毫不意外地看到顾之泽亮若晨星的眼睛。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幽闭空间恐惧症 崔遥和顾之泽浑身颤抖地走出了李润野的办公室,两个人兴奋地猫在一个角落讨论如何更好地完成这个专题。崔遥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上面,说得口沫横飞,顾之泽一边跟他商量着,一边不住地瞄着墙上的钟。当指针指向六点整时,他整个人像踩了弹簧一样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张晓璇的办公桌隔板上黏着各色的便条纸,那上面记录了几乎整个东熙广场上所有饭馆的外送电话,顾之泽捋着纸条找了一圈儿,终于那把家“黑粥铺”翻了出来。一份生滚牛肉粥,一碟子呛拌青笋不放辣,一笼蟹黄小蒸包,一盘子斋堂素鹅,荤素搭配,精致温和。 “黑粥店”的价格虽然离谱,但服务还是过关的,没半小时,帅帅的外送小哥就拎着一个大食盒上来了。顾之泽把两百块钱递过去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请李润野吃饭了,这个人的肠胃忒娇贵,吃坏了自己真心赔不起! 李润野正在电脑前埋头审稿子,听见敲门声连头都没抬就喊“请进”,只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还未来得及到跟前,一阵浓郁的香气就飘了过来! “师父吃饭!”顾之泽把巨大的食盒放在李润野的桌子上,一份一份地往外端,然后自动自觉地推开了办公室的窗户。七月的傍晚,可能是要下雨,晚风中有些闷热,但也让一室的空气都鲜活起来。 写字楼里都是中央空调,通常情况下是不能在办公区吃饭的,因为很容易弄得一层楼都飘着饭味,一般大家都会很自觉地找间小会议室吃。但是顾之泽对项约定成俗的规矩视若无睹,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我家师父病了,所以干嘛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在办公室里团团转,问:“你这是干嘛?” “吃饭啊师父,”顾之泽理直气壮地说,“六点半了,你得吃点儿东西,要不然胃又要疼了。” 李润野没觉得胃疼,但他真觉得自己头疼,俗话说,最难消受美人恩,顾之泽的“恩”他尤其难消受。 “谢谢你!”李润野说,“不过以后别买了,我一般都截稿以后才去吃饭的。” 顾之泽翻个白眼心想,以后?别逗闷子了师父,您这一顿饭小两百,要是还有“以后”你干脆把我卖了得了! “你不是不舒服么?”顾之泽说,“我怕你胃疼又加重了。[.超多好看小说]” 顾之泽的潜台词是:放心师父,以后真的不会了。 李润野哭笑不得地看着顾之泽,这小子一脸的坦然镇定,弄得倒好像自己会错了意一样。 饭都摆在了跟前,再拒绝显得多矫情!李润野从来不做矫情的事,他自自然然地拿起筷子开吃,一口牛肉粥喝进嘴里时,眉尖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开始吃饭后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他从茶水间把偷懒的崔遥揪回来继续讨论那个专题,两个人挤在一个电脑前,吱吱喳喳吵成一团,李润野偶尔抬起头,便能看到那两个小子面红耳赤地指着电脑争。 李润野知道,这个过程非常麻烦却又很重要。 通常做一期专题首先要确定报道主题,然后要找到合适的破题角度,最后还得灵活运用多种报道形式以便吸引读者。作为“理论高于实践”的典型代表,崔遥可以很好地完成前两个步骤,而第三个步骤必须建立在广泛的调查基础之上。所以,依李润野对这两个人的了解,崔遥八成是狗头军师,顾之泽应该就是那个冲锋陷阵的炮灰。 作为中军主帅的李润野觉得这个安排非常合理,他一点儿反对意见都没有! 两个人讨论到十点多,李润野把手头的活全都干完了,甚至还去辛奕那里蹭了一壶功夫茶,慢慢悠悠转回办公区的时候,顾之泽正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冲崔遥抱怨:“你看,我说明天再说吧,你非得今天说,我要错过末班地铁了。” “打车呗!”崔遥不着急不着慌地说。 “你给报销么?”顾之泽没好气地说,“我哪里有打车的钱?老板两个月才发我一篇半稿子,我都快饿死了!” “那是你无能!”崔遥沾沾自喜地说,“我刚来那会儿,每个月都能发两三篇稿子。” “那是因为你挂在我猴哥名下当学徒,蹭人家一个联合署名!”顾之泽翻个白眼说,“别以为我不知道!” 崔遥尴尬地咳嗽一声后说:“那你还给老板当学徒呢。(.无弹窗广告)” 顾之泽停下手里的活儿,叹口气说:“所以惨啊!” 李润野站在两人身后听着顾之泽可怜巴巴地抱怨,心里多少有点儿不忍。其实顾之泽已经很不错了,这小子基本功很好,就是性子不太稳重,考虑问题比较极端缺乏深度。但是这些都需要长时间的实践磨练,绝非一时半日就能学会的,自己的初衷只是想磨磨他的性子,会不会有点儿过火了? 顾之泽转头从抽屉里拿东西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李润野,吓得浑身一机灵:“师……师父你干嘛?” “回办公室。”李润野简单地说。 崔遥觉得李润野的脸色高深莫测,也不知道他在两人身后呆了多久听了多少,但是本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原则,打了个招呼迅速溜走。 瞬间,顾八戒就单枪匹马地面对李润野了。 “你还不走?”李润野看着顾之泽说,“赶不上地铁了。” “啊!”顾之泽抬头看看钟,悲鸣一声,“已经赶不上了!” 李润野问:“你家住哪儿?” “城西,严华街。”顾之泽苦着脸说,从东熙广场打车到严华街,车费85元,不连附加税。 “我送你吧。”李润野说,“你等会儿,我去收拾一下东西。” “真的!”顾之泽喜笑颜开,“谢谢师父!” *** 李润野带着顾之泽从4号电梯直接去车库时,避无可避地从辛奕的办公室门口经过,李润野一点儿也不指望辛奕的办公室是关着门的。果然,辛大主编端着咖啡笑盈盈地站在门边看墙上密密麻麻贴着的各版本周工作计划。 “走了?”辛奕别有用心地说,“你在我这儿喝了半小时的茶,我以为你今晚打算值夜班呢。” 李润野淡淡地说,“没有,这不担心你一个人闷么,陪陪你。” “谢谢啊!”辛奕冲李润野举举咖啡杯,“路上小心。” 李润野挥挥手,留下一个极其潇洒的背影,背影的另一面,是一张咬牙切齿的面孔。 顾之泽点头哈腰地从辛奕跟前走过去,追上李润野问:“师父,你今天干嘛耗那么晚才走?” “等你啊!”李润野平静地说,“看你跟崔遥聊得热闹,估计会很晚,所以打算送你回去以便答谢你请我吃饭。” “师父您真是……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我应该做的。”顾之泽笑嘻嘻地跟在后面,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师父也曾经这么对待过大师兄! 李润野说的是真话,他知道,有时候你越是神色自若地说真话,对方越是会拿它当玩笑话,这是摆脱尴尬境地最好的办法。但是顾之泽的反应让他惊讶,他觉得这小子的脸皮真是……厚不可测! 很晚了,地库里空空荡荡的没剩几辆车,偶尔在远处会有一道车光闪过,耳边能听到车轮摩擦橡胶减速带时发出的尖锐的声音。顾之泽下意识地抓紧了书包带,紧走两步追上李润野。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李润野说,“我去把车开过来。” 顾之泽点点头,看着李润野的身影慢慢走远,一个转弯之后消失一片黑暗中。 地库很暗,就好像深夜的街道,有种霉烂的刺鼻气味,那是橡胶反复摩擦后发出的味道。顾之泽站在通道边上,头顶昏昏暗暗的小灯照不了多远,十步开外就是一片昏黑。慢慢的,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里除了呼吸声和心跳声便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光线似乎越来越暗…… 顾之泽手忙脚乱地想掏出手机去找里面的“手电筒”功能,书包很大,里面还放了一摞报纸。就在顾之泽低头的时候,“吱啦”一声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划破了死寂,顾之泽刹那间一阵恐慌,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两道刺眼的光柱从拐角处闪现,笔直地向着自己冲了过来。 深夜,炫目的灯光,尖锐的刹车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还有…… 顾之泽被钉在了当地,毫无动弹的能力,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窒住了,嗓子里憋着一声尖叫,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声。 吱! 刹车声响起,一片光斑晃动中一个颀长的身影撞开车门冲下来,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攥住自己的肩膀,耳边有个熟悉的男中音,只是平时低沉悦耳的声音变得高亢:“顾之泽,你干嘛呢!” “我……”顾之泽木木地转转眼睛,觉得那道声音生生钻进了自己的耳朵,撕开了重重黑暗,钻进了自己的心里,“没事啊!”他有些恍惚地说。 “顾之泽!”那个声音带着怒火,“没事你在路中间发什么呆,不会躲车么?” “躲……”顾之泽努力压下去阵阵翻涌而起的眩晕感和呕吐感,在一片混沌中挣出一丝清明,他说:“我……走神了!” “鬼扯!”李润野骨感分明的手掌拍上他的额头,满掌都是冷汗,湿淋淋的,顾之泽惨白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好像蜡像一样,“你吓成这个样子是走神?” “我……”顾之泽深深地喘口气说,“我……有点儿……幽闭空间恐惧症。” “幽闭?”李润野环顾一下空旷的地库,“这儿跟广场似的哪里幽闭了,你坐电梯怎么没事?” “嗯,幽闭……”顾之泽似乎缓过了劲儿,眼神逐渐清明,说话也顺畅很多,“幽闭的一种,很特殊的一种,就是怕黑,怕低矮的地方。” “嗯?”李润野强压下砰砰剧烈跳动的心,看着自己掌下的顾之泽,脸色依然苍白,满头的冷汗还没有退下去,但是整个人已经不抖了,呼吸也平顺了很多,“还有这种‘幽闭’?”他怀疑地问。 “有啊!”顾之泽有些虚弱地说,“师父,我真的没事。” 李润野面沉如水,想着几分钟以前,自己从弯道拐过来时,在一片炫白的灯光中,看到顾之泽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眼睛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好像见到鬼一样僵在当地。 那双空白的眼睛把李润野吓坏了! 他不由自主地踩油门,想要尽快赶到他身边,却在加速的一瞬间在顾之泽脸上看到了死亡的阴影。 就好像一个人垂死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不甘地挣扎和无可奈何的放弃。 李润野曾经见过那样的面孔,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再看到第二次。 第十七章 “上车!”李润野拽着顾之泽的胳膊,把他塞进了副驾驶座。(.无弹窗广告)顾之泽一坐进去就开始拽安全带,可是手抖得无法把锁扣扣进去。李润野一把握住顾之泽的手掌,沉声说:“别动。” 顾之泽不动了,他冰冷潮湿的手指安静地蜷伏在李润野干燥温暖的掌心里,那一点点温暖逐渐溶解了血液里的寒冰。 “师父。”顾之泽喃喃地说。 “嗯?”李润野俯下|身子去扣紧安全带,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能感觉顾之泽身上传来的热气和恐惧感,在那一瞬间,李润野真的想把他拥进怀里。 “师父?”顾之泽低下头就能看到李润野那宽宽的肩背,他无意识地低喃。 “想说什么?”李润野的声音温柔而缓慢,带着几分小心几分关切。他直起身,侧过脸来看着顾之泽,车内顶灯亮着,昏暗的灯光在顾之泽脸上勾勒出大片的阴影。他的眼睛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但是尖尖的下颔和那张毫无血色的嘴唇却触目惊心地压进了李润野的心里。 “谢谢,”顾之泽慢慢转动脖子,冲着李润野的方向说,可是眼神却笔直地穿透了李润野的身体,投注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啧啧,”李润野直起腰,用尽量轻快地语调说,“还行,还挺清醒的。” 顾之泽咧了咧嘴角,眼睛里一点儿笑意也没有,只是脸部的肌肉僵硬地扯动了一下。 李润野坐进驾驶座,伸手就把车顶灯的开关调节到on上,关上车门时,车内依然有暗暗的光。车很大,bmwx6的内部空间足够宽,真皮的座椅让乘坐者有种被包裹进去的舒适感。顾之泽悄悄地呼出一口气,把自己往靠背里挤了挤,手指死死地攥住了书包带,终于觉得安全多了。 李润野飞快地把车开出地库,一路上往城西开,专挑灯火通明的大路走,生生绕了二十公里的路。 顾之泽侧着头,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商店橱窗,耳边是轻柔的慢摇。只是在悠扬的音乐声中,隐约夹杂着沉闷的雷声――快下雨了。 车子平稳而飞速地走了了二十分钟后,拐进了商业区,顾之泽在一片霓虹闪烁中慢慢放松了肩膀,把脸转向了李润野。 *** 顾之泽向来觉得李润野的侧脸比正脸好看,正脸让人觉得帅,但是更多的是冷漠和疏离,但是侧脸就不同,他的侧脸有着极美的线条,利落优美,这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硬朗又帅气。 “师父,”顾之泽舔舔干裂的嘴唇,慢慢地说,“要下雨了……” 李润野觉得这句话里透着一股子苍凉和绝望,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他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得点点头嗯一声。 “下雨……”顾之泽咽口吐沫,声音有些嘶哑,“谢谢你送我。” 李润野皱着眉头打转向灯,一把轮就把车停在了路边,紧挨着一个硕大的“禁停”标识和杆子上闪着红光的摄像头。 商业区最不缺各色饭店和咖啡厅,虽然很晚了,但是五光十色的霓虹依然亮着。李润野笔直地走向距离最近的一家咖啡厅,头顶一道炸雷滚过,喀拉拉的巨响让顾之泽低下了头,不想看到窗外被闪电映得刺目的世界。 几分钟后,李润野端着一杯热果珍回来了:“喝了。”一贯的惜言如金。 顾之泽木木地接过饮料,杯子很热,迅速地温暖了他的手指。 李润野摇下车窗,湿热的风卷进来,他侧着身子问:“你好点儿没有?” “好多了,”顾之泽小心地捧着那个纸杯,尽量放松自己的脸部肌肉,想要笑出一个云淡风轻来,可惜在李润野眼里,那笑容实在比哭好不了多少。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润野瞥一眼从车外经过的、探头探脑的行人,目光冷锐。车内顶灯一直开着,在深夜,从外面经过的行人可以一览无遗地看清车内的情况,但是李润野一点儿也不在乎。 “我就是有点儿幽闭空间恐惧症。”顾之泽说,“真的。” 他特别有诚意地点点头强调,李润野也特别有诚意地告诉他,他不信! “你现在也挺害怕的!”李润野说,“这儿也‘幽闭’?” “呃,我也怕打雷。” 李润野的眉峰立刻挑了起来,怕打雷?这是一个成年人该说的话么? 顾之泽瞟一眼李润野,他不安地挪了挪姿势,嗫嚅着说:“师父,咱们走吧,还有好远呢。” 李润野沉默地看着他几秒,猛然扭过去挂档踩油门,车子嗖地一下蹿了出去。顾之泽咬着纸杯的边缘,胆战心惊地看着窗外的景物越来越快地飞速后退。 师父生气了! 顾之泽斟酌了半晌,想要开口说点儿什么时,窗外一道闪电劈下,隆隆的雷声似乎就从车顶滚过,瞬间豆大的雨点就劈啪作响地打在车挡风玻璃上。 夏天的暴雨,瞬间倾盆。 *** 李润野皱着眉打开雾灯和雨刮器,他没想到雨会如此之大,放眼望去周围像笼着一层纱一样,密集的而雨滴严严密密把大地盖了起来。雨刮器飞速地摆动,可是无济于事,玻璃上纵横的水渍让能见度几乎降到零。 李润野小心翼翼地打这转向灯往外侧车道并线,他需要把车子停到应急车道去躲躲,在这么大的雨里开车实在很危险。 就在李润野并线的时候,车后晃过来两道刺目的光柱,在挂满水珠的玻璃上反射出炫目的光晕。李润野恨恨地骂了一句“操”,这是有人打开了远光灯,在暴雨的高速路上,这是极度危险的做法。李润野飞速地打开双闪,努力眯起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路。 身后的那辆车大约是刹不住了,伴随着一阵尖锐的摩擦声和一片巨大的水雾,一辆白色的越野摇摇晃晃地擦着李润野的车在湿滑的路上扭出s形。 在两车交错的一瞬间,顾之泽忽然动了。 他急速地伸出手死死攥住李润野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李润野瞬间有了自己腕骨骨折的错觉。但是他顾不上腕部传来的剧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车子停稳,他一点儿也不希望明天的头条是跟自己相关的。 李润野刚刚把车停稳当,顾之泽的手就松开了,只留下一片冰冷而尖锐的痛感。 “顾之泽?”李润野把脸凑过去,看到顾之泽的脸色又回复成了地下车库里的那种惨白,明亮的大眼睛里倒是有了情绪,只是那情绪全是“恐惧”。他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好像车里的氧气不够用了。 “顾之泽,说话!”李润野提高了嗓门喊,那声音穿透层层雨幕,压过滚滚雷声,熨熨帖帖地流进了顾之泽的心里。 “说……什么?”顾之泽慢慢地眨眨眼睛,李润野惊讶地发现,他每眨动一次,眼睛里的恐惧就褪去一层,两三秒之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就只剩一片安静,只是,太静了,静得完全不像李润野认识的顾之泽! “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儿!”李润野沉声说,“就算在地库你是幽闭空间恐惧症,那刚刚呢?你怕雷?开什么玩笑!” “我真的……怕雷声,”顾之泽垂下眼睑,“小时候……有一次走丢了,正好下雨……被吓坏了,后来……是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把我送去派出所的……所以,我很怕下雨。”顾之泽说得艰难,他牢牢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带着一丝愧意,“师父,这样……是不是有点儿丢人?” 李润野不做声地打量了他一番,车外暴雨倾盆,车内死寂一片,李润野锐利的目光牢牢盯住顾之泽的头顶,似乎想要撕开顾之泽那似真似假的外壳,看看他的心里到底有些什么。 “师父,”顾之泽轻轻地喘口气,“幸好你送我。” 那声音很轻,一下子就把李润野的灵魂带上的天际。 ***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一个不知道该怎么问,一个完全不想说,思维难得在一个频率上的两个人等着雨稍稍小了些的时候再次上路。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时,保安非常为难地告诉李润野,因为突降暴雨,小区本已停满车辆的通道上有大量积水,个别地段水很深,即便是底盘很高的x6恐怕也过不去。顾之泽把手机塞进书包的最里层,对李润野说:“师父,我跑进去就行,就门口那栋楼。” 李润野二话不说就从顾之泽的书包里把手机又翻了出来,迅速地打开通讯录,通讯录里排在第一位的“阿宁”,然后一路查下来,终于把一个标着“家”的号码翻了出来。李润野果断地拨通,把手机放在顾之泽耳朵边上说:“让你家里人给你送把伞出来。” 顾之泽还未来得及开口,听筒里父亲的声音就响了。 “呃,爸爸,”顾之泽瞥一眼微微皱着眉的李润野,无可奈何地说,“我在小区门口,您能帮我送把伞下来么?” 李润野听了,眉头渐渐松开了。 没多一会儿,一个瘦瘦的身影就慢慢地踱了过来,顾之泽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他父亲,李润野想,他父亲看着可比他文静内敛多了。 顾云森先绕到驾驶座对李润野表示感谢,并且坚决地制止了李润野想要下车的举动,李润野客客气气地解释一下顾之泽今天加班的问题,然后非常含蓄地告诉顾云森,顾之泽可能是累了,“精神状态”很不好。 顾云森忧虑的目光绕过李润野看向顾之泽,顾之泽低着头没说话。顾云森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又绕回副驾驶座,把一柄伞递了进去。顾之泽撑开伞跳下车时李润野在看到他对着父亲展开了一个真心诚意而又神采奕奕的笑容,仿佛刚刚那个恐惧得忘记了呼吸,在雷声中几乎要魂飞魄散的顾之泽根本不存在。 “顾之泽!”他提高嗓门叫了一声。 顾之泽应声回头,清亮的大眼睛里干干净净,好像被这场暴雨冲刷过一遍一样。他冲李润野摇摇手说谢谢,然后转过头去小心地搀住父亲的胳膊,一步一步趟着没过脚踝的积水往里走。 一片雨雾中,李润野觉得顾之泽的整个腰背都是僵硬的,他甚至觉得顾之泽走路上踉踉跄跄,好像不是在搀扶着父亲,而是被父亲搀扶着。李润野目送着这对儿父子相互扶持着慢慢走进雨中直到消失不见,然后调转方向回家,在车子拐上主路的时候,他忽然想起: 顾之泽的手机通讯录里,除了亲人只有两个人的电话号码没有用全名记录,一个是“阿宁”,一个是“师父”。 第十八章 李润野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返回在城东的家,他家距离东熙广场并不是很远,毗邻cbd,交通繁忙物价奇高。在众人看来,一个小小的都市报编辑当然不可能买得起这里的房,而李润野又开着一辆惹眼的bmwx6,平时穿高级男装……所以很多人猜测李润野一定是豪门公子。 这种狗血传播起来是非常迅猛的,往往在当事人还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百十来集的“tvb豪门恩怨”就会在想象力极其丰富的闲人的口耳相传中新鲜出炉。所以李润野来到《晨报》不久,就惊愕地发现办公室里盛传他是某财阀的小少爷,被长兄血腥而卑劣地夺走了应得的继承权,并且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在身心俱伤的情况下,远走他乡避世于此…… 某天,李润野从辛奕那里听了个完整版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八卦的源头――张晓璇。 张姐从容淡定地说:“老板,那些可不是我说的,我只说过您看起来很像豪门贵公子。”她狡黠地眨眨眼睛,说:“难道不是么?您看起来真的很像!” 面对这种似恭维又似试探的话,李润野聪明地没有搭腔。他当然知道自己手下这帮人的脑洞有多大,而且还知道脑洞最大的就是吴迪,但是等他摸排到吴迪那里时,吴迪也很无辜地说:“老板,那些也不是我说的,我只说过您看起来总是神情肃穆,像是痛失爱侣的样子。” 李润野看着手底下这群人,深深觉得社会版果然很“社会”,这帮子“社会闲散人员”实在是太市井了,应该给他们找点儿事情做。 李润野收拾闲人的方法很简单――毙稿子!一篇接一篇地毙,每毙一篇就提出来一堆问题,让人哑口无言。两个月后,社会版的流言渐渐淡了,不是因为大家怕了,而是因为真的没有时间去闲磕牙了。十篇稿子会被毙掉六篇,如果不把八卦的时间拿来跑新闻发稿子,大家真的有可能饿死在街头。 李润野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了,这一清净,就是五年。 五年后,李润野遇到了顾之泽。 李润野一想到顾之泽那聒噪的样子就头疼,当初面试的时候就知道这小子反应快、嘴皮子灵,本来想着这是记者的基本素质,不是什么缺点。可谁知道这小子跟谁都自来熟,一点儿都没有“敬畏师长”的意思,成天在自己耳朵跟前嘁嘁喳喳,话痨一个。成天“师父”“师父”的,叫得自己都想敲木鱼! 李润野一想到顾之泽那上蹦下跳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绽开一个淡淡的微笑,他随手拉开窗帘,窗外是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因为是在24层,所以拥有极度开阔的视野,大片的城市夜景在自己的脚下铺开,放眼望去,能看到闪电劈入地平线,将天地连在一起。 一道炸雷滚过,李润野想,有家人的陪伴,他不会害怕吧? *** 李润野急速转身走向书房,他有一间很大的书房,事实上他在这里的时间远远多于在客厅。书房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有一张宽大的书桌,左右两面墙上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里面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书,靠门的一侧的墙角放着一张圆形的布艺沙发和一盏落地灯,李润野喜欢放点音乐,然后在窝在这里看书。 现在,他从书桌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名片夹,翻出其中的一张拨通了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李大主编,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叶琛,我有点儿事儿要咨询你!” “怎么?”叶琛的声音立刻低沉了下来,“不舒服?是不是有又有些慌乱了?” “不是不是,”李润野赶紧说,“不是我,我没事,我很好,真的很好!” “真的?”李润野的人品值显然不怎么好,叶琛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太敢相信,“你确定没事?我明天上午十点到十一点正好有空,你来我这里一趟吧,要不我现在去你那里……” “叶琛、叶琛,”李润野不得不打断叶琛的话,再让他说下去,自己可以直接被拉去安定医院了,“叶琛你听我说!”李润野的嗓门抬高了。[.超多好看小说] 叶琛终于安静了下来:“你说。” “幽闭空间恐惧症的症状是什么?会不会对密闭的空间不恐惧,但是对空旷的环境产生恐惧感?” “呃?”叶琛试探着问,“润野,你现在是在房间里还是在外面?” “我都说了不是我!”李润野深深觉得有个过分关心自己的朋友也是件苦恼的事情,他再次强调,“真的不是我!我就是想问问有关‘幽闭空间恐惧症’的事儿。” “李润野!”叶琛松了一口气,然后极度轻蔑地说,“你一个玩文字的,难道不懂什么是‘幽闭’么?” “哦?”李润野浓重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那有没有什么症状是害怕空旷昏暗并且低矮的环境的?” “那肯定是有啊,不过绝对不是‘幽闭空间恐惧症’。” 李润野带着几分火气挂断电话,恨恨地坐在椅子里骂: 我就知道那小子胡扯呢,幽闭空间恐惧症?我明天就给他“幽闭”了! 顾之泽,你居然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扯什么“幽闭”,你当你师父我是文盲么! 顾之泽,你居然明目张胆地骗我!骗我!骗我! 李润野越想越火大,觉得顾之泽这个没有任何科技含量的瞎话简直就是对自己赤|裸裸的抵触和敷衍。 李润野第一次惊觉,原来那个甫一见面就敢凑上来“强吻”自己的顾之泽,那个在自己跟前嘁嘁喳喳百无禁忌的顾之泽,那个细致聪明,会给自己准备精致可口晚餐的顾之泽,从来没有真正亲近、信任过自己! 他或许怕自己,或许感激自己,或许钦佩自己,或许尊敬自己……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师徒”关系上的,都是基于工作层面;于私,他们之间并无交集! 顾之泽会和马轩一起打游戏一起吃饭,会和张晓璇聊八卦吃早餐,甚至还会去蹭刘明远的车。在工作之余,顾之泽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除了自己。 李润野苦笑一声,看来自己的“恶人”形象又一次刷新了记录了。 *** 李润野烦躁地抓抓头发去卫生间洗澡,快一点的时候,他裹了条毛巾浴衣蹩进厨房给自己沏了壶茶。 李润野的厨房可能是这个城市里最干净的厨房了,干净到灶台上一点儿油烟都没有,所有的炊具就好像今天刚刚从超市买回来一样。唯一能看出经常使用的是一个电水壶,正发出嗡嗡的声音。其实橱柜里还有一套精致的虹吸式咖啡壶,当然,咖啡壶也几乎是全新的,那是李润野砸了重金买回来的,因为李舸非常喜欢喝浓郁的咖啡,还会在咖啡中兑上威士忌或者肉桂粉等味道浓烈的调味品。两个人在一起时,整个房间里终日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李舸喝咖啡很讲究,所以李润野会利用各种关系给他买价格不菲的原产咖啡豆,至今家里还有一包哥伦比亚。但其实李润野本人不怎么喜欢喝咖啡,相比而言他更喜欢喝茶,清淡但是余香无穷的碧螺春,喝咖啡只是陪李舸而已。在他胃病加重之后,咖啡就彻底断了。 李润野拉开橱柜去拿茶壶,看到柜子的角落里还放着两瓶拉菲,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土,那也是李舸的,他喜欢放点儿音乐,用巨大的红酒杯斟一点红酒,然后悄悄去“袭击”在浴室洗澡的李润野。 烟、酒、咖啡,夜店癫狂,晨昏颠倒,爱得疯癫,走得决绝,活得恣意,这是李舸!是李润野曾经飞蛾扑火一般爱上的李舸。 李润野看着玻璃壶里逐渐舒展开来的绿色的芽片,叶片平展,青翠欲滴。刚刚还是暗淡枯萎的一团,只要给它一杯温度合适的水,它就能展现出全新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强大到可以把一杯无味的清水浸香染绿。 李润野端着这杯茶站在厨房里发愣,他恍惚间觉得手里捧着的那杯碧色的水就是顾之泽! 那种生命力温和却丰沛,张扬而不激烈,这就是一杯茶,浓香四溢,回味悠长。 咖啡……到底还是太烈了! *** 李润野捧着这杯茶踱回书房,电脑显示器上msn的对话框正在闪烁着,他瞟了一眼,是《视窗》的总编刘念。 “什么事儿?”李润野坐下,在键盘上敲下一串字符。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暴雨已经停了,风过云散,深邃幽蓝的天空和满天的繁星是李润野华美的背景。 “稿子写完了么?” “不是后天才交么?你着什么急。” “不着急,问问字数好给你留版面。” “差不多一万五吧。” “好。不过润野,你什么时候后来我这儿逛逛,你都很久没休假了。” 李润野看着这行字,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应该休息一下了,自从李舸走了,自己似乎一直在忙碌,年假和倒休加起来也快有一个月了。刘念在海南,是个休闲度假的好地方,自己需要安静下来,重新梳理一遍生活。 “过两天我安排一下,”李润野写道,“我会提前跟你说。” “没问题,你带着身份证上飞机就行,钱都不用拿。” “我本来也就没想拿钱。” “你小子!” 李润野关了msn打开word文档,在一片空白的页面上敲下一个题目《灵魂经济》。 这篇文章他写得很顺,顾之泽给了他一个思路和灵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特约撰稿人”的身份不宜公开,他真有心在文章的末尾加上一句“撰稿人里予谨以此文感谢顾之泽”。 是的,李润野是数家全国发行的期刊的特约撰稿人,事实上他还为国外媒体撰写一些介绍中国发展的文章。adair这个名字在欧美新闻评论圈里还是有一定的知名度的。但是,全世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里予”、“adair”和安宁市一个小小的社会版主编之间有什么关系。 第十九章 第二天中午时分,李润野走进办公区的时候发现刘明远已经回来,正坐在电脑前看报纸。 “明远?”李润野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一点多,有点儿堵车,要不九点多就能到。” “你直接从金江回来的?为什么不先回家歇歇。” “嗯,来报社看看就回去。” 李润野点点头,他当然不会问刘明远来报社看什么,他能做的是赶紧从刘明远眼前消失掉,他决定一会儿就去辛奕那里蹭壶茶喝,或者去楼下健身房跑会儿步。 李润野刚要转身,刘明远的声音传来:“老板,顾之泽这篇文章写的真不错啊!” 李润野生生刹住脚步。 刘明远看着手里的报纸说:“我觉得顾之泽还是挺有发展前途的,视野挺开阔,难得的是,这小子有颗悲天悯人的心。” 李润野瞬间想起那盒“悲天悯人”的生滚牛肉粥,又想起刘明远的那份扬州炒饭。 “明远,”李润野攥了攥拳头,果断地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有些事儿想要跟你说。” 刘明远安安静静地放下报纸,跟着李润野进了办公室,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四下里一片寂静。 “明远,”李润野十指交叉,双肘支撑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非常诚恳而温和的姿势,他说,“咱俩人认识很多年了。” “四年一个月。”刘明远从容不迫地说。 “四年,”李润野轻轻地重复一声,下定决心一样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刘明远,“这四年我们一直是非常好的合作伙伴,作为编辑,我非常庆幸能遇到你这样的记者。” “老板,咱们能说重点么?” “重点,重点就是我希望我们能一直保持这种合作关系。” “可是,”刘明远的双肩微微塌下来,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失望和低落,“我们不太可能一直这样。”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的志向不在于此,你可能会暂时蛰居在这里,但《安宁晨报》是放不下你的,你的未来一定是在更广大的空间。而我,老板你应该非常清楚我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李润野叹口气,他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如此头疼。 “明远,其实我也早就想跟你说了,你完全可以离开《晨报》,这个舞台太小了,你不能每天都穿梭在大街小巷,报道些老百姓的鸡毛蒜皮事。我记得上个月《环球》的老总还找过你,你不是一直想去做国际新闻么?” “但是相比之下,我更想得到些别的。” “那如果你一直得不到呢?” 刘明远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全身都松懈下来,他深深地靠进沙发的靠背里,那种感觉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一种“解脱”,好像熬过了最难过的一关,得到了一个辗转求之的答案,他很随意地说:“得不到就得不到吧,世间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难不成还寻死觅活?” 李润野心里骤然一松,这事儿解决得简直太容易了,他甚至有点儿懊恼没有更早些跟刘明远挑明。李润野轻轻挑起了嘴角,正想说点儿什么时,刘明远忽然俯下身子,大幅度地凑近,那距离近到让李润野产生了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和当初顾之泽试图“强吻”自己时的感觉完全不同,顾之泽的举动让人觉得期待又可笑,而刘明远的举动让人惧怕又紧张,那种扑面而来的压力让李润野甚至有拔脚而逃的冲动。 刘明远死死地盯住李润野的眼睛,坚定地说:“尽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总得先‘谋’一下吧,如果实在‘谋’不到手,那我也只能认了。” 李润野瞬间头疼欲裂。 *** 顾之泽在电梯口就看到了刘明远了,隔着老远就拼命挥手:“猴哥、猴哥。” 响亮的声音在偌大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往来的人都诧异地四处寻摸,想要看看八戒是谁。 顾之泽一点儿也不在意周围的目光,他三两步就冲到了刘明远跟前,兴奋地说:“猴哥,我昨天发了一篇稿子!” “知道。”刘明远微笑着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呆子”,他喜欢顾之泽,虽然这小子给李润野找了不少麻烦,但是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欣赏他的真诚热情、聪慧明达,而且,这小子真的挺帅! “至于高兴成这样么?以后有的是你发稿子的时候,很快就习惯了。”刘明远真心实意地说。 “啊,是么?”顾之泽有点儿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一笑然后热切地说,“大师兄,我有点儿事儿想要请教你,下个月我要和崔哥一起做一个专题。” “专题?”刘明远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顾之泽,他没有想到这小子进步居然这么快,才两个多月,李润野就敢让他做专题了。 “是啊!”顾之泽的兴奋溢于言表,“我跟崔哥拟了一个提纲,想请你给看看,我俩……你也知道,老板说我俩是臭皮匠来着。” 刘明远听乐了,他痛快地说:“那你把提纲发到我邮箱里吧,我得回去睡觉,开了一上午车,忒累!” 顾之泽忙不迭把大师兄送出大门,笑眯眯地溜达上了12楼,书包还没放下,就看到李润野阴沉着脸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眉宇间有散不开的乌云。顾之泽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从书包的最里层翻出一个饭盒抱在怀里去敲李润野的门。 李润野扭过来头,看到那个带着一点点儿腼腆笑容的顾之泽,觉得满脑门青筋直跳,头,更疼了! “师父,”顾之泽把那个乐扣饭盒放在李润野的桌子上,“我爸让我给你的,谢谢你送我回家。” 李润野疑惑地看着那个饭盒,里面酱红色一片看不清是什么。 “这个……是元宝肉,很好吃……就是个心意,自己家做的。” “你做的?” “我爸做的,我也会,就是不如我爸做的好吃。” 李润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一饭盒自家做的吃食而已,全是情谊却又不值什么钱,这样的“谢礼”让人完全开不了口说“不”。李润野叹口气,想起昨夜老爷子站在自己车门前,向自己道谢,言语淡淡却又措辞真挚,既表达了对“儿子上司”的尊敬,又不显得奉承! 这个顾老爷子真不是一般人,把人情世故看得透透的,行事作风上礼节周全滴水不漏。 “替我谢谢你父亲。”李润野客气得有些疏离。 “哎,这事儿谁谢谁啊!”顾之泽乐了,“这是我们谢你啊师父!”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笑,觉得眼睛刺痛得厉害,他站在窗口没动,只是淡淡地问:“今天没新闻跑?” “啊,有啊,我这就去。”顾之泽心领神会地脚底抹油,跑去热线那里找线索。 李润野把饭盒打开,里面浓郁的肉香四散飘散开来,这是家常的味道,已经快要被他遗忘的味道。这味道绝不同于任何一家高级餐厅或者巷陌小店,这味道里有最单纯的爱和最心甘情愿的付出。 李润野啪地一声扣上饭盒盖子,把它放到茶水间的冰箱里,然后直接拐去了辛奕的办公室。 *** 辛奕正在签版,跟前厚厚一摞的文件夹快要把人埋进去,他问:“怎么,有事儿?” “申请休假。”李润野简单地说。 辛奕惊讶地放下笔,把文件夹推到一边,“你要休假!出什么事儿了么?” 李润野笑了一下,“我休假是天经地义的,干嘛要‘有事儿’才能休?” “你要是单纯就想休假那当然是没问题的,可是之前我那么多次让你休假你都不同意,这会儿怎么突然想起来休假了?” “累了,歇会儿。”李润野苦笑了一下,“我觉得我再不歇歇脑子就要停转了。” “行!”辛奕痛快地说,“这个月都快完了,你干脆下个月再歇吧,让刘明远替你盯两个星期,反正你那套活儿他也没问题。” “下个月?”李润野犹疑了一下,想起崔遥专题申请上的日期,说,“那就下个月底吧,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 “可以!”辛奕点点头,然后屈指敲敲桌面,示意李润野坐下。 李润野貌似洒脱地坐在李润野的桌子跟前,嘴角却慢慢地垂了下去。辛奕看着这个才三十岁就经历了足够多的人生起伏的人,忍不住再次劝道,“润野,你的空窗期已经太久了。” 李润野耸耸肩,“下个月休假时我争取勾搭一个。” “只要你肯,现在下楼去转悠一圈儿就能勾搭上一个班的人!” “你太抬举我了。”李润野把手抬至额间,优雅地做了一个脱帽行礼的姿势。 “刘明远……” “咱们能不提这事儿么?我正烦着呢。” “那……顾之泽呢” 李润野一拍巴掌,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说:“对了,你提醒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顾之泽调走,不是要把他放在时政么?” “他出师了?”辛奕明白李润野只是在转移话题,却也不无惊讶地问,“当初你带了刘明远大半年呢,这个怎么那么快,天赋好?” “就是缺点经验,放我这里还不如放老周那里,让他提前练练。” “哦?半篇稿子就能毕业?” “一篇半!”李润野淡淡地笑了,“而且他下个月要做个专题。” 辛奕慢慢地旋着手里的签字笔说:“润野,我认识你快二十年了,你从来都是很严格、很谨慎的。” 李润野垂下眼睛,“现在也这样!只是顾之泽他的确有这个能力。” “好!”辛奕果断地说,“那等你休假回来,我会把顾之泽调走。” 李润野长长地吐出口气。 辛奕笑了,“润野,你这样骗得了谁呢? 第二十章 “我不想骗谁,”李润野说,“我们认识了二十多年了,你了解我更甚于我自己。不错,我承认我喜欢顾之泽,但是……” 辛奕冷笑一声说:“怎么?你可别告诉我说,你认为把一个直男掰弯是罪不可恕的。” “一个有女朋友的直男!”李润野补充道,“我这人虽然没什么道德感,但是这事儿也不能干得太过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女朋友,没准儿就是一起吃饭的朋友呢?” “好,就算不是他女朋友,那我也不能,因为我害怕!” “怕什么?当初你带着李舸气势十足地冲回家,把伯父气成那个样子,我怎么没觉得你害怕?” “我反射弧太长!” “现在怕了?” “很怕!”李润野点点头,面容整肃,“真的很怕!辛奕,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觉得我不可能再承受一次!” “那你打算孤单一辈子?干嘛不再试试,比如顾之泽!” “哈,又是顾之泽!辛奕你这是拉郎配么?看着个差不多的就开始乱点鸳鸯谱儿。” “这不是很正常么?两人相遇,看着合眼缘儿,然后尝试着交往,最后滚滚床单搭伙过日子,正常相亲不也走这个程序?只不过你俩‘相亲’的方式另类点儿而已。” “合眼缘儿?”李润野嗤笑一声,“哪里合眼缘儿?” “润野!”辛奕伸手越过桌面,亲昵地拍拍李润野的手说,“别嘴硬了,我知道你喜欢他,即便还到不了‘喜欢’的地步,至少也是接近的。去试试吧,你总要尝试着再次开始的,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遇到一个自己顺眼可心的不容易,下次机会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况且……”辛奕坏笑着上下打量一圈儿李润野,“况且,你现在这副皮相还能骗骗年轻小伙子,再过两年可就不能看了!” “滚!”李润野笑骂一句,他眯了眯眼睛,心跳突然加快了。 *** 等李润野转回工区的时候顾之泽没在,估计是出去跑新闻了。看不到顾之泽那张笑脸,李润野觉得心里真是平静了很多。他关上办公室的门,把百叶窗拉下来,将自己封闭在不大的办公室里,陷入了沉思。 李舸的决然离去带给他太大的伤害,当初那么坚决的出柜,为了他与整个家庭反目成仇,可最终换来的依然是天各一方。李润野并不恨李舸,他知道李舸也曾经如他一般投入地爱过,他只是对无常的世事感到无可奈何。两个人的分手平静而干脆,这其中没有谁伤害了谁,也没有谁背叛了谁,只是他们终归就是咖啡和茶,从来不曾融合在一起。 而顾之泽,他看起来似乎也是一杯茶,但是这杯茶里应该是掺了一点儿百利甜的,茶汤稠厚香甜,但是有着十足的后劲儿。 一杯,就会醉! …… 时间飞速流逝,当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时,李润野愕然发现,竟然已经五点半了,第一批稿子已经到库,自己正是要进入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他拉开百叶窗,记者们已经陆续回来了,在各自的桌子前奋力敲击键盘。马轩拿着厚厚一沓子照片站在窗户前逐一挑选,崔遥正在打电话,挂断一个再拨一个,好像一个接线员……顾之泽没在! 李润野有着点儿魂不守舍地转了一圈,抓着崔遥问顾之泽去了哪里。 崔遥眨眨眼睛:“顾之泽?下午在来着……好像是去送女朋友了。” “送……女朋友?”李润野蓦然瞪大眼睛,几乎有些呆滞了。崔遥从来没有见过自家老板这副“呆样”,愣在了当场。 李润野问:“送女朋友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女朋友回老家了,回去读研究生,顾之泽去送她。” “那他一会儿还回报社么?” “不知道。” 李润野几乎是气恼地瞪了崔遥一眼,转身走了。崔遥在李润野的身后撇了撇嘴,心里各种羡慕嫉妒恨翻涌而上,他嘟囔着:“擦,我上次病了三天没来报社您老人家压根就没发现好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顾之泽六点多才回到报社,还没坐下就被李润野揪进了办公室。 “跑了个什么新闻回来?” “呃,我觉得没什么新闻价值,所以就回来了?” “没什么新闻价值你跑了一个下午?” “呃,有点儿远,我坐公交车去的,路上堵车。” “哪儿堵车?” “呃,二环!” “自己看看!”李润野把电脑显示器转向顾之泽,上面是交管局的官方网站,实时动态交通状况图上显示,二环路行驶畅通。 顾之泽不说话了,尴尬地环顾左右,想用目光把小叛徒崔遥从墙角挖出来。 “还有,”李润野穷追猛打地问,“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你那个独具风味的‘幽闭空间恐惧症’。” 顾之泽不环顾左右了,他开始盯着自己的脚尖。 “顾之泽,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说瞎话从来不用打草稿的么?” “师父,”顾之泽抬起头来,收起了那副插科打诨的样子,很认真地说,“我下午去送一个朋友回老家,至于那个‘恐惧症’……师父,我是真的害怕。” 李润野当然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他就是想知道顾之泽到底是在怕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想起昨晚顾之泽那苍白如斯的面孔和一片空白的眼睛,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他只得挥挥手,说:“行了,以后去哪儿说一声。干咱们这行的,考勤就那么回事,不过万一有点儿什么突发事件,我得找得到你才行!” 顾之泽痛快地点头,又回复成那个笑嘻嘻的模样。 李润野是真见不得他的笑容,看见就头疼:“行了,你去干活儿吧,没事儿就早点儿回家。” “是,师父!”顾之泽痛快地应一声,转身往外走,脑子里惦记着家里的那锅元宝肉。 “八戒,”李润野突然说,“送女朋友这种事是人之常情,大可以直接说。” “唉,”顾之泽扭过头来,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是前女友啊师父,你徒儿我是强颜欢笑地去送人啊,快同情同情我吧!” “你看你这幅样子,哪里值得同情!”李润野低下头,拽过鼠标去点待审库。 “那师父你忙,我先走了。” 李润野挥挥手,如同挥走一只苍蝇。只是当顾之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李润野忍不住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蹩进了吸烟室。 ***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李润野顶着一副黑眼圈进了办公室,一眼就看到刘明远和顾之泽挤在电脑跟前讨论着什么,这画面让李润野的头疼雪上加霜。 一个小时后,顾之泽拎着包跑了出去,而刘明远则施施然踱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老板,”刘明远带着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说,“顾之泽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哦?”李润野懒散地靠在椅背里,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笔,随意地转动着,“你看过了?” “看过!”刘明远真心实意地说,“老板,我觉得你这次真是招对人了,你赚到了!” “赚到了?”李润野好笑地说,“赚到什么?” “人才啊!顾之泽真的挺有点儿本事的。” “那提纲可不是他一个人拟的!”李润野谨慎地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顾之泽加上崔遥,即便不是诸葛亮,也不会差太远吧。” “不是崔遥,”刘明远很肯定地说,“崔遥可以拟出一个规规矩矩的提纲来,没有问题但是也不会有什么亮点。可是……”刘明远的眼睛亮了,他说,“这份不一样,这份一点儿也不规矩,但是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李润野的兴趣被调动起来了,他有些按捺不住地想要看到那份“特立独行”的提纲。 刘明远点点头,看着李润野那种渐渐被兴奋点亮的脸庞突然问道:“润野,周末美术馆有‘项修齐战地摄影展’,我有两张票,一起去吧。” 李润野的笑容瞬间不见,他说:“可我周末约了朋友钓鱼。” “没关系,”刘明远耸耸肩膀说,“我把票给你,你要有时间就去看看,没时间的话送人也好。我还有个采访,先走了。” 刘明远来的平静,说的从容,走的洒脱,当真是挥挥衣袖一片云彩都没有带走,反而在桌面上留下了两张门票。李润野看着这两张门票愣愣地想,这算“欲擒故纵”还是“以退为进假痴不癫”? 但是不管是哪种,这两章门票绝对都是烫手的山芋,越早扔出去越好。李润野不想给刘明远任何错误的信息,他不希望刘明远在自己这堵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 票很容易处理,李润野转手就送给了马轩,马轩感激地简直要跪下来。项修齐是目前国内最好的战地摄影记者,常年驻在新华社中东分社,他这次回国办影展是将自己近五、六年以来的成果做一个汇总,也向国人介绍一下中东的时局。展览只有两天,所以一票难求,李润野当然知道刘明远能弄来这两张票必定是下了功夫的,马轩自然也知道这俩大馅饼砸自己脑袋上有多幸运。 “你,带着你徒弟一起去看看,也算长点儿见识。”李润野说。 “是是是!”马轩说,“我一定带着顾之泽去,我会好好教导他的。” “回来写篇稿子”李润野说,“贼不走空,这道理你懂的。” “懂懂懂!一定不空走一圈儿,回来图文并茂。” “顾之泽去哪儿了?” “啊?”马轩的反应明显跟不上刘润野话题转换的速度,愣了愣之后说,“他去跑新闻了吧?我看他风风火火的,不是要做下个月的专题么?” 李润野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不就是去跑个专题么,提纲都拟出来了,剩下的就是做采访,抓现场,写稿子,一切都按部就班,很正常的节奏,李润野心里很踏实。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刘明远说过,这是一份“很不规矩”的提纲! 第二十一章 顾之泽采稿子虽然不规矩,但是看展览还是很规矩的。马轩在一边很认真地在给他做讲解,两个人边看边聊,插空再拍两张照片,打算回去写一篇简讯,毕竟李大老板说了,“贼不走空”,总不能白跑一趟。 顾之泽是第一次看战地新闻图片展,格外的兴奋。马轩告诉他,当今各国的新闻社都非常注重新闻图片的质量,所以对摄影记者的要求就格外高。中国这十几年来也大力强化对摄影记者的培训,培养出了一大批人才,而项修齐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图片胜在“新”和“奇”,总能抓住最新的战况和时局,而且往往角度诡异。所以常常能打败美联、俄新,甚至在“国图联”都能叫得出名号。在中东战争中,很多新闻稿配发的图片都出自项修齐的手,美联曾经花了很大一笔钱去买项修齐的一套组图,创下了近十年新闻图片开价的最高纪录。 顾之泽听得入了迷,这简直像是传奇小说,他听马轩说项修齐用阿拉伯女式长袍把自己裹起来,然后在黑色长袍上开一个小口子,把镜头探出来去拍“青年军”,被人发现后穿街钻巷一路逃亡,回到设在酒店的大本营时,身上只剩下一条单裤一双鞋外加一架相机了;项修齐在参观军用机场时,偷拍军事设施,然后在三秒钟内单手换储存卡,偷得反政府方战机的第一手资料,项修齐还在采访军方领袖时,用一把椅子把美联社的一个大块头抡到了身后,然后踩着椅子第一个把新华社的话筒塞到了那个军方领袖的嘴前,甩给美联、路透、bbc、nbc一个高大的背影…… “马哥!”顾之泽感叹道,“这货太他么牛逼了好么!唐师曾第二啊,这是。” “为什么不是项修齐第一?”身后一个声音传来,顾之泽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这我要是碰到项修齐本人,那可就太狗血了,编小说都不带这么编的;况且自己刚刚的语言真心不那么“文雅”。 他战战兢兢地转过身,身后站着一个青年,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穿一身剪裁合体的西服,很清秀,略略歪着脑袋,颇为认真地看着顾之泽。 顾之泽翻个白眼,他确定这个人不是项修齐。一是因为这个人的样子绝不像是从战场回来的,反倒是像刚从音乐厅出来的;二是因为他认识他,因为前几天这个人才刚刚帮助顾之泽发表了他人生中的第一篇报道,还是独立署名的。 “你好!”顾之泽挣扎了一会儿伸出手,觉得自己刚才那话一定是得罪了这位,毕竟谁都不愿意步他人后尘,于是很有诚意地说,“我非常崇拜唐师曾,所以下意识地就把两个人放在一起了。” “你好,”那位彬彬有礼地去握顾之泽的手,笑得从容淡定,“你把他们放在一起很不合适,项修齐这种二百五混蛋怎么能跟唐师曾相提并论呢?” “啊?”顾之泽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节奏,“你……怎么……这么说?” “我叫褚云波,跃然出版社的编辑。”那人把顾之泽的问题丢到一边,又向马轩伸出了手。 “啊,你好,”马轩刚刚一直握着相机,手心里全是汗,他用力在裤子上抹了抹,握住褚云波的手说,“我俩是晨报的记者,我叫马轩,他是顾之泽。” 顾之泽翻个白眼:马轩你个二货,你就不能编个身份么?你难道没觉得这人眼熟么? 这下麻烦了! 果然,褚云波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儿顾之泽之后叹息道:“原来是你啊!” “怎么,你俩认识?”马轩傻乎乎地问。 “不认识,”褚云波笑了,“不过神往已久,顾之泽是我命中的贵人。” 顾之泽疑惑地看着他,褚云波说,“自从我上了报纸,我突然发现我们领导看我时黑眼球多过了白眼球,这真是可喜可贺。” 顾之泽忍不住笑了,马轩这会儿总算是灵光了一回,毕竟顾之泽就发表过那么一篇报道! “你就是那个撞了老太太的!”他后知后觉地嚷。 “错了,”褚云波正色道,“那还真不是我撞的,我是助人为乐来着。” 顾之泽心里揣着个小疑问,这会儿插空说,“我们当然知道不是。不过,我很想知道,你认识开影展的项修齐?” “熟都快烂了,”褚云波耸耸肩说,“他是我哥,嫡亲的哥。” 顾之泽心想,这简直比遇到项修齐本人还狗血还小说,人生啊,真他妈的诡谲。转念一想,这个当弟弟的倒也真不客气,于是他说:“你们哥俩感情一定很好。” “好?”褚云波耸耸肩说,“算好吧,毕竟打我出生那天起就认识他,快三十年了,好不好的难道我还能假装不认识他?” 褚云波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因为有这么一场奇遇,褚云波给了两人vip待遇――请吃晚饭,项修齐作陪兼掏钱。 是拒绝褚云波的邀请回报社写关于影展的“报道”,还是答应邀请去见见那个传奇的项修齐,这对于顾之泽和马轩来说根本就不用权衡!顾之泽激动地给老板打电话,报告了这天上掉馅饼一样的机会,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我们去见项修齐的话肯定赶不回去写明天的稿子了。” 李润野的嗅觉多敏锐,他立刻说:“别管那个报道了,你们去见项修齐,看能不能挖出点儿什么来?请他吃饭洗澡干什么都行,开发票回来我给你报销!” “洗……洗澡?”顾之泽觉得澡堂子这种场合恐怕不太符合社交礼仪。 “总之,你看着办!”李润野简洁地说,他觉得跟这小孩子讲“澡堂社交”实在有点儿费劲。 于是顾之泽和马轩乐呵呵地跟大神去吃饭了。 对于和项修齐一起吃饭这件事,顾之泽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在他眼里,项修齐很传奇,但也只是传奇而已。可是马轩快要疯了,对于一个摄影记者而言,项修齐就是天皇巨星偶像巨神,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现如今要和神一起吃饭,啊,还是大神自己掏钱请客,马轩的小心脏砰砰砰简直要跳出来了好么! 所以三个人在一家高级私家菜馆坐下后,马轩连灌三大杯冰镇酸梅汤,总算把烈火焚心的焦灼劲儿给压下去了,剩下的就是坐立不安手心冒汗地等着大神登场了。 顾之泽虽然也很向往项修齐的传奇经历,但毕竟距离自己太过遥远,远得没了想法,所以淡定地跟褚云波聊天。从闲谈中得知褚云波也是新闻专业毕业,但因为家兄实在是太凶悍了,为了避免生活在大神的阴影之下,自己索性不去涉足新闻圈儿,老老实实地呆在安宁市当了一个小编辑。可即便如此,由于“项”这个不常见的姓,还是有人关注到他,所以他索性改了母姓,虽然母姓更罕见! “那二百五干这么危险的勾当,我得留在家里当孝子啊,要不将来谁来给老父母养老送终?”褚云波理所当然地说。 “你……向来管你哥叫二百五么?”顾之泽对这种兄友弟恭的另类表达方式多少有点儿接受困难。 “我这人向来实话实说。”褚云波给自己斟了杯茶,开始翻餐单,五分钟以后顾之泽冷汗涔涔地发现,褚云波对他哥的确下手不轻。 *** 高级私家馆的服务没得说,而且显然褚云波是这里的熟客,没多大功夫就开始上菜,一个个硕大无比、奇形怪状的盘子里,堆着那么一丁点儿菜,很快铺满了整张桌子。顾之泽目测,这一桌子八个菜,其实用八个咖啡杯就全搞定了! “我们不等等项先生么?”顾之泽问。 “第一,别叫他‘先生’,第二,等他你得饿死。”褚云波毫不客气地开始冲着一盘子蟹膏团子下筷子。 “这……”顾之泽为难地看看马轩,而马轩那货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的方面,眼睛越瞪越大,目光越来越痴迷。顾之泽循着马轩的目光瞟过去,不由自主地也愣住了,他眨眨眼睛,掉过头来看看褚云波,却看到褚云波点点头,淡定地说:“他真是我哥,不用怀疑血缘关系,虽然我自己都不信。” 顾之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才不失礼。 从门口进来一个大汉,真正意义上的大汉,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目测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体重不会低于二百五十斤,黑黝黝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到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和一口森森白牙。贴着头皮剃了个毛寸,显得一颗大脑袋溜圆! 这个黑铁塔就这么双眼放光,龇着一口大白牙向这桌走过来。 顾之泽想,这货裹条袍子去装阿拉伯女人?他要不被发现我就能拿普利策奖了! 这货拿把椅子把美联社的一个记者抡到了身后?我只想知道那哥儿们现在还活着么! “你们好!”黑铁塔特别洒脱地一屁股坐在褚云波身边,褚云波努力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把自己塞进沙发的角落里。 “抱歉我来晚了,几个朋友扯着我说话,怎么都甩不脱!”铁塔很有诚意地说,又看看桌面上的菜,“小云,你怎么才点这么点儿东西?这够谁吃的!” 顾之泽心里抚掌大赞,这是个明白人! 褚云波淡定地放下筷子,说:“好吧,齐齐,我再点点儿别的!” “不许叫我齐齐!” “不许叫我小云!” “你本来就比我小啊。” “你本来就叫修齐啊……要不我叫你修修?” 铁塔不说话了,低下头继续翻菜单,刷刷刷地,极其豪放的样子。 顾之泽傻傻地看着这两,觉得这哪里是传奇,简直快赶上魔幻了。 铁塔又点了五六个菜,然后带着点儿抱怨的神色说:“小云,以后能不来这儿吃饭么?” 褚云波淡定地把一筷子芦笋塞进嘴里,说:“不能!” 铁塔特别“中二”地摸摸鼻子转过头来开始跟顾之泽和马轩聊,马轩刚刚一直沉浸在见到偶像的巨大喜悦和震撼中,好不容易慢慢清醒过来,又被褚云波一口一个“齐齐”砸得天昏地暗,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而顾之泽责无旁贷地成为了聊天的主力军,一开始还拿着点儿劲儿,不好表现得太“熟稔”,多少还顾及着餐桌礼仪。可是没多久顾之泽就发现,在项修齐眼里,餐桌礼仪就是个屁!天大地大吃饱喝足聊爽了最大,只见他毫不矜持地把半碗米饭倒进盘子里,和那点儿菜汤搅拌在一起吃得酣畅淋漓,又倒了一大杯红酒,像喝白开水一样咕嘟咕嘟灌下去,感觉超级解渴……顾之泽是什么人?从小在大杂院长大,念书时跟哥儿们混大排档,胡聊海侃吃烤串整瓶吹。后来长大了,不中二了,可那种小油子的特质还在,所以他意外地发现跟项修齐这尊神打交道其实特容易――不拿他当神就行! 于是小油子遇到老中二,竟然意外地合拍! 顾之泽一边和项修齐聊天,一边琢磨这个传奇,他跟记忆里所有的传奇记者都不一样!他似乎不够敏锐、不够谨慎、不够稳重、不够有条理……但是他身上有种特质,这种特质让他可以洒脱地面对一切,而这种洒脱往往让他在惨烈的新闻竞争中所向无敌。 这是种什么特质呢?顾之泽想。 第二十二章 跟“二百五”聊天最大的好处就是凡事不用太走心,随着饥饿感逐渐消退,大家的谈兴也越来越浓。顾之泽抓着项修齐说战场上的传奇,而项修齐也老实不客气地口若悬河,谈古说今、天文地理无所不包,似乎他无所不懂。只是说到兴奋处,褚云波会淡淡地说一句“扯太过了会蛋疼”,然后项修齐喘口气,把刚刚那段用不那么“聊斋”的笔法再描述一遍。 而顾之泽的随性洒脱胸无城府也让项修齐很是赞赏,加上马轩这么一个铁杆专业粉丝,一顿饭吃的是宾主尽欢。在漫长的晚饭后,顾之泽彻底沦为项修齐的粉丝,脑残的那种,正好可以和马轩成为一对儿好搭档。 顾之泽对项修齐种种不按牌理出牌却出奇制胜的做法赞叹不已,一个劲儿地夸项修齐“艺高人胆大”。项修齐笑眯眯地摇头说:“胆儿大?你觉得我就是个胆大的人啊!” “不是那个意思,”顾之泽想了想说,“胆子大只是表面现象,有人胆子也大,但那是鲁莽。我是觉得项大哥你特别有想法,敢走别人不走的路,这就是出奇制胜……这是个性吧?” 项修齐用筷子点了点碟子边儿,发出清脆的声音,他说:“个性?也不算,我不过是有点儿肆无忌惮而已。” 顾之泽一头黑线,还有这么“剖析”自己的么? “真的!”项修齐认真地看着顾之泽说,“你看,我没结婚没女朋友,家里有小云帮我奉养双亲;在站里,我上司是个大姐大,可牛了,巨横,超级护犊子!对我们几个记者那是能抡起狼牙棒狠抽的,可要是外人说我们一个‘不’字,她能跟人家拼命!对内对外,我一点儿负担也没有,所以干事儿也就有点儿肆无忌惮。这人啊,要是一旦胆儿肥了,总能干出点儿别人干不出来的。” 顾之泽突然想起李润野轻描淡写地说:“你知道主编是干什么用的么?主编就是职业背黑锅的!” 还记得刘明远曾经说过:只要老板签了字的稿,你就可以撒了欢的写。老板那关过了,凡事都不用怕,即便天塌下来把你拍死了,他也一定会死在你前面。 顾之泽的心里忽然燃起了一团火焰,炽热但不会伤人,他觉得自己的身后是一堵看不见的墙,安如泰山。(.好看的小说)而有了这堵墙,自己也可以翻山越岭闯封锁线,因为知道无论如何,有人会无条件地保护自己、支持自己。 然而顾之泽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杨思宁,他想了想说:“项大哥,我觉得你说的对。可是有些负担虽然能牵制住你,但你会觉得心甘情愿,那种负担也会让你有安全感。” 褚云波在边上点点头说:“小顾说得对!可是你也看到了,齐齐就是这么一个白眼狼,爹妈养他一辈子,他说丢下就丢下了,心安理得一点儿愧疚都没有。” 顾之泽有点儿尴尬,觉得自己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项修齐挠了挠后脑勺,黝黑的脸上居然泛出了红晕! “小云,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讪讪地说,“你别这么说。” “那你这次能不走么?” “我……我……我还有一年半的驻站期。” “别扯了,你驻站期年初就满了,你自己又申请了两年。”褚云波毫不留情地戳穿了项修齐的谎话,“我跟秋姐也很熟的。” “秋姐……告诉你了啊?”项修齐挠挠后脑勺,越发的尴尬起来。 褚云波慢条斯理地往嘴里扔了个虾仁,点点头说:“两年以后呢?” “我回来!”项修齐立刻说,“我保证回来。” 褚云波没有说话,项修齐悄悄喘口气,臊眉耷眼地去摸酒杯。 顾之泽的脑海里瞬间冒出来一个词,一个和“个性”毫无关系的词――依靠! “项大哥,”顾之泽趁着气氛良好,赶紧提要求,“我们可不可以给你做个专访?” 项修齐说:“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很多情况我是不能说的。再有,我的时间不太好排。 ”没关系、没关系!”顾之泽赶紧摇手,“我不问关于战局和时政的,而且我们看你的时间。” 项修齐摸出一个破破烂烂的记事本,翻了半天把访谈定在两周以后。马轩悄悄冲顾之泽挤挤眼睛,顾之泽笑得一脸得意。 李老板要求写篇关于影展的“报道”,结果我鼓捣回去一篇“专访”!顾之泽骄傲地想,这次一定要敲老板一顿狠的! *** 吃完饭已经十点了,褚云波开车把喝爽了的项修齐拉回了家;而马轩显然也喝高了,晕晕乎乎的直念叨“偶像”、“偶像”。顾之泽实在不放心把这醉鬼丢给出租车司机,于是抬脚跟着上了车,一路把马轩送回家。 顾之泽前脚把马轩从出租车上搀下来,李润野的电话后脚就追到了:“散了么?” “散了,”顾之泽喝的也不少,神经处于高度亢奋中,“老板,我给你约了一个专访!” “真的?”李润野显然是有点儿不太敢相信,毕竟依照项修齐炙手可热的现状,没点儿本事和声望,还真是约不下来,况且项修齐这人出了名的不爱接受采访。 “真的!”顾之泽借着点儿酒劲儿抬高了嗓门,“老板你不信啊!我真的约好了,下下周三下午,你信我啊。” “我信!我信!”李润野带着笑意说,那声音几乎是带着宠溺的,入耳柔软亲昵,顾之泽被这个声音定在了路边,头晕晕的,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儿快,大约真的是喝多了。 “老板,”顾之泽呵呵傻笑着叫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嗯,”李润野应一声,问,“你在哪儿呢?回家了么?” “还没有,我刚把马轩送到家。” “马轩?马轩家住城南,从他家到你家还有三十多公里呢,你送他干嘛?” “他喝多了。” “呵,”李润野冷笑一声,“马轩‘三钱倒’,对于他而言吃俩酒心巧克力就算‘喝高了’。” “所以我不能把他扔那儿啊,”顾之泽看着马轩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居民楼,索性坐在路边的花坛前吹吹风散散热,“老板,我是助人为乐,你奖我什么?。” “你是指望我给你做面锦旗么?”李润野的声音里有压不住的笑意,他说,“呆那儿别动,我接你去。” “啊?”顾之泽觉得呼啦一下子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上,头更晕了,“老板?你……来接我?” “嗯,”李润野淡淡地说,“算是奖励你,这次干的不错!” “嘿嘿嘿,贼不走空,老板这是你教我的呀。”顾之泽笑呵呵地抬起头,还有些闷热的晚风吹拂着,头顶的路灯亮着,灯下有一大团飞舞的小虫子,他说,“老板,你快点儿啊,我要被蚊子咬死了。” “被咬死了也得呆在那儿,哪儿都不许去!”李润野笑着说。 李润野赶到的时候看到了非常可笑的一幕:顾之泽站在路灯下面,手里捏着几张报纸呼啦呼啦地扇呼着,同时还不住地蹦着,上蹿下跳的。 “干嘛呢?”李润野走到顾之泽跟前。 “师父!”顾之泽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顾不上说别的就直接绕过李润野跑到车边,拽开车门就钻了上去。车里凉爽的空调开着,顾之泽满身的燥热黏腻瞬间得到了解脱,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长了腿,靠进椅背里。 李润野开门坐进来,看一眼瘫在椅子里的顾之泽忍不住笑了,“你刚才跳大神一样的,干嘛呢?” “赶蚊子啊师父,”顾之泽忿忿地说,“我真的要被蚊子咬死了。” “你站在路灯下面,蚊子不咬你才怪呢,不知道有趋光性么?” “知道啊,可是我不敢动地方,就那里最显眼,我怕我去个暗的地方你就找不到我了。” “找不到……我会找不到你么?”李润野的声音有些哑,在昏昏的灯光下他的眼眸闪着幽深的光芒,如果看得再仔细些,顾之泽还会发现李润野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会啊,”顾之泽自动自觉地放低了椅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几乎是躺在椅背上,“你找不到我我就得自己想办法回家,那么远呢,打车得多贵啊!” “我给你省车钱了是吧?”李润野控制不住地看向顾之泽的脖颈,他穿一件简单的短t,因为半躺的姿势,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小麦色的脖颈和一小片胸膛,皮肤细腻紧致,有一层薄汗,闪着晶莹的光,碎钻一样。 “师父,”顾之泽笑嘻嘻地看着李润野,“我可是拉了个专访啊,项修齐的专访!” “好吧,”李润野艰难地别开眼睛,“这个客拉的不错!” “拉客,”顾之泽不满地嘀咕,“真难听。” 李润野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开出去,顾之泽嘟囔一声,“师父我睡会儿,到了叫我,”然后就放心地合上眼睛。 李润野伸手拧开车内音响把声音拧小,是极舒缓的小夜曲,顾之泽的唇角勾起一个笑容:“老板,你这是摇篮曲。” “快睡!”李润野把空调调高了一度,五分钟以后,顾之泽的呼吸放得很慢很沉。李润野在红灯前停住车,侧过头去看着顾之泽的睡脸,帅气而单纯,充满了信任,浓眉入鬓,即便在睡梦中也能让人感受他的活力和张扬。 真好,李润野用目光细细地描绘着顾之泽的面孔,心里感慨,真的很好! 绿灯亮起,李润野在零点五秒的时间里决定改变方向,车子拐向了城北。 城北临海,可以看到很美的星空。 李润野当然不会把一个醉鬼拖到海边来看星星,之所以来海边只是因为深夜的海边人迹罕至车辆稀少,这里非常安静,李润野不希望顾之泽那么早就醒过来。 李润野把车停好,打开天窗放低椅背,陪着顾之泽一起躺在车厢里。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一个梦中有美好的未来,一个眼中有漫天的星星。 真好!李润野再一次感叹,他侧过头来看着顾之泽的侧脸,线条柔和,还带着学生所有的那种青葱稚嫩,只是经历了两个多月的风吹日晒,这张小麦色的脸上已经开始有了一个男人该有的坚硬和执着。 李润野忍不住伸出手指,试探着碰了碰顾之泽的胳膊,就好像是要推醒他一样,只是力道轻的让人觉得那是抚摸。 顾之泽睡的毫无动静。 李润野用手背轻轻地划过顾之泽的面颊,在空调的吹拂下,那触感清凉富有弹性。李润野的手指慢慢地滑到顾之泽的嘴角,敏锐地感到了顾之泽温暖的呼吸,一下下吹拂在指尖,撩拨得心痒难耐。 为什么不呢? 于是李润野俯下|身子,屏住呼吸,将唇虚虚地印在顾之泽的脸颊上,停顿了两秒后移到他的唇上,当那温暖的气息吹拂在自己的唇上时,李润野笑了。 他直起腰,无声地说:“贼不走空,我不能白跑一趟啊!” 第二十三章 顾之泽迷迷糊糊间味到一股极淡的烟味,不刺鼻,但是袅袅不绝。他挣扎着睁开眼,透过天窗一天的繁星直接就扑入眼底。 李润野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前挡风玻璃上,这个男人非常潇洒地坐在了汽车的引擎盖上,肘部随意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指尖有一只燃着的香烟,他坐在漫天的繁星之下,看着漆黑的海面。 顾之泽拉开车门的一瞬间,李润野掐灭了香烟。 “醒了?”李润野随口问道。 “师父?”顾之泽喃喃地说,他抬头仰视着李润野的侧脸,那条利落而优美的线条让他移不开视线。 “醒了的话我们就上路吧。”李润野跳下引擎盖,把烟蒂踩进沙子里,微微低下头看着顾之泽,唇角有很温柔的笑意。 “去哪儿?”顾之泽傻乎乎地问,他觉得这是李润野第一次冲自己笑得如此温柔。 “回家啊,”李润野伸出手指敲上顾之泽的脑门,“半夜三更的你想在海边吹一宿风啊?” 顾之泽惊讶地看着李润野,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全然陌生的,他印象里的李润野绝对不会笑得那么温柔,更不会去弹自己的脑锛儿! “傻了?”李润野歪着头问,顾之泽发现李润野居然穿了一身的休闲装!棉布的衬衣和裤子,松松垮垮的,在海风的吹拂下裹出一身的好线条。顾之泽从来没见过李润野穿得这么休闲,在他的眼里李润野就是个商务精英,永远西服笔挺,衬衣的折角利落得能戳死人,冷锐的眸子里不可能有灿烂的星空和温柔的海风,只可能有席卷的雪花和呼啸的北风。 其实,他还真有点儿怕这个“师父”! “怎么?”李润野问,“你真想在这儿待一宿?” “啊?”顾之泽揉揉惺忪的睡眼问,“几点了?” “十二点半,凌晨!” “完了!”顾之泽大叫一声,转身就要往车里跑,“我爸爸会急死的……” 李润野一把扯着他的领子,“行了,我给你爸爸打过电话了。” “嗯?你怎么打的?” “拿你的手机打的啊,说你睡单位值班室了,醒了的话我们会派车送你回去,要是没醒呢,明早再说了!”李润野眨眨眼,竟然露出一份狡黠的神色,“这话半真半假,不过解释起来比较简单。” “解释?”顾之泽敏锐地发现了这番话里的漏洞,他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斜挑起眉,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拉长声音问,“师父,话说咱俩怎么跑到海边来了?这寂寂深夜,月黑风高,你拐带良家少男跑到鬼影子都看不见的海边来,你想干嘛?” “还能干嘛?”李润野咳嗽一声,“就你这样的,丢海里都违反海洋保护法。[]” “不对吧,”顾之泽凑近一点儿,盯牢李润野,“我怎么觉得是你老人家迷路了呢?” “迷……迷路?”李润野在近距离之下看着顾之泽映了漫天星光的眼睛,有点儿呼吸不畅。 “老实招了吧,”顾之泽洋洋得意地说,“我家住华严街,您是不是岁数大了,记忆力减退了,记错了路?” “哦?”李润野慢慢地说,“既然你还青春年少,那你来带路好了,我们怎么走?” 顾之泽看看漆黑的四周,耳边只听见哗哗的海浪拍击声,别说路了,他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于是讪讪地摸摸脑袋,立正站好:“我错了,您英明神武一统江湖!”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觉得两个多月前来面试的那个傻小子又回来了,他忍不住又敲敲顾之泽的脑袋:“贫死你!上车吧,不就是华严街么?” 顾之泽跟在李润野身后忍不住地笑,“你看,我就说你忘记了嘛!” 对这个问题,李润野当然不会辩解什么。 *** 车子再次上路后顾之泽睡不着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李润野闲聊天,他问:“师父,你以前是不是常带女朋友来海边玩浪漫?” “没那个闲工夫!”李润野淡淡地说,“这都是你们这群小年轻玩的。” “切,我们才不玩这个呢,太土了!”顾之泽不屑一顾,“又不九十年代的港台言情剧。” “那你怎么哄你女朋友啊?”李润野稳稳地打半轮方向盘,车子驶上沿海公路。 “我不会哄啊,”顾之泽叹口气,“我要是会哄不就不会分手了么?” “上次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 “对啊。”顾之泽叹息一声。 “挺漂亮的,而且比你聪明太多了,跟你确实有点儿可惜。” 顾之泽侧过身子,非常严肃地看着李润野说:“就凭您这毒舌,我觉得我可能不会有师娘!” 李润野用力点点头,笑着说:“没错,我也这么想!” “那你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顾之泽开始杞人忧天地说,“那多孤单啊……你哄女孩子得甜言蜜语。(.无弹窗广告)” “你觉得你有资格教我么?” “没有!”顾之泽垂头丧气地坐正了。 “你为什么跟女朋友分手啊?”李润野问道。 “还不就是那样,毕业了之后各奔东西,互相不肯迁就对方,所以就分了呗。”顾之泽咂咂嘴,觉得这理由还挺渣。 “人总得屈从于现实,现实最残酷。”李润野说,“这倒也不是谁的错。” 顾之泽眨眨眼,觉得心情一下就好了,他突然很想跟李润野谈谈,自己跟杨思宁的事情不能父亲详说,跟林新宇又说不清楚,李润野成熟又睿智,或许可以跟他谈谈。所以顾之泽吞吞吐吐地说,“师父,我觉得我跟杨思宁之间……有点儿怪。” “哦?”李润野伸手关上车内音响,示意顾之泽继续说。 顾之泽低着头,慢慢地把两个人的经历说了一遍,末了他问,“我哥儿们说我跟她都是‘爱自己胜过爱对方’,我这么做是不是挺自私的?” “你是挺自私的,”李润野说,“你自私不是因为你不跟她回楚州,你自私是因为你明明就不爱她,却一直不跟她说清楚,让这姑娘越陷越深。” “我跟她说过,”顾之泽辩解道,“可是她说……” “她说她想再试试,然后你就让她试?”李润野说完这话觉得心忽悠一下沉了下去,他想到了刘明远,自己何尝不自私? 顾之泽贪恋杨思宁的温柔体贴,所以始终没有拒绝她。而自己何尝不是因为刘明远的温柔细致和卓越的工作能力,所以迟迟没有挑明?如果在问题初发端倪的时候就把它解决掉,现在的关系该是多么简单。 李润野想到刘明远信心满满地说“我总得‘谋’一下啊”,他觉得自己也没资格去说顾之泽什么。 “师父,”顾之泽小声说,“思宁很会照顾人,我很喜欢那种感觉,可我为什么不爱她呢?” “因为你没有恋母情节!”李润野说,“两个人在一起,需要互相补充和促进,你的爱人应该既是你前进的动力也是坚强的后盾。杨思宁不行,她不够强悍,她看到的世界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今天项修齐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他说有家庭和所爱的人做后盾,人就能‘肆无忌惮’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那是瞎扯!”李润野冷冷地说,“如果他真的爱自己的家庭,做事就绝不会‘肆无忌惮’,相反,他会很谨慎,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让爱他的人伤心!” “呃……也对啊!” “所以,”李润野总结性地说,“你跟杨思宁只是不合适而已,分手是对的,要不拖成怨偶更麻烦!” 顾之泽嘬嘬牙花子,觉得自己的大脑里的cpu是486的――完全运转不起来:好不容易建立起一个观点,立刻被师父颠覆;再建立一个新的,又被颠覆…… “师父……”他想了想说,“为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跟思宁分手好像是件挺好的事儿?” “是挺好的,”李润野歪过头冲顾之泽笑一下,“确实挺好。” *** 顾之泽装着一脑袋雾水,看车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虽然仍觉得自己愧对杨思宁,但是因为李润野那句“确实挺好!”心里又释然了,觉得至少这个决定是对的,没有让杨思宁陷得更深。 心情一旦放松了,顾之泽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肠胃在提抗议,他对李润野说:“师父,前边右转弯,咱们去美食街吃宵夜吧,我请客。” 李润野往右打方向盘,嘴里问道,“你十点才吃完晚饭,怎么又饿了,没吃饱?” “那谁吃的饱啊,那菜量,啧啧,少得让我觉得下筷子都是罪恶!” “吃席都吃不饱,你还能干点儿什么!”李润野笑着问,“想吃什么?” “大排档!”顾之泽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吃烤串,再来一瓶冰啤酒!” 李润野点点头,刚要靠边停车顾之泽又叫了起来:“不不不,咱们去喝粥吧,前边有家粤式粥铺。” “干嘛改主意?” “师父你有胃病,你不能吃那些东西。”顾之泽说,“我们去喝粥!” 李润野微笑着把车停在烧烤店前面:“没事,就吃大排档吧,反正我也不饿,我陪你吃。”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觉得他今晚笑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得简直让人担心,李润野是把这辈子的份额都笑完了。 盛夏的深夜,美食城不乏来宵夜的食客,两个人挑了个相对安静的座位坐下,顾之泽不客气地点了一桌子的烤串和一瓶冰啤酒,同时也给李润野点了一碗云吞面。 李润野慢慢地吃着热腾腾的面,觉得心里很是熨帖。顾之泽给师父斟了一杯茶,自己端着酒杯说:“师父,我敬你一杯,谢谢你来接我,也谢谢你告诉我那些!” “我这人无利不起早,”李润野抿一口茶,说,“所以你也别谢得太早,我怕你后悔。” “不会!”顾之泽把小胸脯拍得山响,“从今以后徒儿我为了师父火里来水里去,绝无二话!” “不用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去哪儿都行,干什么都行!” “那好!”李润野轻轻地跟顾之泽碰了一下杯,“记住你说的话。” 顾之泽一仰脖,痛快地灌下一大杯冰啤酒,很爽地眯起眼睛:“放心!我不会忘的。” *** 李润野把顾之泽送回家时已经快四点了,他说:“明天要没什么事儿你就别来报社了,在家好好想想项修齐的专访怎么做吧。” 顾之泽求之不得地使劲儿点头,他决定回家洗个澡倒头就睡,不睡够一个对时就不起来!可当他洗得清清爽爽,躺在空调下面的时候,反而又睡不着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下子把他的大脑全装满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在这两天发生了剧烈的转变。 而这其中最重要的是李润野的变化,顾之泽觉得师父好像变了个人,这种变化让他高兴,总觉得能从师父温柔的眼神里得到无尽的鼓励和支持。 顾之泽隐隐地觉得,自己的“争宠”大业光明无限。 他从床头拽过手机看看,已经快五点了,于是给李润野打了个电话:“师父你到家了没有?” “到了,在车库停车。”李润野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困意。 “到了就好,”顾之泽突然觉得很安心,“那师父你赶紧睡,明天晚点儿去报社。” “好,”李润野带着笑意说,“晚安。” “晚安。”顾之泽挂断电话,睡意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袭来,铺天盖地,他立刻就跌入了深深的睡梦中。 李润野握着手机踏进家门,走的时候空调没有关,屋子里清冷一片,但是他觉得内心隐隐有灼烧的热意,流窜得浑身都在疼,眼前反反复复都是顾之泽躺在车里熟睡的样子,耳边总是回想着那句“去哪儿都行,干什么都行”的誓言…… 他拧开浴缸的冷水阀,然后拨通了辛奕的电话。 凌晨五点半,辛奕无可奈何地接起电话。 “老板,”李润野将自己浸在冷水里,问,“咱们报社不禁止办公室恋情吧?” 第二十四章 辛奕一到报社就端一杯咖啡怡然自得地在李润野的办公室看杂志,整个社会版的员工隔着玻璃墙看到了都纷纷交头接耳,觉得既然大老板御驾亲征,那一定就是李老板捅娄子了。[.超多好看小说] 当然没有人敢凑上去问个为什么。 张晓璇仗着自己资历老,在众人殷殷期盼的目光中去茶水间拎了咖啡壶,坦然地敲门进去:“总编,给您续点儿咖啡?” “啊,谢谢,”辛奕笑眯眯地半欠起身子,把咖啡杯递了过去。 “总编等我们老板啊,他今天可能要来得晚一些,要不要留言?” “嫌我在这儿碍事?” “怎么会,我这不是怕耽误您工作么?” “不会”辛奕摇摇头,“正好你来了,我问问你,你们老板最近都几点来上班?这都快十二点半了吧。” “啊?”张晓璇干笑着说,“他怎么最近挺忙的,不是带徒弟了么,有时候经常指点顾之泽……上班时间嘛……他马上就来了,您再等等……” “来!”辛奕颇为亲民地招招手,“来跟我说说他怎么带顾之泽的,还用心么?帮他修稿子么,顾之泽最近的表现怎么样,这是师徒两个还合得来么……” …… 张晓璇迅速寻了个由头脚底抹油,总觉大老板话里有话,好像是来套消息,自己没准儿那句说不对就成告黑状的了。 于是辛奕怡然自得地坐在人家的办公室翻了三本《国家地理》,然后李润野推门进来了。 辛奕果断地站起来,关门、拉下百叶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李润野笑了:“辛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要干嘛?犯禽兽也不要在我办公室犯!” 辛奕拍拍身边的沙发,一副恳谈的样子说:“坐下!” 李润野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现在就交代,交代完了你赶紧滚,该干嘛干嘛去!” “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喜欢他,想明白了,就打算追追看。” “怎么想明白的?你不是不敢么?” “第一,有点儿舍不得放弃;第二……”李润野犹豫了一下,突然有点儿赧然,“第二,刘明远给了我点儿鼓励。” “刘明远?!”辛奕瞪大眼睛,“他不至于……” “不不,”李润野笑着摇手,“刘明远当然不知道这事儿,但是他跟我说‘凡事总要谋一下,然后再看老天给不给面子,不谋而弃太冤了’” 辛奕眯了眯眼,“刘明远这话跟我说的有什么区别么?为什么我劝你就没用,他一说你倒来劲儿了?” “因为……“李润野叹口气,“物伤同类,看着刘明远我很遗憾,他是个好人,真的很好,如果可能,他会比顾之泽更适合做爱人,但是……他不是那个人! “那天我看着刘明远,忽然就想,其实他应该也不知道我是同性恋,事实上整间报社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而他就敢这么坦然地面对我,他说他不想后悔……我也不想! “换位想想,辛奕,我很佩服刘明远,我觉得我应该比他做得更好一点儿,至少不要让自己后悔。顾之泽……我真的还挺喜欢他的。” 辛奕舒一口气,靠进沙发里说;“不管为什么,你肯这么想就好,我其实一直担心你困在过去走不出来。” “想明白了就不会,我现在想明白了,所以打算再试一次。” “不错!”辛奕鼓励地笑笑,“我看好你!” “先别这么说,我没追过直男,还真有点儿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爱莫能助!”辛奕拎起咖啡杯,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斜睨着李润野说,“我能唯一能帮你的就只有答应你一切关于顾之泽的请求,比如,把他调去时政版。” 李润野愣了。 这事儿其实有点儿乌龙:顾之泽的人事安排上周末已经做好了,辛奕向来相信李润野的判断,既然李润野提了要求,那么于公于私他都很乐意把顾之泽调到时政去。而时政那边的老周一直对李润野手下的这几个红牌垂涎三尺,头牌捞不到手,勾搭来一个新宠也能聊解相思之苦。所以辛奕在非正式场合稍微一提这事儿,老周就乐呵呵地点头了,只是不放心地又追了一句:“这个顾之泽……是不是嫩了点儿?” 辛奕点点头:“现在是嫩了点儿,不过在李润野手下呆个把月,水葱也得变老姜。别急,再等两、三个月,李润野再给你调理调理,这小子有潜力,会是你的好帮手的。”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李润野改主意了。 于是老周就这么满心期待地开始了他漫长的等待。 *** 当然,这些是顾之泽不知道的。 这天中午,顾之泽爽爽地睡了一个自然醒,本想按照老板的要求踏踏实实在家写采访提纲,可是打开电脑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他每想出一个思路就下意识地想去点屏幕右下角。在报社的电脑上,那里有个系统内部通讯软件,好像qq一样,每次他去私敲李润野提出一堆问题时,都能得到非常详尽的解释。 可是家里却不行。 两个小时后,他放弃地叹口气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报社。 七月底的天气,闷热难耐,顾之泽从衣柜里拽出来一件纯棉的大t恤衫套在上,再穿一条运动短裤,头上扣顶棒球帽。这副行头是他夏天出门时的标配,不求美观只求舒服凉快。 从华严街到东熙广场,横穿整个安宁市,顾之泽需要先坐四站公交车,然后坐地铁五号线倒一号线,上来再穿过一个小型商业区,在不堵车的情况下全程耗时一个四十分钟。 盛夏酷暑,太特么凶残了好么! 顾云森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瞟一眼儿子,忧虑地说:“阿泽,咱们来商量点儿事儿。” 顾之泽捏着帽子蹦过去,乖乖地在老爹跟前站好。 “阿泽,你上班的地方太远了。” “是啊,”顾之泽苦着脸,“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你也大了,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了,以后谈个女朋友什么的也得有个环境……” “爸,”顾之泽好笑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要不你在单位附近租间房吧。你这个工作经常加班到半夜三更,上次是你们主编送你回来的,以后总不能回回让人送吧,打车你又舍不得。再说,以后你可能会有很多的应酬,就像昨晚那样,你要是就住在单位附近,那多方便。” 顾之泽摇摇头说:“老爹,你知道东熙广场附近的房租是什么概念么?一居室一个月5000,你儿子我不吃不喝一个月的收入全扔进去都不够,我怎么租啊?” “那租个距离东熙近点儿的呢,哪怕近一半的路呢。”顾云森一想到儿子的奔波就心疼。 顾之泽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市中心的房租都太贵了。” 顾云森说:“阿泽你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在家没问题的。” 顾之泽笑着拍拍父亲说:“老爹,我当然知道您老人家一个人住绝对没问题,可我真付不起房租啊!再过两年吧,我再攒攒钱。” “那如果我们把这套房子租出去,然后咱们爷俩都搬去城里呢?” “爸您别逗了,”顾之泽说,“两居室的房子更租不起了……好了好了,我去上班了,这事儿您别担心了,我要是下班晚了会打车的。” 说完,他潇洒地冲父亲敬了个军礼,一道烟地跑了,顾云森只得微微叹口气。 *** 顾之泽满头大汗地冲进大厦,被强劲的中央空调吹得激灵灵打了个抖,顿时浑身舒爽,等电梯升到12楼的时候,满身的汗都干了,就是渴得厉害。 电梯门打开,顾之泽根本来不及回到工位,直接就杀向了茶水间。推开门的时候,他看到李润野正好关上饮水机的开关。 这个茶水间是四个版员工共用的,里面有咖啡壶、饮水机,冰箱里有冰块有冷饮,可惜冷饮全私人的不算报社福利。饮水机的加热、制冷开关常年开着,只有在水桶里没水的时候才会关闭,而李润野刚刚按下那个键,右手里还端着一杯水。 顾之泽立刻掉头去看墙角,那里放着两个饮水桶,空的! “啊!”他惨叫一声直接倒在了沙发上,“还让不让人活了!” “怎么了?”李润野慢悠悠地抿一口杯子里的水,皱皱眉说,“真凉!” “师父!”顾之泽可怜巴巴地看着李润野手里的杯子,这里是12楼,一楼大厅有自动贩卖机,三楼有星巴克,七楼有茶馆,十五楼有间甜品店…… 可是顾之泽觉得自己就是涸辙之鲋,那些都是西江之水,况且还是需要斥“巨资”的西江之水。 “有事说事儿,没事我走了。”李润野端着杯子开始迈步往外走。 “师父,”顾之泽从沙发上窜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一次性纸杯,谄笑着说,“分杯水呗。” “我喝过了,”李润野淡淡地说。 “没事师父,我不嫌弃你!”顾之泽说。 “可我嫌弃你!”李润野说完,扭头走了,只抛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顾之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润野的背影,想想昨夜那个“温柔随和”的师父,竟然有些迷幻的感觉。他再一次深深体会到,师父的心,真的、真的就是海底针! 但是不管李润野的心是什么针,都解不了顾之泽的干渴,他拉开冰箱扫了一圈儿,犹豫着要不要先偷摸喝一瓶饮料解了燃眉之急,再买一瓶放进去人不知鬼不觉…… 就在顾之泽要对着某罐脉动下手的时候,一瓶矿泉水递到了跟前。握瓶子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师……师父?”李润野转过头,傻乎乎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李润野。 “给你呀,你不是渴了么?”李润野把那瓶水又往前递了递。 顾之泽傻乎乎地接过瓶子,他突然想起来了,会议室常年都会放着一箱矿泉水备用,李润野八成是从那里顺了一瓶过来。 “师父……”顾之泽摸摸瓶子,常温的,他有拽开冰箱门去拿冻在里面的冰块,一边往纸杯里倒冰块一边抱怨,“你真的那么嫌弃我啊?” 李润野没有搭理顾之泽的话,他盯着那纸杯,说“放两块就行了,放多了太凉。” 顾之泽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他看着那瓶常温的矿泉水,想起一进门时听到李润野说的那句“真凉!”……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第二十五章 顾之泽叼着签字笔在电脑前已经发了一个小时的呆了,马轩处理完手里的照片站起来活动活动脖子,一扭头就看到顾之泽在那里发傻。 “怎么了?”马轩伸过脑袋去看一眼屏幕,刷白刷白的一张word文档,上面只有一个光标在孤独地闪啊闪,“你这一个小时什么也没写啊!” “没思路,”顾之泽烦躁地挥挥手。他当然没有思路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去想那份“采访提纲”!他现在满脑子都在琢磨一个问题:自己的师父喜怒无常瞬息万变,这蛇精病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好么,自己完全招架不住! 想来自己好不容易才熬过了各种狂轰滥炸冷嘲热讽,顾之泽刚刚觉得自己完全适应了李润野的风格,能够在狂风暴雨下安然如山岿然不动,练就一身的死皮赖脸挥洒自如。 可转瞬之间,高冷变傲娇,腹黑变温柔…… 这种变化非常可憎,因为顾之泽惊悚地发现,每当李润野对他展露出那么一点点温柔和体贴时,他都非常高兴,很想再凑上去说点什么或者做点儿什么,甚至摇摇毛茸茸的大尾巴——如果有的话,这样就可以看到李润野笑得更温柔些…… 这完全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典型表现! 果然蛇精病的师父就会教出蛇精病的徒弟! 顾之泽痛苦地趴在桌面上,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认错了师父。 马轩对顾之泽的痛苦毫不知情,他一听到“没思路”三个字就非常果断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要知道对于一个玩文字的来说,“没思路”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这没什么可值得担心的。 马轩临走前隔着玻璃墙跟李润野挥挥手告别,李润野掸了掸手指,连手腕都懒得动。 “老板今天又要抓狂了,”马轩轻笑着说,“估计又得等版面。” 顾之泽倏地抬起头,看向那边。 做新闻的对突发事件是又爱又恨,爱它的时效性,恨它的突发性。尤其是《晨报》这样凌晨出刊的报纸,有时候为了等一条突发新闻的稿子,一个版面都不能划版,也不能过审,必须要等文字稿出来,才能排版插图过审签版校对……整个系统都得等着这一篇稿,印刷厂也得全员开工地等着。命好的,延迟个把小时就能出稿,命不好的,会拖到最后一分钟,甚至最终也出不了稿。 顾之泽听说过这种事情,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听马轩这么一说他立刻来精神了。他迅速把马轩打发走,然后拐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师父,”他自动自觉地坐在李润野桌前的椅子上,大眼睛拼命眨着,想要做出一副天真纯良的样子来,“今天是不是要等版?” “嗯!”李润野微微眯起眼,幽黑的眸子透着了然的笑意,他用下巴点点电脑屏幕问,“想玩玩?” “嗯嗯嗯!”顾之泽整张脸庞都亮了,拼命地点头,“行么师父?” “行是行,不过……”李润野抿出一点笑容,狡黠地说,“我总不能让你白玩吧?”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师父您能别这样么! 顾之泽心里呻吟一声简直要晕倒! 看李润野那样子,似笑非笑目光温柔语调轻佻……这哪里是我高冷毒舌的师父?这样的李润野实在……实在……顾之泽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只觉得眼前的李润野让他心跳加速,而且有种极具吸引力的亲近感,让他打心眼儿里觉得“争宠”真的是件有很希望的事儿,胜利在望。 这简直太激动人心了好么! “到底玩不玩?”李润野追问一句,唇角慢慢勾起来。 “玩!”顾之泽傻愣愣地看着李润野笑,觉得冷冰冰的李润野好看,温柔地笑着的李润野更好看!虽然一个男人去夸赞另一个男人好看有点儿诡异,不过……他喜欢看李润野笑。 “来,”李润野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右边站了站,顾之泽溜过去一屁股坐下。电脑屏幕上coreldraw和fit两个软件都开着,这是报纸编辑最常用的排版软件,顾之泽激动地去握鼠标,问:“师父,用哪个?” “随便!”李润野说,“不过先试试fit吧,这个比较容易上手。” 顾之泽先把广告排在页面下方,然后从稿件库里把稿子一篇篇拽出来,像玩七巧板一样在编辑软件上压缩剪切挪移,想方设法地排出一个美观的页面来。李润野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看着,没有去指点更没有去批评,就这么看着顾之泽一个人玩得高兴。 一张图实在放不进去了,顾之泽犯了愁。 “这样,”李润野飞快地去握鼠标,温暖的掌心覆在顾之泽的手背上,但却没有实际握上去。一秒,也许更短,顾之泽的手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李润野也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鼠标,一个浑然不觉,一个满心激荡。 “你看,这么排……”李润野一边示范着一边说,他微微弯下腰,右手握着鼠标,左手扶住椅背,若有若无地将顾之泽圈在了怀里,距离很近又不会失礼,能感受对方的温度和呼吸却又不会产生压迫感。一个耐心讲解,一个专心聆听,每一个从外面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会心一笑,好一副教学相长图。 可是顾之泽听着听着就忽然有点儿慌了,李润野身上发生了某些让他措手不及的变化,不明显,但是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让他不习惯甚至有些别扭,隐隐地竟然有了不详的预感。那感觉很像一个久病的病人,在某一天忽然发现医生护士家人都对他小心呵护言听计从关怀备至……这分明是要不久于人世了啊! “师父……”顾之泽喃喃地说。 “嗯?”李润野低下头,看到顾之泽的眼神已经散了——这小子走神走得厉害! “我……”顾之泽纠结不已的内心完全不知道该问什么。 “顾之泽!”李润野直起腰,声音瞬间直降到零度,“把这图再排一遍!” “啊!”顾之泽恍然去那屏幕,图文一片混乱,而李润野刚刚说什么了他完全没听清。 “顾之泽,”李润野说,“你的脑子除了用来养鱼,偶尔也该干点儿别的。” “养鱼?”顾之泽仰着头去看李润野的脸。 李润野低着头,目光冷淡,唇角非常不满地抿成一道凌厉的直线,顾之泽显然把他刚刚讲的那一堆全当了耳边风!这让李润野很不高兴,他希望能把顾之泽教成一个全才,能编能写能摄,他希望顾之泽有一天能牛逼哄哄地站在新闻出版界的顶峰,恣意地嘚瑟着张狂着,而自己乐意远远地站在一边,看他的八戒变成天蓬元帅。 李润野还记得杨思宁说:赵梓湘想要收他作关门弟子! 这种不着调儿的瞎话,李润野很想把它变成现实。 看到李润野冷成一块冰的脸,顾之泽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这样的李润野才是他熟悉的,他比较擅长应对。 “师父,”顾之泽站起身,低着头摆出十足的悔意,臊眉耷眼地承认错误,“对不起我走神了,您能不能再说一次,我一定好好听。” 李润野沉默了两秒,淡淡地说:“坐下!我绝不会讲第三遍。” 顾之泽用力点点头,迅速坐下盯着电脑屏幕,嘴角抿得死紧,心里却爽翻了天:搞定!我家师父果然吃软不吃硬,小爷我妥妥捏住他。 顾之泽玩得开心,把fit玩了一遍之后又开始琢磨coreldraw,李润野拿了报表坐在办公桌前边的沙发上看,目光偶尔从文件夹的上缘溜过去,能看到顾之泽凝眉定目的认真样儿,帅气的小脸微微皱着,大眼睛里亮亮的。 时间一点点走过去,屋子里安安静静,只听到鼠标键盘发出的轻微的“咔咔”声,在一片寂静中,李润野觉得安稳而满足。 李润野扫了眼巨大的电子钟,六点半了,他果断地抛下文件夹大步走过去把手掌覆在顾之泽的肩头,透过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少年紧致的肌肤和硬硬的骨骼。 “八戒,”李润野微微用力,满掌握住顾之泽的肩头,“吃饭去,一会儿该忙了。” 顾之泽恋恋不舍地把眼睛从电脑屏幕里拔出来:“师父,您自己去吧,我不饿。” 他是真不饿,睡到一点才醒,两点半刚吃了顾爸爸做的“午饭”,四点那会儿又尝了一块张晓璇新亲自烘焙的“马芬蛋糕”,这会儿当真一点儿饿的意思都没有。 李润野恶狠狠地看着他,齿缝里蹦出两个字:“不去?” 这是一个疑问句,但是顾之泽马上就听出了惊叹句的意思,他想起自己昨晚大言不惭地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会儿当师父的只不过约个伴儿去吃饭,自己居然都如此没眼力价的拒绝,这着实是作死的节奏。 于是他迅速从椅子上蹿起来说:“去去去,我陪您去吃晚饭,您想吃什么我请客!” “金鼎轩吧”李润野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顾之泽忙不迭地点头,金鼎轩好,金鼎轩他请得起,摸摸口袋里的钱包,八戒同学非常放心地跟着师父去了金鼎轩。 等两个人从金鼎轩出来时,顾之泽深切地觉得这年月餐饮业的钱实在是好挣,一份福建海鲜烩饭居然要四十多块钱! “我做的烩饭也不比它难吃,”顾之泽嘟嘟囔囔地跟李润野显摆,“照这个标准,我做的海鲜饭至少能卖三十五!” “你会做饭?”李润野慢慢地走着,天渐渐暗下来,白天的闷热逐渐散去,最繁忙的审稿还没有开始,正是最适合散步的时候。所以李润野目不斜视地走过报社大厦,循着广场的边缘溜达着。 顾之泽小跟班一般跟在李润野身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会啊,做饭嘛,我从小就会!” “多小就会了?” “初中!” “真难得,那么小的男孩子还学做饭。” “啊,”顾之泽停顿了一下,“还行吧。” 李润野心里犹疑了一下,他觉得有点儿奇怪,按照顾之泽的性子,这会儿他似乎更应该骄傲地得瑟自己是“勤劳肯干的家务小能手”,而不是“谦虚”地说一声“还行”。 “你妈妈教你的?”李润野随口问。 “我妈妈过世了,”顾之泽淡淡的说,声音没有起伏。 李润野猛然停下脚步看着顾之泽,平时总是嬉皮笑脸张扬狡黠的八戒也跟着停下脚步。身后昏暗的天色沉沉地压着,李润野看不清他的眉目,可那精瘦柔韧的青年身形笔直地站在自己眼前,纹丝不动。 他的八戒说:“师父,我母亲过世很多年了。” 第二十六章 李润野的心里尖锐地疼痛起来。他想到了自己年迈的父母,想到那年和李舸两个人鲜血淋漓地站在父母面前,而父母面白如纸。他也想到了父亲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那个瞬间,向来慈祥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看着自己如同看着一个路人。 最终,还是失去了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父母。 前尘往事呼啸而至,李润野惨然地看着顾之泽,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说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语言来。 “师父……”顾之泽轻轻地问,李润野的样子让他微微发抖,心里升腾起一种绞痛的感觉,“你没事吧?” 顾之泽有点儿被吓住了,李润野狭长幽深的眼睛里一片绝望哀痛,总是抿紧的唇角微微松垂下来。那个表情他太熟悉了,他无数次从镜子里看过那样的一副表情,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当这副表情出现别人脸上时,自己的心也会跟着绞痛起来。 这个冷若冰霜腹黑毒舌的男人,就这么站在自己跟前,带着满身的哀伤绝望,脆弱无助。 顾之泽忽然很想去抱抱他,但是,他不敢。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李润野的手肘,“师父,你……?” “嗯?”李润野眨了一下眼睛,深邃的眼睛好像被刷新过一遍一样,迅速恢复了最初,“怎么?” “你怎么了啊,”顾之泽收拢五指,握得更紧一些,“你的脸色很难看。” “这不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么,心里有点儿愧疚,”李润野迅速抹去满脸的情绪,诚恳地说,“我不知道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 “没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顾之泽笑一笑,摇摇头说,“我现在就想把我爸爸打发出去,他一个人太寂寞,不过老头子实在太坚贞了,说什么也不肯。” 李润野忍不住乐了,“你都这岁数了,倒想起来给自己找个后妈了!” “以前太小,不懂,”顾之泽叹口气,“现在懂了,爸爸也老了。以后我会越来越忙,可能照顾不到家里太多,爸爸会越来越寂寞的。” “或者,”李润野眼睛里有算计的神色,他慢慢地说,“你赶紧找个媳妇结婚,生个孩子陪老爷子。” “难啊!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都事儿事儿的,你没听说么,现在的女孩子找老公的标准是‘有房有车没爹没娘’!” 李润野忍不住笑了,他太喜欢这个话题了,这个画风太对他胃口了!于是我们的李大老板歪着脑袋,带着几分调笑地问:“女生找不到,那你干脆找个帅哥过日子好了!” “也行!”顾之泽同样歪着脑袋调笑着说,“不过那个帅哥得先摆平我老子,然后有房有车有闲钱供我周游世界吃香喝辣,还能躺平撅好任□□,家务全包无怨言……这样小爷可以考虑一下。” 李润野默了两秒,一巴掌抡上顾之泽的脑袋:“滚!” *** 当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滚”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李润野看到电脑屏幕上待审库的图标快要闪成一团花了,这说明库里的稿子已经开始堆积。 “滚,该干嘛干嘛去,”李润野松开袖口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对顾之泽说,“我要干活了。” 顾之泽听话地滚到自己的桌子前构思那篇采访大纲,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堵塞住的思路瞬间就疏通开了,不说文思泉涌吧,至少也是思路流畅,好像灌下去了一整瓶管道疏通剂。不到两个小时,一份完整的采访大纲就新鲜出炉了,他满意地再看一遍,觉得简直天衣无缝,完美!于是洋洋得意地把提纲发给李润野,等着老板闲下来之后再给审审。 好吧,承认了吧,他其实就是想去炫耀一下来着,因为他实在太想听到李润野的称赞了。 不过李润野真没工夫称赞他,今天上来的稿子格外多,他一份份审得浑然忘我,一点儿没发现屏幕右下角的即时通讯图标在闪。 顾之泽在工区里闲逛了一圈儿,把同事一个个送走,直到只剩下两个值班的和在办公室里等版的李润野。顾之泽看看表,离最后一班地铁发车还有一个半小时,他还能再磨蹭会儿,于是大大方方地溜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你怎么还没走?”李润野一抬头,就发现他的八戒笑眯眯地杵在门口。 “等师父你审提纲啊,”顾之泽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一把椅子上,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冲李润野眨眨眼,“您要是忙完了就给我看看呗。” “看完了已经,”李润野靠近椅背里,挑起一侧眉峰看着顾之泽。 “是么,嘿嘿,那……给提点儿意见呗,我好去修改。”顾之泽压不住满脸的笑,他觉得这份提纲李润野一定会很满意。 “意见?”李润野忽然俯过身子,上半身靠在桌子的边缘上,往前探着,他和顾之泽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瞳孔里的自己,然后冷冷地说“意见就是太特么婆婆妈妈了,你以为你是琼瑶么!” 顾之泽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呛得自己肺叶子都在疼。 这是他第二次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直视着李润野的脸,第一次,他看到了满脸的冷漠;这一次,他看到了满脸的温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调笑,一点点的宠爱,如果光看着这张脸,他在一瞬间有种自己在被这个男人“欣赏”着、“看重”着的错觉。 可是……尼玛你那句话是神马意思! 你才是琼瑶呢,你一户口本儿都是琼瑶! 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正是阳刚勃发的时候,自己明明是粗粝剽悍的太行山上一株挺拔的小白杨,怎么到了师父嘴里就成了温柔细腻的南国水乡的一棵水曲柳! “我怎么婆婆妈妈了!”顾之泽不满地叫嚣。 李润野坐直了,架着二郎腿,曲起左手手肘搭在自己的椅背上,右手随意地放在桌面上,食指轻轻敲桌面,整个身子微微侧对着顾之泽,一副桀骜冷漠的架势。 真帅!顾之泽在心里赞一句,然后悲哀地承认,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越来越严重了。 “你采访个战地记者,”李润野冷笑着说,“整篇提纲全都腻腻歪歪地跟他谈家庭之爱、战友之爱……爱来爱去的你居然能拉出一份三千字的提纲来,顾之泽,你的新闻写作课是拿《一帘幽梦》当教材么?” “项修齐说了,政局和战事很多都不方便说!” “他不方便说你就不问了?记者是吃哪碗饭的你不知道?你以为受访者是你老师呢,问一答十,生怕你知道的不够多!” “那万一要真有点儿什么涉密的说出来了,怎么办?” “他项修齐一个有二十年从业经验的老油子,要能被你一个入职不到三个月的新手问出点儿什么来,那也是他学业不精丢人现眼,说漏嘴了活该!” “我要真问出来了你会发么?” “会!”李润野掷地有声的一个字,像射在地上的水泥钉一样,溅着火花,带着滚烫的热度,凿进地里抠都抠不出来。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懒懒散散,但是含威藏锋地斜靠在那里,目光冷锐,薄唇带霜。 太他妈帅了!老子的师父真他妈的酷炫狂霸拽! 顾之泽莫名地就很骄傲,他的脑子里回响着刘明远的一句话: 就算天塌下来拍死你,他也一定死在你前面! 顾之泽又感受到了那种岩浆顺着血管滚遍全身的烧灼感,热血沸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好!”顾之泽从椅子上窜起来,“我再去改一份!” 李润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之泽就哧溜一下子跑了出去,身后烟尘滚滚。李润野看着那修长的身影坐在电脑前,安稳挺拔,他按按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剧烈。 *** 十一点半的时候,顾之泽的新大纲出炉了,依然从“家人的支持”作为切入点,但是后面的问题逐渐铺散开来,涉及新华社在中东地区的工作、安全保证、与当地媒体的合作,当然,重点还是项修齐个人的种种“非法采写”。 李润野看着那份提纲,在电脑上用荧光色把最后一部分圈起来,然后问顾之泽:“你觉得这些他会说么?” “不会!”顾之泽干脆地说,“他违规了,这些都见不得光!” “那你还问?” “我们可以做适当的虚化,把一些敏感的东西去掉。” “你打算怎么让他说出这些。” “我还记得入职第一课,”顾之泽笑眯眯地说,“当然是用嘴去问啊,我去套套看。” 李润野点点头,眉目舒展开来,慢慢地说:“八戒,看来你的脑子里除了养鱼,多少还是能有点儿别的用处的。” “师父,”顾之泽赖了吧唧地说,“下次你想说我脑子进水就直说,你徒儿养鱼的脑子不是每次都能领会您的精神的。” “好吧八戒,那你进水的脑子有没有意识到你又错过了末班车呢。” “啊,”顾之泽蹦了起来,“糟了!” “更糟的是,我还在等版,送不了你。” “不是吧!”顾之泽惨叫一声,旋即又放弃地坐下,抓抓头发说,“算了,师父我今天干脆就陪你好了!” “我可不打算在办公室呆到天亮!”李润野笑着说。 “那……”顾之泽算计地转转眼珠,“您的休息室借我用用呗。”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整个楼层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四下里静悄悄的一片昏暗,只有自己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有明亮的光和一个明亮的青年。两个人嘁嘁喳喳地闲聊着,让这个深夜不再寂寞枯燥。 “今天等的是什么?”顾之泽伸个懒腰问,快一点了,如果两点半之前样报送不到印刷厂,今夜就算是白等了。 “今晚全市夜查酒驾,突然袭击,事先没漏一点儿风声,你大师兄去追现场了,”李润野揉揉眼睛,也觉得有些奇怪,“明远该回来了啊!” 顾之泽白天睡的实在是有点儿多,这会儿精神好得很,他说:“师父,我来等大师兄的稿子,反正他最后也是用邮件发到库里,你先去睡会儿,他的稿子到了我叫你。” 李润野刚想拒绝,就听到“叮”的一声,信息提示有新邮件。 “来了!”他马上去开邮箱,“看来没白等。” 邮箱里果然是刘明远的稿子,一打开就是一张触目惊心的车祸现场照片,一辆黑色英菲尼迪底盘朝上地翻倒在路边,幽幽的路灯下满地的玻璃碎片反射着点点冷光,有一只胳膊从驾驶座侧面的窗口伸了出来,毫无生机地瘫在地上,胳膊上满是刮伤的伤痕,地上凝着一汪血。 看文字描述应该是司机远远地看到在查酒驾,想要加速逃离现场,可是因为喝了酒,加上心慌意乱,在打方向盘时用力过猛,高速飞驰的车子在巨大的离心力作用下侧翻,连打几个滚儿后撞在了水泥隔离带上才停下。 “我擦!”顾之泽看到那种照片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大师兄太特么幸运了,采个夜查居然都能赶上这么火爆的新闻!” 李润野没搭话,他皱着眉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照片,查了一下照片的拍摄时间,然后直接抄起电话拨号。 顾之泽看到他的师父面色凝重,眉心都打了结,脸上有最深切的担忧。 “刘明远,你还好么,你没事吧?告诉我你在哪里!”李润野对着手机低声吼道。 第二十七章 顾之泽知道一定刘明远出了什么状况,但是他不敢去问李润野,因为李润野现在的脸色极其的难看,急怒攻心的样子,他对着手机厉声呵斥:“刘明远你干这行多久了,你一点儿分寸都没有么!” “刘明远你不知道我们还有电子刊么,纸报上不登又能怎么样!” “我就要一篇夜查的简讯而已,你逞什么能去装马路天使!” “刘明远你再废话信不信我抽你!” “刘明远你到底伤哪儿了!” …… 顾之泽在一边慢慢地听明白了,刘明远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而他出事的代价就是屏幕上的这张照片和这条新闻。 顾之泽也开始着急,他听不到刘明远说了什么,但是看李润野的样子,应该很严重。顾之泽平日里“大师兄、大师兄”的叫惯了,自然而然的也就生出一种手足情深的感觉来。这会儿也开始着急了:大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顾之泽抓耳挠腮,只得绕到李润野身边,弓下身子,努力把耳朵凑过去,抓着一切空档偷听。渐渐地整张脸都贴到了李润野的脸上。李润野正说着,忽然听得耳边一阵急促的呼吸,一股热气扑来,他微一侧头,眼前立刻花成一片!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两个人的鼻尖几乎都要碰上,李润野满眼都是顾之泽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 顾之泽眨眨眼,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想要拉开一点儿距离。李润野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果断伸出手臂勾住了顾之泽的脖子,把他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同时把手机微微拿开一点,凑近顾之泽的耳边。 这个姿势……太光明正大了,不就是跟同事分享一下通话内容么! 所以顾之泽一点儿也不客气地顺势搂住李润野的肩头,一边稳住自己的身形,一边皱着眉头听话筒那头刘明远满不在乎地说:“润野,你别着急,我真的没事。(.)” “润野?”顾之泽暗地里撇撇嘴,叫那么亲热干嘛,套近乎么!谄媚! “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李润野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呼吸急促,他有些后悔了,这个距离实在是太危险了,自己的掌下就是顾之泽温热的肌肤,唇边就是顾之泽柔软的唇……他得用尽心力去克制自己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没事,就是被那车剐了一下,破了点儿皮。”刘明远说,“我都准备回家了,不过还需要配合警方做点儿笔录。” “你在哪个医院呢?” “润野,你看看表都几点了,你现在应该赶紧审稿画版签字校对,然后送样报到印刷厂,再耽搁会儿,我今天就白忙乎了!”刘明远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李润野皱皱眉,还是有些担心。 顾之泽乖觉地站起身,迅速溜到自己的工位上去收拾东西,然后背着书包返回来对李润野说:“师父,我去看大师兄,你赶紧审稿子,要不真白忙乎了。” 李润野握着话筒点点头,问清了医院地址后塞给顾之泽一千块钱“备用”,顾之泽捏着钱顺口说:“这钱够么?” “应该够!”李润野挂断电话,“完事儿你打车直接回家吧,有问题就给我打电话。” 大约是李润野忧虑的神情太重了,顾之泽下意识地就想逗师父开心,笑一笑,于是张嘴就说:“这钱要有剩就当我跑腿费了啊。” 李润野掀起眼皮瞥一眼顾之泽,“我这点儿闲钱也就只够你跑腿儿的,周游世界肯定是不够的。” 顾之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李润野用下巴指指门,示意“快滚”! 顾之泽一直走出报社大门才反应过来李润野那句话的出处在哪里,他恨恨的仰起头,冲着依然亮着灯的12楼挥挥拳头,骂一声“流氓!” 师父果然就是个流氓! 顾之泽气哼哼地站在路边打车,他想起面试时,这个流氓冷笑着说,“每天排着队求我吻的人那么多,你不来点儿实惠的,谁记得住?” 流氓! 顾之泽再骂一句,却没注意到自己满脸都是掩不住的笑意。(.无弹窗广告) *** 刘明远在人民医院急诊大厅里已经坐了两个多小时了,在这两个小时里,他接受了清创和缝针,然后用笔记本写完了稿子,再接受完警方的询问,在笔录上签字画押,最后实在是没事干了,索性和办案的警察聊起了天。 所以顾之泽满头大汗地冲进急诊大厅时,就看到他家大师兄头上裹着纱布,脸上蹭了斑斑点点的血迹,t恤衫显然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满是灰土和血迹,还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刘明远架着二郎腿正跟一个警察勾肩搭背地海聊,两人一口一个“妈的”,正猛烈抨击那些半夜酒驾飙车“作死”的二百五。 他温柔含蓄有气质的大师兄啊! 他干净整洁有风度的大师兄啊! 顾之泽觉得一个英雄的幻象在自己跟前逐渐龟裂,破碎。 “大……师兄?”顾之泽叫了一声。 刘明远站起身拍拍那个警察的肩头说:“我朋友来了,哥儿们先走一步。” “行!”那个小警察跟着站起身,“有事儿我们再给你打电话,你赶紧回去歇着吧,今天也够倒霉的,真他妈背!” “就是,赶明儿我他妈非得去雍和宫烧烧香去!”刘明远呲呲牙,趁着满脸的狰狞血迹,地痞相十足。 刘明远点点头,扭头冲着顾之泽走过来,刚刚还眯缝着的眼睛睁开了,眼角暴戾的纹路舒展开来,一直斜吊着的嘴角放平,目光温柔,笑意渐浓。 两步路的功夫,他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温柔含蓄有气质的大师兄又回来了! 顾之泽目瞪口呆。 “走吧,”刘明远微笑着说,“我说我没事,老板还非得派你跑一趟,真是麻烦你了。” “大师兄,”顾之泽喘口气,“你太牛逼了!” “呃?” “你要去演戏,绝对能拿金像奖!”顾之泽真心实意地赞美道。 “这不想套点儿东西出来么,跟他们聊就得走他们的路数。” “套出什么了?” “也没什么,这不刚聊了没两句你就来了么。”刘明远说。 “那大师兄,我先送你回家吧。师父严令,必须把你安全地送进家门。” “老板……很担心?”刘明远轻轻咳嗽一声,问道。 “何止担心啊,”顾之泽开始添油加醋手舞足蹈,极力描绘李润野那副忧心如焚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老板的代言人,既然代表老板慰问因公负伤的属下,那自然应该着重表述一下老板对员工的“关切之情”,所以他说得声情并茂,简直把自己感动得要落下泪来,这要是让一个外人听到了,八成会认为李润野他老子娘出了什么意外。 刘明远一边听着,一边控制不住地笑,眉眼弯弯,好像那一身的伤全是军功章。 “师兄,”顾之泽咽口吐沫,喘口气问,“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伤的啊。” “其实也没事,我本来都采访完开车准备回报社了,结果那小子酒驾逃逸,他车速太快又没握稳方向盘,车子打着横就冲向自行车道了,我怕伤着人,只好开车去别它,想把它别住,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它撞翻了……不过好在没伤着。” “没伤着?”顾之泽打量一下刘明远的一身狼藉,“那你这一身叫什么?” “皮肉伤而已,连个脑震荡都没有,就缝了几针,酒驾那哥儿们现在还在icu呢。” “你这一身让老板看见了肯定心疼死了,”顾之泽砸砸嘴说,“你可是最得宠的头牌啊大师兄!” “头什么牌!”刘明远嘟囔一句,声音里有压不住的笑意。顾之泽扭过头去看,车窗外飞掠而过的灯影中,刘明远垂着眼,嘴角卷出无限温柔的笑意。 那一脸几乎称得上是“幸福”的表情让顾之泽隐隐有了种怪异的感觉。 把刘明远送回家后,顾之泽立刻掏出手机来给李润野打电话,那边占线。他相信,那一定是大师兄在跟李润野解释事件的经过。于是他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再打,还是占线,再等十分钟,还是占线! 顾之泽从出租车上下来,第三次挂断电话,他皱着眉想,这么点儿事至于说半个小时么!看看表已经两点多了,样报应该已经送去印刷厂,李润野也该下班回家了。 他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决定放弃掉这个电话去睡大头觉!可惜天不遂人愿,正在顾之泽收拾利落马上要投入周公的怀抱时,手机响了。 “师父,”顾之泽挣扎着瞄一眼屏幕显示的号码,“有事儿?” “顾之泽!”李润野在电话的那头磨着后槽牙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迸,那声音里有深深的杀意。 顾之泽机灵一下子就醒了,冷汗瞬间就爆了出来,他觉得这是要出事儿! “师父,怎么了?” “你跟刘明远胡扯了什么?”李润野有点儿气急败坏地说。 “我……我什么都没说啊,”顾之泽使劲儿挠挠后脑勺。 “没说?”李润野阴森森的声音里透着无限愤怒,“你现在给我爬起来,把你今晚跟刘明远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写下来,写成文字稿明天交给我,少一个字我扒了你的皮!” 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顾之泽看着嘟嘟嘟作响的手机,默了十秒之后悲号道:“李润野,你丫就是一个蛇精病!” 第二十八章 顾之泽当然不会真的半夜爬起来写那个对话记录,但李润野那恨不得杀人的口吻让他起了一层白毛汗,他觉得自己还是低调做人的好。 于是他非常聪明地选择避其锋芒! 第二天,顾之泽给崔遥打了个电话,说是去跑下个月的专题,一整天都会在外面采访,社里有什么事儿帮着“照应”一下。崔遥是个理论派,跑腿磨嘴皮子的事儿他干不了,于是欣然点头做好顾之泽的后盾。 第三天、第四天如法炮制。 一开始顾之泽惴惴不安,觉得李润野肯定会打电话把自己召回去,心里时刻准备着,编好了一堆台词应对;后来他发现李润野好像把他这号子人给忘了,听崔遥的那个意思,李润野根本就没问过为什么自己连续三天没上班! 顾之泽生气了! 自己那么一个大活人,连续三天音信全无,他一个当师父的居然全然不在意!啊,对了,自己还拿着他一千块钱呢! 顾之泽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他当机立断收拾收拾采访包迅速溜回了报社。 当顾之泽贼眉鼠眼顺着墙根往里溜的时候,李润野正站在办公室门口盯着他,顾之泽直起腰,尽量做出坦荡荡的表情站在李润野跟前。 “师父,我采访回来了!” “采了什么了?” “就我那个专题!”顾之泽可真没说谎,这几天他快累瘫了,采访提纲铺得有点儿大,在这种酷暑时节他三天跑了四个区。 “去我办公室,”李润野冷冷地一摆头,“我先去交版,等我回来你详细跟我说说。” 顾之泽忙不迭地点头,看来师父已经把那晚的事儿忘了。 顾之泽坐在李润野的办公室等,盛夏的午后,凉爽的空调房,没多久他就觉得自己昏昏欲睡简直睁不开眼,于是抱着采访本在椅子上点头如捣蒜。 李润野进门时就看到顾之泽瘫在椅子里,耷拉着脑袋,使劲儿得扬着眉毛想要把眼皮子扯开,光洁的额头上都有抬头纹了。 他忍不住笑了:“顾之泽!” “嗯,师父。”顾之泽猛然瞪大眼睛,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心泛起,瞬间清醒了不少。(.好看的小说) “你先去给我干点儿活儿,”李润野把手里的四大本文件夹丢给顾之泽,“这四份选题你挑一个当下周特刊的封推。” “我……我挑?” “怎么,不想干?” “想!”顾之泽心想,只要您老人家不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让我干嘛都行。 “那这样,这四个也挺复杂的,给你三个小时吧,”李润野淡淡地说,“办公室今天人太多,乱糟糟的你也没法静心看,你去我休息室看,三个小时后交差。” 顾之泽抱着四大本文件夹晕晕乎乎走进了李润野的休息室,小屋的隔音很好,门一旦关上四下里一片寂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柜子,顾之泽觉得坐在人家床上实在太失礼了,可是坐在柜子上好像更糟。于是挣扎了一会儿后,他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边上。 慵懒的午后,安静凉爽的房间、柔软的大床……还有四大本文件! 顾之泽唉声叹气地翻开第一本文件夹:“民营企业之伤”,第二本“湖南呼吁启动核电项目引争议”……顾之泽把四本文件夹都翻开摊在床上,每一本都已经做了批注,每一份后面有辛奕的签名…… 这还用挑么?本本都是大热啊! 顾之泽笑眯眯地把四本一字排开,从左到右一本一本点过去,一边点,嘴里一边念叨着“泥锅泥碗你滚蛋!”说到蛋字时,指的那本排除掉;然后再念叨一遍,又排除一本,三遍之后,剩下的那个雀屏中选! 整个选择过程耗时一分四十秒! 顾之泽溜到门边,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他能看到李润野笔直的肩背,和一头浓黑的发,他坐在桌边,握着一只钢笔刷刷地给一篇图文稿做批复。 “谢啦,师父!”他无声地说,轻轻阖上门,一头扑进柔软的床铺里迅速睡了过去。 他在关上门的时候,李润野瞥了一眼眼前的电脑屏幕,微微的笑了。 顾之泽睡醒时天都暗了,他跐溜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悄没声息地拉开休息室的门。(.)李润野不在,顾之泽把文件夹放在桌子,发现李润野给他留了张条子,说自己去开会,如果没事儿顾之泽就可以回家了。 顾之泽拿着纸条,心花怒放地给李润野发了条短信,然后自动自觉地下班了。 辛奕在小会议室看着顾之泽背着包精神饱满地冲进电梯,忍不住扭头对李润野说:“我觉得你的命真苦!” 李润野站起身走到窗户前往下看去,目光凝定在某一点,“没关系,我愿意慢慢来。” 辛奕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润野,你姐给我打过电话。” “是么?”李润野淡淡地说,“她上周也给我打了一个,咱俩应该事先串供的。” “我什么都没说。” “真好,心有灵犀!”李润野说,“我也没说,有些事说了徒增伤心而已。” “可是,你总要回去的,”辛奕说,“你来我这儿本来就是避难来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伯父也退休了,你不用再躲了。” “可是我姐还在分社,”李润野说,“我不能牵连到她,她的处境比我要难。” “你知道你姐……在哪儿?”辛奕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是一直在北欧分社么?”李润野停顿了一下,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大楼走出去,头上压一顶棒球帽,每一步迈出去都透着活力。李润野的视线粘在那个身影上,走过绿化带,穿过商业区,直到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辛奕说:“我倒是挺羡慕她的,驻外都能赶上好地方,北欧啊!赶明儿我得去那边看看,听说挺美的。” 辛奕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顾之泽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伯父?” “辛奕,”李润野苦笑着说,“这个话题咱们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我给你出个主意,”辛奕点点头,“赶紧搞定顾之泽,然后带着顾之泽回去,我保证伯父会喜欢!跟李舸比起来,顾之泽更投伯父的脾气。” “辛奕”李润野无可奈何地说,“我第一次知道你那么八卦!” “你要再招老爷子生气,我就不止八卦了,我八卦连环掌呼死你!”辛奕站起身说,“你得明白,我差不多拿老爷子当爹看的!” 李润野举举手,“行,大哥,明天上午我去看刘明远,你要不要一起?” “你都连续去了三天了,还去?” “是啊,”李润野叹口气,“三天我都没跟他说明白。” “那你……明天想去摊牌?” “如果情况允许,我有这个打算。” “那我不去,”辛奕拍拍手,“给人收拾烂摊子的事儿我不干!另外,记住一句话,散买卖不散交情,刘明远这个人我还是想要的,你可别给我把人弄走了!” 李润野撇撇嘴:“我不保证。” 第二天,李润野一个人去了刘明远家。 刘明远显然是做了准备的,家里干净得一尘不染,茶香满室,李润野看着那张带着伤痕的温和明亮的笑脸,觉得千言万语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嘘寒问暖说过了,两个人握着茶杯相顾无言。 李润野迟疑了半晌,最终坐正身子开口了:“明远,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刘明远淡淡地笑了,眉目舒展,“你这几天天天都想跟我说,每次都被我岔过去……唉,我替你说了吧,你想告诉我,顾之泽那天晚上说的至少有一半都是他脑补出来的,都是夸大其词;你还想告诉我,不要一棵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对么?” “对!”李润野果断地点头,“其实我就该跟你说了,我要是早点儿说,今天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润野,”刘明远垂下眼睛看着杯子里的茶叶,“你真的觉得跟一个伤员说这个好么?” “不好!”李润野坦白地说,“我知道这么做太伤人,我也想挑个合适的机会。可是顾之泽那头……”李润野把那个“猪”字咽回去,接着说,“我觉得误会越来越大,对你也是伤害,而且不公平。” “润野,”刘明远抬起眼睛直视着李润野,“其实说不说都一样,你知道我喜欢你多久了么?五年!整整五年,从你还是泽原的时候就喜欢你!” 李润野觉得心一下子拧了起来,沉沉的钝痛感深入肺腑,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明远。 “那时,你是传说和偶像,你桀骜不驯,你锋芒毕露,我无数次地透过报纸上的这个名字想象你的样子;后来你消失了,我很担心,在省报上看不到你的名字让我很恐慌,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就是想知道你好不好,是不是还安全……然后……有人告诉我你在安宁。” 刘明远静静地说:“润野,我爱了你五年,我没办法放弃!” “明……明远?”李润野觉得脑袋里轰隆隆响成一片,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他震撼得无言以对,甚至生出一种类似心疼的感觉来。 “所以润野你看,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也知道可能自己终其一生都得不到你的心,但是……我没有办法放弃,我想我得再用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放下你。” 李润野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心跳声震聋,眼睛里酸痛一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你那是什么表情?”刘明远笑了一下,依然很温和的样子,“你那如丧考妣的是要干嘛?被我喜欢就这么痛苦?” “明远……我……” “你什么你啊,”刘明远伸过手去握李润野的手,李润野抖了一下却没有收回来。 “润野,我说这些不是要博得你的同情,我也知道,你压根就没有‘同情’这种优秀的品质,”刘明远语调轻松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我喜欢你,这种情感不由我控制,而且我相信我并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所以……我希望你给我机会也给我时间,让我有机会去追求你,或者……有时间去忘记你。” “我……”李润野咬咬牙说,“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刘明远一直保持得非常完美的笑容终于凝固了,李润野清楚地感受到刘明远的手在迅速失温,然后渐渐地发抖。 “明远……”李润野的眼泪终于渐渐漫了起来,“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刘明远的眼神空落落地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他哽着声音说,“你那么好……为什么要道歉?” 第二十九章 李润野从刘明远家出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户外刺眼的阳光灼烧着他的眼睛,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刘明远的话:“我爱了你五年,我没有办法放弃。(.好看的小说)” 当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愣愣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刘明远站起身来说:“润野,你先回去好么,让我好好想想,你在这里……我没办法思考。” …… 李润野头疼欲裂地开着车,他知道刘明远最终会选择放弃,但是他一点儿轻松的感觉都没有。他只觉得累,累的他没有办法睁开眼睛,他摇摇晃晃地把车开回报社,把自己关进了休息室。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想起老父亲和大姐,想起刘明远和顾之泽,想起那个一直想要回去却回不去的家,又想起顾之泽说“我不能离开安宁”…… 五年前,因为一篇稿子,老父亲受到牵连而被迫“退休”,姐姐调职;三年前,因为一场爱情,老父亲重病入院几乎不治。现如今,他远走他乡,失去一个爱人,被一个人爱上,又爱上另一个人……李润野烦躁地翻一个身,曾经的桀骜不驯都已经过去了,可是失去的情感终归不能再回来。 李润野烦躁地翻个身,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可是他仍然觉得冷。 *** 最近这段时间顾之泽给大师兄打了不少电话,刘明远说自己没事,过几天就会回去上班,可是一直到八月初,他的专题都快做完交稿了都没有看到刘明远,顾之泽终于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大师兄不见了,这事儿当然要去问师父,可是顾之泽却踌躇了。 自从大师兄出事已经快两个星期了,李润野的情绪空前低落,他已经两次把崔遥骂得想要“自挂暖气管”了,马轩的图片被驳了四次,张姐的值班表诡异地出现了连续三个大夜班…… 而自己,顾之泽叹口气,自己根本就不敢往师父跟前凑啊。上周写了两篇稿子,虽然最后还是发了,可是却被批得体无完肤;前天想要请师父吃宵夜,结果只收到了冷冰冰的两个字“没空”…… 顾之泽知道刘明远受伤的事让李润野很生气,他亲眼看到李润野给交通队打电话,给鉴伤的医院打电话,给肇事人的律师打电话,赔偿金一路飙升,直到对方律师忍不住抱怨“李先生,的确是我们撞伤了刘记者,可那只是撞伤……” 律师的话没说完,就被李润野抓住了把柄,李润野冷冷地问:“律师您的意思是,只要人没死就不是事儿是么?” …… 而崔遥作为李家的信息总管,其职能被发挥的淋漓尽致,每天都在打电话,找各种关系帮助李润野为刘明远讨公道。而其中因为牵扯到很多法律上的细则,事故责任方的鉴定非常重要,李润野是打定主意要让刘明远全身而退,所以每天在都在追着律师一条一条捋交通法。 在这个时候要不要冒着被狠骂一顿的风险去打扰李润野,顾之泽很犹豫。 就在这时,“江湖小喇叭”崔遥宣布了一个让整个社会版都惊翻了的新闻:刘明远调到国际部去了! 刘明远是谁?社会版的头牌,李润野的最宠,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而大家也都知道,名声大噪的刘明远之所以还窝在安宁晨报这家都市报里当个小记者,完全是李老板脸大。这两个人在众人心目中一直就是刘备和诸葛亮,而刘明远出事后,李润野那不计一切要讨个“说法”的强硬态度大家也有目共睹,似乎李刘这对搭档是牢不可摧的。而他俩拆伙的消息就像一记重磅炸弹,炸得众人目瞪口呆,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顾之泽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再一次深切地领会到李润野刘明远这对组合有多么深入人心牢不可破,一开始他还能跟着聊两句,可没多久,顾之泽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似乎所有人都觉得站在李润野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刘明远,于公于私他俩都是配合默契的好搭档,如果刘明远离开,李润野身边的那个位置就会永远空下来。 擦,你们当小爷我是死的啊!顾之泽不高兴了,他终于忍不住气哼哼地跑去敲李润野办公室的门。 “师父,大师兄为什么要走?” “国际部那边缺人。”李润野淡淡地说,事实上这会儿他最怕有人跟他提刘明远,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想到这个人都会让他产生浓重的愧疚感和遗憾,感情的事就是小概率事件,茫茫人海中,你爱我碰巧我也爱你的事总是可遇不可求。 看到顾之泽,李润野想起刘明远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心里更烦了。 “那也不能挖咱们这边的人啊!”顾之泽小声嘟囔着,觉得国际部挖墙脚这事儿太不仗义了,而刘明远在这个时候离开,总让人觉得怪怪的。(.好看的小说) “人才嘛,”李润野勉强地笑一笑说,“自然大家都抢着要了。”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强作欢颜,心里更难受了:瞧你那个伤心劲儿,好像大师兄走了咱们版就要开天窗一样! 于是从来不知道“认输”两个字怎么写的顾之泽带着几分小情绪,忽然抬高了嗓门说:“师父你别难过了,就算大师兄走了我们也能写好稿子。” “顾之泽,我还活着呢!”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顾之泽吓得几乎窜起来,扭过头去看时,刘明远微笑着站在办公室门口,而外面的同事都一副好奇的模样往这边张望着。 李润野站起身说,“顾之泽,你先出去!” 这口吻太过决绝,太过冷硬。 顾之泽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在了当场,他僵硬着身子,一点点把头扭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润野,似乎不相信刚刚自己听到的!他觉得有点儿委屈,更有点儿难堪,觉得自己被排斥了,眼前的这两个人之间的事是自己这个“外人”不能听不能参与的。 而这种排斥完全是赤|裸裸的,一点儿顾忌和掩饰都不屑于做。 顾之泽的心里翻江倒海一样,气愤、委屈、不甘……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逼得他脸都变得通红,下颌不由自主地抽紧了,他咬着牙点点头,尽量作出微笑的样子:“我先出去了。”然后挺直腰背,平稳地走出了办公室,还礼貌地将门关上。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顾之泽所有的伪装全部告罄,他无心回答同事的八卦,抓着手机去骚扰林新宇。 林新宇接到电话时正在宿舍里练毛笔字,他接起电话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那个蛇精病老板又惹你了?” 顾之泽气哼哼地把事儿说了一遍,末了问:“你说,他是不是也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 林新宇掏掏耳朵说:“顾之泽,为了你们老板的事儿你平均一周给我打两个电话告状,他只不过是你的主编,又不是你老公,你跟他较什么劲啊!” “啊呸!”顾之泽啐一口说,“就他这人,送我都不要!” “既然你不要,干嘛那么上心,头牌二牌的,有什么可争的?弄得自己跟第三者插足一样。” “林新宇!”顾之泽怒了,“你这是安慰人么?” “我就是想告诉你,李润野只是你的主编,工作关系,你跟你老板较劲这不是闲的蛋疼么!” “这不是较劲,这是争口气,我就是不服气!”顾之泽挂断电话,心里的战斗火焰燃了半边天,他再一次赌咒发誓,此生一定要取代刘明远在李润野心里的地位,不达目的不收兵! 而办公室里,刘明远正在跟李润野道别。他头上还有伤痕,而目光中仍然充满了温柔和深情,李润野觉得千言万语都堆积在自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润野,”刘明远走到李润野跟前,温和地说,“我来收拾东西。” “一定要走么?”李润野说,“我……其实……” “我知道你不想我走,毕竟我们一起搭档那么久了,可是润野,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办法继续跟你一起工作,我只能申请调离”刘明远轻笑一下,“事实上,要不是跟报社签的合约还没到期,我都想离开晨报的,你知道我找工作不会太费劲的。” “明远……我很抱歉。” “不,该抱歉的是我,我一直不死心,大概给你造成了不少困扰吧?”刘明远忍不住伸手,搭在李润野的肩头,“我很抱歉。” “别这么说,”李润野摇摇头,“其实你很好,真的特别好,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俗套很苍白,但是我真的觉得你挺好,只是……只是……” “只是你不爱我,我懂。”刘明远小声说,“这事儿自古如此,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仅此而已。” “我……” “好了好了,”刘明远故意轻快地说,“我又没跑多远,都在一个楼层,要是你哪天改主意了,想着去对面找我就行。” “好,”李润野忍不住笑了,点点头。 “那……让我抱一下好么?”刘明远深深地望进李润野的眼睛里,带着不言而喻的渴求。 李润野没有一丝犹豫,紧紧抱住了刘明远的肩,这是一个真正的拥抱,两个人之间藉由这个拥抱交换了一些灵魂最深处的东西。 顾之泽回到办公室时,透过玻璃墙正好看到李润野将下颔埋进刘明远的肩头。李润野闭着眼睛,眉头心皱了起来,微微向上拱起。就算看不到李润野的眼睛,顾之泽也知道,那个表情叫做“悲伤”。 他悄悄地握紧了拳头,心里翻涌起巨大的波澜。他不得不承认,刘明远的存在对于李润野而言不仅仅是同事那么简单,这两个之间有某种更深层次的关联,这种关联并不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改变,这种关联让外人很难体会更遑论插入。 刘明远真的那么重要么?顾之泽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大师兄永远是那个不可打败的孙悟空么? 不,顾之泽咬紧下唇,我要做的比他更好,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刘明远能做到的我一样可以做到,我要让李润野承认,即便是猪八戒,那也是天蓬元帅下凡尘! *** 从那天起,顾之泽整个人都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他很少出现在办公室,整日奔波在大街小巷,对每一条新闻线索穷追不舍,回到办公室后会先拿着稿子询问每一个人,三易其稿后交上去的成稿却只有寥寥几份。 李润野很快就发现顾之泽的这种变化,他白天几乎看不到顾之泽,临近八点封库的时候,顾之泽的稿子会在最后一刻挤进来,篇幅不会很长,但是角度刁钻观点新颖,每每附在新闻事实后面的短评都能让李润野眼前一亮。 这个人更加务实,更加沉稳,逐渐脱去了新人的那种尖锐和偏颇,开始变得老练大气。李润野经常拿着他的稿子,反复看过几遍后最多改几个句子,压缩一下字数就直接发上去。他是如此欣喜于顾之泽的成长,每天看着他奔忙在路上,顶着酷暑烈日,虽然心疼不已却也由衷的高兴。有的时候,他会在审稿时给顾之泽一点小小的意见,每次顾之泽都会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打印下来,剪切后贴在一个剪贴本上,那上面还有之前收集的李润野的批复,厚厚的一大本,每次翻开都能体会到成长的快乐。 顾之泽已经差不多两周的时间没怎么跟李润野说过话了,李润野不忙的时候,他在外面跑采访;他返回报社的时候,李润野审稿审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两个人就这么交错着,每天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偶尔说两句话还会被一些事情打断。 不久,顾之泽就觉得很失望,他发现李润野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在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的两周里,李润野始终忙碌着、沉默着,偶尔他会去吸烟室抽支烟,总是眉头深锁,阴郁的气流始终环绕着他。 顾之泽想要李润野注意到他,想要李润野明白,他的徒弟,不仅仅是只有一个刘明远!于是他更努力了,有时候回到报社赶稿,连晚饭都忘记了吃。 终于,李润野看不下去了。 第三十章 这天晚上,李润野审完稿子已经九点多了,一抬头发现顾之泽还坐在电脑前写东西,于是果断在内线电话里下了命令:“顾之泽,过来!” 顾之泽恋恋不舍地存盘,这是他的专题,要在本周末之前终稿交审,这个专题对于他意义重大。(.无弹窗广告)想当初刘明远第一次自己独立做专题也是在入职半年以后,而自己刚刚结束实习期就接手这样一个任务,他不想把这事儿搞砸了。 “师父,”顾之泽揉着眼睛坐在李润野跟前,“有事儿?” “吃饭了没?“ “唔?”顾之泽摸摸肚子。 “给,”李润野从旁边的小桌拎过来两个餐盒,“我也没吃,一起吧。” 顾之泽无比亢奋地接过餐盒打开:“鸡丝凉面!”他兴奋地嚷着,“真棒!” “你倒真好打发,”李润野也挑起一筷子面,一边说“跟我说说你这两个礼拜都忙什么了?” “项修齐的专访,还有我跟崔遥的那个专题!”顾之泽嘴里塞得满满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专访我已经写完了,那个专题下周前就能交稿。” “很好,”李润野点点头,“我很期待。” “那个专题的提纲大师兄看过了,他也说挺好的。”顾之泽喜滋滋地说,“所以我觉得肯定没问题。” “你很相信你大师兄的眼光啊”李润野带着笑意说。 “信啊,人家是头牌嘛,经验丰富。”顾之泽撇撇嘴说,“再说,他揣摩圣意最拿手了,江湖传闻他点头的稿子都绝对符合您老人家的审美。” 李润野扬一扬眉,淡淡地问:“顾之泽,你这是在争风吃醋么?” “争风吃醋?”顾之泽眨眨眼睛,把满嘴的面咽下去,不屑地说,“这哪里是在争风吃醋,这分明就是良性竞争,我这是以大师兄为目标,奋起直追。” “你想在哪方面追上他?”李润野问,“是发稿量还是揣摩圣意?” “前者!”顾之泽果断地说,他心想,师父您老人家就是个蛇精病,我要能揣摩明白您的圣意,我距离蛇精病也不远了。 “这其实是一回事!”李润野说,“你看,你的稿子最终都得我来审,所以你不搞清楚我喜欢什么稿子怎么能提高发稿量呢。” “那师父你喜欢什么风格的稿子?”顾之泽勤学好问。 “你这风格的就挺好,”李润野看着顾之泽,很认真严肃地说,“我喜欢你这样的。” “是么?”顾之泽同样认真严肃地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可是我觉得我跟大师兄不是一个风格啊。” “我就不能两种风格都喜欢?”李润野循循善诱。 “那你更喜欢哪个?” “你!” 李润野这声“你”字说的实在是太过干脆利落了,那个答案好像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嘴边放着,只要顾之泽一问,连一秒钟的思考都不需要,直接就能喷出来。 这个“你”字落在顾之泽的心里,就好像一枚子弹,他有种被击中的感觉,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举着筷子,傻愣愣地看着李润野,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翻江倒海呼啸而来,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愿望得到了满足,但又有些难以置信,充满了虚幻的感觉。 “真的,”李润野看着顾之泽,从容地咽下最后一口,又一次强调,“我喜欢你这种。” 喜欢?这两个字形成了回声在顾之泽心里翻来覆去地响着,他的心跳得飞快,隐隐地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李润野的眼睛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他不了解的。但那一声“喜欢”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他的大脑没法运转,根本不能思考和分析。 从来不知道,“高兴”能让人无语至此!顾之泽拼命想说句什么,最终却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那个……项修齐那专访我写完了……要不……您先看看?” 李润野默默地翻个白眼,觉得自己刚刚那一番真情告白全都说给了聋子听:“好吧,”他无可奈何地说,“你拿来我看看。” 顾之泽把餐盒扔一边,飞速地拿来u盘打开文档,搬着椅子坐在了李润野的边上一起看。李润野对这种专访实在太熟悉了,一眼扫下去就能飞快地抓出大意和主要节点,没几分钟,一万多字的文就看完了。 “怎么样,”顾之泽努力做出非常谦虚的样子,“需要大改么?” “大改倒是不需要,”李润野说,“不过需要重写。” “啊?”顾之泽惊叫起来,“采访提纲是你通过的。” “对,是我通过的,可是你提纲上的问题一个都没采回来啊。” “哪里?” “比如这里,”李润野指着屏幕上的一个问题,“你问如何穿越封锁线,他答变换身份,借助第三方势力……” 顾之泽瞪着屏幕听师父讲,耳朵都要支愣起来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无形之中和李润野越靠越近。 “你还挺聪明地追问了一句,借助的第三方势力是什么,对方答‘借助当地的和平组织’”李润野停下来,侧过头去看顾之泽,却在瞬间僵硬了。顾之泽听到一半忽然没下文了,诧异地也扭过头来。 “师……师父?”顾之泽大惊失色,都快说不利落话了――他没有想自己居然如此靠近李润野,近的都能感觉到李润野温热的鼻息,他甚至觉得李润野长长的眼睫都要刷过自己眼皮! “顾之泽,”李润野微微往后退了一点儿,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说,“你不亲到我就不甘心是么?” “什么!”顾之泽本来就有些发红的脸颊,这会儿已经红成了麻辣小龙虾。 “面试那天没得逞,所以想找补回来?”李润野问。 “这是误伤好么!”顾之泽嚷道,觉得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再一次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跳成了一条线,“我亲你干嘛啊,小爷的吻是要留给老婆的!” “可是你老婆飞了,两个月前刚飞到。” “你别咒我,我早晚还能再找到一个老婆!”顾之泽不满地嘟囔,“下一个会更好。” “嗯,”李润野点点头,“这话我同意。来,看这里,咱们接着说……” 顾之泽眨眨眼,觉得自己的思维在半分钟之内从地球跑到了冥王星,然后又跑了回来,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让他怀疑,刚刚自己是不是在跟师父讨论“吻老婆”的问题! “八戒,听讲!“李润野用钢笔敲敲顾之泽的脑袋,“你看,其实这里面是大有文章的,这个第三方为什么可以穿越封锁线,它做了什么推动和平化进程的事,这跟反政府武装现在正在主张的第二轮谈判之间有没有关联……” 顾之泽听着听着张大了嘴,他傻乎乎地问:“师父,你之前做过功课么,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李润野淡淡地说:“这些是常识好么,你是一个人新闻从业人员,又不是胡同口闲磕牙的待业青年!” “闲磕牙?待业?说我呢?”顾之泽磨牙霍霍,这是对他职业素养的侮辱。 “没有!”李润野坚决否认,“你比胡同口闲磕牙的待业青年好多了!” 顾之泽听了这话,小脸都快绿了。 “怎么,生气啦?”李润野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把手掌放在顾之泽的后脑勺上,用力按了按,那温热的掌心似乎是一剂神奇的药方,顾之泽满身炸起毛瞬间就被捋顺了,心里居然有了一种满足感。 顾之泽晃晃脑袋说:“那个项修齐,拍着我肩膀说‘好兄弟’,那痛快劲儿,我还真以为他什么都说了呢!” “你问的他的确都说了,可刚刚那些你没问啊。”李润野说。 顾之泽更沮丧了,叹口气说:“崔遥前几天好像也采访了个什么古建筑专家,可以用他的稿替换我这篇。” “为什么要换?”李润野微笑着把文档存在了自己的电脑里,“你这篇文章写得不错,我觉得可以全文刊登。” “可是……”顾之泽惊喜地望着李润野,“你不是说要重写么?” “当然要重写了!你这篇文章里的口语太多了,虽然是人物专访,可你在文章里写‘在枪声中跑过街道简直太带感了’恐怕也欠妥。”李润野笑眯眯地说,“事实上,刚刚我说的那些即便你问了,项修齐也不会说,那些是行业秘密,有一些甚至是违规的。所以,改一改的话……”李润野一拍巴掌,“我同意全文刊发!” “师父!”顾之泽非常严肃地看着李润野,“我个人觉得您的恶趣味实在需要改改,好在我脸皮厚心理素质强,这要换成崔遥,已经被你逼死好几次了!” “所以崔遥轻易不敢揽这种重头戏,”李润野说,“也就你这种混不吝觉得自己手眼通天什么都能干好,大大咧咧的上来就敢做专访!” 顾之泽眉目全都舒展开来,他觉得自己在李润野的口吻中听出宠溺的意思,这种宠溺让他由衷的得意。他有些恃宠而骄地撇撇嘴,“我那叫自信好么!”说完后又去看那篇稿子,“师父,战地记者真的挺带感的!” “嗯,”李润野伸了个懒腰,“那跟你现在做的工作完全是两回事。” “我挺羡慕项修齐的。” “是么,”李润野伸手开始收拾桌面,“等你真正了解他以后,可能就不羡慕了他。” 顾之泽点点头,觉得师父说的对,毕竟那个行业距离自己太过遥远,远得他连想都懒得想。 *** 既然都已经这么晚了,李润野理所当地又当起了司机,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自然,顾之泽非常坦然地跟着李润野走,李润野指指2号电梯说:“你在大门口等我就行,我去拿车。” “可是师父……”顾之泽觉得自己应该陪着李润野去拿车。 “算了吧,别给我找麻烦了,就你那别具风味的幽闭空间恐惧症!”李润野笑着呼噜了一把顾之泽的头发,顺着他柔顺的发丝滑到肩膀握住,微微用力,推着他转了半个身,“去大门口等我!” 顾之泽走进电梯时肩膀上还残留着李润野手掌的温度,他站在电梯里,看着数字一个个地降下去,心跳的速度却一点点升上去。 这个夜晚,李润野亲口承认相较于刘明远,他更喜欢自己的风格。 李润野说那篇专访写得“不错”,可以“全文刊发”。 李润野主动说:“我送你回家。” 李润野握着自己的肩膀说,“就你那别具风味的幽闭空间恐惧症”。 …… 顾之泽在电梯间光滑的金属壁板上看到自己的倒影,瘦高的个子,小麦色的皮肤,一张笑得恣意的脸。 得到一个人的承认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呢?顾之泽想,当初杨思宁主动说喜欢时,王教授提出收自己做研究生时,接到《晨报》录用通知时……都没这么高兴。是因为那个人是李润野么,还是因为这个承认来得过于艰难? 顾之泽站在报社大门,看着李润野的车子开过,明晃晃的大灯照亮自己前方的路。 深夜的街道车辆稀少,李润野的车速非常快,两人一路闲聊着。李润野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把顾之泽送到家,他说:“顾之泽,你家住的也太远了!干咱们这行的,加班是常态,你买辆车吧。” “我摇不上号啊”顾之泽说。 “那你干脆在报社附近租间房吧,这样也方便点儿。” “师父,你一个月才发我那么几篇稿子,我哪来的钱租房子?”顾之泽笑着说,“要不,你每天发我一篇稿,带图片的那种。” “我还不想砸了报社的牌子!”李润野顺手拍了顾之泽脑袋一巴掌,“赶紧下车滚蛋,我开回去还得一小时呢!” 顾之泽笑呵呵地下车挥手说再见。 李润野掉头离开的时候,嘴角有笑容。 住得远其实也不是坏事。 第三十一章 李润野回家后接到刘念的电话才想起来“休假”的计划。[.超多好看小说]他有点儿为难,刘明远的赔偿问题正谈到关键时刻,顾之泽的专题要过审了,马轩要开个“图说”专栏…… 李润野万分抱歉地跟刘念说休假的事情先延一延,刘念冷笑一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不靠谱,好在我根本就没给你定酒店!要不然又被你坑了。” 李润野苦笑着挂断电话,又给律师打了个电话,王律师是打意外伤害官司的专家,对于刘明远的案子很是有把握,只不过对方律师认为刘明远也存在危险驾驶的嫌疑,想要籍此把赔偿金压下来。李润野拜托了律师几句后又给辛奕打电话,申请了半个版面。 辛奕对版面的问题没有质疑的,倒是好奇他跟顾之泽的事儿。 “怎么样了?”辛奕问。 “还那样儿呗,”李润野说,“那小子又不是弯的,我多说两句都怕吓跑他。” 辛奕笑呵呵地听着,祝他“心想事成”。 第三天晚上截稿时,顾之泽惊讶地发现李润野占了副刊的半个版,把刘明远的车祸案进行了详尽的描述。文章中没有对此事件做出评价,只是在末尾处提出了一个问题:刘明远确实驾车逼停肇事车辆并造成对方的翻车事故,可如果不这么做,在自行车道上和人行道上的行人肯定就会有伤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该如何评价刘明远的行为。 顾之泽看到,这篇文章的署名是:李润野! 这个名字刺得他眼睛一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润野的文章,为大师兄写的! 李润野的文字简练干净,绵里藏针,通过严谨的措辞,刘明远无形中被塑造成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一个是酒驾逃逸不顾群众生死的恶徒,一个是见义勇为不顾自身安危的义士。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用讨论的话题! 马轩看着这篇文章,由衷地赞叹道:“老板这招真好,无论在什么时候,抢占舆论先机都是最重要的,新信息时代,舆论导向的作用不可忽视。” “可是,”顾之泽忧虑地说,“这难道不会影响法律的公正性么!法律可以凌驾于人情之上么?” “法律是建立在正义的基础上的!”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李润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站在了两个人身后,“当正义和法律发生矛盾时,我们应该如何取舍,这是我想讨论的。[]” 马轩点点头,对李润野的话表示无条件服从,可是顾之泽有些犹疑,他问:“师父,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衡量正义呢?” “人心!”李润野深深地看着顾之泽说,毫不犹豫地说,“法治理念,人人追求。然而,一个社会的法治进程,不可能排斥民众的善恶感、是非观、价值判断。而民众的向背作为一种现实力量,也决定了法治进程的速度。” 顾之泽很少看到这么严肃的李润野,强势、坚定,甚至有点儿不可一世,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如此强大不可动摇,他的思想和笔就是利器。他站在那里,就是自己稳定和安心的原因。 李润野的心的确是海底针,但这不是一般的针,这是一根定海神针! *** 发稿后的第二天,《晨报》的网络维护中心简直要忙翻了!网护的主管给辛奕打电话抱怨,要是下次李润野再发这种有爆炸效应的文章务必提前打招呼,自己这边要加强人手,这一上午的功夫,读者平台要崩溃了都! 辛奕乐呵呵地挂了电话,决定李润野这个月的奖金要翻倍,在纸媒举步维艰的现在,这种新闻效应足以让任何一个总编乐开花。 顾之泽一个上午都在浏览论坛,李润野的文章引发了广泛的讨论,不出意外的,绝大部分网友都站在了刘明远一边,当然也有不同意见,只是很快就淹没在\\\"白莲花圣母\\\"的嘲讽中。 顾之泽有点儿烦躁的关上论坛,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恐惧感,他开始思索一个问题,舆论的影响力如此巨大,作为从业人员到底应该如何把握住手中的笔。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跟李润野讨论这个问题,却发现李润野根本没工夫理他,他一直在跟刘明远的律师交流,跟交通队联系,一个上午电话就没停过。 顾之泽揣着这个疑问,惴惴不安地晃悠到周五,这是八月的第三个周五,是顾之泽交专题稿的时间。 他最后一次逐字检查了整篇文章,校对了每一个标点,把所有的数据做成饼状图附在文稿的后边,为了便于说明问题,他还附上了自己设计的问卷调查表。从规格上看,这完全就是一篇学位论文。 李润野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来看这份稿子。 顾之泽的专题是“暑期中小学辅导机构调查”,通过对全市大小十五家辅学机构的课程设置、收费情况、师资构成等项目的调查分析,透视现行的教育机制和即将展开的教育改革的利弊。整篇调查报告数据详实,分析到位,能深入问题的核心。 这是一篇几乎可以列入“《晨报》年度十佳”的文章! 这篇文章是顾之泽用了四个星期,顶着将近40度的酷暑,奔波往返数百公里,吃了数不尽的闭门羹和白眼,挨了无数的呵斥和嘲讽,深入150个门店,采访了200个各学段学生,220位家长,又点灯熬油反复推敲无数次才完成的。 每一个字都是汗水和希望! 李润野又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思考、权衡,他一次次把这篇文章排进版面,又一次次地拿出来,他透过窗户,看着正兴奋地和崔遥聊天的顾之泽。 顾之泽一个劲儿地压制崔遥想要大肆宣扬的冲动,自从顾之泽把稿子提交到库里,崔遥就蠢蠢欲动地想要招呼全办公室的人去吃宵夜庆祝,顾之泽努力板着脸说:“你着什么急,发了再请不行么。” “会不发么?”崔遥笑眯眯地问。 “应该……不会吧,”顾之泽也忍不住地笑,他又一次刷新一下退稿箱,空的。 再有十分钟就是终审了,顾之泽死死盯住墙上的钟,看着秒针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往前爬,他深深地呼口气,觉得掌心一片潮热。 李润野也在看着墙上的钟,他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分钟好像一秒钟一样,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权衡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分钟往前移动。 “顾之泽,进来一趟!”李润野最终拉开房门叫了一声。 顾之泽正在收拾书包的手僵了,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了,心里空落落的有种疼痛感,潜意识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李润野站在办公室门口,侧着身把顾之泽让进来,然后挥挥手让大家赶紧“下班”,崔遥咬着牙站在那里不动,虽然心里充满了不安和害怕。其他人看看老板的脸色,迅速开始收拾东西,张晓璇走过来一把拖走了崔遥,边走边说:“跟姐吃宵夜去。” 迅速,一个工区的人就散得差不多了,外面只剩下几个值班的,个个都把脸贴在屏幕上,一副浑然忘我的样子。 李润野顺手关上门,拉上了百叶窗,小小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 “很糟么?”顾之泽苍白着一张脸问,指尖在微微发抖。 “不,”李润野站在他跟前,平静地直视着顾之泽的双眼,“写得非常好,比刘明远好!” “那……能发么?” “不能!” 四下里一片死寂,顾之泽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生气,他觉得遗憾,但是不生气。 “为什么?”他侧着脑袋问。 “你……不生气?”李润野奇怪地问,事实上他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一个情绪激动甚至叫嚣咆哮的顾之泽。 “好像……不生气,”顾之泽停了一下,仔细体会了一下心情,“挺难受的,特遗憾,特失望……但是……不生气。” “为什么?”李润野问。 “嗯,”顾之泽再停下来想想,很疑惑的样子,“一开始我挺生气的,我觉得那篇文章没理由不发……可是,在你说‘比刘明远写得好’以后……我就不生气了。” 李润野慢慢地笑了,他双手握住顾之泽的肩头,微微低下头认真地看着他说:“你觉得比刘明远好很重要么?” “嗯,”顾之泽说,“我一直拿他当目标,比他好我当然高兴了。” “为什么要跟他竞争?你们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可我们都是你徒弟,”顾之泽认真地说。 “我只有一个徒弟,”李润野说,“我只收过一个徒弟,就是你!” “怎么会?” “我跟刘明远之间可没有那张‘师徒协议’!”李润野牢牢地盯住顾之泽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只承认你是我徒弟!” 我只承认你? 顾之泽被这几个炸的粉碎,不知道是喜悦还是震惊,只觉得自己的神智都消散在了李润野幽黑的瞳孔中,他听得到李润野说的每一个字,但那些字无法在脑海中停留,他所有的思维和意识在不停地飘散,心里忽忽悠悠的,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也就是说,其实我才是孙悟空!” “对!”李润野用力握紧顾之泽的肩头,笑着说,“所以孙大圣,没有了那层子虚乌有的竞争关系,你现在还高兴么?” “高兴!”顾之泽的神智忽然又回来了,他的目光追随着李润野的笑容,用力点点头,克制不住地笑了。 “你一个月的努力全白费了,为什么还高兴?” “呃?”顾之泽愣了一下,难道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又加重了? “我……”他艰难地措辞,“我就是高兴,这篇稿子虽然被退了,但是你说我很好,我觉得你承认我比发这篇稿子更重要。” “我承认你了,你很好!”李润野的手指微微用力,握得更紧一些,指尖传递出某种力量和意图,“你比我希望的还要好。” 顾之泽觉得轰的一声,耳边全是嗡嗡的耳鸣声,心跳如擂鼓,得偿所愿的满足和喜悦让他充满了成就感和自豪感,却也让他慌乱和恐惧,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这种慌乱和恐惧因何而来。 “顾之泽,”李润野放开手站直身体,他说,“你很看重我对你的评价?” 顾之泽点点头。 “咱们报社那么多人欣赏你,我也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因为你是我师父,我尊重你,你的评价最重要。”顾之泽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李润野沉默了一会儿,他从顾之泽的眼睛里看到了意料之中的慌乱和恐惧,千军万马呼啸奔腾。这个人,刚刚踏出校门,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刚刚上路,可是辛苦了一个月的稿子又打了水漂……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些,实在有点儿残酷。 李润野不想把这个人吓跑了,他有的是时间和信心,所以他压下那一点点苦涩的感觉,勉强笑道:“既然这样,我来给你说说这稿子的问题。”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顾之泽浑浑噩噩地跟着李润野坐在沙发上,两个人膝盖挨着膝盖,茶几上放着打印成册的文稿。李润野由衷地赞叹一声:“真的写的很好,顾之泽,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能力。” “为什么不能发?”顾之泽问,混乱的大脑终于开始清醒了。 “因为不合时宜!”李润野双手交握,斟酌着说。 顾之泽不解地看着李润野,今年教改的重头戏就是高考政策的改革,高考科目从3+x变成了2+x,在这其中大大强化了文体艺术的权重。中考和小升初取消择校生,但是保留特长生,小学严格按片就近入学…… 策略的初衷是减轻中小学生课业负担,全面提升其综合素质,最大范围内力求教育公平。 可是这些政策也有弊端:就近入学必然催生房价的飙升,保留特长生必然让很多孩子被迫接受文体方面的培训,优秀教师资源流动制可能会流于形式甚至适得其反…… 顾之泽通过大量的调查分析得出的这些结论是有充分理由的,这些弊端不可避免。 “师父,为什么不合时宜?” 李润野说:“你看,今年是教改第一年,你在这个时候发表这样的文章按说应时应景,可是你的结论有些……太尖锐!” “我的结论不对?” “不,结论是对的!” “那为什么不能发?”顾之泽有点儿激动,他不服气,自己太冤了,这一个月的罪白遭了!“师父,我还记得当初面试时,我说‘媒体应该有自己的声音’,而您对这个观点是持赞同态度的。” “我现在依然赞同!”李润野站起来,慢慢走到窗户边,12层的高度,窗外漆黑的夜幕和灯火通明的楼宇,脚下奔流的车河流泻出绚丽的红色光带,夜空中隐隐飘来音乐声,夹杂着喇叭声、刹车声。 深夜,依然嘈杂。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声音,这个世界只是缺少冷静的声音。 “之泽,”李润野说,“你知道一项改革的推进要经过多么艰难的历程么?无数的人终其一生,就是为了推进时代往前走哪怕一小步。而古往今来,没有哪次改革是一帆风顺的,每一步都是淌着血往前走。咱们国家的教育改革前后已经历经了二十余年,在这二十余年里,我们竭尽全力向国际靠拢,让学生能够全面发展,摆脱‘应试’的桎梏,让入学不再成为‘拼爹拼钱’的代名词…… “作为媒体,在这种敏感期,我们的每一篇报道都有可能带来巨大的社会影响,甚至掀起舆论狂潮,一不小心就会让改革的成果付诸东流,这些,你想过没有?我们的教改刚刚起步,它还不完善,还很幼小,我们要给它成长的空间和时间,不要上来就判它的死刑。 “之泽,媒体的确要有自己的声音,但是更要有自己的头脑,我们需要判断,什么时候该说话,该说什么样的话,只有这样,才能引导整个社会舆论良性发展。” 顾之泽坐在沙发上,看着伫立在窗前的李润野,在漆黑的背景下,他的脸藏在阴影里,但是身形笔直如剑,眼睛雪亮,顾之泽忽然觉得这几天一直堵着的脑子豁然开朗了! 李润野的那篇稿子,教改的事情,媒体的作用,舆论的影响……所有的一切统统有了答案。 一个新闻人的理智和良心! “师父,”顾之泽站起来,诚恳地说,“我懂了。” “懂了就好。”李润野走过来拿起那份调查报告,“这篇文章先放我这里,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们把它发了。” “那时,我想再写一篇新的,”顾之泽说,“到那个时候,很多想法可能就变了。” 李润野笑着把手指插|进顾之泽满头的发丝里,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扣住颅顶,每一寸肌肤都紧密贴合,他微微用力扳起顾之泽的头,俯视着顾之泽的眼睛,慢慢地说,“之泽,我很期待!” 顾之泽的喉咙如同被扼住一样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睛被两潭深泉牢牢吸住,毫无挣脱的可能。 李润野松开手,后退半步:“之泽,我很庆幸辛奕录用了你。” 顾之泽垂下头,碎长的发帘遮住满眼的情绪,他看着自己的手,觉得指尖在微微颤动,冰冷! 大家都叫他“阿泽”,只有李润野会叫他“之泽”,这两个字并不顺口,但是百转千回地从李润野的舌尖上吐出来时,会像电流一样顺着自己的耳道流窜全身。 顾之泽听起来太过生疏。 八戒听起来又太过调侃。 只有“之泽”,温暖而甜蜜,这是他的名字,也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顾之泽想,我不会叫你老板,因为人人都这么叫,我也不会叫你“润野”,因为刘明远就这么叫你;我只会叫你“师父”,因为你亲口说过,我是你“唯一承认的徒弟”! 那天晚上,顾之泽拒绝了李润野送他回家的提议。他一个人提前了几站地下车慢慢地往回走。当不再烦心工作上的事以后,他的头脑又被李润野占满了,耳边反反复复都是两句话: “我只承认你是我徒弟” “你比我希望的还好!” 顾之泽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什么但又不确定,而自己那种喜悦伴着恐惧,温暖掺着惊慌的感觉又陌生又复杂,顾之泽站在路边,听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叩击着耳膜,砰砰砰,砰砰砰……李润野! 李润野! 这个名字一旦清晰地显露出来,一切就已经无可逆转,山呼海啸一般,顾之泽清晰地感到心里有某样东西轰然倒塌,然后在一片废墟上另一种全然陌生的情感一点点建立起来,这是一种近乎甜蜜和满足,温暖和幸福的感觉。 顾之泽一点点回忆,从五月初的那场面试开始:自己的挑衅,李润野的挫折教育,新人入职前三课,暴雨夜的那点儿温暖,还有那盒出奇好吃的鸡丝凉面…… 呆在李润野身边,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个蛇精病师父千变万化腹黑毒舌,把自己折磨得羞愤欲死。而且他还会一脸诚恳地指出一条路,崎岖坎坷到处都是陷阱,还他妈连盏灯都不给,让自己摔得鼻青脸肿,可是一旦走过去就能柳暗花明,天地都变了样子。而在李润野的注视下,自己就算蒙上双眼也敢坦然自信地一路走下去,因为心底有全然的信赖。 满足、喜悦、甜蜜、安全、温暖、信任…… 这种陌生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呢? 顾之泽仰起头,头顶的路灯闪出刺目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渐渐地漫上来一层泪雾,在一片朦胧中,他听到自己说: 我喜欢他。 *** 周末两天,李润野跑了两个法庭去旁听刘明远的案子,刑事法庭那边比较简单,民事法庭这边虽然有些争执但是也基本达成了谅解协议。刘明远在法庭门口对李润野说:“润野,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你这样反而让我觉得欠了你什么。” “于情于理,我应该的。”李润野觉得自己可能终其一声都会对这个人感到遗憾。 “你动用了太多的关系,”刘明远不赞同地说,“我到今天才知道你居然做了这么多!其实我要那么多赔偿金干嘛?还不如你请我吃顿饭呢。” “我请你,”李润野痛快地说,“现在就走。” 两个人随便找了家馆子坐下,话题漫无边际地延展开来,李润野说了五年前自己为什么离职,刘明远说了自己这五年的单相思,然后刘明远问:“润野,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李润野点点头,一点儿也没打算隐瞒。 “是……咱们报社的?” “你怎么知道?” “呵,因为你每天在报社呆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我猜猜,是……顾之泽?” 李润野抬起眼睛看着刘明远不说话,渐渐地竟然红了脸。 “真的?”刘明远惊叹一声,“那我岂不是太冤了?” 李润野不说话,感情的事,从来就没有冤不冤的,即便你爱了我五年而他才出现四个月,可我……就是喜欢他! “他知道么?”刘明远问。 “以前不知道,现在……”李润野犹疑了一下,“可能知道了吧,我拿不准。” “什么反应?” “他毕业前身边还有个女朋友呢,你说他能有什么反应?”李润野苦笑一下。 “润野,”刘明远很认真地说,“我不是拆台,但是找个直男很麻烦的。” “我知道,”李润说,“我知道。”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我知道会如此,但是却掌控不了命运的走向。 周一的时候,顾之泽赖在床上死活不起来,顾云森中午时分去敲儿子的房门,觉得儿子八成是生病了。 “爸爸,”顾之泽抱着毯子坐在床上,很认真地说,“当初,你怎么就敢和妈妈背着长辈偷摸把结婚证领了呢?”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顾云森坐在床边,看着越来越像妻子的顾之泽,想起那么多年相携走过的路,不由得有些伤感。 “你不害怕么?”顾之泽问。 “有什么好怕的?”顾云森唇角边有了淡淡的笑意,“那时年轻,爱情至上,所以胆子也就特别大。” “那……”顾之泽犹豫了一下问,“姥姥姥爷那么伤心,妈妈后悔过么?” “后悔啊,她每天都后悔!”顾云森说,“但是后悔没有用,只能一点点去补偿,其实老人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幸福,我对你妈妈好,我们过得幸福,他们总会原谅我们的……可是……” 顾云森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爸爸,”顾之泽抓住父亲的手,他知道八年前母亲的离世让父亲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姥姥姥爷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父亲了。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顾云森慈爱地揉揉儿子乱成一团的头发,“你也想偷摸把结婚证领了?“ “我跟谁领去啊!”顾之泽笑了,“爸爸,万一你儿子找不到老婆呢!” “怎么会!”顾云森说,“你看看杨思宁,多喜欢你!” 顾之泽呻|吟一声,他是真心不想提到这个名字,“爸爸,我跟思宁之间不可能了。” “我知道、我知道”顾云森安慰地拍拍儿子的手,“我是说你以后总会爱上别人的。” “爸爸,”顾之泽问,“你说爱情有对错之分么?” “当然有啊!”顾云森说,“爱情首先要建立在理智和道德的基础上,你可以控制不住地去爱一个人,但是要有理智,不能违背基本的社会道德和伦理……” 顾云森突然停了下来,他觉得儿子的这问题实在太过危险,于是沉下脸,严肃地问:“顾之泽,你可不能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顾之泽眨眨眼,“爸爸,我真心没那么重口味!” “那就好,”顾云森拍一拍儿子的头,“总之,爱上谁就勇敢地去追求,只要不伤害别人,不违背社会伦理道德,都是可以的!” 顾之泽默默低下头:可是爸爸,那样会伤害你的。 第三十三章 从周一开始,《晨报》社会版的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平时跟在李润野身后师父长师父短,像个跟屁虫一样的顾之泽变成了锯嘴儿的葫芦。他鲜少出现在李润野跟前,经常会一个人默默发呆,或者隔着整个工区遥遥地向李润野行注目礼,当李润野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时,他又会落荒而逃。 李润野找了很多借口想要跟他聊聊,可是顾之泽秉持公私分明的原则,公事聊完立刻落跑,每每把李润野满腔的话堵在嗓子眼,憋得他要死要活的;李润野也曾经邀他去吃个晚饭宵夜什么的,可是顾之泽每次都要拖着马轩或者崔遥;李润野想要送他回家……顾之泽吓得抱头鼠窜! 所有的人都认为顾之泽是在闹小脾气,因为李润野毙了他的专题;可是顾之泽知道,他只是害怕而已,他不知道要怎么跟父亲解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不知道……李润野喜不喜欢自己! 所有的“不知道”混杂在一起,让顾之泽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他害怕看到李润野,因为每天看到他,看到那挺拔的身影,冷峻但是帅气的脸,看到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握着钢笔龙飞凤舞地签名,看到他幽深的眸子里射出的探寻的目光……只要看到这个人,心里的喜欢就会更多,而恐慌也会更多! 顾之泽终于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怎样一个心态,一想起来就甜蜜温暖安稳喜悦,但是也会患得患失紧张恐慌,越爱越怕,就这么矛盾着、逃避着,顾之泽挣扎在情感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李润野冷眼看了一个礼拜,看得自己越来越高兴,心情爆靓。 辛奕这个礼拜天天往社会版跑,乐此不疲,在李润野的办公室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和李润野一起追着顾之泽的目光走。 辛奕说:“润野啊,你小子的桃花运实在太好了。” 李润野不吭声,他又抓住了顾之泽的目光,兴致盎然地看着顾之泽腾地红了一张脸,然后目光游离,躲闪着缩回了电脑屏幕后面。 “润野啊,他这都明火执仗了,你还想干嘛,不赶紧趁机拿下?” “你看他吓得那样儿,”李润野嘴里不屑地说,目光却柔得能滴下水来,“让他想想,给他点儿时间。这不是一条康庄大道,走上了就没有回头路,我必须要让他自己想明白了。” 李润野低低地叹口气:“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可能改变了。但是他不一样,他完全可以成为主流社会所承认的那种‘成功人士’,有事业有家庭,幸福美满人人羡慕,只要他转个身,一切都会不同。我不能太自私,我要让他再想想,如果他想明白了,我是不可能再放他走的。” 辛奕啧啧地摇摇头,说自己认识李润野二十多年了,从没见过他这么温柔过。李润野冷笑着说,我床上更温柔,你要不要看? 辛奕手一抖,洒了一裤子的咖啡,讪讪地走了。 李润野这人,一旦心情不好,就会出点儿幺蛾子,心情好了,那就更要出点儿幺蛾子了!于是看顾之泽腾挪躲闪两个星期后,李润野终于忍不住了,他觉得顾小猪真是货真价实的一头小蠢猪! 于是,在一个周五他毫无通融余地把顾之泽留了下来加班。 顾之泽接到通知后在工位上困兽一样挣扎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跑去问崔遥能不能替班,崔遥坚决摇头,说自己约了女朋友度周末;他又去求马轩,马轩说约了人打星际……一个办公室团团转一圈儿,最后求到了稳坐社会版第二把交椅的袁明义头上。 袁明义的资历挺老,严格说起来比李润野还要老些,这个人跟上层关系不错,采编一把抓,当李润野休息的时候就是袁明义接替他主编的工作。袁明义平时跟大家的关系也还可以,不是特别亲近,但也还能说得上话,江湖传闻这人跟上层的关系比较密切,按说升任主编是分分钟的事儿,只是一来李润野的地位牢不可破,二来辛奕不太待见他,所以顶着一个副主编的帽子委委屈屈地很多年了。 顾之泽新人一枚,嘴甜脸乖,跟袁明义的关系还不错,所以拿着加班通知求到他头上。袁明义问,“什么任务?” “全市扫黄打非突击夜查,咱们随访。”顾之泽说。 袁明义挑挑眉,这是个好活,这种检查都能出点儿好新闻,第二天的头版是板上钉钉的,而且这种行动公安高层往往都会出动,如果耳目敏锐,还可以抓到不少消息。袁明义打心眼儿里乐意接这个活儿。(.无弹窗广告) “小顾,这活儿不错啊,你自己干嘛不去?” “有点儿事,”顾之泽含糊其辞地说。事实上,他也知道这活儿不错,可是这种夜查一定要是过十二点的,李润野势必要在办公室等版,到那个时候,自己肯定又得和师父两个人孤男孤男地独处一室,夜深人静的,自己又心怀不轨…… 还让不让人活的? 顾之泽坚决拒绝这种要人命的安排,他完全不想考验自己的人品和意志。 于是袁明义拿着相机去敲李润野的门,准备打个招呼就出发。李润野不假思索地说:“老袁,这个还是让顾之泽去吧,他一个新人,去见见世面也好。你都是老江湖了,这种夜查隔三差五就来一次,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你还是回去好好过个周末,陪陪嫂子吧。” 袁明义表情一僵,眼睛沉沉地眯了一下,点个头走了。 所以,我们的八戒同学挎着他新到手的佳能d60,无可奈何又纠结万分地登上了公安的警车,一路上满脑子都是李润野的那张脸。 *** 扫黄打非,向来都是直扑各种娱乐场所的。 顾之泽端着相机跟在一队jing|察的身后,看着他们悄无声息地集结在一个大型ktv门口,在服务生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迅速控制了一楼服务台和各个楼梯、电梯出入口。总经理满头大汗地被叫来时,二楼的人还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呢。 带队的廖队长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精壮的身材,个子不高但是非常灵活,目光雪亮嘴角凌厉。他微微一抬下颔,一小队人马迅速地冲上了二楼。顾之泽没有得到命令不敢乱动,站在廖队长身后伸头够脑,一双大眼睛叽里咕噜地四处乱瞟,刚刚那点儿纠结困扰全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这简直太刺激了好么! “小记者,”廖队长嘿嘿一笑说,“见过么?” 顾之泽摇摇头,眼睛里充满了各种渴望。 廖队长回头叫过来一个大高个:“你,带小记者上去转转。” 顾之泽亢奋异常,觉得自己脚底下装了两个风火轮,正呼呼转动着迫不及待地要飞出去。廖队长一把扯住顾之泽的衣服:“小孩,娶老婆了么?” 顾之泽摇摇头。 “有女朋友么?” 顾之泽灵光乍现,突然明白了什么,忙不迭地点头:“有有,我有女朋友,谈了很久了。” 廖队长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扯扯嘴角说:“有就行,挺刺激的别吓着你。” 顾之泽腾地红了脸,两只耳朵呼啦啦地简直要烧着了,他含糊地点点头跟着大高个儿上了二楼。 jing|察的行动力很强,这么会儿功夫,二楼的包间已经被清了快一半了,走廊的两侧蹲着两排人,男的在一侧,女的在另一侧,各个衣冠不整,有的人甚至只裹了一条浴巾,狼狈不堪地把脸死死埋在臂弯里。远处jing员正一间间撞开房门,进行检查。 顾之泽端着相机咔嚓嚓地一路狂拍,看着那些男男女女狼狈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地犯恶心。这是他第一次真实地接触到这些肮脏阴暗的东西,他一想到那些人在昏暗的角落里为了欲|望和金钱纠缠在一起,就忍不住地想吐。 大高个的通讯器里有信号传来,他听了一会儿拍拍顾之泽的肩膀说:“哎,小记者,前面245号房,有点儿新鲜的。” 顾之泽对“新鲜”这个词极为感兴趣,他觉得这一定是条大新闻!是查出毒|品了,还是查出什么管制枪械了,或者……凶杀案现场? 顾之泽满脑子“奇思妙想”地冲进了了245号房,相机还没端起来就傻在了当场: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男孩安安静静地坐在墙角,皮肤白皙身材纤细,微微低着头,一头栗色的头发遮了整张脸,他穿着条紧身的牛仔裤,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衬衣明显偏大,衣扣大敞着,已经被揉搓得不成样子了。另外一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间里,正把自己的身份证交给jing察,那从容淡定的样子好像只是来喝杯茶。 顾之泽傻愣愣地看着,他知道这种事情是存在的,可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两个人男人在一起,还是以这样一种肮脏的状态出现,还是受到了极大地刺激。他好像被一记重锤砸在了脑袋上,有点儿眩晕,有点儿恶心,更有点儿慌乱恐惧。 “我们可以走了么?”那个男人沉着地问,同时走过去把男孩的衣服拉拢,一颗颗扣上扣子,然后抱住他的肩。 “走什么走!”jing|察凶巴巴地说,“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我们什么都没做,”男人耸耸肩膀,“他是我男朋友,今天周末,我俩来唱歌休闲,仅此而已。” “唱歌脱什么衣服啊!” “没脱,他就是热了,解开了扣子而已。”男人说的理直气壮,“这屋里就我俩,我是他男人,他在我跟前敞着怀很正常。” “没干?”jing|察明显不太相信这个说法,怀疑地看着他,“就算他是你男朋友,配合调查你们也得跟我走一趟。” 男人不在乎地耸耸肩,低头在男孩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个男孩静静地抬起眼睛笑了笑点点头,两个人牵着手走出了房间。 顾之泽端着相机木然地跟在jing察身后,他的大脑几乎停摆,那个男人的话让他有种窒息感,如此坦然直白,似乎这一切都是理直气壮理所应当的,他那种从容淡定的样子,让顾之泽在一瞬间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无论怎样都是合理的。他看看走在旁边的那个jing|察,忍不住问:“这……种事多么?” “多啊!”jing|察说,“每次都能抄到,不过这俩倒是挺奇怪,可能真是两口子。” “他们……你不觉得奇怪么?” “不奇怪啊,”jing|察咳嗽一声说,“我们是见多了,这种事要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他们就是这么一种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顾之泽茫然地跟在后边,觉得有无数的念头和疑问拥堵在里面,乱糟糟挤作一团,让他根本理不清头绪找不到问题的关键,只知道自己的头要爆炸开来,有什么东西要呼啸而出。而在一片混乱中,他又隐隐地觉得有点儿兴奋,虽然说不清这种兴奋因何而来。 师父! 顾之泽走出ktv的大门,看着外面的霓虹混乱,心里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迫切地想要跟他说点儿什么,迫切地想要跟他在一起,从他的眼睛里获得某种答案,得到某种肯定。 那个人是:李润野! 第三十四章 李润野要等版,负责终审的辛奕自然也得候着,他施施然地拎着壶茶跑到李润野的办公室闲磕牙。李润野一边画版,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辛奕聊天。 “润野啊,这种随访的事儿,干嘛让顾之泽去,平时不都是马轩么?” “嗯,让他去见见世面。” “见世面?”辛奕嗤笑道,“你也不怕吓着他。” “这有什么可害怕的,他又不是小孩子,而且还谈过恋爱。” “问题是,每次都能抄出‘那个’啊,那些他没见过吧。这要真是吓着他,我看你怎么办。” “不会,”李润野淡淡地说,他停下手里的笔,看一看墙上的大钟,已经九点多了,顾之泽这会儿恐怕正在哪家娱乐场所呢吧,他看到什么了? 其实李润野知道,今天这场随访完全就是出于自己的一点儿私心:那头小笨猪显然是对自己动了心,可碍着“同性”的这层障碍,他简直要把自己纠结死。所以总得给他点儿重锤,敲打敲打他,让他勇敢点儿才行啊。现如今这招虽然不怎么光明正大,但是绝对管用,无论他看到了怎样不堪的场面,一定会受到刺激,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逼着他直面现实。 把最糟糕的,最丑恶的,最不堪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暴露他面前,告诉他情况最坏能怎样,然后让他明白,其实这什么可怕的,因为他跟他们不一样。 李润野不怕顾之泽退缩,他只怕顾之泽回避,他希望能有一个契机,让自己和顾之泽好好聊聊,让这头小笨猪勇敢一点儿自信一点儿。 李润野只希望不要八戒吓得跑回高老庄去就好。 *** 十一点的时候,顾之泽满身大汗地冲了进来,辛奕非常明智地回避了。顾之泽站在李润野面前气喘吁吁,小脸憋得通红,拼命想找出个话题以便自己能跟师父好好聊聊。 “去洗把脸,然后先把稿子写了。”李润野板着脸说,但是眼睛里有笑意。 顾之泽扭头跑向卫生间,不一会儿又顶着一头湿漉漉地头发冲回了电脑前。李润野站起身去茶水间冲了一杯茶,想了想又从张晓璇的抽屉里找出一包未拆封的饼干,撕开包装后一起放在顾之泽的手边。 “喝点儿水吃点儿东西,慢慢写不着急,我等你。”李润野温和地说。 顾之泽飞速掠动的手指立刻停了下来,他不敢抬眼,只能死死盯着键盘,耳朵里全是那柔情款款百转千回的“我等你”三个字。 那三个字,顾之泽愣是听出了山高水长天长日久的感觉! 李润野满意地看着顾之泽红彤彤的耳朵,然后伸手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微微责备说:“用冷水冲头了吧?这屋里空调那么冷,感冒怎么办?” 顾之泽不敢说话,他怕一张嘴,心就要从嘴里蹦出来。 李润野转身走了,顾之泽竖着耳朵听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长长吐口气,终于把目光放回到屏幕上,开始回忆自己刚刚想到哪里了。可是没两分钟,脚步声又渐渐地近了,顾之泽的心跳声随着脚步声逐渐加大,吵得自己头疼。 忽然,眼前一黑,一块柔软的大毛巾落在了自己头上,顾之泽简直要尖叫起来。李润野的手掌扣上了他的脑袋,微微用力地擦着他那一头湿发,顾之泽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李润野指尖带出来的火焰,烧得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 “擦擦干,你这位置对着送风口,不擦干了肯定感冒。”李润野站在他的身后,一边擦一边说。偶尔指尖会划过顾之泽的脸颊或者耳朵,顾之泽的呼吸就会急促起来,整个人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全身都酸痛了,却觉得此时静好和美,只愿时间驻留。 李润野低头看着掌中的那颗小脑袋,无声地笑了,他敢打赌,这会儿顾小猪的脸一定跟麻辣小龙虾一个样儿! 深夜无人的办公室,他一心只想擦干他的头发,他一心只想他能多擦一会儿。 “八戒,”李润野忍着笑说,“你还写不写的?我觉得你快睡着了。” “写!”顾之泽吭吭哧哧地说,“师父,你一个劲儿地揉我脑袋我怎么写?” “行,”李润野痛快地拿走毛巾,“写吧。” 顾之泽头顶一凉,觉得心都跟着凉下来了。 *** 这种新闻稿子都是常规性的,写起来有个范本格式,非常简单,顾之泽用了不到半小时就搞定,配上图片后直接就提交了。李润野接到稿子后几乎只是浏览了一下,就把稿子排进了版面――顾之泽现在的稿子基本不用细审。 顾之泽耐着性子等师父把稿子排完后打印签名提交,眼看着李润野准备关电脑了,他惴惴不安地说:“师父,我有点儿事想跟您说说。” “说吧。”李润野抬起下巴指指沙发,“我们坐那儿说。” “师父,”顾之泽十指交叉紧紧握着,每一个指关节都是青白色的,“我今天看到了两个人……” 李润野静静地听他说完,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天花板,他觉得老天爷待他真的不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顾之泽在ktv居然能看到这么“正面”的一幕。 “师父,”顾之泽攥着满掌心的冷汗问,“我……嗯……这样的人很多么?” “多啊,当然相较于异性恋还是少的。”李润野看着顾之泽青白色的手,到底还是心疼了,觉得自己把这小猪逼得太紧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松松缰绳,再给小猪一点儿时间。 “这种人……”顾之泽咬着牙斟酌用词,“都这么坦然么?” “当然不,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会隐藏起来,毕竟这个社会对小众群体还不够宽容,他们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会受到歧视。你今天看到这两个人很勇敢,不管他们是不是恋人关系,至少能坦然面对。” “为什么他们敢?” “两个原因,一,自身足够强大,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这样他们可以无视一切外在的压力和胁迫;二,他们真的相爱,而且爱得很深,这种情感足够他们互相之间无条件地支持、保护对方。” “那他们的家人呢,朋友呢?” “大部分家庭是不接受的……”李润野说到这里哽了一下,心脏有种尖锐的抽痛的感觉,疼得他眼前都有点儿模糊了,“很多人因为这个选择了隐瞒和逃避,但是也有的人选择坦白和争取。” “如果争取失败呢?” “这就不好说了,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李润野心里有淡淡的失望,他几乎已经看到了顾之泽内心的逃避,“失败了,可能也就放弃了。” 顾之泽没有说话,他站起来慢慢走到窗户前,额头抵上冰冷的玻璃,看着窗外的夜空。凌晨时间,幢幢大楼几乎都黑着灯。顾之泽想,在每一扇窗户的背后都有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在每一扇窗户背后都有不为人所知的隐秘。世间百态,众生千姿,说到底,每个人都要走自己的路。 这条路要不要走呢? 顾之泽想到了杨思宁,跟她在一起很高兴,但似乎也只是高兴而已。可是跟李润野在一起……一想到这个名字都会让人心跳加速神魂颠倒,顾之泽今生都没有体会过如此强烈的情感冲击! 跟他在一起,这个念头简直太具有诱惑力,强大到让顾之泽有了种不惜一切的冲动! 他人的眼光,众人的非议,万箭穿心也好烈焰焚身也罢,无非就是一个交换,用它们来换一个真爱,这不是一个“要不要”的问题,这是一个“值不值”的问题。 顾之泽觉得,值! “师父,”顾之泽转过身来迎视着李润野,“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不怎么看,”李润野仔细的分析顾之泽的表情,这小子满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是要干嘛?他疑惑着说,“我觉得同性恋就是一个现象而已,生物多样性,挺正常。” “那……你不讨厌这样的人?” “不讨厌。” 李润野想,事实上我还挺喜欢这样的人呢! “那……如果有这样的人追求你,你会很生气么?” “啊?”李润野眨眨眼,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他飞速地抓住了顾小猪的重点,对“追求”两个字表示极大地关注。李润野心里有种喜悦感逐渐升级,没几秒就变成了狂喜,他相信他听出了八戒的意思。 “如果有这样的人追求我?”李润野故意慢慢地说,声音里充满了犹豫,毫无意外地,他发现顾之泽拳头攥了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鬓角边竟然冒出了汗珠。李润野忍不住笑了,他说,“如果有这样的人追求我,碰巧我也挺喜欢他,我想我不会拒绝。” 顾之泽猛地松了一大口气,抽紧的下颌骤然放松,他迈步向李润野走过去。李润野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他做好了准备将听到一句做梦都没想到话,甜蜜而动人,可以让他幸福快乐。 “师父,”顾之泽笑眯眯地歪着脑袋,“太晚了,你送我回家吧!” *** 李润野自从踩下油门就懒得跟顾之泽说话,他觉得自己被八戒耍了,又觉得跟一个小自己八岁的“孩子”生气真是太幼稚了,可一想到自己那一腔真情…… 不行,还是想抽顾之泽一顿! 李润野气哼哼地拐上环路,车速一路飙升。 顾之泽蜷在副驾驶座也不说话,好像在想着什么,师徒两个各怀心思谁也不理谁,车厢里只有cd碟没有眼力价的唱着。 顾之泽下车时对李润野说:“师父,谢谢你。” “不用,”李润野冷淡地说,然后按了两下喇叭后掉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琢磨今晚这场“既没猜中开头也没猜中结局”的对话,他忽然自己竟然跟不上顾小猪的思路了。 李润野对顾之泽的感情有十足地把握,他相信自己不是一厢情愿,可是那小猪的今晚这是演的哪一出? 顾之泽,这小子绝对有阴谋,而且是惊天阴谋! 李润野想,八戒,你要是没点儿幺蛾子我就跟你姓!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很快,李润野就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想来他坐镇社会版已经快5年了,开始流传过的那些狗血八卦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了,可是最近他又隐约听到了一些流言: 他在老家有未婚妻了。[] 他跟女朋友同居了。 他被女朋友甩了 …… 李润野每天走进办公室都能看到众人探究的目光,躲躲闪闪地一路跟着他。他走过的地方一片安静,但他的身影一旦离开,各种嘁嘁喳喳的议论声又迅速涌起。李润野打开他所有的雷达,用犀利的目光把办公室里的人挨个儿削了一遍,削得每个人都瘦了三圈,最后把崔遥抓进了办公室。 崔遥双腿弹着琵琶,眨着无辜的小眼睛,非常诚恳地说:“老板,这真不关我的事儿,我就是跟着聊了聊,那些都是他们说的。” “这事儿谁挑的头儿?”李润野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顾之泽!”崔遥极其痛快地就招了,完全不用威逼利诱,“他跟张姐打听您的情史来着。” “情史?”李润野微微眯起眼,“还能成‘史’?” “这不……大家都觉得您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裤下崇拜者一定很多么。” “结论呢?” “结论就是您目前肯定是单身!”崔遥特痛快地说,“您都快两年没休过假了,天天在办公室泡着,就算有女朋友也得吹了!” “嗯,”李润野狭长的凤目微微眯着,透出算计的光,冲着大门抬抬下巴,“滚吧!” 崔遥光速滚走。 李润野透过玻璃窗,遥遥地看着坐在电脑前玩命敲键盘的顾之泽,觉得生活真是充满了乐趣。 八点多钟的时候,顾之泽捏着一张a4纸冲了进来:“师父,你把我今天的稿子删了一半。” “对,”李润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为什么?”顾之泽嚷嚷,“上周马轩那稿子比这个的字还多呢!” “人家没废话!” “我觉得我也没有。” “那是你缺乏自知之明。” “师父!”顾之泽不满地说,“你对我和别人根本就是两个标准!” “你是‘别人’么?”李润野淡淡地说,望向顾之泽的目光柔和而满含笑意,“你跟马轩能一样么?”。 顾之泽为这句心跳都停止了,心里火烧火燎的,他战战兢兢地问:“怎么不一样?“ “马轩写烂了就烂了,你好歹是我徒弟,我丢不起那个人!”李润野靠在椅背上,懒懒散散地说,“顾小猪,你可是我的人,码字的时候能不能用点儿心?” 顾之泽慢慢地瞪大眼睛,张口结舌。 一句话,冰火两重天!从南极到赤道,从身到心被刺激得异常亢奋。 顾之泽仔细咂摸咂摸,决定自动过滤了所有的文字,只留下了“我的人”三个字。这三个字钉子一样凿进心里,楔得很深,想要往外挖都会连血带肉地扯得浑身痛。 心跳过速,热血上涌,头昏脑涨,顾之泽口干舌燥地想咽口吐沫却发现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下来。 李润野的眼睛里荡漾出一层层的波浪,潮水一样,顾之泽觉得自己要溺死在师父的眼睛里了。 “另外,八戒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一层楼都是关于我的狗血八卦。” “我……我不知道啊。”顾之泽艰难地转开眼睛,满屋子寻摸,想找个缝隙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 “崔遥已经招了,你要不要想想再说?” “我……”顾之泽磨了磨后槽牙,决定一会儿去揍崔遥一顿。 “说吧,你打听这些干嘛?” “我……当徒弟的,要关心一下师傅的生活起居么?”顾之泽讪讪地说。 “嗯,我没对象,要不你给介绍一个?” “我认识的女生年龄都跟我差不多。”顾之泽觉得心里一坠,沉甸甸的有点儿疼。 “你什么时候见过男人嫌自己老婆年纪小的?” “那……”顾之泽忍着那种翻江倒海的烦乱和心痛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嗯……”李润野拖长了声音,看着顾之泽渐渐红了的眼眶和抽紧的下颌,沉吟了一会儿,“不好说,性格合得来就行。” “那……”顾之泽突然胆气冲天,不知从哪儿来的冲动和勇气,让他破釜沉舟地问,“那我这样的行么?” 李润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做出一副倒抽一口冷气的表情,活像见了鬼。 顾之泽立刻慌了神:“不不不,我不是说长得像我,而是……像我这样的性格的。”顾之泽试探地问,“我这种性格的你喜欢么?” “那还不如长得像你呢!”李润野淡淡地笑着。 顾之泽被这句话噎住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李润野丢过去一个文件夹:“你上个月才发了几篇稿子,还不赶紧滚回去找线索写新闻?” 顾之泽从李润野的办公室“滚”出来以后直接杀到崔遥跟前,“惨无人道”地“蹂||躏”了他一顿,崔遥鬼哭狼嚎地从社会版一路逃到国际版。 刘明远正好围观了这出“恃强凌弱,以下犯上”的闹剧,拉开两人问了问缘由之后沉默了。 “刘哥,你说我冤不冤?”崔遥诉苦。 “刘哥,”顾之泽脱口而出,自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叫过里刘明远“大师兄”,“刘哥你说,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是不是人人得而诛之?” 刘明远苦涩地强笑了一下,没吭声。 “刘哥,”顾之泽问,“你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刘明远遥遥地望向社会版的方向,慢慢地说,“顾之泽,你师父单身,这么多年身边都没人,他身体也不好……要是他身边能有个人照顾会好得多。” 顾之泽没搭腔,他隐隐觉得刘明远这话别有深意,而且心里渐渐地泛起一股酸意,他想,李润野是我师父,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 *** 李润野这人身体不好是真话,他的胃病很严重,稍微吃点儿什么不合适的就会痛。(.无弹窗广告)但要命的是这个人还贪凉,酷暑时节,吹着空调,凉凉的一杯凉茶下去,简直要爽翻天!当然,第二天请病假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顾之泽直到下午四点多回到报社才发现师父没在,一打听,居然是病了。 顾之泽吓坏了! 这个人居然会生病? 这种强悍到没有天理的人居然会生病! 顾之泽满心急火燎地冲进辛奕的办公室,辛奕慢条斯理地问: “来啦?” “今天挺热的啊。” “这一天都忙什么了?” “稿子写得如何了?” “要不要喝水?” 顾之泽终于急了:“总编,我师父他怎么了?严重么?昨天不是还好好地么怎么今天就病了?” “应该不严重吧,”辛奕似是而非地说,“我听他打电话的时候精神状态挺好的。” “那他怎么了,胃病犯了?” “哎呀,我这不正打算派你去看看么,”辛奕递过来一个密封的档案袋,袋子上写了李润野家的地址,“你把这个送过去,亟需签字,顺便看看他。” 顾之泽抢过袋子烟尘滚滚地跑了出去,辛奕笑眯眯地给李润野打电话:“润野啊,半个小时后起来接个快递。” 李润野打开门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快递小哥”居然是这副模样:头发被汗水浸透了,一缕一缕地搭在额头上,小脸红扑扑的,衬得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薄薄的t恤衫被汗水粘在后背上,透出一对形状优美的肩胛骨。 “师父?”顾之泽喘着气说,“你怎么了?” “赶紧进来!”李润野抓住顾之泽的手,把人牵进屋,“你怎么来了?没打车么?这一身的汗!” “打了车的,我从小区门口跑进来的……师父你怎么了?”顾之泽坐在沙发上,追着李润野问。 “我……胃疼!”李润野从厨房倒出一杯橙汁来递过去,“喝点儿水。” 顾之泽一口气灌下去,长长地出口气,在空调的吹拂下觉得全身的衣服都粘在自己身上,非常的不舒服,他说:“师父,我想去洗把脸。”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一身的汗水说:“你索性洗个澡得了。” “啊?”顾之泽愣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简直太美妙了,只是……这也太不合礼节了! 李润野歪着头笑一下:“怎么,不好意思?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就当在你老子家洗个澡,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师父!”顾之泽从沙发里蹦起来,脸红得更厉害了,“谁是你儿子!” “打个比方而已。”李润野指指一扇小门,“卫生间在那边,要不要给你件干净衣服?” “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就矫情了。顾之泽把档案袋递给李润野,“师父你先把这个签了,总编说挺重要的。” 李润野接过袋子,浑不在意地丢在沙发上,转身去卧室翻出一套纯棉的家居服:“给你穿这个吧,虽然是旧的,不过洗干净了。” 顾之泽其实是不太在意“新旧”的,他接了衣服飞速地跑向卫生间,一进门就忍不住说一声:“土豪!” 卫生间很大,有宽宽的双人浴缸,顾之泽非常想在里面泡上个把小时,不过他自问脸皮还没有厚到如此境地。于是飞速地冲了个凉水澡,套上李润野的衣服。 顾之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别人的衣服,但是坦然而舒服,他觉得衣服上有种淡淡的气味,树木清新,愉悦安稳。 顾之泽出来时,李润野正站在窗边,正看着档案袋里的一张纸,那上边就写了一句话:“你又欠我一顿饭!” 李润野撇撇嘴,把袋子丢回茶几上,一抬头就看见顾之泽站在浴室门口,穿着自己的棉布短t,松松垮垮的,两人身高差的不多,一条裤子只是略微有一点儿长,李润野看着顾之泽觉得真是顺眼极了,好像这个人天生就应该穿着自己的衣服,站在自己的家里。 “你把衣服洗了吧,放烘干机里一会儿就干了。” “哦,”顾之泽点点头折回去洗衣服,没两分钟出来了,“师父……” “什么?” “我觉得张姐说的对!” “张晓璇说什么了?” “她说你是被长兄陷害痛失爱人浪迹天涯隐于俗世凡尘的豪门贵公子!” “嗯,然后呢?” “然后?” “你师父我痛失爱人,痛失亲人,你作徒弟的不想表达点儿什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放心,将来我为您老人家养老送终。”顾之泽拍着小胸脯,笑得开心。 李润野没有笑,他静静地看着顾之泽,直看得顾之泽收了笑容站直身子,渐渐地开始手足无措起来:“师……父?” “你真的愿意给我养老送终?” “师父您长命百岁!” “那就是不愿意了?” “不是不是,我愿意我愿意!”顾之泽忙不迭的说,他分明从李润野的脸上看出了伤心和失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种表情从师父的脸上抹下去。 “我老了、死了,你都愿意在跟我身边?” “我愿意!真的!”顾之泽非常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又觉得师父的话别有深意,忍不住脸就烧了起来。 “那好,”李润野拍拍手,“养老送终什么的以后再说,咱先说说眼前的问题。会做饭的顾小猪,我饿了!” *** 顾之泽拽开冰箱门的时候心还在砰砰乱跳,他总觉得师父今天的节奏格外神奇,难道说人一旦生了病都会这样么?一点点软弱,一点点任性,让人又爱又气,这样的李润野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师父,”顾之泽惊讶地看着冰箱说,“你修仙么?冰箱里居然除了饮料什么都没有!” 李润野耸耸肩,顾之泽瞬间想到刘明远的话“如果有人照顾他,会好得多”。顾小猪在环视一下干净得可以媲美样板间的厨房,心里一抽,心疼了。 “师父,我先去趟超市吧,你这里什么都没有。” “行,我开车一起去吧。”李润野痛快地点头。 两个人在家乐福生鲜区走了两圈,顾之泽想买点儿牛肉可是李润野要吃鱼。顾之泽说,吃现成的你还那么多事儿!李润野说,我压根就不吃牛肉。顾之泽说,算了吧,上次我给你买的生滚牛肉粥你不是吃得挺开心的? 李润野不说话了。 顾之泽却渐渐红了脸,转身去池子里捞了一条鲈鱼。 在水果区挑水果时,顾之泽看见倒映在镜子里的人影,忽然有种幸福感:李润野的衣服个人风格非常鲜明,休闲装都是一水儿的纯棉长裤配简单短t,素色,没有过多的装饰,看起来干干净净。 镜子里的两个人穿着同一款的衣服,一样修长挺拔,一样从容愉悦,推着一辆盛满日用品的购物车,就这么慢慢地逛着。 顾之泽觉得,这就是对了,就应该这样,自己就应该这样站在李润野的身边。他怔怔地看着正在挑山竹的李润野,眼睛有种刺痛感,他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从此再不悔改。 *** 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凉拌黄瓜、番茄蛋花汤,简简单单的一餐饭,号称会做“元宝肉”的顾之泽用了半个来小时就搞定,李润野吃了一碗饭,叼着筷子看看桌面上的盘子,又去盛了一碗。 饭后两个人一个人抱一盘子水果杂块窝在沙发里闲聊。夏天天黑得晚,顾之泽看看表,决定假装自己的表停了。 “师父,”顾之泽露出算计地笑,“您这房子真好,距离报社那么近。” “嗯,”李润野盯着电视里转播的中超联赛。 “你真会享受,一个人住两居室!”顾小猪啧啧称羡。 李润野抽空瞥一眼顾之泽,他几乎能透过八戒的脑袋瓜子看到里面转的小念头。 “好是好,可是贵啊!房租一个月要七千呢,我都计划搬家了……唉,就是住了很多年,有点儿舍不得……其实一个人,租个一居室也就够了。” “师父,”顾之泽咬咬牙,死死地盯着碗里的一块苹果,“你干嘛不找个人合租呢?” “不方便啊,干咱们这行的,作息时间跟人家都是反的。” “师父,”顾之泽喘口气,给自己默默打气,再咬着牙说,“师父……” “嗯?”李润野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柔柔的,百转千回带着笑意,眼睛里有说不尽的鼓励和温柔。 顾之泽又有了那种要溺死的感觉,所有的话都堵在嘴边却说不出来,因为他的嘴在忙着喘气呢。 李润野等了半分钟,看着顾小猪越来越红的脸,越来越慌乱的眼神,好整以暇地说: “八戒,你要不要喝杯茶?” “师父,你要不要跟我同居?”顾八戒傻傻地说。 第三十六章 顾之泽一直觉得“蠢萌”是个特别荒谬的词,“蠢”了怎么可能还会“萌”呢!可是此时此刻,他愿意付出一切只希望李润野能觉得自己是真的“蠢萌蠢萌”的。他僵硬地坐在那里,任凭一身冷汗从毛孔中炸出来,汇集成细细的一股,沿着皮肤纹理纵横。 算了,蠢就蠢吧,猪八戒就是猪八戒,你以为粘上毛就能冒充孙大圣了?顾之泽自暴自弃地想,索性放弃了所有的解释的机会,只是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等着李润野的挖苦或者嘲笑。 反正已经习惯了,将来……可能一辈子都要听。 顾之泽自我安慰,就当是提前适应了。 李润野促狭地无声地笑着,好像在看一个孩子调皮捣蛋玩儿现了!他看着顾之泽的头顶,和越来越红的耳朵,脑子里有一万种挤兑人的方法排着队争先恐后地往外蹦,拦都拦不住…… 可是他就是舍不得。 他觉得自己这会儿无论说什么,这个蠢萌蠢萌的小猪都会抱头鼠窜,可能会挂不住,甚至可能会伤心……这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于是李润野只管抿着嘴乐! 顾之泽默了半分钟,房间里只听得到球赛解说员声嘶力竭的呐喊。 嗯,师父居然没说话?这不科学啊! 顾之泽疑惑了,本着早死早投胎的冲动,毅然决然地抬起头,由于抬得太猛,他甚至觉得眼前一黑。一抬头就对上李润野那双笑弯了的眼睛,顾之泽觉得自己的心又跳成了直线。 他咽口吐沫,大脑罢工,只会讷讷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嘴瓢了。” “嗯,”李润野点点头,“我知道你也看不上我。” “不是不是,”顾之泽忙着摇手,“我不是看不上你。” “那你是看上我了?” “我……”顾之泽被逼到了绝境,竟然爆发出了人生最美妙的智慧火花,他说,“我看上你的房子了,师父,我跟你合租吧!” 李润野挑挑眉,“房租可贵啊,一个月三千五你付得起?” “付不起,”顾之泽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目前月入只有三千五,还是在确保一周两稿的情况下,“我可以做别的抵偿一部分房租。” “比如?”李润野费了半天劲,把“做我老婆”四个字咽回去,他满心打算好好享受一下顾之泽的“追求”,一点儿也不想把这层窗户纸戳破。 “房租我出两千,然后我还可以负责打扫卫生和做饭。”顾之泽说,脑子里又响起刘明远的那句话,忽然觉得照顾李润野会是他生活的重头戏,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就繁忙充实了起来。 顾之泽甜蜜蜜地想,这就是恋爱的那种小情绪吧。尽可能多的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想要对他好,照顾他。合租真是个好主意,既解决了自己的困境,又能和师父多些时间相处。而现在,对于自己而言,能和师父坐在一起说说话,就是件特幸福的事儿了。 其他的……顾之泽还来不及想太多。 “房租你出一千五,家务归你管。”李润野说。 “呃……师父你这是同意了?”顾之泽有点儿惊喜。 “我正揭不开锅呢,有人愿意分忧我为什么不同意?” “谢谢师父!”顾之泽笑得花见花开,眼睛弯成两道缝。李润野忍了又忍,一忍再忍,终于没忍住,温热的大手覆上了顾之泽的脑瓜顶使劲儿揉揉,“你占大便宜了知道么,以后要好好干活报恩!” 两个人有说有笑,再也没提“同居”那档子事,顾之泽长长吐口气,觉得自己快要被囧死,希望李润野在那一瞬间最好耳聋了,一辈子不要提这事儿。这一旦放下心来,他所有的注意力就都放在“合租”这个问题上了。从此以后可以和李润野同出同进,两个人可以24小时在一起,晚上一起窝在这张柔软的沙发上看球赛,自己还可以做好吃的饭菜,可以照顾他,这一切幸福来得太快,顾之泽有点儿晕了。 于是顾之泽快乐地把未来的生活规划成了一个梦,直到电视里,一声悠长的终场哨响起,已经九点多了。顾之泽实在是找不出理由来赖在李润野的沙发上了,只得挣扎着从柔软舒适的沙发中爬出来,换了衣服准备回家。李润野自然要开车送他,顾之泽求之不得地点头,两个人坐上车以后就开始讨论“搬家”的问题。李润野提议“十一”的时候搬,休两天班,把东西安置好,然后在去宜家买些生活用品。 顾之泽负责傻呵呵地笑着点头,什么都好,怎么都好,你说如何就如何…… 李润野说到一半住了嘴,发现这小子除了傻笑什么都不会了,于是他也不自禁地跟着笑了,两个人在车里,一个看着前方抿着嘴乐,一个望着副驾窗外张着嘴乐。 一对儿傻! *** 搬家这事儿虽然顾云森早就提议过,可一旦儿子把这事儿付诸实践了,老爷子还是舍不得了,又听说是跟人合租,那就更不干了,安全问题、人际问题、经济问题……各种问题纷至沓来简直让人害怕。 顾之泽笑着劝:“爸爸,那人是我们报社的同事,都认识的,我们不会有那么多纠纷。” “是谁,我知道么?” “知道,就是我们主编嘛,老开车送我回来的那个。” 顾云森皱着眉不说话,想了一会儿对顾之泽说:“阿泽,我觉得你跟你们主编合租不合适。” 顾之泽笑着说,“我知道您的顾虑,您觉得他是我领导,我跟他合租会有很多不方便,甚至可能会有同事说些不好听的话,对不对?” “要是普通同事也就算了,凡事一旦牵扯到上下级总是特别麻烦,而且还敏感。”顾云森深深地忧虑着,“你才刚出校门,我担心你应付不了。” 顾之泽放下手里正收拾的衣服,迟疑了一下说,“那些问题我也考虑过,可我觉得问题不大,我们俩平时关系就特好,大家也都知道我家住的远……总之,我觉得我能应付。” 顾云森摸摸儿子的脑袋,觉得真是“儿大不由爹”,儿子长大了,小翅膀还没硬就急着往外飞,从此以后这个家里就只剩自己一个人形单影只,无聊了也只能跟老伴儿的照片说说话…… 可是顾云森不打算强留儿子,每个当爹的都有这么一天,看着孩子的背影,送他最后一程,从此天高海阔。而自己永远留在原地,在简陋的家里给他保留一块小小的栖身之地,累了倦了,只要儿子肯回头,这里永远都是最温暖最安全的。 他对顾之泽说:“阿泽,改天请你师父来吃顿饭吧,你搬过去多麻烦人家,好歹表示一下谢意。” 顾之泽痛快地点头说好,顾云森又开始上网找哪家馆子合适。顾之泽笑着跟老爹说,别麻烦了,就在家里吃就行。我师父就爱吃家常菜,你上次做的那个元宝肉他念念不忘呢。 顾老爹笑着说,你们主编真好打发,那个太简单了。 顾之泽心里暗暗撇嘴,那个人哪里好打发了?您看见就知道了,这货简直就是尘世间最难打发的一个。 十一长假的第二天,李润野登门拜访了。 顾之泽带着李润野进屋的时候,顾云森正把鸡蛋码进锅里,沾了一手的油。顾之泽从厨房嚷了一嗓子就自自然然地把师父带进了客厅,端出削好的水果块,拿出煮好的凉茶,顾之泽有种领着媳妇进家门的错位感。 他看看硬朗帅气的师父,那总是喷出犀利刻薄言辞的薄唇,那总是沉沉冷冷的幽深的眼瞳……顾之泽激灵灵打个冷战,觉得刚刚的那个小念头这辈子都不能让师父知道。 李润野打量着客厅,想到了自己的家。印象中自己的家也像顾之泽的家一样,很简单的居民楼,舒适质朴的家具,到处都充满生活气息:茶几上有喝剩的半杯茶,饭桌上有头天懒得收拾一小瓶调味料,电视机柜上堆着一大堆遥控器,墙角还立着一副羽毛球拍子…… 顾之泽家收拾得很干净,东西虽然满满当当地堆了一间房,却不显得杂乱,而自己的家就不是这样。父亲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娘是典型的事业型女强人,收拾家务的功力那叫一个渣;有个姐姐大自己六岁,是个标准的女汉子,房间比自己的还要乱。李润野记忆里的家就应该到处都堆着一摞摞的书,随便从哪个柜子底下都能扫出一堆用过的稿纸,穿过的脏衣服堆在一个大筐里,不到堆不下绝对想不起来洗,至于伙食……总之吃不死人就好。就是这样的一个环境,李润野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岁月。 现在住的地方,那只能叫“房子”而不能叫“家”,房间干净整齐,那是每隔三天就有小时工来打扫的原因,厨房里纤尘不染,那是因为从来不开火,衣服干净整洁连个折痕都没有,那是因为偌大的衣柜只挂一个人的衣服而已…… 李润野坐在陈旧得快没了弹性的沙发上,捧着一个用旧了的,但是非常干净的玻璃杯,喝着里面不是很甜但是异常可口的凉茶,他很想跟顾之泽换个房子住。 顾之泽里外忙乎着,一会儿帮父亲把饭菜搬上桌,一会儿过来跟李润野聊两句,直到饭菜上桌才坐下来。 一桌子的家常菜,简单但是美味,顾云森拜托李润野照看着点儿自己的儿子,说这个小子相当之不靠谱儿。李润野客客气气地应承着,一边夸顾之泽,说他的刻苦努力,聪明能干。顾之泽梗着小脖子,笑的眉眼弯弯地说:“师傅过奖了,我没那么好。” “别假!”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顾爸爸和李润野一同丢过来一记眼刀,杀得顾小猪连吃两大块元宝肉。 太有默契了扛不住啊! 顾之泽默默扒饭,瞬间脑补出若干年以后父亲和师父坐在沙发上,自己搬着小凳子坐在沙发对面,耷拉着脑袋一脸悔过地聆讯——这日子还怎么过? 又一想,不对! 师父肯定舍不得自己这么挨训,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好言相劝,帮自己挡住父亲的责骂。 再一想,也不对! 父亲肯定不会和师父坐在一起,他只会暗自垂泪,独自愤怒。父亲会顾念儿子,但却不会原谅李润野也不会原谅自己的“离经叛道”,父亲在经历了中年丧妻的人生至痛之后还有可能面临着与唯一的儿子骨肉反目…… 顾之泽停下筷子,默默地抬起眼睛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满面的皱纹,生活给予了他太多的苦痛,也给了他至深的情爱。如今老了,只想有个安稳的生活,看着唯一的儿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将来可以儿孙绕膝承欢天伦。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父亲甚至已经开始关注新开盘的楼盘了,自己却义无反顾地一脚踏进了最混乱、最不为人接受的圈子。 要放弃么?顾之泽怔怔地想,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觉得揪心揪肺地难受。当初跟杨思宁分手时,自己遗憾但却又觉得解脱。可如今一想到从此要和李润野保持距离,竟然有种心痛的感觉。 他曾经问过林新宇,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林新宇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现在他懂了,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冒一切风险,承担一切后果,只要能呆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父亲?顾之泽想,父亲能谅解自己么?在爱情这条道路上,父母曾经做出了常人不敢做的决定,顶住了整个家族的压力,两个人相互扶持地走了大半生。现如今,只剩下父亲一个人,可他依然能够安然地生活着,因为在他心里,母亲从未远离,那份爱会支撑着他走完整个人生岁月。 这样的父亲,能原谅自己么?能接受自己么? 顾之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脸逐渐模糊,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要哭了。他慌乱地站起身,嘟囔一句去拿个碟子,一头扎进了厨房。厨房里没有纸巾,顾之泽只得洗了把脸,力图让红了的眼眶恢复原样。 挂着满脸的水渍,他仰着头想把眼泪倒回去。 一只手伸了过来,修长温润的指掌覆在脸上轻轻一抹,顾之泽睁开眼睛时看到了师父的脸,没有揶揄没有嘲讽,只有淡淡的笑意,可是眉宇间有团化不开的阴云。顾之泽下意识地想,师父伤心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李润野伤心了。 “师父?”顾之泽嗫嚅着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泪,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李润野的伤。 “吃个饭也吃出一头汗来!”李润野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行了,洗把脸就凉快了吧?” “嗯,”顾之泽瞬间又觉得眼睛酸痛,他配合着也挤出一个笑容,“洗把脸就凉快多了。” 两个人回到饭桌上的时候,顾云森已经把空调又调低了两度,老爷子乐呵呵地说:“年轻人真是火力壮,我做了一桌子菜都没觉得热,你们吃碗饭就热成这样。” 李润野说:“这说明身体好啊,也不是什么坏事。” 顾云森乐呵呵地看着儿子,又往儿子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 顾之泽手都在抖。 顾云森诚恳地说:“李主编,你比我家阿泽也大不了多少,我就叫你小李好了。” 李润野笑着欠欠身。 “小李,阿泽这孩子刚出校门,平时又被我宠坏了,要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你谅解。” “叔叔您客气了,”李润野放下筷子坐正身子,“之泽很好,特别懂事,我相信我们可以相处融洽。” “还有,”顾云森说,“我知道你那房子的租金肯定不便宜,你租给阿泽一千五肯定是吃亏的,我们平时就麻烦你那么多,总不好太过分。这样吧,租金加到两千五,你看好么?” 顾之泽听着这话音有点儿奇怪,也跟着放下筷子,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在饭桌上提出租金的事儿,之前不都一直对此没有异议么? “叔叔,房租的事情我跟之泽说好了的,就一千五没有问题。实事求是地说,我挣得比他多,又比他大,多出点儿是应该的。” “我知道,”顾云森说,“可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好这样。该出的还是要出,既然阿泽选择合租,那就按照合租的规矩来,这样对你也公平些。” 李润野皱了眉头,老爷子这是明摆着画出一条线来,两个人“合租”,拿着一份简单直白的“合同”,经济上、责任认定上都分得清清楚楚,谁不占谁的便宜,同时,谁也别想占谁的便宜。 这个条件,完全是针对自己的! 李润野忽然觉得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亏着自己还傻呵呵地抱着来见老丈杆子的心情登门。 第三十七章 顾之泽叼着筷子头,看看老爹看看师父,觉得自己现在真是猪八戒,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甭管站在谁那边都得妥妥地被削一顿,于是低下头奋力扒拉碗里的饭,用一大块元宝肉把自己的嘴塞得满满的,以示自己的无辜。 李润野诚恳地说:“叔叔,我觉得这样真的没有必要,这样之泽的压力很会大。他这个年纪的人,朋友多应酬多,没事儿吃个饭唱个k,正是开销大的时候。” “没关系,我可以给他一些钱。”顾云森寸步不让。 “爸爸?”顾之泽不满地说,“我都上班了,怎么能管你要钱?” “这样吧,”李润野看看顾云森严肃的脸说,“每月两千吧,毕竟他还要承担家务活,合租虽然是共同分担开销,可和睦相处更重要,分得太清楚了反而不好。” 顾云森其实要的就是一个态度,所以对此毫无疑义,他端起饮料说:“那就这样,润野,阿泽就麻烦你了。” 李润野赶忙举杯,这是双方都能下台阶的好机会。 顾之泽在一边忍不住笑,觉得老爹这架势分明就是赔钱把自己打包送出去了,还“拜托”人家……这事儿闹的。 但是李润野没笑,他觉得杯子里的饮料满是苦味,他看一眼顾之泽,第一次有了一种愧疚感。 他曾经对辛奕说:“等他想明白了,我是不可能放走的”,那时他心里只有对未来的期待。可是现在,面对顾云森他感到愧疚,隐隐觉得自己拆毁了一个家。 就好像他曾经亲手拆毁了自己的家一样。 “爸爸,”顾之泽含糊不清地说,“我好歹也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您不用这么郑重其事地‘麻烦’人家吧。” 顾云森说:“嗯,你自己心里有谱儿就行。” 顾之泽笑眯眯地点头。 李润野心里“忽悠”一下又就松了,他觉得顾之泽的话就是一剂定心丸,不管药效怎么样,那丸药放在那里就让人心理上感到踏实。 跟一个成年人谈一场成年人的恋爱,这是他一直希望的。 *** 搬家很顺利,事实上顾之泽只拎了一台笔记本和一个单肩背书包就来了。李润野在书房的一侧给他安置了一张单人床,又在自己的衣柜里给他腾出了两个大格子,洗漱用品都是新买的,顾之泽笑称自己真正实现了“拎包入住”的高端模式。 顾之泽把自己的衣服放进衣柜的时候手都在抖,他的衣服全是休闲服,叠吧叠吧就能塞进去,可他愣是磨磨蹭蹭地用了将近半小时。衣柜的一侧挂着一整排成套的正装,那是李润野的;另一侧相邻的格子里放着他的衣服和李润野的居家服。一堆全是浅淡的素色,而另外一堆满是蓝、黑、紫、红等浓重的颜色,相映成趣,单调的衣柜一下子充满了生命力。 这是“同居”的第一天,顾之泽坚决拒绝做饭,说怎么也该庆祝一下出去吃顿好的,当然要李润野请客,毕竟现在请个小时工也是挺费钱的,李润野等于请了一个24小时全职的小时工,不但不花钱反倒每月“赚”了2000元。 李润野惊讶地看着他,第一次知道这小家伙这么鸡贼。 李润野请顾之泽吃了必胜客,面对那张黏糊糊地拉着丝的“饼子”,李润野实在提不起胃口,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吃过这种东西了。顾之泽完全没有照顾师父的情绪,兀自一个人大快朵颐。 李润野恍惚间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当“爹”的,带着儿子来吃这种“洋快餐”。虽然自己没什么食欲,可是看着儿子那副吃相打心眼儿里就觉得高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不是拐媳妇的心态,这是养儿子的心态! 这不很好! 吃完饭,天色开始变暗,两个人散着步回家,路上依然车水马龙,因为要下雨了,行人都加快了脚步。与无数的人匆匆擦肩,顾之泽忽然就慌了。 这种慌乱来得莫名其妙且气势汹汹,他每往“家”的方向迈一步,这种慌乱就加重一重,逐渐地,慌乱变成了恐惧。 这就“在一起”了? 顾之泽想,我和师父这算什么,我在追求他么,如果追到手了,下一步怎么办? 这是顾之泽第一次认真考虑“下一步”的问题,天气闷热,空气里湿哒哒的,暴雨马上就要来了。而他的内心也渐渐有了窒息感,好像被一团湿湿的棉花堵住了,憋得他慌不择路。 两个男人相爱会面对什么: 世人的诋毁肯定是有的,自己或者师父能扛得住么? 父亲能接受么,要是不能接受自己何去何从? 婚姻肯定是没有的,而感情与婚姻向来是相互制约的,没有婚姻的感情能不能维系下去,自己会喜欢他多久,如果有一天感情没有了,两个人是不是就拆伙挥手说再见? 分手以后呢? 还有“性”…… 顾之泽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得一声就炸了,头皮一阵发麻,整个脸立刻火烧火燎起来,烧得他一身的冷汗都咕嘟咕嘟地开始冒气泡。 从在李润野的沙发上莫名其妙地说出那句“我们同居吧”,到今天正式入住,前后不过一个星期,顾之泽始终沉浸在无端的激动中,他被自己有生以来第一场真正的“爱情”冲击得神魂颠倒,被与师父“同住”这种极度暧昧又温暖异常的生活方式刺激得喜不自胜,他处于一种高度的亢奋中。一切都发展得太快,好像顺水推舟一样,他太过顺利地达到了目的地,以为这就是终点,可谁成想,一抬头却发现发令枪居然还没响,终点遥不可及! 顾之泽越走越慢,小脸上阴晴圆缺各种变化多端,几乎要原地踏步了。 李润野回头拽了他一把:“快走,要下雨了。” 顾之泽下意识地跟着他加快了脚步,一阵风卷过,空气忽然流动了起来,那种窒息感瞬间消散了许多。顾之泽看着李润野拽着自己的手,油然产生一种安全感。 算了,随它去吧,走一步算一步,没准儿这终将就是一场单恋;亦或者我们最终可以走到最后的目的地。 路总要去走一走,然后才知道风景怎样。 ***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浓黑,窗外卷裹着热气的风一阵紧似一阵,远处已经隐隐有了雷声。 “幸好到家了,要不惨了。”李润野笑着说,顺手按亮了客厅的灯。 顾之泽被明亮的灯光刺得眯起来眼,在一片模糊中,看到李润野自然而然地从架子上拿下两双拖鞋。 就好像以前妈妈总会帮爸爸拿拖鞋一样。 “干嘛?到家了还不赶紧换鞋进去?”李润野拍拍顾之泽的脑袋顶。 顾之泽顺着这个力道弯腰去拖鞋,心里被那个“家”字装得满满的,他自己品味了一下这个“家”和那个“家”的区别,一样的美好,但是却更私密,好像这世界完全就是自己的,也只会属于自己,那种满足感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两个人洗完澡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干传媒的很少有能把假期休满的,十一7天假,歇4天上3天,明天就得滚去报社点卯干活。李润野叹口气抱怨退休时间又延后了,自己的的苦难日子遥遥无期。顾之泽一边心不在焉地搭腔,一边满脑子跑野马。回家路上的那一大堆问题这会儿又悄悄地跑了回来,乱糟糟地堆在脑子里,头都要炸了。 窗外的雷声在持续,偶尔有闪电划过,看来今夜会有一场大雨。 十一点时,顾之泽心神不宁地窝到床上。这原来是李润野的书房,充满了李润野的风格,硬朗简洁,唯一柔和的色调来自于顾之泽米色的床铺。他在一片漆黑中仔细品味着空气中的味道,体会着那种陌生但是喜悦的心情。 李润野就在隔壁――这个认知让顾之泽简直要在床上折跟头! 抱着复杂又甜蜜的心情,顾之泽折腾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梦中似乎听到了雷声,玻璃窗上有噼啪雨点敲击的声音。 下雨了,顾之泽嘟囔一句,烦躁地把身体团成一个团,把脑袋深深地埋进空调被里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彻云霄的炸雷滚过天际,雪亮的闪电把顾之泽从睡梦中晃醒了。迷蒙之间,闪电掠过的房间里,自己的床边,一个白色身影立在那里,微微向自己俯□来,一双幽幽的眼睛直愣愣地对着自己。 顾之泽整个人都从床上弹了起来,直接蹦到床脚,要不是唯一尚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的,他肯定要像一个女人一样尖叫起来。 那个雪白的身影缓缓直起腰,一个熟悉又淡漠的声音响起:“顾之泽,你睡得还真死!” “师……师父?”顾之泽用力把已经蹦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觉得一股细细的冷汗已经顺着自己的脊椎骨飞速流下去,“你……半夜三更的,这是干嘛?” 李润野没说话,只是顺手打开了床边的一盏落地灯,灯光下,顾之泽的脸色还有些发白,目光却已经稳定了许多。 “下雨了,”李润野锐利的目光在顾之泽的脸上扫了一圈儿,慢慢地说,“我来看看你冷不冷。” 顾之泽瞟一眼26度恒温的空调,实在不好意思拆穿师父的假话。 “你睡得还挺沉,”李润野的头发有些乱,平时总是梳得很利落的发帘松松地垂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小了很多,可是雪亮的目光依然犀利地穿透发丝投射在顾之泽的脸上,嘴角抿得很紧,眉头微微皱着。 顾之泽挠挠后脑勺,还有些没有醒过味儿来,虽然不知道半夜三更的师父跑来干嘛,但是依他对李润野的了解,这货绝对是生气了! “既然没事,你赶紧睡吧,”李润野看一眼窗外瓢泼大雨和远处掠过地平线的闪电,说,“有闪电,要是嫌晃眼我们明天去换一个遮光窗帘。” “啊,没事。”顾之泽说,“我怎么都能睡着。” 李润野眯了眯眼睛,转身走了。 顾之泽看着合拢的房门,实在猜不透师父这是闹得哪一出,只得闷闷地躺下。有一道炸雷滚过,喀拉拉的一声巨响劈进了顾之泽的脑袋,他噌地一下又从床上坐了起来! 糟了,说的瞎话露馅儿了! *** 第二天天依然阴沉沉的,这个城市到了雨季,三天两头的下雨,不过通常都不大,淅淅沥沥的,天也逐渐凉爽了起来。顾之泽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飘飞的雨丝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能把话题引到昨晚的事儿上去。可李润野每次都把话题绕过去,顾之泽百爪挠心不知道怎么跟师父解释,更不敢自投罗网,就这么纠结着一起到了报社。 长假期间不用全员到岗,整个社会版也没几个人在,顾之泽去热线那里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好的新闻线索,只得恹恹地窝在电脑跟前发呆。天逐渐晚了,雨却越下越大,感觉昨晚的那场雷阵雨又来了,顾之泽开始坐立不安,他频频地看表,一趟趟刷新版库,好不容易熬到了九点,版库里出现了李润野已经签完的版面。顾之泽二话不说冲进办公室就催着李润野赶紧走,趁着雨还没下大,赶紧回家。 李润野停下手里的钢笔,看了看窗外,随意地说:“再等会儿,我还有篇文章没看完。” “不是已经签版了么?”顾之泽急急地问道。 “嗯,可是我想把这个看完。” “拿回去看不行么,再不走一会儿雨下大了就不好走了。” “没事,家近。” “可是路况会很差,”顾之泽不住地看向窗外,远处又开始有闪电掠过。 李润野沉吟了一下说:“好吧,现在就走,路上还可以吃点儿东西,省得回家做了。” “不,还是回家做吧,”顾之泽明显有些不安,“吃完饭雨肯定就下大了。” 李润野点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依旧让顾之泽去大门口等他,自己去地下车库拿车。等两个人回到家时,雨势果然增大了很多,顾之泽站在客厅的窗户前,看着窗外的大雨半晌没出声。 李润野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顾之泽,在他眼里,顾之泽是个情绪外露的人,高兴也好生气也罢,那张小脸上总是十分鲜明地挂出来,他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默默站在那里愣神,眉宇间有抹不去的愁伤,可是唇角却抿出一抹笑。 “之泽,”李润野说,“你怎么了?” “没事,”顾之泽摇摇头,“我去换衣服做饭,你想吃什么。” “随便,”李润野的目光追着顾之泽,总觉得他的肩背微微耷拉着,好像隐隐地压着一座山。 顾之泽包了馄饨,已经很晚了,这顿饭最多就能当宵夜。馄饨馅儿是用小白菜调的,混着细细的猪肉、香菇末、虾仁末,来不及吊汤,顾之泽用一块浓汤宝解决了汤头的问题,再烫两根小油菜,磕上一个嫩嫩的荷包蛋。馄饨端上桌的时候,李润野瞬间觉得自己养了个田螺姑娘。 李润野喝完最后一口汤,决定跟顾之泽谈谈。他推开碗问:“之泽,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顾之泽扯开一抹笑。 “那你为什么那么伤心?”李润野没有给顾之泽逃避的理由,“你满脸都写着‘伤心’两个字。” “我这不是怕打雷么,你看这雷……” “你昨晚睡得跟死猪一样。” “昨晚……我睡着了它才开始打雷的,等我醒了你也进来了,你来了我就不怕了。”顾之泽长长喘口气,觉得自己能把这个瞎话圆过来真是不容易。 李润野忽然伸出手去,修长的指尖搭在顾之泽的手背上,那微凉的感觉让顾之泽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他烦乱的情绪、遏制不住的伤感,都在这指尖下迅速退去。餐桌顶上的灯投下明亮的光,他看着李润野的眼睛,里面有深深的关切,李润野说:“之泽,我希望你能信任我。” 作者有话要说:北京从前天开始红色高温预警,蜗牛办公室的空调25度,家里的空调24度,非常不环保的行为,所以受到了惩罚――给我烧的啊,38.5度的体温整整一个下午,回家吃了药就躺倒了,所以昨天也没更新。今天不敢再开空调,这会儿热的正打算泡在水里不出来呢。 这章文码的时候,脑子还不是特别清楚,可能中间有些地方语句有赘余、情节有问题,等蜗牛好利落了,脑子明白来就来捉虫。 ps。感谢山水盆友的地雷,么么哒,爱你。 pps,蜗牛的强迫症……现在死活不敢看专栏页啊啊啊啊啊 第三十八章 顾之泽没吭声,他愣愣地看着李润野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指尖,脑子里空荡荡的。(.好看的小说) 李润野慢慢摊开手掌,轻轻握住顾之泽的手,那一点点力道让顾之泽抬起了眼。李润野的手很稳,一丝颤动都没有,顾之泽觉得自己的心跳也稳了下来。 “师父,”他说,“我一直相信你。” “那能说实话么?” “我真的怕雷,”顾之泽说,“只是昨晚我觉得很踏实……你来了,我就不怕了。” 顾之泽咽口吐沫,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过暧昧,好像情话一样,但却是最真实的。他自己都有些奇怪,在那样一个雷雨夜里,自己竟然真的睡着了,没有噩梦。 李润野仔细审视了一下顾之泽,收回了手,他眨眨眼睛,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抹笑意:“之泽,我可以跟你做个交换,如果哪天你愿意告诉我实情,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件我的秘密。” 顾之泽睁大了眼睛,这个诱惑太大了,以至于他真的考虑了一下。 但是,对那件事的回忆刚刚开始,他就感到一阵锥心的痛楚,一时之间铺天盖地的负罪感山呼海啸席卷而来,几乎让他窒息。于是顾之泽飞速垂下眼睛,强迫自己不许再想。 李润野的掌心清楚地感到顾之泽的手掌骤然冰冷、颤抖,他透过顾之泽低垂的发丝看到半张苍白的脸。 李润野心疼了! 不管是为什么,总之之泽怕打雷,怕就怕吧,还能影响社会和谐、经济繁荣不成?自己干嘛要追根究底?反正之泽说了,“你来了,我就不怕了!”终归自己以后会一直陪着他,管它打雷打闪呢! 这么一想,李润野又有点儿小愧疚了。在这种愧疚的影响下,李润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思维模式都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以往的他是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的。他会想方设法去弄清楚,并且解决它。 可是现在不行,看着顾之泽苍白的小脸,他心疼,他宁可把这事儿先放下以后再说。于是拽着顾之泽起来:“行了,既然不怕了,那就赶紧去把碗洗了!” 顾之泽眨眨眼,觉得师父行事的风格越来越诡异,自己完全跟不上节奏。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从之如流地把碗筷收拾进了厨房。 李润野擦擦手,心安理得地拐进了书房,从电脑里把顾之泽所有的文章都调了出来,包括被自己毙掉的,这五个月下来,长长短短也有将近一百篇了。他从这其中挑出了二十篇,包括项修齐的专访和那篇没有机会发表的专题,整体编排成一个pdf,用电子邮件发了出去。 做完了这些,他瞥一眼放在旁边的顾之泽的笔记本,星际在线游戏的页面开着,对框里一个网名叫“骐骥”的正没完没了地呼叫“小顾小顾,你什么时候才来啊!” 李润野猜那应该是马轩,据说自从顾之泽来了,他打星际的水平日新月异。[] 李润野打开房门冲厨房嚷一嗓子:“之泽,马轩叫你呢!” 厨房里顾之泽的声音遥遥传来:“让他等会儿,笨死!” 李润野返回桌面,饶有兴致地在对话框里说:“阿泽让你等会儿,他说你太笨。” “你是谁?” “我是他爸爸。”李润野心安理得地写道,报社里还没有人知道两个人合租的事。 “呃……叔叔好,我等会儿他。” 李润野大笑起来,写了一个“乖”字。 顾之泽返回书房时,看着李润野正对着自己的笔记本乐,把脑袋凑过去一看,说:“师父,你这便宜占得也太大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李润野说,“也不算占你便宜。” “这还不叫占便宜?”顾之泽一屁股坐下,飞快地开始输密码。 “当然!”李润野非常严肃,“等哪天我占个便宜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占便宜了。” 顾之泽飞快掠动的指尖停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看李润野,李润野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 顾之泽面红耳赤,他再一次怀疑,李润野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为什么总觉得他在有意无意地撩拨自己呢? 这种念头很早就有了,只是最近越来越强烈。顾之泽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师父最近虽然依旧淡漠毒舌,但是跟自己说话时变得温和甚至幽默了很多。这在要以前,简直是天方夜谭。 顾之泽心里燃起小小的火焰,炽热光明。 李润野敲敲顾之泽的脑袋:“别玩太晚,早点儿睡。”然后转身从书架子上抽走一本书,轻轻合上房门走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很晚很晚才睡,一个辗转反侧一帧一帧回忆李润野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的各种“暧昧”言行,一个开始殚精竭虑一步一步规划顾之泽将来的发展方向。 既然他要做孙悟空,那自己就送他一程,李润野想。 *** “同居”的生活一旦正式拉开帷幕,顾之泽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充实了很多。他习惯每天九点多起来买菜做饭,十点半的时候把李润野从床上拽起来,十一点开饭,解决掉“早午饭”,两个人开车去上班。下午的时候一个在外面风吹日晒地跑新闻,一个在办公室头也不抬的审稿子。 一个星期后,李润野的作息时间跟着发生了变化,他会和顾之泽一起起床,然后陪他一起去超市或者市场买菜。顾之泽说的他“浪费人力”,李润野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就当早锻炼了”。晚上,李润野会在书房赶稿子,而顾之泽就会在一边上网或者打游戏,两个人各据书房的一角,谁也不妨碍谁,安安静静的,空气中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有一次,顾之泽实在无聊,就跑去看李润野在写什么,李润野大大方方地把屏幕转向他,顾之泽一眼扫下去,愕然地张大了嘴。[] “师父,这是……” “嗯。”李润野点点头,颇为严肃。 “师父……”顾之泽热泪盈眶,“以后我要跟着你混,跟着师父混有肉吃。” “你跟我一辈子?” “嗯嗯嗯!”顾之泽看着电脑屏幕,简直要跪了! 满屏的英文字母,抬头款还是看得懂的:nbc。 两个人的晚饭一般都在东熙广场吃,李润野号称要带着顾之泽吃遍全东熙,他说到做到,每天换一家馆子吃。顾之泽提议晚饭钱他和李润野aa,李润野说:“我请个小时工每月还倒挣2000元,请你吃顿饭怎么也不亏。” 有时候李润野会叫上马轩、崔遥他们,张晓璇开玩笑地说跟着顾之泽,全热线组的伙食标准都在飞速提升。有几次李润野叫了七八个留在办公室的人一起去吃饭,大家高高兴兴吃完后aa,花钱不多还挺高兴。 顾之泽好几次跑去拉着刘明远一起吃晚饭,刘明远只是在人多的时候会同意。顾之泽私下问过李润野,总觉得刘明远自从调走,跟大家都“疏远”了,李润野笑笑说;“感情远近也不在一顿饭上。” 有一次,晚饭时候李润野让顾之泽去叫袁明义一起吃饭,顾之泽吭吭哧哧地说:“跟袁明义不是太熟。” 李润野说:“熟不熟的,不妨碍一起吃顿工作餐,况且就是因为不熟才要多接触。” 那顿饭吃的有点儿别扭,顾之泽觉得李润野和袁明义两个人说话的感觉很不自然,透着那么一股子“假”。可从那以后,李润野请袁明义吃饭的频率逐渐增多,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后来,顾之泽发现,袁明义一起吃饭时李润野倒不怎么说话了,总是自己跟袁明义聊得火热。 顾之泽觉得这样的生活真好。 每天能看到平时英明神武冰冷毒舌的师父顶着一脑袋的鸡窝,睡眼迷蒙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等出来时就跟变身了一样。 每天别管自己做什么吃食,师父都非常给面子地扫荡干净。有一次,顾之泽想试探一下李润野,于是做了牛肉面。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偷偷熬了皮蛋瘦肉粥,买了一笼小包子。可是李润野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一碗面,一抹嘴说:“牛肉面太麻烦了,下次别做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让顾之泽高兴的,最让顾之泽高兴的是,这是他过得最安稳的一个雨季。只要下雨,李润野必定“加班”。他会在客厅开一盏暗暗的小角灯,然后在笔记本上打文章。这时候,书房的房门总是开着的,顾之泽躺在床上,看着从门口洒进来的晕晕的灯光,听着隐隐传来的噼啪打字声,觉得异常安稳。 有时候他也奇怪,窗外的雨那么大,伴着电闪雷鸣,敲击键盘的那点儿轻微的声音他为什么就能听得那么清楚。 今年的雨特别多,一周总有四五天在下雨,几乎每天顾之泽都是这么听着敲击键盘的声音睡着的。有时候半夜一道炸雷滚过,用不了多久,他会就听到房门极轻地被推开,朦胧间一个身影在门口站一会儿,然后又悄悄离开。 顾之泽会在黑暗中不自觉地笑开颜,他快乐又苦恼,自信又恐惧。他越来越相信,李润野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吧,至少在他的眼里,自己是不一样的吧。可每次这个想法一冒头,自己就担惊受怕辗转反侧,顾之泽真正体会到暗恋一个人是件多么幸福又糟心的事儿! 月底的一个周五下午,正在外面跑新闻的顾之泽接到李润野的电话,让他先回家去,说是一会儿“有客人要来”,顾之泽挂断电话就跳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李润野居然会有客人?这太惊悚了! 而且这个“客人”看起来应该跟李润野非常熟悉,能直接登门的那种。顾之泽全身的好奇因子都燃烧起来了,他飞速地冲回家去,煮了一壶凉茶等着。 六点半的时候,敲门声响,顾之泽打开房门时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微胖的身材,满头的浓发梳偏分,方方的下巴,带一个方框的眼镜,笑起来眼睛都看不到。顾之泽觉得这人好眼熟,一定在哪里看到过。 来的人是刘念,一进门就开始跟顾之泽抱怨,李润野的言而无信啊,这个城市的交通啊,飞机的不靠谱啊,等等。 顾之泽客气地摇摇头,心说我干嘛要知道你是谁? 刘念说:“我跟李润野认识很多年了,老交情了!八月底的时候这东西说要帮谁审完一个专题然后去我那儿休个假,我都帮他联系好宾馆了结果他放我鸽子,所以我过来看看这货忙什么呢?” 顾之泽讪讪地笑,忙什么?李润野貌似从八月份到现在一直在忙他的事儿。 刘念上下打量了一圈儿顾之泽,说:“这么说,你跟李润野合租?” 顾之泽供认不讳。 “真不容易,”刘念啧啧称奇,“居然有人更跟他过到一起去!” 顾之泽表示不解。 “你不觉得那人特矫情么?”刘念问。 “没有!”顾之泽果断摇头,“从来没觉得,我觉得师父这人特别好!” 刘念眯着眼睛笑了,目光中透着了然和戏谑。 顾之泽张嘴说瞎话的时候没脸红,这会儿面对刘念的目光倒是脸红了。 “其实,我一开始也觉得他有点……嗯,难相处,后来发现他真的很好,他做的那些其实都是在帮我。” 刘念挑挑眉,忽然天外飞仙地问一句,“你为什么会想起来写一篇暑期辅导班的专题?” 顾之泽立刻尴尬起来,没想到师父居然连这都跟人说了。 “那个专题其实是崔遥拟的,我只是修改了一下提纲而已。” “可是我听说你是把原提纲整个推翻了重新拟的,角度非常好,直击社会热点而且剖析得相当深刻。” 顾之泽自打上班,各种含沙射影言辞刀锋听得多了,习惯了讽刺和批评,冷不丁听到一个人这么直白地夸奖自己,这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于是立刻把刘念引为知己,恨不得立刻结成忘年交,跟前要有杯酒都能义结金兰了。 所以,等李润野把手头的版面扔给袁明义,自己赶回家的时候,就看到刘念笑吟吟地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凉茶看着顾之泽在那里唱念做打,声泪俱下地控诉李润野的种种“挫折教育”。 “八戒,”李润野淡淡地说,“你应该有点儿寄人篱下的自觉性。” 顾之泽立正站好,“师父,我一直在说您教育得法,春风化雨来着。” 刘念点点头:“润野,你在阿泽跟前已经是金蝉子了,距离成神一步之遥。” 李润野满意地笑了,招呼两人一起去吃饭。 刘念说干嘛出去吃?在家做点吃不就好了? 李润野冷冷地说:“你做?” 说完带头往外走,顾之泽楞从这句冰冷的话里听出了无限温暖。 三人驱车去了美食街,随意捡了间馆子就进去了,刚点完菜顾之泽就接到了林新宇的电话,他打声招呼走出去接听。 林新宇跟顾之泽四年上下铺,两人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他曾经宣称,跟顾之泽除了“不共床不共妻”其他的都可以“共”。当初所有人都劝顾之泽去考研,顾之泽压力大得要命,只有林新宇不劝,他对顾之泽说:“虽然我觉得你也应该考研,不过既然你都想清楚了,我也不拦你。” 为此,顾之泽很感激他。 林新宇跟顾之泽说,下周他的一个大师兄回来看老师,大家一起聚聚,想要顾之泽一起来。 顾之泽诧异地说:“我又不认识他,干嘛去?” 林新宇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不认识他难道也不认识我?再说,王老板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你来了他肯定也高兴,大家一起吃顿饭很快不就熟了?” “我为什么要跟他熟?” “啧啧,”林新宇叹口气,“怪不得你师父忍不了你,你果然蠢得像猪一样!我那个大师兄如果不是个‘人物’,我干嘛介绍你俩认识?那哥儿们在新华社,懂么!新华社驻中东的总瓢把子!” “中东?”顾之泽觉得中东和安宁市的距离其实倒也不算太远,大概也就七八万光年吧,比地球到月亮的距离近多了。 “猪头啊!”林新宇几乎嚷起来,“甭管中东中西,总之这哥儿们是个牛人,很牛的那种,认识个牛人至少能当个显摆的资本吧!总之,下周五,你必须给我滚过来!” 说完,林新宇啪地挂断了电话。 顾之泽揉揉耳朵,嘟囔着走回餐厅时,惊悚地发现李润野居然在喝酒。 完了!顾之泽悲鸣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坏消息是我还在发烧,低烧,每天体会着温水煮青蛙的感觉;好消息是目测我下周能回复日更。 各位粽子节快乐 如果我后天没更新,那一定是被强迫症逼死了 第三十九章 趁着顾之泽去接电话,刘念问李润野:“半夜传真给我的那些稿子都是这小子写的?” “嗯。”李润野点点,“这小子有灵气,我打算好好归置归置他,将来没准能有点儿作为。” “你自己才多大?怎么听起来跟要归隐一样。” “心老了,”李润野说,“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虽然不那么犀利,但是更沉稳深刻了……不过你的嘴还是一样的讨人嫌!” 李润野笑了。 “那跟我说说,你想让我做什么?”刘念敛了笑容问。 “不做什么,”李润野抿一口酒,“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不成熟,缺乏全局观,感性胜于理性。我想再磨磨,将来有机会我希望他能有更大的舞台。” “跟你一样?” “不,”李润野摇摇头,“他跟我不同,他不适合做幕后,他应该出现在一线,他能做得比我好。” 刘念对此不置可否,他说:“事实上,来我这里也不一定能给他提供多大的舞台,不过如果将来他能像你一样好,我可以考虑把他放到一线去。” “看情况吧,”李润野看着推门走进来的顾之泽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刘念往后一靠,伸长了两条腿,乜斜着眼睛说:“为什么?你小子放我鸽子我咽不下这口气,怎么也得过来吃你一顿才舒心!” “一顿值几个钱,你往返机票不用钱的?” “不用,”刘念贼兮兮地说,“其实我是过来出差的。” “顺路人情!”李润野撇撇嘴,“也就值一碗牛肉面!”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牛肉面了?”刘念好笑地问。 李润野咳嗽一声,又抿了一口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听到顾之泽的惊呼:“师父,你怎么喝酒啊,你要开车的啊!” “你开不就行了么?”李润野浑不在意地说。 “可是……我不会开车啊!” “不会?”李润野真是惊讶了,这年月大部分年轻人都会趁着高考结束后的三个月的暑假去考车本,即便个别没有考的,也会在大学四年期间学完车。工作了居然还没有驾驶证的,顾之泽绝对是异类。 顾之泽苦着脸说,“我真的不会开车啊,早知道你要喝酒咱们就打车来了。” “没事,一会儿找个代驾就行。”李润野说,“倒是你得去学个车,成天跑新闻,将来必须得会开车。 顾之泽应一声开始对着一桌子的美食下筷子。(.好看的小说) 那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刘念是个没架子的人,生平一大爱好就是挤兑李润野,所以顾之泽对他的好感直线上升。吃完饭刘念打车回宾馆了,临走前很热情地邀请两人去他那里度假,顾之泽没见过海,当时就两眼放光充满了羡慕和渴望,李润野低头瞟了他一眼,说:“年底吧,冬天去你那里比较合适,倒时候你想着帮我订酒店。” “没门!”刘念说,“这次我长记性了,你什么时候登机我什么时候定。” 李润野举起一只右手:“我保证年底去。” 顾之泽听得心里痒痒的,对年底充满了渴盼。 *** 学车这事儿在顾之泽看来根本就不是一件需要他考虑的事,所以那天答应了一声之后瞬间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可是李润野这人最招人恨的地方就是记忆力绝佳!于是这天,他从自己的名片夹里翻出来一张名片,打了两个电话之后把顾之泽叫了进来。 “八戒,我给你报了个驾校,每周六日学车。” “不去!” 李润野眨眨眼睛,这孩子莫不是要造反?自打知道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孙悟空之后,猪性改猴性了,全身都长着反骨,看来紧箍咒是要念一念了。 “必须去,这是工作需要!” “我可以打车出现场。” “没人给你报销!” “我自掏腰包。” “你是不是嫌房租太低?” “我……” “总之,这周就去给我学车去,我已经联系好了,驾校老总我认识,他会给你配个最好的教练。” “我……好吧。”顾之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对了,顺便跟你说一声,这周五我有个聚会,能早点儿下班么?完事了我就直接回我爸爸那里了,你不用等我。” 李润野点点头,把顾之泽打发走。 周五的晚上,顾之泽赶到饭馆时人还没到齐。顾之泽非常有眼力架地先跑到王教授跟前卖萌。王家坤快退休了,一辈子桃李满天下,最后一届毕业生里就看上了一个顾之泽,还被这小子无情地拒绝了,所以心里总是恨恨不平,连带的每次看到林新宇都夹枪带棒风刀霜剑。林新宇一开始总以为是自己太无能,后来发现这完全是池鱼之殃。本着“有好一人占,有苦大家分”的理念,每次被削完他都会跑去收拾一顿顾之泽。(.) 顾之泽先给王老奉上香茗一罐以示赔罪,这还是李润野听说了他的饭局,特地从柜里翻出来的。顾之泽本不想接,觉得这事儿挺尴尬,本来参加这个饭局的都是王老的得意门生,自己一个外人就是“加三儿”进去混饭吃的,还鲜格格地拿出一罐茶叶来“送礼”,着实有些……不体面。 李润野无比鄙夷地看一眼顾之泽,觉得这小子在为人处事上倒真是一个“孙悟空”,笨死了!他说:“让你送你就送,这种场合送茶叶最合适,拿得出手又不贵重。再说,王教授那么看得起你,结果你居然驳人家面子,还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安慰安慰那老头?” 顾之泽接过那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外包装一点儿也不精美,连个礼盒都没有,他放在手里掂了掂,目光中充满了不信任。 李润野曲起指关节用力敲向顾之泽的脑袋:“顶级安溪铁观音,这一罐顶你两月工资!” 鸡贼的顾之泽瞬间把茶叶罐又塞回了柜子里:“算了,我去吴裕泰买点儿得了。” 李润野咬牙切齿地把罐子又塞回去:“眼皮子那么浅,会算账不会?” 于是顾之泽拿着两个月的工资跑去王老跟前“卖萌”,先是悔恨万分地说上班是多么的不好,多么怀念念书时候的生活;然后又吹嘘王老在新闻界的名声,“我们报社里的人都知道您,说您那本《现代新闻范式》简直牛大发了”;最后表示自己其实一直默默仰慕着王老的学术能力和为人风范…… 舌灿莲花二十分钟以后,王老拉着顾之泽坐在了自己的旁边,当即让服务员沏了一杯茶。开水一冲进去,满室飘香,一闻就知道是好茶,顾之泽眼巴巴看着被王老小心翼翼收进包里的茶叶罐,心里又开始犯嘀咕,觉得自己坐的这个位置成本实在太高。 饭局的主角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人,叫赵凯,面容黢黑,眼角已经有了一排密密的皱纹,一看就特别符合“饱经沧桑”的特点。这人不怎么跟大家聊天,只是安静地坐在王老身边布菜斟茶,毕恭毕敬地跟王老汇报自己最近的情况。 几个陪吃的倒是聊得热闹非凡,都是同门师兄弟,平时也熟,一来二去顾之泽就听了个大概:这个赵凯是王家坤早期的学生,毕业后去了新华社,当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记者;后来中东危机时新华社大量征召外派记者,赵凯因为还没有结婚没有任何负担所以被选中,在中东最乱的那几年,他始终坚持在一线,采写了一批质量不错的稿件。其中最有名的是“坎那迪波人质事件”,他跟着部队冲进在最前面抢到了第一手资料,从此声名大噪…… 但是顾之泽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战地记者的传奇他从项修齐那里听得不少,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无所谓了。况且赵凯行为举止中规中矩,一点儿也不“中二”,倒是“领导”架势十足,顾之泽第一印象就不喜欢他;而赵凯一心只跟王老说话,自己也找不到什么机会插嘴攀交情,于是顾之泽转头去跟林新宇打嘴仗。 若干年以后,顾之泽每次想到这个“第一印象”就会跟项修齐和李润野夸耀:你看,我说我是孙悟空吧,我火眼金睛~ 顾之泽跟林新宇聊高兴了,一杯一杯喝了不少酒,以至于王老在一边终于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提醒那几个“小兔崽子”别太过分。 这时李润野打了电话进来,顾之泽晕晕乎乎地接起来,笑嘻嘻地说:“师父,什么事儿?” “还吃呢?都九点多了。” “嗯,今天高兴,”顾之泽打个酒嗝,觉得有点儿晕,“师父,你早点儿睡啊。” “你在哪儿吃饭呢?” “华泰这边,他们找了家鲁菜馆子……嗯,我不爱吃鲁菜……” “没少喝吧?” “没有,我基……本没怎么喝。” “早点儿回家,明天别忘了去学车。”李润野简单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顾之泽看着嘟嘟作响的手机,不高兴地嘀咕:“不说后半句你会抑郁啊!” 十点多的时候,饭局终于散了。顾之泽和林新宇勾肩搭背地从饭馆出来站在街边打车,林新宇正在叫嚣着让顾之泽付车钱的时候,一辆黑色的bmwx6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两人跟前。 “我擦!”林新宇怪叫起来,“宝马都干黑出租啊!小顾子,我可不付车钱。” “赶紧滚上去吧你!”顾之泽拉开后车门,把林新宇踹上去,自己蹦上了副驾驶。笑得像个傻瓜一样看着李润野。 “师父,你怎么来了?” “呃?你就是小顾子的那个蛇精病师父?”林新宇扒在副驾驶座位的靠背上,贱兮兮地问,“小顾,他看起来不是很变态嘛!” “滚!”顾之泽用力把那个祸害推回后座上去,“你再说一个字就把你扔下去!” 林新宇做了个封口的手势,笑得更贱兮兮了。 “神经病?”李润野冷笑一声。 “师父你别他胡扯,看也知道他喝多了。”顾之泽恨不得抓烂林新宇的嘴,他拼命地转移话题,“您怎么来了?” “顾之泽,出去不要说是我徒弟,”李润野说,“我丢不起那个人!” “怎么?” “‘神经病’指神经系统发生的器质性疾病,你是想说我是个‘精神病’吧?”李润野刀子一样的目光慢慢地刮过顾之泽的脸颊,顾之泽觉得自己被削成了锥子脸,“连骂人都骂的这么没文化,说出去我都替你丢人!”李润野冷冷地说。 林新宇在后座叽叽咕咕地笑。 顾之泽深恨交友不慎,只好讪讪地笑着转移话题:“您怎么知道我们在哪家饭馆的?” “全华泰街就两家山东菜馆,这两家还挨着,我就守门待‘猪’了一下。这都看不出来,你作为一个新闻从业人员,观察力呢?分析力呢?推断力呢?你大学怎么毕业的?” 顾之泽决定闭上嘴,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先把林新宇扔回学校,李润野一转方向盘往华严街驶去。车里少了一个人,空气好像一下子稀薄了起来,顾之泽心跳开始加速,酒劲儿上了头觉得晕乎乎的,看什么都飞起一层重影。 李润野摇下车窗,让外面清冷的夜风吹进来,快11月了,天越来越凉,顾之泽蜷在座位上却觉得很温暖。他愣愣地问:“师父,你干嘛要来接我?” “华泰街离你家太远。” “可是我会打车的啊,”顾之泽觉得李润野的话里透着浓浓的关怀,他想从李润野那里得到个答案,可又说不清到底想要个什么答案。 “就你那个鸡贼性格,我觉得你不会打车;再说,我也没什么事儿出来转转吃点儿宵夜。” 顾之泽恨恨地把头扭向车窗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残酷得不忍直视! 到了小区门口,他拽开车门说声谢谢就往外蹦,李润野在他身后慢慢地说;“之泽,确定你平安到家我才能放心。” 这句话很短,而顾之泽带着一肚子的气蹦下车的速度又太快,李润野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砰”的一声关车门声拍在了车里。顾之泽用了一秒钟迅速回放了一下那句话,然后一下子扑过去拽开车门,激动地说:“师父你刚刚说什么?” 李润野语气平淡地说:“我说,明天别忘了去学车!” 顾之泽恶狠狠地瞪着李润野,觉得自己一肚子的酒精都呼啦啦地燃烧了起来:学车?学你个棒槌!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盆友感慨“低烧好神奇啊”,一个盆友祝福“青蛙慢慢煮”,你们……还能再残忍点儿么,还能再无情点儿么……人生啊,太幻灭了,生无可恋 第四十章 顾之泽当然不会真的把李润野的话当耳边风,事实上他还没那个胆子。周六和周日,他乖乖地去了驾校,在前台把名字一报,立刻有人把他带到了贵宾接待室,不一会儿过来一个自称经理的男人,寒暄了几句后就给了他一张名片和一本资料,说先把这个背背,把科目一考完了再给安排教练。 顾之泽道了谢之后果断回家了,在家里陪着老父亲享受了两天幸福时光,做个十足十的孝顺乖儿子,周日晚上李润野过来接八戒回家了。 顾之泽从吃完晚饭就开始坐立不安,十分钟看了五次表,顾云森看着儿子像陀螺一样在屋子里转不由得叹口气。这孩子一旦撒出去就是长大的雏鹰,收不回来了,想必在外面跟朋友住怎么也比在家陪着老头子要自由快乐得多。 等李润野的车停在楼下时,顾之泽连蹦带跳地就冲出了家门,顾云森在身后一个劲儿地说:“跟人家说谢谢啊,要有礼貌。” 顾之泽回头做了个要晕倒的表情,顾云森摇摇头笑了。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一头撞进来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你跑什么?” “这不怕你等急了么?” “车学得怎么样?” 真特么煞风景,顾之泽不满地腹诽着,嘴里却说:“挺好,这两天我一直在背交规,我打算周三就去考,科目一肯定没有问题。” 李润野赞许地点点头,为了表示嘉奖,决定带顾之泽去吃他念叨了许久的“海鲜烧烤”当宵夜。顾之泽装了一肚子扇贝、生蚝、啤酒回家时,步履蹒跚得李润野都忍不住想要搀他一把。 顾之泽周三真的去考了科目一,97分高分通过!从考场一出来,就被上次那个经理拦在了门口,客气地问要不要现在就去见见教练,然后约一下蝴蝶桩的训练。 顾之泽非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哎呀,真是对不起,我这个月正好在忙一个专题。反正科目一已经过了,能不能先安排那个教练其他的工作,等我忙完了,我提前跟您联系,然后再安排?” 那个经理当然乐得省事,当即点头同意。顾之泽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您看,我们主编也挺忙的,您有事儿就直接跟我说,我不太好意思麻烦他。” 经理频频点头。 两个星期后,两个人正吃着饭呢,李润野问顾之泽车学的怎么样了,顾之泽非常坦然地说:“还行,蝴蝶桩什么的还可以,就是直线转弯有点儿难。” 李润野拍拍顾之泽说:“加油!” 顾之泽信心满满地说:“放心,我会努力的,没问题!” 李润野忽然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微微蹙眉看着顾之泽。依他对顾之泽的了解,这小子难道不应该趁机哭天抹泪地大声控诉学车是一件多么多么苦逼的事儿,自己多么多么受煎熬么?难道不应该趁机“厚颜无度”地提出,让自己请他吃顿好的以便“弥补”他受伤的心灵么? 这痛快爽利劲儿,这信心百倍样儿,他就不是顾之泽! *** 这周五,顾之泽照例回顾云森那里。临走前李润野对他说:“之泽,明天我正好要去城南办点儿事,我顺路送你去驾校吧。[]” 顾之泽走向大门的身影硬生生地僵在了门口,他一点点地把头扭过来看着李润野吭哧吭哧地说:“不……用了吧,你去接完我再去城南,多绕路啊。” “没事,这样你也可以多睡会儿。”李润野果断地说,“我明天接你去,七点半!” “师父……”顾之泽一头冷汗都爆了出来,瞬间后背凉飕飕的一层薄汗,“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行了,”李润野说,“就这么决定了。” 顾之泽顶着一头的冷汗,狂风摧柳一样飘摇着走出了家门。 第二天,顾之泽抱着千分之一的希望扒着窗户往下一看,李润野那辆显眼的黑色x6正停在自己的窗户底下,他叹口气硬着头皮收拾东西。顾云森奇怪地问:“那么早你干嘛去?” “去趟图书馆,”顾之泽坦然地扯瞎话,“我要写个专访。” 顾云森坚决支持儿子的工作,于是痛快地放行,临走前还塞了袋牛奶。 顾之泽一步三蹭地挪出了楼门,看到坐在车里发短信的李润野,平时觉得李润野真帅,百看不厌,这会儿简直一眼都不想看到。 从城西到城南驾校,少说也有五六十公里,李润野一路上东拉西扯地跟顾之泽闲聊。顾之泽心心念念就盼着赶上个交通大拥堵,或者交通管制什么的,最好干脆是高架桥塌了,封路了…… 可是,好像就一转眼的功夫,驾校到了。顾之泽惊悚地发现,李润野竟然靠边停车熄火拔钥匙!他双腿弹着琵琶,战战兢兢地问:“师父,你要……进去看看么?” “我去看看刘经理,老客户了。”李润野的眼睛藏在墨黑色的镜片后面,顾之泽看不清楚,心里直打鼓,只觉得师父的嘴角好像挂着一抹了然的冷笑。 “师父……”顾之泽装不下去了,他知道今天这事儿不可能善终,“我……” “你什么?”李润野问,声线平直,“你不是学得挺好的么,不是就差直线转弯了么” “我……我不想学车。” “为什么!” “我……师父……”顾之泽咬着牙沉默,心却一点点凉了下来,连带的手脚都开始冰冷,他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 顾之泽飞快地垂下眼睛,碎长的发帘挡住了眼睛,李润野透过发丝隐约觉得顾之泽的眼角有泪光,他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掠过发丝扣住顾之泽的后脑,微微用力把他的头抬起来。 顾之泽的眼睛里有泪,眼眶赤红,他的下颌抽紧,坚硬的下颌骨凸显出来几乎要刺破皮肤。李润野清晰地感到他在颤抖,那种控制不住的,由于极度的恐惧而引发的颤抖。 “之泽?”李润野慌了,心疼了,不过学个车而已,他这是……怎么了。 “之泽……”李润野从驾驶座倾过身子,两只手一起扣住顾之泽的下颌,把整张脸都捧在手心里,“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别哭,不学就不学,我们……现在就回家,不学了。” 顾之泽眨了一下眼,吧嗒落下来一滴眼泪,滚在李润野的手背,烫得李润野五脏六腑都蹙缩了起来。 李润野去抹顾之泽的眼角,却引出更多的泪,吓得他手忙脚乱地去抽纸巾。 这是顾之泽第一次哭,稿子被毙,被骂得狗血淋头,在那个雷雨夜……他或愤怒或恐惧,或伤心或绝望,但从来没有落过泪。在李润野眼里,顾之泽拥有猪八戒那种天生的乐观,仿佛一切都可以一笑而过。 可是,因为学个驾本,这个跳脱张扬、成天傻乐的小子……哭了? 顾之泽扭过头,把脸从李润野的掌心挣脱出来,他一言不发地转向车窗。可是李润野知道他哭了,空气中有咸涩的味道,顾之泽的肩头还在抽动。 李润野当机立断,发动车子一路北驰,向自己家奔去。 *** 李润野把车子停好,跳下车来转到副驾位,默默地拽开车门拉着顾之泽的手往电梯走。顾之泽低着头,一步步跟着。两个人始终手拉着手,谁也没有松开,周末小区里人来人往,李润野就这么毫不介意地握着顾之泽的手,坦然地迎着来往行人各色的目光。走进无人的电梯时,李润野自然而然地把顾之泽圈进怀里,把他的头压在自己的肩头,瞬间他就觉得滚烫的泪透过一层层衣衫烙在了自己的肩上、心上。 打开房门,李润野拉着顾之泽坐在沙发上,然后去卫生间绞了条热毛巾,细细地去擦顾之泽的泪,却徒劳地发现无论如何也擦不干。他抛下毛巾,把顾之泽揽进怀里,贴近他的耳边轻声说:“不哭。” 顾之泽不说话,他不敢开口,他担心一旦开口积压了多年的情绪会奔涌而出,他知道一旦自己沉浸在过去就根本无力挣脱。他只是疯狂地流泪,打湿了李润野的衣服。 “好了好了之泽,”李润野搂紧他,拍拍他的肩,把嘴唇贴上他的头顶,“我在这里陪着你,我在呢,我一直都在这里。” 顾之泽闭上眼睛,把全身的力量都卸掉,软软地靠近李润野的怀里,痛快地哭了起来,从小声的抽泣到嚎啕痛苦,哭到声音嘶哑哭到目光涣散。李润野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拥着他,慢慢抚摸着他的后背,偶尔在他的头顶印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吻。终于,顾之泽哭累了,倾海的泪渐渐停了下来,他抽噎得无法自已,通红的眼睛已经开始浮肿。 李润野拥着他,慢慢把他放倒在沙发上,用靠垫垫高他的头,然后去厨房倒出一袋子冰块用毛巾包好,轻轻压在顾之泽的眼睛上,然后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时间慢慢从眼前走过。 终于,顾之泽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声说:“师父。” “嗯,”李润野应一声,轻轻拍拍顾之泽的脸,带着笑意,用tvb的口吻说,“你饿不饿,不如我给你煮碗面?已经快十二点了……只是,你别介意我的厨艺就行。” 顾之泽摇摇头。 “行,”李润野把顾之泽的手包在掌心,“那就不吃吧,节约粮食,最近猪肉又涨价了。” 顾之泽的嘴角微微挂出一点柔和曲线。 “那,你要不要回屋睡会儿?我去买点菜,咱们今晚吃火锅好么,天冷了,吃火锅舒服,洗洗就能扔锅里。然后我们可以看两集csi,我新下载的。” “师父……”顾之泽攥紧李润野的衣角,紧得指关节全都泛出白色。 “那,咱们下午去趟超市,”李润野开始絮絮地东拉西扯,“但愿羊肉没涨价。” “我妈妈是北方人,她特别爱吃涮羊肉……”顾之泽喃喃地说,“后来……我爸爸喜欢吃面,他会做手擀面……” 李润野敏锐地抓住了顾之泽的话音,他知道顾之泽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于是俯□子,把一个胳膊肘支在顾之泽的头顶,另一只扣住顾之泽的脸颊,把他虚虚地圈进怀里。 “之泽,阿姨喜欢涮羊肉,然后呢?”李润野的脸就在顾之泽的上方,温热地气息拂过顾之泽的脸,他困难地睁开红肿的眼睛,轻轻地说:“后来……后来……” 李润野眼睁睁地看着顾之泽刚刚回复正常的脸色又变得惨白,赤红的眼睛里迅速地涌起一层泪膜。李润野清晰地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自己的心脏处流窜而起,迅速蔓延全身。他看着掌心的那张脸,逼着自己狠下来心追问,他不住地告诉自己,只有把毒疮挑破挤出脓血,才有可能痊愈,于是他问:“后来怎样了?” “后来……”顾之泽闭上了眼睛,“我过生日,那天……下大雨没有去成欢乐谷……我不高兴……所以爸妈带我出去吃晚饭……然后……” 顾之泽倏地睁开眼睛,目光空洞呆滞地穿过李润野,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李润野面对着这双眼睛,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人形的布偶。 李润野终于忍不住,把自己温热的唇轻轻印在顾之泽的额头上,很轻很快,那一点点温暖的触感瞬间唤醒了顾之泽,他眨眨眼睛,把目光凝定在李润野的瞳孔里,他从里面看到了十四岁时的顾之泽,那个在雷雨天闹着要“过生日”的顾之泽。 “之泽。”李润野轻轻地叫一声。 “然后,妈妈开车,我坐在后座……我……跟她说话,她……她……她……”顾之泽的低语卡在了那个“她”字上,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她……”李润野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一个说法,“车子失控了是么?” “车子……”顾之泽喘口气说,“有人超车……对面的车子开了远光灯……看不清……车子打滑了……她……她……” “嘘,”李润野轻轻地把一根手指放在顾之泽的唇上,“我知道了,别说了,你嗓子都哑了。” 顾之泽听话地闭了嘴。 李润野瞬间就明白了:在那个雷雨夜,顾之泽的母亲就这么离开了他们父子俩,顾之泽背负了十年的愧疚,一直觉得自己的手里沾染着母亲的鲜血。也因此他害怕开车,死也不愿意去学车。顾之泽并不怕雷,但是他害怕在雷雨天开车,所以在那个雷雨夜自己开车送他回家时他会吓成那个样子。 还有那个诡异的“幽闭空间恐惧症”,他其实并不是怕那个空间,而是怕那个空间里没完没了响起的刹车声、轮胎摩擦塑胶地的尖锐的声音,还有……那刺目的车灯光。 李润野心疼得手都在抖。 “师父……”顾之泽说,“我……为什么会那么坏?” “你不坏,”李润野再轻轻地印一个吻在他的额头,在触碰的瞬间,他感到顾之泽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你犯了个无心的错,但是你不坏。” “之泽,”李润野攥紧顾之泽的手说,“这件事你有错,但是你的父母也有错,你的父亲应该制止你去跟妈妈说话,而你的母亲应该时刻保持注意力集中。他都是成年人,他们懂得交通法和驾驶规则,可他们依然犯了错,知道这说明什么?” 顾之泽摇摇头。 “这说明我们每个人都会犯错,无可避免。犯了错,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悔恨逃避无济于事,只会让错误永远得不到纠正的机会,所以,你要好好的,健健康康快快乐乐,让你的父母放心。” 李润野微微一笑,叹口气继续说:“另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明知道很危险他们还是在雷雨天带你出门去吃饭庆祝生日?因为他们很爱你啊,愿意满足你一切心愿,只要你高兴,他们就高兴。所以我相信你母亲即便在最后一刻一定也是在暗自庆幸:‘还好我的阿泽没事’。” 顾之泽摇摇头,又有新的眼泪滚落。 “不……是这样的,”他哽咽着说,“妈妈没了,爸爸……怎么办?” 李润野刚想说什么,就听顾之泽接着说:“我父母……是背着我姥姥姥爷领的结婚证,姥姥姥爷一直不肯……原谅爸爸,我爸就想……一辈子对妈妈好,让妈妈……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然后……姥姥姥爷就会原谅他了,我妈妈就……此生无憾了。可是……爸爸这辈子都等不到……等不到……” 李润野狠狠地眯起了眼睛,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这么的糟糕。他想不出什么语言来宽慰这个自责绝望的孩子,只好再次把他拥进怀里,用力圈住他,让他在自己怀里再哭一场。 不知过去多久,顾之泽奔涌的眼泪终于有一次渐渐停止,他哭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只是软软地靠在李润野怀里,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李润野把一只手伸到他的膝下,用力把他抱起来,轻轻走进自己的卧室,放在宽宽的大床上,拉上遮光窗帘。再绞一条热毛巾细细地把他的脸擦干净,脱去他的外套和长裤,拉上被子。屋里黑黑的,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人影,李润野坐在床边,用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梳过顾之泽满头的黑发,他轻轻地说:“睡一会儿,醒了就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尘珂”小盆友要进考场了,祝她金榜题名。 北京今天大暴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妖精来了,快保护师父……呃……师父快保护悟空!! 另外,蜗牛还在锅里煮着呢,区别是温水变开水了,每天下午五点半准时开始发烧,烧到39,八点半以后退烧,然后一直维持在37.5的温度直到第二天下午五点半……就像钟表一样准时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顾之泽很快就陷入了极深的睡眠中。李润野等了一会儿,感觉他睡熟了才蹑手蹑脚地出去。他拐进书房,直接就给那个相熟的心理医生打电话。 叶琛是资深心理医生,他俩的相识有点儿狗血。当初叶琛在酒吧看上了李润野,想要勾搭一下,结果被李舸用两杯红酒给泼了回去。叶琛不住地叫屈,说自己勾搭的时候就不知道李润野是有伴儿的,李舸非常不客气地冲他挥挥拳头。后来还是李润野看不下去了,觉得叶琛的确是无妄之灾,于是出面赔了衣服。后来因为李舸的断然离去,李润野有段时间心理状态很不好,辛奕给推荐了个心理医生,结果李润野推门进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呆了。 这么一来自然也就熟了,叶琛知道李润野回复单身很是兴奋了一阵子,但是李润野明白无误地拒绝了他,理由是“没感觉”。叶琛这人不纠结,做恋人没感觉,尝试着做朋友也行,所以这两个人的医患关系一直保持得非常好。 叶琛接到李润野电话时颇为紧张,听李润野说完后,他踌躇了一下说:“你那个小朋友对车的恐惧感比较好解决。用‘系统脱敏法’就能治。找个他信任的人,陪着他,让他逐渐接触车、尝试着开,虽然时间会久一点儿,但是效果不错。 “雷雨天嘛,其实雷雨不重要,重要的是车,第一个问题解决了,雷雨天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现在麻烦的是他对他父母的愧疚,还不仅仅是他母亲过世的问题,这里面还牵涉了他姥姥姥爷的态度……哎,润野,哪天带他来我这儿看看吧,这个个案太有意义了。” “滚!”李润野冷冷地说,“他不是小白鼠。” “我是个医生,没有看到病患你让我怎么治疗啊!”叶琛嚷了起来,“我得跟他聊聊,深入地开导他一下,否则我没办法提出意见啊。” 李润野想了想说:“等他情绪稳定下来,我跟他说说。” 挂断了叶琛的电话,李润野又给顾之泽的父亲打电话。他没敢隐瞒这事儿,但是避重就轻地只说顾之泽因为学车情绪很不好,顺便告诉顾云森,顾之泽今晚可能回不了家了。 顾云森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说:“润野啊,我知道阿泽的心病,我劝过他,也跟他解释过。可你看,这个孩子就是这样的性格,他表面上总装的高高兴兴,可是心里的那点苦跟谁也不说……自从他母亲过世,他一下子就懂事了,我再也没听过他提什么要求,抱怨什么……可他怎么就不明白,只要他高兴了,我就高兴啊……” 李润野沉默了一会儿,安慰了顾云森几句后放下了电话。他轻轻地回到卧室,顾之泽睡得很熟,他坐在卧室一角的椅子上,在一片昏暗中看着床上那个微微隆起的身影陷入了深思。 不知过了多久,顾之泽醒了,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红肿的眼睛难以睁开。他也懒得动,就这么躺着,脑子里乱哄哄,头疼的很。 坐在墙角的李润野忽然觉得空气在流动,好像是顾之泽的眼睫煽动了一室的气息,他相信他的八戒醒了。轻轻走到床边坐下,李润野把微凉干燥的手掌覆在顾之泽的眼睛上:“醒了?” 顾之泽喉咙肿胀,只是点点头。 李润野抽起枕头垫在床头,把顾之泽抱起来靠着坐好,再拿过床头的一杯温开水说:“你把这个喝了。” 顾之泽闭着眼睛接过杯子,是蜂蜜水,里面有淡淡的槐花香。 李润野去包了一把碎冰块,压在顾之泽的眼睛上:“我去把窗帘拉开好不好?” 顾之泽点点头,不一会儿就感觉有光亮泼洒进来。喝完一大杯蜂蜜水,干涩肿胀的喉咙觉得好多了,顾之泽慢慢想起自己上午的那场崩溃,脸红了。 李润野饶有兴趣地看着八戒渐渐红胀的脸庞,他的眼睛上还压着一包冰,但是李润野相信,如果这时候顾之泽睁开眼睛,那神情一定很有趣。 过了很久,李润野把冰拿开,说:“睁开眼睛试试。” 顾之泽慢慢地睁开,从一团晃动的光斑中逐渐勾勒出李润野的容貌。 “师父……”顾之泽垂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好多了,”李润野把冰块放到一边,坐到顾之泽的身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说,“记不记得我说过,如果你肯说实话,我可以跟你交换一个秘密。” 顾之泽点点,看着自己仍然在微微颤抖的指尖,觉得心脏抽紧了。 李润野伸手把顾之泽的手掌裹进自己的掌心,满足地感受着顾之泽瞬间绷紧的肌肉。 “之泽,我大四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他大三,我俩几乎是一见钟情……” 李润野觉得顾之泽的手急速变冷,微微往外挣脱着,于是他更紧地攥住,拇指指尖安抚地摩挲着顾之泽的手背。 “但是我知道家里肯定是要反对的,就想等时机成熟了再说。我俩很相爱,他大学毕业时我俩决定同居,于是我去跟家里摊牌。这事儿简直要把我父母气疯了,他们劝了我整整半年,终于双方都烦了…… “有一天,我那个恋人对我说,他想见见我父母,于是我把他带回家。他用了一切方法来向我父母解释我们是真心相爱不会分开,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动我父母……于是他干了一件我都没想到的事…… “那天,他在身上揣了把弹簧刀,当着我父母的面说:‘叔叔阿姨,我真的很爱润野,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然后他把那把刀捅进了自己的腹部。 “我们都吓疯了……我抱着他,拼命地去捂那个伤口……我姐姐在打120,我父母在打110……家里一团糟……街坊四邻一下子都跑来看热闹。 “后来……我父母同意了,但我知道其实他们是被迫的,因为那天我表现得恨不得也要捅自己一刀!当父母的都宁愿自己委屈死也不能看着儿女受苦受难……所以我们赢了。” 李润野说到这儿,声音有点儿发梗,他紧紧攥着顾之泽越来越凉的手,鼓起勇气继续说: “我父母明确地告诉我,这个人性子太烈,太过执着,做事决绝不留后路,完全不适合我,但那时我根本听不进去……这事儿闹的太大了,渐渐的我父母单位里就有人闲言碎语,我父母一辈子要强,这种议论简直就是在他们心上又插了把刀。我呢,守着那个人,继续当我的记者,自认为是爱情的斗士 “终于有一天,我自以为是地写了篇言辞激烈的社论,造成了极大的麻烦。因为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我不得不辞职,而我的父母也受到了牵连。这时,又有人把我‘仗势欺人’,‘作风不正’这件事搬了出来,父母终于承受不了压力,提前退休了。 “我和我的恋人搬来安宁市,想重新开始。最初一切很顺利,但是很快地我就发现一旦我们真正生活在一起,之间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就好像一台永动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停靠,他要的生活必须时刻有激情、有新意,平淡对于他来说是致命的。只要他兴起,我必须放下一切陪着他,哪怕半夜去海里游泳也得陪着,然后把他送回家,自己换身衣服直接去上班。即便如此,他也会抱怨我不能陪他睡个懒觉……我渐渐地跟不上他的节奏,我们之间产生了裂痕,爱情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中消磨殆尽。直到有一天他说他要走,否则一定会死在这里;而我也很累……所以我们分手了。” 李润野松开手,手指抚上顾之泽的下颌,轻轻地把他的脸抬起来:“我的秘密说完了,你看,当年我父母的预言全都应验了,他真的不适合我。” 漫长的一个故事,顾之泽只抓住了一个要点:“你们……分手了?” “分了快两年了。” “不能重归于好?” “不能!” 顾之泽心里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李润野说:“知道我想告诉你什么吗?” 顾之泽摇摇头 “我想告诉你,每一个人都会犯错,而每一个错误都不可能挽回,无论大小。我们能做的就是弥补对方受到的伤害,然后让自己更强,永远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李润野的拇指轻轻滑过顾之泽的脸颊,他说:“我的错误在于太过冲动,自以为是,最后伤害了我的父母,也伤害了我们自己。现在,我愿意努力去弥补我犯下的错误,你呢?” “我……”顾之泽嗫嚅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李润野坦白地说,“所以我们慢慢来,每天努力一点,让自己变得更强,让家人放心,然后创造条件让家人更快乐。总有一天,我们可以让快乐多过痛苦,让伤害被幸福覆盖。” “那……你以后会不会回到你父母身边?”顾之泽问。 “会!”李润野顿了一下,带着笑说,“但那是‘以后’,我现在还没脸回去见他们。我需要有人能给我足够的勇气和信心,陪着我一起回去面对我的父母;我需要当我再一次站在我父母面前时,我能骄傲地说:‘这是我的爱人,我们在一起很久了,这次我有把握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顾之泽完全迷失在李润野深邃的眼睛里,心跳乱了节奏,愣了一会儿后他问:“你父母……为什么那么反对你们在一起?” “因为那个人,”李润野露出非常温暖的笑容,说,“是个男的。” 顾之泽慢慢瞪大眼睛,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的眼睛里有新的光彩绽放出来,亮晶晶的,让李润野的心跳也跟着加快。 “师……师父?” “之泽,”李润野轻轻勾动手指,顾之泽循着那一点点细微的力道无意识地慢慢向前倾过来。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李润野说,他温暖的鼻息拂过顾之泽的鼻尖,痒痒的,“我说,我这人无利不起早。” “记得。”顾之泽喘了口气说,他的眼睛花成一片,已经看不清李润野的面容了――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几乎可以吻到他。 “所以,你现在搬家还来得及哦。”李润野说。微微颤动的嘴唇若有若无地扫过顾之泽的唇,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灼烧了空气。 “搬……家?”顾之泽喃喃地重复着,“为什么?” “因为……”李润野把唇虚虚地印在顾之泽的唇上,让每一个字都能流进顾之泽的唇齿间,“因为……你师父我可不是唐僧,我吃荤的,大荤!” 顾之泽屏住了呼吸。 “搬么?”李润野稍稍用力,把唇压在了顾之泽的唇上。 顾之泽果断地摇摇头。 李润野满意地笑了,他伸出手,把顾之泽圈进怀里紧紧抱住,毫不犹豫地吻上去。 顾之泽心里那一团郁结瞬间灰飞烟灭,他抽出手揽住李润野的脖子,让自己更紧地和李润野贴合在一起。 敞开自己的唇齿,让对方彻底占有;敞开自己的心灵,让对方成功入驻。 顾之泽第一次知道,仅仅是接个吻,就能让人神魂颠倒。他觉得自己必须再揽紧一点儿,否则说不定会漂浮到天花板上!可奇怪的是,为什么身体轻飘飘的,心里却满满的,沉甸甸的,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满足。 顾之泽很快就没有精力去想这个问题了,他全身的神经都被都李润野的唇舌牢牢缠住,只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和力道,还有甜蜜的,充满草原清新的味道。 清冽、带着一点点青草的味道。 顾之泽觉得那气息就是他的氧气,他必须努力地多吸入些才能维持生命,他控制不住地用力,整个人攀上李润野的肩背,努力将这个人据为己有。 李润野无声地笑,他放慢了动作,慢慢地抚摸着顾之泽的背。把自己的舌尖交给他,任由他抿紧吮吸,耐心地等着顾之泽平静下来。 顾之泽气喘吁吁地离开李润野的唇,喃喃地问:“师父,我们……” “嗯,”李润野点点头。 “那……”顾之泽结结巴巴地说,“以后……” “以后你是我徒弟、室友兼男朋友,有意见么?” 顾之泽拼命摇头。 “很好!”李润野满意地说,倏地低下头攫住顾之泽的唇。这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吻,没有什么力道,全靠技巧。一点点舔舐,一点点吸吮,轻柔得好像蝶翼的翕动,深情得好像大海的怀抱…… 顾之泽的灵魂就这么飞到了天花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太虐了,居然最后是用手机更新的!我恨抽疯的后台! 第四十二章 顾之泽在一片混沌中沉沉浮浮落不了地,只能紧紧地攀着李润野,一心希望李润野能把自己放到地面上,不成想却飘得更高更远。迷蒙中,他被巨大的喜悦填得满满的,所有的情绪无处宣泄。 于是李润野忽然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他放慢了动作,轻轻离开顾之泽的唇问:“怎么哭了?” 顾之泽傻愣愣地抹抹脸,沾到一手的湿润。 “害怕吗?” 顾之泽摇摇头。 “后悔? 再摇摇头,“我……”顾之泽讪讪地开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会不会觉得……有些恶心?” “不!”顾之泽忙忙地辩解,急得额角的青筋都凸显出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嘘,”李润野安抚地笑着,再印上一个吻,成功地封上了八戒的口,让顾之泽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喘气。 “那我正式地问你一遍,”李润野摆出一副严肃考官的面孔,就好像初次见面的那样,“顾之泽,你敢不敢做我的男朋友,和我一起面对未来势必要出现的种种麻烦?你有一分钟的时间考虑这个问题。” “敢!”顾之泽用了半秒钟来回答这个问题。 李润野捧着他的脸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叹口气说:“你怎么就这么合我意呢。” 顾之泽的眼睛噌地就亮了,他慢慢绽开一个笑容,越来越明亮:“我也喜欢你。”说完,他立刻倾过身子,准确地吻上李润野。 李润野笑着把自己交给他,任他去吻。他知道他的八戒有副猴性,凡事都要争个先要个强,自己把他吻的七荤八素,想来他是要讨回这一阵的。 只可惜……这技术! 顾之泽的吻是被一阵肠鸣音打断的,两个人既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李润野还好点,顾之泽大哭一场,情感上又坐了几圈“云霄飞车”,身体早就疲惫不堪了。这会儿心情一旦放松下来,饥饿感立刻飙升,肚子首先咕噜噜叫了起来。 李润野戏谑地看着他,顾之泽努力板着脸,故作镇定地看着李润野,仿佛刚刚叽噜咕噜响的不是他的肚子一样。 “饿了?”李润野抹去他唇上的一点儿水渍,“都五点多了,你也该饿了,想吃什么?” 顾之泽转过眼去看看暗下来的天色说:“我想吃蜀香缘的麻辣香锅。” “什么?”李润野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蜀香缘的麻辣香锅,我小时候最爱吃了。自从妈妈没了……我再也没吃过了,我想吃那个。” 李润野了然地点点头,他真高兴顾之泽能有勇气走出这一步。李润野给蜀香缘打了电话要他们送外卖来,顾之泽的那双眼睛着实不太适宜出门见人,两个人在家里对着一大盆麻辣香锅默默地消灭了三盒白米饭。 李润野一边吃,一边听他拉拉杂杂地讲以前的故事,他说那年过生日,父母就是打算带他去吃麻辣香锅的,只是谁也没想到…… 李润野放下筷子,把顾之泽的脑袋轻轻地勾过来,印一个吻在他的额头上:“那么多年没吃了,味道变了么?” 顾之泽摇摇头。 李润野说:“之泽你看,有些东西总是不会变的,味道也好,情感也罢,只要你记得,他就永远都在,永远都不会改变。” “师父,我们之间会变么?” “我希望不会,”李润野认真地说,“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稳定也是最不稳定的东西,比如你的父亲,他会永远爱你不会改变,而我希望我们之间也能如此。但是之泽,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些事发生了变化,你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标,我希望你能如实地告诉我。(.无弹窗广告)” “师父,”顾之泽带着不满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你是在给自己找后路么!”顾之泽打断了李润野的话,撂下筷子虎着脸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会跟你前男友一样,哪天烦了闷了,甩甩手就走?” 李润野杵着下巴,看着气恼的顾之泽笑着问:“万一要是我烦了、闷了,想甩甩手走人呢?” “我会缠着你,”顾之泽点点,异常的认真,“我真的会缠着你的。” 李润野噗嗤一声乐了:“吃饭!” 顾之泽低头抄筷子,他知道,自己这不是在开玩笑。 *** 吃完饭后两个人真的窝在沙发上看csi,事实上csi是顾之泽的品味,李润野喜欢看纪录片,但他乐意陪着他的八戒看血呼啦啦的csi。 顾之泽盘着腿坐在沙发的一角,眼角的余光丝丝缕缕地一直绕在李润野身上。 李润野从厨房沏出一壶碧螺春,瞥一眼电视上正在被sid开膛破肚的尸体,他觉得自家八戒的口味真心有点儿重。李润野把茶壶放在茶几上,然后伸手把顾之泽从沙发脚拖过来抱在怀里,靠在沙发的一角。顾之泽在李润野攥住他手的一瞬间脸就红了,他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喜不自胜地顺势蜷进了李润野的怀里。 李润野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自己刚到手的男朋友,把下巴支在对方头顶说:“演到哪儿了?” 顾之泽无意识地扣住李润野环在自己腰上的大手,大脑完全停工,他傻乎乎地仰起头去找李润野的唇。 李润野低下头迎上顾之泽。 电视里吵吵嚷嚷乱成一片,可是顾之泽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李润野的呼吸声。 “嗯,”李润野微微抬起头,离开顾之泽的唇笑着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亲亲你。”顾之泽赧然,看着李润野的那张帅脸,第一次觉得老夫子说的“食色性也”真是至理名言。 “还看电视么?”李润野环在他腰间的手慢慢滑进宽大的睡衣里,摩挲着紧绷绷的皮肤。顾之泽很瘦,腰部纤细有力但很柔韧。 顾之泽一口气闭在气管里,瞬间觉得头皮发麻,一层冷汗就爆了出来。他的目光开始躲闪游移,刚刚还红晕的脸一层层白了下去。 “还看么?”李润野再问一次,温暖的手掌紧贴在顾之泽的后腰上,微微用力,把他压向自己,然后印上一个吻,“你要不看我可换台了啊。” 他说着,自然而然地把手从顾之泽的睡衣里抽了出来,转手去拿茶几上的遥控器。 他能感觉到顾之泽喘了口气,绷紧的肌肉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李润野对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 看了两集csi,李润野揉揉眼睛对顾之泽说:“我昨天睡太晚了,困死了。你要愿意就自己再看会儿,我洗澡睡觉去了。” 顾之泽腾地红了脸,他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李润野为什么会这么说,事实上他已经纠结了一个晚上了。 今晚……要怎么睡啊! 直到这个时候,顾之泽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李润野为什么会问自己“敢不敢”做他的男朋友。这的确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无论是面对舆论的风暴还是……睡觉! 顾之泽一头扎进沙发里,把自己从头到脚鄙视了一遍,觉得自己虚伪透顶! 11月了,天越来越冷,顾之泽洗完澡抱着被子烦躁地在床上打滚儿,他看着那一面墙的落地窗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这屋子透风啊,太冷了! 他无比矛盾地犹豫着,他还记得自己蜷在李润野怀里看电视时的那种温暖幸福,也记得李润野的手滑进自己衣服里时的那种惊慌恐惧。相爱的人走到那一步不是自然而然的么,自己不是早就有这种心理准备了么,为什么在那一刻会吓得几乎逃走呢? 顾之泽狠狠地啐自己一口,真是“直男身子基佬心”! 他烦躁地再翻一个身,却透过门缝看到灯光忽然亮了起来。顾之泽哧溜一下从床上窜起来,拽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李润野在厨房里,端着一杯水,手里还攥着几片药片。 “师父……”顾之泽看着那药片眨眨眼睛,忽然就明白了! “都几点了还不睡,”李润野平静地把药片丢进嘴里,“我吵醒你了?” 顾之泽走过去抱住李润野的腰,把脑袋埋进李润野的颈窝里,闷声闷气地说:“对不起,不应该吃麻辣香锅的。” 李润野拍拍顾之泽的背,说:“吃都吃了,与其说对不起不如想想怎么补偿我。” 顾之泽咬咬牙说:“随你!” “随我?”李润野好笑地问,“真的随我?” 顾之泽点点头。 李润野搂紧顾之泽,在他耳边说:“那侍寝去吧!” 顾之泽头顶冒烟,踢踢踏踏地被李润野牵回主卧室。一张大大的双人床,一床大大的双人被,下午自己才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觉,可现在看着它,顾之泽只觉得害怕。 “上床啊,”李润野掀开被子,舒舒服服地躺下。 “哦哦,”顾之泽浑身僵硬地爬上大床,一心琢磨自己该用一个什么样的频率呼吸。 李润野抿着嘴角了,他趴在枕头上,偏过去头去问:“之泽,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晚安吻么?” 顾之泽一点一点地拧过脖子,手心里攥着两把汗,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李润野的唇上点一下:“晚……晚安。” 李润野伸手啪的一声关了台灯,屋子里陷入巨大的黑暗中,顾之泽侧身蜷着,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想要翻个身却发现全身的关节都卡死了。 黑暗中,他听到李润野窸窸窣窣地翻了身,柔软的床铺微微陷下去一块,然后一条胳膊冷不防地伸过来搂住了自己的腰。 顾之泽简要要尖叫起来! 身后有一个火热的胸膛,耳边可以听到李润野平稳的呼吸,脖子上有温热的感觉。 李润野说:“八戒,晚安!” *** 顾之泽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棉布,那是李润野的睡衣。他眨眨眼,记得昨夜李润野说完“晚安”后就真的睡了。而自己还傻乎乎地屏住呼吸等待对方下一步动作,等来等去,居然把自己都等睡着了。 顾之泽懒得动,他觉得在李润野怀里很舒服,这是个幸福而温暖的夜晚,没有紧张也没有恐惧。 他无声地翕动唇吻,对李润野说“谢谢”。 李润野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收紧了手臂,很快一个吻印下来:“早安!” “早安,”顾之泽抬起头,看到李润野微微泛出胡茬的下巴,忽然有了莫大的勇气。 他说:“师父,一会儿陪我去驾校约车吧!” 李润野垂下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捏起他的下巴吻了下了去。 顾之泽被突如其来的吻弄懵了,只觉得从昨夜起,自己除了哭就是在接吻,嘴是全身最忙碌的器官。 “之泽……”李润野的呼吸忽然粗重了起来,他收紧手臂将顾之泽圈得更紧,修长的腿缠上顾之泽的腿,绞紧,摩挲着。 顾之泽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他悄悄地攥紧拳头,鼓足勇气把贴上去,他愿意跟李润野建立起某种更为实际的关系,藉由某种更为激烈的情感将两个人的生命纠缠在一起,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的确有深深的恐惧,但是他愿意逼着自己去试试。 “害怕?”李润野喘口气问。 顾之泽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声音有点儿颤抖但是坚定:“我……我可以的……” 李润野叹口气,拥紧了他,笑着说:“挺美一件事,怎么被你说得那么惨烈呢?” “我……我……” “之泽,我们不着急,慢慢来好不好?”李润野安抚地亲亲他的额头,“反正你也跑不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顺其自然就很好,而且……”李润野忽然坏笑着说,“我特别想看到你忍耐不住,苦苦哀求我的样子!” 顾之泽恶狠狠地冲他挥挥拳头,脱口而出:“我早晚让你哭着求我!” 李润野愣了两秒,纵声大笑起来,在笑声中,八戒同学又缩回了棉被里。 两人来到驾校时已经是下午了,仗着老客户的关系,李润野顺利地跟刘经理达成了协议:顾之泽上车训练时李润野可以在后座陪着。顾之泽对这种安排非常满意,他相信身后如果作者李润野,他会更勇敢! 刘经理亲自把他们带到车场的一个角落,大概有半个足球场大,停着七八辆车,一侧是一大排种得密密的白杨树。 刘经理说:“今天来的突然,来不及安排教练了,先给你们一辆车找找手感,反正李主编的驾驶技术肯定是没问题的。这个地方是我们的停车场,不到收车的时候极少有人过来,你们可以放心地开,只要不撞到围墙或者树上就行。” 李润野向刘经理致谢完就果断地把顾之泽塞进了驾驶座。 顾之泽的手一放在方向盘上就开始冒汗,他扭过头来看着李润野。 “之泽,”“李润野语重心长地说,“请代驾很贵啊,总不能每次出去吃饭都请吧。” 顾之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握紧了方向盘。 “左边的那个是离合,踩下去之后挂档。”李润野一边说着,一边牵着顾之泽的手握到档把上。当发动机轰然响起的一瞬间,顾之泽紧张得一把攥紧了李润野的手。 “害怕?”李润野挠挠顾之泽的手心。 顾之泽咽口吐沫点点头。 “那简单,”李润野勾过顾之泽的下巴。 “唔……嗯……” 于是整整一个下午,在密闭狭小的车厢里,在偌大的训练场的一个角落里,顾之泽学会了点火、起步、停车。 还学会了,和李润野接吻。 更学会了——勇敢! *** 没过多久,顾之泽就发现办公室恋情是全世界最甜蜜也是最痛苦的。 他的目光可以24小时地追随着自己的爱人,他可以找很多理由溜进李润野的办公室,趁人不备时在休息室里讨一个吻;可以每天陪着爱人加班到深夜,然后两个人拉着手,循着地下车库最昏暗的的墙边走到车位上;可以相拥着在宽宽的大床上沉沉睡去;可以在炽烈的早安吻中迎来新一天…… 一切都很好,只除了一件事。 顾之泽抬起眼皮,越过自己的电脑屏幕,遥遥地看向李润野。李润野正在给崔遥讲着什么,他颀长的身子逆着阳光,乌黑的发丝上跃动着金色的光斑,细长的手指正指着崔遥的显示器,非常耐心的样子。 顾之泽真想站起来大声宣布:这个男人是我的! 最近,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每时每刻他都想昭告天下,每时每刻他都想把一切靠近李润野半米之内的人扔出门外。他觉得自己揣了一个大秘密,掌握了全人类幸福的最终奥义,却不知道说给谁听。 他苦恼地挠挠头,急切地盯住李润野,想通过炽烈的目光将自己的不安传递出去。李润野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一味地低着头给崔遥讲着,一时之间,顾之泽恨不得扑过去一把把崔遥推开! 他烦躁地扑倒在桌面上,把滚烫的脸深深地埋进臂弯中,觉得浑身都在发热。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他的脖子上,指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就立刻离开了,顾之泽的皮肤上暴起了一层颤栗。 他猛地抬起头,却看到李润野扬长而去的身影! 顾之泽恨恨地磨磨牙,从桌子上随便抓了一张纸,扬声说:“师父帮我看篇稿子!”然后尾随着李润野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百叶窗合着,顾之泽刚刚回手关上门就被人一把按在了墙上,在一切都还来不及说,一切都还来不及想的时候,一双唇已经铺天盖地地笼了下来。 顾之泽长长地出口气,一颗心沉回了原位。他随手丢掉那张纸,张开手臂抱住李润野的腰。 “八戒,”李润野把顾之泽微微推开一点说,“这是办公室,不要勾引我!” “我勾引你?”顾之泽眯了眯眼睛,“咱俩现在这样,你觉得是我勾引你?” “当然!要不你刚刚干嘛老盯着我?” “别自作多情了,谁盯着你了?” “哦,”李润野笑了,“那我勾引你吧。” “唔……”顾之泽的嘴被占用,他悲哀地想,李润野你丫无非就是想找个借口占我便宜吧! “嗯,”李润野轻轻离开顾之泽的唇,说,“这样你就不怕了?” 顾之泽这会儿才觉得身上有点儿凉,低头发现自己的衬衣扣子全部被解开了,整个胸腹都暴露出来,李润野的一双手正扶着自己的腰,细长的手指已经滑进了裤腰里。 “我……我……”顾之泽结结巴巴地说,“你什么时候……” “很好,”李润野严肃地点点头,“我可以期待一下你苦苦哀求我的样子了。” 顾之泽板着脸扣上衬衣扣子,努力掩饰自己红成西红柿的脸。 李润野伸手帮他把衣角拉平整,乱糟糟的头发一根根捋顺,“之泽,这……没什么可怕的,对吧?” 顾之泽低着头拽衣服,含糊地点点头。 “之泽……”李润野把他的脸抬起来,“我有点儿等不及了!” 顾之泽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一言不发却主动抱住了李润野的脖子。 李润野刚想说什么,顾之泽的手机煞风景地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思宁”两个字欢快地跳动着。 顾之泽莫名地心虚,他瞟一眼李润野,李润野面无表情地说:“接电话啊!” 顾之泽手一抖,按了红色的键。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angel999的地雷 话说这文挺长的又慢热,真诚感谢各位一路追到这里……马上顾八戒同学就要踏上“斗战胜佛”的修炼道路了,希望诸位能继续陪着他,鼓励他。 第四十三章 “干嘛挂了?”李润野冲黑屏了的手机努努嘴。 顾之泽尴尬地抓抓头发,心说我根本没想挂断好么,这不……手抽了么! 李润野转身坐回办公桌后面,示意顾之泽赶紧给人回电话。顾之泽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出去打这个电话,可好像又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样子。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杨思宁又把电话拨了过来。顾之泽索性一屁股坐在李润野对面的椅子上,按下了接听键。 “阿泽!”杨思宁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儿呢?” “报社。”顾之泽瞟一眼李润野,李润野已经开始在电脑上敲文章了,浑不在意的样子,淡定让人生疑,顾之泽非常不爽。 “你几点下班?我找你去啊,你等等我!” “等等,等等,”顾之泽抬高嗓门嚷起来,“你在安宁市?” 李润野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但是眼尖顾之泽看到了,他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于是忍不住地笑了。 “对呀,”杨思宁高高兴兴地说,“惊喜吧?” “你怎么回来了?” “找你有事儿啊,见面再说吧,你在报社等我啊……对了,晚饭你请。”说完,杨思宁啪地挂断了电话。 顾之泽放下手机,趴在桌面上说:“师父,我今晚……有饭局。” “用接么?” “不用。” …… “哎,你都不说点儿什么吗?”顾之泽等了半天没等来半句话,就忍不住地嚷。 李润野诧异地停下手:“我要说什么?” “我跟前女友去吃饭啊,”顾之泽瞪大眼睛,“她很喜欢我的啊,难道你都不说点儿什么吗?” “别点太贵的,你这个月发稿量不行。”李润野淡淡地说,又低下了头。 “师父!”顾之泽一把按住李润野握着鼠标的手,“你都不吃醋么?” “吃醋?”李润野挑起一侧的眉头,似笑非笑地说,“我吃一个小女孩的醋?” “这个小女孩又漂亮又温柔。” “嗯,”李润野手腕一转,把顾之泽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拇指暧昧地摩挲着他的手心,目光暗沉,蕴着溺死人的情绪,他倾过身子凑近顾之泽,慢慢地说,“你觉得……我不够温柔么?” 顾之泽直接溺死在李润野的眼瞳中,连个气泡都没吐。 *** 顾之泽走出报社大门时下意识地往大厦高处瞟了一眼,12层的高度,他只能看到一连串的窗户,可是透过那串窗户,他清晰地感受到李润野炽热的目光黏在自己的背上。 顾之泽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挑。 杨思宁远远地看到顾之泽就扑了过来,亲亲热热地挽着顾之泽的胳膊。顾之泽想把胳膊抽回来,可电光火石这间,他又改主意了,不但没有抽回手,还亲昵地抚了抚杨思宁的头发。这是他们平时做熟了的动作,熟悉得好像用右手给左手挠挠痒,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两人随便找了家饭馆坐下,杨思宁兴奋异常地告诉给顾之泽一个“好消息”。原来杨思宁的父亲直接领导了一个工作组,协同楚州电视台制作了一档名为“山高水长”的节目,这个名字取自范仲淹的名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节目每期都会介绍一个文化名人,藉此来提倡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下个月这个节目组会来到安宁市,安宁是文化名城,人才济济,节目组计划在这里停留半个月。 “之泽,”杨思宁眨眨眼睛,带着邀功的神色说,“我帮你争取到一个机会去全程跟拍,我爸爸同意让你加入到采编组,你可以帮着写采访提纲!” 顾之泽怦然心动!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这种采访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还可以了解广电媒体的运作模式。谁都知道,未来是数字媒体的天下,纸媒最终会走向没落,如果自己能够直接接触到广电媒体,那无疑对自己将来的发展大有好处! 可是…… “思宁,”顾之泽觉得有些话还是事先说开了比较好,“我很高兴……” “停停停!”杨思宁抬起一只手掌竖在顾之泽的眼前,“我可不是贿赂你或者讨好你,也不是要跟你谈条件,更没打算再勾搭你一次。我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机会绝佳,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好歹是我‘哥’啊!” 顾之泽觉得自己真是小人! “说到这儿,”杨思宁很是八卦地问,“我现在有嫂子了么?” “嫂……嫂子?”顾之泽面前出现李润野那张冷漠的脸,锐利的目光,毒辣的嘴,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寒战。他简直为难死了,觉得自己既不能点头,更不能摇头。 杨思宁立刻就发现了问题,她急切地问:“有了么有了么?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思宁,”顾之泽叹口气说,“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觉得你是来捉奸的。” “我……这不是好奇么……哎,到底有没有啊!” 顾之泽看着杨思宁,忽然就忍不住了!自己揣着的那个幸福的“秘密”快要憋死了,眼前这个人是可以信赖的,自己终于可以把那种兴奋快乐的情绪宣泄出去了!顾之泽放下筷子,眼睛里迸发出不一样的光彩,他说:“思宁,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长长一段话说完,顾之泽的心里总算是舒畅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人来炫耀自己的幸福,虽然炫耀的对象比较坑爹! 杨思宁目瞪口呆地听他说完,只是盯着顾之泽半晌说不出话来。 “思宁?”顾之泽伸手在杨思宁跟前晃了晃。 “我……”杨思宁吐出一口气,“我就靠了!” “女孩子不要说粗话!” “粗话?”杨思宁冷笑一声,“我还想撒泼打滚骂大街呢!敢情闹半天,我居然输给一个男人!” “呃?也不算这样,我跟他在一起才半个来月……” “你是弯的?” “呃……我不知道,我之前没喜欢过男人。” “你这算是跟我炫耀么?” “不是,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这事儿搁我心里挺久了,我……”顾之泽羞愧地暗骂自己不地道,这不是炫耀是什么,不但是炫耀,简直就是对杨思宁的重伤害! “所以,你没给我找个嫂子,倒是给我找了个姐夫?” 顾之泽把这句话翻来覆去默念了三遍,腾的红了脸。 “思宁,”顾之泽讷讷地说,“我真的喜欢他。” “你喜欢一个神经病?” “他不神经,”顾之泽认真地说,一点儿不觉得打得自己脸很疼,“我后来看明白了,他真的是为了我好,他是个特别好的人,就是……嘴毒点儿。” 杨思宁点点头:“情人眼里出西施。” 顾之泽嘿嘿一笑,没说话。 “不是我泼你冷水,”杨思宁冷静地说,“这路可不好走,还有,叔叔那里怎么办?” 顾之泽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我想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是我不想离开他,我真的喜欢他。” “行了行了,”杨思宁投降地举起双手,“别秀恩爱了,当心死的早!” “思宁……你不反对么?” “我反对个什么劲儿?”杨思宁奇怪地说,“你又不是我儿子,又不给我家传宗接代。” 顾之泽忍不住笑了。 “那……”杨思宁转转眼睛,“咱俩今天说的这事儿你是不是得去跟你老公报备一下?” “他不是我老公!”顾之泽气哼哼。 “你觉得我会信么?” 顾之泽瞪着杨思宁,觉得这个“妹子”简直就是用来“坑哥”的! 吃完饭,顾之泽打车送杨思宁回酒店,杨思宁说走前想要见见李润野,顾之泽答应回去跟李润野商量。临分手,杨思宁抓住顾之泽的手说:“阿泽,我希望你幸福。” 顾之泽拥抱了她,在她耳边说“谢谢。” *** 顾之泽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发现客厅黑着灯,他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果然看到李润野正在电脑前写东西。 “回来了?”李润野的手没有停,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顾之泽莫名地就有了种危机意识,他觉得李润野那淡淡的一瞥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师父,”他笑嘻嘻地凑过去,决定无耻地“卖个萌”,他说:“写什么呢?” “回来的太晚了,”李润野屈指敲敲桌面,“这都快十一点了。” “高兴,多聊了会儿。” “下次要那么晚就跟我说一声,我去接你。” “我都那么大的人了……”顾之泽甜蜜蜜地笑着抱怨,“怎么还有门禁啊。” “去洗澡,早点睡吧。”李润野说完就把目光转回到电脑屏幕上。 顾之泽趴在桌面上,调出库存最真诚的笑脸说:“师父啊,我想跟你说件事。” 李润野微微侧侧头,示意他有屁快放。 顾之泽把杨思宁的提议快速说了一遍,李润野正在飞速敲击键盘的手停了下来,仔细听完后点点头:“不错,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你同意我去?” “为什么不同意?”李润野说,“我提前跟辛奕打声招呼,你隔三差五来报社晃一圈点个卯,这样就算你全勤好了,采访结束后你再交我一篇专题报告,要有人问起来就说去做专题了。” “你这算赤|裸裸的以权谋私啊!” “那你去不去?” “去!”顾之泽忙忙地说,“那个……师傅,思宁她……想跟你吃顿饭。” “跟我吃顿饭?”李润野好笑地说,“干嘛要跟我吃饭?”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见见你。” “行!”李润野痛快地说,“你安排好了……赶紧洗澡睡觉去!”说完,又低下了头。 顾之泽高高兴兴地站起身,再一次觉得跟师父谈恋爱真是好,简单直白,用不着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而刚刚那点儿危机意识,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顾之泽窝在床上跟杨思宁发短信商量时间,没多一会儿李润野推门进来。顾之泽抱着手机挪了挪地方,想给李润野腾出一片空间来,不成想刚躺好,手里的手机就被李润野抽走了。 “哎,我……唔……唔……”顾之泽气息不稳地揪住李润野的睡衣领子,转眼间就把手机和杨思宁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晚安吻与以前的不同,顾之泽觉得李润野的掌心燃着火,所到之处自己皮焦骨烂。他能感到李润野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下下叩击在自己的肋骨上,撞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他还能感觉到,李润野的手已经滑进了自己的睡衣里,正逡巡在自己的腰部…… 顾之泽赶在自己的大脑全面罢工之前,绞尽脑汁地体会了一下此时的感受:甜蜜、兴奋、紧张……好像……不怎么害怕了……果然习惯成自然么?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李润野修长的手指就轻轻地拂过他的某个部位……于是顾之泽丧失了所有的自主意识,一路沉沦下去…… 夜深了,顾之泽四肢瘫软地陷在松软的被褥里,他迷迷蒙蒙地看着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笑意的李润野,半晌说不出话来。 “害怕么?” 摇摇头。 “舒服吗?” 点点头。 李润野笑了,把顾之泽拉进怀里吻一下,轻轻抚过他汗湿的头发,说道:“你至于的么,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呢。” “没……没做?你这叫没做?”顾之泽喘口气,“你……倒是给我点儿心理准备啊!” 李润野无辜地举起手说:“我就摸了摸你,要什么心理准备?” “有……有你那么……摸的么?”顾之泽潮红的脸色始终褪不下去,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 “那你说,我除了摸了摸你还干什么了?”李润野一本正经地说。 顾之泽不说话了,他翻个白眼心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承认你只用两只手就让我要死要活的差点断了气! 李润野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揉着顾之泽的腰,伏在他耳边问道:“要是……觉得难受就告诉我,我们可以慢慢来。” 顾之泽的鼻尖顶着李润野胸膛,嗫嚅着说:“不……不难受,其实……我可以……” “那个啊,”李润野的舌尖划过顾之泽的耳廓,在他耳边轻声笑着说,“不急,我等你准备好了,还是说……你现在就想苦苦哀求我一下?” 顾之泽不说话,只是抱紧了对方的肩膀蹭了蹭,心里不服气地想,我看最后谁求谁! “去洗个澡吧,我抱你过去?”李润野把手指插|进顾之泽湿湿的头发里问道。 有人抱为什么要走? 顾之泽理所当然地瘫在李润野的臂弯里,被他扔进了双人浴缸。温热的水浸泡着两具身体,李润野把顾之泽环在怀里,靠在浴缸边打开了水压按摩的开关。 直到这时,顾之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李润野今天这场“突袭”来的是如此凶猛,一上来就出大招,把自己弄得死去活来,各种丢人丢到家的胡话说了一大堆,这――分明就是打击报复! 他高高兴兴地仰起头,对着李润野的下巴肯定地说:“师父,你还是吃醋了。” 第四十四章 顾之泽组织的见面会最终参加人数为四人,三缺一的时候顾之泽想起了林新宇,于是饭桌上出现了两两对坐的局面。 李润野淡定自若的招呼服务员拿菜单酒水单,林新宇和杨思宁交头接耳嘁嘁喳喳地议论:今天李润野为了配合顾之泽,特地穿了修身的衬衣搭配牛仔裤,外面罩一件羊绒的短大衣,简约且充满了活力。从外观上看,本来挺帅气的顾之泽成了陪衬的绿叶,再考虑到李润野的职位和经济基础,林新宇看向顾之泽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现在在他眼里,顾之泽基本已经等同于牛粪了。 李润野对服务员交代完菜单以后,林新宇咳嗽一声说:“嗯,那个李主编……” “你们叫我李润野就好。”李润野客气地说。 “李润野,”林新宇语重心长地说,“我家阿泽……从小脑子就不怎么好……哎哎哎,阿泽你别打我啊,听我说完……哎呦!” 李润野把张牙舞爪的顾之泽抓回来按在身边坐好,颇为诚恳地说:“没关系,我知道他脑子不好使。” 顾之泽啪地一拍桌子:“李润野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嫌弃你!”李润野看看顾之泽的脸色,觉得老婆还是要哄好的,所以决定给足他面子,又补了一句,“你再笨我都爱你。” 顾之泽傲气地哼一声,眼睛晶亮有着说不出的满足,但是脸色却越来越红。 林新宇啧啧叹着气,阴阳怪气地说:“秀恩爱死的早啊,注意点儿影响,这儿还有俩单身的呢。” 杨思宁这是第二次见李润野,在她心目中,李润野应该是个冷漠且高傲的人,虽然她说不反对顾之泽的选择,可内心还是认为李润野不适合顾之泽。抛除性别的因素,李润野太高傲刻薄,而顾之泽又很要强,这两个人在生活中如果遇到什么矛盾,吃亏的一定是顾之泽。 杨思宁和顾之泽虽然分手了但是情分还在,散买卖不散交情的结果就是杨思宁时时刻刻都担心自己的“哥”被神经病拐走卖了还帮人数钱,于是她对李润野便多了几分提防和审视,话里话外总带着几分刺探甚至挑衅。 林新宇跟顾之泽睡了四年的上下床,早在顾之泽一个星期打五个电话跟他抱怨李润野“蛇精病”的时候就感觉有些异样了,总觉得顾之泽太过关注李润野了,这种关注甚至已经超过正常的同事关系,而这会儿窗户纸挑破了,他也就认了。林新宇深知顾之泽脾气拧,打定了的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从来就没想过要劝他什么,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小子“蠢萌蠢萌”的,别着了李润野的道儿。可目前看起来……好像是李润野着了顾之泽的道儿,要不精明成这样的李润野怎么也不能看上顾之泽啊。 李润野用了两分钟来判断了一下席面上的局势,然后迅速选定了主攻方向。他专注地、微笑着回答杨思宁话里带刺儿的问题,忙里偷空还给顾之泽剥了一只螃蟹。顾之泽甩着两只手找餐巾纸的时候,他混若无事地把顾之泽的手拖过来用纸巾一点点擦干净;顾之泽面前的杯子里永远有水,碟子里永远有剔干净的肉,所有的菜色都循着顾之泽的口味来…… 李润野绝不回避任何问题,从年龄到工作,从住房条件到月收入,从兴趣爱好到吃饭口味,所有的问题都耐心解答。一开始林新宇和杨思宁问问题还是出于对顾之泽的关心,到后来就完全成了八卦。顾之泽坐在一边越听越是冷汗流,他觉得李润野一定是处于暴走边缘了,随时会拍案而起或者毒舌反击。可让他惊讶的是,李润野从头至尾面不改色,始终温和地问答着各式诡异问题。 于是一餐饭吃完后,林新宇和杨思宁都改口管李润野叫“哥”,顾之泽在糊里糊涂的时候成了他们的“嫂子”。 杨思宁摆摆手:“李哥你真不用送我,我跟小林走就行,你赶紧带阿泽回去吧,他的脸色可真难看!” 林新宇打着饱嗝对李润野说:“李哥你跟嫂子回去吧,我打车顺路送思宁……唉哟,嫂子你怎么打人啊。” 李润野跟他俩告别后,抓着顾之泽的手把他塞进副驾驶,等车子开上环路时,李润野放开变速杆去拉顾之泽的手:“怎么,生气了?” “我才不生气!”顾之泽笑得见牙不见眼,“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高兴?”李润野抽空瞥一眼,发现他家八戒真的笑得很开心。 “当然高兴了!”顾之泽跟李润野十指交叉地握着,“思宁和林新宇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他们那么喜欢你,一点儿都不反对我们在一起,我当然高兴了!” “你不介意他们叫你‘嫂子’” “叫叫又不会少块肉,哼,他们嫉妒我!”顾之泽特别傲娇地扭过头去。 李润野被这句话瞬间点燃,他手上一使劲儿,死死地攥住顾之泽的手,连转向灯都没打就直接把车开到应急车道去了。环路的一侧是绿化带,种着高高密密的灌木林,在夜幕中投下巨大的阴影,黑色的车子隐在其中几乎看不清楚。 李润野打开双闪,踩下刹车,直接就把车停到了应急车道。 “哎,干嘛停车……哎,你干嘛?” 李润野没有给他再发问的机会,隔着变速箱把顾之泽抱进怀里,准确无误地吻上去,舌尖带着炽热的火焰,丝毫没有给顾之泽留下喘息的余地。 顾之泽悲叹一声,觉得自从这层窗户纸挑破以后,李润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浑身每一个毛孔都闪耀着“闷骚”的光芒。从前觉得李润野高冷的不行,现在觉得这人简直就是自带电热毯的,还是那种动能发电的,挥挥手就能浑身发热地贴上来,让自己也跟着从里到外皮焦骨烂。 “师……师父,”一吻结束,顾之泽喘口气问,“你这是又……怎么了?” “没事!”李润野坐回驾驶位,打个左转向踩下油门,车子又平稳地滑了出去。 顾之泽摸摸滚烫的脸颊,幸福地嘟囔一句“神经病!” *** 很快,顾之泽就正式进入节目组了。 “山高水长”这个剧组成员不多,但个顶个都是楚州电视台的精英,编导班底极为雄厚,派出来的主持和记者都是重量级的。顾之泽混在这个队伍里瞬间沦为龙套的龙套,基本上连插嘴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拿着个笔记本旁听编审会,然后在人家拉采访大纲的时候乖乖跟着记笔记。每天例会结束后,他会找个犄角旮旯整理笔记,把所有的问题逐条列出来,自己琢磨不明白就追着节目组的人讨教。在闲暇时,他主动担任场务的工作,端茶递水打扫卫生,搬器材找服装调灯光,凡事他能帮一手的绝对二话不说撸袖子就上。剧组计划在两周之内采访五个人,平均下来三天一个,这个采访任务相当的繁重,所有人被拆分成两个小组,顾之泽被编入b组,整天忙得晕晕乎乎。 这天顾之泽照旧一大早捧着小笔记本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列席,听着听着赫然发现最后一期的采访对象居然是赵梓湘!顾之泽两眼刷刷地开始放光,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果然,组长在会议上开始抱怨采访的艰难,赵梓湘最近几年一直处于隐居状态,等闲不会出来抛头露面,节目组的采访计划一直没有得到对方的首肯。 在座的一筹莫展。 顾之泽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去,第一次发现旮旯里还坐着这么一个人! “那个……我可以试着去联系一下。” “你是谁?” “我是见习的,我是z大毕业的。” b组组长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把这个“不可能的任务”交给了顾之泽。 顾之泽首先跑去找李润野,李润野冷笑着说:“我记得杨思宁曾经说过,赵梓湘哭着喊着要收你当关门弟子!” 顾之泽挠挠后脑勺假装自己没听见,他非常谄媚地问家里还有没有好茶叶,打算去走走王家坤的门路。李润野敲着顾之泽的脑袋说:“你猪头啊,同样的招怎么能用第二次!” “为什么?” “上次你不过是去吃顿饭,送人罐茶叶不算突兀;这次你是求人办事去的,再拿罐茶叶这性质就不一样了,鲜格格的你这算行贿还是干嘛?所以你最好是事后再送人点儿什么。” “那……我不好意思开口啊。”顾之泽恍然大悟的同时开始挠头。 “去找林新宇!”李润野说。 于是顾之泽“曲线救国”地绕了偌大一个圈,终于敲开了王家坤的房门。严格说起来,王家坤还是赵梓湘的学生,所以这辈分论起来就是徒孙想拜托师父走走师祖的门路。王家坤沉吟了一下,答应帮顾之泽“问问看”,顾之泽拿出浑身解数好好顺了顺王家坤的毛,把老爷子哄得心花怒放,一张老脸都快笑成盛开的菊花了。 顾之泽回到家就把自己钉在了电脑跟前,先是百度了赵梓湘的所有资料,然后跑到官网的校史馆里把赵老的丰功伟绩全划拉了一遍,最后去校园的论坛上发了个求助帖,广泛征集赵梓湘教书时候的事迹。 拉采访大纲这事儿其实根本轮不到顾之泽去做,但是他想这没准儿是个机会,毕竟相对于其他人,自己更方便收集赵梓湘的相关资料。这个想法得到了李润野的大力盛赞,于是连续几个晚上,这两口子挑灯夜战,把一个采访大纲翻来覆去修订了无数遍。 采访这种学者巨擘,常规套路无非就是谈谈自己的成长经历,谈谈目前的业界现状,然后再展望一下未来,说来说去以歌功颂德为主。顾之泽也照着这个思路走,前后拉出了三份采访大纲,结果被李润野毙得一点儿生还的机会都没有。 李润野认为,采访赵梓湘这种人根本就不能按套路走,他本人就是新闻圈儿的泰斗,你在他跟前挖坑设套简直就是“作”,想要采点儿真东西出来必须出其不意!顾之泽趴在书桌上啃键盘,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快要死绝了。 李润野说:“你胆子得再大一点儿,你得这么想,反正你不过是个跑龙套的,就算出了什么事儿也轮不到你担责任。” 顾之泽想了想,觉得师父说的有道理,于是胆大包天地拉出一份大纲来。采访大纲劈头第一组问题就是:您觉得你最失败的地方的是什么,而这组问题中的第一个设问环节就是关于赵老在文|革期间受冲击时,和武斗队的学生之间发生的矛盾冲突。这几个问题是顾之泽在校园bbs上采来的,得到了王家坤的印证,他相信这组问题会让赵梓湘迅速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而采访者也能够更好地展开进一步的采访。 李润野拿着这份采访提纲斟酌了半晌,动笔改了几个问题后对顾之泽点点头。顾之泽兴奋异常地把修改后的提纲打印出来准备第二天提交给编审组。李润野拦住了顾之泽问:“你们组长有没有留电子邮箱?” 顾之泽诧异地点点头。 “你先把提纲发一份到你们组长和主持人还有主笔记者邮箱里。” “干嘛?”顾之泽一边诧异地问,一边打开邮箱上传附件,“我明天直接给他们多省事啊。” “让你传就传,哪儿那么多问题!”李润野淡淡地说。 第二天一大早,顾之泽接到了王家坤的电话,老爷子得得瑟瑟地表示自己很“轻松”地就做通了老师的工作,采访被安排在下周的周四。顾之泽把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使劲浑身解数吹捧了一下王老头,老爷子颇为骄傲地说:“当初让你小子来我这儿你不来,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顾之泽声泪俱下地表示自己已经后悔了。 顾之泽在第一时间就跑去节目组报告这个好消息,组长欣喜若狂地几乎要扑上来啃他两口,瞅着组长这么高兴,顾之泽又把自己拟好的提纲递了上去。组长很随意地接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后立刻坐不住了,他迅速复印了提纲,并且把全编审组的组员召集来了,大家人手一份逐条审阅,顾之泽照旧坐在那个旮旯里焦虑地啃指甲。 事实上他是很有信心的,毕竟这份提纲是李润野审过的,两个人逐条修正过的。但是介于传统纸媒和广电媒体的区别,新闻采访和人物专访的区别,他还是有些紧张,觉得自己和师父这算是“跨界”,搞不好会出现专业性错误…… 揣着这种忐忑,他几次三番想给李润野打个电话,仿佛这会儿听听李润野的声音便能得到莫大的安慰和肯定。终于,半个小时后组长抬起头来从旮旯里把顾之泽抠了出来:“小顾啊,这份提纲拟得很好啊。” 顾之泽谦逊地笑,心里爽歪歪。 “你怎么才拿出来呢,这还藏私啊?”组长笑眯眯的问。 “我昨天夜里才拟好的,因为太晚了所以就没打扰您,不过我已经发了一份提纲到您的邮箱里了。”顾之泽客气地说。 组长沉吟了一下告诉顾之泽他这份提纲被采纳了,稍作修改就可以用,节目会按照要求付给他一定的稿酬。顾之泽其实对那几百块钱的“稿酬”并不以为然,他在意的是自己的提纲能不能用,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所以对这个结果还是十二万分满意的,他想今晚回去要跟李润野庆祝庆祝,吃顿好的!鉴于自己挣了笔“外快”,这顿饭必然要请客。 顾之泽兴高采烈地给李润野打电话报告这个好消息,李润野在高兴之余提醒顾之泽:“那几百块钱倒是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得去跟组长确定一下是否要采用这份提纲,如果用你可以要求署名权的。” “什么署名权?”顾之泽问。 “采访署名权,节目播出后应该在字幕部分署上你的名字,这将来就是你的资历。” 顾之泽挂断电话转过头去找组长谈,组长拍拍他的肩说:“你放心,我们那么大一个电视台还能占你的便宜么?如果我们最后采用你的采访大纲,就一定会署名的。” 顾之泽放心了,开始琢磨今晚吃什么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依零的雷雷,么么哒 说好要日更的,可是蜗牛不争气地肺炎了,昨夜去挂的急诊,一直在打点滴,存稿箱里还有八千字,但愿可以支撑到我病好,对不住各位等文的朋友。 另外嘱咐大家一句,空调真的要少吹啊,公司的中央空调如果太冷就要加件薄外套。 第四十五章 对赵梓湘的采访如期进行,顾之泽扛着沉重的收声话筒立在房间的一个角落,主持人是楚州电视台的当家花旦,她风姿绰约地坐在那里问出第一个问题。 顾之泽当时就傻在那里! 这个问题不对,这不是他拟写的采访大纲! 他有些慌乱,手中的几米长的话筒杆轻轻颤动了一下,招来了导演的白眼。顾之泽定定神,重新站稳,他强迫自己认真地听下去。 不对不对,这份大纲根本不对! 顾之泽很快就听出了问题,主持人的设问思路是完全按照自己拟写的大纲来的,但是具体问题做了大幅度的调整。如果听众是个外行人,根本就听不出来现在的这份采访大纲是从自己的大纲上脱胎而来的。这就好像一个作家,苦心经营构思了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而有人把整个故事的大纲拿来,再加上几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改上几句台词,换个题目就成了“原创”! 糟心的是,这个故事,原作者要怎么证明它是出于自己的手笔呢? 顾之泽的心里翻江倒海,委屈到了极致!他可以面对自己的大纲被弃用,但却无论如何也面对不了这种“隐性抄袭”。他想起那几个晚上,自己和师父天天熬到凌晨两三点钟,打印出来的各种参考资料有好几百页纸,翻遍了校史馆里的每一条资料;为了bbs上一条似是而非的线索,要打出无数个电话求证……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三天的时间内完成的,自己每天累得头晕眼花,而李润野夜夜陪着他扫资料,白天还要去报社上班,每天的睡眠时间压缩到三四个小时,以至于李润野的胃病复发,夜里疼得冷汗直冒…… 除了这些,那份提纲里也寄托了顾之泽一些小想法:作为一个新闻从业人员,他非常清楚在当今这个社会,大部分纸媒最终会走向没落。转型是每一个记者和编辑都需要考量的问题,比如李润野,他一直都是几家大型时政类报刊的特约撰稿人,他有时还会给bbc、nbc等国际新闻媒体写稿,这些甚至构成了他的主要经济来源;比如马轩,依仗他的摄影技术他可以非常顺利地转投任何一家杂志或者网络媒体;再比如刘明远,省报“觊觎”他已经很久了,他随时可以跳过去…… 可是自己不行,初出校门愣头青一个,只是全凭运气好直接就杀到了《晨报》,人品大爆发才赶上李润野这么一个老板兼男友,自己总不能靠着这个“运气”过一辈子吧,就算李润野不介意,可是…… 顾之泽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回到天河里当他的天蓬元帅! 终有一天,他可以以同样的姿势和骄傲站在李润野身边! 顾之泽本以为,这次采访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忍着一肚子的问题和委屈,坚持站到了节目录制结束,在帮着灯光师摄影师收拾完器材后跟车回到了剧组下榻的酒店。顾之泽稳定了一下心神,直接就敲开了组长的房门。 事实上顾之泽知道,即便自己打上门去也于事无补,这种事情在各行各业都不鲜见,没有出头的新人通常都是当炮灰的,有不少大手的背后甚至有个“代笔班子”,自己不过行业内的又一个牺牲品。可是顾之泽咽不下这口气,他要为自己讨个“说法”。 组长给了他这个“说法”――我们从你的大纲中的得到了“启发”,节目组非常感谢你做出的“贡献”,你帮助我们联系上了赵老,还帮我们组织了很多材料,鉴于你的贡献,我们可以向上级申请付你一定的酬劳…… 顾之泽静静地听完,问道:“我可以不要酬劳,我想申请署名权。” “可是……”组长故作为难的挠挠头皮,“你并没有参与拟定大纲啊,你看,我们每次开编审会都是有会议记录的……” “你们的大纲脱胎于我的大纲,”顾之泽面容平静,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恍然大悟李润野为什么要他把大纲用电子邮件发到导演和组长的邮箱里,他说,“组长,我曾经把大纲发给过你和导演,甚至主持人那里我也发了一份。” “那我知道,我也看了,”组长有些不耐烦,口气开始变得冷硬,“我们并没有采用你的大纲! “我们采用了你收集到的几则材料,但这并不能说我们采用了你的大纲。顾之泽,作为一个新人我希望你能安心工作,努力提高自己,不要一门心思走捷径……” 顾之泽深深吸一口气,死死地盯了组长一眼转身走了。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讲理”的地方,而自己也没有那份实力可以去“讲理”。他攥紧拳头,努力抿出一点儿笑意,一步一步从容地穿过走廊。剧组里的人看到他会友好地打个招呼,他也报以平和的微笑,只是指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深深嵌入了掌心,带来的尖锐的刺痛让他忽略了鼻子酸楚的感觉。 他固然可以揪着那份电子邮件当证明争个短长,可那又有什么好处呢,最多就是个署名权,那以后呢?在当今这个社会,顾之泽知道,自己这种没有背景的小人物很快会在业内被打压下去。况且,其中涉及杨思宁的父亲,自己总不能让杨思宁的父亲夹在中间难做人吧。 所以,顾之泽无奈且悲哀地发现,他除了故作骄傲地离开,什么也做不了。 顾之泽走出酒店大堂,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路上车水马龙,他瞪大眼睛在飞驰而过的车流中寻找黑色x6的影子,每每开过来一辆,他都会希望那是李润野的车子,而当车子从眼前掠过,他又无比庆幸那不是李润野的车子 11月底,寒风呼啸而过,卷起的尘土扑上他的脸,他尝到了苦涩的味道,这是尘土的味道,世间最肮脏的尘土。 *** 顾之泽没去报社,他直接回了家。到家后先放了满满一缸的热水把自己整个人泡进去,他觉得自己满身都是尘土,需要好好洗洗。在温水的刺激下,连续四、五天玩命工作通宵加班的劳累感迅速席卷而来,他的大脑陷入僵硬,浑身乏力几乎没力气爬上床。 我要先睡一会儿,顾之泽对自己说,睡醒了再说吧。 李润野打开房门时四下里一片寂静,所有房间都黑着灯。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的门,就看到顾之泽沉睡在大床中央。李润野敏锐地感觉不对,今天是去采访赵梓湘的日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顾之泽这会儿应该得意洋洋地跟自己邀功;如果不顺利,他也应该上蹿下跳地跟自己抱怨,然后拖着自己逐项分析失败的原因。 躺在被子里睡得人事不省,这完全就不是他家八戒的画风! 于是李润野悄悄地换了衣服,掀开被子也躺进去。顾之泽其实并没有睡熟,他隐约间知道李润野回来了,但他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李润野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他从顾之泽的呼吸中感觉对方已经醒了,于是伸手把顾之泽抱进怀里。 顾之泽翻个身,把脸埋进李润野的胸口。他闻到了那种熟悉的青草香味,还隐隐夹杂着一点点香烟的味道。他喃喃地说:“你抽烟了?” “嗯,”李润野把下颌顶到顾之泽的头顶,“开了一下午的会,累死了,抽了一根。” “我也挺累的。” “嗯,那……我抱着你再睡会儿?” 顾之泽把手撑在李润野的胸口,仰起脸非常认真地说:“师父,我们来做吧!” 李润野低下头,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的灯光只能看到顾之泽亮亮的眼睛,眼睛微微下垂,那是一种可以算是伤心或者失望的神情。他把顾之泽的头发全都撸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印上一个吻后再把他抱进怀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做。” “你这算求我?”利润也带着温柔的笑问道。 “算吧,”顾之泽的鼻尖摩擦着李润野的睡衣,那是一件纯棉的开身睡衣。他伸手去解那上面的扣子,刚解开一颗就被李润野握住了手:“跟我说说,你怎么了?” 顾之泽没说话,只是盯着眼前那一小片□□出来的肌肤。李润野很瘦,长年在空调房里呆着,即便运动也只是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跑两圈,所以皮肤非常白皙,和顾之泽手背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师父,”顾之泽慢慢地靠过去,吻上那一小片白皙的肌肤,舌尖轻轻滑过,喃喃地说:“我们做吧。” 李润野把顾之泽的脸捧起来,深深地吻上去,他感觉顾之泽抱紧了自己的脖子,同时紧紧地贴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喘口气,按捺下满身流窜的火焰,再次把顾之泽推开一点,坚定地说:“出什么事儿了?” 顾之泽挣扎着坐起身,摇摇头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有点儿想不开。” 李润野不说话,只是靠过去握住顾之泽的手:“愿意跟我说说么?” “我……”顾之泽看着那只与自己十指交缠的手,满腔的委屈忽然就压不住了,他低着头把今天的事儿说了一遍。 “师父……”顾之泽低声说,“你看,我知道这个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也知道他们是不会把我的名字署上去的,等这个节目播出的时候,没有人会知道这个采访提纲是我写的,所有的荣誉都不属于我……我知道不是什么事儿都能求一个公平公正的,可是……我就是……就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我发电子邮件,你就是防着他们盗用我的提纲,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电子邮箱里的记录可以给我做证明……可我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一招,我没办法证明……” 李润野叹口气说:“之泽,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随警察去夜查?” 顾之泽点点头。 “你看到了那两个人,你问过我他们为什么会那么从容,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么?” 顾之泽想了想,说:“你说,因为他们爱得很深,还有……他们自身足够强大。” “对,你看之泽,这个世界本就残酷,肉弱强食自古就是天理。想要不当别人的炮灰,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或者,你可以跟他比谁更不要脸!” 顾之泽摇摇头。 “那就变强,强大到他不敢打你的主意,强大到他需要来求你出面拟采访大纲。” 顾之泽点点头,其实下午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无情,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被人坑,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除非自己站在行业的顶峰让所有人瞩目,否则永远不能避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 即便顾之泽想得如此明白,他依然是委屈的,这个自打离开校门,一路在李润野的小心“呵护”下成长起来的年轻记者,除了自家师父挖的无底洞,何曾跌得这么惨过? 他咬咬牙,一张小脸依旧白着。 “当然……”李润野冷冷的说,“我们也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顾之泽抬起头,眨眨眼睛看着他。 “新闻,拼的无非就是一个时效性,谁抢在前面谁赢,”李润野揉揉顾之泽的头发,“去,去飘萍论坛把你的采访提纲贴出来,另外再把这个给你们王教授发一份过去。” 顾之泽心领神会。 王家坤虽然比不上赵梓湘大腕,但好歹也是业内知名教授,名下桃李芬芳。顾之泽采访赵梓湘这事儿他是知道的,甚至还出面帮着印证了几则往事。现在顾之泽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依照王老头的那个护短较劲的脾气,他要不说点儿什么那真叫奇怪了。王家坤跟楚州电视台说不上话,但是架不住他学生多、遍布整个新闻媒体圈儿,这事儿用不了太久就会在圈儿内传开。虽然这并不能让楚州电视台给顾之泽道歉正名,但却可以让很多人知道“顾之泽”这个名字和他所代表的实力。 至于飘萍论坛,那是国内最大的新闻记者专业论坛,名字来源于著名记者邵飘萍。顾之泽刚刚入学就注册了这个论坛,几年混下来也不算是新人。顾之泽虚化了采访背景,但是点明了这篇提纲是为采访赵梓湘准备的。鉴于赵梓湘的名声,很快就有人开始回帖,对采访大纲进行点评和修正,段时间内就展开了讨论。李润野在飘萍是认证会员,他在跟帖里随机回复了几条之后引来了更多的讨论,于是这个帖子瞬间就有了长达二十几条的回复。 现在是深夜,上线人数还是少,可以想见明天白天这个帖子一定会飘红! “行了,”李润野拍拍手关上电脑,然后把顾之泽揪过来,一双手顺着微微敞开的衣领滑进去,他说,“剩下的就不用管了,咱们现在可以来谈谈你求我的那事儿了。” “我求你什么了?”顾之泽红着脸,歪着脑袋问。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要入v,日更的苦逼生活就在眼前……亲们,你们不要离开我啊啊啊啊啊 第四十六章 “之泽,”李润野细长的手指慢慢掠过顾之泽的脖子,顺着他坚硬的肩骨一路划到他的耳际,轻轻捻一捻顾之泽的耳垂后拨开他碎长的发帘露出水光灿然的眼睛,李润野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希望这样。” “不……不希望?”顾之泽的笑容僵住了,他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被抽干又一下子全涌到了脑袋上,冲得他有点儿混乱,“你是说……” 顾之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润野说“不希望”,这是什么意思,是不喜欢他了么,事情发生了什么变化么,为什么会这样? “之泽,”李润野笑着去揪他的鼻尖,“你想什么呢?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一定是想歪了。” “师……师父?”顾之泽的指尖开始冰冷。 李润野抬高他的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里都带着散不掉的笑意:“八戒,你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我真不该高估你的理解能力。” 顾之泽不解地看着他,心里安定了下来。 “我说过我爱你没有?”李润野认真地问,温热的气息吹拂过顾之泽的脸颊。 顾之泽瞬间小脸飙血,耳鸣响成一片,全体脑细胞都悻悻然地罢了工。他只觉得那几个字钻进耳朵里、躲进心里,暖暖的,然后自己就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署名权也好,剽窃也罢,都一切不过是虚名,千般万般,比不过眼前这个男人说一句“我爱你”。 “没有!”顾之泽坚定地摇头,有也要说没有。 “我爱你,”李润野笑着说,“我记得前两天在饭桌上我刚说过,八戒你的脑子啊。” “没有,”顾之泽死不松口地坚持,“我没听到。” “我爱你,”李润野说,“你要听多少次?” “只要你说,我就听!” “我爱你,”李润野印一个吻下来,温热滑腻的舌尖缠住顾之泽的,手指慢慢地揉着他的后颈,温暖干燥的手掌揉散了他一身的疲惫,揉得八戒三魂飞了七魄,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嗯……”顾之泽轻轻叹息着,更紧地钻进李润野怀里,觉得全身都热的可怕。 “之泽,”李润野把顾之泽推开一点,认真地说:“我爱你,所以我得跟你谈谈。” “谈谈?”顾之泽眨眨眼,觉得自家的师父一定是疯了,现在是谈的时候么,现在是动手“做”的时候啊! “你……为什么想要做?”李润野严肃地好像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 “为什么?”顾之泽傻傻地重复一遍,这事儿还有什么“为什么”吗?我爱你你爱我,你抱着我我有感觉,难不成我还要给你写份思想汇报或者学术论文来分析理由? “之泽,如果有一天我抱你,我希望是因为水到渠成,单纯是因为我这个人和我们之间的这份感情,我不希望我抱着你的时候,你满脑子都在想自己受了多大委屈想找个人发泄发泄。”李润野目光笔直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说,“我不希望等你情绪平复下来后却感到后悔,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不可能当做一场春梦了无痕,至少我做不到。” 顾之泽歪着头看着李润野,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儿理亏,最初的最初他真的就是想找个借口发泄一下郁结的情绪,就是单纯地想借由肉|体的快|感冲散心里的苦闷,他多少带着点儿“豁出去”了的心态,实际上他那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就是想找个人,找个感觉让自己赶紧摆脱那种低落的情绪,而李润野温暖的怀抱是他最好的选择和归宿。 那种感觉其实跟情|欲没有太大关联,更多的是一种情绪,一种不正常的心态。 不过他现在完全不这样想了,他能真切感受到这种不同,此时此刻,他浑身流窜的火苗告诉他,只有李润野的怀抱可以灭火! 可是…… 顾之泽觉得跟他家师父讲道理是天底下最缺心眼儿的事情,慢说他根本就讲不过,即便讲得过又能怎样,最后李润野轻飘飘一句“之泽”自己照样骨酥肉软魂飞天外。 有些事儿根本就不是能“讲”的,所以顾之泽决定身体力行。他向前倾过去,毫不犹豫地吻上李润野,双手飞快地去解对方的衣服。李润野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于是顾之泽用力挣脱,又转手就去解自己的衣服,反正都要脱,小爷我脱不了你的还脱不了自己的么? 顾之泽洋洋得意,努力地扒光自己。 “之泽?”李润野喘口气,“你想好了?” “真够啰嗦的,”顾之泽不满地嘟囔着,再补一句,“唐僧。” 于是李润野不罗嗦了,他用力揽过顾之泽的脖子,吻着他,几乎拖着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倒在书房的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 单人床,在这个清寒的夜里最适合情人缱绻。 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跌倒在柔软的被褥中,李润野毫不犹豫地一路攻城略地,转眼间就把顾小猪扒光了。顾之泽在一片迷蒙中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失控了,他控制不住地攀住李润野的肩头,控制不住地弓起身子贴上他。他悲哀地承认,眼前这个男人,有着让人疯狂的经验和技巧,他可以轻易地用手指燃起漫天大火,也可以轻易地用唇舌抽干自己的每一丝神智。他抛一个眼神,自己就无意识地追着他走,他眨眨眼,自己就会把自己的唇舌奉上…… 疯了! 顾之泽觉得自己的全身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李润野的手指上,他敏感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李润野细微起伏的指纹。 顾之泽被汹涌而来的情绪逼到走投无路,下意识地把身体蜷了起来。李润野停下来,轻轻吮吸一下他的耳垂,问:“怎么,很难受?” 顾之泽摇摇头。 李润野了然地笑了,他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身下这个人是如此干净,于性|事上单纯如一张白纸,第一次就交给了一个男人。(.好看的小说) 他该害怕的,而他该用尽所有让他不再恐惧。 李润野把手指□□顾之泽的头发里,十指紧紧扣住他的脑袋与他额头相顶,他温柔至极地说:“之泽,我想要,求你了!” 天塌地陷,周遭的一切都灰飞烟灭,整个世界只剩下李润野。 顾之泽在李润野的热吻和爱抚下昏昏然、慢慢地打开身体,好像接纳了整个世界一样的满足和欣喜。 李润野把自己覆上去,温柔得像一池春水,暖暖地包围着他,一点点楔入,一点点试探,在无穷无尽地快感中把对方送上巅峰。 等顾之泽的理智慢慢回来时,窗外已经隐隐有了亮色,他喃喃地说:“天亮了。” “唔,”李润野伸手抹去顾之泽额头边的汗珠,在他的眉间吻一下。 “师父……” “什么?”李润野把被子掖得更紧些,毕竟是冬天了,窗外寒风呼啸,但是怀里温热异常。 “嗯……”顾之泽看着李润野唇边的那朵笑意,傻愣愣地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或者,就是单纯地想叫叫他,藉由这声呼唤确定身边这个人,心中这份情。 “疼么?”李润野蹭蹭他的鼻尖。 “不疼。” “那……舒服么?” “嗯。”胡乱地点点头,脸却一层层地红了起来。 “八戒,”李润野板起脸,非常严肃地说,“你赢了。” “赢了?” “对,最后还是我‘求你’的,你赢了。” 顾之泽的大脑用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他很想用力地敲李润野的脑袋,想要怒斥他“有你这么‘求人’的么”,可是浑身的酸软实在容不得他做出如此气壮山河的举动来,只好悻悻然翻个白眼,不松口地说:“这次求的不算,不真诚,早晚我得让你真正求我一回!” “我很期待。”李润野把唇覆在顾之泽的脖子上,舌尖轻轻滑过搏动的颈动脉,满意地听到顾之泽的呼吸立刻急促慌乱了起来。他慢慢地说:“想让我求你,你还得更努力才行啊!” 顾之泽死死地攥着拳头,他完全没法“努力”,因为李润野的唇舌再一次卷起了漫天的火焰。 天色大亮的时候,李润野把顾之泽抱进怀里,两个人侧躺在看着窗外一轮朝阳慢慢爬起来,金红色的,夺人眼目。二十四层高的楼,最美的景色就是日出与日落。两个人就这么拥抱着看着那轮太阳越爬越高,阳光渐渐得刺得人睁不开眼。 “师父,”顾之泽慢慢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李润野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话是因何而起。 “我……知道以后会很难,但是我会坚持下去。” 李润野收紧了手臂,把他拥得更紧。 “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么?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 “好。”李润野哑着嗓子说。 “我会陪你回去见叔叔阿姨,我不会逼他们,我会很小心,我会把每一句话都想清楚再说,保证不让他们伤心。” “八戒……” “真的,我可以慢慢来,我爸爸说过有些事需要用一生去证明,直到闭上眼睛那一刻才能说‘永远’……” “之泽?”李润野吻上他汗湿的背脊,他知道他的八戒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期待,但更知道他的八戒揣着满心的不安,他几乎可以看到顾之泽四散飘飞的思绪混乱地纠结在一起。 两个人之间少了那张纸,其实少得不仅仅是法律的保护,也少了那种建立在对法律的信任的基础上的安心感和社会的认同感。异性恋人每每捏着那张纸不屑一顾地说:“废纸一张,有什么用”,孰不知他们不屑的,正是别人心心念念的。那张纸很薄很脆弱,但却代表了法律和世俗的承认,寄托了社会的祝福,亲人的期待,怎奈拥有的人就是不懂得珍惜,懂得珍惜的人往往一生求之不得。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有些茫茫然的神情,觉得有些心疼了。 “之泽,”李润野说,“我们不说‘永远’,这个词儿留到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再说,好么?” 顾之泽点点头。 我们不说“永远”,除非走到生命的尽头。 *** 时针无情地往前移动,转到中午了,按说两个人应该去上班的,可现实情况是一个去不了,一个不想去,于是夫夫双双把假请。李润野“道貌岸然”地给袁明义打电话,说自己临时有个会要开就不去报社了,让袁明义负责一下版面。 顾之泽可怜巴巴地缩在被子里,眼看着师父挂断了电话,急急地说:“我的假呢?” “你的假自己请啊。”李润野露出玩味的笑。 “我怎么请啊,要不……发烧了?” “行!” 顾之泽抓过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做贼心虚地说:“咱俩都请假,会不会太明显……” 说了一半,他忽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手机上烂熟于胸的号码问:“师父……你……我该找谁请假?” 李润野终于忍不住乐了,他使劲儿揉揉顾之泽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说:“八戒,你真是笨得没救了!” 顾之泽把手机抛到一边,一头扑到被子里嗤嗤地也笑了,恋爱的人都是这么糊涂么,所有的脑细胞都在蜜汁里甜死了吧。 李润野看看表,把笔记本拖过来打开,对顾之泽说:“来看看我们的战绩。” 顾之泽卷着被子窝在床头,看着飘萍论坛上那个飘红并且加精的帖子,一夜的功夫已经翻了十多页了。李润野飞速地滑动鼠标,专挑实名认证的回帖看,一边看一边对顾之泽解释,这是某报的主编,这是某台的台长,这是某专栏的特约撰稿人…… 那一串名字有的如雷贯耳,有的顾之泽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这篇采访提纲得到了非常广泛的讨论,已经吸引了很多目光。[.超多好看小说] “师父……”顾之泽两眼刷刷放光,他摩拳擦掌激动不已,好像一个勇敢的小战士一样想要冲上第一线,“我也来回个帖。” “只说提纲,别的什么都不能说,”李润野一边嘱咐一边把笔记本挪到顾之泽跟前。 顾之泽马上就听懂其中的关窍,有的时候“示弱”其实是一种迂回战术,“弱”可以迷惑对方,激起第三方最大的同情心。顾之泽作为一个刚刚踏出校门的新人,过于展露锋芒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更何况对手是一个电视台。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在回复栏里用极其谦虚的口吻答谢众人提出的修改意见,并且含蓄地表示这篇提纲写完后曾经交给某电视台资深编导过目,得到了对方的“好评”。李润野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足够机灵,既表明了自己这篇提纲的原创性,也告知众人这个编导事先是看过这份提纲的,最重要的是,顾之泽这种恭敬的态度一定会让他占尽舆论优势,一箭三雕,孺子可教! 李润野带着一种隐隐的骄傲看着顾之泽,短短的7个月,这个愣头青二百五变得更加成熟、沉稳,自己当初果然没有看错。这个社会太过复杂,单纯的孙悟空到底还是得不到大众的认可,而圆滑的八戒倒是满可以博得交口称赞。李润野明白,顾之泽的转变不是坏事,只要有个人站在他身边,时刻帮他把握方向,他是不会跑偏的,他相信他的八戒有颗最真的初心。 顾之泽喜滋滋地在论坛上卖乖,丝毫没有发现李润野复杂的心路历程,他一边回帖一边得意洋洋地说:“师父,你说等那个片子播放的时候,有多少人能看出问题来?” 李润野说:“混这个论坛的都是圈内人,基本都能看出个大概来,不过只有真正的行家才能抓出两份采访稿的大纲来……这事儿不用很多人知道,关键是知道的人必须是那种有分量的,比如这个,”李润野指着一个帖子说,“这个人是江北电视台综艺频道的编导,他要能看出来的话就精彩了。” 顾之泽摆出虚心求教的表情。 “同行是冤家,综艺台竞争尤其激烈,都是卫星频道全国直播,都要争取收视率,要是让竞争对手抓到把柄,这种剽窃丑闻足以让他三年五载抬不起头来。之泽,你要记得,在这个社会上谁说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话的那个人有没有话语权。 “还有,这档节目是杨思宁的父亲主抓的,他知道了一定会觉得颜面扫地非常愤怒,更况且里面还夹杂着那个一心为你的前女友……” “嗯哼,”顾之泽重重地咳嗽一声,坏笑着说,“师父,厨房的醋瓶子好像倒了。” “八戒,”李润野严肃地说,“你这个当嫂子这么编排自己的小姑子不好吧?” 顾之泽从李润野呲呲牙,摆出一脸仇恨的表情,怎奈笑弯弯、亮晶晶的眼睛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他低下头,果断地点击了“发表”,看着自己的回帖出现在页面上,慢慢地说:“师父,我一定要努力,如果我足够强大拥有话语权,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我爱你。” 李润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顾之泽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铿锵有力毫不动摇,刚刚戏谑的气氛一扫而空。他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终有一日,他的八戒会站在他的面前成为他的目标和支柱。 对此,李润野非常期待,他乐见其成。 旷工的两个人丢下笔记本后打了电话叫外卖,正吃的欢的时候王家坤的电话进来了,上来就大力批判了一通那份采访提纲,挑出十几处问题,顾之泽唯唯诺诺地应着,终于等来了王家坤的转折词。 “虽然毛病不少吧,”王家坤说,“不过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可圈可点。” “还是多亏老师您的帮助啊,很多问题要不是您我们根本搜集不到。”顾之泽说。 “呵呵呵呵,我也就是顺手而已,主要还是你的功劳嘛,”老头子乐呵呵地说,“对了,他们最后用你这份提纲没有啊?” “没有,”顾之泽故作惋惜地叹口气说,“我这个可能不太符合他们节目的整体风格吧。” 王家坤嘟嘟囔囔地表示楚州电视台简直有眼不识金镶玉,这种提纲都弃用真是想不开,末了他愤愤地加了一句,“等他们节目上映了我可得好好看看,看看他们能拉出一份多牛的提纲来!” 顾之泽宽慰了王家坤几句放下电话,他狡黠地对李润野说:“我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这个节目播出以后的反应了。” 李润野慢条斯理地把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说:“席勒有言‘等待,会让胜利的果实更加甜美’” 顾之泽暗暗想,千万……千万不要得罪李润野。 *** 恋爱是什么? 如果半年前问顾之泽这个问题,他可能会头头是道地分析出一堆情感特征来。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用语言来表达他对恋爱的理解,这是一种昏天暗地、全无理智的感觉,看着李润野时,随时会想把他扑倒或者被他扑倒;看不见李润野的时候,会相思入骨难以自持,哪怕李润野只不过是去辛奕那里交个版面,顾之泽都会眼巴巴地盯着走廊就盼着他家师父的身影赶紧出现。 李润野很快地就发现这样不行,他家八戒快要废掉了,自从和自己的关系升级之后,顾之泽跑新闻的时间大幅缩水,发稿量跟着开始跳水,而窝在办公室里瞅着自己发呆的时间倒是越来越长。李润野揉揉眉心,决定要把顾之泽踢出去,他从张晓璇那里挑了个消息,这是一条关于居民楼火灾的热线,就发生在二十分钟之前,事发地距离报社也不远,顾之泽赶过去正好。 于是李润野抬起头去找顾之泽。 顾之泽正趴在桌子上看稿子,一篇四百字的稿子他已经看了十分钟了,完全不知道在写什么。他的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越过电脑屏幕,掠过人来人往的办公区,穿过巨大的玻璃墙,然后停留在李润野的脸上,看着他被屏幕映亮的眼睛,深的让人一眼就会溺死在里面。 李润野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顾之泽的目光钻出一个洞来了,于是他果断的抬起头来用目光抓住那个来不及溜走的小笨蛋。顾之泽尴尬地咧咧嘴,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一边鄙视自己的花痴行为,一边唾弃自己的心虚表现,自我厌弃得一塌糊涂。 李润野勾勾手指,示意八戒赶紧滚过来!顾之泽默默地给自己打气,手心冒汗的走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大厦的中央空调开得很足,李润野就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领口敞着,袖子卷了几折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顾之泽一眼就瞄见在领口的深处有一小块暗红色皮肤,就那么小小的一块,一点儿也不显眼,但却成功地挑起了顾之泽的所有感觉。 那是昨晚,自己在情动难以自己的情况咬上去的。他还清晰地记得那种感觉,充实、满足、快乐,每一条神经都流窜着火花,自己的手脚痉挛昏昏然然…… 顾之泽盯着李润野的脖子,咽了口吐沫,脸红了。 李润野好笑地看着八戒红扑扑的脸和直白的眼神,心里蓦地就软了下来,他觉得要不逗逗八戒简直对不起自己。于是李润野晃晃自己的脖子说,“来,八戒,给师父揉揉肩膀,酸死了!” 顾之泽眨眨眼睛站着没动,心如擂鼓,小脸儿飙血! “怎么了?”李润野坦然地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还使唤不动你了是么?” “我……”顾之泽咽口吐沫,清楚地从李润野的眼睛里看出了挑逗,他觉得自己特想掐他,使劲儿地掐,玩命地掐,掐死算! 可惜……他不敢,也不舍得。 于是慢慢地走过去,把手放在李润野的肩背上说:“我不会按摩。” “嗯,”李润野低下头继续看稿子,“使点儿劲儿就行,看你那样子挺想掐死我的。” “我……”顾之泽把半截话咽回去,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说话,说了就是个错。他低下头,手指一点点用力。李润野看起来是个商务精英,身材挺拔但是纤细,所以顾之泽一直觉得他家师父跟唐僧是一个级别的:聪明、智慧、但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拿个紫金钵盂都能把手腕压断了。虽然在床上总把自己折腾得要死要活的,可每一个动作都温柔得让人欲罢不能。而自己既然是猪八戒,一把子蛮力还是有的,证明就是李润野的脊背上全是自己抓出的红印子,脖子上还留着半圈儿牙印儿! 在这种心态下,顾之泽下手的时候格外有分寸,一点点试探着用力,揉了四五下之后,李润野说:“八戒,要是光凭感觉来判断,我觉得你这手法和力道比较类似‘挑逗’” 顾之泽被这两个字炸得魂飞魄散,手底下一下子失了分寸,掐了个狠的,李润野嘶嘶的抽口气:“怎么?被我说中了心虚?” 顾之泽聪明地选择了闭嘴,他觉得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对,最好的选择就是低下头努力“揉搓”李润野的肩颈。 “嗯……” 大约是找到了合适的力度和角度,李润野微微眯起眼睛发出一声叹息,那种低低沉沉,从鼻腔里悠悠飘出来的叹息,极舒服、极享受的感觉。 更像是…… 顾之泽瞬间就疯了! 那一声叹息顺着他的耳道,钻进他的血管里,循着奔流的血液飞速流窜全身,一路点起炽热的火焰,烧得他皮焦肉裂。顾之泽收回手,慌乱得站在李润野身后,拼命压抑自己落荒而逃的冲动。 “继续揉啊,”李润野非常无辜地说,“这也太敷衍了吧?” 李润野顿了顿接着说:“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儿可干,闲得无聊不如给我揉揉肩,也算你没白来一趟报社。” “师父……”顾之泽吸口气,听出了李润野的弦外之音,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成了西红柿。 “之泽,”李润野叹口气,转了话题,“你一天到晚不盯着你的热线和稿子盯着我干嘛?” 顾之泽不说话,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就凉了下来。 李润野淡淡地问:“你现在抬头看看,看到什么了?” 顾之泽愣愣地抬起头,面前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整个社会版工区的情况:崔遥又在打电话,一边打一边在一堆五颜六色的即时贴上写着什么,办公桌的隔板上被他贴得好像国庆节的花坛;马轩正在修一组图片,这是他替时政版拍的,袁明义的位置上是空的,事实上这几天他一直在外面跑,顾之泽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的,但是昨天的a版上还登了他的一篇三千多字的通讯…… 每一个人都在忙,这才是生活的常态。 顾之泽下意识地往一边迈了两步,立正站好。李润野微微侧过身子,眉目冷然地看着他,刚刚还充满了戏谑和暧昧的口吻瞬间消失,只剩下冷淡。 “顾之泽,”李润野屈指敲了敲桌面,“你是一个记者,还记得么?” 顾之泽点点头,心被揪紧了,他都记不清李润野有多久没叫过他“顾之泽”了,他习惯了李润野叫他“八戒”或者“之泽”,当连名带姓的三个字从李润野薄薄的嘴唇间吐出来时,他觉得紧张甚至害怕。 “你还愿意跑外线么?如果不愿意我可以申请给你转内勤,张晓璇那摊活儿你也能做得挺好,闲了没事也可以学学烘焙。” 顾之泽羞愧地摇摇头。 李润野捻起桌子上的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关于那则火灾的消息,“你过去看看,采篇稿子回来,配图!” 顾之泽接过那张纸条立刻逃之夭夭,直到走出报社大门才觉得自己这口气喘过来。 站在门口,凛冽的西北风一吹,顾之泽的脑子立刻就清醒了。他觉得自家师父今天这绝对是不正常,他明显小题大做上纲上线,自己不过犯了一个星期的花痴,至于被训成这样么,好像自己“从此君王不早朝”了一样。顾之泽一边哆哆嗦嗦地往车站跑,一边琢磨,他家这个蛇精病的师父一定又玩什么花样了! 奇怪的是,顾之泽一点儿不觉得生气,他笑眯眯地站在公交车站等车,满心都是期待和想念,刚刚离开李润野不到十分钟,他已经开始想他了。 *** 顾之泽裹着一身的寒气从外面回来时接到了李润野的电话,说是临时有个会要开,可能会很长让顾之泽先自己回家。顾之泽听到“回家”两个字就高兴,心里暖暖的。他飞快地坐下来写稿子,他想赶紧写完后回家熬点儿薏米粥,前一段时间李润野熬夜熬到胃病犯了,每天喝点儿粥可以养胃。 这是一起普通的民宅失火案,只是户主是空巢老人,子女都在外地打工。冬天天冷,老人打开了“小太阳”取暖器,不小心引燃了被褥。好在邻居发现及时,砸破玻璃从阳台翻了过去把老人从屋子里救出来。火灾造成的经济损失不大,但是折射出来的社会现实却很多,关注空巢老人、强化取暖器材质量和安全性、歌颂邻里之间的和谐互助……瞬间,顾之泽的大脑里就拉出了一份大纲。 顾之泽坐在电脑前飞速地敲击键盘,中间随手拿过自己的保温杯发现沉甸甸的,拧开盖子后里面盛满了温热的水。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略略偏热的温水喝下去暖得他五脏六腑都熨帖起来。他笑眯眯看着那个杯子,想象师父是怎样背着众人、故作镇定地从自己的桌子上拿走这个杯子,倒满一杯开水后又偷偷摸摸、故作镇定地放回来。 这个闷骚的男人!顾之泽想,那个失心疯的李舸到底是喝了什么牌子的地沟油才会决定离开李润野啊。 顾之泽写完时已经快六点半了,他把写完的稿子扔进待审库后顺便瞟了一样,发现主编那一栏里,李润野的名字暗着,袁明义的名字倒是亮着的。顾之泽明白,今天又是袁明义替李润野的班。 等顾之泽把手头零七八碎的工作都处理完,袁明义正好出来散烟,他一眼瞟见顾之泽便又折回来说:“小顾,你那稿子写得不错,我给你发了啊。” “啊?”顾之泽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客气地说,“谢谢袁大哥。” 袁明义挥挥手说:“挺好的一篇稿子,我给你放头条了。” 顾之泽有点儿迟疑,实事求是地说,那篇稿子只能算是“常规”,没什么大毛病,但也够不上上头条的标准,袁明义这人向来眼高,按说不应该看上这稿。 袁明义冲顾之泽眨眨眼,提示说:“快年底了,你这入职第一年的成绩不错啊。” 顾之泽恍然明白了:《晨报》每年年底会评选一系列的“最佳”,用以表彰本年度工作出色的员工。今年入职的有五个人,顾之泽在这个五个人里不算最好的,如果按照发稿量来说,他可能都进不了前三,毕竟李润野在前三个月压得他几乎天天交白卷。 可他的稿子质量相对价高,很多都是头条或者专题、专访,如果从这个角度说,今年的“最佳新人”倒有机会去挣一挣。李润野把他赶出去跑稿子八成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毕竟新人亮相第一年,在年会上拿个奖,让全报社的员工都认识认识也是个不错的开端。 本来这事儿顺理成章光明正大,可是袁明义的这种做法让顾之泽非常不舒服。一篇不够格的稿子上了头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猫腻;而李润野就不会这么做,这篇稿子要是让李润野看了,不被毙掉就是好的更不要期待上头条了。 顾之泽知道,袁明义这是拿自己当过墙梯,在李润野跟前讨好卖乖。 顾之泽很清楚,因为自己和李润野走得近,平时就有人有意无意地说自己“拍马屁”,偶尔也有人托自己给李润野“带个话”。对这些闲言碎语虽然他有足够心理准备,但也不希望节外生枝,再惹出什么话题来,毕竟两个人的关系还是秘密。 李润野曾经跟他商量过,两人一致认为这份感情自己珍惜就好,没有必要张扬的世人尽知。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敢爱就要敢认”,越是艰难的恋情越要公之于众,好像某种逆反心理一样。但是他们大都忽略了,感情是最容易受到伤害和打击的,为了争一时之气,而把最珍贵的感情暴露出来,让它承受不必要的攻击和伤害,从而促使它走向毁灭,这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这两个人一直避免一切会引起别人不必要猜测的举动,他们只想好好地经营这份感情,让它一天天茁壮成长,一天天变得更为强大,足以抵御外来的压力和攻击。 在这种情况,面对这条名不副实的“头条”,顾之泽有点儿为难,他几乎都能想象,明天袁明义一定会故作无意地在李润野跟前“邀功”,那样的话李润野又该是多么尴尬。而鉴于李润野一贯的严苛,不知情的人想必会认为这一切都是李润野授意袁明义,目的就是在给自己开后门、铺路…… 如果让大家知道了两人的情人关系…… 顾之泽头疼的皱皱眉,太复杂了,这个社会太复杂了,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让人举步维艰。顾之泽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校园的单纯,也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生活的艰难,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顾之泽微笑着昂起头,目光平稳,神色从容,晕黄色的灯光铺了一身,似乎一件淡金色的铠甲,他坚定地说:“谢谢,我会努力的。” 是的,我会努力的,我要站在这个行业顶峰,变成李润野希望的那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一万……果然是大神才能完成了,蜗牛累成死蜗牛了 感谢任无声的火箭炮……火箭炮哎……好激动!激动得上次就忘记致谢了! 第四十七章 顾之泽准备离开报社的时候看到辛奕正从国际版溜达过来,鉴于面试时的印象,顾之泽一直有点儿怕辛奕,觉得这个人高深莫测难以捉摸。于是乖乖地猫在自己的电脑跟前,想要躲开辛奕。 可惜,辛奕就是冲着顾之泽来的。 他从电脑屏幕后面把顾之泽拎出来,闲谈一样随口说:“小顾,你今年表现得很不错,我刚刚看了一下,新入职的几个人里你的稿子质量最高。” 卧槽,总编其实你是跟袁明义商量好的吧!顾之泽心里大叫起来,可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说:“谢谢总编。” “努努力,今年的最佳新人奖有戏啊。” 顾之泽默默地翻个白眼,咱能不提那个奖么,又不当饭吃。 “其实,最佳新人的奖金没多少钱,不过有一个星期的假。”辛奕冲顾之泽眨眨眼,语带双关地说,“好像李润野也申请了休年假。” 卧槽,这、这、这…… 辛奕……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顾之泽惊恐万分,一口气憋在胸口隐隐作痛,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辛奕,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他想要是把辛奕灭口了会不会比较好。 “我认识李润野二十多年了,在一起工作也有五年了,难得他想休个年假,我怎么也得满足一下他的愿望。”辛奕弹弹手指,嘴里淡淡地说,“所以顾之泽,你要再努力一点儿!” 顾之泽愣了几秒,把这段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消化完了,最终把脸色确定为红色,他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这话两头堵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表个什么态,只得支支吾吾地说:“主编……您忙,我先走了……” 然后在辛奕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顾之泽穿过走廊往电梯口走,每迈出去一步笑容就更大一些,他当然知道李润野为什么会想休假,他还清楚地记得,李润野跟刘念说“年底要去海南度个假”。 两个人的假! 于是,顾之泽对那个“最佳新人奖”充满了期待。 李润野十一点多才回到家,顾之泽早已准备好了热乎乎的宵夜,正窝在电脑前看帖子。最近他越来越喜欢泡论坛,他发现飘萍论坛的帖子质量极高,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听到开门声,顾之泽立刻从书房蹿了出去,李润野正在玄关换鞋子。 “师父,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你的稿子交了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顾之泽默默叹口气,这个人难道只会在床上体贴温柔,甜言蜜语么? “交了,”顾之泽老老实实回答问题,“袁大哥说明天给个头条。” “头条?”李润野皱皱眉,一边往卧室走一边问“你写什么了给个头条。” 顾之泽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做工作简报,顺便把自己顾虑也说了,巴拉巴拉,越说越是忧心忡忡。李润野站在床前换衣服,解开修身的衬衣,露出白皙的肩背,长裤褪下后,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划过顾之泽的眼瞳。 顾之泽觉得自己的脑子忽然断弦儿了,刚刚那长篇大论说的是什么全然不记得了,只是鬼使神差地走上去,轻轻环住李润野的腰,把温热的手掌贴上去,感受对方偏凉的体温。 “师父,”顾之泽把唇贴到李润野的肩膀上,温润的感觉让他的理智呼啦啦地又飞了回来,他喃喃地说,“你说这人际关系怎么那么麻烦呢,我一听那稿子要上头条就紧张。” 李润野拍拍他的手:“你这是做贼心虚,他愿意给你放头条就放去,你紧张什么劲儿!” 顾之泽不好意思地笑笑。 “对了,有条新闻你跑一趟吧。”李润野把顾之泽拽到身前,先印个吻,然后一边往身上套睡衣一边跟他说了今晚那个紧急会议的内容。 原来在一周以前,华溪市发生了严重的假酒中毒事件,死亡9人,重伤17人,其中11人失明。这件事最先由华溪公安局发现,由于案情严重,华溪市公安局直接上报了公安部,公安部信息指挥中心联络各部委,要求彻查此案。《中华工商时报》作为国家部委直属报纸,得到了此次事件的采访权,而《安宁晨报》和另外五家都市报也获得了协同采访权。 “之泽,这个采访你跟袁明义一起去,他主采你协同,一定要小心点儿,多听多记少说话,不要随便发表观点。袁明义经验丰富,你学这点儿就行,这个案子社会影响很大,稍有不慎会惹出大麻烦的。” 顾之泽知道轻重,他谨慎地点点头,隐隐地觉得亚历山大。 李润野扣好最后一粒扣子,一抬眼发现顾之泽正满脸沉思地杵在自己跟前。明亮的大眼睛里迷迷蒙蒙的,一只手还揪着自己的衣摆。他心里忽然一动,用手指挑起顾之泽的下巴,凑近他的嘴唇慢慢地说:“之泽,你明天下午的飞机,要去四天呢。”同时,另一只手循着微微敞开的衣领滑到了顾之泽的肩膀上,指腹温柔地抹过那道笔直的锁骨。 那温热的鼻息和挑逗的手指成功地唤醒了顾之泽。 “嗯,”顾之泽眨眨眼,距离太近了,他看不清楚李润野的表情,于是索性闭上眼睛探出舌尖快速地扫过李润野唇,挤进他的嘴里,勾过对方的舌尖抿一下。 “麻烦死了,”顾之泽微微退开一点嘟囔着说,同时伸手去解李润野的扣子,“你刚才脱都脱了,干嘛又穿一层?” 李润野俯在他耳边轻声说:“等着看你迫不及待的样子啊。” *** 第二天,李润野在小组例会上把采访任务布置下去后,众人纷纷向顾之泽投来羡慕的目光,崔遥咂咂嘴说:“大案特稿啊,以前这都是刘明远的专利,你小子真是捞着便宜了。(.)” 顾之泽知道这种分量的稿子一旦署上自己名字,那就是一个“荣誉证书”,可以拿来给自己的资历加砝码的那种,鉴于崔遥一脸的艳羡,他谨慎地表示自己压力挺大的。 “嘁,压力大也值啊,”崔遥说,“按说我的工作经验比你可丰富多了,老板干嘛不让我去?一定是你小子给老板行贿了吧,说,你怎么收买老板的!” 顾之泽知道崔遥是在开玩笑,但是架不住自己心虚,他故作镇定地强压下砰砰乱跳的心,说:“得了吧,老板不用你是因为你太不着调儿,老板不信任你。” “我不着调?”崔遥嚷起来,“难道整个社会版就你着调?这好事儿怎么就落你头上了呢!” 顾之泽哽住了,是啊,崔遥不着调,还有别人呢,为什么这好事儿偏偏就落在自己头上了呢?顾之泽忍不住想,是不是每个人都揣着这个疑问,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崔遥一样怀疑自己给了李润野“好处”…… 有些事儿不能多想,越想越可怕,顾之泽狠狠地摇摇头,再一次告诫自己别自己吓唬自己,只要足够努力,就能用实力堵住所有人的嘴! 崔遥看顾之泽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于是摸摸鼻子给自己找台阶下,他说“嘁,我还不稀罕呢,也就是我这人不爱出风头,我要是个爱咬尖儿的人,这个采访别说你了,连《中华工商时报》都得排在我后面!” “你什么意思?”顾之泽停下脚步,听崔遥这话音儿他似乎是知道什么。 “就华溪市假酒这事儿,我一周前就知道了,不过因为密级比较高,我就没吭声。其实我说了也白瞎,这种事总署和信息指挥中心那边不发话,写了稿子也发不出去。” 顾之泽被崔遥的话惊呆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你不信啊,”崔遥瞥他一眼说,“上周末南方系的媒体就知道这事儿了,只不过消息封锁得很厉害,他们只知道个大概,加上案情严重担心影响侦查,所以没发。”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顾之泽惊讶地问。 “我有信息渠道啊,”崔遥得意非凡,“一个跑新闻的,没点儿自己的信息渠道怎么行!” 顾之泽灵光一闪,觉得自己深受启发。 袁明义和顾之泽乘飞机抵达华溪市工商局后发现参与此次报道的媒体不仅有纸媒,甚至还有中央台经济频道。在开媒体通气会的时候,袁明义提示顾之泽,这个案子中央台全程跟拍,就意味着它将成为典型要案,明年的315晚会板上钉钉地有它。 顾之泽知道,自己能参与到这种级别的经济案件报道中,实在是一件幸事,所以他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和热情。当天晚上就加班加点熬夜整理前期材料。 第二天是媒体开放日,公安局和工商局联合召开记者招待会,回答关于此案的问题,这个记者会顾之泽是没有提问权的,他一丝不苟地记录会上的问题,从中抽取重要的信息迅速归纳汇集。在这个过程中,他敏锐地发现南方系媒体的提问往往涉及很多未披露的信息,而官方的回答也总是相对模糊,有几次发言人甚至迟疑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顾之泽心里明白,这些人手里真的有大量的信息,崔遥的渠道是可靠的。 晚上回到宾馆,袁明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稿子,顾之泽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去给李润野打电话缠绵一下,两天没见了,真是相思成灰。就在他准备拨号的一刻,手机响了,是顾云森的电话。 顾之泽高高兴兴地接起电话:“老爹,你想我啦!” 电话那头,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您好,我这里是第二人民医院,请问您是机主的什么人?” 顾之泽觉得心里坠了秤砣,一下子就沉到了底,浑身冰冷恐惧万分,他下意识地想把手机扔得远远地,远到再也不用听到“医院”两个字,可手指僵硬,全身动都动不了。 他咬着牙,颤抖着说:“我是他儿子,我爸爸怎么了?” “雪天路滑,他摔倒了,撞到了头部,有脑震荡的症状,至于脑部有没有出血还需要ct检查,您得来一趟医院。” “好,好,好,”顾之泽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就往房间里冲,他必须立刻赶到机场,不知道最早一班的航班是什么时候,他怕自己赶不及。 房门被砰的撞开,袁明义吓了一跳,看见顾之泽苍白如纸的脸色也吓坏了,他一把拽住他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我要回安宁,”顾之泽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乱转,胡乱地往旅行袋里塞衣服和钱包,“我爸爸摔倒了,我必须马上回去。” “别慌别慌,”袁明义一把把他按在床上坐好,“你先喘口气,我去订票。” 袁明义直接给机场票务打了电话,华溪每天有四个航班飞安宁,遗憾第二天的机票全部售罄,只有第三天的航班还有空位置。袁明义定完票之后一回头,发现顾之泽已经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塞进了包里,正在钱包里翻身份证。 这个孩子真是吓坏了,袁明义想。 忽然,电话铃响起,顾之泽在一片恐慌中瞪着手机好像看着救命的稻草――那铃声是为李润野特设的。 “师父,”顾之泽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李润野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之泽,出什么事了么?” “我,我爸爸摔倒了,在医院……我订不到回去的机票,怎么办师父,我订不到票……” “别慌,”李润野沉稳的声音响起,这是顾之泽熟悉的声音,温厚平和,非常好听的男中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定下来的魔力,“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有什么具体情况我会告诉你的,你先别急。” “我……” “好了,就这样。”李润野简洁地说,“现在你着急也没办法,我马上就过去,我保证会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你难道还不信任我么,告诉我他在哪个医院。” “我……”顾之泽定定神说,“第二人民医院,师父,无论有什么事儿,你都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我现在就去。” 顾之泽挂断了电话,茫茫然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冰凉一片。这时,他听到袁明义说:“你跟李润野的师徒感情倒真是不错。” 顾之泽愣愣地调转回视线,点点头。 *** 李润野挂断了电话,顺手从桌子上抓起钥匙就跑了出去,他一路风驰电掣地往医院赶,他是打心眼儿里害怕顾云森出什么事儿。因为母亲的那场车祸,顾之泽至今都无法彻底走出心理阴影,如果顾云森再出点儿什么事儿,李润野担心他的八戒真要崩溃了。 李润野急匆匆地跑过医院走廊,推开急诊留观室的门,一眼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顾云森。右手腕打着石膏,额角贴着一块纱布,正在跟医生说话,看起来情况还不算糟。 顾云森听到门响,扭头看到李润野大吃了一惊:“李主编,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您,之泽出差了,他很担心您。”李润野一颗心放下来,走到顾云森跟前,老爷子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旁边的医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病情,轻微脑震荡,右手腕骨骨裂,留院观察24小时后静养即可。 李润野松一口气,马上掏出手机来给顾之泽打电话,顾之泽一听到顾云森的声音就踏实了,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半天要注意休息,有不舒服的一定要赶紧跟医生说等等,顾云森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那么大的人这些还用你嘱咐?” 顾之泽还是不放心,又去跟李润野说,李润野听着顾之泽那一连串的嘱咐,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难道我在这儿你还不放心?” “放心。”顾之泽嗫嚅着说,软软的,带着无限的信任和依赖。 李润野一下就听了出来了,他的心蓦地软了,脱口而出:“嗯,乖。” 病床上的顾云森忽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山水妹纸的地雷 第四十八章 李润野在那个“乖”字出口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觉得跟顾之泽谈恋爱最麻烦的一点就是自己的智商显然被八戒拉低了! 但是李润野毕竟就是李润野,他神色如常地又安慰了顾之泽几句,然后说:“你要乖一点儿啊,听袁明义的话,把剩下的工作好好完成。”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一下顾云森,接着说,“乖乖干活,后天我去机场接你。” 顾之泽心绪烦乱,完全没听出这话有什么问题。李润野挂断电话转过头来冲顾云森笑得极为从容:“您看,之泽一听说您摔倒了都快急疯了。” 顾云森迟疑地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润野,疑心这人看起来挺成熟、睿智,怎么一说话感觉就像是幼儿园阿姨。李润野泰然自若地拣了把椅子坐下来,露出得体的笑容:“啊,刚刚让您笑话了吧?我俩开玩笑开惯了,有时候说话就不太注意,况且之泽总叫我师父,他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我有时候也拿他当小孩……” 顾云森咳嗽一声,深为自家不着调的傻儿子羞愧:“阿泽……这么说实在是不太礼貌,您还那么年轻……” 李润野沉默了一下,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有些无厘头,三言两语之间自己就跟顾云森一个辈分了,老牛吃嫩草也不是这么个吃法,于是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两个人聊天,绕来绕去都绕不开一个顾之泽,于是顾云森聊聊儿子小时候的趣事,李润野谈谈徒弟入职时的糗事,闲谈之间竟然颇有些意见相同之处。 李润野觉得顾之泽很执着;顾云森说儿子太轴了。 顾云森认为顾之泽很善良;李润野说徒弟太单纯。 李润野觉得顾之泽很敏锐;顾云森说儿子太多虑。 顾云森认为顾之泽很开朗;李润野说徒弟太没溜。 …… 同样的性格,完全不同的评价。两个人相视而笑,毕竟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关心则乱,两个人都不一定是客观的。 李润野很诚恳地说:“叔叔您看,您眼里的之泽是个孩子,而我眼里的之泽是个逐渐成熟的记者。您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出发,总在担心他能不能很好地适应社会,能不能有所作为,自然会忧心忡忡。而在我看来,他身上有社会新鲜人的那种冲闯劲儿和单纯,也有年轻人的活力和洒脱。这些性格很好,我非常喜欢,每天看到他干劲十足的样子都让我觉得生活是一件挺美的事儿。” 顾云森一闪神的功夫,觉得李润野刚刚那一串话里有点儿什么信息自己漏过去了,于是大脑迅速倒带把那段话又重放了一边,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你……喜欢……他的性格?” 李润野无奈地想,这老爷子真不愧是教语文的,信息筛选归纳的能力一流,那么长的一段话,就那几个字最关键,他一抓一个准儿。[]李润野不动声色地解释:“我是挺喜欢他的。其实,我的意思是,之泽已经长大了,他正在努力地适应这个社会,您大可以放心。” 顾云森当然听到李润野说“我挺喜欢他”,但是联系一下上下语句,就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是理直气壮。于是他点点头表示接受,然后说:“阿泽的母亲去世得早,我一个人带着阿泽总担心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所以养成了爱操心的习惯。唉,改不了了,这孩子再懂事、再成熟恐怕在我眼里都是十几岁毛毛躁躁的小孩子……等他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没准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李润野听了这话头疼了,这个话题怎么又转到这里来了,这简直比刚才那个还糟糕! 顾云森随意地问:“润野啊,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李润野淡淡地说,“我就没打算结婚。” “为什么?”顾云森惊讶了。 “我是个不婚主义者。”李润野简洁地说,转口问道,“之泽好像也没女朋友呢。” 这话戳到了顾云森的烦心处,他说:“唉,之前有个女朋友的,不过吹了,那女孩其实真是挺不错的,又漂亮又懂事。” “他还小呢,刚刚才毕业,您这么着急他结婚啊?” “我倒不是着急,我就是想,这么好的女孩他都不要,你说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啊!”顾云森想起杨思宁就满腹的遗憾,“其实……这孩子就是担心我啊,要不然他其实可以跟那女孩去楚州的。” 李润野说:“既然分手,那应该是还是不合适吧。我相信之泽的眼光,不管他最后选择了谁,一定是他真正爱的。” 顾云森咳嗽一声,觉得自己跟一个后生晚辈谈“爱不爱”的着实有些尴尬,正想换个话题的时候,听到李润野又补充了一句:“叔叔,之泽是个很执着的人,如果他要爱上什么人,一定会争取到底的,坦白说,我非常欣赏他这一点。” 顾云森又一次觉得有点儿怪异,他探询地看着李润野。李润野迎视着对方的目光,安之若素地说:“之泽很崇拜您和您爱人对爱情的态度,他不止一次地说过,您是真正懂爱的,我觉得他有您这样的父亲是件挺幸运的事。” 顾云森站了一辈子讲台,几十年都迎视着众人的目光侃侃而谈,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脸红和紧张,可这会儿面对李润野深邃的目光,他分明觉得自己的老脸有点儿烧得慌!老头子在心里恨恨地想:顾之泽你个臭小子,你都跟人家胡扯什么了?你老子年轻时的那点儿事儿多光荣么你绕世界地跟人扯! “咳咳,润野啊,”顾云森艰难地开口,“这个……阿泽还小,爱啊情啊的他也不懂,我这个……” “之泽说,您曾经告诉他:只要不伤害别人,不违背社会伦理道德就可以勇敢去爱。[]”李润野说,“我觉得您这话说得真好!” “那个……”顾云森总觉得李润野这话有弦外之音,他犹豫了一下说,“虽然我是这么说的,但是……” “叔叔,我觉得之泽的爱情一定不会违背您的要求的。”李润野再次打断了顾云森的话,他像是做总结一样轻轻拍一手,说,“他不会让您失望的。” 顾云森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得迟疑着慢慢点点头:“我希望如此。” 李润野在医院呆到很晚才走,他再也没有跟顾云森谈起顾之泽的“爱情”,倒是跟顾云森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远离父母家庭,一个人来到安宁,从记者到助理编辑到主编,从一线到幕后,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都是闲谈中一点点说出来的,顾云森越听越觉得眼前这个“李润野”跟自家笨儿子嘴里的“李润野”就不是一个人,但老爷子不得不承认,自家儿子能遇到这么一个老板兼师父兼房东……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李润野告辞的时候提出第二天来接老爷子出院,顾云森百般谢绝说自己打个车就能回去,李润野和气地说:“您别拒绝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要不之泽也不放心啊。” 顾云森想了想,为了安儿子的心点头答应了,在李润野离开病房好久以后,老爷子忽然想起来:“哎,他为什么说这是他应该做的呢?” 第二天李润野把工作全都丢给了同事,下午六点多钟就赶到了医院,认真地听完医嘱之后扶着顾云森慢慢地走出医院。 李润野提议顾云森先到自己家住一天,反正自己白天不用上班,便于照顾,顾之泽也能更放心些。对于这个提议顾云森当然是婉拒的,李润野并不坚持,只是第二天上午他又赶到了顾家,顾云森打开房门时惊讶极了。 “叔叔,我来看看您,您手腕有伤也没法做饭,我给您带了饭,之泽说您喜欢吃湘菜。”李润野一边说一边往外拿餐盒,“之泽今天下午的飞机,五点半到安宁,我去接他,大概八点左右能到家,这儿有两份饭,您留一份当晚饭吧。” 顾云森忙不迭地道谢,深感自己给对方带来的麻烦,心里颇多过意不去:“你看又劳烦你跑一趟,你工作那么忙……” “别客气,”李润野放好东西,又细心地帮顾云森把电水壶注满水,洗干净水果,甩甩手说,“叔叔,我先走了,有事儿您就打我电话吧。” 顾云森一个劲儿的道谢,心里感叹现在社会想李润野这样的热心肠真是越来越少。 李润野淡淡地笑着说:“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顾云森悄悄皱了皱眉,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诡异。 *** 那天晚上顾之泽放下电话后心里就踏实多了,坐在床上把衣服什么的又从包里拿了出来。袁明义状似随意地问:“李润野还真是挺照顾你的。” “他是我师父嘛,”顾之泽慢慢地说,“他总不能白挣那份钱吧。” “我还真没见他这么照顾过谁呢。” “得了,他以前就特照顾刘明远,而且我觉得他对马轩也特好,你看他什么时候跟马轩生气过?” 袁明义笑一笑又低下头去敲电脑,顾之泽看着他的背影,放心地长长出了口气,心里的那根刚刚还绷得紧紧的弦慢慢地松了。 虽然很担心父亲,但是工作还是要善始善终的,顾之泽第二天跟着袁明义去采访受害者,然后又跟着警方去存放假酒的仓库实拍,一整天下来忙得团团转。第三天上午有场媒体会,顾之泽算了算时间觉得完全来得及,于是跟袁明义去现场旁听完才急匆匆地赶到机场。 飞机落地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顾之泽一出关口就看到了李润野颀长的身影,穿一件墨色的长大衣,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外。顾之泽两步冲李润野跟前:“师父!” 他的声音都有点儿抖。 “不拥抱一个么?”李润野笑着张开双臂。 顾之泽一头扎进去,把脑袋深深埋进李润野的颈窝,收紧手臂环住李润野的肩膀,那种熟悉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暖意,让人安心。 机场里有人走有人来,每一个角落都上演着分别或者重聚的戏码,到处都有人拥抱或者接吻。李润野就这么坦然地拥着顾之泽,在往来纷沓的人群中凝伫成一副绝美的画面。 “师父,”顾之泽把鼻尖埋进李润野的衣领,擦过他温暖的肌肤,喃喃地说:“我喜欢机场,可以抱着你。” 李润野无声地笑,揉揉顾之泽的后颈松开他,自然而然地去牵他的手:“走吧,赶紧回家看看你爸爸。” 顾之泽一手拖着旅行袋,一手拽着李润野,两个人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可谁也舍不得松开,在寒冷的冬日里,恋人的掌心是多么温暖的所在。 坐进车里后,李润野从后座拎过来一个保温包:“给你买了份肯德基,你先凑合吃点儿吧,这个钟点肯定堵车,八点前能到家就不错。” 顾之泽幸福地把保温包抱进怀里,然后伸头去吻李润野,李润野揽过他的脖子,重重地碾过他的嘴唇,舌尖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顾之泽模模糊糊地发出一声喟叹,非常满足的样子,李润野轻轻笑着,顶着对方的额头说:“怎么,很想我?” “嗯!”顾之泽热切地点头,毫不迟疑地坦诚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我很想你。” 李润野忍不住再次吻上他,他湿润的舌尖一路下滑,掠过顾之泽的唇角、脸颊、下颔、脖子,冬天的衣服厚重,领子扣得紧紧的,顾之泽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揪自己的领子一边更紧地靠近李润野。 “之泽!”李润野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努力把顾之泽推开一点,“不行!” 顾之泽慢慢地红了脸,垂下眼睛。 “之泽,”李润野理理顾之泽被揉乱的头发,再次说,“不行,这大白晴天的,我可不想在露天停车场玩车震。” “我也不想。”顾之泽点头表示赞同。 “那你还招我?”李润野笑着发动车子,一边倒车一边说,“一上来就是糖衣炮弹啊,我哪里扛得住?” “哼,你都把糖衣吃了,炮弹你又给我扔回来了!”顾之泽嘀嘀咕咕地翻保温包,“太不仁义了!” 李润野把顾之泽的手拖过来放在自己的小腹部,让他感受那份火热和坚硬,李润野说:“你的炮弹击中我了!” 八点多两个人终于到家了,顾之泽围着父亲转了三圈,确定他真的没有大碍才彻底放下心来。顾云森无奈地看着儿子说:“都跟你说没事了,你干嘛非得跑回来,工作都没完成。” “没事没事!”顾之泽洒脱地挥挥手,带着某种隐秘的得意说:“师父不会说我的。” 李润野笑笑没说话,目光温柔,两个人之间立刻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暧昧气氛。 顾云森忍不住又想起前天晚上李润野说的那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青争妹子的雷 这张过渡章,写得我很累,很累很累,从十一点修改到凌晨三点,我恨过渡章…… 第四十九章 顾云森有伤,顾之泽当然要在家照顾父亲,所以李润野一个人打道回府,小别胜新婚的戏码完全没有上演的机会。顾之泽匆匆忙忙地套大衣,说:“师父,等我送送你。” 顾云森看着儿子紧紧地跟在李润野身后出了门,他慢慢地走到窗户前向下望去,两个人从楼门口出来站在车前说话。路灯昏黄,两个人站得很近,顾之泽微微仰着脸一直望着李润野,顾云森总觉得儿子看向李润野的神态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顾云森皱着眉看李润野伸手把顾之泽的围巾紧了紧。 李润野的指尖从顾之泽的脸颊划过,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动。 “对不起,之泽,”李润野沉声说。 “啊?”顾之泽刚刚还眉飞色舞地跟李润野讲假酒案的事情,忽然李润野天外飞仙一般严肃地蹦出一句“对不起”让顾之泽着实有些愣神。 “呃,我跟你父亲说了点儿不该说的,”李润野交换了一下重心脚,第一次有了种羞愧的感觉。 “你说什么了?” 李润野把昨天的话复述了一下,他看着顾之泽明亮的眼睛,开始有些后悔:“其实一开始我都掩饰过去了,但是你父亲提到结婚,又提到杨思宁……” “所以你又吃那个‘小女孩’的醋了?”顾之泽笑眯眯地问,在“又”和“小女孩”两个词上放了重音。 “不是吃醋,我觉得有些事情反正也瞒不过去,至少可以慢慢渗透,不要突然袭击惊到老人,就像我当年那样。” “嗯,然后你就渗透了?” “对,”李润野点点头,“可能会有很大的麻烦,你会很为难。” “我有什么可为难的,”顾之泽歪着头问,“哎,师父,你真的不是因为吃醋所以说漏嘴的么?” 李润野第一次觉得自己把握不住顾之泽的思路了,他完全跟不上节奏:“之泽?你关心的重点有问题吧?” “你觉得我应该关心什么?” “你父亲。” “他早晚会知道啊,晚知道不如早知道,我也不想骗他。” “这个……会很难。” “你会比我更难,”顾之泽忽然叹口气,“你看,你比我大,是我老板,比我有钱有势有权,更重要的是,我是直的,至少曾经是直的。现在弯了,你说我爸爸会去找谁的麻烦,咱俩之间谁会更难一点儿?” “我不怕麻烦,”李润野笑了,“我有这个心理准备。我不知道你父亲察觉到没有,如果他察觉到了,我会去和他谈。” “那就行,”顾之泽呲呲牙说,“我还真没干过这么离经叛道的事儿,所以师父你可不能不管我,你不能离开我。” 李润野在路灯下看着顾之泽的眼睛,两个人呼出的气息在清寒的空气中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眼前的青年坚定无畏。李润野认真地说:“之泽,我想吻你。” “你求我啊,”顾之泽狡黠地说,“你求我我就同意。”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的眼睛,目光沉得像水,悠悠荡荡地把顾之泽包裹进去。顾之泽忽然就忍不住了,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他飞快地把手掌立在跟前说:“别,你千万别求我,算我求你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想在楼门口上演限制级戏码!” 李润野叹息着说:“之泽,我爱你。” “卧槽!”顾之泽仰天长叹,头顶的路灯射进他的眼睛里,凛冽的西北风吹过却不能冷却他的体温,他哀叹道:“师父你这会儿说这个,你要害死我啊!” “之泽,”李润野终于忍不住,把一只手掌放在顾之泽的肩上微微用力压了压,“别装了,你紧张得手都在抖。” 顾之泽蓦然静了下来,刚刚还神采飞扬的脸立刻一片空白,就连空气都凝固了起来,他慢慢地说:“师父,其实我真的有点儿紧张的。但如果我爸爸真的察觉了,我会跟他坦白;如果他没察觉,我也会挑个适合的时间跟他承认,这是早晚的事,我并不害怕。我只是紧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我们之间这种感情。” 李润野抬起头,越过顾之泽的头顶望过去,隐约间他觉得自己看到顾云森的身影闪过窗户。“之泽,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好!”顾之泽坚定地点头,“我们一起。” 顾云森看着李润野拍拍儿子的肩头,然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挥手道别,顾之泽目送着车子开出小区才转身往回走。 顾云森犹疑不定地坐回沙发上,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他挑不出任何违背常理的事,不过是私交颇深的两个年轻人。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两个人随身携带着一种奇怪且暧昧的气氛。 顾之泽开门进来时就看到老爹坐在沙发上发愣,他定定神扯出一抹笑容说:“老爹,你发什么呆呢?” 顾云森看着乐呵呵的儿子,迟疑了片刻拍拍身边的沙发招呼:“来,咱爷俩好久没聊天了,来跟爸爸聊聊。” 顾之泽一屁股坐在父亲身边,绞尽全身的气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之泽,我住院这事儿你怎么好麻烦李润野呢?”顾云森说,“人家毕竟是你的上级啊。” “可是爸爸,我从来没拿他当上级看过,我俩的关系……怎么说呢,亦师亦友。” “即便这样也不合适啊,你为什么不去找林新宇呢,你俩不是更熟?” “那小子不靠谱,我信不过他。” “之泽,我还是觉得你跟李润野合租不太合适,虽说私交不错,可毕竟是上下级的关系,你们报社的同事知道了,可能会有一些不好听的传闻。” “放心吧,”顾之泽笑笑说,“这点儿事我还是有分寸的,报社的人都不知道我俩合租。[.超多好看小说]” “可早晚会知道的啊。” “到时候再说,”顾之泽认真地问,“爸爸,你反对我跟李润野有交情么?” “倒是不反对,李润野是个很可靠的人,我很欣赏他的成熟。但是阿泽,职场是很复杂的,跟校园完全不同,人与人之间有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去恶意地伤害别人,他们会放大你的每一个细微错误,甚至会捏造一些莫须有的罪状……你可以跟上级有非常好的私交,但是总要避避嫌的。” 顾之泽乖乖地点头。 顾云森看看儿子,犹豫了半天,终于问道:“阿泽,你跟李润野的私交到底有多好?” 顾之泽瞬间觉得自己血管里流的都不是血,而是冰水,带着刺骨的冰碴子,冻得全身都开始疼了,他壮着胆子说:“挺好的……跟林新宇差不多……可能比跟林新宇还要好一点。” “比跟林新宇还好?” “嗯,毕竟李润野比林新宇靠谱多了!”顾之泽忙忙地解释。 顾云森想到去年寒假林新宇跑来家里住了一个星期赶学年论文,两个半大的小子吃穿住行都混在一起,而林新宇那上蹿下跳毛毛躁躁的样子,不得不承认顾之泽说的对。 顾云森怀揣着欣喜和忧伤,看着满脸理直气壮的顾之泽,看着他日渐硬朗的脸部线条,深切地认识到阿泽不再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了,他有独到的见解和原则。而自己也只能陪他走到这里,也该放开手,让一个更合适的人领着他走上自己的职业之路,比如,李润野。 顾云森挣扎了一番还是选择了相信儿子,也许,自己真的只是关心则乱。 *** 李润野放了顾之泽两天假,顾之泽除了做饭陪父亲聊天以外就是在写稿子,这次去华溪市的采访让他有了一些想法:他发现那些南方系的媒体的信息网络分布之广、挖掘之深超出想象;他们用巨额的财富构筑的信息网络,源源不断地得到比政府职能部门更快的消息。而作为一名媒体从业人员,可以对“时效”有不同的理解,对不同网络的运作有不尽相同的评判,甚至可以认为别人的做法有悖“规矩”,但无法否认的是这种做法可以得到更多的受众,而媒体的竞争实质恰恰就是对受众的争夺。顾之泽相信,这也就是李润野用崔遥的原因,崔遥的人脉足以让他比别人更快更多地掌握新闻线索。 同时,顾之泽还发现很多记者为了采写到“震撼人心”的新闻,对受害者往往穷追猛打,追问他们的“感受”,一遍又一遍地让他们复述事发时的场景,等于是对他们的二次伤害。联想起媒体面对重大灾难时,每每用同样的方式一次次伤害受害者,顾之泽觉得无论如何要说点儿什么。 于是顾之泽用这两天的时间写出一篇反思,阐释了他对于现代新闻采写的一些看法,第三天上班时,顾之泽把这篇稿子放在了李润野的桌子上。李润野看了半天,修改了几处语句之后转手就投给了《新闻战线》。李润野告诉顾之泽,这家期刊是人民日报承办的,全国发行的专业类期刊,如果能被刊载,那就是种肯定和荣誉。 顾之泽倒不怎么在意能不能刊载,他在意的是李润野的态度,李润野说:“我的态度就是这文章写得不错。” “只是不错吗?”顾之泽问。 “非常不错,”李润野用钢笔敲敲顾之泽的头说,“你能把眼光放高一点儿么?我的态度能说明什么问题,你要是连我这关都过不去,干脆就回炉重炼吧!” 顾之泽笑嘻嘻地说:“那我这算是出师了?” 李润野点点头:“你被逐出师门了。” “我不走,”顾之泽忽然俯□子,凑近李润野的耳边飞快地说,“我赖你一辈子。” 李润野挠挠耳朵,笑了。 年底通常都是各个单位最忙的时候,报社也不例外,各版要做年终总结,李润野忙得不可开交。顾之泽一方面担心父亲,一方面真是有点儿心虚,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家里住着,两个人只有周末去学车的时候能够短暂的相会。 顾之泽一上车就直接扑过去搂紧李润野的脖子,嘟嘟囔囔地说:“我算是知道牛郎的心情了。” 李润野挑挑眉说:“牛郎?” 顾之泽飞快地反应过来,轻佻地在李润野唇上印个吻说:“我说的是牛郎织女的牛郎!” “哦,杨思宁是织女?” “师父……”顾之泽严肃地说,“你得向我学学,你看我什么时候吃过李舸的醋?” “嗯,那谁把我一柜子的红酒都扔了的,还有那套虹吸式咖啡壶,挺贵的呢。” 顾之泽二话不说坐回座位上,指着正前方说:“开车,我们去驾校。” 李润野笑着打方向盘。 顾之泽学车的进度还算顺利,至少在李润野坐在后座的时候他不会把油门当刹车。有几回李润野下车站在操场的一边,顾之泽在师父的注视下也开得挺好。只是有一次雪后路滑,车辆有些失控,顾之泽一下子就慌了手脚,油门刹车乱踩一气,吓得坐在副驾驶的教练员猛踩备用刹车踏板,一时之间防抱死系统全部打开,车子在路面上直打横。 那天练车结束两人坐上李润野的车后,李润野二话不说就把顾之泽抱进怀里,什么也不做,就是静静地抱着。车外凛冽的寒风吹过,车内的温度渐渐升高,顾之泽觉得自己的奇迹般的不怕了。于是李润野让他尝试着去开那辆x6,在偌大的驾校练车场上,在湿滑的路面上,一辆黑色的车慢慢移动着,顾之泽轻轻踩下刹车踏板,一下又一下的点刹,车平稳地停在那里。他惊喜地转过头去:“师父!停住了!” 李润野说:“你踩刹车它当然会停了。” 李润野握着顾之泽的手继续说:“之泽你看,左边刹车右边油门,给油不能过快刹车不能过急。开车跟做事是一样的,我们不能慌,要分清左右进退,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顾之泽点点头,反握住李润野的手说:“我懂,我们慢慢来,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是挺好,以后会越来越好。” *** 李润野的话应验了。 十二月中的一天,李润野拉着顾之泽审稿,顾之泽当然乐意陪着自家师父,于是给顾云森打了个电话说要加班,末了想了想,索性加上一句“今晚就不回去了。” 顾云森没说什么,这是儿子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说要加班不回家,他当然知道年底工作有多忙,只是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不要太累着就挂断了电话。 顾之泽趴在自己的电脑跟前,瞅着埋头审稿的李润野,心里雀跃不已。他觉得师父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告诉他,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地拖着他加班。 是什么事儿呢?他很期待,期待这个越来越温柔,越来越闷骚的男人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十点半,李润野收拾好东西冲顾之泽抬抬下巴。顾之泽心领神会,飞速地先溜下去楼,站在大厦门口的阴影里等着。李润野的车子开过来时,顾之泽闪上去,刚坐稳当就迫不及地问:“师父,有什么好事儿么!” 李润野从容地打半圈儿方向盘说:“你哪儿来的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这叫自信,”顾之泽洋洋得意,“凭我敏锐的直觉和对你老人家的了解,一定有什么好事。” “对,”李润野点点头,“好事就是我想去顺峰吃宵夜,你请客。” “顺峰?”顾之泽无所谓地说,“行,请你吃顺峰,大不了我在后厨刷一个月的盘子。” 李润野看他一眼,真的把车子停到了东熙广场外围的顺峰酒店门口。 “师父?”顾之泽有点儿迟疑,他倒不是心疼钱,花个六七百在顺峰请李润野吃顿宵夜不是事,只要李润野高兴,他愿意倾其所有,况且李润野不可能真的让他掏钱。他迟疑的是,今天这顿饭吃的实在有些“师出无名”。 李润野锁好车子大步走进了酒店,熟稔地翻开菜谱开始点菜,豉汁豆腐蒸珍珠斑、海鲜日式豆腐、清炒时蔬、龙虾伊面、生煎包……行云流水地点完菜,李润野慢慢悠悠斟出两杯茶来,递给顾之泽一杯后举起自己的杯子,他带着由衷的喜悦说: “来,庆祝一下,从明天开始你会成为众矢之的,我的八戒要变刺猬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洛九妹纸的地雷和晴风妹纸的火箭炮,艾玛,我的排名飞速前进啊。 第五十章 顾之泽愣了最多一秒钟,然后笑逐颜开地也跟着举杯:“那稿子发了是么?” 李润野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不但发了,《人民日报》副刊还转载了。(.)” “不可能!”顾之泽大叫起来,他啪地放下杯子难以置信地说:“你可别骗我。” “我知道你读书少,所以不会骗你。”李润野淡定地夹了筷子菜放进嘴里,“我也是才知道《人民日报》的门槛这么低。” 顾之泽自动屏蔽了后半句话,美滋滋地摇头晃脑:“师父你看,我就说我会努力的吧,我要做个天蓬元帅!” “元帅,辛奕说今年的最佳新人奖也给你了。” “啊!”顾之泽蹭地站了起来,几乎把桌子撞翻,“这……这……这不可能!” 李润野挑挑眉。 顾之泽想起那天辛奕说,“李润野难得想休个年假,我怎么也得满足他一下”,于是疑惑地问:“师父,你走后门了吧?” “我还真丢不起那个脸!” “可是……我的发稿量不够啊,”顾之泽拼命想,“就连娱乐版的陈晴发稿量都比我多。” “数量或者质量,你好歹也占了一个。” “那也……”顾之泽抓抓头,“我还是觉得挺惊讶的,师父你真没走后门?” “没走!”李润野放下筷子说,“不过我明天想去走个后门。” “干嘛?” “你能先坐下么?”李润野快速地溜一眼周围,“也不嫌丢人。” 顾之泽小耗子般跐溜一下坐下了,李润野接着说:“你跟杨思宁还真是一对儿,上次她也这么干!” 顾之泽翻个白眼,自从两人恋爱后,师父的智商直线下降情商直线上升,他已经习惯了,懒得吐槽。 “你明天想去走什么后门?”顾之泽问。 “趁现在还没有公布,我得让辛奕把你的‘最佳新人奖’取消掉。” 顾之泽默了几秒,点点头:“也好,省得招事儿!” 李润野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挂出好看的弧度:“你不生气?” 顾之泽摇摇头:“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在《人民日报》上发了稿子,再拿个什么新人奖,实在太招眼了。单位里评的一个奖,拿不拿的也没什么要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本来就是根朽木,风再吹吹就成渣了。”李润野飞速地握了一下顾之泽的手,拇指在手背上轻轻打个旋儿。 顾之泽一点儿也不介意师父怎么说,朽木也好,金丝楠也罢,反正自己这根木头早早晚晚是要立在他李家的堂屋里,烂也要烂在李家! “我倒是不在乎那个奖,”顾之泽有点儿遗憾地说,“就是辛奕说获奖可以休假,师父,你答应带我去海南的。” “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要太介意。”李润野安慰八戒。 顾之泽点点头说:“轻重我分得清。只是……”顾之泽转转眼睛,露出算计的样子,“双人度假啊师父,就咱们两个人的假期,我觉得挺遗憾的。” “我个人可以奖你点儿别的,”李润野指指桌子,“赶紧吃,吃完回家拆礼品。” 顾之泽简直是用倒的方式往嘴里扔饭菜,李润野叹口气:暴殄天物。 两人回到家时已经十二点了,顾之泽一眼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他甩掉鞋子光着脚跑过去。 saitekmadcatzr.a.t.7黑金版双眼激光游戏鼠标。 我滴个天神奶奶啊!顾之泽欣喜地大叫起来,捧着鼠标好像捧着珍宝。以往每次跟马轩对掐时他总是会仰天大叫:神啊,赐我一个好鼠标吧!没想到李润野竟然记住了。 “喜欢么?”李润野从身后环住顾之泽,在他耳边轻轻问,“我觉得这东西长得像变形金刚,不是这个次元和时代的东西。” 顾之泽欣喜地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鼠标说:“这叫科技美,师父你不懂!” “我懂另外一种美就行了,”李润野说着慢慢去解顾之泽的衣扣,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对方的腰侧。 顾之泽在李润野怀里转个身,歪着脑袋说:“干嘛?” “欣赏另外一种美,”李润野吻上他,轻轻说。 “唔……”顾之泽抛下游戏鼠标转而投入到另一种游戏中。 *** 虽然李润野提醒过,但是第二天顾之泽迈进办公室后还是被众人的目光吓了一跳,他战战兢兢地向马轩投去询问的目光,马轩冲走廊里的公告板努努嘴。顾之泽走过去一看,登了自己文章的《新闻战线》和《人民日报》副刊被复印下来钉在公告板上,还用荧光笔粗粗地勾了个边儿! 这是……要昭告天下么! 顾之泽看着那块板子,还真是……觉得好骄傲啊!他转过头去找李润野的身影,却瞟见袁明义站在自己身后默声不响地看那篇稿子。 “袁大哥,”顾之泽礼貌地打招呼。 袁明义点点头,看他一眼后转身走向了李润野的办公室。顾之泽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袁明义的脸色很难看。他满眼一扫,发现崔遥正坐在电脑前发呆,于是溜达过去套消息: “袁大哥怎么了,我看他脸色不好看。” 崔遥顺手关了新浪的娱乐新闻,八卦兮兮地说:“年底了,多事之秋啊!” “怎么呢?” “袁明义今年的升职估计又没戏了,”崔遥压低声音说,“他算计老板的那个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年年初的时候有风声说老板要走,他憋了一年想升上去,现在没戏了。” “老板要走?”顾之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年初那会儿是有这个风声,”崔遥把声音压得更低,好像做贼一样,“我悄悄跟你说啊,你千万别往外卖,老板这个人可不简单。” “嗯嗯,”顾之泽使劲儿点头,心里却酸溜溜地不是个滋味,李润野是什么人,我顾之泽有什么人,李润野的“秘密”居然要由一个外人来告诉我! 顾之泽想,得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谈谈“远近亲疏”的问题了! “老板啊,他应该是世家子弟,据说父母都是新闻圈儿里的,好像还是新华社的头儿,他有个姐姐也是新华社的,不过现在不在国内。本来老板是在省报的,但是写了篇社评就被撸了,跑到安宁来避风头。咱们这庙小,压根就放不下这尊大神,要不是他不想出风头,别说主编了,副总编都爬上去了,早晚大老板那个位置就是他的。” 崔遥喘口气,接着说:“年初的时候有风声说他要走,好像央视新闻频道想招他,要说老板也够牛的,这跨专业呢,他怎么转广电媒体去了……反正袁明义一直都等着填老板的空缺。你是不知道,他往年哪有今年这么卖命,不就是想搏个好名声?可惜,不知为什么老板改主意了。” 为什么改主意?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因为我啊! 顾之泽拼命把嘴边的话往下咽,他真切地体会到了为什么有人喜欢“秀恩爱”、“晒老婆”,那真是一种压抑不住的骄傲和快乐啊,他努力绷着脸皮,作出一副惊讶和疑惑的样子来配合崔遥,同时努力望向李润野的办公室。 透过玻璃,顾之泽看到袁明义的背影和李润野一点儿表情也没有的脸孔。 李润野从来都不太喜欢这个袁明义,觉得这个人稿子是写得不错,可功利心太重。本来“假酒案”是可以让别人去的,可他知道,要是那样做的话袁明义一定会来争,于是索性把这个机会给了他。但是没想到的是,即便这样袁明义仍然是不满的。 “老袁,”李润野叹口气,努力压下满心的不耐烦,“你到底有什么意见呢?” “我觉得顾之泽那篇文章入旬十佳’提名就不合适,”袁明义说,“那篇稿子不是为《晨报》写的,也没有登载在《晨报》上,如果它入选了,会让很多人不服气的,毕竟名额有限。主编,我这是为组里着想,其实也是为您着想,总不能让其他组的人说咱们组、说您徇私吧” “从稿子的质量上来讲,我觉得它当之无愧!” “可它就不是‘我们’报的文章!” “顾之泽那篇不行,你觉得还有哪篇可以提名?” “刘明远‘毕业季’的那期特刊不错!” “老袁,”李润野强压下冷笑的冲动,淡淡地说,“刘明远调走了,记得么?规定一个人不能有两篇以上的文章入选,国际版老胡已经把刘明远报上去了,两篇!” “哦?”袁明义作出沉吟的样子,“这样啊,那也可以用崔遥的那篇专访嘛,就是那个古建专家的专访。” “我觉得那个还不如顾之泽写的‘项修齐专访’好!” “那为什么不用那篇?” “因为经济版和体育版提名的稿子都是人物专访!”李润野被袁明义说烦了,他屈指轻轻磕磕桌面说,“这样吧老袁,我再斟酌一下,你容我再想想。” 袁明义笑着说:“润野啊,你也别嫌我烦,我这也是为了组里好,多少人忙了一年就为了年终选评,有奖金有休假,大家都眼馋,咱们得一碗水端平,拿出去的要让人家挑不出毛病来才好。我也知道顾之泽是你徒弟,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谨慎不是么?上次你执意让他去参加扫-黄打非的行动已经让很多人有非议了。” 李润野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老袁啊,还是你想的周到。咱们组里年轻人太多,有分量的稿子本来就不多,实在不行我看还是得劳烦你,我觉得你上的话把握还大点儿。” “我不行!”袁明义摆摆手,“我这人脑子不够灵活,写的东西中规中矩没什么新意,不行不行!” “我再想想吧,”李润野点点头,摆出送客的架势,袁明义又客气了几句后走了。 顾之泽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袁明义转身的一瞬间,李润野的两道浓眉死死地锁在了一起,露出极为不耐烦的表情。 卧槽,居然把我师父烦成这样! 顾之泽远远地冲袁明义飞眼刀,嗖嗖嗖的,一刀又一刀。 下班的时候顾之泽跟李润野死缠烂打地终于问清了事情的缘由,他松口气说:“师父,就一篇稿子而已,我最佳新人都不要了要那个‘十佳’干嘛?” “‘十佳’有资格参加市新闻署的年度评优。” “市新闻署啊,”顾之泽想了想说,“我不要,得个市级奖岂不是更麻烦?今天我就已经接受到了来自五个版三个后勤组的十几个‘恭喜’和‘鼓励’了,要再来了市级奖,我觉得我明年可以升级为靶子了。” “市级奖的分量很重,将来你无论是升职还是跳槽都是砝码,你总不能在社会版呆一辈子吧,总得往高处走走。” “说到走,”顾之泽严肃地说,“师父你是不是本打算今年年底离职的?” “这你都打听出来了?”李润野惊讶地笑了,“你耳朵够长的啊,不愧是八戒。” “那你打算以后什么时候走?” “等我能把你打包一起带走的时候我就走了,”李润野伸手拍拍顾之泽的脸颊,“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顾之泽红着脸,双眼放光地看着自己的师父,决心天涯海角跟着师父有肉吃。 最后社会版提名的稿件是袁明义的作品,李润野起初是不同意的,但是架不住顾之泽软磨硬泡最终同意了。 顾之泽说:“师父,咱俩刚刚才在一起,我想好好经营这份感情,所有可能威胁到它的东西我统统都不要。那个奖虽然重要,但肯定会招来很多人的议论,我不希望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我就想踏踏实实安安静静地谈我的恋爱、写我的稿子。” 李润野沉默了半晌把人抱进怀里低声问:“会不会觉得很累?” “会!”顾之泽点点头,带着笑说:“可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甜蜜的负担’,我累得心甘情愿!” 李润野没说话,因为他的嘴忙着呢! *** 年底了,过节的氛围越来越浓厚,大家都喜气洋洋的。《晨报》这两天上上下下都群情激昂,因为一年一度的年会要开了! 作为安宁市销售量第二的都市报,《晨报》的福利不算差,尤其是年会期间,巧立各种名目为员工“谋福利”是辛奕笼络人心的重要手段。今年的业绩相当好,辛奕也准备出点儿血,奖品的质和量都有所提升。 崔遥神秘兮兮地跟顾之泽咬耳朵,说“最佳新人”和“十佳新闻稿”的一等奖都是双人自助游,目的地是厦门鼓浪屿。顾之泽呲呲牙,心里着实有些后悔,真不应该装“高岭之花”,要是早知道是这奖品,哭着喊着也要蹭个奖啊。 不过事已至此,高岭之花还得继续装下去,顾之泽非常高冷地说:“嗯,也还凑合吧,咱们社真小气,也不安排个出国游!” 崔遥撇撇嘴:“等你混进新华社,让你天天在国外呆着就别回来!” 年会定在一月初举行,地点是翠湖大酒店。办会那天顾之泽找了无数的理由赖在床上不起来,李润野都洗完澡收拾利落了顾之泽还窝在被褥里面装蜗牛! “之泽,”李润野隔着厚厚的被褥拍他,“再不起迟到了啊。” “我不想去!” “干嘛?” “我嫉妒!”顾之泽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我扫听了一下,今年大老板大出血,几乎人人都能蹭个奖,你说我一个后起之秀明日之星普利策的有力竞争者居然连个三等奖都蹭不上,太丢人了我不去!” 李润野耐着性子听完,一把掀开顾之泽的被子,把顾小猪光溜溜地扒出来一脚踢进卫生间:“你居然敢不去,那么无聊的会你打算让我一个人熬着吗!” 顾之泽在卫生间里砰砰砰地砸刷牙杯子,一边砸一边嘟囔:“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安慰安慰我吗!” 李润野在外间帮八戒搭配衣服,听了顾之泽的抱怨忍不住笑,他就知道他家八戒不过是撒赖而已。 顾之泽被李润野一路拖到翠湖酒店,看到自助式的餐饮后总算是心情愉悦了,他托着个盘子,跟着崔遥两个人从长桌的这头扫荡到那头。李润野被辛奕拉走了,去见一群市区的大小领导,用辛奕的话讲,李润野那张脸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拿来卖一卖的,至少全社找不出比他再帅的了。 顾之泽撇撇嘴,觉得自己这张脸配李润野刚刚好。 各种奖项轮番颁过去,崔遥贱兮兮地说:“我没奖拿也就算了,毕竟没有‘最佳情报奖’这个奖项,你怎么也空手而归啊。” 顾之泽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作为一个新人,说不遗憾那是假的,荣誉感人人都有,况且这奖本是他该得的。 崔遥正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全场的灯光忽然暗了,一束追光打过来,辛奕西装革履地走上台去。 顾之泽瞥一眼站在台口的李润野,忽然觉得他家师父脸上挂着的那种表情可以理解为“奸计得逞”。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远樵姐姐的雷 昨天蜗牛自寻烦恼了一下,我上网搜了一下盗文,本以为冷成这样的文至少能避免被盗了,可惜…… 我想告诉各位搬文的朋友,蜗牛兼职码字,每章更新基本都在4000+,偶尔5000,每一个字都是苦心构思惨淡经营,常常熬至深夜,能不能有劳各位瞧得上本文的妹纸高抬贵手,就放过它吧,至少至少,不要同步搬文吧。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白雪公主和灰姑娘 主持人仪态万方地把辛奕延请到舞台中央,那里放着一个大纸盒子。顾之泽知道那盒子里放着写有全报社员工名字的纸条,这是全世界每一个年会都会有的保留节目――抽奖! 顾之泽对这个抽奖毫无兴趣,因为他这辈子中过的最大奖品就是李润野,除此之外就是前年家里买电视机,兑换了一百张抽奖券,最终他抽中了一条毛巾。 可是崔遥很是亢奋,前面三等奖、二等奖都抽完了,他眼巴巴地看着他家老板把刘明远的名字抽了出来却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所以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最后的一等奖上了。 “一等奖奖什么啊?”顾之泽随口问,他忙着对付盘子里的三文鱼刺身。 “不知道,”崔遥把两只耳朵全都立起来了,俩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台子上,“甭管是什么,反正应该不差。” “包打听都不知道……”顾之泽嘟囔着转头去看李润野,他觉得自家师父穿着银灰色阿玛尼真帅!深邃的眼睛被衬得黝黑明亮,想起那双眼睛曾经无数次地逡巡过自己的身体,顾之泽忽然有点儿心跳过速。 台上,辛奕从箱子里抽出一张小纸条,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打开。 “今晚如论如何要再努力一次,我要亲手扒了他那件阿玛尼,然后……哼哼哼,让他也尝尝‘求人’的滋味!”顾之泽撮着牙花子色眯眯地想,同时用火辣辣地视线远远地把他师父扫描了一遍,完全不知道台上进行到哪一步了。 “顾之泽!”辛奕的声音响彻全场。 顾之泽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来,在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时,一束追光就打了过来,周围的人发出了一片啧啧惊叹声和掌声,然后各种羡慕的目光投过来。 “你小子,请客啊!”崔遥恶狠狠地杵杵他。 我?顾之泽指指自己的鼻子,瞪大了眼睛! 辛奕在台上点点头,说:“一等奖的奖品是海南人双五日游!” 哇!周围的惊叹声更大了。 顾之泽的嘴里还叼着一块三文鱼,高高扬起的眉毛怎么也放不下去,他觉得自己23年以来所有的赌运在今年一年之内全都用完了,现在他有点儿担心春节过后出门就会被雷劈到。 李润野远远地站在舞台台口配合着鼓掌,他看着在追光中呆立当场的顾之泽,看着他充满惊喜的眼睛,怎么也合不上的嘴,和那根傻乎乎地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头…… 李润野觉得年年都无聊到爆的年会,今年总算是还有点儿意思。 顾之泽一直到坐进李润野的车里还在亢奋着,半个小时内,他居然连带什么衣服去海南都算计好了。李润野一声不吭地听着八戒絮絮叨叨,好不容易等他住嘴了,淡淡地问:“高兴么?” “高兴,”顾之泽坦白地表明自己的兴奋,“特高兴!师父,你怎么办到的?” 顾之泽瞪着眼睛盯住李润野的侧脸,心里感叹这个男人玩起浪漫来简直浪得没边了,自己随便转个什么念头他都能给实现了……这、这、这特么谁扛得住啊?! “小手段而已,”李润野耸耸肩,“我们放弃了至少两个奖,换他一个海南游也算够仁义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顾之泽迫不及待地想要杀到海南去。 “我就奇怪了,咱们这儿守着一片海你看了二十多年了看不烦啊,怎么还那么想去海南?” “那儿没人认识咱俩!”顾之泽理直气壮地说,“我可以想干嘛干嘛!” 李润野迅速侧了一下头,含笑的目光在顾之泽脸上打了转儿,火辣辣地。 “回去跟你爸爸商量一下,怎么也得等他放假吧。”李润野说。 “呃?”顾之泽有点儿奇怪地问,“为什么要等他放假?” “八戒,这是双人游,你不带你爸爸去度个假吗?” 顾之泽羞愧地低下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不孝子的典型,再想想又觉得有点儿可惜:“可我也想跟你一起啊。” “我也去,”李润野笑着说,“我可以找个理由,比如去找刘念,然后我们可以在天涯海角巧遇一下,有缘千里来相会。” 顾之泽用全新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师父,觉得这人的脑回路真是与众不同,玩浪漫都玩得跟别人不一样! 因为被李润野的浪漫浪昏了头,顾之泽回到家后兴奋得晕陶陶,等被扒得光溜溜地塞进被子后才惊觉貌似这戏码没按自己的剧本走。李润野伏在他身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锁骨,说:“我有点儿发愁在海南要怎么和你约会,要不我也去爬个阳台?” 顾之泽翻个白眼:“欺负老子没看过《罗密欧与朱丽叶》么?信不信小爷挑间20层的酒店。” 第二天顾之泽回家后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了顾云森,顾云森立刻让顾之泽喜悦的心情升了个级――他不无遗憾地说:“阿泽,我今年带高三毕业班啊,寒假是要补课的,就春节歇一周,你忘记了么?” 顾之泽暗搓搓的高兴,可一想到父亲寒假不能休息还要辛苦加班又觉得于心不忍,于是天人交战地矛盾着,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顾云森从一摞卷子中抬起头来,看到儿子慢慢扭曲的面孔,不由得笑了: “之泽,你跟朋友去吧,别担心我,我年年不都这样么?” 顾之泽尴尬地点头,看着父亲斑白的鬓角忽然有了负罪感。自从投入和李润野的恋爱漩涡中,自己就一直晕晕乎乎的,每天的生活核心就是稿子和李润野,无形中已经忽略父亲很久了,就连父亲又长出了如许的白发都没有注意到。 顾之泽下意识地伸手整理好判完的卷子,自动自觉地拿过一只红笔来帮父亲给每张卷子算分。这是他从小就做的事儿,每次爸爸改完卷子他都负责算分,后来长大了,可以帮着父亲判判选择题和默写题,再后来是断句,他总是想能帮爸爸多做一点儿,爸爸就可以早睡一会儿,所以格外的认真。后来上大学住校,这项工作渐渐地不做了,工作后更是如此,现如今再拿过那厚厚的一摞卷子,顾之泽惊讶地发现父亲的字迹不如以前那么苍劲有力了,个别笔画有轻微颤抖的痕迹。 父亲老了,顾之泽看着那一个个红色的字迹悲哀地想,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更快乐呢? *** 顾之泽在父亲的再三保证和催促下还是决定去“一个人”去海南,李润野比顾之泽早了半个小时进候机大厅,他站在二楼的走廊里看着站在安检口的父子二人心里有些酸楚。 那两个人有着世界上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他们之间不但是感情的羁绊,更是生命的维系,李润野相信如果要顾之泽做出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他会选择他父亲。而李润野也知道,即便顾之泽最终真的做出这样的选择,自己也不会少爱他哪怕一点点。 感情最脆弱也最坚韧,磐石蒲草,自古如此。 顾之泽背着旅行包爬上二楼,李润野看到这个青年修长的身影,他记得顾之泽柔韧的身体,可以弯出非常美妙的弧度,他的腿非常有力,绞在自己腰上的时候让人血脉贲张。李润野只希望他的八戒有颗同样柔韧有力的心,可以陪着他走过未来的岁月。 在登机口,李润野把顾之泽拉到落地窗前,以偌大的停机坪和十数架飞机为背景自拍了一张合影给刘念发了过去,附上简短的一句话:我们登机了,订酒店! 顾之泽磕磕巴巴地问:“来得及么?最多五个小时我们就到了。” 李润野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那是他的事儿!” 事实证明,刘念真是个靠谱的好同志。 他准点儿出现在三亚的机场,直接就把两个人拉到了亚龙湾的铂尔曼酒店,在前台拿了房间钥匙后乘坐小电瓶车绕过曲曲折折的小径,在一片私密独栋别墅里穿行了一会儿,车子停在一大丛密密的美人蕉前,服务生拎着两人的行李礼貌地推开了一扇小小的木门。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一进门绕过一个小小的玄关就是私人泳池,不大但是胜在私密性极佳。泳池的一端是一个小型的会客室,另一端是一个做spa的亭子。一侧是围墙,另一侧是房间,推开落地玻璃门,客人可以一步从卧室迈进泳池。穿过更衣室和食物室是室内浴室,双人按摩浴缸让顾之泽眼红心跳,推开浴缸旁边的窗户就是泳池。再往里走有个小小的露天淋浴房。 刘念随手给了服务员小费后闲闲地说:“怎样,李主编还满意?” “还行,”李润野伸出手去。 “干嘛?” “消费卡啊,不然你让我们吃什么,酒店只有早餐是免费的吧?你亲口说的我只要带着身份证上飞机就行。” 顾之泽扭过头去看着那一池碧波荡漾的水,做出一脸特别无辜的表情。 刘念恨恨地拍出一张酒店消费卡:“就会算计我!” 李润野毫不客气地把卡收下,说:“你每年扣我那么多稿费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要交税的!”刘念气呼呼地说,“明天晚上七点,凯莱酒店,不许迟到啊!” 李润野挥挥手把刘念赶出了门,转身抱住顾之泽:“怎么样,还喜欢么?” “师父,您老人家弄个私人别墅是几个意思?”顾之泽慢吞吞地说。 “一个,”李润野伸手去扒顾之泽的衣服,从北方到南方,从冬装到夏装,这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都开始流汗了。 “我就知道!”顾之泽顺从地抬高手臂让李润野把他的衣服剥下来。 在跌入雪白柔软的大床中央时,顾之泽硬是揪着自己残存的神智问了一句:“明天晚上干嘛去?” “见几个朋友。”李润野的声音消失在顾之泽的颈边。 *** 顾之泽坐在金碧辉煌的凯莱大酒店主餐厅的私人包厢里浑身不自在,他环顾一下周围,满脑子都在想一会儿要找个什么借口脚底抹油! 李润野带着顾之泽过来时顾之泽还有些不满,他一个下午都泡在海里游泳,惬意得不得了。安宁市位于渤海湾,是个工业海港,海水脏得让人绝望。海南的海水湛蓝碧透,顾之泽一猛子扎进去就不想出来。快五点时,李润野终于不耐烦了,直接跳进海里把顾之泽捞了回来。 顾之泽磨磨蹭蹭地洗完澡,准备穿着那身五彩缤纷好似花坛一般的“岛服”去赴宴,李润野忍无可忍地把他扒了套了身长裤短t。顾之泽嘟嘟囔囔地说:“你的朋友聚会干嘛非要我去,我在酒店等你不行么?” “你这张脸见不得人?” “怎么可能!”顾之泽不服气地大叫,“我就是不想去,又不认识他们。” “你也不认识项修齐啊,还不是跟人聊得热火朝天。” “那是有采访任务!” “你是觉得陪我吃顿饭还不如你的采访任务来得重要?” 顾之泽投降了,他从李润野的这句话里听出了无比玛丽苏的傲娇感,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了自己的承受力,他决定“陪”师父去吃顿饭。 可他现在后悔了! 这是一个小圈子的私人聚会,算上自己出席的一共才五个人。刘念是主人,还有两个人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路数,但那气派和架势着实有些唬人。李润野在介绍的时候只是说这位女士叫刘丹,是电视台编导;那位先生叫常昊,也是个记者,两人都不是本地的,只是因为李润野来了,于是特地搭了第二天的飞机赶过来,就为了“聚一聚”。顾之泽强压下满脸讶异的表情,非常礼貌地打了招呼,这两人也向他报以得体的微笑,在那种客气而疏离的笑容中,顾之泽惊悚地发现,那位看起来不怎么起眼,身上穿着一件商场大路货的女士居然掏出了一个爱马仕的限量款钱包! 顾之泽想到崔遥说过,李润野的家世背景不简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他的朋友也“不简单”。可“不简单”也要有个分寸,这得是什么人才会当天打飞的往返一万多公里就为了见朋友意见吃顿饭;会随随便便订一万块钱一晚的私人别墅一定就是四个晚上;消费卡里放两万;吃顿“便饭”人均五百起跳…… 这个天雷滚滚玛丽苏的世界啊,顾之泽仰天长叹,我宁可在酒店吃方便面。 虽然顾之泽知道自家师父很有钱,但实事求是地说他对“有钱”的概念很模糊,开宝马住豪宅穿定制西服自然是有钱的象征,但这种有钱只是停留在表象的奢华上,丝毫不触及李润野这个人的本质。平时的李润野腹黑毒舌但是对手下很好,说他亲切可人也许没人信,但是平易近人还是符合现实的,偶尔也会招呼着大家一起吃个加班饭什么的。他也曾跟着自己吃路边摊,喝十块钱一杯的劣质奶茶,吃十五块钱一碗的牛肉面。况且顾之泽从来就对“有钱”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在他眼里,有钱没钱最多也就是穿耐克和鸿星尔克的区别。所以顾之泽打心眼儿里没觉得师父是土豪,更没觉得自己跟师父之间有什么“阶级差异”。 可现在的李润野呢,穿着简简单单的polo衫lee仔裤,带天梭的表,普普通通一点儿也不起眼,丝毫跟“有钱”搭不上关系。但他坐在这个流金溢彩的包厢里,一只手搭在餐桌上随意地翻开菜单,眼皮子都不掀一下地对穿着洁白衬衣的服务生问道:“今天有利尻岛的马粪海胆?” 那感觉像是在问:“今天有炸酱面?” 这种场合让顾之泽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他出身草根,家境甚至可以算是“清贫”的,这辈子进的最豪华的的餐厅就是上次开年会时的翠湖酒店餐厅,五星级标准。来海南度假其实只是因为“李润野”,跟什么私人别墅私人海滩私人会所全无关系。现如今,李润野坐在这里,一派从容优雅,好像回到了城堡里的白雪公主,而自己局促不安,完全就是失去了魔法的灰姑娘。 再看看淡定随意地坐在旁边,正在闲聊用于发布即时图品和视频的谷歌眼镜和常昊和刘念;而那个叫刘丹的电话响了,她站起身走到窗户跟前,瞬间飙出一长串流利的外文,顾之泽根本就听不懂是哪国语言,可是李润野飞速抬眼看了刘丹一眼,眼神含笑,分明是听懂了什么…… 顾之泽忽然激灵灵地打个冷战,他看着陌生的李润野,觉得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对正版的支持,非常感谢。 另外蜗牛最近实在太忙了,更新时间飘忽不定,我尝试从明天开始每天下午八点更新,时间固定一点也方便各位阅读。 谁好心点个“收藏作者”啊,蜗牛要被重度强迫症逼疯了…… 第五十二章 菜上得很快,顾之泽瞥了一眼,发现最贵的也就是那个海胆和龙虾了,其他的也没那么“奢华”。他心里多少松口气,觉得这桌饭菜把他和李润野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了地球和月球之间,还没有拉大到地球和太阳之间。 刘丹收了电话走过来吃饭,常昊转身去点酒,刘念张罗着给李润野上壶茶,给“小朋友”来扎芒果汁。顾之泽咬了咬牙没说话,可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了,他垂下眼睛盯着雪白的桌布,暗暗握住了拳头。 “他不爱喝果汁,”李润野瞟一眼顾之泽后拦住刘念,转头问,“之泽你想喝什么?要不要尝尝当地的椰子酒?” “呦,他能喝酒?”常昊带着几分惊奇问。 “酒量正经不错呢,”李润野含笑着说,“社里吃饭他都能替我挡酒。” 常昊来了精神,嘁嘁喳喳地要求换座位:“我坐那个……小顾旁边去,你们这群人都不喝酒,我一个人喝没意思,正好有人陪。” 李润野微笑着挪开椅子,让顾之泽坐在了常昊和刘丹中间。起身时,他冲顾之泽眨眨眼,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顾之泽抿着嘴角点点头。他当然能听出来这里的玄机:自己的确是能喝一点儿酒,但是从未替李润野挡过酒,因为全报社就没人敢灌李润野喝酒!师父这么说,只是不着痕迹地告诉在座的人,自己是一个能“喝酒”的成年人,而非只喝“果汁”的“小朋友”。 顾之泽心里堵着的一团气忽然散了一些,他长长地喘口气,腰挺得更直了。 刘念显然是心领神会,他从容地把酒水单递给顾之泽:“小顾,你喝什么自己点,别跟着常昊乱喝,他那品味……” 顾之泽微微站起身,伸手把单子接过来,礼貌地说谢谢,选了一只价位适中的低度酒,刘念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刘丹选了一支玛烈斯歌堡,李润野胃不好只喝茶,刘念要开车陪着李润野喝茶。 常昊是个好酒的,菜还没上齐就已经开始开喝了,顾之泽陪着他喝,听他抱怨每次吃饭有多憋屈:“小顾你看,润野不喝酒,刘丹只喝红酒,刘念呢?人家上了年纪要养生,喝酒至多不过一两,啧啧。” “谁上了年纪?”刘念说,“我还不到45呢!” “43了大叔,”常昊说,“小顾叫你叔叔你一点儿也不冤!” “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你今年也40了吧?”刘丹笑容可掬地,“你俩每次都争这个有意思么?” 李润野不说话,满桌扫过去发现有一盘子辣炒青蛤,直接转到顾之泽跟前,冲他点点头:“你爱吃的。” 隔着一个常昊,顾之泽觉得自己的眼神都飞不到李润野心里,多少有些不满,愤愤然向着那盘子青蛤下筷子。 瞅着那几个人嘻嘻哈哈地争论,李润野轻轻敲敲碟子说:“行了各位哥哥姐姐,都奔五十的人了就别争了。” 一句话,换来一桌子的怒目。顾之泽把脸埋进碟子里忍不住笑,觉得自家师父的毒舌真是横扫天下。[.超多好看小说] 李润野借机转了话题,很快桌子上的人就聊起了当代新闻对社会批判的维度问题,顾之泽立着耳朵听了半天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应该随便插嘴,可心里又憋着话,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这时,李润野说着说着忽然转头问:“之泽,你觉得呢?” 顾之泽放下筷子,认真地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提倡‘平衡报道’” “1729年的理论,”刘丹放下巨大的红酒杯,带着几分探究的口吻说。 “可是它真的适用啊,”顾之泽说,“本杰明.富兰克林说‘当人们各持异议的时候,双方均应享用平等的机会让公众听到自己的意见’,这话听起来简单,但它很核心。现在正好是社会转型期,利益群体的分化和社会矛盾加剧,媒介市场化带来的竞争加剧就会更加激烈,平衡报道可以促进媒介生态平衡和社会良性发展。比如‘723甬温特大铁路事故’,很多新闻媒体就是忽略了平衡原则,导致大量的虚假信息甚嚣尘上,不但让百姓陷入舆论混乱,还让经济损失翻倍 “那次事故是人为责任事故,与高铁本身的质量并无关联,可是媒体为了抓噱头,报道失实,让我们的高铁海外订购量骤减,那笔经济损失不可估量,更别说里面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年的心血了,全都废了。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媒体真的需要规范一下,从最核心的地方去找问题。” 长长的一串话,顾之泽一口气说完,说完后发现满座安静。在众人的目光中他忽然有点儿慌了,觉得自己真是班门弄斧。这里坐着的,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来路,但肯定都是新闻圈儿里的人物,这点儿事儿谁看不明白啊还需要自己在这里慷慨激昂…… 顾之泽犹豫了一下,正想找个什么借口把话题岔开,李润野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骄傲,淡淡地说:“怎样,不冤枉吧?” “我本来也没说冤枉啊,”常昊忽然说话了,“你小子得意洋洋地都快把那篇报道甩我脸上了,我不也没反驳吗,人家小顾说的对,这个我认!” 顾之泽眨眨眼,觉得自己好像又掉坑了,当然,挖坑的必须是李润野。他觉得自己的师父一定是如来座下的白鼠精转世,专门挖坑的,坑坑全是无底洞! 刘丹在一边说:“小李,我们都知道你收了个好徒弟,不用时时刻刻都挂在嘴边吧。” 李润野不说话,顾之泽惊悚地发现自家师父好像有脸红的征兆,他揉揉眼睛,隔着常昊努力集中视线,生怕自己眼花看错了。 刘念乐得直咳嗽,他对顾之泽说:“常昊就是南方系的首席,你那篇登在《人民日报》上的文章直接打他脸了。给李润野得意的啊,当时就传真了一份给他,最可恨的是,还用大号签字笔勾画了重点句。所以常昊这小子一听说润野带着你来了,二话不说就飞过来,就想看看你什么样。” “现在看到了,怎样?”李润野抿一口茶,淡淡地说。[] “后生可畏!”常昊痛快地举起酒杯端到顾之泽跟前,顾之泽赶忙捧起酒杯撞一下。 刘念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那篇关于暑假补课的调查报告,还记得么,我传真给你的,那篇也是这小子写的。” 常昊惊讶地打量了一下顾之泽:“那篇也是你写的啊!行啊,来来,我得跟你再喝一杯!”常昊举起酒杯,“好好干!你够敏锐有分析力,将来会有很大发展空间的。” 他一口把酒灌下去,眯了眯眼睛接着说,“你那篇文章说得非常好,不过我得告诉你,新闻说到底拼的就是一个快,只要不犯法不违背社会公德,消息怎么来的不重要,是不是第一手最重要。” “财大气粗!”刘丹笑着说,“你们集团就是有钱,一般的报系谁扛得过?” “没人规定不能用钱买消息吧?警方还有线人呢!” “可是……”顾之泽犹疑了一下,瞟一眼李润野,发现李润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于是心里大定,他说,“新闻跟破案不同,新闻的最终目的是要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如果其中牵涉金钱交易,会让很多消息被人为封闭以便坐地起价,这样岂不是适得其反?” 常昊放下酒杯一拍巴掌说:“这就是问题所在,每一个从业人员都应该反思。” 常昊的话成功地引起了大家的热烈讨论,一开始顾之泽只是认真地听着,他发现常昊更为激进,刘丹相对保守,李润野也算是激进的,但是他相较常昊更为客观一些。刘念不怎么说话,偶尔插一句,句句命中要害。 但是顾之泽很快就跟不上谈话的节奏了,他们的话题跨度很大,涉及到广电媒体和跨国信息传递,涉及到中东战局下各新闻集团的角力,涉及到突发事件中政府与新闻媒体的联动性…… 这些问题远远超出了一个都市报记者所能理解的范围,顾之泽用极大地热情和注意力旁听这场谈话,在一波又一波的陌生名词中努力抓住谈话的核心。每遇到一个节点,他都会向李润野投去求助的目光,李润野就会停下来给他解释两句。 随着谈话的深入,顾之泽觉得自己真的推开了一扇青铜大门,门后的世界是他从未想过的,也从未敢想的。上次在采访项修齐时,他也曾感慨“战地记者真带感”,但那也只是感叹一句,转眼丢到了脑后。可现在,他忽然有些坐不住了,他迫切地想要去看看一个全新的世界,体会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 在那个世界里,他可以更接近李润野,甚至有机会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顾之泽很期待,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说话间,常昊又斟出一杯酒,兴奋地拍着顾之泽的肩说网络媒体公信力的问题。刘念用筷子敲敲桌边说:“你们这群工作狂,今天是私人聚会好么,再说工作我就不付账啊!” 刘丹说:“这次本来就该常昊请客的,让他掏钱。” 常昊诡异地一笑:“我才不掏钱,这顿饭天经地义该润野掏钱的。” 刘丹眨眨眼睛,忽然杵着下巴说:“润野啊,我也觉得该你请。” 李润野爽快地点头:“刘姐发话了,我一定请。菜够么,不够再点点儿。” 顾之泽不争气地心疼了一下,然后又自我安慰,反正住宿吃饭机票都没花钱,自掏腰包请人家吃顿饭也不算冤……只是干嘛要师父请客呢? 顾之泽偷偷地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李润野,李润野从容淡定地把一杯茶喝下去:“既然我掏钱了,这席算我请的。我都摆酒了,各位哥哥姐姐就没点儿表示么?” 满座轰然大笑,顾之泽在两秒之内反应过来,窘得几乎要钻到桌子下面去。 刘念举起双手:“我表示过了啊,酒店可是我掏的钱。” 刘丹笑着说:“我之前不知道,今天刚听老刘说的,下次有机会我补上。” 常昊说:“我就说嘛,你小子好端端地突然带个人来度假,这算怎么回事!再说,人家小顾发篇稿子把你高兴成那样,看着就别有用心!” “甭管怎么样,总之你俩欠我们一个红包啊。”李润野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当然也没顾及八戒的窘迫。 “又掉你坑里了!”常昊乐滋滋地抱怨,“你是属鼹鼠的?那么能挖坑!” 顾之泽暗中点头,我家师父就是陷空山无底洞洞主! *** 刘丹和常昊就住凯莱,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去上班,刘念开着车走了,李润野牵着顾之泽的手顺着海滩慢慢往回走。 两人一路穿过多个酒店的私人沙滩,酒店炫目的灯光远远地投射过来,映得雪白的沙滩晶莹一片。天色很好,月光泼洒在海面上,一片斑斓。两个人脱下鞋子,一路趟着海水边走边聊。 “之泽,你有话想跟我说吧。”这是一个疑问句,但是李润野对此确信无疑。 “嗯,”顾之泽痛快地点头,然后迟疑了一下又摇摇头,“师父,我不知道该什么说。” “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觉得……我离你太远了……呃……唔……唔唔……嗯……” “好了,还远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之泽面红心跳、气喘吁吁地说,“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你跟我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不过是吃了一顿贵点儿的饭,我就成外星人了?” “其实那就是一种感觉……感觉你们是一类人,我跟你们不一样。” 李润野停下脚步,两人正好走到希尔顿酒店的海滩上,这里有一大片密密的椰林,李润野拉着顾之泽闪进去,找块沙滩坐下来,把八戒抱进怀里。在悦耳的海浪声中,李润野慢慢地说: “之泽,我们之间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十年的工作经验和社会阅历。今天我可以坐在那里跟那群人一起吃饭聊天,那是因为我付出了十年的努力。在你没看到的十年前,我和你一样什么都不懂,因为我父母的缘故,我甚至受到了更多的白眼和嘲讽,人人都觉得我是受了祖上的荫蔽,是个二世祖,所以我得拿出百倍的努力来堵他们的嘴! “十年,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才让自己的名字摆脱父母的影响,直到今天,我在《晨报》以外的所有媒体上都不敢用本名……所以之泽,我开宝马、住好房子、可以拿出三千多块钱来请人吃顿饭,这一切在你看起来遥不可及的东西其实距离你只有十年的时间。况且,我相信依照你的能力和实力,用不了十年,你就能超过我。” 李润野低下头,拂开顾之泽的碎长的头发,把他整张脸庞都露出来捧在手里:“之泽,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是那种不知道什么叫退缩的人。” 顾之泽在一片朦胧的星光里看着李润野深邃的眼睛,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溺死在其中了,他伸手环住李润野的脖子,挣扎着说:“可是师父,我不喜欢这样。” 李润野诧异地挑挑眉。 “我会努力的,我想凭自己的实力去达到你的高度而不是靠你的人脉。”顾之泽从李润野的怀里坐起身来,面色凝重目光沉沉,“师父,你没有必要把我的稿子拿给他们看,还把以前的稿子都给他们了……我感觉……好像在走裙带关系啊……” 李润野忍不住笑了,双手用力一收,又把人揽回了怀里,惩罚性的使劲儿勒了勒。 “八戒啊,知道自己笨就藏着点儿,别成天拿出来招摇。”李润野笑着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你知道比尔盖茨吧,你觉得他的故事励志么?” 顾之泽点点头。 李润野接着说:“他20岁的时候还是个在校学生,就跟ibm签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合同,他用了‘商业欺诈’的手段告诉ibm公司他有basic语言,事实上当时他还没有写出来b语言,拿到合同后他苦干了两个月,在合同的最后期限交了差,拿到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这固然说明他有足够的实力,但是你知道ibm公司为什么相信他的话并且跟他签合同吗?因为他的妈妈是ibm董事会的董事!” 顾之泽皱着眉,他好像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之泽,实力和机遇,永远是成功的充分条件。实力需要自己去扩充,而机遇,虽然可遇不可求,但我们可以尝试着去创造。刘念他们都是掌握了一定话语权的人,相对的他们也更珍惜自己的羽毛,如果你不够出色,他们是不会卖我这个面子的;如果你足够出色,我的面子也就无所谓了……所以,我只是告诉他们,有你这么个人存在,至于你今后会不会成为他们看重的那一个,还需要自己的努力。” 顾之泽想了想,笑了,他在海风的吹拂中,歪着脑袋问:“师父,这算不算职业生涯第四课?”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网不捞鱼的地雷,这几天每天都有雷雷收尊滴好开心 特别感谢昨天收藏了我专栏的妹纸,你们拯救了我,尊滴,蜗牛那诡异的强迫症真是……说起来都是泪啊 第五十三章 顾之泽喝了点儿酒,又被李润野春风化雨了一番,回到别墅后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洗了澡,穿着雪白的浴衣坐在大床上,看着李润野站在泳池边打电话,心里有些痒痒的。 临近新年,李润野的手机简直要忙翻了,各种贺词和饭局争先恐后地想要从屏幕里蹦出来。因为工作需要,李润野的手机从来不关机,这个习惯平时看起来无关紧要,可是此时此地简直烦死个人!顾之泽不耐烦地看看表,这个电话已经打了快二十分钟了,一般的电话有个三两分钟一定会挂断,看来这通电话一定很重要。 顾之泽换个姿势躺在被子里,脑子里有点儿乱,今天晚上的冲击太大让他有点儿接受困难。他抱着松软的枕头,翻个身,想到师父曾经说“你总不能在《晨报》呆一辈子吧”,未来要往哪个方向走呢,要不要走网络媒体或者广电媒体,或者转投诸如南方系之类的时政报……各种念头纷至沓来,顾之泽本来就晕乎乎的大脑很快就宣告过热罢工,悻悻然停转了。 于是等李润野终于收了电话折回床边时,他的八戒已经在梦中烤嫦娥姐姐的兔子了。 说是海南双人五日游,抛除往返的时间其实只有三天,顾之泽很珍惜这三天的时间,玩得格外的疯。他们带着硕大的墨镜,无所顾忌地躺在海滩上晒太阳,大胆地手牵手在夕阳中散步,在酒吧里找个隐蔽的卡座,偎依在一起听驻场歌手浅吟低唱;夜晚,他们会在别墅里的泳池中裸泳,然后顶着漫天的繁星做|爱……每次在迷醉的时候,顾之泽都会觉得满天的星子全都向自己洒落下来,构成一幅绚烂无比的背景,而李润野的脸的在星空织成的幕布前帅得惨绝人寰。 在神魂颠倒中,五天的假期倏忽而过,第五天李润野拖着顾之泽去机场时顾之泽恋恋不舍地打量了一圈儿别墅说:“才住了四天,我还是第一次住这种房子呢!” “以后在海边买一个,峡湾那边不是新修了一片海滩别墅区么?” 顾之泽上下打量了一圈儿李润野说:“我要把你和你的车都卖了,没准能付得出首付来!” 李润野大笑起来:“我不值那么多钱的。” “你喜欢海边别墅么?”顾之泽忽然很认真地问。 “不怎么喜欢,相对来说我比较喜欢住在山区。” “那……以后我们买山区的房子,独栋的那种。”顾之泽露出向往的神色,“我来买,我买房子给你住。” “为什么要你买?” “现在我住你的房子,以后你住我的房子,我要金屋藏娇!”顾之泽得意地摇头晃脑,“我会给你布置一间书房,比现在这个好,然后你就可以在家写你的稿子,爱给谁写给谁写。” 李润野笑吟吟地揉揉顾之泽的头发,带着期待说:“如果你好好努力,我觉得在我七十岁的时候就可以住进你的房子了!” 顾之泽恨恨地挥挥拳头,暗自发誓要缩短至少二十年。 两个人在三亚市逛了一大圈,给组里的同事和顾云森买了土特产,顾之泽因为采用“不正当”手段获得了全社唯一的一等奖,心里多少有点儿小愧疚,于是买了极其夸张的两箱子食品,在机场打托运箱的时候,服务小姐瞅着眼神都发直。 李润野的车子就停在了安宁机场,所以两个人下了飞机后自己开着车就回家了,把行李整理好后开始讨论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春节要怎么过。 其实按照顾之泽的想法,这个春节最好拉着李润野去自己家里过,反正他一个人在安宁,除了辛奕那里也没别的地方去。如果把李润野拉去自己家,在父亲面前慢慢“渗透”一下,一切顺利的话就可以为以后出柜做好铺垫。 可是李润野不这么想,他认为春节是合家团圆的日子,顾云森整个寒假都在给高三补课,只有这个礼拜可以好好休息一下,那么难得的假期实在不应该招老爷子不高兴。 顾之泽说:“可是我想赶紧把这事儿告诉他,我觉得越拖越麻烦,等他自己发现那性质就不一样了,现在说还能算是‘自首’。” “要不再等半年,等你父亲把这届高三送走,高考完了再说。” 顾之泽还是有些迟疑,他不甘心!在海南时,李润野那句摆酒刺激到了他,在兴奋快乐的同时他有了种更为急迫的心情:他想光明正大的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至少在自己的亲人面前可以坦然地说:这是我的爱人!他希望得到父亲的祝福就好像得到刘念他们的祝福。这种急迫的心情折磨着他,让他忍耐不住。 李润野劝他说:“之泽,当初我的确是有心想‘渗透’一下,但也没想那么早就把实情全都告诉他,现在说我觉得太突兀,老爷子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我真有点儿担心。” 顾之泽最终同意了李润野的观点,但还是不甘不愿,李润野想了想妥协说:“我有个建议:初五的时候咱们把你父亲请到家里来。你看,你在我这儿也住了两个多月了,你父亲还一次都没来过呢,你就说让你父亲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请他来家里过个节。初五北方人讲究吃饺子,咱们就包饺子吧。” 顾之泽当即点头应允,觉得这个主意真是不能再好了,绝对曲线救国。 *** 虽然春节期间的安排都已经规划好了,但是顾之泽现在的心态就是出门撞了福彩头奖,满心的兴奋和喜悦那真是拦也拦不住,成天都笑逐颜开的。比如此时,顾云森一边准备年夜饭一边瞅着儿子抱着手机在阳台上打电话,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意思”。 现在室外,那真是北风呼啸啊,儿子可真有瘾! 顾云森忍不住打个寒战,都替儿子冷。 “阿泽!”顾云森推开厨房的窗户对着阳台喊,“回屋打电话去,多冷啊。” 顾之泽笑眯眯地冲爸爸挥挥手,示意自己“一点儿也不冷”。顾云森看着儿子红彤彤的耳朵和手指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兴高采烈地把厨房门关紧,抽油烟机开到最大档,在嗡嗡嗡的嘈杂中大声对儿子说:“回你房间打去,我要做饭,当心油烟飘出去呛到你!” 顾云森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体贴的好爸爸。 顾之泽探头看看紧闭的厨房门,迅速溜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着两扇门一个客厅,在油烟机的掩护下,放心大胆地跟李润野黏黏糊糊地煲电话粥。 顾云森看着锅里炖的鱼,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儿子去海南了,说是跟报社“男同事”去的,可谁信呢;寒风凛冽中在阳台喝着西北风打电话,要说是普通电话那真是鬼都不信;自打从海南回来,儿子成天美滋滋的好像中了彩票,总不能是为了那一千块钱过节费吧…… 顾云森坚信,儿子有情况,自己真的应该考虑买房子了。 爷俩吃完简单但是美味的晚饭后窝在沙发里看春晚,往年这个时候顾之泽负责吐槽顾云森负责笑,爷俩开开心心地能把整台晚会都看完。再在阳台上放一挂鞭,看看满天的缤纷的焰火,各回各屋睡到第二天中午…… 可是今年情况不同了,七八个节目都过去了,顾之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始终在发短信,手指上下翻飞好似练过弹指神通。顾之泽不断地瞟着儿子,看着儿子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色,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勾,眼睛亮晶晶的…… 顾云森是过来人,觉得眼前这张脸上简直明火执仗地刷着一排大字――我在谈恋爱!对此,顾云森简直不能再满意了。 “阿泽,”顾云森唤一声。 “什么?”顾之泽抬起头来,嘴角都没来得及放下去。 “春节期间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跟朋友们聚会什么的。” “嗯,跟林新宇他们有聚会,还有报社的几个朋友要一起吃顿饭。另外爸爸,破五那天你去我那里过吧,你还没看过我住的地方呢,去看看。” “不太好吧,那是你们主编的家啊,”顾云森有点儿不满意,怎么儿子都没提要带个女孩儿回来让自己见见么? “没关系!去吧去吧,你都不关心我住哪里么?”顾之泽跟爸爸软磨硬泡,最终让顾云森点了头。 “可是阿泽,”顾云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不用约女朋友么,逛逛庙会什么的。” “我哪来的女朋友啊!”顾之泽笑着说,否定得干干净净。 “你一天到晚抱着手机不松手,总不能是谈公事吧,”顾云森犀利地戳穿了儿子,“要是谈恋爱就跟爸爸说说。” 顾之泽看着爸爸期待的目光,又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拼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脸上带出了急切的神色:“爸爸,干嘛那么希望我谈恋爱呢,如果我这辈子都不结婚呢?” “为什么不结婚?” “万一遇不到那个我喜欢的人呢?” “总会遇到的,你才23岁,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 “可是,如果我真的不结婚爸爸你会不会很失望?” “会啊,这个家里就咱们爷俩,多冷清。将来我死了,就剩你一个人了,那多孤单!阿泽,你得找个人跟你一起过后半辈子啊。” “爸爸,你觉得是找个人跟我过日子重要还是结婚重要?” “这是一回事……阿泽!”顾云森忽然打住话头,严肃地看着儿子,“我说过,你不许去搞什么婚外情破坏人家家庭!” “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那为什么不结婚?找个人过一辈子肯定是要结婚的啊!”顾云森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怀疑的神色,甚至带着一点点惊慌,他忽然想起之前有过的那种怪异的感觉。仔细回味一下儿子的话,他总觉得哪里有个陷阱,而自己显然已经掉了进去。 “我……”顾之泽看着父亲的脸色,想起李润野之前的嘱咐,叹口气说,“我就那么一说,这不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吗?我就想,万一以后我找不着老婆呢,没人看得上我呢?” 顾云森显然是不太相信的,他忧虑地看着儿子,眉头越来越紧,顾之泽心里有些后悔,本来挺高兴的大年夜,非得被这个话题搞得这么紧张。他不得不承认,李润野的担心是对的,现在真不是出柜的好时机。 他打起精神,使出了所有的嘴皮子功夫,东拉西扯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终于让老爷子把注意力又放在了春晚上。顾之泽想:老爸,你可千万别想起来问我为什么一天到晚抱着手机,我真心编不出答案来。 为了打消父亲的疑虑,顾之泽这几天都表现得非常好,初一的时候爷俩照旧坐长途大巴去了临市的姥姥姥爷家,当然,也照旧吃了闭门羹。他们把买的年礼放在门口,留了张卡片后直接转身回到了安宁。初二初三的时候顾之泽连赴两场聚会,每天都早早地回家陪爸爸聊天看电视,乖得简直让人顾云森都觉得陌生。 到了初四,顾之泽吃完午饭就开始在屋里转圈儿,几次三番想要说点儿什么又咽回去,一脸心虚的表情。顾云森冷眼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顾之泽这才吭吭哧哧地问自己今天“能不能”先回李润野那边去, “我是要过去收拾收拾,明天您不是要去过破五吗,我们得提前收拾一下房子买菜什么的,我师父是个生活白痴,这些事儿他干不了的。”顾之泽着急忙慌地跟父亲解释,越说越觉得这画风清奇,感觉好像两口子。于是讪讪地住了口,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笨蛋,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云森虽然明知道儿子跟李润野的“合租协议”,但是一想到宝贝儿子还要给人当“全职小时工”就心里郁郁的,忍不住又想开口劝儿子回家来算了。可转念一想,年轻人出去住要更自在一些,再者,跟“领导”搞好关系对阿泽的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是压着心疼点点头:“那你就过去吧,路上当心。” “没关系,他一会儿来接我。”顾之泽松了一口气,这句话脱口而出。 顾云森皱皱眉:一会儿来接?合着你俩商量好了还问我“能不能”,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话顾云森放在心里没有问出来,他只是狐疑地看着儿子忙出忙进地收拾东西,他从客厅的接线板上拔下充电器放进背包里,拽出厚厚的卫衣套上,一边打开柜子找羽绒服一边不住地看表。 顾云森真的有些好奇了,这李润野家里有什么奇珍异兽,值得阿泽这么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一如不见如隔三秋! 作者有话要说:接到上级命令,明天出差去湖南,周日回来……如果我要没被热死,就停更两天周日恢复,如果我被热死了…… 亲们,我回来时你们还在吧?一定要在啊!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李润野家当然没有奇珍异兽,可是却有一些会闪瞎老爷子眼睛的东西,比如放在床头柜上的某种油脂类和橡胶类制品。(.)于是顾之泽回到家后就开始忙忙叨叨的大清理:首先把衣服挪个地方,然后把自己n久没睡过的床褥拿出去洗了烘干,重新铺在书房的单人床上,当然他也没忘了把自己的pad从主卧室拿到书房,特地放在一个醒目的地方。凡此种种一通忙乱之后,他站在书房门口颇有成就感地说:“简直太逼真了!” 李润野跟着忙了一通之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顾之泽一通兵荒马乱烟尘滚滚之后淡淡地说:“我以为你会故意弄点儿破绽出来让你父亲起疑心,然后就坡下驴。” “我不会!”顾之泽严肃地说,“我觉得你说的对,我不应该那么仓促就出柜,我应该把将来的每一步都考虑周全再去跟我父亲谈,这样他才会相信我是认真的,我们有能力、有把握可以走到最后。” “你对将来是怎么考虑的?” “还没想好,”顾之泽坐到李润野身边,认真地说,“但是我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说说看,”李润野露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带着几分鼓励的神色说。 “你说过你一定会回家去的,所以我想我也会跟你一起回去的,那么首先我要做通我父亲的工作。如果想让我父亲跟我一起走,那我必须要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这样我们才不是寄人篱下。而这个事业……我想试试看换个领域,毕竟都市报的前景堪忧,传统纸媒的发行都不怎么乐观,早晚它们会被取代从而走向没落……” 顾之泽握紧拳头挥了挥,总结陈词一样说:“总之,男子汉大丈夫,不立业何以成家,我得先立业,才能考虑成家的问题。” 李润野露出非常欣慰的笑容,他鼓励性地伸手揉揉顾之泽的头发,心里高兴得几乎雀跃,因为他记得,顾之泽跟杨思宁分手的原因就是顾之泽不肯跟杨思宁回楚州! “想去广电媒体还是网络,或者时政类报刊?”李润野问道。(.好看的小说) “不想去网络,总觉得网络做不出真正的好新闻来,还是广电或者时政吧,”顾之泽歪过脑袋,异常认真地对李润野说,“师父,我不要你帮忙走后门,我自己能行!” “我没后门给你走!”李润野笑着说,“你现在这点儿斤两我拿不出手啊!” “走着瞧!”顾之泽斜睨着李润野,“我得让你知道,你座下首席大弟子不是吃素的!” “我拭目以待!”李润野的话音消失在顾之泽的唇角。 *** 顾云森是下午三点的时候来的,他在李润野家里也没发现奇珍异兽,但是却发现很多平时不了解的东西:比如李润野的阅读面大的吓人,书房里满满当当全是书,涉及各个领域,甚至还有两本《数学史》;比如李润野很有钱,但是绝对不张扬,除了那辆车扎眼一点儿以外看不出他对奢侈品有什么爱好;比如……李润野对顾之泽非常好。 这种好不显山不漏水,全都体现在细枝末节,顾云森相信如果不是自己特地来观察儿子的“生活”,他也看不出任何问题: 比如,李润野沏茶会沏两种,他自己喝铁观音但是给顾之泽花茶。顾云森自己是北方人,习惯喝茉莉花茶,儿子从小跟着自己喝花茶那么多年也习惯了。而李润野是南方人,喜欢喝绿茶或者铁观音,但是为了顾之泽,他沏茶都要沏两种。 比如,顾之泽怕热不怕冷,冬天在家里的时候总是只穿一件长袖t恤,李润野家里是自供暖,温度设置在20度,顾之泽穿件厚t恤衫刚刚好,可是他自己却要再加一件毛背心。 比如,顾之泽生活自理能力其实不好,夏天丢帽子冬天丢手套,一年四季丢袜子,所有的东西都不成双。(.)可是现在呢,书房里有个小小的五斗橱,手套袜子成双地叠好,围巾卷成长长的一条,码放得整整齐齐。 再比如,书房桌子上的那个长得奇形怪状的游戏鼠标,绝对不是儿子买的,虽然他念叨了很久但是一直舍不得掏钱。 …… 这个房间里充满了两个人的生活气息,但是让顾云森介怀的是,这两种生活气息是混杂在一起的,他在顾之泽的房间里感觉到了浓浓的“李润野风格”,这让他隐隐有了种怪异的感觉,虽然说不上怪在何处,但总归是“不正常”。 顾云森狐疑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后捧着茶杯思索,到底是哪里“怪”呢? 顾之泽胆战心惊地带着父亲参观完房间――当然,李润野的主卧不在参观之列――发现父亲满脸的若有所思,于是心里更是惴惴不安。他讪讪地笑着说:“爸爸,这房子挺好吧,离单位特近,上班很方便。” 顾云森点点头:“真是挺好的,你在人家家住就要爱惜,不要跟自己家一样瞎折腾,能做的家务就多做点儿。” 李润野在旁边说:“叔叔,之泽很好,其实房间都是他打理的,我觉得我分租他一间房真是占了便宜了。我正想着把他的房租再减一些呢,要不也太过意不去了。” 顾云森摆摆手,两个人客气了两句后顾之泽说要去厨房包饺子,让大家“领教领教”他的手艺,李润野就留在客厅陪顾云森聊天。顾云森不太了解儿子的工作情况,李润野就给顾云森做了非常详细的解释,包括那几篇大出风头的文章,说着说着就来了兴致,李润野去书房搬出一台笔记本,把他收集保存的顾之泽的所有稿件全部调出来拿给顾云森看,一篇篇解释这文章有多棒。 顾云森一开始还饶有兴致地听着,觉得儿子真是争气,可是听着听着心里就有些感动了:他本人就是个一个资深语文老师,站了一辈子讲台,批了一辈子作文,他太了解一个人的写作风格和水平要经过多么漫长和艰难的过程才能日臻成熟。可是顾之泽在入职半年的时间里,新闻写作就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遣词造句谋篇布局,俨然一个成熟的老记者。难得的是,这种成熟中依然保有着一个年轻人特有的尖锐的锋利。 如果说这种进步是由于儿子遇到了一个好“老师”,那么这个老师得付出了多少心血,拿出了怎样的精力,才能完成这种飞跃! 顾云森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调回来,再一次细细打量一番李润野。李润野正认真地看一篇通讯稿,眉眼中带着一种由衷的骄傲和喜悦,顾云森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脸上一定也是这种骄傲和喜悦! “谢谢!”顾云森真诚地说,“你为阿泽付出了很多。” 李润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道谢弄得有点儿措手不及,这声来自父辈的道谢让他有种“惭愧”的感觉,他说:“叔叔您太客气了,之泽很有潜力,他个人的能力的确出类拔萃。” “我了解我儿子,他是有些小聪明,但是不够沉稳眼界不够开阔,考虑问题容易偏激……可你看他的文章,我能看出来他的成长。” 字字见血! 李润野有些哑口,不怎么说才好。顾之泽却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爸爸,不要说我坏话!” 顾云森笑了,李润野趁机站起身来去帮顾之泽包饺子,让顾云森在客厅里继续看儿子的“锦绣文章”。 等把稿子都看完,饺子也出锅了,顾之泽迫不及待地坐在桌子前开吃。李润野满桌扫了一圈儿之后从厨房里拿来醋和辣椒油,顾之泽塞了满嘴的饺子,极其顺手地接过醋,飞快地就调好了碗汁蘸料。 顾云森敏锐地发现,李润野吃饺子不蘸任何调料,而他和顾之泽按照北方的习惯是要蘸调料的。看来李润野跟儿子一起合租,还真是处处依着顾之泽的习惯,当父亲的看到这些,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于是三个人高高兴兴地吃完饺子算是过了“破五”,饭后聊了会儿天之后顾云森准备告辞了。李润野自然是要去送的,他回卧室去拿大衣,顾之泽拽着父亲絮絮叨叨地说话,显摆自己的饺子馅儿拌得好。 顾云森站在玄关口微笑着看着儿子,心里那种骄傲的情绪又翻涌上来。他听到旁边主卧室传来清脆的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完全是下意识地,顾云森抬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卧室的门没关,里面的情形一览无遗,李润野正蹲下|身去从地上捡什么东西,可能是串钥匙。一张大大的双人床上铺着六件套的床品,两个大大的枕头看着就柔软舒适,一床双人被静静地铺在上面,铺出了一室的温和静好。两侧的床头柜上各有一个小小的台灯,左侧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充电器! 顾云森清清楚楚地感到心里猛地一坠,一种尖锐冰冷的感觉紧紧地抓住了他,在他的大脑里,一连串的画面飞速掠过,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心烦意乱,他看到李润野握着电话温柔地说:“乖!”;他看到顾之泽站在楼门口带着依赖的情感看着李润野;他看到李润野帮自己准备好午饭后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他也看到儿子站在北风呼啸地阳台上,带着由衷地喜悦打电话…… 他记得自己当时笃定,儿子在谈恋爱! 顾云森眼睛刺痛,他牢牢地盯住床头柜上的那个充电器,白色的苹果手机充电器,在这个城市里到处都可以看得到。当初,顾之泽宿舍四个人,这样的充电器有六个!顾云森记得,儿子为了防止拿错,在他自己的充电器上贴满了他喜欢的拜仁慕尼黑球队的队标,花里胡哨的。顾之泽还颇为自得地说:“这个充电器全世界仅此一个,绝无分号!”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儿短小我知道,可这还是蜗牛在火车上码出来的呢,还望各位海涵笑纳,我明天补个粗长的来弥补吧。么么哒,我耐你们! 第五十五章 顾云森沉默地坐在车里,顾之泽完全没有发现父亲的异样,他颇为自觉地坐在副驾驶上跟李润野抱怨初七就得滚回去上班,“真是万恶的资本家”!李润野笑着再次说起让他转内勤的事儿,这样就可以免受风吹雨淋。 顾之泽不屑一顾地说:“小爷是要当名记的,转内勤这事儿我才不干呢,除非你让辛大老板把位置让出来!” “行啊,”李润野痛快地说,“我明天就跟他说,其实他也干烦了。” “师父!”顾之泽吱哇吱哇地叫起来,笑得开心异常。 顾云森在后座看着儿子侧身坐着,两只眼睛几乎就没有离开李润野,满脸都挂着甜蜜的笑。这种表情不是第一次出现在顾之泽的脸上,顾云森也不是第一次起疑心,可从来也没有、或者说是“不敢”想到那方面去。今天,那只充电器好像一道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海,让他有了非常可怕的联想。虽然他也告诉自己,一个充电器而已,没准就是在李润野的卧室里充了个电,也没准是不小心落在那里的,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可每次他这么自我安慰时,以前的那些画面就飞速掠过脑海,每一帧都冷酷无情地告诉他那不是事实。再加上他今天的所见所闻,他很难相信这两个人只是单纯的“房东”与“房客”的关系。 顾云森从教31年,班主任任职23年,处理过的早恋没有200例也有190例了,加上见过的听过的,那经验简直丰富得爆表,眼光毒辣到让人绝望。他一看儿子的那副表情就知道所有的猜测极有可能就是事实,也只有如此,才有可能解释那些暧昧的画面和模棱两可的话语。 顾云森望向窗外,新年的街道上行人并不多,但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几个小时前自己也是这么的高兴,可是一顿饭的功夫――天都塌了。 李润野专心地开着车,分出一个耳朵听顾之泽絮絮叨叨,他知道八戒今天特别高兴,事实上他一开始也挺高兴的。因为顾云森显然对目前两人合租的状况比较满意,他以为这是一个很好地开始,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透过后视镜,他看到顾云森阴沉的脸,审视的目光,顾云森已经沉默了一路了,任凭顾之泽口若悬河地神侃,他只是沉默地坐着,看着车窗外。李润野几乎断定,顾云森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察觉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他很奇怪,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把父子俩送回去后,李润野转了个方向回家了。今天初五,后天,后天就又可以看到八戒,可以拥着他入睡了,两个人的体温,在清寒的冬夜是最温暖舒适的所在。李润野一边想着一边开门、换鞋、进卧室,当他把手表摘下来放在床头柜上的时候,顾之泽那个花里胡哨的充电器赫然映入眼帘! 李润野僵住了,他好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那个充电器。昨天两个人忙了整整一个下午,自认为所有的掩饰工作都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成想顾之泽入睡前顺手放在床头充电的充电器漏了马脚。[.超多好看小说] 顾云森看没看到? 李润野觉得一身冷汗都下来了,他立刻抄起手机给顾之泽打电话。 *** 顾之泽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冷汗涔涔,他翻遍了背包也没翻出自己的充电器,他忽然想起来,那个充电器应该还在李润野的床头柜上。这当然不值得他浑身冒冷汗,但可怕的是,他清楚地记得李润野换大衣时,顾云森是正对着卧室方向的! 他握着手机在心里默念“不会的、不会的,不会那么巧的”,可是心跳却越来越快。正在一片慌乱时,李润野的电话进来了,劈头第一句就是:“之泽,你爸爸是不是看到那个充电器了。” 这其实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感叹句。 “看到了……”顾之泽咽口吐沫,默默地给自己打气,他强笑着说,“就看到吧,那又会怎样?” “之泽,”李润野镇定地把一颗原子弹扔下去,颇有点儿一了百了的决绝,“我觉得你父亲知道了,他之前好像有点儿怀疑。” “不……会吧,你别吓我。” “这事儿我能随便说么,其实我早就觉得你父亲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一直没确认,这种事儿我总不能主动去问。现在……”李润野沉吟了一下说,“需要我现在过去么?” “不要!”顾之泽飞速地拒绝,很快地挂断电话推开窗户,让外面凛冽的西北风吹进来,他现在需要冷静。怎么办、怎么办?继续装傻等着父亲揭露还是主动站出来坦白从宽?万一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父亲根本什么都没有察觉呢?说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一连串的疑问飞速地从顾之泽的脑海里掠过,他需要作出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关于他的一生,他需要谨慎再谨慎。 顾云森也在房间里踱步,他在犹豫要不要找阿泽谈一谈,可又揣着一点点希望,觉得这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小题大做。可要是不确定一下他又不安心,于是在挣扎了一个小时之后,他拿出作父亲的架势,果断地站起身来去敲顾之泽的门。 父子俩个相依为命,他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任何隔阂。 顾之泽被敲门声吓得直接跳了起来,他飞速地关上窗户,抹一把额角的冷汗,颤抖着声音说:“请进。” 顾云森进门时皱皱眉,屋子里冷得像冰窖,他下意识地去摸摸顾之泽的脸,又摸摸他的手问:“干嘛开窗子,冷不冷?一会儿煮碗姜汤喝,不要感冒了。” 顾之泽忽然好想哭,父亲的手掌温暖话语贴心,那种温暖直达心底。在那一瞬间他有了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他觉得自己真的会毁了父亲一辈子的希望的。 “爸爸……”顾之泽刚叫了一声声音就哽住了,他紧紧咬着牙看着父亲,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无弹窗广告) “阿泽,”顾云森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他需要坐下来才能做好充分的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答案。顾云森定定地看着儿子,“我想跟你谈谈。” “好!”顾之泽乖乖站好,如果能让父亲高兴,他宁可跪着。 “你……能不能搬回家来住?”顾云森挑了个比较好开口的话题。 顾之泽摇摇头。 “为什么不愿意?是因为那个房子还是因为那个人?” 一语中的! 顾之泽被这句击中,心脏紧缩了一下,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脚底。他闭一下眼睛定定神,再睁开时一片天地清明,心里莫名地竟然有了一丝喜悦。终于……终于可以说了,苦苦压抑的喜悦和幸福,如履薄冰的恐惧和担忧,一切都要过去了。 其实顾之泽并不害怕一切浮出水面之后的惊涛骇浪,他怕的是那种未知,飘飘浮浮的未知。这种未知会激发人的无限想象力,会逼得人揣测出一切最阴暗最可怕的后果,而这种“揣测”本身才是最可怕的,顾之泽可以面对一切冲击和伤害,却无法面对虚无缥缈的“可能”。 现在,一切都可以落在地面上了! 电光火石之间,顾之泽决定了自己今后的命运,他坚定地说:“我喜欢住那里,是因为那个人,那个人让我很快乐。” “阿泽……”顾云森的心砰地一下坠落下去,冷冰绝望。 “爸爸,”顾之泽立正站好,狠狠心说下去,“我知道您会很失望,也知道您其实很担心我,觉得我是被骗了或者怎样,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我喜欢他,在一切都未明朗之前我就喜欢他。” 顾云森惊愕地看着顾之泽,让他猜一万次他都不会想到竟然是顾之泽主动“喜欢”上对方的!这……这不对啊……他张了张嘴,还未发声就被顾之泽打断了。 “爸爸,我想请您听我说说。”顾之泽站在屋子中间,从那个混乱的五月开始,从那个鸡飞狗跳的面试开始,从那篇被贬为“不值一批”的文章开始,一点一点地跟顾云森讲他们之间的故事,讲得金乌西坠,月上梢头。 “爸爸,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是我就是喜欢了。”顾之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那笑容深深地刺痛了顾云森。顾之泽笑起来很像他的母亲,顾云森记得,这种淡淡的微笑,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带着无上的决心和勇气的微笑,曾经也出现在自己妻子的脸上。每次他问她:“后悔么?”的时候,妻子都会用这种微笑回答他,然后他会沉醉这微笑中,由衷地感谢上苍赐给他这样的一个妻子。 透过这种微笑,他也看到了儿子那颗单纯执着的心,顾云森艰难地开口:“阿泽,爱情有时候并不是无敌的。” “我知道,”顾之泽说,“其实您想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23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也谈过恋爱,我也暗恋过女孩,我也知道我和师父将来会面临什么。甚至……我都想过或许将来我们中的一个变心了,我也考虑过他的家庭,也考虑过来未来我们要在哪个城市发展、生活……爸爸你看,我其实比你想的要成熟得多,我不是那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小子,也不是那种傻乎乎被人玩弄的笨蛋……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过,我甚至去浏览过很多相关的论坛,咨询过一些心理专家。您知道最后我得出了一个什么样的结论么?” 顾云森摇摇头。 “我觉得,所有我能想象得到艰难险阻都抵不过师父的一个拥抱!” 顾云森渐渐瞪大眼睛,他觉得眼睛刺痛,有泪水要落下来,他心情复杂地看着一夕之间成熟起来的儿子,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他。他当然知道儿子所有的“考量”都只是纸上谈兵,这些困难一旦在现实中凸现出来,其杀伤力根本不是小小的顾之泽所能预料和接受的。 可他也知道一个沉浸在“爱情”的狂潮中的孩子会是怎样的固执,这样的孩子他见得多了,念书时爱的死去活来山盟海誓,闹得狠的也有威胁家长要殉情的,也有“私奔”的,更有未婚先孕的……可大部分人一旦高中毕业走进大学校门,全新的世界在眼前打开,过往的千般恩爱全都化作云烟消散,分手不过是一个短信的事。 到底是年轻,社会阅历人生经验少得可怕,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有多么的冷酷和犀利,也不了解这个世界有着怎样的诱惑和美景。他们之间的那点儿所谓的“真爱”,在世俗这头猛兽跟前,不过是一张浸透了水的纸,不用戳,吹口气就能散架。 所谓大学生,也不过是在象牙塔里多呆了四年,能成熟到哪儿去! 顾云森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劝动儿子,他从教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在爱情这个魔咒面前,一切都是无解的。 “爸爸,”顾之泽哽咽了一下,“我能想象到一切困难,只有一件事是我想象不到也不敢去想的。” 顾云森微微皱起眉,眼角垂了下去,这是伤心的表情。 “爸爸!”顾之泽再叫一声,终于红了眼眶,“我不敢想,您会有多失望有多难过,我知道……我其实伤了您的心。我曾经问过您,爱情有没有对错,可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错了没有。” 顾云森无语地看着儿子,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在理智上他当然懂得“同性恋”只是一种社会存在形式,它不是洪水猛兽也不是邪恶肮脏的,可是在情感上,他绝对不愿意儿子跟这个词有一星半点儿的关系。 儿子爱上一个同性,是错么?不是!能不爱么?不能! 那么,能接受么? 顾云森问自己,他得不出答案,每次他想开口说“我不接受”的时候,顾之泽那痛入骨髓的目光都会让他退缩。自从妻子去世,顾之泽就鲜少提什么要求,他一直很乖,给了顾云森后半生最大的慰藉和希望,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儿子失望伤心,虽然他知道,如果自己坚持,顾之泽最终会和李润野“分手”,甚至娶一个温柔的女孩有一个看起美满的家。但是,那样的生活真的会更好么,真的会比和李润野在一起更幸福么?阿泽……会不会真的快乐? 顾云森被矛盾的心情逼得走投无路,他终于开始愤怒了,满腔的怒火都指向一个名字:李润野! 是的,一定是他!他年长阿泽将近十岁,他足够强势和骄傲,掌握着“权力”,有充分的条件去“勾引”阿泽,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同性恋! 顾云森心头的火一旦被点起,怒卷的狂涛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他握着拳头问:“你爱他,那么他呢!你怎么知道他也一样爱你,会和你一起走下去,如果他只是玩弄你呢!” “爸爸,”顾之泽叹口气,“他对我有多好我知道,我没办法跟您说清楚,也知道您根本不可能相信,但是我真的知道他爱我。即便……即便真的像您说的那样,他只是玩弄我……我……我也不愿意离开他,因为至少现在,我真的很快乐。” 顾之泽倏地跪在父亲的脚边,他扶着顾云森的膝盖,急迫地说:“感情的事,只有自己最清楚,也只有去尝试一下,去爱一次才能知道最终的结果。我可以预料将来的困难,但是爸爸,我怎么能因为‘未知的将来而放弃已知的现在’呢!” 顾云森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爸爸,”顾之泽咬咬牙,残忍地压上最后一根稻草,“您跟妈妈,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反对,你们悄悄领证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妈妈一定会后悔,你们搬来安宁市重新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不出两年你们就会离婚……可是你们幸福了一辈子!” 顾云森如遭雷掣! “爸爸,自己的爱情别人是不了解的,姥姥姥爷不了解妈妈的爱情,您……也不了解我的。” “所以,你这算是威胁,你也要私奔?” “不!”顾之泽摇摇头,“我不会离开您,无论您同不同意我都不会离开您,我首先是顾云森的儿子,然后才是李润野的爱人。我只是希望您能理解我,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哪怕是吃亏上当也让我去爱一次。毕竟,您是真正爱过一个人的,您会懂得那种感觉。” “我懂那种感觉,”顾云森冷冷地说,带着几分失望和愤怒,“可是我不懂李润野,我凭什么相信他会爱你!” 顾之泽垂下眼睛,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他仰起头,坦然地看着父亲的眼睛说:“爸爸,你信不信他现在就在楼下!”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周末回来,收藏飞速掉了14个……好想揪着那些抛弃蜗牛的人问问“写的有那么差么,哪里不好你倒是说一声啊”! 真伤心,罢工啦,不写啦,坑文啦! 【我过过嘴瘾而已】 第五十六章 顾云森惊异地挑起眉峰。(.) “在您进来前,师父刚刚给我来过电话,他想过来陪我一起跟您解释,但是我拒绝了,我想跟您单独谈谈。可是爸爸,您相信么,我敢打赌他现在就在楼下。” 顾云森带着怀疑的神色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 楼下,李润野黑色的x6停在一盏明亮的路灯下,他站在车外,指间有一只青烟袅袅的香烟。今天风很大,呼啸而过的寒风把他的头发全都吹得飞起来,露出通红的耳朵。想必出门时太过匆忙,他甚至连条围巾都没有系,高领的羊毛衫并不能很好地保暖,李润野的脸颊都冻成青白色了。 顾云森愣愣地看着。 “你看爸爸,”顾之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甜蜜的口吻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我说‘不’,他就不会违我的意,他会尊重我。但是,他也不会放我一个人面对任何困难,他会在我身边,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帮我解决掉所有的问题。” 顾云森转过头来看着儿子,清清楚楚地听见顾之泽说:“我真的爱他!” 李润野丢掉指尖已经熄灭的烟,掏出手机来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看顾之泽房间的那扇窗户,最终还是把手机又放回了衣兜,顺手又摸出一只香烟来点燃。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时候,四楼的一双窗户被砰地推开,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师父,快上来!” 李润野猛地抬头,看到顾之泽把头探出窗户,正冲自己大力地挥动着手臂,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亮得吓人!李润野狠狠地把烟掐灭,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直接冲了上去。 顾之泽在门口接李润野,一看到李润野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就迫不及待地扑下去,他一把攥住李润野的大衣衣角,急切地说:“爸爸想跟你谈谈。” 李润野安抚地抓住顾之泽的肩头,用力握了握:“好的,我来跟他谈,放心!” 也许是李润野的口吻太过沉稳,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深沉,也许是他的手掌太过温暖,顾之泽奇迹般地安静下来,他觉得一切都可以很好地解决了。 李润野站在顾云森面前的时候意外的平静,他曾经带着李舸出现在自己父母的面前,那时他像一个初次上战场的战士,带着一种极端恐惧之下迸发出来的无知和无畏,慌乱不已地想把自己的意图表达清楚,却越说越混乱,越混乱越急切,越急切也就越尖锐。 现在不同了,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沉淀和反思,他深深地懂得了“行动”的力量,深刻地体会到“做”与“说”之间的天差地别。所以他站在顾云森面前,不见一丝惊慌,只是静静地站在顾之泽身边,用平和的神态传递着他的决心和信心。 顾云森看着眼前这对人,如果抛出这层脱轨的关系,他必须承认李润野是个极其出色的男人,在各个方面都值得世人青眼相待,可是…… “李润野,”顾云森冷冷地说,“你就是这样带‘徒弟’的?” 语气中的辛辣嘲讽刺到了顾之泽,他张嘴想要辩解什么,可李润野轻轻抛了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叔叔,”李润野恭敬地说,“最开始,我没有想到我会爱上之泽;但是现在,我很庆幸自己爱上他。” “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会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吗!” “想过,可我还是爱他。”李润野微微侧了侧头,看一眼顾之泽,眼神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情意,“我曾经很犹豫,我知道他跟我不一样,他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但是我相信我会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爱他,也更适合他。” “适合?”顾云森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润野,他怎么可以说“适合”?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是的,我相信我适合他。”李润野自信而坚定地说,“在生活上,我不会对他提任何要求,而他的要求我却可以基本满足;在事业上,我自信我能带给他的比任何一个人都多;在性格上,我觉得我俩挺互补,至少相处融洽。” “你难道就没想过……” “我想过”李润野打断顾云森的话,“叔叔,正是因为我是个同性恋,所以我才更了解这个世界对我们这样的人有多残酷。为此,我每一天都在努力变得更强,强大到足以抵御世俗的影响,到目前为止,我自信我做的还不错。所以我想,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应该会更有成效,我们能做的更好。” “可是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去忍受这种伤害,他本来完全可以避免的,他不是同性恋!” 李润野有些哑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事实上,顾之泽真的不是同性恋。 “爸爸,”顾之泽忍不住插嘴,“或者我就是呢,您看我跟思宁谈了两年不也没谈成么?” “你闭嘴!”顾云森爆喝一声,“后天上班时你就去辞职,不许再在《晨报》了!” “爸爸!”顾之泽大叫起来,整个人几乎都要窜起来,却被李润野一把拉住了。[.超多好看小说] “叔叔,”李润野说,“如果一定要辞职,那么我辞职好了。之泽的工作刚刚有起色,社里非常器重他,现在离开对他的影响太大了。至于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我再找工作怎么也比之泽容易。只是……我还是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机会?给你个机会去伤害阿泽么!”顾云森怒不可遏。 “爸爸,”顾之泽忙不迭地插话进来,“任何一件事都是有风险的,结婚还有可能离婚呢,可能我们在一起风险更大一些,可是我真的……不想离开。” 李润野跟着说:“我会努力保护之泽的。” “你有什么能力保证阿泽不受到伤害呢?” “坦白说,我不能。”李润野微微挺直腰背,镇定地说,“这个世界不可能对我们宽容。我能保证的是,在之泽受到冲击的时候,我一定会站在他前边。” “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润野忽然从钱包里把身份证、驾驶执照和行车证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a4纸。 顾云森疑惑地看着那几个证件和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又看了看李润野,等着对方给出一个解释,而李润野则从容淡定地说出一番让顾云森完全没有想到的话。 李润野把自己的家世背景交代得极其彻底,父母和的姓名、住址、工作单位,自己完整简历以及经济状况,包括存款和那辆车的价值,甚至连有几块手表都列在了那张纸上。同时,他也列出了自己的朋友关系,刘念、刘丹、辛奕、常昊的名字赫然在目。在那张纸的末尾,他清清楚楚地写着,把名下的所有存款和钱财全部转入顾之泽名下,如果顾之泽考取驾照,那辆车也转入顾之泽名下。 顾云森勃然大怒! “你什么意思!这算金钱交易么!” “叔叔您先别急,先听我说,”李润野摊开手掌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他说,“我愿意倾其所有让您相信我,在情感上,我真的是全心爱着之泽,可是情感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很难取信于人;所以我只能拿出我所拥有的一切来让您相信。这张纸上列出的不仅是钱财,而是我的一切,我的经济收入、父母亲族、所有的人际关系,每一条您都可以去查证。我告诉您这些,只是想说,我愿意把全副家身都拿出来,连同我的家人一起押在这里,只希望您给我们一个机会。如果有一天之泽说要离开,我绝不会纠缠;如果有一天我对不起他,这些……您可以随意处置。” 顾之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润野,整个人完全僵住了,巨大的冲击让他说不出话来,大脑完全停摆,可是眼泪却奇迹般地奔涌而下。 顾云森看着那张纸,每一个字都是手写,字迹有些凌乱,应该是在楼下等待时,趴在方向盘上写的。但是能看出外柔内刚的字体,每一笔都骨骼疏朗。作为一个语文教师,总是格外关注一个人的字迹,顾云森相信,虽然有严嵩这样的异类存在,但是大部分人的字还是可以反应他的品行的。李润野的字和他的人,温润如玉,君子翩翩。 “叔叔,”李润野上前一步,轻声问,“能给我们一个机会么?我会很小心的。” 顾云森木然地转过头去看着顾之泽,看到儿子汹涌而下的泪水和殷切期盼的目光,他慢慢地站起身,瞬间苍老了十岁,佝偻着腰一步一步挪了出去。顾之泽在身后喊一声“爸爸”,可是顾云森没有回头,任凭儿子在身后哭得不能自已,只是一步步挪着,每一步都忍着钻心的疼痛,每一步都恨不得踏出血迹来。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看着妻子的照片,在那张深爱的脸上,他看到了儿子的神色。他轻轻地问妻子,我该怎么办? 照片上的人不说话,只是微笑着,那笑容甜蜜幸福,可是目光却坚定执着,透过生死的空间,直直地投射到顾云森的心底,他记得,在妻子主动提出“私奔”时,脸上就是这样笑容,在她偷出户口本拉着自己直奔民政局时,脸上也是这种笑容;在他们初到安宁市,只能租得起平房时,脸上也是这种笑容。顾云森悚然一惊,他忽然想起来,儿子说“我不想离开他”时,也是这么笑的。 顾云森就这么坐着,看着照片上的人,直的窗外渐渐泛白,一轮太阳缓缓升起,新的一天,新的开始。在刺目的阳光下,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觉得全身都在酸痛,他听不到房间里有一点儿动静,也不知道儿子和李润野怎样了。但是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爱情,从来都是非理智的”。 他自己疯狂地爱过,从教那么多年,也看过太多“热恋”的年轻情侣。他深深懂得试图插手“爱情”的尝试几乎都会失败,只有自己爱一次,伤一次,痛一次,才能学会成熟懂得珍惜。 顾云森慢慢地站起身,拉开房门走出去。顾之泽的房门没有关,他看到李润野坐在床边,紧紧握着顾之泽的手。而顾之泽已经睡着了,他睡得并不安稳,每次在梦中抽泣的时候李润野就会抚一抚他的头发,把手掌扣在他的额头,然后顾之泽会牵动嘴角,继续沉睡。 顾云森站在客厅的阴影里看了半晌,慢慢地转向厨房。打开厨房门的声音惊动了李润野,他走出来看到顾云森从冰箱里拿出几只鸡蛋和一包面包片。李润野笑了,他走到厨房门口,轻声说:“叔叔,我已经买好早饭了,放在饭厅的餐桌上。” 顾云森往顾之泽房间的方向看了看,李润野解释道:“之泽前天晚上就没睡,因为您要来,他紧张得不行,折腾了一个晚上收拾房间,还跟我演练了好多次要怎么说话怎么做事……”李润野苦笑了一下,“百密一疏,谁知道那个充电器漏了马脚。” “如果不是那个,你们要瞒到什么时候?” “其实,之泽早就想说了,是我不让他说的。我自己曾经冒失过一次,我知道这样会给您带来太大的冲击,我本想再准备准备的……” “还想准备什么?” “想让之泽更出色一些,给他找好后路,万一有什么他随时可以转身离开;也让您更了解我一些,能更信任我一些……可是,我们还是伤到了您。” 顾云森摆摆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润野拉着顾云森坐在餐桌前,打开一个外卖盒子,里面是热腾腾的八宝粥,又拿出一份生煎放在盘子里递给顾云森,他说:“您先吃点儿东西吧,等之泽睡醒了我陪他吃。” 顾云森看着桌子上的早餐,都是自己平素喜欢吃的,他叹口气拿起了勺子。 于是顾之泽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红肿的眼睛走到房门口时,就看到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坐在餐桌前,一个静静地吃着早餐,另一个轻声细语地闲聊。 他的眼泪又一次奔涌而下,心却飘到了窗外碧蓝的天空中。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考验 大年初六,顾之泽被亲爹扫地出门了。[.超多好看小说] 顾云森凶巴巴地说:都给我滚一边去,我眼不见心不烦! 顾之泽讪讪地跟在爸爸屁股后边转了两圈儿,三番两次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被李润野拖了出去。李润野发动车子的时候对顾之泽说:“你爸爸心烦,咱们躲两天让他静静。” 于是这两个把天都捅了一个大窟窿的人臊眉搭眼地回到了李润野的家。顾之泽一踏进房门就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心里的沉重感慢慢消散,他长长地吐口气,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连手指头都懒得再动一下。 李润野放好东西坐在他身边,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梳过顾之泽的头发,微微用了点儿力道,顾之泽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师父,以后我们该怎么办?”顾之泽懒洋洋地问。 “什么怎么办?最难办的都办完了,还有什么可‘怎么办’的?” “我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顾之泽傻乎乎地说,“我现在都不敢闭眼,我怕等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这原来是场梦,爸爸根本就没有原谅我。” “那也是我该担心的啊,你担心什么?在你父亲眼里,我才是那个勾引你走上歪路的罪魁祸首。”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我是多么处心积虑地想要跟你在一起。” “哦?”李润野俯□子凑近他,轻声问,“喜欢我?” “嗯!”顾之泽点点头,痛快地说,“很喜欢!” “愿意和我在一起,就算再苦再难也不后悔?” “你要是对我不好的话,我马上反悔!”顾之泽颇为傲娇地说,小脖子一梗,眼睛就翻了上去。 “我尽量不让你后悔!”李润野笑着吻上去,用舌尖去勾起顾之泽的全部热情。顾之泽闭上眼睛,摸索着去解李润野睡衣的扣子,换来对方更为猛烈的亲吻。 可是,这两个终于等来雨后晴空的人不会知道,这天下午,顾云森一个人去了墓园,在妻子的坟前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色墨黑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城里。他推开房门,屋子里冷冷清清,听不到儿子的笑闹声,将来也听不到孙儿的牙牙学语,顾云森跌坐在沙发上,积压了几乎一辈子的眼泪倾泻而下。 *** 晚上,李润野叫了外卖,两个人吃了一顿简单但是异常美味的晚餐后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其实没什么节目可看,两个人只是漫无目的地换着台,东拉西扯地闲聊着。就在这一片静谧闲适中,李润野的手机铃尖锐地响了起来。 李润野慢吞吞地接起电话:“干嘛?” 电话是辛奕打来了,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当然不是为了奉上新年贺词,他是来骂人的。 在李润野接起电话的一瞬间,辛奕的怒吼就好像火山喷发一样不断地喷进李润野的大脑里,标准的魔音灌脑。李润野瞥了顾之泽一眼,八戒眨着好奇的眼睛望着他,努力想要听清辛奕在说什么。 辛奕在说刘明远辞职的事。 他今天下午才收到刘明远的短信和电子邮件,刘明远正式递交辞呈。这天是大年初六,他根本就没有给辛奕挽留的机会。刘明远满腔的怒火全都指向了李润野,他显然是在给李润野的桃花债收拾烂摊子,凭什么李润野左拥右抱美人环伺而他却损兵折将人才外流,他才不要给李润野的情债买单,必须骂回来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李润野沉默地听辛奕骂,他没有试图去做任何辩解,只是心里满是愧意和伤感。 辛奕骂了一通,这口气总算是出出去了,他恨恨地说:“总之,你损我一员大将就得再赔我一个,我不管你是挖别人墙角还是矬子里面拔将军,反正半年之后你再赔我一个‘刘明远’!” 李润野僵硬地笑了一下,把目光投向顾之泽,他说:“我尽量从矬子里给你拔一个,但是你也知道,揠苗助长往往适得其反,你总得给我一点儿时间。” “你自己看着办!”辛奕“啪”地挂断了电话。 顾之泽跐溜一下从沙发上窜起来问:“出了什么事儿,我听着好像大老板挺生气。” “刘明远辞职了。” “什么!”顾之泽难以置信地说,“辞职?为什么?” “这不是很正常么,以刘明远的能力一直呆在《晨报》才奇怪吧。” “可他不是一直都在报社干得挺高兴的么,为什么突然要辞职?” 李润野不想跟顾之泽解释太多,还有些事情没有必要让他知道,徒增不必要的烦恼。刘明远和自己从未开始,也就不存在所谓“结束”,这只是命运的一个岔道,偶然相逢然后再分开,各自沿着自己的线路驶向自己的宿命。所以他轻描淡写地跟顾之泽解释刘明远只是想要有更大的发展,顾之泽想了想,也点头承认依照刘明远的能力,呆在《晨报》实在浪费。 李润野笑着揉揉顾之泽的头发说:“这话你可千万别让辛奕知道。” 因为刘明远的辞职,春节假期结束后社会版的第一件重要工作就是为刘明远办一个欢送会。在张晓璇的极力张罗下,很快就敲定了周末在报社附近的酒吧组织一次聚会。顾之泽自从知道刘明远要辞职以后就冥思苦想地要送刘明远一个什么东西当纪念,李润野虽然很想跟他说“你快算了吧,刘明远最不想要的就是你送的礼物”,但还是努力帮顾之泽出主意,最终决定送一个电子书。 顾之泽对李润野什么都不送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在他看来,刘明远跟李润野的关系非同寻常,他们是“师徒”也是“搭档”,是“朋友”也是“上下级”,李润野没理由不对刘明远的离开做点儿什么“表示”。他小声嘟囔着,觉得李润野太“冷淡”、太“无情”,李润野苦笑一声,觉得这笔烂账真是缠不清,说不明。 某天的下午,顾之泽出去跑消息,刘明远敲开了李润野办公室的门。 两个人相顾无言,今天这一幕早在李润野拒绝刘明远时就预料到了,只是那时他不知道刘明远离开时,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拥有了一个最可心的情人。可是刘明远,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孑然独行。 刘明远淡然地笑笑,好像从不曾刻骨地爱过眼前这个人,也不曾如此彻底地铩羽而归,他从容地说:“下周我就不来了,估计以后见面的机会会很少。” “你打算去哪儿?” “省电视台,”刘明远说,“其实在去年年中就有这个意向了,不过那时……总之我准备试试看做电视新闻,希望能有点儿成就。” “明远……”李润野有些迟疑,刘明远却笑了。 “得得得,你什么都别说,这事儿本来就跟你没什么关系!”刘明远摇摇手,那洒脱随意的样子就好像眼前人只是一个哥儿们,“我就是想换个环境,这跟你俩没什么太大关系,你千万别摆出那副表情来。” 李润野皱皱眉。 “真的润野,我承认你是我辞职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是你也知道,即便你同意和我在一起我也还是会辞职的,《晨报》从来都不是我的最终选择。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要开始新的生活,找一份新的工作,最好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如果可能,我希望我未来的伴侣要比你还出色!” “一定会的,”李润野用力点点头。 “所以,我来告辞,顺便想找你要个临别礼物。”刘明远眨眨眼,露出调皮的笑容,“我想要你那只钢笔。” “钢笔?”李润野低头看看桌上的那只笔,这是当初李舸送给他的礼物,他用了很久了,笔杆被磨得锃亮,笔尖已经微微有了弯起的弧度,他说,“这只笔很旧了。” “我知道,我喜欢这只钢笔。” “可是明远,这支笔是……是……别人送的。”李润野觉得拿前任男朋友的礼物送给单恋自己的人,这种狗血泼天的事儿他还真干不出来,再说这也是对刘明远的一种伤害和侮辱。 “哦,”刘明远点点头,显然是会错了意,他说,“我不该夺人所爱。” “不不不,”李润野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介意,这个……是以前的朋友送的。” 刘明远松口气,说:“我有什么可介意的?我第一次看到它,它就握在你的手里,直到今天,它仍然握在你的手里,在我心里,这支笔就是你的。我就想要个纪念,行么?” 李润野从桌面上抓起笔,重新灌满了墨水,抽一张纸巾仔仔细细地把笔尖和笔杆擦干净,然后无比郑重地递给刘明远。 “明远,我知道这么说很俗很苍白,但是我希望你幸福。” “我当然会幸福!”刘明远肯定地点点头,接过笔后无谓地摇摇手指,干脆利落地走出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直到背影消失在走廊里,他连头都没有回一个。 *** 刘明远的欢送会非常成功,大家同一个组很多年,彼此之间感情很深,虽然每个人都舍不得刘明远,但还是由衷地认为他的确应该有个更大的舞台去施展自己。 崔遥追着刘明远嘱咐,“苟富贵,莫相忘”。 马轩摇着啤酒杯告诉刘明远,“想学摄影随时来找我!” 张晓璇递给他一杯酒说:“没事儿常回来看看,别忘了我们。” 而顾之泽,顾之泽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刘明远,“师兄”长“师兄”短的叫个不停,刘明远好笑地问:“你很久不叫我大师兄了,怎么今天想起来叫了?” “我希望你是我大师兄!”顾之泽的心态今日不同往昔,做李润野“最宠爱的徒弟”已经不再是他的执念,他现在牢牢占据着李润野“挚爱”这个位置,颇为自得和满意,所以在他眼里,刘明远的形象又可亲可敬起来。 “大师兄,”顾之泽认真地说,“我挺舍不得你的!” 刘明远神色复杂地看着顾之泽一脸的真诚,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特感谢你,真的,你帮了我很多。”顾之泽端起酒杯,“大师兄我敬你一杯。” 刘明远跟他碰一下杯一饮而尽,咽下去的除了无奈与苦涩居然还有几分欣慰。 聚会散场的时候,刘明远找了机会和李润野走到了酒吧的一个角落里,他慎重地对李润野说:“你最好看着点儿袁明义,不要和他杠上。” 李润野皱起眉头,“你听到了什么吗?” “你知道袁明义跟老周的关系不错,老周多少卖我点儿面子,有时候闲聊天会说那么一言半语。袁明义有两件事对你特别不满,第一就是那次跟着警方随访,顾之泽都让他去了你却给驳回来了;第二就是年底的那次假酒案专访,一般来说这种专访他一个人去就够了,他觉得你把顾之泽塞进去不过是为了分他的署名权,最糟糕的是,顾之泽还写出那么出色的一篇评论来。” 刘明远瞥一眼跟崔遥闹成一团的顾之泽,摇摇头接着说:“年底全社评优,你又把顾之泽的稿子推了上去,虽然最后换成了他袁明义的,但是你想他心里能舒服么?” 李润野点点头,他非常明白,如果有人一心觉得你针对他,那么多牵强的理由都是可以成立的。现在在袁明义的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处处难为他、排挤他的恶人。 “我知道你是个不怕的,可是顾之泽跟你不一样,他家就在当地,还很年轻完全没有资历,能力也还需要提升,如果袁明义把矛头指向他的话,后果会很严重。”刘明远瞟一眼往这边走过来的顾之泽,又加了一句,“你俩的事,一定要藏好。” 李润野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之泽就一蹦三跳地跑过来,热络地嚷:“你们说什么呢!” “说你平均月发稿量还不到明远的一半,我真是不想让他走!”李润野摆出一个严肃的脸色,牢牢地盯住顾之泽。 顾之泽喘口气,心里默默翻个白眼:他都要走了,再过两个月我的发稿量分分钟超过他! 聚会散场后,李润野打了个车带着顾之泽回家,两人说起下个月考车本的事儿,顾之泽长长地叹口气:“人生的最大考验就在眼前,我只希望路考那天不要下雪!” 李润野说:“你人生最大的考验在今晚。” 顾之泽疑惑地看着师父。 李润野侧过脸,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各色霓虹照亮了他的脸,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带着一种快意,他说:“今晚,楚州电视台的《山高水长》节目要上映了,一起来欣赏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呼……总算可以开始写八戒的修炼史了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做棵竹子 楚州电视综合频道的开年巨献就是这部《山高水长》,之前的各种广告声势浩大,但是八戒和他师父正被“出柜”一事闹得焦头烂额,也没顾得上关注。等一切尘埃落地之后,李润野上网一扫,发现这部纪录片已经开播了,赵梓湘的那一集是全剧的第五集,正好就在这个周末上映。 顾之泽对此有点小失落,他一直以为依照赵梓湘的成就和地位,他的片子应该是第一集的。可是李润野对此则有不同的看法。他扔下电视遥控器,舒舒服服地窝进沙发里,伸手敲敲顾之泽的脑袋说:“笨了吧八戒,放在第五集才好呢!” 顾之泽甩掉拖鞋,扒开一个冰糖桔,自己吃一瓣,往李润野嘴里扔一瓣,那样子好像是在迫不及待地等着看大片上映。他嘴里塞着桔子,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的,含含糊糊地问:“为什么?” 李润野看他那副样子就忍不住笑,八戒自从被自己收了以后就原形毕露了,之前还装出一副成熟社会人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单纯的少年,尤其在回到家以后,傻乎乎的样子简直……李润野有时候在某些特定场合,比如床上,会忍不住深刻地反省自己,自己现在这样真的不算猥||亵未成年人么?警 看着顾之泽鼓着嘴,认真询问的样子,李润野叹口气说:“因为收视率啊笨八戒!楚州电视台炒了那么久,尤其是开播后,一直是当地的热门话题,我看着架势是要越炒越热了。在这种情况,收看今天这集的人会比看第一集的人多,看的人越多,扒出之前那个帖子的可能性就越大,我们才有机会翻盘!” 顾之泽点点头,懂了! 李润野从书房里把笔记本搬出来刷“飘萍论坛”,之前那个帖子已经沉得找不到了,李润野从收藏夹里把那个帖子调出来,然后对顾之泽说:“你看,信息社会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人跟进,再火的消息也红不了三天,所以现在有那么多‘烂尾新闻’。” 顾之泽放下手里的桔子,凭直觉,他知道师父一定是想告诉他什么。 李润野继续说:“上次轰动全城的那个‘继母虐童事件’炒得沸沸扬扬,可是现在呢,没有一个人问问那个孩子现在好不好,那个继母有没有受到惩处,当爸爸的有没有真心关爱自己的女儿,那个小姑娘未来的命运似乎再没人关心了。(.无弹窗广告)所以之泽,虽然记者的职业特点就是‘喜新’,但凡事要善始善终,既然你做了这条新闻,就要跟到底,要给公众和当事人一个交代,这是最起码的职业操守。” 顾之泽非常严肃地说:“我会的师父,我一定会‘善始善终’,你监督我!”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那认真的样子,嘴角还有橘子汁淡淡的橘黄色印记,眼睛晶亮,嘴角抿出一道坚定的弧线,他忍不住笑了,伸手把人搂过来,压上一个吻:“我会一直监督你!” 顾之泽得到了“许诺”,美滋滋地窝在师父身边看电视,一边看一边还点评两句,片头曲不好听啊,字幕底色不好看啊,剪辑不紧凑啊,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李润野扯扯八戒的脸颊说:“就你的这点儿水平还好意思给人家挑毛病?你压根就不懂电视媒体好么,多看少说学着点!” 顾之泽闭上嘴不说话了,心里觉得师父最近略严厉,自己“玩命努力大半年,一夕回到刚入职”。 事实上这档节目不愧是楚州电视台的“开年巨献”,从各方面来讲的确堪称精品,顾之泽看着看着闭了嘴,脸上有了几分愧色。一直到节目结束,他才长长地吐口气,不甘不愿地对李润野说:“如果不考虑他抄袭的因素,这节目做的真棒!” “哦?哪里好,说来听听。”李润野来了兴趣,追着顾之泽问。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那种“刚入职受训”的感觉又来了,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李润野骂得跳楼,呃,这是24楼……好虐!他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李润野半晌没说话。 顾之泽一看李润野的脸色就知道要坏菜,于是非常机灵地说:“师父,我不太懂电视媒体这块,赶明我去跟刘哥混两天学学。” 李润野的脸色更难看了! 顾之泽完全不知道自己有揭了师父的哪块逆鳞。 “呃……我们先看论坛吧!”顾之泽迅速转移话题,手忙脚乱地去刷新了一下论坛――一片安静,没有任何提出疑议。 “太早了,”李润野说,“电视里刚刚才放完,咱们那条帖子都沉得找不到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没人能想起这事儿来。(.)” 顾之泽有些遗憾更有些恐慌,唯恐师父想起刚才那个话题继续开训,情急之下就想赶紧转移一下师父的注意力。他笑出一脸的甜蜜蜜,颇为谄媚地说:“师父,今天你喝酒了,早点儿睡吧,别太晚。” 李润野想一想,伸手把八戒的脖子勾过来,一个深吻压上去,手指循着衣襟探进去。声音喑哑,目光暗沉:“想睡?” 顾之泽翻个白眼,“睡”和“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好么师父! *** 顾之泽第二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脑刷论坛,可惜仍然是一片安静,顾之泽有些烦躁。 李润野敲敲他的脑袋,说:“着什么急,这个时候越急越容易暴露。” 顾之泽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可这一等居然就是三天。等到了第四天,顾之泽终于耐不住了,他快要把f5键给戳烂了。李润野看了看楚州电视台的官方论坛,又上微博的热门话题上扫了一圈儿,再去天涯逛了一圈,终于一拍巴掌说:“自力更生吧!” 顾之泽简直蠢蠢欲动! 李润野从淘宝刷了个代理ip,注册了一个小号后发了个帖子,表示《山高水长》的第五集采访大纲看着很眼熟,跟之前论坛上的一个帖子有点儿类似,然后又从收藏夹里把那个帖子调出来粘上去。这一切干完,李润野笑眯眯地又搬出pad递给顾之泽:“你用我的号登陆,咱俩可以开始唱双簧了!” 顾之泽惊异地眨眨眼,觉得自从师父“跟了”自己,简直原形毕露,原来以为是朵“白莲花”,却不想完全就是朵罂粟――心里全是毒啊! 他一边登陆一边说:“师父,我对你又有了新认识了。” 李润野撇撇嘴说:“这刚哪儿到哪儿啊!” 这两个人联手出击的结果就是在一个小时后,这个帖子高速飘红!无数人的人参与进来讨论分析,尤其各个上星卫视频道的编导,那更是热情似火。李润野指着电脑笑着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是竞争对手,你看他们这嘴毒的,哪里给人活路了!” 顾之泽亢奋得满头冒汗,他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抄袭的,随着讨论的深入,终于有人出来为楚州电视台辩解,并且提出“还不一定谁抄谁呢”。李润野不屑地说:“这都刷了快两个小时了,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效率也太低了。” 顾之泽倒是有些紧张,因为他发现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这个帖子的发起者了。有人回帖说,楼主是新注册的马甲,就发过这一个帖子,是不是有炒作黑人的嫌疑。顾之泽指着这条回帖问李润野该怎么办,李润野不屑地说:“不怎么办,吵得越热闹越好,人多影响才大!” 于是两个小时后,这个帖子毫无争议地爬上了论坛热门话题。李润野满意地说:“之泽,你可以上了!” 顾之泽换了自己的马甲登陆,一副谦虚惶恐的样子出来证明自己的大纲是原创而非抄袭,为了增强说明效果,附加上了z大校园bbs的链接,表示自己确实曾在校园论坛发帖收集过赵梓湘的资料。 原楼主亲自出来辩解,或者说是爆料,整个论坛简直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飘萍是记者专业论坛,同行是冤家的原则在各处都是适用的,所以虽然楚州那边在不停地辩解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倾向于抄袭成立,毕竟顾之泽的发帖要远远早于节目的上映,且能提供充分的物证。 于是顾之泽满意了,他笑着说:“师父,我这口气总算是出出去了!” 李润野淡淡地说:“可是我还没出气!” “啊!你还想干嘛?”顾之泽惊讶了。 “我要让楚州电视台亲自出来解释一下,他们不能躲在幕后指挥一群炮灰来狡辩,只要他们官方出面,无论是承认还是否认,咱们都算是赢了。” “为什么?”顾之泽眨眨眼。 李润野看一眼自己的傻徒弟,无可奈何地说:“因为节目已经录制完毕播放了,不能指望他们把你的名字加进去;而他们只是抄袭你的大纲思路并没有抄袭大纲本身,这种事很难界定是‘抄袭’还是‘借鉴’的,所以我们最终不可能得到一个正式的道歉。” 顾之泽傻愣愣地张大了嘴巴,他完全想不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那我们这忙乎半天是为了什么? “但是,”李润野看着八戒的傻样子,忍不住笑,“但是如果楚州电视台官方出来解释,他势必要说清楚为什么两份提纲的思路会完全一样,这个用‘巧合’解释不清楚;所以他们只能把你在剧组打工的事情和参与前期策划的事情说出来,然后反过来指责其实是你抄袭了他们的大纲思路。” “啊!”顾之泽傻了,拿自己这不是等于在“自杀”么,“那然后呢,师父咱们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顾之泽急切地问。 “自己笨就别随便插嘴!”李润野恨铁不成钢地说,“如果他们指责咱们抄袭,其实就等于间接证明你顾之泽的确是参与制作了。” “那又怎样呢?”顾之泽还是有点儿晕,觉得师父的脑回路简直就是米诺斯的迷宫。 “笨死!这样一来,大家心里反而会更相信其实是他们在抄袭,毕竟你提前一个月公布了提纲,刚刚又贴出了证据,而他们官方又证明你的确参与了前期制作,说他们没抄的没人信!” 顾之泽歪着头,想了半天,终于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必须每天刷新一遍对李润野的认识,眼前这个人……他就不是人! “那……然后呢!”顾之泽兴奋地眨着眼睛亢奋不已,幻想自己一战成名,从此笑傲新闻界,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然后”李润野笑着把他按在沙发上,”然后你要诚恳道歉!” “道……道歉?”顾之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索性放弃了思考,反正他从来就没跟上过李润野的思路! “对,道歉。”李润野笑着说,“就说你当时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这份提纲有什么问题,想看看大家的评价,所以才草率地贴到了论坛上。没想到竟然和电视台的提纲有不谋而合的地方,并给对方造成了极大地困扰和麻烦,希望对方不要介意。最后再客气两句,说你这次实习学到了很多东西,感谢对方的帮助。”李润野一口气说完,加上一句,“措辞婉转点儿,懂么?” “懂!”顾之泽点点头,他是真的懂了,李润野这是要“示弱”,以此来博得最大程度的舆论同情和支持,毕竟自己是新人,在职场上还是应该谨慎一些。 李润野终于满意地笑了,他看着顾之泽年轻的脸庞,心想:我要你做一颗竹子,大风吹过时,弯到极限,低到最低,但是,从不折断!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有点儿仓促,有些地方不太满意,我明天再修改一下,各位包涵 第五十九章 不得不承认,李润野对这个行业的特点和动向了若指掌。(.)顾之泽冷眼看着论坛上吵吵嚷嚷了快两天,发现一切都在按照师父的剧本走:鉴于顾之泽贴出的相关证据和之前帖子里的暗示,越来越多的人赞同是剧组方在抄袭,而且在某些相关电视台的跟进和推动之下,这种讨论已经超出了飘萍论坛,开始延及微博。 每个人都知道微博几乎已经成了当今舆论战的主战场,如果能在微博上引起广大网友的讨论,成为热门话题,那势必会掀起全国性的讨论。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谁想把这件事控制住都是不太可能的。 于是,楚州电视台终于坐不住了。 这天楚州电视台在论坛发表了一个官方声明,在这份声明中矢口否认有抄袭行为,他们说:“因为原发帖者曾在剧组实习,曾经参与过集体讨论,所以不排除‘相互借鉴’的可能性……” 李润野冷笑着指着这个帖子对顾之泽说:“知道咱们该怎么办么?” 顾之泽狐疑地看看李润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什么都不做,看着!” “聪明!”李润野扯住对方的领子,把顾之泽拉低后印上一个吻。 看着,自然有人替他们去吵,各个地方卫星频道全是竞争对手,对方出糗捅娄子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所以楚州的声明一出来,网上就吵成一片。顾之泽看得啧啧称奇,觉得专业人士吵架那真是各种高大上,没多久就有人就开始扒各种□□,战火波及z大论坛,z大新闻系的学生基本都会在飘萍注册,自己的校友被人“黑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顾之泽和李润野一人端一杯茶,窝在电脑前看得不亦乐乎,每次一刷新,十几层楼就盖过去了,骂战越来越激烈。 “师父……”顾之泽有点儿心虚了,“这会不会太过了?我怕闹太大不好收拾啊。” “有什么可收拾的,”李润野冷笑一声,“我还没说话呢就想‘收场’?早着呢!” 顾之泽缩着脖子快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他真担心一会儿论坛就要血流漂杵! 李润野瞟一眼顾之泽,笑着说:“干嘛?我又没打算杀人,你吓成那个样子干什么?” 顾之泽指指一个新发上去的帖子说:“他们已经开始扒马甲了!” 李润野瞄一眼,笑着说:“让他们扒去,早晚的事儿。你不是早就准备好当‘刺猬’了么!” 顾之泽讪讪地一笑,虽然有准备去做那棵必定会被风”摧”的树,但是这一上来就引发全行业讨论……节奏略凶残,压力略大! 李润野观望了一会儿,当机立断地对顾之泽说:“行了,这事儿到此为止,不能再说了!” 顾之泽楞了一下,感觉这会儿战况正激,而且自己这边胜场很大,为什么要鸣金收兵?可再一想,他明白了:再吵下去肯定会引发更多人的关注,这样岂不是给《山高水长》作了广告,他们占便宜占大了! 李润野说:“见好就收!” 他用自己的马甲登陆,给楚州台的发言人发了条私信,双方都是实名认证的,真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李润野开门见山地问:这事儿闹太大了不好收拾,大家都是半个同行没有必要闹得这么僵,我们手里那份电子邮件就不拿出来了,你们那边是不是也退一步? 这话说的绵里藏针,暗含杀机。 双方都是业内人士,对方几斤几两心里有数,加上顾之泽背后还有一个杨思宁的爸,所以楚州也想赶紧息事宁人,但是要出一份官方声明那绝对不可能,只能用其他方式补偿。商量的最后结果是,顾之泽默认楚州声明里的“曾经参与剧组讨论”,而楚州电视台承认顾之泽大纲的“独立性”和“所有权”,并表示希望今后有机会可以“再次合作”。 双方各退一步的结果就是:顾之泽的大纲在实际上得到了认可,并且在业内一战成名;楚州电视台保留采访大纲的“版权”,并且经由此次炒作,收视率又上去1.2个百分点;其他上星电视台借此“痛斥”了对手一番,无论在舆论上还是心理上都得到了满足…… 这不是一个双赢的结果,这是一个三赢的结果。在职场,大杀四方固然快意恩仇,但是以自己一个新人的资历去横挑一个电视台还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而且对自己将来的发展一点儿好处也没有,现在攒资历攒人脉的时候,还远没有到立威的时候。 两天后,顾之泽看着逐渐平息下来的论坛,再次觉得他真是拜对师门了,李润野绝对是金蝉子转世。可是李润野不怎么想,他说:“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利用我都觉得对不起替咱们冲锋陷阵的战友!” 顾之泽惊讶无比地看着他,你还想干嘛!! 李润野把顾之泽之前写的那篇关于“暑期辅导机构调查”的稿子翻出来贴在了论坛上。顾之泽刚刚在论坛上火了一轮儿,很多人都对他的采访大纲大加赞赏,这会儿看到他又贴出来一篇专题稿来,于是热情高涨地凑过来仔细看了一遍之后纷纷表示“后生可畏”。 然后李润野用他那个招牌一样的大v号,在帖子上“谦逊”地说,这是我们报社入职半年的新人,本稿是去年八月写的,那时他才正式工作两个月,所以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希望各位业界大拿多多“关照”。 这绝对是以退为进假谦虚,顾之泽觉得自己真是”好脸红“啊,李润野淡淡地说”能别装么“! 于是,顾之泽三个字,在短短一周的时间里成为了被无数业界人士知道的名字。 “八戒,”李润野捏捏顾之泽的脸颊说,“下一步该干嘛知道么?” “知道!”顾之泽用力点头,“到此打住,踏踏实实干自己该干的,再炒就糊了!” 李润野仰头大笑。 *** 在论坛上的获胜并不代表着在现实中就能成名立万,顾之泽爬下飘萍论坛回到《晨报》后无比悲催地发现,马上就进入三月了,自己的发稿量居然才二十几篇,这种成绩在开组会时是要被点名批评的。而且顾之泽绝对相信,李润野不但会批评他,还会写一篇大字报贴到走廊里的公告栏上去,然后全《晨报》都会知道自己“荒淫无度不思进取“。 这太残酷了好么! 顾之泽果断地天天往张晓璇那里跑,恨不得把人家的热线电话搬到自己的工位上。李润野看着成天打了鸡血一样的顾之泽,满意地点点头,转手给辛奕打电话,把顾之泽的名字从通报批评的名单里撤了下来。 所以事实证明,当师父的就是这么的心狠手辣。 三月中,顾之泽迎来了科目三的考试,这是最后一个路考,只要这关过了,驾照基本就没跑了。考试这天李润野早早地在路考场地边上等着,没多久就看到顾云森也慢慢地踱了过来。李润野赶忙迎过去说:“叔叔,我们不知道您要来,要是知道的话就去接您了。” 顾云森神色淡淡地嗯一声,转过脸去看站在场地里顾之泽。顾之泽大老远就看到爸爸和师父站在一起,兴奋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是出柜以后爸爸第一次和李润野碰面,之前自己努力过好多次想要约两个人一起吃顿饭见个面,可是顾云森拒绝得一点儿犹豫都没有。顾之泽长吁短叹忧心如焚,李润野抱紧他安慰道:“没关系,再等等,我相信等他相信我们以后会原谅我的。” “我们!”顾之泽强调说,“原谅我们,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好!”李润野收紧手臂,“我们在一起。” 现在,自己最爱的两个人站在场地边上看着自己马上要进行的路考,顾之泽觉得自己非常有信心! 科目三考加减档、灯光、直线和转弯,相对科目二简单多了,科目二自己考了两次就考过了,相信科目三一次就能过! 顾之泽信心百倍地上了车,在警察叔叔温和的目光下打着了火,变线、打灯、直行,一切都很顺利,当行驶到环岛时,考官要求左转。 “左转?”顾之泽下意识地扭头往左边看过去,随着头部的摆动,他的手也自然而然地跟着转了过去,车子瞬间左偏,冲着隔离带就过去了。 “当心!”考官惊呼一声。 顾之泽惶急之中一边右转一边踩刹车,手忙脚乱之中车子不但没有减速反而猛地往前蹿了一下!顾之泽更慌了,脚下更加用力,坐在副驾的考官果断地伸手握住方向盘,控制住车子方向的同时用力踩下辅助制动闸。 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车子停了下来。 李润野在看到车子左偏的一瞬间就沿着马路跑过来,刚跑了没两步就发现顾之泽把油门当成了刹车。场地上没什么车,有考官在车里他不担心顾之泽会撞到什么,但是他知道顾之泽一定会被吓到,一定会想起往事,他很怕再看到他的八戒面色苍白,满眼恐惧的样子,更怕看到他的眼泪。 李润野跑到车边时,顾之泽已经从车里出来了,脸色苍白,额头有细密的汗珠,眼里虽然有恐惧但显然理智尚在。他勉强地笑一下说:“师父,我没考过。” 李润野一把把人拥进怀里,温热的手掌牢牢地扣在顾之泽的后脑上,他贴近他的耳边说:“没事儿,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一次能过。” “我……太笨了。” “只是不习惯而已,回去给你看看4s店的维修单,家里那辆车当初被我撞得一个月修两回。” “是么?”顾之泽伸出手搂住李润野的腰,勉强地说:“你也那么笨啊。” “嗯,”李润野抬眼扫一圈,发现顾云森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眉头紧皱,下颌抽紧,露出凌厉的线条,眼眸中有怒火和不满。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就站在那里,看儿子伏在一个男人怀里。 李润野握着顾之泽的肩头,把他微微推开一点笑着说:“脚都吓软了吧,能走么,要不我抱你过去?” “瞎说!”顾之泽搓搓脸颊,振作一下说:“我们回家吧,我还得去约下次路考。” 李润野揽过顾之泽的肩头,带着他往顾云森的方向走过去。顾云森什么都没说,伸手把儿子拥进怀里,抱得很紧,好像要藉此抹除掉李润野的痕迹一样。 李润野看着这对父子说:“我们回家吧。” 三个人回了顾云森的家,简单地吃了顿晚饭后顾云森让李润野“带着阿泽回去早点儿休息”。 两个人都有点儿发愣,事实上顾之泽今天是准备住家里的,陪父亲好好说说话,今天父亲肯来驾校跟李润野碰面就是一个好兆头,顾之泽希望父亲能渐渐消气,原谅他们的。可是,顾云森毫不犹豫地就将两个人“扫地出门”了,顾之泽有点儿失望。 顾云森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他何尝不想把儿子留在家里,自己一定会看护着他,陪着他,跟他闲聊长谈,让他忘了今天下午那场考试。可是……现如今在儿子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不再是自己了! 今天,当顾之泽伏在李润野怀里时,脸上有安然的表情,那神色透着信任。顾云森知道,只有在李润野身边儿子才会真正安心,才会忘记那噩梦一般的往事。 他只能看着儿子的背影,渐行渐远,无力挽留。 *** 顾之泽就算笑得再云淡风轻也无法掩饰他真的被吓坏了的事实,早早就洗澡上床的他睡得极不安稳,李润野彻夜不敢合眼,一直靠坐在床头看着他。每次顾之泽在睡梦中辗转皱眉,他都会轻轻地把人拥进怀里,拍着他,在他耳边悄悄说话,直到他再次安静地睡过去。 李润野开始琢磨,改天一定要带顾之泽去叶琛那里看看。 叶琛是个资深的心理医生,听了李润野的介绍后翻了翻自己的日程安排,挑了个周五让李润野把顾之泽带了过来。 顾之泽对来看心理医生这件事一点儿障碍都没有,他兴致勃勃地在叶琛的诊室里转了一圈儿之后说:“跟电影里看到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叶琛问。 “没有床!” 叶琛翻个白眼,那本来就不是床好么! 两个人关起门来聊天,每个心理医生都是套话高手,叶琛三言两语之间就把顾之泽摸了个一清二楚,发现其实他的恐惧症已经好了很多,只要李润野继续陪在他身边,帮助他适应车辆和驾驶,很快就能摆脱这种恐惧感。路考那天受到的惊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踩错了油门和刹车,跟往事关联不大。 一旦把病症了解清楚,开出药方,医患关系就暂时告一段落。叶琛托着下巴,眯起狭长的丹凤眼,上上下下把顾之泽打量了一溜够,金丝眼镜框里射出探究的光。 抛除医患关系,他和顾之泽之间还有一层“情敌关系”,虽然是他一厢情愿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纳兰紫苏的地雷,好久没收到地雷了,尊开心! 另外,阿九我篇篇4000+你还嫌我更得少,你信不信我死给你看!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叶琛认识李润野很久了,从最初的狗血相识到现在的最佳损友,一直相处融洽。叶琛总是以“痴情王子”自居,动不动就摆出一副哀怨的样子来,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润野,我对你‘一见钟情,再见误终身’啊!” 李润野会冷冷地说:“你不过就是想找个一夜情对象而已,别把自己说的那么纯情!” 而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儿,那天在酒吧,暧昧的灯光下李润野俊朗冷漠,叶琛在一瞬间就燃烧了起来,而两分钟以后,满身的火焰就被一杯红酒泼熄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李润野喜欢的那类型,不管他身边有人没人自己都没有机会。如果李润野愿意,做个床伴是绝佳选择,可惜这人有洁癖,精神洁癖更严重,所以叶琛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他总在抱怨自己‘守着一块上好的雪花牛肉快要被饿死’。好在叶琛也不并是真那么“痴情”,只是一眼惊艳而已,成了更好,不成交个朋友放在身边养眼也不错,所以叶琛虽然嘴贱但是从不纠缠,也因此一直在李润野的好友名单里牢牢占据着一个位置。 面对顾之泽,他简直好奇死了,这个普普通通的傻孩子哪里值得李润野巴心巴肺地爱着呢? 叶琛打量着顾之泽:还算帅气,不过跟李舸完全没有可比性,李舸那张脸可真是让人没有招架的能力;性格倒是不错,不过也没多出色;家世背景……算了,这个连提都不要提!李润野到底看上他哪儿了? “顾之泽,”叶琛慢悠悠地说,“李润野对你好么?” 顾之泽点点头,来之前李润野已经把自己和叶琛之间的来龙去脉交代得非常清楚了,他一点儿也不惊讶叶琛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很信任他,”叶琛说,“我建议你以后尽量在他在场的时候开车,直到你完全摆脱心理负担。” “我会的。” “你觉得他会一直爱你么?” “这个……跟我的心理问题有关系么?” “有啊!”叶琛厚颜无耻地说,“你先回答我。” 顾之泽毫不犹豫地说“会!” “这说明你很自信,”叶琛说,“这样很好,以后的生活中需要你足够自信。” 顾之泽从这话里听出了点儿弦外之音,他侧着头想了想,在椅子上坐正身体,非常严肃地说:“叶医生,你想跟我说什么?” 叶琛玩味地笑了:“你很敏感,为什么,有什么不踏实的地方么?” “没有!”顾之泽飞速地否定,太快了,完全不用经过思考。 叶琛笑而不语地看着他,半晌,顾之泽在叶琛的目光中渐渐软了下去,他嗫嚅着说,“叶医生,你觉得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非人!”叶琛果断地说,“很帅、有钱、家世背景很好,工作高大上、最让人讨厌的是,这个人好像还很能干,似乎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所以基本上他不能算个人。” 顾之泽的眼睛暗了一下,双肩微微塌了下去,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叶琛精光四射的眼睛细细把顾之泽的所有反应收入大脑,他火上浇油地说:“你还没见他早两年呢,他去酒吧,往吧台上一靠,什么都不用做,五分钟之内绝对有人过来搭讪,男女不论。” 顾之泽扯着嘴角笑一下,目光有些游移。 叶琛眸光一闪,换了个腔调说:“不过这人有个致命的弱点,简直逊爆了!” 顾之泽猛地抬起眼睛,牢牢地盯住叶琛,目光中急切不已。 “润野告没告诉你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在酒吧搭讪,然后被他朋友泼了一身的红酒。” “其他的呢?” 顾之泽摇摇头。 “嗯,就是这样,”叶琛点点头,“然后我们就认识了,很久了,所以我知道他有个致命的弱点,想知道么?” 顾之泽拼命点头。 “他对感情的依赖性很强,你别看他平时牛逼哄哄气焰嚣张,其实内心挺脆弱。” 顾之泽吓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真的!”叶琛举起一只手作出发誓的样子,“所以你要对他好点儿,让他有安全感。” 顾之泽的下巴直接掉到了地下室了。 “你别不信,在这方面我是专业的。李润野他再强悍凶残也只是一个人,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他那么熟悉?就是因为李舸离开后他状态极差,所以你千万别让他受伤害。” 顾之泽闭上嘴巴用力点头,“我会对他好的。” 叶琛满意地笑了。 *** 李润野很快就发现他家八戒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往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在甜言蜜语温情款款,最近八戒显然是要呛行,抓空就会蹦出两句甜死人的话,有时候一条短信发过来上面只有五个字“师父我爱你”;下班回家后总是赶着自己去休息,而他却跑去厨房忙乎一通之后端出来一份简单温暖的宵夜,周末轮休时他会把房间整个打扫一遍,然后拖着自己在落地窗前晒太阳,枕着自己的大腿,抱着pad打游戏…… 岁月静好,生活淡然。 但是李润野总觉得怪怪的,他家八戒的脸皮薄,这些举动等闲看不到,现在突兀地出现在眼前还真是让人不适应。但是这种生活实在太美好,李润野一点儿也不想打断它,他就乐意享受着顾之泽的温情蜜意。于是,在顾之泽温柔攻势下,李润野打心眼儿里觉得快乐似神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李润野心情爆靓,顾之泽看在眼里自然心情愉悦颇有成就感,他从中体会出了一种奇妙的成就感。平时都是李润野对他百般照顾,处处替他考虑周到,如今角色发生了改变,站在现在的立场,顾之泽深刻体会到“爱人”和“被爱”之间是完全不同的,他也更深切地了解到李润野对他有多好! 真幸运能碰到这样一个人。 所以顾之泽不但更为努力,还学会了谨慎,他深知自己和李润野是绑在一起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因此时刻牢记叶琛的话“别让他受伤害”,做任何事都会斟酌再三不轻易下决断。于是,李润野最近忽然惊讶地发现他家八戒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浑身散发着坚强自信的气息,走路都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过去的顾之泽就像一个孩子,虽然活力四射但是不够沉稳大气,总给人毛毛躁躁的感觉,遇到事会躲在被窝里不出来。现在的顾之泽是一个成熟的青年,说话做事总是温和周全,不急不慌,让人看了就觉得安稳可靠。这种变化带给顾之泽质的飞跃,他好像一件上等的瓷器,外表温润光洁内胎坚硬稳定。 李润野透过玻璃,看着坐在电脑前认真写稿的顾之泽,惊觉他最近都没有找借口往自己的办公室跑,也没有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发呆,只要是在报社,八戒都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短短的一个月里,他已经发了十几篇稿子了,其中还有一个专题,稿件的数量和质量在组里都数一数二,有两篇稿子甚至让袁明义都不得不赞一句“好”! 再看看顾之泽的肩膀,他变得壮实了,有一次自己从身后抱他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八戒的肩头厚实了一些不再瘦骨嶙峋,自己靠在上面竟然有了一种安稳的感觉!李润野感叹,经过将近一年的历练,这个人真的长大了! 四月底,顾之泽去参加第二次路考,在李润野和顾云森的注视下平稳地完成了整场考试,三个人以此为借口去吃了第一顿“家宴”,顾云森在席间不怎么说话,只是看着顾之泽兴高采烈地跟李润野讲考试时的感受。 顾云森几乎不认识坐在眼前的这个人青年了,眉眼舒展,脸上那点儿残存的婴儿肥已经消耗完了,只剩下棱角分明的腮骨线条透着有力;他肩背挺直,言谈举止之间透着沉稳;再看看坐在一边的李润野,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只在顾之泽说到亢奋处轻轻抛过来一个眼神,便让儿子又压低了声音。 顾云森意识到,对于顾之泽而言,李润野就是一捧清水混着金刚砂,磨砺与抚慰共存,粗粝和细腻并融,交互之下儿子终于被打磨抛光成了一件上等名瓷。 *** 某天,李润野趁顾之泽不在的时候给叶琛打了一个电话,他实在好奇叶琛到底跟八戒说了什么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叶琛说: “润野,你很强大,这本来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你的出色和强大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太大的压力。如果顾之泽是个随遇而安、安于现状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也是那种雄心壮志的人。现在你和他就是在跑一万米,本来你的实力就远胜于他,可居然还抢跑了三千米,你让顾之泽怎么办,他豁出命去追能追到哪里,天长日久他那点儿自信心还不都得被你给磨没了?所以你得给他点儿曙光,让他知道在某方面他远胜于你,完全可以反过来帮助你、保护你,这样他就可以找到平衡点,让自己更自信。” 李润野静静地听完,很快地明白了叶琛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会儿问:“你告诉他我有什么弱点了么?” “我告诉他你有颗玻璃心,必须得时刻捧在手心里保护好。” “滚!”李润野笑骂一句,“你就毁我形象吧。” “可是管用啊,”叶琛一点儿也不生气,“你不觉得顾之泽最近变化很大么,你看他现在多自信。” “他以前也挺自信。” “哼,”叶琛冷笑一声,“他那不着调的自信,我都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 李润野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自己也对顾之泽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几乎一个字都不差,他无声地笑了。 “他之前那不叫自信,那纯粹是因为对自己认识不清所以盲目自大。后来他倒是对自己认识清楚了,可你的段位太高,他只能玩命去追,急于求成自然会一败涂地。比如他考不过科目三其实不是因为对往事的恐惧,而是因为你在场边站着,他急于表现,想向你证明他完全可以顺利通过,可却适得其反。” 李润野不得不承认叶琛说的有道理。 “所以润野,”叶琛总结性地说,“你也得给顾之泽点儿奔头,别老拿自己当蝙蝠侠,该示弱就示弱。虽然他比你小十岁,可也是个成年人。他跟李舸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你不要拿和李舸相处的模式去和顾之泽相处,李舸需要你24小时贴身陪伴全情投入,可是顾之泽只想和你并肩而立。” 李润野放下电话之后,非常认真地考虑要怎么“示弱”。 自己“玻璃心”吗? 李润野从来不觉得自己玻璃心,事实上他认为自己很强大,试问这个世界能有几个人经历了家人的背离情人的背叛之后,还能勇敢地再投入一次,而且对方还是个直男!的确,在李舸离开的那段时间离自己的状态很差,但又能说明什么,谁还没个情绪低落的时候? 于是,李润野想了一个下午,直到顾之泽背着大大的采访包从外面跑回来他还没想出来,自己到底有什么“弱点”。 顾之泽回到办公室后习惯性地先看一眼李润野,发现他家师父端着一杯茶站在百叶窗前一脸深思的样子,顾之泽不敢去打扰李润野,于是悄悄地坐下来打稿子。虽然是春天,但是跑了一个下午他还是又渴又累,抬眼看到桌子上的水杯,伸手一拿,果然沉甸甸的,拧开杯盖后,里面是微凉的甜水。 春天天气干燥,顾之泽有时间就会煮一壶凉茶带来报社放在冰箱里,李润野胃不好不能喝太凉的,所以每次喝之前都要用开水温一下。桌上这杯茶不冰,微微带着凉气,一口气喝下去又解渴又祛热,浑身都舒爽了。 顾之泽扬起脸,晃晃手里的杯子,目光越过办个工区冲李润野飞过去一个温情脉脉的笑。 李润野挑一挑眉峰,举了举茶杯又指指电脑屏幕,示意八戒赶紧干活。 顾之泽痛快地放下杯子,一抹嘴开始咔咔咔敲键盘,马轩扭头看到顾之泽那凝眉定目的认真样,忍不住说:“看这样子,又得是一通报表扬的头条吧!” 顾之泽笑着说:“借您吉言,要是应验了我请你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泡泡的地雷 ps.我真是不爱写过渡章啊…… 第六十一章 五月中旬的时候,顾之泽终于完成了所有科目的考试,李润野陪他去驾校领证,顾之泽捧着小小的黑字本子笑咪咪的,恨不得复印几十份给各版组都发一份。 李润野顺手把车钥匙抛给他:“你来开,我累了。” 顾之泽捏着小小的蓝白色钥匙手心冒汗:“真让我开啊,我没底儿。” “你开,”李润野拽开副驾驶的车门,舒舒服服地坐进去,“我也享受一下有专职司机的感觉。”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只有一个原则:‘慢’。” 顾之泽咽口吐沫,小心翼翼地打着火,心里默念一下起步的要求,稳稳当当地把车开出了驾校的操场。开到一半的时候,顾之泽的额头上就紧张得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伸手打开了车内的空调。李润野闲聊着帮顾之泽缓解情绪,他建议下周找一天请全组吃个饭,顾之泽能拿到驾照这事儿值得普天同庆。 顾之泽点头同意,今年以来他隔三差五就在李润野的授意下找各种名目请组里的同事吃饭,有时候还会拉上外组的朋友或者刘明远、辛奕他们。李润野说,咱们报社这个作息时间根本没法保证一日三餐,要是不忙就请大家吃顿饭,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总之是个情谊。 顾之泽明白,风头太盛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仅从从业资历上来讲,他最近实在是有点儿招眼,所以在饭桌上卖个乖出点儿的钱,大家哈哈一乐能帮他消弭掉很多潜在的不满和危险,至少能博个好人缘。 饭局定在周五,为了照顾李润野那金贵的肠胃,顾之泽选了一家江南菜馆。全组十几个人除了留下值班的全数到齐,大家纷纷表示”顾之泽请客,那面子是一定要给的!”,顾同学颇为骄傲地对李润野说:“怎样?人缘就是这么的好!” “有人掏钱请客,不来的是白痴,我相信我的员工智商都挺高。” 顾之泽撇撇嘴,再一次警告自己不要跟李润野拌嘴。 席间大家东聊西侃,说到了实习生的事。张晓璇说六月份的时候报社会来一批大二的实习生,届时会分派到各个版组,社会版会来两个人,肯定是要分去跑外线的。 袁明义问:“都分给谁带啊。” 李润野没说话,低头吃饭。 顾之泽想起自己的大二时的那次实习,当时负责带自己和杨思宁的是一个大叔级的人,成天笑眯眯的非常和善,派的工作量也不大。这种闲散的实习直接导致杨思宁把大部分时间用来跟自己闲聊,聊着聊着,就聊成了男女朋友。 不过这次来社会版的两个师弟或者师妹就不会有那么好的命了,依照李润野的性格,那两个人别说谈个恋爱了,估计连聊天的功夫都不会有,累死累活不说,没准儿还会被李润野骂的恨不得跳楼――就好像当初的自己。 顾之泽想起往事,颇为杞人忧天地为即将到来的新人点了只蜡,全然忘记了自己昨天刚刚被李润野毙了一篇一千多字的稿子,还被损得狗血淋头。 李润野没注意到顾之泽那副诡异的表情,他正在琢磨刚刚袁明义的那个问题:实习生当然是要有人带的,按照资历和水平,袁明义带一个是毫无争议的,剩下的那个谁来带呢?李润野想把这个机会让给顾之泽,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能多挣一笔钱就不说了,关键是带实习生既能给八戒的简历增加一个重要砝码,也能促进八戒的发展和成长。(.好看的小说) 说到底,记者是专业技术职业,将来是要走职称的。在中国,举凡需要评职称的职业无一不是拼资历、拼材料的,英语、论文、专题专访等等自不必说,是否兼职编辑、是否带过徒弟、是否进行过培训都是材料的一部分。就算顾之泽目前小有名气,但也只是名气而已,那篇根本就没有发表的专题和“版权存疑”的采访大纲最多只能给他博个人气,而在咨询日新月异的今天,这种人气很快就会湮灭无闻。所以到最后,如果八戒要晋升“高级记者”职称,拼的还是白纸黑字发表的稿子和论文,还是盖着单位大红章的各种证明和证书。 师徒证明就是其中的一个。 所以,带实习生这个工作向来是炙手可热的,况且实习生还能帮着干很多活儿,可想而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两个位置。 只是……组里还有马轩等一批老记者在,论资排辈怎么排也排不到顾之泽头上,李润野有些犯难。 袁明义隔着一张桌子,仔细地揣摩了一下李润野的脸色,状若无意地说:“带实习生挺麻烦,还真得有那个耐心和经验。” 李润野从碟子里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袁明义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转眼六月,某天顾之泽正在办公室里跟李润野商量下个月的专题时,人事部的人带着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告诉李润野这就是今年的实习生。 李润野看了看站在自己跟前的一男一女,一脸青涩的样子,男孩有点儿局促不安,那个女孩倒是镇定自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李润野。 李润野把顾之泽打发出去,自己跟两个小实习生聊了一会儿,然后把袁明义叫了进来。他指着两个人对袁明义说:“都还不错,你挑一个吧。” 袁明义毫不犹豫地挑了那个男生,记者跑新闻,风吹日晒非常辛苦,带个男孩子要比带个女孩子强得多。那个男生跟着袁明义走了,下午有个展览会的新闻要跑,袁明义赶时间。 剩下一个女生,挺拔地站在李润野面前,带着得体的微笑。李润野有点儿犹豫,是把她交给马轩呢还是老刘,他问:“崔紫轩,你对摄影有兴趣么?” 那个叫崔紫轩的女生摇摇头,果断地说:“没兴趣!” 李润野是第一次见这么有性格的实习生,惊讶地挑了挑眉。 崔紫轩毫不客气地问道:“主编,我可以不可以提个要求?” 李润野惊讶得都不知道该做个什么表情好了。 “我想跟着顾之泽,行么?” 李润野这次极力想要掩饰自己的惊讶,但很遗憾的是并不成功,他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你怎么会知道他?” 崔紫轩说:“我也是z大的,最初他在z大bbs上发帖子收集赵梓湘老师的资料时我就跟他交流过,不过他不知道我的马甲;后来飘萍论坛上的骂战延及到bbs上,我就跑去飘萍围观了一下……我……我简直佩服死他了!” 崔紫轩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她兴奋得眼睛都在闪闪发亮:“李主编,其实最开始我的实习单位并不是《晨报》,这是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跟同学换的,刚刚辛总问我想去哪个版,我一下子就选了社会版,就是想能跟着顾之泽。” 李润野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浪涛,铺天盖地,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顾之泽,竟然已经有了“崇拜者”,这该是件多么让人惊喜的事!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李润野打了内线电话叫顾之泽进来,崔紫轩一看见走进来的人就下意识地站得更直些,李润野忽然很想笑。 “师父,有事儿?”顾之泽从李润野眨眨眼,完全没注意到屋子里还站着一个美女,高挑美女。 “这位是新来的实习生,崔紫轩,她指名要跟着你。”李润野的声音平稳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顾之泽大惊失色,扭过头去打量了一番崔紫轩:“跟着我?我才刚刚转正而已。” “师兄!”崔紫轩甜甜地叫:“我也是z大的,我想跟着你。” 顾之泽手足无措地转头去看李润野,李润野摊摊手,做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师父……我不够格吧?”顾之泽急急忙忙地说,“我,我,我没干过这事儿啊,我不会带。” “师兄,”崔紫轩抢在李润野之前开口,仿佛唯恐李润野顺水推船把自己拒绝了,“你别看我是女生,跑新闻也没问题的,你带着我,我会努力的。” 顾之泽觉得这话依稀耳熟,自己跟李润野说过了无数次,每次说的时候都感觉情真意切豪情万丈,可一换成别人跟自己说,简直如坐针毡如履薄冰。 当初腆着脸追着李润野叫“师父”的底气全没了,他现在非常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再不敢随便拍着胸脯说“我能行”、“没问题”了。所以他眼巴巴地看着李润野,希望师父能帮自己从这个要命的局势中摆脱出来。 李润野心情很好,不是小好,是大好! “崔紫轩,你要不要考虑换换一个师父?我们组还有几个资深记者,都非常有经验。” “主编,可我就想跟着顾之泽。” 李润野很想问她:你是来实习的还是来攀交情的? “为什么一定要跟着顾之泽呢,他的工作经验其实不多。” 崔紫轩认真地回答:“主要原因我刚刚跟您解释过了,我个人很佩服师兄;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觉得跟着一个经验丰富的资深记者也有很多弊端。” “说说看。”李润野忽然来了兴致,认真地看着崔紫轩。 “资深记者固然经验丰富,但就是因为经验丰富,我们这些新人往往看不懂他们的行事风格和方式,也学不到什么。这就好像做数学题,新手都是一步一步推演的,旁观者一目了然;可高人都是默算的,一步到位直接出结果,旁观者只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还有,记者的工作就是风吹日晒在外面跑的,在这个领域女生有天生的性别劣势,刚刚那位记者问都不问直接就把我同学挑走了,我相信唯一的理由就是我的性别。如果我跟着像师兄这样的职场新人,我相信他们是不会有那么严重的性别歧视。” 李润野第一次被人说没了词儿! 他看着顾之泽,摊摊手。顾之泽立刻对崔紫轩惊为天人,所有一切能让李润野哑口的人或者是物,在顾之泽眼里都是天上神品。于是崔紫轩立刻升级了,基本上跟七仙女一个级别,弄个七仙女在身边当“徒弟”,这不是艳福,这是作死! 顾之泽立刻想到,在未来的一个多月里,自己在报社要忍受李润野的腹黑毒舌,在报社外要忍受崔紫轩的伶牙俐齿……人生,总是一个磨难接着另一个磨难。 他叹口气,对自己说:天将降大任!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崔紫轩很愉快,顾之泽很苦逼,李润野很无奈。 当天,李润野特地把马轩叫过来说了说实习生的事,马轩无所谓地耸耸肩说:“好在没给我,我还真没那个闲工夫去带实习生”,李润野放下一大半心来,然后又去找老刘,老刘笑着说“我高级职称都评完了,我要这个干嘛用?”,于是李润野彻底踏实了,他召开了一个临时的版组会,在会议上把实习生的问题做了全组通报,让那个叫候旭的男生给大家做了简单地自我介绍,又把崔紫轩的安排及理由简单地说了说。话音刚落,各色含义不明的目光就向顾之泽投了过来。 顾之泽虽然天天嚷着准备好当“刺猬”,还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哀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一旦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还是有些坐立不安。旁边的崔遥用笔杵杵他,示意别往心里去,他冲崔遥呲呲牙,刚想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时,就发现对座的袁明义目光阴沉地看着自己。 顾之泽心里悚然一惊,完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爷。 *** 这天回到家,顾之泽忧心忡忡地冲进了书房,自打他顺利地爬上师父的床,这间书房就回复了它最初的功用,而顾之泽进来只会做两件事:一,陪马轩打游戏升级;二,陪李润野写稿子,当然,李润野写稿子,他刷论坛。 现在,他站在书房里乱转,捋着巨大的书架子从这头转悠到那头,从上到下,给每本书都相了个面。李润野靠在书房门框上,好笑地问:“八戒你干嘛呢?现在才想起发愤读书也晚点儿。” “我找本书看看,万一崔紫轩要问我点儿什么我答不出来怎么办?师父,给推荐两本专业书呗。” “你怎么都傻成这样了,”李润野噗嗤乐了,“哪里有带学生的专业书啊,这种事哪里有什么书当参考,靠的就是经验。再说,她一个大二的新生,你一个从业一年的职业记者,还能被她问住了,你大学怎么毕业的?” 顾之泽苦着脸说:“师父,这姑娘杀伤力太大。” 李润野的心忽然一沉,他上前两步从身后把顾之泽圈进怀里,嘴唇埋进对方的颈窝里,湿润的舌尖轻轻压在勃动的颈动脉上。 顾之泽往后靠一靠,把自己挤进李润野的怀里,大脑里一片混沌,觉得脚有些软,站不住了。 “八戒,”李润野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挑开顾之泽的衣扣,慢慢地探进去,一点点爬过细韧的腰,钻进松松的裤腰里,换来顾之泽一阵颤抖。 李润野把舌尖探进顾之泽的耳廓,缓缓舔舐了一圈儿后问:“那姑娘的的杀伤力……有多大?” 顾之泽在李润野怀里转过身来,抬起手臂紧紧圈住李润野的脖子,目光迷蒙地说:“反正……反正没你大!” 第二天,顾之泽龇牙咧嘴的从床上爬起来,冲着满脸坦然的李润野怒目而视,李润野耸耸肩非常无辜地说:“我也没想到你那么热情。” 八戒同学很想给师父一钉耙! 两人来到报社时比平时晚点,为了避人耳目,两人坐两部电梯上去,中间隔了将近半小时。顾之泽决定先去星巴克买杯咖啡,昨夜实在是……睡眠不足困死了。 临近中午,星巴克里的人不算很多,顾之泽挑了个座位刚要坐下来,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声:“师兄!” 崔紫轩穿一条白色七分裤,一件宽松的短袖t,背一个小小的黑色双肩背,明眸皓齿,一条马尾辫透着干练。 “早,”顾之泽说,想想时辰不对,换个说法,“午安。” “师兄,我们今天去哪儿?”崔紫轩捧着一杯冰拿铁,跟着顾之泽坐在小圆桌边上。 “我也不知道,”顾之泽老老实实地说,“得先去张姐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要是没有的话……找新闻这事儿吧就是碰运气,上次崔遥下楼买杯星巴克的功夫都能碰上一起自杀未遂事件。” “哦,”崔紫轩点点头,接着问,“我们不能自己去找新闻吗?” “可以啊,但是你首先得有消息来源,这事儿还得找崔遥,这家伙是消息贩子,每次都敲我一顿饭!” 崔紫轩笑了,露出一对好看的大酒窝:“下次我请他吃麻辣烫,双份辣!” 两个人说说笑笑,喝了一杯咖啡后一起上楼。 六月阳光明媚,处处都透着一派春意盎然,两个人走出电梯,灿烂的阳光穿过玻璃立面墙,投射到他们身上,青春的气息夺人眼目。马轩从屏幕前抬起头,揉揉眼睛,看着迎面而来的人影脱口而出:“这帅男靓女的,真养眼!” 站在旁边看图的李润野蓦然抬起头。 作者有话要说:蜗牛昨夜看了一夜的球,今天一个上午都在补眠,下午本打算去写文的,在翻旧章节时发现“缺bike的鱼”的留言,然后就想到了一首歌:“amanneedsawoman,likeafishneedsabicycle”,由这首歌想到了一篇文《牧神的午后》,然后……我就看文去了,然后一个下午,一个字都木有码粗来……这是多么复杂的心路历程啊。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八戒赖在师父的办公室里死活不出去。(.无弹窗广告) 他找了厚厚一沓子文件夹,坐在李润野办公室的小沙发上看文件,一本接一本,觉得自己很像总裁助理。李润野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可顾之泽总不能窝在这里一辈子不出去吧?于是他对八戒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从我这儿出去?” “师父你嫌弃我?”八戒泫然欲泣。 “嗯,”李润野点点头,“你一脸哀怨的样子好像下堂妇,让我比较有压力。“ 顾之泽:“……” “真的,”李润野非常诚恳地说,“你在我这里坐了一个小时了,光叹气就叹了十次,弄得我老觉得自己的办公室是冷宫!” “可我不敢出去啊师父,”顾之泽瞟一眼玻璃窗外,崔紫轩正眉头紧皱地盯着今天的《晨报》,她看得非常认真,每一版都不放过,顾之泽绝对相信她把地产版的“专治不孕不育”的广告都一个字一个字扫了一遍。 “师父,这个崔紫轩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好吗!昨天出去一天,就采访了一个地铁停运,她问了能有一百个问题!” “记者不就是要问么?”李润野低头敲键盘,懒得搭理他这个笨徒弟。 “她是问我啊!”顾之泽简直要咆哮,“她问我‘新闻采访权行使’、‘隐性采访的法制成本’、‘采访中的平衡策略’……师父,你说这些问题是一个正常人能问出来的吗?每一个都可以写成十万字的博士论文啊,她以为我是在答辩么!” 李润野被顾之泽叫得头疼,心烦意乱什么也干不了,于是勾勾手指。顾之泽颠颠地跑过来,觉得师父要面授机宜。 “第一,你现在是当师父的;第二,出去时帮我把门带上。” 顾之泽无语问苍天,默默泪流谁人晓! 崔紫轩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顾之泽从李润野的办公室里出来,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师兄,你怎么了?” 顾之泽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求求你,能不问问题么? “师兄,”崔紫轩捏着一张小纸条儿说,“张姐刚给了个消息,说华丰医院下午有‘打击号贩子’的行动,要不要去采个现场?” 顾之泽转身拎起摄影包就往外走,崔紫轩紧紧地跟在他后面大步流星,一边走一边问:“师兄,这次是警方和医院联手打击,咱们应该如何处理好媒体和司法协同配合的问题呢?” 顾之泽脚下一个踉跄,双目含泪。 两个人赶到医院时,顾之泽“机智”地说:“我们不能干扰警方行动,所以咱们就默默围观就好了,等他们行动结束后再去采访当事人。” 崔紫轩点点头:“那师兄,我应该准备什么问题呢?” 顾之泽在心里翻个白眼:“我也正在想,这个要根据现场情况机动处理,所以从现在开始,咱们就认真观察,分别想想有什么要采访的,互相不要交流防止干扰到对方。” 顾之泽给自己点赞,觉得自己成功地堵住了崔紫轩的而嘴! “可是师兄,警方行动时我应该站在哪里,哪里算是外围,在外围观察会不会有遗漏,咱俩要不要分工一下,你负责核心报道我负责外围,我觉得这样会比较全面你觉得呢?” 崔紫轩认真地看着顾之泽,目光纯良。 顾之泽忍了又忍,一忍再忍,到底还是打消了去急诊室找条胶布粘住崔紫轩嘴的念头。 这次“打击号贩子”行动是公安部门早就安排好的,行动起来迅速有力,在短短的半小时里就捕获了十几名号贩子,收缴了一百多个专家号。崔紫轩看得异常兴奋,她摩拳擦掌地跟在顾之泽身后。 现场已经进入到扫尾阶段了,外围的媒体获准可以进行现场拍摄,当然,顾之泽不可能这会儿才把相机掏出来,早在行动还没开始他就站在二楼的走廊里用长焦狂拍挂号大厅,这会儿只是在补几个号贩子束手就擒的现场而已。 “师兄,”崔紫轩说,“你真行啊,你怎么知道在哪个位置上才能更好地通观全局,如果你的拍摄会号贩子发现干扰到了警方行动该怎么办?” “凉拌!”顾之泽简单地说,“走,去采访!” 崔紫轩显然对“凉拌”这个答案非常不满,但现在真不是追问的好机会,于是一路若有所思。 这种警方行动采访起来其实没什么难度,因为都是常规性的,问题也都基本按照套路走,最后一定落在“整治医疗乱象”这个核心点上,再谈谈现在的医保问题,然后一篇报道就可以出炉了。 顾之泽把提纲上的问题问完后冲崔紫轩丢个眼色,崔紫轩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冲上前去巴拉巴拉开始提问,顾之泽一步一蹭地往后退,他清楚地看到带队警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表情越来越纠结。在这种时候,离火线越远越好,顾之泽悄悄地站在了五米外,开始左顾右盼,做出一副“这个姑娘我不认识,我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样子。 就在顾之泽四处寻摸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走廊的一头,一家人正围着一个医生争论着什么。那个医生满脸不耐烦的样子让顾之泽看着心里不太舒服,倒是那几个病人家属始终保持了克制的态度。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很有风度的样子,顾之泽注意到他微微握起的拳头和数次深呼吸,显然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他身后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穿着整洁的套装,雪白的头发烫出优雅小卷,看得出来平时保养得宜。只是现在,大约是过度的焦虑让她的脸色灰暗,双目都微微凹陷下去,她的眼角有未干的泪痕,眼神中透着绝望。 顾之泽慢慢地蹭过去,他很好奇,通常在医院里总能看到过度激动的病人家属,却很少看到如此冷静克制的,相反,倒是站在这家子人对面的那位医生有些激动。他面色潮红,眉头紧紧皱着,双手不耐烦地挥动着,看起来急于脱身。 这算怎么回事儿? 顾之泽看一眼崔紫轩,觉得她跟那位警官交流得还算顺利,至少警察叔叔还没有掏出铐子把她铐走的迹象。于是顾之泽果断往走廊的尽头蹭了过去,他一边走一边把手机掏了出来,连上耳机线开始自言自语:“喂,啊我在医院呢,对,下午还有个ct……” 微微急躁,语气低落,演技一流。 说话间,顾之泽走到了窗户跟前,距离那群人大约有个六七米的样子,走廊尽头是icu,门口人很少,顾之泽可以清楚地听到那家人的对话。顾之泽对着耳机话筒说:“行,那就这样吧,我先给他发个短信,看他有没有时间。” 然后他就挂断电话低头按开了手机做出发短信的样子,顺手就把录音功能打开了。顾之泽听到那个医生说;“总之,这笔钱今天下午五点之前必须缴纳清楚,要不然的话明天呼吸机就要停掉了。” “好的好的,我们肯定会交的,但我们想知道每天收费的明细。” “明细不是在缴费单上写着呢么!自己不会看啊。” “可是很多地方我有疑问,这个该问谁呢?” “爱问谁问谁去,”那个医生伸手挥了一下,“难道医生没开一个药都要跟病人家属解释一下么?有功夫给你们解释就没功夫抢救病人,你们是要人还是要钱?” “可这个费用也太高了。” “那你们家属做个决定,还救不救的!”医生翻个白眼说,“本来icu床位就紧张!”说完,伸手推开围在跟前的家属扬长而去。 家属里有个年轻一点儿的一步冲出来想要把那医生拉住,可刚迈开一步就被那位老太太拽住了:“算了,先把钱交了,咱们再找人问问,你爸爸的命重要,这要是闹僵了可怎么办啊!” “妈!”那人狠狠地说,“这帮人就是捏着病人的命才这么狂!” 那个领头的四十多岁的男子沉声说:“行了别说了,这是医院,别闹!咱们先交费,然后再商量其他的。” 这人一语定音,一家人都不说话了,他从老太太手里接过收费单子扭头走了,剩下的人站在那里轻声安慰老太太。 顾之泽想了想,慢慢地走过去说:“你们先找个地方让阿姨坐下吧,她脸色不好看。” 那个年轻一点儿的男子闻言看一眼老太太,立刻扶着她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另外两个女的商量了一下转身去小卖部买水了。 顾之泽机敏地从书包里翻出一沓子报纸来,稍微折了折就当成了简易扇子,他殷勤地站在老太太身边扇着,一边扇一边对那个男子说:“大哥你去把窗户推开一点,这里空气有点儿闷,我看阿姨不太舒服的样子。” 年轻男子立刻连声诚谢,顺手推开了窗户。 凡事都是开头难,这话题一旦打开剩下的就好办了。顾之泽笑得真诚、言辞热络,很快就了解到眼前这是一家人,老太太姓张,六十多岁了,丈夫姓于,患有尿毒症多年,每个月都要做透析,最近病情加重住进了icu。四十多岁的是大儿子,叫于毅,已经去缴费了;现在在旁边站着的是小儿子叫于达。于老爷子两周前忽然晕倒送进医院,检查的结果是心衰,当即就被送进了icu直到现在。 “你说说,两个礼拜的icu已经收了五十多万了,”于达愤怒地说,“这都是什么费用啊!” 顾之泽先是被五十多万这个数字吓住了,然后转念一想,icu里的都是危重病人,使用的抢救设备和药物肯定也都是非常高端的,费用高点也算正常,于是好言安慰了两句。张老太太这会儿情绪也缓解过来了,拍拍小儿子的手说:“人家说的对,医生抢救病人嘛,当然总是捡着好的东西用,贵点就贵点吧,能把人救过来最重要。” 于达愤愤不平地说:“我倒不是嫌贵,我就是生气他们这个态度,不就问了两句了,怎么那么不耐烦!” 关于这个问题,顾之泽倒是有点儿想法,他曾经采访过一次医患纠纷,也挺能体会到医生的苦楚的。一个门诊大夫一上午能有两百多个号,就算一上午上班4个小时,平均每小时要看50个病人,那就是一分钟一个啊,而且听说有些医院甚至达到了一个大夫400个号!这种频率的接诊,医生简直要被累死,怎么可能保证他们态度温和,彬彬有礼? 但是于达情绪激动,顾之泽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安慰了两句之后告别了一家子人。 *** 顾之泽和崔紫轩回到报社,崔紫轩捧着采访笔记反复琢磨,顾之泽索性把写稿这件事就丢给了她,就当是给新人一个锻炼的机会。崔紫轩骤然接手这么“重要”的任务,一时间有些惊慌,但很快地她就镇定下来,在电脑前啪啪啪地敲起了键盘。 顾之泽悠闲地晃悠到茶水间,慢慢地喝了杯咖啡,路过国际部的时候忽然发现靠近走廊的那张桌子前坐着一个陌生人。那曾经是刘明远的座位,他记得以前自己每次从这里经过时都会跟大师兄了闲聊两句,大师兄总是目光沉定地看着自己,带着极淡的微笑。 他的大师兄! 顾之泽有点儿鼻酸,他初进报社时刘明远给了他很多帮助,他摸不准李润野的脉,每次都是刘明远帮他捋大纲。他说大师兄是“头牌”时,刘明远从来不生气,只是笑笑作罢。 他还记得那次在医院的急诊室里见到刘明远,满身血污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在灯光的交替中,脸色和神态逐渐改变,站在自己跟前时是那样的沉静从容,仿佛从没有出过车祸,只是从图书馆里款步而出。 他辞职了,去了省电视台,他说他想尝试一下电视媒体,去做属于自己的新闻! 顾之泽站在那张桌子前想,什么是属于自己的新闻,自己现在做的算不算“自己”的,如果不是,要怎么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新闻呢? 他又想到李润野在家写的那一篇篇稿子,中英文得心应手,用电子邮件发出去的时候地址动辄就是bbc、nbc,虽然这些国际新闻集团麾下总是网罗各国撰稿人供稿,国内干这行的人也不少,可是一旦李润野流畅地敲出一串串英文时,顾之泽还是惊叹不已。 李润野曾经指着屏幕说:“这些是我自己的稿子,我的思想;《晨报》只是我的工作。” 师父和大师兄都有“自己的”新闻,他们在新闻这个汪洋大海里始终保有着自己的方向和航线。而自己只是紧跟其后,虽不至迷航却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目的地呢? 顾之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终于把坐在桌子后面的人盯毛了,他站起来咳嗽一声:“请问,您有事儿么?” 顾之泽恍然惊醒,这个人他不认识,应该是新近调来的。看着对方带着警觉的神色,他摇摇头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大师兄,已经辞职了。 顾之泽回到座位前时,崔紫轩把电脑显示扭转到他跟前:“师兄你看!” 顾之泽惊讶她写的竟然如此之快,定睛一看屏幕,几乎滑到桌子下面去: 如何处理突发事件的新闻采访? 如何增强新闻采访的联动性? 如何有效地进行隐性采访? …… 十几个问题,十几个问号,整整齐齐排着队,正等着顾之泽检阅临幸。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师兄,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要问问你,怕忘了就写下来,这是我这次采访时想到的一些问题,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不是快要死了!!”顾之泽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我当徒弟的时候哪里有这么招人嫌!” 六点多的时候李润野准备带着八戒去吃晚饭,推开办公室门就看到八戒和七仙女坐在一张桌子跟前,正对着电脑屏幕指指点点,顾之泽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指着屏幕,嘴里讲解着什么。而崔紫轩一边听一边点头,同时十指翻飞,飞速地掠过键盘。 一个在讲课,一个在记笔记,好一副教学相长图。 李润野饶有兴趣地看着顾之泽,这样的顾之泽是他陌生的,他熟悉的顾之泽跳脱张扬,而眼前的顾之泽沉稳温和,真的像是一个老师,正在谆谆教诲。李润野觉得这样的顾之泽也很可爱,有点儿装大人的感觉,故作镇定中透着一丝紧张和慌乱,当然,这种紧张和慌乱也只有自己看得出来。 最近顾之泽多了一个习惯,以往他每天睡前都会玩半小时的游戏,现在改成了看专业书。他总是唉声叹气地说:“我必须得看书啊,那个崔紫轩简直就是个‘十万个为什么’,我随时被她问得恨不得要跳楼。” 李润野一点儿也不反对顾之泽看书,于是两个人躺在床上,一人一本书捧着,亮着两盏床头灯,在满室的温馨静谧之中,一页一页书翻过去。 而现在,八戒和七仙女坐在那里,也是这么的静谧和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陌然浅笑的雷,事实证明一个雷不止前进一名。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李润野到底没能带着八戒去吃饭,他等了半天,看两个人说得热闹非凡一点儿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于是转身去打电话订外卖。李润野斟酌了一下,挑了几个顾之泽爱吃的菜,特地点了小炒黄牛肉,虽然他自己不吃牛肉。 放下电话没两分钟,顾之泽推门进来说:“师父一起去吃饭吧,崔紫轩说请客吃牛肉面!” 李润野皱了一下眉,正要说什么时顾之泽一拍脑门:“对了,你不吃牛肉,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他扭头又跑了出去,李润野看到他跟崔紫轩叽叽喳喳地商量了一会儿两个人一起又跑了回来。崔紫轩甩甩马尾辫说:“主编,那我们去吃烤肉吧,师兄说馋肉了。” 李润野敲敲桌面说:“你们去吧,我刚接到辛奕电话,一会儿有个会要开。” 顾之泽说:“开会也得吃饭啊,要不一会儿你又胃疼了。” “我自己订外卖,”李润野挥挥手,“行了,赶紧去吧。” 崔紫轩巴不得李润野不去,一个实习生跟主编坐在一桌吃饭,那简直要别扭死了好么!于是她高高兴兴地说:“那我们先走了!”说完拽着顾之泽快步走远。 李润野远远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神色复杂。他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态,生气?嫉妒?不甘?似乎都有点儿,这种情绪来的让人措手不及,当他听到顾之泽说要去吃牛肉面时就有点儿不高兴,等顾之泽一拍脑门说“忘了”的时候这种气愤瞬间爆发。 简直太幼稚了! 李润野深深地鄙夷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居然因为恋人的一句“忘了”而生气,甚至闹别扭。这下好了,人家两人去吃饭了,只剩下自己面对一堆餐盒,这是件多无聊的事情。这种低幼化的闹脾气打从自己大学毕业就再没干过了,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忽然情绪就上来了。 摇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稿子上,李润野对自己说:“别那么无聊!” 顾之泽和崔紫轩回到报社时已经快九点了,李润野死死盯一眼墙上的钟。两个小时,这是吃的什么饭要两个小时,都不用工作了吗?他翻翻待审库里,今天顾之泽没有交稿子,就连崔紫轩的那篇他都没联合署名,李润野想想,好像自打崔紫轩来了,顾之泽就没交过稿子,已经断稿两个多星期了。 他每天忙什么呢? 带着崔紫轩满世界跑新闻,一回到报社两人就窝在电脑跟前嘁嘁喳喳,要么看稿要么写稿,每次都是顾之泽在旁边指点,崔紫轩干活,说到高兴处两个人甚至会手舞足蹈。有一次马轩远远地看到了,笑着说:“行,终于有一个比他小的了,小顾这回高兴了。” 旁边张晓璇也说:“嗯,这俩看着还挺配!” 李润野也发现,只要来到报社,顾之泽的时候就属于崔紫轩了。以前他还会偷空跑来自己的办公室闲聊两句,两人偶尔还会找个没人没摄像头的地方悄悄接个吻。现在呢,直到下班顾之泽都不一定有时间跟自己说句话,每次开组会是两人交流最多的时候。 李润野看一眼窗外又坐在一起讨论稿子的两个人,心里隐隐有些发沉。 晚上下班回到家,简单地洗漱完顾之泽照旧抱着一大本书爬上床,李润野发现他今天看的是《采访心理学在突发事件中的运用》,这不是昨天看的那本,于是随口问道:“怎么换书了,你昨天看的不是这本。” “嗯,”顾之泽漫不经心地说,“崔紫轩问采访心理学的事儿来着。” “也不能她问什么你看什么啊,好歹看完一本再换一本。” “嗨,要不是为了她谁看啊,有那功夫我玩会儿游戏多好。” “哪有为了别人看书的,”李润野表示不满,“看书是为了自己,多看书才能提高。” “嗯,”顾之泽敷衍地点点头,两只眼睛都不离开书页。 在昏黄的卧室床头灯映射下,顾之泽眉目温和,带着暖暖的气息。李润野翻个身去搂他,指尖掠过对方劲瘦的腰部,声音微微喑哑,带着几分诱惑:“别看了,睡吧。” “你先睡,”顾之泽哗啦翻过一页书,“我得看完这章。” “明早起来再看吧,现在光线也不好。”李润野慢慢地把手缩回来。 “我先看完……” 李润野不说话了,他下床去把卧室的顶灯打开,房间里一片光明。 “干嘛?”顾之泽眨眨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光线太暗,”李润野重新躺好,“你看完了想着把灯关了。” “嗯,”顾之泽又低下头去。 李润野闭上眼睛,想起叶琛的话:“有胆子爬那么高,就要有勇气摔那么惨。” *** 一周后,顾之泽去华丰医院二访。二访不是报社的硬性规定,通常来说一件新闻事件采访后就可以结束了。但是顾之泽牢牢记得李润野曾经说过不要做“烂尾新闻”,所以总是习惯过几天再去事件发生地做二次采访,看看问题有没有得到彻底解决。这天他终于找了个机会把七仙女甩给了马轩,他说:“来,大轩带小轩,一起去拍照,小轩要向大轩认真学习,大轩要向小轩悉心传授……” 趁着两人满脑子“大小轩”的晕乎劲儿,顾之泽逃之夭夭。 医院挂号大厅里秩序井然,平时流窜在各处的号贩子已经不见踪影,顾之泽知道这种平静只是一时的,等风声过了他们依然会活跃在这里。但是,能换的一时的平静也算成功,治理乱象不靠一人一时,那是一件长期的工程,它需要所有人努力,更需要国家出台更为惠民利民的医保政策。(.好看的小说) 顾之泽循着走廊慢慢地走过去,远远地看到走廊那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背,头几乎要垂到膝盖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旁边蹲着一个男子,看起来正在安慰她。顾之泽觉得眼前的一幕依稀眼熟,他慢慢地走过去,果然,那正是张老太太和于达。 顾之泽左右看了看,没发现长子于毅的身影,他走过去轻声说:“于大哥?” 于达勉强地扯扯嘴角:“你好。” “这是……” “我父亲……过世了。” “啊!”顾之泽惊呼一声,他立刻蹲□去,轻轻抚着老太太的膝盖说:“阿姨,您别太难过了,要是伤心过度伤了身体可怎么办呢?” 老太太摇摇头,没说话。 正在这时,走廊里传来笃笃的脚步声,于毅大踏步地走了回来,他双眉紧锁,脸上有压抑不住的怒火。 “哥,”于达快步走过去,“怎么样?” 于毅摇摇头。 “怎么能这样!”于达提高了嗓门。 于毅叹口气,蹲□说:“妈妈,我们先回去吧,这些事儿说不清楚的。” 张老太太慢慢地站起来,于毅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外挪。顾之泽轻声问于达:“出了什么事儿了?” “这家医院!”于达恶狠狠地说,“我父亲今天早晨没了,处理完之后医院让我们去缴费,一共在icu呆了三周多,居然花了九十多万!我们想让院方解释一下这些花费的出处,人家根本就不理我们。” 顾之泽被这个天文数字的一样的款项吓呆了,将近一百万,这都做了什么啊! 于达告诉顾之泽,在这三周的时间里,老人做了四次透析,抢救三次,因为情况过于危重做过一次心外科手术,后来一直靠药物和呼吸机维持。在抢救过程中并没有使用过于昂贵的自费药物,晚期用来延续生命的进口药剂两千八百元一只,一共用了十针,最后结算下来居然就成了一笔天文数字。 现在家属对这个收费有存疑,去门诊打印收费明细单,却发现很多款项言之不详,去医务处询问时被医务处踢皮球踢到临床科,临床科又推到icu,icu又让他们去找医务处,这样已经耽搁一上午了。 “你说,我们一个小老百姓,这种事情要怎么办!”于达气愤地说,“也就是我大哥做生意的,家里还算有点儿钱,这要普通老百姓怎么可能支付得起那么大一笔费用,这不等死么!” 顾之泽把于达拉到一边,从背包里翻出记者证来:“我是《晨报》的记者,于大哥,我能不能采访你一下,我想把这事儿报道出来,我相信有这样遭遇的人还有很多。” 于达惊讶地打量了一下顾之泽:“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记者?好!我答应你。”他痛快地说,“这种事就应该给他曝光,还三甲医院呢,反正我父亲已经没了,总不能让更多的人被坑。” 顾之泽从书包翻出录音笔,让于达把事情的经过又讲了一遍,他说:“我们还是再去一趟医务部吧,这些事本来就该归医务部管的。” 于是于达打电话让大哥先带母亲回家,自己则拿着厚厚一沓子收费明细跟着顾之泽又返回了医务部。 医务部的女办事员在电脑上刷娱乐新闻,一边刷一边懒洋洋地说:“我都跟你们说过了,我们可以打印收费明细,也能给你解释每一笔钱的出处,可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个管子值八万块钱我可说不清楚,这个得问临床。” “可是icu让我们来问您。” 那个办事员极其不耐烦地把鼠标往旁边一甩,拉着脸说:“这有什么可解释的?我们是医院,专业部门,我们解释了你们听得懂么?难道我们还得你们上节课,给你们解释清楚每一步抢救措施?你们干嘛不去医学院问?” “你!”于达怒不可遏地上前一步,顾之泽一把拽住他。 “那我们就想问问,icu的收费是多少?” “你看你问的这叫什么问题,我怎么跟你说!”那人更不耐烦了,“icu就是为了救护危重病人设置的,里面配备了监护仪、呼吸治疗机、麻醉机,这些都是非常先进复杂的医疗设备,它的使用费肯定要贵啊,你早说不愿意花钱我们也不占那个床位了,多少人想进进不来呢。” “你什么意思!”于达终于忍不住了,他甩开顾之泽的手冲到桌子前,一拳头砸在桌面上,“你说的是人话么!” “怎么着,你还想打人啊!”对方不甘示弱地站起来,一叠声地嚷,“保安、保安快来!” 顾之泽急忙拉住于达,一边努力摆出谦卑的笑容来:“您别生气,我大哥脾气有点儿急躁,他不是故意的,我跟您道歉,您别生气。” 对方大概是看到顾之泽年纪很轻,笑得又恭顺,冷冷地哼一声坐了下来,赏脸一样地说:“你们别在我这儿闹了,我跟你们解释不清楚,你要问我这药为什么值那么多钱,药又不是我买进来的我怎么知道?” “好的,”顾之泽点点头,“谢谢您,我们再去临床科问问。” 说完拉着于达出了门,于达在走廊里暴躁地走了几圈,终于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在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墙壁,整个走廊里回荡着闷闷的回声,好像不甘的怒吼。 顾之泽想了想,返回去问icu也没用,因为按照医院的规定,向患者和家属解释费用是归医务处管的,那就只能去药方和器材科,了解那些药物和器材的收费为何会如此之贵。可是这两个科室通常是不准外人进入的。 顾之泽对于达说:“这样吧,咱俩互相留个电话,我回去想想办法,不知道能不能复印一份收费明细给我?” 于达痛快地把手机号和收费明细复印了一份给顾之泽,反正他们自己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如托给顾之泽试试看。 顾之泽刚出校门能有什么办法,他攥着那一沓子收费明细表直接就找上了崔遥。彼时崔遥刚被李润野骂了一顿,正在茶水间里喝水压惊呢,550ml装的矿泉水已经喝了两瓶了。 顾之泽看着桌子上的空瓶子叹为观止:“崔遥,原来你还是个水桶?” “滚……呃……”崔遥打了个小小的嗝,“你可不知道我被老板骂得有多惨!” “为什么骂你?” “我没发稿子!”崔遥忿忿不平地说,“哼,嫌我没发稿子,他怎么不说我上个月提供的消息给他做了三个版面呢!” “你肯定又招惹他了,”顾之泽笃定地说,“你本来就不发稿,他早就习惯了,才不会骂你,要是骂你一定是你碎嘴招惹他了。” “我今天都没跟他说过话好么!”崔遥喷着吐沫星子哭诉,“我下午才来,就在那儿跟崔紫轩聊天来着。” “聊什么呢?” “她问我你的事儿啊,我就跟她说了说,”崔遥忽然露出猥琐的笑,“哎哎,小顾啊,那姑娘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人很漂亮啊!” 顾之泽难以置信地盯着崔遥,心想:漂亮?哪里漂亮了?她有杨思宁漂亮么?她有李润野漂亮么?不不不,不对,不能这么比,她哪里有李润野好看?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她就是一“十万个为什么”好么,简直比我答辩考官还恐怖! “哎,”崔遥追问一句,“有没有意思啊?” “没有!”顾之泽断然否认,迅速转移话题,“你到底为什么被老板骂?” “我不知道啊!”崔遥无比悲催地看着天花板,“我就跟崔紫轩聊天来着,我就问了问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人崔紫轩都不生气老板就骂我在办公室闲聊八卦不务正业还干扰他人工作!” 崔遥眨着小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顾之泽说:“小顾,我多冤啊我,你说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昨天……昨天评论数居然为零!!太令人发指了,简直绝望好么!我的读者都是徐志摩么?悄悄地来,悄悄地走,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留! 蜗牛的心都碎了,粉粉碎! 是不是我写的不好你们都沉默抗议…… 那我不写了,撒泼打滚耍赖……总之蜗牛我伤心了…… ps。谢谢“陌然浅笑”的雷 第六十四章 顾之泽冲崔遥翻了一个白眼:“你一点儿也不冤枉好么!老板这人最烦三姑六婆的八卦,你还非得往上凑,这妥妥是找骂的节奏!” 崔遥:“这个世界的同情心都去哪里了?” 顾之泽懒得跟崔遥斗贫嘴,直接把那张复印的收费明细递给了他:“你有没有华丰医院的门路?” 崔遥瞥一眼单子,那触目惊心的92.2万元的收费金额吓得他直瞪眼:“我以后要是得了什么重病,一定抹脖子自我了断,要不真是祸害全家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厚厚的咖啡色纯牛皮封面的记事本,里面夹着两本小记事本,非但如此,还粘着数不清的各色便条纸,整个本子被撑得厚厚的,几乎要拿不住。没个结实点儿的封皮就散架了!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来,顾之泽立刻就明白为什么要用一个纯牛皮的封面了――里面的纸张已经被翻得稀烂,有的用透明胶带勉强粘合起来,有的就这么摇摇欲坠地挂在连接处。从外观上看,这个本子很像经过无数人转手的地下党密电码。 “这是什么鬼东西?”顾之泽问。 “财富!”崔遥挤挤眼,“这是我毕生的心血,整个安宁江湖都在这个本子上,如果这个本子落入了敌人手里……啧啧” 他一边摇头晃脑地叹气,一边翻到中间的一页,从鬼画符一般的、目测是索引栏里挑出一个页码,然后再翻过去后从蜘蛛爬一半凌乱的字迹中查了半天,啪地一声合上本子,笑眯眯地看着顾之泽: “华丰医院是吧?” 顾之泽点点头,带出欣喜的笑容。 “没有!” 顾之泽果断地伸手掐住崔遥的脖子。 “等等,”崔遥提高嗓门嚷嚷:“虽然没有华丰医院的,但是有其他医院的门路啊,我可以找人看看这个单子。” 顾之泽慢慢地把手缩回来,顺手把崔遥的领子整理好,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才仗义嘛!” 两个人这通折腾的功夫,崔紫轩已经闻风而动。她甩着大马尾辫跑过来看了一会儿热闹之后说:“师兄,你又抓到什么新闻了?都不带着我,太不仗义了!” 崔遥借机后撤三米,远远地离开顾之泽,说:“就是,崔紫轩,你师兄这回抢了个头条,他藏私!” 顾之泽恶狠狠地瞪了崔遥一眼,转头跟崔紫轩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学新闻的人多少都会有点儿敏感度,顾之泽才一说完,崔紫轩就两眼放光地兴奋起来:“师兄,会不会就此揭开医疗卫生系统的黑幕啊,然后你一战成名!” “想什么呢?”顾之泽说,“这事儿压根就还没有什么眉目呢,别说一战成名了,这稿子最后发不发得出去还是问题,万一人家医院收费根本就没问题呢?” 顾之泽的冷水完全没有泼醒崔紫轩,她依旧兴奋异常,抓着顾之泽巴拉巴拉说个没完,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她就完美地脑补出了一个惊心动魄骇人听闻的医疗黑幕,其中涉及急救体系的各个部门,还包括医药代表。 崔紫轩兴奋得面红耳赤,眼睛亮闪闪的。顾之泽挂出一副笑容,分出一半的心听她说,时不常地丢个眼神过去,再配合地点点头。而与此同时,他打开百度开始上网搜索关于华丰医院的消息。 于是,当李润野从辛奕那里领了版面回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顾之泽满面含笑地看着崔紫轩频频点头,崔紫轩红着脸,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之泽。 李润野站在走廊上,距离顾之泽不留五米,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每个人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有种瞬间窒息的感觉,可是顾之泽浑然不觉。李润野没有打断他们两个人,他悄悄地沿着走廊直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站在12楼的高度,看着窗外急速流过的飞云,他觉得自己的心态很奇怪。 他当然不是吃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顾之泽对她没那个意思。可如果不是吃醋,自己现在的这种翻江倒海的心情又是什么呢?李润野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青涩的少年,就因为恋人跟别人多说了两句话就闹别扭,可这种中二气息极为浓重的情绪来的太过汹涌,它完全不在意你的年纪和身份,就这么毫无阻滞地占据了你的全身心。 李润野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也很奇怪,因为当他跟李舸在一起时,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只针对顾之泽。 他把窗户微微推开一道缝隙,让风卷进房间,做两个深呼吸,回头看看聊得依然热火朝天的两个人,李润野有一种失衡感。 *** 晚上睡觉时,李润野发现顾之泽手里的书又换了,不用说,一定是崔紫轩又问了什么诡异的问题,顾之泽这是回来恶补呢。 双人被里暖烘烘的,慢慢晕出幽淡的沐浴露的香气,夜很深了。 李润野伸手过去揽住顾之泽的腰,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睡吧?” “再半个小时,”顾之泽匆匆在李润野脑门上印个吻,“你先睡。” 李润野沉默了一下,再一次说:“别看了,我们一起睡?” 这话已经不能再明白了。 顾之泽两只眼睛没有离开书页,随意地点点头:“马上马上。” 李润野收回手臂,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最近这段时间周而复始地上映,连续两个星期了吧,这简直成了循环场。他翻身下床,直接去了浴室。 顾之泽对李润野的离开并未在意,等李润野重新回到被窝里的时候,他才惊讶地发现师父浑身冰凉。他把书丢到一边,伸手摸摸李润野的头发,湿的,很凉。 “师父?”顾之泽疑惑地叫一声。 “嗯,我先睡,你看完了也早点儿睡。”李润野翻个身,关了自己这侧的床头灯。 就算真是头猪这会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况且顾之泽他还真不是猪。 于是八戒把书扔到床头柜上,啪地一声关了床头灯,在满室的黑暗中挤到师父的身边,紧紧搂住李润野的腰,把嘴唇贴在对方的脖子上,灵巧的手指已经一路突破形同虚设的封锁线。 “师父,现在就睡啊?”他嘿嘿地笑,“我还不困啊怎么办?” 李润野翻个身攥紧顾之泽的手:“不困?” “嗯” “那好办!”李润野翻身压过去。 房间里渐渐响起凌乱的呼吸声和微不可闻的呻!~|吟。 第二天顾之泽没能起得来床。 李润野坐在床边看着怎么也叫不醒的徒弟悔得肠子都青了。 顾之泽在这方面经验少的可怜,从来不会反抗更不会保留,每次自己都会很小心,收着几分力,唯恐弄疼了弄伤了他,有时候明明就没尽兴,但是一看到顾之泽露出疲态就会立刻罢手,给他充分的缓冲。 可是昨夜他失控了。 李润野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如此失控过了,上次应该还要追溯和李舸刚刚搬来安宁。那时自己刚刚遭受到人生中最惨烈的一次的打击,新工作还不适应,李舸还没找到工作,日子过得捉襟见肘,隔三差五接到姐姐的电话,知道父亲又住院了……种种不顺遂加在一起让他几乎要崩溃。 再强悍、再高冷,那也是现在的李润野,五年前的李润野可没有坚硬的铠甲保护他逃开一切伤害,毕竟在那之前,他一帆风顺得让人眼红,一旦跌倒,简直无力挣扎。所以那时他的脾气极端暴躁,而李舸总是会小心翼翼地不触他的霉头,在他无理取闹时远远躲开或者好言相慰。 可是,李润野是安心想要找麻烦的,于是他会在床上把李舸做得爬不起来。可是李舸从来不生气,他会挥挥手说:“行了你赶紧上班去吧,反正我一个待业青年,就在床上歇着好了。” 然后李润野会异常羞愧地去上班,满怀歉疚。 就好像现在,李润野低头看看顾之泽,伸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八戒睡得很熟,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肩头上印着斑斑红印。李润野轻轻地把人抱进怀里:“对不起。”他悄声说。 时间慢慢走过,快十一点时,顾之泽终于醒了,他揉揉眼睛想要坐起来,却在翻身的一瞬间痛呼一声,又颓然地倒了下去。 “之泽,”李润野上前一步把他扶好,靠在床头,“没事吧?” “有事!”顾之泽翻个白眼,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师父我错了。” “嗯?”李润野不解。 “下次我再也不敢拒绝你了,”顾之泽呲呲牙,装出一副气恼的样子,“敢情您还带算利息的,还是高利贷!” 李润野笑了,捧起顾之泽的脸印上一个吻:“对不起。” “师父,”顾之泽歪着头问,“我昨晚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你……”顾之泽咽口吐沫,鼓鼓勇气,“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就因为我最近……嗯……最近没跟你……你欲、求、不、满。” “在遇到你之前,”李润野凑近顾之泽,看着他的眼睛,“我有一年多都是一个人。” 顾之泽眨眨眼,觉得睫毛几乎要刷过师父的眼睑,脸红得要烧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傻缺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来。师父空窗期一年多,可对自己从来都温柔异常,昨晚……昨晚……大概是月色太美吧。 李润野把人搂紧怀里,将顾之泽的头压在自己的肩上,然后闭上眼睛心里一片冰凉,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惧感蒸腾而起,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心。 因为李润野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失控绝不是“欲|求|不|满”,而是一种可怕的,让他控制不住的冲动,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想让顾之泽这辈子都下不了这张床! 他想起顾云森说过:“你会害了他的!” *** 十二点的时候,李润野被“赶出”了家门,一个人去了报社,顾之泽又睡了个午觉,下午三点多才懒洋洋地出现在办公室里。 崔紫轩一看到他就冲到他跟前,献宝一样捧上一张印满了字的a4纸:“师兄,这是崔大哥让我给你的。” 顾之泽接过来扫一眼,不由得翘大拇指。这张纸上罗列出了那张收费明细里的所有的项目,并且在每个项目后面都注明了另外一个同是三甲级的医院的收费金额。对比之下,华丰医院的收费总体偏高,个别项目高得可怕。 “师兄你看,”崔紫轩指着单子说,“比如全血生化这项,人民医院收费287元,可华丰医院收359元;透析这项,人民医院580一次,可是华丰医院需要720,就算是在icu,这个收费也明显偏贵!” 顾之泽拿个计算器,噼里啪啦地一算,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他指着其中一项问:“为什么这个没有参考价格?” 崔紫轩伸头过去看一眼说:“这个啊,我问过了,这是心脏支架的费用,不同牌子的支架价格不一样,如果进货渠道不同,即便是同牌子的价格也不一样,华丰医院这个单子上没有注明是什么牌子的支架,所以不好提供参考价。” “那这些呢?”顾之泽又指着一串名字问。 “这些都是医疗材料,还有各种手续费,都是各医院自行定价的,参考价没什么意义。” “那就还得查!”顾之泽果断地说,“明天咱们再去一趟医院吧。” 崔紫轩伸出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尖:“带我去?” “当然!”顾之泽奇怪地说,“我怎么可能不带着你?” 顾之泽身后两米远的地方,李润野从容地走过,脚步都不曾停顿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说那里是流放之地呢,事实上,简直是环境优美气候宜人的度假胜地好么!!! 蜗牛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回来,因为我一回来就中暑了,擦,居然中暑了!! 中暑之后写的文,如果有混乱的……咳咳……乃们表打我,告诉我我改 感谢xx和青争的雷,一回来就看到了,真开心,更开心的是看到有新朋友,欢迎春暖花开,xx,zhuzhu……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顾之泽给于达打了一个电话,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约定明天再去一次华丰医院。他瞥一眼站在自己身边跃跃欲试的崔紫轩,笑着告诉于达自己的一个小师妹明天配合他去演戏,如果不行自己再用记者的真实身份去问,看会不会有什么突破。 两个人很快就商定了相关的细节,于毅又接过电话对顾之泽说:“小顾,我联系了几个朋友,现在也在了解情况,明天咱们碰一下,交换一下看法。” 顾之泽当即点头应允,做记者的,最不怕的就是材料多。 挂断电话后,崔紫轩兴奋地拉着顾之泽说要“彩排”,自己没干过这事儿,得先演练演练。顾之泽看看周围,这会儿正是办公室最热闹的时候,各路记者陆续都回来写稿,编辑们忙着画版,一派乱哄哄的繁忙景象。顾之泽从桌子上拿了相关的资料带着崔紫轩往外走,他记得今天4号小会议室应该是空着的,那里距离办公区有点儿远,相对比较安静,正好用来“彩排”。 快六点的时候马轩去找李润野交照片,那是他为航空展拍的一组标题图,李润野从一堆照片里挑了半天选出了一张画面最干净的。马轩笑着说:“你跟你徒弟的眼光倒真是一样!” 李润野诧异地挑挑眉。 “我刚路过4号会议室,顾之泽和新来的那个小姑娘正在那里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呢,我顺手让他看了一眼,他也选这张。” “4号会议室?”李润野皱着眉说,“他跑那儿干嘛去了?” “我哪儿知道。”马轩觉得老板的关注点好像略有偏差,“不过他对那个实习生还挺上心的,有模有样像个当师父的。” 李润野愣了两秒,迅速低下头整理桌面上的照片递给马轩:“那就这样吧,你先去忙你的。” 马轩点点头,拿着照片走了。 李润野看着马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烦躁地站起身来转了两圈,从办公桌里摸出一包烟拐进了吸烟室。 一支烟缓缓燃尽,他没能理清自己的思绪,等他从吸烟室回来时,发现顾之泽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有事?” “嗯,”顾之泽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兴奋地冲到李润野跟前,“师父,我明天……嗯……你抽烟了?” “嗯,”李润野点点头,走过去把窗户推开一道缝隙,转身站在窗户前。 顾之泽眯眯眼睛,瞬间有点儿恍惚。现在,李润野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明亮的阳光和耀眼的蓝天白云给他铺就了最简单也最美的背景,就好像第一次见面那样,顾之泽迎着阳光看不清李润野的脸,但是心却跳得有点儿快。 他手心里有点儿冒汗,受到蛊惑一般走过去,窗户边有个小小的死角,除非有人推门进来,否则外间的人是不会看到的。他们反复试验了很多次才最终确定这个小小的角落是安全的,有时候两人会窝在这里牵着手聊会儿天,也会静静地交换一个吻,从来不敢吻太深,旁边就有间简陋的休息室,里面还有一张床,如果吻得太深实在是一件挑战忍耐极限的事情。 不过这样亲密的举动,他们已经很久没做过了,因为顾之泽实在是太忙了。 “师父,你怎么了?”顾之泽问,他瞥一眼窗外,外间办公区里一片忙乱,大家都在专注于手头的工作,这正是一天中最忙的时候。 “没事,有点儿累。” “哦,”顾之泽凑过去攥住李润野的手,把他拖到那个角落,“很累么?”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明亮的眼睛,他从里面看到了毋庸置疑的关心和爱恋,那种目光他很熟悉,自信从不曾看错,但即便如此,仍然会有种不安定的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自然也不知道如何消弭掉。 好在有些事情虽然不知道如何解决,但却可以用些手段暂时忘记,比如接吻。 当顾之泽气喘吁吁地从李润野怀里挣脱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嘴唇微微有点儿红肿。李润野看着他几乎要滴下水来的眼睛,心里莫名地就踏实了,刚刚那种虚空的不安感烟消云散。 “现在不累了,”他说,“早知道不抽那根烟了。” “难道我跟烟一个作用么?”八戒表示不满,“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儿累。”李润野笑着挠挠顾之泽的下巴,好像在逗家养的猫,然后丢下一颗重磅炸弹,“我明天要出差。” “出差?”顾之泽惊讶地叫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我都是刚刚才知道的,”李润野用大拇指抹去顾之泽唇边的一点儿水渍,细腻温润的触感让他的心软了下来,“辛奕刚刚通知我的,一个出版会。” “为什么让你去?” “大老板懒呗。”李润野耸耸肩,他没敢跟顾之泽说自己欠着辛奕的“债”,因为刘明远的原因,基本上辛奕说什么李润野都不好驳回,况且只是出去出个差而已。 顾之泽愤愤不平的嘟囔,觉得辛奕简直就是王母娘娘,随便拿根簪子一划自己就跟“织女”隔着银河遥遥相望了。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上午,十一点的飞机,后天下午回来。”李润野把人搂进怀里,下巴埋进对方头顶的黑发里,“你要乖乖的。” “我现在不乖么?”顾之泽不满,“我最近多努力啊。” 李润野没说话,他心想:八戒,你的问题就是太努力了,我很不爽看到你这么“努力”! “八戒,”李润野振作一下,转了个话题,“你明天去送我吧,拿到驾照以后你还没怎么开过车呢,总得练练。” “明天?”顾之泽忽然想起来什么,他轻轻推开李润野,严肃地说:“明天不行,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事儿的,明天我要带崔紫轩去跑条新闻,已经联系好了。” 李润野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好看的小说) “哎哎哎,”顾之泽忙不迭地说,“你别皱眉啊,这不是突发事件么,我事先又不知道。” 李润野看着他不说话。 “唉,”顾之泽叹口气,又凑过去抱紧他的腰,“你不是吧,还真生气了啊?” “没有,”李润野笑一下,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既然明天不能送我,那……今晚送吧。” 这是一句颇为挑逗的情话,本该轻松而愉悦,但是李润野却说出了几分苦涩和无奈,顾之泽觉得心被一只手猛地攥紧了,慌乱中他只想好好安慰眼前的这个人,于是仰起脸把嘴唇贴过去,完全忘记了在几分钟之前刚刚抱怨过自己跟香烟一个功用。 *** 第二天一大早,顾之泽又一次呲牙咧嘴地起来给李润野做早饭,李润野在卧室收拾完行李之后看到餐桌上热腾腾的馄饨小笼包,心满意足地凑过去在顾之泽唇边偷个吻。 磨磨蹭蹭地吃完早饭,磨磨蹭蹭地告别完,李润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随着大门砰的一声关上,顾之泽看着忽然安静下来的房间心情慢慢就低落了下来,他觉得这房子未免太大了些,客厅大到连阳光都无法填充,大到他能感到风吹透身体的感觉。 顾之泽忽然很心疼,他想到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李润野就这么一个人住在这里,空荡荡的,周围只有冰冷的家具和漠然的时间。 他想,我得对师父好点儿,他一个人真可怜。 顾之泽和崔紫轩十点钟赶到医院时于家兄弟已经到了,四个人商量了一下之后决定让于毅和崔紫轩先去打头阵。于毅为人稳重,崔紫轩年纪小,一看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学生,这两个人最能消除掉对方的戒心。 于达和顾之泽在走廊里等着,于达交给顾之泽一张纸:“这是我哥找来的一些东西,他联系了几个朋友,找到了一些曾经在华丰医院住过院的病人,这是他们的住院收费明细,总体看来这家医院的收费普遍偏高。” 顾之泽扫了一遍,发现门诊检查项目明显偏高,而且华丰医院开具的药品也相对高价。 “于大哥,这家医院的收费违反规定么?” 于达冷冷地哼了一声:“这家医院挺油滑的,因为医院收费不是全市统一价,各个医院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做轻微浮动,不过这种浮动有个界限,而华丰医院所有涨价项目都是踩着这个最高限的,只能说他贵却不能说他‘乱收费’” 顾之泽把几张收费单放在一起比了比,疑惑地说:“可即便如此,您父亲的这张收费单也不对啊,价格还是太高了。” “对,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去问。”于达指着一个项目说,“比如这个白蛋白,当时抢救的时候跟我说因为我父亲做透析需要注射白蛋白,国产白蛋白七百多一只,进口的一千多,我当时就想着尽量用好药根本没想其他,所以决定用进口的,可是你看,最后收费明细上说白蛋白一只两千一,这跟之前的说法不一样啊。还有这个支架也是这样的,说是一万七,实际收了两万四。” “这里……”顾之泽指着一个项目说:“输血费用,这是很大的一笔钱,这笔钱您知道么?” “手术时候说需要输血,抢救时也有大量的输血。” “这得多少血啊!”顾之泽咋舌惊叹。 “不清楚,价目表上没有。” 顾之泽犹豫了一下,拿着单子没说话,这会儿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于毅脸色铁青地从院医室出来,拳头攥得死紧,眼睛都红了。 于达一看到大哥这个样子,扔下手里的收费单就冲了过去,于毅一把抓住弟弟,做了两个深呼吸以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别去!” 顾之泽冲崔紫轩使个眼色,崔紫轩涨红了脸摇摇头。 顾之泽懂了,想必是不但什么都没问出来还被奚落辱骂了一通。想到上次来的时候对方那种恶劣的态度,再看看于毅的脸色,顾之泽绝对相信对方一定是说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我去!”他站起身,从背包里拿出名片,鼓足勇气去敲办公室的门。 还是上次那个人,还是那副高高在上冷漠的态度,还是带着几分冷笑,唯一不同的是当她接过顾之泽的名片以后,二话不说直接就给保卫处打了电话。 “顾记者,我有权不接受采访吧。” 顾之泽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全不在意,自己那张印着《晨报》二字的名片好像一张废纸一样被抛在一边。那人嘲笑地看一眼顾之泽,眼神似乎在说:“记者算什么,你吓唬谁呢。” “我就问几个问题……” “不行!我还有工作要做,没有时间。”那人毫不客气地打断顾之泽的话,看着顾之泽涨红的脸,带着几分嘲弄的口吻说,“年轻人,告诉你一声,这种事情我们也不能随便接受采访的,你得问我们领导。” “那我去问谁?” “去找副院长吧,不过我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时间。” 顾之泽忍着气,想要做最后一次努力,可惜还没来得及张嘴保安就进门了。对方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客客气气地请顾之泽离开,“不要干扰到正常的工作。” 于是顾之泽在进门后不到五分钟就被赶了出来,四个人在走廊里相顾无言,最后还是顾之泽咬咬牙,决定去找那个所谓的副院长。一行人一路找到行政楼,一家医院的副院长肯定不止一个,这事儿该找主管医疗的还是主管行政的,或者索性就找院长算了,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挨个找过去。 一扇扇挂着“院长办公室”的大门紧闭着,没有一扇是能敲开的,显然他们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远远地躲开了。 顾之泽他们在整个医院里徒劳无功地转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只找到了icu的主任,主任说:“我们只管抢救,需要什么药物和器材我们直接从药房和材料科调,至于多少钱我们不管。” 一切又都回到了起点。 *** 下午五点多,顾之泽和崔紫轩带着一肚子气回到了报社,崔遥远远地看到他们两个人脸色就知道不好,他叹口气,医疗卫生从来都是一笔烂账,要不怎么说这年头“病不起、死不起”呢。 他撇撇嘴,一边把手里的专题预案交给代班主编袁明义,一边小声嘟囔一句:“看来小顾是白跑了。” “什么意思?”袁明义问。 “小顾前几天找了个线索,”崔遥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无奈地叹口气,“你看他那样子,估计没跑回来什么。” “你说……收费多少?”袁明义追问一句。 崔遥想了想,索性把一份收费明细复印件递给了袁明义,“你看看,三个星期的icu,92万元,这年月真是活也活不起,死也死不起。” 袁明义拿着单子仔细看了看,露出了笑容,他对崔遥说:“你帮我把小顾叫过来,我问问他,看能不能帮上他。” 顾之泽满脸气呼呼地来找袁明义,袁明义一看他那张青白色的脸就更乐了。 “来,坐下喝杯茶。”袁明义拍拍身边的椅子,“你还是经验不够啊,以后这种事儿多了去了,比这个还让人义愤填膺的都有,你得沉住气,要谋而后动。” “袁哥,我就没见过这样的,明明没理态度还能恶劣成这样,这哪里像个医院的样子!” “那怎么办呢,人家就不接受采访你也没办法对不对。” 顾之泽不甘不愿地点点头。 “这种事常有,以后你就知道了。”袁明义叹口气,温和地安慰他,“干咱们这行的,就是这点儿太难,凡事都得人家配合,如果不配合除了放弃就只能走点儿‘歪门邪道’了。” “什么歪门邪道?”顾之泽问 袁明义摇摇头,“还能有什么,‘威逼利诱,四方疏通’八字诀呗,有关系找关系,没关系就‘威逼利诱’,总之有时候记者的角色不太光彩。” 顾之泽听了‘威逼利诱’四个字后陷入了思索,袁明义玩味地看了他一会儿问:“小顾你想什么呢?” “袁大哥,你说‘威逼利诱’真的有用么?” “那要看你怎么‘威逼利诱’了,如果你能逼得对方不得不出不来澄清或者接收采访,那就最好了。” “怎么个逼法呢?” 袁明义眼底透出笑意,他拍拍顾之泽的肩头:“那能怎么逼,咱们就是耍笔杆子的,当然用笔杆子逼了。” 顾之泽眨眨眼,露出恍然的笑,他站起身,“我懂了,谢谢袁大哥。” 袁明义看着顾之泽迅速跑远的背影,也笑了,笑得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嗨亲们,蜗牛撒泼打滚儿求各位收个专栏呗,然后再撒泼打滚儿抹脖子求个评论呗,最近的评论量真让人难过。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算计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袁明义刷新了一下待审库,里面果然出现了顾之泽的一篇稿子。他飞快地打开读了一遍,一千多字,篇幅虽然不长但是所有的新闻点全都概括了,在结尾的时候,着重强调了一下院方的不配合,指出其态度极端恶劣,虽然没有明确指责,但是任何一个读者都能从字里行间中读出“乱收费”和“黑幕”两个信息点来。 这是医疗乱象,是黑幕,必须要给予揭露和痛击。 袁明义相信,这篇稿子一旦刊登出去,凭借华丰医院的名声和现在本来就紧张的医患关系,一定会掀起一阵舆论热潮,这将会是《晨报》的一大卖点! 当然,他高兴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报纸即将大卖。 袁明义把那篇稿子从待审库里挑出来,仔细地修改了一遍,在结尾部分加了几句点题的话,然后打电话把顾之泽叫了进来。 “小顾啊,这篇文章我看过了,”袁明义诚恳地说,“写得非常好,我打算当头条发了,不过明天不发,后天发。” “为什么?”顾之泽好奇地问。 “毕竟你今天没有采到院方,不了解院方的态度就发稿也有失公平。你明天再去一趟华丰医院,如果有新内容更好,没有的话也能给读者一个交代。这稿子早一天晚一天影响不大,我们后天放头版!” “好!”顾之泽很感激,觉得袁大哥真是考虑得太周到了,完全具备一个新闻记者的严谨性,“那我明天再去一次,谢谢袁大哥。” “还有,”袁明义拉住要起身的顾之泽说,“这稿子是你单独署名还是和崔紫轩联合署名?” 这话顾之泽一听就懂了,崔紫轩还在实习期,在这种有份量的稿子上如果能出现她的名字,对她的实习考评将会大有助益,相反,对自己则不会有太大影响。再说,崔紫轩也的确参与了采访,算她一个联合署名也无所谓。 “联合吧,算她主笔……要不……索性算她一个人的好了。”顾之泽颇为慷慨地加上一句,他很乐意给自己的小师妹添点儿资本。 “那就过了!”袁明义笑呵呵地用文件夹敲敲顾之泽的头,“也别太假了。” 然后袁明义在顾之泽的注视下,顺手把稿子的署名改成“(实习记者)崔紫轩、(记者)顾之泽”,一边改,一边顺口问:“你知道老板什么时候回来么?” “明天下午吧,说是七点多到安宁。(.无弹窗广告)” “他还来报社么?”袁明义点保存键,随口说,“我看看明天还用不用给他代班,要是不用的话我手头还有个采访要安排一下。” “应该来,他说八点多钟的时候会到。”顾之泽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看着袁明义改完稿子,乐呵呵地道了谢转身走了,完全没有看到身后袁明义高深莫测的表情。 回到家后,顾之泽简单地洗漱完就爬上了床,平时偌大的床上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第一次觉得这张床简直太大了,无论往哪边翻都觉得空荡荡的没有边际。他愤愤然裹紧被子,把自己蜷成一个团,正努力找个舒服的姿势时,李润野的电话进来了。 “师父,”顾之泽抽抽鼻子,听到师父的声音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温暖了起来,心情也立刻变好。 “睡了么?” “床上呢,”顾之泽再翻一个身,“一会儿就睡。” “今天的采访顺利么?” 顾之泽翻个白眼,上来就问工作,你还能再没情调一点儿么,去海南之前的那点小浪漫都浪没了? “极其的不顺利!”顾之泽带着气说,心里想:所以我要求安慰啊求抱抱。他其实是有点儿委屈的,在这么艰难的时候师父居然在电话线的另一端,自己要不要考虑顺着信号爬过去? “说来听听。” “不想说!”顾之泽攥着电话情绪更低落了,半夜三更两口子隔着电话谈工作,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没情趣的事情么!他沉默了一下,忽然想到这是第一次师父离开自己,上次是自己出差,因为是第一次所以非常兴奋,加上父亲的意外摔倒,他根本来不及产生“相思”这么高级的情感体验。可是这次完全不同,顾之泽咂摸着那种酸酸楚楚的小情绪,忽然能够体会到那时李润野的心情。 “不想说就不说,”李润野听出了顾之泽的低落情绪,轻轻笑了一下换了话题,“这边在下雨,有点儿冷。” “嗯,”顾之泽伸手关了灯,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全副心思地去捕捉话筒后面的气息,“安宁今天挺热的……我把窗户打开了。” “是么?”话筒那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李润野也翻了个身,“可是我有点儿冷,八戒,真想抱着你。” “哦,我又成了热水袋了?”顾之泽努力板着脸,可是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还是透露出了他的好心情。 “抱着你我心里踏实。” “……”顾之泽被李润野的情话弄得面红耳赤,心里简直美翻了,瞬间被蜜渍成了糖耳朵(1)。 “八戒,”李润野轻轻地笑,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了。” 顾之泽幸福无比地在床上打个滚儿,情话永远不嫌多,尤其是李润野的情话!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话题拉拉杂杂,说到最后顾之泽困的迷迷糊糊都开始说胡话了。李润野隔着手机轻轻吻了吻他说:“早点儿睡吧,晚安。” “嗯,师父晚安。” “明天多睡会儿,下午再去报社吧。” “不行,我明天还得去趟医院呢。” “医院?还是那个‘打击号贩子’的消息?不是已经跑完了么?”李润野有些奇怪。 “不是那个,”顾之泽眼睛都睁不开了,嘟嘟囔囔地说,“是一个icu的,那天偶尔碰到……师父我好困……” “睡吧睡吧,”李润野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是最优美的大提琴,“明天不用接我了我自己过去,八戒晚安。” 挂断电话,李润野想这是什么新闻啊八戒跑了好几天了,他有点儿后悔,在走之前应该问问他的。可转念一想,现在的顾之泽也算是“有经验”了,自己还是应该多给他一点儿空间和自由,让他自己去跑,做一个完全独立的新闻记者。 毕竟,在自己的规划中,顾之泽的未来绝不会在《安宁晨报》这个小小的都市报社里。 *** 第二天,顾之泽做好了充分的心里准备之后来到华丰医院。从院办到副院长办公司,从副院长办公室到财务处,从财务处到药房,从药房到器材科……几乎跑遍了华丰医院所有的科室。他听了无数遍“这事儿你得问xxx……”,“这事儿不归我们管……”,皮球踢了n圈以后,顾之泽终于放弃了。 他挟着满腔的怒火回到报社,脸色铁青。他很生气,这是一家医院,救死扶伤的地方,这里应该充满了人文关怀和温情,怎么能如此的黑暗和混乱?他带着强烈的情绪坐在电脑前,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想要尽可能公正客观地把今天的采访过程写出来。 但是,太难了,他做不到。 顾之泽狠狠地砸了一下桌面,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 “小顾?”袁明义走过来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带着兄长式的温和拍了拍,“怎么了?” “白跑一趟!”顾之泽盯着电脑屏幕,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蹦。 “那你打算怎么办?” “哼,‘威逼利诱’,无非就是这么回事,”顾之泽甩甩脑袋,愤愤地说,“我就不信逼不出他们!” “嗯,”袁明义满意地说,“这也是个办法,不过既然要‘逼’,就写点儿动真格的,否则不疼不痒的他们也不当一回事儿!” 顾之泽点点头,伸手拽过鼠标。 袁明义在他身后,幽幽地叹口气说:“都是人命关天啊,老百姓的生存怎么就那么难呢?” 这句话成功地点燃了顾之泽的所有怒火,他只听到耳边轰的一声,大脑在某个瞬间罢了工,一片空白中只觉得头涨得发痛,脸颊火辣辣地燃烧起来,那是愤怒的火焰,无法压抑。他想起崔遥说的“病不起死不起”,也想到了他说的“抹脖子算了不要祸害全家”…… 顾之泽咬着牙开始砸键盘,每一下敲击都裹挟着他的愤怒。袁明义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上一个个蹦出来的字,满意地点点头,他指着文章的结尾部分说:“这里,你看要不要再加点儿什么,感觉力度不够。” 又说:“这就不要说什么‘价格偏贵了’,这是‘偏贵’的问题么?” 又说:“你这么写可触动不了他们,你想他们一年会被投诉多少次,早就习以为常了,得再加点儿分量!” 条建议言辞恳切,鞭辟入里,顾之泽只觉得袁明义说的每一字都是正确的,他义愤填膺地舞动手指,敲下一连串的字符,相信自己化笔锋为刀锋,直刺苍穹。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后,顾之泽写下了崔紫轩和自己的名字,然后提交进了待审库。袁明义郑重地对他说:“我会把它放在头条的,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曝光,这样才能让他们收敛、让老百姓觉得有希望,小顾你做得很好,这就是一个记者的使命。” 顾之泽挺了挺腰,隐隐觉得肩上被放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他带着几乎是敬畏的目光看着袁明义,他相信自己在对方身上看到了一个记者的热血和良心,他点点头说:“这条新闻我会继续跟进的!” 袁明义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顾之泽的肩,顾之泽觉得自己在对方的笑容里看到了赞赏,他很骄傲。这是他第一次在脱离李润野的情况下独自采稿写稿,本来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听不到师父的辛辣毒舌总有点儿不踏实,可是现在,他在袁明义的微笑中找到了足够的自信。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李润野永远是自己的师父,但从另外一个层面上说,他也绝不可能永远是自己的“师父”,自己总是要独立的。 *** 下午五点多,袁明义把一起重大交通事故的消息交给了顾之泽。顾之泽有点儿为难,因为李润野快回来了,飞机六点落地,说好了会来报社接顾之泽下班然后两人一起去吃个饭。 袁明义问:“怎么,你有什么安排吗?这新闻可不错啊!” 顾之泽当然知道这新闻不错,他犹豫了一会儿,算了算时间还是接过了那张纸条,他知道,李润野不会介意自己没在报社等他,但是会因为自己错过新闻而发脾气,事实上,他扮演“师父”这个角色时,顾之泽怕他怕得要命。 “对了小顾,有件事儿我想跟你说说。”袁明义带着一点儿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那篇稿子我想了想,还是署你自己的名字比较好。一来,那的确是你一个人完成的,二来呢,这种敏感题材的稿子让一个实习记者写,我担心会给崔紫轩带来麻烦。” 顾之泽想想也对,他当然知道干这行的经常会摊上“文字官司”,崔紫轩还是个学生,只是在实习,没必要给她找这种麻烦,于是慨然应允。他感激地说:“袁大哥你想的周到,谢谢!” 袁明义洒脱地挥挥手,送走了顾之泽。 今天安宁市堵车,九点多快十点的时候李润野才拎着小小的行李箱出现在报社,他接到了顾之泽的电话,知道这种突发新闻的急迫性,于是耐心地在报社里等着。倒是袁明义,自从看到李润野的身影后就开始忙乎起来。 他快速地审完全库的稿子、排完版面,特地把顾之泽的稿子加了边框放在头条,这篇稿子是要给李润野看,他必须小心,他希望明天这篇稿子能顺利地登上《晨报》社会版的头条,如果可能,他甚至想让这稿子挂在头版上! 作者有话要说:(1)北京的一种小吃,用蜜和面,炸完后再裹一层蜜,简直能甜死蜜蜂!!!蜗牛表示不爱吃! 蜗牛继续撒泼打滚儿抹脖子求评论求收专栏。 第六十七章 分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十点半的时候袁明义排完了所有的版面,走过来对李润野说:“润野,既然你回来了,版子还是你来审吧。” “你不是都审完了么?我就别插手了。” “我临时有点儿事得先出去一趟,你既然都回来了就先帮忙审了吧。” 李润野当即点头,反正他也是在这里等顾之泽的,审版也是顺手。倒是袁明义有点儿愣神,按照常理,出差回来又累又倦,谁会愿意被临时派活儿呢,所以根本没想到能李润野能那么爽快就点头。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李润野这人得多热爱工作才会出了一个差之后大晚上的不回家跑来报社看稿子! 他狐疑地看看李润野,又想起刚刚辛奕才来社会版转了一圈,闲聊了两句又走了。难道辛奕跟李润野有约?这俩关系很好吗?有多好?李润野空降到《晨报》,这么多年了,所有的好处全让他一个人占了:年年评先年年有他,年年奖励年年最高;甭管手下人出什么事儿,他主编的椅子坐得牢牢的;报社离家一共没几站地,天天开一辆宝马x6不够他炫耀的…… 袁明义在电光火石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几乎可以断定李润野跟辛奕之间有某种特殊的关系,至少私交甚笃,李润野依仗着辛奕待到今天,如果可以确定这种关系…… 袁明义兴奋了起来,他终于找到了李润野的突破口。他看着李润野打开fit,调出自己排完的版面。袁明义自认为在业务上还是拿得出手的,以前李润野不在时都是自己跟刘明远代班,所以他相信李润野挑不出什么问题来。事实上正如她所料,李润野只看了一眼版面后说:“这版没问题啊。” “那行,那我先走了,可能一个小时后再回来,你没事的话帮我等等顾之泽吧,他跑去条突发新闻,我估计也快回来了,版面我已经留好了。” 李润野点点头,送走了袁明义。 开了一上午的会,又飞了四个小时,这会儿都快十一点了,李润野困倦地揉揉眼睛,忍不住给顾之泽打电话。电话里,顾之泽气喘吁吁地说自己已经在往回赶了,马上就能到,李润野笑着说不急,注意安全。 放下电话,李润野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顾之泽心情都好了起来,觉得自己在报社等人的决定真是再正确也没有了,要不一个人在冷清清的家里也挺不自在。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一个人住两居室真是太冷清了。 就在李润野的大脑跑野马时,电脑里传来滴答的提示音,十一点了,这是第一次签版的时间,无论需不需要等版,各个版面的主编都必须把当日的初排版提交到总编审那里,以便从整体上控制报纸的版数和广告。 李润野揉揉眼睛,拽过鼠标顺手点了提交,可不到一秒,系统就把版面退了回来,再点还是退版。仔细看看提示语,是因为少了主编签名。这会儿李润野才发现,版面上袁明义居然还没有签章。 “这老袁,”李润野叹口气输入自己的密码,把自己的电子签名填进主编栏里,“着急忙慌的,审半天稿子都不签名么?” 谁主编谁签名,这是行业规矩。不过因为各种原因找人代签也是常事,以前刘明远不知道替李润野签过多少次了,所以李润野把自己的电子签名敲进去时也觉得这是一件太小的小事儿了,况且在业务上,他是相信袁明义的能力的。 十一点一刻,顾之泽满头大汗地冲进来,一进门就开嚷:“晚了晚了,没赶上!” “慌什么!”李润野递过去一杯水,“老袁给你留版了,4号图,一千字。” 顾之泽咕咚咕咚把水倒进肚子里,一屁股坐下去开始砸键盘,李润野在等着时顺手又把那个排好的版面调了出来,一眼扫过去,第一条就是关于华丰医院的,一看署名,主笔是崔紫轩,顾之泽的名字在后面。这显然是崔紫轩采了篇稿子回来,顾之泽帮着写成了文字稿,这也是行业规矩,实习记者发出来的稿往往都这样,当初顾之泽发稿时刘明远和李润野都附过自己的名字。 虽然李润野不了解崔紫轩,但是他了解顾之泽,多少也了解袁明义,所以他相信经由这两个人把关的文章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所以他大致扫了一眼之后就百无聊赖地去看顾之泽写稿子了,因为这篇文章将会独立署上顾之泽的名字,李润野非常在意,他希望所有出自八戒笔下的文章都是精品。 李润野站在顾之泽身后,看着他飞速地敲击键盘,一个个汉字争先恐后地蹦到屏幕上,显然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打好腹稿了。李润野满意地看着顾之泽敲下最后一个句号,这小子的文字功力飞速提升,写的文章简明扼要观点明确,语言流畅晓达,一看就是天生该吃笔杆子这碗饭的。 “完工!”顾之泽欢天喜地地把稿子丢进待审库里,笑眯眯地瞅着师父,“师父,剩下的活儿就是你的了,赶紧干活不许偷懒!” 李润野好笑地看着八戒,叹口气说:“唉唉唉,你这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啊!” “翻身……”顾之泽四下里扫一眼,很晚了,办公区里已经没几个人了,他凑近李润野小声说,“我很想翻个身……就在今晚,你看如何?” 李润野低下头看着顾之泽,面色沉肃,目光锐利,一眨不眨地盯住八戒的眼睛,几秒钟以后顾之泽完败。他讪讪地低下头,嗫嚅着犟嘴:“那个……我就是说说而已,其实我……也可以啊……嗯……算了!” “还记得我说过么,”李润野弯下腰,吹口气在顾之泽的耳朵里,“想让我求你,你还得更努力些。” “走着瞧!”顾之泽忽地站直身体,挥挥拳头,涨红了脸说,“赶紧干活,我要回家睡觉,困死了。” 顾之泽那篇稿子几乎是李润野看着写完的,审的时候自然快得出奇,没两分钟就调整好了照片的大小把稿子填进了版面里,然后第二次把版面提交进了总编审。 “去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李润野冲门的方向努努嘴,顾之泽立刻像只像兔子一样窜出去。 就在顾之泽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袁明义回来了,带着一身的热气满头的大汗,他先跟顾之泽打了个招呼,直接就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你怎么还没走啊?”他问道。 李润野慢条斯理地收拾桌面,随口说:“这就走,刚刚把版子看完了。” “润野啊,你也太玩命了,这工作永远是永远都干不完的,身体可是自己的,你出差回来挺累的,不说赶紧回家休息跑来报社干嘛?” “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儿,不放心就来报社看看,你看,这不正好还帮上你忙了么?” 袁明义听了这话,脸色忽然就变了,那一点点温和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他从李润野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他僵硬地点点头,看着李润野收拾完东西关上电脑,客气地跟自己告别,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李润野,敢情你跑来报社就是因为“不放心”?你是想来“帮”我还是想来“监督”我?我不过替你代一天的班,你至于像盯贼一样盯着么! 袁明义觉得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润野会那么痛快地答应替自己审版,原来……他本来就是“不放心”才会来报社的! 他阴沉着脸回到办公区,顾之泽正在那里磨磨蹭蹭地关电脑,为了安全起见,他得跟李润野分开走。 “小顾,辛苦你了。”袁明义说。 顾之泽笑眯眯地说,“不辛苦,谢谢袁大哥把这消息给我了,我占大便宜了啊,好大一块版面。” “好说!”袁明义的语调微微扬了上去,带着几分笑意,可是眼底却一片冰冷,“以后有了还给你,你干活麻利!” 得了表扬的顾之泽更开心了,袁明义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问:“医院那稿子的署名改了么?” “不知道啊,”顾之泽挠挠后脑勺,“反正我自己没改。” “行了,你走吧,我来改吧,”袁明义挥挥手,“反正我手头还有点儿事儿没干完。” 顾之泽背着书包,极其欢乐地走了,他觉得今晚可以唱唱“翻身农奴把歌唱”。 *** 第二天,没能翻身的“农奴”顾之泽可怜巴巴地趴在床上,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坚决拒绝爬起来做早饭。 李润野笑着从楼下的早点铺里端上来一份热腾腾的豆腐脑、小笼包,直接端到顾之泽的床边。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吃早饭,正高兴呢,李润野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来的一瞬间脸色忽然变了,双目倏地瞪大,精光暴射,手里的勺子一下子掉在了床上,一片油渍慢慢浸染开来。 顾之泽放下勺子去抓李润野的手,凑过耳朵想去听听电话里都说了什么,通常李润野是不会瞒着他的,可是这次,顾之泽惊讶地发现李润野甩开自己的手站了起来,他连退两大步远远地离开床,浓眉紧锁。 顾之泽判断不出来李润野脸上的表情是生气还是焦急,是忧虑还是……深深的关心,他只听到他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去。” “师父?”顾之泽轻轻叫了一声,觉得整间房间里都是阴沉沉的低气压,这是风雨欲来的感觉,压抑而危险,他小心翼翼地问“出什么事儿了么?” 李润野握着手机,凝眉定目地看着他,几秒之后缓缓地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袁明义的脑洞比我大,他比我适合写小说。 第六十八章 顾之泽迅速地翻身下床,紧走几步逼近李润野,“出什么事儿了?” “……”李润野沉默地看着他,再摇摇头。 “我们说好的,有什么事不许互相瞒着,”顾之泽坚定地再往前迈一步,鼻尖几乎要撞上李润野的下巴,“师父,你不要瞒着我。” “之泽,”李润野喘口气,“这事儿……你先让我缓几天行么,我了解一下情况再告诉你。” “不行!”顾之泽坚定地摇头,他越来越相信李润野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否则他不会这样,“我们是在一起的,你说过无论是好是坏都在一起。” 李润野着迷地看着顾之泽,坚定勇敢,眼睛里散发着异样的光彩,这样的顾之泽让他怦然心动,他捧起他的脸,深深地吻下去。 “呃……呜呜……”顾之泽翻个白眼,刚刚那么好的气氛,自己热血沸腾地表了衷心,难道不应该换来对方的坦言相告么!这明明就应该是激情满怀的革|命戏,怎么忽然转成了情意绵绵的言情剧了,自己跑错片场了? 算了,先亲爽了再说! 当顾之泽面色潮红的从李润野的怀里退出来时,脑子乱哄哄的,还在苟延残喘的理智促使他继续追问:“到底什么事儿?” “哎,”李润野笑着去掐顾之泽的脸,“你的记性怎么那么好?” “快说!” “我说了你别介意啊,”李润野撩开顾之泽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把自己的额头顶上去,在极近的距离下看着顾之泽的眼睛说,“李舸可能要回来了。” 顾之泽愣了半秒就开始挣扎,想要从李润野的怀里挣脱出来。 “之泽!”李润野收紧手臂圈住他,“生气了?” “生什么气?”顾之泽歪着头问,“我干嘛要生一个失心疯的气?” “失心疯?”李润野很好奇,想想看这个名字还挺符合李舸疯狂的个性的。 “我一直觉得那个失心疯一定是喝了什么牌子的地沟油才会决定离开你!” 李润野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一笑就不可收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觉得刚刚还堵在自己心里的一口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行了别笑了,”顾之泽被笑得有点儿脸红,觉得自己句话就是摆明了在吃飞醋,于是他果断转移话题,“回来就回来吧,你那么紧张干嘛?” “他想见见我。” “见?”顾之泽板起脸,“怎么个见法?见多久?” “还不知道,他就是打了个电话而已。” “他想干嘛,破镜重圆?”顾之泽口气不善地问。 “不是,”李润野摇摇头,把顾之泽重新拉回到怀里,“八戒,李舸应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当初为了我们俩的事他也跟家里闹翻了。(.好看的小说)他跟我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多的背景和关系,在安宁他举目无亲,离开我以后他换了手机号码,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很担心,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他。刚刚他给我打电话,说遇到了麻烦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不能置之不理。” “很糟糕么?”顾之泽问,心里又不满又担心,矛盾得一塌糊涂。 “不知道,得见面看看情况再说,我能去么?” “你刚刚不是说‘会去’么?现在又假惺惺地问……”顾之泽不屑地撇撇嘴。 “我是很担心,刚才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就匆忙答应的确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李润野捏着顾之泽的下巴,颇为认真地问,“我能去么?你要说不能我一定不去!” 顾之泽拼命控制,到底还是没能管住自己往上咧的嘴角和逐渐燃烧起来的脸颊,他掩饰地咳嗽一声说:“那……不管有什么事,总之不能瞒着我。” “你还怕我跑了啊,”李润野好笑地问,心里觉得热乎乎的,顾之泽这么在意自己,这让他由衷地高兴。 “对啊!”顾之泽点点头,“叶琛说李舸长得特帅!” “帅能当饭吃?” “难说,不是说‘秀色可餐’么?”顾之泽全然没发现自己的口吻有酸溜溜的味道。 “可我就喜欢吃猪头肉。”李润野笑着吻下去,换来顾之泽一阵拳打脚踢,不过力道不怎么有诚意罢了。 等李润野把顾之泽的毛捋顺了,两个人准备收拾收拾去报社时,李润野的手机又响了。顾之泽三步就冲过去抢先夺过李润野的手机,杀气腾腾的。 他板着脸去看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辛奕”两个大字闪来闪去,好像在嘲笑他。 顾之泽撇撇嘴把手机抛给李润野,自己转身去穿外套,李润野按下了通话键。 “什么?怎么可能!”李润野的声线陡然升高,惊诧异常的口吻让顾之泽扭头又跑了回来,他明确无误地从李润野的脸上看到“紧张”和“忧虑”。这种表情从未出现过,在他的印象里,李润野是那种天塌下来都要慢悠悠喝完一盏茶的人,所以此时的李润野让顾之泽忽然有了种深深的恐惧感,直觉告诉他,这一定是出事儿了。 李润野放下电话,冷静地说:“赶紧去报社!” *** 在飞车去往报社的路上,李润野告诉顾之泽,今天《晨报》社会版的头条惹出大麻烦了,华丰医院的代表现在就坐在辛奕的办公室里气势汹汹地要“讨个说法”。 顾之泽两层衣服都被冷汗沁透了。 “院方代表说那篇文章指责他们‘乱收费’,有‘医疗黑幕’,这种失实的、不负责任的文章给医院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声誉损失,已经构成了诽谤,他们要求登报致歉,而且不排除法律诉讼的可能。” 李润野一边开车一边沉声问,“顾之泽,崔紫轩写什么了,你难道没给她把把关么!” “崔紫轩?”顾之泽抹一把冷汗说,“这文是我写的,崔紫轩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李润野的眉头皱成一个死疙瘩,“那为什么会署她的名字?” 顾之泽把这稿子的来由大致说了一遍,李润野诧异地问:“你说署名是改过的?” “对啊,好在我改了,要不真是坑了崔紫轩了,她还是个学生呢。” 李润野飞速地瞟一眼顾之泽,无奈又气愤,他真觉得这孩子是猪八戒投胎的。 “你到底有没有采到院方的负责人?” “没有。” “那你就敢写?” “我没写!”顾之泽急得脸都红了,“我就是把事情说了一下,顺便之指责了一下他们的态度,我没有说他们‘乱收费’有‘黑幕’……而且,那稿子袁哥把过关的。” 李润野一脚把刹车跺到底,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黑色的x6划过一道s形的曲线,歪歪扭扭地停在了路边。他一把攥住顾之泽的肩膀,沉声问:“谁给你改的稿?” “没人改,”顾之泽被李润野吓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润野,带着凶狠的表情,眼睛里能焠出火来,“就是我写的时候,袁哥在旁边看着,给我指出了几处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他说‘不疼不痒’的,起不到‘威逼利诱’的效果。” “顾之泽!”李润野低声吼道,“你是个职业记者,最起码的职业原则都不记得了吗?没有事实根据的内容能随便写么!” “我……”顾之泽回想一下自己昨天的情况,自己热血冲头好像也写了点儿含沙射影的句子,“可是师父,我绝对没有明说他们的‘乱收费’!”顾之泽急急地为自己辩解。 “这事儿还用明说么?暗示就足够了!”李润野重新打着火开车上路,他脸板得死死的,一丝表情都没有,连目光都是凝固的。 顾之泽觉得一股凉气一点点从心底蔓延开来,在六月天里,他很快就觉得自己手脚都冰冷了。 李润野,他生气了。 真的生气了,认识他一年多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润野,整个人想一块坚冰,冷、硬、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敢伸手去摸一下,能冻掉自己一层皮!顾之泽努力了好几次,想要去说点儿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车子停到车库的时候,顾之泽的眼眶都红了,他颤抖着手去解安全带,却被李润野一把攥紧。 “八戒,”李润野深深地喘口气,他把顾之泽搂进怀里,“别怕,这种官司辛奕一年至少要打六、七起,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进去之后除非有人问到你头上,否则你别说话,这里面有很多门道你不懂,乱说话会被他们绕进去的。” 顾之泽乖乖地点点,知道不是自己逞强的时候,把脸埋进李润野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你是不是生气?” “是!”李润野点点头,然后把顾之泽轻轻推开一点儿,“但不是生你的气,我是在气自己。” “为什么?” “我犯懒了!昨天审版时我看到你那篇文章了,甚至我还大概扫了一眼,但是当时我太累了,想着这文是崔紫轩写的,她一个实习生是不会去写什么大稿的,通常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或者是毫无争议的事实,再说又经由你和袁明义两个人把关,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想当然地就签……” 李润野说到这里时,忽然愣了一下,他慢慢地低下头,看着顾之泽红红的眼眶,心里有一道光劈过去,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说……是袁明义教你写的。” “不是!”顾之泽摇摇头,“是我自己写的。” “那个‘威逼利诱’是怎么回事儿?” “聊天的时候,袁哥说这种事儿一般来说要么放弃要么‘威逼利诱’,我……我不想放弃。” 电光火石间李润野懂了,他咬咬牙,再咬咬牙,到底没忍住,狠狠地用手指去敲顾之泽的头,“你……还真是个猪头!” 顾之泽迟疑地揉揉被敲疼了的地方,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 李润野闭了闭眼睛,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先上去吧,看看情况再说。” 顾之泽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却不敢问出口,只好跟着李润野往上走,两个人推开辛奕办公室大门的时候,顾之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 就那么一瞬,他看到李润野挺拔笔直的肩背,修长的腿迈开坚定的步伐,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强硬的脖颈和微微昂起的头颅。这道刀劈斧凿一般的身影让顾之泽惊愕,更让他振奋,他循着李润野的步伐迈出去一步,然后再一步,每一步都踩在李润野的脚印里,一样的的坚定。 办公室坐着五个人,辛奕站在坐在办公桌后面,看起来脸色不算太难看,甚至还可以勉强算是轻松,顾之泽相信李润野说的,“他每年要打五六起官司”。袁明义坐在沙发上,脸色倒比辛奕还难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指关节都有点儿泛白。顾之泽有些歉疚,觉得自己给袁明义招了麻烦,毕竟他是编辑,自己的文章出了问题编辑是要“连坐”的。 沙发的另一边坐着华丰医院的三个代表,其中一个就是院医室的那位工作人员,她愤怒地指着顾之泽“污蔑”她“工作态度恶劣”。顾之泽静静地听着,一个字都不说,那人说着说着发现这完全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于是渐渐地也就闭上了嘴。毕竟吵架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只能叫“絮叨”。 等对方闭了嘴,顾之泽偷眼瞥了一眼李润野,李润野敏锐地抓住他的目光,然后眨了眨眼。顾之泽心领神会,他从容不迫地从书包里掏出录音笔打开,两次谈话的内容全都存在里面,录音放了还不到五分钟华丰医院的人就坐不住了。 他们咳嗽一声说:“我们的工作的确有不完善的地方,有时候也的确可能出现态度不友好的问题,这些我们会努力改进。”然后他们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你不能因为我们工作态度有问题就污蔑我们‘医疗黑幕’、‘乱收费’乃至‘草菅人命’。” 顾之泽刚想张嘴,李润野打断了他:“对不起,您说的那些我们从来都没有写过。” 这话顾之泽也说过,但是从李润野的嘴里说出来就带着冷冰冰的金属色,每一个字都坚硬如铁,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一样射进听者耳朵里,带着绝对的权威,不容丝毫质疑。 顾之泽羡慕地想,我什么时候也能用这种口吻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没有明写,可是你们暗示了,你们误导读者往那方面去想,这一样是污蔑!” “这我恐怕不能认同,在我看来我们只是如实描述了事件的经过,这里的每一个细节我们都有录音可以作证。” 华丰医院面对李润野毫不留情的驳斥并不慌张,他们拍出一张报纸来,指着上面的文章说:“不见得是如实吧?比如这里,你说我们的透析比人民医院收费贵了一百多元,请问你知道人民医院使用什么型号的血透仪么?是空心纤维型还是盘管型?你比较的是腹膜透析还是血液透析的价格?补充的蛋白是多少单位?甚至于相应的护理级别是否有差异……这些你都了解过么?这里面的任何一项都有可能造成收费差异。事实上,在我看来,依照我们医院的设配水平和护理水平,我们的收费还算低廉。” 李润野冷淡的一道目光投向顾之泽,带着几分询问的神色,顾之泽尴尬地低下头,上面的问题他一个也回答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山水的雷,今天的更新还算肥吧?蜗牛最近三次元太忙,每章字数上有时达不到4000+还请谅解。 另外,继续撒泼打滚儿抹脖子求各位收个专栏留个评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李润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冲辛奕丢一个眼色,辛奕走过来笑呵呵地说:“几位先别激动。咱们现在是要解决问题,争吵于事无补。” “那好,我们就来谈谈解决方案!”对方显然也无心恋战,只想快速解决问题,“你们得在《晨报》明天的头版作出官方的书面道歉,要负责全面消除对我院造成的不良影响。” 辛奕没说话,可顾之泽心都凉透了,他不敢去看李润野的表情,他非常害怕从李润野的眼睛里看到失望的神色。 官方书面道歉!这对于一个纸媒来说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就因为自己的失误连累整个报社如此颜面尽失…… 师父该有多失望,要知道顾之泽从来不怕跌倒,他只怕李润野失望! 李润野淡淡地瞟一眼顾之泽,八戒低着头,连脖子都是红的……这个傻瓜!他在心里叹口气,傻死算了,这人就适合圈在家里养着根本不能放出去,这就是个“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典型…… 虽然心里默默吐槽无数,但是李润野护短的本性最终还是占了上风,他一声不响地听医院代表方慷慨激昂地痛陈了一通之后说:“我们可以道歉,但是现在不行!” 李润野管顾之泽要过那张收费明细单据说:“先请院方逐条指出这上面每笔费用的收费根据,根据我们记者的调查,你们几乎每项检查都高出同级医院的收费,我们想知道,为什么会高那么多!” 医院方显然对此是早有准备的,他们也拿出了一张单据,上面罗列了抢救时用到的所有的药品和器材,包括护理费和床位费,巨细无靡,甚至连仪器的购买时间都在上面。 李润野把两张单子都扔给顾之泽,自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对方。顾之泽手忙脚乱地接过两张纸,逐项核对,一个小数点都不放过。他越看冷汗越流得厉害,从账面上的确看不出有任何问题。华丰医院去年刚刚被升为三甲,当初为了参评,几乎所有的设备都进行了更新换代,目前放眼全安宁,敢说自己的医疗仪器比华丰新的几乎没有,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医院收费高昂却仍然有患者登门的原因。 顾之泽捏着两张纸,闭上眼睛做两个深呼吸,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慌了就等于低头了,被对方看出自己的心虚那就兵败如山倒。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李润野。李润野靠在沙发上,右腿架在左腿上,非常放松的样子,眉目间淡然自若,仿佛只是坐在这里开一个无聊的例会。 顾之泽定了定神,把两张纸放下:“我看完了,我得承认,华丰医院的仪器设备的确是最新的。不过,”他微微一哂,“我个人认为按照这个收费标准,用不了两年就可以再建一个医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你们医院的收费太高了!”李润野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听明白了顾之泽的意思,显然着账单明面上是没问题的,八戒只不过是嘴硬而已。他必须要出来打个圆场,“好了,既然问题查清楚了,我们再来谈谈解决方案,贵院提出的方案我们不能接受!” 这话说得太过决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不要说医院代表,就连辛奕都愣住了。 “明天的报纸我们都早就有安排了,不可能插版,”李润野加重了语气补充道,“明天的整个头版都是‘安宁市市委书记视察本市主要平房区,强调环境治理问题’,这个版面不能改。” 辛奕转过头去看着天花板,第二天的头版头条固然是这个没错,可他要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一个边栏是空着的,当然,他是不会去拆李润野这个台的。 在旁边一直沉默着的袁明义这会儿忽然抬起头来,用异样的眼光看了一眼李润野,又看了看望着天花板装傻装得浑然忘我的辛奕,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医院方再大的谱儿也不好意思说让市委书记给他们挪个版面出来,于是同意第三天再登报道歉,但是第二天要通过《晨报》的官网在首页上挂通栏标题道歉,顾之泽得通过纸媒作出个人道歉。(.无弹窗广告)李润野想了想,坚定地说:“不行!” 顾之泽简直惊呆了,他觉得他家老板这简直就是挑衅!其实只要能不给报社找麻烦,他一点儿也不介意作出个人道歉,况且这本来就是他的错,可是李润野的表情告诉他,现在就是“闭嘴”的最好时机。 辛奕摸着下巴不吭声,他虽然摸不清李润野的路数,但是他决定无条件支持他,毕竟在官网上公开道歉这种事还是挺丢人的,要能避免当然更好,至于顾之泽的个人道歉,恐怕是躲不开了。 “为什么!”医院代表惊讶了,他们简直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我们的官网最近一直在维护中,”李润野说,“每天的更新量都是固定的,明天的头版已经排好了,跟报纸保持一致,如果临时更换页面,整个网络可能会出问题。” 李润野看了对方一眼,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当然,我们肯定是要道歉的,我们同意让这位记者在社会版做个书面致歉函,您觉得可以么?” 这话明显是在鬼扯,辛奕想这要是让技术部知道了,非得拧死李润野不可,换个通栏标题就要崩,这个网站真是可以关门了。辛奕觉得李润野说瞎话的功力真是暴涨,这种鬼话有人信才怪。 医院方显然也不信,于是就这么僵持着,怎奈李润野的态度异常坚决,三个小时后谈判的最后的结果是第二天纸媒的社会版要登出顾之泽的书面致歉,第三天《晨报》要同时在纸媒和网站上作出官方致歉函。 顾之泽百思不得其解,总之最后还是要道歉,干嘛要分两天分别进行? 而李润野要的就是这24小时的缓冲区,毕竟官方道歉一见报,事情就不可挽回了。 *** 辛奕的秘书送走了院方的代表,办公室里只剩下四个人了,一直沉默的袁明义终于长长地喘了口气,带着深深的歉意说:“总编,真对不起,是我没注意。” 顾之泽噌地站起来,想要去跟袁明义道歉,毕竟是自己的稿子惹出来的麻烦,袁明义实际上也是受害者,可在开口的一瞬间他又想起李润野在车库里跟他说的话。那番话语焉不详,但是顾之泽并不傻,他能听出来李润野语气里的愤怒和无奈,也能隐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似乎是自己着了什么道儿。他迟疑了一下改口说:“是我的错,我应该问问双方当事人的。” 辛奕对谁对谁错没兴趣,那是社会版自己的事儿,他不管,他只关心这事儿要怎么解决,于是看着李润野。 李润野沉吟了一下说:“就按计划来,我总觉得有点儿问题。” 辛奕没有问李润野到底是什么“问题”,在公事上他完全信任李润野,如果李润野说有“问题”,那他总是能找出点儿什么来的。于是他说:“既然你有想法,就按照你想的做。现在来说说责任问题,顾之泽就不用说了,扣三个月奖金,全社通报批评一次,主编嘛……停职一个月吧,扣当月奖金。” “行!”李润野点点头,“我没意见。” 顾之泽对前半截话毫无疑义,可听到后半截就惊呆了,觉得袁明义简直太冤枉了,这事儿其实不赖他,明明就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于是他着急忙慌地想要去解释,替袁明义说说话,可他还开口,袁明义自己先张嘴了。 “总编,停职就算了吧,要不小顾怎么办?总得有人带他啊!” “呃?”顾之泽眨眨眼,有点儿疑惑,感觉这话风不对,可他还来不及问什么,就收到了李润野抛过来的一记眼神,冰冷,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于是顾之泽聪明地闭上了嘴。 辛奕淡淡地扫了一眼袁明义,把含义不明的目光又投向李润野,李润野毫无表情地说:“老袁说的对,我还是他师父呢。” “那就不是一个月了,三个月吧。” “行!” “哎,不是……总编,”袁明义好像有点儿急了,“怎么能这样?我的意思是……” “好了好了!”辛奕打断袁明义急切的表白,“老袁你也别说了,大家都不是新人了,润野又是一个当主编的,总不能带头破坏规矩,就这么定了。” “唉,润野你看……”袁明义焦急地搓搓双手,带着几分愧意几分无奈,“我……真是对不起,连累你了。” “没什么!”李润野摆摆手,“按规矩来。” 顾之泽在一头雾水之间看着这风雨突变的一幕,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敢开口,生怕把事情搅得更乱! “那这三个月的工作先让老袁代一下吧,但我还是会每天来报社,可以做点儿别的工作,顺便看着顾之泽。”李润野对辛奕说完,又转头从袁明义点点头,“一会儿我跟你交接一下工作,以后就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袁明义叹口气,“这都怪我,我连累你了。” 李润野看了他几秒,冲顾之泽抬抬下巴,顾之泽一头雾水地站起来跟着李润野,两个人跟辛奕打个招呼后走了出去。 在长长的走廊里,顾之泽紧紧跟着李润野的脚步,他几次三番想要开口问点儿什么,可总是被李润野冷冰冰的脸冻在当场,他明白,师父的心情一定糟透了。 事实上,不仅师父的心情糟透,他自己的心情也糟透,他简直要仰天长叹,我师父找谁惹谁了,他根本就不在本市好么! 李润野大踏步地往前走,边走边果断地下命令,“你去把关于华丰医院的所有材料都拿来,我在3号小会议室等你!” 顾之泽转身忙不迭地去拿了东西和笔记本电脑,走进会议室时简直要被一肚子的疑问憋疯了。 第七十章 “坐下!”李润野屈指敲敲光洁的桌面,顾之泽忽然又有了面试的感觉,他就像一年多以前那样紧张。(.无弹窗广告) “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么?” “好像……不太明白,”顾之泽老老实实地摇头,“先让我想想,我脑子有点儿乱。” 李润野耐心地等着他。 “师父,你是不是觉得袁哥跟着事儿有什么牵连?其实那稿子真是我自己写的,他只是提醒了我修改了几个地方。” “你觉得他那是‘提醒’么?” “嗯……好像……”顾之泽有点儿迟疑。 “他那不是‘提醒’,他那是激将法或者说是引诱法也行,总之你上套了,他怎么说你怎么写,你不过就是个代笔的。” “可是,我心里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顾之泽,‘心里想’和‘手下写’是两回事。作为一个记者,对一件事儿你可以有一百个想法,但是却只能有一个写法,那就是尊重事实!袁明义很巧妙地利用你的正义感,把你心里最想说的引了出来,形成文字,现在白纸黑字署着你一个人的大名,你就是唯一的责任人!” “那,那……”顾之泽有点儿慌了,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你的意思是袁哥故意的,不可能啊,我又没招惹他。” “不关你事,你这是池鱼之灾。”李润野安抚地去拍拍顾之泽的手,“其实应该我说对不起。” 顾之泽想了想,一道闪电劈过他的大脑,他忽然醍醐灌顶一般醒悟过来:“他,他是针对你,因为你是我师父,我捅了篓子你要是承担责任的,所以最后受罚的人是你不是他!” “聪明!”李润野赞赏地说。 “可他是当值主编啊,为什么他没事?” 李润野叹口气,“因为昨天的版是我签的字!” “什么!”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瞪大的眼睛,把昨晚事情又讲了一遍,他说:“所以八戒,现在你明白了吗?你的冲动让袁明义抓住了机会,他一开始让你和崔紫轩联合署名是因为他很清楚,如果那篇文章是你独立署名的话我一定会看得很仔细,一定能发现问题。但崔紫轩是主笔,我犯了经验性错误,觉得新人不会写大稿,又有你和袁明义的把关应该不会出问题就没细看,所以我也是有责任的,受罚也不冤。当我签完字以后,他又把崔紫轩的名字删掉了,这样那稿子就成了你独立完成的。今天,如果医院不来找麻烦,他算是送给你了一个头条,卖我个面子;如果医院来找麻烦……作为你的师父和签字主编,我就必然要受到相应的惩罚。这事无论朝哪个方向发展,对他都只有利没有弊。” “所以……你停职三个月,他正好补上!”顾之泽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李润野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看着八戒一层层青白下去的脸,和因为紧咬牙关而渐渐凸显出来的下颌骨,他笑着拍拍他的脸颊:“你这咬牙切齿的是要干嘛?八戒要变哮天犬么?” “师父!”顾之泽噌地站起来,“我……我……” “你要干嘛?”李润野伸手握住八戒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带出无限亲昵和安慰,“你先坐下。” 顾之泽被李润野拉着坐了下来。 “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主编的职责是什么?” 顾之泽屏息看着李润野,他依然清晰地记得,一年前李润野云淡风轻地对他说,“主编的职责就是职业背黑锅”。 “所以你看,这事儿说到底跟你没什关系,你才是那个真正的炮灰。”李润野仍然攥着顾之泽的手,温暖而稳定,带着抚慰性的笑意说,“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么?” 顾之泽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坚定地点点头:“知道!我会和袁明义好好相处,甚至比以前还要好!” “真好!”李润野由衷地赞叹一声,“你总算是有点儿脑子了!” “我不会再让他抓住把柄,至少在这三个月里我会很小心。” “这就对了,你记住,他对我构不成任何影响,实在不行我可以辞职不干。可是你不一样,你现在处于事业上升期,社里上上下下都很看好你,在这里你有很好的基础,如果换一个环境一切从零开始会很辛苦。[.超多好看小说]”李润野慢慢地跟顾之泽分析,“而且据我所知袁明义对你的印象还不错,你这次纯粹是池鱼之灾,所以我觉得他甚至可能会用其他方法补偿你一下,你可千万别跟他客气,他给什么你要什么,看上什么就管他要什么。” “好!”顾之泽点点头,“我不但不会客气,我还会挟恩求报,我得让他知道我顾之泽也不是吃哑巴亏的!” “很好!”李润野满意地点点头,社会就是这么的残酷,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被人欺负到头上还一味地“委曲求全”那只能永远当个炮灰。他固然希望他的八戒永远单纯善良,但也绝不希望他成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师父,”顾之泽认真地看着李润野,“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去查华丰医院!”李润野果断地说,“我相信这家医院一定在某方面有问题,否则三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事儿他没必要三番两次的避而不谈,你都亮明身份了他们还三缄其口,会跟媒体叫板只能说明他们害怕牵扯出别的什么问题来。” 顾之泽马上就懂了,他兴奋地说:“所以,如果我们能查出什么问题来,后天的那个官方道歉不但不用登,还能让华丰医院的老底儿彻底露出来!” “对!” “那你的处分么?” 李润野说:“一码归一码,处分我是因为我签版时没有认真审稿,另外你写的那篇文章的确有漏洞,所以你的个人道歉、处分和我的停职都是免不了的。但是,如果能查出什么来,坏事也能变好事,这叫否极泰来。” 李润野拍拍手,指着桌面上的一堆纸说,“现在是下午两点半,距离明天最后签版还有34个小时,开工干活吧!” *** 查一家医院的背后黑幕,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简直难于上青天。李润野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去找华丰医院的关系,崔遥也被关进了3号会议室,一个下午都在打电话,一部手机完全不够用他甚至临时征用了顾之泽的手机。 “老板,”崔遥在等电话的间隙说,“这月的手机费你得给我报了啊。” 李润野埋头敲键盘,只是冲他随意地晃了晃手指。 顾之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放心,老板不给你报我给你报!” 崔遥嗤笑一声说:“扣三个月奖金的人还敢说这话?你至少得吃三十天的馒头咸菜!” 顾之泽装出一副哀怨的样子却一点儿也不担心,老子是有长期饭票的人,老子不怕扣奖金! 李润野仔仔细细地把收费细则又捋了一遍,他忽然指着输血这项费用对崔遥说:“你去问问你朋友,心外科手术正常的输血量应该是多少,透析需要输血么?” “第二个问题我就能回答,”崔遥肯定地说,“透析不用输血,透析就是净化自身血液,只需要补充白蛋白。” “那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输血量?” “这个得查病历,诊疗的根据只会写在病历上,”顾之泽插嘴说道,“出院时医院会给出具收费细则,但是不会出具病历,如果有质疑可以找院办复印病历。” “那好,”李润野用荧光笔在输血一栏上划了道标记,“之泽你去趟医院,联系一下于家人,要求复印一下病历。” “医院会给么?”顾之泽有些怀疑。 “肯定不会,”李润野肯定的说,“尤其在这种敏感时期他们更不会轻易把病历给你们,所以你要想想办法。” 李润野指指墙上的钟,现在是下午三点半,然后又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崔遥看着顾之泽一阵风地跑出去,扭头问:“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一起去,好歹我还认识点儿人。” “锻炼锻炼。”李润野简洁地说。 崔遥想想顾之泽即将遇到的麻烦,洒一把同情泪。 顾之泽叫上于达来到医院时是下午四点二十,距离下班还有40分钟,他们果然被回绝得干脆利落,院方仅以“病历太多,一时无法凑齐”就把他们打发出去了。 两个人站在医院的走廊上一筹莫展,从医院要病历自来就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况且是一件影响如此大的事件。顾之泽啃着指甲团团转,他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有人好办事”。于达是个暴脾气,攥着拳头转了两圈儿之后果断地又冲进院办室了,顾之泽发愁,要不了五分钟保安就得来。 果然,十分钟以后于达被扔了出来,连带的顾之泽也被训斥了一通。 “擦!”于达狠狠地骂了句脏话,“我给他们钱都不行。” “有些事真不是给钱就能办成的,”顾之泽慢慢地说,“这事儿钱没用。” “不是钱就是权,反正我没权,这年月真是没点儿什么过硬的关系寸步难行。”于达恶狠狠地说。 “关系?”顾之泽又想到崔遥那个快要被翻烂了的小本子,忽然亢奋地大叫一声,一把攥住于达的肩膀,“有了!” “有什么了?” 顾之泽没说话,他翻出手机来给顾云森打电话。顾云森从教三十多年,桃李不敢说遍天下,遍安宁还是蛮有把握的,想从他的学生中找出一条关系链来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顾云森想了想说:“我倒是有不少学生考上医学院了,可不确定有没有在华丰医院的,我得问问。” 顾之泽看看表,下午四点五十,距离华丰医院院办室下班还有十分钟,距离明天的末次签版还有32个小时。 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拿不到病历的顾之泽站在医院大门口拼命想,还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他带着于达找到门诊的咨询处,装作是病人家属询问关于心衰和肾病的相关问题。 经过一番详细的咨询,顾之泽知道,只有一种可能会造成在抢救中大量输血的情况,那就是心衰引起的多脏器衰竭,通常情况下每天最高强度的输血量会达到5000毫升,如果加上crt做血滤,需要大量的置换液,正常的上限大概在40000毫升左右。 按这个量计算,于老先生住院三周即便每天都输血,费用也应该在8万左右,可是,顾之泽清楚地记得,收费单据上表明输血费用高达20万。 顾之泽从医院门诊大厅里出来,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现在是下午五点五十分,他还有31个小时。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一个人的战争(上) 顾之泽带着于达赶回报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和李润野简单地吃了顿晚饭后又关在小会议里研究那张收费表。崔遥已经把所有医疗卫生系统的人脉全都动用起来了,希望能从行业内探听到点儿什么□□。四个人忙忙碌碌折腾到十一点,仅凭着收费单和于达的口述病情,加上几个崔遥找来的一个急救科医生朋友的协助,他们几乎模拟出了一份病历。然后按照这份病历,罗列出了所需要的各项检查及收费,最终的结果是,连同护工的护理费,即便老爷子没有医保,总花费应该在30万以内,而实际收费几乎是它的3倍。 顾之泽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写完了第二天要刊登的道歉信,然后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焦急地等待父亲的电话,终于在十点半的时候收到了确切的消息,顾云森的一个学生现在是华丰医院门诊外科的副主任,虽然不是院医室但好歹也能说得上话,他答应明天去问问。 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毕竟算是一个转机。 李润野合上电脑揉揉眼睛,看一眼墙上的钟,还有27个小时。 打发崔遥送走了于达和那个医生,李润野捧过顾之泽的脸问道:“累么?” 顾之泽摇摇头:“挺刺激的,我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时间是新闻的生命’了。” 顾之泽的回答太出乎李润野的预料,但是他喜欢这样。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自怨自艾一点儿用也没有,有那功夫哀叹悔恨不如努力笑着去解决问题。他瞥一眼会议室的门,紧紧地关着,这是12楼,窗外除了蓝天白云什么也没有,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李润野深深地吻下去,手指扣紧八戒的下颌,舌尖温柔地扫过,饱含着无限的爱意和柔情,源源不绝地传递过去。 顾之泽攥紧李润野胸口的衣襟,其实他是害怕的,入职一年的新人,闯下这样的大祸,最糟糕的是连累了自己最不想连累的人,就算笑得再没心没肺,自己也明白那不过是为了安师父的心勉强装出来的。 可是现在,在温热的怀抱中,在唇齿亲昵的交融中,所有的悔恨和恐惧真的就消融殆尽了,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李润野会陪着他。 “很晚了,回家吧。”李润野轻声说,“明天还有的忙呢。” 两个人整理好东西沿着走廊回到社会版工区的时候,袁明义还没有走,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在审一堆五颜六色的照片。抬头看到这两个人,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走过来关切地问:“为什么那么晚还没回家,有什么问题么?” “没事,查点儿东西,那张收费单还是有点儿问题。”李润野状若无意地说。 “嗯,”袁明义点点头,“我也觉得那收费太离谱了,要真能查出来什么还真是替老百姓讨了个公道。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谢谢袁哥!”顾之泽非常机灵地接过话茬,“我就是想试试看,给社里找那么大麻烦,还连累师父我挺过意不去的。” “这事儿赖我,”袁明义又懊恼地自责。 “不不!”顾之泽笑得一脸诚恳,“袁哥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的,这次是我太冲动了。” 袁明义笑着摆手。 李润野在旁边挑着眉看八戒和袁明义你来我往虚与委蛇,心里矛盾的一塌糊涂,他很高兴八戒能如此平静地面对袁明义,可另一方面,他真不希望这样虚伪的言辞是从八戒的嘴里说出来的。 寒暄了几句,两个人告别袁明义,走进电梯时顾之泽忽然对李润野说:“师父,我不会变的。” “什么?”李润野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我不会变成袁明义那样的人的,我可能会说一些违心的话,甚至做一些违心的事,但我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不会走歪路的。” 李润野愣了几秒,欣慰地笑了。他对顾之泽说:“你觉得袁明义是什么样的人?” “虚伪、工于心计、阴险……”顾之泽搜肠刮肚地寻找词库里的贬义词。 李润野敲敲顾之泽的脑袋,“你觉得这么说客观么?” 顾之泽诧异地眨眨眼。 “在今天之前,你觉得袁明义是个什么样的人?” “挺好的,热心肠,能力也挺强的。” “你认识袁明义一年了,之前一直认为他是个好人,这还不到12个小时,他就是十恶不赦了?” “那是因为在这12个小时里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顾之泽懊恼地说,“其实我是知道他想抢你的位置的,聊天时崔遥说过,可是……我竟然连想都没往那方面想。我一直以为袁哥是个不错的人,谁想到……这个小人!” 李润野摇摇头:“之泽,你想想。袁明义有能力,有野心,他想要升职,这些错了么?没有!可他要升职就必须越过我,事实上除非我犯错或者离职,否则他几乎就没有这个机会。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我……”顾之泽卡住了。 “跳槽?不现实,他在《晨报》有根基,跳槽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等着我离职?原先我的确有这个打算,可现在没有了;等着我犯错?那我要不犯错呢?所以,他制造了一个机会让我犯错。今天这件事固然是他在背后操控,不不算计,可仔细想想,你我本身都有做错的地方,是我们给了他这个机会。” “所以,”顾之泽插嘴说道,“我应该学会如何不犯错?” “对,”李润野点点头,“但那很难,几乎没人能做到,所以我们更应该学会如何弥补错误,还应该学会如何认清一个人。在职场,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关系盘根错节,你必须要理清其中的关系,明辨每一个潜在的对手,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跟你同桌吃饭的人都是兄弟。” 顾之泽停下脚步,带着感伤问:“一定要这样么?不能简单点儿么?” “如果你做张晓璇那份工作就可以很简单,如果你想做我现在做的这份工作就不能!” 顾之泽停了两秒,重新抬起头稳步向前走:“师父,我不想做你那份工作,我想做属于我自己的‘新闻’。” 李润野看着八戒挺直的背影,轻声说:“我拭目以待。” *** 第二天顾之泽是被闹钟吵醒的,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双眼赤红的自己果断地打开了花洒的冷水阀。 李润野比顾之泽早起了半小时准备早饭,他下楼买了豆腐脑和生煎。昨夜回到家后,八戒翻出很久没用过的咖啡壶煮了浓浓的一大壶咖啡,然后就一头扎进了书房里。李润野没问他在干什么,也没有催他睡觉,只是拿着笔记本在旁边陪他,这次,他想放手让八戒一个人去闯。 顾之泽一点多把李润野赶回了卧室,李润野并不十分坚持,道了晚安后上床睡了。顾之泽在书房里忙到三点多,晕晕乎乎地回到卧室沾床就着。可在他睡着以后,李润野悄悄地起身去书房打开电脑,调出了顾之泽的浏览记录,全是关于心衰、肾衰抢救的,还有大量与输血相关的信息。 李润野看着屏幕满意地笑了。 现在,顾之泽浑身冒着凉气从浴室出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表,时针稳稳地指向上午八点,还有17个小时。 李润野把顾之泽送到华丰医院门口,在八戒唇上印了个吻后自己调转方向盘回了报社。顾之泽向李润野挥手告别,定了定神转身走进医院大门,他要打一场一个人的战争。 沿着走廊,走过icu的大门来到急诊室门口,顾之泽需要等那个门诊外科的主任,希望能拿到一份病历的复印件。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急诊室刚刚交完班,一派繁忙的景象,顾之泽耐着性子等着。 墙上的钟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十点一刻了,顾之泽默默计算着,还有15个小时。 十一点半的时候,他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几乎在铃声响起的一瞬间,顾之泽就按下了接听键。果然是那个副主任,他带着几分歉意说上午实在太忙了,昨夜有台手术,现在刚刚从苏醒室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去院医室,让顾之泽再等等。 顾之泽做了个深呼吸,强压下自己要尖叫的冲动,客客气气地道了谢,索性在急诊室里的椅子上坐下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钟。 还有十三个小时! 急诊室里,往来纷沓的人步履匆匆,不时有辆急救床推过去,病人或者打着点滴或者输着血,看着输液套管里一滴滴滴落下去的液体,顾之泽想不知道又有多少钱会在这一滴滴中消失不见。 正想着,抢救室的门砰地被推开,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匆匆走出来,门口围着的几个人蜂拥而上,急切地问:“大夫,怎么样了?” “先去缴费,病人需要输血!”那个大夫毫不客气把一张单子塞过去,病人家属一把夺过来二话不说就往收费处跑,不一会儿拿着一张签单回来了。 “小王,”那个人说,“你回家去再拿点儿钱,卧室抽屉里有张银行卡也拿来,我估计这钱不够。” 那个叫小王的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外走,门口的几个人又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输血真贵啊!” “救命的啊!再贵也值。” 顾之泽所有的神经都对这个“血”字敏感得不得了,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搭讪,凭着同是“病人家属”这个身份,他故技重施地跟这些人又聊了起来。 里面抢救的病人是车祸造成脾破裂,需要输入大量全血,缴纳的输血费用8000多元,这还只是初步估算。顾之泽算了算,血站向医疗机构供应血液的价格,执行全国统一价,每200毫升220元。而医疗机构对公民临床用血的收费,包括血站供应价格、配血费和储血费。目前200毫升血液到达患者的终端价格一般是300多元,如果按照这个数字算起来,里面的病人需要输血4000毫升,这相当于把人全身的血液置换了一遍。 顾之泽想,这人得伤成什么样啊! 正想着,忽然听到铛铛的响声,门诊大厅里挂着的钟响了,上午十二点,医院进入了午休时间,下午上班时间为一点,距离最后签版还有13个小时! 顾之泽的手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涉及的相关医疗卫生乱象基本来自蜗牛的脑洞,数据来自百度,大家也知道,蜗牛的大脑容量就那么一丢丢,你要认真你就输了……真的! 群么么~~~ 最近蜗牛三次元忙翻天,老板简直开挂了,虐人模式全面开启公司上下哀鸿遍野,所以更新不及时、字数不够肥、评论回复不及时等多种现象还望诸亲谅解。 多谢,再么么~~ 又ps戳一个收个专栏呗 第七十二章 顾之泽完全没有心思吃午饭,他站在门诊大厅寸步不敢离开,眼睁睁地看着分针一格格挪动,心烦意乱。当时针指向一点时,他对自己说,还有12个小时。 下午两点,手机终于再次响起,对方约他去医院对面的一家咖啡馆见个面。顾之泽挂断电话拔腿就跑,兴奋得手心里两把汗,因为他知道,这就意味着这事儿有戏! 还有十一个小时,顾之泽对自己说。 在咖啡馆里,顾之泽仔细打量着对面坐着的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这么年轻就坐到了急诊科主任的位置上,想必是很有能力的。这样的人,爬到这样的位置,却站出来帮自己揭穿医院的阴暗面,顾之泽知道对方拿出了怎样的勇气和决心。 “赵主任”,顾之泽客气地说,“真谢谢你。” “别别别!”赵主任赶紧伸手打断他,“你叫我哥就行,这事儿真没什么可谢的,你是顾老师的儿子,就冲这个我什么忙都帮!” 顾之泽有点儿不好意思。 “真的,小顾,”赵主任说,“我念书那会儿顾老师可真是没少为我费心,要不是他,别说医学院了,我估计我连二本都考不上,我感激他一辈子。” “可是赵哥,我知道这事儿挺棘手的,我真挺不好意思的。” 赵主任不说话了,他盯着眼前的咖啡杯愣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来用种决绝的口吻说:“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肯帮你这个忙有三个原因,一是顾老师的面子就,二来呢,我们医院有些事儿我也早就看不惯了,但是我人微言轻想管也管不了,媒体要能说上话那自然是好事;三来呢,我已经打算离职了,我爱人在美国,我想去美国发展,所以……你看,我现在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赵主任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递给顾之泽:“这是你要的病历复印件,我大致看过,没有删改过,基本可以断定是原件。上面给出的病情记录和相关医嘱也没有什么问题,这个病人是因为心衰引起的多脏器衰竭,在抢救后期的确需要大量输血和注入高蛋白药物,还需要辅助一些非常昂贵的自费药物来提高抵抗力,说白了就是延续生命。” 顾之泽听得心都凉透了,这张病历竟然真的没有问题吗? “但是,”赵主任话锋一转,顾之泽立刻振作了起来,“也还是有问题的,比如输血量有点儿大;还有这种特价药,他开出的剂量够三个人服用了,而且这种药非常昂贵,仅此一项多收取了将近12万;还有这种支架,我们外科做手术也经常会用到,也的确很贵,但是从病情上看没有必要用三根,两根就可以。当然还有其他的重复检查,比如一周做五次核磁等等,这些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要是这么算起来,我觉得他至少多收了50万。” 顾之泽长长地吐口气,这就对了,跟他们昨夜估算出来的价格基本能对上了。 赵主任勉强地笑一下说:“其实作为一个大夫,我们医院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挺丢人的。我也不怕你笑话,其实几年前我做医生时就知道这种事儿了,但是那时还没这么夸张,最多不过多开点儿检查项目和进口药。但是这两年情况越来越糟糕,病房还好些,尤其是急诊和icu,因为都是命悬一线的病患,家属是顾不得计较钱的。” 顾之泽看着那厚厚的一沓子病历,指着输血这一项说:“赵哥,这个……你能我给解释一下么?” 赵主任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带着几分惊讶的神色看着顾之泽,沉默了半晌以后苦笑了一下:“还真被你看出来了,我以为能糊弄过去呢。” 顾之泽挂着谦逊的笑,可心里却想,整本病历就这么一个漏洞,我怎么可能漏过去!你当小爷我真是猪八戒么? “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赵主任用下巴点点病历,“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事先查证过,如果按照这上面的收费计算,这个病人的输血量远远超过了人体承受极限。如果这些血全都输进去,不,只要输进去三分之二,这个人一定会死亡的,而其他的项目,不管是核磁共振检查还是那个支架,仅仅只是‘没必要’做的,可如果做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危害死不了人。所以从整本病历的医嘱上看,这个输血量其实是唯一的漏洞,这明显是黑幕,你说是医疗事故也行。我们也只能凭这一条来洗刷罪名,还病人家属一个公道。” 顾之泽笑了一下,挺直了腰背坐正:“赵哥,我想知道这个输血量是怎么回事,血液科和icu串通好了吗?” 赵主任挑挑眉,惊讶之间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我知道医院的相关流程,”顾之泽镇定自若地说,“急救室和icu如果需要血液必须通过血液科调取,用多少取多少,不可能出现一次性调用多袋血浆囤积备用的情况,如果有剩余是要退回血液科的。这张收费单上仅6月7日一天就调取了8000毫升血液,依照病人的病况,这个量实在是太多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 “准备工作总是要做的,”顾之泽淡淡地说,“我这两天都快把急救常规流程背下来了。” “好吧!”赵主任果断地说,“既然这样我就帮你帮到底,华丰医院的急救科、手术室、icu三个科室是用血量最大的,也是我们医院盈利最高的科室,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顾之泽点点头。 “血液的流通环节很复杂,我国对血制品的管理也非常严格,而常规意义上说的输血指的是成分血而非全血,这两者的区别很大,价格差异也很大。通常来说从血站到患者终端血液的价格会增长百分之三百以上,扣除流通环节的损耗,利润是很可观的。但这只是‘常规’,如果想要从中谋取暴利,血站、血液科和用血科室三者必须紧密配合,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会导致事情败露,所以想要以血牟利需要打点的人也会很多,这笔钱只能从患者身上出。” 顾之泽懂了,从血液科调出8000毫升不一定就会用到8000,但是收费是不会打折扣的,这多出来的钱就成了利润,而做到这一切只需要血液科和急救室的负责人随手签一张申请单就可以。 他冷笑一声说:“在部分非洲国家,钻石是军队用来购买军备的资金来源,也是连年征战的原因。战争国家出产的每颗钻石都沾有非洲采矿工人,或者战争牺牲者的鲜血,因此被称为‘血钻’。现在,华丰医院这叫什么,血钱么?” 赵主任勉强地笑一笑,喃喃地说:“‘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作□之事。’要知道,不是每一个人跨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都还记得希波克拉底誓言的。” *** 顾之泽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是下午四点,距离华丰医院下班还有一个小时,距离最后签版还有9个小时。他先把病历上的重要内容用手机拍下来发给李润野,然后打了个电话简要地把情况说明了。 李润野听完忍不住赞一声“真棒!”,可是没有时间了,他来不及说更多,撂下电话就直奔辛奕的办公室,辛奕二话不说抄起电话直接打到了华丰医院的副院长办公室。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占线! 辛奕皱着眉看一眼挂钟,四点一刻! 他必须在医院下班前找到负责人,然后明确告知他们第二天的《晨报》及其官网不会刊登任何“致歉”内容的信息,并且作为新闻媒体,我们保留追责的权力。 此时的顾之泽站在正午刺目的太阳下仔细地想,我还能做什么?依照目前手头的资料能不能翻案,明天的《晨报》官方道歉声明可不可以免除,师父……师父的处罚要怎样才可以撤销? 顾之泽绞尽脑汁,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整整一天,李润野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静默地一如过去的任何一次采访,稀松平常仿佛这一切都是常态。顾之泽握着手机,几次三番想要把电话拨过去,可是按完绿色的通话键后又迅速地切断,他用拇指慢慢地摩挲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师父”两个字,果断地把手机又扔回了背包里,大踏步地向华丰医院急诊室走去。 抢救室门外,刚刚那几个人已经不见了,手术显然早就结束了。顾之泽围着大厅跑了两圈,然后气喘吁吁地跑去抢救室问:“刚刚那个做脾脏摘除术的病人呢?我是他弟弟,刚接到消息过来。” 分诊台的护士告诉他手术在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就已经做完了,人已经推到外科病房了。顾之泽抱着一线希望跑到外科病房,幸运的是在病房走廊里他看到了那几个家属。顾之泽暗中打开了录音笔,然后走过去搭讪,三言两语间了解到对方因为脾破裂摘除了四分之三个脾脏,整台手术下来用仅输血费用就高达12000元。 顾之泽的心里咯噔一下,摘除脾脏前可以快速输血600~800毫升以提高病人的耐受性,但是在手术过程中是可以利用血液回收机(cellsaver)回收出血的,通常医院都会采用这个做法,因为既可以降低成本也可以节省时间。这个病人的用血量达到了将近6000毫升,按常规一定是伴有多脏器大出血的,可诊断结果只是摘除部分脾脏,这样的输血量,未免也太大了。 顾之泽翻出自己的名片,笑得一脸灿烂:“大哥,我是《晨报》的记者,我们正在做一个市区医院满意度的调查,您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说,或者给我打电话。” 对方满心满意都是病房里的亲人,哪里有心思接受顾之泽的采访,顾之泽也不强求,只是留下名片并要来了对方的电话号码后走出了医院。 身后传来钟声,下午五点整,医院下班了,距离最后签版还有8个小时。 手机响了,李润野在电话里平静地告诉他:“你的致歉函白写了。” 顾之泽抬头看看碧蓝的天,他清楚地知道,这场一个人的战争从这一刻才正式打响。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周一,没被老板虐死的话我就更新 第七十三章 顾之泽赶回报社的时候直接去找了辛奕,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师父的处分可以撤销了么?” 辛奕掏了掏耳朵,表示自己只当顾之泽没说过这句话,赶紧“圆润且迅速”地从这个门出去。 “要不……把他三个月的停职改成一个月?” “你想让我朝令夕改?”辛奕冷冷地说,“不到48小时,你们师徒俩给我惹多少麻烦?你知道我有多少工作需要重新安排?还有昨天上午,你看看给华丰医院嚣张的……” 顾之泽非常有眼力架,他“迅速且圆润”地消失在喋喋不休的辛奕面前。 辛奕看着砰地一声关上的门心里有些不满:他不会告诉顾之泽,就在一个半小时以前,就在这间办公室,李润野非常坚持地要求保留自己的停职处分,他平静地说:“辛奕,我们都知道这种新闻一旦见报顾之泽会面对什么,在这个时候我不能分心,我必须全力全力盯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稿子,我担心他处理不了。组里的事让袁明义先管着也没问题,他的能力我是信的过的。” 辛奕苦笑一下,袁明义当然是有能力的,但要看跟谁比,相对于李润野,他的能力也只能算是“中庸”。但是辛奕了解李润野,他不可能劝动他。 辛奕死死地盯着门,眉头越皱越紧,他简直后悔死把顾之泽这么个“灾星”给招进来,自从他来了,就没有一件顺心顺意的事儿:先是李润野丢了魂儿,然后刘明远辞职了,紧接着自己被华丰医院的代表指着鼻尖数落了一上午,今天上午刚在全报社公布了关于“李润野、顾之泽的处分通知”,下午就得腆着脸张榜表扬这两个人,夸赞顾之泽具有新闻敏锐性,能够在细节中发现并追查出重大的新闻事件…… 啊,语言还得热情洋溢……你当我精分么!! 这必须不能忍,如果顾之泽这会儿敢出现在我跟前,我铁定用订书器钉死他! “总编!”顾之泽敲敲门又进来了。 辛奕的手情不自禁地模向订书器。 “总编,关于华丰医院我们还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 “你说呢?”辛奕把手收回来,觉得还可以再忍受他一会儿。 “我想查一查,据我所知他们这种乱收费现象已经持续了几年了,不知道有多少病人和家属深受其害。现在我们既然已经抓住了蛛丝马迹,就应该继续追下去,彻底揭穿它。” “这个新闻你敢做么?”辛奕悄悄地握起了拳头。 “我想试试。” “好,”辛奕一拍巴掌,“回去跟李润野说,华丰医院这条线索你一个人跑。” 顾之泽从总编办公室出来时接到了李润野电话,顾之泽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安抚师父说自己马上就到。匆匆间他看到袁明义站在吸烟室里抽烟,一个人,面对着窗户,指间的香烟腾起袅袅烟雾,背影上落满了灰暗的气息。顾之泽看不到袁明义的表情,但是他一想到这人的如意算盘至少落空一半就打心眼儿里高兴。 走着瞧,顾之泽心想,你今天加诸于师父身上的一切我都一笔一笔讨回来。 李润野坐在顾之泽的办公桌前写电子邮件,顾之泽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要吓他一跳,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到李润野淡淡地说:“你都多大人了?别拿弱智当幼稚。” 顾之泽气结,重重地踏着步子走过来:“你自己有办公室不待干嘛占我地方?” “那是主编办公室不是李润野办公室,现在理应给袁明义用。” 顾之泽皱皱眉,心里腾起一股厌恶的感觉。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装满了他美好的回忆,他在那里跟李润野争锋相对,也在那里柔情蜜意,更在那间办公室的一个角落与李润野深情拥吻。现在,那间办公室的主人换了,袁明义坐在那张桌子后面,他没有白皙修长的手指,不会轻轻叩击着桌面说“八戒”;他没有深邃明亮的眼睛,不会静静无声却让人心旌摇曳地看着自己;他更没有雨后草原的清冽清新气息,可以暖暖地包裹着自己让人沉醉不醒…… 顾之泽表示,他很想放把火烧了那间办公室。 李润野笑着去敲顾之泽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顾之泽撇撇嘴岔开话题:“大老板干嘛不撤销你的处分?” “总不能朝令夕改啊,况且如果较真的话的确是咱们有错在先,赏罚要分明嘛。”李润野快速地扫视一圈儿周围,偷偷地握了握顾之泽的手。(.无弹窗广告) “光看见罚了没看见赏。”顾之泽抱怨说,“况且你简直冤死了,都是被我拖累的。” “其实我自己也不愿意撤销处分。”李润野慢慢地说,带着一点点笑意,“再说,事实上你才是那个被拖累的,还记得么?” 顾之泽撇撇嘴,对此不以为然。他试探着问李润野:“那……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安袁明义的心?他费尽心机布那么大一个局,不到36小时就玩完了心里肯定各种不舒服,保不齐变本加厉地折腾,你这是想安一下他的心,反正你也不在乎停职。” 李润野高高地挑起眉,用夸张的语气说:“你是半仙吧?” “猜对了吧?” “当然猜错了!”李润野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你看街头自称半仙算卦的,哪儿有靠谱的啊!袁明义那种人,你觉得你让他当几个月主编他就满足了?错啦,那只会让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顾之泽刚想张嘴问到底什么事儿,忽然想到昨天的那通电话,他立刻沉下脸问:“是不是那个失心疯的事儿?” 李润野慨叹:“我错了,八戒你真的是半仙,真正的半仙,居然猜对了。” 顾之泽得了李润野的肯定答复和大力表扬,可是简直要气疯了,他必须找个地方把这口气出出来。 于是顾之泽气哼哼地去找袁明义,袁明义刚从吸烟室回来,正坐在主编办公室里看稿子。顾之泽眯起眼睛看他握着李润野的鼠标,敲着李润野的键盘,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袁哥,”顾之泽眯着眼睛说,“总编让我单独负责华丰医院的后续报道,我跟您打声招呼。” “好的,”袁明义露出一个笑容,虽然眼底仍然郁结着一团阴云,“我会通知组里全力配合。” “那就谢谢了……”顾之泽眯着眼睛想,你以为谁都能当我的“主编”么? *** 当天晚上袁明义差点儿被顾之泽烦死了! 一篇关于“华丰医院血制品管理混乱”的文章,前前后后改了居然有五遍,关键是每一遍都是顾之泽自己要改的。李润野不说话,就看着顾之泽用各种借口跑去找袁明义改稿子,每改一遍就重新签一次版,改到第五遍时,李润野终于忍不住了,他冲顾之泽勾勾手指。 “八戒,偶尔弱智一下就行了,你这样会让人真的怀疑你的智商的。”李润野笑着说,“我都□□你一年了,你居然还要改五遍稿子,这不是砸我招牌么?” 顾之泽气哼哼地转身去收拾自己的背包,非常有气魄地转身下班了,当然,走之前他也没忘了跑去“谄媚”地跟袁明义告别,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顾之泽还记得自己说过,要跟袁明义“搞好关系”。 袁明义看着顾之泽的走进电梯,笑着对李润野说:“这个顾之泽,真是有冲闯劲儿啊。你看看他写的这稿子,言辞够犀利的。” 李润野看着那篇不到两千字的文章,慢慢地说:“锋之所向,战无不克。” “什么意思?”袁明义问。 “老袁,”李润野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袁明义说:“我们都是从当记者干起的,你还记不记上次义愤填膺恨不得以笔为矛,以纸为匕替天下鸣不平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袁明义微微皱眉,仔细地想了想后自嘲地笑了一下:“人老了,没胆子了。” “是啊,所以我真高兴顾之泽够‘锋利’,我们需要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声音。” “可太过尖锐也不好。” “对,所以这几个月还得麻烦你多看着点儿他,别让他给你惹麻烦。” “怎么会!”袁明义哈哈地笑了起来,李润野也挂出一副温润的笑容,目光中却隐隐含着担忧。 半个小时后,李润野在楼下的花坛边捡到一头赌气的小猪,一把把他拎上车后小猪就再也没开口。顾之泽看着车窗外路灯一盏盏飞速掠过,忽然觉得委屈。 自己奔波了一整天,不但顺利地化解了报社的危机还顺手牵出了一条重大新闻线索,可是整整一个晚上,师父居然一句表扬夸奖都没有,不但没有表扬,居然还告诉自己他停职是因为要处理前男朋友的事儿! 这……这……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于是八戒果断地进入了生气状态,他一路沉默不语,脸色一层层黑下去,浑身都落满了低气压。 李润野偷眼看看顾之泽,一句解释都没有,误会就误会吧,如果告诉他实情这小家伙又会内疚很久。刚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48小时,他不想顾之泽再陷入长达一个多月甚至三个月的内疚中。 在一片静默中,顾之泽数着自己的心跳默默消化心里的委屈。 “一个大男人,吃一个‘失心疯’的醋实在太难看了,”顾之泽对自己说:“你长点儿出息好么,难道一个一年多前的人就让你忘记了师父这一年多的好?” 师父…… 顾之泽倏然地扭过头去死死盯着李润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师父,你不愿意撤销处分是不是因为担心我?” “哦?” “我第一次报这种事件,会损害到很多人的既得利益,而且还会严重影响到华丰医院的声誉。无论是那些渎职的医生还是医院本身,想必都不会善罢甘休,你是不是担心他们对针对我所以不愿意复职,目的就是腾出手来帮我?” 李润野打左转向灯,把车子停到了应急车道,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倾过身子去吻住顾之泽。顾之泽被突如其来的吻弄懵了,他发现李润野的生平一大爱好就是偷吻,而自己每次都非常并不争气地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忘了前情提要。 所以他这次果断地推开李润野,表情坚定地一如面对敌人威逼利诱的战士。 “不要转移话题,我说的对不对?” “你的脑洞真大。”李润野笑眯眯地说,“很可爱。” 顾之泽努力板着脸,那真是特别严肃。 “我能吻你了么?”李润野凑近顾之泽。 深夜,二环主路上,应急车道里,两个吻得浑然忘我的人显然是忘记了明天会是多么紧张的一天,会有多少明刀暗枪,多少威胁谩骂,等着这两个人共同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网不捞鱼的补分和地雷,感谢如果当时的手榴弹。jj偷了如果当时的评论,我都没看到那个手榴弹,要不是忽然发现我的霸王排名动了,我就忽略掉了,抱歉抱歉。 最近真被虐残了……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第二天两个人出现在报社的时候比往常要早一些,李润野用了一夜的时间提醒顾之泽面对什么样的问题。除了肯定出现在的各种表扬或者指责,他必然还会接到很多曾在华丰医院就医的患者的申诉。应该如何处理这些问题,李润野絮絮地跟八戒说了一晚上,以至于八戒早晨睁开眼睛时张嘴就想说:“您好,您的问题我们会转给相关的卫生部门”。 李润野打发顾之泽去买杯咖啡,自己先一步上了楼去找张晓璇。今天是张晓璇当班,早晨八点这位大姐就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话机跟前玩“天天爱消除”。可是从九点开始,她马上变身超级接线员,平均每小时接四十多个电话,简直要忙翻天,嘴巴都说干了。 每一个电话都是找顾之泽的,张晓璇一边做记录,一边打开一份今天的报纸,报纸的头版二条登着顾之泽专题的大标题,而社会版给了他整整半个版面!张晓璇惊讶地张大了嘴,这小子昨天上午还在通报批评,怎么今天就头版了?再看看报道的内容,张晓璇不由得拍了一下巴掌,干得真棒! 每一个从业人员都知道,新闻最难的不在于“写”而在于“采”,不是谁都能在别人的闲谈中发现线索,并且穷追猛打直到挖出猛料。顾之泽这小子真像李润野说的,有股子灵气也有股子猛劲儿,是个好苗子。 不过最棒的是,这周又有人要请客吃大餐了! 李润野找到张晓璇时她刚刚挂了一个自称是“卫生局某处处长”的电话,对方要求《晨报》严肃处理顾之泽,因为他报道不客观的新闻,严重干扰医院的正常的工作。这种一看就是浑水摸鱼的电话张晓璇连记都懒得记。李润野皱着眉看电话记录单,虽然他预料到会有麻烦,但是今天的报纸上市才三个多小时,电话量就如此之大实在是让人惊讶。 “张姐,”李润野指着几个电话说,“你帮着给过滤一下,这样的直接转给我,我这两天坐马轩那里。” “行!”张晓璇仔细地看了看记录单。 “对了,千万别让顾之泽知道了。”李润野郑重地说,“这小子干劲十足,别打击他积极性。” “放心吧,”张晓璇轻松地说,“我又不是第一天干这个,我很有数!” 李润野从热线室一出来就看到顾之泽端着两杯星巴克站在走廊里和崔紫轩说话,崔紫轩前两天跟着马轩去跑一个展会,今天刚一来就听到了劲爆的消息简直惊呆了,觉得tvb都不敢拍这么狗血的剧情。 顾之泽把大致情况跟崔紫轩解释了一遍,当然,没必要说的他一个字都没说。可即便如此崔紫轩还是觉得这里的各种神转折简直复杂得不得了,她亦步亦趋地紧跟着顾之泽走进了工区,搬张椅子坐在顾之泽身边摆出一副“今天我要全程围观”的虚心求教模样。 一个小时后,崔紫轩傻了。 顾之泽礼貌地说:“好的,那再见。”然后心平气和地挂上电话,崔紫轩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师兄……你忍者神龟啊?” “什么意思?”顾之泽板着脸,“你才是乌龟呢。” “你太能忍了……他们说那么难听你也能忍?” “对方恼羞成怒无理搅三分,我干嘛沉不住气?”顾之泽淡淡地笑着,“生气当然还是会生气的,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这说明他们是真心虚了,害怕了。对此,我很高兴。” “那刚才那个呢?”崔紫轩追问,“他威胁你啊,他让你‘小心点儿’。” “凡是这种打电话嚷嚷的,一般都是过过嘴瘾,他要真想干点儿什么就不会说了。” “那万一真的有人要害你呢?” “怎么可能?”顾之泽笑着说,“你就是小说电视剧看多了。我报道的是医院,这些人是不会真的对你动手的,他们只会跟你打嘴架,最多闹上法庭。会在下班路上劫道,打闷棍的,那都是社会闲散人员,流氓团伙。” “是么?”崔紫轩很是犹豫。 “当然!”顾之泽肯定地点点头,同时开始考虑要不要让顾云森出国旅游一圈儿,反正高考结束他们也提前放假了。 李润野也在接电话,明显没有顾之泽接的多,可打来电话的不是卫生局相关主管就是红十字血库,要么就是华丰医院院长办公室…… 辛奕今天找了个理由躲出去了,手机永远是不在服务区,于是所有的大戏都得李润野来唱。 这世界上最难唱的腔就是“官腔”,最难处理的关系就是“官场”,一个华丰医院,“山路十八弯”的关系扯来扯去,一下子弄得各单位处室都在询问相关情况。 等到下午的时候,市医院管理局的电话都打了进来。 “呵呵李主编啊,”对方笑呵呵地说,“华丰医院这事儿呢的确是应该报道,这完全是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嘛,你们做媒体的,就是要替老百姓说话。而我们也的确有工作不到位的地方,造成管理乱象是我们的失职,我们应该向百姓道歉啊。” 这官腔打的,李润野揉着眉心说:“谢谢张处长支持……”同时,他也在耐心地等着那个转折词。 果然,拉拉杂杂地夸赞了一通之后,张处长话锋一转:“华丰医院是去年才评的三甲,当时你们新闻媒体可也真没少夸它,我记得那时《晨报》也是一片赞歌吧。” 李润野嗯一声。 对方接着说:“所以你看,这话儿啊真不好说得太满了,要不然将来有了什么事儿这话都没法儿圆。” 李润野不傻,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讲究的就是一个围魏救赵声东击西,双方当事人一点就透彼此心照不宣。 于是他说:“是啊,华丰医院一直口碑很好,谁也没想到会出这事儿,好在这是个别人的行为,不会影响大局。” 张处长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又夸赞了顾之泽几句后挂点了电话。 李润野看着长长的一串电话记录单,更担心顾之泽了。 *** 顾之泽很兴奋,如果按照比例算,他接到的五之四的电话都是鼓励和称赞的,还有人直接拿着自己的住院收费单逐项念收费条目询问是否合理的。对待这些读者,他总是谦虚又耐心,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或者说是成就感也行。 他深切地感到,无论是文章登上人民日报副刊还是专题得到广泛好评,都远不如读者的一声“谢谢”来的重要。 在这种兴奋感和成就感的刺激下,他完全忽略了另外那五分之一的来电,对那些质疑批评甚至危险选择性健忘。倒是崔紫轩在一边替师兄揪着心,不住嘴地提醒他小心。顾之泽洒脱地说:“文章发都发了,说什么都晚了。” 崔紫轩跺跺脚:“要不……师兄你住哪里,以后每天我约你一起上下班吧。” 顾之泽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别看不起女生啊,我学了十年跆拳道呢。” 顾之泽的嘴里可以塞进一个鸵鸟蛋,觉得崔紫轩哪里是七仙女,分明就是超级赛亚人! “好不好啊,”崔紫轩小脸飙红,“我认真的,你难道不知道那个报道地沟油的记者就是被人砍死的么,十几刀呢!” 顾之泽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崔紫轩,整个人生观都被刷新了。 “崔紫轩,”他认真地说,“你真的是小说看多了,首先你师兄得先写出那种名动天下的文章来,然后才会有人来砍。这个……真的只是小儿科,最多官方的压力大一点儿,最最严重的后果就是丢了饭碗,真的性命无虞。” “真的?” “真的!”顾之泽极其严肃地点点头,同时决定下午就去给老爹报个欧洲15日深度游。 下午的时候,李润野给辛奕打了个电话,当然,辛奕那样的人不可能只有一部手机。 辛奕听了李润野说的那些,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你有句名言‘主编就是职业替记者背黑锅的’” 李润野笑了:“没错。” “那就放手吧,我也很想看看那小子最后能弄出什么名堂来。反正‘总编就是职业替主编背黑锅的’。” 李润野挂了电话,转头看了看接电话接得满脸笑容的顾之泽,默默地说“加油”。 *** 顾之泽以为自己的一天会在接电话中度过,谁想到下午五点时,他忽然接到了郭翔的电话。郭翔就是那个在抢救室门口着急忙慌地去取钱,给自己需要做脾脏摘除术的亲属买血的那个人。 郭翔非常激动地对顾之泽说,他上午看了晨报的文章,下午就托亲戚找了一个医生进行了询问,现在他怀疑华丰医院也多收了他的钱。 顾之泽接到这个电话,整个人都亢奋起来,好像打了鸡血一般。他迅速地从一堆读者来电中筛选出十几个来,这些都是曾经在华丰医院住过院并且怀疑自己也被多收了输血费的病人。 顾之泽非常清楚他现在面临的是什么状况,如果只有一个于老爷子被多收了那么几万元钱,医院可以用各种“技术错误”来掩盖,比如结算单小数点错位,血库报表拿错,退血单签单延迟……这种“失误”的借口随便一抓一大把。可如果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三个人、乃至于十几个几十个,这就只能说明这不是“偶发事故”,这是惯犯,华丰医院在血制品管理上出现了重大问题,甚至有犯罪的嫌疑。 虽然这一天顾之泽接到了不止一个读者来电怀疑自己也被多收钱了,但是大多语焉不详,又说不清具体的情况,甚至有几个病人已经死亡了,可郭翔的家属昨天刚刚结束手术,所有的证据都还在,是最有切实有利的。 顾之泽让郭翔明天去医院再了解一下相关情况,最好能有录音,如果能拿到病历就更好了;同时又给那个赵主任打了个电话,把郭翔的情况转述了一下,赵主任的回答跟顾之泽的推测一样――如果真是只是摘除了部分脾脏,它可能多收了十倍的血费! 顾之泽放下电话,慢慢地抬起头,眼神愈渐清澈、坚定。 “师兄!”崔紫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带我一起做吧?” “不行!”顾之泽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 “我不怕!” “我怕!”顾之泽认真地解释:“这不是闹着玩的,会影响你的学业的。” “怎么会?” “会!”顾之泽沉声说:“这事儿最轻也是华丰医院欺诈患者,要是严重了就是整个行业黑幕。你想想我们会遇到多少阻力,会面临多大的困难?搞不好我们不但不能揭穿□□反而还会被扣上‘污蔑诽谤’的罪名,下岗失业吃官司,都是有可能的。但我是职业记者,我上面还有主编、总编,可你不一样,你一个实习记者,出了事儿谁给你兜着?” 崔紫轩眨眨眼,脸色有点儿白。 “所以,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不要为了一时的冲动而懊悔终生。” 崔紫轩露出一副惊骇的表情:“师兄……我第一次知道你扮老夫子的腔调还真像我们快退休的新闻史教授!” 顾之泽装不下去了,被逗得笑了,一边笑一边说:“我认真的。” “是是是,”崔紫轩高举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也知道硬掺乎进去只会给你坏事,行了,我不掺乎了。不过师兄,虽然我不掺乎,但是也还是可以帮上忙的,有什么幕后的工作需要我做的你就只管说!” 顾之泽大力地拍着崔紫轩的肩背,大声赞道:“真仗义!” 李润野走过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苦笑着看着顾之泽的背影想,这真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行事作风简直跟自己一个样! *** 鉴于华丰医院这事儿影响面太大,李润野和顾之泽商量了一下之后把崔遥拖了过来,三个人要开个小会。 顾之泽走了两步忽然站住脚,对李润野说:“师父,我得叫上袁明义,现在他是主编,我知会他一声。” 李润野笑着点头。 崔遥在旁边嘀咕:“这小子倒是挺有眼色的,老袁刚上位他就这么狗腿,老板你也不吃醋?” “我为什么要吃醋?” “他是你徒弟啊!” “哦,”李润野淡淡地说,“你也知道他是‘我’徒弟啊?” 李润野在“我”字上放了重音,透着一股浓浓的“不要管闲事”的警告意味,崔遥怂怂地猫到了墙角。 三个人在袁明义的“支持”下制定了出了一份采访大纲,事实上,袁明义坐在这里就是个摆设,李润野根本就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倒是顾之泽中间插嘴问了几次他的意见,崔遥在墙角默默地递过来一个鄙视的眼神,可每次都被李润野瞪回去,简直要吓哭。 李润野根本懒得跟崔遥解释,此时的顾之泽必须得到袁明义的好感和支持,否则接下来的采访和撰稿要怎么进行呢! 按照计划,崔遥和顾之泽会在接下来的一周里走访这十几位病人家属,而李润野则再次梳理于、郭两家的相关资料,务必把每一项收费和病历上的医嘱都对应上,尤其是血制品的使用。 李润野敲敲桌面,说:“辛老板说了,一周后会给你们整整一个版面。” “一版?”崔遥和顾之泽同时大叫起来。 “嫌多?” 两个小家伙拼命摇头。 袁明义的笑容有点儿僵硬,眼底有着浓重的阴影,他忽然有了种危机感。 作者有话要说:可恶的jj前天吞了如果当时的手榴弹,今天又吞了一棵树上的泡泡的手榴弹和菊源的地雷 我要控诉!!!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之泽拉着崔遥逐家上门采访,崔遥觉得自己工作三年跑的路都没这一个星期的多。顾之泽鄙夷地看着崔遥,好奇这么懒的一个人是怎么混进新闻记者的队伍里来的。 “劳心者治人,懂么!”崔遥不服气地嚷,表明自己的脑力工作者。 顾之泽不屑一顾,只是把一张写满了问题的纸丢给他:“找找你那些关系户,帮忙核对一下这些情况。” 崔遥接过纸条来开始低头狂打电话,顾之泽无比艳羡地看着那个神秘的、破烂兮兮的笔记本很想窃为己有。 “哎崔遥,”顾之泽虚心求教,“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关系户啊。” “有一部分是打游戏时认识的,一个战队的;有一部分是qq群里的,比如美剧群啊、户外群啊什么的,还有一部分是以前的采访过的人。” “这些关系难道不会渐渐就淡了么?”顾之泽想想,自己大学毕业一年了,除了有事儿没事儿打个电话互相吐槽一下的林新宇,自己的同学都失联很久了,想必再过一年,就彼此“相忘于江湖”了,崔遥是怎么做到跟这些人常年保持联络的呢。 “每天打游戏啊,聊天啊,”崔遥理所当然地说,“有事儿没事的发个短信问候一下啊,很容易的。而且朋友这种关系会相互交叉,有时候你认识一个就认识了一串。” 顾之泽闻言掰着手指头数,工作以来采访过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五百了,怎么自己从来就想过留下来做个资料呢?现在除了工作上的朋友,也就是林新宇了,另外还有褚云波。想到褚云波他又乐了,自从那顿饭以后他们两个还碰过几次面,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天什么的,说着说着就会聊到项修齐,褚云波就会抱怨“齐齐”又干了什么玩命儿的事儿,又裹条大毯子混进某个帮派聚集区…… “他早晚挨一枪就老实了!”褚云波气恨难平。 “说实话,我举得项大哥是那种挨了一枪之后会更兴奋的人,你最好别盼着他挨枪。”顾之泽笑着说。 褚云波想了想,不得不对此表示赞同。当记者的都会遇到危险,以前顾之泽还觉得项修齐是传奇,能面对那么多危险但是刺激的局面,而自己成天就是报道些东家长西家短,这里堵车那里积水的琐事。可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明白只要有一颗记者的心,任何琐碎的事件中都能寻到重大新闻的线索。 现在的顾之泽明白,只要有颗真正的“记者心”,在任何一个领域都能写出属于自己的新闻。 “哎,”崔遥用胳膊肘杵杵顾之泽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开始写?” “今明两天吧,我打算发在周末的版上。” 崔遥表示赞同,这种决定是对的,周六发稿的话周末两天可以做个缓冲,有什么狂风暴雨憋到周一也就消散了许多了。 李润野也觉得八戒选择的时机再正确也没有了,师徒两个人坐下来把所有的资料全部整理好,拿着于、郭两家的病历复印件和收费单据逐项对应,再联系其他病人的相关申诉,制定出了一个大纲。顾之泽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来写这篇关于华丰医院的专题报道。 这种文章极其的难写,因为说到底,真正能攥在手心里不容置疑的证据就只有血制品收费不合理而已,但这个责任这很难判定是医院官方默许还是个别科室胆大包天,责任无法认定就不能给整个事件定性,搞不好还会被对方抓住把柄倒打一耙。顾之泽咬着下嘴唇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他深深明白,无论哪句话说不对,整个局势就会对自己、对报社非常不利。 李润野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去找辛奕。辛奕摊摊手说:“版面我都留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袁明义会签字么?” “会!”辛奕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事是我交代下去的,又是那种可以引起极大社会效应的稿子,依照袁明义的性格他肯定签字,不但会签字,还会帮顾之泽改稿。” “我真谢谢他了!”李润野用嘲讽的口吻说,“他快别插手了。” 等李润野回来时,那篇稿子已经完成了。两个人一起把稿子逐字逐句地读了很多遍,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这篇稿子不能出现任何歧义或者表意不明的地方,更不能有任何推测性的语句,因为读者会把所有的“可能”理解成“必定”;每一个数据都要精确无误,每一条参照值都要师出有名;每一个细节都要能和原始病历对上号…… 这是顾之泽从业以来改得最细致的一篇文,当他最终把成稿战战兢兢地提交到待审库的时候,距离最后截稿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袁明义在拿到稿子后第一时间就开始初审,而事情果然如辛奕所料,袁明义对顾之泽的稿子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就是帮着把大标题给改了改,顾之泽是惊弓之鸟,凡是出自袁明义的手的,连一个字他都不放心,于是又拿回来给李润野看了看。 李润野斟酌了一下,点点头说:“改得挺好,就用他这个。” 顾之泽拿着这篇稿,心里忽然有点儿小惶恐:“师父,我紧张!” “紧张什么?写都写完了。” “上篇报道说到底只是于家的个例,其实对华丰医院来说不疼不痒,他们随口就解释为‘计费失误’,听说现在正在联络于家谈赔偿的问题,居然还博了个认错态度良好的名声。”说到这里,顾之泽愤愤不平,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八度。(.无弹窗广告)李润野拍拍他的手,做一个安抚的动作。 顾之泽喘口气接着说:“可这篇稿子不一样,这篇稿子可以说明华丰医院至少最近两年一直存在血制品管理混乱、欺诈患者、乱收费的现象,这就不是‘失误’了,这是渎职甚至犯罪,这是黑幕!” “很好!”李润野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平静至极,“恭喜你抓到大新闻了。” “可是师父,我忽然觉得很紧张,我不知道这文章明天见报以后会出现什么状况。” “会有轩然大波,比上回那个邪乎,首先华丰医院还会打上门来,这次他们至少会派个副院长过来;其次市卫生局会来人询问这篇文章的真实性,会要求我们提供所有原材料,你采访过的那些人会再一次接受询问;紧跟着市医院管理局会出面向大众做出解释,并且保证彻查此事;最后,如果有病人报案,公安局就会介入。” 李润野把手掌放在顾之泽的头上,从容地说:“而你,会接受到来自各方的询问,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套用港片里的话就是‘你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如果一切顺利,华丰医院的黑幕会就此被揭开,整个医院被罚款、相关人员收到行政乃至于司法处分,管理层大换血;如果不顺利……” 李润野微微低下头,深深地望进顾之泽的眼睛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果不顺利,你会被扣上‘诽谤’的罪名,会丢了工作甚至还会吃官司,这样,八戒你害怕么?” “你每个月各种收入加起来能有多少?”顾之泽非常认真地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润野,嘴角抿出一道浅浅的笑纹。 “两万到三万之间。”李润野忍不住笑了。 “养我足够了!”顾之泽伸一个懒腰,“捏着一张长期饭票,我有什么可怕的?” 李润野忍了半天,终于忍住了想要去吻他的冲动。 *** 第二天,两个人一大早就来到了报社,整个工区只有值班人员在,张晓璇冲他们摆摆手表示还没有电话打进来。 顾之泽环视一下空荡荡的工区,忽然想到一年前,自己傻乎乎地起了个大早,穿得西服笔挺地来到报社,面对一片死寂,简直怀疑报社一夜倒闭老板捐款潜逃…… 一年了啊,真快。 顾之泽悄悄看一眼李润野,一年前他绝没有想到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神经病”有一天会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是他一生的爱情所在。他爱这个人,看到他就会充满勇气和信心,看到他就会感到快乐和幸福。 李润野感受到顾之泽炽热的目光,向他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顾之泽摇摇头,微微红了脸。 八点一刻,电话铃响起,顾之泽蹭地一下从电脑前站了起来,手心开始冒汗。 张晓璇接起来听了听,冲他摇摇手。 “别紧张,该来的总会来。”李润野悠悠然然地翻过去一页杂志,指着一张绝美的图片问,“肯尼亚的拉穆镇,喜欢么?明年度假可以去一趟。” 顾之泽在裤子上蹭蹭手掌,瞟一眼杂志,心烦意乱。 八点二十,电话铃又一次响起,顾之泽蹭地又站了起来,李润野悠悠然又翻过去一页杂志,慢慢地说:“八戒,坐下起立这种强度的运动减不了肥,你可以去做几个蛙跳。” 顾之泽对此置之不理,箭一般窜了过去。 张晓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同时打开了免提,对方显然也是病人家属,情绪激动地控诉了一番后对顾之泽表示了感谢,感谢他“为民伸冤”。 顾之泽想接过听筒来说两句,张晓璇摆摆手拒绝了,挂断电话后张晓璇说:“这种电话我给你接了就完了,你要是亲自去接,他能跟你说一个小时不带喘气的。” 顾之泽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李润野又翻过去一页杂志,带着几分笑意说:“八戒,九点以后的电话你倒是可以去关注一下,有可能是医院或者其他官方的,之前的基本都可以交给张姐。” 八戒表示不解。 “今天是周末,一般人会睡个懒觉,等他们看到报纸的时候至少也是八点以后的事儿了,然后相关的各单位各部门要相互通个气,至少统一一下口风,这得耽误一个小时左右,所以等他们打进来兴师问罪至少得九点以后。” 顾之泽将信将疑地看看张晓璇,张晓璇表示老板英明神武一统江湖。 九点一刻,张晓璇终于冲顾之泽招了招手,这次,顾之泽倒有些犹豫了,他看了看李润野慢慢地站起身来。 李润野再翻过去一页杂志,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地说:“接完电话顺便帮我倒杯茶过来,不要铁观音。” 顾之泽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电话果然是华丰医院打来的,先是极力表白这种事情是一定不会出现的,这一定是误会;然后又态度良好地表示会展开调查,希望能早日澄清事实;最后华丰医院语带双关地说:“……所以,只要犯了错,不管是谁都一定要受到追求和严惩!” 顾之泽掏掏耳朵,让那句威胁消散在风中。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他果然接到了卫生局和医院管理局的询问电话,当然也接到了更多的读者来电。说得口干舌燥的顾之泽敬佩地看着张晓璇,觉得她能坚持做这份工作真是了不起。 李润野终于放下那本看了快三个小时的杂志,走过来看电话记录单。 “嗯,差不多了,”李润野点点头,“所有的相关部门基本都来过电话了,下一步我们该准备一个会议室了,下午会有一大波官员登门的。” 张晓璇笑了:“大老板又要疯了,你们为什么每次都挑周末捅娄子呢?” *** 中午时,辛奕来到了报社,看脸色似乎还算不错,他甚至笑眯眯地问顾之泽感觉怎么样? 顾之泽翻翻白眼,心想我能说“感觉萌萌哒”么? 会是圆桌会,华丰医院、卫生局、管理局的相关领导基本都到了,辛奕坐了主座,顾之泽因为是执笔人所以在次席,报纸上白纸黑字写着主编袁明义,所以袁明义也坐在了顾之泽旁边。 袁明义很骄傲,他很清楚这稿子的分量有多重,这篇文章能署上“编辑袁明义”是很大的荣耀和资历。所以他坐在那里,颇有几分自得。 按说李润野是没有资格出席这个会议的,但是鉴于上一篇稿子的主编是他,辛奕“开恩”让李润野坐在了一个角落了,李润野隔着一张大大的桌子,冲顾之泽眨眨眼睛。 这种事情,一开始总是兴师动众的,各方都疾言厉色,一方面极力为自己辩白一方面指证对方的错误,气氛紧张得快要凝固,似乎随时都会大打出手。但其实行家都知道,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最关键的是“取证”,目前来看,华丰医院想要把自己撇干净就必须要把目前涉案的每一笔收费都解释清楚,这在实际操作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顾之泽收集到的证据前后跨越了两年,多达十几位病患。 华丰医院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动用了所有能动用到的官方力量,想要给《晨报》施压,辛奕淡定无比地听完,看一眼李润野,李润野微微点头。 “诸位的意见我都知道了,”辛奕简单地说,“事实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是哪一个人或者哪一个部门能够说清的,我们还是请权威部门来查查吧。”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医院管理局代表的身上。 顾之泽镇定自若地说:“我可以把我手头所有的证据原件都提交给医院管理局和市卫生局,我也希望这事儿能有个明确的解释,事实上,我手里还有一份东西没有发表,也希望相关领导能给个解释。” 坐在角落里的李润野挑了挑眉,这个八戒,胆儿够肥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雁过留声,亲们! 蜗牛跟基友抱怨:我的读者都是徐志摩,悄悄来悄悄走,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留! 基友淡定地笑曰:你明天让李润野跟李舸滚个床单,他们一定会留言! 蜗牛目瞪口呆中……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顾之泽丢下的那句话后华丰医院的人沉默了一下,谁也不知道他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也不敢贸然站出来辩解,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顾之泽已经把一大包资料搬到了桌面上。他拍着这一大包资料慢慢地说: “这些都是我最近两周收集来的,有些案例有原始病历,有些只是病人家属的口述,我会把这些都提供给管理局方便你们审查。还有上次我发稿时提到医院的各项检查、护理费用明显高于同级医院,华丰医院给出的解释是因为他们的仪器设备是最先进的,护理水平也高于其他医院,我想请有关部门明确一下,这些是不是属实;还有一些重复检查的问题,比如一个星期做那么多次核磁是否必要,这种程度的心梗用三根支架是否必要,等等,我希望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辛奕悠悠然架起二郎腿,袁明义眼睛刷刷地放出亮光,而李润野则微笑着看看窗外,云淡风轻,天气真好。 袁明义非常“英勇地”站起身来,义正词严地说:“作为顾之泽的主编,我无条件地支持顾之泽,同时也会对文章全面负责。如果医院真的对文章有质疑,请拿出必要的证据和解释,我们必然会承担相关的责任。” 这话说得太过慷慨激昂,顾之泽简直要怀疑他下一句台词会是:“为了新闻事业,请向我开炮!” 事实上,今天这事儿跟他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好么,装什么大瓣蒜!顾之泽玩命地压下要翻白眼儿的冲动。 李润野看着窗外,神色安然,只是嘴角微微勾动了一下,眼底一片冷然。 会后,医院管理局搬走那一大包材料时,华丰医院代表的脸色极端难看,他们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步履匆匆地往外走,顾之泽看着那一群人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忽然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 “怎么,吓着了?”袁明义端过来一杯水,笑眯眯地说,“你表现得非常好,真是出乎意料啊!” 顾之泽勉强笑笑,低头看看自己摊开的手心,两把冷汗!说不紧张、不害怕那是假的,作为新闻从业人员,他深知这种事情搞不好就要吃官司的。 “行了,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了,就等着他们审查出结果了,不过我估计这事儿会上新闻。” 当然,袁明义说的“新闻”绝不是纸媒意义上的新闻。 “真的?”顾之泽惊讶地问,不禁喜形于色,电视媒体跟传统纸媒有着太大的差异,首先受众面就要大得多,这事儿如果能被电视媒体报道,必然会引起更多的关注……当然,私心而言自己也许真的会一战成名。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顾之泽理直气壮地对自己说。 “嗯,有可能。现在医患关系那么紧张,华丰医院又是去年刚评的三甲,出了这种事政府总要给个表示来安抚民心。所以如果审查结果属实,我估计这事儿肯定会上新闻,市新闻就不用说了,搞不好还会上省新闻。”袁明义拍拍顾之泽的肩头,“出名要趁早,小伙子加油啊!” 顾之泽默默地想那我要输了呢,吃了官司呢,看你怎么办,你以为主编那么好当的么? *** 忙忙碌碌一整天,等把一切都交接完了以后,剩下的就只能等待管理局的审查结果了。顾之泽拍拍饥肠辘辘的肚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李润野带着他吃了顿大餐压惊外带庆祝,两个人一路闲聊着往家走。 顾之泽把崔紫轩的顾虑跟李润野说了说,他说:“师父,你觉得崔紫轩的顾虑有必要么?” “小心点儿总没坏处,”李润野一边开车一边说,“只要影响了别人的既得利益,就一定会招来怨恨和仇视,总有些人心怀不轨想要报复。” “不过,”李润野话锋一转,“这事儿还真不劳崔紫轩操心。” “师父,”顾之泽笑着说,“你这样很不好,你吃杨思宁的醋也就罢了,连崔紫轩你都不放过,简直太凶残了!” “那黄毛丫头!”李润野不以为忤,反而更开心了。 “那……师父,你说我会不会遭人暗杀?”顾之泽忽然来了兴趣,脑洞大开,各种诡谲的想法都冒了出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动脑助消化了。 “不会,你真的想太多了。”李润野说,“不过恐吓电话可能还是会接到几个的。” “恐吓电话?”顾之泽来了精神,“我还没接过呢。” “干久了你就知道了,挺常见的。我每年都会接到几个,只是今年来得晚一些,这都六月了才接到第一个。”李润野一边说着一边把车子停好,熄火锁门按电梯,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去年也有?我来之前还是之后?”顾之泽跟着李润野迈进电梯里。 “之前之后都有!你猜猜后半年是哪篇稿子惹的麻烦。” “嗯……”顾之泽仔细地想想,“是不是马轩那篇关于‘发廊街’的。” “聪明!”李润野赞一声,“那稿子打掉了一条黄||色产业链,所以遭到了一批黑||社||会的威胁恐吓。” “那你都是怎么处理的?” “报警。” “还有呢?” “自己当心点儿。” “那后来呢?” “没后来,他们还没干什么呢就都被打掉了。” “这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顾之泽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有点儿不高兴。 “告诉你干嘛?那会儿你还只是我徒弟而已。”李润野好笑地说,“其实这种事十之八|九就是吓唬吓唬你,你要真当真了那就别活了,每天不够提心吊胆的。” “那……你遇到过真的么?”顾之泽问,同时电梯门打开了,24楼到了。 “遇到过啊,”李润野从包里掏出钥匙,一边走一边说,“以前在省报时遇到过。” “什么情况?”顾之泽来了兴趣。 “也没什么,”李润野把钥匙捅进锁眼里,“有个人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我的住址,找上门来了。那天我下班晚,半夜三更的一开门……” 说着,李润野拧动了钥匙,顾之泽看着转动的钥匙心里忽然有点儿小雀跃。今天是周六,明天不用上班,新闻的事儿又告了一个段落,晚餐喝了点儿酒,正是微醺惬意时,良辰难得,佳人在侧,顾之泽很想干点儿让李润野“哀求”的事儿――虽然以往每次“哀求”的主语都是他顾之泽! 他攥紧了李润野的手。 可是李润野的手停了下来,说了一半的话也顿住了。他诧异地看着钥匙,仅仅拧了半圈,门……就开了,客厅里的灯亮着。 *** 顾之泽和李润野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是个怎么情况,难道又是“半夜三更一开门”? 李润野皱紧眉,果断地推开门大踏步地走了进去,顾之泽紧紧跟着,唯恐打起架来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师父吃了闷亏。 “嗨!”客厅里站着一个年轻人,高举双手,笑得一脸欢快,“你们怎么才回来?” 非常自来熟! “李……李舸?”李润野愣在玄关口,“你怎么来了?” 顾之泽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都冲到了头顶,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红了,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杀意。他忽然能体会到,发出恐吓警告的人是什么心态了,因为他现在就想冲过去狠狠地收拾一顿这个叫李舸的……帅哥! 妈的,这男人真他妈帅!叶琛这个骗子,说什么李舸“还算帅”,都帅成这样了还叫“还算”? 不,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妈的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这是老子的家好么! 顾之泽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拉警报,整张脸红彤彤的好像一个警报器――简直气死了! 但是……风度最重要。 于是顾之泽深深吸了口气,一步越过明显还有些发愣的李润野,貌似从容地走到李舸跟前说:“李舸啊,别站着啊,坐啊。” 三个“啊”字流露出来的复杂情绪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顾之泽强自镇定地保持微笑,端出十足一副“主人”的模样,看起来非常有气魄。 可是李润野觉得八戒的背影有些僵硬,手有些微抖,语调稍稍有些高昂。 李舸挑挑眉,再看看李润野,抛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新欢?这是什么品种?” 李润野耸耸肩,笑得甜蜜而宠溺。 当着我的面你俩眉来眼去的想干什么! 近距离观察到这俩人“眉目传情”的顾之泽双眼喷火简直要咆哮了。 李润野顺手把钥匙放在玄关的小桌子上,大踏步地走进来一把搂过顾之泽的肩头,紧紧扣进自己怀里。顾之泽的耳朵贴在李润野的胸口,温热的感觉和沉稳的心跳让自己的情绪奇迹般的平复下来了。他不由自主地挺直腰,微微昂起下巴,那小模样要多挑衅有多挑衅。 李舸安静地说:“润野谢谢你没换锁!”那语调里有浓得化不开的甜蜜。 顾之泽瞬间暴躁了!他的脚下有个被压到极限的弹簧,马上就要把他弹起来,直接崩到李舸头顶上去。 李润野及时地紧了紧手臂,把顾之泽揽得更紧一点儿,他带着一点儿歉意对李舸说:“我还真忘了。” “忘了……还是从来没有想过?”李舸上前一步,眉尖微微蹙起,明亮的大眼睛里一层薄薄的雾气蒸腾而起,那是一种动人心魄的伤感,被苦苦压下,带着几分高傲的哀求。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顾之泽难以置信地眨眨眼,要不是对李润野的感情坚不可摧地支撑在那里,他简直要同情一下李舸了。 “行了行了,”李润野挥挥手,毫不客气地对李舸说,“别闹了,他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 “噗,”李舸吐出一口气,挺直腰,脸上瞬间就变了表情,就连眼睛里的那点儿若有似无的泪雾都消失不见。整个人换了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甚至颇有几分吊儿郎当。 顾之泽的眼睛瞪到不能再大了,这,这,这人果然是个“失心疯”! “找我什么事儿?”李润野搂着顾之泽绕过李舸,把八戒按在沙发上,给他一个安抚的笑。手离开他肩膀的时候,极快极轻地在他的脖颈上揉了揉,揉散了顾之泽一身的戾气和暴躁。 “没事儿不能找你?”李舸一屁股歪在那张单人沙发上,熟门熟路地拉开茶几的抽屉,从里面摸出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拨小,自然得好像在自己家一样。 顾之泽觉得心里的火又有些死灰复燃了。 “之前你打电话说有麻烦。”李润野跟顾之泽坐在一起,明明是组三人沙发,他非要把紧紧挤着顾之泽坐,于是顾之泽非常高傲地又把下巴扬了上去。 李润野把遥控器拿过来关了电视,“说说看,你有什么麻烦?” “麻烦就是我爱上了一个人。” “呃?”李润野有点儿差异,但是顾之泽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但那个人现在不是单身。” “我说过了,别闹!”李润野淡淡地打断李舸,“我了解你,你可能会爱上一个不单身的人,但同时你也会躲他远远的。所以,赶紧说正事儿。” “好吧,”李舸靠进沙发里,沉默了两秒后说,“能陪我去趟温哥华么?” “你父母怎么了?” “我爸,肺癌晚期,”李舸垂下眼睑,伤感的气息流窜在他周围,顾之泽忽然又有了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发现李舸有种能控制别人感受的奇异功能,这种功能是来自于他的长相还是演技,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他……他还是没办法接受我的事儿,但是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想见见你,想……放心的走。” “你……没跟他们说我们的事儿?” “我开不了口,当初我把话说死了,我以为那就是天长地久,我以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之间是不会变的。” 李润野叹口气,没说话。 顾之泽沉默着坐在一边,这种狗血剧情谁会信啊,这个李舸一定是胡编的,他就是想把李润野调到加拿大去,隔着一个太平洋他就可以“勾引”李润野,然后两个人再“旧情复燃”……哼,我要是会点头答应我就不姓顾! “行么润野,看在我们之间几年的感情上,算我求你一次,我已经辜负了爸爸,我不想他带着遗憾走。”李舸倾过身子,手肘杵在膝盖上,带着恳求的神色说。 “可能不行,”李润野平静地说,“我最近太忙,排不出时间来。” 顾之泽吐出一口气来。 “多忙?多久能排出时间来?”李舸急切地问。 “不知道,我们赶上一条大新闻,今天刚上报,正闹得不可开交呢,这种时候我一步都不能离开。”李润野诚实地说。 “这是真的,”顾之泽带着几分小得意说,“他没骗你,我可以证明。” “你?”李舸似乎这时才看到顾之泽一样把目光投到顾之泽身上,带着挑剔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顾之泽瞬间被他这一个字的疑问句和那副挑剔的表情点燃,刚刚才平复下来的怒火又席卷而起,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对!”顾之泽扬起下巴,“我可以证明,因为那条新闻就是我写的!” “麻烦!”李舸淡淡地吐出一句,不屑地把目光转开。 顾之泽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这……这什么意思?这是说自己是个麻烦?还说是自己给李润野找了麻烦? 这口气憋得顾之泽脸都紫了,自带的小弹簧又要发挥作用了,一触即发。 李润野把手掌按在顾之泽的膝盖上,然后用力挥一下,好像要一次性把这事儿解决清楚,他坚决地说:“这事儿真的挺麻烦,所以我不能走。” 语气坚定,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顾之泽终于痛快了。 李舸抬起眼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李润野,咬咬牙说:“润野,我会在安宁停留一个星期,我……求你再考虑一下,我……我真的不能让爸爸这么就走了,我……求你。” 这个人,这副表情,这个语气……紧挨着李润野的顾之泽明显地感到李润野的呼吸频率都乱了。 李舸站起来,目光缓缓地屋子里转了一圈儿,留恋地扫过熟悉的每一件家具,眼中有闪烁的光。他慢慢地走到餐厅,一侧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镶着花纹精致而繁复的画框。那是一幅风景画,是海上的黎明,画面充满了炫目的光彩,一眼就能让人迷醉,顾之泽非常喜欢那幅画,一直在问是从哪里买来的,作者是谁。 “润野,”他指着画说,“还记得么,我画这幅画的时候,你说在任何时候,我的任何要求你都会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我居然没有砍大纲!!! 我为什么不砍大纲呢?? 第七十七章 顾之泽被李润野按住膝盖动弹不得,要不然他一定会从沙发上窜起来。[] “李舸……” “润野,”李舸毫不犹豫地打断李润野的话,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说你了解我,那你就应该知道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我父亲……他真的不行了。” 顾之泽屏住呼吸看着李润野,明亮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愤怒,有慌乱更有依恋。李润野慢慢伸出手去捏住顾之泽的下巴凑近他,近到可以在对方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摇摇头,露出安抚的笑,然后转过头去对李舸说:“曾经我们都说过很多话,还记得么?” 李舸沉默地望着那幅画。 “李舸,我最近真的很忙,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质,我现在不可能离开安宁。” “润野,”李舸没有转过头,但是顾之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哽咽,他说,“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更不会用这种事儿欺骗你。” “我知道!” “那我,我在安宁会停留一周,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 李润野没有回答他,只是牢牢地抓着顾之泽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我走了,我住在凯莱,如果……你可以找到我。”李舸说话这话,就真的抬脚往外走,直到门轻轻地被关上,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顾之泽一直淹没在李润野的眼睛里,那一声关门声才把他唤醒,他望望四周再看看李润野,小脸憋得通红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走了,”李润野倾过身子吻吻他,“我不会走!” “他,他……他那把钥匙呢?”顾之泽天外飞仙地蹦出一句。 “什么?” “钥匙,大门钥匙!”顾之泽呼哧呼哧喘两口气,好像一条蹦出水面的鱼,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很是精彩,“让他把钥匙交出来!不不不,我要换锁,一定要换锁!” 李润野一把抓住顾之泽四下里挥舞的双手,把人搂进怀里,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捋顺他炸起来的毛,“这都几点了,上哪儿换锁去?明天去吧,要不我们换个指纹锁行么?” 顾之泽把脸埋进李润野的怀里,被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心里的委屈感迅速反噬上来:“他居然打上门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啊,居然还抱怨我们回来的晚,他有什么资格!” “是是是,没资格,”李润野好笑地说,“他就是这么一个厚脸皮的人,别气了。” “哼!” “好啦!”李润野捧起顾之泽的脸,深深的一个吻印下去,半晌之后问,“还气么?” “嗯。” “嘘~”再一个吻。 “还气么?” “嗯……” “我们去床上?” “不!”顾之泽红着脸,把李润野微微推开一点,“就在这里!” “这里?”李润野的眼睛深得像最深的夜空,满是星光,“就在……这个沙发上?” “嗯!”顾之泽的头顶已经开始呼呼冒热气了,可是却抖着手,坚定地去解李润野的衣扣,灵活的手掌顺着衬衣的襟口滑进去,抚上对方的的胸口,掌下是细腻的肌肤和有力跳动的心,顾之泽把手掌按在李润野心脏的部位,再次肯定地说:“就是要在这里!” “好!”李润野笑着低头去吻他,炽热的唇舌一路向下,压抑的喘||息和呻||吟回荡在客厅里。 顾之泽仰躺在沙发上,攥着李润野的头发,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在神智彻底迷失前一秒,满意地感受到,屋子里李舸曾经存在过的气息全都被涤荡得一干二净。 半夜,顾之泽忽然惊醒过来,在一片漆黑中伸手一摸,身边果然空空的。他裹着薄被坐起身来,在一片夜色中沉默了许久,直到听到客厅传来极细微的声响才翻身躺倒,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 卧室的门被慢慢地推开,一点儿声息都没有。有人掀开双人被轻轻躺进来,身体微微带着凉气,顾之泽明确无误地闻到一股极淡的烟味,虽然已经在外面散了很久,但是仍有残留。 李润野伸出手,轻轻地拂过顾之泽的头发,然后凑近过去在他额头上印一个吻。在寂静的深夜,顾之泽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就好像一道绳索,死死地捆住自己的心,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 第二天两人没去报社,李润野带着顾之泽去家具城买锁。顾之泽嘀嘀咕咕地表示昨天自己是在说气话,没有真换锁的意思,而且这么做会让李舸很难堪的。 李润野平静地说:“那是我们的家,让一个外人拿着钥匙总是不好。” 于是顾之泽坦然了,在成排成列的货柜上挑来挑去,旁边营业员瞄一眼李润野的穿着打扮,果断地拿过来一个极其复杂的锁说:“这是最新的锁,三重防盗,可以选配指纹解码。(.)” 顾之泽扭过头去装作没听到,李润野点点头:“就是它了。” 借着买锁,两个人漫无目的在家具城了逛了几圈,走到装饰展厅时,李润野忽然站在一大排仿制油画端详了起来,顾之泽的脸更红了。 等两个人从家具城里出来时,车子后备箱里放着两幅油画一套锁,顾小猪一脸的春光灿烂简直不能直视! 吃晚饭时顾之泽接到袁明义的电话,据说今天技术部全天都在加班,因为“百姓论坛”网络版简直要被挤爆了!针对华丰医院乱收费、欺诈患者的乱象读者抱以强烈的不满和指责,同时也夸赞《晨报》“为民请命”,“坚守正义”。 顾之泽叼着筷子笑眯眯地望着李润野,小模样甚是嚣张。 李润野淡定地用拇指抹掉顾之泽下巴上沾的汤汁,眼睛亮亮的。 “师父!”顾之泽挂了电话问,“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如果没有后续跟进,最多一周。等热度过了,就没人关注了,然后这事儿就可以不了了之了。”李润野叹口气说,“‘烂尾新闻’就是这样,所以很多时候两三天能查清楚的事情会拖十天半个月,因为拖得越久,糊弄过去的概率就越大!” 顾之泽冷冷地哼一声:“当老百姓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么?我才不会让他糊弄过去!” “你打算怎么做?” “周一我就给医院管理局打电话,提醒他们一下;周四的时候再打一个,如果他们还是没有进展……哼,我手里还有料没爆呢!” “还有?”李润野这回是真惊呆了,“还有什么?” “上回我说的那个赵主任,他告诉我血液科的张科长有两处房产来源有问题,那个张科长的爱人是药房的,收入就那么点儿,两口子居然在紫庭小区有两栋独栋别墅!我赌他三辈子都挣不出那笔钱来!” “你确定么?”李润野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他完全没有想到顾之泽在自己不经意间居然已经走了那么远。现在的顾之泽行事缜密,前招后路步步为营,简直滴水不漏!这么大事件他一个从业仅仅一年的新人居然能独自跟进到这种程度! 李润野很骄傲,非常非常非常骄傲! “当然确定!”顾之泽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我去伏击过!” “伏击?” “嗯,我知道这件事儿以后就去紫庭小区蹲点儿,我拍到了张科长两口子出入紫庭小区的照片,也问过物业,确实是他们两口子住那里,另外一栋别墅好像是给他儿子结婚用的。对了,他儿子在美国读大学,年均费用30万!” “他儿子的事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李润野的嗓门都有些拔高了。 “打听啊,”顾之泽得意地说,“崔遥说了,当记者就要有八眼八耳的水平!” “你都是什么时候打听的?” “跟赵主任聊天的时候,还有上周跑那些病人家属,然后顺便每天去医院蹲了会儿,在门诊大厅跟分诊台的护士闲磕牙……” 李润野默了,他打量了一番顾之泽,觉得凭这小子的长相和口才,要是跑去分诊台卖个萌,倒也的确能套到些消息。 只是…… “之泽,”李润野有点儿艰难地说,“记者跟狗仔不是一个概念,懂么?” “我又不探听别人隐私!”顾之泽往嘴里塞一块黑椒牛柳,用力咬下去,嘟嘟囔囔地说:“师父你得对我的为人有点儿信心才行。” “我……”李润野噎住了,他不得不承认,今天顾之泽给了他太大的惊讶。这件事儿即便是马轩或者袁明义做的,他都得赞一声“漂亮”,更别说年轻的顾之泽。 “顾之泽!”李润野放下筷子,非常认真地看着他。 顾之泽塞了一嘴的肉,非常不满意师父又连名带姓地叫他,于是瞪起眼睛。 “我觉得你可以出师了。” “休想!”顾之泽费劲地咽下那口肉,笑得很是欢快,“你想把我扫地出门,然后顺利成章的和旧爱鸳鸳双飞蝶双栖?想得美!” “八戒,那几句歌词是‘鸳鸯双栖蝶双飞’,你还敢再笨点儿么?” “敢!”顾之泽笑眯眯地说,带着恃宠而骄的臭屁样。 *** 周一,从顾之泽踏进办公室那一刻开始,他就被钉死在电脑前动弹不得,因为那篇稿子,他的对公邮箱几乎要被挤爆了,电话留言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办公桌的隔板。他整整一天都忙于处理这些热心读者的来电来函,并且不出意外地从中发现了更多的受害者,他细心地这些分门别类收集好,还特别建立了一个文件夹。 顾之泽指着这些对李润野说:“师父,你告诉过我的,做新闻要有良心,这就是我的良心!” 李润野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即便在如此繁忙的时候,顾之泽也没有忘记给医院管理局打电话,对方带着几分不满强调“今天才周一”,顾之泽客客气气地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今天是周一,是每周工作的第一天,但他就要这种效果,要让对方知道――我盯着你呢! 这场关于华丰医院的波澜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随着越来越多的患者加入到声讨的队伍中,微博上也开始出现了相关话题,且甫一出现就登上了首页。顾之泽加了v字认证的微博光荣地列在首页的标题栏上,他那张青春阳光的面庞一下子被很多人记住了。 林新宇打来贺电,恭喜顾之泽在微博上被刷成“本市惊现型男记者”,顾之泽惊讶地翻翻微博,果然他那张脸还颇有转发率,于是自豪地拿去给李润野看,李润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似笑非笑。顾之泽想到李舸那张脸,再看看自家师父那张脸,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真是自讨没趣。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灰溜溜地走了,他打开自己的资料库,找出去年刘明远写的那篇“毕业季”的专题,里面有张顾之泽和林新宇的合照,照片上顾之泽笑得恣意,李润野的手指轻轻滑过屏幕上那张最爱的脸。 周四的时候,顾之泽又一个电话打过去,管理局不甘不愿地通知他周五会召开一个记者会,专门对这件事进行一下解释,并且通报一下审查进展。 顾之泽对“解释”这个词非常不满意,总觉得里面有猫腻,于是又加班加点把这一周以来收集到的新资料进行了一下汇总、筛选和考证,打印成厚厚一本,捏着这本新证据,顾之泽心里稍稍有了底儿。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一个捧着pad刷nbc的新闻,一个捧着自己编订的资料一页一页翻,屋子里一片寂静。 忽然,李润野的手机铃声急切地响起来,尖锐刺耳。 “八戒,把手机给我。”李润野说。 自从李舸忽然出现在这间屋子里以后,李润野的手机就总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如果睡觉了,他的手机则一定会放在顾之泽那侧的床头柜上。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反正两个人一个不说一个也不问,每次顾之泽都会帮李润野把手机递过去,一点儿也不嫌麻烦。 顾之泽侧过身去拿手机,屏幕上“李舸”两个字闪得很是欢快。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jj有个功能叫“收藏此作者”,乃们造不?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一鸣惊人 “喂,”李润野并没有离开床铺,直接就按下了接听键。 “润野,今天周四了。” “我知道,可是李舸,我真的没有时间啊。” 李舸沉默了一下,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失望和伤感:“好吧,我知道了,我下周二就走了,以后……算了!” 说完,电话挂断了。 李润野看着嘟嘟响着忙音的手机,眉头又有些微微皱起。 “师父?”顾之泽试探地叫了一声,李润野的表情让他害怕。 “没事,”李润野安抚地吻他一下,又捧起了pad。 两个人不再说话,直到深夜互道了晚安。 顾之泽睡不着,他静静地躺在一片黑暗中心里乱糟糟的。他相信李润野,这种相信似乎与生俱来,从他踏进《晨报》的那一刻起就存在,至此无可动摇。他知道如果李润野说“那段感情过去了”,那就一定是过去了;如果李润野说“不爱”,那就一定如此。但他又极端抗拒李舸,无论李舸说的多么情真意切哀婉动人,无论他是不是“从来没骗过李润野”。 这种复杂的感情纠结在顾之泽的心里,让他逐渐慌乱起来,他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这种不安并非从李舸出现才有,之前当叶琛说起李舸时他就有。因为在叶琛的口中,李舸并不是“始乱终弃”的人,相反,他是个敢爱敢恨,果断决绝的人,爱就爱得义无反顾,分就分得干干净净。他说离开,就真的杳无音讯再没出现,直到现在。 顾之泽还记得叶琛叹着气说;“敢和李舸那样的人相爱,李润野的胆子也真是不小。” 这几乎是一句赞叹,让顾之泽非常不舒服。 现在,他见到这个人了,这种不安忽然实体化,时时刻刻纠缠在心里,让人不胜其烦。 就在顾之泽瞪着眼睛胡思乱想时,李润野悄悄地起身了,无声无息地出去吸了支烟又蹑手蹑脚地回来。 顾之泽果断地伸手按开台灯坐了起来,他勇敢地说:“跟我说说李舸吧。” 李润野没有想到顾之泽竟然是醒着的,他有点儿难堪地愣在那里,犹疑了一下说:“其实都说过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李舸从来不骗我。” 顾之泽觉得喉咙被一只巨手死死扼住,他听懂了这话的弦外之音。 “我总觉得自己愧对他,当年他为了差点丢条命,毕业后又跟着我背井离乡。那时我一心努力工作,想要挣出一份像样的事业来,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我们的小日子。” 顾之泽垂下眼睛,觉得眼眶一阵刺痛,热辣辣的泪水泛上来。 “而他,总是缠着我,一时一刻也不愿意我离开,无论去哪里都希望我能陪着。(.无弹窗广告)我当然做不到,于是我们之间的争执越来越多,分歧越来越大。直到他走了,我跟叶琛长谈才明白,其实李舸那么‘疯狂’只是因为他缺乏安全感,他跟着我就等于把过去和一切都抛掉了,他虽然不说,但是骨子里却很害怕很迷茫,我不但没能陪着他安慰他,反而嫌他烦把他推开……所以对他,我总是有些内疚。” “你……的意思是?”顾之泽咬着牙,拼命阻止自己的声音发抖,但是逐渐模糊起来的视线告诉他所有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他没有办法克制。 “我的意思是,”李润野伸手托起顾之泽的下巴,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顾之泽在一片黑暗中感受到李润野的唇一点点抿过自己的唇,他听到师父说: “我的意思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更不可能跟他去温哥华。” 顾之泽从李润野怀里挣扎出来,傻愣愣地看着他,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李润野重新把人抱进怀里,“因为我已经愧对一个了,再不能愧对第二个了,所以我不会离开你。” 顾之泽把脸埋进李润野怀里,死死搂住他。 *** 周五的记者招待会顾之泽到的很早,他是《晨报》的代表,理所当然地坐在了第一排。因为这件事的影响面实在太大了,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出现在了现场,顾之泽激动得有些发抖。而且很快地,他就在一大堆话筒中看到了“安宁新闻频道”的,他呲呲牙,看来袁明义的猜测是正确的。 开场的官方发言冗长而乏味,大家都没兴趣,进入到记者提问环节气氛才热闹起来,顾之泽冷眼看着其他媒体咄咄逼人地一路穷追猛打,自己安然不动地坐在那里做记录。 谁问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问题要怎么解释。 果然,第一轮轰炸过去之后医院管理局开始用一堆“疏漏”、“失误”、“大意”等模棱两可的词搪塞问题,始终把性质定性在“工作失误”上,从不正面回答关于“渎职”“欺诈”的问题。 同时,为了表明态度,管理局把icu的当值医生和血液科的一名员工提了出来,明确指出他们两个人存在“一定的问题”,不排除“乱收费”的可能,显然这是“个人”问题,这两个“个人”已经被揪了出来,就等着相关法律法规的惩处。 这是常见的官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推两个“炮灰”出来顶一下就算完了,别说中层领导了,基层领导都不会受到太多牵连。 于是顾之泽高高地举起了手。 全场的记者都看到了那个坐在《晨报》席上的年轻记者,穿牛仔裤t恤衫,乌黑的头发大大的双肩包,坐在那里好像一个学生。[]谁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一些长年跑社会新闻口的老记者都认得刘明远、袁明义或者马轩,但是这张面孔实在太年轻了,难道是实习生? 大家沉默地看着这个人,人人都知道《晨报》是这则新闻的首发,派出来的人必然也和这则新闻有着密切的联系,难道…… “《晨报》记者”新闻官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到顾之泽。 顾之泽真起身,腰身笔直,脖颈形成一道流畅无比的线条,流泻出一身的磊落和坚毅。他拿过话筒,吐字清晰语气坚定,他说:“我是《晨报》记者顾之泽。” 哗―― 记者席上一片哗然,嗡嗡的议论声立刻充满了整个大厅,竟然真的就是那个“顾之泽”! 顾之泽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一丝晃动都没有,他停了几秒,等那股骚动平息一点儿后继续说:“据我所知,于、郭两家并不是个案,在最近四年中,有据可查的相似情况一共发生过五十八起,请问这些都是‘工作失误’么?” 记者席上的议论声更大了,五十八起?报纸上登的可不是这个数字,按照周六《晨报》上所写,应该是十五起,集中在最近的十七个月。管理局认为,那段时间正好是医院所有设备、系统为了迎接‘三甲’评级而更新换代,正是新老交替的混乱时候,所以有一些数据上或者技术上的疏漏。可如果按照顾之泽现在所言,这绝不可能是“疏漏”。 管理局的脸色一层层青下去,全安宁市的媒体都在等着他们的回答,也都为顾之泽捏把汗。很多老记者甚至微微摇摇头,心里感叹一声“还是太年轻啊”。年轻爱冲动,总拿自己当正义使者,遇到事情只会一腔热血地往前冲,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迂回”和“自保”。 就像现在这样,让管理局当众下不来台对你顾之泽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最后很有可能拿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更糟糕的是,因为你的这种“冲动”会让很多官方抗拒你的采访,这对将来的工作有百害而无一利。 《晨报》为什么没派一个老记者跟着呢?很多人都有疑问,辛奕这是糊涂啊! 顾之泽在一片议论声中稳若泰山,他从书包里翻出那厚厚一沓子材料,请现场的工作人员给管理局递上去,他说:“这些都是最近一个星期读者的申诉,不包含在之前的那些材料里,所以您可能不太清楚。从这些材料中可以看到,华丰医院的这种乱象已经存在几年了,我代表那些读者希望管理局可以详细地查一查,让广大患者安心。” 全场一片寂静,然后竟然有掌声响起。在这种场合,顾之泽的资料就好像重磅炸弹,峰回路转之间把整个局面全都扭转了。当然,掌声不仅仅是因为那摞资料,更有对顾之泽的赞赏。 每个人都听懂了,顾之泽一句“您可能不太清楚”就把管理局“包庇”的嫌疑遮过去了,可以说给足了当局面子,让对方顺顺当当地下了台阶。而当着全市媒体的面把东西交过去,对方就不可能装聋作哑置若罔闻,总要给出一个回复来才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一举两得,这招真辣! 管理局的负责人半晌之后咳嗽一声,把那摞资料放在手边说:“感谢媒体朋友的帮助,我们会履行职责,尽快查清真相。” 顾之泽满意地坐下了。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都知道最后那四个字有多重要,一句“查清真相”就把之前的“失误论”推翻了,顾之泽这是拿下这一局了。 记者会后,安宁市新闻频道的主持把顾之泽拦在了大厅门口,顾之泽呆愣愣地看着一个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自己,同时一只话筒伸过来。 “这是?” “没事,别紧张,”漂亮的主持人温柔地说,“安宁电视台的,采访你几个问题,你就当那个镜头不存在好了。” 顾之泽默默地翻个白眼,我倒不是紧张,只是有些问题我根本就不能回答啊! 好在主持人也是圈内人,懂规矩,很多涉及到核心秘密的内容并没有问,只是问了问外围的。顾之泽很快就放松下来,甚至还微微变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在镜头中看起来更帅一些! 开玩笑,这可是跟师父显摆的最好时机。 对方采访完,礼貌地道了谢之后走了。顾之泽伸了懒腰,站在新闻大厅门口,看着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已经是六月底了,天气越来越热,这里距离报社真是有点儿远啊。顾之泽叹口气,抬脚向公交车站走去。 两步以后,身后响起了滴滴的喇叭声,一辆黑色的x6静静地开过来。八戒同学眉开眼笑地拽开车门蹿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 李润野笑着打一把方向盘,“你刚刚表现得很好!” “你看到啦!你在哪儿呢?”顾之泽惊喜异常。 “就在电视媒体席后面。” “呃……你是不是不放心我,所以偷偷跟过来的?” “是!”李润野痛快地点头承认,“这是你第一个记者会,又是独挑,我有点儿担心所以跟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居然表现得这么好!” 得了表扬的顾之泽沾沾自喜,几乎忍不住要哼起歌来。 李润野淡淡地说:“虽然记者会表现的不错,不过在镜头前可不怎么样。” “什么?” “人家是在采访你,你不好好回答问题,搔首弄姿的干嘛呢?” 搔首弄姿?这是什么修辞!顾之泽哇哇的叫着抗议,李润野笑着把车开出一个s形。 *** “华丰医院事件”被安宁新闻频道做成专题,在周末的“新闻纵横”里播放,顾之泽拽着李润野守在电视机前看自己的那段采访。节目快要放完时,八戒那张脸才出现在屏幕上,容色自若,言谈得当。 李润野点点头说:“搔首弄姿的小样儿看着挺帅!” 顾之泽冷冷地哼一声,表示我懒得跟你计较。 听了一会儿,顾之泽问:“这回事儿闹大了,我看官方怎么收场!” “收不住就不收了呗!”李润野懒散地靠进沙发里,“这事儿到这个地步就盖不住了,不拉几个中层领导甚至高层下来是不可能罢休的,八戒,你砸了很多人的饭碗啊。” “那我岂不是很危险?”顾之泽嘻嘻哈哈地拽着李润野的袖子,“师父你要保护我!” “保护什么啊,要出事儿早就出了,都这会儿了,事情都快解决了还有什么危险?”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冷不防李润野的手机铃又响了起来,顾之泽照例从茶几上拿过手机,却又看到“李舸”两个字在闪动。 “喂?”李润野按下接听键,看一眼顾之泽。 顾之泽非常有骨气地扭头去看电视,一副“我才不在乎”呢的表情。 “润野,我周二中午的飞机。这是我最后一个电话了,你真的不能考虑一下么?” “我……真的没时间。”李润野说。 顾之泽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点迟疑。 “那好吧,我走了。”李舸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师父,”顾之泽看着电视问道,“华丰医院这事儿是不是就算告一段落了。” “是,管理局应该不会再打马虎眼了,这次能出一个确切的结果。” “那你其实是有时间的。” “我是有时间。”李润野说,“但是我答应你了不会去。” 新闻记者对语言文字高度敏感的职业病让顾之泽马上就发现李润野换了一种说法。 感谢泡泡的地雷,可恶的jj又给我吞了!!! 看文的朋友应该发现了,我最近十天都是十一点多才更新的,那是因为工作忙疯了,每天回到家都八点多了,基本快十点了才开始码字。坚持到现在实在是有点儿扛不住了,明天休息一天就不更新了,让我喘口气。多谢多谢。 另外,项修齐真的是有用的……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顾之泽明白“我不会去”和“我答应你了不会去”这两种说法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但他不会说什么,无论如何结果最重要。(.无弹窗广告) 师父说了“不去”,这就是承诺。 只是李润野的眼底有些淡淡阴影,顾之泽凑过去抱住他,用自己点燃一把火,烈焰蒸腾之间把这点儿阴影焚得一干二净。 *** 周一顾之泽接到了辛大老板的电话,说是他的新闻引发连强烈的反响,《晨报》这周末的特刊准备以此为突破口出一期关于“医疗乱象”的,让顾之泽把这周所有的工作都先放一放,集中精力弄这个。 顾之泽摩拳擦掌兴奋异常,他喜滋滋地问:“总编,你这是要火上浇油啊!” “瞧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反正已经闹成这样了索性就好好说道说道。小同志,加把劲儿啊!”辛奕笑眯眯地走了。 顾之泽蹦着去找袁明义报备,袁明义沉吟了一下说:“这周末就要出刊,你来得及么?我去年也写过一篇相关的报道,正好当时有起医闹打砸医院,殴伤大夫的事件,你可以拿去看看,不管怎么样也有几千字删删充充版面还是可以的。要不然你一个人做特刊专题,时间又那么紧,怎么来得及?” 的确,特刊专题不是三五千字就能填满的,顾之泽至少要写出三四万字的稿件来,这其中需要用到的素材之多可想而知,引用以前的素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顾之泽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说“那就谢谢主编了,没准还真得用您的稿子充充版呢。” 转身从主编室里出来,顾之泽狠狠地呸了一口,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不是明摆着想要蹭个专刊发稿么?如果这是马轩或者崔遥,甚至崔紫轩他都会心甘情愿地点头答应,可偏偏是他袁明义……如意算盘打得也太精了。 恶心的是,这事儿还真不好直截了当地拒绝,毕竟对方是“好心”又加上“主编”的身份。顾之泽晃晃脑袋――小爷我的便宜岂是人人都能占的?看我让你吃个哑巴亏! 李润野最近强行霸占了马轩的座位,他处于停职状态本来可以不用来报社,可是又担心顾之泽的那篇稿子,所以天天来“陪班”。等顾之泽的稿子发了,记者会结束了,他还是雷打不动地坐在那里品茶,逼得马轩天天浪在外面回不了办公室,导致他最近的发稿量又创新高了。[] 事实上,顾之泽也三番五次地建议师父在家好好休息休息,“要是实在闲了,可以洗洗衣服做做饭”。李润野冷冷地说:“洗衣做饭收拾屋子,你本来就那么点儿作用,要是这些我都干了还要你干嘛?要不你把房租照原价给我。” 顾之泽这才猛然想起那个“同居协议”来,自己当初为了顺利“同居”,签订了极为丧权辱国的条约,这个条约的坑爹之处不在于“体力劳动”,而在于无形之中把自己毫无争议地定位在了“人|||妻”这个位置上。现在好不容易李润野“下岗”了,顾之泽私心想着自己终于也可以体会一下下班后温茶热饭的感觉了,没想到…… 他欲哭无泪地看着李润野,而他那“亲爱的”师父施施然抿一口茶,顺手又翻开一本《旅行家》。 闲死你算了!最好闲出你一身肥肉来! 顾之泽恶狠狠地想。 “辛奕找你干嘛?”李润野随口问道。 顾之泽趁机把事儿说了,最后也不忘吐槽一下袁明义那“不要脸”的行为。 “你要用人家的稿子,当然就得给人家署名画版。”李润野淡定无比,“或者你自己把版填满了。” “一来我不好拒绝,二来……一本特刊啊师父,压力确实有点儿大!”顾之泽哀嚎道,同时摆出一副非常狗腿的表情来求援。 “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个素材,不过你要用什么来交换呢?” “你说!” “我忽然想起你爸爸做的元宝肉了。” “成交!”顾之泽吐出一口气,心里满满的全是温暖和感激。的确,板着手指数数,大概有三周没有回家去看爸爸了,自己这个儿子真是当得不称职! “你大师兄去年写了个专题,就是关于‘医院管理漏洞’的,为此我还请了辛奕一顿饭呢。” “啊!”顾之泽一拍脑门,确实有这么回事儿,说起来,真是想死大师兄了。 *** 刘明远在省电视台新闻频道,这半年来已经有些成就,可以独立外出主持新闻报道,甚至有几次还参与到了重大突发事件的报道中。顾之泽受困于作息时间,很少能看到电视新闻,但是隐约也听说大师兄混得相当不错。 顾之泽站在省电视台大厦楼下的时候,心里满是羡慕嫉妒。充满现代气息的大楼,玻璃钢立面折射出半个cbd的繁华和气派。出入这座大厦的人,西服革履衣香鬓影,行迹匆匆之间透着一股子不凡和自信。 顾之泽欣赏那种自信。 刘明远接到电话后急火火地从楼上下来,他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想见到顾之泽甚至李润野,但是没想到的,电话那头顾之泽的声音一响起,他就想起八戒那张灿烂单纯的笑脸,那付执拗乐观的脾气,和那声带着几分崇拜几分亲切几分调侃的“大师兄”。 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顾之泽,这跟李润野没有关系,他单纯就是喜欢这个人。 所以当他在电视台接待处看到顾之泽那招牌一样的笑容,听到那声熟悉的“大师兄”以后,心里蓦地一软,他始终没有办法真正讨厌这个人。 顾之泽把来意一说,刘明远不但痛快地点头答应,还承诺两天之内会把重新写一篇相关的报道交给他,以便他选用。顾之泽感激得简直想要高呼“大师兄万岁!” 刘明远笑着把顾之泽带到电台的餐饮区,请他喝冷饮。顾之泽一边喝一边四下里张望,看到一张张在电视里看惯了的脸,不禁有些激动。 这时,一个高挑的女子走过水果区顺手挑了一盘水果杂块,然后远远地从刘明远招了招手。刘明远微笑着点头示意。顾之泽惊讶地长大了嘴: “大师兄,原来阮培晨把脸洗干净是这个样子啊!太幻灭了好么,她是我梦中情人啊!” 刘明远深深地锁紧眉头:“梦中情人?” “对啊,我可喜欢她了!多漂亮,而且主持风格有那么个性!” “你喜欢她?” “嗯?”顾之泽扭过头来看看刘明远,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刘明远的口气中听出了浓浓的不满。 “我的意思是……”刘明远有点儿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事实上他非常想揪着顾之泽的领子质问他,“你到底喜欢谁”,或者“你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大师兄?”顾之泽所有的脑细胞在这一刻忽然集体亢奋了,他觉得所谓“灵光一闪”或者“恍然大悟”就是这么个感觉,他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喜欢她?” “啊?”刘明远略错愕。 “哎呀!”顾之泽大力地拍着刘明远的肩膀,“师兄你别误会,我说的‘喜欢’就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怎么说呢,就跟喜欢那些影视明星一样,我绝没有跟你抢的意思,你放心!再说,就算抢我也抢不过大师兄你呀,你英俊……” “行了!闭嘴吧,”刘明远整个人都要崩溃了,辛奕和李润野到底看上这小子哪儿了?他沮丧地说:“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顾之泽笑眯眯地闭了嘴,刘明远垂下目光,他不愿意让顾之泽看到他眼里掩饰不住的愤怒。这是他第一次对顾之泽产生这种感觉,他努力告诉自己,顾之泽并不知情他是无心的。可一想到那句“我绝没有跟你抢”就忍不住想要掀了这张桌子,或者掐住顾之泽的脖子把他从大厦36楼扔下去。 所以说,无知的人讨人嫌,真无知的人是最讨人嫌的! 刘明远的脸色青白,他把手放在桌面下,因为害怕略略发抖的手泄露出什么。他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复一下情绪,然后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组里怎么样?” “很好啊!”顾之泽挥动着勺子,兴奋地说,“就连崔遥都开始天天往外跑了。” “真的?” “真的!”顾之泽忍不住笑,眉眼弯弯,“那是因为老板天天坐在马轩的位置上,那里距离崔遥的办公桌只有两米远,哈哈!” “老板他……还好么?” “好得很!我看他停职停得还挺悠闲,成天在办公区坐镇,吓得人人不敢偷懒,个个看他的脸色行事,给袁明义气够呛。” “你也劝劝他,有机会就多歇歇,他之前真是太透支了,除了去年年底我就没见他休过年假什么的。再说,袁明义那人……还是还是远着点儿比较好。” 顾之泽点头赞同,奈何他家师父向来我行我素。 “他……胃病怎么样了?”刘明远微微皱着眉问。 “挺好,最近都没有疼过。” …… 于是两个人就坐在那里,絮絮地交谈着,话题东拉西扯但总能回到《晨报》回到李润野身上,刘明远夸赞了一下顾之泽的表现,又给他提了一些建议,两个人一直聊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临告别时,刘明远咬着牙问:“今天……老板没跟你一起来么?” 顾之泽眨眨眼,他来干嘛? “我的意思是,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也不来看看老朋友。”刘明远尴尬地解释一句。 “其实我倒是想让他一起来的,省的我挤公交车了。可他不来,他说我是来谈公事的,他就不来打扰你了,省得添乱。” 刘明远点点头,他能听懂李润野的意思,整句话的关键就在于“打扰”二字。自从分别,各求心安,如果不能坦然面对,那些不必要的见面能免就免了吧,彼此尴尬、各自心乱又何必呢? 刘明远抬头看看天空,润野,整整半年了,我要怎样才能“心安”呢? *** 顾之泽死皮赖脸地蹭了刘明远一顿晚饭,一路打着饱嗝走到报社时已经快九点了。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路灯全都亮了起来,东熙广场上各色霓虹正在闪烁。顾之泽穿过一片绿地,慢慢悠悠地地往报社大门走去,他跟李润野约好了,九点半的时候在大厦停车场出口旁的一条小路上汇合,然后一起回家。 师父说回家之后有“奖励”,奖励顾之泽终于也混到可以单独写特刊专题的层次了! 八戒童鞋表示不能再骄傲,下巴必须仰到天上去。 报社大厦门口有一片高大的灌木丛,为了绿化美观,种得密密的,足有一人多高,由于在路灯的背面光线昏暗,是回报社的必经之路。顾之泽非常讨厌在夏天的晚上走这里,因为蚊子实在是多,他烦躁地一边挥舞着手臂驱赶蚊子,一边加快了脚步。 忽然,从灌木丛最浓重的阴影处蹿出来一道高大的黑影,在顾之泽完全来不及反映的时候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顾之泽一声惊呼刚要出口,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他往灌木丛里走。 “唔!”顾之泽努力地蹬着腿,想要反抗,可收效甚微。在一片慌乱中,他只看到了对方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的低低的,一双不大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亮得吓人! 李润野九点半的时候准时把车停在了那条小路上,可是直到十点也没见顾之泽的身影,手机又始终没人接。 他皱皱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一如既往地求收藏求评论 另外:昨天跟一个学医的朋友聊了聊,本文的bug……我能申请删文么?泪目!!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李润野看看手腕上的表,果断地熄了火,拽开车门就要下去,他的脚还没有踩到地面,副驾驶的门就被猛地拉开了。(.无弹窗广告) 顾之泽喘着粗气坐进来,头发上还沾着几枝草茎,眼睛亮得吓人。 “之泽?”李润野被顾之泽的样子吓了一跳,感觉这人好像是被什么吓着了,又像是中了巨额彩票,亢奋异常。 “师父,”他顾之泽挠挠后脑勺,“我跑……跑得有点儿急。” 李润野从他头上拿下那几根草,满眼的疑问。 “走路时发短信来着,不小心绊倒了,正好扎绿化带里。” “慌什么!”李润野锁好车门发动车子,“看你这狼狈样。” “这不晚了么,怕你担心。”顾之泽伸手去拽安全带,李润野集中注意力看着前方的路,完全没有注意到顾之泽的手一直在抖。 这晚,顾之泽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表情严肃得好像要出席商务部的贸易谈判。 “干嘛?”李润野擦着头发进来,被顾之泽的样子吓一跳。 “师父,”顾之泽尽量笑得真诚,“你坐下,我想跟你谈谈。” “不谈!睡觉!” “为什么?”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觉得你应该去趟温哥华。”顾之泽当机立断,直接就把李润野砸傻了。 “?” “你这个人本来就刀子嘴豆腐心,对李舸又心怀愧疚,如果不去以后想起来就会难过,这是一根刺,我希望把它拔了。在今后的生活中,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为他伤神。” “我觉得……” “还有,”顾之泽根本不给李润野开口的机会,“我也希望你能去跟李舸谈清楚,告诉他我俩的事,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没有……” “这样,你也不用半夜三更爬起来抽烟了!”顾之泽犀利地再戳上一句,生平第一次把李润野的脸戳红了。 “师父,”顾之泽喘口气再接再厉,“我觉得你现在去时机最好,你在停职,时间一大把;我这边的事儿也基本解决了,只要等着管理局出官方声明就行了,万一有什么还有辛大老板呢;而李舸他老子又快不行了,就当是积善积德吧,去一趟把这事儿了了;而且你的护照是商务签证,我记得还没过期吧,正好去一趟,最近机票打折啊。” 李润野闭上了嘴,他看出来了,顾之泽就没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然后他在几秒之内就意识到一个问题:“顾之泽,你是不是瞒着我想干点儿什么,使招调虎离山啊,之前你可坚决反对我去温哥华来着。” “师父,我现在要真想背着你干点儿什么,不用调虎离山也能干了,你信么?” 李润野想想顾之泽引起轩然大波的那篇稿子,和他挖出来的那些“猛料”,他不得不承认,八戒说的对,现在的八戒已经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了。 “我就是受不了你对那个失心疯还有感情,歉疚感也不行!”顾之泽霸道地说,“我希望等你回来时,李舸就是个路人,那种擦肩而过都不带打眼瞄一下的路人。” “八戒……”李润野叹口气,“你怎么越来越霸道。” “怎么,不行么?”顾之泽梗着小脖子嚷,“你是我顾之泽的人,我难道没有这个权力?” “有啊,”李润野顺手把头上的大毛巾丢过去,一下子罩住了顾之泽的脑袋,趁顾之泽还没挣脱出来时已经合身压上去,“不过我还是喜欢温柔点儿的。”李润野轻轻笑着说。 “温柔啊,”顾之泽抱住李润野的脖子,“趁你洗澡时我都给你把机票定好了,周六飞,公务舱,你看够温柔么?” “温柔过头了。”李润野的声音消失在顾之泽的唇边。 *** 顾之泽坚持要在周二中午时才给李舸打电话通知他这事儿,因为这样可以给他“绝处逢生”的感觉,让他从此“感恩戴德铭刻于心”,想想就很爽。 李润野对顾之泽的恶趣味不置可否,由着他。 周三两个人一起回了趟家,李润野去向顾云森道别,当然也没告诉他真相,只是说去加拿大出差。顾云森参加了高考阅卷工作,这几天刚闲下来,正在家里整理各种教学资料,屋子里到处都堆满了参考书和卷子,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元宝肉就算了,三口人一起出去吃了顿家常菜。顾云森虽然勉强接受了现实,但每次看到这俩人一起出现在眼前就闹心,可要是顾之泽一个人回来他又会生气,觉得李润野不够体贴礼貌,那真是矛盾得一塌糊涂五内俱焚。于是理所当然的,顾云森不可能给李润野什么好脸色看,能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说会儿话就已经不错了,做人得知足。 以往三人在一起时都是顾之泽负责调节气氛,可今天他叼着筷子埋头猛吃,出奇的沉默,把跟顾云森聊天这项“艰巨”的工作全都丢给了李润野。好在李润野也擅长和各色人物打交道,一顿饭吃下来不算相处融洽也勉强能算“保持友好交流”。 周五晚上,顾之泽早早地就把特刊稿子交给了袁明义,耐着性子等袁明义把那几万字的稿子看完,修订完毕签上名,还不等袁明义说话就哧溜一下跑了。 开玩笑,明天我男人就要去会他前男友了,我不得抓紧时间回家去告诫告诫他,留在这儿干嘛,等着看你开花么? 李润野早早就跟辛奕报备过了,反正停职呢,打声招呼他就赖在家里收拾行李了,这几天都没在报社露面。所以,他完全不知道顾之泽这两天除了忙那份特刊,还忙了点儿别的事儿,而且忙得心力交瘁。事实上他要知道了,是万万不肯飞这一趟的。现在的李润野虽然放心不下八戒,可又觉得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去看看,转念一想,又担心节外生枝李舸再闹点儿什么风波出来,心情纠结得一塌糊涂。 于是心情复杂的李润野在家里等来了心情更复杂的顾之泽,两个人简单吃了晚饭就直接滚上了床。这一别估计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当真是相思磨人,这人还没走呢,相思就已经开始了。 顾之泽百忙之中嘱咐李润野“十项不准”,其内容涵盖了吃穿住行等各个方面,海陆空全方位立体交叉,简直三百六十度全死角没给李舸留一点儿缝子可钻。 李润野听一句点一次头,毫不犹豫地同意所有条款,一点儿不觉得这是missionimpossible,在两人意醉神迷时,李润野清晰地感受到顾之泽死死地抱住自己,在耳边几乎带着哭腔说:“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好!”李润野喃喃地说。他怎么可能不回来?怎么可能放开怀里的这个人? 周日的时候,李润野给顾之泽打电话说已经平安到达了住进酒店了。顾之泽东拉西扯地跟李润野闲聊,不知怎么话题就聊到了旅游,顾之泽带着遗憾说:“爸爸操劳一辈子就没享过福,以前旅游最远就去过一次日本,我想利用这个假期让他去欧洲转转,不过他一个人去又挺没意思的,跟团也无聊。” 李润野说:“要不……你让他来加拿大吧。” “什么?”顾之泽努力装出非常惊讶的样子,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 “我今天听医生的意思,李舸的父亲不太乐观,估计也就这几天,我下周应该就可以回国了。我想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干脆让叔叔来加拿大好了,我可以带着他转转。” 顾之泽无声地笑了,笑得非常开心,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又有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事实上,早在两周前顾之泽就考虑要让顾云森出国去旅游,这个想法从未改变,现在则更加坚定。 *** 从周一开始,顾之泽一直觉得脸很疼,酸疼,这全是因为他几乎一整天都在保持一种非常“谦逊”的微笑。 他的特刊非常成功,于是全社的人都在向他表示祝贺,顾之泽不幸地笑僵了一张俊脸。 他成了《晨报》最新出炉的“头牌”,当红小生,未来之星……一切赞美之词加在他的身上,了解他的人会点点头说“这是他该得的”,不了解他的人会在心里嘀咕一句“运气真好,好新闻全让他摊上了”,心怀不轨的人会尖酸地说一句“主编宠着啊,人家可是李润野的徒弟!” 所有的这些顾之泽都知道,他不动声色的谦虚微笑,礼貌致谢,可心里一片澄明。 这些都不重要,赞扬也好诋毁也罢,现在都不在他的考量中。他现在只关心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怎么让顾云森离开安宁。 这事儿太难了。 难,不在于“旅游”而是在于“去加拿大”,在于李润野! 顾之泽苦口婆心地劝:李润野在那里,有人照顾你我也放心;你又不会英语;跟团有什么意思;他有钱,不花白不花……所有的理由逐一列过去,去加拿大几乎成了最佳选择,最后顾之泽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口吻说:“爸爸,我想让你去加拿大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想让你俩单独相处一段时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甚至恨他。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去了解他一下,我求你了。” 顾云森向来抵挡不住顾之泽的哀求,最终屈服的仍然是他。 他捏惯了粉笔的手搭在顾之泽的肩上,沉沉地说:“阿泽,我希望你知道,不管我对你俩的事儿是什么态度,我都希望你能快乐,如果这么做能让你高兴,我……可以去。” 顾之泽潸然泪下,但是仍然坚定地拿走了顾云森的护照去做签证、订机票。 加拿大的签证需要十个工作日,当然顾之泽是等不了的,他通过崔遥找了关系硬是在一周后拿到了签证把顾云森送上了飞机。 站在机场,他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海关口,逐渐淹没在人群中,顾之泽抬起头逼回眼眶中的泪水。 好了,就剩一个人了,我们可以开始这场游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被锁文了……真心跪服,这文哪里有h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改哪里啊! 大夏天的让我好暴躁!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知名度太大真麻烦 顾之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回了自己家,临走前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去琢磨那个号称可以配置指纹的高级锁,终于用自己右手的五个指纹外加密码把李润野的大门锁死了。(.好看的小说)他背着简单的行李站在门口,手指留恋地从门板上划过,他对自己说:“回来,一定要回来!” 这话他曾经对李润野说过,现在一样对自己说。 搬回家后的第二天半夜,顾之泽给李润野打电话,李润野奇怪地说:“你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都多晚了?我白天不是给你打过了么?” “想你了!” 李润野瞬间没词儿,这三个字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他的死穴。 “你还出席李舸他父亲的葬礼么?”顾之泽问,几天前李润野告诉他人已经走了,自己也跟李舸把话说清楚了,从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今后一别两安各自心宽。 “当然不参加!”李润野笑着说,“八戒你在担心什么,我怎么可能去参加葬礼?我以什么身份去?” 顾之泽没说话,暗自松口气。 “而且,”李润野说,“人家李舸压根就没请我去!” “算他有自知之明!”顾之泽美滋滋地挂了电话又拨给顾云森。 顾云森淡淡地说一切都挺好,自己就住在“李润野的隔壁”,听那口气,他很想用一枚火箭弹连人带墙一起轰出去。顾之泽笑着安慰老爷子,然后话锋一转:“李润野一天都陪着你么?” “轰都轰不走,”老爷子说,“他不是来出差的么,怎么也不用办公,而且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有。” 顾之泽笑而不语,他只要确定那个失心疯真的没有再骚扰自己的师父就行,其他的,就让那爷俩自己交流去吧,没准回来后这俩能成忘年交呢?顾之泽乐观地想。 顾之泽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凉茶店偷摸和一个男人见面。 这是一家风雨飘摇的凉茶店,连收银台加起来只有五张桌子,最多可以坐10个人。凉茶店位于老城平房区,在细密繁复的胡同小巷构成的街区里,小店蜗居在一个角落,门口一棵看起来有百十年的老树把小店的门脸挡得严严实实。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坐在小店的一角,头上扣一顶棒球帽,破破烂烂脏污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始终低着头,只看到两片薄唇飞速地翕动着。顾之泽坐在他对面,努力竖起耳朵从对方那浓重的口音里捕捉信息。 这个男人就是那天在东熙广场“拦劫”他,差点把他吓得半死的人,他那天在报社门口埋伏了一个下午,就为堵到顾之泽。在那个漆黑的树影里,他告诉顾之泽他手里有一条重大新闻,跟血制品有关的,人命关天且相当凶险。 “我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别人,我怕人家不信,也怕他们会杀了我。但是你既然敢把华丰医院的事情揭露出来,我觉得你也敢把事儿曝光了。”当时这个男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顾之泽,粗糙肮脏的大手牢牢攥住他的肩膀,疼得顾之泽直嘬牙花子,但是也是这种疼痛让他清醒无比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孤注一掷了,自己或许是他最后的希望。 顾之泽一直跟这个男子有联络,为此他特地从网上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之前的一个星期,他一直追查这个男子提供的线索,忙得不可开交,今天两个人会面就是为了落实某区红十字会非法采血的线索的。 红十字会血库的血通常都是义务献血所得,一般事业单位每年都会组织员工献血,农村也会以村为单位组织献血,这些都是有固定的指标的。很多人不愿意献血,单位或者村里为了完成当年献血指标就会向社会“买血”,因此就有一批人靠供血为生,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算是‘卖血’。 自从国家出台“血制品管理条例”以来,相关的管理越来越严格,卖血的人越来越少,当然血制品的价格也越来越高。有买方就必然有卖方,市场决定一切,在这种情况下一些血头为了牟取暴利铤而走险,放宽了供血源,让一大批不合格的血浆流入了市场,这必然会有极其严重的安全隐患,危及病人的生命安全。 提供这条线索的这个男子叫朱强,他是外地务工人员,他的几个工友就加入到了非法采血的队伍中,从中获得了一些经济利益,但是朱强清楚地知道,其中一个工友身体并不健康,按照要求本不能参与供血。朱强觉得这事儿不妥,他几次三番地劝说他的工友,甚至在追到血站去阻拦,可不但没能成功,反而被血站的保安痛打了一顿,几天下不了床。朱强这才明白,血站其实是知情的,但是他们并不在乎。 收到了教训和警告的朱强不敢轻举妄动,想要报案可没有证据,又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正忧心如焚手足无措的时候,他看到了顾之泽的报道,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顾记者,”朱强飞快地介绍完情况后好像担心顾之泽不答应,狠狠心又加了一句,“据说那些血头很有势力,他们是个一个团伙,各有各地地盘和堂口,生意做得很大,跟白(反义词)社会差不多。” 顾之泽一听就知道这事儿有多危险,华丰医院乱收费欺诈消费者固然无良,可毕竟不致人命只图财;而单位非法买血这简直就是图财害命,罔顾他人的生命,这与杀人有何分别?更重要的是,听朱强的意思这种非法卖血行为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遍布全安宁市,无论是供血人、血头还是各单位本身都指靠它谋取暴利,在这种情况下,揭露出事情的真相会直接影响很多人的经济利益。这些人成分复杂,普遍受教育程度偏低法制意识单薄,对于他们而言,影响自己赚钱的人只能有一个下场。 这注定是一场危机四伏的游戏。 要不要接过这条线索,这个问题顾之泽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只考虑过要怎么样才能保证亲人的安全。把李润野和顾云森送走,送得远远地,隔着一个太平洋是最安全的做法。 现在,孑然一身的顾之泽坐在这里正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才能拿到确凿的证据,只要有一条证据就可以成为突破口,只要破获一起案件就可以顺藤摸瓜打掉整个组织。顾之泽当然不会自不量力地想要凭一己之力去和一个组织对抗,他又不是柯南,也没有阿笠博士和灰原哀的援手。作为一个新闻记者,他只想把这件事揭露出来哪怕只是冰山一角,剩下的自然有警方来解决。 他跟朱强商量的最佳结果就是自己混进供血人的队伍中去,当然这很难。 “顾记者,他们以前会上街招募拉人,但是现在管的严了,就很难混进去。除非……跟我那些工友一样,有人引荐,有熟人在圈里他们才放心。” “那朱大哥,你能引荐我么?” “不可能,”朱强立马摇头摆手,“他们都知道我反对这个,血头的人都快认得我了,我也不好让我那些工友引荐你,他们根本不信我。” 顾之泽犯了愁,朱强迟疑了一下说:“我有个老乡,他跟我不在一个工地干活,我的事儿他不清楚,他那边也有这种情况,要不然我托他带你混进去?” 顾之泽忙不迭地点头,简直求之不得。 *** 朱强回去帮顾之泽联络,而顾之泽抓紧时间把自己弄得“惨”一点,真正意义上的那种“惨”。 他每天大中午的跑去海边晒一小时太阳,本来就不白的脸两天功夫就恍若青藏高原居民;他每天只吃一顿饭,两根黄瓜一个西红柿,报社里最爱美的小姑娘也没他减肥减得狠;他每天熬夜查资料,把《血制品管理条例》翻了个遍,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血丝…… 袁明义在报社走廊里看到顾之泽冷不防吓一跳:“你怎么跟非洲难民一样?” 顾之泽笑一笑,变本加厉地折磨自己。要知道,自己的那张脸是上过新闻和微博首页的,虽然不敢说有多引人注目,但是小心没大错。 这天,顾之泽把头发抓抓乱,瞪着充血的眼睛就去了医院管理局的二次记者说明会。他堂而皇之地在大厅里转了三圈,居然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顾之泽慢慢悠悠地在上次采访过他的那个漂亮的主持人跟前走了两趟,对方视若无睹,顾八戒得意洋洋。 这次会议跟上次不同,管理局只说明事件调查结果而不接受任何一家媒体采访,于是各路媒体少了上次的那种紧张氛围,只是彼此小声交谈着。 顾之泽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听台上的官员面色沉重地说:“……对于此次华丰医院严重违规,欺诈患者乱收费的现象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追究求当事人和相关领导的责任绝不姑息!对于主要涉案人,华丰医院副院长史某、血库主任张某、icu主任丁某、值班医生郑某、值班护士郭某等人,已移交相关部门接受法律制裁。” 这就是最后的定论了,顾之泽想:师父,我打赢这一仗了,可惜,你不在我身边。 顾之泽看到很多人都望向《晨报》的记者席,今天,坐在那里的是被顾之泽拖过来充数的崔遥,他强自镇定地接受众人探寻的目光,毫不脸红地告诉来询问的人:“顾之泽出差了!” 一周后,朱强来电话告诉顾之泽,事儿成了。 顾之泽跑去见辛奕,申请一套微型摄像器材,辛奕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为什么啊?”顾之泽可怜巴巴的。 “你为什么要用?”辛奕冷笑着拎着一张薄薄的申请单,“上面写个秘密采访我就能批么?你糊弄事儿也要有点儿诚意。” 顾之泽犯了难,依照辛奕跟李润野的交情他还真不能把实情告诉辛奕,只得哀哀苦求,奈何辛奕坚决不同意。没办法,顾之泽决定铤而走险。 这天是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天气越发的炎热。顾之泽翻出一条最破旧的牛仔裤和一件特地穿了很多天没有洗的t恤衫穿上,脚上一双叫不出牌子的运动鞋更是脏兮兮的。他曾经穿着这套行头混进朱强的工地呆了几天,蹭的全是沙石泥土,简直成了民工的标配装束。出门前他把头发抓抓乱,三天没洗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耷拉着,影子里的人干瘦黝黑,一双眼睛黯淡无光满是血丝。 顾之泽对自己的新造型很满意。 他非常小心地检查了自己的所有装备,翻出了早就淘汰了的诺基亚,装进那张新的电话卡,把一切能说明身份的东西全都丢掉,钱包是真皮的,也不能带,一大把散碎的零钱胡乱地塞进破书包的前兜里。 他把录音笔缝进了书包的背板里,手机里的内存被全部清空,就拿在手上很自然的样子。就这么趿拉着鞋,懒洋洋地出了门。 朱强看到顾之泽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他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打量顾之泽,总觉得自己认错了人。顾之泽笑嘻嘻地说:“朱大哥,我这个样子还行吧。” “你比我还像个民工,”朱强一翘大拇指,“你这样的一看像是非法卖血的!” 顾之泽翻个白眼,这夸奖听起来真不舒服。 朱强把顾之泽交给一个矮胖矮胖的人,这个人头皮刮得精光,本来长得挺凶,可那股子凶劲儿被他胳膊上纹的肥嘟嘟的泥鳅破坏得一干二净,顾之泽客客气气地叫声“王哥!” 王哥把烟头从左嘴角挪到右嘴角,用白眼球扫了一圈儿顾之泽说:“跟个鸡崽儿似得,行么?” “行,”顾之泽挺挺自己单薄的小胸脯,“我结实!” “干嘛干这个?” “我缺钱,”顾之泽压低声音,暗自苦恼自己的口音,这个真做不了假,只好惜字如金。 可就是他的这种惜字如金,倒让泥鳅大哥觉得这小子年纪不大老实巴交,三锥子戳不出一个屁来是个好摆弄的。 “要钱干嘛?” “念书!”顾之泽早就想好了说辞,自己这张脸冒充个学生还是可以的,村里孩子穷读不起书,出来打工卖血挣学费也不算新鲜。 泥鳅大哥一巴掌拍在顾之泽的肩头,顾之泽只是微微颤了颤。 “还行,倒是挺结实!”王哥呸地一声吐掉烟头,凶神恶煞地说,“小子先说好,干这个就一条,把嘴闭紧了,出血拿钱,其他的别问也别管,你只要老实点儿,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否则的话大家都不好过,懂么?” 顾之泽乖巧地点点头。 他真的懂,断人财路从来都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 王哥带着顾之泽,还有另外三个人来到了来到了血库采血点。来的路上王哥告诫顾之泽,这次他们是冒名顶替一家事业型单位的员工来完成献血任务,都是“老客户”了,大家“好说话”。 一行人先是在进到一间小平房里等着,那里已经有一些人在了,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张单子,顾之泽借机瞄一眼,是体检单。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走进来,拿着一个瓶子大声地吆喝着:“吃药吃药,过来吃药!” 她每个人都发了十几粒药,顾之泽眼尖,看到瓶子上写着“联苯双酯滴丸”,凭借他最近一个多月恶补的医学知识,他记得这个药可以降低转氨酶,但每次只能吃5粒,多服用则可能出现多种不适症状。 顾之泽看看手心里的药,再看看王哥都痛快地把药扔进了嘴里,于是咬咬牙,也扔了进去,但是他留了个心眼,只吃进去4粒,其他的转手塞进裤兜里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中年妇女带着王哥他们直接穿过院子,走进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这是间套间,外间有一排小柜子,一个穿男人坐在那里玩pad。 “孙主任,”王哥客客气气地说,“我们来了。” 孙主任的眼睛都没有离开屏幕,只是从鼻子里哼一声,过了一分多钟才意犹未尽地放下pad抬起眼皮:“这小子是谁?” “新来的。” “你懂不懂规矩?”孙主任怒了,登时变了脸色,横眉立目地一脸阶级仇恨。 “懂懂!”王哥点头哈腰地笑,“您别生气,我跟您说这小子跟我们挺熟的,年纪不大身体特结实,他家里穷,这不攒点儿钱想去念书么。我是看他可怜……您放心,来路绝对清楚,我们一个工棚里呆了挺长时间了。” 顾之泽微微低着头,手心里全是汗!他甚至觉得自己的t恤衫都被冷汗浸透了,黏糊糊地粘在后心上,散发出酸臭的气味。 他浑身冰凉,脚趾死死地扣住鞋底,两条腿骨都有些酸痛,他心跳得很快,快得几乎震聋了自己。 顾之泽真的害怕了,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孙主任正在用pad刷微博,正是本城的热门话题――华丰医院收费乱象,自己那张脸正清晰无比地显示在首页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五千,快来给蜗牛点个赞 感谢紫色的地雷,谢谢你的鼓励。 蜗牛在一个言情作者群里掉马了,老刺激了 第八十二章 顾之泽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无论如何现在没有后路了。(.好看的小说)他逼着自己慢慢抬起头来,僵硬的颈椎甚至发出咔咔的声音。 孙主任厌恶地看一眼顾之泽,很快就把眼光调开了,仿佛再多看一眼就会瞎掉一样。 “不行!”他冷冷地说,“出去!” 王哥往前蹭了一小步,嗫嚅着说:“您看,他急用,而且他只要百分之六十的价。” “那也不行!”孙主任说,但口吻却软了一些。 王哥想要再说点儿什么,可是动了动嘴皮子还是咽了回去。 顾之泽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可能就这么无功而返!于是他用力挪动自己的双腿,强迫自己往前迈了一小步,压粗嗓子说: “主任……”这声主任喊得凄凄切切,带着几分哀求几分胆怯,倒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求你了……”顾之泽颤抖着说。 大概是这声“求你了”实在太过凄惨,孙主任又赏脸把目光掉了过来,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番顾之泽。顾之泽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炸开了,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喷冷汗,皮肤似乎要被冷汗冲得离开肌肉。 “你哪儿的?”孙主任似乎是被顾之泽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打动了,随口问了一句。 “临市张宁村,在广运河边上。”顾之泽流利地说,这个地方他曾经去过,那里距离安宁市很近,很容易解释口音的问题,更重要的是,那个村子真的很穷。 “叫什么” “张鑫,弓长张,很多钱的那个鑫。”顾之泽自认为这个名字挺符合他目前的身份和窘境。 “几岁?” “24!” “身份证呢?” 顾之泽忙不迭地把书包摘下来,从里面翻出一堆手纸、零钱、钥匙、手机什么的,最后才在书包底部拿出一个身份证来。孙主任厌烦地看着他把那一堆零碎又塞回书包里,却没注意顾之泽顺手把手机揣在了裤兜里。 身份证必然是假的,顾之泽为此花了好几百块钱呢,还不能报销。不过虽然很贵,但是卖方倒的确动作麻利,按时交货了。 “怎么是个临时身份证?”孙主任怀疑地问。 “月初的时候钱包丢了,身份证也丢了,这个是补办的临时证,还没来得及换呢。”顾之泽流利地回答。毕竟正式的身份证很难伪造,临时的就简单多了,□□的说这个价位、这个期限,只能做个临时身份证出来。 孙主任百般不耐烦地接过证件,顺手把相关资料抄在一个大本子上,然后又丢给顾之泽,说:“你先回去,以后有用再叫你!” 顾之泽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叫什么?备用么?以后?这要后到什么时候去? “孙主任,这次……” “不行!”孙医生毫不松口,“你先出去!” 顾之泽咬着嘴唇不动,想要做最后一次努力。(.无弹窗广告) 王哥这时候出来打圆场,他推推顾之泽说:“小兄弟,你先回去,下次再有这机会哥一定叫你!你看,孙主任都把你的资料放在这儿了,你就放心吧!” 放心个屁!顾之泽在心里咆哮着,她要去查那个身份证号码怎么办,她要是三个月之后才“需要”我怎么办,她要是永远“用不着”怎么办! 顾之泽本来黝黑的脸这会儿透着一层青白,王哥看着都心软了,他迟疑地说:“要不,哥先借你点儿钱?” 顾之泽满头黑线,觉得剧情简直狗血! “好了,”孙主任烦躁地一拍桌子,“你们抽不抽?不抽赶紧走!” 王哥遗憾地冲顾之泽耸耸肩,带着其他人转身进了里间,顾之泽可怜兮兮地一个人站在外间和暴躁的孙主任大眼瞪小眼。 “说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顾之泽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尖叫。 “那个孙主任……”顾之泽舔舔干裂的嘴唇,“我什么时候……还有机会?” “明年!”孙主任冷淡地说。 顾之泽五雷轰顶! 他决定在努努力:“主任,您看我在筹学费,您能不能……” “不能!” “我身体很好,我体检过的。”顾之泽努力想要套出点儿话来,他背包里的录音笔在平房“候场”的时候就已经被打开了,手机在他放进裤兜里时就悄悄打开了录像功能。他特地选了条有点儿紧的牛仔裤,手机可以卡在裤兜里露出来一点儿,此时摄像头正冲着孙主任的方向,至于能不能拍到,那就听天由命了。 “我今年就需要四个人!”孙主任似乎被顾之泽彻底弄烦了,索性把话说清楚了,“我就四个名额,你们来五个人干嘛,我肯定要退回去一个!” “您可以备用啊,”顾之泽急切地说,“或者您看,五个人不是还算您单位超额完成指标么?” “超额干嘛?今年超额了明年他还得多给我个指标,就四个!”孙主任屈尊给顾之泽解释一下,仿佛在嘲笑他的傻。 顾之泽长长地吐口气,心里松了一大块,这两句对话就意味着孙主任默认了“替单位完成指标”这个事实。 “那……您看我今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么?”顾之泽可怜巴巴地决定再求一次。 “没有!”孙主任冷冰冰地说,“你先出去等他们吧,别站在我这儿了!” 顾之泽被赶了两次,不敢再赖在屋子里,尤其是那个pad上还显示着自己的脸! 他出了那间房间,刚把手机的摄像功能关上就在走廊里又碰到那个中年妇女,这回她带着另外五六个人走了过来,远远地看到顾之泽“咦”了一声。 “你完事儿了?挺快啊!” “没,”顾之泽眼睛一亮,两步迈上前去说,“大姐,他们说额名够了。您看……” 那个中年妇女挥挥手让那五六个人去了另外一间房,同时从兜里掏出手机来打电话,顾之泽不动声色地往前凑了凑,便于录音笔收音。 “哎,我这边多一个人,你那边需要人么?” “男的!” “刚吃过药了。” “我看……二十多岁吧。” “小王他们带来的,熟人,没问题!” …… 顾之泽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他从这几句话里听出来了,这个中年妇女应该就是血头之一,她正打算让顾之泽顶替另外一个单位的献血名额! “大姐?”顾之泽试探这问,他睁大眼睛,作出急切渴望的表情,他甚至还眨了眨眼,也不确定自己现在顶着这副黑猴子一样的“妆容”如此“卖萌”有没有效果。 中年妇女安抚地冲他点点头,又说了两句后挂断了电话:“你跟我走!” 顾之泽立刻跟上,一路走一路诉苦:“大姐,你可算帮了我大忙了,我真谢谢你!” 中年妇女挥挥手手:“你要钱,人家要血,我就是拉个线帮个忙,这点儿小事不用谢!” 顾之泽翻个白眼,敢情你还当自己是“活雷锋”啊! 那个中年妇女带着顾之泽顺着走廊拐了个弯,在一间房门口停下,这里站在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捏着一张单子。 “哎呦!”他高兴地说,“今天还真是巧,曲大姐你还真帮我了大忙了,我这里有个人忽然病了来不了了!” “我这也是捡漏。”曲大姐顺势推了顾之泽一把,“就他,没问题!” “那价钱……”男人压低声音问。 曲大姐哼哼哈哈地说:“再说再说,咱们姐俩谁跟谁啊!你先抽血去。” 中年男子笑呵呵冲顾之泽一抬下巴:“你先把单子填了,照着这个填!” 顾之泽拿过来一看是一张献血信息表,同时接过来的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三十岁男子的信息资料,在税务局工作。顾之泽明白,他就是顶替这个男子完成他们单位今天的献血任务的。 顾之泽摘下书包,蹲下||身子开始翻腾,一边翻一边说:“我找根笔。” 那两个人浑不在意地在一边悄声闲聊,似乎在商量价钱问题。顾之泽背对着他们蹲着,把书包放在地上,垫在那张表格下边,装作认真填写的样子,同时悄悄地又把手机摄像功能打开了,快速地照了照那两张纸,然后又把手机塞回裤兜里,摄像头依然冲着外面。 顾之泽真是爱死老款诺基亚了,插一张储存卡,再录半个小时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填好了!”顾之泽站起身,把那两张纸递过去,收回手来的同时很随意地提了提裤腰,顺势把手机的位置调整了一下,能拍多少算多少吧。 “嗯,”男子看了看,嫌弃地说“你瞧你这笔字写的!” 顾之泽翻个白眼,心想故意写成这样我也很辛苦的好么! “药吃了吧,你先去体检,然后拿着单子回来找我。” 顾之泽听命而去,很快就又回来了。 “走吧!”男子挥挥手,带着顾之泽往房间里走,“单子上的姓名和资料记住了吧,人家要问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知道,”顾之泽忙不迭地点头。 房间里已经有七八个人在了,穿着破旧的工装,衣服上有多年累积下来再也不干净的污垢,他们的手掌粗糙,指甲里嵌进了黑色污泥,但是个个肌肉精实孔武有力。 相比之下,顾之泽觉得自己就是脱了毛的小鸡仔,还是乌鸡仔! 这些人都拿着一样的献血单,排成一队,露胳膊挽袖子准备抽血。顾之泽自动自觉地站在队伍的最后,没话找话地跟前面一个人打招呼。 “那个……大哥?” 前面的大哥回过头来,脸盘不大但全是疙瘩,神色间有几分凶气,看着就不招人喜欢。 “抽哪条胳膊?”顾之泽问。 “随便!” “一次抽多少啊?” “两百!” “那……多少钱?” “你问门口那个,我不知道!” “他没告诉我。”顾之泽装作很惊惶的样子,“我应该事先问问他就好了,我也是替别人来的。” “第一次来?” 顾之泽点点头。 “四百吧,”那人斟酌着说,“我第一次就是四百。” “才四百啊?”顾之泽叹息一声,“我怎么听说有一千呢。” “那是人家单位给一千,等到咱们手里怎么可能还有一千,中间人总得抽成吧!” 那个看起来很凶的大哥似乎脾气还好,也许似乎看顾之泽乌鸡仔一样的小模样可怜,耐着性子又解释了几句,“其实这个不挣钱,你要需要钱,应该去‘互助献血’,那个挣得多点儿。” “什么叫互助献血?” “比如你家里人住院动手术,我就去冒充你的直系亲属抽血,然后会开张互助献血单,你拿着单子再去医院,有人会帮你把医院的关系摆平,这样你家里人就可以免费用血了。” “那个能挣多少?” “能翻一倍吧。”凶神大哥咂咂嘴,似乎在遗憾自己没能摊上这笔挣钱的买卖。 两个人就这么闲聊着,排在队尾的一个人扭过头来扫了一眼又把头扭了回去,扭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又猛地把头转了过去,狠狠地盯了顾之泽几眼。 顾之泽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个不起眼的人。 队伍不长很快就排到了顾之泽,关于如何采到证据,顾之泽苦心经营巧妙设计,做了完全的准备,可就是没想过怎么脱身!这会儿血头在门口堵着,医生举着棉球等着,自己忽然没了退路。 他只得坐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胳膊,一边安慰自己:“好在是正规的采血站,不会有什么危险,就当自己献爱心义务献血了吧。” 不知道回去辛奕会不会把他算进明年的献血名单里去,能混五天假呢! 可是一旦看着暗红色的血液一点点流进血袋里,顾之泽又不无悲哀地想,不知道这一份爱心血能有多少流进病人的血管里,又有多少会像华丰医院那样为了一点儿钱被无情地倒掉。也许40血不算什么,可是人有多少爱心和热情经得起这么泼洒倾倒? 这要寒掉多少人的心啊! 用棉球压着胳膊肘,顾之泽从桌边站起来,他是最后一个抽血的,可一转身却发现还有一个矮个子男人站在门口,正牢牢地看着自己。 顾之泽有点儿奇怪,依稀记得这个人是排在自己前面第二或者第三个的,他这会儿戳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顾之泽弯着胳膊肘一边往外走一边向那男人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那人沉默不语,只是眉头越皱越紧,当顾之泽走到门口时,他微微向旁边错了一小步让出路来。顾之泽就这么在对方探寻审视的目光下,浑身寒毛直竖地走出了抽血室。 作者有话要说:又……被锁了…… 我依然不知道改哪里…… 第八十三章 抽血室门口,那个中年男子从裤兜里掏出四百块钱给顾之泽。[.超多好看小说] “行,这就没事儿了,回去好好休息吧。”看起来血头今天没少挣钱,心情非常好。 顾之泽客客气气地道了谢,又追问一句:“大哥,以后有机会能不能还叫上我?” “行啊!”血头大哥痛快地点头。 “您能给我留个电话么?”顾之泽试探着问。 “不用,你把你电话留给我,有事儿我给你打电话,我姓钱,你叫我钱哥就行!” 顾之泽把新的电话号码告诉告诉给钱大哥,又磨磨蹭蹭地聊了几句,实在套不出话来了才挥手道别。 穿过狭长的走廊,弯过空无一人的陈旧的楼梯,回到一楼大厅的顾之泽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衣服都快湿透了。他不敢停留,更不敢加快脚步唯恐反而引人注意,只得强自镇定地一步一步往外走。 距离大门只有十几米,出了大门是个院子,三十多米外就是血站大门。顾之泽知道,只要出了这个大门自己就安全了。凭借书包里的录音笔和裤兜里的手机,他就可以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 他甚至想好了,下午先回报社去写稿,明天《晨报》出刊后就去报警。 顾之泽站在院子里,深深地吸一口气,忽然拔脚跑了起来,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总觉得今天简直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不敢相信。 所以必须赶紧跑,跑得越快越远越好。让顾之泽惊讶的是,他竟然真的一路跑出了大门! 就在这个时候,他隐约听到还有人喊了一声“小顾!” 完全是下意识地,他回了一下头。 身后大概十米远的地方站在那个排在自己前面的不起眼的男子,钱哥阴沉着脸也站在那人旁边! 顾之泽的呼吸忽然就停住了! 怎么就回头了呢,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自己的假名是姓“张”啊! 那个男子嚷道:“钱哥就是他!我在工地见过他,他跟朱强在一起的!” 顾之泽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了伪装得更像些,在朱强的工地上干了几天,这个人一定也在是那个工地的,只是自己完全没有留意到罢了。 也就楞了一两秒的时间,顾之泽完全是凭本能地拔脚就跑。(.好看的小说)这条路周边都是居民区,工作日时人流比较少,顾之泽打赌这些人不敢再光天化日之下把自己怎么样,所以只要往人多的地方跑就对了。于是他玩命地往东跑,他记得在东边有家大型商场,从来都人山人海。 烈日在头顶,顾之泽觉得全身的水分在瞬间就蒸发殆尽,因为过度呼吸,很快他就觉得鼻腔和嗓子极其干燥,空气流过时甚至能感动剧烈的疼痛。空荡荡的书包在身后甩来甩去,似乎有千钧重量坠着他的身体,压得他的腿脚酸痛不已,几乎迈不开步子。 好在仗着自己常年锻炼的底子,他始终甩下那两个人十几米远的样子。跑了没多远,顾之泽就发现过路的行人都在看着自己,有几个人甚至想要伸手拦自己一把。顾之泽很绝望,自己这形象,在马路上逃命似的飞奔,身后跟着两个大汉一路猛追。不知情的人很容易就会想到是在抓小偷,自己随时会被“见义勇为”的好市民一把按到在人行道上百口莫辩。 怎么办?怎么办? 顾之泽慌了,正在左右张望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一股力量拉了他一把,借着惯性,他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倒下去。 不能跌倒!不能跌倒! 顾之泽狼狈不堪地拼命往后仰,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小腿上,硬是在要跌倒的一瞬间把自己的姿势扭曲成一个往下跪的样子,然后右腿一蹬地,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顾不得张望,刚一站起身就继续迈步往前跑,他知道,刚刚一定是有“好市民”拦了他一把,但是他根本无暇辩解。 为什么要把证件都放在家里?顾之泽暗自悔恨,如果记者证在手里该多好! 这条路的尽头是个丁字路口,此时刺眼的红灯正亮着,横向往来的车辆把路封得死死的。 顾之泽,他没路了! 后边是居民区,左边是一串沿街商铺,身后两个人还在穷追不舍。 顾之泽咬咬牙,往右一拐直接扎进了居民区。 *** 这是一片老式的居民区,全是六层的老式楼房,一排排挨得很密,中间交错混乱地停着汽车和自行车、摩托车。 顾之泽冲着停车区就冲了过去,一猫腰就让身形隐藏在车辆中。(.无弹窗广告) 他蹲在地上拼命喘息,颤抖着手掏出手机给朱强打电话,五秒钟像五年那样漫长,可是朱强没有接。 顾之泽趴在地上,从车辆底盘看过去,他看不到那两人的脚,也不知道那两人在哪里。但他不敢冒险,匆匆给朱强发了条短信,就两个字——“快跑”!然后把手机储存卡拔了出来顺手塞进鞋坑里,当汗湿的脚底感觉到储存卡那微小的突起时,顾之泽心里异常踏实。 就在他刚想喘口气再把录音笔拿出来时,敏锐地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茫然四顾,完全分辨不出脚步声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趴在地上却又什么都看不到,再看看地上长长的影子,他不敢起身更不敢移动,几乎绝望了。 顾之泽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他伸手去扯缝在书包背板上的录音笔,其实那笔他是用强力胶粘上去的,但是当初为了防止它掉下来,又笨手笨脚地缝了两针,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方便了。顾之泽揪着那小小方形仪器狠命一拽,拉断缝线把它拽了下来。 这东西绝对不能放在身上,顾之泽往后一背手,直接就把录音笔塞进了身后那辆车车底盘的凹槽里。 刚把录音笔藏好,旁边就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顾之泽仓皇地抬头,却看到一个高个男子带着奇怪且嫌恶的表情看着他,然后微微皱着眉绕开他打开了一辆本田的车锁。 还好,顾之泽长长的吐口气,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扒着车引擎盖悄悄探出头去。停车场里只偶尔有行人路过,那两个人完全不见踪影。 顾之泽不敢大意又蹲了下来,刚刚逃跑时那两人跟自己只隔了十几米,他们一定是看到自己躲进了这片停车区,只是这里是老式小区没有划分停车线,车辆停得比较混乱不好找人罢了。 要怎么出去呢? *** 林新宇今天又被尅了一顿,临近学期末大家的学习积极性都空前高涨,于是林新宇也从善如流地去自习室占了个座位,趴在那里睡了半宿,后半宿实在是觉得睡得太不舒服了,于是挣扎着回到寝室接着睡。不知道谁说过,回笼觉是最享受的,这话简直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颠扑不破的真理!林新宇非常享受地直接睡到了上午十一点半,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彻底惹毛了兴冲冲来上本学期最后一节课的王老板,于是林新宇被骂得狗血淋头。 灰头土脸地回了寝室,林新宇连饭都不想吃直接就又趴回了床上。 正在他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手机铃尖锐地响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林新宇迷迷瞪瞪地接起来。 “你认识一个叫顾之泽的么?”对方是个很好听的女声。 “嗯?”林新宇振作了一下,“认识。” “来医院交一下钱。” “啊?”林新宇傻了。 攥着两千块钱,林新宇一路飞沙走石地跑到医院时顾之泽刚从急诊室里推出来:脑袋上缠着纱布绷带,眼角和嘴角全都青紫肿胀,胳膊上也裹着纱布,微微敞开的病号服里露出青青紫紫的皮肤。而且整个人又黑又瘦好像非洲难民,看起来凄惨极了! “你……这是怎么弄的?”林新宇吓得说话都不利落了,想要去摸摸顾之泽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你去黑煤窑背煤了?” 顾之泽疼得喘气都困难,完全顾不得林新宇那奇葩的脑回路! 等林新宇交完钱回来时顾之泽已经在急诊留观室里躺下来。 “你……这是被打的?”林新宇迟疑着问,“谁打的,为什么打你,你老公呢?” 这事儿说起来太复杂,顾之泽没心情跟林新宇解释,他忍着疼说:“你把手机给我。” 林新宇一边掏手机一边嘟囔:“这会儿才跟你老公说也晚点儿吧?” 顾之泽没理他,只是一遍一遍拨打朱强的电话,仍然没人接听,顾之泽害怕了,他攥着手机浑身都在哆嗦。 “阿泽?”林新宇一把稳住他的手,“你怎么了?说话!” 顾之泽茫茫然抬起头,眼睛里一层水光,空空的视线落在林新宇的脸上愣是让林新宇打心眼儿里冒起一股凉气,仿佛被极大地恐惧感攫住了心神。 “我,我……会害死他的。”顾之泽喃喃地说,他无助地抓住林新宇的手,死死地攥住,攥得林新宇五脏六腑就拧成了一团。 “我……得到一条线索……” 顾之泽慢慢地把事情讲给林新宇听,他讲得支离破碎,每说两句就停下来给朱强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一件并不复杂的事情他足足说了半小时。 “……后来,我还是在停车场被他们堵住了……他们狠狠揍了我一顿,警告我把嘴闭上,他们说会杀我全家,他们搜了我的身,抢走了我的书包,还把手机砸烂了。可是……” 顾之泽忽然抬起头来,目光渐渐凝定下来,“我把储存卡和录音笔保住了,”他拍拍枕头下面,好像拍着自己的全部财富,“就在这里!” “你……疯了!”林新宇屏息良久,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儿可以形容顾之泽的疯狂行为,“李润野呢?他知道么!” “他不在国内,”顾之泽垂下眼睛,嘴角微微松动了,“他知道会掐死我的。” “我也想掐死你!”林新宇气哼哼地说,“报警吧!” 顾之泽有些犹豫,他说,“今天那两人之所以只是揍了我一顿就是因为我咬死说自己就是偷摸来卖血的,只是因为用了□□害怕才跑的,可万一我要是报了警,惊动了他们朱强岂不是很危险?” “别傻了!”林新宇抢过手机说,“朱强明知道你今天去血站暗访,肯定守着电话等消息呢,这么长时间都不接可能么?你脑子被打坏了吧!” 顾之泽拉住林新宇拨号的手,怀着最后一点儿侥幸心理说:“可是我都没事,朱强应该也没事吧?” “你这叫没事?”林新宇愤怒地几乎要嚷起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轻微脑震荡、大面积软组织挫伤、肋骨骨裂、指骨骨折、左上臂十厘米刀伤,你管这个叫‘没事’!我告诉你,朱强现在即便没挨揍也肯定被他们盯上了,你报了警倒还有可能找到他!” 顾之泽慢慢地放开了手。 *** 二十分钟后警察来了,作为顾之泽的直接上司,接通警方通知的袁明义在一个小时后抵达了医院。 袁明义跟警察昨晚交接后踏进病房探望伤者,顾之泽脑袋肿的更加厉害了,眼睛都睁不开,整片青紫色里夹杂的血红显得分外刺眼。袁明义关切地安慰一番,又责备顾之泽太冲动,不会保护自己,言谈间满是心疼和爱护。彼时顾之泽头疼的厉害,只想赶紧昏睡过去,怎奈袁明义满腔的真情似乎一时半会儿也倾倒不完,万般忍耐不得之下,顾之泽忍着疼扯开眼帘想要向林新宇使个眼色赶紧轰人。 这时袁明义说:“小顾,你好好休息!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写篇特稿,一来惩戒恶人,二来你这种正义行为必须得到社会的承认和赞扬!” 顾之泽吓得魂儿都飞了!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朱大哥 “不!”顾之泽抓住袁明义的衣角,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嗯?”袁明义诧异地看着顾之泽肿得分不清五官的脸,完全没明白他的意思。 “不……能发稿,”顾之泽艰难地说,每说一个字面部的肌肉就会剧痛无比,疼得眼泪都渐渐漫了上来。 “为什么?” “我来说吧,”林新宇把顾之泽的手抓回来放好,扶正被碰歪的输液针,“顾之泽是担心朱强的安危,这事儿一旦见报就等于公开了,朱强会很危险的。” 袁明义扬扬眉,有些不以为然。 林新宇换个说法:“而且那时阿泽的身份也就曝光了,他也会很危险。” 袁明义扬起的眉毛放了下来,有些犹豫。 顾之泽慌张地望向袁明义,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拉他,袁明义俯下||身子安慰地说:“别动别动,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好好休息。” 顾之泽仍然直直地看着袁明义,袁明义在那恳切的目光之下终于点点头,再一次肯定地说:“放心!” 顾之泽这才松开了手。 等袁明义走了,林新宇撇撇嘴抱怨:“这人怎么这么假啊。” 顾之泽无声地叹口气,闭上了眼睛,他真的很疼,那种遍布全身的疼痛让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索性昏迷过去算了,可是他无比清醒的大脑却残忍地提醒他,朱强生死未卜性命堪忧。 在这种疼痛与忧虑的双重攻击下,顾之泽格外想念李润野。他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李润野的形象异常清晰,他甚至能看清师父的每一根眼睫。但是再清楚的影像也只是影像,他没有办法触碰到那温热的身体,不能靠近那副让他安心的怀抱,更不能从炽烈的吻中汲取足够的勇气和信心…… “师父,”他无助地想,“我很想你!” *** 顾之泽在剧痛中昏昏沉沉地熬到第二天天快亮时才彻底睡着,一直在陪床的林新宇觉得顾之泽简直就是昏迷过去了,怎么叫都不醒,吓得每隔半小时就叫一次医生。直到下午两点多,顾之泽才慢慢悠悠地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你去我家把我手机拿过来,李润野一会儿会给我打电话。” 林新宇翻个白眼,你小子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电话才醒的吧? “他昨天没给你打?”林新宇随口问。 “昨天出门前我先给他打过了,我跟他说会很忙,让他今天再给我打。” 林新宇难以置信地眨眨眼:“行啊小顾子,几天不见你编瞎话的功力竟然已经如此炉火纯青了!” 顾之泽知道林新宇这是故意在逗自己开心,但是他连勉强自己笑一下都做不到,他心惊胆战地问:“朱强回电话了么?” 林新宇敛了笑容摇摇头,顾之泽的心沉了下去。 “再等等,”林新宇勉强地安慰着顾之泽,“我先给你拿手机去。” 林新宇走后崔遥和崔紫轩就来了,崔紫轩一看见顾之泽就怒了,站在床边怒斥他的“自不量力”。 “师兄,这种事儿你好歹叫上我啊,打不过俩个打一个还是没问题的,你以为我这十年跆拳道白学的么?” 顾之泽苦笑着不说话,就是因为你大小姐这副古道热肠我才不敢告诉你啊。 “阿泽,我真是服了你了,”崔遥啧啧地说,“你说你要探消息,你倒是找我啊,你自己一个人逞什么能?” 顾之泽无心跟他解释,这种事情经手的人越少越好,兴师动众地打听消息只会打草惊蛇。 二崔一左一右站在床边,一起絮絮叨叨地把顾之泽批评了一顿。即便知道那完全是出于关心,可是顾之泽还是觉得自己从身到心到经历了一场磨难,事实上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挨揍也不愿听这俩人“教训”。 “不过,”崔遥话题一转,“你这伤倒也不白挨,这事儿闹得挺大,警方挺重视的。我听说市里都成立专案组了,一会儿大老板还要过来看呢。” “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顾之泽皱皱眉,他怎么连警方的安排都知道。 “卧槽,今天的头版头条啊,全安宁市谁不知道?顾之泽我跟你说,你这回真是火了,侠肝义胆……哎哎哎,你干嘛啊,你躺下躺下,别动……”崔遥手忙脚乱地扶住从床上挣扎起来的顾之泽,而崔紫轩在仓促之间只好探过身子,隔着一张床去扶马上要被拽倒的输液瓶,嘴里着急地嚷:“师兄你干嘛啊,老老实实躺着起来干嘛!” 顾之泽被崔遥按在床上,两行眼泪疯狂地滚落下来,本来青紫交杂的脸庞现在一片煞白,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却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连带着铁架子床都在簌簌作响。 “阿泽?”崔遥见势不妙,手忙脚乱地去按紧急呼叫铃,一边去掰顾之泽死死攥住的手,生怕他伤了自己,“怎么了怎么了,阿泽你怎么了?” 十几秒后医生冲了进来,扫了一眼床边的生理监控仪直接就把崔遥扒拉到一边去了,他简单地给顾之泽做了一下检查后果断地转身命令护士准备微量的镇定剂。当透明的液体随着点滴流入血管后不久,顾之泽终于慢慢松开了死死攥住的拳头,掌心里一片冰冷潮湿,崔遥拿纱布轻轻沾去他满脸的泪水和额头上密密的一层冷汗,才发现顾之泽的下唇被牙齿切出了一排血痕。 崔紫轩绞着手无措地站在一边,想要问又不敢,眼睁睁看着顾之泽再一次沉入深深的睡眠。 旁边一直监控的护士这才放下心来,不满地瞪了两人一眼说:“别刺激他,他全身都是伤需要静养。[.超多好看小说]” 崔遥忙不迭地点头,简直连气都不敢喘了。正惊慌失措之间,林新宇推门进来了,看着屋子里的兵荒马乱立刻怒目相向。 崔遥完全不知道顾之泽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也急迫地瞪着似乎很了解内情的林新宇,两下里一对词,大家什么都明白了。林新宇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作为一个外人,本就没有什么顾忌,又对袁明义印象极差,于是也就没有留情面: “你们这位袁主编,倒真是人如其名,深明大义啊!那真是为了世道正义勇于牺牲啊,特别是牺牲自己的同袍战友,那真是眼都不用眨一下。” 崔紫轩气得脸都红了,脱口而出:“真够混蛋的!” 崔遥涨红了脸,不管怎么说自己也跟袁明义是一条绳上的,被一个外人骂成这样那真是挂不住了。 “而且,你们的大主编同志在信用度上也不怎么靠谱,他妈怎么给他起的名字,缺什么补什么吗?”林新宇越想越憋气,恶狠狠地说,“亏他昨天说的那么情真意切,哼,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崔遥没吭声,崔紫轩的脸更红了。 林新宇看看昏睡的顾之泽,轻轻地摇了摇头:“算了,这会儿说什么都白搭了,真不知道袁明义是怎么想的。” “他是想抢头条,”崔遥轩沉声说,言词间带着几分艰涩,“这么大的事件,如果和之前阿泽的那篇‘医院乱收费’的联成一个专题,焦点就直接对准卫生局了,整个医疗卫生系统都要受到波及……这种新闻……说句不好听的,可遇不可求。” “那也是师兄的稿子啊,他袁明义那么积极干什么?”崔紫轩不解。 “你不懂,主编不发稿,所以底下的记者发了什么稿对于他而言就非常重要,况且……”崔遥咽下了后半截话。 况且袁明义惦记那个位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话当着外人面说出来,整个报社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林新宇和崔紫轩不清楚其中的曲折,他们忧心如焚地看着昏睡中的顾之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李润野在就好了! 不约而同的,在场的三个人同时冒出一个同样的想法! *** 其实还有一个人也这么想,这个人就是辛奕。这时他正站在病房外,刚刚几个人的对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心里满是苦涩。 其实袁明义的小算盘他是清楚的,只是当时以为如果李润野走了还有刘明远接任,谁知道李润野的桃花债烂到会让刘明远辞职的地步,白白便宜了省电视台。这么一来能接李润野班的只有袁明义了,他停李润野三个月的职固然是出于惩罚,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讲也是想给袁明义一个机会展示一下自己,树立一下威信。 只是他没有想到袁明义急功近利到这种地步,李润野停职那件事本来他就有点儿疑惑,明明是袁明义代班,为什么签字的会是李润野。事后他问李润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李润野只是挥挥手说“这事儿的确赖我,我没仔细看”。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辛奕也就不好说什么了,现在看起来,估计这里面还是有袁明义的陷阱。 辛奕在病房门口拼命揉着额头,社会版一共没几个人,弄得跟tvb的“豪门恩怨”一样,想想就头疼。而且最头疼的是,这件事要怎么跟李润野说呢? 辛奕叹口气,为了避免尴尬在门口磨蹭了十几分钟后敲门走进了病房。几个人寒暄一阵后房间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四个人谁都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房间里一片死寂。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忽然响起,惊得众人都慌了神。 林新宇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顾之泽的手机,屏幕上“师父”两个字跳得让人心烦意乱,林新宇捧着手机,再看看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的顾之泽简直欲哭无泪。 “喂?”林新宇颤巍巍地打声招呼。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好,我找顾之泽。” 林新宇吸口气,再吸一口气,正要强迫自己开口时,辛奕伸出了手:“算了,给我吧。” 林新宇迅速把烫手的热山芋抛过去。 “润野,我是辛奕,”辛奕没有给李润野任何发问的机会,直截了当地就把大概情况说了一下。在这个信息时代,这事儿根本就没有瞒住的可能性,当然也没有必要隐瞒。 辛奕一口气说完,等着电话那边的山呼海啸,可是五秒过去了,居然一片死寂。 辛奕掀起眼皮看看戳在跟前的三个人,一转身出了病房,有些话当着外人真不好说。 “润野!你倒是说话啊,你怎么了润野?” “我……”李润野的声音有些不稳,“马上回去。” “你别急,他主要是皮外伤,目前看起来还好。这事儿已经报警了,如果有必要警方会安排人保护的。” “辛奕,你帮我看着他。” 李润野的声音从电波里传来,虚虚渺渺的,完全不像平时那样斩截有力,透着掩不住的忧心如焚。 “这是自然!”辛奕果断地把任务揽到自己身上,“于公于私我都会照顾好他,说句实话,最近这几周,《晨报》的销量简直井喷了,这全是顾之泽一己之力啊。” “之泽他……做的这事儿也太危险了。”李润野说的艰难,似乎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实事求是地说,小顾他做的很好了,我听警方说他事先还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润野,虽然现在说这个不合适,但是顾之泽这次的暗访堪称‘完美’,每一个环节都设计得很好,最后的意外实在是一时的疏漏造成的……你应该骄傲,你教出了一个极为优秀的徒弟!” “这小子,想法设法把我和他爸爸支到加拿大,自己跑去干这事儿……他那点儿心眼儿净用来算计我了!”李润野的声音有点儿哽咽,但似乎又带着一点儿笑意。 “你教出来的,”辛奕淡淡地勾勾嘴角,“他会比你出色的。” 辛奕从病房出来后直接去找了医生,医生翻翻顾之泽的病历后告诉他48小时观察期过了就可以回家了。于是辛奕安排了崔遥和马轩替换下已经熬了一夜的林新宇,轮班在医院守着,打算第二天亲自开车过来把顾之泽打包拉回自家藏起来。 这是兄弟媳妇,辛奕很在意。 *** 但是第二天,辛奕没有接到顾之泽,在他到医院之前一小时,一辆警车把顾之泽连同陪床的马轩一起拉到了郊区一家医院的太平间。 马轩搀着顾之泽下车时能感觉到顾之泽浑身每一块肌肉都是僵硬的,那种僵硬源自于一种极端的恐惧和愤怒。他看到顾之泽的脸,那上面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仿佛这个人被抽去了七情六欲只剩下一副皮囊,而这幅皮囊随着一步步机械的脚步正在逐渐龟裂,只要有一丝风吹过,自己扶着的这个人就会碎成一堆粉末。 冰冷的太平间里,冰冷的灯光,冰冷的空气,一切都是冰冷的,连同顾之泽的身体也一起冷了下去。马轩不由自主地把顾之泽揽进怀里,他的右手搂住顾之泽的肩,非常用力,希望借此能够传递过去一点点哪怕微不足道的温度和力量。 陪同的警察有些不忍,迟疑了一下说;“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但是他很像协查通报上的人,所以……只能请你来认认。” 顾之泽一点点地转动眼睛,望向那个警察,轻轻点点头。 “他……生前遭到过殴打,你……要有点儿心理准备。” 顾之泽深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再点点头。 白色的布单一点点揭开,马轩一眼扫过去后惊恐地瞪大眼睛,几乎是在瞬间,他就把目光错开了,他绝对没有勇气再去看第二眼。 顾之泽觉得眼睛热辣辣地痛,发现自己竟然并不害怕,他在一层剧烈晃动的水雾中仔细去分辨那团血肉模糊,他看到了那方正的下巴,透着正直;看到了厚厚的嘴唇,显得憨厚;看到了不大的眼睛,那么和善…… 他轻轻地说:“朱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可能会停更,蜗牛要出个短差,周二会回来。 挨个儿么么哒。 第八十五章 人,终归是要长大的 顾之泽的右手下意识地抓了一把,只抓了一掌的虚空,他仿佛是被冰冷的空气激醒了,这才意识到站在自己身边的是马轩而不是李润野,他触不到那个温热的手掌。[.超多好看小说] 顾之泽慢慢地缩回手,握成一个拳头。 他努力站直身体,轻轻从马轩的怀里挣脱出来,上前一步把手放在停尸床上。还没有做尸检,他不能触碰尸体,所以他扶着冰冷的铁床慢慢地蹲□子,凑近朱强的耳边说:“朱大哥,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马轩看着顾之泽的身影,忽然激灵灵地打个寒战,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在瞬间被置换了灵魂,现在在顾之泽这副皮囊之下的,绝不是那个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八戒,这个人,浑身带着肃杀的气息,冷成一柄长矛,锋锐逼人。 这不是油嘴滑舌的八戒,这是一个横戈天下的战士! 回来的路上,顾之泽一句话也没说,马轩也一路沉默地陪着他,车里的空气仿佛要凝固起来,开车的警察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其实前天晚上接到协查通报后各个派出所的所有管片民警全员上岗,全市大排查想要找出朱强。根据我们的线报这个人当时还活着只是被拘禁了,因为对方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走漏了消息所以没敢轻举妄动……可是顾记者,你们媒体的动作太快了,完全不给我们时间啊。” 顾之泽的指甲死死抠进掌心,脸色一层层青下去;马轩想要辩解两句,可却无从开口。 进到城里的时候,顾之泽忽然坐正了身子,请开车的警察把他们送回报社。 警察有些为难:“我接到的命令是直接送你去局里,上面要安排你还是换一家医院休养。” 顾之泽当然听得懂这话里的意思是什么,毕竟已经有一个人倒下去了,但他依然坚持说:“我想先回一趟报社,麻烦你。” 警察想了想,打了半圈方向盘拐上了二环路。 车子飞速前行,街景在眼前掠过,路上匆匆走着的行人也许会谈论今天的热门话题,也许会抨击社会的不公,也许会哀叹最近总是不太平,但是有多少人会真正去关心“热门话题”背后的故事?有多少人会去想一想,要付出多少牺牲才能换来那一点点他们茶余饭后口中闲谈的所谓“话题”。 真相总是残酷,在岌岌追求真相的时候,有多少人可以承受必要的付出和代价。 顾之泽想起李润野曾经说过: “……我们需要判断,什么时候该说话,该说什么样的话,只有这样,才能引导整个社会舆论良性发展。(.)” 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依然在颤抖的手,默默地说:“师父,这就是我的判断,也是我的良心,可是我要怎么承受这个代价呢!” 车子停在报社大厦门口,警官坚决要陪同顾之泽一起上去,马轩从对方不容拒绝的态度里窥见了一丝火药味儿,想想在车里时这位警官说的话,马轩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顾之泽走进电梯,随着梯箱的攀升他整个人逐渐冷硬起来,就好像刚刚淬利过的精钢,浑身都有肃杀的锋芒,看一看就会受伤。 办公区里,一干人正围着袁明义热热闹闹地讨论今天的发刊量,大家都笑逐颜开的,好像那是自己的功劳一样。 袁明义看着报头白纸黑字的“编辑:袁明义”几个字笑得志得意满。整个头版,一篇言辞犀利的文章将此次事件进行了报道和剖析,当然,也顺带大力赞扬了一番顾之泽,文章的署名依然是“袁明义”! 唯一的遗憾就是很多细节他并不知情,否则这篇文章会更有看头! 顾之泽轻轻推开马轩搀扶着他的手,一步步穿过狭长的走廊,走廊上往来的人看到他“惨烈”的样子本想上前安慰几句,可转眼就被顾之泽浑身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冻住了。 大家不由自主地站住脚,看着顾之泽挟着万钧风雷一般一步步走向社会版的工区。 聊得正欢的人看到顾之泽,笑得更加灿烂,纷纷扬起手想要打招呼,甚至已经有人挪动脚步要走过来搀扶他。 但是全都被顾之泽苍白的脸色和燃着火焰的眼睛吓住了。 几乎半个报社的人看着顾之泽站在袁明义跟前,笔直挺拔,瘦弱身子生生站成一柄锐利的矛! “小顾?”袁明义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朱强死了。” “什么!”袁明义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瞬间一层细密的汗珠沁了出来。崔遥远远地投过来一个轻蔑的目光,而崔紫轩冷冷地哼了一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戳得每一个人都开始不安。 “我说,朱强死了。”顾之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刚刚去医院认尸,整个人面目全非,他是被活活打死的,因为他断了很多人的财路,更因为有个人一定要踩着他的尸体扬名立万!” “顾之泽!”袁明义的脸色沉了下去,“你什么意思?他的死是我造成的么?我是一个记者,如实地反应社会现实是我的工作!” “你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一个编辑,至于记者的身份,请问整篇文章里哪句话是你采写来的?” “顾之泽,我在文章中已经写明了你是出现场的记者,并且也对你的行为做出了极大的肯定。我们是职业记者,新闻就是和时间赛跑,我不可能等你出院来写这篇文章。”袁明义放缓了口吻,接着说,“我知道你想亲自来写,但是在报社集体荣誉面前,个人荣誉总要让步的。” 站在旁边的崔紫轩忽然变了脸色,她完全听懂了袁明义这番话的意思,这是在暗示,顾之泽生气是因为没能“亲自”来写这篇文章,从而失去了出风头博名声的“好机会”。她愤怒地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就被崔遥拽住了,崔遥冲她眨眨眼,用下巴指指顾之泽。 顾之泽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仿佛袁明义的那套长篇大论是二氧化碳,他沉声慢慢地说: “1997年,台湾著名影星白冰冰的17岁的女儿白晓燕遭到绑架,新闻媒体闻风而动,动用一切现代化设备,甚至直升机航拍全跟踪案件侦破过程,乃至于在白冰冰前去交赎金的时候身后都有数十辆新闻采访车尾随。在这种情况下,绑匪不但□□、杀害了白晓燕,还将其赤||裸的尸体抛入排水沟,而多家新闻媒体居然还刊登了死者的裸尸照,从而成为台湾新闻界的一大丑闻,这也成了新闻伦理学的经典案例!袁主编,这是每个新闻系学生大一时就学过的东西,你还记得么?” 袁明义鼻孔大张,努力地想要吸进更多的氧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周围嗡嗡响起议论声让他有些心慌,他死死地盯住顾之泽,这个黑黑瘦瘦、浑身都是伤,看起来站都站不稳的青年第一次让他有了种危机感。 “主编,”崔紫轩站出来大声地说,“昨天在医院,师兄一直求你不要发稿,你明明是答应了的!” 嗡!周围的议论声好像蜂窝被捅了一样响起,人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袁明义,那里有惊讶有不满,有鄙视更有愤怒,当然,少不了的还有幸灾乐祸。 瞬息之间风云骤变,刚刚还是众星捧月眨眼间成了众矢之的,袁明义仓皇地扫视一圈,不意外的在人群的最外围看到了辛奕的身影。他沉默地站在走道边上,眼眉间压着浓浓的阴云,他目光如刃,剜得袁明义的心一点点凉了。 袁明义死撑着站在人群中央,把自己颤抖的手藏在身后,咽口吐沫艰难地说, “做新闻报道是我的职责,对于朱强的事我很抱歉也很遗憾,但是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我都有义务把事实公之于众,我……我问心无愧!” “哈,那我希望你也是个无畏的人!”顾之泽冷笑一下说:“朱强已经死了,而我刚接到警方的通知要去某家医院治疗,那些血头找不到我的话,我很担心他们会迁怒别人,袁主编!” 袁明义的脸刷的就白了! *** 顾之泽再没有理会袁明义,他慢慢地转过身子,跟着那名警察走出了《晨报》大厦。 警车一路向东开,距离市区越来越远。 “顾记者,其实我很佩服你,”开车的警察说,“这事儿真不是一般人有胆量去做的。” “我的工作而已,”顾之泽淡淡地说,他看着窗外,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只是牢牢地攥着手机,心里回响着一名字――李润野。 此时的李润野正忙着安顿顾云森,从辛奕介绍的情况来看事态并不明朗,他不敢把实情告诉顾云森,更不敢贸然让顾云森回国。在编了一堆瞎话后,他动用了很多关系安排顾云森继续在加拿大旅游,行程甚至又延长了一周。 顾云森打心眼里不想接受李润野的所谓“安排”,但是架不住李润野舌灿莲花的一通劝说,又想起顾之泽殷切的目光,于是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顾云森给顾之泽打电话说明情况时顾之泽刚刚抵达城郊的一个小型医院,从这里的戒备来看应该是长期和警方合作的。顾之泽看着高高的院墙,神色自若、语气如常地跟爸爸抱怨天气越来越热了,最近写稿子不太顺利,嘱咐顾云森好好玩一定要多多“压榨”李润野…… “爸爸,李润野在你旁边么?”顾之泽轻声问。 “不在,他从昨天开始就忙得不行,半夜三更地往国内打电话,是不是报社有什么事儿,他这么急着回去。” “是啊,”顾之泽叹口气,竟然带出了几分苍凉的感觉,“他回来就一切都好了。” 挂了顾云森的电话,顾之泽毫不犹豫地拨打李润野的电话,他明白李润野一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否则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之泽?” “师父,”顾之泽刚叫了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他觉得气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眼睛在一瞬间就花成一片,滚烫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之泽,”李润野说,“我马上就回来了,我定了后天的机票,你乖乖地等我。” “我……”顾之泽完全说不出话来,积压了三天的紧张、恐惧、后怕、伤心、痛苦、愤怒全都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在李润野面前,一切的伪装荡然无存,顾之泽丢盔弃甲地又变成了八戒。在此之前,他几乎耗光了积蓄了24年的勇气,现在的顾之泽脆弱得听到李润野的声音都会哭得抬不起头来! “宝贝,”李润野静静地听着顾之泽在电话痛哭失声,他没有去劝什么,只是轻轻地说,“宝贝,我马上就回去了。” 顾之泽抽噎着说:“我……我害死他了,师父,要……要是我……没被发现,他,他就不会死了,怎么办,我害死他了……” 李润野隔着偌大一个太平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自责的孩子,不能触摸到他,不能吻到他,渐渐地焦躁起来。他想起去年的那个雷雨天,那个蜷在自己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几近崩溃的、因为母亲过世而自责了整整十几年的顾之泽。 叶琛说过,那样的经历不能再来一次,他会承受不住的。 “之泽,你听我说,”李润野放低声音,“我马上就回去了,你安心养伤什么都不要管,等我回来好不好?” 顾之泽抽噎着说“好”,可却拼命地摇了摇头。 他明白,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做,人终归是要长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蜗牛的存稿箱,蜗牛让我告诉大家,她去石家庄出差了,明天就回来。请各位看在她这么勤奋更新的份上多多留言点赞吧,另外,“收藏此作者”这个功能一直很神奇,诸位没有兴趣点一点么? 文中“白晓燕案”是真实的,白晓燕命案(简称“白案”)为台湾有史以来最重大刑案之一,由于被害者为知名艺人之女,加上陈进兴等三名加害人不仅作案手法残酷且又于逃亡途中犯下多件刑案,导致台湾社会为之震撼。另外,该案发生期间,台湾新闻媒体大篇幅的报导,亦被普遍认为侵害受害者家属隐私、将歹徒英雄化。因此,此时期媒体的报道行为亦成为而后台湾新闻媒体伦理标准的负面教材。 该案件不但为当年度影响台湾最大的单一事件,也是1990年代甚至“国府”迁台以来最重大的治安事件之一。据台湾半官方的“国策中心研究室”所做的研究报告显示,白案的影响层面甚至达到台湾的“修宪”、“政党政治”与内阁政治的权责划分。 ――以上来自百度百科 第八十六章 顾之泽在医院里的第一个晚上彻夜未眠,他只要一闭上眼睛朱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就会浮现出来,他会想起在凉茶店,朱强说“顾记者,我怕他们会杀了我,但是我觉得你一定敢把这事儿揭露出来”! 朱强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是信任。 顾之泽冷汗涔涔地翻身坐起来,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和稀疏的星子,他又想起在血站门口的那声“小顾”。 自己竟然回头了! 在那一个瞬间,自己下意识地回了头,于是一切都完了,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到底终结了朱大哥的生命…… 停住! 顾之泽厉声对自己说,他甩甩头,一巴掌狠狠地拍上自己的脸颊,极力想藉由痛感把愧疚拍散。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对自己说:妈妈走了,朱大哥也走了……所以我要活得更有意义! 这是师父教他的,首先必须面对现实,然后用心弥补,生命的确不可重来,但是生命的意义可以延续。 “我得活着,更好地活下去,写出更好的稿子,这样妈妈才会安心,朱大哥才会安心。”顾之泽闭上眼睛,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妈妈和朱大哥。” 更为了李润野。 天亮的时候,顾之泽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这里是郊区,青山染黛碧空如洗,一片澄明中顾之泽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直接找到医院“保卫科”,这里的“保安”全都是职业警察,顾之泽来的时候就知道有什么跟案情相关的事情可以找他们。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见见专案组的负责人。”顾之泽镇定自若地说,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两个小时后,郑队长面沉似水地坐在了顾之泽的对面。顾之泽开门见山地说:“我可以配合警方的行动。” “什么意思?”郑队长蹙紧眉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顾之泽。 “我知道一定有要犯在逃,而且对方应该会很想要我的命,”顾之泽轻轻笑了一下,“我愿意配合警方把他引出来。” 郑队长皱紧眉头,雪亮的利目把顾之泽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你怎么知道的?” “否则你们不会把我藏到这个深山旮旯里。”顾之泽淡然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沉稳如山。 “那个姓钱的是中间人,也是整个犯罪集团的中心人物,他上面还有个老大,要想把整个网络端掉,就得找到这个姓钱的,”郑队长带着几分敬意说,“这个人在逃,不过有消息说,他曾经撂下过话,‘就算进局子也要先弄死那个姓顾的’。[]” 顾之泽掀起眼睫;“那就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好了。” 顾之泽当天就返回了市区的家,平时拥挤的房间此时显得空荡荡的,到处都是巨大的阴影,似乎每扇门背后,每个柜子里都暗藏杀机。 他拉上窗帘,把每间屋子的灯都打开,让自己的影子一次次地投射在各个房间的窗帘上,十点半的时候,关灯睡觉。躺在自己睡了二十几年的床上,看着微微泛黄的天花板忽然觉得异常踏实,白天还烦扰自己的不安感竟然全都退散了。 然后,李润野的电话打了进来,他没有问顾之泽现在好不好,也没问案件进展到哪里了,而是一本正经地问要不要吃枫糖,他买了很一大包。 顾之泽也一本正经地想了想说:“我比较想吃你。” 李润野低声笑了:“好,我明天上飞机,后天一大早就能爬上你的床,你想怎么吃?” “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顾之泽抱着手机翻个身,“师父,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啊八戒,”李润野淡淡地说。 两个人就这么絮絮地说着没营养但又甜如蜂糖的情话,傻得让人想笑,又美得让人想哭,而顾之泽竟然就在这哭哭笑笑中渐渐沉入梦乡。电话那头的李润野放低了声音,小声地给他讲尼亚加拉大瀑布的美景,直到传来顾之泽缓慢而深沉的呼吸,李润野才轻轻地挂断了电话。 他转手给叶琛打电话,顾之泽太过冷静的反应让他有些不安,这和一天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叶琛皱着眉听完他描述后说:“润野,我倒是觉得小顾现在的反应也算正常。昨天是他情绪的一个宣泄,压力一旦释放出来心理上会舒缓很多,而你们之间的感情又是他强大的心理后盾,这应该会让他比以前坚强得多。” 李润野挂上电话,默默祈祷叶琛说的是对的。 *** 当钓饵的可怕之处其实不在于危险本身,而在于这种危险的不确定性。人可以保持一天、两天、甚至一周的高度警惕,但是不可能长期绷紧那根神经。为了让这一切赶紧结束,警方加大了搜捕的力度,想要迫使钱哥露头。于此同时,为了确保顾之泽的安全,在他周围加大了警力,在晨报大厦里安插了很多便衣,当然这些都是不为人知的。 顾之泽的周围风声鹤唳,但他本人却并不忧心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人身安全是第二顺位考虑的,需要优先考虑的是要怎么跟李润野解释自己自告奋勇跑去“钓鱼”这种作死的行为。 于是第二天,在《晨报》的办公室里,顾之泽趴在桌子上简直要愁死了。 他头上缠着一圈儿纱布,脸上的青紫还没有退去,嘴角和额头依然有些肿,左臂上还裹着厚厚的绷带,伤痕累累的看起来就可怜,自然也没有人会泯灭人性地去给他派活,倒是前来“慰问”英雄的闲杂人等络绎不绝。大家纷纷表示要请顾之泽吃饭压惊,顾之泽没好意思说,其实真正的“惊”还没开始呢。 崔遥看来的人实在是多了,于是开玩笑说要在社会版工区门口拉根警戒线,然后就可以收门票了。顾之泽在一波波慰问和赞扬的人群中长吁短叹,愁云压顶。 正叹气呢,崔紫轩溜过来坐在他旁边小声说:“师兄,最新八卦要不要听?” 顾之泽扫了崔紫轩一眼,那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袁明义停职了。” 顾之泽蹭地坐正了身子。 “前天你骂的爽吧,你骂完后大老板就来了,两个人关在办公室里嘁嘁喳喳说了半天,等出来时俩人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吓得大家都不敢抬头,也就我勇敢,我仔细观察来着。” 顾之泽扯扯嘴角,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我估计大老板把袁明义骂得够呛,当时那么多人围观,想替他掩饰都没戏,所以昨天一上班公邮就发出去了,袁明义停职了,现在的代班编辑是王哥。大家都说社会版最近流年不利,连损四员大将!” “四员?”顾之泽不解。 “刘明远走了,老板和袁明义停职,你半死不活的,这不四员?” 顾之泽没太在意“半死不活”四个字,他在意的是“四员”这个词,这就意味着在众人眼里,他终于和刘明远、李润野平起平坐了,他终于可以自信骄傲地跟李润野站在同一条地平线上了。 于是所有的伤痛和愁苦,咻地一下飞走了。 崔紫轩的脑电波跟顾之泽的完全不在一个波段上,她兴奋跟顾之泽描述袁明义那沮丧的样子并且肯定地说:“反正不管怎样,主编这位置是没戏了,他犯了大忌。” 顾之泽撇撇嘴,他袁明义本来也没那个本事。 “马大哥说他可能会跳槽,至少会转组,总之在社会版他肯定是呆不下去了。”崔紫轩推测道,“我估计等老板回来知道这事儿会削死他!” 顾之泽想,老板才没那闲工夫搭理他呢。 这受伤后第一天上班,顾之泽就在崔紫轩的聒噪声中度过,下午五点,全社开始进入繁忙期时顾之泽被辛奕一脚踹出了大厦: “赶紧滚回家去歇着,”辛奕说,“直接打车回家,不许在外面瞎溜达!” 作为单位的领导,顾之泽目前的情况辛奕是知道的,他非常配合地在社会版放进了两个负责送文件的“临时工”,一会儿这两个临时工还会跟着顾之泽回家。 顾之泽感激地笑笑,他能听懂辛奕话里的意思。 第三天一大早,李润野拎着旅行箱敲开了顾之泽的家门。 顾之泽非常清楚周围一定有一双警惕的眼睛在看着他,也明白楼道里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但是当他拉开门的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直接投入了李润野的怀里。 鼻端有熟悉的气味,耳边是百听不厌的心跳,胸膛紧贴着对方,能从箍紧的手臂中感受到无尽的力量和温暖――师父终于回来了! 顾之泽的鼻子一酸,一声轻微的抽噎飘飘荡荡地响起来。 李润野手里的箱子应声落地,他紧紧抱着顾之泽,不意外地发现怀里的人瘦了很多,自己一条手臂就能搂过来。心里最脆弱的地方骤然崩塌,尖锐的痛感从心尖一路攀上,眨眼间缠紧了五脏六腑,他把下巴埋进顾之泽柔软的头发里,沉声说:“之泽,我想你。” 两人相拥着退回屋里去,砰的一声甩上门,在大门合拢的一瞬间李润野吻上了顾之泽的唇。这是分别已久、生死一线的吻,李润野用力抱紧这个人,满心都是感恩,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顾之泽一肚子的话想要跟李润野说,可千头万绪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李润野抱着顾之泽蜷在沙发上,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脊背,一边耐心地听他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这些天来的经过。即便顾之泽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伤一带而过,可李润野仍然心疼得直皱眉。 他的轻轻碰触八戒紫黑色肿胀的嘴角和眼眶,拂过手臂上那道长长的刀口,想象对方残忍地划伤顾之泽的手臂,然后狰狞地威胁他如果敢多说一个字就在他脖子上也开一个口子…… 李润野激灵灵地打个寒战,简直要感激那歹徒没有“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怀里的这个人,从踏进报社的第一天起自己就一路“小心呵护”着,何曾让他受过这么大的伤害?自己仅有两次离开他的身边,可就这两次差点儿让他遭受灭顶之灾! 袁明义! 李润野一想起这个名字就压不住心里的怒火,一时之间滔天的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睛。 “师父,”顾之泽从他的怀里坐起来,仔细地看了看李润野,然后把嘴唇贴上对方的眼睛,“你不用管,我知道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我现在没工夫考虑袁明义的问题,我要先解决一个更大的问题。”顾之泽喘口气,给自己打打气。 “是什么?”李润野惊讶地发现顾之泽的脸色变了,目光游移躲闪,说话也开始磕磕巴巴,他沉声问,“八戒,你又背着我干什么了?” “师父,我说了你保证不生气?” “我不保证!”李润野果断地说,“但你要不说我保证会很生气!” 顾之泽咽口吐沫,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眼一闭心一横,几乎不带任何标点符号地就把自己的决定说了,末了加了一句:“反正现在行动已经开始了说什么都晚了师父这是我的决定我必须把这件事做完否则我对不起死去的朱大哥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四下里一片死寂,顾之泽停了几秒,没有得到李润野的任何回应,他死死地盯着李润野衬衫上的一颗扣子,颇为深情地对着扣子说:“师父,我这不是莽撞也不是逞英雄,我真的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我觉得我必须这么做否则我不安心。” 还是一片死寂。 顾之泽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一下子就跌进了李润野深邃的眼瞳中,那里有无尽的心疼、担忧……和爱恋。 “我们是在一起的,”李润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会忘了这个约定吧?” 顾之泽慢慢地摇摇头,他的眼睛里渐渐又漫上来一层泪雾,是的,我们是在一起的,如果明天踏出这扇门迎面而来的是一柄匕首……我们也是在一起的。 他再次用力地摇摇头,嘴角却浮现出一抹笑意。 “八戒,”李润野用大拇指蹭去顾之泽眼角的潮湿,清了清嗓子换了副腔调,带着点点坏笑说,“你居然把我支到加拿大去。” 这文不对题的一句话让顾之泽一下子僵住了,他竟然了一种危机感。 要坏菜,这是要秋后算账啊! “你违约了,”李润野拥着他在沙发里翻了个身,把顾之泽轻轻压在身下,“准备付违约金吧。”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忙,留言回复不及时万望原谅。 谢谢山水和无水酒精的地雷,么么哒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两个人“在一起”的约定在第二天就被无情的打散了,郑队长打来电话毫不客气地说“我不管你俩是什么关系,但是现在必须分开,保护一个人所需要的警力和部署跟保护两个人相差太多,请不要增加我们的压力。” 顾之泽讪讪地红了脸,李润野坦然地坐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错着,他耸耸肩:“我家大门被某人用指纹锁了!” 郑队长怒吼一声:“去住酒店!” 李润野没有住酒店,他搬着行李去了辛奕家。每天先开车去顾之泽家小区门口守着,看着顾之泽走出小区门挥手打车,然后一路尾随着出租车到报社,下班时亦如是。三天后顾之泽笑着说自己终于知道明星为什么那么讨厌狗仔队了,自己就连中途下车去大排档吃份烧烤当宵夜都不行。 即便顾之泽努力做出一副轻松地样子,但是李润野还是看出来他心里的恐惧和紧张:在报社时,他很少离开工区;在路边打车时,他会选择人多的路口,而且远离行车道;回家时他一定会把门反锁两遍…… 顾之泽前所未有的小心谨慎,就连林新宇要来看他也被他坚决拒绝了,可是钱哥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郑队给顾之泽打电话,有点儿为难地说对方很“沉得住气”。顾之泽聪明地听明白了郑队的意思,他咬咬牙说了句明白。 于是李润野忽然发现八戒又开始“作”了,上班时间,他跑去东熙广场闲逛,还专往人少的地方溜达,比如楼后的绿化区;下班后他会沿着马路走一段再打车,而且站的位置尽量靠近机动车道,恨不得在身上挂个牌子“来撞我啊来撞我”;吃完晚饭,天色暗下来时他会一个人在小区里散步,一直散到天黑透了为止…… 李润野愤怒地从辛奕那里要来了郑队长的电话号码,二话不说就开始拨号,刚按了两个键辛奕就压住了他的手:“润野,你这样小顾不会高兴的。” 李润野危险地眯起眼睛。 “在这件事上,我赞同小顾的做法,”辛奕沉声说,“我觉得他做的很好,我们应该相信他,相信警察,毕竟这是最快解决问题的方法!” “他只有24岁!”李润野压低声音怒吼。 “你24岁的时候在实名认证微博上点名道姓地说区委书记贪污公款!”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辛奕安慰地拍拍李润野,“你这是关心则乱。[.超多好看小说]” 辛奕放缓了语气说:“你之前对顾之泽的判断一直很准确,他也的确够出色。在这件事上,我觉得小顾体现出了一个职业记者所应该具备的职业道德操守和素养……虽然事情的走向有些危险,但是我不认为他做错了什么。” 李润野慢慢放下手机。 “润野,我记得你跟我说聊过关于顾之泽的未来,你给他设计了一个非常好的发展方向,但路还是要他自己去走的,没有几篇叫得响的稿子,他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你预期的目的地。” “但是太危险了!”李润野心疼地说。 “是危险,但是你不觉得顾之泽乐在其中么?” “不觉得!”李润野斩钉截铁地说。 “他很满足,因为他在一步步接近你,超越你,这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李润野翻个白眼,那意思是“你又知道了?” 辛奕笑笑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地从李润野手里把手机拿了下来又塞进去一杯热茶。 *** 顾之泽“作妖”作得风生水起,李润野跟着揪心揪肺,报社的大事小情他一概不过问,每天坐在马轩的位置上沏壶茶,一摞杂志一本接一本地看,好像全神贯注的样子,可实际上全副心思都在顾之泽身上,两只眼睛恨不得粘在他的后背上。 顾之泽叹口气说师父你真应该去娱乐版,跟踪那些俊男靓女保证能挖到猛料,没准你会发现阿汤哥夜会范爷! 李润野翻过一页书,淡淡地说:“嗯,总比看着你这张半毁容的脸愉快!” 顾之泽噎得半晌无语,愤愤然站起身来气盖河山地一跺脚,右手用力一抡——嗖嗖嗖,纸张破空的声音很有点儿飞花摘叶的感觉,顾之泽从桌上的纸抽盒里连拽三张! “一饭三遗矢,你离早发性老年痴呆已经不远了!” “谁痴呆?” “作死的人痴呆!” 顾之泽咬着后槽牙,忍了半晌之后忽然笑了,他微微弯下腰,飞速地扫视一圈儿周围的人,然后凑近李润野的耳畔说:“心疼吧?着急吧?” 李润野懒洋洋地从书页后面掀起眼皮扫一眼顾之泽。[] “特想揍我一顿吧?不了手吧?你就过过嘴瘾得了!” 李润野啪地合上杂志。 顾之泽迅速直起腰连退三大步,用口型说:“我爱你”,然后转身往厕所方向去了。 李润野盯着那道走路仍然有点儿一瘸一拐的背影心疼的一塌糊涂,可是嘴角却渐渐冒出一丝笑容。 心疼一阵,再默默地笑一阵,李润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之间竟然愣在了那里。崔遥交版回来时正好看到老板那羊角风一般的表情,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呃,老板?”崔遥小心翼翼地靠近,玩命克制自己掏出手机录像攒黑材料敲诈的冲动。 “今天没稿子?那么闲!”李润野瞬间回魂,望向崔遥的目光迅速冷成冰渣渣。 尼玛这是什么画风?崔遥的内心嚎咷痛哭,我好歹是您老特地招进来的,你要不要这么一脸鄙视的样子啊! “有……”崔遥艰难地说,“我想说,您那杯茶凉了。” “嗯?”李润野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真的真的!”崔遥忙不迭地摆手,“我挺忙的,真的忙!不过您那杯茶已经端了十分钟了……哎哎哎……” 崔遥惊讶地看着李润野好像被马蜂蛰了一样从椅子上窜起来,杂志随手丢在地上,整个人旋风一般冲向厕所的方向。 “这是……前列腺有毛病?”崔遥小小声嘀咕。 不到一分钟,李润野风一般又从厕所里卷了出来,脸色苍白,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神凌乱癫狂,目眦尽裂。 “顾之泽!”他站在走廊里大吼一声,震得周围三个版的员工一起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向来斯文冷漠的李润野手足无措慌乱不堪。 “怎么了怎么了,”人群迅速骚动起来,都知道顾之泽捅了天大的窟窿,私底下也有议论也有担心,这会儿看李润野这架势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慌了起来,“谁看见顾之泽了,谁看见了说一声啊!” 嗡嗡嗡的议论声迅速蔓延,几分钟后整个楼层都轰动了,所有人都在问:“谁看见顾之泽了?” 李润野顾不得大家的议论,他推开众人迎向对面匆匆跑来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就是特别安排进报社盯顾之泽的,平时都会坐在社会版对面的校对室里,透过玻璃门正好可以看到顾之泽。 “人呢!”李润野冲他俩大吼起来。 “不是去厕所了么?”其中一个叫赵宁的也有点儿慌乱,“我看着他进去的。” “废话!然后呢?” “然后……”赵宁求助一样望向同伴宋子秋,宋子秋咽了口吐沫没说话,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润野顾不上这俩人,他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的人,急切地想从某个人的口中听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可很快他就绝望地发现:整个报社几百名员工,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到李润野,包括一直站在大门口的前台接待。 顾之泽,凭空消失了! 大家都沉默下来,每个人的手心里都攥着一把汗,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沉甸甸地压在大家心上。 赵宁最先反应过来,他迅速指挥宋子秋去调去楼层的监控录像,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凭空在消失在写字楼的12层,他要么上去要么下去,总得有个影儿才对。然后又把报社的人分成三组,一组坐电梯直达底下停车场,堵住停车场的每一个出口,检查每一辆驶出的车;一组直接去大厦的前门,一组堵在大厦的后门。 从顾之泽走进厕所到现在只有15分钟,不论是谁带走了他,那么短的时间内都不太可能走离这座大厦,顾之泽一定还在这棟楼里,这栋36层高的写字楼里。 赵宁指挥人群迅速就位,又给刑警队打了电话通报,然后安慰李润野:“别慌,他一定还在!” 李润野面无表情地说:“我要他活着!” “会的!” “他只是名记者,他做了他该做的,你呢?” 赵宁咬了咬牙,转身冲向了厕所。 李润野闭了闭眼睛,在心里大声地吼道:“冷静冷静,不能慌!” 几秒后他睁开眼睛,满目的惊涛骇浪迅速退却,一双眼睛风平浪静,就像海啸来临之前的平静。 *** 卫生间不大,外间是有洗手池和镜子,里间是坑位和小便池。李润野不敢破坏现场,他站在厕所门口细细地打量着,他想象着顾之泽上完厕所,走到外间来洗手,然后有人从身后偷袭…… 之泽!李润野的拳头死死地攥紧,尖锐的痛感让他清醒。 赵宁皱着眉头仔细地观察滴落在地上的水滴,在李润野看来,地上本就有些潮湿,那水滴更像是洗完手后随手甩上去的,可是赵宁显然不这么看。他循着水滴的方向望向了墙壁,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之后指着一处细微的划痕说:“看!” 李润野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边走过去,瓷砖上有一点儿淡淡的白色印记,痕迹向靠门的方向延伸,不长,尾端逐渐轻微模糊。 这是有人的手沾了洗手液,然后按在墙上向着门的方向蹭了过去。 李润野仿佛看到八戒低头洗手,满手的肥皂泡,然后有人从身后勒住他,他慌乱间右手按在了墙壁上,怎奈身后的力量过于巨大,他仍然是被拖倒在地。 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两处骨裂,一处刀伤,轻微脑震荡…… 那黑黑瘦瘦的身体,冰冷坚硬的瓷砖地…… 李润野努力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 赵宁迅速分析:“他是在这里下手的,其实楼层卫生间人来人往的很不安全,对方敢在这里下手说明他确定在他动手期间不会有人闯进来……” 李润野瞬间就明白了,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大家不会走进这间卫生间……清扫中! 钱哥一定是冒充了清洁工,用警示牌挡在门口,这样想要上厕所的人自然会转去同层的另一间,他就有足够的时间作案。 这时宋子秋的电话进来了,监控录像上果然显示着有一个清洁工推着清洁车走进了卫生间,随手放了块牌子在门口,然后五分钟之后又出来了。 清洁工清理污物时不会使用大厦中心组电梯,他们通常会使用一部隐藏在大厦一个角落的专用货梯,那部电梯可以直达地下停车场,运送垃圾和杂物的车会停在那里。 宋子秋:“那人推着清洁车进了电梯,直接下到地下二层的停车场,就在十分钟之前。” 李润野心里一痛,十分钟,那时他正在走廊里大喊大叫,半个报社的人都被他吸引到了社会版跟前的走廊里,整个西侧工区几乎空无一人,别说推辆清洁车,就算推个恐龙过去恐怕都不会有人注意到。 李润野觉得眼睛里热辣辣地一阵激痛,心里一个诡异的声音又冒了出来,这个声音曾经出现过,只是每一次他都很幸运地躲了过去,他以为他会一直幸运下去,因为在八戒身上,他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可是现在,这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尖锐得让人头痛: 你害死他了,你会害死他的! 第八十八章 地下停车场。 如果让顾之泽去选,他宁可被钱哥拖到三十六楼然后推下去也不愿意跑到地下停车场来,还尼玛是地下二层! 李润野从来都只把车停在地下一层! 顾之泽被钱哥从清洁车里揪出来时头还在晕,刚刚被狠狠地敲了一棍子,虽然不至于昏迷,可还真是迷迷糊糊的天旋地转,连发声都困难。这会儿刚缓过劲儿来,就被用刀顶着沿着停车场的墙边走。现在是工作时间,停车场里车满为患,到处都是巨大的的阴影,随便闪进那个角落里就能被严严实实地遮挡住。顾之泽一边走,一边拼命地想象李润野的模样,想他冷笑着说“你那别具风味的幽闭空间恐惧症”,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冷静下来暂时忽略这个要命的环境,才能战胜心里巨大的恐惧感。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尖叫着倒下,只要再往前迈一步,再有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可是奇迹般的,他机械地一步步往前迈着步子,没有尖叫更没有倒下,就像在医院里的那个夜晚一样,他再一次厉声对自己说:“停住,不许再想,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太过强大,以至于他竟然不知不觉间稳稳地穿过了半个停车场。 顾之泽知道,只要再往前走一百多米,在一根大方柱子后面有个小小的值班室,通常那里都会有个保安。只要能走到那附近,自己就有机会,相信师父他们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整栋大楼都有监控,只要再坚持几分钟就好。 顾之泽感到后腰上的刀尖又一次戳穿了自己单薄的t恤衫,尖锐的痛感让他踉跄了一下,他抽了口气努力站稳身子。 “站住!”钱哥阴狠的声音响起。 顾之泽看看远处,那个小小的值班室距离自己太远了。 “就在这里!”钱哥冷笑着说,“再往前走有保安,我不傻!” 顾之泽浑身的血都冻住了,他木然地看着钱哥飞速甩掉身上的清洁工制服,露出简单的牛仔t恤衫。 “带着你我不可能离开这栋大楼,”钱哥向周围望望,从电梯里出来几个人很快地四下里散开,消失在停车场里,他带着阴冷的杀意说:“当然,我也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这里。他们很快会下来,我也不想拖延时间。” 顾之泽仿佛被这句话惊醒,他看看四周,自己正处在停车场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和停车大厅形成一个凹形,入口处停着两辆车,正好把入口挡住――这里就是个死角,不但摄像头无能为力,人眼也无法看清。 三面是围墙,一面又被车辆堵得死死的,这就是个死地,万无生路。 钱哥把刀刃横在顾之泽的颈子上,阴冷的眼睛里透着凶光:“小子,还记得我说过吧,‘你要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在你脖子上也开个口子’!” 顾之泽明白,自己这是真的没有退路了,眼前这个人什么都不要,只想要自己的命!谈判没什么意义,反抗几乎没有可能,逃跑…… 顾之泽绝望地垂下眼睛,看着雪亮的刀刃,大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尖叫、尖叫、尖叫,可是,一团气堵在自己的喉咙口憋得他心都绞痛起来,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无弹窗广告)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膝盖发软,整个人像被抽尽了全身的血液一样迅速萎顿下去,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靠在车子的后备箱上。 顾之泽,再也站不住了。 *** 赵宁担心打草惊蛇,并没有让太多人知道顾之泽地b2停车场,赶到现场的只有五个人,他、宋子秋、李润野、马轩,外加据说精通跆拳道的崔紫轩。 五个人散成五个方向在停车场里排查,这里光线昏暗,监控录像只追到一半就再也抓不到影了,剩下的只能慢慢找。其实赵宁不愿让那么多外行人掺乎进来,但是考虑到对方只想要顾之泽的命,所以根本没有时间等援兵到场,于是只好冒个险。 这几个人里面只有李润野对停车场最熟悉,他看着另外四个人沿着四个方向散开,自己倒是站在停车场入口处不动了。他强迫自己的静下心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问自己,如果是你,你会把人带到哪里去? 东侧?不可能,那里还有条与b1连同的螺旋式坡道,车来车往极易暴露;北侧?也不太可能,那里距离客梯太近,人流量大;而自己现在就站在停车场南侧,因为距离货梯比较近,所以光线较强,也不太可能。 西侧! 西侧因为和物业的地下仓库相连,所以有很多凹形的小隔断,出入不太方便,放的车都是长期停放的,有几辆甚至几个月没动过了。那个地方人迹罕至杂乱无章,有几盏灯坏了也一直没修,光线非常昏暗。 李润野果断地抬脚向停车场西侧走去,他微微放重脚步,皮鞋敲击地面发出咔咔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在这种时候,当凶手发现周围有人时他会为了安全而暂时停下手,耐心地等行人过去再动手。对于李润野而言,他要做的就是拖延这个停手的时间。 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李润野掏出手机假装在打电话,一边走一边说:“啊,我也忘了放哪儿了……我就最烦停车场,根本记不住……” 他一边说一边装作在找车的样子东张西望,一派从容自然。走到那一排凹形的小隔断附近时,李润野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抖,他能听见疯狂的心跳声,吵得整个停车场里都是回声。 之泽,你在哪里? *** 顾之泽靠在一辆车上,在刀光逼近自己的一瞬间他忽然后悔了,什么正义啊责任啊道德啊操守啊,当这些光辉的名词一旦和“生命”正面撞击时,往往会瞬间崩塌。经常会有人问那些见义勇为者“你当时是怎么想的?”顾之泽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怎么可能去“想”,见义勇为也好伸张正义也罢,往往是一种直觉、本能甚至冲动,当你深思熟虑反复掂量后,至少有一半的人会打退堂鼓,即便没有退缩,也错过了最佳时机。 顾之泽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一腔热血抛出去了,冒死暗访采写稿子,自愿配合警方当钓饵……当所有的这些做完了冷静下来时,“后怕”就会疯狂地反噬,死了怎么办?父亲怎么办?李润野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打得他冷汗淋漓。 我不能死啊!他在心里疯狂的吼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柄雪亮的刀但却无能为力。 “哼!”钱哥冷笑一声,把刀刃横过来,只要用力一拉,顾之泽的血就会把这个肮脏的角落冲干净! “不!”顾之泽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 就在这一瞬间,咔咔咔的脚步声在空空的停车场响起,一步步朝这个方向走来。 钱哥一把捂住顾之泽的嘴,顺势一推就把他死死地按在车的后备箱上,刀刃依然横在他的脖子上。 顾之泽的上半身仰躺在后备箱上,只能看到黑漆漆的车库顶棚,但是他清晰地听到李润野的声音说:“我找不着车了……” 他的眼泪不自觉地漫上来,浑身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了,在绝望中他又看到了一根稻草,勇气忽然汇聚起来,循着四经八脉遍布全身。 死也不能这么窝囊的死,顾之泽对自己说,好歹要试一试。 他使劲地朝下看看,钱哥弯下腰,一手压着自己的嘴一手握着刀子,身体往一侧倾斜过去,头微微抬着,透过两辆车之间的缝隙紧张地注视着过道,可能是因为这个姿势,顾之泽觉得他压着自己的力道不是很大。 而李润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这是个唯一的机会,只能尝试一次,成了,逃出生天,不成…… 顾之泽咬咬牙,猛地抬起右腿冲着钱哥胸腹部狠狠踹过去,因为是仰躺着的姿势,踹人时非常方便,且力量极大。钱哥冷不防中招,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蜷缩了一下,右手的刀刃直接就离开了十几公分。 顾之泽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那把刀一旦离开自己的脖子他就两手一撑双腿一蹬,直接窜上了后备箱,然后立刻往车顶上爬。 这一切仅在几秒内发生,但就这几秒对于李润野而言已经足够了,在他站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顾之泽的身影蹿上了一辆本田的后备箱。 李润野大喊一声“在这里!”,两三步就奔了过来,当他赶到那辆车跟前时,一眼就看到了让他后半生一想起来就肝胆俱裂的一幕。 顾之泽趴在后备箱上,正要往车顶上爬,钱哥一手拉住他的脚踝一手握着刀直接砍向他的后心,顾之泽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连回头都不可能。 他直面面对他,可以看到八戒亮闪闪的眼睛,那里有千言万语似乎要喷薄而出。 李润野几乎是凭着本能,两步就挤进了两车缝隙中,想也不想直接就用手握住了刀刃。锋利的刀刃切进他的掌心,但奇怪的是那个瞬间他竟然不觉得疼,只觉得掌心一片冰凉,紧跟着就是热辣辣的灼烧。 顾之泽眼睁睁地看着李润野抓住了那刀刃,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沿着李润野的胳膊肘迅速流下去,一件衬衣眨眼间就被血浸透了大半。 “师父!”顾之泽仓皇地转身,用力去踹钱哥,同时一把抓住钱哥的手腕死死压住,他怕钱哥会把刀抽回去,那样李润野整个手掌都会被切断的。 “啊……”李润野的血染红了顾之泽的眼睛,他愤怒得像头狮子一样吼叫起来。钱哥猝不及防被连踹了两脚,肋间一阵剧痛几乎直不起腰来,手上自然失了力道,当啷一声刀子落了地。 顾之泽从车顶上扑下去,死死掐住钱哥,几乎是疯狂得连踢带打,他被满腔的情绪压得快要爆炸了,他不敢去看李润野,只想打死眼前这个人,只有拳头狠狠砸到对方的肉体,他才会觉得心里的那团气散去,否则他一定会疯掉了。 “之泽!”李润野的声音响起,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伸过来抓住他的肩膀,“跑!” 顾之泽气喘咻咻地回过头来,李润野举着自己的右手,大量的血喷涌而出,顾之泽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拼命想要去攥住李润野的手腕,阻止血流。 “跑!”李润野冷静的大吼,并且一把扯过顾之泽就往过道外推。他很清楚,依照现在的状态他跟顾之泽加起来都打不过这个五大三粗的钱哥,只要跑出去才最安全。 钱哥被顾之泽的两脚踹在肋骨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呼吸困难,但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扒着车门把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想要追过去,可当他站稳时,赵宁他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过道的尽头了,而李润野拉着顾之泽已经离开了这个小小的角落。 他颓然地坐下,满是仇恨的目光死死盯住顾之泽,好像垂死的野兽。 *** 一群人跑过,钱哥不甘的吼叫,赵宁愤怒地大叫“不许动”,一群人围着顾之泽和李润野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但是顾之泽的大脑对这些全都自动屏蔽了,他的眼睛里只有李润野滴滴答答的血,耳边只有李润野急促的呼吸,心里只有疼,疼得他说不出话来,眼前一片模糊。 “送医院啊!”崔紫轩用力拍了顾之泽一巴掌,“快啊!” 顾之泽被这一巴掌拍的如梦初醒,他仍然死死攥着李润野的手腕,带着乞求的目光看看周围:“去医院。” 这三个字一出口,顾之泽的眼泪溃堤而出,他嘶吼着:“开车,去医院!” 马轩的车就在b2,顾之泽脱下自己的t恤衫死死缠住李润野的手,把人塞进车子里,冲着马轩狂吼:“快开车啊!” 马轩一踩油门,在尖锐的轰鸣声中车子飞速窜了出去。 他一边开车一边安慰顾之泽:“别慌别慌,只是手掌,没有伤到动脉不会有问题的。” 顾之泽捧着李润野的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的不能自抑。 “行了,”李润野用另一只手摸摸顾之泽的头发,“还活着呢。” 顾之泽抬眼看着李润野,眼泪仍然在流,他摇摇头,想要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可是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泪水就是会自己掉下来。 “好吧好吧,哭就哭吧,哭完就好了。”李润野放弃地叹口气,拇指轻轻滑过顾之泽的嘴唇,带着无限的温柔。 “师……师父……”顾之泽抽噎着喊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李润野叹口气:“被你喊的我都觉得自己是唐僧了――动嘴没问题,动手就完蛋。” 顾之泽拼命地摇头。 “行了,被你哭得我都没脾气了,感觉像在出席自己的追悼会!” 李润野是想安慰安慰顾之泽,可这句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果然,顾之泽好不容易容易平缓下来的情绪又波动起来,眼泪应声而落。 “唉,”李润野叹口气,不说话了,只是不住地抚过八戒的头顶,抬眼一扫却在后视镜里和马轩惊恐的目光对个正着。 李润野挑挑眉,抛过去一个疑问的目光。 马轩的眼睛越瞪越大,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李润野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了,他用一条胳膊揽住顾之泽的肩头,然后郑重地冲着后视镜点了点头。 马轩瞬间差点把车子开到对向车道上去,他慢慢地把嘴张成一个o形。 李润野扭过头去看着顾之泽,顺手把他脸上的泪抹干净,神色如常坦荡无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九的雷,炸出满天焰火啊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速战速决 李润野坐在急诊室里准备接受缝合,顾之泽嗡嗡嗡地围着大夫打转:“医生,麻烦你用最细的线缝,一定要小心,他是书法家,写的字可好看了,他的手不能有后遗症的,书法家啊……” 原来情人眼里不止出西施,简直可以出雅典娜!马轩目瞪口呆地看着顾之泽臭不要脸地又给自家师父加上了一顶高帽子,真心觉得这个孩子得有个人来管管,于是求助地望向李润野。 李润野一脸坦然,毫无心理障碍的样子。 马轩绝望了,只得看着顾之泽继续嗡嗡嗡,直到医生不胜其烦一脚把他踢到走廊里等着,连带自己也被轰了出去。顾之泽在走廊里紧张得走来走去,马轩坐在椅子上看着顾之泽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忧心如焚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不忍,于是渐渐地把那戏谑的心态收了起来,他认真地打量着顾之泽,几乎能从对方的每一声叹息和每一个眼神中看出对李润野深深的爱意,马轩犹豫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小顾,你……别太担心了。” “唔,”顾之泽随口应一声,又趴在急诊缝合室的门口玻璃上往里看。 “你跟老板……关系很好?” “嗯,”顾之泽完全没在意马轩说什么。 “你们……”马轩抬头看一眼顾之泽焦躁的表情,眼睛还是红肿着的。 “你们……”他再吸口气,想给自己鼓鼓劲儿。 “你想说什么?”顾之泽扭过头来,有些不耐烦地问。 “你跟老板……” 顾之泽僵硬了一下,马轩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目光有些游移。顾之泽忽然长长地喘口气,好像放下了什么心理包袱一样,他耸耸肩说:“就这样,你猜对了。” “什么!”马轩蹭地站起来,“你,你,你们?” “怎么,有问题么?”顾之泽奇怪地问,满脸的理所当然,脑门上写着“少见多怪”四个大字。马轩倒有些尴尬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三八了。 “你们怎么会?” “就这样啊,看顺眼了呗,”顾之泽坦然地耸耸肩,“然后就在一起了。” “这……这也……”马轩完全想不出词儿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觉得这事儿简直太挑战他的理解能力了,满心希望顾之泽能来给自己解释解释,可惜顾之泽真心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可解释的,我爱他他爱我,关你屁事,我跟你解释得着么? 于是顾之泽一门心思地去扒门缝,丢下马轩一个人傻乎乎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在一起”三个字单曲无限循环播放。等李润野从里面出来时,就看到自己的八戒望穿秋水的简直要变成望夫崖,而马轩坐在椅子上已经石化成一尊雕像了。 李润野走过去,一脚踹上马轩的小腿:“嘛呢?” 马轩这才仓皇地抬起头,看到顾之泽正紧张兮兮地向医生询问注意事项,李润野的衬衣上血迹斑斑,颇有点儿血染战衣的苍凉感。 “我……”马轩咽口吐沫,总不能坦白说自己正在琢磨这两人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吧,于是犹豫一下说,“我送你们回家?” “回什么家,先去公安局做笔录,”李润野扭过头来冲着顾之泽洒脱地一抬下巴,“走了八戒!” “哦哦,”顾之泽应着,客客气气地跟医生道谢,还不放心地追问:“真的不用影响手部的功能吗?他写的字可好看了,他是书法家……” 李润野对书法家这个头衔不置可否,只是一把勾过顾之泽,大喇喇地搂住他的肩膀。顾之泽小心翼翼地扶着李润野,好像对方刚刚被一辆大挂车碾过,全身都是粉碎性骨折。 马轩跟在两人身后,看着这俩互相扶持的背影,震惊得无以复加:李润野,简称坑石,全称“茅坑里的石头”,这种又臭又硬的货,顾之泽你怎么啃得下嘴? *** 笔录做得很快,麻烦的是后续安排,郑队长的意思是余犯尚未全部落网,李、顾二人应该继续蹲在城郊的医院里“修养”,对此李润野完全没有意见,可是还在“作妖”的顾之泽不太乐意,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想“回家”。 “师父,你不想回家么?我们的家啊!”顾之泽循循善诱,希望把师父拐走。 “在我看来,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李润野情深似海。 于是顾八戒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两个人在城郊的医院里住个双人标间开始“休养”:李润野还要停职将近两个月,顾之泽的公假辛奕大笔一挥就给了整整一个月,考虑到警方办案需要时间,又给加了一个月。这两个人一下子得了两个月的“蜜月假”,于是就窝在医院里商量去哪里旅游,毕竟这种机会失不再来。 顾之泽满怀期待地说:“师父你前几天天天抱本《旅行家》看,是不是就是想找个好地方度假?” “不是,主要是因为《旅行家》放在报刊架子上的第一排,拿起来顺手。” “哦,”顾之泽低下头,带着浓浓的失望之情说:“上次你说去肯尼亚,我还挺期待的。” “嗯,可以走内罗毕、马赛马拉、纳库鲁、肯尼亚山、安博塞利,然后返回内罗毕坐小飞机去拉穆。”李润野飞快地报出一串行程,流利的好像在心里反复揣摩了几百遍。 顾之泽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行程做的够详细的啊,想了好久了吧?” 李润野眯着眼睛,觉得顾之泽最近越来“放肆”,对师父缺乏最起码的敬畏感,必须要惩戒一下,于是勾勾手指把人召过来,轻轻推倒在床褥间。 两个人开始疗养后做了两件重要的事,第一件就是给顾云森打电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虽然这会儿才说实话颇有点儿先斩后奏的意思,但总比顽抗到底诡计败露要强的多,最重要的是,顾云森快要回来了,这事儿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顾云森一言不发地听儿子交代完“犯罪事实”,心里又气又急又恨又疼,一时之间胸口堵得生疼,话都说不出来了。顾之泽没听到老子的回音,心里马上就没底了,他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忏悔自己的过错,表示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真的已经安全了,奈何老爷子就是呼哧呼哧喘气,愣是一句话没说。 顾之泽胆战心惊地把电话交给李润野,自己小鼠一样缩在旁边听。李润野拿起来刚说了一句“叔叔,”顾云森那边忽然就有了反应。 你身为领导不关心自己的属下让一个新入职才一年的年轻记者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好意思么你对的起自己的职责么你知不知道这就叫做尸位素餐万一阿泽出了什么事你就是帮凶而且你还是他的恋人你怎么能这么忽略他你居然让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言而无信小人一个…… 顾之泽听着自己父亲这一长串不加标点符号就喷出来的句子吓得直缩脖,背信弃义地把李润野丢下不管自己逃之夭夭。李润野看着蜷在另外一张床上拼命冲自己摆手挤眼的八戒,无言地翻个白眼,老老实实地听自己的老丈人训斥。 两人做的第二件事就是不停地接电话,每一个打给李润野的电话在最后总会支支吾吾地问,“那个……小顾怎么样啊,挺好的吧,你好好照顾人家,人家毕竟是你徒弟啊……” 而打给顾之泽的电话也一样,只不过台词变成了,“老板的手不方便,你好好照顾他一下,反正你俩……啊……挺熟的是吧?” 顾之泽接听了几个后明显感到这话风不对,想想马轩应该不是那碎嘴的人,于是揪着李润野问怎么回事。 “那天我太着急了,估计他们都看出来了。”李润野淡淡地说,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顾之泽抛下电话仰躺在床上长长叹口气:“好烦人啊,谈个恋爱而已,关他们什么事儿?” “明星都这样,”李润野揉揉顾之泽的头发,“最引人关注的话题就是谈恋爱,顾记者,你打算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过几天去上班,他们肯定会有好多议论。” “议论去呗,趁着他们议论的功夫,我赶紧多发几篇稿子。”顾之泽扭头看着李润野,眼睛亮闪闪的全是笑意。 李润野挑挑眉笑了。 *** 钱哥一旦落网,案子的进展一下就快了很多,两周的功夫安宁市地下非法卖血组织就被连根拔起,主、从犯一共有16人,涉案金额高达百万,算的上的是大案要案了。市公安局在侦办结束后第一时间就召开了全市记者招待会介绍案情。顾之泽作为此案的第一证人和主要线索提供者,生平第一次坐在了主席台上,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同行和成排成排的镜头,一时之间头晕眼花恨不得栽倒桌子下面去,李润野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看到顾之泽这副样子,狠狠地骂了一句“竖子!” 专案组的郑队长先是把案子的经过做了简单地介绍,顾之泽被隆重推出来作为“警民合作”的范例,他红着脸站起来微微鞠个躬,台下崔遥开始吹口哨呱唧呱唧鼓掌。李润野冷冷的一记目光斜过去,忿忿地想,到底是谁把这个丢人现眼的怂货派过来采现场的? 在记者提问环节,顾之泽成了全场的焦点,很多媒体都把采访的重点放在了他暗访血站的经过上。崔遥在台下冲顾之泽挤挤眼睛,那意思是这是成名的大好时机一定要抓住,但是顾之泽还是遮遮掩掩地回避了很多问题。李润野在旁边听出了端倪,他微微皱眉不太明白顾之泽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虽然说树大招风,做人应该低调一点,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顾之泽完全有资格“炫”一把,借由此事给自己增加一点儿筹码,大踏步向一线名记的行列前进。这是成就,是功勋,是他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他理当抬头挺胸地去迎接众人的掌声和鲜花。 正是从这个角度考虑,李润野对顾之泽这个不合时宜的谦虚颇不以为然,觉得八戒关键时候掉链子,怎么在这个场合倒不会说话了。 顾之泽兴冲冲地下了记者招待会,躲开一干新闻媒体的采访拽着李润野跳上了崔遥的车。崔遥叽叽呱呱兴奋不已,好像顾之泽露了大脸他也与有荣焉。 “小顾,你真够牛的!”崔遥由衷地赞叹。 “那是!”八戒的鼻孔都朝天了,李润野叹口气,这小子耗子扛枪窝里横,一出去见世面就露怯。 “真应该让那帮红眼病来听听,省得他们碎嘴嚼舌根!”崔遥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合适,他惊恐万分地瞟一眼后视镜,李润野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盯得他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凉气,可话已经出口,崔遥也只好尴尬地笑一笑。 “哦,他们说什么了?”顾之泽忽然来了兴趣,侧过身来兴致勃勃地看着崔遥,听自己的八卦听得很嗨。 “还能有什么,不就那些呗……说你,嗯,用不正当手段发稿。”崔遥在紧张之下用了一个非常“外交部”的措辞,弄得李润野本来已经结冰的脸都显出了笑意。 “嗯,是不太正当,暗访嘛,多少都会有点儿‘不规矩’。”顾之泽仿佛没有听懂崔遥的话,丝毫不介意的样子。 崔遥再瞥一眼后视镜,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嗫嚅着问:“那个,老板……我……你……” “我们真的在一起。”顾之泽笑着插嘴说,并且用力的挥挥拳头加重这种肯定的意味,“不用怀疑啦,他们说的是真的!” 崔遥虽然有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奈何顾之泽这种跟中了五百万彩票一样兴高采烈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口吻委实太过超凡脱俗,而坐在后排座向来酷帅狂霸的老板,目光又实在太过温情脉脉,崔遥本就不堪一击的小心脏还是避无可避的遭受到了重创,车子毫不奇怪地撞向了路边的电线杆,蹭掉了保险杠上的一层漆。 *** 两个人回到阔别多日的家心里颇有点儿绝境逢的感慨,李润野看着顾之泽郑重其事地把后手五个手指按在感应器上问:“干嘛用指纹锁?” “这是我们的家,”顾之泽按下9位数字的密码,“我不想让任何人进来破坏。” 李润野拥着他走进去,打开客厅的灯,一个多月没人住过的房间里一片安寂,空气似乎都有点儿凝固。顾之泽换了鞋走进去,站在客厅中央伸个懒腰:“可算回来了!” 李润野在刹那间觉得整个房间都生机盎然。 第二天李润野睁开眼睛时发现顾之泽不但已经做好了早饭,还把出门要穿的衣服搭配好挂在了椅背上。 “干嘛?”李润野把人拽过来吻一记,“昨晚不累么,起那么早。” “唔,”顾之泽趴在李润野肩头咬牙切齿地说,“腰都要断了!” “再睡会儿?” “起来上班!” “上班?”李润野清醒了,他轻轻推开顾之泽,带着探询的目光看着他,“还有一个月的假呢。” “提前销假,我要去上班,”顾之泽认真地说,“有些事儿得一鼓作气去解决,我不想拖太久。” 李润野想了想:“也好,那就速战速决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的雷,呃……亲,你真的觉得用个省略号当名字好么? 阿九,非常感谢你,你懂的。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强大 李润野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按照习惯在b1便要转弯,顾之泽把手放在档把上轻声说:“咱们今天停b2吧。” 李润野毫不迟疑地打转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沿着昏暗的螺旋形坡道一路滑向b2,光线越来越暗,空气也似乎有些凝滞。李润野感到顾之泽微微喘了口气,他伸手握住顾之泽的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 “专心开车!”顾之泽板着脸说,“撞坏了又得修,今年的保险都快走完了。” “也不知道谁,一个月撞三次花坛两次反光镜。” 顾之泽哼一声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斑驳的墙壁,那种压抑沉闷的感觉消散了一些。 李润野把车子停到西侧,这里距离出事地点只有几十米远,甚至还可以清晰地看到地上用白粉画出的警戒线。 “要不要故地重游一下?”李润野牵起顾之泽的手。 顾之泽一点儿犹豫都没有抬脚就走,掌心微微有点儿冒汗。走到那个小小的凹形空间边上时,顾之泽攥紧了李润野的手:“你当时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心有灵犀。” “肉麻!”顾之泽笑了一下,“其实我当时快吓死了,如果跪下求他有用我肯定就跪了。” “嗯,”李润野放开顾之泽的手,揽过他的肩头,“不管怎么样,保命最重要,跪舔都可以!” “噗!”顾之泽笑出了声,“我要是真的死了会怎么样?” “也不会怎么样,不过是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众人的褒扬、政府的奖励,等一切都归于平静,痛苦就会降临在少数几个人身上,比如我和你爸爸。”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会给老爷子养老送终,再然后……我也不知道,但是一定会想你一辈子的。” “要真是那样,我希望你赶紧改嫁。”顾之泽仰起头认真地说,“家里有一个抵死不肯改嫁的就可以了,千万别再来一个,你跟我老爹大眼瞪小眼地过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李润野抬起手臂,很想抡这混小子一巴掌,可低头看到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手掌不受控制地轻轻落在顾之泽的脸上,拇指轻轻滑过对方柔软的嘴唇,李润野叹口气不说话了。 两个人一起走到客梯门口,李润野按下按钮,认真地问:“想好了?” “这有什么可想的,”顾之泽把口香糖吐到垃圾桶里,“大不了老子不干了,反正你那么能挣!” 李润野拽着顾之泽走进电梯,在飞速上升中兴致盎然地看着他家八戒作妖,他越来确定,这小子绝对是从云栈洞来的。 于是《安宁晨报》报社在上午十一点,人员相对最齐整的时间段迎来了风口浪尖上的两个话题人物。 顾之泽一贯的牛仔t恤双肩包,满身的青春飞扬被手臂上和额角的纱布破坏了不少,好在脸上依然笑得春光明媚,一踏出电梯门就冲前台接待小姐谄媚地说:“陈姐早,哇,几天不见你又漂亮了!” 李润野眼角眉梢都透出鄙夷的样子,紧跟在顾之泽身后踏出电梯,他冲前台歉意地点点头,那意思是我家小孩作妖,你别理他就好了。 前台小姐微微张大嘴,看着这两个人一动一静并肩走进报社大门,坦然自若全不顾周围各色目光和随之蜂拥而起的议论声。她微微叹口气,忽然觉得好可惜,为什么好男人全都内部消化了呢? 顾之泽跟李润野顶着万重千钧的目光走到自己的工区,大老远的就看到马轩认命地从桌边站起来,收拾收拾东西挪到了窗户边的一个角落里;崔紫轩跟崔遥两个人正在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什么,这会儿不约而同的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过来;主编办公室里,代理主编王哥似乎也是刚来,正把百叶窗拉开,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李润野,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 四下里一片寂静,好像是在风暴眼中。 李润野站在工区中央,冷冷的目光扫了一圈,刀子一样削过一干闲杂人等的头皮。迫于积威,众人纷纷错开目光尴尬地左顾右盼,崔紫轩倒是三步两步窜过来:“师兄,老板,你们怎么来了?” 众人的耳朵全都支楞了起来。 “没事儿了所以回来上班,”顾之泽抢先回答,他把书包丢在座位上,扭头对李润野说,“师父,中午请大家吃饭呗,这几天闹腾的够呛。” 四下里一片抽气声,这是要干嘛? 崔紫轩第一个蹦起来欢呼,嚷嚷着要狠宰师兄一顿,崔遥迅速声明自己要吃海鲜,马轩悲愤地表示其实他更想要回自己的座位。有了这几个人的张罗,气氛陡然活跃起来,刚刚尴尬的空气一下子散了。不管是真心替他们高兴的人,还是单纯为了凑热闹的,抑或是迫于李润野的“淫威”不得不屈服的人,总之每个人都乐呵呵地表示有免费的饭局一定要去。 崔紫轩转转眼睛,把顾之泽揪到一边说:“师兄,你们怎么今天来了?真要命,袁明义辞职了,他说今天会回来搬东西。” “太好了!”顾之泽一拍巴掌,“天助我也!” 快到十二点时,袁明义踏出了电梯门。于是很快地,社会版工区周围零零散散地聚集了一些在走廊里“巧遇攀谈”的人。 李润野大喇喇地坐在马轩的位置上继续看他的杂志,顾之泽坐在桌前,正忙着看成堆的读者来信。袁明义走进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师徒二人,瞬间眼红。 顾之泽非常挑衅地抬起头:“哦,袁主编,好久不见了。” “哼,”袁明义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顾之泽,满脸都是鄙夷和不屑,似乎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的一样。 李润野充耳不闻,事实上他压根懒得跟这人说话。 “袁主编,听说你要走,去哪里高就?”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顾之泽这是要没事找事。 “去哪儿?”袁明义从鼻子里哼一声,“去一个不用跟主编上床就能发稿的地方!” 李润野终于从杂志里把眼睛拔了出来,目光锐利得好像一柄剑。 顾之泽上前一步,提高嗓门说:“袁大哥,您可别这么说,我这两篇稿子可都是在您代理主编时发的,白纸黑字报头上印着您大名呢!” 周围有人噗嗤地笑了,袁明义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绿了,李润野又把目光投向了手里的杂志。 “袁大哥,虽然我这人品味一般,不过跟您上床这种事儿还是挺挑战我极限的,我实在担心哪天夜里你为了第二条发个头条把我杀了。” 崔紫轩不屑地“嘟囔”;“杀你一个又上不了头条,好歹得灭门!”崔姑娘性格豪爽,嗓门自然也不会太小。 袁明义紫涨着脸,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目光甚至颇有些凶狠:“我是个编辑,发稿子是我的工作!”他几乎是嘶吼着争辩,“我没有想到会有那样的后果,再说,那也是你先暴露了身份才会给朱强招来杀身之祸的!” 李润野又抬起头来,紧紧盯着顾之泽,手里的杂志已经放下了,他时刻准备冲上去把八戒拥进怀里。事实上,如果不是顾之泽三番两次地强调不要他插手,他早就把袁明义扔出去了。 “是的,”顾之泽点点头,他哽了一下,深深吸口气又继续说,“我承认我有责任,而且还是很大的责任。但是,我可以很坦然地说,我从来没有为了私利而伤害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我都问心无愧,袁主编,你能么?” “我……能。”袁明义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但愿你能!”顾之泽轻蔑的一笑,眉眼间的鄙视和周围人的目光深深刺激了袁明义,他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嚷道:“顾之泽,你一个靠跟别人上床挣版面的人怎么还有脸谈‘问心无愧’?还有你,李润野!”袁明义把手指指向淡定的李润野,毫不客气地嚷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仗着跟辛奕有交情,原来我以为你俩不过是老朋友,现在看起来还不定是什么关系呢!” 李润野挑起一侧的眉毛,带着几分笑意看着袁明义,好像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第一,顾之泽的确跟我在一起,可他的过稿率在全组排倒数第二,就比崔遥强那么一星半点。你要是非觉得发稿量和上床有关系的话,我记得在刘明远走后,你的发稿率是全组第一吧?” 袁明义愤怒地的瞪大了眼睛,脸色更绿了。 崔遥也愤怒地瞪大了眼睛:我是无辜的好么,居然这样也躺枪! “而且,当初是我追的顾之泽,要不是为了追求他,我干嘛自找麻烦招个徒弟放身边?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签过师徒协议!” 周围一片抽气声,顾之泽觉得师父坦荡无畏的样子帅呆了。 “第二,”李润野说,“你真的觉得把辛奕拖下水好么?” 袁明义的脸色又白了一层,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沁出来,他仓皇地向周围打量了一圈,辛奕不在现场。但是他明白,辛奕无论在不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一定会知道自己的口不择言,而凭辛奕的人脉和关系,自己恐怕很难在安宁市新闻圈里立足。 “别看了,”李润野淡淡地说,“辛奕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不给人留活路是你的风格不是他的。” 顾之泽冲李润野眨眨眼,然后挺直了腰,镇定自若地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慢慢地开口说:“我的确是和师父在一起,可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没什么可值得议论的。我发的每一篇稿子都是自己辛苦采写回来的,甚至就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我的稿子被毙得反而更狠些。我一共就只有三篇稿子上过公告板,第一篇是跟袁主编去采访假酒案,回来写了篇评论,后两篇就是关于这次的卫生系统黑幕的,主编都是袁明义……” 周围的人想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不由得觉得这事儿着实有些蹊跷。 “其实,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袁主编你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顾之泽一字一顿地说出的这番话让所有人哗然,大家一时之间理解不了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于是顾之泽慢慢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包括为什么明明主编是袁明义,可停职的却是李润野。 顾之泽讲完,袁明义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气急败坏之下却无从反驳,只是剧烈地喘息着,手死死地攥成一个拳头,随时要抡上顾之泽脸。而周围的人早已经忽略了顾之泽跟谁“上床”的问题,都在小声议论袁明义的这种让人不齿的行径。 崔紫轩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无形之中被人当踏板狠狠踩了一脚,于是转过头来怒目相向:“袁主编,你拿我一个实习生下套子,还真是挺英雄的!” 崔紫轩是实习生,给她写实习鉴定的是李润野又不是袁明义,所以说话格外的大胆泼辣。顾之泽觉得自己的这个小师妹简直太给力了,每一次开口都恰到好处。 袁明义恼羞成怒却又不好跟一个小姑娘对嘴,一时之间竟然被活活憋在那里动弹不得。隔壁时政组的老周跟袁明义有些私交,这会儿看着局面有些失控于是站出来打圆场,两边劝和了两句把袁明义拉开了。 袁明义灰头土脸地在一边收拾东西,围观的人渐渐地散了,剩下社会版的人留在那里默无声息地看着袁明义脸色苍白手脚颤抖地往纸箱子里扔一些私人物品。李润野带着顾之泽走到工区的一个角落,站在巨大的玻璃墙前问:“你今天这是唱得哪一出?” “很过分?”顾之泽歪着头问,细碎的阳光在他的头发和眼睫上跳动。 “就是太张扬,”李润野摇摇头说,“没有必要弄得那么僵的。” 顾之泽想了想,正色道:“师父,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李润野惊讶地微微张大嘴,这是顾之泽第一次正面否定他。 “我明白你是觉得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混,‘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得给人留后路。可我觉得这事儿不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这里面有一条人命!而且要不是机缘巧合,咱俩都会被他整得很惨,你肯定得丢饭碗,我早晚也会被他找个理由扔出去。我觉得对这种人根本没必要留‘后路’,他是不会感恩的,不会给你‘方便’的。” 李润野点点头:“继续。” “还有,咱俩的事……我知道大家肯定会有议论,这种事如果放着不管会越传越邪乎的,‘三人成虎’我担心等咱俩度个假回来一切传闻就成定局了,到时候想澄清都难。所以这事儿拖不得,必须速战速决,我得让大家都知道,咱俩谈恋爱跟工作没关系。” “有道理。” “师父,”顾之泽放低了声音,“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对?” “对不对的,反正你已经干了,还干的气壮山河的,现在后悔不也晚了么?” “可我不后悔啊,”顾之泽认真地说,“我真的不后悔,就算将来会有什么麻烦,他要打击报复我也不后悔。” “对,反正我挣钱多养得起你是吧?”李润野忍不住笑了,伸手揉揉顾之泽的头发,“其实你做的很好。” “真的?” “真的,”李润野望向窗外,12层的高度可以拥有很好的视野,“我跟你说过,人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活得更洒脱自由,这种强大不仅来自于物质上的独立充裕,更来自于精神层面的自信和坚强。从你说要去b2停车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至少在精神层面已经足够强大。” “我希望我还能更强大一些,”顾之泽也将目光转向窗外,“因为我还需要去做一件事。” “什么?” “我要送朱大哥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没有说台词了: 啊……撒泼打滚儿抹脖子上吊求评论啊喂,戳戳“收藏此作者”又不会怀孕啊喂 第九十一章 铁肩担道义 顾之泽事先联系过朱强的家人,朱强的妻子早在两年前就跟他离了婚,改嫁到县城去了。(.无弹窗广告)家里只剩下年仅三岁的女儿和年迈的双亲,老母亲患有非常严重的风湿病,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全靠父亲一个人侍弄着家里的几亩地过活。朱强在安宁市打工的挣的钱是全家主要的经济来源,他的死亡这对这个家庭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顾之泽跟李润野商量想要去朱强家看看,尽可能地帮一把。顾之泽说:“就算我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朱强真的是因为我才死的。” “不,朱强当初选择了把这件事揭露出来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他的死的确和你有关系,但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相信他会很欣慰自己的生命没有白白付出,你完成了他的心愿。” 顾之泽勉强地笑一下:“你不用宽我的心,现在的我是不会去钻牛角尖的。相反,我会好好活着,去努力弥补过错。” “很好,我会陪你的。”李润野把人抱进怀里,让顾之泽有机会在自己的肩头蹭去泪水。 两个人商量好下周末先把老人和孩子接来安宁,火化完遗体后再将人送回老家。就在这事儿紧锣密鼓的准备时,顾云森回来了。 两个人去机场接了老父亲后直接就回了家,坐在小板凳上听老爷子训斥了足足一个晚上。顾之泽知道自己这次做的着实是吓坏父亲了,所以一言不发地低头坐在那里;李润野于公于私都应该保护好顾之泽,可他却没做到,顾云森一多半的火力都是冲着他去的,李润野也只好乖乖听着,耐心地等老爷子把火气出了。 顾云森骂够了,一摔门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他坐在床上,看着柜子上放着的亡妻的照片,看着看着落下泪来,无声地哭一会儿却又笑了,他哽咽着说:“阿颖啊,儿子长大了,有出息了。他就像你希望的那样,勇敢、有担当,是个男子汉。可是……阿颖,你倒是回来看看他啊!” 留宿在顾家的李润野和顾之泽永远不会知道,父亲一个人整整哭了一夜也笑了一夜,他是如此的骄傲拥有这样一个儿子! *** 这天,一直忙着安抚老父亲的顾之泽意外地接到了刘明远的电话。 原来省电视台新闻频道正准备做一期跟医疗卫生相关的新闻访谈节目,刘明远因为去年写过一篇专题所以被抓来参与编辑制作,而“非法采血案”又影响甚远,产生了极大地轰动效应,刘明远就想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儿一定要好好把握,于是想要让顾之泽接受一下专访。 顾之泽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撂下电话后跑去跟李润野汇报加显摆。李润野听完后极力赞同,认为这是顾之泽打开知名度的一个大好时机。顾之泽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会不会太张扬?” “‘出名要趁早’啊少年!”李润野笑着说。 节目周五晚上黄金时段播出,而采访定在了周一,为了能更好的体现顾之泽的工作状态,到时候会在《晨报》报社现场采访。社会版的人听说了这事儿纷纷表示这完全可以,我们一定全力配合,保证在镜头前问一答十。顾之泽笑嘻嘻地警告大家不许抢镜头,众人鄙夷地说:“你就一张脸,要那么多镜头干嘛用,别那么小气,分我们一点儿。”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嘻嘻哈哈的样子有些担心,自从那天在办公室里公开两个人的关系后,李润野的压力一直很大,他本人曾经遭受到这种流言蜚语的攻击,所以有足够的心里准备;他担心年轻的顾之泽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还是会承受不了来自众人的的非议和折辱。因为他发现,虽然也有人如常待之,也有人衷心祝福,但仍然也有很多人议论纷纷,依然有人投以鄙视的目光。在社会版本组还好,可一旦跟外组的人接触,这种非议会陡然增大数倍,有时候顾之泽走进茶水间时,里面本来正在闲聊的人会迅速四散走开,避之不及的样子。 每每看到顾之泽高高兴兴地凑过去,然后脸色尴尬地僵在那里李润野就心疼,这个孩子从踏进报社大门那天起人缘就一直很好,何曾受过这种蔑视和冷落。可他从来不说,只是背着人做几个深呼吸,闭上眼睛静一下,转过身来以后依旧笑容可掬。李润野很担心有一天强大的压力会彻底把他压垮,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给刘念打个电话把自己的计划提前一年。 刘明远的采访非常顺利,为了照顾昔日同事,他特地给了好几个全景,全组的人脸基本都露了一遍。 而顾之泽在接受采访时,毫不客气地夹带了“私货”,他极力地宣扬了朱强的事迹,详细介绍了朱强家现在的窘境,并且坦言希望大家能伸手帮一把,至少能让英雄的父母和子女生存下去。在节目的最后,顾之泽表示自己已经为朱强的家人成立了一个账户,希望大家都能够献出一份爱心,而自己则会在个人微博上详细记录每一笔收支,接受社会的监督。 节目录完后,很多人都愣住了,因为顾之泽说的很多内容在之前的新闻报道中并未提起,甚至在记者招待会上都没有说起过。这就意味着刘明远绝不仅仅是采到了一个专访,他更是采到了一个独家! “这就是你在记者会上那么‘低调’的原因?”李润野问。 “当然不是,”顾之泽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是想留点儿‘私货’写一篇报告文学的,所以一些细节就没有公开。” “你小子!”李润野顺手给了他一巴掌,“那干嘛说给刘明远?” “大师兄的专访啊,那一定是要挺的,再说我欠他好多情呢。”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真诚的眼睛,忽然一激灵,这小子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专访做完后李润野接到了刘明远的电话,刘明远开门见山地问:“还撑得住么?” “还行吧,”李润野叹息一声,“你都知道了?” “这种新闻向来传播得很快,事实上那呆子大闹办公室的当天我这里就接到消息了。我们组里一个小编导特地跑来跟我通风报信,并且打听‘前情提要’。” “她怎么知道的?”李润野简直头疼。 “她跟社里娱乐版的一个小记者是闺蜜,”刘明远忍不住轻笑一声,“那个小记者几乎全程做了现场直播。” “唉!”李润野只想叹气,找刘明远打听□□简直太虐心了好么。 “那呆子很担心你,”刘明远淡淡地说,“他说你这人平时刻薄恶毒又神经病,位不高权不重但却一点儿不知道给人留面子,而且在主编这个位置呆的实在太久了,有太多人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这会儿都憋着利用这个机会把你搞臭搞倒。他说虽然你从来不提这事儿,但是他知道,你每天都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刻薄恶毒又神经病?”李润野冷冷地问,“这是他说的?” “重点不是这个吧?” “重点是那些人也就只敢在背后议论议论罢了,他们连像袁明义那样当面指责的勇气都没有,我怕那个干什么。”李润野淡淡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我来到安宁市各种传闻就从来没停歇过。” “可这个不一样啊。” “没什么不一样的,你要认为它是丑闻,那就是丑闻;可如果你认为这只是私人情感,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润野,”刘明远幽幽地说,“你知道吗,那天顾之泽很郑重的跟我说,他真的很爱你,不会离开他,不论多难听的话他都会陪着你一起听,不论多难的处境他都会陪着你一起熬。” 李润野沉默了片刻:“他……这么跟你说?” “是的,”刘明远喟叹一声,“他说‘大师兄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的’。” 李润野说不出话来,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刘明远放下电话望向桌子上的钢笔,他轻轻地拿过来握在手里,这支笔一直不曾离开过身边,已经成为生活的习惯,以至于采访顾之泽时竟然就这么握在手里而自己全无意识,直到看见顾之泽陡然瞪大的眼睛和一脸震惊的表情才醒悟过来。 八戒,我除了“放心”还能做什么呢?刘明远轻轻地自语,我的心早就放在那里了啊! *** 周五一大早,李润野和顾之泽开了九个小时的车赶到山南的一个偏僻山村去接朱家夫妇。当汽车开进村口时,顾之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全村只有寥寥十几户人家,没有一家的房屋是完整的,不是倒了半截院墙就是塌了一侧的屋檐。村民三三两两地挤在村口唯一的一条土路上,看着“气派”的汽车开过来纷纷避之不及,神色间竟然有几分惶恐和崇敬。每个村民都破衣烂衫的,小孩子大多光着脚,即便穿着鞋的也大多破旧磨损,甚至露出了脚趾。这个村子的每一处每一个人,无一不透着“贫困”两个字。 朱家夫妇在院子里跟李润野和顾之泽说话,因为堂屋里透着一股子木头腐败的霉味儿,实在不适合“接待”客人。老两口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睛在泪水的浸泡下通红,他们一边哭着,一边不住地感谢顾之泽,几乎要给他跪下来,因为顾之泽让他们有机会再见儿子最后一面,不至于只接到一把骨灰。 顾之泽握着老人的手一遍遍说“对不起”,哭的不能自已。老人喃喃地说:“哪儿能赖你?我家强子命不好,这不赖你。” 朱强三岁的女儿朱晓兰怯生生地拽着奶奶的衣角,她不明白为什么爷爷奶奶最近天天都在哭,今天哭得尤其厉害。小姑娘有双大眼睛,长得像极了朱强,小小的脸上隐隐有种坚强。她伸出脏脏的小手去抹奶奶的脸:“不哭,不哭,奶奶不哭。” 顾之泽慢慢地向小姑娘伸出手去:“让叔叔抱抱好不好?” 朱爷爷拉住孙女,带着几分腼腆:“别了,孩子身上脏,全是土。” 李润野低下头,默默地抹了把眼角。 朱家祖孙三人上车时全都换了身衣服,顾之泽知道,那一定是他们最好的一身了,可充其量也就是补丁少点儿而已。老人上车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布,非常认真地擦了擦鞋底:“全是土……”他嗫嚅着说。 顾之泽一言不发地把朱晓兰抱进怀里,坐在了副驾驶座上:“我们在这里看叔叔开车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看着陌生的一切连伸手碰一下都不敢。 五个人在县城住了一夜之后周六赶到了安宁市,祖孙三人住进宾馆时紧张得手足无措,宾馆的“豪华”程度让他们几乎不敢迈步走进去。顾之泽耐心地一一教会他们如何使用宾馆的设施,并且专门找了楼层服务员要求特别照顾一下。 楼层服务员听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手:“是不是就是昨天新闻里说的那个朱强的父母?” 顾之泽略带惊讶地点点头。 服务员立刻转身跑了,一会儿酒店经理过来握着顾之泽的手请他放心,一定会照顾好英雄的亲人的,并且免除了一切住宿餐饮的开销。 “顾记者,昨天的新闻我们都看了,你和朱强都是英雄,如果社会上再多几个你们这样的人就好了。” 顾之泽浑身的血都燃烧起来,他想起师父曾经说过“人这一生,如果能‘铁肩担道义’那就不算白活”! 朱强的追悼会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周日上午九点,本来就是一个小型的仪式,出席者也就是朱强的几个工友和马轩崔遥他们,可是当顾之泽搀着朱奶奶下车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大厅门口满是素洁的花圈和白菊,数不清的人排着长队肃立在大厅门口,甚至一路延伸到火葬场门口。 人群的外围停着很多采访车,顾之泽一眼就看到省电视台的车。他几步赶过去,果然看到刘明远。 “大师兄?” “周五我们在节目中做了预报,”刘明远微笑着说,“我们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阿泽你看,这就是舆论的力量,也是人心的力量。” 顾之泽热泪盈眶地看着黑压压的人自动闪出一条道路来,在崇敬的目光注视下,朱家祖孙慢慢地走向追悼大厅。 朱强躺在花丛中,尽管化妆师尽了最大努力,但是脸上仍然可以看到明显的伤痕。朱奶奶隔着花丛轻轻抚过朱强的脸,一声“强子”尚未出口已然泪如雨下。 每一个人都在默默流泪,大家把手中的花放在遗体前,默默地三鞠躬,有些市民会走到老人身边说几句话,还有人会抱一抱哭泣的兰兰。小姑娘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异常清醒地认识到,那个躺在花丛的人,那个曾经把她高高举起在空中飞翔,把她架在肩头跑着去追蝴蝶,把她放在腿上,笨拙地给她别上漂亮发卡的男人,那个自己每天都要问无数遍“什么时候回来”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 追悼会结束后,老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匣子郑重地向仍然留在现场的人群鞠躬道谢,追悼大厅门口,祖孙三人深深地弯下腰去,几层台阶下面,自发前来的民众同样深深地躬□子,双方都在感谢,感谢人世间尚存的最美好的情感和最尊贵的品质。 马轩的镜头把这一幕收入其中,他相信这会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李润野和顾之泽把朱家祖孙送回宾馆,商定第二天一早送他们回家。两人离开宾馆后直接去了银行,短短两天时间,顾之泽开设的账号里就收到了六万多元的善款! 顾之泽打出了收款明细,把这笔钱取出来交给朱爷爷,朱爷爷连连摆手:“这……这怎么能收钱呢?” “这是大家捐的,感谢朱大哥的。” “那也不能那么多啊,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这……这怎么行?” 李润野把钱包好塞进老人的行李中:“将来兰兰上学需要钱,孩子没有父母您二老怎么供她读书啊,这钱留着给她读书。” 老人几番推脱不掉,惶恐地收下钱一个劲儿地推着兰兰让她说谢谢。 兰兰怯声怯气地说了句“谢谢叔叔”,顾之泽眼眶一热,蹲□子拉着兰兰的手:“兰兰,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像爸爸那样做个好人!” 兰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念一想,加了一句:“谢谢叔叔带我们来看爸爸。” 顾之泽忍不住把小女孩抱进怀里,心里一片酸楚。 从宾馆出来时,顾之泽有些恍惚,李润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嘴角却有了然的笑。 坐上车后,顾之泽忽然扭过头来郑重地说:“师父,我想跟你说件事。” “可以,我完全同意!”李润野毫不迟疑地说。 “同意?”顾之泽眨眨眼,有点儿怀疑李润野说的跟自己想的是不是一回事儿。 “同意,”李润野肯定地说,“你想的很对,这种捐款也就是一阵热度,根本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几万块钱远远不够那一家人生存,即便政府会有一些奖励和抚恤,那也是杯水车薪。所以,我支持你的想法,至少要保证兰兰读完大学。” “师父!”顾之泽喃喃地唤一声。 “反正咱俩也不会有孩子,法律也不允许咱俩收养一个,而供养一个孩子念书对于你我来说不算太大的压力。”李润野一边说一边笑着把傻愣愣地八戒搂过来,一个温热的吻印下去,轻声说,“我喜欢女孩儿,咱们多了个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之前一直说不要砍大纲的亲……乃们还在咩? 蜗牛可是真没砍啊喂。 第九十二章 周二的时候,李润野和顾之泽回到了安宁,两人往返开了上千公里,累的倒头就睡。睡前顾之泽顺手拔了电话线关了手机,准备把这段时间以来的劳累全都弥补回来。两人拉上窗帘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饿醒了就从冰箱里找点儿东西垫补垫补,然后翻身继续睡,等到彻底睡醒睁开眼睛时窗外一片漆黑,但却不确定是周几的夜晚。 李润野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来开机,几秒之后,两个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滴答”的短信提示音,而且连绵不绝足足响了十分钟才彻底停下来。 “这是……怎么了?”顾之泽抱着被子坐着,正摇摇晃晃的醒盹。 “不知道,”李润野简单地说,皱着眉从最后一条开始看。 “赶紧给我回电话,甭管怎么样总得应对一下吧!”这是辛奕发的。 往上翻翻,几乎都在追问“为什么不开机”、“你没事儿吧”、“别往心里去”等等,李润野抓过顾之泽的手机一看,内容也差不多。 “怎么了?”顾之泽迷迷瞪瞪地看着李润野面色渐渐阴沉下来,心里有点儿打鼓。 李润野翻身下床,把笔记本拎过来打开,沉声说:“之泽,事情可能有点儿失控。” “失控?”顾之泽甩甩脑袋,“怎么个意思?” 李润野没说话,直接打开两个人的微博和《晨报》的读者论坛,只一眼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两人的微博粉丝数几乎暴涨了十倍,最新的一条状态下面的评论多达万条,而且每一次刷新这个数字就会几十个几十个地往上涨。旁边本城热门话题第三位赫然是“采血案记者高调出柜,疑似潜规则上位”。 “怎么……这样?”顾之泽看着页面也傻了。 李润野随手点开几个评论,果然不出所料,赞成派和反对派吵得天翻地覆。一方阵营说人家私人感情关你什么事儿,咸吃萝卜淡操心;一方阵营说简直太恶心了,这绝对是潜规则好么,原来现在流行睡同性下属。一方阵营说同□情也是爱情;另一方说一篇稿子挣多少钱,还不如出去卖屁股…… 网络暴民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不吝用最恶毒和肮脏的语言去诋毁折辱一个他们完全不了解的人,并以此为乐。 顾之泽觉得手脚冰凉发麻,那些刺目惊心的恶毒语言剜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在这种舆论的洪流里,他体会到一种空前的孤独和恐慌,仿佛自己站在了整个世界的对立面。 “师父……”他很无助,惶惶然抬头看一眼李润野,极力想从对方的脸上得到一点儿安慰和鼓励,就好像以前的每一次,李润野总能四两拨千斤地把问题解决掉。 可是这次,李润野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就是舆论!” 顾之泽傻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依然在不断增加的评论数,手足无措。 李润野拿起电话打给辛奕,深夜两点半,不过辛奕似乎已经很习惯了,他淡淡地说:“你居然现在才打电话,真沉得住气。” “这是怎么回事儿?”李润野只关心这个问题。 “刘明远的节目周五晚上播出后顾之泽一下子就火了,当时你们忙着朱强追悼会的事儿,而网上基本都是一面倒的称颂,所以大家也就没在意这事儿。谁知道周一忽然有人发帖扒出了你俩的事儿,还把那天顾之泽当众说的几句话写了上去。你也知道,这年月搅基卖腐最博眼球了,于是事态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其实你俩要都是记者也好说,可偏偏是上下级关系,所以潜规则的说法一下子就被坐实了。” “这是谁干的?”李润野冷冷地问,“这事儿肯定有人在背后下黑手。” “肯定是的,”辛奕也赞同李润野的猜测,“发帖子的是一个新注册的账号,是通过手机注册的,查不到博主。这个账号一共就发过十二条微博,两条转发的广告,剩下的全是关于你和李润野的,还有两条是长微博。” “这是明摆着冲我们来的。” “对!而且他一定请了推手和水军,因为这条微博在三个小时内转发量就破万了。” “我想到一个人。” “我猜也是他,”辛奕叹口气,“可是没证据啊,而且要说起来,你的小男朋友也太咄咄逼人了些。这是职场又不是拳击台,重拳出击一局定胜负,职场讲究的是长远,战线一拉几个月、几年、十几年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顾之泽想一次性就把袁明义打趴下,太天真了。” “现在说这个没用,”李润野打断辛奕的话,“想想怎么挽回吧!” “很难,要不你俩还是把剩下的假歇完吧,这种热炒的八卦用时间对付它最管用了。” “再说吧,”李润野看一眼还在发愣的顾之泽,安抚地把人搂进怀里。 “师父……这……怎么回事?” “成名的代价,”李润野用轻松的语调说,“人红自然是非多。” “袁明义干的?” “可能。” 顾之泽死死抱住李润野的腰,整个人蜷进去,“我懂了,那天你跟我说……太张扬,没必要……我……我没给他留余地,他也……” 李润野抱住他:“不说这个,现在你想怎么办?” “不知道。”顾之泽茫茫然,万千世界中独战天下,说不尽的孤独和恐惧。 舆论的力量有多大,作为新闻从业人员的顾之泽最清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己这艘扁舟很可能刚刚起锚就被拍沉在港口。毕竟再万丈高涨的雄心壮志也敌不过山呼海啸的舆论。 “之泽,”李润野抓住他的肩头,把他轻轻推开一点儿,带着鼓励说,“好好想想,然后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 “你必须知道,”李润野放重语气,“这是你自己的路,你必须自己拿主意,但是我会陪着你。” 顾之泽把自己关进书房,坐在地板上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24层的高度,几乎可以坐拥整座城市,顾之泽一度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攀到了这个高度。可是仅仅一夜之间,几个人轻点鼠标就毁了这一切。 “人言可畏”,这四个字自古就痛彻心扉,你或许可以足够坚强面对十个、十几个、几十个人的诋毁,但当数以万计的不相干的人对你的情感和生活横加指责恶毒诋毁以满足他们的猎奇心和控制欲时,又有多少人真的可以“坚强”面对? 说到底,这不是一个能不能面对的问题,这是一个要如何面对的问题。[.超多好看小说] 李润野在卧室里给刘念打电话,刘念笑着说,你这场恋爱谈成全民性问题了,我很佩服。 李润野苦笑一下:“行了别挖苦我了,先给我解决一下问题吧。” 刘念说:“你跟小顾商量好了?” “没呢,先跟你打个招呼,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至于他那边我看情况再跟他谈。” “你想怎么解决?” “我这个人从来不是防守型球员。”李润野肯定地说。 “那他呢?” “我的徒弟,你觉得他会怎么处理?”李润野自信地说。 天快亮的时候,李润野听到顾之泽打开了卧室的门,但他没有动。 “师父,”顾之泽推开房门,“我想好了。” 李润野说:“辛奕建议咱们接着把假休完,这种事就是三分钟热度,掐架得双方出招,咱们要是不动声色自然掐不起来,网民猎奇,吵一阵子就完了。” “可这真不是你的风格。”顾之泽淡淡地说。 “我什么风格?” “你是连防守都懒得做直接就反击的人。” “那你呢?” “什么师父教什么徒弟!” “说说你的想法。” “反正已经这样了,我想发个长微博声明,把我们的事跟公众说清楚。既然袁明义可以利用网民,我也可以,现在的网民大多很开放,包容性很强,更有很多所谓的腐女,我相信他们会站在咱们这边。水军只是拿人钱财与人出力,短时间的炒作没问题,长时间掐架的话袁明义肯定撑不住的。” 顾之泽静静地看着李润野:“他们不过为了几分薄利,我要的是‘情’、‘理’二字。” 李润野露出赞赏的笑容,但是他说:“之泽,你想的太简单了。网络暴民的可怕之处不仅仅在于他们的攻击性,而在于他们是没有什么道德底线的,当你在网络上与人对战时,他们会把你祖孙三代的详细资料全都抖落出来,你想过叔叔的处境没有?” “想过,”顾之泽点点头,“可是即便我们沉默以对,以现在的话题热度,我相信我爸爸已经深陷其中了!”顾之泽深深吸口气说,“师父,不是我莽撞冒进,实在是没有退路了。” 李润野静静地看了顾之泽几秒,两双同样深邃坚定的眼眸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叠映出同样的光芒。 *** 顾之泽先给顾云森打了一个电话,果然如他所料顾云森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沉默半晌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顾之泽简单地说了自己的计划,顾云森说:“你长大了,自己的路自己走,你俩如果真的相爱,这关就能过去。至于我,一个快退休的中学老师没什么可担心的。” “爸爸,”顾之泽哽咽着说,“我对不起你。”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只要你不后悔就行。” 顾之泽挂上电话去写那个“声明”,为了父亲他也要把这个局势扭转过来。 李润野用一个电话就把崔遥叫了过来。 崔遥胆战心惊地踏进李润野的家,他觉得这房子给人的感觉就跟李润野一样,高冷得不行!他拘谨地坐在沙发上,轻声问:“老板,有何差遣?” “网络这块儿你比较熟,我打算开场论战你能找到推手么?” “老板,你打算对攻?” “这不是‘对攻’,”李润野带着几分鄙薄说,“这只是‘攻击’,凡事再大大不过‘情理法’三个字,我跟个同性谈恋爱首先不违法,其次这完全是私情碍不着别人什么事儿,第三是他们先爆料别人隐私,理屈在先。我这儿‘情理法’都占着,他有什么资格跟我‘对攻’?” 崔遥蹭地坐正了身子,浑身都燃烧起战斗的火焰:“头条绝对没问题!” “我要的不是‘热度’而是‘深度’,我要‘论战’,不是对骂。” “没问题!”崔遥肯定地说,“我们根本不用请不用推手和水军,我让我那些朋友加入进来跟他们论,不就是说理么,绝对把他们压趴下!” 李润野赞许地点点头,生平第一次对崔遥说:“那就拜托了!” 崔遥离开李家的时候觉得自己一下子从社会版的吊车尾变成了中流砥柱,大厦基石。 *** 顾之泽是个理性派,写篇声明也写得好像理工科学生的论文,里面各种数据详实又精确。李润野看了一遍不禁笑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懂不懂?你这个东西也就审计局的人最喜欢,全是数据。” “我得用数字说清楚,我发的稿子其实是全组最少的,就连个摄影记者马轩都比我发的多,所以我的成绩跟咱俩谈恋爱就没关系!”顾之泽气呼呼地嚷,“他们不就说我潜规则上位么?” “那个要有,但是‘攻心为上’,你得先让读者在感情上投你一票才行!” 说完,李润野亲自动手,把顾之泽写好的声明又修改了一番,顾之泽伸着脑袋读了一遍之后说:“我又相信爱情了!” “本来不信?” “信,不过现在是‘迷信’!师父,你这个东西真的只是个声明而不是纯爱微小说?” “行了,发上去吧!” 顾之泽一丝迟疑都没有就在自己的实名认证微博上发了条长微博,同时了李润野,而李润野转发了这条长微博后就附了四个字“情在你我”。 这四个简单明了却又深情似海,精准无比地击中了无数人内心最柔软的部位。于是本来站在李顾二人这边的更加坚定激昂,原来中立的纷纷转投阵营;网上对战的局势瞬间有了倾斜。 两个小时后,马轩、崔紫轩以及崔遥的朋友们加入论战。崔遥是出了名的人脉广,他的朋友里有相当一批都是大v用户,粉丝都是是数以万计的,有很多还是高学历人才,这些人一旦开口,往往都言辞犀利引经据典,从法律条款分析到“八荣八耻”,从古罗马神圣兵团分析到现代腐女文化,几乎把论战演变成“同性恋的历史及其性质研讨会”。 整整一天过去,水军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对抗的力度大大减少。有人这会儿才恍然自己竟然被对方带着偏离了最初的攻击方向,于是有人迅速转而攻击顾之泽的“性||贿||赂”。这个时候,刘明远的实名微博忽然加入了进来,他公正客观地描述了顾之泽入职一年以来的努力。 顾之泽在看到刘明远加入进来后的一瞬间就红了眼眶,整整一天了,网上吵得天翻地覆可是《晨报》除了社会版就没有一个人出声!在这种时候,顾之泽当然能体谅很多人有诸多不便之处,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希望能多一个人出来说句话,哪怕发条私信安慰安慰自己也好,就好像寒冬腊月天赤身裸体地在荒原里飞奔,哪怕有张报纸挡挡风也好。 而刘明远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张报纸,那简直就是一件裘皮大衣,熨烫得人五脏六腑都暖了。 “大师兄,”他哽咽了一下,指着刘明远的头像说,“师父你看,是大师兄!” 李润野悄悄攥紧了拳头,望向窗外。天色又黑了,万家灯火斑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替刘明远点一盏灯,等他回家。 刘明远的风格向来是有条不紊、慢条斯理,可李润野绝没那个耐性,他把顾之泽辛辛苦苦收集的“退稿本”拿了出来,这本子里全是顾之泽从业以来所有被毙掉的稿子,每一篇上面都有李润野毫不留情的刻薄批驳。稿子很多,攒了厚厚的一大摞。李润野拿手机拍了一些照片后上传到微博上,直接用证据说明,顾之泽被毙掉的稿子有多少。这要真是“潜规则”,那当事人的脑袋一定是进水了。 这条微博非常具有说服力,一时之间对方沉默了下去。顾之泽刚喘口气想要伸个懒腰,却发现有一条微博翻了出来。那条微博坚持李润野潜了顾之泽,证据就是曾经有一次警方夜查行动,新闻媒体可以随访,李润野一反常规坚持派了本没资格的顾之泽去,那天两个人一直在报社呆到凌晨。微博的博主阴阳怪气地说,审什么稿子需要审两三个小时呀? 李润野拽过电脑,第一时间转发了这条微博,并且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的袁明义,李润野留言说:我记得当时在场的只有三个人,我,你,顾之泽! “袁明义”这三个字一直深深地藏在网络的背后,就算有再多的人他,向他求证朱强的事他都没有出声,这个人好像从现实世界和网络世界里一起消失了。而此时,眼看着水军就要顶不住了,舆论已经开始一面倒了,李润野却毫不客气地了他,并且点明了这条微博的博主。 于是新一轮的风暴再度席卷而起,无数人精神抖擞地准备杀入战团,这是神转折啊,原来袁明义一直都在! 当这个名字被毫不留情地揪出来后,袁明义与朱强之间的因果关系立刻被人掀了个底儿朝天,当然,这肯定是崔遥或者崔紫轩的马甲干的,紧跟着又有人详细地介绍了袁明义设局陷害李润野的事儿。 于是几乎所有的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一切的幕后推手的操控者到底是谁。 “好了!”李润野啪地一击掌,“袁明义终于如愿以偿的出名了!” 于是凌晨时分,李润野满意地看到微博上热门话题第二位变成了“晨报离职主编应为朱强之死负责”! 李润野指着屏幕对顾之泽说:“舆论的力量固然可怕,但公道自在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下章项二兄总算可以露面了,好想他 第九十三章 24小时过去了,顾之泽真的火了! 他的名字在真正意义上成“勇气”的代名词!无论是在工作还是情感上,他都代表着坦诚和无畏。[.超多好看小说]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人面对种种不如意选择退缩和回避,能够直面自己内心的人太少。顾之泽和李润野的不退让、不回避,瞬间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表白”狂潮,那句“情在你我”被无数人用来暗恋的对象,甚至有人在第一时间建立了一个名为“情在你我”的贴吧,吧友全都是同性恋,他们在这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勇敢地倾诉心里的情感。 顾之泽看着自己从一个靠“卖”上位的无耻之徒摇身一变成为大众榜样,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他嗫嚅着说:“这也……太夸张了。” 李润野一边关注网友对袁明义的讨伐,一边抽空瞟一眼顾之泽的微博――他的粉丝量又翻了一倍,这种轰动的效应让李润野自己都有点儿惊讶,他忽然来了兴致:“想不想再出名一点儿?” 顾之泽惊恐地看着李润野,拼命摇头:“这我都招架不住了。” “瞧你这点儿出息!”李润野不屑地说,在q上敲了崔遥,让他小号发了条长微博:楚州电视台某编导疑似剽窃顾之泽采访大纲。 于是,在顾之泽还来不及作出反应的时候,关于年初楚州电视台“山高水长”节目组剽窃顾之泽对赵梓湘的采访大纲一事又被翻了出来。有无数的网友涌进飘萍论坛,用极大的耐心和热情爬完了长达十数页的原帖,然后回到微博卷起袖子替顾之泽讨公道,他们纷纷楚州电视台的官博,一时之间吐槽无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润野说,“这就是我这个‘刻薄恶毒神经病’的风格。” 顾之泽用了几秒反应过来:“我懂了,袁明义那事儿我的确太冒进了。” 李润野挑挑眉看着他,顾之泽有些尴尬,于是拼命转移话题,他用枕头压着脑袋,在床上翻滚:“太红了太红了,受不了了,我要去淘宝买墨镜口罩棒球帽!” 李润野从被子里把顾之泽挖出来,看着他红扑扑的脸,满意地看到24个小时前还充满恐惧和慌乱的眼眸重又变得灵动有神。 “一会儿还敢去上班么?” “敢啊!最糟糕的已经熬过去了,现在不上班岂不是让某些人看笑话?” “想过以后么?” “以后?”顾之泽不解地问,“以后该干嘛干嘛啊。” “不可能了,”李润野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虽然说‘出名要趁早’,但是也得看是因为什么出名,你出的这个名有一多半要归功于八卦狗血,这对你以后的采访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因为你这张脸有了知名度,负面新闻你不容易采到,而鉴于你高调出柜这个名声和年龄,高端访谈也约不下来。你在一段时间内最多只能采采那些路面塌陷、平房失火的新闻,很难再出彩儿了。” 顾之泽刚刚还红扑扑的脸立刻白了下来,神转折转得他脖子都要断了:“那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算不算个好记者?要说实话,别想糊弄我。” 李润野沉吟了一下:“从职业技能上来说,具备了很好的素质和能力,但是经验上还是欠佳。从成就上来说你还远远不够,每个记者都会遇到几个具有轰动性效应的新闻事件,但是这些只是一时的光环。[]想要真正在这个行业里有成就,你必须要形成自己的风格,在某一个领域有所专长,就好像项修齐或者马轩那样。” 顾之泽想了想说:“可我只做过社会新闻。” “所以,”李润野低下头,捧住顾之泽的脸非常认真地问,“你想跳槽么?” “跳槽?”顾之泽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现在面临的问题其实仅限于在安宁市,今天闹得虽然很大但也远不至于举国皆知。我敢打赌辛奕短时间里不会用你,这也是对你的保护,毕竟暗箭难防。既然这样,你不如换个工作环境,去别的领域试试看。” “你的意思是离开安宁?” “对!” 顾之泽的心砰砰跳起来,既有跃跃欲试的兴奋又有不知所措的茫然,还有点儿前途未卜的恐惧,心里一团乱麻好像盘丝洞。在这一片混乱中,隐隐又觉得前方有光,走过去会天大地大。 “我……没想过。” “现在可以想想了,”李润野说,“安宁市虽然是个一线城市,但到底还是不够开阔,外面的世界很大,你应该出去闯闯,要真是舍不得将来可以回来养老。” “那……我爸爸呢?” “有我啊!” “你不跟我一起?”顾之泽猛地坐直身子,声音立刻高了八度上去,听起来有些尖锐刺耳。 “我跟着你干嘛,你都被‘逐出师门’了,忘记了吗?” “可是……”顾之泽说不下去了,他下意识地就想摇头拒绝。 “这对你很好,”李润野及时打断他,他希望八戒能够明智些,自己为他铺就的这条路即便算不上康庄大道,也算是捷径了。 顾之泽皱着眉,陷入了深思。 *** 快中午了,两个人谁都没提上班的事儿,顾之泽神情恍惚地砸碎了两个碗后李润野果断地打电话叫了外卖。 就在两人坐下来吃饭时,辛奕的电话又进来了:“润野,这回麻烦大了,我可帮不了你了。” 李润野皱着眉放下筷子:“又怎么了?” “师母给我打电话问你们的事儿了,他们在网上看到你和顾之泽闹的这一出,你爸爸被气得够呛。” 李润野瞟一眼顾之泽,八戒依然在神游中,米饭都快扒拉到鼻孔里了。 “嗯,”李润野含糊地应一声,“我知道了。” “你好自为之啊!”辛奕警告一声放下了电话。 “唔,”顾之泽随口问,“什么事儿?” 李润野拿掉蹭上他鼻尖的饭粒,“没事!” 下午,顾之泽又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李润野开始在网上刷话题。顾之泽是本地人,很容易就被挖出了底细,杨思宁的微博立刻又被翻了出来,于是有人质疑顾之泽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是不是“始乱终弃”。杨思宁清空了微博,只留了一条浮在页面上,清清楚楚地说明是因为自己要回楚州所以才分的手,当初也只是自己追求的他,顾之泽是个非常好的人,自己从不后悔只是遗憾。于是,z大的同学纷纷跳出来替顾之泽说话,李润野这才发现,原来他家八戒的人缘能好成这样。当然也有人扒了扒李润野的底细,但是李润野不是本地人,加上当初调来时为了掩人耳目做了点儿手脚,所以关于他的信息不多还杂乱无章,张晓璇那套“没落贵公子”的论调又被拿出来娱乐了一番。 李润野想起当初李舸那一手自残,再想想顾之泽这一手自爆,不由得头疼,为什么自己谈的恋爱都这么血雨腥风的? 估计这辈子都很难再踏进家门了! 他摸出手机,看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后转身下了楼,站在安静的小花园里,李润野给姐姐李润秋打了一个电话,果然,李润秋上来二话不说先把李润野骂了个臭头,李润野苦笑着不说话。 “野小子,要不是老娘我现在不在国内,我绝对去安宁扒了你的皮!” “姐,别骂了,你先告诉我爸爸怎么样了?” “你自己不会回去看啊!” “我……”李润野迟疑了,当初离开时父亲的那句“恩断义绝”言犹在耳,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至今是他的噩梦,回去……他真的有些恐惧。 李润秋放软了语气劝:“爸爸那人就那个脾气,你还不了解他么?当时他其实是生气你不但先斩后奏,还闹得满城风雨的……” “可现在又满城风雨了。”李润野低声说,“爸爸是不是很生气?” “反正妈给我打电话哭了一个晚上!”李润秋毫不留情地说。 “我……怎么回去啊,当初我和李舸……”李润野有点儿说不下去,当初两个人血淋淋地站在那里对着老父亲吼着“我们死也不会分开”,可是…… “其实爸爸早就知道李舸的事了,你也明白,你的事辛奕不可能不跟老爷子说的。爸爸当时就想让你回去,可是老爷子要面子啊,一年拖一年的,谁知道你又闹出这么一档子来!” “爸爸他……”李润野有点儿说不下去,他觉得眼睛刺痛得厉害,酸涩难当。 “回不回你自己拿主意,只是我想提醒你,爸爸已经八十多岁了,你知道他有心脏病和哮喘的。” “好,”李润野轻轻应一声,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 “别光说‘好’,差不多就回去吧”李润秋略带急切地说,“你我常年驻外,一年也在家呆不了几天,爸爸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身边总得有个人啊。” 李润野沉默了,揉揉眼睛看看身旁的高楼,在24层的一个房间里,有一个他无论如何割舍不掉的人。 “你是不是担心你那个新男朋友?”李润秋在电话里低声嚷起来,“都闹成这样了,爸妈都知道了,干脆带回去看看啊!” 李润野心里猛地一颤,握着手机僵在了那里,直到站得腿脚酸麻,才回到房间。顾之泽依然在书房里。李润野心烦意乱地把手机丢到一边,先上网收拾残局。虽然仍很有很多网友对他们的关系嗤之以鼻极力诋毁,但是整体舆论的走向还是扭转过来了,那边袁明义再也没有发声,但是他的形象已经很难挽回了。 晚饭时,顾之泽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拿出了壮士断腕的气魄说:“你想把我扔到哪儿去?” “刘念那儿!” 顾之泽撇撇嘴:“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想让我走时政。” 李润野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刘念是《视窗》的主编,那是个时政财经类的杂志……可是师父,相对时政新闻,社会新闻才更容易出彩儿啊,时政大都是被要求统一口径的,根本就是千篇一律。” “对!”李润野痛快地点头,“所以《视窗》也不是我的最终目的。” 顾之泽惊讶地微微张开嘴:“你还想让我去《人民日报》不成?” “我根本就不想让你在纸媒呆着!”李润野忽然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还记得刘丹么,她是央视国际新闻频道的主任,她们部门每年都会进几个新人,你是做社会新闻的不对路子,所以得先去刘念那里学学,明年六七月份可以参加央视的招聘了。正好你跟《晨报》的合约也快到期了,今年就不用续签了。” 顾之泽试探着说:“可我也挺喜欢纸媒的。” “纸媒的发展不乐观,”李润野说,“这你是早就知道了的,广电媒体或者网络平台才是未来的趋势。” 顾之泽咬咬下唇,将目光调转到窗外,心里有些堵:“我的合约8月份才到期,让我再好好想想。” 李润野觉得顾之泽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 两天后,整个网络趋于平静,“顾之泽”三个字已经从热门话题榜上下来了,这就是信息爆炸时代的特点,任何事情的热度都不可能太长久。可是外面的风波虽然已经逐渐平静,但是李润野隐隐约约地觉得家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波。 顾之泽不对劲,李润野看着八戒神情恍惚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个大叔声嘶力竭地喊“不要998不要888,只要168”已经超过半小时了,眼珠子都不带转动一下的。李润野从他手里把遥控器抽出来关上电视,顾之泽僵硬地转过头来,傻愣愣地问:“怎么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啊?” 李润野抓过顾之泽的手,觉得有点儿凉,于是攥紧:“说实话,要不然欺师灭祖的罪名你担不起。” “真的没什么,”顾之泽一脸纯良地看着李润野,小白兔一样眨着眼,“我就是有点儿紧张,过两天去上班,如果大家都围着我要签名怎么办?我的字不太好看啊。” 李润野盯了顾之泽一会儿,目光锐利得刀子一样,他觉得自己从顾之泽的眼底看到了一丝回避,但是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真的?” “真的!”顾之泽举起右手,郑重地说:“师父难道你不紧张么?” “紧张啊!”李润野微微放下心来,“闹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紧张,但是已然如此了就只能面对了,一开始闲言碎语肯定是少不了的,不过好在再坚持一个多月你就可以离职了,换个环境怎么都好说。” “你呢?” “我签的大合同,要到年底,再说我要这会儿撂挑子辛奕会很难办。不过我没关系,事实上敢直接攻击我的人还真不多。” 顾之泽呲呲牙表示不屑。 虽然李润野说的豪情万丈,但事实上情况糟糕极了!顾之泽感觉自己一踏进报社的大门,就承接着来自四面八方审视的目光,如果说之前那些目光里满是鄙夷和不屑,那么现在,这些目光里还掺杂了嫉妒和怨恨。顾之泽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这种恶意,很多人甚至不屑于掩饰这种强烈的情感。 顾之泽不止一次听到有人“不小心”在他周围用他可以清晰听到的声音说: “哎呀,这年月能红就行,炒绯闻红的才快嘛。” “笑贫不笑娼啊,管他上谁的床呢。” “年轻才有卖的资本啊,你我这样的打包送都没人要呢。” “现在的小孩哦,跟小三一个样呢,脱衣服比穿衣服还容易。” …… 顾之泽总想与他们争论,但每每都咽下这口气尽量面色如常地走过去。他觉得跟这些人争论实在是件很浪费时间的事,夏虫不可以语冰,自己的情感和选择为什么要去跟外人解释呢?这些人是不可能相信你的,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一个靠“卖”、靠“上床”搏出位的人,有些人就是愿意用恶意去揣度一个人,并且以此来平衡自己的嫉妒心理。如果你选择跟他辩解和争吵,他会非常高兴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把满心的恶毒喷出来,顾之泽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 时间,时间是最好的忘忧草,顾之泽相信时间。 让顾之泽高兴的是,即便有如此多的恶言恶语,社会组里的气氛依然如故。崔遥依然天天被老板骂,只是他现在喜欢跑来跟顾之泽告状;马轩依然整夜整夜地耗在电脑前打游戏,只是不再拖着顾之泽做搭档了;张姐最近不迷烘焙了,她开始织毛衣了,并且承诺要给顾之泽织两条情侣围巾……每个人都平静得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嬉笑如常。顾之泽只有踏进社会版的工区,才会觉得周身沉甸甸的压力陡然消散。 可是在李润野跟前,他从来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李润野的压力只会比他更大,毕竟有太多的人出于各种理由想把他搬倒,自己简直就是把刀子递到别人手中去捅李润野。顾之泽看到李润野每次开完选题会回来的时候脸色总是很难看,身上的烟味会很重。有两次,顾之泽看到李润野气冲冲地从会议室出来,转身搭电梯下了楼。他扑倒窗户前往下望去,隔着12层楼的高度,他看到李润野小小的如同蚂蚁一般的身影站在绿化带跟前,烦躁地点燃一支烟,沿着车行道踱步。然后走着走着,李润野的腰身会挺得很直,头慢慢扬起,小小的身影生生站立出一种顶天立地的气势来。 所以顾之泽咬着牙抗,李润野能扛下来的,他没道理抗不下来。 辛奕显然也在为这两个人担心,于是李润野最近出差的机会有点儿多,都是短途,时间也不长,但每周总有那么三两天不在报社。而顾之泽的采访工作全面停了下来,每天扣着一顶棒球帽,背着沉甸甸的摄影包跟在马轩身后充当摄影记者实习生,没事儿的时候他就开着网页看bbc、nbc,一开始只是想看看李润野写的稿子,后来索性就当是提高英语水平了,一段时间下来单词量飞增。 就这么熬到七月中,周围的议论声终于渐渐平息下去,一切似乎要回归正轨了,毕竟再耸人听闻的爆炸新闻也有过期的时候,况且这种八卦情史如果当事人不予置评,舆论往往会很快趋于平静。每个人都能感觉报社的气氛在逐渐转变,投注到社会版的异样眼光在逐渐减少,甚至李润野的脾气都好了很多。 可是,顾之泽依然心事重重,甚至比之前更甚。 作者有话要说:=3= 第九十四章 李润野知道他家八戒在作妖,但是正常人作妖作个三五天也就到头了,鉴于顾之泽骨子里有个猪刚鬣的魂儿,李润野耐着性子看他作了大半个月。[]这会儿一切风波都逐渐远去,他本以为能再度看到顾之泽那笑眯眯的、凡事不走心的小模样,可谁承想,八戒的脸一天天拉长,快赶上长白山了。 这哪里是作妖,这分明就是更年期! “顾之泽!”李润野坐在马轩的位置上,狠狠地踹了顾之泽的椅子腿一脚。 “啊……”顾之泽晃了晃几乎摔倒,仓促间稳住身形问,“怎么了师父?” “你那张报纸已经看了快一个小时了!” 顾之泽哦一声,匆匆把报纸翻过来。 “你这两天想什么呢?”李润野追问道。 “没想什么,这不闲的么,也没个采访任务。”顾之泽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毫不犹豫地张口就说。 李润野要能信才有鬼呢! 但是办公室里实在不是拷问的好场所,自从两个人的事情曝光以后,他们反而更加拘谨和小心。除了上下班会一起出入,很少能看到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李润野觉得这事儿很好笑,没出柜的时候,两个人还能偷空在主编办公室的角落里亲热亲热,甚至有两次抓了个空挡还在小休息室里“那个”了一下。可现在,只要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两米以内顾之泽的脸色就会变得通红,目光躲闪,满脸都刷满了一行大字――此地有奸情! 李润野知道,八戒是担心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议论又会蜂拥而至。所以,为了不节外生枝,保持距离成了最好的办法。可李润野很不爽,他觉得自己都快跟八戒“形同陌路”了,再这么发展下去,马上就会有传言两人已经“分手”了,没准过不了两天会有人风传自己有看上了马轩,因为这几天马轩为了要回自己的座位,天天围着自己献媚。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的背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决定回家再严刑拷打,这会儿只能用目光细细地把八戒背脊上的毛刮削一遍。 顾之泽觉得自己后颈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皮肤热辣辣地痛! 这天回到家,李润野直接把人按在了沙发上,面沉如水:“说吧,你到底怎么了?” “没……” “停!”李润野打断顾之泽张嘴就来的瞎话,“说实话!” 顾之泽喘口气,眼神有些游移,犹豫了两秒决定将装傻进行到底:“师父,我真的没事。” 李润野定定地看着顾之泽,深邃幽黑的眼瞳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还夹杂着深深的伤痛和失望,这眼神汹涌而来,不带一丝迟滞地穿透了顾之泽的心,锥得顾之泽四肢百骸都隐隐作痛。 “你……不能跟我说实话么?”李润野的声音微微有点儿抖,与其说是责怪不如说是祈求。这声音配上那副眼神,顾之泽当场就跪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大声地呼喊着: 我说我说,你问什么我都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我的命都可以,只求你不要那么伤心,不要那么苦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发誓从此以后再不骗你! “师父!”顾之泽忙不迭地从沙发上滑下来,蹭到李润野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我……我……” 他有点儿说不下去。[] “所以,”李润野的声音空空的,让人心疼,“你说没事其实是骗我的?” “我……我错了师父。”顾之泽悔得肠子都青了,“我……说实话你别生气。” “说!”李润野的声音忽然就变了,变的冷硬决绝,刚刚还满是伤感的眼瞳里好像退潮一般所有的的情绪荡然无存,只剩下冷淡,冷得顾之泽激灵灵地一哆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快说!”李润野又催促一声,又把他按回到沙发上。脸上的每一个线条都透着严肃和不满。 你个蛇精病还会用“哀兵策略”了!顾之泽恶狠狠地想,小爷我又上当了,亏的我刚刚情真意切地恨不得把命都给你!你个……你个…… 顾之泽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儿能形容他这个奇葩师父,只得恶狠狠地再加一句,你个蛇精病! “有本事你骂出来啊!”李润野抱着胳膊在一边淡淡地说,“搁心里我又听不到,多无趣!” 顾之泽翻个白眼。 “赶紧说,这几天你到底想什么呢?” “我,我在想以后。”顾之泽艰难地开了口。 “以后?”李润野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个答案,这个问题不是早就说定了么? “师父,”顾之泽用力地咽口吐沫,“如果,我……我不去《视窗》会怎样?” “你说呢?”李润野反问一句,“z大本科生,既不是名校出身又不是高学历,都市报社会版记者,工作经验只有一年发稿量又少,你觉得这样的一个简历怎么样?” “我如果继续留在《晨报》呢?” “关于纸媒的将来,我想你很清楚。”李润野有点儿奇怪,不明白顾之泽怎么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顾之泽,你不要绕圈子,你到底在想什么,最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我……”顾之泽咬咬牙,一狠心说,“我不想去《视窗》。” 李润野眉头紧锁地看着顾之泽,完全不明白八戒这是闹的什么脾气,他耐着性子问:“是因为担心你爸爸还是不愿意离开我?” 顾之泽摇摇头。 “都不是?”李润野惊讶了,“那还有什么理由?” “你……可能会觉得我矫情,也可能会觉得我自以为是,”顾之泽静静地抬起头,看着李润野略带烦躁的脸,他想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这些话压在他心里有一段时间了,他强自镇定地说:“但是师父,我真的想自己去试试看。” “什么意思?”李润野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抓住顾之泽的思路。 “你为了安排好了将来的出路,先去《视窗》,然后跳槽到央视,成为一名电视记者。我知道如果按照你的安排去走会少绕很多弯子,可以让我很快达到一个事业的巅峰,而且刘念或者刘丹他们都会很照顾我,就像你时刻在把控着我一样不会让我出事,你为了我好我知道。” 顾之泽说着,想起过往的一年里李润野为他做的种种,心里满是温暖和感激,他站起身走过去,再度抱住李润野的腰。 “师父,我真的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真的很感谢你。可是……可是我想自己试试看,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规划自己的生活和事业,我……想独立一些,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你嫌我管的太多?”李润野把手环上顾之泽的肩头,轻声问。 “不是,”顾之泽拼命摇头,“我只是发现自己真的太依赖你了,以前我的每一篇稿子你都会审,我做的每一个采访大纲你都会帮我修,你一直都在看着我。本来这一切都很好,可是我发现,一旦离开你我总会犯错误。虽然我一直骗自己说那是因为袁明义设了局,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熬过去,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就是因为我没有警惕性,没有把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好才会让你被停职、让朱大哥丧命的。” 李润野的心里猛然一阵刺痛,他又想起叶琛的话,想起八戒的“幽闭空间恐惧症”和“驾车恐惧症”,他曾经以为八戒已经好了,他亲耳听到顾之泽掷地有声地说“虽然朱大哥的死跟我有关,但我问心无愧”,当时他由衷地高兴,八戒终于学会了原谅自己不再钻牛角尖,不再把一切责任都背在肩上。可是现在看起来,他只是嘴硬而已,骨子里的那股不服输不退让的硬气撑着他。一旦风浪过去,悔恨会疯狂反噬,八戒在那段看似平静的日子里,一定忍受了太多的痛苦。 而自己竟然忽略了! 李润野把八戒抱紧,炽热的唇落在对方的头顶,慢慢地滑下来。他用拇指顶起顾之泽的下巴,深深地吻上去,舌尖裹挟着说不尽的热切和歉疚,一路熨烫到顾之泽的心底。 顾之泽隐隐地有些哽咽,李润野安抚地拍拍顾之泽的后背,把嘴唇压到他的额头上。顾之泽抽抽鼻子,接着说: “师父,我想自己试试,虽然我还没有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但是我想自己来安排。你……能不能就像最开始一篇接一篇地毙我的稿子那样,只是看着我,不提醒我也不扶我,就让我犯错误摔跟头。我一定会再爬起来,然后继续努力,我会追上你的。” 李润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心里千军万马呼啸而过。自己一心给他安排了一条康庄大道,怎奈这小子一门心思要去爬荆棘满布的羊肠小道!虽说是殊途同归,可平白要多吃那么多苦,栽那么多跟头又是何必呢? ”师父,”顾之泽从李润野的怀里挣脱出来,眼眶红红的,眼角还有水光,“你让我自己试试好不好?你看着我,我一定会成功的!” “这又是何必呢?”李润野叹息着说,他伸手抹去顾之泽眼角的泪,莫名地就开始心疼。 “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顾之泽执拗地说,“真正意义上的和你在一起,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在工作上。以后我可以给你做饭收拾屋子,也可以帮你给bbc、nbc写稿子,你要是累了烦了,我还可以养着你!我说过要给你买山区的房子,给你一间更好的书房,你想干嘛干嘛。” 李润野的嘴角渐渐弯出一个骄傲的弧度,他慢慢地说:“第一,养我很费钱。” 顾之泽抿着嘴角笑,点点头。 “第二,我费劲心思都给你安排好了,结果你小子一点儿不领情不说,还指责我当初‘看着你犯错,一篇接一篇毙你稿子’,你说说看,这个人情要怎么还?” 顾之泽粗鲁地两把抹干自己脸上的湿润,直接扑过去搂住李润野的脖子,“你想让我怎么还我就怎么还!” *** 顾之泽虽然说得豪情万丈,但是真正操作起来依然千难万险。他在《晨报》一直处于赋闲状态,除了跟着马轩出去拍片就没什么事儿干。于是顾之泽把大量的时间都用来了解各个类型的新闻,想确定自己今后发展的方向。毕竟李润野说得对,一个小小都市报社会版记者,距离他的目标实在太过遥远。除了这些,顾之泽坚持每天看bbc、nbc,英语水平突飞猛进。 李润野再也没跟他提过去《视窗》的事儿,甚至再也不过问他的工作安排,倒是辛奕看着李润野成天逍遥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每天把人抓过去打杂。 这天,李润野从辛奕那里拿来一堆选题,正跟顾之泽讨论的时候一阵电话铃声响起。顾之泽手忙脚乱地抓过手机,瞥一眼屏幕后惊讶地叫了一声: “项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月初就回来了,”项修齐乐呵呵地说,“你那里血雨腥风的我不好打扰你,再有几天我就该走了,找个机会出来吃顿饭聚聚呗。” 顾之泽忙不迭地点头,择日不如撞日,当即决定今天就去。项修齐这回挑了一家家常菜馆,环境一般但是物美价廉,最重要的是菜馆门口就要烧烤摊位,烧烤配冰啤酒,项修齐说:“那才是男人吃的东西,炸鸡?炸鸡只能配番茄酱,哄孩子用的!” 顾之泽坐在项修齐对面,觉得一年不见这哥儿们又黑了一层,如果被派去非洲的话,一定会有种“回到故乡”的亲近感。 项修齐抓着一个烤生蚝吃得满嘴流汁,一边美滋滋地说:“这种地方不能让小云来,他这人装逼,跟他吃饭我吃不下去。” 顾之泽攥着一把烤青虾,嘟嘟囔囔地说:“项大哥,你怕云哥吧。” “擦!我那是让着他!”项修齐放下蚝壳,擦擦油乎乎的手说,“你是不知道,他要一不高兴,那小脸一耷拉,小白眼一翻,随便说一句话能噎死你!我才不招惹他。” 顾之泽豪气地一拍桌子:“哥,我今天陪你吃痛快了!” “仗义!”项修齐往嘴里倒一杯啤酒,冲顾之泽挤挤眼,“你……那个,你回去晚了他不生气?” “没事!”顾之泽很德性地一挥手,“我说了算!” 项修齐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满脸写满了“鬼才信”三个大字,亮闪闪的,顾之泽摸摸鼻子低下头夹菜吃。 “小顾啊,”项修齐转了个话题,“我看了你写我的那篇文章,写的真好,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你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呢?”顾之泽板着脸。 “夸!向习大大保证,我真是夸你呢!”项修齐伸出右手,非常诚恳的样子,“我后来把那文章拿给我那些同事看,他们都说写得好。这么多年了,采我的稿子一大堆,你这篇绝对能排进前五名!” 顾之泽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可笑了一会儿却又慢慢地垂下了嘴角:“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写专访了。” “就因为那件事儿?” “是啊,”顾之泽叹口气,“闹得太大了,不管是我还是袁明义,都给报社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我们总编说让我先暂时不要跑外线,抛头露面的容易受到攻击。” “他这么想是对的,”项修齐赞同地点点头,“你们总编人还不错,跟我们秋姐差不多,挺罩人的!” “他不是罩我,是罩李润野,我算是蹭光的。” “甭管他冲着谁,肯罩着就行。”项修齐把筷子倒过来,把筷子头杵进嘴里剔牙,顾之泽叹为观止,很想把对方的嘴唇扒拉开来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牙缝,感觉应该很像河马的牙。 “干嘛?”项修齐咧着嘴角,大喇喇地问,“看不惯?我们成天不是在荒山野岭里跑就是在枪林弹雨里钻,没你们都市闲人那些臭讲究!” “不是,”顾之泽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好奇你跟河马比谁的牙缝大!” 项修齐没绷住,哈哈地笑了起来,他痛快地再喝一杯酒,然后说:“小顾啊,我还真是挺喜欢你这个性子的。你小子胆子大、脑子活,而且接人待物左右逢源,其实挺适合干我这行的。” 顾之泽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大哥,左右逢源算褒义词?” “反正就那么个意思,”项修齐点点头,“我倒不是说都市报不好,不过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其实挺枯燥的,就老百姓那些事儿,来来去去的很容易就磨得人没激情了。” 顾之泽放下筷子,颇为认真地问:“那你觉得时政类怎么样?” “别逗闷子了!”项修齐瞪大眼睛,一只巨灵神掌呼呼地抡起来用以加强自己肯定的语气,“时政那活儿简直能闷死人!你想啊,有点儿国计民生的大事小情都得中宣部统一口径,写出来的都跟官方声明一个模子,那有什么意思?别听他们说什么‘带着镣铐跳舞’,好像很高端,其实都是狗屁!” “那去电视台呢?”顾之泽问。 “电视台?那得看你做什么了,我对广电那块不太了解,不过电视台挣钱多。” 顾之泽低着头扒拉碟子里的虾壳,脑子里乱哄哄的,他忽然之间有了很多想法。可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完全不想把这些念头说给李润野听,他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项修齐可能是发现了顾之泽的沉默,他换了个话题开始兴奋地说战地记者生涯的刺激和激情,说到高兴处嗖嗖地挥舞着手里的筷子好像一只长矛。顾之泽听着听着来了兴趣,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热血沸腾了一把。他忽然想起一年前自己采访完项修齐后说了句“很羡慕”后就把这事儿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完全就是风过无痕。 可是今天,他再听到项修齐的讲述,忽然就有点儿坐不住了,那种在子弹裂空而过的声音中穿行,在火与血的天地里书写的刺激感让他怦然心动。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挺渴望那种生活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不砍大纲的下场……乃们不烦么? ps。关于回复评论,我想跟大家解释一下,其实每一条评论我都认真看的(喂,一共就那么几条……),也想认真回复的,但是这几天我重看了一下这文,觉得自己写的文简直……不能看啊不能看!再一看亲们的评论,更觉得没脸见人了,暗自唾弃:写成那样怎么好意思回复?回复了说啥?于是……就这么……拖延下来了,现在更没勇气回复了…… 第九十五章 有些念头就像鬼火,一旦冒出来就幽幽暗暗地烧,虽不至于星火燎原却也扑不灭、打不熄。 顾之泽当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想当战地记者首先要找对报社,通常来说也就电视台国际新闻频道、新华社国际部、环球、纵览等几家大型媒体会有记者外派战区,但是想要进入这些媒体简直难上加难。首先自己的年龄就不行,战地记者其实并不需要太年轻的,他们大多35岁左右,有较为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工作经验,才能更好地应对纷繁复杂的战区时局。如果是去年,自己还可以凭借应届大学生的身份参加招聘,可现在…… 顾之泽有点儿头疼,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去读研究生真是一个昏招,怪不得老爹到现在都耿耿于怀。 项修齐从巨大的盘子里抬起头来,发现顾之泽恍惚得厉害,再看看他跟前的啤酒瓶子:“不是吧小顾,才一瓶你就挂了?” “没有,”顾之泽有点儿不好意思。 项修齐是什么人物?能在中东生存下来,跟政府军、反政府军都混得溜熟的人都是人精,粘上毛就是孙猴子。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顾之泽,呲出一口大白牙后慢悠悠地说:“小顾啊,你那点儿小心思全挂脸上了!” “什么?”顾之泽尴尬地咳嗽一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要不要来我这儿跟哥哥我混啊?” 顾之泽被项修齐一句话就戳破了心里的小泡泡,索性就老老实实坦白了:“项大哥,我这样的很难当战地记者啊。” “是难!”项修齐点点头,“但是你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啊,你家那口子的老爹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新华社分社的社长!” 项修齐咂咂嘴,对这事儿颇有点儿感叹:“我也是前几天看到你们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一时好奇才去翻了翻李润野的底儿,这小子藏得还挺深,要不是我本人就是新华社的还真查不出来。” 顾之泽不屑地翻个白眼:“狗仔!你怎么不去当娱记?” “傻小子不懂了吧,干这行的要脸皮根本就没用!娱记怎么了,你还别看不起娱记,娱记追新闻的那股子死缠烂打的劲头你还真得学学!” 顾之泽心里一动,想起他的新人入职第二课——胆子大一点儿,脸皮厚一点儿。 往事忽然扑面而来,李润野的毒舌李润野的笑,李润野的刻薄李润野的赞,心心念念全是李润野。这个人陪着自己一路走过来,一声不响地给自己埋雷挖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但不求回报还会在自己“落难”时无私慷慨地奉献“井下石”。就是因为李润野这么倾心倾力的“摧残”,自己才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今天。现在回想那职业生涯的四堂课,又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顾之泽默默地卷起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哎小子,想什么呢一脸猥琐样?”项修齐隔着桌子丢过来半个螃蟹壳,“我跟你说的你听到没有,想想李润野他老子!” 李润野的老子叫李易冰,是新华社驻本省分社的前任社长,虽然当初因为李润野那狗血淋漓的爱情而提前退休,但是老人的根基尚在,在社里说句话多少还是有点儿用的。这些顾之泽当然是知道的,但事实上他宁愿放弃这个念头也不会去找李易冰的关系,这简直就是作死的行为。 再者……他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尊心根本不可能让他低这个头! 曾经在海南,李润野把他引荐给刘念他们,顾之泽觉得自己是失去了魔法的“灰男孩”,可是在李易冰面前,他觉得自己连“灰男孩”都算不上。这次出柜事件让他发现了一个事实,和一个强于自己的人恋爱,在外人眼里就一定会是“潜规则”,一定是“卖”! 就连辛奕都说“可偏偏你俩是上下级关系”。 顾之泽虽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也自我安慰“问心无愧”,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可能不感到屈辱。去年的夜查,他在ktv里见到的那两个人是如此坦荡,李润野告诉他那是因为那两个人足够强大。所以顾之泽希望自己也能够变得更强大,至少在别人眼里,他应该是和李润野平等的。 “项大哥,我不想走李润野的关系,”顾之泽毫不犹豫地说,“我要想走他的关系早就不在《安宁晨报》呆着了。” “小子还挺有骨气,”项修齐给顾之泽倒上一杯酒,豪爽地说,“来,走一个!” 顾之泽痛快地把一杯冰啤酒折进肚子里,体内一阵冰寒,可血液却沸腾了起来。 “小子,哥哥我给你支个招!”项修齐神秘兮兮地俯□子凑过去,“新华社每年都会招新,年初招应届大学生,年中招在职记者。说实话你的资历应聘是困难点儿,但是战地记者有它的职业特殊性,社里特重视‘全才’,你要是能文字摄影一手罩,军事政治都懂点儿,另外身体素质牛逼点儿,会点儿生存技能,至少打得过流氓扛得了器材,打起仗来会逃命,社里基本都会优先考虑,破格也保不齐。” “可我……经验不足。” “废话!”项修齐扫了他一眼,“你总不会想今年就跳过去吧?你今年24,要是明年应聘能过前两关就算你行了。况且国际部招新人,也不一定就会派你去战区,要是外派个欧洲国家常驻,也就采采时事新闻什么的,25岁也还凑合。” “项大哥,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去试试么?”顾之泽手心里冒出一层汗珠,有种绝处逢生的喜悦感,更有种“唯恐做梦”的慌乱,他急切地看着项修齐,想从对方那黑魆魆的阔大脸庞上得到肯定的答案,又生怕对方有所迟疑,矛盾紧张得一塌糊涂。 “行不行的,得试试才知道。”项修齐又把筷子头杵进嘴里鼓捣一会儿,呸的吐出一根菠菜茎,然后说,“我当初一门心思去《国家地理》拍大片,那才真是牛逼的行当,那图片拍出来……啧啧,可谁知道怎么就歪打误撞去了新华社,壮美风景看不见不说,每天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的……所以说,人这命啊,就是这么的操蛋!” 顾之泽不知道自己的命操不操蛋,但是他觉得可以试试看,万一操得好呢? 项修齐招手叫来服务生:“来两瓶金六福!” “小顾啊,”他拧开白酒瓶盖,砸砸嘴说,“这人的命啊,真是注定的,躲都躲不过去,可操蛋了!你知道么,在卡那珈,图联一个摄影师明明都拍完照片撤回宾馆了,听到外面枪声响又跑出去,想着再抢两张,结果镜头还没打开呢一个流弹就飞过来了……” 顾之泽眼睁睁地看着项修齐把一杯白酒咕嘟嘟喝下去,好像那是一杯白开水一样。 “所以小顾啊,你想干这行,想试试闯出一条自己的路,这事儿哥不拦着你,但你可得想清楚了,这命啊……真操蛋!” 顾之泽无声地陪着又喝了一杯。 *** 等两人酒足饭饱,从菜馆出来时已经十点多了,顾之泽扶着项修齐——准确地说,被项修齐压着——从菜馆出来,本想打辆车把人送回去,却看到褚云波靠在一辆大众上静静地等着。 “云哥?”顾之泽兴奋地摇摇手,“你怎么来了?也不进去一起喝一杯。” 褚云波把指尖的烟掐灭丢在一边,走过来淡淡地说:“他喝了多少?” “你问白的还是啤的?” “算了!”褚云波把人从顾之泽的身上扒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塞进车子里后转身对顾之泽说,“谢谢你。” “啊?”顾之泽眨眨眼,不知道这个谢字从哪儿来的。 “他这次休假回来情绪很差,我听说那边死了几个记者,但是他不敢跟家里人说,心里难受只能自己憋着。”褚云波低头看看倒在后座很快陷入酣睡的项修齐,“他今天喝的很痛快,他一直都想醉一醉。” 顾之泽沉默地看着车里的项修齐,在车内顶灯昏暗的光线下,项修齐本来就黑魆魆的脸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但是顾之泽却奇迹般地从那副宽厚的身板上看到了无尽的悲愤,他明白,这是一群与死神经常擦肩而过的人,也是一群与战争无关的局外人,他们冒险冲动热情充满责任感,他们的工作就是力争在被不可预料的枪击炸弹导弹或者地雷夺去生命之前用文字、声音或者图像将战争记录下来,向世界真是传递着战争的残酷。 要加入他们么?顾之泽问自己这个问题,很快地,他发现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必要去回答,因为他能清楚地感到自己内心的那种冲动,好像要挣脱牢笼的猛兽。 李润野说过,一个好的记者就要“铁肩担道义”! 顾之泽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肩膀,他知道自己没有一副铁肩,他也没把自己想的那么高大上,他只是想做点儿自己想做的事,按照自己的心愿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也许头破血流,也许半途折返,但人的一生,总要去试一试才能知道前方会怎样。顾之泽很庆幸,自己还年轻,拥有可以交托一生的恋人,拥有足够的强大的精神后盾,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尝试呢? 也许……死亡,战争的残酷在于所有生命在它面前都微不足道,但是让顾之泽高兴的是,即便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还是可以骄傲地对李润野说:“我永远爱你!” 不说“永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挥手送走项家兄弟,顾之泽在晚风的吹拂中慢慢地往回走。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滴滴”的喇叭声,他抬头看看路灯,还有路灯灯光团团飞舞的蚊子,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一年了,同样的一幕又一次展现在自己面前。一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李润野穿着棉布的家居服把他从蚊虫叮咬和难耐的暑热中解救出来,带着他去海边“看星星”,那时的自己,一定想不到一年后两人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 顾之泽跳上车,看着李润野宽松舒适的家居服,还有那双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握在黑色的方向盘上,每一条皮肤纹理都让他眼热。 “师父,”他握住李润野的右手,“我们去海边好不好?” “现在?”李润野挑起一侧眉头,“干嘛去?” “看看大海。” “你有夜视眼?” “可我想去!”顾之泽压抑不住心里的这个念头,又中了邪一样想起李润野说曾经半夜陪着李舸去海边游泳,天亮时回到家里洗个澡换身衣服直接去报社的事儿。他拼命想要按住心里涌动的种酸溜溜的感觉,可惜所有的努力全都宣告失败,他挫败且沮丧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不争气地说:“你能陪李舸半夜去游夜泳,就不能陪我海边坐会儿么?” 说完这句话,顾之泽自我嫌弃地把脸扭向窗外,还能不能行了,简直太矫情了。 李润野惊讶地看看顾之泽,侧脸上有淡淡的红,看来是没少喝。他好笑地摸摸八戒的头,一打方向盘转向海边,李润野决定,不跟作妖的人一般见识,更不会跟一个正在更年期的作妖的人认真! 深夜的海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一团漆黑中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海浪声,节奏感十足,每一下都拍在顾之泽的心里。他坚决不下车,就赖在副驾驶座位上看着外面的一片黑暗。 李润野伸手关了所有车灯,打开天窗,天上有星星,不多,但是很亮。 “看星星啊,”顾之泽喃喃地说,“当初你用这招骗了多少小伙子?” “我喜欢的小伙子不会半夜抽疯跑到海边来看星星!” “那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李润野倾过身子,抓住顾之泽的下巴把人轻轻拉过来,“我爱你!”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顾之泽染着淡淡酒气的唇齿间,滑腻炽热的舌尖纠缠才一起,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顾之泽闭着眼睛,脑子里乱哄哄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又转身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尾巴,徒搅得人心乱如麻。在一片混乱中,顾之泽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我刚刚好像吃了生大蒜! 李润野把人抱进怀里,这是深夜的海边,远离公路空无一人,四周只有小小的蟹子在沙沙地爬动。上次在这里,自己只敢轻轻地把唇印上去,而现在他只想得到更多。 “之泽?”李润野轻轻唤一声,声音喑哑。 “嗯?”顾之泽懒洋洋地从鼻子里哼一声,抬起眼皮扫一眼李润野,然后一声不吭地低头脱自己的t恤衫。 李润野轻轻地笑了,伸手过去帮他,然后在海涛的高歌中尽情享受他们的爱情。 *** 顾之泽是被阳光刺醒的,他使劲揉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躺在车后座上,身上搭着一条薄毯,李润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掀开毯子想要坐起来,低头一看吓得魂儿都飞了,立刻缩起身子把自己盖严实。贼眉鼠眼地在车里巡视了一圈儿,终于在各个犄角旮旯里把自己的衣物收集齐了。 等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了,顾之泽拉开车门走下来,脚下是松软湿润的沙滩,海潮已经退去,沙滩上留下了无数的碎贝壳和小海蟹。天地之间一片光明,水光映着天色,亮得让人心都开阔起来。 他伸个懒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发现李润野从身后走过来,手臂穿过他的腰侧,把人圈进怀里,一个温热的吻印在耳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位英雄你意欲何为?”顾之泽痒痒的,微微缩起脖子笑着问。 李润野笑了,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这句让顾之泽的心猛得缩成一团。 李润野说,“顾小英雄,你打算丢下为夫一个人去‘万里沙场觅封侯’么?” 作者有话要说:jj吞了我很多条评论,我很愤怒! 另外,但愿这章别被锁。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只能在这里必须在这里 “师父?”顾之泽浑身都僵硬了。[] 李润野板着顾之泽的肩头,把人转个个儿,面对面地问:“你是想去当战地记者么?” 顾之泽没说话,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这事儿太可怕了,自己转个念头而已,怎么师父明察秋毫到这种程度? 顾之泽按下砰砰乱跳的心,“我没有啊,师父你想啥呢。” 说瞎话不是好孩子,但是……我从来也没说过自己是好孩子啊!顾之泽坦坦然然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项修齐给你出什么馊点子了?” “项大哥跟我就是闲聊天!” “他是不是撺掇你去参加年中的招聘?” “年中招聘是什么?” “他是不是还让你学摄影?” 金蝉子转世! 顾之泽目瞪口呆地盯着李润野,自己或许不是天蓬元帅,不过李润野倒货真价实是金蝉子。 “顾之泽,”李润野微微低下头,冷冷地说,“我老子就是新华社的,忘记了么!” 就是没忘才不敢说啊英雄!打死也不能承认,顾之泽坚定地跋涉在说瞎话的不归路上:“师父你误会了!” “误会?你看你那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昨天晚上你就不对劲,你跟项修齐那个二货聊天能聊出什么好的来?我告诉你顾之泽,你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顾之泽很想说,那我撅一个你猜猜看!但是……他不敢。 “你要不要说实话?”李润野眯起眼睛问。 “师父,”顾之泽犹豫了一下说,“项修齐的确跟我提过这事儿,我也的确有点儿动心。” “你很想去么?”李润野追问道。 顾之泽仔细地看了看李润野的脸色,想从眼角眉梢看得一丝端倪,怎奈李润野的脸皮绷得好像鼓面,连条皱纹都看不到。顾之泽咬着牙点了点头,又担心李润野生气,于是赶忙加了一句:“我还没想好,就是忽然有了个念头而已。” “为什么不跟我说?” 顾之泽叹口气,放弃了负隅顽抗:“我要是告诉你,你一定会想方设法帮我,没准还会回去求你父亲……我不想这样。”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不干涉你,放你自己去走。”李润野按住顾之泽的头顶,把他的脑袋微微扳起来,俯视着他说,“你觉得我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么?” 顾之泽摇摇头。 “还是觉得我这人控制欲太强,什么都想管一管?” 顾之泽拼命摇头――我不敢说啊英雄! 李润野放开他,微微退开一步,扑面而来的阳光染得头发眉睫一片金色,顾之泽恍惚想起初次见面时那个凝立在窗边的颀长身影。 “之泽,你的事我会插手是因为我觉得那样对你好。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去干涉你的,我只希望你做任何决定前,都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两个人的将来。” 顾之泽的喉咙里哽住好大一个硬块,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点点头。 “其实……之泽你真的想多了,”李润野神色淡淡地说,“如果我父亲知道这事儿,我估计你就彻底没戏了!” 顾之泽猛地抬起头来,愣了。 “你想啊,”李润野伸手敲敲顾之泽的脑门,“我就是被扫地出门的,咱俩又闹得满城风雨的,你觉得我父亲能有多喜欢你?” 顾之泽的小脸呱嗒一下放了下来:“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比那个失心疯强多了好么!” 李润野安慰他:“没关系,他也不喜欢我。” “他凭什么不喜欢你,你那么好!” 李润野歪着头打量了一圈儿顾之泽,终于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说:“八戒,虽然听你这么说很高兴,不过我还记得我们最初的话题是关于你‘跳槽’的事儿!” 顾之泽使劲儿翻个白眼,恨不得把眼珠子飞出去,他放弃跑题,无奈地说:“好吧好吧,我说!” 顾之泽拣块干净点儿的沙滩坐下来,慢慢地说: “其实我也知道纸媒的发展不如广电媒体,但是我明白好记者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他们在任何领域都可以游刃有余,就像优秀的医生可以自由地选择医院。我觉得与其费尽周折地把我调到电视台去,不如先让我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就好像大师兄一样。” “好记者也不一定非要去战场上啊。”李润野看着顾之泽执拗的眼神,叹息道。 “我知道,”顾之泽点点头,“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好记者,师父你说过我缺乏经验,应该尽快找到适合自己的领域并且形成自己的风格。所以我就想换个领域,本来我想去时政试试看,但我不又想去《视窗》。今天跟项大哥一提起来,我就觉得这也是个出路,我可以去尝试一下做国际新闻,至于战地记者……看机缘吧。” 顾之泽把下巴杵在曲起的膝盖上,侧着脑袋很诚恳地说:“师父,我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李润野凝眉定目地看着顾之泽,嘴角抿出一道锋利的线条:“你也知道我会担心?伊拉克战争爆发后,有一百多名记者死在那里,遭受过量核辐射染病的记者也有几十名。而且现代战争多用空中打击,定点消除时谁能指望那枚导弹区别一下军人和记者。之泽,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出了什么意外,我跟你父亲怎么办?” “想过!可是师父,这个世界没有真正安全的职业,这年头学生都能因为被没收手机而捅死班主任!战地记者的确是高危职业,但是在现代战争中,无论是国际法还是国际协约都对记者有保护措施。枪炮不长眼,恐怖分子猖獗,这些都是现实,但是记者也会接受专业的培训,学习如何自保和生存。” 顾之泽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李润野,然后猛地一挥手,好像要把那些烦心事儿全都挥开,他换了副欢快一点儿的强调说:“师父啊,其实你也想多了。我想去应聘的是国际新闻部,进不进得去都是问题,即便进去了也不一定会安排我去战场。没准我将来会在德国呢,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拜仁慕尼黑的主场!” 李润野点点头,用眼角瞥一下顾之泽,板着脸说:“那个以后再说,现在来说说那些你还藏在肚子里不说的。” 顾之泽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故作镇定地眨眨眼:“我都说了啊。” 李润野忍耐地从地上抓起几片碎贝壳,在手心里攥紧,发出沙沙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眼角眉梢都写着“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然后犀利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去应聘一下《环球》的国际新闻部?成功率至少要高出百分之三十,干嘛非要去新华社?” 顾之泽讪讪地闭上嘴,收起了那副“纯良无辜诚恳动人”的表情。(.无弹窗广告) 李润野死死地盯着他不说话,目光中带着冰碴子。 顾之泽在冰锥一样的目光下,心里一虚,嘴上直接就秃噜了:“我想在新华社干出点儿成就来,然后……在你老子跟前可以硬气点儿。” 这话一说完,顾之泽就懊恼地低下头,本来想得好好的,“悄悄滴干活,响雷滴不要”,神不知鬼不觉就在老丈人跟前树立一个较为正面的形象,然后再“徐徐图之”。等大功告成时,自己可以装作混若无事地对李润野说:“对了师父,你爸爸让我带你回家去一趟。” 现在倒好,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呢,全露馅了。 他蔫头耷脑地说:“新华社驻本省分社在川江市,那里……是你的家,你说过你早晚是要回去的。我想着,我先在川江市工作,等爸爸退休了就把他也接过去,然后……你、我、爸爸还有你的父母姐姐,就都可以生活在一个城市了,我们可以高高兴兴地过完下辈子。而且,川江跟安宁离得那么远,我们的事在那边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我们可以换个环境,毕竟我现在在安宁很难进行正常的采访。” 这其实是一个万全之策,只是……实在太难了! 李润野心里酸软成一片,他很想把顾之泽抱进怀里好好吻吻,又想抓着他的肩膀使劲儿晃醒这个呆子!这傻小子是要干嘛,想一个人扛起所有的事儿么,真把自己当天蓬元帅了?这些事儿根本就不用他来烦心,他只需要高高兴兴地去做他的记者就好,其他的事自己自然会去解决,自己本来完全可以给他铺一条平坦大道的。 李润野心乱如麻,可不一会儿,纷乱的思绪迅速退去,他看着八戒精致的侧脸,和唇边一点儿淡淡的笑,那里充盈着对未来的期许。李润野知道自己最大的理想就是希望眼前这个人活的幸福快乐,意气风发。他喜欢看他笑,看他骄傲的样子,看他胸有成竹地对自己说:“我一定会做到。”他想,如果有一天,这小子站在“范长江奖颁奖典礼”上,自己一定会坐在台下由衷地为他骄傲、高兴;如果有一天,这小子倒在炮火纷飞的街头……自己还是为他骄傲、高兴,因为他是的理想所在。 至于剩下的茫茫未知的岁月,带着对往昔最美的回忆,自己应该可以熬的下去。 李润野掉过头去望着地平线,静静地说:“你得先调个组,我去跟辛奕说说,让你去时政版或者国际新闻版呆一段时间,毕竟你要应聘的是国际新闻部,跟社会新闻差太远了。” “你……这是同意了!”顾之泽惊喜之下,抓着李润野的手几乎嚷起来。 “我什么时候反对过你的意见?”李润野依旧看着地平线,淡淡地说,“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轻易动摇,与其想法设法瞒着我不如跟我一起商量商量怎么能更好地实现自己的目标。” “师父?”顾之泽抽抽鼻子,“我以为你会生气,怪我莽撞冲动不计后果。” “我生气不是因为你莽撞,而是因为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儿,你没理由一个人全扛下来。”李润野伸手揽过顾之泽的肩头,把人拥进怀里,“之泽,我知道你急于证明自己,但是你想过没有。你要证明给谁看?那些不相干的人值得你如此费心思吗?如果是要证明给我看,你觉得还用得着吗?” “可是,我们毕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啊,总要受到外界影响的。”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之间不能有猜疑和隐瞒。”李润野紧了紧手臂,侧过脸去把嘴唇印在顾之泽的额角:“不要瞒着我。” 问题是我根本瞒不过去啊英雄!顾之泽幸福地蜷在李润野怀里笑眯眯。 *** 关于顾之泽调组这事儿操作起来非常方便,国际新闻组没有空缺,实在插不进人去。可是时政组老周从去年八月份就在等顾之泽,一等就是一年,简直望穿秋水!而辛奕也觉得这会儿风口浪尖的,让这两个祸害分开些距离有好处,所以这事儿在主编会上提了一嘴马上就通过了。 唯一麻烦的是顾之泽现在的名声不太好听,时政组里的人对他颇有些微词,这会儿调换过去可能很难融入。而且顾之泽刚刚接触时政新闻,怎么也得给他配个师父带一带,让谁来合适呢?辛奕、李润野和老周凑在一起琢磨了三天,终于拍板决定让雷鸣来接手。雷鸣这个人,工作经验非常丰富,而且人如其名,为人耿直脾气暴烈如雷,但是从来都对事不对人,他对顾之泽和李润野的事儿向来都只抱一个态度――与我何干? 因为要让雷鸣带顾之泽,辛奕忽然又想起了马轩,以前他是顾之泽不记名的摄影师父,但是辛奕考虑到还是应该给马轩一个名分,所以让顾之泽去人事又签了个师徒协议。马轩拿着那张纸愁眉苦脸地说:“当你师父我得去买保险,李润野就是前车之鉴!” 这么一来顾之泽忽然就有了三个师父,李润野是大师父,雷鸣是二师父,马轩是三师父。李润野说,人家唐僧是配仨徒弟,你可倒好,配了三个师父! “这说明我是可塑之才!”顾之泽喜滋滋。 “这说明你实在不成器,得三个人才能收拾得了你!”李润野不屑地说。 但是在顾之泽看不到的地方,李润野悄悄地请雷鸣和老周吃了一顿饭,席间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端起酒杯,很郑重地给两个人敬了一杯酒。 老周干了之后说:“润野啊,其实你也知道,我跟袁明义私交不错。但是你放心,我一直很欣赏小顾,我要的是个好记者,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没关系!” 李润野点点头:“顾之泽要是有什么事儿您尽管跟我说。” “能有什么事儿”?老周笑眯眯地说,“你就放心吧,你的事儿不就是我的事儿嘛。” 李润野懂,他的事儿就是老周的事儿,反之亦然。老周的女儿明年大学毕业,二本中文系,一门心思想去《青年报》,最不济去个《晚报》也行,这事儿老周走过辛奕的路子,被辛奕堵了回来,李润野明白,自己从现在开始就得开始找路子把这个大小姐塞进去。 雷鸣闷声不响地喝了杯中酒,然后直眉瞪眼地对李润野说:“时政有时政的规矩……” 李润野立刻接上:“按规矩来,顾之泽散漫惯了,有时候会自作主张,老雷一定要管严点儿。” “他别哭着回去就行!” *** 于是,顾之泽抱着一个硬纸箱子搬进了时政版,他的桌子被安排在一个没人坐的角落里,每天的阳光毒辣辣的正好射到他的桌面上,距离空调的送风口又远,每天都热的要死。如果想要去茶水间喝杯水,就得绕过整个工区。他的左边是玻璃幕墙,右边是书报架,再被带隔板的办公桌一挡,顾之泽直接就从工区里“消失”了。 让顾之泽难受的是,这种“消失”竟然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时政版男记者居多,鉴于顾之泽的“性取向”,会主动跟他攀谈的人不多,。一开始开朗活波的顾之泽还会主动去跟他们说话,可是最多只能换来敷衍的几个字,顾之泽逐渐败下阵来,除了必要的公事往来,他几乎成了一个哑巴。 被敌视的感觉固然很糟,但是被“无视”才是最让人痛苦的。你仿佛生活在一个真空的世界里,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氧气,孤独和压抑折磨着你的忍耐力。在这种孤独和压抑中,人总会不自觉地揣度,总会一步步走向悲观或者绝望,似乎别人的一个呼吸都是对你的嘲笑,一个眼神都是对你的鄙视。 老周是不会插手这些事儿的,其实顾之泽很清楚,老周肯接收自己多一半是冲着辛奕和李润野的面子,他也清楚老周跟袁明义有私交,在这种情况下,老周的“不插手”其实已经是帮了忙了。而雷鸣倒是跟自己有交流,可他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大部分时间自己还是一个人。 关于这种几近窒息的环境,顾之泽一个字都没跟李润野说,虽说同在一个报社,很多事情根本瞒不过去,但是顾之泽还是尽量报喜不报忧。每天上下班都活蹦乱跳的,嘻嘻哈哈走进报社大门,在过道里和李润野挥挥手,自己背着双肩包径自走向时政版的工区。只是走着走着,他的笑容会渐渐收敛,掌心会沁出一层冷汗,每踏出一步,心就会往下坠一些。 李润野承诺绝不插手时政版的事儿,可是转过身来,他会给马轩派无数的工作,而马轩对李润野的命令心领神会,他有事儿没事儿就跑去时政组找顾之泽,拍照选片、修图套印、配题排印,总之只要跟图片相关的一切事情他都会拽着顾之泽一起做。在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之下,顾之泽的摄影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有几次他的图片被老周拿来压题,在组会上竟然也没有人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来。 当然,最让顾之泽高兴的是,马轩把他从那种窒息的环境中解救了出来,跟着马轩泡在图片室是他在报社最快乐的时光。 渐渐地,顾之泽摸索出了“生存之道”,他自觉地跟周围人保持一个礼貌但疏远的关系,这让他承受的压力大大减少。如果有采访,无论是酷热还是暴雨,他都会紧紧跟在雷鸣身边。他抓住一切机会离开办公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呼吸的自由。 这种“礼貌的疏远”和“拼命工作”的态度反而让顾之泽赢得了空间和尊重,周围人对他友善了很多:有人会跟他打招呼,有时同事会招呼他一起去吃晚饭,顾之泽把没一点小小的改变都当成是里程碑。他会得意地跟李润野炫耀:“我今天我不跟你吃饭去了啊,组里的任杰和徐立恒约我去吃凉面。” 李润野笑着点点,看着顾之泽挺得笔直的肩背,身形单薄柔韧却透着一股子刚性,像一根竹子! 李润野曾经想把顾之泽打造成一根竹子:可以弯腰,低到最低,但是从不折断。 七月底,安宁市迎来了近十年以来降水量最大的雨季。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呱呱呱的雷+手榴弹+火箭炮 谢谢松子儿的雷 谢谢一网不捞鱼的雷 蜗牛的手还是很疼……好疼! 各位亲,砸核桃务必小心啊。 第九十七章 这个周六一大早,李润野看看窗外阴沉沉地天色,把顾之泽从床上揪了起来:“赶紧起,一会儿准得下大雨,路上不好走。” 顾之泽懒洋洋地爬起来洗漱,李润野飞速地收拾东西,今天他们要去看顾云森。前一段时间大家都很忙,顾之泽为了更好地融入时政组,玩了命地干,基本就没有休过双休日,每次都是李润野独自去看望顾云森。可顾云森毕竟对李润野有点儿芥蒂,想来相处得不会太融洽,所以这天他们打算回去好好陪陪老爷子,顾之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撒娇卖萌装可爱,彩衣娱亲就为博老爷子一笑。当然除此之外,他们也想顺便跟老爷子说说未来的打算。 顾之泽在路上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把自己想当战地记者的事儿透露出去,只说自己想去新华社就行,李润野点点头说:“这个我知道,但是之泽,你别忘了问问你父亲下学年什么安排。” “什么什么安排?”顾之泽有点儿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李润野皱皱眉,叹口气:“你父亲是做教师的,他们每年七月签下一个学年的合同,你问问你父亲签的是什么合同。” 顾之泽恍然大悟! 父亲是资深高中语文教师、高中语文组教研组长,这些年一直在带高三毕业班,按照正常情况,他应该继续在高三直到退休,没准退休后还会被返聘。可是现在,自己的事儿闹成这样,学校对父亲…… 顾之泽有些心慌,深恨自己竟然早没有想到这一层,当时父亲只说“放心,我没事”,自己也就真的把这事儿放一边了。事实上,早在半个月前李润野就让他去问问父亲下个学年的安排,自己当时正忙着跟雷鸣追民进表彰大会的新闻,转眼就给忘记了。 踏进家门,顾之泽直接抓着父亲问下学年的安排。顾云森微微一愣,马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你管得还真宽。” 顾之泽觉得自己的手满是冷汗,心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他颤抖着声音,带着几乎是哀求的口吻说:“还在高三么?” 顾云森伸手揉揉儿子的脑袋:“干嘛,就不能让你老子歇一年?我都带了六年高三了!” 顾之泽的心立刻沉到了寒潭潭底,他知道,在学校里如果能担任高三教师,那其实是一种荣誉,代表着你的个人能力、威信以及学校师生对你的信任。 “阿泽啊,你爸爸都快退休的人了,高三压力那么大,我这身子骨还真是扛不住了。学校照顾我,下学年安排我去图书馆,你看,我每天才工作八小时,大部分时间就是看看书,整理整理书架子,工资虽然少拿了一些,但是清闲啊。等过几年我退休了,还按照高级职称走,退休工资一分不少,这不挺好!” 顾之泽看到父亲斑白的发鬓,还有粗糙的指尖,因为常年拿粉笔的缘故,指尖上侵染了一层洗不掉的白色。那是他一生的荣耀和勋章,他知道父亲喜欢这份职业,和学生在一起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图书馆,那不是教学第一线,对于一名职业教师来说那就意味着失败!顾之泽想象不出来,不能站上讲台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更无法想象,一辈子清高的父亲要忍受着怎样的目光。 “爸爸……”他哽咽着,眨眨眼睛把眼泪逼回去,挤出一个笑容说,“这样挺好……你……好好歇两年,等你退休了,咱们搬去川江市,我给你买个别墅住。” “好!”顾云森慈爱地笑着,“我去做饭,你们先看会儿电视。” 顾之泽把李润野拉进了自己的房间,让李润野意外的是,顾之泽没有哭。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把梗在喉咙口的那团气吞下去,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要进新华社!” 李润野握住他的手,把人拉进怀里,温热的手掌覆在顾之泽的脊背上,他在他耳边说:“你一定可以做到!” 从那天起,顾之泽更玩命了,他抓紧一切时间充实自己。他从林新宇那里借来一堆专业书,没有采访时就拿出来埋头苦读,一旦有采访任务,他抓起书包跟着雷鸣就往外跑。组里的任杰跟他关系比较好,他就主动帮任杰校稿子,抓紧一切机会请教时政新闻稿应该怎么写。每天回到家,顾之泽坚持用英文跟李润野交流,自从大二考完四级,顾之泽就再也没碰过英语,现在重新又捡起来,他简直拿出了高考的拼劲。 时政组里的人对他的印象逐渐改观,他们终于意识到,顾之泽的上位不是靠“卖”,靠的是他的努力和认真。在这种情况下,顾之泽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自己正扎扎实实地走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 每天都冲劲十足的顾之泽迎来了八月,他跟《晨报》续签了一年的合同,打定主意在这一年里脱胎换骨!他从人事科美滋滋地拿着新合同出来去找李润野显摆,正聊着的时候手机响了,雷鸣急切的声音传来,让他迅速去盘江区樊家村,整个盘江区的领导班子几乎都在那里指挥抗汛。 *** 盘江区位于安宁市东部,不但地势相对低洼还紧邻着念秀山,每年汛期这里都会发生严重的汛情,有时还会引发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樊家村年年首当其中。今年的降水量是十年以来最大的,盘江区一直灾情严重,之前区政府专门派了一个工作组驻扎在樊家村指导工作,现在看起来,恐怕灾情不乐观。 顾之泽急急忙忙地扭头要走,李润野一把拉住他:“这么大雨你怎么去?我送你!”顾之泽来不及拒绝,李润野已经搭着电梯下楼了。 等两人赶到樊家村时,雨势已经加大到暴雨级别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很多地方都断了路。还没等车停稳,顾之泽就拎着采访包跳下车到处找雷鸣。 雷鸣一直跟着“抗汛办”跑新闻,这几天吃住都在樊家村,本来顾之泽跟他是在一起的。但是前天雷鸣借口灾情较为稳定,把他赶了回去休息,说这样两个人可以轮班。顾之泽知道,雷鸣忽然把自己叫回来,一定是灾情恶化了,而雷鸣这会儿准跟着工作组跑到一线去了,他快速地打量一圈儿周围,发现整个村子的居民都已经撤走了,只留下几个人在做最后的清查。顾之泽随手抓住一个村民,在雷雨轰鸣中扯着嗓子打听。 那村民看看顾之泽,单薄的身子裹着一件橡胶雨衣,但狂风裹挟着暴雨简直无孔不入,顾之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湿漉漉的。手里拽着一个采访包,用一件雨衣严严密密地裹着,那里面有他珍爱的d60。村民抹一把满脸的水,努力想要在暴雨中睁开眼睛,他凑近顾之泽,大声地吼道:“村东边,那条河要溃了……工作组……在那边。” 顾之泽心里猛然一揪,他知道那条河,大概有十几米宽,平时水势就比较急,看今天这个雨势恐怕已经发展成洪水了。他想了一下,把采访包放回车上,看李润野正往身上披一件雨衣。 “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我过去看看。”顾之泽大声地说,“外面雨太大了,你对这儿不熟悉,千万别乱走。” 李润野斜眼瞟一眼村东面的山,清冷的目光调转回来,冲顾之泽抬抬下巴,意思是“你忙你的去,别管我。” 顾之泽无奈地嘱咐一句“小心”,然后深深地吸口气,鼓足勇气踏了出去。暴雨如注,雨水砸在身上竟然隐隐作痛,眼前一片白雾,能见度只有几米而已;耳边传来轰隆的水声,顾之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河水,抑或是从山上传来的山石滚落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他弯下腰,顶着狂风往河边走,每一步迈出去,鞋子都会深深陷阱泥泞里,需要费好大力气才能□□。风雨太大了,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没法呼吸,每一口气吸进去全是水雾。 等看到工作组那十几个人的身影时,顾之泽已经累得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弯腰杵着膝盖喘气,冷不防一只手臂伸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腰用力一提,顾之泽借由这点儿力道不自觉地站稳了脚。转过头来,李润野专注地看着他,安静的眼神穿透厚重的雨帘投注到他心里。顾之泽一下子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腰部传来的那一点儿暖意让他安心。 “师父?”顾之泽眨眨眼。 “走!”李润野轻轻推他一把,简洁有力地说,那一个字像钉子一样钉进顾之泽心里,狂风暴雨中――走! 雷鸣在远处看到两人艰难的身影不由得暴怒――这两人是来秀恩爱的吗,分不分的清轻重缓急,顾之泽不懂事,李润野怎么也这么混蛋荒唐?所有的这些怒骂他压在心里,只用愤怒的目光瞪向他俩。 李润野无奈地笑笑,这当然不是自己该出现的场合,可也不是做解释的好场合,他只能跟顾之泽互相扶持着走过去――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看热闹的。一个记者,必须站在事发第一线而不是大后方!。 顾之泽走到雷鸣身边停下脚步,惊恐地看到河面暴涨了几乎一倍,之前可以清晰地看到对岸,现在只剩下一片水色苍茫。湍急汹涌的河水漫过堤堰,形成两股,往来的武警和民兵正在奋力往河岸上堆积沙袋,。 雷鸣攥紧拳头,愤怒地冲李润野咆哮:“李润野!你他妈的凑什么热闹!” 李润野深知雷鸣的暴脾气,他奋力抹一把脸上的水,颇为认真地大吼:“你说什么?听不清!” 雷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地上抓起两件脏兮兮的救生衣胡乱地扔到那两人身上:“站远点儿,别往前凑!” 雷鸣拎着一个防水的相机专注地拍照,作为时政版的记者,他必须紧跟在区政府的工作组身后,随时把政府部门应对灾害的信息传回去。站在一个如此危险的地方,他丝毫没有恐惧,但是转头看到顾之泽和李润野后,他有点儿后悔了――早知道雨势会迅速增大到这种程度,根本就不会把顾之泽叫来!本想给小辈增加点儿经验和阅历,可现在看起来,危险值倒是直线上升了。 雷鸣扭过头,冲那两个人大吼:“站稳了!尽量蹲下!” 顾之泽眯着眼睛点点头,做出一个ok的手势。 雷鸣站直身子,正要把身体转回去时一阵疾风狠狠地打过来,他重心未稳,竟被吹得打了个晃,仓促中他下意识地想蹲□子放低重心,可脚下的泥泞让他的整个动作失衡,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满地的泥水湿滑不已,河堤是向河中心倾斜的,雷鸣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竟然一径地滑向奔涌的河流。 一切都只在交睫之间,李润野的一声“当心”还未出口,就发现身边一道影子倏忽而过,快得让人眼花。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怔忡,愣愣地看着那道修长的影子从自己跟前掠过,脑袋里一片空白。 “啊!”旁边有人尖叫。 李润野被一声骤然唤醒,他一片模糊的视线骤然清明,他分明看到顾之泽漆黑的眉眼,在暴雨的冲刷中清晰异常地投影在自己的眼底,甚至每一跟眼睫都历历在目!他能看到顾之泽小麦色的手,死死地攥住雷鸣的衣领,攥得如此用力一直根根掌骨全都凸显出来,马上就刺破薄薄的皮肤刺入自己的心底! 之泽! 李润野心里一凉,整个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方扑倒下去,两只手一起扯住了李润野的衣角。 三个人,扑倒在湿滑泥泞的河岸上,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往河道滑行了几米后暂时停了下来。但是谁也不敢动,河岸上全是泥,完全没有地方可以抓握着力,只能尽可能地躺平,增大接触面积增加摩擦力阻止下滑。旁边的人一阵慌乱,有人急着去找绳子,有人高呼“千万别动,坚持住!”,还有几个人试图慢慢走下河岸去拉李润野,可惜刚迈出一步就滑倒在地再也不敢动了。 周围一片忙乱,李润野清楚地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顾之泽或者雷鸣,全都命悬一线,或许下一秒三个人就都会滑落到洪水中,数息之间就一切都不存在了。他扑倒在地上,两只手臂前伸死死地攥住顾之泽的衣角,艰难但是执拗地抬着头,他想看到顾之泽,无论如何他要看到他,就算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影像,他也希望留住八戒的笑脸在心里。 顾之泽的身子斜着,一只手抓住雷鸣的衣领,另一只手死死地抠在地上。事实上那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是他依然玩命地把手指抠向泥土里,哪怕只有一点点力道,他都要拉住这个人!他在暴雨中努力睁大眼睛,冲着雷鸣大喊“坚持住”。从李润野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后脑勺的后脑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会清晰无比地浮现出八戒的脸,他的表情,肆意飞扬的眉眼,总是勾出好看弧线的嘴唇,专注狡黠的目光…… 我会拉住你,死也不会放手! 很快,有人抛下来一根救生绳,还有人拽着另外一根绳子飞快地滑到雷鸣身边,把他拦腰捆住、抱稳后示意顾之泽放手,顾之泽再三确认安全后松开了手。李润野觉得骤然一轻,尖锐的疼痛从指尖迅速蔓延到胳膊、肩膀、腰背,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疼痛,都在催促他松手,但是他却更紧地攥住了顾之泽的衣角。 又有人滑过来捆住顾之泽的腰,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扭过头来望向李润野,依然是飞扬坚定的目光,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他甚至冲李润野呲了呲牙,示意师父可以放手了。李润野猛然红了眼,心里一阵钝痛,热辣的泪水刺得他根本睁不开眼,他的手很疼,但是他依然不敢松手。 “师父!”顾之泽大声地说,“没事了,松手!” 李润野闭一闭眼睛,把满心想要怒吼的情绪压下去,他坚定地摇摇头:不,不能松手,死也不能松开! “松手!”顾之泽又提高了嗓门嚷,“师父你松手啊,我都捆好了可以爬上去了。” 李润野凝定住剧烈晃动的目光,箭一样穿透雨阵射进顾之泽的眼里,顾之泽扯扯腰间的绳子,冲他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真的没事了,放手吧!” 李润野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恨意,恨得翻天覆地巨浪滔天,他陡然松开手,把两只手掌全都按在自己脸上,在漫天暴雨和山洪的轰鸣声中,让那股恨意把自己彻底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一网不捞鱼的雷 另外,阿九,核桃还是比蜗牛的爪子要好吃些! 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李润野躺在地上急促地喘息,很快他就感觉到一双手臂扶住了他的肩:“师父?你没事儿吧!” 他听出了顾之泽急切焦虑的声音,他能在瓢泼大雨中分辨对方任何一丝细微的情感起伏。他睁开眼睛,漫天的雨水狠狠地砸在脸上,他旋即闭上眼,双手往后一撑慢慢地坐了起来。 “没事!”他抹一把满脸的泥水,抹去了满眼的情绪,“你呢,怎么样?” “没事,”顾之泽呵呵地笑了,“就是手有点儿疼。” 那没心没肺的笑容瞬间让李润野脸色铁青。 雷鸣心有余悸地坐在一边,双手无力地垂在膝盖上,他冲顾之泽点点头,沙哑着嗓子说:“多谢。” 顾之泽洒脱地挥挥手,掉转过头来围着李润野转。顾之泽一想到师父那细长白皙的胳膊上吊着两个大男人的分量就心疼,他小心地揉揉李润野的肩膀,仔细地观察李润野的脸色,想知道有没有拉伤。 李润野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忽然就爆发了,他控制不住地猛然站起身,连带的把顾之泽晃倒在地。顾之泽坐在地上仰着头傻愣愣地看着师父,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李润野咬紧了牙,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震得头都疼了。 “师父?”顾之泽看着李润野的脸色有点儿心慌。 “老雷,”李润野抛下顾之泽转头去问雷鸣,“怎么样?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你擦伤挺厉害的。” 雷鸣低头看看自己,大面积擦伤,血丝混着泥水一片狼藉,是得去医院看看。 李润野把雷鸣拽起来,跟工作组的组长打了个招呼就往村里走。他有些狼狈,不敢回头去看顾之泽,他知道如果自己再看到八戒那张没心没肺、万事无忧的笑脸,一定会忍不住出手揍他一顿的。 顾之泽跌跌撞撞地跟着走,他一头雾水不知道师父这是生的哪门子气。雷鸣这几天累脱了力,躺在车后座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顾之泽几次三番想找个机会开口,可是每次看到李润野的脸色都自觉地闭上了嘴。 把雷鸣送到医院打电话叫了他的家人后,顾之泽总算是鼓足了勇气去跟李润野搭话:“师父,要不要顺便去看看你的胳膊?” 李润野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利落地抛入顾之泽的掌心,所问非所答地说:“你开车,我累了!” 顾之泽的脸色刷的就变了。 雨势依然很大,很多路段已经大面积积水,一路上随处可见抛锚的和因为路湿打滑而撞作一团的车子。雨刮器疯狂地在玻璃上扫荡,可似乎完全没有效果,从驾驶座望去雾蒙蒙的一片。 顾之泽紧张得快要把方向盘攥碎了。 李润野阖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完全不在意顾之泽蜗牛般的车速和斗折蛇行的行车路线,顾之泽每一脚刹车踩下去,他都会猛地撞向挡风玻璃,但他依然沉默地闭着眼。 顾之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雨天行车的要领,一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的路上而不是脑海里纷至沓来的往事。可是,他只要一想到身边坐着的是李润野,就紧张得几乎分不清油门和刹车。[] 他知道,副驾驶座其实是全车最危险的位置,而现在这个最危险的座位上坐着最重要的人。 如果……未来会怎么样?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走下去,似乎自己已经把所有的情感和爱恋都投入到了这个人身上,如果他不在了,自己是不是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游荡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再也不会爱了,再也不能体会到爱,再也找不到心灵的归宿,终生都活在回忆里…… 顾之泽激灵灵地打个寒战,命令自己集中注意力,把车速再放慢一些。 十五公里的路,他开了整整一个小时。 当顾之泽把车子停到车库里时,他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不是雨水而是汗水。 李润野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顾之泽,眼睛里急切的光,他问:“害怕么?” 顾之泽大力地摇摇头,露出标准的八戒式笑容:“不怕!我都开了那么多次了,再说,开慢点儿就什么事儿没有了。” 笑容非常真诚,说的跟真的一样! 李润野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几乎冻成一块冰,他一声不吭地解开安全带抬脚就走。顾之泽在身后忙不迭地锁车快步跟上,一边走一边想,难道我要说“简直害怕死了”师父才高兴? 学车那会儿他可不是这样的啊!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僵硬的背影,一个很久没有出现的念头冷不丁地又冒了出来――蛇精病是绝症,没药医! *** 破败的街道,四散逃亡的人,裂空而过的流弹,远处有隐隐的炮声,耳边充斥着尖叫声、嚎哭声、祈祷声……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肩上挎着一个相机,他一边飞奔一边挥舞着手臂喊:趴下,趴下! 李润野想都没想就直接迎了上去,他要把那个身影拥进怀里,然后转个身,用脊背替他挡住四处乱飞的流弹。 他看着顾之泽,那张脸上有黑黑的硝烟,衬得一双眼睛雪亮。他张开双臂,准备拥住那个人。 然后远处的枪声响了,他清晰无比地看到顾之泽胸口炸出一朵血色的花,迅速扩大直到全身都开满了艳红。他崩溃地大叫,但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好像垂死挣扎一般。 然后他看到顾之泽忽然笑了,笑得没心没肺张扬恣意,他说:“师父,我真的不害怕!” 李润野猛然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划破一室的浓黑和寂静,他一动不动地躺着,除了心跳全身都僵死了。他慢慢地吸口气,用空气把自己几乎被抽空了的胸腔填满,然后发现脊背沁出一层黏腻细密的汗珠。他眨眨眼,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然后转动眼睛望向枕边,顾之泽俯卧着,抱着松软的大枕头,小脸有一半埋进了枕头里,睡得很熟,嘴巴微微张着,看起来傻乎乎的,好像一切烦心事儿都不复存在了一样。 李润野无助胸口,他觉得心跳得太快太剧烈了,震得自己整个胸腔都在疼。他极轻地掀开被子站起来,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站在落地窗前燃起一支香烟。 “我不怕!”顾之泽的话又浮现在耳边,他恶狠狠地用指腹掐灭烟头,灼烧的痛感比不过他心底的钝痛。 怎么会不怕?我坐在你身边,全车最危险的位置上,如果有了什么意外你怎么可能不害怕?那么,既然你会害怕,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滑向湍急的洪水,我是怎样的恐惧?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走上了战场,我又会有多害怕! 李润野闭上眼睛,白天顾之泽从自己身边滑向洪水的一幕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睁开眼睛,噩梦中顾之泽胸口中枪的景象历历在目避无可避。李润野觉得自己被这种排山倒海一般的恐惧压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曾经对顾之泽说的那些豪言壮语此时全都不堪一击,他无比坦诚地承认,如果可能,他会不惜一些阻止顾之泽踏上战场。 李润野从烟盒中再抽出一支烟点燃,在袅袅的青雾中再次感到一种恨意,他居然真真切切地恨着顾之泽――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替我想一想,你真的以为我坚强到能够再次承受失去挚爱么? 一个人去面对愤怒的父亲,一个人去暗访,想也不想地就扑向雷鸣,一门心思要去当什么战地记者…… 八戒,我真的有些恨你! 第二天,顾之泽一睁开眼睛就发现李润野竟然不在,打开卧室门便闻到极淡的烟草味道,他扫视了一圈客厅后直接就推开了书房的门。果然,李润野正坐在电脑前打字,跟前放着一杯早已冰冷的茶。 “师父!”顾之泽两步窜过去,“你干嘛呢,什么时候起的,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一连串的问题李润野一个也没有回答,他把电脑屏幕转了个个儿,上面密密麻麻开了十几个pdf文件,全是英文的。 “这些,一个月之内看完,然后给我写一份报告出来。” 顾之泽闭了闭眼,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关人生惨淡生无可恋:“你怎么不让我把牛津双解字典背下来?” “因为你根本没那个脑子!”李润野毫不客气地指指屏幕,“看着,这些都是这几年发表在各个权威刊物上的专业论文,基本都是跟‘国际新闻’相关的。你别老拿着教材看,那些东西都是十几年前的了,跟不上时代了。” 顾之泽拿过鼠标点了点,可怜巴巴地说:“真的要一个月内看完?” 李润野根本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 *** 从此,顾之泽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生活中,他每天忙成了一个陀螺,脑袋里塞满了各种摄影知识、英文单词、新闻理论……各种知识几乎把脑容量全部耗尽,顾之泽觉得自己随时会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 他拽着李润野央求:“师父,如果哪天我忘了自己是谁,你一定要把我领回家啊。” 李润野嫌弃地说,我要一个白痴干什么用,又不能当花瓶。 顾之泽虽然很忙,但是他依然注意到李润野越来越消瘦,他会躲在自己听不到的地方打电话,有时夜里睡不着觉,会悄悄爬起来帮自己整理各种资料;他会看着自己愣神,神情悲凉;两个人做||爱时,他会失控,几乎要把自己揉碎填进自己的怀里。顾之泽一边兴奋着,一边有些担心,这样的李润野是他不熟悉的,也是让他担心的。 是的,他真的担心。因为他已经习惯看到那个永远淡然从容的师父,似乎只要师父平静深邃的眼睛看着他,他就会所向无敌。 他用各种办法尝试套出李润野的话,可是每次都被李润野用一个锋利的眼神逼回来,另外附赠一句:“要是闲着没事就再看一篇文章”。几次下来,顾之泽哭着放弃了套话的企图,转而走“曲线救国”路线。 他认真观察仔细分析,拿出了一个“狗仔”的全部职业素养,想从李润野的一举一动中发现端倪,可没几天他就发现柯南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于是,走投无路的顾之泽选择了家庭主妇常用的、简单粗暴的一招:他趁李润野洗澡时去翻了师父的手机! 李润野当然不会有所谓的“外遇”,这个顾之泽百分百确定,他只是想知道最近李润野都在跟谁联系,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李润野的手机从不上锁,随手就会放在顾之泽看得到的地方。电子邮箱里全是公务信函,短信息都是朋友或者同事发来的,中间夹杂着几条显示不出号码的短信,看内容应该是李润野的姐姐,催促他尽快找个时间回家看看父母。顾之泽看着那几条短信想,师父就是因为这个烦心的吗?如果真是因为这个,自己完全可以现在就陪他回去啊,至于去不去新华社,那只是锦上添花的事,完全不是重点。 了不起被李易冰用扫把轰出来,又不伤筋动骨的。 顾之泽冲浴室门挤了个鬼脸出来,原来你就为这事儿烦心啊,小意思!刀山火海小爷都会陪你闯上一闯,何况只是回个家!顾之泽浑身轻松地正想把手机屏幕锁上时,鬼使神差的按了一下通话键,手机上迅速显示出近期的通话记录。 于是顾之泽目瞪口呆地看到一个反反复复出现的名字:叶琛! *** 顾之泽知道叶琛是李润野的心理医生,也知道最开始叶琛是想把李润野勾搭成“床伴”的,可惜最后变成了医患关系。但他一点儿也而不担心叶琛会跟李润野有什么瓜葛,因为李润野向来觉得叶琛就是只“锦雉”――徒有一身漂亮毛,最多扑腾三米高,这种“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他李大爷看不入眼。 当然,顾之泽也知道李润野说叶琛“中看不中用”也只是玩笑,毕竟叶琛在业内的声望不是靠“卖脸”博来的,他是真有些本事的。可就是因为叶琛的“医术”,顾之泽害怕了,因为那两人如此密集的交流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李润野的心理,一定又出现了什问题。 顾之泽在“斗心眼儿”这个领域从来不是李润野的对手,但是他想或许可以跟叶琛玩上一局,于是过了两天他跑去给叶琛打电话,说想跟他聊聊自己的“雨天开车的心理问题”。 在一个周六下午,叶琛等来了顾之泽,他左右看了看问:“润野没跟你一起来?” “没有,”顾之泽神秘兮兮地说,“我怕他担心就没跟他说,叶大哥你要替我保密。” 叶琛表示自己是职业心理咨询师,替病人保密是基本的职业素养。这话在顾之泽听起来有两层意思,他有点儿尴尬地开始详细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事儿不复杂,一会儿就说完了,他问:“叶大哥,你看,我说我‘不害怕’,师父干嘛生那么大气?” 叶琛精明的目光闪烁在非常装逼的金丝框眼镜后边,他似笑非笑地问:“你来咨询你的问题,干嘛扯李润野?” “因为他会影响到我的情绪!”顾之泽答得理直气壮。 “从心理学上来讲,会轻易被外人干扰到自己,这也是一种心理反应,过于严重的时候需要心理危机干预。我来跟你谈谈这个问题……” 于是,整个周六下午,顾之泽被迫接受了一堂深刻的心理学教育,听得他直想吐。末了,叶琛问:“对了,你现在开车什么感受?” “感受?”顾之泽撇撇嘴,“没感受,有点儿紧张,但也还好。” “一点儿也不害怕?” “如果不是暴雨天,如果师父没坐我旁边……就还好吧,没以前那么怕了。” “那就好,”叶琛笑着点点头,“李润野就是你的药方,没事多看看他就管用。” 顾之泽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叶琛,觉得恐怕叶琛本人的心理问题最严重。 叶琛目送顾之泽出了门,然后给李润野打电话:“那小子刚走。” “你说什么了?” “你要是我朋友我就什么都告诉他了,可偏偏你现在是我病人。”叶琛不无惋惜地说,“你为什么不再跟他谈谈,我相信凭顾之泽对你的感情,他一定会改主意的。” 李润野沉默了一会儿说:“就是因为他会改主意,我才不能跟他谈。他从一开始就心心念念想要超越我,他把未来设计得很好,我不想打乱他的计划,事实上我自己也想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那你怎么办?” “我?”李润野轻笑一声,“没什么怎么办的,我这不还有你呢么。其实我知道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他真不一定能当战地记者,即便真的当了,也不一定会有事。” “李润野,”叶琛严肃地说,“你这不叫杞人忧天,你这是悲观主义,自从李舸走了以后你对感情总是持这种态度。对你的父母,你选择逃避;对未来的生活,你过于悲观,这样不好。” “我知道,我会慢慢调整的,”李润野淡淡地说,“‘失去’这种事,习惯就好了。” 叶琛冷笑一声说:“悲观主义者在分析未来的时候更多的不是观察,而是‘复制’。你总觉得是自己忽略了李舸导致他的离开,所以现在极力地避免这个错误,你插手顾之泽的整个生活和工作,事无巨细地帮他;而另一方面你又明白要给对方留出足够的空间,所以你尊重他的任何决定。可顾之泽现在规划的未来与你预期的相差甚远,让你极度恐慌忧虑,在这种情况下,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调整’?” 李润野彻底沉默了,叶琛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听到李润野平静地说:“我会看着他、陪着他,和他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起,每晚十点左右更新。话说蜗牛最近简直“祸不单行”,简直虐心! 感谢:萌萌哒“省略号君”“板砖君”“松子君”的雷雷,最近雷雷好像礼花弹啊,感觉提前过年了。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这几天《晨报》报社里一片愁云惨雾低气压,从辛奕办公室门口经过的人无不蹑手蹑脚轻声细语,唯恐出一点儿声响把煞星招来。各版主编是全社最痛苦的,因为辛奕在一周之内加开了三个会议,议题全都是“学习□□”! 我们不是党政机关报啊老大!各位主编纷纷表示自己虽然政治立场没有问题,可毕竟不是党员身份。 辛奕冷冷地说:“再交一份心得来!” 于是全社都在议论,到底是谁招大老板生气了,赶紧去总编办公室门口自裁谢罪不要连累众人。顾之泽也抓着崔遥打听□□,崔遥无可奈何地表示,尽管自己是“江湖包打听”,但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顾之泽转身问李润野,李润野这几天结束停职,正在收拾自己的办公桌准备搬回去。他瞥一眼顾之泽:“想知道?” 顾之泽点头如啄米,他还想拿这个“猛料”回时政组炫耀一下呢。 “去给我把桌子收拾利落了。” 顾之泽任劳任怨地从马轩的座位上把师父的东西搬回来,还非常殷勤地办公室的地板擦了一遍。 李润野架着二郎腿在沙发上闲散地翻完一本《国家地理》喝了一杯顾之泽“主动”沏的铁观音,然后纡尊降贵地勾勾手指。顾之泽小兔子一样蹦过去乖乖坐好,眨眨眼睛求知若渴。 “大老板不爽是因为有人要提前解约。” “谁?”顾之泽浑身的八卦因子都燃烧了起来,能让辛奕那么烦心的一定是重量级人物,至少也得是……他忽然愣了一下,傻呵呵地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李润野。 “把你的兰花指收回去!”李润野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顺手拿起今天的选题报告来看。 “师父!”顾之泽颠颠地跟过去,“为什么啊?” “废话,”李润野理所当然地说,“我家在川江,明年你也过去了,我一个人留在安宁难道跟叶琛过日子?” 顾之泽立刻觉得泰山压顶,他战战兢兢地问:“那……你明年解约了,我应聘又失败了,怎么办?” “你养我啊,”李润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觉得每个汗毛孔都舒张开了,他淡定地说:“你不是要给我买林区别墅么?” 顾之泽算了算那辆x6的养车费和李润野那一柜子衣服的价格,哭着跑回了时政组,拉着老周的袖子要求增加发稿量。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屁滚尿流地跑远,转动座椅面向窗外,12层楼外,流云急速飞过,天朗气清。他觉得人生的际遇有时候真是奇妙,注定的事早晚会发生,早一年或者晚一年。 他也没想到,时隔一年央视新闻频道竟然还是要他。这事儿他不会跟八戒说,因为他觉得顾之泽现在这个战战兢兢努力工作的样子非常“可爱”,他喜欢看到这样的八戒,好像刚刚进报社时那样。 既然你说我“蛇精病”,那我就蛇精病一回吧! *** 因为“包||养”李润野这事儿太可怕了,所以顾之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工作好好挣钱,虽然明知道师父的大部分收入来自于自由撰稿,但那毕竟不是稳定收入,万一师父一犯懒不码字了,那还不得饿死人?于是顾之泽很认真地工作,在时政组的发稿量逐月上升,老周每天看到他都乐呵呵的,转过头来对李润野说:“小李啊,顾之泽真是人才,你这个当师父的真有两下子。[.超多好看小说] “您多费心!”李润野客气地说。 “一定一定,”老周笑眯眯地说,“我会好好看着他的,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润野啊,依咱俩的关系,你的事儿不就是我的事儿么,你的人我一定帮到底!” 李润野频频点头,笑容可掬地送走老周,立刻开始翻自己的名片夹,他记得最近合作的广告公司经理跟《青年报》副刊的总编有点儿交情,老周家那位千金大小姐还等着一步登天呢。 顾之泽一门心思的研究“时政新闻”怎么写,每天都忙忙碌碌的,全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等他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单独开始跑“政府发言”时已经快到年底了。 每年的年底都是各组最忙的时候,顾之泽还记得去年为了一个“最佳新人”和“十佳新闻稿”,各个版组差点发生屠版惨剧,自己把两个奖都“丢”了,师父为此气闷了好久,最终还是要回来了一个“海南五日游”才甘心。 一想到去年的海南游,顾之泽就忍不住淡淡地笑,那时自己纠结于“他的”、“我的”之间,总觉得师父的援手是对自己的否定,是一件损面子的事情。一年过去了,似乎他还是习惯于“单打独斗”,但是现在的他学会了“接受”,懂得了两个人在一起其实就是一个相互“取舍”的关系,你要的,他给予;你给的,他需要。 顾之泽翻翻日历,觉得这一年过的实在是太过狗血,处处刀光剑影飞沙走石,他急需一个安静闲适的假期,找个山清水秀没人认识的地方,跟师父两个人好好休息休息。于是顾之泽跑去生活版去翻资料,生活版每周会登一期旅游特刊,他打算找个好地方。 顾之泽刚踏进生活版就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因为生活版主编办公室门口围了一群小姑娘,个个弯腰侧耳贴在紧闭的门上偷听,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看这个行情很像原配冲进来抓小三,大闹办公室――可惜生活版主编是女的。 “刘姐,”顾之泽凑过去小声问,“怎么了这是?” 刘姐直起腰,把顾之泽拉到一边小声说:“里面打起来了,今年的十佳选稿有人不满意!” 顾之泽懂了,去年袁明义就闹了这么一出,愣生生从自己和刘明远手里把这个“十佳”抢走了,看来生活版也要重蹈覆辙一下。 “非常时期,非常事件,我非常地不想参与”顾之泽非常聪明地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刚回到时政版,老周就捏着厚厚一沓子文件堵在路口:“顾之泽,校对一下签字!” 顾之泽挠挠头:“校稿子么?我今天都没出门,哪儿来的稿子?” “这是‘十佳’的备选稿,我给你挑了一篇,你校对一下。” 顾之泽有点儿犯傻,他木愣愣地去接过打印出来的一张a4纸,上面是自己写的一篇关于抗汛的通讯。当时雷鸣住院了,自己就操刀替二师父完成了这篇稿子,因为是亲身感受,所以写的时候特别深刻,发稿后还被辛奕挑出来圈了个圈儿贴到了共公告栏里,算是“本周最佳”。 这篇稿子虽然说不错,但顾之泽觉得还真算不上自己在时政版写的最好的稿子,他觉得那篇“某国企高管贪污被捕”比这个还要好。于是顾之泽攥着这篇文章去找李润野,他得跟师父商量商量。 李润野对顾之泽写的每一篇稿子都烂熟于胸,他连看都不用看就直接问:“这文不挺好么,你有什么意见?再说,你去年不是挺‘淡泊名利’的么,怎么今年倒对这个奖势在必得了?” “我觉得那篇‘国企高管’的更好。”顾之泽不服气地说,“‘十佳’可以参加市里的评优,我当然要力争了,如果能获个市级奖项,跳槽的时候肯定能加分!” 李润野杵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之泽挥舞着拳头慷慨陈词,这孩子成熟了许多,不再莽撞大意。他看着顾之泽,看着这株自己用心血浇灌出来的小苗一夜拔高,长成青翠笔直的一根修竹,坚韧挺拔,枝叶繁茂,李润野真是骄傲得一塌糊涂! 听完顾之泽的陈词,李润野用指尖点点那张纸问:“你喜欢听我骂你还是喜欢听我夸你?” 顾之泽很想说,我都喜欢,因为我有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我喜欢听夸。”顾之泽决定还是走一走寻常路。 “所以,你的这篇稿子比那篇要好!” 顾之泽转转眼睛,撇撇嘴说:“那多没劲啊!” “八戒,”李润野慢慢地说,“你也忙了一年了,到年底时也希望得个奖听句夸乐呵乐呵对吧,人家领导部门也是这么想的,你写个‘积极抗汛,爱民如子’多和谐、让人看了心情多舒畅?非得写个‘贪污腐败’去戳人心窝子,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就是想要个市级奖而已,别跟自己过不去。” 顾之泽望望天花板,忽然换上一副贱兮兮的表情问:“师父,那个……社会版选哪篇稿子啊?” “干嘛?”李润野冷冷地问,“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八戒笑嘻嘻地说:“这不是双保险么?” “保险什么!”李润野轻斥,“你‘勇斗歹徒’之后刘明远又给你补了个专访,专访啊顾小朋友,你今年才24居然上了省新闻频道的人物专访,你还想干嘛。凡事过犹不及,也别太贪心了。 “我这不是……觉得这几篇文章里就这个‘抗汛’的最不怎么样吗,想挑个好点儿的交上去……算了,小爷我见好就收吧,那些稿子拿出去一亮相别人都没活路了。” “滚!”李润野冲着大门的方向弹弹手指头,觉得这人简直没救了。 顾之泽摆出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一边抓过桌上的笔,蹭蹭签上自己的名字转身去交稿子了。 李润野当然知道单纯从质量上来说,这篇稿子的确不如那两篇,所以他其实非常感谢老周选了这篇,因为这是最有把握在市里获奖的一篇。同时他也明白,老周这是明明白白地卖了他一个面子,也明摆着告诉他,今年的“十佳”,顾之泽板上钉钉地会占一个名额。 可换个角度想想,李润野还是有点儿暗暗不爽――本来顾之泽的稿子就足以配得上十佳称号,可现在弄得好像是老周格外照顾他,开了后门一样!李润野苦笑一声,职场上的事儿就是这么的操蛋,真是说也说不清楚。苦笑完,他又给那个广告经理打了个电话,年底了,得约《青年报》副刊的编辑吃顿饭了。 事情果然如同李润野所预料的那样,年会上顾之泽的这篇文章顺利被评为“十佳”,顾之泽站在台上领奖的时候,台下响起一片掌声。社会版的那拨人蜂拥而至,强烈要求顾之泽请客,顾之泽笑眯眯地抱着奖杯说:“这是时政新闻,你们凑什么热闹?” 于是众人强烈抗议他数典忘祖,必须蹂|躏摧残以泄民愤,顾之泽被追得四处逃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他大半年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天,李润野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自己的八戒笑得花团锦簇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 “哼!”一声冷笑传来,李润野扭头看过去,辛奕冷漠地说:“见色忘义,你俩一对儿混蛋!” 李润野耸耸肩不以为意。 “过年了!”辛奕凶巴巴地说,“你还不带着你那二傻子一样媳妇回家看看爹妈?” 顾之泽顶着一头被揉乱的头发缩在墙角求饶,的确很像二傻子! 李润野唇边的那朵笑容僵住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辛奕说:“反正这事儿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姐姐光给我打电话就打了七八个了,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八戒想等他做出点儿成就来再去,这样他可以硬气点儿。” “成就?”辛奕怪叫起来,“他还想干嘛?单挑血头、独斗歹徒、勇救同事、公开出柜,你问问全安宁市新闻界谁不知道你老婆顾之泽?” 李润野头疼不已地挥挥手:“快别说了,要没最后一个可能还好点儿。” “出柜就出柜呗,难道他不出柜你就能变直了?” 李润野越发地烦操,他掩饰地从桌上端了杯红酒喝下。辛奕看了看他的脸色说:“这会儿回去还能落个坦白从宽主动交代,等再过些日子……” 李润野皱着眉又端起了一杯红酒。 “再说,老爷子要真是打算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你姐就不会有事没事儿给我打电话扫听你的事儿。”辛奕再加再励又加了一把柴,“老爷子嘴硬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润野心里砰然一动。 *** 二月初,赶在春节到来之前安宁市新闻出版总署的表彰下发了,顾之泽不负众望地拿了个二等奖,虽然不是头奖,但这毕竟是市级奖项啊,奖状上大红印章上“安宁市新闻总署”几个大字让人看了格外的有底气。 拿着个这个奖状,顾之泽在顾云森跟前极其厚颜无耻臭不要脸地讨了一个压岁包,自从顾之泽上大学以后,顾云森就再也没给过他压岁钱。今年这个红包派出去,老爷子心里简直要美翻了,好像顾之泽一夜之间回到了学生时代,拿着班级第一的期末考试试卷,得意洋洋地跟自己炫耀,满脸都是臭屁样。 那时的顾之泽跟自己相依为命,他的快乐就是自己的快乐,自己的快乐也是儿子的心愿。于是一个乖得可人,学习成绩给当爹的挣足面子;而另一个慈爱细致,对儿子的要求百依百顺。父子两个人毫无嫌隙,生活得简单却快乐。 直到李润野来了…… 顾云森狠狠地瞪了李润野一眼,自打这小子一进门,阿泽的就一直围着他转,嘁嘁喳喳哪儿那么多话可说?一共就在家住了不到一个星期,怎么弄得跟牛郎织女隔河相望整一年一样!顾云森气哼哼地转身去厨房做饭,脸色不太好看。 顾之泽从师父挤挤眼睛,示意“我一会儿去哄他,没事!” 李润野看着顾云森的身影消失在厨房,他轻轻地抚上顾之泽的脸颊,勾动指尖把人带到自己跟前,一个温热的吻印上去:“用帮忙么?” “不用!”顾之泽忽然脸红了,虽然他们之间接过无数的吻,早已熟悉彼此的气息。但现在是在顾家的客厅,父亲就在旁边的厨房里做饭,厨房的门甚至都没有关上。顾之泽捏着李润野的衣角,心跳的有点儿急。 师父的唇边有朵淡淡的笑,深邃的眼睛里亮亮的盛满了温柔,几乎要流淌出来淹没自己。顾之泽忽然觉得简直太幸福了,父亲、爱人都在身边,自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简直幸福得不能自已。 就在他晕陶陶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师父的眉心有一点点拱起,非常细微,但是带出的线条写着“伤心”两个大字。顾之泽沉默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一句人人都会说的话,可是到底有多少人能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意呢?在每个“倍思亲”的背后,全是说不尽的遗憾和伤心,思念和牵挂。 “师父,”顾之泽心头一热,不管不顾地从李润野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正色道,“春节放假我们回家吧。” 李润野瞬间就听懂了“回家”两个字的含意,他有些怔忡,下意识地就想摇头。 “师父,”顾之泽上前一步,“我们一起回去,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更新,第一个订阅的一定是盗文的姑娘,我真的好佩服,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比自动订阅的还要快?? 第一百章 促使李润野下决心的是其实是辛奕的一通电话,他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已经把李润野和顾之泽的近况通报给了李家父母。 “润野啊,”辛奕闲哉地说,“干了这么多年的‘监护人’我也烦了,又没人给我薪水,正好你今年要辞职,我不管你将来要去干什么,反正不在我眼皮子底下了,我总得跟师母说一声吧。” 李润野明白,这只是辛奕气不过自己提前离职所以在“打击报复”,不过他还很庆幸,因为辛奕显然还不知道顾之泽的计划。于是,李润野磨磨牙说:“你能不多事儿么?” “不能!”辛奕一口恶气总算是撒出去了,心情舒畅之下开始关心“晚辈”,于是他换了副口吻说,“其实润野你明明知道老师和师母有多想你,你干嘛不回家?” 李润野无力地说,“我只是……越来越不敢。” “其实,老师他们也只是想给你一个教训,始终不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让你主动一些,只要你低个头,这事儿不就过去了么。否则的话,你姐姐干嘛有事儿没事地找我了解情况?” “过不去……”李润野低声说,“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当时我父亲的表情……而且,辛奕你不知道,我已经重蹈覆辙了。” “什么意思?” “顾之泽的父亲……也算是提前退休了吧。我有时候就想,这些事儿为什么就不能避免呢,即便重新来一次,我们还是会伤害到别人,最糟糕的是,伤害的还是最亲近的人。” 辛奕恨铁不成钢地说,“凡事是要对比着来看的,你当初的确是伤害了你父母,但是你这几年的音信全无难道不是更严重的伤害么?” 李润野沉默了。 辛奕再接再厉:“润野,快过年了,回家看看吧。反正你们的事儿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顾之泽那小子看起来也比李舸靠谱,你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再想想吧。”李润野望一眼在书房里玩命啃书本的顾之泽,有些犹豫。 “想个屁!”辛奕疾言厉色,刚刚的软语温言荡然无存,“我飞机票都给你们定好了!” 李润野从中听出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感觉。 *** 李润野坐上飞机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那么多年了,自己无数次地想要回家却又无数次地打消了这个念头,时间拖得越久,回避的心态就越严重。其实最初的时候,他曾经想回家的,可是李舸坚决不同意,李舸说“我死过一次,难道你还想逼死我第二次?”这句话实在太刺心,一下子就摧毁了李润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他看着李舸难看的脸色,想到那鲜血淋漓的场景,于是放弃了所有的打算。 如今,他坐在回家的飞机上,觉得这事儿还有些不妥,很多细节还没有想好,很多问题还没有跟顾之泽沟通,就这么莽莽撞撞地回去会不会再度引起轩然大波?他固然是不担心议论和嘲讽的,但是他知道父母不能再承受这些…… 顾之泽握住李润野的手,轻声说:“师父,放心吧。” 这话说得太过肯定,充满了信心,连带的李润野也觉得顾之泽一定是胸有成竹。 顾之泽笑眯眯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怕!” 李润野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他恨恨地扭过头去:胸有成竹?哼,我看他满心长草! 李润野家原本住在新华社的家属院里,后来因为李润野和李舸闹的那一场动静太大,老爷子办了退休后把房子卖了在城郊又买了一套大一点儿的房子,一楼,有个小小的院子,可以种花莳草,养鱼逗鸟。李润野给姐姐李润秋打电话说想回家过年,李润秋激动得在电话里哭起来,要不是她现在根本不在国内,肯定会亲自飞去安宁市接弟弟。 “小野,”李润秋不放心地嘱咐,“老爷子的脾气你知道,千万别跟他顶,他说话再难听你都听着,别吭声。” 李润野应一声。 “我在东欧这边,今年没假回不去,你替我好好陪陪老爷子。” 李润野再应一声。 “那个……你那个,也一起回去么?” “嗯,他跟我一起回去,想去看看爸爸。” 李润秋迟疑一下后说,“那约法三章,跟他说不许胡闹!” 李润野撂下电话跟顾之泽说:“我姐姐让你别胡闹。” 顾之泽从行李箱里往外拿东西,一边收拾一边说:“别拿我跟那个失心疯比!” 李润野看着八戒忙得团团转的身影,一把抓住他说:“别折腾了,反正住不了几天。顺利的话,咱们明天就可以回家住了,不顺利的话,咱们后天就可以飞回安宁了。” “我要打持久战!”顾之泽豪情冲天地说,“春节有7天假,我要全都用来攻克堡垒。”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像个小战士一样,不由得笑了,忽然觉得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没了,此行无论能不能得到父母的谅解,对于自己而言能迈出这一步就是一种巨大的成功,而功臣,就是他最爱的八戒! 顾之泽自打暗访事件以后,总觉得凡事“计划赶不上变化”,设计得再好也应付不了层出不穷的“意外”,所以他明确表示拒绝费脑子去思考什么“对策”,把东西归置好以后乐呵呵地拉着李润野出门了。 “省会城市!”顾之泽兴奋地说,“这以后就是我生活和战斗的地方,我要好好看看,熟悉熟悉环境。” 李润野带着他在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转悠,几年没回来,城市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李润野看着新建的高楼大厦和高架桥,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异乡人。他心里不免有些忧虑,担心家也会像这个城市一样变得让自己感到格格不入。 顾之泽叽叽喳喳地一路胡扯,一会儿嚷着要去吃小吃,一会儿又想去博物馆了解城市历史,简直没一刻安静,李润野沉默了一条街后忽然笑了。 “笑什么,吃了蜜蜂屎了?”八戒很严肃。 “你一紧张就话痨,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胡说,我一向都话痨!”顾之泽刚一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尖,尼玛简直只蠢不萌。 “很害怕?”李润野揉揉顾之泽的头发,满掌的柔滑让自己的心都软了。 顾之泽梗着小脖子想嘴硬,忍了忍后放弃了:“师父,师祖真的很凶悍么?” 李润野先是被“师祖”这个称呼敲了一闷棍,然后又被“凶悍”这个词砸了一板砖,天旋地转中觉得自己瞬间已经垂垂老矣。 “师父,我明天应该说什么啊?” “我哪儿知道,”李润野淡淡地说,“我连自己应该说什么都没想好。” 于是两个人站在川江市的大街上,霓虹闪乱,车水马龙,扑面呼啸的北风中兀自神伤,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不知道家在何方。 *** 但是再难也得去试试,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理由打退堂鼓。第二天,两个人拿着从李润秋那里要来的地址一路摸到了位于东华山脚下的“听山家园”。这是一片新建的住宅区,靠近林区有非常好的绿化,虽然此时严冬,青翠不再,但能看出来盛夏时节应该是浓荫铺地的,小区内还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溪水应该是从山上引下来的,这会儿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顾之泽把自己的脸从围巾里扒拉出来,问李润野:“这房子要多少钱一平米?” 李润野低头看看八戒亮闪闪的眼睛:“你说要给我买独栋的,这小区里可全是板楼,连个联排都没有!” 顾之泽充耳不闻,颇有点儿“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兴致勃勃地在小区里转悠,很快就把李润野甩在了身后。李润野看着四五米外顾之泽的背影心跳得有点儿急,他知道八戒是怎么想的。八戒一定是觉得这小区环境不错,将来可以把家安在这里,甚至把顾云森也接来这里住,两家老人可以互相走动,也能有个照应。 虽然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跟父母住在一起,但是顾之泽跟大部分人的生活遭遇不太相同,他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跟父亲相依为命从不曾离开。在他看来,跟父亲住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实上要不是父亲心存芥蒂耿耿于怀,他早就想把顾云森接到自己和师父的家里了。可是李润野不这么想,他想起父亲火药桶一般的暴脾气,想起顾云森绵里藏针滴水不漏,深深觉得这两个人还是少见面的好。 顾之泽全然不知李润野的想法,一径地往前走。小区里为了美观,沿溪修了条曲折的小路,铺着鹅卵石,夏天自然是佳景,冬天就着实不妙了。物业立了一个牌子,写着“小心路滑”,顾之泽喜欢那曲折有致的感觉,执意上去走两步,李润野在他身后看得胆战心惊却又有些莞尔。 小路一路延伸,前方消失在一片高大的常青灌木后面,顾之泽的身影很快也转了过去。李润野刚想喊一声“小心”,就听到“哎”的一声惊呼,他叹口气,到底还是摔倒了。 紧走两步,绕过灌木丛,顾之泽坐在地上丝丝吸凉气,估计摔得不轻。距离他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裹着厚重的羽绒服,满头雪白的发丝在风中飘飞,脸颊被冻得通红,微微垂着眼看着坐在自己脚下的年轻人。 目光冷淡,唇角有一丝嘲讽的笑,眼角深刻的鱼尾纹铺开了几十年的岁月沧桑人情百态。 顾之泽可怜巴巴地回头叫:“师父!” 李润野恭恭敬敬地低头叫:“爸爸!” 顾之泽“……” 让我死了吧! 李易冰脸色铁青地看看坐在地上的顾之泽,又看看肃立在路边的李润野,连一声冷哼都懒得奉送,直接拂袖而去。 顾之泽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拽着李润野的衣角惊恐万分地问:“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李润野站在寒风中,狂风卷着羊绒大衣的衣角,卷出好看的波纹,他眯了眯眼睛,慢慢地说:“这么冷的天,他散什么步?” *** 李润野拉着顾之泽敲门时顾之泽连头都不敢抬,之前的豪言壮语,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全都随着那一个跟头摔倒了南极去和企鹅面面相觑。 门铃响了半天,房门依然紧闭,但是让两人高兴的是,能听得出房间里乱成一团。似乎是李妈妈在喊“你个倔棍子,你松手!”然后李易冰怒吼道“不许开门,我没儿子!” 顾之泽抿抿嘴角,觉得台词略熟,八点档婆媳大戏里经常出现。 “他本来就不是你儿子,他是我儿子!”李妈妈出离愤怒了,“你放手!” 顾之泽额角青筋直跳,觉得师父的身份立刻从嫡子变为私生子,连庶子都不如。 “不许开门!”李易冰的嗓门立刻飙高了。 顾之泽拉拉师父的手,李润野低下头,给八戒一个安抚的笑,再度按响了门铃。 房间里乒乒乓乓地响了半天,房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顾之泽跟前。顾之泽只来得及分辨出这是位女士,便觉得眼前一花,这位女士扑过来抱住李润野唉唉的哭了起来: “回来干什么,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反正我跟你爸爸也不指望你收尸!” “你怎么能这么绝,就真的不要妈妈了么?” “那么多年,你知道妈妈多想你。” “小野……” 李润野抱住老人,红了眼眶,一声“妈”刚出口,人就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顾之泽瞬间想起老父亲,心里一酸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跪了下去。 高歌一开始其实完全没有注意到顾之泽,老太太全副心思都在儿子身上,这会儿忽然发现跟前跪着两道身影,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拉――这谁家孩子? “别人家的孩子”顾之泽跟着师父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叫“阿姨好。” 高歌终于反应了过来,心里一时之间酸甜苦辣全都涌了上来,想给儿子一耳光又舍不得,想再抱抱儿子又觉得心里憋着火;想骂顾之泽一句,可个人修养又在那里拘着;想答一句“你好”又实在不甘心,于是脸色忽白忽青地僵在了门口。 “妈,”李润野轻轻叫一声,躬□子,“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五年的生离,五年的牵念,五年的母子反目,再多的愤怒和不满,母子之间千山万水的血脉亲情到底迈过了所有的嫌隙。 高歌攥着儿子的手,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母子三人坐在客厅里,顾之泽坐一个单人沙发上,高歌握着儿子的手坐在一组三人沙发上,骂一阵“狼心狗肺不孝子”,哭一会儿“那么多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母子两个人促膝挽手亲昵异常。顾之泽深切地感到自己就是那个遭千人骂、万人打的“小三”,他频频向李润野投过去求援的目光。 “妈,”李润野伸手抹干母亲脸上的泪痕,抽抽鼻子说,“他叫顾之泽,我带他回来给您看看。” 顾之泽乖觉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高歌非常希望顾之泽能从眼前消失掉,她清清嗓子,含糊地冲顾之泽点个头然后转过头来跟李润野说:“润秋昨天来过电话,我一早就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顾之泽尴尬地站在那里,一句“阿姨好”憋在嗓子里差点儿让自己窒息了。 李润野的脸色白了白,看看八戒心疼不已。 顾之泽咬咬牙,微微往前迈了一小步站在高歌跟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阿姨好,我叫顾之泽,今年24岁,跟李润野在一个单位上班。” 高歌被逼到这里,只得转过脸来,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顾之泽。很年轻,眉目分明,乌黑亮泽的头发剪成利落的样子,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这会儿满眼都是真诚和坚定。她想起第一次看到李舸的样子,半长的头发垂在肩上,漂染成一种“枯草黄”,中间还夹杂着一绺“茄子紫”,破了无数的洞的“乞丐牛仔裤”,一件格子衬衫里面套一件t恤衫,上面画得乱七八糟的图案看着就眼晕…… 如果一定要选个男人当“儿媳妇”,高歌宁可选顾之泽这样的,至少看着像个“好人”。 李润野仔细地观察着母亲的表情,高歌一脸淡然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目光中有几分审视。李润野想跟母亲好好介绍介绍顾之泽,可转念一想,八戒那点儿“丰功伟绩”估计早被辛奕交代得一干二净了,想跟母亲说说顾之泽有多好,可又觉得恐怕老太太不会太爱听,一时间有点儿为难。 顾之泽默默地忍受了长达半分钟的“目光解剖”,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拆解开了,对方强大的目光压力压得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顾之泽的微笑渐渐僵硬,他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说点儿什么,这微笑就该变成“狞笑”了,于是他说: “阿姨,我……跟师……润……野在一起已经一年了,”顾之泽喘口气,觉得在这种场合称呼“师父”恐怕不妥,本来就是禁忌之恋,加上“师徒关系”,简直就是“不伦”,可是直呼其姓名又有点儿“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简直难死人了!顾之泽默默翻个白眼,鼓足勇气继续说:“我们……想永远在一起,我爸爸已经知道了,他很喜欢润野,他说‘选了就不要后悔,如果真的相爱就不要轻易放弃’,所以阿姨,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想离开师父。” 高歌微微皱眉,第一次开口对顾之泽说:“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离开润野?” 顾之泽点点头。 “那我们永远都不接受呢?” 顾之泽的笑容终于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的妹纸们,收藏个作者专栏呗,谢谢啦。 这是第一百章,想起来就小激动,一开始真没想到能写这么长……也许……过于长了……总之,感谢所有跟到这里的妹子。 蜗牛保证不坑文,会努力爬到终点哒。 挨个儿么么哒。 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顾之泽刷白了一张小脸,他很想去看看李润野,从他那里得到一丝勇气。可心里的那股子气硬撑着他,目光稳定地直视着高歌,一点儿犹疑都没有地点点头:“只要师父同意,我愿意陪着他。” “陪他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高歌的声音一下子高了上去,神色间带着几分狠厉。 “那得看我们能活多久,”顾之泽攥着一把冷汗,却一脸平静地说,“我跟师父约好了,不说‘永远’,除非死掉否则不说‘永远’。” 高歌皱皱眉,转向李润野:“我记得当初李舸说的比他说的还好听。” “之泽比李舸要勇敢的多,”李润野站起身来,把顾之泽拉倒自己身边坐下,他看出来了,这小子腿儿都软了,马上就要站不住了。 “妈妈,李舸之所以会离开是有双方的原因,他不够独立我不够细致。但是之泽跟他不同,之泽很坚强、很独立,是能掌控自己生活的人,他不会因为别人对他的态度有什么不同而丧失自我。和他在一起,我不用患得患失,甚至有时候是他在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的情绪,我很庆幸自己能遇到他。” 顾之泽被师父的这番真情告白弄得面色赤红又欢欣雀跃,他拼命想要压下自己的不断上翘的嘴角,可眼睛却已经弯如月牙了。 这个时候说这种甜死人的话,师父你让我怎么办啊?我现在好想扑倒你啊怎么办!顾之泽在心里甜一阵恼一阵,一层红晕渐渐蔓延开来,不一会儿脖子都红了。顾之泽低下了头,因为嘴角的弧度实在控制不住。 高歌听了一点儿也不高兴,任何一个当母亲的听到自己的儿子如此夸赞另外一个男性都不会高兴。可是看看多年未见的儿子脸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温情和喜悦,想到这些年儿子的生活,心又有些软了。在遇到顾之泽之前,李润野的生活简直一团糟,外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可实际呢?孤独寂寞、枯燥单一,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个人可以让他笑了,高歌不忍心让儿子再失望。 李润野叹口气继续说:“而且您也知道我只喜欢男人,这个事实更改不了。从这个角度说,顾之泽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么?” 高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传来,满室的安静骤然被打破,众人吓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声音是从一扇紧闭着房门里传来的,似乎是有个重物被狠狠地砸到了门上。 李润野冲母亲使个眼色,高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爸爸在书房,死活不出来。” “我们刚刚在花园里看到他了。” “他已经在外面溜达快三个小时了,还不是为了等你,这根倔棍子就是嘴硬!”高歌一边说一边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敲门,“老李,赶紧出来。” “砰!”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李润野走过去,恭恭敬敬地说:“爸爸,我们回来了。”回应又是一声巨响。 顾之泽看着师父僵硬的身影心里疼得厉害,他不明白师父那么好的人,李易冰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不过就是喜欢男人,喜欢男人怎么了,难道男人不是人?你讨房媳妇还得买车买房,黄金下聘彩礼数万。讨个爷们儿都多省事,将来还能养活你,如果你病了,轻轻松松背上就能上医院。再说,老子能做饭会打扫,简直全能…… 李润野看看高歌,觉得几年不见父亲的脾气见长,原来骂归骂,可至少不砸东西,高歌做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顾之泽屏声敛气地站在旁边,一句话不敢说。 高歌带着点儿哀求的口吻说:“老李,那么多年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不能出来说句话吗?” “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房内传来一声爆吼,老爷子中气十足,看起来完全可以去跑个马拉松。 李润野拦了一把高歌,冲顾之泽点点头,顾之泽乖乖地走过来跟师父并排站。[] “爸爸,既然你不愿意见我,那我说您听着好么?”李润野微微提高了声音说。 然后,在剩下的一个小时里,他静静地讲述了自己在安宁这几年的生活,从最初的信心百倍到后来的万念俱灰,他说他从来没有想过李舸会离开,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因为誓言太过容易出口,所以才如此廉价。 他说,当李舸义无反顾地走掉时,他满脑子都是当初对父母立下的豪言壮语,在巨大的打击和失望中,他愧疚也失望,更觉得此生再也没脸回去见父母了。 他说:“我一直都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回家,或许这辈子都没脸再面对您和妈妈,直到我遇到之泽。” 顾之泽伸手握住师父的手,紧紧地攥住。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们能在一起多久,但是后来我发现之泽远比我希望的坚强,我很高兴,我认为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很久。” 李易冰大概是被李润野这几句话气疯了,他终于呼啦一下子拉开大门,对着并排站着的两个人怒吼:“你认为?上次你也说‘你认为’!” 顾之泽被老爷子裹挟着怒火的气势吓到了,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细微的颤动立即被李润野注意到了,他紧了紧手,拇指轻轻地摩挲一下顾之泽的手背。藉由这点儿暖意,顾之泽挺直了腰背。 “叔叔,”顾之泽勇敢地上前一步,“我很认真地在和师父谈恋爱,我想和他在一起。” 李易冰被“谈恋爱”三个字刺伤了,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既然谈恋爱了,那下一步是不是应该去把证领了?” 顾之泽瑟缩一下,忽然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之前同事们的冷嘲热讽指桑骂槐都没让他感到如此屈辱。李易冰一针见血地从根本上就否决了他们俩个,甚至都不问问两个人的“感情”,更让人痛苦的是,这种否决竟然来自至亲。 李润野轻声叫一声“爸爸”,刚想说什么,就被顾之泽打断了。 顾之泽礼貌但是强硬地说:“叔叔,我很想跟师父领证,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所以,除了那张证明,我相信我们跟其他夫妻没什么不同。” “那我孙子呢?” “对不起,”顾之泽微微弯弯腰,“您只有一个孙女。” 旁边的高歌猛地瞪大眼睛,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跟师父认了个干女儿,今年四岁了,又乖又懂事,长得漂亮极了,大眼睛小酒窝,如果您愿意下次我们带回来给您看看。我觉得您会喜欢她的,她长得有点儿像阿姨。” 李润野默默赞叹一声,八戒奉承人的水平见长。 李易冰压着怒火低吼:“如果真是润野的孩子,那当然会像!” 顾之泽默默地翻个白眼,心说您那个儿子根本就不可能会有孩子好么。 可他依然恭恭敬敬地说:“虽然可能长得不太像,但师父说他希望这孩子能像阿姨一样当个女强人。” 高歌虽然是个六十多岁的女人了,但是只要是女人,上至九十下至九岁,都喜欢听别人赞自己漂亮,如果能赞一声又漂亮又能干,那简直就太完美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帅小伙!高歌本来就拗不过儿子,加之对顾之泽的印象多少比李舸强些,这会儿更是心都软了。 可是,她依然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看着李易冰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到顾之泽的身上去。 “我不管你从什么犄角旮旯里认来的女儿,我不承认!”李易冰怒火中烧地看着跟前的两个人,眼神一转,发现两人紧紧握着的手,瞬间怒火卷过双眼,随手一抡,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顾之泽被吼得有些憋气,顾云森是个很温和的人,李润野虽然为人刻薄了些,但是表面上至少文质彬彬的,他从来没有想到李易冰居然是火箭筒,攻击力十足。(.无弹窗广告)骤然面对这种高强度火力震慑,他所有的战斗因子都被扇呼起来了。 顾之泽咬咬下唇,默默地告诉自己“坚持”,他转转僵硬的脖子,却一转眼透过客厅的玻璃门看到书房的窗户竟然开着,李易冰正站在窗户跟前喘息。寒冬腊月天,想来李易冰是气晕了。 高歌依然在不懈地敲着门,李润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之泽果断地推开客厅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寒冬腊月,朔风凛冽,顾之泽从室内出来连件大衣都没穿。寒风刮过他的肌肤,刺得骨头都在发痛。他吸口气,让冷风把自己的胸腔灌满,针扎一样疼,但也让他无比清醒。客厅玻璃门距离书房的窗户只有几米,三两步就迈了过去。可就在这三两步之间,李易冰已经砰的关上了窗户,伸手准备去拽窗帘。 “叔叔!”顾之泽小跑两步站在窗户跟前,“我能说几句话吗?” 顾之泽刚一去拉客厅的门,李润野就明白他要干什么了。外面是零下十几度的寒冬,之泽半年前刚重伤过,现在只穿了一件卫衣就跑出去…… 李润野下意识地抬脚就想跟过去,可还没迈出去一步,高歌就一把抓住了他。 “别动!”高歌摇摇头。 李润野立刻明白了妈妈的用意,但是看看已经站在窗户跟前的顾之泽,他的心都拧成一团了。 “之泽……身体不好,他受过伤。”李润野极力想要辩解。 “他想做,你为什么要阻拦?”高歌反问道,“难道他为了你这点儿苦也吃不了?” “他已经吃了很多苦了,”李润野叹息一声,“我总觉得跟着我,他实在是太苦了。” “我跟你爸就不苦?”高歌一句话就把李润野堵得死死的。 母子两个人一起转过头去看着站在寒风里的顾之泽,他站得很直,但是控制不住地一阵阵打寒战。 “唉,”高歌叹口气,“何必呢?” 其实顾之泽也在问自己“何必呢”,他一踏出来就有点儿后悔,外面是真冷啊。但是一想到师父煞白的脸色,和自己昨天的那番豪言壮语,就把所有的悔意都吞回了肚子里。 “叔叔,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李易冰眼睁睁地看着顾之泽站在自己跟前,忽然间更生气了,这算什么?苦肉计么?当年李舸玩一手自裁,你跑来我跟前装雪人,是想“以死相逼”吗!这么一想,前尘往事扑面而来,心头的一把火烧得更旺了,没想到时隔了那么久,混账儿子找老婆的水平居然始终维持在一个水平线上! “叔叔,”顾之泽扑倒窗户跟前急切地说,“就两句话,说完了我就走。” 李易冰攥着窗帘,随时准备一挥手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我很爱师父,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离开他,我知道您不相信,但是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李易冰皱皱眉,唇角抿出一条凌厉的线。 “还有,师父跟我在一起真的很快乐,我会让他一直快乐下去。” 李易冰很想抽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顿,更想对顾之泽怒吼一句“说得比唱的好听!” 可惜,顾之泽完全没有给他张口的机会,说完那两句话后,顾之泽竟然转身跑了,那速度甚至比来的时候更快! 李易冰张口结舌地看着顾之泽真的就说了“两句话”,然后大兔子一样蹦回客厅里,他忽然对这个男孩子好奇起来。一开始,他觉得这个甫一见面就直接摔到在自己脚下的男孩子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后来听他说的几句话,又觉得这小子不卑不亢颇有几分骨气;后来又认为不过如此而已,现在再看看…… 李易冰觉得自己六十多年的人情世故忽然全都不够用了,于是他果断地凑到了书房门口,他想知道这小子搞什么鬼。 李润野看着八戒一路蹦回来,两步迎上去把人拽进屋子里,握着他的手问冷不冷? “冻死我了!”顾之泽搓搓耳朵说,“我应该把羽绒服套上的。” 于是,高歌也傻了。 “你这是干嘛啊!”李润野心疼地说,“有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 “我想当着叔叔的面说,”顾之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说,但是实在太冷了,把我脑子都冻木了,一肚子话我就说了两句。” 高歌觉得自己的苦心全都喂了猪,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语气中带着冷淡:“怕冷就不要跑出去,出去了干嘛不把话说完!” 顾之泽羞涩地冲高歌笑一笑,礼貌地说:“可是如果我冻病了师父会很自责,而且照顾病人又很麻烦;再说,我怕叔叔以为我是在用苦肉计。” 高歌挑挑眉,脸上有疑问。顾之泽忽然发现挑眉这个动作李润野一定是遗传了高歌,两个人做起这个动作来简直一模一样,因为这点儿相似,他忽然就不再怕高歌的冷淡脸色了,甚至还有了几分熟悉。 他诚恳地解释:“阿姨,我知道叔叔一定最讨厌别人用苦肉计,而且这样会让师父很难受,我不会这么做的。” 高歌蓦地瞪大眼睛,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人:顾之泽,很年轻,长得很帅,干干净净的模样看起来很像个学生。说话办事虽然有些冲动,但是很懂得替人着想,最重要的是,这个男孩子心思细腻,处处都能考虑到儿子的立场。 隔着一扇门,站在书房门口的李易冰静静地垂着眼,眼角眉梢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李润野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看着母亲,握着八戒冰凉的手心里却暖暖的。 高歌看看双手相握的两个人,转过身又去砸门:“老李,赶紧出来跟孩子说会儿话,我要去做饭!” 顾之泽立刻上前一步说:“阿姨,我帮你一起做吧,我会做饭。” 高歌差异地看看李润野,她知道儿子跟李舸在一起时,几乎把全安宁市的饭馆都吃遍了,家里的厨房好像样板间一样。 “他做饭还挺好吃的。”李润野点点头接着说,“之泽,我想吃元宝肉。” *** 高歌把李润野丢在客厅,带着顾之泽去了厨房。 她一边忙乎着一边向顾之泽打听“孙女儿”的事儿,这事儿辛奕不知道,他们也就无从得知。顾之泽详细地把朱晓兰的情况跟高歌说了一遍,高歌听着听着也红了眼眶。 “我对不起朱大哥,所以我想把晓兰抚养长大,那是个好孩子,特别懂事。”顾之泽认真地说。 高歌叹息一声:“应该的。” 顾之泽觉得现在的气氛温馨又和谐,简直刚刚好,于是趁胜追击:“阿姨,下次我把她带来给你看看好吗?” 高歌的脸呱嗒一下放了下来:“我看她干什么?”然后转过身去切鱼。 顾之泽刚刚冒出点儿小火苗的心头被一盆冷水噗的扑了个透心凉,他不由得感概,原来师父那蛇精病一样的善变也从他妈妈那里遗传来的啊。 李润野点名要吃元宝肉,这菜做起来非常费工夫,顾之泽当然明白师父的苦心。慢工出细活,于是他在厨房里东拉西扯地跟高歌说了很多,卖乖卖得十分巧妙。 他详细地讲了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李润野,也讲了李润野为自己做了多少,还提到了顾云森,所有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辛奕不知道的事情,顾之泽都慢慢地讲给高歌听。高歌听一阵,笑一会儿,又伤心一会儿,总觉得儿子真是不容易。 “阿姨,”顾之泽掀开锅盖看看火候,在一片浓郁的肉香中说:“我也说不好为什么会喜欢上师父,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还有点儿怕他,但是后来我知道,他其实是个特别细心的人,他总是为别人做很多却从不声张,甚至被人误解也懒得解释。他很敏锐,很多事情我不用说他就能明白。跟他在一起总是特别快乐,而且,他让我有一种特别安全的感觉。” 高歌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顾之泽认真的眼神,听到顾之泽这么说:“我见过李舸,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失去师父,但是我不会。” 高歌忽然觉得眼睛里一阵热辣,任何一个母亲,说到底就是希望儿子能遇到一个理解他、爱他、支持他的人,有这样一个人陪他走完这一生,让他快乐高兴,是男是女……忍了吧! 况且……那个混蛋小子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 两个人把饭菜摆上桌时,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但是从书房里却传来说话的声音。 高歌走过去敲门:“出来吃饭!” 门开时,李易冰面沉如水地走出来,顾之泽站在门边大气都不敢出,屏声敛气地肃立着,感觉自己真特么像伺候皇帝出宫的小太监。李润野跟在父亲的身后出来,顺手抓住顾之泽的手把他往餐桌边牵,拇指轻轻地摩挲一下对方的手背,低声说:“放心。” 一餐饭吃的不算融洽,但也算得上和平,高歌一边絮絮地跟儿子说话,一边频频向老公使眼色。看气氛实在有点儿冷,便从酒柜里拿了一瓶白酒出来,顾之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陪了三盅,还要倒第四盅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拦了一把。 他给自己的酒杯斟满酒,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说:“过年了,我祝叔叔阿姨身体健康。”说完一仰脖把酒倒进了嘴里。 高歌意思意思地喝了半杯,李易冰根本没动跟前的酒杯。 李易冰看顾之泽坐下,又想跟李润野喝一杯。顾之泽带着几分歉意说:“叔叔,我知道我没资格拦着,但是师父最近胃病又犯了,他不能喝太多酒的。” 高歌一听就紧张了,立刻从儿子手里夺过酒杯,恨不得马上冲回厨房去熬一锅粥。 “妈,不至于。”李润野哭笑不得。 “他为什么会有胃病?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李易冰在旁边冷声叱问,一双虎目瞪着顾之泽。 这完全就是不讲理好吗! 顾之泽非常愧疚地说:“前一段时间太忙了,三餐都不正常,这是我疏忽了。” “小野还说你很会照顾人!”李易冰一脸的不满。 李润野叹口气,觉得八戒今天顶的雷略多,“爸爸,我的胃病很多年了。” 李易冰冷哼一声,转手从盘子里夹了块肉尝了尝,愣了一下又夹了一块,等他吃到第五块时,高歌说:“这个是小顾做的,还行吧。” 李易冰的表情很像是想把肉再吐出来。 李润野终于忍不住了,他放下筷子正色说:“爸爸,我今天之所以有勇气回来,完全是因为之泽陪着我,他一直在劝我回来向您和妈妈承认错误,所以我回来了。您知道我不喜欢女人,如果要选择一个人跟我走完剩下的路,我希望那个人是之泽,我希望您能接受我我们,这次,我们会很认真的过下去。” 李易冰狠狠地喝干杯中的酒,带着几分薄怒瞪着儿子,他很想说“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可是儿子在书房说的话却回响在耳边: ”……他就那么当众承认了,没有一丝犹豫,斩钉截铁地承认了,他当着全报社的人说爱我,的确是和我在一起。他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恶毒攻击,面对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他安之若素,只是因为他就是相信,跟我过完这一生是正确的选择。爸爸,这样一个人,我没法不爱他。” 李易冰几乎就是被这话打败的。 作者有话要说:如何,蜗牛是亲妈吧,多和谐多温柔…… 感谢石头蛋子的雷,佛晓的手榴弹 蜗牛非常开心地搬回家啦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顾之泽本来是打算把七天假期全用来“攻克堡垒”的,甚至于“李门立雪”都没有问题,可事情的进展实在是顺利得让他意外,于是一肚子的“持久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全都没了用武之地。(.无弹窗广告)这会儿,饭也吃完了,碗也刷完了,跟师父两个坐在沙发上面对着李家夫妇的两双利目,反而没了主意。 他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李易冰捧着茶杯,始终冷着脸不说话,高歌攒了那么多年的话终于找到倾诉的对象了,于是拉着李润野絮絮说个没完。顾之泽觉得低着头不礼貌,可抬起头就得直面李易冰,为难得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其实高歌倒不是故意想要冷落顾之泽,只是儿子在前,实在是顾不上了。 李润野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于是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顾之泽身上扯,聊着聊着,提到快要退休的顾云森。高歌正色道:“小野,你们将来怎么打算,回来么?” “回!”顾之泽赶在李润野开口之前抢答,“师父说想回来陪您跟叔叔。” “真的?”一直很“酷”的李易冰脱口而出。 “真的,”李润野笑着点点头,“我已经把辞呈给辛奕了。” “什么时候?” “尽快吧,下半年或者明年年初。”李润野说了个大概的时间,他不想给八戒太大的压力。 “回来好,”高歌兴奋地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在客厅了转了一圈儿后有坐了下去,“回来好,我跟你爸爸帮你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回省报去要不你干脆去社里好了。” “不用,”李润野瞥一眼忽然开始紧张的顾之泽,笑着说,“我自己找吧,如果一时找不到我就趁机休息休息,这几年都没休过假了。” “好好,”高歌忙不迭地说,“你就踏踏实实地在家歇着。”说完后,转过头问顾之泽:“那小顾呢?” “我跟师父一起,我想在川江找个工作,可能还是去都市报吧。”顾之泽斟酌着说,一边严厉地命令自己绝对不能把“新华社”三个字吐出来。 其实顾之泽真的想多了,高歌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高歌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兴奋得五官都飞了起来,她喜气洋洋地一拍李易冰的大腿:“老李,你听到了没有?儿子要回来了,今晚我要加个菜!” 顾之泽偷偷给师父丢个眼色:“这是要留我们吃晚饭啊!” 李润野很镇定地点点头,暗示他不要一脸奸计得逞的嚣张样子。 晚饭吃的更为丰盛,虽然今天是大年初二,但是考虑到实际情况,高歌是把晚饭当年夜饭置办了,饭后还兴致勃勃地放了一挂鞭! 八点多的时候,顾之泽又开始紧张,屁股底下好像坐着针,他觑个空挡问:“师父,今晚……” 李润野斟酌一下开口:“妈,挺晚了,回城路太远……” “混账!”李易冰爆喝出声,“你当这儿是旅店哪,来去自由?” 顾之泽笑眯眯,觉得自己顺利地摸进了高老庄,今夜就能把高翠兰小姐娶回家――只要小心别露出大耳朵长鼻子。(.无弹窗广告) 当夜,八戒洗漱完毕欢快地扑向“翠兰”:“师父,嘿嘿嘿。” “你干嘛?”李润野冷冷地说,但是嘴角含着笑。 “我是不是很能干?”顾之泽得意洋洋地表功,盘腿儿坐在大床上絮絮叨叨,“我都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哎呀我的持久战啊……” 李润野能明白顾之泽有多高兴,因为他曾经也体会到过这种兴奋,这也许是两个人之间最后一层障碍,一旦扫清,李润野就觉得天高地迥。 “师父,”顾之泽挥舞着拳头,“我明天要早起,我答应陪阿姨去早市买菜!” 对于一个《晨报》员工而言,七点起床真的太早了。 李润野慢慢地坐起身,在陌生却透着熟悉气息的房间里,看着八戒兴奋不已的样子,他伸手过去把顾之泽搂进怀里,温热的手掌慢慢滑向领口,他轻笑地说:“你确定你能起来?” “师父?”顾之泽有点儿紧张,老天爷,这可是在老丈人家里啊! “嘘……”李润野温柔地把顾之泽放倒。 我总算是把“翠兰”娶到手了!顾之泽在神智昏聩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真他么不容易! 大年初五的时候,两个人在高歌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坐上了返程的飞机,李易冰没有到机场送行,不过两人已经很知足了,知道老爷子只是撑面子而已。 飞机上,顾之泽掰着手指数:做了九顿饭、陪阿姨买了两天菜,看叔叔打了两套太极拳,和师父做了…… 嗯,总之很满意。 *** 当初八戒是入赘进高家庄的,顾之泽觉得这样肯定不行,所以怎么也得置办下一份家当来,才好让父亲去“提亲”,所以顾同学短暂的春节假休完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玩命。 依照李润野的意思,是先去新华社应聘,如果成了再去跟辛奕辞职,如果不成……再混一年好了;可是顾之泽坚决不同意,他说: “师父,你春节那会儿跟阿姨说下半年回去的。” “把你脑子里的水倒到干净,我明明说的是下半年或者明年,当时就是给你留着空间呢。” “赶早不赶晚,真要拖到明年我怕叔叔他们又怒了,夜长梦多!” 于是七月的时候,顾之泽小心翼翼地去敲辛奕办公室的门。辛奕看到顾之泽的那副表情,心里一凉。 “你想干什么?” 顾之泽翻个白眼觉得自己怎么好像流氓一样。 “那个……总编,”顾之泽看着辛奕逐渐发黑的脸色,非常急智地把辞呈递上去,“我给您写了封信,您看看。” 说完,迅速转身,一阵狼烟滚滚后从辛奕的办公室里滚走了。五分钟以后,整层楼的人都听到辛奕在怒吼:“顾之泽,你给我滚回来!” 这次,所有人都知道了“肇事者”是谁。 辛奕给李润野打电话:“你当初跟我说只是不想跟顾之泽一个单位才辞职的,你跟我保证过顾之泽不会走!” 李润野掏掏耳朵:“我听你的建议,准备回家了,顾之泽当然要跟我走。” 辛奕咣当一下摔了电话。 七月底的时候,顾之泽开始准备应聘资料。因为应聘的是国际新闻部,所以准备的东西格外多。他之前写的稿子都是社会新闻和时政新闻,基本只能当个背景,真正应聘时起不到决定性作用。所以李润野指导他写了几篇关于国际政治局势的评论,匿名投到了《视窗》和《环球》,五篇里发表了三篇,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战绩了。李润野又把他在《晨报》发表过的有分量的稿子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每篇后面都附有编辑点评,获奖的那篇更是重点做了介绍。刘明远做的两期专访也被李润野截图后做成了一份图文并茂的说明,还把微博上的一些评论也截了图附了上去。这么一弄,顾之泽的个人简历看起来就特别唬人。可是李润野还是觉得不足,斟酌再三还是把在赵梓湘事件里,楚州电视台被迫发的一份说明加了进去,以此证明顾之泽可以胜任人物专访的工作。 对此顾之泽本来是不赞同的,他生怕招聘方会顺着这条过于明显的线索把自己的老底儿全扒出来,然后顺藤摸瓜再把李润野和李易冰他们都牵扯进去,说到底,在世人面前这些都算得上是丑闻。再不情愿、再不甘心,个人的力量终究也不能扭转整个社会舆论。 李润野看着那分量十足的简历,外人能看到的只是光鲜亮丽的成就,而李润野非常清楚为了这些八戒付出什么样的努力,从最初的“一无是处”到后来的“无可删改”到现在的“出人意料”。八戒仅仅用了两年的时候就完成了质的飞跃,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在两个两领域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个人的力量固然抵不过社会的舆论,但是社会的舆论也不能抹杀一个人的努力和成就。”李润野重重地一拍桌子,“之泽,这些是你的成就,任何人抹杀不了!” 于是,虽然顾之泽忐忑不安,但是这件事还是就这么定了下来。李润野看着八戒紧张兮兮的小脸,忽然笑了:“八戒你又想多了,相信我那些hr真的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扒一个应聘者的过去的,况且出了安宁市你真不算有名气。” 顾之泽听了这话,觉得心情一点儿也没有变好! 文稿容易敲定,麻烦的是照片,因为顾之泽大言不惭地在简介里说“兼摄影记者”,所以总得拍出去几张拿得出手的照片才行。曾经,李润野挨个儿翻过所有的照片后,把马轩抓过来狠狠地骂了一顿。马轩委屈地说自己尽力了,李润野说“教不严,师之惰。” 当时,顾之泽躲在李润野的身后,用“真诚清澈”的眼神向马轩表示歉意。 但是,时至今日说什么都晚了,李润野万般无奈只好“矬子里拔将军”,挑了几张勉强能看的放进去。顾之泽心惊胆战地把这份简历扔进了新华社分社的招聘邮箱,又打印了厚厚一沓子文字稿给快递过去。做完所有的这些,就只剩下等待了。 招聘分为三轮,第一轮筛简历,第二轮笔试,第三轮才是面试。李润野绕了个圈儿打听到了笔试和面试的一般内容,不外乎当场写篇社评通讯什么的,跟hr聊聊天,谈谈你对新闻的一般看法。总体来说跟《晨报》的招聘差不多,只是录人时可能更严格些。 这个消息并不能减轻顾之泽的紧张感,他嘟囔着“《晨报》可没有笔试这一关。” 李润野冷笑着问:“谁告诉你没有的?” “不可能!”顾之泽惊叫起来,“我就没有笔试!” 李润野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难道……我是破格?”顾之泽忽然兴奋了起来,“为什么要破格?是因为我特别出色吗?不太可能啊,我一本科,那……” 顾之泽奸笑着凑近李润野,用肩膀蹭蹭李润野的胸口:“你是不是看了照片后觉得我特别帅气!” “你想多了,辛奕不过是觉得你手绘的简历封面挺有个性,想要见见你而已。” “真的?”顾之泽皱着眉,满脸的难以置信。 “真的!”李润野严肃地点点头,说得跟真的一样。 顾之泽仔细审视了一下李润野,撇撇嘴:“又唬我!” 李润野想起往事忽然心里一动,把顾之泽揪到怀里,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高,微微眯起眼睛,带着威胁的口吻问:“你打算怎么给面试官留下好印象?” 顾之泽伸手拉住李润野的衬衣领口,轻佻地把手指探进去,然后凑上去在对方的唇上轻描淡写地印上一个吻:“两年都过去了,你果然对我印象深刻,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了吧?” “所以?”李润野低下头,加深这个吻,舌尖裹着一团火烧过去。 “所以我打算照章办理。” “你大可以试试看!”李润野把人按到在柔软的床铺里。 *** 八月初,顾之泽满脸堆笑,无比谄媚地夸赞了辛奕整整一个小时后“顺利”地办完了离职手续,社会版和时政版的同事在酒吧办了场欢送会。时政版的人还好,大吃大喝玩得很high,但是社会版的人就伤感许多,这一下子就走了两个人,一个是面冷心热的老板,一个是热情开朗的帅哥,简直不能更伤心。 虽然并不清楚这两个人要去哪里,但是根据李润野的“家世传闻”来分析,只会是平步青云不会直落凡尘,于是众人纷纷撒热泪表示:苟富贵,莫相忘。 欢送会结束后,两个人在一干人面前大大方方地牵着手挥手道别,沿着马路慢慢地往回走。深夜,在迷离闪烁的霓虹灯下,两个双手紧握的人坦然地穿行在扰攘红尘中,光怪陆离人间乱象全都幻化成朦胧的背影,剪出一双淡然如水的身影。 一周后,当顾之泽收到笔试通知时心如止水,没有半点儿波纹。坐在偌大的会议室里,面前一份中英文夹杂的笔试答卷,一眼扫过去,顾之泽撇撇嘴:跟师父要求的“读书报告”相比,这试卷简直仁慈得过分。 从分社大门走出来时,李润野就站在大门口,他根本没问八戒“考得怎么样”,而是神秘兮兮地拉着他转过一条街,走进一个周边设施非常完备的小区。小区就四栋楼,楼层不高但是绿地面积不小。李润野指着其中一栋楼说: “六层,一梯双户,三居室附赠停车位,距离新华社步行半小时,喜欢的话我们下午就可以签合同。” 顾之泽震惊得无以复加,跌跌撞撞地跟着上了六楼,非常漂亮的格局,宽敞的客厅,有顾之泽最喜欢的落地窗;主卧室不很大,但是只要能放下一张双人床就足够了;客卧在客厅的另一侧,李润野说那是给顾云森留的;书房朝阳,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李润野说他打算在那里养几盆花,或者放一个鱼缸。 顾之泽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一片模糊,李润野好笑地把人拉进怀里:“不喜欢我们就换一家,别哭啊!” 顾之泽拼命点头却不敢开口,生怕一张嘴就会丢人现眼地哭出来。 “那我联系中介,下午签合同好么?” 顾之泽抱紧李润野的腰,好,好,怎么都好,你说什么都好……我真的好爱你! 两人正忙着办过户手续的时候,第三轮面试的通知下来了。李润野严肃地说:“原则要记住。” 顾之泽正色道:“我知道,要最大限度地展现自己的优点,但要做到不卑不亢。” 李润野说:“错了!原则是不许亲吻别人,就算是面试官也不行!” 顾之泽…… 第二天,顾之泽杀气腾腾地闯进了面试考场,对方三个人,每人那拿着一份顾之泽的简历,厚厚的一沓子看起来真是“重量级”。看着那沓子简历,顾之泽胸有成竹。 “你说……你兼职摄影记者?”对方第一个问题就把顾之泽心里的那几棵小竹子砍了个精光。 “是!”顾之泽硬着头皮说,“但是我的摄影技术不太好,所以发稿量不大。” “哦,”考官之一发出含义不明地一声叹息,顾之泽的心都揪了起来。 “不过……构图还是可以的!”顾之泽喘口气,觉得没准能糊弄过去。 “可让你当摄影记者,这也……”顾之泽一口气憋死在胸口,恨恨地想,您能不大喘气么! “你摄影谁教的?” “我们报社的一个摄影记者,叫马轩。”顾之泽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马轩啊!”对方轻呼一声。顾之泽惊呆了,没想到马轩的名声竟然如此之大! “马轩怎么把你教成这样?” …… 顾之泽彻底憋过气去了,这简直要气死人了! “还可以嘛!”考官之二笑嘻嘻地说,“那么年轻,这样就不错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跟你比啊,老陈,你也别要求太高了!” 老陈叹口气放下那几张照片:“也就这样了。” 顾之泽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从老陈身上感受到了师父特有的那种蛇精病的典型症状。 剩下的面试就简单了很多,中英文混杂着谈了谈想法,聊了聊国际局势,考官之二对顾之泽说:“行了,你回去等通知吧。” 顾之泽一身汗地从屋子里出来,觉得这半个小时的过山车坐的,简直不能更刺激。 面试完了,两个人就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房子上了,办完手续开始找施工队设计装修,房间动工的当天,顾之泽接到了录用通知。 “感觉怎么样?”李润野微笑着问,神情中满是骄傲和自豪。 “感觉?”顾之泽仔细品味了一下,坏笑着说:“好像做||爱,前戏时间太长□太短。” 李润野愤怒地把人扑倒在床上,两个人笑着闹着,整整一夜。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章 新华社九月入职,顾之泽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先是一声不响地返回安宁退房,然后去游说顾云森。 “爸爸,”顾之泽说的嘴巴都干了,怎奈顾云森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您一个人在安宁多孤单啊,再说我也不放心。您跟我们一起去川江吧,反正还有三年您也就退休了,就办个长期病假。” 顾云森摇摇头,“我习惯了,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去一个新的城市还得重新适应。” 李润野也跟着开口劝,说是那边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只要搬过去就可以了,您一个人在安宁之泽会很担心。 顾云森淡淡地笑着,望向柜子上妻子的照片,对顾之泽说:“我不能把你妈妈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要陪着她。” 顾之泽瞬间就哑口了,这个理由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辩驳。妈妈在安宁唯一的亲人就是自己和爸爸,如果两个人都去了川江,妈妈在这个城市里就成了孤魂一缕,生死本就茫茫,怎能让亡魂不安?顾之泽看着照片里母亲安静秀美的面容,心里绞痛起来。李润野忍了又忍,到底还是伸出手去把顾之泽的肩头搂住,安慰地抱一抱。 顾云森看到了,他目光平静一句话也没说。 李润野没了房子,这几天一直寄居在顾之泽家里。顾之泽的房间至少比李润野的卧室小一半,只有一张大号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架和一个写字台。这房间李润野以前进来过,但因为顾云森的缘故,为了避嫌每次都不会多呆。这几天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进驻八戒的云栈洞,李润野颇有兴趣地细细审视了一番。 老旧的家具,经年的床褥,满是各种划痕的书桌,处处都透着陈旧但是温馨的感觉,似乎每一条木纹、每一根纱线里都散发着顾之泽特有的气息,刻印着一个男孩到男人的成长历史。 李润野在书架子上看到了顾之泽挎着玩具冲锋枪,叉着腰大笑的照片,如果不是大敞四开的裤裆,还是颇有几分气势的;他还看到了顾之泽的高中毕业照,青涩的少年有着俊朗阳光的眉眼,抽条的身量在六月的阳光中挺得笔直;他看到了顾之泽的大学毕业照…… “这张照片我也有。”李润野指指,照片上顾之泽和林新宇两个人笑得没心没肺。 照片是马轩拍的,那天他跟刘明远一起去做专题。 大师兄…… 顾之泽鼓了半天的勇气想问问李润野他的那只旧钢笔去了哪里,可是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求个究竟又是何必?得到的自然不会失去,失去的自然永远不忘记。有人用一步海阔天空成全了自己的明天和未来,自己也自然不会负了他这一步,顾之泽走去,从身后圈住李润野的腰,把脑袋放在对方肩膀上,小声说: “照这张照片时,我还觉得你就是个腹黑毒舌的蛇精病!” “现在呢?”李润野的大手覆盖顾之泽的手上,歪歪头跟他轻轻撞了一下。 “还是个腹黑毒舌的蛇精病,不过……我就喜欢这个品种!” 李润野垂下眼睛,看着搭在自己腹部的交握的四只手,两只略大很白很瘦,两只略小有着漂亮的小麦色,两只手交错在一起,竟然意外的和谐。 “之泽,”李润野心里一松,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脱口而出,“你能陪我多久?” 顾之泽诧异地侧过脸来,嘴唇几乎贴上李润野的薄唇:“这个问题我还需要回答你么?” 李润野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轻轻侧过去深深吻住他。 你当然不用回答,可即便得到了你肯定的答复又怎样,我能阻止你的脚步吗,如果……如果万一……我要如何与老天和命运抢夺你? 两个人在离开安宁市之前分别约见了一下林新宇和叶琛,林新宇一开始以为就是一场普通聚会,随意挑了家海鲜大排档,后来知道是散伙饭,拍着大腿嚷“马上转移阵地,我要吃‘鼎泰’!”顾之泽把自己对未来的安排告诉林新宇,林新宇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新华社?” 顾之泽装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点点头。 林新宇憋了半天,各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翻滚而上,刺激得眼睛都红了,他仰天长啸:“我费那么大劲儿读研究生是为了神马呀!” 顾之泽淡定地说:“你不是说要去混bbc吗?” 林新宇收起玩笑的嘴脸,非常严肃地说:“阿泽,不是当兄弟的我妨你,你这么抛家舍业的跟着李润野你想过将来没有?” 顾之泽愣了一下问:“什么将来?” “你辞了工作跟他跑到川江去,人家老巢在那边,有父母有根基有背景,如果你们一直这么……恩爱,当然没问题。可万一将来有个矛盾、闹个分手什么的,你想过怎么办没有?” 顾之泽攥着一只烤生蚝有点儿愣神,他不明白林新宇这是扯的哪篇儿,总觉得画风不对,难道不应该是“恭喜”、“百年好合”吗? “笨死了!”林新宇看顾之泽傻愣愣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说,“猪啊你!人家老爹是前任社长,你俩要是分手了,你在川江孤苦伶仃一个人,他们收拾你还不是手拿把攥!还有,你们买的那个房子写的谁的名字?” “李润野的啊,人家出钱买的。” “贷款得两个人还吧?”林新宇用筷子使劲敲桌面,“将来你俩掰了,你都没法证明你也还了贷款!你得记住,你俩的关系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你得多为自己想想。到时候你工作丢了,家也没了,房子又不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办?要饭去?” 那只生蚝里的汤汁滴滴答答地顺着顾之泽的手腕流下来,他全无察觉,因为他简直被林新宇的脑回路惊呆了,感觉这小子一定天天都在看“第三调解室”。 “你八点档看多了吧?”顾之泽忍不住乐,他才懒得告诉林新宇,当年李润野写的满满的那张a4纸至今还在顾云森的书桌里。李润野曾经说过:“我愿意把全副家身都拿出来,连同我的家人一起押在这里,只希望您给我们一个机会。如果有一天之泽说要离开,我绝不会纠缠;如果有一天我对不起他,这些……您可以随意处置。” “阿泽,”林新宇不甘心地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顾之泽看着林新宇认真的表情,放下筷子想了想:“我的后路就是我的能力,以我现在的能力,即便离开新华社依然可以找到工作,可以养活自己,这样你放心了吗?” 顾之泽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我现在所谓的“能力”,也是李润野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放心个屁!”林新宇愤怒地嚷,“你个猪头,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把房子过户到你的名下!” 顾之泽翻个白眼,安抚地拍拍好朋友的肩膀,不管怎样对方真是一片好心。林新宇气哼哼地一把挥开顾之泽的手,说:“算了,李润野说的对,你就是头猪!实在不行就回来,再有一年哥儿们就毕业了,到时候咱哥俩一块创业去!” 顾之泽感激地笑笑,虽然觉得林新宇真是想多了。不过,顾之泽不知道的是,就在林新宇跟他苦口婆心地说“给自己留后路”的时候,顾云森一个人在房间里斟了两杯清酒,一杯放在了妻子的遗照前。他轻轻地碰一下杯,慢慢地喝下那杯略苦的酒,伸手摸摸妻子的脸颊,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温暖细腻,掠过妻子的发丝,那种丝丝缠绕情丝缱绻的感觉还留在心底。 他叹息地说:“阿黎你放心,我不会走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这是我们的家,我会为你、为阿泽守住这个家。如果你回来,我就陪你说说话;如果……阿泽到底还是赌输了,这里依然是他的家。” 第二天,顾之泽和李润野一起请叶琛吃饭,叶琛赴李润野的饭局是从来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的。捋着菜单找,价位最高的三道菜必点,红酒一千开始起跳。这要是过去顾之泽肯定就忍了,可现在不同了,他非常有居家意识: 刚买了房子贷款还没还清,师父还没有找工作,那辆装b专用的x6简直就是油耗子,还得把它从安宁开回川江去…… “叶大哥,”顾之泽果断站起来说,“成天吃海鲜你们不烦啊,来点儿平时不吃的。”然后根本不给叶琛反应的机会,菜色全体翻个个儿,价格整体减一半,一千多的红酒转眼变五百。 “润野,你媳妇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叶琛用筷子敲敲跟前的盘子,不无嘲讽地说。 顾之泽自打得到了李家父母的认可后,非常自觉地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所以他坦然地说:“叶大哥,师父还没有找到工作,我们又刚买了房,等有钱了再请你吃好的。” 叶琛闻言有些惊讶,他杵着下巴懒洋洋地对李润野说:“这么多年了,你说瞎话的功力真是与日俱增,枕边人都骗?” 顾之泽皱着眉望向李润野,李润野瞪叶琛一眼,转过头来跟顾之泽说:“我找到工作了,我签了央视的新闻频道,十一后入职。” “真的!”顾之泽蹭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扯开嗓门叫,“服务员,服务员,把刚刚那只红酒拿来,我们还要那只一千多的!” 叶琛“哎呀”一声坐正身子,迎上了李润野略带嘲讽的笑容:“失算了吧,你以为之泽会有什么反应?” “他难道不应该很生气么?” “师父签了央视我生什么气?”顾之泽坐好,很认真地问。 “他好几个月前就签了,他都没告诉你!”叶琛用一种“这是欺骗”的口吻循循善诱。 “对了,师父你为什么不说啊?”顾之泽扭过头去问,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一点儿也不像“问罪”倒像是“炫耀”。 “我怕你压力大,”李润野柔声说,“如果你知道我已经找到了工作,去应聘时会怎样?” 顾之泽认真地想了想:那样的话,自己如果失败就会成为“被包养”的那个。可是如果自己不知道师父已经找到了工作,那么去应聘时就会想,成了,自己可以“包养”师父;不成,也就是两个“待业青年”……果然还是不知道的好,这样压力可以小好多,师父这是照顾自己争强好胜的小心思。 这其中的曲折简直缠绵细腻得能甜死人!顾之泽甜蜜蜜地笑了,觉得师父真是时时处处替自己着想,这种幸福感简直要爆表,不表现出来都对不起“世间真情”四个大字! 叶琛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眉目传情,眉头渐渐皱紧了,他不无担忧地看着李润野,几次三番想要说点儿什么,可总是一张嘴就被李润野岔过去。 饭后叶琛打发顾之泽去结账,然后带着几分火药味地质问他:“为什么不让我说!” “这有什么可说的呢?”李润野从容地说,“我都安排好了。” “屁!”叶琛忍不住爆了个粗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想挖你的人多了去了,你干嘛非挑央视新闻频道,你压根就不喜欢做新闻,如果有可能你更愿意当个自由撰稿人。”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认真查账单的背影说:“既然你明白,就更不能说。” “你就不怕把自己逼死?”叶琛冷冷地说,“别说我没提醒你,长期生活在紧张和恐惧中会导致严重抑郁症!” “这不有你呢么?”李润野洒脱地说,“况且我已经找解决方案了。” 叶琛顿了顿,觉得眼前这个人还是应该再挽救一下,于是耐着性子说:“你那不叫解决方案,你那叫以身犯险,你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甚。” “你看我像那样的人么?”李润野做个手势,示意叶琛把嘴闭上,因为顾之泽已经折返回来了。 “我看你像傻逼,输不起的傻逼!”叶琛狠狠地把头扭过去,借着点烟的姿势遮住自己满脸的怒火。 *** 把安宁的事全都安排完,距离去报社报到还有一周。李润野和顾之泽开着车,一路游山玩水用了五天时间开回川江,休整两天后顾之泽豪情万丈地去新华社打拼自己的新天地了。 新华社听起来非常高大上,但实际上它的工作流程操作起来和任何一家媒体没有多大区别。作为新人的顾之泽踏进国际部以后发现,这个地方其实并不太看重学历,一些应届毕业生也并非出自名校,但是所有的人无一例外地拥有起独特的才能或者雄厚的实力。 比如坐在顾之泽对面的那个其貌不扬的男生,他正在用法语打电话,桌子上摊开的是一本西班牙语的小说,书架子上还放着两本日语二级教材,而昨天,顾之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在审一篇英文的通讯…… 如果算上他那口谁也听不懂的家乡话,这小子掌握了五门外语! 在这样的压力下,顾之泽加倍地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地完成每天的工作。他是新人,驻外这种事情横竖轮不到他,工作的第一年主要就是熟悉各种工作,顾之泽现在的工作方向有两个,其一负责网络版的日常管理,包括一些新闻事件的转发、评论,回答一些相关的问题。这个工作最难之处在于言辞的谨慎,不能过激也不能过软,既要有新闻媒体的公正客观,也要能体现出国家级通讯社的立场和态度。不过顾之泽玩笔杆子玩了两年,这个工作对于他而言还不算艰巨。 工作之二是通过运用素材,收集国外政要、知名人士、华人华侨的言论、谈话,展现世界看中国的不同眼光。对一些歪曲事实的报道给予批驳,让世界了解真实的中国。 “说的那么高大上干什么,”顾之泽入职一个月,李润野听了他的“工作汇报”后淡淡地说,“说白了不就是收集整理国内外新闻稿么?你在《晨报》做剪报做了两年,这活儿的确驾轻就熟。” 顾之泽腾的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之泽,”李润野说,“新人的工作的确枯燥一些,国际部是个利害相关的部门,一个用词不当都会招来麻烦。你要多听多看少说话,有什么事儿别头脑一热就往前冲,有些事你现在还处理不了。” 顾之泽委屈地坐在师父旁边:“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接触到国际新闻?部里都没人带我,他们不给配师父的。” “你该学会自己去走了,”李润野揉揉顾之泽的头发,“学师不行还可以偷师嘛。” 作者有话要说:102那么清水……jj遍地是雷区,38码的脚一脚下去准踩雷。 第一百零四章 顾之泽对李润野有种强烈的羡慕嫉妒恨的情绪:自己来到一个新单位,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完全是新人一枚。为什么李润野去了央视却能够直接做策划?策划和编辑,差得十万八千里呢好么,而且纸媒和广电媒体根本就是两回事。 唯一能让八戒高兴的是李润野进了新闻频道的“聚焦天下”栏目,八戒觉得师父又一次跟自己站在了同一条战壕里。 “师父,咱俩都是国际新闻啊!” “是啊,”李润野摊摊手,“就我写的那一堆评论,他们肯定得把我分到国际新闻里去。” “这是好事啊,以后有什么咱俩还可以互通有无。” “你是想让我帮你写稿子吧?”李润野眯起眼睛,颇带几分威胁地说。 “没有没有!”顾之泽拼命摇手,“自己的作业自己写,从小老师就这么教导我们!” 李润野看看八戒那副“卖萌”卖的“傻白不甜”的样子忍不住乐了,胡噜胡噜他的脑袋低下头又去看自己的书。那是一本电视编导学的专业书,厚厚的一大本,李润野已经看了一个多星期了,顺手写的笔记就有上万字。每个夜晚,顾之泽坐在书房角落的一个软布沙发上看“摄影理论”,一抬头就能看到师父坐在书桌前,明亮但是柔和的灯光笼着他,他闲散地架着二郎腿,身子微微侧着,修长的指尖轻轻翻过一页书,在洁白的纸上信笔写下几个字,字迹一如既往的硬朗丰润。顾之泽忽然之间会有点儿恍神,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自己的黄粱一梦,他很奇怪自己怎么能这么幸运地就拥有了这一切。 在他恍神时,李润野会抬头看过来,平静的目光里有温暖,他会说:“我脸上写着字吗?” 顾之泽倏的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把书举起来挡住自己的花痴脸。 两个人都需要学习太多的东西,书籍是他们搬进新家后最亲密的朋友。顾之泽牢牢记得师父说的:“学师不成可以偷师”。 其实,顾之泽偷师的水平一直很高,当初在《晨报》时,从崔遥那里学如何建立自己的“信息网”,从张晓璇那里学如何应对各种找茬的,也从袁明义那里学会了“防备”。进了社里以后,他秉持多看多听少说话的原则“窥伺”了一个月,总算是把整体情况摸清楚了。 他所在的国际新闻部在社人员其实很少,大部分记者全都外派了,留在社里的基本都是“老幼病孕”。其他都不说了,这个“幼”显然是后备力量,准备打造好了就往外扔的。跟顾之泽同时招进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摄影记者一个编辑,这三个人的办公桌挨着,平时交流也比较多。顾之泽因为在面试时被老陈吐槽摄影技术,所以跟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要把这个面子挣回来。他有事没事地跟那个摄影记者套近乎,拿着自己的d60跟人讨论怎么拍动态。有一次,那个记者说:“小顾你知道么,咱们社里最牛的那叫项修齐,这会儿在中东呢。” 顾之泽点点头:“嗯,我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将来能跟他探讨探讨就好了!” 顾之泽附和着点头,心想等年底项大哥回来一定得跟他好好聊聊。 摄影记者叫高鹏,也是个爱说爱笑的,很快就跟顾之泽混得烂熟,没事儿的时候两个人端着相机出去拍照片,倒也不是什么新闻图片,就纯粹是切磋技艺。时间久了,李润野听到“高鹏”这个名字也就听得多了,等次数堆积到一定程度,顾之泽就总有那么一天下不了床。就这个问题顾之泽也很奇怪,早年间他就发现一旦李润野因为杨思宁吃个小醋,当天夜里就会格外的“激烈”,他总以为这算是生活情趣也乐此不疲,有时候为了体会一下那种好像世界末日一样的“快||感”,他甚至还会故意撩拨一下。 可是最近半年以来,李润野的这种“怪癖”似乎有升级的趋势,当然这不是什么坏事,事实上顾之泽还挺高兴的,毕竟这种事情爽的是两个人,只不过偶尔顾之泽会甜蜜蜜地抱怨自己腰酸背腿抽筋,要求服用龙牡壮骨口服液。每当这个时候,李润野就一定会心疼,他会小心翼翼地把八戒洗干净塞进新换的被褥里,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打电话叫一份他爱吃的外卖。 所以,这么享受的事情顾之泽当然不会喊停,只不过是一个大男人吃醋嘛,顾之泽觉得自己完全能hold住,谁还没点儿大男子主义呢,自己不是也对那个“失心疯”耿耿于怀吗?想到那个失心疯,顾之泽又高兴了,果然是“货币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有了失心疯做背景板,自己的形象立刻高大了许多,最近几个周末去李家吃饭时就连李易冰也给了自己好几个笑脸。有一次四个人打麻将,顾之泽坐在李易冰的上家,那喂牌喂的,简直不要脸到极致!一副上听的牌,他愣拆了三五六万喂给李易冰一个五万,让对方赢了个“捉五魁”。李润野在回家路上听顾之泽得意洋洋地跟自己表功,如何博得老丈人的欢心,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说:“我爸爸六岁就跟着我爷爷打麻将,这辈子只有他算计别人没有别人算计他的!” 顾之泽…… *** 新生活总是过的很快,转眼间十一长假来了,作为新闻从业人员长假很少有能休满的,两个人拿着排班表一算计:顾之泽休1-3号,李润野休4-6号,就剩7号一天了,顾之泽垂头丧气地把仰躺在在大床上,伸开四肢摆个大字:“又错开了,好烦啊!” 李润野用手背蹭蹭八戒的脸颊,这小子想回家看看顾云森,本来说好了两个人一起去的,现在看起来只能独自“回门”了。八戒不甘不愿地在30号晚上上了回安宁的飞机,专心回家当孝子陪老爹过了三天,一天去给娘亲上坟,另外两天卷子袖子在家里大扫除,一日三餐做得好像皇帝的御膳,还逼着老父亲逛了趟街,买了一堆秋冬衣服回来。顾云森笑眯眯地说“别买别买,你们才挣几个钱?还要还房贷呢。” 顾之泽敏锐地注意到老爹说的是“你们”,于是心里更是美滋滋的。 转眼到了3号,父子俩在机场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考虑到李润野3号还要上班,顾之泽坚决拒绝了接机的要求,自己打车回家了。 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想给李润野一个惊喜,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书房里倒是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女的。女的?顾之泽惊讶地挑挑眉,师父长本事了,房间里居然不藏男人藏女人了! 顾之泽慢慢地推开书房门,就看到李润野对着电脑正说着什么,一侧脸看到风尘仆仆满脸写着“我来抓奸”的八戒,乐了。 “过来见见我姐!” 大姨子是非常重要的,必须要搞好关系。顾之泽堆出非常“甜美”的笑容凑过去:“姐姐好!”那声音里的含糖量能齁死狗熊。 视频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烫着简单又好看的大波浪卷儿,眉目有几分像李润野,看起来有点儿冷冰冰的,姐弟俩如出一辙的薄唇透着刚硬凌厉。 “你好!”连声音都一样的冷冰冰! 顾之泽嘬嘬牙花子,您倒是再说点儿什么啊,一个“你好”让我怎么接茬啊。李润野立刻就发现了顾之泽的尴尬,于是把电脑屏幕扭过来一点儿自己对着摄像头说:“你刚刚说你要调职?” “嗯,下个月去中东……你别跟老爹他们说啊。” “去多久?” “一个任期吧。” “怎么派你去?那么乱的地方,你一个女的多不安全。” “李润野!”李润秋森冷的声音让顾之泽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小子又皮痒了吧,女的怎么了,小时候你哪次不是被姑娘欺负得哭着回来找我告状?” 顾之泽上下打量一下李润野,眼神格外复杂,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又被刷新了。 李润野根本没有接李润秋的话茬,只是淡淡地说:“之泽你见过了,怎么样?” 顾之泽立刻低首垂目,一副乖宝宝的小模样。 “转过来再让我看看。” 李润野把电脑屏幕又转过去对着顾之泽,顾之泽一头皮的冷汗刷的就炸了出来,刚刚卖萌就没卖好,现在要不要耍个酷试试? “那个……小顾,”李润秋开口说,“你俩在一起也挺不容易的,以后要互相体谅着点儿。” 顾之泽点点头。 “小野从小到大唯一会干的家务活就是收拾自己的书包,所以你要辛苦一点儿。” “还好,他现在还会叠被子。” “真的?”李润秋怀疑的语气深深刺伤了李润野,所以李润野在姐姐看不到的地方掐了顾之泽一把,掐的位置很让顾之泽“痛苦”。 “总之,你们的情况很特殊,将来面临很多问题,两个人有商有量相互体谅一下,都不小了,别三天两头的折腾。” 顾之泽听这话音心里非常的不舒服,显然李润秋这话跟李舸说更为合适些,八戒心里盘盘绕绕有点儿小嘀咕,这种替前任情敌背黑锅的糟心感觉必须转嫁到李润野的头上去。 于是这天,切断视频通讯后顾之泽开始作妖,他作妖的手段向来简单粗暴缺乏技术含量,这次也不例外: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三天没见面,李润野满心的柔情款款可惜全都被猪拱了。顾之泽非常高冷地说:“不要!” “为什么?” “我不舒服,”顾之泽严肃地说,“你每次都……挺过火的。” 这完全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好么!任何一个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八戒每次都美得跟偷窥了嫦娥姐姐出浴一样,简直满足得不得了。所以按照顾之泽的推理,李润野听了这话应该狠狠地扑下来,然后特别玛丽苏地说“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这种天打雷劈的感觉想想都很酸爽! 可是李润野坐在床边愣了,他微微侧着头露出深思的样子,手掌还轻轻放在顾之泽的肩头没有收回来。 “师父?”顾之泽等了半天,发现“邪魅主编扑倒帅记者”的戏码没上演,有点小失望。 “嗯?”李润野回过神来,眼睛里的情||欲呼啦啦地一下子退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片静谧湖水点点涟漪。 “我忽略了,你刚下飞机一定累了,”李润野拍拍柔软的床铺,把顾之泽放倒,在他额头印个吻,然后说,“好好睡,我去打个电话。”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两三秒后李润野就已经站了起来,顾之泽目瞪口呆地看着师父走向门边忍不住脱口叫道:“你别走啊。” 李润野的身影在门边停了一停,手掌还是坚定地按上了墙上的电灯开关:“睡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轻轻带上门,走了! 顾之泽瞬间就暴躁了,他略微等了一等,听到书房传来轻轻的关门声,然后直接掀开被子跳下床蹑手蹑脚地摸到门边,拿出狗仔队的专业素养趴在门边专心听墙角。 房间里静悄悄的,半声说话声都没有响起,倒是隐隐约约能听到鼠标咔咔的声音和敲击键盘的声音。顾之泽等了一会儿又悄悄地摸回了卧室,抱着被子认真反省,难道自己的演技实在太高超了,师父当真了? 不要啊,顾之泽悲愤地想,我生平说了无数的谎话,为毛只有这个你居然信了呢! 等李润野回到卧室,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以后的事情了,顾之泽那点儿感觉早就在冥思苦想中散得干干净净,这会儿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是再困关键问题还是得说明白,他挣扎着说:“师父,我刚刚……逗你玩呢。” “知道,”李润野印一个晚安吻上去,“我配合你一下,要不你多没成就感。” “神经病!”顾之泽愤愤地嘟囔一句,翻身睡去。 李润野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听着顾之泽的呼吸逐渐平缓,他想起刚刚在qq里叶琛说的:丧失安全感可能会让人类行为的偏向于对满足的需求,这是生物性的需求,包括食物、睡眠和休息、皮肤接触、乃至于亲密接触等的需求,而过度缺乏安全感所产生的焦虑会让这种需求无限扩大以至于超出临界值…… 安全吗?他在被子里找到顾之泽的手轻轻握住,心里一个声音响起: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会陪着你直到最后;而另外一个声音立刻冷笑着说:当初,李舸也说“不离开”。 离开,从来都有两种解释。 李润野深深吸口气,把微微波动的情绪压下去,揽过顾之泽轻轻抱进怀里。 *** 顾之泽和李润野都是拼命三郎型的人物,新工作带来的刺激感和压迫感逼得他俩一起努力向前奔跑,加上双方的父母都需要哄着,两个人还真是忙得团团转。一天恨不得生成48小时,日子就在这种忙碌中飞快地向前跑,不过顾之泽觉得忙归忙,收获的确很大,半年的时候就从“信息整理员”变成了“信息分析员”,也就是说他可以独立将前方记者采写回来的新闻加以编写审定,然后以通稿的形式下发下去供给一些新闻媒体。这工作听起来非常简单,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很难,首先顾之泽必须了解相关的新闻背景,其次他必须严格把控新闻评述的立场,还得体现新闻的针对性。 一开始顾之泽几乎是开着qq编稿子,每编一条就跟李润野商量一会儿,他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刚刚工作的时候,那会儿开着报社内部的即时通讯软件,一天恨不得敲李润野一百次,生生敲得李润野暴怒。现在他也敲李润野,只是李润野不再暴躁,两个人经常就一个问题能讨论大半个小时。李润野笑着跟顾之泽说,你这算是呛行,因为你现在干的基本就是编辑的活儿,顾之泽得意洋洋的说,这就是偷师“偷”来的。 *** 转过年来,顾之泽给褚云波打电话,闲聊中追问项修齐是不是该回来了。褚云波淡淡地说:“他死了。” “什么!”顾之泽吓得手机都快扔了出去,转念一想不可能,如果项修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社里没理由不知道,自己的国际部更是应该第一个知道。 “褚大哥,”顾之泽小心翼翼地说,“大过年的,你可别吓唬我。”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就当他死了好了。”褚云波说的云淡风轻,好像项修齐就是去了趟茅房。 “什么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顾之泽拼命想,最近没听说记者遇险啊。 “反正我们没看见他,喘气的、不喘气的都没看到。” 顾之泽吐口气,记得当初项修齐说再有两年就回国,再不跑外勤了,现在看起来他是又食言了,估计这会儿赖在国外不敢回家呢。 顾之泽挂断了褚云波的电话后转手给项修齐发电子邮件,第二天项修齐的回信到了:“我不能回家,这是关键一役,我的一生决定于此。” 顾之泽去问李润野:“最近卡纳亚里斯很乱吗,要打仗吗?” 李润野容量惊人的记忆库快速扫描一遍后说:“没有,卡纳亚里斯最近是三年来最安定和平的时候,内战双方基本已经达成协议了。” “那他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儿?”顾之泽疑惑了。 李润野完全没闲心去管项修齐,他最近有一件烦心事:鉴于南海形势,栏目组打算做一期关于南海历史和分歧争端的专题,需要安排一个摄制组去南沙,大概三周的时间。李润野是个好静不好动的,这事儿他是一点儿也不想去,但他现在还没有说“不”的权力,于是只得勉强接过“编导”的大棒,怏怏的收拾行李准备出门。 这是李润野第一次出长差,顾之泽表现出非常不合时宜的兴奋,这种兴奋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从哪儿来的,莫名地就是觉得这就是师父平步青云的第一个台阶,从今天开始,李润野将成为电视新闻界的“大拿”,可以手握剧本纵横指点的那种人。 李润野冷干脆利落地泼徒弟一盆冷水:“我是第二编导!” 也就是说,李润野负责干活,那个负责坐在家里拉大纲,控制节目走向的第一编导才是传说中的大拿。 但是顾之泽不在乎,谁不是从小卒子干起来的?小兵也可以成长为将军嘛,比如说自己。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自己要当心。”李润野拉着顾之泽细细地嘱咐,“别逞能,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人,或者给我打电话。” “如果要去妈那里,开车的时候慢一点。注意闯红灯的行人和摩托车。” “晚上睡觉锁好门。” “一定要按时吃饭。” “天太冷,上班不愿意开车就打车吧。” …… 顾之泽闭着眼睛挺师父絮叨,半个小时后,他看看床头柜上的闹钟问:“唐长老,长夜漫漫冷衾孤枕,不如……” 李润野停住不说了,大半夜的,光说话多没意思。 第二天早晨起来,顾之泽开车送李润野去机场,一边开心里一边嘀咕,昨夜师父温柔得简直能溺死人,虽然这种感觉也很好,但好像总觉得师父心不在焉的。这种时候还能走神?顾之泽认为等三周后李润野出差回来需要跟他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不过顾之泽没想到的是,三周后他没能见到李润野。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文的原因是……蜗牛在存稿箱里预定时间时,敲成了2014-8-29……半夜被巨响无比的雷劈醒了,顺便刷下后台才发现……就这么点儿小事,老天爷你至于的么!!!哼!!!! 感谢依零的火箭炮呱呱呱的地雷发光的葡萄的地雷*2松子儿的地雷区区闲云的地雷 第一百零五章 东南亚有块面积约为15~20万平方公里的地区,此地山峦叠嶂,蜿蜒迤逦的湄公河道将崇山峻岭切分成为数众多的深谷和湍流,造成了无数的峡谷和绝壁,形成了大片的交通死角。这里土地肥沃、日照充足,多种植被繁茂生长。虽然土地适宜耕种,但异常闭塞的地理位置使得这里的人们生活异常贫困艰难,而相关国家政府也很难对这里进行长期深入的有效管理和控制。 这里就是全球闻名的金三角地区,世界第一毒品输出地。 李润野一行人在南沙拍完片子准备返回川江时,接到了社里的通知,中越缅三国联合出击,破获了一起毒品贩卖大案,并由此斩断了一条从缅甸经由老挝、越南直入我国云南境内的贩毒网络。这是近二十年以来破获的最大一起毒品走私案,也是中越缅三国最大规模的一次联合出击。 这种轰动效应的新闻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采写到,距离越南最近的就是当时身在海南的李润野他们。于是一个电话过来,整个摄制组分成两路,一路人马按原计划回安宁做后期,另一路人马由李润野带着两个摄影三个记者上了直飞云南昆明的飞机,办完相关的手续后从昆明直飞河口。三国联合专案组要在河口召开一个新闻会,详细介绍案件侦破的过程,李润野的工作就是安排好这次采访,争取把最新最全面的消息传回去。 顾之泽接到师父的电话后就有点儿怏怏不乐。三周,自从两人相识从未分开过那么久,一开始顾之泽并不觉得如何,自己的生活除了不再买菜做饭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相反,他甚至还觉得有种久违了的“自由”,他可以约高鹏吃饭聊天,甚至还可以去酒吧喝两杯;可以在约上马轩打dota直至深夜,再也没有人会冲进书房强硬地关掉他的电脑;可以把被褥搬到客厅,躺在沙发上吃着一堆垃圾食品看美剧…… 这种“未婚”独立男性的自由感简直舒爽得要爆棚! 顾之泽非常享受地度过了第一周。从第二周开始,他忽然觉得这种生活真是有够无聊的!两个大男人约着吃饭泡吧,简直蛇精病,通宵打dota那是中二期才干的事儿!吃零食?又不是小姑娘吃什么零食!于是顾之泽无比怀念跟师父一人占据书房一角读书的时光,静谧又充实,一抬眼就能看到那个人,每一个眼神都能得到回应,刚觉得有些口渴,一杯温热的茶水就会放在自己手边…… 在每一个有李润野的夜晚,都不会孤单。 于是顾之泽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师父还有几天能回来,在最后一个星期,他把房间大扫除了一番,去花卉市场买了盆盛放的杜鹃。在寒冷的冬季,火红的花朵让整间屋子都充满了热烈的气息,他还拟好了接风宴的菜单,甚至去超市买了一大盒套套! 然后,他等来了李润野的视频电话。 “不回来!”顾之泽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哪儿出差三个星期不让人回家的啊!” 李润野看着视频里顾之泽紧锁的眉头心里忽然一动:“之泽,你很想我?” “当然了,你都走了快三个星期了,这要再去趟河口,岂不是得一个月?” “可是你也得适应适应这种生活啊,”李润野小心地说,“你早晚会离开我的。” “什么意思?”顾之泽黑了脸,“你想甩了我?” “我的意思是,将来如果派你驻外呢?一个任期可是整整一年啊。”李润野屏息凝神地等着顾之泽的回答。 顾之泽呲呲牙:“你别转移话题,我们谈的是你一个月不回家的事儿,你扯我干嘛!” 李润野长长吐口气,胸口沉甸甸的有种压迫感,他扯扯嘴角说:“再有十天一定就回家了。” 大概是顾之泽察觉到了李润野那略显沉重的语气,他凑近电脑屏幕仔细看看师父的脸,李润野被屏幕中忽然放大的饼脸吓了一跳:“干嘛?” “师父,”顾之泽审视着说,“我觉得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特别累?” 李润野捏捏眉心,点点头。 采一期专题,这事儿乍一听似乎是李润野驾轻就熟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就不是那么会事儿了。大量的视频资料需要收集,相关的背景需要了解,如何更全面、直观地向观众展现险象环生的缉毒过程,如何更简明扼要地介绍此次行动的意义和影响……李润野简直头疼欲裂,从实际意义上来说,他就是这次拍摄计划的第一编导,所有的脚本和细节都由他一手掌控。要知道,这可不是宣传片,一组镜头拍不好可以再来一遍,所有的镜头必须一次性拍齐,还要宁多勿少以供后期剪辑。 李润野就没干过这活儿,他连身边的这五个人怎么分工都没想好。 “师父我帮你啊,”顾之泽兴奋地挥挥拳头,“我来帮你做资料汇总和整理,你需要什么我给你找。” 李润野二话不说就丢过去长长一张单子,上面罗列了所有他能想到的、需要备案的相关资料,顾之泽欢快地打开笔电开始干活。台式机的视频一直开着,李润野把图框设置为最前,两个人隔着千山万水,重新坐回到同一个空间里。顾之泽微微恻恻头就能看到师父的侧脸,刀削一般利落的线条,额前的发丝垂下来,晕黄的灯光铺得满头光华,映出纤长的眼睫,剪得顾之泽心乱如麻。 “师父?”顾之泽无意识地说出声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李润野抬起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笑。 *** 两天后记者招待会举行,第三天留给各路新闻记者参观、拍摄收缴上来的毒品和军火武器,第四、五天是自由采访时间。顾之泽算得很清楚,这个周六李润野无论如何也该飞回来了,周四的时候他又打扫了一遍房间,重新制定了新的菜单,打算周五就去大采购。 周四晚上,顾之泽给李润野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李润野说话有点儿气喘,完全不像以前那么中气十足。顾之泽贼笑着说:“听声音好像在进行某种少儿不宜的运动啊。” 李润野轻笑一声说:“对啊。” 嗯?顾之泽拧起了眉头,这不像是李润野的风格啊,他难道不应该尖酸刻薄地讽刺自己“欲|求不满”乃至于出现幻听吗?这么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完全不符合李润野的蛇精病症状。 “师父,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李润野喘口气,“刚回酒店,有点儿累。” “那你歇着,告诉我你后天几点到就行。” “我给你发短信。” “好!”顾之泽嘱咐了李润野几句赶紧挂断了电话,他完全清楚这几天李润野有多忙,难得他今天可以歇一歇,顾之泽想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周五中午的时候顾之泽就开始坐不住了,他打算下午随便编个理由就旷工。正在他偷摸收拾书包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高鹏看着顾之泽一边拉开抽屉翻钥匙,一边把手机夹在脖子和肩头跟对方说话,刚想嘲笑他贼眉鼠眼的样子时就听到“砰”的一声手机砸在了地上。顾之泽整个人愣在椅子上,脸色以可见的速度一层层白了下了去,灵动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小顾?”高鹏有点儿被吓到了,他拍拍顾之泽的手,“怎么了?” 顾之泽吃力地转动眼睛,望向高鹏:“高鹏……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高鹏晃晃顾之泽的肩头。 顾之泽迅速从茫然失措中清醒过来,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只给高鹏丢下一句:“给我请一周假”,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留下高鹏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 顾之泽从办公楼跑出来,凛冽的寒风一吹,他的头脑立刻就清醒了。他站在路边先给李易冰打了个电话,告诉李易冰李润野大概要推迟几天再回来。李易冰不满地抱怨大过年的什么事儿一走走一个月啊,顾之泽小心翼翼地说:“那个毒品走私的大案有新进展,师父在昆明多留几天。” 顾之泽挂了李易冰的电话后直奔机票代购点买了最近一班直飞昆明的机票,10个小时后他已经坐在了飞往昆明的飞机上。 直到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直插蓝天,他才定下砰砰乱跳的心,一直被各种恐惧和忧虑填塞得满满的大脑才逐渐清明起来。他低头看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愣了会儿神,然后猛地攥紧。 师父,你要好好的,不要吓我! *** 顾之泽从长水机场打车直奔位于大观街的43医院,这是云南省最大的一家部队医院,李润野病倒后,河口边防通过军队专线用最快的速度把李润野送来了这里。 李润野带在身边的摄像师小杨站在医院门口接上了顾之泽,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来安慰李导的“弟弟”,只求他能冷静地听完医生的病情介绍并且在相关的单据上签字。可出乎意料的是,顾之泽冷静得可怕。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水源性的还是食物性的,病程第几期?” 小杨惊愕地快速打量一圈顾之泽,非常年轻的样子,但是线条硬朗的面容和一双剑眉朗目告诉他,眼前这个人绝不是刚刚踏出大学校门的嫩黄瓜,这是一个经过风雨的人。小杨一直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就有底儿了,他甚至觉得李导的“弟弟”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小杨迅速做一个手势:“我们边走边说。” 从医院大门到病房大楼,二十几分钟小杨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四天前李润野私下联系了边防警和缉毒警,想要进入到金三角地区做一下现场模拟以增强观赏性。通常这种事情是不允许的,因为热带丛林里有很多潜伏的危险,而且当地的反政府武装以及毒枭的武装力量都会对外来者构成巨大的威胁。但是李润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说动了边防警,答应联系一下老挝政府,申请带两个人进去拍一组镜头,当然不可能深入到金三角腹地,只是在极外围的地方做一下实地拍摄。 李润野斟酌再三,亲自带着小杨就上了边防的车,打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新华社”的名号,他们上了一辆老挝军方的小皮卡。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是返程的途中李润野忽然开始发高烧、打寒战,经验丰富的老挝军方一看就知道这是典型的急性伤寒症状,于是立刻提速往医院赶。由于李润野是以新闻记者的身份持三国联合采访组的相关证件进入的,老挝官方不敢耽搁,做了应急的处理后连夜往国内送。中方在河口接到了李润野直接就送到了昆明,目前病情还算稳定,只是高热不退,脾脏已经开始有肿胀的迹象了。 “怎么快?”顾之泽拼命想着自己之前从网上查来的资料,“这是食物性的吧,潜伏期只有48小时。” 小杨点点头,“前天你给李导打电话时他已经烧到40度了,一直昏昏沉沉的,可是只要一醒过来就嘱咐我们手机不要拿走,有电话一定要叫他。” 顾之泽捏紧拳头,他知道这是师父怕他打不通电话着急。 “本来我那天就想告诉你的,可是李导不让,他特地嘱咐组里的人不许告诉他家人,想着没准过两天就好了。但是我昨天看他的情况很糟糕,医生说后期可能会肠穿孔,不排除毒血症的可能性,我怕出事儿所以给你打了电话。” 顾之泽点点头,由衷地表示感谢。 小杨带着顾之泽拐过绿化带,来到了西侧的传染病病房区,穿过长长的走廊,窗外高原的明媚阳光洒进来,顾之泽踩着阳光一步步往里走,每一步都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拐个弯,小杨轻轻推开一扇门说:“这里!” 顾之泽轻轻闭一下眼睛,然后猛地睁开,牢牢地盯住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那人深邃的眼睛阖着,薄薄的嘴唇苍白而龟裂,脸颊已经迅速削尖下去,白皙的肌肤此时透出灰败枯黄的颜色,好像一层纸一样罩在头骨上。短短几天功夫,一周前在视频中看到的那个丰朗的李润野竟然不见了,只剩下无声无息好像一具尸体的一个人形。 顾之泽轻轻走上前去,指尖碰触一下李润野的脸颊,滚烫滚烫的,但是这个温度却让他奇异的安下心来――还好,你还在。 *** 伤寒说到底是一种急性肠道传染病,只要及时送医通常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只是这病来的气势汹汹,对病人的身体素质是极大地考验。 偏偏李润野是个四体不勤的! 如果要历数李润野的缺点,“懒”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所有的体育运动他都不喜欢,在安宁时偶尔去健身房跑步也是抱着消遣的心态,七公里的时速最多跑四十分钟,一周三次就能把他累趴下。 顾之泽虽然也偶尔督促他去锻炼,但其实也没太当回事。所以李润野每天开车上下班,进报社就坐在空调房里看稿子,长年累月下来皮肤白皙但是身体纤瘦,顾之泽总是说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却也压根舍不得让他提什么东西。 所以,并病菌袭来时,李润野毫无意外地倒下了。 顾之泽一边恨恨地骂着“让你懒”,一边心疼得整夜睡不着,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李润野病床边放的生命体征监控仪。伤寒是一种肠道传染病,发病起来一天几十次腹泻,顾之泽知道师父是个极爱干净的,于是去商场买了一堆换洗衣服,每天都在病房的卫生间哗啦啦地清洗。因为伤寒病人的肠胃极端脆弱,只能食用纯流质的食物,顾之泽又担心医院的伙食不够营养,于是买了电磁炉每天给师父煲粥。各种时令蔬菜和菌类,写成极细碎的蓉,和打碎的米一起慢炖数小时,直到化成一锅糊状,再用小勺趁李润野清醒时一点点喂进去。 在顾之泽赶到医院的当天李润野清醒过一小会儿,他微微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了看八戒,唇角勾出一丝笑意。 顾之泽瞥一眼戳在床边碍事的小杨,弯下腰去握住师父的手:“哥,我来了。” 李润野闭上眼睛微微点点头,手指虚弱地蜷缩了一下,顾之泽握紧对方,再说一次:“哥,我来了。” 从那时起,李润野整整24小时没有再醒过,顾之泽慌得一遍遍按铃叫大夫。大夫检查了一下生命体征后说:“他就是昏睡过去了,多睡睡好,补充体力。前几天让他睡都不睡,每天死撑着就怕电话铃响。” 顾之泽眼睛一热,他知道师父为什么死撑着不敢睡。 当李润野的高烧持续到七天时,医生说应该快退下去了,顾之泽每个半小时就去探探师父的额头,次数多了他甚至能凭借手指的感知估算出大致体温来。终于在第九天,李润野的体温第一次低于39度,顾之泽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师父,”他伏在李润野的耳边小声说,“你就快好了!” 迷迷糊糊的李润野微微点点头,被子底下的手指慢慢握住顾之泽的手。 第十五天时,李润野的体温回到了37度,基本就算是正常了。医生很高兴地宣布:脾脏已经恢复了,没有肠穿孔或者毒血症的迹象,剩下的就是静养了。 李润野提出出院回家,被医生严厉禁止,说他目前的情况连去医院的小花园散步都不行,就想万里迢迢地回川江去简直就是做梦。顾之泽拉着师父的手说:“别急着回去,我都跟叔叔阿姨打好招呼了,等你完全好了再说。” 李润野仰靠在床上,一场大病下来,本来就削瘦的他这会儿更是脱了形,不过精神状态倒是不错。 “师父,你简直要吓死我了!”顾之泽端着一碗粥站在窗户边晾着,“你知道我刚一接到电话时吓得整个人都木了。” “这病……死不了人的。”李润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谁说的!”顾之泽重重地放下碗,“我上网查过,如果送医不及时很危险的。” “送医不及时感冒都能死人,”李润野掀起眼皮,刚刚退烧的眼睛不再清冷深邃,有了几分迷蒙柔和,顾之泽看着就心疼,他完全是下意识地伸过手去轻轻覆在李润野的额头上,小声嘟囔着:“怎么还是觉得有点儿热。” 李润野轻轻把八戒的手握在掌心,像以往那样用拇指摩挲着,他轻轻说:“之泽,抱歉让你担心了。” 顾之泽蹭的红了眼圈儿,从知道师父到病倒到现在,他没有掉过一滴泪,甚至没有红过眼,可这会儿,他忍不住想哭。李润野平静的目光投进顾之泽的眼底,他问:“害怕?” 顾之泽大力地点点头,这是师父第二次问他是不是害怕,第一次是在前年那个暴雨天,开车回到家后,在地下车库李润野异常认真地问他:“害怕吗?” 自己当时吓得浑身都软了,却故作镇定地说:“不怕。” 现在顾之泽看着虚弱的李润野,揉揉眼睛:“师父,我害怕。” 李润野微微勾起唇角:“别怕,没事!”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他想起自己曾经的誓言:给你一个最好的书房,你愿意写什么就写什么! 顾之泽一直就很清楚,李润野根本就不喜欢做新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呱呱瓜的雷君君的雷松子的雷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再一周后,李润野获准可以出去散散步,两个人携手来到距离医院不远的翠湖公园看海鸥。西伯利亚的的红嘴鸥每年冬天都会万里迢迢地飞到四季如春的昆明过冬,几十年了,这些白色的小生灵和这个城市融洽相处,亲如一家。 顾之泽抓着一大包面包站在湖边喂海鸥,漫天飞过的海鸥群呼啸而来,飞速地从他手上啄食,逗得他吱哇乱叫。这是顾之泽来到昆明后最高兴的一天,李润野看着这小子眉开眼笑的样子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好玩吗?” “好玩!”顾之泽兴奋地说,“它们不怕人啊。” 李润野从他手上掰下一块面包抛出去,引来数只海鸥争抢,在两个人头顶乱作一团。 “它们每年从西伯利亚飞过来,往返几万里的路途,中间会有大量的鸟儿掉队、死亡,成双成对地出发,最后形单影只地回去。” 顾之泽正玩的高兴呢,被李润野这伤感的话题带着也静下来,两个人靠在湖边的栏杆上看着一片片白云似得鸟儿低空掠过湖边,呼啦啦扇起一天的哨音。天色黑下来时,李润野握着顾之泽的手,顺着大观河慢慢往医院方向走。 李润野低头看看八戒,发现他正默默垂着头,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李润野的心里有点儿上不得台面的窃喜,顾之泽那句“我害怕”准准地戳中了李润野,他很高兴八戒终于能体会到那种“失去”的恐惧了,曾经他满怀希望地问他“害怕么”,这小子没心没肺地笑着说“不怕”,在那一瞬间自己真有心出手揍他一顿。 可是现在,顾之泽红着眼说“师父你吓死我了”,李润野隐隐的升起一个希望:他希望顾之泽也能明白自己有多“害怕”失去他。生命对于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无论是自己死在病床上还是他倒在战场上,留下来的那个人都会带着绝望的思念度过未来的几十年,那种极致的孤独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承受的。 至少自己不能! “师父,”在路口等绿灯时,顾之泽说,“回去后咱们办张健身卡吧,你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 “行,”李润野温和地说,“听你的。” “师父,以后你别做现场了好吗?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做现场的,你就做个评论员不好吗?” “也行。”李润野简单地答。 顾之泽不说话了,他想起刘念曾经说过:李润野只适合当那个运筹帷幄的中枢,而不是冲锋陷阵的前锋。 那就让他去当那个“中枢”,顾之泽想,我来给他置办一个可以容纳风云的书房就好。 李润野病倒后的第五周,医院终于放行了,两个人一分钟都没耽搁,火速收拾完行李就跳上了回家的航班。推开门,看着久违的、干净整洁的房间,李润野享受地叹口气:“还是家里舒服。” 顾之泽顾不上接话,他飞速地把卧室里落了一层薄灰的床品揪下来,铺上一床新的,然后拉好窗帘把李润野推倒在床上。 “干嘛?”李润野好笑地说,“趁我病着想反攻倒算?” 顾之泽一边扒李润野的外衣一边说:“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想反攻倒算你难道还能反抗不成?” 李润野挑挑眉,顺从地被顾之泽按倒在柔软舒适的被褥里。 “好好睡,我去买菜,饭好了我叫你。”顾之泽板着脸说,“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李润野伸手扯住八戒的衣角把人揪过来,伸出胳膊缠住顾之泽的脖子,一个热吻印上去,等到顾之泽明显气息不稳浑身都开始发热时,李润野忽然松开手,笑着说:“那么我先睡会儿。” 顾之泽气急败坏地看着师父,心里一团火阴阴地烧着,抓心抓肺的,想要干点儿什么又心疼得一塌糊涂,忍了半天还是气势十足地转身走了,只是出门时极轻地带上了门。 李润野翻个身,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可以闻到熟悉的气息,他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从顾之泽那里听到消息的叶琛一上来就把李润野大骂了一顿:“没有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儿?就你那身子骨,游个泳都能感冒跑热带丛林里不是作死么!” 李润野安静地听叶琛骂了十分钟,然后满含希望地说:“之泽说他吓坏了。” “他吓坏了又能怎样?”叶琛冷笑一声,“那小子的脑电波跟你压根就不在一个波段上,他跟你从来就没有默契,我打赌他根本不知道你弯弯绕绕的那点儿子心思。” 李润野沉默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对,其实我也知道这事儿恐怕还起了反作用……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我就奇怪了,你俩都这种关系了,你开口留他不行吗?” “不行!”李润野轻笑一声说,“我也是男人,我知道男人面对自己理想时的那种狂热,我曾经也这样,所以我不想干扰他。如果制止他,他会终生遗憾的。” “你就不怕自己终生遗憾?”叶琛冷笑一声说,“到时候痛苦的是你,真不知道你逞什么能。” “不是逞能,”李润野翻个身闭上眼睛,“我只是很爱他。” 李润野生病的事儿没敢跟父母说,两个人回家看爸妈时高歌对着儿子苍白削瘦的脸心疼得都快滴下泪来。不过是出了趟差,怎么就瘦成这样了?李润野笑着用水土不服对付了过去,高歌嚷着要给儿子补补,炖了好大一锅虫草鸡汤,浓香扑鼻,汤汁上飘着一层亮闪闪的油。 顾之泽一声不响地把汤碗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撇掉表面的一层浮油,他抱着歉意对高歌说:“阿姨,师父前几天拉肚子,医生说不能吃太油的东西。” 李易冰不满地瞟了媳妇一眼,小声嘀咕:“还不如人家懂事!” “人家”顾之泽同学得意地给师父抛个眼神,信心百倍地打算尽早可以光明正大地喊一声“爸妈”。 吃饭时四口人闲聊起工作来,李家父母早就知道顾之泽应聘进了新华社,对此倒真是惊讶了一下,高歌当时忍不住赞了一句“真不错”,而李易冰则冷冷地说:“什么时候社里的门槛这么低了?” 顾之泽想起李润野曾经说“我也是才知道《人民日报》的门槛这么低”,于是忍不住偷偷笑了。 饭桌上高歌对李润野跑国际新闻非常不满意:“你从小就懒得要命,下楼买个酱油都懒得动弹,现在干这个活儿成天东跑西颠的,太辛苦了。” 顾之泽忙不迭地点头:“我也觉得师父太累了,其实他就当个自由撰稿人就挺好的,他挺喜欢写评论文章的。” “你怎么就不嫌累?”李润野扭头问顾之泽。 “我累什么啊,”顾之泽叹息一声,“我想累都没有机会啊,这次社里安排人去欧洲压根就没考虑我!” “你才干了半年,”高歌说,“还早呢,怎么也得在国内磨个三两年的。” 李易冰从鼻子里哼一声没说话,但是那声“哼”里包含着强烈的“你以为你是谁啊”的意思。 李润野默默地听着没说话。在回家的路上,李润野认真地问:“你真的很想出去?” “想啊!”顾之泽说,“做国际新闻的谁愿意老在国内呆着啊,再说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好!” 李润野握紧了方向盘,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争取下次机会吧。” *** 社里驻外的记者一年轮换一次,顾之泽本来以为自己还要需要一年,可没成想八个月后机会竟然从天而降。 这天李润野加班编片子,回到家时已经快八点了,推开房门就看到一桌子的菜肴丰盛得好像过年。 “之泽,”李润野扬声叫道,“今天什么日子?” 顾之泽穿着围裙欢快地蹦出来:“先吃饭,一会儿告诉你。” 李润野注意到顾之泽打开了一只红酒,自从顾之泽知道了李舸最爱喝红酒以后,这还是家里第一次出现红酒的身影。 没有红酒杯,顾之泽拿了两个玻璃杯代替,他举起杯子笑眯眯地说:“师父,祝贺我吧!” 李润野的心猛地沉到了万尺寒潭,冻成了一块千年寒冰,寒意伴随着尖锐的疼痛感从心口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尽量笑出一脸春风和煦:“祝贺你心想事成,社里派你去卡纳亚里斯?” 顾之泽惊讶地举着杯子张大嘴:“师父?你是不是跟我们部长有一腿?” “我只跟你有一腿而已。”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还没来记得告诉别人呢?” “猜都能猜出来,”李润野抿一口红酒,酸涩异常,“你一心想要外派,这事儿都念叨了一年多了,正好我知道卡纳亚里斯的内战双方撕毁合约,估计快打起来了。” 李润野紧紧盯着杯子,这酒挂杯效果一流,看起来应该是好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如此酸涩。 “师父,”顾之泽严肃地说,“要不是我天天跟你混在一起,你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我都看过,我真怀疑你压根就不是人类。” “我猜对了?” “对啦!”顾之泽猛地一拍桌子,李润野的心紧缩了一下。 “师父我运气真好,”顾之泽美滋滋地说,“那边局势紧张,社里说要加派几个记者过去。我本来都没报名,觉得报了也没戏,可是金大哥刚从南美回来,邱大哥的媳妇快生了,老张他母亲半个月前刚过世,他得在家陪他父亲……总之,一圈人数下来我居然成了备选。部长说我年轻、单身、身体素质好,就把我报上去了。” 李润野看着八戒笑得眼睛都找不到的脸,耳边轰隆隆的一阵乱响,半天不知道八戒说了什么。 顾之泽全然不曾察觉师父的沉默,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而且你知道最幸运的是什么吗?” 不等李润野搭话,他紧接着就说:“项大哥就在卡纳亚里斯啊,高鹏还嘱咐我多跟项大哥学学呢!” 李润野慢慢吸口气,把酒杯放下:“你什么时候离开?” 顾之泽满腔的热血和兴奋被这简单的一句话灭了个精光,虽然之前他一直非常清楚自己要“走”,但当“离开”这个词从李润野的嘴里说出来时,竟然带着说不尽的伤感和不舍,他几乎能从这句话里听出一种疼痛的意味来。 “走”,对于自己而言意味着一个崭新的天地和未来。 可是“离开”,对于师父而言意味着一段刻骨相思提心吊胆的生活。 “师父?”顾之泽咽口吐沫,“我……” “你得准备很多东西,这不是闹着玩的,你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吗?” 顾之泽嗫嚅着说:“社里会安排……可是师父,我……走了你怎么办?” “等你回来啊,”李润野夹了一筷子元宝肉放进嘴里却又咽不下去,喝了口汤硬是给冲下去了。 “可能……要好几个月。” “总比一个任期要短吧,好在你不是驻外记者。”李润野勉强抿出一个笑容来,他拍拍顾之泽的手,“这么高兴的事儿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不是你的理想吗,好好干,注意点儿安全。” “可你一个人在家……” “我一个人都生活那么多年了,再说我还可以回我妈妈那里。”李润野抓起筷子敲敲碗,“赶紧吃饭,这么多菜呢。” 顾之泽看着自己用了一下午做出来的菜,渐渐的也没了胃口。 *** 外派战地记者,听起来很传奇但实际上危险重重。 标准的战地记者的基础装备足有几个背囊那么多,主要包括分别针对生化与核辐射风险的防护服、防毒面具和基本急救包,还有一套用于过滤产生饮用水的设备,除此之外,还配有全套按美军标准配置的,可以防卫ak-47的连续射击的防弹衣和头盔防弹服和头盔。 同时,报社还会为战地记者购买保险。尽管很多保险公司拒绝给战地记者设立保险项目,但是报社仍然会想办法跟保险公司谈妥。除了物质方面的准备,报社还为战地记者提供冲突地带求生培训,他们请来了专业的安保公司教官和陆军突击队教官来对这些“弱鸟”记者进行突击训练:包括如何在巷战中寻找安全掩体,被子弹击中后如何应急,如何应对地雷,如何及时有效求救等等,甚至还教他们如何开枪――万一在巷战中命好捡到一把枪,至少可以用来自卫。 顾之泽简直要疯掉了! 他每天用大量的时间来学习如何使用这些看起来相当高科技的东西,满脑子都是各种急救常识,看到街边护栏就条件反射地想要去爬一爬练习一下逃生技巧,天天换了慢跑鞋跑步上下班,报社十层大楼一天上下跑十遍。除此之外还要反复用包括英语、法语、阿拉伯语、希伯来语、图坦思吉语等八种语言来背诵同一句话:我是来自中国的记者,我请求援助。 说简单点儿就是:我是无辜的,救命呀! 同时,项修齐每天都会把当地的一些资料用电子邮件发给顾之泽,告诉他这“点儿”东西“随便”记记就行,关键时候能救命。顾之泽看着打印出来的三十多张a4纸恨不得吐血,拿起来翻翻……擦,双面打印的还是!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李润野会给他准备丰盛的“加餐”――一大堆卡纳亚里斯的历史资料。卡纳亚里斯是个多民族多信仰的国家,自古就为了不同的宗教信仰打个没完,最近几年更是愈演愈烈,目前交战的双方代表着两个对立的民族,各持不同的宗教信仰,于是一致对外宣称是“圣|战”。 光背那些诡异的名族的名字就废了顾之泽一半的脑细胞,更别说还要学习当地的语言来套近乎。 “这个是哈吉斯蒂亚族的主神,你跟这个族的人打招呼时一定要先颂一句‘呀哈里胡,默罕尼贾,阿拉,库亚思。”李润野严肃地指着一串曲里拐弯的文字对顾之泽说。 “呀啦呀啦呀啦……老子是中国人!”顾之泽愤怒地一拍桌子,“这是什么鸟国的鸟语!” “你要真敢这么说,你爸爸就可以享受烈士家属待遇了。”李润野冷冷地说。 “师父,”顾之泽换了战略,可怜兮兮地捧着自己的脑袋,“装不下了,头太沉了,我脖子都要断了。” “今天的一百个俯卧撑做了没?” 顾之泽…… *** 顾之泽洗干净一身汗水走进卧室的时候李润野正在打电话,听起来像是法语,顾之泽的法语水平仅限于两句话: 一,你好,你真是个美人。 二,我是来自中国的记者,我请求援助。 于是他悄悄地走过去,从身后抱住李润野的腰专心开始作妖。 再过两周就要走了,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想想都觉得心里发慌。每天晚上,当白天的忙碌和喧嚣沉淀下来后,看着穿着白色棉布家居服的李润野,他总是没来由的心慌。眼前这个人于他而言一直是一个强大的存在,虽然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在异乡喝杯茶都能喝成急性伤寒,但是顾之泽就觉得这个人坚不可摧。 他安静又犀利,他犀利又细腻,他细腻但是开阔,他开阔却又敏锐,他敏锐可是坚强。所有的这些凑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就好像李润野的眼睛一样可以牢牢吸住顾之泽的灵魂。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却让顾之泽心慌,他觉得李润野最近越来越沉默,半年来好不容易养回来的那点儿肉又迅速消散。顾之泽有时候能感觉到李润野的紧张,那股气息似有似无地缠绕着自己,牵着自己的的一举一动。 他想师父一定是很担心,想想这种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自己才26岁,从踏出校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离开过师父身边。这一去关山万里硝烟弥漫,他当然会挂心。顾之泽有点儿沮丧,要是能像糊弄老爹那样糊弄师父说自己被派去巴黎就好了。 正在打电话的李润野拍拍顾之泽爬行在自己腰上的手,顾之泽咬咬牙,指尖钻进了对方的睡衣。李润野叹口气,明显加快了语速,几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你要干嘛?”李润野把人拉到身前,“你今天早晨还嚷嚷着腰酸背痛。” “可是……”顾之泽腻过去,“现在不疼了。” 李润野拥着他轻轻倒在软软的大床上,在神魂颠倒之际叹息一声:“我怎么能放你走啊。” 这句话顾之泽没听见,因为他被自己喊得有点儿耳鸣。 第二天顾之泽又在嚷腰酸背痛腿抽筋,要求服用龙牡壮骨口服液,李润野看着八戒肩头红红紫紫的印子,仓皇地丢下一句“我去买早饭”,跌跌撞撞地走了。 顾之泽啪的一声躺回床上去,看着天花板发呆,想到昨晚的热情缠绵,他忍不住笑,想到过几天就要天涯两隔,又忍不住发愁;这种纠结复杂的心态简直不足为外人道。 但是李润野一定能够体会到,顾之泽坚定地相信这一点,这几天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李润野的失控,师父总像是担心失去一样死死攥住自己,紧紧搂进怀里,经常弄得自己很痛……但是也很爽,顾之泽喜欢这种骨肉都要融合在一起的感觉,有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藉由这种痛感能够无比鲜明地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在意”和“依恋”。 顾之泽把枕头揪过来抱进怀里,甜甜蜜蜜地想,我又不会跑了,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双更啦双更啦,大家快来表扬我! 明天要出门,如果我来得及码字的话,更新时间为21:30,如果来不及……那大家晚安,周一21:30分见。 第一百零七章 随着出发的时间一天天临近,顾之泽发现李润野越来越忙,竟然比他还要忙出十倍去!师父每天都要打大量的电话,英语的、法语的、不知道什么语的。这些电话里顾之泽只能听懂英语,有时候会在书房门口听一会儿,内容庞杂的很,有时候是要买个什么东西,有时候在问问局势,有时候在问谁的什么兄弟朋友在中东……不管是什么,顾之泽知道那是师父在给自己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他叹口气走过去抱住李润野的腰,李润野最近越发的瘦了,他能很轻易地就环住他的腰,把下巴杵在对方肩膀上的时候还能感到坚硬突兀的骨头,扎得自己的心都在疼。 “师父,你不用这样的,社里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你不懂,”李润野拍拍顾之泽的手,顺手挂断了电话,“要去战区的话,无论什么样的准备工作都不会是多余的。社里的那些只是最基础的,关键时候能不能保命都另当别论更别说采到有意义的新闻了。” “可是师父,你到底都安排了什么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安排什么,你知道我从未接触过战地新闻……但是多准备一些总没坏处。”李润野看看窗外,夜空迷蒙,“因为很多事都是未定的,所以我也没法提前告诉你,不过你别担心,到时候会有人去联系你的。” “都是些什么人呢,这些……违反规定么?”顾之泽迟疑地问。 李润野没有回答顾之泽的问题,他把人拉到自己身前,非常严肃地问:“知道当战地记者最核心的原则是什么吗?” “维护我国独立自主的外交,建设世界性的新华社。”这句话顾之泽背得非常熟练,这是外事局阐释的外事纪律的根本。 李润野定定地看会儿顾之泽那张神采飞扬的脸,沉沉地叹口气,用拇指顶高他的下巴轻轻印一个吻上去:“傻瓜!” 他牢牢抓着他的肩膀,一字字沉声说:“战场上永远只有一个核心原则,那就是――活着!” “师父?”顾之泽觉得自己有点儿发抖。 “无论如何活着回来,我不需要英雄,我只需要你平安回来。” 顾之泽没说话,只是在李润野怀里拼命点头。 临出发前一周,两个人去李易冰家吃饭,高歌嘱咐了顾之泽很多细节,李易冰一声不吭地吃完一顿饭。就在顾之泽卷着袖子要去厨房洗碗时,李易冰冲李润野扬扬下巴:“小野去把碗洗了,小顾跟我来书房一趟。” 李润野轻轻推了顾之泽一把,自己去收拾餐桌,高歌一把拦住儿子:“你快算了吧,有几个碗够你摔的?” 李润野忍不住笑了,自己离家已久,在母亲眼里就永远是多年前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恨不得连微波炉和洗衣机都分不清楚。 顾之泽听着高歌絮絮地念叨着儿子“生活不能自理”,一边跟着李易冰往书房走一边开始担心:别的不说,就是这一日三餐可怎么解决啊,师父那个肠胃可不能长期吃外卖。 李易冰把书房门关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顾之泽,顾之泽接过来看看,上面写满了人名和电话号码,后面还有一行备注。顾之泽看着看着,眼睛有点儿模糊,热辣辣的。 “这些都是老朋友了,十多年的交情,现在基本都是各个新闻单位的领导或者主管。有的现在人就是卡纳利亚斯,有的人虽然不在那里但是说话还是管用的,我都已经打好招呼了,如果你有事儿就给他们打电话。” “叔叔……”顾之泽轻轻叫一声。 李易冰狠狠的一个冷眼横过来:“听我说完!” 顾之泽乖乖滴闭上嘴。 “这些人都很忙,你要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就别去打扰人家,有什么事儿先自己想想办法。” 顾之泽老老实实地点头。 大概是顾之泽的态度让李易冰很满意,他的口气缓和了很多,顺手点燃一根烟,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然后说: “小野那个孩子认死理,刚当记者那会儿就是觉得应该替天下打抱不平,为此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后来认识了那个什么李舸,又钻牛角尖,好像全天底下就那么一个长着两条腿儿的男人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变了很多,不那么尖锐也不那么执拗,但是有一件事儿他改不了……” 李易冰从袅袅的烟雾中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戳进顾之泽的眼睛里,细细地把他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刮削了一遍。 “他对男人认死理,太轴!”李易冰指尖夹着烟,烦躁的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对李舸太认真,所以吃一大亏;可是对你,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叔叔,”顾之泽插嘴说,“我不是李舸!” “你当然不是李舸,你还没他帅呢!”李易冰扔下一句几乎让顾之泽暴跳如雷的话,这是他的逆鳞,任何人只要碰一碰就会招来他的反击。尤其是李润野,只要稍稍一提及过去顾之泽就会开始作妖,直到李润野笑着承认“你俩比起来,你比他好得多”才肯罢休。 可是眼前的人是李易冰,顾之泽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憋着一口气搜肠刮肚地想怎么才能扳回这一城时,李易冰又接了一句:“不过你比他靠谱儿多了。” 于是,顾之泽全身的毛都顺了,猫咪一样乖乖听老丈杆子训话。 “你知道小野的为人,他对你很上心。”李易冰又斜了顾之泽一眼,眼神中全是挑剔和不满,“所以不管局势怎样,中国的新闻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别太拿自己当根葱,压根也没人用你炝锅!” 这话说的有点儿不连贯,但是顾之泽听明白了,李易冰就是在不甘不愿地嘱咐“你顾之泽是李润野放在心尖子上的人,所以你宁可当逃兵都不能出意外”! 顾之泽觉得自己真是人生赢家! *** 顾之泽走的那天李润野说不送了,顾之泽当然能理解:新华社里的很多老员工还都记得李润野,他出现在机场的话显然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议论的。 不送机当然不意味着“不送”,出发前李润野带着顾之泽专门去了一趟觉悲寺,这是川江市最古老的一座寺庙,常年香火鼎盛,据说相当灵验。 李润野带着顾之泽在庙里上了一炷香,花了1888元,顾之泽心疼地说:“这钱你请我吃顿饭好不好。” 李润野虔诚地把香举过头顶,然后□□香炉里,他双手合十说:“我求平安。” 上完香两个人在寺庙里慢慢地转了一圈,顾之泽问:“你求平安,可是许了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李润野带着淡淡的笑,“等你回来了,我带你来还愿,那时我再告诉你我许了什么了。” 顾之泽在一株千年古柏的浓荫下勾住李润野的手指,异常认真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师父你信我。” “我信!” 那天晚上两个人谁也没睡,只是抵死缠绵,好像要用尽这一生的激情;天快亮的时候,两个人在被子里握着手聊天,话题飘忽不定,从相识说到相爱。 顾之泽逼着李润野说“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李润野笑着说:“第一眼就喜欢,合眼缘;你跟刘明远较劲时我爱上了你。” 顾之泽忽然沉默了,刘明远这个名字深深地触动了他。平时两个人谁也不提这个名字,提起来就是痛,全是愧疚和遗憾。 “师父……”顾之泽试探着唤了一声。 李润野搂过八戒,在他的脑门吻一下:“可是,我只爱你。” 顾之泽紧紧地抱住李润野的腰,好像再也抱不到了一样。 出发的当天,顾之泽推着重重的行李车泫然欲泣,他简直郁闷死了。所有人都有一大堆亲朋好友来送机,个个拉着手细细嘱咐,拥抱、哭泣、在一个角落悄悄吻别。只有自己形单影只,靠着行李车凄凉不已。 他打开手机,里面有个加了密码锁的文件夹,夹子里放了很多和师父一起拍的照片,他看着那些照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哭。他抽抽鼻子,拇指轻轻抹过屏幕上李润野淡淡的笑脸,开始疯狂的思念。 他给李润野发短信,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我想你”?不行,那样师父会担心的;说“我要走了”,也不行,师父会难过的……顾之泽一次次在短信框里输入文字,又一次次删除,纠结得一塌糊涂。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手机响了,李润野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他飞快地按下通话键:“喂?” “之泽,”李润野略带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在机场的肯德基。” 顾之泽忽然拔脚就跑,身后高鹏扯着嗓子叫:“小顾干嘛去?还有半小时入关了!” 顾之泽挥挥手,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一道烟地直奔肯德基。肯德基里照旧人山人海,他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李润野,戴着一副墨镜,依然随意淡然地架着二郎腿,修长白皙的指尖捻着一只吸管。 “师父,”顾之泽冲到他跟前,急促地喘息。 “喝雪顶么?”李润野把一杯雪顶咖啡推过去,“跟我坐会儿。” 顾之泽握着那杯冰冷的咖啡,觉得一腔滚烫的血怎么也冷不下来。 李润野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我还是没忍住。” 顾之泽忽然就哭了! 他很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地哭过了,他对着一杯冷饮,忽然哭的抬不起头来。他在心里问自己一个问题: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走这一趟呢? “师父……我舍不得你。”顾之泽哽咽地说,“我有点儿后悔了。” “别傻了!”李润野笑了,温暖又安静,“这是你的梦想不是吗?” “我不知道,”顾之泽摇摇头,“我现在觉得……” “嘘!”李润野竖起一只手掌制止了顾之泽接下来的话,“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动摇。不论什么事,你总要亲自去做一做才能下决定,否则一切都是只是臆想。”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李润野飞快地捻一下顾之泽的指尖,“三个月,三个月后我来机场接你!” 顾之泽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李润野轻轻咳嗽一声,换了副快乐的腔调说:“其实我主要是想再看看你,顺便嘱咐你一件事:我知道爸爸给了你一份名单,我这儿也有一份名单你拿好。他认识的都是老人,老人嘛,难免思想守旧、行动力差。可是在战场上,很多事情是不能按规矩的,需要用点儿‘非常规性’手段。这些人比你大不了太多,为人处世虽然有些与众不同,但是在非常时期却很有效果。” 顾之泽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说:“师父你直接说他们无组织无纪律任意妄为就行了。” 李润野抿抿嘴笑了,看得出来,顾之泽的情绪已经调整过来了:“纪律不纪律的,反正新闻采到了,命保住了,没有损害国体,这样就行了。” “还有,”李润野接着说,“你一路上需要多次转机,中间会有人联系你,到了目的地也会有人来找你,你有点儿心理准备,嘴上有个把门的,很多事儿是不能跟组里说的。” “你有私人信息网?”顾之泽惊讶地说。 “没有!”李润野干脆地否定掉,“我只是朋友比较多而已。” 李润野抬手看看表,叹口气说:“走吧,到时间了!” 顾之泽嗡的一声头就大了,从此关山万里,迢迢征途……生死未卜。 李润野率先站起身,轻轻拉起顾之泽,然后果断地转身走出了肯德基。餐厅外是通往海关的通道,往来的旅人行色匆匆,哗啦啦的行李箱滚动声音一声声催促着离别。顾之泽站在快速流动的人流中间,茫茫然看着李润野的背影。 他想再抱抱他。 于是他跨前一步,像以往那样从身后搂住李润野,下巴放在他的颈窝里,安安静静地说:“师父,我爱你!” 李润野拍拍他的手,微微侧过脸去,嘴唇快速地滑过八戒的额头,留下温热细腻的触感,他说:“一定要平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青争的雷就,么么哒! 第一百零八章 顾之泽拖着行李车走进安检口的时候连头都没回,他把护照和登机牌放在安检台上,耐心地等着。高鹏在旁边感叹一声:“没人送也好,省得难过。” 顾之泽含糊地点点头,专心地盯着自己的指尖。那里,刚刚李润野曾经温柔的牵过。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直插蓝天,离地的一瞬间顾之泽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心疼。原来过去曾经体会到的那种难过、酸楚、沉重、担忧……统统不叫“心疼”。真正的心疼是一种尖锐得让你无从抵抗的感觉,好像一根针扎进你的心脏深处,然后痛感迅速循着四经八脉扩散开了,从骨骼到肌肉,一层层透出来,绝不给你喘息的机会,甚至每一个呼吸都会让痛感加剧。 在这种剧烈的疼痛之下,顾之泽忽然觉得他妈的一切都是浮云,真不知道这一趟万里迢迢的自己是图个啥! 顾之泽烦躁地扭过头去,舷窗外飞掠过的白云告诉他,这回是真的走了。 卡纳亚里斯战局紧张,周边的国家对其半封锁,目前进入首都底坎纳波利的空中渠道只有两条,一条途经阿富汗,一条途经约旦。新华社选择里第二条路,但事实上直飞约旦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先到伊斯坦布尔,然后再转机。经过15个小时的飞行后,顾之泽他们疲惫不堪地降落了。在机场寄存了较重的仪器后,一行人住进了酒店等待再次起飞。 伊斯坦布尔和北京有6个小时的时差,顾之泽看看手表,这会儿是北京时间凌晨五点。按照他们的生活规律,这会儿应该是李润野睡得最熟的时候,顾之泽握着手机在房间的卫生间里困兽一样走了十几分钟,到底没忍心把电话打过去。 就在他准备洗把脸从卫生间出去时,手机却抢先响了起来。连猜都不用猜,顾之泽兴奋地对着手机就叫“师父”。 “累吗?”李润野轻声问。 “还行,”顾之泽美滋滋地坐在马桶盖上压低声音说,“我刚听到了祈祷词。” 伊斯坦布尔是穆斯林城市,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全城的人都会一起进行祈祷仪式,悠扬的唱词会飘散在整个城市的上空,冥冥中好像是天神的咏颂。 “还记得拉穆么?”李润野问,“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位于肯尼亚的穆斯林小镇,就在海边,可以伴着海涛听到祷告声,明年冬天我带你去。” 顾之泽点点头,他不敢开口,嗓子里哽着好大一个硬块。 “好好休息,”李润野嘱咐他,“明天还要转机。” 顾之泽算了算时间:“师父,明天别给我打电话了,我给你打吧,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可以接到我电话了。” “好!”李润野简单地应一声,接着说,“我姐在中东呢,应该是沙特吧。虽然离得有点儿远,不过要是有什么事儿就给她打电话。” 顾之泽忍不住笑:“师父,这些话你都嘱咐我十遍了!” “是么?”李润野喃喃地说,“我怎么总觉得有些话还没告诉你。” “你还没告诉我,你想不想我呢?”顾之泽打起精神来跟李润野开玩笑。 李润野没说话,隔着一片大陆,横跨欧亚,他轻轻地吻了吻话筒。 第二天转机飞安曼,高鹏笑着跟顾之泽说:“咱们绕来绕去,感情全是穆斯林的兄弟啊!” 顾之泽看着机场里裹着严严密密的长袍的穆斯林女子,忽然想到了项俢齐。他杵杵高鹏的胳膊说:“你说项俢齐会来接机吗?” “不知道,”高鹏陡然来了兴趣,“他要是能来就好了,不过他那么大的腕儿,接机这种事……” 顾之泽眼前浮现出“齐齐”把半碗剩饭扣在剩菜盘子里,搅和搅和之后倒进嘴里的场面,感觉略冷。 到了安曼,顾之泽已经能够明显感到局势的紧张。路上的行人不多,但是军警却有不少,很多警察都是实弹巡逻的,街边随处可以看到停放着的黑色巨型防爆车,到处都有警惕的眼睛。带队的老陈把人安排进酒店后不久,新华社驻约旦分社的社长就过来了。 这人四十多岁,长得“短小精悍”,看到这一行人后急走两大步,一把握住老陈的手。老陈笑眯眯地说:“同志哥哎!” 对方噗嗤一声乐了,拍拍老陈的肩膀说:“几年没见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转而又严肃地说,“明天的飞底坎纳波利,不过什么时候能飞可说不好,得全天做好准备随时出发。剩下的路你们就得小心了,那边挺乱的。” 老陈问:“局势怎么样?” “前两天说是要谈,不过我今天早晨听到的消息是又崩了。反正现在的情况是三个小时以前消息就算是‘过时’,每天每时情况都在变化,你们过去后一定要机警点儿,搞不好就错过了什么。” “这么紧张?”老陈皱皱眉,转而又笑了,“不过李老大在那边盯着应该还行,跟着他干活还是挺踏实的。” “跟着他才要命呢,那也是个拼命三郎,把他调过去当分社长……真是要命!” 顾之泽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局势紧张”四个字格外敏感,莫名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当天晚上,顾之泽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对方是个美国人约顾之泽到酒店的酒吧“见个面”,顾之泽一听到对方报出adair这个名字撂下电话就冲下了楼。来者是个大块头,好像美国电影里的那种肌肉男,大马金刀地坐在吧台边上喝一杯黑方,鼓鼓囊囊的大腿肌肉好像要撑破裤线蹦出来,顾之泽站在他跟前就好像一个孩子一样。 “你是gu?”对方怀疑地问。 顾之泽点点头,他迫不及待地问:“你是adair的朋友吗?他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肌肉男指指旁边的座位,“我请你喝一杯?” 顾之泽要了一瓶百威,他瞪着眼睛盯着那个肌肉男,亮闪闪的目光透着渴望:“你还没告诉adair怎么了?” “他很好,”对方神秘地笑一笑,“就是有点儿忙啊。” 要不是对方的块头实在不小,他真想给他一拳,到底什么事儿你就不能直说吗? 肌肉男看着顾之泽坐立不安的样子终于笑了:“没事,adair很好,他只是让我给你带一样东西。” 顾之泽微微测过身子,紧张万分地看着肌肉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封卡。 “这个是bbc的特别采访证。”肌肉男笑得很得意。 “什……什么?”顾之泽的眼睛已经瞪到不能再瞪了。 “你得承认,在某些地方美国的证件还是有些用处的。”对方耸耸肩,“这个不是正式的记者证,只能证明你在为bbc进行新闻采集,差不多就跟adair一样,自由撰稿吧。” 顾之泽还是有点儿糊涂。 “也就是说,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不得已的时候你可以说你是bbc的特约。”肌肉男看看顾之泽满脸的惊愕,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小帅哥,我要告诉你,上个月基地刚砍了我们的一个兄弟,全球视频直播!” 顾之泽低头看看手里的塑封卡,里面是一张证件,盖着章,有照片有名字,bbc三个黑色的字母清晰无比地印在上面,自己那傻乎乎的笑脸清晰的印在上面。他摸摸锋利坚硬的卡片边缘,感觉好像一把铡刀。 “来,小帅哥,”肌肉男举起杯子,“我们干一杯,希望你能在这操蛋的战争里活下来!” 顾之泽果断地把半瓶啤酒折进肚子里,他迫切地需要压压惊。 “你是……怎么搞到这个的?”顾之泽觉得这事儿搞不好会引发国际纠纷的,毕竟战争时期,万事敏感。 “在这儿,”肌肉男跺了跺脚,“我说了算。但是离开这儿……小帅哥你要当心了。” “万一要是……” “我会第一个把adair供出来,所以小帅哥,你必须要小心再小心!”肌肉男半真半假地说。 “这个……合法吗?” 肌肉男望望天花板,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冲招待打个招呼,又叫了一杯黑方一瓶啤酒,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儿顾之泽,啧啧舌说:“你运气真好!” 顾之泽明白肌肉男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必须承认对方说的对,事实上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和平,这辈子才会遇到李润野。 “活着回去见他,”肌肉男拍拍顾之泽的肩头,“他在等你。” 顾之泽又一次感到了那种尖锐的疼痛。 *** 第二天,顾之泽他们走下飞机时居然看到了漫天的鸽子! 这简直太讽刺了! 战争时间所有的航班飞行都得看“运气”,天上安全就赶紧飞,不安全就随时迫降,谁也不知道本应该13点到的航班会不会23点才落地,所以新华社的同仁早早就等候在机场了。顾之泽扒在舷窗上拼命往外看,这是深秋,但是由于地理环境的问题,地面温度似乎还不低,大多数人都穿着短袖t恤衫,顾之泽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棉t恤+速干长袖衬衣,感觉有点儿热。 大家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出关口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全是黑色,黑色的长袍,黑色的外套,黑色的警服……顾之泽眨眨眼睛,瞬间视觉疲劳。 接机的人围在出口,个个都举着硕大的牌子,上面用各种文字做了标注。但是顾之泽他们根本就没有去看些林立的大大小小的牌子,而是笔直地冲着一个角落走过去,那里竖着一面不很大,但是在一片黑色中异常显眼的、鲜艳的五星红旗,举着旗子的是项俢齐。 项俢齐两大步迎上来,一把握住老陈的手,然后冲顾之泽丢个眼色。顾之泽忍着笑看他摆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来跟老陈寒暄:“辛苦了,还安全吧,具体的形势我们回去慢慢谈……” 老陈依旧笑眯眯地听着,等项俢齐说完了才不紧不慢地说:“装什么大尾巴狼,不就是想问我给没给你带酒么?” 项俢齐摸摸后脑勺,笑出了一口洁白耀眼的大白牙,立刻给老陈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狗腿十足地把老陈手里的包接了过来,一个小手包。 高鹏目瞪口呆地看着项俢齐,顾之泽很同情他,也很理解,因为这种表情曾经在马轩的脸上也出现过。 应付完带队的老陈,项俢齐终于可以“原形毕露”了,他一把搂过顾之泽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小顾子!哈哈,你算是落到我手里了吧!” 顾之泽听到“砰”的一声,这是高鹏下巴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尴尬地扭过头来解释:“那个……我跟项大哥是同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项俢齐非常认真地说,“我都快哭了。” 我都快丢死人了!顾之泽在心里咆哮道。 *** 项俢齐开了一辆依维柯出来,自己是司机兼向导,一路走一路跟新来的同事介绍情况。顾之泽坐在颠簸不已的车里,感觉自己就好像是炒锅里的土豆块,被抛得满车乱撞。他死死地攥着把手,看着窗外的街景。 底坎纳波利同样是一个穆斯林城市,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圆顶星月标志的教堂,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教堂在蓝天白云之下显得神圣而静谧。可是这个本应该美丽祥和的城市却处处充满了荒败的气息:残破的院墙、损毁严重的路面、倒掉一半的平房、空荡荡的,玻璃全被砸碎的店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道,极远处还有袅袅青烟缓缓升起,项修齐说那边在打炮,每天固定时段对轰半小时……偶尔有形色匆匆的行人走过,手里提着巨大的水桶。这个城市全面限水限电,每天只有两个小时供水,打开水龙头,涓涓细流的水滴半天接不满一桶。 这里实行全面宵禁,每天夜里十点开始直至第二天上午六点。项俢齐特地嘱咐,如果要出街必须沿着规定的路线,凡事有警戒标志的地方一定不要去。不要觉得自己是“记者”就到处乱闯,因为军警是没工夫去检查你的证件的,况且检查了也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开枪。还有,出门的时候不能穿卡其色的衣服,防弹服、头盔什么的全都不要穿,因为那样容易被人误解为军方人士…… 顾之泽无语地看看脚下重达三十斤的防护服、防弹衣、头盔。 因为局势比较危急,交战双方圈画出了一个安全区,相关的国际组织,联合国观察组织、调解组织、国际红十字会等等都集中在这一个区域了。目前,各国的记者全都驻扎在凯莱大酒店里,占据了酒店5-20层。 说是五星级酒店,其实已经被战争摧残得破损不堪了,大堂里奢华的枝形水晶吊灯已经不亮了,落了厚厚一层土,水晶吊坠已经丢得七零八落了,夜间照明全靠临时安在墙壁上的一大排节能灯。大理石的地面满是油污,已经完全擦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并且满是划痕。楼梯扶手上刷的漆脱落得很厉害,露出斑驳的底色。 看着这个酒店,顾之泽简直不能想象普通百姓是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 新华的驻地在酒店的第8层,第9层是央视的,凤凰卫视在第10层,项俢齐划拉一下说,这三层是咱们的天下。大家分两拨坐着咣咣乱响的电梯到了8楼,项俢齐分配完房间后交给每个人一张就餐卡,然后指着几个房间介绍,这里采编室,海事卫星啊,传真机啊所有的设备都在这里;这是图片室,这是校对室……顾之泽跟在项俢齐身后听他絮絮地说着,莫名地觉得项大哥非常紧张。 他的话格外的多,喘气声也越来越大,如果仔细看,手指还有点儿颤抖…… “这……这是社长室,社长在这里办公……嗯,社长!”项俢齐一眼一眼地瞟着顾之泽,瞟得眼皮子直抽筋,黝黑的脸上居然有一抹红色挣扎着冒了出来,映衬着油光闪闪的脸格外有视觉系的感觉。 顾之泽觉得,有一句俗语完全可以概括项俢齐目前的状况——做贼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老样子,明天21:30刷新一下如果没更新……那就……不会更了。 蜗牛最近有点忙,有个公司要办展会,提出了一堆天方夜谭一样的设想,蜗牛觉得他们的脑洞不写小说真是浪费了。 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章 “我们要先去见见社长吗?”高鹏在一边紧张地问,顾之泽想想这样也对,初来乍到的怎么也应该先去见见“领导”,至少听一下工作要求什么的。 “不用去不用去!”项俢齐拼命摇手,呼呼生风,甩得手腕马上就要脱臼了一样,“社长……现在他不在,去大使馆了……那个……晚上再说吧。” 高鹏哀伤却不明媚地看着项俢齐,彻彻底底承认,真所谓“见面不如闻名”。 回到自己的房间,高鹏坐在床上怅然若失地看着窗外,天很蓝,白云懒散地飘过去,偶尔有鸽子划过。可是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炮击声,让这一切全都蒙上死亡的阴影。高鹏喃喃自语地说:“我以为他是卡帕。” “你怎么不以为他是阿瑞斯?”顾之泽把衣服塞进衣柜里,好笑地问,“照片拍得好不就行了?” “我的男神……” “你正好可以趁机换一个男神,”顾之泽把外套脱下来打算去卫生间洗把脸,拧开水龙头却发现没有水,只好摸出一张湿纸巾来擦,一边擦一边说,“比如说,从今天开始你可以把我当成男神,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高鹏慢慢地转过头去看一眼顾之泽,然后迅速地又把目光调开,仿佛多看一眼就会瞎掉一样。正当顾之泽要扑过去“□□”高鹏时,项俢齐推门进来,高鹏条件反射地居然站了起来,顾之泽大笑出声。 “那个……坐!”项俢齐伸手往下压了压,顾之泽笑得快要涕泪横流。 “别笑了,”项俢齐居然有点儿羞涩地抿了抿嘴,黑黢黢的脸上腾起一朵红云,准确地说,那两朵红云自从他介绍完“社长室”后就没消散过,只不过这会儿更红了,“那个小顾……你……你能出来一下吗?” 顾之泽抹着眼泪从床上爬起来跟着项俢齐走出了房间。 “你能不笑了吗?”项俢齐有点儿气恼地说,这个表情让一米九几的黑铁塔显出了几分惊悚的傲娇感,于是顾之泽又笑晕了过去。 等顾之泽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两人已经站在了社长办公室门口了,“项大哥,这是要干嘛?”顾之泽好奇地问,“社长不是不在吗,你要闯空门?我可不给你望风。” “社长……嗯,想见见你。” 顾之泽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尖,满脸惊愕。 “对,就是你。”项俢齐认真地点点头,“你别嚷嚷,咱们悄悄的。” 顾之泽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悄悄地”见社长——这是要偷情还是要暗杀? 项俢齐拽拽自己的衣角,用看起来不太干净的手掌抹了两把脸,然后果断地伸出海碗大的拳头去敲门,敲门声小得像鸡啄盘子。 “进来!”门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带着几分强硬。 顾之泽觉得一道炸雷滚过自己的头顶,轰鸣中一个念头疯狂地滋长出来,他刚想拉住项俢齐问点儿什么,项俢齐已经推开了门,还顺手把顾之泽也推了进去。 这是个套间,一个女子背光坐在小客厅的书桌前,满头浓密的长发静静地伏在她的肩上,身后灿烂的阳光映射在好看的波浪卷上,带出明暗相间的光泽。她有一双大眼睛,眉形线条分明,带出几分凌厉感。嘴唇不厚,紧紧抿着,让她整个人都有几分冷淡的感觉。 顾之泽一眼就陷进了她的眼睛里,深邃明亮,静静地看着顾之泽,目光闪动间顾之泽恍惚看到了另外一双眼睛,一样深邃,一样静谧,但是那双眼睛望向自己时永远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情感。 “师父?”顾之泽喃喃低语,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呼唤出内心深处的那个名字。 那女子屈指敲敲桌面,冲大门努努嘴:“关门!” 项俢齐乖乖地把门关上,关门声惊醒了顾之泽,他深深地吸口气,感到后背炸出的一层冷汗黏黏腻腻的非常不舒服。他上前一步,站在书桌前恭恭敬敬地说:“姐姐。” *** 李润秋细细地打量着顾之泽,因为背着光,顾之泽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但是那熟悉的容貌让他一点儿也不紧张。他忽然有点儿走神,想起面试时第一次看到李润野的情形,也是这样的一个晴天,同样在灿烂的阳光下,李润野站在窗户前,被夺目的阳光镀了圈儿金边,眉目看不清楚,但是颀长的身材让人心动。 顾之泽努力站得更直些,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 李润秋屈指敲敲桌面,顾之泽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动作他简直太熟悉了,熟悉到甚至可以闭着眼睛描绘出来。 “小顾,”李润秋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吓一跳吧?” “嗯,”顾之泽老老实实地点头,“师父说你在沙特。” “事实上家里人都认为我在沙特,”李润秋往后靠在椅背上,纤长的手指掠了一下长发,发丝晃动间光斑跃动,顾之泽清晰地听到身边的项俢齐倒吸了一口气。 他诧异地扭头看过去,项俢齐的眼睛亮得吓人,牢牢的盯着李润秋,鬓角有一滴汗缓缓地滑下来。再看看李润秋,似乎连半个目光都懒得投给项俢齐。顾之泽陡然间就明白了,年初时项俢齐为什么会在电子邮件里说:“我不能回家,这是关键一役,我的一生决定于此。” 这真的是关健一役,事实上不但关健,还很“艰难”。顾之泽非常同情项俢齐,觉得他还不如去争取一下普利策奖来的容易呢。 “小顾,”李润秋根本就没去看项俢齐,她专心地对顾之泽说,“知道在我这儿干活儿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吗?” 顾之泽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他深深明白,李家人的“原则”都非常诡异,轻易别去猜。 “原则就是,我不希望家里再有第二个人知道我在卡纳利亚斯。” “可是,社里……”顾之泽有点儿怀疑这种保密措施到底有没有效果。 “社里没人敢说,新闻里不会出现我的名字,事实上除非我被一个炸弹炸死,否则的话完全可以瞒住家里人。” 顾之泽想,万一李润野知道了,自己就是“知情不报”;如果自己“如实上报”,那就是公然违抗上司命令……苍天啊,对我仁慈一点儿好吗!顾之泽简直要落泪,他想,姐姐,你当初干嘛同意让我来啊,拒绝不就好了? 李润秋仿佛看穿了顾之泽的心思,她不耐烦瞪了项俢齐一眼后说:“项俢齐,人是你要来的,我告诉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自己去跟我家里人交代!” 项俢齐嘿嘿笑着,眯缝着眼睛使劲点头:“我看着他、我看着他,你放心!” “还有一件事,”李润秋又望向顾之泽,“在工作期间,你我就是同事关系,明白吗?” 顾之泽对此一点儿意见也没有,他明白在非常时期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好了!”李润秋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步走到顾之泽跟前,“公事说完了我们来说点儿私事。” 她这么说着,一边瞥了项俢齐一眼,项俢齐装傻的水平瞬间登峰造极,他淡定地看着李润秋,一点儿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李润秋倒也没说什么,转过头来问:“家里好吗,我爸妈身体好吗,小野现在怎么样?” 顾之泽斟酌一下,反正项俢齐也不是外人,自己的事儿他都知道,顾之泽也就是不加隐瞒老老实实地把具体情况汇报了一遍。 姐弟两个人整整说了一个下午,李润秋离家已久,又多年没有跟弟弟见过面,所以问的格外多,事无巨细连家里每天买几袋牛奶都要问问。顾之泽知道的就详详细细地告诉他,不知道的就说“我给你问问师父”,姐弟两个絮絮叨叨地说,项俢齐在一边异常安静地听,从不插嘴,房间里就好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说到快到晚餐时间里,项俢齐咳嗽一声:“润秋……” 李润秋立刻飞起一记眼刀,狠狠地剜向项俢齐。项俢齐委委屈屈地换了个称呼:“老大……该吃饭了。” 顾之泽把头扭到一边,无声地大笑。 *** 晚餐吃的不错,高鹏看着一桌子菜颇为高兴:“咱们这儿伙食还可以嘛。” “这是接风宴,下次这规格就是送别酒了。”项俢齐一盆冷水泼下来,“以后吃饭动作快点儿,晚了就什么都不剩了,战时物资紧张。” 高鹏立刻抓起筷子往自己盘子里拨了点儿菜。 晚餐会上,李润秋代表社里对新成员致了欢迎词,一共三句话:欢迎新同事,我们一起努力,注意安全。 在“享受”了三天飞机餐+面包咖啡的情况下,每个人都面对一桌子的改良中餐蠢蠢欲动,李润秋简易版的欢迎词博得了空前热烈的掌声。项俢齐跟顾之泽他们坐一桌,耐着性子回答高鹏层出不穷的问题,诸如:战时摄影技巧啦、导弹轨迹的拍摄啦、如果拍摄清真寺内景啦,等等不一而足。 但是顾之泽看得出来,项俢齐现在抓耳挠腮完全没有跟高鹏闲磕牙的想法,他已经向自己使了无数的眼色了。顾之泽决定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填饱肚子再说,况且现在是项俢齐有求于他,顾之泽甚至都能猜到项俢齐想跟他聊什么! 饭后,项俢齐终于找了个机会甩掉了小尾巴高鹏,拉着顾之泽躲进了图片室。顾之泽好整以暇地窝在沙发椅里回味那盘味道不正的宫保鸡丁,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项俢齐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 “项大哥,”顾之泽说,“你胆子真大!” 项俢齐刷的红了脸,脑袋顶上白烟缭绕。 “进度怎么样啊,我姐姐点头了吗?”顾之泽笑眯眯地在“我姐姐”三个字上放了重音。 “小顾啊,”项俢齐嘿嘿地笑着,“帮哥哥一把呗,一辈子的事儿啊。” “我姐什么态度?” “她让我别烦她!”项俢齐委屈地说,“可我明明没干什么啊,也就是没事儿时想请她喝杯咖啡而已。” 顾之泽噗地就笑了:“这兵荒马乱的,酒店的咖啡厅能有速溶的就不错你还请人家喝咖啡?” “那我干什么啊,又不能逛个公园看个电影什么的。” 顾之泽凑近项俢齐,调侃地问:“哎,你怎么喜欢上我姐的?” “漂亮!”项俢齐果断地说。 “肤浅!” “难道你不觉得李润野帅?” 顾之泽不说话了。 “关键是,她不但漂亮,还凶得要死!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妞儿居然能把一个人高马大的美国男人骂的抬不起头来,还是用英语骂的!” “你……有m倾向?”顾之泽上下打量一圈儿,“可我怎么觉得你更像一个s?” “不是!”项俢齐挥挥手,“你看啊,她一个女的,敢跑到卡纳利亚斯来,在一堆儿大男人中间还凶得要死,而且最关键的是,卧槽,我们居然全都怕她!” 顾之泽眯起眼睛,表示大哥你果然抖m。 “我喜欢这样的女人,”项俢齐向往地说,“她足够强悍,非常有主见,而且聪明。对朋友又很真诚,是个热心肠虽然嘴巴很毒。” 顾之泽听着听着有些恍惚,他觉得项俢齐说的不是李润秋而是李润野,于是心里忽然不舒服起来,感觉项俢齐这是在“觊觎”自己的男人,这种混乱感简直糟。他沉着脸打断项俢齐:“别发花痴了,我看我姐压根就不喜欢你!” 项俢齐被一句话封住了嘴,无比哀怨地看着顾之泽:“小顾……” 那一声呼唤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包含着无限的哀求和希冀,简直闻者落泪。 “你想让我干嘛?” “帮哥哥一把呗,你看,我一看到申请名单上有你的名字就马上跟社里打报告要你,这好歹也算知遇之恩吧?”项俢齐往顾之泽跟前凑了凑,“帮帮忙吧,哥这一辈子的幸福啊。” 顾之泽觉得自己跟前爬了一只大号沙皮狗,为了平复自己一身波涛汹涌的鸡皮疙瘩,他忙不迭地点头。 “怎么帮?” “多说说我好话呗,没事儿跟李家人唠叨唠叨,夸夸我总行吧。” 顾之泽嗤笑一声,心想李家人要是吃这一套那才有鬼了呢! 项俢齐其实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顾之泽这辈子根本就没有追女生的经验,只有被女生追的经验。 *** 虽然答应了帮忙追李润秋,但是这种事总要看机遇的。平时大家都忙得要命,连凑在一起吃饭的功夫都没有,李润秋天天往大使馆和新闻中心跑;项俢齐天天往难民营和战区跑。顾之泽因为自称“文字摄影两把抓”,所以基本上哪儿消息往哪儿钻,一个星期下来把非军事区转了一个遍,认识了一堆各国同行。 这天政府军开了个新闻会,下了第n次最后通牒,大家对此都有些懈怠,于是一边听着一边开始闲聊。顾之泽摆弄着手里相机,正跟nbc的一个金发小伙子套近乎,因为他炫耀“弄来”了一张特别通行证,可以去“对岸”看看。隔着波利瓦纳斯河,是反政府军控制的区域,据说那边有“猛料”。 两个人说的正欢呢,一只大手使劲儿拍了拍顾之泽的肩膀,顾之泽一扭头看到一个“棕色”的人。真的是棕色的,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棕色的皮肤,棕色的外衣……顾之泽只知道“白化病”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棕化病”呢。 “嗨,你是新华社的顾吗?”小伙子笑出一口大白牙,顾之泽吐口气,还好不是棕色的。 点点头:“你是?” “太好了!”对方猛地站起身,挤过两排椅子凑过来,“我叫勃诺瓦,法新社的。上周去了华卡里斯刚回来,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找我?”顾之泽惊讶地指指自己的鼻尖,表示老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对,找你,有人托我给你带东西……”小伙子一边说一边开始翻自己的背的硕大的采访包,“哎呀,放在房间了我没有带出来……嗯……不过好像这个带了……呀,还真带了,太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很大的盒子,目测能有两个立顿红茶包装盒包那么大,花花绿绿的,他把那个递过来说:“幸好我随身带着这个,先给你吧!” 顾之泽疑惑地接过来一看——一整盒中号安全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真的没得更了,蜗牛明天去保定……有驴肉吃!! 谢谢松子儿的雷 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零一章 nbc的小伙儿发出一声惊叹,这声惊叹里包含着这么两层意思:卧槽,这是“他”给“他”的;卧槽,那么大一盒! 顾之泽在nbc小伙儿的惊呼里完全丧失了任何应对能力,他捧着这盒套子,绝望而又崩溃地迎来路透社、半岛、读卖、共同等等世界各国媒体的目光:卧槽,这么大一盒! 这算扬我国威? 小棕人诺瓦尔完全么有注意到顾之泽的表情,他得意洋洋地用口音不明的英语说:“哎呀,我找了你两天了,就想把这个给你!” “哦!”围观群众又发出了惊呼,声音完全盖过了台上的发言人。这声惊叹终于惊动了顾之泽,他骤然缩手,好像被烫到了一样把那个花花绿绿的大盒子又丢还给了诺瓦尔。 “你给我这个干嘛?”顾之泽气绝之前挣扎着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觉得再不说点儿什么自己就该上明天的新闻头条了。说完,他立刻领悟到这个问题其实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是谁啊?” 顾之泽无比悲愤,这个狗血的场景千万不要传到李润秋那里去啊,这是要出人命的。 “我?”诺瓦尔指着自己的鼻尖,“你问我?你居然不认识我?” “鬼才认得你!”顾之泽恨不得站起身来,抢过发言人的话筒对全场的记者澄清,我根本不认识这个棕猴子。 “啧啧啧,”诺瓦尔叹息着摇摇头,“中国有句老话,‘新人爬上床,旧人扔下床’,果不其然。” “那是‘新人爬上床,媒人扔过墙’,”顾之泽崩溃地嘟囔,“不懂就不要乱说!” “我不是媒人,我是旧人。”诺瓦尔认真地说,“真的,我是旧人。” 顾之泽瞬间被击中了,他冷下脸来刀子一样的眼神戳向诺瓦尔:“你是谁的‘旧人’?” “嘘!”诺瓦尔冲顾之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台上正在慷慨激昂的发言人,示意等记者会结束了再说。 顾之泽恶狠狠剜了诺瓦尔两眼,心里烧着熊熊烈火。他掉头过头来盯着台上,本来中东口音的英语就不好懂,现在索性不听了,强耐着性子等发言人说完,一把抢过nbc小伙儿的笔电,然后掏出手机来对着屏幕啪啪拍两张,一句“谢谢”都懒得说回手揪过正对着小镜子捋头发的诺瓦尔,连拖带拽地把人揪到了新闻大厅的一个角落。 “你跟adair什么关系?”顾之泽眯起眼睛问,右手已经悄悄地攥成了一个拳头,那句“旧人”狠狠地戳动了顾之泽的内心最深处,疼得他眼前一片金星,一时间无明业火四下里蔓延,焚天毁地一般。 “旧人啊,”诺瓦尔似乎是被顾之泽的脸色吓坏了,这个东方小子看着瘦弱,可一旦板起脸来还挺凶!诺瓦尔马上想到了李小龙,觉得要真是打起架来自己一定吃亏,于是非常识时务地决定从实招来:“我跟adair四年前就认得了,我们一起采访美国风灾,我们真的是‘旧人关系’,很旧了!” “还有什么关系?” “没有了、没有了,”诺瓦尔玩命摇手,“真的没有了!” 顾之泽喘口气:“你们就是这么个‘旧人’关系?” “难道不是?”诺瓦尔大惊失色,“我每次都跟人家说我是adair的旧人!” 顾之泽心里那种毛毛躁躁想打人的冲动又浮现上来,觉得不给这个白痴一拳真是对不起自己这一口心头血! “你给我安全套干什么?”顾之泽板着脸,把腰背挺得更直些,眼神凶得像饿狼。(.) “adair让我给你准备点儿‘必需品’,这个最有用了,”诺瓦尔委屈地说,“我一共就带了四盒,分给你一盒。” 四盒!80枚一盒的大包装他带了四盒! 顾之泽望向诺瓦尔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你看,”诺瓦尔又把盒子掏出来递给顾之泽,然后掰着手指头数,“可以套镜头、可以套录音笔、可以套话筒……除了笔记本套不进去,大部分数码产品都可以套一下。这个地方风沙太大,套上它可以保护器材,最好用了!” 诺瓦尔说完眨眨眼睛望向顾之泽,一脸的纯真与诚挚,顾之泽瞬间觉得是自己太猥琐了。 “呃……谢谢,”顾之泽红着脸急匆匆地把盒子塞进背包里,他问,“adair就让你给我带一盒套子?” “当然不是!”诺瓦尔说,“还有很多东西,不过我一般只随身带这个,我们住凯莱十层,你来我房间我拿给你其他东西。” 你随身带整盒的套子?你号称是李润野的“旧人”? 顾之泽勉强忍着打人的欲||望,跟着诺瓦尔回到了凯莱,诺瓦尔的房间里乱得没有下脚的地方,顾之泽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顺着墙边走到了床旁边,那里堆着无数的杂物,顾之泽想不出来这个人晚上到底要怎么睡觉。 “这里,”诺瓦尔从墙角搬来一个登山包,“这里都是adair让我带给你的,有东西是违禁品,你藏好了。” “违禁品?”顾之泽眼皮子啪啪直跳,那张nbc的假证至今还放在他外套的内袋里,每天都让他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小心露出来给社里惹来天大的麻烦,这会儿又有“违禁品”……顾之泽觉得有个太“细心”的爱人有时候也挺麻烦的。 打开包裹,有一些食品、备用电池等,还有两万美元现金,诺瓦尔说美金是硬通货,在河两岸都通行。在这些东西里,最显眼的是一件防弹衣。诺瓦尔敲敲那件衣服,发出砰砰的声音,他叹息着说:“sov-2000龙鳞甲,全陶瓷双层背板,可以挡住7mm钢芯穿甲弹,微冲根本拿它没办法……adair真舍得花钱!” 顾之泽把那件防弹衣拿起来,比社里发的轻些,但是他却觉得手腕被压得生疼。他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一万多美金于李润野而言还不是什么天文数字,可这是战区,天知道要费多少人力、心力、财力才能把这么一件衣服运进来。顾之泽想起出发前那一个月,李润野天天都在打电话,用尽一切关系为自己的安全增加哪怕一个砝码。 师父…… 顾之泽轻轻抚过这件衣服,冰凉的感觉,让他格外思念李润野那温热的大手和双唇。离开师父已经很久了,受限于酒店的网速只能隔三差五地打个三两分钟的视频电话,每次看到师父的脸,他都觉得师父好像又瘦了…… 相思虽然杀人,可是藉由工作的压力自己还能挣得一丝空间;可是师父呢,每天孤身一人回到冷清的家里,面对偌大的双人床……深秋时节,寒衾孤枕,时时刻刻悬心爱人的生死安危,害怕听到电话铃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电话铃…… 顾之泽闭上眼睛吸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平安回家。 诺瓦尔把那一包的东西交代清楚后送顾之泽下楼,他拍着顾之泽的肩头说:“这些东西都是有用的,你还要在这里呆三个月呢,伙计祝你好运。” 顾之泽抱着那件冰凉的衣服,重重点点头,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拥有好运气。 *** 第二天顾之泽在餐厅吃早餐时远远地瞟见那个nbc小伙子,背着硕大的采访包正在跟一个当地人交谈。顾之泽瞬间想到那张“特别通行证”来,他从餐台端了杯咖啡,正准备凑过去搭讪时又被人拍了一下后背。 “嗨,gu!”,听声音还很熟悉。 顾之泽扭过头去,身后站在一个金发帅哥,欧洲人特有的白皮肤,金棕色的眸子,纤长的四肢,看起来挺符合阳光美少年的标准。 “你是?”顾之泽搜索一下记忆库,这么抢眼的帅哥自己没理由没印象。 “我是诺瓦尔啊!”帅哥笑出一口熟悉的大白牙。 “诺诺诺诺……瓦尔?”顾之泽吓的直结巴。 “对呀!”小帅哥笑弯了眼睛,“我昨天化了个妆,因为要去对岸,这个样子太显眼了。” “对岸?”顾之泽立刻来了精神,“你能去对岸?” “当然!”小帅哥得意洋洋地说,“我有通行证,不像某些人,拿着和谈前的通行证吹牛皮。”说完,他不屑地瞥了一眼nbc的那个小伙子。 “那……你能带我去看看么?”顾之泽来了兴趣,眼睛亮闪闪的。 诺瓦尔打量了一下顾之泽,有点儿迟疑:“一张通行证一个人……你……让我想想。” 顾之泽眼巴巴地看着他,满心希望。 诺瓦尔一拍巴掌:“行了,明天一起去吧!” 顾之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就行了?这小子有那么大的神通?他小心翼翼地问:“我用准备什么东西么?” “相机,美金。”诺瓦尔果断地说。 顾之泽翻个白眼,还以为他真有什么神通,原来也是跪求“孔方兄”。 自从战争开始以来,卡纳利亚斯交战双方就以波利瓦纳斯河为界各据一角,对峙的局面已经维持了快一年了,河两岸的居民每天都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来自各国的记者团一般都驻扎在政府军控制的区域,对岸只允许国际和平组织和人道组织的救援力量过去探访难民营。通常每周会有一次红十字问诊,每三天会有一批食用物资进入。 诺瓦尔持有的通行证是反政府军为了向世界展现其“关爱百姓”的形象而签发的短期证件,持有证件的记者可以进入难民营,但是必须在新闻官的监督下进行拍摄和采访,采访结束后新闻官会检查所有人的相机以确保没有拍到“军事设施”。 诺瓦尔开着一辆连车门都没有吉普飞奔在碎石路上,顾之泽死死拽住车门上的把手以防止自己被甩出去。一路上看到的是被地雷炸得坑洼不平路面,很多地方还有黑漆漆的焦痕;路两边为了防止武装力量埋伏,所有的树木都被砍光了,野草也被放火焚烧殆尽,放眼望去,焦野万里,悄无人声。在一片荒野中,庞大的无线电阵地异常醒目,天线塔林立如网,远处还有固定式的雷达,天线飞速旋转,一排排拱形掩体下掩藏着防空导弹发射器。 诺瓦尔又把自己的脸抹成了棕猴子样,看起来倒的确能和这个焦黑的环境相融合。他一路都在小心地嘱咐顾之泽:千万不要随便拍摄,不要随便采访,不要试图去和军人套近乎,不要向国际组织打探消息……总之,反政府军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切记不可充英雄、不要玩小聪明。 “gu,”诺瓦尔严肃地说,“你要明白,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儿中国新华社是要承担责任的,而且adair会打死我的!” 顾之泽举起右手,表示我向耶稣发誓! *** 玻利瓦纳斯河上的桥基本都被炸毁了,只剩下一座双向四车道的斜拉索桥,交战双方都在桥头设置了哨所和检查站。诺瓦尔把车停下来,交出了自己和顾之泽的证件,又拿出了政府军开具的“外国记者,请予以协助”的证明。荷枪实弹的哨兵用枪指着顾之泽的脑袋把他逼下了车,然后把那辆破得几乎没了前引擎盖的吉普上上下下检查了一下,就差把座位拆下来了。诺瓦尔大张着双手和顾之泽站在路边,浑若无事地说:“每次都这么查,没事儿,他们就是意思意思,做给河对岸的人看的。” 顾之泽顾不上听诺瓦尔说话,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哨兵的那搭在扳机上的右手食指,生怕他一个咳嗽就扣下了扳机,要知道那微冲的保险可是开着的,枪口距离自己的胸口最多只有两米。 十五分钟后,几个士兵还在检查那辆车,诺瓦尔站不住了,笑眯眯地说:“朋友,那么热的天我请你们喝两瓶啤酒好吗?” “你带了酒?”哨兵严肃地说。 “带了,就在驾驶座的下边。” 哨兵从驾驶座下拉出来一个黑色的小包,里面有几张美金,于是严肃地挥挥手,示意“赶紧通过”。诺瓦尔得意地冲顾之泽挤挤眼睛,跳上车打着发动机,顾之泽气得双手都在发抖——那四百美金是老子的好么!一百美金一瓶的啤酒,是玉帝他老人家喝的吗? 车子开过了大桥,在桥头时相似的检查又来了一遍,只是这次就没有刚才那么好运了,因为顾之泽拿不出“特别通行证”,他们只好请反政府军的兄弟们喝了十瓶啤酒。 顾之泽抱着自己的摄影包,缩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诺瓦尔絮絮叨叨地一边开车一边跟顾之泽说:“中国是反战的,所以双方都挺卖中方面子的,你真幸运来自中国,要不两千美金也过不来……” 顾之泽飞快地计算,过个桥一千四百美金,师父要点灯熬油地写多少字才能挣来这点儿钱?顾之泽觉得,自己这趟要是不拍点儿什么回去简直愧对师父。他摸摸衣服口袋,那里藏着一个sd卡,64g的,里面拍的是前几天新闻记者会上的内容,他拿出相机里的空卡把这张卡装了进去。 在难民营门口,一个满脸横肉的“新闻官”粗暴地从顾之泽手里抢过相机,翻了翻里面的照片后一脸仇恨和鄙视地瞪着顾之泽,钵盂大的拳头攥得咔咔作响。顾之泽机警地指着相机取景框里的政府军发言人说:“全是废话,只会警告,懦夫!” 横肉新闻官立刻破颜而笑,他大力拍拍顾之泽的后背:“好,好兄弟!”,拍得顾之泽几乎要飞出去。 诺瓦尔悄悄冲顾之泽伸个大拇指。 难民营占地大约有五百平米,一共有将近两百顶帐篷,帐篷密密麻麻地挨着,中间只留下可供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中东炎热的气温下,帐篷里蒸笼一般,散发着阵阵恶臭。 幼小的孩子三三两两挤在一起,从一个脏兮兮的水盆里舀水喝,顾之泽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会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出一抹羞涩的笑。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蜷缩在帐篷门口,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嘴里只是喃喃低语。 那个新闻官指着小女孩说:“她大哥战死了,二哥踩了地雷,爸爸昨天中了流弹,只剩下妈妈了。” 顾之泽的下意识地想要打开镜头盖把这个孩子拍进去,可是新闻官死死地拉住他的手:“不许拍!”他严肃地说,“你只能拍我让你拍的。” 顾之泽耸耸肩表示服从,却在无人注意时悄悄把那张空的sd卡又□□了相机的卡槽里。他打开镜头盖,把相机垂挂在胸前,一边走一边浑若无事地按两张,至于能拍到什么他已经不在意了,这种时候有总比没有强。 难民营不大,按照新闻官划定的固定路线半小时就走完了,远远地看到前方有一片空地,红十字的旗子正在风中飘着。顾之泽蹲□子假装系鞋带,趁人不备飞速地把储存卡抽出来又把那张拍了记者会的卡塞进去,然后借着系鞋带的动作把换下来的卡塞进了鞋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毫不迟滞,以至于站起身来时他才觉得似曾相识。想想,曾经他就是这样保住了那录有“非法采血”证据的储存卡……时间过得真快,顾之泽有点儿恍惚,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里了呢? 前边,诺瓦尔招招手让顾之泽赶紧过来,两人在新闻官的指挥下拍摄了难民接受国际救助的“和谐”画面。当拍摄完成时,新闻官又把两个人的相机要过来逐一检查了一遍里面的照片,满意地点点头。 两个人开车返回河对岸时,诺瓦尔诡异地冲顾之泽丢个眼色:“拍到了吗?” “拍到了,你呢?” “拍到了!” 两个人相视大笑,混战地的,谁都不是善男信女。 *** 回到凯莱时,顾之泽在大堂看到了气急败坏的项俢齐,项俢齐抡起蒲扇大的巴掌呼呼生风,一长串句子都不带用标点符号的:“你个小混蛋死哪儿去了也不说一声是不是欠揍我特愿意揍你一顿满足你的要求!” 诺瓦尔非常聪明地瞬间消失了,跑得比飞毛腿导弹还快。 顾之泽堆上满脸的笑容承认错误,笑得满脸百花盛开。可惜,这种笑容李润野都不一定买账况且这是项俢齐而不是李润野。 看着项俢齐越发暴怒的表情,顾之泽叹口气:“那我去跟老大承认错误吧,她是社长,我出门应该跟她报备的。” 项俢齐瞬间闭嘴了,他一口气堵在嗓子眼,瞬间涨红了脸,憋的眼睛都要翻白了才悻悻然地说:“算了,别麻烦她了……下次干什么跟我说一声也好啊。” 顾之泽笑眯眯地一鞠躬:“谢谢项大哥,师父知道你这么照顾我一定特别高兴。” 项俢齐立刻笑成了一朵大喇叭花。 顾之泽拉着李润野上楼,一边走一边告诉他今天的遭遇,项俢齐听得直咋舌:“你小子够本事的啊,都拍了什么了?” “都没来得及细看,”顾之泽站进电梯里,按下8楼的按钮,“回去你帮我看看,挑两张出来可以发专稿。” 项俢齐非常“委婉”地问:“你说,我帮你发个专稿,李润野是不是会特别高兴?” “何止啊,李润野他父母也会很高兴的。”顾之泽冲项俢齐挤挤眼睛,表示兄弟我完全懂你的意思。 项俢齐眯起不大的眼睛,笑得眼角的每一条纹路都透着舒畅。 顾之泽看着电梯大门缓缓关闭,在合拢的一瞬间,他乍然瞥到了一抹异常熟悉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坠了下去。安全是下意识地,顾之泽立刻扑过去想把手伸进门缝里阻止铁门的关闭。 可惜,他晚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不捞鱼的手榴弹jerry的雷 ps。哪位好心的读者收藏个专栏啊喂,蜗牛的强迫症又发作了啊……那个数字简直不能忍。 第一百一十一章 项俢齐眼看着顾之泽恶狗扑食一样扑到金属门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好看的小说) “干嘛?”他抓住顾之泽的肩胛。 顾之泽猛然回头,满眼的难以置信:“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总不能是李润野吧?”项俢齐带着三分调笑地问,“相思成灾,出幻觉了吧?” “不是!”顾之泽坚定地说,“不是他,如果是他我一眼就能认定,我……好像看到了……” 他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果断去按二楼的按钮,焦躁万分地看着电梯慢慢升上去,电梯门极其缓慢的打开,刚打开一道缝,他就按捺不住地钻了出去,一道烟地顺着楼梯往下跑。项俢齐在他身后一叠声地喊着,可是顾之泽完全听不到,他现在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当顾之泽返回酒店大堂的时候,大堂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背着相机挎着采访包的各国记者,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嗡嗡的吵嚷声让心烦。他使劲儿地瞪大眼睛,徒劳地在如织的人流中反复搜索,可是,就那么两分钟的功夫,那道身影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顾之泽沮丧地又回到8楼,正要回房间时脑袋里一个想法闪过,他愣了半秒后一般拔脚直奔楼上,项俢齐正站在社长室门口抓耳挠腮想敲门又不敢,眼角的余光瞥见顾之泽又在cos博尔特,不由得大喊一声:“顾之泽,你去哪儿?” 这声喊得实在太大了,李润秋哗的一下拉开门怒目瞪着他:“你又把人给我跟丢了?” “没有……”项俢齐受气小媳妇一样局促地站在门口,嗫嚅着说:“他好像上楼了。” “楼上是央视,他上去干嘛,李润野又不在!”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老大。” 项俢齐很委屈,为什么小舅子行为要姐夫买单?再想想,好像还不是小舅子…… 李润秋看着项俢齐越来越红的脸颊,秀眉紧拧,冷哼一声又把门给砸上了,险些拍平项俢齐的鼻子。项俢齐摸摸鼻子,深深吸口气去敲李润秋的门。 顾之泽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一鼓作气往上冲,很快跑过9楼,9楼是央视的地盘,因为李润野的缘故,他这两周以来找了无数的理由跑去跟人家套近乎,央视都有哪些记者在这儿他很清楚。10楼!10楼是凤凰卫视的地盘,如果那个人真的在这里,只可能是凤凰卫视。 他喘息着推开10楼的安全门冲进去,走廊里人很多,大家都朝着一个方向奔跑,顾之泽有点儿愣神,想顺手抓个人过来问问,却发现前方有个人正拎着一个急救箱奔走。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心里一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深深攫住了自己。 顾之泽跟着人群往走廊深处跑,虽然是个生面孔,但是胸前挂着的记者证上鲜红的五星红旗标志让他在这层楼里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走廊尽头,1058号房门大开着,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声音让顾之泽瞬间红了眼眶,这个声音跟李润野的完全不同,有点儿低沉,带着淡淡地笑意,最重要的是,这个声音永远都有那么温柔。 “行了,没那么夸张,就是蹭破了一层皮而已。”这个声音说道,语调里带着轻松。 顾之泽奋力挤开围在门口的人群钻进去,一个男人坐在床边,正伸出手来让人给消毒,小臂上有一大片血迹,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削下了一层皮肉。酒精棉擦过那伤口,伤口边缘有深色的印记,顾之泽知道那是高热的弹片划过时的灼伤。 “大师兄!”顾之泽喃喃地说。 刘明远满脸温柔的笑意瞬间凝固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门口的那个人,黑了也结实了,依然穿着牛仔裤t血衫,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脸上沾了一层灰,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 “阿泽?”刘明远从床上站起来,两步走到门口单手抓住顾之泽的肩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用力把他抱进了怀里。 这是男人之间的拥抱,当顾之泽靠在刘明远胸口时,他忽然感到鼻子酸酸的。这个人,那么多年以来一直影响着他,从开始到现在,他是他的目标、对手、朋友、兄长……情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顾之泽很爱他。 在刘明远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有一个“讨厌”的、处处出色、受人喜爱的大哥哥。自己立志以他为竞争对手,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在各个领域打败他,然后抢夺他的地位,争夺他的宠爱。可是当自己志得意满得意洋洋地转过头来想要向兄长显示自己的“成就”时,却发现自己的每一步都是踏在大哥肩上的。 而他,永远微笑着、温柔地对自己说“加油”! “阿泽?”刘明远把顾之泽推开一点儿,再打量他一番,叹息道,“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大师兄,”顾之泽抽抽鼻子,瞬间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屈,“你都不告诉我你在这里!” 对面这“指控”,刘明远没吭声,只是温柔地拍拍顾之泽的肩头就好像每一个大哥哥看着自己的小弟弟在无理取闹一样。 “明远,”站在床边的随队医生举着酒精棉,很是不满地说,“赶紧过来消毒!” 顾之泽倏然惊醒,他抓过刘明远还在流血的小臂仔细看看,果然一层皮肉被削了下去,好在创面不大,看起来也不太深。 “怎么搞的?”顾之泽把刘明远推回床边去上药,一边小声地问。 “卡尔拉思大街有人搞自杀式袭击,不小心被一片碎片削了一下。”刘明远看着医生一层层地缠纱布,皱着眉说,“不严重,就是挺疼。” “给你针止疼针和镇定剂,”那个医生说,“你下午就睡一觉吧。” 顾之泽自动自觉地充当起小护士的角色,等探视的人都散了以后把窗帘拉拢,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陪大师兄说话。刘明远东拉西扯地跟他聊天,说自己是怎么被凤凰卫视挖角挖走的,说自己是怎么来到卡纳利亚斯的,然后又问顾之泽来卡纳利亚斯以后的生活和工作。顾之泽听了一会儿,心里就酸成一片。 他清楚刘明远想知道什么,他也清楚刘明远为什么始终没有开口问他,这个人实在太温柔,他处处替别人想却不肯为自己的一点儿小心思而伤害别人。比如现在,李润野三个字明明白白写在他的眼睛里,可是他竟然能硬生生地把这三个字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角落里,任它坚硬的棱角磨得自己血肉模糊。 顾之泽很想告诉刘明远,让他放心,自己会一辈子爱李润野会好好照顾他。可是他思来想去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不伤刘明远的心,才能让这个永远温柔笑着的人真正开心。很快,刘明远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他的语速越来越慢,说的话也开始有些混乱,三言两语间会夹杂些在安宁的旧事。比如他会想要去找辛奕签版,他会让马轩跟他去拍展会,他也会对顾之泽说: “阿泽,那个提纲还需要再细化一些,拿来我给你改改。” 顾之泽低着头一声声应着,没一会儿眼里就有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听到刘明远对他说: “阿泽,你要小心一点儿……你看,你都伤成这样了……” 顾之泽把刘明远的手放进被子里,抽抽鼻子说:“我都好了大师兄,那些人都被抓起来了。” 刘明远合上眼睛,睡意一层层压过来,顾之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刘明远说: “不要……告诉润野……他……会担心。” 顾之泽嗯一声,眼睁睁看着透明滚烫的水滴一滴滴砸在雪白的被单上。 我的……大师兄! 刘明远这一觉睡得很沉,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了,他端着一只手简单洗漱完后站在窗前发愣。 居然……看到了顾之泽!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顾之泽,在他的印象里,顾之泽还是那个站在满是阳光的大厅里大叫“大师兄”的莽撞少年;还是那个会为了一篇稿子跟自己较劲到深夜的执拗新人。可是,昨天匆忙间他看到了一个年轻记者风尘仆仆地站在自己的门口,目光坚定、成熟稳重,能周到而不卑不亢地跟自己的同事闲聊,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妥妥帖帖安然入睡…… 想必,他也会把李润野照顾得很好吧? 刘明远觉得自己的心里有种尖锐的疼痛,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心力才把这个名字埋在心底,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得住,可以在未来漫漫的岁月中讲这个名字彻底淡化成“历史”,可仅仅是看到顾之泽,他就绝望的发现自己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 *** 那天,顾之泽等刘明远彻底睡熟后轻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毫不留情的把高鹏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转了无数个圈子。最后暮色四合的时候他决定先不告诉李润野,等大家都平平安安地回国了再说。否则师父一方面要担心自己,一方面又要担心大师兄,那实在是太为难了。 顾之泽瞟一眼表,距离他和李润野约定的视频通话还有十几分钟,他去洗了把脸,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打开了视频框: 北京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卡纳利亚斯要晚六个小时,李润野能看到顾之泽身后缓缓下坠的夕阳。 “你很累么?”李润野凑近屏幕仔细看看,两道剑眉拧在一起,“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顾之泽搓搓自己的脸颊,笑呵呵地说;“没事,今天跑了一天,满脸的灰。” 李润野的叹口气:“你又瘦了。” 顾之泽从这四个字里听出了百转千回思念和担忧,不舍和爱恋,于是他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师父,我想你了。” “快了,还有两个来月你就回来了。”李润野故作轻快地说,“等你回来了我带你去肯尼亚,冬天去季节正好。” 那个位于碧蓝大海边上的纯白色穆斯林小镇,顾之泽已经心心念念想了几年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恐怕都没有机会去了。 “师父,”顾之泽迟疑了一下,手指拂过电脑屏幕,李润野的眼睛下边有浓重的黑眼圈,深邃的眼底里满是血丝,“你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李润野轻轻笑了:“这两天赶个专题片,对了,你给我姐打电话了吗?” 顾之泽噎了一下,那点儿纠结缠绵的小情绪立刻烟消云散,他想起李润秋说的“最高原则”,咽了口吐沫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这儿挺好的就不想去麻烦姐姐了。” 李润野不放心地嘱咐:“有什么事儿一定去找她。” 说到这儿,顾之泽忽然想起“旧人”诺瓦尔了,他气呼呼跟李润野抱怨自己当时有多尴尬,那小子乱用俗语。李润野听了笑得前仰后合,他说: “诺瓦尔是法国人,很热情和很直接,为人还不错,你有事儿可以找到他。” 顾之泽拼命摇头:“不要,随身带着80枚安全套的人他一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那小子脑子挺活络,鬼点子多,我觉得有些地方跟你挺像的。” “师父你骂人,”顾之泽委委屈屈地说,“你嫌弃我就直说。” 李润野大笑起来,笑完了,深深地凝视着顾之泽,慢慢地说:“之泽,我爱你。” 顾之泽带着李润野的吻入睡,第二天是被项俢齐扇醒的。 “十分钟收拾利落!”项俢齐没有多说一个字,而顾之泽则想炮弹一样冲进卫生间,八分钟以后他把就放在床边,随时准备就绪的摄影包背到肩上跟着项俢齐冲了出去。 一辆只能容纳7个人的小面包停在门口,里面已经密密挨挨地挤了十几个人了,铁塔项俢齐伸手左右一扒拉,愣是在门边给顾之泽扒拉出一个站脚的角落。两人刚把气喘匀了,车子就轰的一声响往前窜了出去。项俢齐扯着嗓门用阿拉伯语喊:“没关门!” 司机喊了一句:“真主,门是坏的!” 顾之泽两只脚卡在一个椅子腿儿里,小半个身子悬在车外,随着颠簸飞奔的车子无助地乱晃,全身的着力点都在两只手上,他死死地攥住车门口的一根立杆,心里无比怀念诺瓦尔的那辆没门的小吉普。 项俢齐借着这会儿空当告诉顾之泽,昨天政府军炮轰时击中了一辆载满平民的卡车,今天反政府武装借口“报复”,炸了一座清真寺,里面有正在做祷告的一百多平民。仓促之下根本来不及安排,不知道是那个新闻社的人找了辆破车,大家就都一拥而上了。 半小时后,车子停下来,顾之泽两只手都快没知觉了。车里的各国记者迅速跳下车四下里跑向还在冒着黑烟的清真寺。 顾之泽跟在项俢齐身后跑,满地的残砖烂瓦,还有散落的帽子、鞋子、书包、经书等等,越接近清真寺的废墟,越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和痛哭声,还有人已经哭不出来了,只发出一声声干嚎,撕心裂肺。 转过街角,前方有无数的人在往来奔跑,从倒塌的墙体下挖出一具具焦黑残破的尸体,还有血肉模糊的人影在痛苦地打着滚儿。顾之泽脚下一个踉跄,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看过去却是被炸飞的一整条大腿…… 顾之泽停下脚步,茫然又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到处是鲜血、到处是尸块,各种人体组织飞散在肮脏残破的街道上……整个世界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呛得人几乎窒息。他听到无数人在尖叫,无数人在哭泣,还听到无数个声音在喊:呀哈里胡,默罕尼贾,阿拉,库亚思。 这句顾之泽听懂了,临行前李润野教了他很多遍,这是一个神的名字,传说这个神会带来人间的和平与幸福。 可是眼前的地狱让顾之泽产生了强烈的恨意,他忽然间仇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为什么会有战争,为什么会有死亡,为什么会有神,为什么会有以神的名义进行的杀戮! 项俢齐跑了几步,忽然发现顾之泽定在了原地,他扯开嗓门喊一声,把顾之泽从短暂的恐惧和愤怒中惊醒。顾之泽发着抖望向项俢齐,项俢齐惠挥挥手里的相机,告诉他“跟上”。 顾之泽深深吸一口气,在满胸腔的硝烟味和血腥味中继续往前跑跑,他打开镜头盖,拍下睁大眼睛望向天空,却已经毫无气息的孩子;拍下跪在路边把嘴唇一遍遍贴上儿子的脸,试图吻醒他的母亲;拍下向天空伸出双手,无助地声嘶力竭地高喊真神的名字,眼睛里却流不出一滴泪的妇人…… 如果要给眼前的画面起个名字,那一定叫做“绝望”。 顾之泽站在人世间最绝望的地方,他第一次如此痛恨战地记者这个职业,但是他依然义无反顾地一次次冲向废墟,拍下那些让他终生噩梦不断的照片,他知道,战地记者就是要让世人看到战争的冷酷和无情,这就是他们反对、制止战争的方式。 路透社的一个记者匆匆跑过来,看到顾之泽后停下了脚步:“你哭了?” 顾之泽伸手摸一下脸,满脸的泪水,他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活着的人最痛苦。”那个记者从口袋翻出一张纸巾递给顾之泽,“小伙子,好好活着,要不然有人会痛不欲生。” 他指指墙角,那里蜷缩着一个身影,身上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眼睛就好像玻璃球一样毫无生气,他的身前放着三具尸体,一个妇人两个孩子。 可是,顾之泽却知道,那个浑身一点儿生气都没有的人,其实并未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都猜错鸟~~~~~~哈哈。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初冬的早晨有几分清寒,李润野从车里走出来时被扑面的寒风打得有些难受,他拢了拢外套的领口,锁好车子快步走向电梯。电梯停在7楼,这是新闻频道的办公地点,他从编辑室走过的时候发现里面灯火通明。 最近卡纳亚里斯的局势一天天紧张起来,前方记者传回来大量的素材,这些都是大家冒着流弹乱飞、燃烧弹随时爆炸的危险从街头巷尾采集回来的,没人忍心删掉任何一个画面。李润野每天要消耗掉大量的时间在编辑室看他们剪片子,只为了在每一帧画面中搜寻顾之泽的身影。他希冀能有哪个摄影师在转动镜头时,可以把八戒的身影扫进去,哪怕是惊鸿一瞥也好。 可他一次也没有找到。 今天一大早,他就听到新闻广播里说又有平民在清真寺遇袭,李润野知道每当这个时候记者们都会不惜一切地奔赴现场,抢夺第一手资料,把最真实最残酷的画面报道出来,让所有人知道战争的残酷。 但事实上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八戒看到这些,这个26岁的年轻人已经看到了太多的死亡:无论是朱强的死还是自己的病重,抑或是险些滑进洪水里的雷鸣,都让这个曾经常年生活在丧母阴影里的年轻人不堪重负。虽然八戒总是笑着说“我很好”,但是李润野清楚,顾之泽的心太软,他永远没有办法看着生命在眼前消失还能冷静地举起照相机。 如果在流弹横飞的街头,有人面临着死亡的威胁,顾之泽不会举起相机,他只会扑过去把那个人拉开,就好像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拉住雷鸣一样。 所以李润野非常担心顾之泽,他找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关系,只希望在关键时候能有人拉顾之泽一把;他一直在给台里递交申请,也想随队去卡纳亚里斯,但是他纸媒编辑的身份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李润野有些自嘲,当初跳来央视新闻频道,就是为了能和八戒一起做国际新闻。谁承想八戒已经在卡纳利亚斯了,而自己还因为“电视编导业务”不熟练而被留在国内,如果自己现在仍然在做纸媒,比如《环球》,恐怕也站在卡纳利亚斯的街头了。 李润野推开编辑室的门,站在工作人员的身后,看着眼前几十个屏幕上蹦出无数的画面,乱得让人头疼。李润野快速地扫过这些画面,他有足够的把握在第一时间挑出顾之泽,哪怕只是一道背影。 “李导,”正在忙着剪片子的小刘简单地冲李润野打个招呼,“昨夜刚传回来的……擦,看得我快疯了,太特么惨了。” 李润野随口回应着,两只眼睛不曾离开屏幕,在飞快切换着的各个画面中搜寻着……忽然,他一把抓紧小刘的肩,五指死死地扣进去,小刘嘶的一声扭过头来看着李润野。 “停下,退回去几帧,慢一点……再两帧……” 屏幕上,残破狼藉的街道上有人在往来奔跑,到处是浓烟,到处是血色,隐隐传来哭喊声和车声,在一片混乱中,镜头扫过一个人,他背对着镜头站在街边,双肩下垂手里拎着一台相机,似乎在发愣。 李润野眯起眼睛看着这个背影,他能从这个背影中看出无尽的沉重……和恐惧。 他咬咬牙,转身离开了剪辑室。 *** 顾之泽从清真寺回到凯莱时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他把相机丢给项修齐而自己一头扎进床褥里,他闷声闷气地说:“我要先躺会儿,心里难受。” 项修齐很能体会这种心情,曾经很多次他也这样处于崩溃边缘,想大哭一场也想找个人打一架,他替顾之泽把窗帘拉好,拍拍他的肩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暗了下来,顾之泽的头很疼可他不敢闭上眼睛,只要一闭眼,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很多面容和场景。他想起了母亲的脸,曾经那么美丽,可是那天被碎玻璃划得支离破碎;他想起朱强,那血肉模糊的一团;想起死死拽住自己的李润野,也想起难民营里那个蜷缩在帐篷门口的身影…… 可是那么多的死亡场景都比不过今天所见带来的震撼,顾之泽蜷缩在被子里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最初的最初,战地记者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份职业,从某种意义上连职业都算不上,他来卡纳利亚斯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成功”,为了让所有人都承认顾之泽可以和李润野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甚至超越他。少年意气也好,爱情力量也罢,说到底不过是出于自己的那点儿可怜的虚荣心。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战场,也从来没有真正考量过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只会对李润野的忧心如焚嗤之以鼻,觉得师父“关心则乱”,对自己不够“信任”。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最了解自己的还是李润野。 顾之泽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输入一连串密码后一个文件夹被打开,里面是李润野的照片,大部分是顾之泽偷拍的。他随手打开一张,画面里李润野微微皱着眉头盯着电脑屏幕,顾之泽记得当时李润野正在帮他改一篇用英文写的短评,那时自己一门心思要进新华社的国际部,想要从此踏上战地记者的传奇旅途…… 其实,最反对自己当战地记者的恰恰就是一直支持自己的师父。 顾之泽拽过被子蒙住头,在一片漆黑中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放声痛哭。 门外,李润秋静静地站着,项修齐涨红了脸低着头嘟囔:“老大……这事儿……赖我,我忽略了他是第一次上一线。” “不赖你,”李润秋说,“谁都有第一次,小顾他……还是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那……他现在这样行吗,要不让他先不要出现场了。” “你拿主意吧,帮我看好他。”李润秋转过脸来看着项修齐,目光沉沉,项修齐愣是从里面看出了无尽的“信任”来,他一时之间激动地不知道怎么好了,只是用力地点着头。 在项修齐的头脑里,这个推理是这样的:顾之泽是李润野的家人,李润野是李润秋的家人,李润秋把顾之泽交给自己,这就意味着…… 那天,项修齐把高鹏赶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坐在床边看着顾之泽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他知道他没睡,所以就慢慢地讲自己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眼前时的景象,他说:“小顾,你也知道我其实是想去《国家地理》拍大片的,所以当我站在黎巴嫩街头看着不断有人中弹倒下时就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来这儿!” 顾之泽动了动,露出一只眼睛,眼底布满了血丝,他问:“那你想明白了吗?” “后来想明白了,既然我没有办法阻止战争,那我就要把战争的真相告诉全世界。”项修齐俯□子,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顾之泽的眼睛,“阿泽,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顾之泽茫然地摇摇头。 项修齐笑一笑,伸手揉乱顾之泽的头发:“没关系,慢慢地你就明白了。对了,老任这几天不舒服,要不你替他干几天。” 老任是组里的编辑,他的工作在编辑室里就可以完成,不用每天穿梭在杀机四伏的街头。顾之泽当然明白项修齐的意思,他轻轻说“谢谢”。 第二天,顾之泽跟李润野视频前特地找了点儿酒喝,因为项修齐说他的脸色“比鬼都难看”,李润野透过摄像头仔细看了看顾之泽的脸,柔声说:“不舒服就直说,你看你那个强颜欢笑的样子!” “没有啊!”顾之泽笑得没心没肺的,“我哪里强颜欢笑了,怎么听起来跟青楼挂牌的一样。” 李润野配合地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心疼地看着顾之泽一点儿光彩都没有眼睛,那里装满了绝望和茫然。 “八戒,”李润野慢慢地说,“房间里有人么?” “没,”顾之泽诧异地说,“高鹏去西区了,我看八成回不来了,最近宵禁提前了……问这个干嘛?” “想做么?”李润野轻笑一声,随手拉开了睡衣的领口。 顾之泽的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浑身的血都燃烧起来了,心跳得好像裂空而来的炮声。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把一切都丢下,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一心一意地把自己沉浸在某种强烈的情绪或者感觉中,似乎只要这样才能让自己压抑得要爆炸脑袋清醒些。 “师……父?”他咽口吐沫,仅仅只是看着李润野拉开领口就让他有了强烈的感觉。 “想么?回答我。”李润野带着一点点鼻音说。 “想!” 于是一切都不存在了,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只有师父的声音、气息、还有不曾出现却又无处不在的唇舌和手指……所有的这些势大力沉地扫过顾之泽的身心,于是那些死亡的面孔,四溅的血液,散落的尸块……统统不见踪影。顾之泽又能感受到温暖了,他觉得在一片颤栗中胸腔又一次充满了氧气,血液在沸腾着流窜于四经八脉……他被这种快||感逼得落下泪来。 这才是活着的感觉,能爱能哭,能呼吸能颤栗。 等宵禁的钟声响过两遍,顾之泽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喘着气,听到李润野变得有些低哑的声音说:“五星级酒店即便在战争时期wifi流量也是很靠谱的啊。” 顾之泽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翻个身嘟囔一句“我爱你”,瞬间就坠入深沉的梦乡。 *** 编辑的工作虽然不用冲在第一线,可是每天看到那些记者采写回来的图片和文字仍然能给人巨大的冲击,顾之泽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在文字中闻到那种硝烟混杂着血腥的气味,可以听到子弹划过的尖锐哮音。不过现在的顾之泽不再恐惧和茫然,他细细地品味自己内心的那种悲伤和愤怒,同情和激切,迫不及待地想要做点儿什么来帮助那些无辜的人。 两天后,李润秋把他叫到了社长室,通常情况下李润秋很少直接找他,所以当顾之泽接到电话走进社长室的时候非常紧张。李润秋把电脑屏幕扭过来对着他,屏幕上有一张照片,一个男人蜷在街头毫无生气地看着身前摆放着的三具尸体。 顾之泽眼里一热,觉得要落下泪来。 “这张照片,”李润秋屈指敲敲桌子,带着几分笑意说,“国内十八家省级报转载了,美联社和bbc都出价想买,卖吗?” 顾之泽没说话。 “记者往往是一战成名,一篇绝好的文章,一张无法重现的照片都是扬名天下的利器,你很幸运,或者说你很敏锐抓住了这张照片,经典无法复制,它是你的,你可以开价。”李润秋双手抱胸往后靠在椅背上,神采之间有几分得意。 顾之泽并不高兴,完全体会不出所谓的“成就感”,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可不可以送给他们。” “为什么?”李润秋挑挑眉。 “师父告诉过我,舆论就是人心,作为一个记者,职业生涯的意义在于带领舆论走向一个健康正确的方向。项大哥也说,不能阻止战争的话就把战争的真实一面展现出来,告诉给更多的人。如果这张照片可以让更多的人关注无辜的平民,我可以把它送出去。” 李润秋审视地看着顾之泽,眼神中渐渐有笑意蔓延出来,带着几分骄傲和欣赏,她点点头:“小野这次总算是没走眼。” 顾之泽忽然就被巨大的成就感冲击得神魂颠倒了。 因为临时被收在编辑室里,刘明远便有空就过来看看顾之泽,有时候会给他带点儿有钱都买不到的稀缺物资,比如方便面和榨菜。 顾之泽守着一碗冒着强烈刺激气味的老坛酸菜牛肉面,眼巴巴地看着墙上的钟,只等时间一到就把面条倒进自己嘴里。 “砰!”一声巨响后美少年阳光登场,顾之泽看着破门而入的诺瓦尔欲哭无泪,他抱紧那碗再有两分钟就可以吃了的方便面可怜巴巴地说:“我还没有吃午饭。” 诺瓦尔使劲儿抽抽鼻子,金棕色的眸子里一片神往之色,他努力克制自己咽口水的动作假装很淡定地说:“你吃你的,我又不吃。” 顾之泽翻个白眼,你昨天抢了我一根火腿肠前天吃了半袋话梅大前天吃了一整袋涪林榨菜你也不怕齁死变成燕秣虎从窗户飞出去! 诺瓦尔拖过来一张椅子坐在顾之泽跟前,用那双美的惊人的眼睛无限神往地看着顾之泽。顾之泽视若无睹地开始往嘴里挑面条,他必须在诺瓦尔忍不住开口前把这些都消灭掉。 “顾,”诺瓦尔眨眨眼睛,纤长的眼睫划过一条金色的弧线,“这个汤看起来不错。” “嗯,”顾之泽狠狠地塞了一大口。 “和罗宋汤是一个味道吗?” “是!”顾之泽想,我是不会给你“尝新”的机会的。 “真好啊,我还没有喝过罗宋汤!” 顾之泽…… 还有没喝过罗宋汤的法国人! 于是诺瓦尔在顾之泽无可奈何的目光中欢天喜地地接过来那半碗方便面,两分钟以后,他开始泛红的脸验证了“这酸爽的感觉”! “顾,”诺瓦尔嘶嘶吸着凉气,“中国的美食真是太好吃了,以后我要去中国。 顾之泽把空碗拿过来放在桌子上,决定危险话题不要碰,他换个话题问:“你来找我干嘛?” “我有料!”诺瓦尔美滋滋地说,“今天联合国特使要去医院探望伤员。” 这事儿顾之泽是知道的,出于安保的原因,今天的探视是限制采访人数的,能拿到采访证的记者少之又少,社里的两张给了项修齐和另外一个文字记者。顾之泽耸耸肩说:“我们已经有人去了。” “你想去吗?”诺瓦尔狡黠地眨眨眼,“我听说有‘重量级人物’会登场。” “谁?”顾之泽来了点儿兴趣。 “不知道,”诺瓦尔耸耸肩,“我就知道是个可以左右战局的人。” 顾之泽想了想,站起身来收拾采访包,不管怎么样也得去看看再说,万一真是猛料呢?他在李润秋的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后就跟着诺瓦尔离开了酒店。 诺瓦尔带着顾之泽从医院的后门进去,他显然是事先用什么方法买通了医院的门卫,因为顾之泽发现这小子手里根本就没有采访证。顾之泽跟着诺瓦尔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医院后门,绕过小花园,从安全梯上去,七拐八拐居然摸到了病房区。 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人?顾之泽有点儿惊讶,初次见面只觉得这是个蛇精病——话说师父的关系户十个有八个都是神经病,果然臭鱼找烂虾!后来发现这小子神通广大,能来回穿行于河两岸就是天大的本事,这可真不是钱能搞定的事儿;再后来发现这小子其实就是个“傻白不甜”,单蠢得让人忧心;现在顾之泽觉得,这小子的身份恐怕有点儿问题,没准师父都不知道他的底细。 顾之泽看着诺瓦尔的背影,修长结实,欧美人特有的宽肩窄臀,一头细软的金发,衬着金棕色的眼瞳——还挺帅!顾之泽心里有点儿小小的发酸,怎么李润野的“旧人”都是帅哥?这个看脸的世界真让人愤怒。 他们穿过走廊时就能听到隐隐的嘈杂声,想必距离特使团已经很近了。诺瓦尔带着顾之泽从推尸体的坡道绕到了走廊尽头,那里有一间非常大的“病房”,里面放了足有三十几张床,每张床上都有□□着的病人,一些家属围在床边,略有些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几个穿着西服的欧洲人正站在一张病床前低头和一个被炸断了腿的小姑娘说话,距离他们几米处站在一个长者,全身都裹在一条纯白色大袍子里,头上也缠裹着头巾,蓄着长须,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顾之泽觉得在他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悲悯之情。 诺瓦尔端着相机从病房后门混进记者队伍里,一边装模作样的拍照一边想方设法地往前挤,妄图突破安保人员的封锁。顾之泽左右看看,大老远就发现项修齐那魁梧的身影,他挤过去拽拽项修齐的衣角。 “你怎么来的!”项修齐惊讶地几乎嚷出来。 顾之泽做个噤声的手势,轻轻问:“那个老头,你认识吗?” 项修齐眯着眼睛看了看,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政府军里的什么高官啊,穿成那样肯定是卡纳亚里斯当地的,应该是锡卡兰族的。” 顾之泽仔细看看,那个人笼着手,站得距离病床很远,不像是来探视的,可是让人惊讶的是,每个卡纳亚里斯人都会向他双手合十致意,顾之泽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儿,他甚至觉得那些联合国的特使看向这老头时眼神里都含着别样的情感。 莫非这就是“重量级人物”?顾之泽迟疑了一下,冲项修齐做了个手势,在项修齐开口之前又钻进了人群中。他循着原路绕到病房后门,然后跑过走廊冲到了病房前门,这里偶尔有往来医护人员,楼梯口还站着一个士兵。 所有的安保力量分为两层,第一层负责外围,在医院门口;第二层贴身,就在特使团身边;两层中间倒相对松懈许多,顾之泽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溜到了前门。此时,有两个护士推着治疗车从病房里出来,满脸都是兴奋和敬仰的表情,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看到顾之泽站在走廊边上也并未在意,最近医院里的记者实在是太多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这两个人从顾之泽身边走过时,顾之泽听到了一个单词,卡纳亚里斯语顾之泽其实只会说两句,除了那句“救命”以外就是李润野教了他无数遍的那句颂神的口号。可是自从来到这里,顾之泽就发现其实当地人更多的时候会高呼另外一个名字,这个名字非常短,只有四个音节: 霍尼卡普。 作者有话要说:蜗牛最近家里有点儿乱,大过节的真让人糟心,各位亲每晚21:30刷一下,要是没有就可以晚安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霍尼卡普其实不是一个人名,它的原意是指“先知”,其宗教地位大概相当于“活佛”一类,是代代传承的,他们在锡卡兰族享有至高无上地位,每一个被赋予这个名字的人都是锡卡兰族的“神”。而在卡纳亚里斯这场以“宗教”的名义进行的战争里,霍尼卡普一直是全族的精神领袖。 这一代的霍尼卡普平时深居简出鲜少露面,卡国内战前后打了快二十年了,而他露面的次数加起来不到十次,而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裹着长长的头巾遮着半张脸。事实上,大部分外国人都只知道“霍尼卡普”这个名字,而根本不知道这个人。 顾之泽深深明白,这个人一旦露面,那必然意味着政局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他激动得手脚都在发麻,做了几个深呼吸后,顾之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仔细衡量了一下局面,想要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霍尼卡普似乎很难,想要硬闯进去采访似乎……根本没有可行性!顾之泽咬着后槽牙在走廊里转圈,他只有一次机会,只来得及提出一个问题,然后可能等不到回复就会被保安扔出来,因此这个问题必须切中要害,必须让霍尼卡普无从回避…… 顾之泽停下脚步,从自己的采访包里翻出来一面五星红旗,这是每个记者包括外国记者的非制式装备,街头巷战时把这个用别针别在胸前后背上,用最醒目的方式告诉交战双方我是记者我来自别国――当然,这不是防弹衣,打急眼了的时候身上挂满全球各国的国旗也没用。 顾之泽把国旗别在后背上,然后从包里翻出一张打印的16寸照片,然后又从前门大摇大摆地摸到了病房前门门口。特使团的人正穿行在两列病床中间,一大群记者安保人员被隔在距离他们四五米的地方,顾之泽算计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个战五渣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他先是拿出相机来,把镜头拉到最近,给了霍尼卡普几个特写,然后从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病床上拽过一件长袍裹在自己身上,又从小桌子上顺过一个大杯子,低着头往里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特使团身上,安保人员光注意集中病房后门的记者团了,无形中忽略了病房的前门。顾之泽一路捧着杯子装病人家属,居然顺顺利利摸到安保人员的身边。 这里距离霍尼卡普最多只有四五米的样子,可是顾之泽已经被一个保镖拦住了。他果断直起腰,用力甩开那件白色的长袍,冲着里面就冲了过去。白色的长袍好像一面旗一样猎猎展开,遮住了保镖的视线,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真的让顾之泽冲了进去。 周围的人一片惊呼,顾之泽甚至能听到身后“喀拉拉”拉动扳机的声音,他只希望身上的那面国旗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也希望那一圈儿安保没人敢真的开枪,毕竟一大群记者正等着爆新闻呢。 于是,在全球媒体的注目下,当着联合国特使团和“真神”的面,顾之泽在一排枪口的威胁下闪电般冲到了霍尼卡普跟前。他用英语大声地说:“霍尼卡普,我是来自中国新华社的记者,请问您对这张照片有什么看法?” 在场所有的记者都被“霍尼卡普”这四个字惊呆了,反应快的已经开始冲击安保线了,每个人都在高叫“霍尼卡普”,瞬间闪光灯咔咔咔响成一片,那亮度几乎逼退了阳光,但是所有人都不如顾之泽站的近,每个人都用羡慕嫉妒得充满仇恨的目光看着顾之泽。 他举着照片,对明显还有些愣神的霍尼卡普说:“这是上周清真寺爆炸时的照片,我听说‘霍尼卡普’是锡卡兰族的真神,是人世间和平与爱的象征,请问您看到这样的惨象,想说点儿什么吗?” 这七八秒的功夫,霍尼卡普回过了神,他认认真真地看看顾之泽,又看看外围的安保,脸色忽白忽红,被顾之泽逼得几乎没了退路。顾之泽得意地想,这会儿你看谁都没有用了,当着全世界媒体的面难道还能把我拖出去不成? 霍尼卡普瞥一眼特使然后不情不愿地开口了,一长串叽里咕噜语完全不知所谓,不过顾之泽一点儿也不慌,他知道自己的录音笔一定在尽职尽责的工作。等霍尼卡普说完,顾之泽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第二个问题就抛了过去:“您此行是打算敦促双方实现停火协商吗?” 霍尼卡普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用英语生硬地答道:“无可奉告”。 顾之泽用眼角瞥见已经有荷枪实弹的保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了,同时也注意到当地居民不满的目光。霍尼卡普毕竟是个“真神”,自己这种突击行动本身就已经冲撞了他,如果再不依不饶一定会引发外交争端。于是顾之泽非常自觉地堆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他扯开嗓子大喊一声:“呀哈里胡,默罕尼甲,阿拉,库亚思。” 但愿我没喊错,顾之泽在心里小声地祈祷着,有点儿后悔当初没跟着李润野多念几遍。 霍尼卡普的眉头展开了一些,从茂密的胡须中挤出一点儿笑容,他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手势,说:“库亚思。” 周围的当地居民三三两两地跟着说“库亚思”,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顾之泽借着这个机会赶紧道了谢哧溜一下子退了出去。 随着顾之泽的离开,场面立刻就混乱了起来,长年蹲守在这里的记者谁不知道霍尼卡普的地位和声望,这回抓住机会一定是要好好采访一下才甘心。于是一窝蜂地往前挤,一时之间病房里乱成一团,有些病人甚至被挤得掉下了床。 场面开始失控,安保的力量瞬间加大了三倍不止,整个特使团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小步一小步艰难地挪出了医院,躲上车之后一道烟儿地走了。 *** “兴奋得发狂”这种修辞手法顾之泽常用,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发狂起来是个什么样儿,但是当他把录音笔放到李润秋跟前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了高冷的女神是如何变成傻白女神经病的。 李润秋抓着项修齐的手:“你看你看,霍尼卡普啊,我们可以完爆法新路透美联读卖共同bbbc管他什么c,反正全暴了!” 项修齐用两只手包着李润秋的手,笑得一脸荡漾,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一会儿要把这个稿子甩到美联的脸上去,让他们跟我臭显摆偷拍了个军事基地,军事基地算个屁!有本事拍霍尼卡普的家去!” 顾之泽很想说:“姐,注意你的风度,你好歹是个女人。” 但是他看一眼项修齐那副幸福得要死过去的表情,决定还是让李润秋疯一会儿吧。 从社长室出来,他毫不意外地在房间门口看到了气得快炸大楼的诺瓦尔,为了不殃及无辜,他把诺瓦尔拉回了房间。 “诺瓦尔,”顾之泽摆出非常诚恳的态度来说:“我真是挺抱歉的,不是故意不通知你,只是事起仓促,一切都是灵机一动。” “什么叫‘事起仓促’和‘灵机一动’?”诺瓦尔气呼呼地说,“你的英语不标准,换一个我能听懂的词!” 顾之泽噗嗤一下乐了,他伸手勾住诺瓦尔的肩膀说:“当时那么混乱,你又挤在得太靠前,再说我根本就是瞎猫碰死耗子。” “什么叫‘瞎猫碰死耗子’?” 顾之泽一肚子的小惭愧全被诺瓦尔的无厘头搅飞了,他笑眯眯地看着诺瓦尔,阳光帅哥生起气来也是一样帅啊,他说:“别管那猫了,这样吧,你说我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呢?” 诺瓦尔满脸的乌云瞬间烟消云散,金棕色的大眼睛闪出好看的光,顾之泽有种“上当了”的感觉。 虽然顾之泽向来都认为上天入地,古往今来最帅的就是他家李润野,不过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满脸欣喜的诺瓦尔还是可以和李润野较量一番的。诺瓦尔长得很显小,欧美人的特点就是15岁像25岁,35岁却会像25岁,很容易让东方人觉得时间错乱。加上诺瓦尔看起来工作经验极其丰富,在中东一带如鱼得水的样子,他一度猜测这人应该至少35岁。可是时间久了,顾之泽觉得按照心智成熟度算,诺瓦尔最多20岁。后来当他得知这人真实年龄是28岁时,觉得相当受刺激。 顾之泽不止一次想问他,就凭你这“傻白不甜”的样子是怎么在中东混了四年的?从黎巴嫩到伊拉克,从伊拉克到以色列,从以色列到约旦,从约旦到卡纳利亚斯,基本上哪儿最乱他就在哪儿,这份履历表牛逼哄哄简直闪耀银河系。 诺瓦尔笑弯了眼睛,他强忍着口水说:“顾,你请我吃中餐吧,这样我就原谅你了。四年前adair给我炒过一个番茄鸡蛋,哇,人间美味啊。” 顾之泽闻言先是大乐然后大怒! 番茄炒蛋算哪门子的美味? 李润野居然给你炒过菜?妈蛋,他就给老子煮过馄饨,馄饨还是老子包的! 顾八戒醋海生波,觉得师父这种“背叛”行为必须要声讨一下,今晚把项修齐赶去跟高鹏睡,自己要在他的房间里好好跟李润野“深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诺瓦尔一点儿也不在意顾之泽的姹紫嫣红的脸色,他眼巴巴地等着顾之泽点头。顾之泽严肃地说:“这种时候我上哪儿给你找中餐馆去?” 诺瓦尔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敲门声,顾之泽打开房门看到刘明远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小箱六瓶装的可乐:“我来给英雄贺喜!” 这种地方居然还能找到可乐,顾之泽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飞出来。 诺瓦尔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瞥一眼可乐瞥一眼刘明远,眼睛也几乎飞了出去,他脱口而出感慨了一声。 对于法语,顾之泽生平只会两句: 我是来自中国的记者,我请求援助。 你好,你真是个美人。 诺瓦尔的那句话,顾之泽居然听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章明后天应该会修改一遍,目前……先这样吧 各位月饼节快乐!祝愿各位“漂亮完爆嫦娥,可爱超过玉兔”。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诺瓦尔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扒拉开顾之泽,硬是从他身边挤过去,热情地冲刘明远伸出手:“你好,我叫诺瓦尔,法新社的。[.超多好看小说]” 刘明远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略微有点儿愣神,可他仍然温和地笑着握住诺瓦尔的手:“刘明远,凤凰卫视。” “啊,凤凰!”诺瓦尔由衷地感慨了一声,刘明远的表情有点儿僵硬,不知道“凤凰”两个字怎么就戳中了这人的g点。顾之泽默默地翻个白眼儿,他当然明白诺瓦尔那充满了感情|色彩的“凤凰”不是在赞叹某电视台。 刘明远等了几秒,发现诺瓦尔完全没有松开手的意思,而且对方那双金棕的大眼睛里渐渐迷蒙起来,显然这小子已经在走神了。饶是刘明远修养良好,这会儿也有点儿绷不住了,他向顾之泽投来求援的目光。 顾之泽挤过来,接过李明远手里的那一小箱可乐,顺手揽过刘明远的肘弯——这是我的大师兄,顾之泽有了一种强烈的“娘家人”的感觉,忽然觉得诺瓦尔这小子横竖不顺眼。 诺瓦尔傻愣愣地松了手,看着刘明远的背影又感慨了一声。顾之泽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还好大师兄不懂法语。 刘明远坐在靠窗的沙发里,努力屏蔽诺瓦尔热辣辣的视线,敏锐如他当然看得懂这目光是什么意思,况且诺瓦尔也完全没想隐瞒。只是……刘明远微微皱皱眉,他不喜欢这样,李润野就从来不会这么看人,即便是对着顾之泽他也不会这样,这样的目光让人有一种将要被狙杀的不安感,充满了威胁性。 刘明远微微侧过身子,将目光集中在顾之泽身上,他赞叹着说:“阿泽,我一回来就听说你把全卡纳亚里斯的媒体都震了。” 顾之泽努力做出谦逊的微笑,心里却在怒吼:不要吝惜语言,快来表扬我! 诺瓦尔在旁边重重地咳嗽一声。 顾之泽斜他一眼,不甘不愿地指着诺瓦尔说:“这还得感谢他。” 顾之泽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跟刘明远说了一遍,诺瓦尔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刘明远,盼望着从刘明远那里得来一声夸赞。刘明远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看着诺瓦尔: “法新社的诺瓦尔?” “嗯嗯”诺瓦尔激动得拼命点头。 “一个月前反应难民营生活的那篇《天堂里的地狱》是你写的?” “对对!”诺瓦尔脸都开始红了。 “你那篇稿子引用了凤凰卫视的一段采访,为什么不标注出处?对此我们向法新社提出过抗议,至今没有得到答复,你能给解释一下么?” 顾之泽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他觉得笑场实在不太礼貌,但是肺都要憋炸了好么! 诺瓦尔愣了几秒,瞬间反应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开始解释,大概是太着急了,英文法文混在了一起,无非就是“这是误会”,那算“联合采访”,说得面红耳赤,白皙的手指绞紧在一起,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这样子简直有点儿楚楚可怜了。 刘明远叹口气,做了个手势示意诺瓦尔先停一停:“你先别急,如果有什么误会可以慢慢解释,你这样我听不太懂。” 诺瓦尔喘口气,换了英语又开始解释,刘明远认真地看着他说。虽然顾之泽明知道刘明远其实只是在集中注意力分辨诺瓦尔那混着浓浓法国腔的英语,但仍然被刘明远那认真的样子震住了。 他习惯性地带着温和的笑意,顾之泽知道那笑容不一定是针对某个人,可显然诺瓦尔已经被迷得分不明方向了。顾之泽看着刘明远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忽然就跌进了回忆里:在他的记忆里,刘明远似乎永远都保持这种淡淡微笑,即便李润野一次次找借口拒绝他的邀约,他仍然会安安静静地笑着说:“那下次再说吧”。当然他也会微笑着对崔遥、马轩说话,可是顾之泽能分辨出那笑容里的不同,他看着李润野的时候,目光会专注在对方的眼睛上,眼神中有千言万语呼啸而出拦都拦不住,可是他看着马轩他们的时候,目光疏离平静,仅仅出于礼貌。 他现在看着诺瓦尔,目光里全是不满和薄责,眉头还微微皱着…… 顾之泽默不出声地打开一听可乐,心想,当初崔遥蹭了自己一个联合署名都被大师兄批了一个星期,你居然敢直接抄袭……我救不了你。 诺瓦尔叽里咕噜地解释完,渴盼地看着刘明远,希冀刘明远能“江湖一笑泯恩仇”。刘明远点点头:“嗯,我明白了,不过麻烦你提醒法新社书面道歉。” 噗,顾之泽一口可乐从鼻子里喷了出来,呛得他眼泪都流了下来,诺瓦尔欲哭无泪地蜷在沙发里,满脸都写着一个“冤”字。 *** 李润秋虽然没有把顾之泽那篇报道摔倒美联的脸上去,但也着实在各个同行跟前嘚瑟了一番,衡量一个记者是不是出名最直观的一个指标就是有多少媒体会转载他的报道。结果两天的时间里,全球所有媒体发稿都是“xx转自中国新华社稿”,为此新华社总社的社长居然打了个电话表扬顾之泽,顾之泽握着电话舌头都打了结,估计习大大本人给他打个电话也就是这个效果了。 新华社分社前任社长的表扬是通过李润野带到的,李润野说:“爸爸让我告诉你,社里能人很多,你就是小卒子,记得夹起尾巴做人!” 顾之泽点头哈腰地表示自己一定把尾巴夹好。 李润野透过镜头,深深地看着顾之泽,他说,“八戒,我真为你高兴。” 顾之泽眨眨眼睛,“不辱师门?” “青出于蓝!”李润野笑一笑,摇摇头说,“算了,不能再夸你了,我看你的样子马上就要上房揭瓦了……你跟同行相处得还不错吧?” 顾之泽忽然就想起一件“大事”来,他换个脸色说:“师父,诺瓦尔说你给他做过一顿饭是真的么?” “你觉得我像是会做饭的人吗?”李润野笑着反问。 “可他说过你给他炒过一个鸡蛋西红柿。” “那会儿报道美国风灾,一大群记者困在酒店里,大家每人都做了一个菜,哪儿是给他一个人做的啊。” 顾之泽狠狠地翻个白眼,觉得自己吃的这口无名醋实在太冤枉了,可再想想还是不甘心。 “师父,你都没给我炒过鸡蛋西红柿。” “想吃么?” “想!” “行,等我炒给你吃!”李润野微笑着说,“之泽,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我可以给你炒很多的菜。” 顾之泽一下子红了眼睛,他伸手摸摸电脑屏幕,冷冷硬硬的,指尖掠过李润野的唇,一个多月了,他无比怀念这双温热的唇掠过自己身体时的感觉。他一直以为,在卡纳亚里斯他需要克服的困难是“恐惧”和“经验不足”,但现在他明白了,横亘在自己跟前最大的障碍其实是“思念”。 “师父,我想你了。”顾之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略微有些哽咽,他挤出一个笑容说,“再有一个月我就可以回去了。” “我等你。”李润野静静地说。 挂断电话,李润野上网定了回安宁的机票。就算顾之泽再隐瞒,大小新闻里的署名是抹不掉的,“新华社顾之泽采自卡纳亚里斯”一行字出现的频率太高了,想必顾云森一定会看到。李润野不会让顾之泽有任何后顾之忧,他会把一切都处理好,包括安抚一个老人的心。 *** 几天后,顾之泽重新回到了一线记者的岗位上,依旧每天穿梭在大街小巷,奔波在一个又一个新闻发布会上。只是现在的他,只要报出“新华社,顾”这个名号总会引来同行的一片惊叹声,总会有人问他是怎么知道霍尼卡普在现场的。 这就是成名的感觉吗?顾之泽问自己,高兴吗,骄傲吗,有成就感吗? 无数次,他一遍遍回味,可让他惊讶的是,他并不骄傲。最初的兴奋感过去后,他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这样一篇轰动效应的新闻稿,所有人都只记住了“顾之泽”这个名字和“全球独家”这个看似无上光荣的称号,可是没有人去关注当时霍尼卡普到底是怎么回答那个问题的,也没有人去问问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更没有人会关心那倒毙在滚滚浓烟中的无辜生命。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写这篇东西? 顾之泽问自己,他看着李润秋兴奋的脸一时之间有点儿恍惚,走到这一步,最初的梦想全都变成了现实:现在的他有足够的勇气跟每一个人说“我的爱人是李润野”,虽然他依然买不起林区的独栋别墅,但是他相信自己可以给李润野一个安定幸福的未来——这是李润野向往的,他喜欢那种踏实的感觉。 然后呢? 顾之泽从红十字救助站采写回来,茫茫然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长时间的戒严和管制,这个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城市已经死气沉沉,街道两边的店铺要么大门紧锁,要么门窗俱损,只留下一个个黑洞洞的洞口。满地的碎石烂砖,满地的纸屑垃圾,空气中满是灰尘的味道。现在是下午四点,正是一天中气温最适宜的时候。如果是在巴黎或者北京,这时街上应该满是行人,大家享受着微暖的晚风,看着夕阳静静地挂在山头。可是这里的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路人在急步快走,再有一个小时空袭警报又该拉响了。 这个城市每天都要拉两三遍空袭警报,十有八|九只是虚惊,但是没有人敢存着侥幸的心理。作为新闻记者,顾之泽已经习惯听到警报响就抓起头盔扣在脑袋上,然后背着相机就往外冲,每个记者都渴望拍到导弹掠过的图景,更有人希望能拍摄到拦截导弹时的画面。可是顾之泽从来不在意这些,每次有空袭警报时,他的眼前总是会浮现出清真寺的那一幕,他会把目光对准街道两侧已经破败不堪的民宅。 尤其是最近……自从清真寺爆炸案以后,锡卡兰族用连续三天的大规模炮击对河对岸的卡库德族进行了打击报复,在摧毁了一些军事目标之余也造成了大量的平民死伤。虽然联合国特使疲于奔命的调解,但是显然不止两族人利用各种手段在对方的聚居区暗杀、破坏,这个城市的宵禁时间已经提前到了下午六点。 顾之泽看看表,加快了脚步,他必须在半个小时内赶回酒店去发稿。就在他转过街道的拐角时,他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哮音,这个声音他听了很多次,那是子弹撕裂空气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立即趴了下去。 “砰!”枪声响起。 顾之泽在一片灰尘中艰难地抬起头,他看到十几米外,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倒下,胸口炸出一团血花,他脸上还带着一点点笑意,似乎一秒钟之前还欣赏着那轮金红色的夕阳。他的手里死死攥着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几块面包和几瓶矿泉水。那是每天下午红十字定点发放的救济粮,少年的父亲或许已经不在了,他的母亲可能正抱着稚子,照看着卧病在床的老人,担惊受怕却又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的长子能带回一家的晚餐……只是,她再也等不到了。 顾之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强烈的情绪席卷而过,他死死地盯着匍倒在尘土中的少年。少年的头上围着一条头巾,上面有一个极其复杂的蓝色图形。 那是锡卡兰族的图腾! 远处的巷子里跑过一个身影,黑色的长袍下一条白色的绶带划过,顾之泽知道,河对岸的坦尼亚可族最忠实的信徒都会佩戴这样一条绶带。 一个锡卡兰族少年在本族聚居区惨死街头…… 顾之泽闭上眼睛,他已经听到了从各个巷口传来的哭号声和叫骂声,还有零星的枪声,他更听到了即将响起的枪声和炮声,或许……还有导弹裂空而过的声音。 一切虚假脆弱的平衡就此崩塌。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大师兄,蜗牛正在努力地重新撸最后十几章的大纲…… 今天这章特别感谢"发光的葡萄"的鞭策和鼓励 明天……如果有更新就还是21:30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李润野用了整整一个周末的时间来跟顾云森分析卡纳亚里斯的局势,并且向他介绍战地记者的安保措施和相关的国际法。【本书由】从《日内瓦第3公约》说道《第1附加议定书》,顾云森一支接一支的抽烟,被呛得咳嗽不止。李润野推开窗户,让初冬凛冽的寒风灌进来,灌得一屋子清寒刺骨。 顾云森颤抖着手,把烟塞进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我的儿子!”,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李润野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层意思,隐约觉得老人的情绪不对头:“叔叔?之泽他……” “他……什么都瞒着我……”顾云森的声音有点儿发抖,“他拒绝导师邀请考研的事儿不告诉,跟你谈恋爱也瞒着我,做那么危险的采访时把我送去加拿大,辞完职了才告诉我要去川江……现在……我……就那么的……”他说不下去了。 李润野不说话了,他懂得这种心情,每个人都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为你好”,可殊不知这种“好”往往会给对方带来偌大的伤害。顾之泽的隐瞒,让顾云森有种被疏远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成了儿子的负累。一个男人,一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能成为心爱人的依靠,让妻子儿女享受幸福,可是对于顾云森,娇妻亡故、爱子远走……他转眼间发现自己不但不是那株擎天的大树,反而成了儿子的软肋,这让一个即将迈入花甲之年的老人如何面对? 顾云森深深吸口气,强自镇定地看着李润野,黯然的眼里透着伤感:“你不用守着我的,我没事。” 李润野温和地说:“我也没什么事儿,陪您呆两天好了。” 爷俩在网上收集所有关于卡纳亚里斯的资料,把顾之泽采写的每一条新闻全都扒拉出来逐一看过,李润野利用新闻网内部的数据库调出很多未发表的图片,告诉顾云森,其实一切都还好,局势还相对稳定。 陪了顾云森一周,李润野准备返回川江。周六的晚上,顾云森做了很大一锅元宝肉,炒了一桌子的菜,爷俩第一次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敞开心扉聊聊未来。 “将来怎么办呢?”顾云森问,“阿泽是国际新闻部的,他以后要是长期驻外怎么办?” “我可以陪他去,”李润野的声音低沉,但是有着不容动摇的坚定,“我可以辞职,事实上我一直做着自由撰稿人的工作,有一台电脑就可以办公。” “如果……”顾云森迟疑了一下,“我是说‘如果’,将来……”他有点儿开不了口。 “叔叔,”李润野放得下筷子笑了笑,“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感情这事儿的确变数很多,这一刻沧海桑田,一下秒可能就相忘江湖,我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我懂,我也不会说那些天花乱坠的漂亮话。只是,如果将来真有什么变数,我当初给您的保证现在依然有效。” 顾云森抬起眼睛来看他一眼:“阿泽要那么干什么用呢?他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你这个人啊!” 李润野伸手拿过酒瓶,给自己斟了小小的一杯酒,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喝酒,他轻轻地磕一下顾云森的酒杯,说:“爸爸,我会一直陪着他。” 周日早晨,李润野拿着登机牌坐在候机室里,随意地刷开微博tv新闻频道的官博被无数的图片刷了屏。 李润野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候机室里嘈杂的声音全都退成了背景,往来如织的旅客虚化成一团团模糊的影子。在李润野的视野里,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燃烧的民房、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隆隆压过街道的坦克。 官博置顶的一行大字刺得他眼睛里滴下血来——卡纳亚里斯局势全面恶化,近二十年来最大规模内战爆发。 *** 所有的新闻社都忙做一团,这种时候连大使馆都开始外撤,各家媒体首先要做的更是往外撤人,只在当地保留最基本的采写力量。72小时之内,整个卡纳亚里斯的空中交通就会进入管制状态,只保留一个出入口岸,现在陆路交通已经全面停止,维和部队开始在邻国集结…… 两天前还人来人往的凯莱酒店立刻清净了许多,很多楼层里静悄俏的,房间门大开着,满地的废纸、垃圾还来不及收走,丢弃的各种杂物堆在酒店走廊的角落里。随着战争的全面爆发,就连清洁人员都纷纷辞职回家,现在整个酒店几乎进入了全面自助模式。 顾之泽在厨房里做饭,中国大使馆运来了一些储备物资,最重要的是食品和煤油,天然气随时会中断,入冬了,供应的电力全部要用来维持采编传导仪器的运转,取暖只能借助煤油和跑步。资源的紧缺让每个人的三餐摄入都降低到维持生存的最低标准,但是今天不同,今天最后一批新华社人员会撤离,今夜过后,整个凯莱酒店八层会只剩下6个人,自己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就在前天,李润秋要求他随队第一批撤回去,顾之泽拒绝了。李润秋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负责任,如果出了什么事儿要置老父亲和李润野于何地!也骂他逞个人英雄,自以为是不服从领导安排。 顾之泽沉默着听姐姐骂了快半个小时,骂得就连旁听的项俢齐都觉得有点儿太过了,可他始终沉默着。直到李润秋住了嘴,才走上前一步,站在李润秋的桌子跟前说: “社长,我知道我的工作很多人都能做,甚至做得比我更好。但我还是想留下来,我想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人。” 李润秋嗤笑一声:“既然你都承认别人比你做的更好,我为什么要留下你而不是工作比你更出色的别人?” “因为我跟他们不同,”顾之泽抬眼看看窗外的天空,天色灰暗,空气中漂浮着尘土和硝烟,呛人的气味顺着窗缝无孔不入,他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说:“我现在知道了,战争就是地狱,甚至比地狱还要地狱。所以我不会像那些记者一样用镜头去追导弹,去关注坦克和微冲……我只想拍人,那些无辜的平民甚至军人,拍他的无助和恐惧,拍战争的间隙,他们不打仗的时那些让人窒息的时刻,以及这种窒息被下一次恐怖的到来而陡然刺破的那个瞬间。” 顾之泽凝神看着李润秋,那双和李润野一模一样的深邃幽黑的眼瞳里流露出来几分忧虑、几分戾气,他忽然笑一笑,凑近李润秋的身边带着撒娇的语气说:“姐姐,咱们做个交易吧,你让我留下,我就不告诉师父你在卡纳利亚斯!” 李润秋眯着眼睛,用危险的神色看着他,冷冷地说:“不可能,现在这个局势,我在卡纳利亚斯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了。” “那我可以帮你隐瞒一下项大哥的事……” “你……”李润秋蓦然红了脸。 “顾之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项俢齐腾地跳起来,怒冲冲地蹿到顾之泽跟前,吼道:“为什么要隐瞒,我见不得人吗!” 顾之泽丢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继续游说李润秋:“姐姐我知道你这个人向来嫌麻烦,要是让叔叔阿姨知道了,肯定又有好大一通啰嗦,在这件事上,我站在你这边好不好?你留下我。” 项俢齐冲顾之泽伸出手去,快要掐上八戒的脖子时,李润秋冷冷一个眼刀甩过去,黑铁塔讪讪地缩回了手,委屈地站在墙角。 “姐姐,”顾之泽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让我回去,但是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李润秋扬扬眉,带出几分疑惑。 “当初我为了证明自己来到卡纳亚里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名震天下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牛。师父就告诉过我,记者说到底只是世人的一双眼睛,我希望自己能给无辜的平民一点儿帮助,师父说希望我能‘铁肩担道义’,我知道自己没有铁肩,但是我也不想放下道义。” 顾之泽站得笔直,肩颈和腰背形成一个流畅的线条,看上去挺拔如竹,纤细而柔韧,直刺蓝天。他换了个称呼,郑重地说:“李社长,我希望能留在卡纳利亚斯。” 李润秋扭过头去看着窗外。 顾之泽轻轻叹口气:“那社长,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而让老陈回去?” “这完全没有可比性!”李润秋怒冲冲地说:“我家至少还有小野,而且,项……” 李润秋哽住了,一个“项”字卡在嗓子里出不来,顾之泽笑着替她说:“因为项大哥和你在一起,所以你很安心。可是姐姐,无论我人在哪里,师父也都和我在一起,他从来没离开过我。” 项俢齐僵在墙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眼睛里忽然泛起了一层泪光。 顾之泽用轻快的语气说:“多好,我们这是‘家族作战’。” 李润秋没有反驳。 那天晚上,顾之泽和李润野视频通话时紧张得浑身都在颤抖,一旦要面对师父的眼睛,之前的那些冲天豪气全都变成二氧化碳了。李润野在视频框亮起来的一刹那就从顾之泽的表情里看明白了一切: “能保证安全吗?”他问。 顾之泽机械地点点头。 “项修齐也留下?” 顾之泽心想,不但项修齐在,李润秋也在呢,当然这话他绝对不敢说出来。 “之泽,”李润野淡淡地说,“不要单独行动,尽量跟项修齐在一起。你需要借助他丰富的战地经验。” “师父……”顾之泽迟疑地问,“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很自私,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 李润野轻轻笑一声,“你这个人虽然缺点多得要命,但‘自私’还真不在其间。其实我也知道,如果我说让你回来你就一定会回来,但是你一辈子都会为没能替那些难民做点儿什么而遗憾,所以我真的不生气。只是之泽,想要‘替民请愿’也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危才行。” “我……”顾之泽哽咽了一声说不出话来。从开始到现在,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李润野。 所以今天,顾之泽站在凯莱的厨房为同事准备一顿晚饭,送他们回家,而自己将继续站在炮火纷飞的街头,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平安地回家去,回到师父身边去。 *** 刘明远听说顾之泽没有撤走的消息异常震惊,他坐在八戒的房间里,试图再劝他一次。可是八戒摇摇手:“大师兄,我不会走的。你知道为了赶我走我姐姐都快翻脸了,可我还是留下来了。” 刘明远不赞成地看着他,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阿泽,我觉得你这样做很自私。” 顾之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知道,如果我出了事师父会很痛苦。但是大师兄你知道吗,那天我看着那个男孩倒在我面前,他临死前最后一刻还挣扎着看自己的胸口,看血从那里喷出来。他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不是害怕也不是惊慌,而是一种‘哀求’,向全世界的神佛哀求血不要再流了,哀求这一切都没发生,只要让他平安回到家,付出什么都可以……” 顾之泽攥紧手指:“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无论如何我要留下来。因为师父说过,舆论就是人心,我想让人心再柔软些。” 刘明远叹了口气,一双大手扣上顾之泽的肩头,把这个人抱进自己怀里。他夺走了他一生最爱的人,可是,他还是那么爱他! 爱,从来都有很多种,这个世界从不缺少爱。 顾之泽在刘明远怀里蹭蹭鼻子,努力笑着问大师兄为什么也要留下来。 刘明远耸耸肩,一派轻松自在:“我三十来岁年轻力壮,家里有弟弟可以照顾老人,未婚,无牵无挂,我不留下来都说不过去。” 顾之泽被“无牵无挂”四个字狠狠刺了一下,疼得他四肢都蜷缩起来。 这一天,决定留下来的不仅仅是顾之泽,当他在酒店大堂领取新房间钥匙时竟然看到了诺瓦尔。 在顾之泽的印象里,洗干净“棕鞋油”的诺瓦尔就好像一个中二期的美少年一样,穿着简单的牛仔裤t恤衫,唇红齿白阳光灿烂,不说话的时候颇有泰坦尼克时期的小李的风范,只要一张嘴,感觉跟前就站着一个小沈阳!带着这样一个印象,顾之泽觉得颇有“背景”的诺瓦尔应该是在第一批撤离的名单里的。 可当他在大堂看到诺瓦尔时,惊得几乎拿不住钥匙。诺瓦尔已经唤了一身工装裤,束得浑身的线条都无比利落,甚至透出几分干练来。所有的大口袋里都鼓鼓囊囊地塞满了东西,顾之泽推测十有*是“违禁品”,掌心雷什么的很有可能。他满头的金发用发箍固定住,扣了一顶墨蓝色的帽子,帽檐堪堪压住眉睫,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金棕色的眼眸。 诺瓦尔正指挥着几个人搬箱子,他站在大堂中央,修长的手臂稳稳地挥动着,指挥若定,竟然有了几分大将的风范。他隔着半个大堂看到了顾之泽,淡然地点点头做了一个手势。这个手势他在带着顾之泽偷渡过河的时候经常做,顾之泽看得很熟,这个手势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泡泡的雷阿九的雷航航的雷 ps.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一百一六十章 第116章 战争全面爆发的当天,霍尼卡普在全国广播和电视中做了发言。\(^o^)/\|經典*小#說\|更\|新\|最\|快|\(^o^)/作为宗教领袖,全世界的人都希望这个长着花白胡子的老人能够拿出“神”的仁慈,制止这场战争。可是顾之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记得在医院里第一次看到霍尼卡普时的情形,这个老头面对一个被炸断了腿的小女孩,竟然连眼睫都不动一下,只是沉默冷淡地站在一边。顾之泽明白,与其说霍尼卡普是个宗教领袖,不如说他是个政治家更为合适,而政治家天生喜欢争斗,战争是他们最喜欢的利器。 果然,霍尼卡帕简短到只有十分钟的讲话只透露了一个主题:战斗到最后一粒子弹——以真神的名义。 顾之泽简直要放声大笑,这么可笑的话他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虽然这话如此荒唐,但是当正式开战时顾之泽只想大哭。在他的人生里,战争是个太过遥远的词,在全世界范围内,上一次发生大规模的战争还要追溯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伊拉克。自那以后虽然局部战役不断,各种武装冲突三天两天见诸报端,但是相对来说政局还比较稳定。所以,当顾之泽在卡纳亚里斯全面封锁一周后,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战争。 一天24小时,不再存在所谓的“停火时间”,近在耳边的枪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炮声让人一整天都耳鸣不已。空袭成为常态,三不五时就能看到天际划过一道光斑,然后立刻有一道闪亮的轨迹掠过,直奔光斑而去,那是在进行导弹拦截。街上的尸体经常三五天都没有人来收,就保持着中弹一刻的姿势瘫在路边,任尘土和垃圾把他一点点遮挡起来。相对炮火和导弹而眼,巷战倒成了造成无辜平民死亡的最主要原因。由于民族间的仇恨和宗教信仰上的冲突,狂热的宗教分子开始使用“人体炸弹”,他们往往选择人口密集的居民区、医院、清真寺甚至红十字救助站引爆炸弹,动辄造成数十人乃至上百人伤亡。 很快,顾之泽发现自己竟然不再愤怒。最初,面对无辜平民的死亡他会愤怒不已,他会控诉政府的不作为,会指责交战双方的惨无人道。但是短短的几天后,亲眼目睹了那么多人在自己面前倒下,锡卡兰族,坦尼亚克族,甚至包括维和部队的士兵,每一个人倒在尘土中时,剥去一切身份,剩下的只有对生命本身的无尽眷恋和对世道的控诉。 顾之泽每天在酒店里把当天采写到的图片和文章用卫星传回国内,他所有的新闻关注点都在“生命”本身上。项修齐曾经看到过他的照片,沉吟了半晌说:“阿泽,你是一个真正的战地记者”。顾之泽有些不解,项修齐告诉他,一个真正的记者最应该关注就是“人”,每一个新闻事件背后都是“人”的因素。(.)战地记者的眼睛盯在导弹、火炮、坦克上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操控那些冷冰冰的杀人机器的,恰恰就是“人”本身。 “阿泽,你很棒,我在叙利亚呆了整整一年才明白这些,你用了两个多月就看明白了。” 顾之泽微笑着说谢谢,然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缩在棉被中放声痛哭。他记得李润野告诉他,每一条新闻的背后都是人心,李润野还告诉他,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它的不可复制性和无限延展性……时至今日,他回过头细想当年,更深切地明白了李润野为什么会毙掉他用了一个多月才写出来的专题,也明白了师父为什么对刘明远的那场“车祸”穷追猛打……抛除所有个人“情感”的因素,一切的根本无非就是对“人”的尊重和对“生命”的尊重。 顾之泽一边掉眼泪一边一次次点击pad上的网络开关,可是曾经被李润野笑称“靠谱”的wifi再也搜寻不到了,手机信号早在战争开始前就断了,唯一的一台卫星电话不到关键时候轻易不能使用。顾之泽徒劳地再一次刷新网络连接,依旧是一片空白。可现在的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李润野,哪怕听听他的声音也好,此时,李润野的声音就是他坚持下去的所有理由和动力。 这么多天以来,每次踏出宾馆他都会带着极端的恐惧和遗憾想“如果回不来,我都没有机会亲自跟师父道别”,每次裹着一身硝烟回到宾馆,他又会无比庆幸“还好,明天还有机会去大使馆给师父打个电话”,虽然他一次电话也没有打过,但是怀抱着这么一个希望总是让人高兴的。此时,他坐在脏乱不已的房间,透过粘满米字形胶带的窗户往外看去,夜空墨黑,远处乍然闪亮的是倾泻而下的炮弹,他对李润野的思念汹涌而来,直至灭顶。 *** 刘明远无论如何放心不下顾之泽,于是每天抓着台相机跟着顾之泽大街小巷地蹿,美其名曰协同采访。顾之泽当然明白大师兄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拒绝刘明远的同行,有些人有些事,你可以默默放在心里一辈子却没有必要宣之于口。 他们每天冲向枪声最密集的地方,把镜头对准哀哀哭泣的人们。当空袭警报拉响时,所有人都往掩体跑,他们会逆着人流往街道上跑,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更清楚地看到战机是如何低空掠过,把巨大的死亡阴影投在魂飞魄散地百姓头顶上的。 当炸弹在身边炸响,不是顾之泽把刘明远扑倒在身下就是刘明远把顾之泽的脑袋抱进怀里,两个人互相用脊背替对方挡住四散乱飞的各种碎片,当一个人屏住呼吸看向取景框时,另一个人会警惕地替他观察周围的情况,预防随时冒出来的冷枪和流弹。有时候,他们会碰到受伤的平民蜷缩在某个角落,于是两个人总是把争着把对方推到身后,抢先一步走过去搀扶那名伤者——谁也不知道那真的是一名伤员还是伪装成伤员的自杀式袭击者。[.超多好看小说] 两个人都知道,无论谁有了意外,李润野都会痛苦不已,于是两个人在安全问题上异常默契。不用任何人提醒,顾之泽每天都会把那沉甸甸的龙鳞甲穿在身上,而刘明远穿的是凤凰卫视标配的防弹衣,为了安全,他插了两块陶瓷板。 有一次,顾之泽对刘明远说:“大师兄,我觉得太不公平了,都是跑国际新闻的,凭什么咱俩要遭这罪啊?不行,我觉得亏了,我要报复!” “哦,那你想怎样?”刘明远温柔地笑着,看着自己的二师弟作妖。 “我得狠狠敲诈他一顿!”顾之泽挥挥拳头,“咱们回去以后,让他掏钱请咱俩度假去,我想去西藏,大师兄你想去哪儿?” “我啊,”刘明远看看天花板,脸上有向往的色彩,“我想去肯尼亚看动物大迁徙。” 顾之泽的眼角狠狠地跳了两下,心里绞成一团,他努力挤出一抹笑意说:“那一起去,等咱们回国以后就让师父掏钱定机票和酒店。” 刘明远温柔地笑一笑:“好,等我们回去以后。” 顾之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回家”几乎成了一个奢望。整个战局混乱不堪,联合国调解委员会已经连续召开了六次会议,希望能够敦促双方实现停火,再次回到谈判桌前。对此,反政府武装坦尼亚克一方倒没什么意见,毕竟从军事实力上来看锡卡兰族的实力要更为雄厚一些,如果打持久战他们相当不利。但是显然锡卡兰族一方并不这么想,他们恰恰是想用持久战彻底拖垮坦尼亚克,让对方再无翻身之力。于是谈判陷入僵局,死伤人数每天都在增长。 这天,顾之泽和刘明远从新闻中心出来后直接去了大使馆,整个凯莱开始停水停电,宾馆里的一切通讯设备全部停摆。中国驻卡大使提出让新华社和凤凰卫视的记者搬到大使馆来住,至少这里相当安全些,每天还有三个小时的电力供应,足以把稿子发回北京。对此,李润秋高兴万分,回到凯莱就开始指挥大家收拾东西。顾之泽在整理行李时,看到当初诺瓦尔扔给他的一背囊东西,他忽然有点儿愣神——仿佛已经好几天没看将诺瓦尔了。 诺瓦尔在最初的几天曾经跟他们在一起,可是在某次追拍一场巷战之后,诺瓦尔忽然就“不见”了。他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还化化妆,给自己刷一层棕色的鞋油,脑袋顶上包一块头巾,遮了半张脸,乍一看还真不太容易认。后来,顾之泽发现每次诺瓦尔返回酒店时都带着一身的狼狈:手表被抢啦,遭遇枪战啦、有空袭啊等等不一而足。时间久了顾之泽就有点儿怀疑,大家都是跑战争新闻的,对彼此又很熟悉,所以顾之泽一看就知道诺瓦尔这小子一定是又跑去“非法”区域进行“非常规性”采访了。 “诺瓦尔!”顾之泽一把抓住诺瓦尔的书包带子,把他拖在大堂里死死不松手,“你跑哪儿去了?”顾之泽大声质问。 “就在外面拍巷战啊,”诺瓦尔金棕色的大眼睛非常无辜。 “胡说!”顾之泽嗤笑一声,“我就应该去告诉我大师兄,你这种人就是满嘴瞎话一句可信的都没有!” “啊!”诺瓦尔立刻换了非常抒情的语调感慨,“千万不要这么做,我会伤心的。” “那你说实话!”顾之泽提出交换条件,想一想决定再加上一个砝码,“我大师兄也很担心你,总问我你在哪儿,安不安全。” “真的吗?”诺瓦尔立刻来了兴致,一把握住顾之泽的手,“他很担心我?” “当然是真的,”顾之泽说,“所以你赶紧告诉我,你每天都跑到那儿去了。” “拍巷战啊!” “诺瓦尔!”顾之泽换了一个战略,“我又不会抢你的新闻,只是很关心你,你完全不用这么防备我吧?再说我大师兄那么担心你……” 诺瓦尔红了脸,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急得英文法文又混在了一起:“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把相机拿出来,调出一张照片递给顾之泽:“你看,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吗?” 顾之泽瞥了一眼,忽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照片上一个男人□□着上半身趟在地上,腹部开了一个直径足有十公分的大洞,白色的脂肪层和血红的肌肉层全都翻卷出来,露出白色的肋骨和部分内脏,肠子流了出来,血色占据整张画面,巨大的视觉冲击效果让人几乎站不稳。 “这是……”顾之泽咽口吐沫,“炸弹炸的?” “不是!”诺瓦尔摇摇头,“这是子弹造成的伤痕。” “怎么……可能?”顾之泽深深吸一口气,在来卡纳亚里斯之前的军事培训课上他见过很多枪伤的图片,可是从没看到过如此恐怖的,这得是多大口径的子弹才会造成这样的伤痕啊,穿甲弹吗? “这种伤痕当然不是普通的步枪或者微冲子弹造成的,这应该是达姆弹。” 顾之泽忽然就觉得一阵恶寒掠过,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很可怕对吗?”诺瓦尔接过相机,看一眼那张图,自己都受不了地撇开眼睛,“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人真的会使用这种子弹。” “可……这是海牙国际公约禁止使用的!”顾之泽微微提高嗓门嚷道,“早在1899年就已经列入禁约了,当时我们的清政府还在公约上签了字,一百多年前它就被禁止出现在战场上!” “可是2005年还有一个巴西青年死在这种子弹之下!”诺瓦尔皱着眉,恶狠狠地说,“步枪开花弹被禁止在战争始终使用,可是手枪开花弹是可以在警务执法中使用的……我想弄清楚这他妈的该死的达姆弹到底是从哪个枪□□出来的!” 顾之泽激灵灵打个寒战,他屏住呼吸问:“你发现什么了?” “这个人是坦尼亚克族人,他就死在河边,我发现他时他的身体还带着热气,面朝河东。我猜他是想回到河那边去,可惜没成功,子弹应该是从背后射入的。这种达姆弹射入人体后,铅心由于惯性作用从被甲内涌出,被压扁成蘑菇状,被甲发生扩张或破裂,迅速释放能量,扩大创伤出口,使弹头具有类似爆炸弹头的致伤效果,会在被命中时出现口径十几倍甚至更大的瞬间空腔……他的腹部几乎是被炸开的。” 诺瓦尔用力握了握拳,眼底掠过一丝血红:“我想查清楚,这他妈的锡卡兰族到底是政府军还是恐怖组织!” “你想怎么做?”顾之泽暗地里把自己一掌心的冷汗抹在裤子上,他觉得自己的嘴里都冒出苦水来,强烈的恐惧和愤怒让他的头脑里轰隆隆响成一片。 “我要去河边走走,”诺瓦尔说,“这种枪不会出现在城里,为了避开舆论谴责,使用这种武器的人只可能出没在河边或者偏僻少人的角落里。我这几天找了很多渠道,听到一点儿消息,锡卡兰组应该有只隐秘的部队,专门用来‘肃清’的,或者你说‘暗杀’也行,总之就是用暴力手段制造恐怖气氛,达到武力威慑的作用。我猜如果政府军真的有人使用达姆弹,只可能是这支见不得人的‘隐秘部队’。” “你想钓鱼?”顾之泽大喊起来,“你疯了吗,就算你真的钓到了,这种子弹100米距离直接毙命,击中胸部百分百死亡,击中腹部百分之七十五死亡率……你……你总不会想当第二个*卡帕*吧?到时候你连按快门的机会就没有!” “钓鱼?”诺瓦尔眨眨眼睛,“顾,你觉得我是那么傻的人吗?” 顾之泽翻个白眼,心想“你以为你不傻吗”。 作者有话要说:*卡帕* 罗伯特·卡帕(robertcapa,1913年10月22日-1954年5月25日)是匈牙利裔美籍摄影记者,二十世纪最著名的战地摄影记者之一。生于奥匈帝国时期的布达佩斯的一个犹太家庭,原名安德鲁·弗里德曼(andréfrieann),移居法国期间采用罗伯特·卡帕的名字。1947年,他和“决定性瞬间”的倡导者布列松一同创立了著名的玛格南图片社,成为了全球第一家自由摄影师的合作组织。1954年5月25日,卡帕在越南采访第一次印支战争时,误入雷区踩中地雷被炸身亡,在死亡前的一瞬间按下快门,拍下了地雷爆炸的瞬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不会去钓鱼,”诺瓦尔笑着说,“我这种鱼饵他们才不稀罕呢。[]” “那你抹一身棕鞋油是要干嘛去?” “我最近一直在坦尼亚克族聚居区转悠,你也知道,锡卡兰族是亲美的,我的样子容易引起他们的反感。”诺瓦尔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翻出一张地图来打开,顾之泽瞥了一眼就惊得倒抽一口气,这竟然是一张大比例军事地图,整张图精细程度之高完全可以提供给导弹部队进行定点打击。 在战争时期,诺瓦尔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张地图的?顾之泽再一次对诺瓦尔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和兴趣。这个人很年轻,一直游走在全世界最动荡、危险的地方,写出来的稿子篇篇犀利尖锐,总能挖出不为人所知的隐秘;他很有钱,身上带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制式装备,可绝不张狂傲慢;他为人单纯但是执拗,看似毫无心机却处事圆滑……顾之泽又想到了那个“臭鱼找烂虾”的比喻,觉得李润野这个蛇精病,结交的朋友果然也不会有正常人! 诺瓦尔完全不知道顾之泽的思路在几秒之内就绕着太阳系跑了一圈儿,他兀自认真地说:“这种伤我一共在7个人身上见过,他们全都是坦尼亚克族人,有3个人是死在河边的,还有4个人应该是死于巷战。” 诺瓦尔说着,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儿,然后点了点:“全都死在这一带!” 顾之泽循着诺瓦尔的手指看过去,这个城市分为东西两半部分,以城市中央的蓝色大教堂为中心泾渭分明地划分出锡卡兰族和坦尼亚克族聚居区。而大教堂所在的中央街区就成为所有争端和巷战的爆发地,这里的房屋是毁坏最严重的,街道上经常有燃烧着的车辆。最近一段时间,随着战争的激烈化,倒毙在这条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由于人力和安全的因素,这些尸体经常就放在那里几天也没人来收殓。 诺瓦尔的手指正好指着这一街区:“这四个人死在这里,可是我觉得这不符合逻辑。” “为什么?” “这四个人都是教区的阿訇,某个街区的阿訇几乎可以管理整个街区的事务,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整个街区教民的精神核心。在现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他们不应该出现在中央街道上,而应该在各自的教区维持稳定,鼓励和安抚自己的教民……” 顾之泽明白了,这四个人很可能是在自己教区被暗杀的,然后抛尸到中央街区,这样既可以达到震慑教民的作用,又可以把他们的死因推到“街区巷战”上,摆脱“暗杀”的恶名。 “所以你想怎么做?”顾之泽皱着眉看着那张地图,细密如蛛网的街道纵横交错,极端复杂的地形给了暗杀者绝好的机会。 “这里!”诺瓦尔指着靠近城南的一个小小的区域说,“这几天我排查了很久,这一带大小一共有13个教区,除去那4个,还有6个教区附近都有驻军,我觉得相对安全一些。剩下的就剩下这3个了。而且这3个街区……挨着!” 顾之泽掀起眼皮和诺瓦尔对视了一番,两个人同时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狡黠的光。 *** 这事儿顾之泽没有告诉刘明远,诺瓦尔沉默了三天后问顾之泽为什么不告诉刘明远。顾之泽惊讶地反问:“难道你想让他知道?” “当然!”诺瓦尔理直气壮地说,“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很危险的。” “可他是职业战地记者啊!”诺瓦尔对顾之泽的反应惊讶不已,“一个战地记者怎么能回避危险呢?当初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当然应该告诉刘!如果隐瞒,他不会高兴的,他会认为我们不信任他,或者感觉我们轻视他的能力,不让一个男人面对困难,不让一个战士走上战场,顾,你是在侮辱他吗?” “怎么……可能?”顾之泽被诺瓦尔质问得有点儿结舌,“我怎么可能会侮辱他?” “可是你这么做就是对他的侮辱啊,”诺瓦尔认真地对顾之泽说,“他是一个非常有能力又争强好胜的男人,战场是他的天空,你不能因为那里有狂风暴雨就把他关进笼子!” 诺瓦尔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况且这算是欺骗,你们两个是一体的,你们代表同一个国家,对他的隐瞒是你缺乏团队协作精神的表现。(.)” 顾之泽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李润野为什么会和这个看起来“傻白不甜”的棕猴子结为莫逆之交。 “诺瓦尔,”顾之泽挣扎着说,“大师兄……对我……和adair很重要,他……不能出事。” “我会保护他!”诺瓦尔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好像子弹射进水泥地里一样,坚定铿锵得能淬出火星来。 “诺瓦尔,”顾之泽慢慢地说,“你搞错了,事实上我是担心你会拖了我大师兄的后腿。” 诺瓦尔沉默了两秒,果断地扑上去掐住顾之泽的脖子。 顾之泽把刘明远约到凯莱酒店诺瓦尔的房间,刘明远一言不发地听顾之泽嗫嚅着交代自己这两天的行踪,还没等顾之泽住嘴,他就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你们这两天在哪儿。” “你知道?“顾之泽听到自己下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大师兄还会掐指神算? “你们昨天从中央街区出发,绕过安塔利亚街,经由加济安泰普穿过托卡特清真寺然后去了约兹加特,在约兹加特的清真寺停留了大概三个小时,走访了几个人后回来了。” 顾之泽和诺瓦尔面面相觑,同时觉得自己就是跳梁小丑,在刘明远跟前简直颜面扫地。顾之泽还好点儿,仗着是“师弟”,丢人就丢吧并不介怀。可是诺瓦尔就不同了,自己被人跟踪了整整一天竟然浑然不觉,就这样还号称“我会保护他”,简直不能更丢人! “我连续两天找不到你,所以第三天跟踪了一下,我想知道你到底干嘛去了。对于这个城市,我比你熟悉,我知道它到处都暗藏杀机,我怕你乱闯招来麻烦。”刘明远忽然有点儿脸红,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多少有点儿上不得台面,他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你跟诺瓦尔有联合采访,我以为你是一个人。” “大师兄,”顾之泽忙不迭地打断刘明远的话,觉得自己在大师兄面前永远都是那个“呆子”,但是奇怪的是,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当这个“呆子”,“大师兄,我们不说那个,我来告诉你我们这三天都干什么了。” 顾之泽把事情详细地跟刘明远复述了一遍,刘明远听完了思索了一会儿:“所以你们是打算守株待兔?” “对,我们打算找当地人聊聊,探听点线索出来,然后再去蹲守。”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么麻烦,”刘明远笑着说,“你们要是早点儿告诉我,这事儿可能早就解决了。” 顾之泽瞥了诺瓦尔一眼,觉得诺瓦尔不但下巴砸在了地上,连那颗心都稀里哗啦地碎成了渣渣。 “如果这事真是政府军下设的秘密警察所为,那么警察系统的管理层多少应该知道一些,我恰好认识伊斯帕尔塔区的警察局长,当初采访时跟他有些私交,我们去他那里探听探听应该就能知道一些内幕。” “真的?”顾之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觉得大师兄果然神通广大。(.好看的小说) “不过……”刘明远沉默了一下,“首先虽然有私交,但在这种战乱时刻又事关国家机密,没点儿好处人家也未见得会开口。” “这个没问题,”诺瓦尔激动地说,“钱我有,一万美元够吗?” 顾之泽听了暗地里撇撇嘴,越发地断定这个诺瓦尔应该颇有些背景。在战乱时候,美元是硬通货,所有的黑市交易全都使用美元,一般来说如果要“买点”消息,一两百美元足够了,敏感话题也就一两千。诺瓦尔伸手就拍出来一万,显然还是“私款”,顾之泽真不知道这家伙身上到底带了多少现钱,他是怎么带进卡纳亚里斯国境的。 “够了,”刘明远说,“这钱只能你来出,凤凰不可能给我批那么多,阿泽那边就更别说了,给的那点儿钱连生活经费都不够。” 顾之泽尴尬地低下头,心想已经不错,当年唐老鸭只身闯进伊拉克时,新华社一共才给他三百美元。 “我有我有!”诺瓦尔第一次在刘明远面前找到了可以展现自己的机会,恨不得把家底都搬出来。 “第二个麻烦是,这个采访我只能牵个线,具体的还得诺瓦尔你来,阿泽可能都插不进嘴去。” 诺瓦尔激动得脸都红了,他觉得自己俨然已经成了“宇宙英雄”,整个银河系都得等着他去救!虽然拯救银河系是分内的事儿,但是郑重其事拜托的他却是银河系公主,不,王子! “为什么我不能去?”顾之泽表示不满。 “这是立场问题,咱们两个都是中国籍,在这场战争中中国的立场始终都是‘反战’的,已经多次暗示、批评锡卡兰政府迟迟不肯停火,阻挠和平进程,那个警察局长毕竟是政府的人,是个纯粹的锡卡兰族人,所以你我去做这个采访恐怕是适得其反。” 顾之泽沮丧地低下了头,刘明远安抚地摸摸他的头,继续说:“这还只是一个理由,第二个理由是,美国一直是支持锡卡兰政府的,政府军的军备都是美国赞助的。相对于中国,他们在感情上更容易接受法国人的采访,毕竟在政治军事领域,法国始终是和美国站在一起的。” 刘明远这话说得很含蓄,但是诺瓦尔还是听懂了,他有些尴尬地抓抓头,不说话了。 顾之泽忽然一拍巴掌大叫一声:“美国!” 刘明远被吓了一跳,不知道顾之泽又想起什么来了。 “大师兄,”顾之泽激动得一把抓住刘明远的手,“你说我要是冒充自由记者或者自由摄影师可不可以?” “什么?” 顾之泽低头拽开自己硕大的采访包,几乎把脑袋扎进去狂翻一通,里面有各种杂物还有一堆名片什么的,在书包的最底层,他翻出一张塑封的证件递给了刘明远。 “nbc特约记者?”刘明远瞪着这张明显是假冒的证件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个证是真的,从里到外都是真的,只有我这个人是假的!”顾之泽洋洋得意地说,“这张证绝对看不出瑕疵来!” 诺瓦尔打眼一扫也愣住了,他拿过那张证,反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半晌张口结舌。 “你们新华社还允许兼职?” “当然不是!”顾之泽把证件拿过来,手指轻轻摸过塑封的卡套,“这是我师父给我的。” “润野?”刘明远脱口而出。 几个月以来,这是刘明远第一次叫出李润野的名字,这个名字在他的舌尖盘旋了无数次,在他的心里沉甸甸地坠得生疼,可他始终把这个名字拦在心里,藏在肋骨后面最柔软的地方。多少次在顾之泽面前,他得耗尽所有的理智和毅力才能迫使自己不去问,他努力扮演好一个“师兄”的角色,他保护他、帮助他,不愿意成为他的敌人。 只是现在,看着那张明显要费尽无数的心思,调动所有的关系,担了很大的风险才能弄来的证件,刘明远到底还是没能拦住心里的那个名字。 为什么不是我?他默默地想,如果,在顾之泽出现之前自己有勇气踏出那一步,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同? 刘明远深深地吸口气,用最冷酷的方式告诉自己,那个人,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爱你。 不爱,这个词像一把最尖锐的刀,刺得刘明远鲜血淋漓,却也刺得他回复了冷静和理智,他闭上了嘴,再不说一句话。 诺瓦尔忍不住地叹息:“adair这是要翻天啊,这张证绝对不是卡纳利亚斯能做出来的,你是在土耳其拿到的?” “在约旦。” “那就是通过克鲁斯的关系了,”诺瓦尔啧啧舌,“adair一定非常爱你,要知道他跟克鲁斯那可是死对头,想他跟克鲁斯低头简直比上天还难!” 顾之泽心里一沉,想起那个人说过,如果出事,他会第一个把李润野供出来,自己必须“小心再小心”。瞬间,顾之泽有些犹豫了,这张证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采访成功,如果采不到消息还暴露了证件的事…… 顾之泽激灵灵打了退堂鼓,他迟疑着缩回了手,李润野的声誉和地位比任何采访都重要。 “顾,”诺瓦尔拍拍顾之泽的肩头说,“aair用了所有的关系在给你搭桥,你就勇敢地去走吧!” 顾之泽嗫嚅着问:“可是,会不会有麻烦?” “当然!”诺瓦尔肯定点点头,“做任何事都会有风险,但是adair既然这么做了,就说明在他看来一切风险都是值得的,你必须要对得起他的‘冒险’。” “所以?”顾之泽攥着这张证,紧张地看着刘明远。 “所以,”刘明远深深地吸一口气,“你应该去,好好做这个采访,润野会很高兴的,别浪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顾之泽慢慢地点点头,他凝视着刘明远的眼睛,他发现刘明远变了,这个温柔似水的男人变得不再保守,他变得喜欢进攻,喜欢去主动追求――顾之泽高兴极了。 *** 采访计划很快就商量好了,刘明远带着顾之泽和诺瓦尔在伊斯帕尔塔区“采访”了两天,终于在一个路口“巧遇”了局长哈贾杰。刘明远跟哈贾杰寒暄了几句后把顾之泽和诺瓦尔介绍给他说:“诺瓦尔是法新社的,顾是自由记者,现在受雇于nbc,他们两个想写一篇文章反应锡卡兰族斗志的文章,我对这一带比较熟,所以带他们来看看。” 哈贾杰看了一下两个人的证件后忙不迭地去握手,表示“圣战一定会胜利”,顾之泽一边把满手的冷汗擦在裤子上,一边频频点头,瞅着空子还高喊了两句“库亚斯”,弄得哈贾杰肃然起敬,瞬间把顾之泽划拉到“自己人”的阵营。 第一次见面当然不能提采访的事儿,诺瓦尔非常自然地从车里摸出一小箱百威,哈贾杰的眼睛都直了。四个人高高兴兴地喝了酒,赞美了一下真神“库亚斯”,哈贾杰更是恨不得抵足夜谈。于是诺瓦尔保证,以后“有机会”来伊斯帕尔塔区,一定还会找哈贾杰“聚聚”。 刘明远冷眼看着这两个人跟哈贾杰套近乎,不由得感慨诺瓦尔的交际手段高杆,再看看顾之泽,虽然话不多,但是每一句都说得正中要害,既对哈贾杰表示了尊重还毫不吝惜语言地赞美了哈贾杰“管理有方”,伊斯帕尔塔区简直就是“治安示范区”,加上他时不时地喊一句“库亚斯”更是把哈贾杰全身的毛都捋顺了。 几年没见,这小子是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了一回吧! 一小箱六瓶装的百威,哈贾杰干了三瓶,在物资奇缺的现在,就连刘明远都觉得有点儿奢侈,可是诺瓦尔却自言自语地说:“下次得带两箱才行。” …… 在三四次“巧遇”后刘明远退出了,顾之泽和诺瓦尔跟哈贾杰“为了真神”喝了七八箱百威以后,哈贾杰终于点头同意接受“采访”,顾之泽非常坦然地把钱放进哈贾杰的车里,一脸义正词严地说:“nbc有规定,采访您这样的人是要付酬的。” 哈贾杰对此毫无疑义。 即便顾之泽顶着nbc的名义,但他的那张脸和国籍依然是绕不开的一个障碍,于是顾之泽聪明地选择了闭嘴,让诺瓦尔充当采访人。诺瓦尔询问的方式非常有技巧性,他从城市治安为突破口,对哈贾杰在如此之难的情况下仍能开展工作表示极大的赞美,由此夸得哈贾杰放松了警惕,一步步开始抱怨管理之难,冲突之多,警察的装备完全不能压制“暴民”的武装袭击。 眼看着哈贾杰就要警察装备说到那支秘密部队了,他却好像忽然醒悟了什么一样竟然闭上了嘴,任凭诺瓦尔怎么问都不张嘴了。顾之泽听了一会儿插嘴问:“可是哈贾杰先生,警察的装备不都是非常精良的吗?” “你听谁说的?”哈贾杰忍不住问。 “我听nbc的同行说,五角大楼暗示卡纳亚里斯的警察武备几乎和美国国内的swat一样,这么说起来你们的装备对付街头暴力应该绰绰有余。” 哈贾杰脸都涨成了紫红色,他攥紧拳头愤怒地抡了一下,呼呼生风:“胡说!”他忍不住地咆哮道,吐沫星子几乎喷了诺瓦尔一脸! “不是吗?”顾之泽惊讶地问,“你们的工作那么危险,难道没有更好的装备吗?这不可能!” “哼!那些装备哪里轮得到我们用!挨打玩命,枪林弹雨里穿梭的事儿全是我们干,那些人不过拿着美国人的开花弹干点儿见不得人的勾当,好处他们全占着,最后还得我们背黑锅。” 顾之泽和诺瓦尔相视一笑,开花弹――有了! 两个人拿着录音笔,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新闻中心,把刘明远找来,随便找了间采录室一头扎了进去开始一边听录音一边捋大纲。 刘明远听了半晌,赞叹一声:“阿泽,你问的真好!” “是的是的,”诺瓦尔在旁边拼命点头,“我当时都不知道怎么问才好了,那家伙死活不开口。顾,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撬开他的嘴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这三条我们都做了,他还不开口就只能用最后一招了。”顾之泽神秘兮兮地笑一笑,“我不过是‘离之以隙’。” “什么意思?”诺瓦尔看看刘明远,发现刘明远眼睛都亮了,唇角卷出好看的笑纹,带着一种欣赏赞美的目光看着顾之泽。 “阿泽的意思是,他利用正规警察和秘密警察之间的嫌隙挑拨了一下,哈贾杰果然没忍住。” “你怎么知道他们之间有嫌隙的?” “很简单,”顾之泽有点儿小得意,“秘密警察负责暗杀,可他们显然管杀不管埋,最后擦屁股的事儿当然就全是正规警察在做,这样势必会有嫌隙。加上秘密警察的装备待遇肯定比正规警察要好得多,所以我打赌哈贾杰肯定早就一肚子意见了,撩拨一下他就忍不住了,这事儿只要一开口,自然就滔滔不绝拦不住了。” “真巧妙啊!”诺瓦尔叹息一声,“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这是我的职业生涯第一课。”顾之泽静静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有点儿晚,家里长辈生病了,白天一直在医院陪护来着。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个人商量了很久决定不发通稿,刘明远觉得这种稿子无法过审,新闻处那里就要拦一下,等到了国内,出于局势的考虑可能还要再被扣。于是诺瓦尔豪气干云霄地拍案而起: “那我们就在下周的新闻发布会上直接提问好了,那种场合,当着全球媒体他也不好回避。” 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首先谁来当这个提问人就是个麻烦。这种场合公开提出这种问题的确具有轰动性效应,对于任何一个记者都可以“一问成名”。可是随之而来的必然还有各种麻烦甚至危险,这简直就是引火烧身。于是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分担风险,搞个“联合采访”,卡方总不能同时把三个国际媒体全都列入威胁目标吧。 顾之泽深深体会到了人多力量大的优越性,兴高采烈地看着手里逐渐成型的新闻稿非常有成就感。他一边做最后的润色一边问:“大师兄,这个真的可以让战局缓和下来吗?” “怎么可能!”刘明远笑着说,“充其量也就是让政府方受到舆论的关注,不过在现在这种紧张时期,他们为了避免全球范围内的舆论谴责肯定会摆出高姿态来,也许会采用‘暂时停战’的策略来缓和压力。如果真的能推动和平谈判,这就算是我们的成功。” 三人满意地看着那篇不长的稿子,觉得前景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卡方每两周会举行一次新闻发布会,通报战局和政府的态度,这已经形成了常态,顾之泽一边等着两天后的记者会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跟李润秋说一声,他满心都在纠结这个问题以至于没注意刘明远接了一个电话后悄悄地出了大使馆。 为了迎接刘明远,诺瓦尔显然是把房间好好打扫了一番,这要是让顾之泽看到了一定会闪瞎眼。刘明远坐在房间里唯一完好的一张沙发椅上,沉声说:“你找我干嘛?” 诺瓦尔殷勤地为刘明远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床上傻愣愣地看着对方,越看越高兴,怎么就那么好看呢。这个三十多岁的东方人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在阳光下有幽蓝的光,看得人心都会软起来,他的嘴角总是含着淡淡的笑意,温柔会一层层在眼睛里铺开,当他专注地看着你时,你会觉自己就是他的所有。而事实上,这个温柔的东方人,有着极为强韧的精神,诺瓦尔就曾经亲眼看到刘明远在流弹乱飞的街头镇定自若地按下快门――他甚至能够手动调焦!诺瓦尔喜欢这样的人,就好像用上等金丝绒裹着的钢铁,浑身上下每一分都让你感到熨帖温暖,还能做你一生最坚定不移的依靠。 “诺瓦尔,”刘明远从杯子的上沿瞥一眼对方,带着几分冷淡地说,“你找到我到底想干嘛?” “啊,”诺瓦尔恍然惊醒,他尴尬地搓搓手说,“刘,我是为了顾的事情找你的。是这样的,我的一个好朋友跟顾是好朋友……呃,这个关系你明白吗?” 刘明远只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刻意忽略心里隐隐的疼痛淡然说:“你是说adair吧,我知道他是阿泽的恋人,事实上我跟他也非常熟悉。” “啊,那就太好了!”诺瓦尔好像解决了什么大问题一样拍拍手,“所以你应该明白adair非常紧张顾的安全。” 刘明远垂下眼睛,遮住满眼汹涌而来的情绪,他想起了顾之泽的那件龙鳞甲,全球最高级的防弹衣,从订货到提货,从美国到卡纳亚里斯……李润野简直是不惜一切地求顾之泽一个安全! “后天记者会后,我们肯定会成为政府军的目标,安全会受到威胁。”诺瓦尔继续说,“我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不怎么担心,而你,我觉得你比顾沉稳得多,懂得自保。可是顾让我很担心,他有时候会很冲动,也会太大意。如果我们在一起,我当然会保护他,这是adair托付给我的,可他毕竟住在大使馆,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 “用不着!”刘明远冷冷地打断了诺瓦尔的话,他压不住心里翻涌而上的情绪,明知道诺瓦尔是承受了无妄之灾可还是控制不住地说:“我会守着他。” 诺瓦尔笑一笑不说话了,刘明远嚷了这么一句后倒是冷静了下来,他沉默了两秒后有点儿懊恼,自己不该把那种混杂着后悔、嫉妒、埋怨的情绪发泄到诺瓦尔身上,他清清嗓子,补充说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会保护他的,放心。” 诺瓦尔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刘明远,忽然俯□子,凑近刘明远说:“说完了公事我们来说点儿私事。刘,为什么我约你你从来不同意?” “没有必要。”刘明远板起脸来,“如果没事了我想先回去。” “刘,”诺瓦尔按住刘明远的肩头,“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封闭起来,你在害怕什么?” 刘明远晃晃肩膀,甩给诺瓦尔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诺瓦尔耸耸肩膀:“我是个gay,我的直觉很准的,我也懂得看人。你非常抗拒感情,你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是因为曾经遭遇过什么吗?” 刘明远的眼角眉梢都挂着冰棱子:“你觉得在战场上说这个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诺瓦尔站直身子,“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生死之交’,能跟你站在同一个战场我非常骄傲,我觉得我们现在就算是‘生死之交’。” 诺瓦尔金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刘明远:“如果我死在这里,我会非常高兴自己曾经跟你表白过,否则我死了都会后悔。” 刘明远狠狠的一震,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 “刘,我喜欢你。”诺瓦尔认真地说,“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我说不出理由,这种一种狂热的,让人丧失理智的感觉……” “对不起,”刘明远果断地打断诺瓦尔的话,“我不能接受。” “那好吧,”诺瓦尔笑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拒绝的,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正式追求你吧。” “什么?”刘明远忽然觉得自己跟不上诺瓦尔的思路。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点头,那我们就算情侣了;如果你拒绝……那我就追求你好了,追求你是我的自由,你不能剥夺。”诺瓦尔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刘,我喜欢你。” “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呢?”刘明远咬咬牙,依稀觉得这番对话是如此的熟悉,只是自己的立场发生了180度的转变,他觉得心跳的有点儿快。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啊,”诺瓦尔捂住自己的心口,作出“我很受伤”的样子,可依然笑眯眯地说,“不过看起来对方并不喜欢你,所以我觉得我成功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刘明远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指尖,冰冷微微发抖,他还记得,当时李润野说出“我有喜欢的人了”这句话时,自己在第一时间就放弃了一切…… 诺瓦尔慢慢伸出手去,攥住刘明远的手指,他蹲在刘明远跟前说:“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和压力,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又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刘明远抬眼看着诺瓦尔,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里有浓浓的笑意:“如果你又喜欢上另一个人,那我就会毫不犹豫把他踢出银河系,让你彻彻底底忘了他。” 刘明远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 顾之泽拿着新闻稿在李润秋门口徘徊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敲门走了进去。 “社长,”顾之泽把那稿子放在李润秋的桌子上,“这稿子……我觉得可能不能过审,卡方新闻官那里一定不会通过的,国内可能也不会发,但是……我想……” 李润秋竖起一只手掌放在面前示意顾之泽闭嘴,另一只手拿过稿子读了起来。顾之泽觉得手心里湿漉漉的,一股股细细的冷汗顺着背脊一路流下去,粘着衣服很是难受。 “嗯,”李润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你想怎么做?” “我们想在后天的新闻会上就这个问题提问。” “新闻会不设记者发问环节。” “我知道,所以我们……违规提问。” “嗯,”李润秋点点头,顺手拿过钢笔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稿子丢还给顾之泽,嘴里还淡淡地说:“问的时候嘴里别拌蒜啊!” “啊?”顾之泽忙不迭接过飞来的稿子,觉得这姐弟俩真是一母同胞,行事作风一模一样。 “社长,这个新闻官那里……” “我签名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顾之泽摇摇头,噗嗤一下乐了:“我记得当初师父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主编就是给记者背黑锅的’。” 李润秋扯扯嘴角:“我们姐弟俩都是给你背黑锅的。” *** 第三天,新闻大厅里满是各路媒体,长枪短炮无数的镜头瞄准站在主席台上的发言人,他滔滔不绝地控诉了足有半个小时,总在强调锡卡兰族的伤亡,好不容易住了嘴,收拾收拾稿子转身就准备离开,而各路记者也准备收拾器材。 这个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吐词清晰声音洪亮,在偌大的新闻大厅里回荡出让人完全无法忽略的气势: “请问发言人,对卡锡兰族秘密警察在坦尼亚克族聚居区用达姆弹枪杀坦尼亚克族阿訇的传言有什么解释的吗?” 所有的人,包括正在收拾器材的各路记者,好像被孙悟空的定身咒定住了一样僵在当场。大家的目光投向站在记者席第一排的一个年轻人身上,他站得笔直,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颤动。在他身边一个金发的记者已经开始在记者席散发照片了,另外一名黑发的记者正在打开一台便携式投影仪。 嗡! 整个大厅立刻沸腾了起来,所有人都在惊呼“新华社”、“顾”,每一个人都认得那个年轻的身影,那是全球独家报道霍尼卡普的人,那是无偿送出一整套“清真寺爆炸惨案”照片的人,那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第一次上一线就可以发头版独家的记者! 顾之泽!那是新华社的顾之泽! 每一个摄影记者的镜头都对准了他,每一个文字记者都把录音笔伸到他的身边,每一个人都在手忙脚乱地从诺瓦尔手里争抢那些照片……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在这一片混乱的风暴中,顾之泽就好像是那个风暴眼一样静谧异常,连带他周遭的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 他的眼神一丝波动也没有,直直地看着那个新闻官,再一次朗声说:“请问发言人,对暗杀传闻有何解释?” 咔咔咔咔。 全场只听到照相机快门的声音,大家都紧张地注释着发言人,调动起所有的注意力去听对方的话。 发言人看着诺瓦尔递过来的照片,很快地反应过来,他强自镇定地说:“您都说了,这是传闻。” “可是这些枪伤的确是开花弹造成的,而警方也的确装配了这种子弹。”顾之泽一边说一边打开投影仪,一张张图片投射到主席台上的背景板上,这些都是他们收集来的证据,每一张图片都触目惊心,每一张说明都详尽客观,从伤口的入射角度和射出角度的差异,从死者身份的界定到死亡时的情态,从抛尸现场的异常到教区教民的反应,不一而足。顾之泽完全不给发言人辩解的机会,随着图片的变换,台上台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以上,是新华社、凤凰卫视、法新社联合采访所得。据了解,卡纳亚里斯应该早在五十年前就在合约上签字承诺放弃达姆弹的使用了,所以我们希望您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发言人惨白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盯着顾之泽,半晌之后才干巴巴地说:“您说的这些我不了解,无法回答,不过我们愿意回去进行调查,希望能尽早查出真相。”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向台口走去,各路记者蜂拥而上把他拦在了台上,七嘴八舌瞬间吵做一团。 顾之泽没有凑过去问,因为他本人也被无数的记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面前簇着一堆录音笔,耳边全是各种腔调的英语,七嘴八舌吵得他头都疼了。他无助地望向刘明远,希望大师兄能把他救出火海,可转过头去时,他沮丧地发现,刘明远和诺瓦尔已经被记者围堵得都看不到人影了。 *** 信息社会的最大特点就是传播,几个小时后,全球的主要门户网站和新闻网站都挂出了顾之泽等三人的照片,全世界各国的文字打出了同一个标题“卡政府爆出暗杀丑闻”,全世界每一个新闻社都在追问,这个顾之泽到底是何方神圣! 新华社上下乱作一团,作为政府官方喉舌,顾之泽这种冷枪简直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社里一边忙着给外交部和外事局做解释,一边指令李润秋赶紧着手查明真相,这种时候如果被爆是“假新闻”,那是要出国际争端的。卡纳利亚斯政府为了应对暗杀丑闻造成的激烈的民族冲突和蜂拥而来的各种采访,从警察局到国防部,从宗教管理部门到新闻舆论部门,上下一片混乱。 就在这两大漩涡中间,顾之泽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全世界最消停的人。李润秋借口“安全保护”,把他和刘明远关在了大使馆里,打算等风头过了再说。新华社和外事局的所有询问她能拦的全都拦了下来,同行之间的所有采访一概拒绝,她每天烦躁不安地房间里走来走去,每次拿起电话又扔下。 “姐,”顾之泽蜷在墙角的沙发里,“你就打个电话吧,国内的电话又打不进来,只能你给他们打,反正他们都知道了。” 李润秋狠狠地瞪了顾之泽一眼:“都是你惹的事儿!” 顾之泽摸摸鼻子不说话了,事儿闹得那么大,作为分社社长的李润秋自然躲不过多,很快她驻守卡纳亚里斯的消息就透了出去,这会儿估计李易冰高歌两口子正在家里跳着脚的骂女儿胆大包天目无尊长呢。 李润秋挣扎了半天,终于把电话拨了出去,直拨是不可能了,中间转了无数的中转站,几乎绕了半个亚洲,终于到了李易冰家里,李润秋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爸爸”,那声音简直让人闻之落泪。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爸!”李易冰怒吼的声音就连两步外的顾之泽都听得到,他无限同情地看着李润秋像一个小姑娘一样被老爷子骂了足足十分钟,直到李润秋终于忍不住说:“爸爸,线路随时会断的。” 李易冰不甘不愿把话筒递给了高歌,高歌急不可耐地拿过话筒叫了一声“闺女”眼泪就落了下来。顾之泽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强悍无比的女人,慢慢红了眼眶,他想这会儿师父在做什么呢,在不在李易冰家里,自己有机会跟师父说一句话吗? 自从内战爆发,通讯全面中断,每天的卫星通讯必须首先保证新闻稿件的发送,这么多天以来,自己只跟师父打过两个电话,每次说不到五分钟信号就中断了。可就是这几分钟的通话,总能带给顾之泽无限的勇气和信心,只要能听到师父的声音,他就觉得心安,就觉得其实一切都还好。 李润秋跟高歌聊了一会儿,然后在顾之泽充满渴盼的目光中摇摇头,无可奈何地把电话听筒递过去。 “小顾,”高歌说,“小野出差了,已经走了快两个星期了,真可惜。” 顾之泽勉强挤出轻松的声音说:“没事,上周我给师父打过电话了,不过他没告诉我出差的事。” “可是是怕你担心吧,他去新疆了。”高歌抽抽鼻子说,“没事,你放心。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平安他就安心了。” 顾之泽玩命瞪大眼睛望向天花板,想把眼泪逼回去。 高歌又絮絮地嘱咐了他几句,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安全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顾之泽趁着放听筒的动作悄悄抹了一把眼泪,李润秋扭过头去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她沉声说:“虽然我很崇拜*玛丽科尔文*,但我还是更想回家,我也不需要你去逞什么英雄,我们两个都要平平安安的。” 顾之泽点点头。 暗杀事件爆发后的第十天,局势终于恶化到不可遏制的程度。锡卡兰族和坦尼亚克族之间的大小冲突每天都在上演,从街头斗殴到武装冲突,从焚烧清真寺到向居民区投掷燃烧瓶。每天都有人员伤亡,每天都能听到哀哀的哭泣声。 刘明远担心顾之泽会承受不了,他了解心软的八戒,觉得八戒一定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就好像他一直在责备自己的疏忽造成了朱强的死。于是他来找顾之泽,想要告诉他,作为一个记者报道真相是职责所在,他完全不必为随之而来的危机负疚。 顾之泽刚听刘明远开了一个头就笑了:“大师兄我没事!”他认真地说,“我不是安慰你,而是真的没事。” 顾之泽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坦然地说:“虽然局势没有向我们期待的方向发展,但是我知道我没有做错,今天这个局面的确很糟,但是如果我们没有把事情公布出来,可能后果会更严重。” 刘明远知道顾之泽说的没错,因为那天哈贾杰还透露了一消息――其实卡军方还配备了集束弹。达姆弹事件的曝光至少可以阻止卡方进一步在战场上使用集束弹,这能挽救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所以大师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是我不后悔,我只是很愤怒,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刘明远沉默了很久,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顾之泽,这个当年追着自己喊“大师兄”的孩子,不再是那个笨拙滑舌的八戒。 一战封神,从此这个人将站在优秀战地记者的行列里,坦然地接受来自全世界的注目。 作者有话要说:玛丽?科尔文(mariecolvin),著名美国籍女记者,生前任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资深战地新闻记者。2012年2月22日,和法国《巴黎竞赛》杂志社摄影师雷米?奥奇力克在叙利亚政府军炮击霍姆斯市时被炸身亡。她为报道而生、为人性而战,直至在战火中得到永生。“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你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这是战地记者永远的格言。 玛丽1956年出生在美国纽约长岛风景如画的牡蛎湾,她曾经是耶鲁大学英语文学专业的高材生,1986年,她加入英国著名的《星期日泰晤士报》,并在那里结识了一支驻外记者的精英团队。2001年4月16日在采访斯里兰卡内战时被手榴弹炸伤不幸失去左眼,从此戴上了一个黑色独眼眼罩,她的独眼形象几乎成为新闻界一面招牌,传奇事迹还被搬上荧幕。 第一百一十九章 第119章 顾之泽和刘明远在大使馆被封闭了一周后,政府终于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对外承诺将“加大投入力度,争取尽早查明真相”,同时鉴于越来越激烈的民族冲突造成的大量平民死伤和国际调解组织的不懈努力,锡卡兰族愿意坐下来进行新一轮的和平会谈,双方将就民族聚集区域的划定和联合执政的可能性进行了双边会谈。 霍尼卡普又发表了一个广播电视讲话,长达40分钟。顾之泽蜷在大使馆里耐着性子听他絮叨完后总结:15分钟歌颂真神真伟大,15分钟赞美锡卡兰族光辉史,10分钟谴责坦尼亚克族的“逆天”行为,最后五分钟表示“我们愿意坐下来谈一谈”。 刘明远走进房间时正好看到顾之泽这幅“简直能恶心死苍蝇”的表情,他笑着问:“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顾之泽懒洋洋地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里面只有白开水,“要是诺瓦尔在就好了,他有百威!” 刘明远眼角狠狠地跳了跳,决定忽略掉这句话,他说:“我问你,看到霍尼卡普愿意坐下来重新开始和平谈判,你感觉如何?” 顾之泽转转眼珠子,捧着脑袋叹气:“我在想,明年5月普利策奖颁奖,12月诺贝尔□□颁奖……对了,9月还有个范长江新闻奖,明年我要写三份获奖感言,压力很大啊!” 刘明远大笑着说“臭小子!” 和平进程一旦开始推进,整个局势就渐渐和缓下来,各路记者最近简直忙翻天,全都拿出了浑身解数跑消息。顾之泽利用每天三小时在大使馆刷新闻中心的内网,看着一条条大标题各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翻涌而上。刘明远也有些坐不住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同时往上递申请要求回到一线。李润秋拿着申请书犹豫了整整一天,考虑到人手实在是太紧张了,还是大着胆子把人放了出来,但是严格划定了顾之泽的活动范围。 顾之泽可怜巴巴地说:“姐姐,遛狗的空间都比这个大好吗!” “你是狗么?” 顾之泽摇摇头。 “所以,你用不着那么大的空间!” 顾之泽默默流泪,感觉跟前站着的不是李润秋,而是三年前的李润野。 凤凰卫视给刘明远划定的活动范围要大得多,顾之泽拿着地图看了半晌表示小爷非常羡慕嫉妒恨,这种腔调经由“项修齐广播电台”广播,李润秋在第一时间就把顾之泽抓过来训斥了一通。由于刘明远是凤凰卫视的,李润秋只好以私人关系嘱咐他不要“带着顾之泽瞎跑”。 刘明远自从知道李润秋和李润野的关系后就一直不太敢直视她,这姐弟俩实在是太像了,这会儿李润秋客客气气地说:“刘明远,小顾告诉我你们在安宁时就是同事,所以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顾之泽这人胆子的容量超过大脑容量,他要是想干点儿抽疯的事儿你可千万拦住他。(.)” 刘明远听了忍不住笑,笑容还没消散眼角眉梢就垂了下来,眉心一点点拱起来,顾之泽在旁边看出来满心的伤感。 大使先生听说这两个人被“放了出去”,专门跑来敲李润秋和凤凰台主管的门,然后非常严肃地说:“我不赞成让他们两个人回复工作,现在的局势虽然缓和了很多,但其实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大的冲突一触即发。” 他这番话完全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对于一个战地记者来说,“冲突”意味着一切。 大使先生看着两个人的表情,急得直跺脚:“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这是民族冲突,涉及到宗教信仰问题,这是根本就没有妥协余地的。我在这个国家5年了,我了解这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他们两个的危险远远没有解除!” 李润秋和凤凰台主管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心思。李润秋说:“我们知道很危险,但是这是我们的工作,让一个战地记者远离战场这是不可能的。” 大使劝了半天,发现这帮搞新闻的简直就是石头一块,完全说不通!于是无可奈何地告辞,半个小时后,参赞和第一秘书跑过来给了李润秋一个号码和一部新的海事卫星电话。 “这是大使让我给你们的,号码是新的卫星加密频道和密码,电话可以用,但是要接驳四号卫星,信号可能会有点儿不稳定。他让我转达他的敬意,他说你们是真正的战士,祖国为有你们这样的战地记者而骄傲。” 李润秋不由自主地站出了一个军姿,她双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小盒子,在这样的时局下,这是一个大使能给新闻记者的最大帮助了! 顾之泽得知后第一反应就是要给李润野打个电话,他吭吭哧哧地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渴望向李润秋开了口。李润秋给了拨了号,输入冗长复杂的密码,顾之泽听着话筒那边嘟嘟的声音,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在等待的几秒钟里快速拟定了三四个开场白,可是每一个他都不满意,思来想去其实只有三个字“我想你”。 信号显示是畅通的,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拨不到李润野的手机上,家里的电话又没人接,顾之泽忽然想到李易冰说师父去新疆拍片子了,又想到昆明火车站暴恐事件,一时之间各种猜测纷至沓来,每一个都以血淋淋的画面作结。 顾之泽手都在抖,他求助地望向李润秋。李润秋果断地挂断电话重新拨号,一会儿李易冰接起来了电话。还不等老爷子开口骂人,李润秋劈头就问:“小野给家里打过电话吗?” “小野?”李易冰全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小野怎么了?” “没怎么,”李润秋放低声音说,“我刚刚没打通小野的电话。(.无弹窗广告)” “哦,”李易冰说,“他前天打回来一个,说是要去阿里,可能是没有信号了吧。” 李润秋得到了一句答复,直接就把电话听筒丢给了顾之泽,于是顾之泽无可奈何地替姐姐听了老爷子十几分钟训话。贡献出一只耳朵的顾之泽忍不住走神,他有点儿奇怪,师父这趟差出的可实在有点儿长,他是新闻频道又不是纪录片频道,去了那么久到底是要拍什么啊。 *** 顾之泽和刘明远在外面跑了快一个星期,大小新闻发了五六篇,于是仍然被关在法国大使馆里的诺瓦尔终于坐不住了,他几乎要在主编室门口静坐绝食了。 诺瓦尔的凄凉处境刘明远完全不知道,但他也觉得最近有点儿太消停了,虽然只是少了一个诺瓦尔,可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少了一道□□火辣的目光,少了一个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刘明远觉得自己终于能仔细想想未来了。那个人,自己用了生命中四分之一的时间来爱他,刘明远不想再把自己的后半生也扔进那个无望的黑洞里去。 可是,还没等刘明远想明白,诺瓦尔就被“放了”出来,诺瓦尔离开法国大使馆之后直接就跑到卡萨克拉大街的拐角处堵住了很想假装没看到他的刘明远。 “你先听我说,”刘明远竖起一只手掌制止住正要开口的诺瓦尔,诺瓦尔满心的情话全被堵了回去,憋得一双大眼睛里星星闪闪满是光亮。 刘明远看着诺瓦尔,忍不住叹气,这个28岁的青年有着18岁少年一样的心性。他对待感情丝毫不加掩饰、丝毫不懂退让,他可以用瞎子都能感受到的火辣辣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你,可以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一样的语言来表达他的情感,也丝毫不介意在所有人面前说“我喜欢你”…… 可是,这些都不是刘明远想要的,越是浮夸的语言越让人不安,他想要的是沉静如水的情感,波澜不惊但是深沉浩瀚。 刘明远说:“诺瓦尔,我一点儿也不想跟一个外国人有什么感情纠葛。” “为什么?”诺瓦尔眨眨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国籍会成为问题,他停顿了一会儿说:“那……听说中国国籍很难拿到,我担心等我拿到中国籍时你就被别人追走了。要不然你先跟我在一起,我答应你回去改国籍。” 刘明远笑了:“你看,这就是我不能答应你的原因,你根本就不理解我的意思。国籍当然不是问题,问题是国籍背后的生活习惯、人生理念、文化特质,民族不同,这些东西就无法融合,我们之间会有很多矛盾。” “难道同国籍的就没有吗?”诺瓦尔奇怪地问,“你跟其他的中国人之间就没有这么矛盾吗,这不可能吧。再说,我觉得有矛盾不可怕,不去解决矛盾才可怕,如果我们之间有了什么矛盾总能找到调和的渠道,实在不行我可以跟着你去中国啊,反正我那么喜欢吃中国菜!” 虽然刘明远不太明白民族差异跟中国菜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听懂了诺瓦尔的话,他说:“有些矛盾是不能调和,比如生活态度。你非常喜爱冒险,追求刺激,看到自己喜爱的就会不惜一切去追求,而我只想要一份稳定的情感,平淡如水但是永恒不变。” 诺瓦尔蓦地瞪大了眼睛,欣喜万分地看着刘明远:“对呀!我就是想跟你永远在一起所以才追求你啊,否则的话怎么可能做到‘永恒’?” 他撅撅嘴,有点儿委屈地说:“你都不让我追求,你都不肯试着和我在一起,你凭什么就断定我们不能‘稳定永恒’地在一起?” 刘明远张口结舌,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诺瓦尔用那双美丽的金棕色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刘明远,目光中的渴求和期待简直让人观之落泪。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刘明远叹口气。 “我也不知道,”诺瓦尔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喜欢,第一眼就喜欢。要不这样吧,你跟我在一起试试看,两年之后没准儿我就能告诉你我为什么喜欢你了。” “你是说你要用两年的时间才能找出我身上值得你爱的地方吗?”刘明远调侃他。 “不不不,”诺瓦尔手忙脚乱地摇手,“我只不过是想借机……” 他忽然停住了,傻愣愣地看着一会儿刘明远。刘明远的唇角卷出好看的线条,微微翘着,平时总是温柔似水的眼睛里闪出一丝狡黠的光。这光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气息,更加的亲近甚至带着一点点……宠溺? “你的意思是……”诺瓦尔试探着问,大眼睛眨了眨,眨出满心的欢喜和兴奋,“刘!”他大喊一声纵身扑过去,一把搂住刘明远的脖子,“我……我……我……可以吻你吗?” “这是大街上!”刘明远笑着说,诺瓦尔嘟囔一声法语又喜气洋洋地问,“那,你可以吻我吗?” 刘明远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 顾之泽瞪着诺瓦尔,横竖看他不顺眼。在顾之泽心里,能配得上刘明远的只能是李润野那样的人。诺瓦尔……差得远呢! 可是诺瓦尔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屏蔽了顾之泽,他转而变成了刘明远的小尾巴,刘明远这两天跟着顾之泽跑“社区重建”的新闻,每天在都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居民区转悠;而诺瓦尔领到的任务本应该是去红十字,可他依然死皮赖脸地跟着刘明远。 “诺瓦尔,”顾之泽撇撇嘴,“你自己的稿子不写了?” “写!”诺瓦尔恬不知耻地说,“我就写社区重建……刘,我们去那边看看。” 刘明远在前边走,听着身后两个人嘁嘁喳喳地争论忽然有点儿好笑,从某些角度来讲,这两个人很像。最初,他想得到一个李润野,可现在,有一个“顾之泽”死皮赖脸地贴了上来,命运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的奇妙。 自从自己默许了诺瓦尔的“追求”,这小子就变成了小尾巴,他“追求”人的方式几乎是“简单粗暴”的:每天都会跟你说“我爱你”,每时每刻都会用那双迷人的金棕色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你,每时每刻都会抓住一切机会去触碰你,或者悄悄勾一勾手指,或者在脸颊的蹭一个吻,又或者骤然去搂你的腰……诺瓦尔很少会去接吻,因为他听说东方人都非常的“害羞”和“含蓄”,他害怕那种“法式热吻”会吓跑刘明远,会让他感到厌烦,他不希望刘明远有一点儿不满意。 满意吗?刘明远不知道,但是他不讨厌诺瓦尔的接近,甚至觉得这个人在身边让他沉寂很久的心又有了活力,他又找到了希望和欢乐。 刘明远看看表,已经五点了,再过一会儿就该宵禁了,法国大使馆和中国大使馆分布在使馆区的两个方向,通常自己会先把诺瓦尔送过去,然后再慢慢地走回中国大使馆。虽然诺瓦尔拒绝过无数次但是刘明远喜欢这样,他喜欢看到诺瓦尔站在大使馆门口冲他招手,笑容明媚地说:“刘,我爱你。” “你们两个,”刘明远回头来说,“差不多得了,咱们该往回走了。” 从斯卡塔拉社区走回使馆区要穿过蓝色大教堂的中央街区,和平谈判虽然正在进行,但是这里仍然每天都有小规模的暴力事件发生。各国使馆严格禁止本国公民独自穿越中央街区,刘明远看看身后这两个斗嘴斗得天翻地覆的小家伙,忍不住催促。 顾之泽两步赶上来和刘明远并肩走,街上尚有不少人,大都行色匆匆。妇女们穿着黑色长袍快速地行走着,女子的面容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机警地打量着周围。 刘明远微微侧过身子,把路让给一对提着篮子的母女,那女孩儿从身高来看也就十五六岁,牵着妈妈的手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刘明远一行人,这三个异国人背着大大的相机,身上别着五颜六色的国旗,看起来跟她的世界完全不同。 刘明远在这对母女擦身而过的时候冲那个小女孩微微笑了一下,温柔的笑容映着夕阳,带出淡淡的光。 那个小姑娘碧绿色的眼睛瞬间冷如寒冰,刘明远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莫名地他觉得这个女孩在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蜗牛的存稿箱,蜗牛本人已经在洛阳了…… 第一百二十章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顾之泽完全反应不及,刘明远微微侧过身子时的剪影还留在眼底,下一刻他就看到一抹银光划过自己眼睫。 “阿泽!”刘明远的声音和手几乎和那抹银光同时赶到自己的面前,顾之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雪亮的长刀从自己的胸口划过,刀刃刺进了外套。 “怎么又是我!”这是顾之泽在那一瞬间冒出来的念头,“这儿有三个人啊,怎么又是我中招?” 不是顾之泽太过无厘头,只是在这种时候人本能地不愿意面对现实,大脑好像在自我保护一样总是转着别的念头,似乎这样就不会痛了……竟然真的就不痛了!顾之泽低头看看,刘明远的手攥住那个小姑娘的手肘,而自己的外套仅仅被划开了一个口子,露出穿在里面的浅黄色龙鳞甲的高密度尼龙表层。 诺瓦尔愤怒地喊了一句法语,一下子把发愣的顾之泽惊醒了,他一步冲上去想要把那个小姑娘按到在地,但是手还没有碰到她自己反倒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向一边。仓促之间只看到刘明远的手从眼前划过,他踉跄着要倒地时看到了那个母亲从篮子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遥控器。 黑寡妇! 顾之泽瞬间觉得自己血管里流的全是冰碴子,他想要尖叫,可是嗓子里只能挤出嘶哑喘息,他向后倒下去视线划过染满晚霞的天际,大脑里只剩下李润野的脸。 砰! 顾之泽狠狠地跌倒在地上,一秒或者一分钟,说不清多久,想象中的爆炸并未发生,他还能听到女孩在拼命尖叫,听到刘明远在用英语怒喝“住手”,也听到诺瓦尔喊了一句什么…… 砰!又是一声枪响。 顾之泽知道诺瓦尔随身会带一把掌心雷,他闭上眼睛,熬过一阵由于摔倒在满是碎石块的地上而造成的剧痛后,双手撑着地勉强坐了起来。 小女孩已经蜷在地上了,捂着自己的肩膀,黑色的袍子上看不出什么,但是有暗红色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涌出。那个母亲躺在地上,右手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大约已经痛晕了过去,那个小小的黑色遥控器被抛在路边。 刘明远站在顾之泽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双臂微微张开好像母鸡护着自己的幼崽。 “大师兄,”顾之泽伸手扶住刘明远的肩,从他的肩头望过去可以看到诺瓦尔正用枪指着那个妇女,一边努力伸出腿去踢那个遥控器。 “阿泽!”刘明远飞快地转过身来,一把握住顾之泽的肩头上下打量了一圈儿:“你没事吧?” 顾之泽皱着眉摇摇头,摸上了那件龙鳞甲。 “快走!”诺瓦尔回过头来冲两个人大叫,“立刻、马上!” 顾之泽不等诺瓦尔喊第二遍,立刻拽着刘明远拔脚就跑。恐怖袭击从来都是连环的,这对母女很有可能只是个开篇。顾之泽跑出去几米,又回过头来看一眼那个小姑娘,碧绿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慌和眼泪,肩头的血迹在迅速扩大。顾之泽想到昆明暴恐案后那个十几岁的暴徒,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如花面容,一样的豆蔻年华……一样的蛇蝎之毒、虎狼之心。 随着枪声,整条街上的行人全都慌乱起来,每个人都在尖叫奔逃,或者躲进翻到在路边的残破车子里,或者钻进临街的小巷中。(.好看的小说)但是顾之泽他们不能这么做,他们不知道哪条巷子里就埋伏着第二拨恐怖袭击者,也不知道会不会从某扇残破的窗户中射出一颗流弹无情地击中自己,只有回到使馆是安全的。 诺瓦尔一边跑一边对着天空又连开两枪,惊得那些正在逃命的人更加慌乱,一时之间各种尖叫响彻云霄,混乱的人群暂时遮住了他们的身影。但是,混乱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长街上的人很快就少了很多,行人转眼间消失在各个掩体中,战争环境下的居民,最擅长的就是躲藏和逃生。诺瓦尔看看周围,心里猛地一沉,他大声地喊道“靠墙跑,往人多的地方跑!” 只有靠着墙跑,伺机躲进街道边早已被砸毁的店铺内,迅速找到掩体才有可能躲开攻击。顾之泽迅速更改跑动线路,往右侧斜着就冲了过去,大概是冲的太猛,脚下踩到了一些碎砖烂瓦,整个人失衡地往一侧栽倒下去。 糟了!顾之泽在心里喊一声,这个时候摔倒岂不是成了活靶子?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就感到自己跌进了一个怀抱,厚实又强壮,那是刘明远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他努力在刘明远怀里站稳脚跟,正要拉着大师兄继续向前跑时,听到从斜后方连续传来几声枪响,他看到刘明远的身体猛烈地一晃,好像被什么巨大沉重的东西击中了一样直直地倒了下去。 “大师兄!”顾之泽肝胆俱裂地扑过去趴在刘明远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临街的一侧,以防街对面再有子弹飞过来。而诺瓦尔立刻挡在了顾之泽的身前,他手里握着一把掌心雷,对着街对面连开几枪,一边大声喊:“顾!带着他走,去墙那边,快走!” 顾之泽混沌的大脑被喊醒,他用力拽着刘明远的手臂把他往街边的一家店铺拖去。那是一家早已被洗劫一空的店铺,门窗全都不翼而飞了,只剩下半截被烧得焦黑的断墙。刘明远完全站不来,他一条腿拖在地上,另外一条腿勉强蹬着地努力往那截断墙边蹭过去。满是灰尘和碎石的路上有一条血印,鲜红的血迅速被满地的灰土无情吸干,只留下深褐色的印记。 也许对方也没有想到记者竟然随身会带着枪,居然一时之间被诺瓦尔震慑住了,但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那不过是一把掌心雷,有效射程仅仅30米。于是,砰的又是一声枪响,顾之泽觉得脚下一阵震动,一小簇水泥碎块被炸起来,溅起来的碎片从他的额角飞过去,留下热辣辣的疼痛。 诺瓦尔压低身子又开了几枪,虽然看不到对方的人在哪里,但是他还是大致判断出了子弹射来的方向。大概是诺瓦尔的子弹多少起到了一点儿威慑的效果,枪声又停了下来。 也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顾之泽拼尽气力拖动刘明远挪进了那间店铺,两个人瘫倒在断墙后边用力喘息,想要把几乎跳出喉咙的心咽回去。顾之泽狠狠地闭了一下眼,攥紧手指,指甲都嵌入了掌心,疼痛让他清醒,他翻身扑向刘明远,抓着刘明远的领口大声地嚷:“大师兄、大师兄!” 这时,诺瓦尔也滚了进来,他来不及去看刘明远,直接翻身扑在了断墙上死死地盯住街对面,双手极其利落地退出弹夹,又塞进去六发子弹。他头也不回地说:“顾,你带刘去再往里去一点。(.)” 顾之泽把刘明远又往店铺深处拖了两米,刘明远皱紧眉,紧咬着牙关,腮骨凸显出来,发根都被冷汗浸湿了。顾之泽去检查刘明远的腿,一眼看过去吓得呼吸都快停了。刘明远一条裤腿全被血浸透了,汩汩外冒的暗红色的血很快就流了一地。 顾之泽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被达姆弹射中的伤口,他拼命稳定住自己晃动的眼神看过去,目光在一片眩晕中凝聚在刘明远的腿上,深色的牛仔裤上有三个洞口,那是小口径步枪造成的伤痕,伤口周围的皮肤被撕裂开来,翻出白红的肌肉层,狰狞而恐怖。 “师兄!”顾之泽手忙脚乱地从硕大的采访包里翻急救包,脑子里拼命回想来之前培训课上所讲的那些内容:清创、消毒、包扎、固定……各种要点在脑子里挤作一团,他举着剪子想要剪开刘明远的裤子以便露出伤口,却忽然意识到子弹还卡在肌肉里,要怎么取子弹?顾之泽慌了。 “止血带!”诺瓦尔侧过脸来瞥一眼立刻大吼道,“压迫止血十分钟,检查有没有伤到股动脉!清创消毒!” 顾之泽乍然醒悟,翻出止血带紧紧地捆在刘明远的腿上,剪开裤管后快速查看一下,从枪伤的位置上看应该还未伤到动脉,他顺手塞了一卷纱布进刘明远的嘴里说:“很疼,忍忍。” 刘明远闭上眼睛咬紧纱布,顾之泽把沾满碘伏的棉球覆上狰狞的伤口。 “呜!”刘明远浑身的肌肉全都绷紧了,整个人往后仰过去,脖子上暴起粗大的青筋。 顾之泽正想检查一下子弹的深浅,耳边忽然炸响了密集的枪声,卡卡卡卡,一片灰土骤然暴起,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味道,无数细碎的土块砸到了他的背上。他下意识地趴在了刘明远的身上,挡住四散崩落的石块。 “诺瓦尔!”顾之泽大喊一声。 “我没事!你给我看好刘!”诺瓦尔的声音从一片浓重的灰雾中传来,他不敢离开这截断墙,因为如果有人想要冲过来,他是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枪声又骤然停了下来。 顾之泽不敢耽搁,立刻直起身把第二块棉球覆上刘明远的伤口,快速地擦拭了一圈。没有射出伤口,子弹肯定是卡在里面了,应该嵌在了股骨附近,顾之泽看了看急救箱放弃了取子弹的想法,找了纱布盖住伤口,用绷带紧紧地缠了起来。 卡卡卡卡,密集的枪声又响了起来,顾之泽蜷缩在墙角,耳朵里全是耳鸣的声音,一发发子弹打在残破的墙体上引发了细微的震动,抖落了大量的泥沙。顾之泽死死地抱住刘明远的头,把整个身体都伏在他身上。 那件龙鳞甲可以挡住7.62mm钢芯穿甲弹,顾之泽用整个上身遮住刘明远,他知道除非对方用火箭炮,否则9mm的微冲根本没可能射穿自己的身体和龙鳞甲再击中大师兄。 半截破墙前的街道被密集的弹道封锁得像一张网,子弹裹挟着利风带着尖锐的啸音掠过头顶。 有人丢过来一个自制的爆炸瓶,撞到墙上的一瞬间爆炸产生了冲击波卷着尘土与碎石迎面扑来,热浪让人窒息,整个鼻腔里全是火药的辛辣味儿,让人几乎喘不上气来。顾之泽把脸埋进刘明远的肩头用力蹭了蹭,抹掉黏在眼睫上灰土和汗水以便让视线更清晰些。当他把脸孔凑近刘明远时,他听到刘明远压抑的喘息声,粗重,带着颤音,每一口气都吸得很慢很小心,顾之泽知道那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 大师兄!顾之泽把刘明远抱得更紧些,抬头去看诺瓦尔。诺瓦尔趴在半截断墙那里一动不动,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街道上,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往刘明远身上瞟,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顾之泽放心低下头,把刘明远抱得更紧些,他知道诺瓦尔会保护好他们两个人的,直到他射尽最后一粒子弹。 “擦!全自动档盲射!”诺瓦尔恶狠狠地怒吼,“这不是政府军的秘密警察,这是锡卡兰族的‘圣战士’!” 顾之泽知道所谓的“圣战士”其实就是暴徒、恐怖分子,他们以“宗教”的名义暗杀、破坏,不惜一切手段制造恐怖气氛。卡纳亚里斯的内战给这帮好战分子提供了温床,他们幽灵一样飘荡在这个国家,用一切残忍的手段为自己的势力扩充地盘。他们得到了某些外部势力的经济援助,装备相对“土游击队”要精良得多,但是他们没有军事素养,不具备作战能力,他们唯一擅长的就是暗杀和自杀式袭击。这种把微冲开着自动挡盲射的行为,一看就是“圣战士”的手笔,火力惊人,“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最佳方式。 “阿泽,”刘明远咬着牙说,剧烈的疼痛和大量的失血让他的声音低沉虚弱,“让诺瓦尔回来,不要在那里。” 顾之泽点点头:“大师兄你别说话,再坚持一下。” “好,”刘明远喘口气,“这么大的枪声……马上就会军队过来了……再等等……” 顾之泽又点点头,伸手按住刘明远的嘴:“不要说话,再坚持一下。” 他看着刘明远越来越白的脸心急如焚,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听清刚刚大师兄到底说了什么,他的耳边全是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刺耳的枪声和燃烧瓶爆裂的声音,这些声音让他耳鸣得很厉害,甚至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刘明远的血根本止不住,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的气味让他恶心想吐。 顾之泽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那么大师兄留下的最后两句话自己竟然没有听到!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他整个人都慌了,他下意识地又收紧了手臂,仿佛只要抱紧,刘明远就永远都不会离开。 这时刘明远忽然张了张嘴,眼睛骤然瞪大,放射出狂乱的目光,他张开嘴发出“呵呵”的喘息声,似乎在拼命憋着一口气,知道脸色青紫。 “师兄!”顾之泽吓得大叫起来。 “咳咳咳”刘明远似乎是憋不住了,一口气喷出来伴随着大量的鲜血涌出口鼻。 顾之泽一把扯开刘明远的外套,防弹衣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但是没有血迹冒出来,顾之泽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他知道刘明远的肋骨一定被子弹撞断了并且戳伤了肺叶,这有这样才会造成他现在的症状。 肺出血……随时会引发窒息…… 刘明远闭上了眼睛,顾之泽的手指触摸到刘明远渐渐变凉的肌肤,他觉得天地间有股气量在把大师兄从自己身边拖走,自己只能留下他的躯壳,而他的灵魂就这么无可奈何、无可阻挡地一步步离开自己。 “大师兄!”顾之泽痛喊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极端的恐惧。诺瓦尔俯□子匍匐着从墙那边爬过来,沾满了泥土的手指抓住刘明远的手。 “刘!”诺瓦尔低低地喊。 “他……闭上眼睛了。”顾之泽惶惶然地说,死死地盯着诺瓦尔,似乎诺瓦尔一句话就可以判人生死。 “刘!”诺瓦尔再喊一声,刘明远的眼睫微微掀动了一下。 “他失血太多了,”诺瓦尔焦虑地说,“不能再等了,他撑不住的。” “怎么办?”顾之泽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慌乱地问。 诺瓦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几乎绝望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隆隆隆的声音,这是重型装甲车碾压过残破的街道所特有的声音――军队到底还是来了! 在中央街区搞恐怖袭击,消息肯定会很快传到军方。不管卡纳亚里斯政府持什么态度,三个“知名”外国记者光天化日之下在街道上被狙杀,这是天大的丑闻!尤其在和谈期间,会引起全球范围的声讨,还会触怒本来就持反战态度的中国……军队一接到消息立刻就出动了,由于不清楚对方的火力,军方甚至派了三辆重型装甲车。钢铁怪物一样的装甲车横在街道中间,对方的全自动步枪和微冲打在它上面好像弹弓子一样不痛不痒。 墙外边的枪声很快就停了下来,顾之泽听到了装甲车沉重的车门打开的声音,听到了纷杂的脚步声,还听到了高亢的呼喝声,然后他听到了有人高喊了一句口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整条街道几乎都在颤动,顾之泽能感到一股热浪扑来,灼烧着自己的后背。他凑近刘明远,看着刘明远已经变成青白色的嘴唇,他用力大喊: “大师兄!” *** 这几天,全城的医院都忙乱不堪,各种武装冲突造成的伤亡越来越多,每天送来伤员都能塞满一走廊。即便如此,医院还是为刘明远打开了应急通道,直接抽调了最好的外科大夫,还把红十字国际救援队的外伤专家请了来。 顾之泽扶着担架床从装甲车上跳来一路往手术室跑,他不敢松开刘明远的手,他害怕一旦松开了就是不可挽回的结局,直到一位医生用力掰开他的手说:“我们要进手术室了”。白色斑驳陈旧的手术室大门砰地关上了,他隔绝了顾之泽的视线和一切的猜测与忧虑,诺瓦尔抓着法国大使参赞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满脸都是暴怒。 手术室门口,中国大使一秘、法国大使参赞、凤凰台主管、李润秋、卡国国际事务司司长、新闻与文化部部长……涉及三国四地若干部门的高官挤在狭窄破烂的手术室门口,个个面色沉重。 顾之泽知道中方正在跟卡纳亚里斯交涉,也知道这种交涉其实只是外交上的必经形式而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台面下角力。但是这里面风生水起的政治手腕和各方势力集团的角力不是他关心的,他只关心手术室里的那个人,还会不会温柔地笑着叫他:“阿泽”。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蜗牛的存稿箱,蜗牛还在洛阳不能回来投喂我,所以……我明天也吐不出什么来了。 另外蜗牛说:终于要完结了,她高兴得都不会写字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121章 刘明远腿部的枪伤很容易处理,但是肺部被肋骨戳伤,又呛入了大量的烟尘引起感染。(.好看的小说)在卡纳亚里斯这种常年饱受战乱影响的国家,很难保证其医疗设备的完整和医疗手段的先进。顾之泽看着手术门开了又关上,来来往往的白大褂们神情严肃行动匆匆,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 透过窗户看出去,一轮残月挂在树梢,清冷的月光在院子里投下巨大的鬼魅般的阴影。在阴影中隐隐绰绰地有很多人影来回走动,那是卡军方特派的防暴部队。顾之泽不知道院子里和医院周围隐藏着多少人,但是他知道至少在刘明远出院以前,这里可以算的上固若金汤。 顾之泽明白,中国政府一定是给卡方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否则这种级别的安保根本不可能用在一个小记者身上。 李润秋给顾之泽拿来了水和吃的,顾之泽烦躁地把它们丢到一边,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掌,掌心里还残存着刘明远的体温。他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抓不住这个人,当年即便是刘明远辞职远走,在他的潜意识里刘明远依然是他可靠的大师兄。现如今,这个人躺在那扇门里面生死不明,顾之泽握紧拳头,掌心里只有一片虚空。 在这个时候,他特别希望李润野能在身边。在过去的几年,自己每一次面临崩溃的边缘,每一次觉得“一定撑不下去了”的时候,李润野都会在身边。他不会说那些老生常谈来安慰自己,他只会抱着自己,告诉自己:“是的,这很糟糕,但是不管有多糟,我总会陪着你”。 所以,他无比希望李润野能在自己身边,因为他觉得随着分钟一格格移动,自己马上就要崩溃地尖叫起来了,他不敢去看手术室的门,生怕会有一个人出来跟他说“我们尽力了”。可是,李润野在几万公里之外。 自从那场“大出风头”的记者会后,顾之泽就不敢主动给李润野打电话,一想到李润野会追问刘明远的事他就心虚。总觉得李润野还是他们两个人的老板,自己跟大师兄瞒着老板搞了点儿“小动作”,现在“罪行”暴露,顾之泽觉得很有危机感。 顾之泽装缩头乌龟没两天,李润野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只是信号非常差,喀喀啦啦的全是干扰音。李润野简单地问了问情况,嘱咐他们千万小心然后信号就断了。顾之泽放下电话愁得头发都白了,因为依照李润野的性格,这事儿绝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等自己回国估计他会拿这个要挟自己至少折腾一年。 可是现在,顾之泽是如此渴盼李润野能出现在自己眼前,就算被他骂一顿也好。只要李润野在身边,他就会安心,会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去面对随时会打开的手术室大门。 师父,我好想你! 顾之泽搓搓脸,揉掉蓄积在眼眶里的液体,他扭过头去望向手术室,门口的计时器显示手术已经持续了5个小时了,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少。 诺瓦尔被大使馆以“安全”为由强行带走了,2012年2月22日,法国摄影师奥奇力克在倒在了叙利亚的炮火中,当时法国总统奥朗德表示,叙利亚问题没有政治解决方案,除非总统巴沙尔阿萨德下台。鉴于惨痛的历史,法国大使严令诺瓦尔回到大使馆“避难”。诺瓦尔被带走前蹲在顾之泽跟前深深地看着他,顾之泽勉强地挤出一点儿笑容:“我没事,放心。” 诺瓦尔点点头:“为了adair,你要坚持下去。” 顾之泽惶惶然抬起眼睛,无助地看着诺瓦尔,如果刘明远……自己要怎么跟李润野交代?诺瓦尔不知道这里的曲折,他拍拍顾之泽的手:“会好起来的!” 顾之泽垂下眼睛,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诺瓦尔。 诺瓦尔几乎是被法国参赞拖走的,他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参赞的脸色估计诺瓦尔的语言不会太优美。可是让人惊讶的是,参赞先生竟然默不做声地听了一路。 很快,走廊里只剩下凤凰卫视的主管和死也不愿意走的顾之泽,另外还有李润秋和大使一秘。其他的人全都直接去了总统府,这种针对外国记者的恶性恐怖事件必须在第一时间与各方交涉、解决。整个中国大使馆几乎全员到岗开始行动,官方的声明在两个小时内就拟定出来了,大使孟方达先生接到消息后直接给卡方外交部打电话,一个小时后,他杀气腾腾地直奔总统府。 仅仅过了6个小时,关于这场狙杀的新闻已经迅速在全球各媒体和传播集团之间扩散开来。卡方在压力下一连发了两份声明谴责这种行为并承诺尽快查明真相,同时承诺将倾尽一切力量挽救刘明远的生命。 法方向来与美方同一阵营,在卡纳利亚斯问题上一直是站在政府方的,这个时候更是借此大力给“圣战士”组织施压。中国外交部在第一时间电话联络了卡方相关人员,要求不惜抢救伤员,彻查凶手,并且要求在合适的时机开辟安全通道把伤员送出来。外事局启动应急预案,开始联络卡纳利亚斯周边国家,要求协助开辟通道,并尽可能提供援助。同时,各项后续的赔偿问题也成立了专门的小组进行国际间的协调和谈判…… 一切涉外部门全都运作了起来,态度一直比较温和的中国政府显示出了异常强硬的一面,新华社社长连夜给李润秋打电话,告诉她顾之泽在卡纳利亚斯已经快四个月了,远远超过了三个月的任期,现在形势那么糟糕,必须把他撤回来,和刘明远一起撤回来。 社长说:“润秋,99年5月10日,我们失去了三名战友,这不但是悲痛更是耻辱,美国炸掉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大使馆更是我们的国土和国体!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再出现第二次!” 李润秋看看蜷缩在椅子上,浑身沾满了灰土和血迹的顾之泽,点点头说:“我明白,我会把安全级别提到最高!” “刚刚外交部的负责人告诉我说,已经责令卡方把对大使馆的保护提高到最高级。但即便如此你们也要小心,那些人是亡命徒。[]” 李润秋说:“什么时候可以把他们撤回去?” “看看刘明远的伤势,最好能跟凤凰卫视的一起撤回来,这样可以少很多麻烦。”社长想了想说,“对了,润秋你也撤回来吧,在那边一年多了,该轮岗了。” 李润秋不置可否,这种时候撤与不撤已经不是个人的问题了,这其中牵涉到整个新闻力量的部署和外交事务的安排,况且鉴于达姆弹事件带来的影响,顾之泽和自己恐怕都在“圣战士”和“秘密警察”的黑名单上,无论发生什么都将升级为国际事件。 “等手术结束吧。”李润秋说,“还不知道刘明远怎么样了。” *** 狙杀事件结束后十二个小时,全球媒体都发布这起耸人听闻的事件,一时之间新华社和中国大使馆成为了舆论关注的焦点。在卡的各国媒体都聚集在中国大使馆门口,长枪短炮的镜头和话筒挤满了门前不大的空地,主持人们用不同的语言做着现场报道,所有的电视媒体都忙着剪辑顾之泽的镜头,他拍摄的清真寺爆炸案、独家采访的霍尼卡普,记者会上犀利的提问…… 不同的语言重复着同一个名字:顾之泽。 此时的顾之泽把一切都甩给了李润秋和大使馆,他静静地坐在病房里守着刘明远。刘明远的脸色跟床单一个样,半张脸都被氧气罩遮住了,吊瓶里暗红色的血浆一滴滴注入血管。顾之泽每隔一分钟就看一眼表,一心巴望着时间能走得再快一点儿,医生说,撑过48小时就没事了。 “你要好起来!”顾之泽轻声说,“你说要去肯尼亚看动物大迁徙,我让师父陪你一起去好不好?或者我们一起去,要是你愿意我们就带上诺瓦尔。师父一直说要去肯尼亚的拉穆镇,我们在那里包一个别墅,带小花园的那种,早晨可以听到穆斯林的祈祷,晚上可以听到海浪声。我们还可以一起去看海龟出壳……” 刘明远连眼皮都没颤动一下。 顾之泽垂下眼睛,听着各种生命体征监护仪发出滴答的声音,觉得那声音不断大师兄就不会走。 太阳渐渐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顾之泽揉揉酸涩红肿的眼睛直起身子,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以至于半晌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在响。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掏出来,李润野的号码在上面闪个不停,顾之泽捧着手机心里一松眼泪就掉了下来。 “师父……”他哽咽一声,再也拦不住奔涌而出的眼泪,这泪水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压在心里,他不敢哭也不能哭,就算怕得要死也得硬撑出一副沉稳的样子来。现在,他拿着手机,听着话筒里传来的熟悉的呼吸声,忽然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李润野静静地听他哭,不知过了多久,听顾之泽的哭泣声渐渐小了才开口:“八戒,你伤到没有?” 顾之泽摇摇头,忽然意识到李润野看不到,赶忙又开口说:“没有,就是有些擦伤……可是大师兄……” “我知道,我刚刚给姐姐打过电话了。”李润野的声音依旧平静,那是顾之泽最爱的男中音,微微低沉但是清朗悦耳,“八戒,你要平安回来,我会去接你。” “好,”顾之泽抽噎一声,“师父我想回家。” “好的,我带你回家,”李润野轻轻笑一声,“八戒,你很快就能回家了,我听姐姐说社里要把你们都撤回来,凤凰那边也要撤。” “要轮岗吗?”顾之泽的注意力被李润野带走,不再紧盯着那些生命体征仪让他感觉好了很多。 “对,你和姐姐的任期早就到了,要不是因为局势紧张你们早就该回来了。等你们回来了咱们可以吃个团圆饭,大家还没一起聚过呢,我打算把爸爸也叫来。” “爸爸?”顾之泽的脑子慢了半拍,不知道李润野说的这个“爸爸”是哪个。 “对啊,我不也得管你爸爸叫爸爸吗?”李润野带着笑意说,“我总不能叫他‘顾老师’吧?” “你……什么时候挣了个名分下来?”顾之泽揉揉鼻子。 李润野在电话里,就着喀拉喀拉的干扰音慢慢地给八戒讲自己怎么把老爷子绕晕了、灌醉了,然后糊里糊涂地认下了自己这个“半子”。 顾之泽一边掉眼泪一边笑,心里不停地骂自己没出息,好像自己在李润野跟前出了哭就没干过什么有光彩的事情。 “八戒,”李润野叹口气,“你这样让我很困扰啊,我老觉得自己在欺负你。” 顾之泽揉揉眼睛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刘明远,振作一下精神:“师父,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和大师兄一起回去的。” 李润野在电话那头轻轻吻了吻他。 *** 刘明远是在第二天上午清醒过来的,肺部严重的伤让他无法开口说话。他微微睁开眼睛,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顾之泽。 “大师兄?”顾之泽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心急火燎地去叫医生,一路慌张以至于绊在椅子上摔了结实。刘明远听着八戒这一路的狼狈不堪,扯扯嘴角想要笑,却觉得哪怕呼吸都会疼痛不已,他咬咬牙,忽然想起应该问问八戒诺瓦尔怎么样了。 七八个医生围着刘明远检查,从头到脚细致得不得了,这个人的生命非常重要,这牵涉到两国间的外交实在马虎不得。几个人足足用了平时三倍的时间给刘明远检查完,长长地吐口气说:“好了,他脱离危险了。但是他有血气胸,所以呼吸机不能停,需要无菌隔离一个星期。 顾之泽全身一放松,整个人都脱力了,一屁股就跌坐在椅子上。极端的困倦铺天盖地席卷过来,压得他整个人头疼欲裂,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项俢齐接替李润秋来医院陪着顾之泽,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这个人算是熬到极限了,于是不由分说地把顾之泽拖回了大使馆。 顾之泽洗了个澡倒头就睡,这一睡就是一整天,所以他错过了很多事。 他不知道诺瓦尔又偷偷跑回医院去看了刘明远,隔着塑料无菌罩絮絮叨叨地跟刘明远说了半天的话,刘明远自始至终都在昏睡着,非常幸运地免受了一番精神折磨! 他不知道外交部和各个大使馆在72小时内已经和周边国家初步达成了协议,为中方驻卡新闻记者开辟一条安全的空中航线,民航局已经准备就绪,只要有航班随时可以飞。 他不知道李润秋和项俢齐已经开始着手工作的交接,在卡一年多,各项工作头绪繁杂不堪,新的驻卡社长将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和责任。 他不知道卡方发表了第三次声明,再次强调对此事的重视,并未为了防止今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所有的新闻媒体都受得了军方保护。 当然,他更不知道,自己那张年轻的脸已经上了全球各大媒体的头版,在中国,顾之泽这三个字排到了热搜榜第二名,已经有人把他的整个从业经历全都扒了出来,连载的帖子刷出了几十页…… 于是,每一个人都知道顾之泽有个爱人,他叫李润野! 只是这次没有冷嘲热讽,没有尖酸刻薄,因为这两个名字是如此的有分量,以至于没有人敢去无端地指责什么…… 所有的这些顾之泽都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两件事:大师兄没事了,我可以回家了。 顾之泽睡醒后洗了把脸直接就坐在了电脑前,他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东西想要说出来,他想谈谈99年南联盟大使馆的事儿,也想说说雅拉阿巴斯、玛丽科尔文、齐亚纳吉姆、山本美香……说说一切牺牲在站地上的战地记者。于是他打开电脑,无数的人名在脑海中浮现,他很庆幸自己的幸运,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存活了下来,更因为自己身后有着新华社和中国! 要知道,战地记者大多没有东家,他们是押上性命铤而走险。比如在叙利亚,95%的记者其实是自由撰稿人,被极端分子斩首的美国记者詹姆斯弗利就是个自由撰稿人,而这些人一旦遇险,很难在第一时间得到全力的营救,更不要说后续的赔偿。 可是,没有人会退缩,没有人会因此而怯懦。手中的劲笔就是正义之枪,掌中的镜头就是人间万象,明天的录音就是今天沉默的答案。用血肉之躯,从炮火烈焰中捞出的是人世间的一切真实,真相与真情,皆如此。血与火,淬炼出来的不是战争的胜负而是不可泯灭的人性,这种人性的光辉可以让曳天而过的导弹黯然失色。 玛丽科尔文说:如果不能阻止战争,那就告诉世界真相。 这篇稿子顾之泽写得文不加点,当他拿着打印出来的文字稿去敲李润秋的门时心里平静得波澜不惊,如果明天就要离开卡纳利亚斯,他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篇电头为“新华社卡纳利亚斯”的通稿。 李润秋拿过稿子来看了看,窗外天色将明,一缕初阳乍然闪现,金色的光跃动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李润秋郑重地签上名字。 “全文刊发!”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倒计时开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告别,一旦被提到日程上就转眼即到。(.无弹窗广告) 顾之泽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忙着跟新来的记者的交接班,他把能留下的设备全都留了下来,除了那张要命的nbc自由撰稿人证件以外,包括那件龙鳞甲他都留给了新来的记者。接替顾之泽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资深记者,他曾经去过叙利亚、黎巴嫩和伊拉克,当他从顾之泽手里接过那件龙鳞甲时错愕万分。 “赵哥,你拿着吧,”顾之泽轻轻拂过那件防弹衣,上面光亮的高密度尼龙表层有很多划痕,还有灰黑色的烟渍怎么也擦不干净。这是那天巷战时飞溅起来的碎石和爆炸时的冲击波造成的,好像战士的功勋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上面,形成让人无法忽视的花纹。 “这件防弹衣不是制式装备,有人费尽了气力才偷运进来给我的,将来你回国时可以把它留给继任的人。”顾之泽说,“战地记者不会躲在大后方,防弹衣也不能闲置在衣柜里。” “李润野给你的吧,”赵哥轻轻叹息一声,“我们知道这事儿后都挺惊讶的。” 顾之泽慢慢瞪大眼睛,眼神中有点儿惊慌,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回国后还将面临一场风波,而这次的风波将远远大于当初在安宁的那场小闹剧。 “我其实不认识李润野,”赵哥举起手,示意顾之泽稍安勿躁,“但是,现在恐怕半个中国的人知道你们两个了。” “怎么会!” “你回国就知道了,你们两个的事儿在微博话题榜蝉联了好几天的榜首,天涯扒你俩的帖子简直逆天了!” 顾之泽的脸色渐渐白了,几乎有些站不稳。 赵哥忽然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于是赶忙摆手说:“你别误会,没有什么不好听的,舆论评价都是正面的,大家都开玩笑说你俩这算是‘强强联合’,好男人果然只会爱上另一个好男人。” “强……强联合?”顾之泽喘过一口气来,脸色渐渐红了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红成一个西红柿。 “对啊,”赵哥安抚地拍拍顾之泽的肩头,“李润野早年间那点儿事儿搬出来也够震撼的,说实话,他跟你在一起倒也还配得上。” “配……得上?”顾之泽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全都飞上了天。 “对啊,”赵哥耸耸肩,“其实在现代社会你俩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有些人狭隘有偏见,有些人惯常拜高踩低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所以总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但是总体来说,社会舆论还是正面的,大家还是有是非观、正义心的。所以你们的事儿曝光以后,网上都是‘羡慕嫉妒’但我还真没看到有人‘恨’,即便有个把人拿同性恋说事儿,基本也是分分钟被喷回去。” 赵哥带着几分调侃地说:“你俩现在这个情况还真有点儿难办,证婚人太多,将来要是‘拆伙离婚’恐怕得有无数人跳出来调解,得有无数人嚷嚷‘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啊。(.好看的小说)” 顾之泽顶着呼呼冒蒸汽的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有人看不顺眼?” “肯定会啊,”赵哥说,“老话讲‘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况且你们这种情况,但是我相信你不会在乎这些的,我也相信大多数人是持正面评价的。” 顾之泽想一想。露出好看的笑容:“赵哥,谢谢你!” 赵哥抱着那件龙鳞甲好像土财主抱着金元宝:“谢我?我谢你才对吧,这东西救命啊!” 顾之泽跟赵哥把所有的工作全部交接完,然后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带着他在城市里转悠。每一个街区,每一条街巷,每一座清真寺,每一处哨卡,全都一一交代清楚。这些地方在四个月的时间里他反反复复走了成千上万次,可每次走过去,仍然会有陌生感,仍然会感到恐惧,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脊背,有一个枪口指着自己的脑袋。 “赵哥,”顾之泽非常认真地说,“在任何情况下,生命都是最重要的,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赵哥点点头,看着被战火摧残了多年的城市,烧焦的一株大树下,一个裹着素色长袍的女孩从树根底部的一小片杂草中摘下一朵小小的黄色野花,街道的尽头,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抱着一个破旧不堪的、已经漏了一半气的看不出本色的足球跑过一堵破墙,墙边实枪荷弹的军人看着远处的天际。 *** 诺瓦尔赖在医院里已经两天了,几乎成了陪护。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电子邮件、家庭住址、家庭电话……几乎所有的联系方法写了一张纸条塞给刘明远,千叮咛万嘱咐回到中国后一定要和自己联系,不许“暂别成永诀”。 刘明远自动地忽略了他那句“永诀”,中文博大精深,他打算以后“慢慢地”跟这个法国小伙儿讲讲其悠久深厚的文化内涵。 “刘!”诺瓦尔可怜兮兮地伏在刘明远的病床边,“我都不能跟你去中国。” “你跟着我干嘛?”刘明远好笑地说:“你还有自己的工作啊。” “那我们以后要怎么谈恋爱?”诺瓦尔纠结异常,“咱们隔得太远了,我现在就想跟你上床!” “恕我提醒你,”刘明远淡淡地说,“我现在还在icu。” “我知道啊!”诺瓦尔沮丧地说,“可是我还是想跟你上床!” 刘明远觉得跟一个法国人讲“含蓄礼仪”实在是有点儿浪费,于是转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法国?” 诺瓦尔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没去问,我现在不关心这些事儿,我现在就关心以后我要怎么跟你在一起。” 刘明远放弃地叹口气,觉得不把这个问题解决了这小子估计能在这里杵到自己上飞机为止:“这样,我回去后肯定会有一个很长的假期,我相信你也有;你是打算来中国度个假呢,还是请我去法国玩两天?” 诺瓦尔漂亮的金棕色大眼睛瞪到了极限,雪白的脸颊上透出淡淡的红。 刘明远温柔地笑了:“然后,我们可以再来讨论一下‘以后’要怎么办。” 诺瓦尔兴奋到极致,忍不住就要凑过去吻刘明远,可刚俯□子就发现床上的这个人全身都缠着纱布,氧气罩还放在一边,只说了两句话就开始气喘,实在是无处下嘴。诺瓦尔心有不甘地说:“我要吻你,怎么办!” 刘明远勾勾手指,笑得甜蜜且诱惑,诺瓦尔神魂颠倒地凑过去,将自己的嘴唇覆上刘明远的,他不敢用力不敢吮吸,生怕伤了这个人。刘明远伸出舌尖,慢慢抿过诺瓦尔的唇瓣,然后轻轻印上一个吻,倏忽而过,快得好像蝶翼掠过。 “先欠着吧,”刘明远笑着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诺瓦尔眯着眼睛舔舔自己的嘴唇,回味了一会儿说:“刘,世界上最残忍的惩罚就是只给一个瘾君子半口毒品!” 刘明远说:“你们法国有位大作家说,‘等待’和‘希望’,人类一切最美的智慧都凝结在这两个词里。” “对!”诺瓦尔点点头,恨恨地说,“这是大仲马那头种马说的,他这么说是因为他从来不会饥渴。” 刘明远艰难地笑了,虽然笑得他疼痛难忍。 *** 时间一天天流过,顾之泽一边忙着交接工作,一边忙着跟李润野“坦白从宽”,趁现在还没见面,利用每天有信号的那点儿时间赶紧交代各种“罪行”。包括隐瞒刘明远的事儿、李润秋的事儿,偷摸跟着法国帅哥渡河探营,潜进锡卡兰族控制区摸消息……总之一切危险且不走规定程序的事儿他一天一件,全都交代了一个彻底。 一开始李润野还责备他几句,后来听多了也就懒得搭理他了,顾之泽看不到李润野的脸色,只听到他在电话里不咸不淡地“嗯”几声,说几句“太危险了,你怎么能这么做”。渐渐的,顾之泽心里开始发虚,这么容易就“宽恕”自己简直不是李润野的风格,他总疑心师父这是攒着气力,等着回国后来场总爆发,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地赔不是。 “师父,你不生气吧?”他试探着问。 “不生气啊,”李润野说,“你干都干了,我现在生气不也晚了吗?” 不生气就更糟,顾之泽心里惴惴不安,不生气就意味着他要“使坏”!蛇精病的浓烈气息透过卫星电话扑面而来。 “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吗,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是啊,”李润野淡淡地说,“反正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闹心的也是我。” “师父,我保证下次不会了,下次再去战场我一定按规矩来。”如果可能,顾之泽都有心压上一户口本做保证。 李润野没说话,听筒里只有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隐隐传来,顾之泽以为师父要吼人,下意识地把听筒拿得远了点儿,可是半晌过去,李润野只是挤了一个“好”字出来。 “师父?”顾之泽敢拿命去赌,李润野这个反应肯定有问题,他小心翼翼地说,“你怎么不说话?” “我被你气的!”李润野冷冷地说,“居然还有‘下次’?” 顾之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么多年了,自己居然还是比较习惯这个风格,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果然是没药医啊。 ** 想从卡纳亚里斯直接回国是不太可能的,空中通道开放的时间很短,中方和卡方以及约旦三国协商同意开辟六个小时,以便让专机飞出来。东航征调了一架正在约旦首都安曼等待回航的空客,本来打算拆除几排座椅以便安放刘明远的担架床以及必要的医疗仪器。可是东航一听说是要去接卡纳亚里斯的战地记者,立刻出面进行协商,将原来预定了头等舱的乘客调到了商务舱,直接给记者们免费升舱。而原来头等舱的乘客知道原委后坚决不要航空公司的赔偿款,说是“也算为他们做点儿事情”。 孟方达听说这事儿很是感动了一会儿。 在全体人员撤离之前,李润秋挑了一个周末全文刊发了顾之泽的文章,这篇文章被她精心翻译成了英文,同时登载新华社官网的国际版上。 铸剑为犁,笔下千秋,真相的代价永远沉重,但是它值得人们为此付出生命。 这篇文章在顾之泽坐上飞机时,这篇文章在全世界范围内开始传播。在此之前,有太多人的人对“战地记者”这四个字的认识停留在“刺激”、“传奇”、“荣耀”等肤浅的字眼上,他们从不曾认真去想过背后的死亡。当他们在高级写字楼里,穿着得体的职业装,端着现磨的咖啡,施施然翻开报纸,对那些黑字大标题一扫而过后转而去关注明星八卦、期货股市、旅游资讯时,不会去想,那短短的几千字是用多少血和泪累积起来的,那一张张模糊的照片,是在怎样的炮火纷飞中冒死拍下的,更不会去想,当一个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去直面那些被炸飞的残肢、辗转呻吟等待死亡的伤员、扛着枪走上战场的十七八岁的孩子时,他需要承受着怎样的心理折磨! 顾之泽告诉他们,那是一种接近死亡的窒息感,是一种抛身战乱之中不得落脚的无力感,也是一种置之死地的坚强和勇敢,也是一种“铁肩担道义”的责任。 是的,铁肩担道义,这是师父告诉他的,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顾之泽透过飞机的舷窗往外看去,安曼土黄色的大地清晰可见,四个月前自己带着满心的激动从这里出发踏上战场,四个月后,自己带着重伤的大师兄又回到了这里。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他看到站在停机坪上的人群,拿着鲜花,举着国旗,站在最前面的是中国驻约旦大使和新华社分社社长。这是一个超规格的迎接仪式,因为他们是英雄。 顾之泽低头去看躺在担架床上的大师兄,刘明远微微一笑:“我是重伤员,我在昏迷中,你辛苦点儿。” 顾之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能不能让我也晕过去呢?” “不能!”李润秋把手里的记事本放下,“顾之泽,你是主角,记得保持微笑。” 顾之泽痛苦地把脸埋进掌心,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欢迎仪式! 机舱门打开,顾之泽深吸一口气,在一片鲜花摇荡中走下舷梯,礼貌的微笑,诚挚地感谢,坚定的保证……在一片闪光灯中,在一堆镜头前,顾之泽努力扮演好一个“英雄”的角色。 刘明远“昏迷”得很彻底,掌声和飞机引擎的轰鸣声都吵不醒他。 盛大的欢迎仪式结束,大使先生在贵宾室和他们告别先行返回使馆,大群的记者迅速散去。众人终于可以好好喘口气,一直“昏迷”着的刘明远睁开眼睛赞许地说:“不错嘛,有模有样的,将来甭管去领诺贝尔和平奖还是普利策奖一准都能镇得住场子。” 顾之泽连翻白眼的气力都没有了。 驻约旦的分社长笑眯眯地说:“形式还是要走走的,这是造舆论呢,你们的事迹要宣传啊。来,再休息一会儿我们从贵宾室侧门走,车已经在等着了,赶紧回宾馆好好休息休息,这次给你们安排的是丽思卡尔顿。” 顾之泽咋舌,这待遇。 等机场的记者散得差不多了,一行人推着刘明远从侧门往外走,穿过长长的回廊,经由特殊通道入了关,站在冷冷清清的大厅里,顾之泽放松地伸个懒腰,安曼的天都要比卡纳利亚斯蓝!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充满异域风情的大厅,往来行人匆匆,各色长袍从眼前飘过,在一片飘动的长袍间,有一道颀长的身影稳如泰山,挺立在一整面玻璃墙前,外面的蓝天白云构成一幅炫目却不真实的背景,衬得这道身影挺拔超凡。 顾之泽眨眨眼,隔着大半个候机大厅望着那道身影,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或者压根就是一场春梦还未醒来。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道身影正向自己走来,一步步踏得坚定又从容,金色的阳光给他镶了一道美丽的光晕,一如初相见! 这道身影站在他面前,身上散发出顾之泽在千百次在梦中闻到的气息,混杂着极淡极淡的烟草味道。 “你……抽烟了?”顾之泽傻傻地看着他,眼睛逐渐模糊起来,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一片光斑晃动。 “嗯,实在是等急了,抽了一根。”温热的手指掠过脸颊,抹去一片水渍。 “师……父?”顾之泽用极轻极轻的声音低喃,生怕惊醒这场梦。 “嗯,我来接你回家!”李润野伸手把他拥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jimmy谢谢你的雷*2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123章 高鹏和项修齐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拳头。[.超多好看小说] 这个男人简直是天底下所有男人的公敌好么,好在他不喜欢女人,否则的话哪个女人逃得过去? 项修齐蹭到李润秋身边,非常文艺地说:“我不会去接你,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 李润秋嫌弃地皱皱眉:“躲我远点,满身都是烟味!” 项修齐哀怨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高鹏小声说:“你女人也这么难搞定?” 高鹏无奈地说:“我连抽烟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顾之泽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清醒了过来,他仰头看着李润野,一秒钟都不敢错开眼珠,死死地攥住李润野外套的衣角不松手:“师父,你怎么来的?” 从中国到约旦,在和平时期不过是一张机票的事,但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这意味着几乎不可能拿到的因私签证、不定期的航班、随时迫降返航的旅程……顾之泽简直想象不出来李润野是怎么来到自己身边的。 “坐飞机来的啊,就是签证不太好拿,耽误了一个月。”李润野轻描淡写地说。 “你在这里等了我多久?”顾之泽哽咽一声问,自己的回国源于突发事件,李润野想必在安曼已经等了很久了。 “没多久,也就两周吧,还好有几个朋友在这里倒也不闷。” 顾之泽算了算时间惊呆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润野,满心的话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他觉得说什么都是矫情。眼前这个人是李润野,记得自己曾经笑言,李润野浪漫起来浪得没边儿,是个人都招架不住。 但是他现在觉得那根本就不是“浪漫”,那是一种生死相依的扶持,李润野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自己,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当初,师父承诺过,“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身边,陪着你”。如今,他做到了。 从中国到安曼,一个半月,这就意味着当自己拍下那张“清真寺爆炸案”的照片时李润野就开始办签证了。那时,自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合上眼睛就看到那个男人毫无生气的眼睛,自己每天都在想,到底是为什么要打这场操蛋的战争,也想如果师父能在身边就好了。 事实上,在自己辗转反侧时,李润野正用尽一切办法飞到自己身边来,即便不行也要呆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安曼,这已经是接近卡纳利亚斯的极限了。顾之泽把脸埋进李润野的胸口,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会把这个男人带到自己身边,自己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幸运。他甚至有些惶恐,他害怕哪天老天爷一不高兴了,挥挥手就把这份幸运收回去了,于是他更紧地抱住李润野的腰,心里不安且酸楚――李润野瘦了,细瘦紧致的腰身轻松就可以抱住。 这段日子有人比自己更煎熬。 “八戒,”李润野笑着说,“我们可以收门票了。” 顾之泽扭头看过去,整整一个团队的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顾之泽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小声问:“怎么办?” 李润野松开顾之泽,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往一队人身边走去。顾之泽面红耳赤地跟在后边,深一脚浅一脚觉得自己还在梦中没有醒过来。 “姐,”李润野说。 李润秋冷冷淡淡地说:“真不错,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姐。” 高鹏吓得整个人几乎跳起来,这是什么神展开? 李润野对姐姐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只是微笑着跟分社长打了个招呼后直接就走到了刘明远的床前。 刘明远侧头看着李润野,隔了那么久,他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面对这张脸了。过去的那么多日子里,他每天都努力忘记这张脸,可记忆却越来越清晰。他无数次地从梦中醒来,徒劳地看着那张浮现在自己面前的脸孔,清晰得每一个眼神都历历在目。 现在,与他距离仅仅两米,可是他竟然可以微笑着说:“嗨,润野。” “你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李润野挑挑眉说,“跳槽去香港我们不知道,去卡纳亚里斯我们也不知道,刘明远你也太绝了点儿吧?” “老板,我辞职了。”刘明远叹口气,“怎么辞职了你还要管着我啊?” “那你还叫我老板?”李润野嘴角挂出一道好看的弧线,眼睛微微弯起来。 “我们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顾之泽在心里默默地说。 刘明远从被单里伸出手去,李润野两大步赶上来一把攥住,紧紧地握在手里。这是两只手第一次主动相握,无关于爱情,但是它与爱情同等重要。 *** 一行人回到酒店,大家自动自觉地开始调换房间,高鹏带着行李挤进了项修齐的房间,项修齐看着李润秋,大眼睛里盛满了说不出口的情意。 李润秋果断地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顾之泽把李润野拉进房间,连这个全球首屈一指的奢华酒店的装潢都顾不上看清就直接把李润野扑倒在了床上。 “师父!”顾之泽的声音都在抖,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现实,一直都不敢放开李润野的手,生怕一旦松开梦就醒了,而自己还在卡纳亚里斯的炮火中。 李润野捧着之泽的脸,指尖燃着火,他一言不发地吻上去,翻身把顾之泽压在身下。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流云飞卷,时间在虚空中划过,没有人去关注它。 他们之间有过无数次肌肤相亲,他们在很多地方享受过生命的快乐,但是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和对往昔的珍惜、对未来的渴望。于是抱紧对方,闭上眼睛,肉体的极致快感不过是灵魂的高歌,此时此刻,生命没有尽头,岁月无限美好。 “八戒,”李润野抹去顾之泽额头的汗水,看着他雾气迷蒙的眼睛,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心里异常踏实,过去一百多个无眠的夜就此消失不见。 顾之泽抱紧李润野的脖子,闭上眼睛把嘴唇贴上去,深深的一个吻之后,他凑近李润野的耳边说:“师父,我还想要,求你了!” 世界轰然崩塌,周遭的一切飞速变幻,依稀恍惚回到多年前,一个倔强的男孩恶狠狠地说:“我早晚让你哭着求我”,李润野永远记得那张脸,年轻张扬,带着对自己的痴迷和执着。 “好!”李润野喑哑地说,再度抱紧怀里的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这个人还活着,还会陪自己走下去。 金乌西坠,顾之泽在李润野怀里沉沉睡去,这几个月以来他都没有睡的这么沉过。李润野小心翼翼翻身下床,拧来热毛巾把八戒一点点擦干净,然后抱到旁边的床上盖上干燥的被褥,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一个吻。 “嗯,”顾之泽嘟囔一句“晚安”后彻底睡死过去。 李润野等了一会儿,拉上窗帘轻轻走出房门去找李润秋。李润秋似笑非笑地看着弟弟推门进来,脖子上还有可疑的红色印记。 “你真该庆幸那帮记者已经散了,要不然明天国内所有的报纸的头条可就有的看了。”李润秋嘲笑地说。 李润野无所谓地摊摊手:“反正我俩的事儿国内已经炒过不止一轮了。” “老爹怎么说?”李润秋一想起老爷子那中气十足的怒吼就肝儿颤。 “不知道,我眼不见心不烦。” “你跑来了约旦他们知道吗?” “上周我才告诉他们,”李润野作出一个“你懂得”的表情,“被骂得很惨。” “你活该!”李润秋狠狠地啐一口,“你这叫有了媳妇忘了娘!” “你没老公不也把娘忘了!”李润野好整以暇地反击道,“要不是之泽出事,你还打算瞒天过海呢。” 李润秋不说话了,深深发愁回国后要怎么跟老爷子赔罪。 “姐,”李润野站在窗前,轻声问,“之泽……以后会在哪儿?” “你什么意思?”李润秋皱着眉问,“他以后肯定还在新华社啊。” “会外派吗?” “肯定啊,你看他现在的发展多好。第一次上一线就拿了这么出色的成绩,你问问现在全世界混战地圈儿的,谁不知道‘顾之泽’三个字?战地记者能混成这样的可不容易,除了个人努力还要靠机遇,现在顾之泽是个人发展的最好时机!” “所以他下一个任期还会去卡纳利亚斯吗?” “那倒不会,他在那儿太危险了。”李润秋斟酌着说,“我估计应该会去叙利亚,大徐那边也该轮岗了。” “叙利亚啊,”李润野轻轻感叹一句,他看着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想起玛丽科尔文曾经说过,叙利亚的霍姆斯是她见过的最恐怖的地方。 “对,”李润秋带着几分骄傲的情绪说,“小顾很喜欢战地记者这个职业,他做的很好,在这个领域他有天赋。” “他在很多领域都有天赋,”李润野苦笑着说,“不过在‘以身犯险’这个领域天赋格外出众。” 李润秋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是不是不愿意他当战地记者?” “没有,”李润野摇摇头,“我要是不愿意当初就不会支持他去应聘国际部,我只是很担心,我……很不安。” “那以后呢?” “以后?”李润野笑一笑,“以后我慢慢就习惯了,再说,战地记者也不可能当一辈子,再过十年他也就干不了这行了。” 李润秋嗤笑一声:“别装了,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就骗不过我去现在更没戏了。你看你那个样子,你一点儿都不愿意小顾干这行。” 李润野沉默了一会儿说:“但是我会尊重他的选择,我希望他快乐。” *** 顾之泽是被饿醒的,他睁开眼睛时天色大亮,墙上的钟显示是下午一点半,可他想了半天也不能确定这是哪天的一点半。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发现李润野不在房间,看看旁边的那张狼藉不堪的床,想起之前的那番缠绵,顾之泽抱着被子在床上打起了滚。 真是不能再满足! 把脸连埋进枕头里仔细闻闻,顾之泽贼贼地笑了,看来之前自己一直是睡在师父怀里的,怪不得能睡到人事不省。顾之泽美滋滋地伸个懒腰,脑子里一句熟得不能再熟的台词蹦出来:腰酸背痛腿抽筋,请服龙牡壮骨口服液! 房间里很安静,顾之泽放了一缸子热水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从浴室里出来时发现一个小餐车放在床边,飘散着咖啡的浓香和乳酪的甜香。 “万岁!”顾之泽异常幸福地冲着餐车扑过去,抓起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李润野在旁边帮他切一块牛排,顺手叉起一块塞进他的嘴里,抱怨说:“三明治配牛排,要不是为了填你的肚子,哪儿有这么暴殄天物的吃法?” 顾之泽完全不在意李润野说了什么,他心满意足地把牛排咽下去,有佳人在侧,美食在口,人生简直不能更美好。他往嘴里再丢一块牛排,无意间扫过房间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师父,”他指着行李箱问,“你什么时候去搬的行李?” “你睡着的时候去的,这几天我跟你住,你们是后天的飞机回国,我可能还得再过一个星期才能走。”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傻瓜,你们的机票是外事局给定的,我算哪儿的,怎么跟你们一起走?” 顾之泽有点儿闷闷不乐,李润野笑着摸摸他的头:“四个月都等了还在乎这一个星期?” “要是没见到你,我就能等,可是既然见到了,我就等不了了。”顾之泽认真地说,“要不我留下来跟你一起走?” 李润野笑着说:“你快算了吧,你知道有多少家媒体等着在机场堵你么?” 顾之泽痛苦地仰倒在床上:“师父,你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 “当初是你告诉我说‘出名要趁早’,出名有什么好的啊,我宁愿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记者。” 李润野心里狠狠地一疼,是啊,八戒出名了,不再是那个狡黠却笨拙的呆子了,在闪光灯下,他简直就是金身不坏的斗战胜佛,这样的顾之泽难道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成就的吗,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站在最高峰,这是怎样的一种骄傲和自豪。 却又是怎样的一种心痛和不舍。 *** 晚上李润野去隔壁房间看刘明远,顾之泽自动自觉地回避,他拉着李润野的手说:“师父,你别惹大师兄不高兴啊。” 李润野哀叹自己养了一个白眼狼,顾之泽很认真地说:“我一辈子都感激他,不止是因为你的缘故,大师兄……他很好。” 百种挚情,千言万语,最终还是一个“好”字,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当得起这个“好”字? 顾之泽于是又郁闷了,他嘟嘟囔囔地嫌弃诺瓦尔,李润野大笑着出了门。 刘明远肺部伤得很重,开口说话困难。于是李润野就坐在他身边慢慢地讲这几年自己的情况,说到有趣的事情时,他会提前说:“我跟你讲件好玩的事儿,不过你可别笑,要不会很疼。” 等他说完后,刘明远就会抿着嘴角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又气愤的样子,用目光控诉:这怎么可能不笑?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看着时间晚了,李润野起身告辞。 “明远,你是要直接回香港么?”李润野问。 刘明远摇摇头。 “那……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 刘明远点点头,他是湖南人,湘水楚山,人杰地灵。 李润野迟疑了一下想要问点儿什么却又没开口,刘明远倒是微微笑了,他慢慢地说:“你想问诺瓦尔的事儿?” “明远……”李润野喟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总是能看穿自己。 “诺瓦尔啊,”刘明远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喜爱,“我想试试看,这个人很单纯,也很……可爱。” “可是,他的家庭并不单纯。”李润野有点儿忧虑,“虽然我认识他很多年了,但是具体情况我还是不太清楚,只是影影绰绰地听说过一些,多少点儿豪门狗血八卦的影子。诺瓦尔这个人从不提及他的家庭,我也没听说他回过家,他对‘危险’有种奇特的狂热,哪里危险去哪里。美国风灾、日本海啸、中东战乱……我们一直说他不死在一线不甘心。” 李润野弯腰看着刘明远,眼底带着深深的担忧,他说:“明远,我知道你其实最希望过安稳的生活,平平淡淡但是幸福悠长,诺瓦尔他……” 刘明远在李润野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依然淡淡地笑着:“我猜到了。” 李润野疑惑地挑挑眉。 “随身带着枪和大量现金,可以偷运进来龙鳞甲、成箱的百威,跟军方和反政府方都混得很熟,能随意出入戒备森严的医院,消息灵通得吓人……他要是个普通记者才怪呢。” “那你……” “我想试试,”刘明远简单地说,“不管怎样,我挺喜欢他这个人,单纯但是热情,至于以后……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润野欲言又止。 “润野,”刘明远平静地说,“我不想再尝一次‘悔不当初’的感受。” 李润野直起腰,再不说什么。 等李润野返回房间的时候顾之泽正在“造反”。 李润野皱着眉看铺了一床的衣服和自己大敞四开的行李箱问:“八戒你干嘛呢?” “本来是想找你的睡衣的,”顾之泽举着一个大大的药瓶说,“可是我翻到了这个。” 那是一瓶“唑吡坦”,第三代速效安眠药。 “哦,”李润野走过去拎起两件衣服放在一边,“这么乱,一会儿你给我收拾啊。” “师父你吃安眠药干嘛?”现在的顾之泽完全能牢牢把握话题的重点。 “倒时差啊,”李润野从顾之泽手里拿过那瓶药又丢进行李箱中,顺手把顾之泽搂进怀里。 “倒时差?”顾之泽有点儿疑惑,师父这人一直过着美国时间,中东跟中国差六个小时,倒个狗屁时差! 但是这个念头在顾之泽的脑海里仅仅只是一闪即逝,因为李润野已经低头含住了他的耳垂,舌尖舔舐过敏感的耳廓。 “之泽,”李润野喑哑着声音问,“你真的觉得我用得着穿睡衣吗?” 顾之泽瞬间忘了前情提要,只觉得睡衣神马的简直多余,自己真的二了! 作者有话要说:2!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124章我是你的药 顾之泽借口要照顾大师兄,躲在了空客头等舱的第一排,旁边是刘明远的担架床。刘明远看着顾之泽眼底的青色忍不住笑:“你在坐这儿真的是为了照顾我?” 顾之泽慢慢转动眼珠看刘明远一眼,整个人的反应都慢半拍:“我……困!” “昨晚为什么不睡觉?” “昨晚……”顾之泽想一想,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片可疑的红晕,他艰难地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个位置,把塞在后腰的一个软垫又调整了一下,咳嗽一声说,“昨晚跟师父聊天来着。” “哦,”刘明远点点头,“聊天是挺伤腰的。” “你能有点儿大师兄的样子吗?”顾之泽板着脸,身体力行地演示着什么叫做“道貌岸然”。 刘明远看着顾之泽烧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目光,不由得心软了:“你睡会儿吧,我不逗你了。” 顾之泽靠在舷窗上闭上眼睛哀叹,大师兄,你这么温柔好糊弄怎么斗得过诺瓦尔啊,将来还不得被他吃得死死的? 刘明远也微微合上眼睛,当他意识到顾之泽昨晚都干了什么以后,心里竟然平静又带着一丝喜悦,好像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弟最终获得了幸福,又好像是在为多年的至交好友找到真爱而兴奋。他很高兴自己能拥有这种心态,这么多年了,到底还是走了出来。 飞机平稳的飞行着,漫长的8个小时航程中,顾之泽睡睡醒醒,连饭都懒得吃。等他彻底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觉得自己的腰还在隐隐作痛。 “师父真是的,”顾之泽在心里甜蜜地抱怨着,“最多再有一个星期就又能见面了,他至于的么?”再一转身,还是酸麻麻的,顾之泽索性窝在椅子里不动了,看着舷窗外的流云卷动,再有两个小时飞机就该降落在北京国际机场了。 李润秋走过来说:“一会儿下飞机后会有专访,能说的就说,拿不准自己找理由推掉!” “姐,我晕机,我难受,我……” “闭嘴!”李润秋呵斥道,“晕机也给我拍完照、回答完记者提问再晕!” 顾之泽怏怏不乐地又蜷进了椅子里,小眼神哀哀怨怨地瞟向项俢齐。项俢齐抹抹一脑门的冷汗,对顾之泽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落地、停稳、机舱门打开,随着初春料峭的寒风扑进来的还有掌声和欢呼声。顾之泽站在机舱门口向下望去,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无数的鲜花和横幅,耳边全是咔咔咔的快门声,闪光灯亮得让人睁不开眼,脚下一条红毯延展出去,红得好像战场上的鲜血。 顾之泽定定神,在这一刻他真的有些晕眩。 刘明远在这个场合不好意思再“昏迷”,他斜靠在支起了床头的急救床上,摆出了一个招牌一样的微笑。因为鉴于他肺部的伤,在场的记者事先被告知禁止向刘明远提问,所以他完全没有压力,只是兴致盎然地看着浑身僵硬的顾之泽。 与各级领导握手、微笑、感谢……顾之泽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他看着长长的欢迎队伍心里不胜厌烦。那些官员说着“辛苦”“为你骄傲”,但这言辞对于他而言太过空洞,战场上的生死一线根本不是“辛苦”所能概括的,甚至不是任何语言所能言说的。 顾之泽曾经以为,当他站在行业的最高峰时他会感到无比的自豪和兴奋,他会意气风发充满成就感。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竟然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高兴,在和平繁盛的环境里,在歌功颂德声中,他感到了强烈的悲哀,为那些辗转挣扎在战火中人悲哀。 顾之泽觉得肩上压着沉甸甸的一副担子。 withgreatpowergreatresposibility.这是《蜘蛛侠》里的一句话,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句话到底有多沉重。 停机坪上的欢迎仪式结束,顾之泽生生把脸都笑僵了。他机械地冲标识着不同电台的镜头和话筒微笑,重复了一万次的“谢谢”。他手里抱满鲜花,强烈的百合气味呛得他头疼。他走和李润秋走在项俢齐的身边,借助项俢齐高大身材挤出一条路往贵宾室走。 人群喧哗、沸反盈天。可是顾之泽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 一行人循着特别通道走出关口,大厅里没有簇拥的人群,没有人鲜花和掌声。没有人知道这一队风尘仆仆的人从哪里来,带着怎样的故事,每一个行人都只关注于自己的脚下。 可是顾之泽反而觉得轻松,他更喜欢做一个普通人。 在接机口处,顾之泽看到了很多熟人,有从安宁来的顾云森和褚云波,也有从川江赶来的李易冰夫妻。顾之泽抛下手里的行李,一头扑进了爸爸的怀里。 顾云森努力想要摆出一个笑脸来,可是当双臂环住儿子的肩头时,眼泪还是扑簇簇地落了下来,一直以来紧紧揪在一起的心终于舒展开来,他抱紧儿子哽咽着说:“混账小子!” 顾之泽点点头,觉得自己真是混账透顶! 李易冰总算是给李润秋留了几分面子,一张老脸板了半天挤出一句“回家再跟你算账!”,而高歌早已经抱着女儿嘤嘤哭起来。 大姐头一样的李润秋抱着妈妈爱娇地说:“妈,我这不回来了么,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保证以后去哪儿都跟您说好不好?别哭了……” 那样子温婉可人,甚至带着几分娇媚,项俢齐当场就看傻了,以至于褚云波伸手去接他的行李他都没意识到。 “哥,”褚云波说,“光天化日的,你能擦擦口水吗?” “小云……”项俢齐傻乎乎地笑了,“那是你嫂子,漂亮不?” 褚云波横一眼:“你的审美我从来不敢苟同。”项俢齐刚要瞪眼睛,褚云波又加一句,“但这次例外,配你浪费了。” 项俢齐满意了,自动自觉地站到了李润秋的身边,毕恭毕敬地对着李易冰夫妇说:“叔叔阿姨好。” 李润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再对父母说:“这是项俢齐,我们同事,他是安宁人,跟小顾也很熟。” 顾之泽叹气:“姐,说重点好吗?” “那个……他是我男朋友。” *** 大家为了方便,都住在了一个宾馆里,于是晚饭时自然而然也就凑了一大桌。李润秋正式把项俢齐介绍给父母,李易冰也算正式跟亲家见了面。虽然彼此之间并不熟悉,经由生死考验过得感情具有压倒性的说服力,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顾云森一直担心李易冰和顾云森两个人是王不见王,事实上这两个人相谈甚欢,一来二去竟然相约等顾云森退休以后一起去海钓。顾之泽美滋滋地想,如果师父看到了这一幕该有多高兴。 可是,师父还要有一个星期才会回来。顾之泽看着一大桌子的菜,心情低落了下来。 第二天,新闻出版署的官员一大早就用电话把顾之泽堵在里被窝里。[]顾之泽睡眼朦胧地听着电话那头絮絮说了半天,其核心只有一个——演讲! 顾之泽所有的睡意瞬间被吓飞了,他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演讲?” 对方笑着说:“你们的先进事迹啊,中央组织部管理文化部、新闻出版署协同新华社、凤凰卫视,打算给你们办两场演讲,向广大新闻工作者宣传你们的工作精神和事迹,以便起到更好的鼓舞作用。” “那……不是应该李润秋去么?” “她当然是要做报告的,你也要做啊,你是最大的功臣嘛,再说刘明远伤着,你必须得上啊!” 顾之泽挂断电话后开始考虑,要不要出门找辆车去碰个瓷,不为讹钱,只要能“住院”就行。 第二天李润秋来敲顾之泽房间门的时候,顾之泽正抱着笔记本打发言稿,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报告会开得很热闹、隆重,最坐在第一排的来宾看起来都很眼熟,都是在电视和党报上常见的熟面孔,顾之泽觉得比采访霍尼卡普还要紧张,他几乎不抬头地照着稿子念完了整篇“演讲词”。当最后一张幻灯片放映完,顾之泽念完长长的致谢词后,他忽然丢下了稿子说: “我最想感谢的人是我的师父。我非常幸运在刚刚踏出校门时就遇到了他,是他带着什么都不懂的我一步步走到现在,也是他告诉我一个职业记者的本质是什么。其实,在战场上我也害怕,看着鲜活的生命在眼前结束我也崩溃,每次拉空袭警报时我也想拔脚就跑,支撑我走下去的,是我师父的话,他告诉我‘笔下千秋、肩上道义’。这八个字,我想拿出来跟大家分享,我觉得无论你是哪个领域的记者,只要心里有这八个字,就一定是个好记者。” 台下掌声响起,顾之泽站在聚光灯下,面对数百听众、面对转播的电视镜头,和电视机前成千上万的观众从容微笑。 报告会结束后的提问环节,李润秋、顾之泽、项俢齐等人接受了五花八门的提问,快结束时,有一个年轻的女记者站起来问: “请问顾之泽,你说你也会崩溃,那么当你崩溃时你是如何调整自己的呢?” 顾之泽笑了,他看一眼高鹏,高鹏冲他挥挥拳头呲呲牙。 “这要感谢我的战友,”顾之泽向高鹏拱拱手,“高鹏跟我一个房间,每次我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觉得自己要崩溃的时候,我就……虐高鹏。” 哈哈哈,底下一阵大笑。 高鹏接过话茬说:“对,这家伙整夜整夜地不睡觉,絮絮叨叨还逼着我听他絮叨;有事没事就找茬跟我吵架,吵不过就动手。别看他耍笔杆子强,打架简直弱爆了,每次把他揍趴下他也就老实了,压力也散了。” 顾之泽扭过头来,想起往事不由得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他忽然僵住了,所有的笑容都凝固在脸上,僵硬得好像带了一个面具。 顾之泽在那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长久以来,那件事其实一直是一个甜蜜的误会。 *** 李润野是在第六天到达北京的,在出关口只有家人在等他,他也只需要家人。 李润秋在替弟弟承受了老爹长达一周的黑脸和怒斥以后,看到李润野的第一反应就是上去给了他一拳。 李润野首先恭恭敬敬地跟父母赔礼道歉,高歌满肚子的气在看到儿子平安无事的站在自己跟前的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她拉着李易冰的胳膊说:“算了算了,孩子们都回来就好,我什么都不求,就求他们平安回来……” 李易冰忍了半天,终于只是从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顾之泽站在李易冰身后,看着师父瘦削的脸颊,深凹的眼窝,他的肩骨已经隐隐的凸显出来…… 我到底想要什么?他问自己,就在两天前,他还站在礼堂里,在璀璨的聚光灯下侃侃而谈,在如雷的掌声中攀上职业生涯的最高峰。可是现在,他站在李润野面前,看着这个长久以来一直是自己精神支柱的人,他忽然丧失了目标。 最初的最初,我不过是想平等地站在他身边,可是当我成功时,我却把“道义”担在了肩上。以后呢,未来的路我要怎么走,未来我应该站在哪里? 顾之泽茫茫然走过去,揪住李润野大衣的衣襟,喃喃地说:“师父,我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我回到了你的身边。 深夜,顾之泽蜷在一个火热的怀抱里合上眼睛,他强忍着睡意努力保持清醒。如果没有猜错,现在应该已经将近三点了,李润野的呼吸仍然轻浅而急促。顾之泽知道,师父还没有睡着。 终于,李润野轻轻松开环抱着顾之泽的手臂,慢慢起身,动作轻柔得几乎不曾扰动空气。顾之泽竖起耳朵,他听见李润野悄悄打开了行李箱,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哗啦哗啦”的声音,应该是胶囊在玻璃瓶中滚动的声音,然后他听到李润野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杯。 等李润野再度轻轻躺回床上,把顾之泽搂进怀里时,顾之泽死死咬住下唇,硬是把一声哽咽憋了回去。 *** 在北京停留了两周以后,新闻出版署终于放人了,大家一天都没有耽搁直接就定了机票回家。 李易冰邀请顾云森在川江停留两天,但是因为学校已经开学了,顾云森坚持要回安宁。顾之泽帮父亲订好机票,提出要送父亲回安宁,让李润野先陪李易冰夫妇回川江,李润野刚想说什么,顾之泽就抱住他的腰抢先一步说: “叔叔还生你气呢,你就先陪他们回去吧,表现得乖一点儿他们就原谅你了。” 李润野低头用鼻尖蹭蹭顾之泽的鼻尖:“又把难题丢给我。” “我保证,最多三天就回川江。”顾之泽顺势靠上去,在李润野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顾之泽陪着顾云森回到安宁,安顿好父亲后第一时间就给叶琛打了一个电话,叶琛调侃着说:“呦呵,大明星啊,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我在安宁,我下午想去见你,你有时间吗?” 叶琛收起了那副痞痞的腔调,严肃起来:“下午三点半,我给你两个小时。” “够了!”顾之泽挂断了电话。 当顾之泽出现在叶琛跟前的时候,叶琛几乎不敢认他了。当初的八戒满是青涩,还带点儿婴儿肥,脸上线条圆润。可现在的顾之泽,挺拔瘦削,深小麦色的肌肤透着刚强,那点儿婴儿肥完全消散了,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有了几分锋利。 到底,李润野还是把他打造了这个样子!叶琛想,不知道现在的李润野会不会后悔,后悔把这个年轻人打磨得实在是太好了。 “叶大哥,”顾之泽开门见山,“是不是你给师父开了安眠药?” 叶琛丢下手里的笔,靠在椅子上满意地打量了一圈顾之泽:“你终于长眼睛了,不错,没白上一趟战场!” “他怎么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跟他同床共枕那么多年,你难道一点儿也没发现他的异常吗?” “我……”顾之泽迟疑一下,“我一直没多想,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强势……” “他也是个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思想,他看起来很强势不意味着真的无坚不摧!” 顾之泽咬咬牙,说:“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你想从哪儿开始听?”叶琛耸耸肩,“要说他的问题,至少可以追溯到9年前!” 顾之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九年前,李舸离开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这样,失眠、没有食欲、烦躁易怒,他缺乏安全感。李舸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恋人简单,当他为了李舸和整个家庭闹翻的时候,李舸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和坚持下去的所有理由,当李舸挥袖而去时,他必然承受不住。 “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把他调整过来,让他同意重新尝试着开始新恋情,所以当你出现时,他基本已经痊愈了。我以为他再谈恋爱时,总会长长记性,不要太过投入,不要太顺着对方,给自己留点儿余地。可惜,这人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爱你,毫无保留竭尽所能,你想达到的目标,他不惜一切要帮你完成,就算会冒着随时失去你的危险,他也不会阻止你去卡纳亚里斯,他只会一个人在家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叶琛深深地看一眼顾之泽,忽然转了一个话题说:“你知道他最怕什么吗?” “怕我死了?”顾之泽问,“还是怕我也像那个失心疯一样离开他?” “不全对,”叶琛轻笑一声,“那个傻瓜最怕自己会亲手弄死你!” “什么?”顾之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你有没有察觉有时你们做||爱时他会失控?那是轻度抑郁的一个表现,他会藉由激烈的肢体动作,比如抚触或者做||爱来舒缓自己的压力,来确认你还在,没有离开。这些不是人为能控制的,是心理和生理的自然反应。有一次你抱怨说‘过分’,他吓得死活不敢碰你,半夜跟聊qq问我怎么办。” 顾之泽记得,这是有一天自己作妖,跟师父逗贫嘴,没想到师父居然真的信了。当时自己哀叹:我生平说了无数的谎话,为什么偏偏这个你就信了呢?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长久以来自己一直以为李润野在床上失控是因为“想要”,而自己也乐意“给他”。可是现在想想,每一次让自己下不了床都是因为自己做了点儿什么“出格”的事儿让师父大受刺激。还有,那次自己险些滑进洪水里,李润野事后反反复复给叶琛打过很多电话,自己竟然从未往那方面联想过! 是师父太强势还是自己太自私? “另外,”叶琛再补上一句,“你这次去卡纳亚里斯四个月,李润野整整吃了四个月的安眠药,要不是因为他的工作太费脑子,我都想给他开点儿镇定舒缓的药。”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那个人对感情太认真,一旦爱上就是全部。” 顾之泽站起身说:“叶大哥,谢谢你,不过以后再别给他开药了,他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1!!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叶琛深深地盯了顾之泽一眼说:“小顾,有些事情你要想清楚再做决定,如果将来会后悔就不要开始,否则太残忍。” “我不会……” 叶琛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个噤声的手势:“你先听我说,我了解润野,他就是块‘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他如果对你承诺了什么就不会改变,所以无论你将来选择走哪条路他都不会离开你,你大可以放心。可是如果你承诺为他留下可将来又后悔,他会自责的,到那个时候你对他的伤害就无法挽回了。” 顾之泽点点头说:“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后悔。叶大哥,无论我当社会新闻记者也好,战地记者也好,其实终极目标都是同一个。” 顾之泽深深吸口气,从心底把那个从来都不曾动摇过的答案拿出来:“我其实只是为了能够平等地站在师父身边,希望有一天我的能力强大到足以保护他而已。现在,我觉得我至少做到了第一点,至于第二点……我认为留在他身边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叶琛终于笑了,他说:“润野这个人骄傲了一辈子,唯独在感情上被伤透了,我老说他‘输不起’,他也的确很怕失去你。所以顾之泽,我希望他这次没挑错人。” “师父从来都不会挑错人!” “你别忘了李舸的教训!” “错的是李舸,不是师父。”顾之泽斩钉截铁地说,全然不顾叶琛瞬间精彩纷呈的脸色。 *** 顾之泽没有立即回川江,他一个人去了趟朱强的老家。时值二月,春寒料峭,山里还积着白雪,刮骨的寒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在疼。顾之泽在县城租了一辆车,艰难地开进了山,山路崎岖,路面上结着薄冰。顾之泽每踩一次刹车都会想起当初学车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寒冬,雪后路滑,一脚刹车跺下去全车的abs全打开了,吓得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李润野抱着自己,慢慢教自己如何控制车速。 李润野说:“之泽你看,左边刹车右边油门,给油不能过快刹车不能过急。开车跟做事是一样的,我们不能慌,要分清左右进退,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顾之泽稳稳地换了一个档位,车子平稳地拐过一个弯道。他想,师父,我们没有急于求成,我们到底还是一步步稳稳地走到了现在。 车子刚进村口,顾之泽就看到朱晓兰穿一件黄色的旧羽绒服站在村口,小脸蛋被冻得通红。他轻轻踩下刹车停稳车子开门下来。 “兰兰,为什么在这里?多冷啊。”顾之泽把朱晓兰抱进车里,心疼地握着小姑娘冰冷的手。 “我来接你,”兰兰认真地说,“我怕你走丢了。” 顾之泽笑着捏了捏朱晓兰的鼻尖,从后座拿过来一个大包:“给你买的好吃的,快看看。” 朱晓兰摆摆手认真地说:“我不要,叔叔你不要老给我花钱,爷爷说上次寄来的钱都花不完。” 顾之泽在去卡纳亚里斯之前给朱家汇了五千元钱,冬天了,孩子要添冬装,房子需要修一下,还需要准备煤火、粮食……区区五千块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花完? 顾之泽把车子停在朱家门口,看着跟几年前一模一样的院墙和破房子不由得叹口气,他就知道那些钱老人舍不得花。 朱家老两口已经把炉火烧得热热的了,还包好了白白胖胖的饺子,顾之泽掀开厚厚的棉布帘走进屋子里的时候一股热浪扑来。他仔细看看门窗,舒了口气,还好他们总算是把门窗修好了。 顾之泽跟那祖孙三人一边吃饺子一边慢慢地把来意说了:兰兰已经5岁了,再过一年就该上小学了。她一直在山沟里,连个幼儿园也没上过,将来上小学还得去二十多里外的邻村。山高路险,老人年纪又大了,所以顾之泽想把兰兰接到川江去读一年幼儿园,然后直接在城里上小学。 朱家老两口正为孩子上学的事儿发愁,听顾之泽这么一说高兴得老泪纵横。老爷子枯树皮一样粗糙的大手握着顾之泽的手,哽咽着说:“我们这是祖上积德了,积德了啊。顾记者,我谢谢你,我……我给你跪下了……” 说着,老爷子就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顾之泽吓得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了下去,他慌乱地说:“ 别别别,老爷子不能这样,我这……我这是……其实是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朱大哥,我……” 朱老太太伸手去拉顾之泽,一边拉一边哭着说:“哪儿能这样,是我们强子命不好,不赖你,你是……好人,大妈知道你是好人。强子在那边知道你对兰兰那么好,他死了都高兴。” 兰兰在一边愣了一会儿,哇地大哭起来,她抱着朱老爷子喊:“妈妈不要我了,爸爸也不要我了,现在,爷爷奶奶你们也不要我了……” 老爷子的心都绞成一团了,他转身把兰兰搂进怀里:“爷爷没用,爷爷……爷爷对不起兰兰,兰兰跟叔叔去城里念书,以后……活得比爷爷奶奶强。” 祖孙三个哭成一团,兰兰哭着喊着不要离开爷爷奶奶,顾之泽跟在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有点儿后悔自己这个决定。可再看看这个贫瘠的小山村,看看那些十七八岁就嫁人,二十岁出头就是两个孩子的妈的姑娘,她们成天就围着炉灶打转,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一辈子没有自己的生活,一辈子挣扎在生存线上……顾之泽又觉得自己没做错。 这一夜,大人劝孩子,孩子求大人,许了无数的保证,天快亮时,兰兰终于点头同意去城里读书,条件是每年寒暑假都要回来陪爷爷奶奶,还要爷爷也去川江玩…… 顾之泽对朱家夫妇说:“这孩子很孝顺,是您二老的福气。” 朱老爷子红肿着眼睛说:“顾记者,我把孩子……交给你了,我……谢谢你。” 顾之泽带着孩子离开小山村时,兰兰哭成了泪人。等车子拐过山坳,她抽噎着对顾之泽说:“叔叔,如果……将来你不喜欢兰兰了,你也不要兰兰了,你能不能再把兰兰送回来?” 顾之泽眼眶一阵刺痛,他伸手过去胡噜胡噜兰兰的头发说:“叔叔不会不要兰兰,叔叔想让兰兰当女儿呢。” “可是我有爸爸。”兰兰认真地说。 顾之泽笑一笑没说话,事实上他认为朱强真的是一个好爸爸。 *** 顾云森第一眼看到兰兰就喜欢得不得了,这个孩子乖巧又懂事,在顾云森做饭时她就固执地站在厨房里帮着剥葱剥蒜;吃完饭又利落把桌子收拾干净了。顾云森心疼得把孩子抱出厨房,勒令儿子带着“孙女”去买两件新衣服。 顾之泽带着兰兰去了安宁最大的商业区,把儿童品牌扫了一个遍,兰兰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被满目的高楼大厦、华丽柜台吓坏了,她站在一排排衣架前不敢动,无论递给她什么她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顾之泽笑着把小姑娘推进更衣室,帮她挑了好几身冬装。兰兰穿上新衣服,薄呢小短裙,羊毛打底裤,小小的羊皮靴子,再配上一件白色大衣,小公主一样站在穿衣镜前。 顾之泽觉得这姑娘要是站在李易冰夫妇跟前,估计李润野和李润秋就彻底失宠了。 第四天,顾之泽带着朱晓兰飞回了川江,临走前顾云森给了兰兰一个大红包,里面是一万元的压岁钱。兰兰几番推辞不得只能接了过来,可是在临出门时又悄悄地把红包塞进了顾云森的枕头底下。 李润野在机场接机,看到“兰公主”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他蹲□子,小心翼翼地把兰兰小小的身子圈进怀里抱起来,听兰兰怯声怯气地说:“李叔叔好。” 顾之泽冲李润野挤挤眼睛:“被迷住了吧?” “简直神魂颠倒!”李润野笑着说,“一年多没见,完全变样了。” 两人先把兰兰抱回去李易冰家,本意其实是想显摆一下,结果高歌一点儿商量余地都没有地就把孩子扣下了。 “你俩可以滚了,孩子放我这里,你们两个大男人能把自己收拾利落了我就谢天谢地了,哪儿还敢把孩子给你们?” “妈,你讲讲理好不好。”李润野无可奈何地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你有多大脸,敢把刚刚那话再说一次吗?”李易冰一边忙着给孩子削苹果一边冷冷地甩过去一句。 李润野举双手投降,这种敏感话题能躲多远躲多远。 两个人牵着手回了自己的小家,这是顾之泽离开后将近五个月后第一次回来。他站在房门口,觉得心跳得有点儿快,看着李润野慢条斯理地掏钥匙,顾之泽攥紧了师父的手。 “怎么?”李润野扭过头问。 “师父,”顾之泽傻乎乎地抬起头,喃喃地说:“我回家了。” 李润野松开八戒的手,转而去搂他的腰,一边去拧门锁一边把嘴唇凑近顾之泽的耳廓:“要我抱你进去吗?” 顾之泽看一眼李润野,在昏暗的楼道里,李润野的眼睛里幽深似岁月流过,嘴角的弧线牵着自己的心。顾之泽笑一笑,伸出手说:“要!” 在这一刻,只要你想,只要我有,什么都给你,什么都依你。如果你害怕我离开,那么我就整天整天黏着你,我要让你知道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顺着你、依着你,让你高兴,让你能安稳地睡过每一个夜晚。 李润野把门推开,弯腰去抄顾之泽的膝盖,微微用力一抱……他的动作僵了一下。 “师父?”顾之泽腾的红了脸,有点儿结舌地说“我是不是胖了?” 李润野直起腰,看着怀里的人淡定地说:“瘦成这样了还说胖?” 他抱着顾之泽一步步跨进大门,稳稳走向客厅的沙发,但是顾之泽能清晰地感到师父的手臂在微微颤动――他抱不动自己了。以前,每次做完后师父都会抱着自己去浴室清洗,从未见他如此辛苦。可现在,自己在战场上滚了一圈,瘦了足足有十斤,可师父竟然抱不动了。(.无弹窗广告) 顾之泽坐在沙发上,圈住李润野的脖子不肯放手,心里满是悔恨和自责。 “八戒,”李润野拍拍顾之泽的肩背,“我得关门啊。” 顾之泽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李润野走去玄关换鞋关门,顾之泽脱了鞋子光着脚在久违的家里转圈。房间里干净整齐,到处都一尘不染,好像售楼处的精品样板间一样。 顾之泽不喜欢这样的房间,冷冰冰的,所有的东西都有刻板地放在固定的位置,甚至能按照高低排出顺序来――这里缺乏生气。顾之泽拉开卧室的门,床罩拉得平平整整连个褶皱都没有,床头柜上只有一个闹钟和一个镜框,里面是自己和师父的合影。可是顾之泽知道,这房间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李润野习惯在床头柜上放杯水,随时可以拿起来喝;李润野还习惯把手机充电器插在床前的接线板上不拔下来,晚上睡觉时直接把手机插上去就行;李润野还习惯在床上放一条薄毯,因为自己在周末时习惯躺在床上看书,看困了倒下就睡个午觉,师父会用薄毯把自己卷起来…… 顾之泽转身去厨房:冰箱里有整整齐齐的一摞外卖保鲜盒,保鲜格里只有几个苹果,而李润野最讨厌吃苹果;茶叶罐里的茶已经不多了,柜子里放着一包未拆封的袋装茶,包装上印着“西湖龙井”,可李润野从来都只喝铁观音…… 顾之泽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看着心里就酸成一片。李润野从来不会做家务,收拾房间这种事一定是请小时工做的,可是,又有哪个小时工能像自己一样了解李润野的习惯呢?在自己不在的这五个月里,李润野天天都生活在熟悉却陌生的房间,他懒得去纠正小时工的做法,对冰箱里放苹果还是放橙子毫不在意,因为那个人不在,所以一切也都变得百无聊赖…… “八戒,”李润野从身后圈住顾之泽的腰,轻轻问,“你检查什么呢?” “检查家里有没有陌生人的痕迹,”顾之泽板着脸在李润野的怀里转过身来,作出严肃的样子,“在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有没有带野男人回来?” 李润野忍不住笑:“我得跟我爸说说,就说他儿媳妇管他叫‘野男人’。” 顾之泽懊恼地发现自己又被调戏了,跟李润野斗嘴皮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二的事,可自己居然总是不长记性! “师父,”顾之泽攥着李润野的衣襟说,“我事先没跟你商量就把兰兰带回来……” “这挺好的,”李润野飞快地打断顾之泽的话,“你看爸爸妈妈多高兴,我姐都37了,他们一直觉得这辈子没有抱孙子的机会了,你把兰兰接过来那是准准地戳中了他们的心窝子。” “那以后,我们俩要好好养她。” “哈,”李润野轻笑一声,“还是交给妈妈来吧,我可没把握能养好她。” “所以我们一起养啊,”顾之泽眨眨眼,再补充一句,“我们一起,送她去幼儿园,送她去念小学,然后轮流去开家长会……” “你什么意思?”李润野皱皱眉,把顾之泽轻轻推开,严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又不跟我商量就做了什么决定了?” “师父,我想申请调组,我不想在国际部了。” “为什么?”李润野变了脸色,言语里有几分严厉,“你现在是最佳时期,有稿子有知名度,在国际上都叫得响,最多再过两年,你就可以稳稳地跻身国际一流记者的行列。再说,你应该很清楚做国际新闻几乎可以说是最有发展前途的方向了,现在退出之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顾之泽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李润野抓紧了他的肩头,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明明就很喜欢做国际新闻,尤其喜欢做战地记者,为什么要放弃?” “师父,你觉得我能不能成为国际一流的记者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李润野斩钉截铁地说,“一点儿也不重要,但是你快不快乐就很重要,我认为你做国际新闻就很快乐。” “哦,那你觉得我最快乐的事儿是什么呢?”顾之泽贴上李润野,双手搂住他的腰,把火热的气息喷在对方的脖颈处,他故意在“最”字上放了重音,他知道师父能听懂。 “之泽。”李润野想要把人推开,想要把这个小子骂醒,可是顾之泽的手已经灵活地钻进了他的衣襟,并且毫不犹豫地一路向下。李润野喘口气,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得紧紧地把人箍进怀里,唇舌纠缠着一路跌跌撞撞地倒在卧室的大床上。此时此刻,无论未来如何,怀里的人都是最重要的。 那一夜,李润野又是天快亮时才睡着,只是这一夜,他很快乐;那一夜,顾之泽也快乐,当然,他又在叫唤“腰酸背痛腿抽筋儿”了。 第二中午,当李润野睁开眼睛时,顾之泽已经做好了饭。清蒸罗非鱼、鸡蛋丝瓜、素色清炒,外带一碗海带排骨汤,一屋子都漫着“家”的味道。 “起来吃饭!”顾之泽在门口笑着说,明亮的笑容让李润野一时之间有种时空移位的感觉,拿不住自己是不是醒着。直到坐在餐桌边,拿着热乎乎的杯子,李润野才找回点儿真实感。 但是,李润野依然没有忘记昨夜那场没有完结的对话:“之泽,你真的申请转组了?” 顾之泽挠挠头,师父哪儿都好,就是“记性太好”这个坏毛病需要改改,他看着一桌子的饭菜,觉得还是先把“生米做成熟饭”最明智,等把所有手续办完了再跟师父摊牌。于是他拼命转移话题说:“我有这个想法,不过还没下决心……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师父我有三个月的假,你应该赶紧去办签证!” “签证?” “你说要带我去肯尼亚的,怎么,现在想赖账?”顾之泽作势眯起眼睛,磨磨牙,“当心我涨利息啊!” 李润野慢慢挑起嘴角。 “师父,”顾之泽再接再厉地撺掇,“昨天诺瓦尔打电话给我显摆,说他已经在办中国的签证了,大师兄邀他去凤凰古镇玩,你听了难道不觉得有压力吗?” 李润野笑着摇摇头,他把顾之泽的手握在掌心里说:“有人说,以后要找个‘能摆平他老子,有房有车有闲钱供他周游世界吃香喝辣,家务全包无怨言’的帅哥过一辈子……” 顾之泽慢慢瞪大眼睛,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好像还是在自己刚刚踏进《安宁晨报》时,那天自己跟师父去金鼎轩吃饭,吃的什么忘记了,但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回报社时的快乐和满足感却熟悉得似乎每天都在温习。 “之泽,”李润野笑着说,“有些事我做不到,比如‘家务’,但有些事我会一件件完成,比如周游世界。” 顾之泽拼命眨眼睛,把满眼的泪眨回去,他板着脸说:“胡说!我当时明明还说了要‘躺平撅好任□□’!” “你可以试试,”李润野的话音消失在顾之泽的嘴角。 在满室阳光中,在浓郁的饭香中,两个人坐在桌边静静接吻,他们十指交握,掌心里攥着对方的一颗心。静谧又美好,平淡又永恒。 唇分时,李润野温柔地用拇指蹭去顾之泽唇角的水渍,他柔声问:“之泽,咱们来说说你申请转组是怎么回事?” 顾之泽…… *** 顾之泽趁李润野去电视台上班时溜去了新华社,直接找到了国际部的主任老陈。老陈耐着性子听顾之泽东拉西扯了四十分钟后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调职。” “调什么职?”老陈说,“你下个任期我们都排好了,先去土耳其呆一个月,然后去叙利亚,最近叙利亚还算平静,你趁机过去先适应适应。” “我说的调职不是换个外派地,而是离开国际部。” “啊?”老陈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子是要撂挑子不干了,他的嗓门一下子就拔高了,“顾之泽,好好的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我不想再上战场了。”顾之泽说,“也不想外派去任何国家,瑞士、挪威、丹麦都不想去。” “为什么?”老陈震惊得合不上嘴,“瑞士那种养老圣地都不去?” “不去,因为我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顾之泽答得行云流水。 “你屁个d!”老陈啐了他一口,“你看你之前那个亢奋的样子,你要ptsd我就是did(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即多重人格障碍)了。” 顾之泽梗着脖子犟嘴:“我真的ptsd,我有职业心理医生的证明您要不要看?” “我不看,”老陈轻蔑地说,“你小子别跟我这儿玩花活儿,有什么要求就提,有什么想法就说,别干那个欲擒故纵的勾当。” “主任,”顾之泽站直腰,把嬉笑收敛起来换上严肃的表情说,“我不是欲擒故纵,我是真的不想再去一线了。” “理由?” “我p……” “闭嘴!”老陈一拍桌子,“换一个!” “我是单亲家庭,我母亲早逝,父亲就我一个孩子,我没有叔叔、姑姑,爷爷奶奶也早就过世了,我要出了什么事儿你让我爸爸怎么办?” 老陈不说话了,这个理由无论如何拒绝不得。他咂咂嘴叹息一声:“唉,那你的‘肩上道义,笔下千秋’呢?” “我做社会版记者一样可以做到,道义在心不在物。”顾之泽淡淡地说,话音里满是坚定。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恕我提醒,现任新华社社长慎海雄先生社会新闻出身。” “你小子野心不小啊。” “我就那么一说,陈主任你可别害我,这话传出去我没活路了。”顾之泽回复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说。 老陈叹口气:“我还是觉得太可惜了,你现在的势头那么好……你在这个领域有天赋,我们一直觉得你能成为新华社国际部的一面大旗。” “我努力成为新华社社会新闻部的一面大旗!”顾之泽拍拍胸脯,“我保证不给您丢脸!” 从新华社出来,顾之泽转弯去了菜市场,今天是周末,他要好好做顿饭。师父吃了四个月的外卖,估计那副难伺候的肠胃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从今天开始他要用三个月的时间把师父喂胖回原来的样子。 当李润野下班回来时,满室飘香,他一边站在玄关愣了一会儿,屋子里很暖,有新蒸米饭的清香,还有浓郁的鸡汤味,那是大煮干丝的味道,是自己最喜欢吃的菜。李润野把手里的钥匙放在玄关的小桌上,换了拖鞋走进客厅。 电视开着,是自己喜欢的纪录片频道;桌子上有杯茶水,温度刚刚好可以入口;卧室里,自己的最喜欢的一身家居服放在床上,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厨房里,传来乒呤乓啷的声音,顾之泽的声音伴着香味飘来: “洗手准备吃饭!” 李润野在卧室拎着那套睡衣有点儿怔忪,他的心忽然揪了起来。顾之泽从安宁回来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好几次他想跟之泽谈谈以后,可是总被他叉过去。李润野觉得依照顾之泽的性格,他不会愿意离开一线,李润野能看出来八戒有多喜欢战地记者这个职业,他希望顾之泽能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于是李润野坐在桌边,非常认真地说:“之泽,我们来谈谈以后。” 顾之泽解下围裙,擦干手,一边盛饭一边问:“以后怎么了?以后还不是我做饭,你做的饭连楼下的流浪狗都不吃。” “你下一个任期在哪里?”李润野直截了当地问。 “估计在8楼吧,”顾之泽夹了一筷子干丝尝了尝味道,顺手又给李润野夹了一筷子,“社会版在8楼,时政版在9楼,我觉得就这两个楼层吧,总不至于跑去7楼内参。” “你什么意思?”李润野有点儿难以置信。 “我的意思是,我以后不是在社会版就是在时政版,任期嘛,估计得呆到我退休!” “顾之泽!”李润野放下筷子说,“你为什么不在国际版了?” “你又连名带姓地叫我!”顾之泽不满地嘟囔着,“我听着不习惯。” “别打岔,说,你为什么不在国际部了?” “因为我老爹年纪大了,我要陪他,我闺女年纪太小,我要陪他,我老婆长得太美,我不放心,我要陪着他。”顾之泽嬉皮笑脸地说,“师父,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在外面东跑西颠的也不合适啊。” 李润野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顾之泽打断他的话:“师父,你什么都别说,说了也白说,我的人事关系已经在调动了。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得很清楚,我的确喜欢战地记者,但那绝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我今天之所以会走到这里,是因为当初你告诉我‘只要足够强大就能爱得长久’,无论我是在《晨报》还是新华社,我的目标从未变过。我想平等地站在你身边,强大到足以支持你、保护你,所以……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用再劝了,说了也没用。” 李润野一言不发地看着顾之泽,八戒顽强地迎视着师父锐利的目光,丝毫不动摇,直到那目光渐渐软化,又像一潭深泉一样幽深温柔。 “之泽,”李润野淡淡地说,“其实我想说的是,菜凉了,你再去热一下吧。” *** 三月中旬,李润野带着顾之泽坐上了卡航的飞机直奔肯尼亚,在内罗毕换乘了小型飞机直飞位于大西洋索马里海湾附近的穆斯林小镇拉穆。 下了飞机需要乘坐小艇渡过一个海湾,在碧波翻滚和马达轰鸣中,顾之泽大声问:“对岸是威廉王子和凯特王妃度蜜月的地方!” 李润野按住八戒几乎要被海风吹飞的棒球帽,笑着点点头:“我带你度蜜月”。 顾之泽转转眼珠子,忽然凑近李润野的耳边说:“还记得我说过我早晚要让你哭着喊着求我吗?” 李润野挑挑眉,墨镜后面透出算计和暧昧的笑意,他点点头:“然后?” “然后,”顾之泽咽口吐沫,“我觉得这里深宅大院人迹罕至,又没人听得懂中文……你大可以放开了嗓门地求我!” “哦,”李润野凑过去在顾之泽的耳后飞快地印下一个吻,滚烫的气息吹进他的耳朵里,“我拭目以待!”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终于完了,我居然活着写完它了…… 灰常灰常……灰常感激各位朋友的一路陪伴,这五个月没有你们的鼓励蜗牛爬不到终点,所以……除了感谢还是感谢。 至于番外,肯定会有的,不过先让蜗牛歇一个国庆节,我喘口气,然后好好想想番外的事儿。 哎哎呀哎哎呀哎哎呀――我终于写完了啊,想想就高兴!非常值得晚饭大吃一顿以示庆贺,为此再涨两斤肉也认了。 *** 第126章 番外 一 番外一 拉穆是个穆斯林小镇,位于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岛上。游客主要集中在北边,那里有精致古朴的酒店和许多当地民居改成的客栈。李润野在网上挑了一个民宿,是一个两层的小别墅。所谓小别墅到底有多小,当初李润野告诉八戒:“小到只够我们两个人住!” “干嘛租个那么小的?” “要个大的干嘛用?”李润野瞥一眼顾之泽,“反对享乐主义、奢靡之风!” 顾之泽心说老子这辈子就度一次蜜月,住个上星的酒店怎么了,这就“四风”了?我告诉你李润野,要是那别墅有一点儿不合老子的心意老子就不住你信不信…… “怎么,不喜欢吗?”李润野问。 “怎会,”顾之泽扑进李润野的怀里,“有你在就够了,管它住哪里呢,要那么大的房子熬汤喝吗,小点儿更好,可以离你近点儿。”顾之泽把自己满口牙都甜掉了,心里愤愤地骂了一个“贱”字。 这会儿,顾之泽背着硕大的登山包从游艇上蹦下来,只一眼就被这片“别墅区”迷翻了:这里全是穆斯林风格的房子,最高不过三层,一水儿的白色,全是用石头堆砌而成。家家户户都用种了大量的植物,从一大篇白色的建筑中零星闪现出五颜六色的植物,最多的还是艳丽的三角梅,成片地爬在不高的院墙上冲顾之泽笑得灿烂。这些白色精致的小房子密密地挨在一起,中间只有一条曲折狭窄的石子甬路。循着这条甬路,顾之泽跟着向导往里走,路过一扇扇古朴的木门,这些木门一看就是经年老物,包着青铜的边框,门上雕刻出繁密精美的华丽花纹,花纹中间用流畅曲折的线条刻着先知的名言。家家门前都会有个小小的水池,长宽不过半米,里面有清澈的水,水面上漂浮着白色或者鹅黄色的花。 顾之泽觉得那是给过路人解渴的水,于是总想停下来尝一尝那水的味道。 向导带着他们穿过蛛网般交错复杂的小径,停在一扇乌木大门前。门边有个小小的木牌,精雕细刻着iridaceae,这显然是人工刻出来的,每一笔都流畅得仿若屋后的波涛。是的,这个小小的院子坐落在小镇的最北边,屋后就是沙滩,三十米外就是碧波翻滚的大西洋。 向导非常客气地推开木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顾之泽亢奋地一步就要迈进去,因为他已经惊鸿一瞥地看到一个浓翠扑面的小花园了。李润野一把抓住八戒的肩,淡淡地笑了:“洗脚!” “啥?”顾之泽看着自己穿着沙滩鞋的脚,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师父说的是什么。 “洗脚,”李润野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的鞋,“进了院门就不能穿鞋了,你脚上全是沙子。”说着,他把脚泡进房门口那个漂浮着鲜花的小水池里,涮干净了沙子后直接迈进了院门。 顾之泽崩溃地看着那一池清水和水面上鹅黄芬芳的花朵,想起自己刚刚还想喝一口尝尝味道就觉得这种落人话柄的事情一辈子都不能让李润野知道。他忙不迭地扒下鞋子,有点儿心疼地把臭脚丫子伸进水里涮涮,然后直接就蹦进了院子。 这真的是一个“小”别墅! 有个小小的花园,大概跟家里的客厅差不多大的面积,种得密密麻麻的全是绿植,中间盛放着叫不出名字的鲜花,艳丽多彩的花朵中间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花朵形状的水池。顾之泽衡量了一下,大概有五个浴缸那么大。穿过花园就是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楼,一楼只有一件厨房和餐厅,剩下的就是位于挑空的穹顶下,铺着柔软地毯的开放式的会客区,只有一张木几和随地摆放的大靠垫。二楼有间很大的卧室,让顾之泽惊讶的是卧室里的家具竟然也是用石头打磨成的,石床上铺着厚厚的垫子,石头地台上有个石制的小柜子,穿过卧室,推开浴室门,居然连浴缸都是石头的!顾之泽忽然兴奋起来,他猥琐地觉得这床一定很结实。 卧室旁边是天台,顶棚下栓了个吊床,正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房间里随处可以看到极具穆斯林风格的精致小家具,书架子啦,小柜子啊,摇椅啊……各种语言书籍散落其中,那是之前的旅客留下来的。顾之泽站在二楼的天台上,看着扑面而来的大西洋的波光,看看脚下,正站在一楼天井处跟向导交接李润野,忽然就笑了。 是的,这就是他想要的,小小的私密的空间,有着舒服的大床和美丽的风景,一扇门一个小花园,可以隔绝周遭的一切,眼前只有大西洋的万顷碧波和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顾之泽从二楼飞奔下来时,李润野正好送完向导转身回来,刚走进一楼的天井就被顾之泽扑了个满怀。 “师父,”八戒兴奋地嚷,“真美啊!” “还嫌它小么?” “我从来就没嫌过!”顾之泽果断地摇头,全然不顾李润野调侃的眼神。 “向导说每天三餐厨师会来做饭,今晚想吃什么可以点。” “有我在要什么厨师?”顾之泽撇撇嘴,“我给你做,你又吃不惯西餐。”说完,顾之泽扭头跑向厨房一把拽开冰箱门,里面放着一大瓶榨好鲜芒果汁,浓郁芬芳的味道扑鼻而来。顾之泽拿了个杯子,倒了一大杯芒果汁尝了尝,转手递给李润野:“尝尝,超甜!” 李润野低头,温热的舌尖挑开八戒的唇,探进去扫了一圈儿:“嗯,是挺甜的。” “又招我,”顾之泽嘟囔一句,丢下杯子圈住李润野的脖子,手指探进李润野的领口,“嗯,门锁了吗?” “锁了,”李润野抱紧怀里的人,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两个字就被顾之泽卷进了一片幻境中。 顾之泽喘息着看着头顶上刻了花纹的天花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李润野填满了,满得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灵魂。他在一片烈焰中和闪动的金星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灵魂慢慢浮上了天花板,拽都拽不回来。 “我不要你了!”顾之泽喃喃地说,那个长着他的脸的,轻飘飘地飘走的灵魂简直没救了,要了干嘛?说走就走,还有没有一点儿身为“灵魂”的自觉了?顾之泽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如果师父再不停下来……再不停下来……再不……那就索性永远都不要停好了! 可是李润野停下来了,他把八戒的头发往后拢过去,露出满是汗珠的额头:“你不要我了,”他轻笑着问,“为什么,我做的不好?” 顾之泽摇摇头:“我的魂,走了,我不要它了!” “它去哪儿了?”李润野轻轻动了一下,换来顾之泽一声喘息。 “不知道,”顾之泽甩甩头,把自己一脑袋的雾水甩掉,果断地说,“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要它了!” 他蜷起双腿,绞紧在李润野的腰上,脚跟轻轻地摩挲着李润野的尾椎骨:“你难道要下床去找它吗?” “要了干嘛用?”李润野轻笑一声,又俯□子去,“又不当饭吃。” 天色渐晚的时候,顾之泽被窗外传来的悠扬婉转的祈祷声惊起,他蜷在李润野怀里一动不动,静静听着回荡在全镇上空的乐曲。这种声音在两个月前他每天都能听到很多遍,每次听到时总觉得有着无尽的荒凉和悲哀,因为伴随着祈祷声响起的往往还有枪炮和空袭警报的声音。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有着如此坚定宗教信仰的民族竟然会长期内战,抑或是为了维护信仰才不得不让枪炮和鲜血去染红先知的名字。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他知道自己在钻牛角尖,可是每次看到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摊开双手,用再也流不出眼泪的眼睛望着天空,喃喃地念出祈祷词来的时候,他就会产生疑问,他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先知”或者“神灵”到底是在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俯瞰人世间的一切,他们真的有悲悯心吗?每到这个时候,顾之泽就会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会尽量冲到最危险最血腥的地方去,拍最残忍最恐怖的照片,用最犀利最无情的文字去揭露这一切,唤醒世人最大的同情心。 两个月后的现在,枕着大西洋温柔的海波,听着爱人沉稳的心跳,在这个静谧精美的小别墅里,他又一次听到了晚祷的声音。 “师父,”顾之泽轻声说,他知道李润野已经醒了,“我忽然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李润野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想起战场了?” “嗯,”顾之泽往李润野的怀里钻了钻,搂住他的腰,“师父……”顾之泽唤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己都不明白思绪飘散到了哪儿去,唯一清楚的就是只要抱紧跟前的这个人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李润野把唇埋进顾之泽的头发里,轻轻地说:“很难过是吗?” 顾之泽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伤心、愤怒、怜悯,”李润野捧起顾之泽的脸,轻轻说,“这些情绪都有,但最大的情绪却是愤怒,对吗?” 顾之泽僵住了,愣了半晌才点点头,然后又点点头:“我……恨这些!” 李润野微笑着吻上去,慢慢地温暖顾之泽瞬间冰冷的身体,他的指尖燃着火,却不带任何□,渐渐地就温暖了顾之泽。李润野慢慢地说:“我知道那种感觉,非常愤怒,你当然会去仇恨那些凶手,但是你也会去恨那些所谓的神灵;你还会恨自己,恨自己只能举着相机站在那里,什么做不了,无能为力。” “师父?”顾之泽喃喃地说,“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的亲人也遭遇到这些,我也会拿起枪去反抗的。可是,如果这样,战争永远停不下来。” “所以你的工作就很重要,”李润野叹息一声,“你需要把这些告诉世人,需要用真相去打动那些位高权重者,让他们放下一些成见和偏执坐下来为了自己的百姓和谈。你的工作很重要,非常重要。” 顾之泽默不出声地躺在那里,听着李润野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不快也不慢,平静得好像窗外的晚风。 “之泽,你那么喜欢它……”李润野说,“你……” 顾之泽果断地抬起头,用自己的唇去堵李润野的嘴,半晌才分开,他撑起身子,低头看着身下的李润野,带着平静的笑,那笑容里有无尽宠溺和包容。 “师父,你想都不要想,我决定了的事儿绝不反悔,那些事儿有的是人去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顾之泽的眼睛里闪着光,带着几分埋怨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什么事儿都替我想,总给我把前边的路安排得尽善尽美,可为什么就不替你自己想想?你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点?” 李润野伸手摸摸顾之泽的下巴,轻笑一声:“你真可爱。” “可爱你个头!”顾之泽打开李润野的手,烦躁地翻身坐起来,屈起膝盖抱着,他说,“师父,我俩是一体的,说你‘我快乐你就高兴’,可是你为什么就不想想,反过来‘只有你高兴了我才会快乐’。是,我承认我喜欢当战地记者,可是干那个并不能让我‘幸福’。你知道么,我在卡纳亚里斯,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每天跟你通电话的时候,那天,你跟我视频,我……我……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满足过,我那个时候后悔死跑那么远了。” 顾之泽扭过头来看着李润野,眼睛里亮闪闪的,甚至带着一丝怒火,他咬牙切齿地、生平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李润野,你为什么就不能说‘顾之泽是我的,谁都不能让他离开我’呢,其实我就是想听你这么说!” 李润野坐起身,猛然把人拉进怀里死死抱住:“从今天起,你是八戒也好斗战胜佛也罢,总之,你再也不可能翻出我手心儿了!” 顾之泽心终于满意足了,他圈住李润野的脖子感慨,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果然是没药医的不死绝症! 作者有话要说: 避雷避雷,避雷避雷……高能预警 下一章,八戒同学要反攻 蜗牛我尽量写甜点,祝各位国庆愉快么么哒 第127章 番外 二(上) 等两个人饥肠辘辘地爬起来时,天已经黑了,小镇市场早已关门,顾之泽下厨做蜜月第一餐的计划彻底告吹。[.超多好看小说]不过李润野并不介意吃什么,看着八戒心急火燎地蹲在冰箱门口翻腾就忍不住笑。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顾之泽板着笑脸嘟囔,这洋鬼子的冰箱里除了各种奶酪水果就是面包培根,他们成天吃这些东西难道不怕得厌食症? “之泽,包里好像还有两袋泡面呢,而且我也不饿。”李润野看着被冰箱灯映得惨白惨白的那张小猪脸,真心觉得这顿饭完全可以不吃。 “怎么可能不饿?”顾之泽把一袋生培根拽出来,开始琢磨要不要索性蒸点儿饭,然后打个鸡蛋切点儿培根来碗蛋炒饭,冰箱里似乎还有虾子,想必味道不错。 “所谓秀色可餐,”李润野靠在厨房门框上笑眯眯地说,“我看看你就饱了,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顾之泽停下手里的动作,把这话前后语句连贯起来想一想,再咂摸咂摸,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李润野这话怎么听怎么像骂人的,可是……让人憋屈的是,自己竟然完全找不到任何缝隙去反击!这种吃了闷亏还得笑着说“谢谢夸奖”的感觉简直不能更糟。 顾之泽扭过头来,看着李润野无声的笑容,眼睛幽深,黑洞一样吸噬着自己的灵魂,他心里忽然一动,想起最初相识时,师父就是这么一个德行,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像是在骂人,每每弄得自己的痛不欲生几欲杀人。可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攻击”中,自己渐渐褪去了初出茅庐愣头青的莽撞和幼稚,学会了忍耐和思考,懂得了如何去全面地看待一个人和一件事。 于是顾之泽心里的气就全消了,他冲李润野呲呲牙,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来说:“我做个海鲜饭吧。” 李润野耸耸肩:“随便!” 顾之泽把厨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个小密封罐里找到了大米,虽然看起来品质不算太好,总比没有强。就两个人的饭,顾之泽懒得动用电饭煲,他用一只大碗装了生米放了点儿水,用保鲜膜一包就扔进了蒸锅。于是,李润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家八戒居然用蒸锅就蒸出了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 冰箱里还有海蟹和虾子,顾之泽剁了点儿蟹钳上的肉和虾扔进饭里,不一会儿满厨房都是浓香四溢的海鲜炒饭的味道,临出锅时,顾之泽又挤了半个柠檬在里面。闻着那个味道,李润野忽然就饿了。 两个人一人端一大盘炒饭坐在花园的小池塘边吃饭,□的双脚泡进水塘里,踢碎了满池的星星。 “好吃吗?”顾之泽有点儿紧张地问,厨房里调味料没有一样用的顺手的,他很怕做出一碗暗黑料理来。 “嗯,”李润野仔细品品,放下勺子开始翻裤兜,摸出皮夹来抽出五十美元递过去。 “干嘛?” “我记得某人曾经宣称,他做的海鲜烩饭至少值35元,不过我觉得卖50元也还是可以的。” 那是多久以前?顾之泽眨眨眼,自己因为听讲不认真被师父训斥了一顿,然后又屁颠屁颠地掏钱请了一顿金鼎轩,那时的自己一心想着拜师求艺,不曾想竟然把自己一辈子都撘进去了。 幸好,顾之泽拍拍胸口,幸好当初死皮赖脸地缠上去拜了师,手里攥张师徒协议持证上岗真是这辈子干的最漂亮的一件事儿。他坦然地把那张50美元的钞票揣进兜里,然后说:“明天起三餐要收费。” “人都是你的了,还要钱干嘛?”李润野淡淡地说。 顾之泽耳边轰的一声,觉得整个人都炸了,他傻愣愣地看着李润野,端在手里盘子发出当当的声音,那是勺子和盘相撞的声音。 “看着我干嘛,不想要啊?”李润野吃完饭顺手把盘子一扔,仰躺在花园的草地上,看着满天的星空叹息:“居然可以看到那么多星星,没有被工业污染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顾之泽咽一口吐沫,把蹦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他摸摸自己溜圆的肚皮蹭过去:“咱们去海边散步好不好?” 李润野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进屋拿了两件外套,搂着老婆晃出了门。天已经黑了,海边黑漆漆的,能听到波浪的歌唱。两个人牵着手,顶着漫天的繁星趟着海水慢慢地走,在一片寂静中谁也不说话,总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自己转个念头对方就能明白,自己的愿望对方能一一实现,没什么可争执的,也没有什么可辩解的。生活就只剩下牵着手慢慢走,遇到沟沟坎坎,互相扯一把也就过去了,有什么可说的呢? 顾之泽忽然想起来,以前在《晨报》时,张姐就曾经说过:夫妻两个在一起生活得久了就没话可说了,每天下班就各干各的事儿,一个人抱电视一个人抱电脑,如果有孩子就聊孩子,没孩子就沉默着直到关灯睡觉。 “谁家不是这么过的,这是规律。”张晓璇无奈地说。 顾之泽停下脚步,就着蒙蒙亮的星光看着李润野:“师父,有朝一日你会不会跟我没话说?” 李润野挑挑眉,露出个疑问的神色。 顾之泽羞愧地低下头,觉得所谓怨妇就是自己这副德行了,还能不能更丢人点儿的? “也许会,”李润野伸手把顾之泽搂进怀里慢慢走着,“也许就像天底下所有夫妻那样,我们最后也会慢慢没话可说,每天下班大眼瞪小眼,吃完饭各做各的事儿。但是,我喜欢那样的生活,安静又平静,两个人拥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但是却是谁也离不开谁。只要一抬头,我就能看到你在打游戏,你一回身,就能看到我在写稿子,然后我们一起洗个澡睡觉,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顾之泽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李润野搂着八戒转个弯,慢慢往回溜达,他说:“我觉得咱俩的前半生都够折腾了,后半生平静点儿也好,再这么折腾几年,我该减寿了。” “很辛苦吗?”顾之泽不好意思地问,“我觉得这几年主要是我太折腾了。” “没事,我像你这么大时折腾得更厉害,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认识诺瓦尔那一群人的?”李润野揉揉顾之泽的头发,接着说,“不过你今时不同往日,已经嫁进我李家门了,就得乖一点儿,做个贤惠媳妇。” 李润野的这话又勾起了顾之泽的回忆,他板着小脸说:“谁是谁媳妇,我说过早晚要让你哭着求我!” 李润野哈哈地笑起来,还是那句话:“我拭目以待。” *** 第二天,顾之泽又是在早祷的乐曲中醒来,满镇都飘散着庄严的祈祷声,他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不是真的ptsd吧,顾之泽皱着眉思忖,这不一语成谶了吗? 他在李润野怀里翻个身,把脸埋进师父怀里,耳朵贴上师父的胸口,听着砰砰砰的心跳声,他觉得好多了。 李润野拽拽被子,把八戒裹严实,轻轻说:“没事儿,我陪着你呢。” 白天没什么事儿,李润野拉着顾之泽出了门。其实按照顾之泽的想法,他宁可在房子里呆着,看看书听听音乐,然后挑个阳光好的犄角旮旯扔几个垫子睡一觉,兴致来了可以去缠师父。可是李润野说:“八戒,咱们好歹得去买点儿吃的啊,今天还吃海鲜炒饭吗?” 顾之泽咕噜一下翻身起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家师父金贵的肠胃最难伺候,受不得半点委屈!一想起自己不在家的日子里,李润野一日三餐吃外卖,一天吃的胃药比饭都多他就心疼。这几个月生生瘦了十几斤,连抱自己都费劲,顾之泽打定主意要把李润野喂胖二十斤。 两个人关了门往小镇深处溜达,这个小岛是全世界唯一一个“驴保护区”,岛上的驴比人都多,全岛只有两辆车,一辆消防车一辆救护车,据说这辆救护车还是用来拉驴的。一两米宽的小巷子里,一队队驴大摇大摆地慢慢踱步,背上的筐子里盛着各色的水果和蔬菜,人群侧着身从驴边走过,妇女们用黑色的长袍把自己严密地包裹起来。 顾之泽走在老城区,这里跟自己住的“别墅区”天差地别是两个世界,这里有古老残破的泥土墙,也有大门紧闭的幽深庭院,一些富豪在这里修建自己的“世外桃源”,占据偌大一片园林,透过雕刻有极其繁复精美花纹的大门,可以看到华丽的庭院和充满贵族气息的拜占庭是建筑。但是老城区的大部分建筑还是非常老旧,它们经受了常年的海风侵袭,已经开始慢慢坍塌,脚下全是被磨得锃亮的青石板路。这里飘散着浓烈的海腥气,还混杂着驴粪的气味。 这是个一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地方,没有鸟语花香,没有豪宅别墅,有的只是最普通的百姓生活。可是这种“普通”,让顾之泽莫名的紧张起来:眼前满是黑色的长袍,逼仄的街巷和高高的院墙是最危险的地方,某处坍塌的土堆是万万不能靠近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飞奔着的少年恐怕会随时会丢出一个土制的手雷…… 顾之泽甩甩头,紧走两步追上李润野。事实上,他非常想去牵师父的手,但这是个穆斯林小镇,他必须要尊重当地的宗教风俗,所以他牢牢地盯着李润野的脊背,看着那线条优美流畅的背影,在心里告诉自己,这里,是肯尼亚的拉穆,这里,是最美的海滨小镇。 可是,一个日期和地名不期然地跳了出来:2013年9月21日,内罗毕西门商场…… 顾之泽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晃动,他眼睁睁地看着对面走过来一对儿母女,全身裹得很严,只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露出来。她们提着一个篮子,越走越近,其中一个人微微侧过身去跟身边的人说话,那人浓密蜷曲的睫毛轻轻一眨,露出一双绿色的眼瞳,飞快地在顾之泽身上打了一个转儿。 枪声、哀嚎声、哭声、人群四散逃亡时纷杂的脚步声和惨叫声乍然回响在耳边。 一切不过都爆发在万分之一秒内,甚至在顾之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前他就已经一步窜过去狠狠掀翻了那妇女手里的篮子。水果和一包面包叽里咕噜地滚出来,还有一大把硬币丁零当啷地滚落在青石板的路上。 所有人都愣了,几秒后那名妇女大声嚷了起来,顾之泽的耳朵里嗡嗡直响,脑子里乱成一锅八宝粥。 作者有话要说:sorry,没码完……先放半章上来,下半章(番外二下)明天上午11点放,所以……明天还是反攻啊哈哈哈……继续避雷啊亲们。 【番外三】该大师兄了……呃……如果顺利的话 2013年9月21日发生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西门商场恐怖袭击事件造成包括肯尼亚总统亲属在内的69人死亡,上百人受伤,其中大部分是儿童,索马里反政府武装“青年党”宣布对此次袭击事件负责。 2013年4月,蜗牛搭乘埃航飞机离开肯尼亚回国,在肯尼亚度假的二十天里,我爱上了这片神秘而美丽的土地和那里淳朴的居民。至今记得内罗毕的一个妇女穿着几乎磨穿的塑料鞋,追了我半条街只为了还给我不小心掉落的相机包。 那是片贫瘠的土地,也是片丰富的土地,我希望那里的人能够远离战火和屠杀。 第128章 番外 二(下) 李润野一把把人拽回来挡在身后,他迅速伸出手来摊开表示自己完全没有恶意,并飞快地用英语去解释。(.无弹窗广告)顾之泽傻愣愣地看着师父的背影,耳边全是嘈杂的人声,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觉得恐惧和无助。 李润野赔了钱,诚恳地道了歉,努力解释说是不小心撞到的。小镇的民风古朴,那名妇女得了道歉也没说什么,只是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了半晌顾之泽,拉着自己的女儿走了。 李润野一言不发地带着顾之泽一路穿街钻巷,七拐八绕地找到了一家小小的花园式咖啡屋,随意点了两杯蓝山就把八戒按在一大丛蕨类植物后面坐下。顾之泽蜷缩在雕花的铁艺椅子上,把自己缩成一个球,高大的绿植密密实实地把他遮住。 “师父……”顾之泽喃喃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也没事啊,”李润野懒洋洋地说,“我赔得起,只是你这么冒犯一个女士不太好吧。” 顾之泽扯扯嘴角,只是师父只是在逗自己开心。 “我条件反射,脑子里一下子就懵了,之前就是这样的,大师兄只是侧身让个路,然后一把刀……”顾之泽说不下去了。 “那把刀怎么了?”李润野伸手握住顾之泽冰凉的手,轻声问,“说起来你还没有仔细给我讲过那天的事儿呢,不如来说说看。” 顾之泽垂下眼睛,看着师父白皙修长的手指紧紧包着自己的古铜色的手掌,他轻轻翻转手腕,把李润野的双手拢进自己的掌心,那双手就这么安静地待在掌心,一丝颤动都没有。顾之泽看着师父的手想,一直以来都是师父牵着自己,保护着自己,直到现在。如今自己镀了个金身又如何,名噪一时又怎样,到头来还是要靠这双手才能用勇气面对现实。 “那天,我们采访完回宾馆……”顾之泽看着李润野的手,缓慢但是详细地述说那天发生的事,一个细节都没有漏掉,说的自己浑身冰凉。李润野静静地听着,只是偶尔问一句“然后呢”,或者叹息一声“真可怕”,却也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于是顾之泽就在这种安静的花园一角,就着一杯凉掉的咖啡,捧着师父始终温暖干燥的手慢慢讲完了那天的事。 等顾之泽停下嘴,太阳已经爬上头顶了,李润野招来服务员叫了两份牛排权当午餐。 “八戒,先吃饭,我饿了。”李润野坦然地把刀叉递过去,温柔但是不容质疑地说。 顾之泽浑浑噩噩地接过刀叉,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顿饭,抬起头时看到李润野正在跟服务员说着什么。不一会儿,李润野走过来拉起顾之泽:“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时间刚刚好。” 顾之泽一头雾水地跟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绕过浓荫满院的小咖啡馆,再穿过一个老旧的市场,拐个弯就能看到一片不大的空地。李润野拉着顾之泽坐在了一棵大树下,隔着那片小小的空地正对着一扇门。 正在顾之泽忍不住要问的时候,那扇门忽然打开了,从里面蜂拥而出几十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她们穿着或紫色或绿色的长袍,长长的轻薄的面纱在风中翩跹出美好的波纹,叽叽喳喳地迅速占领了那片空地。 她们在空地上打羽毛球,或者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议论着什么,有几个胆大的孩子慢慢凑近,看着这两个来自异国的黑头发黄皮肤的年轻男人,坐在树下看她们玩耍。 “来!”李润野招招手,露出老少通杀的温柔笑容。(.好看的小说) 一个女孩子被小伙伴推推搡搡地推过来,腼腆地站在顾之泽跟前。顾之泽看着这个穿着淡紫色长袍的女孩子,她黝黑的脸庞上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深深的眼窝中棕色的眼瞳透着惊异的光。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可是顾之泽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瞟向她肩上挎着的一个布包,顾之泽忍不住想,那个包里装着什么。 李润野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小活页记事本还有两只中性笔递过去,在来之前,无数的攻略上都说要带文具和清凉油,非洲人非常喜欢这些。李润野在书包里放了一大堆,一路走一路散,现在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摇摇手拒绝,李润野笑着说:“我给你笔,然后你给我讲讲你们镇里的事儿,我们交换好不好?” 小女孩想了想,痛快地点头成交,她席地而坐开始跟李润野聊天,一大一小相谈甚欢,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大堆女孩围坐在他们周围。李润野把书包里能送的东西全都送了出去,换来小姑娘们更热情的讲解。 半个小时后,大门里传来钟声,小姑娘们笑嘻嘻地挥手道别,又回到了学堂里。 “有没有一种特幸福的感觉,被这么多漂亮小姑娘包围着。”李润野笑呵呵地把顾之泽从地上拉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土问道。 “有!”顾之泽点点头,忽然觉得那件可怕的事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在十几双纯净的目光的注视下,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被清洗了一遍,血管里流动的终于不再是恐惧的冰水。他有些怀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那一群纯真的小姑娘还是因为师父就坐在自己身边。 “师父,”顾之泽迟疑着说,“我觉得……好像没那么糟了。” “那我们就回家吧,”李润野拉着顾之泽继续穿街钻巷,一边走一边说,“回去睡个午觉,下午再出来买吃的。” 顾之泽想说我们可以现在买了带回去啊,干嘛要再出来一趟?可转念一想,出来度假嘛,何必在意呢? 两个人回到小别墅简单冲了个凉,顾之泽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正好听到午祷的音乐传来。他皱皱眉,早晨起床时那种沉甸甸又烦闷的感觉又来了,刚刚才纾解一些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他渐渐地感到烦躁,越想克服这种讨厌的“条件反射”越是控制不住地回忆起那些血腥恐惧的画面,这种无力感让他心烦意乱。顾之泽深深吸口气,努力想要驱散胸口的闷气。 “之泽,”李润野把人搂上床,“要睡个午觉么?” 顾之泽点点头爬上床,蜷进师父的怀里闭上眼,可随着音乐声眼前总能浮现出战火纷飞的街头和血肉横飞的爆炸现场,还有那些再也流不出泪水的眼泪,这一切都让人无比愤怒。他觉得压抑已久的怒火控制不住地燃烧起来,烧得自己越来越烦躁。想要去破坏什么,想要去征服什么,仿佛只有藉由这种暴力的手段才能把那股恨意散出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爆炸开来。 顾之泽翻个身用力攥紧拳头,努力深呼吸,他默默地对自己说:“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从今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没用,他还是烦躁得皱紧了眉头。 “八戒,”李润野柔柔的气息喷吐在耳边,一只大手慢慢地探进衣服里,爬上了顾之泽的腰,“你真的想睡吗?” 顾之泽全身瞬间暴起颤栗,没一根神经都叫嚣起来,他咬紧下唇,摇摇头。 “真好,我也睡不着。”李润野把唇埋进顾之泽的脖颈里,在他的后背上印一个吻。顾之泽猛得翻过身来,死死抱紧李润野脖子,凶悍无比地吻上去。吻得一点儿都不温柔,吻得火星四射,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嘴唇生疼,想必李润野也不会舒服到哪儿去……但是,他不但停不下来,甚至还想再用力些! 顾之泽懊恼地低吼一声,逼着自己撤后几厘米,他用额头顶着李润野的额头,目光狂乱,炽热的气息吐出去:“师父……我……” 顾之泽说不下去了,他向来不擅长于言辞,他是个行动派,于是他曲起双腿缠上李润野的腰,只是那力道大得好像是要绞杀。 李润野轻轻笑一声,放松全身的肌肉,他说:“之泽,你来好不好?” 蹦…… 顾之泽清晰无比地听到自己大脑里某根神经断裂的声音,他一把攫住李润野的手腕,几乎是凶狠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很想知道你怎么能让我哭着喊着求你,光说不练,你是个棒槌吗?” “李润野,”顾之泽脱口而出,“你不许反悔!” “来啊。”李润野低下头。 焚烧、席卷一切的烈焰吞吐着所有的感知和理智。顾之泽在载浮载沉的欲望中完全丧失了对自我的控制,他像头小兽一样只能循着自己的本能去冲撞和撕咬。他不知道怎么能让对方舒服,也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他只知道身下的这个人会接住他,承载他所有的情感和梦想,快乐与悲伤,只要有这个人在,自己就可以随心所欲。 恍惚间,他好像又听到了那乐曲,悠扬而庄严,带着神的悲悯和祝福,好像冥冥中有人在用最温柔的爱意包容着这个世界:温暖、安全、幸福、满足…… 顾之泽不确定这种感觉因何而来,但是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在狂躁的冲撞中体会到一种无以伦比的安全感,自己被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严密而炽热,有人用一种柔软但是强韧的姿态把自己保护得很好,给自己足够的空间驰骋却又不会脱缰…… 那就去做吧,放开一切桎梏,让自己放纵一次,在绝顶的快乐中冲向世界的尽头。 那几乎是一种毁灭性的快感,顾之泽在一片浑浑噩噩中甚至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但是这种流逝让他幸福,因为身边有人紧紧抱着他,陪着他一起冲向生命尽头那场注定的盛大落幕!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之泽筋疲力尽地瘫软在李润野怀里,迷迷蒙蒙地嘟囔一句“师父”后迅速坠入梦乡,快得让他来不及说一句“我爱你”。 李润野抱着顾之泽半晌不敢移动,他像被一辆大挂车碾过一样浑身都在酸痛不已。虽然做了足够的精神准备,但是他还是低估了八戒的冲动。最初,他只是想做点儿什么抹掉八戒记忆中那些恐怖的画面,让八戒有个渠道能把心里郁积许久的压力和愤怒消散掉! 没有什么比做||爱更有效了,对于这一点李润野有充分的把握。 可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初次提枪上阵的八戒在极端情绪的操纵下有着太大的杀伤力了。他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还真是有些招架不住啊! 李润野小心翼翼把把顾之泽放下,甩甩被他枕麻了的手臂,然后慢慢伸了个懒腰。他觉得很不舒服,八戒是痛快了,可自己的问题全然没有解决。他轻轻翻身坐起来,一步步挪进浴室,觉得有些讽刺: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性||事,却不得不去卫生间自给自足一下,这简直不能更悲催! 等把自己收拾利落了,李润野拧条温热的湿毛巾出来把八戒擦擦干净,然后换床干净的薄被裹紧两人,翻身睡去。 *** 顾之泽又是被晚祷的乐曲催醒的,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静静地听着那音乐,心里平静得好像窗外映着晚霞的大西洋,灿烂又温暖。顾之泽鼓起勇气尝试着去回忆那些惨烈的画面,依然痛心、依然愤怒,但是这种愤怒和痛心只会让他有一种责任感而非暴躁和无奈…… 这种情绪上的奇妙转化发生得太快,就好像发酵一样,短短几个小时,沧海桑田。 师父…… 顾之泽在李润野怀里翻个身,发现李润野睡得极熟,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他甜蜜蜜地回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懊恼地发现自己的大脑里全是零散的碎片,迷离错乱。 顾之泽的目光扫过李润野的脸,觉得师父又帅了。慢慢扫过他的脖颈,发现上面满是红红的印记,这印记让顾之泽有种强烈的满足感,他抿着嘴笑。但是当他的目光扫过李润野□的胸膛时,他脸色大变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师父的白皙单薄的胸膛上满是青紫的掐痕,暗红色的牙印赫然入目。顾之泽颤抖着轻轻碰一下那瘀痕,满心巴望那东西只是自己的幻觉。可是……顾之泽狠狠地闭一下眼,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绞紧了,疼得他眼泪都流不下来――他终于明白了今天为什么会有这场反攻倒算。 曾经,叶琛告诉他,李润野偶尔也会用这种方式来确定一种安全感。可那毕竟是李润野啊,即便是在极端缺乏安全感、情绪失控的情况下,也从不曾弄伤自己,最多不过“腰酸背痛腿抽筋”,自己还甜蜜蜜地拿这个当“情趣”。现在想想,师父到底要拿出多少心力来才能保证在那种情况下依然把握分寸,不伤自己分毫? 顾之泽伸出手,轻轻抚开李润野的额发,他黝黑的手臂和李润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顾之泽攥了攥拳头,自己在卡纳利亚斯,随身背十几斤重的采访包,身上的防弹衣又有十几斤重,每天高强度负重奔波,早就练得力大如牛,现在的自己甚至可以轻轻松松地把李润野抱起来。顾之泽深深吸口气,完全不敢想象自己在失控的情况下会在师父身上施加多少力道,让师父受到怎样的伤害。 甚至……他低头看看看自己,竟然一身的清爽! 顾之泽轻轻躺回去,把手臂搂上李润野的腰微微用力收紧,他对自己说,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再伤到师父半毫! 李润野是被饿醒的,他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顾之泽那双瞪得老大的牛眼,吓得一哆嗦。 “干嘛?” “师父……”顾之泽瞬间心虚不已,他觉得自己就是只偷鸡的黄鼠狼,被人抓了个正着。 “你干嘛?”李润野好笑地问,“怎么弄得跟我欺负了你似的?” “对不起……”顾之泽嗫嚅道。 “对不起?”李润野冷笑一声,“对不起就完了,你上完人说声对不起就没事了?” “哎?” “哎什么哎,你要负起责任来。我这辈子归你养了啊,林区别墅别忘了,顺便告诉你,下次度假我想去土耳其。” 顾之泽眯起眼睛,觉得剧情风格从《大明宫词》瞬间跳到了《还珠格格》。 李润野挪了挪身体,忍不住咧咧嘴“嘶”一声,很疼的样子。引得顾之泽腾地烧红了脸,忙不迭地蹦下床找了个大靠垫塞在师父身后,扶着师父靠在上面。只是这么一来,自己更像是禽兽,师父更像是被禽兽蹂|躏完的良家男。 顾之泽吭吭唧唧地说“抱歉”,可是李润野很快就打断了他:“我说八戒,你果然就是个棒槌!” “哎?”顾之泽眨眨眼。 “光说不练,到最后不但没让我哭着喊着求你,反倒是你自己哭得差点儿断了气儿,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上谁。”李润野毫不留情地戳穿顾之泽的脸皮儿。 “我……我……我……”顾之泽的脑袋顶上呼呼地冒着蒸汽,心里的那点儿悔恨、歉疚、自责全都被蒸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羞愧”。 “你什么你!”李润野说,“身为我的徒弟,就得十项全能,这项目不合格,以后要继续努力!” “哎?”顾之泽觉得这么一会儿功夫,自己跟坐了脱轨的云霄飞车一样,被扔得完全失去了方向。 “笨哪,”李润野叹息着摇摇头,把脑袋顶上依然呼呼冒着蒸汽的傻小猪搂进怀里,“我怎么真的捡了头猪回来呢?” “师父,”顾之泽吭吭哧哧地说,“你、你、你的意思……是、是……” “我的意思是,”李润野把唇印上顾之泽的额头,温暖而甜蜜,“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有哭着喊着求你呢,你要继续努力争取早日达成心愿!” “可……可是……”顾之泽把手指轻轻按上李润野满是瘀伤的肩头,“你看……我弄的……我不会……” “这有什么不会的,你好歹是个男人啊笨八戒!”李润野把顾之泽的手攥进手心,带着一丝调侃地笑容问,“你不是一直叫嚣着要‘平等地站在我跟前’么,怎么,给你一个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机会你还不珍惜?” 顾之泽眼里的犹豫和迷茫渐渐退却,他咬着牙说:“我……不太会。” “那你管我叫什么?”李润野的手开始不老实。 “师父。” “对啊,有师父在,还有什么不会的呢,我可以慢慢教你。” 顾之泽被巨大的幸福感和快乐感冲击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他几乎控制不住把李润野再次扑倒的冲动。可是再看看李润野那仿佛被s|m过一样的身体,他又退缩了:“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在欺师灭祖,要被天打雷劈的。” 李润野楞了一下,放声大笑起来:“真是笨死了!” 他抱着顾之泽顺势慢慢躺倒,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这么多年了,一如既往的单纯又热情。只是曾经的倔强小草长成了一根竹,极柔韧又强硬,他是自己用全部心血浇灌出来的,带着“李润野”的烙印,却又与自己绝然不同。 真好,这个人会陪着自己走完这一生,然后自己可以安心地握着这个人的手闭上眼睛。一生太过漫长,会遇到数不清的人和事,到底要多大的运气才能遇到这么一个人,合心合意,让自己心甘情愿为他付出换他一个天长日久“永远”相爱? “八戒”李润野叹息着说,“我爱你。” 顾之泽的眼睛里漫起一层泪雾,在朦胧中喃喃地说;“我爱你师父,永……” “嘘!”李润野轻轻印个吻上去,“我们不说那个词,直到闭上眼睛,我们都不说。” “嗯,”顾之泽加深这个吻,努力去抱紧师父。 *** 李润野的手指灵活地抚过八戒炽热的身躯,他轻轻地问:“之泽,你到底要不要学?” “要!” 事实证明,顾之泽的学习能力超强,无论是在哪个方面! 第129章 番外 三(之一) 湖南省吉首市,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首府。(.无弹窗广告)这里高峰重峦、岭峪交错,险峻的地理环境也造就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钟灵毓秀的自然景观加上地杰人灵的人文风貌,让吉首成为了湘西的一处历史名胜。 刘明远的家就在吉首的矮寨镇排碧乡,这里有名震天下的矮寨公路,风景奇绝。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刘明远一清早推门出去时,漫山遍野的碧桃花全开了,大团大团如云似霞一般笼在山上,倒显得青翠的山色成了点缀。深深吸一口气,能问到幽幽淡淡的花香和雨后泥土的芬芳。厨房里,年迈的母亲在炒腊肉,自家种的红辣椒爆锅后散发出来的浓烈刺鼻的异香,混在着花香和泥土香,闻起来倒别有一种独特的感受。 那是故乡的味道,梦里闻了千百遍也从不曾厌倦。 刘明远披着一件土布的外衣慢慢地走出自家的院子,身后母亲的声音传来:“不要走远了,一会儿回来吃早饭。” “好的。”刘明远应一声,信步往村口溜达,那里有条不宽的河,春水初涨,水色清碧,刘明远喜欢在这里发呆,这就是他回家一个月以来每天主要做的事儿。天气好的时候就在河边或者院子里看着远处的青山发呆,天气日暖,一天天看着山色渐渐绿了,桃花从繁星点点的绯红到现在浓抹淡描的艳红。 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沉淀自己三十来年的经历,他把自己的灵魂抽出来,放在一个局外者的角度审视这个叫“刘明远”的人。他生长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家里虽不富裕但也衣食无忧,他上有兄长下有幼妹,一路平顺地做到记者这个职务。除了大学时恍然发现自己同性恋的身份这件“惊世骇俗”的事儿以外,人生平淡无奇……直到某天在报纸上开始关注一个叫李润野的人。 从那时开始,一切都发生发了变化。他好像被命运抛入了函数图线中,高高低低百转千回。如今,自己身上有数不尽的光环环绕,却也满是伤痛,从省里到市里再到镇里,整整一个月的喧嚣鼎沸之后一切逐渐归于平静,除了登门说亲的七大姑八大姨越来越多以外,生活总算是回到了正轨。 两周前,他关闭了手机。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诺瓦尔的,他告诉他山里的桃花开了。关了手机后,刘明远不知道诺瓦尔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在什么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还会不会再出现,但是他愿意给自己一个期待或者一个惊喜,他希望那个有着漂亮金棕色眸子的人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能让平静似水的生活泛起不一样的涟漪。 也许……会是滔天巨浪吧。 刘明远苦笑了一下,要怎么跟父母兄妹介绍诺瓦尔呢? 当刘明远还背着书包怀里揣着两个馒头,每天步行十几里山路去念书时,脑子里除了学习根本装不下别的东西,“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一直是他的座右铭。等他以全省第七名的身份考入名校时,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直挂云帆济沧海”。所以,当大一快结束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只对同性有兴趣时,觉得整个人生都完蛋了!他不知道该找谁商量讨论,只好成天泡在图书馆,阅读了大量的书籍,他觉得“知识”最终会帮他解决问题。但是刘明远弄明白了同性恋是怎么回事儿却弄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常识告诉他知识在这个时候是没用!挣扎了一学年,刘明远想开了,反正传宗接代有大哥呢,自己只要奉养双亲就行了,至于将来老人逼婚……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因为这个,刘明远大学毕业后直接去安宁市,刘敬抱怨他离家太远,老“话讲‘父母在,不远游’,你这一下就跨了省了,不孝子!”刘明远安慰老人家,只有在大城市才会有大发展,自己这是要“一飞冲天”。大哥刘明华帮着劝,说“小弟好不容易考了那么好的大学,这是要大展宏图光宗耀祖呢,将来小弟还要出国留洋,窝在小山村里干嘛?”妹妹刘明雅也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会和大哥一起照顾父母,会努力念书像二哥一样出息,让二哥放心。刘敬和孔兰香万般不舍地松了手,这一松就是十年! 如今,自己回来了,当老母亲在长沙机场接自己时,她的眼睛里没有欢呼的人群和海一样的鲜花,也没有省级市级的领导,更没有那些长枪短炮的镜头,只有离家许久满身伤痛的爱子。老太太很想扑到儿子身上痛哭,也想把孩子紧紧抱进怀里,可是政府的工作人员礼貌地微笑着,把她拉到了人群后边,他们说:“请您先等等,领导要先接见刘记者。” 老太太愤怒却无奈地看着儿子被人群包围,直到所有领导都跟刘明远握完手、慰问完,她才被工作人员推了过去,伴随而来的是无数的闪光灯,闪得她睁不开眼…… 刘明远一直对母亲有种说不出的愧疚,他发誓不会让老太太受到一丁点儿伤害,可是现在……刘明远叹口气,开始有点儿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干嘛邀请诺瓦尔来家乡呢,自己也可以去法国啊。 *** 刘明远看看渐渐爬高的日头,转身慢慢往回走。浑身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就是腿还用不上力气,走远了或者走快了都会很疼。好在村子很小,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奔忙的。大哥如今在市里一个大工厂上班,已经是高级技工了,每月拿的钱比车间主任都多,他的工作是计件的,每天早早就能完工回家帮这老父亲打理菜地。小妹如愿以偿地读了医学院的护理专业,如今也在市里上班,只是工作繁忙经常三班倒回不了家。刘明远刚回来时,医院考虑到“照顾英雄”,特地批了刘明雅一个月的全薪假,让她回来照顾哥哥,刘明远笑着说自己的待遇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刘明雅想笑却莫名地红了眼眶。(.好看的小说) 现在,刘明雅已经回去上班了,自己这腿也只剩下将养了,刘明远终于缠不过诺瓦尔,把自己的地址给了他。这一个月来,诺瓦尔天天给他打电话,刘明远笑着说手机费实在是花不起,于是他开始打网络电话,并且强烈要求视频。 一天晚上,刘明远在卧室跟诺瓦尔视频,诺瓦尔忽然问他,“你是在自己的房间吗?” 刘明远愣了一下,直觉上觉得这小子又开始作了,他腾的红了脸。果然,诺瓦尔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欢天喜地地说:“刘,我要给你看看我的肌肉!” “为什么?”刘明远好笑地问。 “你会喜欢的,我身材很好,”诺瓦尔蹦起来,退后三大步开始解扣子。刘明远好笑地看着小小的视频框说:“你的节奏太快了点儿。” “不快,”诺瓦尔很快地把自己的上衣扒光,露出白皙的胸腹,上面果然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层,虽然没有八块腹肌,不过细数数六块还是有的,“怎么样,还不错吧?”他得意地说。 “你想干嘛?”刘明远觉得就算外国人个性开放,就算法国人天性浪漫,但是诺瓦尔这小子也似乎有点儿过头了。 “不想干嘛,”诺瓦尔披上外衣又蹦回椅子上坐好,他颇为严肃地说,“我在给自己加分!” “加分?”刘明远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把腿伸直,他现在坐久了依然会觉得不舒服,“加什么分?” “你看,你知道我长什么样,也知道我的职业、家庭住址联系方式,还知道我的性格……我想了想,除了我这个人身材怎么样其他的你都知道了,所以我打算让你看看,这样你会更了解我……其实我床上的技术也很好,不过你离我太远了。” 刘明远听了诺瓦尔的话,心里蓦然一动,他想起了李润野的话,想想自己一辈子与世无争老实巴交的父母兄妹,心里多少有点儿迟疑,他问;“诺瓦尔,你方便介绍一下你的家庭吗?” 诺瓦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些……重要吗?” “重要……也不重要,”刘明远耸耸肩说,诺瓦尔露出非常不解的神色。 “我的家庭非常简单,如果我们在一起只需要取得我父母的谅解就可以了。可是据我所知你的家庭很复杂,我其实不介意你出身什么家庭,但是如果我们将来一直在一起,势必会卷入你那个复杂的家庭中,我需要提前有个预判,从这个角度说,很重要。但是换个角度,如果我们很快发现并不适合,然后分道扬镳,那么这一切对于我而言便不重要。” 诺瓦尔很快就被搅糊涂了,他反应了一会儿大声嚷道:“刘,你威胁我!” 刘明远笑笑不说话。 诺瓦尔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当然可以告诉你,这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我怕你知道后会嫌烦。” 刘明远心想,这你还真说对了,我还真的就是嫌烦。 “我是私生子,就好像所有的私生子一样,我有个比较……花心的爸爸,不过奇特之处在于我爸爸遇到我妈妈之后就坚决地离了婚,但是……我妈妈无论如何不愿意嫁给他。” “为什么?” “我爸爸……姓德卡斯德伊,”诺瓦尔好像再说一件特别丢人的事儿一样吭哧吭哧。 刘明远听着诺瓦尔的法国腔英语别扭,于是让他把这个姓氏拼了一下,自己顺手一百度……果然很烦人! “不过我家是卡斯德伊家族一个分支的分支……”诺瓦尔急急忙忙地解释,“就是有个姓而已,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那你激动什么?” “家里……还算是有钱,我爸爸在中东那边有点儿生意。” 刘明远一下子就懂了,在中东的生意就没有小的,估计诺瓦尔家里有几分资产,夫妻两个离婚后财产分割什么的会有很大分歧,尤其是涉及到前妻子女的继承问题。这种事情在每一个豪门都会上演,就好像默多克和邓文迪结婚前,前妻安妮做了大量的工作来保证子女的权益。刘明远叹口气,已经开始觉得烦了。 “你看你看,”诺瓦尔敏锐地发现了刘明远情绪的变化,他嚷着,“我就知道你会烦。” “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你,”诺瓦尔正色道,“真的,刘,我了解你。你工作的时候跟平时生活时完全不一样。你其实更喜欢简单的爱情和简单的生活,如果可以,你会觉得顾那样简单的人更适合做你的伴侣。” 刘明远想了想自己和顾之泽在一起时的样子,觉得那画面太“美”有点儿不敢看。 “诺瓦尔,”刘明远打断诺瓦尔的自怨自艾,“我就想知道,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会面对什么。” “一个天天赖在我家不走的老头和两个天天来我家找人的苍蝇。” “他们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老头儿会天天跟我妈妈求婚,那两个苍蝇会时不常地提醒我不要觊觎他家的财产,当然,还有可能……攻击你一下,语言攻击……但是刘,我会保护你的,我发誓!”诺瓦尔急忙忙地说,生怕刘明远打了退堂鼓。 “你妈妈呢?”刘明远比较关心这个问题,语言攻击什么的简直小菜。既然那三个背负着显赫贵族姓氏的人对自己构不成实质性的影响,那他关心的唯一问题就只剩下这个了。 “哦,妈妈啊!”诺瓦尔忽然绽放出一个非常美的笑容,虽然在视频里画面模糊,但是刘明远还是被那笑容晃了一下。看着诺瓦尔单纯灿烂的笑脸,刘明远恍惚想起那天在炮火中诺瓦尔的样子。他伏在半截断墙上,自己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脸颊上蹭满了灰尘,中间还夹杂着血迹。那天的诺瓦尔目光冷厉,手里一把掌心里稳若磐石,平时看起来纤细的身影那时是如此的可靠…… 刘明远第一次有一种感觉,自己被人保护着,全心全意地放在心里,藏在肋骨后边,那里几乎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说之前自己只是有些动心,那么那一刻,刘明远清晰地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这么多年一个人,很辛苦很孤独,他希望能有一个像诺瓦尔这样的人陪着他。其实想想,诺瓦尔在本质上跟李润野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外柔内刚一个正好相反,这样的人足够坚强也足够坚定,刘明远觉得自己真的可以迈出这一步。 “刘!”诺瓦尔欢快地说,“我妈妈很喜欢你,我在家里跟她讲了很多你的事儿,她想见见你。” 刘明远皱皱眉,觉得诺瓦尔简直就是脚踩风火轮,无论做什么事儿都是快节奏,自己想要跟上他还真是得再加把劲儿才行: “诺瓦尔,公平起见我也把我家的情况告诉你。”刘明远用简单的三四句话就把问题说明白了,他说,“你看,这样其实是不公平的,我没办法,至少目前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我怕你会觉得很委屈。” “以后会告诉他们吗?”诺瓦尔认真地问,“我想跟你在一起,如果你的父母一直反对我们怎么办?我真的很希望得到他们的祝福。还有,我看了很多书,都说中国的父母最厉害了,子女的伴侣都必须得到他们的首肯才行。” 刘明远忍不住笑,他想说其实全世界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啊,美国好莱坞还拿着个桥段拍了好几部卖座影片呢。“诺瓦尔,以后的事儿我不敢随便承诺你,但是我可以承诺你凡事我会尽力去做,如果有机会我会把你正式介绍给我的家庭。” 诺瓦尔想了想,乐观地说:“好吧,总会解决的。其实刘,我只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只要你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就行了。” 刘明远有些哽住了,他不知道这是西方人的思想还诺瓦尔独特的出世风格,抑或是他就是要跟自己在一起的决心。但无论是哪种,刘明远都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歉疚,于是他想了想对诺瓦尔说: “我家在中国东部的山区,暮春时节的风景非常美,还有好吃的腊肉和稻米鱼,你要不要来做客?” 诺瓦尔愣了一秒钟之后吧唧一口亲在屏幕上,摄像头拍到他的动作,刘明远只看到一个金色的脑袋压过来: “你干嘛?” “吻你!”诺瓦尔欢快地说,“我要去,快把地址给我。” 于是刘明远把地址发给诺瓦尔后顺手关了手机,已经两周了,刘明远每天推开小院门都在想,诺瓦尔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非常感谢烟波迷航和依零两位读者陪蜗牛修文修到凌晨一点。 第130章 番外 三(之二) 番外3(之二) 这天早晨起来,孔兰香拎着篮子出了门,昨晚听邻居刘婶说田里的鱼很肥,她打算去捉两条来给儿子炖了补补。再者,今天家里还有位娇客呢。孔兰香一想到这儿,更是美滋滋的,她惦记着厨房里有新下的腊肉,经过一冬的熏制异香扑鼻,肥肉通明瘦肉赤红,切成薄片塞进鱼肉中,再配上、姜丝、独蒜、豆豉和肉蔻,小火煎制后加上山里的泉水炖煮,快出锅时滴入几滴家酿的甜米酒。汤色乳白,肉香中混着花香,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孔兰香来到村口的水稻田边,顺着田垄往里走,水田里游弋着肥大的鲤鱼,它们采食落水的禾花,鱼肉上沾染了浓浓的花香。刘明远从小就喜欢吃禾花鱼,儿子小的时候,孔兰香会把鱼剖开来抹上粗盐腌制,然后放在火炉上烘干,再刷上一层自己亲手做的豆豉酱、洒上蒜、姜,辣椒末,做成外焦里嫩的湘家烤鱼放在刘明远的书包里,那就是儿子午饭的佳肴。 十多年过去了,儿子每次回家不是冬天就是夏天,都不是吃禾花鱼的好时节,难得这次在暮春时节回家,孔兰香自然要让儿子大饱口福。这会儿都快到中午了,做农活的都回家吃饭了,水田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孔兰香循着田垄慢慢走,想要去水渠附近设个简单的网,禾花鱼警惕性不高,很容易捉。 孔兰香卷起裤管,踩进及膝深的水里摸索了一会儿,从一张小网里拽出一条肥大的鲤鱼,扑啦啦地在手里挣扎,孔兰香看一眼鱼的个头,满意地丢进放在田垄上的小篮子里。就这么一抬头的功夫,冷不防瞥见垄上蹲着一个人影。 “呀!”孔兰香拍拍胸口,“吓我了!” 那人笑眯眯地看着孔兰香,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你好。” “好,”孔兰香迟疑着点点头,排碧村靠近矮寨公路,最近随着旅游业的大力发展,小山村里的游客也越来越多,外国人也就见得多了,不过……孔兰香想:“这娃长得还挺好看,不像那些外国佬那样,个个牛高马大浑身长毛好像毛猴一样!” 本着热情好客的原则,孔兰香笑着搭话:“你要去哪儿?” 那人笑眯眯地摆摆手,表示自己听不懂,孔兰香想了想,拎着篮子蹬上田垄指着前方地说:“你要是想去公路上呢,就往前走,到了路口往西拐,走不远就是公路啦。”她连说带比划,力图让这显然是迷路了的小伙子找到方向。 那人依旧笑咪咪地说,“你好。” “你好,”孔兰香叹口气,看来这人是真听不懂,她只得摇摇手说,“我先走了,你慢慢逛啊。”说完,当真挎着小篮子拔脚就走。刚走出去两步,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不会外国话可儿子会啊。于是她又转过身子来招招手说,“要不你跟我来好了。” “你好。”那人还是笑眯眯地说。 “好。”孔兰香无可奈何地垂下手,这个傻娃就会说个“你好”,自己要怎么帮他? 那个人挠挠后脑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对着纸条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窝……招……溜……命……渊。” 一共就五个字,其中三个还是孔兰香最熟悉的名字,老太太一拍脑门:“你找刘明远?” 那个人兴高采烈地拼命点头,金色的头发映着阳光亮得耀眼。 “哪,跟我走吧!”老太太豪爽地一挥手,转身带着那人往家走。儿子是“著名记者”,在国外呆了那么久,有几个外国朋友很正常。这人一定是听说儿子受伤了,特地千里迢迢来看望病人的。这么想着,孔兰香再看看这人,更是觉得小伙子长得帅又懂礼貌,果然比那些“毛猴子”顺眼多了。 那人跟着走了两步,伸手去接老太太的小篮子,一边比划着示意“我帮您拎”,老太太摇摇手:“嗨,这能有多重,我自己拎着就行了,小伙子你跟我走吧。” 一口正宗湘西方言听得那人直眨眼睛,正正自己肩上硕大的登山包,嘿嘿笑着又跟上了老太太的脚步。 从稻田到家门口,百十来米的路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孔兰香推开虚掩的房门站在小院门口中气十足地叫一声:“明远,有人找你。” *** 刘明远彼时正在堂屋里和邻村的王依灵聊天。 依灵是一周前前村的王婶子给介绍的,据说王婶子和王依灵家有着山路十八弯的亲戚关系。那天王婶子兴冲冲地端着一大海碗血肠来了,说是自己腊的,刚刚下梁端来给刘明远尝尝: “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家做的血肠,每次做血粑鸭你一个人能吃半只!” 刘明远感激地接过大海碗,随口让了一句:“王婶您坐会儿喝杯茶。” 王婶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喝完了两大壶茶、磕了半斤瓜子扯了一个多小时的闲篇儿,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姑娘的照片。 “明远哪,你看这姑娘,我家亲戚,知根知底儿的。再说人家也是大学生,在城里工作,每月也不少挣呢,今年26,你看,挺漂亮的是吧。” 刘明远头疼地接过照片看了看:“嗯,挺漂亮。” 王婶子…… 刘明远…… “那,然后呢?”王婶子实在是耐不住,论起比耐心,七村八寨没人比得过刘明远,“看得上不?” “王婶,您看我这一身的伤,再说我将来的工作还不一定在哪儿呢,离家万里漂流异乡的。(.好看的小说)” “所以正好啊!”王婶子一拍大腿,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依灵在家里是老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不用她给老人养老送终,你要是去外地工作她可以陪着。再者,你这工作这么辛苦,身体又不好,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明远,不小了,32了吧?” 刘明远含糊地点点头,觉得脑袋更疼了。 “怎么样,见见面聊聊,年轻人多聊聊就有共同语言了。” “王婶,”刘明远决定快刀斩乱麻,这种事不能拖,“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哎呦,王婶子你怎么来了?”堂屋门口传来孔兰香的招呼声,打断了刘明远的话。刘明远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走进来,两个人老太太热络地一聊,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刘明远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安排了一场相亲。鉴于他的伤势,相亲被体贴地安排在了他家里。 所以,当孔兰香挎着小竹篮,领着一个帅气的老外走进院子时,王依灵已经跟刘明远聊了一个钟头了。刘明远无限地夸大了自己工作的危险性和不稳定性,又极力渲染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力求听起来给人日薄西山朝不保夕的感觉,希望能以此吓退这个姑娘。 王依灵听了半晌,抿着嘴笑了:“刘大哥,我懂你的意思。” 刘明远腾的红了脸,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他很少跟年轻的姑娘打交道,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女记者,跟她们说话从来不用“含蓄婉转”。这好不容易“暗示”了王依灵半天,还被对方一句话就戳穿了,实在是有些难堪。 “刘大哥,我也知道这事儿不靠谱儿,不过是我妈妈非强着我来一趟。你看,你也不用为难,到时候就说咱俩互相看不上就完了。” 刘明远扯扯嘴角,勉强地笑一笑:“那个……真是对不起,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我心里……” 王依灵伸手做个手势打断刘明远:“行了,我明白、我明白,我不会因为这个有什么想法的。那个……刘大哥,你给我讲讲你那些事儿呗,我挺好奇的。” 刘明远非常感谢王依灵的善解人意,也就顺势转移了话题,两个人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儿,竟然意外地投契。眼看着日头慢慢爬了上去,王依灵想要告辞,刘明远想起刚刚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要留人家姑娘吃顿饭,又念及一个姑娘家家的,走了几十里山路跑来“相亲”,还被自己一句话就撅回去了心里更是不忍,于是便热情地招呼:“留下来吃完午饭吧,我妈妈说要做禾花鱼的。” 两个人正说着呢,孔兰香带着一个人推开院门进来了。 *** 刘明远在堂屋里一抬眼,就看到母亲身后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背上有个山一样的荧光黄色的登山包,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就听一声惊呼: “刘,亲爱的!” 转瞬间,那个身影连同背上蜗牛壳一样的登山包就向自己压了过来。刘明远下意识地张开双臂,直到那人扑进自己怀里,他才恍然意识到,诺瓦尔,来了! “刘!”诺瓦尔毫不迟疑地搂住刘明远的脖子,把自己的下颌安放在刘明远的肩上,那个位置最让他舒心,他笑眯眯地说,“我想你。” 刘明远搭在他腰间的双臂微微用力,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诺瓦尔激动得浑身都颤动起来。 就在刘明远想要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诺瓦尔却又忽然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大步: “对不起对不起,”他焦急地扎着双手,慌乱地说,“我会不会弄疼你?你的伤怎么样了?哎哎,我还背着登山包呢,这得多重啊……” 刘明远微笑着伸手拍拍他:“没事,我已经好了。” “怎么可能!”诺瓦尔摇摇头,“不可能那么快的,你快坐下,站着对腿不好。”说完,轻轻推着刘明远坐了下去。 孔兰香站在屋门口,刚看到诺瓦尔扑到儿子身上时急得两步就跨进了屋门,可还没等她伸手去拽人,诺瓦尔已经自己蹦开了。孔兰香长长地出了口气,转头发现婷婷袅袅站在一边的王依灵。姑娘高挑的个儿,长得也挺清秀,孔兰香看着是真满意。虽然儿子有了大出息,不过从老太太的内心讲,他还是希望能娶一个小城市里的儿媳妇,最好能知根知底的。这样的儿媳妇本分又能干,可比那些大城市里的娇小姐强多了,一想到儿子将来娶个媳妇不但不能照顾男人,搞不好还得儿子伺候她,老太太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王啊,”孔兰香说,“中午留在家里吃饭,尝尝阿姨的手艺。” 王依灵落落大方地道了谢,然后说:“我帮您一起做吧,虽然手艺不好,打个下手还是可以的。” “嗨,你们年轻人聊,跟着我一个老太太做饭干什么!”孔兰香带着几分薄责地说,心里对这个姑娘越发的满意了,这年月,城市里的大小姐哪有会做饭的啊! 被诺瓦尔按进椅子里的刘明远也说:“你就别忙乎了,坐着一块聊会儿吧。” “算了吧,我那英语水平只会唱字母歌,我在这儿坐着大家都聊不痛快。”王依灵笑眯眯地说,“阿姨,我帮您做饭去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接过孔兰香手里的小篮子带头往屋外走去。 农家院的厨房通常都在一个角落里,王依灵熟门熟路地摸进去麻利地开始收拾鱼。孔兰香恶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开始担忧自己这个傻儿子一点儿“怜香惜玉”都不懂,将来怎么疼媳妇? 刘明远无可奈何地摊摊手,老太太哼了一声扭头也走向了厨房。 “唉,”刘明远坐在椅子上轻轻叹口气,刚要转过身子去招呼诺瓦尔,却冷不防一阵温热的气息扑过来,眼前一花,自己的双唇就被另一双温热的嘴唇覆住了。 湿滑炽热的舌尖,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快得好像脑中的一个闪念。在刘明远还没有来得及捕捉的时候就已经退了出去。 刘明远忽然有些不满,实在……太快了,他挑挑眉看着诺瓦尔。那小子白皙的脸上诡异地腾起两朵红云,目光竟然有些躲闪。 “怎么?”刘明远好笑地问,“你在脸红吗?” “刘,”诺瓦尔咽口吐沫,把目光定在刘明远的手上,“我……我忍不住,我很想你。” “嗯,”刘明远温柔地笑了,“所以,你为什么脸红呢?” “我……我……硬了。” “啊?”刘明远这回是真惊讶了,他忍不住笑着把诺瓦尔全身都扫了一圈,肥肥大大的速干裤的裤型隐约有点儿“问题”。 “刘,”诺瓦尔有点儿局促地站在那里,他低着头看着刘明远,纤细的身子微微弯着,仿佛被那硕大的登山包压得直不起腰来,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兮兮的感觉。 “刘,”诺瓦尔再一次低声说,“我真的,很想你。” 刘明远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大手猛然攫住了,这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猛然站起身,一把把诺瓦尔的手攥进掌心里,“你跟我来!” 诺瓦尔被刘明远拖着,踉踉跄跄地绕过堂屋的镂花木栅,穿过一个窄窄的游廊和一个青石板铺就的小天井。只来得及看到天井里有个大大的鱼缸和一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老树,诺瓦尔就被刘明远拽进了一间屋子。 古老的刻花木板门在身后砰地关上,眼前骤然一黑,诺瓦尔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木头的香气就被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唇迫不及待地印上,舌尖被挑开,口腔里充满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干净而温暖,那是他熟悉的、思念的的气息。 诺瓦尔挺起胸膛贴紧刘明远,放松了整个身体,全心全意地迎接并享受这个久违了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依零……你懂的。 葡萄,从第一篇文直到现在,那么久以来非常感谢你的支持和鼓励,有你的鼓励我会继续努力哒。 各位亲爱的新朋和旧友,蜗牛非常感激你们的一路陪伴,群么么哒! 第131章 番外 3(之三) ads_wz_txt; “停停停,”诺瓦尔喘息着去推刘明远,可是身子却软得站不住,一个劲儿地往对方身上倒。[]\(^o^)/\|經典*小#說\|更\|新\|最\|快|\(^o^)/ 刘明远撑着他,好笑地问:“你这个样子……到底是停还是不停?” “停,”诺瓦尔好不容易站稳了,他喘口气拽紧刘明远的衣领说,“停下来,你……还有伤,不能站久了。” “我没事,”刘明远用双手把他的整张脸都捧起来,再次强调,“真的我没事,我就是很想吻你。” 诺瓦尔眨眨眼,好像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你,你说什么?” 刘明远好笑地又把唇印了上去,堵得对方连呼吸都快停了,然后一脸严肃地说:“我说我就是想吻你而已。” “哦哦哦”诺瓦尔急不可耐地去解登山包的腰带,连拉带拽,恨不得要把那带子揪断。他手忙脚乱地把背包甩了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抱紧刘明远的脖子把自己贴上去——刚刚那些都不算,他要重新来过。 当刘明远把诺瓦尔从自己的身上撕下来时,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有反应了,等两个人把气喘匀了,浑身流窜的火苗都压下去了,才腾出功夫来说话。 “这里好找吗?” “小意思,”诺瓦尔得意洋洋地说,“这跟卡纳利亚斯的萨尼区比起来简直就像日落大道一样好走。” “是吗,”刘明远笑笑,“你怎么遇到我妈妈的?” “啊,”诺瓦尔忽然一拍巴掌,“对了,我都忘记跟她说谢谢了,那是你妈妈吗,她人真好。” 刘明远点点头,想象不出这两个人是怎么交流的。 “我其实已经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儿了,但是你们这里没有门牌号,我只好去找人问,正好看到你妈妈在捉鱼……对了,刘,为什么你们这里的鱼是养在田里的?” 刘明远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只是微笑着看着诺瓦尔。几个月没见,这小子胖了,看来在家里养得不错,脸颊微微鼓起来的诺瓦尔看上去忽然小了好几岁,刘明远喜欢这样的诺瓦尔,让人亲近。 “什么时候到中国的?”刘明远问。 “四天前,其实我签证早就拿到了,可是我家里有点儿事,其实……就是我爸爸又求婚了,把我妈妈气疯了。”诺瓦尔叹口气,“她愿意跟他同居,可就是不愿意结婚。” “你妈妈有她自己的想法……我是问你,你今天几点到村里的?”刘明远把话题拉回来,他可不想一见面就跟诺瓦尔讨论父母婚姻的问题。 “一个小时前,我去找你说的那条河了,我以为你还会在那条河边看风景,我想给你个惊喜。我顺着那条河走了很远,都没有看到你。” 刘明远忽然有点儿遗憾,他一个上午都在陪王依灵聊天,如果像往常一样去河边散步就一定会遇到诺瓦尔……诺瓦尔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呢?他会不会背着硕大的登山包飞奔过来,会不会陪着自己在河边看对岸满山的桃花,会不会……在那棵大柳树下偷偷地吻自己呢? 刘明远希望时间能够倒流,他想在那样的场景下见到诺瓦尔,他喜欢看诺瓦尔兴奋的脸庞,亮闪闪的眼睛,和他一心一意吻自己时认真的表情。 “我明天带你去河边,”刘明远把人拉进怀里圈住,他也喜欢这种温暖充实的感觉,抱着一个人让人安心。 “好,”诺瓦尔认真地点点头,“我明天会早点儿过来。” “过来?”刘明远低头看着他那双金棕色的眸子,瞪得很大,显得傻乎乎的,“你什么意思,从哪儿过来?” 诺瓦尔歪歪头,显然没有弄明白刘明远的问题,刘明远刚想要解释,堂屋传来孔兰香的喊声: “明远,你在哪儿呢?” “就来!”刘明远大声地回一句,拉着诺瓦尔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能吃辣的吗,这边的菜都比较辣,要不我再给你炒点儿别的?” 诺瓦尔摇摇头又点点头,刘明远问:“你到底是能吃还是不能吃?” “我能吃,”诺瓦尔满脸严肃地说,“可是你说你要我给做别的,我也想吃你做的菜。(.好看的小说)” 刘明远忍不住笑:“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你先尝尝我妈妈的手艺,我妈妈做饭很好吃。” 诺瓦尔的眼睛都亮了,中国菜就是他的心中宝。 来到堂屋时,孔兰香指着条案上的茶盘说:“明远,你干嘛去了也不请客人喝杯茶。” 刘明远顺手斟了杯茶递给诺瓦尔:“尝尝。” 诺瓦尔喝了一口,满口奇香回味悠长:“真好喝!” 孔兰香笑眯眯地看着诺瓦尔把一杯茶咕咚咕咚全喝完,有点儿心疼地说:“你看这孩子渴的,明远你也真是,拉着人家跑哪儿去了也不给人倒杯水喝。” “我们去放行李,”刘明远扭头对妈妈说,“诺瓦尔在家里住几天,大哥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住,就别折腾他那屋了,让诺瓦尔住我那屋吧。” “行,”孔兰香痛快地点头,“反正你那屋是大床,我去晒床被子……不知道人家外国人住不住得惯,他们不都是一个人一个房间的吗?” “放心吧,他荒郊野岭都能睡得着。”刘明远看看诺瓦尔手里空了的茶杯,顺手又给他斟了一杯。 “对了明远,”孔兰香忧心忡忡地说,“你说我做个什么菜好?我怕人外国人吃不习惯。” “他酷爱吃方便面,老坛酸菜牛肉面!”刘明远想起顾之泽不止一次地跟他抱怨诺瓦尔抢他的“储备粮”。 “那算了,”孔兰香果断地说,“我做的饭怎么也比那个东西好吃!” 诺瓦尔傻愣愣地捧着茶杯看刘明远母子俩对话,隐约觉得这话题跟自己脱不开干系却无奈完全听不懂,于是他向刘明远投去询问的目光。 “没事,我妈妈问你喜欢吃什么。” 诺瓦尔放下杯子礼貌地对孔兰香说:“thankyou,”想了想又担心对方听不懂,憋了半天又蹦出一句“你好”来。 孔兰香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直流眼泪:“你这娃儿,除了‘你好’还会什么,怎么这么傻?” 大概是口音问题,孔兰香说的“你这娃儿”这四个字在诺瓦尔听起来就好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于是他惊喜万分频频点头:“yes!yes!” 孔兰香笑得更厉害了。 刘明远叹口气,觉得诺瓦尔只要离开战场,整个人的智商就以一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一泻千里。 孔兰香抹着眼泪去了厨房,诺瓦尔一头雾水地看着刘明远冲自己露出一种无可奈何地微笑,这微笑里混杂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诺瓦尔只看了一眼就醉了。 等饭菜上桌时,诺瓦尔的神智终于被香味扑鼻的菜肴唤醒了,一桌子艳红的辣椒翠绿的荠菜,乳白的鱼汤暗红的腊肉,一大碗香辣的血粑鸭,一碟子异香的干碟……诺瓦尔几乎能被自己的口水淹死! 孔兰香满意地看着“傻娃儿”拿一把勺子大快朵颐,吃得连头都顾不上抬。王依灵乖巧地坐在一边也不说话,慢慢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刘明远一边给诺瓦尔夹菜一边给他倒了一小杯甜米酒,两个人偶尔用英语交谈一两句。王依灵看着看着,忽然就觉得自己今天这趟来真是白瞎。 一早就跟妈妈说这桩亲没戏,可妈妈被王婶忽悠得动了心,总觉得这事儿靠谱。其实想一想,他刘明远是什么人,不是全世界吧,至少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这人有学问有本事,有见识有样貌,他要挑老婆的话,就凭自己的条件…… 真是……想想就让人心塞啊,王伊灵抬头看过去,这男人真的太好! 这会儿,因为诺瓦尔不会用筷子,刘明远正耐心给他夹菜,摆个小碟子在他面前,把菜一样样夹给他,鱼剔了大根的刺,腊肉拣瘦的,荠菜挑嫩尖儿…… 刘明远一边忙乎着,一边唯恐冷落了王依灵让她尴尬,于是不停地跟她搭话,劝她多吃点儿,说这禾花鱼是妈妈的拿手菜;一会儿又跟她聊聊国外事情。王依灵又忍不住遗憾,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这么体贴,可惜……距离自己太远了……真是不甘心啊。 吃饭完,王依灵坚决告辞了,心说要是再不告辞自己恐怕就真要陷进去拔不出来了。孔兰香恋恋不舍地把人送到村口,诺瓦尔打着饱嗝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 “刘,她是谁?” “不是告诉你了吗,一个朋友。”刘明远不想跟他说太多,本来也就是不相干的外人。 “什么朋友?”诺瓦尔一辈子的智慧在这一刻登峰造极,“是不是你女朋友?” “你觉得我可能有女朋友吗?”刘明远好笑地拍拍诺瓦尔的脑袋,“你想什么呢?” “我听说在中国,父母亲会给子女安排结婚对象,而且非常强硬,尤其你我这样的人,最后十有八九都会跟安排的那个人结婚的……” 诺瓦尔心里警铃大震,忧心如焚头发都快白了:“刘,怎么办?你会不会跟那个女孩儿结婚?她很漂亮,可是我更爱你啊,而且你能接受……呜呜……” 刘明远低头堵住他的嘴:“哪儿了来的那么多问题?” 诺瓦尔不说话了,可是之前那种肆无忌惮的笑容却没有了。刘明远看了一会儿,觉得忧心忡忡的诺瓦尔看着都不帅了,他还是喜欢那个傻乐傻乐的诺瓦尔,于是耐着性子解释: “那个呢,的确是家里介绍给我的,但是我已经拒绝她了。” 诺瓦尔耷拉着的嘴角又挑了上去。 “你我这样的情况的确不太容易得到家里的认可,但也没到包办婚姻的地步……慢慢来吧,总能得到谅解的。” “可是我听说你是个孝子,最后一定会听你妈妈的话的。” 刘明远疑惑地皱起眉头,第一次认真考虑诺瓦尔这个“听说”的来由,他问:“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顾啊,”诺瓦尔认真地说,“我之前给他打过好多电话!” 刘明远想了想:“你什么时候打的?” “他们在肯尼亚的时候打的,那会儿基本没有时差,打起来很方便。我每天都给他打,问了他好多关于你的问题,他给了我很多建议。” 刘明远翻了个白眼,方便?这要能方便才有鬼呢,你单单挑那个时候打电话,那顾小猪还不定怎么玩你呢! “他还说什么了?” “说了很多,”诺瓦尔有点儿为难地说,“害的我准备了很大的一个登山包。” 刘明远想起诺瓦尔那个山一样的包,正琢磨着里面到底放了什么呢,一听诺瓦尔说是顾之泽出的主意心里就明白要坏菜。 “包里有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诺瓦尔支支吾吾地说,“主要就是帐篷有点儿占地方。” “帐篷?”刘明远大叫起来,“你带帐篷干嘛?” 正说着,孔兰香推门进来了,正听到儿子拔高了嗓门的一句,再看看诺瓦尔低着头抿着嘴,一副刚刚被骂过的可怜相儿,老太太恻隐之心大发,觉得儿子这是有点儿欺负“小孩”,人家大老远来的,这也太不合礼数了。 “明远!”孔兰香几步赶过去,气势十足地站在诺瓦尔身边,“干嘛跟人家娃儿嚷嚷,多没礼貌!” “妈……”刘明远无奈地辩解,“我没跟他嚷嚷。” “我都听到了,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那么高的嗓门就不对,一点儿礼貌都没有,谁教你这么跟人说话的!‘与人言,不高声’,难道都忘了?” 刘明远赶紧摆手:“好了好了,我错了,再也不会了,您都把松松的《幼儿三字经》背出来了!” 刘明华的儿子刘松蔚今年四岁半,“与人言,不高声”是幼儿园中班教的儿歌,老太太跟着大孙子一起背得溜熟! “快别这么跟人家娃儿说话了。” “妈,他叫‘诺瓦尔’。” “挪……娃儿……哎,反正他也听不懂,你知道我在说谁就行了,就娃儿吧,看着比你小不少呢。” “就小4岁而已。” “才4岁……那也是小,跟人家说话礼貌点儿!” 刘明远举手投降,太后老佛爷万岁万万岁。 诺瓦尔完全不知道这母子两个在争论什么,但是看着刘明远的样子,似乎是被教训了。再想想之前那个姑娘和他刚刚说的“不容易得到家里认可”,诺瓦尔顺理成章地想歪了! 这老太太是福尔摩斯啊! 诺瓦尔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就吃了一顿饭的功夫,自己对刘明远居心叵测的现实就被揭穿了吗,老太太是生气了吗,她会不会让刘明远罚跪,会不会责打他,会不会把自己轰出去…… 诺瓦尔的脑子里立刻想起顾之泽给他“普及”的知识,然后各种可怕的念头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得不亦乐乎,一张俊脸白了又青,青了又黑…… “刘,”诺瓦尔拉拉刘明远的袖子,“你妈妈生气了吗,我要不要跟她承认错误?可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啊,我应该怎么办?” 刘明远站在母亲与诺瓦尔中间,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这种鸡同鸭讲的感觉简直糟心,更糟心的是同时跟两只鸭讲,而这两只鸭还不是一个品种! “好了好了!”刘明远果断地一举手,先转过身来安抚爱人,“我妈妈不是生你的气,她是觉得我刚刚跟你说话时大声嚷嚷不礼貌,放心,没事儿的。” 然后又扭过头来对母亲说:“诺瓦尔背了一个帐篷来!” “帐篷?”孔兰香不禁也拔高了嗓门,“他拿帐篷干嘛?” “您这话跟我刚刚说的一模一样,”刘明远委屈地瞅着母亲,“所以您看,我没跟他嚷嚷。” “娃儿,你带帐篷干嘛,要去山里露营吗,现在可冷。”孔兰香浑然不在意儿子的辩解,越过刘明远直接去问诺瓦尔,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诺瓦尔听不懂。 于是诺瓦尔摆出甜蜜可爱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说:“你好!” 刘明远都忍不住了乐了:“这话谁教你的?” “顾,”诺瓦尔认真地说,“他告诉我说‘你好’的用途很广,基本上表示感谢和打招呼都能用。” 刘明远决定今晚给顾之泽打个电话,太久没关照小师弟了,他有点儿忘了兄友弟恭的古训。 “那帐篷也是顾之泽让你带的,干嘛用?”刘明远问道。 “顾说你家住在山里,周围有没有什么酒店,距离市区特别远。我第一次登门不能住你家,那样不礼貌,况且你家也没空房间让我住,他让我带个帐篷……虽然我觉得有点儿夸张,不过听说山里的风景很好,露营也应该不错。” 刘明远无语地望望天花板,他深深地觉得,母亲到底还是人生阅历丰富,看人看事总能一眼洞穿其本质,比如她一眼就看明白了,诺瓦尔其实就是个“傻娃儿”。 “你住我家,”刘明远忍不住去揉诺瓦尔的头发,“你可以住我大哥的房间,反正他住城里,也可以跟我住一间房,你挑一个。” “我跟你睡!”诺瓦尔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要不是孔兰香就在旁边站着,他一定会扑倒刘明远怀里去。梦想照进现实的感觉简直美妙,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能直接上了刘明远的床。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自此进入番外,我就忘记感谢投雷的盆友了,简直……罪大! 特别感谢路人朋友特地注册账号买v,支持正版。 诚挚感谢: 一树花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909:23:40 阿绿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9-3020:13:07 烟波迷航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0-0110: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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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李润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李润野也是水,不过是固化的水――坚冰一块。诺瓦尔其实有点儿怕李润野,这个男人太锐利,他颠覆了诺瓦尔对东方男人的一切幻想。直到他认识了刘明远,他相信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东方男人”,至于李润野……那货能不能算个正常人都两说! 孔兰香站在一边,愣愣地看着诺瓦尔的大背包,可看了一会儿便发现诺瓦尔傻愣愣地看着儿子。这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脉脉相望,气氛诡异得让人心跳,孔兰香总疑心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咳咳,”孔兰香咳嗽一声,“那个……娃儿你要干嘛?” 刘明远眨眨眼,抹去了眼里呼之欲出的情绪,他问:“你带了什么?” “哦哦哦,”诺瓦尔忙不迭低头去翻包,“我给大家都带了礼物。” 刘明远袖着手,饶有兴趣地看着,看着看着忍不住撇嘴――小猪,你也忒缺德了! 四条软盒中华,gi的手包、智高的玩具、整套的高级化妆品…… 价格都另说,只是难为他千里迢迢怎么带来的。 “这是给你父亲的,这是给你母亲的,这是给你哥哥嫂子侄子的,这是给你妹妹的……”诺瓦尔一边说一边利落地把东西分了类,果然面面俱到一个也没落下。 “真要感谢顾,否则我一定准备不了那么齐全。”诺瓦尔叹息着说,“我不了解中国的礼仪,书上说通常去拜访别人时不应该空着手,正好顾告诉我应该带什么合适。” 刘明远翻个白眼,很怀念那个没有被李润野“黑化”的八戒,实事求是地说,最开始小猪还是蛮可爱的。 “你怎么就那么傻呢?”刘明远忍不住哀叹。 诺瓦尔带着满不在乎的笑着站起身,阳光洒在他金色的头发上,闪出好看的光泽,他不错眼珠地看着刘明远说,“其实我也知道顾可能骗了我,当时他的语气怪怪的。但是我听说中国人讲究‘礼多人不怪’,反正也不麻烦,多准备一些总没坏处,再说……顾也不会真的害我,他最多就是耍耍我……那个我不在乎。” 诺瓦尔说着说着站直了身体,非常严肃的样子,他正色道,“刘,这是我第一次来你家、见你的家人,我不怕麻烦,我只怕做的不好。” 刘明远觉得眼睛里一阵热辣,心脏似乎被狠狠地锤了一下,生疼,可是诡异地泛起甜蜜。他悄悄攥紧拳头,提醒自己自己母亲就在身边站着。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微微侧过身子,避开母亲的视线牢牢地盯着诺瓦尔的眼睛,那目光里千言万语有说不尽的情绪,诺瓦尔被他盯得浑身都燥热起来。 一边的孔兰香被铺在自家堂屋里的东西惊呆了:“明……明远,这娃儿是要干嘛?” “送礼,”刘明远吸一口,强迫自己错开视线,他无奈地说,“有人教他的。(.无弹窗广告)” “这是……怎么行啊,那么多东西这得花多少钱啊……明远,你快让他收起来。” “算了,”刘明远摆摆手,“拿都拿来了,这几天他在这里玩,我招待他就好了。” 孔兰香频频点头:“要好好招待人家,明天你就陪他去转转,对了,今晚咱们加几个菜吧?” “您随意,他连方便面都喜欢吃。” 孔兰香叹息着摇头,觉得外国人真可怜,难道都是吃草长大的? 等诺瓦尔把东西都倒腾完,孔兰香瞥见那个收起来的帐篷倒是想起了前文:“对了,我得给他晒被子去!” 老太太忙忙叨叨地转身去找被子,刘明远从地上把诺瓦尔拉起来:“很累吧,背那么多东西?” 诺瓦尔老老实实地点头:“太重了,不过还好班车一直把我送到村口,就是背着它在河边走的时候有点儿累。” “我带你休息会儿去,”刘明远把诺瓦尔的手握进掌心牢牢牵着,“等你睡醒了咱们去河边,可以看到非常美的夕阳。” “等等,”诺瓦尔傻愣愣地问,“你的意思是……我可以……” 刘明远凑过去,把嘴唇贴近诺瓦尔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上去:“你可以睡会儿,纯睡觉。” 诺瓦尔满脸的笑容呱嗒一下就放了下来:“只能睡吗?” 刘明远点点头:“只能睡,你需要休息。休息好了,然后我们可以聊点儿别的。” 诺瓦尔的眼睛亮了一下,懵懵地被刘明远拉进了房间。 *** 这是间老式的建筑,屋里光线很暗,雕花的窗棂漏出图案精美的光斑。房间挑高很高,感觉有点儿冷。但是有张大大的双人床,还有看起来非常厚实的被褥。正午的小山村静谧安宁,在这个房间里,有自己喜欢的人,靠近他可以感到暖暖的气息。 诺瓦尔忽然就觉得自己很累,四天前背着沉重的行李,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到北京,马不停蹄地转机飞长沙,然后从长沙坐火车到吉首,再坐几个小时的公交班车赶到排碧村…… “你会陪我吗?”诺瓦尔问。 “我陪你。” 诺瓦尔欢快地甩掉鞋子爬上床,抱着被子幸福地翻个身。刘明远坐在他旁边,拍拍床铺:“快睡,先盖我的被子吧。” 诺瓦尔本想跟刘明远说会儿话,再蹭个吻什么的,可一靠进刘明远怀里,鼻端一闻到那股淡淡的气息,他就莫名地睁不开眼,没说两句话就睡着了。 “好好睡,”刘明远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小心地掖了掖被角下了床。 孔兰香在场院里支起架子,搭着一床被子拍打,扭头看到儿子问:“那娃儿呢?” “睡了,他太累了,法国飞北京,北京飞长沙,这一路就没有停脚。” 孔兰香想了想那路程也叹气:“这傻娃儿,干嘛那么赶,这多累啊。” “他想早点儿见到我,”刘明远伸手接过母亲手里的尘掸子扑扑扑地拍打着被褥,“他很担心我,也很想我。” 孔兰香又有了那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刚刚在堂屋里看着这两个孩子对视的样子,满是温情,但是让人有些害怕。 “他……很担心你?”孔兰香试探着问,她想知道儿子口中的“担心”和“想念”是个什么概念,为什么会让人有种违和感。 “是啊,在战场上我们就是生死之交,”刘明远停下手里的动作,他不敢看妈妈,只好紧紧地盯着大花被面,慢慢地说,“诺瓦尔……他救过我的命,那天要不是他,我和顾之泽都得死在那里!” “什么?”孔兰香惊呆了。 刘明远地把那天的经过讲给母亲听,一个细节都没有漏掉,他说:“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能力,身上就一件防弹衣而已。诺瓦尔一个人守着那堵墙,一步都不退。以前我老听人说什么‘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这种话,听多了也就当个笑话,但是那天我知道,除非踩着他的尸体,否则没人能越过那堵墙。” 孔兰香被儿子的话震住了,虽然之前她也知道一些,但是因为恐惧和心疼她总是回避,从来不曾完整地了解整个事件的经过。所以当她知道那个看起来漂漂亮亮,年纪不大的“傻娃儿”竟然把儿子从死亡线上拖回来后,她激动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是刘家的大恩人,救了儿子的命啊! 刘明远举起尘掸子,又扑扑扑地拍了起来,借着那沉闷的声音,他说,“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会豁出命来救我,我们才刚刚认识了几周而已。” “为什么?”孔兰香还没有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只是傻愣愣地顺着儿子的话说。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把我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还重的缘故吧。”刘明远放下手里的掸子,转过身来看着妈妈,用异乎寻常的语气认真地说:“所以,他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明远?”孔兰香迟疑地叫一声,总觉得儿子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儿。她皱着眉,看着儿子认真的脸。作为一个母亲,她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害怕。 “明远?”孔兰香喘口气,眼睛里有惊慌的神色,“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会好好地陪着他,”刘明远把手放在母亲的肩头,带着安抚的笑说,“我可不想他将来抱怨我忘恩负义。” “就这样?”孔兰香疑惑地问。 “就这样!”刘明远坚定地说。 “你的意思是……这几天好好陪他玩?”孔兰香的脸色有点儿难看。 “嗯,”刘明远点点头,把手放在母亲的肩头,勉强露出安抚的笑容,“报恩嘛……我总不能把他扔河里,然后再跳下去救他一次吧。” “哦哦哦,行,”孔兰香慌张地去拽被子,想把它拉平整,刘明远看看母亲的背影,心里的愧疚感铺天盖地。他咬咬牙,说:“我去陪他,您也歇个午觉吧。” 说完,他没有丝毫迟滞地转身走了,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想身后母亲的神色,只觉得后背被两道目光烧得火烫。 房间里,诺瓦尔睡得很熟。他明显是累坏了,还轻轻打着小呼噜,刘明远小心地坐在床边伸手去摸他的头发。金色的发丝柔顺地从指间滑过,想起那天在那堵断墙后边,在火光爆闪中,那个背影单薄又坚定。 “你喜欢我什么呢?”刘明远喃喃自语,他悄悄躺下把人圈进自己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忽然又想写叶琛的故事了……蜗牛真是一个不坚定的人啊…… 感谢 呱瓜呱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415:10:38 一网不捞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410:31:08 龙舌兰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319:51:02 龙舌兰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319:50:01 16215608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311:41:46 saho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305:27:15 第133章 番外 3(之五) 诺瓦尔是被辣椒的气味呛醒的,他抽动着鼻子揉揉眼,翻身坐起来时看到刘明远坐在窗前发呆。他坐在一把古老的木椅上,架着腿,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摩挲。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描绘出精美的图案,映在他土布的外衣上显得绵软又温厚,静谧得好像一幅画。 诺瓦尔屏息地看着,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眨眨眼都会破坏这种美好的感觉。 “醒了?”刘明远走到床边,自然而然地俯□子在诺瓦尔唇上印一个吻,这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仿佛多年来千万次的演练。 诺瓦尔点点头,中国真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任何人只要在这里都会脱胎换骨,至少眼前的刘明远绝对不是在卡纳利亚斯时的刘明远。但是诺瓦尔不在乎,他更喜欢眼前的这个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抱紧对方的脖子,想要加深这个吻。 “停,”刘明远笑着轻轻推开诺瓦尔,“再亲下去就要错过晚饭了,妈妈已经来叫过一次了,再不去她又该来叫了。” “我不要吃晚饭,”诺瓦尔摇摇头果断地说,同时又凑了上去。 “我要吃啊,”刘明远笑着把人推开,拉着诺瓦尔去了堂屋。穿过小小的天井时,诺瓦尔瞥见院子角落里的那个石头的大鱼缸,他两步赶过去看,水面上飘着细碎的浮萍,几条小小的锦鲤慢悠悠地游着。 “刘!”诺瓦尔招招手,“你们中国人都会把家里布置成园林吗?” “怎么会?”刘明远袖着手站在鱼缸边淡淡地笑,“农村地方大,有院子,城里可看不到这样的。” “真好,”诺瓦尔感叹一句,一侧头看到刘明远半垂着眼睑,淡金色的阳光扑在他脸上,让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怎么?”刘明远没听到下文,扭头看他一眼。 “刘,我很爱你!” 刘明远挑挑眉,被诺瓦尔认真的眼神烫到了。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通往堂屋的镂花木栅后边隐隐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刘明远咬咬牙,在电花火石间做了一个决定,他伸手搂过诺瓦尔,把他抱进怀里,在他耳边轻轻说: “我知道。” 他把他的头压在自己肩上,他的视线越过诺瓦尔的发丝投射过去,他看到母亲踉跄着离开了那扇木栅。他不想做更多,他知道他和母亲双方都需要时间,但是他也不想再被动地等待。这次,这个人,他不想也不会再错过。 刘敬白天进城去接孙子,这会儿带着刘松蔚回来了。四岁半的小男孩看到诺瓦尔带来的礼物简直要疯掉,他想个护食的小狗一样守着自己的那堆玩具不让任何人靠近,眼巴巴地瞪着堂屋门口,每隔一分钟问一句:“爷爷,那个叔叔醒了没有?” “没有!” 刘松蔚又怏怏地蹲在那堆玩具跟前,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手把玩具摸了一遍又一遍。(.无弹窗广告) 终于刘明远带着诺瓦尔出来了,刘松蔚箭一样窜过去,小脸兴奋得好像熟透的西红柿:“二叔!爷爷让我跟这个叔叔道谢,然后才可以玩玩具。” 刘明远揉揉侄子的头发:“松松乖,来,跟叔叔说谢谢。” “谢谢,啊不,thankyou!”刘松蔚站得笔直,飞快地跟诺瓦尔说。 诺瓦尔笑眯眯地说:“你好。” “二叔,我可以去玩玩具了吗?”刘松蔚根本不在意这个看起来很帅气的外国叔叔说了什么,那堆玩具才是重点。 “去吧,不要弄坏了。”刘明远拽过侄子,把他的衣服拉拉整齐。刘松蔚急不可耐地挣脱二叔的手,一道儿烟地就跑远了。 刘敬正坐在堂屋里的抽一袋旱烟,气味呛鼻,看到诺瓦尔走过来便顺手磕磕烟袋,把烟熄了。 刘明远给两个做了个简单的介绍,诺瓦尔微微鞠个躬,礼貌地跟刘敬打招呼“你好”。刘敬是个锯嘴葫芦,老实巴交的话很少,看到儿子的朋友来了只是憨憨地笑着:“好好,你好。” “我爸内向,话很少的,”刘明远跟诺瓦尔说,“他也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如果你发现他不怎么理你也不用太在意。” 诺瓦尔点点头,但事实上他没法不在意,他希望刘家人都能喜欢他。刘明远显然是看出来了诺瓦尔的紧张,于是他悄悄跟诺瓦尔说:“一会儿有好吃的,我看到我妈妈做了拿手菜。” 诺瓦尔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刘明远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就开心,同时觉得从某些方面来讲,哄诺瓦尔就跟哄自己四岁半的侄子一样简单。当诺瓦尔坐在饭桌上的时候简直不知道该把勺子伸向哪个盘子!萝卜干炒腊肉、红烧肉、酥焖鱼、碧绿爽口的丝瓜尖儿、清脆幽香的山竹笋、炕土豆,外带一大碗清淡的南瓜花汤和软糯的糍粑。 “刘,”诺瓦尔盯着那盘子红烧肉问,“我应该先吃哪个?” “又不是法餐,还分头盘二盘的,想吃哪个就吃哪个,”刘明远忍不住笑,他有种预感,将来自己可能会经常下厨做饭,因为实在是喜欢诺瓦尔现在的这个表情。 “尝尝,”刘明远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诺瓦尔的盘子里,他有意凑近诺瓦尔,带着几乎宠溺的神情看着他。 “好吃好吃!”诺瓦尔连连惊呼。 坐在旁边的刘松蔚拍着小手叫了起来:“这个叔叔不会用筷子!” “没礼貌。(.)”刘敬轻轻地拍了大孙子一把,冲诺瓦尔歉意地笑笑,旁边孔兰香正在给刘敬倒每天一盅的烧酒,神情有些恍惚,把酒洒了一桌子。刘敬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自己站起身去拿抹布,旁边的松松手忙脚乱地帮着奶奶把酒杯挪走,却不小心把酒洒得更多…… 有点儿小小的混乱,但是却显得和谐而温暖。 诺瓦尔觉得,只有这样的家庭才会养育出刘明远这样的男人。而自己的家庭……还是不要提的好,那两个人打打闹闹三十多年了,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那种所谓的夫妻情趣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真好,”诺瓦尔情不自禁地说,“我家就没一刻安静的时候。” “喜欢就多住几天,”刘明远递给他一小杯甜米酒,顺手抓过放在桌角的餐巾纸擦了擦诺瓦尔沾了辣椒酱的手,“这个季节很美。”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极细微的小动作,除了孔兰香。 “好啊,”诺瓦尔来了兴致,“我还有两个月的假。” “可是我只有一个来月了,”刘明远说,“你要不要跟我去香港玩几天?” “要!”诺瓦尔兴奋地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这话触动了刘明远的神经,忽然想起一个颇为重要的问题,他扫了一眼父母,刘敬专心的给孙子挑鱼刺,而孔兰香正慢慢地往嘴里扒拉饭粒,可目光总是绕着自己和诺瓦尔打转,带着几分审视…… 于是刘明远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转手又给诺瓦尔夹了一筷子凉拌丝瓜尖儿:“尝尝,平时不太容易吃到。” 诺瓦尔侧着脑袋跟刘明远说话,满眼的情绪海啸山呼,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仿佛手里捧的不是饭菜而是金元宝。两个人对视着,眼里只有对方,那笑容几乎如出一辙。孔兰香举着筷子看着那两个人,忽然觉得一桌子的辣椒全都呛进了自己的肺里,烧心烧肺的让人窒息。 刘明远用余光瞥一眼母亲,狠狠心又把一筷子腊肉夹进诺瓦尔的碗里:“赶紧吃。” 孔兰香没说话,饭桌上就只能听到刘松蔚奶声奶气地跟爷爷抱怨青菜不好吃。 诺瓦尔敏锐地感受到饭桌上的气氛跟中午那顿饭有明显不同,虽然刘明远仍然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是孔兰香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变化,他还记中午时孔兰香热情地布菜,极力劝他“多吃点”……诺瓦尔慢慢敛起了笑容,左右看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为难地望向刘明远,目光中有询问也有歉意。 刘明远没说话,只是冲他笑笑,眼角却微微垂了下来。 一餐饭吃的食不知味。 饭后,刘明远帮妈妈把碗筷收拾完后拉着诺瓦尔出门了,两个人沿着村口的小河慢慢地走。夕阳渐渐沉下去,四野里传来各色昆虫切切的叫声,星子悄悄挂满了天幕,晚风吹过透着一丝丝凉意。 刘明远站在小河边,问诺瓦尔:“想过以后吗?” “想过,”诺瓦尔老老实实地说,“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但是我觉得那些都是可以解决的,所以你不能用那些理由拒绝我。” “我什么时候说要拒绝你了?”刘明远就着朦朦的月光看着诺瓦尔,“你在害怕吗?” “我很害怕!”诺瓦尔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妈妈很不喜欢我,而且……我觉得你正打算找各种借口拒绝我,可能明天就会把我扔上回法国的飞机。” “你对我没信心。” “我……”诺瓦尔认真地想了想,“因为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有明确地说过爱不爱我。” “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说出来,你一定要听到才安心吗?” 诺瓦尔摇摇头:“顾说你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你不会轻易地开始一段感情,一旦开始就是认真的。所以我不是一定要听到,我……只是有些害怕,很多因素是我不了解的,我不了解中国,不了解中国人的想法,我觉得面对你的家庭我束手无策,我还觉得……你妈妈好像很讨厌我,可中午时还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她看出来了什么。” “我觉得她察觉到什么了,虽然不能确定却有几分怀疑。” “那怎么办?”诺瓦尔急了,“她是不是很不喜欢我?还有,你父亲呢?” 刘明远摇摇头:“她不是不喜欢你,她是不喜欢这件事本身。她是个很传统的中国妇女,虽然在现在这个时代她也会通过很多渠道了解同性恋,但如果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恐怕还是很难接受。至于我的父亲,他不像我母亲那样敏锐,他比我母亲要宽容得多,我记得当初小妹念初二就谈恋爱,闹得要死要活的,妈妈气得快把她逐出家门了,可是爸爸只是只是把她拉进房间问了问那个男孩儿的情况然后说‘那个人不好,配不上你’……小妹后来一直说要不是爸爸她一定会做傻事。” “可咱们的事跟你妹妹谈恋爱不是一个性质啊。”诺瓦尔忧心忡忡。 刘明远伸出手把诺瓦尔搂进怀里,看着他闪着金色光泽的眼睛说:“是啊,所以我们之间会有很多问题。” “但是我们总是能解决的不是吗,”诺瓦尔急急忙忙地说,“你不会跟我分手的是吗?” “是!”刘明远点点头,“我会和你在一起,所以让我们来说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吧。” 刘明远把诺瓦尔推开一点,笑着问:“你在法国我在香港,我们难道要长期分居吗?” “我可以申请常驻香港。”诺瓦尔立刻说道,“反正我现在也是到处跑。” “我外派呢?” “我可以跟着。” “你喜欢当战地记者吗?” “我……”诺瓦尔不说话了,他想起顾之泽告诉他的话,他皱着眉在心里反复权衡、选择,挣扎了半天才嗫嚅着说:“我爱你,但是我也爱战场。” 刘明远把下巴杵在诺瓦尔的头顶说:“你知道顾之泽为什么会申请转调其他组吗?除了他父亲的缘故外最大的理由就是因为李润野。在顾之泽看来,战地记者这件工作很多人都能做,但是父亲的儿子、爱人的恋人这种角色只能由一个人来扮演,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申请了转组。” “你的……意思是让我……”诺瓦尔迟疑地问,脸上写满了挣扎,他觉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正在被撕去,有种深切的痛。 “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完全没有必要跟着我呆在香港,”刘明远轻轻地笑出声,他伏在诺瓦尔的耳边说:“因为我爱你,我也爱战场。” 诺瓦尔猛地站直身体,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明远,两句话,无论哪一个都足以把他送上天堂。 “我的家庭,你也看到了,非常温暖和睦也普通之极,在我过去的三十几年里我一直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也梦想着找一个同样安静平淡的人过一辈子,我从来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在遇到你之前,我的生活古井无波,但是当我踏上战场时,我忽然发现我竟然喜欢那种生活,对于我而言那不仅仅是一份刺激的工作,我在其中找到职业生涯的方向,我有成就感和满足感。在此之前我呆过很多媒体,从来没有一份工作能像现在这样让我充满了力量,目标明确并且甘之如饴。” “你的意思是?”诺瓦尔非常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于是努力瞪大眼睛想要从刘明远的眼睛里读出点儿什么。 “我的意思是,未来我很希望能跟你一起站在新闻的第一线。” “刘……”诺瓦尔说,“你是说……不用放弃我的工作,我们可以一起?” “是的,就像在卡纳利亚斯一样,我们在同一条战线上面对同样的问题,除了恋人以外,我想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战友。” “我,我,”诺瓦尔激动得牙齿都在打颤,“我可不可以吻你?” 刘明远在大树的阴影里吻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还有一章,大概十点半的样子……蜗牛先去次个饭局! 第134章 番外 3(之六) 乡村没有夜生活,天黑透了大家也就都回屋了,通常到不了十点全村几乎都入睡了。(.好看的小说)这两个人在寂静的河边溜达了很久,几乎要被凉风吹透了才牵着手溜回家,推开门时发现孔兰香坐在堂屋给他们等门。 “妈,”刘明远忽地脸红了一下,“怎么还没睡?” “你俩没回来我不放心,”孔兰香仔细地看着这两个人,想要从中看出什么来却又怕看出什么来,“行了,你们赶紧去睡吧。”孔兰香最终还是摆了摆手,打发两个孩子去睡。 刘明远欲言又止,迟疑了几秒后带着诺瓦尔往后院走了。回屋后刘明远让诺瓦尔先去洗澡,诺瓦尔贼兮兮地凑过去问:“洗完呢?” “洗完睡觉!”刘明远把睡衣扔给他直接把人推进了浴室。 “真的不能一起洗吗?”诺瓦尔隔着门笑着问。 “不能!”刘明远果断地转身回屋了。 家里是老房子,浴室位于小院的一角,从父母房间的窗户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浴室的门。刘明远有些鸵鸟地想还是再等等吧,让这层窗户纸再糊几天,至少让诺瓦尔安安心心地玩几天再说。 等刘明远也洗完澡推门进屋时,诺瓦尔已经滚进了床里,正抱着被子正襟危坐地瞪着房门,眼睛瞪得老大。 “你干嘛?”刘明远关好门去拉窗帘,看到北边父母房间的窗帘动了一下,漏出几缕光线来,他心里咯噔一下像踩在了横架在万丈深渊上的一根枯枝上。 “刘!”诺瓦尔往床里挪挪,空出半张床来:“快上来,还挺冷的。” 刘明远掀开被子躺进去,诺瓦尔自动自觉地从自己的被子里钻进去搂紧刘明远的腰:“刘……” 刘明远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 “我想做,”诺瓦尔坦诚地说,“我知道你有伤,我可以……” 刘明远没让他说下去,他猛地吻住他,一翻身把人压在身下。 “行吗?”他问,手指轻轻滑过诺瓦尔脖颈,上面有个红色的吻痕。 “行……可是你的伤……”诺瓦尔有些担心,可双腿已经控制不住地缠上了刘明远的腿,胳膊也抱紧了对方的脖子。 “别管那个,”刘明远的声音有些不稳,他忽然焦躁起来,想要得到这个人,想要通过某种切实的、充满快感的方式来感受这个人,与他结为一体,藉由这个来确定彼此的存在,确定这种温暖的感觉。于是刘明远几乎是有点儿急切地把手指探进诺瓦尔的领口,慢慢滑过他笔直的锁骨,指尖上燃着火苗。 “行吗?诺瓦尔,行吗?”他问,唇已经吻上对方的脖颈。 “行!”诺瓦尔拼命点头,“我想跟你做,刘,我一直都想跟你做,怎么都行,只要你高兴。” 刘明远旋即俯□子投入进去,诺瓦尔仰起头努力堵住自己的喘息声。于是,在这个夜晚,两个人用一种极端压抑但是极端快乐的方式确定了对方的存在。 而在北屋,孔兰香拍拍熟睡的孙子小声问丈夫:“老刘,你说外国人是不是都喜欢抱人?” “嗯?”刘敬顺手关上电视问,“什么抱人?” “外国人啊,你看电视里外国人,跟人打招呼的时候不是拥抱就是亲脸,他们讲究这种礼节吧?” “哦,”刘敬浑不在意地点点头,“你看国家领导人出国访问还亲人家呢。” “那……也就是个礼貌对吧?”孔兰香急急地追问,神情迫切至极。 “那肯定啊,这是礼貌,”刘敬拉好被子,疑惑地瞥了妻子一样,“这你得去问明远啊,他老在国外呆着,再说家里不是有个外国人吗?” 孔兰香没说话,半晌讷讷地蹦出一句:“这是什么见鬼的‘礼貌’啊!” *** 晨曦的阳光伴着手机闹钟声一起响起,刘明远一把抓过手机关了闹钟,皱着眉看看,那是诺瓦尔的手机,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六点半! “上什么闹钟啊?”他嘟囔一句,低头看看蜷在自己怀里的诺瓦尔。赤|裸的身体紧紧贴着,两个人的体温完全抵御了山里的清寒。刘明远用手指轻轻滑过诺瓦尔的脸颊,昨夜的情形零散地浮现出来。 他记得诺瓦尔紧紧缠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也记得进入时的那种火热,怀里的这个人有着欧美人的大高个儿却又纤细柔软。刘明远抱紧他时脑子里有些恍惚,这副身体在那个时候怎么就能爆发出那么大的能量呢?好像密集成网的枪弹在他面前都是儿戏一样。 “嗯,”诺瓦尔低低呻|吟一声,皱皱眉眯着眼睛嘟囔,“刘?” “嗯,还早,接着睡。”刘明远在他额头上印一个吻。 “闹钟响了吗?” “嗯,你上闹钟干嘛?” “顾……说要早起,否则会失礼。”诺瓦尔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更往刘明远身上贴了贴,他还想睡。 “睡吧,没事儿,我陪你。”刘明远拉拢被子把人裹紧,决定今天无论如何要给顾之泽打一个电话,这小子最近实在是皮痒。 最后两个人起床时已经九点了,诺瓦尔一边穿衣服一边非常紧张地问:“会不会太晚了?” “没事,”刘明远挤挤眼,:“就说我俩聊天来着,聊得太晚了。” 诺瓦尔凑过去问:“要不,我们再晚点儿?”他的目光带着火苗一路扫过刘明远的身体,刘明远笑着把人推开: “赶紧洗漱去,一会儿都该吃午饭了。” 打开房门时,看到孔兰香正在院子里洗床单被罩,旗子一样挂了一院。刘明远看了看那熟悉的床单,脸上的笑容退了下去了: “妈,大哥房间的床单不是才洗过的吗?” “反正换下来了,就给他洗洗。”孔兰香头也不回地说,“我给明华打了电话,他这几天不会回来,你让那娃儿住你哥的房间吧,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睡不适合,再说也不舒服。” 刘明远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看着母亲的背影,诺瓦尔乖乖地站在他身后,虽然听不懂但是手心里全是汗。 “妈,我觉得……” “明远,”孔兰香打断了儿子的话,“人家外国人的礼仪跟咱们不一样,他们见面拥抱一下亲一下的很正常,可是这要是在中国就不合适了。你跟那娃儿说一声,让他也注意一下,毕竟咱们这里还是个农村,这街坊四邻看到了也不好。” “好,”刘明远点头,“但是妈妈,大哥的房间……” “你大哥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绝对比宾馆干净,你就放心吧。(.)”孔兰香把一绺头发别到耳后,定定地看着刘明远。 “好的,”刘明远微微叹口气带着诺瓦尔去堂屋吃早饭。 诺瓦尔刚刚拐过木栅,就急火火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刘明远没说话,只是把人按在桌边,小米粥,热腾腾的馒头,外焦里嫩的煎荷包蛋,还有湖南特色小菜。刘明远看着一桌子,可以想象母亲是如何一大早就起床忙乎这顿饭的,拿起一个馒头,热的烫手。家里通常七点就吃早饭了,这会儿都九点多了,这小米粥和馒头也不知道妈妈热了多少次。 “诺瓦尔,”刘明远对诺瓦尔说,“可不可以再给我点儿时间?” 诺瓦尔捧着小米粥点点头:“刘,虽然我很想得到你父母的祝福,但是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也可以不说……” 刘明远伸手敲敲他的额头:“别傻了,怎么能不说?总不能瞒一辈子,早晚他们会知道的。” 诺瓦尔学着刘明远在馒头里夹了辣酱和腊肉,一口下去香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刘明远看着他,忽然觉得所有的麻烦都不是麻烦了,这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就没什么问题不能解决。 刘明远想让父母逐渐适应诺瓦尔的存在,他会在场院里搂着诺瓦尔的肩指给他看房檐下的燕子窝,也会在天井里和诺瓦尔肩并肩地用pad刷微博,举止亲昵但不逾矩;还会握着诺瓦尔的手教他写毛笔字…… 孔兰香一天天看着,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慌张,她无数次地用各种方式提醒儿子“礼貌礼仪”,但是刘明远总是笑一笑说“诺瓦尔不是外人”。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孔兰香手脚冰凉有些混乱,她发现事情正朝着一个不可挽回的局面发展过去,而刘明远――他乐见其成。 刘明远觉得自己这辈子干的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此,但是他也明白自己的心,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他避无可避。 *** 这天吃完饭,刘明远忽然问诺瓦尔想不想去看萤火虫,这个时节河边会有萤火虫活动。诺瓦尔从小生长在钢筋水泥的大都市,对自然界的万物有种天然地喜爱,自然毫不犹豫地跟着刘明远就出了门。 孔兰香一路跟到小院门口,几次三番想要阻拦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两人走远。她站在门口半晌,天色全都黑了下来才颓然地翻身回屋,拣了把椅子坐在没开灯的堂屋里,看着漆黑的院子发起呆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门轻轻的响了,紧跟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响起,还有儿子轻轻的笑声。 孔兰香心里一疼,在她的记忆里刘明远极少这么开怀的笑过。念书的时候家里穷,这个孩子每天除了学习便是帮家里干农活,邻居家牛牛满院子追鸡抓狗的时候他在地里插秧拔草;等上了大学,生活也富裕了,他却更沉默,每年寒暑假回到家里便只会闷头看书,每次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总是咧咧嘴说“没合适”的;好不容易工作了,又跑得那么远,从来也没听他说过找对象的事儿……似乎“沉默”成了刘明远的标签,在日复一日的沉默中,刘明远一点儿也不快乐。 现在,诺瓦尔来了,短短的几天里刘明远笑的次数恐怕比之前两个月加起来还多,这种发自内心的欢笑让孔兰香又心酸又惊惧,又欣慰又焦虑,她怔怔地看着屋门,完全没有反应。 刘明远拉着诺瓦尔走进堂屋时,就着朦胧的月光依稀看到有个人影坐在那里,他飞快地松开手试探着问:“妈?” 孔兰香死死地盯着儿子的手说不出话来,只是从鼻子里嗯一声。 刘明远伸手按亮了灯,而诺瓦尔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目光有些躲闪。孔兰香在那一瞬间似乎瞥见诺瓦尔脖颈上有什么,但又拿不太准,一时间百爪挠心焦躁不安,之前那些模模糊糊的画面,隐隐约约的猜测又浮现在眼前。她仔细看着这两个人的神色,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怎么才回来?”孔兰香的声音有些抖。 “多聊了一会儿,”刘明远回身插好房门跟妈妈道晚安,“您赶紧去睡吧,一会儿我们也睡了。”说完便带着诺瓦尔往后院走,孔兰香看着两道背影心里猛地一沉,一股凉意泛了上来。在堂屋明亮的灯光下,她清晰无误地看到两个人身上沾了湿湿的泥土,还有绿色的草汁,好像在河边的草地里滚过一圈儿一样。 孔兰香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脑子很乱,以前在戏里看到的一些片段浮现出来,恍惚间好像听闺女闲谈时也聊过一些从未听过的名词,她的心跳得很快,她忍不住想,儿子……也许就是那种人吧?挣扎了一会儿,她跟刘敬说:“明天让明雅回来一趟吧。” *** 第二天上午,刘明远照例去敲诺瓦尔的房门。一开始诺瓦尔对这种“分居”的安排非常不满,但他很快地妥协了,他对刘明远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不在意这几天。” 刘明远笑了。 但是诺瓦尔的“不在意”跟常人的“不在意”还是有区别的,在分居的第二天刘明远就发现家里开始“闹耗子”。每天半夜快十二点时,一定会响起轻微的敲门声,然后有个黑影风一般溜进来,一路滚上他的床钻进他的被子里……天快亮时,这人又偷摸溜回去。这么一折腾,诺瓦尔天天睡不醒,刘明远就每天去叫人。 所以刘明远按照惯例去敲诺瓦尔的门时,诺瓦尔其实睡得正熟,可是看看表,再不起床连午饭都要错过了,于是刘明远硬着心肠把诺瓦尔从屋里拖了出来。孔兰香正在院子里洗菜,扭头看到两人便说: “你俩先去喝碗粥,”孔兰香在衣襟上擦擦手说,“一会儿吃完午饭去接明雅吧,她说下了夜班就回来。你爸爸送松松进城了,估计要晚上才回来。” 刘明雅这个月上大夜班,孔兰香心疼女儿劳累,通常都让她住城里的宿舍。刘明远明白,小妹这趟回家一定是有缘故的,他隐隐地有了种预感,恐怕诺瓦尔是躲不过去了。 中午吃完饭后不久刘明雅就回来了,撂下包还没来得及跟哥哥说几句话就被母亲拉进了房间,留下刘明远和诺瓦尔面面相觑。 “诺瓦尔,”刘明远斟酌地说,“我担心今天就会摊牌,你……行吗?” 诺瓦尔抓住刘明远的手,认真地说:“我没有问题,我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我们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 刘明远叹息着说:“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明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从母亲房间里出来时头都炸了!她困兽一样在小小的天井里转了无数圈,几乎要将脚下的青石板磨成一面镜子。 刘明远推开窗户:“小雅进来!” 刘明雅看一眼二哥平静的笑容,咬咬牙跨进了门。 诺瓦尔走过来站在刘明远身边,刘明雅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了,她支支吾吾地说:“二哥,我……妈妈她……” “妈妈想让你问我什么吗?” 刘明雅点点头,“我觉得妈妈是想多了,她……可能有点儿太敏感了,哈哈,毕竟二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村里跟你一样大的人孩子都上小学了,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了?” “小雅,不要绕圈子。”刘明远淡淡地说,“有什么话直接说。” “大哥,”刘明雅咬咬牙,豁出去了一样问,“你什么时候找女朋友?” 刘明远凝眉定目的看着自己的小妹,淡淡地说:“我不可能会有女朋友。” “大哥?”刘明雅的脸色变得苍白。 “小雅,”刘明远当着妹妹的面把诺瓦尔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你是学医的,你接受过高等教育,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我个人努力就可以挽回的。” 刘明雅死死地盯着那双握在一起的手,嗓子里堵着好大一团。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当然知道这种事不是能“改”过来的;她也了解二哥,她知道这绝不是二哥的一时糊涂或者一时冲动,他一定是把所有的后果都考虑得一清二楚了。 还能说什么呢? 刘明远叹口气对妹妹说:“我大学时就知道了,但是我不敢对任何人说,我读了很多书,我把李银河的作品挨个翻了一遍,我还咨询了心理老师……小雅,我几乎求助了所有我能求助的人和机构。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对女生完全没有感觉,如果……我想我这辈子也只有一个人过下去了。” “二哥!” “我不是威胁你,也不是撂狠话,小雅,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这十几年来我一直一个人,我不敢踏出这一步,我错过了很多。但是,我现在不想错过他。” 刘明雅把目光投向诺瓦尔,诺瓦尔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这个人很帅,从一个女性的角度来衡量是非常帅,但刘明雅知道诺瓦尔不仅仅是帅而已,这个人救过二哥的命,这个人单枪匹马地守着一堵断墙跟暴徒对抗,这个人千里迢迢辗转奔波只为了能在第一时间赶到二哥身边…… 诺瓦尔慢慢地说了一句话,刘明雅眨眨眼说“停,我的英语全都还给老师了。二哥,他说什么?” 刘明远看一眼诺瓦尔,两人在瞬息之间交换一个彼此都明白的眼神,他说: “他说他会一直陪着我。” “就……这样?” “就这样,”刘明远忽然笑了,笑得轻松洒脱,“在我们看起来,爱情其实很简单,就是互相陪着对方,他会陪着我,不管是在中国还是法国,甚至在战场上,他会像以前那样陪着我、挡在我前面。” 刘明雅没说话。 “我不会离开他。”刘明远淡淡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 135 番外3(之七)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番外三(之7) 刘明雅咬着下唇不说话,话说到这个程度就没有什么可周旋的了,她看看二哥有些心疼。从小,她跟二哥最亲近,二哥温和又宽容,无论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他都会微笑着帮自己收拾烂摊子,他还会帮自己绑辫子,会偷偷帮自己写数学作业。二哥学习好,人长得帅,念书时还是校足球队的。她知道其实有很多女生都偷偷地喜欢二哥,她曾经亲眼看到二哥把书包里的情书撕掉扔进村头的垃圾桶,那时她以为二哥一心只想好好学习,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 后来,二哥就成了名牌大学生,又成了著名战地记者。 刘明雅一直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女生才能配得上二哥,现在看看诺瓦尔,她觉得这种感觉更诡异了,似乎这个人是最不应该站在二哥身边的。可是,如果反对……刘明雅想起二哥说“我想我这辈子也只有一个人过下去了”,心里狠狠的一疼,一个人,太孤单了。 “二哥,”刘明雅说,“你要怎么跟妈妈说呢?” “她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刘明雅点点头:“可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的,她希望你能告诉她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刘明远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算了,我去跟她谈吧,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刘明雅抬脚跟着就走,诺瓦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跟着走。当刘明远拉开房门时,三个人都愣住了。 孔兰香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满脸灰败地看着墙角的一颗梨树。那是刘明远小的时候种下的。这么多年来一直长得很好,春天会开出满树的雪白,孔兰香一直很小心地照顾这棵树,虽然有人跟她说家里种梨树不吉利,但是她还是精心地照料它,看着它年年开出满树花繁。想象着有一天自己的二子一女都能开枝散叶,自己坐在这棵树下,看着孙儿在小小的院子里嬉戏奔跑。 三个孩子,只能多,不能少! 孔兰香不敢看刘明远,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儿子。这么多年了,明远其实是最被忽视的一个。刘明华是老大,懂事又能干,早早就是父母的小帮手,最得信任;刘明雅是老幺,又是个女孩儿,最是掌上明珠心中至宝。偏偏夹在中间的老二刘明远最是被忽视,从小吃穿用的都是哥哥剩下的,有点儿零花钱都给小妹买零食和发卡了。直到有一天,县里敲锣打鼓地来给家里送大红证书才知道儿子居然考进了全省前十名,又过了几年,儿子开始往家寄钱,先是几百,然后涨到一千,再然后是两千甚至更多……直到今天,孔兰香居然在新闻联播里看到儿子的脸!欢呼的人群,如潮的鲜花。 她第一次对二儿子有了一种愧疚感,这种愧疚感让她愿意做一切事只要儿子高兴,可并不包括接受一个“男儿媳”! “妈妈,”刘明远拉着诺瓦尔蹲在孔兰香跟前,“我想跟你谈谈。” “谈啥?”孔兰香垂下眼睛看着地面,“我不懂你说的那些,但是我就知道你跟一个男人不可能长远。” “妈,跟一个女人就能长远吗,村里有多少离婚的?” “人家至少还能得一个孩子!” “然后呢?”刘明远淡淡地说,“再给孩子找个后妈?” “人家要笑话你一辈子的!” “如果我一辈子不结婚,村里人也是要说闲话的;结了婚,那不是害人吗?早晚要离,还是会被人指指点点,何必呢?” “儿啊,”孔兰香颤巍巍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哀求的泪光,“妈求你,改了吧行吗?” 刘明远慢慢地摇摇头,“我没办法,刚刚您也听到了,我真的试图去改过,但是这是注定的,改不了,我不喜欢女人。” “我们这辈人能有多少是喜欢才结婚的?不也踏踏实实过了一辈子儿女满堂吗?怎么就不行呢?” 刘明远咬咬牙,对母亲说:“我对女人没感觉,我不可能会有孩子,您懂吗?” 孔兰香如遭雷掣:“怎……怎么会?不是说……都可以的吗?” “也许有人都可以,但是我不行,我做不到。” “明远!”孔兰香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愤怒?耻辱?好像都不是,更多的是一种无能为力的伤心。她觉得老天对她二儿真是不公,明明是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再好一点儿?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伤,为什么还要让他顶上这么一个不好听的名声? 刘明远看着母亲的眼泪,眼眶紧跟着红了起来,他曾经发过誓不会让妈妈伤心。可是现在,让妈妈哭成这样的还是自己,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也许只是上天的一个玩笑…… 刘明远拉过诺瓦尔的手,看看诺瓦尔也红了的眼眶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他握着他的手对孔兰香说: “妈,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诺瓦尔,法国人,在法新社工作。他有个单亲妈妈,他的爸爸正在努力求婚,希望能早日娶回他妈妈。他家里做生意的,有些钱,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跟我一样是一名战地记者,我们都喜欢这份工作,我们可以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在战场我们还可以互相依靠……他救过我的命,您还记得吗?” 孔兰香泪眼迷蒙地看着诺瓦尔,小伙子很年轻,每天都傻乎乎地笑,当他望向儿子的时候,目光凝注,笑得格外开心。当儿子和他说话时、给他夹菜时、握着他的手写毛笔字时,他都会脸红…… 这个孩子懂礼貌,在家的这几天从来都客客气气规规矩矩,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thankyou”,孔兰香知道他很好,但是,再好他也是个男人! 刘明雅走过来坐在妈妈身边,伸出手臂搂住妈妈的肩头说:“妈妈,我学医的,二哥这样真的是天生的,没法改的。” 怎么办? 孔兰香慢慢地伸出手,手指粗糙冰凉,颤抖地覆上儿子的脸颊,她哆嗦着嘴唇,把一声声哽咽咽回去,慢慢地说:“明远,是妈对不起你,把你生成这样。” 刘明远终于哭了,他一直保持一个完美坚强的笑容,他希望这笑容能让你母亲放心,能让诺瓦尔安心,但是面对这句“对不起”,他所有的伪装全部告罄。他慢慢跪□子,伏在母亲膝头无声地流泪。他并不委屈,就是愧疚,铺天盖地的歉疚让他止不住眼泪。 诺瓦尔忧虑地看着孔兰香,他完全听不懂这场对话,但是他知道刘明远哭了,这个男人在战场上伤成那样都不曾落过泪,可是短短的几分钟就哭了。诺瓦尔忽然很恐惧,他担心很多事,最怕的就是刘明远会退缩,他急切地想要说什么,可是张了半天嘴,只是蹦出一句: “ilovehim” 这话是对孔兰香说的,很简单的三个单词,孔兰香至少能听懂其中的两个。她抽抽鼻子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诺瓦尔。 诺瓦尔勇敢地迎着那目光,慢慢地,慢慢地,用才学会的、有限的几个中文说: “我爱刘明远,真的。” 孔兰香没说话,低头抱着儿子的脑袋默默流泪。 时间慢慢流过去,光影在小院里移动,不知道过了多久,诺瓦尔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身把刘明远从地上拽起来,用力抱在怀里撑住。他歉意地冲愣住的孔兰香点点头,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话。 孔兰香和刘明雅傻愣愣地看着他,刘明远抿起嘴角笑了,虽然眼眶还是红红的。 诺瓦尔急急忙忙地指指刘明远的腿,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孔兰香眨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望向刘明远。 刘明远说:“他说,我的腿有伤,不能跪太久。” 刘明雅和孔兰香的脸腾的红了,刘明雅从石墩上跳起来嚷:“二哥,你怎么样,疼吗?这地又冷又潮的。” 孔兰香也急急忙忙地去摸儿子的膝盖,嘴唇哆嗦着觉得心都拧成一团了。 刘明远摇摇头:“没事儿,我基本已经好了。” “怎么能没事儿呢?”孔兰香忙不迭地跑去北屋,一边跑一边说,“你最怕受凉啊。” 不一会儿她拿着一个灌了开水的暖水袋过来,执意要敷在儿子的腿上。刘明远把暖水袋接过来,烫得整个心都疼了,他坐下来把暖水袋贴在腿上,抬头看着妈妈说:“妈,对不起。” 孔兰香没说话,转身踉跄着往堂屋方向走了。 刘明雅眼看着妈妈的身影消失在堂屋木栅后边,急急地说:“二哥,我跟过去看看。”然后拔脚就追。 诺瓦尔蹲在刘明远跟前,眼巴巴地看着他,目光中有担忧也有恐慌: “没事儿,”刘明远拍拍他的手,“都说开了,别担心。” “可是刘,我很害怕,我总觉得你会跟我分手,你妈妈……她哭了。” 刘明远歪着头看看他,一言不发地吻住,手掌按在他的后颈,掌心滚烫。 *** 刘明雅追着妈妈来到房后高粱地,春天高粱长得并不算太高,母亲的身影隐隐能够看到。她没有追进去,只是沉默地站在田埂上听母亲躲在里面哭得肝肠寸断。 不知过了多久,孔兰香的哭声渐渐小了,刘明雅抢先一步回了家,在堂屋里等来了红肿着眼睛的母亲。 “妈,”刘明雅试探着叫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做饭吧,”孔兰香伸手捋捋头发,“大家都饿了。” “二哥他……” “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孔兰香说,“明远高兴就行,这孩子从小最让我放心。” 刘明雅迅疾地转过身子抹了一把眼泪,她说:“晚上吃什么,我帮您做!” 这天刘敬从城里回来时觉得家里的气氛诡异地沉默,他本来就内向话少,这会儿更是一言不发地扒拉完一碗饭,在院里抽了会儿烟就回了北屋。刘明远抬脚想跟进去却被孔兰香拦住了: “该干嘛干嘛去,这儿没你的事儿!” “妈,”刘明远无奈地叹口气,“这就是我的事儿啊。” “你爸听你的吗?”孔兰香理直气壮地说,同时果断地把儿子关在了门外。 刘明远站在北屋门口,静静地听着,母亲压低了声音在说,听不真切。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成一条直线了,每一个毛孔都在冒冷气。 天色愈渐黑下来,他隐隐听到父亲有些喑哑的声音在说话,然后母亲忽然拔高了嗓门嚷了一句:“那是我儿子,你个老东西的想干嘛?” 刘明远苦笑了一下,父亲这辈子就没高声跟母亲说过一句话,从来都是被母亲吃得死死的。 孔兰香的声音越来越高:“你个没文化的,这又不是病!我问过明雅了,这就是天生的,肯定是你这个老东西的种子不好,都赖你!” 刘明远无语,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父亲这辈子吵架都吵不过母亲,这种逻辑确实很难反驳。 孔兰香忽然放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屋子里一片死寂,半晌之后母亲的啜泣声又响了起来。刘明远揪着心默默立在门外,天幕上已经爬满了星星,诺瓦尔在院子的一角站着陪他,刘明雅走过来拉住二哥: “哥,回屋吧,天凉了。” 刘明远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北屋的门呼啦一下被拽开了,孔兰香眼角还挂着泪水,气虎虎地站在门口说:“大晚上的站在门口干嘛?都回自己屋去,看电视上网随便自己玩去!” “妈,“刘明远无力地唤一声,觉得自己除了“妈”已经不会说别的了。 “妈什么?”孔兰香扫儿子一眼,冲着小院的角落嚷,“那娃儿,带明远回去歇着!” 这么多天,诺瓦尔已经完全习惯了自己的中文名字,立刻颠颠地走过来站在刘明远身边。 “明远,”孔兰香说,“你放心,都是亲爹妈!” 刘明远咬咬嘴唇,依旧只能叫一声“妈!” 晚上,诺瓦尔没有回自己的屋,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拥抱着静静睡去,这一觉满足得不得了,早晨睁开眼睛时,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幸福”两个字。 吃早饭时没有看到刘敬,孔兰香淡淡地说:“你爸一早进城了。” 刘明远沉默的看着碗里的红薯粥,老爷子这辈子最信赖大儿子,自从大哥工作以后家里的大事小情他都会和大哥商量,想来这次也是负气去找大哥了。 “明远,”孔兰香坐下说道,“别想太多,你爸爸就是这么个人,他自己憋两天转过来就好了,反正已经这样了,说什么也晚了。” 刘明远苦笑一下,他知道其实如果不是自己这一身的伤,如果不是妈妈死命拦着,刘敬十有八|九会揍自己一顿,小时候大哥淘气,爸爸揍过他一顿,那真是下死手啊。 “没事,”孔兰香拍拍儿子的手,“过两天就好。” 这个“两天”其实是整整一个星期,一周后刘明华带着媳妇儿子陪老爹一起回了家。刘敬进门时脸色难看的紧,但是当刘明远叫一声“爸”时,他仍然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刘明华浑若无事地看着诺瓦尔陪松松玩那堆玩具,一边扭头对刘明远说:“老二,大哥说句话你别吃心。” “不会。”刘明远看看大哥的脸色,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毕竟是外国人,又认识不久,你也……别太上心。大哥怕你吃亏,从小你就老实。” “好,”刘明远乖乖地点头,“我会当心的。但是大哥,诺瓦尔他人很好。” 刘明华转过头来认真地盯着小弟,几秒之后慢慢地说:“再好,家里也不会真正放心,别让爸妈太操心,老人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个。你这次受伤,老两口刚接到信儿时差点哭死。” 刘明远低下头,使劲儿地点点头。 吃晚饭时刘敬坐在饭桌的主位上什么也没说,好像“那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诺瓦尔还是家里的贵客,刘明远也还是自己的二儿子,只是老爷子看诺瓦尔的目光中有了几分审视和挑剔。 *** 一个月后,刘明远要回香港了,全家人在一起吃饭送别时,刘明华跟小弟碰了个杯说:“小远,甭管将来这么样,不高兴了就回来。哥说句实在话,那工作那么危险,不行就别干了。我跟小雅都有工作,家里这田这房子全给你,照样可以过得挺好。” “大哥你放心,”刘明远笑着喝干杯里的酒,“将来我接全家去香港玩,再以后我还要带大家去欧洲玩呢!” 诺瓦尔拉拉刘明远的袖子问在说什么,刘明远给翻译了一下。诺瓦尔眨眨眼睛说:“我有钱啊,你要是不想干的话也没关系。” 刘明远笑着说:“这话你要让我妈妈听懂了,她会揍我的!” 诺瓦尔挠挠头不明白,刘明远也没打算给他解释,毕竟“主外还是主内”这个问题在中国是可以上升到人格尊严层面的,非常严肃。 再一个月后,诺瓦尔在香港机场抱着刘明远死不撒手:“我不想回去!” “你有工作。” “我的工作就是跟你在一起。” “乖,赶紧去安检。我下个月外派叙利亚,我会先去法国看看你。” “你现在就跟我走吧!” “下个月,快点儿进去,要错过飞机了!”刘明远把人推进关口,诺瓦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两周后,刘明远正在准备法国签证的时候接到诺瓦尔的电话: “刘!”诺瓦尔在电话那头哇哇大叫,“我要辞职,我一定要辞职!” “为什么?”刘明远笑着问。 “他们居然让我去阿根廷!你知道阿根廷距离叙利亚有多远吗!有多远吗!有多远吗!” 刘明远大笑起来,挂断电话后给阿根廷领事馆打了个电话,好像去南美洲还要打预防针的,刘明远想,这个签证还真麻烦。算了,先不要告诉诺瓦尔了,万一签不下来呢。 *** 再两周后的一个黄昏,诺瓦尔烦躁不安地从科隆大剧院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拐出来。他完全搞不懂法新为什么会把他派到这里来,他明明应该在叙利亚的,或者黎巴嫩也行,他应该肾上腺激素狂飙地飞奔在燃烧着火焰的街头,而不是在大剧院后门堵一个什么什么“花腔女高”,这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他一边低头疾走,一边开始构思辞职报告要怎么写。 我要当一个自由记者,我不要隶属于任何新闻社,只有这样才能一直跟刘在一起。诺瓦尔在心里愤愤地嘀咕。 他站在大剧院门口的马路上打车,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刘明远了,他想念他的吻和他的味道,也想念他的身体。他烦躁不安地想赶紧回驻地去给刘明远打电话,今晚一定要视频。 忽然,他愣住了,傻傻地伸着手站在路边凝固成一尊傻出了国际水准的雕塑,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思念过度以至于幻听了,因为他听到刘明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个好看又温和的男人用带着淡淡笑意的、极温柔的声音,用法语说: 嗨,你好,你真是个美人儿! ——番外完 【真的真的完结了,如果再看到有更新提示,那是蜗牛在修文,谢谢各位的陪伴么么哒,那几个立志要睡大师兄的,可以开始解扣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完结了,没有啦,大团圆啦,有情人终成眷属啦,啦啦啦啦!蜗牛今晚还要吃大餐庆祝一下。 最后再啰嗦两句,用手机的盆友,我对不住你们的流量: 这文虽然各种毛病各种雷,但蜗牛真的写的很认真。从四月二十二号到现在,整整六个月,不知不觉也六十三万字了,现在想想都惊讶自己是怎么写下来的。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一路都有读者盆友们的鼓励和支持,正是因为这些我才一路坚持到现在。真的,真的感谢各位朋友【看我诚恳脸】。 蜗牛从来没有接触过新闻,这篇打着“职场”招牌的文其实就是自己的yy而已,各种bug简直目不忍视,诸位如果发现有问题,请立刻告诉蜗牛,蜗牛会一一修改的么么哒。 最后……最后我不造说什么,还是感谢,由衷的感谢各位一路陪伴,师父是你们的,小猪也是你们的,大师兄还是你们的,你们随意瓜分,那几个立志要睡大师兄的,可以动手了解扣子了。 【感谢】 烟波迷航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500:41:37 烟波迷航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522:22:27 一网不捞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610:13:46 一网不捞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610:14:07 发光的葡萄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610:36:00 烟波迷航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0-1615:49:08 丸子的基友扔了一个浅水炸弹投掷时间:2014-10-1713:0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