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大妇》 第一章 :我是谁 江蒲是被一阵细碎、压抑的哭声给吵醒的,她还没睁眼,先微微皱了眉头,因为她的头要裂开似的痛。(.好看的小说)是了,昨天自己打赢了一场大官司,终于做了律师楼的合伙人。晚上和朋友去酒吧庆祝,疯到两点多回家。衣服没换、澡没洗就直接扑倒在床上了。 可自己明明是一个人住的啊,这哭声是哪里来的?她想抬手揉揉自己抽痛的眉心,却发现自己动小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此时她渐能听清哭声,那是个妇人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些些甜味,与自己在法**养成的职业性的冷硬全然不同,“素素,你怎么就这么心眼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素素是谁?江蒲还在纠结这个问题,眼睛却无意识的睁开了,而更令江蒲惊恐的是----- “娘,我没事。” “素素,你总算是醒过来了。”一个四十来岁,身形微丰,面容慈和的贵妇一把将她楼进怀里,哭得泪水涟涟,过得好一阵才松开了江蒲,抹着泪吩咐丫头道,“快去把药端来。” 妇人一声吩咐之下,四五个小丫头忙不迭递上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碗,不用吃进口,那苦味就直钻到鼻子里来了。江蒲拧着眉,身子稍稍后仰。 一柄白玉般精致的瓷勺已送到她的嘴边,妇人温柔的嗓音极难抗拒,“大夫说了,这药你一醒来就要服用的。” 江蒲恍恍惚惚地咽下勺子里的浓黑药汁,露出勺底“莲年有鱼”的青花图案。喉底苦到发酸的药味,如一剂清醒剂,瞬间激活了她混沌的大脑。 这具身体姓姜名朴,小字素素。虎牙大将军姜梗的胞妹,徐家庶长子徐渐清的嫡妻。而眼前这位弥勒佛般和蔼的妇人,既是这具身体的亲姨母,也是徐渐清的嫡母,徐府当家太太---刘氏。 “罗绮不过是个家生子,就是有了身孕撑破天只是个侍妾,连个姨娘都挣不上。为了那么低贱的婢子,你……”刘夫人深深叹了声,拿帕子抹去江蒲嘴角的药汁,“那湖水那么冰冷,你也真狠得下心往里跳,亏得丫头们发现的早,不然你叫姨娘怎么活……”说到这里,刘夫人声哽气堵,呜咽着细哭再说不下去。 江蒲满脑子都在‘姜朴’这个名字上纠缠,压根就没听见刘夫人说的话。陡然间,她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灵光,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在一屋子丫头仆妇的惊呼声中,她冲到了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的容颜虽有些模糊,却是江蒲份外熟悉的。并不出彩的平凡五官,搭配出一种江蒲特有的疏淡神情,那分明就是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镜中的容颜出奇的年轻,绝不是一个三十二岁女人所能拥有的。是了,这具身体还差几天才满二十。 她用过许多种高档的护肤品,可是岁月依旧悄悄地在细微处留下痕迹。现在,自己一觉醒来竟补回了十二年的光阴。江蒲盯着铜镜,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晕眩感。 刘夫人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柔声宽慰,“你别担心,大夫说了你额头上伤,只是不小心磕在了木板桥上的钉子上,只要好生养着绝不会留疤的。” 江蒲这才留意到自己的额头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右额角上隐隐有血丝渗出。恍然间,江蒲记起自己身体的右额角上有一个小小的、淡淡的月牙形小疤。 难道,这具身体在渐渐向江蒲靠拢? “老太太来了。”小丫头的禀告,打断了江蒲的胡思乱想。 刘夫人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忙带了丫头仆妇接了出去,江蒲不由自主地跟上前,一个圆脸杏眼珠圆玉润的丫头,满脸心疼担忧地阻止她道,“大奶奶,你才醒来还是回床上歇着吧。” 江蒲冲她微微一笑,脑子里自然而然的蹦出一个名字,“桑珠,不打紧的。” 主仆二人跟在刘夫人身后,刚转出了碧纱橱,浅湖色绣竹菊纹的门帘已被侍立在门边的小丫头揭了起来。一群身裹绫罗,头戴珠翠,巧笑嫣然的美人儿,簇拥着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太太迈进了门槛。原本还宽敞的堂屋,登时显得有些拥挤了。 江蒲才刚清醒点的脑子,被这忽拉拉的一群人闹得眼晕,只觉个顶个的娇艳夺目,脑子里却再理不出半点头绪。恍恍惚惚地跟着刘夫人行过礼,便站到一旁去了。 刘夫人上前搀扶着老太太在主位上坐了,一面吩咐人倒茶,“老太太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唤媳妇去就是了。” 老太太看都不看儿媳一眼,不悦的眸光直瞪向江蒲,“你不在床上好好歇着,跑出来甚么?” 桑珠刚捧了茶来,听见这话不由向自家奶奶瞟去。江蒲正迷糊着呢,压根就不晓得老太太在和自己说话,她低首不语的模样,落在老太太太眼中,完全是一副赌气的样子。 “老太太且先吃口茶吧!”刘夫人见老太太动了气,连忙捧上茶来,替江蒲遮掩,“素素才刚醒来,人还晕乎着呢。” 老太太这才正眼瞅向媳妇,“往日里也不见她这么讲规矩,跌了一跤倒倒晓得些礼数了,长辈来了还知道接出来。” 跌跤?! 江蒲稍稍清醒了些,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尖。心里嘀咕道,不是说我自己投湖的么?怎么从老太太嘴里一转,就变成轻飘飘的一句跌跤了! 不过,听老太太口气,自己这个孙媳妇很不讨她喜欢啊。至于不喜欢的原因,江蒲悄悄抬了眼眸,瞄向在老夫人身边陪笑的刘夫人。老太太到底不满意她甚么呀? “那大嫂子赶紧的坐着吧!”江蒲还没回过神,人已被一个身着海棠红缎袄,艳光逼人的少妇给拽到了枣红色的透雕玫瑰椅上,手腕处传来的痛楚令得她微蹙了眉尖。一扬脸,眼前的粉面凤眸中轻漾着深深的、意味不明的淡笑。 于是江蒲也换了一副温婉的笑脸,“多谢弟妹了。” 少妇微微一愕,不自然地笑了笑,“大嫂也太见外了,这也值得谢么。” “这一跤还真跌得值当了。”坐在上首罗汉榻上的老太太轻嗤了声,转向刘夫人道吩咐道,“过些日子就是她的二十生辰,也算是个大生辰,很该摆几桌才是,不然人家还当咱们怎么苛待了媳妇。” 老太太微微上扬的声调,惹得江蒲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不等刘夫人答话,少妇已摆起当家奶奶的架式,“这事我倒已经预备着了,酒席都好办,就只不知大嫂子喜欢哪一班的小戏,所以……” 轻轻瞟来的眸光,欲言又止的神情,明摆在说这位大奶奶不好讲话。 “我看也不用到外头去请小戏。”江蒲的语气略微显得有些虚弱,淡淡的笑容透着柔婉,“咱们家的女孩儿们,昆腔越戏都是会的,让她们随意儿拣几段来唱也就是了。” 众人闻言,脸上无不露出愕然的神情,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她不放,好像不认得她似的。 江蒲低首垂眉,心里有些不安,莫不是自己说错甚么话了? “大嫂不是说,家里的小戏都听得厌了么?”少妇斜长的、媚厉的单凤眼,似笑非笑的盯着江蒲,好似要看穿她一般。 听她这么一问,江蒲宽心笑道,“虽说二十是个大生辰,可太过劳烦弟妹我也过意不去。况且我又年轻,大操大办的恐怕折了寿福。自家娘们儿乐上一天也就是了,何必花那个冤枉钱请甚么戏班。” 一通话下来,众人的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二奶奶掩嘴一笑,“这跤跌得,跟换了个人似的。”她话里带话,暗指这位大奶奶以前不识大体。刘夫人轻瞥了江蒲一眼,微蹙起了眉头。 桑珠的心口扑通扑通直跳,生怕她跳将起来,指着二奶奶的鼻子喝问。然而出乎诸人意料的是,江蒲微微一笑,声缓气平地道,“弟妹没经过甚么灾劫,不晓得死是个甚么滋味,我却是知道的。这几天我虽醒不过来,可老太太同娘亲的担心,我却是清楚的感觉到的。两下相交,我若只管还像以前那般,我自己就先要愧死!” 头先说话的时候,江蒲就备下了这翻说词。她总要给自己的与前不同找个原故,死而复生这个现成的理由没道理不用的。她本来就在找机会开口,不想二奶奶自己撞了上来,她自然是逮时机说道说道。 二奶奶愕然的眼中带蓄着忿忿,偏偏脸上还硬端出贤良的僵硬笑脸,江蒲看着都替她难受。侍立在后的桑珠,得意地轻哼了声。而刘夫人眸中,更是泪光闪动。 “好,好,好!”老夫人连声赞道,“你知道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生辰前你就在屋里好生养着吧,不用到我跟前和你娘那边立规矩了。虽说只是自家娘们儿乐一乐,寿星一脸病色也晦气。”她边说边缓缓起身,一直默默侍立在旁的老姨娘默契地伸手扶住。 而二奶奶自不甘人后,殷殷勤勤地上前搀扶,嘴里还道:“老太太当心脚下。” 江蒲随众人送至门边,老太太站住脚道,“你别送了看受了风。” 这里话音未落,二奶奶赶紧回身吩咐丫头婆子道,“你们奶奶身子不好,就不要让罗绮她们早晚过来见礼了,省得你们奶奶看着闹心。”她特意在闹心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媚色天成的眸光还不忘往江蒲瞟去。 江蒲低眉顺眼的装着傻,心底却忍不住哀叹,这两妯娌有甚么怨仇啊,以至于这位二奶奶当着长辈的面就明嘲暗讽! 二奶奶见江蒲不做声,待要再挑几句。老太太却笑呵呵呵地拍着她的手道,“还是香儿虑得周全。”转头吩咐道,“记着了,让你们奶奶好好静养几日,别叫她们过来闹得不清静。” 老太开了口,丫头仆妇们自忙不迭地应下。 刘夫人落在后头,执了江蒲的手,殷殷关怀:“你快进去歇着吧,短甚么只管叫桑珠到我屋里要去,我明儿再来看你。” 江蒲柔顺地应了,甚至不忘屈身一礼,“娘亲慢走。” 第二章 :狭路相逢 午错的光景阳光晴暖,江蒲歪在雕花大窗下的美人榻上,腰侧搭着一卷书,迷离的眸子呆呆地盯着窗棂投映在地上的繁复花纹。(.无弹窗广告) 养伤的这几日,从刘夫人的言语中,江蒲大概弄清了自己“失足”落湖的前因后果。 那日罗绮来给自己请安,一出屋子就见了红,把阖府上下都惊动了,老太君领着人气势汹汹地过来责问,话里话外透休妻的意思。 又有个仆妇一口咬定,罗绮出门的时候,是姜朴暗地里使绊子。 姜朴是何等烈的性子,哪容得旁人质问,一怒之下以死明志,投湖去了。 想到后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江蒲就觉着烦闷,“桑珠。”唤人的同时,她已经坐起了身:“随我往园里散散步去。”说完,江蒲心底一叹,这才几天的工夫啊,自己就学会使唤人了。 桑珠揭了软帘走近来,试着改变她这个想法,“这会子园里有甚么景致可看的,还不如在搬了榻子在院子里坐着晒日头呢!” 江蒲恍若未闻,径自取了衣架上的狐狸毛的氅衣披了上身,站到穿衣镜前收拾:“我骨子里都泛酸了,再不走动走动人都要没气力了。” 这几天下来,桑珠也算是摸清了自家奶奶的新脾气,原先别看她咋乎的声音大,但两句话一劝也都放下了。现如今话虽说得温和,却是不听人劝的性子。 看她已穿氅衣了桑珠也不再劝,先朝外边吩咐小丫头备手炉,自己则走上前帮着系衣带。 穿了氅衣、揣了手炉,主仆二人就要出门,桑珠扶着江蒲,又喊小丫头道:“还不赶紧跟着来伏侍奶奶……” 江蒲抖了抖嘴角,散个步而已,有必要弄得皇后出巡似的么!眼见着三四个小丫头,应了声往这边跑了过来,她连忙拦阻道:“老太太出门才跟几个人?我不过去园子里散散步,后头跟一帮子人,叫有心人学了去,老太太心里又不舒服了!” 桑珠忽闪忽闪眼睛,自家奶奶仗着自己是将军府出来的,走到哪里排场就要摆到哪里的。这一跤真跌得值了,难为她居然也懂避嫌这回事了! 徐府的花园并非独立围出个院子,栽些花草便罢了的。而是由花园发散开去,渐融入内院的每一个角落。起伏的回廊连接着错落的亭台,粉白的廊墙上漏窗如画,真真是移步换影。 江蒲沿着游廊一步步行来,或是停下逗逗廊下笼中的鸟雀,或是站在月亮门前看拐角处欲绽的腊梅,或是欣赏漏窗那边的景色。 主仆二人且行且赏迈过一道梅花门后,眼前霍然一亮,竟已到了荷花池边。江蒲不由脚下一顿,心头蓦地闪过一阵恐惧。只是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看着池面上曲折的回廊,她微微轻叹,这里是姜朴殒命之处,自己会害怕也是正常的。 “奶奶,咱们还是回去吧!”站在她身边的桑珠不安地道,她不明白自家奶奶为何会走到当日投湖的地方来。 江蒲收起惶惶的心绪点了点头,回转身还不及迈步,身后传来道清脆的嗓音:“姑娘,大爷一连几晚都宿在西屋那边,万一……” “哪有甚么万一!”另一道娇软的嗓音有持无恐地道:“她服侍爷的日子比我长得多了,肚子真要是争气还轮得着我么?就算她运气好怀上了,不也得在我后头么。你没听陈大夫说么,我怀得可是男胎!” “这还用大夫说么,就姑娘溜尖的肚子,又喜酸,笃笃定定是儿子的!”一个略显苍老的暗哑嗓音讨好地道。 娇软的嗓音越发得意道:“等孩子落了地,可就是长房长孙,到时候我就是贵妾了,别说她了,就是……”话说到这里,三人恰好转过了石障,立在廊上的一对主仆硬生生的撞进她怔愕的眸中。 罗绮的脸色变了几变,暗暗咬了咬牙,带着丫头、婆子款款上前屈身见礼:“奶奶安好。”爷再宠自己,也是关上门的事,面上的礼数可一点都疏忽不得。 江蒲盯着罗绮只管出神,脸上既看不出喜怒也不叫起。桑珠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奶奶的轴脾气不会又犯了吧,现在可不是和罗绮较劲的时候啊! 三人半蹲在那里,小丫头和那仆妇悄悄的换了个眼神,面色都不大好看。只有罗绮嘴角略略上挑,这些日子听人说姜朴的性子如何如何变了,在她看来和原先也没甚么差别,依旧是这么光明正大、毫无由头的与人过不去! 桑珠看她半天不出声,扯了扯她的袖角小声提醒道:“奶奶,罗绮姑娘还怀着身子呢!” 其实江蒲只是被娇滴滴罗绮给迷晕了,这个女人连头发丝里都带着柔媚呢。(.好看的小说) 听到桑珠的提醒江蒲恍然回神,连忙伸手虚扶:“姑娘快请起。”真要是伤了这个娇滴滴的美人,自己怎么过意的去呢! 她才一开口,罗绮已迎着她惊叹的眸光站了起来。江蒲盯着她婀娜的身段,悄悄地咽了口水,美人就是美人,尽管怀着四五个月的身孕,风采依旧! 罗绮的眸光如闪烁的池水,在江蒲面上微微轻荡。眸光在江蒲面上微微一掠,柔声道:“哟,就这个时候了呀,每日这个时候,大爷都会陪婢子进些点心,婢子再不回去大爷又要四处找婢子了,所以……”罗绮微微抬眸扫地江蒲:“夫人若没甚么事,婢子就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行礼带着丫头、仆妇昂首而去。 江蒲兀自沉溺在她那一低头的温柔中,她适所说的一个字也没钻进江蒲的耳中。 桑珠忿忿地盯着那三人的背影,轻微的风吹过几句嘲讽的笑语。 “吴嬷嬷,你说她是不是掉池里摔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看她不是摔傻了,是气傻了才是……” 桑珠气得脸都青,回过头见江蒲还朝着月亮门出神,只当她是伤心难过。压下满腔怒气,违心地替姑爷找借口:“我听人说大爷从昌南镇回来后,就一直忙着装货上船,新出的瓷器要赶在万寿节之前运到京城。想是大爷不想扰了奶奶静养,才没过来……”感觉到江蒲投来的眸光,桑珠的声音最终问道低不可闻。 江蒲压根没将适才的话放在心上,眸光追随着罗绮的身影,莞尔笑道:“这样的美人换了是我,也要天天守着了。” “咦……”桑珠张大了嘴盯着自家奶奶,这是甚么意思! 随着主仆二人的身影转过梅花门,假山上小亭的漏空雕花窗被推了开来,两名锦衣华服青年站在窗边,低眸目送主仆二人拐过梅花门。 其中一人笑道:“静之兄,没想到你竟有这等的艳福,只是她持宠生娇未免失了几分颜色,或者你冷她一冷?” 另一人冷眼微斜,平缓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元胤,这是我的家事!” 赵元胤却笑:“家事、朝事与你有何区别?” 徐渐清被戳中痛处冷哼拂袖而去,赵元胤次将眸光移梅花门,这位大奶奶还真变了很多呢,难道死里逃生过一次,便就看开了! 想到这里,他斜长的眸子轻轻掠过波光粼粼的池面,本来他是想来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悍妇的呢! 没过得两日,便是江蒲的生辰。天还蒙蒙亮,江蒲就被丫头、仆妇们从床上挖了起来,将她摁到梳妆台前当木偶般的一通梳洗打扮,江蒲倒好乐得补眠。 之后来到老太君上房,便是没完没了的礼数,江蒲本来就昏昏沉沉的,再加上换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影晃得她眼晕,脑子基本成了浆糊了。 等她稍稍缓过神来,人已经坐花厅里了,面前小方几上摆着各样花色的小点,衬着粉青釉的葵口小碟,分外的雅致,让人都不忍下手。 只是小戏台上鼓乐齐呜,满台神佛,吵得她耳朵都疼了。江蒲微蹙着眉尖左右看了看,旁人倒都是言笑宴宴,显然是习惯了这种喧闹。 “大嫂子,怎么皱眉了?我哪里安排得不妥贴么?” 江蒲猛地掉头看向王篆香,这女人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明明在老太君面前凑趣,居然还能留意到自己微微的皱眉。 在她恍神的工夫,王篆香再次拨高了嗓音:“怎么不见罗绮呀?今朝大嫂子二十生辰,她怎么也该过来嗑个头才是呀!” 她话音未落,陪坐于末位的一名年轻侍妾,款款站了起来屈身回禀:“回二奶奶的话,今朝一早,大爷就差人来说,罗绮身子有些不适,要晚些过来。”转向江蒲屈身行礼:“大爷说了,等会亲自带着罗绮来给奶奶陪不是,所以还请奶奶担待一些。” “她身子不好就歇着,何必要这些虚礼。”老太太边说,边就要吩咐人去传话,不想外头传来小丫头的禀告声:“大爷来了。” 江蒲拿起桌案上水点桃花的茶盏,轻呷了口香茗,静候男主人登场。 “老太太、太太安好。”平缓无波的嗓音,听得江蒲心头一惊,抬眸看去,手中的精致茶盏险些跌落----是他,居然是他! 与记忆中一样中规中矩、不苟言笑的长相,与他沉稳内敛,且略带严厉的气质份外相衬。唯一不同的是微微上扬的眉梢,挑起些些世家子弟独有倜傥。 因着这少许的不同,使得江蒲渐渐平稳了激动的心绪,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自己记忆中的人。那个男人无论是做自己男友,还是成了自己的亲妹夫,他从来都不曾用那么冰冷的眼神看自己。 他的眼眸曾如冬阳般温暖,可惜后来…… 沉浸在回忆中的江蒲,面目柔和,然一道客气到让人发冷的嗓音硬生生地把她扯了回来。 “我听说昨日罗绮在花园里冲撞了你,看在我的情面上,亦看在她怀了身孕的份上,你就莫同她计较了!” 鼓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江蒲有些发怔地迎上徐渐清平静无波的眸光,他的视线只在江蒲的面上稍稍停留了一会,转头吩咐罗绮道:“还不上来给奶奶赔个不是。” 一屋子人的眸光都落在江蒲身上,她一如多年前的那个细雨绵绵的晚秋的午后,低首微笑,从容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再抬头时面容柔婉,声音清冷:“且慢。” 罗绮顿住了脚,楚楚可怜的眸直看向艇渐清。 “素素啊,渐清都已经亲自带罗绮来给你赔不是了,说算了吧。”陪坐在老太君身侧的刘氏压着声音,不安地劝道。 王篆香凤眼微眯,嘴角含着遮不住地浅笑,一付等着看好戏的神情。徐渐清动人心魂的桃花,亦带着浮光般的浅笑,冰泠冰冷。唯有老太太的眼角、嘴角都向下拉着,绷着张脸,随时准备教训人。 桑珠坐在花厅外的回廊上,自徐渐清进屋,她就一直留意着里头的情形,这会儿伏在门后,更是咬着下唇攥紧了手,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今天是奶奶的二十生辰,大爷却让她如此难堪。 江蒲低垂的眼敛挡去了眸中的冷笑,再抬头时冷肃悄然散去,依旧是平凡、无害的面容:“昨日罗绮姑娘冲撞了我么?我怎么不记得呢……”她眸光随着话音一转,轻飘飘地落在罗绮的芙蓉面上:“不如请罗绮姑娘细细道来,说不定要赔礼的人是我呢!” 第三章 :蚯蚓的乐子 轻微的倒吸声清楚地传入江蒲的耳中,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小丫头,朝她投来惊愕的眸光。至于徐渐清投过来的凌厉眸光,她佯做不知,噙着浅浅的、无害的微笑着直直地盯视着无措且不安的罗绮。 “这……”罗绮求助地看向徐渐清,这种情况是她始料未及的。 以往江蒲遇到类似的事情,总是暴跳如雷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然后在老太太、太太的呵斥声中被丫头架走,自己则委屈的呜咽,让人看看她为妾的辛酸。 可今天,她为甚么会一反常态? “罗绮啊……”最先打破僵局的是歪在红酸枝罗汉榻上的老太太:“你打小就跟在我身边,极是个聪明的。可千万记莫忘了自己的本份才好。” 徐渐清可以独宠罗绮,可是她却没有持宠生骄的权力。 老太君语气中透出的不悦,不仅令罗绮面色一僵,忙不迭地屈身回道:“婢子谨遵太君教诲。” 满屋子的人都不敢喘大气,就连王篆香也抿住了笑,肃声敛息。老太太不开口,罗绮也不敢站起身,连眼角都不敢抬。只在心底忿忿地道,这个女人,果然和原先不一样了呢! 老太太的一句话,刹时就让原本欢闹的花厅一片寂静。江蒲倒是很自得其乐,流转的眸光悄悄地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可惜她看到只有静穆一种表情。 视线最后落在徐渐清身上,虽然他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江蒲却察觉到他的镇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 江蒲不禁略斜了嘴角,轻嗤了声,原以为这个男人对怀了他子嗣的罗绮多少有些感情,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他除了长相酷似记忆中的那个人外,其它的根本没有一丝相似。 “好了好了。”晾了下罗绮老太君才开口道:“今朝是你奶奶的好日子,你又怀着徐家的重孙,就赶紧的入席吧。”说话间,她端起案几上的青花玲珑茶盏,轻啜了口:“渐清,你也赶紧往东廊房那边去吧,客人差不多也要来了,可千万不要怠慢了人家。” “是。”徐渐清躬身应下,没有半点迟疑。 江蒲目送他出了花厢,依旧还呆望着出神,一个穿着青缎掐牙背心的小丫头,将戏本子递到了她面前。 “请奶奶点戏。” “噢……”江蒲接过戏本,随意地指了出顺眼的戏,在将戏本子交还给小丫头时,她无意间扫到了坐在末位的两名侍妾。 心念一动,收回戏本道:“适才那出戏太闹了,罗绮怀着身子怕是受不住,还是改这出吧。”说着,尖秀的手指在《坠楼》上点了点。 王篆香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瞥了一眼戏本,皱眉道:“你的生辰怎么点这么晦气的戏。” 江蒲幽然一叹,道:“我只是替绿珠不值罢了。”她声音不大,但在她身边的王篆香听得清楚明白,不解地瞥了她一眼,咕噜了句:“不过是个歌伎罢了。”转身回老太君身边服侍去了。 坐在罗绮身边的心漪,虽隔得有些远,然江蒲的轻叹,她还是听见了。不经意地抬头,正撞上她淡悠悠的眸光,连忙错开了视线。如今的大奶奶可是和原先大不一样呢。 虽说只是家宴,然徐家在金陵住了十多年,总有些至亲好友,譬如王篆香的娘家人、李太君的幼弟、侄儿。到得近午的光景,小小三间花厅已是坐得满满当当的。 今日即是江蒲二十岁生辰,宾客们来了,少不得要敬她一两杯酒寒暄几句,再加上府里那些侍妾及有体面的婢子仆妇,饶是江蒲颇有些酒量,一轮酒喝下来,脸上也微微地泛起潮红来了。 此时,花厅上早没有了适才的严谨规矩,几个衣着娇艳的女孩子紧紧围在老太君身边,娇言俏语的,乐得老太君合不拢嘴。 王家太太则坐在刘氏身边,两亲家亲亲热热地不知说些甚么。至于两房的侍妾是不够格到老太君、太太面前凑趣的,于是她们便都围坐在罗绮身边,或是羡慕、或是讨好。(.好看的小说) 就连在花厅里服侍的小丫头,也是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起,吃喝说笑。 唯一孤单的就只有寿星----江蒲。 好在她早习惯了喧闹中的寂寞,找了个靠近戏台的清静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浅浅一杯桂花酿,啜一小口酒,眯眼听戏,素净纤长的手指跟着唱腔一下下地敲在菱花几上。她正沉溺于缠绵婉转、柔漫悠远的水磨腔里…… 突然,一切戛然而止。只有老太太略显苍老的嗓音,带着丝不安地问道:“外边是怎么了?” 江蒲睁了眼坐正了身子,隔着花扇门隐约见外边有些忙乱,伴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已垂首立在花厅外:“适才衙门里来了人,请几位爷过去。老爷特差小的来向舅太太、亲家太太告罪。” 本来除家父子都在东廊房那边陪着外客,不想衙门里突然有事,把客人都撇下了,自然要过来告诉老太太一声。 听了小厮的话,老太太放下了心,向王太太笑道:“亲家太太真是对不住了。” 王太太忙起身笑回道:“老太君这话真是折煞我了,一家子人还讲这些礼数,要是这般小心,往后我可不敢多过来了。” “如今酒也有了,戏也有了,饭也有了,索性把这地方让给小子们闹去。这么好的日头,园子里的腊梅也开了,咱们正好去散散,也免得老太太和太太们积了食。”王篆香说着,凤眸往女孩子们的脸上一转:“再说了,妹妹们难得来一次,总坐在这里又有甚么意思!” 女孩子们被说破了心思,一个个都娇羞地低了头。李太君笑道:“是了是了,我也老糊涂了,把这么些女孩子拘在身边,也不怕人家闷得慌。走走走,到园里赏一回花,我老婆子再和亲家太太,拣个暖和的地方斗一回牌,这才尽兴呢!” 说话间,一群人已围拥着老太君出了花厅。 桑珠在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自家奶奶出来,隔着落地雕花大窗往里头一瞅,见江蒲还坐在角落里,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桑珠估摸着她是生气了,这酒席本是为她办的,结果她却被人给忘了,这搁谁心里也不舒服啊。 “奶奶,不然咱们回去歇一歇午?”桑珠走到江蒲跟前,小心试探道。 江蒲拣了个腌梅子在嘴里含着,含糊道:“这个天歇甚么午啊。”说着,已站了起来往外走:“园子那么大,咱们找个清静地方晒晒日头、赏赏花不好么。” 桑珠微微一愕,这要搁以前被人如此无视,自家奶奶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啊! “那个唱小旦的孩子……” 桑珠听见声音回头看去,见江蒲站在石阶上,招手把个俏生生的小旦叫到了跟前,转头又向管戏的婆子吩咐道:“这孩子我领了去,有人点她的戏,你可帮她应着。” 大奶奶发了话,那婆子只得连连应着。江蒲又转身向桑珠道:“你发甚么呆,还不去拿些茶点跟来。” “咦?”桑珠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待江蒲带着小旦拐出了月洞门,她才慌慌张张地收拾几样茶点,用个小提盒装了小跑地跟了上去。 江蒲拣了条寂静的小径,慢慢地散步赏花,不时地和桑珠说笑几句, 那个叫梅官的女孩子才得十二岁,打小就被徐家买了来学戏,对这位大奶奶的行动便闹的性子,是一清二楚的。这会被她单独叫了来,心都提到嗓子眼来了,唯恐自己哪里服侍的不周到了。 虽然这位奶奶在府里说不上话,做不了主,可是要处置自己这个比丫头都不如的小戏子,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江蒲见跟在身后小姑娘,低头束手,紧张得不行,便有一句没一句的问她,叫甚么名字、几岁了、哪里人、怎么进得府。 几句问话江蒲的语调都很是温和,又兼她神情亲切,梅官的紧张缓解了好些,至少回江蒲话时,声音不会打颤了。 “梅官。”江蒲在转角处临湖的小亭里坐了,一双眼眸绕着她转了一圈,笑道:“这名字倒是应景也配你。” 梅官才要屈身谢过,江蒲又道:“适才听你唱《坠楼》很是不错,就不知你会不会《思凡》呢?” “啊?”梅官不禁抬头看向江蒲,大奶奶特地唤了自己来,只是想听曲? 江蒲只当她不会,毕竟小尼姑春心大动的这种曲目,恐怕府里不会教这些女孩子,她正想换一出,梅官红着脸羞答答地道:“会是会,就怕唱得不好。” 江蒲眼睛都亮了,忙道:“不怕的,唱不好再换过一出就是了。”这出戏的唱词虽有些粗鄙,曲调却甚是柔美流畅,是自己最爱的一出戏,听过mp3,看过视频,却从来没看过现场演出。适才在花厅里她可是硬生生忍住才没点这出戏。 梅官红着小脸,“那,唱不得好还望奶奶莫要笑话。” 江蒲睁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一个劲地点头。 梅官忍着羞怯,启声清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柔软漫悠的唱腔轻轻地抚江蒲的心尖,她捧着茶眯着眼,嘴角微微勾起,好不享受。 桑珠侍立在旁心里欢喜,眸子里却有些发热,看来那一跤真是把她跌死了心,往先她哪会这般自己找乐子,当下侧身抹了泪,笑道:“奶奶倒是会给自己找乐子。” 江蒲眼睛都没睁,只向上勾了勾嘴角:“日子么,就要自得其乐,像蚯蚓把自个儿截成五段,凑一桌人抹骨牌,还有一个端茶倒水。” 梅官正唱着呢,听她这么一说,不由扑哧地笑出来。下一瞬看到江蒲睁开的眼眸,吓得扑通地跪了下来,“奶奶,我错了……” 江蒲还不及开口,就从假山后转出个青年,“嫂夫人,好雅兴啊!” 第四章 :思凡下山 江蒲循声看去,那个青年面如冠玉,神清骨秀,眉目间自有十分的风流倜傥。 然而姜朴的记忆里却没有这个人,能进到这园中来的,应该是王、李两家的公子。可他却又称呼自己“嫂夫人” 在江蒲疑惑地打量他的时候,那青年做了个长揖,“在下赵元胤,冲撞了嫂夫人还见谅。” 听到他的名字,江蒲才从脑子里挖出这个人的资料。他是徐渐清的至交好友,与姜朴虽从未谋面,名字却是熟悉的。江蒲微笑着起身见礼:“原来是赵大哥,静之时常提你来呢。” “可惜,闻名不如见面。没想到嫂夫人是如此闲雅。”赵元胤撩了袍子,在亭中石凳上坐了,“竟能找到这么个清静地方,听听小曲、喝喝小酒,顺带的还可以赏赏花。”说话间,他给自己斟了小杯酒,轻啜一口,赞叹道:“徐府的桂花酿果然不同凡响。” 品过了酒,他俊眸转向梅官:“你《思凡》唱得不错,就不知道《下山》你会不会。” 《下山》紧接《思凡》之后,说的是小尼姑色空恰遇上一样是逃下山的小和尚无本。和尚热情试探,小尼姑心虚设防,尔后两下里“一腔心事都化解” 因此,他这话一问出口,桑珠、梅官都愕然地看向他,这是明晃晃的调戏啊!尤其是梅官,一张小脸羞得通红,惶惶不安地看向江蒲。(.) 而江蒲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没有半分羞愕的样子:“赵大哥,我出来的也久了,怕老太太、太太找我,恕我先失陪了。”她敛衽一礼,转向梅官道:“跪着做甚么,还不跟着来!” 梅官答应了声,赶紧跟了上去。 赵元胤拈条桃肉果脯送进嘴里,眯起斜长的眼眸,俊容上一派闲适,真没想到蚯蚓居还能这么有意思! 主仆三人沿着小径拐过了梅花林后,赵元胤俊秀的身景被密密匝匝的花枝挡得隐隐约约。桑珠扫了一眼,忍不住瞥嘴道:“亏得他长了这么副好皮相,为人却是这般的轻佻。” 江蒲转眸看去,丰神俊朗的青年坐在花间的小亭中,斜长的夕阳落在他的鬓发上,闪闪发亮,她不由斜了斜嘴角,赞道“花美人俊,跟副画似的。” 虽然赵元胤给人轻佻的感觉,但江蒲却觉着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没压力,若不是碍着自己是徐家大奶奶的身份,倒是可以和他好好的闲聊一通。 桑珠却歪了歪嘴,道:“我看他是空有皮相。” 可是这样的美景,江蒲却是站定了脚看呆了。 对于自家奶奶盯着个美男子发呆,桑珠很是郁闷,连声催促:“奶奶,走吧,叫太太找人就不好了。” 江蒲丝毫没留意到桑珠的不悦,自顾自地叹惜失落,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主仆俩各怀心事地站在小径上,直到假山后传出惶然不安的女子的声音,“妈,万一叫姑娘知道了,可怎么办呢?” “姑娘是我自小奶大的,拿她一两件首饰应应急,又不是不还,她就是知道了也不能说甚么。再则说了,姑娘性子素来就软,决计不会为了这点事闹到二奶奶那里去的。三则,哪房里的丫头嬷嬷,不沾些油水,偏咱们这里丁是丁卯是卯的?” 江蒲微挑了眉梢,带着桑珠、梅官隐到了树石之后,待那二人去远,桑珠才轻声叹道:“大姑娘也太软懦,只但愿她能找个好婆家,不然……” 她们口中的姑娘――徐渐敏,不仅是徐府唯一的女孩儿,而且还是唯一的嫡出。可惜这两个唯一,并没能改变她在府中不受重视的地位。 江蒲扯了扯嘴角,不以为意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自然要矜持尊重些的。”说着,突转向桑珠道:“回去你细细地察一察,说不定咱们院中也有这样的呢!” 桑珠笑了起来:“只怕咱们院里是府里最没有油水的。” “是么?”江蒲不信地看过去,脚下往大甬路行去。 “大爷那边自有涂嬷嬷掌管,谅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偷偷摸摸,至于咱们小内院……”桑珠扯了扯嘴角,“好东西能到咱们面前么!” 主仆二话说着话,突就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江蒲抬眸看去一片姹紫嫣红。 “哎哟,我的大嫂子,你躲哪里去了叫我一通好找!”话音未落,王篆香灿烂的笑脸已到了江蒲的面前,同时戴了一串金钏的手,叮叮铛铛地挽了上来。 江蒲噙着淡淡的笑:“我不过是找了个地方躲清静罢了。”随着王篆香上了小暖阁的石阶,她才想起跟在身后的梅官,站住脚吩咐道:“你且回花厅侍候吧。” 梅官正担忧暖阁里那么些主子奶奶,一人点一出戏,自己非唱哑了嗓子不可。听了江蒲的话,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了。 暖阁里王、李两位夫人并刘氏,陪着老太君坐了一桌抹骨牌。几个女孩子围坐在旁,或是替老太君捧手炉,或是帮她看牌,真是其乐融融。而她嫡亲的孙女儿,徐渐敏却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望着窗外出神。 刘氏见了江蒲,满脸慈爱地招手将她唤到身边坐下。江蒲尽管是万千的不愿,却也只有含笑落坐。幸好时间也不早了,只看了两三圈牌,便有丫头来请去吃饭了。 吃过晚饭已是起更时分,王、李两家人不敢多耽误,忙忙的起身告辞。老太太许久没这般热闹高兴过了,一再挽留。无奈两家的夫人都是当家的人,家里一堆事等着,哪里真能在徐府小住。 两位夫人再三谢过后,带着自家儿子、媳妇、女儿登车而去。 江蒲随众人送了客,又把老太君送回了屋子,才领了会两名侍妾从正房出来,回自己院子去。 一进了自己的院门,江蒲就把两名侍妾打发回西跨院去了。她两人才一转身,江蒲就垮了身子,捶着双腿边走边嘀咕着报怨:“这哪里是给我庆生呢,这是要我的命呢!” 桑珠但笑不语,扶着她进了内院,侍立在门边的小丫头眸眼带笑地打起帘子。 主仆二人瞅了小丫头一眼,纳闷地迈进屋子。江蒲瞬时就蹙起了眉头,屋里的小丫头个个束手恭立,灯烛映在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不要说这些日子,就是之前姜朴,对自己屋里小丫头也是随和的,能让她们如此恭肃的只有一个人…… 第五章 :彼此间的试探 “回来了。(.)”碧纱橱里转出个男子,气质清冷。 尽管屋里薰笼燃着炭火,可江蒲脖子上依旧升起股森森寒意。她实在想不通,徐渐清为甚么会出现在自己屋里,“不是说衙门里有事么,怎么回来了?” 徐渐清眸子微微眯起,以前她见到自己,能欢喜到浑身发颤,可现在她的眸中却只有惊愕。 “衙门里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好的,整出了个头绪自然先回来了。” 江蒲的震惊也只是一瞬间,眨眼的工夫便回过了神,低眉顺眼的摆起一副小媳妇像,吩咐桑珠道:“去拿些糕点,再到小厨房看看还有甚么热的吃食,也拿一些来。” 桑珠还不及答话,徐渐清拦道:“不用了,我在衙门里用过了。赶紧烧些热水来洗漱了是正紧,明日一早我还要去衙门呢!” 桑珠听了,自是连声答应着退下了。江蒲往大座钟瞄了一眼,才刚八点多,她不由微微蹙了眉尖,这么早。前几日她可都是看书到十点多才睡的。 “这就是你从内书房里拿的书?”徐渐清合上书页,口气冰冷听不出喜怒。他一回来就听守书房的小厮说,大奶奶天天过来看书。 他徐渐清的嫡妻,内书房自然去得。本以为连着几日碰不见自己,她自然也就不去了,没想到她居然还真像是个去看书的样子,一进了书房,就满架子找话本。有时捧着本话本,能在书房里一动不动的坐上一整天。 江蒲用眼角瞟了眼他手上的书,是自己看了一半的话本,“闲着没事,拿来打发打发时间。”话一说完,飞快地敛了眉目。 徐渐清再次眯了眼,打量起眼前这个即熟悉又陌生的女子。依旧是寻常眉眼,却没有了骄纵张狂。神色恬静自在,沉谧如湖,叫人看不出半丝情绪。 难道她真的只是去看书?徐渐清凝起两道寒眸,直直地落在江蒲身上,有探究,更透着几分危险。倏尔,他微微一笑,换了温柔的神情:“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好些了么? 柔软的语调如羽毛般轻拂过江蒲的心尖,曾几何时,那个人也会这样轻柔地关心自己。 在她恍神的工夫,徐渐清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笼在衣袖中暖滑的小手。 触到他冰冷的指尖,江蒲不由得心头微颤,扑面而来的温热、迫人的男子气息,更令江蒲下意识地蹙眉。[.超多好看小说]待要避开,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提醒着她为人妻的身份。纠结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徐渐清的眉梢挑着虚疏冷的浅笑,一双蕴含精光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江蒲。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罗绮见红、姜朴投湖,自己还真是错过了好大一场热闹啊! 今天是她二十岁的生辰,自己这个做丈夫的,若再不露个面问候两句,只怕母亲那边就不好交待了。况且自己的“娇妻”经过落水一事后,倒是让他生出点好奇来。 “大爷,热水来了。” 门外传来桑珠的声音,徐渐清的眸子虽还盯视着江蒲,却松开了手。 “进来。” 暖帘挑起,几个小丫头拿着洗漱用具走了进来。徐渐清收回了眸光,走到脸盆架前净手。 江蒲长舒了口气,低垂着头,嘴角溢出丝苦笑。明知他不是曾经的那个人,自己却还是因为他的气息乱了心绪。只是少许的亲近,自己便难自持。 洗漱过后,丫头们往薰炉里添了炭火、放下帘笼,都退出了碧纱橱。 江蒲已散下了发髻,坐在妆台前,拿着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虽然她让桑珠在床上铺了两床被子,可一想到等会要和徐渐清睡在同一此处床上,她的胸口就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素素……”徐渐清斜了眼床上的两卷被褥,握住了她梳头的手,紧挨着她的身子,与她一同挤坐在妆凳上,轻轻浅浅的气息拂在她的耳廓上:“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 一进碧纱橱,徐渐清就看到了床帐里的两卷锦被,不由得勾起了嘴角,今天早晨自己当着那么些人的面,给了她一翻难堪,也难怪她气恼。 那么关起房门,自己这个做丈夫的不妨做小伏低,温柔一回,哄哄耍性子的娇妻。 再则她今日早晨的表现,也的确值得奖赏。退一步说,今日还是她的生辰呢,这点温柔就当是贺礼吧。 突如其来的亲昵令江蒲僵直了身子,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看着她呆愣的神情,徐渐清的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长臂往凳下一探,已将江蒲纤细的身子打横抱起,一步步向床榻走去。 徐渐清微俯下身子,两人呼出的气息丝丝袅袅的纠缠在一起,江蒲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还从未曾与一个男子亲密如厮。 看着她纯良迷蒙的眼眸,真像只受了惊的小白兔,徐渐清突然有了兴致,逗一逗她。 略带着寒意的大手,沿着她的衣襟游走:平稳的气息轻吐在她耳边:“素素……” 江蒲整个人像是在云端飘着,心里知道他并非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无力挣开这样的温柔亲昵。 摇曳的烛火,眏着徐渐清淡漠的面容,他的眉梢始终挑着无情的浅笑。江蒲陡然间清醒过了神,猛地推开了他,倏地坐直了身子,理智悉数回笼。 她微笑地看着徐渐清,“今日……”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挑衅:“我身子不大方便!” 这个男人因着一张面容,就令自己失了心神,对这一点,江蒲本是有些懊恼的,可看着面上一闪而过了冷怒,江蒲心里衡了。 原来他也并非一如面上这般冷静自持的! 徐渐清盯视着她浅笑淡淡的面容,满腔气恼不甘,虽然其中有被妻子拒绝的原故,可更多的是因为,他心知姜朴并不是在玩以退为进的花招。是真真正正的不想让自己碰她! 而这个认知,令他很是恼火。只是长久以来良好的自控,让他只是冷了脸色,绷直了嘴角,淡淡地丢出一句: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第六章 :姑嫂 过完了生辰,江蒲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之前因着养病,老太太才免了她晨昏定省的礼数,如今连过生辰的神气都有了,最基本的礼数自然是要守的。 好在因为天气寒冷,老太太起得也不早,只需在辰末也就是九点以前,赶到正房大院就行了。可是江蒲上头顶着两层婆母,在去正房之前,得先赶到刘夫人院中,虽然并不用她做甚么,却一定要随刘夫人前往正院才行。 所以,她每天最晚辰初,也就是七点过几分就得起床了。这大冬天的,七点啊,自己也就是高三那年,才那么拼命过啊。 可如今,自己要熬到甚么时候才出头啊! 因为睡眠问题,江蒲每天都顶着张哀怨的脸,默默地坐在老太君正房的角落里当摆设。 然而,摆设也不是她想当就能当的。 “大嫂子,怎么闷闷不乐的呀。”江蒲缩在角落里正想眯一会,王篆香偏不肯放过她:“这些日子,大哥哥可不都在你屋里歇着么,你还有甚么不称心的。” 徐渐清破天荒地在她屋里连宿了十多宿,阖府上下早就传遍了。 江蒲抖了抖眼角,这十多天她可是攒了一肚子的郁忿,那徐渐清也不知道是发甚么神经,放着两个大美人不要,天天来祸害她。 罗美人的酸怨之气都要把她熏晕了过去,她真想说,他们只是单纯的睡觉,甚么事也没做啊! 江蒲为了不被罗美人的醋意熏着,借口她的身子不便,已经免了她的日常请安。可是,挡不住人家过来串串门,聊聊天啊! 大清早的跑来给人当摆设,她都不计较了,可是王篆香还拣她痛脚狠踩,江蒲在心底攥了攥拳头,姐姐不忍了! “弟妹这个当家人,真真儿是操心,连大伯晚上歇哪个房里都知道。” 只是她对老太太颇有些忌惮,唯恐挨她长篇大论的教训,所以声音并不大。(.)就算如此,坐在旁边同样当摆设的徐渐敏,还是听清楚了,抬了手挡着嘴偷笑。 王篆香何等眼尖,怎么会漏掉小姑子眸中的笑意。这位大姑娘虽不受宠,可人家却是正儿巴紧嫡出的姑娘,再则说了,小姑子当得半个长辈。 在长辈面前,尤其是刘夫人也在坐,王篆香也只有忍着气,黑了张俏脸,忿忿地甩着锦帕,转身要走。 “二嫂子,且慢。”不想,徐渐敏忽地叫住她,问道:“我听说二哥哥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王篆香闻言一愕,徐渐敏在园子里有单独的小跨院,离他们算是远的。且徐渐明又在监造衙门当差,早出晚归的,除了逢年过节,兄妹俩能说上几句话,平时连面都难得一见的,实在谈不上甚么情份。 王篆香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关心了,不过她既然开口问了,王篆香也只得满脸堆笑,客套道:“多谢姑娘记挂着咱们,倒也没甚么要紧的。就是前些日子衙门里事多,偏又碰上落雪天,他有几日回来晚了受了些风,便有些伤风了,吃两副药养两日也就好了。” “是么……”徐渐敏微微一笑,朝老太太那边瞅了瞅,起身走到王篆香身边,俯在她耳边低语。 江蒲表面上装得清雅,可实际上她就是个八卦爱好者,她那对耳朵无时无刻不在捕捉八卦消息。她之所以选择律师这个职业,收入高固然是个原因,更主要的是她看到了潜伏其间,无所不在的八卦啊! 所以,办公之余在茶水间听听八卦,是她最喜欢放松方式。 可是徐府规矩森严,下人们一见着主子,个个都肃手恭立。再加上桑珠又是个谨慎沉稳的性子,是绝不会到她面前学舌说是非的。 因此,江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八卦了,她的那颗八卦之心悲泣了好久。 这会姑嫂俩当着江蒲的面,肆无忌惮的咬耳朵,可把她心底的好奇全勾了出来。然而凭她怎么伸长了耳朵,也只听见几句零碎的话语。 “三弟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要叫老太太知道了……” “……难不成还要二嫂子替他们担着不是。” 江蒲正为听不清而发急,她们姑嫂已结束了谈话。王篆香稍缓了铁青脸色,握住徐渐敏的手,甚是感激地道:“好妹子多谢你了。你是知道你二哥哥的身子的,他一病了我急忙昏了头,我们又住得远了些,园子里的事难免疏忽了。你放心,我决不能叫你受了奴才的气!” “这可又要劳烦二嫂子了。”徐渐敏不愧是刘氏的亲生的女儿,圆乎乎的五官都随了刘氏,一笑起来就露出两个浅浅的梨窝,好不甜美。可江蒲却在她弯弯的新月眉上,看到了一抹得逞的阴谲。 江蒲心头一凛,收回了好奇的眼神。原以为这个默不做声,和自己一起当摆设的大姑娘是个软懦的。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天真了,这深宅大院里,谁不是人精呢! 江蒲扯了扯嘴角,失了探听八卦的心情。也没兴致再陪她们虚应下去,随便寻了个借口,便带着桑珠回去了。 午饭过后,江蒲不免有些困倦。可是冬日昼短不好歇午,况且她也怕罗美人过来串门,于是便袖了看了一半的书,带了桑珠往园子里散困去了。 主仆二人走石径上,桑珠见她总打哈欠,蔫蔫地打不起精神来,便起了个主意:“咱们往流桐院,看梅官她们学曲子去吧。” 桑珠固然是关心,可这个主意实在不怎么样。 江蒲抹去因哈欠而挤出来的泪水,“还去呢,你没见管事的常嬷嬷脸都黑了么!” 其实也难怪人家脸黑,江蒲虽不受长辈待见,可也是个主子。往流桐院一坐,总要奉上茶点。但是各院子都有自己的份例,自己总去白吃白喝,人家怎么不黑脸。 最主要的是,自己这个主子,讨好了也是白讨好,半点用也没有的。 桑珠也明白里边的道理,“她们无非舍不得茶点,咱们给钱就是了。” “与其给他们钱,倒不如给厨娘,还能做两样好吃的呢!”江蒲的困倦来得快去得也快,和桑珠说了两句话,人便精神了。 远远的见前头湖边有座小小的亭榭,位置也僻静,阳光又好,正是看书歇息的好地方。然当她和桑珠沿着柳堤走近了,才透过亭榭四面大开的窗看到,里头有几个身着布袄的粗使婆子,围坐在一起抹骨牌。 不等江蒲惋惜,桑珠已道:“那边翠秀峰上的翼然亭,也是极清静的,日头也不好,且又在半山腰上,临着湖边观景也是好的。” 江蒲叹息着才要转身,忽地眼睛一亮,露出恶做剧的坏笑:“咱们且先去吓一吓她们。”话未说了,她人已往亭榭走去,桑珠劝阻不及,只得跟了上去。 那几个仆妇正玩得高兴,见江蒲突然走进来,把她们吓了好大一跳,忙丢了牌站起来,又手忙脚乱的把桌子上的铜钱抓起来。当值的时候偷闲赌钱,认真起来,她们少不得要挨板子。 江蒲无视她们的恐慌,眼睛直往旁边的小几子瞟去,上边满满一大盘卤鸭架。多久没啃过这个东西了,真是令人怀念啊! “大奶奶,咱们不过是偶尔玩一回……”婆子们心慌意乱的解释,心里却直骂娘,都已经躲到这个角落里来了,怎么还能撞上人呢。 偏偏还撞上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凶婆娘,真要叫她四处嚷嚷开了,往后想要再偷闲就不容易了。 “你们还有多余的盘子么?”江蒲咽了一大口唾沫问道。 “啊?”仆妇们满目愕然,不知道她甚么意思。 江蒲笑指着那一大盘卤味:“我看那鸭架卤得很不错,想跟你们讨一些。” 这些三等仆妇都是当差当老了的,听江蒲一字都不提堵钱的事,心下大石都落了下来,赶紧取了个白釉葵口盘,给她装了满满一盘子鸭架,“我们是看这架子丢了可惜,才卤起来啃着下酒。没想到奶奶这么尊贵的人也喜欢呢。” 她们这话一则讨好,二么也算是解释鸭架的由来。 看着她们小心翼翼的神情,江蒲舒服了,叫你们抢我的地方!脸上依旧是温和的浅笑,指着炭炉上的酒壶:“那是米酒么,闻着怪香甜的。” 不用江蒲再多说甚么,那些仆妇立时就倒了小杯,奉上前:“这是我自己用陈米酿的,奶奶尝尝看还可喝么。” 江蒲就着仆妇的手尝了一小口,“我吃着很好,比府里的桂花酿还醇一些。” 仆妇听了都笑了起来,“奶奶那是吃惯了好的,才觉着这个有滋味。” 江蒲也笑道:“嬷嬷们恕我脸皮厚了,这个能不能也给我一壶啊?” “奶奶肯赏脸是我们的福气,再这么说我们怎么当得起!”只要能混过赌钱玩牌的事,这点吃食了算得甚么。所以,仆妇们边说话边将鸭架和米酒都装进个小食盒里,交给桑珠提着。 江蒲谢过了道:“盘子我就偷懒不送过来了,晚上你们上我院子里拿去,顺带着取酒钱。” 仆妇皆道不敢,恭恭敬敬地送了她主仆二人出门。 江蒲忽地又站住了脚,回身向她们笑道:“你们玩是玩,可也该留心才是,叫人撞见了可不是玩的。” 早上那会,她虽没听见徐渐敏和王篆香说甚么。可听她们的口气,以及王篆香铁青的脸色,江蒲估摸着这几日,王篆香定会下狠手整治整治。这些个三等仆妇真要撞在王篆香的气头上,绝没有好果子吃的。 自己吃了人家酒食,顺口提醒一句,听不听得就在她们自己了。 第七章 、搜园 主仆二人提着酒食,沿着花径上了翼然亭坐下,亭子周边围垒的山石,漏透之处恰作窗户之用,即可观景,又不会有风。(.无弹窗广告)所谓大巧无工不外如是了。 阳光将亭上美人靠晒得暖乎乎的,江蒲美滋滋地歪在上头倚着柱子,一手执卷,另一只手抓着鸭架大啃特啃,好不惬意。 可惜,这样的静谧美好的午后,却被远处传来的,凄厉的、悲惨的哭喊声打破了。 江蒲起先只当是没听见,可随着哭喊声越来越大,仿似响在耳边一旁,她实在忍不住,丢了书起身走至亭边,往下看去。 湖对面的小竹林,是徐家三公子渐止居住的院落,为了能让他静心念书,特地挑了这么个幽静的地方。可现在门口围了一群仆妇,在那里吵吵嚷嚷。 “常瑜媳妇,你莫以为做上了内府总管事的位置,就算是个人物了,就是你二奶奶见着我,也要讲些礼数。你算个甚么东西,就敢撵我出去!” 徐渐止的乳母方嬷嬷是刘夫人的陪房,莫说是管事娘子,就是王篆香她们妯娌姑嫂,对她也要礼让三分。 因此,尽管众人从她屋里收检出许多属于渐止的物件。譬如,绑头发用的金坠脚,系长命锁的珠络,玛瑙的扇坠。可是她依然趾高气地叫骂着,旁边那些仆妇丫头一声也不敢吭。 “婶娘说哪里话来。”常瑜媳妇虽然只二十来往的年纪,性子倒是极稳妥,被方嬷嬷当着那么些人,指着鼻子一通教训,即不露怯也不动气,只温和地笑道:“我都是婶娘看着长大的,就是借我百多个胆子,也不敢撵婶娘出去的。只是请婶娘且先回去歇一歇。待晚上二奶奶问过了小爷,自然请婶娘回来的。” “哼!”方嬷嬷却不买她的账,甩手转身道:“我只到太太面前说去。” 常瑜家的面色微微一变,冷了声音:“我劝嬷嬷还是先回家去的好,嬷嬷奶了小爷那么大,他还能不护着嬷嬷?要是这会就闹到太太面前……”她从身边仆妇手里拿过一包茶饼:“我也就只好把这龙团凤饼与蔷薇花露,都交了上去,介时嬷嬷吃亏不说,就是太太面上也不好看。” 她说着话,眸中微笑点点。 方嬷嬷盯着她手上的茶饼,恨得牙根直痒痒,早知道有今日的事,前儿拿了东西就该送了家去,如今倒叫她拿了正着! 府里自从二奶奶当了家,因着她年纪轻,些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所以府里各房的奴才都大了胆子,在主子身上沾一些油水好处。 可没想到今日,突然闹了这么一出。方嬷嬷看了看等在一边的婆子,那都是从各房里搜捡出来,手脚不干净的,她好几个老姐妹都在。 就凭着她手里两样东西,直闹到太太那里,自己丢了老脸不说,定要被赶了出去。如今唯有指望着自己奶大的小爷,顾念些个情份,替自己担下来。 方嬷嬷不甘的瞅了眼常瑜媳妇,转了身还没迈步子,身后忽传来一道声音:“嬷嬷留步。”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小爷的生母----李姨娘。 这位姨娘是老太君的族女,本就是贵妾的身份,又养了个儿子,说起来也算得是个平妻了。虽然她平素只默不做声的服侍老太太,可府里上下谁也不敢对她不恭敬。 常瑜媳妇并一帮仆妇、丫头,见了她忙忙行礼,常瑜更是上前赔笑道:“姨太太怎么有空出来逛逛。” 李氏也不和她多说甚么,只道:“我搁了好些物件在方嬷嬷这里,听见你们在搜检,怕闹出误会来。过来和你们说一声。” 李氏话未说完,方嬷嬷的气焰又升了起来:“常瑜媳妇,你可听清了!那些都东西都是姨太太搁我这里的,你当我也和你们年轻人一般眼孔浅么。” 跟在常瑜媳妇身后的小丫头皆是一脸的怒色,很是不甘,常瑜依旧是满脸堆笑:“姨太太打发人来说一句就是了,何必亲自走一趟呢。”说着,又向方嬷嬷施礼赔罪:“我年轻不知事,冲撞了嬷嬷,还请嬷嬷多担待些。” 方嬷嬷正张嘴,李氏已抢在她前边,淡淡说道:“你也是办差,怎么说得上冲撞。” 常瑜媳妇笑了笑,“多谢姨太太体谅,我还有事且先告退了。”说着,福了福身带着身后一串人退了去。 待她们走远了,方嬷嬷才向腆着笑脸,冲李氏福身称谢。江蒲不愿看她那副可厌的嘴脸,转身进了亭子,把吃剩的鸭架往提盒里一丢,看着满手的油腻不由皱了眉头,用丝帕抹手? 咦,想起来就恶心。江蒲打了个寒噤,郁闷地道:“走了,回去洗手去。” 看着江蒲厌恶自己手上油腻的样子,桑珠强忍着没笑出来,收拾了提盒又替她拿了书,跟了上前。 江蒲从翠秀峰下来,瞥见石缝间有一丛枯草,又见左右无人,猛地扯了一大把下来擦拭手上的油腻。 “奶奶,你怎么……”桑珠跟在后头下来,见了她这么粗鲁的动作,慌忙上前替她遮挡,“你也不怕叫人看见了。” “这里这么僻静哪会有甚么人呢。”话虽是这么说,可江蒲不自觉地往桑珠身后藏。又扯了两把枯草,飞快地抹着手里的油腻。 “大嫂子,你在做甚么呢?” 忽然响起的女声,把主仆二人吓了一掉,江蒲忙丢了手里枯草看去,却是徐渐敏带着个小丫头,从大路上拐了过来。她朝桑珠手里的提盒扫了眼,微微笑道:“大嫂子倒是好兴致,逛园子还带着吃食。” 这话说得平常,可她的神情,还有她的语气,江蒲觉得她是话里有话,却又猜不透她是甚么意思,只好拣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寒喧:“我院子里人多,想清清静静地看回书都不行,只好躲了出来。” “大嫂子果然是将门出身,就是比咱们豪爽大气,几副鸭架子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徐渐敏的语气轻淡,江蒲的心头却像是被针尖扎了下。她也不过才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心机手段却让人如此胆寒。偌大的园子,她总不会是偶尔碰见自己吧! 江蒲的嘴角抖出一串冷笑,抬眸间已然换上温煦的笑容,“适才我在上边见常瑜媳妇带着帮人四处搜捡,若不是二娘及时赶过来,连方嬷嬷都险些被撵出去。不知她们有没有往妹妹院里去呀?” 她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在徐渐敏圆润的脸上打着转,连她嘴角轻微的上翘也收入眼底,看来那位总在她这里顺当头的奶娘,已经被撵了出去。 “我吃了午饭便往太太院里去,后头又在园子闲逛,还没回屋子呢。大嫂子即这么说,我可该回去看看。”她福了一礼,转身走了两步,忽又站住脚回过身冲江蒲道:“我劝大嫂子一句,在其位方谋其职。” 言毕,甜甜一笑,转身而去。 “奶奶,大姑娘这是甚么意思啊?”桑珠看着徐渐敏渐远的身影,满脑子的疑惑。 江蒲勾了勾嘴角,神情柔淡:“甚么意思?让咱们别多管闲事的意思!” “啊?”桑珠更不明白了。 江蒲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这天在老太太屋里请安的时候,刘夫人忽然问王篆香道:“听说前些日子,你差着常瑜媳妇在园子里搜检了一翻。好好的,是为着甚么呀?” 刘夫人嗓音不大,可屋里却登时静了下来,王篆香本在老太太身边奉承,听了这话脸色刹地白了几分。 偏偏老太太又惊诧地看向王篆香:“甚么时候的事,怎么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 刘夫人笑道:“莫说老太太了,就连我也是昨日无意间听小丫头们议论才知道的。还听说连妹妹也牵连在内……”刘夫人的眼睛又大又圆,虽然保养得且,可眼底下依旧显出淡淡的纹路。此时笑了起来,越发的明显了。 江蒲在刘夫人身边坐着,恰对着王篆香的,只见她已经快连假笑都端不住了。江蒲心里暗暗纳闷,这么大的事,王篆香事前不请示也就罢了,难道事后也不汇报? 江蒲不知道的是,王篆香其实并没有真的想撵人,毕竟那些嬷嬷都是长辈手里使过的老人,真要是闹到老太太、太太面前。明面上自己占了上风,可底下呢? 就说那方婆子,太太会不知道她私自拿了爷们的份例?真要由自己捅破了,太太心里该怎想? 那日撵出去的都是些粗使的婆子,和打杂的小丫头。就是徐渐敏的奶娘,不过是下边选上来的。徐渐敏当晚都特地去向王篆香求情,放了她回来。 可王篆香万没想到,隔了这些日子,刘夫人会突然问起来,一时间还真有些慌了神。不过,好像刘夫人的矛头并不是指在自己身上。 “噢?”老太君疑惑都会往李氏看去,“你知道?” 李氏从来就都只是默默地立在老太太身后,是个存在感极低的人物,被刘夫人那么一问,诸人的眸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显丝豪的慌乱。恰巧小丫头端了阿胶来,李氏接过手先给老太太奉上,又奉了一盏到刘夫人面前,妆容严谨的面上浮起月华般朦胧的浅笑:“太太不提我都忘了,那日我听说二奶奶差人在园子里搜检,想起我有好些物事搁在方嬷嬷那里,唯恐给她招了不是,所以才赶过去说一声。亏得去了,不然倒叫方嬷嬷凭白的担了不是。” 老太太以为李氏是想念儿子,所以放了些亲手做的针线在方嬷嬷那里,又怕刘夫人追问,便将矛头指向了王篆香:“好好的,你怎么想到搜检园子来了?” “我……”王篆香张口欲辨,老太太却没容她说下去,冷了脸色训道:“难道没人抄咱们家,咱们自己就抄自己么!” 第八章 :母女同心 老太太的声音虽然不大,可语气却压得极低,尤其是最后一句,每一个字都跟从嘴里蹦出来的石头一样,把王篆香给砸得面惨变。忙不迭地跪了下来。 刘夫人、徐渐敏都站了起来,江蒲轻叹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从绣墩上站起来。就在一屋子人都秉息敛声之时,李氏言从后头取了副色子、牌九出来,摊在老太君面前:“老太太请看。” 老太君不以为意地斜扫了一眼:“这是在哪里搜出来的?” 王篆香趁机回道:“是从三弟院中的庑房里搜检出来的。” “甚么!”不同于适才的轻忽,老太太陡立起来,一双满含怒火的眸子直瞪向刘夫人:“你莫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三个孙子里她最疼的就是老三,因着老三书念得极好,她特地挑了个清静的院子让他念书。 万没想到,他屋里的守夜的婆子,竟然在晚上开赌局,这叫她如何不怒! 站在刘氏身后的江蒲,偷眼往李氏打量过去,她身上穿着葡萄紫的獐绒缎袄,外罩一件雪灰缎绣菊花纹大坎肩。头上鬓发梳得一丝不乱,简简单单的回心髻边簪着一支白玉素钗。 这个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恭敬小心的妇人,只用了短短的几个字,就扳回了局面。这深宅大院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说起来这也是多年的积弊了。”刘夫人顶着老太太的怒气,不紧不慢地回道:“冬夜长冷难挨,守夜的婆子多凑在一起,又不好太过说笑吵了主子。只得吃两口热酒,斗一回牌。一则消磨了时间,二来也不至于误了巡夜的时辰。早年媳妇也禁过几次,只是屡禁屡犯,后来看着也误不了甚么大事,所以才略松了一些……” 江蒲着实是佩服刘氏,顶着老太太的怒气,还敢这么回话。她心里想着,就悄悄地抬眸向老太太瞄去,可是老太太面上虽是怒意勃勃,硬是忍住没有再说甚么。过了一会,泄气地轻叹了声。回头见王篆香还跪着,不由心疼道:“起来吧,地上怪冷的,跪出病来可怎么好。” 王篆香这才抹着眼泪,呜咽着说了句,“谢老太太。” 小丫头将王篆香搀扶了起来,老太君满脸怜惜地,招手将她唤到近前,执起她的手慈柔轻叹:“我是老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老二的身子素来不大好,偏家里又没个人帮衬你。”说到这里又是一叹,向李氏道:“如今我这里几个女孩子也都使得顺手了,你得空就去帮一帮她。” 站在人后看戏的江蒲,听到老太太这句话,倏地睁大了眼,虽然强摁着没有抬头,可眼角却不受控制往刘夫人瞟去。老太君这是明晃晃的夺权啊! 刘氏比她镇定多了,圆脸上的淡淡的纹路没有半丝的颤动。江蒲眸光回转之际,却无意瞥见徐渐敏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得色。 江蒲迷惑了,徐渐敏为甚么要设个圈套给王篆香钻呢?就算她把王篆香拉了下来,这个家也轮不着她来当啊! 王篆香眸中泪光点点,可脸上已换了一如即往的笑容。“那敢情好,有二娘帮衬着,我也能轻松好些。” 李氏却是微微笑道:“我这个人做事慢吞吞的,老太太这边就够我忙的了,哪里还有工夫帮衬二奶奶呢……” “老太太你瞧啊……”王篆香挽着老太君的胳膊,撒娇道:“二娘当着你的面就推拖呢。” 王篆香的态度老太君显然很满意,乐呵呵拍了拍她白晰的手背,转向李氏道:“也不是真的要你做甚么,只是她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给她搭把手就是了。”说着,忽又看向刘夫人,语透冰寒:“你说呢?” 刘氏笑回道:“老太太说得极是。李妹妹,你就看在我面上帮衬帮衬老二媳妇,她毕竟年纪轻,有你帮衬着她我也少操些心,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我的精神是越发不济了,不然园子里也不能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刘夫人的话说得情真意切,但江蒲却捕捉到徐渐敏面上一闪而过的挫败。 原来如此! 江蒲拿帕子挡了嘴角,暗暗发笑。母女就是母女,表面看着不大亲近,可心却是在一处的。原以为只是徐渐敏借着老三,替自己出气。 没想到她背后竟是慈和软懦的刘夫人,本来也算是算无遗策了。可惜,她们错算了李氏。不过…… 刘夫人与李氏“姐妹”多年,真的是算错了李氏么? 江蒲陷在自己的思维里,忽听王篆香高声叫道:“谁在外头?”她话声才落,一个仆妇不安地自屏风后拐了进来。 江蒲定晴一看,原来是徐渐清院里的粗使婆子。 那婆子给众人见过礼,便站着不动了。江蒲没将徐渐清当丈夫看,可旁人却是将她当徐渐清媳妇看的。 江蒲叹了一声,缓缓开口问道:“是涂嬷嬷差你过来的么?有甚么事啊?” 那婆子看了看江蒲,又看了看老太君,欲言又止。依着涂嬷嬷的吩咐,她应该是悄悄地给江蒲回话。可偏偏她来的时候正撞上老太君训人,她只好等在屏风外。 谁想王篆香眼尖,瞅见了她的影子,把她喊了出来。涂嬷嬷又再三交待,不要惊动了老太太。偏偏江蒲又开口问了,她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正为难之际,江蒲微拧了眉头,“到底甚么事,你倒是说啊!”她也不想这样摆主子奶奶的架式,可是当着那么些人的面,自己要还是一副闲散的样子,才不得又要挨老太太的训了。 那婆子咬了咬牙,回道:“大爷受了伤,涂嬷嬷请奶奶赶紧回去。” 江蒲微张了嘴,瞅着眼前的婆子,心底哀叹道,大妈,你这么就这么老实呢。这种事情能当着长辈的面回的么?叫你这么一说,不是逼着众人去探望么! 屋里悄静一片,刘夫人噌地站起了身,大步逼到那婆子面前,“渐清受伤了?怎么会受伤的?伤在哪里了?严不严重?” 一连串又急又快的问题,砸得那婆子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江蒲端起媳妇的身份,上前扶住急得摇摇欲坠、泪流江面的刘夫人,“娘,且先别急……” “有在这里哭的,倒不如赶紧看看去。”老太君对媳妇慌乱无措的样子很是不满,丢了她一记冷眼,一手拄着拐,一手搭着王篆香的胳膊,拐过屏风出了房门。刘氏抹了泪,随后也出了正房。江蒲做好媳妇的本份,搀扶着刘氏,随众人出了正房。 屋外彤云密布,一爿天似乎就压在头顶上,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江蒲抬头看了看,心下轻叹,大雪欲来啊! 徐孜需阴沉着张脸,坐在堂屋的主位上。罗绮、心漪坐在边上,不敢哭出声,只默默地落泪。悄静的屋里,只有薰笼里的炭火偶尔会冒出噼啪声。 距那批官瓷被劫都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才刚查到点线索,不想转眼又断了头绪,要是不能赶在万圣节前将瓷器送抵京师。 圣上是个仁厚之君,自是不会因着几件官瓷,就办了自己。只是消息传了出去,朝里朝外怕又有人要趁机冷言嘲讽,说自己是沾了娘们的光。 想自己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只因妻子是圣上的乳娘,才被放到江南道任内府监造,手里管着茶、丝、瓷,还兼顾着对外海运。 监造一职,明着是替皇家做些精致的玩艺,可朝堂上谁不知道,他手上有密折直达天听的权力。说是监造,其实就是圣上放在江南的耳目。江南道的官员明面上都与自己交好,暗地里恐怕是个个咬牙,但凡能使绊子,便绝不放过。 不然,又何至于要渐清兄弟俩,亲自带人四处探访。幸好前些日子渐明病了,只在衙门里整理资料,倘若被刺伤的是渐明…… 徐孜需不禁打了个寒噤,南洛拼了性命生下了的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对得起南洛啊!。 帘笼响处,涂嬷嬷送了大夫出来。罗绮、心漪急忙站了起来,满脸的急切。只是有徐孜需在,哪里轮得着她们出声。 徐孜需站起来相迎:“大夫,小儿怎么样啊?”这毕竟也是他的亲儿,终是担心的。况且他现在,很是需要渐清的消息。 “徐大人放心,小徐大人的伤看着严重,都没伤着筋骨,小徐大人身体底子又好,喝几副药,养上十天半个月也就是了。” 听大夫这么说,罗绮和心漪才放下了心。 “大夫,请随我来。”涂嬷嬷将大夫领去厢房开药,徐孜需叹了声,揭了帘子进里屋。 罗绮拉长了脖子往里张望,却甚么也没瞧见。在椅子上坐了,眼泪哗啦啦地就掉了下来。 老太君领着一群娘儿们一进屋子,就听见罗绮呜呜地哭声,众人只当徐渐清不好了,心头无不一颤。刘氏更是眼前一黑,要不是有江蒲扶着就要晕过去了。 下一瞬却有力的挣开了江蒲,冲上前一把拽住罗绮的胳膊,颤声问道:“渐清怎么了?” “就是,渐清到底怎么了?”见罗绮哭得伤心,连老太太也拄着拐急声问道,虽然长孙并不讨她喜欢,可总是自己孙子,真要有个好歹,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悲凄啊! 站在旁边的江蒲,一下子也懵怔了,自己和徐渐清自是谈不上甚么夫妻情份的。可他真要不在了,自己不就成寡妇了。 这年头改嫁虽不是大事,可姜朴的兄嫂都远在漠北,可没有娘家人为自己做主哇! “老太太、太太且别急。”好在心漪还算沉稳,上前扶了刘氏坐下,然后再慢慢回道:“适才大夫说了,爷的伤没动着筋骨,吃几副药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听了心漪的话,江蒲暗暗舒了口气。心下暗道,目前来说,徐渐清这座靠山虽不大牢靠,可没有了他,自己在徐府里可真是半分保障都没有了啊! 第九章 :探病 老太太打量着罗绮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厌憎,她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可如今看着除了怀上了身孕外,竟是一无是处。 罗绮对姜朴使绊子,老太太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没闹出大动静,她也只当做不知道。然有了投湖那一出,老太太总算记起姜朴的身份。 她毕竟是虎牙大将军唯一的胞妹,真要是闹出个三长两短,只怕大将军姜梗会提着刀从漠北杀过来。漠北的防守,圣上全倚姜家之力。 介时徐府虽不至于有甚么大祸,可在渐清在圣上眼里成甚么人了。而这一切,全只是因一个丫头而起。 想到这些,老太太脸上的怒容又重了几分,偏偏罗骑还在旁边呜呜细哭。老太太登时一声低斥:“渐清还活得好好的,你嚎的甚么丧!” 罗绮被吓得眼泪都不敢掉了,两汪热泪只含在眼中,怔怔地望着老太君。其他人也不敢做声呆呆地立着,只有刘夫人双手合十,口里不住地念佛。 “真真是佛主保佑啊!”她边说边抹着泪进里屋去了。江蒲和徐渐敏交换了个眼神,垂着头跟在后边也进了屋。 此时徐渐清已然醒转,惨白着脸歪在床上和父亲说话,见刘氏进来了,瞪向江蒲斥道:“你怎么把母亲给惊动了,又不是甚么了不起的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刘氏一见着他白得瘆人的脸色,才刚止住的眼泪又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徐孜需正在询问那些贼子的行踪,被刘氏这么一打断,再看立在床边的媳妇、女儿都拿着帕子抹眼泪。心里登生出些不耐,只想快些打发了她们。 “你这是做甚么,大夫不是说了他这伤养几日就好的。” “话是这么说,可我……”刘氏话说到一半,老太太拄着拐,在王篆香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徐孜需和刘氏都忙站起身来,徐孜需瞪了眼刘氏,上前扶道:“母亲怎么来了,并没有甚么大事呢。” 徐渐清也挣扎着要下床,“老太太安好。” “快别动了,伤口再裂了可不是玩的。”看着长孙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老太君心里一软,抢上两步,将他摁在了床上。 说起来这个长孙,倒真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自己素来偏心老三,他不仅没有半句怨言,还对幼弟关爱有加。老二时不时的会有些咄咄逼人,他也是一味忍让。 这会见了他这般病弱憔悴的样子,老太君登觉愧疚,忍不住红了眼眶:“你只管好生养着,要甚么、短甚么只到我那里取去。”又转向江蒲道:“这些日子,你早起也不用到我那里讲规矩去了,只在屋里好生照顾他。” 江蒲睁大了眼睛,竟有这样的好事! 她正要应下,徐渐清虚弱地道:“这怎么行呢,我也没有甚么大碍,况且屋里丫头婆子一堆,并不缺人的。” 还不等老太太开口,刘氏抢先道:“丫头婆子怎么能和素素一样,再则说了你伤成这个样子,她就是人在老太太那里,心也留在屋里了。” “你太太说的是。”难得的老太君赞成刘氏:“你尽快好起来才是真的孝顺。” 王篆香站老太君身后,手里的帕子都快拧成了麻花,斜着眼睛恨恨地瞅江蒲,着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自己夫君哪一回生病,能把老太太都惊动了。这也就算了,如今连姜朴的请安都免了,凭着甚么呀! 在这府里自己明面上看着很得宠,上上下下都夸赞二奶奶能干、随和。可事实上,若不是姜朴性情直傲,不是管家理的料,太太估计连多一眼都不会看自己。 至于老太太,两年来自己费了多少心思讨好,可是稍有不对,她依旧沉下脸下喝斥。适才若不是李姨娘,自己怕是少不了一顿教训。 她的眸光不由悄悄地向李氏瞥去,不想李氏竟一直看着自己,两人的眸光登时撞在了一起,只见李氏微微一笑,王篆香赶忙收回了眸光,垂首侍立。 坐在一旁的徐孜需心里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强摁着心中不耐陪坐在旁。 终于,涂嬷嬷熬了药来。老太君看着徐渐清把药喝了,才扶着李氏起身,又吩咐了江蒲一大串话,才带着众人回去。 徐孜需一只脚刚迈出内室,身后徐渐清忽地说道:“父亲放心,我已经托了元胤去追察,用不了多久定有回音。” 他一手捂在胸前的伤口上,好像忍着剧大的痛疼,说几个字就喘息一下,立时就把老太太的眼泪招了下来。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顾着那些事做甚么,赶紧歇着吧。” 当着徐孜需的面,刘夫人不好说甚么,捏着帕子只管抹眼泪,一双圆眼哭得红通通的。 徐孜需轻叹一声,温言相慰道:“你好生养着,这些事有我呢。”不得不承认与渐明相比,他更像自己年轻的时候,识轻重、懂分寸、顾大局,知隐忍。 送走了满屋子的人,一抹冷月似的浅笑从徐渐清的眉宇间一闪而过。 江蒲看得分明,心头猛抽起股阴寒,深宅大院,你永远不知道,在背后是怎样的面容! 感叹过后,江蒲还是知趣地担起了看护的职责,毕竟徐渐清这座大靠山不能丢啊。她凑到床边放柔了声音,甚至带了些示好的意味:“你要躺下歇一歇么?” 徐渐清脑子里正想事,耳边忽响起清淡的嗓音,猛地睁开了眼眸,正撞上江蒲淡淡的眉眼,心头蓦地一动,成亲三年,自己还从未在她面上看到过如此恬淡、亲柔的神色。瞬时间那熟悉的面容,竟生出几分陌生来。 被徐渐清那双清亮,且颇具穿透力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江蒲不由自主的退开了两步,“不然,叫心漪进来吧。”自己从来没照顾过人,更不用说病号伤员。而心漪却是自小服侍他的,使起应该更为舒心、顺手才是。 徐渐清却又闭了眼眸,淡淡地道:“不用了,你们都回屋去吧,让涂嬷嬷和涂泰在这里守着就成了。” 那个人每次出完任务回来,也是这么一副疲倦样子,就连眼底的那一圈乌青,也没有半丝的差别。只是早在很久以前,自己便没有资格守在身边照顾了。 陡然间,一股酸涩涌上了眼眸,江蒲忙转过了身,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意,咽下喉底的哽咽:“那我先回屋了,有事只管差人去叫我。”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江蒲不知道的是,徐渐清一直盯着她纤细瘦弱的背影,眸中是满满的疑惑。 徐渐清在养过四、五日后,伤口慢慢地开始结痂。他借口说小内院的暖阁更暖和些,搬了进去与江蒲同住。这可把罗绮眼睛都看红了。之前他在外院养伤的时候,就只让江蒲进屋。如今还搬去与她同住,罗绮恨得把葱管般的长指甲都攥断了几根。 偏偏她又无可奈何,她再不知事,也察觉到如今老太太不大待见自己了。况且大爷又需静养,自己要是在这会闹事,可不是找死么! 于是她索性就安安份份地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养胎。心里盘算着,只要自己替大爷生下长子,就算挣不上姨娘,也是个侍妾。 “姑娘你瞧她,定又是被大爷挡回来了。”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好容易开出了太阳。午错时分,罗绮在屋前廊下摆了张摇椅,躺着打盹晒日头。听见小丫头的声音,睁眼看去,果见刚出门没一会的心漪又回来了。 “姐姐,又给大爷送鱼汤去了么!”她端起手边的茶盏,笑意盈腮。 心漪才刚踏上自己屋前的石阶,听见罗绮娇软的声音,脚下稍稍一顿,她肩下的小丫头花铃儿,满眼委屈地看了看她。 低声轻唤:“姑娘……” 这个罗绮总是有意无意地,压着自己姑娘一头。别的且不说,她屋里就比着这边多出个嬷嬷来。照府里的规矩,像罗绮她们这样的身份,只得一个随身的小丫头。 她却仗着怀了身子,硬是多要了个嬷嬷,说是年老的人有经验,会照顾。且看她生产之后,可会把那嬷嬷送回去。 花铃儿在那里忿忿不平,心漪却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关系,抬脚就上了第二层石阶。然而罗绮却不肯放过她:“爷就是精神再不济,看在姐姐天天送汤的情份,也该留姐姐坐一坐,说两句话才是啊。” 这些日子,罗绮攒了一肚子的怨气。也只敢往心漪身上撒,不想对方压根就不搭理自己,径自挑了暖帘回屋去了。她这一拳打在了棉花团上,登时把脸气得铁青。 “哐啷”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掷在了地上。 花铃儿听见声音,隔着窗格子往外一瞅,小嘴立时咧开了笑:“姑娘,你快来瞧,她气得把茶盏子都摔了呢!” 心漪自己解了外头兔毛斗蓬,嘴角泛起淡淡的笑。 涂嬷嬷刚好路过院门口,听见声响便拐了进来,“姑娘们,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罗绮没料着会把涂嬷嬷引来,铁青的脸登时转成灰败,结结巴巴地道:“没甚么,是我失手摔了个茶盏。” 涂嬷嬷是徐渐清的奶嬷嬷,院里的事都是她在掌管,她儿子涂泰又是爷的亲随,大爷对母子的信任,不言可知。莫说自己一个通房丫头,就是大奶奶那么嚣张的性子,对着她尚且要礼让一二分。 所以,在这院里除了徐渐清,罗绮就是怵她。这会被她一双利眸盯视着,直恨不能立时逃回房去,然而她却只能乖乖站着听训。 第十章 :闺房乐不乐 涂嬷嬷也不同她客气,慢条斯理地道:“姑娘,你莫嫌我老太婆唠叨。大爷的伤还没好全,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就是姑娘自己也怀着身子,行动上就该小心些才是,闹得爷不清静还是小事。倘若姑娘有一点好歹,叫我老婆子可怎么向老太太、太太回话……” 花铃儿趴在窗台上,看罗绮低着头,连声答应的样子,小小的脸蛋乐开了花,低声地啐道:“该,叫你欺负人!” 心漪听了抿嘴微微一笑,外边又传来个小丫头的声音:“嬷嬷,太太请你过去呢。” “知道了。”涂嬷嬷看了看罗绮,叹息了声,转身出了小院。 罗绮又气又羞抓起小几上的碟子,待要往地上掼,又怕再把涂嬷嬷给招回来,恨恨的放了下来。但实在是气不平,抬脚朝躺椅踢了一脚,倒把自己给痛得弯下腰直皱眉头。 “姑娘。”小丫头忙上前去扶,“没事吧。” 罗绮才刚站直身子,就听见西屋那边传出隐隐的笑声,她愤愤地朝她们的窗户瞪了一眼,方拐着脚地回屋。 涂嬷嬷出了院门刚过了穿堂,就碰见涂泰引着一个风骨翩然,面上始终噙着浅笑的青年走了过来。 “赵相公好。”涂嬷嬷侧身让到路边,垂首见礼。 赵元胤也不客气,站住脚受了她的礼,乜斜着眼:“你们太太又叫你去问话。”他也不用人回答,自顾自地冷笑道:“她要是真的关心静之,自己过来瞧瞧不行么,天天的这么折腾你做甚么。” 涂嬷嬷笑回道:“太太一来事多,二来她过来了,又闹得我们爷和奶奶不自在,左右不过是我走几步路的事……” “罢了罢了。”赵元胤挥手不耐地打断道:“我才懒得听你们这些假话。”说着,人已往院子走去。 天气晴暖无风,小内院里碧纱橱窗户上的暖帘都收了去,阳光透过白亮如缎的高丽贡纸,洒了一屋子的灿烂。 江蒲穿着件半旧不新的雪灰色棉袍,头发也只是随意挽着,连朵珠花都没戴,素净的脸上寻不到一丝胭粉的痕迹。盘腿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抱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还咧嘴嘿嘿傻笑两声,另一只手上抓着昨晚送来的酱豆角,嚼得不亦乐乎。 徐渐清坐在外边的看棋谱下棋,对于里面传出的窸窣声,开始还能当没听见,可渐渐的…… 他放下棋谱,往里边看了一眼,动了动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换了个位置,背对着里面,希望能眼不见心不烦。而江蒲对他的忍耐却是浑然不觉,依旧故我。 过得一会,不知她看到甚么可笑的,抑制不住,嘿嘿的笑出声来了。惹得徐渐清甚是纳闷,转头向里看去,见她丢了书伏在小几上笑个不住。 “有这么好笑么?” 江蒲笑得正忘我,被他清冷的声音惊了一跳,轻呼了声,睁大了眼睛瞪着他,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泪珠。 徐渐清瞄了眼小方几,小碟里原本满满的酱豆角已所剩无已,他不由得拧起了眉头,出言轻责:“你多大了,怎么还和孩子似的,这么由着性子来。” 这些吃食他也尝过一些,看着虽不怎么样,味道的确不错。但不是腌制的、就是裹了酱的,照她这样的吃法,早晚要吃出病来! 江蒲顺着他的眼神往碟子上瞅了眼,看着几乎空了的碟子,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却梗了脖子嘴硬道:“怎么,我吃一点豆角还要看你的脸色么!” 他养伤的这段日子,天天就呆在自己屋里。起先两人还能当彼此不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是越管越宽。 晚上甚么时候睡、早上甚么时候起,甚至穿甚么衣服、梳甚么头,他都要啰嗦几句。好在他啰嗦归啰嗦,倒也不强迫自己,所以江蒲还能忍着。(.好看的小说) 可好脸色,江蒲就摆不出来了。 瞅着她强辞夺理的神情,徐渐清心底忽然笑了起来。他真没想到素来寡言少语的自己,居然会有被人嫌唠叨的一天。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有本事了。 她不上妆、不挽髻、不着华裳,可要说她不爱美吧,每天晚上又都要用牛乳敷脸。白日里也不动针线,守着一本书、一碟零嘴,就能乐呵上一整天。 说起来他对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多多少少有些情份,毕竟偌大的徐府,也只有她还是那般天真烂漫。 但是欣赏归欣赏,他即不想也不愿去守护,在这里每个人都要学会保护自己,不然,只能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然而当那个娇蛮却不失率真的女子真正消失,他却不免生出几分伤感来,看着她在生辰宴会上应对自如,对上对下的礼数都无可挑剔,从容大方的主母风范尽显无遗。 徐渐清心里一阵阵冷笑,她的简素、不争落在他眼里全是以退进的手段。他冷眼旁观,倒要看看这个初学乍练的新手,到底要玩甚么花招。 但随日子渐长,徐渐清不由得有些迷惑了,那个女人好像真的是乐在其中,他甚至隐隐感觉到,如果自己不在的话,她会更开心。 自己居然不受欢迎,徐渐清不忿了。江蒲的特立独行,在他看来便越发的扎眼了。他故意在她身边唠唠叨叨,看着她忍了又忍,气鼓鼓的样子,心情就会莫名的舒畅。 被徐渐清那么盯着看,江蒲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虚,抬了手背往脸上抹,“我脸上有东西么?” 徐渐清这才发觉自己竟盯着她出了神,忙转开了眸光,抬手掩在嘴边,借着清嗓子掩去自己的尴尬。 “大爷,赵相公已经到了书房,涂大哥请大爷过去呢。”桑珠挑了暖帘进来回禀,可算是解救了他。 徐渐清急步而去,手刚挑起帘子,却又站住吩咐桑珠道:“别道让你奶奶嚼那豆角了。” 不等江蒲反驳,他人已出了屋子。桑珠则是满脸欢喜地向江蒲道:“爷可是越发关心起奶奶来了。” 江蒲轻哼了声,吩咐桑珠倒了普洱来,端着茶却再没心思看书了。 徐渐清出了月洞门,行到书房门口,早有小厮打起了帘子,他低头迈脚进去。正对门帘的墙边,倚了张半月形的小几,上边的青白釉折肩瓶里供着几枝腊梅,赵元胤站在旁边端着茶,微眯着眼盯着腊梅,思絮却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听得后头帘笼轻响,他敛了眸中的怔忡,转过身看着徐渐清:“你的伤养得怎么样了?”他放了茶盏,上来围着徐渐清转了个圈,接着笑道:“气色不错,看来嫂夫人花了些心思。” 小厮奉上茶退了出去,徐渐清捡了处日头好的位置坐下,淡淡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赵元胤倏忽间敛了笑意,俊脸微沉:“倭贼的头目倒是擒住了,可那批贡瓷已经出了外海,追不回来了。据倭贼说,运货的时间、路线是誉诚商行告诉他们的。可惜我们晚了一步,待我们直到时,已是人去楼空。” “誉诚商行?”徐渐清低垂着眼敛,用茶盖轻轻撇去茶面上的浮沫,“朱雀大街的誉诚商行?你信么?” 赵元胤撩了锦袍,在徐渐清对面坐下,“这批贡品起运的时间、路线知道也就几个人,倒不难查……”赵元胤忽地低了声音,停顿了一会,才抬眸看向徐渐清:“你父亲已决定运次品上京了。” 徐渐清的面上没多大反应,只在嘴角挑起淡到极处的笑意:“意料之中的事。” 看他全不关痛痒的神色,赵元胤不禁有些气恼:“你到底是不是你父亲亲生的呀!他怎么就不替你想一想,瓷器这一块是你专管的,他就不怕圣上动怒,治你个欺君之罪么。” 徐渐清浅笑依然,“圣上仁厚绝不会为这点小事开口斥责的,更不要说治罪了。再则说了,有母亲在徐家只要不造反……”说到这里,徐渐清顿了下,自嘴角咧开了笑:“况且以次替好,不正是你我的打算么!我也相信父亲会密折具奏替我开脱的,不论怎么说,我为了追这找批贡瓷还受了伤呢!” “你……”赵元胤看着他,叹息道:“你有没有替自己想过,圣上就算不降罪,可他心里会怎么看你?监造府的位置你不想要了。” 徐渐清垂了眉眼,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修长的手指,沿着茶盏的边沿打着圈:“如今顾不了许多了,只有江南不稳……”他话说到这里,外头忽传来涂泰的声音:“大爷吩咐了,谁也不准进。” 二人忙掩了话头,站到窗边向外看去,桑珠一手提着个食盒站道石阶上,一手挽着个大包袱:“即这么说,这两样东西就劳烦涂大哥拿进去。”她边说,边将手里的包袱先递了过去:“奶奶说了晚边天气冷,爷的伤才刚好些,千万莫着了凉,特地包了这件大毛氅来,披在身上也就不怕了。还有食盒里的五谷粥和水晶虾饺要趁热吃,凉了容易不消化……” 桑珠还在外边向涂泰絮叨个没完,窗里赵元胤的俊脸笑开了花:“怪道你脸色那么好看呢,原来你的小表妹、娇悍妻,如今也学着做起贤妻的样子来了。” 徐渐清面上虽不露声色,心头却甚觉好笑,这个女人有必要做得这么明显么,摆出这副搬家的样子,是恨不得自己晚上就歇道这里了吧。 赵元胤与他少年相交,对他知之甚深,尽管他脸上看不出甚么,可是他眸底那淡若晨曦的浅笑,却没能逃过赵元胤的眼睛。这样的笑,已许久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了。 第十一章 :惜花人 腊月将近的时候,徐渐清终于搬回去自己屋子。江蒲也回到早起请安的日子上。将近年节,刘夫人和王篆香忙着置办年事,没工夫陪在上房和老太太闲聊。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江蒲,每日里她只需在上房里略坐一坐便罢。 回到自己的小院,徐渐清不在,更是由着她想怎么样,都没人来管。所以,年前的这些日子,江蒲着实过得非常之舒心,可惜欢乐时光容易过。 眨眼就到了三十日,江蒲四更天起身,顶着一身的行头,先至宗祠祭祖。回来后先补了妆,再到外院正房和徐渐清,受了两个通房丫头的礼。 紧接着又赶去正房大院去陪老太太,过年么,不就讲究个团圆么。可怜江蒲本来就昏昏沉沉的,再加上屋里人又多又闹,整个下午她的脑袋都跟灌了浆糊似的。 好容易挨过了年夜饭,又要守岁。等回到自己院里,都已经快四更了天,江蒲胡乱抹了把脸,扯了头上了金钗,连发髻都没散,倒头就睡了。 桑珠正在放床帐,见渐清走了进来,施了一礼,抱了江蒲换下了的衣服退了出去。徐渐清褪了衣袍,躺进江蒲旁边的窝,借着透进帐子的淡淡月色,隐约能看出她睡得极是香沉的脸。 徐渐清情不自禁地勾起抹笑意,这一日的工夫,他算是再次领教了这个女人的懒散。(.好看的小说)王篆香是时时刻刻,只要有机会就凑到老太太面前讨好。 而她这个本应时刻在旁大奶奶,却是逮着机会就退到角落里躲懒。实在避不开,就坐在那里装傻愣地发呆。适才守岁,老太太才说散,她人就不见了踪影。 她是真真正正的讨厌虚伪的热闹! 初一日,初二歇了两日。到了初三日,王、李两家便携家带口的拜年来了。江蒲随着刘氏往二门迎客,差点没叫眼前的数十号人给吓傻了! 江蒲咋巴咋巴嘴,悄悄地往后缩了缩。她从来就不喜欢这样的大场面。 但是老太君却极喜欢热闹,看着王、李两家的孩子,满地乱跑的玩闹,一张嘴就没有合拢过。再加上几个女孩子围着她,一声声老祖宗,把老人家哄得越发乐呵了。 到得晚间散时,老太君特地留下两个丫头,给自己做伴。 徐家身份特殊,江南道的官员自己不好来拜年,但内眷可以啊。因此徐府几乎日日宴客,热闹非凡。 酒席上她身为大奶奶是避不开的,只得缩在角落里,闷头吃饭,好在她也不受重视,不会有谁特地来敬她的酒。酒席一散,她不好回院子,便带着桑珠在园子里四下找僻静的地方。 然而满园子里都是人,哪里还有甚么僻静地方。她带着桑珠把常去的地方都走遍了,每一处都有人。想起上回听梅官唱曲的小亭子还没去看过,脚下一拐,沿着湖边逛了过去。 还没拐过山石,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拿着一大支梅花,献宝似的跑进亭子:“若姐姐,你瞧我这枝梅花折得好不好。” 亭子里四五个女孩子,或站或坐,都在看李若插花。小小的石桌上掉满了被绞得零碎的花枝,象牙玉的小梅瓶里插了满满的红梅,映着日光分外耀目。 李若斜眼一瞥:“还不错。”说着接过去,端祥了一阵,挑了几枝开得极盛的花枝,用手边的小银剪绞了下来,插进梅瓶。尔后退开两步,向众人问道:“这还可看么?” 女孩子们纷纷笑道:“这还不好看,我们都不敢插花了。” 李若微微一笑,眉梢处满是得意,“咱们给老太太送去,老太太管保喜欢的。”她吩咐小头拿了花瓶,自己则和那几个女孩儿手挽手说笑而去。 江蒲从山石后转出来,看了眼说笑着走远了女孩子,又看了看亭子里的一地残红,忍不住轻叹了声,走上前将帕子摊在石桌上,把被绞得七零八乱的梅花都拣了起来。 “奶奶,你这是做甚么。”桑珠赶紧过来拦道:“等会自有仆妇会来打扫……” 江蒲捡起朵被踩踏过了的花瓣,低垂的眼眸落在花瓣上,语带惋惜:“花儿等了一年,才等来短短几天盛放的日子,就让它开足了日子不好么。” “大嫂子这话说得真是新奇啊!” 主仆俩抬眸看去,徐渐敏带着个小丫头,从另一条小径款款走来。 “别人都说有花堪折直需折,大嫂子却说让花谢在枝头。” 爱它便希望它一世平安,这样的道理,是不足与外人道的。江蒲包好了帕子交于桑珠拿,上前挽了徐渐敏拐到白石甬路上:“大妹妹,怎么不在里面陪着老太太。” “陪老太太……”徐渐敏低了头,一边拨弄腰间的丝络,一边嘟着嘴道:“有二嫂子陪着,李妹妹也在,旁人哪里还插得进去。再说了,我嘴也笨哪里会讨老太太的喜欢。” 江蒲微张着嘴,瞅着徐渐敏眨巴眨巴眼睛。她脸上还真有淡淡的失落。要不是自己曾见识过她的心甚么,还真把她当个天真浪漫,却又渴望长辈关心的少女看待了。 只是,这位姑娘突然亲近自己算是个甚么意思,据自己这几个月观察下来,姑嫂二人可谈不上甚么情份啊! “大嫂子,听说……”徐渐敏笑着江蒲,下半句话就是不说出口。 尽管江蒲怀疑她居心不良,然一时间找不到借口离开,只得和她沿路往回走,这会听她话了说一半,圆溜溜的眼睛又瞅着自己笑,接明显是等着自己问呢! “大妹妹听说了甚么呀?” 徐渐敏一脸天真地反道:“大嫂子真不知道么?” 这姑娘的眼睛又圆,装起单纯还真有几分可爱。看得江蒲真想去戳一戳她腮边的小酒窝,“到底是甚么呀?” 徐渐敏左右瞅了瞅,正要俯到江蒲耳边低语,远远跑来一个小丫头,嘴里还喊着:“大奶奶,救命啊!” 徐渐敏微蹙了细细的眉尖,站直了身子。 江蒲眯着眼认了好半晌,才认出是流桐院的兰官,她是唱小生的,常与梅官凑一对,且两人又住在一间屋里。因此,她与梅官甚是相厚。 之前江蒲常去流桐院白听戏,与她也算相熟。 这会兰官已跑到了江蒲身前,扑通地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求恳:“大奶奶,你救救梅官吧!” ps:小樗今天一大早就被拉出去同学聚会,所以请大家见谅。 第十二章 :救人(上) 看她急得小脸通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江蒲先扶了她起来:“你先起来。”替她抹了泪放柔了声音道:“你且别急,慢慢地说。” 兰官抽噎着稳了稳神,半带哽咽:“也不晓得梅官是怎么得罪了罗绮姑娘和常嫂子,她们把梅官揪回了院子,又请了常嬷嬷来,四五个仆妇摁着她,在那里打耳光呢。” 在江蒲的记忆中,梅官那孩子虽有些持才傲物,可毕竟是家养的戏子,还是很服管的。不要说冲撞罗绮那样的半个主子,就是对管在她们头上的常嬷嬷,她也是敢怒不敢言。 徐府的规矩又大,那些学戏的女孩子不比使唤丫头,专有一批嬷嬷管教。罗绮虽有些个仗势欺人,但也不至于失了分寸,她就是和梅官有些不高兴,彼此走开就是了,何至于闹到动手打人的地步。 况且,在这徐府里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打人不打脸。就是一般的小丫头犯了错,也只打手心的,这往脸上招呼可是羞辱人的事啊! 何况还是学戏的女孩子,要是梅官性子烈一些,指不定就寻了短见。想到这里,江蒲心下不禁生出些焦急来,迈了步就要随兰官去。 “大嫂子……”徐渐敏拉住了她的胳膊,虽然没再说甚么,可是眸中却透出明明白白的阻止。 江蒲轻轻挣开徐渐敏,“没事,我只过去看看。”这事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她既不忍心,也不敢袖手旁观啊! 当江蒲急匆匆地赶到流桐院,四五个粗蛮的仆妇正架着梅官往外拖。江蒲一眼看去,梅官俊俏的小脸红肿的惨不忍睹,嘴角上挂着丝丝缕缕的血沫子。 江蒲的火气噌地就冲上了头,登时冷了脸色。那几个仆妇见江蒲脸色不好,忙丢开了梅官,束手问好。跟在江蒲身边的兰官,赶上前扶住梅官,哭了起来:“梅官,你怎么样啊?” 里边常氏婆媳和罗绮听见声响,忙走了出来见礼:“大奶奶安好。” “常嬷嬷,你是当差当老了的。府里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谁许你动手打学里的女孩子的?且还打在脸上,这正月头府里客人也多,各家的太太姑娘又都爱在园子里逛,倘或撞见个人,咱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江蒲冰冷的质问砸在常嬷嬷面上,利刃般的眸光却盯在罗绮的娇容上。她是越来越胆大了,居然敢叫人把学戏的女孩子打成这成这样。 自己亏得是过来了,不然梅官这副模样叫人看去,传到老太太那里,自己免不了要挨一顿训。 “大嫂子不用担心,我这就叫人把她拉出二门外去,绝不会给府里丢人现眼的。”院子里传出道高傲的声音,一个面若桃李的女孩子摇摇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她上边穿了件水红色缎襦,下头系湘色棉裙,腰间还垂着块栗子黄的孔雀璜。 整个人看去真如娇花一般,正是适才在亭子里插花的-----李若。原来兰官在外头听得梅官挨打,也没打听清楚,就急急地去请江蒲了,没想到这事情还牵扯着李若。当下她惨白了脸色,眸色惶恐地看向江蒲,就怕她撒手不管。 李若说着话,眉梢往上一扬,冲那几个仆妇喝斥道:“还愣着做甚么,赶紧把她给我拉出去!” 那几个仆妇互视了一眼,疑惑着想朝梅官伸手。 说起来李家原也不是甚么名门大户,兄弟姐妹并不多,老太君就一个同胞幼弟,偏偏又去得早。李家大爷打小就养在老太君身边,所以老太君对这个侄孙女,要比亲孙女还亲上许多,就更不用说她这个不受待见的孙媳妇了。 江蒲是不想得罪李若,可看着她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心头那簇火怎么也压不下去。而兰官刹白着小脸,死死地护住梅官的样子,更叫她心生感叹。再加上兰官那一双满含热泪的大眼睛,哀求地看向自己。她怎么可能转身走人。 “原来李妹妹在这里呀!”江蒲换了笑脸,“不知这丫头怎么得罪了妹妹,说出来我替妹妹出气!”她边说边挽了李若的手进了院门。 院子里站了七八个女孩,她们互相扶持着,脸上都带着惶恐与忿懑,眼中含着热泪,倔强地不肯落下。 滴水檐下摆着张太师椅,江蒲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这会丫头仆妇们又不好搬椅子,李若自好在江蒲身旁站下。 “把那丫头拉进来。” 江蒲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在**盘问嫌犯的气势,众仆妇心中一凛,把梅官架进了院中。不想,江蒲却又转向常瑜媳妇道:“常嫂子,你去把你们二奶奶请来,终究是她在管事,我也不好擅自替了她。”得罪人的事,江蒲可不想一力担下来,拉得一个算一个! 常瑜媳妇到底是王篆香的左右手,人又机灵,江蒲打得甚么算盘,她会不知道?当下赔笑着道:“大奶奶也是太小心了,这么点事就替二奶奶做了主,谁还敢说甚么?” 江蒲摆起一板一眼的老实神情,认真地道:“话不是这么讲的,我从未管过家理过事,规矩都大不清楚。按说我该是掉头就走才对,只是怕委屈了李妹妹,才坐下来问一声。怎么好再替你二奶奶随便拿主意。” “不然,且把这丫头关到二门外去,等晚上我回过了二奶奶再做处……” “莫非……”江蒲陡然打断常瑜媳妇的话,眸光带笑,语出如冰:“我遣不动嫂子?” 江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常瑜媳妇还能说甚么。只好躬身退了出去。 站在一旁的李若冷笑两声,连着问道:“大嫂子,你这是甚么意思?难道我还能冤枉了这个奴才不成?或者是我这个外客没权处置奴才?” 江蒲心底暗暗撇嘴:你还知道自己是客呀!面上却是亲和柔婉的笑意,拉了李若柔滑的手道:“李妹妹真正是误解了我的意思。”说着,她沉了脸转向罗绮问道:“听说你也在边上,这丫头到底怎么冲撞了妹妹,招她动那么大的气!” 罗绮一直缩在常嬷嬷身后,听得江蒲发问,手脚都凉了。在她眼中,如今的江蒲虽总是懒懒散散的,远不如之前那般泼辣。可言谈举止间就是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再加上江蒲生辰那日,她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自己就被老太太重重训斥了一番。她一则慎惧,二来也是满心不甘。 而老太太那句“你别忘了自己的本份”更是提醒了她,自己不过是个通房丫头,连个侍妾都还没挣上。 别看老太太、大爷之前偏着自己,可真要招大奶奶动了大怒。别的不说,自己只怕就要在通房丫头的位置上终老了。主子们是决计不会了为一个丫头,彼此闹翻脸的! 不过,她总是在徐府长大的,又是打小服侍就老太太,心机还是有几分的。不然怎么能讨得老太太的欢喜,把她给了徐渐清做通房丫头。 因此,她暂忍下满腹不甘伏小做低,只盼着为徐家生下长孙,再讨得老太太欢喜,自己指不定就能攀上姨娘的位置。 熬个几年等孩子出息了,指不定自己也能像姨太太那般风光呢! 然而……越是小心就越容易出错。 午错时候,自己不过是和丫头在树下闲聊抱怨,不免说了江蒲几句不中听的话。 谁想偏叫梅官听见了,和自己的丫头争执了起来,推搡之间撞上了李若一群人,害她失手打了手里的梅瓶,李若一怒之下,使人把梅官揪回院中,又叫了几个仆妇上前掌嘴。之前罗绮还有看热闹的心态,见李若真动了手,她可就发慌了,府里的规矩她是知道的。这事闹大了,李若是不怕的,可自己一个通房丫头,万一老太太心里有甚么不顺,可不就拿着自己出气么!这会江蒲问到她头上,她心里一则悔一则怕,早知道就不该看甚么戏的。苍白着张脸正嗫喃嘴,李若已朗声说道:“我在这里,大嫂子何必问她!难道嫂子还怕我会编排一个奴才的不是?” 江蒲将眸光从罗绮身上移开,笑盈盈地看向李若:“这是我糊涂了,妹妹别见怪。那么……”江蒲敛去了眸中的笑意,“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冲撞了妹妹?” 李若哼了声,转过脸去不屑回答。她的丫头先朝梅官啐了口,才道:“都是因为她,咱们姑娘好容易插好的花瓶,还没给老太太看一眼呢,就打碎了!” 看着小丫头理直气壮的样子,江蒲的眸子都要冒出火来了。就为了个花瓶,她竟能把人打成这样! 江蒲的手攥着太师椅的扶手上,骨节泛了白,忍了又忍总算压下了心头的火气,转向梅官道:“你撞坏了姑娘的梅瓶,都不赔罪认错的么!” 梅官噙着泪,赤红的眸子直直地瞅着李若,“我怎么没有磕头认错,只是李姑娘不领罢了!”她两颊红肿,说出的话含糊不清,可院中每一个人都听得分明。 梅官的那些小姐妹一个个都怒睁着眼眸,忿然地盯着李若,如果可以她们早就上去一人赏她一嘴巴了! “你们瞪那么大眼睛做甚么!”李若冲那女孩吼道,可转瞬间,她又红了眼眸,委屈道:“我知道,你们看我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姑娘,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说着,还真掉下了泪来。 甚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是了。 人她打了,她反倒委屈了! 江蒲坐在太师椅上,默不做声,任由的李若在那里擦眼抹泪的细哭,明摆着与她扛上了。 过了好一会,罗绮实在是忍不住了,上前劝道:“好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就饶过了梅官吧。等她脸上的伤养好了,再叫她去给姑娘磕头。”她也是没办法呀,再这么闹下去,惊动了老太太,把事情一问,头一个吃亏的就是自己。 李若噌地转过脸,帕子从罗绮面前甩过,瞅着江蒲道:“给我磕头?我还是去问问老太太,我当不当得起!”说着,推开罗绮大步向院门迈去。 第十三章 :救人(下) 常瑜媳妇虽想替王篆香拖延些时候,可她也不敢瞒着不报。(.无弹窗广告)出了流桐院,便往揽翠峰峰顶的小花厅赶去。老太君自吃过晌午饭,便领着各家的太太、奶奶往那里吃酒赏花,顺带着听曲儿。 花厅外滴水檐上,等着一溜听使唤的小丫头,她们或是坐在廊凳上翻绳,或是立在廊下逗着笼中的鸟雀,或是围成一团比夸针线。见了常瑜媳妇,都笑着迎上来:“常嫂子好。”说话间,便有小丫头打起了暖帘。 常瑜进了屋子没敢直接内间,隔着紫榆木的仕女屏风往里边探了探了头。但见满屋子的太太、奶奶都在老太君身边凑趣。衣饰华丽的王篆香像只花蝴蝶似的穿梭其间,不时地引着众人开怀大笑。 常瑜媳妇先找着王篆香的一个贴身丫头,名唤秋雁的,让她悄悄地把王篆香请了出来。 王篆香瞅着常瑜媳妇,眉宇间满是不悦,“你这会子跑来做甚么?”常瑜媳妇走上前,在她耳边将适才的事细细的回禀了。王篆香边听,心里边就盘算开了。除开老三老太君最心疼的就是李若这个侄孙女儿,姜朴那一点就着的炮仗性子虽说这段日子改了好些,可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况且,据常瑜媳妇说,她是真动了火气。万一她把李若得罪的狠了,晚上李若到老太君面前告上一状,自己这个当家人难免要担些个不是。 只是李若性子骄纵,且又在气头上,她可是不分甚么好赖人的。自己这会过去,不是明摆着给人当靶子使么!只怕到了最后,自己依旧要担不是。 王篆香正迟疑着,就见徐渐敏扶着丫头,摇摇的走上山来了, 她见了王篆香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愕地问常瑜媳妇道“常嫂子,流桐院的事你还没回二嫂子么?” “她刚才回了我。怎么,姑娘也知道流桐院的事么?”王篆香挺直着腰板,阳光照在她的娇艳的面上,一片冰冷。(.好看的小说)这位大姑娘,平素虽看着不言不语,在老太太、太太面前也不受重视,可上回她摆的那一道,可是令王篆香见识了她的手段。 徐渐敏也不把她的冷言冷语放在心上,淡淡笑着道:“我远远的瞧见常嫂子从流桐院赶出来,就知道是有事。赶过去一瞧,可了不得,李妹妹都快和大嫂都要掐起来了。二嫂子还是赶紧过去瞧一瞧的好,她们两个谁吃了亏都不妥当不是!” 王篆香心里虽不大信徐渐敏,心里却终是有忐忑,面上强笑道:“那妹妹怎么就不替我劝上一劝呢。” “她们俩个的性子二嫂子是知道的,我拙嘴笨腮的何苦填进去呢。”说完,她抬手用帕子掩了嘴角,垂首温柔一笑,抬脚进屋去了。 王篆香倏然转身,瞅着微微晃动的绛色梨花纹暖帘,银牙暗咬,缩在狐狸毛手笼里的手都攥出了汗!她明知徐渐敏所言不尽不实,可最终还是放心不下,事情真要闹大了,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自己。 “姑娘,咱们为甚么要帮着大奶奶呀?”徐渐敏的丫头珍格儿,早就存了满肚子疑惑,这会陪她站在窗前,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开口相问。 徐渐敏但笑不语,目送王篆香急急下山而去。 罗绮一听李若要去找老太君,倒急出一条好计,手抚着微凸的肚子,大声地哎哟道,人就往地上赖了下去。 满院子的人都她吓得变了脸色,常嬷嬷赶紧上来扶道:“姑娘怎么了?”一面说,一面就把人往屋子里扶。 李若的性子虽是骄纵,毕竟年纪小,一听得罗绮的痛呼声,转身看着满院里的忙乱,脸色刹地就白了,一双脚打着颤发软,扶着院门勉强站立。 “你不是要去找老太太说理么?”江蒲一步跨上前,拽了李若冰冷的手,往外硬拉:“好啊,我们这就去说说理。[]” 李若含着眼泪,还不及开口相求,就听王篆香远远地道:“常嬷嬷,你赶紧叫梅官打扮了,老太太点了她的戏呢。”李若性子虽是不好,却也没甚么心机,与其好言相劝,不如吓她一吓。只要她不在老太君面前提起就成了。 只是她话音未了,忽见一个人影冲了上前,死死握住她的手笼,泪水涟涟地哭求道:“二嫂子,你帮帮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哎哟,这是怎么了?”王篆香且先扶起了李若,才纳罕地看向江蒲。眼前的情形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是故意的!”江蒲冰着嗓门,走上前将她的手从王篆香的手笼上攥开,“你瞎了不成?罗绮那么大的肚子你就没看见,竟还动手推她。趁着这会大家都在这里,咱们到老太太面前把话说清楚,免得过后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又当是我容不下她母子。”她边说边就拖着李若往揽翠峰行去。 “大嫂子,大嫂了……”李若这会已顾不得身份,身子拼命地往后坐,哭喊着哀求道:“我真不是故意,你就饶过我这遭吧。”这事若捅到老太太面前,就算罗绮没甚么大碍,老太太也定会把自己给送回家去的。 可是李家的家世远不及徐府,吃穿用度岂止是天壤之别,她好容易才被接来小住,可不想这么快就被送回去。 瞅着李若哭糊了妆的小脸,王篆香心里也很是受用,这丫头仗着老太太心疼她,见了自己也是眼孔朝天,真没想到她也这么一天。 而且……她的眸子悄悄的向江蒲瞟去,这位大奶如今也长本事了,可再不能像原先那般不将她看在眼里了。 “大嫂子,你且先别急。”看戏是看戏,和事佬的功劳可不能叫旁人抢了去:“你先去看看罗绮姑娘,只是推了一把,想着没甚么大碍的。”她一边说,一边上前把李若从江蒲手里救了下来,护在了身后。 江蒲恨恨地瞅了李若一眼,重重地哼了声,转身进了院子。王篆香则牵了李若跟在后边,进了院中的小厢房,伺候她洗了脸,又重上了妆。 站在她身后,竹篦沾了桂花油一边替她抿头发,一边轻声叹道:“如今的罗绮可是府里最最尊贵的人儿,你就是有气也该忍一忍,怎么好推她呢。倘若有些个好歹,在老太太面前你怎么过得去。” “我没有……”李若急急地否认,把事情的原委一气地告诉了王篆香。全不去想,她分明是常瑜媳妇请来的。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又红了眼,满脸的委屈,没有半点做伪。 “你啊……”王篆香放了手里的竹篦,往她脑门一戳,“可真真是给我出了难题了,府尹太太才刚听老太太夸梅官的戏唱得好,正要叫她呢,如今这样可怎么好。” 这点事李若倒是不放在心上,“随便叫谁去就是了,等客人散了,就回老太太说梅官不听调派。就是老太太要叫她到面前,咱们也只说是常嬷嬷气急打的,想是老太太也不会追究的。” 江蒲看过了梅官,不放心王篆香单独陪着李若,怕她俩个又使出甚么坏,特地过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李若的一翻话。 这个女孩,若生在自己的时代,只怕又是个撞死人后,扬长而去的主!看来,梅官是不能再在流桐院呆下去了。 江蒲无奈地摇首叹了两声,转身而去。 王篆香本是想让她领自己的情,没想到这点事她居然浑不放在心上,真要是由她这么闹,如今又扯上了罗绮,自己可真是要结结实实挨顿训了。 “罢了,我随便差个人去糊弄过去也就完了。反正老太太她们也都在玩牌,哪里就真的听戏了。” 李若却不依,瞪着眼瞅着王篆香:“难不成我就让个奴才白冲撞了?” 王篆香在心底猛白眼,这是哪里来的傻大姐啊!不过,她这性子,自己倒是能趁机套个近乎,“我的妹子,你也不想想,大嫂子她能由着你么?到时候她把罗绮一搬出来,吃亏的可就是你了。再说了,一个奴才还怕她跑了不成,何必急在一时呢!” 李若这才揪着帕子,咬牙道:“臭丫头,且让你舒服几日!” 二更时分王篆香从上房回来,刚到院门口,斜刺里走出个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口里问着是谁,借着地上的戳灯一瞅,原来是桑珠。 “这么晚了,你有甚么事啊?” 桑珠提着杆琉璃灯,福了福身子:“我们奶奶,叫我来回二奶奶一声,梅官从今日起就到咱们院里服侍了,她的那份钱粮还请二奶奶从学里革了才是。” 下午的时候与她联手是无奈之举,这会王篆香又岂肯轻易遂了江蒲的意:“你奶奶说得好轻巧的话!学里的女孩子无缘无故的就革了去,又是个唱小旦常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晃的,要是问了起来,让我怎么回话。” 桑珠低垂着头,声音平缓:“我们奶奶说了,二奶奶当家当的久了,想个主意不是难事。” 王篆香轻嗤了声,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府里的事情多况且又在正月里,我要操心的事多了,没神气在这种事上费心。” 桑珠不急不恼,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王篆香淡淡地道:“我们奶奶知道二奶奶事多,若二奶奶实在忙不过来,我们奶奶就自己去回太太,她虽不管事,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府里丢了脸面。再则说了罗姑娘虽没有见红,终究是还是回一回太太的好,倘或有甚么事,也就不与我们奶奶相干了。” 听着这般明晃晃的威胁,王篆香怒极而笑,“你们奶奶,真是越发的贤慧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己院里的一个粗使婆子端了盅药走来,登时间她所有的火气都被担心所替代,皱了眉问道:“怎么,二爷又不舒服了么?” 第十四章 :惊闻喜讯 那仆妇显然是没料着会撞见王篆香,脸上一惊,福过身就垂下头,嗫嚅着嘴不敢回答。这越发地叫王篆香担心,只当是徐渐明又病得厉害了。丢下那仆妇转身进了院门,只是她才踏上正房的石阶,徐渐明已从里边接了出来。 “不是我,是弄影。”他一身白裘,面容苍白俊秀,缓缓走到王篆香身边,执起她的手,“她……有身孕了。我看她脉像上胎息不稳,给她开了点安胎的药。”所谓久病成医,寻常的脉像和开些滋补的药方,对他来说也不是甚么难事。 饶是他言语温柔如水,可听在王篆香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她好容易稳住身子,眸中泪光点点,直瞅着徐渐明俊雅的面容,声音抑不住地发颤:“你,你说甚么?” 徐渐明轻叹了声,也不顾还有仆妇、丫头在场,轻揽了她入怀,语带怜惜:“香儿,对不起。” 王篆香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籁籁地往下掉,哭湿了徐渐明的肩头。 桑珠瞅着里头的情形,嘴角忍不住咧开了一丝笑,罗绮有孕时,她兴高彩烈恭喜奶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不过几个月的工夫,便就轮到了她的头上。 看着她们夫妻情深的样子,桑珠飞红了脸,赶紧移开了眸子,悄然离去。 徐渐明微凉的指腹轻轻地抹去妻子脸上的泪痕,轻轻的叹息声中,带着满满的愧疚,不用开口就软了王篆香的心。王篆香感觉到他指尖的轻凉,再多的委屈也化作了心疼,“咱们先进屋。”说话间,她已将徐渐明拽进了屋子,又亲自给他冲了姜茶,换了手炉捂手。然后才自己换衣服洗漱。 待屋里只剩了她夫妻二人,徐渐明方轻叹了道:“香儿,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王篆香已散了头发坐在妆台前,正拿着头梳梳发梢,听他这么一说,本还忍在眶中的泪珠子禁不住地掉了下来,可她的嘴角却硬扯出一丝笑来:“你的心我还不知道么。说来说去,总是我不争气,这么些年也没能替你养个一儿半女……”话到这里,她哽咽到不能自抑,竟呜呜地细哭了起来。 徐渐明轻叹着,挨在她身边坐下,拿了自己的帕子,柔柔地替她拭泪:“这也怪你不得,都是我这身子拖累了你。要不是你那般细心照顾,我这身子哪里能够好……”他低垂了眼眸,握住王篆香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语声低不可闻:“其实,弄影有了身孕也是好事,就我这身子指不定哪天……” 王篆香忙用手捂了他的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急斥道:“你胡说甚么。你不是说过要陪着我看子孙满堂的么!” 徐渐明笑了笑,眉眼间温柔满溢:“我也不过这么一说,哪里就急成这样了。只是要委屈你,明日等大夫来过,你就把弄影的事儿回了老太太、太太,免得落人口实。” 王篆香垂着头,抽回了手,语带娇嗔:“这还用你吩咐我么。” 看着她这副乖顺的神情,徐渐明垂下眼敛,掩了眸中的喜悦。 更深夜静,远处隐隐地传来更鼓之声,王篆香守着一盏孤灯,默坐在窗前。 王家在江陵虽是书香世家,可父亲毕竟不过是一个区区举子。若不是那年他病得极重,徐府在病急乱投医这下,把自己娶了回来冲喜。凭着自己的家世,那是绝不可能嫁进徐府的。 当年自己年方及笈,因着自小父母娇养,还真是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孩子。徐府这样的名门世家对她来说,是到了门前都要低头的存在。 自己能成为徐府的二奶奶,全家上下可都高兴坏了。小姐妹们谁不羡慕嫉妒。可当她被大红花轿抬进了徐府的朱红大门后,眼见着深深的宅院满处皆是雕梁画栋,屋宇轩昂壮丽,她的喜悦、得意很快就被惶恐不安代替。 这一重一重庭院,以及随处可见的秉息侍立的下人,都让她份外的小心意翼翼,惟恐有丁点的错处招了旁人笑话。(.好看的小说) 幸好自己的新郎,那个穿着大红喜服,脸色却苍白如纸的少年。不仅细心地叫人端了点心和银耳羹来,还挨坐在自己身边,柔柔地和自己说,以后你就是这个院子的女主人了,想怎样便怎样,不用拘束着。 那一晚,红烛高照,他眉眼间神色温柔,言词有趣。着实安抚了自己的惶恐与不安。 想起自己的洞房花烛,王篆香不由露出甜甜的笑。在外边上夜的秋雁一觉醒来,见暖帐里透出灯光。只当是有人起来喝水、小解。便悄悄地揭了帘子进来,却见王篆香呆坐在窗前出神。 她是王家的家生子,自小就跟在王篆香身边。在徐府的这三年王篆香咽了多少委屈,掉了多少泪,也只有她和灯儿知道罢了。二爷虽说是好的,然而一则他身子病弱,奶奶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敢在他面前露了痕迹。况且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又岂是两个人厮守着,就能平稳度日的。 如今花弄影又有了身孕,往后的日子只怕是越发的难地了。秋雁在心底微叹了声,取了挂在衣架上的皮裘,给王篆香披上,小声道:“奶奶,歇了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听到秋雁的声音,王篆香拢了肩上的皮裘,眼角眉梢又笼上了淡淡的哀愁。徐渐明身体病弱,成亲前后屋里都没有收房的丫头。可当他身体好些了后,老太太和太太各指了一个丫头过来。 花弄影便是其中之一。 自己心里纵有千般的不忿,脸上却要装出笑来,千恩万谢。尤其是这个花弄影,六七岁上就被卖进了徐府,是在太太身边长大的。为了讨太太喜欢,她不仅不能露一丝忿色,还要特别优待花弄影。所以,花弄影是以侍妾的身份进来的。如今她又有了身孕,姨娘是跑不了的。 想到这里,王篆香眉眼上闪过一丝冰冷,听得外头已传来了四更的声音,笑了笑道:“就这个时候了不睡了,仔细睡过了头可不好。”她一面说,一面悄悄地带着秋雁走到外边洗漱。 连着几个月早睡早起,江蒲的生物钟也算是适应过来了。外间座钟一打七点,她就醒了过来,梳洗过后,吃了一小碗黑米红枣粥垫底,便由桑珠扶着半眯着眼,摇摇的往刘氏的正房而去。 江蒲刚迈过正房的房门,就听见王篆香大说大笑的声音。丫头挑起暖帘,她头一低进了内室,就见王篆香打扮得神彩飞扬,满脸喜气地围着刘夫人不知在说甚么。 看到这情形江蒲愣了下,昨晚桑珠一回去,就把二房院里的八卦学给自己听。本以为今天王篆香就算不会蓬头垢面,眼睛红肿,也会蔫蔫的没精神,万没想到她的气场依然张扬。 江蒲啧啧叹了两声,这是多大的忍功啊! 刘夫人洗漱过后,徐渐敏也走来了。三人便随着刘夫人往老太君处请安。 “大嫂子,二哥院里的事你真不知道么?”徐渐敏拉着江蒲落在最后,眸含笑意悄声地问道。 江蒲瞅了眼徐渐敏,心里暗暗道,原来她昨天欲说还休的就是这事。只是……这姑娘啥时候变得这般八卦起来了!而且,昨天下午的时候,连王篆香都还不知道呢,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想到这里,江蒲心底不由得打了个突,大宅门里哪里都是耳目啊。 “昨晚上听说了。”江蒲淡淡地应了句,这事也没甚么可瞒的,况且适才听王篆香和刘夫人说话,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最晚不过下午,她们一定会回老太君的。 徐渐敏瞅着江蒲,见她脸上神色淡淡,即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愤愤不平,便也就不再继续这个她不感兴趣的话题。 然而事情终究没依着江蒲所设想的进行,老太君刚牵着李若,从饭桌上下来,趁着王篆香给刘夫人奉茶的时候,徐渐敏忽然关心道:“二嫂子,你眼底下怎么一圈的乌青,昨晚上没睡好么?” 其实王篆香脸上妆容已经很精致了,基本上是看不出黑眼圈的。当然若瞅着她细瞧还是能看出点痕迹的。可是徐渐敏陪于末坐,离站在上首的王篆香还是有点距离的,她的话纯粹就是瞎胡说罢了。 只是就那么一句胡话,还是把众人的眼神吸引到王篆香脸上了,李若拉着她细瞅了瞅:“是啊,二嫂子好重黑眼圈啊!” 老太君皱了眉,问道:“怎么,老二的身子又不好了?” 王篆香掩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本想问准了大夫,再回老太太的,既然老太太问起来……” “怎么,你有喜了?”老太君脸上忽地绽出了笑意,拽着王篆香急声问道。 王篆香心头一苦,迟疑了会,刘夫人已替她回道:“不是老二媳妇,是弄影。也是他们小心,昨晚上老二已经给她把过脉了,确定是喜脉无疑的!” 刘夫人面团似的脸上喜意盈盈,老太君却绷直了脸上纹路,揭开茶盖默默吃茶。“如今弄影有了身孕,且又是二爷头一个孩子,我想请老太太,太太做主,打下个月起就把弄影的月钱提到姨娘的份上。”王篆香一边说,一边将眸光投向坐在角落里的江蒲。 老太君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落在了江蒲身上,陡然开口:“老大媳妇,不如趁着这会把罗绮的位份也提一提吧。” 如今虽已开春,可天气还冷,徐府里还吃着普洱。江蒲素来好茶。自己屋里的虽也不错,终究比上房里的差一些。所以,每天来请安的时候,她就缩在角落里细细地品茶。这会她正眯着眼享受口中美妙的滋味,忽然被老太君点名,不由得眸带茫然。 这二房的丫头怀了身孕同自己有甚么关系啊? 第十五章 :谁是木头人? 江蒲茫然不语的样子,落在老太君眼里可就是另一回事了,登时就冷了脸,手中的茶盏往案几重重一搁,“怎么,你不愿意?” 王篆香更是抓紧时间坐实老太君的话:“大嫂子,你就是再不待见罗绮,她如今肚子里怀的总是徐家的骨肉,给她个侍妾的名份也显得你大度不是。” “素素……”刘夫人担忧地看过来,生怕她会气急了跳脚。 江蒲垂着头,乖顺地回道,“听凭老太太安排。” “即这么说……”老太君瞅着江蒲,一字一字地道:“罗绮就和弄影一样吧,也免得旁人议论。” 老太太已经是明摆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自己若再显出半丝的迟疑,难免又要招来一顿教训。反正在自己心里,徐渐清也就是比路人稍稍熟悉些,何必为了他的事,给自己招不痛快。 所以,江蒲一脸小媳妇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她这个态度,果然把老太太哄满意了,微微点头道:“这就对了,大门大户出来的姑娘,就该有这样的涵养度量。你母亲去得早,越发要自己尊重些才是……” 老太君这话倒是有口中无心。在她看来如今的姜朴也算是知礼的,想起她之前的性子,难免一时感叹。不过后半截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忙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只是她一个长辈断没有向晚辈赔不是的道理。只好借着吃茶,掩去了神情间的尴尬。 江蒲原是垂着头老实听训的,只在心里哀叹着,自己明明爽快地把事应了下来,怎么还招了她那么多教训。但当老太君提及姜朴过世的母亲,江蒲陡然抬起了头,直直地投向坐在上首的老太君。 刘夫人见江蒲直勾勾地望着老太君,惟恐她闹将起来,连忙站起身告退:“媳妇还有些事要办,且先回去了。”说着,便去拉江蒲。 “有事就忙起你的去吧。”老太君深知自己说错了话,恨不得立时打发了她们婆媳两个。 江蒲却甩开了刘夫人的手,冰冷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在上边,“老太太说甚了么笑话么,李妹妹笑得这般快活?” 说实话对于姜夫人,不要说江蒲了,就是姜朴,也是没甚么印象的。可是老太君当着众人的面这般编排一个死人,那个死人还是这具身体的母亲。 如果这样自己也能忍得下去,旁人才会绝对的奇怪吧。那么,何不借着这个机会,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不满。而李若就是最好的人选,自己昨天的那口气还没咽下去呢! 刘夫人见江蒲只是为难李若,也不急着催她走,站着旁边像木头人似的,全当没听见。[.超多好看小说] 听着老太君教训江蒲,甚至还把她娘都捎带上了,心里正得意呢,不妨江蒲突然一问,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 “我,我,我……”她嗫嚅着嘴,脸都胀红了,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我笑都笑不得么?” 老太君心里怨怪她不知进退,这么个情况,让江蒲刻薄几句也就完了,偏偏还要争这个强。 江蒲微微一笑,“妹妹说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见妹妹笑得好乐,随口问一句图得一乐,怎么就招妹妹动了这么大的气了?” 李若待要还嘴,立在老太君身后,像根木头似的李氏,忽地开口道:“我隐约听说昨儿下午,罗绮和大奶奶逛园子的时候滑了一跤,没甚么大事吧?” “有这样的事?”老太太一双眸子立时瞪向江蒲:“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来回我!”罗绮是自己屋里出去的,她肚子里的那块肉,老太太还是看得很重的。 “并没有甚么要紧的,只是打流桐院出来的时候,”在说到“流桐院”三个字的时候,江蒲的眸光有意无意地李若瞥去,见她惨白了脸色,才收回了眸光继续道:“她脚下滑了下,亏得跟在身边的丫头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只是吃了一惊而已。” 老太太依旧不放心,“那也该请大夫来瞧瞧才是。” “正好我们院里请了大夫来给弄影号脉,让他拐过去看看岂不是便宜。”王篆香一边说,一边看向江蒲,“大嫂子以为如何?”她投来的眸光,带着求和的意味。昨天的她俩谁也不愿再翻出来说。 江蒲接下了她的和解端着张笑脸,“那就多谢弟妹了。” 被众人这么一闹,老太君不免心生厌烦,挥了挥手道:“我也乏了,你们且回吧。” 老太君都发话了,众人只好站起身告辞。江蒲临转身前,眸角余光悄悄往李氏身上一转。 这个女人平时默不做声的,像根木头似的随在老太太身后。原来却有这么一番手段!昨天的事她和王篆香已经是极力压了下来。连刘夫人都不知道,她却清清楚楚。 再听听她问的话,就算自己在不忿之下把实情抖出来,老太太有了先入为主,只会当自己是在找借口。 把刘夫人送回了院子,王篆香福了福身便往前边去了,那里还有大帮的仆妇等她回事呢。江蒲正准备告辞,却被刘夫人一把拉住,“素素啊,老太太也不是有心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她面色慈和,语气中带着担忧的恳求。 在见识过她母女同心的手段后,江蒲可不会再以为她一如表面上看着那般荏弱可欺了。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自己却是真的好,自己自不会因着旁人就和她生疏了,“娘亲放心,我明白的。” 听江蒲这般说,刘夫人微红了眼眶,拍了拍她的手,“你会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说着,抹了眼角泪,笑道:“知道你困乏,我也不虚留你了,回去歇着吧。” 刘夫人母亲般的细心关怀,着实让江蒲心头一暖,脸上一红,跺着脚撒起娇来:“娘亲……” “去吧去吧。”刘夫人笑着把她赶出了正房。 主仆二人刚从院中出来,就有个仆妇领着名大夫上前道:“这是给弄影姑娘看诊的大夫,咱们奶奶说还是让大奶奶领了去的好。“ 江蒲不轻不重地应了声,领着人便往自己的院子而去。一行人进了院门,直接拐向罗绮的屋子,然而刚到她门前,屋子里却传出男女嬉笑的声音。 江蒲登时顿住了揭帘子的手。 第十六章 :奇怪的心事 跟在江蒲身后的大夫是常年给徐渐明看诊的,在宅门中出入的多了,深知不闻不见的规矩。这会只管低着头,全当甚么也没听见。 王篆香谴来的仆妇,斜了斜眼嘴角露出丝得意来。 立在她肩下的桑珠惶惶地唤了声:“奶奶……” 江蒲收回了手呆站在门前,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依着她以前的经验,碰上人家小两口卿卿我我,自当是转身就走。 可如今这情况,自己若是转身就走了,落在人家眼里岂不成了吃醋的样子。但若就直接进去,一来她自己的脸皮没那么厚,二来这般直冲冲地撞进去,旁人一样也当自己是在耍性子。 她进退为难之际,罗绮的丫头从小茶房里端了茶点出来,见江蒲带着人堵在门口,吃了一大惊,连忙上前行礼:“奶奶安好!” 小丫头故意拨高了嗓音,里边的说笑声立时就停了下来。桑珠挑了起暖帘,江蒲一低头进了屋子,罗绮挺着大肚子迎了出来,半蹲下身子行礼:“奶奶安好。” 经过了那场不大不小的教训,更兼徐渐清这段日子的冷待,她再不敢再自持身孕和恩宠。 江蒲适才为难了把李若,又被刘夫人关心了一回心情正好。,再加上她对罗绮本也就没有太大的反感,因此满脸堆笑,上前扶住了她:“你这是做甚么,当心身子。” 她话音未落,徐渐清负着手从里间出来,不轻不重地问了句:“你怎么过来了?” 徐渐清板着张扑克脸,声音也是平平稳稳的,可江蒲偏偏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悦。江蒲估摸着可能是自己打饶了他的好事。 想着他好赖也是自己的主管领导,便陪着笑脸道:“二爷院里的弄影也怀了身孕。弟妹听说罗绮昨日下午受了惊,特地让大夫过来瞧瞧的。” 徐渐清的眸光倏地投向罗绮,拧着眉问道:“有这回事?你怎么没和我说?” 他语带轻责可听罗绮耳朵里,心头就像是溢出蜜丝一般,嘴角甜甜的笑怎么也挡不住,“二奶奶也真是的,我又没有甚么,何必巴巴的……”她话还没说完,徐渐清已圈扶着她的腰,扶她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又慎重地吩咐大夫道:“劳烦大夫仔细看看,年前她见过红呢。” 那大夫取了小迎枕,忙应不迭。大夫诊脉的工夫,徐渐清毫不避忌地在罗绮身旁坐下,修长白净的手一直握着罗绮。 江蒲立在一边忽地有丝怔忡,这道场景何等的眼熟,那个人何曾不是小心翼翼的护着茉茉。 想到这个柔软的名字,江蒲不禁泻出抹苦笑。江蒲、江茉一样是江家儿,一个是江边的野草,一个是江南的茉莉。也难怪所有的人都偏向江茉。 他说,茉茉不能没有我! 母亲也说,阿蒲啊你做姐姐的,就让一让妹妹吧,茉茉她……身体不好! 江蒲从小让到大,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甚么都让给了小自己两岁的江茉,她只是没想到让到最后,连爱人也要让出去。 只是,看着他痛苦而愧疚的样子,这一次不让不行吧! 往事历历,江蒲眸底瞬时涌上了酸涩,这个屋子她一分钟都呆不下去。她也顾不得礼数了,转身就出了东厢。 当绛色暖帘挡去了江蒲的身影,徐渐清毫不犹疑地松开了罗绮的,起身踱到窗边,盯着她主仆二人模糊的身影,直至她们出了小院门。 陡然间他自己轻笑了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看着江蒲那副贤妻的范儿,就是不受用,非让她不痛快了自己才舒坦。 “姨太太并没有甚么大碍,只是怀着身子怕有些失了觉,平素屋子里不要太过吵闹就是了。”大夫收了药箱,恭敬地回道。 徐渐清点了点头,“有劳了。”一边又吩咐小丫头从大夫出去。尔后走到榻边淡淡地丢了句,“你歇着吧,得空我再来看你。” 还不等罗绮开口,徐渐清已大步出了屋子。 江蒲一气奔出了小院的院门后,蓦地刹住了脚笑了出来,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况且现在的自己,确切地说是姜朴而非江蒲,那个男人很自己早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桑珠瞅自己家奶奶一会难过,一会又发笑的样子也不敢问,只跟在她后边留着心。 主仆二人方行到自己的院门,天上忽地飞来个鸡毛键子,正落在江蒲头上,桑珠连忙帮她取了下,一面就呵斥院子里那些玩闹的小丫头:“奶奶待你们宽些,就越发的疯野了。” 小丫头们虽说都站了下来,可一个个都格格笑个不住,几个大胆些的,嬉笑着道:“奶**上也太素净了,这键子落在发髻上倒是刚刚好。” 桑珠一口啐去,随带着把键子丢还给她们:“少胡说了,赶紧把吃食端了来。奶奶在上房只喝得两口水呢。” 江蒲心里那点伤感,被这些女孩欢快地笑声一冲,散去许多。脸上淡淡地笑着,刚进屋坐下,梅官就端了几个小碟子并一个小盖盅,碟子里是装是五颜六色的各式小菜,她近前的青花葵口碟里,码着四只晶莹剔透的水晶饺。 江蒲不由微蹙了眉头:“怎么又是它呀?” 梅官一愣,道:“奶奶不是喜欢么?”这是她头一天服侍江蒲,特地问了旁人江蒲喜欢甚么小点。她倒不是为了讨好,只是她一个婢子,除了好好服侍,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来报答了。 江蒲也没留意梅官的神情,随口道:“再好吃的东西,连着吃了十来天总是会腻的。” 桑珠刚从盖盅里盛了小碗蛋花粥出来,听了江蒲这话,在桌子底下踢了江蒲一脚,眼神往梅官那边一溜。江蒲总算明白过来了,又想不出甚么话来遮掩,只好闷头喝粥。 外头忽地一阵脚步响,江蒲还没来得及问,徐渐清已挑帘走了进来,“你吃甚么呢?我在外头就闻着香气了。”他边说话,边就在小桌前坐下了,瞅着桌上的清粥小菜,吩咐人道:“盛一碗来。” 虽然衙门里已经开了印,只是正月也没甚么事,他们点了卯便就回来了。之前府里日日宴客,他们夫妻俩除了夜间偶尔同床而睡外,基本就没怎么见过。 他养伤其间和江蒲好容易培养起一点亲近,又消磨待尽了,况且他刚才还让江蒲好不痛快,这会江蒲哪有好脸色给他看,轻嗤了声,继续吃她的粥。 而桑珠自打徐渐清进了屋子,脸上的笑意就止不住了。如今大爷是越发地看重自家奶奶了,罗绮怀着身孕又怎样,奶奶稍稍沉下脸,爷不就过来了么! 她听得徐渐清要粥,连忙应了声盛了上来。又赶着叫小丫头再弄些小菜、饺子。 徐渐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着江蒲看理不理的冷淡样子,心里却受用极了。陪着张淡淡的笑脸,没话找话地闲聊。可惜江蒲始终不怎么搭理,他瞅着江蒲淡淡地眉眉目如画,忽地道:“我听说瓦肆里来得一班极好的百戏,难得今日府里没客,你又有日是子没出过了门,咱们也出去逛逛如何?”ps:首先小樗求一切,收藏啊、推荐啊,粉红啊,统统都丢过来吧。其次,这两天爸爸生病开刀,小樗要到医院陪护,所以如果断更的话,请大家见谅! 第十七章 :约会 “出门?!”江蒲刚咬口水晶饺,鼓着腮帮睁着双大眼睛,怔怔瞅着徐渐清,脑子里有些转不过转来,自己还能出门的么? 她一进徐府且先忙着养病了,后来病好了,她又是个宅人。徐府左一进院子右一进院子的,再加上那个偌大的花园,足够她散步用的了。 所以,她从来就没想过出门的事。 这会听徐渐清这么说,她才想起姜朴是三五不时就要出门的。毕竟姜朴长于漠北军事,见惯了大漠孤烟天高云淡,江南的园子再精美,对她来说也只是一座精致的牢笼。 而这个时代对女子也没那么多的约束,不仅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法,就连三从四德也是没有影儿的事。 老太君对姜朴时常出门游玩,心中虽然不满,却也没说过甚么。而且老太君只是不满她太没有为人妻、为人媳的自觉。 可自打自己来了之后,连着几个月来却一次门都没有出。想到这里,江蒲心头不禁一阵后怕。 偏偏徐渐清带笑的眸光,好似把人看穿了一般,“自打你怎生了一场大病,倒是把性子养得文静了!” 江蒲敛了眼眸,垂首心虚道:“甚么文静了,只是身子大不如前,懒待动罢了。” “是么……”徐渐清搁了筷子,接过丫头奉上的茶水,漱了口继续道:“我记得你原先三五日不出门,就难受得不行,如今倒是改了性子,难怪老太君都夸赞起你来了。说你识大体了。” 听他一口一个文静了,改性子了,江蒲惊的心口扑通扑通地直跳,食不知味地把那半个水晶饺咽了下去,取了小托盘里的茶水漱过了口。 再悄悄地深吸了口气,稳下有些慌乱地心绪,抬头笑盈盈地看向徐渐清,“你即这么说,难得今日家里没有客人,咱们就瞧瞧去。”她一面说,一面就起身往碧纱橱里换衣服。 徐渐清垂眸勾了勾嘴角,揭了袍子走出了出门。(.无弹窗广告)江蒲在屋里隔着窗户,看他唤来了涂泰俯在耳边吩咐了一阵。涂泰连应了几声,急急而去。 江蒲心里不禁生出丝疑惑来,他主仆这个样子竟不像是出门玩,倒像是要赴甚么秘密的约会。 江蒲特地拖延了些时候,待她出来的时徐渐清已等在门外了。脸上没有半丝的焦急不耐,浅淡的笑容柔和了脸严肃的线条:“以前你和我出门,少说也要一柱香的时间才出得门,如今倒是快多了。” 江蒲心里一阵阵冷笑,女为悦已者容。你是她痴心爱恋的良人,和你出门自然要好好装扮一翻的。 而今…… 江蒲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眸底忽地浮起抹不安,他的话是随口一说,还是心存试探? “素素,上车吧!” 江蒲听见声音。才发现自己是在北墙边的小巷道,涂泰低着头站在车边。 徐渐清边说边就将江蒲扶上了车子,两人堪堪坐定,徐渐清又挑起车帘向桑珠道:“等会车走了起来风大得很,你也坐进来吧。” “这……”她随姜朴出门的时候,倒是一起坐在车里的。但若是和大爷一起出门,奶奶为了能和大爷多些单独相处的时间,自己就只能坐在车辕上了。 所以,尽管徐渐清开了口,她还是朝江蒲看去,等她的吩咐。江蒲可不想和徐渐清独处,本就要唤桑珠进来,只是被徐渐清抢了先。 这会自是点头,“进来吧。” 有了江蒲的话,桑珠麻利地进了马车,她刚挨在门边上坐定,马车便辚辚地走了起来。 这条小巷直通后门,是专供府里采办运货用的,这会子自是悄静无人,整条巷道里只有辚辚的车声。 徐渐清靠在车厢壁上自顾着闭目养神,桑珠也不敢出声,只悄静地坐着。 江蒲是头一回坐马车新鲜的不得了,只是徐渐清就在身边,她不敢太露了痕迹,只悄悄挑起车窗暖帘的一角,隔着纱窗往外瞅。车窗外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水磨青砖墙,墙面上每隔几步就雕着一个字,或福或寿。 只可惜车子走得快又隔着窗纱,雕的又都是大篆,连着好个字江蒲都没认出来。她正要放下暖帘,车子却停了下来。 几个坐在太阳地里晒日头的汉子,见了涂泰都笑着迎上前:“涂大哥出门么?怎么走咱们这个门了?” 他们中有几个分明比涂泰大着几岁,可喊起大哥来一点都不会脸红。 “大爷带奶奶出去散散心,不想惊动了人。”涂泰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塞过去一些碎银。 那些守门的汉子都是猴精猴精的,不用涂泰再说第二句,就喊道:“涂大哥出门了。赶紧把门槛搬开。”声音未了,涂泰已驾着车出门去了。 江蒲瞅向依旧合着眼的徐渐清,心里总觉着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此时车外热闹了起来,江蒲挑帘一看,原来他们已拐到了大道上来了。 但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只是江蒲还来不及细瞧,涂泰猛地一抖缰绳,马车就飞快地跑了起来,车窗外的景致飞也似的往后而去。 江蒲皱了皱眉,忍不住问徐渐清道:“你赶时间么?” 徐渐清睁了眼眸瞅着她似笑非笑,也不回答挑了车帘向外吩咐道:“涂泰,走慢些。” “是。”涂泰的回答很是干脆,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街道上的店铺一家紧挨着一家,卖甚么的都有。比着后世的风景区的仿古街不知有意思多少。江蒲顾着贪看街市上的景致,也懒得费心去猜他们主仆俩葫芦里卖得甚么药,反正谅那徐渐清把自己给卖了!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突然在一个街口停了下来,车帘外传来涂泰恭谨地声音:“大爷、大奶奶到了。” 江蒲微皱了皱眉,瞅着窗外心里疑惑着,这算个甚么地方啊? “怎么,还舍不得下车么?”徐渐清站在地上,面色温柔,一手挑着车帘,另一只手就伸到了江蒲面前。 扶着徐渐清的手下了车,江蒲被眼前景像震住了,街道上人流如织,两边则竖着连绵不绝的彩楼,一眼望不到头。街道的上空也结挂着彩绸,下边则悬挂着形态各异灯笼,都随着风微微晃动。 若是到了晚上,这条街定是流光四溢,彩灯辉煌! 徐渐清笑着在江蒲面前挥了挥手,“不是吧,你这就看呆了!” 江蒲微红了脸,“我这不是太久没出门了么。” 徐渐清笑了笑,凑到江蒲耳边道:“小心,别走丢了!” 他分明没说甚么,可江蒲还是飞红了脸,不敢再看他浅笑的眸子,赶紧低了头。 有涂泰在前开道,又有徐渐清护在身旁,替她挡开人流。饶是街道上比肩接踵,也没有一个人撞到江蒲主仆面前。 在她三十多年的生命中,这是第一次享受旁人的照顾。尤其还是男子!看着徐渐清一次又一次地替自己挡开人流,江蒲不经意间红了眼眸。 那个人不爱自己,从来不爱。就算自己顶着他女朋友的头衔时,他也不曾这般细致过。 而他对茉茉…… 尽管他俩并没有同时出现在江蒲面前,可他说起茉茉的时候,言语间的温柔是江蒲从来不曾见过的。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全盘否定了自己吧!也是,在那一件事上,竟没有一个人替自己鸣不平。他们只是叹息着说,江蒲你可以的,你会好好的。 天知道那段时间她一点都不好! “好……” 一道如雷的喝彩声把江蒲从思絮里拉了回来,她抬头看去,眼前的小台子上正表演各色杂耍,有转碟、顶竿、叠罗汉等等。 江蒲头一回在现场看杂技表演,不由得看愣了眼。 “徐大爷,今朝怎么得空过来。”眼尖的店伙计忙癫癫地迎了上来。 徐渐清也不搭话,涂泰丢过去一锭银子:“老规矩,三楼天字间。” 伙计接了银锭,顺手往怀里一揣,哈着腰胳膊一伸:“徐大爷请。” “奶奶,奶奶……”桑珠连唤了两声,江蒲这才回过神来。 徐渐清取笑道:“这才多久没出门啊,这点小玩艺你就看住了?还真是白逛了那么些年的瓦肆。” 江蒲既不能分辩,只好低着头由他笑话去。众人刚上了三楼,徐渐清就碰上了熟人,“静之兄,府上今日没宴客么!” 徐渐清抱拳道:“难得清闲一日,陪内子出来散散。” “哟,嫂夫人也在!”那人唱了一大喏。 江蒲福了福身没有开口,倒不是她害羞,实在是记不起他姓甚名谁了,只知道他前些日子往府里赴过宴。 “嫂夫人,你容他随我过去吃两杯水酒成不?” 江蒲自是忙应不迭,不仅如此她还摆起了贤妻的范:“你们兄弟难得相聚,不用急着过来陪我。” 徐渐清又用他那两道微冷的眸光扫过江蒲,“你且去隔间等着,我过去略坐一坐就去的。”说着又吩咐涂泰,“你好生陪着奶奶,别叫人冲撞了她!” 涂泰垂首应下,徐渐清还待要说甚么,那人已拉了他的胳膊:“哎哟,不过是邀你过去吃两杯水酒罢了,何至于就如此了!”说话间,他已将徐渐清拉走了。 江蒲呆立在原地,看着徐渐清随那人进了“玄”字间,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徐渐清他到底是和谁来约会的啊? 第十八章 :傻大“茂” 坐在隔间围栏边的江蒲,很快就被大厅里各式各样的杂耍引开了心思,完全忘了徐渐清的那点怪异。他人有没有回来,更是没挂在心上。 倒是侍立在门边的涂泰,不时地往外张望,这都好一会了,大爷再不回来大奶奶若是问起,怕是不好回答呢。偏偏的,他怕甚么就来甚么! “涂泰,……” 听见江蒲的声音,他连忙收回眸光,抢断道:“奶奶有甚么吩咐?” 江蒲原本只是想让他去问问伙计,为甚么银鱼羹还没上来,他眉间一闪而过的慌张却提醒了江蒲,徐渐清还没回来呢!于是江蒲话峰一转:“你去看看,大爷怎么还没回来,可别叫他们灌醉了,回去可不大好交待。” 涂泰答应着才挑了门帘,“砰”一声巨响,把江蒲惊了一跳,紧接着又是打碎东西的“哐啷”声,一个打雷般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闹,清清楚楚地传进江蒲了耳中:“给爷砸,都砸干净了,看她柳三娘还摆不摆架子!” 江蒲耐不住好奇,走到门边伸手挑了帘子,涂泰只当她要出去看热闹,连忙拦下:“奶奶还是留在隔间里的好。”她若是被外头那些人冲撞,自己可怎么向大爷交待。 “放心,我不出去只是瞧一瞧。”说话间,江蒲已挑起了帘子,往外一看,就见楼道上站着四五个身形彪壮的豪奴,又是踹东西又是打人的,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大声喝骂。 送菜的小伙计脸上已挨了好几下,青一块红一声的,菜碟子也打翻在地上,一片狼藉。 掌柜的冲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连连做揖:“李大爷,您抬抬手,回头我就叫三娘给你赔不是去……” 江蒲站在门边,朝那高瘦男子猛瞅,嘴上又部桑珠道:“那人是不是往府里赴过宴啊?我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啊!” 桑珠撇了撇嘴,道:“那可不就是李姑娘叔伯大哥,李家长房的大爷。” 看着他睁不开的倒三角眼,江蒲惊地半晌合不拢嘴:“他兄妹俩长得也差太多了吧!” 想那李若虽不是甚么国色天香,比着王篆香、罗绮也差好些,可怎也算是中上之姿,可她这位党兄,怎么就能长得那么有特色呢! “奶奶怎么忘了,他们这一支打舅太爷起就是庶出的,老太太也不大待见他们,不过是看在亲戚情份上应酬两句。” 桑珠一提醒,江蒲才明白过来。她还奇怪呢,她妹子---李若,老太君尚且看得跟掌中珠似的。怎么他这个侄孙反倒不受待见,原来是庶出啊! 看他抬手就给了那掌柜一记耳光,又指着人家的鼻子怒声大骂:“一个娼妇似的戏子,唱得两段好戏,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她要是再跟爷摆款,爷就拆了你这欢喜楼!” 江蒲一边看热闹一边摇头叹息,这家伙还真有李刚他儿子的威风!欢喜楼不是窑子,楼里卖艺唱曲的姑娘虽也陪酒,可完全是为了买卖交际应酬,可不是人家的主业。 一般的客人最多也只是口头上占占便宜,调笑几句。当然要是两下愿意,发展点别的业务也是可以的。但是,还真没几个像他李大爷这般毫无遮拦的破口大骂。 “是谁要拆了欢喜楼啊!”伴着声娇滴滴地声音,一抹婀娜美丽的身影摇摇地从一间隔间里走了出来。 女子的美貌,如道闪电般击中了江蒲,她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沉鱼落雁、羞共花闭月,倾国倾城,这些个词用在柳三娘身上都略显逊色。硬要形容的话江蒲脑中只有四个字---风华绝代! 桑珠、涂善面上皆是一变,不安地互视了一眼,那不是大爷进的隔间么。 再加上江蒲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神色,桑珠瞅在眼里,心头气苦,忿忿地横了涂泰一眼,斟酌着劝道:“奶奶,你别往心里去。楼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熟客来了,姑娘们可不是都要陪一回酒,只当是谢客人捧场的意思……” 江蒲兀自直直地瞅着柳三娘,桑珠说甚么她是一个字也没听见。桑珠见她只是直着眼,劝着劝着自己反倒忍不住委屈起来了,侧了头抹泪,心里着实把自家大爷给恼恨上了。 在家里宠着惯着罗绮也就罢了,好容易陪奶奶出来逛逛,倒把奶奶丢在这里,自己却跑去和戏子厮混玩乐,偏还叫奶奶撞破了,她心里能不难过么! 她主仆二人,一个呆愣出神,一个咬牙抹泪。可把涂泰给难死了。满心想替自家大爷分辩几句,可他一个莽汉子本来就不大会说话,碰上的又是这种事更是张不了口,只急得他额头上直滚汗! 李茂一见着柳三娘,骨头先自酥了三分,腆着脸伸手就去拉她:“好姐姐,你真是叫我好等……” 柳三娘身子一侧,就照他面上大口啐去:“谁是你姐姐,你不是要拆了欢喜楼么,怎么还不动手。” 李茂笑盈盈地抹去脸上唾沫,还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赞道:“真香。”说着又凑上前:“我一时气急说的混话,姑娘千万莫要当真!” 他这副下流像,桑珠看在眼里早羞了红脸,连声啐道:“这个李大爷也太不像样了。” 江蒲也被他恶心到了,连声啧叹:“他也不嫌脏!” 那边柳三娘灿然一笑,将李茂的三魂六魄拘去了大半,又挽了他的胳膊,软绵绵地道:“好人,你容我去告个罪,就过去陪你如何。” 掌柜的在旁帮腔道:“是啊李大爷,来咱们欢喜楼的都是贵客,谁咱们都得罪不起啊……” “放你娘的屁!”李茂突然发飙,一大口唾沫正啐在掌柜的面上:“贵客,有老子在这里谁敢说自己是贵客!” 江蒲在帘后看得瞠目结舌,这位李大爷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金陵是江南道府治所在,前些日子徐府宴客,江蒲印象中最大的官,是江南道府牧,领的是正二品的衔,真正的封疆大吏。至于下边的三品大员,不要说多十来位总是有的。 而李家只是金陵周边的大财主,直到徐家做了江南道内府监造,他们才搬进城里来,算起来不过才十多年的工夫。仗着徐府的势,再加上李家颇有些钱财,勉强挤进金陵的上流人家。 而这个傻大“茂”竟然敢放这样的大话,除了他谁都不是贵客!真不知是说他无知好,还是说他呆蠢的好! 然不管怎么说,欢喜楼是不敢得罪李茂的,掌柜的抹了脸上的唾沫星子,哈着腰道:“大爷说的是,可咱们打开门做买卖的,得罪不起人啊!大爷只当是心疼咱们,容三娘过去告声罪,即刻就过去陪大爷。” “我的爷,你不担待奴家,叫奴家指望谁去?若是回去晚了,还不是奴家受委屈……”柳三娘一口一个奴家,不要说李茂了,就连江蒲也听得身子发软。 桑珠见不惯这样的风情,轻嗤了声,斜眼道:“真不要脸!” 柳三娘一撒娇,李茂登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大声叫道:“有爷在谁敢叫你受委屈!”说着就吆喝着一众豪奴要往隔间里冲去。 “大爷!”柳三娘和掌柜大吃一惊,忙拦下来:“咱们混口饭不容易,可不敢得罪了人!” 然而李茂哪里听得进这些话,长手一挥,大踏步地往隔间行去,“放心,谁要敢在欢楼闹事,爷腿不打断他的!” 江蒲猛然记起,那个隔间里坐的是----徐渐清。 楼道上闹成这样,每个隔间的门边都站在看热闹的人。偏偏他们那一间悄静无声。 就算徐渐清不屑于和李茂对口对舌。可适才拉他过去的那名男子,江蒲虽记不清名姓。但能进徐府大门的,不是王、李两家亲眷,就是官家子弟。他又为甚么不出来弹压弹压? 只怕……那个隔间里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蹊跷吧! 眼见得李茂逼近了那个隔间,涂泰牙一咬,正要冲出去拦阻,让他碰见自己,总好过由他冲进隔间。 就在此时,涂泰突听得耳边“哐”地一声响,待他回头看去,江蒲已大力推开了隔间的扇门,大步走了出去,怒声喝问:“你们吵甚么呢?还让不让人看戏了!” 桑珠没想到江蒲会突然走了出去,惊讶过后连忙跟了上去。涂泰也被江蒲吓了一跳,刚要迈步出去,却收到江蒲的一记瞪视,那眸光里明显地带着拦阻的意思。 掌柜的躬着身子忙过来赔礼:“这位大娘子,真是对不住,咱们……”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蒲一记冰冷的眸光,瞪到了一边,尔后江蒲又慢悠悠地走上前,“我倒要瞧瞧到底是哪一家的爷,那么尊贵。” “哪里来得娘们儿,敢这么和大爷说话……”李茂喝骂着推开家仆,待他见到了江蒲,嘴里登时没了声响,适才嚣张地气焰也化做了乌有。心里暗呼倒霉,怎么偏就遇上了这个母老虎。 在李茂看来徐家上下都是软性子的人,只这位大奶奶,却是位说声恼就要动手的主。再则她身份贵重,就连老太君也奈何她不得,何况是自己呢! 江蒲斜睨着眼,冷冷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躲在隔间里看热闹的人,心里不禁都打了个颤,都替江蒲悬着心,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李茂不仅不恼,反倒是赔着笑脸,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地给了自己一嘴巴。 “哎哟大妹子真真对不住,我就是一张破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蒲连正眼都不瞅他一下,一脸倨傲的神情。 李茂见她不搭理自己,讪笑了两声,“大妹子慢慢玩,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了。”说着话,带了一干家仆灰溜溜地下楼去了。 第十九章 :江蒲?姜朴? 江蒲扫见“玄”字间的门帘抖了一下,又闪过道人影,越发笃定了心里的猜测。(.)只是她一点都不想搅进那些秘密里去。笑着向柳三娘道:“麻烦三娘子进去替我转告一声,我且先回去了。” 柳三娘愣愕之际,江蒲已带着桑珠下楼去了。涂泰忙忙地从隔间里跟了上去,他从柳三娘身边走过时,稍停了下脚步,微一颔首,便立即跟了上去。 江蒲刚迈出欢喜楼的大门,忽有人唤道:“嫂夫人!” 她循声看去,却是赵元胤风度翩然的走了过来。 “真是巧啊,咱们这么些日子没见,不想竟在这里碰上了。” 江蒲在心底直翻白眼,若是相信这个巧遇,我就是傻子。只是这年头又没有手机,徐渐清是怎么能通知他来拦人的呢?心里虽然有诸般念头,面上却和煦地笑着见礼,“赵相公……” 她话还没说完,忽听身后有人唤道:“素素。”还不等江蒲转身,徐渐清就已经急步赶到了她身边,“你怎么跑出来了?”说不上责备,可他的眉尖还是微微的蹙起了。 “静之好兴致,陪嫂夫人出来散心么。”赵元胤继续唱大戏,“若是不嫌我碍眼,一起上去坐一坐如何。我听说欢喜楼可是来了新的百戏。” 徐渐清没有即刻答应,而是看向江蒲,眸带询问:“素素,你看……” 在大街上又当着那么些人,江蒲还能说甚么,只得认命地道:“那就进去吧,反正那份银鱼羹我还没吃到呢。” 三人再次上了楼,这回迎上前的却是柳三娘,她朝江蒲深深一福,“三娘多谢夫人了。” 桑珠轻嗤了声,别过了眼。 江蒲却满脸含笑地去扶柳三娘:“三娘子快请起……”她才一开口,柳三娘就往后缩了几步,“多谢夫人。” 看着柳三娘这份拘紧的样子,江蒲心里陡然蹿出个念头,眼眸一转,站开一步将她一通打量:“柳三娘的名号我是如雷灌耳,今日见了果然是名不虚传。(.无弹窗广告)不知三娘子肯不肯赏脸,陪咱们吃一杯水酒。” 心里则恶作剧地想,我倒要瞧瞧,你们这三个家伙凑在一起,会有多不自在! 果然柳三娘听了这话,猛然抬起低垂的头望向江蒲,面上一片愕然。 就连赵元胤也微微睁大了他的桃花眼,瞅着江蒲道:“你不是说真的吧?”像江蒲这样的身份,和一个戏子同桌吃酒,可算是极严重的羞辱。 “既然素素这么说,就一起吧。”徐渐清倒是没甚么反应,平平淡说了一句,丢下相顾愕然的两人,带着江蒲主仆三人进了隔间。 围栏外的戏台上,两个胡儿正在表演飞刀。伴着场中的惊呼声,那个蒙着眼的胡儿,将飞刀准确地刺中搭档头顶上苹果! 莫说桑珠看得两眼瞪圆,就是三个大男人也都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这个胡儿的身手怕是不错呢!”赵元胤笑看向涂泰:“怎样,以你的身手能做到么?” 涂泰很老实地摇了摇头,“若是让我蒙了眼睛,又没有一点声响,那是断然射不中的……” 江蒲抿嘴一笑,眸中透出几分不以为然来。 “夫人瞧过这个?”柳三娘虽然跟着进来了,很有自知之明扮起丫头的角色,在旁边给众人斟酒、布菜。她见江蒲面上竟没有一点惊叹的神色,不由好奇地问道,要知知满金陵城这里可是独一份啊! 众人听见柳三娘的问话,眸光都投向了江蒲。 “的确是似曾相识……”江蒲放了手中的酒杯,笑意浅浅。 桑珠恍然道:“是了,咱们漠北军中的射箭好手,练得熟了蒙着眼,同样也能射中靶心的!” 江蒲不经意间摸上了手指间的薄茧,那是姜朴练习射箭留下的。她脑海中不禁浮起关于漠北的点点滴滴。 大漠落日,旌旗猎猎。校场上一个身着胡装,神色飞扬的少女,挽弓搭箭,“咻”地声箭响,堪堪射中箭靶,离靶心十万八千里呢。 那女孩又气又恼,把手中的弓箭重重往地上一掷,委屈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谁欺负我的宝贝了!”素有不败威名的虎牙大将姜让,对着女儿却是慈父的彻底,声音中满是娇宠。 听见声音,少女撒娇地扑了过去,“阿爹……” 跟在父亲身边的姜梗,拣起地上弓,不由笑了起来:“你走都还没走稳当,就想飞了,竟开这么重的弓.” 女孩听了更是跺脚不依,“阿爹,哥哥欺负人。” 虎牙大将军一见女儿掉眼泪,手脚都慌了,“素素不哭,不哭啊,爹爹罚他跑圈去,跑个五十圈……” 女孩嘟着嘴,抬着下巴反驳:“不要!我大哥射箭给我看。” 看到姜朴的这些回忆,江蒲不由轻轻一叹,自己若是那时候穿来该多好啊! “站着射中了也不算甚么么大本事。”江蒲将思絮从回忆中拉回,淡淡地说道:“我大哥骑在飞奔的马上,蒙着眼都能射中挂铜钱的细绳。” 赵元胤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不是吧,这么神!” “你不信?!”江蒲斜眼过去,“不然,咱们比比?”她话一出口,不要说赵元胤了,就连江蒲自己都愣住了,那话是自己说的?是姜朴说的吧! 看着赵元胤震愕的样子,江蒲正想找个借口把这事圆过去,不想徐渐清却道:“元胤你就陪素素玩一把,她在漠北可是跟着大哥骑马打猎的,听说箭术很不错呢!”说着,他又转向江蒲道:“放心,我绝不会把这事漏给母亲知道的。” 听徐渐清这么说,赵元胤也来了兴致,打量着江蒲道:“看不出来啊,嫂夫人还是个帼国英雄!” “那是。”提起往事,桑珠禁不住得意道:“咱们奶奶可是在军营长大的,骑马射箭那都是不在话下的。若不是老将军拦着不让,奶奶还想和少将军学刀枪剑棍呢!” “那我可真要见识见识了!”赵元胤起身站到栏边,一蹬脚,拽着彩带人就飞了出去,眨眼间翩然落于台上。 江蒲眨巴眨巴眼睛,原来这棵桃花树就是传说中的练家子! 徐渐清温柔一笑:“去吧,素素!” 江蒲总觉得徐渐清眸中的浅笑,别具深意。只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只得硬着头皮上了。但愿这具身体争气些,别让桑珠看出甚么破绽来! 赵元胤突然出现在戏台上,不仅把台上的胡人吓了一掉,楼台上的客人也议论纷纷。 胡人听得他们想要比试箭术,箭是没有的,飞刀又太吓人,万一伤着人,他们可赔不起。思来起去,拿了两把弹弓出来,然后再端了几面铜锣上来。 这一套东西是他们在外卖艺时,吆喝赚场子,弹丸是裹着布的木头,打在铜锣纯粹就听个响。 戏台上一切就绪后,江蒲才珊珊而来。 正在试弹弓的赵元胤,听见脚步声,不由笑道:“我还以为嫂夫人不屑与我……”他边说话边转过身子,在看见江蒲的装扮时,登时没了声音。 眼前的女子穿一身绯红胡服,脚蹬皂布厚底靴,紧窄的小细腰挺得比直,那寻常的面容,硬是生出几分飒爽英姿! 江南女子穿胡服的也不乏其人,可是能穿得像她这般浑然天成的,还真是没见过! 楼台上的客人,见又上来个穿胡服的女子,议论声越发地大了。江蒲做律师多年,早就习惯了受人注视。而众人的注视和议论,陡然间让她觉得有在**的感觉。再加上这小袖收腰四开幅的胡服,让她很有穿现装的感觉。 于是,她下意识地挺了挺并不高耸的胸脯。 可当她瞅见赵元胤一瞬不瞬地眸光,不免短了几分气势,“怎么了,我穿这个很怪么?” 赵元胤敛了惊叹的眼神,调侃道:“嫂夫人果然是来自漠北,出门游玩还随身带着胡服。” 江蒲白了他一眼:“这是管三娘子借的。”说着,眸光一转:“赵相公莫不是想我穿着那套襦裙,自己好占些便宜?” 赵元胤也不上她的当,抛着手里的弹丸,笑道:“咱们可不是来做口舌之争的。你也别说我欺负你,瞅瞅……”他伸手往前边一指,“我的铜锣比着你的要远上五步。” 本来他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男子气度,可江蒲说出的话,却让他下巴都合不上了,“你一个大男人,又是个练家子,让我五步你也好意思。至少要让我十步才行!” 不等赵元胤合上嘴,江蒲已吩咐胡人把自己的铜锣架往前移了五步。没办法,戏台位置有限,赵元胤的架子已经在戏台的边缘了没得移了! “把这样爽朗的女子锁进重重深院,静之你真是做孽啊。”柳三娘站在徐渐清身旁轻声叹道,眸中流露出浓重的悲怜。 徐渐清淡淡一笑,“我做孽的事多了,也不差她一个!” 那个女子做了自己三年的妻,自己还是头一次看到她神彩飞扬的样子。以前的她,眉宇间永远压着厚厚地阴云。 自那件事后,处事是越来越有分寸,越来越知进退。当然这在徐渐清眼中也算不得甚么,身在在徐府学会这些是早晚的事情。让徐渐清赞服的是,她在表面的圆滑之下,居然还保持着自我! 譬如现在戏台上的她,拉满了弹弓,整个人都透着自信的神彩。恍然间,徐渐清还真以为自己是处身在猎风阵阵的校场,而非繁华温柔的江南。 第二十章 :第一次被人保护 站在台中间儿的江蒲,看似镇定,其实她紧张的心头直打颤。她打小就是个运动白痴,不要说玩弹丸这种高难度的活动,就是套铁圈也从来没有套中过。 等会弹丸打不中铜锣丢人事小,叫桑珠看出破绽来,自己可就惨了。不过,事到临头须放胆,反正自己躲是不躲掉了,那么就拼一把好了!有些技能脑子记不住,可是身体却是不会忘记的。如今只有把自己完全交给姜朴的身体。 江蒲深吸了口气,拿起枚弹丸,看了眼前方的铜锣,闭上眼,拉开了弹弓。 耳边传来“哐”一声响,赵元胤已打中了一面铜锣。江蒲牙一咬,放胆松开手中的皮弦,传来却是“砰”一声闷响,弹丸重重地打在旁边的木架子上。楼台上的看客登时发出一阵哄笑。 赵元胤趁机奚落道:“嫂夫人,你还是睁开眼打的好。不然人家还以我欺负一个弱女子呢。” 尽管第一弹没有打中铜锣,却比江蒲预想的要好了多,她相信只要多试几次,就一定能打中。 “不用了。”江蒲嫣然一笑,“我和大哥学的就是盲打,睁开眼反倒打不中的。” 江蒲那张自得的笑脸,赵元胤越看越不服气,她明明输了一弹,怎么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哪里知道,这一场比试江蒲压根不在乎输赢,只希望不要让桑珠看出了破绽就好。 所以,当她打完第一弹,发现自己还蛮有手感的,怎能不高兴呢! “既然嫂夫人这么说,元胤也不敢占嫂夫人的便宜。”说着,他就叫胡人拿了黑布条来,将眼睛蒙上。 “你说,他俩个谁会赢。”站在围栏边的柳三娘,看着台上两人互不相让的样子,不由勾起了嘴角。这个徐大奶奶,还真是有让人忘忧开怀的本事啊! 徐渐清的眸中也含着浅笑:“素素多年不曾碰过这些玩艺了,元胤要是输给了她……” 不用他继续说下去,柳三娘扑哧一笑:“照你这么说,元胤岂不是输也不成赢也不是了。”徐渐清但笑不语,这一场比试,赵元胤本来就吃亏吃定的! 此时江蒲已连发了好几枚弹丸,虽然还没有一枚弹丸打中铜锣的中心,可弹丸却有节奏、有规矩地向中心移近。这在旁人看来分明就是江蒲有意为之。 赵元胤是个洒脱的人,索性丢开了弹弓,拱手认输:“果然是将门出虎女,小弟佩服佩服。” 这个结局江蒲怎么也么料到,微微一怔后,抱拳回礼:“承让承让。”比试嘎然而止,两人又是这般的你谦我让,众人也就各自散开,无意间倒是顾全了赵元胤的脸面。 两人说笑着走下了台子,正遇上徐渐清从楼台上下来,冲着江蒲温柔一笑,“玩也玩了,闹也闹了可该回了,再晚可就赶不上给老太君请安了。” 他哄孩子似的语气,让江蒲倏地红了脸,低了头露出小女儿的娇羞,自己有多少年没感受过他人的温柔了。 直到随徐渐清上了马车,她才从醉人的温柔中回过神,瞅了眼自己身上的胡服,惊道:“哎呀,这可是三娘子的……”她边说边就挑了车帘,叫涂泰掉头。 徐渐清把她拦回来坐好,“一件衣服罢了,过两日再还就是了。这会时候可不早了,回去晚了老太君又该念叨了。” 江蒲往车窗外一瞅,阳光拉得又斜又长,再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夕阳了。老太君的规矩是酉时二刻摆饭,亏得晚上这一次请安,不用先去刘夫人院中,在酉初赶到正房摆饭布菜即可。 不然就这光景,还真是来不及了呢。 徐渐清微眯着眼,打量着身边的妻子。心头不由浮起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替自己解围时的聪明,呵斥李茂时的傲气,与元胤相争时的意气,站在台上时的自信,而此时她的脸上又露出孩子般的焦急不安。 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个样子啊! 马车一过了北墙的后巷,夫妻俩就急急跳下马车,一路小跑地往自己院子去。江蒲边跑边瞅天色,满以为时间上赶得及的,可惜啊,人数不如天算! 他们刚迈进了院门,涂嬷嬷就带着一群丫头急急地迎了上来:“我的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君都差人来问了几回了,赶紧换了衣服过去吧。” 夫妻俩互视一眼,都垮了脸,也不及说甚么。急忙各自回房换衣服。待他二人急匆匆赶到正房的小偏厅,只见全家上下都在坐,就连两房的侍妾都一个不拉地坐在末位。见了他俩个都站了起来行礼。 原来今日府中没客人来,老太君听王篆香说,他们父子都在家里,便兴出个摆家宴的念头。谁想四处都找不着徐渐清夫妇,着实让想吃顿团圆饭的老太君很不痛快。 江蒲跟在徐渐清身后,给几位长辈行过社,便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旁。心中哀叹道,惨了,惨了! 许是因着人多老太君只轻哼了声,稍稍晾了他们一会,就让他们入席了。 没等江蒲坐稳,王篆香不轻不重地声音就追了过来,“大哥大嫂真是叫人羡慕啊!” 他们两张几子挨得近,江蒲想装没听见都不成。待要顶她两句,又怕招来老太君的怒气。况且公爹徐孜需,虽然在老太君面前陪着笑,可偶尔投来的眸光总带着三分冷意。 在这种情况下,江蒲觉得还是夹起尾巴做人比较安全。 王篆香毕竟是个媳妇,当着翁姑的面尤其是徐孜需也在坐,她也不敢太放肆了,见江蒲不搭理自己,冷笑一声也就丢开了。 陪坐在老太君身边的李若,因着老太君这会只顾着和儿子媳妇说话。她端着只小酒杯,嘴角带笑地走了过来。江蒲只当她是来敬自己酒,赶紧把自己的酒杯斟满。 不想她却越过了自己,走到罗绮面前:“听说姐姐下个月就抬姨娘了,我过几日就要家去了,来不及贺姐姐,今日借着老太太这杯酒,就先给姐姐道喜了。” 罗绮忙忙地起身回礼,连道不敢。李若一仰脖子,喝尽杯中之酒,转身时还不忘朝江蒲投来挑衅的眸光。 江蒲忽闪忽闪眼睛,低头吃菜。她这副不打紧的样子,把李若气得不轻,咬牙忍了又忍,终还是问道:“大嫂子,好好的怎么就想着抬罗姐姐的身份……” “李大妹子,就算你和素素交好,可这夫妻间的闺房之事,岂是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该问的。”徐渐清若是把语气放得轻缓一些,这句话也不过就是兄长对妹妹的轻责。偏偏他说的又冷又硬,把个李若训得险些掉下泪来。 江蒲微愕地看向坐在身旁的徐渐清,自己两世为人,头一回被人护着。说不出是甚么感觉,只低了头,摆出小女人的神情。 “大哥哥这是做甚么,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徐渐敏借着帮李若报不平,起身挡住了长辈的视线。把呆愣在那里的李若给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慢慢地劝解。 徐渐明忽地问道:“大哥今日往哪里去了,怎么也不叫上咱们夫妻一起。四个人岂不热闹些,就算要挨罚也有伴啊!” “我听元胤说欢喜楼来了个新的百戏,一时性起就带了素素玩去,哪里想到这些。不过,那些个胡人真的很不错,下回休沐,咱们叫上几个人去那里吃一日酒,倒是不错的很。” 徐渐清笑得很是随意,可坐在他身边的江蒲,却瞅见从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 “罢了罢了……”罗绮替徐渐明挟了一块糖醋藕夹,凤眸微斜,“就他这身子还吃一日酒呢,大哥这是给我惹事呢!” 席面上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好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只是言语间的暗涌,不时地撞进江蒲的耳中,好在有徐渐清在前头撑着,她乐得吃喝,只在必要时应一两声。因此一顿饭下来,她说的话都没超过十个字,算是她在上房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了。兄弟妯娌四人,将除孜需夫妇送回了院中,江蒲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想二房才刚告退,徐孜需就冷了脸色,向徐渐清喝道:“跟我来!”说完,负手往书房而去 徐渐清应了声,老实地跟了上去。 江蒲目送着他的身影没入暖帘之后,心里暗道,徐渐清这么大的人了,不会再挨他老子的打吧! 她正替徐渐清担心呢,耳边就传来了刘夫人的轻叹道:“你啊……” 江蒲立时垂下头听训,不论怎么说,擅自出门的确是自己不对。 刘夫人见她这副老实样,也不忍重责,挽了她的手边进屋子边道:“也不是不让你们出门,只是这么不声不响地出去了,你们也不怕家里长辈担心。渐清前不久才在外头受了伤,下午满府里找你们不着,问着奴才又都说不知道你们往哪里去了,老爷险些没有急死。” 提起徐渐清受伤的事,江蒲倒真有些后怕,谁知道在要紧关心,徐渐清会不会丢下自己跑了。在欢喜楼里,自己对上李茂时,徐渐清和赵元胤可是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啊! “媳妇知道错了,再不会这样了。”所以,江蒲这错认得份外诚心。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刘夫人又是一声长叹,轻抚着的头发,眸光温柔,“其实看你们小夫妻俩这般和睦,我心里欢喜的很。” 配合着刘氏的话,江蒲娇羞地将头一低。 刘氏握了江蒲的手,用眼神谴退了屋子里的丫头,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心里为着罗绮的事委屈着,可老太君开了口,又能怎么办呢!少不得你忍耐些,她真要养下了儿子……”话说到这里,刘氏陡然停了下来,一双眸子直直落在江蒲面上,映着烛光,有些看不分明 江蒲虽然微低着头,可也被刘氏的眸光盯得心底发毛,踌躇着把话接下去:“她真要养下了孩子,那也算是我的福气……” 刘氏听了这话愣了下神,悲叹道:“好孩子,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又劝道:“你还年轻,将来还怕养不下孩子来。只要有了嫡子,凭她养了一窝儿子也不顶用……” 婆媳俩正说体已的,书房那边忽传来“砰”一声响,隐约的还有徐孜需骂人的声音,婆媳俩不由起了身,携手急急地往那边赶去。 第二十一章 :无尽地疑问 徐孜需的书房设在东厢房,江蒲和刘氏坐东边耳房里闲话家常,听见响动连忙起身,几步出了小门,拐到东厢房的窗下。(.无弹窗广告) 只听得徐孜需在里面一边拍桌子,一边怒声喝问:“你说甚么?” “我说……”徐渐清冷泠地笑声自窗中传出:“官瓷那一块若是二弟负责,父亲也会具本上奏么?” 江蒲心里直呼不好,脚下已随着刘氏进了厢房,暖帘才刚挑起,就见一块飞砚直奔徐渐清而去。伴着婆媳俩一声惊呼,徐渐清的额头上登时鲜血长流。 刘氏哭着喊了声“我的儿!”就赶上前用帕子给他捂住伤口,嘴里不停道:“你要是有个好歹,叫我将来靠谁去!” 徐孜需气犹未消,指着刘氏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刘氏本是一边痛哭,一边斥骂儿子的。听了丈夫的话,收住了眼泪,圆圆的脸缓缓地沉了下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徐孜需,反问道:“我儿子?谁是我儿子?我儿子二十六年前就没了!”说到最后一句,刘氏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出来。 徐孜需闻言一愣,脸上浮起愧疚地神色,眸光躲闪,语声也黯淡了下来:“好好的,又提它做甚。” “好好的?”刘氏接着冷笑:“谁好好的了?你那么大一块石砚抡过来,若不是他避了一避,你是想要他的命么!” 适才徐孜需也是一时气急,也没看手边是甚么,抓起来就丢过去了。这会看儿子满面鲜血的样子,早是愧悔不及了,又听了刘氏的喝责,愧得恨不能把头埋到肩窝里去。 “老爷也是一时气急了,没留心,太太……”李氏从黑暗中走出来相劝,话才说了一半,被刘氏“啪”地一耳光甩在脸上,发髻间的白玉簪“啪”地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她精致得如同面具的脸上,登时浮起了四条红肿的指印。 跟来的仆妇、丫头都忙低了头退了出去,只有江蒲睁大了眼睛,两眼放光,原来刘氏是这么强悍的人啊! 刘氏一记耳光扇过犹不解气,指着李氏的鼻子怒骂:“你不用在我面前装贤良,有这会劝我的,刚才为甚么不拦着老爷?由着他们父子这样闹,你是死人不成!” 李氏鬓发微乱,也不敢抬手挡红肿了脸,只低着头不说话。哪里还有半点在老太君面前矜贵、尊重。 徐孜需就在李氏身边,看挨打受辱,竟是一声都不出的,好像他压根就不认识李氏一般! 江蒲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把徐孜需,劝刘氏道:“太太,且先扶着大爷回去,差人去请大夫是正经。” 刘氏忿忿地啐了口李氏,才唤人进来扶徐渐清回去。而她自己不过是送到院门,嘱咐江蒲几句罢了。 仆妇们将一身是血的徐渐清扶回院中,涂嬷嬷出来一照面,脸色唰地就惨白了,甚么都还来不及说,两行热泪先就顺着她略显苍老的脸颊滑下,上前扶了徐渐清,一迭声的叫请大夫。 江蒲被挤到后边,看着素来都有条不紊的涂嬷嬷,心慌无措的样子,才发觉刘氏的眼泪不大值钱。 “嬷嬷,我没事。” 被涂嬷嬷摁在榻上的徐渐清,试图以平缓的声音安抚自己的奶娘。可惜涂嬷嬷只忙着指挥丫头打热水、拿伤药,压根就空搭理他。 “你就让嬷嬷忙着吧,不然看着你这样,她更难过。”江蒲走到徐渐清身旁,拿开他捂在伤口上的帕子,踮脚看了看,鲜血跟泉水似的往外涌。江蒲不由轻叹了声:“你也糊涂,老爷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让他教训一翻也就是了,偏偏又去顶嘴……” 她还没抱怨完,涂嬷嬷就亲自端了热水来,江蒲接了过来:“嬷嬷我来吧了。” 涂嬷嬷看了看江蒲,虽不放心,可自己一个奶娘也没有和奶奶争的道理,只好不大甘愿地退了开来。 然他的伤口的血迹怎么也擦不干净,反倒染红了手巾。涂嬷嬷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急声问外边:“涂泰怎么还没把大夫叫来啊!” “嬷嬷,大晚上就不要闹这么大动静了,弄点伤药止住了血就好了。”流了这么久的血,徐渐清的嘴唇都有些泛白了。 他这么一说,江蒲才想来,吩咐桑珠道:“你到我屋里看看去,我记得上回还多了一些药的。” 桑珠答应了,一溜小跑了出去,在门口险些撞上了罗绮和心漪。二人走进屋,一瞅见徐渐清那一脸的血,惊退了一步,脸上刹白一片,好像流血是她们似的。 罗绮先就哭了起来:“好好的,老爷怎么就动了这么大的气啊!” 江蒲也不清洗伤口了,换了干净的手巾,死死地摁住徐渐清的伤口。而她的一双手也被血染得通红。这样流血不止的情况江蒲也是头一次见,她勉强稳着心神,给徐渐清止血。罗绮再一哭,她忍不住就吼道:“要哭给我滚回屋子哭去!” 心漪扶了罗绮退出小纱橱,在外头的椅子上悄静地坐了。 “药来了,来了。”桑珠抱着药箱一径跑进屋。 之前徐渐清在江蒲屋里养了好些日子的伤,换药甚么的都是江蒲亲力亲为。让徐渐清自己摁住伤口,她则麻溜地从药箱里捡出个瓷瓶,一块白绷布,用嘴咬掉瓶塞,左手上的绷布摁住瓶口倒了药,转向徐渐清:“手拿开!” 她话音未落,手里的绷布已摁在了徐渐清的伤口上,另一只手放下药瓶,就往药厢里去摸绷带,然后熟练地一圈圈缠在徐渐清头上。 江蒲和徐渐清离得极近,只是她的注意力都在伤口上,全没留意。从江蒲给徐渐清摁着伤口起,他的眸光就一直落在江蒲的脸上,她粉红的脸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就像一颗饱满的水蜜桃,让人很想,很想,很想咬上一口。 意识到自己的心猿意马,徐渐清忙敛了眼眸,调侃道:“素素,你这裹伤的手艺是越发的好了。” 江蒲正给他缠绷带,听了这话,顺手就赏了一个毛栗子,不想正敲在伤口上,惹得他连声痛呼:“你要谋杀亲夫么?” 徐渐清这话虽是报怨,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亲昵来。但当着那么一屋子丫头、仆妇的面,江蒲先是面上一红,后想起外边还坐着两个小妾,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江蒲将手中的绷带往他怀里一丢,“嫌我手重,那就换人来吧。”说着,转身就走,弄得徐渐清莫名其妙。 这可为难死捧着药箱的桑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江蒲揣着莫名其妙的心情回了自己的院子,丫头们打了水来给她洗手,再又换衣洗漱,这一阵折腾外头已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江蒲半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盯着挂在床帐上的荷包直出神,没有半点的睡意。 桑珠从那边忙了回来,见里头已熄了灯,就拉着梅官问:“奶奶说甚么没有?” 梅官正理着江蒲换下的衣服,摇了摇头:“倒没说甚么,只是看着闷闷的。”说着又桑珠道:“好好的,大爷又是怎么了?” 桑珠瞪了她一眼,训道:“爷们的事情也是你打听得的?”看着梅官还肿着的小脸,桑珠觉得有必要和她说说内院的规矩:“你即过来服侍奶奶了,就比不得在学里了。凡事多看少说,不然你自己吃亏,指不定还要带累奶奶呢……” 江蒲躺在被窝里出了半天的神,翻了个身,听见外头桑珠教导梅官的话。心头不禁泛起丝苦涩,桑珠也不过才是十八的年纪,就这般的老成持重。想来这三年,主仆俩在徐府的日子是很不好过吧。 想到老成持重这个词,江蒲心头蓦蹿出个惊惑来。徐渐清虽然才止二十出头,可却是让人摸不着底的沉稳性子。且不说上回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一睁眼就能把线索告诉给老爷子的本事。 就凭他下午在欢楼忍李茂的那份劲,也绝不可能招老爷子动那么大的气。 那么,只剩一种可能------他是故意的! 江蒲陡然坐起了身子,适情的情形在脑子重播慢放。奇怪的还有刘氏。上回徐渐清受了那么重的伤,刚睁了眼老爷子就问东问西,也没见刘氏动气着恼。 为甚么这回她就气得大失常态?李氏虽只顶着贵妾的名份,可因着她背后的老太君,其实在府里也就差不多和刘氏平肩了。 而刘氏和她也是素不相犯,彼此都当对方透明。可今天,刘氏居然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无缘无故地给了她一记耳光。刘氏就不怕老太君知道了动怒么! 还有徐孜需,为甚么刘氏一提死去的儿子,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难道,那个孩子是死于非命? 疑问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往外冒,江蒲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太阳穴更是一跳一跳地抽着痛。她索性披了衣服起身,听外头桑珠已睡得沉了,小心翼翼摸索着出了碧纱橱。 外边上夜的小丫头细细地打着呼,听着很是斯文。江蒲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门,登时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她感觉脑子立时清醒了许多。 第二十二章 :贵妾之贵 吸进一口夜的冰冷,江蒲总算从乱糟糟的思絮中挣脱了出来。[]她沿着门前的滴水檐绕到东厢门前,一抬头见月亮门的上空挂着轮圆月,不由挨着廊登坐了下来。 再有一两天就是元宵佳节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年,总算要过去了。想到这件事,江蒲登时觉得轻松了好些! 微有阵风掠过,江蒲紧了紧身上的皮氅,闭上眼享受风中传来来的梅花淡淡的冷香。 陡然间,江蒲的耳朵捕抓到一个极轻微的响动。她疑惑地睁了眼望向月亮门。迟疑了一会,才大着胆子,轻手轩脚地往月亮门挪去。 这座院子其实是姜朴一次动气的结果,当初她一怒之下要和徐渐清分开过。可最后也只是从正院里隔出来几间小屋来。那月亮门洞只做个隔断,连门都是没有的。 只迈了两三步,江蒲就到了月亮门前,她整个人都缩在粉壁后,只有一双眼睛睁得亮晶晶的。 月色下一抹黑色影悄无声息地闪到在徐渐清窗前,笃笃笃地敲了几下,然后窗子吱丫一声开了。 那抹黑影一跃而入。 起先江蒲还当是进了贼,可看着那抹黑影跃入窗中的样子,她猛地记起了一个人-----赵元胤。 欢喜楼上,他潇洒一跃,便稳稳地站在了台中央。 三更半夜的,一个桃花型美男,偷偷摸进一个冰山酷男的卧室…… 邪恶的联想在她脑海中织出一副旖旎画面,江蒲不由的得掩嘴一笑。唉,现代的女人啊,看到两个男人思想就开始瞎编故事了。 不过…… 她抬眸看了看夜色下份外静谧的重重屋宇,它们就像一头头伺机而动的野兽,随时都准备暴起噬人。 不论徐渐清和赵元胤之间是单纯的不正当关系,或是另有机密。自己若是露了行藏,江蒲微微一叹,不敢再多想下去。敛了脸上的笑意,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小心地将房门关上,惟恐发出一点声响。 次日给老太君请安时,江蒲留意到李氏不在。昨晚上刘氏的那记耳光,可是用尽了全力的,这会李氏那半边脸定是肿得和馒头似的,怎能出门见人! 江蒲只是好奇,李氏是编了甚么借口瞒过老太君? 凭着老太太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就算不当面训斥刘氏,也定要说些难听的话的。 可一早上下来,老太君只是情绪上有点低落而已。勉强和李若几个女孩儿说笑了一阵,她就让人散了。江蒲是恨不能即时冲出屋去,可老太君明显还有话吩咐王篆香和刘氏,她只好和徐渐敏老实地等着。 “香儿啊,等会你往你姨娘院子看看去。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就差婆子来说昨晚上失了困,今早上不过来了。你姨娘那个人是个要强的,若不是病得重了,是决不会向我告假的。只是……”老太君耷拉着眉眼,轻叹了声:“我也不好过去看她,你替我去瞧瞧,该请大夫请大夫,别一味由着她。” 王篆香福身应下,老太君又向刘氏软语道:“她病着规矩上难免有些不周到,你多担待些。” 刘氏忙笑应道:“老太太言重了,都是自家姐妹,礼数不过是做给人家看的。” 江蒲在旁边听着,心里好生佩服刘氏的装傻充愣,微噙着浅笑的圆脸,竟是看不出一点心虚来。 刘氏带着媳妇、女儿从李太君院里走了来,行到叉路口的时候,王篆香正想着找理由转去看李氏的小院。刘夫人已道:“你事情多,就不用跟我过去了,看完了姨娘,就办事情去吧。”李氏是贵妾身份,所以不用随刘夫人住一个院子里。在刘夫人的院落之后,独划了座小院落给她。虽然不大,却有小门另开,并不用经过刘夫人的大院。 王篆香听了不由喜笑盈腮,“多谢太太体谅,媳妇……”她话还没说完,刘夫人又吩咐女儿道:“渐敏,你替我去瞧瞧姨娘,她若是那里短了甚么,只管到我这里来取。(.好看的小说)” 徐渐敏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和王篆香一同行过礼,俩人带了丫头转向李氏院中去了。 李氏坐在妆台前,把丫头、婆子都撵了出去。自己对着铜镜拿冰帕子敷脸,希望能快些把脸上的红肿消下去,不然明天又找甚么借口躲在屋子里不出去呢! 再说了时间一久,老太太难免要生疑,叫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又是一桩子事。而现在的自己,着实是惹不起事啊! 徐渐止拧了帕子换给母亲,声音里满是不平和委屈:“娘,你为甚么不让儿子去回老太太,难道娘就凭白地挨人一巴掌么。” 李氏接过帕子,横了儿子一眼,训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娘这个字再不要喊出来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照徐府的规矩,庶出的子女都是要抱给正室扶养的。 只是渐止出生的时候,大姑娘才只岁把。自己费了老大的劲,才说动老太太把渐止抱了去养。也就因着如此,自己才得守在儿子身边。 如今儿子虽是与自己亲近,可太亲近了也不是好事。譬如,称呼这个事自己说了多少回了,私底下他就是改不掉。自己不过是徐府的贵妾,虽顶着个贵字,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妾,是断没有资格做小爷的娘的。 倘或叫人听了去,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指不定对她们娘俩儿生出甚么嫌隙来。若是失了老太太的庇护,自己母子俩可怎么在这徐府里立足! “姨娘就是太小心了……”徐渐止不甘心地改了称呼:“这件事明着就是太太不对,姨娘又何必替她遮掩着。告到老太太面前,看她有甚么话回。” 早起他去给老太太请安,无意间听人说,李姨娘病了。因着还在正月里不用去学堂,他特地过来瞧瞧,没想到却瞧见亲娘肿得半天高的脸颊。他当时就气得要去回老太太,被李氏死活拉住。 李氏听他又提起这话,不免急了起来:“这件事你可不准在老太太面前胡说。” 徐渐止不甘地道:“姨娘……”他才开口,就听外头丫头报说:“二奶奶、大姑娘看姨娘来了。” 李氏听了一惊,忙把徐渐止往外推:“你赶紧往后门出去,别叫她们碰上了。”然后又唤了婆子进来,飞快地褪了衣服,躺回床上,放了半边床帐下来。 王篆香进了屋,见李氏竟没迎出来,心里不由有些纳闷,李氏可是最有规矩的,今朝是怎么了?难不成真病得连床也下不了? “昨日我见姨娘都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就病了呀?”王篆香一边问丫头,一边进了里间。看见放了一半的床帐,愣了一下,走上前就要去揭。 却被守在床边的婆子挡了下来:“二奶奶安好,大姑娘安好。姨娘昨晚上闹了一宿,好容易才吃了药歇下了。” 王篆香的眸光在那婆子面上转了几转,半信半疑地问道:“我看姨娘昨天傍晚都好好的,甚么病发得这么急?还有你们几时请的大夫,怎么都不来回我?” 如今徐府是她当着家,进进出出的事情,按理是要支会她一声。当然并不是府里每个人都给她这个脸的,但李氏却是极守规矩的。以前,她娘家有人来,或是她偶尔回下娘家,都会和自己说一声。 今朝这事,还真是透着奇怪呢! 那婆子吱唔了个半天,就是答不出话来。王篆香心里越发的疑惑,只是身边站着徐渐敏,她也不好细问,只得打官腔:“既然姨娘睡着,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好好照看着姨娘,有甚么事只管找我去。” 那婆子巴不得一声,赶紧着道:“二奶奶、大姑娘慢走!” 王篆香刚转了身,听了这话,不由回头瞅着那婆子看了一会,尔后又往床帐瞅去。 不经意间,她瞥见了妆台边的脸盆架瞟去,铜盆子里头浸着块手巾,水却又连丝热气都没有,这些个婆子、丫头几时开始敢这般轻乎李氏了。 她即管着事见着这个情形,总要意思意思地教训两句:“姨娘病着,你们越发要小心服侍才是。怎么反倒躲起懒来了,那一盆子冷水就这么搁在那里!” 那婆子顺着王篆香的手看去,面上一惊,忙道:“老奴这就去倒了。”说着,唤了小丫头来,把铜盆端出去了。 只是她面上一闪而过了惊慌,却没能避过姑嫂俩的眼眸。 王篆香微蹙着眉头,心里的疑问越发地重了。 徐渐敏倒是一脸和气地向那婆子道:“娘亲说了,姨娘若短了甚么只管到正院取去。” 徐渐敏待那婆子应了,才转向王篆香的道:“二嫂子还不走么?” 王篆香又瞅了瞅床帐,忍下满腹的疑问吩咐了几句,就和徐渐敏出了院子。 待人都去了,李氏才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婆子连忙去扶,看了看李氏的脸,“姨娘,我再去端盆子冷水来吧。” 再说江蒲跟着刘氏进了院子,她依着习惯略聊了两句,就要告辞,不想刘氏却道:“咱们娘俩儿一起吃个早饭吧!” 江蒲能说甚么,只得应了下来。 用过了早饭,刘氏不开口,江蒲也不好说走,就乖顺地坐椅子上吃茶。 刘氏对身边的丫头吩咐了两句,那丫头答应着退了出去,过不大会,又领了个婆子进来,给刘氏行过礼,又给江蒲问好。 “嬷嬷不用多礼。”江蒲欠身还了半礼,这个陈婆子可不同旁人,她是刘氏的陪房,虽然她并不是府里的管事,天天只在刘氏面前奉承,府里好些管事的娘子多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是江蒲却记得清楚,她男人手里管着徐府的好几处田庄,里外虚实到底谁才是实权派? 江蒲不由在心里感叹了句,姜果然是老得辣啊! 第二十三章 :被迫接受的安排 陈婆子行过礼后,又领了七八个婆子进来,江蒲一眼看去,但见一个个都是粗手大脚的,显然不是府里当差的。她们僵硬地给刘氏、江蒲行了礼,便都怯懦地低了头。 刘氏抱着手炉,眼睛围着她们直打量。江蒲拿不准刘氏想做甚么,只管低着头吃茶。 陈婆子挨到榻边,躬身俯首回道:“她们几个都是极老实本份,办事小心的,且是多儿多女,照顾孩子极有经验的。” 刘氏边听边点头,转向江蒲道:“素素,你看着谁合眼就带了去放在屋里,罗绮再有一个来月就要生了,你又没带过孩子,备着个人也不至于临时慌了手脚。” “啊?”江蒲抬了头,发出个疑惑的声音,听刘氏话里的意思,莫不是要把罗绮的孩子,抱来给自己养?可是这种拆散人家母子的缺德事,自己是一点都不想做啊! 当下她心思一转,试图推掉这件不人道的差事,“娘亲也说我从没带过孩子,小孩子家又娇娇弱弱地,倘若有个甚么,那孩子又是不我亲生的,只怕人家要说三道四。倒不如由着罗绮带去,好不好的也……” “胡说!” 江蒲还在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刘氏已怒声喝断。尔后又抬眸看了眼陈婆子,陈婆子识趣地带着那几个婆娘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把桑珠也拉了出去。 待人都退了出去,刘氏才沉下脸,疾声训道:“你也真真是糊涂,咱们家的规矩几时由得奴才带孩子了?且不要说罗绮了,就是你姨娘,一个良家妾头上又顶着个贵字,三儿也由不得她亲手带的。” 看着江蒲低头听训的样子,刘氏叹了声,缓缓了语气,继续道:“你也不想一想,罗绮若是生个女儿还也就罢了。若生的是个小子,正正经经是长房长孙,虽不是嫡出,身份也比其他庶子女尊贵些。怎么能由着罗绮带呢?这叫外人看了去,心里怎么想?罗绮若将孩子教导的好,没人念你的好自是不用说的。可但凡有一点不是,就是你这个嫡母故意要毁了孩子!” 说着,她又往江蒲那边凑了凑,压着声音道:“再说了如今你又无所出,把那孩子抱到身边带着,将来还不就和亲生的一样!” 刘氏这番层层递进的说辞,是把各方面都考虑到了,压得江蒲头都不敢抬了,更不用说反驳了。所以,她心里再不愿接受,嘴上也只有应下:“是媳妇欠思量了。” 江蒲的打算是如今且应下,最多将来让罗绮多来看看孩子,反正都住在一个院子里。 听江蒲这么说,刘氏欣慰地点了点头,拉了她在身边坐下,慈和地道:“好孩子,姨妈知道你委屈,可又有甚么法子呢!我瞧这些日子,渐清倒是和你亲近了些。你自己心里也要有个盘算,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将来这府里谁还越得过你去?就是你院子里的事,涂嬷嬷年纪大了,该管的你也该管起来,成日里抱着书躲在自己屋里怎么行呢……” 江蒲一直都低着头,由着刘氏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可听最后那一句,她心头禁不住一颤。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里。 刘氏喋喋不休地教导着江蒲为妇之道,屋外的小丫头禀道:“涂嬷嬷来了。” 刘氏听了掩了话头,吩咐道:“快请她进来。”她话音未落,涂嬷嬷就走了进屋,还不等她见礼,刘氏就已唤小丫头道:“赶紧给你嬷嬷搬个绣墩来。” “老奴这怎么当得起呢!”涂嬷嬷推让着,小丫头已搬了张绣墩来,刘氏硬把她近摁着坐下,“渐清虽是跟在我身边大的,可我操的心哪有你多,如今他娶了媳妇,大事小情的还不都是你管着。” 刘氏说话间,小丫头端了茶上来,刘氏朝江蒲递了个眼神,江蒲很想装没看到、不明白,想了想还是算了。刘氏也是为自己着想不是,自己也就当是敬老好了。 江蒲起身接过茶盅,“嬷嬷喝茶。” 涂嬷嬷见江蒲亲自给自己奉茶,忙站了起来:“大奶奶快坐下,老奴可怎么当得起。” 之前刘氏也曾多番明示暗示过姜朴,让她对涂嬷嬷恭敬一些,可姜朴不是当没听见,就当没听明白。没想到这回一个眼神过去,她就乖乖听话了。刘氏的圆脸上的微笑怎么也止不住。 “老涂你就只管坐着吧,平日里你替她管着院里的大小事不说,渐清有点甚么事也都是你在操心,受她一杯茶还受不起么!” 涂嬷嬷本是来向刘氏回禀徐渐清伤情的,可她听刘氏左一句操心了,右一句替奶奶管事,而有关徐渐清的伤,却是一字未问。话里话外的意思,她还能不明白么。 既然人已开口了,自己还是识趣点,反正院子里也没甚么要紧的事。 “太太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正想说忙过了正月,就解职出去享享轻闲……” “你趁早别想这样的好事!”出乎两人意料的,刘氏把她的话拦了下来,驳道:“罗绮眼皮子上就要生了,你甩手走了,素素从来就没经过事,怎么顾得过来。” 江蒲坐在椅子上,低首微微而笑。这个刘氏不愧是从宫中出历练出来的,厚黑之术还真是玩得纯熟。分明是想罢人家的权,却偏偏摆出一副苦苦挽留的样子,要人家再三再四的请辞,借以显示自己的仁厚。 “老涂,你看人看得准,帮着素素挑两个人使。” 江蒲出神的工夫,陈宝瑞家的又把那几个婆娘领了进来,这回刘氏直接就问涂嬷嬷了。 经过刚才那一番话,涂嬷嬷哪里会真的回答,笑着回道:“老奴看着都很好。” 对于涂嬷嬷的识趣,刘氏很受用,转眼看向江蒲:“既然你涂嬷嬷这么说,素素你看谁合眼,就带了去。” 江蒲在心里微微一叹,心道,看来刘氏是铁了心要捧自己上位了,这可怎么办呢!江蒲应了声,抬眸看向那几个婆娘。奶奶滴!还真和涂嬷嬷说的一样,都很好。 真要在这几个婆娘里挑个好的出来,江蒲能拿出五六套办法来。可问题是她不想挑好的啊,她还想借着这件小事,让刘氏看看自己的无能。可是,这挑差的她不会啊! 刘氏瞅着她一脸不知所措的神色,眸色微沉,轻不可闻地叹了声,看来自己这个外甥女还真是有待调教啊。 “宝瑞家的,你把这她们都领到大爷院子里去,让大奶奶慢慢地挑。” 陈宝瑞家的应了声,就带着人出去了。涂嬷嬷借机也退出了屋子,江蒲刚要跟着一起走,却被刘氏叫住,教导了她一大番挑人、用人、治人的法子! 听得江蒲险些翻了白眼,心里哭道,早知道就不装傻了! 江蒲好容易从刘氏屋子里退了出来,带着桑珠、涂嬷嬷出了院门,仰头一声长叹,终于摆脱了没完没了的唠叨。低头的时候,她无意间瞥见,秋雁朝李氏的院子拐了去。 难不成王篆香这会还在李氏院中?她歪了歪嘴,算了,人家的闲事不管为妙! 江蒲还没进院门,就听院里有人说道:“你这伤别的倒没甚么,只是后天就是十六了,你们府里少得要请客摆酒,到时候那帮混帐小子见了,少不得要问东问西。叫他们知道你是让老爷子打得,你就等着,金陵城里又要议论上好一阵了。不然,就说是是嫂夫人打的……” “姓赵的,你甚么意思啊!”赵元胤话音未落,江蒲已怒冲冲地赶了进来,甚么是损友,说的就是赵元胤! 赵元胤浑不在意,笑嬉嬉地唱了一诺:“哟,嫂夫人回来了。” 看着他艳若桃李的笑脸,江蒲心里气急,然眼珠子一转,却又开口笑道:“说是我动的手,只怕人家会笑相公惧内。倒不如说是赵相公一时失手,又能取信于人,又不至于丢了相公的脸面。”说着,她转向徐渐清柔柔一笑,“相公以为如何呢?” 徐渐清忍着笑,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自己这位夫人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好甚么好!”赵元胤瞪着徐渐清驳道:“有涂泰在,哪个外人能伤着你?他们一看我完好无损的样子,就知道你骗人了。” “这么说的话……”江蒲笑得越发的灿烂了:“就劳烦赵相公和涂泰补上一架喽。” 赵元胤张大了嘴瞅着江蒲,说不出一个字来,这个女人的脑子是不是专门长来整人的啊!偏偏徐渐清还吩咐涂泰道:“没听见奶奶的话么,赶紧的!” 他这里话还没说完,江蒲就打发丫头道:“去,搬几张椅子出来,拿些果点,再把两位姑娘请了来。”就说话这会工夫,夫妻俩已然坐了下来,一副等戏开锣的样子。 赵元胤仰天长叹,“交友不慎啊!” 不想涂泰还一脸正经地道:“不然,赵相公直接让我轰两拳在脸上就算了。” “你……”赵元胤两眼一翻,差点气晕了过去。 “姓赵的,要打就打能不能别那么磨唧,又不是娘们儿!” 江蒲话才说了,就见罗绮、心漪一前一后从自己院子里走了来,她眉头微微一蹙,心漪是每天都要来给自己请安的。可那个罗绮,自己明明是免了她的规矩的呀,她今天跑到自己院子去,是个甚么意思啊? 第二十四章 :天,要变了! 陈宝瑞家的带着那几个婆娘,坐等在倒座里,分明听见了江蒲的声音,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得从倒座里走出来。正瞧见江蒲在那里打趣赵元胤。罗绮、心漪从院子里走出来给江蒲见礼。又见徐渐清也在,陈宝瑞家的待要退回去,不妨却被涂嬷嬷瞧见,唤了出来。 她只好走上前,躬身见礼:“大爷、大奶奶安好。”起身时候,瞧见罗绮挺着硕大的肚子,又是一弯腰,“两位姑娘安好。”嘴里称呼着两位姑娘,其实只朝着罗绮而已。 陈宝瑞家的身为刘氏的陪房,几位爷和奶奶对她尚且都要礼待三分,更何况罗绮她们还是个连侍妾都没挣上的大丫头,自是连道着不敢回了一礼。 “陈嬷嬷今朝怎么得空过来。”徐渐清笑着招呼,一边吩咐丫头道:“再给嬷嬷也搬张椅子来。”说着又向转陈宝瑞家的道:“元胤的身手可不比外头的百戏差呢!” “多谢大爷了,只是太太那边还有事,老奴也不好久待……”说着就看向江蒲:“奶奶是不是先把人挑了,老奴也好去回太太。” 徐渐清疑惑地看向江蒲,问道:“甚么人?” “娘亲替咱们找了几个婆子,使了陈嬷嬷领过来,和你们一说笑,我倒把这事都忘了。”江蒲说忘了,倒是真忘了。 不过,这会她倒想出了个好主意来,当下转头向罗绮笑道:“不然,你替我去看看,也省得我费心了。反正能送到咱们面前的,定都是好的。” 此话一出,罗绮忙惶恐起身,笑着推托道:“太太送来给奶奶的,奴婢怎么好替着奶奶去挑!”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是恨得不行。 太太的意思,大家心里都明白。不过是等孩子出世了,好有个人帮着江蒲带一带孩子,也算是个心腹之人。可江蒲却让自己替她去挑人,这不是摆明了害自己么! 陈宝瑞家的垂首站在那里,嘴角忍不住斜了斜,心底生出几分鄙夷,这位大奶奶还真是孩子气呢,看来太太是白指着她了! “喂!”徐渐清一声呼喝,把众人的眸光都引了过去,“你们有事就进去说,别在这里磨噌。” 江蒲只是坐着不动,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去挑人的!折散人母子的事她做不了主,这个自己却是能做主的,虽然也没甚么用,可至少让刘氏明白,自己并不想配合她的想法! “不然……”徐渐清缓缓道:“还是劳烦涂嬷嬷和罗绮一起过去看看。”他的话听着虽是商讨,可语气中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甚至还有些迫人的意味。 果然涂嬷嬷笑着应了下来:“只怕咱们老婆子看的不合奶奶的心意。” 江蒲笑道:“嬷嬷放心,我适才也是看过的,并没有特别不合眼的。” “即这么说,那老奴就大着胆子替奶奶做一回主了。”涂嬷嬷边说边就看向罗绮:“姑娘请吧。” 徐渐清都开了口了,罗绮还能说甚么,只得随涂嬷嬷去了。 出了这么个小叉子,江蒲也没心情看热闹了,推说身子乏了,就带着桑珠回小院去。心漪今日还没给江蒲请过安,自是跟了上去。 赵元胤朝着江蒲的背影一努嘴,问道:“好好的,她这是怎么了?”说话间,就在徐渐清身边坐了下来,拣了枚酸梅子丢进嘴里。 小丫头见没热闹看了,也都散了。 徐渐清笑了笑,“连这你都看不出来么?” “甚么意思?”赵元胤横睨着眼,他还真弄不大明白大深宅大院的弯弯绕。 徐渐清眯着眼,靠在躺椅上,“这天,怕是要变了!”素素这回怕是打错了算盘。府里人口少,所以也就没有闲置的棋子,何况她顶着徐府大奶奶的名头,镇守漠北的虎牙大将军又是她亲哥哥,她想要独善其身那是痴心妄想。 老太太、太太她总要选一边的!而自己能替她挡的也就只有这些小事,说到底还是要靠她自己的。(.)徐渐清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丝弧度,这还是自己头一次护着她吧! 江蒲回到屋子里,随便应酬了心漪几句,就把她打发了。自己换了家常的衣服,拿了领毛毯子搭在身上,半躺在窗边的榻下,瞪着地下光影发呆。 她实在想不通一点,刘氏到底不满意王篆香哪一点!一直以来,王篆香当家还是当得有模有样的么。对刘氏虽谈不上亲近,却也恭敬有加,为甚么刘氏会想把她换掉? 而且刘氏的这个想法,时日也不算短了,上回她就想借着李氏分王篆香的权。这回算盘更是打到了自己头上来了,可是为甚么呢? 可别告诉她因为徐渐清是长子,自己是长媳的原故。刘氏上回的做法,明显就是想要压着王篆香,不论压着她的谁都可以! 老大、老二都是在刘氏身边长大的,可是刘氏明显多偏着老大。是了,因为徐渐清娶了姜朴,这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与嫡母达成了某种共识。 徐家没有嫡子,而据姜朴所知,内府监造这个官职是可以父死子继的。那么徐渐清的这个表态,就再明显不过了,毕竟皇帝真正信任的是他的乳母刘氏! 况且按着惯例,没有嫡子的人家都是立嫡以长的,再加上刘氏的支持,徐渐清嫡子的位置可算是十拿九稳了! 可是,徐渐清又为甚么要故意触怒老爷子?两边都讨好不是更稳当些么? 昨晚一脑子的疑问还没解开,这会又添上那么些,这徐府叫人想不明白的事怎么就这么多呢! 江蒲轻叹了声,松了紧皱的眉头翻了个身,决定且先抛开这些让人费神的疑问,在午饭前眯一小会儿。昨晚上睡得晚,早上又起得早,自己的脑袋都沉的都快抬不起来了。 可惜就这么个小愿望,她都无法实现! 桑珠去小厨房吩咐午饭了,屋子里只有梅官守着,她见个小丫头挑了暖帘进来,还不及拦阻,那丫头已回道:“奶奶,罗绮姑娘和涂嬷嬷把人领来了,这会在堂屋等着给奶奶回话呢。” 江蒲咬着牙在心底骂了句娘,有气无力地应道:“知道了!”叹息着挣扎起身,扶着梅官拧着眉头,出了碧纱橱。 罗绮原本是坐在椅子上的,见江蒲出来了,赶紧站了起来:“我和嬷嬷商议着选了两个,奶奶看着谁好。” 江蒲且先坐了下来,自有小丫头奉了茶来,江蒲只吃了一口,就搁回了小茶盘里,“换盏浓浓的茶来。”既然睡不成,只好借浓茶来醒醒神了。 小丫头应声退了下去,江蒲才抬眸的打量起站在地上的两个婆娘,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正是精明强干的时候。 其中一个身上穿着簇新的石青色襦袄,下边系着的缃色棉裙也有七成新。而另一个身上袄卦子却已经是洗得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不过却很是干净爽利。 她二人被江蒲一双冷眼打量着,不免有些瑟缩,头低的只看得到漆黑油光的发髻。 “你们先自报下家门吧。”江蒲不自觉地拿出以前面试新人的态度,公式化的语气听着很是凉薄。 穿着新袄的婆娘抢先回道:“小的夫家姓查,在庄子上管着钱粮,庄子上的人都小的叫查大家的。” “小的夫家姓周,本是在庄子里做杂活的。”这个姓周的婆娘,明显的要比查大家的怯懦许多。这也难怪她,金陵徐府,在江南是何等高贵森严的所在。 她一个乡下婆娘,能那么清楚的回话,已算是胆量大的了。 小丫头换了茶上来,江蒲舒服地喝了一口,看着那个姓周的婆娘问道:“那他这会做甚么呢?” “旧年得了重病,不在了。”姓周的婆娘一边回话,一边就红了眼圈。 涂嬷嬷见了,连声斥道:“当着奶奶的面,你这是做甚么!领你来的人,没跟你说过规矩么?” 周氏婆娘吓得忙跪了下来:“求奶奶饶了我这遭,我再不会犯的了。” 听说府里要在庄子里挑人,她把家里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好容易才求着管事把自己报了上去。她只想在府里谋个差事,别的不说府里管吃管住管穿,一个月还有一吊钱的月银,有这个进项,自己也能给儿子存点钱。将来置办几亩薄田,也算是个出路了。 自己在徐府做工就算了,儿子总不能再给人家做奴才吧。 可她万没想想到自己居然能被选上,站到了大奶奶面前,这会她的想法,自然是希望能留在内院,这样至少月钱能多上一些。 所以被涂嬷嬷一喝,她整个人都发抖了,惟恐被人赶了出去。 “算了嬷嬷,她也是初来乍到,一时间不熟悉规矩。”江蒲喝了两口浓茶,人也精神了好些:“只是往后你们要在府里当差,规矩还是时刻记在心头的好,不然惹恼太太,我也不好替你们说话。” 听了这话,查、周二人欢喜得了不得,忙磕头道:“多谢奶奶。” 江蒲也不看她们,只是喝茶:“涂嬷嬷,你且先带她们下去吃饭吧。” 涂嬷嬷应声带着两个人下去,江蒲转向罗绮道:“你眼见的就要生了,况且下个月就做姨娘了,身边只跟着一老一少的也不像,那个查大家的就拨到你院子里使唤吧。” 罗绮愣了下神,跪下磕了三记响头:“奴婢谢奶奶的恩典。” 江蒲可是头一回受这么大的礼,连声叫道:“你这是做甚么。”一边又吩咐:“梅官,赶紧把姑娘扶了起来。” 罗绮却拦了梅官,挺着硕大的肚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这本就是奶奶该受的礼,奴婢只是个家生子,若不奶奶大度抬举奴婢做姨娘,奴婢一辈子到死,也就是个侍妾。”江蒲一时间愣住了,虽然罗绮的话未必是真,可是想到她对着自己这个要抢她孩子的人,不仅要磕头,还要道谢,心里不免为她感到可怜。唉,这都是甚么事啊! 第二十五章 :讨债 元宵节过后,徐府又连摆了三日酒宴,头两天是王、李两家的亲朋,最后一日则是徐府素日交好的金陵世家、衙属同僚。(.无弹窗广告) 这三日来,刘氏不论和谁寒喧,都把江蒲拴在身边。偏偏江蒲又摆不出姜朴那张冷冰冰的臭脸。她就是再不情愿,也端着张笑脸相陪。只好在心里却放声骂娘,奶奶滴,再笑下去姐姐这张脸都瘫痪了! 好容易挨过了三日,江蒲才说能闲几日。不想涂嬷嬷却来回道:“这个月的月钱已经晚了十来天了,早几日老奴就想回奶奶了。只是大过节的家里人来客往,我只说二奶奶忙过了那几日自然就记起来的,可眼见的就要到月底了……” 江蒲才刚请了安回来,正忙着洗手洗脸。听了涂嬷嬷的话。她先自己想了一回,可惜姜朴十足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她只是隐约知道府里有月钱这么回事,至地她自己一个月有多少月钱,那就不清楚了,更不用说甚么时候发放,院子里其他人是多少了。 所以,她一气丢出去好几个问题,“先前月钱都是甚么时候领的?可有晚过呀?咱们院里每人每月有多少月钱?” 涂嬷嬷不急不徐地回道:“照府里的规矩,是每月初六日放月钱。这一二年来,偶或会晚一两日,可从来没如此过。至于咱们院里,爷和奶奶每月是十贯钱,两位姑娘都是五贯,老奴和桑珠是三贯,其他的婆子是两贯,小丫头们都是一贯钱。” 江蒲用热帕子擦手抹了脸,揭开妆台上的白瓷莲瓣盒,拣了根银簪挑了点淡粉的油膏在手心里,轻轻地抹开。 “那么这个月新来的那两个婆子,还有梅官都怎么算呢?”自己不想管事,可是这件事却不得不管。院子里的丫头、仆妇服侍自己也是尽心尽力的。她们受了委屈,自己总要替她们做个主吧! 涂嬷嬷知道江蒲是不想接手管事的,本以为她最多就是敷衍自己两句,没想着她竟会细细地问自己。[]甚至连那两个新来的仆妇都想到了。 自己在太太面前再怎么有脸,也只是个奴才,总不能问到二奶奶面前去。如果大奶奶不管,这一院子里的人可就只能等了。 这个月晚也就晚了,院子里也没谁等着那点月钱买米下锅。只是这回不去问,往后月月都这样晚了起来,可怎么是好。 所以对江蒲,涂嬷嬷是打心底恭敬了起来。 “咱们府里待下素来宽厚,哪怕你是月末来的,也会给足一个月的月钱。至于梅官,这个月也该是照学里的份例,拿两贯钱才是。” “是么……”江蒲又从另一个青瓷小罐里,挑了些羊脂似的油膏,对着铜镜往脸上抹,嘴上笑道:“这可是我糊涂了,凭白地叫梅官短了一贯钱。往后她短的那贯钱,就从我的月钱里支吧。” 梅官还不及推辞,江蒲照过了镜子,站起身抬脚就往外去,“走,咱们瞧瞧二奶奶去,看她在忙甚么!”桑珠和涂嬷嬷,一个捧手炉,一个拿斗蓬,都连忙跟了上去。 王篆香理事的地方,设在刘夫人院后的一个小院落中。江蒲不想惊动了刘氏,特地绕了远路往老太君院子后头穿过去,从后门进了院子。 这院子极小,只得三间小小的正房。此时,廊上阳光正好,王篆香和李氏坐在太阳地里听人回话。院中站了一排排的管事娘子,人虽多,却是鸦雀无声。 那些仆妇见了江蒲,先是一愣,尔后便忙不迭地垂首退开,让出一条路来。各自心里都在揣测,难道那些个风言风语都是真的?太太打算换大奶奶当家了? 王篆香本是低头吃茶的,听见脚步声,抬眸看去,不由得也是一愣。 李氏却早已经站了起来见礼:“大奶奶安好。[.超多好看小说]” 江蒲也不客气,生生受了她一礼,才笑道:“姨娘请起。” 王篆香依旧坐着,只是笑盈盈地问道:“大嫂子今朝怎么得空过来走走?” 江蒲也不同她计较这些虚礼,径在李氏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眼眸里带着笑,口中却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是来问问二奶奶,我院子里的月钱甚么时候放?或是等下个月一起?” 院中那些管事娘子,心头不由一凛,果然是来者不善! 王篆香闻言一愣,抬了两道厉眸瞪向常瑜媳妇,沉声问道:“这个月的月钱你还没有放么?” 常瑜媳妇走上前,不紧不慢地回道:“旧年收上来的租子比着往年少了足有大半。可是府里过年祭祖、摆酒请客,年终各房又添了回新衣服,还有各处的年礼是一样都不能少。所以这个月银钱上难免有些个短了,前些日子先紧着老太太、太太、姑娘还有小爷几处先放了。大爷、二爷、姨娘并下边各处确是还没……” “好了好了。”王篆香不耐地挥手打断:“不过问你一句,怎么就招了你一车的废话!”说着,掉头吩咐秋雁道:“你去我房里,把咱们年前收上来的租子拿来,先把各处欠的月钱放下去。” 院中那些管事娘子,见秋雁出了院子,心里无不欢喜。这个月的月钱拖到现在还没放,她们心里着急,却又不敢问,这会听得二奶奶拿自己陪嫁的田租先垫付,真是感激不已。 王篆香又向江蒲笑道:“真对不住了大嫂子,凭白地叫你受委屈。” 江蒲原先的想法是,要到了钱就算。王篆香假不假的,也不关自己事。可她装完了贤惠,偏偏还要撩拨自己,真当自己好欺负么! 当下江蒲满脸堆下笑来:“弟妹这话说的好笑。难道我还指着月钱过日子么?不瞒你说,嫁进府中三年,我是才刚知道,自己一个月是五贯钱的月钱。说实在的,够做甚么用呢!不要说我了,就是我院子里也没谁指着这点月钱过日子的。吃、住、穿都是公中的,也没有甚么花钱的去处不是。” 王篆香脸上的笑已端得很勉强了,可江蒲依旧滔滔不绝:“人家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糊涂也就糊涂些,了不起就是一个月五贯钱的事。但弟妹当着那么大一个家,怎么好跟我似的。今朝亏得是我听见小丫头们议论,若是叫老太太、太太听了去,叫她们心里怎么想呢?” 最后那句恶毒的反问,江蒲本不打算问出口的。可盘算来盘算去,总不甘心叫她占了贤良的名声。就自己这几个月的冷眼旁观,徐府的经济绝不至于紧张到,连这点子月钱都放不出来。 拿私房钱垫付,唬谁呢。天知道你拿了钱补贴谁去了! 王篆香听了这话不但不恼,反倒笑了起来:“我实在是正月里忙昏了头,还请大嫂子多担待些个吧。” 妯娌俩还在暗自较劲,秋雁已拿了钱来。江蒲也不愿与王篆香多做纠缠,叫桑珠拿了钱,起身就要走。 王篆香出声叫道:“大嫂子还是当面点清的好!” 江蒲笑道:“少了再来管弟妹要就是了,难道弟妹还怕我会昧下这点子月钱么?” 王篆香咬着牙,恨恨地盯着江蒲的身影,眉梢忍不住抽了抽。 走到院门口的江蒲,好像感觉到她忿恨的眼神,突然站住,回身笑道:“我劝弟妹一句,往后有了窟窿,还是趁早填补的好。万一叫太太知道了,弟妹担了不是还要出钱贴补,何必呢!”说完,也不顾王篆香气得娇容扭曲,潇洒地转身离去。 王篆香闭上眼,喘息了好一会才压下心中的怒气,勉强办完了事,把钱给了常瑜媳妇让她下去派发月钱。她自己则领着秋雁和李氏往回走。 三人走在僻静处,王篆香忍不住出言抱怨,“姨娘适才也不帮我一句,亏得我早先和常瑜媳妇套……”。 “二奶奶!”李氏冷声打断她,一丝不苟的脸上透出冷厉的神色:“虽然老太太托我帮衬着二奶奶,可我终究只是个姨娘,奶奶们说话哪有我插嘴的道理?” 被李氏冷言一训,王篆香猛地清醒了几分。的确,有些话、有些事是只能烂在肚子里的。 “我年轻不知事,还请姨娘千万见谅。”要想拔牢老太太,这位姨娘可是重中之重啊。 李氏却不领她的情,依旧冷着脸,“二奶奶要再这般的不知轻重,奴婢可真就帮不了二奶奶。”说完行了一礼,丢下她主仆二人径自去了。 细长的夹道上,王篆香愣愣地站着发呆。 刘夫人眯着眼,睡在里屋的暖榻上,身上盖着床丝棉锦被,当地放着个錾金大熏笼,把屋子烘得暖哄哄地。案头上摆着个饕餮纹的铜顶,冒出丝丝缕缕的暖香。 一个小丫头坐在蹋脚上,拿着美人捶轻轻地捶着。 陈宝瑞家的挑了帘子进来,打发了小丫头,拿起美人捶一下下地捶着。 刘夫人也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问道:“怎么样了?” 陈宝瑞家的压低了声音,笑回道:“太太真真是料事如神,那一位果真找上门去了。不过……”陈宝瑞家的顿了顿,继续道:“那位也不差,竟舍得拿了自己的体已出来贴补。” 刘夫人挪了挪略显丰腴的身子,圆润地嘴角勾起条冰线,“我找了个好媳妇啊,不仅帮我孝顺着婆母,又替我周全着下边,还真真是挑不出一丝儿的错啊。” 陈宝瑞家的撇了撇嘴,“她们也是自做聪明,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可这府里甚么事逃得过太太的眼。不过,这回看起来,那一位倒还真是个能指望的。” 刘夫人没有做声,依旧合着眼,一脸详和的样子,过得好一会,才轻飘飘地说了句:“且看着吧。” 第二十六章 :花朝节(上) 出了正月陡然袭来了一阵倒春寒,连着几日都是雨雪纷飞。(.无弹窗广告)刘夫人在宫中惹下的毛病---老寒腿,又犯了!老太君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又嘱咐徐渐敏好生照顾着。所以过来请安的只有两个孙媳妇。 王篆香和李氏,一人站了一边,把老太君哄得跟弥乐佛似的,呵呵直笑。江蒲坐在角落里打盹,被王篆香一阵笑声惊醒了过来,把茶盏里的剩茶喝尽了,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寻了个借口退出了上房。反正老太君也不在乎自己在不在眼前。 坐在暖轿里,江蒲打了个哈欠,突地想起昨晚上徐渐清说今日往留云庵赏雪看花,吩咐外边抬轿的仆妇道:“往太太院里去。”自己要出门,怎么着也该和刘氏说一声吧。 可等江蒲进了屋子,看到徐渐敏坐在刘氏身边,说笑着替刘氏按摩双腿。她才想起刘氏还算是病着,告假的话便咽了回去。婆母病着,自己做媳妇的总不好出门玩乐去吧。 “这么个天,你又跑来做甚么。”刘氏见着江蒲,先蹙了眉头轻斥了句。又问江蒲吃过了没有,见她摇头,忙就打发她回去,“我这里丫头、仆妇一大帮,又有你妹子陪着,哪里用得着你。赶紧回去把饭吃了,才是正紧。” 江蒲早起只吃了一小盏银鱼蛋花羹,这会还真是有点饿了,既然告不了假,她也懒得在这里陪着聊闲天,便起身道:“那我吃了饭,再过来……” 她话还没说了,外头传来一个婆子大说大笑的声音,“咱们大爷还真是疼媳妇,知道今朝花朝节,叫人套了车说要陪大奶奶出门赏花看雪去呢……” 伴着一声声大笑陈宝瑞家已进了屋,见江蒲在坐,登时就愣了:“大奶奶怎么还坐在这里,我看涂泰连车都套好了呀!” 刘氏听了,越发地催她回去,“你这孩子,还在我这里坐着做甚么,赶紧的回去。” “娘亲病着,我还是不去了吧。” “胡说!”刘氏眼一瞪道:“看着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的,我才是真高兴,你陪着我顶甚么用!”一边说一边就把江蒲往外赶。 江蒲知道刘氏真心想赶自己去,而自己在府里憋了近一个月,对今天的出行也有些期待,所以就不再多推辞了,领着桑珠退出了屋子。 “娘,他们这么去,叫父亲撞上了怎么好?”徐渐敏剥了一碗橙子肉,又在上头洒了雪花糖,奉给刘氏。 刘氏拿银叉戳了块黄烂晶亮的橙子肉,微微一笑,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又到花朝节了。” 江蒲回了院子,徐渐清和赵元胤都已经等在那里了。她匆匆忙忙地吃过了饭,想着出门游玩还是穿胡服的方便,就吩咐桑珠从箱子里翻了一套出来。 桑珠、梅官两人四只手正都忙着给她系扣子,突然她“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两人抬眸看去,“怎么了?” 江蒲拍着脑袋道:“我真是糊涂,上回跟三娘子借的胡服都没还人家呢!” “就在收在箱子底下,我这就拿出来,等会顺道还给她去。”桑珠边说边就去开箱子。 江蒲想了想,道:“再把大哥上回送来的那套胡服也包起来吧。”当初自己说过两日就还回去,谁想一拖就近一个月,以自己的身份就只还一件衣服回去,好像显得有些小气啊。况且,自己真的很想和那绝色美人交个朋友呢。 桑珠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特别提醒道:“那可是将军送给奶奶的生辰贺礼,奶奶还没上过身呢。” 江蒲对着穿衣镜整理衣服,头也不回地道:“你那不是废话么,穿过的也好送人的?” 桑珠还待说甚么,赵元胤已在窗外催促道:“嫂夫人,你到底好了没有啊?再不出来,我们可不等了!” “来了来了。”江蒲急声答应着,一边催促桑珠、梅官二人。(.无弹窗广告) 江蒲把还衣服的事跟徐渐清说了,赵元胤在旁边笑得好不欢喜,“正好叫上三娘一起,人多也热闹些。” 江蒲歪了歪嘴,和梅官咬耳朵道:“瞧见没,你以后要是碰上这样的,可要躲远些!”偏偏赵元胤耳朵尖,听得分明,“你甚么意思?”江蒲无辜地眨眨眼,“甚么甚么意思?我和梅官说话,与你有甚么相干!”说完,不等赵元胤反驳,江蒲便就扶着桑珠的手上了马车,连车帘子都放了下来。心里得意道,叫你催命似的催!赵元胤瞪着车帘子好一会,才踩镫上马,嘴里兀自嘀咕道:“恶妇就是恶妇!” 因着这回江蒲把梅官也带上了,再加上天气寒冷,所以马车就让三个女眷坐了。徐渐清和赵元胤二人则骑马跟着。 今日是花朝节又碰上大雪初晴,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梅官自小就被卖进了徐府,还是头一回出门,趴在车窗口,一双大眼睛看热闹看得,眨都会不眨了。嘴里更是唧唧呱呱地说个没完,小脸因着高兴,也都通红通红地。 主仆二人在梅官的呱噪声中到了欢喜楼,下了车跟在徐渐清身后,梅官才闭了嘴,只是一双溜圆的眼睛,兀自四下乱溜,见甚么都新奇。 等柳三娘进了隔间,她那一双眼睛几乎都粘在柳三娘身上,半天咕噜出一句:“天底下还有比赵相公更好看的人啊!”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就连一直嫌她话多的桑珠都忍不住扑哧一笑。赵元胤一张桃花脸也不知是甚么表情,只指着江蒲道:“她才跟了你多会呢?就学得这么尖嘴滑舌的。” 梅官话一出口就闹了个大红脸,听了赵元胤的话,却仰起脑袋小声地辩道:“这跟奶奶又有甚么关系。” 江蒲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转向赵元胤道:“实话实说,直肠子通到底有甚么不好?不然,你是不忿三娘子比你俊?” 赵元胤哼了声,坐开了不搭理她们。江蒲也不多逗他,拿过包袱打了开来,“这是上回和三娘子借的胡服,前些日子家里事多,我就混忘了,三娘子多担待些。”说着又把下边那件抖了开来:“上回初见,我也没拿甚么给三娘子做见面礼,今朝补上,三娘子千不要嫌弃。” 江蒲手中的胡服,洋红缎地,上头用金钱绣着百蝶穿花纹,领口衽边镶滚着雪白的狐狸毛,这还都在其次。唯左衽上一溜的扣子,个个晶莹圆润,光华熠煜,竟是用东珠缀成。 柳三娘吓得连忙推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 “华服配美人是再好没有的,三娘子若真心和我相交,就赶紧换上这衣服,跟咱们上留云庵去赏雪看花。” 徐渐清也道:“一件衣服罢了,三娘子莫看得太重了。” “这……” 柳三娘尚还在犹疑,江蒲推她出了隔间,“别这那的了,赶紧换了衣服,时候可是不早了,再晚了山上可没好位置了。” 留云庵,建在金陵城南郊钟灵山的半腰上,正对着穿城而过的渭丰河。在留云庵的望江亭,不仅能赏湖光山色,而且庵里做的素斋在金陵也一顶一的好。 尽管庵堂不大,离城也有些远,可一年四季这里都是游人如织。 徐渐清一行人到了山门下了车,江蒲看眼蜿蜒向上,绵绵无尽的石阶,不由垮了脸,“不是要我们爬上山吧。” “怎么,你这个将门虎女还怕这点子山路?”赵元胤挑着斜长入鬓的俊眉,脸上满是挑衅的浅笑。 江蒲嗤了声没搭理他,见山门边停着一排排软轿,虽然大部份游人是徒步上山,可也有好些书生相公,姑娘小媳妇雇轿子上山。 江蒲想也不想雇了六乘软轿过来,招呼众人上轿。就只留下个赵元胤一个。 “你,你,你……”赵元胤指着她们的背影,恨声道:“真是最毒妇人心!” 徐渐清看着他跳脚的样子,不由得摇头笑叹,这哪还有一点江南第一公子的风度,“元胤,你坐我这乘软桥吧。” 赵元胤星眸一转,忿忿道:“你当我跟你一般是文弱书生么?这点山路算得甚么,你瞧着我肯定比你早到!”话没说完,他人就冲了出去。 徐渐清叹息地上了软轿,轿夫刚抬了起来,涂泰在旁边苦着脸问道:“爷,我怎么办?” 扫了眼停在涂泰身后的软轿,再看看涂泰健硕的身板,徐渐清心里暗暗好笑,“素素也真是胡来!” “难得有这机会,你就和赵相公比试比试脚力吧。” 赵元胤顶着江南第一公子的名头,最是看惜自己的模样,时刻都保持风流倜傥样子,像这般撒开脚丫子飞奔,还真是不多见啊!软轿走得不快不慢,正好让人看清路边的景色。 灿烂的春花在白雪的映衬下份外娇艳,树丫上刚吐出的嫩芽包裹在冰条里,越发翠绿的可喜。 “唉……”江蒲轻叹了声,要是有相机就好了! 众人一路赏玩山景,不知不觉就到了留云庵大门前。桑珠赶着下了轿,就要来扶江蒲,不想她自己就跳了下来,挽了柳三娘的胳膊,瞅着门楣上的匾额,忽地想起一首小词,随口念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 徐渐清正好下轿,这半首小词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他不由微眯了眼,几时起自己的妻子竟有这般的文采了。 柳三娘听了,倒是真心赞道:“夫人真是好文采,看到留云二字,就能想出这么首词来。” “是啊,原来我徐渐清娶得还是名才女!” 江蒲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俗套了一把,登时羞红了脸。正要谦虚几句,一眼看见徐渐清危险的眸光,还有桑珠一脸疑惑纳闷的样子。 心头登时一惊,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第二十七章 :花朝节(下) 好在撒谎对江蒲而言是件极容易的事,她眼珠一转,就编好了说辞:“甚么文采不文采的,我也是打话本上看来的。” 桑珠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徐渐清则笑了笑,敛去了眸中的厉芒。一行人说笑着进了庵堂,桑珠先往知客寮,请了位姑子出来。 “小庵前来游玩的施主多,几位还请自便才是。”那姑子一脸的冷淡、不耐。直到徐渐清摸了百十个钱出来,她脸上才露出丝笑意来。 “诸位施主是先到偏殿奉茶,还是叫个沙弥尼领着四处随喜随喜。” 徐渐清道:“我们已经定了临江亭,倒不急着吃茶,劳烦师太领着我们四处随喜随喜吧。” 听说他们定了临江亭,姑子眼睛噌地亮了起来,脸上笑开了花:“原来是包了临江亭的施主,老尼正在这里张望着,说怎么还不来呢。” 前些日子庵里就在议论,是甚么人包下了临江亭。来留云庵的客人虽不少,可是能包下三层的临江亭,绝对不是寻常人家。 知客寮里的姑子,个个都指望着撞上。万没想到这么尊财神竟叫自己碰上了。若是侍候的好,到时候还怕少了赏钱! 因此,姑子万般殷勤地在前头带路,花圃里的一丛山茶,她都能编出大段大段的故事来。更不用说放生池边竖着的,年代久远到看不清字迹的石牌,还有大雄宝殿、观音堂,每到一处,她都是说得眉飞色舞。 诸人听着也高兴,毕竟这般声情并茂的说书,就是在瓦肆里也是不多见。 那姑子倒是个有眼色的,并不只顾着自己说得高兴,转了大半圈后,见几位女眷面上都有了倦色,便直接领着他们往临江亭而去。 临江亭建在留云庵东南面高兀的青石矶上,众人沿着细仄陡峭的石阶,好容易爬上了石矶顶,一个个俱皆气喘吁吁。 “你们还真是慢啊!”赵元胤背光而坐,看不清神态,不过他的语调依旧是惹人生厌的油滑。 江蒲横了他一眼,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转眸看去,登时瞠目结舌,“这,这,这也叫亭子?”面前的楼阁丹窗朱户,飞檐列瓦,秀雅瑰丽,哪有半点亭子的样子? 姑子在旁笑着解释道:“这里原本只建了个小亭,后来香火盛了,庵里才建了这座亭殿,只是临江亭的名字叫得惯了,也就没有改了。” 几位女眷一边赞叹着,一边随那姑子进了亭殿。 江蒲见宽敞的亭殿内,摆满了桌椅,却是空无一人,不由疑惑道:“这里怎么这般悄静无人的啊?” “奶奶适才没听见么,咱们大爷把整个临江亭都包了下来啊!”梅官甜亮清脆的嗓音透着得意,却牵得江蒲的眉梢直抖个不停,没想到沉稳精明的徐渐清,也有这么败家的时候。徐渐清感受到江蒲的眸光,随口解释道:“来这里就是图个清静,人多了还有甚么意思!”江蒲撇了撇嘴,心里暗道,果是世家子弟,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啊! 一行人上到三楼,早有小尼姑备好了各式茶点素斋、时令鲜果,更有庵里备下的昆班小戏相候。 “哟,这庵里还有小戏的呢!”看到那些俏生生的小姑娘,江蒲眼前一亮,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姑子笑回道:“女施主不知道,咱们这临江亭,一到夏日比着河面上还凉快,城里的太太奶奶们多喜欢过来消暑,干坐无趣,不免要叫上一班小戏。从城里带来多有不便,所以庵里便常年雇着几个女孩子,备着施主们叫戏。” 江蒲一眼看去,除了吹曲笛弹三弦的妇人,尽皆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个个垂首侍立,惶惶不安。 “你们庵里倒是周到的很啊!”赵元胤自己斟了杯茶,指着柳三娘,问那姑子道:“你可知她是谁?” 那姑子见柳三娘衣饰华贵,只当是哪府里的奶奶,这一路下来都没敢抬眸打量,这会赵元胤问起,她又不好直说不认得,心思转了转,笑道:“城里的太太奶奶都是常来常往的,只是这位女施主看着眼生,怕是才刚搬来金陵吧。” 赵元胤呵呵一笑,“师太真是方外之人,连欢喜楼的柳三娘都不认得么?” 姑子闻言一愣,抬头细看过去,可不就是金陵城,艳帜高张的柳三娘么!只那么一眼,她眸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不屑,连腰板都稍稍挺直了些。 戏子,不过是落了乐籍的贱民,比着自己还要不如呢! 看到那姑子轻鄙的眸色,柳三娘倒是没甚么,江蒲却不悦地蹙了眉正要开口,徐渐清自怀中摸出一小锭银锞子,丢了过去,“戏我们就不听了,庵里若有说书的先儿叫两个来。” 那姑子接了银锞子,眼睛都笑得不见了,“有的有的,老尼这就去叫了来,施主有事只管吩咐下边的沙弥尼。”说话间,她就领了小戏并小尼姑退下楼去了。 过不大会,果然上来三四个说书的妇人。徐渐清他们早饭都用的不多,这会逛了大半天,腹中饥火烧心,也没心思听甚么说书,随便挑了一回,就吃喝了起来。 待得吃了七八分饱,赵元胤便坐不住了,管沙弥尼要了双干净的竹筷来,又四下看了看,伴着梅官“哎哟”的声音,她丫髻上的彩带,已拿在赵元胤手中,“人家击鼓传花,可是嫂夫人爱花,那咱们就击鼓传箸吧。”他一边说,一边将彩带缠在竹筷上, 柳三娘附声笑道:“比干坐着听书听的曲好多了。” 江蒲却苦了脸,“你们是好,我可甚么都不会呢!” 徐渐清给她挟了块栗子糕,柔声轻慰,“放心,有我陪着你呢。” 头一通鼓落在涂泰头上,他二话不说,打了一套伏虎拳。第二个是梅官,因江蒲说听多了她的旦角,她便拣了段小生的娃娃腔,倒也高旷辽远,就连柳三娘也赞好。 趁着赵元胤下去小解,江蒲吩咐打鼓的妇人道:“你等会看我眼色,让你停就停,只要鼓点落得对,就赏你十个钱。” 妇人自是忙应不迭,柳三娘却笑道:“我劝大奶奶还是罢了,赵相公的手脚可是快得很的……”她话音未落,就听见徐渐清上楼的脚步声,江蒲忙以眸色相止。柳三娘便也一笑收住了。 鼓声再起,江蒲一双直盯着那双竹筷,见它一到赵元胤手上,忙就给那么妇人使眼色,结果她只顾着打眼神,不妨竹筷已落到了自己怀里。 “这个鼓点停得好!”赵元胤拊掌而起:“嫂夫人,你看了那么多话本,也说个给咱们听听啊!” 江蒲可怜兮兮地望向徐渐清,“静之……” 不想徐渐清却侧过头,还丢过来一句:“自做自受!” 江蒲看着赵元胤得意的笑脸,心里忿忿,这厮一定是故意的! 适才自己无意呤了半首词,已经叫徐渐清动了疑,这会自己可是要小心一点,不能再出甚么风头了。她心思转了好几转,陡然想起个谜题来,换了笑脸道:“故事是我不会说了,不会我倒有个小小的迷题,不知你猜不猜得出来!”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眸带好奇地看了过来。 江蒲先吃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问道:“东南西北,哪一方无佛?” 看着众人面面相觑的样子,江蒲好不得意,给自己斟了杯茶,坐到窗边:“你们慢慢想啊!” 临江亭是留云庵的置高点,且它殿内八面开窗。下边的重重殿宇尽收眼底不用说。就是自山门蜿蜒而上的石径,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江蒲所坐的位置正对着山门,一眼看去,山道恍如白绸丝带,路上游人如蚁。而远处的渭丰河的河堤上,柳色如烟衬着皑皑雪景,真真是美不胜收。 突然,江蒲眨了眨眼,探着身子往外趴了趴,那两道往山下去的人影,不是徐孜需和徐渐明父子俩么!只是他俩人都穿着素色衣袍,倒不像是来游玩的。 徐渐清垂首沉思了会,抬头微笑,“我想,应该是南方无佛。” 听见他的回答,江蒲不禁有些吃惊。这种脑筋急转弯似的问题,他应该从没接触过,居然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答上来。 赵元胤追问道:“为甚么啊?” 柳三娘“扑哧”一笑:“因为南无阿弥陀佛。” 赵元胤听了一愣,瞅了江蒲一眼,“就说她想不出甚么正经谜题。” 江蒲的兴致全被那两道人影搅没了,淡淡地笑了笑,“我适才就说了,我甚么都不会的。你硬逼着我只好拿这种不入流的小谜题来搪塞了。” 赵元胤听她语气不对,倒不好与她争辩,讷讷地坐下,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他们人本就不多,江蒲又懒懒的,登时就没甚么意思了。众人听了回书,便也就散了席,回去了。 把柳三娘送回了欢喜楼,桑珠才试探着问道:“奶奶是乏了么?” 江蒲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启齿,更多的却是不敢说。今日是花朝节,就算徐渐明不愿和兄长一同出门游玩,那么他总该陪着王篆香出门吧。可他偏偏和在父亲一起,而且看他们那一身素色衣袍,也不像是来玩的。 那么他们是来做甚么的? 徐渐清真是只是陪自己来赏花看雪么?他知道不知道今日,他的父亲兄弟也会来?赵元胤和涂泰和众人分开了小半个上午,他们又做甚么去了? 江蒲被这些秘密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心底一阵阵的发冷。 桑珠和梅官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只当她是累了,便都悄静地坐着不出声。一时间车厢的气氛沉闷了许多。 辚辚的马车,在主仆三人的沉默中驶了进徐府的角门,桑珠刚挑了车帘,就见上月新来的周大娘,急急地赶了上前:“大奶奶,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徐府长孙 江蒲搭着桑珠的手下了车,周氏恰好赶了上来,开口就道:“奶奶,快回去吧,屋里出大事了!”说着,甚至还想伸手去拉。(.无弹窗广告) 江蒲本来就心情就有些阴郁,被周氏这么一喊,更觉烦躁,登时沉下脸来:“你嚷甚么呀,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周氏来了这些日子,见江蒲总是好声好气的,也并不十分讲究规矩,难免随意得太过了。这会被她这怒声一斥,才惊觉自己失了礼数,忙束手退开几步。 徐渐清和赵元胤把马交给了外边小厮,一转过影壁,就听见江蒲的声音,徐渐清扫了眼周氏,冷声问道:“怎么了?” 面对冷冷淡淡的徐渐清,周氏素来是陪着小心的,福身回道:“罗绮姑娘快要生了……” “甚么!”徐渐清一改往日冷静的神情,急声问道:“不是说还有四五日的么?” 周氏被他急近的语气逼得了两步,嚅嗫回道:“今朝上半晌,罗绮姑娘往园子里散步,也不知怎么就胎气,一回来就嚷着肚子疼……”不等她说完,徐渐清已大步往里边赶去了。 看着徐渐清焦急惊慌的样子,江蒲心底不知为何冒出淡淡地酸楚,平日装得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出了事总是紧张的。 “那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赵元胤走到她身边,语气中带着一丝同情。 江蒲无力地笑了笑,“我只是有些累了。”自己不才是因为他丢下自己去看别的女人,才心情不好的。早在留云庵看到徐氏父子时,自己的心情就低落了。 尽管她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心底的酸溜溜的感觉却越发的明显了。 “奶奶。”桑珠瞅了眼徐渐清已快看不见的背影,忍不住催促道:“咱们快进去吧,不然又落到老太太嘴里念叨了。” 江蒲向赵元胤颔首一礼,迈步追上了徐渐清。 夫妻俩一进院门,陈宝瑞家的就迎了上来,“我的爷、奶奶,可算是来了,老太太、太太都在堂屋里等着呢。” 二人听了忙忙地进了堂屋,一人纳福、一人做揖:“母亲安好,老太太安好。” “安好?”李太君将拐棍往地上重重一杵,指着江蒲劈头盖脸地骂道:“有你这样的孙媳妇,我老太婆连一天安稳日子都过不得,还说甚么安好!” 老太君动了大怒,刘氏站了起来陪着笑,试图替江蒲说情:“这事倒也怨不着素素……” 李太君眸光一斜,怒声喝断,“怨不着她,怨谁?”说着又冲着江蒲骂道:“且慢说你屋里有个待产的孕妇,该时刻小心着。就是你娘也还病着,你倒有心思跑外边快活去!你是怎么做人媳妇的?你四处去打听打听,有你这样的么?真真是在蛮地长大,又缺人教导,横竖没有一点大家出身的样子……” 江蒲低垂着头,眉尖微蹙,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自己却不能还嘴,甚至连不满都不准有,那么思想开个小差,他们总管不到了吧!说起来也真是好笑,别的女人怀了丈夫的孩子。自己不仅不能闹,还得小心在意着,甚至还要把那个孩子养在身边。这世道还真是挑战她的极限啊,亏得自己和徐渐清顶多就算是个合作伙伴,不然自己还不得疯了。江蒲魂游天外之际,突觉眼前光线一暗,抬眸看时,却是徐渐清挡在了她的身前,“老太太要骂就骂孙儿好了,这都是孙儿的不是。” 站在徐渐清身影中的江蒲,看着他并不是十分宽厚的肩膀,一股酸涩自眸底涌起。从来,从来,从来,就没有人护在自己身前过! 李太君就是再气再恼,也不好当着那么些人的面教训长孙,轻哼了声:“是了,如今你只顾着护媳妇了。” “老太太这话孙儿怎么当得起,孙儿看今朝是花朝节,又想着再有几日罗绮就要生产了,素素到时带着孩子,就是出门也没心思玩了,所以才拉她去留云庵走一走。” 王篆香听了徐渐清的话,想着自己相公一日都不见人影,酸溜溜地味道满溢而出“大哥还真是细心,你不提我都忘了今朝是花朝节了……” 她话才说到一半,感觉到刘氏冰冷的眸光,不甘不愿地闭了嘴。刘氏将眸光转向李太君,换上温顺的的笑,帮着儿子道:“这么说起来我也有不是,早起素素原是说不去的,是我听说了赶着她去的,我只想着小俩口和和美美的就比甚么都强,一时间就没想着罗绮了。” 李太君如何听不出媳妇话里的意思,罗绮撑破天不过是个姨娘,这还是江蒲大度赏的。为着那么一个奴婢,实在犯不大动肝火,况且她突然生产,这事是谁也料不到的。 最主要的是,李氏的话寻不出一丝儿的不对,老太君一肚子的气,只好往江蒲的衣服上撒:“你还穿着蛮服做甚么,赶紧换了去,你还真当是好看啊!” 江蒲还在徐渐清身后发愣,还是桑珠拽了拽她袖口,她才福身退出了堂屋。等她换了衣服来,却见堂屋里已是空荡荡的。 只徐渐清一人蹙着眉头,满脸阴沉地在堂屋里坐等。随着小院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喊声,徐渐清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案上轻敲,透出他心底的不安。 看着徐渐清不同于往日的冷静模样,江蒲心底一叹,安慰地话就从口中冒了出来:“头一胎是会难一些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徐渐清垂着眼眸,嘴角略微勾起:“我只是在想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江蒲听了一愕,好笑自己刚才竟对徐渐清生出心疼的感觉来。原来,人家担心的事与自己想的,压根不在一范围里! “那么,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江蒲在他身旁坐下,明知故问。 徐渐清停下敲击桌案的手指,抬眸看向她,突然问道:“你在留云庵看到甚么了,怎么突然就没精打彩了?” 他闪亮的眸子清亮如水,答案早就在他心里了吧。江蒲虽不知为何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上面,可也不打算在他面前装糊涂了,反正在这府里好些人都不愿让自己装傻过日子。 江蒲先挥退了桑珠,才低着声音道:“你知道父亲今朝会和二弟往留云庵去?” 徐渐清也不隐瞒,语气淡淡地道:“我也是这几年来才知道的。每到花朝节,父亲就会和老二上留云庵,可是去做甚么,府中却没人知道。甚至……”他轻嗤了声,“连王氏都不清楚老二做甚么去了。” 江蒲恍然道:“我说呢你一提花朝节,她就那么大醋劲……”说着说着,江蒲猛地掉头看向徐渐清,“那会你是故意试探她的?” “不是。” 听见徐渐清否定,江蒲心中一美,刚想开口说,“那你就真的只是替我解围。”只是她还没开口,又听徐渐清道,“我只是让她传个消息过去。既然连元胤都查不明白,不妨打草惊一惊蛇,说不定会有意外地发现!” 江蒲耷拉了嘴角,轻嗤了声,腹诽道:“就知你没那么好心。” 罗绮的尖叫声,时断时续的传来。徐渐清沉默了一会,又好似自言自语地道:“打小父亲就只在意二弟,虽然母亲属意我,可若我膝下无子,她也不好替我争取。说起来二弟也真是有本事,罗绮一怀了身子,他那边就传出响动来了。可惜,晚了一步就是晚了一步。” 江蒲惊诧地看着徐渐清,不明白他为甚么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么些隐密来。 “你这是甚么眼神?”徐渐清敛了面上的阴冷,微笑地看着江蒲:“你我是夫妻,自然是要坦诚相待的。” 坦诚相待?江蒲习惯性的扯了扯嘴角,我可不记得你有和姜朴坦诚相待过! 夫妻俩正说着话,涂嬷嬷满手是血的走了进来,满脸急惶:“大爷、大奶奶,稳婆说再拖下去怕是大人孩子都有危险,问问是不是要给姨娘灌催产汤……”说到后来,她自己就心虚了,声音渐低了下去。 大爷要的是甚么,她心里还清楚么。只是那终究是条人命啊,且又是打小看着长大了,总想为她搏条生路的。 徐渐清一记冷眼瞪去,语气如冰:“这还用来问么?”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话,涂嬷嬷脸色一僵,应声就要出去,却听江蒲唤道:“等等。喂了催产汤,大人会怎么样?” “这……”她一时拿不准江蒲的意思,倒不好回答了。 看涂嬷嬷这般为难的样子,江蒲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徐渐清是铁石心肠,可以毫不在意罗绮的生死,自己却硬不起心肠,总要试一试,心里才安稳。 “算了,我过去看看吧!”说着,她起身就往外走。 涂嬷嬷愣了下,赶忙拦道:“那屋里污秽不堪,奶奶怎么好进去的。” “罢了,都到这关头了,哪里讲究这些!况且,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仅是爷的,也是我的。哪有孩子在那里垂死挣扎,做母亲反倒袖手旁观的礼!”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那孩子是我的么,这会正好堵在你们嘴上。 江蒲出了房门,急步往小院而去。涂嬷嬷和桑珠跟在后头,又不好拦劝,只得随着江蒲,一脸凝重地进了小院的东厢。 暖帘刚一挑起,一股浓重的腥气便扑面而来。江蒲不由得掩鼻退了一步。屋里的丫头、仆妇见着她,都大吃了一惊,忙要行礼,被江蒲拦道:“罢了罢了,还要这些个虚礼做甚么。”她边说,边就走到了床前。 罗绮汗湿的头发全耙在脸上,连唇色都惨白了,乍眼一看还真有几分像鬼! 查大家的端着碗乌黑的汤药,站在江蒲身边,“大奶奶,还是灌汤药下去吧!姨娘喊了这么久,怕是没力气生产了。” 江蒲看了眼催产汤,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罗绮,吩咐道:“去端碗参汤来!” 第二十九章 :徐府长孙(下) 昨天小樗忘了敲“上”这个字,不好意思呢!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怔在那里,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看着她们茫然的样子,江蒲不由得沉了脸色,眼眸一冷:“怎么,你们连参汤都没有备么?” 孕妇生产,那就是到鬼门关去走一遭,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所以,就是家境寻常的人家,但凡是能力所及,总会备上碗参汤,以做吊命之用。 难道徐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却没做这个准备么?或者是有人存心想要她母子的性命? “参汤,咱们怎么把那个给忘了!”心漪惊呼了起来,转身跑出了卧房。 江蒲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自己还真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秘密给吓着,总觉得哪哪儿都有阴谋。 等心漪端了参汤进来,江蒲已在罗绮的床边坐了,她一手扶起罗绮,一手接过参汤。此时的罗绮已经昏死了过去,鼻前是进气多出气少。 “周大娘,把她的嘴给我掰开来。”还不等江蒲吩咐完,周氏的就应着声,伸着她双又粗双糙手,往罗绮的小脸一掐,她粉白,粉白的小嘴,立时就张了开来。 江蒲顺势把参汤灌了进去,看她喉头滑动着把参汤咽了下去,江蒲轻舒了一口气,真怕她咽不下东西啊! “掐她的人中,用力些!” 周氏是做惯农活的人,手上比府里的几位爷都还要有力气,她瞅准人中那么一掐下去,罗绮登时喘息着醒了过来,手抚着肚子,才要叫唤。 脑后传来道冰锥似的声音:“你要是不想活了,我这就叫人剖了你的肚子。总不能叫你害了徐家的骨血!若是想活,你就给我咬紧牙关,把力气都用到生孩子上!” 说完,江蒲便将她扔在床上,由得稳婆她们管去。她一出了卧房的暖帘,便吩咐涂嬷嬷道:“你在里边看着些,实在不行就给她灌催产汤,记住一定要保住孩子!” 涂嬷嬷应声退进屋里,江蒲在外屋的椅子上坐了,轻叹了声,心底很是有些悲哀,自己受了几十年平等的教育,这才区区数月,人命在自己眼中居然也有了贵贱! “奶奶,你莫要太自责了。(.好看的小说)”桑珠不愧是贴身近婢,尽管江蒲甚么都没说,依旧看出她心中的不安,“若不是奶奶心慈,她这会早就被灌了催产汤下去了。奶奶给过她一次生的机会,若她自己把握不住,也就怨不得旁人了。” 江蒲笑了笑,问道:“桑珠啊,今日躺在里边的若是我,你还会这么说么?” 桑珠稍稍愣了下,旋即沉了脸驳斥道:“奶奶胡说甚么呢,哪有凭白咒自己的道理。再则说了,她一个家生子凭甚么跟奶奶比。” 江蒲无奈一笑,是自己糊涂,竟希图他们明白人人生而平等的观念。 徐渐清独自一人坐在堂屋里,微合着眼眸,手指“嗒嗒”地敲在桌案上。 涂泰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人已经领进来了,就在外院的倒座里等着。” 徐渐清停了手上的动作,淡漠地应了声:“知道了。” 涂泰想了想,“那,要不要告诉奶奶一声?” 徐渐清睁了眼,眸中略带愕然,笑着问道:“你甚么时候,真把她当主母看了?” 涂泰垂着头,神色不变,语气平缓:“属下只是觉得这事瞒不过奶奶罢……” 正说着,西院那边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涂嬷嬷三步并两步地赶了过来,“恭喜爷,贺喜爷,是个大胖小子!” 徐渐清眉眼间神色一松,转向涂泰道:“你可以把人打发了。” 涂泰前脚出了屋子,后脚梅官就进来请道:“小爷已经在奶奶屋里睡了,奶奶请爷过去看看。” 徐渐清答应着出了堂屋,一边不忘吩咐涂嬷嬷道:“你去太太院里,一则报喜,二来也把奶娘领过来。” 前些日子刘氏就寻了四五个奶娘来,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自己的孙儿,罗绮是一天都不要想养着。 江蒲屋里,孩子要用的一切早就备好了,这会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家伙正拧着眉睡在摇篮里。江蒲屋里的小丫头,都围在摇篮边,左看右看。 桑珠则打了水来,和心漪服侍着江蒲梳洗了,“奶奶,累了一晚上,趁着天还早赶紧眯会吧。” 江蒲摆了摆手,“我还是赶紧的装扮起来吧,太太一得消息定是忙就赶过来的。再有,咱们院里这些人,都一晚上没睡了,也让她们赶紧梳洗了清醒清醒,再叫小厨房弄点吃的来。天一亮,可就有得忙了。” “没想到咱们大奶奶还蛮有章法的。”心想事成的徐渐清,语气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松快愉悦,走到摇篮边看了眼熟睡的儿子,不禁微蹙了眉,怎么长得那么难看,而且还是个尖脑袋! 心漪和丫头们都忙着给他道喜见礼。江蒲透过铜镜瞄到他微蹙的眉头,和疑惑的神色,想起躺在床上不只剩半条命的罗绮,心火噌地就冒出来了,女人拼死拼活的为他生了个儿子。他倒好还嫌不好看。 “为了这个孩子,罗绮连命都拼了,你也过去看看才是。” 江蒲本来是打算让孩子在罗绮身边养过了洗三,再抱过来。偏偏她不争气,那般气息奄奄的样子,是绝对奶不了孩子的,自己只好把孩子抱了过来。 “有那么些仆妇、丫头看着就行了。再说了,我去了也不管用!”相较于对罗绮的无情,摇篮里的孩子毕竟和他是父子天性。徐渐清看了一会,忍不伸手去摸小家伙放在嘴边的小拳头,不想一碰之下,他的食指竟被小家伙给握在了手中。 瞬时间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然是父亲了!这个小生命,不仅能他巩固在家中的地位,更是自己血脉的延续。他心尖上掠过丝软软的感觉,情不自禁地露出温柔的笑意,伸出别一只手逗了逗小家伙,显得有点肿的小脸蛋。 看他逗儿子逗得起劲,江蒲真恨不能痛骂他两句,这是甚么男人啊。 “快快快,让我瞧瞧我的孙儿……” 丫头们不及通报,刘氏就急步进了屋,连老寒腿好像也都不药而愈了。 徐渐清正要抱起来给刘氏看,却被刘氏一把推了开来,她自己小心翼翼地把孙子抱了起来:“你一个大男人,仔细伤着孩子。”说着,她亲手抱了起,嘴笑得都裂开了似:“瞧瞧我的乖孙,小模样长得就是福气!” 江蒲站在旁边,斜了斜嘴角,真不知道刘氏是怎么看出福气来的! 刘氏圆乎乎地脸冲孙子乐呵着,嘴里吐出话,却冷漠地吓人:“罗绮怎么样了?没甚么事吧,你们也上心些,别叫她冲了喜气。” 徐渐清的语气平静到让人心寒,“母亲放心,那边有好几个嬷嬷守着,出不了大事。” 江蒲垂着头,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心底不禁可怜起罗绮。之前她仗着自己怀有身孕,是多么的娇纵无礼。莫说处处压心漪一头,就是自己这个主母,她起先不也没看在眼里么! 可是在徐渐清母子眼中,她算甚么?连条狗都不如! “这孩子是徐府的长孙,身份不比寻常,既然放在大奶奶身边养了,你们嘴里就要尊重些,别嚼些有的没的,听见了没有!”刘氏将孩子放回摇篮,冰冷的眸子扫向一众仆妇、丫头,尤其是在心漪面上停了停。 吓得心漪连忙福身应道:“奴婢们记下了。” 徐渐清喜形于色,刘氏这么做,那是坚坚定定站在自己这边了。 江蒲却微蹙了眉,她这是甚么意思?这孩子要算做嫡出?她还疑惑着,刘氏又道:“渐清,你且回自己屋里歇一歇,让我们娘俩说会话。” 不要说徐渐清,就连桑珠、心漪还有丫头仆妇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她俩个大人了,刘氏才拉着江蒲的手在暖榻上坐了,轻声叹道:“素素啊,娘亲知道你心里不平。娘也没别的意思,可这么做,对你、对渐清、对孩子都好。渐清是长子,又有了嫡孙,就谁也越不过他了。你也能落个贤良的名声。就是那孩子将来也尊贵好些!” 江蒲头一回觉得刘氏软糯的声音恶心,冷冷一笑,问道:“那将来我生下了儿子,又要怎么算呢?”尽管自己并没有把徐渐清当丈夫看,可她也没天真到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不和徐渐清圆房。 媳妇三年无所出,刘氏是认定了她不能生养,她突然这么一问,刘愣了下,旋即道:“那自然是以正经嫡出的为主!” “那到时候,这个孩子要怎么办?”江蒲的声音更冷了。如果自己生孩子生得早还好些,可若是等他大些,自己才养下儿子来,那么让这个孩子要如何自处?从云端跌落的感觉,连大人都未必承受得了,何况一个孩子! 她之所以着急确定嫡孙,无非是想对徐渐清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那么,她口中的宝贝乖孙,在她眼中算甚么? 江蒲一扬眸,硬生生从刘氏的慈善和乐的面容上,看出狰狞可怖。 感觉到江蒲的反对,刘氏的眉宇间滑过一丝冰冷,却柔声叹道:“好孩子,娘亲也知道你委屈了。你放心,将来真有了正经嫡出,不用我来说,就是渐清也会向着你的。” 江蒲知道,自己若是坚持不答应,刘氏一定会把孩子抱走了养。倒不是江蒲对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孩子,有多深的感情。 只是,见死不救实在不是自己的作风 “媳妇知道了,一切就照母亲的意思办吧。”江蒲终于知道,为甚么徐渐清从来不唤她娘亲,这个称呼还真是难出口啊! 听她应了下来,刘氏眉宇间的阴冷瞬时消散,换了温和的笑脸,接着道:“……” 第三十章 :为妾的命运 “罗绮即已抬做了姨娘,是正经的妾室,再在配院挤着,外人看起来也不像。等她身子好些,你就找个合适的院子让她搬过去吧,也省得外人嚼舌根。” 夺了人家的儿子不算,再把人赶得远远,手法还真是一气呵成啊! 江蒲敛了眉梢处的阴冷,柔顺地应道,“母亲说的是。”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半点情绪:“只是罗绮她生产时伤了元气,怕是要将养好些日子才行。” 听媳妇爽快地应了下来,刘氏也就不和她计较细节了,“这是自然的,我不过就是这么一说,你心里有数就是了。”正说着,小丫头走了来道:“外边粥点都已摆下了,请太太、奶奶移步。” 刘氏执了江蒲的手,起身笑道:“是了,咱闪赶紧把饭吃了是正经,等会天一亮,只怕就不怕得空了!” 江蒲随她出了碧纱橱,见心漪在旁帮着丫头布菜,心念一动,趁着她给自己摆碗筷的工夫,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了句话。 她见心漪面色不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江蒲垂首自嘲一笑,说起来自己和罗绮的关系甚至不能说好,自己能做到这份上,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心漪服侍着他二人吃过了饭,刘氏见天色还早,便将带来的几个奶娘唤到跟前,向江蒲道:“这几个奶娘都是陈宝瑞家的从庄子里细挑上来的,你看看谁合意,就留下谁。” 之前江蒲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刘氏这是有意识地往自己身边安插人啊。虽然谈不上是耳目,可这些人顶着太太使来的名头,许多事情根本就不用经过自己,就能拿主意。 就像先前,若不是涂嬷嬷过来问一句,罗绮的性命指不定就葬送在查大家手上了。 江蒲扫了眼面前垂首而立的五六个奶娘,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稳重老实干净整洁的样子,只是身形份外丰腴,胸脯高耸得似乎要涨开了一般。 反正这些人,都是经过刘氏的手,想来差别也不会太大,至于说人品性格,一眼两眼的也看不出来。 再则说了,做奶娘的不比管事,有自己在旁边看着,谅她也翻不起甚么风浪。索性,让刘氏乐呵乐呵。 “这事情媳妇也不大懂,母亲觉得谁好就留下谁吧!” 刘氏听了果然高兴,当下就指定了一个耳珠垂大的妇人留下。说这样是有福之相,定能惠及孙儿。 江蒲听了不置可否,反正在她看来,碰上这么个祖母实在谈不上甚么有福。 定好了奶娘的人选,刘氏又逗了逗孙儿,看着天色差不多了,便带着江蒲往老太院请安去了。 心漪听得正院没人了,才带着花铃儿悄悄地进了罗绮的屋子。 这会屋里悄静,就只一直跟在罗绮身边的那一老一少守着,两个人不时地叹息抹泪。见心漪来了,忙站了起来见礼。 心漪一步拦下,问道:“姨娘怎么样呢?” 小丫头多儿忍不住委屈地抽噎了起来,又顾着里边睡着的罗绮,不敢太大声,“自打奶奶抱了小爷回去,咱们这屋里就没了人,我和吴嬷嬷好容易替姨娘止住了血,又灌了碗参汤下去,才缓过了气来……” 心漪皱眉问道:“那你们怎么不去回爷和奶奶?” 吴嬷嬷抹着泪道:“怎么没去回,只是查大嫂子说,爷守了一晚才歇下,奶奶也在忙小爷的事,没空理这边,让咱们自己看着办呢。” 心漪四下看了看,又问:“查大家的呢?怎么不在这里?”旁人也就算了,她可是奶奶指过来服侍罗绮的啊。 多儿咬牙切齿道:“她说去吩咐厨房给姨娘煮碗鸡汤,谁晓得一去就不见人影!”她一时气恼,声音略大了些,便惊动了罗绮,她气息奄奄地声音打里屋传了出来:“吴嬷嬷,是谁来了?是大爷么?” 心漪心头一酸,挑了帘子进去。罗绮见是她,眸子瞬时黯淡了下去,惨白的脸没一点生气。旋即又激动了起来:“是大爷差你来看我的么?” “你……”心漪一开口就哽咽住了,转过头抹了泪,吩咐花铃儿道:“你去小厨房要份小米红糖粥来,钱从我的份例上出。” 尔后她方在罗绮床边坐下,“你到这会还不死心么,大爷但凡有一些顾念你,你又怎会到这会连口粥都没入口。” 罗绮听了,只歪了头黙默流泪,“那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喽,现在你看到了,请回吧!” 心漪被她气得笑了起来,“你也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做娘的人!”罗绮死咬着雪白的下唇,“有我这样的娘么,我自己的孩子一眼都没见着,就叫人抱走了!”她的手紧攥着锦被,骨节泛白,眼泪一行行地落下。 心漪叹了声:“你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何必自苦呢?这不都是咱们的命么!” “可是她怎么就那么狠心,连见都不让我见一面!”罗绮尽管虚弱,可眸中透出来的怨恨却是一点不弱,“那会儿她不是还说要剖我的肚子么!” 她毕竟产后体虚,只说了两句话,便就喘得不行,只在雪白的唇边勾起幽冷的弧线。 心漪低了头半晌没有说话,过得良久方微微一叹,“你知道是谁让我瞧你来的么?” 罗绮眸光愕然,心漪也不用她回答,自顾自地道:“是奶奶特地吩咐我过来看看的。还有,那会若不是奶奶拦着,查大家的早就给你灌了催产汤下去了。还用得着她来剖你的肚子” 心漪不理会罗绮越发惨白、震愕的脸色,继续说幽幽说道:“你知道奶奶为甚么会来拦着么?是涂嬷嬷去回了大爷……” “那一定是爷让她来的!”罗绮忙不迭地抢断。 心漪苦涩一笑,“你硬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只是你心里要有个底,太太已经发了话,说让你养过几日,就找个院子让你搬。如今……”她怜悯地看了罗绮一眼:“你怎么也是个姨娘了,总不好再挤在这小院里了。” 罗绮登时像是被抽了魂,整个人都空了。连心漪甚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江蒲请安回来,府中各处都差人道贺来了,直应付过了晌午,她才得空把奶娘叫到跟前来问话。 “你是叫甚么呀?家里还有甚么人呢?”她昨晚一夜没睡,忙的时候倒不觉得,这会闲下来了,才觉得头痛得厉害。歪在暖榻上,叫梅官国轻轻地按着太阳穴。 那婆娘低垂着头,半惊半惶地道:“回奶奶的话,小的夫家姓赵,庄子上都叫小的赵显媳妇,家里除了个大小子,还有个刚出月的姑娘。” “那你来做了小爷的奶娘,你家姑娘怎么办?” 江蒲纯粹只是有些好奇,可听在赵显家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她忙跪了下来:“奶奶放心,照顾小爷时,我绝不会分心的。” 江蒲无奈地揉了揉眉间:“我不过一问罢了,哪里就如此了!”她正想叫赵显家的起来,外边就传来了心漪的声音,“哟,原来查嫂子在这边帮忙染红鸡蛋啊,我说在姨娘那边怎么没见着人!” 说话间心漪已走了进来,向江蒲福了一福,“奶奶安好,婢子给奶奶道喜了。” 江蒲一面叫起,一面把赵显家的打发了出去,她才坐起身问道:“罗绮她怎么样啊?” “吴嬷嬷已经给她喂了一小碗红糖粥下去。只是她想孩子想的厉害……”心漪说到这里,抬眸瞅了眼江蒲,见她神色如常,才继续道:“总抱着被子掉眼泪,人也蔫蔫地,打不起精神来!” 虽然罗绮以前总压着自己,可自己却从不想和她争甚么。再则说了,她们毕竟是打小一起大的,看着她半死不活的模样,自己难免觉得唇亡齿寒。 况且,这些日子看起来,这位大奶奶倒真的是仁厚。所以她才敢大着胆子,提一提孩子的事,抱回去给罗绮养那是不可能的。但只要奶奶开开恩,让奶娘抱过去给她看一眼,还是可以的。 不想江蒲却冷冷道:“知道了,你且回吧!” 心漪愣了下,不敢再多说甚么,行礼退下。 瞅着心漪离去的身影,桑珠嗤声道:“这些人真真是得寸进尺的,奶奶待她们宽厚些,她们就登鼻子上脸,忘了自己的身份!” 桑珠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还没出屋子的心漪自然是听得清楚明白。就是外边服侍的婆子,都嗤着嘴得意地笑了起来。 江蒲却突然叫道:“查嫂子在外面么?” 查大家的正在外边和几个仆妇咬耳朵,听见江蒲唤自己,忙走了进来:“奶奶叫我。” “姨娘才刚生产了身子虚,那边又短人手,你不用在这边帮忙,且去看顾着她吧。” 刚来那会,查大家的还是很得意、很高兴的。在她看来,江蒲虽是正房奶奶,可是三年都无所出,明摆着就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而罗绮虽是位姨娘,却怀着孩子,只要生下个男孩也就和江蒲不肩了。 在庄子里那些大户人家,也有大娘子生不出儿子,男人纳了小,但凡生下了儿子,好一些的大娘子不过是受些冷落差一点的,小的就敢压到大的头上。这些事,她可见得不少! 然而在府里时间长了,她才知道徐府可不比那些个农户人家,生得个儿子连规矩都不要了! 像罗绮这样的家生子,还是大奶奶仁厚,看她怀了孩子赏了一个姨娘,不然到死也就是个大丫头。至于孩子,将来她见了亲儿也还要行礼,自称奴婢呢。 明白了这些,她眼里哪还有罗绮,只满心地想要讨好江蒲。所以,听见涂嬷嬷她们在染红鸡蛋,特地走了来帮忙,就是为了在江蒲面前多露露脸,好把自己调回来。 这会听江蒲打发自己回罗绮那儿,她僵了一会,躬腰谄笑道:“姨娘那边有吴嫂子和多儿守着,没甚么大碍,我还是在这边帮一把手吧!” 第三十一章 :礼出大家 查大家的,知道江蒲素来好性,所以才敢这么大着胆子放肆。满以为江蒲会像之前那般般笑了事。 江蒲听了她的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顶着徐家大奶奶的名头也有几个月了。还从未有丫头、仆妇如此明目张胆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氯恼之下,脑子倒是清醒了起来。早起受了刘氏的逼迫,攒着满肚子不忿,正好拿她撒撒气。 当下她眉梢一挑,脸上似笑非笑,眸中寒光轻闪,语出如冰,“查大家的,谁许你在我面前你呀我的?你们这些嬷嬷嫂子,我素习按礼尊敬,不曾想倒把你们都敬得一点儿规矩礼数都没有了!”梅官在旁冷声嗤笑:“这都是奶奶好性,惯得她们一个两个都没了规矩。”说着,又向外高声唤道:“涂嬷嬷在么?” “姑娘、奶奶!”查大家的头一回见江蒲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吓得扑通跪下,碰头有声,“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奶奶饶了奴婢这回吧!” 江蒲冷冷一笑,也不叫她起来,“说你没规矩你还真是没规矩,你也不看看这是甚么地方,也由得你这般哭喊叫嚷的么!”一言即出,把查大家的吓得只敢细声抽噎。一时涂嬷嬷走了进来,见江蒲面带薄怒,便不敢以平素喜乐之时相待,垂头束手,恭恭敬敬地道:“奶奶有甚么吩咐?” 江蒲丢了个眼色给梅官,自己侧了身子,摆起一脸的冷怒之色。梅官是学戏出生,惯会看人眉高眼低,当下冷声侃侃而道:“这位查嫂子好大的架子,不仅当面驳了奶奶的回,对着奶奶说话也是满口里你呀我的。咱们就是叫嬷嬷进来问问,她在嬷嬷、姨娘面前是不是也这样没规没矩。嬷嬷也知道,过几日姨娘就要挪到别的院子去了,到时候姨娘若是受了她的气,知道的说是奴婢没规矩,不知道的还当是咱们奶奶刻薄姨娘呢。况且姨娘又是老太太屋里来的,若叫老太太听了去,该怎么想咱们奶奶……” 江蒲听着梅官这番长篇大论,不禁暗暗啧舌,十三岁的孩子还真是早熟厉害啊! 涂嬷嬷瞅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查大家的,恭敬地问道:“依奶奶怎么好?” 听见涂嬷嬷的声音,江蒲坐正了身子,叹了声,“算了算了,怎么说她也是太太赏下的恩典。(.无弹窗广告)且昨晚上又忙了一宿,难免精神也短少,一时糊涂忘了规矩也是有的。格她两个月的月钱也就是了。”说着又眯了眼,打发人道:“好了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涂嬷嬷应了声,便带人退了出去。查大家的听说格了自己两个月月钱,虽然肉痛,可也不敢再多说甚么,呜呜咽咽地跟在涂嬷嬷身后出了正房。梅官眼瞅着她俩个出了门,调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奶奶,怎么不趁机打发了她?不过是个庄子上来的,但摆得跟管家娘子一般!” 江蒲心里暗暗笑叹,她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嘴巴伶俐可心思还是直接了些。 “她毕竟是太太差来的,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况且太太也说了,过两日就给姨娘寻个合适的院落搬过去,她是服侍姨娘的,自然要跟着一起过去的。” 梅官恍然大悟。 “豆疹娘娘请出来么了?香炉可要搁满小米,羊油小红蜡可备好了,供娘娘的红鸡蛋、油糕定要算准是了九个,多了少了可都是大不敬,黄铜盆里的艾蒲汤也该倒上了,还有桂圆、红枣各色喜果可都备下了?“棒槌、梳子、秤砣、锁头,也都赶紧拿了来。哎呀,这根大葱这么蔫黄蔫黄地怎么行,赶紧叫厨房换了……”涂嬷嬷和周氏两人领着一帮小丫头,在正院里忙进忙出,不时的有人来回话,她俩个连嘴巴都不得空。 江蒲随刘氏坐在堂屋里,见丫头们一样一样往桌案上摆,还真是不明白这些东西要做甚么用!搜了搜姜朴的记忆,她居然也不知道!好么,果然是礼出大家!江蒲打了个寒噤,一回头有见刘抱着孙子逗得很是乐呵,心里想着替罗绮再争一争,便试探地道:“不然,让罗绮等会在门口……”她话还没说完,刘氏已经瞪过来一记冷眼。江蒲讪讪地住了口,叹道,自己尽了力也就是了。 刘氏把孙儿交给奶娘,冷着声音教训江蒲道:“虽说做主母的要宽厚些,可你也太过了。徐府长孙打从个家生子的肚子里钻出来,你当这事好听么?遮掩还遮掩不来呢,你倒好还把人叫来,惟恐人家不知道么!” 挨了训江蒲才想起来,昨日众人来看孩子,老太君和徐孜需一口一个庶出的,生怕旁人忘了这孩子的身份。今日洗三府里又悄静无声,显然是不会摆酒席了。 而这一切都是庶子的待遇,也就是说刘氏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这会自己又提罗绮,可不是正撞在她的火头上么! 刘氏越训心里就越憋气,她本来盘算着洗三、满月都照着嫡子的规矩来,时间长了诸人自也就忘了他的出身,过个三年五载,素素若还是没有所出,就把这孩子报上去,旁人也就不好说甚么了。 不曾想,徐孜需连开口的甚么会都不给她,见着孙子头一句话就是,“长得倒是和老大小时候一模一样,可惜了的,是个庶出的。” 老太太更是直接断了她的念头,“虽说这孩子是咱们家长孙,可毕竟是个庶出的,洗三满月就咱们自己几个人就罢了,免得旁人笑话咱们没规矩。” 他母子二人都这么说了,自己也只得应了下来。如今只有指望着素素,提出把这孩子认做嫡出,毕竟她三年无所出,想认一个嫡子,谁也不好驳她的回。 可是…… 刘氏微冷的眸光在江蒲脸上一转,看她这几日的言行,怕是不会应承下来的。 婆媳俩各怀心事的坐着,外边丫头报说:“大爷回来了。”言犹未了,徐渐清已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赵元胤。 “伯母安好,嫂夫人安好。”赵元胤嬉笑着见了礼。 刘氏满脸堆笑地扶了他起来,“这些日子家里事多,倒是怠慢你了,短甚么东西只管找我要去,这里就和家里一样的,千万不要见外才是。” 赵元胤呵呵笑道:“这还用伯母说,我若不是将府上看做家里一般,也不会时常过来叨扰了。”说着,他走到奶娘面前,伸手逗了逗孩子,自怀里掏出个金灿灿的金锁给他戴上,嘴上说道:“好侄儿啊,你叔叔在客中,没甚么值钱的物事,你千万不要嫌弃啊。” 江蒲抖了抖眉梢,这个人还真是一点正经都没有啊! 屋子里正说笑着,李太君带着府中上下人等走了来,刘氏忙带了儿子媳妇迎上前见礼。 李太君拄着拐上前看重孙一眼,往襁褓里塞了锭“必定如意”小金锭,拿起搁在旁边的小木瓢,往盆里舀了浅浅一勺清水,涂嬷嬷立时唱道:“长流水,水流长,好日子长到头!” 待她唱了咣啷一声,李太君往盆里丢了锭“连中三元”的小银锭。江蒲此时已从奶娘怀里抱过了孩子,跟着徐渐清福身谢礼。然后,众人依次一一添了盆。而涂嬷嬷每次的唱词都不一样,听得江蒲啧啧称奇。 添盆的仪式完后,便有小丫头上来撤了案几,重新摆了酒桌上来。因着洗三,头一个端上来的就是银丝长寿面。 众人都是意思意思尝了两口就搁下了碗,只有江蒲哧溜哧溜把一茶碗的面都吃了,待要叫桑珠再盛一碗来,才发现屋里诸人都看着自己,这才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碗。 “我从来不知道大嫂子的胃口这般的好!”王篆香掩嘴说道,眸中满是鄙笑的神情。 江蒲愣了愣,笑道:“没办法,我头一回养孩子,成日里都忙忙乱乱的,连饭也不得好好吃。再过几个月,弟妹就知道滋味了。” 王篆香被踩到了痛脚,瘪了瘪嘴不做声了。 徐孜需取出个红色的小封套,交给徐渐清:“这是我取得几个名字,你看看那个钟意。定了名字,也好开宗祠请出族谱,把他的名字添上去,怎么说他也是徐府的长孙。” 徐渐清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多谢父亲了。” 刘氏瞥过那小封套,投向徐孜需的眸光带着一丝恨意,徐孜需啊你就那么急不可耐地定下那孩子庶出的名份么,难道就只老二是你儿子? 徐孜需却恍若未见,挟了块小油糕,送进嘴里尝了尝,直赞不错。 坐在上首的李太君见儿子为完了正经事,推说身子不舒服起身离席。临走前又叫上徐渐止,“你还坐着做甚么,眼见得八月就乡试,还不回屋温书去。” 徐渐止答应着,老老实实地跟祖母在身后出了门。李太君要走,众人少不得起身相送,出了正房的门,王篆香得意地向江蒲笑了笑:“大嫂子,我且服侍老太太回去,等会再过来。” “弟妹事忙,就不用过来了。”江蒲也笑了回去。 送了太君回来,徐孜需再略坐了坐也说有事,叫了二儿子一起走了。 刘氏看着空荡荡的堂屋,气得暗暗咬牙。他们这摆明了是给自己难堪啊!再看徐渐清一派淡然地坐着,江蒲更是浑不在意的样子。她的满腔怒气无人应和,坐在这里心里更是添堵,寻了个借口也走了。 把诸人都送走了,江蒲长长地舒了口气,看孩子在奶娘怀里睡得香沉,叹了声道:“抱他回去睡吧,那么小的孩子白跟着大人遭罪。” “嫂夫人倒是看得开,这么冷冷清清的洗三礼,你也受得住!”赵元胤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瞅徐渐清,这步棋眼见得可要成弃子了。 江蒲冷冷笑道:“真要是宝贝孩子,能舍得他这么在奶娘怀里那么睡着,他才多大啊,这么个天也不怕他冻着。” 这下连徐渐清都掉头看了过来,她还真是心疼这个庶子啊! “看甚么看!”江蒲将眼一瞪,“孩子病了还不就是我跟着倒霉遭罪!”说着,她就赶赵显家的抱孩子回屋去。 还在坐的徐渐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个理由倒是实在!” “本来么,这孩子就不是我亲生的,带好了是应该的,若有个不好,旁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我这个嫡母呢!”江蒲边说,边吩咐桑珠道:“给我再盛碗面来,要大碗些,我早上可都没吃呢。” 第三十二章 :为了男人,不值得! 徐渐敏同赵元胤倒是很有做客的样子,吃过午饭叫了几出小戏,乐呵到傍晚吃过了晚饭才回去。江蒲往李太君那里打了圈,回来就直奔西厢看孩子。见小家伙在摇篮里睡得沉实,又轻声吩咐了赵显家的几句,才回自己屋子。 徐渐清歪在碧纱橱里的暖榻上,眯着眼眉头微蹙,听见江蒲的脚步声,睁开了眼,“回来了。” 江蒲嗯了声算是答应,径自坐到妆台前卸钗拆髻,一整天都顶着个斤把重的脑袋,真是累死个人了。 “这上面的名字,你看看喜欢哪个?”徐渐清递了张大红笺纸过来。 江蒲斜瞄了眼,上头写了三四排名字,“父亲不是让你挑么,你怎么来问我。” “你是孩子的娘亲,你挑我挑又有甚么区别。” 娘亲?江蒲冷冷一笑,自己算哪门子的娘亲! “你有话直说就是了,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徐渐清垂首一笑,遣退了桑珠、梅官,“今日父亲和老太君的意思你都看明白了,可若是你坚持要认他做嫡子,谁也不好不答应的……” 江蒲一扬首,打断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母亲的意思?”脸上浅笑如利剑出鞘,寒光迫人, 徐渐清眸色一黯,幽幽叹道:“父亲偏爱二弟,我若不是长子且母亲又坚持立长,只怕徐府嫡子的名头早就落到了二弟头上。”话说到此,他陡然抬了眼眸,灯光落在他眸中,闪烁着灼灼的野心,“可若我有了嫡子,便有了九分的胜算!” “呵呵……”江蒲梳着头轻笑出声,眸中冷怒如刃:“嫡子的位置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连亲生儿子都可以当棋子来用?”刘氏毕竟不是亲祖母,可徐渐清却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啊,他怎么就不想想,将来若是有了正经的嫡子那要怎么办才好,他就不怕兄弟阈墙么! 这个问题江蒲不理解,自小受尽父兄宠爱的姜朴也不理解。在她们看来,这叫利欲熏心! 徐渐清做为徐府长子,就算做不成嫡子,监造衙门里也总会有他一席之地,这一世富贵无虞。(.无弹窗广告)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现放着富足安逸的日子不要,却偏要和亲弟弟争个头破血流。 看着江蒲如冰的眸色,徐渐清也冷了神色,“我只问你帮是不帮!” 江蒲“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牛角梳重重地拍在妆台上,口中砸出铁般坚定的字眼:“不帮!”做了多年律师,她也是有自己底线的。 徐渐清铁青着脸盯着江蒲,腮骨不停地上下滑动,最终拂袖而去。 刘氏为着这件事,几次三翻的找江蒲,真是好话说尽。因着刘氏口口声声,“娘亲也是为你好,认做了嫡子,你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 江蒲便细细地梳理了姜朴的记忆,徐渐清夫妻俩同房虽不多,可一月之中总有那么三两次,可三年来姜朴却从未有孕,估计这身子不说不能生育,至少也是极难受孕的体质。 然而要她为了这个原因,将人家的母子名份都抹去,她实在是做不出来。那孩子养在自己身边,将来至少会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可若被认做了嫡子,那么他的母亲就只能是徐家的大奶奶了。 往后,便是母子相见不相识。在江蒲的观念里,压根就是狗血剧中的人伦惨剧。 因此,她咬紧牙关,就是不松口。刘氏怒急,便指着她怒声训道:“你自己也想想,这几年若不是我拦着,就你那脾气不知被老太君休过多少回了!” 这些日子江蒲成天听刘氏唠叨,她早就不胜其烦了,只是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刘氏好声好气的,她心里虽恼却也老老实实地听着。 可刘氏一换了嘴脸,她的脾气也就上来了,当下头一昂,道:“我不答应,凭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不答应的。若太太要为了这件事情休了我,请便!”说罢,带了桑珠扬长而去。 打这以后,江蒲和刘氏、徐渐清算是彻底闹僵。她本就不招老太君喜欢,这会更是连太太、大爷都得罪了,下边的仆妇丫头越发不拿她当回事了。 至于主子,徐渐清打那以后就没再没出现过。刘氏则差人来吩咐,早上不用她往院子里去服侍。至于王篆香,那就更不用说,一见着她就冒几句冷言冷语。李太君是乐得看她婆媳失合,只是自持身份兴灾乐祸之情不好太过外露了。 主母都被人晾在了一旁,孩子就更不用说了。该有的金项圈、银镯子全都是江蒲自己掏钱置办的不说,就连满月酒也没人做兴。 好在姜朴有对二十四孝的大哥大嫂,惟恐自家妹子受委屈,特地在南边置办了几个田庄给妹子做陪嫁。因此姜朴在银钱上从来就不短缺。 所谓财大气粗,你们不做兴,姐姐就自己出钱摆满月酒。她一扬手丢了小厨房二十贯钱,一半让她们置办酒席,一半做赏钱。 把那些个仆妇乐得差不多就要叫江蒲祖宗,给她磕头了。那小小一桌酒席自是置办得万分的精细。 到了正日子这天,江蒲一大早就吩咐梅官和周氏,上揽翠峰把花厅收拾出来。她自己在李太君面前请安的时候,故意把众人邀上一邀,看着她们脸上的神色又是难堪、又是震愕,江蒲心里说不出的爽快! 江蒲和桑珠才上了揽翠峰,就听见女孩子们的笑声,原来梅官生怕酒席上冷清了,特地把流桐院几个处得好的姐妹叫了来。 上回江蒲那般帮梅官,那些女孩子都是看在眼里的,心里都很感激,虽然常婆子拦着不让去。可顶不住梅官一句,“是大奶奶叫她们!” 大奶奶再不受待见,也是主子!况且这些日子看来,好像又变回了原先的蛮横样,真和她对着干,自己铁定是吃亏的,因此她也只好当不知道,由着女孩子们去。 江蒲见到她们,登时眉开眼笑,“好好好,还是梅官知道我。等会咱们好好唱几出,今朝放开乐上一日!”说着,又吩咐周氏道:“去,把心漪姑娘还有罗姨娘一起请了来,咱们大乐一翻。” 旁人都睁大了眼,这位待妾室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啊!桑珠却是明白的,自打奶奶那一场大病后,就对大爷死了心,人也稳重了,就是对那两位也亲切了许多。 所以就算大爷这一个月来,夜夜宿在小院的西厢。心漪每日来请安时,她也没有半点刻薄。倒是罗绮,因着江蒲让她时常过来看孩子,如今倒是坚定的站在江蒲这边。 看到心漪,总会忍不住替江蒲冒几句酸言醋语。没有人的时候,甚至还会埋怨江蒲太好性了,江蒲却说,为了一个男人,恶形恶状,实在犯不上! 罗绮、心漪随周氏上了揽翠峰,就见江蒲抱着刚睡饱的小家伙坐在花荫下,手里拿个小坠子逗着他玩。 “瞧瞧你家虎头,手里还真有点力气呢!”江蒲见罗绮来了,合不拢嘴的笑赞道。 罗绮听见“你家虎头”四个字,心里美滋滋,“奶奶甚么话,正经的该是奶奶的儿子!”话虽这么说,她抱过儿子,香了香小脸蛋,满嘴里都是,“娘的心肝儿,娘的宝贝。” 三月天气,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再兼阳光晴暖,江蒲便不愿进花厅去,只命人将小几子摆在滴水檐下,一边赏花,一边听小姑娘们唱曲。不时的还逗逗虎头,好不乐呵! “哟,这里还真是热闹啊。我可是来着了!”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赵元胤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赵相公怎么过来了?”江蒲敛了笑,客套地邀了他入席,桑珠早添了副酒盏碗箸来。 赵元胤入席坐下,自怀里掏出三个小布包来,“这是给文煜的满月礼。” “文煜!”江蒲疑惑地看过去。 赵元胤道:“怎么你不知道么,孩子的名字定了就叫文煜,他们这一辈是文字辈,煜是光明的意思,他不是过了子时才出生的么。” 他话音才落,罗绮怀里小家伙就挥了挥小短胳膊,伊伊呀呀地闹腾了起来。 罗绮激动地道:“咱们虎头有大名了!” 江蒲笑了笑,“他能知道甚么,怕是玩了这么会肚子饿了,赵嫂子抱他进去吧。” 赵显家的应了声,接过孩子就往花厅去了。 “虎头?”赵元胤笑了起来,“怎么取了这么个乳名啊,倒跟乡下孩子似的。” “今年不是虎年么,且他又是年初出生的,可不就是虎头么!”江蒲边说,边解了三个小布包,一个是长命如意的金锁片,一个羊脂玉牌上头镂刻着“君子不器”四个篆字,还有一个则包着几贯子钱,她看了半天也不明白是甚么意思,只当是这里头有甚么规矩讲究,于是问赵元胤道,“你们江南送小儿满月,都是送三份礼的么?” 赵元胤正大口里往嘴里塞水晶小笼包,听江蒲问话,翻了个白眼,含糊道:“我钱多啊,送三份礼!”说着,咽下口中的包子,理清了口齿,“只那六贯六络钱是我的,讨个好彩头六六大顺么!” 看他又要去挟包子,江蒲忙拦了他的手,问道:“那两样呢?” “金锁片是三娘子送的,玉牌是静之特地叫做的。”他说得轻巧,江蒲却愣怔住了。自打洗三之后,徐渐清就再没来看过孩子。弃子么,谁还记在心上! 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他特地着人雕了玉牌给孩子满月礼,可人却不见踪影? 罗绮已然哭了起来:“奶奶,看来爷还是把虎头记在心上的。” 这一个月来,罗绮是即悲且喜。悲的是,府里上下都不把这孩子看在眼里。喜的是,正因着不受重视,所以自己才能时时亲近孩子。 如今徐渐清又如此费心的给孩子备了份满月礼,她登时觉得自己人生圆满了! 江蒲却是冷冷一笑,抬眸看向赵元胤:“他这是甚么意思?” 第三十三章 :妥协 不是她心里阴暗,实在是徐渐清的意思太过明显了。先冷你一个月,再又示好。打一巴掌给颗枣的把戏,也只好骗骗罗绮罢了。 赵元胤放下竹筷,轻声一叹:“他是孩子的父亲,送孩子件东西能有甚么意思。” 江蒲手里把玩着玉牌,唇边浅笑点点,“我还以为嫡子在他心中有多重呢,原来也不过就值一块白玉牌。” 赵元胤讪笑两声,不好答腔。他早就说了,这种手段是骗不过江蒲的,静之偏偏要试。唉,这下倒好,人一点脸面都不给你留,当场拆穿。 罗绮怔怔的不知他们在说甚么,心漪却听得明白,淡淡劝道:“奶奶算了吧,大人较劲可怜的还不是孩子!” “可怜!”江蒲笑了出声,盯着赵元胤道:“生在徐府,再摊上这么那样的父亲、祖母,他想不可怜都难!” “江蒲。” 听赵元胤直呼自己姓名,江蒲不由敛了笑容,转眸直直地看了过去,静候他的下文。 赵元胤微垂着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桌案上的青花玲珑酒盏,“我本以为你算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同样是一抹冷笑,可出现他的面上,偏偏就有冷月寒潭的意境。 不过如今的江蒲,对他的美貌已有了足够的抵抗力,略斜了眼眸,“没想到甚么?” 赵元胤面上带着醉人的微笑看向江蒲,反问道:“你是随口一问,还是真想细谈?” 江蒲蹙了眉还不及开口,赵元胤又道:“若你只是随口一问,我说了难免招你厌恶。可若是真心想听,当着这么些人……”他的桃花眼一瞟,迷离的眸光令得好几个小姑娘,脸蛋儿红红。 不用他说完,心漪便扯了扯罗绮的袖子,“姨娘,咱们进去看看小爷吧。” “啊?”罗绮刚舀了碗鸡汁豆腐羹,就被心漪拖了起来。那些个小丫头、女孩子见了她们都走了,也不敢多留,行了礼都退下了。 “这些个丫头,倒真是会替我做主!”江蒲扯着嘴角嗤笑了两声,给自己斟了浅浅一杯蜜酒,“人都走了,赵相公有话就请说吧。” “江蒲,你不觉得你自己太自私了么?”赵元胤沉了脸色质问道。 江蒲江面露茫然:“你甚么意思?” 心漪拉着罗绮一头钻进花厅的小隔间,又把花铃和多儿都遣了出去,与罗绮面对面地坐着,神色慎重:“我知道自打大爷收了我做通房,你横竖看我不顺眼,可说到底你我总是打小的情份……” “你有话直说,我没工夫在这里陪你绕弯子。”罗绮一脸的不耐,站起身抬脚就要走。 心漪连忙一步拦下,“好,我问你,是希望虎头将来继承家业,还是希望他一辈子做个不受待见的庶子?” 罗绮自小跟在李太君面前,养成个掐尖要强的个性,可论心眼还算是个实诚的。这一个月来日日守着儿子,看他一点点的长大也就不多做他想了。心漪突然这么一问,她不由睁大了杏眼,“你这话甚么意思?” 心漪叹了声,“大奶奶为甚么和大爷、太太闹翻你知道么?” 罗绮摇了摇头,“不大清楚。” “是了,你那会还在养身子呢。”心漪微微一笑,当下将立嫡的事情说了个大概。看着心漪满脸地震愕,缓了缓继续道:“奶奶也是好心,毕竟过继做了嫡子,虎头就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了,然而你做人家的娘,总不能只顾着自己,也要为孩子想一想。” “大奶奶是嫡妻,又是圣上赐的婚,娘家大哥还是个大将军,手上握着好几十万的兵。别看老太君动不动就嚷着要休了她,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只要大奶奶没犯下惊天动地的大错,府里上下谁也奈何她不得。退一万步说,就算真闹到要休妻,大奶奶都不用回漠北,她兄长给她的陪嫁庄子,够她吃喝花销一辈子。” “可那虎头呢?他一个庶子,不得长辈喜欢,生母出身又低,他要怎么办?难道你真指望靠大奶奶一辈子?所谓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谁还真能靠谁一世不成!” 罗绮还处在震惊之中,愣了好一会,才道:“大爷和太太真要把虎头过继给奶奶做嫡子么?” “这话我怎么敢乱造谣,满府里谁不知道,为了这事大奶奶和大爷、太太都闹翻了天!” 罗绮兀自讷讷道:“我还以为奶奶是为了把孩子留在我身边,才和太太闹的。” 心漪叹息道,“罗绮啊,咱们这种家生子总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才好。就是主子抬举你一点半点,可到底还是个奴才,你说你守着虎头有甚么用?这不是误了他么!将来爷自然是还要进新人的,孩子还怕少了去,就算大奶奶死活拦着不让立嫡子,到时候虎头不入爷的眼,又能占着甚么好处?可若他过继到奶奶名下,可就是嫡长子,那身份该多尊贵,说句犯上的话,就是奶奶将来真养下了儿子,也要让着虎头三分!” 她二人在小隔间里长篇大论,花厅外,赵元胤连珠炮惟的追问江蒲:“你是打算护他一辈子?还是当小猫小狗地养着逗乐?你和静之闹成这样,万一有天要和离,那孩子又靠谁去?静之将来总还会有别的孩子,等文煜长大,你能保证他和你一般,不争不抢么?” 江蒲眸光呆滞地盯着赵元胤,她不得不承认,那一连串的质问,她真的一点都没想过。她只顾着自己的原则、底线,却从没有替孩子想过将来。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不是他的母亲吧! “奶奶!” 江蒲还陷在怔忡迷茫之中,罗绮哭着从花厅里冲出来,“扑通”跪倒在她面前,磕头如捣蒜道:“求奶奶应了爷,应了爷吧!” 江蒲笑了两声,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你要知道,我若应了,虎头就再也不是你儿子了。” 罗绮挺直了背脊,“奴婢算个甚么东西,只要小爷好,奴婢这条命舍出去又有何妨!” 这才是母亲吧!江蒲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罗绮,纵使不理解,也有些感动,只要是为了孩子好,就能把自己都舍出去! “好”字在江蒲口中打了几转,就是说不出来。她闭眼叹了声,“你让我好好想想。”说罢,起身急步而去。任凭罗绮在身后声嘶力竭。 江蒲一回到屋,兜头就倒在暖榻上,梅官从没见过江蒲这般空荡荡的样子,睁着大眼满脸惶恐。桑珠打发她下去后,奉上一杯清茶:“奶奶试试,这是庄子里前日才进上来的社前紫笋。” 江蒲斜眼一瞅,果然是茶汤碧绿,再被淡暖茶香一扑,紧蹙的眉头登时缓了三分。 桑珠瞅准了时机,连忙劝道:“奶奶也太实心眼了,你这般为姨娘,只怕到头来姨娘还嗔怪奶奶挡了小爷的前程。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情,奶奶何苦拧着。倒不如顺了爷的心意,咱们凭白占个儿子,又搏个贤良的名声,就是是爷和太太也记奶奶的好……” “你说的我何尝不晓得。”喝了两口热茶,江蒲也算从那团混乱中挣脱了出来,轻轻一叹:“只是我自己拧不过来罢了,一想到他的盘算,就觉着寒心。”那一张酷似某人面容,自己终究做不到以平常待之啊。 桑珠想了想,道:“这也简单,咱们应下嫡子的事,就只管去庄子上住着。奶奶在这深宅大院里拘了这么几年,正好出去散散心,想来太太也没甚么不依的。正好前日娘打发人来说,庄子上各色时蔬都要下来了,咱们正好去吃点时鲜。就是后头那片山林子,咱们带上人,还能打几些个野味呢!” 江蒲横了她一眼,笑道:“倒被你说得动心了!” 的确,自己那么硬拦着里外都不是人,何苦呢!实在看不惯,走开了就是,谁让自己这一世摊上了好出身,好兄嫂呢! 她这里刚拿定主意,就听梅官在外嚷道:“哎哟,姨娘你这是做甚么,快起来啊!” 江蒲与桑珠互瞅了眼,搁了茶走出屋子一看,但见罗绮满脸泪痕地跪在滴水檐下,赵显家的抱着虎头也不敢走开。 江蒲当下冷了声音:“你这是做甚么?”看来自己真是枉做小人了! 罗绮“砰、砰、砰”磕了三记响头,脑门上立时浮起片红印子,“求奶奶答应了爷,给虎头一条活路吧!” “呵呵……”江蒲冷笑数声,“你就那么急不可耐地把儿子送人么?”虽然江蒲理解她的所做所为,可是她后面那句话却也太不知好歹了。 “小爷本就是奶奶的儿子,奶奶不心疼谁心疼!”罗绮微昂着头,眸光灼灼地盯着江蒲,语气里已带了隐隐的质问。尽管心漪说她是为自己好,可在她看来,这个女人多多少少总是有点私心的。她无非是想替自己的孩子占着嫡长子的位置! 江蒲噙着冷笑俯视着罗绮,心漪打斜刺里冲了上前:“姨娘这是做甚么,不怕叫人笑话了去!”说着,伸手就要拉人起来。 罗绮用力甩开她,直愣愣地看着江蒲,语带威胁:“奶奶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江蒲突然笑了,还没见过这么上赶着给人当棋子的人! “我答应你。” “啊?”罗绮一时没听清楚,张大了嘴瞅着江蒲。江蒲稍稍弯了身子,一字一顿地道:“我说,我、答、应、你!” 站在旁边的心漪,听到这话心里长舒了口气,眸底浮起一丝笑意。不妨江蒲轻轻一唤,“心漪啊。” 她慌忙中抬头,还不及敛去眸中的得色,江蒲素白如菊的面上,浅笑无痕,“你真是好本事啊!” 第三十四章 :离府 三年无所出的大媳妇说要过继嫡子,李太君和徐孜需再不情愿,也不好硬拦着,只能以媳妇还年轻为理由,劝她莫要着急,硬拖着不肯开宗祠请族谱。 两方商讨了几日,最后各退一步。就如刘氏最初所想,长孙即养在媳妇名下,一切待遇皆如嫡子,将来若无正经嫡子,再上族谱不迟。 嫡子事情一办完,江蒲便借口自己身子不好,想搬到庄子上住些日子。李太君为着嫡孙的事,心里憋了口气,恨不得眼不见心不烦,自然不会留她。 刘氏倒是苦苦相留,可架不住江蒲执意要去,也只好应了下来,只是嘱咐儿子好生送去。可是江蒲只让他送出了东南角门,就道:“你不用送我过去了,离得又不远。”说完,便放下了马车帘子。 徐渐清原本要上车的脚步登时收了回来,转去嘱咐了下人几句,隔着车帘子,不冷不热地道:“到休沐了,我就看你去。” 桑珠看着仆妇们把东西都搬上了车,到徐渐清面前福了一福,“大爷,时候不早了,再晚了可就赶不上吃午饭了。” 徐渐清看了眼低垂的车帘,挥手道:“走吧。” 目送着马车辚辚远去,站在徐渐清身边的赵元胤微微一叹:“你这又是何苦,夫妻俩有甚么话不能说,非要闹到这份上才罢。” 徐渐清垂首一笑,“她不是不想选边站么?不想搅到府里这团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来么?那么除了离开还能有别的办法么?” 赵元胤愕然。 “你这么逼她,就不怕她闹和离么?再则说了,万一文煜成了正经嫡子,你们夫妻间可就再和好的可能了呀。”自己与他相交多年,又岂能看不出他那点心思。 “和离?”徐渐清仿若听到了甚么笑话似的,呵呵笑出出来,“这三年来素素尽管胡闹,却从未提过和离的事,她心里也清楚,圣上为甚么要把她从漠北远嫁到江南。至于嫡子,这府里终究还不是……”徐渐清微笑着顿了顿,“一个人说了就算的!” 三年夫妻,到现在自己才想着回护于她,却发现她根本用不上自己。以她的家世和心性自保有余,那么自己能做的就是成全她。既然她想过悠闲自在的日子,就清出一条道来让她走。 只希望这些个肮脏事情,能尽快解决,这样对于文煜也好。想到儿子,徐渐清喟然一叹,但愿自己能来得及补救这荒唐的事情。 赵元胤看着他转进角门的背影,狠跺了两脚,自己怎么就忘了他的狐狸属性,真是白替他操了这些天的心。 当日姜梗在金陵附近置了三处田庄,两处大庄子都离金陵有百多里地,惟独南郊的列眉庄离得近,赶着马车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列眉庄的大管事是桑珠的父母,尤其桑嬷嬷来是姜朴母亲的陪嫁丫头,那是再忠心没有的。至于其他的仆从,都是姜家家奴,说是家奴其实也算是家将,都是随着姜家父子上过战场的。对姜家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 因此,他们听说姑奶奶要回庄子里来住,一则以喜,终于又能见着姑奶奶了!一则以怒,若不是受了徐家的气,姑奶奶又怎么会到庄子里来散心! 列眉庄是个只百多户人家的小庄子,不论有点甚么事,不消半天工夫就能传得满庄皆知。更何况别院里大肆清扫,下人们口中也都喜气盈盈地四处说着,姑奶奶要回来了! 因此,庄子上还有哪一家不知道的。 所以,当江蒲的马车进庄子的时候,道路两边那是站满了人,不论大人小孩都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两辆简素的马车,农妇的嘴里还小声的议论着。 梅官自小养在深宅大院,头一回到这种乡野地方,望着车窗外绿油油的稻田,黄灿灿的油菜花,翠绿的柳枝挽在粉墙黛瓦的墙头,一弯流水自小院门前绕过,远处的山峦烟雨蒙蒙。 只是被那么多人好奇地打量着,她怪不好意思的,只好放了车帘,坐进来向江蒲笑道:“原先我看山水画,只说都是人自己想出来的,没料到还真有这么个地方。” 江蒲前世便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对梅官的赞叹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倒是桑珠自小长在漠北,听了梅官赞叹有加,忍不住揭了车帘,果见外面风景如画,宛如仙境。[] “奶奶快瞧,多好看啊!”桑珠一边赞叹,一边撇嘴道:“早知道庄子上那么好早就来了,何苦在府里受那些腌臜气!” 桑珠毕竟还只是十八岁的女孩,这会犹如出笼的鸟雀一般,眉眼间神彩飞扬,红红脸蛋,比庄口的那一树桃花还要娇艳。 江蒲透过桑珠的胳膊,向车窗外一瞅,恍然间有点物是人非的意味。记得那年春天,他兴冲冲地折了两枝桃花送来,一枝给自己,一支给茉茉。 为了这两枝花,他甚至还勾破了衣服。 茉茉拿着花很高兴,嚷着叫妈妈翻个漂亮的瓷瓶出来给她放在屋里。可是自己却叹息着,把花洒回了树下。 他追着自己一个劲地问,“你不喜欢么?” “花一年才开几日,就让它在枝头娇美着不好么,为甚么一定要折下来呢?”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一脸的不解,最终被茉茉唤去挑花瓶,她独自站在窗外,看着他们笑厣如花。 或许和他的结局从那时起就注定了吧! “奶奶到了。” 桑珠的清亮的嗓音唤回了江蒲的思絮。她收拾了心情,扶着桑珠的手下了马车。 “姑奶奶安好。” 桑得夫妻俩带着一众下人给江蒲行礼,别院的下人多半是沙场出身,声音本就宏亮,再加上他们见着江蒲,又是激动又是悲愤,那嗓音更是显得震天撼地。 江蒲刚刚下车,还没站稳脚,被他们响若炸雷的嗓音,惊得腿软,幸好桑珠眼疾手快扶住了。江蒲惊魂甫定,勉强笑了笑:“阿爹,嬷嬷快些起来吧。” 而江蒲这一下腿软,看在桑氏夫妻眼里,心疼万分,想当初在漠北自家姑娘策马奔驰,挽弓射猎,是那多么的英姿飒爽,可现如今却成了这副病蔫蔫的样子。 “姑娘……”桑嬷嬷上前挽了她的手,眼眶倏忽就红了,“你真是受委屈了。” 姜朴幼年丧母,是这位桑嬷嬷一手带大的。彼此虽名为主仆却是情若母女。江蒲占了人家的身子,总是有点心虚的所以也就不敢见她。 这会被她粗糙的手掌握住了手腕,一股坚定的温热直透心底,江蒲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另一只手就去拉桑得,“嬷嬷阿爹,你们近来可好?素素,累你们担心了。”江蒲知道徐府的事情,他们多多少少是有耳闻的,自己护大的孩子,被人家那般欺负,只怕心里是难过的紧。若是真的姜朴,至少会争上一争。偏偏贪上自己这样的,有靠便靠,真是白累他们难过了。想到这里,江蒲心里不免生出一些愧疚之情。前一世自己无所依靠,硬咬着牙努力。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心疼,所以再苦再难都不说累,不掉眼泪。如今有人关心了,自己的软惰性子倒是一展无疑了。 “姑娘说得甚么话,咱们不担心姑娘谁担心。”桑嬷嬷握着她的手腕,只觉着虚软无力,哪像在漠北时那般浑身是劲。能把好好一个人折腾成这样,自家姑娘在婆家得受了多大的委屈。 当下越想越是心疼,忍不住老泪纵横。江蒲被他们感染了情绪,也跟着默默流泪。惹得旁边那些汉子都唏嘘不已,还是桑得抹了泪劝道:“快进去吧,在这门口哭眼抹泪的白惹人笑话。” “是了是了。”桑嬷嬷抹了泪,道:“我也糊涂了,只管拉着姑娘抹眼泪做甚么。”边说,她边就让江蒲进了院子。 这所庄院原本只是一个大庄户的院子,并不甚大,前后统共三进院落,前一进是仆佣住的,中间是正经院落,上边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一间厢房。后边一溜罩房,是给丫头、女眷住的。 桑嬷嬷领着江蒲进了正院,在厅堂坐下,奉上了茶,又道:“这么小个院子,真真是委屈了姑娘了。” 江蒲素来喜欢小房子,觉得小房子才够熨贴温馨,而这个院子符合她心里所有想像。当下她端着茶盏,欣喜地四下打量。顺步踱到窗边,见院子里的石榴才刚抽出嫩芽,而樟树则是落叶纷纷。 “这个院子好的很,哪里谈得上委屈了。” 这话桑嬷嬷如何肯信,只当她是委屈求全,当下更是感叹,只是看她笑得和煦,不忍在她面前抹泪,强忍了伤心道:“姑娘且坐着,我去厨里拿些姑娘爱吃的糕点来。”说着,一只脚就迈出了房门。 “嬷嬷且慢!”江蒲出声叫住她,又吩咐在外边的梅官道:“你跟嬷嬷去,拿了来就搁在外边葡萄架下的石凳下。”说着向外看看了天,感叹道:“那么好的阳光别可惜了。” 梅官自打进了这院子,看着甚么都新奇,进门前无意间看见门口趴着只晒太阳的小乳狗,反正江蒲也不大讲规矩,就蹲在那里逗着它玩,这会听见江蒲吩咐欢欢喜喜地应了下来,转头又和小乳狗道:“等会给你也尝尝。” 不想小家伙和她玩了一会,倒就和她亲近,摆着小屁股跟在她脚步一起出了院子,她甜脆的笑声越过院墙传了进来:“哎哟,你个小馋鬼,这就跟上来了呀!” 江蒲放了茶盏,走院子里伸展双臂,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老天爷一定是看自己上一世太过孤单,所以这一世补偿给她那么多心疼自己的亲人。 只是,那个人依旧不在身边。 江蒲垂首淡淡一笑,不过无所谓了。上一世自己孤单一人,爱不得尚且能抽身而退,何况于这一世。最多也就是顶着徐家大奶奶的名份,守着这座小院过完一生罢了。 至少衣食无忧且有人陪伴,只这两点就比前世好上许多。也许过些日子,还能和徐渐清商量商量,放她回漠北探探亲。 佛说有求皆苦,她做不到无求。那么求不得,就都不求吧。只要如此,便好。 小樗隆重推介一本书,一文钱员外的茶婚。简介:茶商嫡女重生立志成材改命。员外是很注得细节、考究的作者,看她的文会有很真实的感觉。ps:此文含茶政马政知识 第三十五章 :游河 列眉庄,山上是茶园山下是良田,更有山中林木森森,奇珍无穷。可算是这附近一等一的富庶之地了。如今正值仲春,正是野菜肥美的季节,江蒲每日山上下田,或是带着家奴林中野餐,再不然就是和村中顽童放一回纸鸢。日子虽不敢和神仙相比,却也是恣意快活 桑氏夫妻是只要她高兴就好,自然是不会去拦的。村庄中那些农户也都是不讲究规矩的,见大奶奶随和,也都愿意亲近她。所以农庄的生活,她适应的很快。 十来日下来,江蒲的脸上便有耀人的光彩。 只有徐渐清的偶尔到访,让人心生不悦。江蒲头上毕竟顶着徐大奶奶的名份,也不好拦着不让他进门。反正,他来江蒲就出门,挨到晚上回来,他定是不在了的。 除了徐渐清,赵元胤和柳三娘也不时到访。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口劝她回去。 有一回赵元胤见左右无人,便叹了句:“静之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江蒲不等他说完,就冷冷打断:“我知道,不然他不能拿着自己的亲儿子当棋子使!” 自此,他二人便不再劝。 快活时光容易过,倏忽已到了初夏时节。江蒲在庄子里玩得腻烦了。想着往金陵城去逛逛,又怕叫熟人撞见。毕竟自己还顶着养病的理由。 于是便换了套胡服男装,又把桑珠、梅官打扮成书僮小厮,再叫上几个面相凶恶的健壮家奴,以确保旁人不敢往自己身上多瞅。然后套了辆车,马鞭一挥哐啷哐啷地进城玩去了。 柳三娘才刚唱完了《站金山》下来卸妆,就听小厮报说:“有位姜二爷,请三娘子过去一聚。” 服侍三娘卸妆的小丫头,大口啐道:“你头一日是在这里当差么,那么个生客也来回三娘子。” 小厮如何不知道规矩,实在是那位客人出手豪阔,随便一扬手就是一贯的赏钱。 “看姑娘说的,哪一位熟客不是打从生客做起呢。况且我看那位客倌斯斯文文的,也不是那起孟浪子弟。” 柳三娘打镜子里瞅了一眼,笑道:“出手阔气的客倌,我倒是该去奉承奉承。” 小厮被戳中了心思,低了头不好多做声。 就这会工夫,门帘突然被一只素手挑了起来,“三娘子好大的架子,叫我好等啊!” 小丫头正要开口斥责,柳三娘已从铜镜里看到了抹纤细的人影。先是惊讶,紧接着便笑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我的三娘,真是想刹人了。”一个身形秀气的青年油腔滑调的上了前。 他穿一件水蓝色攒丝绸翻领小袖长衣,腰间系着紫云缕金带,头裹素罗长脚幞头,虽不是十俊俏,却带着三分娇柔。说着话,食指便轻佻地往柳三娘下巴一挑,十足十的纨绔子弟。 小厮在旁惊得张口结舌,心里暗道,这番看了走眼,少不得要挨三娘子一顿好骂了。 丫头却是认出了来人,只见了这副打扮,也不叫破身份,只说:“二爷穿这身衣服,但是很显精神,把那些个不中用的书生相公都比下去了。” “是么!”那男子“哗啦”一下打开折扇,一下一下摇了起来:“果然比他们俊么?” 三娘横了一眼,半真半假地嗔道:“还俊呢,也不知你跑哪里野去了,才几日不见,又黑了几分。就你这模样要是回府了可怎么好?难不成天天穿着胡服乱晃么?” 听他们说话显然是相熟的,为啥自己看这位姜二爷却这般眼生,小厮大着胆子狠瞅了两眼,还是不认得! 此时,那男子收了折扇,抱着柳三娘的胳膊撒娇道:“哎哟,我的好三娘,你就少训我两句吧!” 柳三娘咬着牙,往他眉心一戳,似娇还嗔地叹了声:“你呀!” “渭丰河上的荷花多已冒了花苞了,我包艘画舫,咱们一起去赏花吃酒,也凉快一日如何。”男子歪着着脸,讨好地笑着。 小厮恰好瞧见他光洁的脖颈,刹时间瞪大了双眼。[.超多好看小说]过了好一会,才在心底叹道,怪道三娘子连赵相公那样的风流人物都看不上,原来是个磨镜哇!真是可惜了那么个好容貌。 除了留云庵,渭丰河上的画舫也是金陵城消暑的好去处。只是画舫上都配有歌伎舞娘。所以金陵城的夏天,女上留云庵,男登渭丰舫。堪称一时风尚。 只是这会才过了立夏,天气尚不算热,画舫的生意不免有些冷清。 林婆子立在甲板上,探着头向河堤上张望,心里有些个焦急。适才包了画舫的相公,怎么还不来呢。适才隔壁的画舫就被几个相公包了去,人家本是看中自家画舫的,只因自己收了人家三贯的定钱,才推辞了。 这会想起来难免有些肉痛。唉,要是那包船的相公不来,自己可不就才赚了好几十贯钱。如今生意清淡,一日里也碰不上几拨客人,走了一茬,这一日怕都做不上买卖了。 她正后悔不来呢,远远地就见驶来了一辆马车,待它到了近前,林婆子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扭着丰腴的身子,挥着小团扇,踩着踏板嘎吱嘎吱地迎到堤上,“姜相公,你可算是来了,舫上的酒食都备好了,就等相公……” 见着“姜相公”本人,林婆子的话尾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适才包船给钱的是家奴,她并未见着主家本人。不过她做行做得久了,甚么没见过,京中的贵家娘子还有养面首的呢!江南受风俗所拘,虽不至荒唐至此。也偶有妇人招小倌相陪。 当下便转了笑脸,压低了声音,凑近前谄笑着道:“相公放心,老婆子船上也很有几个清俊小倌的。” 我们姜二爷险些被林婆子的脂粉熏出个喷嚏来,赶忙退了一步,家奴眼尖大迈了一步,把林婆子隔了小一丈远。 “我们兄弟想清清静静地聊会天,你只挑几个吹弹得好的过来相陪就是了。至于小倌……”姜二爷眼珠子一转,正想多问两句,穿着男装的柳三娘,已抢先道:“小倌、丫头一概都不用了。”说着,几乎是拖着姜二爷上船。 到了二楼船仓坐定,又把丫头、歌伎遣了下去,柳三娘才埋怨道:“素素,你也太胡来了,若是传回府去可怎么是好。” 江蒲凭栏而坐,河风吹起她幞头后坠着长长脚巾,衬得她颇有几分风流倜傥,“有甚么怎么是好的,有本事他们就把我休回漠北去。”她眼神迷离地看着岸上层层叠叠的柳枝,仿若重重碧绿纱帘。 “又说混话了。”柳三娘拣了个水晶杯,倒了半盏琥珀似的葡萄酒递给她,“明知不可能的事情,想来做甚么。” 江蒲笑了笑,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既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她们就受着吧!” “惹得老太君不痛快,你还不是给自己惹气生。” 江蒲无所谓地道:“反正,我又不在府里住着,眼不见心不烦。” 柳三娘还待再劝,江蒲已哀求道:“三娘,你我难得出来一游,你非提那些糟心、闹心的事做甚么。”说完,又嚷着叫歌伎上来。 梅官应了蹬蹬地下楼去,不大会就领了四五个长相干净的歌伎上来,其中一个女孩怀抱瑶琴,羞答答地缩在人后。江蒲细细一瞅,发现她眼眶都是红的。 画舫上的歌伎都是教坊出身,自小便在乐籍,五六岁上开始学弹唱,十二三岁就出来见客了。这几个年纪都有十五六岁了,按说不该如此扭捏羞涩才是,或者她是适才受了甚么委屈、教训? 可也不应该啊,做歌伎的怎能带着一副哭腔见客?今日是撞着自己,换成别人,只怕登时就要赶她下楼了。 江蒲心里虽然好奇,可她也没心思多管闲事,所以并不多问。只令她们坐到纱帘后,拣清雅的曲子弹来,她自己则和柳三娘,吃酒说笑。 河风徐徐,花香阵阵,恬淡的琴声和着湍湍地流水声,宁人心神。 二人正聊得兴起,楼下却传来隐隐地吵嚷之声。起先二人还能当没听到,可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江蒲“哐”地把酒案上一搁,叫道:“桑珠,你去瞧瞧下边做甚么呢?你告诉林婆子再这么吵下去,我可不给钱了。” 还不等桑珠应声下去,林婆子就急忙忙地赶了上来,不住地躬身赔礼:“姜相公莫要见怪,一点小事,这就妥当了的。”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渔家打扮的少年,和小倌们扭打着冲了上来,“我把钱都还了,你们为甚么还不放人?” 就在人影闪现的那个瞬间,坐在外边甲板上的家奴,齐齐冲了进来江蒲面前登时坚起道人肉盾墙。 几个彪壮汉子往这里一站,仓房里登时静了下来。林婆子打着颤赔礼道:“姜相公,真是对不住,您千万大人有大量,莫和小的一般计较。”一面又呵斥小倌道:“还不赶紧把混小子给我拉了下去。” 小倌们慌手慌脚地,拉扯着那少年就要下楼,那少年不管不顾地嘶声吼道:“你们再不放人,我就去衙门告你们逼良家子做歌伎……” 林婆子气得腮帮子直抖,香粉扑籁籁地往下掉。 “大宏哥,你先回去吧。”一道带着哭音的娇柔嗓音,引得江蒲推开面前的家奴,好奇的看了过去,果然是那个抱瑶琴的女孩。 “秀儿,你放心今日我一定带你离开的。” 那名少年做粗活做惯的,手上的力气比着小倌大了许多,他虽然挣脱不开,可那些小倌也没办法拉他下楼。 画舫不比青楼,都是整艘包给人家的,而能包的起的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他们就是吃了酒闹点事,你又能如何。 所以画舫上多没有养着打手,尤其是这会生意还清淡着,谁也不会花这个冤枉钱。 谁晓得,今日偏就撞上这一出,林婆子急得眼睛都要瞪裂开了,可就是奈何那小子不得! 今天和员外讨论昨天折花那一段,她表示不理解,不知道大家有甚么看法啊。特此声明,女主真的不是学林妹妹啊!还有磨镜的意思,大家应该猜出来了吧! 第三十六章 :印子钱 那个叫秀儿的姑娘泪珠涟涟,扑在林婆子脚下:“林嬷嬷,求放过大宏哥吧。” 林婆子担忧地扫了眼上首的客人,真要惹恼了她们,这一趟赚不着钱不说,指不定人家一怒之下,能把画舫都砸了。但见她们都饶有兴味地看着戏,林婆子才稍稍放心了些。 一把推开秀儿,指着那少年,满脸忿忿,“我的姑娘,你也瞧瞧,是我不放过他,还是他不放过我啊。” 其他几个歌伎上来帮忙说情,“秀儿怎么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总留在咱们画舫上,叫人知道了嬷嬷可要担大不是的,但不如放了她回去……” “你们说得倒轻巧。”林婆子一口啐过去,“没有李大爷的吩咐,谁敢放人!” 几个歌伎听得“李大爷”三字,都不敢做声了。 坐在旁边看戏的江蒲,好奇地问了句:“李大爷?哪个李大爷?” 金陵府李姓有头脸的人家并不多,且又这般霸道的,江蒲心里已有了人选。 听得一直没做声的客人开了口,林婆子赶忙躬身回道:“就是东门大街的李家。” 江蒲笑了起来,“果然是他家。胆子倒是不小都敢逼良为伎了。难怪人说他们家子嗣单薄,就这么个庶出旁支的败家的纨绔,也人模人样的称起大爷来了。” 林婆子侍立在旁,也不敢多说甚么。 姜朴拈了颗鲜红的樱桃,含在嘴里慢悠悠地道:“既叫我碰上了,少不得问上一问,你们欠了他多少钱呢?值得用人来抵!” 秀儿听她敢那么说李家,心里欢喜异常。大宏哥是卖了自家的渔船才帮自己把债还清的。不想他却没把借据要回,李家若是再上门逼债,自己再拿甚么去还! 听这客人的口气,满不把李家放在眼里,指不定她能帮一帮自己。因此她忙上前屈身回道:“因着父亲重病,我不得已向李家借了十贯钱,利滚利到如今已是十六贯了!” “十六贯!”江蒲睁大了眼,“这是印子钱呢?”放印子钱虽不算违令,可那些利钱官府也是决不会判给债主的。所以有本事放钱印子钱的,都有颇有些背景的人物,不然一个不好,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秀儿悲泣道:“父亲久病,亲戚见着咱们就关门,我实在是没办法,不得已才……” “李茂的胆子倒是不小啊。”江蒲笑道:“不仅放印子钱,还为着这个逼良为伎。” 放印子钱虽不违令,名声却总是不大好听,所以虽有逼债的,也从来没闹出过大事来。 柳三娘眸光轻闪,挟了一碟子黄灿灿的波萝肉递给江蒲,“区区一个李茂怎么会这样的本事?就是有,他又哪来的本钱?李家虽是做兴他,可如今还是李老爷当着家,他一个月的算到顶也就一贯的月钱,哪有本钱放印子钱呢。” 江蒲心头一动,闪过只言片语,只是太快了没有抓住。她正凝眉细想,忽听外头有人问道:“舫上坐的可是姜二爷?” 江蒲眉头一蹙,“姜二爷”这个称呼是自己头一回用,怎么会有人知道?就是桑珠、梅官也觉得好奇。惟有柳三娘掩嘴一笑,“还真是巧了,这也能碰上。” 江蒲瞅了柳三娘一眼,疑惑着起身走到窗边,挑了烟罗纱向外一瞅,登时翻了个白眼,算自己倒霉,居然碰上了他! 虽然隔着窗格子,可赵元胤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江蒲,欢天喜地的辞了那帮猪朋狗友,叫画舫靠了过去搭上踏板,蹭蹭地就上这边楼来了。 然而却被仓房上的情形,惊了下,“哟,这是在做甚么呀?” 江蒲瞅见他腰间鼓鼓的荷包,眸光轻闪,计上心来,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赵元胤忙护住腰间的荷包,故作惊惶地往后退了步,“你要做甚么?” 江蒲也懒得跟他多费唇舌,跨上前一步,夺过他腰间香圆缎绣竹纹的荷包,发现里面除了几个散钱,居然还有好几个小银锭子,取出一锭,抛给那少年,“你拿了这个还钱去,这回一定记得把借据要回来,我在这里等着。” 虽然自己一时想不起来,可总觉得这事情不对。要她自己出钱,或者还有些踌躇,偏偏赵元胤自己撞了上来,用别人的钱做好人,感觉还是很舒服的。 那少年接着银锭,满脸愕然,张嘴问道:“那利钱是多少啊?”但愿他们不要像李家那般,要不然自己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江蒲笑了笑,“这是大爷赏你的,不用还。” “喂,喂,喂。敢情不是你的钱,你不心疼啊!”赵元胤边嚷,边就要上去抢荷包,却被姜家忠心耿耿的家奴挡在当中,只好拼命伸胳膊。 看着气急败坏的赵元胤,江蒲又摸了一锭银子丢给林婆子,“这些够了吧。” 林婆子接着银锭,眼睛都笑眯了起来:“够了,够了,够了。爷们乐着,咱们这就退下去了。”说着,便领着众人下楼去。 那少年郑重地谢过二人,又道:“这钱,我一定会还的。”说完,看了秀儿一眼,方一溜小跑的冲下了楼。 江蒲讹了赵元胤两个银锭,也不好意再给人脸色看,给他倒了杯酒,端着笑脸问道:“你怎么知我在这舫上?” 赵元胤斜睨了她一眼,拿过酒杯,“我在甲板上瞧见隐约是你的家奴,所以靠过来问一声。” “那,你怎么会问‘姜二爷’的呀?”江蒲忽闪着眼睛,对此着实很好奇。 赵元胤剥了个桂圆丢进嘴里,阴阴地笑道:“不问‘姜二爷’难不成我还问是徐家大奶奶在舫上么?你不怕议论,我还要顾着静之的脸面呢!” 听他提起徐渐清,江蒲的笑容不自觉的黯了三分。柳三娘赶紧拿话叉了开来。赵元胤也在心里一叹,静之难得对人上心,偏偏又闹成了这样。 当下,怕闹僵了也丢开不提。 众人在画舫上玩到了日薄西山,还不见那少年回转。江蒲坐甲板的围栏上赏着夕阳,一回头瞅秀儿担忧的神色,随口就道:“你的大宏哥,该不是拿着银子跑路了吧。” “不会的。”秀儿断然否定,轻蹙着眉尖道:“我只怕他是出了甚么事。” 大宏哥人老实不知道借据的事,可李家不会不知道。之前他们就有意扣下借据,只怕这回也不会轻易的就拿钱了事。 江蒲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转向家奴吩咐道:“告诉林婆子掉头回去吧。” 赵元胤眉一挑,问道“怎么,不等了?” 江蒲给了他一记白眼,“你也看看这甚么天了,我出门一日了,再不回去嬷嬷不着急的么!” 画舫一靠岸,众人还不及下船,就见一群豪奴押着被捆得像棕子似的少年,吆喝着走了过来。最后那个摇着折扇的瘦竹杆正是李茂。 江蒲微微蹙了眉头,还钱还能还成这样? 李茂落在家仆后头,眯着细眼直瞅着那少年,嘴里一直磨牙。清明踏春,他无意间撞见了个身着素服的小娘子,所谓若要俏,三分俏,再兼她神色悲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 他一见之下心荡神摇,着人四下打听,才知道那小娘子家住城西,姓钟。就父女二人过活,钟老汉早年中过秀才,家里又颇有些田产,也算是个小富之家。 可惜打钟夫人去后,钟秀才伤心过度大病一场,自此便落下了病根,家中无人主持,家业便日渐凋落。再加上他长年久病寻医问药,家中越发的抓襟见肘了。 李茂本想着像钟家这样的人家,只要自己厚厚的给笔聘礼,再许了钟小娘子抬进来做贵妾,钟家就无有不应的。 不想钟秀才偏有些文人骨气,支着病体,胀红了脸冲上门的媒婆直嚷,“慢说女儿早就许给了展家,就是没有许人,也绝不给人做妾的!” 这下可惹恼了李茂,只是他再霸道,也不敢带人上门强抢民女。无奈之下只好招呼人喝酒解闷,常瑜听说了着人去打听了打听钟家,回来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前些日子乍暖还寒,钟秀才的病又犯了,正没钱请医吃药,咱们不妨借他一些,到时候还不起钱,看他还怎么张狂。” 钟秀正为着老父病四处告贷,可是钟家的亲友,都深知他家的情况。所谓救急不救穷,谁也不是富贵人家,哪经得住他长年累月的寻医问药。 因此,钟秀上门虽不至吃闭门羹,钱却是借不到的。展家虽有心相帮,无奈自己也只是温饱而已,实拿不出闲钱来。眼见着老父就要断药了,钟秀急得天天抹泪。 隔壁孙婆子过来帮忙时,悄悄地告诉她,有个地方能借到钱,只是息钱高了些。 钟秀哪里还顾得这些,忙不迭的应了下来。看着借据上的两成息钱,咬了咬牙签了下来。至于后来两成如何变成了三成,她已经无力追究。直到债主上门,她才知道自己竟是管李茂借的钱! 明知是他使得坏,却也无可奈何,借据上有自己的画押签名。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李茂,到画舫上卖唱。 李茂心里的盘算是,反正这钱钟家是还不上了,钟秀才眼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只等他两眼一闭,自己就能把钟秀从画舫上抬回来。 从画舫抬人,凭谁也说不出个不是。就是展家要闹,自己也能摆得平。 他断没想到,展大宏居然能把家中吃饭的渔船卖了来还钱。他拿着那十六贯钱,真恨不能把它们给瞪化成铜汁。 好在展大宏为人木讷老实,又从没借过钱,一听自己说能把钟秀领回去,激动之下居然也不管自己要借据,拨腿就跑。 李茂得了十六贯钱,又能留下美人,心里正美着呢,不想展大宏又拿了锭银子来,说要拿借据。展家是甚么人家,李茂心里清楚得很,把他们一家人卖了,也不够这一锭银子。 当下,他一边慢吞吞地差人去拿借据,一边问展大宏银子是从哪里来的。江蒲给他银锭的时候,并没有报赵元胤的姓名,所以他只能说是“姜二爷”给的。 李茂把“姜二爷”这三个字在脑子里转了几转,确定金陵府绝没这号人物,才吆喝家仆将展大宏绑了,硬说这锭银子是他偷的。 在李茂想来一个外地人,舍得拿一锭银子出来替个不相干的人还债,无非是看上了钟秀。自己亲自把钱还了去,软硬兼施,就不信那人不松口。 只要坐实了展大宏偷窍之罪,钟秀就更没人可指望了。 所以,当他看到赵元胤风度翩翩地从画舫上下来,眼珠子都要瞪掉下来了。 小樗百度了下高利贷,拒说是不算违法,只是高出银行的那部份利息,得不到法律保护,所以书上小樗也就这样处理了。 起点十周年庆典,大家都去这个网址,/ploy/20120507/?action=easter砸蛋赚经验啊! 先发个祝福,然后就能砸蛋了,小樗今天砸了六百。至于其他,大家可以去员外那里看看,她比小樗清楚规则。 第三十七章 :借据到手 由于太过惊愕,李茂甚至都没注意从画舫上飞奔而来钟秀。(.无弹窗广告) “你为甚把大宏哥打成这样!” 直到钟秀厉声喝问,李茂才回过了神,然而此时赵元胤已笑盈盈地从走到近前,拱手招呼道:“李兄这是做甚么?” 李茂硬着头皮回道:“这小子偷了画舫客人的钱……” “胡说,大宏哥才不会去偷钱!”钟秀扶着展大宏,哽声喝断,眸中怒火灼人。 赵元胤故作惊讶道:“原来是刚才那小子啊,我一时倒没认出来。”说着又蹙眉道:“我不给了你一锭银子么,不够你开口啊,做甚么去偷啊!” 展大宏口中塞着破布,眼睛瞪得溜圆,急得直呜呜。钟秀正要帮他拿了,却被李家的家仆推了开来。赵元胤眼珠子一瞪,冲李家奴仆喝道,“还不赶紧的把人嘴里的东西拿下来,就是官老爷拿人也没有这般的,你们这不是给你家大爷招祸惹骂么!” 李家的奴仆朝自家大爷瞅了眼,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取了下来。 破布一拿掉,展大宏便大声地辩解道:“我拿着姜二爷赏的银子去要借据,谁想李大爷二话不说,硬诬我是偷的……” “原来如此啊!”赵元胤笑着打断,“那么大一锭银子,也难怪李兄误会,不过的的的确确是是我朋友给他的。” 赵元胤都这么说了,李茂还能说甚么,只得陪笑道:“赵兄的朋友果然都是慷慨之士,倒是我小家子气了,就不知那姜兄弟我可有缘一见?” 撞到了赵元胤手上,李茂也就只有自认倒霉了,可那个姓姜的,自己倒是很想会上一会,认得了人,才好背后使绊子不是。 不想赵元胤却笑:“她是个随性恣意之人行踪难定,适才听说留云庵风景秀雅,便荡了一叶扁舟去了。” 听说姓姜的上了留云庵,李茂可是乐坏了,南效那边一到入夜人迹稀少,况且自己和留云庵那些个姑子又都相熟,暗地里使个坏,这口气也就出了。 因此,他朝赵元胤拱了拱手就要告辞,却被赵元胤叫住,“李兄,那借据……” 李茂不甘地瞅了眼钟秀,咬咬牙,从怀里掏出借据忿忿地丢给了展大宏,领着家仆赶去留云庵逮人了。 赵元胤看着他急急而去的身影,挥手大声道:“李兄,好走不送。” 待得李茂去远了,江蒲一行人才从画舫上下来。赵元胤凑近前,问道:“这大晚上的你引他去留云庵做甚么呢?” 江蒲灿然一笑,反问道:“他昧了你一锭银子,你不想出出气么?”叫你心思坏,看看最后到底是谁敲谁的闷棍! “姜二爷,这是借据。”展大宏老老实实的把借据奉上,旁边钟秀想拦又不好拦。 江蒲看在眼里,又从赵元胤的茶包里取出块散碎银子,“钟姑娘放心,这借据只当是我同姑娘买的。” “这怎么行呢!”钟秀连忙推辞,“那借据姜二爷要就拿去吧。”若不是他帮忙,这张借据是绝难到手的,自己现下一无所有,别人也没甚么可图的。 江蒲拉起钟秀的手,把银子硬塞到她手上,“你父亲病着,那小子又卖了渔船,你两家靠甚么过活?这银子你且收着,我只望你二位记着我的好,将来有请二位帮忙的地方,还请二位千万不要推托才是。” 一番大白话说出来,钟秀再要硬辞,就是她不领人恩情了。因此她只得接了银子,行礼谢过,随着展大宏回家去了。 赵元胤很是好奇,“你要那张借据还说是拿个把柄在手,钟秀他们又能有甚么用啊?” 江蒲眨巴眨巴眼,很干脆地回道:“不知道,我只那么一说。” 赵元胤被她噎得半晌回不了神,待要再问,姜家的马车已然去远了,他只气得直嚷:“你好赖把荷包还我吧!” 马车在别院门前一停下来,就有仆妇接了出来,“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江蒲一边下车,一边疑惑地问道:“怎么,又有谁来了么?” 仆妇们相视一笑,“小将军特地差人送了对雪貂来,给姑娘解闷。” “小将军?”江蒲愣了下,才想起姜梗夫妻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姜毅今年已有十五岁了,姑侄俩岁数相差不大,打小就在一起胡闹,感情可不是一般的好。 而自己搬回田庄的事,桑氏夫妻自然是要报回漠北的,那小子定是心疼自己姑姑,所以才会送了一对雪貂来。(.好看的小说) 江蒲一直以来都想养只小猫小狗,可是自己工作太过繁忙实在是照不了,所以这个想法,一直只是心里想想。 这会听说漠北送来一对小雪貂,真是喜上眉梢,急急进门,“赶紧领我去看看。” 只是她刚进了二门,桑嬷嬷就迎了上来,“姑奶奶,姑爷在堂屋等了好一会了。” 江蒲眉头一皱,“他怎么来了?”徐渐清还从没这个时候来过呢! 而适才那个仆妇之所以不提,实在是她不知道。 说话间,主仆几人已进了堂屋,见徐渐清坐在椅子上看书,他腿上窝着两团可爱的小雪球,正呼呼大睡。 听见有人进来,徐渐清放了书,抬眸笑看了过来,“回来了,你这对貂儿倒是粘人的很,硬要赖在我身上睡觉。” 江蒲冷着脸吩咐桑珠、梅官将貂儿抱了起来,两个小家伙还不大愿意呢,直到又碰到柔暖的身子,才蜷起来继续睡去。 “你来做甚么,明朝不用上衙门去么?”江蒲在他旁边坐下,语气毫不遮掩的赶人。 徐渐清不在意地笑了笑,淡淡地道:“明朝休沐。” 言下之意,今晚他是要宿在这里了。江蒲恨恨地看过去,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徐渐清只当没看到妻子脸上的忿忿,指着堆在案头的那一垒书道:“这都是书坊新进的话本,我翻了翻文辞倒也细密,给你打发打发时间再好没有了。” 江蒲冷冷一笑,“多谢大爷了,只是这会也不早了,大爷还是赶着回府的好,晚了,路不好走呢!”以为装糊涂就能装过去么,把话挑明了,看你怎么办! 然而江蒲低估了徐渐清的厚脸皮,他淡淡一笑,“不急,今日我本就打算在这里歇下的。” “你……”江蒲蹭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我屋里可没你睡觉的地方。” “知道,我已让桑嬷嬷把东厢收拾出来了。” “徐、渐、清!”江蒲从齿缝中蹦出这三个字,看着他近乎无赖的笑脸,江蒲只得拂袖而去。 徐渐清敛了眸中清亮的笑意,眸底的阴影掠一抹黯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当日她在府中时,自己明明能忍着一个月不见面。 可现在明知她不想见自己,却也要厚着脸皮赖过来,就是看着她气恼的样子,也是舒服的。 桑嬷嬷候在门口,听江蒲进屋了,才挑了纱帘进来神色恭敬,语气冰冷,“晚饭已然备下了,姑爷是在这里吃,还是摆到东厢吃。” 徐渐清看看了悬在内室门口的绿地洒花纱帘,叹道:“摆到东厢去吧。” 听见徐渐清出了堂屋,江蒲才从里间出来,身上已换了家常绸衣,“那家伙还真是不要脸的彻底啊!” 梅官毕竟是徐府大的,看自家大爷被赶去了东厢,抱着两只小雪貂,站在一边怯怯地求情,“大爷都先服软了,且又来了那么多回了,奶奶就算了……” 她话还没说了,江蒲一指甲戳了过去,“你个没用的东西,将来受了婆家的气,看我给不给你撑腰。” 桑珠一面帮着摆饭菜,一面也劝道:“爷有千万般的不是,总比着以前好了,至少还会拿着书来哄奶奶了。原先恼了可是各自走开的。” 她这话其实还是留了几分余地的,之前他们夫妻,奶奶倒是闹腾的厉害,可大爷看都不看一眼,径自走人就是。 三年来别说哄了,他们竟连吵嘴都没有吵过的。只是自己真要这么直说了,娘亲听见了还不得心疼死了。 桑嬷嬷也在旁劝道:“是啊,咱们摆过脸色就算了,夫妻俩床头吵床尾和么!” 她们尽管心疼江蒲,可也知道这桩婚事是连合离都不行的,那么就只能指着夫妻和睦了,总不能真由得自家姑娘守一辈子活寡吧。 况且这几次看来,姑爷对自家姑娘也算是上心的了,女人家么有台阶趁势下来就好,太过头了总是不好的。 “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江蒲无奈地应了。之前自己从徐府搬出来,桑得夫妻俩面上虽没露出担心来,可她也知道他们私底下总拉着桑珠问长问短。 这会自己要再说准备在田庄长住,还不让两位老人忧心死。况且自己真要说了,他们定是要劝来劝去的,倒不如含糊应了他们,至少能落个耳根清静。反正,这一时半会的自己也不会搬回去。 想到这里,江蒲换了欢喜的样子,缠着桑嬷嬷撒娇道:“好嬷嬷,你赶紧给两个小貂弄个窝来,不然梅官是服侍我呀,还是服侍貂儿呀!” “哎哟!”桑嬷嬷一拍脑门,“可是老得不中用了,有个小木房子,是跟着它们一起送来的,搁在外边换垫草,就忘了拿进来了。”她边说,边就挑帘出去了。 直到二更时分,在留云庵堵人的家奴才回来。江蒲忙问结果如何,家奴慢悠悠地回道:“咱们在山道上堵着他,叫他吃了好下闷棍,怕打重了出事,就放他下山了。不想咱们下山时,他们却被人扒了衣裤吊在树下,在那里鬼哭狼嚎的地,求爷爷告奶奶让咱们把他放下来。”“你们放他下来了?”“哪能啊。”众家奴嘻嘻笑道:“咱们没把他吊到官道上就算是厚道了!”江蒲听得眉开眼笑:“办得好,办得太好了!你们辛苦了一晚上,且去吃饭,明日到嬷嬷那里领赏去!”家奴们笑应着退了下去,江蒲的心情陡然好起来,唯一觉得不痛快的就是,自己没能亲手敲他两棍子!不过,一想到他估计要被吊一晚上,就忍不住乐呵出声。桑珠铺好了床帐,过来笑劝道:“奶奶,歇下吧,时候不早了。”江蒲起身站到窗边,推开虚掩的窗子,微凉的夜风掠过她的发丝,带起她睡袍宽大的袖摆。她深吸了口带着花香的夜风,无意间瞥见东厢也还亮着灯火,窗户上印出一抹人影,江蒲心头一动,盯着那抹人影不禁就看痴了。 桑珠本是含着笑的,见她突然淡了神色,便顺着她的眸光看去,不由暗暗一叹,早些日子还以自家奶奶对大爷歇了那份心思了,如今看来却又不是。待想劝几句,又不知如何开口,给她披了件斗蓬,便放下纱帘,退出了里间。 江蒲也不知盯着看了多久,直到外边传来更鼓之声,细听之下竟已三更。江蒲倏忽回神,想起徐渐清一动都没有动,他到底在看甚么呢!就他那样,绝不会和自己似的,看个话本也能看到三更半夜的哇。 正疑惑着,忽听见外边传来清清楚楚地敲门声。***************************************呆萌呆萌的小龟终于到家了,一直担心它受不了长途颠簸,没想到小家伙还挺有精神的,小樗真是怎么看都不够!哇哈哈,小家老可爱了! 第三十八章 :太太来了 夜半时分万籁俱静,院门嘎吱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刺耳。月色下,一道健硕的身影闪进了东厢。虽然,江蒲没看清面容,可她还是认出了来人-------涂泰。 看东厢窗上里映出两道身影,看那情形,那主仆俩估计又在商量甚么机秘。江蒲最烦这个了,在家里还弄得像最贼似的。 当下她歪了歪嘴合上了窗户,刚一转身,陡然间想适才家奴的话。 “他们被人扒了衣裤吊在树上。” 李茂上留云庵的事,也就自己和赵元胤知道,先前她还当是李茂运气不好,撞上了仇家。可是…… 江蒲转头向窗外看了看,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徐渐清应该不至于和自己一般无聊。 次日,江蒲一觉睡到日上三杆才悠悠醒转,睁了眼正要唤人,却见徐渐清坐在旁边,逗着那对小雪貂。 “你怎么在这里!”真是烦人,一觉醒来就看到不想看到的人。 “你也真是能睡,难怪在府里只嚷睡得不够。” 桑珠听见声音端了水进来,江蒲横了徐渐清一眼,转到屏风后换了衣服,然后只顾着洗漱,正眼都不瞧他。徐渐清也不恼,手肘支在小几上,撑着头看江蒲梳妆。 阳光透窗而来,外面鸟鸣啾啾。江蒲有一刹时的恍然,所谓恩爱夫妻,也不外如是了吧。 自打这一回休沐后,徐渐清便三五不时地留宿田庄,桑氏夫妻看在眼里乐在心上。而刘氏也时不时的差人来问候,话里话外都透着叫她回府的意思。 江蒲却倔强地装着傻,就连端午节,刘氏明明白白地差人来唤她回去,她也坚持着半点不松口。 而徐渐清的态度也很奇怪,他说,“你不愿回去就不回去吧。”这话听得桑氏夫妻,又是担心又高兴。姑爷肯这般回护姑娘,还有甚么可说的。可是大奶奶总在娘家陪家的别院里住着,这算是怎么回事么!因此,他们明里暗里不知劝了江蒲多少回,好赖看在姑爷的面上,就服个软吧! 江蒲嘴里倒是答应得爽快,可就是不收拾东西,时日长了,桑氏夫妻总算是看出来了,姑娘这是打算在田庄长住了哇。(.好看的小说) 吃过了端午棕,天气便一天天地热了起来。 这日,早起太阳就火辣辣的耀人眼目。江蒲图凉快,头上挽着简简单单的碧螺髻,旁边簪着支素银镶珠簪,穿一身水绿色绸衣。歪在石榴花荫下的竹摇椅上看徐渐清上回送来的话本。 裙幅下的青丝履不时地蹬下竹踏脚,摇椅便慢悠悠地晃起来。伴着晃动的竹椅,她手中的象牙柄团扇,便跟着轻摇几下。扇面上荷叶如碧,清莲欲绽。扇出的轻风仿佛也带着清淡的荷香。 “奶奶,奶奶……”伴着声声急呼,梅官满头是个汗的跑了进来,江蒲正要轻斥,她就喘着粗气回道:“太太来了!” “你说甚么!”江蒲蹭地坐起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自打端午自己驳了她的面子,刘氏对自己便就不闻不问了,好像这世上没自己这个人似的。今日怎么突然又亲临田庄了? 桑珠听见声时已从屋里赶了出来,拉起江蒲催促道:“我的奶奶你还发甚么愣呢,赶紧换身衣服呀,这样子可怎么见人呢!”一面又吩咐梅官赶紧出去迎着。 待江蒲换了衣衫出来,刘氏已端坐在堂上吃茶了。 “太太安好。”江蒲恭敬、疏冷地见了礼。 刘氏搁下茶盅,把她打量了一圈。遣退了众人,才牵了江蒲在自己身边坐下,叹息道:“我知道为了文煜的事,你心里怨我,可我也是为着你们好。” 江蒲垂着头,声音平冷:“媳妇不敢。” 刘氏接着一叹,“罢了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只是你在总在庄子里住着也不像样,听娘亲的话,搬回府里去吧。你心里不痛快,就把文煜放我院子里养。” 江蒲心里着实好奇刘氏亲自来请的原因,便抬眸看去,希望能从她面上看出丁点的蛛丝马迹,可惜映入眸中的慈和面容,不露半丝痕迹。 “母亲说到哪里去了,媳妇怎会是因着文煜的事和母亲生气。实是打旧年那场病后,媳妇的身子就总不大好,府里规矩又大,媳妇真是应付不过来。媳妇还在想着等到秋凉,就着人把文煜接过来,总是麻烦母亲,媳妇心里着实是过意不去呢!” 连着几晚天气闷热,江蒲是住惯了空调房的人,夜里难免失了困,眼底下一圈乌青,再加上她因失眠而略显苍白的脸色,还真颇有几分病弱的样子。 可惜她那双带着浅笑的眸子,炯烔有神,轻而易举的戳破了她的谎言。 刘氏心里恨得直咬牙,这个外甥女还真是越来越不服管了。如今都学会睁眼说瞎话了,且还不带半点掩饰。可就算她心里恨极,面上依旧一副慈母的模样,柳眉轻蹙:“我也知道你身子弱,本待不来烦你的。只是前几日你父亲接了邸报,说郡王至封地就藩路过金陵,圣上特地交待咱们好生款待款待,你是徐家长媳不露面总是不行的。” 如果来得不是豫章王,刘氏是不大在乎江蒲露不露面的,毕竟她的性子人人都知道。她就是躲在这里不回府,也不只过是再在人前耍一回骄横,并不是多大的事。众人只会哀叹徐府娶了个蛮横媳妇罢了。 可是来得是豫章王,就不一样了。王妃和她嫂子是姑表姐妹,人前人后又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她若不回去,王妃少不得要过来看她,介时她胡说一气。尽管王府不会为了她和徐家闹不痛快,而徐家也不怕区区的郡王府。可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若有些个不对,保不齐郡王府就会拿她说事。 为了防范于未然,刘氏才亲自走一趟,务必要把江蒲带回府去,有自己看着,谅她也翻不出甚么大浪来。 听刘氏总算说了实话,江蒲不免一阵得意,强忍着笑,端着温良的面孔,“即是这样,媳妇再有不适也不敢丢了府里体统,就不知郡王何时到金陵?” “四日后就到。”刘氏听她松了口,心里长舒了口气。 不想江蒲却道:“即是这样,后日静之休沐他总是要过来的,到时媳妇再和他一起回去,这两日正好收拾收拾东西。” 刘氏本想说,你且先随我回去,东西让丫头仆妇们慢慢收拾。可看江蒲眸中笑意盈盈,仿佛就在等自己这句话,刘氏知趣地把话咽了回去,附和道:“正是这话呢,别说你这边,就是府里,你那屋子空了那么些时候,也该着人打扫打扫才是,不然可怎么住人呢!”最后一句,刘氏特别加重了语气。 大奶奶走了不到数月,那屋子就不能住人了。看来自己真的成了刘氏手中的弃子了。 江蒲微微一笑,自己的心愿总算达成了大半! 刘氏见江蒲不怒反笑,心里更不舒服了,站起身来就说要走。 此时日已近午,外边骄阳如火,连知了都热得没了声音。江蒲却连虚留的客套话都没有一句,随着刘氏起身道:“媳妇送母亲出去。” 刘氏慈和的面容终于绷出了一丝怒气,只是旋即就掩了过去,“不用了,你身子弱受了暑气不好。” “那……”江蒲微微一笑,“母亲好走。” 刘氏拍了拍她的手,嘴角勾起欣慰的浅笑,硬把江蒲拉到太阳地里说了一大堆关心的话,最后又道:“外头日头毒,你快回去。” 江蒲摆着笑脸,用力的抽了抽手,心里咬牙道,老巫婆,你倒是放手啊! 次日傍晚,徐渐清果然赶了过来吃晚饭。桑珠带着梅官把碗筷都撤了下去,识趣地把屋子让给夫妻二人。徐渐清坐在窗边扇着扇子,沉着脸踌躇了好一会,才试探道:“听说母亲前日来找过你。” 江蒲趴在竹榻上拿着肉干逗雪貂,心不在蔫地回道:“是啊,郡王要来了,她让我回去给撑个场面。” 经过徐渐清几个月的坚持不懈,现在江蒲总算能与他在一间屋子里和平相处了,就像当初他在江蒲屋养伤的时候一样。 “那……”徐渐清犹疑了下,最终还是硬了心肠问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江蒲愣了一下,把手里的肉干丢给貂儿,坐直了身子,笑觑着徐渐清,反问道:“你希望我怎么打算?” 徐渐清苦笑道:“我即希望你回去,又不希望你回去。” 江蒲被这个答案震呆了,她没办法想像,这个连亲生儿子都能毫不迟疑拿来利用的人,竟能说出这样纠结的话来。 徐渐清看了眼她震愕的眸光,失笑道:“你不用这样看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毕竟世人都知你的性子骄横,再加上之前又闹了那么一出,说你在庄子上养病,郡王和王妃也是能体谅的,断不会怪罪徐家失礼的。” 听他说完,江蒲心头的感激登时烟消云散,冷挑着眉梢:“敢情,我若是不回去就坐实了骄横的罪名了!” “我的意思是,有时候顶着恶名也不是甚么坏事。小小的出格谁都能体谅。” 看着他微笑着的温柔眼眸,江蒲蓦地一阵心颤,连忙掉转头,任由脸上火烧成一片,放冷了声调,“你不用玩这些以退为进的把戏,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明朝就和你回去。” 话一说完,江蒲就咬牙后悔,自己又犯老病了,为甚么非要把话说得那僵呢! 她不安地偷眼向徐渐清瞟去,却见他眉宇间蹙着淡淡的不忍,一声轻叹犹如春水浮过她的心尖,“你这又是何必呢。” 她小女儿般的胡闹多这一回也不多,况且如今大局抵定,她回去也不过是给刘氏面上添一层光,给她心里添一层堵,除此两样,再无其它。 江蒲低垂着头,手不自觉地捂上狂跳的心。她拼命地骂自己,江蒲你傻了么,这个男人冷血无情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居然只因为他一两句轻言两语,就情生意动,真是太没出息了,而且也太危险了! 深吸了两口气,狂跳的心好像终于放慢了节奏,江蒲这抬眸看了徐渐清一眼,然后坐到妆台前背对他,冷冷道:“时候不早了,我要沐浴了,你也回屋吧!” 徐渐清无力的斜了斜嘴角,“那你早些歇着。”他走得太快、太及,全没看见江蒲半隐在袖的手,颤抖不止。 第三十九章 :回府惊变 徐府为了接待郡王一行人,可算是费了大气力。[]徐孜需领着三个儿子,每日陪着郡王四处赴宴。刘氏则带着阖府女眷陪着郡王妃,应酬各府过来拜见的女眷。 郡王妃二十四、五的年纪,娘家虽只是个三品京官,却颇有天家详贵之气,更兼容貌明艳动人,各府女眷的奉承之声真是不绝于耳。 她待众人都是一般,只与刘氏、江蒲亲近些,旁人也只能在心里羡慕,面上都是喜乐盈盈的样子。 连着数日江蒲都被王妃拘在身边,不仅要成天端着笑脸接待那些个名媛贵妇,还要在人前和刘氏扮婆媳情深,真真是累掉了半条命。 终于挨到了他们启程,郡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徐府二门。临上车前又拉了江蒲的手,看了好一会,才道:“我出京的时候,你嫂子再三再四的交待我要来看看你,说是数年未见,也不知你过得怎样了。又说你脾性爆,叫我要多劝劝你。这几日我看着你倒是很有大奶奶的样子,比着在漠北可是斯文多了。回头告诉你嫂子,她也就放心了。”说着话,她忍不住微红了眼圈。 本来郡王妃说话,江蒲只是听着就是了,实在不行就答一两句“很好、不错”之类的应酬话,可这会,饶是她忍了又忍,还是抬眸看向王妃,眉眼间满是担忧,“嫂子他们甚么时候进的京,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郡王妃不以为意地道,“约摸是三四月份的事吧,听说肃慎人又不安份了,偏偏殳儿又病了,你想啊漠北偏远苦寒之地,即没好大夫,又不适合养病。再则圣上也怕你大哥分心,所以特地招了他们母子三人回京,好让你大哥放心抗敌。” 三、四月份的事,岂不就是自己离府的时候? “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说呢!”江蒲笑得有些无力,这件事情徐渐清一定是知道的,难怪他任由自己在田庄一住多月,原来是是自己就快没利用值价了。 郡王妃笑道:“这又不是甚么大事,就是小殳儿一回京,调养了几日身子也就好。告诉你,你又赶不及过去,不是叫你白操心么。” 不是大事?江蒲心底冷笑阵阵,皇帝把自己扣在江南不算,开战在即又把嫂子和两个孩子招回了京城,他到底在盘算甚么? 人家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当今皇帝总不至于自毁长城吧! 送走了郡王夫妇,晚上还有招待各府女眷的酒宴,只是江蒲听了这个消息后,实在没心情应付她们了,推说身上不好,就要回屋歇着。 这几日她和王妃的亲厚,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王妃一走,她就借故离席,诸人心里无不嗔恼,只是不好形诸于色。 连日来因着王妃看重,风光都被媳妇和孙媳妇抢尽了,李太君本就憋了一肚子不痛快,这会可算是逮着机会,狠狠的怨责了一番。 江蒲又是担忧又是伤心,也懒得和老太太斗嘴,老实地等她训完,福了福身就带着桑珠离席而去,把李太君气得手直哆嗦。指着刘氏好一顿教训,才在众人解劝声中做了罢。 江蒲扶着桑珠有些恍惚地回到小院中,梅官急急地迎了出来:“奶奶,京中有信来。” “甚么?”江蒲心头掠过一阵很不好的感觉,忙问道:“是谁送来的?”她话音未落,身着孝服的桑得已跪在了她的面前,眼睛红肿,声音哽咽:“姑奶奶,将军和小将……” 江蒲扶在桑珠胳膊上的手,下意识的收紧,颤声问道:“怎样?” “没了!”说罢,桑得痛哭号啕,以头碰地。 江蒲胸口大痛,脚下一个踉跄,幸得桑珠、梅官就在身边,连忙扶住了。 桑得哭得一阵又道:“连山关失守,肃慎屠城劫掠,又连下三关,夫人奉皇命点三万兵士连夜奔赴漠北,这是夫人临行前给姑娘的信。”他一边说,一边自怀中取出一封信。 江蒲接过手,上面端端正正四个大字“素妹亲启”她哆嗦着手,拆了信封,里面一纸素笺,只有一句话。 素素,好自珍重! 江蒲念了两遍,突然冷笑出声,咬牙切齿,“这算甚么?遗言么!姜家倒了,所以嫂子特地来信,让我在婆家识趣收敛些么?” 众人见她脸色惨白,眉眼间恨逼人,又说出这样没头没尾的话,只当痛极而癫了。 “奶奶……”桑珠试探着轻唤了声,却被江蒲一把推开,腰身挺直地问桑得:“送信的人呢,跟着来没有?” 刹那间,江蒲整个人都惨白,泪珠挂在冰冷的面颊上,凝成了霜。 “他在倒座候着。” “叫他进来,我要细细问他。” 兄长、侄儿,自己虽未亲见,可是这具身体还留存着关于他们的记忆,以及他们所给予的温暖。而江蒲,她要求个明白。 送信的是将军府的亲兵,连日赶路已是形容憔悴,然眸中依旧带着坚定的神彩。 “姑娘安好。” 江蒲刀锋般的冷眸,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字,“连山关为何会失守?大哥和毅儿又是怎么死的?你一件不拉的跟我说清楚!” 那亲兵愣了下,回道:“夫人有严命,漠北军情一字都不准说予姑娘。” 诸人本以为江蒲会动怒,不想她却笑了起来,泪珠子扑籁籁地掉了下来。之前她还存着一丝希望,姜家父子只是寻常战死。 可是听到亲兵转达嫂子的军令,她还用再问甚么?姜家镇守连山关数十年,肃慎对姜家、连山关恨之如骨,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屠城,这是连山关的下场! 那么他们父子呢?江蒲闭上了眼不敢去想! “你说,夫人连夜奔赴漠北,那么他们姐弟呢?”嫂子经历夫死子丧之痛,不仅能顾及远在江南的小姑,还能提刀上马,奔赴修罗场。 自己上不了战场,那么总能照顾两个孩子吧。 不想那亲兵答道:“夫人起程之时,圣上将公子小姐接进了宫。” “甚么!”江蒲陡然立起。 那亲兵不急不徐地道:“圣上说,公子小姐年幼,独自在京恐夫人牵念,所以……” “好,好,好!”江蒲冷笑阵阵,心中即怒且痛,仿似尖刀插在心窝,忍不住“哇”一声,直奔出口鲜血来,人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这可吓坏了桑珠、梅官,她们一边喊,一边就叫人去请太太、大爷。桑得便带着那名亲兵趁乱出了内院。 刘氏正在席上陪客,听得丫头报说大奶奶不好了,蹙眉呵斥了句,“没眼力的东西,没见着我在陪客人么。” 小丫头被喝骂得不敢则声,而徐渐清又不在府里,桑珠实在急得没法子,只好把赵元胤请了来。 “前半晌我见她都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会就这样了?”赵元胤先给江蒲含了丸丹药,一边又遣了小厮去请大夫,随带着再把徐渐清找回来。 桑珠含泪将漠北的事情说了,赵元胤听了一叹,看着躺在床上脸色刹白的女子,不觉地生出些心疼来,“往后,你可要怎么办才好。” 这个女子只怕再也求不来清静了,或者,她也不会再求清静度日了。 等徐渐清闻讯赶回,大夫已开过药走了,梅官在小茶房里熬药,赵元胤坐在外间,桑珠则守在床边给江蒲换冰帕子。 徐渐清走到床边,接过帕子,淡淡道:“我来吧。”一边又问,“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奶奶这些日子本就疲乏了,又受了些暑气,再加上痛怒攻心,所以症状来得重了些。” “知道了,你下去给奶奶备些吃食吧。” 桑珠应声退了下去。 江蒲昏昏沉沉飘飘荡荡,忽见前方隐约有人影,也不知是飘了上前,还是赶了上前。总之眨眼的工夫,她就看清楚了人。 一个英挺俊拔的青年肩头上扛着个粉红娇嫩的女孩,原还是空荡荡的旷野,下一瞬就成了热闹的集市。 女孩手里攥着糖葫芦,眼睛又被糖人吸引了去,蹬着小短腿,“哥,我要糖娃娃,糖娃娃!” “好好好。”青年宠溺地应道:“哥给你买。” 青年买了糖人,仰头递给小女孩,“给,拿着。”不知为何他英朗的面容,挂着道道浓黑的血水。 江蒲惊呼了声,往后退了步,身后又想起个轻责的声音:“小姑姑,你干么呀,把我抓雀儿的竹篓子都踩坏了。” 江蒲一回头,眼前又变了片旷野,肩下一个憨实壮硕的少年,嘟着黑脸很不高兴。江蒲正要说对不起,少年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再回去拿一个来!” 说着就往远处的城墙跑去,只是他刚到城墙边,一记炮火打了过去,江蒲还不及惊呼出声,他的脑袋就咕噜噜地滚到了脚边,乌溜圆的眼睛正盯在她的面上! “阿……” 江蒲蹭地坐了起来,两眼瞪得溜圆,身子跟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素素,素素……”徐渐清连唤了几声,江蒲才稍稍回了神,怔怔地看了他一眼。 徐渐清揽着她,轻轻地拭去她额上细密的汗珠,柔柔地道:“不怕,有我在,有我在。” 江蒲就如失了魂似的,呆呆地倚在徐渐清的肩上,眼泪默默地落下。 桑珠端了素粥来,徐渐清接过手,亲自一勺一勺,吹凉了喂进她口中。江蒲在怀中,乖巧得像个孩子。 好容易喂过了粥、药,徐渐清扶她躺下,她一挨床就侧了身面朝里,丢给徐渐清一道孤寂的背影。 第四十章 :选择 看着江蒲单薄的背影,徐渐清无奈地叹了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悄悄地退出了碧纱橱。(.) 赵元胤一直等在外边,见徐渐清出来,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徐渐清揭起银丝纱袍的袍摆,在赵元胤身旁坐下,拧起天青釉的提梁壶,给自己斟了杯清茶,的眉宇间是一派令人发冷的闲适,“她怎想就怎么办。” 此时丫头、仆妇们都不在屋里。角落里填漆方几上的冰盆几乎都化成了水,只有一小块薄冰浮在水面上,已透不出半丝凉意了。 赵元胤压低了声音冷笑道:“世人都说他仁厚,我看他倒是很有些手段。” 徐渐清清冷的眸子盯着泛着幽光的茶盅,从齿缝里迸出一句,“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会的都是些不上台面机心。” “这你可就错了。”赵元胤摇着折扇,不赞成地道:“他也算是深谋远虑的很啊。姜家父子已亡,姜夫人败了只怕就难再回来了。若是得胜还朝,她区区一介女流,兵权也是要交出来的。姜殳又才只十来岁,姜家军算是彻底的散了,再也不能对他构成威胁。郡王江南剿贼,所用兵力不过一二万,又有你徐家就近监视,也难成气候。” 徐渐清转动着手里的茶盅,笑叹道:“是啊,的确是好谋算啊!” 赵元胤斜长的桃花眼有些黯然,低垂的眼眸掩不住淡淡的悲伤,“只是可惜了姜家父子,况且姜家军一散,漠北再无人可用,只怕漠北又要陷入肃慎之手了。” 徐渐清眼眸低垂,勾了勾嘴角,“你们未免太过低估了姜夫人了。别忘了,她出征前以祭旗为名,硬逼着圣上斩了监军杨彦。这样的一个人,怎会轻易交出兵权。” 赵元胤一愕,旋即赞道:“提起这位夫人,倒真是个帼国英雄,寻常妇人经此大难,哭也哭死了。她却能提刀上马,领兵出征。”说着,眸光投向了里间:“可惜里边那位将门虎女,却……” 徐渐清顺着赵元胤的视线看去,微微一叹,“她自幼娇宠,哪能和响马出身的大嫂相比。[]” “那,姜家父子的惨状她知道么?”赵元胤凑近前,低声问道。 徐渐清苦笑着摇了摇头,“姜夫人下了封口令,倒是一个字也没传到她耳中。只是,我估摸着她也猜到了。” “唉,”赵元胤又是一叹:“一代战神居然被人活活践踏成泥……” “元胤。”徐渐清厉声喝道,担忧的瞅了瞅里屋,转头呵斥道:“你想要她的命么!” 赵元胤心头一凛,连忙噤声。 自从接到了兄长和侄儿的死讯,江蒲便夜夜梦见他们,每一回都先让她尝足他们给予的爱和温暖,然后换上各种的惨死,令她痛不可挡。 鲜明的记忆和剜心的痛楚,让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江蒲,还是姜朴。 每日里都病恹恹昏沉沉的,提不起半点精神。 而“姜家倒了”的谣言在府里传得有声有色。那些个仆妇见连太太都不看待大奶奶了,再兼听了谣言,自然就信了真。 就连她自己院里小茶房的仆妇,也敢不放她在眼里了。幸好还有徐渐清、涂嬷嬷弹压着,一时间,倒不至于太过。 只这几日徐渐清衙门事多,没空回来。涂嬷嬷又时常被刘氏叫去问话。仆妇不免做势起来,这日梅官又走去管她们要东西,那些仆妇便有些个不耐烦了。 “姑娘,你嘴一碰说得轻巧,前儿是鱼片粥,今朝又做兴起甚么火腿蛋花粥。咱们这小茶房可比不得外头大厨房,东西齐全,再说了统共就这么几个人,每日里光侍候奶奶的汤药就忙不过来,这会哪有工夫做这些个!” 梅官气得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你们侍候甚么汤药了?奶奶的药哪一副不是我自己煎的?再说昨儿的鱼片,我催了多少回,你们才给端上来,结果鱼片又不新鲜,又腥气,根本就没法子下口……” “姑娘,你可不能红口白齿的乱说啊!”仆妇们被梅官踩到了痛脚,群起而攻之:“东西做慢些那是有的,毕竟咱们这里可不光只顾着大奶奶,还有心漪姑娘和小爷呢。可若是不好,你怎么不端过来问我们?如今吃进了肚子,倒来说这样的歪话,我们尽心尽力的服侍,反倒服侍出不是来了!” 饶是梅官伶牙利齿,碰上这群不讲道理的粗蛮仆妇,也只有掉眼泪的份。 桑珠在屋里,听见外边有人嚷嚷,便放了针线挑帘出来,“你们嚷甚么呢?奶奶还歇着呢?” 桑珠毕竟是这院里的大丫头,又是江蒲陪嫁的,原本比着旁人有脸面,那些仆妇对着她,倒不敢那么嚣张。只嘀咕道:“我们也是尽心服侍奶奶的,怎好这般歪派我们,莫说叫大爷听了去,就是涂嬷嬷听了,我们成甚么人了?” 她们闹甚么桑珠心里清楚,可是这会奶奶病着,实在不是和她们争长论短的时候,只得压了压心头的火气,缓声道:“我也知道连日来嬷嬷们辛苦了,待奶奶好了,大爷自然是看赏的。如今,还请嬷嬷们担待些,那火腿蛋花粥也不是甚么费神的东西。”桑珠本以为抬出了大爷,她们总要顾忌些,谁知那些仆妇并不买账,一个个都束着手冷笑道:“姑娘说好轻巧,这么大热的天,咱们小茶房哪来的火腿,还得上外边大厨房要去。那可都是给太太、老太太准备的,各有各的份例,哪里就这么容易了!” 桑珠气得浑身发抖,待要和仆妇们争辩几句,一道冰凉的声音自院外传来:“在咱们府里,要甚么不容易了?” 众人一惊回头看去,徐渐清冷着脸走了进来,扫了眼那些个仆妇,沉声责问:“谁许你们到这里来争长论短的?府里的规矩,敢是你们一个个都忘了么?”仆妇们被训得不敢抬头,徐渐清呵斥道:“还站在这里做甚么,等赏么!” 那些仆妇连道着不敢,老实的退了下去。 徐渐清挑帘进了屋,见江蒲歪在榻上,眸中空荡荡的,好似个游魂一般,抱着床薄被呆愣出神。他心疼之余,一股邪火打心底蹿了上来。上前一把拽了她怀里的薄被,恨声问道:“你还要闹到甚么时候?” 薄被让人夺了,江蒲便蜷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双膝。徐渐清见她这样,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做了几个深呼吸,闭目深深一叹。 “前儿我和母亲提了送你回庄子的事情,可母亲说你如今这样子,离得远了她不放心,让你就在府里养着。你听见了么,你兄长、侄儿不在了,连避人家都不让你避了!” 听他提到兄长、侄儿,江蒲眼皮子动了动。 “你嫂子让你好好珍重,可是你呢?我告诉你,你大哥死了,侄儿也死了,姜家也快倒了。你还在这里要死不活的,做给谁看!”徐渐清越骂越火,语气也越来越重。 “大爷,奶奶还病着呢!”桑珠听他句句话,都戳在江蒲伤口上,赶忙上来拦着,眼眸里透着浓浓的不满。 “病着?”徐渐清冷哼了声,“嫂子又何尝不是夫死子丧大悲大痛,她能上阵杀敌,你呢?姜家最宝贝的女儿在做甚么?躺着装死人!真正是丢尽了姜家的脸面!” 江蒲泪如雨下,无声的抽噎着。 “大爷,我求你别说了,奶奶才刚好些呢!”虽知徐渐清是好意,可见江蒲哭得气都喘不过,桑珠对徐渐清总是有些埋怨的。 徐渐清看她哭得伤心,虽然心疼,却还是硬着心肠道:“先前你之所以能活得自在,是因为有姜家给你靠着。如今,姜家风雨飘摇,你自己再不振作,还指望谁来?我可没神气总护着你!况且,你大哥兵败,虽说多是监军之过,可若你嫂子再败,姜家难免获罪,你是徐家的媳妇,倒不至受牵连,可往后的日子你要怎么过?就算你嫂子胜了,殳儿还小,姜家也难再有之前的威风了,到时等着你的,只怕就是一纸休书了!”“再退一步说,当日姜家威风时,你哥嫂子是怎么护着你的?到如今,你哥哥大侄子不在了,你嫂子在漠北拼命,你的一双侄儿还在宫中,你除了哭,除了伤心,就不会做别的么?” 提及姜家那一双孩子,江蒲终于从悲痛中挣扎了出来,是啊,如今应该轮到她让姜家依靠了!她的理智,在徐渐清被毫不留情且冰冷的话语,一点点的回来了。 她缓缓地坐起身来,只是头还低垂着,“依你,怎么办?”她声音虽轻,可每一个字都染着无尽的怨毒,涂满了血和仇恨。听得人毛骨耸然。 徐渐清见她脸色虽还惨白着,可人却不再那么空荡荡了,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 “你有两条路走,一是我送你回田庄,安静静的过你的日子,我答应你这一世,都顶着徐家大奶奶的名份。反正你父兄家人也只是希望你平安喜乐。” 江蒲垂首坐在竹榻上,发出阴冷至极的笑声,平安喜乐?平安倒是蛮平安的。 喜乐,呵呵……那是甚么玩意? 她依旧没有抬头,惨白的唇瓣吐出来幽冷的声音,“第二条路呢?” 徐渐清没有急着回答,静静地看着她,夕阳透过窗户将她的周身镀了一层金边,自己甚至能看清她低垂纤秀的脖颈上,那一层细细的绒毛。想到自己要亲手将她牵扯到这些肮脏里来,徐渐清就忍不住叹息。事到如今,她是没办法再去过闲适的日子了。 那么,与其由旁人将她推进泥淖,倒不如由自己来,至少她掉下去的时候,身边还有自己。 “第二条路,振作起来,留在府中助我一臂之力。” 江蒲沉默良久,幽幽地抬起头,眸中一片冰冷,“我要回田庄!” 这个回答实着出乎徐渐清的意料,他愣了一会,“待我休沐,便陪你回去!” 唉,如今的她,已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了。 第四十一章 :投诚 休沐这日徐渐清往正房去和刘氏告假,说想领江蒲往庄子上散一日心。刘氏非但不准,还软中带硬的教训了徐渐清几句,又打发他随徐孜需往渭丰河赴宴。 徐渐清想差涂泰回去告诉江蒲一声,偏刘氏拦着道:“你父亲都唤人备马了,你也赶紧的吧,素素那里我自会打发人去的。” 尽管刘氏这么说,可徐渐清终是不放心。嘴上应着,打算出了院子,就找个小丫头往自己院子里告诉一声。没想到小丫头没碰着,反倒碰上了徐渐明,被他一路拉着出了二门,再不得机会找人送信。 梅官听说能回田庄去,高兴的不得了,穿戴齐整了站在院门口不住地张望,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自家大爷。她悻悻地回了屋,又怕招江蒲不高兴,嘟着个嘴闷在心里不高兴。 倒是江蒲开口道:“我劝你还是把衣裳换了吧,这么热的天仔细捂出病来。” 梅官还纠结着不肯去,江蒲忍不住笑道:“你还真以为今日能出门呢,做梦呢!” 的确,江蒲压根就不觉着刘氏会同意。她之所以提回田庄的事,不过是投个问路石,也是给刘氏一个过渡期。让她以为,自己被她一驳再驳,渐渐明白了自身的处境,为着后边的投诚打个伏笔。 不过,江蒲没料到的是,刘氏居然做得那么过份。 直到了到傍晚间,才走来个粗使婆子告诉江蒲说,“老爷领了大爷出门吃酒去了,太太说让奶奶下回再出门吧。” 这会江蒲都已经吃过了晚饭,歪在竹榻上乘凉,等小丫头提热水来了,听了婆子的话,摇着蒲扇淡淡地应了句,“知道了。” 那婆子倒是跋扈,居然连礼都不行转身就要走开,江蒲阴冷一笑,丢了记眼色给桑珠。 就听她厉声喝住:“你且站住!” 那婆子听得桑珠怒喝,转过身,面露不悦:“姑娘还有甚么吩咐么?” 桑珠还不及开口,梅官就冷笑着发作道:“我劝你们也不要太势利眼了,就算舅爷不在了,舅太太、小公子还在呢!姜家头上还顶着虎牙大将军的……” “梅官。(.无弹窗广告)”江蒲摇着蒲扇坐正了身子,又向那仆妇笑着赔礼道:“她年纪小又被我惯坏了,嬷嬷不要往心里才是。这大暑天的虽然日头下去了,地上的暑气还是热的。劳烦嬷嬷走这一趟,我也过意不去。”说着,斜了眼吩咐道:“桑珠去我屋里拿一百个钱来,给这位嬷嬷吃茶。” 那仆妇只是个跑腿传话的,最是府里下下等的,一个月的月钱统共才五百钱。这会听得大奶奶一打赏就是一百个钱,喜得连忙福身道:“大奶奶不愧是大户人家出生,叫人看着就大气。” 江蒲笑得可亲,“这也不值甚么,我成日家病着,太太、老太太那里也难表孝心。嬷嬷们都是在太太眼皮底下当差,替我多上上心吧。” 她话才说了,桑珠就拿了一络子钱出来,那仆妇噌地亮了眼睛。嘴里说着不敢当,胳膊却伸得老长了,满手抓过了钱就往怀里揣。 她在徐府当了半辈子的差,江蒲的话外之音自是明白的。这位大奶奶现下虽不得太太的眼,可府里谁不知道她娘家陪了三处田庄,听说每处每年都有四五千银子的进项。 不像二奶奶,嫁妆就那几箱子死物生不出钱来,所以,想要从她手里讨个赏,真是难于登天。 以前大奶奶眼高于顶,不是碰到她心坎上,鲜少会打赏。这会她娘家快倒了,太太又不大待见她,倒是学着会做人了。 如今卖个好给她,将来还怕少了赏钱。那婆子心里盘算着,便腆着笑脸道:“奶奶这几日病着不知道。太太这几日可高兴了,前儿舅老爷来了信,说是表姑娘、表少爷要来了。奶奶也知道,太太的娘家人都在京里,只得逢到年节打送年节的下人口里问个安好,这么些年了心里可是挂念……” 江蒲本来是笑盈盈地,摇着蒲扇听婆子说废话。不过,当她眼角瞥见立在院门外的涂嬷嬷,便以最温和语气打断那婆子道:“白耽误了嬷嬷这么会工夫,怕是误了嬷嬷的差事了吧。” 那婆子眼珠子一转,跟着笑道:“我也是老糊涂了,一聊起来就没时候了,今朝可该轮着我当值呢!”她边说边福了福身,就告退出去了。 她刚一出了小院门,梅官就啐道:“白拿了一络子钱,尽拣废话说。”江蒲失笑道:“这种买卖是讲长久的,哪里就立杆见影了!” 梅官兀自嘟着嘴,心疼那一络子钱。涂嬷嬷已走进院子,江蒲摇着蒲扇,慢不经心地问道:“怎么样?东西都备下了么?” “奶奶放心,都备好了。”涂嬷嬷垂首侍立,神态恭敬。 江蒲站起了身,脸上的笑容比黄昏的云霞还要灿烂:“病了这么多日,明朝我可该给长辈们好好的去请请安了。” 因着晚下了场暴雨,早晨倒是凉爽了许多。 李太君刚用过银耳红粥羹,歪在花厅的竹榻上,听王篆香说笑话,几个小丫头拿着大蒲扇站在后头,有一阵没一阵的扇风。 忽地外边丫头报道:“大奶奶来了!” 花厅里的气氛登时为之一僵,王篆香也没了声音,随众人盯着素罗纱的门帘子看。 过不大会,果见桑珠扶着病恹恹的江蒲走了进来。她苍白的脸色落在王篆香眼里,心头可是高兴了,忍不住撩拨道:“大嫂子,你这是怎么了呀?” 江蒲冲她微微一笑,冲李太君屈身行礼:“老太太安好。” 李太君从来就不待见这个孙媳妇,以前因着她娘家的原故,总忍着三分。如今,哼哼,你也有今日! 看江蒲半蹲着,李太君且不叫起,只冷冷砸过去一句话,“你还知道给我老婆子请安来呀!” “前些日子孙媳妇身上实在是不大好,所以才误了晨昏定省的礼数。还望老太太千万见谅。” 徐家大奶奶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 众人面上无不幸灾乐祸,惟有徐渐敏轻叹了两声,低了头,不去看她。 “好,这就算了。免得你说我这个做祖母的不怜惜你!”李太君冷哼了声,接着训道:“那上回你私自就回田庄的事,又怎么说?我知道你娘家势大,可咱们徐家在江南也是有头有脸的,你一声不响的跑回庄子上去,还是你娘家陪嫁的庄子,你把徐家的脸面置于何地。”“还有日前,当着那么些客人的面,你说句走,抬步就离了离了席。是啊,你尊贵,有王妃娘娘给你撑着腰,可你毕竟是徐家的媳妇,是谁教你这般没规没矩,没大没小的……” 江蒲坚难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身子摇摇欲坠。而李太君的教训兀自滔滔不绝,好似要把攒了三年的不痛快,一股恼的发泄出来。 徐渐敏实在看不过眼,趁着李太君吃茶换气的工夫,轻声说了句:“老太太,且让大嫂子起来再说话吧!” 还不等刘氏斥责,李太君眼睛一瞪,怒道:“又不是跪着,听我老婆子几句话都听不得么!” 刘氏不满地瞪了女儿一眼,陪着笑道:“老太太说她也是为着她好不是。” 不想李太君却不买她的账,两道冰冷的眸投在面上,冷笑着问道:“如今你怎么不护着她了?你好歹是她亲姨娘啊!” 刘氏微微一叹,抽了帕子拭泪,“梗儿去了我省过味来,先前咱们都太由着她了,把她惯得没大没小。咱们在自不用说的,可咱们能护着她几年?只由着她那么下去,将来咱们腿一伸,叫她靠谁去!” 她这一番说词在情在理,江蒲心里连声赞叹,这演技真不是盖的! 不过,自己的委屈应该受得差不多了吧,再这么蹲下去,腿可麻得不行了。不然索性跌一跤?可这时间好像短了一点。江蒲心里正纠结着,李太君却被刘氏哭烦,失了教训的心情,大发慈悲道:“你起来吧。” 谁想江蒲早上吃得少有点低血糖,低头蹲了那么久,一站起身不用装,眼前陡然一片漆黑,她想也不想,顺势砰地下倒在了地上。 桑珠愣了下,冲上前急声唤道:“奶奶,奶奶……” 满屋子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住了,尤其是当江蒲身下晕开了一滩血迹! “大夫,她到底怎么样了?”大夫一从里间出来,徐渐清就赶忙迎了上去,急声问道。 陈大夫是常来常往的,却也是头一回见徐渐清这般黑脸的要样子。嗫嚅着嘴,道:“孩子,孩子,没能保住!””甚么!”徐渐清的两道眉都要竖起来了,冲大夫发了狠道:“好得很好得很啊!看来你的回春堂,也不用再开下去了……” “渐清,你在做甚么!”刘氏一进门就见长子,死死的箍着老大夫瘦瘦的身子,脸上的神色仿若要吃人一般,赶忙上前拽开了他。 尔后,方转向陈大夫问道:“孩子没保住么?”江蒲身下那么一滩子血,刘氏还能猜不出原故来。虽然她心里有些纳闷,不过现在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况且她很想看看,他们小俩口到底在玩甚么把戏! 陈大夫哆哆嗦嗦地道:“大奶奶的胎本就不稳,且又受了大刺激……” 不等他说完,徐渐清又冲上了前,揪着他的衣领怒骂:“你根本就是草菅人命!当日你信誓旦旦,一定能帮素素保住胎的,这会出了事就诸般借口!”说着将大夫往地上一掼,大声喝道:“涂泰!” 候在门外的涂泰应声而入。徐渐清指着瘫在地上如烂泥般的大夫,吩咐道:“把这混账东西绑去府衙,告诉府尹大人,就说他谋死了徐家的嫡长孙!” 陈大夫吓得脸色都变了,涕泪齐下,“不管我事,真不管我的事啊。小徐大人你若不是不信,只管取了药渣来验!” 刘氏在旁看着,心里暗暗好笑,自己在宫中甚么没见过,这种小孩子的手段,还想瞒过谁去!不过,真没想到外甥女会这般示好。 况且如今老大看待她,也很是不同。而姜家倒不倒也还两说,自己即是姨母又是婆母,没理由不帮他们一把。 “你还不赶紧给我松开!”刘氏低喝了声,“素素还睡在里头,你们这么闹算是怎么回事!” 徐渐清咬牙道:“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不成!” 刘氏瞅了陈大夫一眼,叹道:“且先把他押到马房去,咱们验过了药渣,再处置他不迟。” 第四十二章 :茜罗香 听到江蒲小产的消息,李太君惊的连退了两步。(.无弹窗广告)她虽不待见这个孙媳妇,可是重孙子还是很看重的。况且徐家数十年都没有嫡子出生了。这会失了个嫡孙,老人家心里着实是肉疼万分。 因此次日去看望江蒲时,老太太面上难得的有了几分好脸色。尤其是江蒲见着她,不但不怨,反倒抹着眼泪,口口声声地说,“都是孙媳的不是,实在对不住老太太、太太。” 李太君之所以厌恶这个孙媳,一来是她觉得自己受了媳妇半辈子的压制,讨回来的孙媳妇又是个身份高贵的,自己这个太婆婆还跟谁摆身份去!所以,还没见过面,她先就不满意了。 再加上姜朴在漠北被父兄宠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简直就是匹小野马,仗着身份谁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肯做小伏低。因此几回面见下来,李太君算是打心底里恼上这个孙媳了。 而如今李太君心里先存了几分愧意,言语间不自觉地软了一二分。江蒲呢又是一副小媳妇样。两人各退了一步,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慈孝和顺。 王篆香在旁看得恼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刘氏陪在边上,心里着实的迷糊起来,他们玩这么一手,到底是个甚么意思? 她心里正烦疑着,忽瞥见纱橱外闪了个人影,而立在身边的徐渐清抬脚就要往外去。刘氏心思一转,估摸着涂氏是来回药渣的事,故意高声问道:“是谁在那外边探头探脑的呀?” 这一下把众人的眸光都引了过去,涂嬷嬷只好走了进来行礼,刘氏扫了她一眼,道:“原来是涂嫂子啊,药渣里可察出了甚么来?” 她原本是打定主意做壁上观,只等着他们夫妻继续示好。可看着江蒲和老太君渐生亲近,心底里不免生出些疑惑来。他们莫不是想要拉拢老太君吧,一生出这个念头,不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徐渐清怎滴也糊涂成这样,能帮他可不是那个徒有其名的老太君啊! 因此,这会她才故意问破,且看他们如何应对。(.无弹窗广告) “药渣,甚么药渣?”李太君纳闷的眸光在诸人面上转来转去。 刘氏的眸光不露痕迹地扫过徐渐清和涂氏,才向老太太解释道:“渐清觉着是有人在素素的汤药里动了手脚,不然那么跌一下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听了这话王篆香头一个变了脸色,太太这话能是说谁,还不是明摆着的么! 她心里不免又恨又慌,嫡子啊!这对子嗣单薄的徐家而言,意味着甚么不言可知。若是他们硬往自己身上攀扯,想到这里,王篆香不免得打了个寒颤。眸光也不由得向瞟李氏,却见她神情淡定地站在老太君身后,好像压根没听刘氏的话。 王篆香在心里冷哼一声,暗自咬牙,太太若是真栽给我,你也甭想干干净净的! “世上还能有这样的事?”李太君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她出身小户人家,人口又简单,从来就没听过这样的事情。后来儿子发达了,她也是只管享福,从未管过事。 所以,这种事情在她看来,简直无法想像! “这会还不清楚呢。”刘氏一边说,一边催涂氏,“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这……”涂嬷嬷看了眼江蒲。迟疑着没有回答。江蒲靠在大迎枕上,无力地道:“嬷嬷,你只管说就是了,到如今我还怕甚么!”说着,就从迎枕上摸出了罗帕拭起了泪。 涂氏这才淡淡地回道:“药渣并无不妥。” 听到这几个字,王篆香先松了口气。 李太君念了声佛,道:“我就说不能有这样的事。”一面又劝江蒲道:“想来是你前些日子太过伤心动了胎气,好好将养着,年轻轻的还怕怀不上孩子么……” “但是。”涂嬷嬷自怀里掏出个绣着五子图的如意香囊,“陈大夫说,这香囊的味道有些儿不对。 江蒲奇道:“这不是一直挂在我床头的么。” 李太君纳罕地接过来,凑到鼻前用力地嗅了嗅,道:“没甚么特别的呀,清清淡淡的。”说着顺手递给了刘氏。 不想刘氏嗅了之后,登时怒声喝问桑珠道:“这个东西是打哪里来的?” 桑珠慌忙接过来细看了看,又想了好一会,颤微微地回道:“这个香囊一直就挂在奶奶的床头,实在是记不得是打哪里来的了。” “这个香囊怎么了?”李太君不解地问道。 刘氏冷笑数声,“老太太还记得莤罗香么?” 李太君一脸的迷茫。李氏却微微蹙起了眉头,若自己记得不差这个香,当时罗绮还在老太君屋里当差。 “这种香是西域传来的,具有宁神镇定的功效,年纪大的人睡得浅又容易惊醒,所以在宫中深得太后太妃的喜爱,常用它制成香囊悬挂床头。前些年圣下赏了一些下来,老太太不喜欢,便收了起来。” 江蒲纳罕道:“这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你当然不知道了,那会你和香儿还没进门呢。”刘氏边说,边叹了声,“这香也不好的地方,就是年轻媳妇闻得久了,容易身子虚寒,不易有孕。” 屋内诸人皆面了脸色,江蒲愣了会,眼泪扑籁籁地掉了下来。 惟有李氏面色如常,心里暗暗发笑。太太真是好手段啊,先是夺了人家儿子,如今连人都不留了么! 刘氏一边替江蒲拭泪,一边劝道:“好在这香动不了根本,你将养些日子,一年半载的还怕怀不上么。” 徐渐清突地跪了下来,郑重道:“求老太太、太太千万还我们个明白。不然,我和素素只好搬去田庄上住了。” 李太君忙伸手去拉孙儿,“你这叫甚么话,我和你娘岂能放过那起诛心的东西!”说着先夺过香囊,掷给涂氏:“还不赶紧拿了出去,再不准在拿到你奶奶面前来了!” 一回头见江蒲哭得小脸惨白,李太君不由软言安慰道:“好孩子你放心,我和你娘一定查明白了,总不能叫徐府的嫡孙白白的就没了!”说着转身问刘氏:“这香是谁收着呢?” 刘氏皱着眉想了想,为难道:“隔了这么些年,倒真不记得了。”李氏听罢,微蹙了眉头,有些猜不透刘氏的意思。当时还是她当家,茜罗香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怎么可能忘了交给谁收着了。“那岂不是便宜了那起混帐东西!”得知自己的重孙是被人害的,李太君恨得直磨牙。 “这倒未必!”王篆香见事情扯不到自己身上,便忙着讨好献计,“我瞧那香囊上的针脚并不像是外边坊间货,只怕是咱们府里的针线,只叫他们做了活计来,一一对照,多半能找出线索来!”李氏抬眸看了眼得意的王篆香,心里蓦地明白了刘氏的盘算。她若是当面说破,当着那么些人,老太太面上怕是不好看。指不定就要迁怒到她身上。况且,人往拄更相信自己寻找到的答案。而王篆香,这回讨好可是讨错了!李太君听罢想了一回,赞道:“这法子好,我就不信揪不出人来!”说着,又瞪了屋里诸人一眼,“这里事谁要敢走漏了一个字,哼,就等着给我孙儿陪葬去!” 屋内众人皆唯唯而喏。李太君安慰了江蒲几句,又吩咐了徐渐清、桑珠一大串话,才带着众人而去。 徐渐清送出了院门转回屋里,见江蒲坐在窗边,手里提着那个香囊,正看得入神。 他眉头微皱,大步上前夺了过来,“你又碰它做甚么!”说着就丢给桑珠,令她拿出去收好。 江蒲垂眸轻笑,淡淡地叹道:“真真是好针线啊!就这么锁在柜子里倒是怪可惜的。” 徐渐清一愣,“这有甚么可惜的,你若喜欢叫针线上的人再做了就是。” 江蒲冷笑数声,忽地问道:“你想好了怎么处置她了么?”她边说,边摇着蒲扇歪到竹榻上,“如果你想给她条活路,最好先跟我通个气,不然到时可别怨我。” “你这是甚么意思?”徐渐清登时冷了脸,他就是看不惯江蒲那么冰冷、视一切如棋子的样子。 “没甚么意思,只是她好赖是你儿子的母亲,所以问你一声罢了。” 想到儿子,徐渐清眸光一黯,叹惜道:“一个奴婢罢了。况且最多也就是被打发到家庙里去,总不会要了她的性命的。” “嬷嬷,我们姨娘又赶制的十套僧衣。”多儿抱着个大包袱,进了李太君院里的倒坐。前此日子太君许了留云庵三百套僧衣,府里上下都动起了针线,罗绮闲着没事,又想讨老太太的好,倒是做得勤奋。那仆妇接过来,点了点,记了个数字。多儿又道:“嬷嬷,我们姨娘说想再领些布匹,多做几套,也好替小爷积些福。” 那仆妇瞅了多儿一眼,还不及答话,外间便传来了一道冷笑声,“积福?姨娘做了甚么亏心的事,还怕连累了文煜?” 小丫头挑起珠帘,王篆香摇着团扇,带着四五个粗壮仆妇,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二奶奶安好。”多儿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自家姨娘不比先前了,自己做个丫头的更该收敛一些才是。因此听了这话,也没敢硬梆梆地驳斥,只说:“姨娘也只是一片怜子……” 不等她话说完,“啪”地一记耳光就将扇翻在地。 王篆香冰着声音道:“怜子?谁是她儿子?下做的东西,倒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得知江蒲是被侍妾给害的,王篆香联想到自己,倒是生出几分同仇敌恺之心。因此,她这一记耳光,打得多儿的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多儿也不敢哭,爬了起来磕头认错:“婢子知错了再不敢了,求二奶奶饶过婢子这一遭。” 王篆香冷冷一笑,“饶过你,这可要看老太太、太太,饶不饶得过你家姨娘了。”说着,喝令身后的仆妇道:“且先把她给我绑起来!” 第四十三章 :祸从天上来 自从文煜满月之后,罗绮就挪出了徐渐清的院子,搬进由后罩房改成了小院落。[]虽说是小了些,可离着主院近,能时常见着儿子,她也就知足了。 至于徐渐清,经过那些日子,她倒真是渐渐地冷了心思。前些日子徐渐清总往田庄跑,她不仅不恼,反倒很高兴,因为主院没人了,自己进进出出才方便。 赵显家的毕竟只是个奶娘,又是新近来的,没胆子驳一个姨娘。看罗绮抱着儿子,“儿一声”、“肉一声”的只好当没看见。 母子俩处得多了,小家伙一见着罗绮就“咯咯”笑起来,有几次赶上厨里送糊糊来,她还亲手喂了儿子。罗绮满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不想突然来了个郡王,逼得太太亲自接回了江蒲。 罗绮本来觉着回来也就回来吧,反正奶奶对自己也算是好的。万没想到姜家又出了事,奶奶又是一场大病。主院里汤汤药药的,自己除了请安也不好久待。 及至奶奶病好,性情却大变了样。原先见着自己去请安,她总会特地叫奶娘抱了文煜出来。可现在,不要特地说抱出来,就是自己偶尔碰见一两次,大奶奶也是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让赵显家的把文煜抱走。 就是对自己,大奶奶也是淡淡的,远不如以前亲厚。总是说不上两句话,就推身上乏了打发自己。 起先,罗绮还当江蒲是心里没缓过来。可后来看着,她和心漪却总是有说有笑的长篇大论。罗绮便估摸着,她多半是因着文煜的事情,记恨上自己了。 罗绮也不是个认死理的,既然江蒲不待见自己,就琢磨着往老太太那边靠。再怎么说,自己也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如今又做了姨娘,自己体面了,老太太面上也有光。 况且她心里还幻想着,讨得老太太欢喜,指不定哪有自己也能和李姨娘一样,把文煜带在身边。 毕竟,大奶奶的身体也不大好啊! 可惜她不比李氏是太君的族女,自打她进门,就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照徐府的规矩,她一个姨娘,最多也就是到主母房中请请安。老太太那里,非传唤是不得擅入的。 她正犯愁寻甚么借口往上院里去,就听见老太太布施了留云庵三百套僧衣,替大奶奶消灾解难。着人在院子里分发布匹。 罗绮自是急急的赶了去,领了好几匹布,又拣了些好话奉承。哄得老太太直夸她有孝心。 就为了这一句话,罗绮日夜赶工。希望能借着此事在老太太面前露个脸。顺便能再讨好讨好大奶奶就再好没有了。所以除了针线上的女人,府里就数她僧衣做得多。 这日打发了多儿去送僧衣。她自己拈着针线,在心里估算着做了多少套僧衣,走马一算居然有小六十套了。于是乎手里的针线越发走得快了起来。 “姨娘,你都做了大半天了,也吃口茶歇一会吧。”吴嬷嬷看她眼睛熬得通红,额头上也浮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着实的有些心疼。 自己原本是二门外跑腿的粗使婆子,若不是姑娘,自己这一世也甭想进二门的。更不用说跟在姑娘身边,脸面上不知风光了多少。 往日的那些老姐妹,都羡慕得不得了,见着了她都殷勤地赶着叫嫂子,奉承得她跟主子似的。 还有园子里那些管洒扫的小丫头,原先是从不放她在眼里的。可自从跟了姑娘,那些小丫头见了她,都要站住脚,称一声,“嬷嬷好。” 尤其是姑娘被抬做了姨娘后,自己的月钱跟着翻了一番不算,还能管着个小小院落,那是她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 因此上,她对罗绮是越发的感激了,也处处真心实心地为她着想。 罗绮听她这么说,笑了笑圈了个疙瘩,铰断了线尾。放了手里的活计,揉了揉眉心,倚在榻上端起茶盅,轻呷了一口,忽地想起多儿来,不由问道:“怎么,多儿还没有回来么?” “许是她拿的东西多,回不来呢。”吴嬷嬷蹙着眉猜测道。多儿虽然年幼爱玩,倒也还是有分寸知轻重的,断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外边贪玩去。 罗绮也知道自己如今不比原先了,只怕多儿是找不着人帮忙的,所以她想了想道:“你带查大家的去吧,省得她闲着无事。” 查大家的自上回受了江蒲的教训,老实了许多。虽不做事情,可也不生事端,每日里只吃了,就是往园子里闲逛,再不然就歪屋里睡觉。也没人去管她。这会罗绮也是实在没人使了,才硬着头皮差遣她。 吴嬷嬷应了声,正要退出去。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响,她还不及问是谁,三四个粗壮的仆妇就闯了进来。 “嫂子们这是做甚么呢?这里好歹也是姨娘的屋子!”吴嬷嬷护在罗绮身前,瞪着眼睛呵斥。 只她心底隐隐透出些不安来,这些人可都是老太太院里的,如今这般凶神恶刹地来,只怕不是好事。 莫不是姨娘做的僧衣出了甚么问题,再不然就是多儿在上院冲撞了谁? 她还在揣测着,一个领头的婆子,冷笑着道:“老太太有话要问姨娘,还请姨娘这就跟我们去吧。” 看她们的面色,罗绮也知事情不好。可这情势也由不得自己说不去。 再细想想这些日子,自己除了往主院去给大奶奶请安外,鲜少出门,实在是想不起自己哪里出了错。 她左想右想,估摸着还是多儿在上院那边惹了甚么祸事。这么一想,心便定了下来,笑道:“婶子们且在外边吃口茶等一等,我换了衣裳……” “我劝姨娘了还是这就走的好,叫老太太等急了,姨娘可不落甚么好!”其中一个领头的,不等罗绮话说完,就冷笑着打断。 罗绮和吴嬷嬷交换了记眼神,心里的不安越发的浓重了。领头的那个婆子,可没耐心看她主仆打眼色,长胳膊一伸推开了吴嬷嬷,拧小鸡似的把罗绮从榻上拽了下来。 还不等罗绮惊呼出声,另两个婆子就架着她出了屋子。吴嬷嬷怔了好一会,才哭喊着跟了出去。追到一半,猛地站住脚,往江蒲院子跌跌撞撞地跑去。 罗绮一路都在嘶喊挣扎,因此当她被推倒在李太君面前时。不仅发髻散乱,脚上的鞋也少了一只,穿花绫的裙边被勾扯得稀烂,还有小半拉全拖进了泥地里,沾了大片的泥污。 她脸上又汗又是泪,妆粉被冲得一道道的,还有几缕发丝也粘在脸上,狼狈万分! 起先在外头她还敢放声哭喊,这会见老太太、太太、二奶奶、李姨娘都在,且面色凝重。她哪里还敢哭出声来,只趴在地上细声呜咽,“老太太为婢子做主啊!” “你瞧瞧认得这个东西么。”伴着李太君冰冷的声音,一件物事“啪”地声掷在了罗绮面前。 罗绮定睛一瞧,原来是个绣着五子图,半旧不新的如意香囊。她只觉着这件东西很是眼熟,拿起来细瞅了瞅,猛然发现全是自己的针线。旧年的情形猛地清晰了起来。 好好的,老太太把这个旧香囊翻出来做甚么,就是认真追究,自己也没半点错处啊! 罗绮拿着香囊,有些不解地抬眸往主位看去:“老太太,这……” “想起来了!”李太君气得两腮都哆嗦了,“你倒真是好手段,好心机啊!” 罗绮被骂得一愣,只当她们是恼恨自己抢在大奶奶之前生了庶子,偏偏这会大奶奶又小产了,听说下来的可是个成形的男婴。也难怪老太太、太太找自己的不痛快。 因此她忙磕头辩解道:“那会婢子刚去侍候大爷,年纪小不知事,才胡乱做了这个香囊。请安的时候见奶奶喜欢,便给了奶奶,往后就再没敢做过了。” “你还真是歹毒啊!”刘氏猛地冲上前,“啪啪”地连赏她好几记耳光,被王篆香劝开了,还指着她鼻头骂道:“你个毒妇,知道素素是直性子就故意这般激她,如今你可趁心如意了!” 罗绮肿着脸都不敢伸手去捂,两眼茫然地瞅着刘氏。 “太太消消气。”王篆香扶着刘氏坐下,连忙奉了一杯清茶,“为这种下作的娼妇,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刘氏一边哭,一边委委屈屈地向李太君道:“再怎么说她也是老太太身边大的,还是请老太太处置的好。” 李太君这会气得脸都青了,她满心以为是心漪做的手脚,可万没想到居然是自己屋里出去的罗绮!在听到消息那一刻,她险些气昏了过去。 这会听罗绮说,她刚过去就做了这个香囊,真真是用心歹毒啊!因着瞅着罗绮的两簇眸光,几乎要喷出火,恨不能扑上前撕烂了她 又想着这样的人竟是自己亲手指过去,而且还是自己亲口抬了她做姨娘。想到过往种种,李太君不由得又是羞忿又是愧恼,当下恨声道:“这还有甚么处置的,拖出去杖毙就是了!” 李太君心里可没那么些多弯弯绕,一个家生的奴才,就像是主人家养的猪牛马羊,莫说犯了这样天大的罪过,就是无原无故的,打死也就打死了。 杖毙两个字如一道霹雳,把罗绮震得脑中一片空白,软塌着身子,脸上全无血色,连哭都不会哭了。 刘氏心里却是清清楚楚,虽说打死个罗绮没甚么了不起。可是这般堂而皇之的杖毙,只怕将来有心人会借此生事。不过,这件事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掺合过,到底要不要替他们留条退路,一时间刘氏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她恍惚的工夫,外边丫头报说:“大奶奶来了。” 第四十四章 :做戏 听得丫头的话,罗绮猛地醒过了神来,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她堪堪爬到,桑珠、涂氏扶着江蒲刚好转过屏风,她一把抱江蒲的双腿:“奶奶救我,奶奶救我!” 地上的仆妇见了,连忙上前来拽。可如今的罗绮犹如溺水之人,好容易攀到一根浮木,自是死死抱定。那些仆妇见江蒲病容苍白摇摇欲坠,都不敢用力,一时间竟是拉扯不开。 李太君又气又急,柱着拐喝道:“快紧把她给我拖下去!” “嬷嬷们且住!”江蒲突然出声喝住了身边的仆妇。 经过这一番折腾,罗绮身上的纱襦早被汗浸湿了,贴在背脊上,隐隐透出肚兜的细绳。前襟也都散乱开了,露出一小片雪肌。 只是此时她已顾不得许多了,不住地给江蒲磕头,“奶奶救我,奶奶救我……” “救你?”江蒲缓缓地弯下腰冷笑数声,纤细、苍白的手指猛地揪住她乌亮柔滑的发丝,“砰”地一声将她甩在金砖地上,“你这般好的手段,哪里还要人救!” 罗绮的额头撞在地上,登时蹭出一片鲜红,疼痛令她渐渐清醒了过来。一双眼眸含泪带怨地把堂上众人扫了一圈,“我一个家生奴才,主子要我死便没有活着的道理。只是,我死也要死个明白!”她满怨忿都砸在了最后一句话上,每一个字都带着愤慨和不甘。 此时,桑珠和涂嬷嬷扶着江蒲坐了下来,她微红的双眼含着盈盈的泪,恨恨地盯着罗绮,“明白,好。我就给你个明白,茜罗香,想来你不陌生吧!” 看着罗绮震愕的面容,江蒲终于滑下了两行清泪,扯着嘴角冷笑道:“可它为甚么会出现在你做的香囊里?而那个香囊在我的床头一挂数年!” 罗绮瞪大了眼瞅了瞅一直拽在手心里的香囊,忽地觉得这个自己亲手做的香囊,成了会噬人的恶魔,她惊呼了声,飞快地扔了出去,向众人哭喊道:“这不是做我的,不是我做的呀!” 江蒲闭上眼,不再看她,苍白的脸上两道泪迹份外明显。她紧紧的拽着帕子,白玉般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泛白。刘氏也趁机呜呜地细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孩子啊……”李太君觉得媳妇这一句,就像是往自己脸上扇了记耳光。当初自己再三坚持把罗绮给渐清,如今闹出这种事来,岂不是落在她们口中说了么。她这一腔怒气,只好全撒在罗绮身上。当下她铁青冲着那些仆妇们怒声喝道:“还愣着做甚么,赶紧把这个下做东西拖下去乱棍打死才好。” 那些仆妇们登时就上去拽罗绮,她这会了不求救了,只是满口的喊冤枉。 “嬷嬷且慢!”江蒲哽咽着拦止,抽噎了两声,吩咐涂、周二人道:“你们且把她押回院子的倒座里去,免得我见了她忿恼伤心。” 二人应了声,把兀自在喊冤的罗绮给带了下去,江蒲这才转向李太君道:“她再有不是,总是为徐家添了丁。如今文煜又养在孙媳身边,真把她拉下去打死,不知内情的人会怎么想孙媳呢?这都还是其次,倘或这件事传了出去,外人会怎么看待咱们?就是大爷的名声也不好听。所以孙媳想着,还是悄悄地把她打发到家庙里去,眼不见心不烦的也就算了。” 她说话时,王篆香一直盯着她看,眸中冷笑如冰,这位大奶奶还真是大度啊!罗绮害得她流了个儿子,她居然还能因着为府里着想,而留她一条性命。 这贤良得未免也太过了吧! 刘氏听了,也帮着劝道:“是呢,谁不知道咱们徐府待下人最是宽厚,为着一个下做的奴才,惹人议论实在不值当。” 李太君说拖出去杖毙,一来是气急了,二来她的心思总还是很直接的,压根就没想那么多。这会听了江蒲的话,倒也回过味来了。 徐家如今也算是江南一顶一的世族大家。(.无弹窗广告)虽然尊贵,可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这种家丑的确是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才好。真要是堂而皇之的杖毙了一个姨娘,天晓得会传出来甚么谣言来! 想到这里,对江蒲的怜惜之情又重了几分,向她感叹道:“我真是老糊涂了还是你知道轻重,这事就照你说的办。” 江蒲软软的应了下来,刘氏敛眸一笑,她果然是不同以往了呀! 而立在李太君身后的李氏,精致的妆容上却罩了一层寒霜。她帮太太踢走了罗绮,不仅没惹怒老太太,反而两边讨好。呵呵,往后的日子可有得瞧了。 江蒲随刘氏从上房退了出来,走到叉路时,刘氏忽道:“素素,你随我来。” “是。”江蒲乖顺地应道。 一进了屋,刘氏便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陡然冲江蒲厉声喝道:“你给我跪下!” 江蒲连迟疑都没有,缓缓地跪了下来。 “你倒是好本事啊!说说,那孩子到底是甚么时候没有的?” 茜罗香即是宫中常备之物,刘氏哪里会不熟悉。她之前可从未曾在江蒲的卧房中闻到过这个味道! 江蒲低垂着头,听刘氏喝问,心底的微笑如涟漪般一层层地荡开。 “媳妇不敢瞒母亲,当日听到兄长死讯,孩子便没了。而且也不知是男是女。” 刘氏冷笑数声,“好好好,如今你连栽赃陷害都学会了!” 江蒲抬起冰冷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刘氏,“媳妇没了孩子,还要每日对着她,这种苦况太太也是清楚的。况且……”她停下来,深吸了两口气,才接着道:“罗绮也太不知足了,竟还时时地想亲近文煜,这样的人太太以为能留得么!” 想起夭折的儿子,刘氏面色一黯。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她理解江蒲的话外之音。不过,她对江蒲讨好太君的行为,还是有些不满。只是这会木已成舟,再说甚么也没用了。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刘氏叹息着扶起了江蒲,“幸好老太太听你的,不然真要是拖出去杖毙了,你心里怎么过得去。” 江蒲心里虽然鄙笑连连,面上却是一副受教的表情,“媳妇也后怕着呢。” “事情既然这样了,就赶紧把她送出去吧,倘或出点甚么事,可就不好了。” “母亲放心,媳妇这就叫人备车,一定连夜送她出府。”江蒲顿了一顿,突然换了话题,“只是,昨夜媳妇梦见父兄,他们再三再四嘱托媳妇,好生照看他们姐弟。” 江蒲把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刘氏,眸中皆是求恳之意。她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把两个孩子接过来,而这件事,只有刘氏才能帮上忙。 听江蒲提起两个孩子,刘氏总算明白她为甚么这般急着向自己服软示好。同时也放了大半的心,人但凡有所求了,就好控制了。 “我正想着等你父亲上折子的时候,把这事往圣上提一提呢。且看着吧,倒不着急的。” 江蒲口里应着,心下却犯起愁来,皇帝若是不放人,可怎么办呢! 婆媳俩既达成了一致,又虚伪客套了两句,江蒲借口说要安排罗绮离府,早早的离开了。送走了江蒲,刘氏才微微笑了起来,只要自己把两个孩子攥在手里,大儿媳妇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罗绮缩在倒座屋里的榻上,不知哭了多久。忽听得外边有声响,紧接着就是开锁的声音。 黄昏的光线有些晦暗,斜斜的在地上投一片光影。 罗绮抬眸看去,江蒲如一白菊般立在光影里,面上却是一片晦暗不明。 “奶奶,莤罗香不是我放的,不是我放的!”她哭喊着扑到江蒲脚边,好似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我知道。”江蒲的声音又轻又淡,却止住了罗绮的哭喊,她仰头看向江蒲,满面愕然。 江蒲走到榻边坐下,语气轻淡的犹如天上飘着的云絮,“我若不信你,吴嬷嬷来求救,我怎么会应下!只是如今是不是你做的,都不打紧了,孩子总归是没了!”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脑中回想着前世的种种,眉眼间的悲伤与无奈倒是无比真实。 “当初我极力反对把文煜过继到我名下,是你自己哭着闹着非要不可。到如今,你又怪得谁来!” 罗绮止了泪,惊恍道:“奶奶的意思,是……” “我没有甚么意思。”江蒲疾声打断,不让她说出那个称谓,不过她眸中的忿恨,江蒲看得很满意,“我只是来告诉你,放心往家庙去吧,我会好好照看文煜的。”说罢,再不看罗绮一眼,起身而去。跪在地上的罗绮,登时软了身子,只有眼泪不断的落下。 守在门外的桑珠、涂氏,叹了一声,关上了房门。挡去了最后一丝光亮。 是夜,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泼将下来,青油布的马车,在雨中向外城疾驰而去。 李太君在雨声中,已是香梦沉酣。李氏和王篆香一人掩了罗帐,一人举了灯烛出来。守夜的仆妇,提着灯将她二人送出了上房。 仆妇们一开门,一股冷冷的湿意便扑面而来。檐下一溜的水花,很快就溅湿了二人的裙脚。那些等在廊下的仆妇,见王篆香出来了,忙披了蓑衣抬了小轿赶过来。 秋雁撑起伞,送王篆香上了轿子。 “这么大的雨,姨娘坐我的轿子回去。”王篆香刚坐进轿中,便挑着轿帘,笑着邀李氏道。 李氏再得宠,毕竟只是个姨娘,断没有在府里坐轿子的道理。她看了铺天盖地的雨雾,轻笑着应了声:“好啊。 第四十五章 :一个果子引发的争端 尽管时近中秋,秋老虎却还散发着余威。 傍晚的时候,采萍使唤着小丫头往院子里泼整整两桶井水,才觉着热气散了些。她拿了把蒲扇在廊下乘凉,看小丫头们给雀儿洗、嬉闹。 院子里正闹着,外边突地传来道笑声,“采萍在家么?” “谁呀?”采萍站起身看了过去,却是李太君院里的一个大丫头,名唤汀兰。 她二人都是在李太君院中大的,李太君心疼孙儿,又见采萍沉稳仔细。所以徐渐止从主院搬出来时,李太君特地把人拨给他使。 因此,采萍见了汀兰,连忙上前牵了她的手,在廊凳上坐了,一脸笑意,“这会你不在流月舫服侍,跑这里来做甚么?” 流月舫靠着湖边,又有一棵大槐树遮荫,再加上湖面上荷香淡淡,凉风习习,着实是个乘凉的好地方。自入伏天,李太君便时常在那里歇午,有时候晌午饭和晚饭都在那里用。 尤其是如今时近中秋,荷花渐都谢了,稀稀疏疏的荷叶,映着湖中的明月,是李太君最喜欢的景致。所以总时不时在那里摆个小宴。 譬如今朝,徐渐止刚从学里回来,就被唤了过去。 汀兰一把夺过采萍手上的蒲扇,一边扇一边横眼道,“还不是你家那位爷。说前些日子得了好些个庵波罗果,放到这会正是吃的时候,老太太听了高兴,便着我来取呢。” 采萍笑着吩咐小丫头到屋里取来,一面向汀兰道:“你是不知道,他刚得了那些果子,就巴巴的要给老太太送去。那东西在旁人看来是新奇难得,可咱们家哪一年不吃个三五回呢。所以,我就劝他说,这些果子都还青着,虽能放着也能闻香味。可老太太屋里素来是摆佛手或益母果的,你这会正儿巴紧的送了去,老太太是摆还是不摆。[]倒不如等搁软了再送去,一样也是孝心。他听了这话才罢了。” 汀兰听了格格直笑,“难怪老太太心疼他,三位爷里也就是孝心诚……” 不等她说完,采萍就伸了手去捂她的嘴,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斥道,“别仗着老太太惯你,说起话来就没轻没重,那一位甚么样的结果,你没瞧见么!” 二人早年都是跟在罗绮身边的,因此提起她,脸色不免都凝重了起来,汀兰勉强笑了笑,道:“我何尝不知道要小心,这不是对着你么。”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就冲里边问道:“那果子取到天边去了么?” 她一句话才问完,小丫头就跑出来道,“姐姐是不是把果子收起来了,我在屋里找了一圈,都没见呢!” 小丫头那么一问,采萍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我晌午的时候还见着呢。就在里间的小方几上,用水晶盘装着。”她边说,边就快步进了屋子。 然而,小方几上空空如也,连水晶盘都不知去向了。 采萍、汀兰面面相觑,小丫头们的脸色更是难看。本来丢几个果子也不是甚么大事,可偏偏主子要的时候丢了,这事就可大可小了。汀兰不由得替采萍担忧道:“这可怎么办呢,老太太还等着呢。”有个小丫头怯怯地道:“姐姐歇午的时候,方嬷嬷好像进来过……”“你胡说甚么!”采萍厉声喝断,然而谁拿了果子,她心已有了底。毕竟,方嬷嬷的这个习惯,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三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难道还去跟她认真不成。她可不仅是三爷的奶娘,还是太太的陪房!只是这回她怎么就赶得这么好呢!采萍心里一叹,自己总不能拿这话去回老太太。[]最要命的是,那庵波罗果不比别的,还能说是自己失手跌坏扔了。 汀兰见她不说话,不由急了,“你倒是赶紧拿个主意啊,不然让老太太等久了,越发不高兴了。” 采萍叹了声道:“还能怎么办,这会也变不出来了,只好去照直回三爷和老太太了。” 流月舫上雪纱低垂,河风微凉。李太君歪在竹榻上听曲。刘氏剥了个荔枝,问王篆香道:“弄影差不多要生了吧?” “请了大夫来看过了,说就在这几日了。”王篆香声音平平地回道,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一般。 刘氏微蹙了眉头,“怎么就赶得这么巧。”说着,掉头吩咐江蒲道:“你这几日多帮着她一些,今年可是老太太六十整寿,断不好出甚么差错的。” 每年的八月十五,徐府都要忙乱一阵,谁让老太君是八月十六的生辰呢! “媳妇省的。”江蒲微笑着应下,又朝王篆香看去,“我从来没管过事,可就听弟妹吩咐了。” 王篆香也笑着道:“我正想找大嫂子帮衬呢,既然太太开了口,明朝我就把甚么长明灯的灯油账、放粥的米粮、派长寿包的面粉,一股恼都丢给大嫂子了,这几日为着这几笔账,闹得我脑袋都疼了。” 听二媳妇应得爽快,刘氏眉间的微蹙一闪而过。 江蒲微笑依旧,“弟妹这是为难我呢,一上来就丢了几笔烂账给我。” 送去留云庵的长明灯油,还算容易,只要对清楚数目就行。 然而施粥派包,全城那么多百姓,得准备多少米面啊。再则厨房里又不是只做这两样,还得管着府里的酒席。再就是在外边,也得差家仆看着,倘或出一点乱子,啧啧…… 这几件事,王篆香年年都是办得稳稳当当,自己办得好没甚么稀奇。然但凡有一点子差错,可不就落在别人眼里了。 她可真是给自己挑了个好差事啊!王篆香万没想到江蒲会接这样一句话,一时间便愣在了那里,不知说甚么好。恰好见汀兰空了双手走了回来,眉梢微微一挑,与李氏换了个眼神,高声笑问道:“哟,这是怎么了?” 她这么一问,把李太君的眸光引了过去,采萍站上前垂首回道:“那一盘子庵波罗果,连盘子一起不知是被谁拿了去。” “你说甚么!”徐渐止闻言蹭地就站了起来,绷着脸问采萍,“你是怎么办的事,我再三说了是要给老太太的,你一整天在家做甚么呢,连几个果子都守不住。”徐渐止只当是小丫头嘴馋给吃了,因此不住地训采萍,觉得是她没能把那底下那些丫头给管教好。 汀兰能说甚么,只能低垂着头默不做声。 李太君见小孙子脸色都青了,忙拉着他坐下劝道:“好了,好了。不过是两个果子,值得你动这么大的气!” 王篆香又问,“你说盘子,是甚么盘子?”听见她这么问,江蒲不由得纳闷,甚么盘子能比芒果还精贵? “是一个大水晶盘。”汀兰照实回道。 听到这里李太君的面色可不大好看了。果子没了,还能说是小丫头嘴馋,这东西不见了,岂不就是孙子屋里进了贼! 江蒲看着李太君倏尔而变的神色,嘴角咧了一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芒果这玩意,在这里算是个极稀罕贵重的东西,若不是徐家管着海运,也难吃得到。 适才王篆香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芒果上带,江蒲就觉着有些不对头。然后,徐渐止说自己屋里有,当时王篆香面上的笑,江蒲看着就不寻常。 虽说她是小户人有出身,可在徐府做了几年的二奶奶,这点东西她还稀罕么! 到这会采萍又说果子不见了,甚至还带着个水晶盘。江蒲若再看不出问题来,她就算是瞎了。可是王篆香她到底要做甚么,江蒲一时倒是猜不出来。 就凭几个果子,一个盘子能挑起甚么事来呢! 江蒲还自己猜测着,王篆香已凑近李太君身边,神色慎重地道:“虽说几个果子,一个水晶盘都是不打紧的。可这事若马马虎虎的过去了,那起眼孔浅的,见咱们这回不理会,将来一个个都顺手牵羊起来,三弟住得又远……”她话说到这里,便拿眼睛去瞅李太君。 见李太君果然渐渐冷了脸色,便继续说道:“老太太可还记得,上回在三弟屋里翻出了甚么来。这回又丢了个水晶盘,那算是咱们今朝碰着了,那没碰着的呢?” 王篆香的一翻话可是提醒李太君,她登时冷声道:“倒是我大意了,这事确实不能就这么过去了……”李太君还待再说,刘氏横插着抢断道:“可老二媳妇的事也太多,只怕她忙不过来。” 李太君想了想,指了江蒲道:“那就让素素办吧。” 连日来江蒲刻意奉迎,虽不敢说就招李太君喜欢了,可同之前相比,李太君对她那还是有很大的改观的。 这会她听得李太君指派了自己,连忙摆起一副推脱的样子,“这怎么能成呢,我帮着理理账还行。府里的事,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话,我人都还认不齐全呢。” 李太君冷着脸道:“照着规矩办就是了,要认得人做甚么,不认得才好呢。” “既然老太太这么说,孙媳妇应下就是了。” ps,益母果就是柠檬啊! 第四十六章 :弃子 江蒲说完,就低着头等王篆香反驳,她可不相信王篆香转了那么大一个弯,会甘心把事情交给旁人来处置。可是她左等右等,都没听见王篆香的声音。正疑惑,她一转眸分明看见王篆香眸中,透出兴灾乐祸的欢喜。 陡然间,江蒲有种掉进陷井的感觉。 而事实很快证明了她的预感没有错。当晚回到房中,涂氏一边服侍她梳洗了,一边就道:“三爷里屋的东西除了方嫂子,再没第二个人敢随便拿的了。” “方嫂子?”江蒲换了身冰丝睡袍,歪在芙蓉簟上一边摇着团扇,一边回想,“我记得她是太太的陪房。” 涂氏立在床边道,“当初太太统共带来两房陪嫁,一个是赵宝瑞,一个是方思平。府里上下谁不高看她们一眼,后来方思平家的又给三爷做了奶娘,架子越发的大了起来,倒是赵婆子跟在太太身边,还知道些规矩。” 涂氏知道江蒲不熟悉府里这些暗道道,特地把关系说透了,至少她心里也能有个底,不然得罪了太太可就不好了。 江蒲听完不由笑了起来,王篆香倒是打得好算盘啊,自己若是保着方婆子,和李太君好容易改善了点的关系,很可能又弄僵了。可要是凭公办理,恐怕刘氏那里又不好交待了。 只是,自己可压根没想过要卖刘氏面子,她才不信刘氏会因着这么个不争气的奴才就和自己翻脸,况且自己也备了套说词应付刘氏。至于刘氏心里恼是不恼,只要共同利益还在,恼就恼吧!王篆香玩这种把戏,还真是天真了些呢!江蒲在一处躺热,便往另一边挪了挪,“她好歹也是太太的陪房,眼孔怎么就那么浅,留着可不就是给太太丢人么!”听着江蒲口气不对,涂氏还待要再劝甚么,江蒲已道:“时候不早了,嬷嬷歇了去吧。” 涂氏迟疑了会,恭敬地退了出去。 梅官见涂氏出了屋子,才忿忿道:“奶奶,二奶奶这是设个套给咱们钻啊!” 桑珠也担忧道:“不然,咱们明朝先回过太太……” “回太太?”江蒲合着双眼,轻轻地摇着扇子,嘴角斜斜挑起,“回太太甚么,咱们空口无凭的就指认说是方婆子在爷们屋里偷东西?” “那,难不成咱们还真的就去查么?”桑珠蹙着两弯新月眉,脸上很是为难,“倘或真查出甚么来,太太还不恼死了奶奶。” 她话音才落,座钟“铛铛”的连敲了好几下,江蒲突然蹙了眉没头没脑地问了句:“甚么时候了?” 梅官回头瞅了眼,“已是亥时正刻了。” 江蒲拧着两道淡眉,眸光不由往门帘瞟去,往常这个时候,徐渐清差不多都回来了,今晚怎么还不见人影呢?莫不是往心漪那边去了? 想到这里,她打心底涌起股酸楚怨恼,嘴里小声嘀咕着,“不来也不差人来说一声,这算甚么……”然而嘀咕到一半,江蒲猛地惊醒了神过来,他来不来的,往哪里睡去,与自己有甚么相干! 也不知她是气自己,还是气徐渐清,总之心里就是乱糟糟的,把背后的大迎枕往地上一丢,赌气道:“明朝的事明朝再说,且睡吧!” 梅官拣起迎枕,与桑珠互瞅了一眼,完全不明白为甚么话说到一半,自家奶奶好好的就恼了。 两个丫头正疑惑呢,帘外传来道轻软的声音,“怎么,你们奶奶睡下了么?”二人回眸看去,却是徐渐清揭了纱帘走进来。桑珠见了徐渐清,陡然明白江蒲为甚么气恼了,嘴角含笑地道:“奶奶,大爷回来了。” 听见徐渐清的声音的那一刹那,江蒲忽然觉得委屈,眼泪莫名其妙地就下来了,她极力压制着哽咽,“来就来了,怎么还要我起身迎接么!” 徐渐清听着她声音不对,在床边坐下就去扳她的身子,“怎么了?是谁又给你气受了?” 桑珠见了这情形,满脸欢喜的拉着梅官退了出去。 江蒲深吸了两口气,把眼泪抹在丝被上,尔后才缓缓转过身,微微笑道:“我还当你今朝往心漪那边去了,才说叫桑珠关门呢。” 听她言语大度,笑容亲和,徐渐清心里反倒不是滋味起来,但想着还有正经事要说,强摁下心中不快,一板一眼地道:“你可知李茂的本钱是从哪里来的么?” 印子钱的事,江蒲一直觉得内里有文章。只是自己被困在府里,一时间也没办法。正想着说等明日送灯油的机会,交待给桑嬷嬷他们去查一查,没想到徐渐清这里居然就有结果了。 徐渐清看着她好奇、期待的样子,不由得凑近了些,“他的合伙人,名叫常瑜。” 这个名字江蒲听着很耳熟,可就是想不起人来。 看江蒲微蹙着眉头,手指在下巴上轻敲,像个孩子似的思考,徐渐清的阴沉的心情倏忽便转晴了,“府里人管他的媳妇叫常瑜媳妇,他娘常婆子是流桐院的管事。” “原来是他!”江蒲猛然醒过味来,一抬头却见徐渐清的脸庞就在自己面前。自己甚至能感觉到他鼻中呼出的清清浅浅的气息。 脸蛋不争气的升起两朵红霞,她悄悄地向后挪了挪身子,垂头低喃着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是啊,为夫这不是在脱衣服么!”伴着徐渐清戏谑的笑语,灯烛一暗。下一瞬江蒲就被徐渐清拉进了怀中。 四周灼热的气息,让她一颗心都几乎快跳了出来,她惶惶地睁着眼,秉住气息,半两手抵在胸前 感觉到她微僵的身子,徐渐清心里微微一叹,松开了她,“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江蒲飞快地逃离他的怀抱,正想往床角缩去,丝被下的手,却被人紧紧的扣在干燥温热掌中。其实力气也不大,可是江蒲却不想挣开。 次日,江蒲才刚从李太君院里请安回来,心里正在琢磨,刘氏刚才交待的那句,你只管照规矩办就是了。忽地被一阵嘈杂声引得抬了头,就见院门口的过道上,候着一大帮等着回话的的仆妇。 江蒲忍不住抖了一抖,这么多人! 这些仆妇在王篆香手底下随意、懒散惯了,想着大奶奶又是从来不管事的,因此都不大把她放在眼里。只想趁着天还凉快,把差事办了。因此一见着江蒲,一窝蜂的拥了上来七嘴八舌。 江蒲只觉得身边绕了无数只麻雀,她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忽地掉头便走。那些仆妇立时就静了下来,心里虽然纳闷,看着她的背影嘀咕,却也不也追上前去拦。 方思平家的昨晚上就知道了庵波罗果的事,忧心的一晚上没睡着。虽说果子是送了家去了,可那水晶盘却还在自己屋里收着,再则自己屋里可不止那一样东西呢。 本来她还想说趁着早起没人,至少把水晶盘拿了家去,不想守门的婆子说,太太昨晚上吩咐了,在大奶奶来之前,这院里只准进不准出。 因此听到小丫头们报说,“大奶奶来了。”方思平家的手脚都软了。磨蹭着往正房走去。 江蒲坐正房上吃了一盏冰镇酸梅汤,暑意消退了不少,正看着婆子们翻拣小丫头们的东西。 “大奶奶安好。”方思平家的早没了之前的气焰,老老实实的见了礼,见了屋里的情形,更是胆颤心惊。 “嬷嬷来了正好。”江蒲摇着团扇笑意盈盈,“你和采萍一个是老太太屋里的,一个是太太屋里的,虽说我奉了老太太的令,也不好一点礼数都不讲,还烦请你们把自己的箱笼都抬出来。” 方思平家的正要松口气,江蒲话锋陡然一转,“你们二位彼此都处了久的,各自有有多少包袱箱笼,心里都清楚,到时候若是叫人说出少一两件来,可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听到这里,方思平家的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不上不上悬得慌,自己往先仗着身份,处处压采萍一头,如今哪里还敢指望她放过自己。 采萍心里也在犯嘀咕,不知道这位大奶奶是甚么个意思。按说她奉了老太太的令,只管使着那些婆子,把这院里的丫头仆妇的屋子翻个遍就是了,谁还能说她个不字。 可偏偏就要留下自己和方嬷嬷,自己倒是坦坦荡荡的不怕人,然而方嬷嬷那边,她若是少拿一两个包袱,自己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二人各怀心思的把自己屋里的箱笼、包袱一样样的拿出来,在江蒲面前打开。 看着眼前没任何问题的包袱箱笼,江蒲微微笑了起来,“你们看看,彼此的东西是不是都在这里了?”她说这话时,闪着寒茫的眸光冷冷地盯在采萍脸上。 方思平家的额头上爬满了冷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都快跳了出来。 采萍同样也不好受,自己若是护着她,大奶奶等会一搜屋子,自己就要跟着倒霉。可若自己这会说出来,又怕得罪了太太。 她正为难之际,外边仆妇报道:“赵嬷嬷来了。” 听说赵宝瑞家的来了,方氏松了一口大气,抬手抹了下额上的冷汗。 赵宝瑞家的进了屋子,先给江蒲见了礼,然后才恭恭敬敬地道:“太太说怕奶**一回办事脸嫩,叫老奴过来看看,有甚么听差遣的地方。” 江蒲本就估摸着刘氏是打算弃了方婆子这颗棋,毕竟徐渐止也大了,放一个奶娘在屋里总是不大像,过个一二年,总要打发出去的。 只是主子开恩放出去,和犯了事赶出去,那可是天差地别。江蒲有些拿不准刘氏肯不肯丢这个脸面,所以她也才想出那么个法子来。即能办了事,又不会太得罪狠了刘氏。虽说,她不会这会发做,可是谨慎些总没有大错。 这会听得赵宝瑞家这么说,心里倒笑起自己蠢笨了。方婆子的所做所为,刘氏岂会不知,她真要有心保方婆子,只怕今朝自己就甚么也搜拣不出来了! 况且,刘氏能放下身段去田庄接自己,这点点薄薄的脸面又算得甚么! 当下她浅浅一笑,“嬷嬷来得正是时候,她二位都不做声,我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方思平家的见了赵婆子,只当刘氏要保自己,胆子也就大了起来,腆着笑道:“奶奶也不用多问了,咱们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不等江蒲开言,赵宝瑞家的先就啐道:“嫂子好糊涂,奶奶办事甚么时候轮着你来做主了!”说着,便唤命跟来的仆妇,“还愣着做甚么,赶紧进屋里去搜一搜。”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妇,应诺了一声,泥鳅般钻进二人的屋子。 方思平家的愣愣地站着,有些个摸不清头绪,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的。待见得那些仆妇,端着水晶盘,以及各色物事从自己屋里走出来,她才算明白了刘氏的意思,身子一软,“砰”地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第四十七章 :大事小情 江蒲院门口的那条过道,没太阳的时候,穿堂风呼呼地吹着,倒也还算是凉快。可眼见的阳光渐渐地毒辣起来,穿堂风吹在身上都是热乎的。 等在院门口的那些仆妇、媳妇,都站到了墙根下躲阴凉去了,一边拿帕子扇风,一边彼此咬耳朵报怨。 “到底还是二奶奶宽和,当家几年何曾这般拿过架子。” “可不是么,这大暑天的一句话都没有,就这么让人在太阳底下站着。” “罢了,莫说二奶奶,就是太太当家时,又何曾如此过,咱们这位大奶奶的架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听着众人的报怨,厨房的总管事汤氏坐在树荫下,手里的账本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嘴里不阴不阳地劝道:“嫂子们都静静心吧,莫说大奶奶让你等半日的功夫,就是叫你等上一日,难道明朝你还敢赌气不来了不成?” 众人听了这话,都瘪了瘪嘴,端着一脸的不高兴继续等。 汤氏也探着头,向过道那头张望,心里隐隐地有些个不安。 这几年二奶奶当家,大厨房里进进出出那么些东西,她可没少捞好处。尤其是每逢大节日,只要自己把事办妥当了,二奶奶倒也不去查她的细账。 可这回突然改了由大奶奶管事,在旁人眼里大奶奶的性子虽是不好,却是个好糊弄的人。可汤氏却因着自家小姑在老太太院里当差,多多少少听到些风声。 知道大奶奶与先前可不大一样了,退一万步说,大奶奶糊涂,她身边也还有涂嬷嬷在。所以,汤氏连夜叫儿子写了个,自认万无一失的账本。 她心里想着且先哄过了这一回,等二奶奶接过手去,自己再捞油水不迟,不然犯在她手里,丢了脸面事小,万一将自己从管事位置上换了下来,岂不是亏大了。 适才江蒲一碰照面,就给了众人一记下马威。她就越发信了自家小姑的话,在心底是大呼侥幸,真要是拿着旧年的账本,只怕自己就惨了。 江蒲从徐渐止院里回来,远远的就见那些仆妇、媳妇还等在院门口,只是这一回她们却没有一拥而上。 那些管事的也看见了江蒲,只是她们都等怕了,没听见传唤都不敢上前。 见她们还知道怕,江蒲在心底微微一笑,看来这半天的太阳没白晒。当下她目不斜视地进了院子,且先回屋换了衣服,又用冷水洗了脸,然后才往前院倒座抱厦内坐了。 那些管事的正等的心焦,忽见里边走出个小丫头,“奶奶请嫂子们进去。” 众人听了忙跟着进去,齐齐的抱厦内垂首站定。受了大半天的暑气,她们心里虽然有怨,可也不敢露在面上,惟恐大奶奶一个不高兴,就让自己等上一日。 “累嫂子们久等是我的不是。”坐在东首罗汉榻上的江蒲搁下手里的茶盅,清水般的眸光往下一荡,温和地道:“我头一回办事,难免有些手忙脚乱,还请嫂子们多担待些。” 她的声音虽不大,可是站在西墙边的婆子,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心里都犯起来嘀咕来,“谁说大奶奶糊涂的,这话说得可不就跟太太一个腔调么。” “今年中秋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寿,我头一回办这样的大事,还请嫂子们多上些心。办得好太太自然有赏……” 话说到这里,江蒲忽地一顿,面上的笑越发亲和了,“可若有半点差错,我是头一回办事倒不怕丢人,只怕嫂子们面上就不好看了。” 众人听了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这位大奶奶到底要说甚么。 “老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江蒲摇着手里的团扇,眸子却尖锐地盯着那些管事,语气陡然一提,“打明日起,回话只在辰未至巳末这一个时辰,交账对账则在申时,过了时辰误了事,府里的规矩各位嫂子都比我熟,到时候可莫要怪我不讲情面。(.)” 头一句众人还听得明白,后一句却糊涂了,交账?交甚么账?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更何况听她话里的意思,误了时辰还要重罚! 汤氏和几个有脸面的婆子都陪笑道:“咱们家从来都是一个月对一次……” “从来!”江蒲冷眸一转,钉子般定在那几人面上,冷声说道:“在我手上办事,自然要依我的规矩来。况且我只管这几日的事,不敢说做得多好,至少账要清清楚楚的才是。”见那下边的人都一副哑然无奈的神情,江蒲觉得敲打得够了,于是话又转软和了。“不然,到时我也难见你们二奶奶。所以,说不得要各位嫂子辛苦几日了。” 她一席话说得众人没话可驳,只能唯唯而应。汤氏思忖了一回,把账本子递了上去,“昨儿奴婢想了想,把厨里缺的列了个大概,请奶奶先过过目。” 江蒲接过来只瞧了两行,便“啪”一声地丢还给她,沉声问道:“你列在上边的东西,厨里都一点不剩了么?” 汤氏做的这本账,把各样的数目,都照着原先的往下调了大半,满以为是绝对没问题的,没想到江蒲会有这么一问。当下嗫嚅着回道:“厨里自然是还有些的。” “即这么说,嫂子且把厨里现有的点算清楚了,再来领东西吧。” 汤氏抹了把额上的虚汗,一颗心扑通乱跳抱着账本,应诺着退了出去。 众人见她两句话就打发了汤氏,都收起了轻视之心,小心回话。 江蒲在职场上混迹多年,深明大事粗办、小事细办的道理。大事么都有一定之规,一切照规矩办就好,就算不落好,总不至于惹祸。 而小事呢,却需要揣测人心,才能办得恰到好处,甚至有时候办砸才算是好。 就像方婆子的事,自己可着实是费了些劲去猜刘氏的心思呢。 照规矩办事,江蒲可省心多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一丝都没得商量。可就算如此,她也熬过晌午才把众人打发了。 眼瞅得天已过午了,江蒲胡乱吃了饭,便歪到里屋的竹榻上歇午去了。她一觉醒来,只觉得口里发苦正要唤人,却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便侧坐了起了身子,问道:“谁在外头。” “奶奶醒了。”梅官笑盈盈地挑了帘子进来,一面说一面给江蒲倒了茶水漱口。 江蒲漱过口扶着还有昏沉的脑袋,晃出了碧纱橱,就见赵元胤坐在外间的逗那两只小雪貂。 雪貂长于漠北生性畏热,江蒲惟恐热坏了它们,所以在罗汉榻上摆着一个大冰盘,且不时更换。而自打有了这个冰盘,两个小家伙就一步都不离开了,吃喝拉撒睡全在榻上。 偌大的一张罗汉榻就成了它俩个的领地了,亏得每天有丫头们收拾,不然江蒲肯定要抓狂。那两只貂也鬼精鬼精的,丫头们换水换食、抹席子,它们都能老实的在一旁呆着,可若是换了人,它们就吱吱乱叫,冲人嘶牙咧嘴。 偏偏赵元胤又喜欢逗它们,总是挨在罗汉榻上坐一坐,或是做势要拿它们食盘里的鲜果,惹得那两个小家伙凶相毕露,在榻上四处乱跳,若不是赵元胤身手好,早被那两小家伙给伤着了。 “你无聊不无聊啊!”江蒲看两只雪貂都热得直喘气了,上前一步推开赵元胤,“这么大的人了逗貂儿玩。” 赵元胤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养貂儿不就是为了好玩么,不然还当祖宗供着啊!” 江蒲一记眼刀过去,懒得跟他多费唇舌,直接问道:“你来做甚么?静之又不在!” 赵元胤撩了袍子在旁边的椅子坐了,向梅官道:“梅儿,给爷拿碗冰镇的绿豆汤来。” 梅官瞅了眼江蒲没挪脚。 江蒲对他用不上给好脸色,直接道:“有事说事,没事就请回吧!” 赵元胤啧叹了两声,拿眼睛瞅了下站在旁边的丫头。 江蒲便向小丫头们道,“你们也都玩去吧,只别闹得太晚了。” 小丫头们巴不得一声,倏尔都散了。江蒲这才坐了下来,道:“说吧,甚么事。” “也没甚么事。”赵元胤是一副闲闲的架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就是你嫂子来信了。” 江蒲眉头一蹙,飞快地夺了过来,一边看一边问道:“信怎么会在你这里?” 赵元胤清了清嗓子,“这天真是热啊。” 江蒲横了他一眼,吩咐梅官:“去端两碗银耳羹来。” 因着刘氏在宫里当过差,所以徐府在细节上是极讲究的,一立了秋,绿豆汤就换成了银耳羹,一天都不耽误的。 “唉……”赵元胤叹了声,“你们也太讲究了,这个天灌碗冰绿豆下去,多爽快啊!” 江蒲懒得理他,自顾自看信。难为她那位响马出身的嫂子,扬扬洒洒写了三大张信纸。无非就是让小姑别担心,漠北的战事短时间内结束不了,姜家的位置还稳稳的。 看着信里一口一个,凡事都有嫂子在,你放宽心!江蒲忍不住就红了眼眶。自己可得抓紧把两个侄儿接过来才行啊! “现在,你能说说这信怎么会在你手上了么?”江蒲看完了信,赵元胤也差不多倒了半碗银耳下去了。 姜家的信从来都是送到田庄上的,再由桑氏夫妻送过来。就算桑氏夫妇认得赵元胤,也不可能把信交给他啊! 姜家军旅出身,他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赵元胤一双桃花眼,笑得跟月牙儿似的,凑近江蒲身边,俯耳道:“因为这封信是我从三娘那里拿来的。” 江蒲猛然抬起了头,盯着赵元胤的眸子一瞬不瞬。 第四十八章 :打人立威 过得好一会,江蒲才收回了震惊的眼眸,心思却飞快的转着。自家嫂子文化水平不高,写出来的字个个是狗爬。成人想要模仿小学生的字,难度很高。 所以,这封信十有七八是真的,再加上信里的口气、以及内容又添了一分可信。 可是如果这封信不是伪造的,又怎么会送到柳三娘那里去? 看着江蒲一脸凝重的沉思样,赵元胤估摸着她的心思道:“这信的确是你嫂子亲手写的,只是送信的渠道不一样罢了。” 虽然不论是姜家还是徐渐清都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可这些日子看来,她已然日身陷其中了。两边商量的结果就是,尝试着透些风给她。不然一个搞不好,她许就坏了事。 渠道不同? 江蒲微蹙着眉,手上拿着青瓷汤匙,一下下地搅着碗中粘稠的银耳,脑中一遍遍的梳理着姜朴的记忆,和近一年来发生过的事情。 漠北传来的家书,为了让皇帝放心多是走驿站。可这不表示姜家就没有自己的传递消息的渠道。但是为了一封寻常家书,动用暗探,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况且,柳三娘分明就是徐渐清一伙的,只是徐渐清背后是谁,自己就有些看不清了。不过,怎么看也不像是皇帝那边。 想到这里,江蒲脑中灵光一闪,恍惚抓住了一丝头绪。 就在这时,涂氏走过禀道:“奶奶,管事的媳妇们来了,在抱厦等着回话呢。” 江蒲蹙了蹙眉,自己不是说打明天开始么,怎么她们今朝就来了。她心里虽然有些不悦,可也没说甚么,只淡淡的应了声,“知道了。” 赵元胤倒是很识趣,站了起来道,“信我也送到了,就不耽误你工夫了。” 江蒲知道这会不是追问的时候,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待静之回来,再邀你过来吃酒,咱们自家酿的葡萄酒,滋味可是不错呢。” “只怕你们不得工夫呢,再过几日就是老太君六十大寿了,我听说连郡王差人送了贺礼来呢!”赵元胤摇着折扇,噙着浅笑的桃花眼,叫人看不分明。 听了这话,江蒲心里好似抓住了甚么,可又不大清晰。待要再细问,赵元胤已出门去了。江蒲只好整理了心绪,扶着梅官领着涂氏,摇摇的出房门。 不想竹帘刚打起来,就见心漪带着花铃儿走了来,见了江蒲含笑见礼,“奶奶安好。” 江蒲点了点算是回了礼,才刚下了石阶,忽又站住了脚,把心漪从头到尾一通打量。 心漪被看得心底直发慌,自打罗绮被送去家庙,她便有些唇亡齿寒的感觉。待人处事越发的小心了,就怕叫人寻了错处。 譬如今朝早上过来请安,江蒲不得空,若在以往她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她却拿捏好了时间,估摸着江蒲差不多歇过了午,就赶紧的过来。 江蒲打量了她半晌,终于开口道,“你跟我来。” 心漪不敢不从,忐忑地跟着江蒲往抱厦而去。 那些管事的媳妇,本都在树阴的花坛子上坐着说笑聊天,一见了江蒲,连忙都站了起来,垂手肃立。 江蒲眼睛都不斜她们一下,径自进了抱厦,在东首的凉榻上坐了。自有小丫头端了冰盆和茶水上来。心漪立在她身后打扇子,花铃儿更是殷殷勤勤地自小丫头手上接过一盏菊花茶。 “奶奶吃茶。”江蒲瞟了眼小心翼翼的花钤儿,不由觉得好笑,经过了罗绮的事,在她们眼里自己恐怕就是会吃人的老虎了吧。 江蒲接过白玉似的茶盅,轻呷了一口,果然清香盈腮。她心里恼那些管事的,不把自己的话放在耳里,有心要晾她们一晾,因此只顾着吃茶,也不叫人进来。 那些管事媳妇早上领教了江蒲的厉害,都有心来讨好,想着赶紧把事情理出来回了大奶奶,也好叫大奶奶高兴一回。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眼见着江蒲进了屋,却半天不叫人,心里不免焦急了起来。 几个略有些头脸的便都凑上前的看探,见江蒲悄静地坐在那里吃茶。其中一个管采买的媳妇,因着老娘是李太君院里的小管事,在老太太面前能说上两句话。她男人又是三爷的长随,因此她比着旁人略有些脸面。 以前在王篆香手上,可是嫂子长嫂子短的称呼,很是有些体面。尽管早上她见江蒲发落的汤氏一顿,可她自认为自己与旁人不同。 要知道在王篆香手里,她们有事都是随时去随时回的,王篆香就是正吃着饭,也得停下来听她们先回事情。因此她大着胆子走了近去。 “这是做寿包的馅料单子,请奶奶过目。”那婆子一边说,一边把单子递了上前。 江蒲正犯愁找不到出头鸟呢,早上打发那媳妇,手段毕竟还温和了些,起不到大作用。这会听见有人自己送上来,脸上的笑容登时灿烂了。 那媳妇低着头等了半晌,也没人来接单子,抬眸偷瞟了眼,见江蒲只是笑看着自己,心里便有些打鼓了。 “嫂子在府里当差多久了?”江蒲不轻不重地问了句。 那媳妇一愣,只当江蒲是抬举她,有些卖弄地回道:“奴婢是跟着老娘进府的,算来也有近二十年了。” 江蒲的身子往后靠了靠,盯着那媳妇笑道:“那可比我的时间长多了。”说着,她话音陡然转厉:“难怪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媳妇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直视着江蒲,涂氏连声喝道,“做死了,该这么盯着奶奶看。” “奶奶恕罪。”那媳妇后知后觉地怕了起来,扑通跪伏在了地上。 江蒲轻叹了声,道:“本来这也不是甚么大事,可如今我即管着事,少不得要立起规矩来,不然乱糟糟的,办砸了差事,太太那里可不好交待。”江蒲话音微微一顿,嘴角挑起抹浅,“说不得要委屈嫂子了。”说着,放下脸扬声喝道:“拖出去,打三板子!” 外间那些媳妇都候在门边听觑,江蒲这一道怒喝,把众人吓得脸色都变了。府里多少年没动过板子了,这位大奶奶真不愧是将门出身,才头一天掌事,就动上了板! 里间那媳妇兀自爬在地上哭嚎求饶,而闻声进来的那些粗使仆妇,素来是被这些管事娘子辖治惯的,见她哭得凶狠,一时间都不敢上去。 江蒲见诸人不动,当下不由真有些恼了,将手里的茶盅往地上奋力一掷,登时“哐啷”一声响,把那媳妇吓得都忘了哭了。 “怎么,还要我亲自动手么!” 众人见江蒲两道眉毛都竖了起来,知是真恼了,赶紧七手八脚地上来拖人。 发放了那媳妇,江蒲才幽幽吩咐道,“传她们进来吧。” 汤氏运气好,头一个被叫到。她揣着账本子,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 “这是厨里现有存货的数目,请奶奶过目。”江蒲早上开发她,不过是寻个借口,叫众人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哪里真愿意看甚么账本,再说了水至清则无鱼,自己真要把这些的财路都堵死了,这个家自己也甭想当得长久。当下她瞟了眼汤婆子手里的账本,淡淡地开口道:“心漪啊,账本的事就交给你和梅官看着办吧。”交给下边的人办,自己也能得个轻闲,抓大放小才能把事情做好啊! 心漪打手扇子的手,猛地停了下来,心里揣测着江蒲的意思,脸上笑推辞:“奴婢从来没理过事,只怕……” 她还没“只怕”完,江蒲又道:“又不用你管甚么,只和梅官一起看看账,只要细心些就行的。” 江蒲本来是打算把这事交给梅官和涂氏的,谁想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心漪。通房丫头和涂氏在身份上虽是半斤八两,没谁比谁尊贵。可是,她就是想抬举抬举心漪。一来是自己好偷懒,二来么,办了事才能试出她的深浅来。 心漪听得江蒲这般说,不敢应下,一时又找不出推托的借口,憋了半晌,“不然,叫桑珠一起吧。” 江蒲心里暗道,这个心漪还真是谨慎啊!阖府上下谁不知道桑珠是自己的心腹。不过是差她看个账本,她就想着拉上桑珠,这未免小心得太过了吧。 “老太太大寿,要办的事多了去,对个账罢了。还要三个人?旁的事都不用做了!” 看江蒲微蹙了眉峰,脸色了也沉了下来,心漪不敢再多说甚么。 江蒲便向外吩咐道:“往后几日,心漪、梅官专负再对账,你们下午只管来找她们。” 说完,她不顾众人睁大的眼眸,就带着涂氏离开了,正好碰见桑珠一头细汗的,拿着个大纸包走进门来。 桑珠沉稳的性子,她清楚的很,决不至于四处瞎跑。多半是自己睡着了时候,甚么人使唤了她,看她一头的汗,江蒲不免有些心疼。当下不由训道,“这么个大热天的,你到处瞎跑甚么?” 桑珠也不以为意,笑呵呵着把纸包递上前,“太太今朝得了好些上等的燕窝,特地叫我去拿,说眼见的天气就燥了,刚好炖给奶奶去火。” 江蒲斜眼一瞟,叹道:“你不拘叫谁去都成,何必自己跑这一趟呢。” 桑珠却道:“我才要去呢,太太见我一头汗,直夸我呢,还给了好些赏钱。” 江蒲听了扑哧一笑,“怪道你这般殷勤,原来是有这样的好事啊!” 主仆俩正说笑着,外边就传来了王篆香的娇笑,“大嫂子,可有甚么要我帮衬的么?” 江蒲微微拧了拧眉,才刚转了身。就见王篆香已经进来了。然当她看到院里的情形时,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 第四十九章 :先发制人(小小修) 小樗把心漪打成了罗绮,特地上来修改! 王篆香嫁进徐家三年,头一年那是受足了气。(.)好在大奶奶实在是骄横无理,而她又是一味的做小伏,才渐渐讨了李太君的喜欢。刘氏本来是想把管家的事,交给自己外甥女的。 可是姜朴那性格怎么做的了事。无奈之下,刘氏才不得不应了李太君,让王篆香管事。她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又是冲喜嫁进来的。府里那些管事的娘子,谁把她看在眼里。 再则刘氏又摆出副不管事的样子,那些人越发的横了起来。所以王篆香刚接手的时候,在那些媳妇手里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在她一次又一次的让步下,且又拿着府里的公中的东西做人情,才渐渐的赢得性情温和的好名声,且那些管事媳妇也处得好了。只是那些媳妇,在她面前是从来不讲究甚么规矩。 今年是老太君六十大寿,酒宴比往年都办得盛大,王篆香忙乱了一日,到这会才抽出空来。她心里想着自己当初吃的那些暗亏,便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 那些媳妇可都是有能耐的人,还记得自己头一年办老太君的生辰,她们居然拿发了霉的陈米派粥,自己为着这件事,足足在李太君院里跪了一天。 就不知道那些媳妇会怎么刁难江蒲。 她满心地来看热闹。结果院中的情形却让她瞠目结舌。江蒲站在树荫底下和丫头说笑,那些曾经在她面前凶悍得不得了的管事媳妇,却像温顺的绵羊似的,一个个肃手恭立,悄静地候在树荫下,老老实实的等小丫头传唤。 想着她们在自己院中那一叫嚷吵闹的样子,王篆香恨得直咬牙,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大嫂子真是心宽啊,打发了谁在里头办事呢,就不怕出了差错。”王篆香不阴不阳的笑道。 江蒲本想回屋去再看看那封信的,情知这会是走不开了,索性在石凳上坐了,把桑珠打发回屋梳洗换衣服,身边只留了涂氏。 “梅官识得字,心漪又最是心细的,她两个还抵不上我一个么?再说了,她们也只是对对账,就算有点小出入也是不碍的,哪里就算得那么仔细了。” 听她这么说,王篆香差点没呕出血来,自己小心谨慎了两年,到了她这里居然这般的满不在乎。 涂氏见她二人都在石凳上坐了,便吩咐小丫头,赶紧端了果子的茶水来。 “府里动用起东西都是大笔大笔的,嫂子就不怕她们从中做了手脚?”王篆香只顾着要问倒江蒲,全没顾及那些媳妇就在边上。 江蒲眼角余光微微一斜,就瞅见那些媳妇怨恼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轻叹一声,王篆香小心翼翼的讨好了她们两年,只因着这一句话,便惹得众人不快。 她还真是失败啊! “做手脚?做甚么手脚,弟妹就不这么不信诸位嫂子么?”江蒲感叹归感叹,可是添油加醋的话,却不会少说一个字。 王篆香听了她的话,果然脸又黑了几分,又恨恨的往那些媳妇们瞅了一眼,心里暗暗道,等你们回来了,看还有往先的好日子过么! 涂氏见王篆香面色不善,只怕闹起来叫众人看着不好,便道:“大奶奶、二奶奶,时候也不早了,是不是往老太太那里请安去了。” 王篆香强摆起笑脸,道:“是呢,我都糊涂了,我可不就是走来邀大嫂子一起过去的么!” 近一年来她从未邀过自己,自己一掌事,她倒想起来邀自己了。江蒲垂眸一笑而过,懒得和她说甚么。 妯娌二人面和心不和地走到李太君院中,小丫头打起竹帘让进了二人。王篆香满脸喜气的请了安,凑上前道:“差去请柳三娘的人回来说,她应承了过来唱两段。终于是老太太有脸面,这可是她头一回应承赴宴呢。”江蒲听到柳三娘的名字,心里暗暗好笑,只怕她是巴得进一趟府吧。 本来王篆香以为,老太君一定会夸赞自己办事得力,毕竟在江南道谁不知道柳三娘的艳名,可是又有谁请到过她。不想李太君却冷哼道:“哼,是啊,你真本事!只是你那本事也多用在家事才好!” 王篆香心下一惊,不知自己是哪里出了错,勉强笑了笑道:“孙媳有不是的地方,还请老太太教训。[.超多好看小说]”江蒲撇了眼站在刘氏身后的陈婆子,心下了然,王篆香果然不是她的对手啊! 李太君又道:“我再三再四的交待你照看着老三,你是怎么照看的,他屋的东西险些叫人搬空了!”李氏站在老太君身后,眉头紧蹙,本来她和王篆香设计让江蒲去搜方婆子,想着姓方的是太太的陪房,江蒲一定不会真揪她出来,到时候再由王篆香来揭破,不怕老太太不动气。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刘氏居然亲自押着方婆子来跟老太太请罪,还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老太太心眼实,反倒劝她:“这一二年来,都是老二媳妇管着事,你哪里能知道。” 所以,这一单罪过,一下全扣在了王篆香头上。 王篆香听老太君提起徐渐止,脸上登时一片刹白。她忙了一整天,稍闲了又走去看江蒲的笑话,还没来得及打探徐渐止那边的事。况且她满以为江蒲是刘氏的人,就不会把方氏给揪出来,万没想到刘氏居然已经将结果送到了老太太面前。 所以,这会她除了老实挨训,一句分辩的话出说不出来。 李氏见老太太动了真怒,自己总不好不顾她。再则说了,老太太那档子事,她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真把她逼急了,把事捅了出来,老太太自是不吃亏的。可自己只怕就别再想拿一个子了. 因此她咬了咬牙,替王篆香说情道:“二爷的身子素来不好,弄影又怀了孩子,府里那一大摊的事又全都压在二奶奶身上。三爷住得又远,一时顾不到也是有的。况且她一个嫂子,总不好天天往小叔子屋里去。就是关心到了,方嬷嬷即是三爷的奶娘,又是太太的陪房,二奶奶见了只有问好的份,断没有无故翻拣人家的屋子的道理。” 听李氏说了那么一串,老太君才消了些怒气,还想再教训几句。不想刘氏顺着李氏的话,不紧不慢地道,“姨娘说得很是,过些时日弄影就要生了。老二媳妇越发不得工夫了。家里的事倒不如让素素先暂管着,也好让老二媳妇歇一歇。” 王篆香这会垂首而立,甚么话也说不得,心里却在冷笑,亏得自己手里抓了件大事,不然还不说踹就被人踹了。 李太君没想到媳妇会这么说,当下微变了脸色。一时间又想不出话来驳,不由地就看向李氏。可在这件事上,她一个姨娘却不好多嘴多舌的,只得垂首侍立。 不过老太君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不做声,谁也不好就敲定来。因此一屋子的人,都静默着等她的回话。她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道:“老二屋里事虽多,可老大媳妇也带着个孩子,且她又没管过事,这会一挑子事全交给她,只怕她也忙不过来。不如,让她和老二媳妇一起管着事,再让玉芳搭把手,我想断出不了甚么大事的。” 江蒲落于末坐,听了李太君的话,心里不由生出些纳闷来,照往日的情形看来,李太君并不是真心疼王篆香,出了这样的事,她为甚么还要保王篆香呢? 江蒲脑子里正乱着,刘氏已应道:“到底是老太太想得周全。”说着,她话峰陡然一转,问王篆香道:“这个月的月钱放了么?” 王篆香忙答道:“已经照日子放了下去了。” 刘氏点着头叹道:“等忙过了这一阵,各处的管事都添些赏钱吧,这一个月也够难为她们了。” 王篆香心虚地应了。 而江蒲在听到“月钱”这个词的时候,陡然想起李茂、常瑜,再加上原先时不时晚了的月钱,江蒲不由往王篆香面上看去。 但见她脸色微白,鬓角边渗出密密的汗珠,一副心虚的样子。她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况且就算她有心捞钱,也该找自己娘家人才是,没道理寻上李茂。 那么,江蒲抬眸向上边两人面上扫去,老太君到底知不知道呢? 即管了事,江蒲的日子不免得就忙了起来。早起给李太君请过安,便匆匆地赶回屋吃饭,心漪和梅官趁着这会工夫回话。然后整个上午她便都在抱厦里做事,直要忙到吃晌午饭才能歇下来。 后半晌她倒是能清闲些,吃了饭歇午,能一直歇到傍晚时分,尔后往上房请完安,一日的事情就算完了。 眼见的就到了八月十二,江南道的官员,以及世家大族,听得徐府老太太六十大寿,谁不来送礼。 就为这徐家特地在门房那里空出间屋子来,派了几个老成的家人守着,专门接待各府前来送礼来的家仆。 而礼单的事则落在了江蒲身上,第一、第二天的礼单,还不算太多,她白天抓紧时间瞅几张,到了晚上也不觉得多。可今日是八月十四了,明朝中秋不好送礼,后日就是正日子。 所以,今朝一天的礼单比着前两日多出了三倍不止。偏偏江蒲这一日的事情又多,白天一节礼单都没来得及看,在上房吃了晚饭,又陪李太君聊了好半天,直到天将二更才回屋。尽管江蒲把梅官、桑珠,都拘在身边帮忙,可眼见就三更,三人也还没看几张。 徐渐清从书房过来,见江蒲屋里的灯还亮着,不由好奇地问小丫头,“奶奶怎么还没歇下?”往日她可都是早早就睡下了,有时自己回来的晚了,她都已经睡得沉了。 小丫头还没来得及答话,徐渐清就听见里头传出一声哀嚎,“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多礼单啊!” 徐渐清挑帘进屋,就见江蒲趴在桌案上,两手攥成拳头拼命的捶桌子。 桑珠、梅官,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心漪则在旁边打扇子,“不然,奶奶先歇一歇吧。” “你说是把手捶断了,这些礼单也不会变少的。” 听到徐渐清微凉的声音,江蒲恨恨地转过头,“捶断了,至少不用做事。” 难得看到她这般孩子气的样子,徐渐清忍不住笑了起来,走上前问道:“还有多少呢?” 其实礼单的事说起来也是简单,只需把各府里的礼单,誉抄到账本上,备着以后回礼就行了。 可是看礼单、抄礼单,这得识字哇! 除了江蒲自己,院子里就梅官识得字多,桑珠勉强也能顶半个人用。可她们两个不会写字哇! 江蒲做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毛笔字绝对、绝对是她的弱项。那么指望姜朴,悲催滴呀,那一位也是个不爱学习的主。字她倒是都认得,可写出来的那笔字,何止是惨不忍睹,简直比她那响马出身的嫂子还不如! 于是乎曾经把电子文档管理的井井有条的江蒲,硬生生的载在礼单了。她不由仰天长叹,没文化真可怕啊! 第五十章 :刘氏兄妹 徐渐清扫了眼账本上高矮不一、胖瘦不均,歪东倒西的字,差点没笑了出来,赶紧侧过头借着咳嗽遮掩了过去。 “笑甚么笑,有甚么好笑的!”见徐渐清居然还笑话了起来,江蒲登时拍案而起,怒目而视。 这些日子来,江蒲总是一副世事了然的神情,就算是笑也带着几分冰冷。可现下她一脸气鼓鼓的,倒是凭添了几分少有娇气。 “没有笑没有笑,只是嗓子眼有些干。”徐渐清厚着脸皮否认,再扫了眼桌案上那一摞摞的礼单,不由得心疼起自己媳妇来了,“还有这么多,靠你几个一晚上都弄不完。” 江蒲委屈地瘪着嘴,颓然道:“弄不完也得弄啊,不然太太问起来怎么回话啊。” 徐渐清蹙着眉,把江蒲从位子上赶了起来,丢给她一份礼单,“你报我写。”江蒲拿着礼单愣愣地看着徐渐清,有些个恍然,他这是要帮自己呀? 她恍神的那会工夫,徐渐清又吩咐小丫头道:“叫涂嬷嬷把赵相公请来,就说我有事找他。”说着,横了眼江蒲,“发甚么愣啊?难不成你字也不认得?”江蒲刚冒出来的一点感动,被他一句话撑得烟消云散。他们还没抄几份,涂嬷嬷就来回道:“赵相公在外边等着了。” 徐渐清头都没抬,指着那些礼单,“梅官,你拿一半出去,让赵相公帮帮忙。” 三更半夜的,赵元胤睡得正迷糊,听说徐渐清找自己,只当他是有正经事,匆忙洗了两把冷水脸就赶了过来。所以,当他看到梅官抱着一大叠礼单进屋的时候,登时泪流满面…… 有了他两个帮忙,速度快了许多,只用了小一个时辰,就把礼单誉抄完了。 此时天已将四更,夫妻俩忙忙地洗漱了,想说赶紧睡一会。然而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江蒲睁眼盯着床顶,一点睡意都没有。她努力的闭了几回眼,脑子却越来越清醒。不由蹙眉唉了声,侧转了身,看着躺在身边的徐渐清,用指尖戳了戳他不粗不细的胳膊上,低声轻问,“睡了没有?” 徐渐清仰面躺着,两手交叠于腹,听着江蒲软软的,像小猫般慵懒的声音,嘴角荡起一抹极温柔的浅笑,“怎么,睡不着?” 连日来一直忙忙乱乱的,江蒲也没工夫去想那封信的事,可这会压在心底里的疑惑却一个个都冒了出来。(.无弹窗广告)最终,她忍不住问道:“那封信到底是谁送来的?” 徐渐清满腔的柔情,被她这一句放在问得荡然无存。忍不住斜了斜嘴角,朦胧的月色投在他线条刚毅的面上,一片冰冷,“你不妨猜上一猜。” 猜?怎么猜! 姜朴压根就不知半点朝事,自己能猜得到都出鬼了。他真当自己能掐会算啊! 江蒲给了他一记白眼,翻了身轻嗤道,“不说就算了。” 因着八月十六是李太君的六十大寿,所以中秋的晚宴便没闹得太晚,吃过了团圆饭,众人就各回各屋,养精蓄锐去了。 次日一大清早,刘氏夫妻才刚带了儿子媳妇给老太太叩了头,就听家人报说,“两位亲家太太来给老太太请安了。”那婆子话音未落,王、李两家的内眷一下子就拥了进来。老太君喜欢热闹,看着那么些人,倒是很高兴。一边吃饭,一边和众人说笑。 李若一见着李太君,便粘在她身边,再不走开一步。王篆香只好悻悻地坐在徐渐明身边。 “这是若儿自己做的鞋,不值甚么,老太太或是赏人,或是留在屋子里穿吧。” 江蒲坐在徐渐清的下首,听了李若的话,不由微微地勾了勾嘴角,这个李若倒还是有些个心眼,送甚么老太太都不会在心上,可亲手做的鞋,虽不贵重却是一片孝心。 “她还真是费心了呀!”王篆香怪声怪调地冷哼了声,转头看向江蒲,“就那几双鞋,可把咱们都比下去了。” 江蒲只是笑了笑,这会自己手上已有了三分之一的管家权,若再要费心讨好老太君,只怕刘氏就要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了。[.超多好看小说]所以,她送上的寿礼很是普通,不过就是尊白玉佛。 然而,王篆香为了寿礼却是费了大心思的,不知她从哪里一包上品阿胶来。虽说府里冬日也都常吃,可是她送的明显比着府里的要好一些。 可惜,老太太不是个细致人,压根就没留意,随便瞅了一眼就丢开了。 所以这会她见李若只用几双寿鞋,就得了老太太的夸赞,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 李太君见新鞋针脚细密,且团寿纹的花样也深得她心,便拿了一双试穿,走了几步居然合脚的很。老太太登时喜笑颜开,拉着李若道,“到底是你细心,针线上的那些婆子做来的鞋,总不那么对劲。” 李若羞涩一笑,扶着李太君道,“那以后老太太的鞋,就由若儿做吧。” “哎哟那可不成。”李太君越发高兴了,“好孩子你有这份孝心就好,哪里真能要你做呢!” 旁人见祖孙俩和乐融融,自然是拣好听的说,一时间满屋里都是夸李若的声音。 江蒲虚着张笑脸陪着,心底里却直翻白眼。 徐渐清看在眼里,面上不由淡笑开来,凑到她耳边低笑道,“怎么就受不了,这才刚起头呢,今朝可有你一日受的。” 江蒲白他一眼,挪了挪身子,懒得搭理他。 王篆香就坐他们边上,见他夫妻情意浓浓,不由得往徐渐明身边靠了些,不想徐孜需正好招手叫儿子过去,徐渐明一起身,王篆香险些歪倒,亏得没人看见。 好容易挨到辰时未刻,丫头们报说,花厅里的酒席、戏台都已摆下了。李太君这才领着众人走了过去。 偌大的花厅排摆了一张张小几,上首横着张罗汉榻,榻前摆着黄花梨的大案,那是李太君的主位。旁边几张桌案则是留给贵客坐的,譬如江南道督抚的内眷。而刘氏诸人的位置,只能设在老太太脚下。 至于男人们,两边廊房下另设了酒宴。 此时,戏台上已唱起了麻姑献寿。虽然就只王、李两家的亲眷,可花厅上却已是锦绣辉煌,笑语嫣然。 渐渐的便有客人来了,刘氏带着江蒲四处迎客。那些太太也都是有眼力的,看了刘氏的做派,便一个个都围着江蒲夸个不停,弄得江蒲想溜都溜不掉,只能陪着笑脸,在那里不知所云。 除了刘氏这里,主位那边也不时传来的笑声,因着老太君心疼孙子,所以徐渐止被留下来陪在祖母身边,引得那些内眷不时的夸赞。只是徐渐止不大做声,众人便讪讪的不再多说甚么。而李若她倒是有自己的位置,就在徐渐敏旁边。可是她就是粘在老太太身边,一串串娇声笑语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直和旁人说,“我这个孙女,虽是隔了一层,却最是贴心的。” 听得老寿星这么说,那些女眷自是满**赞。而李若不比徐渐止,人长得讨喜也就罢,一张小嘴更是灌了蜜似的。 一会夸这个太太显年轻,追着人问是怎样保养的。一会又赞那个太太衣裳首饰搭配的好。再转头,又夸奖起人家七八岁的小女儿。 李若霸着主位左右逢缘,王篆香一丝儿都插不进去,而刘氏那边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毕竟刘氏才是诸人主要的巴结对象! “太太对大嫂子可是真好,知道的说是婆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母女呢。”王篆香瞅了眼一样受凉落的徐渐敏,坐了过去阴阳怪气地挑拨。 这会戏台上正表演喷火,徐渐敏虽然偶尔也出门逛逛瓦肆,可总是隔得老远看不清楚。头一会离得那么近,正看得入神,对莫名其妙靠过了二嫂,很是不欢迎。所以冷梆梆地戳过一句去,“婆婆不一样也是娘么?” 王篆香本以为被冷落的徐渐敏和自己能聊得起来,没想到她开口就让人难堪。她正要起身离开,就见一个仆妇乐癫癫、急冲冲地走了进来,挤到刘氏面前,大声禀道:“太太,刘姑娘、刘相公到了,都在门外下车呢!” 这下连李太君都惊动了,众人眸光不由得都投向刘氏。 “这……”刘氏兀自愣怔着,“不是说还要几日才到么?”说完,也不顾李太君,抬了脚就要往外去。 江蒲连忙拦住,笑道:“太太高兴糊涂了,哪有长辈去接晚辈道理。” 刘氏愣了下,才笑道:“可不是么,自打搬到金陵来,十多年没见过娘家人了。前些日子一听你弟妹要来,我就高兴坏了……”她一边说,一边拿帕子抹起了眼泪。那些内眷们赶紧跟着唏嘘感叹,江蒲皮笑肉不笑的虚应着,回想起自己刚回府时,那个婆子说的话,“太太这些日子可高兴了,说是表姑娘,表少爷要来呢。” 当时江蒲并没有往心里去,可这会见刘氏露出这般高兴的样子,隐约地觉着事情不简单。 因为根据姜朴的记忆,她外祖家就一位嫡亲大舅,在京中任户部侍郎,膝下四个儿子,可没有女儿。这刘氏又是打哪里跑出来一对侄子侄女来! 就在江蒲疑惑的时候,几个嬷嬷领着一对斯文清秀的兄妹缓缓走了进来。 刘氏登时激动地迎了上前,拉着两个人的手,泪如雨下,“十多年不见,都长得这么大了。” 兄妹二人待要行礼,却被刘氏死死拽住,“来来来,且先见过老太太。”说着,她已将二人拽到了李太君面前,且笑且哭地道,“老太太还记得不,那年他们跟着老子娘来玩,如君连路都还不会走,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 李太君瞥了眼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脑子里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嘴上却应和道:“是啊,都长这么大了。” 刘氏兄妹则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太磕了头,当着那么些客人的面,李太君自是亲亲热热地赶紧叫起。又让徐渐止带了表兄去拜见父兄。 王篆香见刘氏和老太君都这般看重他兄妹二人,早就贴上去问长问短。江蒲冷眼旁观,实在是猜不透刘氏在打甚么算盘。 第五十一章 :琉球贡品 江蒲脑子里思忖着,眼眸不由自主瞟向那个女孩,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着一身寒素衣衫,头上挽着双平髻,只以几朵绢花为饰,比着徐府的丫头还不如。 可她却不卑不亢,面色从容,言谈举止亦是大方得体,颇有些世家风范。 “我在路上听得老太太寿诞,备不下别的寿礼,便赶了几条抹额,还望老太太莫要嫌弃。”刘如君边说,边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小木匣子,打了开来里头边摆着春、夏、秋、冬四季抹额。 李太君扫了一眼,随口赞了两句,正要交给李氏收了。李若猛地伸过手拿起了一条,“刘姐姐的针线倒……”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惊叹道:“哎哟,这是双面绣呢!” 刹时间众人的眸光,都被引到那四条细细的抹额上。一般的双面绣,不过就是花样不同,颜色并图样大小还是体相当的。 而匣中的四条抹额不仅花样不同,就连颜色、位置也截然不同。譬如秋天用的那条,一面是菊寿纹,另一面则是松竹。四色花样挤在窄窄两指宽的抹额上,却一点不显拥促。 徐府管着内府监造,三异双面绣李太君听说过,可却从未见过。赞叹之余,李太君不由拉刘文君的一双小手,“真真是怎么就生了这么巧的一双手呢!” 如果说之前众人夸赞李若,只有三分真,那么此时的赞叹便是实打实的了。 李若哪里肯受冷落,她在刘如君寒素的衣衫上扫了两眼,佯做天真地问道:“姐姐手真巧,这四条抹额怕是能换不少钱吧。” 闺阁中的女孩虽然也刺绣,可只是用来打发时间、小姐妹间互赠,再不然就是给长辈送礼,断没有拿到市井上去发买的,这要是传了出去,可招人笑话。 因此,李若这话一出口,旁人者悄无声息了。(.好看的小说)李太君也觉得侄孙女儿当着那么些客人,这话实在有些个过了,才刚想要张嘴呵斥两句。 刘如君已坦坦荡荡地说道,“这点针线倒换不了几个钱,还不抵荷包换得多呢。一天做十个,就能换到一贯子钱。” 听她回得坦荡,江蒲的眸子不由在她身上又转了两圈,能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承认自己做针线维持家计,这姑娘可是不寻常啊。 厅里的年轻媳妇闺阁姑娘,都是不知艰辛千金,听了刘如君这话,不由都诧异道:“双面三异绣,多稀罕的东西啊,怎滴反不如荷包值钱?” 刘如君笑回道:“信安府是小地方,哪里讲究这些个,就是看着稀罕,也绝不会掏钱买的。倒是荷包,虽是简单却是不能少的。” 众人这才恍然。 而年纪大的太太、奶奶,听她说话温和,再则她又顶着刘氏侄女的名头,一个个都拣好听的赞叹,“小小年纪,真是不容易啊!” 当然,也有和李若一般看不上她的人,只是她们不像那李若明显的摆在脸上。 刘氏拉着刘如君向众人叹道,“他们兄妹和父亲都一个脾气,倔得不行。早些年他母亲去的时候,我就去信唤他兄妹来,养在我身边,也好让我少挂心些。偏他父亲拦着,死活不让。前年他父亲又走了,我这心里天天记挂着,去了几回信,好容易才把他们给叫了来。”刘氏一边说一边横睨着刘如君,“你说我这里又不是旁人家里,自家姑母有甚不方便的。” 江蒲坐在一旁,心里冷笑连连,她想了半天,才估算明白这对表弟妹的来历。 刘家祖辈自先帝为太子时便跟在身边,到如今也算是世家大族。除了嫡出这一支在京,其余旁支多在原籍,这兄妹俩也不知是刘氏从哪里找来的旁出庶支。 还姑母呢,天知道他们的姑侄关系,隔了有多少重! 刘如君低着头,轻声细语地道,“倒是和姑妈见外,实在是两重热孝在身,到底是在家里好些,再则家中也并没有太过艰难。” 李太君听了刘如君的话,不由想起自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上公婆下有稚子,也是日夜做活,才熬过来,一时感同身受,红了眼眶,摸着刘如君的手,怜叹道:“真真是一个叫心疼可怜的孩子。” 王篆香见刘如君入了老太君的眼,越发待她亲切了起来,“妹妹在这里莫要拘束了,就当自己家中一样。”说着又吩咐婆子道,“今日不得空,明朝一定记得拿几匹料子出来,给姑娘做两身新衣裳。” 众人围着刘如君,又是赞叹,又是怜惜。直到小丫头捧了戏本子进来请戏,才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开了,花厅里才渐渐又欢闹了起来。 江蒲虽然还是厌烦这种人多、喧闹的场合。只是如今她再不能像从前一般,躲开了去。她重重叹了声,敛了苦笑打起精神,端着明媚的笑脸加入到应酬中去。 那些女眷见江蒲居然也言笑宴宴的和人聊天,不由得有些惊叹,要知道徐家大奶奶向来是眼高于顶的,轻易不搭理人的,今日怎么随和起来了。 而曾经被姜朴刻薄过的内眷,都凑在一起兴灾乐祸,“这位大奶奶倒是识趣,知道娘家要倒了,性子都随和了许多。” 她们声音虽不大,可总有一两句飘到江蒲主仆耳中,江蒲是一笑而过,混不放在心上。可梅官却气得是直咬牙,若不是桑珠拦着,她都要冲上去和她们理论了。 端着标准、温和的笑脸应酬了一日。到晚间散时,江蒲是头痛欲裂,头一挨着枕头就呼呼得睡了过去。 徐渐清和赵元胤在外间书房商量完事,回屋就见江蒲已抱着薄被呼呼大睡。甚至还微微地打着呼。见她孩子似的睡相,徐渐清不由轻轻叹了一声,世事难料,本以为自己能护着她,没想到漠北一场大变,把她也牵扯了进来。陷进了徐府这个泥潭,自己无力多帮她甚么。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不过,看她在老太太和刘氏之间游刃有余,两边讨好,还真是本事了不少。只是,刘氏对她好像不大放心,不然刘氏也不会特地找个远房的侄女来了。想到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徐渐清忍不住又是一叹,在床边坐了,伸手轻抚着她的鬓发,“素素啊,将来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十六的月亮,又圆又亮,乳白的月色透窗而来,泼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偏偏显出万种柔情。 “爷,涂泰回来了。”涂氏挑了帘进来,轻声禀道。 徐渐清眼眸往后一掠,倏忽敛了面上的柔情,冷声应道:“知道了。”说着又再看了江蒲一眼,方起身往外走去。 外边书房,涂泰恭恭敬敬地立着,听见徐渐清的脚步,忙垂下了头,拱手见礼,“爷。” 徐渐清也不废话,直接了当的问道:“你把三娘送回去了?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呀?” 涂泰简简单单应了一个字,“是。”徐渐清嘴角一勾,纤长的手指轻敲着桌案,合目问道:“你觉得那串紫晶的抹额效果如何?” “璀璨眼目。”这四个字从涂泰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和“属下领命”没啥区别。 徐渐清却微微的笑了出来,脸上却是一片冰冷。 自打去年那批贡瓷出了事后,誉诚商行就再没有甚么大的动静。而徐渐清也想留着这根线吊大鱼,便一直留着它。 可今日传来消息,月前的突袭果然不出所料,倭贼的巢穴中仅仅区区十数人,至于财物,也只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清理内鬼容易,可是想要同时逮到那些倭贼可就要花了心思了。虽然谁也不会做一网打尽的蠢事,可是总要拿出些成效来吧。 不然,朝**又该议论纷纷了。 他们虽然能躲,可徐渐清也有办法引他们出来。琉球来的贡船,自己随手一拿就是串紫水晶,那么船上该有多少宝物?这么大的饵,他就不信倭贼不动心!只要能剿灭两三百的倭贼,就算是立了件功劳,皇帝也就不好再借朝中那些大臣的嘴说甚么了。 老太君的寿宴,徐府足摆了三日。江蒲日日相陪,觉得自己人都熬瘦了一圈。 最郁闷的是,熬过了这三天江蒲也不得清闲。如今她管着府里的采买,虽然钱不过她的手,可账却是在她这里管着。三日酒宴摆完,管事媳妇自然要来和她对账。好在她也有所准备,把流桐院里学戏的女孩拉了几个过来,分派好任务,让她们和那些媳妇对账去。反正她们自小学戏,字都是认得的。因着对账的人多,江蒲又分得精细,对账快了许多,而且连错处都少了。至于江蒲呢,她只需每日早上听女孩子们报一次账就成了。对账这件在旁人看着很是繁复的事,但叫江蒲做得轻轻松松。 这日早间,江蒲随着刘氏回到院里,把几件事回清楚了,就急着要回去做事。 却被刘氏叫住,“前些时候你父亲上折子,提了提两个孩子的事。” 听得这话,江蒲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两眼盯着刘氏,强压着心中的忐忑,问道:“那圣上的意思是……” 刘氏看着江蒲只不做声,弄得江蒲一颗心越沉越低。难道皇帝防姜家,已到了这个地步,连刘氏他都放心不下了么? 052、拿谁开刀 刘氏迟疑了会,才拉着江蒲的手叹息道:“圣上说,两个孩子都还小,走那么远的路他也不放心,还是放在舅公家里住着。” 江蒲听完,咬着牙,把皇帝的祖宗问候了个遍。可是再气恼,她也要小心措词:“圣上固然是好心体恤,只是舅舅家人多事多,况且他两个年纪又小,又是在漠北胡闹惯了的,舅母年纪也大了,哪里管教得了。” 让两个孩子留在京城,那不就等于让人悬一把刀在姜家的头顶么。这种情况,一定要变才行! “我也是这么说呢。”刘氏愁眉苦脸的跟着叹道,“你舅舅家那么些人,你舅母身子又不好,哪里顾得过来呢。再说了,自打漠北出事,我夜夜都睡不安稳,就挂心那两孩子。” 江蒲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是连连冷笑,搞不好自己刚才骂错人了呀。她这里还没想完,刘氏已转了话头,“我听说你把对账的事都交给学戏的那些女孩子了?” “媳妇是看……”江蒲拿不准她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因此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她们闲着也是胡闹,倒不如给些事情她们做……” 刘氏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话是这么说不错,可使着学戏的女孩子做事,叫人家知道了还当咱们家里没人了。你喜欢的话挑几个跟在身边就是了。” 江蒲还真怕她要自己亲力亲为,听了这话,心口一松,还不及吁气。刘氏接着又道,“你如今也当家理事了,眼睛里要有事才是。别总觉着自己的事情办好成。” 刘氏说到这里顿了下,挪了挪她略有些丰腴的身子,“至于两个孩子,我也同你一样挂心的,总要接了来才好的。” 江蒲温顺的低垂着眼眸,挡去了眸中的冷笑,刘氏转来转去,原来是嫌自己夺权不够主动积极。所以。才拿着两个孩子逼迫自己,这样的手段还真是令人齿冷。 “母亲教训的是。”江蒲浅笑着,算是应下了刘氏的要求。 不过从哪里入手,江蒲却有些为难,自己手上虽有一张借据。一来那上么的大名写得是李茂,跟常瑜扯不上半点关系。二来,她也不敢就这么抖出来。指不定是老太君借着这名义,私底下帮衬娘家呢? 自己冒冒然的揭穿,岂不是得罪人。她还想接着做墙头草呢。 江蒲且思且行,不知不觉的已回到了自己院子。梅官抱一叠子账本跟了进来。“这是昨日理出来的账目,请奶奶过目。”其实她也不想这么急。可是照江蒲的规矩旧账不清,是不能开新的。 而外边却候了一群等着支东西、领钱的管事。所以,梅官不免焦急了些。 心漪早就候在屋里等着给江蒲请安,这会见小丫头端了水上来,忙替江蒲卷了袖子。江蒲一面洗手,一面扫过梅官手中的账本,不由蹙眉问道,“怎么那么多?”她记得自己每日都有任务,而且每天都做完了的呀。 “其实也没有甚么,就是把这几日的账誉抄整理了下。”梅官边说边拿起最上一边的账本。“只有这本是昨日的新账。” 江蒲拿帕子擦干了手,榻几上已摆下了清粥小菜,江蒲一面吃一面听梅官报账。突然她放下筷箸,皱眉问道:“那么大一笔钱。怎么不来回我就支出去了?” 梅官赶紧往回瞅了眼,回道:“那是常大嫂子拿了对牌亲自到账房支的。” 江蒲愣了下,不由笑了起来,自己还真是糊涂了,都忘了对牌还在王篆香手里。自己只是个账房先生。不过,提起常瑜媳妇,自己倒想另一个人来,从那里入手,倒是再好没有的了。 想到这里江蒲的笑容越发明亮,夹了一筷子凉拌海蛰丝,吩咐梅官,“继续吧。” 听梅官报完了账,江蒲漱了口,吩咐桑珠道:“既然寿宴的账都核对清楚了,就让那管事媳妇都散了吧。拿了对牌,直接上库房支东西、领钱就是了。咱们到时候直接和库房核账就是了。也省得她们天天在我院门口堵着。” 桑珠可也是听到刘氏的话的,因此听得江蒲这般吩咐,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可还是应了声出去。 那些管事媳妇,在江蒲手底下办了几日差,也都摸清了江蒲的脾性。只要别存了糊弄她的心思,别犯她的规矩,账目上的一些小出入的,她倒也不会认真计较。 这会又听说,可以直接上库房支东西,那些管事都满口交赞,“大奶奶真是体恤咱们呀。” 江蒲立在内院,看着她们感激而去的样子,嘴角不由斜了斜,恩威并用果然是个好手段。只短短几日工夫,这几个媳妇不仅老实了,还赞起自己的好。 不知道辛苦了两年的王篆香听到这话,会是甚么感受! “我好久没去流桐院了,心漪啊,陪我去走走吧。” 心漪虽不知她是甚么意思,却恭恭敬敬地应了下。 流桐院里,女孩子们正跟着老妪学戏。常婆子见没甚么事,便回家去了,不想江蒲突然带人走了来。 那些婆子登时就慌了神,一面把江蒲迎到堂屋坐下,奉了茶点,一面又急急地差人去叫常氏。 江蒲却笑道,“不急的,我正好偷懒听她们唱几段。” 她话虽是这么说,可流桐院的那些婆子还是担心吊胆,要知道这位大奶奶开口就是要打人板子的! 当日那个媳妇在二门外挨板子,府里许多人都去看了,虽然只三板子,可他下半身就已是血淋淋了,那情形她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还有三爷屋里的方嬷嬷,太太的陪房啊,她说办了也就办了,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这样雷霆手段,怎能叫她们不心惊胆寒。 所以,常婆子一听到消息,就飞快地赶了回来。当她气喘吁吁地到流桐院,江蒲正歪着椅子上,微眯着眼听女孩子们唱曲。 “大奶奶安好。”常婆子稳了稳气息,上前见礼。 听到声音,江蒲睁开眼打发女孩子下去,笑着向常婆子道:“嬷嬷来得好快呀,我还说多听一会呢。” 常婆子心里一惊,只当是江蒲恼了,赶忙跪了下来,“着实是家里有些急事,还请奶奶饶了老奴这一回。” “哎哟,嬷嬷这是做甚么!”江蒲边说,边使着心漪、桑珠把常婆子搀了起来。一面又道,“我来是想管嬷嬷要几个人的。嬷嬷也知道,我那里就是个账房,没几个识字的实在是不行。可兰官她们怎么说也是流桐院的,总在我那里帮忙看着也不像。所以,我想把她们调到我院里使唤。” “奶奶真是折煞了老奴,这事只需差丫头们来说一声就是了,何需奶奶亲自走一趟。” 如今的大奶奶可不比以往,要几个人还特地走一趟来和自己说,常婆子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江蒲笑了笑,端了茶盅轻呷了一口,“我倒是图自己方便,差小丫头来,你还要去回你二奶奶,然后再来改名单账册,改完了还要送到我那里去,兜那么大一个圈子,何必呢。倒不如索性我这会一起办妥了,不就是把她们几个的份例、月钱直接拨到我院子里。晚上请安的时候,我和老二家的随口提一提也就完了。” 几个婆子听了冷汗都要下来,大奶奶这是要看账册呢。可是流桐院的账册能看么! 这些个学戏的女孩子,徐府是当宠物养的,所以她们的吃穿用度都是照着主子的份例,每月打常婆子手里过的钱粮倒可是不少。 刘氏当家时,还偶尔查一查,可自打王篆香当了家,常瑜媳妇抬了做总管事,她们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 这会真要是把账本捧到大奶奶面前,大家都没好果子吃了。可是大奶奶这话又十分在理,她们实在找不出驳斥的理由。 常婆子在众人注视的眸光下,哆嗦着腿,颤微微地道:“大奶奶,那账本子咱们都胡乱记的,等明朝整理了,再给奶奶送去吧。”虽然账目不清也是个罪名,可总好过被赶出去吧。 流桐院的事,江蒲早就听梅官报怨过,之前她是懒待管事,待得从田庄回来,漠北出事,自己一时又还没顾上这里。今朝被刘氏一逼,才发现流桐院实在是一个完美的突破口。 “账目不清!”江蒲将手中的茶盅往桌安上一搁,冷了脸色,“即是账目不清,就更要拿出来翻查翻查,不然哪天太太问起,我岂非要落不是。” 常婆子这会是恨不掌自己的嘴,明知大奶奶的管账的,自己偏说账目不清,这不是正撞在她手上么。可是除了这个借口,自己也的确是找不出别的来了。 另一个婆子机灵些,大着胆子上前辩道,“大奶奶误会了,不是账目不清,只是记得有些个乱,比竟咱们这里没人专门管着账。” 梅官在院里受惯了这些婆子的气,这会哪有不落井下石的,当下笑了直起来,“咱们几个在大奶奶手底下记了几日的账,倒是会看账本,嬷嬷只管拿出来,咱们保管到晚饭时候就能理出来。” 看着梅官满脸得意的神情,众婆子面上一片灰败。常婆子抬眸看了看,江蒲,见她只管低头吃茶的,常婆子不由在心底一叹,看来是在劫难逃了。(未完待续) 053、常瑜媳妇的取舍 梅、兰、竹、菊四人坐在流桐院堂屋上,按着江蒲教的方法做好了账本,两个报账,两个记账,一笔笔的账目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这些日子心漪被江蒲逼着学会了打算盘,这会坐在一边,听着桑珠报数,算盘打得噼啪直响。 报账声、算盘声,一下下都敲在常婆子的心坎上,她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悄悄抬眸瞥了江蒲一眼,见她靠在椅子上闭目养。 瞅着没人留意出了堂屋,唤来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嘱咐道,“赶紧去请二奶奶过来。” 今日这情形想要善了那是不可能了,她只希望二奶奶替自己说两好话,能继续留在流桐院听差。真要是被赶了出去,少了份月钱和油水还是其次,这张老脸还要不要呢。 可惜她时运不济,这会王篆香那边,花弄影正好开始阵痛。王篆香做为主母,又是头一个孩子,哪里走得开。再加上她看着花弄影生产,心里百味杂陈,压根没听清楚小丫头的话,只随便打发道:“有甚么事找常瑜媳妇去。” 小丫头哪里敢不听,只得往太太的小后院去找常瑜媳妇。偏偏今日事情又多,那些管事娘子站了满院子,小丫头哪里敢和她们争抢。再又没人替她传禀,她在院外等到近晌午,才进屋回了话。 常瑜媳妇正吃茶歇息,听了小丫头的话险些没急昏过去,放了茶盅一溜小跑的往流桐院赶。 这会梅官她们已理出了一半的账册,江蒲拿起整理好的账本,一边看,面上的冷笑一边淡淡的漾开,“好啊。真是好啊!”话音未落,她手上的账本“啪”地一声掷在了地上,“常嬷嬷。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常氏和一众婆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个个面如土色。抖衣而颤。 常瑜媳妇赶来,正瞧见这副情形。知道事情已不可挽回,脸色刹一下就白了,硬着头皮挨进堂屋,跪在常氏身边磕头道,“求大奶奶开恩。[]” 江蒲见来的是常瑜媳妇,凛若冰霜的眸底闪过一丝纳罕,按说来的是王篆香才对啊。 待听得常瑜媳妇的求情。她方顶着张好似会吃人的笑脸,缓缓道:“开恩,我倒不知要怎么开这个恩了!你自己看看这账。”说着,便将桌案上的账册甩进常瑜媳妇的怀里。 常瑜媳妇哪敢去翻账册,只是眼眸带泪不住磕头,只是一句,“求奶奶开恩。” 江蒲原本是打算,借着这件事试一试王篆香身后到底是谁。 常氏管着流桐院的钱粮,又还查出那么多的贪漏,她儿子又是府里的总买办。随便哪里扣一点子下来,可不就有钱放印子钱了么! 而常氏又是王篆香的心腹,她身后没有老太君,她多半会弃车保帅。把钱子钱的事赖在常家头上。毕竟她一个做媳妇的拿着公中的钱,在外头放债收钱,闹将出来,徐府里可就再没她的立足之地了。 反之她若态度强硬,那么自己只管咬死常氏母子,流桐院那大的漏洞, 捅到老太君面前,她就不信老太太不起疑心。如此一来,自己即能除王篆香的臂膀,又能让她们互生嫌隙。 可如今来的却是常瑜媳妇,她的谋划可就全被打乱了。江蒲想了想,这事且先缓一缓吧,当下故作不耐道:“好了好了,且先传饭吧,有甚么事吃了饭再说。” 常瑜媳妇听了这话,心里稍定,看来这事有得商量。涂氏带着几个婆子,把常婆子几人都赶到倒座去拘着。常瑜媳妇则赶紧殷勤地上来服侍,见江蒲面色不像先前般冷淡,便试探着道,“这里的事,娘亲早先也回过二奶奶,只是二奶奶查了几次,也换了几拨人却总不见好。正说忙过了这些日子,好好的整治整治……” “原来老二家的知道这事啊。”江蒲不冷不热地打断道:“可我看那账本,可都是好几年前的旧账了。怎么她查了几次,都没有理过?” 江蒲没想到常瑜媳妇对王篆香竟有这般的忠心,一开口就先把她给摘干净了,她这么说了,自己倒不好硬往王篆香头上赖了。 惊谔地念头在脑中一转,江蒲便大概明白了,只怕这流桐院的好处,王篆香多多少少要占一份吧。 常瑜媳妇被问得一梗,但见江蒲嘴角噙着微微的浅笑,更放了三分心,也敢放开胆子说话了,“二奶奶当家理事的,还能叫几笔账糊弄过去了!之前没有大办,一来是这院里的都是老太太、太太手里使过的人, 二奶奶想着总要留几分脸面。二来,也觉着为了些小事惹得老太太不痛快,实在是不上算。只是如今见她们越发闹得不像了,才想着要回了太太,好好整治一翻。” 梅官在旁听得常瑜媳妇这话,心里恨得直痒痒,只是她在江蒲身边呆得 久了,也学了桑珠的三分沉稳。因此,她只拿眸光恨恨地瞪她,话倒是一个字都没有。 江蒲就着常瑜媳妇的话吃完了饭,心漪捧上茶来,服侍她漱了口,然后又有小丫头端了热水来请她洗脸。等这些琐碎事做完了,江蒲才打发诸人出去吃饭。身边只留了常瑜媳妇。 “常嫂子,认得这个么?”江蒲自袖中摸出适才遣涂氏回屋拿来的借据,送到常瑜媳妇面前,一双眸子直直地盯着她面上。 常瑜媳妇见了这一张借据,登时心头乱跳,好容易才压下面上的惊惶,声音微颤着,还强自笑道:“自然是认得,不就是一张印子钱的借据么。” “到底是当家的人,知道的事比我多。当日我在李大哥手上看到这个,倒是稀罕了好久。”江蒲一面笑着,一面把借据拿了过来,“那日在渭丰河边碰到李大哥,他正和一个渔家少年在那里争执。那少年争得脸红脖子粗,说明明讲定的是两分利。怎么转过眼,就成了三分了。李大哥却说。他打常兄弟手上拿过来时,上头写的就是三分利钱……” 听得常兄弟三个字,常瑜媳妇的心几乎要跳出了胸腔。上了胭脂脸色也遮不住底下的惨白。 自家男人帮着放印子钱,自然是要沾些好处的。可他也没胆捞一分利啊,再说了这借据上写着三分利,可就得按着三分的交啊。 她勉强定了定神,虚笑道:“婢子也只听说过印子钱,里头的规矩可就一点都不知道。” 此时江蒲的脑子也飞快地转着,印子钱这件事,就算老太君没在里头。可也一定是知道的,而且其中怕还有她的一份好处。 如今即攀扯不上王篆香,那么就只有钉死常氏母子。可是怎么个钉死法,也是很有讲究的。就今朝这情况,自己手底狠一些,总管事的位置常瑜媳妇只怕就难坐了。 可是真这么做了,基本就等于和王篆香撕破脸的闹。自己没必胜的把握不说,只怕到最后两败俱伤,凭白便宜的旁人。 再则说了,自己手上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来做总管事。与其换个陌生人,倒不如暂且留她在位置上。一则让她领自己个好,二来自己也不用去熟悉新人。况且若能把她攥在手上,到时候很可能就是一步能将军的旗。 心中计较已定。江蒲面上便换了一片冰冷,直接问道:“你知道李大哥口中的常兄弟是何人么?” 常瑜媳妇连唇色都淡了,颤微微地挤出抹笑,“婢子怎么会知道。” 江蒲低眉敛笑,语出如霜,“常嫂子,这屋里就你我二人。你实在犯不上在我面前装糊涂,那位常兄弟是谁,你我心知肚明……”看着常瑜媳妇浑身发颤的样子,江蒲加重了语气,“我也知道印子钱这点事,你是全不放在心上的。可是到底是二分的利,还是三分的利,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婆母、印子钱,这两件事孰轻孰重,常瑜媳妇心里明白的很。就算大奶奶咬住账册的事不放,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婆母被赶回家去。 自己和丈夫的位置不仅能保住,甚至能更坐得更稳当。可如果自己应下了印子钱的事,一家人都会没好果子吃。 想通了此间的利害关系,常瑜媳妇渐渐稳下了心神,不再像先前那般慌乱了,恭顺的神情下是半点不退的冰冷,“奶奶的话婢子真的不明白。至于流桐院的事情,婢子也说了,娘亲是就回过二奶奶的。” 看来自己是太高估自己了,常瑜媳妇能坐上总管事的位置,怎会因着几句话就乱了阵脚。不过既然人家已有做了取舍,自己岂能不成全。 “常嫂子,你口口声声回过二奶奶,这话不是你说了就算的。这么大的事,况且常嬷嬷又是积年的老人。我也不好乱拿主意。”说到这里,江蒲陡然拔高了声音唤道:“桑珠!” “奶奶有甚么吩咐。”在外边吃饭的桑珠连忙走了进来。 江蒲的眼眸里盛着冰冷的笑意,直直地盯在常瑜媳妇那张绷得和铁板似的面上,一字一字咬得份外清晰:“把整理出来的账册,给太太送去。” 江蒲来这里做甚么,桑珠之前或许有些迷惑,后来看到常瑜媳妇,便隐约猜到了她的用意,可这会又是怎么了? 她心里虽不明白,可还是答应着退了下去。 江蒲看着常瑜媳妇脸色一点点都变白,怒气在她眉尖渐聚,脸上不由轻漾开浅笑,挑明了道,“本来我还想替你们遮掩一二,给常嬷嬷留个脸面,既然你都不稀罕,那咱们就照规矩来。” 说完,丢下脸色腊白的常瑜媳妇,抬脚出了屋子,高声吩咐道:“每笔账都要给我细细的核!” 梅官诸人有力的应喝声,清清楚楚地传到常瑜媳妇耳中,她咬着牙心底发狠,好一个大奶奶!(未完待续) 054、谣言 不出众人所料,刘氏看过账册后勃然大怒,立时叫人将那些婆子拉出二门打板子,并革三个月的月钱,赶出园子。 常瑜媳妇站在一旁,当着那些婆子的面,也不好替婆母求情。心里盘算着,过后再悄悄地请二奶奶来说情,只要二奶奶肯说一句,“常婆子确是来回过我。”还怕太太不放婆母回来了么。 然而她不说,却堵不江蒲的嘴,“且慢。”一声低喝,拦下了那些婆子,尔后转头向刘氏道:“适才常嫂子和我说,这事啊,常嬷嬷几次回过老二家,实在与她没甚么相干。” 那些跪在地上的婆子,听了这话一个个都怨毒地瞪向常氏。 “噢。”刘氏接过刘如君奉过的茶盏,淡淡地道:“即这么说宝瑞家的,你就走去问问老二家的,偌真的回过,自然就没她的事。” 陈宝瑞家的还不及应声,地上那些婆子都嘶声叫了起来,“太太莫听她混说。那些钱粮都是她占大头的,咱们不过是听她的差遣。” 常氏婆孂的脸色又白又青,尤其是常婆子趴在地上,几乎要抖散了架。 那些婆子见刘氏也不喝止,都大着胆子豁出去了,“派下来的米粮菜蔬茶点,她哪一样不拿出去卖钱。就是姑娘们头油脂粉的例钱,她攥在手上,却拿次货来冲。还有置办戏服头面,回回她都要多报上一半……” 听着众人的一件件说来,刘氏气得浑身发颤,怒声道,“好好好,亏我素来还当你是个老实的。没想着哇……”一面说一面就向陈宝瑞家的喝道:“还呆站着做甚么,赶紧把她给我拉出去。我眼里见不得这样的人!” 那些婆子见刘氏发落了常婆子,一个个都心满意足的任人押了出去,唯有常婆子像一滩烂泥似的,由两个粗壮仆妇架了出去。 常瑜媳妇即恨且怕,只恨不能缩进角落里去。[.超多好看小说] 偏偏刘氏又冲她喝了声,“还站着做甚么,叫人看着就有气。” 常瑜媳妇赶紧福了身一溜烟的跑了,刘氏这才向江蒲叹道,“这些年我精神不济。也就由着她们胡闹了,小小一个流桐院就有这样大的贪漏,旁的地方只怕更是吓人。说不得你辛苦一些,四处核一下账。” 江蒲乖巧地应了声。抬眸正看见立在刘氏身边的刘如君。瞬时觉得这情形份外眼熟。 江蒲带着人在府中四处核账,成日里忙乱不堪。而府外的谣言也开始乱飞了,甚么柳三娘要进徐府做姨娘了。琉球的贡品整有三大船,种种风言风语不一而足。 以至于把徐孜需都惊动了,这日从衙门回来,给太君请过安,他便沉着脸冲大儿子喝道:“你跟我来!” 一进书房,徐孜需便指着大儿子骂道。“你如今是越发不像样子了,那柳三娘是甚么人。玩笑玩笑我也就不来说你呢,可你听听如今城里都传成甚么样子了,咱们徐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徐渐清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徐孜需骂了一通,停下来喘粗气,过得一会又问道,“琉球的贡品又是怎么回事?你胆心倒是越来越大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来告诉我一声,还私自拿了东西送女人。”他说着说着,火气不免又上来了。 恰巧徐渐明走来回事情,听见声响忙进来劝道,“父亲息怒,大哥做事向来是知道分寸的。就是柳三娘的事,怕也是些混人故意乱嚼舌根。” 徐渐清也不多说甚么,自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上前,“琉球来信的时候父亲正在府里忙着,我便将信接了下来,至于那串紫晶,却是琉球使者送给王妃,王妃着人送来,素素因不大喜欢,才转送给了柳三娘。” 徐孜需横了他一眼,接过书信展开,徐渐明站在他身侧,光明正大的凑了过去。徐孜需扫了两行,抬眸打发大儿子,“这回便罢,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一定尽快来回我。” 徐渐清恭恭敬敬地应了,退了出去,在门外他隐约听见父亲说,“琉球的贡船过几日就来了,你着紧安排好……“他的嘴角泻出一丝无力的苦笑,旋即大踏步而去。 连着几天核算对账,虽不用江蒲自己亲自动手,可她也是忙得头昏胖脑胀。这会刚看完了几本账册,坐在碧纱橱的软榻上用点心。 心漪接过丫手上果盘,脑中心思纷乱。 关于柳三娘的传言,她听府里的人议论了好些日子。如今越传越真,她不免有些个担心。那个柳三娘她也是见过的,那横样简直就是天人一般。且又听说大奶奶和她关系也是不错。 跟在徐渐清身边多年,心漪早就不奢望恩宠了。只是这些日子跟在江蒲身边学着管账,日子倒过得有滋有味了起来。她只怕柳三娘进了府,大奶奶就把自己丢开,到时候自己可就真要要冷冷清清了。 因此她思忖了几日,觉着自己应该赌一把,这些日子以来,有眼睛的人都看到,大爷夫妻俩感情好了许多。她就不信大奶奶愿意又插个新人进来。 她深吸了口气,搁下果盘,试探着道:“奶奶,婢子这几日听得些闲言碎语……” 桑珠斜了她一眼,面上脸色微沉。 江蒲刚拿起一瓣石榴,听了这话,不以为意道:“咱们天天查人的账,有些闲话也是正常的,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倒不是为这个事。是关于大爷的……” 听说是关于徐渐清的,江蒲这才想起有日子没见他了,这几日自己都忙着查账,累得一回到屋里倒头就睡。而徐渐清好像这些日子也很忙,虽然晚上大多回来睡,可都是早出晚归的。 看着江蒲眸中的好奇,心漪压了压心底的惊慌,缓缓道:“如今府里府外,都传大爷要纳了欢喜楼的柳三娘呢。 江蒲“扑哧”笑了,“这不过是旁人胡说,哪里能当真的。” 倒不是江蒲多信任徐渐清,实在是柳三娘暗探的身份摆在那里,真要纳了进府,那还有甚么用。 心漪没料到江蒲居然不信,停了半晌,又道:“本来婢子也是不信的,可是听人说老太太大寿那日,大爷不仅送串紫晶抹额给她,那三日可都是涂泰亲送她回去。就是前几日,还有人瞧见大爷留宿欢喜楼呢。” 旁的江蒲还不大信,可是徐渐清有几晚没回来,她是知道的。因此听到这里,她的脸色不免一点点沉了下来。心头莫名地飘起丝丝缕缕的酸楚,只觉得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见了江蒲铁青冰冷的脸色,心漪赶紧直陈厉害,“大爷要纳了谁,是没有婢子说话的份。可那柳三娘是甚么人呀,真由得大爷纳进了府,还不叫旁人指着咱们议论。就是老太太在、太太那里也过不去呀。况且大爷的名声还要不要呢……” “你呀别听风就是雨的。你自小儿起就服侍他,他是甚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断不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的。” 听了心漪的一番话,江蒲倒是清醒了过来。就徐渐清和柳三娘的身份,这种事情发生可能性微乎其微,而谣言之所以能传到府里,只怕是徐渐清故意为之。 不然,这么些年了,这种谣言要有早就有了。 心漪怎么也想到,大奶奶居然这般笃定。她心里虽还有些不安,却不再多说甚么了。 屋外的徐渐清微笑着收回挑帘子的手,心头又甜又暖,转步看儿子去了。 被心漪提了柳三娘后,江蒲恍然想起自己已经有日了没出门了,不免动了玩心。因此,次日早上请安的时候,和刘氏告了假,吃过午饭,嘱咐了心漪几句。 便换了一套胡服,叫人套了车,带了桑珠、梅官出门玩去了。 心漪看着她急步而去的身影,嘴角勾起了抹笑,看来她终究还是在意的。她正待转身回屋,却见刘如君带着个小丫头走了来。 “大嫂子那么急冲冲地往哪里去呢?” 心漪见了礼,道:“大奶奶在家呆得久了,出去散散心。姑娘这会怎么走得来了。” 刘如君微笑着道,“也没甚么,就是我自己做了些小玩艺,给大嫂子送来。”她一边说,身旁的小丫头就递了上来。 心漪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几个做工极其精细的香囊,当下含笑道:“姑娘的手真是巧呢,咱们奶奶就喜欢漂亮东西,见了这个指不定多高兴呢。” “姐姐若是得空,咱们不妨坐下来谈讲谈讲针线。” 刘如君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倒叫心漪愣了下,可看着她眸中的点点浅笑,心漪陡然清醒了过来,笑道,“那自然是好的,我还想说过几日得空了就去请教姑娘呢。” 涂氏从文煜屋里出来,见她二人微笑着携手而去,眉梢下的鱼尾纹,微微的扯了两扯。 江蒲一出了府门,就吩咐车夫往欢喜楼去,上回和柳三娘在渭丰河上游河、吃酒、聊天、听曲,很是有点意思,她可一直记在心上。 如今中秋已过,再晚了渭丰河上可就没画舫了。所以,她想趁着这会,再坐一回。 不想等她赶到欢喜楼,却听说柳三娘赴宴去了,不在楼里。(未完待续) 055、吃醋的江蒲 听说柳三娘不在,江蒲不免有些谔然。[.超多好看小说]三奴娘目下无尘的清高,整个江南谁人不知。甚么人有这样的面子,能请动她去赴宴做陪! 因此,江蒲随口就问,“是谁请她呀?” 那小厮躬身陪笑道:“哎哟,这小的可就不清楚了。” 江蒲听了微蹙了眉头,心里纠结着到底是游河还是上欢喜楼。 一个游河太傻,可是欢喜楼也太闹了,况且无人做陪其实也蛮无聊的。思来想去,最终江蒲决定,“逛街去!” 金陵城三省通衢东临大海,各国往来船只都在此处停靠,虽说如今倭贼猖獗,然金陵有重兵把守,海港外百里尚军舰巡防。 所以,做为江南第一重镇的金陵,绝对是一等一的繁华富贵乡。 街市两旁各式各样的幌子绵延不尽,江蒲领着两个丫头,一家一家小店的逛,看沣合意喜欢的东西就只管拿,桑珠会自会给钱,当然那钱还是江蒲的。 但是这种有人讨钱的感觉,真的很有范啊! 不大会工夫,那个赶车的小厮两只手,就提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包袱。他真不明白,这位奶奶为啥喜欢买不值钱的小玩艺,比如柳条编的小筐,竹根做的盒子,等等不一而足。 这会,她又拉着梅官跑到一个卖首饰的小摊边。 摆摊的是一个二十来岁,背着孩子的年轻媳妇。江蒲过去的时候,她半躬着身子正哄孩子呢,见有客人来,连孩子都顾不上了,连忙招呼。“夫人您看看,这可都是我自己做的。虽然不精贵。却也是野意不是。” 伴着孩子哇哇的哭声,那媳妇都快哭了。 相对摊子上的小玩艺,江蒲对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更感兴趣,他头上戴着顶虎头帽,因为哭闹挣扎,那帽子把他的小脸遮了大半。脚上的的五毒鞋也蹬掉了一只。 江蒲拣起地上的鞋子,给小家伙套上,趁机摸了把比豆腐还滑嫩的小脸。 “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做的?” 那媳妇估计是没碰过这样的贵妇人,愣怔着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道着谢答道:“都是我自己闲着没事做的。” 小家伙的帽子被江蒲扶正了,露出粉团似的小圆脸,两只大眼睛里则蓄满了泪水。好奇地瞅着江蒲。倒把哭这件事给忘了。 江蒲从摊子上拣了支木钗,钗头上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兰,她放到鼻端轻嗅了嗅。居然还有淡淡的香味。她换下头上的素银钗,交给那年轻媳妇,“我就用这个跟你换吧。” 那媳妇吓了一掉,忙把东西塞还给江蒲,“这个我可不敢收,夫人若是喜欢拿十个钱来就是了。” 正推让着。忽听身后一声大吼,“你们做甚么!”吼声未了。一个面色狰狞的彪形大汉就已冲了过来。 江蒲惊得连退了两步,那媳妇一手叉腰,一手扯着他的耳朵喝道,“你吼甚么吼,客人都被你吓跑了。炊饼呢,买来了没有!”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大汉登时化身小绵羊,陪着笑脸,小心讨好,“买 来了买来了,今朝这个是牛肉馅的。我怕太干了,特地又要了三大碗茶水。”他一面说,一面掏出个油纸包,又解下腰间竹水筒。然后就去抱孩子。 那媳妇转过脸,陪笑着向江蒲道:“我家这口子就是粗莽,叫夫笑话了。” 江蒲抖了抖眉梢,主观真是坏死人啊。原以为是个可怜人,原来却是个野蛮女友!江蒲很不好意思的拿回了银钗,给了她十个钱,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你瞧甚么呢?”赵元胤和柳三娘说完了话,瞅了眼丫在窗边的伟岸男子,走过问道。 那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容貌英挺刚毅,虽然噙着浅笑,却掩不住他身上浓重的杀伐之气,“没甚么,只是看到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笨女人!” “是么?”赵元胤向外瞧了瞧,赞叹道,“那女人能让你笑出来,真是本事。(.无弹窗广告)” 那男子冷冷瞥过赵元胤,抽身回到屋里,“说正经事吧。” 江蒲逛了一圈下来,日头就已经开始西斜,而陪着逛街的小厮都累得打蔫了。江蒲自己也两腿发酸,实在不愿意走过去坐车,便在欢喜楼对面的一家小茶铺里坐了,吩咐小厮道:“去把车赶过来,咱们回家。” 那小厮听了,登时浑身是劲一阵小跑,眨眼就没人影了。 江蒲主仆三人要了壶茶,一碟子老虎豆,悠哉悠哉坐在茶铺里等车。 “奶奶你瞧,那是三娘子么!” 江蒲随着梅官的手看去,果然就见赵元胤扶着柳三娘下来。她歪了歪嘴角,嘀咕道:“我当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原来是赵桃花……” 然而当她看到柳三娘额间那一弯璀璨的紫色,登时哑了声音,面色倏地阴沉了下来。见赵元胤要转身了,连忙拽着两个丫头,躲到茶铺里边去了。 “怎么了?奶奶?”梅官纳罕地问道,不明白江蒲好好的怎么躲起他们来了。 桑珠年纪大些,见江蒲面色不愉,暗地里扯了扯梅官的衣角,再丢了个眼色给她。梅官登时就噤了声。 徐渐清坐在内院的小堂屋里,手里把玩着一个紫檀小盒,脸色有些个凝重。听丫头们报说,“奶奶回来了。”他赶紧站起了身,摆起一张最温和的笑脸。 “素素,你今朝怎么想到出门逛去呀。” 江蒲没想到他会在屋里等自己,愕然过后,依旧是没精打彩的样子,“你今朝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 ‘衙门里没甚么事,就回来了。” 徐渐清歪靠着碧纱橱上,看着丫头们服侍江蒲洗手、换衣服。 桑珠见他候在外边,麻利的做完了手上的事,就带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你看看,这个喜欢么。”徐渐清将紫檀盒子递到江蒲面前,口气里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江蒲正对着妆镜梳头,扫了眼那盒子,拿过来打开,里边是卧着一支润如羊脂的白玉钗。 “那个……”徐渐清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江蒲已抬起眸子,安静的看着他,“啪”一声地合上了木盒,“有话不妨直说。” “素素。”徐渐清挤坐在妆凳上,握了江蒲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的那串紫水晶我拿了用,你……” 江蒲陡然转过脸,直视着他的眼眸,“你何不直说,拿去送三娘了。” 在欢喜楼前看到那串紫晶时,江蒲险些冲上去抢回来。那可是自己的陪嫁,徐渐清一声不响的就送了人。最让她气恼的是,柳三娘戴着那串紫晶,竟是美若仙子,好像就是为她定制的一般! 听心漪传那些个谣言,她还没甚么大的感觉。可当她亲眼见到了,满心的委屈就怎么也压不住。 那个男人对着柳三娘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在自己面前那般,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来。一想到他也曾用温水般的眸光看别的女人,江蒲就想掉眼泪。 所以,她不自觉地就这般酸冲的质问了起来。 徐渐清被她问得愣了一下,忽地发觉自己一直冷淡的妻子竟然吃醋了,脸上登时咧开了笑,“我本来事前想告诉你的,只是实在是没时间。这些日子你我都忙,面都碰不上。今朝我空了些,不就特地给娘子赔礼来了么!” 他满口哄人的语调,江蒲听了越发的气恼,冷笑一声,“赔礼?你知道那串紫晶有多贵重,用那么支破钗就想唬弄过去!”话没说完,她便将紫檀盒子丢还给了徐渐清。 接着江蒲站了起身,俯视着徐渐清,“我限你三日之类给我取回来了,不然的话,我就自己带人上欢喜楼要去!” 徐渐清见她铁青着脸色,心里虽然高兴,可也怕她坏了事,连忙拽着她道:“你不会真信了那些谣言了吧。那都是外头胡说的,你就是不信我,还不信三娘么,她那性子能做出这种事来么。我送那串紫晶给她,真的是有正经用处。” 发了一通脾气后,江蒲的理智渐渐回笼。徐渐清的话,她还是信的。他和三娘子玩这一手,肯定是别有肜心, 可是,一想到那串紫晶,或许还是徐渐清亲手给三娘子戴上的,她心里的酸楚怎么也压不下去。 冷哼着甩开徐渐清,走开道:“原来是有正经用处呀!只是下回你再拿我的东西去做正经事,千万先知会我一声,不然坏了你的事可就不大好了。” 徐渐清见她又端起一张冷脸,心里颇不是滋味,想解释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蹙着眉头道:“素素,我和三娘真的没甚么……” “我信你!”当理智打败了酸楚,江蒲的脑子渐理出了思路,嘴角也勾起了意味不明的浅笑。 可徐渐清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心底却难受了起来。他宁愿素素撒泼似的和自己闹,也不愿看这副冰冷的大度。 江蒲缓缓走到妆凳上坐下,俯在他耳边轻轻呵气,“我只问你,三娘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徐渐清听罢,身子一僵。冰冷的眸子盯在江蒲面上。希望能从她冷笑的眸子里寻出一丝情感,可惜,一切都是突然。 两个人彼此凝视着,却不带半点情绪。 徐渐清不禁在心底苦笑了起来,曾经的她喜便喜恼便恼,可自己偏偏不放在心上。 如今,她能控制住情绪了,自己又希望她在自己面前能像个孩子。这真是自作孽啊!(未完待续) 056、小反击 两人冰眸对持。(.) 江蒲却渐渐地从徐渐清的眸中看到了无力、挫败与悲苦。就像那个人和自己解释茉茉的事情,自己笑笑说不打紧时,他眸中流露出的神情一模一样。 江蒲不禁有些迷茫,为甚么自己选择相信,他们却都一副受伤的表情。她还记得,自己和他便是如此渐行渐远。 难道自己和徐渐清,也会有形同陌路的那一天么!江蒲心底陡升起一股慌乱,冰冷的眸子登时颓败下来,甚至还染上些许不知所措的哀伤。 是的,她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到底应该表现出甚么样子来。从小到大她都不是受关注的那个,偏偏她又学不来调皮捣蛋。所以,她只有加倍的乖巧懂事,至少还能得到老师的夸奖。 可她不明白,为甚么在老师的眼中的大优点,到了那个人那里,却成了他离开的理由。 他说,你根本就不需要我,没有我你也能好好的! 那时自己心里分明难过的要死,可面上却是止不住地发笑。 江蒲眸中淡淡无助与悲伤,徐渐清一丝不落的看在眼中,心头的寒霜刹 时间就化做了春水,轻叹了声,将她轻轻的揽进怀中,低语轻喃,“不是我有心不告诉你,实在是事关重大,不好喧著于口。” 江蒲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渐渐醒过神。心里乱纷纷的,自己到底留恋着那个人,还是…… 怀着这样不安的心绪,江蒲扭捏着从他怀中挣了开来,“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做甚么。” 对于前一刻还倚在自己怀中乖顺如小兔,后一刻却又变身挠人小猫的女人。徐渐清完全不明白了,微蹙着眉盯着她。语气略带责备,“你我是夫妻,又是在闺房之中,这有甚么不当么?” 徐渐清也算是个君子了,见江蒲总躲着他,便也没有用强,最多也就是晚上搂着她睡罢了。可现在,她连个拥抱都不肯给自己了,徐渐清再君子。[.超多好看小说]也不免有些个气恼了。 他一开口,灼人的气息便全喷在了江蒲的脸上,登时便升起了两朵红霞。江蒲感觉到脸上的热度,把头垂垂的低低的。希望能用长发挡住脸上的红晕。 看着自己胸前披散发、又害羞的“女鬼”。徐渐清心底的火气登时就烟消云散了,甚至还“扑哧”笑了出来,逼近前道:“素素。你这是想吓跑我么?”说着,他便要去撩那犹如帘幕般的乌黑发丝。 没想到素来正经的徐渐清,居然也会样调戏人,江蒲感觉自己的耳朵都烧了起来。看在徐渐清眼中,她俨然是个害羞的小娘子,哪里还有适才卖弄风情的器张。 江蒲躲闪着。正想挡开他的手,外边就传来涂氏的声音。“爷,赵相公来了。” “知道了。” 徐渐清答应着起身,江蒲长吁了口气。才抬了头,不想徐渐清又折回了身子,江蒲倏地转了身子,背对着徐渐清。 不过,她忘了自己对面就是妆镜。 因此,徐渐清依旧把她的小红脸看了个清楚。 “你能信我,我很高兴。”徐渐清扶着她纤细的肩头,轻轻地在她发顶吻了一吻,再又看了看镜中的容颜,方转身出去。 江蒲愣怔着,一颗心扑通狂跳,多久没人这般细腻的待过自己了。直待桑珠进来禀道:“奶奶,时候也不早了,挽了髻给老太太请安去吧。” 她才猛然醒过神,飞快地拿出小屉子里的借拒,边喊“等一下。”边披散着头发追了出去。 徐渐清这会已出了小内院,见江蒲提着袍摆,散着发头发就跑了出来,下意识挡住旁边涂泰的视线,急步上前,拽着江蒲就退回了小内院,“你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像甚么样子。” 江蒲这会可没心思计较这些,把借据塞到他手里,“这个,帮我做一份极相似的来。” 徐渐清看也不看地接了塞进袖子,忙推着江蒲回屋,“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屋去。” 江蒲站在廊下,兀自冲徐渐清喊着,“千万别忘了,我等着用的呢!” 直至看不见徐渐清的身影,江蒲才回屋梳洗换衣服,准备去给老太君请安。 江蒲的发髻向来简素,桑珠手又巧,不大会就挽起个大方端庄的十字髻。站在旁边等她挑发钗,可江蒲纤细的手指在两支发钗上来来回回,就是拿不定注意。 “奶奶,时间可不是早了。”桑珠多希望自家奶奶有一天请安,能比二奶奶早,可每一次她都能把时间拖晚了。 听到桑珠的催促,江蒲的手指停在了白玉钗上,有些娇羞地道:“就用这支吧。” 桑珠却没工夫去关心她的小心思,应了声就赶紧给她簪上,尔后也顾不得甚么规矩,拖着她就往外赶。 不想主仆俩还没迈出小内院的月洞门,就看见刘如君缠着徐渐清说话,赵元胤则一脸不耐地等在旁边。 桑珠登时冷了脸,梅官则咬着唇低声道:“这位刘姑娘也太没规矩了,过来了也不说来见奶奶,倒缠着爷们说话。” 江蒲却是微微一笑,款步走上前,“妹妹怎么在这里?” 刘如君见了江蒲,笑得越发明媚了,丢了徐渐清赶上前,挽了江蒲的胳膊,“我晌午来找姐姐玩,不想姐姐出门了。恰碰见心漪,便一起谈讲谈讲针线,一不留神就都这时候了,姐姐也是给老太太请安去吧,刚好咱们俩个有个伴。” 徐渐清正烦不知怎么脱身呢,这会赶紧装着正经样道,“我有事出先出去了,晚上不用给我留门。” 江蒲应声未了,他二人就不见身影。 刘如君凑到江蒲耳边,低声问道:“姐姐,大哥哥这么晚出去。你也不问一声么?” 江蒲假装没听懂她的话外音,端起知心大姐的贤慧样。“男人家应酬多这也是难免的,况且咱们为人妻子的也不好管得太多,免得惹得丈夫厌弃。” 两人且行且谈一路慢慢行去,自然又是晚了,满屋子的人只差她俩个了。 刘如君是客又是姑娘,李太君自不会说她甚么,可却免不了念叨江蒲两句。 梅官的冷眼还不及瞥过去,刘如君已替江蒲说情道:“这倒是怨不素姐姐,是我缠着她说话才弄得晚了。” “说话?”坐在李太君左手边的李若。冷笑道:“我怎么听说大嫂子晌午就出门去了,这大半天的工夫,刘姐姐那是和谁说话呢。” 李太君大寿过后,李若就被留了下来。而刘如君也凭着识大体、懂规矩和心灵手巧这几宗本事。赢得了李太君的青眼。破例将她留在身边。 这些日子以来,李若可没少找刘如君的麻烦。只是,两人明显不在一个段位上。每一次都显得李若像个无礼取闹的孩子。 江蒲一面随着刘氏布菜安箸,一面支着耳朵听她们之间的嘴仗。 刘如君从小丫头手上接过一盏老鸭汤奉给李太君,才要开口,王篆香已抢先向江蒲惊叹道:“大嫂子真是能耐,这么快就把府里各处的账都对清楚了!” 王篆香的惊叹,成功地引起李太君的注意。“甚么对账。” “前些日子大嫂子查出流桐院的大漏洞,惹得太太动了怒。把院子里的婆子换了。所以连日来她都忙着四处对账呢。”王篆香仿似无意地,轻飘飘道。 李太君却蹙了眉,流桐院可是她主张办起来的,里边的婆子也多是她挑,刘氏不声不响地就办了她们,这可不是不把自己看在眼里。 当下老太太将手上的筷箸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阴沉着脸,“这事你怎么不来回我!” 老太君虽不管事,可总是徐府名义上的当家人。所以,不论大事小情,刘氏总会回她一句。但是甚么时候回,却要看刘氏的心情而定。 见李太君动了怒,刘氏忙垂手默立。 江蒲很有眼色地上前说道:“实在是怕老太太听了生气,想着拣个老太太高兴的时候回。” 李太君哼了,“只怕是没别我放在眼里。” 刘氏垂着头道:“老太太,还是先用饭吧。” 李太君和媳妇相处了多年,深知她不会无缘无故打发人的,能让她动怒赶人,流桐院里那帮人定是做了甚么。事情已然如此了,再和她认真计较,只怕没脸面的就是自己了。当下她重重地哼了声,借故打发了刘氏和江蒲。 李若得意地扫了眼刘如君,可惜对方却是一脸平淡,好像刚才挨训的不是她姑妈。 王篆香和李氏交换了个记眼神,眸中透出些得意。被老太太这么训斥一顿,想来刘氏能消停些,省得她婆媳俩成日追在自己后边查账。过几日印子钱收回来了,也就不怕她们。 江蒲跟着刘氏退了出去,心里不禁有些唏嘘,老太太也太任性了。李氏好歹也是主母,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她就甩脸子赶人。 不过,李氏更是本事,被老太太这般驳了脸面,居然能面不改色,整个没事人一样。这忍功不愧是从宫里历练出来的。 刘氏出了正房的门,在廊下站定,软软的声音里带着碎冰似的笑意:“那些个账目都整理好了么?” “差不多了,只有还些没核算。”江蒲立在她身后恭恭敬敬地回道。 “回去拣几本贪漏的利害的,明朝送到老太太面前。”说完,回头瞅了眼屋子,圆润的嘴角掠过抹叫人发颤的阴冷。 江蒲看在眼里,心里惊叹道,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 想到这里,不由又担心起两个孩子,皇宫历来是个吃人的地方,两个孩 子无依无靠的在宫中生活,也不知怎么样了。 看来自己抓紧哄好刘氏啊。她跟在刘氏身后,一起出了李太君的院子,看着陈宝瑞家恭恭敬敬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 一个罗绮不够,那如果自己把内院总管事的位置送到她手上呢! 江蒲的嘴角不由咧开了浅浅的甜笑,常大嫂子,你可别怨我呀,我可是给过你机会的。(未完待续) 057、后发制人(上) 虽然刘氏吩咐江蒲,拣几本贪漏的厉害的账本给李太君看。可江蒲却认为不如等查出常瑜的问题,再给老太君看不迟。 一来常瑜到底不是她手底下的人,贪漏的再厉害,老太太面上也不会太难看。二来,他又是常婆子的亲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常婆子的事老太太也不好再多问了。 当然还有第三个原故,江蒲留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刘氏听了江蒲的话,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笑盈盈地落在她面上,“到底是你心思细,想得周到。就照你说的办吧。” 江蒲被她那双笑眸看得后背脊直发凉,虚应着笑道,“那媳妇就先告退了。”边说着,她边含笑起身,缓缓地退了出去。 陈宝瑞家见她出房门,撇着嘴道:“太太,我看这大奶奶和咱们可不是一条心啊。” 刘氏从榻几的青花葵口盘里,拈了枚玛瑙般的葡萄,面团似般光溜的圆脸上似笑非笑,“一不一条心的有甚么打紧,她终究是要靠着我的。” 大儿媳妇两面讨好她不是不知道,可那又如何。自己手里攥着那两个孩子,还怕她不听话么。 刘氏将几粒葡萄籽吐进痰盒里,又接过陈宝瑞家的手中茶盏,轻呷了口舒服地叹了一声,尔后又露了出一抹得意的浅笑,扶着陈宝瑞家的站起身,走到案台前,提笔蘸墨。 江蒲原以为老娘贪得那么厉害,做儿子的手底下肯定也不干净。万没想到常瑜的一笔笔账,干净到一塌糊涂。别说贪漏了,就连几贯钱的东西,也记得清清楚楚。 这倒叫江蒲为了难。自己添两笔糊涂账上去倒是不难,可到了老太君面前。常瑜定是要喊冤的,到时候几下一对质,可不就露了馅。自己现在 毕竟还没那个能力,让众人都乖乖听话。 若说去找刘氏帮忙,江蒲却不喜欢事情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她正歪在榻上犯难,徐渐清挑帘走了进来。自那日之后,江蒲一见着徐渐清便总有些脸红心跳,当下忙起了身,坐到妆台前。佯装理鬓借以避开他如水般温柔的眸子,可言词间却透出淡淡的娇柔,“这几日你衙门里没么,天天回来的那么早。” 以前徐渐清可是时常要加班的。就是二更天回来也是常有的事。可这几日天天未时一过。他人就回来了。 徐渐清撩了袍子刚在椅子上落了坐,梅官就奉了茶上来,他揭了茶盖轻撇着浮抹。语气平淡,“老二忙着接琉球使者,把我的人都借调了过去,我自然就没甚么事了。” 江蒲听了却是一愣,回过头看着他,“他们这是甚么意思?海运的事情不是父亲管着的么。就算父亲托了老二。他也不能用着你的人,把你给晾在一边呀!” 听见江蒲替自己报不平。徐渐清心头不禁暖暖的,面上柔柔的笑开了,走上前执了江蒲的手,紧挨着她坐下,“他们把我晾开,我倒乐得清闲,也好回来多陪陪你。我还想着明朝告一天假,和你出门逛逛去。” “罢了还逛呢,我可没工夫。”江蒲给了他一记白眼,趁势就从他怀里站了起来,换上正经的神情,问道:“托你办的事,办得怎样了,该不是忘了吧。” “娘子交待的事情,我怎么敢忘了。”徐渐清一面说,一面自靴掖内取出两张借据,“你瞧瞧做得还像么!” 江蒲忙取过来看,果然是一副一样,若不是一个三分利,一个两分利,她还真不出来呢! “可是……”她看着借拒蹙眉微叹,越发地犯了难。找不到常瑜贪漏的证据,仅凭这两张借据是不可治倒他们。 徐渐清见她盯着借拒发呆,不由问道:“怎么,哪里做不对么?” 江蒲摇头一叹,起身向外看了看,又吩咐梅官领外间的小丫头出去玩去,才坐回椅子上,把自己的烦难说告诉了他。等事情说完了,江蒲才猛然发觉,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向人诉说烦愁。 虽说她给自己和徐渐清的定位,是合作关系。可原来的自己从不曾麻烦的过合作伙伴啊,自己的事向来都是自己解决的。[] 当然,做假的这件事,谈不上甚么麻难。 不说江蒲被自己的思絮困住了,徐渐清听了她的话,淡淡地道:“这有甚么,他是铁板一块,难他身边的人全是铁板一块么?他娘贪得那些东西,他有没有碰谁能说得清楚。” 听完这话,江蒲晦暗的眸子陡然亮了起来,“是啊,我怎么就钻了牛角尖!” 常瑜媳妇刚从小院里办了事出来,就有小丫头跑来道,“常嫂子,老太太传你呢。” 自打上回常婆子被逐,她就准备了起来。本来还担心大奶奶会打铁趁热,立时捅到老太太面前。没想到她却一拖再拖,直到二奶奶开口,老太太才得知此事。 如今自己手底下的错漏都补上了,男人那边她又没寻出错处。所以听得老太太传唤,她倒也坦然,昂首挺胸跟小丫头往上房去。 常瑜媳妇在婆子的引领下进了小偏厅,眼眸一扫,见屋里只有五人,老太君、太太,两位奶奶,并立在太君身后的李姨娘。 又见太太和大奶奶是一脸的冷肃,李姨娘虽是面色冷谈,可二奶奶的嘴角,却似乎带着丝笑意。常瑜媳妇心下大定,敛眸掩了得色,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还没站直身子就听江蒲问道:“前些日子,常嫂子是不是从账房支取了一百贯钱?” 常瑜媳妇听最一愣,答道:“是……” 江蒲听她应了个是,抢着又问,“可是那笔钱到现在也没有落到账上,我问嫂子一句,那钱用到哪里去了?” 用到哪里去了。自然是拿了去放印子钱了。可是这话能当着众人的面说么?常瑜媳妇不由得看向王篆香求助。 先前刘氏和江蒲拿了几本不关痛痒的账册,给老太太看。老太太看着虽然动气。王篆香和李氏却都没往心里去。毕竟都不是甚么大事,尔后刘氏又说唤常瑜媳妇进来,好好嘱咐一翻。 她们自觉着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所以也就没有拦着。况且刘氏的理由正当得很,她们也找不出驳回的借口。可她们没料着,常瑜媳妇被带到了面前,江蒲却抛开前事,莫名其妙的问起一件,她们谁都没留意的事。 这下王篆香的脸色都腊白了起来。起先她支钱放债,还会和老太太知会一声。可这一年多来,她也生出些小心思,譬如早支些日子。自己嫌几日的利钱。 而老太君那边。见她每个月的利钱都按数、按时交上来,也就不去管那些细枝未节了。 这些日子江蒲查账,王篆香倒也吩咐下边小心。可她心里总认为自己手里管着对牌,是正正经经的当家人,江蒲充其量不过是个账房先生,断没有查自己这个当家人的道理。 至于常瑜媳妇呢,她也觉着这笔钱是奉令支的,一点也不愧心的。所以补漏的时候,竟把这笔给丢开了。 就因这一点自大。硬生生叫江蒲揪住了不算把柄的把柄。 王篆香扫了眼常瑜媳妇,心里也是拿不定主意,自己应了就能保住常瑜媳妇,可是老太太那边,自己要如何交待。 可自己若是不应,常瑜媳妇只怕就从总管事的位置上下来了。 江蒲看着她主仆倏忽万变的脸色,面上轻漾起浅笑。到底还是徐渐清胜过自己一筹,若不是他提醒,自己还真不会回过头来查常瑜媳妇呢。 常瑜媳妇见王篆香低垂着头,放在膝上的两手揪着帕子不住地颤抖,心里登时一片冰冷,看来二奶奶是不会保自己了。 那么自己是要实话实说,还是一力抗下来? 说了,把二奶奶拉下来,自己可就再无一点反身的机会了。保住了二奶奶,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她拿定了主意,还不及开口,站在老太太身边的李氏突然道:“一百贯钱虽是不多,可她一个内府管事也没权支取呀。”说着,冰冷的眼眸便向王篆香看去,这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如今只有想办法把她给摘干净,与其等着常瑜媳妇攀扯,不如让她抢先开口。 李太君性子虽然直了些,可也不傻,听了李氏这话,登时就明白了过来了。面上不由更是冷了几分,她心疼小孙子,见儿子又不大待见他。便想替他存点钱,就是将来分家,吃亏也就吃亏些。 只是自己顶着徐府老太太的名头,又不管事又不管钱的,除了每月的份例,也没甚么进项。恰好二孙媳妇进门当家,又是在自己这边的。 所以就让她拿着公中的钱,在外头放点债。她私底下捞好处,老太太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来没人可用,二来么她也还算是实在,所以也就这么过了。 可这会被人挑到面上来说,老太太的脸色可阴沉的吓人了,她转了眸看向王篆香,“这事你知道么?” 王篆香低垂着头,心里转了好几个盘算。最后眸咬牙道,“这钱确是我使常嫂子支的,前些日子老太太办寿宴,有些个外账没有清,所以我才吩咐她支些钱,免得人家来要钱,还要跑到账上去。” 刚听她第一句话,老太君和李氏脸的脸黑得和锅底一样,听到后来,才渐渐缓了一些。 而常瑜媳妇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王篆香,没想到二奶奶居然会保自己! 一直没有开口的李氏,呷了口茶,淡淡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听到刘氏恍然的语气,主仆二人暗自喘息了一翻。而坐在刘氏手边的江蒲,却敛了眼眸,心里叹息道,你们还真不把刘氏放在眼里啊! 果然,刘氏放了茶盅,问江蒲道:“你对账这些日子,瞧见过那些个外账没有?” 王篆香即找到借口应下了这事,再不如先前般惶惶了,听得刘氏发问,笑回道:“那个些人哪有人一定的时候,不都是想着了就要来,所以我才叫常嫂子拿些钱在手上,自己记着,等账都清了,再交到账上去。” “即这么说。”刘氏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却打破了主仆二人所有的侥幸,“瑜哥媳妇,你就把账本子拿来瞧瞧吧。”(未完待续) 058、后发制人(下) 听到这一句,李氏终于变了脸色。(.无弹窗广告)多年来刘氏给众人的感觉,就是老好人一个。虽然也有心机手段,可顶不住性子软和。再则上边又有老太君压着,许多事最终都是不了了之。没想到这回她却认了真。 王篆香和常瑜媳妇二人,听了这话心头一阵乱跳,脸上青一会白一晌的。这一会工夫到哪里去弄本账册来给刘氏看啊! 李太君明白了那一百贯钱的去处,尽管不满王篆香瞒着自己捞好处,可也要帮着遮掩一二。 当下便和媳妇道:“哪里就这么着急,眼瞅着就晌午了,她事情又多,明朝再也是一样的。” 李氏听老太君开了口,心里稍稍松了些,照着以前的规矩,老太太发了话,刘氏多半就做罢了。 果然,刘氏听得老太君开口,便微笑着道:“既然老太太说了,那就明朝再看吧。”说完,借着端茶盏的工夫,有意无意地瞟了江蒲一眼。 江蒲心下不由好笑,刘氏还真是眼里不揉沙子啊。自己都已经如此表态了,她还要逼着自己和老太太闹破脸皮。 好吧,谁让她拿捏着自己的软胁,只好任人把自己当枪使了。 江蒲深深叹息了声,不紧不慢地道:“按说老太太、太太都发了话,我不该多说甚么。可是如今我管着账,这话若是不说,到时候可不就成了我的不是……” 她口中稍稍一顿,微凉的眸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常嫂子说,那一百贯钱是拿去还外账了。可这几日账房上送来的账册也记着好笔外账,甚么米行、干果铺、火烛行。一笔笔的可清楚的很。”说着,她转眸看向王篆香。“我倒要请教弟妹一句,常嫂子手上管着那些外账?” 王篆香拿帕子拭去鬓角的虚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求救地看向李太君。 可江蒲虽是问话,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直指常瑜媳妇贪墨。老太太纵然有心回护,也不好多说甚么,总不能光明正大的叫大孙媳妇不要问这笔账吧。 李氏这会算是明白了,今日她们婆媳不把常瑜媳妇拉下马,是不会甘休的。如今保得一个是一个吧。 当下也顾不得规矩了,瞪着常瑜媳妇喝道:“发甚么愣呢。没听见大奶奶问你话么?” 江蒲勾了勾嘴角,自己问得是王篆香,她却喝问常瑜媳妇,看来她们是弃卒保车了。不过。今日的目标。本来就不是王篆香,就由得她们吧。 常瑜媳妇这会也知道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思忖了番。才要跪下来认罪。 却见江蒲拿了张字纸交给老太君,“这个是我上回出门,无意间碰到李大哥要债,我看那女孩子可怜,就替她还了债,因此上李大哥就把借据交给了我。” 李太君字识得不多。但因着这两年放印子钱,所以这借据她还是认得的。所以一见这东西。脸上登时死灰一片,心底暗叹道,这事捅了出来,只怕将来再不能做了。 李氏和王篆香见了这张借据,连唇色都刹白了。李氏还好些,只是紧紧地揪着手中的帕子。 王篆香却是不可置信地盯着江蒲,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弄到借据的。 刘氏虽是低头一言不发,只是绷直的嘴角,略微斜出了些冰冷的弧度。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么一手,竟然连自己也瞒着了。 瞅着李太君颓败的神色,江蒲又缓缓说道:“我本以为这事就是李大哥自己一个人,前几日看对账才发现,这字居然是常大哥的。老太太、太太若是不信,只管取了账册来瞧。”说着,她的冰冷的眸光直投向常瑜媳妇,“常嫂子,如今你倒是说说那一百贯钱,到底哪里去了!” 常瑜媳妇不用看王篆香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被弃定了,只得缓缓的跪了下来,口称恕罪。(.无弹窗广告) 贪墨一百贯钱,和拿着公中的钱去放债,虽说性质是一样。可是论起罪来,后者绝对重得多。一个管事敢拿着公中的钱去放债,实在是太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 李氏听了江蒲的话,连忙埋怨王篆香道:“往日我就说你性子太软,现在倒好出了这样的事,你可怎么跟老太太、太太说。” 王篆香见常瑜媳妇跪在地上,一点攀扯自己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得红了眼眶,可这会她实在顾不上旁人了。站起身,恨恨的扫了眼江蒲,陪罪道:“媳妇年轻不知事,手底下闹出这样的事来,还请老太太、太太责罚。” 李太君也很乐意把放印子钱的事,扣到常瑜媳妇头上,当下叹了口气,就赶着把事情定了下来:“罢了罢了,这事你只跟你太太说,我也懒待管。”说着,便扶了李氏的手,起身出了偏厅。 刘氏忙带着两个儿媳妇送了出去,顺带着叫婆子进来,把常瑜媳妇给撵出去。 平日里这些婆子就多不大服她,觉着她也就是讨好了二奶奶,才混上了总管事的位置,这会自是落井下石,走进屋来,冷笑着:“瑜哥儿媳妇,赶紧的吧,咱们动手动脚的总不好看。” 常瑜媳妇冷冷地瞅了她们一眼,两手撑着地缓缓站起身。这位大奶奶把人心拿得真是准啊。她明知这印钱是谁放的,却故意帮她们找个替罪羊,如今这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刘氏三人把老太君送回了房,服侍着用过了晌午饭。又自己胡乱用了些,才退了出来,往刘氏的院子而去。 三人堪堪坐定,就有小丫头捧了茶上来,王篆香连忙亲自捧了一盏奉上,“这管事的位置不能空着,不知太太看着谁好。” 她们把常瑜媳妇拉下来,不就是想换个人么,自己直直地问出来,且看她们如何做答。 不想刘氏却拧着眉道:“我多年没管事。哪里知道好坏,不然素素辛苦些……”说着。她便看向了江蒲,温慈的眸中深藏着试探。 适才江蒲玩的那一手,实在是太让她忌讳了,她的手居然还伸到了府外。 江蒲如何不明白刘氏的意思,微笑着道:“太太这是抬举我呢,还是贬我呢?要我说陈嬷嬷倒是个人选,年老沉稳能压得住人。” 她这样的示好,让刘氏很是受用,转头又问王篆香道:“你看怎样呢?” 王篆香自然是满口称好的。哪里还会有反对意见。 “既然你两个都觉着可行,那就让她试一试。只是她年纪大了,精神有限,你们要帮衬着些才是。” 她二人自是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刘氏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只说乏了。把两个媳妇打发了出去。 妯娌俩相携说笑着出了院门,在叉道口别过。江蒲眼看着王篆香拐边弯,嘴角带笑翩然转身。 她沿着院廊。慢慢地散着步。梅官适才虽不在里边,可事情她却是清清楚楚的。因此,这会她也不敢多嘴,只悄悄地跟在后边。主仆二人,不知不觉就到了流桐院门口。 如今已不是暑天,女孩子们多不歇午了。这会都在院子里或是赶围棋做耍,或是抹石子、翻花绳。见江蒲走来。都丢了手里的玩艺,赶上来见礼。毕竟江蒲可是替她们出了口恶气! 几个年纪大些的,又是端茶又是拿果子,“奶奶今日怎么有空走来呀。” 江蒲很是享受被大大小小美女的围着的感觉,“我倒是天天都想来就是走不开,”她一边吃着果子,一边问道,“我听说你们好些人都认了干娘的是吧?” 几个年纪大的女孩子点头道,“咱们孤身一人在这里,认个干娘,将来出去了也有个投奔的地方。” 江蒲听了点头道:“等我和太太说说,让你们干娘过来照看照看。一来呢让她们多个进项,算是念你们个好。二来么,她们自不好太过苛待了你们。” 那些女孩子听了,一个个都含泪称谢。 江蒲笑道:“你们且别忙着谢,这事还只是我一个念头,成不成的还要看太太。” “大奶奶,能这般替咱们着想,就是不成咱们也是感激的。” 几个稍有些心眼的,谈话间就不时地夸起自己的干娘,江蒲都一一听着,忽地她打断了一个女孩,瞅着梅官问道:“叶嬷嬷,我听着怎么这般耳熟啊?” 梅官笑着回道:“我说个人奶奶就知道了,她干姐姐就是老太太那边的汀兰。” “原来是她呀!”江蒲瞅着那孩子看了好一通,又问,“你是学哪一行的,我怎么瞅着眼生呢!” 那孩子毕竟是学戏的,年纪虽小,却最是会看人眼色的,听得江蒲问,脆生生地回道:“回奶奶的话,我是唱老生的,因着老太太极少点,所以奶奶才看着眼生。” 江蒲笑了起来,“哎哟,这么个小姑娘居然唱老生。还真是瞧不出来啊!”说着又问她叫甚么,多大年纪了,几岁进府的,学了甚么戏。尔后又把她拉到角落,让她拣两出好的唱来听。 直到日薄西山,江蒲才尽兴而去。 因着刘氏她们过了晌午才走,李太君便打发人去说,让她们各自在家歇着吧,不用过来立规矩了。 所以夜里只李氏一人在旁,到了一更将尽时候,李氏服侍着老太太洗漱了,才从里屋退了出来,正撞见守夜的汀兰捧了壶热茶走进来、 “今晚上是你值夜?” 汀兰笑道:“本不是我的,瓦儿那丫头有些个不舒服,央我替她一晚上。” 李氏点点头,“进去吧,夜里多上些心。” 汀兰答应着,进了内室。 昏暗的烛火下,她自怀中掏出一张字纸,“老太太……”(未完待续) 059、讨好也是件技术活 经江蒲那么一闹,这一回王篆香连那几日的利钱,都老老实实的交了上来。(.好看的小说)又尝试着替常瑜说些好话,然而李太君却咬紧牙根说,要换了常瑜,又说要把印子钱停些时候。 王篆香还待要多说两句,却见李太君阴沉了脸,便只好讪讪地打住,寻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见她身影没于帘后,李氏才低低地道:“瑜哥儿媳妇固然有不是,可终究还是好的。就是瑜哥儿这一两年我看着,也是细心办事的人,老太太何必……” 老太君却向李氏叹道:“我知道你顾着三儿,我何尝不顾着他。只是老二家那边,实在不叫人放心。这回算是遮掩了过去,那下一回呢?到时候别把你也给拖累了进去。退一步说,这两年咱们也替三儿存了不少,还在乎这几个月,过些日子寻个实诚忠心的,再办起来也不迟啊。” 老太君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氏也只能唯唯称是,心里却盘算开了。虽然不知是何缘故,可老太太明摆着要弃了老二媳妇,那么自己也得渐渐的远着她才是,毕竟在这府里,自己目前能巴住的只有老太太。 陈宝瑞家的在刘氏身边服侍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临老了却得了这份体面,尽管她觉着江蒲不大和太太一条心,但她心里都是感激的。 况且明面上,太太和大奶奶还亲厚的很呢。所以,但凡是王篆香吩咐的事,她总要再差人去问过江蒲。尤其是领东西支钱,一律要到江蒲那里核算清楚了,才能到她这里领钱取东西。 陈宝瑞家的这么一弄。王篆香被架空了大半。偏偏她又无可奈何,她也不是傻子。没有老太太在自己背后站着,自己能保住手里的对牌就算不错了。 相对于王篆香那边的冷清,江蒲这边却是热闹到不行,自早起开始就是人来人往,报账的、消账的、核账的,梅、兰、竹、菊四人,忙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江蒲实在是烦不住。将四人全赶到刘氏后边的小院里去。如此一来,早上她跟着刘氏请安回来。陪着在屋里略坐一坐,就能直接过去做事。 事情少的时候,她还能赶回院子吃午饭,事情多的话。就只能跟着刘氏一起吃了。 王篆香原本是再晚都要回自己院子的。可现在她就是没事都要拖到晌午,和江蒲一起留下,陪刘氏一起吃午饭。 既然老太太那边靠不住了。那么就抱紧太太吧。 这一日早起就变了天,倏倏的凉风吹在身上颇有些秋意,再加上压在屋顶上的厚重阴云,更显得天气萧瑟。 江蒲手头上的事不多,本说办完了就赶紧回去。这样的天,歪在软榻上。看看书,听听雨。再和梅官她们聊聊天,绝对是一种享受。 可她刚说要走,原还缠缠绵绵的细雨,瞬时就下大了起来。她还不及叫人备软轿,就有个小丫头撑了把伞跑来道:“太太说了这么大的雨,两位奶奶就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 刘氏都开口留人了,江蒲只好应了下来。王篆香更是拉着她道:“反正没甚么事了,咱们就过坐吧,这里阴湿得很,总不大舒服。”一面说,她一面就拉着江蒲往刘氏那边去。 两人还没进门,就听里头传来阵阵笑声。 “到底是如君手巧,敏丫头有你一半,我也就知足了。” 伴着笑声,王篆香亲亲热热的拉着江蒲进了屋。刘氏一见着她们满脸堆笑,“快过来看看,如君这一手活计可真是绝了!” 王篆香笑应着丢开江蒲,几步走到绣架前,探头一看立时赞不绝口,“真不知道妹妹这双手是怎么长,要不是看着妹妹在绣,我绝不信是绣出来的!” 刘如君微红着脸,停了手里的针线:“二嫂子就取笑我吧,哪里就这么好了。(.)” 江蒲在徐渐敏身边坐了,端着客套的笑脸看她们三人言笑晏晏。眼角余光扫过刚绣了半只绿孔雀的玉堂富贵图,但见孔雀翎羽细肖逼真,的确是栩栩如生。 不由得感叹起刘如君的这一手技艺,着实是非同凡响。她这里这般想着,眼眸便往刘如君面上瞟去,见她眉目婉约,虽无十分颜色,却是清秀文静,若不说破,谁知道她竟是寒门出身。 “好好的,太太怎么想起绣那么副图来了?”江蒲歪了身子,凑近徐渐敏身边问道。 说起来这徐渐敏也蛮可怜的,祖母不待见她也就罢了,在自己亲生母亲这里也受冷落。 难为她竟是没有一点怨言,面上还有淡淡的微笑,“嫂子糊涂了,腊月二十八可不就是王妃生辰,她头一年在江南过生辰,咱们家自然是要送份大礼的。” 江蒲了解地点了点头,身为郡王妃甚么贵重物什没见过,一般的俗物自然入不了她的眼,这副玉堂富贵图,一直挂在刘氏正堂的墙上,虽不是名家手笔,然却是富丽堂皇,秀美大气。 一副自己挂旧了的图自然不好送人,可照着图样再绣一副,加上刘如君的手艺,还是能讨王妃一赞的。 况且如此一来,刘如君的名字也能在王妃面前显一显。江蒲借着吃茶低头掩了眸中的笑意。 “素素啊,这两日你抓紧把你后边的小院子收拾出来,他们姐弟这几日怕就要到了。” 江蒲听罢,激动得险些打翻了手里茶盏,声音哆嗦地道:“他们已经动身了么?” 刘氏道:“我也是昨日才收到京里的信,说他们已经走了有十多日了。” 江蒲真想大笑三声,可却只能保持着端庄的微笑。心里则盘算开了,罗绮住的那院子,大小倒是合适,只是拘在这府中间。只怕两个孩子一点自由的都没有了。 王篆香听见这话,从绣图上抬了眼眸。问道:“是谁要来呀,看把大嫂子高兴的。” “还不就是姜家那两孩子,在宫里把圣上闹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就赶到咱们这里,嘱咐她这个亲姑妈好生管教呢。” 江蒲整个人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所以刘氏的话,她也没听仔细。可王篆香又长又翘的睫羽却轻微地颤了一颤,这么说来,姜家的地位还是一如即往喽。 “难怪大嫂子高兴了。我听着心里都欢喜。等我明朝翻几匹缎子出来,他们姐弟来了也好做几身衣裳。”王篆香这话即是讨好,又有意无意的摆了下身份,这家毕竟还是她在当。 不想刘氏却不领她的情。“罢了罢了。他姐弟俩从宫里带了多少东西出来,还稀罕咱们的么!”说着,又问江蒲道:“流桐院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人挑得差不多了吧。” 江蒲还在想把他姐弟安顿在哪里好,压根没听见刘氏的问话,直待旁边的徐渐敏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才抬眸迷茫地看了过去。 刘氏见她这样,不由笑道:“瞧瞧,这可是高兴坏了!”说着。又把适才的话问了一遍。 江蒲虽压下了心中狂喜,可嘴角总是情不自禁的往上咧。“人倒是都挑好了,哪日领过来给太太过过目,就能派下去。如今我只是愁找不着管事的,那些个婆子都是二门上来的,总要有个人管束才好。” 刘氏听了这话,心里明白她这是再送自己一份小礼。流桐院虽然不大,油水却是很足的。可陈宝瑞家的都已经是内府的总管事了,自己再亲口提个人也太明显了,况且这往后若是有一点半点错处,自己面上也不好看呢。 她想了想,掉头问王篆香道:“你当了这两年的家,瞧着谁稳妥些?” 王篆香虽不知她们婆媳间那点弯弯绕,可她如今满心只想着讨好巴结刘氏,略一沉呤,便道:“我看满哥儿媳妇就不错。” 陈宝瑞家的只养得一个儿子,因是小满日生的,就取名叫做小满。这些年一直就没有个正经差事,只成日跟着他老子四处跑,至于他媳妇就不更用说了,甚么差事也没有,只在家里闲着。 王篆香满以为刘氏听了这个人选,会笑呵呵的说好。没想到刘氏却蹙眉摇头道:“满哥儿那媳妇,我见过几次,年纪又轻说话又直,哪里能压的住那些个婆子。” 江蒲这会已从适才的兴奋中冷静了下来,听了王篆香的话不由微微而笑。她也算是个直肠子了,脑子怎么都不想想,常氏的婆媳档才刚被拽了下来,刘氏怎么肯换上另一对婆媳档,让下边的人盯着自己看呢。 “素素,你瞧着谁好啊?” 看着刘氏微蹙的眉头,江蒲淡笑着道:“我才当家几日,能认得几个人?太太问我可是白问了。” 这个位置自己已经替她空了出来,这会自己要说推举个人,若是不合她心意,自然不好。可若是合了她的心意,像她这样的人,多半不喜欢被人猜中心思,江蒲可不想又往她心里添忌讳。 徐渐敏突然道:“太太看方大嫂如何啊?” 姓方的?江蒲登时在心底笑了出来,这真是好办法啊! 刘氏蹙着眉没立时应下,王篆香正待要说两句话讨好,一个小丫头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奶奶,快家去吧,二爷犯了病,叫人抬了回来呢!” “甚么!”王篆香登时白了脸色,连礼数都忘了,拉着小丫头急急的出了屋子。 刘氏眸底的不悦一闪而过,又连声叫人备轿,刘如君扶着刘氏,一面劝一面急急跟着出了门。 徐渐敏也站起身,笑看着江蒲,“我可先回去吃饭了,嫂子是跟我去,还是往二嫂子那边去啊!” 江蒲摸了摸饿得平平的肚子,苦笑道:“你觉得我能跟你去么?”(未完待续) 060、为谁愁立风雨中 江蒲饿着肚子,随刘氏往二房院里去。软轿刚进院门,伴着哗啦啦的雨声,东厢里传出一声不大清晰的怒喝,“如今你是越发的本事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我商量,这会好了,连累得渐明病了……” 仆妇们将轿子停在倒座廊下,打起轿帘请下了诸人。听着里边的喝骂,江蒲不自觉地微蹙了眉头,跟在刘氏身后沿着游廊往东厢而去。 侍立在门口的丫头忙打起帘子,江蒲还没及迈步进门,一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怒喝就砸了过来。 “我告诉你,若是渐明有个好歹,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去!” 江蒲心头陡升起一阵悲凄,虽然每当茉儿生病,父母就把自己当成透明的,可是却从来没有说过样绝情的话。她抬眸向小纱橱里看去,见徐渐清浑身湿透的站在那里,他脚下已积了一滩的水渍。 “老爷是不是连我也要赶了出去!”刘氏冰着声音,一步步逼到徐孜需面前前,“明小子素来体弱,就是渐清没照顾好他,教训一顿也就完了,何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刘氏边说边抹起了泪。 徐孜需拿刘氏一点办法都没有,当下铁青着脸不做声,刘氏则只管哭得凄惨,他们谁也没在意,徐渐清冻得发紫的脸色。 一股怒火蹿上江蒲心头,刘氏也就算了,徐渐清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可除孜需未免太过份了,再怎么不喜欢大儿子,可终究是他儿子呀,怎么竟是半点都不心疼的! 当下她也顾不得合不合礼数规矩,上前一步。朗声说道:“父亲、母亲,且让静之回去换了干爽衣服吧。总不能让他陪着二弟一起病吧!” 对这个大儿媳,徐孜需的印象很模糊,毕竟一年到头,除了逢年过节的请安说不上半句话的。 这会听了她这话脸色,又青了几分。他本来就刘氏质问了一肚子气,正好拿她撒气,“这是你对长辈该有的礼数么?你父母是怎么教的你!” 江蒲强压下冷笑,袖底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垂首认错:“是媳妇一时着急了。还请父亲宽谅。” 刘氏扫了眼她夫妻俩,弯弯的眉尖碰了碰头。当初他夫妻不和,自己犯愁,可如今他们好了。偏偏素素又变了个样。看来自己得好好抓牢这个大儿子才是啊。 当下她换了慈母的神态,催促道:“赶紧回去衣裳换了,别真弄出病来。” 虽然刘氏这么说。可是夫妻二人却还在等徐孜需发话。 徐孜需微恼的眸色在儿子媳妇面上荡了个来回,挥手打发道上:“滚回自己院子里去!” 江蒲虽然万般不情愿,还是跟着徐渐清行了一礼,缓缓退出屋子。 一回到自己院里,江蒲就翻箱倒柜的拿衣服,又嚷着叫人熬姜烫、打热水。徐渐清看着忙忙碌碌的江蒲。嘴角的笑意份外柔和。 “你盯着我发甚么愣啊,赶紧到屏风后头换衣服去!”江蒲一面说。一面推着徐渐清往屏风后头去。 徐渐清听着她焦急的语气,嘴角流泻出笑意更添了几分暖意。 只是江蒲正忙着问姜汤好了没有,压根就留心他面上的神色。 待得徐渐从屏风后收拾得齐整出来,小榻几上已摆满了吃食。江蒲端了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到他面前,“赶紧趁热把这个喝了,去去寒气。” 徐渐清倒了爽快,接过来一口气就喝干了。倒是江蒲看得嘴角直抽搐,“你不觉得烫啊!” 徐渐清很无辜地看着她,“你不是说要趁热么!” 江蒲抖了抖嘴角,侧过脸不搭理他了。这都甚么人啊,难为自己替他担心,他倒没事人似的,还有心情调戏人! 想到自己适才情不自禁的担忧,江蒲不由黯了神色,她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了。也许是习惯了他夜晚的拥抱,现在的自己竟会渴望起他的怀抱,还有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 一切都即熟悉而陌生,江蒲已经完全分不出自己眷恋的是到底是谁了。只是沉陷在那个怀抱里,贪恋着温暖和柔情。 徐渐清见她直盯着饭菜发呆,伸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好好的怎么了?” 江蒲掩了眸中的黯然,笑道:“没甚么,就是想事情想迷了,你知道我如今也算是半个当家人了。”她一面说,一面挟了白斩鸡的肥鸡腿,“今朝你又是淋雨又是挨训的,赏你个鸡腿吧!” 徐渐清好笑地看了眼自己碗里油汪汪的鸡腿,伸手给江蒲挟了截鸡脖子,“知道你喜欢这个,来来别客气。” 旁边服侍的丫头婆子,都捂着嘴偷笑起来。江蒲瞬时无语。 在夫妻俩你侬我侬地吃晌午饭的时候,徐渐敏却立在园子西北角的一株桂花树下,看着不远处那座被笼在雨雾中的小院落。 “姑娘……”珍格儿打着伞,小手被风吹得发红,“咱们回吧,这么个天小心伤了风呢。”她真不明白,姑娘好好的怎么就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又没甚么景致可看。 天气好来树下坐坐还图个清静,这么个天,跑到这里来来喝西北风么! 唉,姑娘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徐渐敏听见珍格儿的叹息,收回了眸光,恰巧一阵风过,细碎的桂花扑籁籁和雨落下,徐渐敏伸开手接住那淡淡的轻黄,指间登时便染了淡淡的清香,她微微一笑,反手将那些碎黄撒进泥中,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那座僻静的小院落,淡淡道:“回去吧。” 走在油纸伞下,她的思絮不禁回祖母寿诞那日。 那个人一身寒素,却是眉目清朗,只是一眼,自己便恍了心神。后来偶然在母亲那里碰见过几次,他言语之中隐隐带着寒门士子独有风骨,挺直的脊梁虽有些单薄,却份外坚毅。全然不似他妹子那般谄媚讨好。 这样的男子,她从未见过。 可是…… 徐渐敏低垂的眼眸带着浅浅的轻愁,自己身为徐家嫡女,怎么也不可能嫁一个寒门子弟。尽管她猜不透母亲接他兄妹来的意思,可绝不会是想把她许给远族的一个落魄子弟。 她怕母亲看出端倪,每每碰见都远远避开。每日只能到这桂花树下,看着他居住的院子发一回呆。 不然,若叫母亲看出自己的心思,只怕连他一面都不能见了。如今自己只有等,但愿他乡试得中,明春上京就算不能入得三甲,只要搏个进士出身,自己才有可能争上一争。 徐渐敏想得入神,不妨脚下一滑。 珍格儿一手撑着伞,一只手扶她不住,惊呼着姑娘,眼见得徐渐敏就摔 了下去。 一只略显瘦削的手臂有力的扶住了她,“姑娘没摔着吧?” 听到这道清朗干净的嗓音,徐渐敏刹时红了脸,慌忙退开了两步,“多谢了。”她面上虽是一片疏冷,心里的欢喜却又添了几分,刘如君成日里姐姐妹妹的喊着,可到底谁是她的姐妹。 可他一直以来,都是太太、夫人、姑娘的不离口。如今就是私底下,亦是这般守礼自持。 刘文远有些纳罕的看着眼前的女孩,不明白这么个大雨天,她跑这个僻静的地方来做甚么。徐府热闹繁华,可这里却时常连人影都看不到。 刘夫人嘴上是说,好让自己能静心读书以备秋考,可他心底却明白,刘夫人要用的只是如君,自己不过只是附带,当然是有多远就抛开多远了。 自己也曾劝过如君,进了府将来就掌握在了旁人的手里。可她偏偏不听,倔强地说,不论在哪里,自己的将来都会握在自己手里。 甚至还替自己谋划好了,“徐府有一个嫡出的姑娘,只要大哥能考中状元,指不定就能做了徐家的女婿。” 刘文远听了只有苦笑,他是想重振家门,可也不想把女人当踏脚石。 只是自己那个妹子,自小就极有主见,自己怕是劝她不住。况且自己又要赴考了,留她一人在家,也的确是不放心,这才应她进了徐府。 在府里这些日子,他和徐渐敏见得不多,可这位姑娘眸中对如君的不屑,刘文远却是看得清楚明白的。而且每次见她,她都是一副冰凉高傲的样子。 刘文远本是打算避开的,却见她脚下打滑,要他置之不理实在是做不到,所以才赶过来扶了一把。这会看着被泥糊得看不出花样的鞋子和裙脚,不免蹙了眉,道:“姑娘到我屋子坐一会,我替姑娘叫乘软轿来吧。” 徐渐敏本还沉溺在自己小小的甜美中,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登时慌了,自己真要往他屋里坐着,再叫人来抬自己,叫母亲听了可如何是好。 “不用了,我能回去。”说话间她已冷了神色,低垂的眸子始终没看他一眼,略福了福身,便拉着珍格儿径自去了。 刘文远看着她主仆俩渐行渐远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院子行去,嘴上嘀咕道:“这些名门闺秀真是叫人看不懂啊,也不知如君羡慕她们甚么……” 他的喃喃自语,随着风雨飘散。 身着斗笠蓑衣的赵元胤,自秀石后拐出来。今日贡船起运,装货之时果然有人来劫,他一路跟着那批劫匪,察出了他们落脚处,又发了消息出去,再回来报信。 不想才刚进来,就撞上这么一出,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未完待续) 061、姜氏姐弟(上) 小榻几上的碗碟小丫头们已收了下去,又捧了茶上来漱口。茶还没换下去,就有丫头来报,“赵相公来了。” 徐渐清微蹙着眉答应了声,本来他还想多陪陪江蒲,毕竟难她关切神情,着实令自己很是心暖。 唉……那赵元胤回来的也太快了吧。 徐渐清恋恋不舍的拉了江蒲的手,轻柔地说了句,“我就回来了。”又在她额头亲了亲,方转身而去。 直待他出了门,江蒲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坐在那里,娇羞得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奶奶,咱们是收拾后边的小院,还是另外再寻个院子呀?”知道姑娘、公子要来,桑珠的激动可不比江蒲的少,一溜小跑的进来,却见江蒲微红着傻笑,伸手在她面前挥了两挥,才省过神来。 “做甚么呀!”被人打断的粉红的感觉,江蒲不免有些个不悦。 “我是问咱们到底收拾哪里好,太太不是说小姐公子都在路上了么。” 江蒲愣了下,连拍着脑袋道:“我都叫事情闹糊涂了!”她一面说一面就起身往外走。 原先江蒲是打算挑个大点的院子,也好离主院一带远一些。可这场大雨却提醒了她,离得远虽是清静可也难照顾,况且两个孩子千里迢迢的来了,姑母却将他们安排得远远的,他们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思来想去,江蒲最后还是决定收拾罗绮原先住的小院。她带着桑珠、梅官和一群婆子,在小院里忙乎了大半天,总算收拾了个大概。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江蒲才说要差人去和陈宝瑞家的说一声。开阁楼搬些家伙什出来。就见陈宝瑞家的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走了来,后头还跟着五六抬箱子的个婆子。 “今朝早上老奴开阁楼拿东西。顺手拿了些摆设出来,奶奶则先看着摆吧,若不合心意等天晴了再翻找翻找。” “我这里正说要去找嬷嬷呢。”江蒲一面说,一面上前携了陈婆子的手,“没想到嬷嬷就亲自送东西来了。”说着,二人便进了小堂屋,听得江蒲再三再四的让坐,陈婆子才在旁边的椅子上斜插着坐了。 桑珠亲捧了茶奉上,惹陈婆子稍稍起身。“有劳姑娘了。”接了茶,又起身走到窗边四下打量起这座小院,看了一圈回来,蹙眉道:“大奶奶。这院子怕是小了些吧。” 且不说陈婆子这话有甚么用心。说得却是事实。毕竟要来一个姑娘、一个小公爷。而这院子是后罩院改的,虽说有两间正房,可姐弟俩住一起总不大好看。况且还有那么些跟着的人,住这里可是挤了些。 “谁说不是呢,且先让她们挤在这里吧,等得空再找地方搬吧。”江蒲吃着茶,微蹙着眉应和,等着陈婆子的下文。 陈婆子想了想了。道:“依老奴看起来,倒不如把心漪姑娘挪过来。她那个院子倒比这里宽敞。” 江蒲心里发笑,面上却作难道:“这不大合规矩吧。” 陈婆子笑道:“往实里说,如今她一个人可住着个大院子呢,奶奶若实着觉着挪过去不好,把她搬西边鹿顶内住着岂不便宜。” 西边的鹿顶? 两侧的鹿顶,虽是连接正房和厢房的小屋宇,可到底是在主院,且与正房又挨得极近,刘氏怎地突地想抬举心漪了? “到底是嬷嬷年岁大,想得周全些。哪像我这般就认个死理,一点不知变通的。” 刘氏已明摆着忌讳自己了,这种事不相干的事上,还是依着她意思办的好。毕竟自己想要站稳脚,还需要她的支持。 自己受委屈没甚么,她可不想两个孩子也跟着自己受委屈,要想让他们 在这里住得舒服,自己这个姑母,在府里一定要是举足轻重才行。(.好看的小说) 且不说江蒲在小院里和陈婆子明来暗往。外院书房里,赵元胤说完了正经事,又把自己适才在园子里看到情形告诉了徐渐清。 他兄妹二人,自小都跟在刘氏身边。徐渐敏打小就是个识进退、知分寸的冷淡性子,不然也不能兄妹俩一个院住了几年,却没多深厚的情份。 因此,徐渐清并不大信赵元胤的话,“许是她有甚么事呢。” “有事?”赵元胤翘着二郎腿,斜挑着眉,“这么大个雨天,能有甚么事能劳动大姑娘跟到那个偏僻地方去?再说了真是有正经事,她为甚么不坐软轿?”说着话,赵元胤嘿嘿笑两声,桃花眸中水波轻漾,“就她眉梢眼角的那神情,我敢断定你那个冰榻似的妹子,春心动了。你母亲若知道了,估计要气得头顶冒烟了,想要算计你,却把自己女儿贴了进去。” 徐渐清虽不大信赵元胤的话,心头却浮起个盘算,一丝精光自眸底飞快闪过,仿似无意地问了句,“你说,我是帮还不帮啊?” 赵元胤坏笑着道:“我看他们郎才女貌的,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如今正是菊盛蟹肥的时候,弟妹们来了,我还没好好招待过呢。”徐渐清纤细的手指沿着茶盏的杯沿一圈圈转着,语气中虽带了笑意,面上却依旧一片冷淡。 赵元胤丢过去一记白眼,“那你可赶紧了,眼见得可就只半个多月了。” 江蒲听了陈婆子的话,次日便将心漪可搬到正院的西侧鹿顶里去了。西侧院一直都住着人,收拾起来也方便,不过添置些帐幔摆设。 姜家姐弟来得也快,江蒲才刚收拾好屋子没两天,就有驿站快马来报,“羽林军已将行李车辆送了到门口,姜姑娘和小公爷晌午后就进城了” 那会江蒲正随着刘氏在李太君屋里请安,众人见两个孩子不仅劳驿站传报,而且还有羽林军千里护送,不免又是惊叹又艳羡。 心里把前些时候,胡乱传谣言的狠骂了一通!谁说姜家要倒了,瞧瞧人两孩子,圣眷是何等荣宠。 在众人的惊叹中,刘氏又吩咐陈婆子道:“赶紧安排着那些军爷歇着吃茶,差些婆子去抬箱笼,千万叫几个老成的盯着,再使着几个老家人往城门口去候着。” 刘氏说一句,陈婆子就应一声,那喜滋滋的样子,好像要来的是她侄子、侄女一般。 王篆香如今是一心巴结刘氏,因此忙忙走到门边吩咐,外边的婆子道:“去叫厨里备桌小酒席上来。” 江蒲急步上前拦着道:“两个孩子罢了,这怎么当得起!” 王篆香挽了她的手,亲热地道:“两孩子来了,自然是要先过来拜见老太太、太太的,正好就留下接风洗尘,也算不得甚么正经酒宴不是。”说着,又悄悄地道:“就是咱们也蹭一顿饭吃。” 李太君也点着头,向江蒲道:“是啊,一则是洗尘,二来也认认人,还省了他们四处请安。”说着,便吩咐人说:“等爷们回来了,请他们过来。”这话自有丫头们应了。 江蒲听老太君都开了口,只好应了下来。 上房里不论主子、丫头仆妇都赔笑脸,奉承刘氏和江蒲,把姜家姐弟赞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有些话江蒲听得都起鸡皮疙瘩,难为他们怎么说得出口。 而坐在李太君身边的李若,却阴沉着脸闷坐了一会,便撅着小嘴领着自己的丫头出了屋子。沿着甬路信步而去,刚拐过一道小门,听见个清脆的声音叫嚷道:“你们手上小心些,这些都是咱们姑娘极心爱之物,弄坏了这里可没的买。” 李若转过小门,见前边空地上摆满了一抬抬的箱笼,又有一个身着嫩黄罗衫的小丫头,站在那里冲着仆妇们颐指气使,“哎哟,这可不能粗手重脚的,里头可全是姑娘喜欢的摆设,磕碰坏了可没地找去了。”话音未落,又指着另几个仆妇道:“那箱子是姑娘带给姑奶奶的见面礼,别弄混了,到时候可不好翻找。” 她正说着,又有两个小厮抬了栋小木屋子进来,李若心里好奇,上前了几步,见他们都憋红了脸,那木屋子显是不轻。 那小丫头见了,又叫了起来,“你们可抬得稳当些,别把里边的褥子颠乱了,大黑会生气的!” 李若主仆看得入神,不由步近了前。突然李若被人撞了个踉跄,还不及哎哟出声,就听哐啷一声,不知是甚么打破了。 李若的丫头来喜跟着主子,素来是嚣张惯了的,登时就指着那小厮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没见姑娘站在这里么!” 小厮只十三、四岁的年纪,见撞着了表姑娘,吓得连忙跪了下来磕头,嘴里不住地求饶。 李若本就心情不好,正好拿着他出气。只是当着那些下人的面,自己也不好和一个小厮说甚么。来喜自小服侍她的,深知姑娘的心思,当下高声叫了起来,“这里谁管事呢,还不赶紧的过来。” “哎哟,完了完了!”来喜话音未落,一道嫩黄的身影就冲到了眼前,一面去拣在地上乱扑腾的黑金鱼,一面叫道:“这可是姑娘好容易才养活的乌龙晴啊!”说着,嘴里便埋怨李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眼睛是白长的么,怎么一点不看事呢……” 小丫头还在那里数落个停,李若气得头顶都要烟了,恰好一只金鱼扑腾到她脚边,她抬起脚用力的踩了下去,然后抬着尖尖的下巴,挑衅地看着那小丫头! ps:小樗做了个作者调查,大家去支持下吧!(未完待续) 062、姜氏姐弟(中) 李若也算是小有机心的了,这会身边无人,那小厮又是伏着头的。自己就是踩死了一条鱼,谅那小丫头也不敢多说甚么! 然而这只是她自己想像…… 小丫头盯着眼前的那双绣花鞋,怔了半晌,又缓缓抬起头,看着李若,眸中满是不解。 李若得意一笑,转身要走,不妨那小丫头跳将起来,两步将她主仆拦了下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若,怒声喝问:“你为甚踩死我的金鱼?” 李若铁青着脸色,搭在来喜胳膊上的手都气得打抖了。徐府里莫说是小丫头,就是管事的娘子也不敢这般质问自己! 尽管她恨不能上前把撕烂了小丫头的嘴,可当着那么多人,她还是要端着身份的,当下只抿着嘴不做声。 而她身边的来喜将小丫头一通打量,冷笑着道:“果然是漠北来的,真是粗蛮的紧,当着姑娘主子也敢这般大呼小叫!” “粗蛮……”小丫头嘿嘿冷笑了两声,“那我就叫你见识见识甚么叫粗蛮!”话音未落,小丫头像箭一样冲了上来,砰一下就把来喜给坐在身下,顺带着还把李若给撞倒了。 小丫头人虽不大,却很有些力气,坐在来喜身上,抡着粉团似的小拳头,毫不留情地往来喜面上招呼,嘴上还叫着,“这才叫粗蛮,知道不!” 旁边那些粗使婆子见闹得大了,一面有人去飞报陈婆子,一面就赶紧去扶人劝架。众人且先扶了李若起来,再去拉两个丫头。 那小丫头虽有气力,终抵不过那些仆妇。不大会工夫就被从来喜身上架开了。饶是如此,她还伸腿乱踢。嘴里亦是胡乱叫骂。 来喜散乱着头发,脸上也是青一块红一块的,眸子里含着两泡热泪,见那丫头被仆妇们架着,想也不想,冲上前就甩了她两记耳光! 这一下不仅把小丫头打蒙了,连着旁边的仆妇都看傻眼了,见她还要动手,连忙过来劝道:“姑娘这可怎么使得呀!” 姜家是甚么人? 这道门外边。还坐着一百名特地护送他们姐弟的羽林军。他们家的丫头,是胡乱打得的! 李若被撞这一下,不仅手被水晶缸的碎片扎破了,还把脚给扭了。身上那条月华裙多一半都拖到了水里。湿嗒嗒全粘在了身上。 见来喜被仆妇们拦了下来。再摁不住心头的怒火,厉声道:“来喜打不得,我总打得吧!”说着。甩开了仆妇,走上前就要教训那丫头。 那些仆妇素知李若的性子,哪里敢劝,可也不敢硬摁着那丫头由着李若动手,因此都悄悄撤了劲。 小丫头见她挥手打来,随便一挣。恰好钳住了李若的皓腕。使力一扭,李若便就痛得直呼。来喜冲上前往她身上乱拳挥打,“放开我家姑娘,放开我家姑娘……” 小丫头趁势丢开了李若,两手揪住来喜的头发,嘴里骂道:“反了你,还敢还手!” 来喜哪里是她的对手,只有呜呜直哭的份。李若在旁连声骂人,“你们都瞎了么,还不赶紧拉开她们!” 婆子们有了上回的经验,可不敢直劝了,嘴里说着“使不得”手上却都不使劲,由着两个丫头打去。因此,不大会工夫,来喜又被那丫头摁在了地上。 陈婆子和心漪走来,正撞见这一幕,登时全变了脸色,徐府甚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事。 登时齐声怒喝,“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赶紧把她们给分开!” 仆妇们见她二人来了,这才用力拉开了两个丫头,此时来喜脸上已是青乌一片。那丫头也散乱着发髻,浑身上下又是泥又是水。 “我眼错不见,这是怎么了。你们是做甚么吃的!”陈婆子不好喝斥两个丫头,只好冲那些仆妇们发火。 心漪则围着李若,一脸担忧地问道:“姑娘没事吧?” 李若死盯着那丫头,推开众人,抢上前“啪”一记耳光打在那丫头面上,眼见还要甩第二下。 陈婆子眼急手快拦了下来,“姑娘何必和个丫头一般见识呢。”她知道这会不让李若出口气,自己在老太太面前也不好交待。可打得重了,太 太和大奶奶又该不高兴了! 所以,打一巴掌意思意思就好了。 那丫头捂着脸,恨恨地瞅着李若主仆二人,嘴里阴森森地道:“你俩个 等着待姑娘和小公爷来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陈婆子和心漪交互了记眼神,心里都忍不住叹气,若只自己两个丫头打架,那也就算了,可偏偏还伤了李若,这可就非得回老太太了。 “姑娘且回去吧,老太太那里等你吃饭呢。”陈婆子一面吩咐人抬软轿来,一面又叫婆子去请大夫。而心漪则拉走了姜家的丫头。 自己两边都得罪不起,只好且先将她们分开来了。 陈婆子随着李若进了李太君的院子,扶了李若下轿,瞅了瞅她那一身的脏污,劝道:“不然姑娘先回屋梳洗梳洗吧!” 李若杏眸一横推开了她,自己拐着脚往李太君正房行去,全不顾一路上丫头们眸中的取笑。 此时正房的偏厅里是一片喜气洋洋,所以李若那一声凄厉的叫声,着实把众人惊了一下。 “老太太,你可要替若做主啊!” 众人循声看去吓了一大跳,刘氏登时沉了脸,喝问跟在后边进来的陈婆子,“李姑娘这是怎么了?你们是怎么侍候的?” 陈婆子躬身肃手,万般为难地道:“奴婢在里边看他们放东西,也不知道仆姑怎就和来喜打了起来,等奴婢闻讯赶去……” “胡闹!”刘氏指着陈婆子的鼻子骂道:“我再三再四交待你们好生照看,你们就照看成这个样子么!” 刘氏何曾这般疾言厉色过,莫说陈婆子了,就是伏在李太君脚下悲嚎的李若也渐止了哭声。 “好了好了,这会生气骂人有甚么用。”李太君虽然心疼侄孙女,可见媳妇气得眼睛都竖起来了,当着那些人自己还能说甚么呢,只得吩咐人把李若先扶回房去,只留下来喜问话。 听说是姜家丫头把李若弄成这样,包括刘氏在内的所有都是满面愕然。 “这,这,这,不大可能吧!”王篆香讪笑着道,要知道整个江南都寻不出这般蛮横的丫头啊! 通过来喜的描述,江蒲的脑中跳出个活泼跳脱的女孩子,好像笑起来还有一对甜甜的酒窝,可那性子不当是这般莽撞的呀。 尽管江蒲一时弄不明白其中的因由,却还是顺着剧情往下走,“只怕来喜说的是真的呀……” 她一开口,众人不由想起一年前的大奶奶。心下都信了七八分,姜家人的凶蛮,厅上在坐的可都是见识过的。 “但是,”江蒲眸光一转,向李太君道,“不是媳妇替那丫头开脱,只是她自小跟在连山身边,也算是媳妇看着长大的,虽然性子莽撞,却也不是若事生非的孩子。” 姜家的女儿取名素来是随男孩的,偏偏这一辈用了殳字,实在找不出适合女孩家的名字,只好以连山关为名。 李太君一想也对,姜家的孩子就是再胡闹,也不至于毫无由头的动手打人,那岂不是成了疯子了。而自己这个侄孙女,素来有些个小性,自己也是知道的。 当下便冷了脸色,问着来喜道:“到底怎么回,好好的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来喜看着诸人冰冷的脸色,哪里敢照实说,脑子里正编话呢,外头传来道清高的喝问,“是谁踩死了阿姐的乌龙晴,又打了仆姑?”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魁伟的少年大踏步走了进来,但见他身穿紫绣团蟒箭袖袍,外套乌金两档铠,腰间挂着一柄小剑,脚下是一双嵌金线虎头靴,头上还着束着亮闪闪的金冠。 一双虎目凛凛带威,年纪虽小,却叫众人心头一震,不愧是将门虎子! “殳儿!”江蒲连忙站起身走到少年身边,低声呵斥,“怎么还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快过来见过老太太和姨婆。” 少年兀自梗着脖子道,“姑妈,难道乌龙晴就白叫人踩死了么,仆姑就白叫人打了么?就是在宫里,咱们也没受过这样的气!哼,这里若是不欢迎咱们,了不起回京里去就是了,圣上可说了江南若是呆不习惯,只管回来!” 江蒲听了眉峰直跳,难道是姜朴的记忆有问题,姜殳明明是个道理的斯文孩子,怎么几年不见,就变得这般蛮横不讲礼了,或者是因着父兄惨死,而变了性子? “你胡说甚么,赶紧过来给长辈见礼。”江蒲也不管他答不答应,硬拉着他到李太君和刘氏面前,摁着他磕了几个头。 虽然他礼数甚是不周,可谁也不敢说甚么。他能说出那一翻话,显见的圣上待他可不是一般亲厚啊! 跪在李太君脚边的来喜,更是吓得浑身乱颤,自家姑娘怎么就招惹了他们!人可是在宫中都不肯吃亏的呀! 姜殳行过了礼,见来喜跪在地上,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小剑,剑芒直指来喜眉间,“是你踩死了阿姐的乌龙晴?”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来喜的身子抖若筛糠,突然众人闻得一股骚味,原来她竟吓得溺了。(未完待续) 063、姜氏姐弟(下) “姜殳!”江蒲急步冲上前,一把夺下他手中的小剑,“在长辈面前,你这是做甚么!” 姜殳斜了眼来喜,轻嗤了声,满不以为意地道:“吓吓她罢了,谁知她这般不经吓。(.好看的小说)比开平郡王的小世子还不如。” 屋里诸人听了这话,尽皆愕然,当日豫章王驾临徐府,上上下下是何等恭敬小心。而他却敢吓唬郡王世子,且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仿佛只是随手欺负了下自己家的弟弟。 “你莫以为圣上宠着你,就无法无天了!”回神的刘氏,端起长辈的姿态,阴沉着脸教训道:“如今你到了府里,就给我规规矩矩的,再要这么胡来,我可不像圣上那般好性看不捶你!” 刘氏毕竟是祖母一辈的,姜殳还是有几分敬畏的,再则又有姑母冷脸在旁。姜殳的气焰总算是压了下来,老老实实的在江蒲身边坐了下来。 刘氏一面叫人把来喜拉了下去,一面向李太君赔罪,“这孩子打小就胡闹,在京里这些日子,圣上又怜惜父兄早亡,母亲又不在身边,难免娇纵了些,还望老太太千万担待些。” 江蒲听在耳中,心底冷笑连连,刘氏真是会说话啊。在皇帝面前都娇纵的人,老太太敢不担待么?虽然不知刘氏打得是甚么算盘,但是她这般给他姐弟俩摆身份,至少他们在府里不会受了轻视。 李太君果然连连答应,“孩子年纪小不知事,慢慢教就是了。”说着又叹道道:“也是可怜见的,父亲不在了母亲又不在身边……”边就老太太边就唏嘘了起来,甚至还拿了帕子抹眼角。旁人自然是跟着感伤叹惜。 江蒲在心底对诸人翻了个白眼,问姜殳道:“连山呢?她怎么还没过来?” 她才刚问了。外边仆妇就报,“姜姑娘来了!” 众人的眸光都好奇的转了过去,弟弟这般粗蛮无礼,不知姐姐又是甚么样子! 伴着一阵脚步声,屏风后转进来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众人登时惊叹出声! 江蒲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明艳不可方物,可是却没想有想到,她的美丽竟如天上的明月,让尘世间的女子。刹时黯淡了颜色。 姜连山款款行来,盈盈拜倒,“连山见过老太太、姨婆。” “快起来,快起来!”刘氏忙伸手扶了起来。一圈打量。不禁红了眼 圈,“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说着又拉着连山一一介绍。“这是老太太、这是你二婶子,这是你敏姑姑,这是你刘姑姑。” 姜连山一一见过,才走到江蒲身前,“姑母安好。” 看着她的笑厣,江蒲只觉得连日月也没有了光彩。天底下怎么可以有这般眩人眼目的微笑! “几年不见,连山都长成大姑娘了。”江蒲拉着她的手。怎么看都看不够。 王篆香一半讨好,一半感叹道:“我今朝真真是开了眼,这天底下竟有这般好看的人儿,再过得几年,只怕姜家的大门也要被人踩烂了!” 众人一边赞叹一边附和,王篆香则吩咐人道:“着厨房先端些点心上来,再叫她们赶紧添些酒菜。” 仆妇答应的工夫,几个婆子扶着李若一步步的挪了进来。原本静立在姜连山身后的小丫头,突然叫道:“姑娘,就是她踩死了咱们的乌龙晴!” 李若闻言又惊又怒,正要辩驳,一个横眉怒目的少年猛地蹿到了她面前,指着她厉声喝问,“你为甚么踩死我阿姐的乌龙晴,你可知道那东西多是珍贵……”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懵了,只听一个娇柔无伦地声轻斥道:“殳弟,你又胡来了,还不快过来坐下。” 小丫头却是不依,“姑娘,那几条乌龙晴可是你费了许多心思才养活的……” “仆姑。(.无弹窗广告)”姜连山微蹙了眉尖止了丫头的不忿,又柔声轻唤,“殳弟。”语气里带了淡淡的求恳。 姜殳恨恨地瞪了李若一眼,无奈地坐了回来,面上犹还怒气勃勃。 李若何曾被人这般当众质问过,登时委屈得泪水涟涟地拐着脚扑到李太君怀里,“老太太,我哪里就踩死了甚么乌龙晴,他们只凭着个丫头的话,就这般质问于我……” 见侄孙女哭得伤心,李氏心疼的不行,搂着她一面哄,一面蹙眉问道:“甚么乌龙晴?再买过就是了。” “买过?”姜殳大叫着,跳了起来,“那可是新罗国进贡的,圣上见阿姐喜欢,给了几条,如今有钱也买不着了!” 金仆姑撇了嘴在旁帮衬道:“再则说了,那几尾鱼是姑娘自鱼苗儿养起的,可费了不少心思的!” 李若素性张狂,除了李太君与李氏,旁人都是一副看戏样子,听说几尾乌龙晴竟是这般精贵,面上更是兴灾乐祸。 “哎哟。”王篆香怪声怪调地道:“那么精贵的东西,我竟无缘一见,真是可惜了。” “二婶子言重了。”姜连山微笑着道:“其实也没甚么新奇的,就是几尾金鱼罢了。只是颜色油黑少见,哪里就真那么精贵了。”说着,又向李若道:“这位姐姐快别哭了,我替殳儿、仆姑给姐姐赔不是了。” 李太君本来听说是御赐的东西,心里颇是不安。姜连山即这么说,她赶紧就着台阶就下了,“你若是喜欢金鱼也是简单,过几日叫你姑父带着你上集市里挑几尾养着,只是没有你带来好。” 王篆香在旁看着姜连山很是乖巧的应了,心下颇是失望。这些日子来,李若可没少给自己脸色看,本还指着姜家姑娘替自己出口气,没想到她竟是这般的斯文。 “真真是胡乱叫了!”刘氏趁便把话题带开了去,向姜连山笑道:“那是你李家姑姑,怎么就赶着叫姐姐呢!” 姜连山闻言稍稍愣了下,“赶紧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殳弟冲撞了姑姑,连山替他赔礼,还请姑姑莫要同他一般计较。” 李若心中虽还有气,可见她这守礼自己也逮不到甚么错处,再说了姜家姐弟远比自己尊贵了许多,认真起来只怕吃亏是自己。 当下拭了泪,端起长辈的架子,软软说道:“罢了,以后好好管束下人就是了。在我这里就算了,这要搁旁人可怎么好。” 连山很乖顺地应了,可在江蒲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他们姐弟到底在玩甚么花样! 一时间,丫头端了糕点果子上来,众人说笑着用了一些,不大会工夫,就有人来请吃饭了。 偏厅里李太君独在正面榻上坐着,李若正要往老太太身坐下,却被王篆香撞开,只见她拉着姜家姐弟在左首边坐了。连山十分推让,“姨婆和众位姑母都在,咱们怎么好坐在这里的。” 李若轻嗤了声暗道,这丫头还算有些个规矩,她正要上前落坐,却听李太君道:“你们远来是客,很该这么坐的。”边说,边就亲手拉了她在身边坐下。 李若暗暗咬牙,扭着帕子往右边坐了,徐渐敏步过她身边时轻轻一笑,她听在耳里,只能投以忿然的眸色。 因着算是小小的宴席,所以刘氏带着两个媳妇摆放了碗箸,便到旁边的小席上落坐,一起用了午饭。 吃过了晌午饭,众人又陪老太太说了会话,江蒲便起身道:“我领她姐弟俩先去收拾收拾,等会还要过来拜见父亲他们呢。” 李太君连连点头,“是了是了我也晕了头,你们赶紧的去吧。” 江蒲领着姐弟二人,行礼退了出去。 一进到西侧院的小堂屋,江蒲就将身边的人都谴了出去,绷着脸问两个孩子道:“你们今朝闹得是哪一出?” 姐弟俩个低垂着头都不做声。 江蒲又气又苦,指着他们道:“好好好,如今你们倒真是长大了,连我也防着了!” “姑妈!”连山扑通跪了下来,抱着江蒲的腿涕泪齐下。姜殳杵在旁边,也不住地抹眼泪。看得江蒲也不禁伤心起来。 其实也怨不得这两个孩子,漠北的惨变,几乎让他们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还要面对居心险恶的皇帝。他们今日能完好无损的站到自己面前,其中固然有刘氏的帮忙,可是也要他们用心才行。 软弱无用的女儿,纨绔暴躁的儿子。江蒲恍然大悟,只有如此才安得了帝王之心吧! “好了,快起来吧。”江蒲扶起连山,一边揽着一个孩子,“以后有姑妈在,绝不会叫你们再担惊受怕了!” “不!”连山突地挣开江蒲的怀抱,眸中透出深湖般宁静的气质,压着声音无比坚定地道,“还请姑妈想办法,送咱们回漠北。” 此时的连山哪里还有半点适才的娇弱,挺直的小腰板很有几分父亲的刚毅。 江蒲晕头了,送回漠北,别说皇帝不答应,就是自己也不放心呀,“如今漠北正乱着,你们回去做甚么。” 姜殳挺胸道:“我们要去帮娘亲!姜家的儿郎绝不许苟安后方!” “就因为漠北正乱着,所以我和殳弟才要回去,我不能上战场,却能筹运粮草,安抚百姓,缝制冬衣。至于殳弟,他是姜家的儿子,就应该站在姜家的帅旗下。” 一番陈述慷慨激昂,听得江蒲的血都沸腾了。可她终究不是热血青年,在她眼中看得只是利害得失四个字。况且,她根本没办法赞成姐弟俩的观点,战争就应该让女人和孩子走开。 如今女人已是避无可避,难道还要把孩子也牵扯进去么!(未完待续) 064、麻酥鸭惹起的事 江蒲强的忍着眸中的泪意,面色冷肃语声严厉:“难道在你们眼中,只有战场上拼杀才叫战争么?若是如此,你们也太叫我失望了!” 姐弟俩面上有坚毅渐被不安和委屈替代,连山咬了咬下唇,倔强顶撞,“殳弟若无战功在身,他以后凭甚么扛起姜家的帅旗。” 江蒲低首沉默了好一会,方缓声轻叹,“连山啊,你觉着京里会答应你们回漠北么?” 姜殳急抢道:“所以,咱们才要姑妈帮忙。只要姨婆肯帮咱们说说话,说不定……” 江蒲听了冷笑连连,抬起冰冷的眸子盯视着他们姐弟,“你们想得倒是容易。且不说姨母不会帮咱们,就是她肯帮,京里也不会答应。”说到这里,江蒲稍做停顿,漾着清水的眸子在他们面上转了转,轻声叹道:“若是京里答应了,那么姜家只怕就真的要倒了!只有你们在,京里才放心你们远在漠北的母亲。过几年打完了战,念着这点功劳,再看你们也不成气,姜家上下便可保全了。兔死狗烹的道理不用我多说甚么吧!” “只怕……”连山微斜着嘴角,在喉咙里嘀咕了一句,“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她虽说得极小声,可江蒲还是听见了,心头大惊,猛然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颤声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连山姐弟俩从未指望过这位小姑,毕竟她打小就是在全家人的保护下长大的。从来就不知世事,更不懂甚么心机算计。 当初他们听皇帝说,姑母有心要接他们去江南。他们只是那么一听,也没有当真。可怎么也没想到。小姑居然有本事把他们从京里接到江南。 所以,他们对这位小姑是完全改观了。尤其是听了她适才那一番话,连山越发肯定小姑已今非昔比。心下虽有伤感,可更多的却是欢喜。姜家现在太需要人了! “这事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漠北战事……”连山看着江蒲,咽下了后边半句,江蒲却听出了其中意思。 这些日子邸报上鲜少有关于漠北战事的消息,偶尔一见,都是些小胜小败,持久战已是在所难免了。[.超多好看小说] 江蒲眼珠微微一转。突然叫道:“桑珠。” 守在门外的桑珠应声进来,“奶奶有甚么事?” “去把我屋里那封家书拿来。”江蒲坐在椅子上,面目带笑,幕后之人。也许这两孩子能猜出一二。 姐弟俩看完了。都疑惑地看向江蒲,这明明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家书呀,“姑妈。这是?” “这封信是另一条渠道从到我手上的。”江蒲一字字说得份外清晰,含笑的眸光一直看着他姐弟俩。 姐弟俩也是聪明孩子,只听这一句,就明折了江蒲的意思。姜殳摸着下巴,像个小大人似的分析道:“有能力避开京中耳目,将一封信从漠北送到江南。这样的人朝中虽不多,可要猜也难猜呀。” 江蒲丢了他一记白眼。“这我也知道。” “其实也不难猜。”连山微笑着把信折好,“娘亲之所以会千里迢迢的送这封信,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在姑姑身边。若是远在千里之外,这封信岂不是多此一举了,况且万一出了纰漏,也是件麻烦事。” 江蒲眸子一亮,“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她话音未落,就听梅官在外传报,“奶奶,大爷回来了。请你过去呢。” “知道了。”江蒲忙掩了话头,又和他姐弟道:“你们且先梳洗了,换套衣服再过来吧。” 姐弟俩答应着,把江蒲送到了院门方回。 江蒲一进了自己的小院,就见当地铺了一大张毡垫,徐渐清半趴在那里,一副慈父的的样子教文煜走路,两只雪貂懒懒地缩在角落里晒太阳。 如果文煜是自己的孩子,这个情形该是多么幸福温馨,可是偏偏…… 江蒲的嘴角不由得泄出一丝苦笑。 自打把罗绮赶去了家庙,江蒲便就远着文煜,每日不过循例问一两句。[.超多好看小说]对这个孩子,江蒲心里总着怀着芥蒂的。 徐渐清也体谅她,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儿子,也甚少将儿子带到她面前。当然一个院里住着,也不可能决不碰面,但是像今日这样的场面还是少之又少。 赵显家的在院子里服侍了那么些日子,知道大奶奶并怎么待见哥儿,见她走了进来,赶紧行了礼,“奶奶安好。 ” 江蒲微一颔首,算是做答。赵显家的赶紧抱了文煜退出院子。江蒲则走到石凳上坐了,问徐渐清道:“今朝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这些日子衙门里不是忙得很么?” 自从前些日子假冒琉球的贡船被劫后,徐渐明便在家病着了,徐渐清身上多了份担子不说,又要襄助兵士缉拿倭贼,而且安南国的贡船又要来了。 所以这些日了,他常忙得晚上回来睡觉的工夫都没有。 “再忙我也得喘口气啊!”徐渐清边说边起身,走进屋里端了盘色泽金黄的麻酥鸭出来,“我路过老黄记时,见他们刚从油锅里捞了出来,那香味我闻着都要流口水了。所以顺手带了一份回来,咱们赶紧的尝尝,不然搁久了可就不酥脆了。” 老黄记的麻酥鸭在金陵城也算是一绝了。上回江蒲带着桑珠、梅官逛街时尝了一回,那又麻又辣又酥的滋味,让她念叨了好几天。 可惜后来就一直都不得闲,出不了门。再后来事情越来越多,她早就把小小一只鸭子给丢到脑后去了。 没想到徐渐清却替自己记在了心上。说是顺手带的,可是老黄记的铺子在城南,监造衙门和徐府却在城东。 江蒲心间暖流涌动,面上却只淡淡地笑着,“晚上老太太那里还有酒宴呢。咱们吃了这只鸭子下去,还有肚子吃酒?”说着掉头吩咐桑珠道:“把鸭子破了两份。一半给太太送去,一半给老太太送去,就说是大爷顺路带回来孝敬的。” 府里的主子都爱吃这种味重的零嘴,只是顾念着身份,不大上老黄记买去。而自己府里做的,味道又不如老黄记纯正,所以偶尔吃一回,都高兴的很。 老头子那边是拉拢不了,刘氏虽是帮着徐渐清。自己也要不断示好才是。至于李太君,她的心里眼中就只有老三,只是老三年纪毕竟还小,没能力也没资本和两个哥哥争甚么。 结好盟友拉近中立派。这是江蒲和徐渐清心照不宣的大方向。只是太过明显的巴结讨好。反倒显得自己居心叵测,那么就只有在孝心上下功夫了。 而所谓的孝心,却是全在细微处的。一只麻酥鸭是不起眼。在徐府莫说是主子,就是下边的婆子,一天两吃几只也不打紧。 可越是小东西,就显得有孝心。一只鸭子罢了,还巴巴得送回来给长辈,这份孝心也算是诚了。 江蒲只顾自己想得高兴。桑珠扫了眼徐渐清渐冷的脸色,有些焦急地:“奶奶。”说着。悄悄地给江蒲打眼色。 看着桑珠的蹙眉的样子,江蒲陡然明白了过来,心里直埋怨自己,怎么又犯病了。 她正想说些话解释,徐渐清已站起身,冷身道:“我书房里还有事,先过去了……” “等一下!”江蒲慌忙叫住他。 桑珠见了这情形,挥手把小丫头都赶出了院子,自己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江蒲扭捏着,不知要怎么说才好,自己若是个没眼色的糊涂人也就算了。偏偏在旁的事情上,自己都清楚明白的很,只一碰上自己在意的人,就犯糊涂。 不过,现在好了许多,至少还知道自己又犯糊涂,若自己早些知道,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徐渐清等了半晌,见江蒲只管发呆,重重地哼了声,“你若没事,我且先走了。”说着,抬脚就往院外走去。 “静之,明朝你若有空,带两笼黄记的灌汤包回来吧。”江蒲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不仅让徐渐清怔了下,就是江蒲自己也是哭笑不得,这是哪里跟哪里呀! 看着江蒲略带委屈,又有些无措的样子,徐渐清心头那点不适登时烟消云散。步近江蒲身边,稍稍低了头,俯在江蒲耳边低声笑谑:“怎么,你明朝又打算送灌汤包了?” 冷静下来的徐渐清,对江蒲不由生出些怜惜来,其实她的做法是很恰当的。长辈赐宴,筷子动得不勤快,也是件失礼的事。而鸭子摆久了又失了滋味,拿去讨好人是再好没有了。说到底都怨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没有多想。 “你!”横眼看着徐渐清微笑的眸子,江蒲忽就觉着委屈了,又不好意思莫名地掉眼泪,只好忿忿地转了身,“你爱带不带的,谁还求你不成!” 说着,甩手就要往屋里去,不妨被徐渐清拽住了胳膊,稍一用力,将她半圈进怀中,另一只手轻拈着她的珍珠耳坠,“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样子啊。” 江蒲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不由得有些急了,“大白天的在院子里,叫人看见了!” 唉,保守害羞是她的第二个大毛病。就是在前世,她也不习惯在人前亲热。 徐渐清看着她脸上两团可爱的晕红,心上爱极,手臂不但没有松开反倒越发收紧了。江蒲软软的身子,被逼紧贴在他的胸前。他凑近江蒲耳朵,灼人的气息全喷在耳廓上,“你我夫妻,又在自己院中,这也不算太过呀。” 夕阳投在江蒲小小的耳垂上,粉红而略带透明,徐渐清看在眼中,忍不住轻轻的吻了一下。江蒲面上一僵,还不及开口,徐渐清已含住她珍珠般的小耳垂。 青天白日的,江蒲怎么受得了这个,急得都快林哭出来,“你快放开呀!” 偏偏这时,院外又响起了梅官的声音。 “奶奶,姜姑娘、姜相公来给大爷请安了。” 江蒲听了这话,蹭地从徐渐清怀里蹦了出来,可是连到脖子根的红晕一时间却退不去。徐渐清微掠了嘴角,将她挡在身后,“让他们过来吧。”(未完待续) 065、又到生辰 姜家姐弟过来见礼,徐渐清身为嫡亲姑父,自然是要教训、交待几句的。(.无弹窗广告)好在两个孩子当着徐渐清的面都还算老实,不论他说甚么,都低着头喏喏地应着。 “罢了,罢了。”江蒲在旁自然是扮演起慈母角色,“他们都还没拜见过父亲他们呢,去晚了可不好。” 徐渐清这才打住了话头,起身领着他们往李太君上房行去。 晚上是正经的酒宴,再加上又有徐孜需在坐。一顿饭吃下来,除了坐在徐渐敏身边的李若打翻了一个汤碗外,没有半点不和谐的音符。 那一百名护送姜家姐弟的羽林军,在徐府歇了一两日,就回京复命去了。至于跟着他们姐弟南来的十名家将,江蒲问过刘氏,都安排在后廊上住着。 转眼又到了江蒲的生辰,恰巧又是休沐之日,头天晚上徐渐清就向刘氏靠假。 江蒲早上请过安后,回来交待了心漪几句,带了两个丫头和两个孩子,就随徐渐清往二门坐车去了。 江蒲本以为只是他们自己几个人,最多再加上赵元胤就是了。不想到得二门,却发现走道上等了一溜的车,不仅徐家姐弟来了,连一身寒素刘文远都站在那里。 江蒲登时觉着事情有些个蹊跷,要说徐渐敏姐弟俩,好赖是他亲弟妹,偶尔带出门玩玩,也还说得过去。 可刘文远……江蒲斜斜地瞥了徐渐清一眼, 若说来的是刘如君还有个说法,怎么说这些日子她渐敏还走得蛮近的,可刘文远却与众人同陌生人没啥区别呀! 徐渐清安排了三辆车,给女眷和两个半大小子坐。他自己和赵元胤、刘文远则是骑马。 结果姜殳却闹道:“我打会走路起就骑马的,从来也没坐过车的!再说了……”他鄙夷地斜了眼徐渐止。“我可不跟兔儿爷在一起呆着。” 徐渐止虽与姜殳年纪相差不多,可身形却硬生生的小了姜殳两号,再加上他面容俊秀,举止腼腆,站在魁壮的姜殳身边,还真有点女儿像。 他听见姜殳话,又羞又恼把脸涨得通红,然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却越发像个女孩子了。惹得旁边那些小厮都偷笑不已。 徐渐清先喝住了小厮。正待要教训姜殳。江蒲已走过来往姜殳脑袋上狠命一戳,沉着脸教训道:“你再不老实,就给我滚回家练字去!” 姜殳来了这些日子,成日没事就带着家将。并那头长得跟狮子般名叫大黑的獒犬四处闲晃。这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他还到处若是生非。 今天在瓦肆里和人一言不和大打出手,明天又在酒楼里调戏上人卖唱的小姑娘,后天招摇过市纵狗将一个待考的书生赶下了河! 就算他是有意为之。这也太过了。再由他那么闹下去,江蒲都要神精衰弱了。江蒲无奈之下,只好把他丢到学里去,不为别的只求关关脚。 江蒲本也没想让他认真念书。在她看来只要姜家不倒,姜殳将来混个有名无实的爵位,也不是难事。到得如今她只求这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所以不学无术也就不学无术吧。 可是。可是,可是! 为么他写出来的字比大师的狂草还狂草!为么他的名字,每次都写成姜几又!为么他会把惆怅念成周长! 尽管不求他有作为,可也不能成了文盲吧! 所以,江蒲一改之前的放任态度,每天晚上都盯着姜殳读书写字,简直就是提前当妈啊! 然而姜殳不愧是姜家子弟,十八般武艺他不敢说样样精通,却都拿得起来!可一说到念书。江蒲不禁就仰天长叹了! 其实这也是能理解的,毕竟姜家是以军功出身,重武不重文。姜殳长那么大,念书的日子掰着手指都能算出来! 让他拿笔写字,也的确是有些个为难他了。 因此姜殳一听到“练字”这个词,立马就老实了,撒着娇道:“好姑妈,我再不乱闹了,你可千万千万别赶我回去,我出趟门多不容易啊!” 徐渐清也知道他这些日子他被江蒲拘狠了,看他说得可怜,也不忍心多教训他,只吩咐人把他的那匹通体乌黑的“掣电”牵过来。 不想姜殳又腆着脸笑道,“我就知道姑爹疼我,不然咱们把大黑也带上吧,它也好久没出门了,我昨儿个瞧它吃肉都不香了……” 不等他说完,徐渐清就一脚踹了过去,“要么你就给我滚回去,要么就老实呆着。” 江蒲见姜殳老实上了马背,才上了马车,摇头叹息,“殳儿也太像话了,老三怎么也是长辈,他说起话来一点规矩都没有!” 徐渐敏见车子动了起来,最后偷偷地瞅了眼刘文远的背影,放下了窗帘子,笑着劝江蒲道:“殳儿年纪小,淘气些也是难免的。嫂子也不用太操心了,将来自然就好了。” 江蒲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声,“但愿吧。” 乘风楼紧靠在渭丰河边,上下三层高十余丈,是金陵城顶顶有名的大酒楼,在这里头吃一顿饭,抵得上寻常人家用度上一年了。 即便如此,这里依旧是日日高朋满座,客似云来。 可是今日乘风楼却是悄静一片,且掌柜商六还带着伙计站在楼前引颈地张望,不知他等的是何等客人! “掌柜的,这都甚么时候了,怎么还没有人来,咱们冷盘可都准备好了呀。”方大厨挪着他满是肥油的身子,从楼里出来。 “急甚么。”商六横了眼方大厨,问道:“鲈鱼,银鱼还螃蟹都送来了没有?可不能有死的!” 方大厨拍着胸脯,在商六耳边保证道:“放心,就算死了我也管保他们吃不……” 不等他说完,商六就一口啐了过去。“我告诉今朝你让他们说出一个不来,就给我卷铺盖卷滚蛋!” 这方大厨手艺是没的说。可就有一点喜欢贪小,仗着自己手艺好,总拿一些次料搪塞客人。平时也就罢了,可这回却是徐家长子在此宴请学台大人,若是有半点不周到…… 商六想想就打寒颤! “来了,来了!” 他刚训了方大厨,就有个小伙计指着街头几抹影子叫了起来。商六手搭凉棚看了眼,赶紧打发方大厨,“你油腻腻的赶紧进去。别在这里碍眼。”话没说完,他就端起最热烈的笑脸,带着伙计们迎上了前。 徐渐清一行人缓缓走到楼前,商六满脸堆笑的上来牵马坠蹬。“小徐大人能在咱们这里摆酒请客。小的面上可添了好些光。” “掌柜的客气了,今朝是内子生辰,想着她在家里日日操劳。我没旁的送,只好带她出来清闲一日。顺带我也自在的会一会友。” 商六闻言朝后看去,果然见丫头从车里扶出个紫襦缃裙的少妇,他正要巴结两句,却被那少妇身后的女孩儿夺了心神,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他身后的好几个店伙计甚至流下口水来了。 “瞧甚么瞧,再瞧眼珠都挖了你的!”喝声未了。“啪”地一道响,商六面上就已经吃了一马鞭了。 江蒲下车刚站稳,就见姜殳莫名其妙地给了人一鞭子,连忙喝住,“殳儿,你再胡闹,回去就禁足罚抄!” 因着那一鞭子,商六和店伙计都回了神,也认出来这就是前些日子险些拆了乘风楼的少年。 美人虽然难得一见,可是有这位小太岁在,商六诸人的眸子,都老实的盯在自己的鞋尖上。 “殳儿,你也忒小气了,人看你阿姐俊,多瞧两眼又怎么了。”赵元胤甩蹬下马,笑着拍了拍姜殳宽厚的肩膀。 说来起他真是很欣赏这小子,年纪虽小,手底下的工夫着实不弱。自己和他交了两三次手,若不是仗着自己身法精妙,只怕是要吃亏。 难得碰上个练武的好根骨,自己几次想哄他认自己做个半师,结果他很不屑地道:“战场上讲究的是一招致命,身法再精妙顶个鬼用,老子又不想当逃兵!” 姜殳瞅着眼商六他们,冷冷的扫开赵元胤的手,嗤声道:“我阿姐也是他们瞧得的?”说完,大踏步地跟上了徐渐清诸人。 赵元胤在后头摸了摸鼻子,凑到涂泰身边道:“你说这小子凭甚么这么牛气哄哄啊!” 涂泰看了他一眼,平平淡淡地道:“属下不好妄议。” “切!”赵元胤赏了他一记大白眼,负手进门而去。 商六亲引着徐渐清等人,上了三楼最大、最好的雅间---牡丹堂。众人还未落坐,就有小伙计端了茶上来。商六在旁躬身陪笑道:“一点粗茶,还请大人、夫人、姑娘不要见怪。” 徐渐清接过茶盅,还未揭茶盖,就笑道:“掌柜的过谦了,今年的银针怎说是粗茶……” 他这里话未说完,那厢徐渐敏微微蹙眉道:“只是到底搁得久了一些,香气有些混了。”说着便问商六,“掌柜的这茶,是不是同别的收在一起了?” 江蒲听得直啧舌,这两兄妹是甚么鼻子啊!不想她还没感叹完,连山又笑道:“估计是和龙井搁一起了。” 好么,全是狗托生的! 刘文远听了他们的话,看了看手中茶,但见茶芽条条挺立上下交错,映出一盏的翠绿。这样的好茶,自己见也没有见过,他们居然还有诸多的嫌弃。 商六竖了大拇指称赞连山,“姑娘真是好本事。因着难得吃它,所以就压在了龙井下头,这时日久了,难免沾染上一些气味。” 徐渐敏听罢,本待要告诉掌柜这银针白毫,属白茶,香气又清鲜,最容易沾染杂味,要单独存放。只是她还不及开口,却瞥见刘文远微微的摇了摇头,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闭拢了嘴,老老实实的吃茶。 姜殳却没有那么多讲究,他一路过来正是渴了,一通牛饮后,就向商六道:“今朝我姑妈生辰,你把上回那个唱曲的叫过来,给我妈唱两段。”(未完待续) 066、横行公子 赵元胤一挑门帘正听见他这句话,登时就笑了起来,“可是上回那个姑娘呀?听说你为着她险些把这乘风楼给拆了,真是后生可畏呀!” 提起那日的情形,掌柜和店伙计纷纷拭汗。 姜殳羞红了脸,大叫道:“我才没有呢!是那个混帐小子强拉着她灌酒,我才动手的!姜家子弟,才不会做没脸没皮的事呢!” 那回砸酒楼的事,江蒲也知道个大概,一群富家子弟多灌了两杯黄汤,居然拉着人家卖唱的小姑娘灌酒。姜殳看不过眼,才与他们打了起来, 谁想到了赵元胤的嘴巴里,就不清不楚了起来,他也不想想姜殳才多大的年纪啊!江蒲横了他一眼,拉了姜殳在自己身边坐下,训斥道:“你真是胡闹,那小姑娘也是良家女子,不过是家里一时艰难才出来讨生活,怎好把人家歌伎舞姬一般传唤的。” 商六抹净了额头上的汗,惟恐这位小太岁又兴出甚么点子来,连忙借着端菜的名头退了出去。 梅官这些日子与仆姑混得熟了,二人的年纪又相当且性情机投,所以好得跟亲姐妹似的。这会见掌柜逃也似的出去了,都捂着取笑姜殳。 “你们笑甚么!”姜殳羞恼交加,一记怒眸瞪了过去。 梅官到底还是有些怕他,可是仆姑却半点都不把他的怒气放在眼里,小脸一仰,“怎么,我笑都笑不得么!” 姜殳还不及说甚么,就见一个小厮走进来束手传报,“几位大人带着夫人,并公子姑娘来了。正在外边下车呢。” 江蒲听了一愣,心道。怎么还有外客?带着点点幽怨的眸光,不由向徐渐清横了去。看来给自己过生辰不过是个由头,正经还不知道他要做甚么呢! 她心里虽是不忿,可还是随着徐渐清出去迎客。[]夫妻二人才刚走到胡梯口,就有两个四十来往的男子,一边上楼一边拱手笑道:“静之老弟今朝怎么这般有兴致,竟到乘风楼摆起酒席来了。” 江蒲一见了他们,立时明白了徐渐清带老三和刘文远来的意思了。这诸、卫二人皆是江南道的学官,本届乡试的副主考正是他二人!看来到底是徐渐清手段老辣些。这讨好讨得竟是不着半点痕迹。 徐渐清噙着笑,快步迎了上去,“二位大人还真是赏脸,快里面请吧?”说着。又往后瞧了瞧。疑惑道:“怎么不见甄大人?” 诸、卫二人相顾一视,撇了撇嘴,颇有怨气地道:“人家是京里来的。钦点的主考,哪里把咱们放在眼里。” 徐渐清听得话头不对,讪笑了两声,道:“二位大人且到里边坐着说话吧。” 江蒲也招呼着女眷进了雅间,这牡丹堂里里外外有三进屋子,这会左右两边的银红纱绣菊屏都展了开来。夫妻二人依着男左女右的规矩,各领了一帮人过去。 右阁间里的姑侄二人。听见脚步声都站了起,诸、卫二人一进了屋子,就被连山的美貌骇住了眼目。 “哎哟了不得呀,这孩子该不是嫦娥下凡的吧!”两人拉着连山转着圈看了好一会,又是褪镯子,又是下珠钗,满嘴里还赞叹不止。 连山拿着二人递过来的东西,眼睛直向江蒲瞥去。 江蒲宛尔一笑,道:“两位夫人给你的,你只管收着就是了。”她话说得轻飘,心里却不禁埋怨上徐渐清,请了客人也不和自己说,这下子好了人家送了东西,自己竟没准备着回礼。幸好那个卫子淇也不是初见了,谈不上多大的失之礼。 连山听了姑母的话,才谢过收下。(.好看的小说)尔后又招仆姑到了近前,低声吩咐了几句,仆姑应声而去。 女眷这边言笑和乐,左阁间那里同样也是觥筹交错,三巡酒过,诸大良很自觉的把话往乡试上带,“今年三公子是否下场试一试啊?” 徐渐止九岁便考中了秀才,在金陵是出了名的神童,他的文章莫说金陵传得到处皆是,似他这般的学识家世,区区一个举人自是不在话下。 因此,诸、卫二人接到徐渐清的拜都甚是好奇,徐府这样的人家还巴结讨好自己么? 直待他二人见着了刘文远,才知道原来徐渐清是为着他摆了这桌酒宴。只是自己毕竟本届副主考,有些个话只能心照不宣。诸大良思来想去,只有拿徐渐止说事了。 徐渐清却蹙眉道:“不提这乡试的事也罢,提起来我就没法子说。”手指着刘文远、徐渐止道:“他俩个日日就只抱着本书,吃也不好好吃睡也不好好睡,再念下去举人没考着,倒要做出病来了。故此我今日才拘着他们出来散一散。” 卫继昌笑道:“三公子的学识,满金陵城谁人不知,何必这般用功,莫不是要连中三元!” 徐渐止很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只管低头吃茶。 “罢了罢了。”徐渐清却连连摆手,“开国近有百年,何曾有人连中三元了,他那点文字,不过是大家念在父亲面上捧着他,哪里就真这么好了。明年到了京里若能考中个进士,那才叫本事呢!” 刘文远坐到现在,总算明白徐渐清的用意了,他心里只是好奇,他为甚要帮着自己。毕竟那所谓的姑母,都把自己忘得差不多了。 诸置接到父亲的眼色,站起身向刘文远道:“闲坐无取,不知刘相公可有兴致与我比试一番?” “胡闹!”诸大良称呵住了儿子,方向徐渐清道:“犬子被他母亲娇纵坏了,还请老弟莫要往心去。” 徐渐清毫不在意地笑道:“这有甚么,诸大人你也太仔细了。不过写文章未免费时无趣。”徐渐清一面说,一面四下环顾,最后指着窗前菱花几上的菊花道,“以菊为题,写两首诗来就罢了。”他这里一面说,一面就有服侍的小厮备下了纸笔。众人都是跃跃欲试,惟有姜殳手执蟹螯,啧嘴不满道,“好好的吃酒,怎又弄出这些事来!” 赵元胤眼珠子一转,向诸人道:“在坐的就他螃蟹吃得多,咱们且先罚他做一首咏螃蟹如何?” 众人都是知道姜殳的,听赵元胤这么说,虽没有出言赞成,面上却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姜殳一跃而起,用沾着蟹黄的手指着赵元胤大叫道:“姓赵的,有本事咱们手底下见真章,甭拿着笔娘里娘气的……” 此话一出,在座的几人,面上都不大好看。只有刘文远,低了头借着吃茶掩去嘴角的笑意。 “姜殳!”徐渐清瞪着他,呵斥道:“当着客人的面,你看你像甚么样子,再不规矩你就给我滚回去。” 姜殳这才奄奄地坐了下来,很是委屈地道:“我字都写不好,哪里会做甚么诗么。” “也不要写,用嘴说也是一样的么。”赵元胤说着话,桃花眼往桌上的那堆蟹壳一抛,“吃了那么些螃蟹,还怕诌不出两句诗来。” 姜殳看了看蟹壳,又瞧了瞧众人面上的笑谑,牙一咬脚一跺,“说就说!” 他先瞅了瞅屋子,张口念道:“牡丹堂上坐举杯。”说着眸光扫过众人,轻轻一笑,“闲人诞口盼重阳。” 徐渐清听了一惊,没想到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子,还能吟出这样的句子。 姜殳念完两句,又拿起盘中吃了一半的螃蟹,边晃边道:“贪吃相公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 姜殳高中念完,将手中的半只螃蟹往盘里一丢,很是得意的看着众人,叫你们为难小爷,小爷写不来还说不来么! 而众人听了后两句,面上不免又添了三分难堪。本来是想取笑取笑这个粗蛮小子的,没想到他这张嘴竟也是不让人的。最惨的是刘文远,他本是在吃酒的,听得姜殳一句,连度忙放下了杯子,还被呛得直咳嗽。 赵元胤踱到徐渐清身边,暗地里用肘子捅了捅他,俯耳低声道:“你这侄儿,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徐渐清无奈地笑了笑,他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会拐着弯骂人,还真是小看了他。 众人面上正讪讪的,外间传来一道赞叹声:“好一句,横行公子却无肠!” 话音未了,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自屏后转了进来,拱手道:“甄思齐,见过诸位大人。” 徐渐清还不及起身让坐,姜殳狂笑着拍桌子道:“赵叔,他爹怎么给取的名字,怎么叫真稀奇,我看他也不大稀奇么!” 这名字取意见贤思齐。再说了一般也没有人指名道姓的叫人,所以,甄思齐三个字很少连在一块出现,旁人偶尔听到,就算觉着有些谐音,也不会像姜殳这般嚷破了。 所以真稀奇三字一出口,众人险些笑了出来! 徐渐清一脚把姜殳从凳子上踹了下来,黑脸训道:“你给闭上嘴!”一面又拱手向甄思齐道:“甄公子,小侄玩劣,你多多担待些。” 甄思齐笑着回了一礼,“好说好说。小公爷还真是横行公子却无肠啊!”(未完待续) 067、大畜小畜 适才姜殳念诗时重音是落在前头四个字,颇有点骄横自得的意味,而甄思齐的重音却落在后边三个字上,怎么听怎像是在取笑姜殳草包。 旁人听了想笑却没敢笑出声来,姜殳吃了个哑巴亏,又有徐渐清在旁盯着,重重地哼了声,悻悻地坐了下来。 “小徐大人。”甄思齐朝着徐渐清一拱手,“因着乡试临近,家父实在脱不开身,所以令我过来跟小徐大人告一个罪,待得乡试过后,家父一定登门致谦。” 这个甄夷简出身破落世家,二十五岁得中状元,自诩是仕林清流一派,所以在通直郎这个散官的位置上一耗十多年。直到今上登基,才因着一篇文章走了大运。 倏倏数年时间,便就做到了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近几年来他不仅常任乡试的主考官,甚至连做了几回会试主考。圣眷之隆宠,满朝皆罕! 而他也因着皇帝器重,越发守正律已,与同僚多一句话都不说的,就怕别人说他结堂营私。 此次徐渐清私下相邀依他的性子,那是绝对、绝对不会来的。因着小妾提醒了一句,徐家可是圣上心腹,他才打发了儿子过来看看。 诸、卫二人听了甄思齐的话,心里都有些忿忿,你那话不是摆明了说咱俩个不管事么。不过心里再不痛快,二人面上还是要说,“见了甄大人才晓得圣上为何几次三番点他为学台,办起来事实在细致认真,实为我辈楷模。” 徐渐清断没有想到,甄夷简居然只叫儿子过来。他虽位居二品,可是在金陵的地界上。怎么也该给徐府三分薄面吧。 这个甄夷简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徐渐清心中虽是冷笑不屑,可面上却赔着笑。让坐道:“终是我疏忽了,光想着甄大人来金陵后尚未一见,却忘了甄大人公务繁忙。” 甄思齐微微一笑,“小徐大人言重了,家父早就想到府上拜会了,实在是事情太多脱不开身。”他一面和徐渐清说着话,眸光淡淡地掠过刘文远,又在姜殳面上停了一停。 姜殳正在掰蟹螯,感觉有人盯着自己。不由抬了眼眸看去,恰见甄思齐微笑着转了眸光。姜殳猛然间觉着他很是眼熟,偏就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因着甄思齐的到来,作诗的事便被众人放到了一边。只陪坐着闲聊吃酒。 徐渐清几次想把话到科考上带。甄思齐两句话一说,就给他绕开了。徐渐清看他的眸光不由得透出几分赞赏,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有几分本事。 诸、卫二人见甄思齐总不让徐清渐把话说到点子上,相互换了个眼神,决定帮徐渐清一把,毕竟他们不像姓甄的,事情办完拍拍屁股就走了。他们可还是要在金陵长呆的,徐府可是得罪不得。 当下诸大良清咳了一声。丢了个眼色给儿子,诸置心领神会。开口道:“小公爷都开口说了两句,刘兄、三公子,咱们可是正经读书人,怎好拉在他的后头。” 姜殳连连应和道:“就是就是,眶我说了。你们倒没事人一样了!” 诸置笑了笑,又转向甄思齐道:“甄相公以为如何呢?”不管怎么说,人家也算是个主客,不邀上一邀,难免有些个失礼。 不想甄思齐却笑着道:“我于诗词一道素来不精,还是不要献丑于人前了。” 他说得随意,诸、卫二人面上却有些不可置信。他们本以为甄家即自诩诗书清贵之家,赋诗吟咏这样的雅事,甄思齐断不会拒绝的。没想到,他竟拒绝得如此坦然。 再联想到他父亲的行事作风,诸、卫二人的面色越发的难看了,这个甄思齐只怕不是不会作,而是不屑与他们相较吧! 诸、卫二人黑了脸,阁间里的气氛登时有些凝重了起来,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刘文远,淡幽幽地说道:“作诗论词的终究没多大意思,咱们不如来玩个新鲜的。” 甄思齐那副孤高自许的架式,刘文远很是不待见。所以也就无心结交,他相信凭自己的本事,一个举人应是不在话下的。 “噢?”徐渐清自斟了一杯酒,轻笑着道:“不妨说来听听。”他算是看清楚了,甄夷简摆明了是不买徐府的账。只是当今天下,不买徐府账的人倒还真没几个。 这个甄夷简倒要好好的留意留意,若真是个真臣,也能留着一用。怕就怕他表里不一呀! 刘文远喝干了杯中残酒道:“咱们行一个新令,头一句必要用一个典,后边用两个双音卦名做结。” 众人听罢,眼眸都亮了起来,齐声赞道:“这个令颇是有趣……” 姜殳却跳了起来,“你们这又是为难我呢,我连啥叫双音卦名都不知道呢。” “这个简单。”赵元胤一边说,一边提笔写下了十五个卦名,又叫小厮取了针钉在墙上。 姜殳一个个的看了,字大多认得,可意思却不明白,还不等他问人,刘文远已道:“即是我起得头,就由来起令。”说着先喝了一门杯,道:“孟尝门下三千客,《大有》《同人》。” 他话音未落,徐渐止道:“刘宽婢羹污朝衣,《家人》《小过》。” 甄思齐笑了笑,先饮了一杯,缓缓道:“檀道其父子上阵,《大过》《小过》。” 檀道其父子是前朝戍边名将,与肃慎交手多年。只因一战之败而大动中原根本,若非本朝太祖力挽狂澜,这锦绣江山只怕早就被肃慎人占了去。 他这个典明着是在说檀道其父子,实际却是暗讽姜家,徐渐清和赵元胤冷了脸色,却也不好说甚么。刘文远虽是不忿,却又想不出话来回驳。 就在这时,纱屏外传道娇柔清亮的声音,“严惟中父子犯法……” 说了前半句那声音忽低打住了,众不由扭头看去,都伸长了耳朵等下半句。 甄思齐也微蹙了眉头,和众人一起往纱屏外看去,不大会款款行来一个韶龄女子。甄思齐登时倒吸一口冷气,这天底下竟有这般神仙似的人物! 姜连山被那两个夫人围着奉承了半天,好容易躲出来透气,恰听见他们行酒令,觉着很有意思便在外头听住了。甄思齐的话,姜殳听不明白,可她却是清清楚楚的。 她万般皆能忍,却不许旁人非议父兄。 严惟中父子乃稗官笔下之人,朝代年纪皆不可考。然其恶迹却是人尽皆知! 连山秋水般的眸光在众人面上轻轻一晃,最后停在甄思齐冠玉似的面上,冷冰冰地说出了下半句,“《大畜》《小畜》。”说着向徐渐清敛衽一礼,“姑爹。” 诸、卫二人毕竟年纪大了些,很快就从惊艳中回过了神,互视了一眼,心中皆道原来她就是姜家那个仙子似的女儿,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好好好!”赵元胤站起身连声道好,“连山这个令行得最好,甄相公你自罚三杯吧。” 甄思齐的一双眸子还粘在连山身上,赵元胤的话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诸、卫二人看在眼里,心头皆是一笑。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啊!(未完待续) 068、又是荷花池 甄思齐只顾盯着连山猛瞧,脑门上不妨挨了个蟹壳,还不等蹙眉,就听姜殳骂道:“小畜生,你瞧甚么瞧!” 虽然甄思齐的话他听不懂,可是连山的典用得甚是直白,小畜生三个字自是脱口而出。(.好看的小说) 诸、卫二人早就不忿甄家父子的种种,只是碍于他是自己顶头上司,不好多说甚么,这会听得姜家姐弟暗着明着的开口,心里甭提多痛快了,齐齐侧了身偷笑。 甄思齐这会才回过神来,心里又悔又急,早知道就不逞一时口舌之快了,这下得罪了美人可怎么是好。一面又在心里埋怨,这姐弟俩是怎么长的,弟弟这般草包,姐姐却连《周易》都精通,张口就能骂人! “姜殳,你又胡闹了。”徐渐清待到这会才装模做样的呵斥,说着又连山说道:“既然走来了,就来见过众位大人。” 连山很秀气的应了,随着徐渐清的介绍,她一一拜见了。轮到诸置时,他唱完一诺,还与连山寒暄道:“姜姑娘,真是好才情……”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甄思齐挤了开来,站到连山面前唱了一大诺,“姜姑娘,在下……“ “真稀奇!”姜殳大声打断,且接得正是时候,惹得众人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 赵元胤含笑上前,拍着姜殳的肩膀道:“殳儿啊,你粗莽无知也就罢,还只管丢人现眼的。甚么真稀奇,人家那名字是见贤思齐的意思。” 甄思齐笑道:“在下的表字,正是见贤。”他一面说,一面就拿眼睛去瞟连山。 连山明明看到却只做不知,面上浅笑如霜。摇头叹道,“这表字不妥。依我看当改一字。” “噢,不知改何字为妙啊?” 连山骂人的本事,诸、卫二人适才是领教了,这会自是忙着凑趣。 连山微笑着道:“只将贤字改做美字便可。” 甄思齐讪笑两声,“姜姑娘真会说笑。” 在坐众人听了心知肚明,只是笑而不言。惟有诸置毕竟年轻气盛,见甄思齐吃了鳖,心头得意,乜斜着眼笑看着甄思齐。面上佯笑道:“姑娘这话不通了,从来也就没听见美思齐的。” “怎么没有,见着美人便想享齐人之福,可不就是见美思齐。”连山说完。眸光轻转向甄思齐。“甄公子,官道上那个卖茶水的村姑,你到底收进府了没有呀?” 听她这么一问。甄思齐面色惨变。陡然忆起通州官道上的事情,那日天近晌午,离着通州又还有数十里地,所以便在官道上的茶寮里歇脚,谁想那个卖茶的小村姑长得极是娇俏,他忍不住逗了两句。 当时的确是有个小丫头进来买干粮。临走前还嘟喃了一句,“不要脸!” 若不是见外边停着大队人马。他是绝不会白放那个小丫头离开的。 现在想来,那丫头多半就是姜家的人。 “噢。”姜殳甩着腔调道:“我说怎么看着他那么眼熟,原来就是……” “殳儿!”徐渐清突然厉声喝断,声音大得把姜殳吓得一激灵。 诸、卫二人也识趣的忙叉开话头,喝令外边的小厮,“去厨里看看,清蒸鲈鱼怎么还不上来。” 明嘲暗讽自是无伤大雅,可姜连山说出来的事情。往重里说,可就是强抢民女了。真要在自己闹破了,姓甄的指不定给自己穿甚么小鞋呢! 众人嘻嘻哈哈地把事情揭了过去,连山见了礼便就回江蒲那边去了。 直过了未时,众人方尽欢而散。 回到府中,徐渐清自带了姜殳往外书房问话,江蒲则领着连山回院子。刚进了院门就见心漪就急步迎了上来。 “我的奶奶,你可算是回来了!” 江蒲见她面色惶急,心头一沉,边走边问道:“怎么了?家里又出甚么事了?” 心漪的唉了一声,“仔细的我也说不上来,就知道是李姑娘把刘姑娘给推到荷花池去了,亏得方嫂子从流桐院出来瞧见,赶着叫婆子捞了上来,不然可就出大事了。(.)这会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都在刘姑娘屋子里呢。” 江蒲听罢也不进门了,带了连山转身就出了院门。那个荷花池还真是个祸害啊! 因着刘如君深得刘氏喜爱,也没有让她往别的院子住去,就在刘氏的东侧小院里住着。待得江蒲赶到,满院里都站满了人,刘文远微蹙着眉,在院中的石桌上坐着,只是面上却不见有多少担忧。 江蒲才想宽慰他几句,就见徐渐敏一阵风似的刮了来,急声问道:“如君怎么就落了湖?可伤着哪里了没有?大夫怎么说的?要不要紧呢?” 她那焦急的样子,好像掉湖里的是她亲妹子一般。她甚么时候和刘如君这般亲近了? “敏丫头,你且先别急,进去瞧瞧再说。”江蒲一面劝,一面就拉了徐渐敏进屋,徐渐敏脚下虽是跟着江蒲,可那眸子却不住地回望刘文远。 见他微蹙着两道眉,心头就不由泛起微酸,她多希望自己这会能陪坐在他身边,劝慰安抚。 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不由已,徐渐敏不免就掉下泪来。好在这会掉眼泪,旁人也只当她是担心刘如君。况且刘氏这会也没工夫留神女钱。 她正扑在刘如君身边,一行哭一行唤,“我苦命的儿啊,你若有个好歹,我怎么去见你爹娘呀……” 王篆香、李太君在旁边,想劝却又无从劝起,见着江蒲进来,犹如见着了救星,“素素,快来把你娘亲扶起来,再这么哭下去可是伤身子。” 不待老太君说完,江蒲已上前扶起刘氏,“母亲如此,只怕刘妹妹经不住,反倒折了她的福气。” 刘氏见了江蒲,便丢了刘如君,拉着江蒲哭得声哽气堵,又一边捶胸口道:“旧年你掉下去,就把我吓了掉了半条命,如今又换了如君,倒索性把我这条老命收了去是清静。偏我这该去的又不去,留在世上碍人的眼!” 听了刘氏这两句话,江蒲不由稍稍探头,往床帐里瞥去,心里则嘀咕道,刘氏话说得这么重,刘如君该不会是……死了吧! “你这叫甚么话。”李太君听到这里,忍不住拄了拐喝斥,“小孩子家的嬉笑玩闹,一下子不留神,这样的事情也是难免的,你怎地就当了真。” 被李太君训了两句,刘氏倒不再哭喊,只捏着帕子静静发抹眼泪。江蒲却能感觉到她的身子一直在打颤。江蒲心里不免有生出些好奇来,这个刘如君于刘氏而言,不过是个远房侄女,何至于就这般看重了? 至于李太君,她那么说倒是再正常没有了。 “咱们且先到外边等着吧。”江蒲在里间只待了一会,就觉着气闷了,亏得她们能坐那么,“这屋子又小,咱们都挤在这里,仔细熏着妹妹。” 李太君巴不得有人说句话,打破沉闷,当下连声道:“是了是了,咱们都到外间等去。”她一面说,一面就搭着李氏的胳膊起了身。 刘氏却声带哽咽地道:“我要守着如君!” 江蒲眨巴眨巴,心道,太太这女孩是你私生女哇,不然你这么紧张她! 李太君叹了声,由她去了。 江蒲和王篆香又劝了两句,才跟在李太君后边出了屋子,恰好大夫开了药出来,江蒲便拉着问道:“大夫,舍妹没甚么大碍吧?” 大夫很老实地道:“这会还说不准,若是晚上不发高热,或是热度退得快,就没甚大碍的。我已经写了药方,醒来就给姑娘喂下去,若是晚间高热的厉害再去找我。” “既这么说。”王篆香看了眼江蒲,蹙眉道:“还是请大夫辛苦些,今日就在府里住下吧。”说着,也不等大夫开口,就吩咐人去准备屋子。 送走了大夫,婆子也拿药去了。徐渐敏和连山二人才携手而去。众人然后才得空坐下来问因由。 因着李太君在,也轮不到妯娌两个开口,她们分立左右,只听老太太拄着拐厉声喝问:“你们是怎么服侍姑娘的?好好的怎么就掉湖里去了?若是姑娘有个好歹,看你们哪个活得成!” 跪在地上的婆子丫头吓得抖衣而颤,齐齐磕头道:“实在不关咱们的事,那会子咱们都不在身边呢。” 王篆香大口啐道:“那就越发的该死了!”说着又冷冷一笑,“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长着双富贵眼,捧高踩低的,见刘姑娘家里略清寒些,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哼,你们等着,待姑娘好些,我再慢慢处置你们。” 那几个婆子丫头皆碰头有声,其中一个大些的丫头膝行上前,抬起一张哭花的脸,咬牙道:“咱们没服侍好姑娘,受罚也是应该的,但是……”说着这里,她抹了把泪,“我亲眼瞅见是来喜把姑娘推下湖去的,要说挨罚,怎么也不能少了她!” “你……”王篆香扫了眼面色铁青的老太君,接着问道:“说得可是真的?” 那丫头发狠道:“我若有一字胡说,就叫我从舌头里长个疮烂出来!” “罢了罢了。”江蒲拦下了王篆香,“就如老太太说的,女孩子在一起难免玩笑嬉闹,她离得又远,只怕也没看清。再怎么说来喜也不是咱们家的人,总不好去质问她的。依我说,如今乱糟糟的,且先送李妹妹回去吧。” 王篆香一眼看过来,眸中满是疑惑,这位大奶奶处事怎地这般飘忽不定呢!她到底是太太那边的,还是老太太那边呀?(未完待续) 069、又是个软钉子 李太君听了江蒲的话,陡然省过味来,一迭声地吩咐人套车,准备送李若回去。(.)说话间,她拄了拐就出了屋子,李氏一如即往,像影子一般的跟在她身后。 送走了老太君和李氏,江蒲才将眸光转到地上的丫头、婆子脸上,她平淡的面上看不情绪,可唇齿间冒出的语句,却有说不出的阴冷,“你们嘴巴都给我闭紧一些,再叫我听到先前的那样的话……”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跪在地上的丫头、婆子被沉默的大网死死地罩住,大气都不敢喘。 “大嫂子。”王篆香试探地道:“这怕是不好吧,倘或太太问起来……” 江蒲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微笑着看着她道:“太太问起,自有我去回话。” 王篆香不甘地咽下满肚子的话,心中不免又添了几分堵,你才管了几日的事,就摆起了当家人的派头! 她揣着这点不忿,次日随刘氏从正院退下来后,王篆香便借故留就在上房,待得江蒲往后边去了,将昨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氏。 尔后又亲捧了茶,瞅着刘氏的脸色,煽风点火:“大嫂子也是糊涂,连个亲疏远近都不知道,反倒帮着那边,这回亏得是撞上了方嫂子,不然依着若丫头的脾性还不知闹成甚么样呢!出了这样了大事,咱们不说追究甚么,至少也要问个清楚明白,可大嫂子倒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往后若是……” “老二媳妇。”刘氏搁了手上的茶盅,圆眸里漾满温和的笑意,语气不轻不重,“你今朝没事忙么?” 王篆香脸上的忿懑和不屑登时僵住了。讪讪地住了嘴,又再应付了两句,寻了个借口就退了出去。 当王篆香纤细的身影没于牡丹纹的檀褐缎帘后。刘氏和煦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了下去,最终静成一潭深水。面上波澜不现。 往实里说,大儿媳妇的处理方式。刘氏也认为极是恰当的。不论再怎么样,也不能老太太撕破了脸,这要是传出去,一顶不孝的罪名扣下来,谁也当不起。 所以,这件事即不能问,更不能查。只有和稀泥的糊涂过去也就罢了。 然而,江蒲的自话自说,擅自做主,却惹恼了刘氏。她之所这么做,一则是为讨好老太太,二来么…… 刘氏低垂着眸眸,圆润的嘴角微微轻颤,素素啊素素,你以为接了两个孩子过来,就万事大吉?就能把我给踢开了?你未免想得太过容易了。 既然你与我不一条心。那你就别怨我这个做姨娘的不心疼你了。 她轻嗤了声,抬起了眸子,里面一片冰冷。 却说王篆香从正房出来,往后院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想了想,转身往东小院而去。 此时刘文远正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看刘如君将乌黑的汤药一气喝干,蹙眉问道:“如君,昨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如君不慌不忙地接过丫头手里的水杯,漱了口又拿过帕子拭了嘴角,最后从斗彩鸾雀穿花的盖罐里,拈了枚雪花洋糖含在嘴里。 她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好像打小就是这样由人服侍的,全没有半点寒门荆钗的小家子气。 “就是嬉闹的时候,一不小心跌了下去,又有甚么可问的。” 刘文远听了这话,面上不由泻出一抹涩然。幼时家贫,一家人曾在渔船上住了数年,如君在河中摸鱼抓虾,游水的工夫比自己的都强,区区一个荷花池哪里就能困得住她! “是么,真的就只是不小心跌下去的么?”刘文远眸中带着点点哀愁,直愣愣地看着刘如君。 而刘如君不仅不愧,反而生出些急怒,“我说是不小心跌下去的,就是不小跌下去,大哥你又瞎问甚么!” 屋里的丫头婆子听了这话,不由都斜眼扫向刘文远,这刘相公也太没眼力见了,在这深宅大院里,哪里能这般认真呢! 刘如君看着兄长的眸光,心里也不住地打抖,惟恐他揭破了自己。但是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她一时又想不出话来阻止,只能用冰冷的眸光示意,是兄妹的话,就把嘴给闭紧了! 刘文远如何不知妹子的心意,眸中怅色更甚,起身叹道:“你好生养着吧,得空我再来看你。” 刘如君巴不得这一句,心头一松,忙说道:“我也没甚么大事,这两日就要下场了,你且不用过来瞧我,只管沉温书要紧。”她话还没说完,刘文远人已出门去了。 丫头仆妇看在眼里,心里都不大欢喜,还是做兄长的呢,即不知人情又不懂世故,凡事还要姑娘提点着,真真是读书读愚了。 当然在刘如君面前,她们也不敢真放到脸上,只是微微地撇了撇嘴。 刘如君靠在锁子锦的迎枕上,修长而略带薄茧的指尖,轻轻的抚过盖在身上的雪青缎的锦褥,丝绸的柔滑令她轻轻叹喟出声。 眼眸微微眯起,面上则浮起坚毅的神情,我一定要留在徐府,决不再过粗布葛衣的日子! “二奶奶来了。” 小丫头的通报声打断了刘如君的思絮,她才敛了面上的神色,王篆香已经进了屋子。 “二嫂子怎么过来,这叫我怎地过意的去。”刘如君一面说,一面就要起来。 王篆香连忙紧走两步,将她摁下,“你快躺着,我因没甚么事白过来瞧瞧,哪里就有这些礼数了。” 刘如君连叫丫头奉茶,边就自己叹道:“都是我自己不留意,闹出这场病来。如今请医服药的,闹得府里不消停,我自己愧都愧死了,还劳动嫂子搁了正经事来看我,这可怎么当得起。”一面说,一面就抹起泪来了。 王篆香闻言。握了她手,登时就放下脸来,“一家子骨肉。你这般说岂不是生分见外了。再则说了……”王篆香稍稍凑近了些,“亏得你是个有涵养的,真就是闹将起来。谁还能说你的不是。一样都是表姑娘,谁还比谁尊贵么!” 恰巧昨日说看到来喜推刘如君下池的丫头。奉了茶上来,听了这话,横眼叹道:“二奶奶这话快罢了吧,咱们姑娘怎么敢和那一位比的,人家可是老太太的心尖……” “宝珠!”刘如君急声喝断,又气弱地咳了两声,“你再这样瞎胡说。我可就不敢要你了,趁早回太太那里去是正经。” 宝珠指着刘如君,向王篆香抱怨道:“二奶奶瞧瞧,我就说姑娘的胆比雀儿的都小,就那么一句话看把她急的。” 王篆香一面替刘如君抚背顺气,一面笑道:“宝珠这话倒是真的,论起来终究你同咱们亲近些,虽说为人应当宽和些,可是也不能由着人家欺负啊……” 刘如君虚弱地笑了笑,打断道:“二嫂子哪里话来。哪里就说到欺负上了,不过是一时玩笑失手,说来说去都是我自己胡闹。二嫂子这话叫李妹妹听了去,心里可要不痛快了。” 王篆香冷笑道:“你放心。她听不见的!” 刘如君一愣,“这话是甚么意思?” “人昨日就回自己家去了,哪里还在府里呢!”想起自己在刘氏那里碰得软钉子,王篆香心里就觉着憋得慌。 她本来觉得那般挑剔的老太太,自己都能哄好。佛爷似的太太,自然是不再话下的。可谁想几次下来,自己回回都碰个软钉子回来,她只能感叹,太太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琢磨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就抱怨起江蒲来,“真不知道大嫂子是怎么想的,怎么说也是你同她更亲近的。可她倒好,反倒偏帮着那边,问也不问就把若丫头给送了回去,偏偏太太又是菩萨似的……” 王篆香正说着,刘如君那边已呜呜地哭上了,“明明是我的错,怎么就牵连到李妹妹头上了,还把人送回家去,往后叫我可怎么再见她啊!” 江蒲这么做的原因,刘如君心里清楚明白,再听说刘氏也没多过问。她立时就知道,这件事一定要往自己身上揽。虽然自己身后有姑母靠,可是老太太毕竟是这个家的长辈,得罪了她,府里可就难呆了。 且不说刘如君哭得气哽气堵,王篆香慌得手足无措。 前院里的刘文远从刘氏正房请了安出来,刚出了院门,行了没两步,顶头就撞见了徐渐敏。 刘文远可没忘记她上回的冷漠,心下暗自叹气,面上便微蹙了眉,规规矩矩地做揖唱诺,“敏姑娘好。” 徐渐敏本是来看刘如君的,万没想到居然会碰上了刘文远,心头虽是喜极,可偏偏在母亲院门前,只得端起疏冷客套的笑脸,福了一福。 可她又实在不甘就这般错过,遂问道:“刘大哥是来瞧如君的吧,她今朝好些了没有?” 刘文远没想到她竟会和自己说话,愣了下,方说道:“已没甚么大碍,吃两副药将养几日就是了。” 徐渐敏听罢,点头叹道:“到底是你们身子强健,旧年这个时候,大嫂子也跌进荷花池,可着实大病了一场,将养了大半年,身子到底是虚了……” 徐渐敏为了能和刘文远多说两句,话题是越扯越远。听得刘文远一头雾水,他先还应一两声,最后实在忍不住,拱手道:“在下屋里还有事,得空……” “哎哟,这是我糊涂了,眼见的科考在际,还拉着刘大哥竟说些闲话。”徐渐敏一面说,一面让了道。 刘文远也不客气拱了拱手,急步而去。 徐渐敏站在原地,虽然很想、很想回身目送,可终究没这胆子,低声一叹嘴角掠过抹苦笑,带着丫头迈步进了刘氏的院门。(未完待续) 070、棋子亦是对手 小丫头见徐渐敏来了,忙打起了门帘。她一低头进了屋,还没拐过屏风,就隐约听到刘氏在和江蒲说话,再往里边一看,旁边还站着陈家瑞家的和方全媳妇。 她估摸着里边在商议事情,自己进去了也是干坐着。倒不如先往刘如君那边去。她这么想着,转身就出屋子去了。 江蒲坐在椅子上,眉尖微蹙地看着刘氏,见她拿着流桐院的账本子方全媳妇新拟的章程,一行行的细看。 方全媳妇在府里也当了几年的差,深知流桐院素有三大积弊。 第一件便是仆妇豪纵,难以管束。二是,事无专执,临期推委。三是,滥支冒领,账目混乱。 如今虽然换了一拨人,可若不严加管束,不需多久流桐院就又会陷入这三弊端中了。况且她新官上任,自是想做几件事叫太太和奶奶看看的。 可这会她看着刘氏逐字逐句的细看,不仅紧张得额头直渗出细汗,一颗心更是要从胸口跳了出来似的。 江蒲端着茶心里也犯疑惑,照旧例这样的事情,刘氏最多答应一声知道也就完了。可今朝听了自己的回话不算,还亲取了章程细看。 她心里的盘算,可是自己心中所预想的那样? 就在江蒲心里疑问乱冒的时候,刘氏终于合了上章程,轻呷了口茶,缓缓道:“你且把厨房那块细说一说。” 方全媳妇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太太是在和自己说话,结结巴巴地回道:“以往院子里小茶房的份例,是另开了一项钱,由管事嬷嬷直接去账领的。如此一来。是多是少都由着管事的随口说了算,就是查也查不清楚。倒不如把这一项钱并到大厨房里,每月支领一次。月未的时候。由大厨房跟账房对账,或多或少都由她们负责。” 江蒲坐一边掩嘴微笑,这个想法看着是很好。可是事实上却是漏洞百出。本来她是想着,先过来回过刘氏。然后再和方全媳妇商量的。没想到刘氏今朝突然管起了事,看来是用不自己了。 刘氏抬眸看向方全媳妇,眸光慈和:“你只想着让大厨房管着小茶房,可如果大厨房苛扣东西怎么办?如果大厨房扣了,小茶房里又苛扣呢?再不然那些婆子私下串账,你又要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把方全媳妇问得无言以对,刘氏看着她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脸。拉着她的手,温和地笑了笑,安慰道:“你有心办事就好。”她一面说,一面吩咐陈婆子,“你去把老二家的叫来。” “二奶奶?”陈宝瑞家的不禁呆住了,这些日子自己好容易把二奶奶给踢到一边去了,太太怎么忽的又想起她来了。 “是啊。”刘氏理所当然地道:“老二媳妇管了这两年的事,心里头也有数,有她在旁边看着,我也就放心了。” 刘氏都这么说了。陈婆子只得应声退下,不由暗暗叹道,太太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临去前,陈婆子偷瞟了江蒲一眼。却见她满脸无所谓的样子。 心里又加一了句,她们果然是亲姨甥俩。 王篆香在刘如君屋正和她们姐妹闲聊,忽见陈婆子走来请自己,还说太太叫自己,可是高兴坏了。多日来自己几番讨好,太太都不假辞色,这会竟然会差陈嬷嬷来叫自己,难道是自己讨好刘如君这一手有凑效了? “陈嬷嬷,太太有说是为着事么?”王篆香一边问,一边急步往上房而去。 陈婆子拿不准刘氏心里的意思,所以面上的神色倒是比着先前恭敬了许多,笑着回道:“怕是为了流桐院的事。” 王篆香听了一愣,“那边的事不是大嫂子管着的么。(.好看的小说)” 陈婆子干笑两声,不知如何作答,天知道太太脑子里在想甚么呀! 王篆香揣着疑惑进了上房,到刘氏面前行礼道:“太太叫我?” 刘氏略一点头,示意她起来,一面将搁在几子上的折本子拿给了她,“你看看这个章程可行不可行。” 王篆香接过来逐行看了,最后笑道:“大体上是不错,只是细节上有纰漏。” 刘氏微微点头,“我看着也是如此。”说着,拉了方全媳妇的手,向王篆香道:“她虽说在下边历练了几年,终究是刚掌事,流桐院要操心的事情又多,老二媳妇你可要多帮衬着才是。” 王篆香听了喜不自禁,正要应下来,却瞅见坐在旁边的江蒲,佯做推辞道:“流桐院那边的事一直都是大嫂子管着的,我……” 刘氏微沉了脸,斥道:“府里的事本来就是你们妯娌俩管着,如今素素那边添了两个孩子要操心,你多担些事也是应该的。”说着她又转向江蒲道:“姜家可就殳小子这点血脉了,你做姑母的要多上些心,我看他这些日子可是胡闹得紧。” 王篆香得意地看向江蒲,满以为她会一脸不忿,结果她却笑了笑道:“母亲说的是,这些日子我为着殳儿的事可算是操了大心,远的不说,昨日在乘风楼,他当着甄相公的面狠狠地丢了把脸。”说着,她又叹息道:“我也不指望他像三弟那样考科举,但多少肚子里也要有点墨水才是……” “你说,甄相公?”刘氏看着她问道:“是哪一个甄相公?” “还有哪个,就是本届主考甄夷简甄大人的公子啊!”江蒲回的份外顺溜。 刘氏却微蹙了眉,“好好的怎么会碰上了他?” 江蒲便笑着将昨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刘氏,尔后又问:“后日他们就下场了,三弟那边自有老太太准备,可是刘兄弟那里,太太看是不是也要备一份,虽然他自己说都备下了,可万一短了甚么,他们可是要在场里呆足三日呢。” 没想到大儿子居然这般拐着弯的讨好自己,刘氏虽然没怎么把刘文远放在心上,或者说她并不太想刘文远考中甚么举人进士,要是那样的话,自己的计划实行起来可就添了难度。 不过转过头想想,最主要的问题其实是在刘如君身上是。这些日子看下来,她对府里的一切都适应得很好,让她回去过苦日子,只怕是不太可能了。 刘文远如果真能考中进士,还能抬一抬她的身份,将来若是刘文远能得个一官半职,而姜家又渐渐没落了,刘如君可不就和她比肩了。 而照刘如君心性城府,怎么也比现在的她好掌握呀。 因此,刘氏听了江蒲的话,圆乎乎的脸上露出很是肯蔼的笑容,“到底是你心细些,人到底在咱们家里住着,虽说他客气,可咱们也不能就当了真。说不得要你操些心了。” 江蒲陪着笑脸道:“这可不是应该的么。即这么说,媳妇可就先去叫人准备着,免得临到头手忙脚乱的。”她一面说,一面就带着桑珠退出了屋子。 主仆二人出了上房房门,桑珠方才问道:“奶奶,太太好好的怎么又帮二奶奶去了,她到底是个甚么意思啊?” 江蒲眼角上挑,回头瞅着上边五间正房,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我就怕她不帮着老二呢!” 刘氏可是从宫出混出来的,江蒲可不敢轻视小看了她。况且和刘氏已是渐生嫌隙,与其等她准备充足了出手,倒不如自己推上一推。 所以,才有了昨日的那件事,自己那么明显的站在李太君那边,就不信她没有动作! 毕竟现在的自己在刘氏的眼中,还只是一颗棋子,而非对手。所以,棋子不听话,而又没到弃的时候,她能做的就是再布一颗棋。 而王篆香,不论是对刘氏,还是自己,都是绝好的对象。因为今时今日,她所能靠的只有刘氏了。 至于刘如君,江蒲的眸光不由得像东小院瞥去,面上的笑意渐渐的冷了下来,刘氏对自己的不放心,看来还不是一点点啊! 但是…… 她记得自己从田庄回来没几日,就听见说刘氏在收拾院子了。难道,打那时起刘氏就对自己怀了戒心了?不对!那会自己还一心想避,怎么也谈不上戒心,那么…… 徐渐敏从东小院出来,就见江蒲站在院子里发着呆,走上前挥了挥手,“大嫂子,怎么了?” 听见声音,江蒲陡然回了神,见是徐渐敏不由笑道:“母亲嘱咐我替刘兄弟准备下场要用的东西,可我从来就没准备过,所以一时就想迷住了。” “这个我倒是知道的,除开笔墨不用说,他们要在号棚里呆上三日,就这天气被褥要厚一些才是,灯油也是一定要备足的,再就是炭火这天气白日虽还暖和,可到了晚上,那号棚只怕是极冻人的。还有煤灰渣也要包一些,虽说每日有役使倒马棚,可也只有清早一趟,不弄些煤灰渣掩了,可不要晕死人么。钱也要带一些,别看号棚里管吃管喝,那些役使最是势利的,你若不给他一些好处,派饭派茶的时候就拣冷的、差的给你……” 徐渐敏兀自在那里滔滔不绝,江蒲却愕然了神色。(未完待续) 071、盟友? 说着说着徐渐敏猛地从江蒲微笑的眸光中,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上登时绯红,低头嚅嗫着道:“我也是打老太太和姨娘那里听来了。[.超多好看小说]” 徐渐敏的反应,江蒲虽觉着奇怪,可也没深里多想,只是顺着她的话笑道:“倒是姑娘提醒了我,到老太太那边照着样,给刘兄弟备一份就是了,也省得我劳心费神的。”她一面说,一面和徐渐敏别过,带了桑珠往老太太那边去了。 徐渐敏目送着江蒲出了院门,心里不免嘀咕了起来。她和刘氏毕竟是母女俩,刘氏在刘如君身上打着甚么算盘,她多少也知道些。 然如今母亲这么做,难道是把主意打到了刘文远头?若果真如此,对自己来说倒是喜事一桩,母亲的为人,向来是有所图方有所予的。若她真的想要倚重刘文远,自己说不准真能得偿所愿呢。 徐渐敏心底因着自己的猜测,暗暗的欢喜,圆脸上不由噙浅浅的笑,脚下便往上房行去。 王篆香领着方全媳妇和陈婆子得意洋洋从上房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吩咐话,恰巧徐渐敏也心不蔫,两人在石阶撞了个满怀。王篆香“哎哟”了声,竖起眉毛就要骂人,定睛一瞧,却是小姑,连忙换了笑脸,“妹妹来得正时候,太太刚刚得了闲。” 徐渐敏看着她那副讨好的模样,心底冷笑连连。想当初她在老太太那边得意的时候,是何等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会失了势,便做出这些丑态来。她面皮厚不觉着,自己却替她躁得慌。 “二嫂子这么急慌慌的,是去瞧如君呢?还是去办事呢?” 王篆香也不是傻子,自是听出了徐渐敏的奚落。心下虽恼,面上还是陪笑道:“这会事多可不得空呢,回头再去看她吧。”她边说边就带着一串丫头仆妇出了院门。 徐渐敏看着她们一行人拐过出了小角门。心里不由得沉了几分,有些不安的揣测起母亲的用意。好好的,重视了刘文远。又抬举起王篆香来了。 这到底是个甚么意思啊!她一面想着,一面就进了屋子。 “娘亲。” 刘氏正半靠在罗汉榻上蹙着眉出神。圆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徐渐敏走上前,关切道:“怎么了娘亲?” “没甚么事。”刘氏一面拉着女儿在身边坐下,一面问道:“你是从如君那里来吧?她好些个没有啊?” “没甚么大碍了,再吃两副药将养两日就也好了。” 母女俩私下坐着说话也就不用再那么弯弯绕了,因此刘氏听了这话,不由蹙眉轻叹道:“旁的倒也算了,我只担心她误了针线。现下离王妃生辰可没多少日子了。” 听了这句话,徐渐敏心里的那点期待,登时幻灭,心头微微一涩,又怕被母亲看出端倪,强做平静道:“王妃生辰要到腊月里呢,赶一赶总是来得及的。” 刘氏看了女儿一眼,笑道:“傻孩子,所谓慢工出细活,咱们头一回给王妃送寿礼。自然是越精细越好的。” “可是……”徐渐敏爱屋及乌,惟恐刘氏催逼着刘如君带病做活计,忙着替她争道:“她病成那样,总是要休息几日的。娘亲要是实在觉着来不及。就由女儿替她几日……” 还不等她说完,刘氏已微沉了脸,横眼过去:“瞎说甚么呢,哪里就急到这样了!” 训完了女儿,刘氏又陷了入沉思。 前些日子豫章王破倭贼数百,缴获满满两船的宝物,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大胜! 圣上却来信说,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倭贼清则海运昌,那么漠北的军晌大半就有了着落。 忧的是,北有姜家南有豫章,一个手里有兵,一个手里有钱,他二人若是联手,皇位只怕就汲汲可危了。 然而形势比人强,如今他还真是谁得动不了呢! 皇帝是刘氏打小奶大的,情若母子,他着急刘氏自是也跟着心疼着急,只恨自己帮不上忙。本来她还想让除孜需上折子,给监造衙门也配些海般战舰,剿贼之事两边共办,也就不怕豫章王一家独大了。 不想却被徐孜需一顿呵斥回来,“监造衙门是甚么地方!说好听点是皇家的家奴,难听一些就是前朝的厂卫,咱们避嫌还避不及,你还要弄些军士来。好便好,若不好时陪上徐家上下的性命都还是轻的,搞不好就夷族大祸!” 刘氏虽然没驳回,可心里却是满不以然,在她看来,圣上的性子最是仁厚念旧的。就算自己不在了,圣上念着旧情,也绝不会夷了徐家三族。只是这话她不好说罢了。 如今她别的帮不上,就只有替皇帝多看着豫章王了。可是她几次打发人上门去,都被拦在了二门外。年底王妃生辰是个极好的机会,怎么也要进王府里溜一个圈才是。 而她备的这份寿礼,多多少少有讨好之意。郡王妃刘氏是知道的,算不得甚么高门世族出身,性子也极是直爽,只要入得她的眼,出入郡王府也就容易多了。 可如今,偏偏那刘如君又病了,针线上的女人,技艺都不如她的好,若叫郡王妃看出了差别,总是不大好的。 刘氏阴沉着脸自顾自的烦恼着,徐渐敏坐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更不要说走的事了,只能干坐着相陪。 李氏和老太太正在屋里,忙忙乱乱的替徐渐止准备后日要用的东西,忽听丫头报说,“大奶奶来了。” 二人互视了一眼,正猜测着她的来意。江蒲已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见礼,然当她看着满榻上的包袱,又换了苦相,“这些都是替三弟准备的?也太多了吧!” 李太君横了她一眼,感叹道:“你是没经过这些个事,当初你老爷下场的时候,咱们家里清寒,只包了两包衣服就罢了。结果号棚里呆了三日出来,着实病了一场。如今三小子年纪又小,不多准备着些可怎么行呢。”老太太说着,又问她:“你这会又跑来做甚么呢?” 江蒲摆着为难的样子,拧着眉头道:“太太吩咐我替刘兄弟准备着下场要用的东西,可我哪里能知道呢。所以,只得过来问一问老太太了。” 李氏在旁听了,顺口道:“这也容易,咱们准备的东西,多备一份就是了。” 江蒲是极怕琐碎的人,听李氏这么说,连忙道谢:“那就多劳姨娘了。” 李太君很是不悦哼了声,绷着脸道:“自己儿子也不见她过来关心一句,倒把八杆子打不着的侄儿挂在心上。将来就等着她那好侄儿给她披麻戴孝吧!” “老太太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李氏担忧地瞟了眼江蒲,连忙替刘氏说话道:“三相公有老太太操着心,太太自然是放心的。刘相公住在这咱们这里,大奶奶即是长嫂又是做姐姐的,操心些也是应当的呀。” 看着李氏那般紧张而又微带轻责的神色,李太君不由一叹,“你啊,就是性子太软和了。现下我在这里,她自然是一副贤良的样子,倘若我不在了……” 听着李太君的话,江蒲真想抚额哀叹,“我的老祖宗,你这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喂,有必要当着那么些人的面把话说到这么白么!” “老太太好好的怎么就说起这话来了,这叫太太听了,心里不定怎么委屈呢!”李氏一面说,一面拿眼睛去斜江蒲,心下渐渐明白了。 老太太虽谈不上心机深重,可也不是胡乱说话的人。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和她有了甚么默契。 而这位大奶奶近半年来,逐罗绮、赶常氏、压二房,一桩桩一件件,她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太太虽然帮着自己,可是所谓老健春寒秋后热,万一有个好歹,自己可就孤立无援了。所以,趁着老太太还在,早替儿子谋个长远才是。 江蒲惟恐李太君再说出甚么惊心动魄的话,趁着这会工夫,连忙起身告辞,“刘兄弟的事就拜托姨娘了。” “大奶奶放心就是了。”李氏一面说,一面就把江蒲送到了门口,又问,“东西准备齐了,是直接送去给刘相公,还是先让奶奶过过目。” 江蒲看着李氏闪动着精光的眸子,下意识的想说,直接送去刘相公那里。可是转念一想,东西还是自己看过的放心。因说道:“东西准备好了,姨娘支人来告诉我一声,我再叫人过来拿。” 李氏一听江蒲的话,就知道她是怕自己会找上门去,便宽她心道:“这是何必呢。到时候我直接叫婆子给大奶奶送去,岂不便宜。” 这位大奶奶可不是那个傻不隆通的王篆香,想要和她结盟,不仅要缓缓图之,而且面上还不能露一丝痕迹。不然叫刘氏察觉,指不定就弃了老大。 渐止比着两位兄长小了许多,徐家当家的位置他是万万挣不上的。自己能做的就是依俯于将来的当家。 虽然老爷偏心二儿子,可谁都知道在这件事上,老爷的话并没有太大的作用。毕竟徐家的当家人,将来是要接替老爷内府监造的位置的。 圣上会听谁的,不言自明。 况且如今老大膝下已有了一个儿子,虽说是庶出,可却是放在大奶奶名下,嫡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二房那边,却偏偏生的是个女儿。唉,连老天都不帮他啊! 江蒲瞅着李氏微笑眼眸,心里估摸着她的意思,嘴上笑道:“那,就有劳姨娘了。”(未完待续) 072、钱的妙处 刘文远辞了徐渐敏,回到自己院子开了箱笼,包了几件厚实的冬衣,又把笔墨砚台诸物也都收进了匣子里,一并包进了包袱里。他刚收拾好,就有粗使婆子送午饭来了, “厨里知道相公后日就要进场了,今朝特特的炖了盅鸡汤。”婆子一面说,一面就从食盒里端了盅香的香气四溢且黄澄澄的鸡汤出来,又有一盘子红烧肘子,并银鱼炒菘菜,还有一小木筒里满满的,雪堆出来似的粳米饭。 最最难得的是,这三菜一饭居然还是热气腾腾的。叫刘文远颇感意外,这可是自己从未有过的待遇啊! 徐府虽有那种在底部加了黄铜屉子烧炭的保温食盒,但却比寻常的重出一倍不止。刘文远即不受重视,厨里那些婆子,谁耐烦提着老重老重的食盒走那远的路。 所以,今朝是刘文远头一次在自己院子里吃上热饭菜。他收了脸上愕然的神情,从旧荷包里摸出几个大钱,“真是劳烦嬷嬷了,这几个钱拿着打一角酒吃吧。” 刘文远即在府里住着,前日放月钱,王篆香便照着徐渐止的例,算了他一份。刘文远并非迂腐之辈,想着自己过两日就要进场了,且囊中也的确羞涩,便大大方方的接了下来,不想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那婆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文远手中的钱,嘴里却推辞道:“这可怎么当得起呢。” 刘文远笑着将钱塞了过去,“这有甚么当不起的,我在这里住着,还不是多劳嬷嬷们照顾着。” 那婆子手里攥着钱,哪里还舍得松开半点,满脸堆笑的福了福身。“多谢刘相公了,碗盘食盒的相公只管搁着,我傍晚边送饭时再来收。” 刘文远面上噙着笑。拱手一礼,“那就多劳嬷嬷了。” 待那婆子出了房门,刘文远方才回到桌边坐了。只是还没吃着两口,外边又传来一阵喧哗笑闹之声。 徐渐敏在上房里直陪着吃过了晌午饭。又服侍刘氏歇午了,才退了下来。她心里揣测着母亲的用意,顺着脚不知不觉的,来至一个院门前,被里边爽朗的嬉闹声扯回来心神。 抬眸看时,但见一带黄泥巩就的矮墙,墙头上铺着稻茎。里边数楹茅屋极是清雅,再兼院中种着桑榆桃李等树,颇似农家院落。 “咦,这不是刘相公的院子么。”珍格儿一面说,一面就往探头往里边瞧。 徐渐敏被丫头的话吓了一掉,扯了珍格儿就要往回走,却被院里那几个洒扫婆子的大说大笑给绊住了脚。 他后日就要赴考了,这些婆子这般吵闹,可不是扰了他的清静。听院里的说笑声越发大了,徐渐敏心头的火噌噌地冒了起来。待要进去喝斥教训一番,脚却在院门前停了下来。 自己若是这般进去了,传到母亲耳朵里,叫她生出些疑心可怎么好。 徐渐敏还在门口迟疑着。忽见刘文远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忙将身掩在墙外,秉息而立。 刘文远听得屋外婆子的笑闹,本待不理,但又想着今日若不说,往后的日子怕是难有清静了,越性费几个钱求个耳根清静。 “诸位嬷嬷辛苦了。” 那几个婆子是徐府最末等的使役,专负责院中远僻处的洒扫。因着刘文远住了进来,王篆香便随手把她们拨了过来,让她们负责院中烧水打扫诸事。 虽然没提位份,可是月钱却是涨了,她们心里对刘文远总是感激的,只因自他不大和人说话,这些婆子自然也就远着他。至于说笑嬉闹,实在是她们粗野惯了,倒不是有意为难的。 这会见刘文远忽地走了出来,她们忙都束手恭立,小心问道:“相公要甚么?” 刘文远被她们问得呆愣住了,再看她们面上皆是小心翼翼的,哪有半点豪纵之色,心知是自己想差了人家,脸上不由得有些愧色。 “没甚么要紧事,只是我昨晚上看书看得晚了,想歇一会,所以……” 不用刘文远说完,那些婆子便都明白了过来,当下便慌了神,躬身认错道:“是奴婢糊涂,吵着了相公,还望相公千万担待些,往后咱们再不敢的了。” 她们既是府中最末等的使役,虽知刘文远有些个受冷待,可也不敢得罪了他。况且他就考试了,若是这会他去会管事告状,自己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旁的都还罢了,要是把自己拿份月钱又降了回去可如何是好。 而她们面上的惊慌,却惹得刘文远险些笑出来,“不碍的,不碍的,嬷嬷们稍稍小声些就是。”他一面说,一面解了荷包递了过去,“自我来了,嬷嬷便多出了许多事来,我也没甚么可谢的,这点钱嬷嬷们拿去吃口茶水吧。” 那几个婆子才从惊慌中回了神,又被这一个荷包给弄懵了,哪里也伸手去接呢。 刘文远硬塞到她们手上,“嬷嬷们别嫌少,往后还有许多事要麻烦嬷嬷们呢。” 婆子们这才省过味来,一个个都笑歪了嘴,一边说多谢了,一边就接了过来。 “相公只管去歇着,咱们定不会再像先前那般了的。” 徐渐敏在院墙外听着,嘴角不禁微微掠起,没想到这个看着呆呆傻傻的刘文远,居然也会用钱开路,比那起读书读傻了的迂夫子可好多了。 珍格儿咬着自己的下唇,瞅姑娘微咧着嘴甜甜的傻笑,踌躇了好一会,才松开口,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后边的话她没敢问出口,只拿眼睛往院子里瞟。 徐渐敏闻言一惊,忙整肃了神色,避开珍格儿的眸光,心虚地道:“你胡说甚么呀!”说着,扭身急步而去。 珍格儿看了看身后的院子,又转眸看向徐渐敏的身影,长长地唉了一声,默默地跟了上去。 “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倒茶来,倒茶来!” 徐渐敏刚到屋门口,挂廊下的绿鹦哥就扑扇着翅膀叫了起来。 “作死了,又扇我一头的灰。”徐渐敏嘴埋怨着,人却走上前,拿了小银壶给它添了些清水,又问小丫头道:“晌午可喂过它了?” 还不等小丫头回话,那鹦哥学着徐渐敏的语调,叹息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徐渐敏听了一惊,没想到它居然记住这句诗,看来真是自己太过大意了,居然忘了“鹦鹉前头不敢言”古诗。好在院中的丫头婆子都不识字,不然只怕早传到母亲耳中了。 珍格儿虽不懂那句诗,但看徐渐敏倏地白了脸色,便知不是好事,而且多半还和那一位有关,因此连忙吩咐小丫头道:“把这鹦哥关到后头的鸟笼子里去,在这里太呱噪了。” 小丫头互相瞅着,心里愕然嘴上却不敢问,只答应着把鸟架子从廊上提了下来。 徐渐敏深深吸了口气,缓了心中的惊恐,微凉的手搭在珍格儿胳膊上,缓缓进了屋了。 “姑娘,吃口热茶吧。”珍格儿把屋里的丫头都遣了出去,奉了盏热茶给坐在花窗前的徐渐敏,思忖了番压着声音劝道:“姑娘,你可不敢瞎想啊,若叫太太知道了,那可不是玩的呀!” 徐渐敏经过适才一吓,倒是冷静了下来,这会微挑了嘴角,“那就不要叫母亲知道就是了。” “姑娘。”珍格儿都要哭出来了,“这府里甚么事能瞒得过太太去!” 徐渐敏低着眉一言不发,珍格儿只当她听进了自己的劝,不想她忽地抬头道:“珍格儿,你去把妆台上的紫檀匣子拿了来。” 珍格儿不解道:“做甚么用啊。” 徐渐敏眉头一挑,“叫你拿来就拿来,哪那么多话呀。” 珍格儿只得应了声,取了匣子来,又从床头的小屉子里,拿了钥匙来,一并交到徐渐敏手上。 徐渐敏“啪嗒”一声开了锁,匣子里一边码着银锞子,一边则堆放着金玉等各式首饰。她伸手抚过匣中黄白之物,嘴角泻出点点冷笑。 自己的终身不比旁的事情,可以由着母亲随手安排,到底要替自己争上一争,就是最后无法达成所愿,心里也就不悔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取来一方帕子摊在桌上,从匣中取了几锭银锞并珠玉诸物放在帕上,又想了想,将珠玉等物取了出来,换成银锭。 珍格儿约摸猜着了她的心思,差不多要跪下来相求了,“姑娘,这可使不得呀!” 徐渐敏麻利地将帕子包好,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了,取了纸笔写了几句诗,然后又吩咐珍儿格道:“你去大奶奶院里打探打探,看她甚么时候,差谁送东西过去。” “姑娘。”珍格儿惨白着脸色,“万一叫大奶奶撞破了,可如何是好啊!” 徐渐敏闻言而笑,“你放心,就是大嫂子撞破了,她也会替我兜着的。” 大哥的心眼可不比母亲的少,他能不知道母亲在刘氏兄妹头上打甚么算盘么!就算他一时糊涂,可是母亲对刘文远的冷淡却是清清楚楚的。 他昨日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讨好母亲,不如说是交好刘文远。所以,就算叫大嫂子撞破了,她也不会说出来。况且,若真成事凭着自己可是不成,少不得要借外力才成。 珍格儿自幼就服侍她,深知姑娘拿定了主意,是不轻易变更的。尤其这会她脸上还噙着冰冷的笑意,不用说这件事她是非做不可的。珍格儿无奈地叹了声,走去江蒲那边打探消息了。(未完待续) 073、留云庵的秘密 天已是起更时分,李氏犹还在老太君房中陪着闲聊。 “三儿的东西你都备妥当了么,别临期慌乱。”老太君三句不离徐渐止。 李氏微笑地回道:“老太太放宽心就是了,明朝还有一整日呢,就是短了甚么再添也是来得及的。” 老太君点头叹道:“我也是白问一句罢了,论起三儿的事,满府谁还能比你上心仔细。可叹你却连听他唤声娘亲都不得。”提起这个事情,老太太的眉眼间不由笼上了淡淡的轻愁,拉着李氏的手,悲叹道:“这都怨我,当年若不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你也不至于受这么些罪。” 李氏敛眉淡淡一笑,“老话说,宁为英雄妾,不做俗人妻。能嫁给老爷,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虽只是虚应的话,可李氏的思绪却被带回了那年的春天。 二、三月的天气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两个侄儿饿得像小猫似的呜呜细哭。兄长一介书生旁的没有,却是一身的文人骨气。宁可饿死,也不肯失了体面。而大嫂又最是软懦无用的,只会守着两个孩子抹眼泪。 她看着两个侄儿饿得奄奄一息,咬牙厚着脸皮,进城找到徐府,只要能讨到几贯子钱,一家人就能熬过这个春天。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那个多年未见的远房堂姑母,居然还记得自己。不仅给了钱,还留下自己在徐府小住。 还记得那日,自己荆钗布裙,满脸怯懦地坐在老太太的客堂上。徐孜需大步走来给老太太请安,轩昂挺拔的身形,一下子就印进了她十六岁的心头。 而徐孜需微蹙着的,好似隐忍着万般愁绪的眉尖。更是让她怜惜心动。 在徐府住得久了,她渐渐看清徐孜需和刘氏之间冰冷。于是她揣着少女万般的柔情,顶着兄长的反对。执意嫁入徐府妾。 她以为自己的柔情可捂热丈夫的心,她以为自己的软软的手可以抚去丈夫眉间挥不散的愁云,她以为自己的安份守已能换得刘氏姐妹以待。 直到那日。她刚刚三岁的女儿病到奄奄一息,却还在叫爹。她哭着跑去丈夫,却见他将老二置在膝上,温柔的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着药! 原来,这便是他的没空。 女儿走了,她爱人的心也跟着去了。于是她收敛起自己与那个女人相似的种种,终日冷着一张脸。直到儿子降生,她才又看到了希望。 然而这一回。她再不是那个满怀爱恋,自以为是的女孩了。 老太君见李氏低了头不做声,心里也懊恼不已,待要用话叉开,却见李氏房中的一个婆子,满脸喜气的走了禀道:“老爷差了小厮过来说,今朝晚上要过来歇着,姨娘早些回去吧。” 老太君听了,连忙推着李氏,“你赶紧着回去准备准备。”这些年来。儿子到她屋里去的次数,是一年比着一年少,难得儿子主动说要过来,她倒是真心替李氏高兴。 李氏却勾了勾嘴角:。“老太太真是会说笑,又不是年轻夫妻,哪里还讲究这些呀。” “难怕只说说体已话也是好的呀!”老太君一面拿眼睛横她,一面催促着她快走。 李氏不紧不慢地行了礼退了出去,在迈出正房房门的那一瞬间,她嘴角的弧度倏然消失。 徐孜需,他来做甚么! 尽管李氏心里万般不愿他到自己房中歇息,可是面子上的事,却一样也不曾怠慢。换衣服梳头,备酒菜,待徐孜需打了帘进门。李氏已全准备好,款款行礼,“妾身见过老爷。” 时近年底,监造衙门本来就忙,偏偏安南的贡船又拣这个时候来。诸事堆在一起,连晶来徐孜需忙得恨不能有三头六臂。 这会听得小妾娇声低唤,心头一软,借着烛火看去,她的眉眼全不似白日里那般冰冷坚硬。再又想着小儿子着实争气,不由将往日的厌恶去了几分。 伸手扶了李氏起来,“私底下哪有这些规矩。” 徐孜需对李氏的感情复杂到他自己都说不清。初初见她,自己就被她苍白的脸色,羞怯的眸子给勾住了心神。那一瞬间,他恍然以为南洛又活了过来。 后来纳妾的事顺理成章,女儿病重的时候,恰巧渐明也病得厉害,自己只好一步不离的守着他,毕竟那是南洛留个自己的骨血,是自己的命啊! 知道女儿夭折,他心里愧疚。可李氏那双冰冷的眸子,好像直指着自己的鼻头在喝骂,最终,他只能拂袖而去。后边的日子里,他补偿性的又给了李氏一个孩子。 可是李氏的眸子,除了看儿子,就再没有了温度。夫妇俩渐渐的形同陌路,就连和小儿子也是父子情薄。 今朝听得同僚议论后日的乡试,他才想小儿子后日也是要进场的。所以晚饭过后,他将小儿子叫到书房,细细考问了一番学问。 他少年之时,满心想凭着自己的才学,做个直臣、纯臣,让人称一声仕林清流。可惜造化弄人,他偏偏成了皇家的家奴,旁人看着都说圣眷隆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的苦。 适才见小儿子对答如流,而略显稚嫩的面上又是一派从容。他恍如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也看到了徐家的指望。 因此上他才想起了李氏,那个女人多年来在府中默默无闻,没想到竟教出这般优秀的儿子。心念动时,便吩咐了人去传话。 李氏攥了攥拳头,强摁下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回的举动,面上噙着客气而疏远的浅笑,“虽说是私底下,毕竟礼不可费。” 只这一句话,徐孜需心中对她的那点感激,登时荡然无存。他最不耐看李氏这副贤良正经的样子,因为这副神情最不像南洛娇羞轻恼的样子。 见徐孜需微蹙了眉尖,李氏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旋即换上越发恭敬贤德的神情,“老爷是先用些点心酒水,还是先沐浴更衣,或者再办一会公事……” “不用了!”徐孜需万般想走,却顾念着小儿子强忍下来,只阴沉吩咐了句,“忙了一日了,早些歇着就是了。” 李氏恭谨躬身应道:“是。”说着,像个婆子般的服侍徐孜需更衣、洗漱。直到徐孜需上了床,她才像根木头般的在旁边躺下。两人分明躺在一张床上,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你说你探到了留云庵的消息,真的假的?” 赵元胤坐在徐渐清外院的书房里,不可置信地盯着江蒲。留云庵的事,自己探察了大半年都没有结果,怎么她就那么快查了出来。 江蒲横了他一眼,得意道:“随连山姐弟来的十名家将,皆是斥候营出来的,他们入肃慎窃军情尚且不在话下,区区一个留云庵又算得甚么!” 赵元胤摸了摸高挺的鼻子,讪讪的不知说甚么,自己号称江南第一公子,在留云庵外转悠了半年,还不抵人家小半具月的工夫。啧啧,真是受打击啊! 徐渐清半玩笑半开解地道:“所谓术业有专攻,元胤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了。” 赵元胤朝徐渐清一瞪,难得正经了起来,向江蒲道:“好了,你也别买关子了,快说说留云庵里到底有甚么呀!” 江蒲眸光在二人面上一转,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了徐渐清。 那是一个灵位的拓样,上面的字迹他份外熟悉。赵元胤凑了过来,“爱妻南洛之位。”念完抬眸看向江蒲,问道:“这是甚么意思。” 江蒲微微地打了个哈欠,道:“你可知这位南洛的丈夫是谁么?” 赵元胤睁着桃花眼在等答案,结果江蒲却呵出两个字,“你猜。” “你……”赵元胤指着江蒲一口气憋着,硬说不出话来。那边徐渐清已走到火烛旁,将拓样点着了,“我若没有记错,南洛是二弟的生母。而二月初二花朝节则是她的生忌。” 看到这个拓样,徐渐清登时记起了所有关于南洛事情,她与父亲是那样的恩爱,他们在一起时,谁都成了多余的。 “噢,难怪老头子要带老二去呢,原来是去给他娘上香……”赵元胤说着说着,忽地皱眉道:“不对啊,你家老二不也是庶出么。” 徐渐清将手中灰烬丢入痰盒,“是啊,她的确是妾。” “那……”赵元胤糊涂了,“上面写的可是爱妻啊!” 江蒲冷冷一笑,“父亲还真是长情啊,只是这将太太置于何地!”她倒不是真的替刘氏报不平,她只是见不得男人装深情。 就像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她向来嗤之以鼻。他身边明明红袖添香,写这样的词是给死人看呢?还是给活人看? 徐渐清没料到竟只是这样一件风月小事,着实是有些失望,“痴情也罢无情也好,都不关咱们的事。难道咱们还能拿着这个大做文章么……” “谁说不关咱们的事。”江蒲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徐渐清,幽幽说道:“每年的四月初六,五庄观都要替她打三日的平安醮。” 徐、赵二人听罢,面面相觑,赵元胤吧叽吧叽嘴道:“看来你这位姨娘是死于非命啊!” 而此时小院中的刘文远正将一纸素笺燃尽,口中却低呤着上面的诗句,“其室则迩,其人甚远。”(未完待续) 074、风水轮流转 到得进场那日,阖府上下都是五更起身,且先打发二人吃过早饭。尔后刘氏带着江蒲和王篆香妯娌二人,亲看着婆子们,将这两日收拾出来的包袱装上车。 李氏看着儿子,满心的话要说,却因着众人在旁,只得硬生生忍了下来,瞅人不注意时偷偷抹去眼角的泪,这眼泪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喜还是悲。 直过了卯时未刻,老太君方领着合家大小,送二人出了大门。门口一溜停着四五辆双辕马车,驾车的小厮个个衣束齐整。众人一面打发他兄弟二人上了车,老太太又拉着徐渐清一交待,直到徐孜需过来催促,才放了他三人上车。 待徐府的车队到得贡院门口,已是辰时正刻。零零散散的已有考生进门了,徐渐清将名贴交给贡院的差役的时候,顺手塞过去一小锭银锞子。那差役乐颠颠的一路跑进去。 过不大会,就见诸、卫二人从里边接了出来,一面还的拱手道:“静之老弟,你只叫小厮拿着名贴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徐渐清一面叫徐渐止和刘文远上来拜见,一面向他二人笑道:“我和二弟都没经过科考,好容易三弟争气,家里把这事看得比天都大,若是不规定闲杂人等不得进贡院,我巴不得能跟了进去才好。” 诸、卫二人听了哈哈大笑,“没想到静之老弟也会有这般婆妈的一日。你放心,这三日咱们一定留神照看他俩个的,别的且不说,咱们已给他俩个选好号房,朝向、采光都是好的,且又不会受风。”他二人一边说。一边就叫差役将车里的包袱搬进去。 徐渐清自是拱手相谢,“既这么说,他俩个可就托付给两位大人了。待二位大人闲了,我一定在乘风楼请上一桌。” 这时候来的考生渐渐多了起来,见贡院的差役竟在帮忙拿包袱。而两位副主考更是站在贡院大门外,堂而皇之的和人闲聊。(.无弹窗广告)几个家世清贫的凑在,斜眼打里着,嘴里忿忿不平。 “他们把贡院当甚么地方了!这样的纨绔子弟能有甚么才学,仗着家里有几个钱,不是找人替考,就是贿赂那起小人。若叫他考中了,真正是老天没眼。也苦了天下百姓……” 贡院的差役都是金陵本地人,谁不知道监造徐家,且不说人家的身份,就是徐三公子那也是金陵府顶顶有名少年才子。再则徐家本贯金陵,因此他们多以徐家为荣。 这会听得那帮寒妄作诋毁,差役们都嗤笑了起来,“这几位相公怕是下边乡县里来的吧,那可是监造府的小徐大人、小公子并表少爷呢。监造府知道不?咱们圣上就是徐太太奶大的,那是近得不能再近的心腹。莫说在金陵了,就是京里的大人。也都给他们几分薄面。人家那样的家世,还用得着贿赂,只怕徐家说一声要捐官,吏部就上赶着捧官职去呢。再说了。徐三公子的学问咱们金陵城谁人不知,荷叶街那边的赌坊可是开了庄,多押着徐三公子中解元呢。” 那几个寒门子弟听了这话,看过去眼眸,又是羡慕又是不平,自己怎么就没投在那样的人家呢! 几拨人正自说话呢,忽听得喝道之声,原来是主考甄夷简甄大人来了。诸、卫二人只得别了徐渐清,上前相迎。 那甄夷简四十来往的年纪,颔下留着三缕长须,身着紫色圆领官袍头戴进德冠,面色严正,让人望之生畏。 他与诸、卫二人只略一拱手,就往徐渐清这边走了来,温言相问:“静之,你祖母父亲一向可好?我此番来金陵,还不曾前去探望。” 徐渐清只不过区区七品,按礼他纳首下拜,然甄夷简既问他家事,徐渐清便执子侄之礼,“有劳世伯惦念,家中上下都还安好。” 考生们见主考大人都与他们相谈,眸中越发添了艳羡之色。甄夷简和徐渐清寒暄了两句,又板着脸教训过刘文远和徐渐止,然后才领着着诸、卫二人往贡院进去。那边差役已将包袱都拿了进去,徐渐清看看时候也不早了,交待了他二人几句,看他们进了贡院大门,才带着家奴回府。 三日时光倏忽而过,出场的时候徐府自是差了车轿去接,回来又在家中摆了小宴,都不必多说。 眼见得冬寒渐浓,这日清晨,江蒲好容易从被窝里挣扎了起来,正在妆台前梳头,就见涂氏笑盈盈地端着个小捧盒进来,她还没开口,江蒲就闻着香了,只是脸上糊着牛乳蜂蜜拌得糊糊,嘴张不大开,只能含糊问道:“甚么东西这么香?” 涂氏笑回道:“是乘风楼的蟹黄水晶包,是咱们爷特地差人送回来给奶奶配梗米粥的。” 江蒲听了心头不禁又甜又暖,嘴角忍不住僵硬地扯了扯,嘴里却含含糊糊报怨:“他就是啰嗦琐碎……” 桑珠就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巧手刚挽起一束青丝,听得这一句,不由轻嗤道:“还不是奶奶前些日了总念叨着,爷才记在了心里,偏这会奶奶又这么说,真真是口不应心。” 这一年来,他们夫妻之间虽不至于如胶似漆,可比前些年却是好了许多。一个月里,大爷在奶奶屋里至少歇上二十日,且总不用人在外守夜,尤其是大爷休沐的时候,三回里总有一回自己要去上房替奶奶告假。 而且大爷对奶奶的心,也细致体贴了许多,奶奶白说一句话,爷也能记在心上。 这些点点滴滴,桑珠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惟独让她操心的,就是奶奶的肚子,这一年来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再这么下去,太太那边只怕又要逼着奶奶把大少爷认做嫡子了。 偏偏奶奶又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自己几次三番暗示着请个大夫来瞧瞧,她还拦着不让。想到这到,桑珠原本上扬的眉头,不由得又皱了起来。 而被她说破心事的江蒲,顾不得脸上蜂蜜牛乳裂出小细缝,直嗔怪道:“你梳头就梳头,别又喷我一头的唾沫星子。” 涂氏则在旁道:“老奴且先把东西搁到茶房里搁着,等奶奶请安回来好吃。” 江蒲脸上的糊糊早裂出无数道细缝,她也就不在意了,微动着嘴吩咐道:“蒸热了先给连山他们送去,免得殳小子又误了上学的时辰。” 涂氏应声退下,早有梅官端了热水进来,将江蒲面上的糊糊都洗净了,抹上桂花香的油膏,然后又拿了牙刷子和一个五彩缠枝纹的小盖盒来。 揭开盒盖,琥珀色的膏状物透着薄荷的清香。 江蒲拿了牙刷子,沾了几下细细地刷过牙,最后又用菊花水漱了口,才算洗漱完了。又急匆匆地吃了半盏红枣炖阿胶,便抱着五蝶捧寿的紫铜手炉往上房去了。 此时刘氏也才刚起身,还在里间梳洗。江蒲进了屋,便有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外间空无一人,里面却隐隐传来说笑之声。 江蒲拣了个位置坐下,自有小丫头捧了茶点上来,她还没吃得两口。徐渐敏便挑了暖帘进来,因见屋就只有江蒲一人,便稍稍探头朝里一张,在江蒲身边坐下,拈了块杏仁桂花糕送进嘴里,“二嫂子还真是孝顺,咱们俩个可是从来就没比她早过呢。” “你倒还罢了,做姑娘娇气些也是应该的。惟独我日日都是晚了的,又动不动的就告假,亏得太太是我亲姨娘,换做旁人还不知要怎样呢!” 姑嫂俩正说着话,笑声伴着脚步,渐渐清晰了起来。 “难为你这么替老二着想,你看重了谁,等过来直接领了去就是了。” “那媳妇可就先谢过了太太了。” 姑嫂二人听见声音,忙站了起来。而刘如君已扶着刘氏走出来,跟在后边的的王篆香真真笑得跟朵花儿一样。江蒲看着她婆媳二人有说有笑的,心里不免叹道,果真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啊。 刘氏带着媳妇、女儿刚出了房门,就见汀兰急步走了过来,福身一礼道:“老太太说这天气是越发的冷了,早上着实是起不来,打今朝起,太太、奶奶并姑娘们就吃了晌午再过去吧。” 江蒲狂喜之下,差点拉着汀兰叫喊了出来,好容易掩了面上的笑意。却听刘氏担忧地问道:“老太太是不是身上不爽快呀?怎么就倦怠成这样了。” 汀兰笑着道:“太太还不知道老太太么,一到冬日早间就起不来,往年倒都支撑着,只是如今年纪越发大了,着实想偷一偷懒,所以才这样吩咐了。” 江蒲听了是信以为真,毕竟她外婆一到了冬天,都能睡过中午去的。 可是王篆香和刘氏却知道,老太太是心里不痛快了。昨晚上,她试探着提了提老三的婚事,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取中了李若。刘氏哪里能答应呢,只说老三年纪还小,且不着急。 今朝老太太这一手,可不就是摆给刘氏看得么。 “不然……”王篆香在旁道:“太太且先回屋用过早饭,晚些时候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刘氏听了只好点头,又再三吩咐汀兰,“老太太有甚么不好,你们赶紧就来告诉我。” 汀兰应声去了,刘氏方带着诸人转身回屋。 江蒲和王篆香二人服侍着刘氏母女,并刘如君吃了早饭,江蒲正准备要走,忽见王篆香向刘氏撒娇道:“太太适才说得话可还算数,我可是已看准了人的,说了出来,太太可别不舍得。”(未完待续) 075、闹鬼(上) 王篆香说完话,又得意的向江蒲一瞟。她满以为刘氏一口应承下来,说不定还会夸赞自己几句,顺带着再数落大媳妇几句。 然而女人心海底针,更何况刘氏这样心机深沉的,想法更是倏忽万变。她听了王篆香的话,先将两个女孩儿给打发了出去,面团似的脸庞皱出细小的纹路,“我只当你是说笑的罢了,原来你竟是当了真的。倒不是我舍不得人,只是你们屋里到底已经有了两个人,老二的身子又弱,再则也还年青,放那么些人在屋里,总是不像的。” 王篆香听罢登时眉眼愕然,怎么也想到刘氏竟会回绝了自己,适才明明都已经讲得差不多了的呀。怎么出房门打了个转,回来的改了念头了呢。 江蒲在旁边,一则是感叹王篆香的用心良苦,为了讨好刘氏,竟然亲自替丈夫向婆婆讨要小妾,她都不怕自己逼疯了么!毕竟,她对徐渐明的在乎,远超过自己和徐渐清的情份。 自己只要一想到东小院里的那个后备,心里就不舒服,更不要说亲自来讨了,那是自己绝对做不出来的事啊! 二来么她也奇怪刘氏居然会驳回这个提议,能往儿子院子里安插个人,她应该求之不得才对啊! 刘氏没有理会王篆香面上的错愕,叹了一声,接着又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不就是嫌弄影只生得个女儿么。可你们都还年青着,只要老二将养好身子,将来自然是子孙满堂的,哪里就急在这一时了。” 刘氏提起弄影,王篆香陡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把满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的确是自己没有想周全,如今她屋里已出了个姨娘了。且又养了孩子。再送过去一个,岂不是抢了弄影的风头。 而江蒲听得她最后那句,却想得更深了一层。刘氏压根就不想让老二那么快生儿子来,至少不要赶在老大嫡子出来之前。 文煜记为嫡子这件事,老太君迟迟没有松口。如果老二再生出儿子来,岂不是又多了个变数。看来刘氏就算架空了自己。却还是支持徐渐清的。 妯娌俩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絮,不妨刘氏忽然换了话题,关心起王篆香来,“香儿啊,我听陈婆子说,你这几日办事情精神总是不济,身子若是不适的话。就别硬撑着了,只管歇几日就是了。” 这几日陈宝瑞家的几次三番来说,老二媳妇做事的时候总犯糊涂。且她自己看王篆香也觉着脸色暗沉。刘氏倒是不是关心,只是怕她出了大的纰漏。所以才提一提。 而听在王篆香耳中,却当做是刘氏对自己的关心,即便只是虚的,也是好的。因此脸上愁云一扫面空,“我不过是夜里没有睡好,精神头不免有些个短了。” “这个天气是最好睡的,弟妹怎么会没有睡好呢?”江蒲好像是话赶话地随口一问。只是她白里透红的脸蛋,却透着深深的不信。 本来刘氏也不大在意,可王篆香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安,却让她蹙了眉头。“该不是老二身子又不好了吧?” 王篆香连忙否认道:“太太放心,没有的事是。真的只是我这几日晚没有歇好。” 她虽是这么说,可刘氏和江蒲却都看出她所言不实。刘氏不想到当着江蒲的面追问于她,恰好又有管事媳妇来回话了,她趁便就打发了王篆香。 江蒲本待跟着一起出去,也好回屋去吃早饭,不想却被刘氏叫住,“素素啊。” “是,母亲。”江蒲收回迈了一半的脚,垂首听训,不知道她又有甚么要吩咐,但愿得不要太长了才好,自己肚子可已经是咕咕叫唤了。 刘氏却不急着说话,先是一叹,拉了江蒲在身边坐下,才缓缓道:“我也是年纪大了心里不想事了,若不是老二媳妇管我要人,都没想起来。(.)你既使了心漪办事,也该提一提她的位份才是。况且她又是打小服侍老大,熬了这么些年,也该赏她一个恩典。再则说了,把她抬得高一些,下边的人才服管不是。” 当日心漪劝罗绮把儿子让出来,江蒲便对她起了疑心。如果她是和罗绮一样的性子,还能说她是因着自己没有生养,看着罗绮的儿子眼红。可她明明就是个稳妥冷静的人,难道会不知道,罗绮的儿子真要成了嫡子,罗绮在徐府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当然,也许她就是故意要逼走罗绮,但更大的可能却是她奉命行事。毕竟逼走了一个罗绮,多出一个嫡子,对她来说根本就没半点好处! 所以自己才会着心漪一起办事,打草惊蛇,试她一试。如今听得刘氏的话,看来自己果真没有疑心错。心漪就算不是刘氏的人,也多半是靠在她这一边的。 说来也难怪,徐府那么些个贴身侍婢能攀上通房丫头的有几个。心漪容貌平平,会把她收了房,总不会是因为真的是她服侍的尽心吧! “母亲说的是,我到底是没怎么办过事,心里也没个成算。等会我就叫涂嬷嬷去告诉弟妹一声,从下个月起就把心漪抬做……”江蒲抬起笑眸,说出一个险些叫刘氏昏厥的词,“侍妾。” 徐府中的妾有四等,通房丫头,侍妾,姨娘,侧室。像心漪这样家奴出身的,侧室是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做的,可是抬她做个姨娘还是可行的。 然而江蒲却偏偏要在这种细节上和刘氏对着干,只把心漪升做侍妾。如果说姨娘算半个主子,那么侍妾就只能算三分之一的主子了。 刘氏听了先是气恼,可转念一想却又觉着好笑,这个外甥女到底年青,在这种小节上争个长短输赢又有甚么意思。于是她又换了个话题,“前些日甄大人请了官媒来,意思是想趁着回京前,把连山给定给他家的二小子……” 江蒲猛地睁大了眸子,急中生智:“可是连山还在孝中呢,怎么好议亲的。” 刘氏叹息道:“谁说不是呢,甄思齐那小子,我也见过几回,人品家世倒也还般配,偏偏连山在孝中议不得亲。我只是愁过往后难有这般相配的了。” 江蒲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如坐针毡,满心地要回去报信,正想找个借口离开,肚子咕咙一响,倒是帮了她的忙。 刘氏听了笑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留你说话了,把你给饿了,老大可是要心疼的。” 江蒲很想摆个红脸给刘氏看,可惜脸蛋儿不配合,她只好羞涩一笑,应着声退出了屋子,带着桑珠急步往自己院子赶。 涂嬷嬷立在院门前,张望了许久,总不见江蒲回来。正说要使人去看看,若是那边有事绊住了,也好差人把早饭送过去。 她还没转身,就见江蒲主仆俩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来。 “奶奶,怎么去了这么些时候呢。”涂嬷嬷一边迎了上去,一面就吩咐小丫头将茶房里的水晶包端出来。 一行人急急地进了小院门,就见连山从屋里迎了出来,“姑妈你可算是回来了,不然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你等我做甚么呢。”江蒲心疼的横了侄女一眼,便牵了她的手进了屋。早有小丫头端了各色小菜上来,又盛了两碗香腾腾的梗米粥上来。 连山在江蒲对面坐了,拿筷子挟了根玫瑰五香鱼,“没法子呀,这天这么冷笼屉总揭起来不好,难得姑爹给你送一回水晶包,总要让姑妈吃个热乎的呀。” 江蒲笑着往她额头戳了一指甲,“这一张嘴呀!”说完,她将丫头都谴了出去,然后才把刘氏的话告诉了连山,并且蹙眉忧心道:“如今还能借着在孝中推脱了,再过一二年可怎么好。” 不想连山却无所谓地笑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她没心思替我张罗婚事了。” 江蒲重重一叹,“万一呢?总是要早做筹谋的好。” “筹谋?怎么筹谋?”连山依旧是不打紧的口气,“不过是兵来将当,水来土掩,反正现在愁也没用。”她说着,搁了碗筷挨到江蒲身边,压低了声音,挑着眉道:“姑妈知道昨晚上他们进园子的时候,碰着谁了么?” “碰着人了?”江蒲一惊,“可有叫人认出来呀,我早就说你这法子不大稳妥,你只不听,万一出点甚么事,可怎么说呢……” “哎哟,姑妈。”连山拉长了腔调打断了江蒲,“你也太小看他们了,莫说府里内院里的丫头婆子,就是涂泰和赵叔,也拦不下他们来呀。” 江蒲拍着胸脯长吁了口气,小声问道:“照你这么说是碰见丫头,还是婆子呀?” “是大姑娘屋里的珍格儿。二更时分,她偷偷摸摸的从刘文远的院子里出来,叫他们逮了个正着。” 连山说这话的时候,明丽的脸上一片兴灾乐祸,看着哪像是十来岁的孩子。 “敏丫头甚么时候和刘文远又搭上了呀?”这明明是两个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人呀。 再说刘氏送走了两个媳妇,见时候不早了,便领了个丫头往李太君那边去了。虽然老太太说免了诸人的请安,可她这个做媳妇的却不能当了真,总要过去关心关心的。 因着不赶时间,且日头又暖和,她便沿着甬路慢慢地散着,不知不觉竟拐到了徐渐明的后门来了,她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里边有人在小声说话。 “昨晚上轮着我值夜,可是听清了那个哭声,真真是个女的呢!”(未完待续) 076、闹鬼(中) 站在门外的刘氏,听了这话不禁微蹙起了眉头,府里甚么时候竟开始传这些个没头没脑的话了。 因着陈婆子升做了主管,所以如今跟刘氏出门的是大丫头圆香,她自七八岁上,就跟在刘氏身边服侍了,如今刘氏房中的丫头,她算得是头一份。 在府里颇有些体面的,因此她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要进去呵斥。然而她才迈了一只脚,刘氏就以冰冷的眸光阻止。 圆香一愣,老老实实的垂道退到刘氏身后。 这时里边又有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你还只是听见声音呢,我那天晚上值夜,一个黑影就从我眼前飞过去,吓得我喴都不喊不出来呢!” 先前那声音又道:“二爷和奶奶又拦着不让说,再这般闹下去可怎么是好。” 尖细嗓音也叹道:“是呢,照说咱们府里是极仁厚的,从来都不作贱人的,真不知道那些个脏东西是哪里来的。” “这府邸可是换过好几个主人家的,指不定就是先前有人造了孽了,昨晚上我可是隐隐约约听见那影子哭,‘姐姐,你好狠得心啊’” 刘氏在门外听了,心头猛地一惊,掩在袖子底下的手,攥紧了拳头,骨节泛白,一阵阵刺痛从掌心传来。面上飞快的掠过一丝冷笑“姐姐”这个称呼,自己可真是许多年都没听过了。 那尖细嗓音却不信,“我家打曾祖起就在金陵住着,这监造府可从来没传出甚么大事来的。再则说了,咱们家在这里住了又不是一年两年,真要有那些脏东西,怎么等着这么些年才出来。只怕是……” 说到这里那人压低了声音。刘氏不用听,心里也能猜出三两分。果然没一会工夫,另一个人鄙屑道:“我却不信!那一位可有甚么冤的。那是大奶奶性子好,敢安下那样的恶毒心思,搁别人家里那是打死算数的。再说了。她顶了天也就是位姨娘,凭着甚么跟大奶奶称姊道妹的!退一万步说了。前些日子我还见涂嬷嬷打发人给她送炭例去呢。” 尖细的嗓音隐约的试探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是……” 那人轻呵了声,“我能有甚么意思,府里的事是你我能议论的么。” 刘氏听得里面脚步声响,知道她们要出来了,带着圆香转身便拐出了门道。 老二到底在盘算甚么?他若是心中坦荡,适才老二媳妇又为甚么吱吱唔唔的。刘氏且思且行,不知不觉进了李太君的院子。恰碰见李氏。 “太太安好。” “妹妹快请起。”刘氏一面说,一面伸手扶起了李氏。眼前突然晃出多年的情形,那个女人也是这般恭恭敬敬,自己则是面带浅笑,亲亲热热的唤着妹妹。 然而流年偷转老了红颜,就连李碧瑶的眉眼间也添了细细的,看不大清的纹路。而她初初入府的情形却还历历在目。 刘氏换上最是和蔼的笑容,拉着李氏的手,一起进了屋子。莫说李氏纳罕莫名,就连李太君也觉着奇怪。媳妇明明同李氏不大亲近的,今朝这是怎么了! 闲聊之时刘氏旁敲侧击,想从李氏这边探一探老二院子里的事。毕竟之前,她还王篆香的交情可不是一两日啊! 然而。不论她怎么试探,李氏都说不到点子上。那两个媳妇议论事情她好像真的不知道! 老太君本以为媳妇略坐一坐就走的,不想她和李氏说起话来竟没完没了。眼见的近午了刘氏也没走的意思。因着早晚都有人来请安,只得晌午这一顿,老太太能安生吃,她可不想让媳妇搅了自己的晌午饭。 因此她不得不开口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无弹窗广告)晚上还要过来呢!” 老太太开了口刘氏也只得应下,她带着丫头,一出了上房的房门,面上的笑脸就倏地消失了,阴沉着脸回到院中,站在门口,忽地停了下来,吩咐圆香道:“你去把陈婆子给我叫来!” 圆香见了刘氏这般神色,也不敢多问甚么,福了福身便急步而去了。 陈婆子才刚随着王篆香出了小后院的门,就见圆香跑了来道:“陈嬷嬷,太太叫你呢!” 陈婆子服侍刘氏大半辈子了,她只看着圆香的神色,就知道刘氏心情大大的不好。因此上也不敢多耽搁,只向王篆香微微福了福身,就急冲冲的带着圆香往前院而去。 她一进了屋子,却见里头悄静的,一个丫头也没有。刘氏坐在窗下的榻上,阳光在身后光茫万丈。而刘氏则瞅着自己掌心发呆。 陈婆子走上前,“太太叫我……”话还没说完,就瞧见了刘氏掌心上的红痕,登时叫了起来,“太太怎么伤着了。”她一面说一面就要叫人进来。却被刘氏拦了下来,“来弟,算了。” 陈婆子听了这个称呼,心里不免一阵,太太多少年没唤过自己的闺名了。这半天到底出了甚么事呀。 “太太,出甚么事了呀?” 刘氏收起掌心,嘴角勾了抹笑,慢慢地将适才听到的事告诉了陈婆子。最后笑道:“而且我刚在老太太屋里试探过她二人,那面上的神情不像是知道的样子,看来这一回是老二自作主张了。我只是纳闷,他好好的怎出兴出这个念头来了,他到底想要做甚么!” 陈婆子听完了,面色也沉得死水一般,“老奴这几日看着二奶奶倒真是心神不宁的样子,莫不是二爷连二奶奶也瞒着?” “呵呵……”刘氏冷笑数声,“一面遣着媳妇到我这里来示好,一面又玩这样鬼把戏,老二他到底想做甚么!” 陈婆子迟疑了好一会,方吱唔地道出心中担忧,“太太,你说二爷会不会是哪里听到了甚么……” 刘氏一记冷眸扫过去,陈婆子立时打住了。 “他能听到甚么!”刘氏话虽是这么说,可她心底多多少少也生出些疑惑,然而只凭着一声“姐姐”还不足以与陈年旧事给联上。当下她绷着圆脸,冷声吩咐陈婆子:“这些日子,府里的事你给我多留心些,我倒要瞧瞧老二想玩甚么花招。” 然而,令刘氏没有想到的是,府中闹女鬼的事,愈演愈烈,一到三更时分,几乎每个院子都能听到那女鬼细细的哭声,颠来倒去的只有一句,“姐姐,你好狠的心啊!” 而且值夜的婆子,几次三番碰到鬼影,着实吓病了好几个人。就连李太君也因着那哭声夜不安寝,碰着这日正是休沐,老太太把一家人都叫了过来,张口就要刘氏叫了道士来打三日平安醮。 刘氏在宫里甚么手段没见过,怎会相信这种鬼把戏。况且真把道士请了来打醮,徐府岂不是成了江南道的笑话了。当下她只得劝道:“老太太莫信这样的事,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媳妇估摸着,这事多半是哪个促狭鬼闹出来的。咱们只不理他,过得几日自然就消停了。” 徐孜需这几日晚上也是听到那个哭声,老实说还真有几分南洛的感觉。虽然圣人说,不语怪力乱神,可他心里多少有些个疑心刘氏。 可这会听得这刘氏这般说,却又觉着自己太过多心了,毕竟当年刘氏对南洛还是不错的。 李太君听媳妇这般推托,登时就怒了,“你倒说得轻巧,我这么大岁数,经得闹几日。”说着,又冷笑道:“我知道,你是巴不得我早去早好,免头我压在你头上,让你不自在。” “老太太这般说,我可要替太太报个屈的!”脸色暗沉发青的王篆香突然站起身道,“老太太白想着,咱们家总是官宦门第,凭白的请了道士来摆坛打醮的,监察御使一本参到圣上那里,父亲难免要挨两句训。再有那起小人,无事就要生非的,逮着这个机会,还不晓得要生出甚么事呢!” 刘氏面上虽端着浅浅的微笑,心里却在疑惑,是老二媳妇不知内情呢,还是这件事压根就不是老二做的呢?她心里想着,眸光不由投向了徐渐明。但见他神色如常,只是眼底下隐约有一圈黑青。 她心里即生了疑,眸子便往李氏和老大面上瞟去。李氏是一如即往的刻板着脸,而徐渐清却是微微笑着,他看到刘氏的眸光,忽地开口问徐渐明道:“二弟这些日子,是不是晚上没歇好,身子不好了。” 徐孜需听得大儿子的话,连声问二儿子道:“怎么,你身子又不舒服了么?”一面说一面就叫老二回屋歇着。 徐渐明这几日晚上,的确是因着那声音睡不安稳。然而他却不因着怕鬼,而是因着犯愁。听得徐渐清的话,猛然明白了捣鬼的人,面上笑应着道:“爹,你别听大哥瞎担心,我不过是这几日没歇好,哪里就真弱到这份上了。” “是么!”徐渐清接着又道:“那我怎么听说,二弟这么些日子常差人去回春堂打听一个大夫啊,之前二弟不是吃陈大夫的药么。” 听得大伯的话,王篆香不免也担心了起来,伸手握丈夫的手,却发现他案下的手用力的攥成了拳头。 而刘氏听到“回春堂”三个字,端着茶盅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未完待续) 077、闹鬼(下) 徐孜需听到回春堂三个字,猛然想起当初给南洛看病的许大夫,在南洛死后不久,就带着合家大小回了老家。难道南洛…… 想到这里,他不由心底一冷。两眸便转坐在身边的妻子。 刘氏感觉到徐孜需的怀疑的眸光,心下不禁悲忿莫名,这就是自己的丈夫,不过只言片语,他就能疑心上自己。全不念十数年的夫妻情份。然她面上却是半点不露,很是坦然的叉开了话,“也是的,那个陈大夫给老二看了那么些年都不见大好,换个大夫看看也是好的。” 徐清明怎么也没有想徐渐清对自己的行踪,竟是这般了如指掌。自己得了消息后,明明是托了手下一个工匠去打听的,这般小心居然还是没能逃过他的耳目。 当下他只得顺着刘氏的话道:“正是呢,我听着手底下一个工匠说,那个大夫,家里有专治弱症的祖传秘方,因此上才请他帮着打听打听,不想就叫大哥知道了。” 徐孜需看着面带微笑的二儿子,想从他的眸中看出些痕迹,然而眸中那一片清浅却是透彻见底。 他父子兄弟有说有笑的,被晾在一旁的老太君,心里自是着恼,重重哼了一声。屋里众人登时都没了声音。徐孜需与刘氏互换了个眼神,劝道:“老太太若是受不住,不妨到庄上住着,想来过些日子自然就消停的。” 当初南洛进门,老太太是再三再四的反对,就是后来她也没好脸色给南洛看。若不是刘氏大度容人,南洛在徐家怕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因此上徐孜需对母亲,心里多多少少存着些芥蒂。况且打平安醮这件事也的确是太过胡来了,自己这个身份。谨慎小心还来不及,怎好做出这样的事情,凭白送个把柄给言官御使。 虽说自己在监造任上。是刻刻谨谨,然而水至清则无鱼,这么些年来难免有些小的贪漏。圣上与自己是心照不宣。可若被那些言官御使揪住了,只怕是难脱身。毕竟朝上等着看自己倒霉的是大有人在。 李太君一介老妪。活了大半辈子,从来也没当过家理过事,所以也不大与那些官眷来往。官场上那些明的、暗的规矩,她都是一知半解。 何况这会,她心里正不痛快呢。见儿子竟然帮着媳妇说话,还要自己搬去庄子里住着,登是勃然大怒。铁青着脸指着儿子又哭又骂,“我养活你大供着你念书,孤儿寡母的挨了多少苦,费了几多心血。” 见老太太动了气,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李氏正待要随少奶奶和姑娘们出去,却被老太君拉着,一行哭一边又将那陈谷子烂芝麻翻了出来,“那会子我为了替他攒钱买灯油纸笔,白里下田做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晚上回来还要织布。又舍不得灯油钱,数九寒冬的,还在外头借月光,一做就是一宿。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全都紧着他。本以为儿子出息了,我也享两年的福,不曾想还要受他的气,我是活个甚么劲……” 江蒲垂着脑袋直翻白眼,这个老太太每每动气,就翻旧账,真真是耳朵都听烂了。 “不然……”刘如君忽然道,“咱们请个有道行的道长回来看看,就是真有甚么不干净的东,请他收一收。这样即不惊动人,老太太也好睡安稳了。” 众人都还不敢开口,惟独李氏劝道:“我看刘姑娘这法子倒是不错,老太太觉着呢。” 李太君眸中还残留着怒气,横了儿子媳妇一眼,蹙眉道:“可是一时之间去哪里去有道行的呢!” “这个只交给孙子去办。”徐渐清忙接着道:“元胤常在江湖上行走,识得人可比咱们多了,我这会就问他去!” 徐渐明垂着眼眸,从嘴角嗤出一声冷笑。真真是,神也是他鬼也是他。 李太君忙应道:“好好好,你赶紧的去,早请了来咱们早清静。” 徐渐清答应着去了,老太太顺带着便将众人都打发走了。江蒲随着刘氏缓缓退出,又到她房中坐了一坐,方才回家去。 她刚一进院门,就见赵元胤急冲冲地从里边出来,因见左右无人,低声笑道:“你还真的去呢。” 赵元胤故作悲苦的叹道:“不去怎么办!谁让我在徐府白吃白住的。”说着,摇头晃脑的去了。 江蒲瞅着他的背影笑斥道:“这么个人,一点正形都没有。”她一面说,一面抬脚进了正院上房。不想一揭帘子,正撞见心漪在服侍徐渐清换衣服,手里拿着条腰带,整个身子几乎靠在他的身上。 江蒲脚下一顿,登时沉了脸色,一句多的话都没有,掉头就走,帘子被她摔得哗啦直响。 徐渐清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毕竟心漪打小服侍自己的,这换个衣裳对他来说,真不算是甚么事。不过,想着江蒲那阴沉如水的脸,面上就忍不住透出点点的浅笑。挥退了心漪,自己一面系腰带,一面就往江蒲的院子走去。 心漪站在原地,看着徐渐清头也不回的走开,心里说不出是甚么滋味。打从自己被收了房,他便疏远了自己。心漪知道,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恼恨自己,可是自己又有甚么办法。 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即便抱着他的恼恨,自己也是甘之如饴的。可是心头那点酸涩又是甚么! 江蒲气哼哼地回到屋子,啪地一声,将貂皮手笼摔在了地上。把桑珠吓了一掉,掉头问梅官道:“奶奶这是怎么?” “还不是大爷!”梅官嘟着嘴,正要报怨。徐渐清已挑了帘子进屋来了,瞅了眼扔在地上的手笼,笑眯眯地凑到江蒲身后,“是谁惹娘子生气了,说出来为夫替娘子出气!” 江蒲将身一转,背对着他冷哼道:“你来做甚么,我可不会服侍人的!” 桑珠见了这样,早拉着梅官退了出去。 徐渐清见她细糯的牙咬着樱红的嘴唇,面上又是委屈又是气恼,他一时爱极,便在江蒲唇上亲了一亲。谁想江蒲却掉下了泪来,他登时乱了手脚,半抱着妻子在妆台前坐了,一面拭泪,一面解释道:“我和她真的没事,只是一时丫头不在屋里,她才帮着换换衣服。” 徐渐清对心漪的冷淡,江蒲也是看在眼里的。她还不至于疑心他俩个,不过是看着丈夫与别的女人亲近,心里不痛快罢了。这会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不由得微红了脸,轻轻挣了挣,羞惭地道:“我哪里是生这个气了,你当我甚么人呀!” “可是,”徐渐清凑到她耳边,轻呵着道:“我很想瞧素素拈酸吃醋的样子。即然你没有,那我就再去……”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江蒲连忙一把拉住,脱口道:“不准去!” 徐渐清登时笑得灿烂了起来,握着江蒲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很是得意地道:“这回可是了吧!” 江蒲用力地抽回手,含羞带嗔地道:“青天白日的,你一点正形都没有,倘或进来个人,看你躁不躁。” “我和媳妇在一起,要正经做甚么!”徐渐清一面说,一面就和江蒲挤在了妆凳上,顺手拿起一根银簪,沾瓷盒里的脂胭,在江蒲白玉般的额头勾画起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江蒲心头不禁小鹿乱跳。其实他的眉眼也还寻常,只是面上的线条份外深刻,皮肤也不是时下流行的书生相公的白腻,反而略呈小麦色。 诸此种种,他实在算不得一个美男子。可是看着他脸上原本冰冷绷直的线条,柔软了下来,眼眸专注的好像只看得到自己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有徐渐清一半的细腻,又何至于走到那般田地。自己固然有错,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将甚么话都放在心底呢。 当初撞上他和茉茉,自己心里万般酸涩,却装出大方的样子。一个是自己爱的人,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难道自己不应该相信么! 他听着自己谅解的话,不高兴已摆在了脸上,偏偏甚么都不说,只是甩门而去。 “素素,你在想甚么呢?”徐渐清微带不悦的扳过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眸,“和我一起时,你居然还会神游。”说着,猛地咬住江蒲的唇瓣。 就在这时,外面忽传来徐渐敏的声音,“大哥,中了中了……”说话间,她人已进了屋。 夫妻俩连忙分了开来,徐渐清更是铁青了脸,斥道:“你像甚么样子,进屋来也不出个声。” 徐渐敏被他训得莫名其妙,再看江蒲脸泛红霞,陡然明白了过来,瞬时间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心下暗道,谁晓得你们青天白日的竟在屋里亲热呢。 徐渐清缓了好一会,才问道:“你适才说甚么中了?” “噢,是文……”徐渐敏刚吐了个字,忽地意识到不对,赶紧改口道:“三弟他们考中了。说起来真真是没想到,刘相公居然考中了榜首,三弟还在他后头呢!” 江蒲这会满心的不好意思,听了这话,随口取笑道:“你那么高兴做甚么,又不是你兄弟中了榜首。”话一出口,她猛地想那日连山和自己说的事,心下一惊,眉头不由得就皱了起来。(未完待续) 078、五庄观观主 徐渐清却笑了笑,道:“这倒是在意料之中,况且三弟年纪尚小,太过一帆风顺了也不是好事。[]” 尽管江蒲心下疑惑,可当着徐渐清的面,她也不好多说甚么,岔开了话题,“这才甚么时候,就放榜了么?我怎么没听到消息呢。” 徐渐敏笑了起来,“放榜的话要等到明天正月初八呢,这会只是阅了考卷,大体定了下来,那是诸大人、卫大人与咱们家交好,赶早来告诉一声。我恰好在娘亲那里,所以才听到的。” 江蒲一面点头一面就叫涂氏,“嬷嬷,你赶紧着备两份礼,给三弟和刘相公送去。” 涂氏才刚应了声,徐渐清却拦道:“罢了,叫人去请了他两个过来吧,晌午时候咱们也乐一乐。” 徐渐敏之所以跑来给兄长报信,就是因为兄长与刘文远好像还处得不错。得了这个喜讯,请他过来赴个小宴也是常理,就算兄长一时没有想到,自己提一提也是可以的,毕竟三弟也中了第二名,而自己和如君又份外亲近,替她高兴也是说过的。 这会她听得兄长自动开了口,脸上都笑开了花,又大又圆的眼晴,都笑眯了起来。 “家里就该热热闹闹地冲一冲,指不定连道长都不用请了。” 江蒲瞅着小姑眉梢眼角透出的欢喜,越发笃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想,若说人品才貌俩人倒是相当,只是刘氏那边只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然而徐渐清开了口,她也只有吩咐着丫头们去厨房准备,一面又叫人去请王篆香夫妇。虽然她是万般的不愿,可是在自己家里摆小宴,又是为着祝贺老三,不叫一声未免太难看了。 好在王篆香夫妇也不是那起没脸没皮,一叫就来的人。他们一个推说府中事忙,一个说身上不舒服都推辞了。 因此他们的正堂的酒宴上,除了两个高中的。也就徐渐清夫妇,刘如君、徐渐敏。并坐在江蒲手边的连山。 酒席间,江蒲特地留神徐渐敏和刘文远,二人虽然连眸光都难得相交,可江蒲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偏偏的又说不上来。 晚间时候。众人都在老太太屋里服侍,赵元胤带消息回来说,很是不巧他认得的那个道长,出去云游去了。不等老太君着恼。王篆香就道:“亏得二爷也做了准备,下午的时候叫人拿了名贴,去五庄观请了真观主过来。了真观主说了。明朝天一亮就来。” 刘氏不露痕迹地斜了眼二媳妇,方向老太君道:“不然,今朝晚上咱们就陪着老太太摸骨牌吧,反正回去了也难睡。” 王篆香连声附和,“太太这个主意好。反正也就熬这一晚上了。” 江蒲却在心底直蹙眉,好甚么好啊! 老太太倒真是被那声音吓着了,听了媳妇的话,忙不迭的叫人拿了骨牌出来,又叫人准备宵夜。江蒲不甘不愿的随刘氏坐上了桌。 刚到二更。老太君就不住地打起了瞌睡,好在李氏陪在旁边。倒不耽误打牌。可江蒲就没那么好命,饶是她哈欠连天,也还得支撑着坐在那里。只是如此一来,便总出错了牌。以至于她的下家王篆香,连吃带碰的,连胡了几把。 刘氏趁着洗牌的工夫,笑着向桑珠道:“你赶紧替你奶奶倒杯茶来,这可有一宿要玩呢,再不提提神,明朝早你奶奶怕是连人都要输没了。” 桑珠捧了茶上来,道:“不然,我替一替吧,奶奶到边上歇一会。” 江蒲打了大大的哈欠,顺手抓了张牌,摇头道:“不用不用,输就输吧,财去人安乐么!”她说着话,“啪”地打下一张牌,坐在老太太身边的李氏,连忙叫了声“碰!” 就这么一声,老太君陡然醒了过来,“哟,胡了?” 刘氏和王篆香都扑哧笑了起来,李氏忍着笑道:“快了快了,已经是清口了。(.无弹窗广告)” “哎哟,大嫂子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可别打到老太太手上去了!” 老太君眼睛一瞪,“怎么着,你连胡了几把,这会倒来拦着我了。”正说着,王篆香便打了一张生张牌,她对家刘氏登时叫道:“胡了,胡了!” 众人听了都凑过去看,居然还是一个大胡! 老太太一面给钱,一面抱怨道:“真真是不声不响赛过打强呢!” 许是因着人多,这一晚上倒没听见那哭声了。天近四更的时候,老太君终于熬不住了,将众人的都打了,倒在床上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江蒲回到院里,见屋里的灯还亮着,挑帘进去见徐渐清还在灯下看书。她一面洗漱,一面就问,“你怎么也不睡呢,明朝你还要往衙门去呢。” 徐渐清丢了书卷,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缕金怀表,不由笑了,“哟,就这个时候了!我倒是看书看忘了时间。”他一面说,一就着江蒲洗剩下的热水胡乱地抹了把脸。 这时江蒲连外衣都换下了,套了件家常的袍子,把丫头都打发了出去,自己亲自捧了茶水给徐渐清漱口,然后又转身去铺床叠被。 “素素,你是越发有贤妻的样子了。”徐渐清不知何时凑了上来,从后头抱着江蒲,对着她耳朵直呵气,还不等江蒲回过神,人已被他带到了床上。 “都甚么时候了,你还闹,明朝早上不用起来了么!”江蒲缩在被褥里,一个劲的往床里边缩。可她的气力哪里比得过徐渐清,没一下就被攥进了怀里,“我的素素,反正也晚了,睡了反倒不好,咱们做点别的吧!”他一面说,一面就欺身上来。窗外皎洁的月亮,也羞得躲进云层中去了。 听着外边传来的更鼓声,徐渐清不由肩头上睡得极安稳的人儿,忍不住她的嘴角轻轻的吻了下,一面略略收紧了胳膊,一面与她十指交缠,尔后贴在她的耳边,轻声喟叹,“素素啊素素,将你放在心坎上尚嫌不足,到底要你怎么办好呢……” “大爷,差不多该起身了。”帐外是涂嬷嬷低沉的声音。 “知道了!”徐渐清答应着,又在江蒲唇上轻轻亲了下,才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脑袋放在枕头上,自己轻的轻脚的起身。 待得徐渐清出了屋子,江蒲猛地睁开了眼。适才的那句话,她可是听得清楚明白,这会子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是欢喜甜蜜还是感叹悲伤。 五庄观观主是受过先帝册封的真人,身份非一般可比,所以众人给老太君请过安,也没走开,都坐在上房里等着。到得巳时,外边小丫的喊道:“老太太,来了来了。” 李太君忙领着一众内眷接了出门,果见徐渐明领着个五十来岁,身披鹤氅,仙风道骨的道长走进门来。徐孜需知五庄观观主要来,特地留下徐渐明招呼。 “老封君一向可好。贫道揖首了。” 李太君忙回了一礼,“真人好,今朝千万拜托真人了。”说话间,众人便进屋份宾主坐下,小丫头奉上了茶。 了真轻呷了两口,方缓缓道:“贵府上的事,贫道已然尽知。之所以会闹出这些事来,实在是因为府中厉气太重。” “此话怎讲?”徐渐明连忙问道:“这事是我从我院子里闹起来的,莫不是我院中有甚么……” 不等徐渐明说完,了真摇头道:“这倒不与二公子相干,说到底与府中诸人也不大相干,只是往日冤孽罢了!”说着,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看向刘氏。 而徐渐明听了这话,再看了真的神情,心底不免生出疑虑来。昨日自己不过是不满徐渐清独占便宜,才谴人拿了拜贴上了五庄观。 没想到了真人都未见,收了拜贴,便传出话来,“你府中的事我已知道,明日必定前往的。” 本来他还只当了真是故弄悬虚,可这会看来,难道这其中还有甚么讲究么! 而刘氏缩在袖子底下的手,则攥得铁紧,心里一直打鼓,难道这个老头,真知道甚么?不可能,自己宫中多年,所谓的鬼神,哪一件不是人搞出来的! 那么…… 刘氏心里思忖着,圆眸则像徐渐明看了去。是这小子查出了甚么来?可真是如此,照着他的性子,在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下,又岂会打草惊蛇!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坐在上首的老太君可没他们母子那么多心思,听得了真这般说,连忙问道:“那可有化解的法子?” 了真且不回答,从身后道童那里拿了叠黄橙橙的符咒,“只需将这些符咒贴在各院的门上,贫道于子时再在道观中再做一场法,自然就合府平安了。” 李太君忙忙叫人拿了过来,吩咐丫头去各处贴了。刘氏则问道:“不知府中做怪的到底是个甚么东西,还望真人明言相告才是。”她是从不信鬼神一说的,这个了真即是徐渐明请来的,指不定他两人是串谋好了的。 了真手拈长须,故弄悬虚,“所谓难得糊涂,夫人何苦如此执着。” 那边李太君吩咐人去备斋饭,了真却拦道:“老封君不用忙,此间既然事了,贫道观中还有事,且告辞了。”说着,便带了两个道童,翩然而去,连钱都一个不收。(未完待续) 079、重掌大权 众人跟着老太太将了真道长几人送出了二门,王篆香随着老太太是不住地赞佩道:“真真是老神仙呢,咱们甚么话都不用说,他就清楚明白了。” 江蒲站在刘氏身后,偷偷瞄了一眼。心下倒是佩服连山的计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则拦下了徐渐明的调查,毕竟这会可不是扳倒刘氏的时候。 二来么,刘氏之所以选王篆香做棋子,是因为她觉着王篆香与自己相较,会比较好控制。可是经过这么一闹,只怕刘氏会重新掂量掂量了。 至少江蒲的不服管束还是在明面上的,可是王篆香,天晓得他夫妻是不是有心玩一把釜底抽薪! 三则,自己的手上也多了一张南洛牌,只要时机成熟,便可给刘氏至命一击!就算不打出去,待到将来自己占了上风,有这张牌在手,也算是个把柄了。 这日,江蒲和王篆香和刘氏回过了话,正要回去,却被刘氏叫住,“前日里豫章来了信,说是过几日是王妃娘娘的生辰了。本来我想着带着素素去的,可是思来想去,老二媳妇进门那么些年了,既不曾好生歇过,又没正经出过门,所以这回还是带了老二媳妇去。素素你也别不乐意,等着明年,你再去也是一样的。” “母亲当是我三岁孩童呢,这就不高兴了!”江蒲一面笑,一面道:“母亲就是叫我去,我也想让给弟妹呢。这么些年难为她日日操劳,可不是该好好歇歇了么。至于我,又有甚么打紧的,若是得空随时都去的。” 王篆香几次想插话说不去,都被江蒲打断,好容易逮着机会道:“只是家里的事忽地一下全丢给大嫂子,怕她支应不过来呢,再说了又近年关,家里事情着实是不少呢。不然。我还是留下来帮一帮大嫂子吧!” 她虽不大明白刘氏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改着去捧江蒲了,可她却知道。真要把手上的事情交了出去,想再要回来那可是千难万难了。 “这个你只管放心,一来素素原先管过一阵子,心里也是有底的。二来陈宝瑞家的我也留了下来,有她帮衬着料也不会出甚么大事!” “可是……”王篆香还待再说甚么。不想又被江蒲抢断道:“就不知大妹妹是不是跟着太太去。倘若她不去的话,让她帮着照看几日。虽说是未出阁的姑娘,可咱们家的女孩儿,比不得小户人家娇里娇气。当家理事不要很拿手,总要知道才是。” 刘氏本是打算带着女儿一起去的,听了江蒲的话。才想着,若有女儿留在府里替自己看着,可不又能放一份心了!因此道:“这几日时气不好,敏丫头身子也不爽快,倘若路上病了也麻烦。倒是留在家里的好!” 王篆香见她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知道自己再说甚么也是无用。只得呆坐在一旁,微蹙着眉尖连连叹息。她是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好好的太太怎么就改了心意了。由着江蒲当大半个月的家。再回来自己哪里还有立足之地呢! 她正叹息着,忽见连山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挨在刘氏身边坐下,一团孩子气地撒娇道:“姨婆,听说你去豫章?” 刘氏像个慈蔼的长辈般,轻柔爱怜地摸着连山的脑袋,“是啊,你也想去么?”圣上最担心的不就是南北相联么,自己把连山带上,虽说只是个孩子,多少也能派上些用场! 连山连连点头,“我要去,我要去,姨婆带我去么……” “连山!”江蒲真是佩服她的演戏工夫,撒起娇来,还真像是个倍受娇宠,不谙世事的孩子。尤其是她那般用力而亲昵地扒在刘氏身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是相依为命的祖孙俩呢。“你胡闹甚么,太太还要服侍老太太,哪里有工夫来管你。下回跟着我再去吧。” “不么姨婆……”连山摇着刘氏的胳膊,拉长了尾音撒娇道:“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刘氏笑得跟弥勒佛似的,用极宠溺的口气道:“好好好,跟着一起去。也难为你在府关了这么长一段日子,且给你放放风。” “我就晓得姨婆疼我。”连山靠在刘氏肩头笑得真是纯真无害,看得江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下来,王篆香没有任何的反驳余地。她虽是万般的不情愿,终还是乖乖得把对牌交到江蒲手上。 这日一大清早,徐府便大门洞开,街上候着一溜四架的马车,周边来往的路人,纷纷站住了脚离着老远看热闹。先是一拨拨小厮抬箱笼出来,后又有婆子拿了包袱出来。 待得从府门走出穿红着绿的丫头,那些小厮便开始把路人往远处赶。约摸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徐孜需才扶着李太君从里边出来。 众人且先服侍老太君上车,方才去各自坐车,刘氏则拉着江蒲的手,一再吩咐道:“过个一两日,各处庄子的租子差不多都上来了,再就是各处的年节千万别拉了,这些事陈婆子都是知道的,你只管问她就是了。府里若是有人趁机做怪胡闹,不管是谁,你只别得罪人现开发了就是……” 江蒲笑着都一一应下了,陈宝瑞家的也在旁帮衬道:“太太只管放心,凡事咱们只照规矩办,总是差不了甚么的!” 刘氏自打从宫里出来后,这可是头一回把府里的事丢开不管,自然是有千般万般的不放心。可是豫章之行又非自己亲去一趟不可,只得叹息着把说过的事情颠来倒地的交待。 她们婆媳在这里话个没完,那边姜殳更是拽着连山不放手,凭人怎么办只是闹道:“阿姐我要跟你去,我就要跟你去!” 徐渐清过来呵斥了几次总不管用,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叫了涂泰和赵元胤过来,才硬把他给架开了。看着辚辚而去的车队,姜殳那小子几乎不曾在地上打滚撒泼。江蒲看在眼里,心下连声称赞,这姐弟俩真是生错了时代啊!若是搁在那个时代,就凭这演技绝对是国际一流啊! 当然她感叹归感叹,却也不能放着姜殳不管,只是徐府的四五个豪仆都拉他不动,最后只得把姜家跟着来的家将唤了三四个来,才把姜殳给架进了大门。 看着姜殳被架走的身影,江蒲长长的吁了口气,邀了徐渐敏,又带着桑珠、陈婆子并梅官四人,往刘氏院中的小抱厦来了。 院子早是乌压压地站满了人,听大奶奶来了,一个个忙都敛声息,垂首默立。这位大奶奶头先管了几日的事,她脸醉心硬的强势手段,众人那可是记忆尤新。因此虽站了一院子的人,却悄静无声的。 江蒲与徐渐敏在抱厦廊下坐了,江蒲却只顾着吃茶。徐渐敏终究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不好越了江蒲开口,于是也只管装菩萨。 过得好一会江蒲才搁了茶盅,又向桑珠手里接过手炉来,歪着身子,脸上似笑非笑,“我和大妹妹都是头一回正儿巴紧的管家,老太太和太太又不在家,若是有一点半点的错处,我们就难见老太太和太太了。因此上,这些日子还劳烦各位嫂子嬷嬷比着往往常多操些心才好。等老太太、太太回来,我和大妹妹自然替众位要赏。”一面说,一面使了个眼色给桑珠,令她拿了花名册点名。 一时点完了人,江蒲才又慢悠悠地道:“在我手上办过事的,多是知道我的规矩,不论大事小情,我都有一定的时辰。打明朝起,辰时正刻过来点名,但凡支领东西的,只在午时二刻之前,且都要先在梅官那里核算清楚了,再到咱们这里领牌。因着我和大妹妹只暂管这几日,所以但凡支取了东西的,每日申时前过来对账。”说着,将话一顿,歇得一会,才道:“若是误了我的时辰,可就顾不得嫂子嬷嬷的脸面了!” 众人听了,不免都冷汗津津的。那些不曾在江蒲手下办过事的,听人说大奶奶如何厉害,还都不大信。这会站在她面前,听了这一番话,心里才敬畏起来,“大奶奶不愧是世家勋贵出身,说话行事就是带着常人所没有的气势。那一位虽与她相较,真真是儿显得小家子气了!” 江蒲说完便拉着徐渐敏躲进屋里去了,只留着梅官四个,拿了单册在外边与那些媳妇婆子在那里核对。她姑嫂俩个只管看单放牌就是了。 只时近年关又在月初,事情自然是多的。姑嫂两个忙了一上午,好容易挨过了时辰。江蒲往榻背一靠,长出了口气吩咐桑珠道:“赶紧叫她们端晌午饭,哎哟真真是要饿死人了!” 徐渐敏只捂着嘴笑,“大嫂子这样子若叫嫂子、嬷嬷们看了,看还吓唬得了谁!” 珍格儿听得江蒲说肚子饿,且先端了一盘子果子上来,江蒲一气连吃了四五瓣橙子,“罢了,我不过是摆个样子给她们瞧,在你面前还要端着我岂不累死!” 姑嫂俩个一边吃果子,一边说笑着,忽听见外头一阵乱闹,正要开口喝问,就见花弄影披头散发的跑了进来,扑通跪在江蒲跟着,哭得份外伤心,“大奶奶,你千万要替我做主啊!”(未完待续) 080、二房之妾 江蒲姑嫂并两个丫头正面面相觑,外边的陈婆子和方全媳妇已急忙赶了进来,连拖带拽的来扶花弄影,“姨娘快请起来,有事慢慢说,这样子岂不是招人笑话。” 花弄影一边在椅子坐了,一面拿帕子抹眼泪道:“大姑娘命都快叫那起小人折腾没了,我还怕人笑话。” “你说甚么!”江蒲和徐渐敏蹭地站了起来,连声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呀?” 花弄影却只管呜呜地细哭,江蒲听得心火都上来了,厉声喝道:“问你话呢,哭甚么!” 花弄影被江蒲那一喝,才抽噎着道:“适才也不知奶娘给她喂了甚么,这会都青了小脸,上吐下泻的……” 不等花弄影说完,屋里的人都急步而去。虽说大姑娘只是二房庶出的女儿,长到如今连个正经名字都还没取,可真要出个了好歹,王篆香又不在家,她姑嫂俩个可担不起呢! 江蒲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赶到二房院中,摔着帘子就进了东厢,又一迭声地问道:“大姑娘怎么了?” 奶娘石三娘是徐府家生的奴才,原先只在二门外当差,是个三等下的跑腿媳妇,能被挑上来服侍大姑娘,于她而言真是天上砸馅饼般的好事。 所以这位大姑娘虽不受父母喜爱,就连花弄影也嫌她是个女儿不大待见。可石三娘却是把她当心尖尖似的怜惜。秋雁见她照顾的用心,又顾念她一介寡妇,便将她六岁的女儿也叫到了院中服侍,恰好给大姑娘做贴身侍婢。 这会大姑娘刚拉了一泡稀,母女俩正给她换尿布,见了江蒲忙丢了手里的活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 江蒲和徐渐敏也没工夫搭理她们,急步上前在榻上坐了,见小丫头巴掌大的小脸,青灰青灰的。连唇上都失了血色,呜呜依依发出小猫似的声音。[]听得人心酸不已。 徐渐敏是一迭声的骂人道:“你们还愣着做甚么,赶紧的请大夫去呀! 房中的婆子丫头,回道:“早请去了,只怕就来了。” 江蒲则呵斥地上跪着的母女俩,“还呆跪着做甚么。不赶紧地给大姑娘换了干净的尿布。” 石氏母女应了声,连忙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给大姑娘换尿布。 那边厢,花弄影早是一路哭了进来。“我苦命的儿,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说着又去拍打石三娘。“你这个黑心烂肠的毒妇,大姑娘但凡有个好歹,我绝不放过你去的……” 江蒲本来就心烦,哪受得了她这样的哭闹,当下怒声断喝:“你嚷甚么。没见她在给大姑娘换尿布么!待大姑娘好了,要打要骂全凭你去,这会子你闹甚么!” 花弄影虽未与江蒲正面打过交道,可见她阴沉着脸,心下到底有几犯怵。老老实实的站到一边。傻傻地瞅着着石氏母女并江蒲姑嫂两个,给女儿换过了尿布。又喂了一碗蜜糖水。 陈婆子这时已领了大夫进来,众人忙忙散开让大夫诊脉。那大夫在榻边坐定,手捋花白胡须,闭着双目诊了半晌,又凑到大姑娘面前,看了半晌的气色,再扒开大姑娘的嘴嗅了嗅。 最后又问道:“她拉的东西还在不?” “在的在的!”石三娘连声应着,将适才换下来的尿布递了过去,那大夫也不嫌脏,拿到眼前细瞅了瞅,又再闻了一闻,尔后丢了冷笑道:“真真是有钱作的!这么点点大的孩子就敢吃海味,你们也不怕她受不住!” 江蒲和徐渐敏听了心下疑惑,这会当着大夫也不好多问。 那大夫一面说,一面开了药箱,取了纸笔了写药方,“吃两副药下去,应当就好了。往后可不敢乱给孩子东西吃!” 众人自是连声应着,江蒲一面叫陈婆子去拿诊金,一面又叫丫头把方子拿出去,交给小厮去拿药。姑嫂二人守在屋里寸步不离,直待大姑娘喝了药睡沉了,才长吁了口气移步坐到前厅。 “大奶奶,你千万替我做主,石三娘这不是想要大姑娘的命么,才多大点的孩子啊,她就这般胡乱给东西吃……” “咱们才没有给大姑娘吃甚么海味呢!”石三娘的女儿,因生在五月,那时石榴花开得正盛,因此就取名叫做石榴。许是名字的关系,人长得俊不说,就是那性子也火一般的。 这会当着江蒲、徐渐敏的面,就梗着脖子高声抢断花弄影,“自打咱们来了,大姑娘的份例不是短了就是晚了。咱们倒是想给大姑娘喂些东西,可也要有才行呀。旁的不说,就连鸡子也不见得天天有的吃呢!” 江蒲万没料着,徐府的大姑娘居然会受这般的委屈。王篆香轻慢庶女也就罢了,没想到徐渐明居然比着他大哥还狠心。徐渐清虽然碍着自己,不大与儿子亲近,可是吃穿用度上却没短过他的。而徐渐明对自己女儿,却真真是不闻不问啊! 然而这倒底是二房的私事,至于那孩子,虽是可怜,可谁让她摊上了那么一对父母。各人有各命,自己帮得了这一回,未必能帮得下一回。终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海味的事,自己却得好好问问。不然到时候刘氏回来,自己可怎么回呢。当下她眉毛一竖,“你说没有就没有了!难不成还是我串通了大夫故意这般说的?” 花弄影得意地往石榴额头戳了一指甲,回身向江蒲道:“我平素就看这丫头张狂的很,就算不是她娘,也一定是她胡乱给大姑娘吃了甚么。大奶奶也不用和她们多费唇舌,拉到二门外一顿板子,自然甚么都说了。” 石三娘听说煞白着脸色,扑通跪了下来,不住磕头道:“大奶奶,奴婢真没敢乱给东西大姑娘吃,真的没有啊!” 花弄影在旁边冷哼道:“你这话的意思是大夫栽给你,还是奶奶、姑娘故意害你啊?” “不是,不是……”石三娘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眼泪更是哗哗地,“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江蒲不耐地打断,揉了揉眉心,冷声道:“这事要问清楚其实也不难。”说着,她陡然拔高了声音:“桑珠,你去把小茶房里侍候的婆子都给我叫来。” 江蒲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直瞅着石氏母女,她们面上,倒是瞧不出甚么心虚的神色。要么是她们真的无辜,要么她们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其实这事也难栽到她们母女头上,大姑娘在府中虽不受重视,可却是她们的正经主子。所谓荣损相随的,她们只有为着大姑娘好的,哪里会害她呢! 害了她,岂不就是自毁前途。石三娘就是不替自己想,难道也不替女儿想么!姑娘的贴身侍婢,怎么出比底下的粗使丫头强吧。旁的不说,就是月钱就比她们高出了一阶。 姑嫂俩没等一会,桑珠就把院子小茶房的婆子都带了过来。那些婆子都知道大姑娘吃坏了东西生病,这会又听大奶奶传唤自己,因此个个个面上都是一派惊惶。 她们颤颤惊惊地的见过了礼,江蒲便问道:“昨晚上茶房里是不是做了甚么海味?” 婆子们你互相瞅着,就是没一个人说话。徐渐敏登时放下脸来,“怎么,你们想挨了板子么……”她话音未落,就听外边传来个声音,“哎哟,真没想着几只梭子蟹竟惹出这样大的事来!” 江蒲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鸭蛋脸,身形袅娜的女子走了进来,躬身行礼,“素云见过大奶奶、姑娘。” 姑嫂俩个互换了个眼色,都满脸堆笑道:“你怎么走的来。”一面让坐,一面又叫人倒茶。 这个林素云虽不如花弄影,可她到底是老太君身边大的,况且又不像花弄影是个家生子,所以一进了二房,就开脸做了侍妾。这会她没有犯甚么大的错处,姑嫂二人自是要以礼相待的。 林素云倒不拿大,斜插在椅子边坐了,叹息道:“大姑娘会病都是怨我。昨日里我大哥给我送几个梭子蟹并一些蚬子来,恰巧二爷走来瞧见,说是想吃火锅。可两个人吃得多少,下剩的都搁在厨里了……” 听到这里,石三娘才惊道:“我昨半夜里喂了大姑娘,觉着饿了,见厨里有个剩汤,问着是不要了的,便拿了来下了面条。” “我估摸着就是这么回事!”林素云一面叹,一面就站了起来,“这都是怨我,没交待清楚,竟惹出这么一场大祸来!” 花弄影这会倒是没的声音,只是恨恨地瞅着林素云,手里的帕子铰得跟麻花似的。 江蒲看在眼里,心下便忖度上了,这事看着是偶尔,只怕没那么简单。王篆香在的时候,这两位可是跟背景人物没啥区别的。王篆香前脚走,她们后脚就闹出这么一件事来。 真不知她们是合起伙来算计自己呢,还是想趁着王篆香不在家,把对方给斗垮了。只是如今说甚么都还早,且静驳观其变吧! “这哪里怪的你呢。”徐渐敏起身,将林素云按在了椅子上,转向茶房那些婆子,眼眸一转,冷声问道:“昨晚上是谁在茶房里值夜当差?”(未完待续) 081、连番出事 那些婆子私交甚笃,况且又见是素来不大做声的姑娘开口,心里不免存着侥幸。所谓打狗看主人,照着府里的规矩,大奶奶和姑娘是没权管束二房的奴才的。 她们忖度着,只要自己咬紧牙不松口。二奶奶又不在,谅她姑嫂两个,也不好真的责罚自己。因此都赔着笑脸道,“实在是半夜里睡得糊了,一时没留意。下回再不敢的了。” 徐渐敏听罢险些没气得骂人,正要张嘴,江蒲却伸手拦下了她,掉头冲那些婆子冷笑数声,“按说你们是不该我管的,况且又都是有年纪的老嬷嬷,我不该说你们才是。只是如今你们奶奶不在,太太又托我管家,我少得要越矩管上一管!”说着,登时沉下脸来,竖眉厉声吩咐陈宝瑞家地道,“把她们都给我拉出二门去,打十大板子,再革她们一个月的月钱!” 那些婆子这才慌张了,连忙跪了下来求饶,凭着陈婆子几个又拉又拽,就是不肯去。 江蒲原先倒是没有动气,不过面上装得凶狠。然见了她们这副赖样,不由得心头火起,“啪”地一声响,她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茶沫子溅了一裙脚。 而伴着这一声脆响,屋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府里的太太奶奶都是斯文的,沉个脸冷个声,就算是动了大气了。不曾想这位大奶奶竟还摔东西。因此莫说茶房里的那些婆子,就是陈婆子并花林二位,也都愣怔着眼。尤其是林素云,下意识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江蒲冰着眸子,往那些个婆子面上慢慢滑过。两片薄唇里缓缓吐碎冰似的语声,“你们当这里是甚么地方,就敢这般大哭大闹!”说罢。陡声喝命陈婆子道:“你还愣着做甚么,到外边去把姜家家将叫进来,我就不信了。还拉不出去她们了!” 陈宝瑞家的倒没真的就去叫人,只是骂粗使婆子道:“还不赶紧把她们拉出。难不成真等着去叫人么!” 跪在地上的那些婆子,登时都惨白着脸。姜家的家将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一拳头下来就能要了命的呀!直到这会,她们才信了这位大奶奶真真是说声恼,就要动手使板子的! 因此几个识趣的,奋力挣开爬了上前,急声将昨晚上值夜的人供了出来。 不想江蒲却冷冷一笑。“这会说,却是晚了。”说罢,竖眉道:“给我拉出去,重打十板子,再革了她们一个月的月钱!” 那些粗使婆子连声答应着,忙把人拉了下去。她们出垂花门的时候,正撞见急步面来的管事高升家的。一时便拉着她哭个不住。 高升的娘原是徐渐明的乳母,自王篆香进了门,便告老解了差事出去。徐渐明自小身子弱,除开父亲。对他最上心便是乳母高氏。因此,他们名为主仆,实则情若母子。 就是到了如今,徐渐明不论得了甚么好东西。总不忘给高氏送一份去。 王篆香也不是个糊涂人,知道高婆子是有意要避开自己。自己若不做些甚么,一来落人口实,二么夫妻间也怕生了嫌隙。因此上她特地回过刘氏,把高升媳妇提做了二房的总管事。再怎么说,奶嫂子比旁人也忠心一些。 可惜高升媳妇才干有限,实在是帮不上甚么忙。好在她颇有些自知之明,并不拿乔做势,顶着管事的名却不大过问院子里的事,每日不过就是过来应个卯。也没有谁来管她,倒乐得清闲。 她早起送了王篆香出门,想着院子里没甚么事,便说回家吃了晌午饭再来,不想才刚院子大门,就有丫头婆子把适才的事,告诉了她。惊得她险些魂飞天外,急急的赶着进去。 偏偏那些婆子还拦着去路,当下她一脚踹了开来,怒声骂道:“你们还有脸哭呢!等我侍候了奶奶、姑娘,再来和你们算帐。”言毕,一路小跑的进门去了。 屋子里林素云正服侍江蒲和徐渐敏吃晌午饭,听丫头们报说,高嫂子来了。江蒲便搁了碗箸,又漱过了口换上笑脸,一面让坐一面道:“我正说吃了饭叫人去请嫂子呢,不想嫂子就来了。” 高升媳妇哪里敢坐,躬身站着虚陪笑着回道:“因着二奶奶昨晚上交待了些事,我才在外头绊住了,竟来得晚了,望大奶奶宽恕则个。” 徐渐敏从丫头手上接过帕子,拭了嘴,冷笑了两声,“是么?不知二嫂子吩咐了嫂子甚么事,竟忙到这个时候。” 高升媳妇只好陪笑着,一声也不言语。江蒲将林素云打发了下去,才转头向高升媳妇笑道:“说起来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你们奶奶不在家,旁的都还罢了,就是大姑娘你要多上些心,再有这样的事,待你奶奶回来,你也不好交待不是!” 高升媳妇抹了把额上的虚汗,还不及答应,忽地一道海棠红的人影冲了进来,诸人定睛一看,却是梅官。腊月天的,她倒是满头的汗,哭着喊道:“奶奶,快家去吧,小相公自石桌上跌了下来。” 江蒲愕脸色刷地变以了,陡然立起呆了一会,连话也不及问,就忙忙地往家里赶。 这都叫甚么事啊,刘氏她们才出门半天,两个孩子就轮着出事,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待江蒲和众人赶至院中,心漪和涂嬷嬷正送大夫出来,江蒲三步并两步地上前道:“大夫,怎么样呀?” 大夫还是先前给大姑娘看病的那个,他看向江蒲,正见着鬓角上细密的汗珠。心下微叹,半日里两个孩子轮着出事,大户人家的日子,真是叫人心底发寒啊!大人们争就争吧,何苦牵连上孩子。 当下不由轻叹了一声,“小公子的右腿虽是跌折了,好在年纪小,只要好好养护着,倒没甚么大碍。只是脑袋磕的那一下,正碰在了石头上,就不大好说了……” 江蒲闻言眼前一黑,若不是有桑珠在旁边扶着,她险些晕了过去,勉强稳了住神,才向大夫道:“既这么说,劳烦先生且住下来,倘若有个不妥,也不用咱们忙忙乱乱的去请。”她一面说,一面就吩咐涂嬷嬷领了大夫去安歇。自己则快步进了东厢。 文煜小小的身子睡在床上,右腿上绑着木板,额头缠着厚厚的纱布,饶是如此还隐隐地透出血丝来。 这大半年来,江蒲有心避开这个孩子。就是赵显家的带了他来请安,江蒲也只是随便支应两句,就打发他回去,因此江蒲已许久没正眼看过他了。 而文煜也早不是江蒲印象中,抱在怀里,像个棉花团似的婴孩了。圆圆的脸庞长开了许多,眉眼间即有罗绮的娇媚,亦带着徐渐清的凌厉。 这个孩子长大来,真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家。江蒲在床沿边坐下,伸手轻抚着文煜的脸庞,心中愧疚万分,嘴中喃喃地道着歉。 自己明知孩子不是吃饱穿暖就可以的,可是…… 唉,自己对着成人可以眼睛都不眨的说瞎话,可对着孩子,一想到自己为了讨好刘氏,将他母亲给送去家庙等死,就觉着无颜以对。 如果他今番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自己这一世人都要不得安生了。想到这里,江蒲收拾起情绪到外间堂屋坐下,把不相干的丫头婆子全赶了出去,才问道赵显家的道:“赵嫂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好好的煜儿怎么会摔了。” 江蒲虽不大见这个挂名儿子,可也知道赵显家的对他那是小心的很,按说不该出这样的事才是啊! 赵显家的听问,扑通跪了下来,哭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会奴婢并不在小相公身边。” “你不在!”江蒲豋时沉了脸色,“他才多大的孩子,你怎么敢放他一个人……” 她话音未落,立在心漪身后的花铃儿,嘟嘴道:“那会赵嫂子分明是叫了阿苏替她看着一会的……” “你胡说甚么!”徐渐敏厉声喝断,“阿苏日日跟着小公爷上学堂的,怎么会在府里。”一面又宽慰江蒲道:“嫂子别太着急了,小孩子家家的,谁不是磕磕绊绊长大的。” 江蒲却推开徐渐敏,直望着花铃儿问道:“你说,那会阿苏在,那么是他把小相公抱到石桌上的了?” 姜殳自进了徐府,刘氏为显着自己看重这俩个侄孙,所以除了他们自己带来的人外,还照着徐府的例配了人,多儿口中的阿苏,便是徐府配给姜殳跟出门的小厮。 花铃儿被她问的连连后退,惊惶着张小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心漪正要开口,跪在地上的赵婆子磕头道:“是我把小相公抱到石桌上的。因着石桌上边有架子遮着,不会被日头直照着,所以我才把小相公放上边晒日头的。因着临时要回去拿毡子,本是想抱着小相公一起回屋的,正碰见阿苏走来,我想着也就一会工夫,便让他替我看一会,不想……” 江蒲听着听着,突地嘴角噙了浅笑,眸光却扫向心漪主仆。连赵显家的都这么说了,看来那个阿苏是逃不掉了! ps:晚上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082、和稀泥 傍晚时分,徐府中华灯如昼。徐渐清坐和江蒲坐在堂屋上首,左手边坐着,已经在打盹的姜殳。 心漪垂首侍立于江蒲身后,赵显媳妇并桑珠则站在另一旁。花铃儿怯懦的缩着身子,站在堂屋正中间儿。她脚边跪着一个十三、四岁,并不算瘦弱的少年,只是这会,他的身子如秋叶一般,瑟瑟发抖。 江蒲低垂着眉眼,拨玩着自己腰间的如意同心扣。徐渐清也垂着眉眼,拿着茶盖子一下下地撇着茶盏中的浮沫,“阿苏啊,花玲儿说,赵嫂子把小相公交给阿苏你,是真是假啊?” 名叫阿苏的小厮但也有些胆色,竟是应了下来。 “那,小相公又是怎么跌下来的?”徐渐清依旧垂着眸子,口气不轻不重,哪有半点做身为父亲的焦急恼怒。 阿苏磕了个头,挺直了腰板道:“小的不知道。小的看着小相公没一会,赵嫂子就回来了,小的给小公爷拿书便往学堂去了。” 这倒是江蒲预料外的情形,惊愕之下不由朝赵显媳妇看去。 “你胡说!”赵显媳妇腊白着脸,气急败坏地跪到徐渐清夫妻二人面前,发誓道:“小相公若是在奴婢手上摔得,就叫奴婢的儿子不得好死……” “够了!”江蒲陡然喝断,落在赵显媳妇面上的眸光带了遮掩不住的厌恶,这是甚么母亲,为了自己的清白竟那般咒自己儿子,“有话你说就是,好好的把孩子扯进来做甚么,小相公可经不住呢。” 赵显媳妇这才抽抽嗒嗒地道:“我取了毡子正要出来呢。忽听见小相公哇地一声大哭,急忙赶出来一看,小相公已跌在了地上。” “你俩个各持一词,偏偏那会又没人在场,这可叫我信谁好呢!”徐渐清纤细的手指嗒嗒地敲在桌案上,忽地转向姜殳问道:“你让他回来拿甚么书呢?” 姜殳正赖在椅子上打盹,听得姑父相问,才忙坐正了身子,茫然地看着徐渐清,“姑爹你问啥呢?” 江蒲一记冷眼瞪过去。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姜殳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几下,“我能拿甚么书,还不就是外边书肆卖得那些。” “你上学堂带那个去做甚么?”江蒲问完,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抓住重点。最主要的是,他才多大啊,就看那些东西。这纨绔未免也装得太过了。 只是这会她也不好细问,深吸了两口气,将话题扯了回来,“即分不出真假来。只好你俩个都罚……”然而,她话音未落。涂嬷嬷领了两个小丫头进来回道,“回爷、奶奶。适才老奴在外边问话,无意间听得这两丫头晌午的时候,躲在穿堂里偷懒。” 徐渐清的这个院子有前后两进,却不似徐渐明那边,用一道垂花门相隔,反而以穿堂相联。又因着前边除了间外书房并不住人。至于进出,诸人都图小门顺脚。 因此那个前院倒是少有人去的。那个穿堂每日倒是门窗洞开的,坐在里边院中的情形便都瞅在眼内,的确是个好躲懒的地方。 “是么!”徐渐清终于抬起了眼眸。瞅着那两个小丫头,面上泛着微笑,只是那语气却比腊月的寒霜还冷。直叫人心头打颤,“你们若是照实回话也就罢了。不然……” 不等他把话说完,两个小丫头都跪了下来,边哭边道:“咱们在穿堂里亲眼瞅着,赵嫂子把小相公交给阿苏看着,可是赵嫂子前脚才进屋,阿苏他后脚就回院子去了,尔后小相公就跌了下来了。” “阿苏,你还有何话可说?”徐渐清语气依旧不带恼意,嘴角似乎还含着笑。 那小厮一边嗑头,一边哭道:“小的那会是犯糊涂了,想着不过就是进去拿本子书,不会出甚么事的……” 他还未哭完,已被姜殳一脚踹翻在地,“犯糊涂!我告诉你文煜没事便罢,若是有事。哼哼,小爷就把你拆零碎了拿去喂大黑!” “姜殳,你胡说甚么呢!”江蒲把侄子给摁回了椅子上,又瞟了眼跪伏在地的阿苏,最后问徐渐清道:“你看这事怎么处治好呢?” 徐渐清站起身掸了掸袍子,道:“我外头还有应酬,这些个事你看着办就是了。”言毕,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而去。 江蒲这才转眸看向地上的阿苏,不过还只是不大懂事的半大小子,况且就是打死了他,文煜的伤又不会好半点,当下叹了一声,“罢了,把他给关到二门外去,明朝打十板子,再扣他三个月的有钱,以后再不准放他进二门就是了。” 众人听了无不愕然,他闯下这样的大祸,就算不打死,也是要被赶到庄子上去,不想大奶奶竟发落的这般的轻。 连阿苏自己也甚么震愕,看着江蒲好一会,才含泪磕头道:“小的谢过大奶奶。” 江蒲挥手道:“去吧去吧,以后可少犯些糊涂,不然指不定哪天就把小命给糊涂没了。”一面说,一面又向众人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屋歇了吧。” 众人应声退去,江蒲带着桑珠到东厢看了看文煜,又交待了赵显媳妇一车子的往左,然后才回屋去。 月色如水,洒了一片清辉,站在小院子的月亮门洞前,姜殳冷笑着问道:“姑妈信那小子的话?” 江蒲愣了下,“信不信的有甚么打紧,怎么说他也不过是旁人手中的一颗棋。问清楚了又怎么样,人家可不就是看准了时机,才动手的么。” 两个孩子同一日出事,她若是相信这种巧合,岂不是脑子进水。只是这二者之间,有甚么联系呢?刘氏才走了不到一日,府里就生出那么些变故,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太平呀! “那姑妈以为背后的人是谁?” 江蒲站在石阶上。看着天上那轮残月,笑得不甚分明,“毫无根据,猜也是白猜!”说着,转头瞪向姜殳,从手笼里伸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喝问,“倒是你,看的都是些甚么书!” 姜殳一面哎哟一面护着耳朵,“姑妈。我没有没有啊!” “没有。”江蒲眉梢一扬,“那你叫他拿的是甚么书?” 不想姜殳面上却森冷了起来,压着声音道:“压根就不是我叫他回来的!是他特地瞅了没人的时候,向我告假,说他母亲病了。要去请大夫。” 江蒲一愕,松开了侄子的耳朵,“那你做甚么替他圆谎呀!” 姜殳负手而立。面容上虽还略带了些稚气,可是坚毅的眉眼却透出与他年纪不符的冷峻,“自然是和姑妈放过他的原故一样啊。难道还真把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么?况且,咱们这般和稀泥。不论对手是谁,心里肯定憋得慌。而咱们却能趁着这段时候好生查上一查。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玩花招。” 月色下他站立如松,身上那一袭团蟒素袍,洁白如玉,衬得他英姿隽爽,气宇不凡。这样男孩是天生是纵马疆场的大将,困在深宅大院里和一帮妇人玩心眼,实实在在是委屈了他。 江蒲忽然觉着自己很无力,原以为把两个孩子带到身边,便能护得了他们。而事实上只不过是将他们从一个泥坑,拖到了另一个泥坑罢了。 当下她有些颓然的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这事我自会留心,你只给我老实呆着少惹些麻烦就好了。” 姜殳只当她是累了,乖巧地应了声。就回自己院子去了。江蒲回到屋里洗漱了,便歪在床上等徐渐清。可这一日她也实在是累了,等着等着,竟自睡了过去。 待她醒转,已是次日天大光了。江蒲先是想着不用请安,可以多睡一会。转念一想不对,自己还要往刘氏那边去办事呢,苦笑着叹了声,自己甚么时候才能过上清闲了日子啊!一面又叫了桑珠、梅官进来,梳洗起身。 她坐在妆台前从镜中看着梅官整理床褥,忽地想起自己昨晚上没等着徐渐清,心里不免好笑,自己也没做甚么事呀,怎么就累成那样了。当下便问道:“昨晚上大爷甚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一点声响都没听到。你们可有打发大爷用过点心呀?” 听了江蒲的话,桑珠、梅官二人手上动作不由得都是一顿,沉呤了半晌,桑珠方才回道:“大爷,昨晚上没有回来。” “没回来!”江蒲不禁微蹙了眉,又吩咐道:“赶紧叫厨里做一些红粥黑米粥,并蒸一些糯米糕,等会给他送到衙门里去。” 徐渐清在监造衙门当差,多是和一些商贾来往,应酬交际那是断少不了的。丈夫夜不归宿,江蒲心里虽有些不快,可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再则她的性子,也不是那种能闹的女人,给徐渐清一两个冷脸已是很了不起。 再加上徐渐清每每都会来赔礼,弄得江蒲气也不气不起为,时日一久便渐渐的习以为常了。 只是有一回因着第二日是休沐,所以徐渐清早起便回来了。那会江蒲正好要往刘氏院中去,恰撞见他刹青着脸,被涂泰背着进来。 江蒲登时吓住了,她头一回见喝酒能喝成这样的。当下连忙叫桑珠去向刘氏告了假,自己则留在屋里服侍了他一日。可还是连吃了三五日的粥,才算把肠胃养了回来。 自打那以后,只要他在外应酬。江蒲定会给他准备些养胃的吃食。 梅官听了这话,委屈地憋了嘴正要张口,却被桑珠一眼瞪了出去,“今朝小茶房里有水晶包、蛋黄饺、翡翠烧麦,奶奶拣哪一个佐粥呢?” 江蒲想了想,很贪心地道:“每样都来一点吧。” 主仆俩正说着话,心漪已装扮得整整齐齐地走了进来,“奶奶安好。” 江蒲忙伸手去扶,“早饭吃了没有,我这里正要传呢。” 心漪低头,羞涩一笑,“早起服侍大爷,便顺带着吃过了。” 江蒲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未完待续) 083、赤子之心 “都甚么时候了,大嫂子还没起么?”窗外传来徐渐敏格格的笑声,江蒲几欲喷火的眼眸死盯着心漪,嘴上应道:“早起来了,大妹妹快请进吧。” 江蒲话音才落,徐渐敏就携着刘如君走了进来。江蒲一面赶了心漪下去,一面向她姐妹二人笑道:“敏丫头也就罢了,怎么刘妹妹也起得这么早呢,趁着老太太、太太不在家,正该歇歇才是啊。” “起习惯了一到时候就醒了,与其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倒不如起身。况且太太临去前,又再三嘱托我帮衬着院子里的事,但是早些起来的好。”刘如君一边说,一边又问:“文煜好些了没有呀?昨晚上我打大哥那里回来的晚了,实在是不好过来。” 江蒲虽因着心漪的事情,心里乱糟糟的。可刘如君的话,她还是听出些端倪。按说刘氏不在家,院子里的事就该托给李氏才是,就算她忌讳李氏,那也还有徐渐敏,还有大媳妇呢,再怎么也不应该托给一个外客,况且又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 这院里一个心漪就已经够自己心烦的了,再来一个刘如君,自己也不用吃喝了,天天只抱着个醋坛子过吧。 她心里纵是万般郁忿,面上却得端出笑来。“多劳妹妹挂心着,吃了药已好了许多了。” 三人说话间,两个小丫头抬了张摆了粥点的小几进来,徐渐敏见了,便拉刘如君道:“咱们且看文煜去,让大嫂子安心把饭给用了。”话还未说了,她已拉着刘如君出了屋子。 江蒲这会哪还有胃口吃饭呢,看着她俩个一出了碧纱橱。就沉了脸色,问桑珠道:“昨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桑珠且先给江蒲盛了碗赤豆黑米粥,方才缓言说道:“说到底也是爷体贴奶奶。回来的时候都过了三更了,便叫咱们不要惊动了奶奶,本说到小相公屋里看一眼就歇的。不想心漪还守在那儿,因此顺脚就到她屋里去了。” 梅官装了手炉递上来。嘴里咬牙啐道:“正儿八紧的,连个姨娘都不是,她凭甚么守小相公了!不过是装个贤良的样子给大爷瞧罢了。” 桑珠瞪着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才多大的人,能知道甚么呀,就满嘴的胡说。” 梅官抬了下巴。道:“我甚么不知道,戏文都有说呢!” 桑珠笑着叹了两声,正要反驳,却听江蒲冷冷地道:“其实,静之多往她屋里去一去,也是好的。” 桑珠、梅官都呆了眼,以为江蒲是气糊涂了,“奶奶,你说甚么呢?” 江蒲咧出一抹冷笑,“人家做侍妾的都那般挂心。我这个做娘的,怎好不闻不问。”说着,便已出了纱橱,桑珠、梅官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连忙跟了上去。 徐渐敏、刘如君都坐在东厢的堂上吃茶,有一句没有一句的问赵显媳妇,有关文煜的伤势。见着江蒲进来,都赶紧站了起来。 江蒲瞅了眼赵显媳妇,正要开口问她谁在里边,心漪就挑了帘子打里间出来,“赵嫂子,小相公醒了直嚷饿呢,赶紧把炖着鱼片粥给端上……”她话未说完,就瞅见了江蒲,连忙躬身行礼,“婢子实在是没瞅见奶奶……” 徐渐敏原以为江蒲就算不教训她两句,也会冷言冷语的,不想江蒲却满面堆笑的走上前,亲亲热热的扶了心漪起来,“你这是做甚么呢。我是谢你都来不及,太太不在家,我管府里的事就已经是手忙脚乱了。偏偏文煜又伤着,若不是有你帮衬着,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她且说且牵着心漪的手进了里屋,去看视“儿子”。小家伙原本圆乎乎的脸,明显瘦削了许多,脸色也不大好看,因着与江蒲不大熟,因此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瞅着她。 看得江蒲倒真是生出几分心疼怜惜来,忍不住俯下身,在他脸蛋上了香了香,又叫着心漪问东问西的。说话间,江蒲眸角瞥见外头有人探头探脑,叫进来一看,却是陈宝瑞家的。 江蒲正问她何事,徐渐敏笑了起来,“哎哟,可了不得昨日里大嫂子还再三交待那些管事的不能误了时辰,这头一日,咱们自己就先误了。” 陈婆子笑回道:“时辰倒是还没误,只是不早了,老奴也是白走过来请一请。” 江蒲微蹙着眉,道:“我这边只怕还要一会。”说着思忖了一会,出乎众人意料地道:“刘妹妹陪着敏丫头,过去帮着照看一会。我打发文煜吃过药就来。” 刘如君忙推辞道:“这怎么能成呢,我知道甚么呀!” “也不用你真做甚么,只白陪着敏丫头坐一坐,真要有要紧的事,谴陈嬷嬷来回我就是了。” 徐渐敏冷眼旁观,有些拿不准嫂子的心思,母亲在刘如君头上打得算盘,可以说是合府皆知。然她来了近半年,大哥硬是装聋做哑。 据自己平日看来,兄嫂之间的感情可比先前要好了许多,况且这位嫂子,看着也不是个大度的人。按说,她应该想说法子压着刘如君的呀。 今日自己带着刘如君过来,就是想给嫂子提个醒。没想到刘如君她自己先就撑不住,抖落了出来,终究是小户人家的女儿,还是沉不住气啊! 而更没想到的是,大嫂子竟然还让她陪自己过去,这么抬举她,难道是想揪她的错处么? 不,如今这会母亲不在,府里上下都是大嫂子做主。真要是出了事,刘如君一个外客,哪里怪得到她头上,最后背不是的只能大嫂子。 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大嫂子又怎会不知道。那么,嫂子这会到底打得甚么主意。 刘如君却是再三的推辞,陈婆子却帮着劝道:“姑娘就去坐一坐,也是不打紧的,况且时候也不早了呢。” 正说着呢。里边忽传来文煜的哭声,江蒲忙站起来走到房门口,急着就问:“赵嫂子。粥还没端得来么。” “来了,来了。”赵显媳妇捧了个添漆茶盘一路小跑的进来,江蒲见了。忙接过手转身进屋去了。 看着她们主仆一阵风似的进了内室,徐渐敏微笑着站了起来。“刘姐姐一起去吧,就是不陪我,你也要回屋子呀。” 刘如君不尴不尬地笑了笑,不大情愿的随徐渐敏而去。她心里很清楚,刘太太虽让自己帮着看看一院子,可自己若真敢趁着她不在的工夫,就插手府里的事。她心里定会觉着自己想靠向大奶奶。 而自己想要在府里站稳脚。只能靠着刘太太。所以,这事自己一定不能管。因而一到院门口,刘君君就借口自己身子不太舒服,避回了屋。 徐渐敏看着她急急而去的身影,嘴角掠过不屑的浅笑,算她还有些自知之明。若不是因着他大哥,这般两眼只盯着富贵巴结讨好的人,是断断入不了徐渐敏的眼。况且就是以私心论,她也是断不想刘如君做自己的小嫂子的。 心漪守在床边,见文煜哭了起来。吓得赶紧抱了他在怀里。然而她从来就没带孩子,又怕孩子跌了,所以两手死死箍他的上身。 小家伙哪里受得这个,一边嚎一边就挣扎了起来。他虽是病着可劲还是不小的。心漪又怕伤了孩子,也不敢用力,只得越发用力抱紧,于是小家伙便挣得越发的厉害了。 江蒲端着茶盘进屋,恰看见文煜哭嚎着拼命拱腰,险些就从心漪怀里挣了出来。所有人都叫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不会抱孩子,就不要抱!”江蒲将茶盘往桑珠怀里一送,急步上前,把孩子从心漪怀里接了过来,一只胳膊圈在他小屁股下,一只手轻拍着孩子的背脊,让他的小身子完完全全的靠在自己的身上。 心漪头一回被江蒲这般沉声喝斥,呆了半晌,才开口道:“婢子,是看小相公哭得厉害才……” 说也奇怪小家伙被江蒲哄了没一会儿工夫,就止了哭声。江蒲抱着他在榻上坐了,将小家伙置在膝上,一只胳膊从后边护着,吩咐道:“打些热水来,先给他抹一抹脸。” 她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人答应,抬眸看去,发现屋内诸人都震愕地看着自己。这才想起,姜朴应该是不会带孩子才是。当下极牵强握着小家伙粉团似的小手,瞅着他笑呵呵地道:“咱们文煜真是个孝顺孩子,娘亲一来就不哭了。” “是啊是啊,咱们小相公将来指不定就长成天下第一的孝子。”赵显媳妇一面凑趣,一面吩咐小丫头打了水来。 江蒲给他抹过了脸,又给他喝了些清水,才端起粥来喂他。一边喂,还一边不住口地称赞,“文煜真厉害,再来一口。”“哇,好大的一口啊!”“咱们文煜最能耐了,能吃进那么大一口鸡蛋啊,来来来,喝口粥别梗着了。” 文煜还未满周,虽不大会说话,可大人的话他却是能听个大概的,况且江蒲面上始终挂着温馨的笑脸,小孩子家最是敏感,不用听她说甚么,也知道那是在夸自己,因此小脸上也笑盈盈的。甚至几次把汤匙推到江蒲嘴边让她吃。 这一副情形,看在旁人眼中,嫡亲母子也不过如此了。 江蒲心里亦万千感叹,自己一直都很喜欢孩子,想当初自己还特地买了许多有关婴幼儿的书籍,想着等自己攒够了钱,就开一家婴幼儿中心。可惜,这个想法怕是实现不了。 而文煜,虽说是丈夫是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可终究是个孩子啊。那么的天真无邪,只要你对他有一分好,他便以真心相报。 自己之所以喜欢孩子,不就是觉着这世间真心难求么,更何况这份赤心之心。(未完待续) 084、默契 江蒲哄着文煜吃过了药,又去二房那边看视了大姑娘,才往刘氏院中去。好在昨日都理出了个头绪,也立下了规矩,且又没甚么要紧的事。因此用过晌午饭后,姑嫂二人留了梅官她们四个在那边,自己都各自回屋歇下了。 江蒲刚一进院门,就听厢房里传出文煜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微蹙了眉头,急步进了厢房。 赵显媳妇和心漪,一个抱着他,一个端着药碗给他喂药。可小东西胀红着小脸,咧着小嘴直干嚎。两条小短胳膊还拼命地挥着,两条小短腿也是使劲地蹬。 二人被他闹得手足无措,又怕汤药烫着了他,只好一个箍手抓脚,一个拿了汤匙强灌。赵显媳妇也学着江蒲样,连声轻哄,可惜小东西不给她半点面子。 “你们这是在做甚么!”江蒲一挑帘子,看着差不多要哭叉了气的文煜,并着两个快要抓狂的大人,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真不知赵显媳妇往日是怎么带人的。 见着江蒲进来,文煜委屈地伸了两条胳膊要抱,赵显媳妇和心漪也是满腔的委屈,站在一旁不敢则声。江蒲抱过孩子,轻拍着他背,宝贝乖、宝贝不哭地哄着。 又叹息地瞅了二人一眼,吩咐道:“先给小相公换套衣衫,这药再煎过吧。” 两人忙应着退了下去,江蒲亲给小家伙洗了脸和手,因见他的小脸哭得有些皴了,便叫桑珠把油膏拿来。她一面用银簪子挑了小半个指甲盖的油膏,一面和小家伙说,“头一次抹这个会有一点点疼,但是会变成一个香宝宝,文煜是男孩子不可以掉眼泪的。”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奶奶。”赵显媳妇上前半步。拦劝道:“谁家里给小相公抹这个的。” 江蒲斜了眼色,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让他就这皴着?”说完,便用无名指将油膏点到小家伙的脸上。轻轻的抹开。微微火辣的感觉,令得小家伙登时就红了眼,咧了嘴就要哭。江蒲赶紧停下手,亲了亲他的眼睛。看着他郑重地说,“忍住!马上就好的,哭了会更痛的。” 说来也怪小家伙还真抽噎了两下,把眼泪吸了回去,只睁着一双大眼睛,委屈地看着江蒲。 “咱们小相公真是天姿过人,这么个小小人儿,就能听懂奶奶的话。将来长大来还了得。” 心漪这话倒是发自肺腑,她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也能听懂大人的话。 江蒲听了却是一笑。“这有甚么的,是大人太小瞧了孩子,你以为他一年的日子是白活的么。当然,他不是真能全听懂了,但是孩子有一样本事,是大人没有的。” “甚么?” 不仅赵显媳妇、心漪两个齐声问道,就连桑珠也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自家奶奶是甚么时候变得这般能哄孩子了。 江蒲敛了笑容。看着心漪一字一字地道:“那就是直视人心!” 心漪猛然低了头,只当是江蒲在敲打自己。江蒲收回了眸光,瞅了眼闭合的窗户,吩咐道:“这么好的天气。把窗户关那么死做甚么,去,都打开了。” 小丫头们应声就要去,赵显媳妇连忙拦住,“奶奶这可使不得,小相公病着,万一受了风可怎么好。” 江蒲也懒得和她多做解释,反正说了她也不明白,因此只瞪了她一眼,道:“你放心,出了事有我顶着。”一面说一面连声催促丫头开窗户。 赵显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为难着丫头把煎好的药端了上来。 小家伙本来是和江蒲玩得很开心,一见了药碗,就不安份了,也不听江蒲的哄劝,死抱着她的脖子就是不肯回头。 江蒲也不强迫他,只吩咐桑珠去把那两只雪貂拿的来。待桑珠用被褥将两只绒球似的小雪貂,抱到文煜面前,他登时将汤药的事抛开老远。只睁着两只乌溜圆的大眼睛直瞅着,想和两只貂儿玩,又有些害怕。 江蒲在他耳边轻声地道:“文煜啊,这两个貂儿可爱吧,你把药吃了,我就让你和貂儿玩一会。”说着,便和桑珠使了个眼色,让她把貂儿抱走了。 可惜江蒲高估了小家伙的智商,他压根就不吃利诱这一套,见貂儿被抱走了,登时就急了,伸长着胳膊,嘴里依依呀呀的。 江蒲虽知自己估算错了,可这会也没别的法子,只绷着脸和个连话都说不好的小家伙讲道理,“我说了,要想和貂儿玩,你就得把药给吃了。”她一面说,一面将药端到了文煜面前。 不料最听江蒲话的话小家伙,看到药碗小嘴一瘪,哇的一下就哭了起来。赵显媳妇忙就要上来哄,却被江蒲伸手拦住,她一面给小家伙拭泪,一面不停反复地道:“我说了,你想要和貂儿玩,就得先把药喝了。” 小东西周岁都尚未足,哪里真能听懂江蒲的话,只是扯着嗓子用力的嚎。 赵显媳妇毕竟带了文煜大半年,看他哭得伤心自是心疼焦急:“奶奶,小相公还病着呢。” 桑珠也在旁劝道:“是啊,奶奶且让小相公抱一抱吧。” “不行!”江蒲果断否定,“孩子一哭一闹就遂了他的心愿,还不把他养成个骄纵的脾性了。”她一边说,一边索性把文煜给放在了榻上。 心漪惟恐闹个不好,自己担干系,因此稍稍站上前,“奶奶,小相公今日哭了好几回,他又病着,倘或哭坏了身子……” 不等她说完,江蒲一记冷眼瞪过去,“我自己的儿子,自己会教!”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旁人还能再多说甚么呢。毕竟她才是正经嫡母。 那小家伙倒也有些脾性,他哭得不累,哄人的江蒲却累得额头出汗,好容易哄着小家伙把药吃了,又让他睡下了,江蒲才得歇一歇。 徐渐清今日回来的倒是早,不过才刚过未时人就回来了。进了院子他先就到厢房里看儿子,见儿子双眼红肿,小脸上犹还挂着泪痕,不禁沉了冷脸,“你们是怎么照顾小相公的,他还病着,就让他这般哭闹。” 赵显媳妇慌忙跪了下来,又不敢辩说甚么,只好一声不吭。心漪手里端着个小茶盘,轻声劝道:“这也怪不得嫂子,小相公一吃药就哭闹,凭谁劝都劝不好,连着大奶奶都没法子呢。” 徐渐清疑惑地看向心漪,“今朝素素也过来了么?” “何止是过来了,在这边几乎陪了小相公一整天呢!我是真没想着大奶奶竟然那般能哄孩子,小相公被她逗得格格直笑呢,就是晌午喂药的时候着实哭……。” 看着徐渐清微冷的眸光,心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低不可闻。徐渐清将眸光从心漪面上收了回来,呵斥着赵显媳妇道:“还跪在这里做甚么,还不给小相公准备晚上的汤药。你们再不好生服侍着,看我饶了哪一个!” 赵显媳妇头一回挨徐渐清的训,吓得碰头有声,带着小丫头连忙退出了屋子,却在门边碰着了江蒲。 “大爷回来了?”江蒲一面问,一面就挑了帘往里去,顶头就见心漪陪着徐渐清,站在床边,乍眼一看,俨然是一家三口的样子。 江蒲脚下一顿,旋即换了笑脸,“心漪你也守了一日了,回去歇歇吧,等会再过来换我。” 心漪瞅了瞅徐渐清,见他的双眼只在儿子身上,只好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听说,你昨晚上在她那边歇了?”江蒲将桑珠打发了出去,屋子里除了文煜,就只他夫妻二人。 徐渐清背对着她,所以江蒲没瞧见他微微一滞的脸色,只听到他波澜不惊的语调,“我也是想着有日子没去看她,再怎么说,她如今也是个侍妾,总要给她些脸面才是。” “你这是甚么话?”江蒲冷笑两声,“莫说她现在是侍妾,就是她做通房丫头的时候,我可曾不给她脸面过!” 徐渐清微蹙了眉,转过身看着江蒲道:“你又扯到哪里去了,我不过白说一句……” “我也不过是白问一句!”江蒲直视着徐渐清的眸子,寸步不让,只是眸光交替间,看清了彼此的深意。 “你!”伴着深呼吸,徐渐清的腮帮子前后动了动,最后挥手无奈道:“罢罢罢,且先吃饭去,有话咱们回屋再说,何必在文煜面前吵。” 然而,当江蒲把文煜安顿睡下后,一个小丫头走来禀道,“爷说今晚上就歇在心漪姑娘那边了,让奶奶就歇了吧,不用等了。” “知道了。”江蒲应得云淡风轻,梅官却急跳了脚,“那个心漪越发是不像样子了,她怎么敢……” “好了!”桑珠压着厉声喝断了梅官,瞅着江蒲小心地问道:“奶奶,时候不早,明朝还要早起呢。”傍晚的时候,她就守在帘子外,大爷和奶奶的争吵她是一个字都不拉的听在耳朵。心中虽也替奶奶抱屈,可也只能把话往宽里劝。 江蒲给文煜掖了掖被头,嘱咐道:“你们去把我的铺盖拿过来,我在这里歇着就是了。” ps:晚上小樗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085、扣月钱 桑珠、梅官听了皆是愣,梅官待要开口说甚么,却被桑珠扯住了,“奴婢这就去拿。”她一面说,一面拽着梅官出了屋子。 江蒲看着熟睡的孩子,不由无力地笑叹出声,尔后踱出了内室,站在厅堂的窗前,看着心漪屋里的灯光,以及屋中的人影。 面上原本柔柔的笑意,渐至冰冷。 自己是甚么时候和徐渐清有了这样的默契了,不用事先串通,不用明示暗示,甚至连眼神都不用,就能跟着彼此的节奏往下走。 而心漪她是不是就信了真呢?想来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徐渐清抬她的原故,自己不大清楚。而自己之所以要抬她一抬,无非是未雨筹谋。 毕竟以徐渐清的身份,身边总是还要添人的。如果子嗣昌盛,或许还好些,偏偏到如今就只一个庶子。莫说是刘氏和老太君,就是徐渐清自己也是想纳新人的,毕竟多子多福么! 而他这所以在刘如君那里,迟迟没动作。不过是因为他不愿让刘氏在自己院里再安插个眼线。况且那个刘如君,可不比丫头,这真要纳了进门,可就是实打实的偏房呀! 可是这个局面又僵持多久呢?徐渐清成亲多年,正房却无所出。唯一的庶子,又因着老太君拦着,迟迟不能名正言顺的立为嫡子。刘氏不急,徐渐清也能不急么? 江蒲心里也明白,徐渐清待自己再好,这院中也早晚会迎来新人。若以单以形势论,自己应该像王篆香那般,趁着刘氏还没开口,给徐渐清讨一房小妾过来。来一个姨娘侍妾。总好过来一个偏房吧。 再说了就刘文远的文才,将来就是不中状元,进士绝是没问题的。李氏不过是个姨娘。仗着有老太君在身后,上上下下谁不敬她三分。 刘如君若是真进了门,她外有兄长、内有刘氏。再要是养下个儿子来,只怕自己大奶奶的位置都要不稳当了。 然而道理她都知道。可她就是摆不出主动给丈夫纳小的贤妻样。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这会培养出一股足以抗衡新人的势力,到时自己方可坐山观虎斗,顺带收渔人之利。 徐渐清一连在心漪屋里宿了三四日,心漪倒也不就张狂了起来了,依旧每日早起过来请安。倒是江蒲的脸色,一日比着一日阴沉了。 那些管事的媳妇也都听得风声。况且日日看着江蒲阴沉着的脸,谁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惟恐自己撞在了她的气头上! 这日陈宝瑞家的拿了个账本子来,禀道:“这是这个月的月钱的账册,请奶奶过目。” 本来这种事情,江蒲答应一句知道了就罢了。不想她今日却接过账册,一页页的翻看。 陈宝瑞家的瞥了眼江蒲那拧得几乎打结的眉头,心里默声念佛,但愿梅官她们核算无误,不然自己怕是少不得要挨一顿训了。 就在她连声念佛的工夫。江蒲扬眉问道:“如今咱们府里统共有几位如夫人?” 陈婆子听了一愣,不知她这时甚么意思,便也还是拒回实回道:“算起也就是李姨娘的份例是照着如夫人的算的。” “原来你还记得她是个姨娘呀!”江蒲说着话,就将手中的账册甩在了陈婆子的胸口上。然后。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一个姨娘手底下的婆子、大丫头却照着太太屋里的份例拿月钱,就连花铃儿一个月都是两贯钱。我若不是问一声,还以为府里甚么时候多出这么个太太、奶奶来了。” 徐渐敏连忙起身劝道:“上个月又不曾有谁犯得规矩,月钱的事都是循着旧例来的,也怪不到陈嬷嬷头上。(.好看的小说)” “旧例?”江蒲的声音陡然拔高了起来,眸光轻转,冷眸直盯向陈婆子,“原来是竟是我记错了么?” 陈宝瑞家的思忖了许久,为了不得罪人,只得拒实相告,“太太宽仁,府里姨娘的月例,素来是赏一个位份的。”说完,她长长的吁了口气,大奶奶先前管账,这月钱的事岂能不知道。这会无非是寻个由头,撒撒心里的火气。自己若是帮着她,岂不是把各房里的姨娘、大丫头都得罪了。 徐渐敏在旁扯了扯衣角,小声道:“嫂子,她好赖是娘亲身边的人,咱们总要尊敬几分才是。” 江蒲瞅了眼小姑,深吸了两口气,挪了挪身子缓缓道:“若说是府里的恩典,直接把月例改了就是,弄出两套规矩总是不好。再则说了,凭着甚么她们就该多领一份恩典,就算姨娘们该当的,那些丫头、婆子又是凭着甚么?我管账那会,就几次想回太太了,只是事多总是忘了。嬷嬷在太太身边服侍了这么些年,不知这其中是不是有甚么原故。” 陈婆子本以为,江蒲是想借这个由头找心漪的不痛快,可是这会听着,竟是不像。 不过这会也没工夫让她细细思忖了,“倒也不是甚么大的原故,当年李姨娘生姑娘的时候,老太太高兴,便赏了跟着的那些人。太太仁厚,往后每个月也就没有减她们的例,天长日久的,小爷屋里的姑娘、姨娘便也照着这个例办了。” “原来如此啊。”江蒲呷了口茶道,“说不得我只有做个恶人了,毕竟原只是特例赏的,照着常例办总是不大妥当,这个月且先革了吧。太太回来了我问准了,若说要添再添不迟。” 坐在旁边的徐渐敏不免有些个糊涂了,弄不清江蒲这倒底是个甚么意思。原本她倒是和陈婆子想的一样,可这会看却是不像。再则说了,就江蒲这一年多来的脾性,断不会为着一个区区的心漪去得罪李氏。 陈宝瑞家的心里虽是万般的不情愿,可偷瞅了眼江蒲铁青面色,又看了看窗外那些等着回话的媳妇,也只好叹息着应下了。 到了放月钱这日,几位姨娘倒是不曾多说甚么,可她们底下的那些个丫头、婆子却都走了来闹,尤其是那几个在上房里当过差,资格老一些的嬷嬷,她们眼里就只认得钱,这会减了她们的月例,一个个都像是被摘了心肝一般,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痛哭怒骂。 陈婆子急得只拉这个劝那个的,满嘴只是说:“我的姑娘、嫂子们,多少担待这一个月,等太太回来了,还怕添不回来么!”可那些老婆子素来就有些个脸面,这会又是痛摧心肝,哪里还听她说话。 这里正闹得不可开交,江蒲和徐渐敏缓步进了院子。陈婆子忙上前行了礼,那些婆子才渐渐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径自呜呜地哭着,一径说原先如何如何,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江蒲委屈了她们! 江蒲昂立在院门口,嘴角的冷笑渐渐结成了冰,微垂着眼眸,鄙睨而视,“太太和二奶奶好性,你们就瞅着我也是一样?”说着,陡然尖了嗓子:“我若是再听得谁再提原先,甚么也不用说,且先拉出去打二十板子!” 那些婆子虽有些侍宠生骄,可这对这位大奶奶总是心里犯怵的。毕竟她当家头一日,就把二房茶房里的婆子都给打了! 因此这会,一个个都悄静不敢则声了,垂首秉息侍立,待得她们一行人进了屋,才悄悄地退了出去。 惟独花弄影屋里的顾婆子,落着在后头,冲着上房狠狠地啐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地往外走,“你们怕她,我却不怕的。若不是怕招咱们姨娘动气,我老婆子定要和争上一争的……” 旁人都不理她,只有李氏房中的大丫头,明慧上前笑劝道:“嬷嬷算了吧,这会子二奶奶不在,何必吃这个眼前亏呢!” 这个顾婆子本只在二门外行走,女儿争气嫁给了方全。由亲家提携着,才进了刘氏的院子,做个粗活。后来花弄影被指给徐渐明,她便也跟着一起过去。 这几年在二房,莫说丫头们,就是王篆香也会给她一两分薄面。如今花弄影又生了大姑娘,她就觉越着自己腰子硬了。江蒲先是撵了方婆子,前几日就在二房打了一顿板子,顺带着削了花弄影一顿,她有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听了明慧的话,又想了想江蒲适才的脸色,心底不免发虚,虽然嘴上还嘀咕着,脚下去走快了起来。 明慧目送着顾婆子拐过转角,方才转身往老太君院里去。 李氏站在院子里风水缸前喂锦鲤,颇有些当家夫人的气度,听见明慧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问道:“热闹看得怎么样啊?” 明慧凑上前,笑回道:“我原以为要闹出大事来呢,没想着大奶奶两句话一唬,那些人就都老实了。”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姨娘真是神了,竟是料得一点都不差。” 李氏往风水缸里洒了一把鱼食,刻板的笑容上,难得的露出一丝得意,“你也不想想这位大奶奶是甚么出身,最拿手的不就是令行禁止么。”说着将盛鱼食的小瓷盅递给了明慧,又往风水缸里拍了手,才接着道:“即然,这位大奶奶这般本事,那件事情我倒要瞅个工夫告诉了她,不然太太回来了,岂非累她担不是了。” 言毕,她将纤纤素手笼进了袖子里,又抬头看了看天,转步出了院门,“走,咱们瞧瞧三相公去!”(未完待续) 086、甘为棋子 天将三更,徐渐清才在丫头婆子的搀扶下进了屋子,心漪连忙上前接了,一迭声地吩咐人倒蜂蜜水、端冰糖燕窝来。[]自有伶俐的小丫头端了热水上来。 心漪亲自拧了手巾给他净面,又替他换下外边的大毛氅袍,服侍他漱过口,再喝了小半盏温吞的蜂蜜水。最后才捧了一盅燕窝上前,叹声劝道:“这三朝五日的总喝成这样,怎么能行呢……”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徐渐清便一记冷眼瞪过来,心漪忙住了口,踌躇了半晌方小心翼翼开口道:“这些日子,奶奶又要顾着府里,又要顾着小相公,大爷得空过去瞧……” 徐渐清将盖盅往桌案上重重一搁,“哐啷”一声响,仿似敲在心漪心头一般,在徐渐清冰冷如月的眸光上,她怯怯地低了头,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贤良。”他语气虽带着冰冷,面上却却柔柔的笑开了,歪靠在软榻上牵着心漪的手,叹息地道:“这些日子我和素素都忙,彼此脸上神色都不大好看,所以才在你这里避一避。也亏得你是这个软和性子,若是罗绮那样的,指不定闹成甚么样呢!” 心漪明知他是骗人,听了这话心头却还是泛起了甜蜜。微笑着转到他身后,温柔的指尖不轻不重的在他额头上轻摁,“爷这么说,我倒要替奶奶叫屈了。就是原先也多是罗绮生事,奶奶性子虽冲,却是极讲道理,何曾无故就为难人呢!” 徐渐清疲倦而舒适地闭了眼,“你也不用替她遮掩,那日放月钱。她不就是扣了你的份例么!如今她虽不闹了,但也学会玩手段了,说不得只好你多委屈些。” 徐渐清话说得温柔。他身后的心漪苦笑着勾了勾嘴角。他借文煜的事故意恼了江蒲,又在自己这里连宿了几日。虽不知他夫妻俩在玩甚么花样,可是这两日院子里已是风言风语的传得可厉害了。 那些丫头婆子。多在私底下议论自己,一个个都在咬着耳朵。(.)说是是自己构害了小公爷,挑拨了爷和奶奶。就连她们看自己的眼神,都透着几分戒惧与不屑。 他连月钱的事都知道得这般清楚,哪里又会不知道院子里的谣言。可是他却是一声不做,任由那些人胡传,再就月钱的事,就凭他的精明。焉能不知原故,却偏要这般说,难道他望着自己学着罗绮一般持宠生骄,大吵大闹。 尔后,他们夫妻就好寻着个由头,把自己给赶出去!可悲的是,自己明知他夫妻俩的筹谋盘算,可看着近在咫尺男子微蹙的眉峰,即便是做他手中的棋,自己也是甘之如饴。 “爷从哪里听来的瞎话。可真真是胡沁。奶奶不过是照规矩办事,哪里就克扣了!”说着,她便将原故说了一遍。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徐渐清已微微的打酣了。 忙完了月钱的事。各处田庄的租子、并各家亲戚的年礼都陆陆续续的送了来。而各家送年礼来的婆子、媳妇都是本家有些体面的,少不得要陪一陪,徐渐敏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坐在堂上陪客总不大像, 所以,年礼这桩事便由江蒲管着。而她又再三托刘如君帮着徐渐敏,管一管田庄的账目。刘如君嘴上是答应着,每日也过来陪坐着,却是不管事的,只在旁边呆坐相陪。 这日晌午姐妹俩刚歇下,正洗手呢,忽听外边吵嚷了起来。徐渐敏微蹙了眉尖沉了脸色,不等她吩咐,珍格儿已挑帘子出去,喝问道:“姑娘还在屋里呢,你们闹甚么?” 珍格儿跟着徐渐敏进出回话,历练了几日,问起话来倒也是有模有样,听着她问,那个和丫头吵嘴的婆子,虽是不不甘,却还是住了口,只拿着眼睛瞅那个丫头。 珍格儿顺眸看去,见一个名唤宝琪的二等丫头,铁青着脸站在廊下,一双大眼睛又红又肿的,显是适才哭过。 她们这些丫头多是打小一起大的,颇有些姐妹情份,珍格儿见她红着眼,而婆子又不时地拿眼睛剜她,心头登时火起,快步走过去,挽了宝琪的手:“姐姐何必同她们生气,有话只管回奶奶、姑娘就是了。”她拉了宝琪就往徐渐敏那屋去,一面又叫管事媳妇道:“去,把大奶请来。” 刘氏院中的这些婆子,见徐渐敏一个没出阁的姑娘,素日里又不受宠,不过暂时帮衬着管管事。因此,她们倒还真没把徐渐敏放在眼里,故尔那婆子明知徐渐敏在,也还敢和宝琪拌嘴。 但这会听见珍格儿要去请江蒲,她又惊了起来,大奶奶的手段,她可都亲眼见识过的。大奶奶若是来了,自己怕是没好果子吃。 院子里那些婆子都忙笑说情相劝:“好姑娘。奶奶、姑娘事忙,为着这么点小事何必去惊动,咱们有不是,姑娘们只管教训就是了。” 珍格儿冷笑着抢断:“姑娘在屋子里办事,你们不是不知道,还敢这样吵闹叫嚷,都有这样的本事了,咱们哪里还敢提教训二字。”言毕,丢了她们拉着宝琪就往厢房去。 和宝琪拌嘴的婆子,听了这话急得团团乱转,求告于一众管事媳妇,“好侄儿媳妇,这可怎么好呢,些些小事怎么就惊动了奶奶。” 府里管事的多是些年轻媳妇,而刘氏院中的这些婆子,一来仗着自己年老,二则她们又无事求到那些管事面前。因此上,素日里对那些管事都是眼孔望天的。 这会见得她们在珍格儿好里吃了鳖,一众媳妇心里都大赞痛快。再听得那婆子求告,都故意笑道:“婶子只管放心,大奶奶虽说是行动爱恼,却是极讲规矩的,只要婶子们没错,怕她怎地!” 她们这么一说,那婆子险些不曾哭出来。另有一个婆子。看着她们兴灾乐祸的神情,心下忿忿,瞪了她们一眼。叫了个小丫头吩咐道:“去,把陈嬷嬷请了来。” 和宝琪拌嘴的那个婆子,听了这话满面感激。“这可是多谢嫂子了。” 而一众管事媳妇却在旁边冷笑连连,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当初流桐院里的方婆子,说赶不就赶出去了。这位大奶奶眼里可是只认规矩的! 那婆子正在抹眼泪,就见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江蒲进了院子,而陈婆子就跟在她身边,半躬着身子,不知那里奉承甚么,说得江蒲捂着嘴直笑。那婆子登时觉着心里凉了半截。 棉帘子一打起来。江蒲就听见道细细的哭声,抬眸一看,却见徐渐敏面色不大对。她一面坐了,一面问道:“这是甚怎么了?”说着,又瞅向站在地上身形略丰,直抹眼泪的丫头。 虽说江蒲与她没甚交情,却也知道她素来老实木讷,不大讨刘氏欢喜。但就她这份老实,却让刘氏很放心,这回刘氏出门。特地留了她看屋子,不过就是看重她老实的性子。 徐渐敏见问冷哼了声,“宝琪,你也学给大奶奶听听。太太不在,连这样的笑话都出了!” 宝琪拭了泪,略带哽咽地道:“因着李相公家的少夫人怀了身子,明慧找我来要些阿胶。我记着有一份上好的阿胶,太太留了小半在家里,我怕正屋里进进出出的人多手杂,就交给管茶房的杨嬷嬷拿着,不想我今朝管她要时,她竟说没有这回事,硬说是我弄丢了混赖她。东西是小,太太屋里莫说一点子阿胶,凭着再贵重的东西丢也就丢了,可是……”说着说着,她又委屈出眼泪来了。 江蒲却问道:“姨娘屋里一样有份例的,怎么就跑到这里管你要了?” 宝琪止了哭声,呆瞅着江蒲,嗫嚅着嘴道:“这,我也没有多问,又不是甚么贵重的物事,姨娘来讨太太不在家,我还敢说不给么。” 江蒲张大了嘴不知说甚么才好,这丫头倒真是大方。要知道刘氏屋里的阿胶可都是宫里送来的呀!她虽不知道价钱,可听刘氏往日说话,也知道价值不菲,不料到了这丫头口中,却成了一般物事,真真是败家啊! “刘妹子,这事你知道么?”江蒲忽地想起,刘氏可是托了刘如君照管,这样的热闹怎能不拉上她一起呢! 刘如君听她点了自己的名,只好回道:“我早起就在这里和敏丫头一起核账了,外边的事我倒是不知道。” “我是妹子,那阿胶你可记得是谁收着的?”不论她俩个怎么争,反正肯定是少了份阿胶,虽不是甚么大物件,可硬生生就是在她刘如君手上丢的! 这个道理刘如君岂能不知,因此她一双手在袖子底下猛扭着帕子,面上迎着江蒲似笑非笑的神情,强做镇定,“这些日子,我早晚间都到上房转一圈,就是怕少了东西。在屋里的确是没见过阿胶的影子。” 宝琪也道:“可不是么,太太动身前一晚,收拾好东西,我就交给杨嬷嬷收着了。” 陈婆子在刘氏院中混了半辈子,那些个甚么得兴,她哪里不知道呢。因此听了这事,心里真是又气又恨,太太才能出门几日,就这般不消停!眼孔浅也就罢了,偏还叫人拿住个把柄。然而恼归恼,那些婆子都是自己半辈子的姐妹,总不能看着她,因着这么点小事,就吃大亏吧。 “宝丫头也是糊涂,太太不在家,奶奶、姑娘有多少事要忙,这么点小事你也闹,屋子里没有只管叫人去库里拿就是了,咱们家还缺这点东西。” 刘如君只求自己干净,因此也道:“是呢,且先取了阿胶给姨娘送去才是正经,可别误了她的事!” 江蒲、徐渐敏只是吃茶,也不言语,宝琪噙着双泪不敢就去,陈婆子凑上前,道:“奶奶、姑娘且先吃饭,下午诸大人家可是要来人的。” 她这里话音未落,窗外有人高声骂道:“太太不在家,这院子里的人就不把姨娘放在眼里了么!拿一份阿胶拿了大半天,也不见送去半点药沫子.你们等着,待老太太回来,咱们狠命地回一回,看谁能舒服过得年!” 听见骂声,江蒲低垂的眉眼泻出一抹笑意。连素来闷不做的李氏也来搅乱,这日子还真是有意思啊!(未完待续) 087、该撵就撵 徐渐敏本就阴沉着面色,听了外边的骂声,越发铁青了脸,冷笑数声,喝令陈婆子道:“去把她给我叫进来!” 陈婆子修得纤细的两弯长眉,早拧成了个精细的小结,配着她圆阔的脸庞,看着极不相衬。听了徐渐敏的话,不由瞟了眼江蒲,偏偏江蒲只顾着吃茶,连头都没抬。她只好咬了咬牙,答应着退了出去。 如今时妆流行纤秀的细眉,连陈婆子那张面饼脸,都硬要配上新月眉。而这个明慧秀气的瓜子脸上,偏画出一对近乎菱形的雁翅眉,不过衬点漆似的眼眸,倒很是精明干练。 明慧才刚行了礼起身,徐渐敏就不冷不热地开口道:“太太不在家,姨娘越发谨慎些才是,也好给下边的奴才立个规矩。你倒好跑到上院大呼小叫,这成甚么样子了!”身为嫡女,徐渐敏对姨娘本就没甚么好感,再加上李氏有老太太护着,平日虽是谨慎持礼,可她部总觉着李氏压自己母亲一头。 难得有今日这个机会,她自是要好生发作一番。 陈婆子听她这般疾声厉色的教训,心里一阵阵打鼓,虽说这个明慧只是姨娘的一个丫头,可她名份上却是老太君屋里的一头丫头,若真是闹得彼此不高兴,待得老太太回来,徐渐敏多多少少要吃些亏。 可是这会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徐渐敏又是动了气,自己一个做奴婢的倒是不好劝,一双眼睛直瞅着江蒲,向她求救。 而明慧正辩道:“奴婢并不是奶奶、姑娘在这里,实在是她们太欺负人了,奴婢才一时失了规矩。” 徐渐敏面上怒气未退,正要回驳斥。江蒲抢在前头问着她道:“你这叫甚么话,就是我和敏丫头不在,这上房正院就能由得你们这般叫嚷吵闹么?如今老太太、太太不在家。我倒是劝你们安份些才好。”教训完了,才又问她:“姨娘屋里一样是阿胶的,为甚么跑到这里来要?” 明慧眼眸间虽还透着不服。面上却摆出了恭顺的神情,“一来是咱们屋里的不多了。二则也是太太这里的更好一些。” “陈嬷嬷。”江蒲也不和她多废话,“你去库里拿一份上好的阿胶给姨娘送去,就说是我说的,太太不在家,屋里的东西咱们也不好私自做主。库里的也是好的,让姨娘且先将就着使吧。” 陈婆子听了江蒲的话,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长吁了一口气,赶紧拉了明慧道:“姑娘跟我来吧,莫要误了姨娘的事。” 她正要转身,又听徐渐敏吩咐道:“嬷嬷顺带着就叫丫头们摆饭了。噢,对了,把杨婆子也叫进来,我和嫂子有话问她。” 陈婆子原以为这么一折腾,她们会将这事就丢开了,没想到徐渐敏竟揪住不放。偏偏这会当着明慧的面,自己又不好替她们开脱、遮掩。咬了咬牙无奈地退了出去。 杨婆子见这么久没叫自己,满以为陈宝瑞家的会帮自己兜着,正说要家去吃饭,却听陈宝瑞家的叫道:“杨嫂子。奶奶和姑娘叫你呢。” 杨婆子听罢登时手足俱冷,又不敢违拗,哀求地望着陈宝瑞家的,可惜这会陈宝瑞家的实在是顾不得她,叹了一声,劝道:“快进去吧,别叫奶奶和姑娘等久了。” 杨婆子知事难挽回,只得一步步挨进了屋,见小丫头端了小几子进去,在里间摆饭。便缩在纱橱后偷瞧江蒲的脸色,待见得她言笑宴宴,心头才安定了些。 待得小丫头把碗碟撤了,姑嫂三人又用过了果子后,珍格儿才从里间出来,扬着下巴冲杨婆子道:“进来吧。” 杨婆子忙应着随她进了屋,才要见礼,江蒲就说道:“宝琪说那份阿胶她交在你手上的,你说没有这回事。可刘姑娘却说,她这些日子在上房没见过。这会当着刘妹妹、宝琪的面,我再问一次,那阿胶到底是你到底有没有收着?” 刘如君刚从丫头手里接过手炉,听了这话,不由斜眼向江蒲瞅去,眸中带着淡淡的怨忿。(.)没想到她竟然在这里等着自己,她随口一句话,自己连日来对那些婆子的讨好可就全都白费了。 杨婆子这会可没心思去怨忿刘如君,想要否认,可她瞄着江蒲冰刃似的眼神,假话硬是说不出口。只好垂着个头,无措地站在地上。 “我劝嬷嬷还是开口说了的好。”徐渐敏抱着手炉,微微前倾了身子,“事情总要说清楚了才好,嬷嬷就是这会熬着,咱们了不起就是把嬷嬷同宝琪一起锁了,等太太回来,由太太亲问就是了。”言毕,她缓缓坐正了身子。 那杨婆子却扑通地跪下来,哭着把事情交待了出来。 原来因着刘氏不在家,院子里这些上夜的婆子,便都呼朋引伴的吃酒赌钱。那日晚上该她上夜,多灌了几杯黄汤,就把那盒子阿胶拿了出来,弄了一点炖了给大伙当是尝鲜。原也是想着,少了一点太太也不会问。谁曾想到了次日天明,那盒阿胶却遍寻不着,她悄悄地问过当天晚上一起赌钱的婆子。 虽说众人都吃了酒,记不大清,可是隐约都觉着是二房顾婆子偷拿了去了。然而一来无凭无据,二则,她和顾婆子前姐妹俩个,出了事也牵连自己。二来,东西是在自己手上丢的也不敢声张,所以这事也就瞒了下来。 本想着过两日到库里寻一点阿胶补上,不想李氏今朝突地跑来要阿胶,因此才闹了出来。 江蒲听了向刘如君笑道,“照她这么说,妹妹可要好生谢过姨娘,不然的话,等太太回来,妹妹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刘如君虚应着笑了笑,江蒲又向涂氏道:“顾嬷嬷即是二房那边,弟妹不在家倒不好处置她,且锁到二门外叫人看着。” 涂氏应声去了,江蒲的眸光才看向杨氏。“至于你么……”说着,忽地微微笑了起来,转向刘如君道:“母亲既托了妹妹照看院子。她如何处置,还是妹妹拿个主意吧!” “甚么,我?”刘如君万分震愕。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蒲。 徐渐敏一愕之下旋即恍然,大嫂子这一手还真是进退得宜。刘如君若是从重罚了杨婆子。院子里那些个婆子。难免记恨在心,她一个寄住的外客身后无势,在这院里往后怕就是难站了。 就算娘亲有意帮她,可她若连几个婆子都搞不定,她这颗棋子便就弃定了。 可若她这会有意纵了杨婆子,一点阿胶虽不是大事,可娘亲却是再三嘱咐了她。帮着照看院子的。事到临期,她却做个老好人,娘亲嘴上不说甚么,可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刘如君渐从震愕中回过神,清秀的脸上漾起斯文甜美的浅笑,“嫂子这是为难我呢,我一个外客虽说太太嘱托了我,也只不过白守守屋子,哪有处治人的道理。况且嫂子、妹妹都在,又怎么轮的着我一个外人指手划脚。” 江蒲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个刘如君平素看着罕言纳语的,没想着却有这样的急智。这一番话在情在理,亦将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妹妹这话在理。倒是我糊涂了。”江蒲一面说,一面就叫桑珠道:“把院子里的婆子都叫过来,我有话吩咐。” 桑珠应了,珍格儿和梅官却已然小跑了出去。 院子里那些婆子,素知江蒲的手段,听得她传唤忙忙的都赶了过来。一个个都垂首站在屋里,等着挨训。 江蒲冰冷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们,出言如霜,“按说你们都是太太手里使了多年的嬷嬷,该是帮着我和敏丫头管束下边才是,没想着哇,惹事的倒全是你们。先是二爷那边,把个大姑娘都闹病了,这才几日呢,这院里就闹出了贼。原先我还想着给你们留些脸面,如今看来,竟留不得的!”说着,喝令涂氏道:“把杨婆子拉出二门打十板子,再把她从太太院里革了出去。” 屋内那些婆子一听,都惊得抬起了头。这位大奶奶的胆子也忒大了吧,太太不过临委她办几日事,她就敢撵一个嬷嬷出去! 就连徐渐敏、刘如君也都睁大了眼睛瞅着江蒲,她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奶奶,板子先打着。撵不撵人的,等太太回来再说不迟。”涂氏有些担心地劝道,毕竟太太不在家,奶奶就撵了她院子里的人,这事着实是有些过。 杨婆子这会才送被撵的震惊中回神,哭着磕头道:“老奴再也不敢了,请奶奶饶过这一遭。” 江蒲瞅着杨婆子冷笑道:“饶过这一遭?只怕我饶了你这一遭,往后的日子你们还不知要兴出甚么事来呢!你们若心里真有些个戒惧,前些日子二爷院子里那么多人挨了训,你们就该记在心里,多加谨慎才是。可你们呢?照旧吃酒赌钱,何曾有半点戒惧之心!况且太太动身前,再三交待我莫要顾着做好人,不论谁犯了规矩,一律清白处置。怎么到了你头上偏使不得么?”言毕,厉声喝令,“给我拉出去!” 涂氏见她说到这份上了,叹了声,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进来,把杨婆子一路架了出去。 听着杨婆子的号啕哭喊,那些婆子身上直冒冷汗,耳边又响起江蒲冷厉的话语,“今朝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其他的人我且不追究了。可往后再有吃酒赌钱的,一例全撵出去!” 那些婆子一个个秉声敛息,连大气都不敢出。她们原以为大奶奶动手打人已算是手狠,没想着她还敢撵人出去。在徐府中长辈屋里使唤的人,在年轻主子面前,都是有几分体面的,尤其是这些年长的嬷嬷,二奶奶当家时,可都是紧赶着巴结的呢。而这位大奶奶,还真是好大的魄力呀! 江蒲正训着人,陈宝瑞家的,拿了个大纸包,满面忧容的,急急的走了进来,放到江蒲面前摊开,“奶奶,请看。”(未完待续) 088、硕鼠硕鼠 江蒲就着陈婆子的手一瞧,原来是些核桃肉、芝麻、枸杞,她还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有个媳妇走来禀告,诸家的年礼已经送来了。 “把那些婆子引到花厅上候着,我就来。”江蒲一面答应着,一面就往外去,又向徐渐敏道:“这里的事,你且先问着。” 徐渐敏起身送道:“嫂子放心吧我心中有数的,你快过去吧,免得人家说咱们不知礼数。” 诸家那些的婆子坐在花厅里吃着龙团茶,小声地赞叹着徐府的富贵,虽然诸、徐两家官阶差不多,然吃穿用度上却是相去甚远。 一时,她们听见江蒲进来了,忙止了话头起身见礼,并交礼单呈上。江蒲则笑着让坐,又问了她们府上诸人的好,因着她惦念着里边的事,本想着随便应酬两句就算。 不想诸家一个婆子,忽地说道:“今年的乡试,府里的表少爷和三公子,一个是解元,一个是拿了第二。明春的会试指不定就状元、探花了。” 江蒲不大明白她们的意思,但也顺着话客套恭维:“哪里呢,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听说诸相公也是在前十以内的,明春大比过后,指不定就是个翰林学士了。” 诸家几个婆子互瞅了几眼,“呈奶奶吉言了,咱们太太但不巴望那些个。只望着相公娶一门贤妻,安安稳稳的也就罢了。偏偏那些官媒说的,不是不中太太的意,就是不合相公的心。倒是……” 江蒲没容她把话说完,抢断道:“偌大的个金陵府还怕寻不出合你家心意的女孩儿么?况且你们相公也还年轻。哪里急到这样了。” 诸大良和他婆娘,但是没敢想和姜家说亲,人家是勋贵世家,瞧着如今这势头姜家那小子,过得两年指不定就封爵了。诸家不过是个四品外官,无权无势的,凭着甚么去说人家姑娘? 只是他们夫妻经不住儿子的闹,所以才让家下婆子送年礼的时候,探一探口风。[] 诸家那些婆子也都是听话听音的人,听江蒲这般说。便就把议亲的话丢了开来,只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吃了回茶,她们见江蒲有些神色不宁,便都起身告辞。江蒲直将她们送出二门,又再三再四地说。“替我问府上好,让你们太太得空就过来坐坐。” 那些婆子答应着去了,江蒲待她们转过了弯。才回身往刘氏院中而去。她一进院门,就见廊下站着两名垂首打颤的男仆。而徐渐敏姐妹俩则坐在堂上,软帘挑了起来,大片的日头铺洒在屋内。 江蒲瞅了眼廊上立着的两个男仆。抬脚进了屋,一面又问:“好好的。把他们唤来做甚么?”她还未说了,就见屋了里丢着好几包赤豆、核桃、莲子之类的东西。她面上一愕,正要问,徐渐敏已怒冲冲的道:“二嫂子真是当得好家呀!”她一边说,一边指着地上那些东西,“大嫂子瞧瞧,人家不要扫尾货全在咱们府中库里堆着呢,更可笑可恼的是,这些东西还是咱们费了大价钱,当是上好的买回来的!” 不论是江蒲还是姜朴。这些东西的好坏她都分辩不出来的,但见徐渐敏气得脸色煞青,这话多半是真。 “我竟不知。咱们府竟里养着一群大老鼠!” 众人听了江蒲的话,都悄悄地伸手抹汗。陈婆子心里更是怨死了李氏。皆是因着她要一点阿胶,竟弄出这么大的事。库里这点子事,府里当家的心里都有数,就是太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睁。可如今瞧着她姑嫂二人的模样,怕是不能善了吧! 江蒲在徐渐敏身边坐了下来,面上虽带着笑,可逼向那二人的眸光,却如利刃出鞘。嘴上又向陈婆子道:“陈嬷嬷,少不得让大家辛苦些,只怕库里滥竽充数的不止这些呢,趁着这一回,咱们也清理清理。” “已差人去了,然库里东西多怕是没那么快。” 江蒲的眸光依旧盯着那两个差不要晕过去的男仆,缓声道:“慢些倒是不打紧,只不要替人瞒昧遮掩就好了。”说着,她斜了嘴角一笑,向那两名男仆道:“你俩个真真是逼着我和姑娘做恶人呢,晌午的时候,我才撵了一个婆子出去,你们又给我闹出这样的事来,这可叫我怎么办呢?” 她话音才落,徐渐敏就冷笑着道:“瞧瞧,求情的来了,倒是好快的消息!” 江蒲循声看去,见心漪一脸焦急地站在外边探头探脑,垂首一笑,“是了,我都忘了余兄弟可不是咱们心漪的亲大哥么!心漪啊,你即来了就进来说话吧。” 心漪从门边挨了出来,低着个头走进屋子,跪在江蒲、徐渐敏面前磕头道:“求奶奶、姑娘开开恩,且饶过兄长这一遭。” 江蒲还不及开口,徐渐敏已冷笑着道:“饶过?满库里的拣不出一件好东西来,你叫我怎么饶他?” “求奶奶饶过奴婢兄长,奴婢愿意去家庙里和罗绮做伴!”在心漪想来,就算江蒲不是故意寻兄长的麻烦,但只要能收拾了自己,她心里一痛快,指不定能饶过了兄长。 至于自己,待得太太回来,只怕江蒲也没甚么好果子吃。然而关心则乱,她全没想到,当着那么些人的面,江蒲就是有心应她,也应不下来。况且江蒲倒还真一时没起起,余成海是心漪的兄长。 她满眼里只瞅着常瑜,这么一闹,常家算是被全赶了出去了!老实说她心里多多少少有几分忐忑,打发杨婆子,是为了做个铁面无私的样子,毕竟一个茶房里的婆子,刘氏也不会与自己计较。再则之前自己还处置了二房的,也不至于让刘氏太没脸面。 可常瑜就不一样了,当日事情闹得那么僵,刘氏尚且没有把他给赶出去。莫说甚么没有凭证的话。刘氏有心要拿把柄,打死他都有多。 可是刘氏却闭口不提,还让常瑜在买办的位置上坐着。显然她还是顾念着常家的。自己若真是趁着她不在,把常瑜的位置给撸掉,好容易才挣来的管家权,只怕是难保住了。 况且还牵扯着心漪,自己真要把他们都赶了出去,恐怕刘氏要以为自己拿着权,就开始清除异已了。 可若不处置他们,那么多眼睛瞧着。难免要落人口舌。而心漪的话却给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她佯做大怒,一脚踹开心漪,立起眉毛骂道:“你拿我当甚么人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因着你才找你兄长的麻烦么?”说着,侧了头抹起压根就没有的眼泪。“你自己也摸着良心问一问,这些日子我莫说苛待你,连重话都没有一句。就是月钱也让桑珠私底下补给了你。我自己痴心傻意地想着。只要你养下一儿半女的,就抬你做姨娘,咱们姐妹俩个也学一学娥皇女瑛,不曾想……”说到这里江蒲实在是把自己恶心住了。无法继续,只得拿帕子掩面。借着假哭呕了几口。 江蒲这般大哭大痛的,徐渐敏和刘如君都过来相劝,就是陈婆子也一面呵斥着心漪,一面劝江蒲道:“她一个奴婢,奶奶说声不好拉到二门外打板子就是了,何苦自己这般伤心。” “嬷嬷说得好轻松!”江蒲猛地放下蒙脸的双手,两眼通红地盯着陈婆子,“我进这屋话还没说两句,库里的事都还没问清楚,心漪就给我扣了那么大一顶帽子。我再要像嬷嬷说的那般。还不又成了金陵城悍妇了!” 陈婆子被她呵斥的无言以对,徐渐敏则冷笑地道:“大嫂子怕担了恶名,我却不怕的。”说着向陈婆子。“且把他两个给锁到外边去,待得库里的东西点算清楚了。再看怎么处置。” “这……”陈婆子为难地看向江蒲,毕竟外头的买办,不像内院的婆子赶也就赶了,他们手上那么些事,总要办些交接,再则说了买办的人选一时也挑不出来呀! 刘如君冷眼旁观,心下倒是有几分的得意。原先她是盘算着让兄长娶了徐家的姑娘,可在徐府越久,她便越觉着自己当初的想法荒唐可笑。 徐府是甚么样的人家,就算兄长高中了状元,徐府也未必能看得上他。可自己却不一样,虽说做不成徐府正经的媳妇,可凭自己唤刘太太一声姑母,做个侧室贵妾总是可以的。将来兄长在仕途上得了意,自己再养个一儿半女,也就和正房奶奶差不多了。 最最主要的是这段日子以来,刘太太话里话外也透着这个意思。再则说了,徐渐清虽不是甚么清俊才子,然他那副举止做派岂止那些寒门子弟及得上的? 所以,她巴不得江蒲与心漪闹破了脸,最好是江蒲再惹得徐渐清不喜。 徐渐敏见自己使不动陈婆子,登时大怒,站身指着她的鼻子,喝问道:“怎么,太太不在家,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陈婆子怎么也没料着,自家姑娘一离了太太就这么大的的主意,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又不好驳回,正想寻个借口。江蒲拭了泪,开口向徐渐敏道:“罢了罢了,咱们何苦做这恶人,只把库里的东西点算清楚,依旧打发他俩个回去,待得太太回来,咱们回过话再处置也不迟。也免得人家说我以权谋私!”说到最后一句时,江蒲的眼眸正横过心漪。 徐渐敏听江蒲这么说,也只好做罢了,直瞪着门外两人,喝道:“还站在这里做甚么?等着领赏么!” 常、余二人这才抹了额上的细汗,谢了恩,一溜烟的去了。屋里陈婆子一迭声地叫人拿巾子、打热水来,又亲自上前替卷袖子,服侍江蒲洗脸。 心漪正要上前帮忙,梅官将身一挡,冷声道:“不敢劳动姑娘。” 陈婆子瞅了眼,劝道:“姑娘回屋歇着去吧,这里有咱们服侍呢。” 心漪瞅了瞅江蒲,这才眼泪汪汪地退了出去,刘如君过了一会,寻了个借口也跟了去,江蒲瞅在眼里,心头飞快地掠过一抹微笑。(未完待续) 089、木头人掀大浪 “姐姐且留一步。” 心漪刚出了院门,就听身后有人唤道,回头看去却是刘如君,她心上一愕,屈膝见礼:“刘姑娘好。” “姐姐快别如此!”刘如君急步上前扶起了她,携了她的手,且行且叹,“大嫂子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她也实在忙得不行,脾气难免也就冲了些。待得太太回来,大家伙求求情,太太看在你面上,总不会太过为难你兄长的。” 心漪虽与江蒲不大合,但江蒲的出身摆在那里,且这段日子看着她当家掌事,心里倒是敬服的。 因此,刘如君的这番话,直说得她心底冷笑连连,暗自鄙夷轻屑,如今不过只是太太透了些口风,八字都还没开始写呢,况且大爷、大奶奶都还没松口。说好听些,是一位表姑娘。但凡刻薄些,也就不过是一个投靠来的穷亲戚。还真就把自己当主子奶奶了?她真要进了门,莫说自己了,恐怕连奶奶她也不放在眼里了。 “多谢姑娘了。”心漪淡漠地行了一礼,扬眸直视刘如君,神色间全没有半点的恭敬,“婢子也不是头一日服侍奶奶,她的脾性清楚的很,哪里就能记恨上了。至于说我兄长,他自己不争气我也没脸去求太太,到时候要怎么罚就怎么罚。少了这份差事,只怕还清静些!” 刘如君本以为心漪受了江蒲一场气,有人来宽慰必定是拉着抱怨天抱怨地的。没想到心漪反倒帮着江蒲说话,她脸上又是震愕,又是不甘,偏还要挤出笑脸来,原本清秀的面容上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怪道人都夸赞姐姐,能这般宽谅体贴也着实是不容易。”刘如君还待要继续扯闲话。恰好到了叉路口,心漪站住脚,行礼道:“不敢劳烦姑娘相送。且请回吧。”言毕。也不用刘如君说甚么,便自扬长而去。 把个刘如君气得直咬牙,心里发狠道:“你且等着。看将来怎么收拾你!”她嘴里嘀咕着,一转身见江蒲和徐渐敏就在身后。吓了老大一跳,勉强笑道:“嫂子和妹妹这就回去么?不然一起吃了晚饭再走吧。” “不用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要到各外看看去,该下钥上锁的趁早关了,咱们也好安心。” 徐渐敏原先因着刘文远的关系,总愿意和刘如君亲近。可是越和她相处。徐渐敏就越是看不上她。看着好似一个斯文姑娘,也知书识礼的,且还做了一手好活计。可偏偏长得一双势力眼。 最最主要的是,徐渐敏日常与她闲聊,听她在言谈之中,颇是看不上自家兄长。 刘文远不愿进府,从她口说来是刻板迂腐。刘文远在府中悄然无声安守清冷,在她眼中是不知世故人情。对于科考刘文远向来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 而这在刘如君眼中,简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因此她成日挂在嘴边的就是。刘家就指着你光耀门楣,你怎好如此不知上进! 偏偏这些,都是徐渐敏看重刘文远的地方。起先,徐渐敏还会应和、解劝一两句。可听得多了。难免就觉着刺耳了!尤其今朝早上,刘如君又和自己埋怨,说兄长不知规矩,既不来给太太、老太太请安。这会考中了解元,也不知去谢过大哥。 徐渐敏听了不免有些个动气,在她看来,刘文远这样的男子,是即使素衣寒服立于华锦丛中,亦能谈笑如若的。就像书上所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回也不改其乐。 更可气的是,她满心的忿恼还不好明摆在面上。便就只有拿旁的事撒性子了。可叹刘如君对徐渐敏的心思,却是浑然不知。 听徐渐敏这么说,她上前挽了道:“我和你一同去吧,回来咱们好一起吃饭。[.超多好看小说]” “不用了。园子后边那几道角门,可有得走呢。”徐渐敏推开她的手,又向江蒲道:“我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把那几道门关了才是。不然那些上夜的婆子,专会图方便,夜里只往后门上进进出出,到时候丢了东西说都说不清楚。” 江蒲点着头道:“这话很是,深宅大院的就该门户严谨些。你既往园子里去,我就往老太太院里去看看,这些日子都忙糊涂了,都没过去瞧瞧。” 她姑嫂二人,说完话径自转身而去,直接无视了刘如君。这可为难死跟在刘如君身边,名唤瑛儿的小丫头了。她本只是刘氏院中一个粗使丫头,被刘氏派给刘如君。 虽然众人交口称赞这位刘姑娘,说她性情宽和,待人亲厚。瑛儿原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上回她和李姑娘争执落水,自己离得不远,所以她嘴角边那抹阴森森的浅笑,是瞧得分外清楚。 自打那以后,瑛儿对她多少有些犯怵,尤其是在她不高兴的时候。 且不说瑛儿委屈巴巴地,瞅着江蒲离去的方向。独立在甬道上的刘如君突然“呵呵”轻笑出声。把瑛儿着实吓了一掉。 回头看去她微抬着头,侧脸的线条被夕阳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而眼角还闪烁着亮光。 刘如君用力地吸回眸中的酸涩,深呼了口气,脸上便再也瞅不出半点难堪,缓步上了院门前的石阶,回眸一笑,“傻瑛儿,还呆站着做甚么,还不进去。” 江蒲一行人刚迈进李太君的院门,李氏就从里头接了出来,“今朝明慧冲撞了奶奶,还望奶奶千万宽谅些个。” “姨娘说得哪里话。”江蒲一面拉了李氏的手,一面道:“倒是我对不住才是,难得姨娘管我要一回东西,偏偏太太又不在家,我也不敢私自做主。姨娘且耐着性子等一等,我已经吩咐人往外边药房买去,明朝一早就给姨娘送的来。” 江蒲的眸子,一直噙着笑盯在李氏面上。这个素来不声不响的木头人,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她虽不管家理事,可老太君院里的事都是她经手的,库房里那点小动作,她要说不知道,江蒲是一千一万个不信的。江蒲只是不明白,李氏为甚么要挑这个时候挑明?或者说,她为甚么要挑明来! 她和王篆香不是一路人么,当日印子钱的事,虽扯上了常瑜,可处置了他媳妇后,谁也没去认真追究他。现如今李氏又为甚么把他给卖了呢?难道是见风使舵,眼见着王篆香不顶用了,就想和她摘干净? 毕竟凭她的身份,刘氏是不可能和她站到同一条线上的。抛开老太君不说,她也就自己和王篆香这两个选择。那么……她是想要同自己结好么? 但从今朝这件事上来看,她可不像是想和自己结盟的意思呀。虽然是把常瑜给踢下去,可余成海,他明面上是因着妹子做了徐渐清的通房丫头,才被抬举上总买办的位置。 然王篆香当家这么几年,就连常瑜媳妇都挣上了内府总管事的位置,可常瑜却一直屈居副职。若是余成海差事办得妥贴也就罢了。但就今朝看起来,他分明是满头的小辫子。王篆香不动他,只有一个原故-----是动不了他! 府里老太君是不管事的,那余成海背后的人,也就不言自明了! 如今刘氏不在,自己把总买办给办了,刘氏回来,自己怕是没好果子吃吧。 江蒲暗忖着李氏的心思,脸上带笑脚下已随着李氏偏厅,小丫头捧了茶上来,李氏亲自奉了,“罢了,我也就是说太太屋里的好一些,才跟奶奶讨的。既是到外边买去,也就是几个钱的事,我自叫人送些去也就完了。” 桑珠、陈婆子听了这话,无不微蹙起眉头,这位姨娘原是极好说话的,没想着太太不在家,她也敢这般和大奶奶说话了! 江蒲直视着李氏的眼眸,心里却笑了起来,当着那么些人的面,驳自己的面子,李氏她是驳给谁看呢! “姨娘这是为难我了!”江蒲跟着剧情沉了面色,将茶盅重重地往桌案上一搁,“太太不在家,我怎好私自就把她屋里的东西给人了。” 李氏绷了半晌的脸,才冷笑着道:“只怕奶奶倒是想给,却给不出吧!” “李姨娘!”陈婆子疾言厉喝,“奶奶倒是以礼相待,你自己也该尊重些才是……” “陈嬷嬷。”江蒲抬手打断了陈婆子,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李氏,“姨娘即知道原故,又何苦为难我呢?” 既然李氏先说破了,江蒲也没甚么好瞒着的,况且正好顺着话探一探李氏的心思。她且先把厅里的小丫头都谴了出福彩,才压着声音道:“姨娘是不知道,为着那点事心漪也跑来和我闹。说甚么只要我饶了她兄长,她情愿和罗绮做伴去,姨娘听听这叫甚么话?叫外人听了去,只怕又要说要是悍妇、恶妇了。难不她大哥做那样的事,还是我指使的么!” 江蒲一面说,一面微微红了眼圈,偷眼瞅了李氏平静无波的面容,叹息了声接着道:“我也是被她闹得没有法子了,只好且先把他二人拘了起来,且等太太回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待江蒲把话说完,李氏盯着江蒲的眸子,缓缓说道:“奶奶何必同我诉苦,太太即把府里的事,都托给奶奶,府里自是有奶奶说了算!这些日子奶奶不是威风的很么!减月钱、打板子,撵婆子,桩桩件件可都不是小事!”(未完待续) 090、尽在不言中 “李姨娘。”陈婆子厉声打断,挡在江蒲面前斥道:“奶奶敬重你是半个长辈,你也莫要太过了。真闹了起来,三相公面上须不好看!” 陈婆子喝声未了,江蒲却在李氏的眸中看到了极浅极浅的微笑,登时恍然大悟,借着吃茶掩去了嘴角的笑意。心里叹道,陈婆子到底算是个老实人,竟没听出李氏的话外之音。 今日的余成海就是当日的方婆子,都是刘氏手中的弃子。不然就凭着刘氏的手段,焉能让人这般轻易地就抓着了短处。再则说了,刘氏若真心想护着他,只需在言语间透出一两分,这份账自己还是要买她的。 就算刘氏不信自己,也还有徐渐敏呢。她今日那般咬死常、余二人,只怕刘氏动身前,还真和她交待过甚么呢,不然依着她素来装淑女的性子,怎地就动了那么大地火呢! 江蒲只是很好奇,刘氏手上的后备人选是谁,依着她行事做风,绝不可能把总买办的位置放空,可一直以来,也着实没见她取中甚么人呀! 至于李氏么,江蒲斜眼瞟去,正听见她挑着陈婆子话里的漏洞回道:“陈嬷嬷这话我就不懂了,你我说话,怎地就牵扯上了三相公!” 刘氏不在陈婆子的身份,终究是要吃些亏的。况且李氏这话又正问在点上,一时间陈婆子还真是张口中无言,只有干瞪眼的份! 说实在的,江蒲对李氏的佩服还真不是一点两点。她利用刘氏的一颗弃子把常瑜拉下马,以示和自己结盟。然这步棋的风险未免大了一些,换做自己可没这份信心。 头一件,她凭甚么肯定余成海是刘氏的弃子?如若不是,待得刘氏回来。就算不会明着为难她,可暗地呢?老太君总不可能时时护着她吧。再说了谁能保证不出错呢?就算自己能不出错,还有身边的人呢!去年刘氏不就借着徐孜需教训儿子的时会。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么。 其二,她又是凭甚么认定自己能参破她的用心?万一要是自己真当她是故意挑事,认真和她斗上。她那边舍了王篆香,这里再把自己给得罪了。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么! 有那么多的不确定因素,李氏怎么就敢走这一步呢。 江蒲心底赞佩感叹着,脸上偏摆出冰冷的神色,噌地站起身,怒视着李氏,冷笑了两声,“谁把话往三弟身上扯了?三弟是姨娘生养的。这话怎么就说不得了?至于那几件事,我也问心无愧。姨娘心里若不痛快,待太太回来了,只管向太太说去。太太若是要罚,我也认了!” 说罢,转身而去。 陈婆子自己适才虽和李氏争了几句,可见江蒲这般不给李氏留情面,心里不免有忐忑,随着江蒲的步子,忧心地道:“奶奶也该给姨娘留些脸面。就是不看三相公的面上,也看老太太的情面。这般给她没脸,待得老太太回来,只怕奶奶要吃亏呢!” 这会江蒲刚出了老太君的院门。听了陈婆子的话,站住脚转回身盯着院门,冷笑道:“左右老太太看我不惯,也不怕再多这一桩了!” 而在立在廊下的李氏,僵硬的线条软化出淡淡的笑纹。这一步棋多少有些冒险,可这险却不得不冒。渐止越来越出息了,他需要的帮助,也不再只是银钱。 就他这点年纪,就算是考中了状元,也只能在家候补。而这候补里头学问可大了去,有些人候了一辈子也没能补上。有些人补是补上了,去得尽是些穷乡僻壤,再不然就是在冷板凳上一坐多年。 想要谋一个好位置,有个好前途,光有钱那是不成的。当然有徐孜需在,自己倒不用多操心。可是渐止年纪太小,至少要四五年后,他才能入仕途。 如果渐止真是进了前三甲就更要命,本朝立国以来,圣上亲点的三甲,皆是入翰林任编修。而尚书省的官员皆是由翰林出身。 每三年一次的殿次翰林院至少进三人,还不算那些托了关系挤进去的。可尚书省统共才几个官位,若无人帮扶,区区一个七品编修,只好在散官的位置上蹉跎一辈子了。 可渐止那个年纪,就算徐孜需有心相帮也使不上力呀! 所以,儿子想要在仕途上走得顺畅,终归还是要指着两位兄长,说到底其实就是指着徐渐清。明眼人都看出来,刘氏已然做出了选择,徐府将来的当家人十有八九就是老大了。 况且自己冷眼旁观,那位大奶奶也不是全心向着刘氏,将来她们婆媳妇之间或是闹了起来,自己指不定还能坐收渔利。 因着这几个原故,自己一直想借机和江蒲示好。可是在刘氏眼皮子底下,她还真是不敢有动作。就刘氏的那双毒眼,随便一瞟就知道自己在打甚么主意了。 刘氏离府,可谓是天赐良机。虽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李氏也要放手一试。 万幸,自己终究是没有看错这位大奶奶,只是两道眸光,她便心领神会了,比着当初的王篆香真不知强了多少呢! 只要能牢牢扒住徐府的当家人,渐止的前途便就能顺坦许多了。想到这里,李氏不由长长地吁了口气,自己终究是赌赢了这一把。 就在江蒲和李氏唱大戏的时候,徐渐敏已领着婆子到院子后边关角门,一圈走下来,终于是最后一道了,徐渐敏忽道:“嬷嬷们就往这边出去吧,免得又再往前饶远路。” 那些婆子传话跑腿的,在她姑嫂跟前侍候了一日,本就有些个疲累了。只是主子没有开口,她们也不敢说走,这会听得徐渐敏这句话,都感激道:“到底是姑娘心慈,体谅咱们!” 徐渐敏笑了笑,“这有甚么的,嬷嬷们快去吧,明朝早些进来也就是了。” 那些婆子答应着行了礼,从角门里退了出去。徐渐敏看着上夜的锁了门,自己拿钥匙,带着珍格儿一路向刘文远的住处而去。 “姑娘,咱们还是回吧,这叫人瞧见了可怎么说呢!”珍格儿一面说,一面四下张望。太太不在家,姑娘的胆子比斗都大,青天白日的居然敢跑去看刘相公! 徐渐敏嗔怪地瞅了珍格儿一眼,“你做甚么像做贼似的,惟恐人不知道么。我和大嫂子说了往园子里来看看,就是碰着人又怎么了!” 珍格儿听罢,落了心头大石,吁气道:“我倒忘了这茬了。” 话虽是这么说,徐渐敏却还是专捡小径走,因此待她主仆二人绕了个圈,到刘文远院门前时,已是掌灯时分。 徐渐敏站在梅花树下,看着院门下挑着的两盏灯笼,有些个近乡情切的意味,竟不敢上前了。 珍格儿到底是有些个害怕,见姑娘站住了脚,赶忙就劝道:“姑娘,不然咱们回吧!” “不!” 徐渐敏回答的很干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常遣珍格儿趁夜过来,可是刘文远却没有半点反映,当然他也不能有甚么大的动作。 问题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到现在依旧和看陌生人甚么差别!甚至还不如陌生人,他见到小丫头、粗使婆子还会笑一笑,可是他看到自己,永远都是一张刻板的脸。 自打娘亲一走,她就想过来亲自问上一问。一则她是不好意思,二来也是担心叫人撞见,三么她是怕万一把话说僵了,再难有往后。 但是再拖下去,娘亲可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自己就是想来也来不成了,况且不当面问他一问,徐渐敏总是不甘心的。所以今朝才提出往园子里来关角门,为的就是见一见刘文远。 徐渐敏否决了珍格儿的提意,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揪着帕子,迈步往院子走去。 刘文远这院子本就无人管事,那些婆子知道刘文远今朝被人邀出门吃酒去了,所以早起扫了地,就都都躲懒去了,也没留人看屋子。 好在刘文远有先见之明,在外头小摊上吃了一大碗热乎乎的鸡丝面再回来。他自己先笼了火炉,又把水壶坐上去烧,再将外边的灯笼挑起来,又打了桶冷水净了净面。 虽是腊月井水倒不刺骨,刘文远抹了脸换了衣衫,坐在椅子上,想起诸置今朝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诸置已不是头一回下贴子请自己了,之前的自己都推了。然他三番两次的相邀,刘文远心里不免好奇。 因此,他今朝才决心去瞧一瞧。刘文远本以为诸置是对自己有些个不服气,特地邀了一帮人来奚落自己,可万没想到他居然是为了姜家的那小姑娘。 也难为他走门路都走到自己头上了,他若是知道自己在徐府的境况,估计是要心疼那些酒钱了。今朝中午那一顿可是不便宜呢! 想起中午那顿酒宴,刘文远不自觉地咂巴咂巴嘴,若不是顾念着徐府的脸面,他真想叫店伙计把菜都装好带回来,这么个天也不怕会坏,足够自己吃上一两日了。 他正回味着晌午的盛宴,门外传来敲门声,旋即又响起道熟悉的声音,“刘相公在么?” 刘文远微微蹙了眉,待要不应,虽然这院子偏远,可万一叫人瞅见,自己可就说不清了。想着,叹息着应了声,走去开门。 “珍姑娘,在下说过了许多回了让你别再……”刘文远开了门,看着眼前微笑的面庞,登时哑了口。(未完待续) 091、温柔是把刀 还有数日衙门里就要封印了,徐渐清没甚么事就早早的回来。[.超多好看小说]先是和心漪一起逗着儿子玩,后来赵元胤来了,他将儿子交给了赵显家,又打发了心漪,拉着赵元胤往书房里去了。 心漪从正房出来到厨里备了点心,亲自端到书房外,却被守在门边的涂泰拦了下来,“姑娘服侍大爷多年了,他的规矩姑娘比旁人清楚,姑娘且先请回吧。” “我知道,这个就有劳涂大哥端进去吧。”心漪将小托盘交给了涂泰,毫不停留地转身而去。 涂泰看着手中的茶点,不免有些个犯难,大爷和赵相公议事的时候,只吃娘亲端进去的东西,当然这会大奶奶端来的也行。但这位心漪姑娘可不在其列呢! 他正踌躇着,已听徐渐清吩咐道:“端进来吧。” 涂泰应声进门,不等他放下托盘,赵元胤已伸手揭了盖子,“静之啊,你真是好福气呢!你这位小妾,既温顺又体贴,还不会持宠生骄。啧啧,除了容貌上略差一些,还真是挑不出毛病来了!”他一边赞叹着,一边拣了块梅花糕送进嘴里,“不错不错,甜而不腻,静之你们家厨子的手艺是越来越好……” 没等赵元胤说完,徐渐清便端了茶盅,淡淡地道:“这个是心漪做的,当年她专门和府里一个老嬷嬷学了十多种小点,为的就是搏母亲的一声称赞。”他的笑意并未抵于眸底,微凉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伤感。 心漪自幼跟在徐渐清身边服侍。说青梅竹马虽不合适,可的的确确是和他自小一起大的。因着心漪无父无母,徐渐清与她同病相怜,倒是把她当妹子一般看待,不论得了甚么好东西。总是留她一份。有时候宁可自己短一些。也要给她。 然而世事难料。徐渐清怎么也没想到心漪竟会靠向刘氏。说起来这也怨她不得,府里大小事,都是刘氏说了算,她一个丫头,要么被赶出去要么屈从,根本就没有的选。 话虽是这么说,可徐渐清心里到底还是有了怨忿。况且刘氏也不是白施恩的,她即把心漪捧做了通房丫头,那么心漪就得听她使唤。 那会徐渐清才刚从刘氏院中搬出来。身边只就心漪这个个通房丫头,院子里的大事小情,她桩桩件件都要回过刘氏。徐渐清嘴上不说。心却是一点点的冷硬了起来。谁能料到当年相依相伴的人,最后竟是自己要全心堤防的那一个。 人便是这样,越是亲近,越容不下半点嫌隙。也越难回到从前。 随着年岁渐长,心机渐深,徐渐清倒是能体谅心漪当初的选择,毕竟今日的自己,不也是选了刘氏么! 虽能体谅,却不代表原谅。何况彼此早已不再有当初的心境,也谈不上原不原谅的了。再后来添了罗绮,又娶了妻,徐渐清要忙的事情越来越多,要瞒着刘氏的事也越来越多。 于是,心漪在角落里一冷数年! 若不是刘氏又兴起别样心思,徐渐清也不想再把心漪拉扯上。让她安安静静的在角落里度完余生,也算是自己顾念着一点往日情份。 可惜,素素的改变惊着了刘氏,她不放心了,便又使起旧手段。自己虽然一直不松口,可是内院的事情,又岂容得自己多话!况且自己到现在也只有一个庶子,做为徐家当家太太,为了广延子嗣,给儿子纳一房妾,说到哪里去也是大道理! 自己若反对,是为不孝!素素若反对,除了不孝还要再加一条善妒的罪名。 自己本是盘算着,只要刘文远高中了,再把徐渐敏说给他,刘氏自然就不好提那件事了。 可是,这些日子过下来,徐渐清发现刘如君竟是千万个愿意做妾的,虽说长兄如父,可是她自己要是愿意,谁还拦得住。李氏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再则说了,刘文远和徐渐敏的事,也是困难重重的。就算刘文远高中状元,出未必入得了刘氏的眼。 既然指望不上旁人,徐渐清也就只有把心漪这颗弃子再拣起来了! 赵元胤是知道他的心结的,听了这话,叹息着放了手中的糕点,正想说些甚么劝慰,忽听外边有人问道:“大哥哥在么?” 徐渐清倏地从沉忖中回了神,赵元胤微蹙着眉道,“这声音听着可像是那位刘姑娘啊。” 涂泰听了,立时转身要出去拦阻,徐渐清却伸手阻道:“拦得了这一回,下一回呢!算了,请她进来吧。”他一面说,一面取了棋子出来,向赵元胤道:“咱们许久没下棋了,下一盘给她瞧瞧吧!”话音未落,一颗黑子已落在了棋枰上。 赵元胤愣了下,笑着一撩袍子,“难得你有这样的雅兴,我自然相陪的。”说着,便在他对面坐了,落下一枚白子。 刘如君跟在涂泰后头进来,见他二人在下棋,福了福身,“如君倒是搅了大哥的雅兴了!” “原来是刘大妹妹,素素可还没回来呢,你有甚么事告诉心漪也是一样的。”徐渐清放了手中的棋,一副才瞧见她的样子,言下之意是,我和你没话说。 可惜徐渐清低估了她脸皮的厚度,这么委婉的话,刘如君直接当没听懂,“我是特地来找大哥哥的。”她边说,边羞答答地从丫头手上接过个包袱,“这双鞋子是我随手做的,只当是替兄长谢地大哥哥了。” 徐渐清与赵元胤互换了记眼神,笑着道:“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收妹妹的东西。” “大哥哥这话不妥,咱们兄妹在府里住着,多烦大嫂子照顾着。我除了针线也做不来别的,莫不是大哥哥嫌我活计不好么!” 赵元胤落了一枚白子。冷笑道:“刘姑娘,你好像谢错了人吧,即是烦着嫂夫人,你怎么谢起了静之来了!”他这话说的也算是重了的,偏偏刘如君还能笑回道:“我倒是想着谢嫂子。偏偏她怎么都不肯受。我只好来谢大哥哥了。再则说了夫妻一体。我谢大哥哥也就是谢了大嫂子了。” 刘如君一面说,一面把包袱往徐渐清怀里塞,“这鞋子我是照着大哥哥的鞋样做的,大哥哥若是不收,我可就只有丢了。” “丢了多可惜啊。”赵元胤一面说,一面夺过了包袱,“我和静之的大小是一样的,给我穿也是一样的!” 刘如君瞅着赵元胤,恨得牙根直痒。强笑道:“赵大哥若是喜欢,改日我再做了送来。这一双鞋……” “你别听他胡说!”徐渐清抢回了包袱,又瞪了赵元胤一眼。“他的鞋子多了,哪里还要你做!至于这个,我且厚脸皮收下了,往后你可千万别再如此了。怎么说你也是客人。哪里能劳烦你呢!再则说了,你才刚替母亲做了那么大一副绣品,又病了一场,这么个冷天正该好好保养身子才是,倘或病了,叫咱们怎么过意的去!” 徐渐清语声温柔,刘如君晕晕乎乎地,不知不觉就被他送出到了堂屋上。 “涂泰,去叫人抬乘小轿来送刘姑娘回去。” “是。” 刘如君自进徐府以来,徐渐清对她都是冷冷淡淡的,何曾这般关心怜惜,温言细语了。所以,尽管徐渐清是在赶人,可刘如君心头依旧是甜得像蜜一样,当下羞红着脸道:“不用麻烦人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说着,扭身就要跑。 “不成。”徐渐清一把拉住她,“这会天都黑了,你又没拿个灯笼,路上倘或跌了可怎样呢!”他一边说,一边催促涂泰去备轿。 刘如君被徐渐清拉着手腕,虽隔着厚厚的袖子,可还是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刘如君毕竟是个年轻女子,且又对他有情,这会子满心里只有甜蜜,哪里会想徐渐清为甚突然对自己温柔了起来。 “真的不用了,路上还有戳灯呢,哪里就能跌了!”她心里虽是欢喜,可到底有些害羞,说着,挣了徐渐清的手,不不及走,丫头们打起了帘子,江领着丫头、仆妇走了进来。 刘如君看到她,心下一惊,正想解释,不想江蒲已笑盈盈地上了前,“哟,妹妹怎么在这里呀?” “我……”刘如君正不知如何开口,徐渐清帮她回道:“刘大妹妹是给我送鞋子来的。” “送鞋子,送甚么鞋子?”江蒲明知故问,眸中还闪烁着极真诚的迷惑。 赵元胤在旁看着,怎肯不插一脚,“噢,她说多谢嫂夫人这些日子的照顾,所以给静之做了双鞋,以表谢意!”他说着就把那双鞋拿了过来,“这针线还真是不错呢。比你们府里针线房上的好了许多……” 立在江蒲肩下的梅官冷哼道:“谢奶奶,礼倒送到大爷这里来,姑娘的礼数还真是奇怪啊!” “梅官!”江蒲瞅了眼那双鞋,先喝住了梅官,再伸手拿鞋,嘴上笑道:“果然是一手好针线,我是怎么都做不出来的。”正说着,她突然“哎哟”一声,鞋子正好掉在了火盆子里。 “快快快,拿起来呀!”徐渐清和江蒲嘴上说得急,人却站着不动,那些小丫头试试了几次,才把鞋子从火盆分拿出来,可早就烧得面目全非了。 徐渐清看着烧得乌黑泛焦的鞋子,冲着江蒲重重哼了声,拂袖而去。 江蒲得意非凡地向刘如君道:“刘妹妹真对不住啊,我就是这般毛毛躁躁的。” 刘如君极力地握紧拳头,好容易才忍下了泪,这些鞋可是自己用了三个晚上才做成的,就是她那么一“失手”就全完了。自己还连怨都不能怨一句。 “不打紧的不过是双鞋,我再做一双就是了,这会不早了,我就扰嫂子了。”刘如君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向江蒲略一福身出了院门。 尔后,一路急奔向兄长的院子,这口气若不找人倾吐倾吐,她一定会憋炸开的。(未完待续) 092、不做连理枝 刘文远看着站在门外的徐渐敏,面色一僵,愣怔着发呆。 “怎么,刘相公不请我进去坐一坐么!”之前徐渐敏还有些胆怯,但刘文远开门的那一刹那,反倒镇定了下来,即来之则安之。 “徐姑娘请。”刘文远斯文有礼的侧身让路,只是面上却没有半点情绪,甚至还不如适才对着珍格儿,至少还有一份不悦。 不过徐渐敏也没去计较这些,进了堂屋坐下,四下一打量,微蹙了眉,“刘相公这屋里怎么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那些个奴才也太不像,等明朝我问清楚来,可是要好好……” “是我图清静,把人都打发了出去。”刘文远亲倒了一杯粗茶奉上,尔后却转身进了里间,把客人单独丢在了堂上。 徐渐敏主仆二人正纳闷,刘文远已拿了一个大包袱出来,“我一直找机会,想把东西还给姑娘,既然姑娘来,正好就带回去。”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了包袱,不光是徐渐敏给的银钱,就连她送的一些鞋袜衣袍,都原封不动的叠放着。 “刘相公你这是甚么意思!”珍格儿瞅了眼东西,先就跳了起来,这个人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 而徐渐敏非但不恼,反而越发地敬重他了,微微笑道:“这点东西刘相公何必放在心上。” “这些东西对姑娘而言自是不值一提,然刘文远一介寒士受之有愧。所以。还是请姑娘把东西拿回去吧。” “受之有愧?”徐渐敏纤细的手指轻摸过衣袍,扬眸道:“恐怕刘相公不想受的并非这区区贱物吧!” 既然徐渐敏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刘文远也不含糊,退开一步拱手道:“姑娘抬爱,文远本不当辞。然家徒四壁前程难测。实不敢做非份之想……” 刘文远在那里文绉绉的。[]徐渐敏恍若未闻地站起身道。“天也不早了我且先回去,这些东西你若是真心不想要,拿去送人也好,丢了也罢,反正我是不会再收回去的。”言毕,潇洒转身,留下满面愕然的刘文远。 “不知好歹的东西。”落在后头的珍格儿给了他一记冷哼,才追着徐渐敏而去。 刘如君一路急行而来,眼见得就要到兄长院门口了。却见两道人影从院中出来,借着月色一瞧,竟是徐渐敏主仆俩。她登时止住了脚。掩身树后。 没一会工夫又见自家兄长,跟在后头追了出来,虽离着远了听不分明。但两人之间的神情,刘如君却看得一清二楚。自家兄长素来是个闲淡之人。诸事都难上心,难得他也会露出着急的神色。 看来,他和徐渐敏之间,多少是有些甚么的。至于徐渐敏,人前端着装淑女,背地里却干着私会男子的事,还真是不要脸的紧。 唉,这姑娘,压根就忘了自己才刚私会过有妇之夫哇! “徐姑娘,你这么做叫太太知道,你挨训不说,旁人又会怎么看我?” 刘文远知道不趁着这会,把话说话清楚,以后就越加牵扯不清了。自己兄妹寄住于此实是出于无奈,他可不想和徐府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 他本就不甚在意富贵荣华,这些日子在徐府住着,冷眼旁观府中诸人的争斗,越发笃定了心中的念头。只待春闱一过,不论中与不中就带着妹子回乡。 毕竟像他般的家世背景,除非是入了三甲,不然是怎么也轮不上自己出仕为官的。而这却是正中他的下怀,因为他从来就不想走仕途这条路。 若不是父亲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再三嘱咐一定要光耀门楣,他甚至连科举都不会参加。(.无弹窗广告) 其实他一直不明白,父亲为甚念念不忘功名。自己家中颇有几亩薄田,一敞祖屋,不说富贵,却也是衣食无忧。农闲时节,还能课书授徒,日子过得何等逍遥自在,何苦一定要搅到这是非场中来! “刘相公,你这叫甚么话!”珍格儿听了刘文远的话,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差不多就要指着他的鼻子喝斥了,“咱们姑娘都不怕人议论,你一个男子倒是这般畏首畏尾的,倒真是咱们姑娘看错了人!” “珍格儿。”徐渐敏喝退了丫头,以一双冷眸逼视着刘文远,“你若真是这般想的,又何必追出来,你就不怕人来人往的撞见么?”她一边说一边逼上了前,刘文远退了又退,紧皱的眉头挤出丝羞涩。 徐渐敏平素冷静到无情无绪的刘文远,这会竟露出无措的样子,心里越加欢喜,嘴上却道:“刘相公,其实你的确是应该担心的。若是叫娘亲知道了,我只说是你缠着我,娘亲信也罢不信也罢,总是要站在我这边的,介时吃亏的可就只有你了。” 听到徐渐敏的威胁,刘文远反倒冷了神色,“姑娘何必如此戏耍在下!” 徐渐敏掩唇一笑,盯着刘文远的冷脸看了一会,径自转身而去。 刘文远目送她主仆身影去远后,心头长叹,真没想到素来稳重端庄的徐府大姑娘,发起癫来,比着村中那些乡野丫头还要吓人。 她们最多不过是,扭捏着送自己个荷包甚么的。可这位姑娘,唉…… 待着刘文远掩了院门,刘如君才从树后走了出来,嘴角上挂着意味不明的冷笑。 “瑛儿,你可看见了甚么?” 瑛儿在看到自己家姑娘的时候,就吓得魂飞天外了,这会听得刘如君冷声问道,她更是连忙跪了下来,结结巴巴地回道:“婢子……婢子……甚么也没看到!” 刘如君瞅着兄长紧闭的院门,冷笑着喃喃自语道:“大哥啊大哥,你可真是为难死妹妹了。” 江蒲气走了刘如君,吩咐人叫厨房摆饭,便阴沉着个脸,往走书而去。虽然适才自己狠狠的气了刘如君,可不是对徐渐清发一顿脾气,心里总是不大痛快。 只这么想着,江蒲心头便生出丝丝缕缕的酸酸甜甜。自己真是叫他给惯坏了,以前的自己何尝会向人撒娇生气。所有的开心、不开心都放在心底。 因为就算自己把不开心说出来,也不见得会有人在意。没人怜惜的眼泪,流了只是徒惹人笑话。 “等过了年,你带着这个上一趟京。不用急着回来,留在京里好好的帮一帮圣上。”徐渐清话音才落,忽听得帘笼声响,立时惊问,“甚么人?” 回头看时,却是江蒲微嘟着嘴立在门边,赵元胤摸了摸鼻子,揣了徐渐清递来了锦盒,调侃道:“嫂夫人兴师问罪来了,静之,你好自为之吧!”说着,他便偷笑着出了书房。 “素素,你还真生气了呀!”徐渐清微笑着,上前去拉江蒲。不想她却躲了开来,用下巴指了指摆在案上的茶点,酸溜溜地问道:“那又是哪个女人送来的?” 徐渐清冷了面色,怨嗔道:“你还敢说,本来咱们就只吃晚饭时见一见,这些日子你倒好,索性连晚饭都不回来吃了,你还有道理了!” 这些日子徐渐清都宿在心漪那边,虽然他一再说没发生甚么,可江蒲心里总是堵得慌,想问偏又不敢问,就鸵鸟的躲起来。 借着事忙,连晚饭都不回来吃。这会听得徐渐清提起,江蒲倒真的伤心起来了,把个眼眶都红了,偏要犟道:“我怎么没道理了,真真的是事忙。况且我不在,正好叫旁人看看咱们是怎地不和!等着你母亲回来,让人好到她面前学嘴去,也让她趁空再塞个人过来呀!” 看她强忍着泪水,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徐渐清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轻叹着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握了她的手捧到嘴边,突然用力咬了下去。 “哎呀!”江蒲原本还忍着的眼泪,登时痛掉了下来,一把推开徐渐清,嗔道:“你做甚么呀?” 徐渐清盯着她,缓级站起身,“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不在我面前忍眼泪的。所以,这是对你的惩罚!再有下次……”说着,徐渐清逼近前一步,牢牢地拽住江蒲的手腕,“可就不只是咬手指这么简单了!” 江蒲僵着身子,心头五味杂陈,说不清是甜蜜还是委屈,只能任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掉,另一只手不住地捶在他的胸口,呜呜地悲泣,“你混蛋,混蛋……” 徐渐清展臂将她圈入怀中,喃喃低叹:“素素,对不起,对不起……” 江蒲伏在徐渐清怀中哭得一阵,心里就舒服了,拭着泪从徐渐清怀里挣了出来,甜甜的笑容里有着无比的坚定,“我说过,我的爱情是比肩而立,风雨同舟,所以,你不用说对不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 “是了是了,根在地下紧握,叶在云间相触。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徐渐清爱溺地拧了拧她的鼻子,“偏你有那么些说道,也不知是从哪里瞧来的,偏要比做两棵不相干的树。连理枝不好么!” 江蒲摇了摇头,叹道“连理枝太过纠缠,哪里还有自己。” 徐渐清脸色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是涂嬷嬷已在外头请道:“爷、奶奶。饭摆好了。”(未完待续) 093、翻旧账? 小年夜前,刘氏几人终于回来了。顺便还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王篆香有身孕了。尽管府里已有两个孩子,毕竟都是庶出。 王篆香若是养下个儿子,那可就是正经的嫡子啊!一时间府中上下人等的眼睛都盯在了王篆香的肚子上。李太君如今虽不大喜她了,可她肚子里怀得可是徐家嫡子。 因此上老太太头回到家,头一句话就是免了王篆香的日常请安,又嘱咐徐渐明要多顺着她。 尔后又亲到他们院中,跟那些丫头婆子交待了一车子的话。而刘氏则顺着老太君的话,把府里的事情全交给了江蒲,甚至连她自己院子里的事,也一并交给了林素云。 王篆香心里虽恨,却也无法可想。只能是暗自咬牙,父们且等着,待我养下了儿子,看谁还得意! 次日早上,刘氏带着女儿、媳妇从老太君院中回来,才刚入坐,便就微蹙了眉问着江蒲,“上个月的月钱是怎么回事?怎么我一回来就听见有人在报怨?” “怎么就少了月钱了,我和嫂子哪一桩不是照规矩办……” “我没问你!”刘氏一眼瞪过去,徐渐敏只得住了口,转眸看向江蒲微沉着脸道:“还听说,我和老太太不在的日子,大奶奶威风的很啊!先是打了老二家的人,又把我院子里的嬷嬷赶了,临了把姨娘都得罪了!” 刘氏声色俱厉,徐渐敏瞅了江蒲一眼,面上有些怯怯的。 而江蒲却是神色坦然,从宝琪手上接了茶盏奉上。声音平缓地道:“这些事我正想细细地回禀母亲呢。”说着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缓缓道来,再有徐渐敏在旁不时应和帮衬一两句,刘氏面上的怒色总算是渐渐淡去。 最终,她叹息一声,道:“你到底年轻了些,办起事来直来直往的,也难怪人家心里埋怨。就好比那个月钱的事,咱们府里还在乎那几个钱么,何苦又招人埋怨呢!” “府里自然是不缺那几个钱,可既然府里有定规。自然是要照着规矩来的,况且恩典也该给得明明白白的才是。我虽帮着管事,可涨月钱的事,实该由母亲说了算!” 江蒲嘴上说着,心里却赞叹道。李氏好快的动作啊!老太君和刘氏昨天后半晌才到家,今朝一大早,刘氏就冲自己兴师问罪来了! 对于江蒲将好人让给自己做。刘氏颇是受用。这丫头溜须拍马的本事,可是又长进了。当下她摆起满脸的怜慈,拉着江蒲的手叹道:“你这孩子终究是吃了实心眼的亏。罢了罢了,在年前把上个月短的月钱都给她们补上吧。往后也照着先前的例给就是了。” 虽然王篆香怀孕在刘氏意料之外,可造成的形势。对她却最是有利,长媳虽贵可惜无子,底气总是要弱上一两分的。而王篆香,凭她的家世,就是养下了儿子,就凭她的家世,也还是要低人一头! 如此一来,两个媳妇都要巴结自己这个婆母,也算是个老大找个一个掣肘之人。不然,真等他当家做主了。哪里还会有自己的位置。 想到这里,刘氏面上的笑容不免又和蔼上了几分。 “这些都还好办,就是外边总买办的位置。太太看用甚么人好!”江蒲温顺地坐在刘氏身边,眼眸偷偷地瞅着刘氏的面容。说到底。在这件事上,她还是有几分拿不稳的。 听她提起这个事,刘氏的面容陡然沉了下来,却称赞江蒲道:“这件事你办得极妥贴,这种背恩忘义的东西是绝留不得的!”说着话锋一转,“只是时近年节,赶了他们容易,可要置办的东西实在是多……” “怎么,娘亲还要容着他们胡来么!”徐渐敏不忿地抢断,“嬷亲也去库里瞧瞧,堆得都是些甚么破烂,再这么下去,咱们府里的库房就成收破烂的了!” 徐渐敏嚷的大声,可江蒲的心却微微下沉,难道自己和李氏都料错了,余成海竟不是李氏的弃子么! “你这丫头才帮着看几天的家呀,就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刘氏横了眼女儿,转向江蒲道:“买办的事情零碎得不得了,且又是在年节下。倘或要东要西的,他们也熟悉些,猛地换一个人哪里能够像他们呢。咱们委屈些也还罢了,可是老太太年岁大了,没的叫她受了委屈,就是你二弟妹,如今也委屈不起。” 江蒲越听眉头便皱得越紧,这一回自己十有八九是赌错了,可是说到了这份上,自己躲也躲不得了,只得开口头号道:“那母亲看着如何处置才好?” 刘氏思忖了一回,慈和地笑道:“这也容易,把常瑜那小子打二十板子撵出去,算是给余成海一个教训。再把他降做副职,让方全顶了总买办的位置。那孩子素来老实木讷,玩不来甚么心眼,有他在上边看着,余成海也就安份了。” “母亲这法子果然是好!”听了刘氏的办法,江蒲打心底里笑了出来:“如此即不耽误置办东西,又惩治了他们,可真是一举两得。” 李氏的估算虽不全对,可也算是猜到了一半。只是不知,她若知道这会两个买办,俱是刘氏的人,会作何感想! 刘氏拉着江蒲的手,一双慈目盯着她一瞬不瞬,叹息道:“你这傻孩子,往后办事要多留个心眼才是。那余成海好赖是心漪的亲哥哥。虽说你是正房奶奶,没有看姨娘脸色的道理。然世间的事哪有绝对的,老大才刚在心漪屋里多宿了两日,你就处置了她兄长,就算是铁证如山,旁人没话说。可老大心里怎么想你?再则说了,心漪毕竟是打小就跟在老大身边服侍的,那么些年的主仆,总是有些情份在的,你多少也该顾虑些。” 听着刘氏不露痕迹的挑拨,江蒲乐得陪她作戏,掩在袖底的手,往大腿上用力一拧,眼眶登时红了,咬着牙委屈满面,“我又不是凭空白地的诬赖他,静之再糊涂,也不能为着一个犯了错的奴才与我置气吧!” 刘氏在路上就听说因着文煜的事,老大夫妇之间生出了些嫌隙。这种理由刘氏是不信的,凭着老大的精明,只用一只眼睛就能瞧破那种花招。 然而,他却疏冷了江蒲。其中的原故,估计多半是出在她这个母亲身上。一如当年的心漪,一旦他察觉着某人靠向了自己,他便就心生防备。 “就是啊。”徐渐敏也道:“大哥总不能这般糊涂吧,再说了,这事是一大半是我做得主,他要恼只恼我好了,犯不着牵扯上大嫂子!” “你给我闭嘴!”刘氏沉声喝断,一双圆眸怒瞪着女儿,“你也太欠教训了,我不过叫你帮着你嫂子看看家,你怎么就敢擅自做主起来。这会子若了事,还在这里胡乱嚼舌根,还不给我滚回屋里去!” 徐渐敏还待要分辩,陈婆子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衣襟,她才咬着下唇,万般委屈的退了出去。 瞅着女儿出了门,刘氏才拿了帕子,替江蒲拭泪,劝道:“我的傻孩子,所谓有一吐为快,这事老大他不能说出口,就只有放在心底。时日久了,你们夫妻难免可不就生出嫌隙来了么!为着个奴才实在是不值当,那余成海往后若是好了,自不用说。倘若他再犯,老大也就怨不上你了不是!” 江蒲一行哭一行委屈道:“我若是有心为难心漪,还用得着拐这么大一个弯么。再则说了,就是罚了余成海,她心漪也不亏甚么。我扪心自问待她也是好的,上个月虽革了姨娘、丫头们的月钱,可她院里的那一份,我却是拿着自己的份例给补上的……” 看着不住抹泪的江蒲,刘氏恍然又瞧见一年前,那个只会直来直往的莽丫头。这一年她虽变了许多,尤其是姜家出事后。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碰上了徐渐清,她也就没了平日里冷静、理智了。 而这样的素素,刘氏当然是更喜欢的,有弱点、有软胁的人才好控制么。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在这大宅门里当家理事,头一件要学的就是受委屈。” 江蒲听了心头一愣,刘氏这话倒是说的在理。大户人家的主母,明面上谁不是宽容大度和善敦厚,可背里呢,两面三刀蛇蝎心肠。于此,刘氏恐怕是深有体会吧! 婆媳俩正说着话,忽听外头吵嚷了起来,刘氏才蹙了眉,连山已拽着姜殳急步走了进来。 江蒲瞅了眼刘氏,怒声斥道:“当着太太的面,你们这是做甚么呢!” 连山不顾江蒲的呵斥,把姜殳往刘氏面前一推,厉声问他道:“旁人都说你指使着小厮,故意摔了文煜,这事是真是假,当着姑妈和姨婆的面,你给我说清楚!” “连山,你这是做甚么。殳儿,有话起来再说。”刘氏先呵斥了侄孙女,伸手就去扶姜殳。不想连山却站上前拦了下来,睁着一双泪眼,傲然道:“咱们姜家的人,敢做便就敢当,可是若没做过,旁人也别想赖在咱们头上。”(未完待续) 094、对质 瞅着哭得泪人一般的连山,江蒲心下叹息道,这孩子再长大些绝对了不得啊。这才多大的人啊,做起戏啊,竟是这般的自然。 文煜的事,自己都忘得都差不多了。经连山提起,江蒲才猛然记起姜殳当初和稀泥的初衷,为的就是要揪出背后的人。然这些日子以来,因着学里散学了,他日日都领着大黑在外疯玩。 自己也因着府中事忙,无睱兼顾。连山昨日才到家,今日一早就敢到刘氏面前来闹,显然姜殳这些日子是没闲着,他多半是拿了甚么把柄在手里。 “你只告诉姨婆,是谁乱嚼舌根子,姨婆自不放过他的!”刘氏一面说,一面说就要去扶姜殳。不想,连山却是冷笑道:“满府里的人都在议论,姨婆又不放过谁去。” 府中还从没有人敢像连山这般和刘氏说过话,刘氏虽不好斥责,面上却也是冷了神色。 “连山!”江蒲瞅在眼里,不得不开口喝道:“你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怎么和姨婆说话的呢!” 连山抹了泪,索性连江蒲一起怨怪上了,委屈地道:“姑妈可知道下边那些丫头、婆子是怎地说殳弟的么!说他心肠黑,有心要摔文煜,还说……”讲到这里,她瞅了眼江蒲,眼泪又扑籁籁地往下掉了。 江蒲愣了下神,连山下句话的意思,她不用听也知道是甚么。 刘氏却冷着声追问,“她们还说甚么了?” 文煜的事情刘氏本是不欲深究的,这种事情是明摆着的。自己前脚走,后脚两个孩子就出了事。府里统共就那么两个人。还用问是谁么! 这会虽不是捅破窗户纸的时候,但借着姜家姐弟俩敲打敲打,还是可以的。也好让某人脑子清醒一些,想要在她手底下玩花样,还不够格呢! 不过,对方即是冲着江蒲来的,自己还是坐壁上观的好,只由他们闹去。 “还能说甚么,不就是说姑妈容不得文煜么!”姜殳的冷嗤把刘氏的眸光从连山身上吸引了过来,“也亏得那些人想得出来。文煜是甚么人?姑妈是甚么人?有做娘的容不下儿子的么!”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盯着刘氏,意味不明。 刘氏瞅着江蒲的眸光是又气又怜,责备道:“你这孩子这样的事,怎么也不来和我说。” 江蒲正要开口。就瞟见连山丢过来的眼神,就连姜殳也略带紧张的看向自己。江蒲在心里轻哼了声,自做主张的家伙。这会知道给我打眼色了,早做甚么去了!我偏不叫你们如意! “母亲莫听他们胡说,媳妇并不曾听过这样的话。”江蒲低头否认,可言辞间的委屈。却让刘氏越发笃定了心中的想法,“说到底这也怨不得下边那些人。在你手上出的事,自然就只浑赖在你身上了。这样的气我可是不知受过多少了。” 刘氏的话大出姑侄三人的意料,照着适才的情形,刘氏应当勃然大怒,喝令彻查才是,怎么反帮着那些人说来话来了? 两个孩子愣着神,江蒲转了几个心思,倒是弄明白了刘氏的用意,心里虽是冷笑,可事到如今也只有顺着形势走下去。 况且姜家姐弟敢这样闹。到最后未必就能如了刘氏的意。 “母亲说的是,所谓清者自清,我只一心待文煜好。旁人自不好再说甚么的。” “姑妈说得好容易。”经江蒲那么一缓,连山也回到了状态中。“难道殳弟就由着那起小人冤枉不成!” 刘氏适才听了江蒲的话,还真怕他们要半途而费,听连山这么说,心里欢喜,面上却蹙着眉,“那依你要怎么样呢?” 江蒲听在耳中,心头上掠过一丝冷笑,刘氏还真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啊! 然连山的一句话,却又把刘氏给的牵扯了进来,“咱们也不要怎么,只请姨婆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刘氏歪了头瞅向陈婆子,“是谁犯的事,你还记着不?” “哪里能不记得,可不就是那个毛躁躁的阿苏么。”陈婆子说着,又向连山道:“姑娘,怕是不知道,那小子已经被赶去庄子上了,姑娘若是要问,老奴这就差人去把他叫来,只是话怕要明朝才能问……” “不用。”连山果爽地道:“人我已经拉了来,就在外边候着!”说着,她便向喝道:“把人给我押进来!” 江蒲一直低首坐在旁边,听了连山的话,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刘氏实在是小看连山了,这一回,她想坐在旁边看戏,怕是不能了。 刘氏与陈婆子互换了个眼神,心下生出些毛毛的感觉,怎么有被人耍了的感觉。 她主仆二人还思忖着,几个腰圆膀阔了汉子,把姜殳的小厮全押了进来,阿苏更是小鸡仔似的,被他们丢在地上。 “小的见过太太、奶奶,小公爷、姑娘安好!”一众小厮哆嗦着身子趴伏在地上,声音抖得厉害。 刘氏随眼一瞅,自己拨给他用的小厮,一个不拉的全在这里。她微微微冷了脸色,不禁置疑起姜家姐弟的用心,可就这两半大孩子,能有这样的心思? 不然……刘氏心里想着,眼眸就向江蒲瞟去。 “大爷来了。”外边小丫头一声报禀,暖帘打起,徐渐清款步走了进来,“母亲叫我?” 刘氏睁大了圆眼,“没有呀。” “是我叫人请姑爹过来的。”连山福了福身,“还请姑爹恕我诳驾之罪。” 江蒲疾声斥道:“连山,你怎么如此胡闹……” “无妨的。”徐渐清阻了江蒲的话,“左右也没事,过来看看母亲也是应该的。” 刘氏心里虽是气恼,可面上慈详依旧,拉着江蒲坐下道:“小孩子家的,这也不是甚么大事,你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等事情问清楚了,要打要罚都由着姑妈、姑爹去!”连山说着便转向阿苏问道:“你说那日是回来替殳弟拿书,可我问殳弟,他却说是你说家中母亲病了,主动和他告的假……” “不对吧……”徐渐清慢悠悠地打断道:“那日殳儿可是应承下的呀。素素,当时你就在旁边坐着,我没有胡说吧。” 看着徐渐清将两道冰冷的眸光投江蒲,刘氏心里多少舒服了些,挪了挪丰腴的身子,调整坐姿准备看戏。 “他应下了是不假。”江蒲不仅以冷眸回视,嘴角甚至还露出冷冷弧线,“那是因着他当时只能应下。” 徐渐清笑了起来,“你这叫甚么话,难不成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应下?” “姑爹,你也太小瞧咱们姜家的男儿了!”姜殳抖着袍子站起了身,一脸肃容地道:“慢说一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就是有十把,我也不想应也是不应的……” “可你那日分明是应下了,这可不是我胡说,就是你姑妈认了。” “静之,你就不能容他把话说完么?”江蒲冷眸看去,面上一片冷肃。刘氏就坐在江蒲身边,斜眼一瞥,见她眸中微泛泪光,心下又乐了几分,险些不曾笑出声来 徐渐清哼了声不再做声,姜殳横了眼徐渐清后,缓缓道:“我之所以替阿苏应下,只是不想趁了旁人的心,姨婆不在家,府里闹出大事,背不是的可不就是姑妈了么!若是姑爹不信我时,只管问小七就是了。当日阿苏说他母亲病了,向我告假,我特地差小七送了十贯钱去。” 跪伏在地上的小七,听到这里,连忙膝行上前嗑头道:“确是如此,我从阿苏家回来的时候,还撞见方全大哥,他当我是乱逛,还狠狠地训了我一顿。只是那会,小公爷也没说阿苏他娘病着,只是让我送钱过去。后来我听说阿苏被赶了出去,也只当小公爷是宽慰他,才送钱去的。” 刘氏在旁边听得心里直是冷笑,一个在外边答应的小厮,当着那么些主子,话能说得那么溜,前因后果一丝不乱的,只怕是练了许久吧! 徐渐清则将眸光转到了阿苏身上,森冷地问道:“你还要说是替小公爷回来拿书的么?” 阿苏面如土色,只有磕头求饶,“小的知道错了,求大爷和小公爷饶过小的吧!” “要饶你也是不难!”连山从袖中摸出一张鸿祥钱庄的庄票,在他面前抖开,“你只告诉我,这一百贯钱你是从何而来的?” 阿苏震愕地抬起来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连山手中的庄票,嘴里嘟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像他这样的小厮,一个月也就两贯的月钱。一百贯,抵他四年多的月钱了。若说他当差久了也没话说,可偏偏选上来也不过才一年半载的。 且他父母又都在二门外,月钱少不说,也不像里边的仆佣,吃穿用度都有府里出。就他们那点月钱,要吃要喝要穿,打死也存不出这笔钱来的! 本来,他还能说当日的事情是自己疏忽,可如今又是谎言又是巨额庄票,要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信呢! 姜殳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得意翘起二郎腿,“姜家若连这点事都查不明白,还打得甚么仗!” 连山拿出那张庄票时,连刘氏都有一瞬时的震愕,姜殳这小平素看着纨绔胡闹,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手段,鸿祥是江南道最大的钱庄,钱存在庄上,庄票一分为二。取钱时,两张相合,方能拿线。 姜殳这小子不仅能查到他存钱在鸿祥,甚至还能拿到庄票,还真是不容小觑啊!(未完待续) 095、盘问 阿苏伏在地上,腊月天的,他的里衣都叫汗浸湿了,紧贴在身上冰冷冰冷的。屋里人虽多,可却悄静无声,这份沉默如巨石般,重重地压在阿苏的心头。 自己已然是得罪了大爷那边,再要把人给招出来,岂非两边都得罪了,自己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他还在踌躇迟疑,连山软绵绵的嗓音,幽幽说道:“难道你以为咱们查不出来么?不过是念着你跟了殳弟那么些日子,也算是周到小心,问你一句算是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我说我说!”不等连山说完,阿苏便磕着头道:“钱,是胡嬷嬷给的。” 江蒲当家也有些日子了,府里有头有脸的嬷嬷、管事,她都认得差不多,可这个胡嬷嬷听着是耳熟,却想不起是哪一个。当下随口就问道:“哪一个胡嬷嬷?” “就是,就是,就是……”阿苏就是了半天,才横下心道:“就是李姨娘屋里听差使的胡嬷嬷。” 这个答案着实是出乎江蒲的意料,她原本料定是二房所为,怎么又扯到李氏屋里去了!况且这事,明面上是李氏,可背后是谁,还用明说么? 想到这里,江蒲心下不免冷笑数声,亏得自己还觉着老太太人不错,她虽偏心老三,可至少不会像刘氏那般明着一套,背后一套。 喜欢便喜欢恼便恼,简单而直接。 可是没想到啊,她也能这般心狠手辣。文煜才多大的孩子啊,万一摔出个好歹,她于心何忍! 然而…… 江蒲心头终究还是有些不信的,今朝若说是老三渐止的嫡妻怀了身孕,老太太倒是有可能替老三扫清障碍。可现如今怀孕的不过是王篆香。老太太总不会因着她有了身孕。就前事不记了吧?再说了。老太太也不像事先就知王篆香怀孕。 退一万步说,王篆香这会可是巴结着刘氏呢,老太太总不至于去讨好孙媳妇吧!而且,就王篆香那性子,将来真得了意,未必就会顾着老三。 就算老太太糊涂瞧不透她的性子,可李氏呢?她前不久才和自己结了盟啊,把自己整下来,她可没甚么好处啊! “你莫胡乱攀扯!”徐渐清陡立起身。一脚踹翻了阿苏,怒喝道:“她一个月才几个钱,一出手就能有一百贯。你唬谁呢。” 江蒲向徐渐清瞅了一眼,这家伙还真是火上浇油啊! “她没有。可她姊姊有啊。”刘氏淡淡地吩咐陈婆子道:“你去把她们都给我叫来,小心着,莫要惊动了老太太和二奶奶。” 徐渐清听了刘氏的话。坐了回去。姜家两姐弟都得意的围坐在刘氏身边。尤其是连山,巴着刘氏又是递香柚,又是剥橘子,哄得刘氏揽了她,直赞她贴心。一面又把地上那几个小厮都打发了下去,只留下了阿苏。 江蒲眼瞅着陈婆子应声而去,心头越发的疑惑了,那个胡婆子不是李氏的人么?又关王篆香甚么事?或者,李氏想两边占着? 江蒲心里一个念头接念头的乱冒,手却伸了去拿茶,一个不稳一盏茶全打翻在她的身上。 “哎哟,奶奶可烫着了没?”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立在她身后的桑珠,话音未落就上来给她收拾,一面又埋怨道:“奶奶也不小心些,这可是才刚换上的热茶呢!” 刘氏也是一迭声问着,又怨责江蒲毛躁,再配合上她面上的心疼担忧,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她们婆媳亲如母子呢! “没事没事。”江蒲一面说,一面把湿了的裙子提起来些,“好在穿得多,倒也没烫着。” 刘氏横了她一眼,道:“亏得是这样呢,不然可怎么好。”说着,又道:“赶紧进屋去换套衣衫,且先将就着穿我的,这腊月天的一会茶就冷了,当心冻着了。(.无弹窗广告)” 江蒲应着起身,姜家姐弟也都跟担心地跟上前。一伙人簇拥着江蒲往内室而去。江蒲临去前,眸光不经意地瞟过徐渐清,清楚地看到他眸中的担忧,于是一笑告之,我没事。 刘氏见江蒲进了内室,转头见徐渐清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少不得开口训道:“你媳妇烫着了,你竟连问都不问一句,叫人看着成甚么样子!” “儿子,这就瞧瞧去。”徐渐清放了手里的茶盏,抬脚要走。 不想刘氏却叫住,“你且站着。” 刘氏开了口,徐渐清不好违逆,只有站住脚听训。刘氏却先嘱咐丫头、婆子们下去,顺便也把阿苏拉出去。 待得屋里只剩了她母子,刘氏才又向徐渐清开口道:“文煜的事你心里还不清楚么,怎么能怪到素素头上。我可是听说了,文煜伤着的日子,都是她在照顾,你这般冷待她,就不怕伤了她的心。” “母亲言重了,儿子哪里就冷待了她,不过是因着她要照顾文煜,儿子才到心漪屋里歇了两日。再则母亲也是知道的,咱们衙门里年底尤其的忙,如今她又管着家,咱们自然就见得少了……” “你莫要跟我打哈哈。如今衙门里可是封了印的。”刘氏如何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说来说去,不就是因着素素这会得了自己的倚重,所以他才远着她么。原先的心漪,自己也就由他去了,毕竟只是个丫头。然素素却是嫡妻的身份,自己也还有好些地方要用着她呢。这个徐渐清可该是好好敲打敲打。 不过刘氏也不想和徐渐清闹破了脸,当下她叹了一声,摆起慈母的神情,说起了软话,“你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到底不比亲娘。素素又是我嫡亲的外甥女,我管多了旁人只当我偏着素素。所以往年也都由着你们闹去。可这一年多来,素素也懂事了,你若是为着点没由头的事委屈了她,我是不依的。” “太太,两位姨娘来了。” 听得屋外的传报,刘氏打住了话头,只一双冷眸兀自瞅着徐渐清,应道:“进来吧。” “太太安好,大爷安好。”李氏和花弄影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她们身后除了胡婆子,还有一个身形矮胖的婆子,她俩个虽垂着头,却掩不住忐忑不安。 刘氏扶了李氏起来,又吩咐丫头道:“给李姨娘看坐。” 李氏连忙推辞道:“这可怎么敢当呢。” 府里的规矩除侧室,姨娘也罢侍妾也罢,在主母面前只有站着份。 “有甚么不敢当,咱们私底下哪里还有这么讲究。”刘氏笑盈盈地将李氏摁在绣墩上。 花弄影站在边上,有些个弄不明白情况了,适才陈婆子的面上,可是不大好看呢。这会,太太怎么又是这样,难道是自己估摸错了? 她一颗悬着的心正要放下,却听刘氏说道:“我今朝叫你们来,是因着素素有话要问,你们且等一等,她换了衣服就出来。” 花弄影听了这话,心头一阵乱跳。那两婆子更是变了脸色,惟独李氏一脸平静地坐在那里。 不大会江蒲换了衣服出来,刘氏先就问:“没烫着吧?要不要请大夫来瞧一瞧。” “不碍的,衣服穿得多,只是有些发红罢了。”江蒲应着刘氏,然垂首时,眸光似不经意地掠过徐渐清,感觉到他眸中的关切,心下虽喜,可也不敢真瞧过去,叫刘氏看出破经绽,这些日子的戏可就白唱了。 刘氏点了点头,才向连山道:“人我都给你叫来了,你有话只管问就是了!” 连山答应着,一双妙目从诸人面上缓缓拖过,吩咐金仆姑道:“去把阿苏给提进来。” 听到这个名字,胡婆子两腿一软,险些没有跌倒在地。就是花弄影并她身后的婆子,手都发起了颤。 金仆姑应声去了没一会,阿苏就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押进来,摁在了地上。 “你适才说,是胡嬷嬷给了你一百贯钱,你抬眸看看,那位嬷嬷可在屋里么!” 连山语速即慢,嗓音又绵软无力,可听在那几人耳中,却是不蚩惊雷。 阿苏答应着,抬了一双眼眸看去,只一会工夫,就指着胡婆子道:“就是这位胡嬷嬷。” “你胡说甚么!”胡婆子虽是吓得脸都扭曲变形了,可还是嘴硬地道:“太太、奶奶,我冤枉啊!我在姨娘屋里呆了多年了,府里这些小猴崽子谁不认得我,这小子犯了事就胡乱攀扯,还请太太、奶奶明察。”说着,她跪了下来,又求李氏道:“姨娘替我辩白辩白,我何曾就认得这个小崽子了。” 李氏却默然而坐,瞅都不瞅她一眼。 胡婆子见李氏不搭理自己,便膝行至刘氏脚边,哭求道:“太太千万莫信了小子的话,老奴何曾认得他了!” “这话你也不用和我说,我昨日才回来,能知道甚么。”刘氏的话不重,可听在胡婆子耳中,却好似被泼了一桶冷水。她心里直道,完了,完了! “胡嬷嬷,你这般急着辩驳做甚么?”江蒲不轻不重地道:“连山不过是说你给了阿苏一百贯钱罢了。许是你们私底下情份好,这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何至于就这样了。” 胡婆子听罢,整个人都怔住了,自己这是不打自招啊!慌乱之下,她只有抱着李氏的腿哭道:“姨娘看在我跟了多年的份上,救我一救吧。” 花弄影和另一个婆子,惨白着脸,虽然她们希望事情能在胡婆子那儿就了了。可是太太既然把自己叫了来,多半是已然知情了。 可她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太是怎么知道那一百贯钱的事的!(未完待续) 096、呼之欲出 李氏垂下眼眸瞅着胡婆子,叹惜道:“我连你犯着甚么事都不知道,可怎么救呢。[.超多好看小说]再则说了,你若真犯了错,我又能替你说甚么!你还是自己老实招了,太太心慈兴许还能饶过你。” 文煜的那件事,李氏事先的确不知。不过……这府分里能瞒过她的事还真是不多。 她这般劝着胡婆子,眼眸却向花弄影惨白的面上瞟去。看着她雪白的脸色,李氏心里只是发笑,她也太小瞧大奶奶了,这么小小一个套子,她唬得过谁去! 胡婆子正想往刘氏脚边爬去,却听刘氏道:“今朝可不大与我相干,你们只和大奶奶说去就是了。” 李氏听了一愣,看她这架式,是要把花弄影丢开了?是了,如今她手里有了王篆香,还要这个小妾做甚么! 胡婆子还不及转头看向江蒲,她已凉淡地问道:“阿苏啊,我再问一次,果真是她给你一百贯钱,使你害小相公的么?”她一边问,一边瞅了眼花弄影,再看了看刘氏恍然未闻的神情,心里冷叹连连,刘氏这个弃子的本事,还真是炉火纯青啊! 从方婆子到这会的花弄影,她每弃一个子,她就占一分的好处! 虽然,这会自己还不大明白这其中的原故,可猜也能猜出来。花弄影本是刘氏的人,却帮着旁人来害文煜,一个不听话的棋子,当然是早去早好。何况,还有旁人代劳。她何乐不为呢! “小的不敢胡说!”阿苏伏在地上磕了头,哆哆嗦嗦地道:“小的娘长年久病,家中着实是缺钱,见着那一百贯钱,就鬼迷了心窍。应了下来。还望奶奶宽谅则个。” 江蒲转头又问胡婆子:“他说的可有不实之处?” 胡婆子瞅了眼花弄影。磕头泣道:“老奴该死。求奶奶责罚。” 这倒是在众人意料之外,谁也不想着胡婆子会全担下来。(.好看的小说)花弄影听了,才要吁口气,就听徐渐清冷笑着道:“你以为你这般说,事情就过去了?且慢说你是不是拿得出一百贯钱来,就是拿得出来,若无人指使,你又为甚么要害文煜?”他一面说,一面就瞅向李氏。冰冷的眸子分明带着怨恨。 “这……”胡婆子跪伏在地上,整个人几乎要抖散了架。 “焦晃家的。”听见刘氏的轻唤,那个矮胖的婆子赶紧站了出来。刘氏又道:“你也劝你姊姊,这件事可不是她能担下来的。” 刘氏点破了两个婆子的关系,江蒲才知道,为甚么刘氏会第一时间就疑到花弄影头上去。她很明白。李氏达文煜得利太小,或者说根本就不无利可图。反而,还会惹祸上身。 可花弄影就不一样了,头一件这事若不闹破,谁也怪不到她的头。二来文煜真要有个甚么,对二房那是大大的有利,尤其是在王篆香怀了身孕的情况下。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直透心房。王篆香是不大可能的,首先,刘氏动身前三天,她还不知她自己会跟着一起去,那会名义上还是她管事,她未卜先知的可能性太小了。 再则,她才刚投向了刘氏,半点好处都还没捞着,不应该做这样的大动作。就算她有心要争,也要等着肚子里孩子出世才对。不然,若养下个女儿,一切就都白做了。 那么,背后的那个人,江蒲深吸了口气,缓缓合上眼眸,一双手在袖子下禁不住地发抖。 历史上为了要权势,兄弟操戈、父子相残、叔侄互戮的事是屡见不鲜。面对久远的文字,江蒲总是很理性,认为居上位者不据小节。 毕竟那些凭着血腥手段登上帝位的,都还算是有道明君。可当残酷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冰冷。[] 当日徐渐清拿儿子做棋子,她就无法接受。遑论此番的血腥直接,那还只是一个走路都还走不大稳的孩子啊,莫说与他血脉相连,就是无亲无故,又怎么狠心下这样的黑手! 焦晃家的苦着张脸,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只好呆站在那里。江蒲从震愕中回过神,冷笑数声,“怎么,嬷嬷连劝都不一劝么。如此……”江蒲敛了眸中冷笑,陡然拔高了嗓音:“仆姑,把她给我拉出二门,把姜家那几个家将叫来,好好审上一审。我就不信一个在内府当差的老嬷嬷,能比肃慎细作的嘴还硬!” 金仆姑答应了,正要叫人进来,花弄影急道:“且慢!”她一这声,可是把所有人的眸光都吸引了过去。只是她说得一句,下边却挤不出来了。 “花姨娘有甚么话要说么?”江蒲冰着一双眸子直盯着她。大有再不出声,连她一起拉下去用刑的架式。 “胡嬷嬷,你有话不妨直说,这事若说是你自做主张犯下的,是谁也不信的。当着太太的面,你也不用怕,谁还敢不让你开口么!” 花弄影也是急中生智,再怎么说,胡婆子总是李氏的人,只要她一口咬定了李氏,谁能往自己身上攀扯。 胡婆子尚还陷在惊吓中没有回神,焦晃媳妇却领会了自家姨娘的意思,急忙劝道:“我的姊姊,到了这会你还护着谁呢?真若是用上了刑,谁又护着你呢!” 焦晃媳妇的话,那是明晃晃的直指李氏。江蒲心中暗笑花弄影,刘氏都明摆着把你叫来了,你还能逃得开么! 胡婆子被自家姊妹一阵催促,总算是回过了神,当下抱着李氏腿大哭道:“姨娘,你救一救老奴吧!” “救你?你要我怎么救?”李氏犹是一副事不关已的神情,“你犯下这样的大祸,要我如何救你!” “姨娘。”花弄影冷冷地开口道:“胡嬷嬷她一个奴才。凭白无故的何苦去害小相公,莫不是她害了小相公,自己孙子就能顶了小相公的位置?” 李氏冷了神色,抬了冰眸瞅着她,“听花姨娘的意思。是我指使着她去害小相公喽?我倒要问问花姨娘我又是为着甚么?” 花弄影冷脸一撇。“这还用说么!” “自然是要说的。”李氏固执道:“这么大的事。总要说清楚道明白才是。” 花弄影冷眸一横,下了狠心道:“姨娘这么做,不就是为了三相公么。” 江蒲听罢,不由抬眸看向花弄影,没想到她还真敢开口。 “你胡说甚么。”果然刘氏开口了,“三相公是你能挂在嘴上的!” 然刘氏喝声未了,李氏笑了起来,“可我却觉着,二爷更的嫌疑更大一些呢!大爷子嗣艰难。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二奶奶又怀上了,二房可不就一枝独秀了么。” 直到李氏把话说完。刘氏也没有邮声呵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看得花弄影胆颤心惊,强自辩道:“咱们二爷也是昨日才知道二奶奶有身孕的事。姨娘可莫要混赖人,再说了,胡嬷嬷怎么说也是姨娘的人……” “咱俩个各持一词,说破了嘴也没有!”李氏陡然抢断,一张脸沉如深潭,只一句话就把花弄影逼到了死角,“想知道背后到底是谁,很简单,只把胡婆子拉下去用一回刑,她自然就说实话了。” “这话不错。”连山附和道:“不给她吃点苦头,说出的话也难信!只有熬住大刑的答案,才是真的。”她一面说,一面斜看向金仆姑,“把她给我拉下去,先招呼一顿鞭子。” 焦晃媳妇和花弄影这下可是急了,想拦又不敢拦。至于胡婆子早得都溺了,亏得腊月衣服厚,众人还闻不到尿臊,只听她扯着喉咙哭嚷,一时是太太救命,一时又是奶奶饶命,再过会又是姨娘救我,总之乌七八糟的,把屋里的人几乎都喊了一遍。 江蒲听着,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到时她乱咬一通可怎么办呢!她正要开口拦下,一直没有开言的徐渐清,忽地拦道:“且慢。杀鸡焉用牛刀。”说着,他踱到胡婆子面前,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说是姨娘给了你一百贯钱,让你去害文煜,那么她是甚么时候给你钱的?又是怎么吩咐你的?还有她为甚么要找上阿苏?你一字不拉的说清楚!” 胡婆子这会是连害怕都顾不上了,抹了泪,急慌慌地道:“钱是姨娘清早给的,她说难得老太太在、太太不在家,趁着这会工夫害了小相公,三相公也就出头了。至于寻了阿苏,一则他家里缺钱,二来,小公爷手底下人害了小相公,大爷和大奶奶说不定就生了嫌隙。” 她这话算起来没一个字是假的,因此说得外份顺溜。徐渐清不免蹙了眉头,她吓成这样,一时间哪里能编出这样的话的来!尤其是后边两条,听着可真了。 徐渐清正要再问,就听江蒲冷笑一声,“显见的你是假话了,太太动身的前三日,那天清晨,姨娘分明是在老太太屋里帮着收拾东西,哪里又多出一个姨娘来?” 胡婆子愣了下,连忙道:“不是姨娘亲手给的,她是叫旁人给的。” “噢?她是叫谁给的?” 这一回胡婆子也学乖了,没敢说明慧,只胡诌了个小丫头。 “这般机要的事,姨娘居然让一个小丫头转告你。”江蒲冷笑数声,拍案而起,怒声呵斥,“你把我和太太都当傻子么!” 刘氏此时道,“好了,我也乏了。没工夫听她胡说八道的,拉到二门前的空地上,垫两个大海碗让她跪着,不准给水给吃的,她一日不说实话,一日就不准起身!”说完,刘氏便转身进里屋去了。 外头的花弄影,惨白着脸色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看来自己这回是逃不掉了!(未完待续) 097、父子 江蒲满怀期待地猜测着,胡婆子能坚持多久。没想到才刚吃过了晌午,徐渐明妇就到刘氏这里自首来了。她和徐渐清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不免可怜起王篆香来了。 徐渐明的狠心比着他大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他自己做的事,却让怀了身子的媳妇来顶,这不要脸的也太过了。可叹王篆香偏看不清丈夫的嘴脸,甚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扛。 她到底知不知道,刘氏若真要计较起来,这个罪名休妻都有余了! “我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见着大嫂子管着家心里不服,因此才……”王篆香边抹泪,边就跪了下来,“媳妇知道错了,还请太太责罚。”她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抚上还不大凸显的小腹。 徐渐明也跟着跪下来道:“香儿这事虽做得糊涂,求母亲看在她往日照顾儿子用心的份上,饶过她一这回。再怎么说,她还怀着身子呢!” “你的孩子就是孩子了,你侄儿就那般不值钱么!”刘氏瞪着徐渐明,一张圆脸跟铁饼似的,两弯细眉几乎都要绷直了。在这件事上,她的的确确是有些气恼的。 文煜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真要叫他两口子折腾出个好歹,自己之前的谋划岂不是全都付著流水了。其次,二房明一套暗一套的作法,更是让她觉着自己受愚弄了。偏偏王篆香又怀着身子,连罚都不好罚。刘氏一口气出不来,自然是憋得难受。 “你们也不用来求我,只问你大哥大嫂应不应承。”即出不了气,刘氏索性把事情丢给徐渐清夫妻去,反正打从一开始。她就有心作壁上观。 徐渐明听罢转向徐渐清。正欲磕头。却被徐渐清拦了下来,冷声说道:“二弟莫要如此,我受不起!” “大哥,你千不念万不念,也顾念着小弟至今膝下犹虚。香儿也是一时糊涂,才犯下这样的大错。”徐渐明拽着兄长的手,说得情真意切,几欲泪下。 徐渐清毕竟是做长兄的,弟弟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多说甚么。却又不想就这般算了,于是沉着脸稍稍侧了身,丢了个眼色给江蒲。 “二叔这话说的。难不成咱们煜儿就该白生那场病!亏得是他命大,不然莫说是伤着小命,就是落下点残疾,这一世人也算是完了。你让静之顾念着你膝下无子。你媳妇有没有顾念着徐府如今统共就这么一根独苗!” 想起到现在还不能自由活动的文煜,江蒲不由动了几分真气,嗓门也就越说大,她换了口气,转向王篆香道:“你我虽有些个不和,可到底我也没大得罪过你。若是说为着管家的事,你只管冲我来就是了,何苦拿孩子撒气。你也是快要当娘的人了,就不怕报应在孩子身上么!” 最后那句话,江蒲虽是对着王篆香说,可眸光却瞥向徐渐清,然他面上却是一片坦然,没有半点愧色。倒是王篆香刹白着脸色,护着肚子跌坐在地上。 “大奶奶,你若是气不过,只拿奴婢出气,要打要杀全由大奶奶去。只求奶奶宽谅了咱们奶奶。”跪在王篆香身后的秋雁,满面是泪的膝行至江蒲面前,碰头有声。 江蒲横眼瞅向徐渐明,见他依旧是不动声色,心头的无明猛蹿了三丈高。再看王篆香主仆两个,她真是又气又恨,忍不住抬脚踹开了秋雁,瞪着徐渐明,咬牙切齿地道:“各人造的孽各人自己担,旁人哪里替得了!”说着,又横了眼软在地上还未回神的王篆香,狠心向刘氏道:“老二家的犯下这样的事,依律当休!姑念她怀着身子,且留她一留,待得十月生产后再说。” 她就不信,徐渐明还能忍得住! 果然,此言一出满屋皆惊,而一直装没事人的徐渐明更是跳起身来,怒声喝道:“大嫂子,你莫要太过份了。(.)你凭甚么让我休妻!” 江蒲一个回身,冷眸直盯在他光洁如玉的面上,“二叔也是在衙门里当差的,律法比我清楚,怎么反倒来问我。” 在这个时代,男女也算是大约平等了。并没有甚么三从四德约束女子。可律法上依旧定了三条休妻的根据,一曰逆德,也就是不孝翁姑。这可不像七出里的不顺父母,只要公婆不喜欢,就能扣上这罪名。那可是要实打实的证据的。 二曰秽族,也就是红杏出墙。老婆和其他人乱来,一则坏了家族血统,二来也让自己家族蒙羞,可不就秽族么。这一条就是搁在二十一世纪,也是离婚的正当理由。 三曰离亲,女人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离间、破坏亲人之间的感情,自然是不允许的。不过家人间的拌嘴吵闹可不在此列,要想坐实这条罪名,得有实打实的证据。 而王篆香应下的事正好符合第三条。话说回来了,故意伤害,搁那个时代都是犯罪。 江蒲一句话,顶得徐渐明无言以对。他心思微转忽地捂着胸口,又咳又喘。王篆香见了,倏地站起身,扶了他急声问道:“二爷,怎么了?”一面又叫人去请大夫。 刘氏不信归不信,可她这个做母亲难道还能置疑儿子的病么,只能上前扶了徐渐明坐下,又一迭声地叫人倒温水来。 徐渐清夫妻正冷眼旁观,忽听得帘笼响,抬眸看去却是老爷子急步走了进来。夫妻二人互视一眼,不由都蹙了眉尖,这事难追究了不说,只怕自己还要挨一顿训了。 徐孜需一进门,眸光就被咳喘不止的二儿子夺了过去,他几步抢到跟前,猛地推开刘氏,怒声喝问:“你叫他来问话,怎地在问成了这样?” 还不等刘氏回答,徐渐明已拽着父亲的胳膊,哑声求道:“阿爹,你替我向母亲说说情,她要让我休了香儿,我不能不能啊……”啊到一半,他竟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看得江蒲差不多要睁大了眼睛,徐渐明病遁这一招还真是撒手锏哇! 徐孜需连声叫人抬了宝贝儿子出去,尔后才转头瞪刘氏,那一双怒睁着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不逼死他,心里就不舒服是不是!他好歹叫了你二十来年的母亲,你怎么就那么狠的心……” “父亲,这不怨母亲。”眼见得刘氏被丈夫训得不敢抬头,江蒲知道这是表立场、表衷心的好机会,当下上前一步,故意直言道:“老二家的使人害煜儿,依着律法就当……” “啪”地一声响,打断了江蒲的话。待她回神,徐渐清嘴角上已挂了一丝血沫。 江蒲瞪着徐渐清面上的血沫,登时火了。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气力,把徐渐清往身后一拽,厉声质问道:“难道只二叔是父亲的儿子么?静之在父亲眼中算甚么?父亲说太太狠心,父亲又何尝不狠心了?二叔怎样还不是太太亲生,静之倒是父亲亲生,可父亲又是怎样待他的?旁的不说,煜儿病的日子,父亲连差人去问一声都不曾,或者父亲差不多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孙子吧!” “素素。”刘氏和徐渐清一人拽着她一支胳膊,低喝着叫她莫再说了。 徐孜需气得手指抖个不停,指着江蒲的鼻子颤声道:“你莫仗着娘家的势就如此嚣张,如此违逆长辈,就是到了圣上面前,也护你不住。” 江蒲冷笑两声,“父亲只管上折子,若是父亲要得来休书,我自带着连山他姐弟俩……” “素素,你胡说甚么。还不快向父亲赔不是!”徐渐清疾声喝断,落在江蒲面上的眸光,即怒且急。 然江蒲却梗着脖子,与徐孜需怒目而视。 “好了好了。”刘氏连忙打圆场道:“老爷,咱们还是先去瞧瞧老二吧,一个病着一个又怀着孩子,怎么叫人放得下心呢!”她一面说,一面就推徐孜需出门。 待两个老的出了门,徐渐清恨恨地瞪了眼江蒲,重重地哼了声,拂袖而去。 江蒲摸了摸鼻子,自己嘀咕道:“我帮他出头呢,他怎么反倒跟我生气了!” 桑珠也哼了声,“谁叫奶奶胡乱说话。” 江蒲迟钝地道:“我胡说甚么了?” 徐渐清怒冲冲地进了院门,那些小丫头见了他面色阴沉,脸上还浮着五条手指印,远远见着他就都避开了。还是涂嬷嬷回道:“赵相公在书房等了爷好一会了。” “知道了。”徐渐清强压下怒气,转步往书房去,涂氏则拉住儿子涂善,用下巴指了指徐渐清,压着声音问道:“他怎么了?又被老爷子打了?” 涂善唉声叹道:“娘,你就别问了,这事我也不好说。”言毕,便急步跟了上前。 赵元胤图暖和,歪在书房的熏笼上,一边吃茶一边翻徐渐清为江蒲从外边书肆收罗回来的话本,难为他等人也能等得这般闲适。 他听得脚步声响,也不回头,只道:“这本话本,素素看完了没有,若是看完,让我拿回去翻翻。”可他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徐渐清应答声。不由回头看去,见徐渐清面上着着实实映着五条红肿的手指印。放下手中的话本,叹息着劝道:“怎么又吃你老子的巴掌了!也不是头一回了,犯得上生气动怒么!” 徐渐清一记冷眸瞪去,“你若是没事,我可不奉陪了!”言毕,他真还抬脚要走。 “喂,喂,喂……”赵元胤赶忙喊住他,上前两步,在他身后,压着声音道:“北边有消息来了。”(未完待续) 098、偷天换日 徐渐清听罢顿住了脚,无奈地回转身,一撩袍子在椅子上坐了,瞅着赵元胤道:“说罢。” 赵元胤且先往窗户瞧了瞧,又揭了软帘出去,见涂泰在门口守着,方转身进去,拉了徐渐清往里头小耳房去。 看着他那般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有甚么事,你只管说就是,在我这里还怕叫谁听了去!”这间书房本就是正房,窗前是回廊庭院,后边是山墙,只要涂泰守住了房门,就一点消息都走漏不了的。 他们素来是在这里商议事情的,也没见赵元胤如此谨慎啊!今朝到底是甚么事,值得他这般小心。 赵元胤横了眼徐渐清,道:“这可真真是大事呢!”说着便在他对面榻上坐了下来,“那边有确切消息传来,封印前一日朝会,楚晋才率百官在大政殿请立皇太子。” “还真是不出我所料啊!”徐渐清不以为然地道:“只是他们也太迫不及待了。” 赵元胤轻哼了声道:“他们等了三年能不急么。” 徐渐清笑叹着摇头,“文德太子的孝期才刚满,他们好歹也让圣上和皇后,过一个舒坦的年再提呀。这般着急,圣上能应他们么。” “如今楚晋材大权在握,能把谁放在眼里,圣不答应逼着他答应是就是了。反正咱们的楚相是学生故旧满朝堂。”小方几上搁着个玻璃盏,里头放着四五个黄橙橙佛手,徐渐清随手拿起一个抛着玩,眉眼间满是不屑。 楚晋才此人本是捐纳出身,当初不过是个六品通判,与同僚间甚是伏小做低。颇是赢得些厚道的名声。可惜人缘好归人缘好,他一个捐纳出身的六品官,能有多大的前途。 为了能往上爬,他趁着回京诉职的机会,费尽心思的巴结上了徐家,那会今上还是太子,徐孜需也还在翰林院熬年资。 通过徐家,他总算是把长女用一乘小轿,送进了东宫。这两父女也算是手段过人,十数年下来。女儿熬成了皇贵妃,父亲也成了当朝一品。堂堂右相。 但凡知他来历的,皆是不屑他的品性。且就连圣上,也是越来越来堤防着他父女了,只是他们被荣华遮了眼,看不清罢了。 徐渐清抱着茶碗歪在榻上暖手。红肿的脸上微微冷笑,“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楚戬才未免也太小看了咱们的圣上了。” 赵元胤把佛手放回玻璃盏,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只管议论旁人的事做甚么。那边可是叫三娘问问,咱们到底站那一边的好……” “爷和赵相公在议事,请奶奶稍候一下。”屋外传来涂泰的憨实的声音,可把两个人吓得不轻。凝神细听,却原来是江蒲的声音。 徐渐清松了口气。吩咐道:“请奶奶进来吧。” 赵元胤微愕了神色,道:“把她拉进来不大好吧。” “豫章不是早就把她给扯了进来了么,再瞒着她又有甚么意思!”徐渐清苦笑着,多多少少有些怨嗔之心,朝上的事情一个女子牵扯进来做甚么! 江蒲只身进来。极公式化地道:“我知道你们在商量事,若不是有急事。我也不来吵你们。” 徐渐清还恼着适才的事,没好气地道:“如今府里不都是你当家做主了,还来和我商量甚么!” 赵元胤微张着嘴看着徐渐清,素来冷静理智的徐渐清,也会说这种赌气的话么! “不是府里的事。”江蒲到现在也不知道徐渐清在气甚么,罢了罢了,等说完了正经事再问不迟,“是有关漠北军饷的。” 徐渐清与赵元胤闻言,相顾愕然,“甚么意思?” 江蒲微蹙着眉尖,叹息入座:“我也是才知道,自入冬以来,圣上便以为燕南赈灾为由停了漠北的粮草。今冬虽是能熬过去,可是明春怎么办……” “你是想让咱们筹办粮草?”赵元胤快声抢断,一双桃花眸死死地盯着徐渐清,以眸光劝阻,这事可千万不能应随下来了啊。漠北几十大军的粮草,那得要多少。 莫说徐渐清没有这个钱,就是有这个钱,他这般大肆收购粮草。(.无弹窗广告)还不等他粮草收齐,圣上就把他给办了。 江蒲却摇了摇头,“豫章那边已将粮草筹备好了,现今的问题是如何运去漠北!” “甚么!”不仅徐渐清震惊,就是赵元胤也都立了身来,盯着江蒲,“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是连山带回来的消息,绝不会有假的。” 赵元胤讷讷了半晌,才将眸光投向徐渐清,“静之,王爷在想甚么呢?消息怎地还分两条路走,难道是信不过三娘,可是……” “他哪里是信不过三娘,他是信不过我。”徐渐清冷毅的嘴角划过一丝极淡的冷笑,“他不把与我相关的人全拉下水,他又怎能放得下心来。” “静之……”赵元胤嗫嚅着,不知如何解劝。王爷这一回着实是过份了些,这些年来静之替他劳心劳力,他竟然还这般堤防着。 把姜家拉进来了不算,还把素素也牵扯了进来。如今又借着粮草一事敲打静之,漠北的忙只有我才帮得上。这又怎能怪静之心冷。 那位豫章王于江蒲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最多也就是个能帮上大忙的陌生人。至于人家想趁便赚些好处,江蒲也觉得理所当然。所以,她全没有徐渐清的悲愤,只催促道:“且先别说那些了,赶紧着替我想想,怎地才能把粮草运去漠北,嫂子可等着解燃眉之急呢。” 徐渐清深吸了口气,抛开个人委屈,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露出来个秘格,他从里边拿了卷羊皮纸出来,抖了开来铺在大案上。竟是一张地图! 图上河流山川、道路城驿不用说,自是标注得清楚。一些大山还标注着高度。而几条暗红线,则是山路小径。最最令江蒲啧舌的是,那些驻军之地,不仅标明了驻军编号、官长、辖区,竟连人数都写在上边。 江蒲且看且叹,“这图是从哪里来了呀?”细看这幅地图,远远高过二十一世纪寻常的地图的水平。 “哪里来的了,自然是咱们做出来的。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么!为了绘制这幅图,我在外整整跑了三年呢。”赵元胤将三根手指伸江蒲面前。感叹道:“我一路走一路看,眼中所见或图或字的。都一一记录下来,回来交给静之,由他绘制。为了这幅图,啧啧,咱俩个真真是费了大劲了!” 江蒲两眼放光地看向徐渐清。“你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哇!” 徐渐给被她看得脸上泛红,幸好还红肿着看不大出来。他眼睛一瞪,“你俩个到底还议不议事呢。” “议事议事。”江蒲回过神,在地图上找着了豫章和漠北,她原先是知道两地离着远,可没想到竟远到没边,用手在地图上连跨了七八下,才从豫章跨到漠北。 江蒲忽然觉得自豫章运粮草去漠北。有些个不靠谱,“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去呀,等粮草到了,嫂子他们都饿死几百回了!” “走陆路当然不行。”徐渐清道:“可是走海运……”徐渐清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随意指点,“自豫江走柴桑。转长江出海,由南自北到临榆县靠岸。两个月也就足够了,而临榆离连山关才只半日的路程。” “是啊!”江蒲由衷赞佩道:“冬季海上无风,走水路即快且稳,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咱们有走海路的船么?” 赵元胤摇头道:“船倒不是问题,沿海各藩国常年来朝,为了运贡品上京,监造府里就有走水路用的粮船,有个五六艘就足够了。只是这么大的动静,京里能不知道么!” 徐渐清笑道:“我也没想瞒着京里呀。圣上不是为燕南的秋旱犯愁么。郡王自打南来,剿了那么多次贼,手头也宽裕,这个时候可不正该替圣上解一解忧么!” “这个法子好!”赵元胤附掌笑赞,“船一出海,只说东西给倭贼劫了去,他也没法子察证。如今只有南边为了抗倭配了远航的大宝船,粮船只要离岸远些,京里哪里能知道,至于临榆县那个穷乡僻壤,一来是消息不通,二来也在姜夫人眼皮下,能走漏风声才叫稀奇了!” “而且,”徐渐清纤细修长的手指,嗒嗒地敲着桌案,红肿的脸上,透着诡笑,“咱们还能顺带地借着此事,好好查一查内鬼。近一年来,他们没大动静,咱们也无从下手。这一回,咱们就自己送上门去。等被劫的消息的传来,想个法子把货交给誉诚商行托运,那么大一批货,我就不信引不出背后的人!” “不成!”江蒲原是在看地图,听了他的安排,猛地直起身,疾声反对,“那些粮草可是漠北将士的救命粮,万一出了点事可怎么办。” 赵元胤给了她一记白眼,“你甚么时候那么实诚了啊,谁说真拿粮草去托运了。” “不错,有誉诚商行替咱们挡在前头,也能牵住京里的注意,粮草也能走得更顺遂些。” 赵元胤蹙了眉,“倘若鱼儿不咬勾怎么办?毕竟他们能忍上这一年,可见也是有能耐的。” “你甚么时候见过鱼儿不咬勾了?”徐渐清反问道,“况且这一年来,因着有郡王镇守,他们几乎没做过大宗的,如今那么大一批货,又不需搏命抢,只是帮着运一运,就能占些好处,只怕他们是要上赶着来吧。” 徐渐清笑得狡诈,赵元胤的眉头却没有松开,“静之啊,监造府上上下下我都查过了,惟有……万一坐实了罪名,只怕徐家上下都难逃干系。” “谁要坐实了?”徐渐清横眼瞅向赵元胤反问,“许多事是彼此心知肚明即可的。” 赵元胤闻言一愕,这倒是自己糊涂了。当下叉开话道:“好了好了,粮草的事且就那么定吧。这么大的事也不是咱们三个人,动动嘴皮子就成的。到底还是要和王爷商量妥当才行。这会且顾着京里的事吧,王爷还等咱们回信呢。静之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两位皇子,咱们站那一边的好啊?” 徐渐清听他把话扯了回来,面色不免凝重了起来,自古以来选边站就是个天大的难事,何况他们还不仅仅是选边站呢。 就在他思忖难决之时,听得一道冷嗤,“为人臣子的自然是站在圣上这边,又有甚么可选的!”(未完待续) 099、大家长 徐渐明被人抬回院中,那些丫头婆子倒水、煎药的,少不得一阵忙乱,吃过了药,徐渐明好容易才把父亲哄走了。漱了口正靠在床上吃蜜饯去药味。 高升媳妇忽地挑帘进来,也不避讳众人,径自走到徐渐明身边,俯耳低语。林素云见了,索性搁了手里的茶盏,带着小丫头退了出去。 刚出了房门,就见廊下立着一个眼生的年轻媳妇,模样也还周正,林素云虽不是徐府家生子,可也是打小卖进来的,十多年下来,府里那百多人,不说认得,至少也混个眼熟。可这个媳妇,林素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心下纳闷,随口问旁边给雀儿添水的小丫头,“这是哪一家的呀?我看着怎么这模特眼生呢?” “咱们也不清楚,是高嫂子带来的,在倒座里候了好半天了。” 林素云听罢不由下了死眼打量,那媳妇瑟缩着恨不能躲到角落里去。 “你是……”林素云才刚开口,高升媳妇从里边走了出来,冲那媳妇招手道:“随我进来吧。” 那媳妇正要应声,却被林素云拦道:“高嫂子,这位嫂子是哪一家的呀?我怎么看着这么的眼生呢!” 高升媳妇笑回道:“她原是庄子上的,是爷特地找来照顾奶奶的。”说着,便唤那媳妇道:“还不赶紧进来,爷有话要吩咐你呢!” 那媳妇“哎”地应了声,低垂着头,飞快地从林素云身边走过,随高升媳妇进了屋。 林素云回转身瞅着厚重的暖帘,心下越发的诧起异来。就算是庄子上来的,难道来之前。庄子上的管事就没交待她两句府里的规矩么?竟敢这般哎来哎去。 尽管心里有许多的疑问,可林素云却没有探究的心思,在这府里、在这院里,不知道那是福气啊!她看了眼倒座拐角处的小配间,重重地叹了一声,姨娘是那么好做的么! 暖和的里屋,静得只剩炭盆偶尔会爆出一两声噼啪,徐渐明闭着眼睛歪在暖榻上,不知在想甚么。听见脚步声,睁开了眼。 高升媳妇站在地上回道:“二爷。人带来了。”说着,又转向那媳妇道:“见了二爷。还不行礼!” 那媳妇扑通一声跪倒,“爷大安。” 徐渐明微冷的眸光在那媳妇面上,巡睃良久,方道:“你是想好了,这事可不一定能成的。你若是这会子后悔还来得及。” 那媳妇磕了头,抬眸看向徐渐明。眸中一片坚定,“为孩子我甚么都能做。” 江蒲一句“又有甚么可选的!”理清了徐渐清、赵元胤两人心中的纠结,只是还不等他们细问,徐渐敏和刘如君听消息,都过来看望。 徐渐清红肿着脸,自然是要躲丑的。江蒲就只好出去相陪了,三人坐着说了没一会的话。见天色渐暗了下来,便一起往老太君院子请安去了。 江蒲还没进门就听见老太太在骂人,心下不免生烦,这一日下来,自己挨的骂还少么!可惜。再怎么不愿,她也得硬着头皮进门。 后半晌的时候。李太君也不知是打哪儿听了消息,听说老二那边诬赖李氏,她登时就火大了。后来又听说文煜的事是王篆香指使的,越发的怒冲脑门,一瞬间将对王篆香积攒的不满爆发了出来! 使人把王篆香唤了来,也不顾她怀着身子,就叫她跪在了堂屋上,刘氏听到消息,自然是急急赶来。结果,越发惹得老太太大动肝火。 “我看你也贤惠得太过了!凭谁家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你老爷拦着你还真就不问不罚了?你也不怕老大他们寒了心。”李太君训完了媳妇,一双怒目又瞪向王篆香:“我还真没想着哇,你的心肠竟是这般的毒哇,文煜好赖是你侄儿,你就下这样的狠手害他。你是存心想让徐家断了后啊!” 刘氏瞅了眼跪在地上,脸色腊白的王篆香,开口劝道:“老太太,且先让她起来说话吧,她还怀着身子呢!” “她肚子里的是骨血就这么宝贵,连跪都跪不得么!” 江蒲一行人在屏风外听着里边的怒斥,徐渐敏先就道:“我看我今朝还是先回去吧。(.好看的小说)”说着,转身就拐了出去。 今朝的事闹得那么大,刘如君在小院里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听老太太训刘氏,她多想进去替刘氏辩一辩,可是连徐渐敏都避开了,自己更是不便进去。 “大嫂子,我还到后边的小纱橱里等着吧。”刘如君恋恋不舍地往里边瞅了眼,转向小纱橱而去。 江蒲这会可没心思去忖度刘如君,老太太训媳妇训得那么狠,自己进去了,怎么也要替刘氏说两句话。一来老太太最喜欢迁怒人的,只怕自己话还没说完两句,就让她训得不能抬头了。 最最要命的是,现在的自己真的很想落井下石呢! 然而她做人媳妇的,躲是躲不了的。江蒲深吸了口气,迈步进屋。 李太君见大孙媳妇进来了,心下再恼总要给媳妇留一些脸面,当下黑着脸不做声。 江蒲进了屋即不见礼,也不开言,径直走向王篆香,冰着脸道:“你且起来吧!”说着,伸了手就把硬拽了起来。 满屋子的人都愣怔着,李太君绷着脸,克制着火气问道:“素素,你这是甚么意思?” 江蒲狠狠地剜了眼王篆香,才转李太君道:“不论怎么说,她肚子里总是徐家的血脉。她心黑手狠的害文煜,难道咱们也和她一样么?待她生了孩子,怎么罚不得,非得这会让孩子跟着她吃苦受累。倘或真有个好歹,老太太、太太又要添一件伤心事!” 江蒲这话算是说到老太太心尖上了,她统共就徐孜需么一个儿子,也算是争气的,挣了这么一场泼天的富贵。老太太苦日子挨过,荣华也享了。 这一世人。也没甚么别的盼头了,无非是想在闭眼前多见几个重孙。偏偏两个大孙子都是子嗣艰难,好容易养下一个来,还是庶出的。 王篆香虽是可恨,可她肚子里的却是徐家嫡出的血脉。真要有个差错……老太太无力地叹息了声,招手叫江蒲到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叹道:“你这孩子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一面又厉声吩咐婆子们道:“把她给我拉到后罩房去,日夜着人看着,不准她出后院门一步。” 王篆香毕竟是正儿巴紧的二奶奶。又当过家,那些婆子哪里敢就动手。不免都看向刘氏。 “老太太,这是何必呢!打发她回院……” 不等刘氏说完,李太君一记冷眼横瞪过去,“怎么着,这么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还认她做媳妇?” 刘氏心里虽恨她恨得不行。但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她总要端着副慈善主母的样子。顺带着也能阴徐渐明一把,“可是老二着实离不了她……” “这叫甚么话!”李太君听了这话,果然勃然大怒,“老二会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俩个惯的!”说着,又冲那些婆子怒喝:“怎么我老婆子就使不动你们了!” 地上那些婆子这才逼了上前,待要动手拉扯又不大敢。王篆香倒也有些骨气,横了众人一眼,自己就转身出去了。 刘如君站在小纱橱的窗边,见王篆香被送进了小后院,几个婆子出来的时候。还把小院门上了锁。她看在眼里,心头不免犯怵。 王篆香好歹是正经嫡妻。怎么说关起来就关了起来。她正惊憾着,却见一个小丫头走来说:“大奶奶说,请刘姑娘且先回吧,今朝不用给老太太行礼了。” 刘如君答应着,扶了瑛儿心下惶惶地出了老太君的院门。 再说秋雁在李太君前院的倒座里等了许久,总不见自己奶奶出来,眼见得天都黑得沉了,正心焦得不行,恰见汀兰悄悄地走了出来,急忙上前拉了她的手,问道:“好妹子,里边到底怎么样了?” 虽然汀兰与王篆香没甚交情,然秋雁为人却极是柔善宽厚,各房里的大丫头多与她交好。汀兰深知她主仆情深,可老太太发了话,连太太说情都不顶用了,自己一个婢子能做的,也就是出来给她报个信,“你赶紧回去给你们奶奶收拾些被褥衣袄过来吧,最好再拿些炭来,后罩房久无人住,可阴冷的利害。” 秋雁听得手足俱冷,“甚么意思?” 话音未落,就有脚步声传来,汀兰本就是瞅空私跑出来的,这会自是急着推搡道:“别问了赶紧去吧,再晚了,东西拿了来,也不一定送得进去了!” 秋雁这会也瞅见了人影,心慌意乱的跑了。 李氏是领了刘氏的令,出来吩咐茶房给王篆香做些吃食,瞅着飞奔而的身影,眉梢掠过一丝冷冷的笑,可不该好好准备么,这一进去可不知甚么时候能出来呢,就是出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还能顶着徐家二奶奶的名头! 往她身上泼脏水,这位二奶奶也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江蒲跟着刘氏服侍老太君用过了晚饭,因着老太太心情不好,也没心思留她们吃饭,早早地就打发她婆媳俩回去。 刘氏牵着江蒲走在巷路上,丫头婆子们都远远地跟着。因着时近三十,天上挂着轮又大又亮的圆月,青石铺的巷道上,泛着微微的月华。 “素素啊,过完了年文煜的事,你俩个再和老太太提一提。真等老二家的生下了儿子,你倒是吃亏了。” 江蒲听罢愣了下,她没想到刘氏会在这时候旧事重提。 “太太也是多虑了,咱们只休了她,那孩子也就算不得嫡出……” 刘氏失笑道:“终究是孩子,竟说孩子话!休妻?咱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况且你父亲也不会答应的……”说着,她渐将眸光投得极远,面上莫名地透出些阴冷。(未完待续) 100、两难之境 江蒲瞅着刘氏宛如冷月的圆脸,陡然醒过神,心底不禁一片冰冷。 这年头夫妻俩想散伙,有和离、休妻两条路。所谓和离,也就是和气离开,不伤两家颜面,嫡出的子女依旧占着嫡出的名份。休妻却是要上官府坐实罪名的,既然是罪妇,自然要让出嫡出的名份。 一般夫妻,若非有深仇大恨,谁愿惹这样的麻烦。况且,孩子总是自己亲生的。 王篆香谋害亲侄,告到府衙休是休定了。可徐家也的确丢不起这个人!更何况她若养下了儿子,莫说是徐孜需,就是老太君也不会舍得休妻,让徐府的嫡孙变成庶子。 至于和离,如果不能踢掉二房的嫡子,刘氏又何必空出一个正房奶奶的位置,让旁人心生觊觎呢! 可留下来,莫说老太君不会放过她,就是刘氏和自己,也都容不下她。 这样的结果,徐渐明岂会不知,却依旧把身怀有孕的妻子,给推到这个上去留两难的地步。 “再则说了。”刘氏换上慈和的笑容,“老二家的是个死心眼,真要是休她回娘家,只怕要闹出人命来!于徐家而上可不大好看呢。” 江蒲心底笑叹道,是了,彼之蜜糖吾之砒霜。自己一厢情愿的替她不值,也许她自己却是甘之如饴的。 江蒲亲热地扶了刘氏的胳膊,微笑着道:“到底是母亲想得周到。” 刘氏拍着江蒲的手背,笑叹道:“没法子,一个是我亲手养大的儿子,一个是嫡亲的外甥女,我不向着你们,却向着谁去!” 婆媳二人且行且谈。眼见就到了刘氏的院门前,二人还不及抬腿上石阶,宝琪飞身接了出来,急急道:“太太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在小书房里等着呢,说有事情商议。” “那媳妇就不进去。”江蒲听了,立时就松开了刘氏的胳膊。 刘氏一边答应知道了,一边拉着江蒲,“且别急着走。咱们走的时候,王妃给了好些山珍。今早起我见新进上来的鹿肉不错,配了些海参叫她们炖了三珍汤。本是打算留着你一起吃晚饭。这会你拿些回去吧。”说着,便吩咐丫头们去茶房拿。 过了不大会,两个小丫头抬着个大食盒出来,江蒲忙叫两婆子接了,谢过了刘氏。眼见得她转过了影壁才离去。 江蒲一日是忙乎下来,晌午饭也没好生吃。闻着食盒里的香味,嘴里的口水泛滥成灾。才一进院门,便就急不可待的叫人传饭摆菜。她自己则趁空进东厢去看文煜了。 自打看护了他几晚,江蒲对这孩子倒真上了些心,虽然没时间一一过问,可傍晚边总是要过来看看了,有时候来得早。还可以喂饭喂药,洗漱了哄他入睡。 这会江蒲一进屋,就见赵显家的坐在床沿边,哄着他睡觉,江蒲凑近前瞅了瞅。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歇了?” “今朝赵相公逗他玩了大半晌,想是累了。才刚喂了药就张着小嘴打哈哈了。” 江蒲听了,轻轻捏了捏他的小鼻头,“我忙得脚不沾地,你倒是好,玩累了倒头就睡。”许是江蒲手重了些,小家伙登时蹙了眉头,江蒲怕闹醒了他,赶忙松了手。四下看了看,不由纳罕地问道:“大爷呢?怎么不在?” 因着孩子的脚还没好全,还夹着木板,徐渐清每日傍晚也会过来看看。人心都是肉长的,尽管之前徐渐清对儿子颇是冷淡,可相处多了,又是自己亲生儿子,哪里还有不心疼的道理。 这些日子过来,但凡江蒲傍晚赶不回来,都是徐渐清守着儿子吃饭吃药,今朝怎么不见人呢! 赵显家的微蹙了眉回道:“大爷被老爷叫了去了。那会大爷正给小相公喂药,老爷就使人来叫了,大爷连饭都没来得及用呢。” 江蒲懒得去管赵显家的语气中透出的不忿,坐在床沿边,摩挲着腰间的白玉佩,心思又重了起来,到底出了甚么事呢? “哟,甚么东西那么香呢!” 外间隐约传来声音,江蒲以为是徐渐清回来,急步出来,却见是赵元胤坐在小圆桌边,拿着筷子挟了一大块鹿肉送进嘴里!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江蒲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又叫丫头拿了个大海碗来,把三珍汤盛了大半出来,交给丫头,吩咐放到茶房里去。 赵元胤含着鹿肉,一双桃花眼死盯着那个端了汤走的小丫头,转眸再看桌上的汤碗,跟吃剩的差不多。 “你也太小气了吧,不过就是三珍汤罢了!” 江蒲横了他一眼,挟了片火红的火腿肉,“我又没请你,不乐意走啊!”她这里日子一直忙着和人玩心眼,已是许久没认真气过赵元胤了,这会见他鼓腮瞪眼的样子,心情不由大好! “你!”赵元胤瞪了会江蒲,换了笑脸,拿起汤勺把汤碗里一点好料全捞进碗里,“若不是静之叫我在这里等他,我何必早这里枯等。” 江蒲眉眼一转,把身边的丫头、婆子全打发了出去,只留了桑珠,尔后才压着声音问道:“你知道老爷子是为着甚么事叫他么?” 赵元胤丢过去一个“你傻啊”的眼神,“我不在这里等么!” 江蒲气得拿筷子头往他手臂上狠狠抽了下去,“你就不会估算一下啊。” 赵元胤一边甩着手,一边痛呼,“凭空白度的你叫我怎么猜。” “老爷子还把刘氏也叫了去。” 赵元胤挟菜的手顿了下,放了筷子,冷笑数声,“能惊动徐家主母的,就只有京里的消息了。” “京里的消息。”江蒲嚅嗫着问道:“那依你看……” 不用江蒲问出口,赵元胤便冷声接道:“还能是甚么事,算算日子那个消息可也差不多该传得来了。” 江蒲微蹙了眉,继续问道:“可是这种事情徐家也是无能为力的呀。” 立太子这件事情,说是国事可到底也是皇帝家事。大臣们若掺合进去,几个是有好下场的。这还都是其次。以徐家的官位身份,即帮不上忙也不能帮啊,那么皇帝传消息过来是甚么意思! 赵元胤起身走到门边,挑帘向外看了看,又推窗看了,才压着声音道:“徐家的确有心也使不上力,可是徐家即为圣上心腹,圣上即不能明着表态,就只有从徐家这边入手了。” “这话怎么说?”江蒲听了,不免有些担心。这种事情一个不好,就是灭族的大祸呀! 赵元胤斜了她一眼。“你也不想想,如果徐家在两位皇子中挑一边站,朝臣们看着心里会怎么想?你别看楚晋才好像一呼百诺的样子,朝上最不缺的就是墙头草。之所以有那么多人附议,那是因着朝臣们以为皇贵妃真的是圣眷隆重。只要徐家一站边。他们自然就会看清形势了。只要朝上不再一边倒,立太子的事就能慢慢地拖。” “拖?”江蒲迷惑地看着赵元胤。没办法朝上的情况她真的不清楚啊! “是啊。如今他能使的也就只有‘拖’字诀了。”赵元胤冷笑着道:“他以为他自己拖得起。” 江蒲听得心惊胆颤,他二人所图,江蒲隐约能猜到,可万一事败…… “我真是不明白,静之为甚么……”江蒲叹了声,下边的话不敢出口。 赵元胤难得的冷了俊脸,气忿填膺地道:“为甚么?因为一个错的人。坐了一个错的地方。别的不说,只看你们姜家就知道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是自己身下的椅子,何曾管过百姓的死活!” 江蒲听罢,无言以对。 到底是自己小人了,她做事情总以私利为先。由已及人。在她想来徐渐清即生在徐家,自因心心念念维护皇帝。只有帝位稳了。徐家的富贵才会长远。 可没有想到啊,徐渐清竟是一个有大胸襟的男子。江蒲蓦地自心底对徐渐清生出一丝怜悯之情。他以为自己选了个圣主明君,可是他有没有想过,真要是让那一位成功了,以他的家世,只怕难有善终啊! 更何况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所谓盛世太平亦不过匆匆百年光景罢了。而这些话,都是不能喧著于口的。 徐渐清直到二更时分才回来,匆匆扒了两口饭,就拉着赵元胤往书房去。待得他回房,江蒲已然睡下多时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了,才刚躺下,面朝内而卧的江蒲忽地转过身,月亮映入她的眼眸,一片晶亮。 “早上的时候,你好好的生的是甚么气?” 江蒲其实并未睡熟,徐渐清一进屋子她就听到了,却不知说甚么好,但不说些甚么她心里又憋得难受,思来想去,便把早上的事情又翻了出来。 徐渐清听了一愣,微沉着脸道:“你还敢问?你也不想想自己嘴里胡说得甚么!”他一边说,一边在江蒲身边躺下来,头一挨着软枕,口中不自觉地发一声疲倦的喟叹。 江蒲把早上的事颠来倒去的想了好几遍,陡然间脑中精光一闪,心头暖意涌动,人便倚了过去,“我也只是胡乱一说,你也知道咱俩个是那么容易分得开的么。” 徐渐清拥着她,轻声喟叹,“我不喜欢你说话时的绝决,好像你可以一点也不留恋的离开。” 江蒲从他的胸膛仰起脸,微凉的手轻拂上他还有些红肿的脸颊,忍不住有些哽咽,“我只是气他打你,明明你甚么错也没有的。” 徐渐清握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你不舍得我挨打,倒舍得说那样的狠话。你有没有一些轻重啊!” “静之。”江蒲轻唤一声,再次埋他的胸膛。想着赵元胤的话,心里乱成了麻,想要劝却知他定是不听的。况且,就算为着姜家,她也希望那张椅子能换人坐。 可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从来不变的真理。真等那个家伙坐稳了位子,也就该掉转矛头,对付徐渐清了吧。 江蒲悲哀的发现,原来自己也站在两难之境上。(未完待续) 101、新局面 过了正月十五祭了宗祠,便要将各色祭祖的物件点算收拾清楚。刘氏说江蒲一人忙不过来,便叫徐渐敏帮着一些。老太君那里又差了李氏来,虽然两边都是居心叵测,可有了两个帮手,江蒲总算能偷一偷闲了。多放些心思在文煜身上了。 所谓烟雨江南,早春的江南阴雨连绵湿冷无比,徐府里接二连三的有人生病,先是老太太伤了风,尔后又是刘氏的老寒腿犯了,不能出门。接着又是徐渐敏风雨里多走了几回,又受辛苦了些,喘症又犯了。 李氏要照顾老太君,不能常过来。徐渐敏那喘症更是劳累不得,自是指望不上,江蒲失了两个臂膀,又多了那么些事,成日里忙得连家都回不得。 早起请过安,就在刘氏的小后院里办事,总是要过了未时才得回去。老太君倒是体谅她,准她晚边不用过来请安,好歹算是个得了闲,偏偏的文煜也跟着病了,后半晌这点时间正好就用来带孩子了。 “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瞧瞧,人都瘦了一圈。”刘氏歪在榻上,拉着江蒲的手,一脸心疼的样子。 这些日子,江蒲的晌午饭都跟着刘氏吃,难得今朝事情少一些,她本想吃了饭,赶紧把剩下的事都办了,也好回去。偏偏的刘氏又留了自己吃甚么茶,心下虽急,面上却只能陪着笑。 “这正好呢,冬日里养了一身的肥膘,趁着这会正好减一减。” 坐在榻边给刘氏捶腿的刘如君,扭头笑道:“大嫂子这是在笑话我呢,自打进了府里,可长了好些肉。”她这话倒是不假。她刚进府那会,整个人就跟咸菜干似的,如今不仅脸色娇艳,就了身子骨也圆润了起来。再配上得体的衣饰,还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竟是胡说!”刘氏横了她二人一眼,“年轻轻的太瘦了可不好,你们如此是再好没有的。” 三人正闲聊着,刘氏忽见外边有隐约有人影闪过,便问:“谁呀?” 宝琪进来笑回道:“是几个嫂子在外头候着大奶奶,等着回事呢。” 江蒲正说要起身。刘氏微蹙了眉头,“你去问问有甚么要紧的事没有。” “我已经问过了。都说没甚么要紧的事。” 刘氏思忖了一回,道:“即没甚么事,如君啊你替你嫂子去看看,也让你嫂子回去歇一歇,照顾照顾孩子。” 屋里那些丫头婆子听了。无不震愕。这些日子以来,太太和大奶奶明明是处不得错的呀。怎么好好的又捧起刘姑娘来了? 宝琪更是呆怔了好一会,直到刘氏开口轻斥,她才应声而去。江蒲默坐在一旁,面上虽是平静,心底却是冷笑连连。刘氏到底还是动手了,这时间倒真是掐得刚刚好。 刘如君听了刘氏的话,自是喜不自禁。可面上却摆起为难的神色,“我一个外客且年纪又小,只怕要给大嫂子添乱呢。” 年前,刘氏就借着出门,让刘如君帮着看院子。如今进一步也在预料之内。徐府毕竟是刘氏说了算的,自己能顶回这一次。下一次呢?况且,现下也不能和刘氏闹僵。 所以,与其一回一回的想法子拦,倒不如就应了下来。一则是顺了刘氏的心。二来么,就刘如君那自做聪明的莽撞性子,自己还怕拿捏不住么! 故尔,不等刘氏开口,江蒲抢先道:“凡事都有陈嬷嬷和桑珠,妹妹只管替替我镇一镇场就得了。” 刘氏也道:“是呢,你只去帮着看看,自有宝瑞家的,和桑珠拿主意。真有大事,你只叫人去回你嫂子就是了。” 刘如君这才半推半就的应了下来,江蒲便道:“那媳妇这就送刘妹妹过去。” 刘氏点了点头,道:“你们且去吧,我也歇一歇。” 见她二人转出了屏风,刘氏慈善的面容登时沉了下来。老大夫妻到底打着甚么盘算,整倒了老二媳妇,素素一家独大,换作旁人应当把掌家权牢牢拽在手里者才是。 可素素…… 前些日子的敏丫头帮着,也还罢了,毕竟一个姑娘家,早晚要出阁了。而老太太那边的李氏,说到底不过是个姨娘。可如今的刘如君,他夫妻二人难得会不知自己的盘算么! 自己几次三番的暗示老大,他总做不知,转过身又去抬举心漪,无非是想推脱的意思。就是素素,待刘如君也是不冷不热,防备之心显而易见。 今朝却爽快的应了下来,刘氏是越想越觉着事情不对。 再说江蒲领着刘如君进了后院,那些等着回话的媳妇,面上都露出纳闷的神情,交头结耳的议论着。其中诧愕者有之,轻鄙者有之,讽笑者有之。 总之种种言词无非就是说她,不自量力。刘如君听在耳中,即怒且忧,索性站住了脚,“大嫂子,我看还是罢了,我一个外客又是姑娘家,实在是……” 江蒲却牢牢拉着她的手,一对含着冰冷笑意眸子盯视着她,“妹妹这般推辞,岂非令太太寒心,她当你亲生女儿般看待,而你却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她一句话,不禁震住了院中的那些管事媳妇,也拦住了刘如君。 “嫂子这么说,小妹只好厚着皮支应半天了。” 江蒲松开握在刘如君胳膊上的手,扬眸看着院里那些媳妇道:“小相公病着,妹妹替我一阵,有事只管来回,同我是一样的。你们若敢存了轻视的意思,我知道了可是不依的。”说着,又向出陈婆子道:“陈嬷嬷,你是个老成的千万多上些心。” 陈婆子自是忙不迭地应下,江蒲又吩咐了桑珠几句,才唤了梅官回去。 “奶奶,适才她要走你为甚留她,太太吩咐下来,咱们不好驳。可她自己要走,却不关咱们的事。” 梅官跟着江蒲办了这么些日子的事,咋呼的性子改了不少,直等到了僻静无人处,才小声报怨。 江蒲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丝笑,没有做声。 梅官如今也学得些眉高眼低,见江蒲不说话,便也不再多问,只低头跟在后头,一路回院中去了。 午错时候,日头暖和,赵显家的在院子里铺了一大张油毛毡,把文煜放在上边晒日头,她自己则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做针钱,两只小雪貂图舒服也都趴在日头底下打磕睡。 江蒲一进院门,看着这副情形,心头蓦地一暖,如果天天这么过日子该多好啊! 文煜如今已会跌跌撞撞地走路了,一见着江蒲,登时手脚并用的冲她爬了过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娘,抱。” 自年前小家伙就一直病着,江蒲白日虽忙,晚上却多是她带着,所以小家伙跟江蒲倒是亲了许多,徐渐清带着他的时候,则时不时地教他喊爹、娘。 小家伙也聪明,听了没几回,就知道冲江蒲含娘了。 江蒲对这个孩子,原先多是愧疚。可听过他喊娘,心底里倒真是把他当儿子般看待了。 江蒲见儿子冲自己爬了过来,赶紧几步上前抱起软软的,带着奶香的小身子,又在他面颊上香了香,“文煜啊,晌午吃了甚么呀?” 赵显家的站在旁边,面上也露出淡淡的微笑,小相公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她是打心底里爱护疼惜。之前看着着他不受父母待见,万般替他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饶是她再没见识,也知道在这大宅门里,小相公失了父母庇佑往后的日子定是难过的。 可是没想着,小相公的一场病却换来了转机。听说,大奶奶已经准备向老太太提,正式把小相公认做嫡子。如此一来,小相公即嫡且长,位置也算牢固了。 小家伙歪着大脑袋,想了许久,才奶声奶气地道:“蛋汤、菘菜、鱼……” 因着江蒲和他说话,从来就是大人样,因此小家伙说起来颇是吃力,就是大人们听着也累。江蒲却一直微笑着,仔细听了好一会,才明白文煜在说甚么。 “那文煜今天是不是自己吃的饭啊?” 岁把的小孩子最喜欢自己吃饭,却偏是拿不稳,总吃得一脸一身。起先赵显媳妇也是不让他自己动手的,被江蒲说过几次后,才无奈地改了。结果,小家伙一天换三四套衣服都不止。 “是!”小家伙极其得意地高声应道,“喂大白、小白。”他的意思是他还喂了两只雪貂。江蒲取名无能,直接就叫大白、小白。反正那两只貂儿傲气的很,吃饱喝足了,一般就不理人的! 只是江蒲听了这话,不禁微沉了脸,看向赵显媳妇,“我是怎么吩咐你的,小相公吃东西、喝水的时候,雪貂不能在旁边的。” 两只貂儿虽然可爱,可却是甚么防疫针都没打过的。大人也就罢了,小家伙年纪小,万一要是染上甚么病,真是要小命的事! 赵显媳妇忙回道:“婢子没敢让貂儿在旁边,是小相公吃过了,看着小丫头喂貂儿,闹着要喂,婢子才让他玩了一会。” 江蒲松了口气,道:“是我性急了,嫂子别往心里去。可给他洗过手了?” 不等赵显媳妇回话,小家伙就拍一对白嫩嫩的小手道:“香。” 江蒲空出一只手抓了他的小手,就往嘴里送,“那么香的小爪子,给我吃掉好了。” 小家伙格格笑着要躲,母子俩正玩笑着, 忽听院外有人问道:“徐大哥回来了么?”(未完待续) 102、遮天手 众人听得声音回头看去,原来是刘文远站在门边,江蒲见他先是一愣,旋即将文煜交给赵显媳妇,自己起身笑迎,“刘兄弟今朝怎么有空过来逛逛。”一面说,一面就叫人倒茶。 这个刘文远可不像他妹妹,自进了府,一直都是悄无声息的,偶尔一起吃个饭,也是不卑不亢,谈吐自若。江蒲和徐渐清颇是喜欢他这个性格,只是碍着刘氏,不大好亲近。 “徐大哥还没回来么,那我晚些再来。”刘文远朝里望了眼,没见徐渐清,掉头就要走。 江蒲待要拦,自己一个年轻媳妇却不大好看,只得说道:“你有甚么事么?我替你转告也是一样的。”刘文远住的院子极是偏远,江蒲是好心帮他。 不想他却道:“不劳烦大奶奶了,等会再来就是了。”说着,拱了拱手转身要走,谁想正撞上急步而来的徐渐清。 “你回来的正好,刘兄弟找你有事呢!” “噢。”徐渐清看着刘文远问道:“刘兄弟有甚么事只管直言。” 刘文远却吞吞吐吐地,脸上还泛起可疑的红潮,夫妻俩互视一眼,先把脸让进了偏厅,又把丫头都打发了下去,徐渐清才试探着问道:“刘兄是不是在担忧上京盘缠……” “不不不!”刘文远赶忙摆道:“刘某虽是贫寒,盘缠倒是先预备下了的。” “那……”这下徐渐清可猜不出来了。 刘文远又踌躇了会,转向江蒲道:“大奶奶,我能不能和徐大哥……” “噢噢噢。”江蒲这才知道原来人家是忌讳着自己,连忙起身道:“你们兄弟俩说着,我去叫茶房添两个菜,晚饭刘兄弟就在这里用吧。”她一面说。一面急步走了出去。 待江蒲出了门,刘文远才从袖子里摸出张药方来,“这是古书上记载的专治哮症的古方,我给城里几家大药房的大夫都看过了,他们都说可行,徐大哥看着是不是能给徐姑娘试试看。” 徐渐清愕怔着,一时竟忘了去接药方。 直待刘文远苦笑了声,“是我不自量力了,徐府这样的人家甚么方子没试过,何必要我……” “不不不。”徐渐清忙解释道:“我只是没想着刘兄弟这般有心。”他一面说一面接了药方。看了一回,道:“这事我也不能做主。总要回过父母才好。” 刘文远见他接了药方,脸上的冷凝之色方才散去,“那是自然。只是徐大哥千万莫说这方子是从我这里拿的。” 徐渐清眉眼一动,明知故问,“这是为甚么?若这方子果然见效。咱们还要重谢呢。敏丫头这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时气稍差些就要犯的。吃了多少药,看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大好呢,难为你有心……” “徐大哥!”刘文远急了,“我寻着方子,并非图谢,我……” “要我说,你就是没胆!”徐渐清陡然冷了脸色。沉了声音,“你打量着你俩个的事,我不知道么。你呀,连个姑娘都不如。今日你若不拿这方子来,我也只当不知。可你明是心里想着。怎地就不敢认呢!男儿立世当求是光明正大。你即有心,只管向父亲母亲提亲就是了。这般要认不认的却是甚么道理!” 刘文远苦笑两声,“徐大哥,我刘文远一介寒儒,怎敢有非份之想!” 不想徐渐清陡然起身,指着他骂道:“亏你还是个读圣贤书的,难道连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的道理都不知道么!再则说了,你当我徐家是甚么人家?咱们家挑女婿,还图身家钱财么?要的不就是学识人品么? 这些日子以来,徐渐敏逮着机会,就往他的小院去,送吃的、穿的、用的。(.)每回来也不多说话,都是放下东西就走。有几次碰到他不在,她便大胆地留了诗句在案头。 最让刘文远心震神撼的是那句,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无情弃,不能羞。人非草木,徐渐敏的直烈,刘文远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若说他不动心,不动情,那是欺人之语。 可就凭自己的家世,又怎配得上呢! 这会被徐渐清一顿喝骂,犹如当头棒喝,刘文远神色恍然,步履踉跄地出了屋子。 江蒲站在廊下,看着刘文远梦游般的出了屋子,长唉一声,进了屋子,“静之,你何苦这般骗他!”适才的话,她在窗下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徐渐敏的心思,江蒲素知一二。可刘文远却一直是冷冷淡淡的,谁能想到他竟然,唉……所谓孽缘,不过如是了。 本来刘文远是不敢动心思的,然今朝徐渐清的一番话,只怕真是说动了他。 “我何曾骗他。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试试怎知不行。”徐渐清嘴上说得轻松,眼眸间却透出淡淡的无奈。 “你明知她不会答应的。”江蒲叹息道:“敏丫头毕竟是你亲妹妹,即使和你不亲近,却也没对咱们使过坏。就是刘文远,难得他一个至诚君子,你这般推他们下火坑……” “火坑。”徐渐清苦笑出声,坚毅的面容上一片黯然,“生在徐府已是身处火坑了。” 江蒲闻言一愕,她怎么也没想到徐府在徐渐清心中,竟是这般难过的存在,再怎么说,这也生他养他的家呀。 “静之……”江蒲走上前,紧紧地握住他的大手,声音却哽在了喉咙。 徐渐清反握住江蒲的手,眸子盯视着窗外,冷笑如霜,“前些日子京里来了消息,要三弟进京做五皇子的伴读,父亲虽愿是万般不愿,却也只有点头应下。” “甚么!”江蒲一直在猜皇帝会有甚么办法,给臣工们一个暗示。没想到他竟然把主意打到徐家老三的身上,“三弟还只是个半大小子呢,再说了……”江蒲探头往窗外瞅了瞅,压低了声音道:“京里那位真的就钟意老五么,可是你和赵元胤又,到时候可怎么样呢?” 皇五子如果真做了太子,那岂不是就要和豫章王对上了,介时兄弟二人,江蒲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不过是拿他做挡箭牌罢了,怎么会真考虑他呢。五庄观年前又送了一组混元丹来,元胤前些日子不是快马送去京城了么。那一位可指着它强身健体,多生凤子龙孙呢!” 徐渐清从身后圈过江蒲,在便她耳边轻声耳语,面上渐露出得意的冷笑。江蒲倚在徐渐清温热的怀中,却偏是却寒意四溢,自古以来死于丹药的帝王多不胜数。 虽然她不是很清楚当今皇帝的年岁,可既然刘氏是他乳母,大不过三十岁。这可是正当壮年啊,竟然就服用丹药。 难怪赵元胤说,他等不起! “老三的事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敏丫头至少还能一搏。况且……”徐渐清与江蒲十指交握,放到微凉的唇边,浅浅一吻,眸光轻转,眉宇间浅笑如云,“适才她不是让刘如君顶了你的位置。” 江蒲震惊地扭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他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徐渐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阴冷地道:“素素,她虽是只手遮天,我偏要钻出个缝来!” 江蒲回身,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声,嘴角溢出一抹满足的甜笑,“你有这份心我就很知足了,千万不要太过强求。咱们躲得过这回,那下回呢?” “你呀!”徐渐清微低下头,佯恼地轻拧了拧她的鼻头,“说出来的话就是不讨喜。” 江蒲扬脸甜甜一笑,“我就这秉性,改不了的。你若不喜欢,只管找旁人……”她话音未落,便被徐渐清略带怒气的吻给堵住嘴。 刘如君像个傀儡似的,在小后院坐到夕阳西下才回来。陪着刘氏吃完了晚饭,亲捧了鲜果,才在刘氏脚下坐了,拿着美人棰一下下地敲着,顺带着陪刘氏闲话一回。 “今朝办事觉着怎样啊?”刘氏歪着身子,好似无意地问道。 刘如君笑回道:“我头一日去,有怎么样呢,凡事还不都是听着陈嬷嬷和桑珠安排。” 刘氏是何等精明的人,拿眼角一瞄,便就看穿了她心底的不服,“怎么着,觉着自己是这个空架子了?” 刘如君微垂着头,小声嘀咕,“虽说我不懂,但我好歹是太太差得去的。我也不指望他们来问我主意,但拿了主意好歹回我一声儿……” “你啊!”刘氏横了刘如君一眼,重重地叹了声,“差着素素可真不是一点两点!她们当家理事久了,自有一套规矩在那里,哪有事事来回你的道理。况且你是新去的,只有多听多看才能摸清门道,难道还指望着别人来告诉你么?还问你的主意,要我说她们不问你才是厚道,不然问到你面前,出了丑,丢了的还不是你的脸面!菩萨为啥得人尊重,就是因着他不轻易的开口。” “侄女记下了。”刘如君口中虽应了,可心底却着实不服,就如刘氏所言,府中大小事都有一定之规,自己依着规矩办事,能错到哪里去!分明就是那帮人欺负自己,所以才把自己干晾在那里。 之前江蒲办事,她又不是没见过。那些个媳妇可都是一个个秉声敛息地候在窗下,等着江蒲发话的。 ps:晚上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103、失算 刘氏见刘如君兀自一脸不服的神情,也懒得与她多说甚么,借口劳乏了打发她。[.超多好看小说] 刘如君前脚刚出门,陈婆子后脚就进来了,刘氏眼眸都没有抬,只问道:“老二媳妇还好么?” “旁的都还好,就是饮食少进,人都要瘦脱了形了。” 刘氏合着双眼,眉梢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冷笑,“你告诉那些婆子,二奶奶怀着的可是徐家的嫡子元孙,若是出了一点差错,我皮都揭了她们的。” 陈婆子腆着笑脸,凑到刘氏耳边,“老奴何尝不是这般教训她们,可她们说从来就不敢短了甚么吃食,就是老太太那里,也时常送汤品去……” “老太太也送?”刘氏陡然睁了眸子,瞅着陈婆子问道。 陈婆子回道:“老太太头先是在气头上,自然想不着。如今又病了这些时日,更顾不上她了。都是那位姨娘替老太太张罗着呢!” 刘氏听罢冷笑两声,“我倒是忘了,咱们那位姨娘极是个周全的人!就不知她听那消息还能不能那般周全。”说着,扶了腿就要起身。 陈婆子忙伸手扶了,刘氏一面艰难地向里挪步子,一面叹息着吩咐陈婆子道,“你替我多照看着那丫头,论起来她倒是比老二媳妇聪明上几分,可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孔浅了些,只知道盯着眼前。我怕她要在素素手上吃大亏的。” “我看着也是呢。太太是不知道,就这么些日子,底下那些媳妇就编排上了,说咱们这位大奶奶是笑面虎,又说她是三月天的孩儿脸,说变就变的。说声恼立起眉就要打人。办起来事却是一丝都不错的。” 江蒲毕竟是刘氏外甥女。听下人这般议论,到底是有得意的,“她总归是将门勋贵出身,身上自是带着威势的。就可惜着,那么好一个孩子偏不跟我一条心!” 陈婆子蹙着眉,小声说道:“说起来大奶奶原先倒是一心一意向着太太的,自打落水后才变了,会不会是她听了甚么风言风语……” 刘氏一对冷厉的眸子如匕首扎过去,陈婆子赶紧住了口。[.超多好看小说] “这事你最好给我烂在心底,我若再听你提起。你就给我滚回家去吃自己的!” 陈婆子退后了一步,连声应是。 此时。窗外传来隐约的二更鼓声。 李氏独坐灯下,灯下有一堆小小的灰烬,她搁在案边的手,攥着紧紧绵拳头,骨节分明。青筋暴起,面上一片铁青。 明慧铺了床出来。见了她的脸色,错愕万分,适才都还好好的,这么一会是怎么了? “姨娘,时候不早了,歇了吧。” “拿斗蓬来,咱们去三相公屋里看看。” 明慧听了一愕。“这么晚了……” “我叫你拿斗蓬来,没听见么!”李氏陡然转身怒喝,明慧被她面上的阴森狰狞,吓得连退几步,忙拿了斗蓬来。 次日早起。江蒲随刘氏从上院请了安下来,和刘氏姑侄一起吃过了早饭。便将那张药言拿了出来,“这是静之在外边看到方子,太太着人看看可不可行,若是好就给敏丫头换这副药试试。” 刘如君只是瞥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旁人不知道,可她还能不认得自家兄长的字么! 江蒲递了方子眼角似无意地掠过刘如君,她之所以没有誉录一份,是希望刘如君能顾念着自家兄长,退出刘氏安排的棋局。 这是最好走的一条路了,只要刘文远能中三甲,有静之、元胤帮衬着,再借着刘氏的名头,说不定能讨下个赐婚来。 本来是不用这么麻烦的,可刘氏是皇帝乳母,渐敏又是她亲生女儿,皇帝就算要赐婚,肯定也要问过刘氏。 所以,刘如君非要拒绝刘氏的安排才行。况且,如此安排刘如君也不听亏的,正经的亲家姑娘可比半主半奴的妾室体面多了。 有皇帝的赐婚,又有徐府帮衬着,将来还怕没诰命夫人做么! 再说了,江蒲这些日子冷眼看着,刘氏兄妹倒颇是彼此顾惜,她本以为这个法子十拿九稳,不想刘如君却笑着凑上前,“我瞧这字怎地这般眼熟啊!” 江蒲心下一凉,脑中已转过千万个念头,咬牙笑道,“是么,我书念得不多可是看不来字体。” 刘氏冷眼看着她两个的情形,心下疑惑,将方子交给丫头,“拿了去给姑娘看病的许大夫瞧瞧,若是好就改这个方子吧。” 小丫头应声才刚出去,徐渐止屋里一个丫头急步走来,说徐渐止病了! 刘氏心头动疑,“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婢子也不大清楚,晚上都是采萍姐姐上夜的。” 刘氏冷着眼把那丫头一通打量,知道问不出甚么来,叹了一声,吩咐江蒲和陈婆子道:“我也走不了路,你俩个替我过去瞧瞧,到底怎样了,眼见着就要动身上京了,怎么就病了!” 江蒲垂首应声,临去前还瞅了眼刘如君,但愿她能替自兄长守着秘密,不然的话,刘文远可就惨了。 刘如君浅笑盈盈地迎着江蒲的眸光,“那我替嫂子去后边守着。” 刘氏点了点头,又特地多吩咐了句,“宝瑞家的不在身边,你别胡乱做主意。” 刘如君答应着,随江蒲一起退了出去。 徐渐止的院子,自打旧年乳母方婆子被赶了出去,刘氏就没再派管事的嬷嬷过来,院中大小事情,都是采萍掌管着。 听小丫头报说大奶奶来了,采萍急步迎了出来,一个字没说,先就桑红了眼,“眼见的就要上京了,怎么就病了呢!” 江蒲携了她的手,且行且慰,“你也别急。如今离着殿试也还有些日子,咱们家不比旁人怕路上耽搁,大胆放心养一个月,到是快马进京也是来得及的。”边说着,江蒲已随采萍进了里屋。 躺在床上昏头转向的徐渐止听见大嫂来了,忙要起身,江蒲上前一步拦了,轻蹙眉头,“好好的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徐渐止烧红着张脸,虚弱地笑道:“昨晚看书忘了关窗户。受了些风,谁曾想就这般做病起来……” 采萍站在旁边直抹泪道。“都是怨婢子留心些也不至于如此,倘或耽误了三相公的殿试,婢子万死也难赎了。” 陈婆子在后头细细地打量了徐渐止一通,方训斥采萍道:“我素日看你也是稳妥人,怎地到了这要紧关头。偏出这样的错漏。” “这也不怨采萍姐姐。”徐渐止吃力地替采萍辩道:“实是我年岁也大了,姐姐守在屋里也不像。所以才打发到外间去。她走的时候。倒是把窗户都合严了,是我自己看得焦躁起来,想吹一吹风,谁曾想……” 徐渐止这病实在的很,就说话这会工夫,他咳了不下五次,江蒲惟恐沾染了。想要躲开,又不好做得太明显,恰巧采萍倒了蜂蜜水给他润喉平喘。江蒲借机让开,一面叫梅官道:“你去敏姑娘那瞧瞧,许大夫若在就请他过来。” 江蒲不好就走。便拉着采萍出了外间,细细的问话。等大夫来了。诊过了脉又开了方子,才告辞出来,此时天已近午。 一行人走到叉路口,江蒲向陈婆子道:“我就不跟嬷嬷过去了,劳嬷嬷转告刘妹妹,烦她替我看一日吧。” 陈婆子心里虽觉着不妥,可江蒲毕竟是主子奶奶,况且听她话里意思,多少有些避着刘姑娘。故此她也不好说甚么,只能应了下来。 江蒲瞅着陈婆子一行人去远了,方才转身往自己院子行去,两弯淡眉在眉心打着死结。 那个刘如君是个甚么意思,还非要给人做妾才舒服么!她心神不宁地吃过晌午饭,想着刘如君那好似拿捏着把柄的得意笑脸,决定还是和徐渐敏通个气的好。 而且,把这消息透给了徐渐敏,也算给自己拉个盟友不是! 江蒲心里想着,人已到了徐渐敏院门前。珍格儿听报,忙迎了出来。 “妹妹身子好些了么?” 江蒲自己挑着帘子进了里间,徐渐敏正歪在雕花大窗下的暖榻上,拿着那张药方出神,听见声音,忙折了藏到枕头下。抬眸见是江蒲,脸上的神色方缓了过来。 “劳嫂子惦念着,没甚么大碍了。”徐渐敏一面起身让坐,一面又问,“嫂子今朝怎么有空过来呢?” 江蒲自是瞅见了她的动作,只当没看见,抢上几步将徐渐敏摁在榻上,笑着道:“太太使了刘妹妹帮手,我自是得空偷懒的。” 徐渐敏眉宇间的愕然一闪而过,转瞬就笑道:“大嫂子千万替我谢过大哥,难为他哪里找来的方子,许大夫瞧着,连声赞好呢。” 江蒲顺着她的话道:“你这也是好笑,做兄长的帮妹子做这点子事也值当谢么!不过说起来,那许大夫也算是实诚,我真怕他一口回绝了,只说方子不好。他白费那么些精神倒是小事,误了你的病情可就不好了。” 听到“那么些精神”这几字,徐渐敏心里一急,便喘咳了起来,江蒲赶紧捧了薄荷茶给她。吃着茶顺了两口气,徐渐敏又红了眼圈,“大哥这般为我操心,叫我怎么过意的去!” “自家兄妹的怎地说这般见外的话。”江蒲拿帕子替她拭泪,接着又笑问道:“妹妹念的书比我多,可认得这方子上的字体,刘妹妹说她瞧着很是眼熟,就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徐渐敏瞬间惨白脸色,一把拽住江蒲的胳膊,尽管隔着厚厚的衣衫,江蒲依旧感觉到轻微的痛楚,然徐渐敏还不及问出口,又急喘了起来,捂着嘴都咳直不起身了。 江蒲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应,险些慌了神,嘴里连忙叫人,可外头此时却传来一阵吵嚷声。(未完待续) 104、药方传情 珍格儿特地往小书房的百宝架上,取了旧年的白牡丹来泡。原来徐渐敏偏爱白茶,而这白牡丹乃是专贡御用。若不是徐家管着监造府,就是有钱也买不上的。 所以珍格儿每每得了茶都是珍而藏之,好在这茶并不图新也不怕放。平素莫说待客了,就是徐渐敏自己也不大舍得吃。 珍格儿因见来得的是江蒲,才拿了来泡茶。她知道自家姑娘与大奶奶,面上看着虽是淡淡的,可心里却极是相厚。 旁的不说,就那张药方,她虽不认字可字样却是认得了。想着大爷这般帮姑娘,她心下也颇是感激的。且她天真地想着,有大爷帮衬着,刘相公再进了三甲,姑娘这桩心事多半能成。 她自幼就跟在徐渐敏身边,名为主仆,情若姊妹。一想着自家姑娘能得偿所愿,心里也替她高兴。 她这里微笑着等小铜壶里的水开,就听外边吵嚷了起来,推了窗子正要训斥,见了来人她不怒反笑,搁了手里的竹制茶匙,缓步出了书房。在廊上款款站定,俯视着那婆子道:“沈嬷嬷这是做甚么?姑娘病着,你不说在上房照顾着,反倒隔三差五的来闹,好歹姑娘也是嬷嬷奶大的,你不心疼她,还指望谁来。” 不等珍格儿说完,沈婆子一脸恨恨地啐断,“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话,你满府里看看,有丫头敢和你一般跟奶嬷嬷说话的么!我知道姑娘人大心也大,又管了几日的家,眼里还有谁。只是我好歹奶她这么大,只不过求她到太太面求个该咱们的恩典,就有这么难么!” 有些体面的婆子都不用在跟前服侍,况且徐渐敏病着也要清静。所以她们都不知道江蒲过来的事,这会一个个都帮着沈婆子质问珍格儿。一时间,院中喧闹盈天。 往常珍格儿没才被她们气哭,可这会她却是冷笑盈盈地站在廊上,“我劝嬷嬷这会还是回去的好,有事等姑娘病好了再说不迟。(.无弹窗广告)” 小丫头们一贯受嬷嬷的挟制,这会都站在一边看热闹,就等着大奶奶出来收拾她们。 沈婆子的女儿也在徐渐敏院里当差,听见声响急赶过来劝道:“娘,且先回吧。在这里闹起来成甚么样子了!” 沈婆子一膀子甩开女儿,伸了手就往她脑门上乱戳。“我一世人哪里望养下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你也不用拦着我,放心拖累不了你……” “这是在做甚么呢?” 沈婆子训女儿正训得来劲,暖帘后陡然传出一产冷厉声的喝问。 众婆子抬眸看去,瞬间灰了脸色一个个垂首敛息。大气都不敢喘。 江蒲冷眼扫过众人,嘴角噙了冷笑在廊凳上坐了。笑道:“我当家的日子短,请教嬷嬷甚么是该你们的恩典?” 沈婆子腊白着脸吓得浑身发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女儿上前道:“娘也是为了儿子……” “没有问你!”伴着厉声喝问,江蒲一记冷眼瞪过去,沈家的女儿多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被她一声厉喝吓得心底发颤。 江蒲敛了怒容,转眸盯着沈婆子道:“嬷嬷适才那般长篇大论的,怎么这会倒不开口了?你们姑娘病着。我即在这里,少不得替她问一问。” 适才在屋里,江蒲就听徐渐敏说明了原委。 徐府的规矩,丫头们到了年纪拉出去配人。而小厮到了年纪,若有管事的推荐。再又能识文断字,通过了考试。就能被放出去,脱了奴籍。 这样的好事谁人不想,所以府里若说办差办得小心,就是那些小厮了。且年年为这事,各家都要争破了头。 今年沈婆子的小儿子也到了年纪,样样都过了,满心指望着儿子能脱了奴籍,不想却被另一个小厮挤了下来。 沈家细问了原故,却是那小子得优的次数多了些。因此沈婆子就想让徐渐敏去求求刘氏。 本来这也没甚么,沈婆子再不好总是抚养了自己一场,这又是关系沈小子一生的大事,徐渐敏也愿意去帮她说说情。可偏偏徐渐敏这会病了,实在出不门,借着刘氏来探望,她试探了几回,听刘氏的言下之意。外放是府里的大事,不能轻易坏了规矩。 徐渐敏怕把事说僵了,又想着沈小子年纪小还,今年不成还有明年,因此就把这事摁了下来。 不想沈婆子却一口咬定她不肯帮忙,日日的来闹。谁曾想,今朝竟撞上了江蒲。沈婆子最初的惊惧过后,心里想着,如今大奶奶当着家,儿子的事情和她说也是一样的。因此,大着胆子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 年前收年礼的时候,江蒲便见帐册上有几个七品小县尹的名字,还有几个商户。那会她本是要问,因着事忙就混忘了。听了徐渐敏的话后,江蒲才恍然大悟,同时不得不佩服起刘氏来。 将小厮外放,不仅搏个心慈仁厚的好名声,那些人是自徐府出身的,自己虽脱了奴籍,可父母兄弟却还都留在徐家。其实徐家都不用拿捏着,他们自是感恩戴德的。 况且,他们无权无势的,想要在仕途上走得顺当些,还不是要依靠着徐家。同样的,他们也是徐家一股隐藏的势力。只是不知这法子,是刘氏自己想出来的,还是皇帝交待的。 再想到皇帝在立嗣的问题上,硬拉着徐家表立场,江蒲宛尔一笑。 沈婆子见了江蒲的浅笑,只当事情有望,越发添油加醋道:“陈家那小子虽说是比咱们多了两个优,谁不知道那是管事看着在他大伯、大娘的面上才给的。奶奶才当家不知道,为着能出去,各家的手段那是层出不穷。也就是咱们家老实,才吃了这个亏。” “奶奶又没问你。”立在江蒲身后的梅官嗤笑着揭短,:“你若是老实的,又怎会到姑娘这里来闹。咱们府里何曾有这个规矩了?那是姑娘好性,换在咱们院里,不问你委不委屈,只这一件就够扣你几个月的月钱了!” 沈婆子不敢回口,只拿眼睛狠狠剜着梅官。嘴里又去求江蒲,“大奶奶,你千万开开恩,将来咱们也不敢忘了你的恩典。” “恩典?”江蒲笑道:“嬷嬷不是说这恩典该着是你们的么!” 沈婆子愕然地瞅着江蒲,忽地深刻体会到了“笑面虎”这三个字。 “嬷嬷且先回去吧,这事情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江蒲边说边站起身。的确,小厮外放的事情,刘氏可是紧紧的攥在手里。这会跑去向刘氏求情,刘氏会怎么想自己? 沈婆子哪里肯就此做罢,登时跪了下来,悲声求道:“不过几句话的事,还望奶奶千万帮衬帮衬。” 江蒲听了不怒反笑,转了身还没开口,就见陈婆子急步来,江蒲便笑道:“陈嬷嬷来的正好。”指着沈婆子道:“她说你侄儿能多着两个优,全是因着你们夫妻俩的脸面。如今把她儿子挤了下来,在这里跟我闹不清呢。” 沈婆子瞠目结舌地看着江蒲,头一件,她没想着陈婆子会来。二则,更没料到江蒲竟会当着面,把话说明了。 她心虚地瞅了眼陈宝瑞家的,心下直呼完了。 陈婆子只扫了她一眼,恭敬地回道:“这事老奴倒真是不知道,待老奴回去问过,若真有这回事,老奴自去回太太。”说着,换了焦急的面容:“奶奶这会还是赶紧过去瞧瞧吧,闹得惊了太太可怎么好。” 江蒲蹙了眉,一面问一面起身,“出甚么事了,不是刘大妹妹在那里守着么?” 刘如君上半晌还老实坐,用过了晌午饭,听说江蒲不过来,心头就活络了起来,要做两件事给刘氏瞧瞧,也好压江蒲一头。 恰好她翻账册的时候,瞧见有灯烛上有几个数字有些个小出入,想着当初江蒲也是拿这个把柄折腾了一番,她便依样画葫芦的作兴了起来。 旁事都不办了,只叫桑珠把所有的账册都拿了来,闭着门在那里核算,只有个小出入,她就唤了人来盘问。 那些回事媳妇一则等着领东西办事,二来么,些些小的出入,江蒲也是心中有数的,睁一眼闭一眼的由着她们。 谁曾想这位刘大姑娘会来揪这个错,一时间管事媳妇在挤在小后院里议论纷纷。 江蒲在路上听陈婆子把情况说清楚,心思一转,自手笼中摸出个银熏球,交给梅官:“这个一丝暖意都没有了,你家去装两块炭送来。再顺道看看小相公,那山药蛋的糊糊吃了没有。” 梅官直瞅着江蒲的眸子,心领神会的去了。 江蒲和陈婆子一进小院门,就被那管事媳妇团团围住。口口声声地诉着苦,这个说埋怨说等了半晌东西还没领着,那个说账册的数目原先是核过的了。 江蒲一脸为难的神情,蹙着眉四下安抚,可心底却乐呵上了,刘如君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大嫂子怎么来了!”刘如君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清秀的脸上噙着浅笑,份外得意。(未完待续) 105、心急的刘如君 江蒲看着刘如君得意的笑脸,险些失出声,这孩子未免也心急得太过了吧! 陈婆子自也着恼,这一点点的小错漏,她可是占了有小半的好处。真让刘如君这么搞,众人的财路岂不是断尽了。 “嫂子不来,我也正想差人去请嫂子。”也许是陈氏与众媳妇怨怼的眸光太过直接,刘如君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便换了态度,又亲热地上来挽江蒲的胳膊,“我翻了一日账本子,觉着上头有好些地方的数目都不大对呢。” “是么。”江蒲浅笑着,随刘如君进了小堂屋,听她一处一处地指出来。 兰、竹、菊三人冰沉着脸立在一旁,听着刘如君得意的笑声,都恨得直磨牙,这叫甚么事么!她根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来托碴的。 偏生江蒲还听得极认真,待刘如君说完,江蒲蹙着眉道:“不瞒妹妹说,你说了那么一大串,我听明白的也没几处。你是不知道对这些个数目字,我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就是桑珠她们也都是唬弄唬弄人的,既然妹妹眼明心慧的,这事我就全托给妹妹了。” 屋里诸人尽皆换了神情,竹菊兰三人自是忿忿不平,陈婆子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惟独刘如君嘴角的笑怎么都掩不住,只是还不等她应下,又听江蒲吩咐道:“陈嬷嬷,劳烦你把往日的账册去都搬了来,让姑娘仔细地核一核。”说着,她出乎意料地站了起身,手还拉着刘如君道:“我在这里帮不上忙不说,反倒还给妹妹添乱,我且先回了,但凡有不听使唤妹妹只管使人回我!” 言毕。她招呼了四个丫头,潇洒而去。 刘如君绞着手里的帕子,嗤笑出声,暗自咬牙,“你且等着,莫叫我察出大的贪漏来。” 陈婆子见江蒲竟不管不顾的去了,急皱了一张老脸,“姑娘,账册且先搁着吧,外头好些人等着回事呢……” 不想刘如君一口斥断。“急甚么,账都理不清。能办甚么事!” 陈宝瑞家的自做上了内府总管事,莫说底下的丫头媳妇,就是奶奶姑娘,见着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的,何曾被人这般当众呵斥过。 她虽不好回口却阴沉着脸。存着看她热闹的心思。重重的跌她一回,方知天高地厚! 刘如君一言即出。也深觉自己莽撞了,旋即好言宽慰,“我也是一时气急了,嬷嬷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姑娘说哪里去,老奴怎敢呢。”陈婆子垂着头,退开两步道:“老奴这就叫人搬账本子去。” 外边候着的管事媳妇,听了这个消息越发的怨声载道。可没人替她人道做主,传话的又是陈婆子,心中千个不愿,也只有咬牙忿怨而去。 刘如君在算数方面比着江蒲那是不知强出多少,简单些进出。她只需扫一眼便就知道对错。然毕竟只她一个人,账本子又多。况且许多账也不光只是进出而已。 好在账本子是江蒲的管理下,条目倒是清清楚楚,刘如君一个下午核下来,倒也累了三四叠账本。正说端了茶歇一会,却听外边叫嚷了起来。 梅官在半道上碰见江蒲一行人,竹菊兰三人正存了一肚子怨气,正好跟她嘀咕。 桑珠陪江蒲走在前头,有些担心地道:“奶奶,咱们真由着刘大姑娘这么闹么?万一出点子事……” 江蒲抱着手炉,面上笼着已微斜的阳光,斜了眼桑珠,“才跟她办多会子事啊,你就办傻了?太太本来也是打得好算盘,让她先跟在我身边帮衬着,将来真能进了门,身份又尊贵,在下边也有些威信,自然就和我比肩了。偏偏的咱们这位姑娘这般心急夺权。且闹吧,咱们乐得做好人!” 刘如君听外头吵得实在是不像,只好吩咐陈婆子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不大会,陈婆子带了几个婆子进来行过了礼,道:“你们有话直接回姑娘吧。” 不待陈婆子说完,那几个婆子是叫嚷了起来,互相责指,甚至还骂出些不堪的丑话。 刘如君先还喝劝着,听到后来便明白这是陈婆子给自己难堪呢,当下便也不做声了,只由得那几个婆子吵嚷。 刘氏歪在暖榻上,半眯着眼由小丫头捶腿。心里却思虑着徐渐止的病,虽说近日因着时气不好,府中多有人病,可他病得也太是时候了。 且听着许大夫的话,他这病来势汹汹一时难好。她就更纳闷了,老三虽是闷声不响的性子,可打小儿起却是极少病的,再则前日看他还好端端的,怎么夜里吹了两阵凉风,说病就病了呢! 再来不是文煜的事,自己明着暗着向素素提了几次,她总借口老太太病着而推延。她心里到底盘算着甚么?连日看起来,她对文煜也算是亲厚的呀!况且,这么些年她都未能有孕,只怕她的身子还真是…… 刘氏正为这两件事烦闷着,大丫头圆香领着方全媳妇悄悄地进屋,二人在纱橱外停了下来,圆香道:“嫂子在这儿等等,我先进去回太太。”说着,进了挑了帘子进了小纱橱,走到暖榻边正偷眼瞅着,忽听刘氏开口问道:“有甚么事啊?刘氏一边问,一边就坐起了身。 捶腿的小丫头自忙着去打热水来,圆香上前扶了,笑道:“是方嫂子拿了名单过来。” 刘氏抬手掠了掠鬓发,冷笑道:“可算是拿来了,且让她等着吧!” 圆香因着娘亲病了,自打豫章回来,她就一直在家呆着,昨日才刚搬回来,所以这些日子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只是见刘氏冷笑如霜,服侍的时候便多了几分小心。 “你一回来,宝琪那丫头就躲懒去了。我起来也不过来服侍。”刘氏对镜子瞅了瞅,赞道:“你的手艺是越发的巧了。” 圆香在刘氏跟着服侍了有十多年,甚么时候能说笑,甚么时候该当木头人,她心里清楚的很,当下回道:“太太可别冤枉了她,我适才瞧见她大嫂子来了,不知在屋里同她说了甚么,我瞧她眼都红了,这会怕是到哪儿去躲委屈了。” 刘氏转脸瞅了圆香一眼,“有这回事?晚间你小心着问问,那孩子在我跟前长大的,可不许人委屈了她。”刘氏一面说,一面往罗汉榻上坐子,叫传方全媳妇。 “今年的人数怎么才这几个?”刘氏只随便扫了眼名单,便沉了面色。 这事一直都陈、方两家管着,向来是陈婆子拿名单来回话的,只因今年陈婆子做了内府的总管事,所以才轮着方全媳妇来回话。她听着刘氏冰冷的质问,身子不住地打抖,“奴婢是按着规矩取人的,想这一批小厮里,多是不争气的!” “按规矩取人?”刘氏的圆脸冷得犹如十五的月亮,“就不知你是照着谁家的规矩取的人!我问你,为甚么让宝瑞的侄儿顶了沈家小子!” 徐渐敏的试探刘氏又怎会没听明白,可是小厮外放这样的恩典,就是自己女儿,也不能插手。她听了徐渐敏的话,特地着陈婆子打探过。 沈家小子的事,她是一清二楚的。 方全媳妇没想到刘氏竟连名姓都说得清清楚楚,惊得面如土色,连忙跪下,颤微微地道:“那沈小子的确是在历年评优上差着一些。” 刘氏冷笑数声,“你当我是傻子么?”说着,刘氏便将名单照脸丢了过去,“小厮外放是府里的大事,谁要敢在这其中做手脚,凭你是谁我一个也饶不过。给你十日的时间,给我好好再理理,介时再叫我寻出不是来,你就给我滚到庄子上去!” 方全媳妇拿了名单册子连连答应,躬了身退了出去。刘氏兀自坐在那里生气,圆香也不敢劝,只是她少年人耳尖,隐隐地听到后边传来吵嚷的声音。怕惊动了刘氏,悄悄地退出去,叫小头打听打听去。 她才吩咐了,就见陈婆子急急地走进来,她忙拦着,“嬷嬷有甚么事呢?太太正在里边生气呢!” 陈婆子见后边闹得凶了,惟恐刘氏问起责怪自己,因此特地走来回禀,听见刘氏正生着气,想了想道:“即是这样,姑娘随我过去看看,劝散了就罢了,惊动了太太大家伙都不好过。” 圆香略有些为难地道:“太太跟前这会没人呢?到时候叫起来人可怎么好?” 正说着就见宝琪微红着眼眶走了来,“姐姐只管去,这里我守着。” 圆香听后边的吵嚷越发的大声了,急急地交待了两句就和陈婆子往后院去了。 那些管事媳妇,见陈婆子都没了踪影,哪里把刘如君放在眼里,因此这后院已闹得像锅煮开的粥一般。刘如君先是赌气不搭理,后来见闹得凶,要拦却拦不住了。 圆香跟着陈婆子一进院子,见里边乱如集市,互视一眼心里冷汗直下,这叫太太瞧见了,得生多大的气啊! “你们这是做甚么呢!” 众媳妇循声看去,见是陈婆子和圆香,便都讷讷都住了口。刘如君站在廊下,脸色铁青,原来在她们眼中,自己远不如两个奴才!(未完待续) 106、重回老路? 圆香喝止住了那些媳妇,上前与刘如君行过了礼,才凑到她耳边道:“如今太太正为着大姑娘和三相公的病,心里烦着呢。这些媳妇们不好,等着闲下来再治她们不迟,何苦这会生事,叫太太心里不痛快。” 刘如君来了大半年,深知圆香是刘氏面前顶能说上话的人,且又深悔适才气头上得罪了陈婆子。而且她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到这么僵。 听了圆香的话,自是就坡下驴,压了头下的不忿,微红了眼委屈道:“亏得姐姐过来,不然我真是不知道怎样才好了。我糊里糊涂的也不知怎得罪了大嫂子,差人去请她也不来。” 陈婆子在旁听着暗暗撇嘴,这刘大姑娘大能耐没有,小聪明倒是层出不穷,轻飘飘两句话,就把之前的事掩了过去。只是,她当府里这些人都是傻子么?当然,这也要看太太愿不愿信她了。 不过这当下,也只有先替她把场圆下来才是。就是要回太太,也要挑个好时辰。这会惊动了前边,自己定是逃不了一顿训的,且不说刘如君名份是上表姑娘,是外客,是来帮忙的。太太也不大好说甚么重话。 就是往实里说,太太之前可是再三再四的嘱咐了自己,要好好看着她,别叫她闹得出格。结果半晌的功夫,就闹得不清静,太太不寻自己的晦气,又去找谁去? 陈婆子心里计较已定,掉转身就训那些管事媳妇,“我知道你们瞧着姑娘是个没出阁的闺女,性子腼腆,就一个两个的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你们且等着,待我回过大奶奶。看她怎地收拾你们!”说着又问先她领来的几个仆妇:“你们还在这里做甚么,不说是等着拿药的么?” 那几个仆妇见陈婆子动了怒,又有圆香站在旁边,也不敢再像先前那样叫嚷了,瞅了刘如君一眼,不服地回禀:“姑娘还没画签呢。” 徐府中大宗的领取自有对牌,而这种临时的、小件的东西,只要核准了数目,拿了两指宽的签牌就能往库里领取。(.无弹窗广告) 刘如君这会只顾拉着圆香哭诉,全不管事。陈婆子急着打发她们。问也不问,把签牌往她们手里一丢。道:“今朝且散了吧,有甚么事明日等大奶奶来了再回。” 打发了众人,陈婆子和圆香把刘如君让进了堂屋,叫小丫头倒了热水来,替她净面、洗手。 “姑娘千万放宽心。大奶奶不是那样小肚量的人。”陈婆子惟恐刘如君到刘氏面前胡说,一面替她卷袖子。一面解劝道:“多半是小相公牵绊住了,才顾不着这边。姑娘是不知道,如今小相公就只粘大奶奶呢。前半晌她还同老奴说,亏得有姑娘帮衬着,不然真不知要忙乱成甚么样呢!” 刘如君渐渐止了泪,摆起一副柔顺的神情,“嬷嬷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只是今朝闹成这样,叫太太知道了我怎么过意得去!” 陈婆子和圆香怎会不明白刘如君的意思,可是这府里的事,瞒得了刘氏一时,哪里瞒得了一世。倘若刘氏从旁人那里听了消息,自己还要担不是。二人互视一眼。圆香绷着鹅蛋脸道:“姑娘这话婢子可不明白了,那起管事的敢这般小瞧姑娘,正该告诉太太,好好教训一顿才是,不然一个两个都做反起来,那还了得!” “可不是么!那些个管事的素来是眼里没人的,就是大奶奶刚掌事的时候,她们一般是不放在眼里的,打了两回板子才服了管。”陈婆子也帮着道:“姑娘是娇客,不好轻易动气,可也不能纵了她们。” 刘如君听得她二人的话,知道这事在刘氏那是瞒不下了,心底长叹着万分懊恼,早知道就不这般莽动胡来了。[.超多好看小说]这一下,不仅没拿着江蒲的把柄,还把那些管事媳妇都得罪了,最要紧的是,若是刘太太觉自己不中用,换了个人使可怎么好呢! 想到这里,刘如君心底不由浮起徐渐清的面容身影,手中的帕子拧得跟麻花似的,暗暗起誓,自己一定要嫁给他才行,哪怕只是妾。况且她相信,假以时日自己定能比过江蒲,旁的不说,她不能生养孩子就是致命伤! 她在心底给自己打着气,脑海中灵光一闪,嘴角不自主地泄出抹佞笑,跟陈婆子和圆香应付了两句,借口身子劳乏,带了瑛儿就出了小后院。 圆香站在院门前,瞅着她的身影,悄声叹道:“可千万别再出甚么乱子才好!” 陈婆子也道:“可不是呢,这位刘大姑娘还真是让人不放心啊!” 不说她二人立在院门的风口上感叹着,却说江蒲被连山逮着下棋一连输了三局,正输得没好气,恰瞥见在旁边晒太阳逗雪貂的文煜,眼珠子一转,使了个坏心眼。 “我是比不过你,就不知你比文煜如何!” 连山听得瞠目结舌,直呼:“姑妈,你也太赖皮了吧!” 江蒲坏笑着把文煜抱在怀里,“你总不好意思占他便宜吧先落子吧。” 连山番了个白眼,“你先你先!” 江蒲得意一笑,往文煜的小手里塞了枚棋子,“煜儿,把这个放过去。” 小家伙先前在旁边瞧着两个大人,早就好奇得不得了,这会拿了棋子,先好好的端详了一翻,尔后整个人往棋盘上一趴,“啪”地一声,将子落在了连山那边的眼目上。 连山拈着棋子欲哭无泪,才刚想说不玩了,江蒲笑瞅着她道:“怎么怯战了?莫不是怕了咱们家文煜!” 小家伙玩得正投入,哪里管大人们说甚么,径自抓了子往棋枰上放,等连山回过了神,他都已经落了四五个子了。 “姑妈,这可怎么下啊!” 江蒲却理所当然地道:“你比文煜大了那么些,让他几步又有甚么不可以的,我可提醒你,再不落子,你可就要输了。” 碰上这般无赖的姑妈,连山还能说甚么呢,赶紧落子吧!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父,文煜可不管连山布得甚么局,他径自“啪啪啪”地连声落子,玩得高兴,不时地回头冲江蒲咧嘴傻笑。 连山左支右挡地好容易控制住局面,可是小家伙的新鲜劲也过去了,看着棋枰布满了黑白棋子,伸了两只短胳膊一扫,棋子“哗啦啦”地全落在了地上! 小家伙倒是挺乐呵,小嘴里咭咭呱呱也不知在说甚么。江蒲见连山那神情,套一句网络用语,汗死! “甚么事这么乐呵呢?” 江蒲循声看去,笑容不免僵在了脸上。 “奶奶安好,姑娘安好。”心漪恭恭敬敬地行礼站定。 江蒲将文煜交给赵显媳妇后,打发她回屋,方冷声问道:“你来做甚么?” “素素,先前是我委屈了你,有气你只管冲我来,何苦为难心漪呢!”徐渐清微蹙着眉,面上已没有适才进来时的笑容。 连山见这情形,自是带着金仆姑告退,就是那些丫头仆妇都借故退开了。 江蒲冷冷笑道:“我何曾为难她了,只是见她服侍爷辛苦,所以免了她的请安,她不领我的好也就罢了,反倒说我为难她。这都是甚么世道!” 文煜跌跤的事情即然弄明白了,徐渐清也就没有再和江蒲闹别扭的借口了,因此这些日子,他便摆出一副讨好认错的样子。 而江蒲自然是还要继续生气,心潴明知他们是在做戏,她却心甘情愿地陪着他们演。 “婢子有错,凭奶奶要打要罚,只是莫把婢子丢开一边……”心漪边说,人就跪了下来,甚至磕起头来了。 江蒲自做了徐家大奶奶,也没少受人的跪,一来跪她的多是犯了错的,她受得心安。二来,磕头的毕竟是少。可心漪却不一样,自己拿着人家当道具使,还受她的跪,凭白受人家的拜,她心里多少有些个不安。因此,本能的起身让开,甚至脱口而出,“我可不敢当!” 话一出口,心漪和徐渐清的惊愕都投了过来。当家奶奶受侍妾的跪拜,理所当然,怎么就不敢当呢! 江蒲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幸好有阴沉的脸色做掩护,继续冷笑道:“你打小就服侍爷,如今又得爷的心,若是养下一儿半女的,就和我比肩了。再说了你又没做错甚么,凭白无故的我可受不起!” 所谓戏假情真,江蒲想着前些日子,徐渐清多宿在她房中,虽然徐渐清一力保证,只是很单纯的睡觉,可江蒲心里多少有些疙瘩,话里便不自觉地带了三分醋意。 徐渐清听在耳里,不由微蹙了眉。江蒲头几回犯酸他的确是蛮高兴的,可次数多了,他不免有些嫌烦。尤其是自己一解释,素素又摆出副我不在意的神情,更让他觉得无力。 江蒲其实只是对自己没信心,需要别人一再的肯定。而她之所以摆出不在乎的神情,不过是自卑而引起的过度自尊。再加上江蒲又是个极其敏感的人,身边人情绪上的一点小变化,她尚能感知,何况徐渐清! 每每看到他眉宇间透漏出的不耐,江蒲觉得自己又在走前世的老路了。她不想,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只能任由心底的苦涩泛滥成灾。 小院里三个人各怀心思,涂氏站月亮门前,踌躇了好一回,才禀道:“刘大姑娘来了。”(未完待续) 107、赔礼 听见有人来,三人各自掩了面上的情绪,江蒲更是侧转了头,悄悄地抹去眸中的涩意,回首见心漪还在地上跪着,不免冷声道:“起来吧,叫人看见成甚么样子!” 心漪扶着腿在花锥儿的搀扶站了起来,还没立稳身子,身后就传来了刘如君的声音。[] “大嫂子,我适才莽撞了,你千万莫要往心里去。太太托我照管帮衬,嫂子又不在旁边,我心里难免有些个发慌,看着一点小错漏,就吓得不行甚么也顾不得了,并不是有心冲撞嫂子的。” 刘如君哭着扑到江蒲面前,拽着她的手说个不住。 江蒲一面用力地往回抽手,一面笑劝道:“妹妹言重了,亏得是妹妹替我照看着,不然我两头跑的还真是顾不过来呢。” “可是,可是,”刘如君可怜兮兮地道:“我素知大嫂子在这些小事上头不大留心,桑珠她们事情多,有些个疏漏再所难免。我想着旁的事,我帮不上嫂子,核一核账倒是能行的,可恨我不懂规矩,反倒给嫂子添了麻烦……”她一边说,一边拿帕子抹眼泪。眸角的余光又好似不经意地往徐渐清那里瞅去,然后猛捂了嘴,“徐大哥也在啊!”又慌张地瞧向江蒲,垂头缩肩:“嫂子,我真对不住,我适才没瞧见徐大哥。” 院子里三人谁不比她精明,只是谁也不戳破她,徐渐清心里本就有些不痛快,也懒得看她在自己眼前玩心眼,数落江蒲,掸了掸袍摆站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大妹妹吃了饭再走不迟,我外头还有事。就不多陪了。”说着,迈脚走了两步,见心漪没有跟上来,回身蹙眉道:“你愣着做甚么,还待要我请么!” 心漪原本是打算留下来服侍江蒲诸人用饭的,听了徐渐清的话,不安地瞅了瞅江蒲,低着跟了上去。 江蒲虽知徐渐清是做样子给人看,可看着他冷冰冰的神色,再加上适才的不悦。她面上的悲伤倒是十成十的。刘如君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却摆出一副怯的神色。“大嫂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江蒲深吸了口气,牵了她的手微笑道:“不关妹妹的事,他不过是跟我过不去罢了。”眼见刘君又要开口安慰,江蒲可不想恶心自己。连忙拦道:“罢了罢了,难得妹妹过来。咱们不说这些。”说着,就叫人传饭,又拉了刘如君到屋里坐着吃茶。 一时饭毕,江蒲故意拉着刘如君又是抹泪,又是长篇大论的的诉苦,果然她坐了没一会,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主仆俩刚出了月洞门。隐隐听见小耳房里传出嬉笑的声音,透着窗户纸还能隐约地瞧见两道挨得极近的人影。 刘如君站在院里,心头一阵阵泛酸,甩着帕子恨恨的去了。 刘氏歪在榻上听陈婆子回话,起先还蹙着精致的眉尖。后来听得刘如君往江蒲那边陪不是去了,方缓了神色。“亏着她明白,我总算没挑错人。” 陈婆子躬身回道:“太太何曾看错过人,她就是有些个莽撞,到底还是识得轻重,踏错了还能及时收脚。” 刘氏微挑了眉梢,“可有些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回不了头的。”说着又蹙眉吩咐道:“这些日子,老三那边你多关照些,可别因病耽误了行程。” “老奴知道。”陈氏才应了,就见圆香挑了帘子进来。 刘氏打发陈婆子问道:“宝琪有着甚么事啊?后半晌在我身边都魂不守舍的。” 圆香一面扶着刘氏在妆台前,拆卸钗环,一面叹道:“她兄嫂在外头给她说了一门亲,想让她回了太太,过了端午好接了家去。(.好看的小说)” 刘氏听了疑惑道:“这是好事啊。她不比府里的家生子,虽说当时卖得是死契,可她服侍了我这么些年,难得我连这点恩典都不给她么?何至于就哭成那样!你叫她放心,我不仅放人,还替她备一副妆奁,不叫她婆家小瞧了去!” “太太想歪了。”圆香想了想,跪在刘氏脚边磕头道:“婢子求太太为她做主!她哥嫂子图人家彩礼,把她许给人做填房就算了,听说年纪也好四十多了。宝琪自是不肯应的,她嫂子偏说长嫂如母,婚姻大事自是由他们做主,明朝就来求太太的恩典。太太是知道宝琪那闷葫芦的性子,自己擦眼抹泪的干着急,也不肯来回太太。按说这事,婢子一个姑娘家不该多说甚么,可婢子和她打小起就跟在太太身边,亲姊妹一般的,就是太太要怪罪,婢子也要替她回一回!” 刘氏虽然心机阴沉,可对身边这些女孩子倒还是很宽厚的,当下扶起圆香道:“你们这两孩子真真是叫人又气又怜,我素日待你们可有半点苛责?这些年你们在我身边,我看着跟敏丫头也差不多。她嫂子来领人,我难道问都不问?就放了她去!再则说了,你们有了为难的事,就该来告诉我才是,我不替你们做主,谁又替你们做主呢!” “婢子倒是糊涂了。”圆香垂首抹泪,心中大石落定。她素知徐府最是注重仁厚名声,宝琪当初虽签的是死契,她嫂子若真求上了门,太太十有八九是会放人的。到时候可不就害了她一生。所以,她明知刘氏心情不好也要开口替宝琪说话。 再说江蒲送走了刘如君,把文煜哄睡下了,方才得空去看连山姐弟俩。姜殳上了一日的学,虽是困倦却还在灯下读兵书战册。 连山坐在一旁相陪,也没有做针钱,只拿了一卷书在看。听得江蒲进来,姐弟俩忙站了起来。 “姑妈这么晚了还过来做甚么?” 江蒲在椅子上坐了,横了眼他们,“你们也知道晚了,怎么还不歇下呢。特别是殳儿,明朝还要早起上学呢。” 姜殳道:“我常年习武,不碍的!” “胡说!”江蒲眼眸一瞪,“你们这个年纪最是多睡的,不然对身子不好。”她话音才落,听得屋里大座钟铛铛的连响了八九下。 “天都要二更赶紧都睡了吧,上进也不在这一时半会的。”江蒲将桌案上的书册都收了起来,又叫丫头婆子打了热水来,看他姐弟各自回房歇下,方才出了院门。 早春的夜晚寒意袭人,江蒲瑟缩着紧紧了衣袍,掩嘴打了个小哈欠,又嘱咐上夜的婆子关好院门,方出了院子。 路过正院时,一团乌云正好遮住了月光,幸好桑珠手里提着个明瓦的灯笼,“奶奶,小心脚下。” 江蒲含糊着应了声,一抬首,猛地瞧见小耳房的窗户上映着两道人影,一坐一立,坐着的那个不知伏案写着甚么,立着的那个,身形窈窕,正在那里磨墨。她心头一涩,苦笑道:“红袖添香夜读书,好一对佳偶。” 桑珠瞅了瞅窗户,看着自家奶奶面上的悲凄,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奶奶,天也晚了,明朝又要早起办事,还是回屋歇了吧。” 江蒲垂首掩了嘴角的苦涩,随着明瓦灯笼的不大明亮的光圈,一步步挨回了屋子。本来因着天冷,只要徐渐清不宿在这里,或是桑珠,或是梅官总会陪她一起睡,也好暖和些。 可今朝江蒲却把人都打发了出去,桑珠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多说甚么,拉了梅官掩上帐帘,退了出去。 漆黑的屋里,只有薰笼里透出些火光,江蒲穿着单衣,歪在窗边的榻上,糊窗子的高丽纸密不透风,却又柔韧透光。此时元宵过去不久,天上一轮缺月,甚是明亮,隔着窗户洒了一片柔和。 江蒲忍不住伸手推窗,对着天上明月轻嗤笑叹,“江蒲当日你说,你欣赏‘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骨气,可是如今你的丈夫在别的女人房中,你不仅不相决,还要强装无事,真是世事难料啊!原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真的很难很难啊!” 江蒲倚窗而立,没有看到有一人在廊下的黑暗中,轻叹一声,颓然而去。 刘如君毕竟是个聪明人,自打吃过那个小亏后,便将自己的脚步放慢了下来。虽然她差不多都和江蒲在小后院坐着,可凡事都不轻易开口。 江蒲若是不在,小事她自是交给陈婆子,大些的事,自是谴人去问江蒲。对府中上下诸人,都是和颜悦色的。虽没有人赞她好,却也没人埋怨她了。 李太君身子刚好一些,不知听谁说徐渐止病了,自是把刘氏、江蒲叫去好好训了一顿。饶是众人再三说,用过药没大碍了,老太君就是不放心,硬是要亲自去看过。 刘氏的老寒腿还没好全,也只有硬咬牙陪着一起去。 采萍见忽拉拉来这么些人,忙叫小丫头倒茶,一面亲自迎了出去。 老太君一步三颤地进了里屋,徐渐止随便披了件外袍,从里间迎出来见礼,“怎么把老太君惊动了,孙儿怎么当得起!” 他腊白的面容,以及深深凹陷的眼眶,莫说是老太君了,就是江蒲瞧着也觉触目惊心。 老太君一手指着徐渐止,一面瞪着刘氏喝问,“他这叫没有大碍了?”(未完待续) 108、立嫡 “快快快,把三相公搀到床上歇着。(.无弹窗广告)”老太君安顿好了孙子,转过头怒瞪着刘氏,拐棍拄在地上笃笃直响,“你就这般见不得三儿好么?将来他挣了功名,谁还能抢了你的诰命去!”说着又嘿嘿冷笑两声,“我知道你看我多偏着碧瑶些,心里不服,就一门心思的祸害三儿。你放心,三儿若有个好歹,我就只和你拼命。” 老太君气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屋内无人敢劝,刘氏再有天大的本事,这会也得低着头挨训。 “老太君,又不干母亲的事,是我自己觉着身子好了些,昨夜里温书温得晚了些,病才重了起来,又干母亲甚么事。”徐渐止气扶着床架子气弱地辩道。 李氏也适时开口道:“老太太真真是委屈了太太,家里三位相公,太太看哪个不一样,凭着良心说,老爷子是有些个偏二相公的,可是太太和大爷却是满心向着三相公。也不用说别的就这回生病,太太自己身上还不自在呢,却一日几回的谴人来问,连大姑娘那里尚且还顾不上呢!” 听到最后一句,刘氏低垂的嘴角飞快地掠过一丝浅笑。当年若不是看她无心和自己争,岂能容她到现在,她真以为有老太太护着就能安然无恙了? 她的心思刘氏也是清楚的,徐渐止年纪小,争是争不过的,只有走仕途出身,只要中了进士,凭着徐家的身份地位,谋个外任府尹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到时候,他娘俩儿个也算是熬出头了。 刘氏心底下一阵阵的冷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当年自己被迫丢下才刚满月的儿子,进宫给小太子做乳娘。头先一年因着文皇后还在。自己的日子也算是过得顺风顺水。 可是皇后在生产时,身体就垮了下来,好容易撑过了太子满周,便就撒手而去。失了母亲庇佑的小太子,登时成了立在空地上的活靶子。 况且中宫不能无主,三月的热孝一过,坤淑殿就又迎来了新的主人。一年后帝国又添了新的嫡皇子。 自此之后,自己就过上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好看的小说)入口的东西,内侍宫女试了不算,自己还要再试。从来不敢给小太子吃热的。惟恐有些毒药发作的慢。 夜里睡觉从来不敢睡实,听到丁点响动。就是一身的冷汗。然而再小心谨慎,也架不住旁人寻是生非,她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回死里逃生。尔后抱着吓坏的小太子,在僻静的肖贤馆,悲泣低呜。 是的。在宫中哭也是一个大罪过。 千辛万苦地挨到太子七岁,可以搬进东宫。有了一帮跟随、护持他的人。自己便傻傻地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谁能料到,自己在梦中想过念过千百回的家,早已无她的立足之地了。 当那个眉眼低顺的女子,怀抱着婴孩,跟在自己丈夫身后,款款行来。她真觉着自己进错了家门。若只是如此,自己也许伤心一段时间也就罢了,可自己那苦命的孩子,留给她的只剩一座小小的坟茔。 她悲愤欲狂,可是面上却柔笑着。扶起了那个中名叫南洛的女子。她可以和离,可她却留了下来。她要亲眼看着那对母子去黄泉陪自己苦命夭折的孩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断送了那个孩子,南洛却苟活了下来,数年后拼命生下了病弱的徐渐明。失去过一个至爱的儿子,徐孜需几乎时刻不离的守在徐渐明身边。 自己咬着牙根一忍再忍,眨眼居然也二十多年过去了。徐家能有今日的地位,皆是自己苦熬出来的,任谁也别想凭白占了这尊荣。 其实接到圣上的旨令,刘氏也是有些犯难的。徐渐止去了京城,做了皇五子的伴读再要中了三甲,在京中混上几年,他的将来,自己可就未必能掌握的住了。 然圣上有令,她也只有遵从的。只是她没有想到,李氏会狠下心,使这样的手段。这也算是有壮气断腕的气魄了。为让不让儿子进京,莫说前程功名了,连身子骨都不顾了。 徐渐止才多大的人,这一场反反复复的大病,弄个不好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就是病好了,没个半年也难将养好。甚至一个不好,还容易落下病根,这一世人也就毁了小半了。 “三弟病着,还是让他静养着,老太太咱们且先回吧。”刘如君赶着李氏的话,连忙劝道。 李茉因着旧年那件事,年节里也就只过来拜了年,并没有留下长住。老太君年纪大了,喜欢有后辈陪着自己说话,闲聊。而刘如君呢,一进府就刻意讨好老太君。 如今她更是着意上心,一日里除了在小后院坐江蒲身边扮菩萨外,就是在老太君面前殷勤讨好。 虽说及不上当初的李茉,与王篆香却是不遑多让,甚至还稍有增色。先前她见老太君那么下狠话,训斥刘太太,有心相帮,却也不好开口。 这会她又拿着徐渐止说话,老太君再多的不高兴,看着孙儿腊白的脸,也都咽了回去。横了眼默不做声的媳妇,拉着徐渐止的手,再三说道:“你只养身子就好,不用操心春闱的事,赶得及便赶,赶不及也就算了,你这么点年纪也不着急。”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在刘如君的搀扶起站起身,带着一拨人出了里间。在门边上,又拉着采萍道:“我可把他交给你了,若再出甚么事,就拿你是问。你夜里多上些心,别叫他温书了。有他娘老子在,哪里真在乎这个了!” 采萍听了只有连声应是,随着众人把老太君送出了院子方回。 徐渐敏的喘症宿疾,一时半会也难好,只有天天用药。刘氏的老寒腿,倒是因着天气晴,渐渐好了。就只徐渐止,凭着李太君怎样着急。总不见大好,反反复复的。 汤汤药药的,眼见着就要出了正月。徐府长孙的周岁也就快到了。 这些日子,刘氏一有机会就和江蒲商议过继嫡子的事情。和文煜相处的这几个月,江蒲倒真是把他当儿子看待。心里虽还有些疙瘩,还是应承了下来。 李太君见江蒲都开了口,也不好再坚持,婆媳三人便议定,周岁宴的时候,当着众宾客的面请出族谱。把文煜正式记在江蒲名下。 因着文煜的满月酒是悄无声息的,这周岁宴到到底是送还是不送呢!江南道的仕绅官员正为难着。忽听见要继立嫡子的消息,一个个都赶忙行动了起来。 自正月十九日起,就陆陆续续地有人上门送礼。江蒲和文煜二人简直成了陪客专业户,一拨拨的客人没完没了的。文煜那小子不愧是徐渐清的儿子,陪客吃茶这回事。他好像天生就会。 有时候到了后半晌,他明明就倦了。可对着客人,他依旧是一副无敌可爱的笑脸,还用他那含糊不清的稚语,“姨,好看。”哄得那些来贺礼的女眷,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直说徐家又出了个天才! 江蒲虚弱无力陪笑着。心里默默吐槽,你以为他说你好看啊!人分明是说你头上亮闪闪的金风钗好看好不好! 到了正日子,徐家三间正门大开,一时客似云来。因着桃李盛开,天气也晴暖。酒宴便设在了园子里。 巳时正刻,江蒲抱着文煜出现在众女眷面前。 “这是我们的小寿星呀。乍眼一看,我还以为是玉人儿呢!” “要我说呀,观音座下的金童也就如此了。” “可不是么,小相公可比那些画上的童子有福气多了,将来为官做宰的,不知要怎样给大奶奶挣诰命呢!” 这些虽奉承话,但也有三四分真。 今朝即是文煜过生日,他的一身装扮自然簇新的。头上一顶虎皮帽,衬着咕溜圆的大眼睛,别提多招人爱了,谁见都恨不能抱在怀里啃两口。身上一套宝蓝色的绫缎袄袍,鲜艳明亮,想不引人注意都难。而袍子底下,则露着双小小的掐金鹿皮靴,看着份外的可爱。 江蒲抱着文煜一路应酬着来到了刘氏身边,还没落座,赶紧就把文煜交给了赵显媳妇抱着,又悄悄地甩了甩胳膊,才坐到刘氏身边,端起笑脸,应付各府的官眷。 因着晌午的内眷小宴,刘氏是交给江负责的,而她则图容易便没照桌摆酒席,而是依照自助餐的模式,由着客人们自己捡爱吃的。再加上小戏台还唱着戏,厅堂上锦衣华服,鬓影飘香,颇有些西方沙龙的感觉。 那些年轻媳妇、姑娘们很是喜欢,原先赴宴总要跟着大人坐,难免拘束着。如今拿着点吃的,自是找谈得来的姐姐妹妹,何等随性自在。 至于年长些太太,就算有一两个不习惯的,也不会露在面上。总之,表面上这场午宴是办得是人人满意。 太太、奶奶、姑娘们正吃喝玩闹着,有下人报说:“老爷回来了。” 随他们同来的还有江南道总督,金陵府府尹,以及大大小小各级官吏。 一来过继嫡子这种事,本就要请地方长官、仕绅做个见证。二来,江南道这些官员谁都防着徐家,可也都巴结着。嫡长孙过周,谁不来道声喜呢! 刘氏听报忙带了江蒲接出去,刚过了二门,就见徐孜需携着总督的手,一路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而他们身后乌压压的全是人! 刘氏满心欢喜地拉着江蒲就迎了上去,福身道:“为着那么个小东西,惊动这么些大人,怎么当得起呢!” 众人深知这位夫人在圣上是面前很说得上话的,当下也都不敢直直受她的礼,微侧了身子让半让开。总督大人才道:“嫂夫人这话可是见外了,我同徐兄是一榜出身,算起来也是通家世好,来给小孙儿过过周,也是应该的。” 论起品级来,徐孜需可差着这位总督大人许多。刘氏受得心安,他可有些心虚,连道着不敢,将众人让进了花厅大堂。 他父子二人一面吩咐小厮摆香案,请族谱,一面又叫人端茶点上来。过得一会,涂泰进党回颤:“老爷,香案炉台都已经摆下了。” 徐孜需一面请了总督、府尹上座,一面着人去请母亲。安排定了,由李太君领着,徐孜需父子夫妻四人拈香拜过祖宗说明了原委,又焚帛奠酒,奉了祭品。 然后再由徐渐清念了祭文焚了,江蒲自赵显媳妇怀里接过文煜,抱着他跟着徐渐清一起跪拜了。徐孜需这才高声叫道:“请族谱!” 早有个衣帽齐整的小厮捧着个檀木盒上来,徐孜需刚刚打开盖锁,还没及拿族谱,忽听一道高亮声音自外传来,“且慢,这记不得!”(未完待续) 109、滴血验亲(上) 厅堂上人虽然多,却是鸦雀无声。[.超多好看小说]这一道声音着实将众人的眸光都引了过去。但见徐渐明带着几个脸生的媳妇婆子,款步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媳妇,怀里还抱着个与文煜一般大的女孩儿。 徐渐明向父母、祖母施了一礼,直视着徐渐明,嘴角噙着一丝掩不住的得意,清清楚楚地道:“文煜不但不能记为嫡子,甚至还应从族谱上抹去!” “你胡说甚么!”刘氏率先喝出声,她的一双圆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徐孜需也微蹙了眉,低声劝道:“渐明,莫要胡说。” 老太君则是事不关已,在太师椅上坐了吃茶,冷眼旁观。 厅堂上的客人,已忍不住开始议论纷纷。刘氏听在耳中,怒火越炽,喝令一旁的侍立的小厮道:“二爷身子不好,请他回去歇着。” 可怜那些小厮,被徐孜需一瞪,都不敢上前。 “渐明啊,有甚么话晚上再说,这会有这么些客人在呢!” “父亲,夜里说就晚了!”徐渐明推开了父亲,站到徐渐清面前,一脸凝重地道:“大哥,倘若你还顾及徐家的脸面,就领着文煜回屋去,咱们就当没有这回事。” 江蒲瞅着他故作的愁容,毫不顾虑的冷笑出声。他口口声声要顾及徐家脸面,可是他当众喝断了记名,再加上意有所指的话语,徐家长房已然成了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噢,依二弟的话,难道我做出了甚么有损徐家脸面的事么?”徐渐清今日锦袍玉带,立于堂上玉树临风。闲淡的语气更是显得他气定神闲,好似一切尽在掌握。 江蒲将怀中的文煜交给赵显媳妇,低声吩咐她带着孩子回去。她有预感今朝这事难以善了。而大人们的这些肮脏不堪,她实在不想让孩子看到。 结果,赵显媳妇才刚迈了半步,徐渐明就叫道:“文煜不能走!” “二叔还要同小侄儿为难么?”江蒲微笑的眸中添了几分刀锋似的锐利,“年前二婶子没害死他,二叔这会是补上窝心脚的么?” “老大媳妇。”徐孜需厉声喝断,“你胡说甚么!” 对于徐渐明拦下文煜的举动,江蒲很是火大,大人之间的争斗,何苦为难一个孩子!况且。既然人挑上了门,自然是要先下手为强的! 因此。尽管江蒲的话被徐孜需喝断,可是客人的议论声却还是大一些,连江蒲都能感觉到,众人看徐渐明的眼色,带了些鄙夷。 徐渐明无所谓地笑了笑。扔下一句惊人震骇的话,“侄儿?他是不是我侄儿还未必呢!” “你!”刘氏手指他。脸色铁青头晕目眩,若不是刘如君在旁搀扶着,她险些跌坐到椅子上。 “老二,这话可不敢胡说!”一直做壁上观的老太君,也沉了面容,两道冰刀似的眸光,直直地盯在徐渐明清俊而略显苍白的面上。 堂上客人皆是久浸官场的。见事情闹到了这份上,皆纷纷起身告辞。不料,徐渐明却拦在门边,“这虽是徐家家事,可是既然众位大人来了。还请做个见证!” 徐渐清夫妻俩互望一眼,看来徐渐明此番是有备而来!他就是要当众拆穿文煜身份。将长房一举掀翻。 众位官员面面相觑,那些个官级低的,又是在徐孜需手下当差的,心里是万分后悔,早知道就不来了,谁曾想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徐渐清嘴角噙着微笑,微眯着的冰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徐孜需,他心中若有半点孙儿,定不会由着徐渐明闹下去。当然此事少不得在要金陵传上一阵,可仅凭着徐渐明的一句话,也难传出甚么花样来。时日一长,自己再使点法子,这事也就过去了。 可若再闹下去,话柄一多,天知道会传出甚么谣言来! 徐孜需沉默着,浓眉紧皱。 如今老二已将话挑明,在场有这么些人,不出一日此事就能传得满城皆知。老大为了儿子,定会使法子把话题往老二身上带。再加上老大媳妇适才说的那句话,介时城中传出的谣言就是徐家老二,为了争嫡构害侄儿了! 他抬眸看了看二儿子,苍白的面容上有淡淡的期望,他一咬牙,狠心道:“老二的话不错,就请诸位替咱们徐家做个见证。” 江蒲刚将文煜抱了回来,小家伙感觉到气氛不对,招牌式的笑脸换成了不安。紧紧的箍着江蒲的脖子,睁着一双惊恐的眸子,盯着正在说话的祖父。 听了徐孜需的话,江蒲吃人似有眸光直射了过去,如果可以,她真想上前扇老头几记耳光。 “老爷!”刘氏不可置信地站起身,颤抖的手指着文煜:“那好歹是你孙儿啊!” 徐孜需本就不待见老大,至于这个孙子一年也难得见两回,跟他的宝贝儿子比,连根草都不如。 “夫人,那小子是不是我徐家的孙儿,此时还言之过早。” 刘氏两眼通红,怒极反笑,“好好好,左右不是我养的儿子,你要怎样便怎样,我也不管了!”言毕歪了身子坐在椅子,只拿后脑勺对着徐孜需。 在徐孜需开口留人时,徐渐清心底便已一片冰冷,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二弟,你敢当众说文煜不是我亲生的,想必是拿了铁证在手了。不妨拿出来予众人一观。” “大哥,这可是你避我的!”徐渐明盯了徐渐清一会,转身向那年轻媳妇道:“一年前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如实道来。” 那媳妇怀中怀女孩儿交给身边的婆子,在地上跪了下来,“小妇人姓崔家住华坛山,夫君旧年过身,撇下小妇人和一个孩子,本来家中尚有几亩薄田也足以度日。偏偏小妇人又怀着孩子。下不得地,仰仗着邻舍帮助,好容易挨过了腊月。眼见着开春青黄不接,两个孩子只怕要生生饿死,此时村中做稳婆的孟嬷嬷来和妇人说,‘城中有个大户人家,想要个儿子好争家业,我四乡八镇的访过,也就你家的小儿子能充得数。你左右有两个儿子,将来不怕无人顶门立户。况且你守着他们早晚饿死,倒不如舍了小的。换一家人活命。再说了,孩子去了人家家里,那就是享福的命。’小妇人,小妇人为着两个孩子也就应下了。” 厅上众人的脸色各异,刘氏咬着牙死瞪着徐渐明。她那发狠的神情,恨不能上前扑食了他。老太君一脸不可置信。笃着拐叹道:“造孽呀造孽!” 至于那些客人,面上皆是尴尬,自己怎么就撞上了这种内宅争斗。 “父亲、母亲,儿子也是前些日子见她总在咱们门首张望,才上前问一问,没想着……”徐渐明地横了眼兄长,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徐孜需自是信了二儿子的话。掉了头怒瞪着老大,“渐清,你还有何话说!” 徐渐清有些佩服的瞅着二弟,还真难为他把这件事情给翻了出来。当日他的确是有此打算,然而罗绮争气生了儿子。所以他给了稳婆和这媳妇几个钱。也就不存在甚么善后事宜。如今被老二翻出来,自己倒无从辩起。自己若是否认。他叫了稳婆来一问,便能推翻。 若是认了,只怕他也容不得自己往下解释。 “二叔,你说她常在咱们门前张望,可为甚么她自进门到现在一眼都没看过文煜?” 单论换儿子这件事,江蒲相信徐渐清是做得出来的,她之所以不信,一则是这个女人对文煜的冷漠。真要如她的说,日日在门张望,见了日思夜想的亲生儿子,应该死盯着不放,应该激动涕泪齐下。 可是她却镇定的将事情的本未,缓缓道来。这不是一个思子成狂的母亲该有的反应。 而且她如果真的在意儿子,在见识了徐家的富贵后,她只怕是咬紧牙根也不会承认了吧。且不说为着儿子好,她就不怕徐家恼羞成怒,暗地里害了她母子三人? 所以江蒲认定,她说的是假话! “我……”听见江蒲的问话,那媳妇无措地看向徐渐明。 正当江蒲要将自己的那翻推测说出来,徐渐明已道:“不用多说甚么,人都在这里,一念便知!”说着,高升便端着个托盘走来,上面放着两只青花海碗,都盛着小半碗清水。 徐渐清瞅了一眼,笑问道:“不知二弟要如何验呢?” “滴血验亲,大哥不会不知道吧。”见徐渐清到了如厮境地还能笑得出来,徐渐明心底不禁有些发慌,难道他事先得到消息,做了防备? 可是不应该呀,因为心漪最终生了儿子,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压根就没有多做防备!如今只有赶紧把事实做实,不然生了变数,可就前功尽弃了。 “你们还愣着做甚么,赶紧把那小孽种给我抱过来!” 江蒲凌厉的眼刀倏地瞪了过去,好你个徐孜需,验还没验就成了孽种! “且慢!”江蒲话一出口,姜殳就冲上来拦在她的身前。那些小厮哪敢与他动手,只有垂首站定。 徐渐明冷笑着问道,“怎么,大哥心虚了?” 江蒲心里焦急,滴血验亲根本就不靠谱,可在这个时代的人却是深信不疑。好像添加一些东西,就能血相融或不融。徐渐明病了多年,相当于一个大夫,这种事情他定是清楚的。 况且他能当众提出来,也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要是验了,只怕就保不住文煜了。可是这会,当着众人的面,拿甚么借口来推搪呢? 她正焦惶无措,徐渐清缓缓站了起来,微微笑道:“滴血验亲?好啊!只不过在验我和文煜之前,不妨先验点别的。”徐渐清眸光轻转,盈盈笑着看向徐渐明,“二弟,你没意见吧!”(未完待续) 110、滴血验亲(下) 徐渐明瞅着兄长的笑脸,心里升腾起浓浓的不安,自己着意安排的这一出戏,好似要成闹剧了。 “大哥,今朝当着众人,总要说个清楚明白,是非验不可,你再拖也躲不过去。”徐渐明强压下心中忐忑,借辞逼促。 徐渐清笑了笑,道:“即如此说,等上一等又有何妨。” “老二啊,你怕甚么。老大还能飞天遁地跑了不成!”刘氏的圆圆的脸庞,因着徐渐清的从容,而露出淡淡的浅笑,“况且就算真的跑了,可不就是做贼心虚了。” 立嫡嗣这件事,老太君虽不大情愿。但是老二她同样不喜欢,再则说了当着这么些客人的面,老二这般做实在是让徐家脸上难堪。再则,她想着老三还要依靠着老大,便转了眸看向儿子道:“这可是大事,总不能由着老二信口胡说,听听老大说甚么,也是应当的。” 徐渐明知道再说甚么也没用了,只得瞅着兄长道:“好啊,大哥不妨说说看,到底要验甚么!” “很简单,只是验验你与父亲罢。”徐渐清笑得一派悠闲。 徐孜需闻言大怒,“你胡说甚么!” “你的儿子就不肯验,咱们的儿子就该因着旁人的一句话,随便拿来验么!”江蒲紧抱着文煜软软的小身子,忍不住顶撞,这样的偏心未免也偏得太过了。 被媳妇当众顶撞,徐孜需的面色铁青,瞅着老大道:“你无凭无据的,说验就不验么!” 徐渐清嘴角的笑没有一丝的变化,“父亲过虑了,儿子自是知道二弟父亲亲生。儿子只是想借此事给大家看一个结果。” “好了好了。”老太君不耐道:“老二是不是你儿子,还用验么,只看那形容谁还说不是呢!” 刘氏也道:“老爷,渐明可是我看着出生的,笃定没被人换过。”她两道冰芒似的眸光,轻转到徐渐明面上,话外有话。 徐孜需无奈之下,只好应了,“验便验。” “父亲且慢。”徐渐清却又出言相拦,“验之前。不妨先验验我夫妻二人。”还不等众人回神,涂泰同样端了两只海碗上来。徐渐清滴了一滴血入碗中。江蒲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文煜交给乳娘抱着,咬着戳破了中指,点了一滴血放碗中。 “众位看仔细了!”徐渐清拿了竹棍了在碗中轻搅,不一会工夫。就见两滴血融在了一起!堂上众人无不发出惊啧之声。 而徐渐清也不多做解释,只道:“父亲、二弟请。” 他父子二人互换了个眼神。心下不解,却不得不照做,正在二人心怀忐忑时,两滴血已然相融了。 这一下厅上众人俱大惑不解,不免有人问道:“小徐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渐清笑道:“其实,所谓的滴血验亲,根本就做不得准。” “可是……”金陵府府尹道。“自古以来就是以这个法子来验亲的,也多有验准的。” “所以,我才说这个做不得准。若是大人信,众位不妨尽可一试,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是相融的。有多少人是不融的。”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刘氏冷声开言道:“老二。你闹了这么个笑话可够了吧!”说着,转头向老太君道:“老太太,咱们还是继续吧。” 老太君点了点头,还没开言,徐渐明急声阻道:“等等!即便滴血验亲做不得准,那这些人证呢!” 江蒲冷声笑道:“人证?人说的话是最不可信的。” 徐渐明恨恨地点了点头,瞪着江蒲道:“好!母亲、祖母不信时,只管传接生嬷嬷进来问话。若说我做假,今朝府尹大人也在,现差了衙役往华坛山打探打探,便知真伪。从此到华坛山不过半日路程,有了准信明日再过继不迟。”看着徐渐清终于微蹙了眉尖,徐渐明才松了口气,“当然,倘若大哥有铁证,也就省得麻烦府尹大人了。” 徐渐清不得不承认,徐渐明真是将了自己一军。铁证,还真是没有! “母亲,关乎是徐家血脉,还是慎重些的好。反正过继的事情也不着急的。” 听老头子这般说,江蒲万分不平,却又无言可驳。再看身边的徐渐清,他面上虽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可眸底却带着淡淡的苦涩,这便就是他的父亲啊! 老太君满心里只为老三谋算,这事能拖那是再好没有的了,当下点头道:“你即这么说,且由你们去吧!” 氏本来就信着徐渐明七八分,这会再瞅着老大神色黯淡,更是认定了文煜是换来的。但对她而言,孙子是不是徐家的血脉并打紧,重要的是,徐渐清换子的罪名绝不能坐实! “既然老爷和老太太都这么说,就先缓一缓吧。”说着,刘氏又转了身金陵府尹道:“真是叫大人看笑话了,徐家的私事也不敢劳烦大人,惊动了圣上连累着大人吃亏,咱们也过意不去,这事自己查问也就是了。” 刘氏抬了圣驾出来,徐渐明知道自己再说甚么也没有用了。当下长唉一声,心下颇是不甘,照着自己原先计划,莫说把徐渐清赶出徐府,至少要让长房不得翻身。 没想到徐渐清这般有办法,一上来就驳倒了滴血验亲。好在自己紧咬人证,再加上父亲和老太君的坚持,勉强拖住了这件事。 可真让刘氏去查,最后的结果还用说么!介时恐怕就是自己永不翻身了。然而当下也顾不了这么些了,介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金陵府尹听了刘氏的话,巴不得一声,连忙应了下来,“正是呢正是呢,衙门也没有管这个的道理。” 这些官员也不是傻的,该向着谁,他们心里清楚的很!当下,厅内一片应和之声。 看到宾客的反应,刘氏总算换上温和的笑脸,“既是如此,时候也不早了,请众位且先入席吧。”可这般闹了一番,莫说是徐家的人,就是宾客也都讪讪的好没意思。 其中金陵府以府尹为首的几位官员,惟恐又被徐家老二缠上,连连推辞有事,都忙忙地离了徐府。而其他人也只是虚应了两杯水酒,就都借故告辞了。 一场周岁宴最终草草结束。 送完了客人,江蒲抢先道:“母亲,既然二叔说崔家小丫头是静之亲生的,她母女并稳婆我就领了去,待查清了,再交给母亲发落。” 虽然这两个人故意构陷文煜,让江蒲很是气恼,可是她们要落在刘氏手上,啧啧,天知道会怎么样! 况且像她们这样草根,不过是一时财迷心窍,怎么说也罪不至死。 刘氏原本是打算把她二人要了去好生盘问,听得江蒲这般说,心下想着,交给她也好,倘或有疏漏也好补一补。 然而徐渐明却极力反对道:“这怎么成呢!把她二人交给长房,还有活命的道理么!” 徐渐清坐着不出声,刘氏心下气恼,却只能微蹙着眉道:“那还是我领了去吧,反正我也要差人去查这事的。” 除孜需嘿嘿冷笑两声,“还是交给老太太照管几日吧。” 刘氏听罢,两道怒眸直射过去,丰润的嘴唇都微微发颤。 老太君瞅了瞅堂上的儿孙,无奈地叹道:“好吧,就拘在我院里吧。”说着便吩咐李氏:“你着人去收拾几间屋子出来,别叫人委屈了她们,传了出去好似咱们徐家欺负人似的。” 李氏恭敬地应了,带了丫头退出屋子。 老太君操劳了一日,也实在是乏了,懒得看他们死沉死沉的样子,便将众人都打发了回去。 心漪老早就听到消息,随着连山姐弟一直候在院门口,见他二人回来了,连忙迎上前,问道:“事情怎样了?” 徐渐清阴沉着脸,也不应众人,径自往内院而去。江蒲看着他怒冲冲的身影,叹了一声,安抚众人道:“没事了,太太会查个清楚的。闹了一日,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心漪见江蒲不愿多说,只得带了丫头回屋。连山瞅着屋里没人了,方才道:“姑妈,我这就差人往华坛山上去,管保他们……” “不用了。”江蒲连声止道:“你们只替盯死了徐渐明就是了,别再叫他生出事来!” 刘氏是绝不会让徐渐清坐实罪名的,自己多动手脚,反而落人口舌。 今朝徐渐明这一击,还真是出人意料,着实是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自己竟也乱了步子,一时间竟没有想到相融的问题,没办法她以前办案子,只需送去化验就好,根本无需她来操心。 她虽知滴血验亲不科学,可也真的是没有办法来戳破,好在徐渐清本事。 姑侄三人稍稍说了会话,连山见江蒲精神不济,便和弟弟辞了回院子去。江蒲耷拉着双肩,步回自己的小院,但见小丫头都小心翼翼地候在外边,而屋里却是漆黑一片。她便让桑珠、梅官回屋去,自己则挑帘进屋子。黑暗中摸索进了小纱橱,自己的手,忽地被一双冰冷的大掌给牢牢握住。 耳中是柔软而悲伤的声音,“素素,素素……”(未完待续) 111、送别 昨天小樗太没感觉,所以没传,今天补上三更,这是第一更。 感觉到徐渐清的哀伤,江蒲不由轻声微叹,静默着陪在他的身边。不甚明亮的月色透窗而来,笼在徐渐清黯淡的脸庞上。 江蒲看着不免有些心酸,被父亲当垃圾般对待,其中的苦涩不言可知。想要开导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徐渐清笑叹道:“没想到啊,父亲为了保住二弟,连孙子都能舍弃。” “这也不能完全怨着父亲,到底是咱们拿不出真凭实据,这么大的事,他自是要慎而又慎的。”看着徐渐清嘴角的苦笑,江蒲违心劝道。 只是她这话太不具说服力,老头子适才的所做所为,众人有目共睹,他何曾有半点顾及大儿子,一心只想着替二儿子坐实了老大的罪名。 “是么……”徐渐清转了眼眸直直地盯着江蒲,“那你又为甚信我呢?” 到底是把自己的推测如实道出,还是违心地说一些煽情的话,江蒲迟疑了许久。现下的徐渐清最不想听的,估计就是冷冰冰的分析吧! “那我问你,文煜到底是不是你儿子?”江蒲与他眸光相交,“你说过凡事不瞒我,即便不能喧著于口,也会直接告诉我不能说。” 怔忡在徐渐清眉宇间稍停了会,将自己做的那些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江蒲。 若是以前的江蒲听完之后,定会觉得他心狠无情,可经过了这些日子,几次再识到老头对他的态度,江蒲实在是怨不起来。 或者说,徐渐清的安排对孩子来说其实是更好的。一个没用的庶长女。在府里的日子,只看二房的大妞就知道了。而送给小门小户,也许还会有父母的疼爱,至少不用一个冷冰冰的大牢房里长大。 好在这都只是如果! 江蒲看徐渐清的心情稍好了一些,将头歪在他的肩膀上,软软地道:“静之,我信你还有一个原故……”说到这里,江蒲停了下来。 徐渐清握着她的手,默然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她的下半句。不由问道:“甚么原故啊?” 江蒲抬了头,他的星眸在月色下柔情似水。江蒲的心跳有一瞬暂停,瞅着他的眸子,专注地道:“我的丈夫是何等的本事,若真做了,又岂能叫人拿住了把柄!” 徐渐清愣了下。旋即呵呵笑了起来,“素素。你是故意逗我乐的么!”说话间,他已将妻子圈进了怀中,低垂着头严严地埋在她温暖的颈间,几个呼吸之后,屋内又轻笼上淡淡的忧愁,“素素,对不起。” 这下换江蒲愣怔了。“好好的,怎么了?” 徐渐清圈在江蒲腰间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埋首在她耳边呢喃,“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素素,你会是我永远的妻。” 江蒲登时僵在了他的怀里。眼泪险些就掉了下来,自己胆小怯懦害怕失去,偏偏又无人向自己许诺永远。徐渐清,他是第一个! 前些日子积攒的那些委屈,登时烟消云散,江蒲强忍住眼泪,故意为难道:“那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做得到么?” 徐渐清吻了吻她的鬓发,笑叹道:“素素,你这是在为难我了。” 江蒲闻言笑了起来,心里被甜蜜喜悦填得满满的,与虚假的誓言相比,她更喜欢无奈的实话。人活在这世上,从来就不能随心所欲。在种种妥协下,被唯一保守下来的坚持才是最难能可贵! 此时,刘氏房中灯火辉煌,她坐在榻上紧绷着一张脸,死沉死沉,莫说陈婆子和丫头们大气不敢出。就是刘如君也不敢像往常般端坐着,而是小心翼翼地侍立在旁。 “太太,忙了一日了,早些歇着吧。”刘如君硬着头皮上前道,只是那声音真是犹如蚊呐。 刘氏从怔忡中回了神,瞅了眼刘如君,叹道:“你且先回房吧,我还有事同你陈嬷嬷商量。” 刘如君听了后半句,把“不用”两个字给咽了回去,福了福身,带着丫头退出了屋子。 刘氏又将屋中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才将陈宝瑞家的招到了近前,“老二媳妇的吃穿用度,还是在老太太那边么?” 陈宝瑞家的跟着刘氏大半辈子了,刘氏的心思,她再清楚没有了。今朝老二坏了她筹谋以久的好事,她岂肯善罢甘休的。 “太太的意思是?” 刘氏从旁取了水铜火箸,低着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笑而不语。 周岁宴过后,府里上下谁也不提当日的事情,日子瞬时间静稳了下来。眨眼已是三月初了,徐渐止却还病着,而四月中就要开考了,从金陵到京城,怎么也要一个来月的路程。他今年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 刘文远实在等不得了,拣了个日子动身。来送他的除了徐渐清夫妻俩,徐渐敏也借口透气走动,也跟了出来,只因刘如君跟在身边,她只能斯斯文文的跟在江蒲身边,莫说与刘文远话甚么离情了,就连一般的寒喧,彼此也要再三斟酌。 一行人在长亭吃过送别酒,目送刘文远上马。徐渐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刘文远道:“客店纷闹,不是读书的地方。你拿着这封信去找京都府丞大人,他自会给你安排一处闹中取静的驿馆。” “多谢徐大哥了。”刘文远接了信,诚心道谢。眼眸则不自主地瞟向徐渐敏。二人眸光一触,徐渐敏不由红了脸,飞已快地低了头,恰好瞥见他绑在腰间的束带,心头一甜,手不禁捂上胸口,衣衫里边是他亲手给自己戴上的银锁片。 前日夜间,徐渐敏厚着脸皮,冒险前去相探。他这一走,关山路远,没有五、七个月难再相聚,不去见他一面。徐渐敏心下实在不舍。她本以为,文远会像之前一般,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万没想到那一晚,是她有生以来最甜蜜、最满足的时光。 当徐渐敏颤抖着,拿出手编缝的束带,刘文远不仅接了过去,甚至当场就换上了。徐渐敏微张着嘴,听他说很合适,脸上立时飞红。 珍格儿瞅了自家姑娘面上的羞涩,很是识趣地退了出去。屋中除了摇曳的灯火。就只剩他俩个,静得仿佛能听彼此的呼吸。刘文远迟疑了许久。方握住她柔柔的手。 徐渐敏一愣,慌忙就要把手抽回来。可刘文远稍稍用力,她便停了挣扎,只是脸上红霞更盛。 刘文远感觉着掌中的柔软,眸中满是专注认真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姑娘对在下的错爱,在下铭感于心。只是下如今上无片瓦遮身。下无锥之地,空言许诺实是唐突了姑娘。春闱一战,在下若能独占螯头,必定前来提亲。”说完,倏地转身进了里间。 徐渐敏还没回过神来,他便拿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银锁片出来,“在下身无长物。这个是周岁时母亲给我带上的,姑娘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 徐渐敏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羞涩地、微微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她就感觉到刘文远又逼近了一步,她到底是个姑娘家。羞得连忙后退。 刘文远愣了下,轻笑道:“你这样。我可不能帮你戴上啊。” 徐渐敏很想把银锁片拿过来说,我自己来。可是她终究还是低了头,让刘文远替自己戴上,即便因着着他的气自己,脸都要烧了起来,徐渐敏也不舍得退开半步。 这会看他腰系着自己送的束带,她不禁又羞又喜,低垂着头嘴角含春。 刘文远看着徐渐敏,心中也是情丝翻涌。一直以来,他都很有自知之明,自己门第寒微形容寻常,而所谓的才学,在当今的世道,他只求独善其身。 偏偏的,徐渐敏这样的大家闺秀却对自己情有独钟。他刘文远也非圣人,被一个大家闺秀全心恋慕的虚荣,一点点的蚕食瓦解他心底防线。即使装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可徐渐敏的那份痴情,依旧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每每看到徐渐敏眸中的怨忿,他只能在心底苦笑,面上佯做冰冷。而徐渐清的一席话,却给了他一试的勇气。是啊,不试怎知不行,自己堂堂男儿,难道还不好她一个女子么! 那晚他放任自己,握住想了念了许久的手,既然了握住了,他便不会再放。 “大哥,这条束带可不是我的针线呀!”刘如君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陷入情丝的两人。 “这……”刘文远没想到妹子的眼睛有这么尖,嗫嚅着不知拿甚么话来搪塞。 江蒲感觉到身边小姑的不安,想都不用想就猜到了,那条束带的来历,“大妹妹果然是针钱上的好手,一眼就瞅出不同来了。这是我让针线上的女人们做的。”这话倒不怕人查证,刘文远要进京,江蒲做为管家奶奶,自然是要吩咐人替他准备几套换洗衣物的。 刘如君明知此言不实,却也不多做追究,只一笑道:“早知如此,我也就不用替大哥赶衣服了。” “好了好了。”徐渐清叉断了这个话题,“时候也不早了,再晚了可赶不上宿头了。” 刘文远看了眼自家妹子,拱手向徐渐清夫妻道:“如君住在府上,若有不是处还请徐大哥多担待一二。”他虽不常到正院去,可刘氏的算和盘,自家妹子的心思,徐渐清推托,他都是清清楚楚的。 徐渐清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一语双关地道:“你放心,我看如君就同敏丫头一样的。” 刘如君听罢,眉尖微蹙,耳边又响起大哥的嘱咐,“如君,你在府里住着,别自己胡乱拿甚么主意,有事多问问大嫂子,实在为难的等我回来再说不迟。” 兄长的意思是再明白没有的,当着外人的面,刘如君再怎么气恼,面上也只得应下,“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大哥只管放心就是了。” 刘文远最后看了眼徐渐敏,一扬马鞭,绝尘而去。(未完待续) 112、豫章 来客 日子如平原上的大江一般平缓的淌过,徐府在江蒲的管理下,那些嬷嬷虽然私底下小动作不断,反正都在可控范围内,江蒲和刘氏也就懒得计较。 而宝琪的事,她嫂子被陈婆子叫来一顿呵斥。再不敢生赎人的念头,回去把彩礼退了,从此便歇了这门心思。那个富户听说徐府不肯放人,也不敢细较,自往庄子上寻了个十六岁的大姑娘,抬进门做了个妾。 刘氏因见着刘如君身边没个像样的大丫头,索性就把宝琪给了刘如君。 三月阳春,徐府园中桃争李妒,百花斗艳。年老之人喜欢热闹,便时常请了亲戚与处的好的官眷,前来吃酒赏花。 这些日子以来,刘如君一径的摆出豁达大度,随分从时的样子,倒颇赢得些称赞。又兼她时时跟在老太君身边,因此每在席上,李太君总向人赞道:“莫说咱们家的那位大姑娘了,就是亲戚家那么些丫头、女孩儿,据我看来也难有比得过刘丫头的。到底是老话不错,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比咱们家的娇生惯养的,哪里及她细致小心。” 那些内眷吃着徐府的酒食,谁不应和。更有几个小官眷试探着议亲。刘如君虽说是徐府的八杆子打不着亏得刘氏坐在旁边,笑着挡了回去,“她兄长不在,这样的事情我可不敢胡乱应下。” 刘氏那么一说,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那几个试探的官眷面上便有些讪讪的。而老太君和李氏却是相视一笑,老太君甚至拉了刘如君的手,“这么好的姑娘,我可舍不得呢!你们啊,趁早别想!” 众人是一脸恍然。刘氏却微蹙了细致的眉尖。江蒲坐得虽有些远,老太君的话还是听清了的,恰巧李氏微笑的眸光又投了过来,江蒲脑中灵光一闪,陡然明白了过来,刘氏这个盟军还真是不错。 而老太君和李氏的行动,迅捷得让江蒲都有些措手不及。[]次日早起请过了安,老太君招呼众人道:“茶房里做了些椒盐的鸡腿子肉,配红枣梗米粥最是鲜香,你们也不用家去吃饭。大家一吃,也香一些。” 众人没有推辞的理由。就连江蒲因着府中的事渐入轨道,不用成日守着。诸人应言入座,不过刘氏和江蒲都不敢真的放开吃,不时注意着老太君,时不时的添茶挟菜。 “罢了罢了。你们只管吃自己的。再这样,往后我可不敢再喊你们吃饭了。” 李氏也笑道:“是呢。太太奶奶不用管事,有我在呢!” 刘氏见老太太不似做伪,方才放心吃喝。而江蒲接到李氏的笑厣,更是觉得这顿饭大有深意,早饭在她的猜测中悄然过去。 老太君带着众人到外边堂屋里坐着吃茶,说了没两句话,忽地把两个女孩儿给打发了出去。刘氏还愕然间,老太君忽然开口道:“媳妇啊,我想跟你讨个人,不知你给不给呀!” 刘氏愣了下,拿不准老太君的意思不敢把话说死。含糊应付道:“老太太这话可是折煞媳妇了,看中了哪个丫头只管叫她来就是。” 老太君挥手道:“不是丫头。” 刘氏顿时紧张了起来。圆脸上虽还噙着笑,可眉眼间却透出阴沉的防备来,“老太太的意思是?” 李氏接过话,却说起不相关的事,“前两日奶娘抱大妞儿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太太是没瞧见,没娘的孩子真真儿是可怜,因此……”她说到这里,便看向老太君。 “刘丫头来了这么些日子,我看她秉性纯厚心思又细,按说这样的好姑娘该正儿八紧的给人说个婆家。可做长辈的,总是偏心自家孩子的。老二那媳妇又不好休了,凭白占着个位置,院里倒没人管事。就是把素云抬了做妾,身份终究是矮了一头。” 听到这里,刘氏反而笑了起来,“那依老太太如何呢?” 李太君叹息着道:“我也知道委屈着刘丫头了。可你放心,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咱们一样不少,进门就是贵妾,上边又没有有嫡妻,二房院里大小事也都由她说了做准,将来有了孩子,咱们再想法子扶正了她。” 刘氏已经不知是气是急了,脸上阴晴不定的。偏偏的老太君这话,一点驳不得。照刘如君这般出身,若不是与自己沾着远亲,要想进徐家的门也就是个妾。 如今老太太许以贵妾,并且说养下了一儿半女就扶正,绝对不算委屈她,可是自己的盘算要怎么办,应了老太太自己到哪里再去找个像她这般合适的人选来。 可若是不应,老太太这话却是万分在理的,再和徐孜需说了,自己不应也难。 没想到啊,自己也有进退不得的时候,先把老二媳妇拱倒,再拉着刘如君填窟窿。这个谋划虽说简单,可一步步下来,自己此时回忖细想,竟然做不出第二个选择。 就不知这样的谋划是出于何人之手,刘氏两道锐利的眸光先就射向江蒲。但见她也是一脸赞佩的神情,心下虽恼,却知这事与她无关。抬眸往上首看去,正碰到李氏那冰冷的眸光。刘氏陡然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她! 估摸着她恨自己拿她儿子当枪使,累得老三缠绵病榻,所以她才来找自己的不自在了。 冷静过后的刘氏,避重就轻地道:“大妞儿的事,真真是媳妇疏忽了。”她一边说,一边吩咐身后的圆香道:“你去二房那边,告诉她们把今朝就把大妞抱到我院里去。” 老太太看着圆香应声而去,脸上的摺子都撑平了,“大妞儿你能护着,老二怎么样呢?难道他一世人,院子里就那么乱着么!” 见老太君动了气,刘氏便站了起身,累得江蒲也跟着站了起来,刘氏不疾不缓地道:“老二屋里的事,媳妇正想找个时候回老太太呢。如今他屋里就只素云一个侍妾,身份不高不低的,也不好管束下人。倒不如抬做了姨娘,明公正道的那些个刁滑的,也就不好说甚么了。素云那孩子向来安份守已,性情也柔顺,又不是咱们家的家生子,给她一个姨娘也不算太抬举。然后媳妇这里再细细的寻访,只要是那门第清白的,性情温和的,咱们多使些银子,总会有合适的。” “现放着一个刘丫头你不应承,反倒去找别个。”老太君冷了神色,道:“我知道你心里对老二总是存着芥蒂,可他总是我亲孙子,只要我在一日,就不许你苛待了他!” 老太君话音未落,刘氏就先抹起泪来了,“媳妇再糊涂,里外亲疏也是分得出来的,刘丫头再好终究不过是个侄女。老二虽不是我养的,到底是我儿子。哪有护着外人不帮自己儿子的道理。可刘丫头如今独身一个在咱们府里,莫说老太太许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就是包袱一卷拉到二房里,她又能怎么样呢?可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外人会怎么看咱们呢?文远回来了,咱们又要怎么说呢?” 刘氏一连三个问句,问得老太君哑口无言。 站在刘氏身后的江蒲,悄悄抬眸往上首偷瞥,老太君黑了脸不用说,就连李氏了也微蹙眉头。能不蹙眉么,精心布置的局,却被刘氏三言两语给化解了,在宫里混过就是不一样啊! 一个传话的婆子打破了屋内的沉闷,“老太太、太太,郡王府平长史来了。” 李太君和刘氏再有不高兴,也只能压了回去,一面叫人快请。不大一会,一个年约四十,留着山羊胡的男子,款步而来。 “小的给老太太、太太、奶奶见礼了。” 郡王府长史,虽只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可到底有品有阶的官。因此他嘴里说着见礼,膝盖却没有弯。 刘氏也没有摆架子,一面叫免,一面请人入座,又叫丫头奉茶,待客人吃了一回茶,才不紧不慢地问道:“长史前来有何贵干?” 平长史放了茶盅,道:“也没甚么紧要的事,郡王好容易得了空,便想沿着防区巡察一圈。本来是不想惊动贵府的,只是王妃跟着来了,倒不好住驿馆,说不得只好麻烦贵府了。” “郡王也是见外,咱们两家还说这个。”说着,又问长史道:“不知郡王何时到啊?” 平长史道:“晚不过傍晚吧。” 刘氏张了嘴怔了一会,连忙吩咐江蒲道:“你赶紧带人收拾出清静院子来,再叫厨里准备出一桌酒菜。” 江蒲忙忙应了,心下却颇是埋怨,这要来也不早点通知。 就因为这个消息,江蒲一整天都忙和陀螺一样。收拾院子,可不仅仅是打扫干净就成的,大到帐幔摆设,被褥靠垫,小到茶盅痰盒,一样样可都要她过目的。 说是收拾,几乎等同于一次软装修,再加上屋子又大得离谱,到得晚间站在门口迎客,江蒲隐在黑暗中,头一点点的险些就睡着了。 徐渐清站得远,只能干着急没办法,好在两道呜鞭静道之声让江蒲稍稍清醒了些。 她睁着迷茫的双眼,看着一个年轻贵妇从七宝香车上下来,晕乎乎地跟着众人跪拜行礼,只是还不及跪下,就被一双暖暖的手拉住了,“一年不见,妹妹越发的有规矩了。”(未完待续) 113、他是谁 三更完毕,小樗今天码了一天的字! 郡王妃娘家姓凌,是漠北一介小吏。她母亲是江蒲嫂嫂的亲姑母。 当凌大人还是一个年轻相公时,被一个女山贼给强抢了,成了人家的押寨相公。凌家虽不是甚么大户人家,好歹身家清白,怎能接纳一个女山贼进门,莫说做媳妇了就是做妾,也是不行的! 然而米以成炊,女山贼都替凌家生了大胖小子,凌家二老不认都不行。勉强容她住下,想着赶紧给给儿子娶一房门当户对的嫡妻,可凌家小妾是女山贼这件事,已传得沸沸扬扬,谁家的女儿肯往狼窝送啊! 这娶亲的事也就搁了下来,女山贼便有争气,接二连三的生儿子。到她怀第四个孩子的时候,她的山寨娘家受了姜大人的招安投了军,官职不大,却还是在凌家之上。 如此一来,凌夫人的位置也就非她莫属了。第四胎养下的是个女儿,也就是此时的郡王妃。 按说以凌家的出身给郡王做侧妃都嫌出身低了,可是庶出的皇子不受重视,勋贵世家的女儿,给了他也浪费。不过当时的皇后,为了多一支力量与太子抗衡,几乎不曾将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翻了个遍。 剃去没有生女儿的,剩下的,有实权的不愿嫁,没实权的娶了也没用。最后皇后娘娘,不得不降低标准,选中了只是五品官的凌家。 实在是姜家女儿太小,而他亲家又没生女儿,只好选他亲家的亲家了。好歹沾些关系不是! 于是,凌四姑娘这个中等偏下出身的姑娘,就成了郡王嫡妻。几年下来,倒是越来越有王妃的样子了。 这会她一只手拉着江蒲。一手就去拉刘氏,“姨娘,这是做甚么。要这样讲究起来,以后我可就不敢来窜门了。”话音未了,姜家姐弟就从后头蹿了出来,“姨娘快来瞧瞧,姑妈今朝忙了一日,特地收拾出来的。人快来瞧瞧。” 郡王妃被两孩子拖着,一路飞奔进了大门,丢下徐家的男男女女。对着搬东西的家仆发呆。 起更时分,徐家上下都坐着在等郡王开席。王妃一个劲地劝。“不用等他,还不知道要巡到甚么时候呢。再说了他自有驿馆招呼,咱们不用理他的。” 然而王妃能这么说,徐家却不能这么做。于是一个个都挨着饿,笑道:“不急不急。反正也不饿。” 在众人望眼欲穿的时候,一个亲兵跑到堂前。跪下道:“郡王说军务繁忙,就不过来了。王妃自便就是。” “我就说么,等他做甚!”郡王妃一脸我早知道的样子,招呼着徐家众人道,“赶紧动筷子吧,你们不饿,我可不住了。” 郡王来金陵的事。到了第二天就满城皆知了。男人们逮不住四处巡察的郡王,可女人只要杀进徐府,就能逮着郡王妃。徐府连着几日摆宴,可把江蒲给累坏了。 郡王妃也算是体贴人的,江蒲的黑脸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过了两日。她便说徐府的园子看得厌了,带了徐府诸人。并各路女眷杀向了留云庵。 虽说江蒲也要先安排,可有大规矩在,其实也麻烦不了她甚么。最主要的是,因着酒宴摆在了留云庵,请客的便成了郡王妃,江蒲终于做了一回客人,不用跟着刘氏四处陪笑了。 “奶奶,咱们回去吧。”梅官回头瞅了瞅越发看不清的屋子,略有些担忧地道:“等会小相公醒了,又该哭着找你了。” 江蒲横了她一眼,“我才刚把文煜哄睡着,哪里有这么快醒的。你呀是越来越像桑珠了,这么唠叨,当心嫁不出去。”她就是怕桑珠老念自己,才带了梅官出来的,没想到这小梅官也跟着桑珠学的少年老成的。 “不嫁就不嫁,我一辈子跟着奶奶,也混个忠义的名声。”在这个世界,一个女仆守着主子一辈子不嫁人,也是让人交口称赞的楷模啊! 江蒲被她顶得无话可说,只管闷头走路。 主仆俩随步闲晃正走得累了,恰看见有座小亭,二人刚抬脚进了门,就见窗边坐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 “大奶奶。” 徐渐敏闻声回头,笑道:“大嫂子又跑出来躲清静么?” 江蒲横了她一眼坐下,也不用人让,自己取了个小酒杯,倒了小半杯冻醪,浅嘬了一口,感叹道:“冬酒的味道就是薄,喝起来清清淡淡的,倒是文雅的很。”说着,又挟了一筷子鲂鱼丝,“说起来,我哪里会有你会躲懒。小酒喝着,小菜就着,风景看着。又清静又舒服。” 徐渐敏微笑着一叹,将眸光转向了窗外。江蒲吃了两杯酒,歇过了乏,才发觉徐渐敏同往日有些不一样。以前两人私底下可是有说有笑的,今朝她怎地这般沉默了起来。 还有这座亭子四面开窗,她却挑了景色最不好的一个方向开窗,江蒲细细忖度了一回,低声吟道:“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 “嫂子!”被人道破了思念,徐渐敏飞红着脸辩驳,“我才没有后悔呢……” “是了是了,我们大姑娘只是想念了,所以就算对着北方也是好的!” 徐渐敏毕竟不是那起小家女儿,最初的羞涩过后,抬着下巴高傲地应道:“是啊,我是想他了,念他了。可是留他在身边又如何,我们若想长长久久,就得暂别。他若身无功名,我也不会认他的!” 徐渐敏说得理所当然,江蒲却打从心底生出些许低落,踌躇了好久,才看着徐渐敏问问:“如果他今科没有考中,怎么办?”三年一科,就徐渐敏的年纪,是等不了三年的。 徐渐敏愕怔了一会,笑道:“嫂子担心了,以他才学怎会不中。” 江蒲涩然一笑,很想再问下去,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这样的追问毫无意义,正如徐渐敏所说,刘文远不可能不中的。 “我出来许久了,怕文煜找我,且先回了。”江蒲陡然间失了与她闲聊的兴致,起身告辞。 徐渐敏愣愣的还不及留,她主仆二人就已出了门。 “奶奶,好好的怎么了?”梅官小心的问道。 江蒲随便拣了个块石头坐下,深深地叹了一声,问道:“梅官,你想找个甚么样的夫君呢?” 梅官登时红了脸,跺着脚道:“奶奶,你又拿人寻开心。” 江蒲笑了笑,径自道:“我想像中的丈夫,不需要多本事,粗茶淡饭就好;不需要多英伟,能让我依靠就好;不需要多有抱负,平稳度日就好……” “若男子也做此想,也真就愧对父母了!” 江蒲话音未落,山石后转出一个身形魁伟的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气质豪勇,眼眸偏又带着几分儒雅。偏偏这两种气质又在他身上很好的融合。 一时间,江蒲看得不禁有些失神。 “即生做男子,就当建一翻功业,岂能镇日沉醉于温柔乡。” 这男子说话的语气,总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令江蒲很是反感,看他的装束,应该是赴宴的官员,反正以自己的身份,也不怕得罪人。江蒲索性将心中一点郁闷,全撒在他身上,“这位相公好没道理,我只是说我希望找个甚么样的相公,又不曾说建功立业不好,你何必这般义愤填膺!” 那男子显然没料着江蒲会这般反驳,不由生了兴致,“那你的丈夫偏偏要建功立业呢?” 这话可算是戳到江蒲的痛脚了,若自己能劝徐渐清退一步,还用担心甚么刘如君,只要不想争不想抢,刘氏也无可奈何。娘家给的陪嫁足够夫妻二人生活一世了。 可是问题真的要徐渐清身上么?自己出身将门,刘氏肯放过徐渐清,皇帝未必肯放过自己吧! 想到这里,江蒲蓦地发了狠,“既然性格不合,那就和离好了!他自去找个贪图功名的女子!”她图了嘴巴痛快,对面那个男子却已是张口结舌。 今朝江蒲为了图方便,穿的是胡服,再加上适才她的感叹,那男子认定她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听她的话焉能不惊! 江蒲说完后也觉得过份了,想趁着那男人震愕时走开,不想她刚迈了两步就被拦了下来,一双凛凛虎目,将她一通打量,“你是谁家的女儿?”甚么样的人家能教出这样的女孩儿,他真的很好奇。 江蒲知道这男人误会了,她脑子里飞快地过着人名,毕竟自己说的可不是甚么好话,自认身份是不可能的了。但随便拉个人垫背,也太不厚道了,想了想,福身道:“奴家姓刘,寄住在徐府。” “原来你就是刘如君啊!”那男子的虎目,越发肆无忌惮的打量了起来,“长得不怎样,连性子也不好。还妄想嫁给静之做妾,刘夫人的眼睛是怎么长得!” 听了他的话,江蒲心里七上八下的,连生气都忘了。这家伙知道刘如君,还知道刘氏的心思。那么他和徐渐清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徐渐清的性子不是会到处和人吐苦水的人。这男人到底是谁,说起来金陵够格进徐府的官员,自己虽不能一一叫出名字来,但至少眼熟,可这个男人自己的的确确没有见过! 一个自己不认得的男人,却和自己丈夫关系甚近,他到底是谁?(未完待续) 114、刘氏的逼迫 郡王准备在金陵住上数月,整顿军务。郡王妃借住徐府总不大方便。好在金陵的驿馆因要接待外来使臣,颇有几处大的别院,驿丁们急急收拾了一处,拣了个日子,请郡王夫妇入住。 徐府自是百般相留,可郡王妃却道:“郡王年轻,因是军务过来,又没有随行的侍妾,我不在旁边看着,只怕闹出甚么笑话来。” 王妃都这么说了,徐府也没道理不放人。合府上下送王妃上了车,眼见得车队去远了才回身进门。 江蒲随着刘氏送老太君回房,老太太本来就生着刘氏的气,压了小半个月,总算得以发泄。刚一进了二门,当着众人的面,她一把甩开了刘氏,“你且去吧,免得我看着闹心。” 莫说丫头、婆子,就是江蒲她们也看愣了眼。 可怜刘氏被人赶了,也不能即刻就走,不然可不就成和老太太赌气了。当下她只好带着媳妇、女儿远远地跟在老太君软轿后边。 李氏安顿好了老太太,才从上房出来,见刘氏并江蒲诸人都还等在院中,便笑道:“太太先请回吧,老太太这会已经歇下了。” 江蒲为着能快些回房去,也跟着劝道:“是啊太太,老太太累了这些日子,难免有些个心烦,咱们这么堵在门口岂不是惹老太太不痛快么!” 刘如君贤慧地道:“太太只管放心回去歇着,老太太这里我守着,有事我即刻叫人去回太太。” 刘氏迟疑了好一会,才开口道:“那就劳烦你了君儿。”又向李氏道:“老太太烦妹妹照看,我晚间再来。” 李氏颔首一笑,“太太放心。” 刘氏最后往屋里望了望。才带人出了院子。江蒲本以为送刘氏回了屋,自己也能清闲一下,不想刘氏到院门口时,忽地道:“素素,你跟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江蒲再不情愿,也只得应声跟了进去。 婆媳两人进屋落坐,江蒲才刚接过丫头奉上的茶盅,刘氏就已开口道:“尽管文煜的事情已然弄明白了,可老大就这么一个孩子。也太单薄了些。虽说我看着他们兄弟三个都是一样的,但老大总是在我身边大的。若说我一点偏心也没有,也是骗人。” 丈夫纳妾这种事她无力反对,但要她积极主动,未免太强人所难。听了刘氏的话,再想着之前李太君向她讨要刘如君。江蒲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直勾勾地看着刘氏。“母亲的意思是……” 刘氏叹了一声,满脸慈和地道:“我深知你的性子倔又要强,因此能帮你兜着的,多难我都帮你兜住。这么些年来,老太太几次想给老大添个人,哪一回不是我拦了下来。本来我想着,只要你养下一儿半女的。老大屋里又有两个人,老太太也不好说甚么了。偏偏……” 虽然江蒲早做好了准备,可真看到刘氏那言犹未尽的样子,心里还是怒火直蹿。 自己肚子没动静,最着急的是桑家老夫妻俩。年前的时候。他们访着了一位极有名的老大夫,趁着刘氏不在家。悄悄地来给自己诊过脉。 江蒲这才知道,自己旧年落水时已有三个月的身孕。那时母体危在旦夕,更不要说孩子了。用大夫的话说,好生将养着,这事急不得,好在相公和夫人都还年轻。 因为江蒲一直对落水前后的记忆一直是空白,所以她便将那次的失足落水当做意外。可听了老大夫的话,江蒲装也装不下去了。本尊怀孕,这么大的事,府里竟无人知晓。然后,在徐渐清就要回来的的时候,本尊又失足落水,这样的巧合,江蒲想起就心惊。(.) 这会就是要查又往哪里查起?再则说了,府里一共也就这几个人,查出是谁都是一场大乱,而今府里的规矩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挣出来了。所以,这件事也只有放心底忍了下来。 据桑珠说,当日本尊小产,刘氏是知道。可她却口口声声戳自己的痛脚,江蒲怎能不恼。 刘氏见江蒲不做声,又是一叹,“现如今你们屋里,也就心漪一个人,这么些年来她一点动静也没有,怕也是难指望的。老大就文煜那么一个儿子,也太单薄了,倘或老太太要指个丫头过去,咱们拦都不能拦。” 江蒲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抬眸看向刘氏,试探着道:“母亲放心,年前桑嬷嬷给我请了个老大夫来看过,说我是旧年落水伤了身子,将养些时日,自然就好的。” 刘氏脸色倏忽几变,“这事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拿不准的事,怎么好回母的。”江蒲眸中一片浅笑,可她实在太过低估刘氏了,但听她微沉了语气。 “你即会这么说就好,拿不准的事,何苦拿出来说。”刘氏的圆脸,就像被云翳轻遮住的月亮,晦暗不明,“莫说我没提醒着你,老二那媳妇可怀着身子。如今文煜的事又被耽搁了下来,倘或她养下个儿子,长房的事可就难说了。毕竟那个才是正房嫡出。就是圣上有心偏帮也是难说话的。” 江蒲如何听不出刘氏的威胁。她虽是很想帮徐渐清争到家主的位置,可是她终没有王篆香的本事,主动给丈夫讨妾。反驳的话她也不能说,只好阴沉着脸,端坐不言。 刘氏瞅着她,圆圆的眸子转了几转,这个大媳妇还有用,自己不好主动与她闹得太僵。于是软了语气道:“论起亲疏来,你是我嫡亲的外甥女,你和老大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不舍得委屈了你,不然你进门这么些年又无所出,老大屋里何至于就两个人呢!” 说到这里,刘氏稍停了一会,瞅着江蒲阴沉沉的面色,继续道:“说到底我也是为你着想,君儿那丫头,我这些日子看着,又知轻重又敬重你,品行也温柔。她进了门一则堵了老太太的嘴,二来你也添个帮手。总好过那些轻佻的狐媚子。再则说了君儿不好,老太太能替老二来讨么?你不赶紧着,错过了,可没地再找这么个合适的人了!而且呀,真叫老二讨了去,老太太的话你也听见了,她若生了个一儿半女,可就同你比肩了……” 刘氏把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拖得老长,威胁的意味不言可知。江蒲气得攥紧的拳头,努力深吸了两口气,才挤出一抹笑来,“多劳母亲挂心只是母亲前些日子,在老太太面前也说了,给咱们家做妾虽是抬举了刘大妹妹,可是独身一个在咱们这里,外边那起小人无事还要生非,叫他们知道了,真不知会传出甚么话来!” 刘氏没料到,江蒲会拿这些话来堵自己,满腔的恼迫到面上冷笑连连,“这不用你担心,我已差人往京里给文远送信了,甚至也连君儿我也问过了,她虽不做声,可看她那神色已然是应下的。” 刘氏微笑着瞅着大儿媳妇,自己将所有的路都封死了,倒要看看儿媳妇会不会为了这事与自己反目。 江蒲在这件事上的坚持,是她最后的底线。尽管理智告诉她就算不应下来,至少也要敷衍两句,可当她抬起一双冰眸,恼怒的话不受控制的出口,“太太即然都安排好了,何必还要我来提。”言毕,愤然转身。 “素素!”刘氏疾声大喊,江蒲却是扬长而去。 桑珠跟着江蒲出了刘氏的院门,走在巷道上,思来想去的,过了好一会才道:“奶奶,你这样驳太太的面子,万一……” 江蒲陡然站住脚,瞪着她问道:“甚么万一,最多不过是夺了我管事的权。”说着江蒲冷笑两声,“只是如今府里,除了我还有谁能管事。总不能她自己亲自来吧。” 大户人家不成文的规矩,媳妇进门,做婆母的掌着大权,可办事的却是媳妇。若谁家里还是婆母一手抓,被人笑话不说,还会叫人议论婆媳不合。 自己和刘氏除了是婆媳,还是姨甥,以刘氏的性子,她决不会和自己撕破脸,争这一时之气。 只是这一回江蒲却是料错了。 刘氏看着她绝然而去身影,阴沉的面上渐渐的露出丝丝如冰的笑意。看得陈婆子胆寒不已,“太太,这可怎么办呢?” 刘氏笑着坐回榻上,瞅了陈婆子一眼,“素素的性子,到这会你还不明白么,指着她开口提,那不是痴人说梦话么!” 陈婆子不禁愕然,眉头拧成了结,也想不出刘氏到底打得甚么盘算,“那太太何苦那般逼大奶奶,闹得彼此不高兴呢!” “我是做长辈的,总不好跟一个晚辈翻脸吧。”刘边吃着茶,很是随意地道。 陈婆子的脑筋转了好一会,总算明白了过来,笑赞道:“太太真是好谋划。” 刘氏笑而不言。 陈婆子又担忧道:“可咱们不赶紧把事情定下来,老太太那边再提,怎么办呢?万一老太太和老爷去提,咱们可推都推不掉了呢。” “那咱们就先帮她们向老爷提好了。”刘氏圆润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陈婆子更不明白了。 “今朝的还只是开头,后边还有好戏呢,看她能忍到甚么时候。”刘氏面上笑着,眸底却是一片冰冷,素素啊,你莫怪姨娘狠心,要怨就怨你不同我一条心啊!(未完待续) 115、离心离德 傍晚时分,刘氏走进徐孜需书房的时候,正碰见徐渐清从里边出来。(.无弹窗广告) “这会里边没人么?”刘氏站在纱橱外向里探了探,又拉了徐渐清的手道:“你回去好生劝劝素素,我也是为着你们好了。” 徐渐清故作不解,微沉了脸色,“素素又胡闹给母亲添麻烦了么?我还当她这一二年来懂事了。” 刘氏直接忽略了徐渐清的惺惺作态,笑得有些阴沉,“素素的脾性我再清楚没有了,难不成我还会与她生气么。倒是你,虽不是我亲生的,难得咱娘俩儿合缘,跟亲母子也没甚么区别。为娘做甚么都是为你着想,你千万千万莫叫为娘失望啊,为娘可就指着你呢!” 她话里的隐隐的威胁,徐渐清听得清楚明白,摆起一副恭顺的样子,“这是自然,在这府里我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母亲了。” 刘氏满意的笑了笑,还没开口,就听徐孜瑞在里边问道:“谁在外边呀了?” “母亲快进去吧,父亲这几日为了衙门的事烦心着呢。”徐孜需微一颔首,退了出去。 刘氏这才应声进了里间,徐孜需见着刘氏,微有些惊愕,“你来做甚么?”多年来,徐孜需已把书房当做了卧室,偶尔回内院,也只叫大丫相陪,正经的一妻一妾,反倒丢到一边。而刘氏好像与他达成了默契般,基本不会踏足书房。 听到丈夫略显不耐的质问,刘氏好脾气的笑了笑,反正她对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任何幻想了。 “我是为着老二来的。” 听到事关徐渐明,徐孜需冷淡不耐的眸子终于全落在了刘氏面上,“老二的事,你向来是不闻不问的。今朝是怎么了。” 刘氏并没有因为丈夫的反问,有半点不悦,“我好歹名份上是他母亲,如今他身边就一个侍妾,我这个做娘若再不问一声,不怕人家议论么。[.超多好看小说]” 徐孜需微眯了眸子,盯着刘氏,一脸的防备:“老二媳妇还在呢,她好赖怀着咱们徐家的骨血,若真坐实了罪名休妻。咱们徐府的脸面也丢尽了。”小妾甚么的,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可是嫡妻绝不能叫她控在手里。自己和老二咬死不肯休妻,为的就是要占住嫡妻的位置。 “你想到哪里去了!”刘氏横了一眼,“徐家的骨血,我也同你一样着紧的。只是想给老二说一个侧室。不然他身边就一个待妾,他身子又不好。还有个女儿也要照顾,过些日子又要再添个孩子,我替他照顾也没甚么,可到底他院里总要有个管事的人吧。” “噢,听夫人的口气,是有了好的人选了,不知是哪个丫头入得夫人的眼。”徐孜需乜斜着眼。令刘氏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刘氏回以一记冷眸,“侧室虽不及正房,可也比侍妾尊贵许多,真抬举一个家里丫头,老二应承我还怕人家戳脊梁骨呢。” “那么。是哪家的姑娘呢?”徐孜需微笑的眸中,明明白白的透着一抹了然。 不用猜刘氏也知道。定是李太君那边抢了先,一时间她不免有些迟疑,他若顺水推舟,自己可就被动了。可若不提,就等于把事交给了旁人掌控,虽然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希望让旁人来左右事情。况且徐孜需若与李太君商量定了,自己可就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了。 “是如君。这孩子怎么样,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性情温顺不说,难得最是体细致,连老太太常提在嘴上夸赞。而且……”刘氏停了下来,瞅着徐孜需道:“老太太的意思也是如此。” 刘如君是给谁预备的,府里上下无人不知。偏偏李太君伸手来抢,再加上自己的提意,徐孜需不是傻子,其中的明争暗斗他定是了然于胸的,他岂会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成为众人手中的棋子。 “是么。”徐孜需瞅了刘氏一眼,淡淡道:“适才碧瑶也来给我提过这事,只是我想着总不大妥当。” 刘氏听罢,微蹙了眉问道:“这话怎么说?” 徐孜需横了刘氏一眼,冷笑着斥道:“老太太糊涂,你也糊涂了么?刘丫头独自一个住在咱们家,这时候提这个事,刘丫头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虽说是做妾,可也不好径自向姑娘家提亲去的。再说了我看文远的才情,独占螯头是未必,可进士及第却是稳稳当当的,就算他一时候不到职位,刘丫头也是官眷,你这般自话自说。介时人家一纸述状告到监察衙门,咱们家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刘氏的两弯细眉,因着徐孜需的话绷和笔直,原来他压根就不想刘如君进门! “这倒是容易,只要问准了文远就成了。官家姑娘给人做侧室,又不是没有的事。” 徐孜需冷哼了声,“这事你不用和我说,只要文远点头,我又有甚么不答应的。”说罢,撇了刘氏径自出门去了。 经过半日的时间,江蒲气消了不少。正准备往李太君那里请安,就有小丫头走来说,“老太太身子不爽快,让奶奶不用过去了。” 江蒲自是巴不得,和文煜并姜家姐弟吃过饭,因着时间还早,娘们几个就围在小堂屋里吃果子,鲜红的草莓在水晶碗里,堆得尖尖的,乌黑的桑椹盛在小花盏里,青花大盘里是滚圆的青枣。 “姑妈,何必这么烦心。”姜殳从文煜手下抢了粒草莓丢进嘴里,“这世上若是没了刘如君这个人,我看她还能玩出甚么花样来。” 江蒲横了侄子一眼,“你胡说甚么。没了刘如君她就不会找旁的人了?再则说了,你怎么可以这般轻忽人命!” 姜殳还待要分辩,却被连山以一记眼神制止了,“可是,姑妈再这样下去,那刘如君真的就进门了。” 虽道刘文远不答应,刘如君是难进门的。可她真要狠下心来,不要名份硬赖在徐家,刘文远也拿她没办法,当年李氏不就是这么熬下来的么。 江蒲喂文煜吃了串桑椹,叹息道:“这种事本就再所难免,徐府这样的人家,妾室怎会少得了,我挡下一个刘如君,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根本就是没完没了。” 姐弟俩互视一眼,“姑妈就由着她得逞么?” “得逞。”江蒲苦笑道:“她早晚都会得逞的……” 姜殳嘴张了一半,门外传来一道咳嗽声,姐弟回头看去,徐渐清立在月色下,修长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阴影。 连山拉着弟弟,冲夫妻二人福了福身,识趣地出了屋子。至于丫头们也都被桑珠领了出去,就连文煜也被赵显媳妇抱了出去了。 徐渐清走到江蒲身边坐下,执了她的手,轻声喟叹,“素素,对不起。” 江蒲将头倚在他的不甚宽厚的肩头,“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也不想的。如果有一天,你动了这样的心思,我也不会听你说甚么对不起了。”说完,江蒲忽地蹙了眉头,很是忧心地把自己顶撞刘氏的事告诉了徐渐清。 “静之,你说我是不是太莽撞了。这个时候得罪她,对你……” “不打紧的。”徐渐清吻了吻她白玉般的手背,揽了她的细肩,“她是多疑的人,咱们做得太好,反叫她不放心。让她看着问题一个个的解释,她才会觉着事情在她的掌控之中。况且,你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歇一歇,甚至从这个泥潭里拔出脚来。” 江蒲听了失笑道:“怎么可能,就算我能退出来,那姜家呢?我总不能不顾着他们吧!” 徐渐清专注地看着怀中的妻子,眸中满满的全是心疼,“素素,真的很对不住,你想要的,我一样也给不了。” “不会的,咱们会手牵着手,躺在摇椅上看夕阳的。而如今一切的危难,不过就是咱们用来哄孙儿的故事。” 徐渐清心下一暖,娶妻生子本只是他的计划,这样的温暖美好,他即不屑也不敢想。偏偏从江蒲口中道来,却好似近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住。 他猛然抱紧了妻子,在她耳边轻笑道:“只是听,我便觉得那画面很美。为此,我会拼尽全力的。” 江蒲贪恋着他的怀中的温暖,忽地生出恶作剧的心思,噙着笑,在他耳边轻呵地问道:“你今晚在哪边歇着?”感觉到腰间的手臂紧了一紧,江蒲的嘴角越发咧了开来。 “臭丫头!”徐渐清浊重的呼吸,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江蒲只觉一阵晕眩,人已把徐渐清打横抱起,两道炽烈的眸光牢牢盯在她的面上,“你挑起的事,可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江蒲两手圈在他的脖颈间,笑语盈盈,“怎么,心漪这几日没好好服侍你么……” “女人!”徐渐清低吼着吻了下来,蛮横的唇舌,带着惩罚的意味。 口腔中的翻天覆地,搅得江蒲整个人都失去了感知,只剩炽热的晕眩。枕畔十指相扣,心怀相贴。 “奶奶,大姑娘来了。” 窗外传来不合时宜的声音,令得徐渐清动作一僵,深吸了两口气,才勉强应道:“知道了。” 他身下的江蒲却扑哧笑出了声。(未完待续) 116、说客 徐渐敏在堂屋里坐立难安,时不时地起身打转,一双眼更是不住地往外瞅,江蒲刚出现在月亮门,她就快步地迎了上前,急声问道:“大嫂,听说娘亲找你商量如君的事了?娘亲是不是要把她说给大哥啊?嫂子,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应下啊!” 看着徐渐清几乎焦急的样子,江蒲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太太要给静之纳小,你急甚么?” “嫂子!”徐渐敏跺着脚娇嗔道。 江蒲看她急得厉害,也就不打趣了,领她进屋坐下,叹息道:“老太太替二叔向太太讨人,太太虽借口刘兄弟不在拖了下来,可终究不是法子,故尔她想让我开口要人。”她见徐渐敏急得要张嘴问,连忙拦住,“这一次我是顶了回去。可是我能顶几次?惹恼了太太。根本就不用问我的意思。” 徐渐敏眼泪都要急掉下来了,紧握住江蒲的手,哀声求恳,“嫂子,你千万熬到秋天,只要文远考中了,就能回来提亲,到时候娘亲也不好再提这件事了。” 江蒲扶着她还不及开口,门外就传回去徐渐清的声音,“你放心,这件事暂有父亲替咱们挡着。”迎着姑嫂二人的错愕的眸光,徐渐清黑着脸进了屋子,在江蒲身边的椅子坐下,把适才在书房外听到的事,细细的说给二人。 “只要父亲咬紧牙不松口,多半就能拖到文远回来。”说着,瞅向渐敏道:“就父亲的想法,求一求他,你和文远的事兴许还真能成。” 徐渐敏捂着胸口中,长吁了一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看她面上阴转晴天。江蒲凑到她身旁,笑谑道:“倘或文远考中了状元,被圣上招了驸马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徐渐敏想都不用想地道:“头一件,圣上就两位小皇子,压根没有适婚的公主。[]二来,区区一个状元就妄想当驸马么?” 江蒲眨巴眨巴眼,“话本小说上,不都是考状元做驸马的么?” 徐渐敏鄙夷地瞅了江蒲一眼,“话本小说你也当真!驸马都尉可是当朝三品,这官职不是叫得好听的。要真领得兵、打得战的。远的不说,就先帝的四位驸马。哪一个不是在外戍边的。” 江蒲眼睛睁得老大,“驸马都尉这官职不是虚得么?” 徐渐清眼眸一斜,冷声道:“那是前朝的事,本朝立国以来戍边将领十之八九是驸马。公主出嫁等于皇子开府,只是公主再尊贵。也还是出阁。所以公主府,多是在驸马的原宅上扩建。如此一来驸马的家人。尤其是父母自是要留住公主府,公主也好早晚尽孝。” 江蒲微张了嘴,暗暗赞佩太祖皇帝,这一招实在是高啊!翁婿情份一重保,人质一重保,那些驸马可不就只剩给岳父大人卖命的份了么。 而且这还能落得个仁孝的好名声,皇帝的女儿一样也要孝敬公婆! “而且……”徐渐清没理会江蒲的震愕。继续道:“一旦公主、驸马崩逝,公主府是收回的。” 江蒲的嘴张得更大了,“那他们夫妻倒霉死在了公婆前,怎么办?驸马的父母岂不是要流落街头了!” 皇帝老儿手也太黑了,没听说过。女儿死了还要把赔嫁要回来的。况且那陪嫁原本就是男方出的好吧! 兄妹俩被她问得一愣,“这……还从来没有过呢。” 徐渐敏想了想道。“圣上从来是在世家大族中选驸马的,就算驸马不在了,也还有别的儿子在呀!”说着,她又笑了起来,“亏得圣上没有公主,不然你可就要提心殳小子,他可是很符合做驸马的条件呢!” 江蒲听罢,心跳不由快了三分,历朝历代和亲的公主,有几个是皇帝亲生的!没有亲生女儿,还没有侄女儿么? 她一变了面色,徐渐清就猜到了她的心思,解慰道:“你放心,本朝的驸马不比以前,是要镇守边关的,人家家的女儿,皇帝未必放心呢。” 江蒲一口气还没吁出来,徐渐清赶人道:“事情说完了你还在这里做甚么,可该回去了!” 徐渐敏不知先前自己打断了兄长的好事,只当他是恼自己吓着了嫂子。故尔向江蒲挤眉弄眼地调侃道:“啧啧,我这位兄长还真是疼媳妇呢……” 她话还没说完,徐渐清已黑着脸,丢了一句,“你慢坐。”便拉了江蒲回内院去了。 因为徐孜需坚持要等刘文远回来,所以刘如君的事,刘氏只暂时搁了下来。徐渐清夫妇自不用说,缓了一口气。就是徐渐敏也觉着自己嫁进刘家,问题不大了。 然而世事如棋,老天爷下一步要落子何处,谁也估量不到。 郡王妃搬去驿馆别院也有些日子了,各处也都安顿妥贴了,便下子贴子请金陵府各家官眷来别庄作客。又特地提前两日去接江蒲,让她过来帮忙。 驿馆别庄因着是接待各国来使,所以规格是照着郡王府建的,与徐府相比自是大了许多。偏偏郡王妃又说极喜欢自助餐,江蒲只好咬着牙安排。 自助餐用餐的人少是方便,可郡王妃几乎把金陵府所有的官眷都来了,江蒲走马算算,少说有三百号人。难得郡王妃请客,各府里的太太、奶奶、姑娘,谁不巴结的要来。名贴上第一个总督的内眷,就有七八位之多。 那么多人吃自助餐,光桌椅案几、碗碟箸匙就不计其数了,更不用说适时添加菜品,郡王妃请客,盘子总不能空了吧。还有保温的食盒,天啊,要备多少啊。 所以,就只是想,江蒲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好在郡王妃带来的下人多,而别庄的那些婆子、差役也不像徐府那般拿乔,江蒲吩咐下去事的,他们都能及时办好。因此忙了两日,总算万事齐备了。 人一松懈下来,浑岙就疲乏了起来。陪着郡王妃吃过了晚饭,江蒲坐在椅子上,人就打起了磕睡,以至于郡王妃连唤了几声,她都没听见,还是桑珠在后边,用力踢了一脚椅腿,才把江蒲唤醒了。 “怎么了?”她一双眼似睁非睁,且满脸的迷糊。 王妃坐在上首见她这样,不由笑了起来,“这两日真是辛苦你了。” 江蒲这会才算清醒了过来,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 “素素啊……”王妃搁了手里的茶盅,换上正经的神情,“按说你操劳了两日,我该早些放你歇着,可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 听着郡王妃略沉的语气,江蒲心下有些很不好的预感,稍稍深吸了口气,扬眸微笑,“王妃请说。” “说起来还是父兄的不是。”郡王妃忽地提起已故的姜家父子,江蒲一时懵了,“王妃……” 郡王妃横了她一眼,道:“你这性子可不就是他们惯出来的么,连你嫂子也有份!亏得你婆母又是姨母,换户人家,就你这性子不定吃多少亏呢!” 江蒲听了心里只好讪笑,就算是姨母,吃亏就少么?本尊照样不明不白的就去了! 没有注意到江蒲的失神,郡王妃继续道:“素素啊,为人妻子的,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 “王妃说的是,我往后会多加注意的。”江蒲不明白她好好的怎么说教了起来,不过应着总没有错。 郡王妃重重地叹了一声,“所谓相夫教子,做女人的最着紧的就是丈夫和孩子,为了他们甚么都能舍,些些一点委屈又算得了甚么呢。所以,你有时也要管一管自己的脾气,该退一步的时候就退一步。” 江蒲嘴上虽应着,可却越听越糊涂了。 而郡王妃还在滔滔不绝,“你自己看看,莫说是名门世家,就是一般的官宦人家,哪个是一对人到头的?岂不是惹人笑话。” 听到这里,江蒲的困意已是烟消云散,也明白了郡王妃的良苦用心。而这一切,她估摸着都是刘氏安排的。 郡王妃见她不做声,走到她身边坐下,语重心长,“书上说,妻者齐也,与夫齐体。凭他甚么平妻贵妾,总不过是唬人的说法。有你在谁也越不过你去!虽说是母凭子贵,可子也凭母贵。如今你膝下犹虚,妾室的孩子养在你名下,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再则说了,纳妾收房这种事谁家里都免不了,与其等旁人塞过来,倒不如你大大方方的去讨,外头名声好听不说,就是在夫君面前也落个贤良。况且……”郡王妃顿下话头,拍了拍江蒲的手背,“你是个陪明人,鹬蚌相争的道理,难道还要我告诉你?” 江蒲很想违心附和,可是话到嘴边,却苦涩的无法开口。郡王妃见她低着头默不做声,知道自己那番话,她是绝没听见去。 待要再说,可看她垂头无力的样子,心下又有些不忍,叹了一声,道:“你回去歇着吧,好生想想我说的话。我到底也是为你好。” 江蒲答应着退了出去,她站在月台上,回身望着发明雕花大门,嘴角斜出一抹冷笑,刘氏还真是会找帮手啊。 其实郡王妃的话很是中肯,只是自己岂能让刘氏就这么顺心如意了!(未完待续) 117、提亲 次日的酒宴虽小有瑕疵,一来是王府的仆役处理的及时,二来也是客人识趣,就算是小有怠慢,也都不声张。 午错时候,为了不惊扰太太、奶奶们玩牌,戏台上换了清雅的昆腔。大半天的吵闹,江蒲的头炸开似的疼,难得这会清静,自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吃茶听戏。 然而她还没舒服得一会,就有个丫头走来禀道:“王妃请大奶奶过去。” 江蒲与桑珠互瞅了眼,答应着起身,跟着那丫头进了正厅的西稍间,见刘氏与李太君也都在坐,虽然三人有说有笑,可江蒲心头还是浮起一抹不好的感觉。 “素素来了,快入坐吧。”郡王妃笑着让坐,丫头们已奉上茶来。 江蒲行了礼陪于末坐,正纳闷不见徐渐敏,上首郡王妃又笑道:“这两日亏得有素素帮忙,不然今朝我真不知被人如何笑话呢。” 因着江蒲与郡王妃的关系,刘氏不仅不谦虚,反而顺着郡王妃的话赞道:“可不是么,这一年多来若不是她帮衬着,我哪里能得清闲呢。”她说话间,还用母亲般温慈的眸光朝江蒲看去。令得江蒲一阵阵做呕,面上却得陪着虚应的笑。 “姨娘是有福气的,讨了素素这个灵巧的媳妇。” 今朝即是内宅宴客,郡王妃并没有按品大妆,然一身凤钗礼衣依旧是富丽大气。随着她的动作,步摇轻晃,宝光流曳。 “唉,可怜我独自一个撑着偌大的郡王府,连一个帮手也没有。” 郡王妃的一声细叹,在坐婆媳三人听在耳中。心底各自思量开,到底是李太君性子简单些,当下笑着奉承道:“王妃年纪轻轻的,就将偌大的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谁不称赞王妃贤良能干。” 郡王妃苦着脸摆手道:“外人只看着我表面光鲜,哪里知道我内里的难处。我是个拙笨的人,到了江南且不说府中诸事要安排,外边的应酬又一拨接一拨。我是时时刻刻提着颗心,惟恐就叫人笑话了去。偏生身边又没个能帮衬的人。虽然郡王身边也有几个侍妾,姨娘只问素素就知道了,你说一句她动一下。(.无弹窗广告)一副小家子气,全不上台面。” 话说到这份。莫说刘氏婆媳,连李太君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且老实地问道:“王妃莫不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郡王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江蒲心底不安的感觉,越发的浓重了。刘氏微蹙着细细的眉尖。眸带怨责地扫过李太君,郡王妃把自己三人单独叫来。多半是想徐家帮她做媒。这种事避尚不及,她还多嘴去问。 徐家婆媳三人各怀心思,坐在上首的郡王妃,笑盈盈地瞅着刘氏道:“我冷眼看挑了大半年,江南道的这些官家闺秀论人品、才干、性情全不及敏丫头。” 她这话一说出口,徐家三人登时愣怔住了。 老太君是全没料到,刘氏心中除了震愕。更多的是疑问。表面看来豫章王府向徐府提亲,是间接向圣上示好。可徐家真和豫章王结了亲,依圣上的性子,多少会对徐府生疑。 因此,豫章王这么做实际是想拉拢徐府。断了圣上在江南的耳目。 至于江蒲,倒没有刘氏那么多思量。只是满肚子的焦急,倘或刘应了下来,徐渐敏和刘文远可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然而有祖母、婆母在,远轮不到她这个孙媳妇来言三语四,因此她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刘氏,希望她能心疼女儿。 “敏丫头的身子王妃也是知道的,真进了王府不是给王妃添乱么!” 毕竟是亲生女儿,刘氏的回绝很干脆,没有半点迟疑。然而,郡王妃有备而来,岂会轻易放弃。 “我知道让敏妹妹做侧室,是委屈了她。可姨娘放心,敏妹妹不比其他人,只要姨娘点头,我即刻报于圣上,以侧妃之礼迎妹妹进门。” 郡王妃将“圣上”二字咬得极重,刘氏听出了她的意思。如今她好言相求,那是给徐府面子。她若直接报到京中,圣上就算心中不愿,也不会为着一个徐渐敏与豫章王闹翻。介时徐府只有领旨谢恩的份。 李太君被郡王妃口中的侧妃给惊了,忍不住瞠目结舌。 依皇家的规矩,郡王能记录在玉碟上的妻妾,只有一正一侧。正妻的品秩自是与夫同等,而侧妃除了能享有正一品的诰封外,死后还能祔于太庙,且公爵以下的诰命都要向她行礼。毕竟郡王也是王爵,是天皇贵胄。而徐家不过是个四品官职,女儿能给郡王做侧妃绝对是高攀。 可是刘氏却沉默不言,李太君只当她不愿把女儿给人做小,心里虽不齿她的眼高于顶,到底是在外人面前,嘴上倒也没说甚么。 江蒲是不大清楚郡王侧妃的品级,不过她听郡王妃的口气,再加上老太君震愕的神色,她大约也能猜出,这个侧妃的身份,估计是比较尊贵的。她本担心刘氏会应下,可她移眸看去,刘氏却是恍然未闻的样子。 她心下笑叹,到底是做娘的! 郡王妃无视满室的沉默,继续道:“虽说我与敏丫头隔着几道亲,然相处下来,我是拿她当亲妹子看的。郡王虽不曾见过她,可听我时常提起,对她也是满意得不得了,她进了门绝不会受半点委屈,管保在家做姑娘一般的尊贵。过一二年养下一儿半女,唉……”郡王妃说到这里,忽地叹了一声,“可怜我命苦,只得三个女儿,老来指不定还望着妹妹享福呢。” 江蒲替徐渐敏担心之余,也明白昨日郡王妃之所以劝自己,并非是受刘氏所托,只是她自己真心如此想罢了。再想到她说鹬蚌相争时的阴冷,江蒲不禁为徐渐敏捏了一把冷汗! 女人怎么可能真的大度到与旁人分享丈夫,可世风如此,女人们便都学会了伏低做小的玲珑心思。宽容大度后的蛇蝎心肠! 郡王妃见刘氏不做声,稍稍敛了笑容,声音微冷,“怎么,姨娘看不上咱们府里?” 刘氏还不及答话,屋外有人禀道:“娘娘,徐府来人,说有急事报于徐太太。” “领进来吧。”郡王妃收回冰冷的眸光,淡淡说道。 不大会方全媳妇就被领了进来,还不等刘氏开口问话。她已经扑通跪下,磕头道:“二奶奶小产了。请老太太、太太赶紧回府吧!” 婆媳三人闻言尽皆变色,刘氏更是惊立而起,急声问道:“好好的怎么会小产的?” 方全媳妇吱唔回道:“奴婢也不大清楚。” 刘氏勃然作色,怒斥道:“不清楚,要你们做甚么的!” 江蒲知道刘氏的怒意是故做给郡王妃看。为着徐渐敏着想,只得陪着刘氏演戏。当下走到她身边,劝道:“母亲莫急,方嫂子又不管那摊子事的,哪里能知道呢。” “是啊姨娘,你且莫急。我叫个医官跟你瞧瞧去。”郡王妃的脸色,前一刻还冷若寒冬,眨眼的工夫已暖似三春。 刘氏躬身道:“真真是对不住。坏了王妃的兴致。” “姨娘说哪里话。”郡王妃忙不迭地扶起刘氏,脸上的担忧比江蒲还重,“我这里实在走不开,姨娘若是有甚么使着我的地方,只管差人来就是了。”郡王妃边说。边叫人去找徐渐敏,又亲自送徐家诸人出了二门。 徐渐敏早等在马车上了。郡王府的人说的含混不清,只说是徐府出事了。徐渐敏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正焦急着,恰好江蒲上来了,她急忙问道:“大嫂子,咱们府里出甚么事了?” 江蒲见了徐渐敏,郡王妃的提亲又压上了心头,这回是让刘氏顶回去了,可下回呢?郡王妃好像不只是提提而已啊。 “没甚么,好像是老二媳妇小产了。” 徐渐敏面上的惊惶神色,登时消散无形,撇了撇嘴道:“我还当出了甚么大事呢。” 然而在徐渐敏眼中不过如此的事,在徐府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刘氏一行人才过了仪门,就传来噼啪打板子的声音。众人行至二门前,见过道上摁了一排的婆子丫头,一个个被塞着嘴,下半身一片血红。 江蒲打人板子的次数不少,可亲眼见却还是头一回,况且还是那么人一起。夺目的血红令她鲜少站不脚。 刘氏瞅了一眼,唇线抿得笔直,没有多说甚么,只扶着老太太往里走,待到老太群院门前,惊见跪了满地的丫头、婆子,众人脚下不免顿了一下。 “渐敏你先回院子去。”刘氏打发了女儿,才随老太群进门。 跟在身后的江蒲,很想很想逃回院中,可是她作为媳妇却是半步都走不得。 “老太太、太太。”刘如君听见声音,急步从院中迎出来,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来,小脸上更是一副慌张的模样。 “谁让你跪着的?起来!”老太君一进院子,见李氏也跪在石子地上,勃然大怒。 李氏瞅了老太君一眼,没敢动. “老太太……”大病初愈的徐渐止含泪跪在老太君跟前,“你千万向父亲求求情,二嫂子小产的事真不与姨娘相干啊!” 看着徐渐止苍白,直出虚汗的脸,老太君气得浑身打颤,刘氏忙叫陈婆子把徐渐止给扶进屋,她自己则亲自去扶李氏,“妹妹这是做甚么,赶紧起来!” 李氏甩开刘氏的手,倔强道:“老爷说了,没他的话不准起来。” 气得脸色腊白的李太君,一迭声地问人,“你们老爷在哪里?”连问了几遍,徐孜需方领着大儿子从门外进来,冲老太君冷硬地拱了拱手,“儿子见过母亲。” “母亲!”老太君怒极而笑,“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 徐孜需冷哼声,稍侧了身子,徐渐清忙解释道:“老太太,父亲也是犯急了,弟妹落一下成形男胎不说,二弟一急之下也病了,偏偏府里又没个管事的人……” “依你的意思,这都是我老婆子的错不成!”老太君没容徐渐清说完,就怒声喝断。 徐孜需依旧是一声轻哼,把李太君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一时间老泪纵横,连声说道:“好好好了,我养得的好儿子啊!” “老太太,且回屋歇着,这里的事有媳妇呢!”刘氏使了个眼色给江蒲,二人半架半拉地把老太君给弄回了屋。 可是李太君的气,一时间哪里能消,只坐着伤心抹泪。刘氏和江蒲,做为儿媳妇、孙媳妇自是不能走开。只好使着陈婆子去请徐孜需。(未完待续) 118、一去一来 徐孜需正准备去看二儿子,听见老太太有请。(.)万般不情愿的进了屋,见母亲哭得伤心,不免勾起早年的艰辛,心下生出几分愧疚,唱了一大诺,赔礼道:“儿子一时急糊涂了,冲撞了老太太,还望老太太担待些。” 李太君到底心思简单,听儿子诚心赔了礼,火气小了不少,可口气还是硬梆梆替老三母亲报不平:“我知道你心里就只二小子要紧,可碧瑶进门近二十年了,安份守已的话也不用我多说甚么。你就是不念她在我跟前孝顺,也该念着她帮你媳妇打理家事,给你养了个知道读书上进的小子。况且老三的身子才好些,难道没了个嫡孙,还要再陪上个儿子么!” 听到最后一句,徐孜需真的是生出些悔意来,徐家只有老三一个念书走仕途的孩子,真要有个好歹,自己这世人怕是看不到徐家翻身的一天了! 刘氏瞅着徐孜需的神色,知他气头过了,便交待江蒲道:“素素,去把你姨娘请起来。让外边那些婆子也都散了吧。” “是。”江蒲应声而去,出门前偷瞟了眼,站在徐孜需身边的徐渐清,但见他面容平静,眸底一片冰泠。 江蒲心底涩然一叹,实在是难怪他呀! 徐渐明有父亲的疼惜爱护,徐渐止有母亲、祖母满心的回护,徐渐敏看似不受重视,可刘氏到底是她亲娘,紧要关头总是护着她的。 只有他孤身一人在这府里挣扎。因为他是长子,所以成了刘氏手中的棋子,这无关乎他愿不愿意,想要生存下去,就不得不学会阴谋算计,因为这个家中。不是你是死就是我活。 只是他倘若落败,连为他唏嘘一声的人都没有! 院子里那些婆子听说能走了,都忙应不迭,惟有李氏还直愣愣地跪着,凭着江蒲怎么劝,她都是那句,“老爷不发话,我不会起来。” 二人正僵持着,徐孜需和刘氏从正屋走了出来,听得李氏这句。徐孜需先就沉了面色,“你这是与我置气呢?” 李氏抬起冰冷的眸子。字字如刀,“是老爷说没有你的吩咐,就不准起身。奴婢遵令还遵出错来了不成!” 江蒲这会才看到李氏一侧的脸上,浮着五条红肿的指印,是男人的手印。 刘氏自然也看见了。火上浇油的大声嚷嚷,“妹妹这脸上是怎么了?” 徐孜需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而李氏的眸底也滑过一丝悲怒。刘氏还在大声地叫人拿冰块来,江蒲与徐渐清互瞅了一眼,又担心地朝正屋扫去,江蒲无奈地冷声喝问,“姨娘,这是做甚么?父亲就在这里,我还敢乱传话么!姨娘这样倔着。难道是要闹得老太太动气不成?” 李氏不过是一时气过了头,才犯起了倔,听得刘氏的嚷嚷她就明白了过来,所以江蒲喝问的时候,她已经挣扎着要起身了。 只是跪得久了血液不畅。她勉强挣扎了起来,两只脚却是又冷又麻。就像是浸泡在刺骨的冰水中,每一寸骨头都粉碎般了疼痛。哪里能站得稳,身子一晃,眼见就要摔倒,好在桑珠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刘氏一脸担忧的关切道:“妹妹还好吧?”又急声吩咐人道:“赶紧把医官请来给妹妹看看,跪伤的事可大可小呢!” 徐孜需看她起来了,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素素,这边的事交给你了,我过去瞧瞧老二。”刘氏匆匆吩咐了两句,还不等江蒲应声,就急忙忙地跟上了徐孜需的步伐。 江蒲将郡王府的医官送出了院门,吩咐人往冰库里取些冰来。自己转身往东厢走去,挑帘进了屋子,见李氏木着张脸坐在窗下的榻上,夕阳的余辉洒在她单薄的身形上,弥漫着深切的忧伤。江蒲一时间哑了声音,不知如何开口。 “这不是他打的。”李氏抬手抚着脸上的红肿,眸光虚无。 江蒲愣了下,很快就明白了李氏口中的“他”是谁,当时就只两个男人在场,谁动得手猜都不用猜。难怪李氏今朝会倔起脾气。 徐渐明的确是过份了,不论怎么说,李氏也是半个长辈。好似知道江蒲的想法,李氏又淡淡地接道:“我倒是感激老二给了我一巴掌。” 看着李氏嘴角泄出的苦笑,江蒲茫然不解。 “他当着众人的面,当着三儿的面,指着我一口一个贱妇,若是不是渐明的一巴掌打断了他,我真不知道要受多少骂。” 一股邪火蹭蹭蹿上江蒲的脑门,她咬咬牙忍了下去,可面上的神情却僵硬着,毕竟学不来她们的变脸绝技。 徐孜需还真不是个东西! “好好的,老二媳妇怎么会小产了的,她不是关在老太太后边的小院子里么?” 李氏敛眸一笑,面上的悲伤便化做了云烟。细细讲述起事情的原委。 今朝早起,众人一出门,就有婆子来报,说王篆香不大好。因着刘氏等都不在家,李氏虽不大信,可也不敢轻忽。立时带人去看,偏偏王篆香又说不出甚么来,只道身子不舒服。 王篆香自被关起来后,时常就叫不舒服,请大夫来看又说不出甚么原故,只说她是心情郁结,可老太君不开口放人,谁也没办法。 所以李氏听了也没太当回事,况且外边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处理,总不能就守着王篆香。因此,她嘱咐了婆子丫头两句,便出了小院办事去了。 没料到她事情办了没两件,小丫头就跑来了说,二奶奶见红了。等她急急赶过去,王篆香下半身都已经泡在血水里,再等大夫赶来,能做的,只是用药把死胎打下来。 徐孜需父子接报回来,无人撒气,自然就全冲着李氏去了!怨她不守着王篆香,怨她不及早请大夫。 “若是个女儿还好些。”李氏斜着嘴角冷笑,“偏偏我运气不好,打下来的是个男胎。老爷一见了,都恨不能吃人了!” 江蒲听罢,微蹙着眉想了想,问道:“那大夫怎么说的?” “说她郁结于胸气血虚弱,所以养不住胎。”李氏轻哼了声,“真是一如即往的天衣无缝啊!“ 江蒲抖了抖眉梢,冰了眸光瞧向李氏,心下暗自叹道,这些人真是不值得可怜啊,一句话的工夫,就动心思害人了。 王篆香的事,意外也好人为也罢,自己可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轻轻地搁了手中的茶盅,淡淡地道:“姨娘好生将养着,我还要去看看老太太。”话音一落,她便款步出了东厢。 李氏瞅着低垂的门帘,猛地扫开站在旁边给她敷脸的小丫头,“啪”地一声响,冰块砸在地上,飞溅起冰渣。 李太君正房里,刘氏和刘如君都陪在旁边。见江蒲进来了,刘氏忙问道:“你姨娘怎样?” “医官说没甚么大碍,养两日就好了。” 听得李氏无碍,老太君方叹息道:“老二媳妇真真是可惜了,打下来的竟是个男胎。”言毕,又转头问刘氏:“对了,大夫是怎么说的?” 刘氏叹道:“老太太也知道,她这胎本就不稳,再加上之前闹了那么一出,小产了也不是甚么稀奇事。说句不好听的,媳妇倒觉着没了也好,不然就老二媳妇的身子,就是养了下来,只怕也是跟老二一样是个药罐子。倒不如趁着年轻,养好了身子,将来再正正经经的怀一个。” 老太君点头叹道:“话是无情了些,理倒是这么个理。” 刘氏又微笑着道:“说起来,有件喜事要回老太太呢。” 老太君转了头,看向媳妇,问道:“喜事?” “是素云有身孕了。” 莫说老太君愣了,就是江蒲也睁大了眼,真是宅子大了,甚么稀奇事都有可能发生啊! “素云那孩子,向来是敦厚老实的,有了身子也没做声。若不是今朝我看她呕得利害,顺带着请大夫诊了脉,都还不知道呢。” 江蒲心下冷笑连连,这一局真不知是刘氏赢了,还是二房占了上峰。不过,没了个嫡子,徐渐明应该会心痛好久吧! “这样也好。只是这回可千万小心着了,莫要再出事了。”做为老祖母,不管怎么说,李太君都希望看到子孙满堂。 刘氏一边应了,一边道:“二房那边,两个病着,一个怀着身子,老爷的意思是,把秋雁开了脸收在屋里,老太太觉着呢?” 李太君冷笑了两声,戳破了徐孜需的用心,“老二是你老爷的眼睛珠子,这会子他惟恐咱们往二房塞人。咱们要是不应啊,他指不定怎么想咱们呢!” 刘氏不好接话,只得讪笑了两声,因见老太君面上有疲乏之色,也不用她开口,刘氏便领了江蒲并刘如君起身告辞。 江蒲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院中,一进门,就见徐渐清默立在窗前。 “你今朝也歇在这边么?”江蒲问得很小声。 “不,我等会过去。”徐渐清回答得很清晰,连带着眸光也是清亮如水。 之前江蒲对他多少有些怨责,可经过了今日的事,她实在不忍心生这个男人的气,只是心底总有酸涩涌上来,她转开脸,涩然道:“你不用特地过来告诉我的。” 月色下,徐渐清的笑脸异样温柔,他握住江蒲的软软的手,将她轻拥在怀里,过了良久,方幽幽问道:“今朝郡王妃是不是向徐府提亲了?”(未完待续) 119、但愿赶得及 江蒲闻言一愕,回身问道:“你怎么知道?” “前些日子,郡王已经向我提过了。(.无弹窗广告)”徐渐清低垂眸光,落在江蒲如玉的手背上,嘴角流泄出一抹暗若夜色般的冷笑。 “甚么!”江蒲惊道:“那渐敏怎么办呀?刘文远怎么办?” 徐渐清看着她担忧的神情,揽了她的细肩,顶在她的脑门上轻叹道:“有担心他们的,你倒不如担心担心咱们自己吧。郡王此番是势在必行,失了渐敏这个盾牌,咱们可就没有阻挡刘如君进门的障碍。” 江蒲苦笑道:“其实,我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就算敏丫头做了刘如君的嫂子,只要刘如君坚持要跟你,她大哥也奈何不得。咱们那位李姨娘不就是前车之鉴么。而且依太太的心思,咱们挡得住这一个,也会有下一个。”她仰起头,与徐渐清眸光交缠,“静之,你帮帮渐敏吧。”这一二年在徐府,见到的全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所以她真心希望徐渐敏有个美满的结局。 徐渐清吻了吻她蹙起的眉尖,将她拥入怀中,在耳边轻叹,“此番郡王不仅是有备而来,而且也是势在必得,没人能阻止。” “那圣上那边呢?”江蒲从徐渐清怀中轻挣出来,脑中灵光轻闪,“我听王妃的意思,郡王的侧妃是要圣上准的。可是以咱们家的身份,只要抢在王府之前和圣上分析利弊得失,圣上未必会准的。” 看着江蒲一脸认真的神情,徐渐清不由笑了出来,“你啊。这件事上怎地这般钻牛角尖了。莫要说你我这么做了,甚至还应该挡着太太和父亲这么做。” “可是……”江蒲急着要分辩,徐渐清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况且,你当郡王是傻子么?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提出纳渐敏为侧妃,过了中秋他就要回京了。[]” “回京?”江蒲不解道,“他不是好不容易才来得江南么?怎么就回去了?他不怕……”看到徐渐清落在自己身上的微笑,江蒲讪讪地收回了脱口而出的疑问,“我又犯傻了,这些事我能想到,郡王还能想不到么。” 徐渐清环了江蒲,在她耳边低声道:“素素,我知道你想帮渐敏。可是有些事情是不由人的。京里的事情,我不好同你细说。但越是接近成功就越要小心,郡王这么做也是为了安圣上的心。” 瞅着徐渐清的坚定且愧疚的眸光,江蒲还有甚么不明白的。京中诸事就备,所以豫章王才会提请回京,这是第一步让皇帝安心的棋。徐渐敏就是第二步棋。 交出兵权,回京居住。纳徐家之女为侧妃。皇帝就算不信他,防备总会低几分的。 “时候不早,你也过去吧。”江蒲从他怀中退出,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看着妻子紧蹙的眉尖,徐渐清实出不忍心丢下她,“我今晚还是陪着你吧,反正也不在乎这一晚两晚的。” “不用了。”江蒲仰起笑脸。抬手轻抚上徐渐清的脸颊,“我不是跟你赌气,既然刘如君进门是十有八九了,咱们可不是要做好防备么?不然介时她要是养下个一儿半女,矛头可就直指我这个正房夫人了。我怎么地也要弄个盾牌挡在前头吧。”她面上微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把丈夫推给别的女人的一天! “素素。”徐渐清轻吻着她脸上的泪珠,低喃着对不起,狠心而去。 刘氏眯着眼歪在耳房的软榻上,四周帘幕低垂,外边座钟的滴嗒声,清晰地传入陈婆子的耳中。已然是二更时分,只是刘氏不开口,她也不敢走,只得默立在旁。 “明朝一早你就下个贴子,去请沈夫人过来。” 陈婆子毫不迟疑地应下,想了想又问道:“太太,二爷那边……” 刘氏抬手止住了她:“他们那边放一放吧,且把渐敏的事给办妥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吧。” 陈婆子应声退出,刘氏却睁大开了眼睛,盯着繁复的窗格子,心里盘算着,郡王妃今朝在自己这里吃了个软钉子,若他们手段温和些,也许还会来跟自己再提几次。强硬些则是直接上报京城,可不论是怎样,从这里到京城,快马飞传也总要近一个月的时间。 自己抓紧一些,给女儿说门亲事还是来得及的。之所以第一个想到总督沈家,是因为沈家曾有过联姻的意思,只怪自己心高气傲,总想替女儿挑个再好些的人家,所以没答应下来。如今只希望沈家莫要记恨才好。 再说次日沈夫人接到徐府送来的贴子,心下颇是纳罕。这不年不节的,又没甚么喜庆事,且因着提亲不成,两家多多少少有些芥蒂,徐家无端端地下贴子请自己做甚! 不过纳罕归纳罕,她还是很高兴的表示,自己一定赴约的。 三月末的江南,春光无限,柳絮翩翩。 徐府园中的小花厅,丝竹隐隐,环珮叮当。因着不是正经的酒宴,所以李太君借故身了不爽快,并没有出席。 “听说沈相公去年考过了武举,沈夫人怎么也不叫咱们去热闹热闹呀?” 自打沈夫人入了席,刘氏的话题就在沈家儿子身上打转。莫说江蒲了,就连陪坐在旁的徐渐敏,也隐约猜到了母亲的意思,心下虽然担忧,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不过是个武举人罢了,又不是榜首,到处嚷嚷我还怕人笑话呢。” 其实沈夫人也纳闷着,徐家不是看不上自家儿子的么,怎么今朝听着她的口气,倒像是提亲的意思呢?谨慎其间,沈夫人有意无意的就把话题往别处带。 “说起来你家老三真真是可惜,本来指不定就成了本朝立国以来,年纪最轻的状元郎了。” 刘氏微笑道:“所谓大器晚成,少年得意未必是好事。总是脚踏实地,一步步来的好。论起来,我就是喜欢你家那孩子,本份老实话也不多。待考过了殿试再磨练两年,可不就是带兵的将军了!” 刘氏的话已经很直白了,若搁以前,沈氏会很高兴地顺着她的话提亲。可是,她也不是傻的,徐家突然下贴请了自己来,又莫名其妙地要联姻,她不回去和丈夫商量过,怎么敢轻易应下了。 当下,她只得陪笑着道:“那可就承徐夫人吉言了。不过我这个做娘的,总是私心想他留在京里做虎贲军,平平安安的,熬个几年外放做个州府佥事也就是了。” 刘氏生恐弄巧成拙,这事也就丢开不提了,“那日在别庄,我也不曾好生玩牌,难得今朝得闲,夫人陪我好好玩两把吧。” 沈夫人巴不得她赶紧换了话题,“说起玩牌,我可就手痒痒了。” 说话间,丫头们已摆下了牌桌。徐渐敏偷空溜出了花厅,江蒲虽有心宽解两句,可她做媳妇的,却不能走开。 傍晚时分送了沈家母女上车,又到老太君屋里打了个转,江蒲才回院子,甫一进门,就见徐渐敏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 “渐敏。”江蒲低声轻唤。 徐渐敏听见声音,猛然站起身,拽着江蒲的胳膊,眸中泪珠直滚,“大嫂子,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啊!” “渐敏,你先别急。”江蒲拉着她的手,缓言劝道:“院子里不好说话,你且随我进来。” 徐渐敏抹着泪跟江蒲进了小内院,江蒲将丫头婆子全打发了出去,才悄声将郡王府提亲的事告诉了徐渐敏。 “所以说渐敏啊,母亲这么做也真是为你好。” 徐渐敏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陡立起身,眸中透出不顾一切的坚定,“我这就去和娘亲说,我要嫁给文远。反正我看沈夫人也没有提亲的意思。” “渐敏!”江蒲一把拉住她,“你知道,母亲不会答应的。” 徐渐敏直瞅着江蒲,“我就不信娘亲会眼睁睁看着我给人做小!” 江蒲叹了声,“渐敏啊,你也想一想,就算母亲答应了。可是文远这会在京城,咱们怎快,也快不过郡王府的。” “那大嫂子的意思是,让我认命!”徐渐敏眸含热泪地质问道。 江蒲将眸光从徐渐敏面上移开,喃喃地道:“岂不闻‘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母亲总算是为你着想,我今朝在旁边听着,沈家相公也是不错的……” 她话还没说完,徐渐敏已摔门而去。 江蒲叹声坐下,连山挑帘进来,微蹙着眉“姑妈,就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么?” 徐渐敏平素与她处得甚好,她自然也希望徐渐敏能有完美的幸福。 “太太是不用指望的,连静之都不肯帮她,我就是有心帮她,也没法……”江蒲陡然顿住,抓着连山问道:“你肯帮忙么?” 姜连山迟疑着,郡王府为甚么提亲,她是不清楚,可依郡王府与姜家的关系,自己不应该从中作梗的。可看着江蒲那求恳的眼眸,再想着徐渐敏这些日子那甜如蜜的笑容,姜连山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江蒲立时就叫桑珠备笔墨,也不顾得自己那一笔狗爬似的字,疾书下一封信,交给连山,“让他们急送京城,交给刘文远。” 连山袖了信,转身而去。 江蒲目送她的身影出了月亮门,叹息道:“但愿赶得及。”(未完待续) 120、从此萧郎是路人 世事难料,江蒲和徐渐敏怎么也没有想到,信送出去的第五日,京中就传来旨意,将徐渐敏指婚豫章王为侧妃。(.)而郡王府几乎是同时间就送来了聘礼。 事到如今已成定局,刘氏这才想明白,郡王府早在提亲之前,就已经将此事上报京城。那一日的提亲,不过是通知徐府一声罢了。 得知徐家嫡女被指给豫章王为侧妃,金陵府各级官员自然要上门贺喜。沈家的礼送得犹厚,沈氏恭喜的话,说比谁都要多。 而刘氏有再多的不甘愿,也只陪起笑脸接待。江蒲身为当家管事的奶奶,即要陪刘氏见客,又要将各府的礼单归档登记,还有徐渐敏的嫁妆。虽然她是侧妃,可该有嫁妆却是不少。 金银珠玉倒是好办,麻烦的是各式规制、礼仪上的东西。譬如架子床,是一定要的,不然可是要招人笑话的。 而床上的被褥、帐幔,要有三套,这还除开新婚当日用的,那一套是要新娘亲手做的。 这些事虽不用江蒲动手,可都要她去安排,忙忙乱乱的,不知不觉已是四月春光将尽。 百花谢了然池中的荷花,却是莲叶田田,粉荷尖尖,含苞欲放了。徐渐敏院中的石榴探出墙头,映着日光一片红火。 江蒲领着陈婆子,在她院门站定,深吸了口气,才抬脚进去。透过雕花大窗,见徐渐敏坐在绣架赶制喜褥。她眉眼间一片专注的神情。 时气渐渐入暑,橱纱上的帐幔早换成了碧云纱,用一根夹金线丝绦系着,垂若流云。 “渐敏,母亲给你做了几套金饰,你看看喜欢哪套。”江蒲自陈婆子手中接过葵瓣妆盒。揭开盖子,登时金光灿灿。 刘氏是心疼女儿的意思,着人打了四五套金饰头面,让女儿挑一套婚礼上戴,其余的随陪嫁一起送去郡王府。 揭开妆盒后,江蒲的眸光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徐渐渐敏,想起当日她听接到圣意时,眸中一闪而过绝然,江蒲心底不免又涩又痛。 徐渐敏停下针线,瞥了眼妆盒里的金饰。站起身来微微而笑。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悲伤,“大嫂子、陈嬷嬷有那么些事。何必亲自过来呢。”话未说完,她竟一个踉跄,连忙扶住旁边石心方几。 江蒲忙放下妆盒,两步上前,扶住了她。 珍格儿麻利地拿了一个小琉璃瓶。用小银勺挑了些碧绿的膏,抹在徐渐敏的人中处。显徐渐敏这样犯晕,她已然见惯了。 “奶奶劝劝姑娘吧,这些日子她夜夜做到三更,白日里又一时都不肯停,再这般熬下去可怎是好。” 江蒲知道她心里苦,当着陈婆子的面又不好开解,只能拿嫁妆说事。“嫁妆固然重要,可重要的过新娘子么!难道你想一脸病色的上花轿。” “花轿。”徐渐敏歪在椅子上,嘴角斜挑,满是苦涩,“大嫂子。正妻才会用八抬大轿抬进门,郡王特允我坐朱轮华盖车进门。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陈婆子在旁忍不住喟叹了一声,珍格儿则是抹起泪。 “这些事咱们烦也没用,咱们且去园子里逛逛,你也活动活动。”江蒲不忍见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拉了她的手就往门口行去,边走边向出陈婆子道:“府里的琐碎事,嬷嬷和刘大妹妹替我半日吧。” 姑嫂二人沿着曲折回廊走进湖心亭,徐渐敏站在亭边,如一尊玉雕,微风徐徐,撩起她裙裾衣袂。 “渐敏,你心里有苦只管和我说……” 徐渐敏轻呵淡笑地打断了江蒲,“说了有用么?不是一样要给人家做小,不是一样与他从此陌路。” 江蒲被她心如死灰的样子吓到了,猛地扳过了她身子,疾声低喝,“所以你就没日没夜的的做嫁妆,想了结了自己的小命么!” “呵呵……”徐渐敏扫开江蒲的手,“大嫂子,你真会说笑,你听说过谁家的的女儿是做嫁妆做死的!我只是因着时间有些紧,所以才赶得急了些,免得将来进门,落了把柄在王妃手上。” 一般情况下,她不是应该大哭大闹,绝食反抗的么?如今她这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江蒲真的很担心,积郁成疾例子可是不少呢。 “渐敏哭吧,哭过了就丢开,你这么压在心底,会做出病来的!” 徐渐敏冰封似的面上裂出一丝悲伤,“哭要是有用,我哭瞎了都行。可是,现在就算我哭死了,事情也不会变!” 江蒲在她对面坐了,执了她的手:“哭是解决不了问题,可能让你心里好受些。虽然未来的日子不是你想要的,可老天爷就是这样安排了,咱们也只有咬紧牙走下去。路不能挑,可日子怎么过,还是握在你自己手里的。难过是一天,快活也是一天,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 徐渐敏垂下眉眼,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江蒲的手背上。 “快活,我还会有快活么!我这一世人,都要和李姨娘一样仰人鼻息的活着……”徐渐敏缓缓抬起了眸子,盯视着江蒲一字一顿地质问:“还怎么快活?” 江蒲瞅着她冷若冰霜的眸子,哑口无言,原来她难过的原故,和自己想的并不大一样。 “我且先回去做活计了,嫂子慢坐。”徐渐敏掩了眸中的冷厉,起身绝然而去。 江蒲目送她背影远去,却不知她的手一直捂在胸口,温热的手心下,是小小的银锁。 “姑妈。”连山找了过来,将一封书递给江蒲,“这是刘相公刚到的婚书。” 江蒲只在连山手上瞅了一眼,“这还有甚么用。回屋你就把它烧了吧,留着总是个祸根。” 可怜此时在考场中的刘文远,却是满心欢喜与期盼。虽然他觉得此时过婚书,有些乘人之危。可一想到那个笑起来比月亮还柔和的女子,会是自己相守一世的妻子。心中的那点愧疚登时就烟消云散了。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场会试,刘文远笔走龙蛇,九位阅卷官无一异议的,将他定为本届会元。 放榜那日,他看到自己的名字高居榜首,刘文远觉得幸福已唾手可得。立国以来,会元十有七八就是状元。 眼见的端阳节近,徐府也开始采办应节的物事,且徐府的规矩。端阳、中秋、过年三节,府中上下都按时令新添衣衫。 这日余成海将布料的样式送了过来。江蒲看过后,吩咐人送去各房让他们自己挑去。又蹙眉问余成海道:“前些日子我让你采办些龙诞香,怎么到今朝还没办来。过两日可该往郡王府送节礼了,太太问起来,我可怎么回呢?” 端阳节送礼。不过是棕子、鲜鹅、香料三件罢了。因着前两样普通,所以众人都在香料上下功夫。今年徐家和郡王府议了亲。刘氏在节礼来越发是上心,无非是想给女儿抬一抬身份。所以特地指定,要备一份贵比黄金的龙诞香。 余成海为难道:“奶奶不知道,那么细贵的香料,铺子里进的是极少,应应节卖完了就算。昨日我去过问,掌柜的说往隔壁州府瞧瞧去。或者能调一些过来。” “这不成!”江蒲蹙着眉道:“怎么也不能少了这一单东西。”说着,她吩咐陈婆子道:“你着人去开了库房找找,我记得咱们库里是有这个香料的。” 陈婆子却道:“有是有,可都是陈年旧货,拿了去送礼。怕是不好吧。” “且先找出来,能买得新的就换下来。实在不行也只好用旧的顶上了。” 江蒲话音未落,就见高升跟媳妇的小丫头,急急跑来道:“大奶奶,你快过去瞧瞧吧。二奶奶要拿板子打林姨娘呢!” “甚么!”江蒲一惊而起,急往二房行去,又吩咐陈婆子去请刘氏。 江蒲一行人,进了二房的院门,只见林素云跪在院当中,王篆香坐在廊下的软椅上,她旁边立着个年轻妇人,脚边是一个留着着杩子头的孩子,在那里咧着嘴大哭。 “这是怎么了呀?”江蒲向桑珠使了个眼色,着她先扶起了林素云,才笑着走到王篆香跟前,向年轻妇人行了一礼,“亲家嫂子甚么时候来的。弟妹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王篆香冷笑了两声,“我们王家小门小户的,连个奴才都不把我嫂子、侄儿放在眼里,我哪里还敢惊动大奶奶。” 小产、妾室有孕、陪嫁丫头收房,这一加连串的打击彻底改变了王篆香,她再没有明艳动人的姿色,憔悴的脸上永远带着怨毒。 “弟妹这叫甚么话呢。”江蒲一边向王家媳妇陪不是,一面又喝问院里的丫头:“你们谁冲撞了亲家奶奶,惹得你们奶奶动那么大的气。趁早站出来。等我问了出来,可就没那么便宜了。” “大嫂子,你何必做这个样子。”王篆香晃悠悠的站起身,五月初的天气她还穿着旧夹衣,凹陷的两腮扯出一抹幽冷的笑意,枯枝似的手指着林素云,咬牙道:“除了她还会有谁!” “奶奶……”林素云刚张了嘴,“啪”地一声响,王篆香皮包骨的手掌就扇了过去。 “你这个贱妇,仗着肚子里有块肉,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王篆香的身体根本经不住这样的激动,她大口喘着气,面色反常的潮红。 王家那孩子吓得不敢哭了,王家媳妇生怕闹出事来,赶紧上前扶了王篆香道:“姑奶奶,算了。姨娘也不是有心的!” 江蒲丢了个眼色给涂氏,让她把王篆香硬架回屋子,她则跟在后边,“弟妹,你这是做甚么呢!你还病着呢,丫头婢子们不好,你只告诉我,何苦自己生气!” 王篆香也知道,如今的自己根本不能拿林素云怎样。所以,也就懒得听江蒲的虚情假意,上床躺了,侧转了身子不搭理人。 看她瘦得跟竹杆似的身形,江蒲心底不免有些发闷。想劝两句却又觉得太假,重重叹了声,转身出了里间。(未完待续) 121、深宅中的怪兽 王家媳妇怯懦地坐在正堂的椅子上,有客人在,江蒲总不好就走,只得坐下来陪她闲聊。不大会,陈婆子走来俯耳禀道:“太太那边正陪客呢,让奶奶看着办。” 王家媳妇只当江蒲有事,起身告辞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耽误大奶奶了。” 时已近午,按说江蒲应该留人吃饭才是,可一来她真是不愿陪,二来王家媳妇执意要去。因此江蒲虚留了几句,送她母子出了院门,回身嘱咐了高升媳妇两句,正要回自己院子,忽又蹙眉问道:“秋雁呢,怎么不见她?” 那丫头不是对王篆香忠心不二的么,难道做了通房丫头,就不顾主子了? 高升媳妇叹道:“秋姑娘倒是难得的,虽然抬了身份,也还同以往一般守在奶奶身边。今朝舅太太过来送节礼,恰好送了布样过来,二奶奶说秋雁才做了衣裳用不上,扣了她那一份给舅太太。秋雁自是没甚么说的,可跟她的小丫头,出了屋门却嘀咕起来,说昨日晚上二爷宿在她们屋里。秋姑娘养了孩子下来,还怕没姨娘做。偏这话又叫舅太太的丫头听了去,可不就闹了起来。二奶奶冲着秋姑娘,劈头盖脸的一通好打,头上都破了个血洞呢!还是林姨娘听见声音去劝,不小心把小王相公撞跌倒了,后来的事,也就不用婢子说了。” 江蒲除了叹息还是叹息,瞅了眼王篆香的窗户,拉了高升媳妇的手道:“这院里的事,嫂子多上些心吧。有事只管使人来回我。” 高升媳妇答应着,送江蒲一行人出了院门。 “唉,这才多少日子啊。二奶奶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桑珠跟在江蒲身后,低声轻叹。 江蒲咧出一抹冷笑,抬头仰视甬道边的高墙,以及被分隔成豆腐块的蓝天,“深宅大院,从来就是个吃人的怪兽。” 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柔媚的罗绮、明丽的王篆香,都断送在自己的手上。而自己…… 江蒲低下头,柔软、纤薄的双手在五月灿烂阳光下。(.)苍白的吓人。 自从顶上徐家大奶奶的名头,自己便一再地打破原先的底线。两面三刀、栽赃陷害、借刀杀人,一件件做起来竟顺手的很!甚至连丈夫都能出借,想起来还真是叫人心惊啊! “奶奶,那不是刘大姑娘么?” 听见桑珠的声音,江蒲陡然回神。两道眸光顺着桑珠的手追了过去,刘如君纤细的身影恰转过弯去。 以前。她很反感人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句话,因为只有死规矩才能管住活人。所以,她总是说有些规则是不可打破的。 可如今,自己却与信念背道而驰。她不想说甚么‘我是被逼’的话,那不过是给自己找的借口。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会在背道而驰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这个时候。她不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奉承,跑到咱们院子里来做甚么?”桑珠瞅着她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对她们的来意很是纳闷,刘如君虽然也时常过来,可一般都是拣大爷在家的时候来献殷勤。 江蒲没有理会桑珠的疑惑。冷冷一笑,进了院子。先往东厢而去。 主仆二人挑帘进屋,见连山坐在榻上,摇着拨浪鼓逗文煜,哄他叫姐姐。江蒲不由笑了,“你就会为难他!” 文煜见了江蒲连拨浪鼓也不要了,嘴里叫着娘,手脚并用的,就要冲下榻来,吓得江蒲连忙上前抱住他,“臭小子,也不怕摔了。” 连山趁势在小家伙的白花花小屁屁上,拍了一巴掌,声音响亮,“哪里是我为难他,根本就是他抓弄我,你看他叫娘叫得多清楚。” 江蒲还不及开口笑话连山,丫头进来禀道:“姨娘来了,说有话和奶奶说。” “适才她和刘如君在屋里说了好一会话。”连山微蹙着眉道:“姑妈一回来她就跑来,这是要做甚么呢!” 江蒲笑了笑,道:“等会就知道了。”说着,把文煜次给赵显媳妇,让她里屋去,然后才吩咐丫头道:“叫她过来。” 丫头领命去了,不一会就把心漪带了过来。 “奶奶安好,姜大姑娘安好。”心漪恭恭敬敬地见了礼。 明知徐渐清在她屋里是纯睡觉,可江蒲见她,心底还是直犯酸。所以都不用装,她脸上就是一副冷厉厌烦的神情。 “你过来做甚么?不是说了不用你来请安的么!” 心漪也不应她,转头吩咐花铃儿,“把东西拿进来。” 花铃儿答应着,走到门边,招呼道:“进来吧。” 江蒲和连山正纳罕着,就见几个婆子抱了几布上好的红霞云锦进来,放在屋内的大案上。 “你这是甚么意思?”江蒲蹙眉问道。 “适才刘大姑娘亲送这几匹云锦过来,因奶奶不在家,婢子才代为收下。” 江蒲行至案边,手抚过冰滑的云锦,笑而不语。 连山冷哼着道:“她就只是送布来么?我可是看着,她在你屋里呆了好一会呢。” “这几匹布你拿去做两身新衣裳吧。”江蒲忽然转身,看着心漪道:“就当我赏你的。” “奶奶!”心漪震愕地抬了头,碰上江蒲冷厉的眸子,忙跪了下来,“婢子不敢!” 只有正妻才能穿大红色的衣服,虽然红霞云锦不是正红色,可做出来的衣服却与正红色不相上下。绝对不是她一个侍妾能穿的。 江蒲挥退了一干婆子,嘴角噙着冷笑,挑起心漪尖细的下巴,“她送你云锦不就是想让你做两身新衣裳,好让我着恼动气收拾你,这样她才会借机给人看贤良的样子呀。而我为了一件衣服与小妾为难,可不就落下个妒名了。” 心漪面色未变,心下却很是赞佩,刘如君的心思她估得一点不差。 连山撇嘴轻嗤道。“她想得倒是简单!”说着眸带疑惑地看向心漪,“你为甚么不帮她呢?” “因为。”江蒲撒了手,在桌案边的绣墩上坐了,冰眸盯着心漪,“这一回她选择站在咱们这边。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突然换主子了。” 徐渐清抬举她的事,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心漪。可她却甘愿陪着演戏。要么就是徐渐清骗了自己,在她屋里除睡觉还干了别的。要么,就是徐渐清跟她说过甚么。让她甘愿做棋子。 至于说了甚么,无非是许诺或威胁两种情况。而心漪眸中的那份死心塌地。不是能威胁出来的。想到这里,江蒲的脸色不由又冷了几分。 “奶奶不要想差了!”心漪直视着江蒲的眸子,看穿了她的心思,“婢子是真心实意帮爷和奶奶的。说句逾矩的话,一夜夫妻百日恩……” “够了!”从另一个女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江蒲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荒唐透顶,然而该做的事却不能不做。“桑珠,取一匹红地团花瑞锦交出去,做一套礼衣来。” 所谓礼衣,是新娘次日给公婆敬茶穿得衣服,三朝回门时也要穿。嫡妻自然是用正红色,侧室偏房,却只能穿湘妃色。 徐渐敏是圣上亲指的侧妃。虽不能穿正红色,却能用红霞云锦代替。而云锦与正红的颜色,若不细看是极易弄混的。 江蒲冷笑的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刘如君你不是想拿衣服做文章么,那咱们就看看谁做得更好! 因着徐家父子三人在外应酬。所以刘氏诸人的晚饭就在老太君屋里一起用了。 饭后众人移坐小厅,丫头们奉上茶来。老太君突地问道:“我听说今朝老二媳妇又闹起来了?” 二房的事江蒲后半晌就回过了刘氏,只没料着老太君会问。婆媳俩互瞅了一眼,刘氏笑回道:“也没甚么大事,老二媳妇身子不好,难免有些焦躁,丫头们一时不留心,她难免大声了些。” “是么。”老太君眸带厉色,“可我怎么听说,她又打人又是罚跪的,险些还要在素云身上动板子。” 刘氏本也只是表面上护一护王篆香,毕竟那是她儿媳妇。可老太君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就不再说甚么,低下头摆着好了姿势听训。 不想老太君叹了声,道:“说起来老二媳妇弄成这样,我多少有些个不是……” 老太君这么说,刘氏可不能就听着,“老太太说这话,媳妇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真说起来也是媳妇疏忽才是……” 老太君摆手拦道:“罢了,如今论谁的不是也都晚了,只别再出事就好了。府里人多事杂,老二媳妇也不得静养。况且她才刚小产,看着素云的肚子心里难过也是难免的。我想着把她迁到田庄上静养些日子,你觉着怎样啊?” “到底是老太太想得周全。”刘氏毫无异议地笑应。 江蒲却听得心寒,王篆香这一去,莫说活着回来,能活多久怕都难说,惟有指望她自己看开,不然这日子可真难挨了。 “素素啊,这事你去安排安排,尽早让香儿搬过去。” 江蒲一边应了,一边又道:“今朝布庄送了新的布样来,媳妇想着给大妹妹再添几件新衣服,只是我也配不来甚么花样颜色,所以……” 江蒲一双笑眸看向刘如君,“想请刘大妹妹替我去挑一挑。再来就是……”她低头愧笑了笑,“针线上的事,媳妇都不大懂。又断没有叫大妹妹自己操心嫁妆的事,针线上的事我想交给刘大妹妹,太太以为呢?” 事关女儿的嫁妆,刘氏恨不能小心得再小心,听江蒲这么说,她哪里有不点头的道理。 “你这话不错的。君丫头渐敏嫁妆里的针钱活你多操心些,别叫郡王府笑话了咱们。” 刘如君直瞅着江蒲笑盈盈的眸子,微笑着一字一字咬得分外清晰:“太太放心,我一定、一定、一定会小心在意的!”(未完待续) 122、旧案新疑 王篆香动身那日,江蒲早起就赶到二门外,看行李一件件都装了车。又将从田庄赶来接人的管事,叫到跟前嘱咐,“二奶奶身子不好,去了庄上你们一定要小心服侍,每隔十日差人来报一次信……” “你真是越来越有当家奶奶的样子了。”王篆香尖刻锐利的冷笑自后传来,打断了江蒲的吩咐,“这般假惺惺的样子看着倒是极诚挚的。” 奴仆们尽皆低了头,只做没听见。 梅官嘟着小嘴,心下虽是不忿,可看着王篆香苍白到吓人的脸,到底没说甚么。 江蒲只是微微而笑,待将秋雁将王篆香扶上了车,才将她拉到田庄管事面前,“秋姑娘跟着去照顾二奶奶,往后她的吩咐就是我的话,你们可不准轻视了她。” 田庄管事见秋雁挽着发髻,知她是府中的通房丫头,又听江蒲这般吩咐,自是连声答应。 秋雁早是热泪盈眶,“大奶奶大人有大量,必定后福无限。婢子替二奶奶谢过了。”说着,她就要跪了下去。 府中上下历来是捧高踩低。众人听说二奶奶被赶去田庄,旁人就不用说了,就是自己院中,那些丫头婆子哪个不是冷言冷语,又赶着去巴结素云。 二爷又是三五日的不见踪影。若是不有大奶奶照管着,自家奶奶不知要受多少气。 再说迁去田庄的事,大奶奶惟恐仆妇们不用心,特地差涂嬷嬷过来看着,所以才会收拾出整整两辆车的行李。不然的话,自己主仆二人还不知要凄惶成甚么样子! 江蒲忙拉住了她,叹息道:“我不过是做好本份。你也犯不上谢我。但凡我当一日家,你们短了甚么,只管使人来找我。你呢,也好好劝劝你家奶奶,让她看开一些,保重身子要紧。” 秋雁抹着泪应下,王篆香哗啦下撩起车帘,“你走是不走,若是舍不得去。留下就是了,何必这般哭哭啼啼地招人笑话!” 一干人等都暗自撇嘴。只是碍于江蒲在场,不好做声。 “好了。时候不早了。”江蒲将秋雁送上了车,告别道:“赶紧走吧,不然怕是赶不到田庄吃晌午饭了。” 王篆香坐在车内,透过车窗冷脸盯着江蒲,“我劝你少得意些。府里的事可难说的很!”说着,她忽地冷笑着凑到江蒲耳边。“你以为失足落水那件事是意外么?” 江蒲听罢身子一僵,五月的天气,她却手足冰冷。 “你甚么意思?” 王篆香看着她惶然的样子,冷勾起嘴角,放下了车帘,隔帘丢出一句,“你自己小心吧。” 当时刘氏的说法是。自己寻短见。 而老太君却说自己是失足落水。王篆香刚才的意思却是,即不是投湖也不是意外! 本来自己是以为,老太君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才含糊其词。推说是失足落水。 假定刘氏说得是真的,那么本尊为甚么要投湖?当初醒来。江蒲惟恐被人看穿身份,所以落水前后的事,她都没有细问,含含糊糊的过去了。 她主观地认为,定是姜朴那火爆性子,受了甚么大气,一怒之下就投了湖。可从来就没想过,是甚么事能让姜朴气到投湖。 当时对姜朴而言,最大的事就是罗绮怀孕。但正常情况下,姜朴应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玩投湖才对,决不会等到罗绮四、五个月的再来闹。 况且,那时她已经身怀有孕。想到这里,江蒲不禁打了个寒颤。 马车辚辚远去,已看不到影子了,江蒲还呆站在过道上,两眼直愣愣地落在远处,失魂落魄。 “奶奶,奶奶……” 梅官连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扫了眼梅官忧心的俏脸,无力地笑了笑,“没事。” “可是奶奶,你的手好冰呀!”梅官扶着江蒲,感觉到她手心的冷汗,担忧地道:“不然,叫大夫来看看吧。” 江蒲虚弱地笑了笑,“好好的,叫甚么大夫。回过太太的话,回屋歇歇就好了。”说完,她对着阳光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能乱,不能慌! 不论当初是投湖还是意外,或者是蓄意谋害,这样的事情决不能再发生第二次。而要避免这种事,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的变强,将徐府掌控在自己手中。 不求害人,但求自保! 江蒲微眯了眼,昂首阔步,“跟太太回话去!”她倏尔而变的神情,看得梅官纳闷不已,偏又不好问,只得嘟喃着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刚到刘氏院门口,就撞上了刘如君。 “听说,大嫂子去送二嫂子了。”她语气里满是冷嘲热讽。 江蒲懒待理她,径自往里走去。刘如君跟在后面紧追猛打,“大嫂子心地真是宽厚,她心肠那般歹毒,连亲侄儿都下的去手,难为大嫂子不计前嫌。” “我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说不上甚么心地宽厚。”江蒲忽地站住脚,回转身笑盈盈地看着刘如君,“只是我却不记得她甚么时候得罪了妹妹,以至于她人都走了,还招得你口出恶言。” 自当家管事以来,江蒲越来越觉得口舌之争很无聊,即不能解决问题,也于事无补,而且样子还很难看。所以,一般情况下,江蒲是懒得逞口舌之利的。 可她适才刚送了王篆香,心情本就低落,一肚子的不痛快没地方发泄。刘如君偏又来招惹她,且还不依不饶的,江蒲一时没控制住,尖锐的话脱口而出。 近半年来刘如君在徐府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听了江蒲的话,非但不恼反而摆出一副委屈的神情,“我也是替大嫂子不值,文煜才多大的人啊,亏她下得去手。咱们不追究,他们反倒兴风做浪的,若不是二哥,文煜这会……” “咱们?”江蒲冷笑着打断,尖细的嗓音份外刻薄,“妹妹还真是迫不急待啊!” 刘如君到底是没出阁的女孩儿,被江蒲这般当面抢白,脸色难免有些发青,抿了嘴不做声。 江蒲丢给她一道冷哼,才转了身,后边响起一道报不平的声音,“咱们姑娘一心一意的为大奶奶,怎就不分好赖人呢!” “宝琪,闭嘴!”刘如君厉声喝住了丫头,向江蒲赔礼道:“丫头不懂事,还望大嫂子千万莫往心里去。” 主仆俩不小的嗓门,被把院中丫头仆妇的眸光都招了过来。因着徐府规矩森严,倒还不敢议论,可那一双竖起来的耳朵,很有八卦精神。 一个扮委屈,一个抱不平,她主仆二人还真是有默契啊。江蒲瞅着刘如君行过了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呆着原地的刘如君,脸色刹青,咬着苍白的下唇,裙摆在她手里攥成了团。 刘氏刚念完了佛从小佛堂出来,手里还拿着檀香的念珠。候在小厅里的江蒲见了,忙站了起来,上前去扶,“老二媳妇已经上路了,东西都带齐备了,又有秋雁跟着,太太不用操心了。” 刘氏倒被大媳妇的“孝顺”弄得一愣,不过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慈爱地拍了拍江蒲的手,“老二媳妇的事有你办,我有甚么不放心的。反倒是文远叫我忧心啊。” “刘相公?”听见刘文远的名字,江蒲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算日子不是才刚殿试了么,能有甚么事呀?” 刘氏叹了一声,还不及答言,就见刘如君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太太叫我甚么事?”说着,有意无意的地瞅了江蒲一眼,极亲热地紧挨着刘氏坐了下来。 刘氏拉着她的手,蹙眉道:“我说了你可急。昨晚上前到邸报,文远的功名被夺了!” “甚么!” 刘如君只是灰白了脸,江蒲却惊呼立起,感觉到刘氏愕然疑惑的眸光,她勉强继续道:“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该不是谁暗地给刘相公使绊子吧。” “都怪他自己年轻气盛。”刘氏的眉头紧紧地拧着,面上全是做长辈的痛心,“你说圣上立太子,与他一个读书人有甚么相干。就是有甚么想法,朋友私底下说说也就是了,怎么就敢在茶肆里大发议论,结果可不就得罪了楚相。一道令下,吏部夺了他的功名不说,京兆尹还扣了他一个枉议朝政的罪名。万幸没吃甚么苦头,只是免了他的功名驱逐出京。昨晚上我就连夜差人去迎了。素素,你赶紧把那院子收拾收拾,他回来了好住。” 江蒲嘴上应着,暗地里却是忧心忡忡。功名无望,心上人又将成为别人的小妾,但愿刘文远心里素质过硬,能扛住这些打击。 那边刘氏还在劝慰刘如君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他还年轻着,大不了再考过就是了,从来好事多磨么!” 刘如君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确是伤心难过。毕竟刘家就靠他光耀门楣了。可当她的眸中映出刘氏的影子,登时转悲为喜。 兄长甚么样的秉性,她做妹子的再清楚没有。此番真让他名列皇榜,自己这桩婚事定是千难万难。现下他没了功名,失了锐气,再加上徐渐敏的事。 自己那位认死理的兄长,一时怕是缓不过来的,如此他也就难顾自己了。 至于兄长的功名,只要靠定徐府,自然是不愁的。(未完待续) 123、刘氏差来的婆子 刘文远静悄悄地回来了。因着不是甚么好事,所以刘氏领着他拜见过老太君,也就是了。江蒲陪坐在旁,惟恐他提徐渐敏的婚事。 幸好,他全当没这回事,一字未说。江蒲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却听他顺着刘氏的意思,在徐府住了下来。江蒲的眉头不由微蹙了眉,以刘文远的个性,应该执意回乡才是。留在徐府,他到底想干甚么! 六月暑天,堂屋里闷得就像个大蒸笼,虽然角落的圆几上放着冰块,然屋子大了凉意也过不来。屋子里的人,个个手里都摇着团扇,可汗还是止住地冒出来。 老太君顶不不住暑气,随便应付了刘文远几句,宽心住着的话,就打发众人回去了。 江蒲坐在凉轿上还没进院子,就听里边传来丫头们一阵阵的笑声。踏上石阶刚进院门,兜头就被个丫头泼了一脸的水。 院中的嬉笑声瞬时僵住了。 “做死了!”桑珠一边拿帕子给江蒲抹脸,一边沉脸训斥:“你们是越发没规矩了,瞧瞧你们一个个像甚么样子!哪个院里的丫头像你们这般疯玩的。” 傍晚时分,各院子都会用井水泼地。长房院里,因着江蒲不怎么拘着那些小丫头。故尔她们泼着泼就变成了打水仗,这会她们个个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没事没事,都回去换衣服吧。”江蒲抹净了脸上的水,温言打发。那些丫头连忙应,登时做鸟兽散。 桑珠跺脚道:“奶奶,你也太纵着她们了。” 江蒲不以为意地道:“都还是孩子呢,跟她们认甚么真。再说了我正热呢,一盆子井水浇下来。倒凉快了许多。” 这些丫头大不过十三四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江蒲倒愿意她们活泼一些。 桑珠给了她一记白眼,“且看着吧,将来这院里指不定乱成甚么样呢。” “好了好了。”江蒲笑着往她额头上戳,“小小年纪比我还啰嗦,也不怕嫁不出去!是了,提起来这件事,涂善我看着倒是不错,你心里怎么想呢……” “奶奶!”桑珠又羞又气。(.好看的小说)“人家同你说正经的,你偏扯这些混话!” 江蒲认真道:“这怎么能是混话呢。说起来也是我想多留你几看,不然你早就该出阁了。老实说我看涂善真的是不错,为人本份实在,又有本事,虽说如今还跟在静之身边。可到底不是奴才的身份。你自己可要拿定主意,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这一二年自己冷眼旁观。桑珠的心思。她多少知道一些,对涂善虽谈不上爱或不爱,但好感却是有的。而涂善呢,永远那一张扑克脸,看不出甚么喜恶来。 但这种男人有一个好处,就是极具责任感,就算他对桑珠没甚么想法。只要让他娶了桑珠,总会照顾她一世的。 听江蒲越说越真,桑珠红着脸低头不做声。而江蒲的眸光,却留意到几个在旁收拾水桶的婆子,院子里甚么时候换了人。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啊! “甚么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啊!” 听到连山的声音,江蒲才发觉已进了院子。抬眸看去,不由笑了:“你们倒知道图凉快。” 树荫下摆着张大竹床,用竹杆子支了顶纱帐,床脚点着趋蚊的艾草,竹床小方几的水晶盅里,用冰湃着葡萄、荔枝、龙眼、樱桃、西瓜等各色鲜果。 文煜只裹了个麒麟送子的红肚兜,撅着光腚,在竹床上四肢并用的,追着姜殳的讨拨浪鼓。一听见江蒲的声音,立时就转过身,张开雪藕般的双臂,“娘,抱。” 江蒲摸了摸他杩子盖,弯下腰亲了亲他圆润的额头,“娘洗了澡换衣衫来。” 虽已是起更时分,然漫天的红霞把一切都笼在迷蒙之中。江蒲洗过澡,换了冰丝的宽松袍子,随意地挽着发,一边替文煜摇扇子,一边给他剥了个大虾肉。 四人其乐融融地吃过晚饭,丫头们正在撒案几。徐渐清忽地走了进来,揉了揉儿子的脑门,坐下向江蒲道:“你甚么时候得空,给心漪收拾出个小院来,稍间里实在是闷热的厉害。” 他说这话的时候,腔调冷漠而刻板,好像对面坐着的只是他有合伙人,而非妻子。 姜家姐弟听他们谈论起心漪,便和赵显媳妇带了文煜出了院子,桑珠则领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他夫妻二人。 “院子?”江蒲报以冷笑,“府里的规矩你不知道么,她到如今还只是个通房丫头,凭甚么单独住个院子。” 徐渐清冰冷着脸,“那就给她抬一抬位份,她服侍我那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抬她做个姨娘,旁人也不会说甚么。” 江蒲冷冷地瞅着徐渐清,暮色四合之际,他面上晦暗不明,看不清神色。 “要提你自己跟母亲提去,不要找我!给丈夫纳小的事,我做不出来!”言毕,拂袖而去。 “姜朴!”徐渐清猛然冷喝妻子名字,“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这般的任性妄为。” 江蒲的纤腰立得笔挺,晚风掠起丝袍的裙裾,尤如一株微绽的白莲。 “凡事我都能应,就是这事我应不下。” 江蒲略有些发颤的声音,落在徐渐清耳中,令他微微闭了闭眼,看着妻子瘦削的身形,他眸中满是愧色,可说出口的话却冷漠无比,“既然这么说,你莫怪我不给你脸面了。”言毕,他毫不迟疑地转身出了院门。 江蒲扶着廊柱缓缓坐下,暮色下她面上愁云笼罩,桑珠忧心地走到近前,“奶奶,大爷好好的这是做甚么呢” “没事。”江蒲深吸了口气,吩咐道:“去把涂嬷嬷叫来。” 桑珠愣了下。领命而去。 不大会,涂氏就领着那几个婆子进来给江蒲见礼。 “早起刘大姑娘说针线房少粗使婆子,太太便从咱们院子里叫了几个人过去帮手。这几个是太太补给咱们的,让咱且先使着。原本是想明朝再领来见奶奶的。” 江蒲冷眼将那几个婆子一通打量,“太太手上即有人手,何必从咱们院里调派。” “太太是怕自己院里的人,依老卖老不把刘大姑娘放在眼里,所以才从咱们这里要了几个老实的过去。” 涂氏的解释,惹得江蒲一阵冷笑,“太太还真是看重我啊。院子里的能挑事的,能发派到我院里来了。”说着。缓缓地摇着团扇,两道冷芒在那个婆子面上缓缓拖过,“在我手底下,就要守我的规矩。你们是知道我的,我从来认规矩不认人。你们莫想着是太太院里来的。我会给你们几分脸面。但凡有一点行差踏错,我可是不饶人的!” 那几个婆子唯唯而应。江蒲冷哼了声,挥退了她们。待见不到她们的身影,方将桑珠招到近前,俯耳低语。 天将二更月上柳梢头,人声静悄,只有一阵阵的蝉鸣。 徐渐敏屋里点着明瓦大灯,她坐在绣架前。专心致致地做她的嫁妆。绣架旁的大方几上,搁着一座小小的冰山。 一个穿着水绿纱衣的小丫头,站在冰后,拿着硕大的芭蕉扇,一下下地扇着。闷热的夏夜竟也吹出阵阵清凉。 “姑娘。”珍格儿挑了纱帘进来,接过小丫头手中的芭蕉扇。将她打发了出去,压低了声音道:“刘相公回来了。” 徐渐敏手下的针线一顿,疑惑地看向珍格儿,示意她说下去。 “听说是……” 珍格儿才开口,外边就报,“刘大姑娘来了。” 不等徐渐敏蹙起眉头,刘如君已摇着纱地绣花鸟团扇走了进来,“我远远地见这屋里还亮着灯,就知道姐姐还在赶嫁妆。” 徐渐敏自打被指给了豫章王,对刘如君的态度是冷到了极点,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你这么晚来,有甚么事么?” 她语气冷淡,即不让坐也不上茶。刘如君也不恼,自己拣了张离冰近的椅子坐下,“我刚从大哥院里回来,顺路过来看看姐姐。” 瞅着徐渐敏毫无异色的面庞,刘如君继续道:“我那个大哥也真是傻,好好的怎么会去得罪了楚相爷,凭白断送了功名不说,连一生的幸福也断送了。”她一边说,一边踱到了徐渐敏身边,“我本以为有朝一日给能叫你声嫂嫂的呢!” 徐渐敏嘴角噙着冷笑,抬眸直盯着刘如君,“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娘亲何曾有过把我许给刘相公的意思。” “我又不是外人,姐姐何苦瞒我。我适才把姐姐的事,告诉给兄长,他一拳捶在墙上,鲜血直流呢!” 珍格儿听得心惊胆颤,两眼一瞬不瞬地瞅着徐渐敏,惟恐她冲了出去。 不想徐渐敏却只笑了笑,“刘相公失了功名,在人前不好失态,在你面前发泄一二,又与我有甚么相干呢!” 刘如君今朝来,无非是想看看徐渐敏悲伤的样子,谁让她处处不将自己放眼里。可没想到,她却推得一干二净。想着自己兄长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怒火直冲脑门,“怎么我大哥没了功名,你连偷约暗盟的事都不记得……” 她话未说完,徐渐敏“啪”地甩过去一记了耳光,“你再胡说,我可就告诉了娘亲了。介时你兄妹只怕难在府里住下去。” 刘如君本是来看徐渐敏恳求自己的神情的,断没料到她会动手打人,当下抚着脸,恨恨道:“你以为我只是信口开河么……” “你最好只是信口开河。”徐渐敏坐回绣架前,继续她的活计,“不然,就算徐府肯放过你兄妹,只怕郡王府却不肯呢。” 刘如君这才醒悟过来,如今的徐渐敏是郡王府的准侧妃,真要是从自己口中传出些不是来,徐府可就再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我大哥真是不值啊!”刘如君急中生智,摆出替兄长叫屈的样子,捂脸而去。 刘如君一出了屋子,徐渐敏就扑倒在了绣架上。(未完待续) 124、刘文远辞行 珍格儿吓了一掉,赶紧将徐渐敏扶到凉榻上,冲了盏薄荷杏仁露来,“姑娘,且缓一缓吧。” 徐渐敏吃了一口凉露,方喘息着道:“你等会带上些药,过去瞧瞧。” “姑娘。”珍格儿急道:“你怎么就当真呢,依刘相公的性子,断不会做出那般莽撞的事来的呀。这会倘或叫人撞见了,岂不是害了刘相公。” “我知道,我都知道。”徐渐敏急喘着打断,赤红着眼,泪如雨下,“只是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若不问一声,怎么能放心的下。” 珍格儿听着也陪着落泪,“真真是命运弄人,本来好好的,怎么就……” 徐渐敏靠在凉榻上,双眸中透出厉芒直盯在绣架,握着扶柄的骨节泛白。 次日早起,难得阴了天,风吹起来也有些些的凉意,江蒲坐在刘氏的小厅里,摇着缂丝牙柄团扇,听刘如君向刘氏回话。因恰坐着她左手边,她左侧脸上淡淡的指印,瞧得一清二楚。 刘如君自也感觉到了江蒲探究取笑的眸光,稍侧了脸,避开江蒲的打量,同时回话的时候尽量简短,不再说那些无用的奉承话。 好容易把事情回情楚了,她刚要告退,就有婆子进来回道:“刘相公来了。” 江蒲心下一颤,早起她就听桑珠回报,昨晚上珍格儿又悄悄地跑到刘文远的院子去了。早起事多,她还没来得及去劝渐敏,怎么刘文远反倒先跑了过来。她心下想着,眸光就投向房门。 但见刘文远头戴素方巾,身着交领袍,文质彬彬。 “侄儿给姑母见礼了。”他冲刘氏做了个长揖。又向江蒲唱了一喏,“这些日子劳烦嫂子照顾如君了。” 江蒲笑着起身回礼:“大兄弟见外了,亏得有大妹妹帮我,不然家里这些事,我一个人真真是忙不过来呢!”说着,甚至感激地冲刘如君一笑。 刘文远没有在虚伪的客套多说甚么,在末位上坐了,直接向刘氏道:“小侄经此一事方知自己糊涂莽撞,住在府中难免有些憋闷,想四处游历游历。也疏散疏散心情,特地来向姑母辞行。” 自打刘文远进门。刘如君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惟恐兄长固执已见,非要带自己回乡。这会听他说要出远门,总算松了口气,或者说她甚至是有些高兴的。兄长出门远游,那么自己短时间内。就不会离开徐府了。 刘氏面上却不像刘如君那般乐观,沉呤了一会。道:“你出去散散心也好,过两日我着人备好了盘缠行李,再叫上两个……” “姑妈不用麻烦了。”刘文远拦阻道:“这些我自己都收拾就好,想着后日就动身,只是如君又要麻烦姑妈照顾了。” 刘氏听着不禁蹙了眉,“你且先别急着走,我还有桩要紧的事和你商量呢。” “噢。姑妈不妨直说,侄儿无不遵从的。”刘文远应得很是爽快。 刘氏本打算办完了女儿的婚事,再商议刘如君的事,可这会刘文远都问到了嘴边,她想了想。先打发刘如君道:“你且先办事去。” 刘氏一说有事商量,江蒲就知道她要说甚么。可惜她除了阴沉着脸,甚么也做不了。 刘如君听刘氏这么说,也猜到了八九分,羞红着脸退出了屋子。 “唉,说起来我真是不大好开口。”刘氏先叹了一声,才道:“老二媳妇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如今家里就只你大嫂子一人支持着,偏生又赶上渐敏出阁,若不是有如君帮忙,素素哪里能忙得过来。” 说到这里,刘氏稍顿了一顿。 江蒲悄悄地转眸,往刘文远瞥去,难为他依旧是斯文的浅笑,只是眸底一片冰冷。 刘氏看在眼里只当他是仕途失意,并不在意,继续道:“你大哥屋里到如今也就文煜一个孩子,身边又没有个可靠贴心的人,我本想着从府里丫头抬举一个。可你大嫂子又说屋里现摆着一个心漪,半点忙帮不上的,再收一个也还是一样。倒不如正经纳房侧室,又尊贵又能多个臂膀。” 江蒲听耳里,心下冷笑都笑不出来,阴沉着脸,暗骂刘氏无耻。偏偏得自己一句反对的话,都不能说,只能揪紧了自己的裙摆。 “这些日子她姊妹俩一处理事,越发处得亲密了。我冷眼瞅着,倒有些娥皇女媖的意思。因着你不在家,我也没有提,既然你准备着出远门,我少不得问你一声。” 说完,刘氏又忙许诺道:“虽说是做侧室,可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能委屈了她。就是你大嫂子,也是一心想接了她进门的,是不是啊,素素!” 江蒲收到刘氏投来的两道厉芒,倔强地不开口,甚至将头撇过另一边。在丈夫纳妾这件事上,其实自己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可刘氏想让自己顺她的意,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刘氏本以为当着刘文远的面,江蒲再不甘愿,也不好当面使性子,没想到她竟这般的强硬。刘氏气得浑身发颤,却又不好多说甚么,心里直后悔,早知道就不留她下来了。 刘文远看在眼里,嘴边飞快地掠过一丝浅笑,“虽说是长兄如父,可如今我如此狼狈落魄,也难给她说甚么好人家。女儿家的年纪经不起蹉跎,既然姑妈看中了她,只要她自己识好,我有甚么不答应的。” 刘如君知道刘氏要提自己的婚事,所以并未去远,只隐在纱橱外的帘幕里,侧耳静听里边的声响,打算是着兄长不答应,自己好进去争上一争。 不想兄长却满口应承了下来,她是喜外望外。可坐在屋里的江蒲,却是震愕的无以复加,刘文远莫不是疯了吧! 刘氏也没想到刘文远会那爽快地应下,愣怔了会,赶紧就趁热打铁道:“既这么说,等会我就着人写礼书备聘礼了。把这事办妥了,你也好放心出门。” 刘文远唱了一喏,“一切但凭姑妈做主,侄儿还要去收拾行李,就不久坐了。”就着,做了一揖,退出门去。 待刘文远去后,刘氏方恨恨地剜了江蒲一眼,语重心长地叹道,“你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如君性子柔顺,办事又有条理,正好帮衬着你管家。再则说了,老大就只文煜一个儿子,你又是那么个身子,将来不知有多少新人要进门,养下个一儿半女,我又不在了你靠谁去!如君是你表妹,占着侧室的名份,你也就不孤单了。我一心一意地为着你,你倒好,拿我做仇人!” 江蒲低垂着头不做声,刘如君在窗外听了,心想这可不正是显示自己贤良的时候,于是走了进来道:“这也怨不得姊姊他们夫妻情深的,无端端插一个人进去,换做是我也是不愿意的。” 她一边说一假意抹了泪,屈身江蒲道:“姊姊放心,我以后定是以姊姊为尊,谨守规矩,不会有半点逾越的。” 江蒲多想说“我不答应”这四个字,可是说了又怎样,这件事根本不会因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 既然刘如君自己送上门来,刚好发泄下自己满腔的气忿委屈。江蒲冷笑了两声,“你这叫甚么话!做人妾室的,以嫡妻为尊、谨守本份不是理所应当的么!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倒像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了?你给我听着,你既放着主子姑娘不做,硬要矮半截做妾,打今朝起你最好就认清了自己的本份,你知道我是最注重规矩的,若错了一点半点,你工莫说我不给情面。”言毕,江蒲向刘氏行了一礼,拂袖而去。 刘如君委屈地看向刘氏,却听她冷冷道:“好歹素素算是答应你进门了,不是么!”说着,刘氏冷眸扫过刘如君。 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自身。 替她争到了侧室的位置,往后可就要靠她自己了,一颗没用的棋,只有弃子一种下场。(未完待续) 125、事情不对 江蒲像抹游魂似的从刘氏的正房飘出来,刹白着脸,眸子里空洞洞的,失魂落魄地不知要往哪里去。 桑珠跟在她身后,紧蹙着两道细眉。 她是姜家家生的奴才,打小就跟在姜朴身边,虽没见过老将军夫妇俩的恩爱,然老将军的的确确不曾纳妾收房,从始至终就只有夫人一个女人。 将军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夫人,别的女人他连话都难有一句。他的笑容、宽让、温柔,只给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妻子、女儿、妹妹。 故此在成亲以前,天真的姜朴,一直揣着少女对婚姻的美好憧憬,她满心地以为,自己的夫婿定如父兄般深情而专一。他们会互成为彼此的唯一,生下许多孩子,然后携手老去。 所以,当心漪到她面前敬茶见礼,她那一脸的不可置信,好似天都塌了一般。 她满心期望的幸福,登时间一片灰暗。她气疯了,将鲜红的嫁衣铰成碎布,将大红喜字付箸一炬,将新房里的器具砸得粉碎。 然而,嫁已嫁了,又能如何呢! 顶着妒妇的名声,她硬生生地隔出一个小院,打算躲在里面独自终老。然而,徐家没打算放过她。过了没多久,院子里又新添了一个名叫罗绮的女人。 在罗绮的一再挑衅下,姑娘头上的名头从妒妇换成了悍妇。(.好看的小说)于是,姑爷冷落她也成了理所当然! 而今,他们夫妻俩的感情转好没多久,太太又再次塞女人过来!桑珠真是不明白关内人的规矩,难道做娘的都喜欢给儿子讨小妾么! 尽管桑珠愤怒、不解,可也只能忍下来。上前扶了江蒲,柔声劝道:“姑娘看开些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要姑爷的心还向着你就好了。” 自打进了徐家门,这还是她头一回用旧称呼。 天空上阴云渐散,耀眼火辣的阳光登时洒将下来,江蒲眼中的世界从灰暗到惨白。 “我没事,这本就是在预料之内的。”江蒲话虽这么说,可搭在桑珠胳膊上的手,依旧冰冷。“走吧,咱们看看渐敏去。她可不能闹出甚么事来。” 再难过、再悲伤,事情还是要做的。 在屋里做嫁妆的徐渐敏。听说江蒲来了,也没起身迎接,听到她进门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道:“大嫂子今朝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说话间,她手里的针线并没有停。 江蒲把屋里的丫头婆子都打发了出去。瞅着徐渐敏,在她身边坐下。压着声音道:“昨晚上你差珍格去刘相公院里了。” 她直陈事实,不是疑问。 徐渐敏冷冷地勾了勾嘴角,停了手上的针线,一双冰眸直盯着江蒲,“原来大嫂子是来兴师问罪的,要不要带我到娘亲面前问去呀!” “渐敏。” 江蒲无奈地拖长尾音,她的怨忿不甘江蒲可以理解。但是她摆出这副不管不顾的样子,江蒲实在是觉得头疼。 “我真要卖了你,卖了刘文远,还用等到现在么!我是怕你叫人拿了把柄……” “然后拖累你,拖累徐家么!”徐渐敏尖锐的嗓音像把利刃。硬生生斩断江蒲的话。 江蒲冷冷地盯着她,沉默良久方冷笑道:“就在适才。母亲和刘文远商议定了,纳刘如君做静之的侧室。以私心而言,我非常、非常希望,你和刘文远闹出些大动静来,最好是殉情,再不成私奔也好。总之,你们一闹刘如君就进不了门了。” 徐渐敏眸中的寒意渐被愧疚替代,她却倔强地扭开头,不让江蒲看到。 江蒲叹了一声,软了语气,“渐敏,有些事由不得咱们做主,除了认命,没第二条路可走。” “认命,认命,认命!”徐渐敏冷笑着嘟喃,一声比一声激烈,到最后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我都天天在屋里做嫁妆了,你还要我怎样认命!” 随着她的嘶吼,“啪”地一声,绣架上针线筐被她打翻在地上。 江蒲默默地将针钱筐里的东西一一捡起,再将针线筐放回绣架,看着她青白的脸色,平缓而冰冷地道:“我只能告诉你,郡王府有非你不娶的原故。所以,真闹出事来,你依旧还会是郡王府的侧妃,可刘文远会怎么样,就难说了!” 徐渐敏怔愕地睁大了眼,脸色换了几换。最终,长长一叹,唇边尽是苦笑,“嫂子真的是多虑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能怎么样呢?这条命我还舍不得。至于私奔,又能奔到哪里去呢!”说着,她眸底划过一丝冰冷,问道:“今朝嫂子可见过了刘如君?” 江蒲登时恍然,“她脸上的巴掌印你打的。” 徐渐敏冷笑了两声,将昨晚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蒲。 “嫂子,本来我也不想再去牵扯文远了的。可是听她那么说,我不着人过去看看,又怎么放心的下。所以,我收拾了几件值钱的物件,让他远远的离开徐府。否则这般咫尺天涯的,相见不相亲,可不要把人逼疯了么。” 江蒲了然道:“难怪早上他跑去和母亲辞行,而且又走得那么急。” 徐渐敏苦笑道,“不走快些,难道还要看我给人做小么!” 江蒲无言以对,叹了两声,便借故离去。 徐渐敏站在雕花大窗前,目送她出了院门,眸光渐冷。珍格儿走到她身后,踌躇了好一会,“姑娘,还是算了吧。万一……” 徐渐敏断然否定,“不,不试过我不甘心!” 走在湖边柳荫下的江蒲沉吟不语,桑珠则忧心道:“奶奶,你看大姑娘的话是真是假呀。” 江蒲拣了块树阴下的石头坐下,一阵阵的微风,送来的不仅是蝉噪与荷花的清香,还有微微的凉爽。 “刘如君的巴掌印是真的,刘文远的辞行也是真的。” “奶奶的意思,”桑珠思忖着道:“大姑娘说的是真话,那刘相公那边不用再盯了吧。” 江蒲从鼻孔中喷出一口气,微合了眼,“还是跟着吧,待他真出了金陵城再撤不迟。” 徐渐敏的话虽是无懈可击,而且也很让人信服,因为就她所知的徐渐敏,精明而富于心机,让刘文远远走高飞,的确像是她会做的事。 可刘文远呢? 照他的性子远行是正常的,可他却不会接受徐渐敏的财物。而且,之前他一点远行的意思都没有,珍格儿转达了几句话,他就改主意! 不对,不对,这事情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劲!(未完待续) 126、上山乞福 刘文远没有给江蒲太多的时间疑惑,三日后,他便骑着头小毛驴,带着从刘家跟来的小书僮,一颠一颠地出了金陵城。送走了他,不仅江蒲,就是刘氏和刘如君也都放下高悬着的心,长舒了一口气。 现如今刘如君,顶着准姨奶奶的身份,又帮着江蒲管家理事,还有刘氏和老太君的看重。府里的那些婆子、媳妇无不上赶着巴结讨好。 只是刘如君非但没有拿乔做势,反倒是越发的谨小慎微,处处让江蒲为先,以她为尊。已然是把自己当徐渐清的侧室看待了。 “这么个大暑天,姑娘有话吩咐只管叫咱们进去,何苦自己走来呢。” 二门的门厅里,几个婆子正在整理布庄上送来的新衣裳,见刘如君进来,都丢了手里的活计,倒茶、让坐、打扇子,忙忙地围着刘如君转。 “嬷嬷们不用管我,忙你们的就是了。我只是白过来瞧瞧。” 发放新衣的事原是江蒲管的,只是她近日总觉得有些个不舒服,刘如君便趁机揽了过来。其实江蒲都已安排妥当的,并不用她多做甚么,然她即接过了手,自是要过来瞧瞧的。 说话间,她已围着堆衣服的大圆桌转了一圈,指着一捆新衣衫蹙眉问道:“这是哪个屋里的?怎么只有丫头们的?” 主子们的衣服都用油布毡包好的,丫头们的才用绳子捆着。 婆子们听问,凑上来瞧了一眼,回道:“这是大姑娘屋的,因着大姑娘说不用做新的了,所以份例都让给了丫头。” 刘如君瞅着那一大捆衣服,蹙眉思忖了一会。道:“解开来我看看。” 婆子们答应着,解开了绳子。每一套衣衫的胸口都缝着块细布,上面用炭笔写着尺码。刘如君从头到为翻看了一遍,微蹙了眉问道:“依规矩每个丫头,是赏几身衣服呀?都用甚么布料呀?” 那些婆子见刘如君面色微沉,都敛了笑容,谨慎回道:“照规矩是大丫头,每人三套,用得是纱绸,次一等的是二套。(.无弹窗广告)用上等细布,洒扫的小丫头只得一套。用的是一般的细布。至于各院里的嬷嬷,都是照二等丫头的例,只是用的却是细布。” “那为么这个尺码的细布衣裳有五六套之多!”刘如君将一套竹青色的衣衫丢到众婆子面前,其实最让她疑惑的是这套衣服的尺码,她瞅着很是眼熟。偏就是想不起来。 众婆子瞅了那衣裳一眼,垂了头喃喃回道:“这……咱们也不大清楚。咱们收了各院的尺寸,连着布样直接就送去布庄……” 婆子们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一道不悦的嗓音,“这都甚么时候了,咱们院里的衣服,怎么还不送了去呀!” 说话间,徐渐敏屋里一个名唤金杏的丫头。就摔着帘子走了进来。进了门见刘如君也在,愣怔了一下,随便屈膝一礼,“刘大姑娘安好。” 也不用刘如君叫起,自己就站直了身子。 如今徐府里也就徐渐敏屋里的大丫头。会不把刘如君放在眼里了。这也难怪,刘氏早就下了令。女儿屋里自二等丫头往上,都要跟着陪嫁。 而这个金杏,虽不是徐府家生的奴才,差着珍格儿一等。却也是徐渐敏屋里头等份的,因着性子泼辣,人也精明。刘氏特地点名要她陪嫁。 她刚站起来,就见自己院里的衣服,被人拆解开了,还有几件甚至都翻乱了。 大暑天的,她跑来那么远路过来,本就满心的不快了。见了眼前的情形,登时就沉了脸,指着那些婆子嚷了起来,“这是谁给你的胆子,大姑娘院里的东西,你们也敢乱翻!” 那些婆子唯唯而退,垂着头不敢应声。 “都是我的不是。”刘如君也是知道她的性子的,赶紧上前劝道,“我是看那么一大捆,怕布庄上弄错了,才叫她们解开看看的。”她一面说,一面叫婆子将衣裳收好。 金杏冷笑了两声,道:“原来是刘大姑娘吩咐的啊,还真是有心了。只是咱们姑娘心慈念旧,临出阁前多赏下边人两身衣裳,还要问过刘大姑娘不成。” 一来是她性子泼辣,嘴里不饶人。二则也是因着她知道,徐渐敏不喜欢刘如君,所以故意做出这个样子来,讨好徐渐敏。毕竟往后的日子,她能仰仗的只有徐渐敏了。 刘如君讪笑着没有答话,瑛儿则替自己主子叫屈道:“你这叫甚么话,咱们姑娘不过是关心多问一句……” “咱们姑娘。”金杏冷嗤着笑了一声,将刘如君一通打量,“还真是位姑娘呢!”她将姑娘二字咬得极得,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讽。 尔后叫个婆子拿了衣服,自己空着手,摔帘而去。 刘如君跟在她后边出了门,站在廊下,眸子一直瞅着那一大捆衣服。站在她身边的瑛儿低声抱怨道:“姑娘,也太好性了!就是闹到太太面前,咱们也没有错的。” “你呀!”刘如君往她脑门戳了一指甲,笑斥道:“这么点小事还闹到太太面前,她要烦的事你还嫌少么。” 刘如君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虽有媳妇、侄女帮手,可刘氏依旧忙得团团转。徐渐敏是她唯一的血脉,她本打算多留两年,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可一道圣旨降下,她有万千的不甘、不舍、不愿,都只能咽下肚去。出于愧疚,女儿嫁妆上的事,她是一一亲自过问。 当刘如君在二门厅上翻衣裳的时候,刘氏正陪着女儿在屋里挑首饰。之前做的那些头面,都有一定的规制,无非就是样式上一点小变动。 而此次送来的珠玉首饰,都是家常戴的,除了金凤钗和颜色上不用正红,别的也没甚么大讲究。因此,徐渐敏屋里的桌案上堆满了各式珠宝。 “渐敏,再试试这对金镯子怎样。” 徐渐敏已是满头珠翠了,刘氏犹还不足,拿一对镶珠金镯来换她腕间的白玉镯。 “娘,你且搁着。”徐渐敏褪了镯子,拉着刘氏在身边坐下,“女儿出阁的日子,眼见的就在眼前了。爹娘养育女儿一场,可女儿往后莫说是尽孝,只怕父母的面也难见到……”说着话,她不免哽咽了起来,摸出丝帕直拭泪。 刘氏见女儿伤心,不免也红了眼眶,强忍着泪,爱怜地抚上女儿的鬓发,哽声说道道:“都是为娘的糊涂,要是早给你说了亲事,还至于这般委屈你。只是事到如今也没法子,好在你是圣上指婚的,只要自己尊重着,就是王妃也不好随便为难你的。只要你好好的,就算是尽了孝道了。” “话虽是这么说。”徐渐敏含泪笑道,“可女儿不替爹娘做些甚么,心里总不好受。所以女儿想着上留云庵给爹娘乞福三日。” 女儿眸中带泪,满是渴盼,刘氏想了又想,问道:“你的那些嫁妆都做妥当了么?” “喜被、喜帐都做完了,连嫁衣的金钱都走好了,就差往盖头上镶珠子了。” 自打接了圣旨,女儿就关在屋里赶嫁妆,人都瘦了几圈。再想着往后女儿就要被关进王府的重门里,刘氏心一软便应了下来。 “即是这样,我让你嫂子准备一下,你就上山去松快几日吧。往后再想如此,可就难了!”刘氏拉着女儿的手,眸中满是爱怜疼惜,所以她全留意徐渐敏眸底一闪而过的得意。 傍晚在老太君屋里,刘氏便吩咐江蒲道:“你明朝差人往留云庵去收拾几间静室,渐敏要上山住两日。” 江蒲刚端起一小碗冰西瓜,闻言一怔,刘如君剥荔枝的手也跟着顿了一下。 老太太抢先问道:“敏丫头好好的上山去做甚么?” 刘氏叹道:“那孩子说,临出阁前给咱们乞一乞福。我想着她上山散散心也好,往后想要再这般任性可就不能了。” 李太君点头叹道:“说到底这门亲总是委屈了她。”说着转向江蒲道:“你好生安排人跟着,千万别叫她委屈了。” 江蒲心下疑惑,口中应得却极是爽快。 听得起更了,江蒲和刘君随着刘氏起身告辞。送刘氏回了院子,江蒲转身正要回去,却听刘如君在后边唤道:“姊姊……” 江蒲冷笑了两声,回转身,“我不习惯和妾室们称姊道妹的,你还是称我一声奶奶的好。” 刘如君也不恼,直瞅着她问道:“你不觉得渐敏这个要求提得太过突然么?”说着,她又将前半晌在二门厅上发生的事告诉了江蒲,“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这件事我真的觉得不对,你最好留意些。不然,直出了甚么事,我也要跟着倒霉的。” “你放心,这会府里真出了甚么事,也还牵连不到你。” 丢下这一句嘲讽,江蒲扬长而去,任由刘如君在月色下气青了脸。 待走的远了,江蒲方才吩咐桑珠道:“明朝把姜家那几个汉子叫来驾车,让他们看住了渐敏。” 桑珠一面应了,一面疑惑道:“大奶奶,你说大姑娘这是要做甚么呢?” 江蒲斜了斜嘴角,苦笑道:“她要做甚么,我也不知道啊。希望她真的只是上山散散心。”(未完待续) 127、逃 婚期将近,不论是徐渐敏的嫁衣、礼衣,还是孝敬给王妃的衣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无弹窗广告)可是刘氏尚嫌不足,还给女儿准备了两套四季衣裳。 秋冬春三季的早已是做了出来,只有夏衫还在赶,刘如君在老太君屋里奉承过后,走出门来,顺脚就往针线房去了。 见她走来,针线房的管事,亲自倒了茶来,谄笑巴结道:“姑娘真是上心仔细,叫老奴进去问话也就是了,何必亲自走来呢。” 刘如君笑道:“左右我没甚么事,就不用劳烦嬷嬷跑来跑去了。”她一面说,一面又问,“我上回配给你们的颜色,嬷嬷看着还行么?” 婆子笑笑赞道:“何止是可行,真真是好得不得了!世人都道红不能绿,没想着桃花配松绿竟是这般娇艳,到底是姑娘眼光独到!” 刘如君浅浅笑着,摇着团扇,走到大案前看婆子们裁衣,“我总喜欢乱搭颜色,那是这一款配得好,嬷嬷没见我配了多少笑话出……” 话说到一半,刘如君猛然顿住了,瞅着桃红地堆纱半臂上用炭笔标注的尺码,脸色倏地刹青。 “衣裳上的码子是大姑娘的尺寸?”其实这话她也是白问。这衣裳不是的徐渐敏的还能是谁的! 因此不等管事婆子回答,刘如君就急步出了针线房,直往江蒲院中而去。 然当她走到江蒲院门外,却又站住了脚。 且说江蒲送走了徐渐敏,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因此早起她吩咐厨房做了些素点心,打算借着送吃的,差涂婆子上去探探消息。 只是涂婆子才领了命。叫小丫头去吩咐套车,就见桑珠急步走进来,俯在江蒲耳边低语。 江蒲听的一阵,脸色倏然转青,急打发涂氏道:“嬷嬷且先回吧,我这里还有点事,糕点不急着送。” 涂婆子心下虽然疑惑,却还是应声退了出去。她在月洞门口,撞上姜家的家将,正是昨日驾车送徐渐敏上山的那个。涂婆子心下疑惑更盛,思忖了一回。招手把一个在廊下看雀儿洗澡的小丫头,叫到近前吩咐道:“你去二门外,叫个小厮进来。” 再说那名家将进了内院堂屋,江蒲不等他行礼,就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姑娘的么?” 家将满脸愧色,单膝跪地:“属下该死。” 江蒲摆手道:“先别急着该死。你且把事情细细说来。” 家将道:“昨日大姑娘一进了庵堂的静室,就把咱们都远远地打发了,说是要静心抄经。只着珍姑娘送茶送饭。今朝清早,两个小姑子在静室处玩闹,把花盆子打了,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属下听得半晌没动静。才执意进屋查看,不想……” 江蒲听着家将的回报,心下着实佩服徐渐敏的心机谋算,她先摆出一副认命的样子,然后又让刘文远离开。(.无弹窗广告)安了诸人的心,到得婚期临近众人放松戒备之时。她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孝女样,刘氏不知内情,又心疼女儿,哪里会不应允呢。 难怪她要三天的时间,若真等到后日接人时,才发现她不见了,那真是无从找起啊! 江蒲心下虽然着急,恨不能立时飞身出去找人,理智却让她冷静地坐在屋里分析,“渐敏是昨日晌午到庵堂的,按理她应试是后半夜出走的,若是如此,那么离城应该还不远。”说到这里,她猛然抬了眸子,吩咐家将道:“赶紧着人骑上快马出城去追,她走不远的。” 家将回道:“早起发现大姑娘不见了,咱们立时就守住了四边的城门,到这会也没消息传来。” 江蒲越听越是忧心,“难道她昨日后半晌就离开了留云庵……” “不可能!”家将笃定的打断,“昨日姑娘到后,因着行李还没全收进去,咱们怕丢了东西,所以一直守在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人离开过。” 江蒲烦闷地叹了声,支起胳膊揉着眉心。 桑珠劝道:“奶奶,咱们还是回了太太吧,赶紧让府里四处去找吧。” 徐渐敏连珍格儿都没有带,她一个千金小姐,大半夜的想从留云庵下来,一定有人接应,而那个人除了刘文远不做他想! 江蒲摇头叹道:“事情捅了出来,渐敏最多就是被拘在家中,可他们会怎么处置刘文远就难说了。咱们已经害了人家一次了,不到万不得已,我可不想再害人家第二次。” 说着,她稍稍定了定神,有条不紊地吩咐家将道:“家将分成两拨,一队带着大黑在城里找,一队骑马出城去追。姜家的仆役都派出去守住城门,让他们眼睛放亮了些,一有异样即刻回报。再来,你们若是有了消息,且先别惊动她,回来报我。” 刘如君站在江蒲院门口,心里的转过一个又一个念头,徐渐敏做了那些仆妇的衣裳,又跑去留云庵乞福,虽不知她葫芦里卖得甚么药。但肯定是不甚么好事,江蒲和她那般亲近,定是要替她隐瞒的。 可若说去回太太,自己能说甚么呢! 刘如君正迟疑着,就见昨日给徐渐敏驾车的家将,急急地从院子里走出来。她连忙将身隐于墙角,待家将去远了,她方才走出来,盯着他去的方向,发了一回愣,忽地又笑了起来,转身往刘氏院子行去。 照理说只有正室进门,才有安床一说。而郡王府为了体现徐渐敏的尊贵,竟准徐家八月初一日过去安床。 一来刘氏不大把郡王府看在眼里,二来她想着女儿是圣上亲指的,享有这份尊荣是应该的。三来也是心疼女儿。本来郡王府不提,她也会主动要求。 当然郡王府提出来就更好了! 刘氏惟恐下边的婆子做事马虎,所以亲自看着她们将喜褥、喜帐装箱。 刘如君进了院门,就见满地都搁着品红色的箱笼。她好容易挪进了屋,还不及出声,就被刘氏瞧见了,“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看,她们粗手粗脚不及你细致。”话音未落,刘氏又冲一个婆子叫道:“那箱子时搁襦袄的,你又把大氅放进去做甚么。还有那个匣子里装得都是玉饰,你搁到金器里做甚么。” 刘氏一面报怨,一面就急步过去,却被刘如君拽住了,“太太,大姑娘好像有些个不大好呢!” “你这是甚么意思!”听见女儿不好,刘氏的圆脸庞,登时蒙一层冷霜,圆眸里直射出两道厉芒。 刘如君将在江蒲了院门口所见的,尽皆告诉了刘氏,并且借机构陷:“我昨日见驾车的是姜家的人,就有些疑心了,好好的为甚么不用咱们自家的仆役。如今看着,只怕是大嫂子心疼姑娘。”说着,她又将徐渐敏做了好些仆妇衣裳的事告诉了刘氏,“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哪里能想得这般周全,这定是有人帮着出主意的。” 刘氏越听脸色越白,她不在乎这主意是谁出的。重要的是女儿真逃婚了,徐家就算不会大难临头,在圣上心目的位置,也要一落千丈了。 “着人去留云庵把姑娘接回来!”刘氏厉声吩咐道:“再把大奶奶给我叫来!”(未完待续) 128、刘如君你太小看人了 连山听到消息赶忙过来关心,只是她关心的方向却不大对。 “姑妈,咱们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么。反正又不是咱们撺掇着她上山的,怎么也赖不到咱们身上,就是郡王府那边顾着脸面,也不好大张旗鼓的闹。” 连山正是豆蔻年华,虽不爱羡才子佳人的故事,可真在身边发生了,她就不自由丢了理智,尤其是在她认为不威胁自身利益的情况下。 江蒲苦笑着叹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哪里能这么容易呢。”的确,这会自己若是假装不知,徐渐敏跑掉了可能性会大很多。 可她没有忘记徐渐敏的作用,郡王府是要用她来向皇帝示忠、示弱的。她若逃婚,连山说得不错,郡王府碍于脸面绝不会多做追究,但与徐府却是结下了恩怨。 而徐渐清又显然是站在豫章王那一边的。介时,郡王府成功了,徐家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失败了,依着刘氏的身体,自己和徐渐清只怕是要大半辈子受制于人了。 说到底总是自己自私,徐渐敏真的放不得。 江蒲正想着怎么给连山解释,一个婆子走进来禀道:“太太叫奶奶呢。” “为着甚么事呢?”江蒲纳了闷,心下有很不好的预感,刘氏很少在这个时候叫自己的。[] 刘氏跟着的那些人,江蒲收买不着,可她院里这些粗使婆子可都拿过江蒲的好处,当下谄着脸,道:“老奴不在跟前也不知道为着甚么事,听说是因着刘大姑娘的一句话,太太就变了脸色,又叫人往留云庵去接姑娘。又叫传大奶奶。” 江蒲倒吸了一口冷气,没工夫去想刘如君是如何知道的,连扇子都忘了,急急忙忙往刘氏院子赶,但愿自己能拦得下来。 “太太,大奶奶来了。” 圆香一边回禀,一边打起竹帘让进了江蒲。 刘氏坐在凉榻上阴沉着脸,刘如君得意的站在一边摇着扇子。 “听说母亲差人上山去接渐敏了。”进门的那一瞬间,江蒲倒是镇定了下来,也不给她们发问的余地。直接说道:“我倒是劝母亲赶紧把人追回来。” 徐渐敏出逃的事情,遮是遮不住了。如今只有拦下刘氏的追兵,不然刘文远可就保不下来了。 刘氏听了刘如君的话,本还只是有些怀疑,这会却是确信无疑,一张圆脸登时黑若锅底。“你这话甚么意思?” “太太。”江蒲换了称呼,冷声说道:“渐敏不懂事。咱们可不能不替她想,倘若头上真叫人扣下个甚么罪名,她一个侧室,往后在王府的日子可怎么过!” 这番话的的确确说到刘氏的痛脚上,女儿不懂事胡来,自己这个做娘的,总要替她想一想。 “那你的意思是?”刘氏微眯着眼。神情阴冷。 江蒲不疾不缓地回道:“媳妇已经差了姜家的家将出去追了,太太也知道,那些家将皆军中斥候,办事牢靠嘴巴也严实,绝不会传出半丝风言风语的。” 刘氏点了点头。还不及开口,刘如君急道:“姑妈。你想想那些衣裳,没人在背后撺掇……”她说着话,有意无意地横了江蒲一眼,“姑娘哪里能想得那般周全。再则说了山路难行,又有那么些丫头婆子跟着,姑娘一个人她怎么……” “够了!”刘氏断然喝断刘如君的口无遮拦。 这会她也左右为难着,媳妇和女儿的情份,她是看在眼里的。万一真是媳妇心软帮她,自己再让她去追,只怕连根头发也追不回来。 可媳妇说的话也的确在理,这件事绝不宜闹大,而姜家那十来个家将,是最恰当的人选。 “衣裳?”江蒲蹙眉问道:“甚么衣裳?” 刘如君冷哼了一声,“如今事情都闹破了,姊姊何苦还装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姊姊教姑娘做几身仆妇衣裳,路上换的么。” “原来你就凭着那一点,就疑心到我身上了。” 江蒲清素的面容笼了一片冷厉,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冷声说道:“你也太小看人了!我若真有心助她,管保她跑到了天边,你都还做梦呢。你我不睦,是你我之间事,却不要拖累了徐府的名声,姑娘的名声!” 江蒲说的每一个字,都如河冰迸破,冰冷而有力。 刘如君真没想到,江蒲只用一句话,就逼着自己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她万般不甘,可若再说,就要惹得太太不快了。 “大奶奶。”圆香挑帘进来道,“桑珠来了,她说有事要回奶奶。” 刘氏横了江蒲一眼,“着她进来。” 桑珠随着圆香进了屋,给刘氏行过了礼,有话却不敢说。 桑珠便道:“若是大姑娘的事,直说无妨。” 桑珠这才回道:“胡大哥回来说,有大姑娘的消息,请奶奶速回。” 刘氏陡然立起,怒声急喝,“那还不赶紧把她给我揪回来,还来回甚么话!” 桑珠低着头没有做声,也没有离开。 “太太且慢。”江蒲上前扶刘氏坐下,“是我让他们别惊动渐敏的。虽然揪她回来很容易,可闹出大响动总是不好,媳妇想着,我去劝劝,悄无声息的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刘氏横眼瞅着江蒲,不信道:“那丫头这般费尽心思,能叫你两句话就劝回来了!” 江蒲笑道:“反正咱们已然找着了人,劝一回不行,可以劝两回么。” 刘氏无奈地叹了一声,“这事就交你办去。”说着,又放狠话道:“最晚明朝傍晚我要见着人,不然的话,你就看着办吧!” “太太放心。”江蒲笑盈盈地施了一礼,带着桑珠退出了正房。 锦里客栈,座落在金陵南城的豆芽巷里,僻静而小巧。因着环境清幽,价格公道、屋舍安静,每到乡试总是住满了赶考的秀才。 时日久了,众人口口相传,倒也做出一些名声来了。这个时节,天气炎热,也没有人到这里附庸风雅。因此,生意未免有些清淡。 店掌柜不知跑到哪里趁凉去了,店门前只一个店小二敞着褂子,坐在槐树下摇着大蒲扇,学着瓦肆说书先生,在一干孩童面前买弄。 正说得口沫横飞,忽见一辆双辕马车辚辚的行了进来。 “客倌住店么……” 不等到他近前,就被赶车的汉子一把推了开来,尔后方回身恭恭敬敬地道:“奶奶到了。”(未完待续) 129、巧舌如簧 “文远,箱笼都装上车了?” 听见门响,着一身布衫的徐渐敏从里间接了出来。(.好看的小说)刘文远则是一身短打扮,裤腿、衣袖都卷得老高,他答应了声,抬手抹了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提起粗瓷的冷水壶就要灌。 徐渐敏连忙拦道:“才刚受了暑气,怎经得住冷水激呢。” “不碍事的。”刘文远冲她笑笑,“在家下地时,可是直接打了井就灌的。”他说着话,仰了脖子,就嘴对嘴的嘬饮了起来。 徐渐敏看在眼里,不自觉地微拧了眉头。 刘文远喝痛快了,才放了水壶,见徐渐敏拿着蒲扇斯斯文文地摇着,笑着夺了过来,呼呼地扇起一阵凉风,“这可不是团扇,就要大力扇着才痛快。” 说着他拉了徐渐敏在窗边坐了,边替她打扇,边说道:“我都安排好了,到了二更天,咱们就混在收摊回家的小贩里一起出城,绝没人留心的。然后咱们连夜赶路,天亮时差不多能到七十里外的郦阳了。咱们在那里稍歇歇,用过早饭,便一路向南。用不了五六日就能到宿州府。列眉村就在宿州城郊,咱们有骡车都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那可真是个好地方景色幽异不说,村民俱皆质朴淳厚,你晓得那里为甚么叫列眉村么?” 刘文远说得兴起,全没留意到徐渐敏眸中的黯淡,“只因村庄被群山环绕,秀色如黛,故此叫了这个名字,要我说五柳先生笔下的桃源亦不过如是了……” 他说到忘情处,不自觉地握住了徐渐敏的手,然渐敏发蔫的神情。却让他止住了话头,担忧地问道:“你不喜欢么?”不等徐渐敏答话,他就急道:“你若不喜欢也打紧,咱们就住在宿州城里,虽比不得金陵,但紧靠着楚江,也颇是富庶繁华的。” 出生在徐府察言观色,已成了徐渐敏的本能。刘文远眸底的迁就讨好,如何逃得过她的双眼。 “你想到哪里去了。”徐渐敏握住他略有些粗糙的大掌,温柔地笑道:“我只是从未见过村庄。因此想像不出你口中说的景像罢了。” 听徐渐敏这般道,刘文远眸中再次盈满了喜悦。“将来你想住村里就住村里,住厌了咱就回城里住着。” 徐渐敏低垂着头,心好似泡在了蜜里一般。可惜这样的甜蜜,却被突然其来的敲门声震得粉碎。 忧色陡然罩在了二人面上,刘文远将徐渐敏护在身后。高声问道:“谁呀?” 回答他的是破门之声! 一个头戴帷帽的女人,款步走了进来。她肩下立着个穿蝉羽纱的丫头。手里还捧着个黄花梨的木匣子。身后则站着两名身形魁伟汉子。 “大嫂子,我真没想到会是你!”徐渐敏冰冷的嗓音里有愤怒,而更多的是遭受背叛的伤心。 刘文远不像徐渐敏那般悲观,还试图求情,“大嫂子,你和大哥一直都帮着咱们,求你再帮咱们最后这一回吧!” 江蒲直盯着徐渐敏。吩咐道:“把他给架出去!” 两个大汉应了声,但也没有动粗,只是站到他身边,将粗壮的胳膊往门外一伸,“刘相公请。” 刘文远虽不是文弱书生。可也绝不是他们的对手,盯着江蒲瞪了一会。不甘不愿地跟着二人走出了房门。 “文远!”徐渐敏叫嚷着,就要追出去。却被桑珠给拦了下来。她掉转头,怒瞪着江蒲,“你想把文远怎样?” 江蒲解了帷帽,在桌案边的绣墩上坐了,“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他的,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说着丢给桑珠一个眼神,她将手中的匣子搁在桌案上,垂着退了出去,还不忘把房门关好了。 “你不用和我说甚么,要么放我走,要么就捉我回去!”徐敏昂首挺立,一副鱼死网破的拼命样子。 江蒲看着她的眸子,认真的地道:“倘若你真的想跟他走,我非但不拦,连快马都给你们备好了。(.)还有这个……”说话间,她“哐”地下揭开了匣盖。 徐渐敏被匣中的珠宝、金锭怔住了眼,心里又升起了希望,颤声问道:“大嫂子,你这是……” 江蒲缓缓道:“这个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 “大嫂子!”徐渐敏眸含热泪,哆嗦着嘴唇,道谢的话还不及出口,江蒲又道:“只是在这之前,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明白了。” “头一件你逃婚出走,就再不是徐家的女儿了。也不是咱们狠心,实在是除了报你病故,就别无他法了。再则,聘则为妻奔则妾,你与刘文远两情相悦,他又没有父母在堂,想来也不会有人给你气受。可是你要想光明正大的进刘家门,却是千难万难。你也知道要想衙门在三书上盖印,就一定要有户籍。” 随着江蒲的话,徐渐敏的脸色一点点苍白。 “当然。”江蒲顿了顿,无视徐渐敏的脸色,继续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钱,这事总是能办成的。只不过刘文远娶了你,他这一辈子就只能终老山野。好在他生性淡泊,但也不打紧。可是你呢?” 江蒲眸色转厉,直盯着徐渐敏问道:“鸡犬相闻的村野,粗鄙无闻的乡邻,粗糙简陋的日子,你真的能接受么?你真的能和他做一世村夫农妇?” 徐渐敏攥着拳头,哆嗦着道:“文远说了,我若在乡野住厌了,就到城里住着,我带的财物置两套小宅院总是够的。” 听了徐渐敏的回答,江蒲失望地苦笑,“渐敏,你真是太不了解文远了,他喜欢的是山野生活……” “我知道!”徐渐敏疾声打断,眸中泪珠盈盈,“他可以为了我住在城里,我也可以陪他住在乡野田庄。” “是么?”江蒲不信地笑道,“你真的心甘情愿在小村小镇生活一辈子?一辈子啊!” 听着江蒲重重咬出的“一辈子”三个字,徐渐敏眸光轻闪。江蒲看在心里,心下怅然一叹,继续危言恫吓,“你运气好的话,日子还能平平顺顺。可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万一日子陷入了困顿,生活窘迫,你还能保证自己不会心生怨恨和后悔么?你要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呀!” 徐渐敏给自己安排的逃婚路。可谓是思虑周全,可就是因为太过周全。江蒲才认为她过不了苦日子。一个在背水一战时,都不舍得自己吃苦的人,你又如何指望她去挨日复一日的艰辛。 “是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徐渐敏眉眼中透出冷笑。“我跟了大嫂子回去,大嫂子就能保证我王府里顺心如意么?” “你错了!”江蒲没有半点迟疑地反驳道:“嫁入郡王府。对你来说已经是最坏了,所以往后的日子。你怎么过都不会如意的。” 徐渐敏怔了一下,冷声道:“嫂子这话我可听糊涂了。嫂子长篇大论的不就是要劝我回去么,怎么这会又这般说起来。” “你又错了!”江蒲摇头笑叹,“我不是来劝你回去,我只是告诉你,如今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和刘文远走,从此以后喜也罢苦也罢。你都自己担着。当初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才有后来的当垆卖酒。只是她还有娘家可靠,而你……”江蒲直视着徐渐敏的眸子,每一个字都咬得分外清楚,“莫说当垆买酒。就是讨饭也不能讨到徐家门前来!” 徐渐敏身子微微一晃,无意识地扶住了桌沿。 这般逼迫徐渐敏。江蒲心里虽是愧疚,可言辞却越发的凌厉,“说起卓文君,我倒要提醒你,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事,比比皆是。将来刘文远倘或要纳妾收房,你一不能怨二不能闹,当然这话还是在你是嫡妻的前提下说的。不然你一个妾室,连哭闹的权利都没有。” 徐渐敏黑亮的眸子一片黯淡,却还咬牙道:“文远不会这般待我的。” 江蒲笑了笑,不但没有反驳,反而赞成道:“是啊,我只不过是把最坏的情形说给你听听,所谓未雨筹缪,人总要最好最坏的打算,日子才能过得顺当。现在咱们再来说说第二条路。你也知道郡王妃只有三个女儿,将来你若是养下儿子,子凭母贵,他就是下任郡王。就算你一无所出,有圣上亲指这个身份,哪怕是嫡子袭爵,也不能轻易为难了你。退一万步说,就算郡王谋反,做为皇室宗亲,也不至于累及家人,你余生的荣华总不会变。” 说到这里,江蒲长长叹了一声,“现在,两条路就在你面前。你若选第一条,就赶紧拿了木匣和刘文远上路,太太已然知道你逃婚的事,能不能跑掉你就看你的运气了。倘若选第二条,就戴上帷帽跟我回去。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 “娘亲怎么会知道的,你告诉她的?”徐渐敏急了。 “徐渐敏你以为自己可瞒天过海么!”江蒲阴沉着脸色,“刘如君发现你做了那么多仆妇衣裳,动了疑心,又恰好撞见胡不归,也就是驾车送你上山的军汉,来给我报信,几下里一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还想把这事扣到我头上呢,亏得我听到信,回太太说这事不宜闹大,现在来追你的就是太太的人了!” “刘如君!”徐渐敏攥着拳头,几乎咬碎银牙。 江蒲起身道:“太太容了我一日的时间,说最晚明朝傍晚要见到你人。所以,你自己想清楚,我明朝再来。”言毕,她留下匣子,径自出了屋子,自桑珠手中取过帷帽系了,带着两名家将,出了店门。 丢下刘文远兀愣着出神。 “怎么,无功而返么?” 刚出了店门,耳边就响起笑侃,江蒲抬眸看去,徐渐清一手挑着车帘,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你放心,我相信她一定会做出让你满意的选择的。”江蒲微笑着,将手交给了徐渐清。(未完待续) 130、这一别,此生无缘 车厢里,江蒲冷瞅着徐渐清,“你消息倒挺灵通的呀!”本想悄无声息的把这件事解决,结果,却闹到人尽皆知。(.好看的小说) 徐渐清背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脑袋随着车行微微晃动。 “没有金刚钻,还敢揽瓷器活么。”说着,他睁开眼,饶有兴致地瞅着江蒲,“我只是好奇,你凭甚么认为用几句话就能哄回渐敏?万一她跑了,你要怎么向母亲交待。” 江蒲一眼横过去,他眸中关切甚笃,心里的气也就消了七分。他所图者甚大,若不在府广布耳目,小心行事,早晚会了阶下囚。 况且,胡不归那一条大汉,在院中出入,他收不到消息,才叫奇怪呢!然她心下虽不恼了,到底还有些小女人的别扭,撇过头不自觉地带了娇嗔冷嗤道:“你不是有金刚钻么,还来问我做甚么。” “我的金钢钻可抵不上你能掐会算。”徐渐清纤张的手指轻扣住江蒲尖细的下巴,将她的脸板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语气略有些沉重,“我是说真的,若是渐敏走脱了,母亲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刹那,真的是急慌了神。江蒲与渐敏素来交好,万一她脑子一发热放了渐敏,自己真不知道要怎么保她了。 急忙忙地找了来,见姜家家将堵在门口,心下才算松了口气。看她一人走出来虽然信她,可不免有些忧心。 “你放心了。” 徐渐清眸中毫不掩饰的担忧,让江蒲登时化做温柔的春水。喟然一叹道:“我告诉渐敏,太太已经知了这件事,还和她说,刘如君有心把这罪名扣到我头上。当她再看到门口的胡不归。还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么!我虽不拦她,可她的行踪却尽在掌握,为了自保,将消息告诉给太太,也没甚么稀奇的。被我追上,还能保刘文远周全,可若被太太追上……” 自己说的那些危言恫吓虽也让渐敏心生动摇,可在这个关头,若没有直接的威胁,她又怎肯放弃一搏的机会。 “所以。为了刘文远着想,她一定会回府的。” 江蒲无奈地苦笑。自己甚么时候,变得秀巫婆一样算计人心,面目可憎。 “素素。”徐渐敏握住她的手,灼灼的眸光盯在她苍白的面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活在这世上,有些事只能认命的。” 江蒲无力地斜了斜嘴角。“要认命的不仅他们,还有咱们自己呢。若是渐敏和刘文远真的走脱了,你也就不用纳刘如君,我听太太的意思,办过了渐敏的事,就要……”她转过脸,倔强地不肯落泪。 徐渐清黯了神色。正要伸手去扶江蒲的肩膀,马车陡然一颠,江蒲登觉一股恶心涌了上来,她忍不住捂着胸口干呕了起来。 “怎么了?”徐渐清慌了神色,忙倒了茶水递过来。 江蒲呕得两眼赤红。好容易直起了身子,脸色却更苍白了。 徐渐清扶她在怀里倚着。一面挑了帘子,急声吩咐外边道:“转去医庐。” “不用了,不用了。”江蒲抓了徐渐清的手,凑到他耳边低语一阵。 徐渐清听罢,又惊又怒,疾声斥道:“那你还四处乱跑,也不怕出事。” “没事的。”徐渐敏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大夫说我这段日子身子将养的很好,连他也很强壮,况且这会也还不是说的时候。” 徐渐清叹了一声,拥紧了江蒲,在她耳边一声声低喃,全是对不起。 江蒲走后,徐渐敏就一直呆坐着出神,面上更是一片灰败之色。江蒲的话外之音,她就算那会没听出来,可看到守在门口胡不归,她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一天的时间,自己能跑多远?真让娘亲赶上了,文远要怎么办! 况且,江蒲的那一翻话,虽是歪。可静下心来想想,却最是真实。将来的日子,自己如何能保证,佳偶不会变成怨偶。 而此时夜已二更,连一天的时间都没有了。徐渐敏最后瞅了桌案上两件东西,嘴角泄出一抹绝望的苦笑,纤细的手,颤抖到骨节阵阵发疼,可最终她还是拿起了帷帽。闭了眼深吸了口气,将眼泪尽数咽回身体。 从这一刻起,她只是为了生存而生存,眼泪也只是武器,并非用来伤心。 吱吖一声开了门,她没想到刘文远竟守在门外。 刘文远的眸子直直盯着手中的帷帷,先前江蒲的话,他在屋外听得一清二楚。颓败地苦笑了两声,喃喃道:“原来你我之间的情份,竟连两句挑拨都经不住。” 月华如水,洒了一地的斑驳。 徐渐敏系上帷帽,淡淡地说句,“文远,对不起。”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刘文远用力地攥住了徐渐敏手肘,悲切的眸光专注地盯着纱帘上隐约的轮廓,“渐敏。我不敢说能让你过多好的日子,但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的。” 纱帘遮掩下的徐渐敏,已是泪如雨下,可声音却平静的犹如缓缓流淌的月色。 “文远,这不是你会不会对我好的事。大嫂子有句话说到了点子上,贫贱夫妻百事哀。我长于富贵,生于荣华,山野乡夫的日子,我真的过不来。与其将来做怨偶,倒不如现在分开,也给彼此留个好念想。” 胳膊上传来一阵阵的疼痛,那是刘文远的手越收越紧。徐渐敏微微咧嘴笑开,心里疯狂地嘶喊,用力些吧,再用力些吧,最好就把我给撕裂了。 “这是你的心里话?”刘文远哑声问着,他真不敢相信,自己拼了一切换来的感情,竟抵不过旁人的三言两语,这不是失败,而是绝佳的嘲讽! 徐渐敏轻笑出声,“我对你是有情,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不是卓文君,做不到义无反顾。” “呵呵……”刘文远失魂似地笑了两声,松开了徐渐敏的手,“说到底总是我痴心妄想。” 徐渐敏眼见他身子一栽,正要去扶,他自己已然扶着院中的槐对站定,只是眸中那空洞洞的神情,看得徐渐敏心碎欲绝。狠狠心掉转头,快步出了院子,在院门稍停了一下,丢下一句:“你好生保重!”便逃也似的冲出了店门,胡不归早备好了车相候,徐渐敏最后回头看了眼,登车而去。随着辚辚的车声,徐渐敏号啕大哭。 文远,这一别此生无缘。(未完待续) 131、出阁成大礼 徐渐敏回来了,刘氏只当没事发生一样,一句教训的话都没有,只在女儿的院里多添了几个婆子罢了。 两场秋雨后,转眼就是是八月初一,安床日。 照说新娘子这一日是不应该出现在婆家的,可徐渐敏情况特殊,所以一大清早,她就跟着刘氏、江蒲往别庄给郡王妃磕头去了。府里只留下刘如君支应着,好在也没甚么大事,刘如君索性陪在老太君上房奉承。 她刚服侍了老太君歇午觉,就有婆子来报,“太太回来了,请姑娘过去。” 刘如君答应着赶了过去。 “我还以为太太要到夜边才回来呢,怎么大晌午的就回来了。”她笑着挑帘而入,不想一抹红色迎面罩了过来。 “这就是你做的礼衣,你是想要害死我么!” 刘如君还愣怔着,啪地一声响,脸上已挨了一记耳光,徐渐敏怒不可遏地站在她的面前,刘氏沉着脸坐在一旁,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 倒是江蒲凉凉地开口道:“要我说她也是一时大意,好在王妃也没留心,就算了吧。” 刘如君这会才看清地上的礼衣,竟是云锦!她脸上苍白一片,急声辩道:“姑妈,这绝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徐渐敏兀自咬牙,眸中怨忿冲天,疾声反问,“难不成还是我做了来害你么?好在今朝王妃没留意,不然叫她怎么看我。[]倘若大嫂子再迷糊些,到时我穿着这身礼衣敬茶,恐怕进门头一日就要被人重罚了。” “这……”刘如君急了,膝行到刘氏跟着,“太太。我当日真的是拣定了才送去给针线房的。是了,一定是针线房的人搞混了,两款颜色那么相近,她们一不留心可不就……” “话虽是这么说。”江蒲冷笑着道:“可母亲即把那要紧的事交给你,你就该上心仔细,怎么能出这样的纰漏,亏得没事,不然又怎样了!” 刘氏默坐在上位,沉着脸一声不响。就刘如君的细致,她绝不会弄错了布料。可是让人有机会可趁。就是她不够小心谨慎。至于女儿么,心里憋了口气。逮着这机会拿刘如君撒气,也是再正常没有的了。 刘如君瞪视着江蒲,心里明知定是她做了手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迎着刘如君怨忿的眸光,江蒲笑着向刘氏道:“总归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也就不用劳烦刘大妹妹帮忙。说到底大妹妹这会还是客呢。太太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刘氏愕然地瞅向江蒲,她不是素来与刘如君不对付的么,今朝这是怎么了! “这话你不要跟我说,只问渐敏。”刘氏掩了眸中的错愕,神情冷淡地道。 徐渐敏瞅着刘如君,冷笑了两声,“娘亲这么说。女儿还能说甚么。大嫂子且替我记着这件事吧,等她进了徐家门再算不迟!”言毕,拂袖而去。 “母亲,媳妇看看渐敏去。”江蒲行了一礼,丢给刘如君一记冷眼。跟着徐渐敏出了屋子。 “起来吧!” 刘氏冷冷地道。 刘如君捂着脸站起身,分外委屈地:“姑妈。我真的没有弄错……” “你怎么还不明白!”刘氏不耐地打断道:“被人栽了,就是你的错。我告诉你想要徐府过日子,除了自己没人会帮你,再这般浑浑噩噩的,就等着素素把你赶到家庙里去吧!” 说完,哼了一声,丢下震愕的刘如君,进内堂念经去了。 初九日,徐渐敏大喜。 一大早起,徐府中门大开,打里边抬出一溜的轿子。老太君、刘氏、徐渐敏三人,各是一乘八抬大轿。江蒲则一剩四人轿子,李氏和刘君共坐一辆华盖车,还有跟着的丫头婆子,都在后边的马车里坐着。 徐府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真了不得呢,听说徐家的大姑娘被就要做郡王妃。”几个年轻媳妇站了一圈,看着徐家的车轿,好不羡慕。 路边摆茶摊的小贩,却撇嘴道:“得了吧甚么郡王妃,郡王爷早就有正妃了,她不过是给人做小。” “做小又怎样了!”那几个媳妇歪嘴不然道:“那可是郡王爷,况且看徐家的阵仗,她们家姑娘还能委屈了去!” 小贩便笑了起来,“人家只是往家庙去拜辞祖先,莫说郡王爷了,就是给圣上做小,也不能有这样大的阵仗吧!” 那几个年轻媳妇讪讪地住嘴,专心看热闹去了。就在这时,几个豪奴突然冲进茶棚,将坐在角落里的一名青年团团围定,把那些百姓吓得登时做鸟兽散。 姜殳挥着手里的马鞭,满脸堆笑地走进来,“刘大哥,许久不见了,咱们找个地方吃两杯酒吧。” 不等刘文远开口,他身边的军汉架了他就走。而此时,车轿已然去远。 巳时未刻,徐家一行人才赶回府中。只是她们衣服都还不及换,就有小丫头禀道:“郡王府迎亲的人来了。” 刘氏和江蒲答应了,脚不沾地的接了出去。 王府的总管事,见了刘氏,唱了一个大喏,“王妃知道大姑娘出门不能放爆仗,怕委屈了姑娘,特地着小人带了王府的乐工来,到时候他们会在前边给姑娘开路的。对了……”管事从靴筒里摸出张贴子来,“王妃请人看过时辰,所以请姑娘务必赶在此前进府,不然怕是不大吉利!” 刘氏接过来一看,脸色登时变得不大好看,“这未免也太早了些吧,从来闺女都是踏着月色出门的,哪里有大白天……” 管事温和地打断,“王妃说了,若是姑娘定要晚上出门,就只得用一乘小轿抬去。太太莫以为是王妃有意留难,为了姑娘的大礼,王妃特地请了五庄观的观主来看吉凶,实在也是没办法。” 刘氏气得浑身哆嗦,却也无可奈何。 江蒲有些看不懂郡王妃的所做所为,她不是素来装着宽容大度的样子的么,怎么突然就这般为难起渐敏了,她都还没进门呢! 尽管她心疼渐敏,心下也有疑惑,可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忍还能怎样呢。 “即这么说时候也不早,诸位请用过饭去吧,我就这请新娘上妆换衣服。” 江蒲给了涂氏一个眼神,她便领着王府诸人往偏厅用饭去了。 “太太,咱们看渐敏去吧。” 刘氏铁青着脸,忿忿转身。 不论刘氏有多少不满,徐渐敏还是在未时末刻上了朱轮华盖车,由王府诸人开道,缓缓驰向别庄。 江蒲站在门口的石阶上,忍不住掉下泪。徐渐清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叹。(未完待续) 132、双喜临门 办完了女儿的大事,刘氏急不可耐地将刘如君的事情提上了议程。(.无弹窗广告)她本以为着江蒲总会找借口拖延。没想到她竟一口应承了下来,且顺口道:“前些日子静之就和我说,要把心漪的份例抬一抬,因着忙大姑娘的事,我也就忘了。这会母亲提起,正好一起办。心漪服侍静之那和些年,又是打小的情份。到如今还是个大丫头的身份,旁人不说我糊涂,倒要说我恶毒刻薄了。” 自己和她说刘如君,她却说要抬心漪做姨娘。刘氏心里冷笑着,实是江蒲说得在情在理,没有反驳的理由。况且又有老太君在旁帮衬着道:“素素这话很是,早就该这么着了。心漪那孩子在老大跟着那么些年,也没甚么错,为人小心仔细是不用说了,最难得的是性情温和顺。” “既然老太太这么说。素素啊,你今朝就把心漪的月钱补上吧。” 刘氏面上笑着,可投向江蒲的眸光,却带着寒意。 老大是越发有手段了。这么些年,他对心漪都是冷冷淡淡的,这会又看重起她来。无非是想她们鹬蚌相争罢了,心漪是不用担心的,她素来是安份的。 可刘如君,但愿她聪明些,莫要让人拿着当枪使。 “既然母亲这般说,我明朝就领着心漪过来磕头。” 江蒲心中也苦,这才多少日子,自己就已然妥协到这份上了。再过不久,只怕自己也能开口给丈夫讨小妾了。 婆媳二人心不在蔫地陪着老太君闲聊,李氏忽地道:“刘大姑娘的身份不比别个,虽说只是侧室,可总要摆两桌酒席才好。外人不好请,自家亲戚热闹一日还是使的。况且刘大姑娘这些日子也有得忙的,老太太身边倒没奉承了,不如把李大姑娘接来住住。” 刘氏听了微微蹙眉,李茉性子高傲,脾气又火爆,同刘如君很不对付。她要是来了,哪里还能有清静日子呢。然转念一想,说起来最和李茉过不去,可是姜家姐弟,有她们在前头挡着。自己再提点提点刘如君,事情也不至于太坏。 “妹妹这话很是。”刘氏换了笑脸。问老太君道:“老太太瞧着,是让茉丫头独自住个院子,还是跟着住在这里。” 因着上年刘如君落水的事,李太君一直没好意思提接李茉来家的事,李氏这会趁机提起。可真是正中下怀。 “且先接了她来吧,看她自己喜欢哪里。她若愿意和我老婆子一处住着。也好给素素省点事。倒是刘丫头的院子赶紧的收拾出来,不然委屈了她事小,也叫人议论。” 这大半年来,刘如君把老太太可是哄得高兴,如今在老太太心里,着实有一二分看重她的。 江蒲一面应了,一面就道:“咱们院子后边的那小后院。虽是小了些,然正房两厢,并倒座是一应俱全的,给刘大妹妹住再合适没有了。” 那个小院落是主院的附属建筑,可和主院却隔着条过道。有院门另开的,离得多少有些个远。 当下刘氏便拧了眉头道:“不是还有西小院么。一起住着也方便些呀。” 江蒲笑回道:“一来是西小院毕竟小了些,二来,心漪抬了姨娘,断没有再挤在耳房里的道理。” 刘氏登时恍然,原来她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呀! 徐府头一回明公正道的纳妾,自然不比收房,着实摆了四五桌酒席。刘氏为了抬举刘如君,甚至让她坐着小轿,沿着徐府的外墙的街市,饶了一圈,从后边角门进来,直抬进徐渐清院中。 然而妾就是妾,按规矩应当先给主母敬过茶,才能到新房里坐着等丈夫。 所以江蒲端坐堂中,眼瞅着刘如君穿一身湘妃色簇新衣裙,在婆子在搀扶下款步进屋。 涂婆子早端了茶到她面前,刘如君接了,跪在江蒲面前,柔声道:“妾身,给奶奶敬茶了。” 江蒲接了过来,意思意思地抿了一口,又从桑珠手里拿过个红包,递了过去,脸上神色依旧淡淡的,没半点点虚假的笑容。 “你即进了门,就要认清了自己的本份,可不能再像做姑娘时一般了。(.好看的小说)我倒没甚么,但叫旁人看着,只怕要笑咱们没有尊卑了……” 主母训话这个环节,一般就是走走过场罢了。谁知道江蒲竟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正儿巴紧的教训了起来。刘如君跪在地上,气得银牙暗咬,却也只有应声的份。 江蒲的长篇大论的训话终于说完,才刚站起身,猛地踉跄了两步,眼见着人就倒了下来。亏得桑珠眼急手快,扶住了她。 屋里的丫头婆子吓得一拥而上,桑珠一面扶江蒲坐下,一面吩咐道:“赶紧的请大夫,再叫了大爷来!” 众人答应着,就有婆子抬了外面的春凳进来,扶着江蒲躺下,往小内院抬去。 丫头婆子们来去匆忙,刘如君这个新娘,登时便成了透明人了。 “姨奶奶,咱且先回屋去吧。” 宝琪扶着刘如君,小声地劝道。她是真没想到,大奶奶会来这么一出。 刘如君深深地叹了口气,扶着膝盖站了起身,冷眼看着满院子的忙乱,正要出院子,就见徐渐清急步走了进来。 他今朝穿了一身枣红地团喜圆领袍,腰间束一条白玉带,脚下是厚底朝靴,头顶着高高的进贤冠。他原本身量就长,这下越发显得身形修长,精神奕奕,气质轩昂。 刘如君微红着脸,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只是还没张嘴,徐渐清就直接越过她,进了月洞门,高声喝道:“你们是怎么服侍的!大奶奶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了。请大夫了没有!” 刘如君一下就红了眼眶了,攥紧了拳头,指甲全陷在了手心里。 宝琪劝道:“姨奶奶,咱先回屋去吧。” “不,咱们进去看看大奶奶。”刘如君强忍下眸中的泪水。迈步往小内院而去。 然她刚踏上正房的石阶,正撞上连山从里边出来,今朝屋里没人,江蒲托她照看文煜,所以才在这屋里守着。 “你来做甚么!”连山一见了刘如君,登时冷了神色。 之前,刘如君还能在连山面前摆个长辈的样子,如今却只能以主仆论了,所以她低眉垂眸,恭敬地道:“我来瞧瞧。有甚么可帮忙的……” “帮忙?”连山哪里会同她客气,指着她的鼻子。怒声大骂“姑妈就是叫你气病的!你还要她面前晃,你以为气死了她,你就能扶正了,做你的梦吧!姑妈若是有个好歹,我能饶过你去……” “连山!”院外响起的厉喝。止住了她的怒骂。 刘氏急步走了进来,扫了眼刘如君。“你在这里做甚么,这会还不用你来献殷勤,给我回屋去!” 刘如君老老实实地福了一福身,带着丫头,凄凄惶惶而去。 “你们奶奶到底是怎么了?” 刘氏进了屋,拉了桑珠低声喝问。她的确是没想到,江蒲会玩这一手。 桑珠低着头。语气恭敬而冷淡,“大奶奶这些日子以来,身子本就不大好,偏偏又事多不得歇,今朝早起就说没胃口。只吃了小半碗梗米粥。好容易熬到姨奶奶进门行了礼,实在支撑不住了。” 听完桑珠的话。刘氏有气都撒不出来了。江蒲这些日子的确是一直在说身子不痛快,不论她是使气,还是真的不舒服,自己都没话可说。 她恨恨地瞪了桑珠一眼,挑帘进了里屋,见徐渐清守在床边,火气一下就蹿上了脑门,怒声斥道:“你在这里做甚么,外头那么些客人呢,也不怕人笑话。” “母亲不知道,素素这些日子总是精神不济,偏生事忙,连看大夫的工夫都没有。儿子不听过大夫的脉案,实在放心不下,顶着张苦脸出去,岂不是更加失礼人前!” “你……” 刘氏气得脸色刹青,教训的话还没出口,外边婆子就道:“大夫来了。” 梅官赶紧上前打了帘子,迎了大夫进门。徐渐清更是站了起来,拱手迎道:“陈大夫,你来看看拙荆,她这些日子总是说乏,又讲不清是哪里不痛快,三餐里一顿好饭都吃不了,人又是容易犯困,可睡了又不塌实……” “小徐大人且莫急,待老夫先诊过脉。” 陈大夫一面说,一面就在床边方凳上坐了,早有小丫头,将江蒲的手放在小迎枕上,卷了袖子,露出白玉般的手腕。 陈大夫捋着山羊须,诊了没一会,就站起身向徐渐清拱手道:“恭喜小徐大人,少夫人这是喜脉!” “甚么!”刘氏惊呼出声,“你确定是喜脉?” 陈大夫微微冷了神色,“老夫行医多年,难道连个喜脉也诊不出来么!” 当初他和江蒲联手玩了一出戏,整倒了罗绮,这会她怎会轻易信了他! “诊自是不会诊错的,只怕有人无中生有……” 陈大夫自药箱中取了纸笔,一边写方子,一边道:“怀胎不比的,总有显怀的日子,有没有到时候自然见分晓。只是少夫人这些日子太过操劳,我开个方子,或吃或不吃都不打紧,只是千万静养。” 徐渐清自是忙不迭地应声,把大夫送出了门。 刘氏站在屋里,冷眼瞅着躺在床上的江蒲,重重地哼了声,冷笑自语道:“这孩子,来得还真是时候啊!” 后院里的刘如君,独自一个守着灯儿坐床沿边,屋里静的连外头的更鼓声,也能隐约听着。 “姨奶奶,先用些点心吧。” 宝琪端了个小漆盘进屋,上面摆着几个小盖盅。 刘如君叹了声,问道:“外头的酒席还没散么?” 宝琪的动作顿了下,不知如何回答的好。外边的酒席散了已有多时,可就是不见大爷的人影。 “姨奶奶,你自晌午后就没吃过东西,先垫垫肚子吧。” 宝琪的答非所问,证实了刘如君心里的想法。她冷笑着,眸中尽皆是怨毒。 这时一个小丫头走来道,“大爷说,让姨奶奶先歇着,今朝就不过来了。” 刘如君听罢,陡然冲到桌案边,哐当一声,将那些小盖盅尽数扫到地上,摔得粉碎。(未完待续) 133、乱 长孙媳妇有了身孕,可是徐府头等的大事。老太君不仅免了江蒲一切日常的规矩,又与刘氏亲往探视。坐在穿堂门前翻花绳玩的小丫头,远远地见来了那么些人,飞跑着报了进去。 因恰逢休沐,徐渐清刚好在家,听报忙忙地接了出来,“老太太、太太怎么亲自过来了,这可叫咱们怎么当得起。” 老太君见孙子打孙媳妇院里出来的,倒是心慰了不少,嘴上笑斥道:“咱们来看重孙的,与你甚么相干。” 紧跟在老太君身边的李茉故意报怨道:“是了是了,老太太眼里除了宝贝金孙,还能有谁呀。我来了这些日子,老太太是三句不离大嫂子。” 李茉到底大了几岁,再经过了旧年的事,性子倒是沉稳了许多,不像旧年那般直冲冲的了。 李太君指着李茉,向李氏道:“你瞧瞧她,咱们家三个孙子还没吃味,她倒是酸溜溜得不行了。” “大姑娘这一二年可懂事多了,再不像小时候那般咋呼呼的,也就是当着老太太才撒撒娇。” 众人说笑着进了内院的月亮门,就见桑珠扶着江蒲从屋里迎了出来见礼。 “快起来,快起来!”老太君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扶起江蒲道:“前些日子我就想过来看看,可又怕闹得你不清静,所以才罢了。如今你觉得怎样呢。” “劳老太太挂念了其实也没甚么,不过是那些日子忙昏了头,将养了这几日,昨日大夫来瞧,倒说不宜天天闷在屋里,该到外边走动走动。” 刘氏眸光微闪。自从得知她怀了身孕,管家的大权就转给了刘如君,这才几日是的工夫,她就想收回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不过,口里说出的话,却是份外慈爱。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头三个月最是要紧的,你倒是安心将养着才是,别想有的没有。就是要出去走动走动,身边也要多带着些人。” 其实江蒲也就是试一试刘氏。哪里真想夺甚么权。听刘氏这般说,也只是垂首一笑。 说起来。这段日子可比刚来那会还要舒服呢,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早上逗逗文煜,后半晌要么睡一会,要么连山下下棋。再不来就看看话本。实在闲得闷了,就叫梅官她们唱小曲来听。 她们都是自己院里的丫头。既然自己退了下来,她们自然也就做回了丫头的本职工作。 “太太放心,这些日子衙门里没甚么事,我回来的早,傍晚总会陪她在园子里小逛一圈。[.超多好看小说]”徐渐清顺口答道,惹得刘氏微挑了眉梢。 刘如君进门也有些日子,徐渐清却还进过她的门。刘氏本来是想着今朝借机敲打敲打。不想却被他抢了先。 老太君却是个实诚性子,听了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很该是这样的。你媳妇怀着孩子,你多陪陪。她心情也好些。” 李氏冷眼瞅向刘氏微沉的脸色,忽地问道:“我听说大奶奶很喝不惯牛乳。每每都要呕了?” 江蒲愣了下,没明白她甚么意思,照实答道:“说起来奇怪了,对旁的东西都没反应,就是牛乳子莫说喝了,一闻着就作呕。” 本来为了孩子的健康,江蒲坚持每天都要喝一杯牛奶,可她偏偏就受不了那腥味。 “这有甚么的,早先我还听说有媳妇就闻不得衣服的味呢。”李氏笑着道:“大奶奶吃不得牛乳子,不如试试杏仁露,如今天也渐渐地凉起来了,每日早起用一盏热的热的杏仁露,又暖身又滋补。” 刘氏因拿不准她的意思,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徐渐清每日看着江蒲苦着脸硬灌下一盅牛乳,然后吐个挖心挠肺,着实是心疼的不行。偏偏江蒲又说,为着孩子吃得一点是一点。 这会听得李氏说杏仁露能替了牛乳,他连声问道:“姨娘这话果然可行么?” 李氏点头道:“只怕杏仁露难弄,那东西稀贵着呢。” “这叫甚么话!”老太君先就横了眼,“再稀贵能有孩子稀贵,不过是多花些钱的事。”说着,她便转向刘氏:“你吩咐着如君,刘她赶紧着买办弄一些来,也不用太多,只够着她奶奶吃就是了。” 刘氏除了答应没有第二个选择,她眸角余光瞥李氏嘴角一掠而过的冷笑,心下登时明白了几分,不免有些恼起了刘如君来了。 江蒲当家大半年,帐面上虽不说是干干净净,可总是清清楚楚的。刘如君倒好,前些日子放月钱,不是东少一贯西少一百的,就是帐对不人,大丫头拿了小丫头份,小丫头又拿着二等婆子的份,总之就是乱成一团。 如今帐还没算清,又要添出一笔出入。多花几个钱倒是小事,只怕她那里要乱上乱了,说不得只好从自己份例上先出了。 “哟,陈嬷嬷怎么来了!” 李茉一惊声,将众人的眸光都引向了门边。陈婆子认命地挪着脚挨了进来,给诸人行礼。 刘氏的面色不免又沉了三分,若不是刘如君那边出了事,这会子她是决不会过来的。 只是刘氏还没来得及问,李氏就抢先道:“陈嬷嬷不是在那边帮着如君么?这会是……” 陈婆子本待悄悄地回刘氏的,所以尽管李氏开口问了,她也还是踌躇着看向刘氏。 “母亲有事就只管去吧,我这里又没甚么要紧的。”江蒲很体贴地道。 “咱们都回吧,也让素素好生静养着。”老太君瞅了眼陈婆子,暗自叹了一声,起了身。 徐渐清夫妇俩自是跟着送出了院门,老太君倒了体谅媳妇,行到叉路口时,便道:“你且去吧,不用送我了。” 刘氏着实是有些担心,当下告了罪。带了陈婆子急步赶去。 此时刘氏的小后院内,几乎不曾吵翻了天! “统共不过是个姨奶奶,还真把自己就当主子了么!咱们二房再不受上边待见,二奶奶到底是主子奶奶,怎么就敢这般轻视着咱们。二奶奶倘或有些个好歹,她可担起么。” 原来,这个月到了时候,王篆香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份例,差了人来问,不是被白坐着干等。就是回说不知道。又听说府里换了刘如君当家,也知道她多半时糊涂忘了。可想着。这头一回自己不吵不闹的,往后她还能记得自己! 所以特差了田庄上管事的婆子来,底下一层管事的婆子,都是往各房里放出去的,多多少少有些个体面。又是在庄子强横惯的。听说只是个姨娘,还有甚么不敢说的。 再则她们嗓门又大。叫嚷起来,连刘氏院中的圆香都听得清楚明白。 刘如君开先还端着姨奶奶的大度,直说是自己忙糊涂了,请嬷嬷见谅,可那些婆子哪里知道甚么斯文,满嘴里小老婆长小老婆短的,把个刘如君躁白脸。躲在里间不敢出来了。 林素云的丫头翠巧恰好走来问,甚么时候补回月钱,听了婆子的话,偏她又认得那婆子,便不冷不热地嘲讽了起来。 “嬷嬷。你是不在府里。许多事不知道呢。如今咱们府里比不得关先了,早是乱了套了。前些日子放月钱。人就敢给林姨娘的份例减一等。更可笑的是,有个婆子犯了事,明明被革了一个月的月钱,却又放了。有人回报,结果又记到另一个婆子头上。” 圆香是太太跟前的大丫头,府里上下多要跟她些脸面,可这会,因着刘如君错得太狠了,底下人本已是怨气冲天了,她自不再说甚么强硬的话。 王篆香差来了婆子她是不敢去撩拨,便指了翠巧半真半假的笑斥,“你们姨娘性子倒是软和的,怎么偏就有你爆炭性子。” 翠巧冷笑道:“姐姐不用说这些话,我只你甚么时个能把姨娘的月钱补齐了。咱们不像刘姨奶奶,短这两个钱可没法过日子。” “我的妹子,你且容姨奶奶一会。她才刚领了差事,有些个差错也是难免的。帐算清楚了,就给你们送去!” 田庄上那婆子可不理会她,只嚷道:“姑娘,我一个老婆子也不懂甚么帐不帐的,你只拿了份例就完了。” 圆香没法子,只得陪小心道:“嬷嬷且到屋里吃盏茶,我回过姨奶奶,头一个就办嬷嬷的事如何。” 另有几个急等着回事的管事媳妇听了可不依了,“姑娘,咱们手上都是外帐,人家买卖天天守在门房里要银子,真闹起来。知道的说姨奶奶糊涂,不知道的,人家还当咱们仗势欺人呢!” “嫂子们。”对着这些管事媳妇,圆香倒是沉下脸来,“事情也有个轻重缓急的,就是外边那些买卖人家,你们好言劝几句,叫下个月一起来支也就是了。难得还怕咱们徐府赖他那几个钱么!” 管事媳妇们讪讪的不好说甚么,翠巧冷声道:“姨娘虽不是主子,可她到底还怀着身子,饭不到茶不到的咱们知道自己的身份,都不支声了。自己拿月钱补贴就是了,如今连月钱也少了咱们,还叫不叫人活了?” “当着这么些人,你胡说甚么!” 众人听得怒喝,不免都转头看去,但见陈婆子扶着太太款步走进院来。 “甚么叫饭不到、茶不到的?难道府里还短了你们的份例不成?” 见了刘氏,院中诸人都不敢做声了,翠巧更是跪了下来哭回道:“当着太太,奴婢若有一个字瞎说,就叫奴婢从嗓子眼里长疮烂出来。”说着,她又磕头道:“近一个月来,姨娘的份例不是短少了,就是送了下等货来。别的不用说,就是各式的疏果,送来的不是烂的就是发蔫的。连晚上送来的蛋羹,都不知道冲了多少水下去,一点味儿都没有,只一味的咸……” “够了!” 翠巧的哭诉被刘氏怒声喝断,吩咐圆香道:“你去屋里,拿了钱,赶紧地把她的月钱补上。” 圆香答应着还没来得及走,田庄上的婆子便急道:“太太,二奶奶那边……“ 刘氏不耐地挥了挥手,“你跟着圆香一起去,差多少只跟她要。” 听了这话连婆子连声应着,跟着圆香去了。 刘氏冰冷的眸光,又扫向那些管事娘子,她们在江蒲手下办了大半年的差,好处是拿得足足的,虽说刘如君糊涂,她们拿起好处来,更痛快。 可这些个人谁不是精明的,见了刘如君那忙乱样,自然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办起事来也就存轻忽。然而,法不责众,刘氏除了怨刘如君不争气,还能说甚么呢! 因而她只是冷了脸色喝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做甚么,都散了吧,不论甚么事,都三日后再来回!” 刘氏发了话,那些管事媳妇自是唯唯而退。 把院子里的人都打发干净,刘氏才发现刘如君到现在还不见影,一把无明火登时烧得三丈高,两三步走到正屋门前,砰地一声推开门,除几个算帐的婆子,压根就不见刘如君的人影! “姨奶奶人呢!”刘氏已是怒不可遏。 婆子们吓得连忙跪下,颤声回道:“姨奶奶经不住闹,回屋去了。” 刘氏怒极而笑,“好啊,好啊!”言毕,拂袖而去。丢下一屋子浑身乱颤的婆子。 “宝琪,你悄悄地过去瞧瞧,看她们散了没有。” 刘如君揉着眉心吩咐道,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府里会有那么多千头万绪的事情。 之前帮着江蒲的时候,也没觉着这般乱糟糟的呀。进进出出的那帐,自己分明是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到了对帐的时候就成了一笔糊涂帐了? 还有就是府里各处份例,原先她在旁看着,也没觉着有甚么难的,各有各的规矩,照着办理就是了。 可真轮到了自己才知道,何止是难。 府里主子虽不多,可是下边丫头婆子小厮,少说也有一百来人。除却月钱不等外,不论是时鲜疏果,还是鸡鸭猪牛,每人有份例的。 分是分不清的,所以都是各小茶房临时要用了,到大厨房支取,按说也是记了帐的,可几下里一对,又成了一笔糊涂帐。 本来有这些事烦,她还能暂时忘了徐渐清的冷落,可今朝被那婆子一通骂,真是让她又羞又恼,强忍着泪逃了出来。 宝琪应了声,才要出去。就见瑛儿急急地跑进来禀道:“太太来了。” 刘如君还没回过神,刘氏已铁青着脸走了进来,“你给我跪下!”(未完待续) 134、刘氏的着急 刘如君从没见过刘氏如此勃然大怒,吓得都懵了,怔怔地跪了下来,“姑妈……”唤了一声,便把眼圈都红了。 “你还委屈了!”刘氏瞪着圆眸,直想扇她一记耳光,考虑到她明朝还要见人,脸上多出个红手印子,丢脸丢份的可是自己,才硬生生忍了下来。 可惜刘如君误解了刘氏的怒气,仰着委屈的小脸,含泪替自己辩解道:“姑妈,非是我不上心仔细。实在下边的奴才欺负人,不论差她们做甚么都是搪塞了事,但凡问她们一点甚么,总是说不知道。” 刘氏挑起两道细眉,圆润的脸上挤出冷厉的笑纹,“噢,那你可知道她们不把你放在眼里么?” 刘如君苍白了脸色,眸中满是哀怨,“大爷到现在都还没进过我的院子,莫说那些管事的媳妇,就是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谁不笑我……” 提起这话,刘如君越发的委屈了起来,眼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刘氏气的眼角直抽搐,口不择言地咆哮,“我能逼着老大纳了你,难道还能逼着他进你的门,上你的床么!自己不争气,怨得谁来?” “可是……”刘如君泪盈盈地还想要争辩,却被刘氏怒声打断:“没有可是!我早和你说过别指望着谁帮你,想要在府里站稳脚,只有靠你自己。可你做了甚么?不仅压不住那些奴才,还被她们吓跑了。往后谁还把你放在眼里!” 且不说刘氏如何怒斥刘如君,李氏送了老太君回屋,因着有李茉陪着,她便往回自己小院去了。 明慧听见她回来,从屋里接了出来,一面迎了她进屋。一面俯耳一阵低语,听得李氏斜斜地勾起了嘴角。 “姨娘,咱们这般帮她,她也未必领情。”明慧奉了盏茶给李氏,言辞间略有不甘,“况且,叫太太知道了,还不恼死了咱们。就是姨奶奶也要记恨上咱们了,咱们何苦就拴在她那一棵树上。” 李氏神情平淡地撇着茶盏里的浮沫,“不是咱们要一棵树上拴着。而徐家也就只有那一棵树可靠。有她娘家在,就是太太也不敢小看了她去。况且她又怀了孩子。真要养下嫡子,咱们那位姨奶奶手里就是握着管家权又怎样,她要收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明慧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道:“能养下来再说吧。还有七八个月,可难说呢!” 李氏垂着眉眼。盯着手上青花玲珑的茶盏,唇边浅笑如冰,“今时不同往日了呀。抛开她自己不说,如今府里可住着姜家姐弟呢,不论他们是野还是假野,姜殳的蛮横却实在很,她真要有个好歹。天知道会闹出甚么大动静来。不论是谁想要动手,总要惦量惦量吧。” “至于那位新姨奶奶……”李氏的嘴角掠过一抹温柔的苦笑,“倒真像当年的我,锋芒毕露的自以为精明能干,让她吃点苦头。也就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只但愿她莫要傻到去贪图甚么情爱,不然……”她顿了一顿。眸底浮显出森冷的悲伤,“可有大苦头等着她呢,一个不好就要送了性命。” “原先我看着她帮忙管事,都顺当的很。怎么接管过来,反闹出这么些错漏了,就是没有咱们添乱,我看她也难过。” 明慧的话令李氏冷了神色,低斥道:“这样的糊涂话,你也说得出口。帮忙能和主事一样么?” 李氏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眸光投刘氏的院子,“这么多年来了,她到底是着急了一回,咱们的大奶奶还真是有些个本事呢!她也不想想,刘如君总归是小户人家出身,且不说咱们府里的事情千头万绪的理不清,盘根错节的关系就够人头痛了。当初那一位接手的时候,说声恼就要动板子。就连方婆子也让她撵了出去。这才收服了那些管事媳妇。可如今这一位……” 李氏的嘴角撒出一串冷笑,“一个姨奶奶罢了,虽得太太、老太太欢喜,到底不是正经主子。再加上老大有心给她没脸。那些媳妇面上恭敬着,心里可都憋着坏。她要有真本事,也就罢了,偏偏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也难怪人家不把她放在眼里。” 李氏话音示落,就听外边丫头报道:“李大姑娘来了。” 主仆二人刚止了话头,就见李茉走了进来。 “听说前些日子老三病了,如今可好些了?”李茉问得奇怪,李氏听着也纳闷,嘴上却笑道:“早就好了,也不是甚么大事,但劳你挂念着。” 明慧瞅见李氏的眼色,借了倒茶退了出去。 “不是甚么大事。”李茉也不用人让,自话自说地在上首坐了,眉眼间透着在李氏看来,份外可笑且幼稚的了然,“我可是听说老三硬生生错过了考科。” 李氏敛了面上的笑容,垂了眼眸没有答话。 李茉便自顾自道:“姑妈在府里多年,里边的事比我清楚。老三上边有两位兄长,虽有老太太护着心疼,可断轮不着他来做主的。亏得他争气书念的好,将来出仕了连带着姑妈也能扬眉吐气……” 姑妈? 李氏听着心里直冷笑,这可是头一回打从她口里听到这个称呼。不过一年的光景,这爆丫头也有会了两面三刀了,只是不知她到底算盘着甚么。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李氏抬了冷淡的眸子,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闲扯。 李茉到底年岁还小,被李氏那么一打断,脸上不免露出微恼的神色,语气便也冷了下来,“我的意思是,将来老三出仕了,使钱的地方多了。老太太在还好若是不在了,这府里能帮着他么。就凭着每月的月钱,并年底份例,又能支撑多久呢?姑妈总是要早做准备的好。” “那你有甚么赚钱的法子?”刘氏眸光轻转,噙着淡如月色的浅笑,看着李茉。 李茉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直地问了出来,紧张地起身瞅了瞅窗外,“前些年姑妈不是拿着使着茂大哥在外头放印子钱么,前些日子茂大哥找着些路子了。姑妈手上若是有闲钱,那利钱也不用我多说的。” 李氏有些愕然地瞅着李茉,怎么也想不明白,印子钱的事,她怎么就敢直接说出口来。 李茉见她直瞅着自己不做声,不免有些急了,“姑妈你放心,茂大哥的路子是千妥万妥的。再则说了,你就是不为自己想着,也要替老三想一想啊!” 被她急声催了两句,李氏醒过了神,微笑着道:“多劳姑娘记着我,姑娘是不知道,自打姨奶奶当家,吃穿用度的份例不是这里少了就是那里短了,许多东西都要自己拿钱补贴。所以,实在是不敢说有甚么闲钱。” 李茉愕然地盯着李氏,她本以为自己一提,李氏就会满口应承下来。所以,这个状况实在是在她的意料之外。(未完待续) 135、刘如君出招了 “姑妈这是不信我么!”瞅着李氏微微笑的样子,李茉也不是傻子,冷怒的语气里满是质问。 李氏依旧笑着,“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就如姑娘所说,咱们终是带着亲,我不信姑娘,却去信谁来。实在是手里不方便,总之多谢姑娘记挂着我了。老太太那里怕是要找姑娘了,我就不虚留了。” 李茉瞪眼咬牙地站起来,冲着李氏重重地哼了一声,摔帘而去。她前脚出了门,明慧后脚就跟了进来,眼角瞅着李茉的背影,嘴上问道:“姨娘,她好好的怎么想起了这一出来了?” 李氏笑叹了两声,没有回答。 李茂的为人,李氏早先便看得透透的,贪小、逐利、阴损,这还都罢了,偏又是个没能耐的,信了他只怕老本都要陪净了。 再说徐渐清和江蒲,送了人出门正要回转,就见涂善急走过来,压着声音禀道:“大爷,京里有信来。” 徐渐清愧疚地看向江蒲,“不然,我陪着你把先用过了点心……” “不用了。”江蒲淡淡地笑着,眉眼间满是温柔,“你有事只管忙你的去。” 徐渐清握了握江蒲的手,柔声道:“我争取回来陪你吃晌午饭。”说完,他便急步而去。 江蒲一回身就见桑珠的两道眸光还追着已然远去的身影,不由笑了起来,“看来是该拣个时候和静之说一说了。” “奶奶!”桑珠跺脚不依道,脸上满是娇羞。 说实在的之前她对涂善,也真没甚么别的心思,只是被江蒲打趣过几回后,不自觉地留心起他来了。这会子有几日不见,乍一见到。竟生出几分思念来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甚么不好意思的。”江蒲说着,又故意问道:“你只说你愿不愿意,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总要你自己愿意的才好。” 桑珠连脖子根都红了,低着个头,喃喃道:“奴婢只凭奶奶做主就是了。[]”她话还没说完,人就跑得没影了。 素来稳重的桑珠难得有这样的小女儿样,江蒲忍不住冲着她的背影高声笑道:“这么大的事,你全托在我身上。我怎么当得起呀。” “我的奶奶,你就放过桑珠姐姐吧。看她脸红就这么有意思么!” 梅官端着点心从小茶房出来,丢了个冷眼过去解救了桑珠。 江蒲闻着香,走到梅官面前,看了看小漆盘,上边是一碟子红枣糕。一碟金灿灿的椰丝包,再有一盅黄澄澄的撇了油的。鸡皮酸笋汤。江蒲撇了撇嘴,“怎么又是这几样呢?天天的吃,也不嫌腻歪。” “适才老太太不是说,着姨奶奶备杏仁露么。”梅官搁了小漆盘,滴溜溜地转着乌黑的眼睛珠子。 江蒲明白她的心思,这些日子刘如君忍气吞声的服小做低,让众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因此梅官几个心里都憋着气,好容易有了这么个事,她还不走去张扬张扬。 若是纯以女人的立场,江蒲还真是有些同情刘如君。早晚两回在门首罚半个时辰的站,还要受众人的冷眼。真难为她一点怨言都没有。 有时候想想。也会在心里劝自己,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她也明白。自己若不为难她,只怕她就要为难自己了。迫从于环境,真的是件很可悲的事情。 “你去是去,可别太过了。” 江蒲的叹息声还没完,梅官人就已经出去了,听着还叫了金仆姑一起。 “太太,姨奶奶到底年青,又没经过这些事,有些个不妥当也是难免的。” 陈婆子瞅着刘氏歇气的空档,赶紧的劝道,她知道刘氏好容易才扶了她上来,哪里会轻易舍掉。今朝这一顿训也是为了敲打敲打她。所以,她才不失时机的唱起了白脸。 刘氏训了一通,心里气顺了许多,叹息着缓了脸色,亲手去扶起哭得白了脸的刘如君,“我也知道你委屈,可在这府里的谁不委屈?就是老太太也还有不顺心的事呢。老大那边,我找个机会说说,你自己呢也用点心思。那些管事的媳妇婆子,你不好管束,就报去给你奶奶。一则也和她亲近亲近,二来那些个婆子也有个惧怕。” 刘氏到这会才明白了自己急于求成了,江蒲不比王篆香,尽管只当了几个月家,可也不是自己想换就能换的了。只靠着刘如君一个人,实在是难支撑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暂且靠她一她。以后的日子,且瞧着吧! “好了好了,你也别掉眼泪珠子了。”看着刘如君的悲凄的样子,刘氏不免有些个心烦,一边起身一边道:“赶紧着人去理账是正经。再拖下去,越发难弄了。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差人去买些杏仁露回来,你帐上不方便,就到我那里拿钱去,这事赶紧办,别忘了。” 刘如君听着心下虽有些诧异,可才被刘氏训了一顿,也不敢多问甚么,只满口的应承了下来。 直待送走了刘氏,她才咬着牙道:“天天牛乳喝着还不足,又生出这么回子事来!” 她这里抱怨未了,就见梅官和金仆姑走了来,虽行了礼,脸上却没有半点恭敬,“奶奶说想弄些杏仁露吃,劳烦姨奶奶差人到外头买一些来。” 刘如君心上的火气压了又压,软声问道:“奶奶不是天天吃着牛乳么,好好的,怎么又想起来吃杏仁露了?” 梅官眸色一横还不及开言,金仆姑就冷哼道:“叫你准备着就准备着,哪有这么多话问呢!” “你怎么和姨奶奶说话的!”宝琪立起两道细眉,摆着大丫头的架子教训起来,“论起来咱们姨奶奶也不比奶奶差甚么,都一样是主子的,你怎么就敢这般不敬重。你莫仗着你们姑娘,就一点规矩都不要了。真告到太太面前,就是奶奶也护你不住。” 金仆姑梗着脖子,冲她直嚷中,“你去告,你去告,看看太太会怎么罚我……” “姐姐也是在太太跟前服侍了多年的,讲起规矩来应当比咱们还知道才是,怎么也敢这么信口胡说。”梅官比金仆姑斯文了许多,然说出的话却是冰冷而尖利,她睨了眼宝琪,盯着刘如君冷笑道:“甚么叫跟奶奶差不多?谁跟奶奶差不多?我若是没有记错,奶奶可是说过的,进了这个门就要守她的规矩。甚么贵妾平妻的,奶奶赏你的脸面,咱们称呼一声姨奶奶,奶奶不高兴了,莫说是姨娘了,就是称一声姑娘太太也难有二话!” 金仆姑却是得意地笑着,“就是,给你几颜色还真开起染坊来了,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宝琪刹白着脸,还待要争几句,却被刘如君拽住了手,“知道了,你们回去告诉奶奶,我明朝就差人去买。” 刘如君这样忍气吞声,梅官倒不好再说甚么,冷嗤着笑了声,胡乱地行了礼拉着金仆姑径自而去。 “姨奶奶。”看着二人的背影出了门帘,宝琪忍不住报怨道:“她们这般无礼,姨奶奶就是不告到太太面前,也该到奶奶面前说道说道,任由她们这样下去,往后谁还把姨奶奶看在眼里?” 刘如君咧出一抹冷笑,“自打我了进了这个门,就没人把我看在眼里了!想人的敬重要自己争去,可不是靠着背后告状。” 被刘氏训了一顿,刘如君多少有些醒过神来。想要再府站稳脚,想要丈夫的爱怜,都只能靠自己去争。没谁会帮着自己! “你去告诉厨房,炖个山药红枣鸡汤。赶晚一定给我送来!” 刘如君话题太过跳跃,宝琪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站着怔忡,“姨奶奶,这是……” “赶紧去呀!”刘如君冷眼一横,“都甚么时候了,再不炖不上可不入味了。” 宝琪这才答应着,抽身而去。 刘如君攥紧了拳头,两道冷眸直瞅着墙角边梅花几上黄灿灿的佛手。 江蒲你等着,你手里的,不论是人还是权,我总会一样样的夺过来的。 徐渐清虽说赶回来陪妻子吃晌午,可终究还是爽约了。他刚听完京里的消息,二门外的小厮就走来报说,柳三娘差人来请他赴宴。 若不是有要紧的事,柳三娘鲜少找上门来的。徐渐清只好让人传话进去,让江蒲自己吃饭。 而他这一出门,再回来已是黄昏时分。甚至还飘着细细的丝雨,越发添了几分仲秋的萧瑟与凉意。 他抬脚进了门,就见江蒲坐在趴在几上和连山玩棋,文煜由赵显媳妇看着,在屋里到处乱走。再扫了眼外头的小桌,不由蹙了眉,“怎么还不吃饭?” 江蒲丢下了棋,“在等你呢。还说陪吃晌午饭……”她话音未落,就有小丫头报道:“姨奶奶给奶奶请安来了。” “有劳她了。”江蒲想也不想地道:“她也累了一日,让她回去歇着,不用到我这里立规矩了。” 小丫头却道:“姨奶奶说,知道奶奶胃口不好,炖了盅山药红枣的鸡汤,看合不合奶奶的胃口。” 听了小丫头的话,夫妻俩互视了一眼。 这个刘如君,沉寂了小半个月,终于按耐不住出招了! 徐渐清一掀袍子,在榻上坐了,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ps:这几天老妈一直发低烧,所以小樗实在是很没心情,更新就断了两天。明天小樗还要陪老妈去医院做检查,但愿能查出发烧的原故,不然无缘无故的低烧,小樗真的很害怕!(未完待续) 136、圆房 刘如君听到大爷有请这四个字,愣了会下一刻便喜上眉梢,眉眼间更添了七分的柔顺与恭敬。她跟着丫头进了内室,见徐渐清正和江蒲、连山姑侄二人说笑,言辞有趣,笑容亲和,这样的徐渐清她从未见过,心头不免一痛。 脸上却堆出最温柔的笑意,屈身行礼。又见江蒲不理自己,心里倒是乐呵上了,于是越发地低眉顺眼。 过得一会,徐渐清转头瞅向她,不冷不淡地道:“起来吧。” 刘如君听得声音,嘴角又添了些弧度,将提盒里的汤盅子端了出来,“婢子听说奶奶没甚么胃口,便叫厨房炖了点鸡烫,都是去了皮的,极是清爽不油腻的,奶奶试试看吧。” 江蒲坐在榻上,微探了头向案上一张,果然汤盅里一片澄黄,几乎看不出油花来,显见得去皮的工夫还是很到家的。江蒲心下笑了几声,语气依旧是淡漠冰冷,“真是有劳你了。” “奶奶这话我怎么当得起。”刘如君放好了汤盅,垂手侍立,小脸上是春风般的浅笑,“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奶奶若是喜欢,我明朝再吩咐厨房做。” “不用了!”江蒲接得很快,毫不掩饰眼眸间的冷笑,“你若真记挂着我,明朝起每日送一斤鲜活的虾米进来。” 江蒲倒不是有心刁难,虽说杏仁露可以代替牛奶,可是虾米却是补钙最好的东西。放在干锅里,拿盐一拌,又当零食又补钙,最好不过了。文煜也能多吃点。 出乎江蒲意料,刘如君没有丝毫迟疑地应下,“奶奶放心。这点事我一定办妥当的。” 徐渐清却挑着眉,不解地道:“虾米有甚么好吃的,你若想,叫他们买些河虾来是正经。” “你知道甚么,这会也不好细说,等明朝你看了就知道了。”江蒲拿眼睛横了徐渐清,又问道:“你在这里用呢?还是怎样呢?有这么喷香的汤,我可是饿了!” 徐渐清瞅了眼,低垂着头站在旁边的刘如君,哀痛的眸色落在江蒲身上好一会。才哑声道:“你们吃吧。”说着,飞快地站起身。径自出了屋子,在与刘如君擦肩时丢下句“走了。” 刘如君愣了下,脸上的欢喜再也遮掩不住,高兴得都忘了给江蒲行礼了,答应着就跟了上去。 看着刘如君的身影没于帘后。梅官啐道:“看她能得意到甚么时候。” 江蒲满脸的苦笑,想哭却哭不出来。最终勾了勾嘴角。“桑珠啊,你去西小院说一声,大爷今晚上在姨奶奶屋里歇,不过去了。还有就是……”江蒲顿一了顿,轻笑出声,“你告诉她,我身子好些了。[.超多好看小说]让她明朝过来给姨奶奶见见礼,怎么说也是太太做主抬进来的,总要给她几分脸面。” 桑珠应声去了,连山理了理裙摆,“姑妈。我可瞧着西院的那一位本份的很,只怕……” “何止是本份。”江蒲挑了眉梢。道:“还听话的很呢,你姑父使着可顺手了。” 西院那边,花铃儿气得直跺脚,“奶奶是甚么意思,咱们家里甚么时候连姨奶奶也要受礼了。” 心漪没有半分恼怒,反倒劝花铃儿,“好了,难得大爷不过来,咱们用过饭,往园子里散散,回来早些歇下。” 的确徐渐清睡在这里的日子,且不说忙到三更半夜,就是睡下了,她也得留着三分清醒。这是做丫头时养成的习惯。 因此,听说徐渐清今晚不过来了,心漪竟是高兴的。至于说,给刘如君见礼的事,徐渐清这般抬举自己,为的不就是这般使唤自己么。早就知道的事情,又有甚么好恼的。可甚么心底还是凉凉的呢? 五更时分,徐渐清悄手悄脚的起身了。倒还是吵醒了刘如君。 “大爷,你怎么不叫我呀。” 看丫头们已在服侍丈夫穿衣服了,刘如君不顾身上的酸痛,揭了被子就下床来,要给徐渐清系腰带。不想徐渐清却退一步,冷淡地道:“不用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给你奶奶请安去吧。这里自有涂嬷嬷忙着。” 刘如君呆怔地站在原地,秀气的小脸上满是错愕,明明已经是名符其实的夫妻了呀,为甚么他还可以像对陌生一样疏远而客气?明明挨在旁边的身体是温暖的,为甚么他的脸却是永不变化的坚冰? 刘如君的眼泪不期然地落下,她竟毫无知觉,直至陷入嘴角,苦涩在口中漫延开来,她抬手一抹,才知道自己泪披了满面。 “姨奶奶。”宝琪端了大铜盆进来,“先洗脸吧,晚好不好呢。” 徐渐清去了刘如君的院子,江蒲不会天真到以为,刘如君会和心漪一般本份听话,任由他只是单纯的睡觉。自己的丈夫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江蒲想起来就觉着作呕。 可她不仅要硬生生的忍下去,还要看那个女人或张扬,或娇羞的样子。这已经不是做呕了,而是愤恨悲哀。 恨的是自己,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竟妥协到了这个地步。 悲哀的是,原来自己不如想像的那般底线坚定。 因此,当她听说刘如君过来请安时,潜意识地就想逃跑。可她只能冷冷地丢出一句,“且让她等着。” 江蒲一句话,刘如君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屋廊下傻等。看着漫天的霞光幻化成灿烂的阳光。 瑛儿走到窗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悄声道:“姨奶奶,咱们坐一坐吧。” 徐渐清在心漪那边宿得久了,本就憋了满满的躁热。况且他对着刘如君,总是存着恨恼的,所以绝谈不上半点怜惜,只有最直接、最原始的掠夺。 而他越是发泄,江蒲那双含怨的眸子就越是清晰,然后他便越是放纵。最后,吃苦的自然是刘如君。 早起的时候,她的每一块骨头都好像被碾碎了一般。又空腹在这里站了许久,就算她抹了胭脂也遮不住腊白的脸色。 听着花铃儿这么说,她瞅了眼廊凳,真的很想很想坐下,可昨日刘氏那冰冷的脸庞,便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不行,自己绝不能叫江蒲拿了把柄。 “不用了,站一会又怕甚么。叫奶奶看去,成甚么样子了?” “可是……” 花铃儿刚张了嘴,冷着脸的梅官挑了帘子道:“奶奶起了,请姨奶奶进屋里等吧。” ps:今天陪老妈去医院做了血检,说是甲腺炎,看医生的样子,好像蛮严重的。唉,明天还要做个血检确定,小樗真的很难过啊!(未完待续) 137、下马威 刘如君进屋落坐,丫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端了杯绿茶上来。[] 茶是好茶,这屋里想寻出粗茶也不容易。 只是时序过了仲秋,府里日常所用,早换上温和的白茶。况且刘如君早饭还未用,实不宜喝这绿茶,按说该上些滋补的汤品才是。 瑛儿嘟着嘴正要报怨,被刘如君暗暗的拽了下,方不服气的瘪了嘴。 小丫头们奉了茶,或玩去了,或去看炉子烧水,或洒扫院子,丢了她主仆二人在屋里傻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梅官从里屋出来,也不瞅她二人,直叫人去端热水来。待那丫头端了水来,刘如君站了起来,要去接丫头手上的水盆子。 “姨奶奶这是做甚么呢?”梅官冷着眸色拦阻。 刘如君不以为意,笑盈盈地道:“既然我在这里,自然该服侍奶奶的。” 尽管昨晚上丈夫宿在了自己院里,可他也不过是为了向太太交待,对自己根本没有半点情份。 至于江蒲,这些时日以来,看着好似受冷落。可谁也不是傻子,真是受冷落,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她是正房奶奶,又怀着孩子,谁也越不过她去。自己只有先坐稳了姨奶奶的位置,才能缓图其他。 梅官却没给她献殷勤的机会,用身子拦了,自己接过了铜水盆,冷嗤道:“怎么敢劳烦姨奶奶,用宝琪姐姐的话说,姨奶奶和奶奶也差不多呢。”说着,丢下声冷笑,转身进了里间。 刘如君面色不改地在椅子上坐了,瑛儿嘟着小嘴。只不敢做声。 丫头们进进出出了好几回,江蒲才从里间走了出来。刘如君忙忙起身行礼,“奶奶安好。” 江蒲说了声,“起来吧。”却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径自在上首坐了,早有小丫头端了热腾腾红枣蜜茶。[] 瑛儿闻着香甜的味道,两弯柳叶眉便皱了起来,小脸上满是忿忿之色。 江蒲看在眼里,不由往刘如君瞥去,见她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略有些泛白的秀气脸庞,竟带淡淡的温柔。江蒲心下不由纳闷。昨晚上徐渐清到底对她做了甚么?以至于她今朝的形为,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只稍稍细想了下昨晚,江蒲的胸口就泛起一阵阵的恶心,她侧了头拿帕子掩嘴,干呕了两声。不等桑珠反应过来。刘如君已端了水到她面前,“奶奶。漱漱口吧。” 江蒲捂着胸口诧异地瞅了她一眼,推开了杯子,拧着眉头,不悦地问道:“这都甚么时候了,怎么还不见心漪人呀?仗着大爷宠她,越发地没有规矩了。去,传她过来。” 小丫头答应着还没转身。心漪便摇摇地走了进来,款款地行礼,“婢妾给奶奶见礼,姨奶奶安好。” 江蒲自顾自小口小口地抿着红枣蜜茶,也不叫起。任由心漪在堂上屈膝躬身。 刘如君瞅了瞅江蒲,又看看心漪。端着笑脸上前扶起了她,极亲热地道:“姐姐快请起来,这我可怎么敢当呢。姐姐服侍大爷时日最久,往后我若有不到的地方,姐姐千万多提点……” “如君。”江蒲不轻不重地放了手里的盖盅,“你好歹是太太指过来的正经侧室,总要自己尊重些。平日里姊姊妹妹的也就罢了。今朝是她正经给你见礼的日子,你怎么也这般着。叫人看了去,谁还把你放在眼里!” 刘如君硬生生地收回扶在心漪胳膊上的手,低垂着头,讷讷道:“奶奶教训的是,妾身记下了。” 江蒲多一眼都不看她,敛了眉眼,淡淡地道:“今朝一来,是让心漪过来正式行个礼。[]二来,也是我有几句话吩咐你们。心漪啊,如今我身子重,如君呢即要替我管着府里大小事情,况且又是新来,往后大爷那边你要多上些心……”话音未落,她皱了眉就是一阵干呕。 旁人都以为她是孕吐,可她清楚这不关怀孕的事,自己根本是被适才的话恶心到了。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待立在旁的桑珠、梅官又是倒水,又是替她顺气。江蒲抱着痰盒,把眼睛都呕了红了。借着这机会,她着实掉了几滴泪,方渐渐止了恶心。 喘息了一阵,漱过了口,才又抬了头,缓缓道:“至于院子里的事,虽然我也管了一阵,可多是涂嬷嬷过问。你们也就不用操心了。再来就是,我出身将门素来看重规矩。你们即进了我这院门,说不得就要照我的规矩来,若是错了一点,莫要怪我不留情面了。”她说着话,两道冷冷的眸光却直盯刘如君。 而她二人只得齐声应是。 江蒲接着又道:“一则,我不论你们私底下姊姊妹妹的,在我面前一律不照着正经的称呼来。二么,我身子重经不起吵闹,所以你们都给我悄静些,莫要闹出甚么动静来。三则……”她拖长了音调,冰冷的眸光在二人面上缓缓扫过,语气冷厉,“我最恨人背后嘀咕,有甚么不顺心、不忿的,你们只管来和我说,只要合规矩,我绝不为难你们。千万莫要仗着大爷、太太胡乱嚼舌根,叫我听见了是不依的。” 刘如君虽是垂首听训,嘴角的冷笑却怎么也掩不住。这些话不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么。江蒲明面上好似压着心漪,让她来给自己见礼。却又把大爷往她那边推。 倒真是打得好算盘,心漪到底不过是个没生养的姨娘,且不说她能不能生养。就算将来养下了一儿半女,有自己在侧室在上边压着,她这世人也只能是姨娘了。 而自己呢一个侧室,没个孩子傍身,在这府里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只是她心底尽管万分恼怒,嘴上也只有应声的份。如今的江蒲,莫说自己一个侧室,就是太太也要让她三分呢。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江蒲歪了身子,手肘撑在扶手上,揉着眉心,一边又挥手打发她二人,“你们都回吧。往后适初一、十五过来就是了。” 二人答应着,退了出去。一前一后行出了内院的月亮门,刘如君昨晚被折腾了大半宿。再则早起到这会,除了两口茶水,甚么也没吃。出了屋子被辰光一照,不由得两眼发黑,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姨奶奶。”瑛儿扶着她,哽声道:“到石凳那边坐一会吧。” 心漪在后边瞧着,拿不准她是真是假。所以只当没瞧见,径自往自己的西小院行去,却被刘如君叫住,“姐姐。我实在晕得厉害,可容我过去歇一会么?” 心漪站住脚,回过身一脸恭敬冷漠地道:“姨奶奶这般称呼,婢妾可不敢当。” “姐姐,这是说甚么话。”刘如君秀气的脸庞,在日光下更显得苍白,“咱们这辈子都要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彼此亲近些也有个帮扶不是。”她一边说,一边撑着石桌站了起来,走近心漪身边,发冷的手握住了她,“姐姐是府里的老人了,有甚么不知道的。之前我顶着表姑娘的名头,可谁不知道我只是太太的远亲。如今进了这道院门,太太、奶奶抬举我一些,我还有个姨奶奶的名号。若是不待见我,只怕我连姐姐都及不上呢!” 说着话,她就拿了帕子抹泪。想起昨晚上和今晨的委屈,眼泪还真是哗啦啦地流下来了。 心漪正想找甚么借口离开,不想恰碰见连山从院子里出来,往江蒲那边请安,把她们瞧了个正着。 “大早起的,谁给姨奶奶气受了,在这里擦眼抹泪的。告诉了我,我替姨奶奶出气!” 江蒲和连山这姑侄俩,细论起来,刘如君要更怕连山一些。在她看来,姜连山根本就是个混世魔王。规矩、礼法在她眼中狗屁都不值。她打了你就打了你,谁还能把她怎么着! 想当初,她姐弟二人初来乍到,把李茉主仆俩个打了个臭死。最后,反倒是她们委屈了,一句“咱们回京就是了”连太太都要好言陪不是。 这样的人,自己是绝对绝对惹不起的。 当下换了笑容道:“大姑娘看差了,我是被风迷了眼,哪里抹眼泪呢。” “甚么你呀我的!”金仆姑一手叉腰,一手就指着她的鼻子问道:“姨奶奶还当自己做表姑娘那会儿呢?别忘了如今可是侧室,说好听了是姨奶奶,直白些就是小老婆。咱们姑娘可是正经的主子,姨奶奶怎么就敢我呀我的起来!” 金仆姑的嗓门本来就大,况且她又加重了几分语调,院中洒扫的小丫头,都听得分明,虽不敢大声笑,却都捂着嘴在旁边“吃吃”地偷笑。 刘如君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眸中的怒色怎么也压不住。 自刘如君进门,连山就等着拿她的短处,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机会,这会见了她眸色,哪里还会放过,登时放下脸来,厉声喝问,“怎么,你还不服气?” 刘如君再恼,也还有自知之明。低下头,忍了又忍,“婢妾不敢。” 然而她即被连山逮着了错处,哪里还会轻易放过。 “不敢?那么心里到底是不服的!”连山不悦地皱起眉头,艳丽无方的面容浮起骇人的狠厉:“仆姑,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在宫里,是怎么收服那些不服的人的么?” “婢子记得!”金仆姑瞅着刘如君,笑的得意。 刘如君还没反应过来,“啪”一声响,她脸上已挨了一记耳光。(未完待续) 138、怨是不怨 刘如君抚着脸,震愕到半晌没有回神。[.超多好看小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姜连山会这般不留情面! 院子里的丫头,都被适才那一幕惊住了,一个个捂着嘴退远。心漪微蹙着眉头,悄悄地避远了去。 瑛儿护着主子,嚷了起来,“金仆姑,你这是做甚么姨奶奶你也敢动手。” “一个姨奶奶罢了。”金仆姑撇了撇嘴,轻鄙地道:“莫说是姑娘让我的动手,就是我自己动的手又怎样了。” 刘如君在连山冰冷的注视下,渐渐地缓过神,心下万般恨急,可也只有咬着牙,尽量压制眸中的怒色。 “姑娘的话,婢妾记下了以后再不会犯的。” 连山出得一口怨气,也懒得多与她计较了,冷冷地哼了声,拂袖而去。 盯着她主仆二人的背影没于月洞门,刘如君眸中的恨色陡然消去,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冷笑。 这条路是自己选的,所以没得怨。不过终有一天,她们给的屈辱,自己会一一奉还。 然而她森冷的浅笑却吓到了瑛儿,试探着“姨奶奶,咱们回去要些冰块,把脸敷一敷吧。” 金仆姑的手劲大,那一记耳光又用了全力,就这么一会工夫,刘如君的脸上已浮上五道红红的指印了。 “我这个样子,实在是难过去理事。不如姐姐替我过去看看吧。”刘如君先前一直在想,怎么把心漪拉下水。 比着王篆香,刘如君算是精明的了。她进府这一年多看看下来,明白所谓的当家权,其实是牢牢攥在刘氏手里的。不论是王篆香也好,江蒲也罢。她说声换人,没谁敢驳回。 只是江蒲有手段,当家小半年就羽翼渐成。许就是因着也就是因着这个原故,刘氏才生了忧心,急急的换上了自己。 可自己到底只是个侧室,又是新进门的,丈夫、主母也不待见自己。虽得长辈青眼,可下边的仆妇们也不是瞎子、傻子。 李氏那个例子现摆在那里,孰轻孰重不须多言了。 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去争丈夫的宠爱,而是找一个盟友。而心漪绝对是不二人选。 再则说了。多了个帮手自己也能轻松些,就是出了事至少还有个人和自己一起挨训。 而长房夫妻俩,拿她当挡箭牌的事,合府上下都看在眼里。刘如君就不信她,在受了多年冷落后。又拧出来做棋子就没有半点怨怼。 故尔,刘如君以为自己开了口。她自然会顺着往下接,没想到心漪却道。“姨奶奶真是抬举婢子,莫说是婢子了,就是李姨娘,进门这些年来虽偶有帮忙,又何曾正儿巴紧的理事了。奶奶是最讲规矩的,这要叫她知道了。婢子可担不起!”说完,她福了一福身,“姨奶奶若是没别的吩咐,婢子就告退了。” “姐姐留步!”虽然心漪的回答出乎刘如君的意料,可她还是不死心的道:“姐姐只当是帮我。就是奶奶怪罪下来,也有我担着。决不牵连姐姐。”她的双眸中满是诚挚的求恳。 她结盟的盘算,心漪在她开口的瞬间就已了然。看她挨了一记耳光,还能压着火气继续拉拢自己,说实话对她多少有些刮目相看。 假以时日,她说不定还真能与奶奶斗一上斗呢! 想到她二人斗法的样子,心漪垂下眼敛,眸中飞快地斥过一抹泛着寒意微笑。自己不怨徐渐清多年来对自己的冷待,毕竟当初是自己有错在先。 可是他居然为了另一个女人,把自己立成靶子,这也都罢了。只是这些时日以来,他睡在自己身边,却隔出老远,甚至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好看的小说) 好,这个委屈自己也忍了! 但是昨日…… 他却碰了刘如君!只看刘如君的神色,她就知道昨天夜里,绝没有半点的怜惜。他只是借着房事发泄的怒火。 按说自己应该高兴,可她心里却清楚的知道,徐渐清的恼怒,全是因着那个女人! 不碰自己是为了她,和刘如君圆房是为了她,所有的愤恼也是因为她!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女人! 一想到这些,心漪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揪成了一团,冷痛冷痛的! 刘如君见心漪半晌不说话,便又接着说道:“也不用姐姐真的做甚么,只是过去帮我压压场子,有些甚么只管叫丫头来回我就是了。” “姨奶奶都这么说了,婢子再不应下,但显得做作了。”心漪和煦地应了下来,再次出乎刘如君的意料。 她愣了下,赶紧道谢:“那有劳姐姐了。我立马就让宝琪过去。有甚么事,姐姐只管交待她。”说着上前一步,握住了心漪的手,“姐姐若是真心待我,往后私底下就姊妹相称。甚么姨奶奶,不过说叫着好听,说到底我和姐姐又有甚么不一样呢!” 心漪垂下眼眸,一副柔顺的样子。嘴角的冷笑却是寒意逼人,既然他们把自己当棋子使,那么就做重最要的那棵棋,让他们绝不能舍弃。看看到最后,将得到底是谁的军! 刘氏在内堂念完了佛出来,陈婆子就把早间发生在江蒲院中的事,悄悄地回了。 “太太到底没有选错人,姨奶奶到底是个能依靠的。”陈婆子边说边扶着刘氏在软榻上坐了。 刘氏接过圆香端上来的茶,轻呷了一口,神情平淡地道:“听你这么说,她倒是长进了些。且看着吧……”她轻声一叹,继续道:“当初老二媳妇看着一样也是能依靠的,结果怎样呢?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未必能忍得了一世。可这深宅大院的,不是连我也一忍再忍么,当初保不住儿子,如今连女儿都保不住。”她唇边扯出抹无奈的苦笑,合上了双眼,曾几何时自己也只是希望夫妻恩爱,儿女乖巧。 一步一步的是怎么走到今时今日,她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想起初嫁时的心境,恍如隔世。 这一场富贵并非自己所愿,却要拼出一切去保有。可笑可悲! “太太放心,咱们姑娘心思细,又是个稳妥的性子。王妃总不会无缘无故的为难,况且姑娘还是圣上亲指的侧妃,身份也尊贵着呢。” 听着陈婆子的解劝,刘氏只是苦笑,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做小就是做小,旁的不说,每日早起给主母请安就免不了。况且看成亲那日王妃的做派,渐敏在王府的日子只怕是万般的难过。 这些无奈的烦心事,刘氏也不愿多想,叹了声,吩咐道:“你让买办多备些阿胶、参茸、血燕、丝棉之类的,给渐敏送去,看日子他们也该到京了。” 陈婆子应了才要退下,又被刘氏叫住:“等下!” 她只得站了下来,听刘氏吩咐圆香道:“到里边把那个匣子拿来。” 圆香应了,不大会工夫取来个一尺见方的描金漆盒,刘氏从怀里摸出把小铜钥,开了上头的黄铜锁,取出三四张银票来,想了想又添两张,一齐交给陈婆子,“这是聚生银号的票子,在京里也真取现,你找个稳妥人悄悄地给渐敏送去。” 陈婆子接过来袖在袖里,缓缓退出了屋子。 刘氏又是一声长叹,歪在了榻上。 圆香在榻脚上坐了,一边给她捶腿,一边解劝道:“太太莫要太担心了,姑娘知道了,岂不是要心里不安。” 刘氏却苦笑道:“只怕这会,她心里怨我、恨我都来不及呢。” 女儿与其说是被江蒲劝回来的,倒不如说是被她威胁回回来的,而江蒲的法码肯定是自己。这件事猜都不用猜,只看女儿投来的愤恨眼神就知道了。 可自己也是没办法啊,任由她走么? 得罪了豫章王是小,叫圣上心生嫌隙,徐府的富贵可就汲汲可危了。自己真叫圣上见弃,等着自己的只怕就是下堂的命运了。 刘氏想着不由苦笑出声,自己走了这条路不算,还因着自己把女儿也逼上了这条路。 咬着牙走吧,等到将来她回过头看,也定像自己这般,恨都恨不起,只能叹一声,命中注定! 回过头来说江蒲,她送走了心漪和刘如君,就抱着痰盒干呕了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可把桑珠和梅官吓坏了,正说要去叫人,就见连山走了进来。 “姑妈这是怎么?之前不都好好的么!”见江蒲吐的厉害,连山也担心了起来,急声吩咐仆姑:“快,叫他们去请大夫来!” “不用,不用!”江蒲抬手拦道:“我没事的,只是有些恶心。” 她吐得脸色腊白,双眼通红,好容易直了身子,坐那里喘气,梅官早端了水过来给她漱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位做了甚么手脚,她一过来奶奶就呕得不行。” 听了梅官的报怨,江蒲顺口就驳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连山断道:“关不关她的事,总要问过才是。毕竟姑妈怀了身子以来,可从没这么吐呀。” 看着连山眸中闪动的光茫,江蒲只有垂首苦笑的份!任由着她,急声叫嚷着请大夫,叫人!(未完待续) 139、孕吐(上) 刘氏歪在榻上哀叹着女儿的苦命,圆香就坐在脚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捶着。(.无弹窗广告)小丫头们见刘氏心情不好,也都老老实实地呆着,不敢胡乱说笑。 “太太,太太……” 屋外传来的急呼,把丫头们惊了一跳,向里头偷瞅了一眼,便忙揭了帘子出去,见梅官提着裙子小跑着进来,她们赶紧摆手道:“姐姐悄声些,太太今朝心里不痛快呢。” 梅官推开她们,径自往里去,“咱们奶奶才是真的不痛快呢。” 刘氏听见响动,脸色阴沉地睁开了眼,极度不悦地问道:“闹甚么呢?” 还不等丫头们回话,梅官冲了进来扑通跪在了刘氏脚边,九月的天气,发鬓都挂着汗珠,大眼睛里水气蒙蒙,泪珠子随时要掉了下来,“太太,快去看看咱们奶奶吧,早起就呕到现在,脸都腊白了。” 刘氏噌地坐直了身子,“昨日不都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 梅官半哭半哽地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早起姨娘和姨奶奶来过后,奶奶就吐个不止了。”她不愧是唱戏的出身,看似无意的焦急,果然让刘氏变了脸色,倏地站了起来,“那请大夫了没有?” 梅官兀自跪在地上抹眼泪,抽噎地道:“涂嬷嬷叫人去请了……” 不等梅官说完,刘氏就急急地出了屋子,跪在原地的梅官,偷偷地调皮一笑,拧着裙摆连忙跟了上去。 听见丫头的传报,连山起身迎了出去,委屈巴巴地唤了一声,“姨婆。“ “莫哭莫哭。没事的。”刘氏虽然宽慰着连山,可紧皱的头没有半丝的松动,脚下更是半步不认字地了碧纱橱。见了江蒲发白的脸色,她心中再没有半分猜疑。 江蒲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怀了身孕,就这么些日子看来,她绝不是会拿孩子来冒险的人。况且,拿嫡子构陷刘如君,除非她脑子进水了。 “母亲……”江蒲欠身行礼,被刘氏摁了下去,“你快躺着吧。”说着又掉头。瞪着桑珠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细细的说来。” 桑珠站在榻前。低垂着头,缓缓说道:“因着昨夜里,大爷往姨奶奶院里歇了……” 她话说到一半,江蒲又“哇”地一声干呕了起来,她面青目赤样子。着实是吓着刘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有个好歹。老大这边可就丢了一张牌了。 “赶紧倒杯清水来。”刘氏一面给江蒲顺气,一面急声催促小丫头,“还呆站着做甚么,去瞧大夫来了没有!” 在一片忙乱中,涂氏领着陈大夫赶了进来。 “小的给夫人、少夫人见礼了……” 陈大夫还慢斯条理的行礼,刘氏已急声道:“罢了罢了,你快瞧瞧她吧。好好的怎么就吐成这样子。” “是。”陈大夫答应着,上前诊脉。 不想他越诊脸上神色越是凝重,看得一屋子的人都跟着沉了脸色。连山她们是担心陈大夫照实了说,而刘氏且以为胎儿危急。 只有江蒲依旧是那副憔悴的样了,“陈大夫。有话你不妨直说,我受得住。” 陈大夫抬眸看向江蒲的眸子。虽是泪光盈盈,却带着迫人的浅笑。 “少夫人多虑了,不过是稍有些动了胎气……”他直瞅着江蒲的眸子,语气略顿了一下,“若少夫人不放心,小的就干两贴药,吃个一两日。” 是药三分毒,江蒲怎么敢顺便乱吃呢。只是当着刘氏的面,倒不好推辞,反正药熬起来了,刘氏也不会盯着自己吃。 “那就有劳大夫了。”江蒲收回了手,眼眸中暗含笑意。 陈大夫进出徐府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深宅大院里的招数,他闭着眼都能说出一二分来。 小徐大人新进又纳了一房侧室,少夫人闹这一出,其用意不言自明。旧年自己即帮了少夫人一回,那么也就只有继续帮下去。 整个金陵谁人不知,徐家这位大奶奶娘家的靠山硬撑,真要得罪了她…… 陈大夫悄悄地瞅了眼立在旁边,美艳绝伦的姜连山,心下微叹,姜家姐弟的跋扈,金陵城无人不知。 自己若是说出半个“不”字来,只怕后半晌姜家那小子就能带着他的家将,还有那条壮如牛犊的大黑狗,把自己的铺子砸个稀烂! “少夫人言重了,吃药还是其次,可再不要动气了。”他一边说,一写打开药箱,取了纸笔写方子。话说得点到为止。 刘氏原就阴沉的脸色越发暗了三分,宽慰了江蒲几句,便随着大夫一起出了门。 刚出了江蒲的院子,她就厉声吩咐身后的婆子,“去,把如君给我叫来!” 婆子知道刘氏动了真怒,应了声,飞快地跑了。圆香跟在身边,也不敢则声,只跟着她急步行去。 刘如君顶着半边红肿的脸回到院里,使了小丫头去厨房拿冰块,过了半晌小丫头回来说:“厨里的嬷嬷说了,天气凉了,没有冰了。” “这叫甚么话!”宝琪听了气得脸色铁青,“这会若是老太太、太太要,她们也说没有么……” “算了算了。”刘如君好脾气地劝止,“你们往井里打些水来,用帕子敷也是一样的。”她可不想把自己挨巴掌的事,闹到人尽皆知。 虽然,那会有许多丫头看着,用不了三日自己挨巴掌的事,就传遍府里上下,可自己若是往大里闹,岂不是更叫人笑话了。 再说了,吃亏是福。 自己老老实实地受些委屈,且不说看在旁人眼里如何,至少太太那边就是高兴的。 宝琪自小长在刘氏身边,从没受过甚么委屈,听得刘如君这般说,又急又恼,“姨奶奶说得倒轻巧,慢说这个时节,就是暑天里,井水也比不得冰块呀。姨奶奶也不瞧瞧肿成甚么样了,不用冰敷,几天都消不下去,难道就躲在屋里不见人么?再说了,那些婆子姨奶奶还不知道么,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一回两回的不计较,她们不说姨奶奶性子好,倒把姨奶奶当做好欺负的了。可等着吧,短茶少饭的日子都在那里呢……” 宝琪正在这里怒其不争的喋喋不休,就见小丫头领着婆子走了进来,垂手禀道:“太太传姨奶奶问话。”(未完待续) 140、孕吐(下) 刘如君听得刘氏传唤自己,惊愕之下,脱口问道,“太太叫我甚么事?” 话一出口,刘如君就知道问错了。她在刘氏院中住了近一年,深知这些二等婆子,皆是积年的老人。出了刘氏的院子,谁不敬她们一二分,称一声嬷嬷。 自己做姑娘时,仗着刘氏看重,又是在跟前,这些婆子对自己还有几分看在眼里。如今这半主半奴的身份,人家未必买帐呢。 好在那婆子当差多年,最是圆滑通透的。虽然不大看得上刘如君,可面子上的礼数总还是有的,当下恭敬持礼地回道:“老奴不知。”只是言辞间的不耐,明明白白。 刘如君非但不恼,反笑了笑道:“劳烦嬷嬷走这一趟了。瑛儿去把买办送来的果子给嬷嬷拿些来。” 那婆子在刘氏院中多年,甚么好东西没见过,区区几个果子自不看在她眼里,“多谢姨奶奶了,只是老奴这些肠胃不好,只怕受不起呢。” “嬷嬷吃不了时,待客也好,都是新鲜的。” 说话间,瑛儿捧了个硕大的水晶盆出来,上边堆着饱满的柿子,玛瑙似的葡萄,碧绿的青枣,下边压着个黄灿灿的大木瓜。 “就只这点东西,嬷嬷莫要见笑才好。”刘如君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无弹窗广告) 那婆子心里只管冷笑,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不上台面,这么点东西也亏她拿得出手!大奶奶那边,扬手就是一贯两贯钱的打赏。老婆子瞅了眼提盒,不冷不热地道:“老奴劝姨奶奶还是快些吧,叫太太等久了,总是不好。” 说起来刘如君倒真不是小气。实在是她拿不出甚么像样的东西来。这会她瞅着老婆子的神色,心底无奈叹了声,知道是打听不出甚么来了,吩咐瑛儿把提盒送过去,自己便带了宝琪随着婆子往刘氏院中来。 “我说她怎么突然就懂事了,原来还闹得这么一出!”刘氏坐在堂屋的罗汉榻上,铁青着脸咬牙切齿。旁边侍立的丫头,一个个都秉息敛声,大气都不敢喘。 圆香端了一盅枸杞银耳羹上来,小心翼翼地道:“太太。且顺顺气,婢子看姨奶奶也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 “不是她还能是谁!”尽管适才事情并没有问得清楚明白。可刘氏就是认定是刘如君造成了江蒲的不适。 “依着心漪的品性、心机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至于素素……”刘氏拈着洁白如玉的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青瓷盅中的银耳羹,冷笑了两声,“你觉着她会拿肚里的孩子来冒险么?” 因着宝琪的原故。圆香多少有些偏向刘如君,微蹙了两道纤秀的柳叶眉。“可依婢子看来,姨奶奶也不像那般没有头脑的人。昨晚上大爷才在她屋里歇了,何至于今朝早上就闹出这样的事来。这不是招大爷动怒么……” 她话还没说完,外边响起刘如君温和的笑声,“姑妈叫我甚么事呢?” 刘氏兀自铁青着脸,圆香则迎了上去,见跟来的果然是宝琪。便拉了她出去,把里间留给姑侄二人。 刘如君瞅着刘氏面色,敛了笑容,心里想着今朝并没有甚么让她着怒的事呀。 “姑妈……”她试探地唤了声,也不敢坐。“怎么了?” “怎么了?”刘氏冷笑着,扬手就是一记晌亮的耳光。正打她红肿的脸上。反正都已经肿也就无所谓了,而刘如君则完全被打懵了,半晌回不了神,脑子空白一片。 刘氏声色俱厉地质问,“你以为你是谁呀?叫你一声奶奶,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老大在你那里歇了一晚上,你就敢张狂了起来?亏得素素没事,她要有个好歹,谁也保不住你!” 在刘氏想来,自己这个所谓的侄女,也不至于就傻到真的做甚么手脚,多半是因着昨晚的事张扬了些。素素本就为着这事气恼,自然就动了胎气了。 半日之内挨了两记耳光,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回。如果说第一耳光,刘如君还会觉着委屈愤恼,到这回她只剩下满心苦涩,自己选的路,又怨得谁来! “太太是说,婢妾害奶奶动了胎气?” 刘氏横了她一眼,“你才装糊涂,还不是你……” “太太!”刘如君猛地跪了下来,两眼含泪,“婢妾就是再糊涂不知事,也不敢做下这样的事来。太太若是不信时,只管唤心漪来问,若从她嘴里说出婢妾一个不好来,婢妾任由太太责罚!”说罢,磕头不止。 刘氏看她这样,心里不免疑惑了起来,“好了,你先起来。如今你奶奶既然没事,就揭过去吧。只是往后你千万小心在意些。她怀着身子心情本就不好,你再惹着她,小则受气。闹大了,就是我也保你不住。” 刘如君抹着泪起了身,抽抽嗒嗒地站着。刘氏瞅了眼她脸上的红肿,叹了声,吩咐丫头取了冰块来敷。这种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事,对刘氏来说就和呼吸一样简单。 “我适才也是气急。老大、老二不说屋里人,成亲也有这么些年了。到如今,一儿一女都还是庶出。素素再有个好歹,老太太不知要怎样呢!这也还都是其次,只怕姜家那俩孩子闹起来,真是要出人命的呀!” 刘氏一面亲自给刘如君冰敷,一面话里有话的叹息。 挨了两记耳光的刘如君,脸上火辣辣地疼,心却像浸在冰窟窿里。难为她眸中还能透出笑意来,“姑妈放心,往后我会越加小心守礼,不叫人家拿捏住把柄。” 她是疯了才会去谋害江蒲肚子里的孩子!要知道,就算江蒲生不出孩子来,只要她愿意,就是要把自己这个侧室的孩子认做嫡子,也没甚么不可以的。 再则说了,罗绮的事她虽未亲历,可也风言风语的听了不少!她可不希望自己成为第二个罗绮。 所以,她夜夜焚香,希望江蒲能平平安安的生下一个嫡子来。她有了嫡子,将来自己怀上了孩子才会安全些。至于嫡庶之分。 只要自己能求得丈夫的真心,凭着自己的身份,再要有个儿子,想她江蒲也未必能把自己怎样! ps:又是二千的一更,小樗真是对不起。老妈虽然不发烧了,可还是乏力的很,一动就出吓死人的汗!每天只能蔫蔫地躺着,小樗要买菜、做饭,而且心情也不大好。 所以,大家千万见谅吧!(未完待续) 141、结好心漪 刘氏听说心下好笑,在这府里除非你无欲无求。不然,只怕人家不会让安守本份。 譬如昨晚上,她真要是守本份。就该老老实实的呆在院子里,哪怕一世都不受老大待见,也不能到主院去献殷勤、招惹。 不过话也难说,心漪倒是尽量的无声无息了,可照样被老大拿来当棋使。 想要在府里过得舒心,就得要动动心思。而且还要动得恰到好处,一个不好可就和王篆香一般了! 当然这话刘氏也不好说出口。再则说了,江蒲如今怀着身子,刘如君还是安安份份的好,倘若闹出点事来,弄不好自己就会失了嫡孙,而刘如君这步棋,也就白白筹谋了。 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刘氏是绝对、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的。 “你能这么想就好。”刘氏顺着刘如君的话,叹道:“素素的性子虽然倔硬,人倒是好的。只要你心里敬她、重她,也不会刻意地来留难你的。只是……” 刘氏放了冰块,冰冷的手指掰着她的脸瞅了一阵,微蹙了眉道,“你这脸上的红肿怎样才好呢,等会叫那些媳妇婆子见了,又要在底下嚼舌根了。” 这会刘氏倒真是有些后悔动手了。刘如君顶着这么张脸出去,丢了她自己的脸面还是其次。主要是那些管事媳妇本就不大放她在眼里,再看了她脸上的红肿,以后越发管束不了。 刘如君却闪出一抹笑来,“姑妈放心,我已请了心漪姐姐过去帮忙看着了。” 刘氏闻言微愕,心里不免对刘如君添了几分欢喜。当初王篆香当家的时候,权柄是牢牢的攥在手里,莫说旁人了。就是自己偶尔问一句,她都一副不甘愿的样子。她也不想一想,自己既能抬她上来,自然也就能压她下去。 而这刘如君年纪虽小,难为她看事情倒是明白。能有这样的心思,磨练些日子,待养下个孩子来,再有自己在她背后撑着。和素素分庭抗理,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能治住那个,自己越来越拿捏不住的大儿媳妇。刘氏面上的笑容越发慈和,拉了刘如君在对面坐下。“如此甚好,只怕……”说着,又顿了一顿。 心漪这颗棋,刘氏已弃了多年。她心里有时也悔,当初怎就挑中了她这么个软性子。安份到一点声音都没有!可如今刘氏却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受了这么些年的冷落,这会又被人树成靶子。而她即没有得意忘形。也不见半分怨懑,依旧还是悄无声息的呆在自己的小院中。 能这般隐忍,她的心思还真是有些个难猜了。 只是刘氏的欲言又止的心思,在刘如君看来却是一点也不难猜,她笑了笑道:“我来了这一年多,心漪姐姐虽然不声不响的,可我冷眼看着她心里是个极有成算的。再则说了。余大哥又是买办的总管事,底下那些人总不敢糊弄了她去。最要紧的是,难得她最知本份,绝计不会因着管了点事,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所以我想着。奶奶养身子的这些日子,就让她帮衬着我。姑妈觉着呢?” 刘氏听罢。欣喜地盯着刘如君怔了好一会,这的确是一步妙棋。头一件能结好心漪,二则出了事也不用她一个人抗着,三来,她还能在府里搏个贤德的好名声。 “说起心漪来,当初我也是看她稳重本份,才把她给了你大爷。有她帮你倒是很好,然她这些年来,凡事都不闻不问的,只怕未必就肯呢。” 心漪的隐忍,刘氏着实有些摸不清底。 “姑妈多虑了,她这会不就已然帮我在那里看着了么?”刘如君手中的冰包已经开始往下滴水了,她索性就了下来,又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噙着浅笑的双眼直盯着刘氏的眸子,缓缓道:“她就是有些推托,我诚心去求一求,她总不好一推再推的。” 刘氏看着刘如君似笑非笑的眸色,虽不大清楚她的想法,却也信了她,“你即这么说,且就由你办去吧。只是她要实在不愿,你也别太为难了她。” 姑侄两个在屋里说着话,外边的丫头婆子依旧悄静无声。宝琪等着外边,不时地走到门帘边,去听里边的动静。适才她听到刘氏赏的那一记耳光,以及怒声厉喝,就要往里边去,亏得圆香拦了下来。 这会久没听到动静,她又急得团团转,想要揭了帘子偷看,又没这个胆子,便去求圆香,“好姐姐,你替我进去瞧瞧,看里边到底怎样了,怎么这么久也没个声响。” 圆香拿着紫褐地的缎子,歪在小榻子上给刘氏做抹额,因是秋天,所以上边的纹饰是应季的团菊。宝琪说话时,她正好走完了一根绣线,把细如牛毛的绣花针,往抹额上一别,抬眼笑道:“我说你也太操心了,太太还能把姨奶奶吃了不成?再则,你才跟了姨奶奶几日,就这般向着她了。” 宝琪却撇了嘴,“姐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太太即把我给了姨奶奶,我自是一心向着她的,不然我成个甚么人了!” 圆香闻言惊得忙捂了她的嘴,走到门帘边侧耳听了听,才回她身边坐下,悄声训道:“你也不是孩子了,也该学得眉高眼低了。你可千万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自小就跟在刘氏身边,又是个聪明伶俐,刘氏的心思不敢说十分明白,也能估个八九不离十。把宝琪给刘如君,一来是给她长长脸,毕竟新姨奶奶身边,总不能连个体面的丫头都没有。然最主要的还是另一层用意,太太向来是越倚重的人越提防。 宝琪这话叫太太听了去,此时指不定还能有赏,可是过后呢?说不定甚么时候,就寻个借口把她给害了,轻则拉出去配个小厮,重则不说了害了性命。可就宝琪这样的,打发到庄子上可怎么过呢? 这样的事情,自己见得还少么! “我怎么就忘了身份了……”宝琪挣了开圆香的手,挑眉不悦道:“太太的恩典我一世也忘不了……”她话说到一半,陈婆子忽地走了进来,见她两人在坐,便笑着问:“太太和姨奶奶在里边?” 见陈婆子来了,姐妹俩掩了话头,圆香站起身问道:“嬷嬷这会子来,有甚么事么?” 陈婆子素知圆香是不会轻离了刘氏身边的。而且圆香向来见了她,多半是立时就去回复的。现下这般问,又有宝琪在。陈婆子也是个消息灵通的,早起的事她也听人说了,所以她估摸着刘氏定是里边教训人。 “也没有甚么事,就是庄子上送了几大蒌子的螃蟹来。姨娘着我来问问。是直接送去大厨房,还是分到各院里去。” 圆香听罢。便道:“嬷嬷且先请回吧,等姨奶奶出来了,我替嬷嬷问了,再叫小丫头告诉去。” 陈婆子巴不得一句,回了身正要出去,却听里边刘氏问道:“谁在外边呀?” “是陈嬷嬷。”圆香一边应着,一边就挑了缃色地绣竹菊的软帘进了里间。“庄子上送了好些大螃蟹来,姨娘着嬷嬷过来问问,是送到大厨房里,还是分到各院子去。” 刘如君听了蹙眉报怨道:“螃蟹的事我催了几次,再不想着他们竟今朝送来了。”她一面说。一面吩咐陈婆子,“你告诉心漪。让她且挑几个大的给老太太、太太送些去。然后再点剩了多少,留下小半在大厨房里备着请客用,其余的按例送倒各院里去。” 陈婆子应了,正要退出去,却听刘氏叫住,吩咐道:“这些日子我正吃斋呢,不用送过来了。我那份给李姨娘送去吧,她也怪招人怜的,况且三小子也喜欢。”说罢又向刘如君道:“我这里用斋,就不留你吃饭了。时候不早了,你且正经吃你的去。” 刘如君屈膝一礼,和陈婆子一齐退了出去。 三人刚出了内院的院门,就见梅官坐在桂荫下和几个老婆子吃茶闲聊,见了刘如君也不行礼,只站起身掸了掸衣襟,便扬长而去。就是那几个婆子也都收拾了东西,各自散了。 宝琪嘟了嘴,愤愤道:“都是些捧高踩低的势利眼,就知道巴结奶奶。” 陈宝瑞家的在院中多年,深知这些二等婆子的用处。她们虽进不得内院,可是传话送东西总缺不得她们,有些个事向她们打听,虽不能知道的详细,却还是能道出个子卯寅丑来的。 太太也知道她私下传递消息。因着没甚么大碍,所以也不理论。可是从没人敢像梅官这般,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到底是大奶奶不想遮掩,还是梅官不懂事呢? 陈婆子觉着前一种可能性要大了多。 她再听了宝琪的话,她觉着自己应该提点提点这位新姨奶奶。当下沉了脸训宝琪道:“你真真是叫太太惯坏了。如今你即跟了姨奶奶,见着了她们就该规规矩矩地称一声嬷嬷,怎么好这般无礼。你自己招人嫌厌的还就罢了,给姨奶奶招了怨,可怎么是好。” 宝琪嘟着嘴不服气,刘如君听在耳里,心下颇是感激,毕竟难得有人,像陈婆子这般提点自己。只是人家即教训宝琪,自己倒不好说甚么了。只笑着道:“嬷嬷且去挑几只大螃蟹,算在我的份例上就是了。” “这可怎么使得呢!”陈婆子满脸愕然。 她虽是内府的总管事,身份尊贵。可是螃蟹这物事,到底还只是主子有份,莫说她这样的奴才。就是姨娘那里,还要看数目多少,若少时未必就有呢。 当然,府里有头脸的管事,自会拿钱到外边买了赏鲜。可一来不如府里的鲜肥,二则这也是个脸面。 刘如君淡淡地笑道:“也不用瞒嬷嬷,旧年我吃螃蟹倒是闹出个笑话来。那时候我初来乍到的,头一回见那么大的螃蟹,贪嘴多吃了两个,结果直闹了三四天的肚子。今年我哪里还敢再吃呢。” 陈婆子看着她的笑眸,领会了她的用意,微笑着福了福身,“那老奴可就谢过姨奶奶了。” “嬷嬷快去吧,时候也不早了,莫误了晌午饭。”刘如君回了一礼,目送陈婆子去远。(未完待续) 142、告贷上门 午错的时候,江蒲本在屋里看话本,渐渐的手倦抛书,打起盹来了。桑珠见她睡得沉了,取了床毛毯子给她盖上,拿着针线篮子悄悄地出了屋子。 外院正房的廊下,几个小丫头,拿着拨浪喜引文煜走路玩。连山独自坐在廊凳上剥了个橘子,又细细地撕了橘瓣上的白络。 文煜走到一半,瞅见连山手上的橘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四肢并用地爬到连山脚下,仰着大脑袋,依依啊啊。 “你要做甚么呢?”连山弯腰抱起文煜,趁机在他香滑的脸蛋上用力地亲了一口。 不想文煜小拳头一挥,正打在了她的嘴角上,虽不很疼。可看着文煜大眼睛中的小火苗,连山还是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文煜,你甚么时候学会打人了!” 桑珠走来正瞧见这情形,笑了起来,“现在咱们的小相公,可不是谁想逗就能逗的,莫说是姑娘了,就是奶奶想亲亲他,也要看他高不高兴呢。” 文煜在连山怀里闹个不停,小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要,要,要……” “我的小爷,你要甚么呢?”连山很用力地抱着,以防小家伙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 桑珠看着笑叹了上前,给文煜嘴里塞了个小橘瓣,小家伙终于消停下来了。看他酸得呲牙咧嘴的,也不肯吐出来,连山伸手往他的大脑门上一戳,“没见这么好吃的,都酸成这样了。” 文煜可不理她,吃完了嘴里的,就用他粗胖粉嫩的小手去抓橘子,连山和桑珠自是赶忙拦道:“这么脏的手。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说话时,连山又捡了个橘瓣喂给他。小家伙一面酸得咧嘴,一边嘿嘿地笑。 “人家说酸男辣女,奶奶是不挑嘴瞧不出来,指不定倒要应在他的身上了。” 桑珠这话说得有些牵强,连山只是笑了笑。其实在她看来,只要姜家还在,姑妈就是没有孩子,徐家也不敢小看了她。更何况如今的文煜,也跟她亲生儿子差不多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实在是没多大利害关系。 “大嫂子在家么?” 众人听得声音回头看去,见李茉迈步走了进来。桑珠忙起身笑迎。“李大姑娘今朝怎么得空过来。”说着,让进了堂屋,又赶着叫小丫头倒茶来。 连山却懒得应付她,抱了文煜带着金仆姑,连招呼都不打的回自己院子去了。而梅官她们四个见了李茉。更是没有好脸色,虽不好说甚么。却也都黑着脸走开了。 桑珠惟恐李茉不高兴,闹起来吵着自家奶奶可就不好了,“姑娘别往心里去,她们都奶奶惯坏了。” “姐姐多虑了,就该随便些才好。若是立着那么大的规矩,我可就不敢过来了。” 桑珠微张着嘴,心下满是愕然。李茉这回过来。不似先前那般四处张扬,府里众人几乎都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桑珠对李茉的印象,还停留在骄横上。这会听她言词谦逊,桑珠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她正讪讪地不知哪何接茬,李茉放了茶盅。四下张望了圈,“怎么。大嫂子不在么?” “奶奶在里边歇午呢。”桑珠陪笑着问道:“姑娘有甚么事么?” 李茉微微地拧了眉头,见桑珠没有进去请人的意思,只得又问道:“大嫂子才刚睡下么?” 桑珠听她只管问自家奶奶,心下便起了些疑惑,面上却还陪笑脸,“若不是甚么要紧的事,姑娘就说给我吧,待奶奶起来了,我再替姑娘转诉。” “这……”李茉有些迟疑,她知道桑珠是江蒲的绝对心腹,和她说也就等同和江蒲说了,可是自己这件事,实在是不好开口。若是她一口回绝,自己一个主子姑娘,面子怎么过得去。 然她转念一想,先和桑珠说,就算她回绝了,也还留有余地。若直接去找江蒲,被她回绝了,岂不是成条死路。心下计较定了,又见屋里没人,她便换上温和的笑颜,“前些日子茂大哥寻到条门路放印子钱,是稳赚不赔的。咱们想着,这些年亏得府里上下照顾,有了好事怎好自己独享呢。” 桑珠听得嘴角直抽搐,这位李大姑娘的脸皮未免也太厚了吧!旧年里,她可是和自家奶奶闹到十分难堪的呀,还吃了金仆姑一顿拳头呢! “多谢姑娘惦记着咱们。”尽管她心里甚是鄙夷,可面上的笑容依旧,“可姑娘也知道大奶奶是个不愿管事的,如今她又怀着身子,越发的丢了开来。左右吃穿用度府里都是有份例的,就是想添些甚么,月钱也够了。所以,手里也着实不富裕。”眼瞅着李茉脸色渐沉,桑珠语气直转,“不然,姑娘去问问姜姑娘吧,多了难说,两三百贯总是有的。” 李茉虽不大精明,可桑珠推拖的话还是能听出来的。让自己和姜连山要去,那不就是送上门让人家笑话么。依着她原先的脾气,早劈头盖脸的骂过去,可现在下却只能忍了又忍。强笑道:“我且先回去,这事姐姐千万帮我转给大嫂子。” “这是自然的。”桑珠听说她要走,“不送”两字差点溜出嘴来,脚下直往门外行去。李茉脸皮再厚,人家都摆出了送客的姿态,她也不好久留,和桑珠虚应了两句,便就走了。 看她的身影出了院门,桑珠这才舒了口气,才一转身,就见梅官站在身后,瞅着院门自己嘀咕,“这李大姑娘倒是跟变了个人似的。” 桑珠也叹道:“谁说不是呢。只是也没听李家出甚么在事呀,怎么就改了性子了。” 她两人一边嘀咕纳闷,一边进了内院。见小丫头打了洗脸水进去,知道江蒲起来了,忙揭了帘子进去。 屋里江蒲才刚漱了口,正坐在妆台前梳头,见桑珠进来了,随口问道:“刚才是谁在外头啊?” 桑珠还没开口,梅官抢了先,“奶奶再不想到的,竟是李大姑娘呢。” “李茉!”江蒲果然惊愕地回转头,“她来做甚么?” 桑珠接过小丫头手上的象牙梳,把屋里的小丫头都打发了出去,然后走上前,边给江蒲梳头,边把李茉的意思转给了江蒲。 梅官听罢嘟嘴道:“真真笑死人了,她有好事不念着老太太、李姨娘,倒想起咱们来。说出去谁信呢!” 江蒲则轻嗤一笑,“亏她说得出口,就李茂那德行,能有甚么门路。前些年老太太托他在外放账,捞惯了好处,如今少了一笔进项,自然是穷疯了。又不好和家里加,就支使着那傻丫头来诳人。” 桑珠却微蹙了眉,“可是奶奶,虽说茂大爷和李大姑娘是堂兄妹,可到底隔了几层,会不会是李……” “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江蒲斜眼看去,“真要是李家遇着甚么难事了,求一求老太太,还有甚么不完的。何至于要这么拐着弯求人。”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外边就报,“姨娘来了。”(未完待续) 143、旧友重逢 江蒲听在耳里心下纳闷,这个时候心漪跑来做甚么,要说请安,也着实早了些呀。(.好看的小说) “且让她等着,我这里梳洗了就去。” 丫头领命而去,江蒲慢悠悠地对镜理妆。梳成个十字髻,在发顶上戴了个赤金发箍,左右两边簪着以赤金底托的珠花。上身套了件家常的藕荷色绣碎碎花纹半袖,下边系了水红色的百折棉裙。端庄娴雅地步地出碧纱橱。 当她看到在小厅上坐等的人,登时惊呼出声,“姨娘,怎么是你呢?” 李氏闻言转头,毫不掩饰眸中的怒气,“大奶奶的架子比着太太的都还要大的。” “真是对不住。”江蒲陪笑着置歉,“我只当是心漪,全没想着是姨娘。也怪小丫头话说得不清不楚,真是慢待姨娘了。” 李氏出现在自己屋里,江蒲心底即是忐忑,又是纳闷。自己和她历来是若即若离,就是在老太君屋里见着,也只是疏远而有礼的闲话几句。 她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得来,叫刘氏知道了,虽不会怎样,心里难免要猜测。而现下的自己,可经不起一点的变故。 江蒲潜意识地抚上还不突出的小腹,“姨娘这会走来是有甚么事么?姨娘也是知道的,如今府里的事都是如君在管,说给我倒不如直接找她去。”说着话,她就要唤小丫头去请刘如君。 李氏急言拦了下来,“奶奶不用忙了。是老太太听说奶奶身子不好,着我过来瞧瞧。” 江蒲这才想起来,早起自己可不是传了大夫。唉,在这府里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传得上下皆知。早上看着刘氏的神情。她应该把事情压下来了呀,老太君那边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心里疑惑,再看李氏的眸色,登时了然。她不过是拿老太君做个借口。 只是也真难为她这般的耳听八方。[.超多好看小说]那么一点点事,她隔了几重院子,居然还能这么快收到风声,真是不容易啊! “多劳老太太记挂着,我并没有甚么大碍,不过是孕吐的厉害罢了。” “这就好。”李氏清丽的面容,依旧冷肃同。脸上看不出一丝地情绪,她忽地换了话题:“适才我进来的时候。好像瞅见李大姑娘从院里出来?” 江蒲本还在猜,她为何而来。瞅着她的发亮眸子,听着她的问话,登时恍然。 她和李茉虽隔了几重,可到底是本家。李茉肯定去找她告贷过。看这情形,恐怕李茉是空手而回。这也难怪。李氏还指着手里那点钱,替儿子谋个前程,哪里能随随便便就外借了。 况且就李氏的精明,能被李茉那憋脚的谎话骗了? 江蒲佯做不知,掉头看向桑珠。“李大妹妹来过,我怎么不知道?” “那会子奶奶正歇午,李大姑娘略坐了坐就走了。”桑珠平平静静地回道。 “噢……”江蒲接着又故意问道:“那她可有说甚么?” 江蒲当着众人的面问。桑珠便直言以告,“大姑娘说茂大爷寻了条生财的门路,问奶奶要不要投一份子。 李氏端着青瓷茶盅,垂首低眉地拿着盅盖轻撇着茶沫,任由江蒲主仆在那里一唱一和。看她们戏演得差不多了。方缓缓开口道:“前些日子,她也来找过我。我手上却是没有闲钱的。听说二爷那边倒是出了一份子。” “是么!”江蒲微愕了神色,这倒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徐渐明可不是个糊涂人。难道李茂真找着甚么生财的门路?可也不对呀,真能赚钱,李氏怎肯放过。 李氏轻呷了口茶,不轻不重地道:“听说也不是二爷出的面,是素云拿了些钱出来,其实没二爷的准许,素云可怎么敢呢!” 江蒲听在耳里,心下一动,还不待她理出头绪,李氏已起身道:“既然大奶奶没甚么大碍,我也就不叨扰了。” 她即打着老太君的名号过来,江蒲少不得亲自送她出了月亮门,“有劳姨娘了,姨娘慢走。” 直待她出了院门,桑珠才悄声问道:“奶奶,她跑来说这么一番话是个甚么意思呢?” 江蒲微合了眼冷冷一笑,李氏她亲自走这一遭。一来是提醒自己莫要掺和到李茉的事情里去,二来是暗示自己,把刘如君搅和进去。 然而蓄私财这种事情,刘氏根本不会看在眼里。之前的王篆香就是一个明例。不过,现如今自己手上没有半点刘如君的把柄,能拿着一点就是一点吧。积少成多,将来闹起来才有事情可说不是么! “桑珠。”江蒲陡然睁了眼,“你让仆姑出去,告诉胡不归他们,把李茂给我查清楚来。” “是。”桑珠领命而去。 江蒲看着渐渐西沉的斜阳,心下飞快的谋算着,就凭刘如君今时今日的能耐,让她瞒着刘氏存私房,只怕她没有这个胆子。 既然利诱不行,那么只剩威逼了。可自己拿甚么去逼迫她呢?她来了近一年,处处小心谨慎,就算偶尔犯点小错,也都无关痛痒,且也人尽皆知。 难道,她就没有一件能让人拿住把柄的事! 江蒲苦恼地皱起了眉,深叹了一声,叫了梅官几个,信步出了院子,一则散步,二则散心。 主仆几人沿着花径,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小亭外。梅官欣喜地道:“奶奶瞧,那不是旧年我唱思凡的亭子么!” 江蒲抬眸瞅去,嘴角勾了浅笑,“还真是的呢。”她且说且就走进亭子坐了下来。 此时已是九月时节,湖面上荷残芰落,就连河堤边的柳叶也泛了黄,鹅卵石铺的石径上满是落叶。远处的枫树、银杏,却是极盛。红黄相间偶或夹杂着梧桐,香樟等树,倒也色彩斑斓。 江蒲坐在亭中眺望观景,正想问梅官会不会《长亭送别》这出戏,远处忽传来高亢嘹亮鸣叫,循声望去,原来是府里新采卖来的白鹤,飞落还巢。此情此景,江蒲脑中猛蹿出一句残诗,随口吟了出来,“窗灯焰已昏,寒潭渡鹤影。” “妙句,妙句!” 赞叹声未歇,一道人影自石后转出来。 江蒲定睛看去,但见那人身着月白段地的圆领袍,腰间系了一条青玉带,俊秀的眉眼间噙着淡淡地笑,仿若冷月流光。正是许久不见的赵元胤。 “你甚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呢。”在这府里,赵元胤是她唯一的朋友,久别重逢,江蒲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直接奔到他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嘴里啧然作声,“多半年不见,怎么还是迷副小白脸的模样。” 赵元胤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多半年不见了,连句好话也没有。” 江蒲歪着脑袋,瞅着他的脸,笑嘻嘻地道:“这可是夸你,一路上风尘仆仆的,难为你皮肤还白里透红,水当当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保养的。” “你赶紧坐好吧。”赵元胤推她在石墩坐下,“你这么凑在我面前瞧,叫人看了去,也不怕传出歪话来。” 江蒲实在是见了他高兴过了头,一时有些忘形,听他这般说,连忙端正坐好,只是嘴上不肯认输,“不错不错,去了一趟京城,倒学了些礼仪规矩回来,总不算白走这一回。” 赵元胤横睨了她一眼,凉凉地道:“你还真是心宽啊,到了这会,还有工夫吟诗。” “啊?”江蒲闻言愕然,看着他桃花眸中淡淡的怜惜与不忿,旋即明白他所指为何,挑了挑嘴角苦笑道:“不然怎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赵元胤登时无言以对,敛眉黯了眸色。 在京中,自己一闲了下来,脑中总会冒出江蒲轻啧的横样。初时,他还不在意,只当自己和她斗嘴斗得习惯了,一时离开了,有些不适。 可当徐渐清纳妾消息传来,自己滔天而来,莫名其妙的愤怒,却将他吓醒了。 自何时起,自己对那个女子存了不该有,也不能有的心思。 因着这个原故,他自京城回来,就一直借住在欢喜楼。今日本只是过来收拾些东西,偏偏又遇上了江蒲。 他远远看见,便告诫自己离开。可脚步却朝她走去,本来他只想静静地看一会,但听到江蒲吟出口的诗,终究按捺不住现身出来,他心下自欺道,我不过是尽个朋友的本份,提醒她一二句。 听得江蒲的无意间地反问,他只得在心里苦笑,赵元胤啊赵元胤,说到底你不过是想说上两句话。 江蒲从不允许自己悲伤太久,至少表面上不可以。故尔,过得没一会,她又整了笑脸问赵元胤,“你甚么时候回来的呀?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回来了有小半个月了。”赵元胤强做嬉笑,“你们这府里我嫌太过拘束,倒是在欢喜楼住着,能随意纵情。” 也许是他掩饰的好,也许是江蒲不愿深究他眸底的哀伤,只是笑闹道:“你也太不够朋友了,就算欢喜楼住得舒服,也该来知会我一声啊。我最多不过是讹你两顿酒宴,又吃不穷你!” 听了江蒲的话,赵元胤收拾起愁绪,面上的嬉笑直了几分,“你这话说的,按说该是你给我接风洗尘才是呀!再则说了……”他说着顿了顿,斜长的眸子在江蒲身上打量了两圈,“如今你这身子,我可不敢胡乱请你出去,倘若出点事,静之皮不扒了我的!”(未完待续) 144、消息(上) 赵元胤话一出口,笑容便僵在了唇边。(.无弹窗广告)那个名字,实在不应提起。而江蒲也随之黯了神色,到现在她才知道,人生最可悲的是无奈。 自己和静之只是想做一对恩爱夫妻,可偏偏,他却要去到别的女人身边。再想起上半晌自己和刘如君说的话,江蒲除了苦笑,不知道自己还能有甚么表情。 忧伤只在她眉间一转,便换回了笑脸,再难过再悲伤再不忿,又能如何?事情总要继续做下去。江蒲深吸了两口气,收拾起心情,换了个话题笑问道:“怎样,这回上京,事情还顺利吧?”她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别的意思。 赵元胤和徐渐清一样,不想江蒲掺和到朝政中,当下笑了笑,避重就轻,“不过是送几丸丹药,有甚么顺是不顺的。圣上用了觉得不错,倒是赏了我不少东西,等收拾出来了,你看喜欢甚么就留下来。” 江蒲也不同他客气,横睨了眼,故意说道:“都回来了半个月了,还说甚么等收拾出来,显见的不诚心!”说着,哼了声扭过头去。眼角余光扫过湖面,斜斜地夕阳映着破败的残荷,萧条中带着凄美。她登时看住了,眼睛一瞬不瞬。(.好看的小说) 赵元胤见她盯着湖面半晌不出声,便顺着她的眸光看去,“怎么了?” “赵元胤,东西我就不要了。你帮我一个忙如何?”江蒲的眸光依旧盯着湖面,嘴角有淡淡的浅笑。 赵元胤撇了撇嘴道:“你有那十来个军汉,还用得着我么!” “他们再本事也不能进出内院。而你……”江蒲半眯着眼,将他一通打量,“反正府里上下都知道你是个没规矩的,进进出出的没人会说甚么。况且你小白脸的模样。可是深得府里丫头的喜爱,探听起消息来也容易许多。” 说到后来,江蒲的眸中透出谄媚讨好的笑,而赵元胤却微蹙了眉峰,心一“你到底要我人做甚么?”他有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江蒲站起来身,掸了掸衣襟,微微眯起的眸子盯着残败的荷叶,眸光中的冷笑透着危险,“你还记得旧年刘如君掉进荷花池的事吧?” 赵元胤微张了嘴。愕然地看着江蒲。 连日来都是阴雨绵绵。江蒲懒得见刘如君和心漪,索性免了她们的早晚请安。徐渐清是一直宿在心漪屋里。江蒲心下虽然忿忿,多少有些看戏的心情。 可没想到,刘如君不仅没有半点怨忿,反倒与心漪相处越发和睦。至于府里的大事小情,刘如君且让心漪管了采买。余成海为着自己妹子着想,自然不会有烂竽充数的事。 然后刘如君又学江蒲提拔了几个识字的小厮。跟在身边专门负责对帐。至于其他,基本照旧规矩来。那些管事的媳妇、婆子若不听使唤。刘如君一个小妾,自然不能动板子打人,好在江蒲手上有一套罚月例的规矩,她只要照办就是。 一时间,府里诸事倒也井井有条了起来。不得不说,有时候因循守旧也是个不错办法。至少不会再出甚么大的差错了。 “奶奶长久下去。只怕这府里真要叫姨奶奶当家了。”梅官从刘如君那里,领了杏仁露回来,忍不住担忧道,“我看那些嫂子、嬷嬷们真把她当奶奶一样看了。” 江蒲用食指和拇指,从葵口青花碟里拈了一小撮盐炒虾米送进嘴里。眼睛还粘在话本上,“有她当家更好。我倒落得清闲。” “奶奶!”梅官夺了她手里的话本,急道:“老话说,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再这么下去,她们可就要压到咱们头上来了。” “梅官。”江蒲被她着急的神情逗乐了,故意说道:“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况且她们真要喜欢,家就给她们当好了。我呢,现在好好养身子,将来好好养孩子。徐府能住便住不能住时,我自己不还有一处庄子么,不比府里好!” 说实在的,若不是为了徐渐清,江蒲早就离开徐府这个鬼地方了。所以,她这话倒是半真半假。 梅官却急得跳脚,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连山一溜烟地跑了进来,“姑妈,姑妈,打听出来了,打听出来了……” “打听出来呀!”江蒲挪了挪身子,让出些位置来。 连山一屁股坐了下来,完全没有美人该有的端庄,“就是李茂的事呀。姑妈,你是不知道。那李茂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旧年时候,他和瓦肆一个唱曲的歌伎好上了。李老爷子自持门户清白,哪里肯那个女人进门。李茂就在东大门外置了一所小宅子。” 她啧巴啧巴嘴,接着道:“说起来那女人也算有本事的。竟能哄着李茂,拉了李茉她娘,偷了李家祖产的一处地契,到润丰钱庄借了钱。又托誉诚商行买了一批螃蟹,想运去京里赚一笔,可谁晓得,船走到半道上翻了!” 连山的美眸里满是幸灾乐祸,江蒲却自己嘀咕道:“就算如此,李茂好赖和徐家沾着亲,不论是钱庄还是商行,总会卖他几分薄面才是呀。” “谁叫他这回倒霉。”连山歪着嘴道:“誉诚商行的那艘船,除了捎带些时货外。主要是替监造衙门运各色新瓷、玉器上京。这回一出事,虽不至于抄家,可钱却是要赔的。事情一出来,总督衙的差役立时封了商行,你叫他往哪里讨债去?” 说到这里,连山忍不住乐呵出声:“而他借钱的润丰钱庄,背后的东家听说是楚相门下,哪里把他看在眼里。不过到底是给徐家一些脸面,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筹钱。时间一过,人家可就要收地了,惊动了李老爷子,打一顿还是轻的,只怕要赶他出门了。” “原来如此啊,难怪李茉连我这里都厚着脸皮来了。”江蒲听了这个消息,不可否认是很高兴。可是没多久又暗暗地愁上了,“算起日子也差不多了,元胤那里又还没消息,看来是拉扯不上刘如君。况且,事情若是如此的话,直拉扯上刘如君也没多大意思,搞不好老太君心里还感激她呢!” 且不说江蒲拧着眉头犯难,涂嬷嬷走来禀道:“奶奶,赵相公来了,说有事和奶奶说。”(未完待续) 145、消息(下) 江蒲听了微侧了头,老实说,对于刘如君落水的事,她已不大感兴趣。更兼窗外冷雨凄凄,她真的是很不想动弹。 涂氏见江蒲不做声,便道:“不然,老奴去请赵相公先回……” “不用了!”尽管江蒲万般不愿起来,可到底是自己求人家帮忙,就算是熟惯,也不好这般理所当然地,把人招来唤去。她掀了身上的毛毯子,挣扎着起来,“梅官,把衣架上那件对襟的夹袄拿来。” 赵元胤坐在正堂的交椅上,手上捧着个青瓷盖盅,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奶白香醇的杏仁露。偶尔喟叹一声,从手边的几上拈几枚指甲大小的盐炒虾米,脸上那满足的神情,好像是吃着甚么绝世美味。惹得在旁边服侍的小丫头,捂了嘴“嗤嗤”地偷笑。 江蒲迈步进来,正瞧见这副情形,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的嘴馋,倒和文煜一般大似的。” 赵元胤闻声抬眸,但见她头上斜斜地挽了个随云髻,在鬓边随意簪了朵东珠缀成的珠花。身上是品月色夹袄,下边系了条葱黄绫的棉裙,一色看去皆是家常装扮。 赵元胤心上先是一暖,旋即又是一苦。她能以这般随意的装扮出现在自己面前,显见的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看。可是,这一世她只能是朋友,是嫂子,再也不会有其他了! 江蒲没留意赵元胤眸底的黯然,见他不做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几挥,“喂!你不是有事要说么,发甚么呆呢。” “噢。”赵元胤回了神,脸上便又堆起了放浪不羁的痞笑。翘了二郎腿道,“你托我打听的事,已经打听得清楚了。”说着,他的桃花眸往旁边那几个小丫头身一扫。 不用江蒲开口,涂氏自领了丫头们出去。 “怎么样,刘如君落水果然是李茉推的么?”其实这话是多余问的,谁不知道那其中的关节,只是无凭无据的,再加上当时李茉也吓傻了,说不清楚。不赖在她的头上,又赖给谁呢? “说起来你家那位姨奶奶也算本事。我连日来打听,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个始末来,只说听到惊呼声看去,人已经在湖里了。” 江蒲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愕然了神色。一直以来。她并没有把刘如君放在眼里,看到到底是自己小瞧人了。 “那你又说打听清楚了。你耍我……” “我事情多着呢,哪有工夫耍你玩。”赵元胤斜眼一扫,探身凑到江蒲耳边,低声问道:“你可记得她落水的那个亭子,挨着哪个院落么?” 江蒲拧着眉想了想,恍然道:“是流桐院!”话才说了,又颓丧道:“罢了。旧年太太就谴人去问过了,她们都说没瞧见不清楚,这会就更不会开口了。” 这也怨李茉为人嚣张,旧年年初可把流桐院得罪的惨了,那些学戏的小丫头没落井下石就算是厚道的了。还能帮着她说话! 赵元胤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其实许多事。用不着那么清楚明白的。你屋里的梅、兰、竹、菊,不都是从流桐院出来的,小姐妹间聊些闲天也是常有的事,或许李茉就听得些风言风语呢!” 江蒲微张了嘴瞅着赵元胤,总以为自己在职场混了这些年,各样暗地里的门道都了如指掌。原来,比自己强的人,大把大把的呀! 看着江蒲愕然张大嘴的模样,赵元胤不由笑了起来,“类似的事情你做得也不少,犯不上这样吧!” 江蒲横了他一眼,嗤声道:“我可没那本事无中生有!” “没有?”赵元胤凑到她面前,盯着她的微侧的脸庞,摇头叹道:“真没想到,你的脸皮有这么厚哇!” 桑珠在旁边“扑哧”一笑,江蒲不免恼羞成怒,伸手就往赵元胤胳膊上拧去,瞪着眼道:“你胡说甚么,哪只眼睛看到我脸皮厚了!” 他二人本是玩闹惯了的,原先赵元胤还会逃一逃,避一避。(.无弹窗广告)如今江蒲怀着身孕,他惟恐碰着她。所以只好坐着,一迭声的认错求饶,“我错了,错了。你就看在我这几日打听消息的份上,饶过小的吧。” 江蒲许久不曾这般玩笑过了,哪里就肯放手,“饶过你,哪有这么容易。”说着,就往赵元胤胳肢窝扰去。 说来也好笑,赵元胤这个俊雅风流的人物,却最是怕哈痒的。江蒲纤指一碰,他就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稿饶,“素素,我再不敢了,你就放过我吧。” 窗外,徐渐清铁青着脸,拂袖而去。涂善落在后边,往窗户上瞅了一眼,一声长叹。 心漪刚和刘如君散了,进了屋茶还没吃一口,就听见“砰”一声响,她连忙接出去看,正撞见徐渐清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心漪有一瞬间的震愕,多少年了,他在人前,总是那副温和有礼,却带着疏冷的样子。今朝出甚么大事了,竟让他如此失态。 尽管心下疑惑,可心漪也不敢多问,亲自捧了盏茶,柔声问道:“爷,晚饭在这里用?还是……” 徐渐清即不答话,也不接茶,阴沉着脸就那么坐着。心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垂首侍立。过得许久,才听得他微微一叹,“晚饭就在这里用吧。” 心漪眸角余光扫到他微蹙的眉头,以及嘴角浅浅苦涩,微张了口想问,最终只化做一声低叹。 听到心漪渐渐远去脚步,徐渐清才放松了下来,眯着眼仰头歪在榻上。 自打元胤从京中回来,他便觉出些不对来,先是坚持搬出府去。尔后又因自己纳妾的事,勃然作色。怒气背后的心思,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他。 然而他恼的却不是元胤,而是自己。先前自己任由素素独自一个在府里挣扎,那时无情。倒不觉得如何。可动了心又怎样? 自己一样无法让素素过快活的日子。她不喜欢勾心斗角,不愿意卷到纷争中来。可却不得不在这偌大的府邸里,费思筹谋,步步为营。 他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素素做的这一切,多是为了他。那份看似珍贵的真心实意,成了素素的枷锁,让她再也挣不开徐府的桎梏。 天色渐晚,徐渐清坚毅的轮廓隐于昏暗,眉尖微蹙的轻愁应和着唇角微凉的笑意。 心漪挑帘进来。却在门口站住了。尽管看不分明,她眸底却涌上了酸楚。那么浓重的悲伤。不用步近就能感觉到。应该是为了那人个人吧。 “爷。”咽下满腔的苦涩,心漪低唤了声,步近榻边,“外边饭已经摆下了。” 徐渐清应了声,起步行去。二人悄无声息地用过了晚饭。徐渐清便去了小书房。心漪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了句。“爷今朝过来歇么?” 徐渐清停了脚步,没有回头,只冷冷地道:“这是你该问的么?”言毕,身影已出了门。 心漪只有苦笑的份。 夜静更深,沙沙的雨声渐渐地清晰了起来。江蒲歪靠在床上,瞅着明明暗暗的灯火出神。脑子里则计算着,到底要不要将刘如君拉下水。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呢?” 耳边突地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把江蒲吓了一掉,惊呼着看去,摇曳的烛光下,徐渐清立身如竹。她脱口问道:“你不是在心漪那里么,怎么过来了?” 江蒲早就做好了三五月不见的准备。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是这样的深夜,江蒲惊愕过后,委屈就涌了上来。又怕徐渐清难过,强压着不敢表露,只好绷着一张脸。 而这看徐渐清眼中,心下又酸又苦,胸口胀胀的,好像要炸开了一般,他挨在床边坐下,握住江蒲的手,哽声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本就该在一起的。” 耳边是他的温言软语,手又被他温暖的握住,江蒲眸中的泪再忍不住,一大滴温热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从傍晚听到元胤的笑声到这会,徐渐清的胸口憋了多少忧思愁怀,只她一滴眼泪,便全都化作了心疼。展臂将她轻拥在怀里,柔声哄道:“好好的,怎么掉起泪来了。也不怕肚里孩子笑话。” 江蒲不依地嗔道:“不在你面前哭,你却叫我跟谁哭去!又不似你,还有两个女人天天巴望着你!” 听了江蒲的酸言醋语,徐渐清不由好笑起来,“好好好,你只管哭就是了,我呢,就专门负责替你抹眼泪。”说着,掏了锦帕出来,细细地抹去她面上的泪痕。 徐渐清深深地凝望着江蒲,眸中跳路着两簇小小的火苗,热度不足以灼伤人,却薰红了江蒲的脸颊。不由露了小女和的娇羞,推开了徐渐清,嘟了嘴道嗔道:“你少哄我,只怕是元胤和你说甚么,才过来问我一句吧!” 徐渐清凑到江蒲耳边,笑呵着问道:“我可有几日没见过元胤了,你甚么时候见得他?” 江蒲往床角挪了挪,抱着被子,“就是傍晚的时候。”说着,便将李茉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徐渐清听罢,冷笑了两声,“李茂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润丰、誉诚哪一个是他得罪的起的。”说着,又问江蒲:“你说老二出了一份子?” 江蒲点头回道:“李姨娘是这么说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说老二是个甚么意思?难道他是想靠到老太太那边去,可也不对呀,莫非他不知道,这事情李茉是瞒着老太太办的……” “老二那边你不用管,你只把刘如君搅进去就是了,我管保她和李家纠缠不清!”徐渐清眸含清霜,笑意如冰。(未完待续) 146、雨夜里的风波 淅淅沥沥的秋雨时断时续地下着,整个世界一片晦暗。逼仄的画廊沿着墙根,蜿蜒曲折。几个粗使婆子正往廊柱下挂灯笼。远远的瞧见刘如君带着丫头走来,忙都垂首侍立。待她们过去后,方才瞅着她们的背影,围成一团小声议论。 “这位新姨奶奶到底是读人家出来的姑娘,不似罗绮大爷稍抬举她一些,就不知道自己身份了。这么个雨天,她就叫一乘小轿坐了,又有甚么呢!” “你也会说罗绮是大爷抬举,这位新姨奶奶可不怎入大爷的眼呢!” “大爷不待见又怎样呢!上边有老太太、太太看重,下边的大奶奶又不管事。这府里谁还压得过她去。” “要说起来,倒是心漪姑娘不错呢。受了这么些年的冷待,从没有半句报怨。如今得势了也不见有半点的张扬。” 这些婆子们自以为小声,可经不住刘如君耳朵尖,到底还是听了一两句去。 瑛儿咬牙忍了又忍,正要回去问着她们,却被刘如君低声喝住,“你做甚么去,难道还要和她们对嘴对舌的质问么?也不怕叫人笑话。” 刘如君嘴里训着,脚下的步子不但没停,反倒快了起来。交握在腹前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她拼命压抑着心中的委屈,克制着自己想在雨中狂奔的冲动,沿着画廊一步一步,款款行去。 自己进了门后,各式各样的流言听得还少么!真要一个个认真计较起来,自己也不用活了。 况且那几个婆子嘴下也算是留情的,只是戳中了她的痛脚而已。最初的时候,她的确是因为徐府的荣华,而甘愿为妾的。 可随着时日渐长。也或许是因为她求而不得。总之,她对徐渐清的执念一日比一日加重。因而现在的刘如君,对于老太太、太太的看重和当家权,并不大在意。 她甚至觉得,只要徐渐清能守在自己身边,她就甚么都能不要。偏偏自己手中所有的东西,都换不来徐渐清。(.好看的小说)自己甚至不知道怎么讨好徐渐清,从那一晚不难看出,徐渐清不仅不喜欢自己,还带着忿恼。 一想到起那夜的屈辱。刘如君的心就像拧成的麻花,又冷又疼。恰好此时。她走到了自己院门前,心头的委屈、愤怒,如破笼而出的野兽,再不受控制。 “砰”一声踹开了半掩的院门,不仅吓到了跟在身边的瑛儿。把出来迎接的宝琪也吓了一大跳,宝琪还不及开口。一道婀娜的身影,摇摇地自正屋走出来,娇声笑道:“姨奶奶怎么这般大的火气,是谁给姨奶奶受受了么?” 刘如君愕然地看着李茉,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院子里。 “姑娘真是难得啊!”她飞快的以微笑掩去神色间的震愕,“今朝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坐坐。” 李茉冷笑了两声。不再和她玩客套,直视着她的眸子,“我来是有事相求,就不知道姨奶奶肯不肯帮忙。” 李茉在府中求贷的事,除着瞒着老太太。鲜少有不知道的。刘如君听她这么说,心里盘算便开了。借钱给她。钱还是小事,这叫太太知道了,不定怎么想自己。 好在自己手上也没多少积蓄,推托起来也容易。 “且先进屋再说吧。”刘如君计较定了,便挽了李茉的胳膊进屋坐了,又叫丫头备了茶点来,一面又佯问李茉,“不知姑娘找我甚么事,莫不是哪个丫头婆子冲撞了姑娘,姑娘告诉我……” “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李茉冷冷地道:“前些日子,茂大哥接了一笔买卖,本钱上有些不够,想请姨奶奶一百贯钱。姨奶奶放心,将来利钱绝不会少你的。” 刘如君脸上的愕然,比先前看李茉出现在自己院里更明显。 “姑娘真会说笑,这样的大事姑娘该和太太商量,再不然也该和奶奶说去。我哪里做得了这么大的主呢。” 这个李茉该不是想钱想疯了吧,开口就是一百贯,难道自己在她里是个傻子不成! 李茉扯了扯嘴角,拨弄着腰间的同心结,“刘姨奶奶,我劝你趁我好言好语的时候,把事情应下来,这样你我都好。[.超多好看小说]不然闹将起来,我最多像上回那般被赶出府去,而你……”说到这里,李茉两道冰眸直刺刘如君眸底。 “说起来,你到底不比旧年了,顶了天也就是半个主子。吃亏的终究是你。” 听着她话里的威胁,刘如君也冷了神色,谨慎地挥退了屋里的丫头,“李大姑娘这话是甚么意思?我就不信太太会因着我不肯借钱,就怪罪于我。” 李茉掩嘴“扑哧”一笑,得意地瞅着刘如君,“我的姨奶奶,你以为我说的是哪一件事呢?老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天底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刘如君越听越是心惊,只是旧年那件事,自己明明做得天衣无缝,当时情况混乱,李茉这个傻丫头,不也是以为自己推人入湖了么。怎么事过一年,她又疑心了起来!不对不对,这肯定是她为讹钱,而来诈一诈自己。 想到这里,刘如君又换了笑脸,大着胆子激李茉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她就不信李茉能拿着甚么真凭实据! “刘姨奶奶。”李茉笑得灿烂,可眸底却透出冰冷来,“你也识文断字的,难道竟连此一时彼一时的话,都不知道么!旧年没人同你过不去,可是如今呢?大嫂子和大哥哥好像都不大待见你呀!” 刘如君不敢置信地盯着李茉。不,这个莽丫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她背后一定有人! 更让刘如君心惊的是,李茉的话说到了点子上。如果这会李茉闹将起来,江蒲肯定会紧揪住不放,就算最后不了了之,自己才刚刚站稳脚,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更何况。万一事情闹到不可收拾,自己的下场只怕不会比罗绮、王篆香好到哪里去。 那么,自己就只能受她胁迫么?且慢说咽不下这口气,就是那一百贯钱又到哪里弄去! 李茉见刘如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也不再多说甚么,笑着起身道:“我也不催姨奶奶,后日再来。只是介时我若看不到钱……”她停在刘如君身边,俯下头,轻呵笑道:“若说了甚么话。惊了姨奶奶,我这里先给姨奶奶赔不是了。” 言毕。扫了一眼刘如君青灰的脸色,扬长而去。 刘如君呆坐在椅子上,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宝琪奉茶进来,“姨奶奶,且先润润嗓子吧。”她才定了心神。 李茉背后的人。猜都不用猜,定是江蒲无疑。可她为甚么要这么做呢?是了。一百贯钱,自己除了挪用府里的,哪里又筹得出来呢! 到时她再把这件事捅破了,可不就能重新拿回掌家权了。当初,她可不就是这么对付王篆香的么! 可若自己不借钱给李茉,她便把旧年的事情翻出来。虽说是天衣无缝,可真要细察。未必就查不出。介时自己的下场,一样不会好。 如今看来,自己是进退无路了! 只是江蒲,你未免也太小看人了。我刘如君岂是你,这般容易攥在手心里的! 宝琪瞅着刘如君面上的阴森的冷笑。心下发冷,正想退出去。却听刘如君吩咐道:“宝琪,拿了伞,随我去太太那里。” “这……”宝琪愣了下,劝阻道:“这会雨也大,天也晚了。况且就姨奶奶的身份,这么个时候过去,只怕招人闲话,倒不如明朝早上……” “叫你去就去,哪里那么闲话!”刘如君瞪直了眼怒喝,把宝琪吓得一哆嗦,她可从没见过刘如君这般要吃人的样子,连忙答应着,就去拿伞和琉璃灯了。 一整天的雨都细若牛毛,到了傍晚却大了起来,连寒风也呼呼的,夹着雨点吹在人脸上,像冰一样。 圆香见刘如君这会走来,心下颇是纳闷,府里的规矩,姨奶奶是没有资格给太太请安的。况且这会太太也还在老太太屋里呢。 只是刘如君不比别个,圆香一边笑着接了进屋,一边倒了滚烫茶给刘如君暖手。 “姨奶奶,这会过来是有甚么急事么?” 刘如君到这会才想起,刘氏还在老太太屋里,不免怨自己心急,笑了笑道:“是我突然想起件事没回太太,怕明朝又混忘了,所以才赶了过来。姐姐不用管我,自去吃饭就是了。我在这里等一等。” 圆香听了这话,倒是信了真,笑着道:“姨奶奶不妨告诉婢子,等太太回来了,婢子替姨奶奶回太太。” “不劳烦姐姐了,都是些家常琐碎的话,也说不清楚。左右我没事,等一等就是了。” 圆香听到这里,哪有不起疑心的。只是刘如君这么说,她也不好多问,只道:“那婢子去给姨奶奶,拿些热的吃食来。”就着,递给宝琪一记眼神,二人退了出来。圆香才低声问道:“你们姨奶奶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呢!见过李大姑娘后就不对劲了。” “李大姑娘。”圆香没想着这事竟是由李茉而起,正待要细问,老太太屋里的一个小丫头跑了来道:“圆香姐姐,老太太屋里唱新曲呢,太太叫你拿件氅衣去,怕夜里凉了。” “知道了。”圆香一面应下,一面就去开箱笼,又笑问道:“不年不节的,老太太怎么这般好的兴致,想起听新曲来了。” 那小丫头道:“是李姨娘说去看三相公时,路过流桐院,听她们学了新曲,很是清雅,老太太才来了兴致。” 圆香用油布毡包了氅衣交给小丫头,与宝琪互视了一眼,叹息着挑帘进了纱橱,还不等她开口,刘如君就道:“既然太太在那边听戏了,我就先回了。” “等太太回来,婢子一定回太太。”圆香恭恭敬敬地送了刘如君出门,看着渐隐于雨夜的身影,重重一叹,这府里就没有个消停日子!(未完待续) 147、坦白 狭仄的静室,帘幕低垂光线暗昧。(.)香炉里升腾起袅袅的檀香,室内一边氤氲。白衣大士低眉垂目坐于佛龛内,怜悯地看着浑噩的世人。 刘氏跌趺坐在佛龛下,手执殷红的玛瑙念珠,合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这间静室位于刘氏内寝后的小稍间内,是个极私密的所在。原先是陈宝瑞家的负责打扫,如今则交给了圆香。 然刘氏礼佛的时候,圆香也只能在外边候着。屋内只有陈婆子悄然静立。她在里边等得久了,脸上抹的面脂被香炉薰出了一层油光。一张大脸,活似上了蜡的大青枣。 过得好一会,刘氏方礼佛毕,睁开眼缓缓站起身,陈婆子见连忙上前搀扶。刘氏盘腿坐得有些久了,两脚不免有些发麻,依着陈婆子在榻上坐了。一面又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边问边从从陈婆子手上接过茶盅子,揭开盖子嗅着红枣茶的香甜腻香,轻声问道。 昨日半夜有徐渐敏的信到,还是陈婆子送进来的,信上也没别的甚么话说,只是管刘氏要五千贯钱,限定十日内送到。 刘氏看完了信,又气又急,连夜差了陈婆子到钱庄上拿钱。陈婆子在钱庄外候了大半夜,早起才拿到了钱。 这会她缓缓从袖子里摸出个鼓鼓的,不起眼的布囊,递到刘氏面前,“老奴早起就候在钱庄门口,数目虽大,但掌柜听说是太太要急用,终还是凑齐了。” 刘氏接过布囊,从里面抽出厚厚一卷银票。一张张地细看。 陈婆子在旁边接着说道:“咱们在钱庄上还有万把贯钱,若姑奶奶再有些事。怕是……”陈婆子把话顿住,瞅了瞅刘氏的面色,见她神态平缓,才又继续道:“姑奶奶出阁到这会,不过才月余的工夫,前后两笔,咱们已花出去小一万了,再这样下去,往后可怎么支应呢。(.好看的小说)” 刘氏扯了扯嘴角,把银票收好。冷笑着道:“照她这样讨起来,就是金山银山也支应不起。早知道这样。之前也就不送东西过去了。” 徐渐敏心里带怨,刘氏不是不知道,她也想尽力帮一把,让女儿在王府过得舒坦些。可是她一张嘴就是五千贯,自己倒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长此以往。自己拿甚么给呢! “这不也怨姑奶奶,在王府里。行动就是花钱的。如今王妃的生辰又近了,可不得备一份大礼。姑奶奶不和太太讨,又和谁讨去。” 听了陈婆子劝慰的话,刘氏叹息道:“我也是从宫里熬出来的,还不知道在那里面想要出头,钱是断少不了的。可是……” 她垂目一叹,手指着北边道:“你看她要起钱来。跟我欠她似的。你也知道,咱们家看着风光,可公中并没存下多少钱来,每年庄子进上的租子不都是花光用尽的么!亏得我这些年来放家里小子出去,一年年的节礼。多少存下些来。但哪经得住她那么使起来呢!” 刘氏越说越恼,挥手赌气道:“索性把那余下的一万也给了她。使完了也就干净了。” “太太何苦说这样的气话。”陈婆子赔笑着劝道:“姑奶奶是太太亲生的,还能真撒手不管么。只是,咱们也该想个生财的法子才是,就靠着那点节礼,够甚么使的。” 陈婆子的话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刘氏耳边低语。 刘氏歪头瞅着她,拖长了腔调问道:“你的意思是?” “当初老太太毛么疼三相公的,如今太太怎么疼姑奶奶就是了。就咱们手里的本钱,一个月怕没有两三千的进项!” “法子倒是不错。”刘氏蹙着纤细的眉尖,“只是咱们托谁呢?” 这话倒真是问着陈婆子了,放印子钱虽不算是犯法,可到底脸面上不好看。世家大户谁不是借着旁人的名义?就如李太君那会,一样是用着娘家侄孙。 可怜刘氏府里虽有心腹,可真放出去,说起来一样是坏了徐府的名声,倒真是没人可使呀。 主仆两个在屋里犯愁,外边传来圆香细细的声音,“太太,姨奶奶有话回,已等了好一会了。” 刘如君没能把李茉借钱的事回给刘氏,昨晚上没一宿没好睡。大早起,她把府琐事处理了,就在刘氏屋里等着,偏偏刘氏又在里边礼佛,她等了近一个时辰,才央着圆香进来问问。 刘氏这会才想起,昨晚上圆香回自己说,刘如君好像有甚么要紧的事要说,都不肯告诉圆香。 反正赚钱的事情,一时也商量不出结果来。因而刘氏应声道:“我这就来。”她将布囊交给陈宝瑞家的,轻声嘱咐道:“渐敏急着要用,也等不得上京的船了,不少得叫你家小子跑一趟。” 陈婆子接过了布囊,贴身收了,应声退了出去。 刘如君在小厅里,坐立难安,又不敢起来打转。只得伸长了脖子向里探望,忽听得脚步声响,连忙站了起来,却是陈婆子急步出来。刘如君刚摆了笑脸,要和她打招呼,她却对自己视而不见地出了屋子。 瑛儿嘟着嘴还不及开口,圆香挑了帘子出来,笑道:“太太叫姨奶奶到里边坐。” 刘如君忙应声,随圆香进了里间,才要行礼,早被刘氏拉到身边坐下。 “有甚么了不得的大事,昨晚上那么大雨,你还巴巴地赶过来。” 刘如君整理了下思绪,缓缓地将李茉求贷的事情告诉了刘氏。其实李茉在府里四下告贷,刘氏也听得一些风声,她只是懒得细问。 这会听了刘如君的话,心下渐有了一个谋算。可面上却是一派与已无干的神色,“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你有钱借不借的,是你的人情,谁还说甚么!若是你手上没钱。也不用多说甚么了。” 李茉告贷能告到刘如君面前去,又让刘如君急成这样。多半是李茉把旧年的事翻了出来,虽然那件事,刘氏从没仔细察问过,可她心里却是清清楚楚。 她只是略有纳闷,李茉那丫头甚么时候有这样的心机了!不过,这也不打紧。如今自己最要紧的是,找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刘如君若肯和自己说实话,那么也还能用一用。若还是遮遮掩掩,自己就只有另想办法了。 刘如君迟疑了好一会。瞅了瞅立在旁边的圆香,欲言又止。察言观色的本事。圆香早练得炉火纯青,当下便道:“婢子去茶房里瞧瞧,可有甚么时鲜。”说着,把瑛儿一并拉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得她姑侄二人,刘如君才咬咬牙。老实交待起旧年的事。 “我也是瞧不惯她那张狂的样,想着吓她一吓。也好叫她收敛些。”刘如君越说声音越低,“只是没想着会闹得那么大……” 她低垂着头,声如蚊呐,“如今也不知她从哪里听了风声来,说明朝若不见着一贯钱,就要把事情闹起来……” “所以你才到我这里坦白来了!”刘氏黑着脸,沉声打断。刘如君哪里还敢再坐着。赶紧站了起来,准备挨训。 虽然刘如君没说得很详细,可是她能承认旧年的事,又直白地告诉自己,被李茉胁迫。至少说明此时、当下。大事情上她是不敢瞒自己的。 反正也不求她有多么的忠心耿耿,只要能用就好了!况且她现在好歹是老大的正经侧室。真要出了事,还能往老大夫妇两个头上推呢! 看着刘如君诚惶诚恐的样子,刘氏心里越发地得了意,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不过她面上依旧罩着一层薄霜,语气森冷地教训道:“你也太不知轻重了,事情若是闹破了,你要怎样呢?如今她还是正经的表姑娘,你顶着姨奶奶的身份,先就吃了亏。就算我能保了你下来,你也知道李丫头是老太太的心头内,你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听刘氏说的严重,刘如君只当她不肯拿钱,不由得就慌了神,跪了下来泪水涟涟地哀求道:“太太,婢妾知道错了。再不敢犯了,还求太太救救婢妾吧。”言毕,便不住地磕头。 待刘如君磕了好几下,刘氏才叹了声,伸手扶起她来,“知道错了就好,往后行事你也要多想想,府里规矩大,你的身份又不比从前。叫人拿住一点错,指不定就能闹出一场大风波来。” 刘如君连连点头答应,“婢妾记下了,再不敢的了。” “好了好了。”刘氏慈和地替抹了脸上的泪痕,“你也不用急,等到了夜边我自差人给你送钱去。不过……” 刘如君才放下的心,因着刘氏的“不过”又提了起来,一双清秀的眸子不安地瞅着刘氏,静候着她的下文。 “昨晚三更的时候京里来信了,渐敏一张口就管我要五千贯钱,亏得往年圣上赏得我,倒是有些积蓄。可是她才嫁过去呢,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就坐吃山空吧。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心疼她护着她,又叫她靠谁去!” 听到这里,刘如君多多少少猜出些刘氏的意思,心下大定,眸光轻漾,“太太的意思是?” “我也没甚么意思。只是如今你管着事,少不得替我费些心。茂小子虽然莽撞胡来,到底是个可靠的,既然李丫头找上了你,拿自己的体已嫌些利钱,谁还说你甚么。” 刘如君越听越是发冷,王篆香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自己却又走上了这条路。 太太用得着自己时,自不用多说甚么。倘若闹破了,所有的罪名定是砸在自己头上的。 可若不应下,只怕她也不会放过自己了吧。 “太太放心,婢妾省的。”(未完待续) 148、生辰礼物 进了十月天虽是放晴了,却冷了不少,早起时已有些冻手冻脚了。好在江蒲不用早起请安,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 展眼又到了江蒲的生辰,因她今年怀了身子,况且又不是整岁。李太君和刘氏都知道江蒲好清静,也就不摆酒宴了。 江蒲巴不得如此,舒舒服服的一觉醒来,隔着厚厚的窗帐,她都能感觉到外边灿烂的阳光,隐约的还有小丫头的嬉闹声。 她在被窝里伸了伸懒腰,裹了棉袍起身,给自己倒了半盏茶漱口,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小丫头一边晾晒被褥,一边追逐嬉闹。 桑珠拿着竹藤子,一面笑一面骂,“你们也都悄静些吧,奶奶还没起身呢!“ “谁说的,我就这么懒么!” 听见江蒲的声音,桑珠回头笑道:“奶奶每日起来都要叫人的,今朝怎么就悄静没声了,我只当奶奶还没起呢。” 她说话间就进了屋,小丫头则跑了去端热水来。 算起来江蒲已有四个来月的身孕了,微有些显怀,所以都捡胡服来穿,那袍子不系腰带,便是宽松舒服。 “奶奶今朝梳个甚么发髻呢?”桑珠拿着象牙梳,缓缓地梳理着江蒲的青丝。 江蒲赏玩着妆台上的各式珠钗、金钏,听得桑珠问,想起前些日子挽了个高环髻,自己头晕了一整日。 “随便挽个舒服的,等会把银鼠暖帽拿来戴了,刚好配我身上这件银鼠袍。” 恰好梅官端了早点进来。听了江蒲的话,再瞧着她身上的装扮,忍不住轻斥道:“奶奶也太简素了,我早起往大厨房里取虾米。撞见那一位,遍体的金玉就不说了,穿一身姻脂色的长裙,外边套着玄狐皮的半臂小氅,不知道的人,只当她是正房奶奶呢!” “你呀!”江蒲笑指着镜中的梅官,“跟了我也快两年了,还是这么看不开。[.超多好看小说]装扮得再像,她终究不是。旁人要怎么看,你管得过来么。” 桑珠将她头顶的发丝用一根彩带束起。下边编成一股大辫,再套了银鼠暖帽。不细看去,只当胡家的富贵少年。 “不错不错。”江蒲左右照了照,嘴下连声称赞,“往后这样就好,看着清爽也素净。” 梅官嘟着嘴。报怨道:“这像个甚么样子,哪里有半点当家奶奶的气派。” 她话音未落。一道小小的身影石弹似的滚了进来,直往江蒲怀里扑去,桑珠赶紧拦下,“我的小相公,可不敢这样,看伤着小娃娃了。” 文煜睁了咕溜圆的大眼睛,盯着江蒲微凸出来小腹。伸了小手想摸又不敢摸。 “想摸摸小娃娃么。”江蒲拉了文煜的小手,轻抚上小腹,让他感觉里面的生命。 文煜盯着江蒲微凸的肚子好一会,忽然问道:“娘,以后你有了小娃娃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江蒲被他这句话生生震到。看着文煜水灵灵的,葡萄似的眼睛。心底登时又软又酸,抱了文煜在怀里,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就算有了小娃娃,文煜还是娘的宝贝儿子,永远都是的。” “那……”文煜从江蒲怀里抬起头,“娘是更心疼文煜,还是更心疼小娃娃?” 文煜年纪小,奶声奶气的,可语气里却透出与年纪不相符的悲伤来。看着小家伙认真而受伤的眸光,江蒲才发现,自打怀了孩子,因着精神短少,又觉着赵显媳妇蛮上心的。所以自己对文煜少了许多关注。 刹时间,愧疚、心疼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发着颤地微疼。而更多的震怒,自己一时疏忽,那些家伙就把心思打到了文煜身上。真真是连个孩子都不敢放过! 江蒲冷眸横扫过赵显媳妇,抱着文煜,满怀愧疚,整个人几乎被愧疚自责淹没,“对不起文煜,对不起。娘亲以后再不会了。” 文煜并非自己亲生,一直以来她自认是很注意了,尽量多放心思在文煜身上,她可不想将来发生母子反目的事,那得多让人伤心啊!可自己到底还是轻忽了,让人有机可趁。 母子俩正伤感着,姜家姐弟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给姑妈贺喜了,快拿了寿面来咱们吃。” “梅官才说我不成样子,再不想来了你这个叫货。”江蒲掩了怒气和心疼,顺着话打趣。话没说完,见连山身后竟还跟着多日不见的姜殳,不禁惊讶了起来,“殳儿今朝竟然在家,真是难得啊!” 姜殳白眼一翻,瞅着江蒲道:“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般没轻重的呀!” 江蒲撇了撇嘴,不以为然。把手伸向姐弟俩,“既是来贺寿的,贺礼呢?旧年你们就没送,今年总该有了吧!” 连山清了清嗓子,把眼睛转向别处,见梅官收拾了床铺要往外走,她赶紧上前挽了,一起往外走,嘴里则道:“走,咱们瞧瞧小茶房做了啥好吃的。” 姜殳见连山走了,连忙抱起文煜,“咱们到院里玩小木车去。”说着,也不管文煜愿不愿意,人就出了屋子。 赵显媳妇正想跟着出去,却被江蒲冷声叫住,“谁在文煜面前胡乱说话了?怎以让他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这……”赵显媳妇垂首而立,甚是为难地道:“也没甚么人在小相公面前胡乱嚼舌根呀……” 不等她话说完,江蒲“啪”一声拍在妆台上,放在妆台边的白玉镯被震到了地上,“啪”地摔得粉碎。 “难道那些话是文煜自己睡在床上想出来的?” 赵显媳妇吓得跪了下来,“婢子知错了,请奶奶责罚。” 江蒲稳了稳呼吸,心知终究是自己疏忽,况且这会也难问出甚么来了。当下叹了一声,“我本看你是个细心的,才敢疏忽些,没曾想你也是不上心,竟让他听到这些话。他真叫调唆坏了,可怎么办呢!” 赵显媳妇连连磕头道:“婢子知错了。” “罢了罢了。”江蒲摇了摇手,“往后注意些就是了。只是再叫我听到这样的话,你也就不用在府里当差了。” 赵显媳妇带着哽咽答应了,磕了头退出了屋子。江蒲叹了一声,移到小几边用早饭。 桑珠布着菜,嘴里问道:“奶奶估摸着是谁在小相公面前胡说呢?说起来小相公也只在咱们院子里玩,偶尔出门也都跟着奶奶……” 江蒲冷笑了两声,“府里上下谁都可能,你叫我怎么猜!” 在这府里,哪一个不想暗地里给自己使个绊子,就是表示站在自己这边的李氏,也算不是盟友。要说起来,可能只有李太君的嫌疑少一些。 所以,与其去猜是谁挑拨的,但不如自己做好防范措施。 虽说府里不摆酒宴,可是晌午过后,徐渐止、李茉和李姨娘还是过来贺喜了,她三个倒没空着手过来。 徐渐止送的是一副字,李茉送的是一个荷包,李姨娘送的两小儿穿的衣服,有男有女。 江蒲本意是清清静静地过,被他们这么一闹,只得让小丫头去流桐院叫几个女孩子过来,好在茶房里备的吃食多,倒不至于太失礼了。 “奶奶这里好热闹,怎么也不去叫咱们呢!” 江蒲本和连山说笑着,听得声音,抬眸看去,见刘如君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心漪。 两人走到屋正中,屈身行礼。 连山登时换了冰霜似的脸色,冷哼了一声,拿了自己的茶盅,坐到角落里去了。 江蒲倒是微笑地叫起同,“不过是咱们闲着无聊,聚在一起玩一会,你们这么忙也就没叫你们了。怎么,今朝的事情就忙完了么?” “今朝是奶奶生辰,咱们别的没有,总要过来磕一个头才是呀。”刘如君从宝琪手里拿过一个小包袱,“婢妾也没甚么拿得出手的,这几件小儿的衣衫,是婢妾自己做的,奶奶留着将就地用吧。” 江蒲点了点头,示意梅官接过来,“多谢你了,你天天忙着府里的事,何苦还做这个。” 主漪也从袖子里摸出个雀卵大小的墨玉佛,“婢子的手没有姨奶奶的巧,可这个小玉佛,却是请留云庵的师太开过光的,奶奶不嫌弃就留着玩吧。” 江蒲亲手接了过来,托在掌上看了又看,“你月钱也不多,何苦花这个冤枉钱,我又不是甚么正经生辰。说起来,这些日子,大爷在你那边,倒是叫你费心。” 在坐诸人有些摸不准江蒲的心思,连月来徐渐清差不多都宿在心漪屋里,按着江蒲的心性,她应该不会给她好脸色才是。可这会,她怎么故意冷待着刘如君? 李氏瞧在眼里,心下冷笑,他夫妻俩抬一个,压一个本来也是个好法子。可惜抬举的那个守本份,不闹事。冷待的那个,也稳重不争不闹。再这么下去,他夫妻俩怕是要没招了。 就在众人心下疑惑的时候,坐在一旁,无人搭理的刘如君突然“哇哇”地呕了起来,江蒲移眸看去,脸上刹白一片。 李氏的嘴角噙着微笑,心里暗道,有好戏上演了。 心漪则愚低垂着眉眼,恍若未闻。 刘如君漱了口,仰着泛红的脸,笑道:“叫奶奶笑话了,这些日子婢妾不知吃坏了甚么,总是这样。” 江蒲心下一阵阵发冷,这个生辰礼物还真是具有震憾力!(未完待续) 149、再次离府 刘如君玩的花招,在坐的谁人不知。(.) 当日江蒲在她大喜之日公布孕事,今朝她已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同的是江蒲对她的反感,合府上下无人不知,在这件事上,江蒲根本就不用装甚么贤良。 因而,江蒲冷笑了两声,厉眸含霜,面色阴沉地道:“既然你身子不好,且回去歇着吧。” 江蒲直白地开口赶人,在坐诸人各种神情都有。 李氏不要说开口了,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李茉看到刘如君碰了钉子,心下别提多痛快了。 旧年的事情,其实她是没甚么把握的。那会子情况那么混乱,刘如君是怎么掉下湖的,她是一点都弄不清楚。 江蒲给她出的那个主意,她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甚至想着,实不行就去求老太君。不然叫祖父知道娘亲把祖产拿去抵压,自己嫡女的身份也就及及可危了。 可她没想到,刘如君还真拿了三百贯钱来。虽然说多出的二百贯,是用来放印子钱的。可李茉也不是傻子,刘如君若不是心中有鬼,又岂会拿钱出来! 碍于二人如今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李茉才隐忍不发。所以,看到江蒲冲她这般摆脸色,李茉心里哪有不高兴的。 心漪则微蹙了眉头,她本以为刘如君经过这些日子,性情稳妥了许多,怀孕这件事该会通过太太的口说出来,不曾想到她居然在这个场合下揭破。 惹恼了江蒲,她倒是没甚么。可自己只怕又要受大爷的冷脸了。 徐渐止听得话风不对,寻了个借口离开。这种事情他掺和不上。 至于姜家姐弟,那脸色比着江蒲还冷。 “姨奶奶身子不好,让人来告一声假就是了。莫说没有正经摆酒。就是摆了酒宴请客,也没有人说甚么的。可姨奶奶这算甚么?存心叫姑妈不痛快?还是叫旁人看你的贤良?” 连山的质问,一个比一个冷厉,那声音凶狠的像要把刘如君活剥了似的。 刘如君断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雪白着脸,满是委屈地辩解,“不是的,婢妾只是……” “罢了罢了。”江蒲懒得看她的装模做样,不耐地挥了挥手,打断道“我也乏了。大家伙也就散了吧。”言毕,她便扶着肚子。在桑珠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黯然而去。 寿星都走了,诸人自然也不好再多坐,纷纷起身告辞。 李氏随在刘如君后边出了院门,盯着她的是背影走了一段。忽地开口道:“姨奶奶怀着身子,还是走慢些的好。” 刘如君背影微微一僵。愣怔地停下了脚步,回转身面带微笑,半含羞涩地道:“还没请大夫诊过脉,做不得准的。” 李氏缓步上前,在刘如君身侧停了下来,薄薄的双唇吐出冰冷的话语,“姨奶奶知道这么说就好。不论甚么事,没有十拿十稳的把握,最好不要轻易妄动。况且这么大的事,姨奶奶不先回过太太和大爷,倘或有个闪失。谁能说得清楚。” 刘如君被她最后一句话,说得背心冷汗直冒。她只想着气一气江蒲,还真是欠思量了。 “姨娘这话我可不明白。”尽管心里一阵阵后怕,她也只有装糊涂。 “不明白就好。”李氏扬起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刘如君略显苍白的脸庞,“姨奶奶只记住‘百忍成金’这四个字就是了。”言毕,撇了刘如君而去。虽自己自己仰仗着江蒲,但她可不想让江蒲一人独大,给她立个对手,自己的日子才能过舒坦了。 “奶奶,大厨房里送了小指大小的棍子鱼,裹了面粉炸着吃可好。” 回到内院后,江蒲就闷闷地坐在窗前,整个人丢了魂魄似的。桑珠又不敢劝,只好拿别的事来差开。 江蒲回想着刘如君适才那得意的样子,恨不咬死了她。可是自己除了甩冷脸,别的甚么也做不。甚至还要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江蒲忽然明白了那些冲孩子下手的女人的心态了。 满腔的恨意,不如此又怎么发泄呢! 意识到自己在想甚么,江蒲吓得脸色都变了。疯了疯了,自己是多么喜爱孩子的呀,不管认得的还不是认得的,她都看作天使,是上天的恩赐。可刚才自己居然想害刘如君肚子里孩子。 这是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她绝不能让自己堕落成一个没人性的新冷血怪物! “桑珠,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咱们就搬到田庄里住去。” 桑珠没有应声,而是劝道:“奶奶,咱们忽然地跑去田庄,带不带姑娘和小相公呢?若是带,怕是太太不会答应吧。” 江蒲苦笑着,眼泪便顺着笑纹落下,原来逃跑也不是件容易事。 “不行,我一定得走。”江蒲攥着拳头,坚定地道:“实在不行,就把连山姐弟留下来。” 之所以如此选择,江蒲是看准了,徐府不敢把连山他们怎样,就算有甚么小动作,凭着他们的能耐,也伤不到他们分毫。 可文煜就不一样了,自己不过疏忽了几天,就叫他听了胡言乱语。自己真要是离开一段日子,再回来只怕文煜就要把自己当仇人看了。 桑珠看着江蒲面上坚定的神色,知道劝也无用,叹息着自去吩咐丫头收拾东西,又叫梅官过去帮着赵显媳妇。 徐渐清和赵元胤进来时,见丫头开箱打包的,心下纳闷,随口问道:“这是做甚么呢?今朝不是奶奶生辰么,怎么这般悄静。” 今朝休沐,徐渐清早就想过来陪妻子过生辰,却硬生忍到现在。他深知江蒲的性情,是决不会委屈了自己的。所以,他满以为江蒲这会子,定是在小院里。由姜家姐弟陪着,听听小曲,吃吃点心,说说笑笑地乐呵着。 因而,他看到丫头们忙进忙出的,直觉地升起一抹不安,快步进了内院。 桑珠看到他,咬了咬牙,把怨怼咽了回去,并带了丫头们出去。 徐渐清三步并两步地抢到。坐在榻上系包袱的江蒲身边,“素素。你这是在做甚么呢?” 江蒲将大包袱放到一边,低垂着头,深吸了两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你不说过。只要我想,你就会帮我离开么……”说到这里。眼泪终究蓄满了眼眶,只有抬起头,泪珠不会掉落,“我现在就要离开。”可惜她发颤的声音,到底还是震落了泪珠。 徐渐清怔怔地俯视着江蒲泪迹斑斑的小脸,过得良久,才哑声道:“可以告诉告诉我理由么?” “说起来我应该恭喜你。刘如君……”江蒲咧出苦涩的笑意,极力压下心头的悲苦,艰难地吐出后半话,“她有身孕了。” 徐渐清闻言愕然,脑子里一片空白。然下一瞬。他眸中便映出江蒲哀伤的神情。 “素素,对不起。对不起……”他在江蒲面前蹲了下来,想去握江蒲的手,却因愧疚而伸不出手,只能双手捂了自己的脸。 原来这是就无颜以对! 江蒲颤抖着冰凉的手,握住徐渐清大掌,痴痴地凝望着他的眸子,那是一双敛深如海的黑眸。可以冰冷无情,也可以温柔到让人甘愿沉溺。可现在这双眸子里却满是悲伤和心痛。 江蒲在他紧蹙的眉尖轻轻一吻,微笑着道:“这是好事,你应该高兴才是啊。”这话并不违心,可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素素。”徐渐清再压抑不住心情的汹涌情潮,展臂将她紧抱入怀中,颤着声音道:“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份心意,可是这份心意有甚么用呢?非但护不了你,反而成了困住你的枷锁……” “可是我看中的就是你心意啊!”江蒲倚在他的胸口,耳中是他的心跳,鼻间有他暖暖的气息,心底的伤痛奇异地被抚平了,“静之,我离开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没有办法面对……” “我知道,我都知道。”徐渐清揽着她,耳鬓厮磨,“有时我真希望你会生我的气,这样我也好受些。” “静之,我也不是甚么圣人。心里若没有半点怨忿,那也是骗人的,所以我想你应承我,等你当家了,就绝不能再碰别的女人!”她一边说,一边缓缓地从徐渐清怀里坐起,两道眸光直视着他,“你能答应我么?” “我答应,等大局定了,我就把她们都打发的远远的,只咱们两个厮守着过日子。” 江蒲明知他话的可信度不高,却不想多做计较,柔顺地倚回他的胸前,快活得一时便快活一时吧。 “你最好马上就走,元胤在外边,刚好也能送送你。”提起赵元胤,徐渐清心里忍不住冒出酸酸的滋味,可把素素拖给他,自己才最放心。 “马上走?”江蒲惊愕地从他怀中坐直,“我还没回过太太呢,怎么……” 徐渐清扯了扯嘴角,“要走自然是先斩后奏,不然只怕就走不成了。” 素素这会怀着身孕,且又节近新春,刘氏随便找个借口,拖些时日,素素就走不成了。 让她在府里看着刘如君的孩子一天天的成长,他不忍心! “可是,太太问起来,只怕你要挨训呢。” 听见妻子担忧着自己,徐渐清心都化了,“训就训吧,又不少一块肉的。” “可是……”江蒲还待说甚么,徐渐清已出了内室,吩咐涂泰备车。 赵元胤奇怪道:“这时候,你备车做甚么?” 徐渐清苦笑着,把事情说给了他。赵元胤登时冷了脸色,强压着怒气,闷不做声。 徐渐清无奈地叹了声,诚挚道:“往后我未必能时常过去,你要帮我多照看照看……” “你的妻子为甚么托给我,再说了你有想过素素么,她现在怀着孩子,她需要的是你呀!” 赵元胤气恼之下,全没留意自己“素素”二字脱口而出,而语气里更是醋意十足。 徐渐清却没办法与他计较,晓之以情,“元胤,你我兄弟一场,这点忙都不敢帮么。” 赵元胤火气过后,也知道怪徐渐清没用。重重地叹了声,道:“她这么一声不响走了,刘氏那边可不好交待啊。” 徐渐清冷笑数声,“这个我自有办法,况且实在过不去,也就是挨两句训的事。”(未完待续) 150、马有失蹄 晚饭时候,刘如君忽听见说徐渐清来,她登时喜出望外,飞也似的接了出了。(.)在院门前见到了脸色似的水的徐渐清。 刘如君被喜悦冲昏了头,全没留意徐渐清的面神,不住声地说道:“大爷用过饭了么?婢妾这里炖了老鸭汤,多少用一些吧。”她一边说,一边又吩咐宝琪叫厨房再备些小菜上来。 然后追着徐渐清进了屋,殷勤地盛了碗金黄的老鸭汤端上前,然不等她开口,徐渐清猛地一挥手,“哐啷”一声,汤碗打得粉碎。 刘如君愣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瓷,脸上一片茫然。 “午错的时候,你怎么冲撞了大奶奶!”徐渐清声色俱厉,刘如君还没从愕然中回神,本能地叫屈:“我没有。” “你还敢辩!”徐渐清怒不可遏,桌案被拍得砰然作响,瑛儿吓得瑟缩着身子,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 刘如君也冷了神色,挺直着腰板跪了下去,森冷的眸光像钉子般盯着徐渐清冷霜似的面上。 “婢妾午错时候的确去过主院。可也只是给奶奶拜礼。李姨娘和大姑娘,还有三相公、心漪都在旁边。婢妾若有一个字的冲撞,任凭大爷责罚。” 再次相见,他却是为了别的女人来质问自己,而且连问都没有问过自己一句。(.)自己不过是想做他的妻,不,是他的妾。他何至于恼自己到这份上! “照你这么说,素素大着个肚子连夜回田庄,就只为了构陷你?”徐渐清缓缓逼近的脸庞,阴森到骇人。薄唇间吐出的冷语,一字一字地砸在刘如君清秀的面上,“我告诉你。她母子若有个闪失,我管保你求生不得,求不死不能!” 刘如君忽然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抚着自己的小腹,怨忿的眸子带着盈盈泪光,直视着徐渐清,“与其说是婢妾冲撞了奶奶,倒不如说是婢妾肚子里那块惹恼的奶奶。只是这事好像也不能完全怪在婢妾身上……” “啪”一记耳光,刘如君的嘴角立时就挂上了条血沫。瑛儿轻呼了声,下一瞬便捂住了自己的小嘴。 刘如君用手抹去嘴角的血丝。笑出了声音。 徐渐清怒瞪着她,一双赤红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一想到江蒲的伤心。他就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女人给丢出院墙。可是他不能,他不仅不能,还和她有了夫妻之实。偏偏老天不开眼,只是一夜,就让她有了孩子。 孩子啊。他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或者,根本就没甚么以后吧! 徐渐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条路是自己选的,挨多少苦,有多少无奈,都怨不得旁人。可自己的妻儿……想到这里,徐渐清不由得的笑了出来。 两年不到的光景,自己竟变了这么多。拿文煜当棋子时,自己何曾心软过?更不用说罗绮、心漪。和素素了。 可是现在……还好,京里的形势已然大定,府里这点小事无关大局。不然的话,郡王爷只怕是要换一个谋臣了。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刘氏的声音惊醒了徐渐清。他快步迎了出去,搀扶住刘氏的胳膊。“母亲怎么过来了?” 原来宝琪见情形不好,赶忙跪了去搬救兵。本来刘氏是懒待管儿子屋里事的,可听说刘如君有了身孕,才急急赶了过来。 “这是在做甚么呀?”刘氏扫过跪在地上的刘如君,看着徐渐清道:“她就是有再大的不是,你也不该如此呀。好歹她还替你媳妇当着家,传了出去,下边那些人还能放她在眼里。”说着,伸手虚扶刘如君,“起来吧。” 徐渐清本是打算把素素去田庄这单事,扣在刘如君头上。刘氏问起来,只说是她得罪了素素,碍着刘如君刘氏也不好多说甚么,再加上刘如君又有了身孕,依着刘氏惯来的作风,面上会说两句,却不会坚持要素素回来。 她既这会来了,徐渐清脑子一转,冷冷地开口道:“儿子可让她跪下,只是来问问她后半晌怎么冲撞了素素,以至于把素素气得都往田庄去了……” “甚么!”刘氏惊愕地抬了头,看着徐渐清,“素素去田庄了?连山他们姐弟呢?” 刘氏头一件想到的事,就是姜家姐弟。如今漠北战况胶灼,姜家持兵自重。圣上所能凭借的,只有姜家那两个孩子。倘若叫他们跑了…… 刘氏倒吸一口冷气,也顾不得刘如君,拍着桌子骂徐渐清道:“你也是糊涂的,不去追素素,反倒在这里问东问西,倘若连……”她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改了口道:“倘若素素有个好歹,你怎么向祖宗交待。” 听得一个“连”字,立时便明白了刘氏的话外的意思。心下一叹,到底是自己疏忽了,她可以不在乎素素,可姜家那两个孩子,她却是要死死攥在手心里的。 徐渐清默不做声地想着补救办法,刘氏已连声催促道:“你还呆站在这里做甚么,赶紧去把你媳妇接回来了呀!” 姜家的快马,一个晚上能跑出六七百里,他们要是换马不换人,用不了几日就能回到漠北。 刘氏见徐渐清站着不动,自己起身道:“你不去,我去!”说着人就朝外走了去。 “母亲。”徐渐清连忙跟了上去,“天色晚了,就让素素在庄子上住一晚上……” 母子二人刚出了屋门,徐渐清院里的一个小丫头急跑了进来,“大爷,快回去瞧瞧吧,小公爷他从马上跌下来,把脑袋磕出个老大的血窟窿呢!” 听罢,众人皆是一惊。 “叫大夫了没有啊?”刘氏一边问,一边急步赶了过去,姜殳是姜家唯一的血脉,要是在自己手上出了事,不要说姜家那位女将军,就是圣上也饶不过自己。 徐渐清看着刘氏慌乱而去的身影,心下是万般疑惑。姜殳的本事,连元胤都赞不绝口,是甚么事能让他从马上跌下来! 再说刘氏急急赶到江蒲院中,一只脚刚踏进院门,就被连山扑了个踉跄。 “姨婆,你一定要求殳儿,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姜家可就绝后了呀!” “没事没事。”刘氏一边安慰着连山,一边向东垮院走去,恰见涂善领了大夫出来,忙急声问道:“孩子怎么样,没大碍吧。” 大夫捻须道:“好在小公爷身体底子好,吃两幅药,将养几日就好了。” 刘氏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她这会才感觉到自己的后心,汗湿了一片,冰冷冰冷的。 ps:老妈的病有些反复。小樗天天泡医院,更新上请大家见谅。(未完待续) 151、重回田庄 刘氏一口气松了还没到底,屋里炸响姜殳如雷的吼声,“我要回京,我要回京……”他话音未落,便是“砰”一声巨响,就看姜殳的房门被喘掉了一扇,而别一扇则摇摇欲坠。(.好看的小说) 尔后,姜殳就如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他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脸色铁青,身后跟着一溜的丫头、婆子。他见徐渐清也在,愣了片刻,猛然狰狞着朝他冲了过去,“徐渐清你欺人太甚了……” 涂善见势不对,一步抢上拦了下来。然姜殳年纪虽小,可力气却大,挣扎起来活似一头受困的小猛兽,满脸的凶像吓得丫头、婆子们齐齐退后。 刘氏头一回见姜殳发狂的样子,也真是惊着了。可她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眨眼的工夫就镇定了下来,摆起长辈的架子训斥道:“殳儿,你做甚么!真是越发没样子了,好歹是你姑父,你怎么敢不直呼其名!” 姜殳睁圆着两眼,瞪着是徐渐清,“姑父,他可曾有半点顾念着姑妈?今朝是姑妈生辰,他明明在家休沐却又不过来,这也就罢了。竟放任那女人到姑妈面前放肆张狂,把姑妈气得去了田庄,他们也就称心如意了。”他一双眸子恨恨地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咬牙道:“你们莫以为姜家没人了,娘虽顾不得咱们。可圣上却是再三说过,一定护着咱们的。我这就回京去……” 说着,他挣扎着就要往外冲。 徐渐清听着姜殳的叫嚷,心底微笑,姜家这两姐弟倒真是人小鬼大。居然比自己想得还周全,他们不仅回来了,还逮着刘如君做法。姜殳这么一闹。刘氏是再难说叫素素回来了。 “你们还愣着做甚么,还不去把小公爷拉住!”刘氏又气又急,她倒不是怕姜殳回京告状,只是不敢让他离了自己眼前。 几个有气力的粗使仆妇,和听到声音进来的小厮,大着胆子上前,帮着涂善去拉姜殳。姜殳身手灵活,眼瞅着有人上来,用力挣开了涂善,绕着院墙一通乱跑。引得众人在后边追得气喘吁吁。 刹时间院子里乱成了一团,刘氏站在那里。补小厮撞到了好几次。徐渐清一面扶着刘氏,一面气急地怒喝,“姜殳,你给停下来。” 可是姜殳哪里听他的,连山站在刘氏身边。见闹得差不多了,方才出声喝道:“姜殳。你再闹我可就写信告诉娘亲了!待姑妈回来,看不捶死你!” 姜殳缓缓停了下来,脸上还满是不服气,嘟着嘴嘀咕,“分明是他们欺负咱们,还不准闹了。这徐府比宫里的规矩还大哟!” “姜殳,你不用开口闭口就宫里如何。”连山绝艳的脸庞一片冰冷。斜瞅了刘氏一眼,“这里是徐府,圣上远在京城,可顾不上你呢!” 刘氏本要教训两句,可连山都说得他们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还能说甚么。惹急了他们,直要冲出府去。就府里这些小厮,可拦不住呢。最终,刘氏只得叹息了声,吩咐涂氏,“扶小公爷回屋歇着去吧。” 姜殳再不愿意,在连山的直直眸光下,也只有老实听话。看姜殳进了屋,刘氏冷冷地扫了徐渐清一眼,“去堂屋,我有话问你!” 徐渐清垂首应了,跟着刘氏进了正院的堂屋。 刘氏冷脸落坐,瞪着徐渐清问道:“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儿子今朝在外边有事,回来就听素素去田庄了。不然母亲叫了心漪,如君过来问问。”徐渐清垂首回话,语气不疾不缓。 江蒲气甚么,刘氏心知肚明,她只是想把事情推到徐渐清头上。不想,他一句话就推得干干净净。 “算了吧!”连山冷哼着道:“人家身子可洋舒服呢,为了这么点小事,再累着了怎么好。” 刘氏横眼看去,见连山红了眼圈,不得柔声安慰道:“何苦说这样的气话,她们到底是怎么得罪了你们了。告诉了姨婆,定教训她们的!” 连山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眼泪倒先掉了下来,“今朝姑妈生辰,姨奶奶明面上来贺寿,实则是记恨着姑妈在她大喜那日得知有孕,抢了她的风头。所以,她故作出反呕的样子,还说甚么吃坏了肚子。当人都是睁眼瞎么,不就是想叫姑妈给她请大夫,好恶心恶心姑妈么!” 连山孩子气般的心直口快,把刘氏所有的话箸堵在心底,她只能笑笑说,“这孩子竟说些傻话。” “才不是傻话!”连山不依不饶,“我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的,姨婆若是不信,只管叫了李姑姑,小三叔来问。说起来,连小三叔都受不了她呢,听她一说完,抬脚就走了。” 到底在宫里呆过,小小年纪就这么难缠。刘氏心底感叹着,面团似的脸皮慈爱地笑着:“好了好了,不气了。我等会就去教训她。”说着,叉开了话,“殳儿他是怎么摔的呀?” “本来咱们跟着姑妈去田庄,可一出了城门,殳儿就闹着要回京。赵叔去拦,追赶的时候,不小心就摔了下来。”连山话没说完,又抹起了眼泪,“殳儿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呢!” 刘氏心下疑惑,嘴上中能软言安慰,尔后又向徐渐清道:“你媳妇就让她在田庄上住一段,她们走得急,你让涂氏再看看,可有甚么拉下的给她送去。她怀着身子,可不能有闪失。就是你,也该常去看看。最好劝你媳妇,早些回来。我也能放心。” 刘氏说一句,徐渐清应一声。 他心下真是松了口气,有刘氏这句话,自己就能常往素素那边跑了,在田庄住着,也好透口气。 徐渐清眸底的闪动的异样,刘氏看在眼里。不过没放在心上,近两年来,他不知怎地迷上了素素。 可惜的是素素不听自己的话。不然,他还不被自己死死地攥在手心里。只是他们也清楚,想要在徐府呆下去,就非得靠着自己。 尤其是徐渐清,没有自己,他绝坐不上家主的位置!就像当家人一样,素素做得再好,自己一句话,她就得乖乖地把家权交出来,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江蒲一年多的努力。自己一句话就全部抹掉,刘氏对此很是得意呢。如今她又搬去了田庄。等她回来,估计也只剩个大奶奶的空名头了。 当刘氏得意非凡的时候,江蒲带着文煜和赵元胤在田庄门前下了车。 赵元胤四下一眺,但见远处青山如黛,左近却是小桥流水。炊烟袅袅,旁边的大树下。站着几个小鬼直瞅着他们,这景像直若一副水墨山水画。 “姜老将军不仅打战有一套,啧啧,连挑庄子都那么有眼光,住在这里可不要成了神仙!” 江蒲与桑珠互视着一笑,梅官就如只出笼的小鸟,蹦跳着去敲门。 “桑嬷嬷。开门呀,奶奶来了。” 不大会工夫,大门吱吖一声开了,出来个老汉,就着门下的灯笼。往江蒲面上一瞧,就要跪下来。“姑奶奶安好。” “老叔快起来。”江蒲一面说,兰官已扶了他起来。 桑珠笑道:“老叔去告诉我爹娘一声,先着厨房做了吃的来吧。” 老汉连声应着,敞开了大门,接了江蒲进去,急步如飞的往里去,嘴里还喊着,“姑奶奶回来了,姑奶奶回来了。” 文煜长那么大头一回离开徐府到陌生的地方,先还很兴奋,这会天色渐晚,他未免有些害怕起来,紧紧地牵着江蒲的手,碰得不肯别人碰。 桑家老夫妻听得声音,急步迎了出来,见着江蒲就要行礼,江蒲及时扶住二人道:“嬷嬷,桑叔莫要如此。” 桑嬷嬷瞧着江蒲微凸的小腹,欢喜得直掉眼泪,“姑奶奶总算熬出头了,将来看他们还有甚么说的。” 说着,瞧见紧挨在江蒲腰下的文煜,摸了摸他的小脸蛋:“这就是小相公吧,跟姑爷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似的。” 虽然文煜不是江蒲亲生,可自小养在她身边,桑家老夫妻俩自然也就拿他当正经小相公来看待。 “文煜啊,娘亲是怎么教你的呀。”江蒲弯下腰,摸着文煜的杩子盖。 “婆婆好,公公好。” 小家伙睁着溜圆的大眼睛,虽带着戒备生疏。小嘴里说出的话,脆生生的,哄的桑珠家老夫妻,乐呵地直合不拢嘴,“这可怎么敢当呢。快快快,到屋里坐。” 桑嬷嬷一面说,一面大声吩咐厨房做了吃的送来。 赵元胤跟在后边,四下打量着,缓缓进了院子,忽地声道:“给我收拾间屋子吧,这么好的地方,不住两日我可不舍得走!” 听见声音,桑家老夫妻俩才注意到这个漂亮到过分的年青人。看他的装扮也不像是清客相公。 “姑奶奶,这位是……” 桑嬷嬷看向江蒲的眸子,有着深深的疑问。 “他呀。”江蒲回头笑看赵元胤,“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家伙,跟来蹭吃蹭喝,随便给他收拾间小柴房给他就是了。” 桑珠、梅官几个都捂着嘴偷笑,桑老夫妻俩却是一头雾水。赵元胤不服地叫道:“我好心送你过来,怎么反倒成蹭吃蹭喝的了。” 江蒲也不理他,牵着文煜径自进了屋。 到底是桑珠厚道,笑着向父母解释道:“这位赵相公是姑爷的至交好友,姑父亲自托他送姑奶奶回来的。他素来喜崇欢玩笑,你们只别听他的就是了。” “桑珠啊,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呢!”赵元胤摆出超可怜的样子,却被梅官啐道:“亏得还是位相公,一点儿也不尊重,桑珠姐姐,咱们走,别理他!” 赵元胤怔了怔,冲着二人的背影叫道:“我说梅丫头,你年纪小也就算了,怎么心眼也这么小呢。我不过开了一两回玩笑,值得这么记恨么!”他本还待再说,却感觉到院子里的大小丫头都怔怔地瞅着自己,他摸了摸鼻子,讪讪的避开了。(未完待续) 152、等待 赵元胤在庄子上住了三五日,因收到一封信,方才离去。文煜呢,因还环境陌生,成天跟在江蒲身边。但外面孩童的玩闹声,却让他无比向往。 瞅着一日午后晴好,江蒲带了文煜出门晒日头。大人们见了江蒲,自是恭恭敬敬。文煜和那些村童,开始时还有些拘紧。文煜远远地站着看他们玩,村童也不敢上来同他说话。 可到底是孩子,江蒲不过和村妇们闲聊两句,一回头就见文煜和村童们玩在了一起。尔后,江蒲带他玩了一两回,他就自己交了朋友。 江蒲不想他在孩子中显得太过特别,和庄户换了几件寻常的棉袄给他换上。也不用赵显媳妇跟着,只让庄子里大孩子带着他就是了。 赵显媳妇本还有些担忧,毕竟文煜虚岁才三岁。但见他每天都玩疯了回来,小脸上永远是欢欢喜喜的,也就放了心。就是江蒲自己,天好的时候,也时常出门走动。 徐渐清来得不多,尽量赶在休沐过来,这样能有一整日陪妻儿。看着徐渐清给文煜堆大雪人,倚在他身旁散步,看他极尽温柔的和肚子的孩子说话,每当这个时候,江蒲便觉得所有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眼见已是腊月将尽,因次日休沐,徐渐清头一日,直接从衙门赶去庄上。陪在妻儿身边,一夜好眠,待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杆。 他睁着惺忪的睡眼,往身边一眯,枕边已然无人。鸭青色的床幔,映着影影绰绰的人影,还有女儿家的喁喁私语。 “奶奶真是越发地懒散了,头上就一根素银簪。连朵珠花也不戴,举人家的小娘子,都也比奶奶体面。” “好梅官,你就饶过我吧。怀着孩子我本就精神短少,再顶那么一头的珠翠可累得慌。” 徐渐清微笑着披衣起身,挑了床幔下床,正瞧见江蒲双手合十地向梅官哀告。梅官到底有些怵男主人,见他起身便不敢在多说甚么,行了礼,退出屋端洗脸水去了。 徐渐清挨着江蒲。在绣墩上挤着坐下,修长的手指在妆奁的小屉子里拨弄了一会。挑了串以金线为络,串接在一起,指头大小的堆纱镶珠宫花。 “这个轻便,也衬你今朝的发髻。” 江蒲图舒服,只让桑珠抚了简单的碧螺髻。那串宫花正好缠着发髻绕圈。最后收在银簪边,一朵殷红的小梅花隐在青丝间。若隐若显,说不出的娇羞妩媚。 徐渐清盯着铜镜,不禁有些痴了,薄唇情不禁自的轻抚上她的耳际 江蒲只管端详发饰,没留意徐渐清的眸色,直待脖颈间会专来亲昵,她方娇羞地推避。“大白天的,你做甚么呢。等会叫人看见……” “看见了又怎样!”徐渐清赖皮赖脸的,非但不放手,索性把江蒲抱在了怀里,低了头就要去吃她的小嘴。江蒲飞快地用手挡了,“不成。你还没漱口呢,也不嫌臭!” 徐渐清看着她一脸戒备的小模样,心里欢喜得好似要炸开了一般,拧住她小巧的鼻尖,轻声笑斥,“你越发本事了,都敢嫌弃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话音未落,他一圈护着,一手就往她胳肢窝挠去。 惹得江蒲“格格”笑个不住,连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梅官从厨房端了水来,听得里间的嬉闹声,隔着门帘缝偷瞧了一眼,偷笑着退了出去,到了门还细心地把门掩上,端了水一回身,见涂善急急赶了进来,“大爷起了么?” “刚起身,怎么了?” “老爷着人来叫大爷回府,你赶紧进去请一请。” “这一大早上的,有甚么了不起的事么!”梅官一边抱怨,一边进屋回禀。 徐孜需阴沉着脸在刘氏的堂屋内,背着手踱来踱去,“你也该劝轻对上,丹药一道终非正途。况且这一二年来,圣上越吃越多,长久下去可如何是好……” “你说得轻巧。”刘氏不轻不重地打断,“头一件圣上的性子,可是肯听人劝的?再来,我不过是个奶嬷嬷,这样的事情,是我能劝的?说的么?” 诚嘉帝自幼体弱,成亲数年,都未诞下皇孙。[.超多好看小说]那时他还是东宫太子。无后,是他的致命伤。暗地里不知探访了多少名医,总不见效。 后来,还是豫章王献上了五庄观观主的丹药,一剂下去,妃妾们纷纷有孕。只是那些孩子无天就弱,到得他继位登基,身边只得三个皇儿 一个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次则为楚妃所出的皇三子,幼子则是高丽贡女所生的皇五子。 有三个长成的儿子,诚嘉帝倒也是心满意足。且小太子仁厚有礼,颇有圣君风度。 可惜老天无眼,三年前太子夭亡。朝堂上立时便有臣工议立皇三子为太子。的确,他生母贵为皇贵妃,身份贵重。立他为太子于礼最合。 可是楚晋才官拜左相,女儿为皇贵妃,外孙再成了太子,这天下估计就改成楚了。 诚嘉帝借口给太子服丧,拖了三年。这三年来,他不知吃了多少丹药,也生得一两个女儿。 旧年朝上又议起了立太子的事,诚嘉帝焉能不急。 这个原故徐孜需和刘氏都知道,然徐孜需身为读书人,深知丹药之害,自古以来多少帝王死于金丹。他也曾明里暗里劝过皇帝。 然而病急投医,皇帝哪里还顾得这么多。况且那些丹药也的确有用,皇帝急于求子,这一二年来用得药量一年比一年重。 至于刘氏,要说一点担心都没有那也是骗人。可她也明白,真要让楚家得逞了,徐家是他头一个要除的目标。因此,她也只能任凭皇帝把丹药当炒豆吃。 徐孜需长叹一声,在椅子上坐了,闭目怅叹。“我早就劝圣上将皇五子过继给皇后。拖到如今,跌折了腿,再指望不上了。就算丹药有用,论贵论长,都难敌过三殿上。就算勉强立为太子……”下边的话,即便是在内堂,身边只坐着嫡妻,也不能说出口。 刘氏心领神会,幽幽说道:“圣上不是已经着人暗地里查探了么,只要能拿着实证。也就不足为虑了……” “太太,大爷回来了。”陈婆子在门帘外回道。刘氏愣了下,吩咐道:“叫他进来。” 陈婆子答应着,挑起门帘。徐渐清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儿子给父亲、母亲见礼。” “起来吧。”徐孜需看到大儿子仪表堂堂,神情果毅。心下颇是感叹。 这几年来,炼药的事都是他在负责。这固然是刘氏私心。可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私心呢。给皇帝炼药,好便罢。若有一点差池,因事情隐诲,徐家或者还能保住。可他却无生机的。 除开小三年纪小,两个儿子,自己终究还是偏心老二。 徐渐清见父亲半天不开口,不由疑惑地看向刘氏。以眸色相询。 刘氏接到他的眸光,淡淡地道:“说起来也不是甚么大事,就是昨紧晚上京里有信来,让你再炼五副丹药,赶在年前送去。” “五副?”徐渐清听了故作诧异。“这药量加得了也太快了吧。年初送去的,还是只三副呢。” “圣上也是想省一些时日。才一起多炼些。” 刘氏的解释,徐渐清根本没听清楚,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激动。郡王回京,漠北僵战,皇五子残疾,丹药加量,目标正一步步进入布好的彀中。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只是等待,等目标自己把自己葬送,相信这个等待用不了多少时日。 “那儿子这就去五庄观,找观主商量。”徐渐清强按下心中的激动,施了一礼,急步退了出去。却在院门口撞上了刘如君,她刚整理好了放印子钱的利息,正要给刘氏送去。 “大爷安好。” 经过了那一回的训斥,刘如君越发的沉稳了。 徐渐清只冲她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待得他去远了,刘如君才缓缓站起身。 宝琪扶着她,小声地怨忿,“大爷也太过份了,姨奶奶怀着身子,操持那么一大家子事,他没一句好话也就罢了,连好个好脸色都没有……” “罢了。”刘如君微笑地盯着徐渐清远去的背影,“这不都是我自己招来的么,怨不得旁人。” “姨奶奶!” 宝琪跺脚报着不平,刘如君的笑容映着正午的阳光,越发的灿烂。 “和太太回话去吧。” 直到徐渐清的背影消失在视钱中,刘如君方才转身进了院子。 圆香见了她,连忙接了上来,“老爷在堂屋里和太太商议事情呢,姨奶奶请到西稍间坐一会吧。” 刘如君一面拐了过去,一面又拉了圆香,细声悄问,“老爷怎么过来了?这倒是少有呢。” 老爷、太太不睦,这在府里已经是人尽皆知了。旧年刘如君在这院里住了有小一年,也没见过徐孜需几回。所以,她的这份诧异合情合理。圆香也没有多想,只是笑道:“老爷太太商量的事,婢子怎么会知道呢。” 她将刘如君让进了西稍间,又奉了一盏蜜柚茶,便告退道:“姨奶奶且在这里坐着,婢子去打探打探。” “姐姐自去忙,不用理我。” 看着圆香出了门,刘如君便站到窗前,也不敢开窗,隔着萤白的窗户纸,两道眸光直直地盯在正堂的茶褐色的软帘上。 到底是甚么要紧事,连圆香都避着,只叫陈婆子守在门前。 刘如君看在眼里,大拇指则不停地转着食指上的玛瑙戒指。 刘氏以前一直说,在这府里只能靠自己。原先她还不大明白,可经过了一件又一件的事,她渐渐领悟了。旁人肯帮你,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 如今自己手里握着印子钱,即是利也是弊。自己总要多找些把柄防身。不然,自己那位姑妈,弃起子来可是没有半分手软的。 至于徐渐清那边,急也急不来。等着吧,有一辈子的时间呢。(未完待续) 153、林素云生产 刘如君眼瞅着徐孜需从堂屋出来,目送他出了院门,方回椅子坐下,才吃了口蜜柚茶,圆香就走来相请,“姨奶奶,太太叫了。” 刘如君笑着应了,挽了圆香的胳膊一起走去正堂。 刘氏歪在偏厅的暖榻上,和陈婆子说着甚么,见她来了止了话头,问道:“利钱这么快就收上来了?” “年关近了,姑奶奶那边肯定是急等着用钱的。婢妾着人催了一催,虽没有完全收上来,却也有大半了。”刘如君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摸出本小账册,交到刘氏眼前。 刘氏接过来随便翻了两页,向陈婆子道:“家里送节礼的船还有几日才动身,咱们等不得。你着人把这一笔先送了去,告诉姑奶奶,且先使着,送节礼时再补上。” 陈氏领命应声退去,刘氏这才转向刘如君,和蔼拉她在身边坐下,“难为你这么想着,站着做甚么,快坐吧。你还怀着身子呢。” 刘如君斜插着在暖榻边坐下,挺直着腰身比站着都累,脸上堆出笑来,“我不过是白动动嘴,又不费甚么力的。”她踌躇着要不要试探一二,可看着刘氏弥勒佛似的笑脸,所有心眼都摁了下去。 不能急,不能急啊! 姑侄俩你来我往的说着闲话,听得外边一阵脚步响,高升媳妇急急地走了进来,喘着气笑道:“太太,咱们姨娘总算要生了!” 刘如君早在高升媳妇进来那会站了起来,听了这话,眸中光芒轻闪。(.好看的小说)二房到底又要添丁了,只不知是男是女。其实男女都已不碍了。二房想要翻身,不说绝无可能,但也绝不是一个庶子能改变的。 刘氏听罢。先念了声佛,才问高升媳妇:“可有去大夫?素云她晚了这么些日子,万一有个好歹,有大夫在也好安心些个。” “太太放心,已经着人去请了。产婆看着也说问题不大。”高升媳妇是真的高兴,嘴角的浅笑怎么也掩不住。 刘氏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说着又吩咐圆香道:“你吩咐厨房多备些滋补的汤品,再替我去老二那边守着,有事赶紧来回我。” “是。”圆香屈膝行礼,随高升媳妇退了出去。 刘氏合眼笑着。且看着吧。命好的话还能是个儿子,命不好命。一个女儿能抵多大的用! 想到这里,刘氏才记起一直养在小院里的小孙女,吩咐婆子把她领来,带着一起往老太君屋里去了。 刘氏进屋的时候,老太君刚听到消息。见媳妇来了,连声问道:“你听说了么?素云那丫头总算有消息了!” “听说了。(.无弹窗广告)媳妇这不是给老太太道喜来了。老太太又要添重孙了。”刘氏满脸堆笑地福了一福,果然哄得老太君喜笑颜开,眼角的笑纹都挤成了一团。 林素云是李太君身边的丫头,在徐渐明身边多年,一直悄静无声,如今总算要给徐府添丁了。一则是老太太面上好看,二来添丁么。总是好事。 因此,老太君的高兴比着刘氏诸人真实了许多。 “碧瑶啊,你过去瞧瞧。”老太君侧了头向李氏道:“老二那边除了高升媳妇,再没上得台面的婆子,素云又是晚产了这么些日子。你过去守着我也放心些。” “是。”李氏笑盈盈地应了,“我这就过去替老太君守重孙子去!”她退了几步。在转身时,冷冷地扫了一眼刘氏,浅笑而去。 刘氏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趁机挡去嘴角的冷笑。这李氏发疯了么,最多是一个二房的庶子,她在乐甚么祸! 待李氏到林素云房门外,见心漪、圆香都等在外边,脸上的焦急的神色不似做伪,“没想着素云丫头竟有这般好的人缘呀!” 众人闻声回头,纷纷见礼,“姨娘怎么来了。” 李氏笑了笑,“老太君不放心,着我来看看。”说着,她一边挽袖子,一边就进屋帮忙去了。 日头一点点西移,屋子里不时传出林素云低呼声,和产婆急促的语调。还有就是一盆接一盆端出来的血水。心漪看的是胆颤心惊。 林素云本是良家女,因家道没落,才被卖进徐府。来的时候年方十二岁。因自小读过两句书,举止大方,长得又斯文干净,且做得一手好针线,被老太君一眼看中,留在了身边。 那会心漪还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虽说她是家生子,可她娘老子都留在京里看房子,兄长又不曾跟得哪位相公,不过是二门外守门的小厮。 府里捧高踩低是惯例,所以,心漪那会可受了不少欺负。 还记得那是个秋日的清晨,她在园中扫落叶,一群大丫头嬉笑着,挽了小竹篮来园中采菊花。 她们一个个遍体绫罗,钏钿耀目。心漪站在远处,看得入了迷,十来岁的女孩子,谁不爱美呢。 可没想到早饭过后没一会,她就被管事嬷嬷叫了出去。原来,有个大丫头丢了一只金钏,一口咬定是她偷藏了起来。 府中规矩大,就是小丫头也不好随意动手。可是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譬如叫人站在过道的墙边上,不给吃不给喝。过道里的穿堂风呼呼的,又是晚秋天气,莫说小姑娘了,就是小伙子站上半日,也要冻得哆嗦。 浸入骨髓的冰冷,心漪到这会还记得。那日傍晚,若非素云路过,只怕自己就要死在了那条过道了。 林素云不仅放了自己回去,还从老太太的茶房里端来热腾腾的蛋花红枣粥。次日又请嬷嬷在园中再找了一遍,果然在一处草丛里,找到了那只金钏,事情这才算过去了。 后来,因着二人性情相投,林素云得闲时,也教她些字词。或是得了甚么好的东西,总留着给她。二人不是姊妹,亲胜姊妹。 因着林素云的教导,自己才被太太看上,指到大爷屋里。后来自己又被逼成了通房丫头,太太与太君的不合,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为了避嫌,她渐渐地疏远了林素云。可没想到,过了没多久,老太太就把林素云指给了二爷。 自此之后,两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以心漪的身份,她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可她实在是担心,生孩子本就是生死一线的事,况且林素云又晚了近十日。 她实在是没办法在院中坐等,过来虽帮不得忙,心下至少能舒服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已是掌灯时分,可屋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心漪急得在廊在上乱转,几次想揭帘子进去,都硬生生忍了下来。 冷风森寒,夜色寂籁。 屋里突然传来素云一声惨叫,紧接着“哇”一道啼哭,众人终究松了口气下来。(未完待续) 154、徐府的潜在危机 小樗终于二更了! “恭喜老太太、太太。林姨娘生了位姑娘,母女平安。”李氏领着圆香,大步进屋,冲着婆媳二人福了福身,向来冷清的面上,喜气盈盈。 老太君听得是个女儿,脸上的欢喜先就淡了七分,又小声嘀咕,“真是不争气,又是个丫头片子!” 刘氏就坐在她手边,听得分明。圆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兴灾乐祸。 当初他费尽心思谋害文煜,不仅没害着,反倒把自己的嫡子赔了进去。如今,想要个庶子都不能。看来连老天都不肯那孽种! 敛了眸底的得意,刘氏问圆香道:“红鸡蛋准备下了么?厨房里可炖了细细的肉粥?还有洗三朝的物事都备齐了么?临时慌乱可就不好了。” “太太放心。”圆香笑回道:“姨奶奶估摸着就这两日,东西早就备下了。” 刘氏听点点头,还不及开口,就听老太君道:“老二屋里,如今就素云一个人。她又要顾着孩子,又要照看老二。况且又到年节了,把老二媳妇接回来吧。” 刘氏断没想老太君会突然提起这事来,愣了一会,才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明朝就差人接去。”她嘴里应着,眼眸却瞥向李氏。 感觉到刘氏的眸光,李氏向她微微一笑。刘氏两细细弯弯的新月眉不禁微微蹙起。 她想做甚么? 难道是想趁着江蒲不在,从如君手上夺权么?若真存了这个念头,那她真是犯糊涂了。 与此同时,等在书房里的徐孜需父子俩,也得了消息,听说生了个女儿。徐渐明不过掠了抹极淡的苦笑。徐孜需却是一声长叹,但看着儿子有些晦暗的脸色,不忍心多说甚么,只是劝道:“你还年轻着,不着急的。多挑几个好生养的丫头放在屋里,还怕养不下儿子来。” “爹爹放心。儿子心里有数的。”徐渐明嘴上说得轻松,心底却是一阵阵发苦,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年纪轻轻的,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徐家当家的位置。自己早就不做妄想了。只是看着那女人,过得顺心如意。自己心头就像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 而这一切都拜自己的好兄长所赐,那一年若非他从阻挠,自己早就握了真凭实证在手,就算不能拿她怎样,至少也能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可如今…… 徐渐明越想越恨,只是在父亲面前不好说甚么。徐孜需见儿子脸色不好。只当他是累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时候也不早了,歇着去吧。我也回了。” “儿子送爹爹。”徐渐明边应下,边就起身送父亲出门。 当他转回自己屋门前,见高升等在那里,他脚下一顿。把丫头都打发了,才压低了声音,不悦道:“你怎么这会进来!” 高升紧跟在徐渐明身后,从靴筒里摸出一卷扎得很紧的银票,“这是上回的分红。一共是三万贯。再则掌柜的叫小的问问二爷,年底的买卖要怎么做!” 徐渐明接过银票看了一眼。又丢给了高升,“明朝你拿我的名帖去总督府,请大人到乘风楼赴宴。再让掌柜的转告平井,让他交几个啰喽出来,顺带着告诉他,今年的贡船不准动!” 听到这里,高升的眉心一跳。 早先几年,二爷还只是帮着藏一藏赃物,后来给他们通风报信。而近一二年来,因着有郡王驻守,贡船多有兵船护送,下不得手。 他们的目标便改成过往的商船,或者是沿海防守松懈的小村镇。而所有的消息都是二爷送出去的,有些行动甚至是二爷直接布置的。 如今二爷说放贡船过去,年底时候,又没有商船,只怕又有村镇要遭秧了。 “那……”高升迟疑了一会,方忧心道:“倘或他不答应呢?” 徐渐明进了屋,撩了袍摆坐下,斜挑起嘴角,“你告诉他,想要往后过得舒服,就要忍得这一时。郡王前脚走,后脚贡船被劫。圣上定要动雷霆大怒。总督大人为了自己,定会全力剿贼。况且他不比郡王有诸多顾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若能素清了江南的倭贼,不仅是奇功一件,说不定还上名臣录。又不是走投无路,何苦去招惹他呢!平井也不糊涂,听了这话,自然知道轻重。” 高升一一记下,答应着退了出去,在房门口站住脚,回头瞅了一眼映着灯火的窗户,心下一叹,跺脚去了。 徐渐明合眼躺在里间的榻上,推演着脑海中的棋局,如今圣上将水兵交给总督,又令徐府协助。总督是个平庸之徒,能拿好处又不出大事,他不会不答应。自己一则可以从中图利,二来么,也能在圣上面前露个。 介时再到京里疏通疏通,徐家的名头还是值几分薄面的,况且自己也不想谋甚么实职,只要能到京里谋个虚差,他相信凭着自己的本事,入六部是早晚的事。 内府监造的位置,徐渐清想要就给他吧。自己可不稀罕! 就在徐渐明想像着自己美好明天的时候,一道黑影闪入了徐渐清的院中,悄无声息地没入书房。 “爷。”胡不归站在灯下,垂头束手,“二爷那边又差人去誉诚行了。” “不知道死活的东西!”徐渐清将手中的书卷往桌案上一丢,刹青着脸色,负着手在屋里打转。 涂善在他身边多年,他的心思,总能猜着几分。他与二爷谈不上甚么兄弟情。可在外人眼中,总是一家人,二爷若是事败,他少不得跟着倒霉。 因此,涂善想了想道:“爷,不然小的去拦……” “不用!”徐渐清果断地拦下,冷笑着坐下,摇曳的烛火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的事情,郡王早就一清二楚。我现在去拦,岂不是叫郡王生疑,你们只管给我盯着他,一举一动都报上京去,介时郡王要怎么处置他,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徐渐清何尝不想把这事压下来,这可是个天大的把柄。有朝一日,郡王想除掉自己,只需把此事抖了开来,徐家就等着灭门吧!真不知徐渐明是怎么想的,他自己找死就罢,偏还要拉上全家人! 唯今之计,只有向郡王坦诚示忠,这样才可能保住徐家!再来就是徐渐敏,她若是本事些,生下世子,徐家就能更安全一些。 如此被动,徐渐清心底实在是不踏实,有甚么办法能化被动为主动呢。毕竟圣心难测,自己可不想让人拿着把柄过一辈子!(未完待续) 155、火山喷发 王篆香回来,不过她除了给长辈请安,一步都不肯多走,莫说府里的事情,就是她自己院子里,也一个字都不多说,全由高升媳妇做主管事。 而江蒲腊月二十九才回的府,到了初三日,便借口府中吵闹,告诉了刘氏一声,就带了文煜回田庄去了。 李太君虽不高兴,却了也无可奈何,只好强忍下一肚子的不痛快。 江蒲这一走,又在田庄信了一月有余,直到清明节前,才由连山姐弟,三请四请的接了回来。进了府门,一行人先就往老太院里行礼。 李太君攒一个多月的怨言,本待好好教训教训江蒲,可看她挺着硕大的肚子,终究一叹做罢,稍稍说两句,便让她坐了小轿回自己院子歇着去了。 “婢妾给奶奶见礼,奶奶安好。” 江蒲刚从轿子里出来,就见院中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最前边的刘如君,打扮得艳光四射,挺着四五个月的肚子,分外显眼。 尽管她低眉垂眼,神色恭敬。江蒲心底的愤怒还是喷涌而出,无比怨毒的眸光,毫不掩饰地盯在刘如君因怀孕,而略显丰腴红润的面颊上。她极力的按耐着怒火,整个人都微微发颤。 住在田庄时,江蒲一直拿话开解自己。今日的悲剧,说到底都是制度的错,刘如君也算是封建体制下的受害者,自己是受过高等的教育的女性,不应该和她一般见识才是。 可惜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都只是说起来容易。在看见刘如君的那一刹,她的心就成了一座喷发的火山,愤怒的岩浆瞬间将她淹没,整个人都火辣辣的疼痛着。 然而在三个人中。江蒲最恨的不是徐渐清,也不是刘如君。而是自己,曾经的自己是多么鄙夷,为了爱情情愿低到尘埃里去的女子。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这算不算是现世报呢! 江蒲阴森冷戾的神色,不仅把在场的小丫头吓得大气不敢出,连紧挨在她身边的文煜也被吓住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惶恐。拉着江蒲的衣襟怯怯地唤道:“娘亲……” 听到儿子奶声奶气的不安,江蒲才勉强缓了面上的神色。低头微笑,放柔了声半,“娘亲还有些事,煜儿先和赵嬷嬷回屋里去好么?” 文煜瞧了瞧还半蹲着的刘如君,乖巧地点点头。随赵显媳妇入内院去了。 送走了儿子,江蒲的脸色登时冷若冰霜。盯着刘如君光洁的额头,一步步缓缓逼近。众人秉怎敛声,还在猜她要做甚么,“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已打在了刘如君的面上。 宝琪倏地抬了眼眸,直视江蒲,眸中满是无遮无挡的愤怒。 “你那是甚么眼神!”站在江蒲身后的连山,怒声冷喝。“来人,把这个目无尊卑的贱婢给我拉出二门,打十大板子!” “是婢妾管束无方,还请奶奶饶恕则个。”刘如君跪下求情,甚至还磕了头。 江蒲先拦下了金仆姑和梅官。尔后方冷冷地盯着刘如君,“你可知为何挨这一巴掌么?” “这……” 今朝刘如君是做好了吃亏、受欺负的准备的。江蒲给了自己一巴掌。连山又喊着要打人,她还以为自己的心机城府就高过江蒲了呢。 当着众人的面,一上来就赏嘴巴子,怎么也是个话柄,自己再摆摆贤良的样子,府里上下还怕不替自己报不平?然她没想着江蒲还有这么一问,一时间竟被问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不知道?”江蒲挺胸而立,俯视着脚下的刘如君,“那就给我站到过道里慢慢想。至于你……”江蒲眸光轻转,扫向宝琪,“既然姨奶奶替你求情,那就算了,只是再有下一回,可就要两罪并罚了。” 说完,丢给刘如君主仆一声冷哼,拂袖而去。姜殳更是当着众人的的面,啐了她一口,方随姐姐回院子。 这里宝琪刚扶了刘如君站起来,江蒲又猛然回身,刘如君赶忙又蹲下半截身子。 “打今日起来,没有我的传唤,不准你进主院半步!” “是。”刘如君没敢立时起来,直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了,才扶着宝琪的胳膊缓缓站起身。 “姨奶奶,请吧。”金仆姑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她,噙着得意的笑,展臂指向门外。 刘如君主仆俩刚出院门,花钤儿便啧舌道:“奶奶这么一闹,往后姨奶奶还怎么管束下人呢。” 心漪低眉笑了笑,径自回自己小院去了。旁人看不清,自己还不知道么?府里,已是大变将至! “奶奶,咱们一回来就这般给她难堪,太太要是问起来……”桑珠接过袍子挂起,神色间满是担忧。 “不打紧的。”江蒲换了家常的齐胸襦裙,“看她那样子,断不会去太太那里告状。再来,她就是说了,太太也不肯在这个时候斥责于我。” 之前江蒲也是气急了,才会甩了那记耳光,只是她将自己的惊愕掩饰的很好,旁人没有觉察出来罢了。她系了衣带,一回头,见文煜怯怯地站在门边,显然自己适才的怒气,真的吓到了孩子。 “煜儿到娘亲这里来。” 小家伙看到娘亲招手唤自己,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去,语出惊人,“娘亲不喜欢刘姨娘,是不是因为她也怀着宝宝?” 莫说江蒲了,满屋子的都被他吓到,停了手上的活计,怔怔地看着文煜。 孩子甚么都不懂,可却最是敏感,大人细微的情绪,他们都看在眼里。 终究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让孩子看见了肮脏。 “煜儿。”江蒲拉着文煜的小手,直视着的纯洁无邪的眸子,斟酌着字句,“娘亲的确是不喜欢她,因为她抢了本因只属于娘亲的东西。” “煜儿帮娘亲出气去!” 虽然文煜不是江蒲亲生。可这几年来,早已是母子情深了。 儿子给予的暖暖幸福,吹散了心头的阴霾。 “我的煜儿现在还小,等将来长大的再替娘亲出气不迟的。”江蒲顶着儿子的脑门,笑得窝心。 直到掌灯时分,江蒲才让桑珠去放人。早春天气,过道里的风还是冷的,刘如君吹了大半日,且又水米未进,又是怀着身子的人。当日晚上不免发起来热。 刘氏倒是没说甚么,李太君却动了怒。毕竟徐家子嗣单薄,老人家还是很在意重孙子的。所以,不顾江蒲怀着身孕,把她叫过来训斥。 “这一二年,我本来瞧着你知道轻重了。如今看来。还是这么的任性胡为。之前你擅自离府,连正月都没过完就走。我看在你怀着孩子的份上,都不跟你计较了。可这一回,你实在是太过了。你再不忿,如君怀得也是徐家的骨肉……” “难道孙媳肚子里的就不是徐家的骨肉了么?”江蒲挺胸站在堂上,冰冷的眸光直视李太君的浑浊的眸子。她咄咄逼人的语气,把堂屋里的人都惊着了。 刘氏蹙眉低斥道:“素素,你又犯浑了!” 为了所谓的大局。江蒲一直都在忍。现在,自己即不管府里的事,不怕被人夺权。京城那边也已大局抵定,小小的反抗一下,即与大局无碍。又能给自己出口气,何乐不为呢? 李太君震愕过后。气得下巴都颤抖了起来,指着江蒲,喝问刘氏,“你瞧瞧,你瞧瞧!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说她改好,谁曾望又这般起来了。” “老太太消消气。”刘氏亲自奉了盏茶,“怀着孩子脾气难免有些不好……” 李太君怒眸一瞪,“照你的意思,怀了身子就不把长辈看在眼里了!这是谁家的规矩?”说着,挑着眼皮冷笑两声,“真是活得长久了,甚么怪事都能见着呀!” 刘氏被训得无言以对,只得垂道侍立。心下颇是疑惑,虽然江蒲一直就不待见刘如君,可也不至于这般明张胆的顶撞老太太呀! 这到底是怎么了? 再说李太君见江蒲冷着脸,昂首站立,不免心头火炽,冷着脸道:“好好好,好一个大奶奶!”说着喝令婆子道:“去,把她院里的丫头、婆子都拉出二门,打十板子,再罚一个月的月例!” 江蒲睁大了眸子,满脸震愕。 地上那些婆子虽都收过江蒲的好外,可见老太太动了真怒,也不敢迟疑,先就上来拉梅官。 “你们做甚么!”江蒲一把拽过梅官,护在身后,怒瞪着那起婆子。 “怎么,你珍贵连你的丫头也珍贵么!”老太君真的是被江蒲气着了。 江蒲护着梅官,转头看向李太君,“孙媳不知错在了哪里,明明是刘如君和孙媳赌气,才伤了身子,老太太却怪到孙媳头上?” “不是你让她在过道里吹了大半日的冷风么!” 江蒲眸光一横,“孙媳可没有,孙媳只是让她到过道里想想,哪里做错了。她只要进来和孙媳陪个礼,孙媳自然也就算了。是她自己赌气,宁可站一整日,也不肯进来和孙媳低头认错。” “那你倒说说,如君哪里错了。我听说,你一进门就给了她一耳光,罚她到过道里站着去了。” 江蒲以眸光撵开了婆子,方缓缓道:“老太太不如问问她那日耳中戴得是甚么?孙媳本不想计较,可她未免也太过了!小指大的东珠耳钉,就那明晃晃的戴在耳朵上,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么!” 此话一出,李太君的气势登时就低了九分,堂屋里悄静一片。严格来说,一个妾侍的确不应戴着东珠。 “都是你们这起刁奴,在老太太面前胡乱嚼舌根!”刘氏指着堂上的丫头婆子骂道:“再有这样的事,你们看我饶了谁!” 李太君也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脸上不免有些愧色,“罢了罢了,往后你们的事情我也不管,免得总犯糊涂。”说着,拄了拐,在李氏的搀扶下,起身回里间去了。 只是她才刚转了身了,就听梅官惊呼道:“奶奶!” 她回头一看,就见江蒲腊青的脸软在梅官怀里,下身湿濡了一片!(未完待续) 156、早产 听说妻子早产,徐渐清吓得甚么也顾不得,急急地从衙门赶回府去。在自己院门口撞见了刘如君,登进冷了脸色,“你在这里做甚么?” “婢妾……” 刘如君才开了口,文煜忽地从院子里冲出来,没轻没重地往她推,“你走开,坏人!娘亲不喜欢你!” 江蒲被抬回来的样子,真的吓到了他。 瑛儿惟恐文煜伤了刘如君,拦了上前挡住文煜,“小相公,姨奶奶也是关心奶奶呀……” “主子说话,甚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徐渐清冷着神色质问。 刘如君还发着热,面色甚是憔悴。早起听说老太君把江蒲叫了过去,心里还得意呢。没想到过了没一会,就听说她动了胎气早产。 听得这个消息,一来她做侧室的,本就应当过来。二则,她也希望能亲眼看着江蒲痛快。三么,自己一脸病容的过来关心,还能搏个好名声。 所以她强撑病体过来看视,不想碰上了连山,只一句,“姑妈说了不准你进门的,若愿意的话,就在门口候着。” 她就只能傻傻地站在门口,不要说椅子了,就连水也没有一口。本以为,徐渐清会看在自己生病的份上,给一两分好脸色。(.)可终究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刘如君扶着肚子,低垂着的头挡去嘴角一闪而过的冷笑,半蹲了身子,“婢妾管教无方,还请大爷见谅。” 徐渐清懒得搭理她,哼了一声,抱了文煜进去。 李太君、刘氏都焦急地坐在堂屋里。连山冷怒地坐一旁.见徐渐清进来,老太君歪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连山则立起身,上前道,“你们徐府也太欺负人了,再怎么着姑妈怀的也是徐家的骨肉,怎么就这么容不下她呢!我姑妈没事就罢,倘若有个好歹,我管保你一个儿子也落不下!” 徐渐清本就对江蒲忽地早产,心存疑虑,听了连山的话。两道冷眸不由扫向刘氏,“母亲。到底怎么回事?素素好好的怎么就闹到早产呢?” 刘氏瞅了瞅老太君,呐呐地道:“咱们有事想问问素素,就叫了她过去,许是走动多了,动了胎气……” “素素昨日才回来。能有甚么问的?再则说了,府里的事不都是如君管着么?怎么会问到素素头上?” 刘氏和李太君默不答言。(.无弹窗广告)连山冷笑了两声,“我没估错的话,她们应该是为姨奶奶出气吧!昨日姑妈罚她在过道里站了一会,她就装起病来。如今她还怀着身子,老太太、太太自然是要问两句的。” 徐渐清铁青着脸,手在袖底下攥成了拳,眸中的怒火恨不能把她二人点燃。只是。他再气再恼,也不能冲长辈去,至少面子上不行。 “去把刘如君给我叫进来!” 他的怒气,就像还未完全被驯服的野马,随时准备脱疆而去。 “渐清。”刘氏拦下丫头。劝他道:“这会怪她也于事无补,万一素素……好歹还有她不是!” 徐渐清冷瞪着刘氏。整个人几乎要炸开来了,最终却只是冷笑两声,“原来,母亲打得是这个主意!” 刘氏闻言一愕,徐渐清可没从没这么和自己说过话,他真是气急得糊涂了。 “是你媳妇自己和婆子动手动脚,动了胎气。你要有气冲我老婆子撒。” 不过是教训孙媳妇两句,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大孙子又是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她不免牵动了之前的怒气。 刘如君的那个错,谁都知道,不过是江蒲的一个借口。退一步说,就算是长辈怪错了她,也该好好解释才是。而江蒲的那个态度,实在太不将长辈放在眼里了。 老太太越想越恼,拔高了声音教训孙子道:“你自己也想一想,咱们待她还不宽厚么,有谁家的媳妇敢使性子离家的?大正月里,说句走都不容人劝的。亲戚会怎么想咱们?三请四请的请了回来,咱们也没说她一个字。她倒好一进门,又是打又是罚的。可有一点顾念着如君的肚子。说是她戴了个东珠耳钉,其实就是容不下人。我和你太太不过是叫她过去问两句,就这么大的气性……” “既然是如君有错在先,素素罚她也是应该。老太太说素素不顾念如君的肚子,老太太可曾顾念过素素肚子里的嫡孙!” 徐渐清好容易逮到了开口的机会,心底汹涌的怒火,全化成咄咄逼人的质问,最后一句几乎咬牙切齿。 莫说老太君,连李氏都傻了眼。 他疯了不成! “渐清,你还有半点规矩没有!”屋外响起道怒低沉的冷肃的喝问,门帘挑起,徐孜需缓步走了进来。 虽然他不待见,或者说是厌恶大儿媳妇。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嫡出,正徐府最缺少的。所以,他听得早产的消息,跟在徐渐清后边回来了。 一进院子就听到徐渐清低吼的质问,作为父亲,他自不能视若无睹。 “规矩?”徐渐清扯了扯嘴角,转眸看向徐孜需,阴沉沉地问道:“出事的若二弟,父亲还会来讲规矩么?” 自己一忍再忍,忍到最后把妻儿推到了鬼门关。亲生父亲却在和自己讲规矩。徐渐清有一瞬间的崩溃,这个家比地狱还要冰冷! 徐孜需被问得一僵,下一瞬怒红了脸,扬手一记耳光,打得徐渐清嘴角出血。 “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甚么是孝道,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那么。”徐渐清斜挑了眼眸,冷冷地看着徐孜需,“父子现在是要儿子的命么?” “渐清,你胡说甚么。”刘氏挡在他父子中间,一面喝斥儿子,一面劝丈夫,“老爷,渐清也是急糊涂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徐孜需哆嗦着嘴唇,抬手指着徐渐清,话还没说出口。忽见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外府管事陈宝瑞。 刘氏正张开口喝斥,就见他伏在地上以头撞地,痛哭号啕,“……”(未完待续) 157、惊变 陈宝瑞跌跌撞撞地冲进堂屋,扑到在地,额头在地上碰得砰然作响,痛哭号啕,“圣上,圣上,圣上驾崩了!” 这句话好似一道焦雷,将屋里众人都炸懵了。一个个都惊愕地张着嘴,瞪眼盯陈宝瑞,好似他嘴吐出来的不是人话。 尤其是刘氏惨白着脸,三魂丢了七魄,手足俱冷,一个踉跄,几乎就要软倒,亏得圆香扶住了她。 “你胡说,圣上年纪轻轻的,也没听说圣躬违和,怎么好好的就……”说到这里刘氏哽咽不能言语,只有两行清泪缓缓而下。 陈宝瑞悲泣道:“是总督衙门传来的消息,圣上三日前于乾泰殿暴毙。如今总督衙门已设了灵堂,还请老爷、太太等赶紧换了丧服,过去守灵。” “知道了。”徐渐清最先回过神来,吩咐道:“你赶紧着人去备车马,咱们府里上下也要抓紧换了丧服。” 陈宝瑞抹着泪,爬了出去。 刘氏已全没了主意了,圣驾崩,对她而言几乎就是天崩地裂。她拉着圆香哭得泪人儿似的,嘴里不停地悲泣,“圣上啊,你怎么就撇了老奴先去了,这可叫老奴怎么活呀!” “你在这里嚎甚么丧!”徐孜需瞪着一双眼眸,忽地冲她吼道,“有在这里的嚎的,还不如到眼泪留到灵堂上去呢,还搏个忠良的名声!”说着又冲丫头叫道:“还愣着做甚么,赶紧去拿了丧服来呀! 刘氏被他吼得一愣,脸上挂着泪珠,怔怔地瞅着满脸恐慌的丈夫。 徐渐清默立一旁,心下微微而笑。他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的,皇帝一走。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只有皇三子。 徐家一直以来都被圣上倚为腹心,与楚相素来不睦。而徐家在内府监造的位置上一坐十几年,多少有些不干不净。 楚相若是宽厚些,也许只是把徐家投闲置散,或者罢官免职。若是手段狠绝些,抄家流放都还算是轻的。 不过,这一切都要看皇三子是否能登上帝位了!现在郡王爷应该已经在等着,楚家把那份假遗诏拿出来了吧。 丫头们飞快地拿了丧服来,众人换上后,急急出门而去。这会他们已顾不上。在内院生孩子的江蒲了。 徐渐清路过内院的月亮门时,停了一停。丫头们依旧匆忙地进出,隐约还能听见江蒲因痛疼而发出的低呼声。徐渐清深吸了口气,吩咐道:“涂善,你去请元胤过来。府里没人守着,我不放心。” “是。” 徐渐清深深望了眼内院。重重一叹,大步而去。 “大奶奶。憋着气往下使力呀!”产婆满头大汗的叫道,早知道就不接这单生意了。 前日她来看时,胎位也正,摸着胎儿也强壮,想着生产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况且又是徐家嫡子,赏钱一定很丰厚。谁能想到,才一日的工夫。她就闹到早产。 若是这孩子有个好歹,自己只怕难在金陵混下去了。一想到这里,产婆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此时的难题。 梅官打了热水进来,见江蒲痛得脸色刹白。脸上的汗水将鬓发浸湿成一缕一缕,狰狞地沾在她的脸上。梅官再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跪在床边。 “都怪我,都怪我。挨几下板子又不会怎么样,我躲甚么呀!明知奶奶怀着身子,还往她身后跑,都是我的错……” 江蒲本来是痛得有些昏沉了,听得梅官的哭嚎才清醒了些。极虚弱地扯起抹笑,喘息地道:“傻丫头,不关你事……”她话说到一半,一阵巨痛袭来,她忍不住大叫出声。 “哎哟我的奶奶,可喊不得,力气都喊没了。”产婆都快哭出来了,生了都要一日了,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再这么下去。莫说母亲体力不支,就是胎儿怕也会不行呢。 到时候一尸两命,自己还有命在么! “参汤来了。”桑珠端了个大汤碗,急步进来,于床边坐下,在产婆的帮助下,半扶起江蒲,舀了勺参汤送进江蒲口中。 连喝了小半碗,江蒲终于回复了些力气,攥紧了白绸带,向产婆道:“实在不行时,嬷嬷你就不要管我了,保住孩子要紧!” 听了这话,桑珠的眼泪啪啪地直跳,“奶奶,你胡说甚么呀!” “我这不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心漪一把推开桑珠,握住江蒲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在这大宅院里,失了母亲的庇佑。且慢说孩子的日子,能不能过得舒心。估计能不能长成人,都还是未知之数。就算大爷待奶奶情深意重,但也不可能一生不娶,到时候有了新奶奶,孩子会有甚么样,奶奶都不想的么?” 仿佛应和心漪的质问,她话音才落,一阵宫缩巨痛再次袭来。这一回江蒲忍住没有喊出来,紧咬着牙往下使力,惨白的嘴唇被咬出鲜艳的红。 连山姐弟俩急得在院子里直打转。 “阿姐,姑妈不会有事吧。” 连山没好气地横了弟弟一眼,还不及开口,金仆姑和家将们已将早上对江蒲动过手的婆子,给领了过来。 “姑娘,就是她们推了姑奶奶。” 金仆姑眦着牙,好像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 那几个婆子早吓得手足俱软,齐齐扑在连山脚边,哭道:“老奴是奉老太太的命去拉梅官,绝没敢对大奶奶动手啊!” 虽说只是刚进府那会,金仆姑动手打过一回人。可府里上下绝对是印象深刻,毕竟从来没有一个奴才敢把主子打成那样,而且还打得理直气壮,老太太、太太不仅没有教训,连一个“不”字都没敢说。 因此,在徐府奴仆的心里,姜家姐弟是绝对绝对不能得罪的。自江蒲动了胎气起。这几个婆子就知道,自己绝没好果子吃的。 可怎么也没想,自己会落在姜家姐弟的手里。 “你们且不用急着开脱,我还不会要了你们的命,且先去外院石子路上跪着。姑妈母子平安也就罢了,不然……”连山绝艳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残酷地冷笑,刀刃似的眸子,紧盯在她们面上,嘴上吩咐姜殳道:“去把大黑拉出来,倘若姑妈不好。[.超多好看小说]就拿她们给大黑开开荤!” 那几个婆子差点没昏死过去,把自己的脑袋当石头似的往地上磕。“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 那条叫大黑的狗,浑身漆黑,壮若牛犊。那一双凶残的眼眸,让人望而生畏。莫说丫头媳妇。就是府里的小厮看到它,都要打弯走的。 说它会吃人,她们一点也不怀疑。 连山眼睛都不斜一下,喝令家将道:“还不她们给我拉出去!” 膀阔腰圆的家将齐声一应,拎小鸡似的把瘫软的婆子给提出了内院。 赵元胤赶来时,正看见家将提人出去,喘息着问道:“这是做甚么呢?” 连山闻声回头。起身行礼,“赵叔叔来了。”说着,睨了那几个婆子一眼,“我不能拿刘如君出气,只好拉她们做替死鬼了!” 赵元胤听罢。眸中怒火如炽,攥紧了拳头问道:“是刘如君害得素素早产的?” 连山冷哼了声。将事情始未告诉了赵元胤。最后咬牙道:“姑妈没事就罢,若是有事我一定让刘如君陪葬!” “刘、如、君!”赵元胤低声吼着,铁铸似的拳头落石桌上,砰一声巨响,碎石飞溅,石桌已缺了一角。 时间在众人的焦虑中以极快的速度飞过,眨眼已是月上柳梢了。桑珠又一次出来端参汤,徐渐清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拦了她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桑珠发髻凌乱,脸上、衣服上沾了血迹,被徐渐清一问,就红了眼眶,“若到得三更还不行,就要灌催产汤了……” 赵元胤痛极而狂,抓着桑珠的肩膀,大吼道:“我不准,我不准,我不准!这一定是徐渐清的主意,他怎么可以这样,为了孩子连素素的生死都不顾了么!”吼声未绝,他就往屋里冲去。 家将眼急手快拦了下来,可院中诸人却都看傻了眼。 “不是的,不是的。”桑珠哭着反驳道:“是奶奶说的,她说一定、一定要保住孩子。” 赵元胤颓然地松开了手,神色茫然。 “参汤呢,怎么还不来!”李氏急急地挑帘出来,见桑珠站在门口发呆,怒道:“你做甚么呢,想要你奶奶的命么!” 桑珠这才回过神,连忙赶了进去。 李氏扫了众人一眼,才放了帘子回屋。 赵元胤无力的瘫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一直以来,自己总是鄙视徐渐清,觉得他配上不素素,他带给她的全是痛苦。 他甚至想像着有朝一日,江蒲会对徐渐清死心,毕竟她已是一退再退了。到时候自己就能带着她,找一个小村庄住下,一座小院落,和乐融融的一家人。这些他都能给。 但听了桑珠的话后,他才猛然惊觉,也许样的痛苦,素素是乐在其中的。感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像自己无底深渊,可还是一头栽了下去,无法回头,也不想回头。 江蒲躺在床上,觉得手脚、脑袋,甚么都不是自己的了,持续的疼痛,已经让她的身体陷入了麻木,连带着意识也开始浑噩不清了。 桑珠将参汤喂到她嘴边,她只是本能的下咽。 梅官肿着一双眼睛,跪在床边哭求,“奶奶,求求你,只当为了梅官,千万不能晕过去呀!” 李氏阴沉着脸站在床上,看着产婆又是掐人中,又是压虎口,只不见效。深吸了口气,从头上拔了银簪下来,推开产婆,坐到床边,捉起江蒲的手,银簪用力地朝指甲盖与指尖之间扎了下去,一下两下…… 终于,江蒲被疼醒了过来! 李氏站起身,将产婆推上前,“继续!” 也许是昏迷积蓄了些体力。也许是老天开了眼。总之,孩子渐渐的滑出的产道,产婆看着尖尖的小脑袋,喜极而泣,“出来了,出来了!” 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可李氏她们却还不敢松气,孩子在里面憋了这么久,万一…… 孩子的脑袋出来后,在产婆的帮助下,很快整个小身就全部滑出了。只是。却不会哭! “孩子……”虽然江蒲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可没听到孩子的哭声。她还抬了手,身体想起来,却没有半丝力气,鬓边滑落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桑珠,梅官抱抱在一起呜呜细哭了。李氏站在旁边,紧皱着眉头。灯光下,那明显是个男孩!真真是可惜了。 产婆抱着婴儿,心里拔凉拔凉的。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往孩子屁股上用力拍了几巴掌。 过了一会,奇迹发生了,小家伙竟然细细地哭出了声。听着小猫似的哭声,产婆嘴里不住地念佛。自己这条小命无碍了! 江蒲听到孩子的哭声,带着笑昏死了过去。 “恭喜恭喜,是位小相公呢!”产婆从屋里出来报喜,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赵元胤笑着笑着,竟有泪落下。 紧接着。就有小丫头鱼贯而出,手里都端着盖着盖子的铜盆。桑珠一面使人去给徐渐清报信。一面吩咐小丫头去茶房准备吃食。她一转身见连山想要进去,忙拦道:“这可不成,里边是血房,姑娘进去了不吉利的。” “可我想看看姑妈,还有那个小家伙。桑珠姐姐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吧!” 李氏从里间出来,见连山缠着桑珠哀求,笑劝道:“大姑娘还是明朝再来吧,里边又脏又乱,况且大家都累得慌了,哪里还招呼得你呢。” “就是啊。”桑珠也道:“奶奶和小相公,也都要好好歇着才行。” “好了连山,你且先回房去,明朝再来吧。”赵元胤也劝道:“今晚上我在这里守着,你该放心了吧。” 连山见大家都拦,不情不原地回了院子。而赵元胤则在月下坐了,任由寒风掀起他的袍角,夜,瞬间变得美好而静谧。 李氏着丫头把屋子里收拾妥当的,才准备回屋。她在月洞门前,回头瞅了眼赵元胤,勾了抹意味不明的浅笑,迈步出门。 天将四更,可刘如君的小院里还是灯火通明。刘如君坐在堂屋里,神情肃穆,而紧揪着帕子,以至骨节泛白的手,却透露出她的恐惧。 傍晚时候她听说,连山将老太太屋里那几个婆子押了过去,甚至放话说,若是江蒲有个好歹,就要拿她们喂狗。 如今府里的主子,都在总督衙门替圣上守灵,万一她发起将疯来…… 刘如君抚上肚了,手心冷汗直冒。她真是后悔,早知如此,这口气也就忍下去了,反正自己忍得也不少了! “姨奶奶,姨奶奶……”瑛儿一路飞奔进来。 刘如君陡然立起身,拉住她的手,急声问道:“怎么样了?” 瑛儿喘了两口大气,才艰难地道:“生了,生了。” 刘如君松了口气,又问,“是男是女?” “是……”瑛儿瞅着刘如君着急的眸子,怯怯地道:“是位小相公。” 刘如君脸色变了几变,猛然抓起小几上的茶盅,奋力往地上一掷,“啪”地摔得粉碎。屋子里登时死一般的寂静。连宝琪都不敢开口相劝。 江蒲一觉直睡到儿子洗三的早上,她一睁眼,见桑珠竟穿着丧服,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白得吓人,明明就没有力气,可攥住桑珠的胳膊的手,却像铁钳般。 “孩子,孩子……” “小相公好着呢,奶奶放心。”桑珠一面说,一面就叫赵显媳妇抱了过来。 江蒲宝贝似的接过儿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在儿子的小脸上亲了又亲,怎么都亲不够。 “娘亲……”文煜不知何时跑了进来,冲到床边,连着被褥,把江蒲母子整个抱在怀里,大眼睛里含着眼泪,很是委屈地道:“你再不要睡了那么久了,煜儿害怕。”说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手竟伸去打弟弟,“坏弟弟,我不喜欢你!你害娘亲睡了那么久,吓死我了……”话音未落,他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相公,可不敢这样。”赵显媳妇赶紧把文煜抱开了,瞟向江蒲的眸子,略带防备。 这也是正常人的思维,那个毕竟是她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而文煜说到底不过是庶子。如今他竟敢当着面说不喜欢,还动了手。 虽然只是个孩子,可保不齐江蒲心里就存了芥蒂。 江蒲自是看到了赵显媳妇的眼神,可她实在是没力气多说甚么。把儿子交给了桑珠,才发现屋子静的不寻常,“大爷呢?” 这个徐渐清不应该不在呀?还有刘氏,当初罗绮生文煜。她尚且守着,这可是嫡孙,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没道理不闻不问的呀。 “还有,你们怎么都穿着孝服?” 江蒲心头有些打鼓,不仅桑珠和赵显媳,连文煜都在外边套了麻衣。 “大爷随老爷、太太,还有老太太去总督衙门守灵了。奶奶生小相公那日,京里传来消息,圣上驾崩了!” “甚么!” 江蒲不可置信地瞪着桑珠,这未免也太过突如其来了吧。(未完待续) 158、言传身教 刘氏等人听说江蒲生了个儿子,心下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千盼万盼的嫡孙,怎么就在这个关头来到世上! 徐渐清满心的欢喜,却尽数压在心底。面上平静如常。只吩咐涂善守在小院里。 其实这也是他多虑了,有了早产的事,姜家的家将是日夜守在院门口。李氏和心漪深知嫡孙的重要,如今府中又没有人,她们自是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唯恐出了甚么差错,自己要担干系。 刘如君虽是心怀忿懑,依旧每日忍气吞声地过来问安,又吩咐厨房做各式补品。 而最令江蒲高兴的是,因着刘氏不在府中,儿子的奶娘云氏是从自己陪嫁的田庄挑上来。她男人是贺卞,是漠北军出身。在战场上伤了脚,不得已解甲。 老将军爱恤属下,给了点本钱让他做些小生意。然他自幼从军,又是独身一人,自不愿离开姜府。恰好老将军给女儿置办嫁妆,他便过到江南替姑娘守起了田庄。 如今娶妻生子,又置办了几亩薄田,与一般的庄户人家没有多大的区别了。他媳妇上个月刚好生了个女儿,听说家姑奶奶要给小相公找乳娘,他自是赶紧找着桑婆子,毛遂自荐。 儿子有这样一个奶娘,江蒲也就能放心调养身子了,她生产时着实是伤了些元气。 而就在她将养身子这一个月里,朝堂上风云变幻。 楚相搬出先帝遗诏,率群臣拥立皇三子继位。就在天下以为大局将定之时,皇后却在豫章王帮助下,定死楚家假传圣命的大罪。又拿出铁证,证实太子之死、皇五子之残,皆是楚妃在背后主导。甚至连先帝也极有可能是被楚妃所害。 楚家走投无路,率虎贲军逼宫,谁想漠北军两千铁骑等候多时,虎贲军固然骁勇,可与百战余生的漠北铁骑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片刻工夫便斩了楚家长子,生擒了楚晋才。赫赫扬扬近百年的楚家,不过月余,便就家破人亡了。 楚妃被赐白绫一丈,皇三子贬为庶人。流放岭南。至于皇后,为了替夫君、儿子祈福。长住京郊妙莲庵。 当然这些事情,被困在屋里的江蒲,是一点都不知道。在小家伙快满月时,终于守完了二十七日的丧,刘氏等人终于回到了府里。 “你快瞧瞧囡囡去吧。小猫这里有我和涂嬷嬷呢。”头上抹着宽抹额的江蒲,一面给儿子尿布。一面催云氏回去。 云氏拿了小家伙换下的尿布丢进铜盆里,“不急的,囡囡那里有赵嫂子看着,没事的。等我给小相公洗了尿布再去不迟。” 贺家四口自搬进了徐府,小丫头许是因换了地方,有些个不适应,总是哭闹就。而云氏对江蒲母子真是尽心尽力。开先几日。因江蒲睡在床上,顾不上儿子。 云氏便日夜守在小家伙身边,女儿全丢给丈夫,饿了就吃米汤,几日的工夫小丫头就瘦了一圈。江蒲听说了。哪里过意的去,再三再四地逼着云氏把女儿抱进内院。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带。 “嫂子就赶紧过去吧!不然咱们奶奶又要过意不去了,至于小相公的尿布,我亲自去洗,嫂子总放心了吧。”桑珠夺了云氏手中的铜盆,笑着说道。 江蒲也道:“是啊,你再不去,囡囡可要饿急了。” 做娘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听得江蒲主仆这么说,云氏福了福身,急急地出了屋子。 江蒲又用小汤匙喂儿子喝了几口水,然后轻轻地抱起儿子,让他软软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直到小家伙打出了嗝,才把他放回摇篮里,盖好小被子,让梅官摇着哄他睡觉。 做完这些后,江蒲也有些乏了,正说去歇一下。却见文煜委屈巴巴地站在纱橱边,泪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瞅着自己。小脸上满是受伤的表情。 江蒲看得万分心酸、愧疚,冲他招手唤道:“煜儿,到娘这里来。” 没想到这句话却把小家伙惹毛了,他青着脸,大声叫道:“你不是我娘亲!我没有娘亲……” “你怎么跟你娘亲说话的!”刚好徐渐清挑帘进来,听得这话,登时大怒,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文煜仰着脸,看着父亲,吓得哭都不敢哭,只委曲地抿着嘴,小脸儿又青又白。 “你做甚么呀。”江蒲心疼了半边,忙把文煜护在身后,冲徐渐清嚷道:“他才能多大,你就下这样的重手。打坏了怎么办!”她一面说,一面回身蹲了下来,捧着文煜的小脸,“煜儿啊,给娘亲看看,打着哪儿了!” 江蒲的温柔瞬时引爆了小家伙的委屈,他扯着嗓子,放声大哭,“娘亲坏人,坏人,有弟弟就不要煜儿了……” 看他这么哭,江蒲心都碎了,猛地把他抱进怀里,一起掉眼泪,“是是是,娘亲坏。这些日子只顾着弟弟,把煜儿都忘了,娘亲对不起煜儿。” 徐渐清见一大一小两个抱在一起痛哭,即觉得好笑,心底又暖暖的。这世上有几个嫡母会把庶子当做亲生一般?谁的好心里,没藏着谋算和心机。能做到素素这样,百里无一。 “你娘俩个哭够了没有呀!”徐渐清拽起来江蒲,轻嗔道:“你才刚生了孩子,就这么哭,也不怕伤了眼睛。”尔后又低下眸子,教训大儿子道:“爹爹是怎么告诉你的,做兄长要如何呀?你看看你,在弟弟面前哭鼻子,也不怕他笑话你。” 小孩子家,只要你真心待他,不用多说甚么,他自然就信任你。 和江蒲抱着哭了一阵,又听父亲软了语调,小家伙的委屈登时烟消云散,只抽噎着反驳,“弟弟还小,还不会笑话人!” “咱们煜儿怎么就那么、那么、那么聪明呢!”江蒲惊愕地瞅着文煜,眼眸里差点没冒星星了。 徐渐清笑着摇了摇头,“再这么下去,煜儿都叫你惯坏了。” 江蒲横了徐渐清一眼,向文煜道:“你进去帮娘哄弟弟睡觉好不好啊?” 和他说再多要心疼弟弟的话,都不如让他参于行动中来。况且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模仿大人的时候,让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能让他很有成就感。 前些日子,院中所有人都转着小东西打转。文煜被撇在一旁,又再听了些丫头婆子们私底下的议论,难免让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听了江蒲的话,他即觉得自己被母亲需要,且也有兄长的自觉。小孩子么,多是喜欢被人当做大人来对待的。 当下他挺了挺小胸脯,响亮地应了声,迈着欢快的步子往纱橱里跑去。(未完待续) 159、圣旨到 哄走了文煜,江蒲才在徐渐清的对面坐下来,挑了眉问道:“怎么怕我教坏你儿子?” “你胡说甚么呢!”徐渐清冷眸一斜,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笺纸,“我是来问问你,看用哪个名字好,总不能一直小猫儿小猫儿地叫着吧。” 江蒲拿起笺纸,扫了眼排成两排的名字,冷淡的眸光投徐渐清,“这些名字都是你父亲拟的吧。” “没有喜欢的么?”徐渐清以问作答。 江蒲眼珠往笺纸瞟去,“那倒不是……” “那不就成了。”徐渐清笑笑,道:“父亲毕竟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还是不错的。” “这倒是。这些个名字,一看就知道是有学问的。只是我也不指望咱儿子考甚么状元,咱们就老实点,行二就叫老二吧。” 徐渐清纳闷笺纸怎么会有这样粗俗的名字,顺着江蒲纤细的手指看去,却原来是“文仲”二字,不由笑道:“下一胎最好是个女儿,就能叫文淑了。” 江蒲一眼横过去,才要回驳,外边小丫头道:“太太来了。” 夫妻二人换了个眼神,接了出去。 “母亲安好。” 刘氏连忙扶起儿媳妇,“你出来做甚么,老大你也是怎不拦着你媳妇。” 江蒲瞅了眼跟在刘氏身后的刘如君,便明白了刘氏的意思。不过她可不打算给刘氏这个面子,刚阴沉下脸,还不及开口,忽听徐渐清冷声质问道:“谁准你进这道门的?你且等着,忙过了这一段,咱们再细细的算。” “老大!”刘氏蹙眉喝道。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徐渐清竟这般不可自己脸面。 之前刘氏一直操心着京里的事,也没精力、神气回护刘如君。前几日豫章王在朝臣的三请四请下,继位登基,大赦天下。虽还没有册封后宫,但渐敏身为侧妃,皇妃是跑不了的中。 想着不久的将来自己就是皇妃亲母,她不仅松了口气,心下颇是得意,尤其是昨日京里有消息传来。皇妃已怀了龙种。她越发觉得得意洋洋起来。 正宫无子,渐敏若是生下皇嗣。那份尊贵不言而喻。很有可能就是太子呢。 所以她今朝带了刘如君过来,明面上是让刘如君给江蒲赔礼,实际是上耀武扬威来了。 然而徐渐清的反应,令她震愕得连气恼都忘了! 愕然只在江蒲面上停留了一瞬,立时就明白。他们大事得成,再不用看刘氏的脸色了。心下痛快得真想大喊一声。再看刘氏那愕然的神情,不免有些同情,谋算了一辈子,明明是输得彻底,却以为自己握操胜券。 “奶奶,婢妾下回再也不敢了。还请奶奶千万宽恕婢妾这一回。”刘如君跪在江蒲脚边磕头。 既然不用再看刘氏的脸色,江蒲哪里还会放过刘如君。“再也不敢了?我看你的胆子倒是大得很啊,当日我是怎么交待你的,你怎么就敢进了我的门!” “素素。”刘氏总算从震愕中回过了神,冷肃着脸,“是我带了她来给你赔不是的。这样也进不得你的门么?” 徐渐清夫妻俩还没开口,忽听身后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道。“不要吵,弟弟在睡觉呢。”话音未落,文煜就挑了帘子出来。 小家伙才看了一会孩子,就摆小大人的样儿,教训起人来了。他刚出了房门,正看见跪在地上,半截高的刘如君,二话不说,上前推道:“坏人,滚开!” “文煜。”江蒲连忙把儿子拉了回来,严肃地道:“你从哪里学来的!以后不准再说!” 她的儿子,应该是正直、友善、阳光的,与那些肮脏没有半点瓜葛。 小家伙纳闷地问道:“为甚么不可以说,我听好多人都这么说。” 刘氏已经气得头顶冒烟了,指着文煜颤声道:“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长辈说话,他一个小人儿也敢插嘴……” “长辈说话,他就只能做应声虫么!” “你!”刘氏怒极而笑,“甚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今朝我算是见识了。你了不起,生了个嫡子,是徐家大功臣,连我这个母亲都不放在眼里了。” “母亲说哪里话。”徐渐清拦在中间,不阴不阳地劝道:“素素只是觉得男孩子要有些主见,尤其他又是长子,更应如此,不然人云亦云的,岂不叫人唬弄了去。” “那……” 刘氏一开口,徐渐清又抢断道:“至于如君,实在是这些日子儿子忙,素素又坐月子没顾得上。倒叫母亲操心了。母亲放心,我素素心里有数的。”说着,他便向刘如君道:“既然你来赔不是了,姑念着你怀着孩子,也就罢了,只在你自己院里好生将养吧,不要出来四处乱晃,孩子有个好歹,你担得起么!” 江蒲揽着儿子,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好了,你也跪着了,这就回屋歇着去吧。” 这个结果,是刘如君怎么也没有料到,她只得膝行到刘氏脚下,哭求道:“太太替婢妾求个情吧,婢妾真的知道错了。” 然而十数年多,没受过大气的刘氏,被向来言听计从的儿子这般反驳,气得除了发抖,都没有第二个反应了,过得好一会,才道:“好好好,你长本事了,我且看你能得意到怎样!” “儿子送母亲。”刘氏还没转身,徐渐清的“送”字已然出口,配上他噙在唇边有浅笑,刘氏眼前一黑,险些没气晕过去,她半倒在圆香怀里,指着徐渐清,只是哆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多年勾心斗角的经验,让她隐隐觉得自己大势已去。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输了,他们夫妻敢这般嚣张,就因为准皇后是素素嫂子的表姐? “京里来了圣意,老爷请太太、大爷,大奶奶过去接旨。”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禀告。 听到“接旨”二字,刘氏心头突突直跳,新帝登基不及一月,就有旨意会传来?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然而此时没时间给她多想,急急地回屋按品大妆,然后便往正堂赶去。 她一进门,就见上首坐着个身着浅绿官袍,留着山羊须的礼官。 虽说那人只是礼部从六品的承旨,可他奉皇命而来,手握圣旨,那就是钦差。 刘氏屈膝见礼,“大人安好。” 那位承旨大人,斜了徐孜需一眼,问道:“徐大人,府中人可到齐了?” 徐孜需忙回道:“到齐了,到齐了。” 听了这话,承旨大人在左耳边拱了拱手,“圣躬安。” 一屋子人,连忙跪下山呼万岁。 承旨大人缓缓展开圣旨,抑扬顿挫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未完待续) 160、徐家倒了 承旨念完开篇,话声一顿,冷笑的眸光扫过徐家众人的头顶,继续念道:“大臣有奉公之典,彰德垂范。(.无弹窗广告)朝庭有赏罚之律,教束治世。尔监造府典薄徐渐明,食君之禄不思报效,反内敛私财而外结倭贼。依律当论以斩刑。姑念其父兄性义行良,实国之典范。朕实不忍伤忠臣之心,故特旨恩赦。贬徐渐明为庶人,流放滇蜀,即日起身。徐氏父子即夺官职,合家进京。钦哉!” 在承旨念到“论以斩刑”时,徐孜需、徐渐明父子俩就汗湿了衣衫。强忍着惊恐,待承旨念完,徐孜需方磕头喊冤:“这定是旁人栽赃陷害,大人容待些时日,待我……” “徐老先前请起来吧。”承旨将圣旨奉上香案,扶起徐孜需,“拒下官所知,二公子的事……”他眸光朝徐渐清一瞥,“实是大公子奏于圣上的。” 这一下吃惊的不仅是除孜需,堂上诸人无不震愕。刘氏更是惨白了脸色以,难怪他一反常态,原来他竟是新帝的心腹。本事啊,这么多年,竟瞒过了自己去。 “圣上一则是顾念着徐家的名声,二则徐娘娘身怀龙种,圣上也不想她太过忧虑。还望徐老体察圣意的好,事情闹大了,徐家吃亏,连带着徐娘娘也要受累。[.超多好看小说]” 徐孜需一双怒眸直盯着大儿子,如果可以他真想扑上去把他撕烂。老二自幼体弱,流放滇蜀不等于是要了他的命么。 “大人。”对于父亲的怒眸,徐渐清视而不见,走上前掏出个鼓鼓的荷包,“我二弟自幼体弱,滇蜀又远在千里之外。还请大人宽容数日,让咱们好准备准备。” “不用你来假好心!”惊怒过头的徐渐明这才回过神,苍白着脸冲上前,朝徐渐清脸上挥过拳去。 “渐明。”徐孜需拦下二儿子,怒瞪着徐渐清。他心下再怒,也明白如今的徐府,已容不得自己说话了。二儿子流放已成定局,可是他的妻女还要随老大上京。 惹恼了老大,就自己这把老骨头,可护不到他们周全。再说眼下的情形。大儿子撒手不管的话,老二岂非要立时被带走。 这一走。是生离,亦是死别。自是能拖得一日是一日。 “是啊,大人。”江蒲虽不知徐渐清要为老二说情,可当着人前,她自是要帮着自己男人的。赔笑着上前,“你就容咱们一些时日吧。(.好看的小说)咱们决不会叫大人为难的。”说着,从手上褪下了个金钏。 她来接旨,身上的装扮可都是一定要求的。 朝庭上下,谁人不知徐家大奶奶是姜家的姑娘,这一回新帝登基,姜家居功至伟,他区区一个承旨。哪里敢得罪江蒲。 忙笑着接下,“少夫人言重了,左右旨意上没说定日子,那就晚一两日吧。” “多谢大人了。”江蒲福身行礼。 “好说好说!”承旨冲他夫妻二人拱了拱手,带了随从而去。 徐府众人自是尾随其后。将钦差送出大门。徐渐清一只脚刚迈二门,徐渐明像颗炮弹似的冲了上来。被涂善一只手拦了下来,他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徐渐清,你为甚么要这样害我!害我也就算了,还把全家都陷于这样的境地,你到底是何居心。” 徐渐清冷眼视瞪了会,哼了声,转身回院子,懒得理他。徐渐明虽冲不上前,却不依不饶的怒骂,“徐渐清,你记得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徐孜需拉着二儿子,老泪纵横地看着大儿子,“他好歹是你兄弟,你为甚么这般容他不下。” 李太君被这道圣旨吓得不轻,整个人都没精神,也懒得看他们父子闹,唉了声,带了李氏回院子。 至于刘氏和王篆香,则是冷眼旁观。 徐渐清走了几步,猛地停下了脚步,冲徐渐明嚷道:“你真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啊!实话告诉你,你勾结倭贼的事,圣上在豫章时就查得一清二楚了。他只是不想和徐家闹翻脸,才隐忍不发。你若有点脑子,收敛一点,或者还能过去。偏偏你又不知死活,捞点利钱也就罢了,居然还去贿赂京中官员,你叫圣上心里怎么想?若不是我主动上奏,等到圣上下旨。只怕咱们家都要给你赔葬了!” 徐渐明完全懵了,“不可能,这不可能……”嘶声大吼,“你胡说,定是你告得秘,却说甚么圣上早就知晓,这绝不可能,我行事极为隐秘……” 徐渐清怒极而笑,“可能也罢,不可能也罢。我都劝你赶紧回屋收拾行李吧,从这里到滇蜀,可不是一般的远。”言毕,拂袖而去,跟疯子有甚么好说的。 江蒲落在后边,冲他鄙夷一笑,快步跟上了徐渐清。 而一旁的刘氏听得心惊胆颤,徐渐清他到底甚么时候投向了新帝?自己竟是一点不知! 傍晚时分,李太君的屋里,丫头们都忙着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刘如君坐在堂屋上,核算府里的财物。老太君经过这一日的折腾,到现在还歪在床上,刘氏做为儿媳妇只得陪在身边。况且今朝给她的冲击也不少。 徐家在金陵住了近二十年,值钱的东西真是不少。刘如君看着哪一样都不舍得丢下。毕竟,徐渐敏正是要使钱的时候。而进了京,印子钱是不能再放了,也就指着这点家当支撑些日子。 江蒲跚跚来迟,进内堂行了礼出来,这会不论李太君还是刘氏都没时间挑她的毛病。 “连这个都要装箱带走?”江蒲将一套青瓷茶盅从箱笼中拿了出来。 小丫头怯怯地回道:“这是老太太最喜欢的……” 江蒲笑了笑,把茶盅丢回箱子,瞅着刘如君:“要我说,咱们还是轻装简行的好。虽说圣上不与咱们计较,咱们也要知道些轻重。倘若将府都装箱带走,那得要多少辆车?咱们待罪进京,又不是上京赴任。弄得那么张扬,朝中臣工会怎么想?圣上会怎么想?” “这……”刘如君可不敢擅自做主,正要说进去问刘氏,站在江蒲肩下的梅官,已冲丫头们喝道:“你们奶奶的话么,还不赶紧把不打紧的东西挑出来!误了进京的时辰,你们谁当得起!”(未完待续) 161、进京 “还是先问过太太……”刘如君大着胆子说了半句,感觉到江蒲的眸光,本能的退了步,抬手护住了自己的大肚子。 她的小动作江蒲看在眼里,心下微叹,算起日子,她差不多也要临产了。却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府里出了事。北上的路程,她可怎么熬得过去,稍有差迟就是一尸两命,自己再恨她,也从没想过要了她的命。 更何况她肚子里的孩子,自己再不喜欢,也是个无辜的生命。 只是心下纵有万千感叹,江蒲面上却还是冰冷一片,清亮如水的眸子在烛火下,咄咄逼人,“你这是拿太太来压我?” “婢妾不敢。”刘如君惨白了脸色,连忙应声。 之前,她还觉着,就算姜家被封了定远候。可刘氏还是皇妃亲母,况且皇妃又怀着身孕,怎么也能压着江蒲一头。 可今朝发生的一切,完完全全打破了她的幻想。 “这又是怎么了?”刘氏好容易才从里间脱身出来,就见一屋子人都干站着,不由蹙了眉,“我不是让你赶紧把库房里的东西核算出来么,在这里发甚么呆呢?”她嘴里教训刘如君,眼眸却向江蒲瞟去。 今朝她算是领教了徐渐清的深藏不露,亏自己还满以为府中诸事尽在掌握。其实早已被人占了先机。往后府里的事,怕是难由自己做主了。 不过不要紧,日子还长着呢。徐渐清固然是新帝腹心,可自己的女儿到底是枕边人。徐渐清再不愿,总都是姓徐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者谁也不离开谁。 “奶奶说不用带那么些东西。只拣要紧的……” “媳妇是想着圣上虽是爱惜徐家,可咱们自己也要知道分寸,在这风头上了行事还是低调些的好。”江蒲挡在刘如君前面,抢断了她的话,“若把府里的东西尽搬了去,那还不得一溜车子进京。叫旁人看了,还以为咱们从倭贼那里收了多少好处呢,吹到圣上耳朵里,不是给自己招不痛快么。” 江蒲这话倒真是提醒了刘氏,如今的徐府可不能授人以柄。不过。最主要的是,她想趁着这机会收回当家权吧!还真是会瞅准时机夺权。或者,她一直就在等这个机会? 刘氏敛了眸中冷笑,在上首榻上坐了,接过李氏奉上的茶,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江蒲也不用人让。就在刘氏左首坐了下来,“其实也容易。把用不上的东西都送去田庄,咱们轻装简行就是了。说到这里媳妇倒想起来了,如君眼见的就要生产了,这一路走走去可怎么使的,倒不如让她在田庄里做了月子,再接了去。” 刘如君听到这里惊愕地抬了头,正撞上江蒲冷冷的眸子。 “你放心。圣上明言要咱们合家进京,我可没胆子放你在庄子上。就是能不能让你暂留田庄,这都还要去求过钦差大人呢。” 被江蒲一语道破担忧,刘如君讪讪地低下了头。刘氏虽知她有别有用心,无奈她说的在情在理。况且目下的形势。自己还是暂做忍耐的好。 当下便顺水推舟道:“那这些事情就交给你来办吧。咱们京里还有处老宅子,你看着安排吧。”刘氏一面吩咐。一面就起身向外而去。 屋外夜色深沉,没有一丝月光,虽已是暮春天气,可夜风袭来还是让人隐隐发冷。 刘氏沿着巷道,缓缓而行,身前是圆香手中明明灭灭的烛火。 幽暗寂静中,过往的情形,一一从眼前闪过。恍忽间,她以为自己回到宫中那长长的永巷。 这名字取得真好,那的确是一条看不到头的巷道。两边高高的宫墙,就像埋伏暗处的野兽,静候着你行差踏错,好将你生吞活剥。 多少个夜晚,自己都以为走不出那条巷道。可居然熬了过来,本以为余生能安稳喜乐。结果,却是自己养虎为患。 徐渐清,自己一直以为他要的只是内府监造、徐家家主的位置。万没想到,这些他根本不稀罕。如今的徐家,看似跌到谷底。可事实却是,徐府已完完全全属于徐渐清了,尊荣也罢,灾祸也好,都会由他一手创造。 念及此节,刘氏圆澜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动了一动。到底是安稳日子过得太久了,失了防备之心。徐渐清几次三翻的不顺从,自己只当他是闹脾气。 其实,他早就在另辟道路了。而自己的眸子,却被重重的院墙给圈死了。可笑自己,还满以大事在握,志得意满。 还有徐渐明,自己从来不放在眼里。总以为他连个子嗣都没有,老头子再偏心,最多也就是分家时多占一份家产。谁能想到,他竟做下了这样的大祸。 若非老大以退为进,徐家真要给他害死。不过圣上这般处理,只怕顾虑的不只是徐家,还有姜家。毕竟漠北那边还要靠着定远候支撑。 而渐敏是最不重要的一节。看来往后一段日子,自己还真要多仰仗老大夫妻了! 刘氏不知不觉进了屋子,一道冷肃的质问迎面而来,“洛儿的死与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刘氏怔了下,借着灯火才看清坐在上首的丈夫,他绷得铁板似的脸庞里忍着滔天的愤怒。 徐渐明有千万般的不甘心,可事到如今,他已然输得彻彻底底了。唯一能让刘氏难过的,就是让父亲去质问她母亲的死因,虽然自己手上没有真凭实证,可也足够让父亲信上七八分了。 圆香见情势不对,带了丫头退出了屋子。 刘氏淡淡一笑,在徐孜需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平静地道:“那么多年前的事,还问来做甚么,有意思么?” 多年来,徐孜需一直认为南洛是因为生了渐明。身子病弱才夭亡的。可适才听了老二的话,又看了几张当年南洛调养身子的脉案,虽说不上不对,可有几味药的确是用的不当。 再联想起旧年府中闹鬼的事,徐孜需心下早是信了大半。但想着当年她待南洛那亲和劲,还有自己对她愧疚,总希望她能辩驳一二。 而她的避而不答,让徐孜需心头发冷。 “南洛是不是你害死的?”徐孜需瞪着她,面色狰狞。[] 刘氏直视着徐孜需几乎燃烧起来的双眸,轻笑出声。“老二他和你说甚么了,有实证的你只管上衙门告我去。噢。是了。南洛那贱人只是个妾,就算你们有实证,证明是我害死了她,你还休了我不成?”在说到“贱人”二字时,刘氏的怨毒之情。溢于言表。 那么多年了,她终于能一吐为快了。 “你!”徐孜需暴怒而起。目眦欲裂。 刘氏抬着鼻头微笑,南洛的事情,她早就无所谓了。证明了是她所为又怎样?反正丈夫的心,早就挽不回来了,多恨一点,少恨一点,又有甚么关系。 “你这个蛇蝎妇人。我要你给南洛偿命!”可惜徐孜需也只能是这般叫嚷两句,如刘氏所言,就算自己手上握有实证,最多也就是休妻。 刘氏抖了抖面颊,笑中带泪。“我何尝愿意做这些肮脏事!我在宫里一日一日地熬着,满以为出了宫。一家人就能和和乐乐地守在一起。可是等待我的是甚么?儿子夭亡,丈夫变心。”刘氏立起身,一步步逼向徐孜需,脸上惨白一片,从喉咙里发里阴森地冷笑,“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不仅南洛那贱人是我治死的,就是那没活过周岁的小贱种,也是我让他下去陪我孩子的。可惜老天没眼,到底让徐渐明长大成人。不过也不错……” 此时的刘氏甚么都不顾了,“流放滇蜀,他那身子,你就烧香拜佛,求他少受些苦吧。” “好好好,终究是我自己利欲薰心,才娶了你害了南洛。”徐孜需苦笑着连退了几步,整个瞬间苍老,摇摇晃晃地出了刘氏的屋子。 “利欲薰心。”刘氏坐在灯下,眸色清冷,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难怪他待我总是客气疏远,原来我只是他的踏脚板。”眼泪沿着脸颊,静然而下。 还记得他挑起盖头时,自己心头的甜蜜喜悦,原来这从来都不是真的。而自己陷于这个虚假,千辛万苦了半辈子,最后众叛亲离。 这到底是自做孽,还是天做孽! 更可悲的是,自己已然停不下来了。 江蒲接管家事后,头一件就是将库房里用不着的东西全送去田庄。再来便是挑选跟着回京的家下人等。据涂氏说,京中老宅只前后三进,虽有有个东跨院,可也住不下府里这百多口人。 “这些都是情愿留下来的么?” 扫了眼面前站着的几排的男女老少,江蒲斜眼看向陈婆子问道。 “是呢,他们都是金陵本地人,又都是卖得活契,所以都想留下来。” 江蒲点了点头,又问:“他们的卖身契都拿来了么?” 心漪听问,忙捧了个木匣子上来。江蒲就在她手里瞅了一眼,示意桑珠打开脚边的大木箱子,里头满是白晃晃银锭了,众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咱们主仆一场,临别了也没甚么好东西。每人两锭银子,就当是府里给大家的一点小本钱,或是置办田产,或是做些小买卖。往后的日子也不至于太艰难了。” 站在地上的众人,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一个个都淌着眼泪跪下嗑头,“奶奶这般待咱们,咱们情愿不走留下来给奶奶看庄子。” 江蒲微笑着伸手扶起脚边的一个婆子,向众人道:“众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徐家不比从前了。也只能让大家各奔前程了。只是仓促间,钱备得不多,也就是我一点心意罢了。” 这些人都是些做粗活的,有几个小厮是负责马厩的,自打进府,这还是头一回进二门呢。见大奶奶这般和言悦色,又给银子。那眼泪珠子淌得那叫个痛快。 所以他们拿了卖身契,领了银子,都还围在江蒲身边。或是称谢,或是感激,或是表决心,将来奶奶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只管开口。江蒲都微笑着,一一应下。 办完这件事,已是晌午时分了。 江蒲口渴到一气喝干了微凉的茶水,桑珠在旁问道:“奶奶,传饭吧。” 江蒲瞅了瞅座钟,叹道:“罢了。回去再用吧。也好换了云嫂子去看看囡囡。” 连日来,徐渐清夫妇。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都忙着起身的事情。所以文煜兄弟俩个,全都交拖给了两个奶娘。 江蒲倒不是对赵、云二人不放心,实在是做娘的,哪有放心的时候。因此一有时间。她就要回陪着两个孩子。 江蒲回到院中,文仲已经吃了奶睡下了。云氏过去喂女儿,屋里是赵显媳妇带着文煜守着。 “娘亲。”文煜一见江蒲,便跑了过来表功,“我刚才帮弟弟换了尿布。” “煜儿真本事。”江蒲蹲下来,亲了亲文煜的额头。起身时瞅见赵显媳妇眼睛红红的,便知道她是舍不下儿女,虽说在府中也难得见。可隔两个月还能见上一见,这真要进了京,山长水远的,想见可难了。 “赵嫂子就不用和咱们进京了,煜儿也大……” 不想江蒲话还没说完。赵显媳妇就扑通跪倒,泪如雨下。“我若是做错了甚么,奶奶只管罚我,千万莫要赶我走。” “赵嫂子说到哪里去了。”江蒲赶忙扶了她起来,“我是想着这一去,山长路远的,嫂子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叫人骨肉分离,我怎么忍心。” 赵显媳妇抹着泪道,“我说句没有轻重的话,奶奶莫要恼。我心里也当小相公亲生的一般,丢了他兄妹,我是舍不得。可叫我离了小相公……”话说到这里,她已呜咽不能言语。 江蒲待要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而她已跪了下来,“求奶奶容我把家中两个孩子一起带去京城,若得如此,我一世都感激奶奶。” “赵嫂子赶紧请起。”江蒲扶起赵显媳妇,“既然嫂子这么说,我有甚么不答应的。只是往后有委屈两个孩子的地方,还请嫂子多担待些。”她本就想提意带两个孩子一起走。于私心上来说,赵显媳妇人老实,这几年冷眼看来,也是个有条理的,进了京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可她只是徐家的佃户,是清白人家。接孩子过来这件事,总要她自己提才好。 赵显媳妇自是不知道,江蒲心里打的算盘,听她应下了,欢喜得了不得,“那我这儿就接人去,赶晚上就能回来了。”说着,一边抹泪一边就赶出门去了。 江蒲连忙拦了下来,笑道:“哪里就这么急了,你兄长替你看了这些年的孩子,你好意思空手去接人的。”说着,转头吩咐桑珠,“你去备些吃食、衣料,再包些上等的干货,拿上二十贯钱,明朝套上辆车,叫几个婆子跟着一起去接人。” 原来赵显是一脉单传,父母去得也早。他一去媳妇便失了依靠,只有进府做乳娘。她的兄长原是不肯养两个外甥的。农户人家,谁不是紧巴巴的。 好在徐府一开始就给了月例,看在钱的份上,兄长才收留两个外甥。因着,赵显媳妇时不时地送东西去,两个孩子的日子才勉强过的。 这些事,江蒲都知道。平素自己不好说甚么,这会倒是能给赵显媳妇撑撑脸面。 “奶奶的大恩,我这一世也报不了呀!”赵显媳妇又哭着跪下了,江蒲拉都拉不起来。 文煜歪着脑袋看了一会,走上前替赵显媳妇抹了泪,奶声奶气地道:“嬷嬷不哭,不哭。”两句话,招出了她更多的眼泪。弄得江蒲也红了眼眶。 “奶奶,姨奶奶辞行来了。” 听见小丫头的禀告,江蒲拭了泪,吩咐道:“叫她在外堂候着。” 梅官刚摆好了桌子,听得这话,便问道:“奶奶是先吃,还是……” “自然是先吃饭了。”江蒲毫不迟疑地道。尔后牵着文煜到外间小案前坐下,陪着他慢慢地吃了饭,又看他漱了口,吃了果子,才往外堂行去。 刘如君穿戴整齐地坐在外堂里等,听见脚步声,连忙站了起来,垂手肃立。 对于去田庄待产这件事,她心里很是忐忑。虽然江蒲说,一定会来接自己的。可是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可目下去不去得,却由不得自己。 况且,真要跟着上京,自己也害怕。万一江蒲做些手脚,那真是说都说不清楚。 在她神飞天外的时候,江蒲已在上首落了座,见她半晌没动静,重重地哼了声,这才唤回她的神思。 “婢妾见过奶奶,奶奶安好。” 江蒲冷眼看她艰难地蹲下身子,又扶着肚子艰难地站起身,然后才道,“坐吧。” “谢奶奶。”刘如君口里称谢,也不敢真坐,只是挨在椅子边上。 “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可莫要拉了甚么,过些日子新的监造上任了,可不容你回来取东西的。” “多劳奶奶挂念,都备好了。”刘如君垂首做答。 看着她江蒲就忍不住气恼,胡乱应酬了两句,就把她走打发了。 过得几日,所有的东西并车马都安排妥当了。徐家十余口人,终于踏上了进京路。(未完待续) 162、定远候突袭徐家 徐家京里的老宅,前后三进院子,带着东跨院和西廊房,垂花门外还有一条倒座。虽不如金陵的官邸,倒也够一家人住。 本来主院应该是老太君住的,可是刘氏口口声声怕委屈了老太君,把她的丫头都带了来。主院的屋子实在不够住。老太太只好住在二进院里,西北角有道小门与后院相通,后边那一排罩房恰好给丫头们住。 东跨院与主院之间以东西穿堂相联,并依着主院的院墙,也分三进。头一进院子大些,后边还有小小三间正房并东厢房。虽然刘如君没有跟来,心漪还是把三间正房留给了刘如君。 王篆香则带着秋雁、林素云住在后一进院子。 最后一进院子除三间南房外,还有一条朝东的屋子,江蒲便用来充做库房和厨房。 家下人等都安排在西廊房里。至于小厮,则住在垂花门外的做倒座里。 徐孜需他非要和李氏挤在老太君的东厢里,谁劝也不听,众人也只得由着他去了。而西厢住的是老三徐渐止,跟他上京的,除了个跟出门的小厮,就只得采萍一人。 至于姜家姐弟,京里本就建有将军府,当然现下已改定远候府了。况且他们母亲也还在京,自然是搬回了候府去了。 家里安顿好了,接下来就是走亲戚。 依着江蒲她定是先往姜家去的,可是规矩在那里,她只能跟着刘氏先往刘家见礼。 那不仅是徐渐清的外祖父家,同时也是她的外祖父家,尽管她完全没有半点印象。 去过刘家后金陵又传了信来,说刘如君生了个大胖小子,江蒲又要安排接人的事情。尔后宫里又差人来请。好容易应付了过去,徐孜需又病了。 他本就有了年纪,连翻打击下身体已大是亏损,又长途跋涉的,再加上京里时气不好,终究是病倒了。家里每日延医请药的,江蒲也不好走开,一拖就进了五月。 江蒲想着反正端午节有回娘家避午的习俗,也就不差这两日了。 再说刘如君惟恐夜长梦多,连月子都等不得。养过十日后,就带着儿子起身进京了。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端午前赶到京城。 所以,听说刘如君已经在门前下车了,着实吃了一惊。 “怎么来得这么快?算日子她才刚出了月子呀,怎么就到了。” 江蒲还没疑惑完,刘如君已抱着儿子款款地走了进来。脸上有微微的得意。 “婢妾见过老太太、太太、奶奶。” “赶紧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李太君见着重孙,不免有些激动。虽然身边重孙、重孙女都有。可都不像这个孙儿,才一出生就跑了上千里路,才见到曾祖母。 况且不在身边的孩子,总让老人多了些期待。 刘如君笑着应了,把儿子抱给了老太太。坐在一边王篆香,瞟了眼江蒲,却见她脸上没甚么情绪。 如今的王篆香已是心如古井。之前。她还怨恨徐渐明,现在连这份怨恨也都没有了,只求余生安稳就好。所以,现在她是坚定地站在江蒲这边。 一则是因为江蒲是徐家的现下的当家人。二来,在田庄上那些日子。也让她明白,在这个家里。也只有江蒲才容得下曾经的敌人。 “你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呀。”出乎意料的是,刘氏对刘如君到来颇有微词,“你奶奶天天事忙,哪得工夫来安顿你们。” “太太放心。”江蒲微笑着道:“也没甚么要安顿的,屋子早就收拾了出来,人搬进去就成了。”她眼眸一抬,瞟向刘如君,“不过,这里不比金陵,屋舍狭小要委屈人和咱们挤在一个院子里了。” “奶奶折煞婢妾了……”刘如君笑言轻启,忽听得院中有人高声骂道,“素素,你个臭丫头,来京里这么些日子了也不说看看我去。才能几年不见,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众人皆是纳罕,不知来者是谁。 只听得一阵脚步响,就见一个身量高挑,戎装雄服,英气逼人的女子昂阔步走了进来。 江蒲一时间没反映过来,直待看见她身后的连山,才惊呼起身,“大嫂子,你怎么来了!” “你还认得我是你嫂子!”姜夫人往江蒲额头狠命一戳,“你自己说说,来京多少日子了,也不家去!真真是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嫂子看在眼里了。” 姜朴母亲早亡,长嫂如母,她几乎是这位嫂子拉拨长大的。 “哪能呢?实在是才刚搬了来,家里事多脱不开身子。”江蒲边说边领着嫂子,见过了两位长辈。 只是她这位娘家嫂子,不比寻常官眷。她头上不仅顶着镇北大将军的官衔,还是圣上亲封的定远候。 再则她戎武出身,本来就不拘小节,又听说小姑子在婆家受了许多气。对徐家的两个老婆子,哪里能有好眼色。只因不想江蒲难做,才略微点头示意。然后冷峻的眸光直接转向刘如君,“你就是那个小妾?” 姜夫人身为统兵大将,一记眸光,就能令三军寂然,敌将胆寒。 刘如君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哪里受得住,早是跪伏在地,浑身发颤,“婢妾、婢妾、婢妾,见过大将军。” “听说就是因为你,素素才早产了,险些闹出一尸两命?”平淡的语气,却把屋里众人都吓得变了脸色。 凭她的身份,立时斩了刘如君,也无人能奈她何! 刘如君抖衣而颤,“婢妾,婢妾,婢妾……”她现在甚么也说不出来,浆糊似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是清楚明白的,旧年大捷,她献上了六万个肃慎人头! “哟,这孩子是谁的呀。长得怪招人爱的。”她一面说,一面就去抱老太太怀里的孩子。 老太太有心要拦,可哪里拦得住。 见儿子在她手上,刘如君心跳都停了,碰头有声地悲求,“婢妾任由大将军处置,只求大将军放过这孩子……” 姜夫人逗孩子的手停了下来,小麦色的脸上登时罩了寒霜,一双胜过刀锋的利眸直直地盯在刘如君面上。一字一字地逼问道:“你说甚么?” “婢妾,婢妾……”刘如君哭得梨花带泪。下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给我到外头跪着去!”刘氏忽冲刘如君怒声喝道。 可惜,她这招苦肉计。在姜夫人面前根本就不管用。 “本将军问话,岂容旁人多言!”她的雷霆之喝,差点没把李太君给吓昏过去。 刘氏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气又怕。 “娘亲。这里又不军营,你吼甚么呢!” 听得女儿的轻嗔。她佯作恍然,“看我这糊涂性子,姨婆你可千万别见怪。” 刘氏气得心口都痛了,可面上却还是笑着,“将军哪里话来呢。”她一面说,一面试探着去接孙子,小家伙在她手上。实在是吓人。 姜氏顺势把孩子还给了她,拉着江蒲的手,旁若无人地道:“咱们家里从来没有妾这一说,所以我也教不了你甚么。然我想着做主母,和为将也差不多。无非是要下边人听话。想要他们听话,最最打紧的就是要立得起威。威重尔后令行。所以。我给你带了两个侍婢来,都是我的亲卫,留在你身边,也是帮个手!” 听得这话,屋里诸人神色各异。 最为出彩的是刘氏和刘如君,一个震愕到睁大了眼,一个则被吓得唇色发白。 就连江蒲也觉出乎意料,亏她想得出来,居然给小姑子找了两打手。 “大妞、二妞还不进来拜见姑奶奶。” 伴着响脆而又奇怪的的答应声,走进来两个身形高大,高鼻深目的女子。 江蒲看了甚是惊诧,这不是混血儿么?而且明显是亚欧混血。 “这两个孩子都是命苦的,生母是肃慎打西边强掳来的胡人,一落地就是奴隶,打起战来,就成了军妓。我看见她们时,都不成人形了。没想到养好了身子,这么好看。这一二年,她们跟着我也学得些拳脚工夫,只是留这么两个尤物在军营,那些兵油子还不天天围着她们打转。因此,我想来想去,交给你最合适不过了。” “敢情嫂子是把麻烦推给我呀!”江蒲取笑着道,看向两个女孩子的眸光满是怜悯,看她们的年纪大不过十七八岁,却受尽了人间的苦难。 两个姑娘跟在姜夫人身边,话都能听明白了。所以江蒲话音一落,她们就跪了下来,“枯那那,不要干窝门走。” 她们的发音奇怪得不得了,江蒲怎么也听不明白,只好向姜夫人求救道:“她们到底说甚么呀?” 姜夫人哈哈一笑,“她们求你不要赶她们走。” “这……”江蒲受了刘氏几年的气,这会不免生出几分报复之心,故意看向刘氏,“母亲以为如何?”她口中问着,眼眸里却满是得意。 刘氏看得分明,强忍着怒气,笑道:“如今家里都是你一个人在操劳,多两个帮手也是好的。” “大妞、二妞,你们还不谢过太太。”姜夫人一句话,两个高大的姑娘就冲刘氏“咚咚咚”嗑起了头来,嘴里的话自然是听不明白的。 “对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不见我那嫡亲的外甥呀!” 姜夫人这话,真是戳到了刘如君的心坎上,可是她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文仲这会该是小睡醒了,不然嫂子跟我过去瞧瞧?” 出了口恶气,江蒲便不想再在这里看她们变幻不定的神色了。 “是是是,小孩子家的都娇贵,走来走去受了暑气就不好了。”姜夫人一面说,一面携了江蒲的手往外走。 刘如君听得她们出去了,才在刘氏的示意下,扶着腿站起身,不想姜夫人突然又转了回来,“那个小妾,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你们奶奶走了,你还不跟来服侍!” “婢妾这就来。”刘如君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低垂着头,赶忙跟了上 去。 ps:关于女将军,大家可以去查查秦良玉。她的官衔老多老长了,不特别指出,还真以为是男人。(未完待续) 163、空谷幽兰的逝去 姜家母女在徐家吃过了晚饭方走,江蒲请自送她们上了车。看车子去远了,方转身回来,心头不禁有些微的醉楚。尽管大嫂从头至尾都是志得意扬的神情,可江蒲又怎会不知姜家看似威威赫赫的背后,其实是危机四伏。 漠北战事,嫂子根本是有意拖延。一来是为了护住儿女,护住姜家。二来也是为了握住兵权,不然豫章王的局设得再好,这驻守京城的虎贲军,他总是无可奈何的。 而今新帝登基已逾数月,听徐渐清谈话间透出的消息,虎贲军的将领早全都换做皇帝的亲卫了。 可是嫂子却还滞留在京,这其中的用意,不得不由人深思了。 “哎呀!”江蒲忽地一声低呼,原来她想得太过入神,没主意脚下的石阶,一脚踩空。然而却没有预期的痛苦。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走个路都不用心的。”徐渐清正好从儿子屋里出来,也亏得院子小,居然让他扶住了江蒲。 “想事情想得入迷了,一时没留神。” “你呀!”徐渐清宠溺地往她额头上戳了一指甲,夫妻俩十手交缠地进了正房。 “你猜我今朝在外头碰见谁了。” 因着时候还早,夫妻俩换了宽松的衣服,便一起腻在榻上。江蒲随手拿起本搁在小几上的话本,翻到梧桐叶夹着那叶,往徐渐清身上一靠,随口问道:“谁呀?” “刘文远。” 听得这个名字,江蒲噌地坐直了身子,叫道:“不可能!我当日明明是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乡去了。” 徐渐清听着笑了起来,“你怎么就知道他拿了钱。就会回乡呢?” “他。”这句倒真是问着了江蒲,顿了一顿,喃喃说道:“他性情高远,本就是山野逸士,怎么会来京城繁华之地呢!” 听得妻子这般称赞另一个男人,明知她只是嘴上一说,徐渐清心头终是有些吃味,孩子气地把她熊抱入怀,酸溜溜地道:“你对他倒是了解的很啊!” 江蒲扑哧一笑,故意气他。“老实说,在这些人里。他算是我对欣赏的一个了。” “得了吧。我看他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的心怀,脑门就刻着四个字利欲薰心!”明知江蒲是气自己,可徐渐清就是忍不住酸言醋语,“他也是好本事,一年不到的工夫。就从庶人混到了翰林院七品的笔贴式,官虽小可是前途无量!” “他即无背景。又无功名……” “所以我才说他好本事啊!”徐渐清冷笑道:“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去走恒王的门路。” “恒王?”江蒲纳闷了,“从来没听过呀。” 徐渐清扯了扯嘴角,“不要说你,就是我也差不多忘了这位王爷了。他是定宗爷的幼子,先帝和今上的叔父。当初夺嫡的时候,他出身即低,年纪又小。谁也没去为难他。在宫中悄无声息的长大成人了。到得一十六岁,出宫建府始封郡王,至先帝登基方晋为恒王。他素爱书画诗词,常邀士子文人饮洒做诗,又喜清淡。就刘文远的学问。投其所好一点都不难!” “果然是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这位恒王殿下有机会倒要见上一见。”说着。江蒲又是一叹,“只可惜了刘文远,这一世人算是毁了。” 徐渐清听了好笑,“人人都说他前途无量,怎么到了你嘴里他这一世人就毁了。” 江蒲横了徐渐清一眼,“所谓空谷幽兰,别处的再好,终究才了那份意味。” “空谷幽兰!”徐渐清凑到江蒲面前,冷了脸色,“没想到你对他的评价那么高呀!” 江蒲也间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面往后缩,一面陪笑道:“我也就是打个比方……”话音未落,已被徐渐拘在了怀内,薄唇轻噌着她的耳廓,“那为夫我呢?在你眼中又如何?” “这……”江蒲满耳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哪里还想得出甚么讨好的话来,羞红着脸,想要讨饶,可看着徐渐清近在眼前的面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奶奶,高升媳妇有事要回。” 听得窗外的传禀声,徐渐清不甘愿地放开了手,江蒲松了口中气,抬手掠了掠有些凌乱的鬓发,“叫她到倒座等着,我这就过去。” 窗外梅官应了声退开了,江蒲坐到妆台前,才发现自己头发乱得厉害,正要叫桑珠进来帮忙,徐渐清已站在她的身后,“你呀,长得这么大了,连梳头都不会。”他说话间,就解了江蒲的发髻,柔滑的发丝在灵巧修长的指间,好似有了生命,不大会工夫,就挽了个碧螺髻,再用珠花稍做点缀,整个人都清爽了。 江蒲对着镜子照了照,“不错不错,你以后就是不做官了,做个梳头匠也能养活咱们了!” “尽胡说!”徐渐清往她脑门上弹了一指甲,“快去吧,她这大晚上的过来找你,定是有甚么大事的。” 自打上京以后,因二房院里有林素云管着大事小情,高升媳妇就被调去管账房和库房。今朝后半晌,太太忽地差圆香来拿五千贯钱。 刘氏虽不管事了,可是虎老余威在。高升媳妇还真不敢就驳她的回。然而这么一大笔钱,她心里也发慌,本想着来回过江蒲再给,却碍着姜家母女在。无奈之下,她只好把钱先给了圆香。 之后的时间,她就不时地谴人来看,大奶奶得空了没。好容易听说舅太太吃过晚饭走了,她也顾不得天晚了,就急急赶来告禀。 江蒲听了高升媳妇的话,心下也纳闷。五千贯钱啊,就京城的物价而言,寻常人家一年有一百贯的花销,那都算富裕了呀。 刘氏吃喝都是家里的,她要钱做甚么! 尽管满心疑问,可天实在是晚了。做人媳妇的,总没有大晚上跑去追问婆婆钱的事情。但时此风绝不能长,这家里可有三个正经长辈呢。 今朝这个五千,明朝那个三千。家里那点钱,用不了多久就能抖个精光。 所以,她明知高升媳妇无辜,却也沉下脸教训,“我当日是怎么和人交待的,再三再四说了,没有我的对牌,一概不许支取钱物。这才几日工夫呀,你就把话给忘到耳后根去了!” “小的知错了!” 舅奶奶送了两个亲卫来的事,在府里已传得人尽皆知,偏偏自己又撞在这风口上,万一奶奶拿自己作样子,那可怎么是好啊! 江蒲也只是吓她一吓,见目的达到,便缓了语气,“姑念你初犯,这回且罢了。再有下回,你支出去多少,就拿月钱来抵,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高升媳妇忙不迭地应下。 江蒲叹了声,挥手道:“去吧。” 高升媳妇如蒙大赦般,嗑头而去。 “奶奶,太太拿那么钱做甚么使呢!”梅官纳闷地问道。 过了初时的惊愕,江蒲慢慢的理出了思絮。(未完待续) 164、伸手要钱 这么大一笔钱,刘氏能使的地方,只有一个。(.无弹窗广告)她今朝开了头,这往后如何是好啊! 江蒲心下犯着难,一时间也没有好的办法,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吧! 次日清晨请安的时候,江蒲还没开口问钱的事,刘氏就先已开口道:“昨日后半晌,娘娘差人管我要些钱周转,我就在帐上先支了五千,高升媳妇和你说了没有?” 拿钱给女儿的事,刘氏是不大想在家里说的。可如今钱都在江蒲手上,自己一时又找不到生利钱的办法,不从公中拿,又使甚么呢。 不过,江蒲还没开口,李太君就心疼得不行了,很是不悦地道:“五千贯!她把钱当炒豆吃呢!” “这不是端午节近了么,娘娘打赏宫婢内侍,哪一样不用钱的。”刘氏陪笑地道。 李太君听了越发地恼了,“照你这么说,往后逢年过节,这钱就少不了?我劝你也不要太偏心了,渐敏固然是你亲生的,可老三总是徐家的骨肉,也要称你一声母亲,将来为官做宰了,诰命少不了你的。你怎么就一点不替他想,过个一二年,他也该说亲事了,你把钱全抖抖光,叫他怎么办!” 刘氏早已站了起身,“娘娘也是一时周转不过来,哪里能长久如此呢。[]” 江蒲微蹙了眉头,不知刘氏打得甚么算盘。甚么叫一时周转不灵,这怎么可能呢! 争宠也罢,自保也好,在徐渐敏那个位置上,除非她手握实权,不然这钱她就得一直使下去,不要越来越多就是万幸。哪里还指望会少下来呢! 刘氏这话糊弄得过一时,却瞒不得一世。可她为甚么要这么说? 江蒲满腹疑虑,可李太君却是信了,“即这么说,这一回就罢了。再有下次,我可不依的。” “媳妇省的。” 李太君横了眼媳妇,微恼地起身回里间去了。江蒲、王篆香则跟在刘氏身后,出了二院。 一行人从东首小门出来,江蒲妯娌俩正要告辞回自己院了,刘氏却唤住江蒲道:“素素。跟我来。” 江蒲心下一叹,她果然还有后招。只是自己心下再不愿。也只得应声跟了去。 婆媳二人在堂屋坐定,小丫头奉了茶来,刘氏就撵了众人下去,向江蒲道:“娘娘在宫里,使钱的地方极多。咱们也就这点家底,使完了。不说娘娘失了依靠,就是咱们的日子也没过。所以,你问问你嫂子,可有甚么生利钱的法子!” 江蒲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刘氏这也无耻的太过了吧! 生利钱的法子,能有甚么法子?无非就是放印子钱,除此一项外。(.)有哪宗买卖能来钱又快又多!况且徐家这样的人家,也不可能正儿巴紧的做生意去呀。 更可气的是,她即想得好处,又想把自己摘干净。她当自己是傻的么,把姜家拉进。自己脑子又没进水。 “太太这可是为难着我了,媳妇算帐都是算不清的。哪里还知道买卖的事,真要做起来,只怕咱们家要赔个精光呢!” 刘氏听说,冷了神色,“依你的意思,就让娘娘在宫中自生自灭了。” “不不不。”江蒲陪笑道:“媳妇是想着,舅舅家现有两位表兄在户部任职,他们的门路总比咱们多。就是我嫂子那里,太太昨日也见了,问她行军打仗那不是问题,问她生利钱的法子。罢了,太太是不知道,说出来笑死人,候府里如今当家的竟是连山那孩子呢!” 刘氏何曾不想依靠娘家,可是几个侄子多年没见了,情份上早疏远了,这么私密的事交给他们,又不好监管,她哪里能放得下心呢。 江蒲这话虽是推拖之辞,可也有几分道理。就是刘氏迟疑的时候。 江蒲又道:“不是媳妇不肯用心,太太只想,不论做甚么买卖,总没有媳妇出去的道理。咱们跟上京来的,要说精明能干,也就余成海还行。可全拖给他,天长日久的,谁又说得清。当日的李茂还是自家骨肉呢,又怎么样呢?”她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直直地落在刘氏面上,微凉的语气令刘氏一颤。 是了,自己只想着把事情全推到她身上,却忘了,这也等于是将自己的把柄交到她的手上。 当日她整倒王篆香的,凭的不就是一纸借据么! 刘氏脸色变了几变,“确是我欠考虑了,你且回吧,待我再想想。” “是。”江蒲微笑着行礼退下,行至穿堂前,站住脚冲正房冷冷一哼,拂袖而去。 出了穿堂,走没有两步,就见李氏等在自己门口。 “奶奶安好。” 江蒲愣了会,堆了笑道:“姨娘怎么有工夫过来坐呢。”一面说,一面携了她的手,进院子去。 两人在堂屋里坐了,梅官奉了茶上来,李氏的眼眸在她面上一掠,垂了下来,江蒲知李氏有话要说。 便吩咐梅官退下,尔后才道,“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对这个性情阴沉的李氏,江蒲始终没甚么好感。所以,尽管她帮了自己好几次,可江蒲对她总是不冷不热的。 听了江蒲冷冰冰的语气,李氏也不恼,微笑着道:“奶奶可知道,早在金陵时,太太就放印子钱补给娘娘了。”说着,挑了眉凑到江蒲面前,故弄玄虚的地问道:“奶奶知道是谁替太太做这事的么?” 江蒲将可能的人选在心里过了一遍,猜了个大概,偏是故做不解,“还有这事,我真是一点风都没听到呢。” 李氏冷了笑颜,“奶奶这么个聪明人,何苦装糊涂。说起来也是我多事,凭着奶奶的手段,又有娘家相助,甚么事能难得住奶奶。”说着,竟起身而去。 “姨娘慢走,我就不送了。”江蒲坐着送道。 李氏站住脚,回头瞪了一眼,愤愤而去。守在门外的梅官,瞅着她急急而去的身影,进来问江蒲道:“姨娘是怎么了?我看她气得不轻呢。” 江蒲嗤笑了声,放下手中的茶盏。 李氏气愤是有一些的。然而更多的是不想和自己挨得太近了。她之所以告诉自己刘如君的事,不过是怕自己应承了刘氏,到时候一点家底,都叫自己和刘氏给折腾到各自手里,让老三吃了亏。 把事情交给刘如君,三方对峙立,老三至少不会吃亏了。本来做娘亲的替儿子着想,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个李氏,她分明是有办法,推给刘如君的,可就是要藏着掖着。她即不坦诚,自己少不得防着她一些。 不过,把刘如君推上去,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而且这个人选,估计刘氏听了,也会很高兴的!(未完待续) 165、最佳人选 刘如君回到府里最怕的是,儿子会被江蒲抢走。毕竟照府里的规矩,孩子都要放在嫡母身边教养。虽只是前后院的事,可她一想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却要放在旁的女人身边养。心里的不甘就汹涌而出。在床上辗转了一夜,终于叫她想出个法子来------把儿子交给刘氏教养。 虽说看着是江蒲占着上风,可徐渐敏到底是皇妃,又怀了龙种。将来谁压着谁还两说呢! 而自己在这府里,除了刘氏又能靠谁!把孩子交给她养,也能显得自己忠心不二,况且刘氏也需要一个能掌控的孙儿。 再说了太太之所以对李姨娘礼待三分,不就是因着有老太太在后边撑腰。自己名份上比李氏好听,儿子真能得了太太的欢心,自己不求压过正房,至少不会像现下这般憋屈。 次日歇过了午觉,她便抱了儿子往刘氏院而去,却在穿堂碰上江蒲领着个胡女,从刘氏院中出来。 “奶奶安好。”刘如君忙不迭的行礼,昨日姜夫人着实把她吓得不轻。这两个胡女,明显姜夫人送来给小姑子镇场子用的。且慢说她们会些拳脚工夫,就是不会,凭着她们的高壮的身形,就足够唬人了。 至于江蒲,她眼不稍斜,一声不响的,完全无视刘如君,径自出了穿堂。听见里头宝琪小声的抱怨,江蒲站下脚,回头瞧去,嘴边微微而笑。 刘氏合着眼,满面怒容的歪在凉榻上。江蒲适才的话,她是半信半疑。要说渐敏心里那个人是刘文远,刘氏是信的。毕竟她出门又少。识得的人也不多。论样貌、性情、才论,刘文远也算得上是好的。 可要说这事是刘如君一手促成的,刘氏就不大信了。刘如君一门心思的要进徐家的门,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不过,渐敏和刘文远的事,她一定是知道的。可恼她竟瞒得那般严实,在自己面前,成日没事人一样。(.好看的小说) 对了,还有渐敏离家那会,她打的是甚么主意!她莫不是以为米以成炊。索性就坏了渐敏的名声,她还搏个亲家姑娘的名头! 若果真如此。那真是其心可诛! 最最可恼的是,自己不仅不能发做,还要借助他兄妹。不论江蒲是何居心,她有一句话却是再对没有的。 事情交给谁都不稳妥,只有刘文远。他才会不带半点私心的尽心尽力。 “太太,姨奶奶来了。” 听见圆香软软的声音。刘氏缓缓地睁了眼,见刘如君抱着儿子款款行来。 “姑妈安好。” 刘氏掩了眸中的怒意,坐正了身子,且不叫起。先拿了小几边的茶盅子漱了口,又吩咐圆香,“把湃在井里的绿豆汤拿些来,尽量不要勺上绿豆来。” 尔后才转向刘如君。一面叫起,一面轻嗔道:“大晌午的,你抱着孩子瞎跑甚么,也不怕受了暑气。” 先前受了那么一凉,刘如君心里就嘀咕上。定是江蒲适才和太太说了甚么。可细想想,自己昨日才到。也没错了半点规矩,她又有甚么可说的呢! 这会听了刘氏微嗔的语气,刘如君心下越发颤颤,把孩子交给宝琪,从圆香手上拿过团扇,站到刘氏身后扇着,堆了笑脸,“婢妾那后院本就小的可怜,又还有心漪一起住着。所以想把三儿放到太太院子里,反正东西两厢也都白空着。” 刘如君这话不仅刘氏听怔了,就是圆香也禁不住抬眸看了过去。 她这么做,那不是摆明着叫大奶奶难堪么! 院子小,如今谁的院子不小? 果然她话音才落,刘氏便沉了脸色,虽没有训斥,可语气颇重,“如今家里正是艰难的时候,你也将就将就吧。你们奶奶还带着两个孩子呢!” 刘如君不明白刘氏为甚么要拒绝,虽还想再说几句,可看着刘氏那阴沉的脸色,不是把话咽了回去。 刘氏呷了两口绿豆汤,继续道:“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事要和你说。”她边说边指着旁边的绣墩叫刘如君坐下。 “你可知道你兄长如今也在京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刘如君和江蒲一样,都以为刘文远回乡去了。 刘氏眸光一扫,见她面上全是惊愕,全没半点欢喜。 “他为甚么不能在呢?他不仅在呢,如今还是翰林院七品的笔贴式,听说他那一笔字,很得恒王爷的喜欢呢。” 刘如君震惊到无以复加,讷讷地道:“他的功名都没有了,怎么……” “当日他也是得罪了楚相,才被夺了功名。圣上英明,怎舍得埋没了他。” “是了是了,圣上真真是明察秋毫。” 听到这个消息,刘如君欢喜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不论怎样,她总希望兄长有朝一日能光耀刘氏门楣。而且,兄长出息了,自己和儿子在徐家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刘如君眸含热泪的样子,刘氏想起江蒲的话,他们兄妹自小相依为命,那情份岂是咱们能知道的!也许她真的动过让兄长做徐家女婿的念头! 想到此节,刘氏心中怒火不免又蹿高了几分。挥手谴退了丫头,凑到刘如君耳边,压低声音阴森森地问道:“你可知当日和渐敏私奔的人是谁么?”冰冷的眸光直直地盯在刘如君的面上。 刘如君登时脸如土色,刘氏怎么好好的问起这个事来了?看她的样子,竟是甚么都知道了!难道是江蒲说的?不应试呀。 就凭她姑嫂二人的关系,绝不会把兄长说出来。况且事隔一年,重提又有甚么意思! “太太说甚么呢,咱们娘娘最是知礼守矩的,何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刘氏盯着她的勉强到有些抽搐的笑脸,缓缓坐正身子,看来素素所言非虚,至少她真的是知情的!不过,她总还算识趣。 “你这话很是,我就怕有心人胡乱造谣。当日也是我心疼娘娘,一时糊涂才答应她往留云庵散心去的。不提也罢了。” 听到这里,刘如君才松了口气。 刘氏又道:“娘娘前两日又支了五千贯,我实在是没法子,从公中拿了给她。可这总不是长久之计。慢说老太太和老爷不答应,就是旁人看着,只当我何等偏心的呢。所以我想着,咱们还是要把那个买卖做起来。” 刘如君听着有些个激动,太太竟让自己来掌管小金库!只是这事她还真不敢应下。如今她不管家,手底下一个人也没有。再则说了京里不比金陵,外边有人帮衬,自己两眼一抹黑,到哪里收钱去呀! 因此尽管她很想应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推道:“京里的人事,婢妾都不熟悉,婢妾……” “你不熟悉,不是还有文远么。”刘氏不轻不重地打断。 刘如君稍稍一怔,旋即恍然。 难怪江蒲要把旧事抖出来,却是为了让兄长替徐渐敏酬钱。这应该是她脱身之法,可为甚么她不可接下这事,反而还推到自己身上,她就不怕养虎为患么! 重重的疑问,令刘如君的激动之情平复了下来,“可是大哥他只是一介书生,往年在家里,都还是我当着家。钱财方、面,只怕他也是糊涂的。” 刘氏笑笑,道:“人总是会变的么,文远当日何等的闲逸,如今不也肯花心思在仕途上了。再则说了,凡事最要紧的就是上心仔细。这一点谁还能及过文远去!”她眸光轻瞥,刘如君苦笑无言。 是啊,为了徐渐敏,兄长只怕连命都能豁出去。 “后日是端午,依照习俗,出嫁的女儿都家回娘家避午,你准备些应节的礼物,带了小三也看看你兄长去。他一个人在京里住着,定是有诸多不便的。如今咱们家里也小,就不说叫他过来的空话了,你有空多去看看,也好照庆些。若没有合心的使唤,从咱们庄子上叫几个上来也是成的。” 刘氏说一句,刘如君就应一句。心下却没有半点欢喜,甚至多出些踌躇来。 她虽不懂官场,可这些年在徐府耳融目染,多少也是知道些的。翰林院虽是不比六部要紧,可参知政事的那些当朝大员,谁不是翰林院出身。自己的兄长真的要和徐家绑在一起么? 自己只是个妾,所以娘家人算不得亲族。有徐渐敏在宫中,徐家当然不会一直败落下去。可是伴君如伴虎,万一有个差错,可不是罢官免职就能了结的。 介时只怕连累了兄长。 然而此时,她不仅要应下,还要跪下来谢刘氏的恩典。 刘氏叫了她起身,又拿了封信交到她手上,“你两个堂兄现如今都在户部任职,虽只是个六品的主事,可他们在京多年,人情事理总是熟悉的,文远若有甚么不清楚的地方,只管找他们去。” 刘如君接了信应下。 刘氏则歪回了凉榻,慢慢地摇着团扇,“天气热,我也就不留你了,且去吧。准备好节礼,别忘给你奶奶过过目,终究是她当着家。” 刘如君听着只觉万般刺心,自己给兄长准备些节礼,还要让江蒲过目。难道自己还会偷了金,拿了银么! 她强忍着忿恨,答应着行礼退下。 待她脚步声去远了,刘氏才睁开了眼眸,圆脸上一片冰冷的笑。 刘如君管着印子钱,对江蒲来说怎么也是个掣肘。自己管不了事,就看戏吧,且看她两个,到底是谁更胜一筹。(未完待续) 166、夜游(上) 把事情丢给了刘如君,府里的事,又有心漪、桑珠、涂氏三人操心,江蒲的日子登时悠游了起来。夫妻二人时或携子出游,时或在家中陪儿子游戏,日子倒也甜蜜有趣。 不想这日,徐渐清被几个相公邀了去,说是到左近游历。可依着江蒲看来,只怕这后头另有用意,因此她也不好拦阻。 徐渐清出了门,江蒲就觉得没意思了起来。 时值盛夏,虽已是起更时候,可是天色还是亮堂堂的,天边的晚霞如一团火般,烧红了大半边的天空。 江蒲歪在院中槐树下的凉榻上,摇着团扇,看两个儿子洗澡。身边小几上放着一水晶缸的冰块,冰块上还堆着葡萄、荔枝、西瓜等时鲜果子。 赵显媳妇因是寡妇,所以她两个孩子都跟着她住在院中的倒座里。这会小丫头一双水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水晶缸里的果子。 江蒲看得好笑,招手把她叫到近前,叉了一大块起沙的西瓜给她,“拿着。” 小丫头怯怯地拿了,小嘴甜甜地谢过。听得江蒲捧着她的小脸,香了两口。 “小妹!”赵胜从外边提了热水回来,见自家妹子又吃上,一声怒喝,不仅把自家妹子的西瓜给吓掉了,连带着江蒲也吓了一掉。 赵显媳妇也回了头,急步上前教训把儿子拉到一边教训道:“当着奶奶的面,你怎么敢大呼小叫的!” 江蒲看着他们一家人,不禁头痛,“赵嫂子,这都是怨你,成日家说些有的没的。才弄得赵胜这般拘紧。你即能心疼文煜,我怎么就不能爱惜他兄妹了!” 赵显媳妇听得热泪盈眶,“奶奶这般纵着他们,将来只怕连尊卑都不分了。” “甚么尊卑。”江蒲将眼一横,“两个好好的孩子,你硬让他们矮人半截做甚么!”她一面说,一面又问文煜:“上半晌舅妈送了你好些零嘴玩具,你有没有分给哥哥姐姐们呢?” 文煜到底是小孩子家,姜家送来的零嘴又都是漠北新奇的玩意儿,他难免有些个舍不得。 可私藏好东西。这实在是违背江蒲素来的教导,所以听得江蒲问。文煜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惧色。倒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垂了脑袋,“没有。” 江蒲如何不知小孩子的心思,再见他有些愧责之情,不但没有训责。反而抚着他的脑袋,“那还不领哥哥姐姐们玩去。难不成往后你以后都一个人玩么?” 小家伙在田庄住了小半年,回府后又有云家的孩子做伴,让他一个人,还真不习惯。(.无弹窗广告)这会被江蒲这么一吓,他连忙就去拉赵家两个孩子。 “奶奶……”赵显媳妇无奈地叹息,“这到底是不妥当。” 江蒲一面吩咐梅官给孩子们送些水果,一面笑向赵显媳妇道:“我倒有件事要和你说。赵胜也有八九岁的年纪了,总不好成日里这么荒费废着。我之前托了贺大哥打听,听说东家大街坊的山水学馆很是不错。过两日咱们准备些束修,送两个孩子过去。成不成材的倒不要紧,小孩子家总不好这么玩混着。” 儿子在兄长家里。能不缺吃穿,不受苛待。赵显媳妇就知足了,哪里还想上学的事。跟着徐家进京后,她更不敢想这样的事了,只是想着,如今吃住都在徐家。每个月又有三贯钱的月例,待儿子大了,回庄子置份田产,将来也有个指望。 现下听得江蒲这般为自己打算,禁不住热泪直滚,不顾江蒲的拦阻,跪下磕头:“奶奶的大恩,我这一世也报不清。” “快起来,快起来。”江蒲叫了桑珠过来,硬拽起了赵显媳妇,故意道:“我也只是替你打听了学馆,束修的事,你自己想办法的。我断没有又出力又出钱的道理。” 赵显媳妇一面抹泪,一面又哭又笑道:“奶奶偏爱说这样的小气话,我在徐家这么几年,手里也有些钱,不劳奶奶费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江蒲说着,听外头隐隐传来喧闹之声,知道夜市开市了。 金陵的夜市江蒲也逛过,与前世的繁华不遑多让。因着她本性好静,再兼后来事忙,也就没了兴致。 京城的夜市,因着徐渐清不喜热闹,懒待去。她做人妻子的,总不好丢了丈夫独自出门。 所以她只得耳闻,还未曾一见。 这会听了这喧哗之声,难免有些心动,况且徐渐清不在家,长夜无聊,正好打发时间。 此时徐家大门已闭,从正门出去难免又要惊动人。虽说不怕甚么,但江蒲可不想的老太太的念叨,因此她带了两个胡姬,悄悄地出了角门。 夜市中茶肆林立,小贩云集,行人比肩接踵。更有酒馆瓦肆灯幌高挑,犹如飞萤,里边丝弦管乐之调,畅怀痛饮之音,不绝于耳。 江蒲主仆三人,随着人流,且行且赏。不时地停下来,听一段说书,看一段杂耍。只是人实在是太多了,逛了小半个个时辰后,江蒲就觉得眼晕头昏,身上汗湿黏腻,心下不免有些后悔出门。 她们好容易从闹市中走了出来,正打算去凭一乘凉轿。抬眸却见河堤边停着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里边丝竹隐隐,琴音淡雅。二楼的亭阁更是雪纱轻漾,看着就让人觉得清静凉爽。 “走走走,咱们上去凉快凉快再回去。”江蒲一面说,一面就提了捃摆小跑了过去。 本来江蒲图方便,出门多是穿胡服,可这些日子看惯了两个胡姬穿胡服的飒爽样子,她实在是不好意在她们面前穿。 所以她今朝出门,还是家常衣饰,上边是月白色半臂,下边系一条湖色绫裙。头上挽着随云髻,只簪着根素银钗。虽不及两个胡姬美艳,却也灵动清逸,颇有些书卷气。 三人一登了画肪,引来无数男子的眸光。当然主要是看江蒲身后那两名美姬。 江蒲看舫上坐的几乎都是男子,便知自己莽撞了。心里暗暗自责,江蒲啊江蒲,你真真是糊涂,画舫等于声色场所,你不知道么?怎么还会跑了上来!(未完待续) 167、夜游(下) “夫人是坐雅间,还是到在外边。” 一个小侍婢殷勤含笑地上来相询,她对江蒲的到来没有丝毫的惊诧。 即来之则安之,这会逃跑不是更惹人笑话么,况且人小丫头都一脸寻常的,自己还不如她! “二楼上还有空位么?” “有的,请夫人随婢子来。” 侍婢头前引路,转过木屏风,有个窄小的楼梯,侍婢从旁边提了一盏琉璃灯,引着三人上了二楼,领至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斟了茶,又问道:“咱们这里自家酿了些果子酒,也不烈,夫人要尝一尝么?” 反正来都来了,索性就放开玩个痛快。 “你们都有些甚么酒呀?或者你有甚么好的推荐?” “果子酒味道各异,蜜桃酒、荔枝酒甜一些,葡萄酒稍稍烈些,木瓜酒味道浓厚些,论颜色婢子最是喜欢樱桃酒,味道也是甜中带酸……” 听小侍婢一款款介绍,江蒲不免有些惊愕,这画舫的主人真是会作生意呀。 最终,江蒲点了盅樱桃酒,一份玫瑰鱼、一碟栗子糕还有份时鲜果盘。 东西刚刚上齐,正对面的楼台灯火齐暗,丝竹声止。江蒲正待要问,却听幽幽笛声伴着晚风,和着流水声轻送至耳边。 “画舸天风吹客去,一段新秋,不诵新词句。闻道高楼人独住,感怀定有登楼赋。昨夜晚凉添几许?梦枕惊回,犹自思君语。不道珠江行役苦,只忧博浪锥难铸。” 清幽空灵的嗓音犹似天籁,而让江蒲震惊的却是唱词! 当日在金陵渭丰舫游河,因着这词前两句应景,自己一时兴之所至。随口吟来。柳三娘听着好听,便讨了去,却怎么传到了京中。 而这嗓音越听江蒲越觉着耳熟,曲子唱到一半时,对面楼台亮起了一盏灯,勾勒出一抹纤细隐约的身形。 江蒲一面看,一面走到了围栏前,想看清对面纱幕后的到底是谁。可惜一曲终了,楼台上那人便转了下去。 这时,耳边有人叹道:“这三娘子不愧是江南群芳之首。凭这才情,男子也逊她三分。” “我倒听说这是名江南一名才子赠别之作。” 另有一人哗啦声打开了折扇。自以为风流倜傥,不屑地嗤声道:“作得两句诗,就封自己才子了。别的不论,就只”珠江“二字,在坐诸位可曾听过?” 同桌的皆面面相觑。尽皆摇头,“真是从未听过。” 那书生道:“这就是了。终于不过是信口胡谄。” 听到这里,江蒲确认适才唱曲的是柳三娘无疑,至于那个妄发议论的家伙,江蒲才难得与他多废口舌。回至桌边坐下,刚好有侍婢上来添酒。江蒲掏出一络钱,“适才唱曲的那位娘子,可替我引见引见。” 侍婢为难道:“三娘子不见客的。” “那……”江蒲想了一想。“劳烦姑娘拿了纸笔来。” 这个要求简单,小婢应声出了没一会,就拿了花笺彤管回来。江蒲想了想,提笔将唱词写了下来,交给小婢。“劳烦姑娘把这个交给三娘子。” 侍婢虽然疑惑,可还是收进袖子。福身而去。 旁边几个书生瞅着江蒲的行为,无不偷声窍笑,“三娘子艳名高扬,连小娘子都想求一见。” 之前那个嗤声相公,往江蒲那边横了一眼,“要我说,指不定是来惹事的,就她那形容,丈夫若不纳两房美妾,这一世人就真真可惜了。” “得了吧,你没见她身边那两名胡姬么。就算吃不着,天天守着心里也是舒坦的。” 两名胡姬听得调笑之声,脸上作色,待要起身争吵,却被江蒲以眸光相拦。 “提到美人儿,我听说定远候府的大姑娘艳色绝丽,只可惜咱们这样的人家,那是巴结不上的。” 那个轻摇折扇的相公,又刻薄地分析道:“不过是以讹传讹。你想啊,她那父母哪里能养出甚么天仙绝色来!充其量不过是容貌寻常,众人见她家得意,便都上赶着讨好。你若是当真,可就吃亏了。” 同桌之人听罢,无不点头称是。 江蒲在旁听得只管冷笑,两名胡姬早是怒目而视! 只是那人浑然不觉,犹自说道:“你们听说了么,坊间有谣言说,姜家故意拖延战机,这边吃着朝庭的军饷,那边又外通肃慎,两边拿着好处,想着要在漠北称王呢!” 这下不仅两名胡姬勃然作色,江蒲也冷了神色。嫂子没有点私心能成么?大哥倒是没有私心,可结果呢? “泥门,布准呼说!” 两名胡姬忍不住站起身,怒声喝斥。 那些书生相顾愕然,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甚么! 而江蒲在最初的震怒过后,陡然心惊。能造出这个谣言来,定是知些根底的人,他用心之险恶,想来就让人心惊胆颤。通敌判国,论罪当夷三族。 不过,现下先出了这口气再说。 “当日连山城破,朝中无一员大将敢请缨上阵。定远候丧父失子之痛未消,率三万将士挽狂澜于即倒,救百姓于倒悬。如今肃慎人退去未远,你们就发此议论,真真是其心可诛!” 众书生见一女子竟能侃然而论,不禁都怔了神色。 那刻薄书生,折扇一收,挥洒而谈,“夫人此言差矣,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难道就因着她有功于国,就能抵消罪名么?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一个定远候。况且清者自清,又岂是区区几句谣言能抵毁的了的!” 此人姓双,名渐。自诩辩才无双,常以张仪苏秦自比。旧年得中进士,如今还在家中候补。不过,碰上江蒲,算他倒霉了。 江蒲先以冷眼往他面上一扫,尔后侃侃而道:“先生说功是功,过是过。定远候有大功于国,这是不用说的。至于过么,还请先生拿出真凭实证来。不然岂非寒了漠北将士的心!再则先生说的功过不能相抵,我看未必。拒我所知,本朝太祖可是颁过丹书铁券的。至于说清者自清,这话倒也不错。可还有一句话,叫三人成虎。当然这说的是市井小民。诸位都是读书相公,谣言当止于此才是,怎么反倒如长舌妇人一般,人云亦云不知所谓!” “你!”双渐气得脸色刹白,指着江蒲就只说不出话来。 江蒲冷冷笑眸盯在他秀气的面上,心里还有大段的说辞,只是把他气死了,未免惹麻烦,所以才缄口不言。 然而她终究没了游玩的兴致,提了裙摆正要下楼,忽听有人拊掌赞道:“好好好,驳得痛快!”(未完待续) 168、又见面了 江蒲闻声回头,竟和那男子异口同声地惊呼,“是你!”而且还同时露出鄙夷的神情。[] “怎么,你们认得?”旁边的柳三娘,很是惊愕地笑着。 江蒲横睨了那男子一眼,“说不上认得,就是旧年在留云庵碰过一面。” 不错,眼前这个男子,就是江蒲当日在留云庵,碰上的那个气质豪勇的男子。他两个人不仅争了几句,江蒲还拉了刘如君背黑锅。这会子碰上他,江蒲只能自认倒霉。但愿,柳三娘没把自己的身告诉给他! 可惜世事哪里能尽如人意! “没想到徐夫人换了裙装,倒有几分女子的纤秀。”男子负手而立,笑谑地打量着江蒲,“少夫人不仅工于诗词,连辩才也如此了得啊!不过,夫人好像漏掉了定远候的私心,或者夫人也觉着她确藏了私心?” 这个男人与静之相熟,连柳三娘也甚是相厚,肯定是帝党一派了。可为甚么却咬着姜家不放?或者,根本就是皇帝要找姜家的不自在? 江蒲冷嗤了声,“我看相公也不是无知无识之辈,无私显见私这句话都不知道么?” 男子闻言一愕,旋即朗声笑道:“依夫人的意思,有私心倒是好事了。(.无弹窗广告)” 江蒲丢了记白眼过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没有私,哪来的公!”言毕,江蒲上前拉了柳三娘的手,“得空我再来看你,这会不早了,我且先回去了。” 还不等柳三娘开口,江蒲瞪了那男子一眼,提了裙摆下楼而去。那男子却从后边赶上来,“我送夫人吧!” “不用。”江蒲头也不回,答得甚是爽快。 那男子却笑赖地跟着,“听说夫人,蒙着眼都能射中铜钱的眼,箭术能练到如此地步的,连男子也没几个。又工于诗文,‘诗万言,酒千觞。几曾着眼看候王’真是天资旷远。今晚又见识了夫的辩才,不让于张仪。如此允文允武。倒算得一代奇女……” 江蒲被他念叨的不胜其烦,猛地站住脚。竹筒倒豆子似的道:“不过都是些游戏之作,有甚么新奇的?漠北的姑娘,哪一个上不得马,挽不得弓?至于说甚么诗文、辩长,我实告诉你。在漠北时我字都识不得几个,实是嫁入徐家。深宅大院的太过无聊,才拿来消谴。奇女子?要我说就一个花瓶罢了。” 男子刚毅的双唇微张着,眸中满是惊诧。江蒲看在眼里,嗤笑了一声,“不过,像你这样的男人,也就会欣赏花瓶罢了。我嫂子那样真正的奇女子。在你们眼中,却是牝鸡司晨!” 说完,江蒲提高了裙摆,小跑而去。 男子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嘴边浅笑微漾。就如水中的月色。 “还说不是奇女子,这想法还不够奇怪么!” 江蒲回到家中。天已近三更,匆匆洗漱过,也就睡下了。躺在床上,心潮却起伏不定。 自己的事情,那个男人怎么知道的那祥细!那首鹧鸪天,静之虽是看过,可依他的性子应该不会外传才是。还有射箭的事情,自己若是没有记错,也就那一回罢了。 如果静之没有说,不是赵元胤就是柳三娘。 不过就自己对三娘的了解,她应该不是那种大嘴巴。那么只有赵元胤了。两人既然能聊这无聊的闲天,关系肯定非比寻常。 娘滴! 江蒲烦躁地翻了个身,那男人到底是谁呀! 京城地处北方,一进了七月,两场雨一下,暑热的天气便散了不少。至少江蒲晚上能睡得安稳了。 这日江蒲一觉醒来,窗外已是阳光灿烂。刘如君、心漪早在外边相候,听得江蒲起身,忙进屋服侍她梳洗了。 江蒲尽管不待见刘如君,可是屋子就这么大,前后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避无可避。江蒲索性就让她一日两次过来请安,至少自己还能使唤使唤她。虽然这有些恶趣味! 她这里才刚洗漱了,还没出院门,就见圆香走了来禀道:“宫里来了车子接大奶奶……”圆香话说到一半,眼眸往江蒲身上一扫,笑道:“奶奶还是换件鲜艳的衣服吧。” 江蒲却拉着圆香问道:“不是,宫里好好的怎么会来车子接我呀?太太也一起么?” 虽然刚进京的时候,皇后和徐渐敏都意思意思地接她们进宫吃了两顿饭,可自己也只是随行,人家来接的是李太君。这会怎么直接点自己的名了! “奶奶还是赶紧换衣服吧。”圆香挣开了手,“内侍已经在太太的堂屋里等着了。” 江蒲还纳闷着,桑珠、梅官早推了她回屋,二人手巧,只片刻工夫,江蒲头上就挽起了飞天髻,簪上了七宝流珠凤钗,身上是脂胭红的齐胸襦裙,外头罩了浅胡色的薄纱衣。 “一定要这样么?”江蒲扶了扶发髻,可怜兮兮地看赂桑珠、梅官二人,希望她们能把自己的头发放下。 然而二人压根就不理她,桑珠拿了东珠耳钉给她带上,梅官则翻出一条金镶宝石的项链套到她脖颈上。接着两人又同时往铜镜里看了一眼,齐声道:“好了。”话音未落,就把江蒲给架出了屋子。 刘氏陪着内侍坐在堂屋,她怎么也想不到,宫里会来人接江蒲,而且从他话里透出的意思,这还是圣上的意思。刘氏还想再套问些话,江蒲已盛妆丽服的走了进来。 内侍起身道:“想必这位就是大少夫人了吧。” “给内侍大人见礼了。”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还是宫里来的。更不要说,如今的徐家,根本就是平民一个。 所以江蒲这礼,行得是十足十。 “夫人快快请起,咱家可不敢当。”内侍倒也不托大,还了一礼,扶了江蒲起身,“圣上在南苑设宴赏荷,一时间想起来夫人来,所以差咱们过来相请。是这就动身,还是再等一会?” 皇帝! 这下江蒲是完全糊涂了,皇帝怎么会想到见自己?不过,这会不是疑惑的时候,内侍嘴里虽问着,可眸中的不耐已是清清楚楚。 江蒲垂首道:“请大人头前带路。”(未完待续) 169、宴无好宴 南苑是京中最大的皇家别院,紧临着禁宫的北边的宫墙。(.好看的小说)引城北清水河修了太液池,东依玉泉山,一水一山相得益彰。此时太液池中莲叶如碧,荷花出尘。 江蒲在宫门前下了车,随内侍缓缓而入,但见苑中亭台错落,廊腰缦,复道如虹。这些倒都还是小意思,江蒲好旅行,古今中外的皇家园林见得也不少。 然而不论是哪一处,触目所及皆是疲惫的游人。哪比得此处宫娥娇娜,活色生香。 名园因美人而生动,美人因名园而添艳色。 景美人娇,江蒲看得目不睱接。浑然不知她眸中毫不掩饰的惊叹,早成了宫娥内侍口中的笑柄。 沿着柳堤走了约有两刻钟,在一处渡头内侍引她主仆二人上了舢船。在层层莲叶中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登上了湖心岛,沿着画廊行了片刻,渐渐的有丝竹之声传来。 终于内侍在一殿门前停了下来,“少夫人请稍候,待奴婢先去报禀。” 江蒲颔首,“有劳大人了。” 待内侍进了殿门,江蒲才仰头去看门匾,结果三个古篆,她只猜得出最后一个应该是“堂”字。前头两个字,横看竖看就是猜不出来。 她这里还猜着谜,内侍已出来相请,“徐少夫人请随奴婢来。” 江蒲应声跟上,进了殿门,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殿上仙娥翩翩起舞,衣香鬓影,锦服蟒袍,晃得她眼晕。恍恍惚惚地由内侍引至龙椅下,跪下行礼,“民妇徐氏恭请陛下圣安。” “夫人快快请起。如此倒叫朕有些不惯了。” 熟悉的笑谑令江蒲微微蹙起了眉头,她缓缓站了起来,却没敢抬头直视。 而那个笑谑却没准备放过她,“在坐诸位可能不知,适才宫娥唱的留云庵歌,就是她作的。(.无弹窗广告)” 殿上诸人听罢,或是不信,或赞叹,都小声议论了起来。 “圣上真是少见多怪,我这妹子向来文采出众。这又有甚么好新奇的。“ 凌皇后边说边就走到了江蒲身边,将她送至姜家母女身边坐下。 “是么。”皇帝又笑向姜夫人道:“定远候。老天未免太过钟爱你们姜家了吧,怎么就生出这么惊才绝艳的两个女儿来。” 姜夫人起身谢恩,“圣上谬赞了,总是咱们姑爷本事,竟把个野丫头教得这般欺文。父帅和先夫若地下有知,定是欣慰。” 趁着姜夫人和皇帝说话的工夫。江蒲偷偷地向上边瞟了眼。果然就是那晚在画舫上碰见的男子,此时他一身明黄龙袍,越发显得英伟勇武。 可落在江蒲眼中,却只是个恶作剧的无聊男人。 “姜夫人这话很是。”坐在右手边的徐渐敏也帮着说话道,“大嫂子也是头两年病了一场,因要静养,才斯文了起来。早先真的和个小子一样……” “徐娘娘这话。我可不信。”说话是的凌皇后的小侄女,年方一十三岁,人称凌翁主。因其母早亡故,凌皇后便将她收养进宫,在宫中的身份。不比三位嫡出有公主差。 这会扬着小脑袋一开口,徐渐敏将下剩的半截话都咽了回去。 “倘若随便念两年书。就有这样的文采,那翰林院那些学士岂非要投湖自尽了。要我说,她定是有枪手的!左不过是为了搏一个才女的美名。” 姜氏母女怒了神色,却不好多言。徐渐敏讪笑两声,也不说话。 “徐少夫人,你觉得我说的对是不对呢!”小翁主咄咄逼人,江蒲是欲哭无泪,心里万般郁闷,这叫甚么事么!亏那家伙还是做皇帝的,怎么这般小肚鸡肠! “霜儿。(.好看的小说)”凌皇后厉声喝道,“你怎么说话的,太没有规矩了。还不向少夫人赔不是。” “不敢不敢。”江蒲连忙起身,“那首留云庵歌,本就是民妇在一本旧书上无意看来的,也不知怎么以讹传讹,竟说是民妇写的,民妇怎有这样的本事。” 小翁主哼了声,嘀咕道:“我就说不可能!” 皇帝笑眯着眼,站起了身,“走走走,咱们别在坐着了,到湖上赏花去。” 众人自是忙跟在后边出了大殿。 江蒲见徐渐敏挺着大肚子,极其艰难的站起身,而皇帝竟等都不等。只花铃儿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下了丹陛。 江蒲连上前扶了,“咱们就留在殿里吧,何苦跟着去呢。” 对徐渐敏,江蒲是满心愧疚。虽说当日的情势,她已走脱不了,可到底是自己把她逼到这步上的。 适才见一个小丫头都能当众抢她的话,再看帝后的神情,徐渐敏在宫中的日子必是不好过的。 “不然,嫂子跟着去吧。”徐渐敏柔柔笑道,“嫂子是圣上特地宣来的,叫起来不见,总是不好的。” 江蒲对那个皇帝虽没好感,但也知道他不过是恶作剧罢了,不至于真的恼了,所以扶着徐渐敏在画廊上坐了,嘴里甚是无所谓地道:“管他呢。” “嫂子。”徐渐敏无奈拖长尾音,“那是圣上呀,他虽宽厚,可你也不该如此。” 徐渐敏劝声未了,就有个小内侍走了来,“陛下请徐夫人登船。” “劳烦内侍大人替我谢过陛下,然徐娘娘身子不便,我还是陪着她的好。” 小内侍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江蒲,敢驳圣上的回,这人莫不是疯了吧。 而江蒲一面说,居然还就坐了下来,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小内侍只得苦着脸跑了回去,徐渐敏哭笑不得,“嫂子,你就吃定圣上不会着恼么?” “这就要看他的心胸了。” 江蒲一则是不喜欢看人脸色,二来么,也真的是有些反感那位自负的皇帝。当然,最主要的是,她知道皇帝不会认真动气。 虽说只是数面之缘,可他身上的自信从容,连徐渐清身上都没有。那是乾坤在握的大气,这样的君主,怎会和一个女人计较。 他之所以召自己请来,多少有些把自己当宠物逗的恶趣味。就如自己那晚所说,在他眼中,自己这样的女子,也就是供他欣赏的花瓶。 徐渐敏苦笑着叹道,“宫里上下,谁不想方设法的讨圣上欢心,不知道你怎么就入了圣眼。” “这叫甚么话。”江蒲眼眸一横,“我看他那点自负,都是叫你们惯出来的……”她话说了一半,就见徐渐敏变了脸色,站了起身。 不用回头,江蒲也知道是谁来了。 “朕的脾气是妃嫔,这话倒真是新鲜呀!”皇帝脸上不冷不热。 江蒲再大胆,再笃定,被他当众抓了个现行,也只得跪下不大诚心地谢罪,“民妇信口胡说,还望圣上恕罪。” 姜氏母女也跟着跪了下来,徐渐敏才要屈膝,皇帝伸手扶了,“爱妃身子不便,莫要如此。”说着,转向江蒲道:“适才小翁主口拈了首七绝,现下你也念一首来,若比她的差,就到外头领板子去!” 江蒲不可置信地抬眸子,却见他眸中隐含着笑意。 “民妇跪在地上想不出来。”江蒲倔着性子,连姜夫人都替她捏了把汗。 虽然皇帝不会真伤了她,可真挨了板子,这往后她的脸面可往里摆! 皇帝好似预料到她的话,撩了袍子在廊凳上坐了,微微笑着道:“那就起来吧。” 江蒲扶着廊凳站了起身,湖面上微风徐徐,荷香阵阵。她深吸了口气,随口吟道:“一卷真经幻做胎,人间肉眼误相猜。非是秋月踏霜去,谁识仙娥玩世来。” 一绝吟了,在场诸人无不怔了神色。尤其是几个翰林学士,头先还心存侥幸,认为她不过是图有其名。听了这首七绝,个个脸上都不大好看。 这本是唐寅题在莲花仙女图上的七绝,江蒲素来钟爱。第三句本是“不教轻踏莲花去”她为了应题做了改动,好在众人不知原句,就是觉着水平有差,也都被其他三句遮掩过去了。 皇帝最先从怔愕中回过神,拊掌赞叹,“好一句,一卷真经幻做胎!你若是个男子,朕就封你个文昌阁大学士!”他的眸中已没了之前的笑谑,投在江蒲身上的眸光满是赞赏。 江蒲被他赞得怪不好意思的,毕竟自己是借了别人的光,“民妇谢圣上赞赏,诗词皆是小道,不过是添个意趣,哪里称得上甚么学问了。” 她这翻话由衷而发,却惹恼了那些翰林学士,“圣人说,不学诗无以言。夫人怎敢说诗词小道。” 江蒲愣了下,毫不迟疑地认错,“我见识浅短,还请诸位大海涵见谅。”她可不想在禁苑上演舌战群儒的戏码,她还想过安稳日子呢。 那些翰林学士,本待要好好教训她,出一口窝囊气,没想到她那么爽快就认了错,弄得他们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脸上的神色青一阵,白一阵越发精彩了。 徐渐敏看着皇帝欣赏的眸光,垂首微笑,有了一丝领悟。嫂子那句话还真是说着了,宫中诸人之所以难得圣上欢心,还真是她们自己惯出来的。 众人总想着如何顺着皇帝,顺着顺着,宫中诸妃都顺成一个样子,皇帝能把人分清就不容易了。还指望他待谁特别些么! 看来往后自己还是要做自己的好!(未完待续) 170、惨烈真相 笨蛋小樗昨天上传了却忘了点发布! 皇帝听得江蒲认错,掩嘴借着咳嗽挡去了笑意。皇后在旁边看得分明,心下微微冷笑。面上依旧是端庄的样子,微笑着正要说甚么。 一个小内侍领着几名一品大员,急急赶过了来。 众人定睛看去,乃是尚书令、大司马、枢密院事等三名重臣。他们可是朝庭的轴心,同时晋见皇帝,定是有大事发生。众人神色疑惑地让开了一条路。 尚书令俞博乃三朝元老,清流一派。新帝登基后,废丞相设尚书省,他是尚书令最合适的人选。 因此短短数月,他便成了众臣之首。这会他引着一干臣工,跪在皇帝面前,双手奉上了封书信,苍白的胡须颤抖着,叩首泣拜,“现有肃慎勾结定远候的国书在此,臣请圣上……” “你胡说!”江蒲急昏了头,厉声喝断,“姜家绝不会……” “嫂子。”徐渐敏拉住险些冲上前的江蒲,摇头示意不可。 姜夫人亦走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挑衅地盯着尚书令皱成核桃似的脸,缓缓道:“别急,让人家把话说完。” 俞博怒瞪的了姜氏一眼,继续道:“通敌判国,论罪当夷三族,姑念姜氏数代戍边,于国有大功。臣请圣上网开一面,姜氏三口只论以斩型。” 内侍将书信奉给了皇帝,皇后则领着众人退去。只有江蒲站着不动。 “嫂子……”徐渐敏拉了她一下。 皇帝抬眸看向她,“你还是跟着皇后去歇一歇的好。” 姜氏亦向她微微笑道:“素素,你跟着皇后娘娘去吧,咱们不会有事的。” “我不要!”江蒲终究只是个寻常女子,不似姜氏沙场浴血,现下她已是手足俱冷。泪如雨下,“嫂子,你不要每一次都把我丢开,我是嫁了人,可总还是姜家的女儿。”说着,她用力的抹了把泪,愤然地瞪着众臣,“我倒要听听看,在他们口中,姜家到底是如何通敌叛国的!” 江蒲站在这里急斥怒喝。内侍们是惊叹不已。皇帝虽是宽厚,然何曾允一女眷在圣颜、朝臣前如此放肆! 至于一众朝臣。心里却有些发颤。皇帝能容姜家的女儿在御前如此无礼,显然对姜家还是恩宠有加的。再看定远候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自己的胜算真的不大啊! “好了,这么大的事,咱们且先进殿里坐下来慢慢说。”皇帝袖了肃慎国书。抬脚便往殿内行去。 众人自是紧随其后。 入殿坐下后,皇帝才悠悠问道。“这封国书,俞大人是送何得来的?”他的语气轻松的好似在问,“你早上吃甚么”一样。 俞博做了一揖道:“是漠北斥候送来的消息。” 皇帝斜斜挑了挑嘴角,“漠北斥候?是归谁管的?” “是兵部派出去的,皆是京中虎贲军中的精锐之士。”回话的是大司马。 “噢。”皇帝恍然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是漠北军的斥候呢!” 皇帝不紧不慢的语调,让三名重臣心中七上八下。 枢密院事盯着姜夫人平静的面容道:“先帝派斥候入漠北。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是么。”皇帝笑了起来,“如今‘万一’来了,皇兄却已经成了先帝了!” 此言一出,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三个宦海沉浮了一世,难道这一会竟选错了边! 从古至今。飞鸟尽而良弓藏。 像姜家这般手握重兵的有功之臣,焉能不得皇帝猜忌。数月来。他们几翻试探,皇帝也没有说甚么,甚至有时候还是默许的。 怎么到了这会,却又是这副样子了。 “虎贲精锐!”皇帝冷了龙颜,将手中的国书奋力掷到他三人面前,“这就是所谓‘精锐’探来的消息!不知道他们可曾像三位爱卿转诉当日连山城破的惨况?” 三人伏首在地,不敢则声。 江蒲不自觉地抬了眸子,往上首看去。 “三位爱卿若没听过,朕倒是知道一些,不妨说给三位听一听。”皇帝冷峻的神色,叫人不敢逼视,“当日姜家父子率三千将士,设伏夹蜂道欲劫肃慎辎重。因杨监军消息有误,正撞在上肃慎主力。三千将士苦战六日,弹尽粮绝,无一生还!最后十人被肃慎剖腹剜心!小将军姜毅突围求援,却被乱箭穿心,肃慎啖其肉,并传首三军。” 听到这里江蒲忍不住痛哭出声,浑身发颤,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痛疼!姜氏母女一左一右,紧紧地扶着她,眼泪默然而下。 皇帝看了眼江蒲,眸中的有淡淡的无奈,缓缓走到三人面前,继续道:“姜梗不愧是漠北第一战将!战至最后剩他单人匹马,依旧斩将百余。可惜他自尽未成被肃慎生擒,最终被缚于地,马踏成泥……” 字字如刀,痛得江蒲胸口要炸开了一般!她已经没有力气哭出声音,只剩了干嚎。颤抖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猜到他们父子定不是寻常战死,可怎么也没想到,竟能惨烈至此! 三位重臣跪伏于地,背心早汗死一片。 “圣上,剩下的可由臣来转诉?” 姜夫人上前一步,语气平淡,却让人心颤不已。 “是了。”皇帝笑道:“朕毕竟只是耳闻,还是将军来说的好。”言毕,他便回上首坐了。 姜夫人的厉眸缓缓扫过三人,语气即平且冷,就如月色下的寒潭,“连山关破肃慎入城。首当其初便是姜家,将军府上下百余口无一幸免,自不用说。就连老将军与夫人的尸身,也被吊于城门曝尸,其后锉骨扬灰!城内百姓更是被屠戮待尽,昔日的边关重镇,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人间炼狱,不过如是。” 江蒲捂着胸口,眼泪淌下,嘴角却在发笑。好容易才把眸光聚到姜氏挺直的背脊上。忽然间明白她为甚么能提刀上马了,不去饮血,不去拼死,不让身体痛到极至,这样的悲痛绝对能把人凌迟而死。 “所以……”姜氏猛然拔高了声调,逼视着三人,“三位大人还以为我会私通肃慎么?” 连山关的惨况,把枢密院事吓得溺了! 大司马到底是行武出身,强撑着颤音,“可是那封国书……” “大司马。”皇帝陡然高声道:“你也是读过兵书的,难道不知道‘反间计’么!肃慎在漠北军手上吃了大亏,想出这种伎量本不足为奇,可笑你们却当做真事来回!还虎贲精锐……”皇帝抖出两声冷笑,“趁早招回来,不要给朕丢人现眼。去吧!” 三人在殿上抖衣而颤,皇帝又是一地怒斥,“还在这里做甚么,都该做甚么做甚么去!” 三人连声答应,相互搀扶着退出殿去。 皇帝行至江蒲面前,微沉着龙颜,“叫你跟着皇后去,你偏……”看着江蒲刹白的面色,恍惚的神情,皇帝的叹了声,咽下了责怪,一面叫喧御医,一面又叫内侍备了小轿,把江蒲送去徐妃处。(未完待续) 171、忆昔少年时 御医给江蒲把过脉,说是没有大碍,开了两副宁神汤,给她服了睡下,姜氏母女和徐渐敏才放了心。 傍晚时候,皇帝又亲自过来看视,倒把徐渐敏吓了一掉,曾几何时,皇帝对人这般上心过。她和姜氏母女一面迎驾,一面说道:“御医说嫂子没有大碍,服了药还睡着,臣妾去唤她起……” “不用了。”皇帝拦了,转向姜夫人道:“真真是对不住,朕本是想接了少夫人过来玩一日,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圣上言重了。”姜夫人垂首道:“圣上能对姜家深信不疑,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姜氏即撑得起漠北的那一片天,又怎会不知皇帝的心思。别的且不说,如果他对姜家从未起过疑心,那帮虎贲军早就招回京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还有那三个老家伙,若没有皇帝的默许,他们又怎敢闹出这样的事来。 想到这里,姜氏不免有些心寒,这便是丈夫誓死效忠的朝庭,若不是为了漠北的百姓,她真想拉了部从,上山落草,比当甚么狗屁官要来得痛快的多! 徐渐敏也听出了姜氏语气中的怨嗔,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这可是在自己宫里,圣上万一动了怒气,自己难免受些连累。 不想皇帝却柔和了面色,眼眸迷蒙陷于回忆,“那年朕才得一十七岁,还是个没有封爵的皇子。带了小内侍出宫闲逛,被小偷儿摸去了钱袋,还浑然不觉,吃完了饭才发现身上没钱。亏得姜梗替朕会了饭钱,不然朕可要丢人丢到京兆府衙门去了。言谈之间倒是分外相投,畅饮纵谈。何等恣性风发。可惜那一别后,竟无缘再见……”说着,皇帝一声长叹,“若姜将军还在,因还是当年那个意气激昂的少将军,可惜朕却不复当年的心境了!” 言毕,颓然苦笑了两声,起身而去。 徐渐敏愣怔着,直待皇帝出了门,才想起来还未相送。忙追了出去。 姜夫人立在灯下,眼泪静静地淌下。 皇帝口中的旧事。自己也曾听丈夫说过,谁能想到赞不绝口的豪雄少年,竟是一位心机深沉的皇子! “娘亲。”连山在旁边轻唤,挨了上去。 今日重听父兄的死状,依旧是痛彻心肺。然她长于烽火。自是比江蒲更能承受痛苦。况且现下的姜家,需要彼此互相扶持。 姜夫人低头温柔地看着女儿。亲了亲她的额头,“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防着手握重兵的大将,从古至今无不如此。至少皇帝还没像之前那位,疑心重到那份上。 如今漠北的形势已渐趋平稳,只要自己找个时机交出兵权,姜家的尊荣富贵一样都不会少! “好了。(.无弹窗广告)咱们进去看看你姑妈吧。”姜夫人拉了女儿的手,进了内殿,却见江蒲坐在窗下发呆出神。 “素素。”姜夫人小声轻唤,虽然御医说她没有大碍,可她那副死气沉沉的面色。看着总吓人担心,“娘娘可你备了粥。你要用一点么?” 江蒲也想和她母女一般坚强些,可她就是做不到!惨烈充斥着她的脑子,整个人完全虚脱,只唤了声“嫂子”眼泪就扑籁籁地往下掉。 她一哭,姜氏母女的眼泪哪里还忍得住,刹时间三个人抱成一团,默然悲泣。 江蒲到底是做母亲的人,在南苑哭了一晚上,次日一早便找了徐渐敏辞行,毕竟家中还有两个孩子,由不得她放任悲伤。 然徐渐敏哪里敢轻易应她,待得皇帝早朝毕,请过了圣意,才着人安排车子送她回府。 凌家的小翁主远远地站着,看江蒲的小轿出了宫门,满脸皆是怨忿,“连我进了宫门,尚且要步行。她一个民妇,凭甚么坐轿子出去!” “听说是圣上特允的。”她自己的侍婢在旁解释道:“好像是昨日在殿中受了些伤。” “圣上也太糊涂了,明明有了姜家通敌的证剧,却还这般容着他们……” “我的翁主,这可是在宫里呢。”侍婢急声劝止,“叫人听了去,不是给皇后娘娘招不是么!” 凌家的翁主这才跺了脚,忿忿地折身而去。 再说刘氏,昨晚听得娘娘留江蒲歇了,羞恼气苦百般滋味齐上心头。自己为了她,用了多少心思!可是她却视自己如仇寇,一点情面也不给自己留。倒是一味的与江蒲交好,她眼中心里可还记得自己这个亲娘么! 刘氏气苦了一晚上,天不亮就起身往小耳室诵经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圆香在外禀道:“太太,姨奶奶来了。” 刘氏缓缓地睁开眼,算了算日子,苦笑了起来,今朝又是交利钱的日子了。 “知道了。我就来。” 刘如君心内的不安,因着昨晚江蒲留宿南苑,越发的浓重了。本来她还觉得,刘氏身后有徐妃在,可照现下看来,徐妃给谁撑腰还二说呢。 倘若刘氏靠不住,这府里又有谁是自己的依靠? 老太太? 慢说她不中用,就是中用,她满心里也只护着老三。 老爷? 自打进京以后,他的身子就没好爽利过。如今,况且他眼里心头,也只有二房那两个丫头。 王篆香? 她早就摆明了和江蒲一边,只图清静安稳的日子。 难怪太太说,在这府里只能自己靠自己,旁人总是指不上的。好在如今自己的兄长也走上了仕途,虽只是个七品笔贴式,可假以时日,定能进了尚书省。 介时看这府中,谁还会小看自己母子。 刘如君想像着美好的未来,帘笼响处,刘氏缓步走了出来。她忙起身相迎,又上前道,“这是上个月的利钱,太太请过目。” 刘氏就在她手上看了眼,就示意圆香接了,“有劳你了。待下个月再把帐做来看吧。”之前她还觉得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可经了昨晚,她忽然发觉,自己只是在白忙乎。因此往日的心,也就淡了三分了。 “说起帐来。”刘如君笑道:“婢妾倒是随便记了,待整理了出来,就拿来给太太过目。” 姑侄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得外边吵嚷,刘氏不由蹙眉问道,“外头做甚么那般吵呢?” 她话音未落,陈婆子就进来回道:“大奶奶回来了,看样子是病了,还有御医跟着来呢!” 姑侄二人交换了个眼神,眸中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未完待续) 172、小孩子的争执(上) 江蒲一脸病容地回到徐家,御医交待了众人几句,又留了张方子,便告辞而去。江蒲看视过两个儿子,就回屋里躺了。又让两名胡姬守着房门,嘱咐一个人不准放进来。 梅官和两位奶娘心里担忧,又不敢去问江蒲,都拉着桑珠问道:“奶奶是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今朝怎么就病蔫到这个地步。” 桑珠见左右无人,便压低了声音将南苑中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们,尽管她已经极力简化了姜氏父子的遇害的惨烈情节,可那三人依旧听得热泪盈眶,激动得一迭声的念佛。 “难怪奶奶要病,这真真是剜心之痛啊!”赵显媳妇一面抹泪,一面感叹。她出身庄户,生平最大的苦痛就是失去了丈夫。以已度人,在她看来最痛苦的事,无过于死别。 更何况一下失去两位亲人,且还家园被毁,这样的惨痛根本不是她能想像的! 云氏因常听丈夫说漠北的情形,要比赵显媳妇好一些,可也哽咽地道,“怪道我家那口子成日里夸说漠北军,在他嘴里都成天兵神将了。先前我只还不信,如今看来就是天兵神将也抵不上他们呢。” 梅官自小学戏,看多了戏文上的悲欢离合,比着两个媳妇更有些见识。 “要说我最难得的还是咱们舅奶奶,我学了那么多戏文,甚么旷世才女,绝代奇女子,连咱们舅奶奶一根汗毛也及不上。(.无弹窗广告)给她提鞋都不配!” 三人闻言,皆点头赞叹,“大将军这样的女子,千年里也难出一个的。” 她们正感叹着,听得外头脚步响,起身迎了出去。见刘氏领着刘如君走了来。 “听说你们奶奶病了?这会怎么样呢?御医怎么说呢?” 刘氏一路问,一路进堂屋坐下。她才不认为江蒲是病了,昨日还好好的人,怎么说病谅病了。就算有些个不舒服,也不至于让御医跟着回来。 只怕是她在宫里得罪了谁,挨了罚。圣上碍着姜家的脸面,不好说甚么,才让御医跟着回来,借以笼络臣下。 若是如此,她昨晚上留宿怕只是借口。可能是实在动不了。才留在南苑。 因此,刘氏薄薄的担忧下边。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不过是昨晚上受了些凉,御医说了没大碍的。”桑珠奉了茶,恭敬而冷淡地回道。 刘氏眼眸在屋里四下一扫,又问:“你们奶奶呢?” “在屋里歇着,怕是昨晚上和娘娘说话说的晚。有些失了困。”桑珠虽垂着头,可语气里的针锋相对。再明显不过了。 “是么。”刘氏不冷不淡地道:“听说御医开了张方子,拿来给我瞧瞧。”她就不信,瞧不出端倪。 赵显媳妇却道:“才刚交出去让贺兄弟抓药去了。” 心中有佛,故眼中有佛。 似刘氏这等满腹机心的人,不论听了甚么都要忖度三分的。尽管赵显媳妇是直陈事实,可听在刘氏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了。 当下冷笑了两声。“好巧的事啊!” 赵显媳妇还傻不愣的笑道:“真真是巧,我才叫了胜小子送出去,太太就来了。” 桑珠和梅官两人看着刘氏变幻莫定的神色,强忍着笑,把头越发埋了下去。 刘氏看在眼里只当她们心虚。想着这会江蒲又不肯见人,她也就懒得跟丫头婆子们多废唇舌了。意思意思交待了两句就回屋去了。 众人见江蒲没甚精神,怕孩子吵着了她。每日里都把孩子给赶到二院玩去。因赵胜和贺柱两个上学去了。而文煜又不愿和女孩子们玩,所以只赵家的小丫头跟着二房的文姝一起玩。 傍晚时候,赵显媳妇端着药碗,和梅官说笑着从正房出来,见明慧急急地跑了进来,“赵嫂子,你快去看看吧,老爷要把你家胜小子和囡囡给锁到马厩里去呢!这会正在打板子呢!” “甚么!”赵显媳妇“哐啷”一声把碗给摔了。儿子向来是懂事,怎么会惹恼了老爷,况且他不是应该在上学的么! 当下她也不及多问,提了裙摆急急地就往二门外赶去。梅官想了想,最终还是转身进屋。 赵显媳妇还没出垂花门,就听见噼啪做响的声音。一下一下都落在她的心头上!她急步进了院子,就见儿子被三四个家仆摁在长凳上,下半身已晕出了血迹。 女儿红肿着脸在旁边,小猫似的抽噎。 徐孜需形如枯槁地坐在一张交椅上,脸色铁青,深凹的眸子仿如对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赵显媳妇三步并两步的冲上前,抱住板子,哭求道:“这孩子若是有错,老爷只管罚我,只求老爷放过两个孩子。” “若是有错?”徐孜需盯着赵显媳妇,“照你这么说,还是我罚了?”一面又唤令众家仆道:“做甚么停下来,再给我打!” “不不不。”赵显媳妇以自己的身子护住儿子,“老爷,打我就好,打我就好。” 徐孜需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喊道:“把她给我拉开来!” 众家仆都苦着脸上来,小声劝道:“赵嫂子,你就委屈会吧,咱们兄弟手下晓得轻重的。” 如仿徐家谁不知是大奶奶当家,可是老爷子动了怒气开了口,他们这些家生的奴才,却也不敢不听。不过,执行起来自不得偷空减料。 这里赵显媳妇还没被拉开,王篆香和秋雁已急步赶了出来,“父亲算了吧,小孩子家有些个争执也是难免……” “胡说!”徐孜需厉声喝断,指着二媳妇骂道:“我还没说人这个做娘的呢!虽说文姝不是你养的,她好歹是老二的骨肉。你竟由着她凭个小丫头欺侮,未免也太过狠心了!” 自打二儿子被发配滇蜀后,老头子一腔爱子之情,尽皆放在两个孙女身上。尤其是大孙女文姝,眼着刘氏生活了几年,小嘴不知道多甜,又会看人脸色。把老头哄得,把她当眼睛珠子似的爱。 王篆香陪着笑道:“他们有不是,老爷也教训过了,这回就罢了。再打下去,伤了筋骨就不好了。”她可不想为着一个庶出的女儿和江蒲闹僵关系! “你倒会心疼人家的孩子……”徐孜需柱着拐,骂声未绝,垂花门后就传出道冷冷的声音,“原来老爷知道那人家的孩子呀!”(未完待续) 173、小孩子的争执(下) 徐孜需闻声看去,但见江蒲苍白着脸色,在梅官的搀扶下迈出了垂花门,身后除了桑珠,还跟着两个一身戎服的胡姬。 众家仆见了这阵势都停了手,垂首侍立一旁。 “还不把他给扶了下来!” 江蒲一声低喝,众家仆手忙脚乱的就要去扶赵胜,不想却被徐孜需用拐棍拦了,幽暗的双眸直盯着江,“你莫要以为娘家得了势,就能无法无天了,你到底还是徐家的媳妇,我还告得你忤逆……” “忤逆?”江蒲投去一抹冷笑,“敢问父亲,媳妇哪里忤逆呢?就为着媳妇拦着不让父亲打死别人家的孩子!”话音一收,眸光登冷,厉声冲家仆喝道:“还愣着做甚么,他要有个好歹,你们有命赔么!”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众家仆,赵胜他可不是奴籍,真打出个好歹,自己可赔不起! 因此上,他们赶忙七手八脚去扶赵胜,王篆香在旁斥道:“都伤成这样了,哪里走得。连着长凳一起抬进去吧!” 除孜需气白了脸色,偏又无话可说。 毕竟,赵胜不是徐家的奴才! 赵显媳妇牵着女儿,随众人而去。 江蒲没有即刻回去。而是站在原地,冷冷的眸子扫过众人,“这一回就算了,再有下次……”她话声一顿,眸光后掠去。 两个胡姬“锵”地声拨出了短剑,正斩在垂花门的小石墩上,“砰”一声巨响,震得家仆心坎发颤,再看时两个石墩已裂成了四瓣 众家仆无不惊变了脸色,额上冷汗直下。 江蒲自打从南苑回来。心里一直憋着口气,既有人来撩拨她,哪里有不借机发泄的道理。况且她也需要让家下众人看看,到底谁才是这屋子里说话顶用的人! 不然,自己救得这一次,下一回呢? 所以,江蒲看着众家仆腊白的脸色,以及大颗而下的汗珠,心下又痛快,又是得意。又将冰冷的眸光移至徐孜需的面上。稍作停留,忽地福了福身道:“夜里风凉。父亲身子还没大好,且先回吧。”她眸光轻轻一扫,便有被胡姬短剑吓得不轻的家仆,半劝半架地把徐孜需给“请”回了院子。 尽管徐孜需气得浑身打颤,却也无可奈何。他只能瞪着大儿媳妇斥退了家仆,拄了拐。自己一拐一拐地地进了院子。 赵胜被抬回了东垮院,儿子血淋淋的样子,看得赵显媳妇慌了神,只知道坐在床边抹眼泪。还是桑珠镇定,一面叫人拿棒疮药,一面叫人去请大夫。 待江蒲回到院中时已上了棒疮药。大夫也已请了来了,诊了脉说并没有大碍。赵显媳妇才渐渐止了泪。院子里直忙到快二更的时候,才给赵胜喂了散热解毒的药下去。 赵显媳守在一双儿女身旁,默默地淌泪。其他人都回屋子去了,悄静的屋子,门帘的响声特别清楚。赵显媳妇听见声音。忙抹了泪回头,见是江蒲。就要站了起来。 “嫂子坐吧。”江蒲上前两步把赵显媳妇摁了下来,看了看床上的赵胜,又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尔后拉了赵显媳妇的手,陪在床边坐下,“我是来和嫂子赔不是的……“ “奶奶这话我可怎么敢当!”赵显媳妇哽咽着打断,“这些年不是奶奶照顾咱们,咱们娘三个早不知穷困成甚么样子了!如今吃饱穿暖了不说,胜小子还能上学念书。如今挨几下板子,莫说像咱们这样的。寻常人家里老子教训儿子也是常有的事。奶奶要这说,咱娘三个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说着,赵显媳妇就要跪了下去。 江蒲连忙拽了起来,“赵嫂子你这是做甚么!这世上本来也就是你帮我,我帮你的。且说到底终究是你待文煜真心起的。况且咱们之间,还要这般仔细地算么!” 想起过往的种种,江蒲不免掉下泪来。这些年来,她打心底把文煜当亲生儿子一般,对文煜上心的赵显媳妇,她自然也当自家人看的。 不知是痛得厉害,还是被两人吵到了,总之赵胜挪了挪身子。 江蒲一面抹泪,一面笑道:“看我只管着说话,倒吵着胜小子了。等会让梅官来替嫂子。”她起了身往屋外走去。 赵显媳妇送道:“不用了。也没甚么事,何苦又累得她没好睡。” 江蒲在门口站定脚,将脸一沉,“我还不知道你么,今晚上守一夜,明朝依去带文煜。左右梅官也没事,让她替你半晚上,明朝我让她歇一日就是了。好了好了,夜里风凉,你赶紧进去吧。胜小子还受着伤,再吹了风可不好。”她说着话,就把赵显媳妇往屋里推,自己则下石阶回屋去,不时还回头看一两眼,挥手赶赵显媳妇进屋。 次日一早,江蒲还在梳洗,就听云氏报说,“二奶奶领着大姑娘来了。” 江蒲微皱了皱眉,吩咐道:“拿些零嘴果子端出去,她难得来我这大伯母院里一次,别叫人说了我小气了。” 梅官刚才赵显媳妇那边回来,听了这话很是不悦,“奶奶也太好性了,胜小子挨打都是因为她,还拿果子……” “你呀,躺你的尸去,在这里胡说甚么。”桑珠捧了果盒,往她额头一戳,“叫人听了去,好像咱们奶奶跟侄女儿计较似的!” 江蒲在镜中瞅着梅官嘟嘴不忿的样子,不由笑道:“你个傻丫头,也不动动脑子。老二媳妇为甚么这么一大早领了文姝过来?那孩子能吃到一口果子,才叫稀奇呢!” 梅官这才转怒为喜,“还是奶奶虑得周全,如此一来,也全了咱们的礼数。” 江蒲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是她要算计个孩子。只是礼数、面子上的事情,她不想授人以柄。 王篆香蹙眉坐在椅子上,文姝则跪在地上。 昨晚上王篆香就差了秋雁来打听。听说赵胜那小子没有大碍,她才松了口气。若是因着一个庶女害自己和江蒲闹出嫌隙来,自己真是亏大了! 所以她一大清早,连请安都顾不上,就拎了大丫头来请罪。 桑珠端了果盒子出来,又亲自倒了茶,就伸手去扶文姝,“大姑娘快起来!” 王篆香冷眼一瞪,那孩子就一动都不敢动了。 正好文煜洗漱了过来,见了文姝。小脸登时黑了,丢开奶嬷嬷。冲上前就去推文姝,“我不准你来,不准你来……” 赵显媳妇倒是有心去劝,却被桑珠拦了下来。 “文煜你做甚么!” 听得母亲的斥问,文煜老实站定。 王篆香见江蒲出来了。忙起身道:“大嫂子,真真是对不住。文姝这孩子打小养在太太那边。都宠得不成样子了。如今二爷又不在,我不受老爷太太待见,我也不敢狠教训……”她一边说,一边就抹起了泪。 江蒲怜悯地扫了那丫头一眼,真真长得小豆芽似的。她自打生下来,就不受重视,养在刘氏那边最多也就是不缺吃喝。如今虽有老爷子爱惜。可他自己都三日好五日病的,哪里顾得这个孙女。不过想起来的时候问两句。 “弟妹说哪里话来。”江蒲拉起了王篆香落了坐,“小孩子家的,哪有不争吵打闹的。老爷子隔代亲心疼孙女,看得重了些也是常有的事。你还巴巴地当件事陪罪。”她说着。合便像文姝笑道:“起来吧。” 文姝瞅了眼王篆香,见她没有反对。才缓缓地站起了身。 见小丫头站了起来,王篆香又冷冷地道:“给你大妈说说,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我昨晚上罚可有罚错了!” 文姝正要开口,江蒲拦道:“罢了,又不是甚么要紧的事,何苦把孩子当犯人来审呢。去吧去吧。” 王篆香也只是摆明自己的立场,听得江蒲真不计较,她自不会深究,当下冲文姝喝道:“这回就算,再有下次,可就不是站墙脚这般简单了,去吧!” 文姝听得个“去”字,一溜烟地跑走了。 王篆香指着她的日背影,怨声道:“瞧瞧,这还有一点规矩么!” “好了好了。孩子都小,慢慢教就好了。这会可不早了,再不去请安,老太太又要给咱们脸色看了!” 江蒲携着她手笑着出了屋子,一起往李太君院里行去。妯娌俩一进院门,李氏就迎了上来,递给江蒲一个眼色,意思是老太太可不高兴呢! 江蒲笑了笑没当回事进了堂屋,见刘氏陪坐在边上,也是阴沉着个脸,心里估摸着应该是为昨晚上的事情。 果然不等二人行完礼,老太君就怒声问道:“老大媳妇,我听说昨日傍晚你在垂花门外听了刀,且还是当着你父亲的面?徐家如今是落魄了,可也还由不得你胡来。” 尽管老太君和儿子不大和,可在这件事上,绝对是站在儿子这边的。昨晚她见儿子被家仆那般押进来,心底真是五味杂陈。 更何况江蒲能这么对公爹,也就能这么对自己! 不用李太君唤起,江蒲就自己缓缓站起了身,笑盈盈地看着李太君:“老太太真是多想了,孙媳妇不过是吓一吓那些家仆。他们实在是太像了!赵胜那小子可不是咱们家奴才,父亲病得糊涂,又心疼孙女,也还说得过去。可他们不仅不劝,反倒下死板子,真要有个好歹,难道让父亲偿命去么!” “你!”李太君看着她的笑厣,浑身打颤。 “即便如此,你也该私底下教训,你父亲还病着呢,吓出个好歹,又怎样了?”刘氏的质问比着李太君有力多了。 江蒲依旧还是笑,“这是媳妇迷糊了,不过太太放心,再不会有下回了!昨晚上媳妇说了,再有下回直接拉出去……”她话只说了一半,余下的半句虽没有出口,却让人心胆生寒。 堂屋里正僵着呢,忽听人报,“大爷回来了!”(未完待续) 174、耳边誓言 听得传报,李太君婆媳俩压着怒气,横了江蒲一眼,才刚稍缓了脸色。远游归来的徐渐清就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江蒲笑着迎上前,“怎么回来也不先叫人报一声呢!” “我是昨晚上三更进的城,先送了元胤去客店。想着时候不早了,怕回来吵着你们,干脆在他那里歇了。” 徐渐清一面说,一面给李太君、刘氏行了礼。 刘氏倒是满脸堆笑的拉着徐渐清问长问短,又说他黑了瘦了。李太君坐在上首冷笑着道:“你可该昨晚上回来,好大一出戏,竟没有赶上呢!” “是么?”徐渐清笑着问道:“甚么样的好戏,老太太也说给孙儿听听。” “也没甚么。”王篆香惟恐江蒲生了不悦,赶忙笑着避重就轻地道:“就是文姝和赵家那丫头起了点争执,我也说过文姝了。” 刘氏也不想再把事情挑起来。不管怎么说,江蒲现下风头正劲,何苦当面让她下不来台,于自己又没有半点好处。 “说起来也都怨我和你父亲,怜惜她打小没了娘。难免多疼了她一些,倒把她惯得娇纵了。” 徐渐清深知江蒲极是护着身边的人,而看李太君的神色。只怕是文姝吃了亏。老太君自己不看重那个长孙女,可也容不得她吃亏。 当下他微微一笑,叉开话道:“我一路走来,倒是买了不少的小玩艺,老太太、太太瞧着图个新鲜吧。”说着,就吩咐人去外边抬箱子。 李太君满肚子的的不高兴,在众人的笑脸下,也只好硬生生忍了。 徐渐清带回的礼物。虽不贵重,却是人人有份,且送得相当适宜。 比如刘氏是一串珊瑚的念珠,老太君是根南柏雕三星的拐棍,王篆香则一套银饰,虽不华贵,难得做工精致。其中一枝四蝶银步摇,纤毫毕显,簪在头上仿若振翅欲飞。 而交亲和弟弟,他一人备了套文房四宝。 徐渐止的他交给了李氏。父亲的那一份。他则亲自送了过去。 趁着这会,众人都告了退出来。 江蒲回到院子里。见地上还堆着好几只箱子。心漪和涂氏正看着人开箱子。刘如君也带着孩子坐在廊凳上。见江蒲进来,忙站了起来行礼。 江蒲只当没看见,径自冲涂氏笑道:“咱们大爷真真是难得出门,怎么就能买那么多东西呢!” 梅官蹦跳着过来,换了江蒲的手。欢喜道:“奶奶赶紧过来挑布料,好些个花样从来没见过呢。”说着。又亲亲热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大爷说了,让咱们挑过了,再给各院送去。” 桑珠笑着往她额头上戳去,“你也是府里大的,凭着甚么好东西没见过,眼孔怎么还是那么浅!” “这倒不怨梅官,老奴活了一世人。又随着老爷太太在监造任上那么多年。自认看了不少好东西,没想到竟还有不认得的。”涂婆子抱着了匹银红色的织物给江蒲看,“这个不似缎不似的纱,老奴倒是不认得。” 江蒲瞅了过去,不由失笑。“这个疏细些的称羽纱,厚密些的叫羽缎。只好用来做里衬的。”想是徐渐清也是头一回见。竟买了一箱子回来,江蒲随手翻了翻,“买了这么些,咱们家今年袄子的里衬倒是尽够了。” 梅官摸着光滑的羽纱,很是不舍地道:“这么好的料子拿来做里衬多可惜了呀!” 江蒲知道羽纱是由外传来的,可祥细的来历,她也说不清。听梅官这么说,便笑道:“你喜欢只管裁了做衣服就是了。” “谢奶奶!”梅官忙不迭地谢了,抱了一匹布就回屋子去了。 坐在廊凳上的刘如君,暗暗攥紧了拳头。自己名份上是侧室,连个小丫头都不如!坐在这里大半晌了,谁都当她是透明的。那些个布料,自己一眼都还没瞅着呢,人丫头就拿了一匹走了。 她忿忿的神色,心漪看在眼里,心上好笑。 说到底她也是个糊涂人。 如今连太太都要让着奶奶,她一个不得爷喜欢的妾室,又凭着甚么让人抬举?她总不会真以为在这宅门里,能母以子贵吧! 慢说奶奶养下了嫡子,就是没有,只需认一个在膝下谁还敢说甚么!毕竟能生儿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可嫡妻却不是能轻易变更的。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从来由不得人性子来! 又或者,她觉着娘家兄长做着个七品小官,就是抬身价的本钱了?她也不忖度忖度,姜家爵封定远候,是她一个七品官能比拟的了的么! “心漪啊,你到厨房去说一声,让她们做几样大爷爱吃的菜。” 听得江蒲的吩咐,心漪忙敛了眸色,垂首答应。 大奶奶不喜欢妾室,不论你怎么奉迎讨好都是枉然。好在她也不算恶毒,只要你不挑事,她也不来寻你的是非。像自己这样的,做好的自己的本份,日子倒也不难过。 涂氏和桑珠二人把箱子里的布匹都拿出来给江蒲过了目,才一份份分了开来。忙完这些,差不多晌午时候了。(.好看的小说) 饭菜都摆上了桌,文煜坐在桌边上,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喜欢的油炸白蟹。 如今时序才刚入秋,河蟹还没上来。但是海蟹倒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平时江蒲不让家里人多吃,因着徐渐清刚回来,才特地做了这道菜。 文煜和他不愧是父子俩,口味都是一样的。他许久未吃,早是咽着口水了。 桑珠在旁看着怪可怜的,忍不住替他求道:“奶奶就许相公先吃个腿……” “他喜欢就由着他么?这么惯着,他眼里就只自己了!”江蒲说着,招手叫文煜道:“煜儿,你去老爷那里瞧瞧,看爹爹怎么还不来。” 传统规矩是严父慈母,所以儿子见了老子。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只跟母亲亲近。可江蒲以为,儿子就该和父亲多亲近亲近,这样才能学习如何成长为一个男人。 好在前些日子,徐渐清赋闲在家,听了江蒲的劝,和儿子着实亲近了不少。 因此文煜听得母亲叫自己去请父亲,答应了声,就从凳子上溜了下去,还不等他出房门。徐渐清就大踏步地走了进来,文煜飞扑了上去撒娇卖乖。“爹爹,煜儿想你了!” 徐渐清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微笑着随口问道:“你在家有没有乖乖听话啊?” 文煜用力地点了点头,“三字经、千字文,还有幼学。煜儿都背全了!” “这么本事!”徐渐清微感诧异,不过是之前在家无事。闲来打发时间,教了他一些,自己才能出门多久,他竟背全了。 江蒲听了却不大高兴,孩子那么小,她本来就不大赞成徐渐清教他识字。这会更是咬牙往儿子脑门上一戳,“我说你成日躲在屋子里做甚么。敢情是背书啊。” “娘亲!”文煜捂着额头,有些委屈地看着江蒲。他的小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人人都说夸赞的事,怎么到了娘亲这里就成了坏事了。 “好了好了。”徐渐清拦了江蒲,给儿子挟了个白蟹腿。“先吃饭先吃饭。” 江蒲无奈地叹了声,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自己说两句就改变得了的! 一家三口才吃过了饭,又抬进来几个小箱子。 “你这回出门,到底买了多少东西啊?这样的花钱,母亲看着可要心疼死了!” 为了给徐渐敏酬钱,刘氏把自己的老本全都拿了出来放印子钱。这两个月都有一二千的进项,说起来也不少了。可也经不住徐渐敏流水似花法。 端午要了五千走,如今中秋节近。就算她端午个节余,也要三千贯才过得去。再则到了年底,又是皇后的千秋又是年节,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到明年正式的册封下来了,皇后的贺仪不能少。还要准备给各府里去叩头拜见内眷的赏赠。这都是近在眼前的事,刘氏不趁着这会准备起来,到时候哪里拿得出来! “也没买甚么,都是些必不可少的礼节。至于这些是给孩子们准备的玩具。”徐渐清开了箱子,拿了个鎏金的九连环递给儿子。 江蒲咋舌道:“你也太难为他了,他才能多大就玩这个!”她也玩过九连环,解不开那是正常的,悲催的是,她从网上找了教程,对着图例,竟把自己看到想吐! 不想文煜见了却很高兴,一边摆弄一边问道:“爹爹,这就是九连环么?我听贺大哥说,他同窗有个铁的,拿到学堂里玩去,就没解开过!” 江蒲忽然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感觉,登时生了恶作剧的心思,“文煜啊,你和胜小子能把这个解开,娘亲就让厨房给你做酱鸭架!” “真的!”文煜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 前些日子江蒲自己嘴馋,让厨房做了些酱豆角、鸭架,没想到文煜也喜欢,一口气能啃四五个鸭架。江蒲哪里敢这么让他吃,宁可自己馋得咽口水,也不敢再让厨房做了。 这会为了整整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江蒲才使出了这招。 “不信的话,我们打勾勾啊!”江蒲认定小家伙肯定解不出来,因此信心满满地将小指伸到他面前。 小家伙伸出细细的、可家的小手指,和江蒲打了勾,信心十足地道:“娘亲等着看吧,我一定能解开的!” 看着儿子往外跑的身影,江蒲坏坏的偷笑,“臭小子,看你甚么时候解得出来!” 徐渐清无奈地笑了起来,“你啊,哪里有做娘的样子! 江蒲回身冲他伸了手,“家里上下都有礼物,我的呢?你要敢说没有,晚上就跟文煜挤去!” “我的人都是你的,还要甚么礼物呀!”徐渐清步上前,揽了江蒲的细腰,脸上满是赖笑的样子。 “少来这套!”江蒲唬着脸,推开他,“我可是要实打实的东西!” 徐渐清拧了拧江蒲的小鼻头,“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爱财的呀!”说话间,他从怀中取出一对白玉雕成的比目鱼佩,系在江蒲腰间,在妻子耳边低喃,“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江蒲的眼泪瞬时就下来了,“你就会说好听的。我看这个也平常的紧。” “不要就还我!”徐渐清作势去解,江蒲忙用手护着,红着眼睛还真委屈了:“哪有这样的,送人的东西还能收回的么!” 徐渐清好笑道:“说你像孩子,还真滚起泪来了。我才叫委屈呢,一回来就被老爷子没头没脑的教训了一通,昨晚上你到底闹出甚么事来了呀,招老爷子动那么大气!” 江蒲嘴里撇着冷笑,“他还恼呢!胜小子挨了凭白挨顿板子,我还没恼呢。” “不是说文姝和赵丫头闹么。”徐渐清听得有晕头了,“怎么又扯上了胜小子。” “我怎么知道呢。这几日我……”说到这里,江蒲一直压着的伤心又被勾了起来。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抬头看着徐渐清的眸子问道:“我大哥和侄儿的事,你知道么?” 徐渐清登时变了脸色,“谁告诉你的?” 江蒲滚着泪,把南苑的事说了个大概,还未说完,就扑到徐渐清怀里大哭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忍着不哭,是因为徐渐清不在。两个儿子需要她照顾,至于嫂子已经够伤心了,自己不能宽解就罢了,难道还要增添她的负担么! 徐渐清无言以答,只能紧紧地抱着她,陪着一起落泪! 他虽然恼皇帝捅破了这个秘密,可心下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皇帝能这么说,至少证明他没有想动姜家的意思。 而姜夫人虽有心交出兵权,可这种事总不能做得太明显。在皇帝面前示弱也不是那么好示的,尤其是这一位,他一心要做个圣君,岂能落人话柄。 所以,总要做个君臣相得的样子,尔后水到渠成的才好。 徐家这边夫妻相聚,南苑的仁寿殿的西稍间,一名男子在皇帝面间暴跳咆哮:“你明知道姜家不会生出二心的,为甚么还要去揭他们的伤口,还把素素给牵扯了进来。” “素素!?”披阅奏折的皇帝抬了眸子,脸上一片冰冷,眯眼看向面前俊逸如仙的男子,“元胤,你最好主意下彼此的身份!” 那个名字一出口,赵元胤就后悔了。 “你打算派谁去接管漠北?”如今漠北战事已平,皇帝再信任姜家。也不会让他们继续镇守漠北,尤其是在天下兵马漠北十占其四的情况下。 “我的人选你还用问么,漠北铁骑也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只是你去还是不去?”(未完待续) 175、圣旨下 江蒲本以为文煜也就新鲜一会,解不了自然就丢开了。(.无弹窗广告)不曾想他小小人儿竟那么有耐心和毅力,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终于让他解了开来。 看着全被解下来的环子,江蒲的嘴角直抽搐,万般无奈地让厨房给他做了酱鸭架。不过符加条件是,一天只能吃两个! 尽管文煜觉得上当受骗了,可只能委屈巴巴的答应下来,聊总胜于无么! 当他们母子在家里“斗智斗勇”的时候,朝庭里又掀起了一拨不大不小的浪。 言官御史们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接连上本参了京畿道左近七八位县令,还有六部几个六七品的主事典薄。罪名多是贪酷结党,另有一两个,则是国丧其间宴游作乐。 经御史台察证做准,皆批革职。还有三两个贪贿达一万贯以上的,革职不算甚至还抄了家。 而出事的这些官员,十有八九是尚书令、枢密院事的门人弟子。朝庭这一番动作算不得大,可是清流一派,自知理亏,在朝堂上不敢再咄咄逼人! 至于两位老臣,皇帝虽未有一字见责,他们自己亦觉脸上作臊,连日来都称病不上朝。皇帝倒是隔几日就差御医前去请脉,弄得他们避无可避,只得厚着老脸前来上朝。 中秋节就在这些小波小浪中缓缓而近,徐家如今虽说是平常人家,可老太太的生辰总还是要过的。尤其是初十日,徐渐敏就送出来一个白玉雕南极寿星。 刘氏娘家如今是兄长刘魁当家,他虽然领着三品的衔,可只是个闲散职位,只在翰林院做个学士,每日里寻章摘句。并没有多少事做。 徐家在金陵时,他倒与刘氏来往的颇勤。自打徐家革职进京,他也就只是明面上的礼节,这么些日子也没有甚么来往。 然听得徐渐敏大张旗鼓地给李太君送了礼,他少不得携了夫人郑氏,并长子刘昂夫妇备了礼物前来道贺。 至于姜家,姜夫人没有来,连山姐弟却是一早就赶了过来的。因此,虽只是家宴,人倒不少。好在刘氏的主院有够大。堂屋里还能挤得下。 外边院子,则是江蒲着人请来的伶人。百艺杂耍、昆弋两腔一应齐全。 堂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看着倒是热闹。 如今屋舍狭小,江蒲又是当家奶奶,实在是避不开。只得老老实实陪在刘氏身边,听舅母郑氏教训。 “老大年纪还轻着。[]又有秀才的功名,明年改元定有一届恩科的。用几个月的功,也搏一个出身不是!总不能一世人就这样吧!” 刘氏陪笑着,“嫂子这话很是,这些日子他可不都家里温书么。” “你不用同我打哈哈。”郑氏眼眸一翻,“你当我不知道么,渐清前些日子还出门远游了呢!我也是为着你着想,说到底还是大房亲近一些。难不成还去指望老三小子么!人可是有亲娘在的,对你能尽到礼节就不错了!” 上回去刘家见礼,就被训了一顿,江蒲算是领教了他们二五不清的性子。可没想到他们能不清楚到这个地步。 你今朝好赖是来做客、贺寿的,当着那些人训小姑子也就罢了。偏还把话说得那么直白。没看见屋子小,李氏就在上边服侍着老太太么! “素素啊。”郑氏在小姑子那里寻找到了感觉。回过头来又训外甥女了,“你也要上心才是,别凡事都不管。渐清终究是丈夫,咱们这世道终归是讲究夫贵妻荣的。” 江蒲懒得开口,所以只管端张笑脸就好,以为郑氏没人搭话,会回过头找刘氏去。没想到她自己一个人也能滔滔不绝。 “远的不说,就你大嫂子为了让你大哥哥静心读书,整整一年夫妻俩都是分房睡的。那段日子,你大哥哥可叫一个苦,四更起身二更过了才睡下。整个人瘦得只剩骨头,我和你嫂子天天就守着掉眼泪,可又有甚么法子呢。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挨过那段日子,也就苦尽甘来了。” 江蒲机械地点头微笑,心里却刻薄道,还苦尽甘来呢,折腾了那么多年,到如今也就是户部六品的郎中。就他那只知小利的愚钝性子,能不被免职就算好的了,再要想往上走,那是千难万难。 “唉,这孩子也是可怜见的。”郑氏拉着江蒲的手,忽地又感叹道:“通身上下竟没有一点体面的东西。就是这外比目鱼佩,也小了一些。”她从手腕上褪下对金镶珠的镯子套在江蒲手上,“你嫂子也太过了,定远候何等的赫赫扬扬,咱们家也就罢了。你到底是姜家的女儿,如今你家里艰难,她怎么一点都得不帮衬着些!” 当日听得外甥家封了候爵,他们满以为自己也有跟着沾光。谁晓得姜家竟是悄静无声的,虽有人去送礼,却都退了回来,又闭门客。 且也不怎么和他们家来往,京官的眼睛谁不是贼亮贼亮的,见了姜家这个态度,自不把刘家放在眼里在了。 他们白得意了一场,最后反倒落得人取笑,对姜家又是嫉妒又是怨愤。好在徐家因革职上京,让他们找回些良好的感觉。 只因刘魁摸不准皇帝的意思,所以,也不敢走得太近。然前些日子听说,江蒲被召苑,又是皇帝亲谴人送回来。又有徐渐敏送出贺礼,他们宯估摸着,皇帝没有为难徐家的意思。 所以,今朝婆媳二人盛装而来,摆明是来炫耀炫耀!这会郑氏褪了一对金镯子,叮叮铛铛的还有三仙两个。 而连山就坐在江蒲手边,郑氏的话她只当没听见,吐了葡萄皮,扬声吩咐仆姑道:“把戏本子拿来,我点两出热闹的戏,这依依啊啊的唱得人都要睡着了!” 郑氏横过去一记冷眼,嘴里嘀咕道:“真真是野地里长大孩子,一点长幼尊卑的规矩都没有。” 江蒲被她拉着手走不脱,哭笑不得地盯着手腕上的金镯子,早知道自己就应该披金挂银,打扮得和圣诞树一样才好! 郑氏还要再说甚么,忽有陈宝瑞一路跑了进来,“好几位内侍大人在门首下车,大爷已经接了出去,老太太也赶紧带了太太奶奶去迎一迎吧!” 听了这话,最先变了脸色的是刘家婆媳。刘氏扶了李太君刚出了正堂的门,就见一个内侍手捧黄卷,阔步进来,口称,“圣旨下!”(未完待续) 176、献懿昭睿夫人 听得这三个字,众人忙跪了一地,山呼万岁。 刘家四人跪在最后,心里万般后悔,早知道就不来贺甚么寿了!他们还没后海完,内侍缓缓展了圣旨,拖着细尖的嗓音一字字地道:“皇帝敕曰:君虚中以求治,实赖股肱之任臣。尔徐渐清才通世务,陈善有据,忠厚可敬。特授尔户部六品郎中,锡之敕命于戏。体国克忠,嘉乃歪绩,以洽朕意。 敕曰:臣爰阃外之寄,必得阃内之贤。君美其夫之荣,必及其妻之贵,一体相成。同加奖谕尔徐渐清之妻姜氏,才德优长,懿慧慈宣,兹特赠尔为献懿昭睿夫人。锡之敕命于戏。” 前边倒是在徐渐清、江蒲的预料之内。可是后边那个甚么夫人,不仅惊到了他们夫妻二人,更让众人瞠目结舌。 自来册封诰命,皆有定式。像徐渐清这样的,江蒲也就是个六品的安人。那还算是圣眷隆重。可这个献懿昭睿夫人,从来没听过,算是个几品啊!而且从来也没有四个字的封诰呀! 在众人的震愕中,内侍已伸手去扶徐渐清夫妻二人,白净的脸上陪着笑,“圣上说了,若徐大人这里给老太太行过了礼,就请往宫里赏赏月,今日十六正是好日子呢。”说完,一甩拂尘,又向江蒲道:“奴婢来时,徐娘娘再三吩咐,若夫人得空,还请往宫中一叙。(.无弹窗广告)”他嘴里说着请,却根本不给他夫妻说不的机会:“车子已等在门首了。” 当然众人听在耳中皆艳羡得不得了,这是多大的恩宠啊!尤其是刘家父子,真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他们拼了大半辈子,如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那徐渐清又没有正经功名,一道圣旨。不仅与自己比肩了,恩宠甚至过于自己! 莫要说刘昂,就是刘魁为官多年,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眼见得宫车远去,刘家四人,可再是坐不住了,告了辞,忿忿回家! 再说徐渐清夫妻坐着宫车,一路行至禁城北面的通明门,便有内侍来请下车。领二人进了翁城,却见一剩小轿停在那里。 “圣上说了。夫人体弱,往后在宫中行走,准以轿代步。”内侍一面说,一面就有小黄门打起了轿帘。江蒲眸光投向徐渐清求助,他却已跟着内侍进去了。江蒲无法。只得上了小轿。 宫中位分自皇后下,设皇贵妃一人。其下是贤、德、淑、慧、静五妃,再往下七嫔九嫒,这些都是正经妻妾,后边的才人、美人,承御、选侍都无定额,由皇帝喜欢,要多少有多少!而她们生的孩子。都不能养在身边,必须认一主位为母。 新帝登基还没来得及采选,都是潜邸时的老人。徐渐敏贵为先帝亲封的侧妃,又怀有龙嗣,虽不能位及皇贵妃。但肯定是五妃之一。 抬着江蒲的那乘小轿,自北入宫。一路向南,不知过了多少道门,江蒲看得眼都晕了,终于在一处巍峨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小黄门打起轿帘,恭恭敬敬地道:“请夫人下轿。” 江蒲扶着他的手,从轿中慢慢走了出来,仰头去看匾额,三个大篆她一个都不认得!江蒲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随着小黄门上了汉白玉的石阶。 徐渐敏顶着大肚子,在后花厅看宫婢们摆桌子,一面又问,“烫酒的壶子拿来了没有?嫂子吃螃蟹一定要吃热酒的,还有绿豆面的菊花水备下了么?” 她问声问歇,就听外边传报,“夫人来了。” 徐渐敏忙接了出去,“嫂子,我真怕你不来呢!” 老实说江蒲真是不大愿意进宫的,一身盛装,穿在身上累人的很。可是这话那是断然说不出口的,况且徐渐敏今时不同往日,见了她可是要行大礼的,“臣妾恭请娘娘玉体安康。” 只是不等她弯了膝盖,徐渐敏就扶了她起来,“我的好嫂子,私底下的你还这么怄我。”说着,牵了江蒲的手进后花厅坐了,便有宫婢奉了桂圆红枣茶上来。 徐渐敏端着茶盅把江蒲一通打量,“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的嫂子,穿这么些你不难受么!”她自己身上可就是一件天花锦的齐胸襦,再披了条宝蓝地碎团花的披帛。 江蒲被她说中了心事,不由蹙眉叹道:“没法子呀,进宫来总不好穿家常衣服!” “嫂子就是在小心了,咱们姑嫂见面叙一叙,何至于如此大妆。只管如此,往后我也不敢请嫂子来了。”说着就叫珍格儿道:“去拿件干净衣服,给夫人换了。让嫂子穿这么身坐半日,我可过意不去!” 过得一会,珍格儿就领着宫婢捧了几件襦裙来了,“婢子都是照夫人喜欢的颜色讨的,夫人看要哪一件!” “能换下这身就行了!”江蒲随手拿了件,就跟着宫婢转去屏风后换衣服。 徐渐敏笑叹着摇头,站在屏风外问道:“嫂子,可要打些水把脸洗了?” “可以么?”江蒲顶了一脸的浓妆,巴不得洗干净了,然古人诗中有云“淡扫娥媚朝至尊”好像不上妆是件大礼貌扫事啊! 徐渐敏在屏风外掩嘴轻笑,“左右在我宫中,也没这些讲究。” “那就洗一洗吧!”江蒲忖度了一番,这一脸的浓妆实在是太难受了。 徐渐敏回身正要吩咐宫婢去打热水来,就见圣上带着徐渐清、赵元胤缓步而来,后头还跟着个面罩轻纱的女子,看她身形极是眼熟,只是当着皇帝的面,她不敢多瞅,垂了头正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了下来。 徐渐敏在皇帝身边日子虽浅,却颇能体察圣心。皇帝不出声的意思,就是想吓一吓江蒲。因此,她以眼色令珍格儿去把洗脸的用具端了过来。 江蒲在屏风内换了件品月色的半臂,下边系了条葱绿的裙子。对着铜镜洗净了脸,抹了薄薄一层油膏。想着到底是在宫中,终还是在腮上、唇上抹了淡淡的胭脂。 尔后掸着衣服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一抬头,“呀”的一声惊呼,圆睁着眼,小嘴微张,惊惶的神色,颇有些小家碧玉的意味。 妻子难得这般可爱,却被另两个男人看了去,徐渐清心下不免有些酸溜溜的,轻咳了声斥道:“见了圣上,还不行礼。” “臣妾恭请陛下万福圣安。”江蒲扑通跪倒在地,心里却不住声地骂道,你个恶趣名的皇帝,欺负我这么好玩么!(未完待续) 177、淡扫娥眉朝至尊 “徐夫人快快请起。” 皇帝面容刚毅,很有些行武的气质,即便是嬉笑着也给人冷峻的感觉。 “谢圣上。”江蒲缓缓站了起来,却只低着头站在丈夫身边。 徐渐敏笑道:“后边小花厅里已摆了酒菜,还请圣上移步。” “有劳爱妃了。”皇帝携了徐渐敏的手,招呼众人:“走走走,咱们三个好久不曾一起吃酒了,这一顿只当是给元胤饯行了。” 诸人围桌而坐,徐渐敏不时地打量坐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女子,怎么看怎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江蒲听了皇帝的话,侧身在赵元胤耳边低声问道“元胤你不是才刚来的京城么,怎么又要走呢,去哪里呀?” 赵元胤苦笑着,不知如何做答,一仰脖子喝尽了杯中的桂花酿。 一直以来,他都不想入朝为官。可是这一回,实在是避无可避了。况且,他也需要一个强迫自己离开的理由! 而江蒲自以为问得小声,可坐在上首的皇帝却听得清晰得很,“定远候没和夫人说么,再过两日他们就要起身回漠北去了,元胤做为护军参将随行。” 江蒲满脸惊诧,心下说不出是甚么滋味。即有高兴又有不舍。至于赵元胤她相信,不会做出甚么危害姜家的事。可皇帝这么安排,那是摆明了不信任姜家。 想着姜家付出了这么多,还要受皇帝的忌讳,江蒲不由偷偷地投去一记白眼。谁想被皇帝逮了个正着,“徐夫人的妆容倒是简便,往先听说夫人不好妆扮,朕还不信。没想到果真是如此。” 徐渐敏惟恐皇帝见责,连忙解释道:“圣上,是臣妾让嫂子换了妆……” 她一言未了,陪坐在末位的女子除了面纱,清笑道:“我早说了,静之的夫人可不寻常人可比的。” 姑嫂二人闻言看去,脸上皆露出惊愕的神情,江蒲愕然过后旋即转喜,“三娘,怎么会是你呀!” “圣上宣我进宫教授歌舞。听说你来了,特地求圣上带我过来看看。” 江蒲此时已坐到柳三娘身边了。拉着她的手,很是亲热,“我还说过些日子去瞧你的呢,进了宫可就难见了。” “夫人何出此言,朕才想说请夫人多进宫来陪陪敏儿。深宫寂寞,有你陪陪她。聊聊家常也好打发日子。”皇帝柔情款款地看向徐渐敏,握住了她的手, 徐渐敏且娇羞地低了头,一副夫妻情深的样子,“臣妾谢圣上怜恤。” 柳三娘侧了身子,垂下眼眸,脸上的神色瞬时暗淡。 江蒲就坐在她身边。自是看得分明,两道恨恨眸光直投了过去! 徐渐清看在眼里,心下微叹,素素的秉性就是好打不平,尤其是男女之事上。圣上也是的。明知三娘的心意,也让她进了宫。何苦做这个样子给她看,这不是伤人心么! 赵元胤也感觉到江蒲的不悦的眸光,他知道徐渐清不好开口,故作嬉笑道:“嫂夫人,旧年在欢喜楼你那个谜题可是刁钻,这会有没有好的,也为难为难圣上。免得静之提起,就只笑话我!” 柳三娘也希望能有事打断他们的亲密,因笑着向江蒲道:“可不是么,往素你最会玩的,今朝怎地这般悄静呢!” “是么。”徐渐敏不露痕迹地从皇帝手上抽回了手,跟着众人笑道:“嫂子在家里,闲下来时就歪着吃零嘴,看话本,我倒不知道她还极会玩呢!” 皇帝也被挑起了兴致,“是了,朕也听说过南方无佛的谜题,也真亏你想得出来。可还有新奇的,也说来给朕朕猜上一猜。” 江蒲本想安安静静地吃完顿饭也就算了,可现下四双眼睛都盯着自己,推是不推不掉了。只好搜肠刮肚的想。徐渐清见她蹙着眉,有心替她挡一挡,拿了只螃蟹起来,问赵元胤道:“你可还记得那年在乘风楼殳小子呤的螃蟹咏么?” “噢,原来殳小子还作诗。”皇帝很是惊诧,“朕可要听听了! 江蒲笑道:“他哪里会作甚么诗,不过是被逼急了,胡诌了几句。我也是听说了,很不成样子!” 皇帝却道:“左右他不在,说来一乐么!” 显然皇帝对姜殳的诗好奇心不是一点两点 “牡丹堂上坐举杯,闲人诞口盼重阳。贪吃相公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赵元胤敲着蟹壳念完,问徐渐清道“我没有记错吧?” 徐渐清吃了口酒,眸光轻瞟,“一字不差!” 皇帝微叹道:“我只当殳小子只知枪棒,没想到作起诗来,也还有个样子。” “甚么样子啊!”赵元胤很是不然道:“不过是照景写实,最可笑的是那会刘文远正吃酒呢,他念出第三句来,可把人呛得不得了!” 听到“刘文远”这个名字,徐渐敏眸光轻闪。江蒲怨嗔地横了赵元胤一眼,急中生智,想起适才在屏风后换衣衫冒出的句子,便笑着叉开话道:“我想到谜面了,就一句写实的‘淡扫蛾媚朝至尊’打一字。猜不出来,可要罚酒三杯!” 江蒲也算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一玩闹起来,眸子都亮了。 三个男人听罢蹙眉苦思,皆是茫然无绪。而徐渐敏和柳三娘,只略一思忖,便心下了然。 眼见徐渐敏凑到皇帝耳边,就要通风报信,江蒲一时忘形,呼道:“渐敏不许作弊!” “朕就不信咱们还及不上几个女子!” “那臣妾就等着圣上的谜底了。”江蒲一面说,一面拣了个团脐的。揭了蟹壳,挑出蟹黄沾了姜醋送进口中,脸上满是知足的样子。 徐渐敏替皇帝挑了蟹黄在小碟子里,小声的提醒:“圣上还记得前朝的十眉图么?” 皇帝登时恍然,拍着桌子道:“谜底是‘关’字。上头两点是倒翅眉,至尊么不是天还是甚么!这个谜题,果真是别出心裁!” 江蒲暗地里撇了撇嘴,违心地赞道:“圣上英明!”心里却想着,真是没意思!出这种刁钻的谜题,不就是为了取笑人么!现下倒好,不仅要给提示,还要夸奖人。 那还玩甚么,老实吃东西好了! 然而皇帝正在兴头上,追着江蒲问谜题,江蒲只好把肚子里的脑筋急转弯给拿出来。 譬如,甚么瓜不能吃?甚么路最窄?借甚么能不还?猜到了皇帝自然高兴,猜不到,听了答案,也是哈哈大笑。本来脑筋急转弯这种谜语,就是个冷笑话,用来活跃气氛。 众人玩得高兴不知不觉,已到申时。 坤淑宫里,皇后小息起身,坐在妆台前理妆,问宫婢道:“内府送了今晚上侍寝的堞册来么?” “这……”宫婢迟疑了会,小声回道:“圣上还在延福宫。” 凌皇后闻言一怔,下一瞬冷笑了两声,“她不愧是徐家的女儿,时机真是看得准啊!”(未完待续) 178、做客甄府 钦点的六品郎中,从未有过的四字诰命,位份尊贵的皇妃,即将降临的龙嗣,时常进出宫禁的恩宠。[] 一时间徐家炽手可热,风头无两。 京中官员有心交结,只是徐家离京日久,与众人都谈不上甚么来往。没个由头,找上门去,人也未必见你。何况徐家摆出了一副闭门谢客的作态。 不过,沉寂总是有人打破的。头一个上门邀约的是-----甄家!谁让人有理由呢。 当日甄夷简父子在金陵时受了徐家的款待,如今徐家上京,自然是要回请的。 江蒲接着在云氏那里喝饱奶的儿子,轻拍着让他打奶嗝。眼眸扫过案几上的拜贴,疏淡的眉头拧了个小小结。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奶奶不愿去,就直接回他们就是。如今可是他们奉承咱们!” 这些日子,府里上下对江蒲都是毕恭毕敬,连带着梅官也受奉承。她难免有些个得意了。 桑珠给了她一记白眼,劝江蒲道:“奶奶还是去吧,不然人不说奶奶喜静,倒说咱们是小人得势,眼里没人了!” 江蒲心里也还在迟疑。不去,就如桑珠说的,未免让人觉得徐家孤高自许,在官场上到底还是和光同尘的好。可是去了,到时候东家请、西家请的,这日子还有清静么! “不然。”云氏理好了衣服,出主意道:“奶奶就让二奶奶带人去吧,反正贴子上说是请咱们家。老太太、太太去不去得,又轮不着奶奶做主!” 江蒲苦笑道:“这还不是一样,明摆着打人家的脸。罢了罢了。”她逗着儿子的巴,吩咐梅官道:“你去写个贴子。就说咱们旬休日过去。”又叫桑珠,“你看着备些礼物,头一回上门,总不好空手去的。” 为了避免自己被甄家人包成了馅,江蒲不得已玩起了人海战术。休沐那日,不仅是李老太君,连林素云母女都跟着一起去了。四五辆大车,倒让甄家惊了下。谁能想到,徐家连妾室都带出门来做客呢! 众人叙过礼,分了宾主坐下。江蒲便将文仲抱到了身边,又让文煜出去撒丫子疯跑。因此。甄夫人说不得两句话,她不是喝斥文煜,就是哄文仲。 尽管她嘴里一再说着报歉,可甄夫人也不是没眼色的傻子。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转去主桌陪刘氏并李太君去了。 自己若能拿下了她上边两个长辈。一样可以达成目的。献懿昭睿夫人,诰封再长再得圣宠。终还是徐家的媳妇,况且这事与她又没有多少相干的。 “旧年我就听说府上的三爷学问顶好,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甄夫人一落坐,先就拿眼睛把徐渐止打量了遍,虽然还有些孩子气,然相貌斯文。[.超多好看小说]眉眼秀气。 她心里盘算着,徐家的势头加上他的才学,明年恩科莫说中状元,进士及第总是跑不了的。虽说是庶出差了些,可就自己这样的人家。权贵子弟瞧不上自己,一般人家自己又不愿低就。 倒不如徐渐止。只要徐家荣华不倒,他终究是幼弟,总不会不带携他的! 李太君听见人夸自己的宝贝孙子,笑得合不拢嘴,“不是我太婆说嘴。论起学问来,他真真是不错。可惜着旧年大比之时偏生病,倒是耽误他了。” “可不是么。”甄夫人顺着话叹道:“咱们老爷听说府上三爷病了,着实感叹了一翻呢。” 刘氏坐在旁边,剥了个橘子递给李太君,“老三他才能多大的年纪,就是书念的好些,也经不住大家这样夸赞。旧年病了那一场,我倒说是好事。所谓大器晚成,少年得意总不在甚么好事。” 甄夫人话锋一转,笑道:“到底是太太长着我几岁,看得就是比我远。” 王篆香听在耳里,心下只是好笑。亏得她还是个二品大员的夫人,说起话来竟是这般没脸没皮。难怪江蒲不愿与她们结交了。 “老太太、太太安好。”甄家的小女儿甄思宜,领着丫头走上来见礼,回身从丫头的手上端了青瓷盖盅上来,隔着盖盅众人就闻到一阵荷叶的香气。 刘氏并李太君,不由都笑了起来,“这是甚么呀,闻着怪清香的。” “这个叫莲蓬羹,是宜丫琢磨出来的。”甄夫人揭了盖盅,李太君往前一瞅,但见碧青青的汤碗仿若盛夏的荷塘一般,碧绿荷叶,红艳艳的荷花,香梨雕成的莲蓬里还藏着滚圆的莲子。 刘氏看得啧舌不已,不由拿眼睛把甄思宜一通打量。 “难为她怎么想出来的呢!”李太君啧叹着拉了甄思宜的手,着实夸赞了一翻,“才多大点人儿,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双巧手!” 甄思齐只羞涩的低头而笑,甄夫人微笑着道:“老太太莫要这样称赞她,左不过是在家里闲了无聊,才想出这样个玩艺来。又不是她亲手做的,都是厨娘们动的手。” “这就不错了!”老太君赞叹道:“咱们家里说起来两个媳妇,可想得出这些精巧的东西来!” 李太君一直认为自己之所以没有大家长一言九鼎的威信,是因为儿孙们不孝顺,所以她逮着甚么会就要报怨几声。 可甄夫人怎么肯得罪江蒲呢,讪笑两声,“老太太趁热尝一尝。汤里的莲叶荷花都是可吃的。” 说话间,刘氏已吃了一个莲蓬下去,“怎么我吃着莲子里的馅不大一样啊!” 甄思宜接着话道:“是不一样的。有豆沙的,芝麻的,莲蓉的、桂花的、五仁的。” “哎哟!”刘氏放了盖盅,向甄夫人笑赞道:“你们家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心灵手巧的女儿,把我爱得不行呢!” 李氏就站在李太君身后,看着这架式,心下不免忐忑了起来。 虽说甄家门第清贵,甄思宜的品性人才也还配得过渐止。可她还指着将来的亲家提携儿子呢。她们这般巴结讨好,显见的是没甚么权势。 所以这门亲,她是很不愿意的。可自己只是个妾室,这种场合,没有她说话的份。只能拿眼神示意儿子。 徐渐止本就不耐陪在这里,再听了刘氏和甄夫人的对话,脸上火辣辣的做烧,只是不好离开,接到母亲的眸色,手肘一带,案几上的茶碗登时就盖在了他腿上! 江蒲因吃着莲子软乎,便用小勺子一个个掏出来,喂给文仲。母子俩吃得正高兴呢,听得上首吵嚷,都回头看去。就见一群婆子围着徐渐止,甄夫人又是陪不是,又是一迭声叫人去拿换洗的衣物。 李太君关切地看着,直问,“烫着没有哇?” “不碍的,不碍的。”徐渐止一面说,一面跟着婆子换衣服去。 刘如君侧坐在末位,适才的那一幕,她瞧得一清二楚。莲年有鱼的青花汤匙,沿着盖沿一圈圈的搅着,眸底是微微的冷笑。(未完待续) 179、送别 自从那场酒宴过后,甄家母女与刘氏登时就熟络了起来。只是因着徐家邀约不断,才来往的稍稍少些。至于各府的邀请江蒲基本都去了,就是她嫌烦了,也还有刘氏她们。 刘家起先还矜持着,毕竟老太君生辰那天,他们后头做得不大好看。看徐家还是比较谦逊的,才下了贴子去请。 偏偏这日是姜家和赵元胤动身的日子,江蒲夫妻俩自是选择去送行的。刘家诸人没见着他们,是恨在心头,恼在面上。郑氏当着小姑子的面,狠狠地数落了一通。 刘氏只管陪着笑,不轻不重地再三解释,“连山他们要回漠北去了,夫妻俩总要去送一送。” 她这么一说,郑氏连带着把姜家也怨怪上了,“不提他们也罢。梗小子不在了,他们哪里还把咱们看在眼里。在京里这么些日子,竟是一回都没来过。是啊,如今人家定远候了,哪里是咱们能比得上的!” 刘氏只是微微笑着,也不多说甚么。 京城北郊的十里长亭外,停着一队车马。守在门口的家将仆人,个个都是气度沉凝,杀气隐藏,一望便知是百战余生的勇士。 “啊嚏!” 江蒲刚举了杯要敬酒,姜夫人突然连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嫂子,你看不上我,也不用装成这样吧!”这一路上,江蒲都在搞笑作怪,惟恐挑起了离愁别绪。她宁可不着调的傻乐着,也不想泪眼汪汪地送别。 这一别何时再见,就说不准了。姜夫人也想高高兴兴地吃一顿送别酒。 “说我看不上你!陛下给我评评理,我在京里这么些日子,她来瞧过我几回?日日只顾着到处吃酒做耍。” 皇帝摆手笑道:“可别把朕扯进来,就她那张不饶人的嘴。朕可得罪不起!” 柳三娘也捂嘴笑道:“陛下说起来,我倒想起那晚在花舫上的事。她一个人把那些个书生相公驳得面红耳赤,偏又开不了口,倒真有些女学士的风范。” 徐渐清眸光一斜,“你甚么时候又跑出去玩了?还上了花舫!” “我……”江蒲郁闷地横了柳三娘一眼,若不是两人之间隔着好几个人。她真恨不能一脚踹过去。这孩子也太不厚道了,竟然当着徐渐清的面,把自己夜游画舫的事给抖了出来。 “是梅官总闹着要出门去看京里的夜市,我被她闹得没办法,才不得已出了门。”江蒲急乱地找了个挡箭牌。可怜梅官站在一边,无辜中枪。端着一脸茫然的样子。若得众人尽皆掩嘴而笑。 皇帝更是连咳了好几下才止了笑意,“没想到朕封的这个夫人,竟还是这般孩子气的。” 赵元胤是千万般不舍得离开,可事到如今却已由不得他了。所以自打开席他就自己一个人灌闷酒,这会喝得已有些微醺了。桃花眸越发是迷离媚惑。 “这算甚么呀!那年在金陵,我还记得是花朝节。咱们一行人上留云庵玩去。她给所有人都雇了软轿,惟独就让我自己上山,你也真做得出来呀!” “你还好意思说。”江蒲不甘示弱地回驳,“你怎么不说原故啊,再没有你得罪刻薄了我,我还要替你雇轿子的道理。” 赵元胤梗着脖子,毫不相让地道:“要不人怎么说。小人与女子难养,我最多不过是句无心的话,你何至于就玩针对呢!” “我针对你!”江蒲睁大了眼睛,拉了柳三娘,“三娘。你说他说的那话可气不气人的。” “这么久以前的事,我可不记得了。”柳三娘见惯了他们拌嘴。可不想被牵扯进去。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两人拌嘴,又悄声向徐渐清道:“没想到元胤还有这般孩子气的地方。”语气间,颇具深意。 徐渐清闻言,不由转头看去。皇帝的龙颜微微笑着,眸中有些欲说又止的意味。 “如今他两个算好些了,往前吵得更厉害。知道的人说他们交情好,不知道还当是兄妹俩吵嘴呢!”徐渐清把“兄妹”二字咬得极重,在座诸人皆听得分明。 赵元胤身子微微一僵,停了争吵,一仰脖子,又是一杯酒下肚。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徐渐清看在眼里,嘴上不说罢了。 而自己也的确是着紧他这个朋友。他之所以答应跟着去漠北,一则是为了姜家,二来也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离开的理由。 “兄妹,哪个像他这样做哥哥的,一点都不让人的!”江蒲撇着嘴轻嗤了声,靠向姜夫人撒娇道:“嫂子,你说是吧!” 姜夫人有时候真看不懂这个小姑子,旁的事上明明精明的很,怎么在这件事上就糊涂至此呢。 打心底里说,她是更钟意赵元胤的。至少他身上没背负着一个家族。能自由自在的,素素性子本就喜欢海阔天空,跟了他天南地北的逍遥,是何等的自在。 若今日徐渐清待素素不好,那么自己拼了命也要为她挣来自由身。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情深,再容不下旁人的。 也不知这赵元胤是哪里不对,怎么就看上了不该看上的人了! 姜夫人心下怅叹着,嘴里咽了个虾球丸子,借着打趣江蒲敲打赵元胤道:“赵兄弟你去了漠北就知道了,姜家大姑娘是出了名的霸道,莫说咱们了,就是营里的兄弟,她说声恼动手就打人,还许人还手的!说到底都是咱们还是咱们的不是,打小儿起她喜欢甚么,咱们都宠着依着……” “嫂子!”江蒲不依了,“今朝这顿是饯行,又不是专门数落我。”说到这里,她眸子一亮,指着赵元胤道:“当日在这宫里,咱们和圣上可是给你饯过行了……” “你的意思是……”赵元胤放了筷子,抬眸看向江蒲,冷冷地打断。“让我走开?” “……”江蒲本想说甚么,却被他眸中的悲伤给吓到了。自己和他不是素来就这样调侃玩笑的么,他怎么好好的就这个样子了。 赵元胤故意和江蒲拌嘴,无非是想给自己留些回忆。却被徐渐清一句“兄妹”戳中了痛处。而姜夫人的话里话外更是透着江蒲心上的人是徐渐清,让自己死心! 他心里的苦涩本就快要决堤了,江蒲无心的一句赶人的话,虽明知是玩笑,他还是忍不住露了真情。只是话一说完,他便即后悔,低了头只是灌酒。 江蒲这会算是看出些端倪来了。凑到徐渐清耳边低声问道:“元胤是不是有甚么不顺心的事呀?” 她声音再小,可在坐的几人。皆是身怀武艺的,自是听得分明。赵元胤拿杯子的手,苦笑着顿了一顿! 徐渐清向赵元胤看了一眼,笑道:“野马上了笼头,自然是不痛快的。” 江蒲听罢恍然。赵元胤洒脱的性子,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被绑去漠北做甚么副将,心里苦闷也是能理解的么!想到这里,她不由又向皇帝投去一抹忿忿的眸光! 都怪他,要不是他,自己好歹也还有个玩伴。 而赵元胤听了徐渐清的话,只有苦笑的份,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他的悲伤。皇帝看在眼里,心下不忍,起身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趁早起身的好的。” 听皇帝开了口,江蒲拉着嫂子。满心的不舍,瞬时间就红了眼眶。她不想哭。因此眼泪只在眸中打转。 “嫂子,你千万保重。” 姜夫人心下虽也不舍,倒还没有落泪,拉着江蒲的手,微微笑道:“你也是。家里谁敢给你气受,就给我写信,看我拿大刀砍他!” 江蒲被逗得笑了起来,忍在眼眶中的热泪滚滚而下,“是了有嫂子靠着,谁还敢欺负我!” 姜夫人轻轻拭去江蒲笑容上泪珠,把她的手交到徐渐清掌中,“素素我就拖给你了,千万替我照顾好她。” “嫂子放心。”徐渐清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看着她柔情笃定,“我虽不敢说不让素素受委屈,可我定是拼尽全力护着她和孩子。” 徐渐清的实话,让姜夫人放了心。他背负着一个家族,素素的委屈是受定了,可只他心里有素素,那些委屈就都能忍过来。 就如自己一般,嫁给了姜梗,忍了多少不能忍的事。 在失去丈夫和长子的时候,她多么想不管不顾地,带着一双儿女杀回漠北,扯起反旗,让整个天下来承受她的愤怒与悲伤。用那个疑心病重帝王的人头来祭她生命中至爱的两个男人。 可是她不能。姜家数代忠良,还有丈夫的威名,不能毁在她的手上。她只能狠心留下幼子弱女为质,带着军队杀奔漠北,替夫、子报仇,替帝王守江山。 如今想来,这一切都跟场噩梦似的! “嫂子,你不用担心我,我答应你不论怎么样,我都会好好的。”江蒲不知她想起来丈夫和儿子,只是看着她赤红的眸子眼泪就扑籁籁地往下掉。 皇帝看着她姑嫂依依惜别的样子,心下颇有所感,自己生于帝王之家,兄弟姐妹不少,可却多是你死我活的死敌。这样的浓浓亲情,也只能在赵元胤身上感觉到一些了。 “夫人放心戍边,朕自会照管她的。”说完,又向赵元胤道:“你好好帮衬着夫人,等你出息了,朕给你说一门好亲事。绝不比静之的差。” 赵元胤苦笑着拱手谢道:“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 那边厢江蒲已把满脸是泪的连山送上了车,姜夫人并一众家将也都翻身上马。 赵元胤最后看了江蒲一眼,策马随大队而去。 江蒲目送着众人去远,再忍不住眼泪,哭倒是丈夫怀中。 皇帝眺目远送,淡淡地道:“不用那么难过,他们总有回来的日子的。” 徐渐清纳闷的眸光还不及瞅过去,身后传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头看去,一个身着绿袍的内侍,滚下马来,手脚并用的爬到皇帝脚边,哭着禀道:“……”(未完待续) 180、木薯粉 绿袍内侍自马背上一路滚到皇帝脚边,叩头禀道:“四殿下自延福宫回去后,吐泻不止。皇后娘娘请陛下尽速回宫。” “延福宫?老四去延福宫做甚么?”皇帝阴沉下脸,不怒而威。 江蒲也止了哭声,不安地握住徐渐清的手。延福宫不就是渐敏的宫殿么! 内侍颤着身子回道:“奴婢,奴婢,奴婢不知道……” 他话音未落,已被皇帝一脚踹翻在地上。 “要你们做甚么用!” “陛下。”柳三娘在旁劝道:“还是先回宫吧。” 皇帝重重哼了声,甩着袍摆上了双辕马车。柳三娘回身向徐渐清夫妻道:“你们也先回吧,不要太担心了。”说着,也跟了皇帝凳车而去。 肖贤馆位于上三殿的西侧,只隔道昭德门,历来为皇子居所。今上子嗣诞育的迟,虽已是界而立之年,也还只得四个儿子,最小的老四才得四岁。 虽然尽皆庶出,可因为没有嫡子。皇帝对庶子也还是看重的,不过现下最令他动怒的倒不是小儿子的吐泄,而是“延福宫”三个字。 徐渐敏是先帝钦封的侧妃,身份尊贵,她若能诞下皇子,多少能充做嫡子。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朝堂上才刚安稳了些,后宫又不安宁了! 皇后、徐渐敏还有皇四子的生母钱氏,都守在屋里。[]皇后是一脸的担忧,不住唉声叹气。徐渐敏挺着大肚子坐在左首,脸上一派从容。 钱氏在末座上悄悄地抹着眼泪,她本只是王府家生婢子。生了一儿一女,才被提拔成通房丫头。明年能被同册封为媛,就算是圣上天大的恩典了。 所以。当着皇后的面。她万般担忧,却也不敢放声哭出来。 “圣驾到!” 听得内侍的传禀,众人忙接了出去。徐渐敏也在珍格儿的搀扶下,跟在皇后身后行礼。 “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皇帝只扫了众人一眼,也不叫起,径自进屋而去。皇后半蹲着身子,一抹桃红色的裙裾从她眼角掠过,登时冷了眉眼。 “到底怎么回事?” 恰好苏御医诊了脉从里屋出来,被皇帝逮了问个正着。 “臣,臣……”苏御医年纪老迈。被皇帝疾言厉色的一问,躬着腰只管打颤。就是说不出话来。 皇帝本就气急,见了他这个样子,却发添了三分怒火,立了一双剑眉,厉声喝道:“问你话呢。发甚么颤!” 只是他这么一喝,苏御医吓得趴在了地上。 “陛下。”柳三娘及时拦了劝道:“有话慢慢说。”说着扶了苏御医起来。“为人父母的,听说孩子病了难免有些着急,您老别太往心里去。” 柳三娘一翻软语,苏御医才稳了心神,颤颤兢兢地道:“四殿下怕是误食了木薯粉。” “木薯粉?”皇帝坐了下来,问道:“那是甚么?” 苏御医抹了把额头上冷汗,正要开口。皇后进来道:“木薯粉暹罗进贡的,无色无味香,洒在面点上略作点缀,素来就是如些的呀!” “皇后娘娘说的不错。”苏御医朝皇后略一躬身,“只是用多了难恶心呕吐。四殿下年纪又小……”余下的话,也就不用再多说了。 “用多了?”皇后蹙了眉。“都说了只是点缀点缀,怎么会多呢,况且也只有糖霜蟹黄包上洒了些,我记得老四也只吃了三两个呀……” 皇帝斜眸看去,面上冷厉的线条,令皇后闭了嘴,徐渐敏却还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 “去把蟹黄包拿来,再宣了御膳房的人来,朕倒要瞅瞅,那是怎么个多法!” 众内侍应了,飞奔而去。 不大一会工夫,掌管御膳的内侍管带杨德成,便急急地走了来,跪了向众人行了礼,就有小黄门端了糖霜蟹黄包来。 “你瞅瞅这个蟹黄包上到底撒了多少木薯粉?” 杨德成掌管御膳房,自然知道木薯粉的害处。听得皇帝发问,他圆滚滚的身子,登时出一层冷汗。待他张眼瞅去,心下大松了口气。 “回陛下,这份糖霜蟹黄包并不是御膳房做的。” “噢?”皇帝的眸色登时冷了三分,“你肯定。” 杨德成肯定道:“因着做奶包子的三人是打南方来的,他们习惯在摺子上留个小口子。再则御膳房每做一道膳点,都要登记在册,陛下只管拿了册子来查。” 皇帝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宫里能配小厨房的,除自己也就是坤淑宫和延福宫了。尽管明知是有人设计陷害,皇帝还是不得不把眸光投向徐渐敏,冷声质问道:“这东西可是你宫里做的?” 徐渐敏缓缓地站了起来,屈膝淡然道:“臣妾不知!” “你!”皇帝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想要替她开脱两句都不成。 “陛下。”柳三娘不顾皇后的冷眼,开口道:“事情都还没查清楚,怎好这般质问一宫主位。况且,娘娘怀着身孕,怎么会让小厨房做糖霜蟹黄包!” “三娘子这么说,莫不是以为本宫要加害四皇儿吧!”皇后细长的眉梢挑入鬓角,两立冷眸直盯着柳三娘。 宫里一共三间小厨房,乾泰殿没人敢怀疑,他们也不会做这等事。所以不是延福宫,就是坤淑殿。 “婢子没这么说。”柳三娘毫不示弱地回视,“只是好奇延福宫怎么会端蟹黄包出来,偏还出了事!” “好了。”皇帝不耐地斥责,打断了二人的争锋相对,低眸问跪在地上的杨德成,“你瞧瞧,这里头到底搁了多少木薯粉?” 杨德成连忙应了,拿了包子起来细瞅了瞅,叩头颤声道:“只怕是掺小半在面粉里,而且里里边的蟹黄也不大新鲜。” “掺了小半!”皇帝眸色如刀,面上抽搐着冷笑,“这就是朕的后宫,这就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皇帝一拳捶在案几上,茶盏被震落在地,哐啷一声摔得粉碎。 皇后、徐渐敏,还有满屋子的人都跪在了地上。 皇帝冷凝着眸子,往一妻一妾的面上缓缓拖过,齿缝间似有阴风荡过,“徐妃产期将近,着在延福宫静养。无朕旨意诸人不得出入!”(未完待续) 181、软禁 刘氏一回到家,就听说了徐渐敏的事。[]如今的宫苑已不是她想进就能进的了,所以只能求江蒲道:“你好歹进宫打听打听,就是见不着陛下,去见见皇后娘娘也是好的。” 江蒲也担心徐渐敏,总归是自己把她逼到这个境地。真要出点甚么事,自己心里怎么过得去。 可是现在进宫,实在不是甚么明智之举! 旁人看着皇后和自己沾着亲,满口不离妹妹的,好像是很亲近。可事实上,也就不用多说了。谁也不是傻子,自己和她再亲,能亲得过自家小姑子!那可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呢! 今朝的事情,只怕就是她设计。这日子可算得好啊。况且,依着江蒲想来,若是四皇子没甚么大碍。皇帝应该不会把家务事闹大。再怎么说,渐敏也是徐家的女儿,而皇帝刚刚起用了徐渐清,且不说往后有多少使着他的地方,至少他不能自己打自己嘴巴吧! 若自己急急地找进宫去,反倒是招人话柄,倒不如静观其变的好。她相信渐敏不会那么没脑子,会做出这种傻事来! 然而江蒲的推脱,看在刘氏眼中,却是另一番用意。如今自己所能依仗的只有女儿,若她倒了,自己真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因此上她嘴里的刻薄没有半点掩饰,“是了,如今你是圣上钦封的甚么夫人,娘家又是候爵,比着咱们都尊贵。[.超多好看小说]我是使不动你。可你到底是徐家的媳妇,咱们倒了霉,你又有甚么好处!你就是不为咱们想了,难道也替渐清想么?” “太太别急,且先坐下来吃杯茶。” 要说在这府里,最不喜欢、最想徐渐敏倒霉的就是刘如君了。可人就是矛盾,她再不愿意,现下也得指望着徐渐敏。 况且她又岂是放过贤慧卖乖的机会,所以明知会挨江蒲的骂。还是故作贤良道:“婢子知道奶奶门路广,好赖去打听打听。也宽一宽太太的心。她也有年纪了,经不起这般着急……” 果然她话还没说完,江蒲陡然将手中的茶冲她泼了过去,刘如君精致面容登时就换成狼狈的样子。发鬓上还沾着和片泡开了的大片茶叶。 刘如君眸中闪动的得意。江蒲不是没看到,可是今时今日,她已经有足够嚣张的资本。 “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在我面前,有你说话的份么?更何况还来指手划脚!惹急了我,就丢给人牙子发买。” 刘氏没想到江蒲竟会当着自己的面,如此给刘如君难堪。就算当年的自己,也不曾过份到这个地步。脸色气得铁青,指着江蒲,质问徐渐清道:“你看她还有半点敬长之心么!谁家的媳妇当着婆婆的面教训小妾的!” “母亲息怒!”徐渐清先不冷不淡地陪了礼。(.无弹窗广告)掉了头冲刘如君喝道:“你还在这里做甚么,滚回你自己院里去。免得在这里太太、奶奶心里不痛快。” 刘氏听了长子的话。忍不住冷笑出声,自己还真是老糊涂了。早在金陵,他们夫妻俩不就给了自己难堪,更何况如今! 刘如君面无表情的福了福身,退了出去。出了房门,才拿帕子拭去脸上的茶水,俯耳向宝珠一阵低语。 屋里徐渐清缓缓地向刘氏解释道:“太太白想着,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事情也不清楚。咱们还上门去撩拨。不是火上浇油么。至于皇后娘娘那里,说句难听的。她肯帮娘娘么?” 刘氏年纪毕竟大了,经过那一翻波折,如今是把所有的希望放在女儿身上。因此难免看得过重,有些个钻牛角尖。听得徐渐清这么一说,她才回过味来。只是嘴上还道:“那依你的意思,咱们就袖手旁观了!” 依江蒲的性子是赖待和她解释那么多的,倒到底是徐渐清的嫡母,在京里做着官,总不能叫人去告忤逆吧。所以,听得徐渐清缓言解释,她也没多说甚么。 可这会听得刘氏故意找碴,不禁火上心头,忍不住冷言刻薄道:“太太这话好没意思。陛下的家务事,甚么时候轮到咱们做臣下的来议论了。别说皇家了,就是寻常人家,哪有娘家跟着掺和的!” “你……”刘氏气得不行,连嘴唇都打着颤。 徐渐清也懒得劝,就只坐在一旁。 刘氏正下不来台,涂婆子进来垂手禀道:“外边来了个柳三娘子,说要见奶奶。” 江蒲与徐渐清互换了个眼色,齐声吩咐道:“赶紧请到书房里。”说完,夫妻二人携手就出了房门。刘氏坐在屋里两眸微红,嘴角却噙着淡淡的浅笑,自己真是养虎为患啊! 徐渐清夫妻一路接出去,在过道里迎上了披着斗蓬,戴着帷帽的柳三娘。 “三娘。”江蒲一见着她,急步赶上,“渐敏怎么样?陛下没为难她吧。” 柳三娘牵着江蒲的手,劝慰道:“你别着急,那一位真要为难她,我还能过来么!” “是了是了。咱们且先进书房再细说。”徐渐清一面说,一面把柳三娘让进了东厢西首的小书房,待桑珠奉过茶后,徐渐清便让涂善守在房门口,一个人都不准靠近。 柳三娘灌了几杯茶水,才将宫中的情形细细地说给二人,最后道:“如今蟹黄包已然做实是延福宫小厨房做的。宫婢内侍打杀的打杀,发放的发放。人是换了一拨了。不论徐娘娘知不知道,她的干系是脱不掉了。陛下自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只是面子上总要做出个样子来,也好给皇后娘娘娘一个交待。因此说不得徐娘娘要受些委屈了。其实,陛下这也是护着她的意思。她的小厨房里能端出木薯粉的蟹黄包,显见的是不干净,如今全都拘在延福宫里,人又都是新换上的,至少小皇子能安然无恙的出世。所以,你们也不用太忧心了。” 得知徐渐敏被软禁宫中,江蒲心里说不出是甚么滋味。理智上她自然知道,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可是,她终还是忍不住伤心愧责。 如果当初自己不去逼徐渐敏,她又怎会面临这样的危险。好在,她对皇帝也无甚么情义。不然,她的日子要怎么过得下去呢! 徐渐清看着妻子的神色,便知她在想甚么。送了柳三娘出门,回院子的路上,他忽地牵了江蒲的手,惊得众人连忙低了头。 “素素,这不关你的事。” 他眸光灼灼,江蒲便红了眼眶,“怎么不关我的事,就是我逼得她……” “你那不是逼她,是给她当头棒喝。你若不去,结果只会更差。” “可是,可是……”江蒲终还是落下泪来,宫里的争斗,她一点忙都帮不上,倘或渐敏母子俩有个好歹……想到这里,她禁住打了个寒颤。 尽管是在穿堂,身边跟着丫头婆子,可徐渐清还是将颤抖的江蒲揽进怀中,在鬓边耳语,“不管怎么说,陛下还用得着我,所以渐敏的性命总是能保住的。况且,三娘不是说了么,陛下的意思也大事小化小,小事化了。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了。” 皇帝的想法、徐渐清的推断都没有错。可他们都轻忽了皇后。他们以为后族无人在京中,皇后就使不出手段。事实证明,皇后手里还是有棋子的!(未完待续) 182、事泄 最先发难的是枢密院事-----丁伯涛。因为他还身兼着御使台光禄大夫。在他们这些元老重臣看来,若非有自己当日的支持。他区区一个郡王,就算有漠北军的支持,登基也难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上,对于当日他玩的那招敲山镇虎,他们颇是忿恼。所以,丁伯涛一确认了消息,便联合了一众言官,在大朝会上直言进谏。要求皇帝将徐渐敏贬为最低等承御。 这一下,皇帝被打得措手不及。虽然勉强以无有铁证推搪了过去。可是那些言官岂肯轻易放过,一时间奏疏如雪片似的飞至龙案,或是要求将徐妃贬为低等宫人,或是要求将她打入冷宫,更有甚者,要求将其赐死。 “这些老家伙都疯了不成!”皇帝将手中言辞恳切的奏疏愤然扔到地上,脸色气得铁青。 柳三娘端了个小漆盘进来,看了眼脚下的奏疏,将漆盘交给小黄门,拣起奏疏,缓言劝道:“陛下不用动那么大的火气,既然他们口口声声说徐娘娘谋害皇嗣,那就索性交给大理寺查去。” 皇帝冷眸一横,“你说得轻巧,皇家的内务岂能由得外臣审议。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柳三娘低眉苦涩一笑,嘴里低喃道:“你到底还是护着她,虽说是结发情义,可她有半点顾及着你么?” 皇帝铁青着脸色,看也不看她,“朕若不顾念着旧情,焉能容你如此放肆!” 顾念着与皇后的结发之情只是其一,另则他也不想丢了天家颜面。真要交给大理寺查去,介时皇家岂非成了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况且,皇后此时还不能倒啊。 徐家即要用,也要防。 皇后倒了,自己用甚么来掣肘徐渐清。宠妃、后族,两边相当,帝位才能稳当。朝政才能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上。 他的这句话,对柳三娘无异是锥心之语。 他们少年相识。为了他自己情愿委身风尘。到了如今他终于在万人之上了,自己所求的不过是陪在他身边,为奴为婢都好。 然而她却忘了,自己也是那万人之一。陪在他身边。不是理所当然。而是他的恩赐,是他念着旧情,赏她为婢。 “婢子逾越了。”晶莹的泪珠,自她的妙目滴落,心痛不可抑。 皇帝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过头了,叹了声,握了她的手,“我也是气急了,你莫要往心里去。”对柳三娘,他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帮助自己的功臣。能封候拜相。可是柳三娘,最是忠不二的那个。自己能给的只是让她以宫婢的身份,留在身边。而她想要的那份情,自己真不知道算是给了,还是没有给。毕竟自己从未有过那样的情怀。 而女人,最擅长的就是自欺欺人。尤其是在爱情面前,再聪明的女人,痴了情动了心,也不过就是个傻子。 故尔柳三娘听得皇帝没有以“朕”自称,眼泪落得更凶了。只这一个字。柳三娘登时觉得自己所有的委屈都是值得的,更相信自己在他心中是与众不同的。 甚至觉得他会冲自己发火动怒。敢是因为自己与他亲近。毕竟,在他的那些妻妾面前,他有恩宠、有爱怜,可从来就没有真情实绪。 见柳三娘的眼泪越落越凶,皇帝隐隐地生出些不耐来,却又不好说甚么,总归是自己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把无名火发到了她的头。 恰在此时,殿外的小黄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趴在龙案下颤声禀道:“陛下,俞阁老和丁阁老,和御使台诸位大人,冲乾泰殿来了,说,说,说要死谏!” 小黄门话音未落,殿外就传来了哭嚎之声,“请陛下正国家法纪,还天下清明!将徐妃贬入冷宫!” 呼壕之声,震于九重。 软禁在延福宫的徐渐敏,听得声音,扶了肚子站到了宫门前的月台上。 “娘娘,还是回宫去吧,虽还是九月到底风凉。” 宫中岁月最是磨练人,此时的珍格儿全没了当年的孩子气,尽管耳边是众臣请贬徐妃的呼喝,她也淡然自若,不显半点忧心。 “不用,嫂子不是说让我别总呆在屋里,多出来透透气么。” “那奴婢给娘娘拿件斗蓬来。” 珍格儿福身而退,徐渐敏又往外走了几步,在内侍担忧的眸光中,丹陛前站定,微笑的眸光远远地投向乾泰殿。 “娘娘。”一个身着正五品尚宫服饰的妇人,满面欢喜的地进了坤淑殿的东稍间,“外边可算是闹起来了。” 皇后抖了两抹冷笑,起身站至窗前,“本宫听见了,且看陛下如何收场,看他护不护得住徐渐敏那个小贱人!” 皇后无有嫡子,是她最大的伤痛与隐患。而徐渐敏,皇帝抬举徐家已是有目共睹,她再要添一个皇子,自己皇后的位置可不就岌岌可危。 虽然蟹黄包不是她做的,可是消息却是她放出去的!就算不能彻底扳倒徐渐敏,只要能贬了她位份,看她肚里小贱种,如何子以母贵! 事情闹到这份上,徐家的门首已是门可罗雀。 刘氏听说御使台众言官在乾泰跪坐死谏,几乎不曾哭晕过去。徐渐清也是一筹未展,自己羽翼未丰,根本无力与御使台相抗。 江蒲送刘氏回屋歇下,挑帘出来,见徐渐清紧蹙着眉头,叹息着走到他面前坐下,“不然,我进宫去一趟,求求皇帝,皇后。” 别看徐府之前风光无限,出了事,莫说旁人就是刘家,都恨不得没他们这门亲戚!人情冷暖,不过如是。 “进宫?”徐渐清苦笑道:“现下你还进得去么!” “我……”江蒲才说了一个字,就见陈宝瑞急急的走了进来道:“刘爷来了。” 夫妻互视一眼,心下不由苦笑赞叹,刘文远的那份痴心,还真是矢志不移啊! 他二人还没感叹完,刘文远已急步进来,沉着脸色喝问:“你们是不是打算不管她了?” 尽管他还只是个七品的笔贴式,可一身青缎锦袍,腰间系着錾银素束,却也是人物赦然,哪里还有当年隐逸出尘的风度。(未完待续) 184、釜底抽薪 徐渐清与江蒲换了记眼神,让座道:“文远兄多虑了,抛开一切不说,娘娘终究是徐家的女儿,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咱们怎会置之不理。” “是么!”刘文远不以为然地轻嗤道:“若是如此,何以到如今你都甚么也不曾做。你可知众言官御命名都在乾泰殿跪坐死谏!” 说到后边,他的情绪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群臣死谏,妥协的只能是帝王!而徐渐敏便是妥协下的牺牲品。 “那又怎么样!”江蒲拦在两个男人中间,疾声斥道:“你着急还能来找咱们质问,咱们又能找谁去?质问陛下去么?” 刘文远是关心则乱,他适才在官衙听到“跪坐死谏”这四个字,险些没魂飞天外。急急地和本部上司告了假,就赶到徐家来了。 被江蒲质问了两句,总算定下神来。 “如今求陛下是没有用了。不然我去求一求恒王殿下,他是陛下的皇叔,总能管些用吧!” 徐渐清摇头道:“恒王虽贵为皇叔,可是素来百事不问。就算是陛下给他面子,乾泰殿外的那些言官御使只怕不会卖他情面。” 江蒲蹙眉重重一叹,起身向外大步而去,高声吩咐桑珠道:“着大乔小乔即时点齐家将,随我进宫!” 姜夫人送来的两个胡姬,江蒲也曾问过她们的名字,只是本名叫起来太过拗口。所以江蒲索性把她们改成大、小乔。[.超多好看小说]反正都是美人啊。 守在外边的桑珠怔了下,旋即领命而去,虽是个丫头,却颇有先锋官的架式。 姜夫人北归,先前护送连山姐弟俩的十名家将,都留给了江蒲,全在宅子西边的廊房里挤着。 桑珠才转了身,徐渐清拽住江蒲的胳膊,脸色沉凝地道:“你莫要胡来,那么几个人你就敢闯宫。要去我也是我去。”一面说一面就叫涂善去套车。 刘文远被他夫妻俩吓到。疾声叫道:“你们疯了么,硬碰硬的可救不了人!” 江蒲斜了刘文远一眼。向丈夫柔柔一笑,“我甚么时候胡来过!你也不想一想,你一个外臣闯宫,罪名扣下来可是不小。若被那些老头咬死了说你逼宫。那咱们就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可我不一样,谁不知道姜家幼女嚣张跋扈,就是闯了宫,最多也就是让那些老家伙们跺足捶胸,叫骂几句。反正逼宫谋反的罪免是扣不下来的。而且,我要见的是皇后,或许都不用闯就能进宫了。” “皇后?”刘文远冷笑两声,“你昏头了吧,事情就是她弄出来的,你去求她。岂不是白费唇舌。” “皇后掌管后宫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只有皇后出面。才能堵住那帮老头的嘴。” 徐渐清拧着眉头,“倘若她借机作实了娘娘的罪名……” 江蒲冷冷一笑,笃定道:“不会的她只要肯出面,就等于是站在了咱们边。”说着,眸光转向刘文远,“你不妨去求求你的恒王,他若肯联合宗室贵戚,上乾泰殿求皇后出来主持宫务,也算是个帮手了!” 刘文远虽不大清楚。江蒲葫芦里卖得甚么药,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得唉了一声,跺脚而去。 “夫人,家将点齐了。” 二乔戎装来报,脸上神彩熠熠。 徐渐清知道拦不住她,只好拉了她的手谆谆嘱咐,“你要自己知道分寸,实在不行就算了。徐家不会因这件事就倒了,渐敏也不会丢了性命,咱们实在犯上拼了性命去搏。” 说实在的,徐渐清是动过置之不理的心思的,他和妹子,实在难讲的上有甚么兄妹之情。 就算此番皇帝迫于众臣压力,贬了徐渐敏,却不会要了她的性命。而自己和徐家更不会受甚么牵连,更可能的是皇帝心存愧疚,过不久还能给自己升上一级。 可就江蒲那性子,要她弃渐敏于不顾,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渐敏,就姑嫂俩的情谊,她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放心,我知道轻重的。决不会闹出事来的。”江蒲接过桑珠递来的斗蓬,给丈夫一抹灿然的笑容,萧然而去。 徐渐清连忙吩咐涂善道:“你跟夫人一起去,若实在进不了宫,就是绑也要把夫人绑回来!” “是。”涂善拱手应声追上了江蒲。 徐渐清目送妻子的背影出了院门,轻轻叹了声,便吩咐人套车,然后换了身衣衫,直奔恒王府而去。 江蒲的意思是釜底抽薪,那些言官御使是何人唆摆,那是摆在眼皮底下的事。只要坤淑殿收手,众臣也无可奈何。就如江蒲所言,后宫本就该由皇后掌管。 介时只需丢个结果出来,大臣们也没质疑的余地,事情也就能过去了。 至于恒王,他或许帮不上甚么大忙,但至少能给皇后施加些压力。他只是好奇,江蒲到底要用甚么法子来逼皇后就范! 毕竟,渐敏也算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徐渐敏的马车往恒王府飞奔的时候,江蒲一行已到通明门前,江蒲翻身下马,利索干净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看来这具身本的射驭之术,基础很是扎实啊! 江蒲之前经常进出宫禁,守门的虎贲卫都认得她,也没少拿她的好处。何况皇帝还准她在内宫乘轿,那可是嫔以上才有的尊荣。 往日里他们见江蒲,哪一回不是笑嬉嬉地迎进去。只是今朝不比往日,他们实在不敢放江蒲进去。 “夫人,您还是改天再来吧,今日宫里乱糟糟,没的叫你看得闹心。”队正瞅了眼江蒲身后那些杀气凜人了家将,领着下属颤颤兢兢地陪笑,希望能把江蒲给劝走。 江蒲今日穿得是一身品月绮乘云纹的齐胸襦,头上挽着爽利的碧萝髻,只簪着根赤金连环花簪。勒疆站定,颇有些跋扈贵女的气势。 “秦队正,你是要拦我么!”她以马鞭指着那队正,声音里满是威胁,“介时你可别怨我不念往日情份!” 漠北军在他们心中勇若天将。而他们眼前就赫然站在十名悍将,右手皆按在腰间的挎刀上,好似随时准备暴起伤人! 左右陛下也没说不让她进宫,自己何苦硬拦着。且不说过后陛下会不会见责,此时当下,自己吃亏就吃定了。 放她进去要怎么样闹,陛下总怪不到自己头上。 这些念头转过之后,队正上前牵了江蒲的马,笑道:“陛下是准了夫人白日随时进宫的,小的怎么敢拦。只是,禁宫大内,文臣落轿,武将解甲……”他一面说,一面就拿眼睛去瞟江蒲身后那些猛汉。 “这个简单。”江蒲翻身落马,吩咐众家将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尔后,又给二乔一个眼色,二人不大甘愿地解下佩刀。 “现在行了?”江蒲眸光一掠,队正连忙陪笑着,“小的去给夫备轿。” “不用。”江蒲干脆地回绝,大踏步地进了宫门,扬手丢来一个荷包,“这个就请兄弟们吃酒了。”说话间,她已穿过了瓮城。(未完待续) 185、皇后的架子 听着乾泰殿传来的,要求贬谪徐渐敏的呼声。凌皇后觉得无比受用,真是好久没这般痛快过了。不过她心里再高兴,面上也只是微微而笑。 反倒是跟在她身边的凌家小翁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娘娘,看来延福宫那位是撑不到册封了。娘娘也不用担心她肚子里那个……” “嫣儿。”皇后猛然投去一记冷眸,冷硬地打断了凌嫣的话,有些事放在心底就好,决不能宣著于口。 凌嫣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我不也是私底下说说么,况且……” “够了!”皇后冷了眸色,“你当宫里是甚么地方,能由得你信口胡言,你若管不住那张嘴,就给我滚出宫去!” 就在凌嫣嘟嘴低头的时候,一名宫婢进来躬身道:“禀皇后娘娘,昭睿夫人晋见。” “告诉她,皇后娘娘没工夫见她,让她回去!”凌嫣最恼的就是江蒲了,自己打小苦读才搏了个才女的名声。可她倒好不仅抢了自己的风头,还说诗词一道,不过是打发时间的微末之技! 宫婢没得皇后的命令,不敢就走,只能躬身候命。 凌皇后瞪了眼自家侄女,端庄的面上,一片冰冷,“你去告诉她,本宫不想见她。(.好看的小说)” 听到皇后直接、毫无掩饰的拒见,江蒲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眸光投在地上的阴影处,“那么我就在这里等,等到皇后娘娘愿意见我为止。” 宫婢为难的踌躇了会,终还是转身回殿。 “要等,那就让她等好了!”皇后不以为然地道:“嫣儿随本宫出去散散心。” 凌嫣答应着,随皇后出了殿门。 站立在丹陛上的江蒲听见脚步声,抬了眸子,皇后却对她视若无睹,与她擦肩而过。凌嫣路过她时,得意的嗤了声,而回应她的却是江蒲的淡淡的笑眸。 不仅是凌嫣。连皇后都因她的浅笑,怔了一下神。不过只有一瞬间而已。下一瞬。皇后就带着一众宫婢扬长而去。 看着皇后远去的身影,二乔满面怒色,“她们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至少也该看在将军的面上呀!” “不过是表姐罢了。”江蒲垂眸微笑。“好在嫂子本事。不然我手上还真是无所凭仗了。” “娘娘。”坤淑宫的崔尚宫本是皇后的陪房,跟随她多年,处事最是沉稳,她随着皇后的步子且行且劝:“不论怎么说,昭睿夫人总是定远候的小姑子,况且陛下又才封了她夫人的称号。[.超多好看小说]咱们这么把她晾在殿门口,莫说定远候。就是传到陛下耳中,于娘娘也没有甚么好处。” “你这是说甚么话。”凌嫣巴不得江蒲站死在坤淑殿门口,听得崔氏的话急急驳氏道:“照你的意思,皇后娘娘还要看她们的脸色的不成!”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崔氏躬身稍退了一步。她服侍皇后多年,知道自己的话皇后一定是听进去了的。 果然皇后顿了脚。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就算徐渐敏倒了,却不代表徐家会倒,徐渐清陛下还有用呢。更何况,她还有漠北撑腰,自己的确不该这样给她难堪。 漠北那边倒是鞭长莫及,可是陛下,此时他还需笼络着漠北,叫他知道自己这样给江蒲难堪,心下定是要恼的。 可是也没有自己急急赶回去的道理。登时不由蹙了眉尖,“那依你又怎样呢。本宫这会回去,岂不叫人笑话。” “娘娘,大可以再逛一会,由老奴回去请夫人进偏殿相候。陛下在气头上,娘娘也是要自保的,避而不见再正常不过了。” 皇后挑了嘴角笑笑,瞅着远处随风而落的细碎桂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香气,“那就依你说的办吧。” “是。”崔尚宫应声而去,凌嫣咬着下唇万般不甘,瞅着皇后姑妈冷笑的神色,不敢多说甚么。 江蒲主仆三人被进了偏殿的小稍间,宫婢们上过茶便就退了出去,撇了她主仆一候就是大半个时辰。眼见得时已近午,依旧还没有人来。 二乔不免有些焦急,“夫人,她们这是故意耍咱们呢。” “也说不上耍咱们,不过是觉着被人堵着门口不好看,换个隐蔽的地方让咱们候着。”江蒲给自己添了些茶水,淡淡地道。 “可是奶奶,总不是会回事呀。”桑珠微拧着眉担心道,万一皇后就是不见她们,那可怎么办?她们人已经在坤淑殿内,可再没有闹的道理了。 江蒲轻呷了口茶,气定神闲地笑道:“放心,她一定会见咱们的,不过就是摆摆架子,让咱们多候些时候。” 皇后能把自己弄进殿来,就说明她还没有得意到发昏,总晾着自己是解释不了问题的。所以,她总会见自己! 江蒲笃定令二乔与桑珠稍稍缓解了些焦急担忧,她们学江蒲摆出气定神闲的样子,可是眸底还露着一丝急躁。 当外边的西洋大座钟传来“铛”一声响时,终于有宫婢走来相请,“娘娘,请夫人过去说话。” 江蒲随着宫婢出门,瞄了眼外边的大座钟,心坎掠过一丝冷怒,自己果然没听错,是一点半了。皇后这谱摆得还真是大啊! “娘娘,夫人来了。”随着宫婢的禀报声,皇后不疾不缓地声音从内殿传了出来,“请进来吧。” 宫婢这才打起了帘子,江蒲躬身进去,皇后自榻上坐正了身子。 “臣妾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江蒲躬身行礼,皇后却没有立时叫起,接过宫婢手上的桂圆红枣茶,轻呷了一口,缓缓道:“本宫晾着你,是想你知难而退,谁想你竟然这般不知好歹。你这样闹不仅救不了徐妃,指不定连徐家也要牵扯进来。你们家老二的事才过了多久,朝上多少人等着捉你人的把柄,你还这般没有轻重。本宫知道,你是看着陛下宠信你。可真惹怒了朝上重臣,陛下也未必保得住你们!” “皇后娘娘。”江蒲抬起微笑的脸庞,直视着皇后,“臣妾的确是为徐娘娘而来,但同时也是为娘娘而来。” 明亮的笑容,让皇后心下一阵惊颤,脱口问道:“你这甚么意思?”(未完待续) 186、直陈利弊 江蒲也不用皇后叫起,就自己缓缓地站直了身子,素淡的脸上浅笑盈盈。(.) “皇后娘娘与陛下做了十多年的夫妻,难道还看摸不透陛下的圣意么?” 她的问话,踩到了凌皇后的痛脚,瞬时间惨淡的神色,心底五味杂陈。 成亲十余年,自己没有一日不在揣测他的心意。人前,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人后,他就是一块怎么也捂热的铁石。 圣意,呵呵。她还真的不大明白! “听夫人这么说,好似揣度准圣意了!”皇后搁了茶盅,眸目轻撇,语气酸冷。 多么讽刺,自己丈夫的心意,却要从另一个女人口中道出。皇帝对江蒲的种种忧待,她看在眼里,恼在心上。 原来自己的丈夫也会打心底里笑出来,偏偏那样温煦的笑容,自己从未得到过。偶尔想起,她心底有些发狂的痛快。这个女人你再欣赏,她终究是别人的妻子! 在皇后冰冷且微有些癫狂的直视下,江蒲垂下了头,嘴角挂着轻鄙的冷笑,“娘娘何苦给臣妾扣这样的罪名。臣妾说了,此番主要还是替皇后娘娘而来。说到底,就算陛下处置了徐娘娘,徐家也未必就受甚么牵连了。” “噢。”皇后歪靠在大迎枕上,一双凤眸似笑非笑地盯在江蒲面上,眸底有淡淡的忌忿,“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为本宫法。” 江蒲抬眸向侍立在旁的宫婢身上一扫,皇后便挥退了众人。江蒲这才缓缓道:“自古以来,为君者最着紧的无非是‘制衡’二字。皇权、后族、宠妃,三者鼎立则朝政可稳。而今皇后娘娘却想三去其一,陛下心中会怎么想?治倒了徐妃,下一个只怕就是坤淑宫了。娘娘以为呢?” 凌皇后在做郡王妃的时候,之所以有摆出大度的样子,是因为那些侍妾远不足与她相提并论。 可自打徐渐敏进了门,尽管也并不十分得宠,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后又怀了身孕,做为无子的正室。心生嫉防也是理所当然的。 尤其是之后入宫,陛下有意抬举徐家。她心下更是添了忧患,自己娘家平平,可没有甚么可让她倚靠的。徐家真要是得意。徐妃更要压自己一头了。 没有皇宠。没有子嗣、没有家族,自己的后位岂非岌岌可危。 而这些压凌皇后心头许久的忧虑,都不及江蒲短短的几句话来得惊心动魄。 只是她还不肯示弱人前,当下深吸了口气,犟道:“本宫甚么也没有做,想陛下也怪不到本宫头上……” “娘娘甚么都不做,就是甚么都做了。[]”江蒲厉声打断,“后宫本就该是娘娘掌管。而娘娘却任由那些老家伙,在乾泰殿逼迫陛下。在陛下心里,这不是存了异心。又是甚么?”江蒲说到这里,把话顿下。看着凌皇后惊疑不定的眸子,猜度起她的心思。 皇后所虑的不过是后位。而她之所以如此担忧,无非是没有子嗣,且娘家无势,那么自己何不给她指一条路。 前世之时,有多少夫妻是以拍档的身份,搭伙过日子。这用在帝后身上,再合适没有了。 理清了思路,江蒲敛了笑。正色凜然地道:“寻常人家尚且说娶妻娶贤。何况皇室天家。皇后娘娘不仅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更应当是天下最有仪德的贤妻。娘娘要做的是辅佐陛下。就如本朝的文德皇后一般。不仅得太宗皇帝敬重,以‘良佐’相赞。就是满朝文武,并后宫妃嫔谁不赞颂她贤德。娘娘若能以文德皇后为律,后位还怕不稳么!而今娘娘却舍本求末,学着臣妾的样子做起妒妇来。臣妾是有娘有做依靠,娘娘又有甚么凭仗呢?” 江蒲的几句话,如当头棒喝,敲醒了凌皇后。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以一个女人的心态,去争丈夫的宠爱。可事实上,丈夫的宠爱于她并非是最要紧的,她要牢牢握住的是丈夫对自己的敬重。这也是她唯一能争取,并且牢握在手里,旁人抢不走的。 凌皇后沉思之时,帘外传来崔尚宫急切的禀报,“娘娘,延福宫徐娘娘怕是要生产了,可是圣命在前,宣不得御医。” 江蒲听罢,脸上登时变色跪了下来,眸光直直瞅着凌皇后,全没有了先前的气定神闲,语气中带着求恳,“皇后娘娘。” 凌皇后沉默良久,尔后深深地吐了口气,做了决定,“传本宫懿旨,着令太医医院院使入延福宫。”言毕起身,吩咐道:“摆驾乾泰殿。” 江蒲松了一口大气,带着桑珠、二乔一路飞奔向延福宫。 众臣等人已在乾泰殿前喊了大半天了,虽说秋高气爽,可在太阳底下坐了一日,好几名老臣都发蔫了。扯着嘶哑的嗓子,依旧叩头泣血地喊,“臣请陛下严惩徐妃!”、“请陛下黜夺徐妃称号,贬为庶人!” 凌皇后在崔尚宫的搀扶下,下了步撵,冷眸瞧着眼前的影像。嘴角泄出一抹冷笑,自己之前做的决定真是傻到可以! 莫说自己的丈夫是帝王,就是寻常人,被人这般逼迫,而妻子却冷眼旁观,想不心生怨怼都不成吧! “皇后娘娘凤驾到。” 内侍的尖锐的高喊打断了众臣的呼喝,丁伯涛回首看去,脸上不免露了惊愕之情。皇后来这里做甚么?劝皇帝,还是劝朝臣? “臣等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他心里猜度着,却领了众臣行礼。 凌皇后一步步上了丹陛,她脚上以花为饰的重台履从众臣眼前缓缓步过,层层叠叠的裙裾带过淡淡的香风。 “本宫倒不知道后宫的事,竟要由朝臣们议论了。这算是哪朝哪代的规矩!” 皇后的声音不轻不重,可众臣听在耳中,皆暗呼不妙。丁伯涛心下虽是气恼,却不得不叩首道:“徐妃谋害皇子,罪证确实……” “罪证确实?”皇后凤眸一瞥,阴沉着声音:“本宫都还没有审没有问,敢问丁大人这确实的罪证是从何而来的呀?” “这……” 皇后都这么说了,为人臣子的还有说甚么。 “就算延福宫真的谋害了皇子,也该由本宫发落。诸位大人为何这般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皇后声色俱厉,几个资历浅、年纪稍轻的言官,一滴滴的冷汗顺额而下。得罪了皇帝不说,现下把皇后都得罪了。往后的仕途还要怎么走啊! 丁伯涛尽管怒气冲天,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好了,诸位大人也都累了一日了,都回府歇着吧。”说完,她步过诸人,一只脚刚迈进殿门,身后忽响起行礼的声音,“……”(未完待续) 187、皇后出马 “老王爷安好。” 凌皇后闻声回头,但见一个须发花白,脸色红润,穿着赤金蟠龙袍的老者,笑眯眯健步而来。一边走还一边和众臣打招呼,眼见得上了丹陛,颤微微地就要给皇后请安行礼。 “老皇叔千万莫要如此,可是折煞侄媳妇了。”皇后早一把搀住了恒王,亲亲热热地笑道:“老皇叔久不来宫中走动,想是谁得罪了皇叔,告诉侄媳妇,我替老皇叔教训。” “皇后娘娘想到哪里去了,是臣年纪大了,懒待走动,只在府里偷闲。今朝听说朝臣们在乾泰殿前跪谏,不知出了甚么大事,才来瞧瞧。”恒王说着,转头问跪在月台上的众臣道:“到底是为着甚么事呢,值得这般兴师动众的,有甚么话好好商议着不行么!” 众臣还不及开口,皇帝已从殿内疾步迎了出来,斥责皇后道:“你怎么把老皇叔也惊动了。老皇叔,快请殿内坐着。” “这不干皇后娘娘的事,是我自己听得消息,走来瞧瞧,到底是为着甚么呢!” 恒王是宗室里辈份最高的,他虽不过问朝政,却绝对有资格倚老买老。 皇帝扫了眼跪在月台上的朝臣,搀了恒王,“老皇叔,咱们到里边慢慢说去。” 凌皇后目送他们进了殿门,才转身向众臣冷声质问:“你们还跪在这里估甚么?没听清本宫的话么?内宫的事,几时轮到你们来管了!” 丁伯涛当先跪着,额头上汗珠直掉,也不知是冷汗,还是急的。皇后虽这么说,可自己真要就那么退去,老脸还要不要了。 “皇后娘娘若不臣一个能服众的说法,臣就跪死在这丹陛上。”说完,重重地磕下头去。 “是了,你们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本宫。”凌皇后冷凝的眸子往众人头上一扫,“丁阁老要跪死在这里。你们呢?也要一起么?” 言毕,厉眸一扬。跪在最后边的几个年轻些的言官,悄悄地爬走了。事情一但开了头,往往就一发不可收拾。须臾间。月台上的人便就十去其四。 凌皇后丢下一记冷笑。转身进殿。 当乾泰殿大局已定时,一个小黄门避开众人,悄悄地跑进延福宫的西配殿,“娘娘。皇后娘娘去了乾泰殿,大臣们差不多都散去了。” “皇后娘娘?”说话的是一个廿七八的宫装女子,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美目流盼,十足十的一个美人。“她怎么又管起这事来了?” 一个四十来往的婆子,蹙着尖细的两道眉。(.无弹窗广告)凑到妇人耳边,“老奴听说,徐家那口子进宫了,想是……” 美妇斜眸看去,不信道:“她就有那样的本事,说动皇后娘娘?” “我的娘娘。”老妇急道:“皇后真要细查起来,可要怎才好呢,咱们也该想个对策才是。” 美妇咬着下唇,拧着披帛。给自己稳心神道:“东西咱们早就丢了,小厨房里的人杀的杀。赶的赶,皇后再本事也难查出来。” 老妇人还是不安道:“还有那个小丫头,不如……” 美妇摆手止道:“如今正在风头上,闹出事来反倒惹人主意。且看看再说不迟。”说着,美妇眸子一转,把小黄门招到近前,一翻耳语后,才打发道:“去吧,小心着办。” 小黄门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美妇站至窗前,朝正殿看去,微微笑道:“王嬷嬷,咱们看看徐娘娘去。” 王婆子瞅了眼窗外巍峨的宫殿,蹙眉道:“可是陛下……” “皇后都去乾泰殿了,徐娘娘的软禁也应该解了。况且人家在鬼门打转,咱们不去瞧瞧,不是显得咱们寡情无义么。就算进不去,在殿外陪着也是好的呀。”话还没说完,她人已出了屋子。 凌皇后像皇帝禀过徐渐敏的情况后,就带了人急急地往延福宫赶,远远看见丹陛下站着一排人,走近一瞧,却是西配殿的张氏。 这个张氏是皇帝身为皇子时的司寝,是最早跟皇帝的老人。虽然出身不高,却养了两位公主,一位皇子。算是那些侍婢中最有头脸的。 像她这样的侍婢,都安排在皇城最北边的后三宫。惟独她住在徐渐敏的西配殿,依着这个形势,明年应当能挣上个嫔位。 皇后虽不把她看在眼里,可看着她花似的面容,到底还是忍不住蹙了眉。想着江蒲的话,好容易压下心头的火气,不冷不淡地问道:“你在这里做甚么?” 张氏躬身行礼,一面回道:“臣妾听说徐娘娘要生了,过来瞧瞧是不是能帮上忙。” 凌皇后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慈和了语气,“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吧。” 江蒲坐延福宫的正堂上,看宫婢们进进出出。她却只能干着急,因为按宫里的规矩,她是进不得内寝的。 “珍格儿,娘娘到底怎么样了?” “夫人别担心,嬷嬷说娘娘一切都好,产道也开了,胎位也正,再有一会就能见着小皇子了。” 珍格儿虽然忙到鬓发凌乱,小脸上又是汗又是血水,可那笑颜却让江蒲看着安心。 到底是年轻啊,头胎能那么顺利的可不多。 江蒲才松手放了珍格儿,就听身后有人问道:“徐妹妹怎么样了?” 江蒲回头看去,却是凌皇后带着西配殿的张氏走了来。江蒲慢腾腾地要行礼,皇后早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别多礼了,你只说徐妹妹怎样了?” “一切安好,孩子马上就能出来了!”江蒲盯着凌皇后的眸子一字一字地道。 “那就好,那就好!”凌皇后双手合十念佛,“直是祖宗保佑啊!” 江蒲懒得看她的虚情假意,便侧过了脸,却扫到张氏的微笑的眸子。她进宫的次数比较多,也知道这个张氏是住在西配殿的,按理说她过来瞧瞧也是礼数应当。 可是渐敏现在还担着谋害皇子嫌疑人的身份,皇帝软禁的圣令还未取消。她这个时候跑过来表忠心,未免太过了些吧! 就在江蒲冷眼打量张氏的时候,内寝传出一道响亮地啼哭。不大会便有婆子出来,凌皇后急声问道:“是皇子还是公主?”(未完待续) 188、潜龙勿用 婆子跪在地上,磕头道:“恭喜皇后娘娘,是位小公主。(.好看的小说)” 在场众人听得“小公主”三字,都松了口气。 皇后面上的笑容越发真了三分,吩咐外边侍立的小黄门道:“赶紧给陛下报喜去。”又叫人赶着去御膳房备补品,她自己则笑盈盈地进了内寝。 产婆已将小丫头洗干净裹上了襁褓,皇后抱在怀里,嘴角都要弯到耳后跟去了,“咱们的小公主长得可真是俊,比本宫那三个野丫头强多了。” “可不是么。”张氏也凑上前,轻轻握着豆子大的小手,“小公主一看着就是有福气的人,瞧这小拳头攥得多有劲啊!” 江蒲站在二人身后,心下笑叹,她两个怕真是乐坏了。尤其是皇后,渐敏生了个女儿,对她的威胁可就轻了许多。 “娘娘,小公主的奶娘来了。” “唉呀。咱们的小公主去吃饭了。”皇后将公主交给宫婢,看着人将屋里的腥污收拾了出去,又给徐渐敏抹了身子,换了垫褥。 那个去报喜的小黄门回来禀道:“陛上说知道了,朝上事多,就不过来了。凡事还请皇后娘娘多照看些。” 明知皇帝对渐敏没甚么情份,可听着这话,心里还是忍不住冒火。不管怎么说,这小丫头总是他的亲生女儿,竟连看都不看一眼!是了,他女儿多了去了,不稀罕再多一个。 “陛下也是的,再怎么忙也该过来瞧瞧啊!” “真真是的,这也太委屈徐娘娘了。” 凌皇后和张氏心下分明无比得意,脸上却都摆出同情的神色,埋怨皇帝。 江蒲甚么也不好说,只能低垂着眉眼,掩去眸底的悲愤。 那边厢,皇后向珍格儿道:“你们娘娘要甚么,只管跟本宫要去。小公主那里你也多费些心。本宫吩咐了御膳房做了鲈鱼羹,你们娘娘醒来。就打发她吃。”说完,她的眸子在内寝扫了一圈。见没甚么事了,“那本宫就先回了,不扰着妹妹歇息了。”说着,又掉头问江蒲道:“素素。你是?” “臣妾留下来守一守娘娘吧。” 皇后点头道:“这也好。你多宽解宽解她,叫她别往心里去,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是。”瞅着皇后起身了,江蒲福身行礼,“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直待皇后出了内寝,江蒲方缓缓站起来。 “桑珠,你去宫门处让胡大哥他们先回去,再收拾些洗漱用具来。咱们在宫里多陪陪娘娘两日。” “是。”桑珠应声而去。 江蒲回转身,就见徐渐敏木然地睁着一双疲惫的双眼。 “你甚么时候醒来的,有没有胃口吃点东西。不然先吃盏松仁蛋皮奶吧。”江蒲快步走到床边坐了。 “嫂子,看来老天爷都不帮我呀!” 江蒲愣了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扶着她靠在藕荷织金缎的大迎枕上,又叫宫婢端了黄澄澄的蛋皮奶来,自己一勺一勺细细地喂给她,把宫婢都打发了出去,才低缓地道:“要我说,老天爷正是帮衬着你呢。你不知道,听见说是位公主,我可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徐渐敏木然的眸中。透出几分诧异,“嫂子这话怎么讲?” 江蒲冷凝了神色。反问道:“生下了皇子,你能护他周全么?只怕到时候连你的性命都要赔进去!” 徐渐敏微张着惨白的小嘴,她一门心思只想着,有一个儿子就能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一层她真的是从未想过! “生下公主,至少皇后对你的敌意没那么重了。而皇帝那边也会冷你一冷,你正好从风口浪尖上下来歇口气。同时也能替你大哥争取些时间。” “可是嫂子……”徐渐敏依旧纠结在自己的思维中,挣脱不开,“我又非正室嫡妻,若没有皇子傍身,将来等着我恐怕就是冷宫了。” 江蒲握了她的手,轻轻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迹,谆谆劝道:“御花院中那么些参天大树,哪一株不是历经百年才长成的?它们的根系深深扎在泥中,所以才能绿荫蔽日。天下事没有速成之法,都是要一步步慢慢来。你还年轻,陛下为了抬举徐家,不会总冷着你,将来还怕养不下皇子么!就算没有,待你能独撑一片天空时,陛下那么些庶出的皇子,你养一个在身边,也差不了甚么。” 徐渐敏低了头沉思不语,这些话她从未想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再进一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安稳,总要用别的东西来补偿。 不然,这漫长的一生,要怎么挨过去! 而今江蒲的意思却是让她固守原地,或者退后一步!这让她有些不能接受。 江蒲见她低首不语,稍厉了神色道:“你也是读过书的,竟连《周易》的乾卦都忘了么?” 徐渐敏抬了眸子,怔怔地瞅着江蒲,嗫嚅着嘴说不出话来。 江蒲盯着她的眸子,压低了声音,“你想要飞龙在天,就得从潜龙做起,隐伏晦养深卧韬光。” 徐渐敏颤抖且冰冷的手紧紧反握住江蒲,眸中闪烁着恍然大悟的光茫。 再说徐渐清恒王府回来,等了大半日都没有妻子的消息,正准备往宫门去打听。胡不归等就回来报禀,将宫中诸事一一说给了徐渐清。 刘氏听得女儿生得个外孙女,眼泪就淌了下来,也不知是悲是喜,饭也不吃,病恹恹地让圆香扶着回屋歇下。 徐渐清听得这个消息,倒是长舒了口气。看来老天还真是帮着徐渐敏啊!他后又听说江蒲要在宫中留宿几日,自是忙忙地让赵显媳妇和梅官收拾出东西给送去。 待事情完结,已是起更时候。 徐渐清回到院中,看视过两个儿子,又哄了文煜睡下。正要回屋去,却见刘如君端了个小漆盘走来。 “大爷今朝累了一日了,晚饭也没好生吃的。婢妾炖了些黑米细肉粥,最是补气力的。” 徐渐清本待接过来就算了,念着今朝刘文远助了自己一臂之力,对刘如君倒不似先前那般声色俱厉,正待要说几句软话打发她。 奶嬷子跑来禀道:“姨奶奶,快回去瞧瞧吧,小相公哭得厉害呢。” “适才都是好好的,我才走开多一会呀!”刘如君一面说,一面将漆盘交到宝琪手上,也不顾徐渐清了,自己急步而去。 到底是亲生儿子,打他出生,自己就没好好看过他。因此,徐渐清叹了声,跟在刘如君后边也往后院而去,落在后头的宝琪,微微挑起嘴角,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189、江蒲不在府里的夜晚 刘如君冲进西间,把守在儿子摇篮边的丫头、婆子一股脑推了开来。(.好看的小说)万分心疼地抱起儿子,脸贴着他的小脸颊,略带哭腔地道:“娘的乖宝,不哭,不哭。” 徐渐清听着儿子撕心烈肺的哭嚎,也不免皱起了眉头,走上前摸了摸儿子的嫩嫩的小额头,“该不会是病了吧?”说着,就要叫人去请大夫。 刘如君却含泪拦道:“罢了,这大晚上惊动了人总是不好。我看乖宝也是一时醒了,没见着我才闹的。”她一边说,一边哼着小曲哄着儿子。 果然她抱着晃了没一会,小家伙就抽噎着睡过去了。放下了儿子,刘如君才掉头喝斥丫头、婆子,“如今不比在金陵,偌大的院子住着。你们也该上心些。小相公这般哭闹,咱们倒是没甚么,吵着了姐姐我可怎么过意的去。奶奶不在府里,上上下下多少事等着她呢!” 徐渐清看了看摇篮里的小儿子,眉眼间倒是有点小可怜的意味。不似文仲,成日就睁着乌亮的大眼睛,傻乐傻乐的。也许这就是甚么娘,养甚么样的儿子吧。 虽说他们母子衣食都不缺甚么,可是在府中总是受人冷眼的。也难怪这小家伙,长得一副委屈样! “大爷。” 听见身后软软的轻呼,徐渐清的大掌从小儿子的脸上收了回来。 “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歇着吧。(.)” 刘如君摆起委屈求全的样子,徐渐清也没办法摔冷脸。只能蹙着眉,随便答应了句。看在小儿子的面上,只要她老实守本份,这个院里总有她立足之地。 “小相公一闹,婢妾也糊涂了,那个黑米粥只怕搁凉了,婢妾去热一热……” “不用了。”徐渐清边说,边就挑了帘子出去,头也不回的出了后院。 “大爷好走。” 刘如君站在门首躬身相送。 心漪立在在东厢的窗外。看得分明。 花铃儿撇着嘴道:“她倒会瞅空卖乖,奶奶难得一日不在家。她就生出这些事来。” 心漪斜嘴一笑,“人家的事,咱们管那么多做甚么。” 也难怪刘如君动心思,毕竟人家有所依持。就是老得不管用了。不是还有小的么。 自己两手空空。反正也没甚么指望了,大可以坐山观虎斗。只是刘如君算不算上是只虎,还需些时日。 “姨奶奶,难得爷来一回,你怎么不想法子留他过一宿呢?” 东里间内,定琪一面铺床,一面疑惑地道。 刘如君卸了晚妆,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对着铜镜微微而笑。“傻丫头,腿长在大爷身上。我留得住么?况且来日方长,急甚么。” 夜色渐沉,各屋里都灭了灯。只有淅沥萧飒的秋声,在呜呜悲鸣。 徐渐清一夜都没睡沉,脑子里一会是徐渐敏遭贬,一会又是江蒲得罪了陛下,不然就是孩子病重。迷迷糊糊隔着床帐,好似觉着天明了。 便扬声问了句:“甚么时候了?” 在外边值夜的是涂嬷嬷,她老年人觉少易醒。听见声音一咕噜就披衣爬了起来。出到外屋瞅了眼大座钟,回身禀道:“才刚过了寅时正刻。爷就起么?” 徐渐清现下只是户部的一个六品的郎中,又不用上朝。每日赶在卯时末刻前到去衙门就成了。往日都是到卯时三刻叫起的。所以涂婆子才有这么一问。 然而她问声未歇,徐渐清就已经从里间系着衣服出来了。 “劳烦嬷嬷到厨里随便做些吃的,我有事要赶早出门。” 涂婆子一面答应了,一边开了门,趁着鱼肚白的天色,走梅官窗下,叫她起身。 梅官还没应声,听得身后吱噶一声响,却是后院的小院门开了。开门的小丫头眼尖,瞅见了涂嬷嬷,行了一礼,就跑回去敲刘如君的门了。 “嬷嬷怎起的这么早?” 不大会工夫,刘如就带着宝琪走了来,头发都还不及挽,只随便用丝带绑着。 涂嬷嬷福身行了一礼,颇具深意地道:“姨奶奶也早啊。” “小相公,昨晚上闹得厉害,我也没睡沉。索性就起来了。”她说着,就往正房瞧去,“大爷也起了么?嬷嬷快不用叫梅姑娘了,我屋里备着热水,给爷端去就是了。” 不等涂嬷嬷答应,刘如君就差着宝琪去提水,她自己则转身进了正屋。 徐渐清拿着隔夜茶才漱过口,忽见刘如君走进来,眉头登时就皱成了“川”字,“涂嬷嬷,梅官呢?” 刘如君委屈巴巴地站在门口,“难得婢妾这机会,爷就让婢妾服侍一回吧。” 江蒲不在家,徐渐清可不想让刘如君进屋,皱着眉正不知怎么打发,梅官已提着热水进来,“这可不敢劳烦姨奶奶,叫奶奶知道了,奴婢可当不起。” 刘如君瞅了眼滚水壶,可不是她屋里的么,想是宝琪在外头被她截了。 梅官一面说,一面就往铜盆里倒了热水。又赶进屋取出个巴掌大的青瓷葵口盖盅,手里拿了柄竹骨的牙刷子。 徐渐清擦干了脸,接过牙刷子揭了盖盅,沾了些琥珀色的羔状物,就着铜盘就刷了起来。 刘如君在徐府数年,这刷牙子和牙膏子,这两样东西倒是认得,只是从来不曾用过。就是在刘夫人院中时,也只茯苓加青盐漱就罢了。 她这会不由得就看住了,尤其是梅官上那蜂蜜似的牙膏子,远远闻着,就有淡淡的清香。 徐渐清刷了牙,见刘如君满脸羡奇地站在门口,直瞅着牙膏子发呆,不免想起自己被素素逼着用牙膏子的情形,略显冷峻的脸上露出柔柔的笑。 牙膏子价格即高,入口的味道也怪,所以用的人并不多。可素素却坚持要用,甚至盯着自己一起用。连文煜她都逼着早晚两次的用。 起先是不习惯,可时日一久,早起不刷一刷,倒不舒服了。 感觉到徐渐清的眸光,刘如君陡然回了神,垂了头道:“昨晚上的黑米粥婢妾一直拿小炭炉煨着,大爷要不要用一些。” 徐渐清收回了神思,点头道:“去端过来吧。”昨天的晚饭自己就没怎么吃,又一宿没睡,还真是有些饿了, 刘如君听罢,眸子都亮了,欢快地应了声,小跑而去。 徐渐清倒被她突如其来的欢喜,弄得一愣,旋即苦笑着无奈一叹。 她纵有万般的不是,终究不过是个想搏丈夫宠爱的女子。可她为甚么偏偏要缠上自己,最终伤了三个人。 自己可以不恨她,忘了她的种种逼迫。可最多也就如此了。如今徐家全在自己的掌握,他绝不会再让素素为后院伤心了。 徐渐清一回眸,瞅见梅官嘟起的小嘴,想起素素往日所受的委屈,登时冷了心肠。 恰好刘如君端了大盖盅进门来,耳边陡地传来徐渐清冰冷的声音,“端回去吧!” “啊!”刘如君诧愕地抬了脸,笑脸僵在了眸底。 在梅官得意的神情下,狼狈地退下。(未完待续) 190、情到深处无怨尤 徐渐清草草吃过早饭,就赶了去衙门。 守衙门差役原本一见了徐渐清,就上来牵马坠蹬,可如今却只站着,颔首一礼罢了。徐渐清自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甩鞍下马,进了衙门了。 衙门里有几个早到的主薄,平常是忙不迭地过来端茶倒水,这会虽不至于冷言冷语,却也是当没看见徐渐清。 再过得些时候,来了几个职位比着徐渐清高些,或资历比他老些的同僚。 他们多是与刘昴一般,多年苦读才挣到这个位置上。本来对徐渐清就不大看在眼里,现下岂有不落井下石的。因此,一时间,冷言冷语不绝于耳。 而徐渐清也只是笑笑,实在有人问到面前,他也只是装听不懂。众人刻薄了几句,即是无趣,本部堂官又散朝来了。于是便都散开了。 可惜他们还没得意够,次日一早,就有内侍走来宣徐渐清入宫,理由是小公主洗三。他这个做舅父的自是要出席。 虽然延福宫的禁令还没消除,可皇后娘娘却在小公主出世的第二日开始准备洗三要用的各式物件。而皇帝也在小公主洗三的前一晚,留宿延福宫。 宫里哪个不是明眼人,赶着小公主洗三,上上下下谁不来贺喜。一时间,延福宫中群花团景簇,倒把刘氏和李太君,这两个正经主客,都挤到了一边。 “圣驾到!” 内侍尖锐的传禀声,让原本嘈杂殿堂瞬时悄静了下来。 徐渐敏抱着女儿,与江蒲换了个眼神,随着凌皇后一起出去迎接圣驾。(.) “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齐齐的娇声软语,让身在其中的江蒲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就想不明白,皇帝怎么会受得了。 “众卿家都请起吧。”皇帝一手扶起了皇后,转眸向江蒲笑道:“这几日倒真是麻烦徐夫人了。” “臣妾惭愧。” 江蒲刚刚站起身,就又低了头下去。 “可不是么。”皇后笑道:“这两日妾身又要查木薯粉的事,又要操心小公主的洗三。徐妹妹这里还真是顾不上。好在有素素帮忙呢。” 皇帝从徐渐敏怀里抱过女儿,一边逗着。一边问道:“皇后查得怎样了?” “虽还不知是谁做的,但妾身以为决不是徐妹妹所为。”皇后一边说,一边就跪了下来,“还请陛下取消了延福宫的禁令。” 皇帝只拿手指逗着女儿指甲盖大的小嘴。“后宫的事情。皇后看着办就是了,不用来问过朕。” 凌皇后听罢,心下喜不自禁。虽说后宫的事,本就当皇后掌理,可有皇帝的御口钦点,在这后宫越发没有人敢置疑自己了。 江蒲的法子还真是管用。身为皇后,要争的不是陛下的恩宠,而是陛下的敬重与信任。 而一众宫妃听得皇后替徐渐敏求情,不由有些纳罕。自徐氏进门,主母就是看她不惯的。虽没有大的刁难,可总要找点她的不痛快。进了宫尤其是如此。可这才几日的工夫啊,皇后不但求下了,险些要被丢去冷宫的她,这会还替她求起情来了。 惟独西配殿的张氏,暗自咬着牙,差点就把手帕子扯成了碎布条。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思,到头来倒是让皇后拣了巧。 况且这事要真查了出来,莫说嫔位了,等着自己的就是冷宫了。可是现下偏偏又拿不准皇后的意思。倒叫她一时间毫无对策。 皇帝抱着女儿,一群妃嫔自是围左近奉承。 江蒲添了盆。好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拣了个角落坐下,远远看着跟在皇帝身边的徐渐清。 适才见到跟在皇帝身边的徐渐清,她才意识到,自己竟有那么想他,也不过才两日没见,眼眸就粘在他身上离不开了。 “才能几日不见呀,就这么下死眼看。” 江蒲闻声回头,却是柳三娘端着小酒杯笑着走了过来。 “你还有脸说我!”江蒲睨了她一眼,把眸光移向皇帝,撇了嘴小声道:“他到底有哪里好,值得你这般放低自己。”说着说着,一直压在心底的自由思想就抬了头,“宫里纵有千般万般的好,也只是个金丝的牢笼,哪里抵不上外边自由自在。我看你也不缺钱,自己弄个花舫,沿着河想停哪停哪,想看甚么风景就看甚么风景,何必把自己拘在这里。” 柳三娘挨着她身边坐下,一双美目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帝,幽幽说道:“徐府又何尝不是牢笼,你不一样守着不离开。” 江蒲扯着嘴角苦笑,“我和你不一样,我根本就没有得选。若是可以,父亲和兄长怎会舍得我千里远嫁。而今嫁了,还能怎样?先帝在时,我得和徐家绑在一起。到了如今形势也没有多少改变。唯一不同的是,有了不应有的情罢了。”言毕,低了头任由苦涩布满脸庞。 若不爱,有朝一日自己或许还能有自由身。现下,这一世就得困在徐府重重的院墙内了。 “素素。”柳三娘自知失言,放了酒杯握了江蒲的手,满脸愧疚,美目含泪,“我也是无可奈何,所谓情到深处无怨尤。” 江蒲紧紧反握住柳三娘的手,低叹道:“女人啊,向来就是卑微到尘埃里的。” 二人在角落里伤感着,那边小公主的洗三仪式已经完了。 “朕还有些事,皇后替朕好生招呼老太君和刘太太。” 皇后笑应着,“陛下只管忙去,这里交给妾就是了。” 徐渐清跟在皇帝身边,眼眸却是四下乱瞟,适才他还瞧见江蒲,怎么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人影了。 两日未见,他颇是想念。只是在皇帝跟着,他们夫妻也不好说甚么,也就只能是眉目传情,可偏偏得只见得一眼。 “我的嫂子,你怎么在这里坐着。”徐渐敏到底是妹妹,不用兄长开口,就满场的替他找媳妇了,“大哥就要跟陛下走了,你也赶紧去送送啊!”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了江蒲就走。 徐渐清看到媳妇脸上不由露出淡淡的笑,皇帝本还在与皇后寒喧,瞥见徐渐清的微笑,顺他眸子看去,脸上的笑容登时添了几分温度,“静之总说你好静,朕还不信,今朝看来倒是名不虚传。论起来,你这个舅娘可是主客,反倒躲了起来。” 江蒲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难怪他和赵元胤关系,这两货压根就是同一类人-------以调侃取笑江蒲为乐! “臣妾精神不济,怕吵闹。倒叫陛下笑话了。”心里对他再不屑,江蒲也得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罢了罢了,这么不情不愿的礼,朕可受不住。” 江蒲又惊又恼,死咬着嘴才忍住没有抬头瞪皇帝! 柳三娘忍了笑,“陛下快走吧,不然素素就真要恼了。陛下倒罢了,她回去拿静之撒气,可怎么好呢!” “就是呢。”皇后也道:“素素向来是个暴脾气,陛下偏还逗她。” 一众宫妃听得他们的调笑,心下都有了底,这位献懿昭睿夫人,圣眷隆宠,不是自己得罪的起的! “好了好了。朕不碍着你们玩笑了。”说着掉头向柳三娘道:“你也把你的子弟拉出来让她们开开眼。” “婢妾尊命。” “臣妾恭送陛下。” 在娇语声中,皇帝领着徐渐清出了延福宫,走在路上,自袖由摸出一份奏疏,交到徐渐清手上,嘴里问道:“你觉得这个人如何?可用的么?”(未完待续) 191、帝王心机 徐渐清接过折子,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是刘文远的递上的奏折。 “对了。”皇帝故意笑道:“说起来,这位刘文远也算是你的大舅子了。” “照陛下的意思,臣能以国舅爷自居?”徐渐清毫不留情面地反问。 皇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说正经,刘文远到底怎么样啊?老皇叔倒是把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可朕听着就觉得他居心叵测,跟他那妹子一个得性。” “陛下想是忘了,他可是当年乡试的头一名,若非会试时得罪了楚相,不敢说状元,进士及第总是跑不掉的。” “是了。”经徐渐清一提,皇帝想了起来,“旧年的确是有篇把楚晋材气得七窍生烟的文字,朕还记得其中有一句是……”皇帝眯了眼,缓步而行,念道:“‘楚晋材者,商贾赘婿,地实寒微。然内仗皇妃,外柄朝权,承资跋扈,恣行凶忒。’这样揭人疮疤的文字,读着倒叫人痛快。不过,他即是这么个书生意气的人,这一年的工夫,怎么就变了这么许多?” 徐渐清笑了笑,自己能说甚么? 因为被皇帝抢了心上人? “所谓书生意气,多只是少不经事。就因为这一篇文章,他不但无缘殿试,甚至被逐出了京城,人情冷暖想来没有少尝,得到了再失去,那滋味怕岂是好受的。也难怪他投在老王爷门下了。” 皇帝负着手,“若真是如此,倒是个可用之人。” 徐渐清忽地跪了下来,将奏疏捧到皇帝面前,“不瞒陛下,这篇奏疏是他与臣一同商议的,再交由老王爷带入宫中,面呈圣上。” 既然皇帝对刘文远上了心,这种小细节还是不瞒的好。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此时不知。不代表永远不会知道。 介时,结党之名那是要扣定了。一个不好。再牵扯到渐敏身上,那徐家可真是要万劫不复了。皇帝对渐敏再无所谓,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妃子,曾与人私奔! 皇帝接过奏疏。龙颜冷峻。“很好!朕可一直在等你这句话!” 徐渐清不禁打了个寒颤,叩首拜伏,“臣惶恐。” “为人臣子者,当时刻怀惕慎戒惧之心。莫凭着一点小聪明,就想欺瞒于朕。”皇帝弯下腰,嗓音在喉咙里变得冰冷,“朕不怕实话跟你说,你和刘文远在老皇叔府上所言所行,朕知道的一清二楚。” 徐渐清盯着眼前明黄色的织金祥云龙靴,身上冷汗直下。难道皇帝已经对自己不放心到这个地步了?不能啊,自己不还是个六品的郎中。离权臣还老长一段路呢。 “你往后提点提点刘文远,他想要的只有朕、也只能由朕来给!让他莫要打错了算盘!” 皇帝从齿缝中蹦出的每个一字,都如铁捶般落在徐渐清的心头。(.)尽管皇帝已然去远,他还兀自僵在那里,一动都动不了。 今上与先帝果然是亲兄弟,疑心病是一样的重。不同的是,先帝耳根子软,性子也有些仁懦。可今上,他从一个失宠的皇子。到今日登上帝位。才智自不用说,坚定的心性。狠绝的手段,远非先帝能及! 皇帝借着刘文远敲打徐渐清时,刘如君出了小后院,往后院的小倒座,找心漪和李氏去了。 她两人刚打发了个婆子,忽听得丫头报说,“姨奶奶来了。”互换记眼神,起身接了出去。 “姨奶奶,今朝怎么得空过来坐坐。”心漪笑着将她让进了屋,又叫花铃儿奉茶拿果子,亲亲热热地,真似一对亲姐妹。 “姐姐不用忙。”刘如君拦着道,“我知道姐姐和姨娘事忙,本不该过来叨挠。但我听说今朝进了好些新鲜的杏仁露,小相公这几日肠胃总不大好,前儿晚上还闹了大半宿,所以,我想……”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心漪与她比邻而居,孩子吵闹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没料着,刘如君竟会来讨杏仁露! 如今府里一个做主的都没有,她这不是摆明着让自己和李氏为难么! 当下李氏沉着默不做声,心漪只得笑道:“按说姨奶奶开了口,咱们多少都该给一些,只是如今家中没人,我和姨娘也不敢私下就把奶奶的份例给人。” 她这里话还没完,就听外头梅官问道:“不是说进了杏仁露么,怎么还没送去呢,文煜相公还等着吃呢。”话未说完,她人就进了屋子。见刘如君也在,登时冷了神色,冷瞥了一眼,向心漪问道:“好姐姐,我可等了大半日了,实在不成,先给我一些,回头补在册子上也是一样的。” “那杏仁露可是个稀罕东西,一两就要十来贯钱呢!你也来要,我也来催。若数目上有个出入,奶奶又不在家里,即便奶奶不追究,旁人可怎和看咱们?咱俩个可是有嘴都不说不清的!” 李氏一双冷冷的眼睛只管去瞅刘如君,梅官看在眼里,心头的火气噌噌地就往上冒,把这两日的不忿都挑了起来。当下扬声道:“姨娘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杏仁露不是专供给咱们奶奶的么,除了我,旁人谁还讨得?” 心漪端起茶盅,掩了嘴边的浅笑,任由李氏挑事。 梅官问完,黑亮的眸子一横,冷冷地瞅向刘如君,“姨奶奶是难得出门了,今朝过来,莫不是手上短了甚么使?” 刘如君低垂着头,讷讷道:“也没甚么,不过白来走动走动。” “是么!”李氏陡然拔高了声音,“难道是我适才听错了,姨奶奶不是说小相公肠胃不好,要讨些杏仁露么。”说着,又冷脸转笑脸,“好在都是一个院子。不然咱们先拿些给梅官,让她均些给姨奶奶。这样一来,咱们帐也清楚,姨奶奶也好给小相公冲泡一些。” 梅官早是气青了脸,手指着刘如君质问道:“奶奶才能出门几日,你就敢到大爷面前卖乖,这会子还有脸来讨杏仁露?瞅瞅你那得性,也配吃!” 刘如君是一直低着头,跟在她身边的宝琪忍耐不住,挡上前喝斥道:“梅官,你莫仗着奶奶疼你,就这般无法无天。姨奶奶好歹是主子,岂由得你这般谩骂!况且说了,姨奶奶也是替小相公来讨。就算姨奶奶不配吃,小相公是正经主子,也不配么?” “我呸!”提起后院的小相公,梅官的怒气更上了一层楼,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你少在我面前装主子,说得好听是姨奶奶,不过就是妾室。咱们院里才是正经的小相公。小妇养的贱种,也敢在咱们面前显摆,都不怕躁得慌!奶奶好性,衣食用度没短了你们的,你们不知感激,反倒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显见的就是赖脸没皮的!这会更是登鼻子上脸,肥鸡鲜鸭的还不知足,竟谋算起奶奶的份例来了,实话说给你们,咱们就是拿去喂猫喂狗,也不能便宜了你们这起黑心的白眼狼!” 梅官骂得痛快,李氏和心漪在旁边都敛眸微笑,宝琪何曾听过这些话,早气得浑身乱颤,甚么也顾不得,拽了梅官的发髻就撕打了起来。(未完待续) 192、遭心的事 刘如君本是垂头抹泪的装委屈,这会见两个丫头扭打了起来,吃惊之余忙去拉劝。[]梅官本就不听她的,宝琪倒是想听,却又听不得。一时间,三个人都扯在了一起,分解不开。 李氏和心漪在旁默不做声,直到涂嬷嬷听了消息赶了过来,她两个才假模假样地上前相劝。 “上面才能不在多会,你们就反天了!” 涂婆子先一眼瞪住了梅官,再掉头看向心漪道:“不是我倚老卖老说姨娘的不是。奶奶把家里拖给了姨娘,那是打心里信任姨娘。梅官年轻不知事,姨娘就该着她,哪里能由她闹到这个地步。” 涂氏如今在府里的地位,颇有些个说一不二。莫说是心漪了,就是王篆香见了她,也要陪三分笑脸。 所以,屋子里三个人,又是姨娘又是姨奶奶的,竟没有一个人敢驳她的回。 涂氏虽不大做声,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不好多说甚么。当下横了李氏一眼,指着梅官、宝琪训道:“你们也不太像了!来人啊,都拉到二门外关到马厩去,等我回过了奶奶,再论怎么处置。” “涂嬷嬷,我看就算了。”刘如君连忙上前求情道:“也不是甚么大事。奶奶回来了正该歇着才是,咱们何苦拿这种小事去烦她。[.超多好看小说]” 这件事上,说到底是宝琪先动的手,真闹到了江蒲面前,吃亏的怕是自己。况且有示弱人前的机会,她怎么会放过呢! 涂氏冷眼瞅着刘如君,“姨奶奶是好性,只是大奶奶即托了我,少不得做一回恶人。她们当着那么些人动了手,不回奶奶一句,奶奶若问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言毕,喝令众婆子道:“还愣着做甚么。把她两个给我拉了出去。” 婆子们还不及动手,就跑来个还没留头的小厮。“太太、奶奶回来了,在门前下车呢。” 众人听罢,也顾不得这里了。急忙都接了出去,倒是涂氏沉稳。依旧喝令把宝琪、梅官二人拘了。才跟在人后快步而去。 进了一回宫,李氏算是见识了孙媳的尊贵,自己和儿媳妇不过是沾了她的光。老人家想着,早些年看媳妇的脸色,到了这会还要看起孙媳妇的脸色。心里自然不大好受。 所以一进了院门,就打发江蒲道:“你在宫里累了这几日了,且回院子歇着去吧。” 江蒲心里也挂念着两个儿子,也懒待多做虚应,答应了声,就带着桑珠、二乔回院子去了。刚进了穿堂。就见文煜一阵风似的冲自己跑来。 “娘亲……” 话音未落,小身子就扑到她怀里了。 三日没见儿子。江蒲也想得不行,蹲下身子抱着文煜狠狠亲了两口,才问道:“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玩啊?” 文煜不满地嘟起嘴,“我又不是仲儿,除了吃就是睡,再不然就是咬手指头玩儿。” 江蒲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大脑袋,“是了。咱们煜儿长大了,能做的事多了。那和娘亲说说。这两日你都做了甚么?”她一面说,一面牵了文煜的手,往小儿子屋里去。 云氏刚给文仲换了干净尿布,听见人声,回头看去,登时笑了起来,抱了孩子到江蒲面前,“小相公,快瞧瞧,是谁回来了。” 文仲睁着一双大眼睛,冲江蒲咧嘴格格一笑,江蒲的眼泪登时就下来了,“娘的小心肝,可想死娘亲了。”抱过儿子,紧搂在怀里,满头满脸的亲了一通。 尔后坐了,问了云氏一些家里的琐事,直到文仲犯困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儿子,回屋换衣服去。 江蒲换了衣服出来,拉着文煜本待好好的和他说会话,却听外边传禀,“姨奶奶、姨娘并小相公来给奶奶请安了。” 江蒲笑颜一沉,认命地道:“叫她们进来吧。” 话音未落,刘如君就已跪在了她面前,叩头泣拜道:“婢妾请奶奶责罚!” “无端端地这是做甚么!” 回来还没和儿子亲热够,就见了糟心的人,听了烦人的话,江蒲的脸色阴沉一片,仿若数九寒冬的冰潭,一阵阵地往外冒着冷气。 涂氏垂首上前,把适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江蒲。她越听,脸色越是阴沉。赵显媳妇只听了个开头,就识趣地带了文煜回屋。 “心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涂氏说完,江蒲眸光一晃,扫向心漪。 不想刘如君抢先开口道,“是婢妾不知轻重……” “闭嘴!”江蒲猛然厉声喝断,竖了两撇淡眉,怒睁着眸子,“你的事我慢慢跟你算!这会你给我滚回屋子去,不奉我的令,不准出后院门半步!” 刘如君登时僵住了,赶紧攥过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太太那边还要使着婢妾……” 江蒲笑凝了冷眸,盯着刘如君的秀气的面容,令道:“大乔小乔,把小相公抱过来,往后就养在咱们院里!” 二乔领命,就要去夺孩子。 刘如君吓得甚么礼数、示弱都顾不得了,飞身过去拦在前头,大眼睛里直淌下泪来。“求奶奶饶过婢妾这一遭吧!” 桑珠正好端了刚炖好的燕窝上来,江蒲接过来,纤细的指尖拈着青瓷汤匙,轻呷了两口,微笑道:“到底是上贡的,比着咱们家的好了许多。” “娘娘可不就是知道奶奶爱吃么,特特地备了这些。这是我手里拿着的,还有阿胶、肉桂、人参等都还在箱子里,没来得及收拾呢。” 站了一屋子的人,却只有她主仆的笑语声。 “等收拾出来了,给二奶奶送些去,尤其是肉桂阿胶,最是暖脾胃滋阴补气的。我看自打进了京,她的气血就不大好。还有这燕窝也赶着送一份去,虽说官中有,到底没有这个好。” 待得桑珠应了声,江蒲才转向刘如君道:“这一遭我且放着,再有下回。你就莫怨我了!” 刘如君刹青着脸色,忙不迭地道着谢退了屋子。 而站在地上的心漪,不免有些心头乱跳。自己当时怎么就糊涂了,这事本不与自己相干,这下倒把自己牵了进来。 偏偏江蒲又且不发落她,只管小口小口地吃着燕窝,直待漱过了口,丫头又端了红枣糕上来,江蒲吃了两口,嫌着太甜腻推开了。这才缓缓开口向心漪道:“你且先回吧,今朝时候也晚了,我也乏了。到明朝再细细的问。”说着,眸光斜向涂氏,“至于那两个丫头,且让她们在马厩里睡一晚,以做薄惩。” 听得说细细的问,心漪心头的不安越发重了,只是不敢多问,只能随着涂氏退出了屋子。(未完待续) 193、绝对权威(上) 因着江蒲一句,明朝再细细地问,心漪是惴惴不安的。(.)万般后悔不来,待要到前头赔不是去,又听说大爷在屋里,他们夫妻几日未见,自己这会找了去,不是找不自在么! 无奈何只好洗洗睡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偏在天快亮时,睡沉了过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赶紧起身,顶着对黑眼,草草梳洗了,便往江蒲屋子来了。 刚走到窗下,就听得屋里有说笑声,心漪只怕有客,江蒲不便。便站住脚细听了听。却原来是李氏与王篆香。 她心下的不安,登时缓了三分。 仔细说起来府里的事,主要还是以李姨娘为主,自己为从。大奶奶心里再不痛快,碍着李姨娘她也不好太过了。 当下堆了笑脸,缓步进屋。 “奶奶安好,二奶奶安好。李姨娘好。” 不想江蒲一见着她,当着众人脸色说沉就沉了下来,将手中的茶盏往案几上重重地一搁,侧过了脸不做声。 王篆香只是笑着勺燕窝,也不说话。 李氏斜插地坐在末位,垂着头不语,一副心在不焉的样子。 心漪半屈着身子,也不敢起来。过不大一会两只脚就开始打抖了。花铃儿在后头看着,心里直发急,想要扶一把,又怕叫人看见了。 就在心漪以为自己要跌倒的时候,江蒲轻幽幽地说了声,“起来吧。” 花铃儿连忙伸手去扶,却被心漪推开了去,咬牙忍着酸麻。缓缓站起身,“谢奶奶。” 江蒲多一眼都不看她,只吩咐二乔道:“去把马厩里的那两个丫头给我带过来,再把当家的嬷嬷、嫂子都请来。” 二乔领命而去,心漪则惨白了脸色,李氏也微蹙了眉。江蒲之前明明有说有笑的,怎么就变脸就变脸呢!还真是叫人有些猜不准啊! 而那些管事的媳妇,听得大奶奶传唤。谁敢耽误,因此不大会工夫,江蒲的小院里,就站了好些媳妇婆子了。 昨日傍晚的事,众人都是知道的,尽管有满肚子的议论,也不敢窃窃私语,所以尽管院中人多。都是悄静地垂首默立。 小乔领了梅官、宝琪穿过众人,走至江蒲面前,跪了下来,“奶奶、二奶奶安好。” 两个人,梅官是整整齐齐,宝琪却是蓬头垢面。没办法虽说江蒲发了话,把她俩个关一夜马厩。可架不住,西廊房的那些个婆子媳妇,都上赶着邀梅官家里睡去。 梅官到底知道些轻重,死活不答应。那些婆子没法子,只好拿了铺盖来给她垫上。一大早起,又端了热水给她洗漱,还有各式的早点。侍候得她跟主子姑娘似的,倒比住在内院舒服。 “昨日的事情,我已听涂嬷嬷说了大概。只是她毕竟是后来去的,有些情形她也不清楚。所以,我特地请了姨娘来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眸光从地下两个婢子头顶一掠而过。 李氏有些摸不清江蒲的用意。好在事实上就是宝琪先动的手,所以她拒实以答,并且将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楚明白! 宝琪从小就跟在刘氏身边,被众人捧成成个高傲的性子。跟了刘如君后,又是她院里头等的丫头。虽说刘如君总不大得势,可好歹也当了一阵子家。 她身为跟前的大丫头,那起小人自是处处买乖讨好。再加上刘如君对她有意的放纵------有些事自己不好出头。让丫头去闹一闹却是个不错的法子。她是越发地不知深浅了。 进京之后,她也倒收敛了些。可是一来本性如此。二则她也觉着刘如君又是姨奶奶,又养了小相公。身份上就该比人尊贵些。所以昨日才会气急之下动了手! 因此,当她听得李氏说出自己来,登时梗着脖子叫了起来,“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动的手,都是梅官……” 她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江蒲“啪”拍案声惊断了。江蒲盯着她,吩咐道:“去把姨奶奶叫了来!” 小乔应声去了,屋子里除了王篆香,个个心里都打着颤。只一会功夫,刘如君就跟到了江蒲跟前。 “婢妾见过奶奶,二奶奶,二位奶奶安好。” “我听说姨娘,你昨日是讨杏仁露去了?”江蒲不轻不重地问道。 刘如君被她昨日那么一吓,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听得她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婢妾胡涂,还请奶奶……” “你这叫甚么话!”江蒲语气不重,却透着刺骨的冰冷,“三儿一样也是爷的骨肉,难道我还能苛待了他。”说着,语气一软,“往后短甚么,你只管跟我来要,但凡我有的,总不至于委屈了他。” 刘如君明知她这是空话一句,却也只能叩头谢道:“婢妾谢过奶奶。” “姨奶奶请起来吧。”江蒲伸手虚扶,接着眸光扫向梅官、宝琪二人,吩咐道:“涂嬷嬷,你记着下个月的月例,梅官扣发!” “是。”涂氏面无表情的应下。 江蒲又微笑着问刘如君道:“我这般处置,姨奶奶可还满意?” 刘如君刚站了起来,忙束手垂头,“婢妾惶恐。” “那就好。”江蒲一面说,一面就盯向宝琪,挑了眉梢,“至于你,按说你是太太派来的,我多少要给太太一些脸面。可是你也太不像了!在内院动手打人,你当这是甚么地方!” 江蒲陡然拔高了嗓音,不仅屋子里的人,就是外头的婆子媳妇都打了个寒颤,尽皆秉声敛息,只听江蒲又道:“这般不知轻重规矩的丫头,留在姨奶奶身边,一则惹祸,二来也叫太太面上难看。涂嬷嬷,拉她出去打三板子,革一个月有月例,不准再进二门当差!” “不!”江蒲话音才落,宝琪就凄历地叫了起来,并陡然立起来,怒瞪着江蒲,“打狗还要看主人,我是太太的丫头……” “好。”江蒲嘴角冷笑如霜,强硬地打断宝琪的话,两道眸光冰刃似的扎在她狼狈的面上,“大乔,你把太太的这条狗送还给太太,由着太太处置!” 江蒲的每一个字,屋里屋外的人都听得清楚分明。往后要该坚定地跟在谁身后,众人心里都有了底。 宝琪知道自己是完了,可依然昂着头,冲江蒲嗤笑了声方转身而去。倒让江蒲在心底赞叹了起来,这倒是个宁折不弯的孩子! 反倒是刘如君,从头至尾都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响! 李氏现下的脸上再也绷不住那个无情无绪的面具了,江蒲这般当众驳太太的面子。其实是在敲打自己,从今往后,非友即敌!她再也容不得墙头草了! 心漪听这会,心下是一片冰冷,奶奶连太太的面子都不留,何况是姨娘。自己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果然发放了宝琪,江蒲冷比霜月的眸光移到了心漪身上,“至于你么……”(未完待续) 194、绝对权威(下) 心漪感觉到江蒲的眸光,跪了下来,“婢子知错了,请奶奶责罚。” 这些日子以来,心漪和李氏当着家,在一众媳妇、婆子面前也是威重令行,说一不二的。如今瑟瑟地跪在地上,外边那些管事媳妇,瞧在眼里,心下不免有些凄凄。 “知错?!”江蒲笑着站了起,踱到心漪身边,围着她的身子转了个圈,在她身前立定,“你倒说说看,哪里错了? “奶奶不在家中,婢妾本当约束着众人,却一时不察,闹出这样的事……” “一时不察!”江蒲尖细的反问,如一根银针扎进每一个人的耳朵。心漪更是低了头。 江蒲微笑着回身落坐,端起盖盅,轻呷了口燕窝润了润喉,继续轻悠悠地说道:“据涂嬷嬷说,你当时可是就在旁边的。你这么说的意思,是涂嬷嬷胡说了?” “婢妾……” 心漪才刚开口,江蒲却掉头笑问李氏,“姨娘是知道情形,不妨说句公道话。” 到了现下,李氏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江蒲不追究自己,并不是有甚么顾虑。而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清理清理自家院中的杂草,顺带杀鸡儆猴。 “涂嬷嬷素来忠厚持重,她若是说会乱说,府里谁的话还能信得。” 江蒲的笑眸陡然凌厉起来,盯着心漪道:“你现下还有甚么话说?” “婢妾任凭奶奶责罚。(.好看的小说)”心漪还能说甚么,只有磕头认错一途。 “任凭我责罚!”江蒲咬着牙笑道:“这话说得,倒似我委屈了你!”说着,嗤笑了声。“是了,刘如君是姨奶奶,又养了个小相公,刘爷那边又入了翰林院,也难怪你两边倒,不肯得罪她。现下我就实对你说了,凭她刘如君怎样,也越不过我去!” 话到此处。除了梅官脸上有得色,屋子内外诸人都把头再垂低了几分。 江蒲冷冷的眸光从众人面上缓缓扫过,打齿缝中蹦出一句话,“你们都听好了,徐家,是我这个大奶奶当家做主!你们的那些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言毕眸光稍低,瞅着心漪抖了抖嘴角,“本来我还念着你服侍大爷多年。给你个体面,既然你不领我的情,那么就别怨我不给你留颜面。”她话音一顿,肃声唤道:“涂嬷嬷,下月起把她的各式份例都降做通房丫头,再革她三个月的月例!” 涂氏怜悯地看了心漪一眼,毕竟是打小看大的孩子,落到这样的境况,她心底总有些不忍。可除了在心底一声叹息,她甚么也做不了。 江蒲的话听在众人耳朵里。如一道道巨雷。也都明白一了个道理,在这府里千万千万莫要和大奶奶做对。 “我的嫂子,你可审完了没有!” 王篆香见江蒲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便笑着道:“唬我来说,拿好东西给我,闹了这半日只看你办事了,倒把我晾在一边。” “哎哟。”江蒲一拍脑门,笑道:“我都叫她们气糊涂了,对不住弟妹了。”她一边一边就让人散了,又叫桑珠去拿了东西来。 到王篆香回去的时候。可着实提了一个大提盒呢,她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府里上下有眼睛看着,大奶奶的既往不咎,深入心底。 恩威并用之下,府中再没有了墙头草。 刘如君在徐府备受压制,可她大哥刘文远这些日子却是平步青云。 先是皇帝在大朝会上,着人念了他的奏疏。不说是字字珠玑,却也是一片赤诚。再提起他当初那篇讨贼文,就算阁老们不情愿。也只能随着大流,赞颂他的公忠体国之心! 于是乎,枢密院一道命令,直接把他从翰林院提入枢密院任承旨,虽然说是七品平调。但是像他这种没背影的寒门子弟,能这么快入枢密院,可着实让人眼红了一把。 不过眼红归眼红,连皇帝都称赞的人,京中各衙门低阶的官员,谁不去巴结奉承,后又听说他与徐家有亲,又得恒王看重。 刘家窄窄的门槛,险些叫他们踩塌了。 而更令众人兴奋的是,这个前程远大,长相斯文的刘承旨,竟然还没有妻室,甚至连侍妾都没有一个。 一时间,媒婆堵门。弄得刘文远只能从后门出入。 九月底的天气,正是赏菊品蟹的时节。恒王邀了些宗室子弟、士林书生于自家花园设宴。 徐渐清、刘文远京中的两个后起之秀,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瞧瞧,文远可算是来了。” 徐渐清闻声瞧去,果见刘文远一路与人做揖陪不是地走了过来。 “学生来迟了,还请老王爷恕罪。” 刘文远好容走到主席前,拱手向恒王赔不是。 老王爷哈哈笑道:“小刘啊,你又被媒婆堵在家里,出不得门了么!” 一句话惹得众人尽皆大笑,“文远好艳福啊!” 那些个媒婆堵了几日,倒堵出窍门来了。 她们知道刘文远早起要去衙门应卯,这是误不得的。所以都改着傍晚去,刚好守着他回家。 再来就是休沐日,除非刘文远不出门,不然定是逮个正着的。 刘文远尴尬地笑了笑,秀气的脸上浮起两抹红云,“老王爷说笑了。” “小刘啊,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看上谁家的姑娘。告诉老王爷,我替你去下聘,总不丢你了脸面!” 刘文远苦笑道:“学生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那点俸碌勉强糊口,哪里敢说议亲之事,这不是坑害了人家姑娘么!” 恒王席上许多寒门子弟,听得刘文远自谦不由都忿然道:“刘大人,你也太老实了!丈夫莫欺少年穷,以你的文采本事,又得陛下器重,前途不可限量。就是现下手头拘紧,用了妻子的嫁妆度日,将来封妻荫子,也抵得过了。” 刘文远在他们眼中,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存在,只有配不上他的女人,哪有他配不上的人! “话是这么说的不错,只是……”刘文远斯文地笑了笑,“如今我刚入枢密院,许多事都要学,泡在衙门里的时间,比着在家里还好。介新婚燕尔,把新娘子丢在家里,我又于心何忍。” 刘文远这话,书生们听着颇不以为然,却深得那些闲散宗室子弟之心。他们是生来的尊贵,不用努力就能任着闲职拿俸碌,在他们看来玩乐才是人生第一大事。 因此他齐齐端了酒杯来敬刘文远,“没想到文远还是性情中人,男人大丈夫自当以功名为先,可是闺房之乐也不能不要,冷落了娇妻美妾,就是你我的罪过了。” 刘文远先吃了酒,才笑道:“诸位公爷,莫要取笑于我,娶妻尚且娶不起,谈何纳妾!” “静之,你这个表弟倒是个持重的。年纪轻轻,仕途顺畅,差不多的人就浮起来!难得他还这般脚踏实地。” “老王爷言重了!”徐渐清笑回道:“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又经过了那么一回起伏,难道连这点沉稳都没有么!” 恒王听罢,只是点头微笑,投向刘文远的眸子,有抹特别的欣赏。把徐渐清看得是心惊不已!(未完待续) 195、孤剑鸣 “我还以为,你会找个借口推托不来呢。(.无弹窗广告)”酒席进行到那一半,徐渐清寻了个机会,端着酒杯坐到刘文远身边,淡淡说道。 老实说,他还是很欣赏刘文远的,不仅有些才气,为人也知变通,最难得的是又重情重义。 而且,他若真能平地青云,对徐家来说也是个助力。 所以,徐渐清可不希望他为图一时之利,走上了歪路。尽管他不知道陛下为何堤防着恒王。 可既然陛下话已出口,他们还是留几分戒心的好。 “静之兄这话是怎么说的。”刘文远将眸光从远处收回,微笑地看向徐渐清:“老王爷待我有大恩,莫说我得空,就是不得空,闻得他相邀,也当赶来才是。” 徐渐清待要再说甚么,几名书生已围了过来,又是罚酒,又是行令。 “静之啊。” 徐渐清听得声音回头,忙拱手行礼,“老王爷。” “不需多礼。”恒王拉着他坐下,“老夫有件想请教一二。” “老王爷有话只管吩咐,‘请教’二字,下官如何敢当。”徐渐清嘴里应得爽快,心思却转了起来,恒王位高爵重,又不大理朝政,倒不知他有甚么事要‘请教’自己。 “老夫听说,小刘不仅是你远房表弟,他那妹子还是你的侧室?” “是。”徐渐清越听心下越不安,然而除了“是”他还能回答甚么。 恒王提起酒壶,给徐渐清斟了一杯酒,把徐渐清惊了起来。“王爷,这可怎么敢当呢!” “坐坐坐。”恒王将徐渐清摁在位子上,“在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 “那……”徐渐清道:“下官谢过王爷。” 恒王看着不远处的刘文远,淡淡地说道:“他年纪也不上了,你又是表兄又是大舅子,也该替他上些心才是。” 徐渐清越听越不是味儿,陪着笑道:“说起来,我倒真是把文远当自家兄弟看待。只是他性情疏冷,不大与人亲近。说到底我只是远房表兄,许多事也不好太过唐突。” 此言一出,恒王的红润的老脸上,飞过地掠过一丝阴沉,然旋即便被慈和的笑颜替代了,“是了,小刘性情高远。又有些腼腆,许多事倒真是不好说。” 徐渐清陪着笑了两声,没有答言。 恒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只是搞不清楚,恒王怎么会看上了刘文远?他再得意,也不过是个七品官。亲王的孙女儿就算是庶出,也是个有封号的翁主。 配给他,真真是太委屈了! 恒王在他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又随便扯了两句,借着有人来敬酒,便就走开了。 酒宴一直到二更才散。刘文远被恒王叫下一起送客,到了快三更才从恒王府出来。 这一日,他喝了不少的酒,又有些劳乏了,脚下不免有些踉跄。夜风一吹,酒倒上来了。抬头看时,一轮明月当空,他涩然一笑,陡然来了兴致,高吟道:“双剑将离别。先在匣中鸣。烟雨交将夕,从此忽分形。雌沉吴江里,雄飞入楚城。” 高亢地呤哦声,在寂静的夜里,份外动人心魂。 隐在暗处的徐渐清,脚下一顿,念及夫妻之情。未免有些神伤。然下瞬,他依旧朗声唤道:“文远。” 刘文远听见声音,借着月光回身看去。笑道:“原来是静之兄,你不用送我。反正回去了也瞎灯冷火的,倒不如在外边赏一赏月色。”他说着话,身形一晃,险些摔了。还是涂善身手灵活,扶住了他。 “看来我真是醉了。”推开涂善,刘文远摇摇晃晃地站定。 徐渐清也懒追究他是真醉还是假醉,递给涂善一个眼色,刘文远还不及呼出声,人已经在马车里了。 “都说了我不用你送……”刘文远有些借酒撒疯,徐渐清也不搭理他,只冷冷地道:“我看恒王的意思,恐怕要向你提亲,你可千万不要应下。” 刘文远闻言一怔,倏尔又换了悲凄地笑脸,“能娶到亲王的孙女儿,可是我几辈子休来的福气。我为甚么不答应。难道你还要我给你们家娘娘守节么……” 不等他说完,徐渐清就赶忙捂了他的嘴,“你不要命了,这话要是传倒陛下耳中,咱们谁也别想活了!” 刘文远奋力推开徐渐清,“反正我烂命一条,也无所谓了……” “你胡说甚么!”徐渐清怒声喝斥,“你好容易才挣到了这个位置上,大好前程等着你,甚么叫烂命一条。” “前程。”刘文远自嘴角抖了一串冷笑,猛然狰狞了脸色叫道:“那算个甚么东西!” 徐渐清冷冷地看着他,“你不在乎你的前程,那是你的事。可是你不能断送了徐家和娘娘的前程!” 刘文远发泄了两句,冷静了下来,闭着眼,头靠在车壁上,缓缓道:“你放心,我不会胡来的。这条烂命,我还想要呢。倒是你……”刘文远陡然睁开眼,月色下从车窗透进来,他的眸光胜过清辉,“如君再有不是,她总给你生了个儿子。你多少也要念些情份。” 徐渐清冷了眸色,问道:“你甚么意思?徐家何曾苛待她母子了?” 刘文远靠回车壁上,身子随着车行一晃一晃:“前两日她本该来拿利钱的。可来的却是陈婆子。起先她是说如君有事,我问了几句,她才吱唔地道,说是你那位好夫人,给如君下了禁足令!我知道,你们夫妻不待见她,可她到底是嫁给了你,你总不能不闻不吧!” 尽管刘文远对自家妹子的所做所为,有颇多不满,可到底是亲兄妹。知道她受了委屈,又怎能无动于衷呢! 刘如君被禁足的事,徐渐清还真是不知道。略微一愕后,便替江蒲说话道:“素素是徐府的当家奶奶,府里的事自有她来做主。我也信她不是那起胡来的人。” “你的意思,还是如君的不是?” 亲耳听到徐渐清回护江蒲,刘文远总还是有些恼火的。那毕竟是他自小相依为命的亲妹子呀! 徐渐清嗤笑了两声,抬眸看向刘文远,“她废尽心机地进徐家的门,这一切不都是她自找的么,又有甚么可怨!” “你……” 刘文远哑口无言,只能怒瞪着徐渐清。 车子停了下来,涂善在外边禀道:“刘大人,到了。” 刘文远冲着徐渐清重重哼了声,就要下车去,却被徐渐清攥住胳膊,“恒王,近不得呀……” 不等他说完,刘文远猛地挣了开来,丢下一句,“不用你操心!”忿然而去。(未完待续) 196、一门好亲 江蒲穿着件家常的绿绸花绫小袄,下边散着藕荷缎大洋花夹裤,披散着头发,就着铜脸脸盆,把敷在脸上的牛乳蜂蜜洗下来。 听得一阵脚步响,伸手拿巾子抹了脸,回头就嗅着了一股酒味。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徐渐清挑了帘子进来,有些惊愕地问道,身子则往软榻上倒了。 江蒲横了他一眼,“等着你呢。”把巾子丢给桑珠,吩咐道:“梅官,去把外头的冰糖雪梨端了来。”她说着话,就上前替他换衣服。 “早知道就不去,折腾到这么晚,明朝还要早起去衙门呢,你也不看着些时候。”江蒲手上不停,嘴里则不自觉地埋怨。 “没事的。”徐渐清强打起精神,笑道:“这么点还受不住么。” 正好桑珠打了热水进来,江蒲拧了热帕子递给他,“这终不是养身之法,偶尔一次,还就罢了,总这个样子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徐渐清笑了笑,把巾子丢了盆里,梅官就端了雪梨到面前来了,他端过来轻呷了一口,舒服到喟叹出声! 灯光下,他脸色略有些泛青,眉眼间满是疲惫。江蒲心里有再多的念叨,最终化做一声叹息,径自铺褥子去了。 徐渐清听在耳中,搁了雪梨,凑到江蒲身后,轻轻将她圈入怀中,头耷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吐着气,“你放心,我心里有分寸的。” “屋里还有人呢,你做甚么……”江蒲边说边挣出身子来。回身看去,桑珠、梅官早退了出去。 徐渐清又上来拉扯,江蒲咬去牙,往他额头上一戳,“都累成甚么样子,还赖皮赖脸的,赶紧歇了吧,明朝他还要起早呢!” 徐渐清也的确是累了。就势往床上一倒,看着妻子的背影,轻悠悠地问了句,“听说,你把如君给禁足?” 江蒲才灭了大的琉璃灯,手则僵在了犀角灯旁边。仿似心底的一根刺被人拨了下,一阵惊痛。 如君,叫得多亲热。 再怎么不待见。到底是他的女人,而且还是替他生了儿子的女人。从骨子里透出隔不断的亲近。 妻可以休,可以合离,怨到极处能成陌路。 而妾,这一生一世,只要他愿意,总是他的所有物。 江蒲垂眉苦笑,手握着犀角灯,骨节微白,极力用平静的声音问道:“怎么。我罚不得她么?” 徐渐清累了一日,高床软枕的,就这么会工夫,就有些迷离了,含糊地道:“我不过是听得文远说,才问一句,家里的事自然是你说得算……” 话音还未落,他就昏昏睡去,撇得江蒲独对窗外的一弯冷月。 过得几日,关于木薯粉的事。皇后娘娘交出了结果------四皇子生母尤氏赐死,四皇子养入坤泰殿。 而延福宫的小公主在办过满月酒后,正式被皇帝授金册,封为豫章公主。皇帝即位前为豫章郡王,如今又把它封给女儿,恩宠之隆重,满朝上下皆是看在眼里。于是乎徐府的门前又热闹了起来。 不过。有过一回的门庭冷落,江蒲放起冷脸也是理所当然,再没有人好意思说甚么的。 江蒲刚请了安回来。陪文煜吃早饭。 一个婆子走了来道:“奶奶,甄太太带着姑娘在门首下车了。” 听得这话,江蒲的笑脸登时冷了三分,放下筷子,冷笑道:“天底下还有这样厚脸皮的!” 甄家母女已经送了好几回贴子来了,江蒲要不当不知道,要不就说进宫去了,总就是不见她们。没想到她们竟一大早的找上门来了。 桑珠在旁劝道:“奶奶,还是见一见吧。不然也太难看了。” “见,怎么不见!”江蒲端起手边的茶盏漱了口,吩咐道:“带了她们往太太院里去,她们爱怎么见怎么见,反正她俩个也冲着老三来的,咱们管不着,也不该管。” 那婆子也不敢说甚么,只能答应着去了。 这里江蒲则叫过二乔道:“赶紧着,叫人套了车,咱们也出去好生乐一日。我听说京里有些好地方,咱们都还没好好逛过呢。” 二乔听得这话,喜不自禁,赶紧应了一溜烟地就跑了。 “娘亲,我也去!”文煜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襟,就怕她丢下自己跑了。 “去,当然去了!”江蒲抱着儿子的脑门亲了一口,吩咐赵氏云氏,“你们去收拾一下,把几个孩子都带上。” 赵、云二人苦笑着道:“带了那么些孩子,还怎么玩呢。” “这有甚么,撒开让他们疯去就是了,天天地拘在这院里,都要拘傻了。”江蒲一面说,一面就叫了梅官拿胡服。 而文煜听了这话,则麻溜地下了桌子,往自己屋子跑去。赵显媳妇见了,又是好笑,又是埋怨,“文煜相公,可是教奶奶带野了,听见出门,比甚么都打紧。”话虽这么说,她人却已是连忙跟了上去。 江蒲收全妥当了,临出门时吩咐了个婆子,让她把这事告诉给李氏。 你不是想看我和刘如君的斗法,我斗给你看了。你自然也娱乐娱乐我呀,没道理你只看戏,不演戏的! 刘氏焉焉地歪在内屋的软榻上,赵宝瑞家的立在旁边报帐目。忽听得丫头来报说,“甄家太太带着姑娘来了。”她着实愣了下,与陈宝瑞家的互换了个眼神。 这段时日,家里起起落落的,再加上被徐渐清夫妻俩气了几回,而娘家又是那般的让人心寒,丈夫又把自己当仇人似的看。几下相加,刘氏总有些精神不济。 府里的事她倒是想管,可也要轮得着她管才是。如今她能使得动的,也就是圆香和陈婆子了。 因此,听得说甄家母女来访,她猛地有些怔忡,脱口:“大奶奶呢?” 丫头怎么敢说,大奶奶带着相公躲了出去,只能回道:“奶奶早起就出门了,不在府里。” “是么!”刘氏昏黯的面容上陡然闪过一丝神彩。 老三自己是攥不到手上的,那么就不能让他过的太舒服得意。如今他也年岁渐大,明年中了进士,再说一门好亲。自己真就不用在这府里立足了。 早年自己还盘算着把自家侄女说给老三,而今的自己怕是办不到了。况且娘家的所为,也实在太让人心冷了,就是进了门,也未必和自己一条心呢。 而甄家,当朝二品,名声上好听,又没甚实势。况且据前些日子看来,也是个捧高踩低的。 他们即不会掏心帮老三,也没的能力帮。 再则说了,就甄家那丫头,看着虽精明,其实也是个空脑袋,比着王篆香还不如。江蒲显然是看不上她的。 她进了门,自己稍稍做些小动作,不怕她不向着自己。就算江蒲势大,好赖是三房的正头奶奶,又有老太君在后边撑着,就算扳不过江蒲,给她添些堵也是好的! 说不准,闹来闹去,江蒲能把李氏也给整倒了呢。想到这里,刘氏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来,这样的好亲,还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呢!(未完待续) 197、厚脸甄家 雕花大窗下,初冬暖暖的阳光洒了一屋子。[] 徐孜需坐在窗下的大案前,将孙女置在膝上,手把手教她描红。如今也只有这个孙女,能稍稍慰藉下他的思子之情了。 “爷爷,文姝写得对不对呀!” 小姑娘仰着脑袋,明亮的大眼睛满是讨好。 徐孜需的病时好坏地拖了一年,整个人形销骨立,鬓须花白,深凹的眸子早没有了旧年的精明气势,只有对小孙女的深深的怜爱。 “姝儿真是聪明!写得真是好。” 徐孜需枯枝似的手,轻轻地揉着孙女脑袋,仿似看到年幼儿子,眸中泪光点点。 李氏端着药盅进来,恰看见这一幕,心下即酸且痛。 没有了老二,他依旧看不见渐止。在他心上眼里,儿子就只有一个。 即便徐渐明些累得徐家满门抄斩,依旧还是他心头的宝。而渐止,不论再怎么努力,他是视若无睹。 李氏深吸了一口气,掩了眸中的嫉愤,缓步上前,“老爷,吃药吧。” 这段日子以来,家中人手少,她又住在一起,所以端茶药送食的这些活都是由李氏来做。 徐孜需听得声音,也没有抬头,继续把着文姝的手描红,“这里要顿一下,然后往回收。瞧,这不就描满了。” 受了大半辈子的冷落,李氏早就不把这种无视放在心上了,放下漆盘,端了药在徐孜需身边,轻言软语。“文姝,来,劝爷爷把药吃了……” “文姝是你叫的!”徐孜需陡然冷了面容,放下笔,怒视着李氏,“我知道你们都不把二房放在眼里,都多嫌着她们。前些日子为着个瓷娃娃,姓赵的那对兄妹。都敢对文姝推搡起来。我教训几下,老二媳妇就上赶着去赔礼了。我老了,也不中用了,老大那边我是管不着了,可是你……” 原还慈爱的眸子,现下却是恶狠狠地盯着李氏,“惹急了我,老太太也护你不住!” 李氏只管垂着头。即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伤心,只是觉得好笑。时到今日,他还做梦呢,自以为虎老余威在。 若不是陛下有旨,要徐家上下在京,这满院子的人,只怕早就被徐渐清给丢回金陵去了! 至于,江蒲即得皇妃看重,又有陛下的钦封。还与皇后娘娘沾着亲,娘家嫂子又爵封定远候,领漠北大军。 莫说京中的官眷,就是宗室内眷,谁不想巴结讨好。 如今的徐家,早已是牢牢握在他夫妻手中了,不论是谁,都休想翻出他们的手掌心去! “爷爷,不生气,不生气。”文姝小大人似的在徐孜需胸口给他顺手。又捧了药盅到他面前,甜笑着哄道:“爷爷吃了药,文姝就给爷爷拿蜜果子吃。” 徐孜需欣慰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好孩子,真真跟你爹一样的孝顺。” 李氏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祖孙情深,眉底是清清浅浅的笑意。 “李姨娘。” 听见身后有人轻唤。李氏回身看去,一个头挽双环髻的小丫头缩在暖帘后,冲自己招手。 “甚么事呀?”李氏蹙着眉。一边问,一边出了屋子。抬眸看时,却是江蒲院里的一个传话婆子。李氏不由耐下神色,缓声问道:“嬷嬷过来,可是大奶奶有甚么事吩咐么?” 那婆子束手回道:“奶奶早起听说,甄家太太和姑娘来了,只是要赶着出门,招呼不了。这会都在太太院里,叫老奴来告诉声姨娘,若是姨娘得空,过去帮衬帮衬太太,太太这些日子,身上也不大爽快。” “有劳嬷嬷走这趟了。”李氏一面说,一面就使眼色给明慧,让她从屋里拿了几十个钱出来,“几个大钱不值甚么,嬷嬷拿着吃杯浊酒吧。” 那婆子接过钱,不卑不亢地出了院子。 明慧凑到李氏身边,瞥嘴不屑道:“亏得甄家还有脸上门,当日是何等的巴结样子,待到咱们家略有些动静,就躲得没了影。大奶奶也是的,自己躲出去也就罢了,偏还叫咱们过去看他们的嘴脸。” 李氏站在日头下,眸中却是一片清冷。 江蒲的用意,刘氏的盘算,她心下了然。可现下,自己能做甚么呢? 如今府里当家的是江蒲,可她摆明了不管这事。而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轮不上自己一个妾室,多说甚么的。 那么,现下也就只有去求老太太了。虽然在府里她的话早就不算数了,可还是能压着一样没有权柄的刘氏! 尽管之前,太君对甄家的那个丫头颇有好感。可是徐家稍有些不对,就断了来往,也太让人不齿了。只要自己从旁说道两句,老太太是就绝不会应下这桩婚事 李氏在打定了算盘,远目往刘氏的院子瞅了一眼,决然转身而去,裙摆划出道凌厉的弧度。 老太君用过早饭,闲着没事,正在里间打盹。汀兰坐在榻脚上拿着美人锤在那里捶腿。 徐渐止已中得举了,也不用上学去,每日只在家里温书,以待明年的恩科,这会自是守在祖母身边,给祖母念话本听。 看见李氏进来,渐止站了起来。 汀兰也起身笑迎,“姨娘来了,大奶奶头先送了些御用的玉桂茶来,婢子去泡一盏来。” 李氏笑道:“那可多谢姑娘了。” 李太君也睁了眼,问道:“这会你怎么得工夫过来呢?” “又没甚么事,就过陪老太太说说话。”李氏一面说,一面就在踏脚上坐了,拿起美人捶捶了起来。 李太君听到这话,长叹了一声,“到如今,也就你们娘俩儿个,还记得我老太婆了。” “老太太怎么这般说呢。”除渐清放下手,剥了个鲜红的橘子递到老太太面前,“大嫂子是个直性子,做不来哄人的把戏。再则她也事忙,所以难得过来。可但凡有甚么好东西,哪一回漏了老太太。” 徐渐止年纪虽不大,可如今府里该巴结着谁,他心里清楚的很。况且,退一步说,大哥大嫂待他素来不差的!自己没道理与他们为难。 再则说了,自己的前途,还指着大哥帮衬呢! “是呢。”李氏也帮着儿子道:“旁的不说,咱们上京,可不就只老太太把丫头、婆子都带来了。大奶奶人手再不够使,也没说来使唤老太太屋里的人呀?” 李太君本就是个没主见的,许多事情,当时生气过后就忘的。又有李氏母子在耳边吹风,因着江蒲冲撞公爹而生的气恼,也就散了不少。 毕竟,儿子与自己也不大亲近。至于二房的重孙女儿,她更是没放在心上。 “这话倒是,如今府事虽不少了,可宫里娘娘又三五不时的宣她。她自己又有两个孩子带管,还有那么些酒宴,又没有个帮手,还真是有些为难了她。” “说起酒宴,这会太太可不就在陪客么……” 李氏才刚把话题带到甄家上边,就听外边有人笑道:“老太太,好些日不见了,咱们给您老请安来了。”(未完待续) 198、心灵手巧 老太君不知来者是谁,李氏却已微蹙了眉头,站了起身。 “老太太安好。” 甄家母女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李太君不由往媳妇脸上看去,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况有一前段日子,老人家着实吃过不少酒宴,哪里能一一记得。 “那个莲子羹,老太太吃了念念不忘,回来叫厨房做了几回味道总是不对。” 刘氏这么一提示,李太君可是记起来了。 人是记不住,可是莲子羹那么精致的吃食,老太太可是印象深刻。 “这么些日子,你们也不来走动走动。” 甄家母女显然也是有备而来,老太太这么说,她们脸上也没有半点变色,依旧笑着道:“咱们倒是想来,可前些日子府上事多,咱们怎么好来叨扰。” 甄思宜索性换了话题,“这些日子,我新试了几样小点,也不知道怎样,老太太可帮我试试。” “我老婆子今朝可是有口福了。” 老人家么都是喜欢乐闹的,在家里闷了这些日子,好容易来了个可爱讨喜的小姑娘,又会说笑,又会做精致吃食。老人家自然是欢喜的。 婆子拧了提盒上来,甄思宜揭开盖子,一阵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哎哟,闻着就叫人嘴馋。”李太君伸着脖子,向李氏笑着道:“赶紧着拿出来瞧瞧,是甚么呢。” 李氏强陪着笑脸,从提盒里端出天青釉描梅、兰、竹、菊四样花碟,上面摆着各种精细的面点。 甄思宜一样样解说道:“这个是菊花卷,并不是甚么新鲜的吃食。只是里头拌了少许滇南的雾菊,其实不过是取其清香罢了。这用是大头青鱼皮做的羊肉包水晶包,大头青性平味甘,羊肉滋暖,老人家冬日用再好没有了。” 好在东西都做得小,甄思宜挟过来,老太太一口一个也都吃了,又指着另两个碟子问。“那两样呢?” “这是鸡油虾饼,软嫩的很,老人家吃着软乎。”甄思宜挟了个,做成小腊梅的虾饼到老太太碟里。老人家瞅了半天,向众人笑道:“哎哟,一个虾饼也做得那么俊,我都舍不得吃了。” 甄夫人笑道:“老太太喜欢就好,能孝敬孝敬老太太。也是宜丫头的福气。” 李太君性子直,没甚么机心。可不代表她是傻子,甄夫人把话都挑到这份上了,她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因此上,她搁了筷子只管拿眼去打量甄思宜。孩儿家的到底有些脸薄,低垂着头,连耳朵都红了。 徐渐止在旁边走不掉,也低着头,看不出甚么喜怒来。 老太太一边瞧,一边寻思着。容貌那是不用说的。就是性情,一时半会的难看出来,不过能有这么双巧手,倒是难得。 只是徐渐止是她宝贝孙子,他的婚事,老太太可不想急着就定下来。如今家里的情形,她也是知道一二的。 既然甄家这个二品都来巴结他们,到明年若是考中了状元,甚么样的官家千金不都赶着来了么。 “甄太太这话,咱们可不敢当。咱们老大还只是六品的郎中。甄太太抬举咱们,才肯来往。” 李太君是实话实说,可听在甄家母女的耳朵里,心下却是突地一跳,交互了记不安的眼神。 甄夷简极得先帝赏识,新帝登基,他们一家可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明面上看着新帝是与楚家不对付。可朝中上下谁不知道,先帝就是倒在了他的手里。他不过是借着楚家上位罢了。 好在新帝也没有留难他们,可是近一年来。他们冷眼没有少瞧,冷板凳也是一直坐着。甄夷简倒还罢了,一世人混到了当朝二品,就算没有实权,也尽够了, 可是甄思齐仕途都还没有起步,就算他考中进士,朝中无人,送礼都没处送去,候补能让你候上一辈子! 所以甄家夫妇才厚着脸皮,找了那么个借口,死活赖上徐家,实在是他们已无出路了! “可不是么,甄太太这么说,咱们可当不起。”刘氏惟恐僵住了局面,连忙接过来话来,笑道:“只是老太太喜欢,我少不得厚脸皮开句口。劳烦甄姑娘在府里住几日,把咱们家的厨娘教会了。甄太太以为如何呢。” 听得这话,甄夫人的眸子都亮了,“这有甚么不使得的,只怕是宜丫头没规矩,烦着老太太了。” 李氏听着,情不自禁地蹙起了眉头,强忍着没有插话,可心下的焦急却越来越甚。 甄家的那丫头,长像甜美,又有些哄人的手段,最主要的是刘氏是一力想促成的这门亲事,老太太素来耳朵根子软,真要是点了头,可就回天无力了! 可是现下,江蒲摆明了不管这事,自己又能求谁去呢!李氏越想越是忧心,满脸的愁云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刘氏看在眼里,乐在心头。端起茶盅,轻呷了一口玉桂茶,打心底里透出甘甜来,这舒爽的感觉,许久都没感受过了。 相对刘、李二人的一悲一喜,江蒲一行人,倒是恣意痛快的很。 原来江蒲不仅把院子里人的都带上了,就连那十名家将也都一起叫上。十多匹健马,呼啸着出北门,向北郊飞驰而去。 原来,前些日子江蒲在宫中听得说,北郊有一座铁网山,方圆近百里地方,最是打围的好去处。当然不是随你甚么时候都能去了,只在秋末冬初的那两旬日子才行。 不然莫说百里地方,就是千里,依着京中官宦贵族的能力,用不上三年,就能把这个地方打个精光! 江蒲听了,就记在了心上。今朝刚好赶上这日子,就和两个儿子,出来见识见识。 他们来得早,所以还没甚么人。挑挑拣拣的选了山坡上的一株银杏树下,正好朝南、避风。梅官和赵家小头,撒着野四下胡跑,采野花,吃野果子,几乎要玩疯了。 桑珠和两个媳妇,从车里拿出油毡铺了,在周边丢了几个大迎枕。中间儿再放上小几子,摆起各式鲜果点心,再沏上一盏酽酽地玉桂茶,晒着暖暖的小日头。 江蒲四仰八叉地倒在油毡上,感叹道:“这日子,神仙也不换啊!” “是啊,真没见过你是这样没规矩的妇人家!” 一句轻笑,把周边的家将惊得不轻,锵地一声,长刀出鞘,齐声喝问:“甚么人!”(未完待续) 199、偶遇 听着声音,不用抬眸,江蒲就知道来者是谁。(.) 她无奈地起身行礼,“臣妾恭请陛下圣安!”心里却哀叹道,今钾肥自己走的是甚么霉运啊。 甄家母女堵在门口,好容易逃出来,怎么又碰这个倒霉催的,这么美好的一天就这么断送了。 至于她身后的一干人等,更是跪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尤其是赵、云二人。皇帝啊!她们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日能碰上皇帝! 惟有梅官大着胆子,偷偷抬眸打量皇帝。江蒲每回进宫都是带桑珠,也难怪她好奇。 今朝皇帝因是出游,穿得也随便。 一件漳绒暗团花的箭袖便袍,腰间系着玉带,脚下蹬一双嵌金线云龙靴,头上光溜溜地,只用赤金环挽着髻。 “朕看你每回行礼都带着不情愿,你是不愿向人屈膝行礼,还是不愿向朕行礼。” 皇帝逼到江蒲近前,声音就如此时阳光,看似灿烂,终究没有多少温度。 纳尼! 江蒲屈着身子,心底忿忿,还嫌我行礼不情愿?你个腐朽末落的主,信不信我画圈诅咒你!让你下辈子行礼行够! 腹诽归腹诽,江蒲的脸色却还是恭敬了不少,“臣妾不敢。” “不敢么?”皇帝笑了起来,“只怕你嘴里说着不敢,心里却在骂朕吧!” 江蒲咬牙忍了又忍,垂了眼眸不做声。 这家伙和赵元胤还真是一个得性--------以调侃她为乐。只是他是皇帝,自己不能像对赵元胤那样反驳回去! 不过,她强忍不满的神情。已极大地娱乐了皇帝陛下。 “好了,起来吧。叫人看了去,还以朕怎么欺负了你!”皇帝自话自说地拣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靠着迎枕往山坡下一瞅,秋色缤纷,“你还真是会图舒服啊。美景、美食,啧啧,神仙也没你过得逍遥啊!”他说着话。就拈了块红豆糕送进嘴,享受地眯起了眼,“甜而不腻,又带着桂花的香气,倒比宫里的强。” 看着他那副欠扁的样子,江蒲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忍下开骂的冲动,冷冰冰地道:“陛下谬赞了。不过是些家常吃食,哪里敢和宫中相比。” “你总站着做甚么,来来来,一起坐。朕今朝难得没甚么事,咱们好好说说话,把你那有趣的谜说几个大家一起猜!” 江蒲本还指望着,他坐一坐就走。听他这么说,只能在心下深深地哀叹,看来他今朝是赖上自己了。 “这是甚么茶,闻着怪香的。”皇帝一边问。一边揭了江蒲的茶盖,端了起来轻嗅。 江蒲生怕他没有轻重,往口里送,连忙亲自给他倒了一盏,“就是娘娘给的玉桂茶,臣妾不过是在里头配了些美人茶,添些甘甜罢了。” 皇帝看着她眸中一而过的惊慌,嘴角略略挑起,冷峻面容上满是清浅和笑意,端起茶盅轻呷了一口。点头赞道:“果然是不错。” 江蒲站在一旁垂头不做声,其他人更是不敢则声。就连文煜都缩在母亲身后,巴巴地瞧着眼前的生人。 一时间,场面不免有些僵住了。 正在这时,远远地就见有一群人飞奔而来。不仅姜家的家将绷起了神精,就是那些虎贲卫也都将手摁在了刀上。 江蒲微眯起眼,紧紧地牵着儿子的小手。 皇帝倒是一派气定神闲。 还不等那些人到近前。虎贲卫已上前喝住,“甚么人!” “小的是恒王别庄的管事,听说陛下在此游玩。特地送了些酒食来。” 所有人都紧绷着,皇帝倒笑了起来,“是了,朕都忘了老王叔在这里有一座别座,听说庄里的梅花开得极好,只怕咱们来得早了,梅花还没开吧。” “梅花虽是没开,可庄上前些日子新进了些菊花,陛下若是不嫌弃,移驾一赏,也是咱们的福气。[.超多好看小说]” 管事没想着皇帝会这么说,然他也能顺着话接下去。 皇帝转了头看向江蒲,微笑着问道:“你觉着呢?” 别庄管事听得皇帝这般问,不由偷眸打量,只是看江蒲的容貌装扮也不似宫妃,一时间倒有些拿不准。 江蒲很想说,你赏你的菊,我晒我的太阳。可她还真是没这个胆。况且,说了也是白说。 “妾身随陛下做主。” “那好。”皇帝陡立起身,吩咐随行的虎贲卫:“你们只管打野味去,朕去王叔庄上逛逛。” “陛下!” 随行的内侍总管与虎贲统领,齐声惊唤。 “怎么了!”皇帝故作无辜地看过去,旋即又笑道:“不是还有姜家的家将在么。再则说了,在王叔庄上能出甚么事。”言毕,他便掸了袍子,阔步而去。 江蒲同情地瞥了眼他们,牵了儿子,无奈地跟上前。出于安全的考虑。她只带了二乔和两个儿子在身边,其他人都留了下来。说是收拾东西,其实是以防万一。 至于两个儿子,不带在身边她实在是不放心。 恒王别庄处在半山腰上,一行人沿着山路曲曲折折,文煜有家将扛在肩上,也还罢了。可怜江抱着文仲,跟在阔步如飞了皇帝身后,走了没一段她就气喘得不行,只好和二乔轮换着抱。 偏偏小家伙出门出得少,瞧甚么都新奇,在怀里东扭西扭,一时又笑着蹦了起来。只是皇帝不停,谁也不敢说歇,所以这段路可把三个人折腾得不轻。 “在这里歇一会吧。” 听见歇这个字,江蒲登时就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而皇帝紧接着又吩咐别庄管事,“你去庄里抬乘小轿来。” 别庄的管事嘴里应着,眸角余光再次好奇扫了眼江蒲,飞快地跑了去。 江蒲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拿手在脸庞边扇风。虽是初冬天气,可抱着儿子爬山,汗还是少不了的。 “拿着,擦擦吧。” 眼前突然出现的锦帕,令江蒲怔了一下。 身边的人多是会随身带帕子的,江蒲是实在没这个习惯,况且她身边总会跟着桑珠或梅官,所以也就不用带了。 谁知道今朝会那么倒霉呢! 江蒲盯着锦帕半晌。有些忿忿地抽了过来,泄愤似的抹了汗,还不知足,还捂在鼻子上用力的擤了把鼻涕。身边众人听了,无不蹙了眉头,皇帝贴身内侍冯元一,甚到还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自小就跟在皇帝身边,是绝对的心腹。 所以皇帝这般欣赏江蒲。他真的有些想不明白。在他眼里这个女人,明明对皇帝很不恭敬,就算有点才情,那又怎样。 这天底下有才情的女人多了去了,就如柳三娘,才貌还一样谦卑地守在陛下身边。 江蒲她到底凭甚么得陛下青眼,还摆一副不屑和不耐的神情。 冯元一还在替皇帝报不平,江蒲已笑嘻嘻地将锦帕递回皇帝面前,“多谢陛下了。” “昭睿夫人……” 冯元一忍不住厉声喝道,莫说娘娘们。就是柳三娘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呢。只是他的下半句话,却被皇帝冷眸瞪了回去。 “朕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出门不带帕子也就罢了。为了恶心旁人,做出这般不雅的举动,也不怕丢人!” 皇帝一面说,一面接过了帕子。 冯元一赶紧伸了手讨,“陛下,奴婢拿着吧。”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不用。”尔后笑眯了眼,瞅着江蒲故意说破。“夫人是故意恶心咱们呢。” 被人说穿了小小的坏心眼,又不能反击,江蒲实在忍不住,轻哼了声,掉过头去,逗儿子玩! 谁知道皇帝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被江蒲这般刻薄了,还能笑盈盈地在她身旁坐下,“女人啊。终究不要太逞强的好……” “是么?”江蒲被他烦得不胜其扰,也顾不得君君臣臣的道道了,“那也要有能不逞强的命。譬如我嫂子,譬如……”她本是想说“譬如我的”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交浅言深,他还没资格听自己报怨。 皇帝却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故意笑着问:“定远侯的确是女中豪杰,就不知还有谁呀?” 他这话问得有戏谑之意,却给江蒲提示,“多了,譬如三娘,譬如皇后娘娘。她们谁没有万般说不出口的苦衷?”江蒲的眸光直直地盯着皇帝敛深如海的眸子,想从其中看出一丝情绪,却只有淡淡地笑。 “柳三娘,本只是瓦肆本歌伎,能进宫持教,是多少人巴望都巴望不来的。她若觉受委屈了,走人就是,朕绝不拦着。至于皇后么……” 皇帝的眸光瞬时冰冷,“她既享了无上的尊荣,总要付出些东西。有得有之,这才公道!” 江蒲铁青着脸色,直想骂娘。便终究没这个胆子,脑中灵光一闪,轻哼着唱道:“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花再美也不想要……” 简单洒脱的歌词,不仅让众人都听呆了。 皇帝自是清楚江蒲借着曲子挖苦自己,可听着听着,却被歌词触到了心绪,素来的冰冷的眸光,竟也柔和了起来,低喃着道:“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好啊,真要能做到就好了!” 江蒲就坐在他身边,自是听到了他这句感叹,忽然觉得自己有少少的过份。 他纵有万般的不好,对自己总还是不错的。不然自己也不敢这般嚣张不是! “回头你把这个教给柳三娘,朕闲来无事时,也好细听听。” 江蒲垂眸正要答应,山道上便有人飞奔而来。 ps:小樗去亲戚家过中秋了,晚上回来才码的。 好像说,现在投粉红有双倍,大家就可怜怜小樗吧!(未完待续) 200、恒王府别庄 因着没有虎贲卫在身边,众家将不敢有半点松懈,虽知来人当是恒王府的人,却还是以戒备之姿将皇帝与江蒲围在中间。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来人竟是恒王! “老臣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迎迓,还望陛下恕罪。” 老王爷带着一众家仆,跪在地上。皇帝上前扶了起来,“老皇叔快请起,朕一时兴致所至,不想叨扰到了皇叔。是了,皇叔怎么有兴致来围猎。” 叔侄俩携着手,很是亲热。 江蒲抱着文仲上了竹藤小轿,几个小厮抬了起来,跟在他叔侄俩后边。 “老臣年纪老了,哪里还能像陛下这般年轻力盛。只是昨日听得别庄到了新的菊花,才下贴邀几个后辈小友来吃酒。刚到了庄里,听说陛下也来了,所以赶紧迎了出来。” “这么说起来,朕今朝倒是来着了。那些俊逸名士,还烦请老皇叔替朕引见引见。” 皇帝笑声爽朗,偏偏江蒲却听不出半点他的真心。 一行人说话间,已到了别庄大门口。 此时府门洞开,里边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陛下圣安!” 江蒲在众人的偌大的请安声中,下了小轿,大乔上来接过文仲。文煜也从胡不归的肩上溜了下来,缩在江蒲身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略带惊惶地看着眼前的景像。 “诸位快快请起,不过是私下小宴,无需如此大礼。”皇帝一面说一面就伸手去扶。 那些个文人士子,见皇帝如此怜下惜才。脸上溢满激动。 江蒲看在眼里,心下冷笑,看来皇帝陛下的一举一动皆有深意啊!只自他带着自己算么怎么回事呀? 虽说在这个时代,不讲究甚么男女大防。可身边带着下臣的妻子,总是引人遐想。 想到这里,江蒲有意地落后几步,不想皇帝却回头唤道:“徐夫人。” 只这一声,众人的眸光都向江蒲投了过来。 起先诸人只当她是宫妃。那些士子是不敢巴结。而恒王是不屑巴结。毕竟他贵为皇叔,就是皇后见了也行半礼,哪里会把区区一名小宫妃放在眼里。 这会听得“徐夫人”三字,不由微睁了眸子,嘴里问道:“莫不是献懿昭睿夫人?” “妾身见过王爷!” 人家都已经点名了,江蒲只好福身见礼。 那些书生相公,也都惊诧地望了过来。献懿昭睿夫人,那可是声名响亮啊!只是她寻常的眉目。让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夫人快快请起。”恒王亲手扶起江蒲,眸光中满是欢喜,“夫人大才,老朽早有耳闻,不意今日得见,真是蓬荜生辉!” 江蒲低头一笑,心下暗暗道,今朝不管人怎么说,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再念出甚么来了。 好在恒王也就是和江蒲表示了下赞叹,就应付皇帝去了。江蒲默默地跟在队伍后边。听着恒王向皇帝一一介绍庄园里的景致。 恒王性好风雅,因此尽管是王府别庄,却没有半点皇家大气,反倒是精致秀巧,颇具江南风情。 信步行来,凉台烟馆随处可见,风亭月榭,高下错落,迤逦相属。再配以枫、梅、香樟、银杏等各色嘉木,整个园中色彩斑斓。没有半点初科的萧败之气。 当然漏花窗上摆的各色菊花,黄的、红的、白的、绿的,颜色各异自不用多说。最动人的是,那一股冷香,纠缠在指尖,稍稍一动衣袖,便弥散开来。 皇帝在亭中与众人吃酒赏花。江蒲陪坐到近午,喂饱了两个儿子。便借口说文煜坐不住,躲了出去。管丫头要一点了酒食,在湖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拿着甜糕倚在湖心亭的栏杆边喂锦鲤。 岸边二乔守着文仲,由他在地上随便乱爬,一名家将陪着文煜穿山洞,爬假山玩得不亦乐乎。 “没想到,夫人还是这般闲散。” 江蒲闻声回头,原来是刘文远,他褐袍唐巾,微笑的脸上偏有一股冷肃之气。 他身后跟着一群布衣寒士,面上皆是倨傲之色。用江蒲的话说,就是一副穷酸像! “世事易变,难得夫人还是一如既往。”他冷笑着上前,拿过江蒲手中的甜糕,搓了一把洒入湖中,引得湖中锦鲤争相夺食。 他周身透着阴沉的气息,即便在阳光下,也是寒意逼人。江蒲这才后知后觉的发觉,他应该是恨自己的。 “我离席久了,怕陛下找。恕不奉陪了。” 对刘文远,江蒲无话可说,他要恨、要恼都由他去。 “是了,夫人如今圣眷隆宠。就是宫中的皇妃娘娘都要让着夫人几分,舍妹莽撞不知轻重,得罪了夫人。还请夫人看在下官的面上,千万包涵一二。” 刘文远拱手做揖,江蒲眉眼间却沾了恼色。谁人不知他的亲妹子是徐渐清的侧室,他这是当众给自己难堪呢! “刘大人。”江蒲逼上前一步,“我自管教家中婢子,大人好像过问不着吧!” 刘文远若以为她会忍着委屈跑开,那就是大错特错了。自己可以忍气吞声,但也不喜欢自虐,就这几个寒门士子自己还真不放在眼里! 想借机给自己的妹子出气,那就别怪她口下不留情了!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不仅刘文远,他身后诸人也都沉了面色。疾声道:“夫人得圣上封赏,当效娥皇女瑛的故事,传一段佳话于世……” 江蒲冷眸一瞪,厉声喝问:“你又是谁?你我素未谋面,如何就口出恶言,如此不通世务,难怪你要做一世白丁了!”她这话可是恶毒至极,读书人谁不想身着紫蟒。光宗耀祖。 众书生本以为当着那么些人,她纵是气恼,也不好意思还口,没想到她竟毫无淑女风度,喝问起人来,比男子还大声! “况且说了。”江蒲腮帮子抖出一阵冷笑,“你们这么些人,围着我一个弱质女流质问。就是大丈夫所为了么!” “夫人说哪里去了。”一个机灵些的书生道,“咱们素闻夫人文采出众,只是无缘一见,今朝难得在此碰上,故此央着刘大人代为引见引见。王爷这座别庄,直若神仙府邸,不知夫人可有佳句,让我等拜读一二。” 老实说这些个书生并不大相信那两首诗词是她所做。即便是她的手笔,只怕也是有人润色过的。 所以,他们都在等着江蒲的难堪。 江蒲眸色往众人身上一扫,冷嗤了声,丢下“无聊”两个字,扬长而去。 众人从最初震愕中回神,眸底尽露不屑,她果然是图有虚名! 甄家母妇在徐府陪着老太太抹了一日的骨牌,到日头偏西,才从里边出来。 刘氏直送到大门前。拉着甄夫人的手道:“你得空就来,老太太喜欢热闹呢。” “即这么说,等着落过初雪,我在府里置一宴,邀老太太赏雪看梅。” 刘氏眸光一横,“你这话说着就不诚心,如今这天气,知道甚么时候才落初雪。” 甄夫人不及开口,听得辚辚车声,众人皆展目看去。待得近了。才看清楚那辆青布油车,竟是禁宫所有,而坐车辕上的,可就不是陛下心腹内侍,冯元一么! 甄家母女还没从震愕中回神,中常侍已挑起了车帘,皇帝的笑脸已印入她们的眼帘。只是她们从未见过圣颜。都还愣在那里。 刘氏带着家人扑通跪下,“陛下圣安。” 甄家母女惊得血色褪尽,跪伏在地上。瑟瑟而颤。 皇帝从车厢里抱了文煜下来,又扶了江蒲下车。才回身向刘氏笑道:“老夫人快请起。” “谢陛下。” “好了,送也送到了。朕就先回去了,你有空多进宫去陪陪渐敏。”皇帝旁若无人地和江蒲说话,而且语气柔和。 文仲累得的睡着了,江蒲一下车,就忙着给他裹斗蓬,惟恐他受了风。皇帝说甚么她也没大留心,只随便地答应了声,“知道了。” 刘氏听在耳里,心底暗自咬牙。自己真是时运不济,怎么就让甄家母女看到了这一幕! 甄思宜没敢抬头,只盯着皇帝明黄色的云龙靴,却羡慕得了不得!甚么时候自己能得陛下这般轻声软语,陪上十年寿命也都甘愿。 当然,她同时也坚定了要嫁入徐家的决心。在她的小小脑袋里,只有嫁入了徐家,这一切才可能发生! 而刘氏身后的那些下人,再一次认清府中是由谁做主! 目送着皇帝的车驾远去,江蒲正要进门,却被甄思宜一下挽住了胳膊。 “后半晌我做了些点心,等会拿去给嫂子尝尝。” 江蒲愣怔地看向刘氏,完全不明白状况。 “思宜要在府中住一段日子。” 刘氏简单直接的话,更令江蒲昏了头,但她只能勾勾嘴角道:“是么,只是咱们家里屋舍狭小,倒是委屈甄姑娘了。”一面又向刘氏道:“那就安排在太太的东厢里吧。” 刘氏点点头,“你等会着人摆些薰香在屋里,再挑两个稳重的婆子在外间上夜。” 那边甄夫人从适才的惊惶中回了神,吩咐女儿道:“你在这里住着,可不准任性胡闹。” “娘亲,你就放心啦。”甄思宜娇羞地倚在母亲身边撒娇。 刘氏拉了甄思宜的手,满眼慈爱的地道:“自打娘娘入了宫,我心里就空落落的,有思宜陪着,我只当多了个女儿。就怕像素素说的,委屈了她。” “你可别这么说,倒要把她纵得不像了。”甄夫人客套着,就扶了自家婆子的手,登了车,临去前,还不忘嘱咐女儿。 车子渐渐去远,刘氏拉了甄思宜回身进门。江蒲站在门前,看夕阳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地轻笑出声。 这日子啊,真是难消停啊! ps:过节对小樗来说,真不是甚么好事! 又吵又闹,不是汽车声,就是老太太唱歌跳舞的声音,吵了一个下午,小樗都要抓狂了。 早上本来蛮有感觉,跟老爹吵了一架,啥都没了。明天、后天还要走亲戚,天啊!(未完待续) 201、李茉的要挟 甄思宜住进府没两日,李太君的内侄------李茉的父亲,就带妻儿老小上京来了,说是为了明春的恩科,且也赁下屋子。 如今徐家屋宇狭小,李太君也没有虚留他们,只把李茉留了下来,安排在自己的西厢住下。 李家的那位大爷,好些年前就中了举人,这么些年来,早就歇了考科举的念头。如今徐家一上京,他们就跟了来,到底为着甚么,明眼人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真没想着,咱们三爷那木讷性子,倒也成了个香孛孛!” 江蒲的脚刚迈出李太君的门槛,梅官就忍不住捂嘴偷笑。江蒲笑了笑,没有说甚么。可心底却是乐呵上了。 李茉的心思,早在金陵就是众人皆知的。自己记得李太君好像还提了那么一提。 刘氏是嫡母,老头子又没精神管事。徐渐止的婚事,照正规程序应当是由刘氏拍板决定。只是李太君不点头,她也不敢强做主。 至于李氏,江蒲就想不明白了,她为甚么不喜欢甄思宜,论家世、样貌配徐渐止是绰绰有余的。人好赖是二品官啊! 不过,这事到底与自己不相干,她们愿意怎么闹就怎么闹,自己乐得看戏。 而两个姑娘,也都是有城府的,再怎么看彼此不入眼,姐姐妹妹的依旧叫得亲热。 刘氏心里除了忧烦李茉的事,还愁着印子钱的事。 按说三日前,刘文远就该把钱交来了。可是陈婆子去了几回,就是碰不到他人。虽说这会并不急着等钱用。可是这么拖着,刘氏怎能不忧心呢。 再有一点,若是刘文远这条路行不通,自己手上可真没甚么人可用了。 娘家是指望不上的,就算他们肯帮忙。自己也不敢让他们帮呀!难道交给陈宝瑞两夫妻么? 不出事就罢,这要是出了事。虽说放印子钱算不得违法,可传了出去。徐家的名声还在其次,渐敏在宫中的日子可就万般的难过了国。 想到这里,刘氏苦涩地挑了挑嘴角。那个女儿。满心里只念着她大嫂子。哪里还记得自己这个娘亲。可不论怎样,那总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这个做娘的还能认真和她置气么! 况且说了,只要有她在。自己总是皇妃的亲母,就算受冷待,徐家就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李氏立在老太君身边,冷眼打量了刘氏许久,忽地开口问道:“太太莫不是身子不大舒服?婢妾看着怎么脸色不大好呢。” 淡淡的一句话。把众人都引到了刘氏身上。果见她脸色有些发沉发黯。 “你身子不痛快,就差人来说一声,何苦干坐在这里陪我这老婆子。如今时气不好。弄出病来可怎么样呢。” 李太君这些日子心情好,虽是埋怨的话。却也带着几分关心。[] 刘氏微微笑道:“不过是昨晚上没歇好,哪里就这么娇气起来了。” “还说逞强的话,看你脸色就是不大好。”李太君才不想看媳妇愁眉苦脸的样子,因此打发她道:“你回去歇着吧,实在不行,就叫人去请大夫去。别自己硬挨着。” “既然老太太开口赶人了,媳妇只好就先回了。”刘氏打趣着起身。 “不然,我陪太太……”甄思宜说着就要起来,刘氏拦道:“快不用了,我就是没歇好。一个人静悄悄地打个盹,也就是了。”说着,她人已出了房门。 李氏的眸光一直跟着她,直待她的身影没于茶褐色的门帘后,方才收了回来。一转眸却见李茉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然两人眸光一碰,她又笑着移开了眸光。 刘氏一回到院中,人登时就软了七分。大半个身子靠着圆香身上,缓缓往屋子行去,又抬了手去揉眉心。 这几日为着印子钱的事,她就没怎么睡。真真是头疼欲裂。 只是她刚进了屋子,陈宝瑞家的就急步迎了上来。 “太太。” 见着她,刘氏登时亮了眸子,几步赶上前问道:“你可见着刘大人了,他怎么说?” “这……”陈宝瑞家的期期艾艾地道:“刘大人说,他要姨奶奶去。不然,就让咱们另找一个去办事去。” 刘氏怔忡着神色。软在榻上,过了好一会,才从眉眼间抖出冷笑,“他们还真是兄妹情深啊!” “太太。“圆香不安地唤了声,“大奶奶那边……” “说不得,我只好去卖卖老脸。就不知道抵不抵用。”刘氏一面说,一面冷笑着撑了扶手站起了身。 然而刚到房门口,却见李茉笑盈盈地走了来,佯做惊愕地道:“太太不是身子不痛快么?这是要往哪里去呢?” 刘氏的纤细眉尖微不可见地微微一蹙,旋即换了笑脸,“你不在老太太那里,跑过来做甚么呀。”说话间,就使了眼神,让圆香去端茶点来。一面又让了李茉进屋。 给刘氏见过了礼,李茉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陈婆子看在眼里,脸色不免沉了下来。她怎么说也是晚辈,哪里有和太太平起平坐的道理。 刘氏倒没有恼,只是有些诧异。 如今的李茉可不像早些年,行事莽撞,举止任性。就这几日看来,合府上下,谁不赞她情情和顺。就是对自己,太太前、太太后的,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 这会突然如此,还真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氏的猜疑还没完,李茉已从袖中摸出本小册子送到刘氏手边,明艳如花的笑颜,仿若初绽的红梅。 “这是我先前记得账册,本来早该给太太过目了,谁想到府中突生变故,以至于拖到了这会。” 不仅刘氏,就连陈婆子还有端茶了进来的圆香也都怔怔地盯着小几上的帐册。 李茉,她这是要挟太太来了! “你也真是仔细,多久以前事了,还看它做甚么。再说了,我还能不信你么。” 姜,终究是老的辣。 转瞬间,刘氏已堆上了笑脸。 不过,李茉也非当日吴下阿蒙。纤细如笋的手指,推着账册往刘氏手边逼去。 “太太还是看一下的好,茂大哥素来是个糊涂人,做事丢三拉四的,虽然我再三核过。可我到底年轻,万一有不到的地方,太太交托一场,我怎么过意的去呢!” 瞟了眼近在指边的账册,刘氏心头,怒不可遏。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现下连李茉这个丫头都敢逼到自己头上来了。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看看吧。到底是你一翻心血。”刘氏的尤其咬重“一翻心血”四个字,且眼中冷茫直刺入李茉眸底。 而李茉却只是笑着道:“既是这样,太太且歇着吧。我就不叨挠了。”言毕,福身而去。 刘氏盯着小几上的账册,眸中差不多要瞪出火来。 李茉啊李茉,你以为我能被一本小册子吓住么?就凭你这点心思,还想做徐家的三奶奶?真真是痴人说梦。(未完待续) 202、三分薄面 午错的光影透过树梢,斜斜地投过来。 江蒲在院中摆了几张桌案,赵、云二人坐在一边做针线,江蒲则把手把地教赵家的小丫头写字。 男孩子能送了去念书,女孩子可没这样的待遇。江蒲也像做得太出格,所以就借着打发时间的借口,教她识字,倒不求她学得多好,认得字就行了。 让她看着一个孩子,长成文盲,这太挑战她的接受能力了。 “这里还是错了。” 江蒲看着小丫头默写的声律启蒙,用朱笔把错到地方圈了出来,心下微微叹息,看来这孩子还真不是读书的料。 之前文煜看自己教她,便也闹着要学。江蒲想着不好太过于打击孩子的求知欲,就一起教了。只两天工夫那小子就背到了“四支” 可赵妮子却连“二冬”韵都还没有记熟,背倒是会背,可是一默写,“嵯峨”就变成了“差我”,“迢递”就成“召弟” 文煜凑过来一看,大声教训起小妮子来,“娘亲不是说了么,这句话是说巫山的山峦陡峻,你怎么还会把“山”字给丢了呢!” 小丫头涨红着脸,低垂着头扭手,明亮的眼睛里微微泛红,泪光盈盈。 “文煜!”江蒲冷声喝道:“怎么和姐姐说话的!她书是没你背得好,可是你的针线活有她做的好么?” “针钱活是女孩子的活计,我又不用学!” 文煜如今可不像以前了,江蒲说甚么是甚么,也开始有自己的思想了。(.好看的小说)反驳起来。理直气壮。 江蒲不喜欢听话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太听话,只说明没有主见。听从师长,敬畏权威,可不是甚么好事! 不过。这不代表她不会打压文煜的“大男子主义” “你腰上小荷包是谁做的?” 文煜低头看了眼,有些气弱,“是赵姐姐做给我的。” “是啊。她学了针线就送了你小荷包。你念了两句书,非但没送她东西,反倒笑话人家。你成日说自己是小男子汉。这是男子汉的所为么?” 江蒲的目标是把两个儿子培养成彬彬有礼的绅士。因此对于文煜偶尔冒出来的,自傲自大,都是声色俱厉的斥责。 “所以……”江蒲看着儿子,“你现在应该怎么样?” “赵姐姐,对不起。” 小家伙诚心十足冲小妮子鞠了一躬,赵、云二人看着都笑了出来。 “这是在做甚么!” 一道如雷的厉喝,不仅吓到了两个孩子,院中诸人皆是一惊。转头看去,刘氏怒不可遏地站在院门口。(.好看的小说) “文煜,你和姐姐到二门外找你贺叔玩去。” “噢。”文煜乖巧地应声。又瞅了刘氏一眼,才拉了赵妮子的手跑出院子。 刘氏被她这么一叉。记起自己过来的目的。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怒气,坐了下来,“再怎么说,文煜也是徐家的长子,你怎么能由着他这样胡来,还有没有一点上下尊卑。” 既然自己撞上了,不说两句,一则心里过不去。二来,当着那么些人,自己面子上也抹不开。传了出去,自己可不是成了合府的笑柄,连儿媳妇都不敢训斥了。 赵显媳妇听得这话,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江蒲笑了笑,避重就轻,“太太放心,不是有我看着么,出不了大事的。”一面又问:“太太过来,是有甚么事吩咐么?”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江蒲才不信刘氏会突然到自己这里窜门来呢。 刘氏知道跟江蒲争,难堪的只会是自己。因此就坡下驴,试探着道:“前日布庄新送来了几匹布,我看着很合小公主穿,咱们家的针线也就是如君拿得出手,所以我想叫她过去帮帮忙。”她直愣愣地看着的眸子,一不小心泄露出自己的不安。 刘如君被禁足的事,合府上下无有不知。刘氏这么说,可不就是求情的意思。 江蒲不知道,刘氏为甚么突然跑来替刘如君说情,在她被关了一个月后。但她知道,刘氏毕竟顶着长辈的名份,渐敏再不待见她,也还是亲生母亲。自己不好太过驳了她的面子。 所以,她来说情,自己估计只好放人了。 至于刘如君,一想到这个名字,江蒲心底就有小苗冒出来。她不想猜刘氏说情的原故,可她也知道,定是刘文远做了甚么。 或者…… 江蒲脑中猛然灵光一闪。 能让刘氏这般挂心,除了那点印子钱,还能是甚么! 刘文远,这个七寸倒是拿捏的准啊。 之前,她还有一点不甘愿,还想顶着刘氏来。然一想到事关渐敏,不由软了心肠。虽然渐清说,渐敏入宫,是命中注定,不管自己的事。 可她心里总是存着愧疚,对渐敏如此,对刘文远也是如此。尤其是看到大变样的刘文远,更是觉得有愧。 所以,这三分薄面自己还是要卖的! 江蒲笑道:“我当是甚么大事,太太只管叫她去就是了。何必来说给我,左右我也帮不上甚么。” “既这么说。”刘氏惟恐迟则生变,连忙就吩咐圆香道:“你这就去叫了姨奶奶往我院里去,晚间无事,也好画个衣样出来。” 圆香答应着正要迈步,却听江蒲阻道:“且慢。” 圆香回眸看向刘氏,不敢再多走一步。 江蒲欣赏够了刘氏面上的担忧,方微笑着道:“小公主的百日还早着呢,如君手又巧,完全犯不上做夜工呢。她带着孩子,晚上总要折腾两回,何苦去扰了太太,到底还是白日里过去的好。” 刘氏想得倒好,哪有这么容易就放人的。 自己禁她的足,只是想假装没她这个人,既然大家都想把她提溜出来碍自己的眼,她又岂能刘如君舒服呢! 刘氏一颗心被江蒲逗引得上上下下,尽管心下恼到死,面上的微笑一点不错。 “你这话也是,那就让她明朝到我院里去吧。” 刘氏才露出要离开的意思,江蒲就笑着应了,起身送道:“太太慢走。” 刘氏忍了又忍,才勉强挤出一抹笑来,“你也别送了,就这么两步路。”她自话自说地带着圆香快步出了院子。 “奶奶,做甚么放了她出来。咱们就是不应,太太也没法子。”梅官忿忿地道。 桑珠横了她一眼,“你也用用脑子再问啊。” 梅官嘟着嘴,没有再问。 江蒲抖着眉梢,笑道:“桑珠啊,你去告诉姨奶奶,让她明朝早起过来请安。”(未完待续) 203、小女人的心思 不知道是不是刘如君运气不好,这些日子一直是阳光灿烂,偏偏当晚刮起了西北风,过得二更还下起了淋淋沥沥的细雨。 一夜的工夫,温暖如春的天气便就冷得冻手冻脚了。 刘如君不敢太早过去,若是撞上了徐渐清,不知江蒲又要生甚么花样来。 但也不敢晚了,叫她抓了把柄在手,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巴巴地候着徐渐清出了门,才到江蒲屋前的廊下候着。 冬日的卯时,还是漆黑一片。 在里屋值夜的桑珠、梅官服侍了徐渐清出门,又睡回笼觉去了。整个院子悄静无声,只有廊下挂着的琉璃灯,在风雨中轻摇慢摆。 刘如君立在廊下,冷风吹在身上,跟刀割似的,连骨头都隐隐做痛。洋花缎的裙摆和她脚上暗花绫的棉鞋,早被细雨润湿了,紧裹着脚,让她感觉站在冰上似的。 跟她的小丫头一边跺脚,一边报怨,“这么早做甚么呢,我早劝姨奶奶晚一些了。白在这里受冻,又没一个人瞧见!” 当日将宝琪赶了出去,江蒲便挑了两个丫头上来,皆是徐家的家生子,娘老子都是留在京里看屋子的。虽说是奴婢出身,可打小都是野大的。 再加上刘如君不受待见,她们哪里会看在眼里。因此她们时常地跑回家去,反正又没有人管束。这会一大清早被拉起来挨冻,自是报怨连连。 “小声些。”刘如君回了嘘声道:“吵着奶奶,我可护不着你!” 大奶奶的厉害,丫头听父母说过。 所以听得刘如君这恫吓。心下也有些犯怵,毕竟在内院里,月例高又没差事,还自由自在。 最最要紧的是,真要被赶了出去。还不被人笑话王死了。 因此,心下有再多的不满,也都强忍了下来。只是时不时地抱一抱身子,呵气搓搓两手。 刘如君看了眼,琉璃灯下飞舞的雨丝。僵冷的面上裂出一抹笑来。你不是想摆架子么。我就让你摆个够! 天色渐亮,在倒坐里值夜的婆子,也都起来准备热水了。只是她们进进出出,都只当刘如君透明的一般。 又过得好一会,屋里终于有了动静。房门吱吖一声打开,檀褐团菊的棉帘子被一双染了凤仙花的素手挑了起来。 梅官散着头发,上身穿件胭脂缎绣银碟小棉袄,下边散着青绸平金套裤。走了出来,吩咐在倒座上夜婆子打热水来,又问厨房备了甚么早点。 早有仆妇赶着上来笑道:“姑娘有话在窗子里吩咐一声就是了。这么冷的天,冻着可不好。”又回说:“咱们去厨里问过了。今早上预备的是白羊酥碧梗粥和山药鱼肉粥。” 梅官想了想,“两样都拿些来吧,再配些爽口、咸滋滋的小菜,不然酥油粥甜腻腻的,吃着不惯。” 她话才说了,就有仆妇提了热水过来,梅官接过手,转身进了屋。从头至尾,她一眼都没有看刘如君。 刘如君主仆俩在门口又候了小半个时辰,桑珠才挑了帘子出来,眼眸冷冷地往她身一溜,道:“姨奶奶请进来吧。” “是。” 刘如君应了声,才要迈步,不想站得久了,腿都僵了。一个踉跄,赶紧扶着窗框子,险些就摔了下去。 桑珠冷眸瞅着,也没说甚么,只管打了帘子,让她进屋。 屋子里虽还没烧炭炉,可比外头还是暖和了好些。刘如君在外头挨了这么久的冻,被屋里的暖气一薰,捂着嘴连打了几个喷嚏。 江蒲牵着文煜从里间出来,冷眸瞅了她一眼,先向文煜柔声道:“娘亲这里有事,你自己找人玩去。” 文煜瞅了眼刘如君,乖巧地应声去了。 江蒲这才在上首坐了,接过梅官手上的茶盅,濑了口,道:“太太昨日和我说,要你过去帮着给小公主做几身衣衫。我本来想着你要带孩子,怕是不得空,况且也没精神。可太太一定要你,说你针线好。我没法子只好应下了。”江蒲拿过帕子拭了嘴角,抬了眸光瞅向刘如君。 刘如君在外边冻了许久,清秀的脸上被冻出两团胭红。配着她头的倭堕髻,还真是楚楚可怜。 江蒲看在眼里,眸色更冷了几分。 女人么,总有那么点妒忌的小心思。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是替自己丈夫生了个儿子的小妾。 刘如君感觉到江蒲的恼意,头埋得更低了。 “婢妾没别的本事,也就针线上能帮着一点。” “没本事。” 看着刘如君小媳妇似的委屈样,江蒲非但不觉得痛快,心底的恼怒反倒更盛了,她抖着腮帮子冷笑,“姨奶奶真是谦虚了……” 喝斥到一半,江蒲突然顿住,转声一叹:“罢了,时候也不早了,一起请安去吧。不然叫太太来催可不好了。” 刘如君不知江蒲为甚么突然敛了怒气,心下颇是忐忑,却只能顺从地跟在她身后,往正院而去。 如今徐家屋宇狭小,院落间又有游廊相联,江蒲连伞都不用带,只沿着回廊行去就是。 甄思宜端着小漆盘从后门出来,一扬眸子,就瞧见了江蒲拐过游廊,笑着招呼道:“大嫂子来得的正时时候,我刚做了几样点心,还说要给嫂子送去呢。” “是么,我瞧瞧今朝又是甚么?”江蒲一面笑着,一面上前看了。她对这些面点果子,起先还感兴趣,可吃多了两回。口味就那几种,能有甚么新奇,难为老太君还那么兴致勃勃的。 她二人说着话,恰好徐渐止从西厢出来,因见江蒲也在,少不得过来见礼。 江蒲见他穿着缂丝凤梅灰鼠袖箭,外罩石青漳绒团八宝排穗褂。便笑问道:“这么一大早的,又下着雨,你往哪里去呢?” 徐渐止瞅了眼甄思宜,道:“不过是几个同窗邀着,不好推却。” 甄思宜被他瞅了一眼,连耳朵都红了,嘴角更是噙着甜甜的笑。 江蒲瞅在眼里,心下好笑,渐止分明是话里有话,只是碍着甄思宜不好说。便这姑娘实诚,还以为人家对她有意,将来可有她苦头吃呢! “那你赶紧去吧,叫人等着,人家倒说咱们拿大了。” 徐渐止行了一礼,疾步而去。 江蒲转身往正房去,行得几步发觉甄思宜没跟上来,回头唤道:“甄姑娘,点心凉了不好。” 甄思宜这才羞答答地收回跟着徐渐止跑得眸光,通红着小脸,随江蒲进屋子去。(未完待续) 204、挣一条活路 “我听老太太前些日子有些咳,刚好府里有新进了些遂川的罗浮果,我就做了些罗浮蜂蜜茶,老太太尝尝看。” 李太君从李茉手上接过茶盏,向刘氏、王篆香叹道:“你们事忙,有她在我身边吃喝用度都替我想着,我也算是享福了了。” 甄思宜脚迈进门,正听见这一句,登时三步并两步地赶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太昨日不是说喜欢水晶的虾饺么,我今朝做了些……” “甄姑娘手真巧,一点虾饺也做得这么精致。”李氏上前硬从她手里拿过漆盘,端到老太太面前晃了一下,放在了小几上。 李太君看着盘里的面点,笑赞道:“真是的,这么些日子,为了我这老婆子,真真是委屈姑娘了。只是这些日子老毛病又犯了,有些咳,好些东西都要忌口。虾饺更是不敢吃了。” 李茉姑侄俩眸中的得意一闪而过,刘氏低着头吃茶,没去管难堪的甄思宜。 凭着几样点心,将把李茉从老太太心里挤走,无异于痴人说梦话。又有李氏从旁挑唆,甄思宜见弃是早晚的事。 不过,就算老太太再钟意李茉,自己不点头,这婚事也难成。况且自己手上还有一步妙棋-------徐妃! 若是宫里传下懿旨,李茉她再本事,也进不了徐家的门。只是如今女儿不大待见自己,就是说了。她也不会搭理。要想她站在自己这边,终还是要把江蒲拉过来。 刘氏心里盘算着。眸光往江蒲瞅去,见她正小口小口地呷着罗浮蜂蜜茶 渐止讨媳妇的事。江蒲一点都不想掺和。 明面上是李茉和甄思宜斗法,实则是刘氏与老太太较着劲。连日来,老太太都是一碗水端平的样子,今朝突然给了甄思宜一个难堪。 就不知道刘氏会如何反击! “素素啊。” 听得刘氏的轻唤,江蒲搁了茶盏,笑着向刘氏看去。 “如君要帮着做小公主的衣衫。她带着小三儿做不得事。不带着,心里难免挂念,倒是你劳累几日,替她一替。” 刘氏话还没说完。刘如君已惨白了脸色,哆嗦着嘴唇,眸含热泪。她要死死掐住自己的胳膊,才能忍着不向刘氏恨瞪去。 虽然这些日子她都关在小后院里,没有出门。可托那两个丫头的福,府里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些。刘氏这么做,为的是甚么,她心思转两转,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此时。她用得着自己尚且如此。他日若用不着自己了,还不弃如敝履。 不,自己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子。在这府里,除了自己没有人会真心疼护他。 众人都说江蒲心怀宽大,待文煜如已出,可她却从江蒲的眸中看到,对自己母子深深的厌恶。 江蒲斜眸往她面上一瞅,笑着向刘氏道:“媳妇身边有一个文煜兄弟。已经闹得不行了,实在是没精力顾着小三儿。左右有奶娘守着,况且两个院子也离得近,如君走来走去的也方便。” 把小三儿交给她看护,刘氏是带着示好、巴结的意思。没想到江蒲竟然不领情。她一时间愣怔着不知要说甚么了。 刘如君听得江蒲这么说,长长地舒了口气,悄悄侧头抹去眼角的泪迹。 江蒲当然知道刘氏的用意,只是她一想到刘如君母子,心里就恼火,巴不得有多远赶多远,最好能至死不相见,怎么可能答应把她儿子领到自己身边养着。 李太君看不透媳妇的算盘,李氏却清楚的很。 如今两方形势相当,谁能拉拢着江蒲,谁就稳抄胜券。只是江蒲岂是那么好拉拢的?尤其是刘氏安排了个刘如君给老大,偏偏又生下个儿子下来。 眼中钉、肉中刺。 不外如是了吧。 更要命的,刘氏为着印子钱的事,还弃不得刘如君。非但弃不得,甚至还得替她说情,让江蒲把她从后院里放出来。 所以短期内,刘氏是没办法拢住江蒲的。至于自己,想走江蒲这条路,怕也是难的。但是,渐清那条路,未必就走不通! 这些年看下来,他对渐止多少有些兄弟之情。只要渐止透那些意思,想来徐渐清总不会帮着刘氏。 李氏心底算盘打得噼啪响,这边刘氏已带了刘如君,告退出去。江蒲和王篆香再略坐了坐,也都起身告辞。 “嫂子为甚么把小三儿带过来呢?” 妯娌两个走过穿堂,王篆香忍不住问道。在她看来,能把庶子攥在手里,是打击小妾最好的办法。 江蒲闻言一愣,昔日的对手,到如今却是能说体己话的人。 “因为……”江蒲冷了眸色,“看着恶心!” 王篆香听了不解,“那文煜呢?” 她对文煜,可真是亲胜母子。 一时间,往事陡上心头。 想起自己刚到成为徐家大奶奶那会,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不禁幽幽轻叹,“罗绮怀文煜那会,我和静之还谈不上甚么夫妻之情呢。” 在江蒲心里,罗绮与其说是徐渐清的妾,倒不如说更像他的前妻。前妻留下的孩子,她没理由不接受、不喜欢的。 更何况,对文煜她多多少少有些愧疚之情。 只是她这句话,却让王篆香更糊涂了起来。 刘如君回了趟娘家,就把息钱全都取了回来。 刘氏点算清楚了,交圆香收了起来,这才蹙了眉劝刘如君道:“素素是你主母,如今几下里得意。你要千万小心伺候着。不然莫说是禁足,她若要赶你出门,我也护不着你。” “太太教训的是。”刘如君低着头,“婢妾知道错了。” “我知道你心里记恨着,我让你把小三儿抱给她养的事。”刘氏盯着她重重地叹了声,“说句俗话,我也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就她如今的势头,要整治你连个理由都不用。偏偏你们又一个院子住着,时时的戳她的眼。哪天惹得她不耐烦,赶你娘俩出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该低头时服软时莫要硬撑着,于你、于孩子又有甚么好处?” 刘氏再语重心长,也掩盖不住她的私心。 刘如君垂首听着,心下不住地冷笑。不错,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只是自己也就罢了,可孩子呢。自己总要为他挣一条活路。(未完待续) 205、病 时近年底,江蒲即要准备各处的节礼,又要整理各处庄子送上来的田租单子,在京里住了大半年,各样的帐目也要核对核对。又有南边来了人,回说家庙里的事,并支取来年的香烛用度。 没法子,当日走得急,许多事情都没有料理清楚。 再加上徐家现下恩宠正隆,一些人情客往推都推不掉。 所以连日来,江蒲也是忙得团团转。 这日江蒲刚送走了一拨客,笑容还僵在脸上,涂婆子就赶着上来回道:“漠北的节礼到了,还等着奶奶问话呢。” 听得娘家来人,江蒲登时喜上眉梢,急步而去。 跟着节礼来的是连山的乳娘,金氏。她是姜家世代奴仆,见着了江蒲又是哭又是笑,忙不迭地行礼:“姑奶奶安好。” 听到金氏的哽咽,江蒲忍不住也泛起了泪花,忙伸手扶了,“嫲嬷快起来。”一面又问,“嫂子,殳儿,连山他们都好么?” “将军,小将军和大姑娘都好得很。秋天赵副将带着小将军连破了肃慎几次偷袭。如今将军都不怎管事了。” 江蒲听着一则以喜,一则以悲。 先帝,对姜家是即要用且防,一旦漠北平定,卸磨杀驴再所难。 而今上,办法温和了许多。姜家这么退下,至少能安稳一世,尊荣不减。可到底还是让人心寒。 “那就好。我还等着嫂子回京呢。我也有个地方走动。”这话即是客套,也是安慰自己。姜家入京。皇帝能放心,自己也有个娘家。 金氏却笑着道:“怕是不能呢。老奴来之前。将军接着道旨意,来年要往金陵去统管水军,负责剿倭呢。” 江蒲听了一愣,“让阿嫂剿倭?” “是呢,老奴听说南边又闹得厉害了。陛下都巴不得咱们年前就赶过去呢。” 当日先帝惟恐他坐大,所以把他丢去金陵剿贼。如今他倒是现学现卖。 倭乱虽重可他们人数有限,常是百十人出没,碰上上个千余人的,就算是大部队了。所以剿倭之任虽重。其实不过是个闲差。 把姜家放去金陵,他即搏得知人善任的名声,又去了心头一患,这步棋走得真是不错啊! 不过这样也好,倭乱从前朝至今,就一直不断。姜家造去金陵,想来能长长久久地呆下去。再加上水军统共就二两万来人,皇帝也就不用猜忌了。 “这是小将军猎来的几张貂皮,特地给姑奶奶捎来,虽不值甚么。也好给两位小相公做身皮裘。”金氏一面说,一面解开随的大油毡包裹,取出个硕大的油纸包,“这里头是鹿茸、山参和高丽红芝,都是将军亲自备的。姑奶奶留着自己吃也好,就是送人也是极体面的。京里可难买到这样好的呢。还有……” 金氏又将个手掌大小的木匣子,推到江蒲面前,打了开来。 江蒲探目看去,不由一怔。匣子里搁着一大东珠手链。每个珠子都小指头大小,个个都圆润饱满,光华四溢,搭扣则是用赤金点红宝石,做成的一朵小梅花。 “那些东西也都罢了,嫂子何苦又备这个来,我还缺首饰么。” 江蒲真有些看不明白了,按说自家嫂子也是个实用主义得,这东珠手串于旁人而言是名贵,可在自己还真是多余。 “这可不是将军备的,是赵副将让我捎带来的。赵副将说,姑奶奶生辰他从未送过一件像样礼,这串珠子就当补全这些年的礼了。” 江蒲听了,不由笑了起来,“他倒是会打算盘,一串珠子就想打发我了,想得倒好!你回去告诉他,好东西我见得多了,不稀罕这点东西。明年再那么小家子气,他回京时,莫怪我不招呼他!”她边说笑,边就把手串戴了起来,抬着手腕左瞧右瞧。 越瞧心里越是高兴,毕竟她是真真赵元胤当好友看的。当初他离京里,自己不知怎么得罪了他,真怕他气恼着就不搭理自己了。 金婆子笑笑不做声,这串珠子是赵副将亲自打捞上来,托漠北最好的匠人做成的。 本来将军是想把这件东西扣下来的,可到底还是算了。只要不说破,一串手串,依姑奶奶的粗大神经,也不会放在心上。 “涂嬷嬷,你去看看咱们的节礼都备齐了没有,若是没有,催一催他们。也好让金嬷嬷顺便带了去。”说着又吩咐桑珠道:“你把这些都包了拿回屋去,叫两位嫂子看着分做三份。下回进宫,我好带了去。” 涂氏和桑珠应声去了。梅官见茶壶空了,又听不惯她们长篇大论的扯家常,便端壶躲了出去。吩咐了个粗使婆子倒茶去。 自己则躲进倒座里,倚坐在薰炉上,抱着小手炉,嗑着瓜子吃着茶同人说笑。 下了几日的雨,天气是一日冷似一日。随便吸口气,都能叫人冷得心口发疼。梅官自小生长在南边,北方的寒冷还真叫她有些受不住。才十月的天气,皮裘就上身了,可依旧还是冷。 所以一得空,她就缩在火炉边不肯动窝。 “梅姑娘在么?” 听见窗外有人问自己,梅官也懒待起身,只扬声问道:“谁呀?” 话音未落,小丫头就挑起了棉帘子,让进一个婆子来。 梅官定晴一瞅,原来是后院三相公的乳母,吴氏。她当下就沉了脸色,冷淡地问道:“这么个冷天,嬷嬷过来可是有甚么事么?” 吴氏焦急的脸上陪着笑道:“咱们小相公有些个拉稀,还请姑娘去回一回奶奶。” 梅官一来是看不上他们,二来也是懒待动弹,杏眼一翻,道:“嬷嬷好笑,这事该回姨奶奶才是。或是吃药,或是请大夫,咱们奶奶还拦着么!” “这……” 吴氏有些为难地道:“姨奶奶这回正忙……” “甚么话!”不等说完,梅官就立起眉毛骂人,“姨奶奶忙着,咱们奶奶就闲着么。你也瞧瞧,这几日咱们奶奶可有歇着一会?再则说了,她自己儿子不照管,指着谁来?既不愿照管,当初又何必使了狐媚手段死活要生要养。咱们爷又不是没儿子,何苦弄那么个多嫌的出来,扎咱们奶奶的眼。咱们奶奶倒是好性,不短吃喝的养着他俩个不算,又均了一份杏仁露送去。你们还待要怎样……” 梅官骂得兴起,屋外忽响起道喝斥,“你又嚷甚么呢!”话音未落,桑珠已挑了帘子进来了。 丫头婆子赶紧倒了热茶奉上,“这么个冷天,姑娘吃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桑珠接过茶来捂着手,歪薰笼上坐了,冷眸往吴氏身上一瞥,“嬷嬷不在院里看着小相公,过来做甚么?” 梅官冷笑了声:“说是他们那一位病了,要我回奶奶呢。” 桑珠也不喜欢他们,只是她到底大得几岁,性子又沉稳,不会像梅官那般全放在脸上。况且刘如君再不受待见,三相公到底是爷的骨肉,真有个好歹,爷心里也不会痛快。 因此她淡淡地道:“奶奶这会见客呢,不得工夫。嬷嬷若是不急就等一等再回。若是急的,我这里应着,只管叫小厮请大夫去。” “那……”吴婆子低垂着头,不安地嚅嗫道:“我且等一等吧。”(未完待续) 206、无言可辩 吴氏话音未落,桑珠、梅官就听见江蒲的声音,忙应着就出去了。[]娘家来了人,江蒲自是欢欢喜喜地安排接风洗尘。 而桑珠、梅官一通忙下来,早就把吴氏丢到脑后根去了,待得众人闲下来已是二更时候。桑珠虽是想了这件事来,可也不会巴巴地去回。她心里想着,若是不好,吴氏自然会来的。何苦自己替她惦念着。 到了次日,江蒲又忙着装年礼、送行。直过了末时,才得回院子。远远地她就听见孩子的嬉笑声。疲惫的脸上登时绽出甜甜地笑。 待进了屋,见文仲爬在父亲的脚上,坐人体翘翘板。文煜则和赵胜旁边的坑,玩徐渐清带回来的华容道。 “我还以为你要晚些时候到家呢。” 徐渐清奉命出门察核附近府县的帐目,走了有四五日。这会见了妻子,也是满眼温柔。把儿子交给桑珠,就凑到江蒲面前,“我这不是想你和儿子了么,巴巴地策马赶回来,你倒说轻巧话。” 江蒲把脸一红,问道:“明朝要去衙门么?” “不去。”徐渐清揽着妻子,头靠在她耳边,“这么些日子没见,可要在家好好陪你。” 江蒲握着他的手,娇嗔道:“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你么,差事若没有办好,你能有心思陪我。” “你呀!”徐渐清惩罚性地轻咬她如珠似玉的耳坠。惹得江蒲娇笑不已,连声告饶。 夫妻在屋里嬉闹。不妨外边响起道凄厉的哭喊声,“大爷。救命啊!” 哭声未歇,刘如君已满脸是泪地冲进屋子,扑通跪在他夫妻脚下,碰头有声,“大爷、大奶奶快去瞧瞧三相公吧,他。他,他怕是不好了呢!” 夫妻二人闻言失色,徐渐清更是二话不说,直奔后院而去。江蒲站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才定了心神,追着丈夫的脚步而去。 桑珠、梅官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是魂飞天外!还是二乔赶紧跟着江蒲去了。 小正房的西稍间,小家伙睡在榻上,脸色刹白,嘴唇泛青,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小身子烧得跟块炭一样。 “你是怎么做人娘的!” 徐渐清看了眼儿子,回身一脚踹在了刘如君心口上,而她正好摔在了刚进门的江蒲脚边。 “你们还呆愣着做甚么。赶紧去请大夫啊!” 看到榻上的孩子,江蒲是真心的焦急。 刘如君跪伏在地上,哭的声哽气堵,“这几日婢妾都在太太院里帮着做小公主的衣服。回来的又晚,总以为有乳娘看着就没有大碍,谁晓得今朝吴嬷嬷来说,小相公病重了……” 她越说越是哽咽,到后边已是泣不成声。 徐渐清冷如刀子的眸子直直地钉向吴氏,厉声喝道:“来啊。把这老婆子给我拉出二门去赏板子!” 他不说打多少,那是存心想要了吴氏的命,江蒲正要开口劝一劝,吴氏哭声震天地喊道:“大爷,老奴冤枉啊!” “冤枉?”徐渐清怒极而笑,“小三病成这样,你还敢喊冤枉。好好好,来啊,把她给我拖出去照死打!” 涂氏使着眼色,就有三两个粗使的婆子上来架人,拉着吴氏往外去,然而她的凄厉的哭喊声,却清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大爷,小相公生病的事,老奴禀给了大奶奶的呀!” 莫说徐渐清,就是江蒲听着心下也是一凛。而拉着她的几个婆子,看着徐渐清瞪大的眼睛,一时也都愣住不动了。吴氏趁势挣了开来,爬到徐渐清脚边哭诉。 “前段时候,小相公肠胃不好。大奶奶均了那份杏仁露过来。老奴是每日都亲自熬了喂的,起先都还好的。可打前几日起,小相公就断断续续的有些拉稀。老奴还当是天气冷冻着了,熬了些红糖姜茶喂。却总不见好。老奴只得去回了……” 说到这里,吴氏瞅了眼江蒲,哆嗦着继续道:“回了大奶奶。偏生的大奶奶这几日忙,一时没顾上!” 听到这里,江蒲还有甚么不明白的。不过,就凭她刘如君也敢睁着眼说瞎话,她也该掂量掂量自己。 “吴嬷嬷,小相公病了这件事,我可也是刚刚才听到的。” “老奴不敢说谎。奶奶不信时,只管传了后院的丫头、媳妇来问。” 吴氏话没说完,桑珠突然跪了进来,哭着磕头,把昨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向徐渐清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爷要怎么罚,奴婢都认了。” 不等桑珠话说完,气到发颤的江蒲,已是一记耳光甩了过去,厉声怒骂:“你给我滚回屋去,没我的令,不出门!” 桑珠抹着泪告退。 江蒲冰冷的眸子转向了跪在地上的刘如君,只觉着身子一阵阵地发冷! 没有想到,真是没有想到,刘如君竟然心狠至此。即便桑珠、梅官拿大,没有来回话。可她自己呢?一早一晚两次请安,何时不能说? 退一步说,孩子真病得厉害了,她可以晚上直接来敲门。可她都没有,硬生生地拖了两日一夜。亏得徐渐清今朝回来了,不然,她是不是打算继续拖下去! 而徐渐清这会脑子里一团浆糊。 对这个小儿子,他本就是很纠结的心情,即觉得他可厌,又觉着对他不起。听了桑珠的话,他更是茫然无绪。 怎么办? 不知道! 桑珠不是吴婆子,自己总要顾着江蒲的脸面。 登时间,屋里除了刘如君细碎的哭声,和孩子时断时续的低泣,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小三儿怎么了?我怎么听说不好了呀!”刘氏人未到声先至。 徐渐清打起精神,接了出去,“母亲怎么过来了?” 刘氏一把推开他,径自进屋,走到榻边看了眼小孙儿,脚下一软,老泪纵横,“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呀?” 刘如君软在地上有些神精涣散,一边垂泪,一边喃喃自语,“都怨我,都怨我……” 江蒲立在角落里,默不做声。 自己还能甚么,刘如君算准了各人的心思。这会自己若是质问她为何不来回,她只需推说自己没有搭理就成了。 毕竟,院里的人都是向着自己的! 她甚至还能说,连小后院的门都出不来。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涂善这会也顾不得甚么内外了,拉着大夫就冲进屋来。 那大夫身上都被雨水打湿了,眉梢、胡须上沾着雨水,都结了薄薄的冰。 “大夫,求求我的孩子,求求我的孩子……”刘如君好似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扑上前死死地攥着胳膊。 徐渐清用力扯开她的手,胳膊一甩,将她扔到了地上,“大夫,这边请。”(未完待续) 207、无条件信任 江蒲呆呆地坐在外屋,脑子里一片空白。 史书上,从来不缺父子相残的戏码。野史传说,武则天为了皇后之位,亲手掐死了自己尚在襁褓的女儿。 而今,与传说相类的情节竟然在自己眼前上演。 为了扳倒自己,刘如君竟连自己儿子的命都赌上了。虎毒不食子,刘如君你真真是禽兽不如! 江蒲坐在外间冷笑出神,徐渐清静默地守在小儿子的床边,混乱的思絮渐渐清晰起来。 江蒲的确不喜欢他们母子,甚至是厌憎地。院子里上下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冷落无视也是事实。但是,若非刘如君有心拖延,孩子绝不至于病到这般田地。 她的算盘瞒得过谁去! 念头及此,他原本的愧疚担忧,瞬时间转成了厌恶之情。在地上呜咽悲泣的女人,榻上气息奄奄的的孩子。到底有几分是真实! 刘如君哭倒在地上,没有看见徐渐清眸中的厌恶,可刘氏却看得清楚明白。 她不知道事情的始末,然而凭她的经验,一眼便看穿了刘如君的心思。心里也谋算着,帮着那一边划算,或者干脆坐山观虎斗? “大夫,孩子到底怎么了?” 刘氏思来想去,还是先做好担心孙儿的祖母吧。 大夫收回了诊脉的手,恭敬回道:“小公子是吃坏了肚子,好在平日饮食周到。看着凶险,终究没甚么大碍。小的开张方子。服两剂药也就是了。” “有劳大夫了。”徐渐清使了个眼神,涂善就领着大夫出门。 徐渐清转了冷眸扫向刘如君。沉声道:“吃坏了肚子。你若带不了孩子,就交给大奶奶……” “爷,婢妾知道错了。” 谁说要领孩子走,都不如徐渐清开口来得吓人。他是丈夫,是父亲,他若定了心思。自己就一点法都没有了。 刘如君吓得猛力地磕起头来,没有两下,脑门上就渗出了血迹。一面又喝问吴氏,“这几日你给小相公吃了甚么。闹出这么大的祸来!” 吴氏也哭道:“姨奶奶不在家,老奴是端着千万个小心的,尤其是吃食,都是老奴一手打理的,就怕出事。要说有甚么不对……” 说到这里,吴氏停顿了下。 刘如君疾言斥道:“你还不快说,小相公有个好歹,可是你我担得起的!” 吴氏磕头道:“就是这几日送来的杏仁露,有些个不对。因着是大奶奶特地均给小相公的,老奴生怕叫小丫头糟蹋了。都是亲自冲、亲自喂的。闻着那味道有些个不一样……” 徐渐清越听,心底的冷笑越重,冰着脸不做声,看她主仆俩到底要折腾成甚么样! 江蒲听见吴婆子的话,甚至笑了出声,站在门边,“依嬷嬷的意思,竟是我要害小相公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蒲索性就说白了! “老奴不敢!”吴氏慌忙磕头。江蒲浅湖色的裙摆自她面前扫过。 “不敢?那嬷嬷这是甚么意思?”江蒲脸上的笑,越发的灿烂了。 刘氏坐在上首,低垂着头,只顾吃茶,一言不发。 刘如君是看在眼里,恨在心头。自己替她做了那么些事,可她哪一回帮过自己?是了,在府里只能自己靠自己! “婢妾不敢有甚么意思,只是吴嬷嬷心疼婢妾,这两日总给婢妾留一小盏杏仁露,就在我屋里,太太、大爷、奶奶取来一看,就知分晓的。” 江蒲轻笑出声,眉眼却是一片冰冷。 好啊,连证据都准备下了。看来是势在必得啊! 江蒲噙着笑的冷眸,直勾勾地盯着刘如君,吩咐涂氏:“嬷嬷,你去拿了来吧。” “是。” 涂氏躬身应下,退出了屋子。刘如君的眸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可惜她留意到徐渐清低垂眸底的冰冷。 没一会工夫,涂婆子就端了杏仁露过来,请了大夫来看过,的确是坏了的。 登时刘如君抱着徐渐清的腿,哭声震天,“大爷,你要替小相公做主啊!婢妾再怎么着,都不敢说一个字的委屈,可是小相公到底是爷的骨肉……” “是啊,爷的骨肉。”徐渐清陡然立起,怒瞪着刘如君,“倒被人当棋子使!” 刘如君哽了声,抬了一双赤红的泪眸,呆愕地看着徐渐清。一切不都是照计划进行的么,为甚么他会这么说! “好了如君。”刘氏搁了茶盅,淡淡地道:“你们奶奶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的,一进不周到,下边的人又糊涂,弄错了也是难免。怎么说做主上头去?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二乔担忧地蹙了眉头,江蒲却是抿嘴而笑,静候刘氏的下文。她把罪名扣到自己头上,总不会就此打住的! 果然。 “素素啊,你也查一查,到底是哪个奴才粗心大意。这回是发现是早,那小三儿有个好歹,叫外人传去,又怎么想你呢!” 江蒲还不及开口,徐渐清“啪”地声,将那盏杏仁露扫到了地上,屋里诸人无不怔了神色。 徐渐清直盯着刘氏道:“查甚么?有甚么可查的?这碗东西谁说得清是甚么时候的!文煜和文仲天天都吃的东西,怎么到小三这儿就是坏的了?凭是哪个奴才也没这样天大的胆的!查来查去,最后不就是落在素素头上!” 徐渐清的冷眸扫过刘氏难堪地脸色,最后落在刘如君不可置信地脸上,拖着冰刃似的语气,缓缓道:“素素真要有这个心思,你还能生下孩子来?还能站在这会抹眼泪?还能让你上京来?你少做梦了!这回的事情,我不追究,往后你给我安份些,再使花招,小三儿也护你不住!” 言毕,拉了还处在怔忡中的江蒲,大步而去。丢了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 刘如君怔怔地站着,眼泪缓缓而下。 她就不明白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江蒲,为甚么他还毫不迟疑地相信她!或者,垂危的孩子,还不值得他去质问! 为甚么呀? 小三儿也是他亲骨肉啊! 是了,他只是那个女人孩子的慈父,而于自己和小三儿,只是陌路。 刘氏掸了掸衣摆,慢慢站起来向门口行去,走到刘如君身边,轻叹一声:“好自为之吧!” 这么就算了么? 刘如君唇边勾起冷笑,不,绝不。她的孩子不能白白地吃苦!(未完待续) 208、相守 听说桑珠被拘到她自己屋里去了,梅官虽然害怕,却还是咬着牙到正房候着江蒲。[]赵、云二人则陪在她身边,想着奶奶若是动了大怒,也好替她姐妹求求情。 三人正候着呢,又听说小相公是吃了坏的杏仁露才病的,梅官登时跳了起,赤红着两眼就往外冲,“谁这般红口白牙的胡说八道,也不怕烂了舌头,从肚子流出脓水来!奶奶慈善不和那起娼妇计较,他们反倒生成这么些混帐话来。杏仁露是经我手拿过去的,有甚么冲我来就是了,要打要杀我认了。不用牵扯上奶奶。” 她一边哭骂,一边就已经出了屋子。赵、云二人好容易拦了下来,还不及开口,就见徐渐清阴沉着脸色,拽着江蒲从后院出来。 “大爷,杏仁露一直是我手上的事,不与奶奶相干的,”梅官甚么都顾不得,直冲到徐渐清跟前,跪着悲哭磕头。 虽说这事怨不到梅官头上,可若非她们拿腔做势,也闹不成这样。徐渐清有心吓她们一吓,沉声问:“这么说,是你把坏了的杏仁露拿给小相公的?” 梅官用力地抹了泪,倔强地抬起头,“奴婢是不喜欢他们,可还做不出这样的黑心事!杏仁露是奴婢给的,可给他们的和两位相公吃的是一模一样。[.超多好看小说]绝不可能是坏的!” “大爷、大奶奶,梅官虽然是性子不好,可绝不至于做出这样狠毒的事来。就是桑珠。细说起来,也算不得大错。那会子奶奶确实是在见。况且桑珠也说了,若是着急。就即刻着人去请大夫。是吴嬷嬷自己说等的,后头又不来了。咱们自然是当没有事了的。” 赵、云二人也跪了下来,替她姐妹二人说项。 梅官仗着自己宠她,素来有些骄傲。江蒲一则是觉着她年纪小,二来也是认为自己能护得住她。 可今朝这件事,却叫她生了警惕。好在静之信自己。若是他不信。徐家自然不能把自己怎样,梅官和桑珠总讨不得甚么好去! 所以,她有心给个教训。正好又瞥见刘氏从后院出来,故意冷了脸喝道:“你们还替她说话。就是这么护着她们,才把她们的胆子纵得比天大。小相公生病这么大的事情,也敢延误了不报。再这样下去,还了得了!”说着喝令二乔道:“把桑珠、梅官都给我丢到二门外的柴房去!一口水都不准给喝!没我的令,不准她俩出来!” 言毕,江蒲佯怒着拂袖而去,避开了刘氏。 徐渐清倒不好避开,只得迎上前,“母亲到屋里坐会吧。” “罢了。”刘氏扫了眼刚刚掩上的门帘,慈眉善目地叹道:“你们还得空招呼着我。且先顾孩子吧。如君那里,你好歹去看了两眼,她就是再不是,孩子总是你的!” 徐渐清心底再不屑,嘴上也只能应下,恭恭敬敬地送刘氏出了院门。 待他进了屋,见江蒲愣愣地坐着。徐渐清只当她是被气着了,正要开解两句。江蒲忽地抬了眸子,眸光中微微地闪着光。“你为甚么信我?” 分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在那一瞬间,自己都觉得百口莫辩。可他却毫不迟疑地信了自己!难道只是因为,这件事情,不像自己的风格么? 女人啊,明知答案是正确的。却总想听到些不切实际的解释。 徐渐清嗤地一笑,“理由我不是说了么。况且我自己的娘子,甚么性子我不知道么!今朝病的若是刘如君,我还她三分,可是小三儿……”提到幼子,徐渐清眸光一冷,看着江蒲半晌,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些年素素受了足够多的委屈了,自己不想再对她有半点勉强。况且她那么不喜欢小三儿,就是抱过来养,也未必能有几上心。 再则说了,他自己生母尚且不拿他的命当回事,他除了自认命运不济外,又能怨得谁。虽说做为父亲,这话说的过份的冷漠了。可是他的到来,本就是不受欢迎的。 而自己能做到的,也就是不苛待他,父子情份,实在是难讲得上! 看着丈夫垂眸不语,江蒲也能猜到他几分心思。她固然有些可怜那个孩子,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让那个孩子成天在自己眼前晃,她没有那么大的肚量。 “静之……”江蒲轻盖住他的大掌,低垂着眸子,呐呐道:“谢谢你信我。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对不起。” “傻瓜!”徐渐清心头又软又酸,揽了妻子入怀,十指交缠,“你我是夫妻,就是天下人都不信你,我也是信的。至于说对不起,这些年,你为隐忍的事情还少么。况且你不是说,夫妻间不需说对不住的话!” 没有甜言蜜语,也不是海誓山盟。却令江蒲泪如雨下,所谓相守,就当如是吧。 一路行来,有坎坷,有波折,有离合、有哑忍,甚至有过怨忿。然劫波度尽,蓦然回首,那个人依旧在身边,不离不弃! 于是,一切的过往,无论是开心的,难过的,悲伤的、幸福的,都成了彼此的回忆,再也折分不开! “事情怎么样了?爷是怎么说的?” 心漪坐在榻上做针线,听见花铃儿的脚步,头也不抬地问道。 “真真是叫人没想到了,爷把姨奶奶训了一通,还说让她往后安份些。然后就拉了大奶奶回屋了。把个姨奶奶气得,哭都哭不出来!” “甚么!”心漪震惊地放下针线,看着花铃儿问道:“你说,大爷训了姨奶奶?” 花铃儿捂着胸口道:“是呢。可凶了。还真没见大爷动过这么大的气,好像要吃人似的!” 心漪怔忡着,心底空洞洞。 刘如君不惜拼上儿子的命,可却搏来大爷的一通训。他们还真是夫妻情深啊! 收回微凉的思絮,心漪接着问道:“那太太呢?怎么说?” “太太还能怎么说,大爷都摔了盏子说,这事谁要查,谁就是往大奶奶头上扣罪名。我看这事,也只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太太如今还真是两边难做人,一方面要靠着刘如君放印子钱,另一方面又想巴结着儿媳妇。偏偏两边这般的水火不容,也真是难为她了! 心漪忽地站起身,向外走去:“咱们瞧瞧姨奶奶去。” “可是……”花铃儿连忙跟上前,“姨奶奶这会正气头上呢,咱们不自讨没趣么。” 心漪也不理她,噙着微笑,出了小小的房门。(未完待续) 209、我要的爱情 刘如君愣愣地呆坐在自己屋里,连吴氏来回她小三儿吃过了药,她也没神气搭理。 将来的日子,就要这么不死不活的继续么?自己最初想要的是甚么,富贵荣华?还是那个男人的爱怜? 可是最终……刘如君低下头,看向自己单薄苍白的手掌,一阵苦笑。自己拼死拼活,挣来的只是一座牢笼。 “姨奶奶,心漪姑娘来了。” 不等丫头回完了话,心漪已然进屋来了。 “三相公请大夫看了怎么说呀?” 心漪主仆已到了她面前,不容她无视,“已经吃过药,没甚么大碍了。有劳姐姐费心记着。”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怨毒。 “我也就只能动动嘴,问一问了,别的我也帮不上姨奶奶。”心漪只当没看见她眸中的恨意,在旁边坐了下来。“我听说小相公是吃了坏了的杏仁露才病的,大爷那里可查清楚了没有。是谁那么大胆子,说起来就算是无心的,也该赏一顿板子。毕竟真要闹到衙门上,罪过可不小呢。” 刘如君猛然抬起眼眸,一把拽住心漪的胳膊,“你说甚么?” 心漪故作愕然,“姨奶奶不知道么,奴才失责,闹上衙门可不是小的罪呢。这条罪,为的就是奴大欺主!”说着,她又是一笑,“不过,这也只是这么一说,谁家里会闹上衙门呀,不怕丢人的么!连自家的奴才都拘束不住。还有脸说甚么。” 刘如君松缓缓松开心漪的手,脸上的笑。狰狞可怖。江蒲自己是动不了,可她的那两个丫头。她就不信自己也动不了! 自己是徐家的妾,可是小三儿是到底是徐家的三相公,他的舅舅是七品承旨,可由不得人这般小看。 心漪瞅着她的微笑,也跟着笑道:“既然没甚么,我就回屋去了。晚上姨奶奶有事,只管叫我。” “我送姐姐出去!” 刘如君亲热地挽了心漪的手,不论她为甚么帮自己,能让江蒲不痛快。她就认做朋友。 心漪一面走,一面客气道:“不用了,就两步路的事。” 最终,刘如君还是送她出了门口,“姐姐,得空过来坐坐,我这屋里没人来,可怪冷清的。” 站在房门边,目送着心漪进了屋子。刘如君回房唤来吴氏,双从手上褪下了对镶珠的金镯子塞给她。“我不好出门,你寻个由头出门,去找刘大人,把府里的事情告诉给他” 吴氏先前已经吓得不轻了,这会没敢就接金镯子,只小声道:“姨奶奶,依老奴看,就算……” 刘如君一记厉眸瞪过来,吴氏的下半句就咽了回去。 “算了。吴嬷嬷。你是打南边跟着咱们来的,是一条船上的,咱们娘俩的日子好过了,你自然也就是体面了。”说着,硬将金镯塞到了她的手上。 绵绵冬雨,一连下了多日,当晚终于迎来了今年的头一场雪。 清晨时候,江蒲还在缩在衿被里,透着帐子看外头一片白晃晃的。还以为是天晴了,忽听见窗外孩子嬉闹,被衣起身一看,院中白茫茫一片,天空还扯棉絮似的下着。而徐渐清带着文煜在院子里堆雪人。 忽然间,心头涌上幸福的甜蜜,相互扶持的丈夫,可爱活泼的儿子。女人所求的,不过如此。 “奶奶,进屋洗脸吧。” 小乔走来请道。 江蒲又在看了眼院中的欢乐,拢了衣袍,转身进屋。 屋里的细碎事情,一直是桑珠、梅官负责的。尤其是梳头这桩事! “哎哟!” 江蒲再一次轻呼出声。 小乔惊得连声道:“对不住啊奶奶,婢子……” “你到底轻些。”江蒲一边揉着被扯痛的头皮,一边语带埋怨。 小乔连连答应,然而过不了多久。 “哎呀,这边太松了,你瞧都掉下来了!”江蒲拧着一簇头发,无奈地冲着铜镜翻白眼,“算了算了,你弄个最简单的碧萝髻就是了。” 而小乔也快哭了出来,谁让奶奶的头发又多又滑,力气大些,抓痛了奶奶,力气小些,根本就抓不住。 看来都赶紧求奶奶把她俩个放回来,不然这天天梳头的,可真是要为难死她了。 小乔正和头发纠缠,身后忽有人道:“我来吧。” 江蒲从镜中看去,却是徐渐清拿地过了小乔手上的梳子。 “你呀,离了桑珠日子都不要过了。还敢把她关到柴房去,趁早放人出来吧,不然我看你就披着头发过日子吧。” 丈夫温暖的手指,轻带些发丝,江蒲闭上眼,享受这份浓浓的温柔。 “不是有你么。” 徐渐清好笑道:“我后日可就要去衙门的。“ “那到时候再说啊!”江蒲像个孩子似的娇笑。 徐渐清无奈地摇了摇头,取过妆台上的螭纹嵌松绿石金簪,轻簪在江蒲鬓边。尔后弯下腰,看着妻子镜中的容颜。 淡淡的眉眼,即便是笑,也透着几分疏冷。可是自己却能看清那份疏冷下的深情。许多事,她不是不在乎,只是强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而她的气质,其实颇有几分隐逸之士风范。若不是为了自己,她根本不用困这重重的院墙中。 虽然说夫妻间,不用说对不住。可到底是自己欠她更多。念及此处,徐渐清不由稍稍黯了眸子,愧疚且爱怜地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 江蒲娇羞地将脑袋埋在丈夫胸口,用力地吸进那温暖的气息。也许是小时候没有亲近自己。所以,一直以来她对拥抱都无法抗拒。她喜欢与人肌肤相近。这让她有切实的存在感。 更何况此时在身边的,是自己那么那么投入爱着的人。 “静之。”她低唤一声。噌到了丈夫的脖颈间,微仰起头,伸手轻拂他微蹙的眉头,“没关系的。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只要你心里有我。且只有我,甚么委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纤细的手放在他温暖的大掌上,十指相扣,轻缓的声音仿若冬日午后的阳光。安静而温暖,“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像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相互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蔼。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坚贞就在这里,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念完,江蒲抬眸一笑,“我要的爱情,你还记得么?” 徐渐清菀尔一笑。这个女人总有那么些让人无法理解,却又怜入骨子的心思。 “我们不会分离的,哪怕只是仿佛。” 多年以来,徐渐清都不知道甚么是幸福,而现在,和怀里的女人白头携老,就是他想像的最美好的幸福。 “爷。”涂氏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满室的旖旎,“刘相公来了,说是有要事。” 徐渐清微蹙了眉头,应道:“知道了,接去书房奉茶。” “你说,他来做甚么?” 江蒲收起了小女儿情态,微笑地望着丈夫。 徐渐清嗤笑一声,“还能做甚么!我只没想到,刘如君动作这么快!” “我和你一起去!”江蒲拉住徐渐清的手,直视着他的眸子,“我有办法,让刘文远再不管他妹子的事。” 徐渐清闻之讶然。 刘文远安静地坐在书房,脸色微沉,清秀的眉眼间带着薄恼。昨日傍晚,收到妹子传来的消息,心底对徐渐清多少是有些恼恨的。 尽管当日是如君不对,可事已至此,她到底是替你生养了儿子的女人。再则说了,小三儿是你亲子,就是不顾着如君,难道连三儿也不顾么! 是了,老二文仲不过早了几个月出生,名字叫就起了。可到现在,三儿还没有个正经名字。 想到这里,刘文远端茶的手不禁骨节泛白。 徐渐清不在乎这个儿子,可自己还在乎这唯一的外甥! 听到脚步声,刘文远抬眸看去,却见他夫妻二人携手而来,怒气登时直冲上脑门,冷笑数声,口不择言,“你这是甚么意思?让我看你夫妇有多恩爱,告诉我如君母子就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文远!”徐渐清微蹙着眉,“你这是关心则乱,我和素素,是那样的人么……”他还待要分辩,江蒲从他身后上前,冷冷道:“你说的不错,她们母子就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你!” 刘文远被江蒲的直接气得脸色铁青。 徐渐清闻言也是一愕,拉了她的胳膊,轻嗔道:“素素,你胡说甚么!” “我没有胡说!”江蒲甩开徐渐清的手,直盯着刘文远,“但是同样的,她对我也是恨不至于死地。” 直白到毫无遮掩话,让两个男人无言以对。 即便如此,刘文远还是替妹子辩道:“如君只是个侧室,而你名媒正娶的嫡妻,娘家爵封定远候,自己又有皇封诰命在身,她拿甚么跟你比,和你争呢?” “你未免太小看你的亲妹子了!”江蒲笑着落坐,“当初你们进徐府时,她还只是个投亲靠友的寒门弱女,后来可不就成了徐家的贵妾。如今又有了儿子,兄长仕途又一片光明,难保她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说着,江蒲嫣然一笑,眸光轻转,“说起来我倒真是佩服她的手段,为了做妾,真真是甚么都不顾了!”(未完待续) 210、揭破旧事 刘文远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字字问道:“你甚么意思?” 江蒲抬起眸子,笑盈盈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与……”她话声一顿,起身关了窗户,“你与她的事情,我素来是知道的,若要告密,你俩个早就没了指望,还走的到到那一步?” 刘文远直直地瞅着江蒲,脸上的神色变幻莫定。 “你有话直说,不要绕弯子!” 江蒲冷嗤了声,收回了眸光,“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糊涂到这个地步!慢说我与她的情份,你要真与她走脱了,不论徐家认是不认,你那妹子就是死也进不不徐家门的。于我是大有利处,我为甚么要拦着?拦下这件事,又于谁有利?你自己就没有想过么?” “你……”刘文远脸上一片惨白,当日如君来找自己放印子钱,曾说渐敏是被逼无奈。他听着就有疑惑,其实他一直就想不通,江蒲为甚么要阻他二人,他们若能走脱,分明于他是大有好处的。 现下听江蒲这么说,他隐隐约约能猜出一些,只是他不愿信,也不想信。 那毕竟是他自小相依为命的亲妹子呀! “就连陛上都赞说夫人辩才无双,下官人笨口拙,搞不懂那么些弯弯绕。所以还请夫人有话直说!” 徐渐清无奈地唤道:“文远,你何苦……” “好,我就直说给你听!你自己妹子。是甚么样的性子,想来也不用我说甚么。照你这样。我就是说了,你也听不进去!”江蒲气恼地抢断:“这一二年来。我憎归憎,恼归恼。何曾动过她一根寒毛?我真是容她不下,还用等到现在?旁的不说,举家进京之时,她正要临盆,但凡我有一点害人之心。只叫她一起上路。舟车劳顿的,一尸两命也是寻常事!何苦等到现在,巴巴地做给人看!” 刘文远黯了脸色,无言以对。屋子里一片沉默。 屋外有人报道:“姨奶奶来了。” 江蒲眸光轻闪。嘴角掠过一丝得色,直盯着是刘文远道:“请她进来。”说着站起了身,“你们兄妹有话慢慢说,我们就不打扰了。你若是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往后,你再过来报不平,我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说完,挽了徐渐清出门,在门口恰碰上刘如君。 “大爷、大奶奶安好。”她垂着眼眸,不去看他们之间的亲昵。他夫妻二人。视若无睹,径自而去。 刘如君缓缓站起身子,怔怔地盯着二人的背影,秀气的眸子里满是怨忿。 “如君。” 听得兄长的轻唤,她飞快地换了委屈的神情,挽着兄长的胳膊,“大哥,你可要替我和小三儿做主,不然咱们母子。真真要叫她给弄死了。” 看着妹子委屈的眉眼,刘文远推开了妹子的手,淡淡地问道:“你说她当日选择回府,是出于无奈,为甚么?” 自己一直没有深究,就是害怕答案。然江蒲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忍着不问,心里的结只会越拧越紧。最终,解不开来。 如君是自己的亲妹子,就算与她有关,自己会伤心,会气恼,可终究是会原谅她的。 听兄长突然把转到这上头,刘如君怔了眉眼,把丫头打发了出去。淡淡地道:“好好地,怎么提起这件事来了?我不是说了么,那会江蒲已经回了太太,她若不跟着回府,太太差人追了去,于你有害呀。” 看着妹子这般气定神闲的样子,刘文远心底的悲哀越来越重。她打小偏是如此,撒起谎来,理直气壮。 “是么,可是她为甚么要回太太?”刘文远抬起眸子,痛苦地望向刘如君,“且不说她俩个要好,就是私心上,她也应该是想我们能走脱的。” 只要她承认,我便原谅她。毕竟,打小都是我让着她的!刘文远心里暗道。 可是刘如君却竖了眉毛,“大哥,你这是甚么意思?江蒲她和你说甚么了!我可是你亲妹子,你反倒信一个外人!” 刘文远的苦笑,自心漫延开来。 她也许能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自己。 “如君啊,你打小撒谎的套路,到现在都没有变。先是理直气壮的辩解,被人驳倒,便气急败坏的喝斥,再来是甚么?眼泪汪汪地推卸责任,还是给人扣罪名!” 刘如君被堵得无话可说,过得良久,才冷哼地道:“我知道如今她正得意呢,你自然是要巴结着的。怎肯为了我这半点用处都没有的妹子得罪了她!”说着,她甚至红了眼圈。 “如君啊,亏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刘文远到得这会,虽不知细节,却能肯定当日是自己妹子卖了自己,掩去眸中的悲苦,直盯着刘如君,“夫人甚么也没有说,只让我问你。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是夫人告诉太太的,那么她那么做的原因呢?只要你说,我就信!” 刘如君被兄长的厉声逼问,怔住了心神。一时间,她怎么编得出原故来,况且多说多错,所以,她嚅嗫着嘴,“那会还只是寄居在徐府的弱女,她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 “你不肯认,我来替你说。”刘文远真的是失望,自己的妹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怕我们走了,你做不成徐家的妾,所以跑去告诉了太太。江蒲无奈之下,只得去拦我们,并以透露行踪威胁,她才不得不答应回府。” 刘如君一脸地愕然,不可置信地盯着刘文远。 “没想到吧。”刘文远瞅着妹子苦笑,“江蒲的威胁就是若不回府,便告诉太太!现下你还有甚么可说的?” 刘如君沉默了许久,方缓缓抬起眸子,坚定地看着兄长,“我这么做有甚么错!真让你们走脱了,且不说我进不了徐家门。就是你和她,这一世都出不得头,能能躲在乡野之地,做一世的农夫村妇。如今多好,她贵为皇妃,你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至于我,只要咱们兄妹一心,将来还怕压不过江蒲去么!” 看着妹子理直气壮的样子,刘文远心冷成灰。 “咱们兄妹一心?你糊涂了吧。慢说江蒲正是得意的时候,就是静之他也是满心都在江蒲身上的。我倒与你一心,岂非与他夫妻为敌?前途还要不要了!” 刘如君从来没见过兄长阴戾诡谲的模样,当下看怔了眼,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刘文远收好心底的悲伤,躬身逼到妹子面前,“你最后好老实本份些,不要闹出事来,害了自己倒罢,还连累了我!”言毕,在刘如君震愕不信的眸光,掸着衣襟,大步出门。(未完待续) 211、李氏母子 吃过了腊八粥,年味是越来越重了。(.) 徐家裁布料添新衣的自不用说。 庄子上佃租也都交了上来了,光是府里吃的精细粮食就有四五样,还有喂驴马的杂谷。至于獐子、羔羊,野猪都是成打的。榛子、核桃、松仁各色炒货是一麻袋一麻袋的。 鸡、鸭、鱼、鹅、兔等只能以笼算,还有三四车的银霜炭、柴炭,总之那个小小的堆得连站脚的地步没有。 江蒲往年虽也管事,可却从未见过送租子,毕竟在金陵自有一套规矩,江蒲只需看单子就是了。 而今年头一回送租子进京,自然是要江蒲亲自过了目才行。 “到底是奶奶有先见之明,真要都送了来,咱们还真是没地方摆呢。” 涂氏跟着江蒲从后院出来,回头瞅了眼堆了满地的东西,情不自禁地感叹。 江蒲长长舒了口气,这几日甚么没也做,就看人搬东西,对帐单了。到今日可算是完了,以后可拟个章程出来,不然过个年真要累死人! “对了,今年外卖的,折了多少钱呀?” 桑珠翻了翻帐册,“一共是七千贯。”她和梅官在柴房里关了三天,又罚了一个月的月例,才放了出来。桑珠倒还罢了,梅官却老实沉稳了许多。 江蒲随脚在廊凳上坐了,又问,“那我的庄子呢?有多少进项?” 提起自己的庄子。桑珠不免有些得色,“咱们的庄子上。东西是没他们的多,可都是好的。甚么珍珠米啦。干贝、鱼翅,还有熊掌、虎骨一些山珍呢。再有就是咱们的外卖的进项也有四千来贯呢。” 江蒲笑着道:“傻丫头,怎么就那么实诚呢!这可都是我的私房,显摆到人尽皆知,还怎么藏呢!罢了,把咱们的东西。都分到各屋里去。另再拣两份好的出来。预备着给宫里送去。” 涂氏听了,在旁掩嘴而笑,“奶奶偏爱说这样的话,装小家子气!” “嬷嬷。我也是没法子呢!”江蒲一面佯做诉苦,一面抬起就走,“那么大一个庄子在那里,我瞒得过谁去?索性拿出来分了,也就不用眼红心热了。” 主仆几人回到院子里,悄静无声,梅官和赵家的小妮子坐在太阳底下学着做针线,见江蒲来了,忙都站了起来。 “爷还没回来么?大相公呢?”江蒲一面往里走,一面就问。 虽然还有几日才封印。可衙门里已没有甚么事了。徐渐清一般中午就能回来。 今朝晌午饭,江蒲用得匆忙,也顾得上徐渐清回没回来。这会想起来,便顺口一问。 梅官打了热水进来,“刚才三爷来请了爷过去。大相公吃了饭,就跟着赵哥儿到外头玩去了。” 江蒲倒了些沤子在手上,听见说渐止请了丈夫过去,不由有些愣了,“三爷来请?” “是呢。之前三爷就来了好几回,总碰不见人。今朝可算是请着了。” 江蒲纳闷地就着热水洗了手,又换了家常的便袍。信步走去小儿子的屋子。八九个月的文仲,已能稳稳当当地坐在暖榻上,比划小木剑了。 云氏守在旁边做针线,女儿则在地上的学步车里。这个车子还是江蒲口述,涂善做的。当日文煜也坐过,现下文仲还小,贺家手小丫头坐着正好。 云氏听见有人进来,抬了眼眸,见是江蒲忙就要站起来。 江蒲抢上几步摁她坐下,又抱了儿子在怀里,亲了亲他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小脸,“宝贝啊,有没有想娘亲啊!娘亲可是想死你了!” 文仲这傻小子,只管咧了小嘴呵呵傻笑。地下的小丫头,看见有人抱了文仲,也不依地闹了起来,走到榻边,伸的小手就去拽江蒲的袍摆。 “你也想抱抱呀!”江蒲放了儿子,伸手把小丫抱了起来。 云氏在旁笑叹着,“奶奶,这般可是要宠坏了她!” 小丫头比着文仲大着几个月,在两个鬓角留了头发,用两根红绸子绑着。江蒲一面玩着她软软的发梢,一面就偷香了好几口。 没办法,小丫头实在是太漂亮了,圆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红扑扑的脸蛋,白玉似的肌肤,就是洋娃娃也没她好看呢。 “贺嫂子,你这丫头长大来不得了哇,这么点点小人儿,就把我给迷得五倒三晕的。” 听得人夸自己女儿,云氏总是高兴的,乐呵呵地笑道:“奶奶就爱胡说,谁家的孩子好吃好喝的养活着,不就是这个样么!” 两个大人说话的工夫,文仲已经几次试图爬到小丫头身上,却都被小丫头踹开了。 当文仲的小屁股再再一次摔在暖榻的獐皮褥子上,终于被云氏瞧见了。 “鬼丫头,带你进来就胡闹。”云氏一面骂女儿,一面就去抱文仲,不想小家伙却不领情,闹着要下来。 “嫂子,就让两个孩子玩吧。”江蒲将小丫头,放在了榻上,又接过儿子放在小丫头身边。 文仲屁股一挨着褥子,就四肢并用地朝小丫头爬去,还伸了两只短胳膊,牢牢地抓住她,凑了脸上前,就想往人家姑娘脸上涂口水。 小丫头到底大些个,用力一挣,推开了他,扶着扶手站了起来,摇摇摆摆地躲到江蒲背后。 几个大人看在眼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尤其是江蒲,一面笑一面指着文仲道:“你个坏小子,才多大的人啊,就知道调戏姑娘来了,长大来还了得了!” 而文仲睁着无辜地大眼睛,盯着江蒲,待她说完,又去继续自己的“调戏”大业! 江蒲啐了儿子一口,转头去看云氏手上的针线,“嫂子做甚么呢?我看有好些边边角角的皮料,做一些暖手筒倒是不错的。” 桑珠端了茶进来笑道:“还等奶奶说呢,早做上了。连两位相公的鞋都做得了。” 江蒲横眼过去,“我说的是他们自己呢,就像那两个小子,如今天冷,上学又早么做双手套子,早上也好戴手。” 云氏跟在江蒲身边也有大半年了,可听着这话,心里还是暖暖的,不过她还不及谢,梅官忽走来禀道:“李姨娘来了,在屋子里等奶奶呢?” “李姨娘?”江蒲愣了,她许久没与自己来往过了。今朝是怎么了,儿子请静之不算,自己还找上门来了!(未完待续) 212、操心太过 “姨娘今朝怎么得空过来坐坐。”江蒲还没进门,先就堆起笑脸,装模做样的本事,她练了两世。只要她愿意,保管能让每个人都感到,如春风般温暖。 李氏站了起身,素来平静的脸上,略带着些烦愁,却还强笑着道:“奶奶这些日子可是忙坏了,如今该能歇歇了吧。” 江蒲落了座,小乔就递了五蝶捧寿的紫铜手炉上来,又往地上的薰笼里添了几片香料, “姨娘快坐。”江蒲笑着让坐,嘴里又道:“把咱们熬的罗浮果茶冲一盏上来,也叫姨娘尝一尝。”一面又向李氏道:“好在今年家里人口不多,若是像往年那般,我可就要闹笑话了。” 李氏陪着笑道:“奶奶过谦了,在金陵时,奶奶独自一个管着事,旁人看奶奶日日闲着,可府里的事,却是一丝不乱。” 江蒲身上穿着件半旧不新的葡萄紫的银鼠袍,领边袖口滚了一圈狐狸毛,越发衬得她肌肤白腻红润。 又有袖口处透出半串子色泽温润的东珠手串,衬着搁在紫铜手炉上的纤纤玉指,直似早春刚剥出来的笋尖似的。尤其是指尖,被炭火烘得微微地有些透明,若只看只一双手,还真是娇柔可人。 听着李氏的奉承,江蒲微微而笑。心里则猜测着她的来意,其实也不大难猜。如今能让她烦忧的,除了徐渐止,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而徐渐止近期要烦的事。也就只有亲事了。 李氏也算是双管齐下了,那边打着亲情牌。这里又来拉同盟来了。刘氏看重的那个甄思宜,自己虽不喜欢。但她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一个合适人选。换了自己也会这么做。 二品的官家闺秀,说给庶子,名声上好听。而她父兄又都是被投闲置散的,徐渐止娶了她,依靠不到外家的势力,依旧要低着头做人! 之前自己不大清楚甄家的家世。[.超多好看小说]还不明白李氏为甚么不愿,前些日子甄思宜住在府,自己才隐约听到。 原来甄家是先帝腹心,新帝登基。他们的日子自然就不大好过了。 说起来李氏也真是本事,朝上这些事,她这个当家奶奶还迷迷糊糊的,她倒是清清楚楚。真真是,难为天下父母心啊! 自己本是不耐管他们的事的。且如今长房大权在握,老三娶谁做媳妇,与自己并没有多大相干。 可是她估摸着,徐渐清不会袖手旁观。毕竟他对这个毫无威胁的幼弟,还是念着几分手足亲情的。 再则说了,就甄家的家世。徐渐清也是不会愿意与他们攀扯上的。所以,徐渐止真要求他面前,于公于私,他总是会帮着想法子的。 江蒲正想着怎么起这个话头-------她可不想陪着李氏在这里兜圈子。 恰值小乔端了茶上来,江蒲接过手,笑道:“说起来甄家姑娘的手真是巧呢,这个罗浮果蜜茶,我做着不是甜了就是酸了。试了多少回了,姨娘尝尝看。可是这这个味儿么。” 李氏听她提起甄思宜,眼眸都亮了几分,接过茶,轻呷了一口,“我吃着都是一样的。”说着,她又沉默着不说话。 江蒲只管吃茶静候,李氏斟酌了良久,才艰难地道:“按说这话该婢妾是该说的。只是三爷到底是婢妾养大的,性情也还知道些。甄姑娘的好,那是不用说的。可是,只怕与三爷不大合。况且甄家高门大户的,三爷到底是个庶子,二人也不相当不是。” 李氏是说一句,就瞅一眼江蒲,可从头至尾,她都跟没听见似的。直到她忐忐忑忑地把话说完了,江蒲才抬起头,淡淡地道:“这事情,姨娘该和太太说呀。(.)三弟的婚事,有老太太、太太在,我一个做嫂子也不好多说甚么。” 听江蒲这么说,李氏提在半空的心,往下沉了几分。江蒲不愿管这事,那是明摆在面上的。可是如今能拦着这件事的,也只有她了。 前几日甄夫人来接女儿,听着她和刘氏说话的意思,恐怕开了春,就要纳采过大礼了。 “话是这么说不错。”李氏咬了咬牙,下狠话道:“婢妾说句不中听了,甄家姑娘,看着就文弱不说,又有些个娇养。如今二奶奶不管事,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奶奶料理。将来三奶奶不能帮衬着也就罢了,只怕反倒给奶奶添事呢。” 看来李氏真是着急了,说起话来连轻重都顾不得了。 “只是……”江蒲才开了口,涂婆子赶着进来回道:“娘娘差人来了。” 江蒲忙道快请,一面就接了出去。刘氏不甘心就这么走回去,只好跟她身后出了屋子。 一行人才出了房门,就打院门口进来个身着从六品官服的年青内侍。他见着江蒲,一挥拂尘,行礼道:“夫人安好。” 内侍的最高等级是正五品,所以,从六品的位置可不算低了。江蒲自然不好真受他的礼,上前两步伸手虚扶,“芮大人快请起。这我可怎么敢当呢。”一面说,一面就接入屋里,让坐奉茶。又使了个眼色给桑珠。 芮则六岁净身入宫,熬了二十多年,好容易才爬到一宫主管的位置上。进退礼度那是一丝都不会差的。 江蒲礼待,他又怎会托大当真。当下只斜插着在榻上坐下,又谢过了茶,才道:“娘娘使奴婢来,一则是谢过夫人上回送去的人参等物,二则是御花园的中的蜡梅花开了,娘娘知道夫人喜欢,所以谴奴婢来问问,夫人和大人明朝得不得空。” “我是成日都闲着,就不知道静之衙门里有没有事。”江蒲笑着道:“不过都不碍的,左右他到晌午就完了。我先去就是了。” “如此甚好。”芮则又道:“娘娘还说了,让夫人把两位小相公带去。尤其是二相公,她做姑母的,都还没见过呢。就是大相公,许久不见,也怪想念的。” “成。”江蒲很是爽快地应了下来,“到时候娘娘莫要抱怨。如今那两小子皮野得不得了呢!” 宾主间又叙了两句闲话,芮则起身告辞道:“奴婢就不叨扰了,明朝候着夫人。” “大人事忙,我也就不虚留了。”江蒲话还没说完,桑珠就送上两个包裹,指着弹墨玉色绸里的哆啰呢包裹,笑道:“这是咱们自己庄子上送来的一些佃租,和一罐咱们自己做的罗浮果蜜茶,不值甚么钱,大人尝尝鲜吧。” 尔后又指着花绫水红绸里的,道:“这里头是咱们姐妹自己缝的貂皮手笼和耳罩子,虽比不上宫里的,大人留着赏人吧。” 内侍的四季衣服,宫里是份例规制的。然这些小物件却是没有的,芮则在宫里,自是有人巴结讨好,这些小物件倒也不缺。 只是江蒲却与旁人不同,宫里上下谁不知道,昭睿夫人是极得皇宠的。她这般细心记挂着自己,虽说有些交结示好的意思。 可芮则总是有些感激,“夫人这样记挂着奴婢,奴婢可怎么当得起!” “一点小东西,不过是顺手拿出来。与大人也算是自家人,我才厚着脸皮拿出手,给人家,只怕要笑话我小家子气了。” 对于桑珠准备的礼物,江蒲很是满意。 本来么,芮则这种人,他来一回,你给他百十贯的,他也不会放在眼里,更不会记你的好。 这些东西就不一样,他是真心感激也罢,假意的也好,至少要说两句感谢的话撑门面。况且看他的神情,也不似做假。 江蒲说话着,使着桑珠拿了包裹,一直送他上了车,目送着车子去远,才转身回来。 她们主仆一进了院门,李氏就迎了上来。 之前江蒲待客,李氏只好往倒座里等着。听见他们送客出门,就一直候在窗户边,听得脚步声就赶紧迎了出来。 “奶奶,那事……” “哟,姨娘怎么还在呢!”李氏一开口,江蒲就笑着打断道,“我这里要准备明朝进宫的事,只怕没工夫招呼姨娘呢。” “那……”听得江蒲明朝要进宫,李氏把心一横,大着胆子道:“还请奶奶在娘娘面前替三爷说两句话。” 她们母女不和的事,那是合府皆知。 若是江蒲肯帮着说两句话,自己也就没甚么好发愁的了。 “姨娘这叫甚么话!”不想江蒲却冷了眉眼,“老三的婚事,府里有老太太,太太,宫里还有娘娘,几时轮到我来多嘴多舌了?再则说了,不是还有静之么。老爷身子不好,他做长兄的,难道还能不顾着幼弟?姨娘的心,真是操得太过了!” 尽管江蒲声色俱厉,李氏却放下心来了。 “是婢妾糊涂了。” 江蒲眼眸一横,冷哼了声,“我劝姨娘安份些的好,老三的事,也是姨娘该操心的?那是娘娘才生了小公主,精神短少,待到天气暖和了,只娘娘一句话,就是太太也未必操得上心。姨娘何必没找事,叫太太知道了,心里又要不痛快了。大节下的,何苦来!” 李氏只管答应着,江蒲丢个她一记白眼,把手缩回手笼里,回身进屋,只留给她一道高傲的背影。 李氏静立了一会,嘴角微微笑起,转身出了院门。(未完待续) 213、闺乐 江蒲说要准备进宫的事,倒不是为了打发李氏而随口说的。要带两个孩子进宫,真的有许多要准备的。 且慢说准备文仲一切出门要用的东西,就是文煜也还要学一学规矩礼仪,毕竟宫里不比家中。况且江蒲也不知道,徐渐敏到底请了多少人。 若是只有自己几个人也还罢了,人若是多,文煜总不能叫人家挑出理来。好在文煜也懂事,听说要进宫去看姑妈,倒也学的用心。 “那么,你见着了姑妈,要怎样啊?” “娘娘玉体安康。”小家伙似模似样地跪下行礼,圆乎乎的身子跪在地上,很是可爱。 “咱们文煜真是聪明……”江蒲一句还没说了,徐渐清挑了帘子进来,笑问道:“这是做甚么呢?” “娘亲说,明朝要带我进宫去看姑妈!”文煜先就跑到了父亲身边,仰着脑袋很是高兴地说。 徐渐清惊诧地看向江蒲,不用他开口,江蒲就笑道:“是娘娘的意思,说是腊梅开了,想请一桌酒。又说许久没文煜,很是挂念。连文仲都叫带着一起去呢。是了,还捎带着问了你。你明朝有空吧!” 江蒲眼巴巴地瞅着徐渐清,他们一家人还真是很少一起出游呢,虽是进宫,可到底也是一家人在一起赏花呀! “就是啊,阿爹和咱们一起去么!”文煜也抱着父亲的腿撒娇。 徐渐清看两双巴巴的眼神。不由笑了出来,揉了揉儿子软软的头发。“好,一起去!” “噢。太好了!”小家伙登时一踹三尺高,江蒲也甜甜地笑着,见小丫端了热水进来,就自己接了过来,嘴上娇嗔道:“回来了也不说先洗手,我都念了多久……”她说着话回头。却见徐渐清出神地坐在在榻上。 江蒲话声一顿,让小乔带了文煜出去,自己拧了巾子递到丈夫面前,“三弟求你帮忙了?” 徐渐清有些惊愕地抬眸看着江蒲。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江蒲笑了笑,“李姨娘来过了,看来她是真急了,甚么话都敢也口。” “三弟倒不是头一回找我了,头先几次还语焉不详的。可是这一回……”徐渐清叹了一声,看向江蒲,“你打算怎么办呢?” 江蒲眼眸一横,嗔道:“明明自己有了盘算,还要来问我。” 看着妻子嘟嘴娇嗔的样子,徐渐清烦愁登做烟消。又想起昨晚两人的缠绵,陡然就生了戏谑的兴致,他展臂将妻子往怀中一带,薄唇贴在她耳边,低喃道:“不是你说的,要与我分担共享么。我自然要问你一问了。”他说话着,手就不老实地游走了起来。 丫头仆妇们早识趣地退了出去,江蒲依旧微红了脸,在他怀里挣着。“青天白日的,你这又是做甚么或!” 虽然徐渐清只是一介文人,可比力气,江蒲哪里挣得过他!只好在怀里扭来扭去,看江蒲像小猫似的在自己怀里挣扎,徐渐清不禁柔柔地笑了起来。 这个精明到吓人的女人,此时却在自己怀中像个孩子般的娇嗔,心口满满的要全是溢出来的满足。 “素素……”低唤着妻子的乳名,徐渐清俯下了头。 “爷、奶奶,晚饭已经得了,是这会摆,还是等一下。”外边响起涂氏的略有些暗哑的声音,徐渐清的唇硬生生停在江蒲的唇畔。 看着完全愣掉的丈夫,江蒲幸灾乐祸地扑哧一笑,两手推着他的胸口,得意地道:“让你欺负我!” “这就叫欺负了……”徐渐清盯着她,话说到一半,突然狠狠地啄了两下,这才放开呆怔的妻子,心情大好的出了房门。 次日,徐渐清先去衙门画了卯,再转回府与江蒲会合了,一起进宫。到了宫门,一家人下了车。早有小轿等在那里了。 小黄门上前行礼,“徐大人安好,夫人安好。” “小大人好。”徐渐清半做了揖。 小黄门瞅了眼,他们一家人,陪笑着问道:“夫人是坐了轿子过去,还是……” “难得这么好的天,况且这两小子也皮实,不看着他们,我也不放心。还是走了去吧,只是劳烦小大人带路了。” “不敢不敢。”小黄门一面答应着,一面就在头前引路。 今日的酒宴设在了御花园的凝香亭,江蒲他们是从北门进得宫,离着倒是不远。过了几道宫墙,进了承光门,眼前景像便豁然开朗。 虽是腊月天气,然园中却是色彩缤纷。 火云似的枫树,晚霞般灿烂的红梅,还有仿若堆纱而的腊梅。 “娘亲,地上有大桃子!” 文煜一路走来,满是稀奇的从未见过的景像,难为他小孩子家能忍到了现在。 江蒲顺着他的小手看去,甬路以彩石铺就,这条路上做成蟠桃树的样子,枝丫上鲜桃累累,难怪乎文煜会惊呼出声了。 就是自己也甚是惊叹,皇家宫苑还真是处处有惊喜,亦或是惊吓。 “文煜,娘亲怎么和你说。” 江蒲蹙眉低斥,文煜就低了头,“在宫里说话要小声。” “哎哟,才多久见,夫人就这般严厉起来了!”话音未落,从一株老松树后转出道明黄的身影。 众人齐齐下跪,“陛下圣安。” 江蒲跟着跪,心里却抱怨道,他也真是会挑地方,让人跪在这小石子上! 只是她心念未了,一双有着薄茧,温暖而干燥的大手就扶住了她的手笼,“不需多礼。静之,你也快起来吧。咱们私底下以兄弟相待就好。” 皇帝虽这么说,可徐渐清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磕了头,“谢陛下。” “小家伙,还记得我么?”皇帝笑着捏了捏文煜圆圆的脸蛋,问道。 文煜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道:“记得,你是上回在铁网山请我们吃酒看戏的叔叔。” 这会换徐渐清喝斥了,“文煜,甚么你呀我的,快跪下给圣上磕头。” 小家伙有些不明白,为甚么要给这个叔叔磕头,明明上回就没有啊! “静之,你就是太拘紧了。看吓着孩子。”皇帝一面说,一面就从江蒲手中牵过文煜,“你是叫文煜是么,叔叔带你见姑妈去!” 说完,也不理他夫妻二人,牵着孩子就走。留下夫妻二人呆在原地面面相觑!(未完待续) 214、宠妃 “陛下驾到!” 中常侍冯元一尖锐的嗓音,登时震住了凝香亭中的忙乱,凌皇后和徐渐敏带着一众宫妃迎将来出来。 “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众位爱妃,快快请起。” 伴着皇帝温和的笑声,嫔妃们发现皇帝手竟牵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孩子,眸中皆透出愕然的神色。 几个生了皇子的嫔妃,更是含了怨愤。皇子可是从未曾享受过这般待遇的。延福宫西配殿的张氏,更是咬了牙关。徐渐敏的女儿受宠,也就罢了,人到底出身贵重。 可这小子……她稍稍一想,便知只是徐家的庶长子。陛下居然亲手牵着,甚至为了配合他的步子,特地放慢了脚步。莫说自己两个女儿,就是儿子也从来不曾有过! 不说嫔妃们各种羡慕嫉妒恨,徐渐清夫妇也被这一屋子的珠环翠绕给惊住。 他们本以为只是自家小聚,没想到竟是宫庭大宴。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诸位娘娘玉体安康。” “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在见到他们夫妻的那一瞬间,凌皇后酸溜溜的情绪都收入心底,端着张笑脸道:“我听说徐妹妹要在凝香亭请客,就厚着脸皮自己来了,扰了你们团聚,素素就担待些吧。(.)” 江蒲淡淡地笑道,“娘娘说哪里话来,是咱们叨挠了才是。” “凑热闹的可不是止皇后。朕也是呢。”皇帝说笑着,牵着文煜的手走到席边坐下。抱他坐在膝上,“喜欢吃甚么。只管张嘴说,叔叔给你拿。” 嫔妃们看直了眼,酸溜溜的味道几乎要把徐渐清夫妻给淹没了! 文煜虽不明白“陛下”是个甚么东西。可见所有人都冲这个叔叔下跪,小孩子家的,难免有些不安。掉了头看江蒲,软软地轻唤:“娘亲……“ 可怜江蒲甚么都不能说。只能用眼神示意儿子乖乖的。徐渐清则微蹙着眉头,对于皇帝将江蒲母子立于风口浪尖,心底很是不满,只是不好流露出来。 “陛下真是说笑。”徐渐敏一面招呼众人入席。一面笑着,“臣妾小小一桌酒席,能得皇后娘娘、陛下还有众位姐妹赏脸,臣妾得了多大的脸面。” 皇后拉江蒲入坐主席,皇帝招手唤徐渐清在身边坐下,其余的嫔妃皆坐在次席。 “那就是文仲吧。”凌皇后一面冲小家伙招手,一面叫嬷嬷抱了过来,难得小家伙不认生,一到皇后身上,就皇后灿烂一笑。还不等皇后从惊叹中回神,他已经攥了皇后项间的珠链子把到嘴里咬去了。 “文仲!”江蒲在旁急声斥道,小家伙则抬了一双无辜的眼神瞅着娘亲。 皇后笑着摆摆手,“素素啊,你这儿子眼光倒是不差,这串珠子是用顶好的东珠串成的。” “小儿无知,还请娘娘恕罪。”江蒲站了起身,心下哀叹,这叫甚么事么。自己哪里是来做客,压根是来受罪好伐! “你们夫妻俩,真真是太拘紧了。”皇帝微蹙了眉头,“都说私下小宴,不需如此,偏就是不听。” 江蒲眸中忍不住露出一丝幽怨,你家大老婆小老婆差不多都到齐了吧,还私下小宴,小宴你个妹呀! “陛下说的是。”皇后拉了江蒲坐下,“咱们不比陛下和静之,面上还要端着君臣大礼,咱们姐妹,就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需太过拘束,这才显得咱们亲厚,更何况如今是家下小宴。” 凌皇后都这么说了,江蒲还能说甚么,只能谢恩领了。 张氏坐在次席,挟了块胭脂鱼脯。杏眸轻漾,佩服起皇后的忍功。这些日子来,皇帝几乎日日宿在延福宫不说,对小公主更是宠爱得不得了。 自己几次撞见,皇帝抱着小公主,一口一个心肝肉。如今徐家的一个庶子,都能坐在皇帝的膝上,而皇后还能拉着昭睿夫人亲亲热热叙姐妹情,这份功力,自己可也好生学着。 真真是忍字心头一把刀啊! 徐渐敏做为东道主,有皇帝皇后在,她也只有在旁边布菜斟酒的份了。 见两个侄儿,被他们夫妻一人霸着一个,对江蒲着实是愧疚。本来,她纯粹是想邀兄嫂进宫小叙一番的,怎知会弄成这样。 皇帝在人前这般抬举徐家,无非是做给人看,借以确立延福宫宠妃的位置。 而皇后,自打那件事后,也学聪明了。再没有拈酸吃醋的样子。反而是端起了母仪天下的大度,偶尔皇帝去她宫里,她也都劝着皇帝往自己宫里来。 说甚么徐妹妹年纪轻,才刚生了小公主,身子也弱,陛下理当多关心关心。又特地嘱咐御膳房炖了上等阿胶送来。关心的是面面俱到。 一道又一道的精致菜肴,流水介地端上来。帝后一个逗一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江蒲本来就不自在,还要应付嫔妃们的敬酒,真真是味同嚼蜡,只能哀求上苍,让这场宴席快些结束。有时忍不住,便用眸光向徐渐清哭诉。 夫妻俩中间隔着帝后二人,徐渐清想握一握她的手,安慰下都不行,只能以温柔的眸光安抚,忍耐下吧。 好容易散了大席,众人分次而座。 内侍宫婢给众人换了茶点上来。江蒲本以为皇帝会走人,没想到他只是吩咐内侍去传宫伎来。 又向江蒲道:“她们新排了一曲歌舞,朕打算是年节时拿出让众人开开眼,如今先便宜你夫妻俩了。”他的语气里,多多少少带着些孩子气,就像和玩伴炫耀新玩具的孩子。 夫妻俩总算是坐到了一起,案下两手交握,语气里隐隐带了些无奈,“谢陛下。” 亭内曲奏舞起,宫伎们直如天女一般,美得夺人眼目。江蒲猛然间发觉少了一个人,睁了眼细细的辨认那些宫伎,却没有找到那个身影。 心下陡然就冒出了几分寒意,凑到徐渐清耳边,低声问道:“三娘怎么不见?” 偏偏她这个小动作,叫皇帝看见了,“徐夫人有甚么玩笑话,说来给大家乐一乐呀。” 江蒲瞅着丈夫,从他眸中看出告诫的意味。可越是如此,江蒲越是不安,思忖了几番,最终还是把心一横,笑着说道:“臣妾是好奇怎么不见三娘,就她那性子,可是好热闹的呢。”(未完待续) 215、母女连心 江蒲话一出口,亭内的气氛便为之一僵。皇帝的面色转瞬就沉了几分,徐渐敏则是一脸的忧色。嫔妃们倒是面露得意,等着看好戏。 凌皇后瞥了皇帝一眼,不自然地接过话,笑道:“柳姑娘感染了风寒,所以在屋里歇着。” 江蒲自是不信的,可也不好再追问。 皇帝终于缓过了脸色,可对江蒲的眸光却有些躲闪,“外头梅花开得极好,日头也暖和,何必拘在里边。”说着,便唤了徐渐清一起起身。 “是了是了。”皇后笑应着道:“今朝徐妹妹是邀了素素来赏花的,咱们倒在屋里坐着。”说着,携了徐渐敏的手,又招呼了江蒲,随皇帝出了亭子。 嫔妃们看在眼里,心下都有几分不甘,只是无可奈何。内侍、宫婢落在后边,将各色茶点摆到亭廊上。 到了园中,自然是各人随意。 文煜被拘得久了,这会也顾不得甚么规矩了,况且父母又都被人拘着,他便撒开来玩。 江蒲和徐渐敏陪了一阵,便以孩子做借口,脱身回延福宫去。姑嫂二人沿着甬路,且行且谈。稍走得远了些,江蒲便耐不住地问道:“三娘到底是怎么了?” 徐渐敏携着嫂子的手,低声道:“说起来我也不大清楚,隐约听说她冲撞了陛下,被拘在了澄秋馆。” “那能去瞧瞧么?”江蒲试探着问道。 徐渐敏闻言一怔。笑道:“之她在陛下身边跟进跟出,宫里上下谁不恼她。如今失了势,谁还会去瞧她呢!况且也都怕得罪陛下。” “那……”江蒲迟疑了一会。又问道:“上回我给她备的那些东西……” 不等江蒲问完,徐渐敏已微变了神色,略带愧疚地道:“我都交给皇后了,我毕竟是个侧妃,就那么送过去,实在是不大合适。”说着。她已垂下了眼眸。心底冒出几分苦涩,自己入宫尚不及一载,受恩宠也就是数个月的事,可自己早已失了本心。 清楚的记得。当日上花轿时心如死灰的静寂,只想着在郡王一了残生。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想平寂度日,旁人却未必允你。 匆匆数载,人事全非。 徐渐敏的黯淡江蒲瞅在眼里,心头难免有些伤感。渐敏在府中时,虽也是心机深沉,到底还有几分活力朝气,如今……江蒲在心下长长一叹,忍了酸涩。打起精神,笑道:“我都糊涂了,只管人家的事,倒把自己的正经事给忘了。” 说话间,姑嫂二人已进延福宫,宾主落坐,宫婢们奉了茶来,徐渐敏瞅着江蒲笑道:“噢,嫂子有甚么正经事呢?” “其实按说这话不该我提。只是我即进了宫,也就顺口说一句。娘娘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太太为着渐止的婚事,都要挑花眼了,东家看西家的瞅的,好容易看着甄家姑娘不错……” “甄家?”徐渐敏挑了眉问道:“哪个甄家?” “就是甄夷简大人的姑娘。” 听到甄夷简三个字,徐渐敏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手中茶盅往案几上重重一搁,沉声道:“太太真是老糊涂了!甄家是甚么样的人家,咱们也好去攀结的?再则说了,照着规矩,明年陛下采选采女以充后宫。五品以上的闺秀都要入宫候选,甄家位居二品,在这个节骨眼上,私下就议亲,往重里说那是欺君大罪!难道咱们也陪着他们受牵扯么?退一万步说,老三年纪也还不大,又还只是个举人,待考过明春恩科,不说状元,只能中了进士,还怕没有人来议亲,何至于就急着这一时!” 徐渐敏也是一时急了,才噼哩啪啦地说了一串。甄家是先帝宠臣,虽说无甚权势,可圣心难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徐家在这个位置上,总是能避就避的。 只是这会瞧着江蒲微微而笑的眸色,徐渐敏微有些不好意,轻嗔道:“嫂子故意拿话激我呢。” “我也是没了办法,才来告诉娘娘的。”江蒲摆起长媳大嫂的苦心样子,叹息道:“娘娘也知道,家中有老太太、太太、老爷在,三弟的婚事怎么也轮不着我来多嘴多舌。我实在是瞅着甄家不合适,和太太说,一时急了,弄巧成拙反倒不好。再则说了,娘娘是做姐姐的,幼弟的婚事,本也该由娘娘做主才对。” 所谓母女连心,自己母亲打得甚么算盘,徐渐敏心里清楚的很。尽管她与江蒲相厚,可母亲到底是母亲,她不帮着,却也不至于帮着江蒲。 只是甄家的确是太不合适了,刘氏只看到自己的利益,可徐渐敏看得却是家族的利益,自己在宫中的地步想要牢不可动,陛下的宠爱是其次,终究还是要娘家在后边撑着。 “嫂子放心,我自会和太太说的。三弟的婚事只包在我身上。正好明秋陛下采选,介时我留意着,有好的就给三弟留着。我就那一个兄弟,就是向着他些,陛下也不好多说甚么的。” 在京城里随便丢块石头,指不定就能砸着个三品大员!有位无权的高官多了去了,甄家不成,换一家就是了。 看着徐渐敏眸中的浅笑,江蒲心下倒有些可怜起李氏来。看来她是做无用功了!人家母女再不合,也是母女,又怎么会帮着外人来压制自己娘亲。 想靠着儿子风光,难啊! 不过,自己帮也帮了。心里也过得去了。反正不论徐渐止娶谁,自己的地位都不会受到甚么威胁。 “是了,到底是娘娘想的周到。明秋采选,那么多姑娘呢,又是皇家堪选,都是知根知底的,不比那起媒婆强。咱们三弟,人品才学都是一流的,性情又温和,娘娘可要替他选一个品貌相当,性情温柔的。” 徐渐敏本来心里还有些担忧,江蒲和李氏一气,母亲再不好,她也不想让人压在她的头上,况且一个是妾,一个是媳妇。再则说了,她对李氏也是讨厌的。 所以,听着江蒲的说话,看着她的眸光,知道她不会和李氏一气,也放了心,“这不用嫂子说的,我自然心里有数。” 姑嫂二人话还没说完,听见外头一阵笑声,“你两个倒是躲清静来了!”(未完待续) 216、小女人皇后 一听见声音,徐渐敏就已迎了出去。江蒲无奈地翻了个白跟,认命地跟了上去前,随徐渐敏一起行礼,“陛下圣安,皇后娘娘金安。” “妹妹,素素,快起来。”凌皇后一手拉着一个,笑道:“到底是姑嫂,显见的就是比咱们亲的,巴巴地躲了说体己话。” “噢?不知爱妃能不能说来给朕听一听。”皇帝问得随意,眸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冰冷。 明知她们是姑嫂,私底下说话,多半也只是徐家的家事。为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皇后只当没看见皇帝的眸色,笑着嗔道:“陛下也是的,都说了是体己话,还要问。这不是摆明着为难妹妹么。”妹妹两个字,她咬得分外清楚,淡笑的眸光飞快地掠过徐渐清银盘似的脸庞。 江蒲敛眸微笑,徐渐敏毫不在意地笑道:“倒没甚么不可说的,臣妾的三弟眼见着也是该议亲的年纪了。母亲知道照规矩明年会有采选,所以着嫂子来说一声,让臣妾留心着,替三弟挑一个好的。臣妾还想说,到时候请皇后娘娘替臣妾掌掌眼呢。” 徐渐敏一面说,一请帝后二人坐了,又亲自奉了茶。 “提起你们家老三,人品、学问都是拔尖的。[]可惜我三个女儿,一则辈份不对,二来也还小。不然定要拉来做女婿的。”皇后拿茶盖轻撇着茶面上的浮沫。接笑道:“女儿虽不合适着,可我那个侄女。虽说稍稍小了些,你们家老三年纪也还不大么!” 徐渐敏断没料到皇后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慌了神,悄悄地抬眸瞥向立在一旁的兄嫂,希望他们能寻个借口推辞。可那夫妻,却只管低着个头。 “皇后,你莫要说笑了,就嫣儿那娇横的性子。徐老三那么个老实人怎么拿得住。介时闹了起来,自家弟弟受了委屈,敏儿可不怨死了你!” 被皇帝当面驳回,皇后面上难免有些讪讪的。只管低头吃茶,默不做声了。 江蒲听在耳中,心里好笑。 这个皇后啊,怎么都学不会揣摩上位者的心态。自己都和她说白了,皇帝要的就是几方势力相当,互为制肘。又怎肯让后族与徐家结亲呢!她开这种口,不是凭白地让皇帝心生厌恶么。 这都还是轻的,倘若皇帝对后族生了提防之心,她的后位又能坐得几久?皇后啊,终究还是个小女人。她就是做不到。以皇权为最大依归。若再不改,后族不成气,也还就罢了。[] 否则……江蒲重重一叹。 这时,皇帝又拉着人往园里逛去,江蒲只得跟在后边做跟班。夫妻二人,陪着皇帝又逛了几圈,又吃了几杯酒。直到快未时,有内侍来报有折子递了上来,皇帝才放了他们出宫。 他们临走前。皇后送了一瓶子梅花,“我知道你们府上狭仄,这个就在屋里摆摆吧,过几日蔫了,我再叫人送。” 徐渐清谢了恩正要收下,皇帝却拦道:“皇后不知道,你这位妹子极是惜花的,从不肯伤了一花一叶。”说着,转头看向江蒲,笑问道:“夫人那话是怎么说的?” 皇帝的这番话,不禁令皇后惊诧错愕,就连徐渐清也微沉了眉头,甚么开始,陛下也会留意这样的细微之处了! 江蒲知道自己这个惜花的行为,实在是有点让人酸的掉牙。所以长大来,她素来是随大流的,反正自己不摘花就是了。 所以,皇后送梅花,她倒真没觉得怎样。摆摆就摆摆吧,了不起等它蔫了,学林妹妹挖个坑把它埋了。 可皇帝偏偏要说破,恶作剧呀恶作剧!这个皇帝,能有一回不恶整自己么!江蒲极度无语中。然而当着那么多人,皇后的面子总是要顾的,只是顾了此,免不了就失了彼。 “陛下说哪里话,女人家谁不喜欢花的。适才妾身就想折几枝回去,只因着是禁苑,才没敢动手。”江蒲笑着接过花瓶,借着花枝的遮挡,冲皇帝呲了呲牙。若得皇帝“扑哧”笑出了声来,虽然很快就用手挡了。可众人还是一面莫名,冯元一站在皇帝肩下,却将江蒲呲牙的动作,看得清楚明白。 心下不免有些突突直跳,自从上回陛下收了那方帕子,他就觉着事情有些不对。再怎么欣赏,这都过了。而今日,昭睿夫人当着众人驳陛下的回,又如此不敬。陛下非但没有半点恼色,反倒被她逗乐。 唉……看来这个昭睿这个两字,也有些个虚啊! 江蒲猛然惊觉自己有些过了,连忙低了头,跟着徐渐清行礼谢恩。皇帝也早换上了君王的圣颜。 夫妻俩上了自家的马车,帘子一放下,江蒲就开始报怨了,“我还以为就是咱们几个呢,谁晓得有那么多人的,连皇帝都凑热闹来了。早知道就找借口推了,这一日过得,真真要累死人。” 徐渐清瞅着妻子微微嘟起的小嘴,突然问道:“你与陛下几时那般熟稔了?” “啊?”江蒲一时没反应过来,“甚么熟稔啊?” 徐渐清被她的反问,问得一怔,的确还真说不出甚么来。只是那种感觉…… 徐渐清忽地笑了起来,自己实在是太着紧素素,哪个男子对她好些,自己就多想了。陛下是甚么人?不过是没见过素素这样的女子,拿她当小猫小狗的逗着玩呢! “你啊,”徐渐清伸手拧了拧江蒲的鼻头,“对着陛下也是这般随便。没听过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么,他这会看你新鲜,容你放肆,过得些日子,新鲜感过了,还能容你这般冒犯君威么?” “我知道啊!”江蒲懊恼地道:“可是他总是故意整我,拿我当猫猫狗狗地逗着玩,还不许我露个爪子啊。”江蒲倚在徐渐清的肩头,委屈地道。 原来妻子和自己的感觉一样,徐渐清更是觉得自己多心了,当下拉过她的手腕,十指交缠,“你当他是甚么人啊,还露爪子。也不怕他剁了你的!”说着不放心地交待道:“以后见着,离他远些。” “嗯。”江蒲用力地点头,孩子气地道:“咱们惹不起躲得起!下次再见着,我保证立马掉头就跑!”说着,抬眸冲徐渐清扬起了笑脸。 徐渐清无奈地笑了笑,轻顶着她的脑门,点了点她小巧地鼻头,“你呀!”(未完待续) 217、心已老去 217、 老大夫妻进宫一趟,女儿就把渐止的婚事揽了过去,亲生女儿都不向着自己,刘氏还有甚么可说的!只有认了。 转眼间,腊尽春回,改元明泰。皇帝正式册封后宫,徐渐敏得封贤妃,列五妃之首。尔后皇帝又下旨罢了几个贪酷之蔽的县氶之类的小官。 有罚自然就有赏,户部、吏部、督察院三部的官员多的赏赐,徐渐清更是越级提为正五品员外郎,皇恩隆宠,徐家门前日日车马一歇。 进了三月,早又是文仲的周岁生辰。依着江蒲的本意,只是自家几个人热闹热闹就罢了。然而哪里能由得她呢! 徐府嫡子周岁,但凡能与徐家扯上些关系的,都来送礼。仅是礼单,就堆了十多摞。 “大嫂子,客人名单都拟下了。你瞧瞧可还有漏的。” 江蒲正在看酒席的单子,听见声音抬了头,见王篆香手上拿了好几张名单,眉头忍不住就蹙了起来,接过手随便翻了翻,“咱们家就这么大点地方,这么多人可怎安排呢?就是厨里通共那么几个人,也弄不出那么多桌的酒席呀。” 梅官出主意道:“这也容易,借个庄子就是了。不说别人家,就是舅老爷家里,可不就有好几个别庄。如今桃李灿烂,权当是郊游了。” 江蒲有些拿不定主意,刘家虽是她外祖父家。论起来是极亲的,可他们的做派。江蒲实在是看不眼。这会赶了去求借,他们自然上赶着借。可是领了人家的情。还能再摔脸子么?而刘家只怕也会趁机就贴了上来。 小乔瞥了梅官一眼,嗤声道:“做甚么借舅老爷的庄子,侯府也有庄子在京。虽说这会来不及修书漠北去问,可是奶奶要去庄子上,那府上谁还会拦着?” “是了!”江蒲拍手高兴道:“我也是忙糊涂了,竟把自己娘家都忘了。”她一面说。一面就吩咐大乔,“你去侯府跟总管事说一声,让他把南效的庄子赶紧收拾出来,咱们后日就过去。”又拉了王篆香的手。“这些日子劳烦你了,也跟咱们一起过去散散心,玩几日。” 王篆香笑道:“大嫂子是邀我玩去,还是拉我做事去呢?” 江蒲也不客气,“你就是帮帮我又怎么了。了不起让你先捡喜欢的院子,你不知道,那庄子修得可好了,沿着乌水河是一片的草场子,颇有些漠北风光呢。” “奶奶,”涂氏提醒道:“这事还是先回过太太。真要过去。总要请老太太他们一齐才是。” 如今府里虽是江蒲当家,可这样的事情,面子上总要回一回刘氏。 “嬷嬷这话不错。咱们总不能说句走,就起身的。南郊的庄子,离着好歹也有三十来里路呢。”江蒲说着,把手头上的琐事交给了桑珠,自己起身往刘氏院中去了。(.) 自甄思宜走后,刘氏的院中就是一片寂静。 圆香扶着刘氏从李太君院中请安回来,站在院门口。瞅着满院子的冷寂,刘氏拿帕子掩嘴咳了起来。 圆香在旁边一面捶,一面叫人去拿琵琶露来。 刘氏坐在廊凳上,几乎要把五内都咳了出来。圆香一面替她顺气,一面骂小丫头,“做甚么呢,要这么久!” 刘氏好容易止了咳,靠在廊柱上,一双圆眸通红,摆手道:“你别急,我也没甚么事。” “太太……” 只唤得一声,圆香就红了眼眸,却又不好当着刘氏掉泪,只得侧过身抹了泪。 刘氏歪在廊柱上,看着院中的寂廖,不免在心底叹息了起来:“想自己操劳了一世,用了一辈子的心,临到老了,竟是这般冷冷清清。莫说旁人,就是自己女儿也都向着旁人!” 小丫头端了个小托盘出来,圆香打开琉璃瓶上的鎏金盖子,倒一小勺琥珀色的琵琶露在青瓷勺上,“太太。” 刘氏接过来一仰脖子喝尽,圆香已捧过茶盅,“太太喝口温水漱漱口吧。前些日子婢子瞧太太吃着罗浮果蜜,就好些。等会婢子再去厨里要些吧。”她一直陪在刘氏身边,刘氏的悲愁,她是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旧年冬开始,刘氏的身子就不大好,她服侍的更是尽心了。 刘氏抬眸看着身边的圆香,这孩子打小在自己身边长大,难得她最是贴心体已,如今也就只有她还在自己身边了。 “圆香啊,为着这个老婆子着实耽误了你。过些日子,我给你大奶奶说,给你挑个知冷知热的能干小子,放出去,过你们的小日子。” “太太,”圆香眼泪登时就下来了,跪在地上道:“婢子不嫁,一世都守着太太。” 刘氏两眸含泪,轻抚着圆香的发髻,“傻孩子,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留你到如今,已然是耽误了。难道叫你守着我这个老婆子一世。再则说了,我在还罢,我若不在了,又怎么样呢?” 圆香抹着泪,“婢子看大奶奶也是厚道的,就是真有那一日,断不会为难婢子的。况且说了,老太太尚且还在,太太何苦说这样的伤心话。” 刘氏拉了圆香起来,轻拍着她的手叹道:“人和人怎能一样,老太太出身农家,身子强健,哪是我能比得了的!” 自从先帝崩逝,自己的境况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被媳妇夺权,女儿冷待漠视,与丈夫绝决,还有婆母不时的刻薄,李氏越来越明显的不敬。她自觉着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所谓大势已去,自己失去的不是掌家大权,而是那颗争利之心已老。 “你那么说,倒也不错。素素心底的确是厚道,再则你也不曾与她做过对,想来不至于为难着你。只是你的终身……”刘氏说着一叹,“你无父无母孤身一个在这里,将来又靠谁去。” “太太若真是怜惜我,就该将养好身子,像老太太这般长命百岁,婢子可不就有了依靠。”圆香一面说,一面搀了刘氏进屋。 “你呀。”刘氏握着她的手,“如今我也就你这一桩心事,了了我也就放心了。你若是不愿离开府里,小厮长随也有,咱们找个老实本份的。说起来,那么多人看着,我就觉着涂善人那小子人不错。就只怕你大奶奶不答应。” “太太,”圆香突然跪了下来,两眼落泪,“若说是涂善,婢子是不嫁的。” 涂善为人忠厚不说,又是大爷身边头一个重用的,的确是府里丫头最合适的丈夫人选,只是香孛孛,眼红的人就多。不用说别人,就是大房那两个丫头,就揣着心思。 自己是太太的人,太太得势,议这门亲,长房总是要思来想去的。就涂善他自己,只怕心里也要提防着自己。 自己打小在太太身边大,太太和老爷就是这般过了一世,还看不够么,何苦又走这条死路。 刘氏震愕地瞅着圆香,屋外丫头禀道:“大奶奶、二奶奶来了。”(未完待续) 218、抓周(上) 主仆二人互换了个眼神,明圆站了起身,还不及拭去泪水,妯娌两个已经进了屋。虽然明圆已经很快地躲开去倒茶,,可妯娌二人,还是瞥见了她红红的眼眶。眸底的惊讶一闪而过。双双行礼,“太太安好。” “你两个这会怎么跑过来了。”刘氏微微而笑。 江蒲挨在刘氏身边坐了,“不是文仲的周岁生辰要到了,难得大家赏脸,都送了贺仪来。只是咱们家就这么点地方,哪里招待的下,就是人手也不够使。所以,媳妇想着侯府在南郊有一处庄子,地方又宽敞不说,景色也是好的,倒不如把酒席摆在那里,也不至于怠慢了客人。正好老太太、太太,也趁便过去逛两日。” “可是,”刘氏微蹙着眉,“你嫂子也不在京里,这会去信问,只怕也来不及吧。” 江蒲“嘿”了声,“这有甚么可问的,不过去信告诉一声也就完了。又不是别人家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想着自己娘家的所做所为,刘氏心底一阵阵地发酸,强掩了黯淡的神色,“既是这样,那就照你说的办吧。至于说去逛逛,我这些日子也没精神,你只请老太太去吧。” 江蒲也觉得自己口快了些。再看刘氏黯然神伤的样子,猛然惊觉,这月余的工夫,她的鬓边竟有些微微泛白了。 “人家说春困秋乏。太太成日只在屋里呆着,自然是没有精神的。出去走动走动,自然就好了。[]” 一则呢。江蒲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性子。刘氏这个强势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晚景凄凉孤独。虽说是她咎由自取,江蒲总有些不落忍。 二来呢,徐渐敏到底是护着母亲的。刘氏又顶着当家太太的名头。反正家中大权现下紧紧地握在自己手里,她也闹不出甚么事来。自己又何必咄咄逼人,落人口舌。 而刘氏却不领情,心底轻鄙地一笑,大儿媳妇这是看自己没了威胁。又不招人议论,所以才来做面子了。想当年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待李太君的。 只是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这么一日! “还是不用了,我在家里静静地将养两日也就好了。正日子前一晚过去,也就是了。” 王篆香在旁微微斜嘴一笑,太太果然是世家出身,都落到了这步田地,媳妇给了台阶。还依旧不肯下来。 江蒲不在意地笑了笑,“太太即这么说。媳妇也不敢强求,到时候媳妇谴车来接太太就是了。” 刘氏默然地点了点头,懒洋洋地道:“我也乏了,你们也事多,就各自去吧,不用陪着我这个老婆子。” “那太太歇着,媳妇造退了。”妯娌二人答应着退了出去,还没到院门口,圆香就追了出来。“大奶奶且留步。” 江蒲闻言站住,笑问道:“姑娘有甚么事啊?” 圆香踌躇了好一会,才道:“太太这些日子有些咳,婢子是想问问,还有没有罗浮果蜜……” “有的。”不等圆香说完,江蒲就干脆地回道:“先前做了好些,都搁在厨里,你自己去拿就是了。”言毕,不等圆香再说甚么,人就走出了院子。 “奶奶,真是太好性了。”梅官嘟着嘴不满道:“统共就剩那么几瓶,还这么大方,旁人也就算,又是太太。” 江蒲往她脑门上一戳,“你呀!太太要东西,就是我自己短些,也是要给的呀。不过,”江蒲坏坏地一笑,“超过份例多拿的,都是要报帐的,那就要看圆香与厨里嬷嬷私下交情怎样了。” 王篆香听到这里,脚下不由一顿。自己先还感叹她妇仁之仁,偏又有在这种小事上刁难人。 梅官倒是登时就乐呵起来了,“那咱们收拾收拾,赶紧就走?” “你个小坏蛋,心眼比针眼都小。” 梅官不以为然地道:“女儿家要那么大心眼做甚么。我是做不来大方的。” 主仆二人说笑着径自而去,王篆香落在后边看着,发觉自己真有些弄不懂江蒲。从罗绮开始,与她做对的人,一个个都败在了她的手下。 这一路走来,她还能一如既往地,像个孩童般灿烂地笑着。当年自己进府不到一年,眉眼间就只剩苦涩了,即便是笑,也是别有用心。 “奶奶,”秋雁在旁边轻声低唤,“巷子里风大。”尽管她早顶着姨娘的身份了,可她还是跟在王篆香身伺候。 王篆香微叹一声,收回淡淡的眸光,柔柔地冲她一笑,感叹道:“秋雁啊,你我的余生,一眼就望到头了呀。” “看到头有看到头的好处,至少咱们不用操心。”秋雁微笑着随口道来,柔缓的语气,就如这三月的暖阳。 李太君可没有媳妇那般弯弯绕的心思,听说能出城往庄子里住几日,高兴得不得了,连连催着丫头收拾东西。 因此次日一大清早,徐府门前就排了一溜的马车。除了刘氏,府里的人差不多都跟了去了。当然,心漪和刘如君还是拘在了小后院。 尤其是刘如君,自从那一回和兄长闹僵,她基本上就又回到了软禁的日子。只是这一回,再也不会有人替她求情了。 徐府一家人搬去庄子上住,就只为难了徐渐清,五更就得起身,晚上差不多就要到起更才能回来。看得江蒲心疼的不行,“你还是回家住着吧,何苦天天往这里跑呢。” 外边传来二鼓的声音,徐渐清洗漱了,脱了外衣已歪在床上,“这有甚么的。算起来,也有三个多时辰睡觉歇息,足够了。再说了你和孩子不在家里,我回去了冷冷清清的,倒更不舒服。况且也没有两日了不是。” “一个周岁罢了,闹成这样,真真是叫人受不了!” “好了。”徐渐清揽过抱怨的妻子,“你真是心疼我,就赶紧熄灯歇了。”说着,深吸了口气,吹灭了床头的油灯。 到得文仲生辰这日,江蒲五更就起了,忙忙乱乱地眨眼就到了辰时,陆续就有客人来。 虽有王篆香帮着应酬,可她依旧忙得跟陀螺一样。这里才应付过一拨内眷,忽听下人来报,“恒王爷到!” 江蒲听报着实吃了一惊,恒王府倒是有礼送来。可她真没想到,老王爷会亲自过来!当下连忙丢了众人,迎了出去。 “老王爷安康。” “渐清媳妇啊,小寿星呢?怎么不见?”恒王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江蒲心下翻了个白眼,这老家伙倒是会套近乎,自己跟他见过几面呀才,倒是叫的亲热。 跟在恒王身边的刘文远递上个锦盒,“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夫人莫要嫌弃。” 江蒲一面接过来,一面又笑,“来就是了,还备甚么礼呢!”文仲满周这件事,在京里动静可不小,刘文远一直就没表示,想来是不愿来的,估计今朝是被恒王临时拉得来了。 唉,也真是可怜啊。 江蒲心里替刘文远叹着气,面上却笑着,“小家伙在里边跟一帮小鬼玩呢。老王爷也里边请吧。” “好好好,我瞧瞧小寿星去。” 恒王话音未落,一个小厮飞奔而来,喘息着报道:“陛下,陛下来了!” 一句话,震住了众宾客。江蒲却是咬着牙,恨不能骂娘。(未完待续) 219、抓周(下) 大家不要嫌晚,四千字,一次奉上! 浩浩荡荡的一拨子人,都跟着恒王往庄子大门去迎驾。明泰帝身边跟着徐家兄妹,笑盈盈地进了大门,一手扶恒王,沿着大甬路且行且说,“老皇叔倒是好兴致呀!” “老臣又没甚么要紧事,还不就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去。” 叔侄二人亲亲热热地携着手,众人自是让开一条路来。刘文远站在那里,徐渐敏从他面前行过,彼此连眼神都没有斜一下。 然而江蒲还是看得胆颤心惊,拉着徐渐清,落在后头,蹙着眉低声问道:“他怎么来了?” 还不等徐渐清开口,前头明泰帝张眸四下一望,已扬声问身边的人道:“咦,怎么不见徐夫人呢?” 恒王也张着老眼四处望,“适才都还在老臣身边呢。” 徐渐敏回头一看,笑道:“可不就是在后头么。” 明泰帝笑着冲他夫妻招手道:“你夫妻俩才多会没见,做甚么这般粘乎,没的叫人看着眼热。徐夫人这是你娘家的庄子,又是你搬的酒席,总要有个主人家的样子,也引着咱们赏玩赏玩。” “是,陛下随妾身来。”江蒲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领着众人一路解说过去,倒是免了四下应酬、摆笑脸的苦恼。 圣驾光临,早有家人报了进去。明泰帝一行人,赏了没两处景色。徐孜需夫妻就领着徐家上下人等接了过来。 “罪臣叩见吾皇,吾皇圣安!”徐孜需扶着拐跪地。苍老的面容,涕泪齐下。 “老先生这是做甚么。”明泰帝亲手扶起徐孜需。“老先生为国操劳的一辈子,勤勤勉勉。说到底终归是朕有愧。” 徐孜需听罢,更是泪如雨下,“陛下,罪臣万死也难报万一啊!” 在徐渐敏的记忆中,父亲应当还是冷漠而强势的样子。因此。对着眼前这个瘦削迟暮的老人,眼眸一阵阵地发酸。再看母亲鬓边也添了白发,心底猛地涌起一股悲凉。 然当着众人她也不好落泪,只得低垂下头。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意。 “好了好了。”恒王声音哄亮地拽拉过徐孜需,“你这老家伙,今朝这个好日子,何必说这些。” 徐孜需亦知自己失态,拿袖子拭了泪,扶着拐唤孙儿上前:“文仲,过来。” 小家伙自会爬起,就不大喜欢人抱着,不是跟在文煜身边,就是追着贺家小丫头。这会他听得祖父的声音。挣了兄长的手,摇摇摆摆地走上前。 恒王和明泰帝都弯腰拍手的准备逗他,不想他却格格笑着冲向江蒲,含含糊糊地唤着娘,旁若无人地往她脸上涂口水。 江蒲一面避开儿子的狼吻,一面指着明泰帝道:“文仲啊,前些日子你不见过陛下的么,就不记得了?” 小家伙掉过头,睁着大眼睛打量明泰帝。过得一会。咧嘴笑了起来,拍着小手就要他抱。 正月里,徐渐敏没少邀着兄嫂进宫。每回明泰帝都要半途跑来凑热闹,而且没少给这两小子拿好吃的。所以,文仲的小脑袋里,对这个笑呵呵的家伙,还是有些印象的。 明泰帝惊喜地接过文仲,“真是个聪明的小子,过得这么些日子,居然还记得朕。” 来徐家赴宴的多是些三、四品的官员,新帝对他们而言,虽不至于似先帝那般阴沉多疑,然也是圣颜肃重,喜怒难测的,何曾这般仁和可亲。 尤其是刘家父子,又是眼红又是妒忌。几乎都忘了规矩,一双眼睛直直地瞅着皇帝。 “文煜,见着朕你都不过行礼的么?”明泰帝单手抱着文仲,捏了捏他的小鼻头,又佯做肃色,向文煜道。 过了一个正月,文煜的规矩可是长进了许多了,听得皇帝唤自己,踱着小方步款款上前,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圣安。” 小家伙今朝穿了身簇新的湖色缎绣藤萝花棉夹袍,头上戴一顶紫金双龙冠。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小大人似的行着礼,颇是招人怜爱。 明泰帝招手叫他站到身边,端详了一阵,像个慈和地长辈般说道:“一个多月不见,个子长了不少。” 徐渐清夫妻俩还不及回话,涂婆子走来束手禀道:“正厅里抓周的物事都已经摆下了。” “走走,抓周去!”明泰帝说话间,就牵了文煜往正厅行去。 徐家两个小子,陛下怀里抱着一个,手上牵着一个。宾客们看在眼里,羡在心头。都暗自思忖着,往后和徐家那是要多多的走动。 而江蒲看着皇帝大步而去的身影,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声。他这样做给人看,往后那些官眷还不得天天地往徐家跑呀! 想要过清静日子,只怕是难了。 “素素。”徐渐清微笑着,悄悄地牵了她的手,“走了,不然陛下又要找人了。” 对明泰帝的种种恩宠,徐渐清其实是有些提心吊胆的,他的种种行为,与其说是抬举徐家,倒不如说是看重江蒲。(.好看的小说) 他从赵元胤那里知道今朝是文仲周岁生辰,若只是抬举徐家,差内侍送一份礼来也就是了。何至于朝会一散,就急急拉了自己入渐敏巴巴地赶过来。 只是这样的担心,他不会说出口,也无法说出口。 江蒲嘟着脸,满脸不情愿地跟着。 正厅内的红酸枝大桌案上的物件,琳琅满目,小孩子家都喜色彩明快,文仲又是头一回见那么些东西,高兴得依依呀呀的,蹬着两条小短腿,就要到大案上去。 明泰帝把了他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家伙已然撒开四肢冲了上前。 待徐渐清夫妻俩进门时。那小子怀里已经抱了七宝刀、赤金点翠的钗钿,瓷器做成的各色花样糕点。只是他还嫌不足,坐在那里,黑溜溜的大眼睛还四下乱转,瞅瞅自己怀里的,又瞅瞅桌案上的。 看见父母进来,小家嘴里咬了瓷器做的糕点。一手拿刀,一手攥着钗钿,艰难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江蒲走来。 旁边围着宾客不禁都“哎哟”出声。连声说着小心,且都伸手护住,就怕他一不小心摔了下来。 然而小家伙步伐虽有些摇晃,倒也有惊无险地走到了江蒲面前,将东西一股脑地全给了江蒲。 登时间,宾客欢声四起:“小相公真真是孝顺,才多大点人呢,就知道把好东西给娘亲了。” 江蒲听着众人的赞叹,再看继续在大案上淘宝的儿子,哭笑不得。他分明是把娘当杂工随从使好吧! 第二回淘宝小家伙也学聪明了,先拣了个将军盔抱在怀里,然后再把自己看重的一样样丢进去。 徐渐清夫妻站在案边,满脸羞愧。怎么就养出这么个贪心儿子喟。而宾客们这会也哑了嘴,只好陪着干笑。 “静之,快把你儿子招回来,丢死人了!”江蒲低垂着头,在丈夫耳边低声说道。 徐渐清拿手掩了嘴,垂着压着声音道:“要叫你叫。他听你的!” 江蒲哭丧着脸,抬眸看向丈夫,不带这样的喂。 小家伙沿着大案连爬带走的逛了一圈,将军盔里盛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秤砣、官印、串铃、胭脂,基本上他把色彩鲜明的都收罗进怀了。尔后他又撑着桌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江蒲行来。 “文仲,”明泰帝突然轻柔地唤了声,引得小家伙转头,无辜的大眼睛直溜溜地瞅着他。明泰帝解下一枚紫翡九龙佩,悬在他的眼前,“用这个换你的东西,怎样?” 徐家诸人惶然跪下,“陛下!” 江蒲虽然腹诽皇帝无聊,可也只能在丈夫跪着。 宾客们更是看直了眼,几名时常面君的官员,都认得那块九龙佩,那可是陛下鲜少离身的饰物呀!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给了个小娃子! 小家伙听不懂皇帝的意思,在他眼中那块石头比着自己的东西都好看,当下乐呵呵地丢了将军盔,癫癫地冲明泰帝跑了去。 江蒲看着儿子不争气的样子,无比羞愧,儿子喂,你也给你娘争口气哇!这叫甚么事啊!难不成你没进化完全?还残留着猴子的习性,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好吧,那块紫翡玉佩比这一桌案的东西都值钱了。江蒲也只有这样安慰自己了。 冯元一也在旁劝道:“陛下,这礼太重了些吧。” 明泰帝一面将九龙佩系在文仲衣带上,一面笑道:“你甚么时候也这般小家子气起来,一块玉佩罢了,也这么舍不昨。”说着,伸手虚扶徐孜需,“老先生快快请起,朕今日来得匆忙,没备甚么礼,这块玉佩权当是文仲的周岁贺礼。” 徐渐清则微蹙了眉,皇帝分明早就知道今朝是文仲周岁生辰,即是要来,自当早备贺礼。哪有信手解了随身玉佩相送的。 况且到这会,也没听他提赵元胤的礼物,他到底是甚么意思。 徐渐清正疑惑着,明泰已向江蒲笑道:“元胤也给文仲备了一份礼,早几日就送到了,朕实在是喜欢,就扣了几日。”说着扬声唤道:“元一。” “是。”冯元一应了声,到外边差了两个小黄门出去,片刻后,请道:“夫人,请随奴婢来。” 江蒲纳闷地瞅向徐渐清,希望能从他眸中看到答案,徐渐敏过来挽了她的胳膊,往外走,“嫂子,你看了一定高兴的。” “又不是我过生辰……”江蒲微笑着,随徐渐敏出了正厅,一对通体幽黑,毛发如缎的小马驹站在了她的眼前,她登时哑了声音。 “这两匹小马驹,是元胤亲自套的,刚好赶着文仲生辰,他就送了过来。”明泰帝站在江蒲身边,轻声笑道。 宾客们多不大清楚赵元胤与徐家的关系,只知他是军中新起之秀。因此,听说他特地送了贺礼,不由得都窍窍私语。而官眷们看江蒲的眸光,更是添了几分妒忌。 不想江蒲却撇着嘴,很是不然地道:“他倒是会拣便宜的送。那年文煜生辰,也就几串钱了事。如今文仲生辰,又只是两匹不花钱的野马驹,等文仲能骑马了,这两匹马也老了。” 明泰帝本以为江蒲生长漠北,看到马驹一定会很高兴,没想到只是两句不咸不淡的话,他无趣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文煜倒是很高兴,看着两匹马,眼睛都亮了,忍了好一会,才问道:“娘亲,我可以要一匹么?” “当然啊!”江蒲蹲下身子,摸着儿子的脑袋,“你可以去挑一匹,不过你选了之后,可要对它负责。” 小家伙歪着脑袋问,“甚么是负责?” “就是要给它添水喂食,给它洗澡,不时地带它出门溜弯。”说完,江蒲又补了一句,“就像爹娘爱护照顾你一样的,照顾它!” 徐渐敏掩嘴笑道:“嫂子,文煜才多大啊,他哪里做得到……” “我能行的!”文煜急声争道,惟恐娘亲不让他养了。 江蒲摸着他的脑袋,“娘亲相信你,挑去吧。” 那边徐渐清已让着一众宾客道:“诸位大人请偏厅入席吧。”然后又特地请明泰帝和恒王,“陛下,王爷,请。” 他那里引着宾客往偏厅而去,全没主意留守在府里的贺卞急急地走到江蒲身边,耳语数句。 江蒲陪着文煜选马,听得贺卞的话,登时变了脸色,瞅着他的眸子,脱口问道:“此话当真?” “这么大的事,小的怎敢胡说!” 江蒲往徐渐清那瞅了眼,交待二乔陪着文煜,又叫过桑珠低声吩咐了两句,方悄悄地领着贺卞往耳房走去。 主仆几人进了屋,着梅官掩了门窗,江蒲才压低声问道:“消息准确么?” 贺卞回道:“是滇南总司衙门传来的消息,还有衙门的官信,不会是假的。” 江蒲叹了声,蹙眉不悦道:“哪一日不好来,偏挑了今朝。” “奶奶,不然咱们先瞒过今朝吧。”贺卞道。 江蒲垂眉不语,过得良久,才向贺卞道:“你即刻回府里去,把该备的都备下,这事是瞒不过的。也不好瞒着,我这边瞅着陛下和老王爷走了,瞅空就回给老爷、太太。” 贺卞应声退去,外边传来了王篆香的声音:“大嫂子有甚么事呢?巴巴地把我叫来,那边可没人陪客人了。”(未完待续) 220、圣意难测 王篆香一面说,一面就进了屋。 江蒲连忙起身接了,让坐,又叫梅官奉了茶,正斟酌着如何开口,王篆香忽地问道:“是不是二爷出甚么事了?” 她问得直接,江蒲越发不知如何开口了。王篆香待徐渐明的情义,是有目共睹的,虽然自打旧年那件事后,王篆香对他有些个心灰意冷,可到底是结发夫妻。 “大嫂子有话不妨直说,我没甚么受不住的。”王篆香斜扯着嘴角微微发笑。到了这般境地,自己已是甚么都不求,都不指望了。 江蒲瞅了眼桑珠,字斟句酌地道:“适才,贺大哥来报,滇蜀传了消息来,二爷因水土不服,再加上长途跋涉,从旧年冬病起……”说到这里,江蒲瞥了眼王篆香,见她只是微微而笑,飞快地道出下句,“于上月身故了!” 听到这里,王篆香嗤了声笑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江蒲待要开导几句,却不知说甚么好。她们夫妻的爱恨怨怼,岂是旁人能体会的。 “那,”王篆香抹去脸上的泪迹,面色如常地问江蒲:“大嫂子打算怎么办?这会陛下、王爷都在,可不好回呢。” 江蒲怔了会,才找回了神思,“不然你先带了两个姑娘回府去,到底是大丧,总要换了孝服。就是府里也要挂幔设灵堂,这会我脱不开身,只好劳动你了。” “应该的。”王篆香站起身。眉眼间已看不出甚么悲伤了。 江蒲送了她出门,又嘱咐涂婆子跟着一起。然后自己才往偏厅去。 徐孜需父子俩。陪着明泰帝与恒王,坐在主席上。刘文远与和徐渐止打横坐陪在末座。 “老皇叔啊。这个年轻后生朕看着眼熟的很,又是你哪位小友?”明泰帝斜眼打量着刘文远,嘴角微微而笑。 “臣,刘文远,枢密院承旨。”刘文远起身回道。 明泰帝恍然道:“原来是你,上回在老皇叔的别庄见过。怪道这么眼熟呢。” “陛下是贵人事忙,想是不记得了。上回老臣递的那个奏折也是文远拟的。老臣是不懂甚么政事的,难得与小刘大人性情相投,也算是个忘年交了。” 徐渐清听着微头不由微微蹙起。他实在想不明白,刘文远为甚么非要巴着恒王,以他的聪明,难道还嗅不出其间的危险么? “是么!”明泰帝亮了眼眸,又把刘文远一通打量,赞道:“皇叔看上眼的人可不多,且又是这般看重。刘卿家定是有大才的。” 刘文远出席跪道,“承蒙老王爷错爱,臣已愧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赞,臣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女眷皆坐在纱橱里。中间以六折紫檀纱绣屏风相隔。因皇帝在坐,席上并不热闹,因此外边的话,隐约传进几句。徐渐敏坐在主位上,隔着纱屏,见有道人影跪了下来。 尽管看不分明,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心登时提了起来,又不好着人去问,正犯着愁。恰见江蒲走了进来。 她笑着起身相迎,“大嫂子这性子就是不改。今朝你正宗是主人家,又跑去躲懒。没的说,先罚三杯!”说话间,她眸角余光,就往屏风与纱橱的雕花门框间那道四指宽的缝瞥去。 “刘卿这是做甚么。朕今朝是出来躲懒的,你们这么拘束着,是要赶朕走么?”皇帝故意沉了龙颜,众人忙都笑道:“难得陛下有这个雅兴,臣等求得求不来呢!”一面说着,一就叫刘文远起身。 纱橱里边,徐渐敏叫人倒了三大海酒。江蒲呆怔地看着三碗琥珀似的葡萄酒,拉着徐渐敏求饶道:“我的娘娘喂,饶我过我这一回吧。这三大海下去,我醉也醉死了!” 虽徐府喝的都是甜蜜蜜的果子酒,便也是旧年陈的,小酌小杯还罢了,一口气三大海下去,肯定是要倒了。 徐渐敏也只想站在那位置,偷看外边的动静,眼角瞥见刘文远起了身,也就放下心来了,“亏你还是漠北长大的,一点果子酒就受不住了,真真是丢人。罢了罢了,只喝着一海就是了。”一面说,一面就端了一海到江蒲面前。 纱橱里的官眷看着江蒲皱成一团的苦脸,都掩嘴笑着,若非外头有皇帝坐着,她们定也跟着劝酒的。 江蒲知情难避,只好接过来,一气喝干,脸上则登时透出些春色来了。 “大嫂子,赶紧着吃两口菜,压一压酒气。”李茉贴心地挟了些素炒八珍放在她的小碟里。 江蒲吃了两口,脸上的春色越发的重了,直似抹了胭脂一般。 徐渐敏拉着她笑道:“真真是看不懂你的性子,年纪轻轻的媳妇,怎么就不爱脂粉,这样红艳艳的不好么!” 江蒲只觉脸上烧得厉害,叫梅官去冲了果蜜茶来,端在手上小口小口的呷着。 “娘娘还不知道我么,生来就是个懒婆娘,能省的事自然是省了。”江蒲有些心不焉地笑道。 虽然她对徐渐止完全没有好感,可听说他人不在,多多少少有几分感伤,终究也是一条人命啊!而且,出了这个事,自己做当家人的,少不了又有得忙了。 再加上,她本来就烦人多热闹,这会自是想着,如何赶紧打发了这些人。那些宾客,还都罢了,也不怕得罪他们。直接让他们走人就是了。可皇帝和恒王…… 江蒲微微转头看向徐渐敏,尔后重重叹了声,那么多人围着她奉承,实在是找不到机会开口啊! 外边席上,刘文远归了坐,忽听恒王说道:“老臣有一事想求陛下。还望陛下应了老臣。” “噢。”明泰帝笑眸转向恒王,“老皇叔只管说来。” 席上宾客大多望向了恒王。好奇他要求皇帝甚么事。徐渐清的眸光则不安地扫过刘文远,他倒是没事人似的。低垂着眸子自斟自饮。 “陛下也知道,老臣那个外孙女自小失了父母。一直养在老臣身边,如今老臣年纪也大了,也就望着她能有个好归宿。” 众人听得这话,脸上不免有些个失望,说到底不过是家事罢了。徐渐清的脸色却黯沉了下来。偷眼向刘文远瞥去,心下是又急又恼,只是这个场合哪有他说话的份。 “老皇叔只管放心,过几日就开恩科了。有甚么青年才俊,朕一定留心着。” 恒王无所谓的笑笑,眉眼间满长辈的慈爱,“老臣倒不求这些。那丫头家中只几个远房叔伯,这些年来,连问都没问过她一句,将来哪里还照管到她。老臣这边,老臣在还罢了,老臣若不在了,她那几个舅父到底不是父亲。也难顾着她。故此,倒是找个人品稳重,性子和顺的好。老臣也不求甚么大富大贵,只要她一世人过得顺遂平安就好了。” 席上那些做官的听了老王爷的话,心思各异。 有的赞佩他心性平和,果然是隐逸一派的人物。也有的,心存轻鄙,亲王府的外孙女儿,又是这样得老王爷的心。甚么样的人家嫁不得,却这么小家子气的,求甚么安稳。 明泰帝轻呷了一口酒,笑道:“听皇叔这么说,看来是有合心意的人选了。” “人选还难说,”恒王淡淡地笑道:“老臣只是想,介时求陛下赏个恩典,下旨赐婚,也可那丫头挣些体面。” 明泰帝爽快地应承:“这有甚么的,老皇叔还这么慎重其事的。说起来,朕倒是有个人选……”他幽深的眸子淡淡地瞥向徐渐止。 “先前,贤妃还说,采选时要给渐止挑个好姑娘。倒不如你两家相看相看,也就不用等到采选了。” 皇帝随口一句,把徐孜需的冷汗都说下来了,赶紧跪了下来,“罪臣惶恐。” 徐家兄弟俩自然是跟着一起跪下,明泰帝微冷了脸色,“老先生这是甚么意思?” 这一下,席上诸人都放下了筷箸,秉息敛声。 “陛下做甚么吓唬他们。”恒王笑呵呵地打圆场,“说起羞愧,那丫头自小被宠惯了,多少有些个骄纵。世家子弟谁不是捧在手上娇养的。只怕受不得她。所以老臣才说寻常人家就是了。” 恒王话说到这份上,在座诸人还有甚么不明白的。他表面上是说,自家外孙女娇纵,实则是怕人家委屈外孙女儿。倒不如找个寒门子弟老实听话。 有亲王府照看着,一世的富贵总少不了。 而说到寒门子弟,众人的眸光都往刘文远面上投去。老王爷不当众说破,恐怕是还没有与他说准吧。 明泰帝随着众人的眸光,恍然地扫了眼刘文远,笑着扶起徐孜需,“是朕的不是,没这个本事,还乱点鸳鸯谱。” 徐孜需低着头,不好说别的,只陪笑着道:“哪里哪里。” 徐渐清担忧地偷瞥了眼刘文远,心绪纷乱。恒王虽是点到为止,但应该是和刘文远达成了默契。 而陛下,还真是圣意难测。 让老三娶恒王外孙女,这到底是试探?还是真心?若是试探,那么是试徐家还是试恒王?若他真有这样的念头,又是为甚么? 之前罢免的那些小官吏,好像是对着几位阁老去。而事实上呢…… 徐渐清进京也有小一年了,再则皇帝许多事也没瞒他。朝中清流一派,看似正直无私,然私底下多是向着恒王的。先帝在时,许多政事,众臣就是揣度着恒王的意思办的。老王爷明面上虽不管朝事,可与他多年来借诗文相交的仕子,为官的颇多。 而清流一派,他们不图钱财,只图名声。自然而然地就和恒王亲近了,长年下来,倒也隐隐的自成一派。 先帝虽有所察觉,然他要防的人太多,还顾不到这隐而未发的事上边。陛下却不一样了,漠北交给了赵元胤,他那是千万个放心。 至于先帝的两位皇子,一位残疾,一位被贬。他的矛头自然就冲恒王去了。 更叫徐渐清奇怪的是,刘文远的固执。 他也不是那起认死理的人,明明有别的路选,为甚么一定要吊在恒王这棵树上呢!(未完待续) 221、大恸欲绝 徐渐清在外边惊疑不定,诸般猜测。纱橱里江蒲瞅着徐渐敏净手的空档,跟了过去,悄悄地把徐渐明的事情告诉了她。 “甚么!”听见兄长的死询,徐渐敏整个人都呆住了,再想起父亲那苍老的样子,她重重地叹了声。老年丧子,还是当眼珠子般宝贝的那一个,父亲怎么受得住啊! “别的客人都还罢了,只是陛下……” 不用江蒲说完,徐渐敏就已吩咐珍格儿道:“你悄悄地去回陛下。” 珍格儿领命去了,徐渐敏拉了江蒲的手,不放心地道:“二哥没了父亲怕是……”话说到一半,徐渐敏有些不知如何措词。 江蒲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安抚,“你放心,家里我会顾好的。” 徐渐敏深吸了口气,含泪感激道:“多谢嫂子了。” “说甚么傻话呢。”,见徐渐敏红了眼眶,江蒲心头也是酸酸的。到底是女儿体贴,尽管父兄待她冷淡。可事到临头,她到底还是护着他们的。 江蒲拿过她手里帕子,小心地替她拭着泪,“都是一家人,说甚么谢呢。” 里间徐渐敏借口身子不舒服要回宫,外边明泰帝听了珍格儿的报禀,眸底飞快地掠过一抹惊愕,尔后向徐孜需笑道:“敏儿酒喝沉了,又不放心小公主,催着要回宫。朕就不多坐了。”一面起身,一面向恒王道:“老皇叔一起吧。朕送你你一程。” 恒王虽感讶愕,却笑着应道:“那敢情好。” 一众内眷送了徐渐敏出来。她本还与人说笑着,抬眸见了父亲。突然上前几步,拉了父亲的手,强笑着道:“爹,你要多保重身子。” 这个女儿,于徐孜需而言也就是比陌生人熟悉些,她突然如此。徐孜需着实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跪下叩道:“谢谢娘娘关心。” 刘氏在旁看着,心下也诧异,女儿素来与父亲不亲近的。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况且,她净手之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出来脸色就有些不大对,且突然说要走了。她心里思忖着,转眸看向了江蒲。 她到底和女儿说甚么? 徐渐敏满腹的伤感,大半消散在老父冷漠的言语中,眸底的泪意迅速消散,又转身拉着江蒲的手,再三嘱咐:“大嫂子,家里你就多操心了。” 江蒲还不及应声,明泰帝就拉过徐渐敏。“都在京里住着,你心里挂念就时常宣她们进宫就是了。” 徐渐敏还待说甚么,却被他大力拉走。 众人自是跟着送了出去,徐渐清心下也纳闷,自家妹子的反应实在是有点奇怪。 刘文远跟在恒王身后,一双秀气的眸子,悲伤地跟在徐渐敏身后。在旁人眼中,徐妃圣宠隆重,就连皇后也要让她三分。 之前。他还信三分。而今日一面,对渐敏所有的怨忿,皆化做了满满的心疼。皇帝戏演得再好,也骗不过他的眼睛。 尤其是适才他眸中一闪而过了不耐,还有那大力到让渐敏吃痛拉扯,都清清楚楚地说明,陛下对她,完完全全只当棋子看待。 送了皇帝、恒王上车,还不等徐渐清开口,江蒲就拉着他悄悄地把事情说了。徐渐清听也是一怔,看父亲还同客人说笑着,叹息着扬声拱手道:“诸位不好意思,家中出了点事,改日再向诸位赔礼。” 有几个精明的之前便看出些端倪,徐渐清话音未落,他们就拱手告辞,其他人自然也就反应过来了,没多大会工夫,就都散了。 送完了客人,徐渐清夫妻俩就跪了下来,“父亲……” 刘氏早就觉着不对劲了,这会见长子长媳都跪了下来,又不见了二房的人,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些。[] “有话就说,你这样我可当不起!”徐孜需冷着眼道。 夫妻俩换了个眼神,徐渐清磕头道:“滇蜀传来消息,二弟月前病故了!” 一屋子的人都傻了,徐孜需僵在那里半晌,连眸光都虚了,好一会才低头看向长子,颤微微地问道:“你,你,你说甚么?” “二弟病故了!”徐渐清再次磕头道。 他话音未落,徐孜需“噗”地喷出口血来,人就栽了下去。 一时间,厅内惊呼声四起。 李太君涕泪齐下,伏在儿子身上哭个不住,刘氏在旁边劝边抹泪。老实说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一直想除掉徐渐明,可真听到了他的死讯,再看丈夫伤心到昏死的样子,心里也是一片涩然,说不清是甚么感觉。 李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不过,她更多是担忧自己儿子,恩科就在眼前,便又出了这样的事。再看徐孜需的样子,倘若有个好歹,儿子岂不是又要被耽误了。 江蒲可顾不上众人的心思,一迭声叫人备车请大夫,又叫人抬了春凳来了。把徐孜需抬上了车,由徐渐清兄弟俩护着。 徐家一行人,急急地赶了回府。大门口已挂起了白幔,悬起了白晃晃的灯笼,斗大乌黑的丧字,触目惊心。 众人先将徐孜需抬了进去,江蒲则带了两个孩子回屋换了丧服,才往老太君院里来。 此时,合府上下白漫漫一片。老太君屋里更是哭声不绝,二房的五口人都坐在老太太屋里,林素云抱着女儿,哭得泪人一样。 王篆香默坐着不出声,微蹙着眉,脸上也看不出多少悲凄。她看见江蒲走来,忙起身道:“刚才我问了滇蜀来的人,说二爷的灵柩后日才到,咱们是这会报丧呢?还是等灵柩到了再说。” 江蒲不答话,反倒问道:“灵堂设了么?” “设在垂花门的门厅里了,灵位香烛已经摆上了。” 江蒲点了点头,“那就等灵柩到了再开丧送讣闻。只是刘家要赶着去告诉,怎么说也是至亲。” 刘魁是他正经的舅父,外甥死了,自然是要赶着却报丧的。 王篆香接道:“已经差人去了。” 两人正商量着事,徐渐清领了大夫进来,哭到昏沉沉的老太君,好像脑门上长了眼睛似的,连忙起身问大夫,“怎么样啊?” “这……”大夫瞅了眼徐渐清,才道:“老先生只是悲恸过度,小人开一副药,先吃着看。” 大夫避重就轻,可众人心里都清楚,徐孜需这回怕是不好了。且不说他这一年多来病不离身,一日不如一日的。就是他身体康健,也未必受得住老二的死讯。 那个儿子,几乎是他的全部了呀! 徐渐清领了大夫去开方子,林素云越发呜咽了起来。若是徐孜需不在了,她母女可就没了半点依靠啊。 而李氏精致的眉头也拧了成个结,自己最担忧的事终还是来了。现下只能求老天保佑,老头子能挨过这几日,让渐止考过了恩科。 不然,三年的孝可不耽误了儿子。 江蒲、王篆香二人即顾不得陪哭,也懒猜诸人的心思。徐渐明突然没了,她们要做的事多了。头一件事,就是让高升媳妇带着丫头在灵堂烧纸。 因着徐渐明没有儿子,所以只能让文陪着文姝跪在灵前守哀。江蒲不放心儿子,便让二乔跟着去烧纸。 家下人等一拨拨的来了又去,妯娌两个直忙到傍晚时候,才勉强理出个头绪。一时又有人来飞报,“舅老爷,舅太太来了。” 刘氏忙忙地带了两个媳妇迎去灵堂,婆媳三人还没进门,就听里边哭道:“我的儿,你才多大点年纪哇,怎么说走就走了,可不叫咱们痛死么!” 江蒲听在耳里,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心下腹诽,这脸皮得厚到甚么程度,才能哭得出口啊! 郑氏一面哭着,见姑子进了门,一把拉住她哭,“好好的怎么就这么着呢,适才你也不说,你和咱们还见外么?” 刘氏挣不脱,只好陪着说道:“也不是瞒着嫂子,实在是那会人多,不好说的。” 说着话,将刘家婆媳妇请到刘氏内院坐着,刘家父子二人则让到刘氏的正堂,由徐渐清兄弟俩陪着。 江蒲瞅空脱身出来,到了灵前,看儿子还跪着,心疼得了不得,连忙抱了起来,又向文姝道:“你也回去吧。” 只是文姝哪里敢动呢,江蒲叹了声,叫梅官请了王篆香来。自己则抱了儿子回院子去。 江蒲抱着儿子进了屋,置于膝上,轻轻的卷起裤腿,两个小膝盖红通通的,看得江蒲眼泪都要下来了,哽声叫梅官拿药酒来。 “娘亲,我不疼。”文煜懂事地替江蒲抹去泪珠子,赵显媳妇端着粥点进来,听得这一句,也红了眼睛。 梅官拿了药来,忿然道:“还有那么多日,小相公怎么的住呢。” 江蒲倒了药酒在手上,轻轻地揉着儿子的膝盖,心里盘算着,徐渐明死了一月有余,谈不上甚么头七了。 但照着徐家现下的位置,不论是运回金陵安葬,还是葬在京中。至少也要在家里停灵七日。才能应付得过。 然要让儿子跪足七日,江蒲光想就心疼到不行。 江蒲正在想理由,好让儿子少跪些,忽听人报,“二奶奶来了。”(未完待续) 222、发丧(上) 还不等江蒲把文煜把下去,王篆香就进了屋子,见瞥见文煜红红的膝盖,“小相公不碍吧,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江蒲将儿子交给赵显媳妇带出去,笑着寒喧:“哪里就这么娇贵起来了。” 王篆香挨着椅子坐下,“我来,是有两件事和嫂子商量商量。” 江蒲直直地看着,等她说出口。 王篆香继续道:“头一件,两个孩子年纪都小,怎经不住那样跪着。所以我想他俩个一早一晚在灵前磕两个头,烧过纸也就是了。就是老爷太太也不挑这个理的。二来……”说到这里,王篆香敛了眸光,顿了顿,才接着道:“我想送二爷的灵柩回金陵安葬。” 江蒲登时睁大了眼眸,愕然地道:“这,只怕父亲不会同意。” 儿子活着分隔千里也就罢了,死了还要一南一北,老头子怎么可能会答应。 王篆香扯出抹苦笑,“我看老爷子,怕也挨不了几日了。” 徐孜需身体的身体状况,江蒲也是知道的,她只没料到王篆香会直接说出来,一时间哑口无言。 王篆香又道:“咱们家再怎么发达,金陵总是原籍。况且祖产都在那边,咱们家又没个人在,时日长久了,或典或卖都是有的事情。我在京里不但帮衬不了嫂子,还给嫂子添事情,迁回金陵,咱们也能正正经经地守孝。又是祖坟也年年有人照看。” 她说了那么多好处,可却避过了一大弊端------二房就不会将祖产偷偷典卖了么?王篆香再怎么无关紧要。也是正经紧的二房奶奶,回了金陵。谁还压的住她! 只是送徐渐明回金陵的事,江蒲也不好一口回绝了。只好道:“这么大的事,我也拿不准主意,到底问过太太才是。只是这会二爷都还到,也不急着商议,再怎么说也要在家停几日的。” 她就不信。刘氏放心把金陵全交给老二媳妇! 第三日五更天,江蒲夫妻俩刚起身,涂婆子就报,“二爷的灵柩送回来了。” 江蒲瞅着丈夫。怔怔地道:“这么早?我还当要到晚上呢!” 这两日徐渐清也是忙得不行,虽然家里还没有报丧,可那么大的丧字挂在外头,谁也不是瞎子。来送奠仪的人,是一拨接一拨,虽不吃饭,总要留人吃茶,陪着说两句话吧。 偏徐渐清还有看棺木,请法师等事,昨晚上忙到快四更。(.好看的小说)才胡乱回房歇下。 这会披了衣服,急步往外走,“你也赶紧着吧,我先过去了。” 江蒲漱了两口水,拿过件素白掐银丝的氅衣,边走边穿,又吩咐赵显媳妇赶紧带文煜去灵堂,她自己则忙心跟在丈夫后边,往灵堂赶去。 还离着好几步呢。就听见里边哭声震天,徐渐清抬脚进去,张眼就见徐孜需抚棺痛哭。内眷都围着老太太在且哭且劝,刘家诸人都在旁边陪着掉眼泪。徐渐止则在跪在灵前烧死纸钱。 “怎么惊动了老爷!”连着两晚没有歇好,徐渐清的脸色本就不大好看,再阴沉下脸,把小丫头吓得不轻,喃喃地回不了话。 “算了算了。”江蒲赶进来打圆场道:“你们赶紧着人开丧发讣文去,再有就是让厨里的嬷嬷们把各色吃食都准备起来,莫要客人来了,茶也没有,水也没有的。” 小丫头接着话,倏地都跑了。 灵堂里乱糟糟的,江蒲也顾不得。且跟着徐渐清去劝徐孜需,在这节骨眼上,老头子可不能有事。 说句难听的,要死,你也给我熬过这一时三刻再死! 只这短短两日的工夫,徐孜需须发皆白,瘦得都没了人形,眼眸凹成了两个干涸的深坑。徐渐清兄弟俩半拖半拽地把他从棺木边拉开,交给几个小厮,架了回屋。李氏自告奋勇地去守着。 外边堂上,待两个孩子磕过头,烧过了钱。送了李太君、刘氏回院子,江蒲才出来理事。 她一边走一边就问,“杯碗茶碟可都整理出来了?到时候客人来了,可不能叫人家空手站着的。还有各色的点心,也要备上。堂上也不能脱人,随时有客人来,都要陪着举哀的。再就是那三十个法师,他们的饭食,可不能弄混了。半点油腥都不能沾的。” 涂氏小跑着跟在旁边,“老奴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咱们家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迎客要人,斟茶倒水也要人,厨里器具刷洗也是要人。还有灵前供饭供茶的……” 江蒲合目唉了一声,停下脚吩咐二乔道:“趁着这会时候还早,除堂上守灵的,都给我叫来。” 二乔应声而去,不大会就领了许多人到小院中,江蒲在廊下戳灯下坐着,叫桑珠拿着花名册点名,她自己则拿着库里的帐册在看。 一时桑珠点完了名,江蒲也合上了帐册,一双冷眸缓缓在众媳妇面上扫过,淡淡道:“二爷的事来得突然,家里人手也不足,说不得要诸位操劳几日了。诸位也都知道,我素日能过的都过去,只是这会不比往日,若是有一点半点的错处,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说着,她便照着昨日安排停妥的名单吩咐差事,谁管奉客,谁管茶饭,谁负现灵前举哀,都是有务不紊。只是厨里人手实在是不足。 统共也就四个管茶饭的婆子,江蒲好容易拨了三个小丫头过去负责刷洗收拾器皿。可就她们几个,也实在是不够人手。江蒲正为难着,圆香领了一帮人过来。 “舅奶奶怕奶奶不够人使,从府里抽几个人过帮手。” 这会江蒲可顾不得疏远刘家的事,只要有人使,管是谁家的。只是人家家的下人,总不好派粗活给她们,只好将一些轻便的活计,譬如奉客上茶之类的事交给她们来做。 一时安排停妥,江蒲随便喝了两口粥,吃了块点心,就往刘氏院中赶去陪客人了。 过得辰时,陆陆续续就有人来了,江蒲跟着刘氏接了一拔又一拨,谁来了都是擦眼抹泪的,哭得那叫个伤心啊!江蒲在旁陪着,心下暗道,你们帕子上都沾了姜汁吧。(未完待续) 223、发丧(下) 所谓万事开头难,忙过了开头的那几日。一切也就都上了轨道,江蒲只需早起点名,支领东西。到傍晚烧过黄昏纸,安排了上夜的人了,就能回房歇下。 这日清晨,收管器皿的媳妇,拿了个帖儿走来报说损坏遗失的数目。江蒲接过帖儿,随便瞟了两眼,把个小脸沉了下来:“这才几日的工夫,怎么就少了这么些!你们的差事是怎么当的?莫不是看我当日,没定责罚的规矩,就得胡乱应付了?或是觉着二爷大丧,我不会开发你们!” “奶奶明鉴。”那媳妇跪了下来,“奴婢们多天大的胆也不敢唬弄奶奶。奉茶管饭的多是舅奶奶那边的人,咱们东西送上去,他们说少了或是磕了,咱们也不好深问的。” 那媳妇这么一说,江蒲倒是回过味来了,可又能说甚么昵,人家义务帮忙,还能说人家做的不好么! “罢了。”江蒲气短地叹了声,交了对牌给那媳妇,“去库里把那几套官窑青瓷的拿出来使吧。那几套青瓷有年头没使过了,千万弄干净了,最好上锅用水煮过。不然闹出事来,咱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那媳妇领了对牌,“奶奶放心,这些事奴婢都省的。” 江蒲点了点头,“虽说是舅奶奶那边的人管着事,你们也上心些,丢东西是小,乱了规矩叫人看笑话是大。” 正说着。江蒲就见圆香在外边探头探脑,江蒲扬声问道:“圆香姑娘可是有甚么事么?” 圆香听得江蒲的声音。走进来垂首回道:“太太着奴婢来看看,大奶奶事情办完了没有。若是办了,请大奶奶往老太太那里去一趟,太太有话和奶奶商量。” 再怎么架空刘氏,可江蒲面子上总要端着恭敬。她这里一面给圆香让坐上茶,一面转头吩咐涂婆子,“你去问问还有要紧事么。若有,叫进来赶紧办了。” 涂婆子出去问了,走回来说,没甚么要紧的。 江蒲便道:“那这里就交给你和桑珠了。有事往老太太那里找我就是了。”说着,抬脚便往李太君院子而去。 因着今日不是正经的日子,所以李太君的堂屋里,也就几个走得近的诰命陪着,见江蒲进来,她们都忙站起身见礼。 江蒲略坐着陪了一会,便跟着刘氏悄悄地往退了出来,婆媳二人一路进了正院,在偏厅落了坐,丫头奉过了茶。刘氏才缓缓道:“昨日里老二媳妇跟我说,想送老二的灵柩回金陵,这事你怎么看?” 这倒真是出乎江蒲的预料,她真没想到王篆香竟然会这么急着和刘氏提。不过也是,差不多也该探看下葬的地方,再不提等定了地方,说也没用了。 而王篆香想要回金陵,江蒲也是能理解。其一她娘家人都在金陵,她至少还有个走动的地方。二来。回了金陵也没有人拘束着她,日子也能过得自在些。 丢开利益不说,凭心而论,江蒲是没有留难她的意思。况且这几日江蒲也想明白了。实在不放心,了不起从那几个家将里抽几个人跟着她回去。 金陵除了桑家老两口,还有徐家那么些老家人在。料她王篆香也玩不出甚么大的花样。退一万步说,徐家的身份摆在这里,就算王篆香敢偷偷典卖,还怕拿不回来么。况且,哪个脑子不清楚,来打徐家的主意。 只是刘氏拿的甚么主意,江蒲有些拿不准。按说,她不同意,直接驳了王篆香就是了,何必又来问自己呢。 “这件事她倒是跟媳妇提过。说是即能给二弟清清静静地守孝,也守着那边的祖产。只是当时事多,媳妇也没顾上。如今太太看着怎么办好,就怎么办。” 刘氏嘿了声,“说起来,老二媳妇也是个命苦的。自己没养下个一儿半女也就罢了,偏偏两个庶出的又都是女儿,将来一点指望都没有。她在京里连个走动的亲戚都没有,也难怪她想回去。只是,老二才没了,咱们就打发她们孤儿寡妇的回去,知道的说她自己想回去。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怎么苛待了她们母女呢。” 江蒲一字字听得分明,心下思忖了一番,推给了刘氏,“即是这样,且先放一放。只不相看地方,再看一看,毕竟父亲……老话说,落叶归根,终是回金陵的好。”江蒲点到为止,不好再说下去。 她这么说,倒并不是怕着刘氏,而在这件事上,她也是拿不定主意。理智上她也觉得放二房回去,自己要添不少麻烦。可不入她们回去,心上又过去。 因此,索性丢给刘氏做主。 至于徐孜需,这几日已然是不起了,徐渐敏着御医来看过,也只是摇头叹息,每日里参汤吊着李氏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小心地照顾,虽还能进些饮食。可谁都知道他大限已到。 提起丈夫,刘氏又是一声长叹,圆眸里不自觉地泛起泪光,那毕竟是与自己相伴了一生男人。再多的怨忿,到了这会也都化作淡淡的悲伤。 “就照你的意思办吧,真的有个好歹,他父子俩路上也有个伴不是。”话音未落,刘氏噙在眸中的热泪就夺眶而出。 江蒲瞅着心下多少有些凄然。猛然想起前世的一句玩笑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当时听了,不过一笑,而今亲眼见了前浪的下场,才觉得份外心酸。 江蒲端了茶盅,想掩去眸底的悲凉,猛然想起适才的事情,便向刘氏说道:“这几日,咱们家里事情也都差不多了,总不了老使着人家家的人。等会舅妈来了,让她领人回去吧。” 刘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问道:“最后一日要摆豆腐饭的,就咱们家这些人够使的么?” “有甚么够不够使的,实在不行,我把庄子上的人叫些来也就是了。” 听到这里,刘氏陡然明白了江蒲的意思,点了点头,还不有开口,外头丫头报道:“舅奶奶来了。” 婆媳二人听了一愣,心下疑惑,来的怎么不是郑氏呢?(未完待续) 224、李氏的如意算盘 婆媳两个还在纳着闷,沈氏已带着丫头婆子进屋来,向刘行礼道:“咱们太太今朝身子有些个不适,就不过来了,还请姑妈千万见谅。” “舅太太没甚么大碍吧?”刘氏关切地问道,又亲亲热热地拉她坐下,“这几日真真是多谢着你们了。老二媳妇伤着心,又要顾着两个孩子,实在是没工夫帮忙。若不是你里里外外的照看着,素素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 “姑妈怎么说这样的话,咱们一家子骨肉,这点子事算甚么。” 江蒲正不知如何开口打发刘家的下人,听沈氏这么说,赶紧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么,若不是嫂子帮我,家里不知要闹成甚么样了。本来我还想厚着脸皮多赖几日,也好轻松些。谁曾想舅母又病了,没法子了,说不得我只好自己多做一些了。”说着也不用沈氏说话,就叫吩咐人道:“告诉下去,套几辆车,待吃过晌午饭,就把刘家诸位嫂子送回去。对了,多多地拿上几串钱,人家虽不稀罕,到底也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沈氏生性软懦,又不大说话,再加上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婆母郑氏做主。听得江蒲这么说,她张了张嘴,哪里插的上话。 把刘家那起婆子打发后,江蒲立时就让二乔去侯府借调了些人过来。过了首七,徐家请过了豆腐宴,再把灵柩送去了城外的古岩寺。丧事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徐孜需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可一口气总不肯咽下。而徐渐止过了三场殿试。李氏也算是松了口气。 儿子下场之前,自己可是千万交待过的。 三房势弱。定要敛藏锋芒。尽力一考,得中状元入翰林供职,看着是风光无限。 然而,往后却要看徐渐明的脸色。而且明里暗里,徐渐明定是要压制住的。而退一步做进士,就凭徐家的如今的风头。外放个好一些的州县。怎么样也是贤妃的亲弟弟,不论上司下属,都绝计不会与他为难的。 熬个几年,不说封疆大吏。至少人在外边不受拘束。再则说了,朝内朝外的,也就有了与兄长平起平坐的资本了。 至于说,三年的孝期。 一来,这个事不是李氏能掌握的。二来么,在李氏眼中,儿子年纪到底还小些,真要外放做官,她还真有些不放心。因此,她也就不大在意了。 然而前程不用着急了。可另一件事,却又上了李氏的心头。 “我老太婆活了一世人,该吃的苦吃了,该享的福也都享了。如今只要能看着成家立业,我老太婆死也能闭眼了。可偏偏你们老爷的身子……”想起缠绵病榻的儿子,李太君忍不住滚下泪来。 然而相比较而言,自然是孙子的终身大事更要紧一些,老太太当下捏着帕子抹泪道:“真要是守个三年孝,只怕我也等不得。耽误老三的终身不说。就是我也难闭眼。再则说了,你们老爷这样,或者冲个喜还有个转机。因此,我想赶着给老三说一门亲。就是你老爷有个万一,百日内新妇也还能进门的。” 这种事轮不着江蒲开口,所以她只管低头吃茶不做声,只听刘氏道:“老太太的话固然不错,只是家门好些的姑娘谁肯冲喜的。再则说了,再过些日子就采选了,有娘娘做主。就算老爷有个万一不好成亲,也能定下来的。何苦这会急赶着议,岂不是委屈了老三。” 江蒲低垂着头,微微而笑。虽然这些日子刘氏有些心灰意冷,可她怎容得李氏借着老太君压到自己头上来。想让李茉进门,李氏未免是得意忘形了。 不过说起来,也难怪她。这几年来,她也真是过的顺风顺水,三房看似不受重视。可徐渐止到底是渐渐的成了气候。凭他的能力,中个进士总没有问题。 而凭着徐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吏部那些人,只怕是要上赶着讨好。介时外放,自然是挑好地方的。再娶个合心合意的儿媳妇,李氏这一生也就算是圆满了。 算盘打得蛮好,就不知道,她有甚么办法应付刘氏。 然而江蒲这里嘴角看戏的笑还没落下,李太君又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只是我想着,老三年纪也不小了,屋里一直没个人,也不是个事。采萍打小是在我跟前大的,又服侍了他那么些年。人品样貌自是不用说的,最难得的是对老三仔细上心。我冷眼看着这一二年,老三能得她服侍一世,也是福气。我想着把她开了脸放在屋子里,你觉得怎样?” 江蒲端着茶盅,差点就惊愕地抬眸向李氏看去了。她的手段还真是隐晦啊。原来,她今朝要的只是妾的位置。只是一个妾罢了,还能掀起甚么浪来。 自己屋里养了儿子的贵妾,不也就晾在那里么! 不过老太太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刘氏没道理不就坡下驴。毕竟做为嫡母,她看重的只是三奶奶的位置。 “媳妇也是看重了那孩子,只是想着老三年纪还小,所以才没有提。既然老太太开了口,那孩子也是正经人家出身,又服侍了老三那么些年。赶着这两日,就咱们家几个人,摆两桌酒,明公正道的给做个姨娘吧。” 听李氏这么说,老太太往李氏一瞅,眉眼间满是得色,偏又道:“他二哥才抬了出去,哪有做兄弟的就正经摆起酒来纳妾的。依我说,只叫采萍到你我屋磕个头,开了脸,一乘小轿抬着沿着廊房转一圈,从后门进来也就是了。” “到底是老太太想得周全。”刘氏应着,转向江蒲道:“这事就交给你办了,虽说不好铺张,可也不要太俭了。好歹是老三正经纳妾。” 江蒲起身应下,“媳妇省的。” 李太君对媳妇的这个态度很是满意,微笑着吩咐汀兰:“你跟她是打小的情份,这么大的喜事,你去说再合适没有了。你让她收拾收拾晚上就过来。” “是。”汀兰眸底闪过一丝忧色,终还是福身而去。 徐渐止就住在西厢里,除了从金陵带来的采萍,屋里也只两个到了京里才挑上来的小丫头。 他一早回过老太太,跟几个朋友往郊外散心去了。按说家里才办过丧事,他是不宜出门的。只是李太君心疼孙子,想着他先是兄长丧礼,后又是殿试,这些日子都没松快过。因此,听他一说也就应了。 因此西厢这会悄静无声,汀兰先从绿烟罗的窗格子往里瞅了一眼,隐约见采萍坐小榻上做针线。她挑了雪青缎的门帘子进了屋。 “妹妹做甚么呢?” 采萍吓了一掉,回头见是汀兰,便笑道:“姐姐怎么来了。”说着,起身亲自倒了茶来。 汀兰拿了竹筐里的针线瞧了瞧,只管赞好,“妹妹的活计越发做的鲜活了。” 采萍与她是熟惯的,一把抢了过来,道:“姐姐这是取笑我么。我的活计还不都是跟着姐姐学的。” 汀兰瞅着她,浑身打量。 鹅蛋脸的脸面,拂云眉下是双细长细长的眼睛,波光流转。虽不是十分的艳色,却也颇有几分娇媚。 被她这么瞅着,采萍怪不好意思的,拿手遮了半边脸,“姐姐做甚么这么瞅我,莫不是我脸上有甚么脏东西?” 汀兰握了她一双手,“好妹子,咱们既是卖身为奴了,凡事都是由不得自己的。再则说了做奴婢的,本就该听主子的。你我也算投了主子的缘法,打小长到如今,吃穿用度自不用说,难得待女孩儿般养到大……” 采萍越听越是糊涂,“姐姐到底说甚么呢?” 汀兰叹了一声,还没开口,屋里的小丫头乐呵呵地跑进来,“姐姐大喜,改明儿做了姨娘,可千万照看咱们。” 采萍猛地甩开汀兰的手,噌地站起身,瞪大了一双细眸腊青脸色,喝问道:“甚么姨娘?谁要做姨娘了?” 两个小丫头被吓得讷讷不敢则声,汀兰忙喝斥道:“真真是野大的,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我和你姑娘说着话,也敢这么忽拉拉地冲进来。还站在做甚么,都给我出去!” 喝退了两个小丫头,汀兰正要劝采萍,不想她猛然瞪了过来,含泪而问,“姐姐也是来给我道喜的吧?” “好妹子,你听说我说呀!”汀兰伸手要去拦采萍的手,却被她甩了开来,“别人也就罢了,难道姐姐也不知道我的心么?” “采萍啊,”汀兰重重地叹了,语重心长,“你不比我合家都在这里,说句大逆的话,就是老太太不在了,我也还有娘家靠。可你呢?独自一个儿在这里,嫁个小厮好便罢。若不好时,难道还能哭着回来求三奶奶给你做主么?说到底也是老太太疼你。你自小就跟在三爷身边,彼此脾气秉性都是知道的,再则我看三爷待你也是好的。你不知道,一开脸就是姨娘呢。往后就是娶了三奶奶,看在老太太面上,也要给你三分薄面不是。” “姐姐倒真是替我着想啊!”采萍冷笑着,两道泪珠沿着下巴滴在她羊脂般的手背上,“只是我命薄福浅,受不起主子这么大的恩典。”说没说了,她人就往外冲去。 把个汀兰唬得三魂没了七魄,拽在她的胳膊上的两只手,骨节都泛了白。(未完待续) 225、心比天高 “采萍,你疯了不成!”汀兰又不敢高声,只死死拉住她,“你不要命了么!三爷的脸面,老太太的恩典,岂由得你一个做奴婢的驳回!” 采萍淌着泪道:“做了奴婢,这条命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只是我一个姑娘家,就是要死也要清清白白的死!断不能叫人污了我的名声。封我做姨娘……”采萍冷笑了两声,“说的好听是主子的恩典,其实不过是把咱们当棋使。姐姐只看从李姨娘算起,到刘姨奶奶,谁得了好结果,就更不用说罗绮、弄影她们了。” 汀兰叹声道:“我何尝不知道,可又有甚么法子呢!做人奴婢的半点都由不得自己的做主。” “有甚么没法子的,了不起就是这一条命罢了!”采萍两眼噙着泪,面色阴冷,说着挣开了汀兰就要去回李太君。 “你给我站为住!”汀兰又气又急,眼泪都下来了,“一条命罢了,你说得好痛快!惹急了主子,只怕你死都死不得!老太太也不用怎样为难你,只叫了人牙子来,拉了你去直接卖去平康里,还甚么名声不名声的!” 采萍刹白着脸跌坐在了榻上,汀兰叹了声,劝道:“我知道你的心,可真真是没有法子。你只看心漪,当初她是何等的不愿,最终又是怎样。再则说了,咱们只守矩依理,府里规矩大,将来三奶奶也不好怎样你的。[]你不愿意。只远远的躲开他们也就是了。” “不!”采萍倔道:“不争一争,我死也不甘心的!”说着。人就冲了出去,汀兰待要拦。终究手慢了些,只吓得赶紧跟了去。 江蒲从李太君院里回来,正和涂婆子在挑日子,又叫人开库房搬东西。忽见一道人影冲到自己面前。 “大奶奶救救奴婢!” 江蒲定晴一看,愕道:“采萍你这是做甚么,快起来。” 采萍却叩首道:“大奶奶。奴婢服侍了三爷这么些年,从来不敢有半点非份之想。老太太的恩典,恕奴婢不能领。要打要杀全由着奶奶去,只求奶奶赏奴婢一个清白。”说着。碰头有声。 不禁江蒲深感错愕,就连涂氏、桑珠等也诧目相视。 “姑娘快请起来,有话慢慢说。”梅官领了江蒲的眸光,扶了她起来,又是让坐又是奉茶。 汀兰恰好赶了进来,福身见过江蒲,也求道:“大奶奶,你就开恩帮帮这丫头吧。” 采萍于江蒲而言,只是一个认得的陌生人,实在想不出帮她的理由。虽然。她这份志气很令人欣赏。 “姑娘想是弄差了,如今并不是收房做侍妾,可是正经摆酒抬你做姨娘的。(.无弹窗广告)这是多大的体面。太太特地嘱咐我说,老三正经纳妾,千万不能委屈了你。又叫人去备了小花轿,到时候还要抬你进门呢!” 采萍刹白着脸色,浑身打颤,“莫说是小花轿抬我进门,就是八抬大轿。我也不能应的!” “说甚么胡话呢!”汀兰忙喝住她,拉了她跪下。 江蒲心下赞佩,面上却冷了神色,竖起两道细眉,冷冷地道:“我劝姑娘莫要太不知好歹,老太太、太太开了口,就是我也只有答应的份。姑娘这样倔着,吃亏的总是你自己。” 采萍挺直了腰板,直直地瞅着江蒲,“奶奶即不肯帮奴婢,那奴婢就只明一条路可走了……”话没说了,人猛地往墙上撞去。 屋里众人登时惊呼,好在小乔身手灵敏,拦腰截了下来。江蒲长吁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定神。她真没想到,这个平时闷不做声,毫无存在感的丫头,竟有这样的骨气。身为下贱却偏偏心比天高。心里倒是多出几分看重。 然而看重归看重,江蒲可不想为了这么个没甚交情的丫头,把府里其他人都得罪了。况且,此例一开,今天你来求,明朝我来求。 自己是徐府的当家奶奶,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今日这事,我只当不知道。你也安份地回去收拾东西。再要求死觅活的,不用老太太办你,我就不依!”说着,丢了个眼色给二乔,让她俩个把她架了起来。 “谢谢奶奶恩典。”汀兰叩了头,扶住整个人都空了的采萍。由二乔送了回去。 待她们出了门,梅官叹声道:“真真看不出来,她竟有这样的骨气。奶奶就想法子帮帮她吧。” “你莫胡说!”不等江蒲开口,桑珠就已冷眼喝断,又转向江蒲道:“这件事并不与咱们相干,奶奶何苦凭白的得罪人。此时三爷不能怎样,可倘若将来得了势,未必就不记恨奶奶了。” 涂婆子也道:“就是呢。这件事摆明了是李姨娘和太太斗法,咱们掺合进去做甚么。况且说了,咱们爷到底还是护着些三爷的,将来也是个帮手。为着这么点小事得罪人,不值当的。” “瞧你们两个。”江蒲笑了起来,“我又没说要帮。” 桑珠斜眼道:“罢了,婢子还不知道奶奶么。面上装着不近人情,没得商量。心里头不知怎么可怜人家呢!” 被桑珠说中了心事,江蒲讪讪地笑了笑,抬手起誓道:“好好好,凭她要死要活,我总不过问成了吧!” 汀兰扶采萍回了屋子,就有老太太屋里的丫头来催,“老太太说了,姐姐随便收拾两件贴身衣物就是了。到时候衣裳首饰自然各色都有新。” “知道了。”汀兰答应着,道:“她不过是有些个不好意思,等会就过去了。” 小丫头闻言往采萍面上一瞅,嘻笑着跑开。 汀兰叹息着挨在采萍身边坐下,“闹了这一回,可就罢了。叫老太太知道了,可真了不得的。” 采萍也不做声,只呆坐着淌眼泪。汀兰生怕她又寻死了,也不敢走开,使了个丫头去回老太太,说在这里陪她说会说再回去。 李太君听了,只当是她姑娘家面皮薄不好意思,可李氏却微蹙了眉头。她服侍老太太吃过了晌午,悄悄地吩咐明慧把儿子屋里的小丫头叫了来,细问了问。 听说采萍往江蒲院里去过,又是淌眼抹泪的,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下气得脸色都变了,咬牙恨道:“这小贱蹄子,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姨娘莫要太着恼了。”明慧与采萍也算是打小儿一处大的,总有几分情谊,因此在旁边劝道:“不然就算了吧,她这般不愿意,就是进了门也不会向着姨娘……” 不等她把话说完,李氏已一巴掌将她扇翻在地!(未完待续) 226、李氏的应变之术 李氏一巴掌将明慧打翻在地,指着她骂道:“算了!你说得倒轻巧,三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这事她是答应也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骂完,深吸了两口气,冷眼问道:“那丫头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啊?你与她熟惯的,可有听到甚么消息么?” “那是绝没有的事!”明慧磕头辩道:“如今都在一个院子住着,姨娘也是看在眼里的,采萍莫说是院门,每日里连房门都不大出的。” 李氏却冷笑道:“许人家早就留心了呢?在金陵时,那么大的一个园子住着,我离着也远,谁知道她是不是做了甚么不干净的事!” 明慧越听越是心惊,她跟了李氏多年,李氏的手段她是深知的。如今府里多是知道了老太太的恩典,若是叫采萍闹了出来,惩治她的法子自然不少。可是三爷的脸上也就难看了,所以李氏索性扣个屎盆子到采萍头上。 尽管三爷屋里的丫头与人私通,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可总好过被一个奴才拒婚来得好吧! “姨娘明鉴,采萍本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性子有些傲那是真的,要说那些肮脏事是绝对没有的!” “是么?”李氏冷硬的嘴角,噙了瘆人的冷笑,“我且信你一时,只是她再这么闹,说不得我也只好回了老太太细察去了。” “婢子知道。”明慧连忙爬起来往西厢报信去。 那边汀兰还守着采萍苦口婆心的劝。采萍默不做声,只管淌眼泪。明慧走进屋。一眼瞅见采萍肿得跟核桃似的一双眼,又气恼又担心。先赶着叫小丫打冷水来给她敷。尔后走上前,往她脑门上下死力一戳,“我劝你把你那姑娘脾气收一收吧!你当这是甚么地方,由得你那么使性子。” “牛不喝水强摁头,我不愿意,就是杀了我也是不愿意的!” “我的姑娘。”汀兰唬得连忙抚了她的嘴。“你也小声些,叫人听了去,可怎么样呢!” “听了去就听去。”采萍越性走到窗户边嚷,“要我做妾。那是一千一万个不答应!” 汀兰、明慧两个又是拉,又是捂嘴的,明慧指着自己脸上的手掌印道:“瞧见没。我告诉你,姨娘可是动了大怒了。你再这样闹,到时她一个屎盆子扣下来,你就等着发买到平康里去吧。” 采萍依旧倔着,汀兰惊道:“姨娘怎么就知道了?” 明慧横了采萍一眼,“你们当人是死的么!她这么是哭,又跑去找大奶奶,姨娘随便一问。可不就猜到了。姨娘可说了,你依就罢,不然可有你好看的。” 采萍不以为然道:“能有甚么好看了。左不过这一条命罢了。” “你……”明慧被她气得,浑身发抖,“你到底是为着甚么呢?” “为着甚么!”采萍抬了泪眸,“咱们在府里这些年,看得还少么?给人做妾,自己也就罢了,连孩子都不得抬头。咱们三爷在老太太身边养大。算是看重了。可老爷几时放他在心上了?人人都赞他有才学,谁又知道他一宿一宿地看书。旧年那一场大病,险些连命都没了,老爷又来看过几回?就是太太,也不过情面上的事。李姨娘看着得老太太的心,那会挨了太太的嘴巴子,怎么不到老太太面前哭去?就是刘姨奶奶,嘴上称呼得再好听,要打要骂还不是全凭着大奶奶去!” 采萍说的,她们何尝不曾看在眼里。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们也只有拿话劝道:“你跟三爷是打小的情份,哪里就到她们的地步了。” “打小的情份?”采萍冷笑着颤落下泪来,“心漪和大爷何尝不是打小的情份,当日她也是不愿的,是太太硬逼着她,莫要说如今。大爷何尝看她在眼里了?” 一句话,把她二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采萍又道:“我也想定了,了不起也就是拉我去平康里。只待出了这个门,我一头撞死,或是投了河,总是干干净净的。”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汀兰、明慧只有陪着掉眼泪的份了。 到底是明慧年长一些,“不然,再去求求大奶奶吧。如今也只有她那里有一条活路了。” 汀兰叹道:“先前去求,大奶奶已经恼了,再去,只怕说要回太太了。” “你们糊涂啊!”明慧跌腿骂道:“这本就是姨娘的意思。因不是甚么大事,太太又碍着老太太,才答应下来,闹到她面前,才是采萍的一丝生机啊!”说着,她起身道:“你们赶紧着再去求大奶奶,我去回姨娘,只说是劝住了采萍,好歹也拖些时候。” 可惜她才刚迈了半步,李太君身边一个姓宋的嬷嬷就怒冲冲地领了几一帮媳妇走了进来,喝令着众人翻箱倒柜。 汀兰喝道:“你们做甚么!” 这个宋嬷嬷与徐渐止的乳娘方氏是儿女亲家,方氏被逐,他们心里可是怨恨着这几个丫头。尤其是采萍,当日可她搜捡方氏包袱的。 照他们想来,当日你瞒一瞒,打个马虎事情也就过去了。偏偏丁是丁卯是卯的,累得自己亲家被赶了出去了。 少一份进项还是小事,一世人的脸面都丢光了。因此,李太君那里一说搜捡采萍,她头一个自高奋勇。 “我劝姑娘还是赶早避开的好,不然连姑娘都有不是呢。”宋婆子平素对汀兰都是笑脸相迎,这会却是趾高气昂。 明慧看到这里,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心下还没转过主意来,就有一个媳妇从小稍间抱了个小包袱出来。打开一看,却是条男子所用的腰巾,绣工极是精致,再有双还没做完的白棉男袜。 宋嬷嬷登时喜笑颜开,拿到采萍面前问着,“姑娘,这总不是三爷的物什吧?” 汀兰、明慧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采萍却只是冷笑。 宋婆子也不和她多说甚么,喊了一声,几个媳妇就要上来扭胳膊。 采萍甩开她们,冷声道:“我自己会走!”说着,当先就出了房门。 这里宋婆子叫人包好了包袱,得意洋洋地押着采萍去了。 汀兰急急地要跟着去,被明慧一把拦住,“你赶紧去求大奶奶,如今也只求她能救采萍了。” 汀兰愣了下,抹着泪飞快往东垮院跑去。 ps:小樗差点又忘了,好像粉红是双倍呢。大家砸几票给小樗吧。同时,感谢水颜同学的粉红!(未完待续) 227、好男人 江蒲这里正拟好酒席的单子,涂婆子又从库里翻了几匹新段子,要交去给刘氏看。主仆几人还没走到门口,就见汀兰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通地跪在江蒲脚下,涕泪齐下,“大奶奶,你救救采萍吧!” 江蒲被她吓了一掉,桑珠与涂婆子换了个眼神,一边劝一边就去扶,“姐姐这是说甚么话,天大的福气等着采萍妹子……” 不等桑珠珠说完,汀兰攥着她的手,一面哭一面将适才的事情说给了江蒲。 “大奶奶,奴婢求你了,看在往昔的份上,就救救采萍吧!” 这个变化倒真是出乎江蒲的预料,那李氏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吧!为了儿子的面子,就要毁了人家女儿家的一世。人服侍你儿子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真是翻脸无情,一点也不念人家的情份。 “我说汀兰姑娘,”涂婆子半架着她,说着:“这事你该回太太才是。咱们奶奶虽说管着事,可采萍到底是三爷屋里的人。老太太、太太都在,怎么也轮不着大嫂子插手小叔子屋里的事啊!” “可是……”汀兰还待再说,江蒲却极是不耐地道:“涂嬷嬷这话很是的,你真要有心帮采萍,就赶紧去回太太,莫要在我这里耽误了。” 看着江蒲眉眼间的冷淡,汀兰咬着刹白的唇,泪珠子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恨声道:“算是奴婢瞎了眼。看错了大奶奶。”言毕,忿忿地瞪了江蒲一眼。提了裙子转身跑了出去。 待汀兰去远了,江蒲方吩咐二乔道:“你们赶紧让胡大哥去把老三找回来。且先赌一赌老三的为人吧。” 二乔领命去了,梅官疑惑道:“奶奶帮人何必还藏着掖着,咱们还怕得罪了李姨娘么。” 江蒲转身回屋,一面换衣服,一面往梅官额头上戳了去,“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般孩子气。” “奶奶还说呢,”桑珠给江蒲换了家常的袍子,笑道:“不都是奶奶惯得她么!” 梅官嘟了小嘴,不服地辩道:“我哪有!本来么。[]明明做好事帮人,偏要摆出个恶人的样子,叫人家怨恨……” “你个傻丫头,”江蒲系了衣带,冲她横眼道:“真是半点脑子都不动的!这会李姨娘实打实地从她屋里搜出那些东西。我跑了去说那是有人栽赃,凭甚么?噢,早起封她做姨娘,晌午一过,就往她头上扣屎盆子。说给你,你信么?” “那是因为采萍她不愿嫁啊!” “就是这句话了!”江蒲一拍巴掌。“采萍是甚么人,徐家的奴才。不愿嫁,就这三个字,打死有余了!” 梅官猛然捂了自己的小嘴,一脸的后知后觉。 桑珠斜睨了她一眼,向江蒲:“可是奶奶,三爷……”她话还没说完,意思却明明白白。 江蒲歪了歪身子,叹道:“赌一把吧。实在不行。等她出了这个门,咱们也就不存在得罪谁了。” 再说汀兰跑去刘氏院中求救,不想小丫头却说,老太太请了太太过去。汀兰听罢,整个人差点软在了地上。抹了泪,急急就往老太君院里赶去。 采萍跪在地上,小包裹则摊在她的身边。李太君瞅着包裹里的东西,气得浑身打颤,“你姨娘和我说时,我还不信。贴身使唤的姑娘,原比别人娇气些,还当是那些婆子胡口乱说。没想到啊,我真是没想到啊!亏得我拿你当孙女般待到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今朝不把那小子交待出来,你莫要怨我老婆子心狠。” 李氏一边替李太君顺气,一边不痛不痒地劝道:“老太太小心身子,为着那么个奴婢,犯不着动那么大的气!” “亏得你细心,不然……”李太君话说到一半,想起媳妇也坐在这里,转了头训道:“你这家是怎么当的,在你眼皮子底下出这样的事。亏得碧瑶心思细,巴巴地去问过人,不然,老三不知要怎样叫人笑话了去!” 刘氏适才莫名其妙地被唤得来,坐在堂屋里听了半晌,才大概弄明白了来龙去脉。她倒是纳着闷,早起都还好好的,怎么转了眼,就闹成这样了! 李氏玩甚么花招,自己倒真有些看不懂了。她还在揣度着李氏的的心思,被老太君一训,站了起身,低头不语。 老太君看她这副呆样,更是气不大一处来,扬眸一扫,叫道:“老大媳妇呢怎么不见,去,把她给我叫来!” 李氏可不想把江蒲也拉进来,刘氏还可能是因着心灰意冷不愿管事,可江蒲却不一样。现下她是不理论,可喊了她来,惹的她性起,要彻察可怎么好。 “老太太,算了吧。大奶奶事情本来就多。再则说了,小叔子屋里的事,哪有问大嫂子的道理。” 老太君叹了一声,“那也得赶紧去个人,把事情告诉给她啊……” “婢妾已经着人去了。”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叹息道:“到底是你办事细心。”说着,冲采萍瞪去,“怎么,你还不肯开口么!” 采萍磕了个头,挺直了腰板,“婢子清清白白的,绝没有做过甚么肮脏事!” “没有!”李太君指着她身边的包袱,怒道:“那这是甚么?” “婢子不知道。” 采萍回得干脆,李太君越发动了怒气,“好好好,看来不给你点厉害,你是不肯开口了。”李太君一双怒眸好似要把她千刀万剐了,猛然拔高了嗓音,吩咐道:“宋嬷嬷,给我打她的嘴巴子,给我打!” “是。”几个婆子可就等着这一句话呢,宋婆子更是难掩眉眼间的得色,挽了袖子一步步地逼向采萍。 明慧在旁看着,只能红了眼圈看宋婆子的大手掌,啪啪地扇在她的脸上。 “老太太,”汀兰冲进屋,跪在李太君面前,哭着磕头。“求你看在采萍这些年尽心服侍三爷的份上,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李太君一把推开,指着她骂道:“你不用急,等我料理了她,再来问你!” 堂屋里“啪啪”地巴掌声不绝于耳,采萍被打得满嘴是血,两腮肿得吓人,宋婆子却是一下比一下甩得狠。采萍素日虽不大说话,可待小丫头还是好的.这会见她被打成这样,都悄悄地转过头去抹泪。 刘氏气定神闲地坐着,若说之前她还有些疑惑,这会但是清楚的很了。看来,采萍是不领李氏的情了。这倒真是出人意料。 按说老三不论是人才相貌,还是前程都是拔尖的。采萍她一个卖身进徐府的婢子,能被抬举成正经的姨娘,那不得做梦都笑醒啊,谁能想到,她居然不愿意! 害得李氏要使出这样漏洞百出的招数,来挽救老三的脸面。这戏唱得,还真是跌宕起伏,出人意料啊! 刘氏心里乐着祸,面上不免透出几分笑来,好在李太君的眸光全在采萍身上,也没留意。 “宋嬷嬷,”李太君喊停了巴掌,盯着采萍道:“怎么,你还不认么!” 采萍一张脸已然肿得变了形,胸口的衣襟满是血迹。她艰难地一字字道:“奴婢没做过,打死也不认的!” “你!”老太君差点没气跳起来。 李氏也没料到采萍竟这般的倔,她也怕事情再闹下去,会越发的不可开交,便向李太君道:“老太太算了吧,依婢妾看那小子也没跟着上京。就是问出来了,又怎样呢?难道咱们还巴巴差人回金陵去盘问么。倒不如把她关去二门外,到明朝叫了人牙子来,打发了她也就干净了。” 李太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在她看来采萍不是倔,而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这一世人,年轻进受婆婆的制,好容易挨到儿子出头了,又娶了个厉害的媳妇,虽说碍着身份,该有的尊重都不少,可这府府,却轮不着自己做主。 尤其是早些年那些下人,不都是瞧着太太的眼色办事!到了如今,孙子媳妇压在上头也就罢了,连自己宠爱了多年了小丫头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李太君的怒气是噌噌地往上冒。 拄着拐,厉声道:“打,给我打,给我照死里打,我就不信她不说!” 宋婆子应声刚举起巴掌,外头传来道呼喝,“住手!” 众人寻声看去,却是徐渐止急冲冲地赶了进来,“祖母安好,母亲安好。”徐渐止气喘吁吁地跟二人行过礼,瞥了眼已经血肉模糊的采萍,眸底渐渐积聚起怒气,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祖母,采萍就是有甚么错,念在她服侍孙儿多年的份上,还请祖母宽谅则个。” 看到儿子回来,李氏的一颗心是提到了半天高。旁人不知道儿子的心意,她这个做娘的,还能不知道么。自己可不就是见儿子的眼睛总跟着采萍转,才想着要帮他办成了这件事。 正房奶奶得娶个有用的,侧室偏房还是能让儿顺心如意的!可是谁能想到采萍那贱蹄子,竟然还不愿意!想到这里,李氏怨恨的眸光,不自觉地扫了过去。 “三儿啊,若是小事我哪里就动这样的气。”李太君拄着拐到孙子身前,“早起我还准备着,抬她做个姨娘。亏得你姨娘心思,听见些消息,着人到她屋里搜捡。你瞧瞧,都搜出甚么来!” 徐渐止顺着老太君的拐棍看去,眸光落在那条腰巾和棉袜上,道:“这是她给孙儿做的,怎么了?”(未完待续) 228、母子生隙 一屋子人都震愕地看向徐渐止,采萍的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李氏被这不争气的儿子,气的暗地里咬碎了一口牙,偏偏当着众人她又不好喝斥,故此她的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的,好不精彩。 “你说,”李太君也被孙子弄得糊涂了,“这是她做给你的?那怎么收在她的屋里?” 徐渐止有些心虚地避开李氏的愤怒的打量,瞅了眼采萍,才向李太君道:“这丫头仗着自己服侍了孙儿几年,就满心的非份之想。孙儿几回想要撵她出去,碍着老太太的脸面没有做声。那日她拿了这两样东西给来,被孙儿训了回去。谁想着她还收在屋里。” 刘氏瞅了李氏精神的脸色,心下可是乐开了花,她这个做娘的还真失败的彻底,叫亲儿子当众驳了脸面!不过,刘氏淡笑的眸光往徐渐止面上一斜,嘴角抖出两抹笑,没想到啊,老三小了竟是这般的有情有义。 李太君见孙儿为了个丫头,当着自己的面,谎话说得那般的顺溜,心底的不痛快那是不用说的。然而,孙儿都这么说了做祖母的,难道还能把事情闹僵了,叫孙儿难堪么! “既这么说,”李太君往扶手边靠了靠,歪着身子道:“先把她拉出二门去,过两日随便配个小厮……” “老太太。”刘氏忽然起身道:“既然把采萍打发了出去。怎么处置还是交给老大媳妇吧,说到底还是她当着家。咱们做长辈的不给她些体面,下面的仆妇丫头。还能尊重着她么!” 李太君听了媳妇的话,下意识地就去看李氏。老太太摸不清刘氏的心思,李氏心下可是清楚明白的很。她哪里是护着采萍,是要跟老三示好呢! “母亲这话很是。”徐渐止为了保住采萍,也不顾不上娘亲面上遮不住的怒颜,赶着帮衬道:“如今家里的事都在大嫂子身上。她管不管的,我这个做小叔子,总要招呼一声,也是个尊重。” 听儿子这么说。李氏胸口都要气炸开来了。这一步棋,自己还真是损兵折将啊! 李太君听孙儿也这么说,叹了一声道:“罢了,把她交给老大媳妇吧,或卖或留都由着她!”言毕,才要起身回内屋去,又听刘氏说道:“汀兰这丫头与她素来是交好的,看今日的情形,想是也都知道的。亏得老太太这般看重她,却瞒着不报。这种丫头留着,不是给老太太添堵么!” 因着事情急转直下,老太太倒是把跪在一旁的汀兰给忘了,听得媳妇提起,她满腔的怨气正好撒在汀兰身上。喝令着一众婆子,“把这小蹄子拉出去打十大板子,再交给大奶奶处置!” 明慧站在一旁,想劝终究没这个胆,只能眼睁睁看她二人被拉了出去。 汀兰她们一行人刚出了垂花门。正好碰上徐渐清回来,看着两丫头的情形,他倒是吃了一惊。 虽然他与渐止并无多少兄弟情,可隐约也知道自己三弟的心思。而汀兰呢,更是打小跟在老太太身边。这两丫头也算是有体面的了,怎么自己出门还没有一日,她们就都被赶了出来。 徐渐清满腹疑惑地回到院里,见江蒲坐在院里与二乔跟着梅官学针线,文仲则坐在学步车里满院子疯跑。见了父亲,甩开两条小短腿,忽拉拉地就冲了过来。 “你个皮小子,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啊!”徐渐清抱起儿子,又问道:“文煜呢,又疯到哪里去了?这会还不回来。” “我让胡大哥、贺大哥带了他出去骑马了。男孩子家的,成日关在家里念书,人都念傻了。”江蒲一面说,一面将儿子接过来放回学步车上,催着徐渐清回屋洗手换衣服。 “我刚才一进门,就见汀兰和采萍被架了出去。尤其是采萍,脸上被打得没形了。好好的,到底是怎么了。” 江蒲递了手巾过去,微笑着道:“看不出来,你也是个好打听的。”说着,将今日纳妾、栽赃的事说书似的学给丈夫。 “你怎么就知道老三定会保采萍的?”徐渐清一开口就问在重点上。 江蒲怔了一下,横睨着徐渐清,娇嗔道:“我劝你还是糊涂些的好,这么精明,可是讨人嫌呢!” 徐渐清笑着就要去拉江蒲,不妨涂氏走进来禀道:“大奶奶……”她才开了口,见他夫妻二人粘在一起,老脸一红,赶紧退了出去,在门外道:“太太差人来请奶奶过去。” “知道了,我这就去。”江蒲本来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然着瞅着徐渐清脸上微微的红潮,扑哧一笑,反倒娇声道:“叫你青天白日的混闹吧,这下可羞了!” 被妻子一逗,徐渐清越发不好意思,侧过身清咳了两声,装正经道:“太太叫你呢,快去吧。” 江蒲格格一笑,叫了梅官乐呵着,往刘氏院中走去。 “太太安好。”江蒲进屋行礼。早被刘氏一把拉到了身边坐下,当着众人叹声道:“今朝的闹出来的事情,想来你也是听说了。那两个丫头,我平素看着都是好的,唉,谁能想到出这样的事。如今老太太把她们交你处置,能过去的,你就过去吧。” 江蒲真有些看不懂刘氏了,这些日子来,她分明是息了争斗的心思。这会又怎么当着众人的面市恩起来。再则说了两个失了势的丫头…… 是了,她是见徐渐止着紧采萍,所以一则拉笼,二来也是离间人家母子。只是这么些年,你都是当人不存在的,想凭借着一个丫头,就离间人家母子情份,未免过于异想天开了吧。 “媳妇与她俩个素日也是要好的,只要老太太肯松松手,媳妇哪有与她们过不去的道理。”江蒲微笑着,心下孩子地道,我偏就不叫你独占了这份人情。 刘氏听了也不在心上,只道:“这个你放心,老太太即把人交给了你处置,自然是你做得准的!只是除了这个,我还一件事。”说着,她先打发圆香道:“前些日子,娘娘不是给了太平猴魁么,给你奶奶泡一盏来。” 圆香应声去了,江蒲微蹙了蹙眉头,不知刘氏打着甚么算盘,“太太有话只管吩咐就是了,但凡媳妇能做的,断没有不孝敬的道理。”江蒲留着余地,以防万一,谁知道她又会出甚么为难人的事。(未完待续) 229、去了头油勿得头光 “我也不为别的。就是圆香……”刘氏叹声道:“她跟了我这么些年,眼见的年纪也大了,我就是再舍不得也要替她的终身想一想。你替我留心留心,看有合适的来和我说一声。就是头外边的小子,只要品性好,我多陪些妆奁只当是嫁女儿了。” 刘氏话还没说完,圆香猛地冲进来,跪在婆媳二人跟前,磕头道:“求太太不要赶奴婢走!” “你这孩子。”刘氏两眸含泪,拉了起来,“这是个甚么道理,哪有女孩子家不嫁人的。我知道你心性高,看不上府里的那些小厮,咱们外聘了去,我多多地陪些妆奁,再改了良籍,有大爷大奶奶在,凭是谁也不也小瞧了你去的!” “奴婢说甚么也不去的!”圆香哭着道:“若太太一定逼着,奴婢一根绳子吊死就完了。” “这……” 莫说刘氏纳闷,就是江蒲也不明白了。采萍那是不愿做妾还能理解。圆香这又是闹那般啊!李氏都说,放她出去外聘,那是多少奴婢求都求不到的。 又有徐府在后边给她撑着,差不多的人家,谁还敢小瞧了她去。将来子孙若是争气,指不定也能挣个诰命夫人呢! “姑娘这是做甚么。”江蒲拉了她起来,一面替她抹泪,一面就在刘氏的眸光的示意下,牵了她回自己屋子。 回到她的小屋里,江蒲先吩咐梅官打了热水来。给她洗了脸,又细细地抹上了香油膏。才拉她在身边坐了。江蒲也不急着开口,一双淡淡的眸子。只管往她身上打量,细挑身材,鹅蛋脸,上身着一件品月缎暗团花的半臂,下边系了白绫细折裙。 因在孝中,脸上也无没有上脂粉。乌油光亮的鬓上只簪了朵镶了珍珠的白绒花。颇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韵味。 说起来这么些年了,这还是江蒲头一回细细的看圆香。这前一直就觉着她是个奴性极强的丫头,就是适才江蒲也是这么想的,可这会坐在她身边。那坚定且又带着沉沉悲伤的眉眼,却让江蒲刮目相看! “姑娘有甚么委屈,只管告诉我。不敢说一定给姑娘做主,排解排解还是可以的。” 圆香诧愕地将眸光转到江蒲面上,她真没想到大奶奶会这么说。 “这么看着我做甚么?”江蒲说笑道:“我不过是个当家奶奶,不要说别的,上边两层公婆压着,自己都难随心所欲,更不要说给人家做主了!” “奴婢这几年看起来,大奶奶真真是菩萨心肠。说句不好听的。太太百年后,大奶奶若是不嫌弃,婢子就去听奶奶的使唤。” “这都是后话。”江蒲深深叹了声,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身边不管是相熟的还是不相熟的,都在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恨不能把自己打包送上门去。 圆香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来说,是绝对绝对的大龄了。刘氏逼嫁的心情。江蒲也能理解。然而,圆香不想嫁,江蒲就有些纳闷了。按说她也没接受过现代教育啊!不过,她的心情,江蒲还是能体会的,“老古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在太太这里当着差,一个月的月例也就两贯钱,吃穿用度又都是公中的。出不出阁的,真是不打紧。可是我打量着,你也不是为这个原故。不是我多事要问,你总要说出个道理来,我才好替你跟太太说。” “我……”圆香红着一双眼,欲说还休。 江蒲看着她这个神情,猛然猜到了个理由,将梅官打发了出去,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问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圆香震惊地睁大了眼,江蒲知道自己猜对了,笑了笑,“你只告诉我是谁,你不好意思提,我去说!就你这份人才,管是谁都应承的。” 圆香听了,先是亮了眸子,可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低垂着头,淡淡的悲伤从周身四溢了出来,“没用的,婢子知道自己是没那福气的。” “这叫甚么话!”江蒲不明白素来淡定的圆香,怎么突然就这么不自信了,“你提都没提,怎么就知道人家不答应呢!再则说了,咱们凭甚么在一棵树上吊死?他若真没这意思,换一个也就是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两条腿的男人多了去了!” 江蒲话是这么说,心却提了半天高,圆香心里那个人,该不是静之吧!她自小长在徐府,男人见的就这几个,若说是老二,可也没见她多伤心。所以,估来估去,也就他有点可能。 那个该死的家伙,还真是肯招惹桃花呀!江蒲在心下暗自咬牙! 圆香还是摇头,“大奶奶的好意,婢子心领了。婢子虽是家生的奴才,可不是那起混人。如今婢子真没别的甚么心思,就想好好的服侍太太。” 江蒲还待劝着套套话,却见桑珠走了来道:“宋嬷嬷在院里等了好时候,奶奶先家去吧。” “奶奶先忙去吧,等奶奶闲了,婢子再去找奶奶说说话。” 江蒲也觉得不好逼的她太过,便站了起身,“那我先回了,你有话只管找说去。” “多谢奶奶了。”圆香微红着眼,实实地行了一礼,直送江蒲主仆三人,出了院门才回去。 桑珠回头瞅了眼,纳闷道:“这才多会工夫呢,奶奶和她说甚么了,怎么就这么难舍难分的了。” 江蒲笑笑没说话,说到底,圆香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还能为甚么。”梅官得意地道:“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到奶奶的好。” 江蒲“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话你私底下说就罢了,叫人听了去,不知要给我扣甚么罪名呢。” 桑珠也笑,“她这话倒是不错。老话说,去了头油勿得头光,就是说奶奶这样的人!分明心肠是好的,偏要摆出一副狠样来,帮了人也不落好。” “啧啧……”江蒲指着她俩个道:“了不得了,你们一个个都欺到我头上来。放心等空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她一言未了,已进了自己的院子,几个婆子押着汀兰、采萍两个在院子中间跪着。而江蒲原本嘻笑的神情,在看到采萍肿得变了形的侧脸后,登时阴沉了下来。(未完待续) 230、女孩们的暗恋 宋婆子几个见江蒲进来,忙都上前凑趣讨好。而江蒲却直接越过她们,向涂婆子道:“嬷嬷,你先领了她们家去,着大夫好好看看,等养好了伤再说。” 涂氏答应着,叫人扶了两个丫头去了。宋婆子几个登时傻了眼,待人出了院门,才反应过来,“奶奶,这不大好吧。老太太还在等着回话呢。“ “回话?”江蒲冷厉的眸光一转,“你照直回就是……”她话还没说完,文煜带着赵胜一路跑了进来,手上提着两只肥兔子,满头大汗骄傲得意地道:“娘亲快看,我射着兔子了!” 江蒲换了柔柔的笑脸,揉了揉他汗湿的柔软的头发,赞道:“我的煜儿都长成小男子汉!不过,男人味是不是重了点啊!” 文煜不好意思地拉长了声音撒娇道:“娘亲……”他这扭捏的样子,看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徐渐清听到声音,挑帘出来,“瞧瞧,你打甚么了野味回来!” “爹,你瞧!”文煜得意洋洋地将两头兔子提到徐渐清面前,“叫厨房卤了,给爹下酒。” 徐渐清温暖的笑了起来,拍拍儿子的脑袋,“下回啊,你要尽量抓活的才是。” “为甚么?”文煜歪着脑袋不大理解。 “因为活的更难抓啊。(.)”说着,徐渐清转向江蒲道:“素素,你说是不是。” 不想江蒲嗤了声。丢了句,我怎么知道。就甩着帘子回屋去了。徐渐清怔了会。只当是宋婆子等招她不痛快了,当下沉了脸色。喝道:“你们还在这里做甚么,不是要去回老太太的话么!” 宋婆子几人嗫嗫地应了声,连忙就退出了院子。 赵显媳妇把兔子交给了赵胜,让他送去厨里。自己则喊人抬了洗澡水来,打发文煜洗澡去。 徐渐清笑盈盈地跟在江蒲后边进了屋,桑珠、梅官都识趣地逼了开去。 “怎么了?”徐渐清挨到江蒲身边。轻哄道:“是太太还是老太太说甚么了?你听听说算了,如今你不理她们,她们又能怎样呢!” 江蒲哼了声,推开他。侧了身子,就是不说话。 徐渐清微微纳闷,小心地凑过去,柔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江蒲噌转了身,冰冷着面色,嗤笑道:“我要恭喜大爷,恐怕又要做新郎了!” 徐渐清惊得站了起身,“你胡说甚么!” “我胡说!”江蒲拔高了声音,眸中带泪,哽咽地将刘氏的嘱托。以及圆香的坚持说了出来,最后又酸溜溜地抹着泪道:“我已经问过圆香了,她不是不肯嫁,是心里有人了。还说没这个福气。” 徐渐清原本还阴沉着脸,越听到后来,脸上的笑越是明显,凑到江蒲面前,嘻笑着道:“所以,你就觉着圆香心那个人是我?” 江蒲甩着帕子。恼道:“不是谁,又是谁来!” 徐渐清“呵呵”一笑,江蒲越发恼了,动手往他胳膊上拧去,“你还笑,我告诉你,你再要敢领女人进门,这日子我就不过了!”她越说越委屈,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掉。 徐渐清制住了她的手,将她死死地箍在怀里,冷肃的眉眼间满是暖暖的笑意,“真没想到,在你心里我还是个人人想争的香饽饽!” “不是么!”江蒲仰起小脸瞅着丈夫,眸中泪光点点,全没有当家奶奶的气势,与一般的小女人并无二致,“总之,我就一句,你要再领女人进门,就先写了放妻书给我!” 她微红着眼吃醋的小模样,看得徐渐清心都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放心,不会再有女人进这道门的。” “那圆香……”江蒲将脸埋进丈夫的胸堂,嘟喃着道:“听你的意思好像知道啊!” 徐渐清抱着她,下巴轻轻顶在她的脑袋上,故意逗她,“圆香打小跟在太太身边,能让她记在心上的,一定是能常见着的。不是我,不是老二。你倒猜猜是谁!” “莫不是……”江蒲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抬了头,“涂善?” 徐渐清笑了,点了点她的鼻子,“还不算太笨!“ “那涂善呢?”江蒲情急地追问道。 徐渐清怔了下,故意沉了脸,“你这反应也太过了吧,你就不怕我心里不痛快呀!” 江蒲睨了他一眼,坐正了身子,“和你说正经的呢?涂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我也说不好。看他好似对谁的不在意。怎么你是想给他做媒?” 江蒲叹了声,张眼瞅了瞅窗外,压低了声音道:“我本是打算把桑珠说给他的,可这一二年看着,好似梅官对他也上心。偷偷地送些针线鞋袜,还打量人不知道呢!”说到这里,江蒲忽地又往徐渐清胸口上一捶,“说来说去,都是你们男人不好,那么若即若离的,算是个甚么意思!” “这我可要替他喊冤了,他打小就是根木头。心地又老实,估计着是不知如何推辞。”徐渐清顿了顿,嘻笑着道,“我说实话,你可别恼。” 江蒲横了他一眼,嗤了声,道:“说吧。” “论起好三个丫头,抛开别的不说,只论性情倒是圆香合适些。梅官到底孩子气了些,桑珠呢,办事是老成,终究有些个骄傲。跟着你办事也就罢了,给人做媳妇,到底不大妥当……” 不等他说完,江蒲就斜眼过去,“你的意思是,我太过傲气了?” 徐渐清一愣,笑道:“瞧瞧,又多心了不是!你能跟他们比么?再则说了,我也不是涂善啊。” 江蒲哼了声,娇嗔道:“谅你也不敢这么样!”说着,转回正题,“你瞅空问问涂善,倒不是为他或圆香。我这里还有两个丫头,眼巴巴地瞅着呢。问清楚了,也好大家死心,再这么拖下去,总不是个事。” 徐渐清蹙眉道:“与其我去问他,倒不如你问问涂嬷嬷,她中意谁……” “你这叫甚么话!”江蒲横眼打断道:“终究是一男一女过日子,总要彼此合意才是呀。涂嬷嬷看得中,又顶甚么用!” 夫妻俩说着话,不妨梅官微红着眼,走了进来,“三爷来了。”话音未落,她就扭身跑了出去。 江蒲和徐渐清互换了个眼色,皆是抚额苦叹,怎么就叫她听了去了呢!(未完待续) 231、君即无心我便休 梅官提着裙摆一路冲了出去,桑珠她们纳闷着,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江蒲倒是想跟着出去看看,可徐渐止已经进屋里来了。[.超多好看小说] “大嫂,”他给兄嫂见了礼落坐,踌躇了好一会,才嗫嗫地问道:“采萍……大嫂打算怎么发落?” 江蒲与徐渐交换个道眼色,微笑着道:“她到底是三弟屋里的人,我正想说吃过晚饭去问三弟呢。或打可卖,都由三弟说了算。” 徐渐止脸踌躇了好一会,“那,嫂子能不能从轻发落,就让她二门当个差使,莫要太为难了她……”他越说头便埋得越低,头埋得越低,话便说得越小声。最终,微不可闻。 江蒲与丈夫相视一笑,故意摆了为难的脸色,“这怕是不大好办吧。到底是老太太交托给我的,若是从轻发落,老太太那边我不大好交待呢。” 徐渐止一听就急了,“大嫂子,你就放她一马吧。嫂子的恩情,渐止会记在心里的。”说着,他差不多都要跪下来了。 徐渐清眼急手快的拦住了下来,沉了脸色,训道:“你这像甚么样子!为了个奴才,一点尊重都不要了!若是叫姨娘知道了,还能放过采萍去!” 徐渐止的眉头蹙得是峰峦起伏,脸上的担忧看得江蒲又是羡慕,又是感叹,“你放心,她俩个在我手上,莫说是姨娘,就是老太太的人,也难做她们的主。[.超多好看小说]如今且让她俩个养好了伤再慢慢说。看到底怎么安置。” “如此,多谢大嫂子了。”徐渐止喜不自禁地冲江蒲做了个长揖。 徐渐清在旁看着。摇头叹息。真没想到他在儿女之情让,竟是如此看重。 打发了徐渐止。江蒲连忙出来问赵显媳妇,“梅官呢?哪儿去了?” 赵显媳妇提着食盒进来,“刚才我看她跑出院子去了。” 桑珠一边帮忙摆桌子,一面问道:“她又是发甚么疯?这会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呢!” 当着桑珠的面,江蒲也不好说甚么,只得叹了声做罢。 涂家母子住在西廊房的一进小院里。正房倒座是一应俱全。因家里就母子俩人,在家的时候又不多,所以东西两厢也都没怎么收拾。 这两个姑娘,虽得主子看重。但也不是那起眼里没人的。故此,涂婆子对她两个是打心底里心疼。况且又是江蒲交托的,又都伤着,涂婆子便把她们安排在自己屋里,至于自己么,往内院上两个夜也就打发过去了。(.无弹窗广告) 安顿好汀兰、采萍,又打发儿子去请大夫来看。 采萍看着伤的严重,其实没甚么大碍,抹点药也就是了。倒是汀兰挨了十来板子,尽管那些婆子拿不准老太太的心思。手下很是留了几分。 可是她从小就娇养惯的,莫说是挨板子,就连嘴巴子都没挨过的。这一顿板子下来,真是去了小半条命了! 再则她又是个女孩儿家,大夫也不好看伤,搭了会脉,一边开方子,一边说道:“幸而没伤了筋骨,这副药预备着。若不发热也不用吃。”说着,又给了几丸药,“这是老儿家传的方子,到晚间拿酒研开敷上,多半能好了。” 涂婆子一面称谢,一面叫儿子拿了几贯子钱来,又亲自送大夫出了门。回到屋里,见采萍守着汀兰在那里抹眼泪,涂婆子心里一酸,叹声劝喝道:“你这孩子也是不懂事,守着她哭有甚么用,赶紧打了水来,给她清洗过上药是正经啊!” 采萍听说忙拭了泪,走出去打水,涂氏便叫儿子去厨里叫点清淡活血的粥点来。 合府上下,谁不知道大奶奶把汀兰、采萍交给了涂婆子。厨里那些婆娘见涂善,听他点菜,自是知道是为了两个丫头。只是涂家母子是长房的心腹之人,她们心里虽有些忐忑,可也不敢不依,而且还赶着做了,忙给送了去。 涂家母子正在堂屋里摆碗筷,忽有一人影直冲了进来,“涂善,我的那些东西,你是真心收下的,还是碍着脸面不好驳回我!” 母子定睛一看,却是梅官哭得两眼通红,怒目而瞪。 涂善为人木讷老实,被梅官这么一逼问,张着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还是涂氏老道:“梅姑娘,咱们家里还有两位客人呢,有甚么话改日再说吧!” 梅官却是不管不顾,推开涂氏,抢到涂善面前,仰着小脸,倔强地问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讨我做媳妇么?” 涂善求救地看向老母,涂氏想要帮忙,可也是知道梅官的性子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不让她问清楚,她岂会干休。况且那两个丫头待儿子的心思,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在她看来,儿子老实,配个精明点的媳妇正好管家。偏自己儿子就是不开窍,这么些年,也没见他对谁留心。 难为梅官能开这个口,越性说清楚了也是好的。 涂善见老母不帮自己,一张黑脸憋得通红,退了又又退,在梅官凌厉眸光的逼视下,低着头,艰难地道:“梅官,我……我……对不住,我……” 听见对不住三个字,梅官突然咧了一抹泪,用手背狠狠地抹了泪,“说清楚就好!你放心,往后我再不会来烦着你了!”言毕,掉头决然而去,竟是没有半点留恋。 只是出了涂家的院门,她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最终飞跑了起来,而脸上的泪水,也越抹越多。 她埋头飞奔,全没留神前方走来一群汉子,而他们也笑闹着没注意。直到一头撞在个坚硬的胸膛上,梅官也没停下步子,只福了福身道了声对不住,就要跑开去。 却被那人拦了下来,“梅丫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梅官抬了泪眸看去,原来是胡不归一群人,看着他们脸上的担忧,梅官心底的委屈犹如绝堤的洪水,不发不可收拾,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把那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弄得手足无措,傻眼站在那里。 胡不归扭扭捏捏地劝道:“梅丫头别哭啊,你一哭咱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旁边那些个军汉听了,奋力点头。 梅官哪里管这些,只顾蹲在地上号啕大哭。于是乎,在这个傍晚,垂花门外的小巷道,上演了这么一幕-------五六个大老爷们,苦着脸守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蹲在地上痛哭失声!(未完待续) 232、消息 因着江蒲他们吃饭,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服侍,因此摆好了桌子,桑珠和赵显媳妇就退了出来,和二乔往倒座里吃饭去。[.超多好看小说] “姑娘、嫂子们辛苦了。”厨房那几个候在院里等着收碗碟的婆子,一见着她们都赶紧起身陪笑。 桑珠横了她们一眼,边走边道:“前些日子我怎么听二奶奶那边的嬷嬷们说,咱们家都吃上陈米了?早起的白粥,也是清汤寡水的。就连林姨娘想吃个虾茸清汤,也推三阻四的?” “姑娘听她们报怨,哪里能有这样的事……” 桑珠冷笑着打断,“我倒是劝婶子们知足些吧,何至就这般看人下菜碟。那是这些日子事多,大奶奶又图清静,懒得多问。二奶奶心地宽和不计较,不然真到了大奶奶面前,婶子们莫说是脸面了,只怕是差事都保不住了……” 那几个婆子垂着头默不做声的听训,桑珠也不好多说甚么,叹了声正要进倒坐吃饭,一个小丫头跑来说,“梅姐姐不知怎么,在垂花门外的小巷道里哭得厉害,胡大哥让大桑姐姐过去看看。” 桑珠与赵显媳妇的眸光一碰,两人皆感莫名。 “你快去瞧瞧吧,奶奶这里有我听候着,饭后要用的果子,也都是备好的。(.好看的小说)”赵显媳妇知道她姐妹俩亲近,自己过去未顶用。 “那,这里就劳烦嫂子了。”桑珠一面说。一面就往外赶去。 胡不归把众人都打发了,就只他自己陪着梅官坐在地上。把嘴皮都说破了,梅官就只一味地哭。因此。他见了桑珠简直是喜出望外。 “你来就好了,也不知她是怎么了?怎么问都不肯说话。” 桑珠气喘吁吁地在梅官跟前站定,先向胡不归福了福身,“多谢胡大哥了,这会也不早了,胡大哥赶紧回去吃饭吧。” 胡不归打量着小姐妹俩要说贴已话。随便应了两句,人就走了。 “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桑珠硬拉开梅官的手,见她一双眼睛肿得跟桃核似的。不由蹙了眉,“叫奶奶瞧了,你怎么说呀!” 梅官也不答答,别过头继续抽噎。 “到底怎样啊!”桑珠也急了,跺着脚道:“有甚么话,你跟我还不能说么?” 梅官胡乱地抹了泪,苦涩一笑,呢喃着道:“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桑珠听了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梅官不是个会藏心思的人。她对涂善的心意,合府上下都看在眼里。桑珠虽也有意,可她却不好意思表露,头先几年奶奶还问过。可是近来,奶奶也都避而不提了,其中的原故自然是因着梅官。 因此,这会听得梅官的话,桑珠心里着实说不出是甚么滋味,即有欢喜又有难过。沉默了半晌。才颤声问道:“你……问清楚了么?” “我问他愿不愿意讨我做媳妇,他跟我说对不住。还要怎样清楚!”一言未了,梅官通红的眼中又滚下泪来。 桑珠睁大了眼睛瞅着梅官,怔了半晌,又是羡慕又是震惊,“你当着他的面就这么问的?” 梅官忿忿地转了头,红肿的眼睛直瞪着桑珠,“就这么问的,怎么了!” 桑珠咬着牙,往她脑门一戳,“你还真是不怕臊啊!” 梅官高声道:“我又不是偷又不是抢,也没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有甚么可臊的!” 桑珠说不清自己是甚么心情,横了梅官一眼,“都是奶奶惯的你。既然问清楚,且回去吧。你就是哭死在这里也没用的!” “谁要哭死了。”梅官梗着脖子,“我是那起寻死觅活的人么!” “是了是了。梅姑娘最有志气的。”桑珠一面说,一面攥了她起来,“你在不回去,不是哭死就要饿死了!” 江蒲喂小儿子吃过了果子,便丢给了徐渐清,她自己则走去倒座。一盏油灯下,桑珠和梅官两个正吃饭,尽管隔着窗房纸,江蒲还是看到了梅官红肿的眼睛。 她轻轻地叹了声,悄悄地回屋去了。这事,不是她能帮上忙的。 而涂善,被梅官那般逼问过,都不敢往院子来了。若要跟徐渐清出门,都只在外边等着。 四五日后,采萍脸上差不多都消了肿,汀兰虽还下了床,精神却是很好。这日采萍替汀兰换了药后,忍不住又是一叹,“你啊,何苦开那个口。” “说甚么傻话。”汀兰握了她的手,“咱俩个打小一起,比亲姐妹还亲的。今朝换做是我,难道你能袖手旁观么?” “可是,无端端的连累了你……”采萍话说了一半,就把眼睛给红了。只是她还不及抹泪,就听见屋外有脚步声,只当是涂嬷嬷回来了,赶忙抹了泪往外迎,才挑了帘子,登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明慧,你怎么来!叫姨娘知道了可怎么好!”采萍一面说,一面赶紧拉了她进屋里。 汀兰也埋怨道:“在这风头上,你跑来做甚么。咱们在这里不是好好的么。” 明慧放下挽在胳膊上的两个大包袱,向她二人笑道:“你们不用着急,是大奶奶让我把你们的随身衣物送过来的。” “这……”看着桌案上的两个大包袱,采萍不禁担忧道:“老太太的气还没消么。” 她本以为老太太不过是当时气头上,过后依旧叫汀兰回去的。毕竟汀兰尽心尽力地服侍了她好些年,断想到竟然连东西都打包送出来了,这未免也太狠心了吧。 “罢了!”明慧冷了脸色,“你们没听见消息么,连汀兰的缺都补上了。”说着,又是地声冷笑,“你们是知道用的是谁么?是陈婆子的外甥女儿。我看老太太心里恼得不行,偏偏的又说不出口。好么,姨娘闹了这么一场,到头来却便宜太太,这几日也是气的不行。” 明慧的语气里多少带着些兴灾乐祸,采萍拉了汀兰叹道道:“到底是我拖累你了!” 汀兰拍了拍她的手,正待说甚么,明慧道:“要我说你们出来了,也好。”说着,她起身外窗外瞅了瞅,再坐回二人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你们知道三爷为甚么赶回来了么?” 二人纳闷地睁着眼,摇了摇头。 明慧道:“是大奶奶着人请回来的!”(未完待续) 233、余老二的女儿 采萍与汀兰一怔,明慧接着又掏出个小包裹塞给采萍,“要我说,三爷待你真真是好!听说我要出来,巴巴地托了我把这个给你送来。说你在外头,使钱的地方多。别省着,手头紧时,说一声他自替你想办法。” 采萍抱着包袱,啪嗒啪嗒地掉掉眼泪。 明慧横眼瞅着她,深叹一声,惋惜道:“你的心气虽是不错,可人在哪份上说哪份上的话。莫说咱们这样的人,就是家境略差些的人家,都说宁为英雄妾,莫作凡夫妻。论人才品性,相貌家世,咱们三爷不说拨尖,也是一顶一的好。难得他待你有心。你又是老太太不屋里的人,进门就是姨娘,往后就是三奶奶进了门,只要依着规矩,她也不好为难着你。偏偏你要闹出这样的事来!如今可又怎样呢?挑个小厮,倒是平头正脸的夫妻,那又怎样呢?孩子一落地就是人家的奴才!” 采萍默默地听明慧说完,抬了眼道:“姐姐替我给三爷磕头吧。就说,三爷的恩典奴婢领了,只是咱们主仆的缘份从此也就尽了,让三爷不用再挂念着奴婢了!” “你!”明慧登时为之气节,咬着牙往她额头上一戳,瞪了她好一会,无奈叹道:“也不知你前世积了甚么德,你就且倔着吧。前几日三爷替你向大奶奶求过情了,说起来,其实也不用三爷说情。(.无弹窗广告)大奶奶真要发落你。早叫了人牙子来了,还等到今日。” 汀兰半欠了身子道:“咱们到底没看错大奶奶。这若是换一个。咱们不知要怎样呢!” “是啊。”明慧也跟着道:“谁能想到呢,素日里也没有甚么交情的。倒是肯帮忙。为了这事,老太太可是恼了大奶奶。” 说着,三人拉着手,都叹息着不说话。过得一会,明慧才道:“好了,我还要去回姨娘的话。也不好多坐。你们且养着。我得空了再来看你们。” 明慧辞了她姐妹二人出来,刚进了垂花门,就见一拨拨的婆子领着自家姑娘,从里边出来。她一路纳闷进了院子。正待要回房,李氏房中的一个婆子冲她摆手道:“姨娘这会在太太屋里呢。” 听说李姨娘在太太屋里,明慧便又折了回去。她刚迈过小门洞的门槛,被乌压压一院子的人,吓了一掉。胡乱拉了个在回廊上看热闹的婆子问道:“这是做甚么呢?” 那几个婆子见是明慧,赶紧拿帕子在廊凳上垫了请她坐,又捧了茶上来,才瘪嘴道:“三爷屋里空了个缺,可不要找补上。她们还不急赶着来!头一件月例高,二来也得些体面不是。三来么。指着飞上枝做凤凰呢。” 明慧看了去,果然有好几个十五六的丫头。 徐府里最是讲资历的,谁都是要从低熬起。十一二的小丫头,赶着来那是挣体面,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差不多是配人的年纪了,还来和小丫头争,可不就是为了能搏个姨娘么。 只是,她们的算盘也打得太精。天底下哪里能有这样的好事!凭你是在仙似的,也没有挑上来就封姨娘的理。就算命好,搏了个通房丫头,可在这内院里,没个依凭。莫说是通房,就是正经奶奶,日子也未必好过了去。 明慧还在打量院子里的女孩子,正房的帘子打了起来发,一个婆子领了五六个丫头出来,看那神情多半是没戏了。那边厢另一个婆子又领了一串人进去。明慧睁眸细瞅,被一纤细动人的抹侧影闪了眼,惊叹之余,待要细看,人却已进去了。 江蒲陪在刘氏手边,已经不知看了多少拨人了。懒懒地歪着身子感叹,评委也是个力气活啊!本来还以为,这宅子小没甚么人,可今朝这一瞧,人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多啊。 她叹息未了,猛然眼前一亮,府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尤物! 五个女孩并排站着,因还在孝中,一色的月白衫裙。独右首边的那个女孩,最是夺人眼目。十六七岁的年纪,小小一张瓜子脸,低垂着双水杏眼,纤腰细细,再配着月白的衫裙,真真是我见犹怜,把个江蒲都看软了身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刘氏一眼就相重了她。 领丫头进来了婆子欠身回道:“是余老二的妹子。” “余老二?”刘氏一时没明白过来。家里人口众多,除了贴身使唤的,她哪里记得住那么些。 那婆子便道:“就是心漪姑娘的兄弟。” 当日徐家南迁时,心漪爹娘跟着往主子去,她叔叔家则留了下来看房子。如今,余成海管着买办诸事,虽然心漪不大受重视,可旁人看在余成海的面上,倒也巴结着。 再说这姑娘打小跟爹娘一处,又没有主子服侍,虽及不上主子姑娘,却也跟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娇养的。针线活计样样来的。本打算求一求主子恩典,外聘了去。 可谁曾想,这姑娘心气极高。一般人家都瞧不上眼,可正经的读书相公,人家又嫌弃她的出身。故此,高不成低不就的拖着。 后来徐家诸人回京,她满心要到几位爷面前露脸,可是心漪自己都不得脸,谁还把她放在眼里,她去碰过几次,被拦了出来。 她这里正犯愁,却碰上这个机会,她哭闹着要来。父母没有法子,只好依了她。 “原来是他们家!不曾想倒养出这么个精致的人儿来!”刘氏一边说,一边就打量起那丫头,随口问道:“叫甚么?多大了?” “回太太的话,婢子莫涟到九月底就满十八了。”娇滴滴、甜糯糯的声音,听得好不受用! 只是这个年纪,莫说江蒲了,连刘氏听了都稍稍一愣,旋即又笑问道:“那,你可识字么?” 莫涟的小脸上怔忡之色一闪而过,从容答道:“婢子不过一介奴婢,怎会识字。” “是我糊涂了。”刘氏笑道:“就是你姐姐也是自小跟在老大身边,才学了几个字,想你们一直在京里,又哪里识字呢。”说着,先把那几个丫打发了,且说不用再领人进来了。尔后招手把莫涟招到近前,拉了她的手细看,赞道:“真真是佳人儿!”又转头向李氏道:“妹妹瞧着呢?” 刘氏虽是这么问,可眸中的淡笑却已是笃定。虽只自是收个房,可在刘氏面前,也轮不到她来言三语四。 “太太看着好自然是好的!” 江蒲从莫涟和刘氏之间偷眼瞧去,虽看不清李氏的神色,可心底却微微发笑。这一个回合,李氏的亏可是吃大发了!(未完待续) 234、老爷子去了 “既然妹妹也这么说。(.)”刘氏笑道:“素素啊,你去挑几匹缎子给她做两身新衣服。” 江蒲乖巧的应了,目送刘氏牵了莫涟的手往老太太屋里去,李氏跟在后头,背影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奶奶,咱们是照甚么份例做啊?”桑珠跟着出了刘氏的院门,正要叫人去库里,忽然停下来问道。 江蒲想了想,道:“既然太太没说,就按姨娘的做吧。你赶紧挑去,我正好有事要和老太太、太太说,你们挑好了,正好拿来给老太太过目。”言毕,她便领着二乔往老太太院子去。 春困难消,李太君歇了午起来,人还是困乏的厉害,便叫了几个有头脸的婆子一起斗牌。看见刘氏领了人进来,忙站了起来。 老太太心里还不痛快着呢,冷冷地抬了眸,“你们这会走来做甚么?” “老太太瞅这孩子怎样?”刘氏一点不受婆母冷脸的影响,把莫涟拉到了前头。 李太君登进眼眸一亮,惊叹道:“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招人爱的!” “再猜不到的,她竟是心漪的二叔的女儿。心漪也算是好的了,谁曾想她家里还藏了个天仙!” 李太君拉着莫涟看个不住,心里的不痛快也消了七分,“那你是打算着怎样?是放到老三屋里先服侍些日子,还是……” 还不等刘氏开口。李氏忍不住抢道:“这事也不急的,还是先放在屋里看看吧。远的不说。就是心漪服侍了大爷多少年,才给了这个体面。哪有一挑就是通房丫头的。也太不合规矩了。旁人看着总是要议论的。” 江蒲站在屏风前听着,嘴角咧出笑来,这个李氏到底是忍不住了。 这也难怪她,本来是想抢先霸住侧室的位置,顺带着抓住儿子的心,介时正房奶奶再本事。(.好看的小说)气焰也要低个三分。如今倒好,侧室的位置泡了汤不说,还把儿子给惹恼了。真真是赔得彻底啊! 刘氏噙着微笑,默不做声。 李太君听了李氏的话。有些回过味来,余家那兄妹俩即便不向着刘氏,还能不向着大孙媳妇?介时老三还不被老大拿捏在手里! “这话倒不错。”李太君道:“只是一时半刻也难寻到合适的人,我屋里倒还有几个丫头。如今且把瓦儿调去老三屋里,这孩子我留下使几日。左右也不着急的。”说完,转向刘氏,又是那句客套话,“你觉的呢?” “到底是老太太想到周到,就这么办吧。” 媳妇服首贴耳的表现,让老太太心里很舒服。把莫涟交给侍立在旁的瓦儿,“你带她去屋里瞧瞧,收拾出来,好让她搬了进来。” 莫涟料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此时,她纵有再多的不甘与忿懑,也只能压在心底,恭敬地随瓦儿退了下去。 江蒲不愿与她招呼,避到紫檀的束腰高几后。借盆景遮住自己。看她们出了屋子,悄声吩咐小乔去拦桑珠,尔后自己才转过屏风。 李太君见了她,眉梢处的微笑登时谅僵住了,“你来做甚么!” 尽管老太太没好脸色,可众人可不敢轻慢了她,都赶紧见了礼,又有丫头奉了茶上来。江蒲赶着叫免,随便屈了屈膝盖,接过茶坐了。 “文煜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虽说能送去外边学堂,可起早贪黑的,媳妇实在舍不得!再则外边那学堂,先生讲书是讲得好,却是只管文不论武的。故此,媳妇想着咱们家大门影壁的东拐首,还空着进小小的院子,正好做个外书房,请个先生来,一个月也不费甚么。就是家中那些个小厮,也能跟着一起学。” 眼见得文煜一日大过一日,看赵胜他们上学,羡慕得不得了!江蒲一则是不舍得他起那么大早,二来她也听赵胜他们说了,书院里先生只看得背书的,一日下来除了背就是默,再不就是临贴写字。年纪大些,就教做文章。 莫说旁的了,就是一些诗啊词的,都被先生斥为杂学!这样的老古板,江蒲怎肯把儿子交给他教。所以,才兴起自己请西席的念头。 只是这些日子事多没顾上,刚才从刘氏院中出来,猛然想了起来,就赶紧过来说了,就怕又叫甚么事给岔了。毕竟老爷子的身子不容乐观。 然而她这到翻话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李太君更是跟不上,哽在那里不知说甚么好、李氏心里的算盘也还没拨拉过来。只有刘氏道:“这倒是好,只是有先生不太好找。” 江蒲掩嘴一笑,“如今恩科才过,京里有多少读书相公,凭咱们徐家开句口,还怕找不来人!” 刘氏也明白,江蒲不过是诸人留些脸面,过来报备一声,真正的哪里轮得上她们做主。 “既这么说,那就办起来了吧。过两年还有两个小子呢。” “那……”江蒲笑着起身,“媳妇这就吩咐下去了。”说完,不等她们开口,就急不待地起身而去。弄得众人是一头雾水。尤其是李氏,心里还盘算着,江蒲是不是别有用意。 至于江蒲她可顾不上众人的心思,一出了门就兴冲冲地赶着吩咐人去把小院了收拾出来。又叫胡不归带几个人往举人聚住的客栈去张贴文告。 自己则回屋里去安排课表,往后几日,除了府里的事,江蒲就忙这个“私人学校”了。从课程安排表到桌椅笔砚,她都一一过问。还要抽出时间挑人,一时间,她是忙得脚不沾地。 忙过了几日,私人学堂总算是万事就绪了,偏偏赶上了放榜,徐渐止名列二甲第三名。按说这于他而言,谈不上甚么天大的喜讯。况且徐渐明的事也还过去不久。 然京中的官员眼睛都是贼亮的,老头子病在床上只剩了一口气,徐家老二又是死在流放之地,哪里能和徐渐止相比。要知道,他虽是个二甲第三名,却承蒙圣恩也参加了宫宴! 因此自放榜后,徐家一时间又是宾客盈门道喜之声不绝于耳。许是看着小儿子高中,徐孜需总算放了心,一口气没上来,喜事变白事,徐家再次办起了丧事了。 徐孜需在床上拖了这么些时日,江蒲差不多的事都准备齐了,再加上才刚练过手,办起事来江蒲是有条不紊,一丝不乱! “今朝是头七,来的人怕比前几日要多。饭菜茶点你要多备些。” 天还蒙蒙亮着,徐渐清夫妻俩就已起身洗漱了。 江蒲抹均了脸上的香油膏,端起蜂蜜水喝了两口,“我看未必。报丧那日,我只怕会来的人多,赶着去外边定了饭菜,谁曾想他们礼倒是送来了,人却不来。累得咱们连吃了几日的剩菜。” 徐渐清披了麻衣,系了麻绳道:“人来不来不干咱们的事,若是短了东西,白招人笑话。” 江蒲恨道:“那起人也太实在了。见你要丁忧了,就远着咱们了!” 徐渐清冷笑了两声,“我倒是想丁忧呢,哪里又能够呢!”说着理了理衣服,向妻子道:“你吃过饭再出来吧。不着急的!”言毕,抬脚出了屋子。 江蒲追出去道:“老三等会去换你,我给你备些老鸭香菇五米粥。” 徐渐清摆了摆手,大踏步地出了院子。 江蒲这边吃了过饭,又往小后院办了事,才过李太君这边来。 老太太屋里虽不比徐渐明那会人多,可甄家母女和李氏母女还是陪着的。 “我十几岁进徐家的门,操劳的一世,临到老了偏还遭这样的罪!老天也是瞎了眼,留我这老婆子在世上白费粮食做甚么!” 李太君青年丧夫,晚年丧子。虽说母子间多有嫌隙,可到底是亲生母子,哭起来,眼泪是哗啦啦止不住。 李家太太陪在旁边劝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如今老太太到底保重些,不然他父子在地下也不安生了。” 甄家母女也劝道:“老太太只当是心疼太太奶奶吧,若是哭坏了身子,可不又是给她们添事。就是地下的人担不起呀!” 两家人围着李氏好话劝个不住,坐在旁边的刘氏则呆呆的出神。他们夫妻间早就谈不上甚么情份了,然而两人终究是相伴着过了一世,伤心未必,可是心酸难过总是少不了的。 而侍立在太君身后的李氏,则是哭肿了一双眼睛。徐孜需不在了,儿子三年的孝的是跑不了。虽说有心里准备,可是事到临头,总还是有些忧心的。 毕竟照规矩,徐渐清应当卸去所有职务,在家丁忧三年 三年啊!能发生多少事。三年前,徐府当家的,好像还是刘氏。而今却已日大奶奶说了算了! 徐渐敏虽得封贤妃,可毕竟不曾养下皇子,五妃之首的位置未必就稳。再则说了,还有几日就要采选了,新人入宫,她的恩宠又能持续多久? 李氏满腹的担忧,皆化作眸中的热泪,所以,她哭得份外的伤心。 听见小丫头报说,“大奶奶来了。”甄、李两家都站了起身。李茉和甄思宜还款款行礼,“大嫂子好。” 江蒲冲她们淡淡一笑,虚扶道:“两位妹妹快请起来。”说着,便向刘氏回话。事情虽是她做主,可到底要回刘氏一声才是。 刘氏一面听,一面点头,“你操心就是了,我精神实在是不济。” 江蒲迟疑了会,正待说甚么,却见个婆子急冲冲地赶进来,禀道:“……”(未完待续) 235、贤妃祭父 婆子一路冲进来,刘氏等正要开口训斥,那婆子急急禀道:“娘娘,娘娘来了。” 众人惊立而起,怔了一会,忙忙地迎了出去。 徐渐敏一身素服,缓缓地进了父亲的灵堂。绕着棺木,端详着躺在里边的父亲。因为四周放了冰,所以还保持着生前的容颜。可哪里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凹陷的脸颊,枯枝似的身体。 原来二哥的故去,硬生生将他的生命一点点折磨待尽。四个孩子,他眼中看到的就有二哥。大哥和三弟,因着是儿子多少还能得他垂眸。 而自己,他可曾看过一眼? 她的圆眸中泪光点点,嘴角却泛着淡淡的笑。本以为彼此间谈不上甚么父女之情。文仲生辰时看到他的伤感,不过是一时的感触。 可是……真没料到,在收到父亲死讯时,自己竟有一瞬间的心痛。明知回来拜祭不妥,终究还是去求了皇后。 只是见了又如何,他死了。可到死,他心上也不曾有一丝一毫地挂念自己这个女儿。 徐渐敏的眼泪越掉越凶,只是她分不清楚,是为自己伤心,而是难过父亲的故去。 “娘娘。”徐渐清有些为难地开了口,却不知该说甚么。 徐渐敏抹了泪,回身吩咐珍格儿,“替我上柱香,给父亲磕个头吧。[]”说话间,她的眸光不自主地再落到父亲枯瘦的容颜上。 心底是一连串的冷笑。父亲啊父亲,你我之间真是父女缘薄。到了此时此刻。你不曾记挂女儿,而女儿亦不能亲自上香磕头。 当珍格儿磕了头起来。李太君也带着内眷赶到了灵堂。 “臣妾恭请娘娘玉体安康。”老太太拄着拐颤微微地行礼,早被徐渐敏一把扶住,却是未语泪先流。 “老太太身子还康健么?”一面又搀了刘氏,只唤了声“母亲”就哽咽到说不出话来。这一声哭几道泪迹,母女这一年多来的嫌隙顿作雪消。 江蒲在旁边看着,也跟着伤感落泪。好一会才上前劝道:“娘娘,到内堂坐吧。” “是了是了,娘娘想是还没用过早饭。”刘氏一面说,一面就叫人准备吃食。又是拉着女儿的手,半刻不肯放开。 江蒲落在后看着,再次红了眼圈。母女就是母女,嫌隙也好,怨怼也罢,终究抵不过血浓于水的亲情。 陡然间,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于家人而言,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即便离开了,他们也不会有太多的伤心。 可在这瞬间。她想自己的莫名的离开,母亲定是伤心的。午夜梦回,定是辗转难眠。就是茉茉,她纵有千般的不是,待这个姐姐总是好的。 还有那个人,他有没有好好的照顾病弱的茉茉。 这么些年来,江蒲从未这般的想过家,多希能能再看一眼,哪怕就只一眼也好啊! “怎么了?”徐渐清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藏在袖底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眸光即有关切也有担忧,那一瞬间,他眼前的江蒲几乎变成透明,好似随时会随风散去。 江蒲勉强收回飘远的思絮,向徐渐清报以一笑,“没事。就是有些想家,想爹娘了。” 徐渐清瞅着四下无人,在她耳边轻嗤了声“傻瓜。”温暖的手,细细地抹去她脸上的泪迹,“等闲了,我陪你回一趟漠北,给你爹娘上上坟,也让他们见见外孙。” 江蒲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自己虽有姜朴的记忆,可她思念却是自己的父母,偏偏这话却不能说出口。 “再说吧,我且先进去了。” 徐渐清看着她,却没有放手。江蒲笑道:“好好的,你这是做甚么?” “答应我。”徐渐清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眸子,“以后再也不要流露适才的神情!” “啊?”江蒲不解地看向他,娇笑着往他胸口一捶,“你也太霸道了,难道我想想爹娘都不行……” “不是!”徐渐清握住她微凉的小拳头,专注地看着妻子,低哑的嗓音,一字字无比清晰,“刚才的你好像要消失了一样,吓到了我。再也不要了!” 江蒲安抚性的笑了笑,“好了,我真的要进去了!” 可徐渐清就是不松手,江蒲无奈之下,瞅着四下没人留意,踮了脚尖在他唇上飞快一吻,羞道:“这样总成了吧。”言毕,扭身跑了。 待江蒲进了李太君内院的偏厅,徐渐敏已经用过了粥点,端着茶和众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 甄家母女尤其显得亲近,两句话就抹下泪,不知道还当是他们家治丧呢。 徐渐敏见江蒲进来,招手叫她过来坐下,“嫂子这些日子辛苦了,一件事接一件事的不了。” “我辛苦些倒是没甚么。”江蒲打着官腔道:“倒是老太太、太太,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我真怕两位老人家住。” “说到这个,”徐渐敏从一个宫婢手上拿过个小包袱,交给江蒲,“这是滇南新进的符实,皇后娘娘特地让我带了一包来。配着老鸭汤炖,最是滋补的。” 听说是符实,在坐诸人无不瞠了眼,李家母女探着头,恨不能把那包袱瞪出个窟窿来! 李氏婆媳二人,感激涕淋,差不多又要跪下谢恩。只被徐渐敏死死拦八住,“我在宫里,也就只能是拿些东西孝顺了,旁的也做不了甚么。老太太、太太只管如此,叫我怎么过意的去!” 一语未了,三人拉着手对着互相垂泪。 江蒲虽不知符实为何物,但看众人的神情,也猜出一二来了。 甄思宜在旁买弄道:“所谓符实,皆是长在滇南千余丈高的雪山之颠上,采摘之难自不用说。最要紧的是,百中也难挑出一来。比着人参、鹿茸还珍贵呢。外边市面上,有钱都是买不到的呢。” 而今皇后不仅准了贤妃回家拜祭,还给了这么大一包符实,宠妃之名,她真是当之无愧! 也难怪李、甄两对母女,瞅着徐渐敏,眼眸都要放出光来。 江蒲垂眸一笑,转头吩咐梅官道:“咱们厨里不是正炖着老鸭汤么,你拿了去让她们放一些,就是娘娘也好吃一些的。” 李太君听了,肉痛得不行,然当着那么些人,又不好说甚么,怕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徐渐敏将眸光投向江蒲,倒是心领神会。她呀,分明是看到甄、李两家的神色,才故意这么样起来。旁人说她大方,可徐渐敏却知道,她是实打实的刻薄! ps:符实是冬虫夏草在古书的上名字。(未完待续) 236、合家出游 “甄家母女俩怎么还这般粘乎着咱们呀!”用过了晌午饭,徐渐敏和江蒲坐在角落里,像两个小女生般咬着耳朵,“我不都说了,老三的婚事由我做主么!” 江蒲扫了眼在李太君跟前奉承的甄思宜,用小银叉,叉了个小小的樱桃:“起先我也是不明白的,真到见着了你才想清楚。” “甚么呀?”徐渐敏纳罕道:“与我又有甚么关系。” 江蒲将樱桃核吐进了小痰盒子,理所当然地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宫里眼见的就要采选了,你即是宠妃又是贤妃,除了皇后就是你说了算。甄家可是正经的二品,还不可劲的巴结着你。” 徐渐敏睨着眼打量起甄思宜,虽有几分姿色,然而穿着打扮,言谈举止却是中规中矩。说白了,就是把她丢进一堆大家闺秀里,登时就找不着人了。 徐渐敏从眉眼里嗤出一声冷笑,刻薄地道:“就她这样的姿色家世,趁早歇了心思是正经,不然误人误已。” 跟在皇帝身边这几年,算是看明白了。美人儿自是招人喜欢,可想得皇帝青眼,除姿容出众外,还要有些与众不同。毕竟,美人于皇帝而言,并不大稀奇。 就算柳三娘那样的天姿绝色又怎么样,陛下说声恼,照样赶出了宫去! 江蒲张着眼看去,“我看她倒是不错,旁的不说,至少甄家是把她当个贤妻来教养的。” “是啊。贤妻。”徐渐敏冷笑两声,“可陛下要的却是爱宠。再则说了。皇后娘娘还在,你摆个贤妻的样子给谁看?” 江蒲先是愣了下。旋即扑哧笑了出来,“那照你这么说,那丫头岂不是连宫都进不去了。” “这你放心,入宫是一定的,二品大员的闺女,又没大的毛病。封个夫人还是可以的。” 江蒲微张了嘴,“京里三品以上官多了去了,真要照品阶选,都有多少人啊!” 这下轮着徐渐敏掩嘴发笑了。“你怎么这般实诚啊!” 江蒲歪了歪嘴,嘀咕道:“还不都是你误导了我。说甚么二品大员的!” “我这也是成全她。”徐渐敏插了片甜瓜,语气里透出些阴沉来,“之后,能挣到哪个位置,就不是我说了算的。” 徐渐敏不能留得太晚,因此,烧过了黄昏纸她便回宫去了。如果说贤妃回家拜祭不算甚么,那么皇帝的酌情留用,绝对是让满朝满文武狠狠震惊了一把! 自立国以来。但凡是酌情留用的,不是帝师就是参议政事左右丞相,或枢密院使。而徐渐清区区一个五品员外郎,难道户部还少不得他么! 朝臣们妒忌也好,不忿也好,总之御令一出,徐家门前再次车马簇簇,宾客往来不绝了。 因着王篆香坚持要把徐渐明送回金陵,刘氏索性就把徐孜需一并交给了她。徐渐止又说要回乡守制读书。刚好和王篆香一起上路。 送走了二房和老三,江蒲总算是清闲了下来。因着渐入暑天,所以皇帝后妃都搬去了南苑居住。 这日徐渐清休沐,江蒲给几个孩子放了假,闹着徐渐清往玉泉河钓鱼野餐去。 徐渐清手头上虽有事,可想着妻子这些日子也的确是辛苦了,况且一家人已许久不曾一起出门了,便答应了下来。 虽是暑天,可北方到底要凉爽些,况且又是清晨,马车一跑起来,风吹在身上份外的凉爽。 江蒲和徐渐清坐在马车里,开始的时候,江蒲还能兴致勃勃的看街景。徐渐清也能趁着这会工夫做些事。然而好景不长,刚出了城门,文煜就放马跑了起来,欢快的笑声引得江蒲心痒难耐。 她回头看了看埋在文疏堆里的丈夫,挑了纱帘,叫道:“涂善,停车!” “吁……”涂善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勒住了疆绳。 江蒲今日为了行动方便,穿的是身素绸平银绣暗花的胡服,因此,徐渐清一抬眸,就见江蒲跳了下车。扬声喊道:“贺卞,给我牵匹马来!” “好好的,怎么想起骑马来了。”徐渐清蹙着眉头道:“你多久没骑过马了,老实在车上坐着吧。” 涂善、贺卞也都劝道:“外边日头大晒得很,奶奶还是在车里坐着的好。” 江蒲先是瞪了徐渐清一眼,尔后气鼓鼓地哼了声,推开涂善和贺卞,自己牵马去。 徐渐清见她像个孩子似的堵气,不由笑了起来。自己的确是冷落了她,既然出来了,就好好地陪陪她吧。当下丢了文疏下车,从后头攥住妻子,“你非要骑的话,我带你好了。” “真的!”江蒲回头看着他,喜笑颜开。 徐渐清笑叹着,往她脑门一戳,“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说着,牵过一匹马,先扶了江蒲上去,尔后自己翻身而上,一抖疆绳,按辔徐行。 虽然这具身体学过骑马,可是对江蒲来说,这种感觉还是很新鲜的。起先她的身子还有些僵硬,然有徐渐清在身后护着。 没一会工夫,她就忘乎所以了起来。扯着徐渐清的衣襟,催道:“静之,跑快些。咱们超过文煜去!” 徐渐清贴着妻子的耳垂道:“这样慢慢的走不好么?”妻子软软的身子就在怀中,徐渐清可不想和儿子赛甚么马。 江蒲脸上虽泛了红,可人却越发地往徐渐清怀里缩去,像个撒娇的小猫似的。 坐在后边朱漆大车上的云氏,看得好不羡慕,“莫说这样的大门大户,就是寻常人家,也难有像大爷、大奶奶这样恩爱的。” 梅官扇着扇子,隔着车窗一瞅,撇嘴道:“咱们奶奶啊,离了大爷就是最精明一个。但凡只要一挨在大爷身边,跟傻子也差不多。” “你呀!”赵显媳妇咬牙往她额上一戳,“也亏的是奶奶,换成别个,就你这张嘴,打死了多少回了。”说着,她也往车窗外瞅去,看着他夫妻二人的身影,嘴角漾起了笑,“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玉泉河边。他们找了处树荫,几个女眷忙着铺垫布,摆吃食。男人们则拣柴火准备烤鱼。 徐渐清自拿了根钓杆,拣了个地方,抛钓下吊。江蒲和文煜两个好容易装好了饵,拣了个离徐渐清不远的地方下勾。 江蒲又向徐渐清挑衅道:“干钓没甚么意思,咱们来比比,看谁钓的鱼多,钓的鱼大!” 徐渐清笑了笑,直接问道:“那,输的人怎么罚?” 文煜头一回钓鱼,可没甚么信心,扯了扯江蒲的衣角,“娘,还不要了吧!” “放心!”江蒲拍拍儿了的脑袋,“想当年,娘亲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虾,甚么顽皮事都做过的。”她就不信自己比不过徐渐清这个文弱书生!(未完待续) 237、你的就是我的 树荫底下凉风细细,淡淡的清香时断时续。 太阳升上了正天,阳光也变得炽烈了起来。徐渐清父子几个戴了斗笠遮阳。江蒲坐在儿子身边,瞅着河面上的浮标,焦急地问道:“还没有鱼咬钩么?不然,咱们换个饵吧。” “娘,钓鱼要心静才行。你这样走来走去,又不停的说话,把鱼都吓走了!”文煜很是无奈翻了个白眼,他真的是不明白,为甚么只要有爹在,娘亲就会变得比自己更像个孩子! 自己也真是昏头了,才会答应跟娘一起和爹比试。文煜瞅了瞅脚边空空的水桶,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声。今天看来输是输定了。那会娘亲是怎么说来着?噢,赢的人可以让输的人做一件事。现下只但愿亲爹能心疼心疼儿子,手下留情! “臭小子……”江蒲才骂了个开头,那边徐渐清又提起了一条尺余长的大鱼。 赵胜一边帮着收线,一边笑着向文煜道:“你没钓着就没钓着吧,反正今朝鱼是尽有了的!” 母子俩皆怒目而视,却又无可奈何。恰好赵显媳妇送酸梅汤过来,横了儿子一眼,训道:“你怎么跟奶奶、相公说话的?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江蒲得意的做冲赵胜着怪脸,心下暗道,叫你挖苦我,挨训了吧! 文煜看在眼里,无语望天……为么自己会有这么个娘喂! “有鱼咬钩了。(.无弹窗广告)” 徐渐清淡淡的一句话让母子俩激动不已。“快快快,收线啊。别让它跑了!” “我在收啊!你别抢么。” 母子俩手忙脚乱的提起了鱼杆,结果…… 赵胜先就“哇哈哈”地放声大笑。徐渐清莞尔一笑,就连赵显媳妇也掩了嘴微笑。 江蒲和文煜则盯着鱼钩上那条寸把长的小鱼,齐齐睁大了眼。 “儿子啊,咱们做人要厚道,那还是鱼苗苗呢,不能就祸害了它!”江蒲整理整理了神色。故作清高。 文煜分明羞到脸红,还假仙地点头道:“不错不错,现下正是鱼苗长大的季节呢。”说着,就把那小鱼当烫手山芋似的丢回了河里。他这翻举动。更是让众人笑个不住。 而他母子俩全当没听见,没事人似的,又装上鱼饵,再次抛杆。 时近晌午,文煜的水桶里还空空如也,徐渐清收了钓杆,把桶里的小鱼都放了,走到他们母子身边,“日头毒起来了,别钓了。” 江蒲咬了咬牙。赖皮道:“那你的鱼分咱们一半!” “哪有这样的!”徐渐清还没开口,赵胜就嚷了起来。 江蒲陡立起身,冲赵胜插腰道:“臭小子你懂甚么,一边凉快去!”尔后换了笑脸,挽了徐渐清,“不是说,你的就是我的么?这会儿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文煜微张着小嘴,万分佩服娘亲的厚脸皮。或者,她老早就打好了算盘? 徐渐清笑了笑。“是啊,我的就是你的。所以,还分甚么呢。” “那……”江蒲赶紧道:“咱们算是打平手了!” 徐渐清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调侃道:“何止是平手,娘子可比为夫本事多了!” 江蒲才不管徐渐清的取笑,得意地向儿子道:“我就说了,咱们断没有输的道理的!” 文煜小大人似的,一摇三叹,提着空桶往树荫下走去。 此时,树荫下已摆满了吃食,旁的也就算了,惟独正中间那一大盘五彩凉面,最是让人惊叹。 胡不归他们从来没见过彩色的面条,不由叹问道:“这是咋做的呢?” 梅官盛了碗递过去,横了江蒲一眼,“这是咱们奶奶闲着没事,想出来的!”她的语调,重重地落在“闲着没事”四个字上,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胡不归听着不大对,便没在追问。而坐在他身边的另个军汉却是直肠子,“咱们姑奶奶真真是本事呢?这面条是咋弄的呀?改明咱们自己做去……” “自己做!”梅官又斜了江蒲一眼,“你知道这个多麻烦么?那绿的是荠菜面,青的是苦瓜,黄的是南瓜,红的是苋菜。先把瓜菜榨出了汁,然后用菜汁和面,再擀成头发丝粗细的面条。用清水煮一遍,再用去了油皮的鸡汤慢火小煮。放凉了,再搁盐、醋、蒜茸、芝麻、香油,胡椒面,八角茴香。最后,再把鸡蛋饼、胡瓜切成丝,放进去一齐拌均。为了这一碗面条,是费了多少工夫,去了多少东西。” 众人听罢,无不啧舌。好么,一碗面条居然也能弄这么多花样来! 江蒲讪讪地笑了笑,“我这不是闲么。” “你啊!”徐渐清无奈地瞅了她一眼,“真真是个孩子,竟是一时都闲不住的。” 徐家诸人围着笑闹吃饭,全没留意远处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直待,一个娇柔温雅的女子走到近前,“这不是徐大人么?” 徐渐清闻声抬头,忙站了起来见礼,“秦姑娘。” 众人都随徐渐清站了起来,江蒲虽不认得那女子,可她身边倜傥清俊的男子,却是再熟悉不过了!。是已官拜枢密院修撰的刘文远! “这位想就是献懿昭睿夫人了吧。”那姓秦的女子走上前,亲热地挽了江蒲的胳膊。 江蒲陪着笑,求救地看向徐渐清。 徐渐清笑道:“恒王殿下不在别庄么,姑娘这是回府,还是?” “因府中有事,外祖父不在庄里,我是因着今日天气凉爽就出来走走,这会正要回别庄呢,徐大人不如一起。”说着,又转向江蒲,“夫人才名,我是如雷贯耳。就连柳娘子对夫也是赞不绝口的!” “柳娘子?”江蒲先是一愣,尔后问道:“难道三娘在恒王府?” 秦秋韵笑道:“听夫人这么说,显见是相熟的。她这会就在庄子上。正好一会呢!” 江蒲睁大了眼睛,脑子里一团浆糊。 柳三娘不是被拘在宫里么?怎么跑到恒王的别庄去了? 徐渐清笑道:“姑娘盛情相邀,原不该辞,只是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只怕挠了姑娘清静。” “徐大人言重了,我独自在别庄里正嫌冷清呢。再则说了,我好容易碰上了夫人,定是不放她去的。” “这……” 夫妻互视一眼,江蒲道:“不然,让文煜他们先回去吧!左右我也许久没见过三娘了。”(未完待续) 238、手帕交 秦秋韵把刘文远打到徐渐清车上,她自己硬攥了江蒲同车。 江蒲是万般的哀怨,好容易夫妻俩出个游,怎么就碰上这么个扫兴的!因此,也没甚么心思搭理她。难得秦秋韵这么个千金小姐脾性极好,见江蒲应付,她也不恼,就静悄悄地坐着。倒弄得江蒲有些个不好意意,在那里没话找话。 扯了没两句,江蒲就把话带到了刘文远身上。 “我正月里进宫,也没见姑娘。显见姑娘是好清静,不出门的,倒是怎么识得刘大人了?且看着,极是相熟的。” 一个人爱或不爱,嘴巴能骗人,行为也能骗人。可是那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江蒲看过他爱一个人的神情。 他站在秦秋韵的身边,虽是郎才女貌,可却是一具空壳。或者说,极近的两个人却隔着千山万水,甚至让江蒲感觉,刘文远是铁石铸造而成的,坚定却冰冷、无心。 秦秋韵见问,先就把小脸红了,羞答答地道:“外祖父爱才,常请刘相公来府上,故尔……” 江蒲看着身边这个女孩,把耳根都羞红了,弱不经风的小脸上差不多要甜出了蜜来,心底忍不住长声一叹。 倘若刘文远不曾遇过徐渐敏,这两人倒真是一对良配,如今只希望,刘文远能看在恒王的面上,对这个痴迷于他的小姑娘好一些。 “说了这么会话。还不知姑娘闺名呢?”江蒲心里叹息过,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秋韵。”秦秋韵道。 江蒲怔了眼。拉了她的手,先是将她一通打量。赞道:“姑娘人美,名字也美。” 对于美好的,不论是人还是物,江蒲都由衷的喜爱。更何况这个小姑娘,虽然容貌清艳脱俗,却没有半分凌人之气。江蒲自是生出几分亲近怜惜之心。 然而她那个名字,好听是好听,只是不像是个有福之人。 “秋韵能唤夫人一声姐姐么?”水莹莹的大眼睛,巴巴地瞅着江蒲。 江蒲哪里还能不答应。“只怕是我衬不上姑娘呢。” 秦秋韵低了头又是一羞,“姐姐姑娘的姑娘的唤着,可是和我见外呢。” “那……”江蒲喜欢是喜欢,可“妹妹”两个字,一时间还真唤不出口,“往后我管你叫阿秦怎么样?” “阿秦?”秦秋韵小鹿似的眼睛,清彻而透亮,看来恒王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外孙女儿,不然怎么能保护得这么好! “是啊,听起来人家还以为是晴天的晴呢。”江蒲给她起这个别号。也是出于好心,这个姑娘甚么都好,就是让人觉得太过柔弱。希望这个晴字能让她变得活泼阳光一些。 秦秋韵娇柔一笑,像小孩子似的挽了江蒲的胳膊道:“那以后,我就唤你江姐姐了。[.超多好看小说]” “呃……”江蒲被江姐两个字雷到了,不大自然地道:“不然,你唤我素素姐姐吧。”说完,江蒲忽然觉得有些个像在幼儿院交朋友的感觉。 再看满脸乐呵呵秦秋韵,江蒲深深地觉的。自己可能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车子里两个人聊着天,不知不觉车子已到别庄门口。 “姑娘,到了。”婆子打起车帘,伸手扶了秦秋韵下车。尔后又要去扶江蒲,不想她却自己蹦了下去。旁边那些婆子,无不看怔了眼。 “我旧年来赏过菊花,只是那会人太多,没能好好瞧瞧。”江蒲一面说,一面四下打量着往里边去。 梅官在后边瞧着,直翻白眼,自家的奶奶实在起来,真是和孩子没啥区别。也不想想这么一副野样子,落在那些婆子眼中,有多么震惊。 她心里一面埋怨,一面接过婆子手中的绿罗伞,赶上前“奶奶,仔细晒着了。”语气是温柔,可那眸光却是狠狠地剜了过去。 江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你莫见笑,我打小长在漠北野惯了,到现在也没学会讲究。” “我倒想和素姐姐一样,只是身子不争气。”她说话间,刘文远已走了上来,沉了脸喝道:“姑娘的小凉轿怎么还没抬过来!”又拉了秦秋韵往角落里避了避,蹙眉道:“你身子才好些,怎么站在风口吹,才刚出了身汗,也不怕受了凉。“ “没事的……” 秦秋韵被刘文远的身形挡着,江蒲只看她的脖微微地向下弯着,娇滴滴的声音犹如蚊讷! 江蒲坐在门洞的长登上,一面取了折扇扇风,一面感叹道,男人的关心,还真是毒药啊! 秦秋韵坐上了竹制的垂纱小凉轿,才想起江蒲来,“我等姐姐一起吧。” “不用了。”江蒲早就耐不住想要往里边看景色去了,“我打把伞,跟着你的轿子就是了。”一面说,一面就催人起轿。 两个男人落在她们后头跟着,徐渐清突然开口问道:“你打定主意了?” 刘文远淡淡地笑了下,“承蒙王爷看得起,那是我天大的福份。况且秋韵也的确是佳偶。” 徐渐清瞅着刘文远冷硬的面容,笑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那是自然。”刘文远道。 秦秋韵的凉轿在一处小院门前停了下来,江蒲抬眸看去,门额上写着几个篆字,她自然是不认得的。不过,这会倒是学乖了,没问出口。 院门里迎出四五个娇俏地丫头,围着秦秋韵道:“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婢子真担心出了甚么事。” “有刘相公跟着,能出甚么事呀?”秦秋韵柔柔地道:“你们去请柳娘子来,就说有故人来了。”说完,牵了江蒲的手,“姐姐里边请。” 丫头们都觑着眼打量江蒲,自家姑娘婢性虽好,却是有些傲气,一般人难入她的手,怎么出一趟门,竟多出个姐姐来了。 江蒲这会可没工夫留意丫头们的眸光,她的心思全被这个小院吸引了去,曲折的回廊,沿着芳径蜿蜒,廊下挂青瓷做的风铃,略有风过,便铃铛做响。 小巧别致的绣楼隐于花障、莲池之后,若隐或显。二层楼台上半垂着湘竹帘,令人难窥全貌,直若个娇羞的小姑娘,半隐在纱帘后。 随着秦秋韵进了屋子,小小的一间厅堂,左手边用纱橱隔了一大片空荡荡的厅堂,除了纱橱正对面镶了面大铜镜外,别无饰物。 “我自幼喜欢歌舞,这间屋子是外祖父特地备给我练舞用的。” 提到外祖父,秦秋韵娇柔的小脸溢满了女孩的幸福。 江蒲着实有些震惊,她本以为姜家父子对女儿算是宠了,没想到这恒王也不遑多让啊,就因为外孙女喜欢,就修了一间练功房。 这个时代风气开放,权阀世家的女儿,偶尔也以歌舞自娱。可像恒王这样还真不多啊!(未完待续) 239、刘文远的立场 黄铜的镜面,红酸枝的地板,靠着南墙而修了一溜的小长凳,江蒲走过去细看,竟是小叶檀做成的。[]真的啧舌不已,当日是徐家在金陵掌管监造府,已经算是豪富了,也不过是老太太屋里有几件小柜子罢了,可这恒王别庄,竟然用小叶檀修了那么一长条的凳子! 果然是没有最奢侈,只有更奢侈! “姑娘,唤我么?” 听到声音,江蒲便从黄铜镜中看到了柳三娘的身影,许久不见,柳三娘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风姿绰约。 “三娘。”江蒲从纱橱后转出来,柳三娘看着她笑颜,怔在那里,喃喃地唤了声,“素素……”一言未了,忙又行礼,“三娘见过昭睿夫人。” “你这是做甚么!”江蒲一把拉住柳三娘的手,突然间眼泪险些落下。然当着秦秋韵的面,两人即不好说甚么,更不好无缘无故的落泪。只能手拉着手,相顾无言。 秦秋韵倒是体贴,看她们这样,便道:“我先上楼去换身衣服,二位稍待。”说着,扶丫头去了。 江蒲拉了柳三娘往外边回廊的廊凳上坐了,“你好好的怎么出宫了?甚么时候的事呀?怎么也不来找我?” “不是你劝得我。”柳三娘笑道:“我想想也是,在宫里无名无份地呆着,何苦来。倒不如出了宫自由自在的。只是那会你们家里正办丧事。我不好去叨扰,恰好又碰见秦姑娘。便往王府里暂住了。闲时陪姑娘练练舞,并没有其他的事。” 柳三娘为那个男子。情愿委身风尘。又岂会轻言离开?江蒲强压下追问的念头,笑道:“如今咱们家里闲了,我即没事,也没甚么伴。你就搬过去吧,我也有个伴。” “不了。”出乎江蒲的意料,柳三娘回绝得很干脆。“秦姑娘这里就很好,再则说了,陪她练练舞,也是我喜欢的事。” 江蒲怔愣了好半晌。都不知说甚么好,心下难免有些凄凄。 “姐姐,怎么出来了?”秦秋韵恰如其时的出现,让江蒲脸上好看了些,“我稍屋子里闷热,就出来了。” “到楼上坐吧,上边凉快。”秦秋韵拉了江蒲,又招呼柳三娘,“柳娘子也一起吧,刚好厨里炖了点燕窝。大家都尝尝。” 江蒲随着秦秋韵走过逼仄的楼道,眼前豁然开朗,偌大的屋子,绿纱如云,花窗前湘竹低垂,凉风隐隐。最夺人眼目的是窗前大案上三尺见方的大水晶水缸。 里边荷叶如碧,欲绽未绽的荷花,清香袅袅,还几数十尾手指大小的绵鲤在水间嬉游。 “这个东西。可怎么换水呀!”江蒲好奇地走到水晶缸边上,这若是放在外边,还就是罢了,雨水也好露水也好,总是有水的。可是放在屋里,就算建成了生态循环系统,也总是换水的吧。 秦秋韵笑道:“倒不怎么换水,就是大雨天的就时候,抬到院子里就是了。” “抬去院子里!”江蒲睁大了眼,果然是有钱人家作啊!这么大一个水晶缸,再加上里边的水、少说也有百余斤,那个楼梯又逼仄的只容一人过去,抬上抬下的还真是费了大力气了! 柳三娘看她这震惊的样子,扑哧笑道:“你想甚么呢,这缸子是从楼台放下去的,不然那个楼梯又怎么走的过。” 江蒲挑起湘帘往外瞅了瞅,依旧啧舌道:“这也不容易啊!” 三个人在绣楼吃过了燕窝,秦秋韵就让人备了船,叫上了刘文远和徐渐清,一起游河赏荷花。 画舫上柳三娘带着歌伎翩翩起舞,秦秋韵身子不好,就坐在旁边弹琴,刘文远则是妇唱夫随,陪在她旁边击磬。 倒是徐渐清夫妇,实打实成了观众。 “静之,”见没人留意自己这边,江蒲便凑到丈夫耳边问道:“三娘到底是为着甚么出宫的呀?” 要说柳三娘是自己看透,自请出宫,江蒲是怎么都不信的。乍见到柳三娘的时候,她真心以为是皇帝赶了她出宫,可待柳三娘说要留在恒王府。江蒲就有生出些疑惑来了。 凭她的艳名,去哪里不好?为甚么就非要留在恒王府?难道就因为秦秋韵礼待于她么?可再怎么礼待,秦秋韵到底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不论从哪里说,她都没有为着秦秋韵拒绝自己的道理。那么她留在恒王府的原故到底是甚么!再加上她之前在金陵的身份,实在难怪江蒲生疑! 徐渐清扫了眼妻子,随口道:“你这话问得奇怪,宫里的事我怎么能知道。” 江蒲瞅了他半晌,不信地问道:“你真不知道?” 徐渐清悄悄地弹了下她的额头,悄声道:“你能不能别那么好奇啊!慢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宫里的事也好随便说的!” 一直以来,徐渐清都不明白刘文远为甚么一意孤行地接近恒王,直到今日看到了柳三娘,他才恍然大悟。 只是与江蒲相处的久了,自己竟也生出些仁慈之心来了,不然也不会特意提一句,让刘文远好好待秦秋韵。 毕竟那个娇弱的女孩是全心全意在爱着刘文远的!想到这里,徐渐清忍不住提醒江蒲道:“还有啊,秦姑娘是恒王的心头肉,身子又弱,你这么个四处疯野的人,还是离她远些。不然病了伤了,恒王嘴里不说,心里不知要怎么怨你呢!” 为了一个柳三娘,素素对皇帝已是恼到不行,再叫她知道了陛下的安排,真怕她会跑去全抖给了秦秋韵。 再则说了,如今让她们这么亲近着,到了将来,素素得伤心成甚么样子了! “我怎么疯了?”江蒲不依地道:“要我说生命在于运动,阿秦之所以那病弱弱的,就是成天窝在家里,窝出来的毛病!” “阿秦?!你们才认识多久啊?你也太自来熟了。”徐渐清无比头痛,素素她真是,让人无力啊。 江蒲完全意识不到其中的利害,孩子气地嘟了嘴,“喂,现在连我交朋友你都要管了呀!” 徐渐清叹息道:“我只是让你别和她那么亲近。人家跟你不一样。她是累着点就病的人,倘若出点甚么事,怎么跟恒王交待!” 江蒲眨眨眼,向秦秋韵看去,还真是个病美人。可是自己真的蛮喜欢她的呀…… 她还不及驳回,秦秋韵忽掩嘴咳了起来,旁边诸人全都慌了手脚,刘文远更是连忙到了她跟前,关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赶着叫丫头去拿药。 “好了,今朝你也玩了大半日了,该回房歇着了。” “可是……”秦秋韵瞅向江蒲他们,脸上有些不舍。 徐渐清趁机道:“姑娘先歇着,来日方才的,也不在这一两日。” 刘文远向徐渐清一拱手,“徐大人,恕下官少陪了。”说着便拉了秦秋韵下船。 江蒲啧舌叹道:“刘文远待她还算不错呢!” 徐渐清微微而笑,心底道,便愿吧。(未完待续) 240、人有相似 端午一过,明泰朝的首次采选终于拉开了帷幕。(.好看的小说)然而从初次的引阅,到记名、复看,一路折腾到了七夕,终于择定了了十九名闺秀,留宫住宿。 就在采选之时漠北战事又起,赵元胤连几次上书,要求朝庭选派副使。理由是他要管打战,又要管后勤,实在忙不过来。 可副使这个位置哪里是那么好做的,说好听些是协从主帅搞好后勤。难听些,那就是朝庭派去的监军,做的好那是理所当然。做的不好,介时甚么屎盆子扣不下来。 赵元胤,陛下能放心把漠北大军交给他,其恩宠不言而明。到时倘或有一点半点不周全,谁倒霉那就不用说了。因此朝上众臣,是三缄其口,谁也不应这件差事。最后还是一道旨令,着升徐渐清为正四品侍卿,权漠北军副使。 丈夫出差去了,府里又没有甚么事,再加上又是采选,凌皇后和徐妃便接了江蒲母子入宫,说是让她帮着掌掌眼。 明泰帝的后宫没有多少人,所以都紧着在湖边住。而帝妃三人,自是住在湖心岛上。本来凌皇后是安排江蒲住徐渐敏的配殿,也算是个抬举亲近的意思。(.无弹窗广告) 不想明泰帝却说,在湖边收拾了个僻静清凉的院子让她住。后妃二人还有甚么说的呢。 虽已立了秋,早起的阳光依旧刺眼。本来南苑地阔风凉,江蒲能睡个小懒觉。可在皇家禁苑,给皇后请安这桩事。还是免不了的。 好在这明泰帝安排给江蒲的碧山房,离着码头极近。又是一路的树荫,再坐着一叶扁舟穿行于田田莲叶之间,倒也有趣。 所以,江蒲才能接受了早起请安这件事,且在南苑一住逾旬。 小船靠着湖心岛的码头停稳了,早有等候在一边的小黄门上来系了船。扶江蒲上岸。 “不用凉轿了。”见几个小黄门抬了竹轿上前,江蒲便挥手道:“今朝天凉快,我慢慢走过去就是了。”言毕,摇了缂丝牙柄小团扇。沿着小石径款款行去。 皇后住的上下天光,在码头的西首边,有一半建筑是在湖中。江蒲沿着湖边小石径,一路走一路欣赏早秋澄清的清晨。反正早也好,晚也罢,皇后也都不会跟自己计较,至少现在不会。 待她一路晃到上下天光,留宿宫中的那十几个采女,已从正殿退了下来。见了江蒲走来,都垂首站定。让她先过去。 莫说她们还只是无名无份的采女,就是有了敕封,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夫人。而江蒲能得陛下亲选院子,她小姑子又是贤妃,就是同皇后也沾着亲,这些采女虽不向江蒲行礼,却不敢不将她放在眼中。 守在殿门外的内侍,陪着笑道:“夫人怎么走了过来,很该坐乘凉轿才是啊。” “没事。沿着湖边过来,凉快的很!”江蒲一面笑着,一面已进了殿门。 皇后坐在正殿偏厅的罗汉榻上,徐渐敏并一众宫嫔都陪着,地上还站着个穿了一水浅蓝纱绸袍的采女,梳着双平髻,鬓边只簪着几朵堆纱宫花,低着脑袋看不清容貌。 女官正回着话,见江蒲进来了,忙停了口。江蒲掩下眸中的纳闷,给皇后、徐妃行礼。 不等她屈膝,皇后已是一迭声的叫起,又是让坐,又是叫人端冰镇的枸杞银耳羹上来。 江蒲走了一段路过来,还真是有些渴了,接过来猛喝了两口,还不及说话,就有宫婢报,“冯内侍来了。” 听得这一句,在坐的几位宫嫔都拿眼睛去剜那名采女,皇后与徐妃互换了记纳罕的眸光,忙叫快请。 不大会,冯元一挥着拂尘走了进来,“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徐娘娘玉安,各位娘娘、昭睿夫人安好。”说着,又向皇后道:“陛下着奴婢来和皇后娘娘说一句,昨日着实是朕喝多了唐突,千万莫要为难了颜采女。” 江蒲听到这会算是明白了,在心底嗤了声,越发瞧不上明泰帝了。肉都在锅里,何至于急成这样,等肉煮熟了再下筷子不行啊! 他倒是痛快了,可这个采女往后可怎在宫中过下去!照规矩采女没有正式册封前,可还不算是入宫的,无名无份的就和皇帝有了夫妻之实。 人家不会说皇帝性急,只会觉得她玩手段!这不,在坐的那几个宫嫔,一个个都恨不能用眸光把那姓颜的采女活剐了。 “陛下到这会也不改散淡的性子。”皇后叹了声,才向冯元一道:“你也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陛下有时性子上来,你也该劝一劝才是。这事倒是不大,只是于这位妹妹身上总不大好听的。” 江蒲只顾着打量那名采女,并赏玩各宫嫔眸中的怨愤,全注意冯元一从她身上一掠而过的眸光。 “奴婢记下了,其实陛下也悔不来呢,一迭声说饮酒误事。” “罢了罢了。”凌皇后挥了挥手,叹道:“你且去吧,这里我自有主意的。” “奴婢告退。”冯元一临去前,又瞅了江蒲一眼,才退了出去。 旁人许没看见,凌皇后却是一丝不拉地瞧在眼中,眸底的嫉恨一闪而过,很快便换上了和蔼端庄的笑容,问颜氏采女道:“妹妹别怕。本宫知道陛下总是有些胡闹的,这事总不怪妹妹的。”说着,让人给她搬了绣墩过来,又问叫甚么名字?是谁家的姑娘?今年多大了? 那颜氏采女原本以为自己大难临头,断没想到陛下竟还特地差了冯内侍过来说项,再加上皇后又这般可亲近人。她知道自己是时来运转了! 不卑不亢地回话道:“婢妾小名念秋,父亲是泗州刺史,颜效回。今看一十七岁。” 清清糯糯的声音,听着像是一股清泉在从心头淌过。 “难怪咱们陛下犯浑,”徐渐敏掩嘴笑道:“光听声音就是个美人了。” 皇后也笑了起来,“妹妹抬起头来,让咱们瞧瞧。” 颜念秋应声抬头,江蒲正好看了过去,眸光落在她的面容上登进震怔住了! 她,她,她,居然与自己有着三二分的相似。(未完待续) 241、利用 “哎哟,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近半年来,皇后长近了不少,尽管颜念秋的容貌,令她震愕、妒恨、愤恼,可这些情绪她都一丝不露地深藏在心底。端庄的面容上,保持着和蔼的笑容,“倒与素素有着几分相似。” 之前或者还有几个低等宫妃没看出来,皇后这么一说,众人的眸光不由在她二人面上来回扫视,当着皇后的面,她们不好议论,眸中对二人的轻鄙,直白到毫无遮掩。 陛下待江蒲的好,宫中上下都看在眼里,之前还能说是因着徐家、姜家的原故。而现下,再说甚么也都是苍白无力的! 江蒲也渐从适才的震惊、迷糊中回过神来,嘴角虽噙着笑,眸底却是一片冰冷。 “皇后娘娘,”徐渐敏无视一众宫嫔刀锋似的眸光,转向凌皇后笑道:“陛下巴巴的差冯内侍过来,想是心里极看重的。咱们就给些脸面吧。” “话虽是这么说……”凌皇后一面打量着颜念秋,一面蹙了眉道:“只是也不好坏了宫里规矩。” 徐渐敏摇着牙柄纱地绣梅花石榴团扇给皇后扇凉,“也不坏甚么规矩,采女们入了先选,都是封夫人的。如今宫里人少,娘娘赏她一座主殿就是了。即体贴了陛下的心意,又不坏规矩。” “这法子好!”皇后两手拍了一巴掌,赞道。尔后又吩咐老嬷嬷道:“差人回宫说一声。把澄秋宫赶着收拾出来,好让新夫人入住。” “婢妾谢皇后娘娘恩典。”颜念秋跪下磕头。 坐在右首第一把椅子上的张嫔。拿起手边的青釉小钵,抿了一口茶。顺便挡去嘴角的冷笑。 采女入南苑,皆安排在接秀山房,除了早晚给皇后请安,轻易的不能出入。照常例陛下在册封之前,是不相看采女的。 颜念秋能在此时得蒙圣宠,一定是有人帮了她一把。而宫中有这个能力的。也就是皇后和徐妃。然到底是谁,一时间还真是说不清呢! “妹妹快起来。”皇后伸手虚扶,“事情来的突然,少不得要妹妹在接秀山房再委屈一二日。”说着。又向内侍道:“赶紧去山房那边叫管事的拾收出几间干净屋子,断没有让妹妹再同人挤一间屋子的道理。再去挑几个干净利索的小黄门和宫婢上来。虽说事情突然,可也不能失了大体统。” “不然,”张嫔忽地笑道:“让颜妹妹和我挤两日吧,左右我那里空屋子也多。” 凌皇后瞅向徐渐敏,问道:“妹妹怎么看?” 徐渐敏微微而笑,“既然张姐姐这么说,就在招凉榭挤一挤吧。” 皇后笑着向张嫔道:“那说不得要妹妹操心些了。” 张嫔自是笑着说,不碍的。 只是其他宫嫔无一看红了眼,一个个暗自生恼。这么个便宜事,怎么就叫张氏抢了去!颜念秋新近得宠,陛下定是要做兴她两日的。旁的不说,至少自己能多见几回圣颜。 再往远了说,她们都是些低等宫嫔。这一世,想要封妃是不大可能了。而颜氏却是正经采选入宫的,将来不说封妃,嫔总是要封的。不趁她微时交好,将来她发达了。再巴结又顶甚么用! 可惜啊,这样的好机会却叫张嫔抢了去! 从皇后那里出来,徐渐敏邀着江蒲一起,江蒲却说想再逛逛,说完,人就走了。徐渐敏看着她的背影,深叹了声,上凉轿回去了。 回到映水兰香,徐渐敏换过衣服,先去看了女儿,小家伙刚吃饱了,正呼呼大睡。她便走了出来,到临湖小月台的竹榻上歪着。 “娘娘,”珍格儿端了一水晶盘的冰镇果子上来,先谴退了宫婢和小黄门,才压着声问道:“适才你怎么不说让颜采女住过来呢?凭白地叫偏殿那位拣了巧宗去!” “巧宗?!”徐渐敏微合着眼,手里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自嘴角泄出一串的笑,“且看是不是吧。退一步说,她这辈子顶了天也就是个嫔了,难道还能凭着这事搏一个妃位?至于颜氏,能走到哪个位置,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和本事了。就她那副容貌,运用得当,五妃之一也不是难事。” “可是……”珍格儿不平地道,“娘娘何必卖她这个人情,只怕她得意了未必就放娘娘在眼里。” 徐渐敏挪了挪身子,“就她的容貌,皇后见了就能放过?与其被动把她让到皇后那边,倒不如咱们先用上。至少能让皇后生些疑心。皇后那边靠不着,她也就只能投到咱们这边来了。至于将来得了势,区区一个剌使的女儿,在朝中无权无势,她还能得意到怎样?” 珍格儿剥了个荔枝递给徐渐敏,“怕就怕她心里没成算,跟着偏殿那位走到一路去。” 徐渐敏吐了核,“果真如此,就算我眼拙看错了人,也算她白长了那么一副样子……”她话未说完,身后忽传来“啪”地一声。 主仆俩回头看去,江蒲面色愀然,双眸中带着点点泪光,手中的团扇跌落在地上。 “大嫂,你听我说。”徐渐敏挥退了珍格儿,待要上前解释。江蒲垂着头苦笑出声,“我还以为是皇后,没想到是你!”话说到一半,她抬了盈盈泪眼,唇边的笑意越发地明显,“想来娘娘是早就知道了陛下的心思了,所以才一次次的唤我进宫。倒是我痴心傻意,还真以为娘娘念着甚么姑嫂之情。”言毕,甩开徐渐敏转身就往外走。 江蒲于男女之事上本就不是那么精明的,在她的印象里明泰帝压根就是把自己当宠物逗着玩。直到上回皇后送梅花那件事后,她才隐约地察觉出不对来。 好在之后也没再怎么碰上,江蒲也就把那隐隐约约的感觉丢了开来。而今日…… 那个颜念秋,虽然与自己只三两分的相似,可江蒲却再也无法装糊涂下去了。她一个劲的给徐渐敏找借口,说服自己,那个女人不是她安排的。可是老天偏偏和她过不去。 徐渐敏也急了,赶上前拦了下来,“嫂子,你且先听我说完了,再恼不迟。” 江蒲虽站住了脚,泪珠子却啪啪地掉了下来,“还有甚么可说的。我拿娘娘当亲妹子看,娘娘又把我当成甚么了?”说着,她逼上前一步,“娘娘莫是忘了,我是你兄长的嫡妻,你的大嫂!” 徐渐敏闭眼深吸了口气,忍不住问道:“陛下对嫂子有意,又有哪里不好么?嫂子可知道,当日你用过的那块帕子,陛下一直随身带着。能得他如此挂念,于姜、徐两家是大有益处!” 江蒲哭到微笑,“想来娘娘是忘了,臣妾已是为人妻,为人母多年了。” “大嫂……”徐渐敏无力地拉长了声音,“也就是女人傻呼呼地看重甚么情呀爱的,在男人心中,第一打紧的还是前程霸图。所以陛下也只是在心底想想。我甚至觉着,他未必就明白自己想甚么。” 说着,她拉起完全陷入混乱的江蒲的手,“这般利用嫂子是我不对,可是这话,嫂子要我怎么说?难道说,我估摸着陛下待嫂子有意,所以请嫂子多来我宫里坐坐,帮我争一争皇宠么。” 江蒲默然无言,的确,这不是能喧著于口的事。怪只能怪自己太过迟钝。 “如今有了颜氏,娘娘就放臣妾回去吧。”说完,她冷冷地挣开徐渐敏的手,转身而去。理智上能理解,可心里还是有怨怪的。 徐渐敏追上前,“嫂子你怎地这般糊涂。这么一走,宫里要传甚么样子?如今咱们只好当没事一般,混完这段日子也就完了!” “那,”江蒲看着自己的脚尖,淡淡地问道:“静之去漠北,是谁的意思?”事到如今,真由不得她不多想。 徐渐敏格格地笑了起来,“大嫂子,我真没想到你竟也有这般天真的时候!陛下是谁?且慢说他未必知道自己的心意,就是知道了,你以为他会为了个女人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来么?他能为了拉拢、牵扯徐家娶我,自然也就能为了天下大业把你丢到脑后。所以,你莫要想多了。从头至尾,都只是我想靠着你多搏些圣宠。” 其实江蒲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听得徐渐敏说,更是微红了脸。自打知道了这件事,她整个人就处在迷迷糊糊之中。 徐渐敏的利用,众人的轻鄙,还有明泰帝暧昧不明的态度,令江蒲完全困入情绪泥淖。 而徐渐敏一翻稍嫌刻薄的话,让她完全清醒了过来,“是妾身糊涂了,只是不知道时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妾身还是避一避嫌的好。毕竟静之不在家里。” 说着话,她便越过徐渐敏,往外走去。 “嫂子以为大哥不知道么?”徐渐敏冰冷的声音成功地拦住了江蒲。 “你甚么意思?”江蒲转过头,刹白着脸色,声音抖的厉害。 徐渐敏扯了扯嘴角,“凭着大哥的心思,要说他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我是不信的。可是他临走前,可有特别嘱咐过嫂子么?毕竟在男人眼中,有甚么比得上前程要紧?” 江蒲的脸色慢慢地缓了回来,冲徐渐敏淡淡一笑,“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如此的!” 说完,踩着欢快的步子,丢下满是不可置信的徐渐敏,出了映水兰香。(未完待续) 242、皇家纨绔子弟 因为徐渐敏错看了兄长,江蒲迈出映水兰香的步子份外的轻快。(.无弹窗广告)丈夫不但没有把自己当棋子来使,甚至几次三番提醒自己,尤其是他临走前,一再说让自己带着两个儿子往金陵去看嫂子。 见自己倔强固执地不答应,他应该也是很焦急地吧,还硬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无奈样,也真是为难他了。回忆着丈夫每一个细小的动作、神态,江蒲的嘴角不禁露出甜甜的笑。 桑珠跟在她身旁,无语的摇头轻叹,自家这位奶奶的脑子跟人家就是不一样! 主仆俩从船上下来,还不及站稳脚,一个小宫婢就急冲冲地跑了过来,“夫人,快去看看吧,小相公跟几位皇子打了起来!” “甚么!”江蒲听了一惊,加快了步子。 明泰帝与四个庶子,平日里虽不大亲近,可在教育上还是上了心的。即便在南苑避暑,还特别着人收拾出一处书斋让皇子们读书。 就连年方五岁的四皇子,也是五更即起,至未时方散。文煜跟着母亲住在宫中,本来皇后的意思是让他跟着皇子们一起念书的。 一则江蒲正给儿子放暑假,二来江蒲可舍不得儿子,跟那些皇子一般强度连轴转的学习。因此宛言谢绝了,皇后虽感奇怪,也没有多说甚么。 至于服侍他们母子的那些宫婢、内侍,人家母亲摆明了不管。由孩子疯去。他哪里还敢拿规矩劝阻,所以文煜在宫中这些日子。每日领着一班小黄门疯野的不成样子。 上树摘果子、下河摸藕,采莲蓬。再不然骑着他的小马驹,挽着小弓箭满山地撵兔子,追山獐。才刚养白了些的小脸蛋,又黑得像个庄户家的小子了! 皇子们老实读书,文煜专职撒疯。按说是碰面都难碰几回,怎么就能打了起来呢!江蒲是怎么也想不通。 跟着宫婢一路小跑地赶到狮子林。远远地就见乌压压站了一群的人! 江蒲慢了脚步,问那宫婢道:“皇子们不是在碧桐书斋,怎么跑这边来了?” “今朝练悉骑射呢。(.无弹窗广告)” 怪道打了起来,原来是凑到了一处! 只是文煜总喜欢装个小大人的样子。对皇帝、皇子也有了概念-----看见就跑,跑不掉尽量当自己不存在。 这架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江蒲心里纳闷着,走了上前,不由得面容一愕,她万没想到,皇帝竟然也在! 而四位皇子并文煜,一溜地跪在他的面前。 江蒲睨着眼往小家伙们那里一瞟,除了老四,一个个都是鼻青脸肿,衣袍狼狈的样子。不过就伤势而言,自己儿子显然没有吃大亏。 所以说啊,学些拳脚,不仅能强身,打起架来也能才挨几个拳头不是! 这里江蒲还在为自己的教育暗自得意,明泰帝已瞟见了她,“夫人来了啊。” “陛下圣安。” 感觉到皇帝投了眸光过来,江蒲飞快的低了头。 之前听徐渐敏说,江蒲还没甚么感觉。然站在这个英姿雄伟的男子面前。再念及他的心意,江蒲心底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得意! 明泰帝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时的不同,稍稍错了下神,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扶,“夫人请起……” 不想江蒲却直接避了开来,让皇帝的手僵在了原地。宫婢也好、内侍也罢,都赶低了头错开眸光,冯元一就在皇帝身后,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谢陛下。”江蒲款款站了起身,皇帝也讪讪地收回了手。 冯元一清了清嗓子,叫小黄门道:“还不赶紧给夫人设个坐,奉茶上来。” “快不用了!”江蒲忙止道,有了颜氏的事,自己再这么和皇帝一起坐着,真不知要传出甚么话来了! “你的胆子比斗都大!”江蒲走到儿子面前,往他脑门戳了一指甲,“怎么就敢和皇子动手!看我回去怎么罚你!”说着,向明泰帝一福,“犬子莽撞糊涂,还望陛下,宽谅一二。[]妾身回去定会严加管教!” 她惟恐儿子吃了亏,所以抢先教训。虽然皇帝未必会怎样,可是后宫嫔妃们,就说不准了! 早先在皇后那里,她们的眸光和刀子差不多呢!再则说了,那几个皇子不是破了嘴角,就是乌青了眼睛,小脸上五颜六色的。他们娘看了,还不得心疼死啊! 文煜那臭小子,下手还真够狠的! 明泰帝也许不大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江蒲刻意的疏远与提防,却让他心底隐隐地生出些不快来。 当下微冷了脸色,“夫人急甚么,朕的话还没问完呢!”说着,他转向几个小子,厉声问道:“适才老二说,是文煜先动的手?朕再问一遍可是属实?” 几个皇子讷讷不敢言语,文煜磕头道:“回陛下,的确是小臣动的手!” 江蒲换了几换脸色,差点冲上去,给他一顿毛栗子! 明泰帝瞥了眼着急的江蒲,微微露了笑意,“噢?是你先动的手,那可有原故没有?” 话音才落,皇后领着嫔妃们赶了过来,先向明泰帝行了礼,还没起身其中两个江蒲叫不上名字的媛,抢先红了眼睛。 张嫔看着自己儿子鼻青脸肿的样子,脸色刹青,只是帝后都在,绝轮不上她开口的。 皇后端起慈母的样子,微蹙着眉劝道:“陛下,先还宣太医给孩子们看看吧,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呢?有甚么话过后再问吧。” “小孩子打架能有甚么好歹?更何况还是他们三个打人文煜一个!皇后看文煜可有甚么不好么?”皇帝声色俱厉。是真有些恼了。 适才他刚同几位阁臣商议完漠北的军事,走出来散散心。不想就看见自己的几位皇子和文煜扭打成一团。以多欺少也就罢了,至少说明他兄弟几个还是一条心。可是三个人一起上。却被文煜打得无还手之力,就实在是太难看了!毕竟老大老二比着文煜大着好几岁呢。 后妃们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动了气,都低了头不敢做声。 “文煜,你说,为甚么打架?”明泰帝也不搭理她们,径自问道。 江蒲看着那几位宫嫔的眸光。一颗心差不多都提到了喉咙口,文煜却不卑不亢,条理分明地回道:“小臣从山上下来,见三位皇子追着几个小黄门射箭。小臣本以为是小黄门犯了错事。可问过之后,却不过是皇子们玩笑。小臣上前劝过,皇子们不听,小臣一时急了,才大胆动起了手。” 明泰帝越听,脸色越是难看,瞪着三个儿子,喝问:“文煜所言可是属实?” 皇子本来就和父亲不大亲近,这会见父皇动了怒,一个个更是低着头不敢则声。儿子越是怯懦。明泰帝越是作恼。猛地抬了怒眸,喝问负责教皇子们骑射的师傅,“你们说,可有这事?” 因为骑射危险,所以几位皇子都有专配的师傅。这四人皆是虎贲卫出身,且都是世家子弟。在他们看来,所谓教授骑射,不过是陪皇子们玩耍。毕竟骑射一项,是今上新定的规矩。 所以当二皇子说射兔子没意思时。他们便想出了那小黄门当活靶子的主意。 倒不是他们心思有多歹毒,实在是于他们看来,那些做杂役的小黄门和畜牲没甚么两样! 所以适才皇子和文煜扭打,他们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徐家如今的身份,可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而皇子更不能得罪。本来他们是想着,让文煜吃两记拳头,让皇子们消消气,自己再上前拦劝。 谁曾想,这个文煜年纪虽小,拳脚倒不弱,几下就占了上风,待他们要上前劝时,偏偏又撞上了陛下。 听着皇帝的怒声喝问,四人扑通跪了下来,碰头有声,“臣该死!臣该死!臣该死!” 明泰帝怒极而笑,“好啊,好啊,好啊!朕把皇子交给你们,你们就给朕教出恃强凌弱的纨绔子弟。冯元一!” “奴婢在。” 明泰帝瞪着地上四人,冷声下令,“把他们四个拉出去,杖责四十,贬为庶人!” 四人一听,吓坏了,“陛下开恩,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 冯元一斜眼瞅了瞅皇帝冷怒的脸色,赶紧让随侍的虎贲卫把那四人拖了出去。 “文煜,你先起来。”明泰帝先放了人,再冷眸扫向自己几位皇子,“说说,是谁的主意?” 三个年岁大的皇子,都低着头不做声。 明泰帝看着儿子畏畏缩缩的样子,一股斜火噌噌地蹿上了头顶,手中的盏托往地上一掼,“你们适才打架的气势去哪里了?难道还要朕把那小黄门叫到面前来,跟你们一一对质么!” “父皇问你们话倒是说啊!”皇后蹙眉催道,她掌管后宫,自然是不想闹出事来的。 只是那三个难得见父亲一面的孩子,早被父皇的震怒中破了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一个个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微风掠过,一股臊味钻入众人鼻中,原来是年纪略小的三殿下,被他的父皇吓得溺了。 儿子这般当众丢人,明泰帝脸上的怒色更添了几分狰狞,“好,好,好……” “陛下,”江蒲在旁边实在是看不过眼了,虽然这几个孩子欠教训。可是身为他们的父亲,把孩子吓是尿裤了,不是更欠教训么,“几位殿下年纪都还小,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么。这会也要晌午了,先让他们吃饭去吧!” 老三的母亲齐媛,见儿子吓尿了裤子,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只是她和儿子一样,怕明泰帝怕得不行。听了江蒲的话,两眸含泪不住地点头。 明泰帝瞅着江蒲的怒颜,心里陡然受用了起来,火气顿时消了三分,向四个儿子道:“都给朕去书斋的在太阳地下站着,甚么时候理清楚了,甚么时候来回!” 言毕,拂袖而去。 江蒲还待要说甚么,徐渐敏悄悄地扯了扯衣袖,以眸光劝止。(未完待续) 243、慈母的样子 七月中的晌午,阳光炽然依然。 四位皇子怯懦地站在太阳底下,汗珠沿着脑门大滴大滴的滚落。皇帝坐在书斋内批阅奏疏,后妃坐在外边,心里焦急却又不敢做声,只是不时地向处张望。 “去,”终于皇后发话了,“把跟几位殿下的内侍给本宫传进来。” 崔尚宫毕恭毕敬地走出去,把四位皇子的贴身内侍唤了进来。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并诸位娘娘。” 凌皇后冷眼一睃,“说吧,是哪一个怂勇殿下胡闹的?” 这四个人贴身照顾皇子的,可以说是又当爹又当妈,虽只是个七品的衔,可平时在宫中,那也是份外尊荣的。这有起自然就有弱了。 皇子被罚在太阳底下站在,他们早就做好当替罪养的准备了。只是想着让别人出头,所以才拖到了这会。现下皇后开了口,四人换了记眼神,二殿下的内侍,名唤万俟殷者,膝行上前。 “奴婢该死,求皇后娘娘责罚。”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小主子出的主意,自己不应,又叫谁应来! 侍立在旁的张嫔,不等皇后开口,先就一耳瓜子扇了过去,指着万俟殷骂道:“你个下做的阉货奸竖,好好的皇子都叫你们带累坏了。这会皇后娘娘不问,你们还待不说呢!” 张氏气得浑身发抖,不过她气却是,这万俟殷为何要出来应承。照说。应该是老四那边答应才是啊。一来四殿下年纪下,陛下不会如何责罚。二来。如今四殿下养在皇后宫中,可比着他三位兄长尊荣些。 如今自己这边应了。陛下就算不怪罪,可心里又会怎么想! “好了。”凌皇后不轻不重地道:“妹妹消消气,陛下还在里边呢。”她一面说,一面叫了万俟殷道:“自己去陛下那里认吧。” “是。”万俟殷磕了个头,抹了嘴角的血沫子,起身往内殿而去。 皇后叹了声。先向嫔道:“妹妹们且先回去吧,免得人多招陛下心烦。”说着,便拉了徐渐敏进去。 其他宫嫔是巴不得这一句,应了声。顿时就散了。只有张、齐、卫三人迟迟不肯离去。张氏思来想去,最后求着延福宫总管-----芮则。 “芮常侍,你就当可怜皇子,去请昭睿夫人过来说说情。她是客人,陛下总要买她几分薄面的。” 万俟殷进去认罪,张嫔真担心陛下动起怒来,会动板子。而皇后和贤妃,张嫔可不认为她们能劝得住。 芮则瞅了张氏一眼,冷冷道:“张嫔娘娘,陛下这里动着怒。奴婢怎么敢自作主张。况且……这只怕不合规矩。” 因着颜氏的事,宫中上下无不对夫人侧目,这会再把夫人搬过来。(.无弹窗广告)劝不住,落了颜面。劝得住,那更是要流言四起了。 再则说了,自己还真找不到帮她的理由! 张嫔见芮则不应承,也只有咬牙暗恨的份。 皇后和徐妃进了内殿,见万俟殷还跪在地上。她二人互换了一记眸光,试探着道:“陛下……皇子们年纪都还小。倘或晒坏了可怎样?就是要罚,也换个法子……” “所以……”明泰帝冰冷的眸光从奏疏上抬了起来,语声冷厉,“你们就弄了个奴婢来糊弄朕么!” “臣妾不敢。”二人忙跪了下来。 皇帝从案上下来,冲她两个嚷道:“你们也瞧瞧人家那孩子,年纪也跟老三差不多年纪,却是样样拔尖。就是人品也端正。小小年纪敢做敢当,可咱们那几个呢?有当时就溺的,还有两个出声都不敢出,一样是长于妇人之手,怎么就差了这么多!” 凌皇后被皇帝最后一句话伤到了心。自从被江蒲提点过,自己是时时以嫡母正室约束着自己。陛下宠幸了哪一位,自己一早上定要送一盅红枣鸡蛋羹过去。就是四位皇子,他们的吃穿用度,也是自己亲自过问。可到头来,自己还是及不上那个女人! 或者不论自己怎么做,在陛下眼中都不能与江蒲相比。她抬起冷怒的眸光,正要开口,外边内侍急急禀道:“陛下,三殿下和四殿下晕过去了!” 老四在皇后身边养了小半年,即便谈不上甚么母子之情,可皇后倒是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的! 皇后心里清楚,随着采女入宫,圣宠于自己而言只会是越来越远。再则自己年纪渐大,想要养下嫡亲皇子,估计是不大可能了。 好在皇四子年纪还小,多少能当亲子似依靠。因此,一听得内侍报禀,她登时的凄厉号啕痛哭,“我的儿啊!你这是在遭甚么罪啊!” 皇后一面哭,一面就爬起身冲了出去,徐渐敏赶紧扶着跟了出去。明泰帝微蹙了眉头,也踱步跟了出去。 两位皇子已被抬进了殿,刘媛扑在儿子在身,痛哭不止。见皇帝走了出来,勉强忍了泪,站到一旁抽噎。皇后看到老四刹青着小脸,可顾不得皇帝还在身边,扑了上去,儿一声、肉一声的放声痛哭。 徐渐敏一面劝,一面叫宫婢们去端井水来给皇子抹身子,又吩咐芮则,“你赶紧去请御医来。” 明秦帝见两个小儿子蔫蔫地晕着,皇后并几位宫嫔又都抹着泪,心底多少有些悔意。然而不绝于耳的哭声,却让他一阵阵不耐。 “好了。”他冷冷的喝住殿内的哭声,“不过晒了会日头,就这个样子!你们还有脸嚎丧!” 齐、卫二人是吓的不敢出声,可皇后却抹了泪,发狠道:“陛下,皇儿们虽有错,可也不能这样罚啊!他们年纪都还小,出了事,咱们悔都悔不来的!” 众人见皇后这般顶撞皇帝,都傻了眼,徐渐敏扶着皇后劝道:“娘娘,先把两位殿下抬回去,着御医看过再说吧。” 皇后一则是恼,二来也是做给陛下看。毕竟四殿下不是她亲生的。如今她这么闹一场,陛下此时或者恼,可是过后未必不觉得她是个慈母。 徐渐敏念头未息,明泰帝的脸色就缓了三分,“罢了,把万俟殷那个奴才拉出去,杖责四十,打发到杂役司去。老大、老二也都起来吧。今朝且先不罚,过几日围猎,若成绩不好……”说着,皇帝重重地哼了声,拂袖而去。 是夜,徐渐敏从皇后那里回来,刚一进门,就有宫婢上来悄声回禀。 徐渐敏愣了下,才要伸手去挑水晶帘,明泰帝就从里边走了出来,烛火映在他冷俊的面上,有说不出的迫人气势。 徐渐敏行过礼,起身笑道:“陛下不用担心,两位殿下不过是受了些暑气,过两日就……” 然而明泰帝却用一句,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话,打断她:“怎么,颜氏竟不在你这里?”(未完待续) 244、貌合神离 徐渐敏从最初的惊骇中回神,没有任何辩解,扑通跪倒,“臣妾死罪。” 珍格儿和芮则见了这架式,立时把人带了下去,并掩了殿门。 明泰帝在小榻上坐了,眸色如霜,声音冷厉,“你把朕当傻子么!或者你认为她会站在石榴树下对着几片落红,黯然神伤?” 徐渐敏背后冷汗直冒,她本以为是天衣无缝,没想到在陛下中却是如此可笑! “若真是如此,你未免也太不留心了。”明泰帝坐正了身子,冷肃的神情渐浮出淡淡的温柔,“前些时候的傍晚,朕路过碧山房,正碰见她带着梅官和小乔,拿了把花帚,嘻嘻哈哈地将飘落在石径上的碎红扫到泥地里去。嘴里还吟着甚么,‘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说着,又睨了徐渐敏一眼,轻嗤了声,“画虎不成反类犬,你下次还是多用些心吧!” 胆颤心惊的徐渐敏听了明泰帝的话,渐收了身上了的冷汗,心底说不上是甚么滋味。上半晌的时候,自己和嫂子说,陛下未必明自己的心意。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江蒲住的碧山房,虽离码头近,可皇帝从澄心堂回瑶台岛,怎么也不会拐去那边的呀!傍晚时候,陛下居然特地拐过去,更是难的是,他居然能叫出梅官和小乔的名字。(.好看的小说) 不要说别的宫嫔,就是她这个宠妃和皇后。她们身边的人,陛下也不能叫出名字来! “臣妾知错了!”徐渐敏磕了头。“只是臣妾看那颜氏有几分书卷气,又有些多愁善感。也是合了臣妾的脾性,才出口提点她一二,至于旁的臣妾真的是不知道。” 徐渐敏深知陛下对嫂子的那份心,不能喧著于口。圆场的话说得分外的顺溜,毕竟,那个颜念秋的的确确是带着几分书卷气。 徐渐敏的话哄得明泰帝很是受用。伸手扶她起来,拉在身边坐下,“即是你抬举了她,怎么又住去张嫔那里了?” “住谁那不一样么。”徐渐敏一面替明泰帝扇着扇子。一面道:“也不过是暂时挤一挤,皇后娘娘已经着人回宫收拾澄秋馆了,虽说是坤淑殿的配殿,到底独门独户的,即不逾矩看着也体面。” 明泰帝蹙了蹙两道剑眉,扬声叫道:“冯元一。” 在外边候着的冯元一,应声而入,“奴婢在。” “你往皇后那里去说一声,今晚上就算了,明朝还是让颜氏搬过来。张嫔那里。两个公主一位皇子,也够挤的了。再就是张氏到底是个嫔,断没有她挤在西配殿,倒让个夫人住偌大的殿宇。既然澄秋馆收拾出来了,也别空着,正好让张嫔挪过去。” 冯元一领命而去,徐渐敏还在猜测明泰帝的用心,皇帝握了她的手,微笑着道:“既然是你提点她。就放在你手上吧。只是往后,这种事还是少做的好。” 皇帝喜怒难定,徐渐敏也不敢再揣度,只柔顺地笑应,“臣妾再不敢了。” 皇后刚洗漱过,准备睡下。忽听宫婢报说,“冯常侍传圣命来了。” 她忙披了葡萄紫的纱绸袍子迎了出来,先向冯元一屈膝一礼,算是给皇帝见过礼。冯元一喧罢圣令,再向皇唱诺道:“陛下今朝就歇在徐娘娘那里了,皇后娘娘且歇了吧,奴婢告退了。” “常侍走好。”凌皇后微笑着送他出,在冯元一迈出宫门的那一瞬间,凌皇后脸上的笑容,迅速地僵在嘴角! 看来只要是和那个女人沾了关系的,陛下都是要护着的。徐渐敏布的这步棋,自己都能看破,陛下决不可能不知道。然即便如此,他还是向着徐渐敏,不仅是向着,甚是明摆着帮她了。 让颜念秋搬去徐渐敏那边,那就是等于说她,是从延福宫出身的。将来就算她的位份比徐渐敏高了,也要给徐渐敏留几分颜面! 况且,就如今看来,徐渐敏的位份只会升不会降。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多了个有助力的奴婢! 凌皇后越想越恼,回到房中,一时控制不住。砰地一声响,将案上的重檐楼台式的小座钟扫落在地。 其他宫婢都不敢上前,惟有崔尚宫上前,“娘娘,您这是何苦呢!”她一面说,一面使眼色让宫婢们将摔散的座钟收拾了出去。 “崔嬷嬷,我做的还不够么!”凌皇后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已经不争不吵,不哭不闹了,可是陛下……”皇后哽声无言,捂着脸呜呜细哭。 当日初嫁之时,夫妻间是何等亲密。那时陛下连郡王都不是,每日闲着无事,便带着自己在京城四处闲逛,或是上铁网山打猎。或是往城外郊游,不然就是陪着自己四处逛瓦肆。 到底是从何时起,陛下开始冷落自己的?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只是夫妻携手同游的景像,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娘娘,”崔嬷嬷叹息着劝道:“依老奴看,陛下到底还是敬重娘娘的,宫里的大事小情,大多都由着娘娘做主。陛下就是有别的意思,也都是私底下让内侍过来和娘娘说过,再由娘娘开口发话的。再譬如晌午的时候,娘娘那般冲陛下嚷,陛下不仅没开口斥责,还过来安慰。总算是给足了娘娘面子。天家夫妻,能到这份上也不错了!” 凌皇后听了,抖出一串苦涩的笑意,“早知如此,我宁愿他只是个闲散宗室。费了那么多心思,到头来,我却是两手空空。” “娘娘。”崔氏稍稍拔高了嗓音,见左右无人,才又低声恶狠狠地道:“那一位只要生不出儿子来,就甚么都是虚的!” 凌皇后悚然望向崔氏,“嬷嬷的意思是?”旋即又蹙眉道:“倘或叫陛下知道了,可了不得呢!”她可没有忘记,江蒲所说的制衡之道。 “娘娘贵为国母怎能做那样下做的事。”崔氏凑近皇后耳边,“老奴听说,这届采女中有个叫甄思宜的,几次想巴结讨好的那一位,偏偏那位不领情。” “姓甄的?”凌后瞅着崔氏,“是谁家的孩子?” “是甄夷简的女儿。” 凌后虽然不大管朝事,可也甄夷简是先帝宠臣,当下摇头道:“那不成,就陛下的心性,早晚容不下他们的。” “这不正好么!”崔氏凑到她耳边,细细道出锦囊妙计。 灯光下,凌后的眸中光华闪动,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未完待续) 245、奢侈的行帐 过完了七月半祭拜过祖先,朝中上下便准备往京城东北数百里外的蓟州围场秋狩。自高祖皇帝后,百余年来每至秋日,皇帝都会带着皇族世家子弟,在京城左近打打猎,早出晚归说是秋狩,倒不如说是秋游。 旧年明泰帝一登基,就下令整理蓟州围场,要恢复高祖皇帝的规制。经过一年多的整修。蓟州围场虽还达不到高祖皇帝时的辉煌,但也似模似样了。 江蒲本来是准备带了两个儿子回家的,不想皇帝钦点扈从,皇命难违江蒲尽管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应下了,随着圣驾一路颠簸地往蓟州进发。 蓟州地处北彊,又离京城较远。因此自高祖皇帝没后,是备受冷落。到如今明泰帝再次驾临,蓟州府上下官员那是整整激动了一年半啊! 他们在蓟州府外五十里处,就设了皇帐迎接。 “怎么不走了?” 江蒲坐在朱轮华盖大车里逗文仲,车子却忽然停了下来。梅官挑了车帘,往前探头一张望,缩回来道:“好似有人来接了。” 江蒲就跟在徐渐敏翠盖八宝车后,她后边是几位宫嫔,一十八位采女紧随其后,然后再是各宫跟着的嬷嬷、宫婢,再往后是小黄门。 皇室排完了,再是扈从官员照品级排下去。最后才是压队的虎贲卫。 所以,这么算下来,江蒲绝对绝对算是在队伍的前头! “就来接了?”江蒲纳闷着放下儿子。[]探了半个身子出去,隔着车马。隐隐约约地看到地上跪了人,又有时断时续的激动声音传来。 她正引颈张望。不妨从前头跑来个小内侍,“陛下,请夫人下轿,到前头皇帐里歇一歇。” “多谢小大人了。”江蒲微笑着谢过,抱了小儿子下车,又招呼文煜从马背上下来。拿帕子替他抹过汗,轻嗔道:“叫你坐在车又不坐,这倒好一头的汗。” 文煜拿袖子抹了抹,咧了嘴灿烂地笑道:“不碍的。” 这一回出来。两个娘奶都留在了家里。就是桑珠,因江蒲不放心,也留她守家了。跟着出门的,除了梅官、二乔,再就胡不归几个人。 而自打上了路,文煜死活就不肯坐在车,一直都跟着胡不归他们骑马。江蒲也管不了他,只能叫胡不归看牢些。好在文煜也不瞎跑,就骑着马跟在江蒲的车边。 “姐姐,快来!”她这里正说儿子。秦秋韵从前跑了来,“那些地方官真是有心,巴巴地设了皇帐,备了酒水点心。虽看着粗糙,也算是份心意了。” 恒王的车驾,紧跟在明泰帝之后,秦秋韵为人本就有些腼腆,而刘文远又在老远的后头,恒王又要陪在皇帝身边。(.无弹窗广告)因此车一停下来。她就跑过来江蒲。 江蒲往前瞅了瞅,掠过一抹笑,秦秋韵心地单纯,只当人家热情。恐怕在皇帝眼中,却是另一番滋味了。只是走了没两步,江蒲怀中的文仲就闹着要下地了。 这两小子,都像患了多动症似的,一刻都不肯消停。 “梅官,把带子拿来。”江蒲放下文仲,让大儿子扶着,她自己则从梅官手里接过一根锦带,其实就是照着前世牵大型犬的牵引带做的,给文仲一套,溜狗似的往前走。 “我的嫂子,你又溜文仲了呀。”徐渐敏刚下了车,见她走了,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江蒲白眼一翻,“没办法,他喜欢被人溜。”话音才落,文仲那小子,张着双臂调戏皇后,“漂漂,抱……” 凌皇后一身华服,在日头下一晃,光华夺目,仿若一颗巨大的宝石。也难怪“好美色”的文仲一眼相中了她! “仲小子,”凌皇后尽管记恨着江蒲妯娌俩,对文仲这个又可爱,又愿意亲近自己的孩子,还是有几分真心喜欢的,“到这里来。” 皇后一招呼,文仲更奋力地迈起了他的小短腿,无奈江蒲恶作剧地不撒手,和秦秋韵、徐渐敏两个看他逗乐! “没见过你这样的娘!”皇后看不过眼,走过来抱起了文仲,横了江蒲一眼,“你自己看看,可有半点做娘的样子!” 皇后一句话,招起了先前的怨怼,看江蒲的眸光多少带着着怨恼。可在旁人眼中,却亲近的意思。若非相熟,皇后又怎会在人前轻责于她呢! 江蒲微笑着,低头不语,随众人往行帐而去。拐过车马,江蒲猛然一震,她本以为所谓的行帐,了不起就是个大点的帐篷,奢侈点也就是多几顶! 可眼前这是甚么景像,望不到边的空地上,扎满了帐篷!若不说,她还以为回到漠北的草场了呢! “这……”秦秋韵挽着江蒲的手,啧舌道:“这也太过了吧!” 徐渐敏则微蹙了眉头不做声,陛下的圣意她虽总是拿不准,可这样的铺张,蓟州府的官员倒霉是一定的了。 “妾身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贤妃娘娘玉体安康。”蓟州府的官眷乌压压地跪了一地,虽然没有抬头,可都瞟见了她怀里那个孩子了。 拒她们所知,陛下最小的皇子也都五六岁了,那么这个牙牙学语,跟皇后极亲近的小家伙,又是谁呢? 众人正疑惑着,皇后已将文仲交给了崔嬷嬷。满脸堆笑地道:“诸侠夫人快请起吧,咱们出趟门,着实是劳烦诸位了。” “皇后哪里话来,妾身们能得见天颜,拜见皇后并诸位娘娘,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众官眷一面奉承,一面簇拥着众人走在红锦上,往行帐而去。 江蒲和秦秋韵跟着皇后,徐渐敏进了主帐旁边的大帐,其余人等,则引去了别的帐篷。 一个四十来往,穿着正四品诰命朝服的妇人,走上前行礼道:“正四品诰命,俞卫氏拜见皇后娘娘,贤妃娘娘。” 这一路走来,江蒲也知道蓟州府府台姓俞,看来这个俞卫氏,就是他的妻子了。 “俞夫人快快请起。”皇后伸手虚扶,笑容和蔼。 卫氏谢了恩站了起来,便有小丫头端了茶点进来,卫氏亲自捧了,小心翼翼地奉上,“咱们这个僻陋地方,没甚么好东西,还请皇后和贤妃娘娘千万莫要嫌弃。” “夫人快别如此。”皇后客套道,又再三让她坐了,说了两句闲话,便有蓟州府有头面的女眷进来拜见。 皇后自是有准备的,虽不是甚么厚礼,一人一个内造的荷包还是有的。 在江蒲晕乎乎想打盹的时候,见面礼总算是行过了。江蒲睁眼一瞅,好么偌大的帐篷,坐了一圈的人,还不算那些站着的姑娘家! 难得的是,这么些女人竟然悄静一片,只有皇后和贤妃偶尔发出一两阵不高不低的笑声。 就当帐内笑语晏晏之时,忽有几个装束齐整的虎贲卫,阴沉着脸,大步走进来!(未完待续) 246、雷厉风行 帐内随之一静,皇后阴沉着脸色,还不及开口中,当先一人已报拳道:“奉陛下口谕,缉捕一众犯官官眷!” 皇后和徐渐敏还没回过神,几个如狼似虎的虎贲军就冲上了前,将蓟州府一众官眷捆了大半! 那些女眷哭喊着嚷冤枉,欢言不绝的帐内登时哭声一片。(.好看的小说)只是那些虎贲军可不懂怜香惜玉,或拉或攥,手下没有半点留情! 皇后和徐渐敏从来没经过这个架式,又惊又怕,互相搀扶着不敢则声。秦秋韵更是吓得脸色腊白,死攥住江蒲的衣袖。 “别怕。”江蒲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不和咱们相干的。”她大概知道是为了甚么事。这般劳师动众的接驾,只要不是昏君,没有不恼的。 只是这速度,实在太超出她的想像了!众人从下车到这会,前前后后也不过才一个时辰的样子吧。怎么就拿人了?她还以为怎么地也等个三五日的。没想到,明泰帝办事这么有效率! 虎贲卫捆了人出去,帐内登时就空落落的。皇后、徐妃并余下的女眷还没缓过神,冯元一又顶着张铁板似的脸进来禀道:“陛下请皇后娘娘起程。” “知道了。”凌皇后强自稳稳了心神答道,尔后深吸了口气,才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徐渐敏倒是真的缓了过来,嘴角噙着恍然的淡笑,跟在皇后身后。招呼着剩下不多的女眷出了帐篷。 接下来五十里的行程,因着队伍后押着一串囚边。气氛多少凝重了些。待御驾赶至蓟州府时,已是掌灯时分。本来江蒲以为。把几个头头都拿下了,在安排上多少会有些混乱,没想到依然是井然有条。 原来,明泰帝在罢免蓟州府令的同时,便任命蓟州府府丞暂代府令一职。直到这会,江蒲才明白。他为甚么能那么快拿人,因为他根本就是有备而来。连候补的人选都已经定下了。 至于过程和细节,江蒲就懒得废脑子多想了,况且也没工夫给她细想!母子几人安顿下来之后。先就是打发两个小的洗澡,好在洗澡水倒是现成。 文煜还就罢了,自己洗洗就老老实实找个地方温书去了,听得话压根就不像六七岁的孩子。 可文仲呢,尽管有梅官和二乔帮着,他的一个澡,依旧洗成了灾难,四个人浑身湿透不说,屋子里的地上全是水渍。幸好这些有别馆的宫婢收拾,不用江蒲她们动手。不然。江蒲真要抓了小儿子打一顿屁股了! 因着皇帝要处置俞氏一案,所以行围狩猎的事,只好往后推了。好在蓟州行馆虽不如京城的南苑那般精致,可大片空旷的草场,悠闲吃草的牛羊,蓝天白云。着实是让女眷们赞叹欣赏不已。 皇帝办公,皇后则领着内眷们,四处赏景。而女人多了,是非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江蒲从席上躲酒出来。拐过一片小林子,一句冷言冷语就钻到了她耳朵里来。 “如今咱们是比不得娘娘了,已然搏上了个夫人的名份,将来升嫔封妃的自是不再话下。可到底姐妹一场,娘娘也不用如此吧。何至于就把人打成这样!” 江蒲听见声音,缩到一株树后看八卦。几个采女围着颜氏,不肯放行,也不知颜氏是怎以得罪人了。 “奶奶,这些姑娘们也太大胆了,那一位好歹已经是夫人了,她们怎么敢……” 江蒲横了眼梅官,啐道:“傻瓜,如今宫中只有一妃一嫔两位媛,夫人以下又是不受限的,头一回采选,人数自然不会少。这些采女定是要留在宫中的,身份高一些的,说不定还能封媛呢。所以啊,她们哪里会把区区一个颜氏放眼里。圣宠在时还就罢了,一但圣庞不在,她只怕是连个体面些的宫婢都比不上呢。” “奶奶快瞧,甄家姑娘好像挨了打呢!”梅官才懒得理她那长篇大论呢,指着甄思宜小声地嚷嚷。 江蒲拉回她的胳膊,轻嗔道:“小声些,叫她们发现了,可看不成了。”说着,主仆俩又往树后缩了缩,只露出两个脑袋看八卦。 颜念秋梗着脖子,一脸傲然地扫过众人,冷淡的眸光最后停在甄思宜面上,“不管怎么说,我已有了封号,即便是姐妹随便一些,直呼其名总是不合规矩的。今日也就是在我面前,赏一耳光算是提醒,若是在张嫔娘娘面前,只怕妹妹就要拉下去打板子了!” 甄思宜自打选进宫,满以为徐渐敏会关照自己。谁想到,她不仅没有关照,自己几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却抬举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起眼的颜念秋。而且一上来就封了夫人,还赏住延福宫西配殿,要知道那可是嫔的待遇啊! 照宫中规矩,妃以下是没有资格独住一宫的。总要几个人一处住着,哪一个受宠就住主殿。 如今倒好说是夫人,却享受着嫔的待遇,再有贤妃提拨提拨,将来不知要怎么样啊! 甄思宜是万般的咽下这口气,然而,事情已成定局,咽不咽得下,她都只有忍了。 偏偏昨日皇后巴巴地宣了自己过去,说了一大串话,无外乎是告诉她。我很是喜欢你,已经和陛下商议过了,论身份,你也比较尊贵,性情也好,你们放心我决不亏待你的,回宫册封,怎么也是媛! 因此今朝在碰见颜念秋时,她不免含沙射影的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若换作别个当耳旁风过了,也就算了。偏生这个颜念秋有些个傲气,走了过来就问着甄思宜。 言来语去间,甄思宜一时口快,直呼颜念秋的名字。当时她自己也是后悔,到底是颜念秋手快,一记耳光扇就过来,打得甄思宜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只是当着人前不好掉眼泪珠子。 然而甄思宜到底是打小长在京城的,父亲又是当朝二品,她与那些世家姑娘到底是相熟的。再则她又是一副豁达大度的样子,不比颜念秋孤高自许,不与人亲近。 因此上,她在采女中颇有人缘。众人见她挨了颜念秋的耳光,登时都围上来替她报不平。于是乎就有了江蒲看到的这幕。 “封号!”几个家世不错的采女,轻嗤了声,“不过是个夫人,搁在府里也就是个没名没份的通房丫头,还真拿自己当了回事!” 颜念秋脸色青了又白,嘴角忍得都有些抽搐了。 另个采女还不放过她,继续刻薄地问道:“陛下这几日倒是宿在贤妃娘娘那里,就不知是在你屋里还是在娘娘屋里?” “这还用问么!”又有一个采女道:“定是在贤妃娘娘屋里的,你们没见娘娘这几日笑得份外的甜美么?” “哎哟,若是如此,也难怪姐姐拿咱们撒气了,这看得见摸不着,可不是让人着急的么!” 一言未了,采女们都“格格”地娇笑了起来。 江蒲在旁看着不禁摇头,这些大家姑娘,还真是作风大胆啊!就是搁在前世,一群十六七岁的姑娘,也不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之下,拿闺房之事来刻薄女伴吧! 戏正演得精彩,却被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娘亲,你在瞧甚么呢?”文煜看江蒲的眸光,带着隐隐的得意! 那些采女闻声回头,见是江蒲,都讪讪地散了去。江蒲往文煜脑门上敲了一记,“坏小子,就这么见不得我看热闹啊!” 自打文煜懂事后,就致力于打压江蒲的八卦精神,只要一看见他娘看热闹去了,他就会想方设法的搞破坏! 文煜蹙着眉,小大人似的道:“前头不是唱着戏么,你偏要躲出来,那有甚么好看的,还容易得罪人!” “哎哟喂!”江蒲伸手把文煜的腮帮子往两边一拉,然后左拧拧右转转,“你这小子光长肠子了吧!” 文煜想逃逃不开,呜噜哇拉的不知道在说甚么。 “朕还是头一遭听见光长肠子的说法,这是甚么意思啊?” 江蒲听见笑声,松开了儿子。脸上的嬉闹尽数收了,低眉垂眼的行礼,“妾身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私下无人,夫人不需如此多礼。”有过上回的教训,明泰帝到底没有伸出手,只是脸上的笑容透着淡淡的温柔。 江蒲却是一板一眼,“虽是陛下恩典,妾身却不敢乱了规矩。” 明泰帝知道她是有意避着自己,心里虽不是滋味,然又能说甚么呢?只好转向文煜道:“你小子的暑假也该放完了吧。别只顾着疯玩,过两日行围,你若表现的不好,朕可是要替你父亲教训你的!” 文煜虽有些老成,可大人间那么复杂的情感,他是一点都不明白的。况且明泰帝待他素来亲厚,所以当着皇帝,他全没有半谦虚,挺着小胸脯道:“陛下就等着,待小臣拿个头名给陛下看。” “头名!”明泰帝笑着敲了他一记栗子,“别夸海口,朕的皇子们这些日子可没少练。况且还有本地的子弟,哪里就比你差了。” 文煜不屑地切了声,还待说甚么,小乔抱了满怀的苞米兴冲冲地跑了来,“奶奶,我又讨了苞米来,咱们还像上回那样架火烤着吃吧……” 她话音未落,人已到了近前,见皇帝也在,登时哑口无声。 ps:这个星期有推荐,小樗本来想日更六千的,偏偏早上晨会领导又滔滔不绝。唉,努力吧。终有一天,小樗会日更六千的!(未完待续) 247、烤玉米 明泰帝拿了根苞米在手上,纳闷地道,“这东西不是饲料么,怎么人也可以吃!” 江蒲听了直翻白眼,本以为他还算是个明君,没想到居然也会有这么幼稚的问题。(.)尽管她不知道这个时代为甚么会有玉玉,可她记忆里还是有很多漠北百姓拿这个当粮食的! “当然能吃啦!”文煜可不懂甚么含蓄,直接地道:“娘亲说,漠北穷一些的百姓多拿这个当粮食吃呢。” 小乔也撇着嘴,小声地和文煜道:“不要说百姓了,就是咱们将军行军时,也一样啃这个呢,又能喂马,又能吃饭肚子。省了一拨粮草呢。” 尽管小乔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明泰帝还是听了一清二楚。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自小长在禁宫,虽受冷待衣食是无忧的。及至离宫开府,就更不可能吃那种粗粮了。 在豫章时候他贵为郡王,这东西他看都看不见! 这会听了小乔的话,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飞快地转了话题,“不是说烤着吃么,走走走,朕还从没见过呢。”说着拉了文煜的手,又吩咐冯元一再拿些野味来。 江蒲落在众人后头,看着明泰帝牵着文煜,高兴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摸着戴在手腕上的珍珠链子,自己真是个傻子。还自以为精明。男女之间从来就很难甚么单纯的友谊。 皇帝如此,赵元胤又何曾不是如此! 江蒲恋恋不舍地将珍手串褪了下来。(.无弹窗广告)戴了那么久,手上空空的还真是不习惯。 明泰帝不知从哪里拿了根五杆来。坐在湖边上垂钓,那些内侍和虎贲卫尽职地守在他身边。结果他却赶人道:““赶紧捡柴去啊,守着我做甚么!” 文煜听说,爬起来就要跟着去,却被皇帝拦道:“你做甚么去,仔细等会割伤了手……” “我儿子可没那么娇贵。”江蒲溜着小儿子走过来,横了皇帝一眼。向文煜道:“帮忙去,你不是有小弓箭的么,最好打只小山獐回来。不然……”说着,她瞥了眼明泰帝。语气调侃地道:“可不够吃的。” 明泰帝叹道:“朕这里不钓着鱼么,怎么就么小气呢。 江蒲淡淡一笑没有做声,自去逗小儿子玩,顺带帮着一起搭火架子。 “素素,你这又是甚么新花样啊!” 微风吹来熟悉地欢笑声,明泰帝微一凝眸,回头看去,皇后带了一串的人走了来。 冯元一小心翼翼地瞅了眼皇帝,他略微苦涩地挑了挑嘴角,旋即笑道:“徐夫人真真是会沾便宜。朕不过是看文煜玩得有意思,便说钓两条鱼来烤着吃,也就图个新鲜,她自己来蹭光也就算了,还叫上这么些姐姐妹妹。” 宫嫔们满腔的妒意,被皇帝一句话说得烟消云散。 “到底是素素会玩。哪里像咱们,成日里就只守着那点地方,听几出唱烂的戏,吃那些腻死人的糕点。” 皇后虽然笑厣如花。可心却像落进了冰窟窿一样,冷到发疼。她与皇帝夫妻十多年,丈夫的性情她多少还是知道的。亲自钓鱼来烤,就是他们亲婚的时候,他也不曾有这样的兴致。更不要说,他的脸上柔暖的神情。 是的,就算适才她只看到丈夫的背影,依然能感觉到那淡淡的欢喜和温柔,那是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流露过的。 “可不是么,我打小长在漠北,规矩是不大知道的。可怎么疯玩那是一清二楚的。不过,还是先叫人冲些蜂蜜水来的不好,不然可受不住这样的火气。” 江蒲也郁闷,她本来是躲开人,和儿子自在玩一玩。结果,还得自己把人给请了来。这叫甚么事么! “素姐姐,那黄黄的是甚么呀?闻着怪香的。” 因为苞米难烤,所以火一升起来,二乔就拿峨嵋刺穿了,架在火上烤了。只是秦秋韵这个千金小姐,可真是从没见过玉米! “那是喂马喂骡子的苞谷,不过穷人家也拿它粮食。” 江蒲没想到还有人知道玉米,惊诧地抬眸看去,却是面容淡漠的颜念秋。 “没想到,娘娘也知道苞谷。”江蒲只顾着惊讶,没留意明泰帝也和她一般震惊。 自己因何得宠,颜念秋心知肚明。因此,她对江蒲有说不出的感觉,说是感谢却带着嫉恨。 采女们嫉妒她抢先受宠,宫嫔们眼红她得陛下偏爱。可谁又知道那一晚,于她只是酷刑。甚至,陛下起身时,对着赤裸的她丢下一句,以后少做无谓的事,只会让朕觉得恶心!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抱着她做了一场梦,醒来后,错的只能她! 之前,每当自己见到江蒲,只要可以她都视若无睹,好在她身份低微,也实在是难见几回。 所以,今朝倒算是两人头一回说话了。 “小时候家里境况不是太好,倒也吃过一段日子的苞谷。”颜念秋低下头,避开江蒲热烈的眸光。 “畜生吃的,人也能吃么?”适才田围着颜念秋的那几个采女,小声的嘀咕着,话里话外都是冲颜念秋去。 江蒲一则是看不惯她们,二来也是觉得她们无知。从火架上拿起一根烤得喷香的玉米,递给秦秋韵,“别看这东西烂贱好长,却是好东西,似你这般肠胃弱的,更应该吃一些。” 秦秋韵对江蒲的话,那是决无疑虑的,接过来不顾形象的咬了一口,眸子放光地道:“真的很香啊,还淡淡的甜。” 江蒲柔柔地笑了笑,“下回我给你做玉米饼,我包管你吃上一段日子,身子比以前好许多!”说着,自己也拿了一根,两人互相着啃玉米。 皇后和采女站在一旁没去拿,脸上露着淡淡的鄙夷,心里想着,这位昭睿夫人还真是打漠北来的,这么些年了,还改不了粗鄙的习性。 就算那东西人能吃,可也是穷苦人家吃的,她怎么竟弄到禁苑中来了。 徐渐敏走上前,拿了根,先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倒是怪香的,只你们也不怕脏。吃得也难看啊!”说着,交给珍格儿,“去剥了下来,用碗盛了……” 江蒲赶紧抢了过来,“你不吃就算了,别糟贱我的东西。这个就是要啃着才香甜。” “我也许久没吃过苞谷了,倒是有些怀念。”颜念秋说着,从江蒲手里拿了过来。 皇后一群人鄙着眼,文煜倒是拧只小小的野兔子跑了过来,见火架上没剩两根了,连礼都不行了,赶紧抢了一根在手上,嘴里还报怨道:“娘亲,你怎么不给我留一留啊!” 文仲看人吃东西,早急得不行了,依依啊啊的表示不满,江蒲把自己手上递给他啃,小家伙年纪小,力气倒不小,抱着母亲的手,啃得那叫个用力。 江蒲拿着玉米,手都酸了,又听大儿子报怨,自是没好气地道:“架上不是还有么!” 她话音未落,明泰帝走了过来,瞅着架上光秃秃地只剩一根了,故意沉下脸道:“你们也太客气了吧!” 冯元一忍了忍笑,打发身边的小黄门:“赶紧再去拿一些来,没见都吃得香甜么!” 小黄门应声一溜跑去,后宫们听了皇帝的话,心里不知有多泛酸,因此她们冷着脸,轻嗤着声。 惟独皇后笑着上前,“陛下这根大,倒分些给臣妾和徐妹妹尝尝吧。” 一时间,张嫔更是恼了脸色,皇后还真是换了副心肝了!倒是会讨好卖乖。(未完待续) 248、漠北大将军 起更时分,江蒲和文仲母子俩洗漱过后,各自穿着贴身小袄,在填漆小床上聊谁也不懂的天。文煜刚洗漱过,散着鹅黄色的单衣,抱着几件衣服,趿着小拖鞋噼里啪拉的跑进来,将几身胡服抖江蒲面前。 “娘亲,你说我明朝穿哪一身好呢?” 明日就是行围狩猎,文煜这小子也淡定不了。 江蒲瞅了瞅两套胡服,一件是青绸平金镶冰裂纹的圆领袍,另一件则是宝蓝漳绒缂丝暗花左衽袍。她还在思量,梅官拿了件袍子追进来道:“我的小相公,你也把外袍披再走呀,这里可不经京里,外头凉着呢……” 母子俩直接忽略梅官,江蒲指着左衽袍道:“你穿了这件看看。” 文煜二话不说,套了起来,系了腰带,转了个圈。 江蒲横竖看了两眼,又道:“换一件试试。” “奶奶!”梅官跺脚道:“你就不怕小相公冻着呀!” 江蒲无所谓地摆摆手,“不打紧的,他的小身板好着呢!再说了冻冻更健康。” 梅官撇了瞥嘴,不说话,反正奶奶的教养方式,从来就跟人不一样! 就拿穿衣这件事来说,基本上只要小相公不说添衣服,奶奶是不会主动给他添的。有时赵嫂子看着心疼,给小相公多穿了两件,奶奶还要把他维给扒下来。 起先还以为奶奶是往孩子身上撒气。可不得说,两位小相公的身子都结实的很! 不像后院那孩子。天气一转凉,里里外外又是丝棉袄。又是狐裘氅衣,穿的倒是不少,可总是要病。天冷些就伤风,热些又中了暑气。亏得是在府里,奶奶也不留难她们母子,生了病总在第一时间请大夫。吃药也舍得钱! 这要搁寻常人家,早把小命给折腾掉了。 文煜这会已穿好了圆领袍,问着母亲道:“娘亲,哪件更好呢!” 江蒲摸着下巴。“圆领的更显挺拔,可左衽的颜色更好,衬得人脸色更好看些。” 文煜的小眉头,忧郁地蹙了起来,“那到底穿哪件啊!” “这样好了,”江蒲出主意道:“咱们上半晌穿圆领的,后半晌穿左衽的!” 梅官扑哧一声笑没忍住,文煜急了脸,“娘亲又拿我取笑了……” “怎么了?我们文煜又被娘亲欺负了么?” 屋里几个听到这个声音,都僵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江蒲,她丢下小儿子,连拖鞋都来不及趿,赤着脚就冲了出去! 帘外,徐渐清微笑地站着,清朗的面容上有些许的疲惫。冲到丈夫面前的江蒲,猛然收了脚步,眼眸直直地勾着他。心尖因着想念微微泛痛,人近在咫尺。思念却更回泛滥。最终她一步再迈不出去,只微红着脸,淡淡地笑道:“你怎么会来?” “陛下行围,漠北军近在咫尺,元胤自然是要来晋见的。顺带着也让朝臣们见识见识,元胤手中的漠北军。” “那……”江蒲才挪了小半步,文煜那个没眼力介的小灯泡飞快地冲了出来,扑在徐渐清怀里,“爹,文煜想死你了!” 江蒲站在一旁,冲儿子呲了呲牙。先掉头吩咐梅官去弄出热汤面来。尔后再赶文煜道:“你不明朝不是要早起么,还去睡!” “我不要!”文煜一点自觉都没有,拉着父亲就是不撒手,“我好久没见爹了,我要和爹爹说说话!” 江蒲冲他抡了抡拳头,直恨不能把这个电灯泡给一脚踹出去。 “好了。”徐渐清一把握住妻子的小拳头,“你这个做娘的,还跟儿子一般见识。”说着,他一手牵了儿子,一手牵着妻子进了内室。 两个小子缠着父亲叽哩呱拉,文仲话虽说不清楚,可他的行动却比他娘直接多了,直接抱了他爹一阵涂口水。江蒲在旁边看得那叫窝火啊,恨不能一手一个,把这两小子给丢出去! “抹把脸吧!”江蒲将拧好的巾子替给徐渐清,酸溜溜地道:“那么满脸的口水,你也不嫌恶心!” 徐渐清笑了笑,故意气她,“那么久没见儿子,自然连口水都是香的。” 江蒲接过巾子,拿眼死命一横徐渐清,用酸得让他心里甜甜的语气道:“是啊,你是有子万事足!” “奶奶,汤面来了。” 梅官端了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面进来,徐渐清只好把伸到一半的手给缩了回去。 “先吃饭吧。”江蒲嘟着嘴,又吩咐梅官让下边再烧些热水来。 徐渐清拍拍长子的脑袋,“听说你跟陛下夸了海口,明朝能拿头名?” “不是夸口。”小家伙很自信地道:“我肯定能拿头名的!” “那还不睡去,”徐渐清不露痕迹地赶人,“明朝我可等着看儿子拿头名呢!” “一定不会让父失望的!”得到父亲的肯定,小家伙信心满满地挺了挺胸脯,抱了胡服,一溜小跑地回自己屋去了。 徐渐清也不知是饿还是别的原故,三下五除二就把羊肉汤面给倒了下去。正好,小乔来抱文促,顺带着就把碗箸收拾了出去,夫妻俩这才有了二人空间。 “你浑蛋,”江蒲一开口,先就把眼睛红了,“离开这么久,连封信都不写,要回来也不先告诉我一声!” 徐渐清从后边圈住妻子,在她耳边柔柔微笑,“我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至于说写信,实在是不方便。“ “甚么不方便。”江蒲不依道:“离着京城也不是很远,我看你就是心里没我……”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说甚么傻话呢。”徐渐清扳过江蒲的肩膀,心疼地替她拭去泪珠。“我是真的不好写。”说着又逗她道:“明朝行围,人可多了。你把眼睛哭肿了,可怎么见人!” 江蒲只是太久没见到丈夫,才会流露出小女儿的情态,撒个小娇,听徐渐清再三这么说,也就不多追问了。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你是和咱们一起回京么?” 徐渐清与她十指交握,过了许久才道:“不,漠北的事还没完,等行围结束我还要回去。差不多要年底才能回去。” “甚么!”江蒲一双泪眸里,有说不出的委屈。 徐渐清却笑笑道:“你放心,我会给你写信的,一日一封好不好!” 挽留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几转,最终咬着嘴唇咽了下去,“也不用你一日一封,只是记得往家里报个平安,免得我挂心就好了。”、 看江蒲这样,徐渐清心里也酸酸的,强笑道:“我能在这里住好几日呢。指不定你回到家没两日,我就到了呢,介时就你可别怨我没写信呀!” 夫妻俩说着话,梅官在外禀道:“奶奶,水烧好了。” 江蒲一面抹眼泪,一面起身道:“送进来吧。” 梅官送水进来,连眸子都没挹,迅速地退了出去。 看人退了出去,江蒲才道:“你先去洗。我去铺床……”话没说完,却被徐渐清拉住了手腕,不用说甚么,他的略微带笑的深切眸光,就让江蒲泛红了脸。 晨光初绽,草场上已列满了束甲的将士,号角声震,鼓声如雷。明泰帝珊珊来迟,紧随他身后的是赵元胤。 许久未见,江蒲险些认不出他来了。一身乌金重甲,茶色袍袖用乌油油的护腕束了起来。原本俊逸出尘的脸庞,如今晒成了小麦色,却更显得鬓若刀裁,剑眉星目。 之前,他的俊美多少带些阴柔,而如今,一股阳刚之气扑面而来。 “元胤真变了大样,这要一回京,还不把京里那些小姑娘给迷疯了。”凌皇后如长嫂一般,毫不不避嫌地拉着他一通打量。 赵元胤沉稳地笑了笑,明泰帝道:“朕这里才挑了十来位采女,有看上眼的,就追去做大将军夫人。” 明泰帝玩笑似的说着,皇后和徐渐清倒没甚么,可其他人那是满脸震惊。 留宿宫中的采女,基本等于是陛下的人了。外臣若敢唐冒犯,可是要以欺君这罪论刑。可陛下却让赵元胤在那些采女中挑媳妇,这这这……是甚么情况呀! 莫说朝臣睁突了眼,就连江蒲也张了小嘴。这两人比亲兄弟还好啊! “陛下私底下取笑微臣也就罢了。当着那么些大人,怎么也这般说笑。”赵元胤淡淡地说道,眸光仿似不经意地向江蒲投去一瞥。 江蒲狼狈地低了头,可赵元胤眸中那一抹深沉,她到底没有避过去。若不是自己太过糊涂,和他,也不至于尴尬到这个地步。 “这倒不是说笑。”皇后上前了步,挡去赵元胤的眸光,“徐妹妹也从采女里挑了个姑娘,准备她兄弟过了孝期就说请亲去。元胤你年纪也不小,这事要拖到几时?头先几年还说自己不够安定,如今也是漠北大将军了,人才品性都是一流的。你就是瞅不上那上采女,凭是宗室还世族大家的姑娘,你和我说,断能说来的。” 一帮大臣和宫嫔采女,听得那叫一个心颤肝抖啊。原先一直以为,徐渐清很得圣宠,然和漠北大将军一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啊! “好了好了。”明泰帝道:“你说起来就没完了,也不看是说这个的时候么!”言毕,带着赵元胤走上高高的御台,睥睨着脚下的土地。尔后转向赵元胤道:“大将军,把你的漠北铁骑带出来,让朕开开眼吧!” 赵元胤拱手道:“未将领命。”说罢,锵地声拔出腰间的配刀,台下一名军士,扬起长长的号角,雄浑的号角声登时响彻大地。(未完待续) 249、秋狩 伴着号角,隆隆的蹄声如一道道闷雷落在众人心头,黑甲军骑兵方阵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挟带着浓重的杀伐之气,自草场一边缓缓逼近,江蒲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一个词-----虎狼之师! 而那些朝臣们,何尝见过如此奔腾如雷的气势,一个个或是青灰着脸,或是吓是两腿发颤。 突然一队队装束齐整的虎贲卫,从两侧推出铜铸的,一人多高,四五寸厚的铜盾,坚成一面铜墙,缝隙里则有泛着寒光的锐利长矛。 黑甲军马蹄稍缓。然下一瞬,御台上的朝臣张目结舌。 原本沉稳如草原王者的漠北铁骑,瞬时变身看到猎物的饿狼,呼啸着直向铜盾扑来,响若雷震的马蹄声,令众人脚下的御台亦微微发抖。 朝臣们惨白着脸,勉强站立,大呼护驾!明泰帝身后的宫嫔内眷,早抖成了一团,就连皇后和徐渐敏,也是满面骇然,嘴色泛白。 漠北铁骑射以铁球为矢的铁箭,砸在铜盾上,砰然作响!看似不可一世的长矛,眨眼间已是七零八落,盾后拿长矛的虎贲卫,则倒在地上抱着手呻吟不已! 站在明泰帝左首边的恒王,眯着一双老眼,眉头皱成了川字。 骑兵冲到近前,抽出木剑,借着马的速度,奋力挥劈而下。看似牢不可摧的铜盾,轰然倒地!后边的骑兵,跃马而过。须臾间已到了御台前。 众将士齐齐勒住马疆,翻身落马。着甲跪在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将士免礼!”明泰帝抬手叫起,转眸看向丁伯涛,微笑着,似关心似嘲讽,“丁阁老。没吓着吧!” 丁伯涛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拱手道:“漠北军果然是勇不可当,有如此铁军,我朝江山定当永固。” “江山永固!”明泰帝笑得阴险。“骑兵是用来攻城的,不是守城的!” 明泰帝声音不大,可在场的朝臣皆低垂了头。事情至此,众人总算明白皇帝蓟州秋狩的目的了! 月前肃慎谴使谈和,朝中众臣多是主和。皇帝当时没有多说甚么,只是将事情搁置,说从蓟州回来再做商议。可谁又能想到,在蓟州等着他们的是如狼似虎的漠北铁骑! 只是,蓟州秋狩是旧年就定下的事,皇帝又是如何预料到。今秋肃慎会谴使和谈的! “骑兵的威力,诸位大人也都看见了。”明泰帝神色冷肃,平缓的语气里带着肃杀之气,凝眸扫过众臣灰败的面容,“这还只是演练,真正在站场上,射过来的就是能爆的铁砂蛋。挥下的是能斩落人头的钢刀!跟前上前的铁骑,钉了铁的马蹄便要落在我将士身上,铁骑过后。疆场上一片肉泥!一个守字,我万千将士便落在了下风。” 江蒲微微晃晃了身子,适才的那一幕,将她记忆深处的景像残酷地挖了出来! 连山关,能屹立不倒,那是万千将士用血肉换来的。这具身体的父兄、侄儿都倒在了这片土地上! 马踏成泥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兄长,数十年来,无数的漠北儿郎死于铁骑之下,尸骨无存。 “素姐姐。”秦秋韵扶了江蒲的手肘,微惊的小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啊!” “没事!”江蒲勉强挤了一抹笑来,转眸间看见徐渐清的眸光穿过得得肩膀,暖暖地看过来,满是关切。 御台上明泰帝还在肃声说道:“定远侯一介女流,身负夫死子丧之痛,带着漠北铁骑与肃慎殊死血战,用命换来了数百里的草场,使我朝亦能蓄养马匹,更有了抵御肃慎的天然防线。”话说到这里,明泰帝顿了一顿,换上更加冰冷的腔调,“议和!这话你们说得出口,朕可开不了口!今日赵大将军就在这里,你们只管向他说,只要他点头答应,朕绝无二话!将来肃慎卷土重来,咱们就一起把脖子洗洗干净,等着掉脑袋吧。连山关的惨状,想来定会在京城上演的!” 在知政殿朝议时,众臣抢地痛哭地跪奏,死活闹着要议和。说甚么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又说圣人以仁德教化万民。利害些的,更把前朝武帝拎出来教育明泰帝,穷兵黩武必为天下所弃! 所谓,武死战,文死谏。那些朝臣还真有些豁出性命的架式。 可在这片辽阔的草场上,在赵元胤凶狠的眸光下,被百余名漠北铁骑的虎目注视着。朝臣莫说谏议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众位怎么不做声了?”明泰帝在御坐上了坐了,冷笑着道:“在知政殿,众位不是雄辩滔滔的么!” “老臣以为,”丁伯涛有意无意地扫了有了眼恒王,率先跪了下来,“议和之事断不可行。一则冷了将士的心,二来我朝亦失了北方屏障!” 有丁伯涛开了头,众臣皆跪下道:“臣等皆以为,议和,断不可行!” 莫说御坐上的明泰帝,就连江蒲也禁不住冷笑出声,文人啊! “好了好了!”明泰帝掩了眸底的冷笑,道:“那群小家伙们早就跃跃欲试了,再拖下去,他们只怕都要恼哭了。”说着递给冯元一道眸光。 冯元一甩着拂尘上前,高声喧布,“秋狩开始!” 伴着咚咚作响的鼓声,自御台后行出两列骏马,第一排并列着两名皇子。后面十余骑,皆是世家子弟。一个个锦衣华服,手挽雕弓,最大的不过十余岁。稚嫩的面上,有胆怯,亦有激昂。惟独徐文煜一脸沉着,只是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地有些发抖! 江蒲张眼看去,觉得自家儿子最精神,最有模样! “往日倒不觉得,今朝和旁人一比,文煜真是又精神又有英气。若不说,还真像个小将军呢!”秦秋韵靠近江蒲耳边,诚心赞道。 “你还夸他,那小子嚣张的和很呢,说是要拿头名!”做娘的听人夸儿子,难免有些得意。 秦秋韵伸长了脖子打量那些少年,老实地说,“依我说,头名是非文煜莫属!你瞧那些个孩子,白白嫩嫩的个顶个都像姑娘家,看着倒是唇红齿白的好看,可哪比得文煜黑结实。” “罢了,”江蒲越发笑的得意,“那是你我关系好才这么说,在旁人看来,我就是养了个野小子,半点规矩都没有!” 她二人聊着天,那些孩子已策马徐行至御台前。冯元一捧了个金漆盘上来,盘上是一张小小的角弓。 “这是肃慎王用来赏赐少年勇士的角弓。射程比咱们的硬弓还要远数十步。今日谁能拿得头名,朕就把这张弓赐给他,并赏封武骑尉。好了,让朕看看,你们的本事吧!” 明泰帝话音甫落,立于御台十丈外的一名虎贲卫,将手中长鞭奋力一挥,“啪”一声响,恍如霹雳! 一众少年,斥马狂奔,登时尘土蔽日。(未完待续) 250、母困子危 孩子们入林狩猎,自有虎贲卫随后保护。帝后只管带了朝臣和女眷,往大帐赏看歌舞,静候佳音即可。 大帐是仿肃慎金帐而建,用牦牛的细毛毡做围帐,地上铺着雪白柔软的羊皮毛,帐内的橼柱皆涂金为饰,纹以龙凤。顶毡上还垂下流苏,坠以各色宝石。 帐篷再怎么富丽,总比不过宫殿。最令江蒲震撼的是在大帐的面积。之前她以为蓟州城外接驾用的行帐,能容纳下二三十人,已经是很大很大了。 而如今的大帐,坐下了多少人江蒲是不大清楚。但她算了算橼柱,竟有十八个之多,约摸一算,这座大帐少说有八百平米! 天啊,江蒲心里叫着天,不禁咽了咽口水。大家还费那些事建房子做甚么!宫里前三殿,她是没有去过啦。但是皇后坤淑殿的主殿,她是见过的,坐上二十来号人,也就显得拥挤了,还不如这顶帐逢来得气派! “你又在想甚么呢?”徐渐清的手在案几下边捏了捏妻子,“皇后娘娘和你说话呢!” “说甚么!”江蒲一时没回过神,抬了眼眸直直地往上首看去。 徐渐敏忙替自家嫂子兜场子:“臣妾这嫂子,两个孩子看得比天都大,文煜不在身边魂都没了。”说着转向江蒲道:“皇后娘娘赞着歌舞好,问嫂子可有甚么新奇的句子。“ 江蒲偷眼扫去发现。帐内女眷的眸光,多落在自己身上。宫嫔们更是眸带得意。就得等着她做不出来,丢人现眼! 皇后却是笑得和蔼。[]“我还不晓道素素么。她呀,就是个糊涂性子,不过才情却是一顶一的好!” 坐侧边的张嫔顺着笑道:“皇后娘娘这话很是。”尔后转眸看向江蒲:“还望夫人看在陛下的面上,赏咱们两句好诗吧,莫似旧年在恒王府打发仕子那般,打发咱们。” 皇后、宫嫔甜美的笑脸。落在江蒲眸中,只有恶毒二字。她们是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出丑。 “她还会做诗!”最先救场的是赵元胤,他好似喝得半醉,冲江蒲斜眄了去。“她都跟个野小子差不多。” 徐渐清也道:“是啊,皇后娘娘就饶过拙荆吧,别人说拙荆是自谦,在微臣这里倒是实话。” 皇后眼眸一横,指着他俩个道:“你们啊,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知道你们啊,巴不得女人无才无识的才好。素素,你可要替咱们争口气!” 江蒲还是沉默着,在旁人眼中。她是持宠生骄,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可只有江蒲自己知道,娘滴,我是真的不会啊! 就在皇后又要开口之即,明泰帝搁了手中的杯盏,“皇后,徐夫人性情恬淡不喜张扬,何苦逼她人前献艺呢。” 皇帝的语气不轻不重,且还带着三分戏谑。可是其中的不悦,是人都听出来了。 凌皇后的手缩在案下,紧紧地攥成拳,尖尖的指甲扎入细嫩的掌心,痛得她微微抽搐,端庄的面容上却还端着笑,“瞧我,跟素素熟惯了,就想着替她争面子,倒忘了她的性情了。” “若是娘娘和陛下不嫌弃,臣妾倒有一首七绝。”颜念秋离席起身,微微而笑。 有台阶皇后自然是赶紧地下了,“是么,我倒不知道妹妹也能诗的,赶紧念来听听,也叫咱们开开眼。” “臣妾领命。”颜念秋微微一福,轻启朱唇,转身看柔声念道:“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风摇,嫩柳池边初拂水。” 颜念秋语声才落,明泰帝一个有力地“好”字在帐中回响,“没想到啊,朕的后宫竟也有才女!” “是啊,”皇后也跟着道,“真没想到颜妹妹竟有这样的才学!” 对颜念秋,凌皇后倒真是存了一二分有感激,尽管她这么做是为了讨好皇帝,可到底帮自己解了围! 有人欢喜便有人忧,张嫔不用说是头一个,那些陪于末坐的采女,一个个更是红了眼! 颜念秋,又叫她在陛下面前了露了脸! 丝竹声中,不知不觉日已近午,外出打猎的少年陆续回来,大多数空手而回不算,下了马连站都站不稳了。在此情况下,两位皇子的成绩也算是傲人了,大殿下猎也一头山獐,二皇子手里也提了三四只兔子。 朝臣的逢迎称赞之声不绝,明泰帝面上却不见喜怒,只问:“徐小相公呢?” 一名虎贲卫的偏将,上前拱手道:“徐小相公说没甚么可猎的,带着人往林子深处去了……” “混帐!”不等偏将说完,明泰帝一脚踹了过去,“朕让你们去做甚么的!劝都不会劝么!他若有个闪失,朕要了你的脑袋。” “陛下。”此时皇后不好劝,徐渐敏上前道:“不用担心的,煜小子成日里四处疯野,摔摔打打的都不当回事,身子骨好着呢。况且他身边也有人跟着,出不了大事的。” 明泰帝龙目怒瞪,冲刚回来的虎贲卫吼道:“你们还在呆着做甚么,赶紧去找啊!” 赵元胤瞥了眼江蒲,亦道:“陛下,臣也带人去找找吧。” 明泰帝挥了挥手,“多带人去吧。林子深处可是有狼的!” 赵元胤领命,带了十余名漠北将士,策马而去。 江蒲原本还觉得他们小题大做,文煜跑出去玩,比这时间长的多了去了,何至于这般担心了。然当她听到林子里有狼时,两腿一软,险些没摔了。 徐渐清扶着她,素来冷静的脸上难免有些担忧,可还是安抚着妻子道:“没事的,你不是老说要相信孩子么……” “可我没让人相信几岁的孩子能狼口逃生啊!”江蒲说着话,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徐渐敏、秦秋韵听说有狼,也都担心了起来。秦秋韵更是走到江蒲身旁,虽没说甚么开导的话,却紧紧绵握住她另一只手。 徐渐清尽管心慌,也只能安慰道:“没事的,你别自己吓自己,不是还有虎贲卫跟着么!”既是说给江蒲听,同时也是安慰自己! “吉人自有天相!”皇后也跟着劝慰,“再则我看文煜平时也是机灵,定不会出甚么事的。” 文煜活泼可爱,凌皇后多少还是有些喜欢的。然而皇帝适才那般护着江蒲,令她满心里全是妒忌。这会见江蒲急成这样,心底难免恶毒的期盼,文煜回不来,或者让人抬回支离破碎的尸体!她的很想见见,江蒲崩溃的样子! 时间随着渐斜的日影一点点地溜走,江蒲夫妇面上的担忧越来越浓重,明泰帝的打转的脚步也越来越焦躁,且不时地差人去看,可回来都说不见人影! 皇帝都没有吃饭,众人谁敢说肚子饿,个个都乖乖地在大帐里陪着饿肚子。 眼见得天色渐色,江蒲已是憔悴得吓人,整个人失了魂似的,只坐在那里静静地掉眼泪。 徐渐敏和秦秋韵陪在她身边,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只陪着抹泪,两人的眸子又红又肿,跟核桃似的。 终于,一个小黄门冲了进来,扑在地上,气喘喘吁吁地禀道:“陛下,陛下,回,回,回来了!” ps:谢谢kolinn,平安梅同学的粉红!求看书的亲,给小樗留张粉红吧! 至于那首诗,是大名鼎鼎的杨贵妃,写来送给一个名叫张云蓉的婢女的!(未完待续) 251、爱之深责之切 不等小黄门的话说完,明泰帝便大踏步地赶了出去,其余人自是忙跟着一起赶出了帐门。偏偏江蒲一动不动地坐着,两只手越发地冰冷。 徐渐清叹了一声,握了她的手,道:“看看去吧,真有甚么祸事,躲也躲不过去啊!” 江蒲抬了红肿的双眼看向徐渐清,刹白的嘴唇微微地发颤,哑着嗓子唤了声:“静之。“ “没事的。”徐渐清柔声安慰,牵了妻子的手,迈着千斤重的步子出了帐门。 夫妻二人胆怯地站在众人身后,眸光投得老远,既焦灼又害怕。不大一会,震天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远远的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带着大队人马,朝大帐飞驰而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他们倒不是关心文煜,只是怕龙颜大怒之下,会殃及池鱼。 “这小子。“明泰帝冷肃的面上终于有了笑容,“还真是野得可以,倒叫咱们白操心一场!” 宫嫔们听在耳里,心中是五味杂陈。本以为说陛下喜欢徐家两个孩子,是为了抬举徐渐清。可依今日的情形看来,陛下对徐文煜的担心那是货真价实,不掺半点虚假的。 宫里的几位皇子,可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啊! 徐文煜驰马到了近前,幽黑的小脸上绽着夏花般灿烂的笑容,他甩蹬下马,仰着小脸,得意地给皇帝行礼,“小臣为陛下猎了一头狼!”话音未落。便有虎贲卫抬了一头体型硕大的狼尸上来。 众人见了无不震撼,虽说这狼未必就是他亲手射杀。可是他这么个小小人儿,面对着野狼能毫无惧色。这份胆量着实不小! “这头狼真的是你射杀的?”明泰帝虽是问话,可语气间满是宠溺和赞赏。 不用文煜开口,自有虎贲卫作证,“的确是徐相公射杀的。一箭在左眼,一箭在喉头,最后一箭在肚腹处。箭镟都还在。请陛下验看。” 从京城到蓟州,一路上徐文煜和虎贲卫已混得极熟了,他们都知道这小子的骑射了得,身手也不错。所以他说要往林子深处去看看时。虎贲卫也没有多加阻拦。他们想着进去稍稍转一圈就出来,也好多猎些猎物,让他脸上有光。 谁曾想偏偏就碰上了野狼,当时虎贲卫真是吓傻了。跟着徐文煜的卫士,皆是皇帝近卫。皇帝对徐家母子的重视,他们是心下有数,若是徐文煜在自己手上受了伤。 他们只是想,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正想勒转马头悄悄避过,谁知徐文煜竟弯弓搭箭,正中野狼的左眼! 野狼登时一声惨呼。怒嚎着就向文煜扑来,虎贲卫连心拱卫上彰,利刃出鞘,就等它到了近前,将它活劈。不曾想,文煜咻地又是一箭,正中喉咙。然他终是人小力弱,没能结果野狼的性命。 野狼重伤之下兽性大发,腾跃而起。搏死一拼!徐文煜倒是不惊不乱,再次弯弓搭箭,这一回因离得近,又是射向肚腹,一箭射去,那畜牲登时被箭刺了个透心凉,虽未死绝却也是倒在地上抽搐了。 众人看着虎贲卫从狼尸上取出的箭镞,尽皆啧叹地看向徐文煜,这孩子长大来还了得么! 江蒲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拖着两条几乎脱力的腿,慢慢地走到儿子身前。 “娘亲!”文煜看到母亲,小脸上更添了几分炫耀,“快来看我猎了头大狼,可以给文仲做袍子……” 然而他的得意,却被“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江蒲指着他浑身乱颤,泪水长淌,狰狞着脸,破口大骂,“谁让你去的?谁准你去的?我平日是怎教你的?你竟然把虚名浮利看得比自己的小命还重!你的命就值一头狼么?还是那武骑尉的名头让你脑子进了水。你有没有想过爹娘,万一出了甚么事,你还让不让娘活了!徐文煜我告诉你,我江蒲的儿子没那么不知轻重,那么混帐!好啊,你要争名声,只管去。从此以后,你也不用再叫我娘亲!我眼不见心不烦,免得以后担忧难过……” 江蒲怒骂不绝,不仅把儿子骂懵了,连带着众人都缓不过神来。儿子这么争气本事,她到底生的是哪门子的气啊! “好了素素,”徐渐清待她骂得差不多,才上前劝道:“气大伤身,他这不是全手全脚的回来了么!” 江蒲这会就是个炸药桶,谁碰她就轰谁,“那依你的意思,他要缺胳膊断腿回来,我才能开骂了!” “不是。”徐渐清知道她这会气正上头,自己说甚么都没用,故此转向儿子喝道:“你给我滚回去静思已过,晚上交一篇认错自检书上来!写得不好,你就不用睡了!” “是。”徐文煜早没了之前的飞扬神色,像被霜打得茄子似的,蔫蔫的应了声,耷拉着脑袋走了。 待文煜走了,徐渐清丢了眼色给妹子,徐渐敏走了上前,“嫂子,你这一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就是要打要骂也要有力气,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再教训那小子。” 江蒲一边抹泪,一边向徐渐清道:“他在外头跑了一日,想来也没好好吃过东西,早起我让梅官做了他喜欢的盐焗鸡……”说着,又吸了把眼泪,才接着道:“还有虾滑梗米粥,你让他先吃过饭,再罚吧。我就先不回去了,省得看了生气。” “成,”徐渐清道:“我回去先先说那小子,你先往娘娘那里去坐坐。” 徐渐敏也帮着道:“是啊,嫂子先我那去消消气。你都没瞧见,文煜适才都被你吓傻了!” “我把他吓傻了,怎么不说他吓掉我半条命啊!”一语未了,江蒲又滚下泪来。 明泰帝自小由乳母带大,乳母待他就如江蒲待文煜一般零掏心挖肺,不求他风光得意,只愿他能平安喜乐就好。因此,看着江蒲这副怒极的模样,不禁勾起他对乳母的思念之情。强忍着几乎要冲上眸底的泪意,故作平淡地道:“好了好了,孩子回了就好。大家晌午都没有吃,这会定是饿了,走走,咱们吃咱们的,让他们一家人闹去!” 皇帝开了口,江蒲有再多的不满也只好咽回肚子里去,由徐渐敏拉着,秦秋韵陪着,走了开去!(未完待续) 252、连山关 晚上江蒲回到住处,依旧还绷着脸,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就连文仲都小人精似的,不吵不闹,老实睡觉去。江蒲虽然平时都是和颜悦色,可真动了气,梅官和二乔却是一声都不敢劝的。 徐渐清听儿子念完认错自检书,转向在一旁看书的江蒲,“我已经和陛下告了假,明朝咱们收拾收拾,一家人回连山关看看。那么多年了,你都没拜祭过父母。文煜和文仲也没给外祖父母和舅父上过一柱香。正好近在这里,咱们也回去一趟。” 江蒲本来还绷着脸生气,听丈夫这么说,只顾怔着眼了。连山关只停留在她的记忆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印象也越来越模糊。她也曾想过要去看看,看看姜朴生长的地方到底是甚么样子! 可没有想到,这一天就那么突然下到了眼前,江蒲陡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可是,你昨晚上才到……明天又……” 徐渐清笑了笑,“这有甚么的,咱们又不赶,陛下可没那么快回京,就是回京又不是非要你扈从。咱们且坐着车慢慢走,你早先不是总把漠北秋日的苍凉大气挂在嘴边么?咱们一家人坐着车,慢慢的看看风景不好么。”他一面说,一面给儿子递了个眼色。 文煜识趣地上前撒娇道:“娘亲,你就带文煜去看看么!我总听胡大叔说漠北如何如何。还从没见过呢!” “你还敢来和我说话。”江蒲咬着牙往儿子脑门狠命一戳,“就是要去你也得给老实在马车里窝着。再要想骑着马发疯,我腿不打断你的!” 文煜厚着脸皮嘿嘿笑了两声。“坐马车里,正好听娘亲说说故事。” “你不用在这里跟我讨好卖乖,我告诉你,我气还没消呢!”话虽是这么说,可语气却没了半丝的强硬。 文煜越发地猴在她身上,“娘亲。你没听我刚才念那个自检书么,再不会的!” “你啊!”对着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儿子,江蒲哪里还冒得出半丝的火气。 次日,徐家诸人略微收拾了收拾。便轻车简从地往连山关赶去。出了蓟州府,车窗外的景像越来越辽阔,一片片地玉米地也渐被草场所替代。 正是秋末冬初的日子,虽没有夏日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景致,可还是把两个孩子看得惊叹不已。一时是羊,一时又是马,再过会又是牛。 “娘亲,你看那边,那只大狗围在羊群边做做甚么?难道是想偷羊,那放羊的怎么也不赶呢?”一整天。文煜都爬在窗边上,不肯挪一下。 江蒲带眼一瞧,格格笑倒在徐渐清身上,“瞧你儿子,真真是富家子弟,不食人间烟火。连个牧羊都不知道。” 文煜满脸疑惑地瞅母亲,眸中满是问号,徐渐清横了眼江蒲,“是了。但凡有了不好的,就是我儿子了。”说着,推开了妻子,挪倒儿子身边,“这种獒犬是牧民养来放羊的,你没见它羊往一处赶么。(.好看的小说)” “放羊?!”文煜睁大了眼睛,身子窗口探出了大半,“狗也会放羊的么。” “狗狗既然能帮人打猎,为甚么就不能放羊呢?”江蒲斜斜地瞥过一眼。 “那,”文煜从车窗挪了下来,腆着脸向江蒲笑道:“娘亲,咱们也讨一条这样的小狗来养好不好!” “不成!”江蒲毫不迟疑地回绝,微沉了脸肃声道:“你还好意思说养狗,自从你赵叔送了你两匹马,你就把两只雪狐丢到脑后根去了,现如今都是月替你养着。再给你弄条狗来,那两匹马谁给你养啊?” 江蒲在这里是有点蛮不是讲理的,那两只雪狐,分明是她觉着不可爱了,才丢给赵月那小姑娘的。 只不过文煜才刚犯了错闯了祸,心里还犯着怵,看江蒲沉了脸色,也就不敢再多说甚么了,自己闷闷不乐地坐回车窗边去了。 车子走了一日,文煜就对窗口发了一日的呆。江蒲本来是罚他在马车里禁足的,到底是心疼儿子。看他那可怜样,第二天就解了他的禁,让他跟着胡不归他们在外边骑马。 不曾想,文仲不干了! 扯着嗓子玩命似的嚎。夫妻威逼利诱,坑蒙拐骗全使上了。小家伙用他那还不大清楚的口齿坚定的表示,哥哥在那儿,我就要在那儿! 被魔音穿脑了大半天的夫妻俩,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缴械投降,让小乔带着文仲骑马去。 江蒲原以为那小子新鲜劲过了,自然回车来坐着。毕竟骑马也是个力气活啊!谁曾想那小家伙玩上了瘾,把父母丢哪去都不晓得了。 等到了驿馆,他还不肯下来。众人好说尽了,才勉强劝把他哄了下来。洗漱过后,江蒲给他抹香油膏子的时候,那小嫩脸被风了大半日,油膏子一上去那是火辣辣的痛!小家伙哇哇直哭。 做娘的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戳着他的脑袋训道:“看你还骑马不骑了!” 没想到小家伙颇有骨气,噙着晶莹的泪花,小嘴委屈地瘪着,毫不迟疑地道:“要骑!” 江蒲顿住了抹油膏的手,瞪着小儿子,直起身子嚷,“这是谁家的倒霉孩子啊!” 徐渐清从外间净了面进来,笑瞅了眼母子俩,向江蒲笑道:“还说他呢,我看你也跟他差不多。这可是在驿馆呢,大晚上的那么嚷,也不怕吵着了人。” 江蒲冲儿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让大乔领了他睡去。 好在行程剩得也不多了,次日从驿馆吃了早饭出来,不到一个多时辰,连山关就隐隐可见了。 “娘亲。那就是连山关么?跟连山姐姐的名字一样!”这会连文煜都老老实实地在车里坐着了。 江蒲透过车窗看去,巍峨的连山关已近在眼前。一时间儿时的回忆如潮水般漫永而来。江蒲不禁微微红了眼眶。 “真真的到家了。都掉起泪珠子来了。”徐渐清戏谑着劝慰,轻轻拂去她面上的泪珠。 “你知道么。别的地方的城墙是用土夯实的,而连山关有里外两道城墙。外边那一道是用千年不坏的麻石砌成,那还是我爷爷和漠北三十万将士,从海边开凿来的。连山关之所以能成为北疆的钢铁防线,这道城墙攻不可没!” 江蒲以虔诚的眸光凝视着眼前古老却依旧坚不可摧的城墙,仿似在她面前的不是一道城墙。而一位永不可败的神将! “你知道么,站在城墙上就能看到天边。我小时候最喜欢和爹爹来巡城,有一次我趁爹爹不注意,自己爬到城垛上坐着。看远处的像白云一样的羊群。结果把爹吓得脸都青了。哄我下来,给了我好一顿屁股。我哪里受过这个呀,又是委屈又是气恼,以为爹爹不要我了。甚么话也不错,跑回府打了个小包袱,就玩起了离家出走!“ “娘亲,那你走掉了么!还是被外祖父给逮了?”文煜不愧是个好听众,问题问得很有水平。 江蒲看了儿子一眼,揉着他的脑袋道,“跑掉了啊!” “真的跑掉了啊!”这回轮到徐渐清吃惊了。“那会你多大啊?” 江蒲眯着眼想了想,“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吧。” “亏你还有脸说。”徐渐清笑道,“你这胆子比文煜都大!” “是啊,我小时候,斗胆包天这个词,就是专门为我造的呀。其实也是阿爹和大哥把我惯得不成样子了,再加上又跟大哥学了骑射……”她说着,往文煜横了眼过去,往他脑门上一戳。“就跟他似的连怕都不知道了!想想我那会也挺傻的,背了个小包袱提着小弓箭,堂而皇之地到马棚牵了自己的小马驹出府去。” “啊!”文煜喊了起来,“娘亲,你小时候怎么比月儿还笨啊!府里难道没人么?他们不拦你啊!” 江蒲嗤了声,送上道白眼,“那不叫笨,那叫嚣张好不好!将军府那么些人,能没看见我么,可别说拦了连问都不敢问。眼瞅着我出了将军府,他们一边派跟着我,一边飞报给阿爹。阿爹以为我撒个小脾气就是了,从城墙上下来,就往校场练兵去了。听见消息他啥都不顾不上,赶紧就追我来了。” “切,还说跑掉了。”文煜不屑地嗤了声,“换是我,保管你们找不着……”他话音未落,“哎哟”一声,抬手捂了脑门。 徐渐清这一记可使上了五六分的力,瞪着眼道:“你跑个试试。” 文煜委屈地道:“我不就这么一说么。”说完,赶紧转换话题,问母亲道:“娘亲,那你有没有挨打啊?” 江蒲笑了笑,得意地道:“我可没被你外祖父逮回去。你真当你娘是傻的么!离家出走,你以为我没个目的地,就瞎走么?我别的不知道,连山关外到了晚上四处是狼我也不知道么?” “那娘亲,你找谁了呀?”文煜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睁得溜圆。 “找我的准大嫂了。”江蒲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我一进寨门,哇啦啦地就放声大哭,可把一寨子人都吓坏了。还以为出甚么大事了呢。嫂子哄了我半天,才约摸弄清了事情。阿爹也追了来,可我堵气不见他,还说以后再不做他的女儿了,再也不要他了。阿爹为了哄我,一个大将军甚么招都使上了。做新衣服啦,送小礼物,做我爱吃的糕点,在门外给我说笑话,还给我赔不是。还有大哥,又是说带我去打猎,又是许诺下海给我拣东珠……”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最终哽咽到不能言语。 一时间徐渐清父子沉默无语,文仲不懂事,见母亲掉泪爬到她身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边替母亲抹泪,一边学着母亲的样子,口齿不清的哄道:“不哭。不哭。文仲给娘亲香香!” “爷,夫人。到了。”马车停了下来。涂善恭敬地打起了车帘。 徐渐清先下了车,然后才回身去扶江蒲。 看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将军府。江蒲勉强才忍下泪,“如今将军府可是姓了赵了,元胤又不在,咱们就这么住进去,怕是不太合适吧。” 徐渐清从车里将迫不及待的小儿子抱了出来,“没事的。当年赵元胤在咱们家住的还少啊!况且我也住在府里的,算不得逾矩。”说着,他牵了妻子向里行去。 江蒲刚一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就被眼前列站着的数十名束甲齐整的军士给震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豁啦一片铠甲响,众军士行礼道:“末将见过姑娘!” 这些驰骋沙场,视死如归的勇士,此时竟是热泪盈眶。他们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再见到姜家的人! “漠北军最高的统帅是赵元胤赵将军,所以……”江蒲微冷着眸子扫过这些多年未见的故人,“这一声姑娘,我当不起。你们若真是还念着旧情,就唤我一声徐夫人吧。” 江蒲太明白明泰帝的心思了。他没把姜家往死里逼,那是因为------一则他不想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毕竟姜家父子的惨死还在眼前。又是姜家的寡妇替他保住了江山。这肃慎才刚退去。他就拿姜家开刀,岂不是要寒了天下人的心! 二来么,他也还是想搏个君臣相谐的美名,好在史书上留一笔圣德。 三么,那是他觉得姜家孤儿寡母的,对他构不成大的威协。至于,他对自己那点小心思,江蒲不会自恋到以为,自己能和江山相提并论。 况且。虽说赵元胤和徐家关系过硬,可当底是他才是漠北军的统帅。不管是为他好,还是替漠北军着想,都应该让他们竟快的忘记姜家! 那些军士皆是从军日久之人,深知军中上下一心的道理。 况且赵元胤接手漠北军后,虽未有大胜,却也是稳扎稳打。间或小有战事,他或战或守,也的确屡挫肃慎气焰。 前些日子,肃慎一面求和,一面又左贤王领族兵来犯。,赵元胤剑走偏锋,出奇兵竟然攻到了左贤王的宫帐,生擒了左贤王一众人等。 如此一来,陛下要和要战,自己都稳占上锋了。 所以,军中上下对赵元胤那也是真心信服的。只是姜家几代人都死守漠北,这些将士都是生于漠北长于漠北的儿郎,在他们心中,姜家就是漠北的神诋! 而将军府顽皮的大姑娘,则是连山关所有人的宝贝疙瘩,多年未见,他们一时情难自禁。然江蒲一句话,登时就点醒了他们! 是啊,现在他们要追随的、效忠的是-----赵元胤将军!对姜家所有崇敬都只能深埋心底了。 一家人进了徐渐清住的小院,安顿停妥后,便有两个媳妇送饭来了。好在家下人等都随姜氏金陵去了。赵元胤又不用丫头,府里的那些活计,就都交给了近卫的家眷。 所以,那两媳妇放下了饭菜,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一家人胡乱吃了饭,便换了素服,拎了祭品往坟上拜祭。 “怎么走这条路啊?”出了将军府没一会,江蒲便和徐渐清道:“他们不是葬在西郊的梅丘么……” 不等她说完,徐渐清便截道:“如今连山关已没有梅丘了,那里已经改叫吊军林了。” 江蒲愣了下没再说甚么,默默地跟在徐渐清身后。 其实这具身体对母亲的记忆基本是没用,只是父兄每年都回带她去上回坟。听父亲说,梅丘的每一棵梅都是母亲种上的,因为母亲很喜欢梅花。 父亲还说,百年之后自己便能陪妻子,在这里生生世世的赏花。一想来,他便觉得无比快活。所以,那日来时,你们兄妹一定要笑着送我来见你们母亲。 可是……他的这个愿望,最终还是幻灭了。 徐渐清看江蒲沉默着不说话,便牵了她的手,轻缓地道:“当日山寨上的寨兵拼死救援,可他们赶到时肃慎军已走。寨兵便收敛了他们父子和一众将士的骸骨葬在山上。肃慎也知道山寨和姜家的关系,几次攻打亏得地势险要,肃慎又是以骑兵见长,所以竟让他们熬到了你嫂子回来。打退了肃慎后,你嫂子本是想将他们父子迁回梅丘安葬。可是一来,他们……”徐渐清话声一哽,实出说不出,他们父子的尸身无法辨认的话,深吸了口气,避重就轻:“再则梅丘也被焚毁了。所以你嫂子索性就把爹娘可迁了过来,也在墓边种了几侏梅花。再则说了,有子孙相伴,两个老的也不寂寞了。” 江蒲知道徐渐清担忧自己,故意装做轻松的样子,“何止是不寂寞。我爹只想静静地陪我娘赏花,你们倒好,把他们和那么些浑小子搁一起住着,只怕二老要天天嫌烦了。” 说话间,借山势修成的寨门已然在望! 因这座山的山道盘桓,所以取名盘龙山,那么寨名自然就中盘龙寨了。 说是山寨,其实也就是连山关外一个山村。只因当年兵连祸接,村民没有办法,才依着山势修了寨子,用以自保。 徐家一行人沿着山道,离寨门还有段路,就听寨上有人喝问,“甚么人!”(未完待续) 253、祭父 诸人闻声抬眸,山墙的左右立着两个背弓执矛的少年,面容深邃,一看就带着肃慎人的遗传。他们半探着身子向下张望,嘴里则厉声喝问。 徐渐清向前一步,抬头叫道:“是我,还不开门。” “原来是徐大人。”两个少年一面叫下边开门,一面叫人飞报寨主,他们自己又跑了下来相迎,“徐大人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坐坐。” “你们还记得她么?”徐渐清侧开身,让出了江蒲。 江蒲出嫁时,这两少年已是十来岁年纪。因多年不见,才一时没认出来,这会睁眸细细一瞧,跳着叫了喊了起来,“大姑娘,是大姑娘!” 两少年一喊,把诸人都引了过来。年轻的围着她聊孩堤是的胡闹,年长些的,更是拉着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江蒲在众人的围随下,缓缓地进了寨子。突然人群外传来道响若洪钟的声音,“素丫头在哪里?素丫头在哪里!” 听见声音,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一个须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老者,健步而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虬髯汉子。两人皆是虎目含泪。 江蒲哽咽了一声,快步迎上,“靳大叔!” “好孩子。”靳肯拉着江蒲的手,带泪的两把她遍身打量,“几年不见倒真是长成个大姑娘了。” “爹。”靳勒拉长了尾音。含泪笑劝,“如今她也是为人妻为人母了。还大姑娘呢。该是大奶奶才是了。” 徐渐清叫了两个孩子上前,“过来见过靳爷爷和靳大舅。” 两兄弟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早被老人一把抱在了怀里,“可怜的孩子,都长得这么大了。爷爷这里没这么些规矩讲究,走走走,跟爷爷家去。”说着一手牵了一个,便往寨子里走去。 靳勒则陪着徐渐清夫妻。“素素这回是回来上坟吧,先不急,先在寨子里歇一歇。明日一早,咱们再去。” “靳大哥。多谢你了。要不是你……” “你胡说甚么呢!”靳勒怒声喝断:“你离开漠北才几年啊,怎么也学着说起了虚套话!” 江蒲笑着抹泪,“靳大哥教训的是,我糊涂了。” 其实江蒲是从自己的角度想问题了,而忘了姜朴与靳家的关系。这两家几代相识,姜让和靳肯两个争了一辈子强,却也做了一世的兄弟。 而姜桓与靳勒虽也是互不相让,却是可托生死的刎颈之交。 当日姜家父子被困夹蜂道,靳勒尽起盘龙寨寨兵,拼死驰援。到底是苍天有眼。终让他晚了一步。不然,夹蜂道又要多出千余英魂了! 晚饭时候,靳家父子俩拉着徐渐清猛灌不止,涂善他们是见多了,都不搭理。江蒲却看着心疼,上前去劝,靳老爷喝得半醉地道:“做漠北的女婿这点酒不成么?那可得好好练一练了。” 靳勒也道:“就是呢,当日老姜上门讨媳妇,可是喝遍全寨上下。硬是没倒下去。” 江蒲横眼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大哥一出寨门就倒了,凭人怎么叫就起不来,还是亲卫架着拜得堂。累得咱们叫人取笑也就罢了,还害得嫂子洞房之夜照顾醉鬼。” 之前江蒲对靳家父子还有些生疏,毕竟那只是停留在她记忆里的人。可相处了小半日下来,藏在这具身体里的熟悉和亲近,便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来。 当下她抢了靳勒手中的酒杯,冷眼训着两父子,“一则明朝一早要去祭拜爹娘,醉熏熏地成个甚么样子!二来酒多伤身,总是少喝为好。三则,喝酒误事,大嫂子的洞房之夜还不够你们受教的么!” 徐渐清喝酒喜欢脸红,酒量却是不错的。这会可比靳家父子清醒多了。听妻子插腰训人,不由微微地露了笑,心里却带了苦涩。 素素长于漠北,习惯了草原的苍凉辽阔,人情的直爽痛快。可却因自己被困于高墙之内,两面三刀,机心谋尽。 次日天才蒙蒙亮,江蒲就把两个小的叫了起来,吃过了早饭,便由靳家父子领着往坟上去了。 因有两个孩子,一行人走得也不快,直到日头全开出来了,靳勒才道:“就在这边了。” 江蒲张眼看去,一座小小的庙宇屹立在眼前。这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靳大哥,这庙……” 徐渐清明白妻子的担忧,“这是元胤上书请陛下降旨修的。姜家四代尽忠戍边,这一座小庙,还是当得起的。” 江蒲这才放下心来,毕竟建庙这要事情,多少有些犯了忌讳。 一行人进了庙,迎面供奉的是夹蜂道阵亡将士的牌位,下边则姜桓跃马扬刀的饰金泥塑。 江蒲登时泪下,不禁抬手轻抚上马背,还有那紧攥着疆绳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兄长的温柔。父兄每每出城迎战,自己总会送他们到城门口,然后拉着他们的疆绳,灿烂地笑着,预祝他们凯旋。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父兄是百战百胜的战神,赢是一定的。 徐渐清将三支清香,递给无声落泪的江蒲,“素素,先过来上柱香吧。” 江蒲抹泪接过香,深深拜了三拜,回头向两个儿子令道:“跪下!” 小兄弟俩老实地跪在砖地上,不用江蒲开口,文煜已经磕头道:“舅舅,还有各位叔叔,文煜以后也要长成这样的人!” 文仲所纪还小不懂事,只是跟着兄长道:“文仲也要。” 江蒲闻言早是泣不成声,靳家父子也都侧了身抹泪。 徐渐清叹道,“大哥,你若泉下有知,就给天下百年的太平吧!” 在前殿祭拜过姜桓和众将士,众人又至后院来祭拜老将军夫妇。 院子不大,角落里几株新梅,还不成势。地上一排排的小石碑,是阵亡将士的名讳,皆朝北而立。老将军夫妇的长眠处,在这些小碑的后边。一样面朝着北方。对面是一溜的矮墙,从坟堙看去,正好能俯视整个连山关! 坟前近一人高的墓碑上写着硕大的几个字,故将军姜让、夫人苏氏合葬之墓。没有冗长的前缀,简单明了。 “这地方是我选的。”靳肯缓步上前,轻抚着老友的墓牌,好像抚着老友的肩头,嘴角挂着淡淡地笑,“这老小子,一世人都在守连山关。如今歇下了,能这么看着连山关,想来他心里也是高兴的。说起来这老小子也是有福的,身边有嫂夫人和子孙陪着,还有这么些小子做伴,在地下也不孤单了。” 二乔和胡不归等摆好了祭品,众人拜祭了烧过纸,徐渐清带着大儿子给坟头添了土。然后一家人在坟前磕了头,才算是完了。 回到寨里天色已暗,靳家父子又盛情相留,徐渐清夫妻俩便在山上住了两日才下山。剩下的日子,夫妻二人领着两孩子满世界的乱逛。 一时在城内酒肆吃饭,一时又出现在集市,又时又跟着牧民出城放牧,或者在牧民区看人摔跤。 几日下来,莫说两个孩子,就连大人都玩疯了。 眨眼间已到该起身回程的日子了,晚间江蒲一面和二乔、梅官收拾东西,一面和徐渐清道:“你就不用送咱们了,一来路也不远,二来还有胡大哥他们。况且,到了蓟州,你又要往回赶。何苦呢。” 江蒲心疼丈夫,徐渐清也舍不得妻儿,“还是送你们回去吧,一来这一别,怕是有日子见不到了。二来,你们自己上路,虽说有胡不归他们,我到底不放心。再则坐车回去,又不赶的,就是到了蓟州府,也要歇两日再动身,实在谈上不甚么辛苦。” 丈夫都这么说了,江蒲也就不再坚持了。况且她一想到,又要有很长一段日子见不到丈夫,心头难免就酸酸的。 这日早起,包袱都已装上了车,将军府的宿卫将送他们一家人送到了十里长亭,方恋恋不舍地告别,目送着马车远去。 江蒲挑着车帘,探头看着还立在原地,挺拔如树的宿卫,忍了许久的眼泪忍不住落下。 徐渐清叹声劝道:“往后,陛下年年都会来蓟州秋狩,咱们跟着来也不是难事,都能见上的。” 江蒲抹了泪笑道:“我知道,可就是心里发酸。” 徐渐清还能甚么,只能叹息着替她抹去泪水。路上行程不记,这日午错时分,徐家一行人终于回到了蓟州别馆。 徐渐清自去明泰帝那里消假,那些女眷听得他们回来,还不都赶了来看热闹。 秦秋韵一进门,拉着江蒲转了一圈,最后立在她面前嗔道:“素姐姐,你又黑了!你出门定是没戴帷帽。” 江蒲哈哈了两句,借着儿子错开话道:“你不是买了好些东西送人的么?赶紧拿出来,自己送去。” “可是……”文煜蹙着小眉头道:“箱子还没抬进来啊!” 江蒲竖着眉毛,还不及开口,秦秋韵丽眸一横,道:“罢了罢了,我也不数落你了,反正说了也是没用的。” 江蒲正嘿嘿笑着,外边就报,“凤驾到。” 众人赶紧丢了手里的东西,随着江蒲至院外接驾,“皇后娘娘金安。贤妃娘娘玉体安康。” “快起来,”皇后一面说,一面扶了江蒲起来,笑道:“出门一趟可黑了不少呀。赶紧进屋说话吧,再晒都成黑炭了。”(未完待续) 254、怒 江蒲随皇后进了屋,然后整个后半晌,她就陷在女眷的重重包围中。各种各样的问题,或是好奇、或是尖酸,或是挖苦,江蒲都只能端着笑脸一一应对。 过得几日,蓟州秋狩终于结束。 江蒲母子收拾了行装随圣驾回京,赵元胤带着漠北铁骑送出十余里方回。 路上非只一日,待一行人回到京城已是十月初。因着徐家还在孝中,甚么接风洗尘也就一切从简了,娘几个一起吃了顿饭就算了。 从正院回来,江蒲飞快地换了衣服,一头倒在自己的软榻上,抱着云氏做的小糖枕,用脸摩挲着道:“总算是回来了。到底还是自己家里舒服些个。” 桑珠几个一面替帮着梅官、二乔收拾东西,一面拿拿眼睛瞅江蒲,“这回奶奶可是逛的够了,几个月都不着家的。奶奶也就罢了,把两位小相公带野了可怎么好?” “还有用我带野他们!”江蒲不服气地将蓟州的事,一桩桩道来。间或梅官补一两句趣事,赵、云二人听得惊叹不已,却牵动了桑珠的思乡之情。 只是当着众人不好怎样,悄悄放了手里的活,默默地退了出去。江蒲眼尖瞅着,待要起身跟了过去看看她,却听外边有人问道:“大奶奶在家么?” 屋里的笑声一顿,梅官扬声问道:“谁啊?” 撒花暖帘挑了起来。[]圆香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大奶奶安好。” 江蒲见了她一愣。不知她这会走来是甚么意思,只能笑着让坐道:“姑娘快请坐。”一面又向梅官道:“去把樟木箱里那套珠花拿出来。” 梅官应了声。走去里间取出个小木匣子,江蒲接过手打了开来,里边是几支用小米珠缀成的珠花。 “不是甚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样式还奇特,姑娘戴着玩吧。” 圆香拿在手上细瞧了瞧,笑着称谢。“多谢奶奶记挂着……”话虽是这么说,她脸上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江蒲看在眼里也不多问,只拿扯一些不打紧的话。聊过一会后,圆香实在忍不住。突然跪了下来:“求大奶奶求求采萍和汀兰吧!” 她这一下,把屋里人都惊着了,江蒲更是赶忙伸手去扶,“姑娘有话起来说。” 圆香淌着泪道:“奶奶才离了京,老太太就叫李姨娘唤了人牙子来,把采萍给打发了。过不得两日,甄太太过来串门,看上了汀兰。老太太当夜便就打发了一乘小轿抬了过去……”她一边一抹泪,“太太虽劝过几句,可老太太咬定牙不听。一定要打发了她们。她俩个脾性,奶奶也是知道的,只怕,只怕……” 圆香下半句没有说出口,可一屋子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这桩事她们也是知道的,可是大奶奶不在家,她们也是有心无力的。 这会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就算奶奶肯帮忙,那两丫头恐怕小命也差不多没了。况且老太太总是家里长辈。太太多聪明,只管掉眼泪,一句多的话都没有。又赚得好名声,又不得罪人。 自家奶奶又何苦做这个恶人,为着两个丫头再三的得罪人。再则说了,过了这么久,那两个犟性子只怕小命早没了。 所以,涂婆子她们索性当没这回事,省得惹了江蒲心烦。可没想到这会,圆香竟会为这事找上门来。就不知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太太的意思。 “既然是老太太的拿定的主意,况且事情也过了这么久,就这么着吧。”江蒲歪了身子,不冷不淡地道:“再则说了,我刚回来事情也多,又快到了年节了,诸事都乱。实在也没心思去管这些事。” 圆香没料到江蒲会这般说,睁大了眼睛,“汀兰还就罢了,采萍却是被人牙子卖去了平康坊,奶奶若是不救她……”圆香也算是深谙说客技巧的了,话说到此便换成低低的呜咽。 江蒲脸色不变,过得好一会才缓缓道:“我做晚辈的断没有为了个婢子惹老太太不痛快的。按说我已是不孝了,上回明老太太动了怒,还硬生生了留了她俩个下来。那也还是替老太太想着,她两个毕竟在上房里服侍了多年了,或是老太太气悄了,依旧叫她们回去。可如今即是老太太打发了她们,你叫我怎么样呢?再把人领回来?汀兰已送了去甄家了,我有脸再跟人讨么?至于采萍,咱们是甚么样的人家,往平康坊抬人回来,咱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圆香睁着泪眼,直说不出话来。说起来,她与汀兰、采萍也算不得甚么大的交情。然总是姐妹一场,没有眼睁睁看着她们去死的道理。明慧瞧见江蒲回来,也是想来求救,只是被吓得不敢来。而她呢,到底是在太太手底下,太太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此,才大着胆子过来。断没想到,大奶奶竟不肯伸援手。 江蒲叹了声,伸手扶起圆香,“我也知道她们委屈,可又有甚么法子呢。只怨她们命不好,但愿她们下一世投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的,至少也是平安喜乐。” 听江蒲这么说,圆香知道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了,只得抹泪告辞。 待她一出了院门,江蒲登时冷肃了脸色,向涂婆子道,“嬷嬷不要告诉我,这事你竟不知!我可是把两个人交到你手上的。” 虽说江蒲对汀兰、采萍谈不甚么情份。可李太君这么做,那明显是驳自己的脸面。而涂婆子身为徐渐清的乳娘,是江蒲最信任的人,她却把件事瞒着,江蒲怎能不恼呢! 这不是叫合府上下的人,看自己的笑话么。你再本事,再威重令行,人一旦不在府里,还是不由人唬弄着玩! “老奴该死!”涂婆子跪了下来。 赵、云两人见状赶紧领了两个孩子并小丫头出去。 江蒲冷眸瞅着地上的涂婆子,冷笑着道:“我真没想到啊,两条人命这么大的事,嬷嬷竟然瞒着我不说!” 涂婆子跪在地上,只道:“老奴有错,请奶奶责罚!” 江蒲看她这样,无明火是直往上蹿,拍着桌子喝问,“嬷嬷这是甚么意思?打量着我不敢处置么……” “奶奶。”赶在江蒲还没把话说狠之前,桑珠挑了帘急步走了进来,“这事实在不怨嬷嬷的!”(未完待续) 255、秋后算帐(上) 江蒲正在气头上,听了桑珠的话,登时横眉立目,然不等她开口质问,桑珠已跪禀道:“奶奶不在家,连带着涂大哥、胡大哥他们都不在,家里那些媳妇婆子心里谁没个小算盘?府里的事情倒是一桩桩都照着规矩来。然在这件事上,若是帮着咱们,就现得罪老太太。不帮着咱们,就是奶奶回来了,又能怎样呢?再则说了,她两个总是老太太屋里的人。难不成为了这事,奶奶还到老太太那里闹去?就是她们头上,奶奶也不好安甚么不是!说到底也是奉老太太的令。至于没回奶奶,那是我和嬷嬷想着,事情过去也有一月有余了,都成了定局。就是回了奶奶又怎么样呢?凭白地叫奶奶生气!” “你糊涂呀!”江蒲拍着桌子训道:“你也不想想,这事你不回我,下头那些媳妇婆子岂不是要有样学样?今朝瞒下这件事,明朝瞒了那件事,这府里岂不是又要乱了规矩?” 训了一通,江蒲的气才缓了一些,梅官瞅空奉了茶,说道:“这件事暂且记下,只要她们叫咱们拿了错处,再给她们好看不迟!” 听了梅官的话,江蒲倒是噗嗤一笑:“哟,咱们的爆炭子也知道忍一时之气了。” 梅官嘟着嘴,“奶奶说的甚么话,我再混,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么?老太太屋里的丫头,奶奶凭甚么着恼啊!” 江蒲挑了挑眉梢。“只是这口气,我却不想就这么忍着。”说着。叹息着唤了桑珠和涂婆子起来,“你们赶紧让胡大哥他们往平康坊去寻访。找着人后,也不用带回来,先安置在外边。至于甄家那边……”江蒲的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案沿,思忖了许久,最后叹道:“且先把采萍弄出来再说吧。” 涂嬷嬷领命去了,梅官嘟了小嘴道:“奶奶又暗地里做好人了。适才应了圆香,也叫人领咱们的好呀!” 江蒲眼眸一横,“才夸你,又犯糊涂。你也会说我不能明着和老太太过不去。再则说了。圆香她之所以敢过来跟我求救,至少说明太太是默认的。不然,明慧怎么不来?如今府里的事情都在咱们手里攥着,正该坐山观虎斗,还能让人拿着当枪使么?” 梅官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没反应过来,江蒲又自沉吟道:“就是汀兰那边难办些。老太太送出手的东西,咱们做晚辈的倒不好讨了。” 桑珠沉吟了一阵,道:“不然,跟娘娘透透风吧。” 江蒲扬眸看去。“为了个丫头,闹到娘娘那里,未免小题大做了吧……”话没说完,她脑中陡然灵光一闪,一拍桌子道:“是了,也不用和娘娘说。左右甄家那一位也在宫里,介时甄家自己送了回来,老太太也不好说甚么。” 言毕,她勾了勾嘴角。向桑珠微笑道:“往日里,那些小事,我不是让你们一桩桩一件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么?一直不得机会翻出来算帐,都显不出我的本事!如今咱们可要好好的算一算。再则说了,我在时她们尚且要使花招。我不在家里,她们还不趁势乐一乐!” 看着江蒲算计的冷笑,桑珠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痛快,大奶奶不在府里这段日子,自己和涂嬷嬷虽说不上受气,可总有些不痛快的事。 况且素日那些个小事,她多多少少有些看不惯眼,可奶奶总说是小事,不愿计较。自己嘴上不说,可心里却也觉着奶奶太过好性。没想着哇,奶奶居然留了这么一手! 与此同时,刘氏正坐在小佛堂的蒲团上礼佛,陈婆子挑着帘子,悄声走到她身旁,低低地回道:“圆香回来了。” 刘氏只管念经,眼眸都不带睁的,过了许久,才扶着陈婆子的手站了起来,缓步出了佛堂。圆香还不及行礼,她已问道:“怎么样?你奶奶怎么说?” “奶奶说,这事既是老太太拿的主意,她做晚辈的断不好说甚么的。” 刘氏听了一笑,“她倒是乖觉了。”又问,“她那脸色怎样呢?” “看不出甚么喜怒来。” 陈婆子端了茶来,笑道:“依老奴看就大奶奶的性子,心里定不知恼成甚么样了!” 刘氏从嘴角抖出几串冷笑,“且看着吧,咱们这位大奶奶是忍了这口气还是怎么着。” 到了晚间,李氏听说圆香去找过了江蒲,恨得直咬牙,偏偏只发做不出来,只好往老太太耳边去煽风点火。 “不碍的。”老太太气定神闲的地道:“老大媳妇知道了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到我跟前来闹!” 尽管李太君这么说,可李氏心里总觉着有些不妥。其实当日老太太要处置那两个丫头,她心里就是不大同意的。不说江蒲这一关不好过,就是儿子那里,又要怎样交待呢? 只是老太太一心要出这口气,自己也不好深劝,不得已才依着老太太。 然想起儿子那时替采萍开脱的样子,李氏更是咬紧了牙根,自己怎么就养出那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一个丫头罢了,倒看得那么重。 替她说话不算,还巴巴得托明慧送东西去。至于明慧那丫头,自己不开发她,一来是寻不到合适的人顶替,这么些年下来,她也算是心腹了。二来也是因着儿子的原故。 为了个采萍,母子俩就闹得很不痛快了,再要添上个明慧,他越发要当自己陌生人了。 好在他一时半会的回不来,介时只说放出去嫁人了,想来他也不好深问的。毕竟,闹到了这份上,采萍是断不能再内院来的。 这一夜,在刘氏的好奇心和李氏的忐忑不安中,慢慢过去。次日一早,刘氏便往李太君院里请安来了。婆子们一声,“大奶奶来了。”把众人的眸光都引了过去。 “老太太安好,太太安好。” 江蒲穿一件平金绣牡丹窄褃小袖银鼠短袄,腰下系了条莲青斗纹洋绉水濑皮裙,外边罩了件大红羽缎面的狐肷比甲,头上围了圈貂皮卧兔。 她这一翻打扮,衬得人贵气了许多不说,更让在坐诸人看怔了眼。 刘氏低眸微微一笑,她到底是忍不住呀!李氏也微蹙眉头,想不明白江蒲会怎么个闹法。毕竟若是闹了起来,她是不占半点道理的! 且如今徐家又是在风尖子上,难道她就不怕叫人笑话,或是闹坏了自己的名声? 李氏还在猜她的手段,江蒲已微笑着道:“这些日子媳妇不在府里,倒叫老太太、太太生受了!” 李太君闻言一愣,脸上还真浮起一丝微恼来,“倒也怨不得你。能受陛下看重,也是咱们家的体面。京里那么些诰命夫人,有几个能比得你这般的!” 老实说孙媳妇一出门就是小半年,李太君想着自己当年做媳妇的情形,心里多少是有些不痛快的。却偏偏不好说甚么,憋在心里硌得难受,所以才拿了采萍、汀兰出气。 这会江蒲自己开了口,老太太自然是半嘲半讽的埋怨。江蒲低眸一笑,“话虽是这么说,可为人媳妇孝顺是头一件大事。断没有叫长辈委屈的道理。说起来也是媳妇面慈心软,有些事看在眼里,总觉着不是甚么大事。况且那些嬷嬷们都是老太太、太太手上使过的人。就是媳妇见了她们,也要礼让三分,平素一些小事得过且过,也免得招老太太、太太不痛快。只是昨日后半晌桑珠和涂嬷嬷狠回了媳妇几件事,实在是太不像了。故此……”说到这里,江蒲跪了下来,“媳妇请罪来了。” 江蒲这一招真是让刘、李二人看怔了眼!怪道平日里她一些不大理会,原来是留着秋后算帐啊! 只是李太君,还不大明白状况,冷着眼故作大度道:“罢了,这也怨不得你,到底你也是奉皇命伴驾去了。” “老太太心疼孙媳。”江蒲继续道:“可府里的规矩却也不能乱了。” 李太君还云里雾里的,问道:“到底甚么事呢?你有话且先起来说!”一面说,一面就叫婆子扶了江蒲起来。 江蒲坐回椅子上,“头一件是上夜的时候,吃酒赌钱,这也是咱们家里的积弊了。几次三番的总是肃不清。这赌钱就有输赢欠钱的,她们自然就要想出生钱的法子来。要么就是偷主子屋里的东西,再不然就是苛扣底下人的月例用度。或者就拿了府里的东西出去换钱,咱们丢了东西不算,指不定还招底下的奴才怨恨,只当咱们刻薄吝啬。” 老太太听到这会,还没醒过神来,掉头问刘氏道:“有这回事?” 刘氏垂眸回道:“媳妇这一段身子不好,府里的事,鲜少过问。这事倒是听老涂家的来回过,只时当时觉着不是甚么大事,且我自己精神也不济,就让她看着办了。” 江蒲听了便冷笑道:“是啊,看着办!她们不说太太心慈不追究,自己收敛些,反倒以为不能拿她们怎样。一个个跟有多功劳的,反倒问着涂嬷嬷了?说她仗势凌人了!”(未完待续) 256、秋后算帐(下) 李氏听到这会,两道细长细长的一字眉已然拧成了结。可李太君还在追问,“你说的是谁呀?” “老太太且先别急,这还只是一桩。下边还有呢。”江蒲继续道:“按说在老太太、太太面前答应的嬷嬷,原是比旁人体面些,这原是咱们家宽德仁厚的意思。可架不住下边有些人,仗着有老娘在内院当差,在外边横行霸道的不说。就连姨娘们也敢不放在眼里。前些日子府里做冬衣,就有人偷拿了心漪的衣料,还克扣了如君那边丫头们的份例。这事知道的说是下边奴才没规矩,不知道的还当是我这个做主母的有意留难!”说着说着,江蒲还摸出帕子抹泪,装起了委屈。 李太君越听脸色越难看,柱着拐怒问道:“你这说的到底是谁?说出人名来,即刻撵了出去!” 李氏瞅了阴森森地瞅了江蒲一眼,问道:“这事,怕也是大奶奶听下边人随口说的。大奶奶几个月不在府里,事情都托给涂嬷嬷和桑珠,她们事情多了性子难免爆些,咱们家那些管事媳妇和嬷嬷,哪一个是省事的,瞅着奶奶不在家里,少不得有些口舌之争。哪保得齐他们所言皆是属实呢?” “这倒是。”李太君点头道:“前些日子,我这里都听见有人嚷嚷。” 李氏又道:“奶奶说的吃酒赌钱倒是历来就有的。至于说偷主屋里的东西。又不比在金陵,那么大个园子。人多手杂的说不清。如今统共就那么几个人,你瞅着我。我盯着你的,想他们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就婢妾这几个月冷眼旁观,吃酒赌钱是有的,要说偷东西,一共就三房人都在这里,且问问可丢甚么没有!” “姨娘说的极是。”江蒲非但不恼。反而笑道:“我也是才刚到家里,昨日听她们那么一回吓得不行,倒真没细细的问。”说着,她便掉头吩咐梅官道:“去。把桑珠和涂嬷嬷叫来,当着老太太、太太的面,把事情回清楚来!” 梅官应声去了,刘氏是微微而笑,李氏却僵了脸色。一时,她二人走了来,行过了礼,站立一旁。 李太君冷眼问道:“听说,咱们府里又出了贼,且还克扣姨娘的份例。有这回事没有?” 涂婆子和桑珠换了道眼神,涂婆子上前一步道:“有没有贼,老奴不说死了。但的确是听到有人这么议论,至于克扣份例是确有其事。且不止是两位姨娘,就连下边的奴才的月例,也都或晚了或少……” 李太君沉声喝断,“你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只说是谁,叫了来当面说清楚就是了。” “是……”涂婆子迟疑了一会。道:“宋嬷嬷!” 不仅李氏的脸色,就是老太君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涂婆子自顾自地继续道:“早先老奴就晓得她开庄赌钱,可毕竟是多年的老姐妹,只在私底下劝了她几回。可这几个月她闹得实在是不像了,旁的不说,她家小子宋康现管着马房,原先也就是打打马料的主意。可近些时日,连那些小厮的月例都扣下了。老奴实在没法子才回了太太,偏太太身子不好,让老奴且先放一放。老奴想着到底老姐妹一场,只要她就收了手,奶奶回来问起,也好替她说说情。谁曾想,她反倒一咬死老奴胡说! 老太君早已是青灰着脸了,一迭声地叫人去传宋婆子。其实早有与她相好的,给她报信去了。所以老太君这里一传,她就垂头走了进来。 “老奴见过老太太、太太、奶奶。”恭恭敬敬的神色,没一丝慌乱。 江蒲冷眼一瞥,吩咐梅官道:“你去告诉小乔一声,让她着人把宋康也传进来,再把马房里的小子传进来几个。还有……”就着,她又转向桑珠道:“不是说开庄赌钱么,她总不能自己跟自己赌吧,还有谁,你都给我唤了来,既然要问就要问得清楚明白……”说着,江蒲的眸光往李氏那边一扫,“免得人家说我,只是听人随口说说。” 李氏这会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老太君到这会,才恍然明白,这孙媳妇是报复来了。 而跪在地上的宋婆子听得要把儿子唤来,还要叫马房的小厮,蜜枣似的脸膛晃过几丝惊慌。 桑珠答应了,刚起了身子,又听刘氏叫道:“且住。”说着转头向陈宝瑞家的道:“你再带几个人到他家里翻检翻检,虽说不比在金陵,可保不齐就有点不干净,搜一搜也是去嫌!” 陈婆子与姓宋的本就不和,听得刘氏吩咐,巴不得一声,眉眼间满是得意。 刘氏的落井下石,江蒲是冷眼旁观。李氏却是恨上了眉眼,偏又无可奈何。李太君更是恨得连花白的眉毛都发了颤,却只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大一会工夫,桑珠、梅官就把该领人都领了来,乌压压地跪在老太太的正堂上。 江蒲先不问宋康,只向那几个婆子道道:“嬷嬷们都是积年的老人,我不在府里,嬷嬷们应该替我多上些心,管束着小丫头。(.)怎么反倒自己吃酒赌钱!” 那几个婆子在内院当差当得久,都是有老姐妹的,早就得了信,这会她们是一咬定,绝无此事的!又说,天冷了,晚上上夜时,吃些酒暖身子是有的,但也不敢误了事。但若说赌钱,那是绝对、绝对没有的事! 婆子们言辞清楚,条理又是一丝不乱。 李氏不由松了口气,冷硬的眉眼间透出淡淡的笑意。 “绝对没有的事?!”江蒲挑了挑嘴角,缓缓站起身,踱到那几个婆子面前。“嬷嬷们在我手底下当差,也有些时日了。我的规矩嬷嬷也是知道的。所以……”江蒲猛然收住了脚,在她们面前站定。“我劝嬷嬷们还是照实说的好。” 那几个婆子听了江蒲的话,心底都有些发颤,却还心存侥幸,毕竟拿贼见赃。自己又没有让她抓个正着,只要自己一咬定没有这事,谅她也不能怎样! 故尔。她们一个个都以头碰地,老泪涟涟口中又连呼冤枉,直称绝无此事! “大奶奶,无凭无据的。你怎地就一口咬定这几位嬷嬷赌钱了!”李氏的语气里透着得意。 李太君被媳妇和孙媳妇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会脚一片喊冤之声,自以为拿住了把柄,冷哼了声,先瞥了眼媳妇,再冲着江蒲道:“素素啊,我知道你在圣上面前得意,可也不能胡乱来呀!你说她们赌钱,总要有个真凭实据吧!” 江蒲笑了笑,“孙媳还真没有真凭实据。” 李氏和老太太听罢。眼眸一亮,地上那几个婆子也都松了大气,只是她们一口气,还没喘均,又听江蒲道:“不过……孙媳妇却有人证!” 不轻不重地一句话,却如平地惊雷,把众人震得脸色惨变。 江蒲坐回了椅子,慵散的声音透着如冰的冷厉,“这赌钱么。有输就有赢的。嬷嬷们这些日子手风都比较顺,想来是赢了不少!不过,那输家心里又会怎么想了?难道真要我把人找了来,把借据丢在老太太眼前,大家撕破了脸难看,嬷嬷们才肯开口么?” 地上那几个婆子,已经有两个开始忍不住发颤了。而宋婆子脸上已没了适才的镇定,两只手更是抖个不住。 “唉……”江蒲叹了声,“说起来,总是我的不是。我当家理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嬷嬷们竟还不清楚我的性子。”她陡然话声一顿,冷似冰霜的眸光缓缓扫过她们的头顶,“我素来是抓大放小的,我也知道嬷嬷们不是庄家。只要嬷嬷们认下了,且以后不再犯。我保证概不追究。所以……”江蒲扬了得意的眸光,往李氏面上一扫,“我最后问过一遍,“赌钱,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堂屋里一片寂静,好似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帘笼声响,陈婆子挽了石青色哆啰尼包袱,捧了个剔彩喜雀登枝小漆盒进来,“太太,请看。” 宋婆子看到那个小漆盒,眼前一黑,险些没晕了过去。刘氏接过来漆盒,瞅了眼上面小铜锁,随手“啪”地声丢在宋婆子跟前,“打开来吧!” 陈宝瑞家的还嫌她不够难看,得意地解开包袱,“老太太、太太请看!” 众人张眼望去,光是老太太的皮衬衣、皮手筒就好几件,都是没上过身的。一些零散的小香囊,里边都倒出小金锭子,并几支金耳挖子,甚至还有好些南海米珠,想来不是珠花拆散了,就是从老太太的旧抹额上绞下来的。 至于甚么银钗手串,更是不少。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脸上没一丝血色,手指着宋婆子,只能哆嗦着道:“好啊,好啊……” 江蒲的眸光越过那些东西,投向那几个婆子,“嬷嬷们还不说么?”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那些婆子们,一边磕头,一边涕泪齐下地道:“赌钱的事确实是有,只是都是老宋做的庄,与咱们不干的!” 大冷的天,宋婆子额头上却滚下大滴大滴的汗珠子,腊青着脸,一声也做不得! 刘氏笑道:“嬷嬷怎么了?手僵冷还是没钥匙没带在身上啊?” 僵在地上的宋婆子,这才回了神,知道今朝自己是避不过去了,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钥匙,开了小漆盒,摊在众人眼前。 陈宝瑞家的早上前拿了盒子里一叠东西,送到刘氏面前,刘氏接在手里,一张张细看,嘴角溢出笑,“真看不出来啊,嬷嬷手头竟这般宽裕,票子加上借据,这里竟有有小一千贯钱呢!” 宋婆子已没完全没有反应了,泥塑般地跪在地下。 李氏在看到那一票子和借据时,眸子不由自主的睁大了少许,听得宋婆子不说话,才缓了口气。 “好了好了,把这个老厌货给我拉出去,改明找个人牙子来,打发了……” “老太太!”李氏陡然抢断,一时间不仅是老太君,就连江蒲和刘氏,都投眸看向她,李氏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道:“老太太只想啊,小丫头不听话找人牙打发,还没得说。可她是徐家积年的老人,咱们无缘无故的打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徐家无情无义。就算知道了原故,也要笑话咱们没规矩,御下不严。”她一边说,一边将眸光移向江蒲,不阴不阳地问了句,“大奶奶你说呢?” 江蒲低垂着眼眸,微微笑道:“事情还没有问完呢,这会就说怎么处置,未免早了些!”说着,猛然抬了头,向地上的婆子们道:“这里没嬷嬷们甚么事了,且回吧。” 那些婆子听说,赶紧磕了头告退,惟恐晚一步,江蒲改了主意。 待堂屋里只剩了宋婆子,江蒲才扬声道:“把宋康给我押进来!” 江蒲话音未落,一个年约三十,挫矮滚圆的男人连滚带爬地滚了进来,“老太太、太太,奴才知道错了,就饶过奴才这一回吧,奴才再也不敢了!”原来,宋康候在外边,早听了一清二楚。 自己屋里出了贼不算,偏又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家伙,人一句话还没问,他倒就认了。 老太君是目眦欲裂,颤抖的手指着宋康,向宋婆子喝道:“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跟头猪有甚么分别!真是头猪,我还能杀了吃肉,他能有甚么用!” “老奴糊涂,愧对老太太。”宋婆子涕泪齐下,重重地磕头道。 “糊涂!”老太太怒极而笑,“我看你是财迷心窍了!”言毕,无奈的,长长的叹了声,挥手道:“我也没精神听你们细问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也不用再来跟我回了!”说着,颓丧地拄了拐起身。 李氏见了赶紧去扶,在临进门前,她还回头看了眼宋家母子。 江蒲看在眼里,心下不免带了几分猜疑,然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现下最要紧还是宋家母子。 “太太看,这事要怎么办的好?” 刘氏见老太太进屋去了,她也站了起身,“如今是你当家理事,这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只是……”刘氏瞅了眼宋婆子,叹道:“她到底是积年的老人了,多少宽待一二分,也是咱们的情义。” “媳妇知道了。”江蒲起身应下,目送刘氏出门而去。(未完待续) 257、南边来人 虽然江蒲不知刘氏为甚么要放宋家母子一马,可既然她开了口,江蒲也乐得做好人。把宋婆子赶出二门,打发到浆洗房去当差。至于宋康罢了他管事的职位,依旧在马房留用。 过不得几日,宫里传出了消息,那十多位采女皆封了夫人。而甄思宜和颜念秋却晋了媛位。而时近年终,江蒲本来就事情多,又要细察这几个月的帐目,越发觉得忙得天昏地暗。直进了腊月,才渐渐歇了下来。 腊八日,江蒲带着两个儿子进了趟宫。没得两日,甄家就把汀兰送了回来。江蒲也没回李太君,只和采萍一起安顿在外边,准备过了年送回金陵去。 徐渐清年前十来日到了家,请客摆酒那是少不了的。江蒲一路忙下来,直出了正月才算是歇了。 天气入了二月,连着多日雨雪。倒春寒的天气,湿冷的寒气直入骨髓,府里上下一片悄静。人们都缩在屋子里烘火取暖。就连门房上的小厮都掩了门,在里边烘火取暖推牌九。 门房管事周平走了进来,先跺了跺脚上的寒气,走到炉边烘了手,笑斥道:“年前大奶奶才禁过赌,你们这帮小子也真是不怕死呀。” 小厮们早倒了盏热腾腾的酽茶上来,“周大哥,先吃杯热茶去去寒气。[.超多好看小说]这可是太太、奶奶们吃陈年蒲茶,是涂嬷嬷给我老娘的。” 周平接了茶。笑斥道:“你这小子还真是打不怕的,叫你老娘知道了。又追着你打呢。”他原是没甚么差事的,后来主家进了京。涂婆子因见他敦厚老诚,便荐了他管束外边守门的小厮。这一二年来,倒也没出甚么大错。 “不告诉她就完了。”那小厮道:“再则说了,我也不傻,又不曾偷整个的茶饼。只拿小锤子敲了些下来。” “你个猴精的!”周平往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说着端正了神色道:“你们也收敛些。别闹得太不像了。莫说胡大哥他们在边上住着,就是几位小相公也在隔壁院里念书,传到奶奶耳朵里,她此时不问。难保往后算帐。” “大哥放心。”那些小厮们道:“咱们又不像那些嬷嬷没天没地的胡闹,又不吃酒,不过玩一玩赌个东道罢了。就是奶奶知道了,也不说甚么的。” 周平坐在火熜上,脚下慢慢地冒出烟来,“总是小心无大过的……”正说着,忽听外边有人敲门。 小厮们都疑惑道:“这时候谁来呀?”一面说,一面就有小厮出去拉开了门上方眼,扬声问道:“甚么人呀?” 门外一个汉子穿着蓑衣,叫道:“快开门。(.好看的小说)咱们是二奶奶差来的,有话回太太、奶奶。” 小厮听了,忙去开了角门,帮着那汉子拉了骡车进来。周平听见声音,也迎了出来,恰好车里下来人。 “哟,高嬷嬷,你怎么亲自来了!”周平一面说,一面赶紧上前扶着。又叫了小厮报了进去。 高升他娘穿了身绀青的驼绒袍,外头一件蓝灰棉布面灰鼠里的比甲,紧绷着脸抬手掠了掠鬓发。周平早取了伞来,交给跟在高婆子肩下的小丫头。 周平目送她们一行人进了二门,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不由纳罕道:“周大哥,你说出了甚么事了?看高嬷嬷那神情,怕是不好吧!” 周平一巴掌挥了过去,瞪眼道:“胡说甚么呢!” 天气寒冷,老太太那边免了江蒲的请安。 因此她基本上是连门出不了。左右才刚过了年节,府里也没甚么事。每日里,不是和梅官学针线,就是教赵月儿读书写字。 说起赵月儿,她本是跟着兄长在外边上课。可是她的进度实在是慢,跟在外边学,她赶得辛苦文煜他们也等的辛苦。因此,江蒲索性就不叫她去了,只是自己闲了教一教她。 反正一个女孩子,也不用学得多好。江蒲就将自己记得的一些简单的诗词教给她,培养些文学素养。 “大奶奶,我默完了。” 江蒲接过来看时,一首五绝,统共四句二十个字,学了一天,她还是错了两处。第一个“偶”字,她把单人旁丢了,最后一句“寒尽”两个字她写成“尽寒” “月儿啊,”江蒲思忖了翻,实在不知怎么说,便把小书册推到她面前,“你自己看看对不对。” 赵月接过册子,念一句对一句,“偶来松……”然第一句才念了一半她就把小脸红了。自己拿了朱砂笔把头一个字给圈了起来,念到最后一句时,咬了咬红嫩的嘴唇,大眼睛里蒙了雾气,把小册子推了回去,万分委屈地道:“还是错了两处!” “不打紧的,咱们也不赶,再念两遍自然就记住了。”江蒲拿帕子替她拭了泪,又道:“我做针线不是一样被你梅姐姐说,总做不到对的。” 小丫头这才止了泪,露出笑脸,“是啊,我针线做的好好的!” “是啊!”江蒲笑道:“人总有些事擅长,有些事不擅长的。所以有些事做不好,不用太放在心上,只要认真做了就好。” 梅官刚好走进来,听了江蒲的话扑哧就笑,“你俩个正好凑在一起,互相教。” 江蒲横了她一眼,“你少得意,人太聪明了可不是甚么好事!” “哎哟喂!”梅官呼道:“我的奶奶,这话你也敢说,莫说这屋里,就是府里上下谁还能比得奶奶呀!” 江蒲被噎得无言以对,张口结舌的干瞪眼。恰好桑珠抱了衣服进来烘,横了梅官一眼,“都是奶奶惯得你,没大没小的。如今年岁也不小,再这么着可怎么样呢?” 梅官正待要还嘴,却小丫头在外边道:“陈嬷嬷来了。” 主仆三人闻声看去,陈婆子已微微笑着走了进来,向江蒲屈身见礼,“大奶奶安好。” 赵月儿见有人来,赶紧下了榻,拿纸笔往退了出去。 江蒲一面笑着让坐,一面叫人奉茶,又向陈婆子笑道:“这么个天,嬷嬷怎么走了来了!” 陈婆子拦了要去倒茶的梅官,“姑娘快不用忙了。是太太差了我来请奶奶的,不敢多坐的。” “太太叫我?”江蒲脸上露了惊愕地神情,人却坐着一动不动,“为着甚么事呢?” “老奴也不大清楚。”陈婆子站着回道:“好像是南边来了人。”(未完待续) 258、大胆王篆香 “南边来了人?”江蒲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问道:“谁呀?这才过了年节,又赶来做甚么!” 陈婆子见她只管坐着问话,眉眼间不免带了些急色,“详细的老奴都不大清楚,奶奶还是过去看看再说吧。” 江蒲很是不情愿地转了眸,掉头懒洋洋地吩咐桑珠:“拿了氅衣来吧。” 桑珠应了声,自里边拿了雪灰缎面青肷里的大毛氅衣,陈婆子赶着上前和桑珠服侍江蒲穿了,又夺过梅官拿来的兰桂齐芳的铜手炉,递到江蒲面前:“奶奶。” 江蒲睨了她一眼,接过手炉揣在袖内,往刘氏院子行去。 高婆子和刘氏主仆二人,本来是满面忿懑地说着甚么,见江蒲进来,高婆子连忙站了起身见礼。 见到高婆子,江蒲也很惊讶,“原来是高嬷嬷啊。”说着摆起惊惶的样子,问道:“莫不是弟妹出了甚么事吧。” “出事,出大事了!”刘氏坐在榻上重重地哼了声。 江蒲听刘氏语气不对,心下颇是纳闷,不是南边到底出了甚么事,招了刘氏那么大的不痛快!刘氏只顾着生气不做声,江蒲只好转头看向高婆子,“嬷嬷?” “是,是,是……”高婆子迟疑了会,嘿声道:“二奶奶要改嫁!” 这个时代并不大讲究女人守节,就是被休回了娘家,再嫁也都容易的。更何况王篆香只是死了丈夫,且又没有孩子,改嫁实在算不得甚么大事。江蒲就不明白了,为甚么高婆子和刘氏都气成这样。一时间也不好开口说甚么。 看着江蒲纳罕不解眸色,刘氏嘿了地声。向高婆子:“反正都这样了,就敞开来说吧!” 随着刘氏的话,江蒲的眸光,再次移向高婆子默等着她的下文。高婆子沉吟了一会,道:“年前的时候,二奶奶嫌家里冷清。说要回娘家去。咱们也不好拦。直过了元宵才回来。咱们因瞧她成日里没精神,又吃不东西,还老犯困,只怕是病了。特地请了请了大夫来。谁想……” 高氏的话顿在这里,江蒲却猜到了七八九。面上不露声色,心底却颇佩服王篆香。她的胆子还真是不小呢! “我说她怎么闹着要回南边去,原来是为了自在胡来!”刘氏咬牙切齿,圆脸上一片煞青。“老二去了才能多久,她就这么缺不得男人啊!咱们家也不是那起没天理的,她年纪轻轻的,又没有一儿半女。我本来想着,或是京里或是在南边给她瞅一门好亲,我只当嫁闺女送了她去!谁曾想,她竟这么给我没脸!” “太太保重身子要紧。”江蒲不痛不痒地劝道:“事情已然如此了。就赶紧送了她去。不然待显了怀,那真是叫人笑掉大牙的事!再则。咱们家里总要给她添些妆,不然外人看着,不是说咱们无情无义,只怕心里就有别的猜测。” 刘氏恨声道:“我何曾不是这般想呢!就为这个,才弄了一肚子的气恼。她这么给咱们没脸,咱们倒要还给她添东西。” 听刘氏这么说,江蒲心里才安稳了些。不管怎么说,王篆香也还是徐家的媳妇。刘氏要真是狠心,莫非说要她的命,给她一副药,再往家庙里一丢,王家那样的小门小户,只连问也不敢问吧。 “罢了罢了,太太只当和她的缘份尽了,且由她去吧。”江蒲说着又掉头问高婆子,“这件事没闹得大吧?” 高婆子回道:“奶奶放心,那大夫是咱们家瞧熟惯的,不会在外头胡乱嚼舌根。” 江蒲点头道:“亏得嬷嬷了,只是肚子是不等人的,少不得嬷嬷辛苦些个,明朝就赶回去,老二媳妇要怎么着都由她去,赶紧送了她出门是正紧。再则,两位姑娘并三爷,还是接回京里来吧。那么远住着,我和太太都不放心的。” 王篆香的事给江蒲提了个醒。文姝与文煜是同年的,女孩儿不比小子。在南边无人管束,万一出点甚么事,丢人的可是大人。 再则老三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倒不是江蒲不信他,只是他可不比王篆香,出了事改嫁就好,就不与徐家相干了。如今徐家还在孝中,倘或他被人参了一本。静之的日子总会添几分难过! 听江蒲这么说,刘氏也道:“这话不错,你回去打发了老二家的,就赶紧把人给我弄回来,大家彼此省心些。” 高婆子答应着退了出去,江蒲又叫桑珠,“你领嬷嬷去用些热饭热菜,再收拾间干净暖和的屋子,让你嬷嬷好好歇一晚。嘱咐他们把车备好,明朝一早嬷嬷也好动身。” 看着她二人出了屋子,刘氏方才重重叹息着,埋怨道:“这都叫甚么事!自她进门这些年,我自问也没亏待过她。虽说是早些年,她和你有些不睦,可你也算是大量的了,她那般谋算文煜你也不计较。她便是不替娘娘着想,也该顾念着老大。退一万步说,二房里两个丫头,虽不是她养的,可到底是老二的骨血。又是姑娘家的,若是嫡母闹出这样的丑事来,她们将来可怎么说人家……” 刘氏絮絮叨叨的报怨着,江蒲越听越是安心。就怕她一股气忍在心底憋着坏呢。 送走了高婆子,雨就渐渐的小了起来,随后天气也一日暖似一日,柳枝吐了新绿,桃花也是含苞待放,总算有些早春的风景了。 而此时,明泰帝又升了徐渐清的官,任户部侍郎,从三品。两年之内位列三品,皇帝对徐渐清的宠信,众臣是有名共睹。 原先衙门里还几个老资格的,看徐渐清不顺眼,如今却是都上赶着奉迎。尤其是刘昂,背着徐渐清便是嚣张跋扈,连上户部尚书,都不放在眼里。可只要徐渐清在,他跟进跟出的,半点兄长的样子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长随呢! “静之,你回来了,走了大半日了,赶紧吃口茶先!”徐渐清一进门,刘昴就捧了茶上来讨好。 “不用了!”徐渐清多一眼都不看他,径自走到一名掌薄都事面前,放下本册子,“胡大人,这是我在漠北与赵将军做的兵员、粮草、军械等的账目,因同那边的录事官对不上,所以就带了回来,想来你这里应该还有底稿。” 胡大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早春天气额上却冒出冷汗来。(未完待续) 259、疑云重重 徐渐清幽深的冷眸盯在胡大用面团似的脸上,微微眯起,冷冷地逼问道:“怎么了胡大人?莫不是你没有存底?” 胡大用既找不出不交底本的理由,又不好说自己没有存底,只得嗫嚅着点点大的小嘴道:“怎么可能,一笔笔的我都记着得清楚……”说着,他急中生智,“旧年的账目核对过了,都收进阁楼里了,一时间只怕难找!” “收进阁楼了?!”徐渐清好似料着他会这么说,顺口接道:“那只好麻烦胡大人翻找翻找了,漠北的军费月底就要发放下去,总不好今年的都要发了,旧年的账还没清楚。” 徐渐清声音冷肃,满屋里的官员便一声也不敢吭。户部的账素来是做过就算的,多少年都没有察验过了。这会徐渐清说要察,众人不免将心提了半截高。 胡大用急出一脑门的冷汗,又不好答应,又不好驳回,正不知怎么办好。忽听门外有人肃声责问,“徐大人这么逼迫是甚么意思?莫不是怀疑咱们做了假账?” 众人闻声回头看去,一个身着从二品朝服,威势赦赦的官员踱着方步进来。徐渐清随着一众官员做揖行礼,“尚书大人。” 钱惟平眼睛都没有斜一下,径自走进里间,在主位榻上落坐,接过长随奉上的茶,呷了几口,不轻不重地开口道:“本部可没接到察验的圣命。所以……”说着。他抬了一双冷眸,瞅着徐渐清:“徐大人。你奉的是谁的令?咱们部里的账是说查就能查的么!” 要说户部谁最容不下徐渐清,钱惟平认第二的话。就没人认第一了! 年未弱冠,便考中了进士。只因家世寻常,候了近十年的缺也没轮着。后来因文章得恒王看重,才谋了个无权无势小小的闲散京官。之后他自己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熬,到如今年过半百,才混到了尚书的位置。 而徐渐清呢。不过三十来往的年纪,且又不是正经科举出身,不过仗着家世与陛下相厚,竟省了自己大半世的艰辛!他本就是忿忿不平了。(.无弹窗广告)偏偏素日里,徐渐清又不大把他放在眼里,更是令他心怀嫉愤。 而六部尚书以下所设的两名侍郎,算是副手,皆是本部尚书的心腹之人。如今为了替徐渐清空出个位置,却将他手下一名侍郎调去翰林院任学士,看着好似由从三品升到正三品,可这种明升暗降的把戏,这些在官场混老了的,谁还看不出来! 有更可恼的是。前些日子一道圣令,又将另一名侍郎手上两个州府拨给徐渐清管! 皇帝摆明了要架空自己,钱惟平如何看不出来!本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没甚么可怨的。只是当日皇帝为郡王时,是何等的礼贤下士,对这些老臣又是何等的尊重。且话里话外都透着绝不留难的意思,所以当日他才能那般顺利的登基为帝。 如今他才在龙椅上坐了多久,就这般背信弃义起来! “尚书大人。”徐渐清语气微冷地道:“旁的也就罢了,如今有差错的是漠北军费。下个月赵将军就要回朝诉职。他们领的东西。可比咱们账上的少了许多。等到赵将军来部里问,咱们可就只有吃亏的份了……” 不等徐渐清说完,钱惟平瞪了眼,怒道:“你这是甚么意思!我知道赵将军颇得圣宠,可也要讲些规矩吧!从京城到连山关,不说有千里之遥,总还是有些路程的。路上有些折损也是免不了的,哪里就能这么仔细了!就算是少了,今年补齐给他也就是了。” “既然尚书大人这么说。”徐渐清也不动气,只微微笑道:“那么这账就留给赵将军来算。”说完,他便袖了账本,扬长而去。 钱惟平铁青了脸色,颤抖着手直指着徐渐清,众官好一阵相劝,他才渐渐的气平了下去,可终究是铁青着脸,甩手出门,赶着叫自己的长随驾了车来,说是回家去,然拐过了弯,就吩咐车夫直奔恒王府后门而去。(.好看的小说) “哇,这就是传说中袖犬么?”江蒲趴在秦秋韵闺房的美人榻前,欣喜地盯着缩在裘褥中警惕的小家伙。秦秋韵几日前得了一只吐蕃袖犬,特地请了她来看。 秦秋韵见江蒲几乎趴到榻上了,便递过来一根牛肉干,“姐姐拿这个引它,它最喜这个肉干了。” 果然那小东西一闻见肉干的香味,就摇摇摆摆的从褥子里钻了出来,凑到江蒲手边讨吃的。 江蒲却将牛肉干放回了小几上,然后向秦秋韵道:“它还太小了,肉干少吃的好。” 秦秋韵怔了怔神,天真的问道:“为甚么呀?” 江蒲摸着小狗毛绒绒的脑袋,“我打个比方,譬如文煜他兄弟俩都爱啃酱鸭脖子,可那东西能当饭吃?我看它的样子,也就是刚断了奶,肉干那么硬,吃多了怎消化的了!” “姐姐真本事。”秦秋韵惊道:“连这个都猜中,真真是才刚断了奶呢!” 江蒲笑了笑,道:“你还信了真!我不过是前几日进宫,听娘娘说吐蕃使者送来一对袖犬。万里迢迢的,他们总不会送幼犬来。万一死在了路上,虽不是甚么大事,总是不好的。这小东西那么一点点,想来是在路上出生的。” “姐姐就是细致。”秦秋韵抱过小东西,一边轻轻抚摸着,一边道:“这回是阿公招待那些吐蕃使者,听说袖犬在路上下了崽,特地讨了来送我,陪我解解闷。” 秦秋韵随口道来,江蒲却听得微有些心惊。虽说恒王贵为皇叔身份贵重,可这到底是贡品啊。当然了。这一只算是计划外,扣下来也只是打了个擦边球。 就明泰帝喜欢装圣君的性子。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心里怎么想那是另外一说! 只是恒王这么做。到底是心疼孙女一时犯糊涂,还是别的甚么,可就不大好说了。 而这些让人胆颤的想法,只在江蒲脑中一闪而过,毕竟眼前就个超级小萌货,正为了一口吃的在撒娇卖萌呢。 “小东西叫甚么呀?”江蒲一边搔它的下巴。一边问秦秋韵。 “名字?”秦秋韵愣住了,“我就是叫它小东西的。” 江蒲抬眸扫了她一眼,抢过小东西,“可怜的孩子。你还没名字啊!来来来,让姨瞧瞧你是姑娘还是小伙。”她一面说,一面叉着小东西的前肢举了起来,“哎呀,是个壮小伙啊!那咱们叫甚么好呢……” 秦秋韵和丫头们都掩了嘴笑,大丫头更是笑道:“本以为咱们姑娘已经够喜欢它了,睡觉都抱着,原来还是差着大奶奶一些!” “去,”秦秋韵轻嗔道:“胡说甚么,当着姐姐也是这样没规矩。” 桑珠撇了撇嘴道:“罢了秦姑娘。要论没规矩,满京城里咱们奶奶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了!” “你还有脸说!”江蒲斜眼看去,“说这样的话,就是打自己嘴呀。”说着,抱了小东西在怀里,看着它黝黑的毛色,和金黄的小爪子,她陡然想起铁包金这个说法。脑中灵光一闪,向秦秋韵道:“叫铁蛋怎么样?” “铁蛋?!”秦秋韵蹙着眉,明显嫌弃这个名字。 “我在书上看到说,像它这样的毛色叫铁包金,是很纯种的。再说了铁蛋这名字虽然俗气了些,可一听就是壮实的。老人家也说,给孩子取贱名才好养活。” “怪道呢!”桑珠恍然道:“我说涂嬷嬷隔壁家小孙子怎么叫狗剩儿,原来是这个道理。” 秦秋韵笑道:“怎么还有这样的名儿,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江蒲横眼道:“你连闺房都难得出,自然是没听过的。不过往后,你可有得出门了。你别看铁蛋个头小小的,可是好动呢,又有力气,不能总拘在屋子里的。” “姐姐到底看的是甚么书呀,怎么知道这么多!”秦秋韵歪着脑袋说笑。 江蒲心下却是微微一惊,赶紧岔开话道:“难得今朝日头好,我听说你们府里桃花呀玉兰的都开了,走走走,陪我看看花去!”她一面说,一面就揽了秦秋韵的胳膊。 “等等,把铁蛋也带上啊!”秦秋韵赶紧抱了狗,丫头见了赶着上来帮忙,江蒲拦着,“那么点东西能有多重啊,累不着你们姑娘的。” 恒王府的花园占地极广,比徐家在金陵的官邸大了三两倍去。秦秋韵身子又弱,抱着狗走了没一会,就露出了劳乏之色,一行人只得在一处向阳的小亭子里坐下歇。 “姐姐,真是对不住啊!”秦秋韵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江蒲笑道:“没事,在这里晒晒日头,看看远处的柳色也是好的。”她一面说,一面又问:“你们府里不是陈年的桑椹酒么?别那么小气,拿一壶来尝尝么。” “姐姐真是会乐呵。”秦秋韵一面笑着,正要吩咐人去拿酒点,她屋里的一个婆子一路跑来道:“姑娘快回去吧,刘大人已经在王爷的书房里了,一会就过来看姑娘呢!” 一听说刘文远来了,秦秋韵蹭地就站了起身,甚么都顾不得了,急急地往回赶,走了两步又想起江蒲来,转过身又不是好意思,又是恳求道:“姐姐……” “去吧去吧!”江蒲笑着道:“我也回去了,下回再来也是一样的!” 听江蒲这么说,秦秋韵灿然一笑,“多谢姐姐了!”言毕,转身就跑。 江蒲看着秦秋韵欢快的身影,不轻不重地叹了句。带了桑珠转身而去,只要恒王府不倒,刘文远总是会好好待她的!主仆二人抄近路出了后门,徐家的骡车就在门口等着。江蒲上车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一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她心下不免有些纳闷,这条小巷算是恒王府的私巷了,那辆车停在那里,算是个甚么意思啊!(未完待续) 260、王篆香故去 江蒲刚迈进自己的院门,涂婆子就迎上前道:“奶奶可算是回来了,太太着人来问过好几次了。[]” “怎么了?”江蒲一面向里走,一面问。 “三爷和两位姑娘再有两日就要到了,几个送信的嬷嬷在太太那里商议着收拾屋子呢!” 涂婆子话音未落,文仲就从屋里冲了出来,直扑到江蒲怀里撒娇,“娘亲,你都不带我去玩的!” 文仲这小子特别的皮,一时都不得安静的。江蒲去看秦秋韵,怎么敢带他呢!然而被儿子问着,江蒲又不好说,好在涂婆子在旁边,江蒲便顺着她的话问道:“老三他们怎么那么快就回来啊!这才几天的工夫啊?”一面又哄儿子道:“文仲啊,娘亲这会和嬷嬷有点事,等会再来陪你。” 小家伙大半天没见娘亲了,赖在身边就不肯走,江蒲又不能凶他。毕竟,儿子也是想娘了。 “那你跟在娘亲身边,乖乖地不准出声!” 涂婆子这才道:“谁知道呢,奶奶还是先去瞧瞧吧。” 江蒲想了想也不进屋了,转身就往刘氏院中而去。 此时,连李氏也在刘氏屋里,追着那几个嬷嬷问长问短的。 “姨娘放心,三爷好着呢!”嬷嬷们笑回道。 刘氏歪在榻上微微笑道:“文姝姐妹俩呢?该是长不了少吧。” “何止呢。”一个嬷嬷欠身笑回道:“咱们大姑娘如今是越发出挑得水灵了,字也写得好,活计也拔尖。” 刘氏向圆香笑叹着,比划道:“那丫头抱到我这里来时,才这么一点点大。到如今又写得又做的了,我是真真的老了。” “太太哪里就老了。”圆香笑着道:“媳妇茶都还没吃全呢,再则太太还要看着咱们大姑娘出阁,做太阿婆呢!” 刘氏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老太太的福气,我未必就享得到呢!” 屋里正说笑着。(.好看的小说)外边丫头就报。“大奶奶来了。” 那几个婆子听说,都站了起来行礼,“大奶奶安好!” “嬷嬷们辛苦了。”江蒲几步上前,伸手虚扶。客气道:“这些日子多劳几位嬷嬷了。” 众人皆回,“老奴当份的。” 待江蒲同几个婆子寒暄过,刘氏才问道:“我听说恒王府又叫你过去?虽说恒王亲和没架子。可世子妃却是庆国长公主的亲女儿,向来是骄横的。往后啊,你能推就推了。倘或受了气,岂不是吃亏。” 刘氏话外的意思,江蒲懒得去多想,只是笑应道:“太太放心好了,我也往别处去的,只在秦姑娘屋里说说话。” 听江蒲提起秦秋韵,刘氏忽地一叹。“说起她来,倒真是个好孩子。人品性情那是不用说的。难得容貌也是拔尖……”说着,她扫了眼李氏,继续道:“不知道娘娘看中的哪一家的姑娘,不然你得空进宫时,跟娘娘提一提,说给我咱们老三,岂不是四角俱全!” 李氏听了面色一变,眸光带怨地投了过来。 江蒲却笑,“太太快别提这事了。太太莫不忘了,旧年文仲周岁生辰,咱们不是提过么。” “哎哟!”刘氏拍着大腿道:“瞧我这破记性!可不是么,真真是可惜了那么个好姑娘。” 李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地里咬牙恨道,刘氏还真是打得好算盘,竟几次想把秦秋韵那个病秧子说给渐止! 那丫头不过是仗着恒王府,老王爷在还就罢了,若不在了谁还认得她!再则说了,老王爷也只是面上尊贵,空有虚爵并无实职。渐止若是娶了那丫头。刘氏的名声倒是好听了,可渐止却一点实惠都捞不到。 江蒲瞅了眼李氏眉眼间的忿恼,心下好笑,这两人倒算计到阿晴头上,却不知人家早已有主了。不过,想想也是奇怪,说起来阿晴的年纪也不小,就是刘文远也该娶妻了,这两人处了也有一年多的光景了,怎么还不论婚嫁呢?难道他们还想再处几个年? “素素啊,我是这么想的,如今老三年纪也不小了,总不好还跟老太太挤,那两个丫头放在院子里,全托给丫头婆子,一来我看着不忍心,二来也实在是不放心。因此,我想着倒是把她俩个挪到我院里,二房的小院就给老三住着。你觉得呢?” “成啊。”江蒲很干脆地回道:“太太这般安排再恰当没有了!只是两个姑娘家是在东厢一处住着呢?还是……” “分了东西厢住吧。”刘氏道:“两个孩子将来总是要分的,索性一次收拾了出来。免得将来又折腾。” 江蒲应了,道:“那媳妇这就叫人去收拾屋子……”她说着话,正要起身告辞,却被刘氏暗暗地拉了下手,示意她留下来,尔后又向圆香道:“你带了嬷嬷们先去歇着,再叫人去收拾屋子。” 圆香答应了,带了婆子退下。李氏也随她们行礼,不想刘氏却道:“姨娘且留一步,我有事和你说呢。” 莫说李氏了,就连江蒲也微微抬了眸子。待屋子里只剩近身几人,刘氏方叹了声,向江蒲道:“老二媳妇没了!” 江蒲大吃一惊,“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我也不大清楚!”刘氏摆起慈悲的伤心样,转向李氏道:“我这里先和你说一声,你瞅空给老太太透个风,不然等他们回来,老太太问起来,我怕她伤心。” “婢妾知道了。”李氏垂首答应。 而江蒲的心绪还停留在“老二媳妇没了”那句话上。刘氏还真是唱得出好戏啊,她原以为刘氏最多不过是打落胎,把她拘进家庙,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要了她的命!要不要这么狠啊。 偏偏这会还要来装好人,她那张和蔼慈详的圆脸,还真是让人毛骨耸然啊! “素素。” 听得刘氏的轻唤,江蒲陡然一惊,收回思绪道:“是,太太。” 刘氏疑惑的眸子地在她身上转了圈,道:“如今二房一个当家的都没有,虽说两个孩子能跟在我身边。到底是可怜见的,所以我想着把素云抬成正经的妾,她到底是二丫头的生母。你觉着呢?” “还是太太想得周全,不然……”江蒲稳住了心神。素淡的面上又是浮云般的浅笑,“弟妹膝下无儿,依媳妇想来,倒不如把大姑娘记在她名下算做嫡出,也算是给大姑娘挣些体面。” 刘氏点头道:“那两孩子无父无母的也可怜见的,就照你说的办吧。” “那,”江蒲起身道:“媳妇先去看他们准备了。”她是多一时都不想再对着刘氏这个老巫婆了。 刘氏应道:“你去吧。” 江蒲随便行了一礼,带了桑珠退出了屋子。她一出刘氏的院子,就吩咐桑珠道:“你着胡大哥差个人往南边去,细细地察一察二奶奶的死因。” “奶奶的意思是……”桑珠瞅着江蒲,下半句没有说出口。 江蒲的脸上已是冷笑如冰,“到底一条人命,总要求个清楚明白吧。况且……”她敛了眸底的冷笑,将余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刘氏能有弄死王篆香的手段,江蒲怎能不心惊。别的不说,至少刘氏在府里还是有人可用的,而自己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因此,若不求个明白,江蒲真是要夜不能寐了。 桑珠领命去了,江蒲心里想着事,脚下便回自己院子去,不防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哎哟了声,抬头看去,诧然道:“怎么是你呢?” 徐渐清一面给她揉着脑门,一面笑道:“你想甚么呢?亏得是撞在我身上,撞在枪上又怎么样呢?” “我哪里就撞到墙上了。”江蒲又问:“今朝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衙门里没甚么事,就偷懒回来喽。” 江蒲横了他一眼,“你啊,还是老实些吧。衙门里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攥你的小辫子呢!” 徐渐清官升得那么快,京里眼红的可不止一个两个。有时候江蒲也恼皇帝,他是摆明把徐渐清架在火炉上烤啊! 被人关心的感觉,暖暖的。早春晴暖的阳光,斜洒在他的眉梢眼角,一片柔暖,“我有分寸的。这会我外头还有应酬,晚上不用等我吃饭。到了时候,你自己就睡,不用等我!” 听说丈夫要出门应酬,江蒲忙道:“在外头少喝些酒,还有你这么件衣服可够么,再包一件狐狸皮的氅衣吧,别看这会暖和,到了晚上可是凉的。” “放心,已经包了出去。”徐渐清一面说,一面往外走。江蒲跟他出了二门,眼见着他上了车,又吩咐涂善道:“你可替我看着大爷,别叫他吃多了酒。晚上早些回来,再就是车上的炭炉添了炭么?这个天晚上可是冻人的!” 她说一句,涂善就应一句。徐渐清在车上听了,不免笑了,“放心吧,不过出门应酬个饭局罢了。”说着,便放下了车帘,吩咐涂善,“走吧。” 涂善缰绳一抖,江蒲便退了开来,目送着车子出了门,方自己微微一叹。眉眼间带了淡淡的心疼,旁人看着他圣宠隆重,可其中的滋味又有几个能体会。(未完待续) 261、腹黑少年 府里刚收拾出屋子,江蒲就接到消息,说徐渐止叔侄三人次日到家。听见说小孙子要回来了,老太太激动得一宿没怎么睡。次日天天还蒙蒙亮,就赶着叫人去打探,瞧他们进城了没有,又催着厨房做老三爱吃的酥皮鸭、鲈鱼脍等吃食。 好容易挨到午错时候,终于听到外边婆子报道:“三爷带着大姑娘二姑娘回府了。” 李太君喜不自禁,扶了拐棍就要迎出门,刘氏赶上前笑劝道:“哪有孙儿回来,老祖母接出门去的。” 李氏虽巴不得立时见到儿子,却也跟着刘氏劝道:“是呢,就是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老太太这才省过味来,笑道:“我真是乐糊涂了。”说话话正要回身,暖帘打了起来,徐渐止带了两个侄女,拐过紫檀架绣麻姑献寿大插屏,到老太君跟前行礼道:“老太太、太太安好。” “好好好,”不待他行完礼,就被老太君一把扶了起来,拉着他的手,泪光闪闪的将他浑身一通打量,“大半年没见,真是长了好些。” 李氏站在老太太肩下,一双泪眼直直地盯着儿子,自打儿子落地,就从来没离过自己身边。这一别就是近一年的光景,怎能叫她不牵肠挂肚。偏偏此时却没有她开口说话的份,更不要说上前去问长问短。只能眸不稍转地专注地望着儿子。 刘氏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嘴角掠起淡淡的笑,向老太太道:“三儿他们一路舟车劳顿的,且先坐下来再说话吧。” “是了是了,坐下来慢慢再说。”李太君抹了泪。牵着渐止在榻上坐了。刘氏则招手把文姝姐妹俩叫到了身边,向她们的奶嬷嬷问长问短。 江蒲招呼着丫头上了茶点,拣了个位子坐下,对满屋子的嘘寒问暖,冷眼旁观。 老太太对徐渐止的关心那是真心实意,只是刘氏对那两个丫头。江蒲就有些摸不清意思了!若是两个孙子也还罢了。(.好看的小说)两个孙女这般拉拢又有甚么意思? 晚上合府上下都在老太太屋里吃过了饭,又陪着老太太闲聊到天将二更,方才各自散了回屋。 虽说家里添了几口人,江蒲的事倒没多出甚么。左右循例安排就是。至于两个侄女,她们几乎就只在刘氏院中,也就是早晚请安时碰一碰面。和江蒲说不上亲近。也谈不上甚么不好。 展眼到了阳春三月,南边有消息来说,王篆香已经下了葬。而江蒲差了往南边打探的家将。也带了消息回来。 涂嬷嬷来问:“奶奶是这会就叫他进来,还是……” 江蒲差人往南边打探,这事毕竟是瞒着刘氏做的,这会青天白日的叫人进来回话,刘氏就是再不问事,也总会知道的。所以,涂嬷嬷才有这么一问。 “领进来吧。不用避人的。” 涂嬷嬷的顾虑江蒲自然知道,只是她就是要打一打草。惊一惊蛇。借此告诉刘氏,自己眼里是不揉沙子的! 涂嬷嬷听了江蒲的话,愣了下,终还是答应着把人领了进来。 “属下见过夫人。”家将单膝跪地,拱手见礼。他本军旅出生,虽进府几年,说话却改不了当兵时的口气。 江蒲一面叫起,一面问,“怎么样,往南走一趟,可有甚么消息么了? 家将起身,垂头束手回道:“属下细细查访过,然不论是家中丫头、婆子,还是给二奶奶看诊的大夫,都一口咬定二奶奶是失足落水,受了伤寒才去的。就是药方也是照着伤寒来开的。表面看来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是么。”江蒲歪在榻上,眸中带了冷冷的笑,“这也是正常的,太太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那真是老糊涂了。只是那其中都有些甚么人啊?” 家将回道:“当日二奶奶带了个名叫云儿的丫头出门闲逛,后来失足落水,那个云儿被打了一顿板子,就叫人牙子带走了。[]属下已请了侯府里要好的兄弟细细查访,不论卖到了哪里,总会有消息来的。后边请大夫的是高升媳妇,二奶奶病的那几日,也是她在旁边服侍,一概外人都没见过。” 听到这里,江蒲可算是放了大半的心。与其说高升媳妇并高婆子是帮着刘氏做事,倒不如说是替徐渐明出气。她本来还怕刘氏在南边留了一手,如今看来自己可以放一半心了。 “你给南边传个信,那个云儿找到后,就放在侯府里,不用上京来。好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家将应了声,退了下去。 桑珠便问,“奶奶是个甚么么意思?找了人来,又不问……” “问?”江蒲扯了扯嘴角,冷笑道:“问甚么?我又不是替她讨公道,要问得那么清楚明白做甚么!我不过是让太太知道,这府里的事情,是瞒不过我去的。” “可二奶奶……”桑珠多少有些可怜王篆香,短短的一世人,竟没有一日喜乐的日子。 先是被父兄半嫁半卖的送进府里冲喜,后来又成了太太随意摆弄的棋子,自家奶奶大病之后,更是一步步见弃。 就连她一心一意为的丈夫,也是将她利用完了,就丢开了不顾她的死活了。 到最后,原以为可以离了这府里,却死得不明不白。 江蒲斜了眼桑珠,缓声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她也的确是可怜。可死都死了,我又能怎样样?替她讨公道?世上的事,哪里是件件都能求个明白的!况且,走到这一步,她自己也要担三分的不是。她若照规矩来,由娘家来说改嫁的事。太太碍着脸面,不仅会应下还会送一份妆奁,何至于就用上这样的手段。她以为逼得了谁?” 涂氏在旁道:“只怕是她娘家不答应呢。” 听得这话,江蒲主仆俩互视了一眼,同时转头朝涂婆子看去。过得一会,江蒲才无奈地笑叹道:“是啊,徐家现下如日中天,就算是二爷不在了,可二奶奶却是实打实的。有这么好的靠山,王家怎肯断了来往……”说罢,江蒲长长一叹。果然是与命斗其傻无比! 主仆三人正替王篆香伤感着,忽听外边小丫头报说,“三爷来了。” 江蒲闻言一愣,忙道快请,桑珠已上前打起了暖帘。江蒲也起身笑迎,“三弟这会怎么想着走来,是不是院子里有甚么不合意的。” “难为大嫂子替我安排的妥当,哪有不合意的说法。”徐渐止弱冠之年,脸宠像父亲,眉眼却又似李氏。因此,七分硬朗中带了三分秀气,虽说不得多少俊秀,倒颇有些书生意气。 江蒲对他本谈不上甚么喜恶,可自打采萍的事后,倒是真心喜欢上这小叔子。 当下一面叫桑珠倒茶,一面问,“或是丫头婆子使着不合心意?” 徐渐止嚅嗫着嘴,瞅了眼涂婆子。不用江蒲开口,涂婆子自己就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 见屋里没人了,徐渐止才吞吞吐吐地道:“小弟一来是谢过嫂子,若不是嫂了,采萍只怕就要屈死在平康里了。” 江蒲但笑不语,静候他的下文。 徐渐止又犹疑一会,掏了个小荷包出来,“二来,大嫂子看看这甚么?” 江蒲瞅着他平静无波的面色,接过手解了开来,倒在手心一看,却是些药渣,只不认得是甚么药。 “这是……”虽然不认得,可江蒲却猜着了六七分,一颗心登时提了半天高,徐渐止他想做甚么! 徐渐止笑了笑道:“这是甚么药,嫂子随便找个大夫一问就知的。我只说这药是从二嫂子药碗里倒出来的药渣子。” 江蒲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过了半晌,她将药渣装回了荷包,递还给徐渐止,冷肃了面色,“三弟,你这是甚么意思?就算你有甚么疑心,也该和太太说才是。到我这里来,算是怎么回事?再则说,叫太太知道了,又怎么想!” 徐渐止玩得这一手,真叫江蒲有些心惊。一直以来,他都是不声不响的,只念自己的书。断没有想到,他竟有这样的心机。 而且,他既然拿了把柄在手,就算不交给太君,也该给李氏,跑到自己这里来,算个甚么意思,难道他还想把自己当枪使? 被江蒲这般喝问,徐渐止也不恼,“大嫂子不用动气,我也只是告诉嫂子一声,全当是报答嫂子救采萍的恩情。” 江蒲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徐渐止,他对采萍竟是这么上心么? 看着江蒲的眸光,徐渐止不禁苦笑,“也难怪嫂子不信。咱们这府里,何曾讲过‘情份‘二字,也就是大嫂子还算心善……” 被他说破了自己的疑惑,江蒲有些讪讪的低了头,对他的判断,自己的确是过于想当然了。 “那么……”徐渐止敛了眉眼间苦涩,恢复一脸的平静道:“咱们就讲些实在的。二嫂子的事,老太太是知道的,这东西交到她手上,肯定被毁。至于李姨娘,”提到自己的母亲,徐渐清止轻轻地笑了两声,“这对她倒真是个把柄,只可惜她一则没有大嫂子的能耐。二来就她的身份,拿着这个只能是个祸根。” “所以,”江蒲斜眸看去,“你就交到我手上来?” “是啊,只有在嫂子手里,”徐渐止直言不讳道:“它才算是个把柄。而且,嫂子不也正缺物证么?” 江蒲怔怔地瞅着徐渐止,这个几乎是自己看大的少年,今朝还真是让她刮目相看!她还在消化徐渐止带来的震惊,屋外一片乱嚷,“奶奶,快来,大爷被打伤了!”(未完待续) 262、苦肉计 听得院外叫嚷声,江蒲惊了下,连忙起身接了出去,徐渐止也慌慌张张地跟在她后边。 叔嫂俩个刚出了房门,就有一人上前赔礼,“嫂夫人,真对不住啊!” 江蒲定睛一看,竟是赵元胤! “我底下几个亲兵,没轻没重的误伤了静之兄,我在这里给嫂夫人赔不是了。” 江蒲给了他一记冷眼,从几个兵士手里扶过丈夫。徐渐清用一方帕子捂着脑门,满头满脸的都是血,连衣襟上也是血迹斑斑。江蒲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一面叫涂善请大夫,一面又叫桑珠、梅官去烧热水来清洗伤口。徐渐止也赶紧上来帮着扶兄长进屋。 待徐渐清进屋里去,江蒲才舒了口气,向赵元胤冷冷地道:“赵将军,我这里事忙,伱请自便吧!”言毕,她掉头进屋。 赵元胤呆愣在原地,涩笑了两声,黯然而去。 徐渐清受伤的消息很快就在府里传了开来,刘氏和李太君都走来看视,一迭声地问是怎么回事? 这会徐渐清已经让大夫看过了,额头上的伤也已经裹了起来,半躺在软榻上劝慰道:“儿子不碍的,只是在柱子撞了下。” 如今徐家之所以势盛,全因徐渐清得蒙圣宠。刘氏更是清楚的知道,皇帝厚待渐敏,也是因着要用徐渐清。所以她的担忧倒是有七分的真心在里边。 “怎么能无碍,伤着脑袋可大可小的。不然再请了御医来看看吧。” 徐渐清伸手笑拦道:“真的不用了,儿子没事。事情闹大了,倒好像儿子小家子气。揪着点事就不放了。” 老太太瞅着大孙子因失血而有些惨白的脸色,出声埋怨。“伱怎么就那么老实,当兵的在那里闹,伱就该躲远些才是。反而巴巴的上前,挂了彩还都不能声张!” 徐渐清微微笑着道:“衙门里就只孙儿在漠北待过,又与元胤相熟,想着能劝一劝就劝劝。闹大谁都不好看的!哪晓得会出这样的事情。” 正说着。涂氏端了汤药进来,刘氏和李太君看他把药喝了,又嘱咐江蒲好生照看,才离开去。 江蒲自然是送了两位长辈出院子。回来时见心漪、刘如君和文恪,都在外屋候着。 “大爷没甚么事了,伱们都回去歇着吧。” 近一年多来。她俩总算是消停下来了。尤其是刘如君,没有了兄长的支持,她也就失去了闹腾的资本。 “奶奶。”这会她却大着胆子。唤住欲进里间的江蒲,“三相公许久没见父亲了,伱就让他进去问候问候吧。”她一面说,一面将躲在身后的儿子拉了出来。 江蒲回转身,刘如君纤细的眉头,习惯性的微微蹙起,透着可怜的求恳。全没了早年的清锐。 文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胆怯,小手紧紧地拽着母亲的手。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惊恐。 江蒲的规矩,两个妾室只有在初一十五才能到前头请安。而每一次,她都没有好脸色,也难怪文恪会对她感到陌生和恐惧。 看着孩子的可怜样,江蒲叹了声,冲孩子伸手道:“文恪来,去给伱父亲请请安。” 文恪不进反退,直往母亲怀里缩去。却被刘如君硬塞给江蒲,“父亲受了伤,伱做儿子应该去请个安的。”说着,她又向江蒲一祸,“婢妾告退了。”言毕,毫不迟疑地出了屋子。 文恪惨白着小脸,对着江蒲想哭又不敢哭,就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崽。 江蒲目送刘如君的背影出了屋子,冷笑道:“本以为她有些改变,没想到还是一如从前!” 屋里,文煜兄弟俩爬在父亲的身边。老大拿了块果脯送进父亲口中,“含个蜜果子就不苦了。(.无弹窗广告)” 文仲则对着父亲的伤口不停地吹气,“呼呼就不痛了!” 徐渐清正享受着两个儿子的照顾,一转眸见江蒲领了老三进来,不由愣住了,“他怎么来了?” 虽说,三个儿子都是他亲生的。可天下的父母的本就会偏心。老大、老二跟在身边,自然是亲近些。再加上江蒲刻意培养的父子之情,越发令他把两个孩子疼上心坎。更何况兄弟俩又是那般的活泼可爱,而相比之下,小三儿和他见面不多,再则每次见面小三都缩成一团。 所以,对这个小儿子,徐渐清还真是忘得差不多了。 文煜年纪大些,知道这个三弟的身份,刘如君做的事,他也都知道个大概。所以,对文恪他素来是没好脸色的,每每见了他,都板着脸端兄长的架子。 这会更是拽了拽文仲,令他站好,不要在文恪面前失了体统。 文仲见兄长对文恪绷着脸,也跟着学样子,冲文恪嘟嘴瞪眼的。 “他总也是伱儿子,过来请个安有甚么稀奇的。”江蒲在两个儿子身边坐了下来,语气里多多少少泛着些酸味。她不会心狠手辣到去害孩子,然这个孩子也的确是她的心头刺,每每提起,她心头就难免一阵阵刺痛。 徐渐清无奈地叹了声,尽管当日是情非得已,可到底是自己对不住她。而文恪,他之所以取了恪字,就是希望他能谨守本份,不要像他母亲那样,无端端地生出非份之想。 虽带着警告的意味,其中却也有三分父爱。毕竟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不希望将来闹到水火不容。 江蒲的性子他很清楚,只要刘如君母子安守本份,江蒲是决计不会为难苛待的。若他们要有甚么别的想头,江蒲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现下她还顾念着文恪是个孩子,不多计较。可待他长成后,江蒲又还有手下留情的理由? “听说,伱已经熟背《千字文》和《训蒙文》了?” 既然儿子到了跟前,总要意思意思说两句。 “是……”文恪缩着小小的身子,怯怯地回道,“是娘……是姨娘教的。”他年纪虽小,可也知道在上房,当着父亲和嫡母的面,只能称呼娘亲为姨娘。 文恪声音虽小,改口也改得快,到底还是叫文煜听见,很是不悦地重重地哼了声!吓得文恪一哆嗦。 小儿子这副胆怯的样子,徐渐清也很是看不入眼。而他在称呼上的一点口误,更是令徐渐清不悦,倒不是恼儿子,而是气刘如君,那个女人还真是死性不改。 在这府里,当家主母只有江蒲一人。长房的孩子也只有一个母亲,就算小三儿不常到前边来,可也还是江蒲的孩子。她怎么就敢让儿子唤她娘亲! 小三儿再叫她教养下去,真不知会长成甚么样子。 “素素啊……” “伱想都别想!”他一开口,江蒲就冰冷着声间堵了回去,“我这里不是收容所,甚么阿猫阿狗都往我这里塞!再则说了,真把他领过来,那人还闹死啊!我还想过清静日子呢。” 徐渐清怔了怔,眸中一片黯淡,清肃而苍白的面上很是伤心,语气不免也冷了七分,“我的意思是,如今三弟搬去了后边的院子,老太太那里也冷清,让文恪住过去。一来陪陪太祖母,二来也免得跟着学坏了。” 知道自己误会了徐渐清的意思,江蒲也很过意不去,她先把三兄弟打发了出去,才挪到徐渐清身边,拉了他的手娇声赔不是道:“是我不好,对不住了。” 徐渐清忿忿地甩开她,委屈地道:“我真没想到,在伱眼里,我就是这么个人!” “不是啊。”江蒲知道自己真的是让他伤心了,偏偏又找不借口来,也委屈地道:“伱也是知道的,我一看到他们母子,脑子里就只剩气恼了。说两句气话,伱何苦当真呢!” 听妻子半娇半嗔的委屈,徐渐清甚么气都消了,只有满腔的心疼。撑着了身子想要坐起来安慰,头上却一阵痛楚袭来,痛得他直吸气! 江蒲急白了脸,赶紧扶了他躺下,“伱乱动甚么呀,伤了脑袋可不敢胡乱动的。” “没事的。”徐渐清握着她的手,淡淡地笑道:“他们手底下这点轻重还是有的!” 对着江蒲,他没有遮掩的必要,况且也瞒不过她。 “伱还有脸说!”提到这件事,江蒲的怒气就蹭蹭地往上冒。赵元胤带了亲兵到户部闹事,失手打伤了徐渐清。她要是信了这事,那她就是脑子进水了! 令肃慎闻风丧胆的漠北铁骑,军纪严明,怎么可能像兵痞一样大闹户部,还失手打伤了徐渐清。 尽管江蒲不明其中细节,可也猜到是他兄弟俩玩的甚么把戏。 “多大的事,连苦肉计都用上了。难道伱俩个这么陪明的人,就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 “我这不是为了避开么。”徐渐清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漠北的军费怎么都弄不明白,钱惟平又拦着不让查,我手上又没有实证,也不好越级上报。元胤那么一闹,正好彻察。之所以伤了我,一来我能避了开来。有我在,钱惟平做事难免束手束脚。二来,伤了京城风头正劲的徐渐清,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江蒲越听越恼,抓起他的胳膊就咬了下去,徐渐清登时夸张地叫了起来,又满口求饶,可江蒲就是不松口,徐渐清无法,只得高声唤道:“涂嬷嬷在外面么?”(未完待续) 263、侧室的不甘 刘如君倚在门首等儿子回来,心里希望儿子能和父亲多呆一会,又怕大院的两兄弟或是奴才欺负他,因此在院子里兜来转去的坐立不安。 “姨娘,放心吧。”奶妈吴氏跟在她身边劝道:“再怎么说,小相公也是爷的亲生儿子,况且爷就在屋里。就是大相公和二相公也有个忌惮,不会和小相公过不去的。” 刘如君无力地苦笑了笑,踱回去在廊凳上坐了,“亲生儿子?只怕大爷早就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了。二相公我也不敢比,长房嫡孙原比咱们尊贵。可是老大……”刘如君揪着帕子,忿恨道:“他娘亲不过是个侍妾,又是被逐出了府的。文恪哪一点不比他强?不过是因着他在奶奶跟前长大,众人倒去捧他,不知道的人还当他是徐府的嫡长孙呢!” “姨娘既知道说,大相公是在奶奶跟前养大,又何必如些忿忿不平!”花铃儿从东厢挑帘出来,娇若春花的面上噙着冷冷的笑,先叫了婆子来吩咐说,“心漪姑娘今朝没甚么胃口,伱让厨房的嬷嬷们做几个虾米的素菜饺子,再配个紫菜蛋花汤就好了。”说着,她掏出两三络钱交给那婆子。 尔后她转向刘如君道:“婢子若是没有记错,当初可是太太、奶奶恩典,才让刘姨娘带着小相公的。刘姨娘若是心里不平也容易,把小相公送到前头去就完了!” “伱!”刘如君被她戳到痛处,又气又恨,两步上前“啪”一声扇了过去。 花铃儿被她一掌掴懵了,怔怔地回不了神。刘如君面露得色,正要开口训斥,花铃儿身后却传来道冷肃的声音,“妹妹这是在做甚么?” 刘如君眸光越过花铃儿的肩头看去,正迎上心漪冰冷的眸光,“铃儿就是有错,也还轮不到妹妹来教训吧!”说话间。心漪已经挡在了花铃儿身前,眼眸间是毫不掩饰的冷怒。 刘如君已记不清那心漪是从甚么时候称呼自己妹姝的了,也不记得是打何时起,她主仆俩对自己冷言冷语了。但像今朝这般堂而皇之的冒犯,却还是头一回。 刘如君气白了清秀的脸庞。直瞪着心漪,“伱是甚么身份,怎么敢这般和我说话!” 她的愤恼,却被心漪当做笑话,她掩嘴一笑道:“还能是甚么身份,和我一般的身份喽。” 心漪话声未落,花铃儿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刘如君登时脸黑如锅底。 一直以来,刘如君都自认为高人一筹,就算是心漪主仆,或是其他下人无礼。她都当做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为了显自己大度,她也不多做计较,免得失了身份。[.超多好看小说] 毕竟自己是大爷明公正道抬进门的侧室,又养了一个儿子,论身份地位当不比江蒲差多少。 不过是因着自己娘家无势,才被正室压了自己一头。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心漪竟说自己和她身份一般!这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府里甚么时候这般没有规矩了!”刘如君硬撑着体面,“伱算是个甚么东西,不过是家生的奴才,也敢与我相提并论。走走走,与我到太太面前问个清楚。”她一面说,一面就要来拉心漪。 “我劝妹妹倒是消停些吧。”心漪冷笑着打开刘如君伸过来的手,“妾就是妾,伱还真以为多了个贵字,就尊贵起来了?伱适才说大相公那话。在我面前也就罢了。真传到奶奶耳朵里,呵呵……”心漪干笑了两声,“奶奶再三说了,谁再敢胡乱议论大相公,她可是重重地办的。” 吴嬷嬷扶着浑身发颤的刘如君,低声劝道:“姨娘,咱回屋里去吧!” 刘如君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吴婆子却是一清二楚。她这股西风想要压倒东风,那是不大可能的了。且不说大奶奶娘家顶着侯爵,就是她自己。即得皇帝看重,又与贤妃娘娘交好。养得的两个儿子又都出息。 将来真是不知有多大的福气等着她呢! 至于自家姨娘,只要安安份份的,奶奶也不会来为难她。而小相公总是徐家的血脉,只要徐府不倒,这一世的荣华富贵总是跑不掉的。 刘如君瞅了眼吴婆子,知道自己今朝是讨不去好的,转身正待要回屋,忽听前头院子里一片叫嚷! 再说徐渐清被江蒲咬得吃痛不过,扬声喊涂嬷嬷,可回应他却是丫头们的呼喊,间或还传来文煜的怒喝声。 夫妻俩互换了记眼神,徐渐清正要起身,江蒲用手压住他,“伱歇着吧,我瞧瞧去就是了。”她一面说,一面就快步走了出去。 院子满满的全是人,人群中不时地传出两个儿子或是赵显媳妇的声音。 “在前院伱也敢放肆,伱姨娘是怎么教的伱!” “打他,打他。” “大相公,快放手。三相公年纪小,伱有话好好说就是了。” 众人本围在旁边看热闹,瞄见江蒲出来,忙忙地散了开来。江蒲这才看清楚,文煜瞅着文恪的衣领,连骂边打! “徐文煜,伱在做甚么!”江蒲厉声喝断,几步抢上前揪开文煜。而文恪的小脸上,又是乌青又是血沫子。 文仲见了母亲,不敢再嚣张地喊打,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的站在大哥身后。文煜却依旧是横眉怒目的瞪着文恪。 “奶奶……”赵显媳妇不安地上前,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甚么,刘如君就冲了上前,见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心疼得了不得,抱着儿子直嚎,“我苦命的儿啊,伱怎就这般的命苦,偏偏投生在我肚子里,到如今连个贱婢养的都不如……” “刘如君!”江蒲厉声怒喝,上前拽起刘如君,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伱胡乱攀扯甚么!” 然而文煜还是听到了那句话,小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气忿,强忍着不肯落泪。 刘如君捂着脸,恶狠狠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江蒲,没有半点退让,“难道婢妾说错了甚么么?这一二年来,婢妾和三相公过得是甚么日子……” 江蒲气得脸色铁青,正待要唤人把她给撵出去,身后猛地响起一声冷厉的质问,“甚么日子?素素是哪一点苛待了伱们?只给伱们残羹剩饭?还是做衣服的时候,没伱们的份?或者冬日里克扣了伱们屋里的炭火?伱只要说得出一样,我就替伱做主!” 徐渐清阴沉着脸,拄着拐一步步地挪到近前。(未完待续) 264、训子兼训妾 刘如君缓缓站直了身子,将儿子护在身后,秀颜冷峻,眸中带泪,“依着大爷的意思,咱们母子非得要食不果腹,衣不蔽身了,才能叫屈喽?” 徐渐清没想到刘如君这样大胆,一时竟没缓过气来。 心漪从小后院出来,正瞧见徐渐清一张铁青的脸色,赶紧走上前劝刘如君道:“姨娘这是做甚么,快回屋里去吧。大爷还伤着呢。” “不用伱来假好心。”刘如君忿然推开心漪,眸光逼视着徐渐清,把吓坏了的儿子拉到身前,指着儿子脸上的伤,质问道:“恪儿都被伤成这样了,大爷还要护着文煜么?难道恪儿就不是大爷的骨血了?” 刘如君是心疼气恼的发疯了,口里都胡乱称呼起来了。 而徐渐清和江蒲夫妻做久了,连观念都差不多了。男孩子么,打架不算大事,自家兄弟抡抡拳头,更不算甚么事了。 旧年夏天在南苑时,文煜一个人打好几个,虽说是打赢了。可身上没少挨拳头,他虽没亲眼见着,江蒲当趣事,跟他细细地学过。 再则说了,文煜为了练骑射拳脚,受得伤那是多了去。因此小儿子脸上那点小伤,徐渐清真心不觉得有甚么了不得! “这么点伤,回去给他敷一敷就完了,又有甚么可嚷的?为了那么点小事闹成这样,好看啊?” “小事?”刘如君拔尖了嗓音。不可置信地高嚷:“这还叫小伤,是不是要恪儿被打残了。才叫大事……” “够了!”江蒲的喝斥声不大,却带着让人发颤的冰冷。其实早在她听刘如君质问怎样才能叫屈时。心头的火气就消了大半了。 不可否认,有些进时候冷漠、无视才是最伤人的。 自己打着善良的旗帜,把她母子当空气,假装他们不存在。偏偏刘如君又是一个极度需要存在感的人!而文恪又怎会不需要父亲的关爱? 所以,不难想像这一二年来,他们母子是怎样的度日如年! 想到这里。江蒲心底忍不住涌起一阵阵报复的痛快。自己的无心之举竟也能折磨刘如君,这怎能叫她不心生欢喜呢? 说到底她都是一个伪善之人,自己做不出残害人的事来,却希望有人能帮一帮忙。 “伱还受着伤。何苦动气呢。”江蒲收敛了眸中的冰冷,柔声劝徐渐清道:“内院的琐碎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伱回屋歇着去吧。” “是啊,爷先回屋去吧。”心漪适时出声,表明自己的立场,果然赢得江蒲一瞥。 而徐渐清的冷眸扫过刘如君,对她的厌憎不由添了几分,素素对她已是宽容大度,为甚么她就不能像心漪那样老实安份的呆着。非要隔断时间就寻个由头闹一闹,让大家不自在呢? “那就劳伱操心了。”徐渐清转眸看向妻子。微微一叹,自己本已对她不住,偏生侧室又不安份守已,还要她劳心费力,徐渐清心底愧疚不由重了三分,连眉头都蹙了起来。 江蒲笑道:“夫妻俩个,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做甚么!”说着,就叫了涂婆子和桑珠送他回屋,尔后掉头看向刘如君。“大爷的伤要静养,有话到伱屋里说去吧。”言毕,转身向后院而去。 刘如君无奈地跟了上前,进屋落坐,江蒲先就吩咐吴婆子道:“伱先给三相公把脸洗洗……” “且慢!”刘如君却挡了下来,“奶奶不叫太太看看咱们大相公的本事么?” 江蒲先是一怔,旋即冷嗤了声,“随伱。”说着,她冷肃了脸色,向文煜道:“伱且说说看,为甚么跟文恪动手。” 文煜的小脸还紧紧地绷着,听得江蒲问,扬了头,眸中含泪:“因为,因为,因为他骂我贱*种,说我亲娘是下做的贱婢……”文煜一面说,一面忍不住落下泪来,却又不肯示弱人前,用力地拿袖口抹了泪珠。 “胡说!”刘如君急声嚷道:“三相公才能有多大,怎么会这样骂兄长……” “是啊。”江蒲冷冷地打断,“他才能有多大,怎么就能骂出这样的话来。定是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样的话,他才学了来的!” 刘如君心下发虚,低垂了脑袋不做声。江蒲哪里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她,“我早就说过,谁再敢瞎议论大相公,就莫要怨我手狠。伱当着我的面,都说他是贱婢养的,背后就不消问了……” “婢妾知错了。”刘如君赶忙跪了下来,“婢妾也是一时心急,才口不择言的,还望奶奶千万谅恕则个。” 江蒲瞅着她只不出声,过得良久,方一叹道:“照说依伱的身份,我总要给伱几分尊重才是。可伱说的话,那么些人都听着呢。我若不处置伱,往后这府里我说的话都要成耳旁风了。说不得,只那委屈委屈姨娘了。”一面说,她便扬声叫道:“大乔拿手板子来,给我掌嘴!” 大乔得意地应了声,退出屋去拿手板子。 江蒲移眸看向文煜,训道:“他骂人是不对,伱就可以动手么?伱多大?他多大?更何况伱还学过拳脚。伱自己说该不该动这个手!况且我往日是怎么教伱,伱是甚么人,不是由别人说的,而是要伱自己做的。小三儿骂伱几句,伱就动手,岂不是应了他的话?” “儿子知道错了。” 江蒲又看向文仲,“还有伱,臭小子!伱惟恐天下不乱是不是!兄弟打架,伱当看热闹是不是?云嫂子。” “是。“云氏连忙应声。 江蒲眼眸瞪着儿子,吩咐道:“打从明朝起,罚他三天不准出门,在屋子里静思已过。” “娘亲……”文仲扭着身子,缠了上来撒娇。 “叫娘也没用。“江蒲瞪着眼道:“这三天,伱是罚定了!”她一面说,一面戳了儿子一脑门。说着,又转向文煜道:“还有伱,别以为认个错就过关了。晚上给我写个自检书来,还有从明朝起,一月为期,外书房的打扫、马厩添水添食都由伱来负责。下回再叫我知道伱欺凌弱小,就罚两个月,再下回罚三个月,听见了没有?” 文煜老老实实地应道:“知道了。” 江蒲劳作的处罚方式,跟她的人不觉着,吴氏和心漪倒是纳了闷。徐家的大相公,居然去做下人做的事,平日里她不是蛮心疼这个儿子的么? 她俩个正纳着闷呢,大乔取了手板子来,“奶奶。” 江蒲扫了一眼,吩咐道:“云嫂子,把三位相公带出去。” 云氏应声,拉了文煜兄弟俩出去,吴婆子不用说,哄了文恪出去。 待三个孩子走了,江蒲才扬了冷眸,从齿缝蹦一个“打”字。(未完待续) 265、夺子 大乔手劲不弱,每落下一记,声音都清脆响亮,不过四五记后,刘如君就已是鲜血直流,两腮红肿了。(.) 江蒲到底看不惯这样血腥的场面,没一会就蹙着眉,令大乔停手了。 刘如君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两腮红肿的整张脸都变了形,一双忿恨的眸子却直直盯着江蒲,没有半点掩饰。 二乔看在眼里,恼上眉梢,江蒲却是笑盈盈瞅着她,嘴里唤心漪道:“大爷先前就和我商量了,让你带了文恪搬去老太太院里……” “不!”刘如君凄厉地叫了起来,“奶奶怎么罚婢妾都成,婢妾只求不要将三相公从婢妾身边带走。”她话音含糊,血泪齐下,看得人好不心酸。 心漪也不愿淌这趟浑水,正要开口替刘如君求情,江蒲已冷笑着开口,“留在你身边?我原是觉得孩子留在亲生母亲身边更好,可是你把三相公教成了甚么样子?对兄长口出胡言,对长辈又是那么一副怯懦胆小的样子。我以为你不适合再带着他!” 今天的事情真的是给江蒲敲了警钟,她虽然不喜欢文恪,却也不愿看到他们兄弟阋墙。所以,文恪必须离开他母亲身边。再让刘如君教下去,天知道会教出个怎样阴森的孩子来。 然而放在自己身边带,江蒲是绝做不到的。可若只是送去老太太那边,两个院子离得又不远。刘如君三五不时地跑了去看,谁也没办法。 而心漪江蒲相信她不会苛待孩子。且也不会像刘如君那般教养孩子。况且,江蒲觉得也该替自己竖一道屏障了。两个妾室。捧一个压一个,名声好听不说,也给自己留一些余地。 “奶奶。”心漪逮着个机会,连忙找借口推托,“婢妾带着三个相公,不合咱们府里的规矩。[]” 江蒲打甚么算盘。她心里清楚的很。如今她只求安稳度日,不想去争啊抢的。因为结局早就注定了。情也罢,势也好,大奶奶都稳稳地占着上风。自己一个家生婢子。拿甚么争凭甚么抢? 可为甚么,他们就是不肯放过自己呢! “事急从权。”江蒲淡淡地开口,“你也看到文恪成甚么样子了,你就算是帮我的忙吧。” 心漪还待说甚么,刘如君扯着嗓子喊道:“我的儿子,你凭甚么带走,凭甚么……”她一面喊,一面就拼命往江蒲扑去。 然而她又哪里是二乔的对手,二人只是站在江蒲面前,刘如君便无法逾越。只能扯着二乔的衣襟,也不顾脸上的伤,破口大骂,一时间血沫子乱飞,“姜朴,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害得我守活寡不算,还要抢走我唯一的儿子。老天有眼的,你当心天打雷劈……” 江蒲气定神闲地坐着。这种拥有神一样逻辑的人,你跟她生气,就是很自己过不去。然而到底,还是有人和自己过不去的。 “刘姨娘,你怎么敢睁眼说瞎话!”梅官气忿难平,抢到前头,指着刘如君的鼻子问道:“这几年来,奶奶少过你们哪一样?吃穿用度上,只要大相公、二相公有的,就给三相公备一份!你还待要怎样?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厚着脸皮,上赶着要给咱们大爷做妾的?为了这事,咱们奶奶还伤了好一会子的心。但凡咱们奶奶心肠狠毒些,就你这样的,莫说生儿子了,死都不知道死过几回。如今还有脸在这里嚷。甚么你的儿子?谁是你儿子?你可别忘了,三相公的娘只有一个,就是咱们奶奶。奶奶好心让你带着,你非但不领情,还竟教他一些有的没的……” “好了好了。”江蒲见梅官越骂越来劲,站起身打断道:“也值当跟她费那么些话。”说着,在刘如君身侧站定,斜挑着嘴角,似笑非笑,“总之,文恪我领走是领定了。再就是,打今日起,没我的吩咐,这个小院你一步都不准出!”言毕,大步而去。 刘如君在她身后,声嘶力竭地痛哭,咒骂之声,连在前院屋里的徐渐清都听了个大概! “真是无法无天了!”徐渐清实在是躺不住,起身就要往门外去,涂婆子还不及劝,江蒲就已经挑帘进来,见徐渐清一脸的怒容,不由笑道:“你甚么时候竟这般容易动气了?还跟她一般见识了起来。”一面说,她一面把丈夫扶回了软榻。 徐渐清叹息道:“都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 “自然是你的不是。”江蒲似笑还嗔地道:“她这般哭天抢地的,不都是因为你么,你但凡对她稍稍温存一些,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境地!” 江蒲柔软的笑容里带着隐隐的威胁,还有一丝丝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得意。对手输至疯狂,做为一个女人,她有些许的得意,也在情理之中。 “你呀,就会说便宜话。”徐渐清看向她的眸子,有无尽的爱恋。然当他的眼角余光扫到站在门边上的心漪时,眸光登时冷了下来,“你在这里做甚么?” “是我带她过来的。”江蒲说道:“你不是说,要把文恪挪到老太太院里去么?” 徐渐清点头道:“是啊,这跟她又有甚么相干?”说着,他冷冷的眸光,还不忘扫过心漪。 “文恪这年纪正是要人照顾的时候,把他挪到老太太院里,难道让老太太照管么?就是老人家答应,咱们又怎么过意的去。正好心漪也没甚么事,跟着一起搬过去,就当是帮我照看孩子了。” “让她照看文恪?”徐渐清犹疑的眸光上上下下在心漪身上扫视。老实说,他不相信心漪。万一她仗着文恪得意起来,素素岂不是按下了葫芦又起了瓢。 心漪有些不安地站在那里,之前她是不大愿意。可大奶奶心意已决,她又觉着,或者这是自己一个转机呢? 自己生养孩子已是不大可能了,就是生养了下来,也轮不着自己带。如今大奶奶把三相公交给自己抚养。只要教导的好,自己将来也有个依靠不是。 “是啊。”江蒲笑道:“头一件,她和小三儿一个院子住着,不至于太陌生。二来么,她素来也是小心的,有她照顾我也放心。” 尽管徐渐清心里有种种置疑,可也不好当面驳了妻子的回,当下对着心漪冷冷开口道:“这是奶奶给你的天大恩典,你往后当要尽心办事,不要学着刘氏,自以为了不得了!你要知道她还有个兄长依靠,而你……介时只好拖累你兄长的。” “婢妾知道。”心漪说着,跪了下来,“婢妾谢奶奶恩典。” “不用谢我。”江蒲伸手虚扶着,笑道:“你这也算是帮我一个忙。今朝你就带着文恪在倒座里挤一挤,待我明朝回过了太太和老太太。你们再搬不迟。” 心漪应声退去,徐渐清才问江蒲道:“你就不怕她挑唆着文恪和你对着干么?” 江蒲替心漪叹息道:“亏她还服侍了你那么些年,她的秉性你还不知道么?再则说了,她若是个挑事的人,能安安份份这么些年。况且,我看她也是个聪明人。不至于像刘如君那般弄不清自己的位置。再则说了,就在我眼皮底下,她能玩出甚么花样来?你不也告诫她,一个家生子,可不敢和侧室相比。”说着,江蒲便捂嘴格格笑了起来。 徐渐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就去拧她的鼻子,“你呀,看我伤着还这样气我。” “我又没有说错。”江蒲稍稍垂下头,语气里不自由地带了酸味,“人家可是正经的侧室呢,要不是我娘家嫂子争气,这会还指不定谁受谁的气呢……” 听江蒲越说越当回事,还带了淡淡的伤心。徐渐清眸光一转,捂着脑袋细细地哎哟了起来。 “怎么了?”江蒲登时吓了起来,“都叫你好生歇着了,偏不听,这倒好伤口又疼了吧。”她一面说,一面急着要去叫人。 徐渐清却死死拉住她,“不用叫人,你给我揉揉就好了。” “胡说,那伤口也是揉得的!”江蒲娇声斥断,说着就喊人,“涂嬷嬷……” 后面那个“嬷”还没喊出声,她就被徐渐清猛地拉进这怀里,“你陪我说说话,许就不痛了。” “你这个没脸没皮的!”江蒲笑骂着,轻捶着丈夫的胸口,“脑门上都破了个洞了,还这般油嘴滑舌的。” “哄娘子怎能叫油嘴滑舌呢?”徐渐清抱着她,暖暖地笑道。 江蒲扑哧一笑,坐起身子,往他脑门上戳,“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怕我提她么?”说着,她话峰一转,“是了,我听阿晴说,文远好像从升了?” “是啊。”徐渐清道:“前些日子,升做正六品都知了。你别看只是一级,需知枢密院多少人,一辈子到头也升不了一级。他年纪轻轻的,又不是世家子弟出身,能进枢密院已算罕事了,如今短短一二年的工夫,居然还升了一级,真真是前程无量啊!” “这其中,”江蒲微微笑道:“恒王怕是出了不少力吧?” 徐渐清有话不能说出口,只好道:“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远着秦秋韵,你怎么还跟她凑在一起?” “我……”江蒲正待要分辩,外边丫头请道:“奶奶,晚饭已经拿来了,这会摆还是等一会?”(未完待续) 266、大喜?大祸? 次日请安的时候,江蒲将文恪那的事情回给两位长辈。李太君自是无所谓的,反正院子里的空屋子多的是。 刘氏微蹙了眉头,“只怕她兄长问起来,咱们不好说话。” “太太放心。”江蒲笑道:“头一件刘大人事忙,顾不上这边。二来,他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多过问的。” 刘氏瞅着媳妇的笑眸,猛然省过味来,低垂了眼眸不做声了。既然她兄长都不护着她了,自己又何必帮她呢。本来是指着她帮衬自己一些。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不顶用,连心漪都顶不上! “那……”刘氏沉吟了一会,道:“虽说挪了文恪过来,没甚么不好。可父母都在,两个兄长又跟在父母身边。惟独把他挪出来,只怕孩子心里要胡想。倒不如把如君迁出来。老太太后罩房东首早先隔了个小小角院,一直都空着。她搬过去,不准出门,也算是个惩戒了。” 李太君点头应和道:“这话很是,小孩子家总是跟在自己父母身边的好。素素啊,到底文恪也还是老大的骨血,你多少照看些。” 江蒲眸中的恼色一转而过,玩笑似地说道:“老太太这么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孙媳妇怎么苛待了他似的。” 一句话说得李太君忍不住蹙了眉头,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偏又找不到话来堵江蒲。只好放在肚子里生闷气。 刘氏低垂的眉眼。只当没听见。为了一个弃子,得罪谁都不值当。尤其是江蒲,她如今可是风头正劲啊! 谁都都不出声,屋子里气氛难免有些僵冷。还是李氏开口道:“那,婢妾这就叫人去收拾屋子了。” “有劳姨娘了。”江蒲笑着欠身回道。 李太君微沉着面色,趁机说道:“你们也都散了吧。” 刘氏婆媳俩起身告辞,文姝却笑着上前,“太祖母,孙女做了条抹额,太祖母看看还可瞧么?” 江蒲出了屋门。后边的话便听不大清。转向刘氏道:“大姑娘真真是本事,才多大年纪,都能做针线了。到底是太太教导的好。” 文姝回来这些日子,江蒲冷眼看去,虽说是守规循矩的,可总不像个孩子,比着文煜还小大人呢!一言一行,总透着老成的稳重。 说话慢斯条理的,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 “罢了。”刘氏笑道:“女孩子家。不过是懂事了些。哪比得文煜,上得马开得弓。连狼都猎得了。真真是给咱们家挣了老大的脸面了。你是不知道,这事在京里都传遍了。都说咱们家将来要出个大将军呢。” 江蒲陪着干笑了两声,正好走到刘氏正房门前,她便笑辞道:“媳妇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刘氏和蔼地道:“你事情多,不用虚陪在我这里。” 江蒲微一行礼,带人退出了刘氏的院子。 后罩房的那个小角院,空置了许多年。不仅是要收拾干净,还得略微休整一翻。所以连着几日。江蒲都在忙着收拾屋子。 而此时赵元胤率亲兵大闹户部的事,已在朝上闹得费费扬扬。一翻追究下来,竟还牵扯到了兵部和吏部头上。 当然这些事,江蒲是一概不知的,就是偶尔听到一两句,也只当是茶余谈资,过耳即忘。 过得几日徐渐清的伤口开始结痂,请了大夫来看视。看是否要换药方。 大夫将他头上的纱布取了下来,细细地察看。江蒲在旁问道,“大夫,他这伤没有大碍了吧?” “不碍了,连药都不用了。”大夫道:“不过会有些痒,千万莫用手挠。再则,还是不能碰水。我这里再开两贴补气血的药。吃两日调理调理就好了。” “那有劳大夫了。(.好看的小说)”江蒲谢过大夫,由涂婆子领了出去。门帘子都还没放下。涂善又走了来禀道:“大爷……”因见江蒲在跟着,他便低了头不做声。 “到书房去……”徐渐清才要起身。就被江蒲拦道:“算了,这里让给你们吧。我往倒座找月儿学针线去。”言毕,抬脚便出了屋子。 这些日子,徐渐清说是在家养伤,可时不时的有人借探病为由,找上门来。每每徐渐清都领他们往书房去,还让涂善在门外守着。 江蒲嘴上不问,却也是看在眼里的。加上这些日子听得风言风语,她也能估摸出大概的龙去脉。只是外头那些事,只要不危害到姜、徐两家,她也懒得多问。 本来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换血也不是甚么稀奇的事。 倒座的东稍间里,东边两扇大花窗,都敞开着。大把的阳光洒在窗下那条黄花梨的翘头条案上,左手边的越窑青釉瓶里插着一大簇粉艳的桃花。 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娇媚。偶有风过,吹落点点落英,恰落在右边的水晶鱼缸里,引得水中的锦鲤争相啄食。 赵月儿低头坐在榻上做针线,一弯雪白脖颈露在阳光下,白腻如玉,温柔斯文的神态,浑似大家闺秀。 云氏和赵显媳妇坐在另一边,小声地说笑做活计。贺家的小丫头----婉词,穿了一身海棠红的齐胸襦,站在水晶鱼缸边,拿着鱼食逗缸里的金鱼。 她们听见帘笼响,都扬眸看去,见是江蒲,赵、云二人笑着起身让坐。江蒲拿过月儿手中的活计,笑问道:“又给文煜做甚么呢?” “她还能做甚么,不过就是些小玩艺。”赵显媳妇端茶上来,笑道。 江蒲拿赵月儿手里的针线一面看,一面感叹道:“咱们月儿的活计是越发的精巧了。哟,怎么做起小肚兜来了。” 品月缎地上绣着一盘石榴,旁边围了几个白白胖胖的童子。 云氏解释道:“眼见天气差不多就要热了起来了,趁着现下得闲,给二相公做几个肚兜,免得临期要用,又急急忙忙的。” “文仲的肚兜旧年不是做了一打么?怎么又做?”江蒲微微蹙了眉头,一个男孩子衣服倒是不少。 赵显媳妇笑道:“小孩子家,一年长过一年的。旧年做的肯定小了的。” “文煜不是有穿剩下的么。”江蒲理所当然地道:“哪里用年年做新……” 她话还没说完,云氏就捂嘴笑了,“我的奶奶,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还用拣旧衣服穿呢。亏得是说二相公,这要是搁三相公身上,旁人还不知要怎么说奶奶刻薄呢。” “不是啊……”江蒲欲待解释,就听外头有人问道:“姐姐在家么?” “谁呀?”江蒲问着,就推窗看去,却是秦秋韵扶着丫头笑盈盈地走了来。 “才能几日没见,姐姐竟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哪里呢,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下会过来。”江蒲边说,边笑着接她进来坐,云氏等赶忙倒了茶来。 秦秋韵进屋落坐,一眼就瞅见条案上的桃花和锦鲤,欢喜的不得了,“这么一摆,春天都进屋来了。”一面又问,“姐姐不是不肯摘花的么?” 江蒲笑道:“我自己的习惯罢了,哪里能让人人都这么办呢?况且,现下屋舍狭小,院子里也没种甚么树木,屋里摆点花草,又好看闻着也舒服。” 秦秋韵看了好一会,“这花是哪里摘的?竟比王府里开得还要艳。” “前两日文煜一帮小子出门跑马,谁知他是在哪片野地里摘来的!”江蒲亲手奉上茶,瞅着她,微笑着问道:“你这个时候跑来,总不是来找我闲话的吧。” 秦秋韵脸上浮了一抹艳色,跟她的嬷嬷笑道:“咱们姑娘是来请夫人陪着,一起去布庄挑几身新料子。” 江蒲更纳闷了,“这还用你自己出门,叫布庄送了料子进府让你挑就是……” “不光是挑布料呢。”嬷嬷喜气盈腮地道:“还要挑些首饰、胭脂甚么的。” 江蒲瞅着秦秋韵越发泛红的脸颊,硬是闹不是明白是怎么回事。最后,还是那嬷嬷忍不住道:“刘大人像咱们王爷提亲了!说是办完了手头上的差事,就成亲……” “嬷嬷……”秦秋韵娇羞地跺着脚。 江蒲却还陷在纳闷中,“刘文远上门提亲了?” 嬷嬷替秦秋韵回道:“是呢,正儿巴紧的请了媒人上门,都过了文定了。说是这段日子忙,等闲了就把聘礼送来。所以,咱们姑娘才急着备嫁妆呢。” “谁急着备嫁妆了?”秦秋韵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 江蒲回过了神,替她欢喜道:“真真是恭喜了,你可算是等到这一日了。” “姐姐,你也笑我!”秦秋韵柔媚的眉眼间生薄薄的嗔色,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向上,勾起一抹幸福甜蜜的弧度。 “好好好。”江蒲笑着道:“不笑你了,咱们赶紧出门吧。估计你要买的东西不少呢!”说着,她就叫桑珠去拿斗蓬帷帽,她自己则牵了秦秋韵的手,往正门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们迈出院门的时候,徐渐清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眸色沉重地望着院,轻声叹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叹毕,压低了声音,吩咐身后的涂善:“你告诉他,我这里已然备好了。让他放手干吧。只是千万小心,若出了纰漏,可就是功溃一匮。” “属下知道。”涂善拱手应声,眨眼间,身影就闪出院门。(未完待续) 267、婚礼背后的阴谋 江蒲陪秦秋韵逛街,闲聊间无意问起刘文远在忙甚么。(.无弹窗广告) 秦秋韵水气朦朦地眸子透出几分愕然,“姐姐没听说朝上的有关漠北的事情么?是了,徐大哥受了伤这些日子没去衙门,难怪嫂子不知道了。”说着又问,“大哥哥的伤好些了没有?我那日差人送去药膏好使么?” 江蒲顺着她的话道:“说起来真是要多谢着你。那药膏上了两回,伤口就见好了。唉,想起那日来,我心里就一阵阵的发慌,谁能想到在衙门里也能挨那么一下。好在没有大碍,不然……”她一面感叹,一面又问道:“后头到底怎样了?” 秦秋韵叹声道:“可是出大事了,不仅是户部,就连兵部、吏部都牵扯了进来。后头又不知怎地,连枢密院都惊动了,文远这些日子可不就忙着查讯么。” “这事是刘大人负责查讯?”江蒲不由睁大了眼眸。 秦秋韵道:“哪里呢,他只是个六品罢了,哪里有资格主事呢。不过是跟着本部上司办差罢了。” “即这么忙,他怎么在这会提亲呢?” 秦秋韵羞红了俏脸道:“提亲的事是在他办差之前……”她的言下之意是,这件差事打断了他们的亲事。可江蒲却不似她那般天真烂漫。 刘文远借着恒王府上位,那是不用说的了。他赶在这个时候提亲,无非就是表表忠心。然而…… 想到这里,江蒲隐隐觉着事情不对。恒王府对朝事素来是不过问的。要说刘文远借王府谋些小官职,或者在皇帝面前多露几次脸。那还有可能。 可这一回事涉三部,恒王府竟有这个能力,保举他一个区区的六品。慢说这不符恒王素来的作风。就是皇帝那里,又怎会轻易答应? 在这个节骨眼上。(.无弹窗广告)他用的不应该都是心腹之人么?可他却让静之在家养伤。用起了刘文远。难道恒王府一直就是跟皇帝一气的? 诸多的疑问在江蒲心底挥之不去,看着秦秋韵娇羞而甜蜜的神色,她只希望这场婚礼背后的阴谋算计,永远都不要浮现在这个女孩面前。 徐渐清的伤既然好了差不多,便往衙门当差去了。刘如君被关在小角院里。起先几日还哭闹。被刘氏一句,“你想儿子和你一起关在这里,不见天日么?”给吓得再不敢做声。每日里精神恍然的坐在屋里发呆,人叫她吃就吃。叫她睡就睡。整个人全没了魂灵。 心漪带着文恪,住在后院里,倒也是安份守已。只是小孩子乍离了母亲,又受了些惊吓。他本就生的得弱。再加上这些时日乍暖还寒的,不免就有些伤风了,成日医药不断。 江蒲身为嫡母,总要唤了心漪来关心两句。 “老话说春捂秋冻。小三儿身子又不好,你宁可给他多穿些才是。总是病也不是个法子。” 心漪站在地上恭敬而无奈地道:“婢妾何尝给三相公穿得少了。到这个天气,身上还背着丝棉袄。不过夜里多起了几回身,又冻着了。” 江蒲点头叹道:“身子弱也是急不来的,还要你细心调理才是……”她话音未落,就有李太君那边的丫头来请,“老太太请大奶奶过去。” “知道了。”江蒲答应着起身,把心漪打发了后院,便往李太君院里走来。她刚踏上正房的石阶,就听见里头一边欢声,恰好陈婆子端了茶水打里边出来,她忙拉了问道:“谁来了呀?” 陈宝瑞家的四下瞅了瞅,在江蒲耳边压低了声音,撇嘴道:“还能是谁,李家的舅太太喽。不知又有甚么事求着咱们了。是了,李家大姑娘已经定了亲。” “是么。”江蒲微微一笑,早有丫头打起了软帘,她迈过门槛进屋而去。 李家母女见了江蒲,都欠身见礼。而江蒲一张嘴就是,“可有日子没见着舅太太了,今朝怎么想起来看咱们了。” 李家自知女儿进不了徐家门后,便走动得少了。可是他们在京中等了那么久,李茉父亲也没候到补。就是想花托人走关系,都没有门路。不得已,只好又求到徐家门首来。 所以,尽管听得江蒲奚落自己,李太太也只能陪笑道:“咱们看府里一连着事忙,就没好意思过来叨唠了。” 江蒲眸光往李茉身上一转,笑道:“听说大姑娘议了亲,不知是哪一家的相公啊?” “倒是个好人家。”刘氏接过话道:“婆家姓方,虽说只是家翁只是六品副尉,可那家孩子倒是出息的,如今在宫任着虎贲卫,将来的前程真真是不可限量。” 刘氏话说得喜气,李太君是没听邮甚么不妥。可李茉却低首敛去眸中的怒意,她分明是在刻薄自己。如今徐家老大已是从三品,可自己却只能嫁个六品小宦的子弟。甚么是云泥之别,这就是了! “那真是恭喜大妹妹了。”江蒲还故意拉了李茉的手恭喜道:“小门小户也是好的,至少没那么些烦心的事,夫妻两个厮守着,小日子自然就和和美美了。” 她这话倒是带了七分真心,只是听在众人耳中,都不是个滋味。 李茉当她是说风凉话,而徐家婆媳俩更是觉着她,意有所指。 好在江蒲现下也不用看甚么人的脸色,她们愿意怎想就怎么想吧。 “是啊,咱们可不就是这么想着的。”李太太陪笑道:“这孩子在咱们身边娇养惯了,脾性不大好,真嫁到大宅门里,大姑子小叔子的,她哪里料理的过来。介时,咱们又外放在任上,她就是有了委屈也没个地方哭诉。所以,竟是小门小户的舒坦些。” 李太君听侄媳妇说,外放在任上,不由问道:“你们已放了实缺了?我怎么没听说。” 李太太讪讪地笑道:“还没呢。前些日子咱们打听的,青州安阳府盂县的县令出缺,所以……”李太太到底有面皮薄,说着话便不大好意思地低垂了头。 江蒲和刘氏都没有搭腔,只听李太君道:“既然有出缺,你们就该去谋一谋啊。那么傻等着,一世都不到的呢。” “哪里没有去啊。”李太太感叹道:“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谁都不认得,莫说吏部尚书府上,就是侍郎府上守大门的奴才都比咱们尊贵,因此……”李太太一面说,一面就拿眼睛瞅江蒲,见她半晌不接腔,只好硬着脸皮道:“想请大奶奶跟咱们大爷说一句,好赖通个消息,咱们也得进门去啊。” 江蒲故作茫然的眸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回,摆出为难的样子,笑道:“按说舅太太跟我开了口,我断没有回绝的道理。只是大爷外边的事,我是一概不知的……” 还不等她说完,李太君便沉脸不悦道:“又不叫管甚么事,不过是让你和老大说一声罢了。” “老太太说的是。”刘氏抢在江蒲前头开口道:“咱们只是觉着,老大在户部当差跟吏部谈不上半点的交情。他托人去,被驳了脸面事小,误了舅老爷放缺可怎么过意的去。” 李太太苦着脸,完全没了主意。 老太君没想到媳妇竟会这样驳自己的回,满面怒容地道:“实在不行,就进宫求求娘娘去。又不是别人家的事,自家的骨肉都不帮衬着么!” 听老太君为着那么点事,就要进宫去烦自己女儿,刘氏不免微沉了脸色。江蒲也怕,老人家拧性子上来,硬要进宫,那可就不大好拦了。因此连忙笑劝道:“老太太想哪里去了。舅老爷的事情,咱们做晚辈的哪有不帮忙的道理。只是也要找对了路子才是。娘娘那里如何说的?且不说不管用,叫人知道了传到陛下耳朵里,又怎么想娘娘呢?莫要说娘娘了,就是皇后娘娘的幼弟,还只是一个监生呢。皇后娘娘可又说甚么了?况且,现下朝上宫里都说咱们娘娘专宠,咱们帮不了娘娘也就罢了,怎么好给她添乱呢。娘娘和咱们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江蒲一翻话倒是把老太太的怒气劝没了,她只不甘问道:“那依你,就傻等着么?” 老实说,江蒲是不愿揽这些闲事的。李家老头子放不放得缺,又关她甚么事呢!然而若不应了,老太太可有得闹了,说不得只好先应付过去。 “今朝静之若是在吏部,那就没话说的。偏偏又是在户部。况且……”江蒲说着便蹙起了眉头,“老太太没听说么,朝上为着漠北军费的事情,牵扯了三部,户部吏部都在其中。孙媳妄自揣测陛下的圣意,只怕他是要整肃朝纲。咱们又何苦这会子送上门去,叫人拿把柄呢。所以,一动倒不如一静的好。左右这会也乱着,放缺的事也没那么快,倒不如等一等的好。” 江蒲句句在理,老太太纵有不甘,也只好道:“既是这么说,这件事你让老大记在心上就是了,看着机会再办吧。” 江蒲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又有刘氏问起文恪的病,江蒲应付着回了两句,便借口屋里孩子生病,退出了李太君的院子。 出得院门,江蒲又回头瞅了眼正房低垂的门帘,嘴角冷笑道:“想得倒好,叫咱们替他谋缺!咱们大爷倒成了你们的踏板了!” 言毕,她甩着袖子,忿然转身。(未完待续) 268、着急的老太太 徐渐清也不知在忙甚么,连着几日没回家。倒是省了江蒲费脑子想法办法拖延。然而却经不老太太时时挂念,这日起更时分,徐渐清才进了屋没一会,连衣服都还没有换。老太太屋里就来人相请了。 江蒲正接过丈夫抹脸的手巾,听了这话,眉头登时皱起了不悦,“多了不起事,这么催着赶着。” 徐渐清转头看向江蒲,“你知道?” 江蒲从鼻子里嗤了声,“还不就是为着李家的事,他们打听着哪里有个县令的缺,想托你谋划谋划。有事就想起咱们来了,没事时人影都见不着。况且,请人办事有空手来的么?他以为两嘴皮子一碰,咱们就乖乖的去办事了。还真当自己是长辈了。” 徐渐清拿沤子洗了脸,抹干,向江蒲笑:“你怨气倒是不小啊!” 江蒲眼眸一横,抬手就往他肩头推去,“我这是为你说说话呢,你……” 夫妻俩正玩闹着,涂嬷嬷又给徐渐清端了牛肉滑的梗米粥来。江蒲见了,眉头越发蹙了起来,“摆到小茶炉上煨着吧。”一面又报怨,“连口热饭也不叫人吃。” “没事的。”徐渐清抹了挑了些油膏,抹了开来,安抚性拍了拍江蒲的手,笑道:“我去去就回。” 江蒲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吧。” “不用了。”徐渐清说着,就挑帘出了屋子,“不过去到老太太屋里去,你还怕她吃了我呀。” 三月底四月初。虽已是暮春。可北方的夜晚还是有些寒意的。老太太为着等大孙子说事,强打着精神,歪在小内堂的榻上,抱着汤壶子和媳妇、李茉闲话。 外头堂屋里的大座钟。“铛铛”的响了八下。刘氏便劝道:“老太太还是先歇着吧,左右明日也是休沐,再叫了他来也是一样的。” “再等等吧。”老太太却固执地道:“他事情又多,应酬多,赶紧把事说了我心里也安稳了。” 说话间。外边丫头禀道:“大爷来了。”话声未落。徐渐清已进了屋来,“老太太、太太安好。” “快坐吧。”刘氏说着就上前扶了徐渐清,又叫丫头倒了热热的牛乳来。 徐渐清口里称谢,人却在椅子上落了座。“不知老太太这会叫孙儿有甚么事吩咐?” 李太君向李茉望了一眼,缓缓地将李家的事情细细道来,最后叹道:“你父亲又没个兄弟,茉儿她父亲也是在我身边大的。跟你父亲虽说是表兄弟,倒也和亲兄弟差不多。如今你父亲不在了,你也就那么个叔叔,我也知道你为难,可好歹看在我老婆子的面上,帮一帮忙。” “老太太这么说,孙儿怎么当得起!”徐渐清连忙站了起身。(.无弹窗广告) 李太君见了孙子惶恐的样子,眉目间扬了淡淡的得意,正待要说两句好话,打发了他。 徐渐清却道:“就因着二叔是自家人,孙儿才要说,如今实在不是时候。” 被孙儿这么摆了一道,李太君当下便怒不可遏,“你这是甚么意思?” 李太君等了这么些时日,心里多少攒着些不痛快。又听孙子和孙媳妇的话一样,自然是认为他听了媳妇的话,来驳自己的回。 又想着自己这一世人,打进了徐家门,从媳妇熬起,到如今孙媳妇都有了。家里的事,竟从来就没做过主。这一想,不由勾起了她压在心底的满,当下也不顾满屋站着的丫头仆妇,冷笑着就给徐渐清没脸,“我知道如今你官做得大了,本事了,哪里还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好好好,就当我老婆子白说了这话。”说着立了一对眉毛喝问李氏,“你还站在这里做甚么?收拾了东西,咱们趁夜回南边去,省得受这份闲气。” “老太太这是做甚么呢!”刘氏赶紧上前劝了,又呵斥儿子,“又不是叫你做甚么枉法的事情,不过是让你引见疏通。按说这事你就该留意上心才是的。你事情忙顾不到,咱们也不怨你,如今老太太开了口……” “太太!”徐渐清跪了下来,苦着脸道:“自家的叔叔,孙儿哪有不帮忙的道理。这会换做另一个,孙儿二话不说,就领了去,侍郎也好尚书也罢,见了孙儿的名贴,门总是让进的。引见过了,凭你怎么走动疏通。孙儿一概不理。陛下现今正整顿三部,谁上谁下,哪个能说得清。到时候白送了东西,缺又没有谋到。又怪不到孙儿头上的。” “你这孩子,”刘氏嗔怪道:“话总是说一半,白叫老太太着急上火!” 李氏半嗔半劝道:“老太太倒真和年轻人一般,脾气还是那么急暴。好赖也听大爷把话说完了再恼不迟。” “我哪里知道那么些道道呢。”李太君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而后又向徐渐清道:“快起来吧,地上冰冷冰冷的。” “谢老太太。”徐渐清磕了头起身,李太君又追着问,“你既然这么说,到底怎么办才好,你叔叔到这把年纪才中了进士,可等不起呢。” 徐渐清落了座,缓缓道:“老太太只管放心,如今吏部上下跟咱们一样,都忙着应付核察,放缺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思管。待事情都大定了,咱们再找人不迟,到那会也就不至于走错了门路了。” 衙门里的事情,李太君是不大明白的,可孙子都说的这样直白了。她心里虽还有些不舒服,可又说不出甚么话来,只好端了祖母的虚架子,“这么道说,事情我就交给你办了。或办不办时,我是不依的。” “老太太放心,孙儿一定会上心的。”徐渐清起身极恭敬地道。 李太君扫了他一眼,冷嗤了声,扶了李茉回屋去。 刘氏母子俩,恭恭敬敬地目送老太太进了里间,才转身而去。走到门口,徐渐清正要告退,刘氏又唤住他道:“昨日你舅母和昂哥媳妇跑来求我,说是昂哥被免职了?” 徐渐清蹙了眉道:“母亲劝劝舅母的好,陛下为着漠北军费的事情,正在火头上。昂哥儿在户部多年,多多少少沾带了些,好在都是小事。这会免了职,正好避过这么桩事。待风头过了,咱们再想办法不迟,何苦这会折腾,叫有心钻了空档子,可就不是免职了。刘家和咱们是至亲,倘若闹出点事来,叫娘娘面上怎么过得去。” 一提起女儿,刘氏替娘家说情的心思登做雪消,“到底是你想得通透。犯不上为了一点小事,就拖累了娘娘。” 母子俩且说且行,出了李太君的院门,就见一盏灯走来,待行得近一瞅,却原来是江蒲。 刘氏笑着向儿子道:“快跟你媳妇去吧。” “母亲走好。”徐渐清微微一笑,行礼目送刘氏去远。(未完待续) 269、顽童闹学堂 江蒲走了上前,眸光依旧追着刘氏的背影,“太太和你说甚么了?” “一点不大紧的事。”徐渐清说了,又问,“你怎么跑得来了?”他是深知江蒲的,再怎么着也不追过来的。 江蒲眼眸一横,“你以为我想来呢,家里来来人,在书房里等着你呢。” “谁呀?”徐渐清一面问,一面就往自己院子走去。 江蒲跟在他后边,淡淡地道:“人我倒是不认得,不过看神情倒像是行武出身的。” 夫妻二人说着话,已进了院门。涂善见了徐渐清,急步上前,“爷,”他只唤得一声,徐渐清抬手止住,“有话进屋再说。” 江蒲知道他商量的都是些机密事情,虽说涂婆子、梅官也都信得过,吓着她们也不好。所以便吩咐桑珠道:“今朝晚上就你和二乔值夜吧。”说完,又转去东厢看两个儿子。 文煜坐在灯下看书,听见母亲进来,忙把书往怀里藏,神情不安的道:“娘亲,这会怎么过来了,不是去老太太哪里了?” 江蒲也不答话,瞟了儿子一眼走上前,从他怀里抽出书来,牛皮纸做成的质感粗糙的封皮上写着四个小楷-----《司马兵法》 江蒲将书往桌案上一丢,不轻不重地道:“我记得前几日你不是还在看《守城录》的么。这么快就看完了?” 文煜这孩子就是喜欢兵书战策,小小年纪读起来,竟是如饥似渴。江蒲说过几次总不管用。想了想自己总不好太过干预孩子正当的兴趣爱好。虽说她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军队扯上半点关系。 文煜见被娘亲识破,只好喃喃地道:“那本前日就看完了。” 桌案边立着琉璃戳灯,照在文煜黝黑的小脸上。就像是烧红了的炭。眉眼间又满是愧色。江蒲看了一叹,“也不是不让你看,只是怕你看起来忘了时辰。需知道凡事,都不能太过了。” 文煜知道娘亲不喜欢自己看这个书,本是等着挨训的。听了这话。登时抬起头来,“儿子知道,再看两页就睡了。” “那就好。”江蒲揉了揉快到肩膀的脑袋,笑容比灯火还温暖。 从长子屋里出来。江蒲直接往西屋走去。文仲年纪还小,本来是跟着江蒲夫妻俩睡的,可他见兄长有自己的屋子,便闹着也要。江蒲这才让他住到西屋里,云氏和赵显媳妇轮留在外屋上夜。 江蒲挑帘进去,见纱橱的厚帐子已经放下,云氏则坐在灯下东边榻上做针线,见了江蒲进来,忙站起了身。江蒲赶上前几步,摁她坐下。进了纱橱,到儿子床前瞧了瞧,小家伙抱着被子睡得呼呼的。 然后她才退了出来,拿了云氏丢在榻上的针线瞧,“这是给贺大哥做鞋呢?” “没办法,他穿鞋子特别的费,一年到头总要添三四双鞋子。亏得进了府,有奶奶照看。往年的时候,也就冬天穿穿鞋,暑天要下田的,莫说这样的鞋了,就是草鞋也舍不得穿呢!” “说起草鞋来,我倒想起来了。”江蒲突然冒出个念头来,“天气眼见的要热了,两个小子又皮野,上好的绸布鞋,没上两日就给我破了洞。倒不如给他们弄两双蒲鞋来穿。” 云氏瞪眼张嘴的半晌才回过神,“谁家的小相公穿蒲鞋的呀!那都是下等粗人穿的。” “甚么上等下等。”江蒲眼睛一瞥道:“蒲鞋又耐穿又透气又凉快,暑天穿再好没有的了。再说了,两个野小子大热天的,脚上还裹着绸缎,我看着都碍眼。” “可是……”云氏还待要替兄弟俩争一争,江蒲已抬脚往外走,“这事就这么说,你也别做的太晚了,我先回屋去了。” 云氏追出屋子,想再劝一劝,可江蒲却头也不回的进了正房。只剩云氏站在东厢廊上轻叹,“亏得是亲娘,不然人不知要怎么议论呢!” 进了四月,连着几个晴日,天气一下就透出暑意来了。众人都忙着换门帘子。吃过早饭,梅官和几个小丫头在院中,一面晒被褥暖帘,一面嬉闹追打。 梅官一时不妨,正撞在刚从正院那边请安回来的,江蒲身上。江蒲还不及开口,涂嬷嬷就已教训道:“真真是奶奶惯得你们没样子了。这么疯疯颠颠,哪里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做派。” 小丫头们倒是有几分惧怕,都垂头敛笑的去做事,梅官却笑嘻嘻地迎上前,挤开桑珠,扶了江蒲,“今朝厨里做了水晶虾米的烧麦,婢子给奶奶煨在小炭炉上呢,配一盏香甜热呼的杏仁露,在好没有了。” 桑珠落在后头,向涂嬷嬷笑道:“瞅瞅,现下她可比我得意呢?” 江蒲先是问“文仲呢?”听得桑珠这么说,回头道:“你别说这样的话,训起她来,你可有样子了。” “到底是奶奶公道!”梅官冲着桑珠做了个鬼脸。 赵显媳妇和云氏抱了两个小家伙的皮裘袄褥出来,“罢了,梅姑娘也不用争。有几个能像咱们奶奶这样的。”说着,云氏回江蒲道:“二相公吃过饭,跟着大相公往外书房玩去了。” “又去了!”江蒲抚额叹道:“再叫他闹下去,外头两个先生只怕要辞馆了。” “辞馆?!”梅官撇嘴不屑道:“他们舍得?到哪里再去找那么个好地方呢?包吃包住的不说,一个月还十贯钱的束修,哪一家的西席有这么高?还有啊做五日就歇一日,比着咱们大爷还舒服。况且就咱们家的门楣,他们走出去,谁不卖两分体面。再说了,他俩个都是寒门仕子。一个虽中了进士,候补可有得候了,还指着咱们大爷帮忙呢。另一个虽没考中,也还想着后年再考,如今回家去,丢了这份束修不说,来回盘缠也不得了……” “你呀!”江蒲咬牙往她脑门上一戳,“这张嘴真是半点不饶人,年轻姑娘家算盘那么精做甚么,也不怕把男人都吓跑了。” 梅官嗤了声道:“了不起不嫁,服侍奶奶一辈子。” “罢了,我还想把你嫁出去,耳根落个清静呢!”提到亲事上,江蒲不由就认了真,“只是如今还在孝中,到了明年,”她手指着桑珠和梅官,“怎么都要打发了你两个出门的!” 桑珠、梅官还没来得红脸,院外忽响起一阵吵嚷之声,一个小厮跑了进来,禀道:“奶奶快去瞧瞧吧,外头书房里打起来了。”(未完待续) 270、顽童闹学堂(中) 徐家这间小私塾,办了这一二年。[.超多好看小说]不仅是府中的仆役子弟在这里念书,就是左近一些家道清贫的子弟也拖人来求。江蒲觉着既然有地方,反正先生请也请了,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 所以但凡有来相求,只要地方还够,江蒲都应了下来。因此,现下私塾里也有数十人之多。 然而人多了就事多,其中一个名唤金昊的小子,虽说是府外附学来的,可他外祖母却是李太君跟着的老嬷嬷。他自己家里也开着小小的一爿铺子。他父亲听说府里有私塾,让媳妇托了娘家,把儿子送了来读书,自家也好省些束脩。 金昊呢,即和府内外的子弟都相熟,手里也有些闲钱,因此学中子弟大多都与他交好。不免有些个瞧不上那几个家境贫寒的,间或言语相讥,那几个小子倒都懂事,知道这书念得不易,素来不与他们计较的。 本来学里有两个先生看着,又有文煜他们,总喝斥得住这帮小子。偏生今朝宁中一又有事出去了,只得卫子齐一人,他便在正房守着文煜兄弟俩。 文仲和他临了一会帖,便闹着要出去玩。卫子齐无法,只好放了他去,因他时常出来又有丫头跟着,卫子齐便没跟着去了。 文仲那小子先是跑到马厩那边疯了一圈,再转回小院,听见东厢有人说笑,就钻了进去。 却是金昊从家里带了双陆棋来,和一帮小子围着玩。见文仲进来,他们忙都站了起来见礼。 文仲是头一回见双陆。好奇得不得了,凑上前就问:“这个怎么玩的?” 金昊见问,赶紧殷勤回道,细细的说得明白。文仲听了哪有不玩的道理。那帮小子们又奉承着。一时间屋里的嘻笑声不免大了一些。 而那几个贫家子弟。却都是要念书的,屋里这般吵闹哪里受得住,便都唉声叹气地出了门。 可是并非个个都是寻好脾气的,其中有一个名唤耿秉文的,家就住在徐府西边对面的小巷里。他祖父辈也曾做过小官。就是他父也是中过举人的。 只是父亲早亡。家道中落。靠寡母替人缝补浆洗换几个钱,温饱尚且难保,还说甚么读书。好在徐家设了私塾,他母亲便厚着脸皮求了涂婆子。 耿家与涂家就隔着道小巷。他们的家境,涂婆子也是看在眼里的,再则也看耿秉文老成持稳的。到江蒲面前提了一句,便让他进来了。 耿秉文既是读书人家的子弟。性情难免过直了些。他素日就看不惯金昊几人的作派,这会忍了再忍,最终还是气冲脑门,掷下书,走到金昊身后,一把拽开他“你要奉迎讨好,只管出去。这里是念书的地方,哪由得你这样吵闹。” 金昊不妨被耿秉文那么一拽,自己摔了还也就罢了。谁知“豁啷”一声响,把坐在旁边的文仲也从椅子上带摔倒了,还有案上的笔墨砸了他一身。 室内登时一片悄静,小子们尽皆吓得惨白了面色。府里的小厮连忙前去抱文仲。而文仲只当是玩,自己钻到桌案底下去。 那帮小子如何知文仲的心思,以为他是受了大惊吓,于是乎诸人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小子们还傻站着,白受大奶奶的好处么?打那混帐东西!”金昊见摔了文仲,急中生智,叫嚷了起来。 与他相好的多有府中仆役的子弟,一来是为主心切,二来也是怕问起来,自己担不是,越性一股脑的赖到耿秉文身上。所以,金昊一让,众人都吆喝着,挥了拳头来打。 其中又有与耿秉交好的,先是拦着劝着,经不住金昊那拨人,蛮横不讲理胡乱挥拳,身上挨了几下后,脾气也上来了,两拨人混打成一团。 一时间,屋里桌翻椅倒,书笔纸砚更是散了一地。文仲坐在墙角的桌案下,看打架看得格格直笑,时不时地还拍手惊呼。 两拨人打斗自是惊动了正屋文煜他们,卫子齐急急忙忙从屋里赶出来。 此时金昊和耿秉文已扭打着出了屋子,两个人都在院里滚了一圈,皆是灰头土脸的。而两拨人,也都打到了院子里来,你踹我一脚,我回你一拳。 这里两个摁一人在地上狂揍,那边又有两人被几人逼到墙角拳打脚踢。 当然,也有老实胆小的孩子,躲在角落里。 卫子齐见了这副混乱的情形,脸上不免又青又白,在他连声厉喝之下,已有几个小厮准备停手了。 不曾想,文仲却趴在窗台喊,“打,打,打!” 府里的那小厮瞬时又来了劲头,然后场面比前先前还要混乱了! 文煜、赵胜几个跟着出来,正听见文仲的喊声。文煜走过去,把他揪过来,“你才刚解禁,又想挨罚是不是!” 文仲眨巴眨巴眼,无辜地道:“又不是我叫他们打的……” “还说!”文煜随手给了他一顿暴栗,却在赵胜想上前帮忙时拦道:“赵大哥,由他们闹去。难道次次都让咱们管着么?那还要先生做甚么!” 外头年岁大些的小厮,听见吵嚷声连赶了进来,因见大相公冷眼旁观,就连赵胜都没出声。再则打架又多是外边附学来的,所以也都束手不理。任由卫子齐在那里焦头烂额。 “你们反天了!” 胡不归响若洪钟的暴喝,止住了院中的混乱。卫子齐衣衫松褪,鬓发凌乱,已是狼狈不堪。 江蒲静默地站在院门口,脸上怒色如冰。 府中的小厮都吓得跪了下来,外边附学来的,也都垂了头,大气不敢喘。 卫子齐略整了整衣衫,上前见礼,“大奶奶。” 江蒲敛了眸中的怒色,向他淡淡地道:“卫先生不需多礼,只是……”说着,她游目四顾,问道:“宁先生呢?怎么不见?” “这……”卫子齐又慌又怕,嘟喃着不知怎么开口。 文煜越众上前道:“宁先生今朝有事,出门去了。” 江蒲冷眸扫过两个儿子,以眼神训斥,尔后转向卫子齐道:“宁先生出门,为甚么不来回我?”(未完待续) 271、顽童闹学堂(下) 被江蒲冷肃的眸光凝视着,卫子齐更是说不出话来了。 江蒲冷冷的眸光在院内扫了一圈,回到浑身打颤的卫子子齐身上,不论怎么说他现下还是这帮小子的先生,总不好太过扫了他颜面,当下淡淡道:“卫先生,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置了。问明白了,叫上宁先生再一起来回我。” “学生知道了。”卫子齐垂首答应,江蒲已向文煜兄弟俩喝道:“你两个,给我过来!” 两兄弟乖乖地应了声,老实地跟着母亲出了院门。胡不归、贺卞两个带了小厮,守在小院里镇场。 回到屋里江蒲先在上首坐了,让两个孩子在地上干站了许久,才幽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仲抢先开口,把适才的事情说给了江蒲。当然关于他自己看戏那一段,是避口不提。却哪里瞒得过江蒲去,她往小儿子脑门上一戳,“你又看戏是吧!人家在念书,你跑去做甚么?去也就去了,还又吵又闹的。这下好了闹出事来了吧。” “我是看他们在玩才进去的。”文仲不大服气地辩道。 江蒲眼眸一横,“你还有脸说嘴,都是你惹出来的祸,看来禁足还是禁得不够……” “娘亲,我也不胡闹了!”一听天禁足两个字,文仲就扭股糖似的粘上来撒娇,“我往后一定乖乖听娘亲的话,不乱跑。” 江蒲好似听到甚么奇闻似的笑了两声,“这话你都不知说过多少遍了。我才不信……” “娘亲。”文煜忽然开口,“这事还真不能全怪在文仲头上。卫先生人老实。脾性也软和本就不大管得住人。宁先生这些日子事忙总不在学里,卫先生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 江蒲听了儿子的话,微有些震愕。这个孩子虽是少年老成,可江蒲却没料着他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再想着。他适才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样子。江蒲陡然明白他的意思。真真没想到啊,他小小年纪居然有这样的城府,眸光不由在他身上转来转去。 文煜被她瞧得微红了脸,眸光躲闪地道:“怎么了,娘亲?我又没有胡说。” “我是看咱们家儿子怎么就长得这么可人爱呢!”江蒲猛地揽了文煜入怀。抱着他的脑袋就要香过去。 文煜哪里肯呢。又羞又急一面躲一面就叫,“不要啦,不要啦,不要啦……” 文仲见母亲和兄长闹作一团。他的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挪着步子悄悄往外躲去,眼见的就要挪出纱橱了,忽听得一声。“徐文仲你给我站住!” “娘亲……”文仲垮着小脸站在纱橱边,拉长了尾音撒娇道。 江蒲已放开了文煜,瞅着小儿子,挑着眉梢坏笑道:“臭小子你想往哪里跑!今朝这事,你总要担三四分干系,禁足就算了。罚你帮月儿她们整理丝线去。” 江蒲真是不明白,两个儿子自己都是一样教养的。怎么这个小儿子就比文煜顽野许多,又极好热闹,恨不能天天看人打架。而且还是个赖皮赖脸的性子。 所以,江蒲常就罚他帮丫头们理打结的丝线,也算是磨一磨他的耐性,省得他成天上蹿下跳。 听得又要去理丝线,文仲苦着脸,都要哭出来了,极委屈地问道:“娘亲还有没有别的惩罚?” “有啊!”江蒲笑得极甜,“你不想理丝线,就禁足好了。我随你挑。” “呜呜……臭娘亲,欺负人!”文仲瘪着嘴装可怜,哀怨地瞅了江蒲一眼,不甘地出了屋子。 瞅着儿子那小小的身影,没于门帘之后,江蒲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桑珠在旁埋怨道:“没见过奶奶这样罚人的,好好的一个相公,总让他跟丫头在一起,仔细养得跟兔儿爷似的。[.超多好看小说]” “他就是太男孩子了,才要跟姑娘家学学斯文。”江蒲不以为然地道,说着转向文煜道:“你也玩去吧,我这里还有些事。” 待文煜出去了,江蒲瞬时冷了眉眼,道:“真真是一点好人都做不得,我本是看他俩个老实,又都是寒门仕子,想给他们留些体面。谁能想到,他们就这样起来了。” 桑珠笑瞅着梅官,道:“奶奶才知道呢,就因着奶奶宽纵,一个个都不像样子了。” 梅官回了她一记冷眼,不多做争辩,悻悻地道:“我去厨里吩咐晌午饭。” 江蒲扫了桑珠一眼,手指着她,叹道:“你呀!”说着又问涂婆子,“我听说他两个,有一个是考中了进士的,是谁啊?” “是宁先生。”涂婆子回道:“要说起来,宁相公待人接物确是比卫先生好,就是学问也高过他,也管得住那帮小子……” 江蒲冷笑着截断,“就是人太聪明了,难免有些个滑头。”涂婆子垂首不做声,江蒲又道:“怪道他时常有事,想是跑出缺的事去了。”她嘴上说着,心里慢慢有了计较,这样的人决计是留不得的。 事情做不好还在其次,就怕他打着徐家的名号,在外头胡乱来。 正说着,丫头进来禀道:“两位先生来了。” 江蒲答应着,吩咐道:“领两位先生往西厢坐着,我这就来。” 小丫头领命去了,江蒲歪了身子,懒懒地吩咐桑珠道:“泡一盏樱桃杏仁露来,我润润嗓子。” 桑珠、涂氏都是一愣,疑惑地道:“奶奶,两位先生……” 江蒲斜了斜嘴角,冷声道:“我就是要晾他们一晾!也叫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 宁、卫二人随丫头进了西厢,丫头奉过茶就退了出去。宁中一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吃茶、小寐。卫子齐却像个陀螺似的在地上打转,“宁兄,这可如何是好啊。万一大奶奶辞了咱们……” 宁中一冷嗤着道:“辞就辞了,你还真以为这是甚么好地方呢。” 卫子齐瞠目结舌地愣了一会,才道:“这里不好?咱们吃得住的和东家都差不多,一个月还有十贯钱,到哪里寻这样的好去处呢!”他一介农家子弟,在家时他们母子三人一年的花销,也就七八贯钱。 为了上京赴考,家里是卖了犁地的老黄牛。偏偏他又没有考中,若非徐家正招西席。就他这样的,家中哪还有能力让他再考第二回的。 如今他不仅重考有望,就连家里也置了几亩良田。年前回家,自家的小院都换上了砖瓦房。就是向来远着他们的大伯,小舅也都赶来探望。 在那些村民眼中,做了官老爷固然荣耀。然像他这样在大宅门里做先生,又能大把拿钱回家,也是了不起的事。更何况,这府里还出了一位贤妃娘娘。 庄户们见个县老爷,就当是天大的官了。更遑论皇妃了。乍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们还不信,卫子齐在他们眼里,呆呆愣愣的,哪能有这么好的福气。 后来还是一个在城里给大户人家做侍妾的小媳妇,从城里回娘家探亲,听她老娘取笑,才证实了这个说法。 卫子齐年节回家里,连里正都请他吃酒呢。 其实丢了脸面,在卫子齐还是小事。现今离下一届开考还有一年半的光影,自己虽是存了些钱。到底算不得宽裕,他这一年的束脩,给家里买地置房产,再还了些旧债,已是所剩无已。 家中小妹年纪渐长,也要说亲事了,嫁妆总要备起来。不论自己考不考得中,放缺就要等一二年,若是失了这份差事,可指着哪里添进项呢? 因此上,他又怎能不着急! 宁中一不屑地嗤笑一声,“你好赖是个举人,眼孔怎地这么浅!区区十贯钱就当甚么大事了。待做了官莫说十贯,百贯千贯也不在话下的。” 卫子齐苦笑道:“罢了,还做官呢?且慢说下一科我考不考得中,就是中了似我这样的,等一二年的缺算是运气好的。” “所以我说你糊涂!”宁中一见四下无人,越性敞开了道:“为甚么我但凡有个交际,总要拉你去,不就是想你混个脸熟。仗着徐家西席的名头,人家好歹给你一二面薄面。下科再考,得中时你就是走门路,至少进得去门。不中时,京里那么些官宦人家,给哪家做西席不是做。你倒好即丢不开差事,又舍不得钱。现下出了点小事,人家说撵你就撵你的,你又落得甚么了?” 江蒲和二乔在窗下,听得一清二楚。二乔冷着脸色,就要冲进去,只被江蒲拦着,动了嘴唇不出声道:“再听听。” 卫子齐被训得闷不做声,过了良久才道:“可是,大奶奶待咱们也不薄,不说别的,那么点差事总要做好的。再则我和你也不同,你是一个吃饱全家愁,我总要顾念着母亲妹妹,难道把钱都拿去交际谋前程,由着她们挨饿受冻的?” 宁中一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你呀,活该这一世出了不头!你也不想想,等你做了官,你妹子就是官家小姐了,就能做官家少奶奶了。就是你母亲,也能跟老封君似的享福了。” 江蒲在窗下听得微微掠起嘴角,丢了个眼色给小乔,小乔便扬声传禀,“奶奶来了。”(未完待续) 272、跳槽 卫子齐闻声脸色一变,赶紧到门边迎。宁中一虽有一瞬的慌乱,却很快被无所谓代替。 小乔打起帘子,江蒲缓步进屋,噙着淡笑的眸子在他二人面上飞快一转。 “学生见过夫人。” “两位先生免礼。” 江蒲在上首落坐,眉眼间笑意盈然。卫子齐稍稍松了口气。又听江蒲说道:“这一年多来多劳两位先生了。” “学生当份的。”二人欠身回礼,宁中一心底直嘀咕,她这是打得甚么算盘。自己适才和卫子齐说的话,她至少听得一二句的。 “我听说,”江蒲低着头一面理蓝绫包边冰裂纹袍摆,一面淡淡地道:“宁先生中了进士。” 她语气越淡然,宁中一心底就越觉不安,“学生侥幸。” “这叫甚么话。”江蒲的笑眸投向他面上,“这种事哪里有侥幸的道理,能名列金榜的都是十年寒窗苦读换来的。倒是我糊涂,也是家里事忙竟委屈了先生这么多日子。我这里向先生赔不是了。” “夫人言重了。”听到这里,宁中一隐约猜到江蒲下边的意思,自己抢先道:“这一年多来,有劳府上照看,学生着实感激。只是前些日子,一位年兄替学生在承恩侯府谋到了个位子,学生心里斟酌了许久……” 江蒲可不容他装模做样,微笑着打断,“先生不用为难。所为有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份所应当的事,能在侯府讨个出身。不比咱们这里好么。委屈了先生这么些日子,我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再要耽误了先生的前程,我岂非要愧死!” 一翻刻薄露骨的话。说得宁中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二乔瞅着他。嘴角微微地挑着得色和笑意。卫子齐地是满脸愕然,心下虽有万般疑惑,却也知现下不是细问的时候。 “先生在咱们辛苦了一年多,咱们也没甚么谢的。”江蒲眸光一转,“大乔。[]你和账上说一声。拿一百贯钱给宁先生送去。就当我给先生赔不是了。” 一屋子人都不可置信地瞅着江蒲,大乔不仅不动脚,反而还微蹙着眉,轻声唤道。“奶奶……” 不等大乔下边的话说出口来,江蒲又道:“再叫涂嬷嬷和桑珠拿了我的名帖,送去给侯爷夫人。就说宁先生帮了我大忙的,请夫人千万照看一二。”说着。她噙着冷鄙的眸光,便往宁中一脸上扫去。 真真是瞎了他的狗眼,区区一个承恩侯也到自己面前显摆!就是皇后见了自己,面上也要和和气的称姐妹。而凌家不过是仗着皇后,才搏了一个虚爵。 旁人怎样,江蒲不知。反正她是看不上眼的。 宁中一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再坐不下去,起身拱手道:“学生多谢夫人的好意了。然学生这一年多吃住都在府里,每月的束脩也都不少,再要拿了那一百贯钱,学生如何过意的去!至于说名帖,学生不过是外边书房帮帮闲,与侯爷夫人又不相干的,何必夫白走这一趟。” “这也容易。”江蒲还不肯放过他,“凌侯爷与大爷也是相熟的,说一声极容易的。到底先生也教了文煜他们那么些时日,不帮衬一二,我心里实着过意不去。” 江蒲的眸子清亮如水,淡淡的笑意如水波里冬日的鳞光,闪亮而冰冷。 宁中一暗自咬牙,心里是又气又怕。 当日他也曾找徐渐清帮衬,原想着自己既是府中西席,看在儿子面上,他多少会帮衬一二。没想到他不仅一口回绝,言谈之间还带着教训人的意味,暗示自己安守本份的好。 本份?! 自己苦读多年,可不是给他们做西席的! 既然徐家不帮忙,他只有靠自己了。好容易谋到了侯府的差事,竟又碰在当家奶奶手上! 而且她竟比徐渐清还狠。[]谁不知徐、凌两家是面和心不和。真叫徐渐清找到侯爷,自己在侯府还怎么呆得下去! “学生多谢夫人了。”宁中一强压下心头恼恨,“学生已托了年谊,事情也都妥当了,真真不用徐大人操心。往后如何,总是凭学生自己的本事。” 江蒲也不过是吓一吓他,给自己出口恶气。看他脸色都泛了青,也就算了,“既这么说,那就罢了。免得叫人看轻了先生。”说着,又道:“先生的物什都收拾好了没有?先生一个年轻男子,只怕做不惯这些琐碎事。” 宁中一还不及开口,江蒲已吩咐小乔道:“你和梅官过去帮帮手,再叫上两个小厮让他们备好车,送先生过去。虽说离得不远,可那么些东西,他自己一个又怎么拿的了。咱们别的帮不上,临走了,总没有让先生自己雇车的道理。” 小乔欢快地福身应下,起身时还不忘向宁中一得意一瞥。 本来宁中一是打算,过了这个月拿了束脩再走,十贯钱虽然不多,可也够打点丫头仆妇了。 然被江蒲那么一赶,他也只有称谢的份。心下免后悔,早知道那一百贯钱不当推辞的。这下好了,不论是住客店还是赁屋,总要花出一笔不小的数目。进了侯府,自己还甚么打点疏通啊! 扫了眼宁中一略带忧愁的眉头,江蒲尤自落井下石,向小乔道:“你这丫头,还在这里做甚么?赶紧叫了梅官过去帮忙啊!” “婢子领命。”小乔略一福身,快步出了屋子。 宁中一气恼交加,脸上又青又红,却只能跟上前去。 赶走了宁中一,江蒲才转向卫子齐道:“就是请人,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快。学里的事,恐怕要多劳烦先生了。” 卫子齐虽是老实,可江蒲这样明明白白的赶人。他还能看不出来么。他虽也不大喜欢宁中一的为人处事,可这一年多来,他对自己总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因此他踌躇了良久,方启齿道:“学里的事。是学生份内之事。夫人就请放心。”说着他稍稍侧头向外瞥了一眼。求情道:“只是……宁兄,还望奶奶宽限他一二日……” “话虽是这么说。”江蒲径自说道:“先生到底是一个人做了两个的事。”因吩咐大乔道:“你告诉帐上,打这个月起,卫先生一个月的束脩支给二十贯。” “夫人,”卫子齐那个实心眼。还待替宁中一求情。江蒲又抢断问道:“对了,学里的事先生问得怎么样了?到底为着甚么原故啊?” 卫子齐苦着脸,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江蒲。倒与文仲讲的八九不离十。她还没来得及说甚么,涂婆子走来禀道:“老太太那边的贾嬷嬷领小金相公请罪来了。” 江蒲听了。眉头一皱,“你请嬷嬷往倒座里吃茶,至于学里的事,我也不好说甚么。只听先生发落就是了。” 涂氏答应着去了,江蒲转眸看向卫子齐,“往后学里的事情,我只都交给先生。但有不念书闹事的,或撵或留,都由先生做主。” “这……”卫子齐紧蹙着眉头,还待说甚么,桑珠忽地气喘吁吁地冲进屋来,“奶奶快去看看吧,咱们将军带着姑娘、小侯爷上京来了,这会都在门首下车了!” “甚么!”江蒲惊立起身,直瞅着桑珠,一时间欢喜反应不过来。 桑珠笑喘着道:“舅太太带着姑娘、小侯爷上京了,就在门首呢……” 不等桑珠说完,江蒲已快步走了出去。桑珠紧随其后,主仆二人才刚出了垂花门,就见一身便装的姜夫人带着儿子、女儿笑容满面地走了来。 “大嫂!”江蒲只唤了声,眼泪就扑籁籁地往下掉,小跑着迎上前去。 姜夫人接着她,眸中虽是带泪,却笑着道:“好容易见了面,又哭甚么。” 连山、姜殳姐弟俩上前见礼,江蒲赶忙两手扶住,一双泪眼不住地打量,“都长这么大了,好好好。” 不过数年时间,姜殳已从男孩长成了男人,高壮建硕的身形,衬着英气勃勃的黝黑脸膛,有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姑妈,几年不见你倒是一点没变呀!” 江蒲一眼横过去,“见了面一句好话都没有!”说话间,拉了连山的双手,打量赞叹道:“真是艳光照人,大嫂啊,这丫头你是怎么生出来的?美得都叫人不敢叫人直视了,好像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江蒲如此盛赞,把连山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姜夫人噗嗤笑道:“殳小子真没说错,你呀一点都没变。” 江蒲眉梢一扬,瞅着姜夫人道:“我可算知道殳小子那张嘴是和谁学的了。” “哎哟喂。”姜夫人故意扬声道:“你这人好赖话都不分的,咱们这是夸你呢,这么些年都不见老!” 桑珠见他们就要斗起嘴来了,赶紧插话道:“奶奶,有话进屋说……”她话还没说了,垂花门里就传出刘氏的声音,“是连山她们么?”众人循声看去,刘氏在圆香的搀扶下,急冲冲地赶了出来。 “姨婆安好。”两个小的恭恭敬敬行礼,姜夫人有侯爵在身,所以只是嘴里说道:“姨娘好。” 刘氏近乎小跑地赶到近前,拉着两个孩子,眼眸里竟有泪花在打转,“还以为我这世人,再难见到你们了,没想着……”说话间,她便哽咽住了,拿了帕子抹泪。 江蒲姑嫂俩个有点摸不清头脸,刘氏这是怎么了呀?然而姜夫人可以不出声,冷眼旁观。江蒲却得配合刘氏的剧本,劝道:“太太,他们舟车劳顿的,先进屋再说吧了。” “对对对,”刘氏将帕子往袖口掖了,一手拉了一个,向他们问长问短的往里行去。(未完待续) 273、清源郡王 刘氏带着众人往老太君院里行去,早有仆妇进去通报。所以他们一进了院门,老太太就迎了上来,亲热地怪责道:“你们也是,该事先叫人传个信。咱们也好准备,这可好甚么也没有。” 姜夫人笑道:“老太太这么说,那是把咱们当外人呢!我可是当回家一般的。” “这话很是!”刘氏接过话笑道:“咱们不用那些个讲究,老太太也是心疼的意思。” 一行人且说且行,进屋落了座,连山姐弟俩给老太君见了过礼落座。刘氏便吩咐丫头去请姑娘、小相公来。又叫陈婆子去厨里备酒席。 江蒲落在人后冷眼瞅着,就听老太太吩咐渐止道:“去见过你姜嫂子。” 这般直白的套近乎,满屋子人谁听不出来呢。徐渐止微红了脸,又不好推却,只得上前道见礼,“学生见过将军。” 姜夫人原是斜眼冷笑地,听他这般自重,但是添了几分好感,当下笑着道:“三弟这般见外做甚么。”又问:“我听说三弟中了进士?” “是啊!”老太君感叹道:“偏偏他时运不济。上一科大病一场。这一科好容易中了,偏又没了父亲。莫说仕途了,连终身大事都耽误了,莫说议亲了,到如今他身边连个大丫头都没有!” “老太太放心,所谓大器晚成,三弟年纪还轻,就是耽误些也不怕的。(.)”姜夫人说着,便拿眼睛去瞅徐渐止,斯文的容貌带着江南明显的秀气,低垂的眉眼却有几分肃重,颇有几分君子的沉稳之气。 又想起小姑放在自己家的两个丫头。事情的始末她也听过,所以看徐渐止的眸光越发透出几分喜欢来。这样的世家子弟,真的是不多啊! 若不是他和女儿隔着辈,说来做女婿那是再好没有了。一想到女婿,姜夫人嘴角淡淡地掠过一抹笑,在心底一叹。才要开口应酬两句。 文煜已牵了弟弟跑进屋来。转过了屏风才放缓了脚步,可依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脸上满是兴奋。 “甥儿给舅妈见礼。”小兄弟俩乖巧地行礼,把姜夫人欢喜得不得了。 “哎哟。这两小子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快叫舅妈好好瞧瞧!”姜夫人边说话,边就把两个小子拉到了跟前。一双眼睛粘在他两个身上,都下不来了。以至于后边进来的文姝姐妹,她只是随便应了声。 拉着两外甥看了好一通。姜夫人向江蒲道:“我听说煜小子旧年都能射狼了?” 提到这件事,江蒲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嫂子还说呢,那日没把吓死!”她眼眸还不忘朝文煜一横。(.无弹窗广告) 姜夫人微微笑道:“你也有脸说他,你小时候比他的胆子都大呢……”话音未落,忽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你腰上的那把刀能给我看看么?” 满屋子人循声看去。却是文仲盯上了姜殳腰间金柄匕首。 “文仲,你给我过来!”江蒲唰一下地红了脸。这小子眼睛比贼都尖! 小家伙回头看了自家娘亲一眼,眨巴眨巴,疑惑道:“这个,我不能看么?” 姜殳从愣怔中回过神,单手抱了小弟起来,解下匕首,“喜欢就送你,不过千万小心,可别伤着。” “殳哥哥,那我呢?”文煜委屈地跑到姜殳面前。 江蒲瞅着侄子为难的样子,噗嗤笑了起来,“活该!” 姜殳扫了姑母一眼,揉着文煜的脑袋哄道:“我从金陵带了几件胡人的新鲜玩艺,等我收拾出来,随你挑!” 文煜不大满意地问道:“是甚么呢?一般的玩艺我可不要的!” “放心,保管大开眼界!” 两个小家伙缠着姜殳,那边刘氏拉连山蹙眉好一通打量,尔后向姜夫人叹道:“这两个孩子年纪也不小,尤其是连山,你心里可有打算了没有。再拖下去可是耽误了。” “姨娘说的是。”姜夫人笑道:“这回上京,可不就是为了连山的婚事。本来我是想着她还没经过采选,不好轻易许人。到底是陛下仁德,竟免了她的采选。只是是金陵那地方,我左挑右拣的总不合意,所以才上京来。想着给她说一门好亲。” 江蒲听着这话,眸光便向连山身上扫去,她面上却没有半点娇羞,只是淡淡地笑着,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般。江蒲心里隐隐地透出些不安。 一屋子人说着话,便有丫头来请吃饭。众人少不得移到偏厅去。一顿饭吃下来,差不多已是未时末刻。 因姜夫人说还要回府去收拾东西,刘氏等也不好留。况且府中屋舍狭小,也住不下人,只得由他们去了。 过得一二日,侯府就送了贴子来。说是休沐日,请徐家众人往别庄赴宴。又把江蒲母子接了过去,说帮忙准备。 “大嫂子,你话说得好听,甚么请咱们赴宴。哪有叫客人帮忙准备的。”江蒲一下车,就冲迎上来的姜夫人埋怨道。 姜氏眼眸一横,上来就扯她的嘴,“你这丫头,还真把自己当客了!我不找你帮忙,又找去谁去?你也知道这些琐碎事,我处理不来的。” 江蒲一面随她往里去,一面斜眼看她,“不是还有连山么,她可是家事一把好手!” 姜氏嘴角掠过一丝淡笑,江蒲恍然,“你这是替她选婿呢?”说着,又掰着指着算道:“咱们家是没有了,凌家倒有两个年纪相当的小子,只是……”她眸光往四下一溜,压低了声音,“依我看凌家难长久的,嫂子……” “放心,不是凌家。”姜氏打断道。 “不是凌家。”江蒲蹙着眉又想,“刘家?更不行了,头一件家世就不相当。再则就是有年岁相当的也是庶出。”她一面走一面猜,早是进了屋,姜氏把客人的名单递给了她。 江蒲一行行看去,赫然看见一个几乎不曾被人提起的名号----清源郡王。 “你请他做甚么?”江蒲心惊地问道。 新帝登基后,将唯一的侄儿封做清源郡王,尔后便不理不睬了。除了逢年过节能露个面,京里差不多的人都忘了他的存在。江蒲不明白,自家嫂子怎么会想起他来。 “我进京的时候,在路上无意间碰到他,看他怪可怜的无父无母,又没人照应。难得说话又和殳儿相投,既然请客,就叫上他一声。” 江蒲一瞬不瞬地瞅着姜氏,总觉得其中有些个隐情。(未完待续) 274、姜家女儿的命运 这回姜家请的客不少,主要的目的又是给连山相看夫婿,并不是甚么正经宴席。而姜家别庄地方也宽敞,江蒲便办成了自助餐式。反正她只要自己清闲就好,管他下人是不是更麻烦。 那些来做客的人家,约摸也猜到一二分姜夫人的心思。定远侯府谁不想巴结?更何况连山又是那么个天仙绝色,那些个小子真真是看到眼都直了。 “连山啊,你有没有瞅上眼的呀?”江蒲凑在侄女耳边低声问道,说实话她那些个世家子弟,她还真没瞧上眼的。连山给他们谁做媳妇,都委屈了。 连山抬眸一扫,淡淡地笑道:“我瞅着都好。” 江蒲傻眼愣了半晌,指着不远处那帮子弟,道:“你傻了吧,哪里好了?一个个不是脑满肠肥,就是瘦得竹杆有得一拼,稍微几个像人样的,被绫罗裹得跟兔儿爷似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连山笑道:“难道都要像殳弟和文煜那样,黑黑壮壮的才好么?” “当然了!”江蒲毫不迟疑地道:“男人就要像个男人,弄得跟女人似的,还让女人怎么活呀?”说着又凑到连山耳边使坏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娘是怎么想的,金陵也罢、漠北也好,哪里的男孩不比京城这帮世家子弟好,怎么偏偏就想着回京来给你说亲呢?” 连山垂下头微笑着轻叹,“但京城却是天子脚下!” 江蒲眉目间的松快一点点的敛去,艰涩地看向侄女,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姜家已然退去金陵了,皇……”心里纵有再多怨怼,光天化日之下她也不敢直斥其非,“他还不放心么!” “这是我和娘的意思。倒不与他相干。”连山说得轻飘。“况且咱们也该拿些诚意出来不是。” “诚意!”江蒲忍不住叫道:“非要把你填进来才叫诚意么,大嫂都已经放弃漠北了,一年里想祭拜一回都难,他还想……”江蒲越说声音越大,已附近已经有人侧目看来。连山在她引来更多人之前。抢断道:“姑妈,这于我来说未偿不是好事。” 江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气恼地道:“我没看到哪里好了。” 连山笑了笑,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慢悠悠地说道:“自打姑妈离开漠北,我就知道身为姜家的女儿,前路如何,既由不得自己。也由不得父母。刚开始,我最坏的打算是和亲,毕竟那几年先帝有意要拉拢西戎。而我,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连山扬起笑眸,现在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至少能和姑妈做伴不是。“ 江蒲没有想到,她竟在那么点点年纪就做了那般可怖的准备。看来,她比自己要认命多了。 “那么,”江蒲平缓了心绪,将眸光投向那帮世家子弟,“你应该有目标了吧?” “有啊。[.超多好看小说]”连山答得很干脆。 江蒲好奇地追问道:“是谁?” 连山眸中的笑意更盛,“他来了。” 顺着侄女的眸光看去,江蒲不由怔了眼。 “连山见过郡王。” 听见侄女行礼,江蒲才恍然回神,赶忙跟着行礼,“郡王安好。” 虽说清源郡王基本被众人忽略,可人家到底顶着郡王的头衔,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姜,姜,姜姑娘,快,快,快免礼!”小郡王看到连山,紧张到话都说不清楚了,一双眼睛恨不能剜下来贴在她身上。 江蒲半蹲在那里半天没人喊起,无奈之下只好清了清嗓子,小郡王这才回过神,白晳的脸羞得通红,拐着腿上前两步,亲手扶起江蒲,“昭睿夫人快快请起。” 清源郡王江蒲虽见过,可每一回都是远远的看一眼,这会近在眼前,她不免张眼打量起来。 他一如那些世家子弟,白晳纤秀,甚至眉目间还带着少女般的羞涩,浑然还只是个大孩子。 “殳小子,难为你这么个粗人也能入得小郡王的眼。”江蒲打趣着侄子,眸光却往清源郡王扫去。 他羞涩地躲开江蒲的扫视,“应该说我没想到小侯爷竟会和我做朋友。” 江蒲往椅子上坐了,用小银叉从自己盘子叉了块樱桃内肉,“是了,我听你娘是在路上碰见,怎么个碰法呀。” “说起来也是有缘。”姜殳拉着郡王一同落坐,细细地说起当日相遇的经过,“那日下着倾盆大雨,我披着蓑衣骑在马上……” “好了好了。”连山打断他,“你竟会显摆!也就是那日下雨,咱们正好在路上碰见郡王,他的马车摔坏了,咱们就捎带了他一程。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难得投缘。” 小郡王依旧红着脸,若带忧愁地道:“那日是母妃生祭,我出城祭拜,因着大雨道路难行,马车坏了。若非定远侯相帮,我真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他说的真诚,眸中甚至有泪花闪动。江蒲听了心下不免有些发酸。他生母在世时不过是个选侍,是宫妃中最低级的,也就比宫婢好一些。 再加上又不受宠,有头脸些的宫婢都比她体面。皇家的规矩,只有媛以上才算是正式的皇妃,能记进玉碟,死后才有资格陪葬皇陵。 像他母亲这种,也就只能在南郊附占一个小小的坟堆。有儿子的还好,至少还有人记挂。那些没有子嗣的,也就只有长荒草的份了。 因此听他这么说,江蒲心下多少有些感伤,叹息着正不知说甚么好,刘家婆媳俩就领着一大帮人走了过来。 “徐家就难到这个地步了么?竟让两位小相公居然都穿着蒲鞋。叫人看跟小叫花似的。素素啊,你有难处怎么不来和我说呢!”郑氏一边说,一边挨着江蒲身边坐下,还握起了江蒲的手。只是眸中却带着嘲笑。 她可记恨着呢,徐渐清这般得意,却不肯帮大舅子一把!所以,逮着了机会,她岂有不奚落的。 “我到底是舅母,断没有看着你们挨苦不帮一把的道理。”她话说得真诚,手上的劲也不小。 “多谢舅母了。”江蒲用力的抽回手,“男孩子么,到底粗养些的好。况且天也热,何苦拿绸缎裹着脚,打扮得妖妖艳艳的,又不是给人家做面首!”江蒲一面说,眼睛就往郑氏身边扫去。 刘昂的嫡子唇红齿白的,被身上水红色的缎子一衬,更显得娇嫩。本来江蒲是不愿拿孩子来说事的,可谁让郑氏那么说她的宝贝儿子。 刘家婆媳的脸色换了好几换,好容易压下火气,准备回驳,姜氏又走了来,拉了女儿和江蒲:“你们这么在这里坐着,赶紧的跟我来。” 被外甥媳妇如此无视,郑氏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忿忿地甩了手,瞪着渐渐远去的一行人,气着叫媳妇道:“咱们家去!”(未完待续) 275、拦阻 江蒲远远看见刘家婆媳忿然而去的背影,悄悄地拽了拽嫂子的衣袖,以眼色示意。 姜夫人顺着她的眸光看去,微微挑了挑嘴角,轻嗤了声:“去了更好。我本就只是面子上请一请,谁知道他们竟会厚着脸皮来。”言毕便拽着江蒲,换上笑脸应酬一众官眷。 一日下来,江蒲或跟着刘氏,或陪着嫂子,陪笑陪得脸都僵了。好容易捱到晚上,待她看着丫头仆妇们收拾过东西,已是近二更时分。 回到屋里,文煜兄弟俩都已经睡下。徐渐清还坐在案前看书等她。听见江蒲进来,放了书迎上前,“这几日你可是累着了!” 江蒲蔫蔫地任由徐渐清握牵着手,在榻上坐了。桑珠端了热水进来,正要拧帕子,徐渐清接过手道:“你们也歇着去吧。这里有我就成了。” 桑珠瞅了眼江蒲,应声退下。 徐渐清将水盆搬到榻边,又拿了沤子过来,“先洗了脸吧。” 趁着妻子洗脸的时候,徐渐清轻轻地将她头上首饰取了下来,又将发髻解了,温暖的指腹轻轻的揉摁着她的太阳穴。 江蒲顺势靠在他怀中,闭眼喟叹,“静之,连山打算嫁给清源郡王。” “你觉得委屈了连山?”看着妻子疲惫的神态,徐渐清满是心疼。 江蒲苦笑了声,道:“我本以为姜家离开漠北,交出兵权,连山和殳小子就能平安顺遂的过这一世。可是……”想连山无所谓的神情,江蒲忍不住泪下。 徐渐清沉默着圈紧了她,“其实想一想,清源郡王也不错。他到底是陛下的亲侄儿。身份摆在那里。再说品性。他打小不大受待见,为人是有些腼腆胆小,可是连山那样的性子,找个性格强的,未必就是好事。至于相貌。残疾咱们就不说了。那是被人害的。我知道你不喜欢瘦瘦弱弱的,可是找个五大三粗的,夫妻间或吵闹起来,连山到底是姑娘家。只怕吃亏。最主要的是,郡王府里一个长辈都没有,连山去了就是当家理事,谁的脸色都不用看。[]就算皇后偶尔关心一下。也离得远不是。” 江蒲被他说得冷笑起来,“照你这么说,倒还是个极好的去处?” “至少好过说给大殿下吧。”徐渐清轻声说道。 江蒲却被他吓了一个激灵,坐正了身子,回头盯着他问道:“你甚么意思?大殿下可比连山小好几岁……” “看人急的。”徐渐清笑着安抚道:“这事不过是卫媛自己想想的。” 江蒲犹还不放心,“那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那日我在陛下跟前,皇后来提这件事。就是怕你担心所以才没说的。” 江蒲不安地瞅着他,两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胳膊,不确定地问道:“那陛下没答应吧?” “你呀。”徐渐清心疼地轻拥了她,“真是关心则乱。陛下怎么会答应呢!皇后也算是学聪明了,说给自家侄儿,她不好开口。大殿下也差不多到议亲的年纪了,她做为嫡母提一提,也显得她贤德。” 江蒲缓过了神,也冷笑着道:“何止呢!她这么帮忙,大殿下哪有不投靠的道理,如此一来,可不就把姜家绑在她身上了。” 徐渐清看着她气鼓鼓的笑脸,不由好笑,“是啊,你都想得明白的事,陛下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虽说姜家现只在金陵剿贼,然数代镇守漠北,在军中的声望极高。不论是皇子还是朝臣,连山给了谁家,陛下都不会放心。而清源郡王,身份贵重,最要紧的他是个残疾,决不会对皇位构成半点威胁。连山说给他,陛下最放心不过了。” 其实江蒲心里也明白,清源郡王府算是连山最好的归宿,可心里到底憋了一口气,没地方发泄只好拿自家男人撒气,不住地往他胳膊上拧去,“你们男人的事,做甚么牵扯上小姑娘家。祸害了我不算,还要害连山!” 别的徐渐清都还罢了,听到“祸害了我”这一句,心底不免冒出些火气来,抓住江蒲乱打的手,冷声质问:“原来在你心里,嫁给我是祸害你?” 江蒲被他问得怔了下,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只得咬牙倔道:“难道不是么?嫁给你头先几年,莫说府里,就是你对我都是不理不睬的。你自己说,冷落了我多少年?还捧着罗绮来气我,那是我心气宽,换了旁个还不照死里苛待文煜……”一面说,她一面就侧了身子,装出个可怜兮兮抹泪的样子。 徐渐清虽知她是做假,可听她提起旧事,心里不免愧疚,“好了好了,文煜都多大了,你还来说这个话!”说着,从她手里扯过帕子,细细地替她抹泪。 次日一早,徐渐清便回城去了。江蒲看两个孩子难得出来一趟,便在姜家别庄多留了几日。玩到四五日后,她闲着无聊算了算日子,发现秦秋韵的婚期将近。 虽说老王爷心疼她,毕竟只是外祖,女孩家许多话,不好同他说的。而她那几个舅母、表嫂,跟她都不大亲近。自己既然当一声姐姐,这个时候总要去陪陪她,别的帮不上,这洞房的事情,还是可以跟她细说一说的。 因此,她忙唤桑珠、梅官收拾东西,准备回城。 两人心下虽是疑惑,可看她那么着急的样子,也不好多问甚么,只答应着去办。 连山听说她要回城,急急地赶来,“姑妈这是在做甚么?好好的怎么想起回城了!”又故作玩笑道:“敢是咱们哪里怠慢了?” 江蒲坐在榻上收拾文仲的东西,横眼扫去,“你这话说的,我跟外人似的。还怠慢呢!”又将秦秋韵婚期将近的事说给她,并道:“你是不知道,她比着小郡王还腼腆,又没个至亲的人在身边。成亲这么大的事。我总要去看看她,陪陪她的!” 听姑妈提起秦秋韵,连山心底越发慌张了,脸上故作娇憨,“姑妈也真是偏心。我好容易上京一趟。你不说多陪陪我。倒惦记甚么秦姑娘、秋姑娘的。要说成亲,我也差不多的。怎么不见姑妈操心我!” 江蒲放了手上的活,往连山额头上狠狠戳去,“你少跟我在这里撒娇装憨。就人这样的!还用我操心,我只操心小郡王吧!再说了,你自己娘亲就在身边,还用得上我?” 说话间。梅官进来回说,“大件的包袱都装上车了。” 江蒲答应着,叫丫头进来拿随身的小包袱,一面往外走,一面问梅官,“那两小子呢?” 梅官答道:“都上车了。玩了这几日,他们也都厌烦了,听说回城早就跑上车等着了。” “那两小子……”江蒲笑斥着往外行去。 眼见得江蒲出了院门,连山急得脸色都变了,抢上前强作镇定地拦道:“姑妈你就再等等么,好赖等娘亲回来,辞过了行再回不迟。” “甚么话!”江蒲瞥了连山一眼,脚下没有停,“你还真当我是客呀,还辞行呢!罢了,你真要舍不得我,就跟我一起回城去。府里屋舍虽小,给你空一间房还是可以的。” 连山紧跟在江蒲身边,脑子飞速运转。然一时间哪里想得出合适的理由来! 就如姑妈所言,这里和她自己家一样,来便来走便走,根本就没有借口能强留她下来。更何况,凭着姑妈的精明,自己稍稍强硬些,她就会动了疑心。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姜殳的小厮飞奔到江蒲跟前,跪下急禀:“姑奶奶快去看看小爷吧,他从马上跌了下来,好像把腿摔折了!” 不等小厮话说完,江蒲就往姜殳的屋子跑了去。连山落在后头,悄声问小厮,“真的假的,别一请大夫来,就露陷。” 小厮跟在她身边,往前边扫了一眼,低头回道:“姑娘放心,咱们都安排好了。” “姑奶奶可精着呢,你们可千万留心。”连山丢了一句,看姑母要回头,赶紧跟了上去。 “姑妈别着急,这点伤对殳小子来说不碍的。” 江蒲蹙眉道:“话是这么说,可伤筋动骨的极容易留下旧伤。” 姑侄两说话间,已进姜殳的院子。小厮们见了江蒲赶紧打起了帘子,江蒲快步进了屋,就见侄子歪榻上,捂着腿直吸气。 “哎哟,你真是摔傻了。”江蒲看他抱着脚,登时就急了,“伤了脚怎么不拿板子固定啊,再伤可怎么好呢!” 连山跟在后头进来,正听江蒲这话,一记责怪的冷眸就飞了过去。 姜殳心头一虚,总算他有些急智,“估计着并没摔折,只是扭着了。” 江蒲在他身边坐了,睨了他一眼,戳着他的额头嗔道:“你呀,也要小心些,虽说是骑惯马的,总不能太大意了。”边说她边就要察看他的伤势,嘴里又问,“请大夫了没有?” 小厮在旁边看着自家姑娘、小爷的眼色回道:“已经着人去请了。” 这里姜殳遮遮挡挡的不让她看,“姑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 江蒲被他说得笑起来,“还真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了。我瞧瞧你的伤口又甚么,再说了你不是伤腿上么,又有甚么不好意思的。”说着,就要去掀他的裤腿。 姜殳躲之不急,涨红着脸,“姑妈,这伤我自己知道些,不碍的。当着那么些人,你还当我小孩子呢。等大夫来再瞧吧。” 江蒲瞪着他,心里虽有些不对劲,也只当他是闹别扭,斥道:“你这孩子,甚么时候这么扭捏起来了……” 连山也道:“姑妈放心好了,他大伤小伤的还受得少,看他说话的劲头也不像厉害的,咱们只等大夫来了再说吧。” 江蒲蹙眉道;“可是,进城可要一回呢,一来一回少说要半日。” “不然,“桑珠出主意道:“叫胡大哥来瞧瞧先吧,伤筋动骨的他倒是在行。” 江蒲嘴张了一半,姐弟已齐声喝断,“不行!” 桑珠睁大了眼,连嘴都微张着。 江蒲很快就从他们的惊呼声中回过神,冷冷的眸光在他二人面上扫来扫去,“到底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276、拔刺之日 姜殳的脸色已经僵硬到说不出话来,连山牵强地笑道,“一点小伤罢了,不用惊动胡大哥的……” “是啊是啊。(.好看的小说)”姜殳赶紧应附和,“这么点伤叫了胡大哥来,不是看我笑话么!” 不论姐弟两如何掩饰搪塞,他们眸中的慌乱,都已明明白白的落入江蒲的眸中。而且他们越是遮掩,江蒲便越是心惊。 若只是一般的小事,他们又怎会惊乱至此。 “桑珠!”江蒲看着两个孩子,高声吩咐道:“去备马,让二乔和胡大哥随我回城!”说完,她转头就走。急得连山冲到她跟前,拦下道:“姑妈,你就再在这里住一二日吧!” 姜殳也从榻上蹦下来,苦脸劝道:“姑妈,你就当是心疼咱们俩个吧。况且城里的事也不与姑妈相干的。” 事到如今,还有甚么可瞒的! “不与我相干!”他们这般拦阻,江蒲的心越跳越快,颤声质问,“那为甚么拦着不让我回城?” 当年连山关破,大嫂不过送来一句,好自珍重。有过这样的经历,江蒲又怎能信他俩个。 “你们给我让开!”她嘴里呵斥,伸手就要去推。却被姜殳一记反肘扣在了榻上。(.好看的小说) “姜殳!”江蒲又急又恼,桑珠也惊呼道:“小侯爷,你这是做甚么呀!” “姑妈,对不住。待事情过了,咱们再来请罪。”连山的妙目里有浓浓的愧疚,可到底还是把江蒲主仆俩困在屋里,从外边将门反锁了。 桑珠从没想过会这么一天。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担忧的眸子不时地扫向坐在榻上的主子。 江蒲渐从适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能逼得他姐弟出此下策,京里一定是出大事了。 不过。应该不是徐家。当然徐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徐渐清之前所忙的,应该就是为了这会做准备。陛下,终于要开刀换血了。可是为甚么他们要拦着不让自己回京呢? 如果说只是怕她会身陷险境,直说就好。如此隐瞒,姜殳甚至都不惜对自己动粗了。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不想让自己伤心难过。 然而自己关心的人,掰着指头都能算过来。徐家不会有事,姜家更是不可能。赵元胤,漠北还离不了他。更何况皇帝对他的感情,显然非比寻常。况且这件事情,本就是他挑起来的。 那么,还有谁呢? 江蒲面色平静。可手中的帕子已拧成了麻花。[.超多好看小说] 外边隐隐传来脚步声,桑珠从窗子看出去,禀道:“奶奶,外边守了好些侯府亲兵。” 江蒲扯了扯嘴角,站起身就解腰间的束带,桑珠不解地问道:“奶奶,你这是……” 她还没问完,江蒲已搬过绣墩,将束带抛上了屋梁。 桑珠吓得大叫,“奶奶,你这是做甚么,快下来,快下呀!”一面喊,一面就冲上前抱住了江蒲的双腿,“奶奶,用甚么法子不好,何苦这样吓人呢!” 窗外的亲兵看到室内这一幕,明知是假,却也不敢不加理会,手忙脚乱的开了门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把江蒲从绣墩上抱了下来。 姜家姐弟就在东厢守着,听见声音连忙赶了进来,瞅了眼还悬在屋梁上的束带,有些苦笑不得,“姑妈,你这是做甚么呀?” 姜朴扫了他们一眼,放话耍赖:“我的性格你们是知道的,这会是吓你们,下回指不定就闹出个好歹来。” 当年祖父不过说了她两句重话,她就能闹离家出走。姜家姐弟俩还真担心姑妈会折腾出甚么吓人的事来! 这都怨祖父、父亲,把个姑娘宠得无法无天。绕是如此,他们也还是不松口。 “姑妈,咱们是立了军令状的。若是让你进了城,我和殳小子都要挨军棍的呀。”用强不行,连山便换了哀兵之策。 “不走也行,你们老实告诉,京里到底出甚么事了?” 姐弟俩互换了一记眸光,姜殳看着姐姐问道:“说还是不说啊?” 连山吞吐了好一会,才避重就轻的道:“想来姑妈隐约也知道,陛下要除掉清流一派……” “说重点。”江蒲可不容她慢慢道来。 连山却卖关子道:“姑妈可知那些朝臣背后是谁么?” 江蒲眸透茫然,这个她还真不知道,而且也猜不出来。 “姑妈当家尚知不能求全,些许小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陛下又怎会容不他们。实在是因他们背后那人,令陛下如芒在背。” “所以,陛下就借着整肃吏治,除掉那根心头刺!”江蒲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可还是猜不到那根刺到底是谁。在她看来,朝中上下根本没有人能对皇位构成威胁。 姜殳趁机道:“现下就是陛下拨刺之时,京中只怕会有乱兵,所以姑丈和陛下才姑妈留在别庄,以策万全。” 姐弟俩想含混过关,可江蒲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乱兵?有大嫂在,几个乱兵又算得甚么?说吧,那根刺到底是谁。” 他们这么兜来转去的,江蒲担心是不担心了,可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 “姑妈真的猜不到么?”连山还在玩卖关子。 江蒲瞅着侄子侄女,“照这情形看来,那根刺是我认得的?可是……” 即不是徐家也是不姜家,刘家么?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况且就刘魁父子俩,那也算根刺! “哎呀,你们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就是了!”江蒲失了耐心。 姜殳希望拖得一时是一时,玩笑似的道:“姑妈在想想。” “想你个头啊!”江蒲毫不迟疑敲了他一记,“京里那些官宦人家,我统共只认得几个,哪里猜得出来。” 姐弟不愧就是姐弟,默契十足,不用半点勾通,连山对弟弟的“拖”字诀就心领神会了,“咱们不是说了,姑妈认得的。” 江蒲瞅着姐弟俩,越想越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他们之前是死活拦着不让自己离开。说了一翻不痛不痒的废话后,又和自己玩起了猜谜游戏。 自己认识的、在乎的人里,有谁够资格让皇帝欲除之而后快?同时,还要符合另一个条件-----那根刺,姜、徐两家根本毫不在意。看姐弟俩的神情就知道了。 江蒲瞅着姐弟俩,心里一遍遍筛选自己在乎的人。陡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她猛立起身,惊呼,“是他!”(未完待续) 277、寻人 “陛下要除掉的是恒王?”江蒲看着他姐弟俩,虽是问句,语气间却满是笃定。(.无弹窗广告) 姐弟俩眼神躲闪,喃喃着不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连山才道:“姑妈你放心好了,按照规矩宗室之罪,不及家人。秦姑娘不会有事……” 连山话音未落,江蒲一记冷眸扫过去,起身向外行去,“我要回城!” “姑妈。”姐弟齐声拦住,“陛下不会为难秦姑娘的,咱们等事情完了再回去,不也一样么?” 江蒲无言地看着姐弟俩,轻启朱唇,“你们到底让不让开?” 她这般平静,姐弟俩反倒束手无措了,姜殳气急地嚷道:“她到底是个外人,姑妈何必这般上心……” 连山扯了扯兄弟的衣襟,以眸色相止,转向江蒲正要开口相劝,却见她眉眼间带了淡淡的悲伤。 “你们不知道,阿晴身子弱府。而且她那几位舅母、嫂子也都不过是面子照应。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自顾不睱,哪里还会管阿晴呢。恒王纵有千般不是,于阿晴而言,总是这世上最疼她的外祖。不要说别的,她哭也要哭死了。”江蒲叹了一声,黯淡的神色,“说起来,我也是没面目到她面前去的,可是满京城里,除了我又有谁能看顾她呢?” “姑妈……”连山轻声低唤。 虽然他们姐弟没见过秦秋韵,可那日看姑父那凝重的神情,还有陛下特别的交待,不难猜出姑妈和那位秦姑娘的情份。 “我知道你们应承了嫂子。”江蒲软了语气。求恳道:“我也不在城里多呆,找了阿晴就回来。保管没人知道的。” 姐弟俩为难的互换了记眸色,桑珠在旁小声地道:“不然,婢子去吧。” 三人听了都愣了下。桑珠接着道:“如此一来。姑娘和小侯爷又不用为难,奶奶也能放心了。” 江蒲移眸看向姐弟俩,眸中是可怜兮兮地求恳。连山叹了声,道:“那就这么办吧!” 桑珠带了胡不归一行人,策马奔向京城。虽说朝中大变。而市井间却是繁华依旧。桑珠一行人。直奔到恒王府门前,等待他们的却是门上的封条,以及守在门前的虎贲卫。 众人翻身下马,桑珠摸出荷包。走到门前,向领头的小打探道:“大哥,这府里的家眷……” 好在她常随江蒲进宫,虎贲卫都认得她。领头那个左右瞧了瞧,悄悄地接过沉甸甸的荷包,飞快地塞进怀里,“桑珠姑娘,这一家子都被贬做了庶人。家产也都冲了公。老头子和大爷被拘进了内府,其他人咱就不知道了。” “那,这家的表姑娘呢?”桑珠急问道。 领头的道,“哎哟大姐,咱们这样哪里认得甚么表姑娘、亲姑娘呢?” 桑珠知道从他这里打探不出甚么来,谢过了他,回身向胡不归犯愁道:“胡大哥,这可怎么办呢?” “找吧。”胡不归干脆地说道。 好在这些家将都见过秦秋韵,能四下分散开找。胡不归和桑珠二人,先就赶去刘文远家。 二人到时虽是大门紧闭,桑珠还是上前敲门。应声开门的是一个老苍头,他抬眸看了看桑珠,声音沙哑地道:“咱们大人不在家。”说着,就要关门。 桑珠忙问,“老人家,那秦姑娘有没有来过?” 老苍头的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伤感,但还是狠心地道:“没见过。”说完,砰一声关上了门。 二人无奈地互望了一眼,桑珠叹道:“除了这里,秦姑娘还能去哪里?” “她会不会回乡去了?”胡不归问道。 桑珠摇头道:“她自小没了父母,是在京城长大,不会回乡的。” 况且王府才刚出了事,秦秋韵不可能这么快就丢下年迈的外祖回乡。再则就她的身体,经过这么一件大事,病一场是在所难免的。 “那咱们就一家家客店去找!”胡不归翻身上马,果断地做出决定。 然而京里何其之大,说得出名号的客店就有数十家,还那些不挂幌子。十来名家将找到天黑,也没有秦秋韵的踪迹。 自打日头西斜,江蒲就在别庄门口等侯张望,一直等到明月高悬也没见桑珠他们的踪影。 “姑妈,你先去吃点东西吧。”连山心疼地劝道。从早起到这会,她可是一口水都没喝呢。 江蒲收回眸光,叹了声,“他们到这会不回来,一定是没找着阿晴。” 她的忧心不是没有道理,秦秋韵有哮喘,一个不好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正说着,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江蒲脸上登进亮了起来,冲上前去。却是姜夫人和徐渐清数人。 “素素,怎么了?”姜夫人还在装糊涂。 从后边跟上的姐弟,怯怯地道:“娘亲,姑妈已经知道京里的事了!” 徐渐清飞快地从马上下来,赶到江蒲身边,“素素……” 然他只唤了一声,江蒲已拽了他的胳膊急声问道:“静之,阿晴呢?” 徐渐清扶着她:“你放心,陛下没有留难她,还让她带了丫头乳娘离开。” “离开!”江蒲急得直掉泪,“你们不知道她有病么?不知道她无处可去了么?离开?你们让她往哪里去呀?”她抹着泪,陡然想起,“对了,刘文远呢?就算他是借着王府做跳板,可到底阿晴待他真心,他有没有……“ “素素,”徐渐清完全不知说甚么才好。 昨日夜里陛下使计扣住了恒王,今日早朝刘文远当众拿出证据,不仅搬到恒王的心腹,更是定下恒王三条大罪。 朝臣们见风使舵,不上一个时辰,恒王就成尊贵的皇叔变成庶人,余生只能在内府小院度过。 陛下对秦秋韵倒是网开一面,本来照着规矩,似她这般的,应当谴送回原籍。可陛下不仅让她留在京城,还嘱咐人让她收拾财物,带着丫头乳娘离开。 旁人不知原故,可徐渐清却是清清楚楚,陛下如此做,无非是顾念着江蒲。他是真真没有想到,在除奸的紧要关头,陛下居然还能顾念着江蒲的感受。 江蒲看他欲言又止,越发焦急了起来,“你倒是说话啊!”话音未落,又有几骑马飞驰而来。 江蒲扬眸一看,正是桑珠他们,他连忙赶上前,问道:“怎么样?” 胡不归、桑珠赶紧勒住马,互视了一眼,桑珠翻央下马,吞吐着道:“奶奶,莫要着急,总能找着秦姑娘的……” 不等桑珠说完,江蒲猛然推开她,踩蹬上马,驾地一声飞驰而去。 众人吓了一掉,一面喊,一面上了马紧随其后。(未完待续) 278、今我往矣 秦秋韵了无生息地歪在小榻上,身上盖一床藕荷色的薄被,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木然。[] 丫头云裳端着青釉小钵,立在榻边悲声求道,“姑娘,你好歹用一些吧。” 可惜秦秋韵没有半点反应,听得帘笼声响,云裳回头看去。却是柳三娘冰着脸色,挑帘进来。她走到榻边坐下,“你这是做甚么?” 听得柳三娘的声音,秦秋韵总算有些反应了,她向来温柔眸子竟透出狠厉,“滚开,你给我滚开!”她伸手去推柳三娘,然她今朝颠簸了一日,又半点水米未沾,早是虚弱得不行。推人没有推动,自己却倒在了榻上。 “姑娘。”云裳惊呼着,扶起她来。 秦秋韵半靠在丫头身上,忿忿的眸光含着泪意,微喘着道:“总是我有眼无珠,才引狼入室。这会你该去你主子那里领赏才是,何苦在我面前装好人!” 外祖被拿王府查封,这些打击都及不上刘文远和柳三娘。一个是自己倾心恋慕的良人,一个是自己份外敬佩的师友。 而他们接近自己,居然都是为了要毁掉自己。自己的一份真心却换来两份假意。 柳三娘冷媚的眸子,淡淡地看着她,“陛下也曾给过恒王改过的机会,是恒王执迷不悟,须怨不得旁人。” “你不用同我说这些,我不懂也不想懂!”秦秋韵原本苍白的小脸泛起病异的潮红,喘息也急促了起来。 好在云裳随身带了药,立时给她服下。才渐渐平息了。 柳三娘叹息着起身,在门口停下步子,“老王爷待你如珠似宝,你若有个好歹。叫老人家怎么受得住。” 听人提起外祖。秦秋韵不禁眼泪长流,颤抖着嘴唇喃喃道:“是我害了外祖,是我,是我……” “姑娘。”云裳陪在她身边,一样哽咽无声。 柳三娘垂眸一叹。离开了屋子。 门外立着一名素袍男子。微蹙着眉问道:“她怎样了?” “还能怎样。”柳三娘冷笑了笑,问道:“夫人还没回城了么?” “我刚从徐府过来,府上的仆役说,她还没回来。” 柳三娘微拧了眉头。“按说她听得消息应该立时赶回来的,怎么……” “只怕没那么快,陛下严令侯府一定要拦住她。” 江蒲与秦秋韵的情份,京里无人不知。也难怪皇帝要拦住她了。 然柳三娘听了。本就冰冷了心,更是添了几分酸楚,低喃着道:“难为他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悲凄的神色在脸上只一闪而过,“话虽是这么说,可夫人那性子,除非她不知道。知道了姜家是拦不住她的。(.好看的小说)只怕她这会满城里找人呢,你还是到府里去侯着吧。我这个地方,终究不适合姑娘。” 柳三娘说着话,眸光不由自主地向窗外投去,高挑在画舫桅杆上的灯幌,在河风的吹送下,恍若游萤。 隐隐约约的丝竹,伴着歌伎缠绵婉丽的歌声,吹送入耳。淡淡的笑容从柳三娘的嘴角轻漾出来,风情万种的眉眼有看透世事的悲凉。朱唇轻启,溢出游丝般的浅唱,“身如浮萍,心若飘絮……” 梆鼓已经敲过了三更,街市上虽还有稀稀落落的摊贩,可也都准备收摊回家。 徐渐清跟在江蒲身后,从一家客店出来,“素素,你回去等消息,咱们一定会找到秦姑娘的。” 江蒲怔了一会,无力地坐在客店门口的石阶上,眼泪静静的淌下来。 这已是她问得第十家客店了,却依旧没有秦秋韵的消息。江蒲已从最初的着急,渐成恐惧。 秦秋韵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从不曾踏足尘世。所以,江蒲不敢想像失了依靠的她,会怎么样! 徐渐清在她面前蹲下,轻抚去她的泪痕,想要宽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静之,你们是故意将我调开的是么?”这个问题很是多余,可江蒲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徐渐清紧握着她被夜风吹凉的手,“素素,陛下也是好心。” 江蒲笑了出来,“好心?我看他是怕我坏了他的事吧!” 徐渐清没有辩解,陛下对素素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他也是明白的。自己不谗言构陷就已经很大度了,再让他替皇帝辩解,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况且就素素现下的心情,自己说甚么,她不会信的了。 “大爷,大奶奶……” 深夜时分,远处的呼唤声份外清晰,夫妻俩循声看去,一盏写着硕大“徐”字的灯笼,从巷口飞奔而来。待得近了,夫妻二人才瞧出是乔老二。 “好在这家店支着灯幌,不然奴才还真瞧不见呢。”乔老二喘息地行了礼,道:“适才刘大人找到府里,说秦姑娘在曰归画舫……” 听见画舫二字,江蒲心头一凉,抬了脚就跑。心里不住地骂刘文远,即便无情,又何至于见死不救。至少,那个女孩是真心实意的恋慕着你! 听着铜漏的滴嗒声,柳三娘推开花窗,河风掠过送来一片凉意。河面上倒映着各家画舫的灯火,一片璀璨。 陛下曾跟自己许诺,办妥了这桩事,一定册自己为妃。虽然不大信,可终究是抱了三分期望的。 然而,事成之日她才明白,那根本是不可能!初进京时,识得自己的人还不多,经过这些年,京中略有头脸的人家,都知道自己是一介舞姬。 册妃?! 柳三娘苦笑出声,立国百年,莫说娼伎就是宫婢,最得宠也不过是承御。那个男子,又怎会为了自己,将才稳下的朝政再掀波澜。 与其装傻痴缠,不如归去。 就如素素往日劝自己的,爱不得,不妨抽身。 楼下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柳三娘抹去颊上的泪迹,笑着迎上前。 “果然是你!”江蒲上得楼来,见着柳三娘,捂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白叫我担了半夜的心!”一面又问,“阿晴呢?” “你那么个精明人,怎么就没猜着呢?”柳三娘笑着东屋努努了嘴,“在里边呢,闹了一日,甚么都不肯吃。只怕还没睡呢。” 江蒲轻手轻脚地挑了软帘,进到里间。云裳依着纱橱,守着灯儿发呆,见了江蒲立起身来,“夫人……”一语未了,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好了好了,”江蒲赶上前劝慰,“没事了,你们姑娘呢?” 云裳抹了泪,打起纱帘。 秦秋韵靠在榻上,柔婉的眸子一片空洞,整个人失了魂灵一般。江蒲鼻头一酸,差点掉泪来,强忍着在榻边坐了,低柔地唤了一声,“阿晴。” 秦秋韵缓缓转过头,看着江蒲,眸中渐渐起了水气,“素姐姐……”下一瞬,已然哭倒在江蒲怀里。(未完待续) 279、借刀杀人 秦秋韵住进徐府,刘氏心里不免有些犯疙瘩。趁着早间请安,言语间几翻暗示,奈何江蒲只是装糊涂。不得已之下,她只好明说了。 “素素啊,秦姑娘的病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江蒲陪着虚笑,等着刘氏的下半句。 然而开口的却是老太太,“不是咱们不帮她,实在是……咱们总得先顾自己吧。老王爷被拿,咱们还在这节骨眼上收留她。叫陛下知道了,心里又怎么想呢?” 本来府里多个人、少个人她也不在意,可听媳妇说,收留秦秋韵会惹恼了陛下。老太太可就不答应了,眼看着明年小孙子就能出仕了,怎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坏了孙儿的前程。 “不然,”刘氏假惺惺地道:“给她寻家客店落脚,一概的费用咱们出就是了。” 江蒲挑高了眉眼,慢悠悠地道:“老太太、太太只管放心,陛下若是有甚么责难,媳妇担着就是了。” 如今府里是江蒲当家,刘氏惟恐自己说话不顶用,所以才拉上老太太一起,没想到她回驳起来依旧没有丝毫的迟疑。 “担着!”老太太性子急,不免动了怒,“你怎么担着啊?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老大和老三。” 江蒲扫了一眼刘氏,果然是她! 老太太忧心的只有徐渐止,一定是刘氏在她面前“痛陈厉害”所以,她才会逼着自己赶秦秋韵出门。[.超多好看小说] “太太是在宫里呆过的。”江蒲放缓了语气道,“朝中不成文的规矩。太太比我清楚。似阿晴这般,若陛下不肯放她一马,她还能在京里呆下去么?” 亲眷谴回原籍的规矩,刘氏也是知道的。然在她看来。徐家现下得蒙圣宠。行事上就更该小心。明目张胆地收留秦秋韵,陛下此时不说甚么。将来呢? 自古伴君如伴虎,应当时刻小心。怎能留下这么个把柄!然而江蒲的反问,却叫她无言可答。 江蒲趁势继续道:“不论怎么说,阿晴总和陛下沾着亲。京里谁不知道我和她要好。如今陛下都放过她了。我倒是袖手旁观,岂非坐实了无情无情之名。莫说陛下了,就是京中上下,往后谁还会真心与咱们相交?” 捧高踩低。是官场惯见的事情。可到底不能喧著于口。因此,江蒲这一番话更是把刘氏堵得一言不发。还能说甚么呢? 而老太君听说皇帝已经放过了秦秋韵,也就不多说甚么了。然她身边的李氏,却微蹙了眉。昨日刘氏说的话,她在旁边可是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里。 明年儿子就能谋缺了,若是老大有个波折,小三又指着谁来!可是刘氏都不做声了,她一个姨娘又能说甚么呢? 所以,她也只能在心里焦急。 江蒲见封住了二人的口,心中得意一笑,起身道:“媳妇还有事,且先退下了……” “等一等。”不想刘氏却唤住她,“文远如今升做了枢密院少卿,如君毕竟是他亲妹子,关起门怎么吵怎么闹,都是自己家的事。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过几日文远要在得意楼摆酒请客,贴子也已经送来了。你赶着给如君裁两身新衣服,莫叫人家笑话了咱们。再就是礼你可送去了没有?” 这兄妹俩! 江蒲心里是咬牙切齿。她本以为刘文远讨好阿晴,是为了拿恒王府做跳板。原来,他是去做无间道了。人在官场,这本也没甚么可非议的。 江蒲最恼的是,这么些日子刘文远对阿晴竟是不闻不问。将人骗到如欺境地,他竟没有半点愧疚。而且她还听云裳说,当日她们从恒王府出来,就直奔刘文远家,结果却吃一个闭门羹! 所以,江蒲压根没想要送礼致贺,她不去闹场就算是理智的了。 “太太说得是哪里话。”江蒲摆起明媚的笑脸,“刘姨娘说到底也只是个姨娘,是个妾。哪有主子上奴才家贺喜的道理,这可不叫众人看咱们家笑话了。至于姨娘,当日可是说了,不准她出那院门半步!如今才过了多少时候,太太是要媳妇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 瞅着江蒲盈盈笑眸,刘氏铁青了脸色,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李氏见刘氏吃了媳妇的蹩,心里乐呵,眸光忍不住向她扫去。不想正碰上刘氏的厉眸,忙含笑垂下了头。 江蒲冷嗤了声,“太太若没有事情吩咐,媳妇就退下了。”言毕,起身而去,也不用两辈婆母发话。 “你看看,你看看……”李太君指着江蒲的背影,向刘氏报怨道:“这就是你的好外甥女,她眼里还有谁!” 婆母训话,刘氏只能受着。可怜她跟风箱里的老鼠似的,两头受气。 李太君把媳妇一顿好训,出了心里的憋气,才不耐地打发道:“我也乏了,你回屋去吧。” 刘氏恭恭敬敬地行礼出来,刚迈出院门,身后忽有人唤道:“太太留步。” 刘氏回头看去,却是李氏追了上来,她微蹙起眉头,心下苦笑,莫非就连她也要来取笑自己了。 李氏走到刘氏的跟前,压低了嗓音,“婢妾有法子让秦姑娘自己搬出去。” 刘氏登时睁亮了眼眸,语气间却透不信,“是么?” “秦姑娘性子单纯,不会多想。所以奶奶留她住,她便住了。可若有人告诉她,这么住下去,会给徐家尤其是大奶奶招来灾祸,太太觉着她信是不信呢?再则说了,奶奶只怕没告诉她,咱们大爷在老王爷的事情上,也是出了大力的。” 秦秋韵住在府里,李氏就不会放心。 刘氏听了这话,微侧了头瞅着她,蹙眉道:“素素和她寸步不离的,咱们哪有机会说这话呢。” 李氏笑道:“那是秦姑娘身上不好,奶奶才多照看着。哪里能日日如此呢,总是有机会的。” “可叫谁说去呢?”刘氏依旧蹙眉,“像咱们去了,素素只怕是要闹到不可开交。”最主要的,她立时就能明白过来,接了人回来,自己不是白做了一回恶人。 “老太太屋里的那些嬷嬷,谁不嘴碎?况且,李大姑娘不是还在府里住着么。”李氏淡淡地笑道。 刘氏看着她,眸中带笑。心底却亦发的阴冷,好一招借刀杀人啊!那么多年来,老太太对她是百般维护,而她使起手段来,却没有半点顾念。 好在自己有个女儿在,不然等她儿子翅膀硬,她还不把自己给赶出门去!(未完待续) 280、闻秘 “大奶奶,乔婶子领了几个丫头、小厮来,奶奶瞧差谁过去?” 大早起江蒲刚请了安回来,和两个儿子、秦秋韵一起吃早饭。(.好看的小说)涂婆子就走了来禀道。 江蒲正得意自己抢到了最后一个水晶烧麦,听了涂婆子的报禀,欢喜之情登作烟散。 “桑珠呢?她不在么?” 前几日一道圣旨,前左相楚晋才的府邸就改姓了徐。那座府邸原是国公府,比着金陵监造衙门的官邸还要大上一些。江蒲第一个反应是高兴,打天上掉下那么大一个馅饼,不高兴的那是痴呆。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天上掉馅饼的事,实在是很不靠谱。明泰帝一道圣旨,工部将房契往徐家一放,差事就算完了。可那座府邸,已经空置了好几年,修缮倒容易,找工部的匠人来就行了。 而花园里的没过腰身的杂草,又让谁去除呢?再则当日抄家,府中所有一切都冲了公,偌大的空壳,得花多少钱才能填满啊? 还有就是,府里的人手严重不足。 无奈之下,江蒲只好放话出去,徐府要买家奴啦!所以,连着几日江蒲两边跑,忙得是团团转。 涂婆子回道:“今朝木匠上门,桑珠一早就往新府去了。” 江蒲又问,“那梅官呢?” “她在后边小屋和买办们对帐单、结帐。” 江蒲叹了口气,自己本是打算今朝对一对礼单的,不过几日工夫。案头上的礼单就累了三四叠。再不理到时候,还不得做傻了人。 然如今看来,也只好先放一放了。新宅那边这会是急需人手啊! “你让余婶子等……“江蒲话还没说完,小乔又进来禀道:“姨娘带三相公来给奶奶请安。” 江蒲眉头一皱。正要报怨来的不是时候。猛然想起今朝是初五,人是掐着日子来的。再不耐烦,她也只能忍了,心里却想着,等会改改规矩。让他们这些日子不要过来。 正要开口让他们进来。江蒲脑中灵光一闪,“涂嬷嬷,让请安就不必了,往她婶娘那里替我办事去吧。” 涂婆子答应着退去。秦秋韵极愧疚地道:“这些事,偏我帮不上姐姐。” “你养好身子是正经,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等新宅子那边收拾出来了,咱们就去逛逛。顺便你也挑个院子,屋里要怎么布置,你自己看着办,我可不管的。” 秦秋韵不禁抹泪,“多谢姐姐,若非姐姐收留,我真是不知怎办才好了” 听她的感激,江蒲不免有些愧疚心酸。自小被人呵疼的纤细女孩,如今却要寄人蓠下。虽然自己极力冲淡她客居的感觉。然而她生性敏感,恐怕一时半会很难把徐家当成自己家。 更何况,她弱到如厮田地,自己的丈夫也是帮凶。(.无弹窗广告)而秦秋韵的眼泪,更令江蒲有点坐立不安,自己又不好抬脚就走,只道柔声轻嗔,“你呀。”江蒲着替她拭了泪,“身子才刚好些,又抹眼泪。你若是真心感激我,就给我好好的过日,把身子养得好好的。” 说话间她起了身,小乔端了茶水过来给她漱口,拭了嘴问两个儿子道,“今朝你们是不是要殳哥哥一起出门啊?”前几日姜殳过来,讲好了今朝带文煜兄弟俩到城外跑马去。 文煜点头道:“是啊,约好了辰时未刻见的。” “出门别顾着疯玩,要看着文仲。”江蒲交待着儿子,又向秦秋韵道:“你若是无聊,就往侯府逛逛……”她话音未落,屋里的大座钟“铛”地响了一声。 “好了,只管忙的你的去吧,哪这么多啰嗦呢。”秦秋韵笑着说。 江蒲笑剜了她一眼,俯下身亲过文仲,文煜却避开了,若得江蒲一眼横过去,往他脑门上一戳,转身走了。 文煜兄弟俩吃过了早饭,兴冲冲地跑了出去。秦秋韵闲着无事,就教月念书,江蒲事忙已许久没给月儿上过课了。 秦秋韵将诗词文章编成歌舞,月儿果然记得快多了。 “秦姐姐好雅兴啊!” 听见声音,秦秋韵抬眸看去,李茉笑盈盈地走了进来,秦秋韵自是起身让坐,“李妹妹今朝怎么得空来坐呀。” 她本是个不大会交际的性子,以前见了不熟悉的人,笑笑就算打招呼了。然今非昔比,就算和李茉不熟,甚至都不大喜欢她,可依旧要笑脸相迎。 赵月见她进来,福了福,退出了屋子。 李茉也不客气,径自走到秦秋韵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一通打量,“姐姐真是我见犹怜,刘大人怎么就那么狠的心呢!” 秦秋韵虽不习惯和人这般接近,也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就忍了下来,至于李茉刻薄的话,她只当耳旁风。 毕竟,是自己傻,怨不得旁人。 云裳却忍不住气,“李姑娘这是……” “云裳!”丫头才开了口,秦秋韵就喝断了,“去把素姐姐给咱们的永嘉贡眉冲一些来。” 云裳不服气的跺脚而去,李茉笑道:“大嫂子待姐姐真是好呢。永嘉的贡眉连老太太屋里都没有,居然能在姐姐这里吃到。” 秦秋韵垂了头,心底又慌又乱,这样的情形她从未碰见过,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才好,“这……” 看着她焦急的样子,李茉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叹,“倒也难怪,若不是咱们……”她说着一顿,蹙了眉尖,眸子停在了秦秋韵身上,“姐姐也不会寄人蓠下,大嫂子也算是心善的。当日和二嫂子闹得那么僵,到底还是容下了她。何况姐姐呢。” 听着她言之不详的话,秦秋韵不禁心头乱跳。本能的觉周身发冷,心底更是寒潮翻涌,她下意识地捂着胸口,颤声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李茉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原来姐姐不知道么?” “知道甚么?”秦秋韵因恐惧,一双手抖得冰冷。 “没,没甚么。”李茉一脸闯了大祸的样子,抬身就要往外冲。 秦秋韵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她的胳膊,“你把话说清楚!” 李茉好似要哭出来一般,急嚷道:“秦姐姐你就放过我吧,叫大嫂子知道我说漏了嘴,她一定会赶我出门的。你一定要问,就去问大嫂子,陛下好好的为甚么赐新府给徐家!”说完,她惊慌的捂了嘴,挣开秦秋韵手,一溜烟地跑出了院子。 秦秋韵呆呆的站在门首,虽然李茉话说得不清楚,她也隐约猜出个梗概。可笑自己,白长了一双眼睛,竟没认对一个人! 她嘴角噙着笑,眸中却落下泪来。 云裳倒了茶来,见自家姑娘眼睛直直地站在门口,脸上颜色雪白,嘴角还有一抹瘆人的浅笑,上来轻轻地问道:“姑娘怎么了?” 秦秋韵随口答道:“明白了。” 云裳听得一头雾水,只当李茉给了她气受,将茶盅往廊凳上放了,扶着秦秋韵道:“外头日毒,咱们回屋去。” 秦秋韵微微笑着,任由云裳扶她进了屋。门帘子还没放下,秦秋韵身往前一栽,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未完待续) 281、送客(上) 江蒲拿着礼单子,和涂婆子在库房里一样样的点算、分类。 “大奶奶,大奶奶……” 外边隐隐传来丫头的急唤,江蒲一边报怨着,“又有甚么事啊?这么乍乍呼呼的。”一面转身出了库房。 赵月满脸是泪的跑到她跟前,喘气抹泪地道:“大奶奶,快回去瞧瞧吧!秦姑娘吐、吐、吐血!” “甚么!”江蒲惊呼着,险跳将起来,礼单子一丢,拔脚往自己院里飞奔。 涂婆子等紧随其后,赶着就叫人出去吩咐小厮请大夫。 江蒲赶至秦秋韵房中,见云裳守在床边不住地抹泪,秦秋韵则面色雪白的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大奶奶。”云裳见了江蒲,眼泪掉得越发的凶了。 “适才早饭时不都还好好的么?才这么会怎么就……”江蒲心里虽有些发慌,可面上却还一派镇定地问云裳道:“你且别哭,把事情说清楚来。” 听着云裳断断续续的转述,不仅江蒲,就是二乔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姑娘差婢子倒茶去了,所以,李姑娘说了甚么,婢子也不清楚。”云裳老实说说道。 “婢子这就去把她带过来,让奶奶问个明白!”小乔气冲冲地就要去找李茉。 涂婆子正要拦劝,江蒲冷冷地道:“且等一会。(.好看的小说)”一面又问,“请大夫了没有?” 涂婆子赶紧回道:“老奴已着人去请了。” 李茉从江蒲院子里出来,自回李太君那边去。走到正房门外,听见里头有说笑声。从窗子瞅了一眼,原来是甄家太太。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便往李氏屋里走去。先在窗外问道:“姨娘在么?” 里边便有人应道:“谁呀?” 李茉挑了帘进屋,见余?也在。脸上的笑不免略僵了一僵。就这些日子看起来。只待孝期一满,老太太就要做主把余?明公正道的给渐止做妾。 她和徐渐止谈不上青梅竹马,可她一直以为,凭着老太太的宠爱,自己一定能做徐家的三奶奶的。可没想到。连姨娘都挣下上。最后只能嫁一个从七品的虎贲卫。 而余?不过是个家生子,只是长得好些,竟也能山鸡变凤凰。 “李大姑娘好了。”余?与她眸光,便屈身见礼。 李茉满脸堆笑的。搀了她起来,“余姐姐快请起,这样的大礼我可不敢当。再过些日子,只怕我要改口称小三嫂了。” 余?也是半点不吃亏。(.好看的小说)“婢子算得甚么,哪里当得姑娘这话。倒是姑娘,将来指不定就是将军夫人了。” 李氏惟恐她们争了起来,赶着上来打发余?,“你赶紧去吧,老三不在家里,只怕院里那些小丫头又要做反起来了。” 李茉看着余?的背影,轻嗤了声,“她又跑来做甚么呢?” “没甚么事。”李氏轻描淡写地带过,又问李茉道:“这大半天的你跑哪里去了?老太太适才四下找你呢。” “找我做甚么?”李茉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明慧已倒了茶上来,她接过吃了一口,蹙眉道:“都甚么时候了,姨娘还吃陈茶!” 李氏笑睨了她一眼,“哪里这么讲究了。” 李茉冷笑数声,“我讲究,姨娘可秦秋韵人吃得甚么茶?永嘉贡眉。连老太太屋里都没有呢!” “你去瞧过秦姑娘了?”李氏小心的探问。 李茉从鼻子里哼了声,“她算哪门子的姑娘!细论起来还是罪臣家眷呢,也是老太太、太太心慈才收留着她。” “再怎么说,”李氏故意轻叹地道,“她也是陛下的外甥女儿。”她嘴里说着,心头却乐开了。这丫头还真是容易挑拨,不过听婆子们私底下将两人比较了几句,就去找秦秋韵的不痛快了。这下可有戏看了! “外甥女?!”想起婆子们的话,李茉心里就有气,话说得份外刻薄起来,“慢说她娘不在了,就是在世,到如今也只是一个庶人,也就比奴才强那一点子!还摆甚么皇亲贵胄的谱。说她温柔和善,她身无长物的寄居徐家,可不是得收敛一二么。再则说了,就她那个病美人样,我看着就是缺福短寿的。” “罢了罢了。”李氏佯劝道:“谁叫人家跟咱们大奶奶好呢,咱们报怨不起的。” 李茉冷笑了两声,“要好?她若还能和大嫂子要好,我也算是服了她了……” 话音未落,外头忽响起一声怒喝,“李茉呢,给姑娘滚出来!” 李太君在正房里听得这一声,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甄家太太也讶异了神色,与刘氏互瞅了一眼。李丫头君还不及吩咐人去问,二乔就挑了门帘,让进了江蒲。 她也不行礼,站在地上直挺挺地冷声问道:“李茉呢?叫她给滚出来!” 李太君早已是气青了脸,刘氏赶忙斥道:“素素,当着老太太你这是做甚么!” 甄太太见形势不好,赶紧虚应了两句就走了。 “我做甚么?”江蒲冷笑着道:“太太倒是问问李姑娘的好!” 李太君铁青着脸色喝问,“茉丫头呢,把她给我叫来!”说着,眸光直视着江蒲,“咱们当面问问,她到底做甚么了!”话才说了,李茉和李氏就进了屋。 李茉故作怯弱委屈地道:“我就算有不是,还望大嫂子……” 然她话未说完,江蒲已打断道:“我只问你对阿晴说了甚么?以至于她病在床上,气若游丝!” 江蒲的话真吓着了李茉,她只是气不过那些婆子踩着自己去捧秦秋韵,所以才去说了那些话,她盘算着秦秋韵和江蒲闹僵了,自然会搬走。可断没料到,自己几句话就令秦秋韵大渐弥留。 “我,我,我……”看着江蒲冷厉的眸子,李茉吓得小脸煞白,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掉,“我没说甚么呀。”说着,就奔到李太君身边,“老太太你要替我做主,我不过是早起无事,就走去瞧瞧她,看她脸色不好,略坐了坐就回来了。何尝说得甚么了。” “好好好。”老太君抚着李茉的脑袋,向江蒲道:“那丫头本就体弱多病的,你做甚么怪到茉丫头身上来!” 刘氏欢喜在心,嘴上劝道:“素素啊,还是先请大夫来看看吧。” 江蒲全不理她二人,冰锥似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李茉,“既然你承认去瞧过她。”她稍顿了一顿,扬声喝道:“二乔,送李大姑娘回府!”(未完待续) 282、送客(下) 江蒲一言未了,二乔应声就要来拉人。李茉慌得忙躲到老太君身后,“老太太救我!” 孙媳如此不放自己在眼里,李太君真真是怒不可遏,挡在李茉身前,厉声道:“你要赶她出门,索性就把我老婆子一起出去好了!”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刘氏,见闹到了这份田地,赶忙上来喝斥江蒲,“你这是做甚么,有话好好说就是了。”又向李太君道:“老太太可千万莫要这么说,媳妇怎么当得起呀。” 老太太真要离家了,那可真是要轰动京城了。老大年纪轻轻地登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等着拿把柄。 闹这么一出,可算是正中了他们下怀! 而这其间的利害关系,江蒲又何尝不知。老太太这一手,不论是真是假,还真是震住了人!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江蒲噙着冷笑,语出惊人,“老太太不用如此,是我冲撞了老太太,我走就是了!二乔,去叫桑珠、梅官收拾东西。”言毕,也不给众人回神的时间,转身出门。 “好好好,”李太君气得浑身乱颤,“你有本事走了没不要回来!” 刘氏却蹙了眉,心底冷笑不断,她倒真是会打算盘。且慢说府里现下事情正多,缺不得她。就是没事时,她身后有定远侯府撑着,服低做小的最终还不是徐家。 更何况,她还顶着昭睿献懿夫人的名头,不要回来。说得容易。那也得问过陛下才行。 姜夫人和儿子在校场操练家将,忽听仆役传报,“姑奶奶来了。” 母子二人自是赶着接了出来,却见她大包小包的从车上拿下来。就连文煜兄弟俩也带了来。看着像是要在这里长住呢。 文煜兄弟俩一见了姜殳就都冲了过去,直嚷着要去校场。 姜夫人先吩咐儿子和家将好生看着小兄弟俩,才转头向江蒲笑道,“你这是甚么意思呢?瞅着我在这里就这么嚣张跋扈!” 江蒲帮着二乔将秦秋韵扶下车,放到春凳上躺了。抬了进去。才嘟嘴向姜夫人道:“过来住几日。不行么?” 姜夫人扫了眼秦秋韵,便猜出了个大概,“你们太太又把秦丫头怎么了?” 嫂子一问,江蒲是气不打一处来。噼哩啪啦一通诉苦,“我是真不知道两个老太婆是怎么想的。阿晴落到这般田地,虽不是徐家的错,可到底也要担几分干系。怎么就容不下她一个病弱孤女。难道她们心里半点愧疚都没有的么!” 姑嫂二人且行且谈,姜夫人听罢,不由笑叹道:“你呀!老话果然说得没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性子,真是一点都没有改。这些日子朝上参劾恒王的谏疏还少么?所谓墙倒众人推,不推已算是厚道,哪里还有收留罪臣眷属的道理,就不怕惹祸上身么?” 这个道理江蒲何尝不明白,只是要她丢开秦秋韵不管,她实在是做不到。 “再则说了。”姜夫人剜了她一眼道,继续道:“你既想要留秦丫头在家里住,你就该忍气吞声一些。如今闹成这样,你倒不是怕的,可秦丫头还怎么住得下去!” 江蒲苦了脸道:“我也是一时火气上头,没有顾虑到。” 姜夫人气忿忿地往她脑门上一戳,“你这性子啊!” 自进京后在府里江蒲是说一不二,性子难免养得骄横了些。再则也确是被秦秋韵吓得着了急,才会做出这么欠考虑的事来。只是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倒是有个地方安顿秦姐姐。”连山笑盈盈地走过来,道,“清源郡王,算起来和她也是兄妹。妹妹住哥哥家里,天经地义。况且府里就只郡王,也没人说三道四。” 听了连山的安排,江蒲算是放心,登有了逗乐的心思,掩嘴笑道:“你还不是王妃呢,就做起郡王府的主来了!” 连山没有半点的脸红,只是眸光一横,“我好心替姑妈出主意,姑妈反倒打趣我,这好人真真是做不得。” 江蒲还待要回驳,梅官急急走来禀道:“大奶奶,秦姑娘醒了!” 三人闻言急忙赶了进屋,秦秋韵脸色还是惨白一片,而原本空洞的眸子,在看见江蒲后亮了起来,雪白小巧的嘴唇,哆嗦着问出一话,“素姐姐,你告诉我,为甚么陛下突然会把楚家宅子赏给你们?为甚么徐大哥能升任户部尚书?” 听见秦秋韵的问话,江蒲总算知道李茉和她说了甚么。只是江蒲嚅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虽然自己并没骗过她,可是静之在扳到恒王的事上,出了大力却是事实。 连山见姑母不做声,便替她劝道:“姐姐现下养好身子要紧,何苦问那些不打紧的事。” 秦秋韵恍若未闻,温和秀气的眸子漾着水气,颤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厉,“还望素姐姐实言相告。”她早已明白了其中原缘,却偏要听江蒲亲口道出。 江蒲情知躲不过去,深深一叹,在她床边坐下,极平缓地道:“你也知道,朝上的事情我从来是不闻也不问的。所以,也是到老王爷出了事,我才听到消息。至于静之,陛下心腹近臣,若说他没参于其中,莫说你了,就是我自己也不信。只是我想着,朝上的事归朝上的事,咱们的情份总是不变的。”她一边说,一边去握秦秋韵冰冷的手。 “多谢夫人实言相告!夫人这些日子照顾,秋韵铭感于内。”秦秋韵冷冰冰地挥开江蒲的手,叫了云裳就要揭被下床。 江蒲赶紧拦道:“你这是做甚么?不要命了么?大夫可是说了,你要好生静养一段时日。” “姑娘。”云裳也含着两泡泪,要劝又不敢劝。 秦秋韵倚着云裳摇摇欲坠,一对眸子冷若冰窟,“这个就不劳夫人操心了。”言毕,倔强地往屋外行去。 江蒲又急又痛,两步抢上前拦,苦言求恳,“我知道你恼我,可到底养好了身子再走。介时,我绝不拦你。” 连山也帮着劝道:“是啊秦姐姐,何苦和自己过不去呢。叫老王爷知道了,他岂不是要心疼死了。” 听人提起外祖,秦秋韵热泪直滚,喃喃地道:“若不是我,外祖何至于此。”说着,抬起冷狠的眸子,盯着众人,“龙椅宝座的主人指不定就换了。” 她认了死理,众人还能说甚么。 秦秋韵虚弱地冷笑两声,“我自己眼拙,错认了一个又一个,也怨不得旁人。既如此,我是死是活也由天去,不用夫人费神劳心。”她的眸光盯着江蒲,嘴上吩咐道:“云裳咱们走……” “走”字的音还没落,姜夫人一个手刀落下,她的身子就已软倒。 “姑娘。”云裳牢牢扶着她,满眼惊恐地瞅着姜夫人。 “还呆着做甚么呀!”姜夫人冲丫头们喝道,“赶紧扶秦姑娘到床上躺着呀!”(未完待续) 283、直言真相 安顿好了秦秋韵,姜夫人略带轻责地向还在怔忡出神的江蒲道:“你呀,就不会说两句敷衍的话。” 江蒲失神的的眸中微微泛起浅笑,“圣人有云,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旁的两条与我不大相干,难道和朋友间,连个‘信’字我都不能做到么。” 姜夫人错愕地瞅着她,“你甚么时候也变得这般迂腐起来了。” “我不过是图个心安理得。”江蒲低敛了眉眼,声音微冷,“瞒得一了时,总瞒不了一世。与其让旁人在她面前胡说,索性我自己把话说清楚了。她接受得了最好,接受不了,我也问心无愧。” 姜夫人投向江蒲的眸光份外的复杂,然最终只是轻叹一声,并没有说甚么。 江蒲知道她是认为,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冷漠。可是还能怎么办?已然发生的事,自己无力改变。就算自己提前知道,结果也是一样! 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而她放不下,也是理所当然。将心比己,今朝若是自己处于她这个境地,又如何能不怨不恨。 二更时分,把两个孩子哄睡下。江蒲又转去看秦秋韵。自己凭良心做事,怨不怨得也就由她去了。小丫头们都打着盹,只有云裳还守在床边,见江蒲进来,忙站了起来行礼。 “起来吧。”江蒲一面说一面走上前,揭了床帐子瞅了秦秋韵一眼,向云裳道:“这几日你多辛苦些吧。我就不过来了。有事你只管去回我。” 云裳福身道:“婢子替姑娘谢过夫人了。” 江蒲扯了扯嘴角,“你放心,我总不会不管你们的姑娘的,所以你也不用说这些话。你们姑娘能不恨我。就是不错了。哪里还说得甚么谢。” “婢子不是替姑娘说好话讨好夫人。”云裳缓缓站起身。“而是真心实意。婢子父亲也曾任过小官,在任上时,一干亲朋好友都来巴结讨好。然一朝下狱,那些亲朋不来落井下石已算厚道,谁还伸来援手。当日若不是巧逢姑娘。婢子早就流落风尘。今日姑娘能得夫人相帮。婢子真心替姑娘高兴。姑娘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时日久了,她总会谢夫人今日之助的。” 尽管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候,至少江蒲听了。心里很是受用。没想到平日看着不言不语的丫头,却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谢就不用。”江蒲笑叹着,“只求你们姑娘有一日能看开,也不是为我。只为她自己能好过些。”说着,又瞧了眼面朝里躺的秦秋韵,江蒲才走了出去。 “夫人慢走。”云裳恭敬相送,而秦秋韵的眼角有一滴泪缓缓滑落,没于枕巾之间。 道理她何尝不明白,然而明白不表示就能做到。她也知道自己这般,会伤了江蒲的心,可她现下实在是无睱顾及旁人。 原先她还能骗自己,徐家与外祖的事情无关。现下,对着江蒲自己还能装没事么? 徐家踩着她至亲的落败荣耀发达,她除了怒目以对,又能怎样?她甚至觉得,和江蒲多说一句话,都对不起把自己呵疼在手心的外祖。 偏偏江蒲还要待自己那么好,害得她恨不能恨,爱又不能爱。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秦秋韵揪着被角的手,骨节泛白,最终忍不住轻泣出声。旁边的云裳,也只能陪着落泪。 这一关,只有她自己才能趟过来。 江蒲回到自己屋里,里间就迎出一个人来,微嗔着江蒲道:“你离家出走,都成习惯了。” 江蒲吃惊地看着徐渐清,“你怎么来了?” “我一回府,就被老太太抓去一通好念,好容易才跑过来的。”徐渐清边说边叹,“你叫人说你甚么好。府里的事都是你在做主,又何苦和老太太置气。她说甚么,你愿听就听两句,不愿意听走开就是,何至于闹成这样。传出去于你的名声又有甚么好处。” 江蒲见了丈夫心里倒生出几分委屈来,微红了眼圈,“你去看看阿晴病成甚么样子了!老太太又护着李茉,我赶不得她,我走还不成么!” 徐渐清听得哭笑不得,“看你有时处事也是精明,怎么傻起来就跟人硬碰硬。李茉算得甚么,私底下整治她的法子多了去了。怎么会当着老太太的面就叫起板来。你不是自讨亏吃么!” “你这是特地赶来数落我呢!”江蒲瞪着丈夫,眸中水气更盛。 “好好好。”徐渐清赶紧哄道:“不说了不说了,今朝你也累了一日了,赶紧歇了吧。”又说,“反正你也忙了这些日子,且在这里休息几日。乱得利害了,太太自然差人请你回去。” 江蒲洗漱过了,往脸上抹了薄薄一层油膏,躺在徐渐清身边,故意问道:“若是太太照管的过来,不差来人呢?”她亮闪闪的眸子,期待着丈夫的回答。 徐渐清褪了外袍,露出月白色的里衬。妻子言外之音,他哪有听不出来的,却故做正经地道:“这会担心回不去了?你放心就算太太顾得过来,她面子上也要差人来请的。当家奶奶的面子,她总是要给的不是!” “太太来请,太太来请。”江蒲不悦地嘟了嘴,冲徐渐清嚷道:“敢情你当没事一般啊!” “我是无所谓啊!”徐渐清说得理所当然,“侯府离禁宫近一些,我倒还能多睡得一会呢。” “你!”江蒲不依地扑了过去,徐渐清就势抱住,“娘子这般投怀送抱,气想是消了?” 江蒲捶着他的胸口娇嗔道:“你怎么总这般赖皮赖脸的,我还恼着呢。” “那,娘子要如何才消气呀?”徐渐清温柔得仿似要滴出水的眸子,笑盈盈地瞅着江蒲,且飞快地在她嘟起的朱唇上轻轻一啄,“这样可好?” 夜半无人又在床榻之上,江蒲脸皮的厚度呈几何上涨,雪藕般的手臂勾在徐渐清的脖颈上,娇声笑道:“那就要看你今晚上卖不卖力了!” 徐渐清煞有其事地回道:“冤枉哉,为夫哪一回不卖力了?” 江蒲一阵轻笑,还待打趣几句,只是话未出口,徐渐清棱角分明的薄唇已然覆上。(未完待续) 284、贤妃出事 秦秋韵在侯府住了几日,身子稍稍好些,清源郡王就亲自接了她过府。而刘氏也差了陈婆子来接媳妇,江蒲也不摆架子,收拾了东西,就随徐家人的婆子回府去了。 江蒲刚下了马车,涂婆子就赶上来道,“奶奶,娘娘出事了,太太已先一步入宫,奶奶也赶紧吧。” “娘娘出甚么事了呀?”江蒲一面问,一面又上了车。 涂嬷嬷道:“老奴也不大清楚,早起太太才刚吩咐了陈嫂子去接奶奶,宫里就来了人,然后太太就急急的进宫去了。” 文煜兄弟俩刚从马厩蹦出来,见江蒲又上了车,都围了上来,眸中皆是疑惑,“娘亲?” “娘亲有事要出门去。”江蒲拉过文煜,“爹娘在不家时,你是长兄。要好生照弟弟。别由着他胡闹。” 文煜小大人似的点头,“娘亲放心。” 江蒲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吩咐胡不归,“走吧。” 守宫门的虎贲卫见了徐家的马车,都赔着笑脸迎上来,“夫人进宫呢。” 桑珠先跳下了车,尔后再扶了江蒲下来,“各位大哥辛苦了,我进宫去瞧瞧咱们娘娘。”江蒲露出最为和善的笑脸。虽然他们低微,然与人为善江蒲一惯的作风。 领头的队正吩咐手下道:“还愣着做甚么,赶紧给夫人叫一乘小桥……” “不用了。”江蒲婉拒道:“天气那么好,我慢慢散过去,顺带着还看看景色。” 明泰帝虽赏她在宫内乘轿。可那毕竟是嫔以上才有待遇,做人啊,还是低调点的好。 队正对江蒲这个反应倒是愣了下,从这里到延福宫可有一段距离呢。虽还只是初夏。可那么一路走过去。也要出一身薄汗。他还要说甚么,江蒲主仆俩已过了宫门。 桑珠心里本就忐忑,偏偏路上碰见的宫女、内侍眸中都有一闪而过的异样,她实在是忍不住,问了出口。[]“奶奶。娘娘出甚么事了呀?他们做甚么那样看咱们么?”她的眸子四下游荡,希望能看出些端倪。 宫女、内侍的异样,江蒲看在眼里,浮上心头只有诧异。而无不安。静之才刚坐了户部尚书的位置,皇帝刚刚赏赐了一座大宅邸。 渐敏列五妃之首,除了皇后,宫中就以她为尊。那些下等宫嫔哪有构陷她的本事。至于凌皇后。这几年她也学聪明了,就算要动手,她也不会拣这个时候。 更何况数年来,渐敏事上以敬,待下以宽。心机城府也亦发的老道,可厌之人,不显冷淡之态。可喜之人,亦未见醴蜜之情。宫中上下,都赞她不愧贤妃之名。 皇后要发难,自己还真想不出,她能有甚么把柄。 那么这般急的召刘氏进宫,到底为着甚么。江蒲满腹疑惑地往延福宫行去。刚进了宫门,就见芮则送出一位忧心忡忡的御医。 “芮总管。”江蒲快步上前,问道:“娘娘怎么了?” “夫人安好。”芮则恭敬地行礼,接着轻声一叹,“娘娘小产了。” 江蒲闻言一惊,急步赶了进去。渐敏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按说没那么容易小产才是。最主要的是,这个时候小产,可不比之前,一个不好那就是一尸两命啊! 徐渐敏脸色刹白的躺在床上,紧抿着雪白的双唇,任由母亲拧了热帕子给自己抹脸。 凌皇后守在床边,眼眸微红,“妹妹也不要太过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妹妹还年轻,皇儿总是会有的。” “昭睿夫人来看娘娘了。” 芮则的报禀,没引起渐敏的丁点反应。倒是皇后急步接了出去,拉了江蒲的手,抹泪道:“你来了就好,赶紧劝劝敏丫头,才刚小产了,不敢吃东西喝药,可怎么能行呢。(.好看的小说)” 刘氏见了媳妇也是抹泪,“好好的一个小皇子,就那么没了!” 一句话招得渐敏滚下大颗的泪珠,江蒲不着痕迹的横了刘氏一眼,真不知道她这话是心疼女儿,还是心疼那个还没来得及到这个世上来的皇外孙。 “母亲且去歇歇吧,娘娘这里有我就好了。”江蒲扶了她起身,自有小宫婢过来,搀了她出去。 送走了刘氏,江蒲又向皇后道:“皇后娘娘眼圈都黑了,也回宫去歇着吧,宫里多少事还等着娘娘……”话还没说完,忽听外边报道:“圣驾到!” 江蒲和凌皇后还没反应过来,床上的徐渐敏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抱着明泰帝的双腿,嘶声痛哭,“陛下,臣妾死不足惜,可是皇儿、皇儿又有甚么错,可怜他一眼都没看过这个世界……” “妹妹,地上凉快起来。”皇后急步上前和珍格儿半拖半架地扶起了徐渐敏。 明泰帝的脸色已经是黑如锅底了,待得徐渐敏在床上彻下,便冲皇后厉声喝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个皇后是做甚么吃的!” 皇帝当着众人如此质问皇后,显然已是怒极,丝毫不顾及皇后的颜面了。说来也难怪,他虽有子嗣,然生母的出身都过于卑微。徐渐敏虽非嫡妻,然位份尊贵。若能养下皇子,至少能当半个嫡子。 因此,他适才听御医回说,打下一个男胎来,气得差点要把御医拉出去砍了。 “臣妾死罪!”皇帝盛怒之下,皇后除了伏首叩头外,还能做甚么呢。 连皇后都跪下了,屋子里还有谁能立着。江蒲心里纵然不服,也只能跟着一起跪在明泰帝脚边。 “死罪!”皇帝依旧没有放过皇后的打算,冷哼了声道:“不用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朕只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渐敏在皇帝怀中细声抽噎,“陛下若真要替臣妾做主,就把甄嫔叫了来。” “甄嫔?”皇帝怔了下,就连江蒲也有出诧异,这才多会呢,甄思宜就晋位为嫔了。 “去,把甄嫔给朕叫来。”皇帝发了话,小内侍应声而去。 明泰帝一转眸,瞅见江蒲也跪在地上,叹了声向皇后道:“起来吧。” “谢陛下。”凌皇后谢了恩,刚站起身。颜念秋挺着大肚子端了个小托盘走了进来,“娘娘,药煎好了……”见圣驾在,赶紧就跪下了,“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明泰帝怀抱着细声拉噎的徐渐敏,扫了颜念秋一眼,微皱了眉头,“你大着肚子在这里做甚么!” “臣妾……”她刚一开口,皇后就伸手扶了她起来,“我不是让你回宫歇着去了么,你六七个月的身子,若有这个好歹,可叫我怎么活呀。” 江蒲冷眼旁观,心里是冷笑连连,真真是个贤德皇后啊! “不碍的。”颜念秋捧着肚子道:“民间的妇人怀了八九月的身子,还要下灶做饭,臣妾不过守一守汤药。” “够了!”明泰帝冷声喝断,他今朝实在是没心情看嫔妃们演戏,“你不碍,贤妃娘娘看着也戳心,给朕滚回屋去。” 颜念秋自入宫以来,陛下待她都是柔声细语。何曾这般喝斥过,当下惨白了脸色,行礼退下。 然不待颜念秋退出纱橱,就听明泰帝对徐渐敏柔声宽慰,“你放心,朕不会叫咱们的孩子去得不明不白的。” 莫说颜念秋,就是凌皇后眸中也飞快的掠过一丝黯然。不论皇帝这话是真是假,反正这样的浓情蜜意,自己是从未领受过。 早年自己也曾小产过,可他不过像个外人似的,来看望看望,客套地交待两句好生将养。咱们的孩子子,她若能听得这话,这一世人也就值了。 明泰帝只顾着宽慰怀中的徐渐敏,没有留神皇后的神色。江蒲站在旁边却看得一清二楚。心也一点点的凉了下去。 眼前这个男人,有朝一目不做皇帝,可以去行商。保管稳赚不赔,因为他每一点的付出,等要收回同等的价值。 就连渐敏,他刚失去胎儿的妻子,他也要充分利用剩余价值。 着众人的面,训斥皇后,喝退身怀六甲的宫嫔,又对渐敏恩宠备至。 他这是要把渐敏推到风口浪尖上啊!渐敏的小产,他至少占了一半的原故。 “陛下,甄嫔娘娘来了。”内侍小声的回禀。 听见“甄嫔”二字,在泰帝怀中哭得昏沉沉的徐渐敏,眸中陡然放出光来,紧拽着皇帝的衣袍,“陛下,陛下,你一定要替皇儿做主啊。就是她,就是她,害死了咱们的皇儿!” “好好好。”皇帝紧紧地抱着几乎陷入癫狂状态的徐渐敏,一面扬声说道:“叫那个贱人滚进来。” 甄思宜一步一挪的走进屋来,“陛下圣安,皇后娘娘金安。贤妃娘娘安好。” “安好,我怎么安好!”不等甄思宜行完礼,徐渐敏就挥舞着两手要去抓人,她眸中透出凶暴狠的光茫,好似要把眼前这个女人,生吞活剥了。 甄思宜惊得退了一步,扑通跪了下来,“娘娘,臣妾不是有心的,不是有心的呀!”一面说,一面砰砰地磕头。 江蒲听了倒是一怔,没想到甄思宜居然这么爽快地承认了。谋害皇嗣,可不是要了她的命就完了的事呀! “来人啊。”明泰帝抱着徐渐敏,对甄思宜没有半点不舍,“给朕拉出去杖毙!” 甄思宜身子一软,连求情都吓得望了。 众内侍应声上前。正要拉她出去,却听徐渐敏冷声拦道:“且慢。”(未完待续) 285、问罪 内侍们因徐渐敏一声冷喝,稍停了手,齐齐望向明泰帝。这么一缓,甄思宜也回了神,爬到明泰帝脚边,碰头有声,“臣妾是无心的,求陛下饶臣妾一命。”说着又爬过去求渐敏,“贤妃娘娘,你素来宽厚仁德,就饶过臣妾这一回吧……” “放肆!”还不等徐渐敏开口,凌皇后已抢先怒斥道:“谋害皇嗣是滔天大罪!你还敢求情。”说着扬起眉眼扫向一众内侍,“你们还发甚么呆,赶紧把她给拖……” “皇后娘娘,”徐渐敏缓缓坐正了身子,癫狂的眸子也渐渐的清明了起来,“且容臣妾问她几句,再处置不迟。不然,只凭臣妾一面之辞,就将一个宫嫔杖毙,宫中诸人如何心服!且也有损于陛下的圣名。” “她自己都招认了……” 在明泰帝的冷视下,皇后只得将剩下了话咽了回肚子。 渐敏清明的眸光,理智的话语,皇后隐约的慌张,江蒲渐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陛下,甄嫔的确是无心之失。” 徐渐敏一句话,令得屋内众人都瞪大了眼,这是甚么意思?宫婢、内侍虽不敢抬头,心里却都想着,贤妃之前几乎哭得昏死过去,口口声声要陛下做主。怎么转眼又改了口风?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看着渐敏惨白却又镇定的面色,江蒲不由想起当年在金陵时,她们母女联手的情形。(.)和她母亲相比,渐敏算是胸怀磊落了。使手段害人这样的勾当。她一般是不屑于做的。 在宫中这些年,她也只是一味的装贤良。皇后与她为难时,她尚且是忍气吞声,以退为进。现下她这是甚么意思?不论她的目标是谁。拿皇子去换。都是得不偿失。 江蒲微蹙着眉疑惑,明泰帝冷峻的面容上,也透出不解,“这话甚么意思?” 徐渐敏却问了句不相干的话,“陛下是不是降罪于甄家父子?” 她话一出口。明泰帝就冷了神色。“朝堂上的事,你不需多问。” 立国以来,虽曾有过皇后称制、太后临朝的先例。然牝鸡司晨,总是帝王不愿看到的情形。更何况明泰帝这样的强势的帝王。 后宫也罢。朝臣也罢。只能是他手中的棋子,不论是谁,都不容有半点逾越。 “陛下说得的是。”迎着明泰帝的冷眸,徐渐敏没有半点的惊惶。只虚弱而缓慢地说道:“昨日夜里,甄嫔来找臣妾替她父兄求情,臣妾便就是如此告诉她的。然甄嫔救父心切,拉扯之间,臣妾不不慎摔倒,才会……”说着话,她的声音便哽咽了,泪珠无声地从眸中落下。 江蒲这才想起,前几日甄夫人的确是来过徐府。那会她正为阿晴的事情恼火,并未细忖。心里的纳闷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自从甄思宜进了宫,甄家和徐家差不多是断了来往的。 “原来如此。”明泰帝掏出自己明黄丝帕,轻轻的替徐渐敏拭去泪痕,“你放心,朕会替皇儿讨回公道的。”他温言软语未完,一转头,脸上的温柔便换成了冰霜之色,“现下你还何话说?” 甄思宜颤抖着身子,口中颠来倒去的只有“臣妾”两个字。事到如今,求情已是多余。谋害皇嗣一条罪还不够,又添了一条过问朝政。 “既然事情的始末都清楚了。”凌皇后瞅空插话道:“甄嫔就交给臣妾来处置,妹妹还是将养身子要紧。” “皇后娘娘就不好奇么?”徐渐敏的问话中带着几分冰冷,江蒲直觉地知道,终于渐至主题了。 “宫中规矩妃以上,才能宣娘家人入宫。区区一个嫔深居禁宫,她是如何知道朝堂之事的?” 徐渐敏问完话,人便软在大迎枕上。脸色更是白得吓人,江蒲也没心思去猜测甚么,赶紧叫珍格儿端了药来,请自喂给渐敏。 皇帝铁青着脸色,眸含怒意地射向皇后,“朕以为你是个稳妥,所以才将后宫整个交到你手上。你就是如此回报于朕的么?” 私下传递内外消息,是明泰帝的大忌。圣意难测,臣下才会心怀敬畏,自己的心思若叫朝臣揣磨透彻,时日一久,难保自己不会成了朝臣手中的棋子。 所以,徐渐敏这一招,可算是正中要害。之前,明泰帝的怒意还带着三分的虚情假义,那么现下,却是十成十的。 凌皇后此时已顾不上颜面了,扑通跪倒,口中请罪,“臣妾御下不严,还请陛下降罪。” 徐渐敏伏在迎枕上,手推开药碗,苍白的嘴唇没有半丝放过的意思,“陛下,那个给甄嫔传递消息的人,才是害死皇儿的元凶巨恶。” 明泰帝冷厉的眸子在皇后和甄嫔面上扫了个来回,令道:“来人,将甄氏押去古井庵,详加审问。” 内侍们应了声,架起甄思宜退了出去。 明泰帝又转向皇后道:“你到底是皇后,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若再有差迟……”明泰帝冷嗯了一声,“你莫怨朕不念结发之情。” 皇后含泪叩首,“臣妾谢陛下不罪之恩。” 江蒲心下微微一叹,渐敏废了那么大的劲,却是这么个结果,心底不知怎样怨忿呢。她心下想着,眸光便向徐渐敏瞥去,却见眸色如常,竟没有一丝的波澜。 赶走了皇后,明泰帝宽慰了徐渐敏一翻,交待宫婢好生照顾,又托江蒲留宿几日,给贤妃做个伴。江蒲满口应承着,送走了圣驾。 珍格儿和桑珠又领着宫婢退了出去,纱橱里只得她姑嫂二人,一时间,屋里悄静了下来。 徐渐敏靠在缃色缎绣束莲纹的大迎枕上,空洞洞的眸中,缓缓地落下泪来。 江蒲在旁看着,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她伤心的不仅是失去了孩子,还有自己的筹谋吧。拿夭折的亲儿做文章,她的心头该是在滴血吧。 而渐敏,当日若不是自己,她或许就不会走到如厮境地。 从未有过的深切自责,令江蒲红了眼睛,勉强劝道:“渐敏啊,你难过就哭出来,别这样憋着……”一言未了,她自己已哽了声音。 徐渐敏却苍凉地笑了起来,握着江蒲的手,反劝道:“嫂子,你不用替我难过,这一局我到底是赢了。”(未完待续) 286、人算不如天算 江蒲稍稍怔了怔,苦笑着道:“赢了么?我却看不出来。”用一个皇子去换皇帝对皇后的不满,即便抛开母子不说,这笔帐也太不划算了。除非…… 那个念头刚从脑子里冒出来,江蒲便被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发颤的声音犹如蚊呐,“你不要告诉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江蒲话音才落,珍格儿端了个安南窑的五彩盖盅进来,“娘娘,这是小茶房刚炖好的乌骨鸡汤,趁热用一点吧。” “搁那里吧。” 珍格儿依着徐渐敏的眸光,将汤盅子放在了床边的小方几上。正要退出去,徐渐敏又吩咐道:“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忙乱,等会用过晌午饭,就着人送她回府去吧。” “是。”珍格儿应声正要退下,不妨徐渐敏又补了一句,“太太来拜辞,告诉她我歇下了。” 珍格儿又应了声,才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将纱橱的帘子放了下来。 江蒲知道她有话和自己说,心下倒不着急了,揭开盖盅舀了勺已去了油、半澄清的鸡送到了她面前,神色间全是逼迫的架式,“先把这个鸡汤喝了。” 刘氏歪在西稍间的凉榻上,眼睛直瞅着花窗上的竹帘子出神。自己也是从宫里一步步熬出来,这里头的凶险,是一一领教过的。渐敏这回小产,只怕是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刘氏不由得叹了声,怎么偏偏是个男胎呢! “太太安好。”芮则的行礼扯回了刘氏的神思。“芮总管快请起来。”她边说边亲手扶起了芮则,又问,“陛下回宫去了?” 芮则依旧恭敬地道:“陛下已经回乾泰殿去了。” “那我看娘娘去……”刘氏边说边就向外行去。 芮则抢上两步,躬身拦在刘氏身前。“娘娘说了。太太劳乏了大半晌,且在这里歇一歇,用过了午膳再家去。再则娘娘用了药也歇下了,太太就不用拜辞了。” 刘氏怔在原地,圆脸说不出是甚么表情。只喃喃的问了一句。“那大奶奶呢?” 芮则闻言在心底一叹,情知会让刘氏伤心,然而她开口问了,自己却也不得不回。在心里斟酌了一翻,才陪笑着回道:“夫人怕是要在宫中留宿几日了。陛下有旨,着她在宫中陪陪娘娘。” 刘氏到底忍不住苦笑出声,也难怪素素嚣张跋扈。娘家强势不算。皇帝又向着她,就连自己的女儿都偏着她,自己还有何话可说! “不用了。”刘氏强摁下心底的冰冷,“府里事情多,我这就回去了。有劳总管替我向娘娘辞行。”说着,她便急步向外行去。 芮则赶紧跟了上前,恭恭敬敬地送刘氏出了宫门。 “则子,太太走了?” 芮则刚进了正殿的殿门,珍格儿就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后边还跟着桑珠。见她探头探脑地向窗外张望。芮则满地横了她一眼,“你呀,倒是会给我找差事。” 珍格儿苦笑道:“我也没法子,我是徐府家生子,还有一大家子在府里呢。” 芮则心下虽然好奇两母女不和的原故,也只是一叹做罢,自己一个奴婢,主子事还是少打听的好。 一盅鸡汤喂下去,徐渐敏的脸上被热气熏出淡淡的红晕。精神头也好了些,靠在迎枕上,幽幽说道:“我知道嫂子心里想甚么,然宫嫔癸水的日期,内府是记得一清二楚。还有待寝的日子、时辰,也都是黑纸白字的写明。宫嫔有孕,要由太医院正副院判、以及诸院使请脉做准,再将注意事项拟成单子,呈皇后览阅。尔后每十日御医请一次脉。嫂子以为,有谁能做得了这个假?” 江蒲抖了抖眉梢,记忆中的情节果然是胡扯。禁宫之中,一言一行都不能错了规矩,哪里玩得出那么多花样呢。她正取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徐渐敏又喃喃地道:“只是我没想到是个皇子。” 这可把江蒲吓了一跳,猛然抬起眸光,惊悚地看着徐渐敏。 “嫂子又想到哪里去了。”徐渐敏嘴角掠过苦涩的笑意,低喃着道:“我也犯不上瞒嫂子。这一胎本就不大稳,头三个月见了几次红。我几乎连门都不大出,才养到现在。昨日我见天气好,前些日子御医也说可以稍稍走动,我便在宫门口散了散步。傍晚时便觉不妥,恰好医女替我宫里一个小宫婢看诊,唤过来诊脉,孩子就已然不成了。偏偏甄思宜又撞了来,我自然是顺水推舟。” 江蒲听得心惊,后宫的女人,算计都成了本能了。 “你怀公主时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这一胎就……”看着徐渐敏泛着泪光、冷笑的眸子,江蒲没有再续继问下去。 “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统领后宫。我做不到的事,她总是有法子的。不过,老天有眼,她数月来的筹谋,终究功亏一溃。” 初夏的晌午,江蒲的身子却一阵阵的发冷。原来再多的规矩,也防不住女人们阴毒的手段。 不敢做得太明显,就慢慢的耗。 “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呀?”江蒲轻嗔道。 “说?怎么说?又说甚么呢?”徐渐敏长长地吁了口气,“连御医都说我是身子虚,无凭无据的……” 江蒲怒声打断,“我的意思是,你身子虚弱可以宣我进宫照顾啊。有我在,总能帮上一些忙。” 她是真的动了怒气,徐渐敏满脑子想得只有如何对付皇后,却从没想过如何保住自己、保住孩子。 徐渐敏怔怔地瞅着江蒲带着水气,怒意勃勃的眸子,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无力辩解。对江蒲更是生出几分感激之情,若不是真心为自己,她怎会忘身份,疾言厉色! 话说出了口,江蒲才觉得语气过重,不论怎么说,徐渐敏都是皇妃。她叹息了声,敛了眸中的怒色,拣了不无足轻重地话问道:“私传消息这条罪,你是临时想出来的,还是早就准备着了。” “皇后布得这步棋,我早就看在了眼里。估摸着甄思宜这两日就要过来了,本来我是另有法子对付……”说到这里,徐渐敏眸中寒光一闪而过,转而笑道:“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徐渐敏眸中的寒芒,如根刺般深扎入江蒲心底。这便是所谓的物是人非吧。 江蒲心底一阵阵的冷笑,想起当年他们为了相守,抛开一切,不计后果私奔。真是恍如隔世。其实也不过才数年的光景罢了。 如今,一个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另一个,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即便丧子之时,亦能精心筹谋。(未完待续) 287、喜怒不定的帝王 清晨金脆的阳光透过大大的花窗,洒了一屋子的金光灿灿,光束中有小小的尘埃在跳舞。江蒲带着小公主,坐在窗下对着铜镜给她梳头。 “公主啊,咱们用哪一根发带好呢?” 豫章年纪还小,只能梳两个包包头,然后用缀着珍珠、宝石的彩绸发带点缀。 豫章却从小荷包里掏出一朵米珠缀成的珠花,“舅妈,我可不可以戴这个,我看姐姐们都戴了。” “这个珠花是从哪里来的?” 听得江蒲这么问,豫章羞愧的低了头,咬着粉嫩的嘴唇不出声。 小姑娘爱漂亮无可厚法,可偷偷拿大人的东西就不对了。 “这个是母妃的,咱们戴不好看。”江蒲拿掉她手里的珠花,捧着她的小脸,“舅妈送你几个蝴蝶形的珠钿好不好。” 豫章睁大了眼睛,“蝴蝶形的?” “是啊。”江蒲笑着给她绑好发带,“有粉红的,草绿的,还有鹅黄的,你喜欢甚么样的啊?” “我能都要么?”豫章问得小声,可遗传自她外祖母和母亲的大眼睛里却带着几分调皮。 江蒲夸张地张大嘴,捋着她的发带笑道:“全都要啊,咱们公主有点贪心……” “甚么贪心啊?” 江蒲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豫章欢快地跑过去,“父皇。” “朕的小公主!”明泰帝抱抱起女儿,向江蒲道:“这些日子多亏夫人照顾豫章了。” 江蒲恭恭敬敬地行礼,“这是妾身份所应当的。”声音机械不带一丝情绪。 明泰帝又怎么会看不见她态度的转变。之前。她在自己面前偶尔还会有一些真性情。可如今,在必不可少的恭敬下,她隐隐地含着怨愤。 这些日子自己日日过来,她每一次都是行过礼就告退。甚至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皇帝心里这么想着。江蒲已躬身行礼。“妾身先下了。” “你……”明泰帝才想要拦住她,怀中的女儿滑了下来,牵着他的大手往里间走,“父皇,昨日舅妈给儿臣描蒙了好几个绣样。你帮儿臣瞧瞧哪个好看。” 明泰帝掩了眸中的焦灼和怒意。笑得犹如普通的慈父,“是么,豫章想要绣在哪里呢?或者做几条新的发带。” “儿臣才不要发带,舅妈说了。会送儿臣蝴蝶样的花钿。” 父女俩的声音,渐没入重重的帘幕之后。屋里只剩宫婢、内侍垂首侍立,满屋里只剩大座钟“点嗒”“点嗒”的走着。 延福宫的小花园有一架葡萄藤,初夏时节。架子上已结了翠玉般的小葡萄。架子下边是个画着江山海崖的青瓷风水缸前。 江蒲站在缸前悠闲地喂着金鱼,引得缸里翻起一阵阵的红浪。 桑珠捧着小漆盘站在她肩下。适才皇帝眸中的怒意,她在旁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因着秦秋韵的事,自家奶奶对陛下是怀了一腔的怨愤。然而人在檐下哪有不低头的。所以,她迟疑了好一会,轻轻地开口道:“奶奶,你不要总冷着张脸对陛下,毕竟……” “毕竟甚么?”江蒲连眼眸都没有抬,“该有的礼数我一样不差。陛下是圣君,决不会为了我几分冷脸就治我的罪。更何况……”她拍了拍手,将粘在掌心的鱼食碎屑全抖进水缸。 徐家、姜家,自己自恋也许还能算上漠北的赵元胤,这些都是明泰帝不可或缺的助力。所以,他再恼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开罪自己。 至于将来,江蒲情不自禁地冷笑,从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桑珠蹙着眉,还想劝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是……” “好了,”江蒲换上笑颜,“你真要这么担心,我就和娘娘辞行去,反正娘娘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 “夫人这么快就要回府了么?” 明泰帝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就站在藤架外,清晨的阳光投射在他健壮的身上,却没有一点温度。 幽深的眸子挟着隐忍的怒火,一瞬不瞬地盯着江蒲,自己对她从不曾有半点非份之想,不过是希望偶尔能有个说话的人。 再则说了,他自问待江蒲不薄。所以江蒲的冷淡,与其说让他着恼,不如说有些伤了他的心。 江蒲主仆俩听见声音,连忙回身屈膝行礼,“新宅子还等着收拾,府里打算着中秋前搬的。再则文煜兄弟俩,妾身真的是不放心。” “那就接了他们来。”明泰帝逼近前一步,语气中的逼迫更是明显不过。 江蒲吓得连规矩都忘,抬头直视着眼前的心思难测,喜怒不定的男子。 看到江蒲眸中的惊恐,明泰帝心头划过一丝愉悦。不论她眸中闪过甚么样的情绪,只要不再和木石一般就好。 “偌大的延福宫,空屋子多得是。你们大可敞开了住。”语气间已没有适才的逼迫,更多的是笑谑。 江蒲心下虽松了口气,对明泰帝的恐惧却深了两分,这个男人翻脸比翻书都快。是了,他最着紧的是他的霸图、他圣君的名声。长留臣妻居住宫中,这样若人非议的事情,他不会做,他绝不会做。 更何况,现在他还需要静之。所以,他也只是吓吓自己。 “多谢陛下美意。只是文仲越发调皮了,娘娘身子才刚好些,哪里经得住他闹呢。况且,太太一个人,府里的事情也忙不过来。” 见江蒲又恢复到冰冷的神情,明泰帝眉头紧皱成了一个“川”字,他幽深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江蒲,厉声令道:“你们给朕退下!” 莫说江蒲了,他身边的内侍都惊讶地抬了眸子,“陛下……”内侍刚要开口相劝,明泰帝又是一声厉喝,“没听见朕的话么!” 内侍不敢再多说甚么,垂首退去。桑珠不安地瞅了眼江蒲,也跟着退开。 一时间小小的葡萄藤架下,只剩他二人。 江蒲从最初的震愕中回了神,瞟了眼候在远处的内侍,心下渐定。自己很讨厌这里繁复的规矩,可有时候,却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比如现在,皇帝再恼火,他也只能让内侍退到数丈以外。 看着江蒲白瓷般面上,闪动着细碎的阳光,明泰帝心底的火气,突然就没有了。他无奈地笑了笑,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开口道:“……”(未完待续) 288、对牛弾琴 桑珠和冯元一在远处张望,各自担着各自的心。冯元一是怕皇帝做出逾矩的来,桑珠则是怕自家奶奶嘴里没轻没重,再得罪了陛下。 藤架下,明泰帝的心情却陡然好了起来,坐在石凳上笑道:“说起来,还从未有人敢像你这般对朕不敬!” “妾身不敢。” 听出明泰帝语气里的微笑,江蒲的头低得更低了。说出的话她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她冷了神色,明泰帝便也敛去了面容上的笑意,“你给朕看的冷脸还少么?”看着江蒲光洁的额头, “妾身死罪。”江蒲跪了下来,语气依旧冷硬。 桑珠急得不行,扯着冯元一,“总管大人,你去劝劝陛下啊!咱们奶奶是硬脾气,真要冲撞了陛下可怎么好!” 听不见他们说甚么,冯元一心下也着急,到底比着桑珠沉稳些,“陛下特地谴开了咱们,这会过去越发的火上浇油了。” “那怎么办啊?”桑珠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二人在这里急得不行,明泰帝看着江蒲略显毛糙鬓角,却有些恍神。 这个女人和自己认识全不一样,就譬如,她很不喜欢用发油,宁可让鬓角糙着。 而微风过时,那细碎柔软的发丝,竟如初生的绒毛一般可爱。明泰帝心下无奈一笑。老话说一物降一物,自己总不大信,现下才明白,自己只是没有遇见罢了。 “起了吧,叫人看去成甚么样子!” 江蒲也不迟疑。谢过恩站了起身,正要告退,明泰帝又道:“朕自问从来未得罪过夫人,夫人何以如此不待见朕?” “陛下言重了。妾身不敢……” “不用和朕说这些官面话。夫人心里有气直说不妨!”明泰帝打定主意要问个究竟,他是真的不明白,江蒲好好的怎么就对自己变了态度。 若说是她察觉出自己的心思,那最多也就是避开自己,何至于就心怀怨怼呢! 你个翻脸无情、手段阴狠、冷血残酷的浑蛋!江蒲心里一通痛骂后。想压下火气。可看着明泰帝无辜的眼神,怒意又蹿了上来。 阿晴、渐敏、三娘,自己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三个朋友,全被他毁了。而他竟然一点愧疚都没有,还能这般无辜地看自己。 江蒲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吐不快,“既然陛下要妾身说。那妾身就斗胆直言。” “说吧,朕若有错,一定改。”看着江蒲气鼓鼓地眸光,明泰帝的心情便如此时的阳光一般灿烂。 江蒲虽说要直言,可到底还是斟酌了一翻,才开口问道:“陛下可知三娘开了一家曰归画舫?” 自己若没有记错,诗的最后一句是,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为了这个男子,她耗尽的青春,用尽了心思,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可最终的结局,还是身如浮萍。 那晚她看见三娘案头上华笺写着,“身如浮萍,心似飘絮”八个字,心酸到无可抑制,害怕眼泪落下,只能当做没有看到。 “是她嫌宫中生活拘束,朕不过是成全她罢了。” 明泰帝的话,令江蒲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本以为提及柳三娘,他至少会有一丝欠愧。终究是他负了她,可现下看来,他是理所当然的很! 明泰帝也不明白江蒲的意思,查封恒王府之前,自己就传了消息给她,只要她愿意,还是可以回宫任教坊总教头,是她自己选择离开。江蒲怎么倒质问起自己来了? “那么阿晴呢?”江蒲追问道:“陛下可知她险些丢了性命。” 明泰帝越发蹙了眉头,面色也冷厉了起来,“朕不是下令不得为难于她么?竟有虎贲卫抗旨不遵么!” 看着他认真的怒容,江蒲发现自己和他根本就无法沟通,苦笑着道:“没有。她只是病了,毕竟恒王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 她和秦秋韵情如姐妹,明泰帝也是深知的,看她眉眼间带了淡淡的忧伤,出言宽慰道:“朕听说清源接了她去。你放心好了,就清源的性子会好好待她的。” 江蒲听了真是哭笑不得,他是完全不在状态中!和他生气,气到的只有自己。罢了罢了,像他这样的人,怎能期望他明白千回百转的女儿心思。 明泰帝只觉得江蒲眸中无奈的苦笑,份外碍眼,当下换了个轻松的话头:“朕听说静之在衙门里就换上蒲鞋,就连文煜兄弟俩,也没一双像样的鞋子。徐家几时难到了这份上了?” 江蒲一时没跟上他跳跃的思唯,愣了下,懒得跟他说甚么规矩,随口道:“大热天的,蒲鞋穿着又透气、又凉快。何必一定要滚了着绫罗。难道人不尊不尊贵,就靠脚上那点布么?” 江蒲没有留意到,明泰帝看她的眸光都亮了起来,“这话说得不错……” 他一句话未完,那边冯元一就领着宫婢、内侍行礼道:“贤妃娘娘安好,颜媛娘娘安好。” 二人闻声看去,江蒲已屈了双膝,却被徐渐敏扶了起来,“我跟嫂子说了多少回了,咱们私底还和原先一般。” 江蒲瞅了瞅明泰帝和颜念秋,暗道,“这也叫私底下!”所以,她口中还是说道:“谢娘娘。” 明泰帝上前握了徐渐敏的手,“你怎么出来了,万一受了风可怎么好。” “陛下宽心,”颜念秋道:“御医说了,天气好时娘娘能出门走动走动,总闷在屋反倒不好呢。”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小心些才好。”他还希望徐渐敏养好了身子给他生几个皇子呢。想到皇子,他不由扫向颜念秋的大肚子,“你也是的,大着个肚子就在屋里好生歇着,瞎跑甚么。” 自己年过而立,却只有四个庶子,对子嗣难免看得重些。 “陛下不用担心,颜妹妹是头胎,适当走动走动,利于生产。”徐渐敏深知皇帝的心思,劝起来也得心应手。 “那,你们自己小心些。朕还有事,傍晚再来看你。”多出两名小妾,明泰帝也就没了心情多留了。 三人听说,忙都屈膝行礼,目送明泰帝去远。 起身时,颜念秋不着痕迹的扫了江蒲一眼,轻抚着肚子,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思忖甚么。(未完待续) 289、有人欢喜有人愁 端午节前,江蒲总算是出宫回府了。进宫那么些日子,府里堆了一大堆事,偏又赶上端午,虽说还在孝中,宴乐一概不用。然姜、刘两家的节礼是要送的。 再加上连山成亲,虽有姜夫人在,可她于这种琐事上,实在是帮不上,连山再精干,有些到底不好做主。所以江蒲得空就过去看看。 整个夏天又是新宅装修,又是侄女成亲,江蒲算是忙到彻底了。 八月初六,黄道吉日,万事皆宜。定远侯府张灯结彩,大门洞开。 “姑娘的箱笼都装车了没有?千万别忘了往子孙桶里压一枚玉璋。小茶壶的暖套呢?可别忘了。新娘到郡王府怎么也要近一时辰,给祖宗敬茶时,茶水可得冒热气,不然招人议论。还有打赏人的小荷包可要放在最外头,临期手忙脚乱就不好了。” 江蒲穿梭于丫头仆妇之间,上半晌都不得歇,梳好头的连山过来劝道:“姑妈,你就歇一会吧。这些事都安排妥当了的。” 正说着,姜夫人就揉着脸,抱怨着进来了,“我从大清早起笑到现在,脸都僵。陪着那些夫人灌茶,连如厕的时间都没有。一早上我都憋了三四回了……”说着说着,感觉到江蒲的怒眸,姜夫人渐渐住了口。 江蒲瞅着嫂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原先她一直觉得在人群里陪笑是个烦人的活,可连着几日忙下来,她深深地嫉妒只需坐在榻上。端着茶盅摆笑脸的姜夫人。那本来应该是自己的活呀! “你跑进来做甚么,外头那些客人都不管了!”见姜夫人没有离开的意思,江蒲有些抓狂了。 难得姜夫人被训得一愣一愣,“我就歇一会……”她话还没说完。吴婆子进来禀道:“郡王府差人传来消息。傍晚拜堂时,陛下和娘娘会过去,让咱们做好准备。”吴婆子边说,边拿眼睛瞅江蒲。 “天啊!”江蒲抚额叹道:“他还真是闲啊!” “这是好事啊!”姜夫人道。 江蒲惊悚地看着自家嫂子,“好事?哪里好了?” 姜夫人横了她一眼。“你傻呀。本来呢因着郡王府没有长辈。咱们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出一点差错,人家就会议论说咱们不把郡王府放在眼里。如今有陛下、娘娘坐镇,就算有甚么不到的地方,谁还敢多说一个字!” 江蒲冲着自家嫂子干笑了两声。竖了大拇指,“好见地!只是这会外头坐得多是宗室,侯爷,你就赶紧出去陪着吧。”一面说。她就把姜夫人往外推。 听着座钟铛铛地敲了十多下,江蒲叫丫头端了好些吃食上来,把连山摁在小案前坐下,“趁着还没上妆,吃饱肚子。吃过了这一顿,你可要饿到大半夜呢。” 连山扫了眼桌子上丰富的吃食,笑道:“闹肚子了可怎么办。” “怕甚么,你要到酉正才起身呢。”、 姑侄两话还没说了,便有人来请江蒲。 “你赶紧吃吧。”江蒲边说,边就随来人而去。 江蒲做为嫡亲姑妈,自然是要坐在上席的。只是位置有些偏,好在旁边是徐渐敏,倒可以放松些。 正厅上,新郎新娘还在敬茶,江蒲已悄悄地拿筷子吃冷盘了。 “叫厨房再切一盘卤鹅肝上来。”瞅见江蒲案几上的鹅肝都吃得差不多了,坐在旁边的徐渐敏不声色地吩咐旁边的小丫头。 徐渐清也微蹙了眉,“那些东西都是凉的,你点点心怎么敞开了吃。” 江蒲很委屈地道:“我五更起身,到这会才算是正经吃东西啊。” 徐渐清听着也心疼,这几个月着实是忙坏她了。只是内宅的事情,自己也不好多管。 当下他左右瞅了瞅,见宾客们的注意力都在主席上,便拉了江蒲悄悄离席。 “咱们去厨里吃好吃的。” 江蒲一面随丈夫起身,一面疑惑道:“你认得路?” 被妻子置疑,让徐渐清小有些不爽,“你别忘了,虽然婚事是由礼部主办,可钱还得从我手上划拨。再说了,年底就晋亲王爵了,这座郡王府也都扩建。你说,这里我能少跑么?” 江蒲点头叹道:“那是那是。只不知尚书大人,跑厨房去做甚么?难道郡王府扩建,连带着厨房也要扩建?” “你!”徐渐清被噎得无语,狠狠瞪了她一眼,“看来那些鹅肝算是喂饱了你了,算了回去吧。反正鲜菇大肉包、蟹粉水晶包甚么的,到了最后也是会上的。” 身在富贵乡那么多年,江蒲平民的习惯和口味还算保持得原汁原味。 逮着空就是啃鸭架看书,而包子,从始至终是她的至爱! 因此,一听得鲜菇大肉包,江蒲就情不自禁的咽了两口唾沫,拽着徐渐清的衣袖,厚颜陪礼,“好了么,我错了我错了!这会酒席结束还早着呢,我又一天没吃东西了,你忍心让流一晚上的口水呀!” “你呀,”徐渐清笑叹道:“就知道肉包!”说着,牵了她的手沿着石子路远离了喧哗。 郡王府的大厨房里,分了数个区,肉食的,蔬菜的,面点的,茶水的,虽然人多,却是有条不紊的忙着。 夫妻俩悄悄地挨到面点那一块,本打算偷几个就好,却发现都还一屉一屉地摆着。想来也是,这些面点都要到最后才上,哪里会这么快就蒸上呢。 “看来你只好等了。”徐渐清笑道,自己还真是失算啊! 江蒲瞅了眼大案瓷钵里堆得又尖又高的肉山,颓丧地叹了声。把美食摆到饿肚子人的面前,却让她等待,这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走吧,再待下去,我都要扑上去了。”江蒲嘟着嘴,很不甘地转身,要是皇帝不在多好啊!他们来的时候,夜市已经摆上来了。 冒着热气的大肉馄饨,煎得吱吱响的小煎包,江蒲捂着肚子,再一次吸吸了口水,心里把明泰帝狠狠地问候了一遍。 “嬷嬷求你了,没有灶给我个小炭炉也成的。” “哎哟喂,你没瞧见么,人人都忙着,哪里有空给你找甚么小炭炉呢。再急也不急在这一会吧。等忙完了这阵,就给你们炖。” “可是……” 夫妻俩循声看去,却是云裳。 自从秦秋韵搬到郡王府,江蒲只从连山口听过些她的消息。知道她病已大好,虽然精神不济,却也没有大碍了。 和清源郡王接触过几次,江蒲感觉得出来,他是老实人。秦秋韵住他府上,自己也能放心。 后来事情多了,她也没多留心秦秋韵。这会见云裳跪在地上哭求那婆子,江蒲整个人都怔住了。 徐渐清知道她心中所想,立时喝道:“你们这是在做甚么呢?” 众人闻声回头,看徐渐清锦衣华服的定是宾客,可到底是哪一家的大人,他们却不清楚。 哭到泪眼朦胧的云裳,看了好一会,才认出人来,奔到夫妻俩的脚下,“徐大人,徐夫人,帮帮咱们家姑娘吧。” 江蒲忍着泪扶起云裳,“别哭,有话慢慢说。” 天气渐渐转凉,秦秋韵前几日便往内府走了一趟,给外祖送一些棉衣棉被。可惜却没见着人,回来难免哭了一场,当晚便伤风咳嗽。 一来府里忙着娶亲,难免忽略了她。二来,她自己也不想麻烦人,所以瞒着不说。直待病得厉害了,云裳才托了小厮去请大夫。吃了好几贴药总不大见效,今朝又换了个大夫来瞧,折腾到现在,云裳才取了药来煎。 可是厨里谁有空搭理她呢。再则说了,秦秋韵身子不好,时常炖汤煎药,厨里都是见惯了的,这会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没空搭理她主仆的。 不过,他们听得云裳那一声唤,都垂了头不敢做声。这京里和她们要好的,姓徐的夫人,还能有谁呢! 他们只是不明白,明明是座上贵客,怎么会跑到厨房里来。 听了云裳的话,江蒲一则是没甚么可怪的。二来,毕竟这里的郡王府,又是连山大喜的日子,自己总要顾及一些。 “那小炭炉上是甚么呀?”江蒲指着厨房外,廊凳上的小炭炉问道。 厨里的管事婆子,顺着江蒲的手看去,回道:“那是给王妃娘娘炖着的鱼滑鸡米粥。” 新娘子拜过堂,就得坐在新房里傻等。郡王府的总管事心思细,吩咐厨里准备下粥点,他好到新王妃面前讨个好。 “这会子应该拜过堂了,端了送去吧。拿个提盒来,把炭炉搁进去。让她自己回去煎药,免得在这里碍着你们的手脚。” 江蒲发了话,管事婆子只能一迭声的应下。 看着云裳的背影,渐消失在夜色里,江蒲不由长长叹了声,徐渐清道:“等席散得差不多了,你就瞧瞧她去。” 江蒲苦笑道:“只怕她不想见我。” 夫妻俩且行且谈地回席坐下,然江蒲终究是心思不属,况且席上闹得利害,徐渐清也被一众同僚拉了去。 江蒲百无聊赖,信步离席,一路向丫头们打探,渐寻至秦秋韵院外。 “奶奶,秦姑娘怎地住在这么偏的院子里。”桑珠的口气,多少有些怪郡王的意思。 江蒲却笑道:“她是个好静的性子,和郡王虽有兄妹之名。到底不大相熟,自然是要拣个僻静的院子住了。” 主仆俩说着话,院中忽传来“哐啷”一声响,接着便响怒骂之声!(未完待续) 290、又见故人 江蒲本只想在外边,看一眼秦秋韵的小院。却被院中突如其来的怒骂和哭喊给惊住了,稍愣了愣神,急步赶了过去。 “你一天到晚,装个病美人的样子给谁看?是了,你知道今朝文远要来,就故意做出这个样子来。可惜啊,他压根没有来过。而且啊,很快咱们就要成亲……” “是么?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呢?” 凌嫣说得正得意,身后忽响起道冷冷的地声音,回头看去,竟是江蒲。不得不换了笑容,“夫人怎么也跑出来了,今朝夫人是主客呢。” 江蒲扫了眼地上破碎的药碗,云裳的泪眼,以及有秦秋韵咳到潮红的病颜。眸中厉色更盛。 “我和阿晴交好,京城上下谁人不知?我素来不喜热闹,不愿应酬,翁主不知道?”她说一句,就逼上前一步,最后那一句,几乎已然问到了凌嫣的面前。 这些年来圣上对凌家的态度暧昧。朝臣对凌家也是不远不近。姜、凌家皆为侯爵,凌家就只徒有虚名,姜家母子却是镇守海防。孰尊孰卑不言可知, 因此,江蒲名位虽不及她尊贵,凌嫣心下万般不服,却也不敢多说甚么。只是别着头,抿嘴生气。 然而江蒲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她淡若月色的眸光,在凌嫣面上一荡,“文远要迎娶翁主,这样的喜事,我怎么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呢?”说着,恶毒地笑道:“或者这只是翁主一厢情愿。[]” “你!” 秦秋韵屋里立着两杆戳灯,明亮的灯光。清楚地照在凌嫣绯红的脸上。 虽然这几个月江蒲事忙,可京里的八卦还是风闻了些的。更何况凌家翁主钟情刘文远,这个消息在京里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凌嫣喜欢上刘文远,也是情理之中。如今的刘文远。已非当年满身寒酸的落魄书生。温文尔雅的面容。淡定沉稳的眸色,迷惑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是绰绰有余。 然小儿女的小事能传得这般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恐怕就是有人在后面推着了。 刘文远官位虽不高,可这一二年来的晋升速度。又是在枢密院。俨然已是新贵的架式了。 瞅着江蒲眸中的鄙笑,凌嫣又羞又恼,一跺脚,忿然向外而去。与江蒲擦肩而过之时。她清楚地听见一声嗤笑,不由气白了俏脸,站住脚冲江蒲放话道:“你且等着!”说完,大步出了屋子。 江蒲不屑地向后瞥了一眼。走上前看视秦秋韵。然而对着秦秋韵苍白而冷漠的脸色,她满腔的话都梗在喉头。心底深深一叹,转向云裳问道:“你们这院里,难道连个婆子、小丫头都没有么?” 之前在厨房,江蒲还能谅解。可这冷冷清清的院落,却令江蒲隐隐动了气。 云裳给秦秋韵掩好薄被,解释道:“因着今朝客人多事情又忙,管事的把院里的嬷嬷、丫头借调到了别处,讲好了明朝就送回来。” 这倒也算不上欺负人,今朝大喜,忙乱些也是正常的。不过,没把秦秋韵放在心上,却是事实。 然而清源郡王与秦秋韵,说不上半点情份,能收留她就是算心肠好的。而且看样子也并没有慢待。只是大婚之期,府里又没有主事的人,他一个男孩子,有些不到之处也是正常的。 江蒲叹了声,还没开口,就听秦秋韵冷冷逐客道:“我有些乏了,要歇下了。夫人请回吧。”说着便转身面朝里躺了。又吩咐云裳道:“把灯熄了吧。” 云裳为难地瞅向江蒲,不知说甚么好。 倒是江蒲笑了笑道,“我出来好一回了,也该回去了。不然该找我了。” “婢子送夫人出去。”云裳提了盏琉璃灯,从戳灯上引了火,送她主仆出了院门。 江蒲站在门前,呆了好一会,叹息着才转身。猛听得旁边有窸窣之声,一道人影一闪而过,桑珠立时高喝问,“甚么人?” “再不出来,我可喊人了!”江蒲出言恫吓,缓步逼近声音的来源。 今朝王府大喜守卫极是森严,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能晃到这里来的,定是席上宾客。 若是在别处,江蒲也就不管。然在秦秋韵门前,她少不得问上两句。真要是碰上浪荡子弟,秦秋韵受了欺负可怎么好。 “喊人?”一抹身影从树后转出来,神情淡漠地道:“这么僻静的地方,夫人也能喊到人么?” 此处虽是僻静,却也是烛火辉煌,路边大戳灯下立着的,竟是刘文远!这倒是出乎江蒲的意料。 “你来做甚么?”想起他的所作所为,江蒲的语气实在好不起来。 刘文远随意答道:“在席上酒吃沉了,出来散散。” 江蒲回头瞅了眼院门,虽觉得自己所想有些离谱,可清还是出口问道:“莫非你也是来看阿晴……” “呵呵……”刘文远笑了起来,“夫人真会说笑。我不过图清静,信步至此,压根就不知道秦姑娘住在此处。” “那你刚才躲甚么?”江蒲越发的疑心了。 刘文远微眯了眼眸,“下官见夫人出来,怕夫人胡思乱想的误会了。” 虽然刘文远这么说,江蒲心里却总有些疑惑。只是现下无言可对,她只得冷哼着离开。 江蒲去远后,刘文远站在树下望了一眼小院,薄唇间溢出一抹复杂的笑意,掉头而去。 主院里清歌曼舞,曲声悠扬。宾客们各自寻着相熟的聚在一起。主位上凌皇后一边坐着姜夫人,一边紧挨着徐渐敏。见江蒲走来,招手道:“我正说要谴人找你呢,跑哪里去了。” 江蒲在嫂子身边坐,直言道:“去看了看阿晴。” 坐在徐渐敏下边的凌嫣哼了声,眸光一转笑道:“夫人瞧瞧,可认得台上的那个舞伎?” 江蒲转眸看去,脸上神色一愕。今朝是怎么了,竟碰故人了!台上扮演陈妙常的不正是柳三娘么。 但见她拂尘一甩,冷面含霜,“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柏子座中焚,梅花帐绝尘。”(未完待续) 291、青梅竹马 清丽婉转的曲声,带着一丝悲绝,动人心弦。[.超多好看小说] 江蒲垂了眉眼,掩去眸中的苦涩。陈妙常是口头不应心头,就不知三娘应不应心。 “这是谁点的戏呀!”凌嫣高声唤来管事,训斥道:“今朝郡王大婚,怎么唱这一出呀?这有心触霉头不是!” 凌皇后坐在首位默不做声,用小银叉叉了一块桃脯。 管事的瞥过皇后的神色,垂首回道:“郡王吩咐的,由三娘子拣自己爱的曲了唱。” “即便是这样,”凌嫣挑眉往台上瞥去,“那也不该唱这般清冷的曲子呀。”说着,眸光一转,看向江蒲,“昭睿夫人好像和三娘子甚是相熟,不然,请夫人去和三娘子说一说。” 凌嫣这是故意让江蒲难堪,虽说在坐的官眷,都知道柳三娘的身份。可如今她到底是舞伎的身份,一个皇命诰封的夫人竟与她相熟,终究不是甚么光彩的事。 可惜,江蒲压根不在乎这些,放下茶盅,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我但觉得这曲子清雅。” “但……” 凌嫣刚开了口,就被江蒲笑盈盈地打断,“再说了,咱们又不是那起暴富之家,一定要锣鼓喧天的穷热闹。” 席上的内眷或是侧头低语,或垂首吃茶,都了避开来。凌嫣一口气噎在心头吐不出来。 徐渐敏微笑着打圆场,“凌翁主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嫂子就是喜欢清静。这样的曲子是正合她的心意。” 内眷们纷纷笑着接腔,本来事情也就这么过去。偏偏凌嫣远远地瞧见在院子里乱蹿的文仲。陡然想起一件事情,松了眉头,换了笑颜,“有人说府上两位小相公。都穿着草鞋。也不是甚么人。真真是胡乱造谣……” 不等凌嫣说完,江蒲就高声唤小儿子,“文煜、文仲过来!” 徐渐清被一堆人围着,江蒲又陪在席上。没有父母管束,兄弟俩带着小厮随从满院里撒疯。听见娘亲唤自己。文煜不大情愿地领着弟弟走了过来。 “皇后娘娘安好。贤妃娘娘安好。” 八月的天气,到底还残留着一些暑意。两个小家伙疯了大半个晚上,脸上又是汗又是灰尘,难免一道一道脏污。 一众内眷瞧了。皆暗暗侧目。徐家这两小子也太粗野了,打眼一看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厮呢。 江蒲拿帕子给小儿子抹汗,横眼扫过文煜,轻责道:“别以我没空管你。你就带着文仲给我乱跑。也不怕招人笑话。”说着,有意无意地向在坐的内眷扫了一眼。 文仲年纪小,可不明白母亲的暗讽,很是认真的疑惑道:“笑话?为甚么要笑话?” 江蒲就等他问呢,当下往他额头一戳,眼角向旁微微一瞥,“你瞧瞧那么些小哥哥,谁跟你们似的撒野。” 文仲张眼一望,撇着小嘴不屑道:“一个个都跟小姑娘似的,又不是兔儿爷!”他一句话,说得众人无不青了脸色。 江蒲连声斥道:“你真真是野得没样子了!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话!”一面又向众人陪不是道:“小孩子家口无遮拦的,各位夫人千万莫往心里去。” 这个闷亏众人除忍下去,还能怎么着呢?因此,有几个宗室夫人不免眸带怨气的瞥向凌嫣,好好的招惹她做甚么! “是了,适才凌翁主说两个小的都穿着草鞋。文煜,给凌翁主瞧瞧,你穿的是甚么。” 文煜一边应声,一边就把脚抬到桌案上。他穿着蒲鞋跑了一晚上,脚上难免沾了泥土。 那些女眷哪里见这样子,连忙捂了嘴往后躲,文煜还煞有介事的解释道:“这不是草鞋,是蒲鞋。蒲性清凉,夏日穿着又凉快又透气,踩在脚上也厚实。” “快把脚放下去。”江蒲故意蹙眉斥道:“你以为这是在家么。当着那么多夫人的面,皇后娘娘也在,还这么没规没矩的。” 进了八月,江蒲本是打算给他们换布鞋的。可两个小子,死活不肯。江蒲想想也是残暑未褪,兄弟俩又好动,换上布鞋棉布袜,一天下来脚臭得能熏死人!因此也就不为难他们,为难自己了。 今朝喜宴,江蒲之前再三嘱咐二乔给他们穿布鞋。然而她自己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哪里还有神气管兄弟俩穿的甚么鞋。 况且待她发现他们穿着是蒲鞋时,也为时已晚。索性也就由他们去了。谁知道凌嫣为了让自己难堪,连这点小事都留心了。 不过,这下就不知道难堪的是谁。 “来来来,让我瞧瞧。”皇后冲笑盈盈地将兄弟俩唤到身边,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一段日子不见,长了不少,也皮了不少!” 皇后半嗔半笑,女眷们也都换上了笑颜。 “何止呢!”徐渐敏眼眸向兄弟俩一横,向皇后道:“娘娘还记得旧年在南苑的事么,文煜胆子比斗都大,居然和几位殿下动起手来。” 众人听了,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投向文煜的眸光带着十分的惊讶,心里暗道,徐家还真是圣眷隆重啊! 皇后笑道:“罢了罢了,小孩子家的打架也是常事。值当记那么久,再则说了,陛下可不都罚过了么。” 听她言辞含糊,徐渐敏一笑收住,反正那些女眷们的神色已经够好看了。 此时台上又演起了百艺杂耍,又是是喷火,又是顶枪。文仲哪里还耐烦陪着她们说话,说了句“娘亲我看杂耍去”就跑了。 文煜到底大两岁,一双眸子虽粘在上边,可人还站着。 江蒲好笑道:“去吧,看着点文煜。” 而跟在徐渐敏身边的小豫章也睁大了眼睛,巴巴地瞅着,想去却又不敢开口。 徐渐敏看在眼里,笑在心头,喊住了文煜,把女儿交到他手上,“带你妹妹一起。出了事,我可唯你是问。” “母妃……”豫章到底是女儿家,又是娇养深宫,难免有些胆小羞怯。 文煜知道这个小表妹不比别人,所以也敢就应下,而是转眸看向娘亲。 江蒲也有些不放心,自己的孩子野就野,就算磕了碰了也不碍。可豫章到底是公主,有个好歹可怎么好。 只是当着那么些人,江蒲也不好驳渐敏的话,只得喃喃地道:“娘娘,这不大好吧。” “怕甚么,文煜连狼都打得,还顾不了妹子么。” 宫中除了嫡出的三位公主,就豫章最为尊贵。将来的婚姻,只怕是难如意的。与其给皇帝做棋子,倒不如自己趁早筹谋。一则两个侄儿不错。二来,就嫂子性情,将来也会心疼豫章。三来虽说娘家,可亲上亲不是更牢靠么。 只是素日闲谈起来,嫂子可是有心要让两个小子自己挑媳妇的。既然自己不能明着提,那么,青梅竹马总是可以的。 江蒲见徐渐敏已是打定了主意,也不好再说甚么,只得慎重地吩咐文煜道:“千万不能放开公主的手,一定牵牢了。” “知道。”文煜答应着,紧紧地牵起了豫章软乎乎的小手。(未完待续) 292、相亲 中秋过后,姜家母子便回金陵去了。而徐家也搬进了新宅子。只是尚在孝中,不宜摆酒宴客。 这座府宅在楚晋材之前,曾是一座国公府,前府后园甚是气魄占地极广。府中院落更是分做中东西三路。正房主院,江蒲本是安排李太君住居住的。 可老太太和刘氏都说,如今府里当家做主的是他们夫妻,而且他们人口多,住在主院也宽敞。江蒲也不管她们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 反正都自己照规矩礼让过了,他们不住,自己也就不用客气了。 整个夏天江蒲都在埋怨这座府邸过大,修缮起来费时费力费钱。 可真真入住后,刘如君母子终于能离自己远远的,江蒲登时觉得舒心无比。 九月,清源郡王晋封安亲王。 十月,皇长女封兖国公主,赐婚安南王。皇后旧疾复发,不能理事。皇帝特晋贤妃为贤贵妃,协理宫务。 “娘娘宫务繁琐,怎么还想唤咱们进宫来。”江蒲随刘氏行过礼,便就向渐敏打趣道,“大公主的婚期虽定在明年四月,要准备的东西的可不少呢,娘娘居然还能得空。” 徐渐敏笑道:“大公主的婚事自有规矩摆在那里,内府、礼部自会照章办理,我不过是替皇后娘娘照看照看罢了。”说着,她又转头吩咐宫婢:“去请游夫人和游姑娘来。” 徐渐敏一开口,刘氏和江蒲便猜到了她的意思。刘氏不免蹙眉微嗔道:“娘娘怎么也不事填先告诉一声,空着两只手怎么好见人。” “不过是我请了来。大家高兴高兴,母亲不用想太多。”徐渐敏拉着刘氏手安慰,宫婢已领了游氏母女进来了。 “贵妃娘娘玉体安康。” “夫人快快请起。”徐渐敏说话间,就有宫婢扶了她母女二人起来。“给夫人、姑娘看座。” 母女俩谢过了。才半沾着绣墩坐了。 江蒲悄悄打量着游猗兰,肌肤微丰,身量合中,算不得十分的美貌。却胜在端庄自持,温柔沉默。 江蒲虽不大与京中官眷来往。可人还是认得的。这游家是世代书香。数代以来皆为翰林学士,到了游猗兰父亲这辈上,虽至侍郎却是在礼部专管四季祭享。 所以,游家是京里出了名的清贵人家。这样的家世用来配徐渐止。那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而游家徒有清名并无实权,没有娘家做为依靠,游猗兰进了门自然得安安份份的。况且,看游猗兰的样子。也是老实安份的性子。 对于女儿挑得这户人家,刘氏是怎么看怎么满意。而游家能和徐府结亲,自然也是喜从天降。因此两位太太是一拍即合,说了没两句话就热络得犹如故识。 江蒲默坐一旁听她们闲聊,家长里短无所不谈。[]好在她喜欢听八卦,不然可真要无聊死了。 无意间抬眸,正撞上了游猗兰微笑的眸光,江蒲只得也笑了笑。却见站起身往自己这边走来,只是没走两步,外边宫婢禀道:“安王妃到。” 一言未了,连山盛装而来,明丽无方,登时亮瞎了所有人的眼。 尤其是游家母女,都看怔在了那里,直待连山给渐敏见过了礼,她们才回过神来,慌忙行礼。 “快请起来。”连山伸手虚扶,“我上京的日子短,也不会称呼,夫人、姑娘莫要见怪。” 游家母女自是连道不敢,徐渐敏笑道:“这是礼部游侍郎府上的夫人、姑娘。” “原来是游夫人、游姑娘。”连山笑得意味深长,一双眸子只在游猗兰身上打转。 “你是从皇后娘娘那里过来么?“徐渐敏忽地问道。 凌皇后本就是连山的表姨娘,如今连山嫁给了安亲王,皇后又成了她婶娘。她这做侄媳妇的,自然要去请安。尤其是皇后还病着。 “可不是么……”连山叹道:“说起来也难怪皇后娘娘难过,大公主才多大的人呢,这一嫁去安南。唉,要再见只怕就难了。女儿远嫁做娘的,哪有不心疼难舍的。” 徐渐敏陪着叹息道:“身在皇家,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也只有在公主的婚事上多尽些心,能添的尽量的多添。总不叫她委屈了。” 众人絮絮叨叨地聊着闲天,不觉时近正午。宫婢们来禀,“后边花厅已摆下酒席,请娘娘移驾。” 徐渐敏向多宝橱上一瞧,上边珐琅彩的小西洋钟却还指着辰未时刻,她不禁微微蹙了眉,“怎么又停了。咱们自己做的就是不大好使。” 她正想叫人拿去匠作坊,芮则抢先笑道:“倒不是钟不好使,想是小黄门又忘了上轴了。” 徐渐敏愣了下,笑了起来,“还是你经心,我倒是听过就忘。这要是送了回去,人家心底不知怎样笑话我呢。” “娘娘事情那么多,哪里在这些小事上费心呢。”开口的是游夫人,她这一晌午可没少巴结,不论是徐渐敏还是刘氏。 江蒲和连山携手相视一笑,转眸间却瞅见游猗兰不尴不尬地陪着笑。姑侄心里倒有些看重她起来。一个上午,她几乎就没出声。端着张微笑的脸,默默地陪坐。偶尔徐渐敏问她两句话,她回答起来也是不卑不亢,没有一点谄媚讨好的意思。 对游夫人这般入骨的巴结奉承,徐渐敏还真有点不适应,稍稍笑了笑,吩咐珍格儿道:“去请颜娘娘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珍格儿应声去了,徐渐敏则领了众人往花厅行去,她们才刚刚落了座,酒还没斟满。 珍格儿就急急走来禀道:“娘娘,你赶紧瞧瞧去吧。颜娘娘不大好呢。” 徐渐敏一听,抬脚就走。一面又急着叫人去请御医。而她一走,众人即不好动筷子,也不好离开,只好傻坐着干等。 大人们还倒无所谓,文煜兄弟俩领着小公主在御花园玩了一上午,早就是肚子饿了。文煜还能挨得住,文仲等了一会,便扭股糖似的闹了起来,“娘亲,我饿了。” 江蒲纵然心疼儿子,可不好就让他动筷子的,只好劝道:“稍等一等,姑妈还没来呢。再说了,你瞧小公主不都老实坐着么!” 小家伙很不悦地苦脸皱眉,声音不免有些上扬,“那姑妈甚么时候来啊!” “你给我老实坐着!”江蒲陡然拔高了声音训斥。 可能是因为文仲到底是自己的亲生,所以他全没有文煜小时候的沉稳,仗着众人疼爱,颇有些骄纵。因此,江蒲现下有意识地对他严管。 见娘亲沉了脸色,文仲不悦地嘟了小嘴,却不敢出声。 “不然,”连山说道:“让两个小的和公主一起去吃吧。” 江蒲瞅了瞅身旁的儿子,开口道:“文煜你先和公主去。” 文仲不服待要开口,却被江蒲一眼瞪了回去。 文煜向弟弟打了个眼色,有规有矩地随豫章离去。(未完待续) 293、至亲至疏 文仲接到兄长的眸光,心领神会,老老实实地坐在江蒲身边,小嘴委屈地瘪着,可怜巴巴的眸光直直地瞅着案上的吃食。(.好看的小说) 江蒲瞅在眼里心下好笑,就是不做声。 到底还是连山瞧不过眼,冲文仲招手道:“仲儿,到姐姐这来。” 文仲到底还是怕江蒲,没敢就过去,而是可怜兮兮地瞅向娘亲。 江蒲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自己看着办。” 儿子饿肚子她到底心疼,可是文仲这小子也该和他立一立规矩了。不然,长大来还了得! 文仲皱着小小的眉头,正踌躇着,徐渐敏差人回来道:“娘娘说了,请王妃并太太、夫人、姑娘自便。再则也请太太、夫人稍留一留。” 游家母女俩听罢识趣地起身告辞,连山本待也要跟着一起走,是江蒲硬留下她。 “你急甚么,且吃过饭再去。不然,小王爷瞧你饿着肚子回去,还不得心疼的心肝脾胃肾都揪到一块去了!” 刚成亲那会,天气还热着。他们进宫行礼,安亲王是亲自给连山撑着阳伞,还一边给她扇扇子,自己闹得满头大汗。而且但凡皇后说甚么、问甚么,安亲王都只一句,“由连山做主。[.超多好看小说]” 所以他们成婚虽没有多久,可京里谁都知道安亲将王妃奉若神明,心疼到了骨子里。 连山听姑母打趣自己,不由躁红了脸,拉着江蒲不依道:“旁人这般也就罢了。姑妈到底是长辈,也跟着那起长舌根子的人学。” 刘氏挟了个藕夹,笑道:“这有甚么不好意思的。能嫁得这么个夫婿,那可是福气。” 连山的脸越发的红了。眉眼间微带了羞恼。“怎么连姨婆也这般说呢。”言毕,抬脚就要走。 江蒲连忙拉着她,“快坐下,认真恼了就没意思了。” 徐渐敏赶到西配殿时,颜念秋已倒在床上。痛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腹下微有些见红。 “宣御医了没有,产婆呢?赶紧叫来!”徐渐敏见了这阵势真有些慌乱,先着宫婢打了热水来。再唤了芮则过来吩咐道:“你往乾泰殿看看,陛下若办了政事,就请过来。” 珍格儿递过热帕子,徐渐敏一面替她抹脸上的虚汗。一面嗔道:“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着人来和我说一声。若不是我谴珍格儿过来请你,都还不知道呢。” 颜念秋呷了两口参汤,虚弱的脸上微漾出一抹无力的笑,“产期还有三四日的,臣妾只当是寻常的阵痛,哪里想得到……”话未说完,她抱着肚子痛得死咬住雪白的下唇。 “你呀,”徐渐敏叹责道:“这要是出了点事,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说着话,宫婢已领了御医进来,产婆和医女也匆匆赶来。徐渐敏这才退出里间,到外头候着。 也不知过了多会,芮则回来禀道:“陛下还有政务未完,晚些再过来。这里的事着娘娘照看着。” 徐渐敏坐在椅子上扯了扯嘴角,“知道了。” 着人去请皇帝,本也就是走走过场。颜念秋区区一个媛,就算圣眷正隆,皇帝也不至于这般抬举她。延福宫到底还有她这个主位在。 不过,她若产个皇子来,陛下应该会赏她全嫔位吧。陛下现在着实是缺出身尊贵的皇子。 就算张氏顶着嫔位,终究是侍妾出身。哪及得上采选入宫的颜念秋。 她心里筹算着,素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自己若没有小产,皇儿也该满月了。现下却要看着别的女人生孩子,徐渐敏不禁眉眼间轻笼了冷色,手里的帕子也攥紧了起来。 “娘娘……” 听见有人唤自己,徐渐敏抬眸看去,原来是娘亲、嫂子和连山。 “颜娘娘怎么样呢?”刘氏挨着徐渐敏坐下,握了她的手问道。 “御医是说没大碍。产婆和医女进进出出的也没说甚么,应该是没事的。” 徐渐敏极力摆出温婉的笑容,可眉眼间总还是带着丝略有略无的苦涩。 江蒲看在眼里,替她微叹一声。 自己一直因刘如君母子的存在而委屈,可是渐敏呢?自己的孩子小产了。对身怀六甲的颜念秋,不仅不能视若无睹,还要关怀备至。到如今颜念秋生产,她做为一宫主位,还得要守在门外。 自己还能眼不见心不烦,渐敏要怎么办? 好在,渐敏与明泰帝即谈不上夫妻,更谈不上甚么夫妻之情。充其量不过是合作伙伴。 江蒲低垂了头,心下凄凄。至亲者至疏,何其可悲。同床异梦,恐怕算是世上最令人寒心的事之一了。 “娘娘,你先用点吃食吧。”珍格儿端了个小盖盅上来,徐渐敏一手接了,问道:“乌骨鸡汤厨里备了没有?” 珍格儿回道:“已经上灶炖了。” 徐渐敏又问,“皇后娘娘那里呢?通传了没有?” “已经着人去了。” 问完这些,徐渐敏又向连山道:“今朝真真是对不住了,请了你来,又出这样的事。” “娘娘说得甚么见外的话!”连山道:“我只怕在这里碍着娘娘呢。” 徐渐敏叹道:“我心里倒是庆幸是今朝,不然我一个人,倒真有些不踏实。” “娘娘有甚么不踏实的。”刘氏依旧握着女儿的手,缓缓说道:“素日看颜娘娘,身子也是好的。连御医也说不碍,定然是母子平安的。” 刘氏紧握着女儿的手,圆眸中坚定的暖意,令得徐渐敏份外安心。 她自己生过孩子也小产过,可都不比这一回忐忑。颜念秋住在自己宫里,她算是半个主子,若是有个好歹,她也难逃干系。 然听了母亲的话,她心下大定。的确,数月来自己对颜念秋那是份外的上心,她的大小事务自己都一一操心到了,就算有甚么意外,自己理直气壮,又有甚么可怕的。 或者还能借着这由头,看看宫中诸人的嘴脸。念头及此,徐渐敏倒希望颜念秋有个意外。 尽管她与皇帝谈不上甚么情份,可她到底是女人。自己的孩子小产了,别人却顺顺当当的生孩子,她心里终究是不大受用的。(未完待续) 294、以退为进 然这种种思绪计量,在她心头不过是一闪而过。瞬时间便换了松快的笑颜。 “娘亲经过的多,这么说我真是放大心了。”又道,“今朝我本是想着让娘亲和游家母女处一日的,偏偏就是不巧。好在也有半日……”说着她稍稍放低了声音问,“娘亲看那位姑娘怎么样呢?” 在家世方面,游家已然是近乎完美了。至于游猗兰的品性,本来么刘氏也没啥要求。就算泼蛮一点,三房的事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现下又是大儿媳妇当家,要吵要闹也有她挡在前头,碍不了自己甚么。况且就上半晌看来,游家那姑娘也是个温柔的性子,那是再好也没有了的。 因此刘氏笑盈盈地回道:“娘娘看着好自然就是好的。” “老三是个木讷的性子,只知道读两句死书。不找个沉稳平和的,三房的事情谁来管呢。游夫人是续弦又是小户人家出身,游家的事情都是这位大姑娘料理。当日我是一眼就看中了她。” 徐渐敏话是点到为止,刘氏三人却都听明白了。如今徐渐止每年年终的年例,还有每月的月例,都是李太君管着。成了亲,这些事总没有还让老祖母料理的道理。 若是寻个不谙世事的,还不就叫李氏霸了去。虽说一个妾没甚么了不得,可刘氏看着总是不舒服的。 因此江蒲心下不免感叹,母女就是母女啊!看着再不好,也是要替彼此筹谋的。 “娘娘说的是。”刘氏心里这会是无比的受用。“到得明年老三出仕了,事情越发地多。找个不解事的,又给素素添乱。”说着,眸光便向江蒲扫了过来。 “怪道我说瞧着那两母女不大对呢。”江蒲却叉开话道:“看着那位游夫人有些不堪。却原来是续弦的。” 徐渐敏叹道:“游家世代书香,就是支庶不盛。到了这一辈,只他们姐弟俩。这位游夫人,你们也是瞧见的,成甚么样子!倒是游姑娘。随份从时温柔和顺。和这样的后娘都能亲近起来的。” 听得徐渐敏这么说,江蒲对游猗兰的看法不免有些改变,至少她不如面上看着那么老实。 自己倒是无所谓的,就算她有心夺权。只要姜家不倒,自己倒乐得自在。只怕李氏的日子会不大好过呢。 四人捧着茶闲聊着天,不知不觉的时间就过去了。突然里间传出“哇”一道响亮的哭声。众人都站了起来,医女从里间走了出来。徐渐敏赶上前道:“是男是女?”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颜娘娘生了一位小皇子!” 徐渐敏身子不自觉地一僵,一股子恼怒妒恨打心底涌上。然只一个呼吸间,她就换欣喜的样子,一迭声吩咐芮则:“赶紧给陛下报喜去。”又叫珍格儿道:“吩咐厨颜娘娘的份例俱皆加倍,钱就从我份例上出。”一面说,一面又叫宫婢摆香案去。 颜念秋产下皇子,宫里有得忙乱一阵。刘氏三人趁明泰帝未到之时,先出了宫,不然只怕要耽误在晚上了。 宫嫔生产这对明泰帝而言,实在算不得甚么大事。所以芮则来报时,他正批阅奏疏,眼睛都没抬只说知道了。 这会听得说是个皇子,他欣喜得睁大了眼眸,半天没回神,只问还跪在案下的芮则道:“你说甚么?” 芮则磕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颜娘娘给陛下添了一位小皇子。” 不等芮则话说完,“哐啷”一声响,明泰帝已经冲了出去。冯元一吩咐小黄门将地下的收拾起来,便追了上前。 “妹妹真是好福气,一举得男。御医说小皇子健康得不得了。妹妹将来可算是有靠了。” 小皇子喝饱了奶,睡在颜念秋身边。徐渐敏在床边小方凳上坐着,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皱巴巴的小东西。这一回颜念秋晋嫔那是毫无悬念的了。 好在她娘家无甚权势,自己只要笼络住,也算是一大助力。这么想着,她面上的笑容越发添了几分柔和,伸出手指,以指腹轻抚他的小脑门,“瞧这小模样,真是招人爱呀。” 颜念秋心里却说不上是甚么滋味。后宫之中,自己算是圣眷隆重了的,同一时进宫的,自己的位份算是极尊贵的了。如今又生下皇子,只怕将来就是众矢之的了。 连贤妃尚且保不住孩子,自己无依无靠的,母子俩真是性命堪虑啊。 这会她见徐渐敏对孩子笑得慈和,越发笃定了心底的盘算。 “圣驾……”内侍喊了一半,忽然没了声音。 二人换了个眼神,纳着闷,明泰帝已大踏步了进来。 “瞧瞧,朕的小皇儿呢。” 徐渐敏才抱起来给他看,明泰帝悄声拦道:“别惊了他。”一面说,他便在床榻上轻轻落坐。瞅着小儿子,满眼的欢喜挡得挡不住。 “我的儿你要快快的长啊。”明泰帝边说,边忍不住握起儿子点点大的小拳头,放到嘴边亲了亲。 徐渐敏在旁边看着若说一点气恼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圣驾在前,又是在她宫中,她再恼再忿,脸上的笑容依旧亲和温柔的,“这是陛下称帝后诞生的第一位皇子,满月的时候,咱们可该热闹热闹。” 明泰帝坐正了身子,“这事你看着办吧。” “陛下,”颜念秋挣扎着半坐了起来,“臣妾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明泰帝看着儿子,心情很好,“说吧,朕都应你。” “臣妾想小皇子还是抱到贵妃娘娘宫中抚育。” 此言一出,徐渐敏和明泰帝都愣住了。 “妹妹这是胡说甚么呢?” 颜念秋也不看徐渐敏,只向明泰帝道,“照宫中规矩,妾身是没有资格抚养皇嗣的。与其送去屑贤馆让奶姆、内侍教养,倒不如放在贵妃娘娘宫中,妾身还能时常见到。” 徐渐敏是明白她的意思了,可明泰帝却想歪了,只当她是装可怜讨封,当下微沉了脸色,“你是正经采选入宫的,养下了皇子,理应晋封。朕明朝就谕令礼部……” “不,陛下。”颜念秋急道:“本朝采女入宫,皆以夫人起封。妾身得蒙圣宠,无嗣而晋媛位,已是万分惶恐。再晋位份,妾身心下实在难安。宫中诸人心下怕也不服。” 看着颜念秋含着泪光的眸子,明泰帝也明白了她的心思。按说她这份谋算明泰帝是会着恼的。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现下她为求自保推却圣恩,说得重些,是大不敬。可她微蹙起的眉头,竟与江蒲有五六分的神似。再加上她才刚产下皇子,明泰帝不仅不以为忤,反倒生出几许怜惜之意。 “你不操那么多心。且将养着,朕自有主张。” 皇帝都这么说了,颜念秋也只有谢恩的份了。(未完待续) 295、厚脸皮母女 “娘娘,”崔尚宫垂头快步走到软榻前,低声禀道:“延福宫西配殿的颜娘娘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凌皇后刚从张嫔手里接过药碗,怔然抬起眸子,“你说甚么?” 崔尚宫飞快的往凌皇后面上一瞥,头埋得更低了,“颜娘娘适才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哐啷”一声,凌皇后手中的药碗被掷得粉碎。崔尚宫被滚烫药汁溅了一脚,却动都不敢动。 张嫔端着小漆盘的手不住地打抖。颜念秋没进宫之前,皇帝或是看在皇子的份上,间或还会来看看自己。可这一年来,圣驾竟没有踏进过自己宫门一步。 这还都是其次,反正自己早就失了圣宠。更要命的是,颜念秋是采女出身,一入宫就是已然是媛。这会生了皇子,晋位为嫔那是理所当然。 而自己呢,张嫔不由打心底冒出一丝冷笑来。十五岁那年成了他的侍妾,是他第一个女人,也是第一个为他生孩子的女人。至头来,也就只能是嫔而已。 虽说嫔只比妃只低一级,却是天差地远。妃所出的皇子承继大统,生母若在可封太后,死可追封皇后。而嫔,永远只能是太妃。 自己这一世到嫔,已然是尽头。(.无弹窗广告)可对颜念秋而言,却是才刚起步。用不了多久,那个臭丫头也能压在自己头上了。 然而有再多的不甘她都只能压在心底,况且当她看到皇后铁青脸色,心里多少舒服些。脸上也换了最是温和的神色,“娘娘,咱们先过去瞧瞧吧。不然陛下怎么想呢。” “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凌皇后怎能不恼,她废尽心思。甚至陪上了手中的一半的权利。才除掉了徐渐敏肚子里的小杂种。却叫一个区区的媛拣了便宜。颜念秋可不比那些侍妾,将来她可是能封妃的。徐渐敏她怎么就那么忍得住气呢! “娘娘何苦说这样的气话。”张嫔继续添油加醋的劝道:“陛下对娘娘已然是不满了,这会娘娘再不过去瞧瞧,不是凭白的便宜了延福宫那一位么。” 皇后缓缓坐正了身子,嘴角抖出一串的冷笑。问道:“小皇子一定让贵妃娘娘抱去了吧。” 徐渐敏身为一宫主位。在她宫里出生的孩子,她要抱去养也是合乎规矩的。 ?尚宫却道:“奴婢没有听到消息。” 皇后不禁紧了眉头,喃喃自语道:“她不会就让颜念秋出了延福宫吧?” 皇后在坤淑宫揣测着徐渐敏的心思,徐渐敏呢。送走了圣驾,安顿好颜念秋,再把小皇子交给乳娘,她总算能回去歇一歇了。 提了大半日的心。到这会才算完全放落了。 “娘娘,照宫里的规矩,你把小皇子抱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你何苦推辞呢?”珍格儿给奉了盏罗浮果茶给她润喉,微拧着眉头,“再说了,娘娘不是……” “不是甚么?”徐渐敏呷了一口甘香的果茶,横眸往珍格儿面上一扫,眸光轻转间,眉梢眼间挑起了一丝冰冷,“她可不比那些侍妾,一辈子到头也就只是个嫔。就她那小容貌,多用些心思,贵嫔、贵人都有可能呢。我抱了她儿子来养,一来她心里难免存了疙瘩,我何苦竖这么个敌呢。二来这样的儿子养起来也没意思,将来还不知道向着谁呢。三则,陛下才刚把后宫一半的管事权交给我,怎么样也要显得大度些才是。更何况我现下退这么一步,她总是感激的,再缓缓图之,倒也是一大助力。”说着她放了茶盏问道:“皇后娘娘还没来么?” 珍格儿回道:“还没呢。” 徐渐敏得意的笑了笑,站起了身,掸了掸衣裙向外,“走,咱们给皇后娘娘报喜去。” 却说刘氏婆媳二人先送了连山回王府,待她们到家,回到府里,已是日落时分。江蒲跟着刘氏往李太君院子去,她本只打算露了下脸就回去的。不想李茉母女也在坐。 看着李家母女脸上的笑,江蒲真是恶心到了。当日因着秦秋韵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李茉借口筹备婚事,自己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后来徐渐清故意给她父亲挑了个山高水远的穷乡僻任县令。为此,李老太君还闹了一小会儿,只是吏部调令已下,万能更改的。 江蒲以为事情闹到这份上,李家是再不好意思登门的,没想到啊。她们居然还能坐在这里笑出来! “她父亲眼见得就上任了,这一去就是三年五载,想着把她婚事办了,也就放心了。今朝她这可是最后一遭以姑娘姝身份来瞧我老婆子了。”李太君拉着李茉的手向刘氏并江蒲感叹道,眸中还闪着泪花。 “那真是恭喜大姑娘了。”刘氏接过话笑道,“日子定在哪一天啊。” “就在初九日。再拖下去,咱们起可就晚了。”李夫人道。 江蒲垂首坐一边,正在编借口离开,李太君却向她道:“这几日你替你大妹妹准备些添妆,虽说对方不过是个虎贲卫,可咱们也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去。”说着又转向李茉道:“到时候让你大哥哥带几个小厮送嫁,你婆家也就不敢欺负你娘家不在京里了。” 李茉笑着称谢,江蒲却是瞠目结舌,“老太太,这只怕不妥吧。毕竟咱们还在孝中……” 李太君被她这么一抢白,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偏偏她说得在理,还真是自己疏忽了。 李茉笑着圆场道:“老太太不用替我担心。头一件他们家人口简单,就只是公婆并一个小姑子。再则,婆母、小姑我也见过几回,都很是谈得来,且性情都是极柔和的。我看着跟自己娘亲、妹子着不多。断不会有意刁难于我。退一步说,就是我爹娘不在京里,不是还有老太太、太太么,我真受了委屈,再回来哭不迟。”说着,撒娇地圈住李太君的脖子。 李太君被她哄得笑呵呵的,刘氏也笑道:“看看这个样子,哪里像是个要出阁的大姑娘。” 看着她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江蒲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了,“媳妇且先回屋,”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向李茉一瞥,道:“看看给大妹妹备些甚么样值钱的添妆。”(未完待续) 296、江蒲的计划 江蒲回至房中,见徐渐清已从衙门回来,歪在软榻上陪两个儿子说话。[]听他们叽叽呱呱的讲宫里的事情。心漪带着文恪,垂首侍立在旁。 尤其是文恪缩着小身子,可怜巴巴的,一句话也插不上。见江蒲进来,小脸更是腊白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心漪身后躲去。 “奶奶安好。”心漪屈膝行礼,并把文恪拉到了身前。 文恪只得怯怯地请安,“母亲安好。” 江蒲瞅了眼文恪,心下叹息。 自己本是想把小家伙送还给他娘那里,离自己远远的住着就好。可是徐渐清却让他跟着心漪,住在旁边的小院里。对此,江蒲心下倒也体谅。 文恪终究是他亲生儿子,就算父子之情淡薄,做父亲的总不能将他丢得远远的,让他自生自灭。 况且就刘如君那性子,文恪跟着她,将来指不定怎么恨正房呢。心漪见梅官端了热水进来,便赶着过来服侍江蒲换衣服、洗手,一面将府里的琐碎事情回给她。 府邸突然大了几倍,人手实在是不充足。尤其是管事的媳妇,实实是不够使。心漪心思细,办事又稳妥。事情交给她,江蒲也能放心。 至于说异心,她一个家生的侍妾,又能怎么样呢!因此对她江蒲倒是能做到,用人不疑。交给她的事江蒲一般不多问。倒是心漪谨小慎微,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告诉江蒲一声。 譬如今朝江蒲出门一日,她听得江蒲回来,特地就过来候着回话。其实也都是些不打紧的事。 “往后这些小事,你不用告诉给我,和桑珠或是涂嬷嬷说一声就是了。”江蒲换过衣服,接过小乔递上来的茶。一气喝干。交给小乔,“再去倒一杯来。” 徐渐清见了,笑道:“怎么就渴成这样了。” 江蒲横了他一眼,道:“打宫里出来我就一口水没吃,又在老太太跟前坐了好一会。能不渴么。”说着。又转头向心漪道:“你明朝到库房里瞧瞧,看看有甚么好东西,挑去给李大姑娘添妆。” “李大姑娘?”徐渐清将文仲从膝上抱下来,微蹙了眉。“她怎么又来了?” 江蒲叹了声,“初九日就出阁了,今朝上门来讨东西呗。”碰上这样的厚脸皮,除自认倒霉外。还能有甚么办法。 文煜见父亲和娘亲说话去了,便招呼着文仲出门,在门口瞅了眼文恪,“你还站着做甚么?” “我……我……”文恪捏着手里的簿本,嗫嗫地道:“父亲还没查我的功课。” 徐渐清夫妻俩听见声音回头,看着文恪怯弱惊惶的样子。江蒲飞快地转过眼去,即不忍也不愿多看。徐渐清却稍稍阴沉了面色。 自己之所以留文恪在身边,就是希望他能像两位兄长学一些大家气度,别成天一付委屈模样。可过了这么几个月,竟是一点好转都没有。见了人连句话都说不利索。 心漪扫了眼徐渐清的脸色,忙弯腰柔声向文恪道:“大爷大奶奶这会有事,三相公先回屋里去吧。”说着又向花铃儿道:“你带了三相公去,差不多打发他吃晚饭。” 花铃儿应声,正要伸手去牵文恪,却被徐渐清拦了下来,“文煜,你替我查查他的功课。今朝再背不全七虞韵,就不准吃晚饭!” 文恪听说,小身子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文煜他们出了屋子。 江蒲看着他们兄弟三人出门,情不自禁地叹了声,到底开口怨道:“他才多大的年纪,你何必这样逼他呢。” “我逼他!”提起小儿子的学问,徐渐清就忍不住动气,“文仲还没正经上学,三百千、声律、对韵就都烂熟了。(.无弹窗广告)可他呢,正儿巴紧的跟着上学,到现今连声律都还背不全。” 江蒲撇了撇嘴,不大以为然。小孩子背不背得好书,又有甚么要紧的。不过,真没想到文仲的记忆力竟这么好,他只是时常跑去学堂玩罢了,竟背了那么多书。看来自己都吩咐贺卞媳妇,让他少往学堂跑才是了。 “你到底是怎教他的!”徐渐清一口气没处撒,质问心漪,“当日他跟着姨娘,旁的不说,书还是背得不错的。现下性情没见好,连着书都不会背了。” 心漪被训得低了头,无一言可回。 江蒲明知徐渐清拿她撒气,当着面也不好说甚么,只能道:“你且去吧,李大姑娘的添妆上些心,别叫老太太挑出理来。” 心漪答应着退下,江蒲又吩咐二乔去传饭,待屋里没人了,才向徐渐清怨道:“你何必拿她撒气呢。她一个家生奴才,才认得几个字,念书的事她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再则说了,她又不是亲娘,身份又只是个侍妾,许多事情也不好管。” “我何尝不知道呢。”徐渐清叹息道:“可就小三儿的身份,他也就读书这一条出路……”话说了一半,自觉失言,下半句急急地咽了回去。 江蒲扯了扯嘴角,淡淡地笑道:“你也不用避着我,到底他也是你亲儿,血融于水,你做爹的哪有不替他筹谋的。可你也瞧瞧,他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这哪里能成呢。要我说,往后你查他功课,还是往心漪院里去。只有父子二人,到底会好些。” 徐渐清笑嘻嘻地瞅着江蒲,握了她的手不住地摩挲,“你居然让我到别的女人院子里去,我没有听错吧。” 江蒲抽回了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微红了脸嘴硬道:“我几时拦着不让你去了?要去只管去就是了。只是你再要给我弄出个小子、丫头来,我就带着文煜兄弟俩投靠着连山去。现如今我也算是有娘家投奔了,可不怕你了!” 徐渐清赖皮赖脸地笑着凑上来,“我还想着再养个闺女呢,你投奔连山去,我和生去呢!” “去你的,”江蒲伸手一推,半嗔半羞道:“甚么年纪的人了,还这样没正形。” “就是年纪不轻了,才要抓紧啊!”徐渐清一脸认真,“现在文仲也大了,不用你操心了,正好生个女儿。” “你说得轻巧,又不是你说生就生的。再要养个像文仲这样的野小子下来,可怎么办!”她话虽这么说,可语气却是娇滴滴的。 她何尝不想生一个可爱的、娇娇的、软软的小丫头。只因文仲还小,自己不想分心,所以才没将这件事列入计划。也是自己运气好,算着安全期同房,竟然还真没出过人命。 徐渐清环着她哄道:“总要试试才行啊。再说了就算生了野小子下来,他两个哥哥年纪也大了,到叶候就让他们烦去。” 江蒲扑哧一笑,“你倒是会打算盘。”说着叹息了声,把玩徐渐清的大手,道:“这事啊得先放一放。你知道今朝娘娘唤咱们入宫做甚么么?”回头瞅着徐渐清不解的眸子,继续道:“是让太太去相看儿媳妇呢。” “是么。”徐渐清往迎枕上歪了过去,支着胳膊看着江蒲问道:“是哪一家的姑娘啊?” “游侍郎家的大姑娘,叫游猗兰。” 徐渐清脸上没有半分起伏,只是微微冷笑道:“看来为了这个弟媳妇,娘娘可是费了大心思了。” 一个清贵之家,除了名声好听外,一点用也没有的。 “三弟年纪也不小了,就是那位游姑娘,我看看纪也差不多了。明年孝一满可不就要过门。所以我想着索性等她进了门再说。娘娘说那位这样好那样好,我瞧着未必就真那么和善。正好空出段日子来,由着她当家去。” 徐渐敏怕三媳妇太软弱,叫李氏占了便宜去。可像游猗兰这般在家当家当惯的,进了门让她服低做小的,她未必就愿意。 倘若自己那会能怀上孩子,正好把家里的事推给她。自己也能少操些琐碎的心。左右自己靠山够硬,不说娘家,就是自己丈夫也就撑得起来了。琐碎事交给三房,自己只把着紧要的,可不就能过悠闲日子了。 “你这算盘倒打得好啊!”徐渐清也知道她是个图舒服的,极不愿管府里的琐碎事,这几年那也是叫形势所迫。 渐止走仕途总要仰仗自己,所以只要有些脑子,三房媳妇自是和江蒲交好的。 况且这几年,她和老太太、太太是越发处得不好了。尤其是老太太,不过是顾着脸面才没有闹翻。虽说她每每看着都占了上风,可心里总是不痛快的。 就拿秦秋韵来讲,自己和陛下倒是顾念着她们姐妹情份。可李茉一句就让她们闹到陌路的份上,生气着恼还是其次,看她伤心的样子,自己着实是心疼。毕竟,她是真拿秦秋韵当亲妹子看待的。 可偏偏不论是自己还是她,满肚子的火气都只能忍着。她甚至还得为李茉添妆劳神,这叫她心里怎舒服得起来! “奶奶,外边饭已经摆下了。”梅官走来请道。 江蒲一面让人去叫文煜他们,一面往外走去,忽然拍了一记巴掌,叫道:“哎哟,我怎么把正经事都忘了。”说着,便一迭声的唤桑珠。 徐渐清落了坐,道:“甚么要紧事啊,吃了饭再说也不迟啊。” “大事呢,”江蒲道:“今朝颜氏生了位小皇子,连陛下都惊动了。后日洗三,咱们还能当不知道么!总要送礼的。好歹也是延福宫的孩子呀。”(未完待续) 297、明嘲暗讽 听说颜念秋生了皇子,徐渐清的面色凝重了起来,“娘娘怎么说呢?是要把皇子抱到宫里养,还是?” 江浦随手摆着碗筷,不大在意地说:“这我就不大清楚了。听见陛下要来,咱们就赶紧告辞出来了。”说到这里,她才后知后觉的转眸看向徐渐清,“你甚么意思啊?甚么叫抱到宫里养啊?” 徐渐清瞅着妻子迷茫的眸子,笑叹道:“宫中的规矩,嫔以下是不能抚养孩子的。像颜念秋又是住在延神福宫西配殿,就算陛下晋她为嫔,这个孩子也是要算在娘娘名下的。” 江蒲睁大了眼,“这是甚么规矩啊!” 徐渐清抖出两声冷笑,“我就怕娘娘一时头脑发热,真把小皇子抱来养。后日你进宫,悄悄地和娘娘说,这个孩子可养不得。” 徐渐敏才刚晋了贵妃,又协助皇后执掌宫务,再要领养个皇子。那真是要成了众矢之的。这其种的利害,徐渐清不说江蒲也是明白的。 “你放心,我看娘娘也不是那么糊涂的人。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徐渐清扯了扯嘴角,“但愿吧。” 次日一早,徐渐敏就谴了芮则出来吩咐说,皇子洗三自己宫中设个小宴就罢了,让刘氏和江蒲不用进宫去了。江蒲心领神会之际,将贺仪交芮则带去。又说,“内侍大人替我问颜娘娘好吧。” 眸光流转间,无须多言。芮则一派恭敬地道:“奴婢一定带到。” 送走了芮则,江蒲没甚么事。且又阳光明媚,她打算往园子里逛逛去。还没出门,心漪拿了单子走来,“这是库房那边给李大姑娘拟的单子。奶奶瞧着还可行么?” 江蒲接过来随便瞟了两眼。上面金玉首饰、绫罗绸缎应有尽有。还有各式的小物件,譬如鎏金手炉,银制的小薰球,梨花木的暖凳,茶叶末釉的大果盘。檀木架琉璃小插屏。 “咱们家没处堆的东西。你倒是都扫出来了。” 这些东西看着好似名贵,可都是徐府乔迁时,不相干人送的贺仪。这会给李茉添妆,彼此面上好看。库房又能清了出来。 心漪可没有江蒲那样直接,微微笑道:“旁的东西都锁在库里,一时间找也不容易。这些都是堆在小倒座里的,李大姑娘眼见就要出阁了。先使着也是一样的。” 江蒲差点没抱了心漪亲两口,她怎么就这么体心细致呢! “走走走,咱们往老太太那里回话去。”她袖了单子,便携了心漪往李太君院里去。 李太君见了单子,自然是眉开眼笑连声称好,江蒲趁势回道:“既然老太太看着行,那媳妇这就去收拾出来,送到大妹妹家里去。” 李太君还没应口,刘氏却道:“这事你只交心漪办去吧,我还有件要紧的事同你商量呢。” 江蒲本是想着借机溜了好去逛园子,听刘氏这么说,她不得不坐下来。 刘氏又道:“娘娘替老三择定游家,我看那姑娘也是极好的。只是老太太那么心疼老三,他的媳妇怎么能不过过眼。虽说咱们是孝中不宜请酒,可自家娘儿们吃个饭,又不摆酒又不唱戏的,也没甚么大的出格。过几日休沐,请了她母女过来,也叫老太太看看孙媳妇。” 李太君听说孙女给渐止择定了媳妇,心里多少有些不受用。别人也就算了,老三可是在自己身边大的。他的婚事自己竟是一点主都不得。虽说孙女如今已是贵妃,可也太不放自己在眼里了。 这会听媳妇说要请游家母女过来,让自己相看相看。心里那点不忿登时就散了,眉眼间笑意盈盈的,“那敢情好,恰好咱们家那大园子,我还没怎地逛过呢。” “这倒是件小事,”刘氏又转向江蒲道:“要紧的是,给游家的聘礼。素素啊,这事你千万上心。游家是京里头一等清贵人家,世代书香累代为宦。一来咱们千万不亏待了,二来也要小心着,莫要流俗了。金银玉器虽不能少,却也不好过多了,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是暴富之家呢。你先拟了单子来商议定了,再去备办。” 坐在老太君身边的李茉暗含恼怒,她那话不就是在说自己么!老太太是听不出那么委婉的话外音的,李氏却是没心计较那些嘲讽。 她现在忧心的是,媳妇是渐敏挑的。介时进了门自然和刘氏一条心。儿子和自己已是心存芥蒂,媳妇再和刘氏一边,自己后半身靠谁去呢! 老太太在还罢,不在了,可怎么办! 可偏偏渐敏贵为皇妃,莫说自己了,就是老太太也只能应承下来。 郁闷之余,李氏是万分后悔当日撵采萍出门,以至于母子生隙。 江蒲听了刘氏的话,瞥了眼李茉阴暗的神色。心下舒坦了许多,尔后又添了一把火,“太太说的是,咱们库里虽有些东西。只怕亲事看不上眼。人家到底是读书人家,不比得咱们,看得金的、银的就认做宝了。” 李茉的脸色已经不是一般二般的难看了,连嘴唇都微微抖了起来。 无奈老太君就是听不出这样的嘲讽,她只关心孙媳妇的性格,惟恐自己孙子吃了亏,“照这么说,那位姑娘只怕性情傲气些了吧。” “起先我也是这么想的。”刘氏笑道:“好在那位姑娘因母亲去得早,打小当家理事的。倒不是那起不知生计的娇小姐。待人处事颇是宽和的。介时老太太瞧了,定会欢喜的。再则说了,咱们老三的才情,在京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不是。还怕被媳妇比下去不成!” 听得刘氏夸小孙子,李太君一张嘴笑得合不拢,指着刘氏道:“哪有你这样做娘的,自己说自己儿子好。还数一数二呢,到底不过是二榜的进士,又有甚么了不得的。” “瞧老太太说的。能入殿试的,那可是各处学问拨尖的。老太太只去打听打听,京里有几户人家的子弟入了殿试的。大多不都在国子监混着么。” 婆媳俩一个夸捧、一个故作谦让,聊得好不投机。 李氏的眉头却紧紧的拧了起来,之前她以为渐敏挑游家,是因着有名无实。如今看来,她们母女还是防着自己啊!只是,她即当惯了家,就不知服不服得老大媳妇了。 等着瞧吧,待那一位进了门,且看是谁当家!她就不信,一个做惯了主的人,肯受旁人的管制。(未完待续) 298、游猗兰 因着徐家早就下了贴子,所以休沐那日游家几口,一早就过来了,说是给老太君请安。 好在江蒲有所准备,特地起了个大早。不然真是要被她们堵在门口了。 如今地方宽敞,李太君一人独占着西路几进院落。后进院落是一个小小的花园子,修了间大大的花厅,招待客人,尤其是像游家这般客不算客,自家人又不是是自家人的。放在花厅里,即显得尊重又热络。 “给老太太见礼了。”不等游家母女行礼,老太君早叫丫头婆子们扶了她们娘俩个起来。 游猗兰头上挽着漆黑油亮的发儿,只两朵珠花并一根银钗,不十分寒酸亦不张扬。一张鹅蛋脸稍稍抹了些胭脂,白里透红的。虽没有十分颜色,却是富态随和。李太君越看越喜欢,把人叫到跟前拉着手又是一通细看,方向刘氏道:“到底娘娘眼光不差,不像有些个人,长得娇娇媚媚的,身子又病蔫蔫的。” 江蒲弯了弯嘴角,她就不明白老太太怎么就那么不待见秦秋韵。 李氏偷眼打量,心下倒是纳罕。本以为准三奶奶会怎样的精干,如今看来却是一脸的老实样。 “上回见面,咱们事先不知道,也没备得见面礼。这对金钏原是我陪嫁的,”刘氏从圆香手中接过一个小木匣子,当众打开,“我如今年纪也大了,戴了只怕招人笑话,权当是见面礼。(.)姑娘也别嫌样式过时了。” 游猗兰早站了起身,双手接过来。“多谢太太了。”说着,转身就把匣子交给旁边的丫头,尔后双从一个老嬷嬷手上拿过用帕子包的小包来,“我本是想着给老太太、太太做几双鞋。只是又不知道尺寸。怕做了不合脚。就缝了几个小荷包。我针线不好,老太太、太太千万莫要笑话。” 李太君接过手看了针脚,笑道:“不错了,比着你嫂子强多了。一年到头的她是横针不动,竖线不拿的。” 江蒲本在神游。莫名其妙的被点名。赶紧摆起傻傻的笑脸。 “大嫂子是将门出身,不会这些也是常理。”游猗兰一双水杏眼盈盈地转向江蒲,“我就是好奇,定远侯一介妇人。怎地就能上阵杀敌。甚至是名震漠北。还有啊,安王妃真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有机会大嫂子可给我引见引见。” 在坐的几人,除了李太君和游夫人还懵懵懂懂。其他人可都听出她的语外之音。 尤其是李氏纤细的眉头不由微微蹙了起来,这位准三奶奶明摆着是站老大那一边了。也是自己犯傻,如今府中徐渐清夫妻俩,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新进门的媳妇,不向着长房,却又向着谁去? 至于刘氏,这种情形她倒是早就料到了。不过,如今女儿贵为贵妃,就凭游猗兰的家世,她总要尊重尊重自己的这个嫡母!所以,她看着李氏阴沉沉的面色,心情到是不错。 对于游猗兰的解围示好,倒是有些出乎江蒲的预料。这位游姑娘倒真是胸有成竹啊,头一回见长辈,就敢当面驳回。她就不怕惹得老太太不高兴,把婚事搅黄了。 “哪有甚么稀奇的。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大嫂子也是实在没有了办法,只好拼命了。” “快别说这事了。”刘氏苦着脸拦道,“一想起来我就心头发抖。若说王妃,将来见的日子可有呢,就你都不耐烦见。” 游猗兰本也只是把话岔开,听得刘氏这么说,一笑收住也就不再多问甚么了。 在花厅里行了礼,吃过茶点聊了会,一行人都围簇着老太君往园子逛去了。 十月的园子,虽非繁花似锦,然也是绚烂多彩。黄的银杏、梧桐,泛红的乌柏和枫树,还有依旧翠绿的香樟,树下差不多都摆着一圈菊花,红、黄、白、墨、紫、绿、橙、粉,各种各样的颜色,看得人眼花潦乱。 莫说游夫人了,就是游猗兰脸上也显出惊愕之色,甚至站住脚问江蒲:“这些菊花都是咱们府里栽种的么?” “哪里呢。”江蒲笑道:“咱们才能搬进来多久,哪有工夫伺弄这些花花草草。这些十有七八是买的,几盆好的,或是陛下、娘娘赏赐,或是王妃给的。安王爷可算是个种花高手,瞧见没,”江蒲边说,手便指着不远处石墩上的几盆白菊道:“那几盆都是安王种的,听说是菊谱上有名的。可惜我这么大俗人,名字过耳就忘,也看不出甚么好坏来。” 游猗兰顺着江蒲的手看去,不禁睁大了一双水杏眼,惊叹道“没想到这世还真有人种出这样的菊花来了!” “原来姑娘认得啊。”就在江蒲说话的工夫,游猗兰已情不自禁走上前去,低下头捧着花轻嗅,眉眼间漾满了孩子似的笑,这时的她才像个十八九的少女,“银捻线,姑射肌、玉毫光,都是菊谱上的名种,我只在书上见过,也试过几回却怎么也种不出来……”说着说着,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时站直了身子,微红着脸很是尴尬地笑了。 江蒲倒是更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之前的她端庄到老气横秋,整个都躲在面具后,要多假有多假。 “姑娘要是喜欢,等会就端两盆回去。” 游猗兰眸的讶然一闪而过,又恢复到端庄的笑脸:“这可怎么受得起呢。” 在江蒲看来几盆子花罢了,谁看不是看呢,更何况她明显比自己更爱花,也更懂花,送到她手上是更合适的。再则说了,连山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不过游猗兰的反应也是正常的,毕竟彼此还算不上熟识。 “那,”江蒲稍稍迟疑了会道:“下回咱们邀着一起去王府,当面和王爷讨几盆花。” 对于新来的,江蒲总是很乐意去接受。更何况这位弟妹可比当年的王篆香收敛了许多。当然也聪明了许多。像这样的新成员,能结盟是最好不过。再则人家也已经示过了好。 其实江蒲心底是很希望她能和自己成为朋友。柳三娘如今住在画舫上,自己过去不方便。秦秋韵更是和自己形同陌路。倘若自己能和游猗兰相处的好,自己也不至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游猗兰听了这话,眸中讶然更盛,鹅蛋脸上满是期待,可嘴上却说,“这,只怕大不合适吧。” “有甚么不合适的,又不是去别人家里。” 两人只管站着说话,刘氏从假山的小阁楼窗户里探出脑袋,“你两个在下边站着做甚么呢,还不上来。” 江蒲一面应了,一面携了游猗兰的手往假山上走,又邀她道:“后日府上没甚么事吧?” 待得游猗兰点了头,江蒲又道:“到时我接你去。”(未完待续) 299、挑错主(上) 江蒲和游猗兰携手有说有笑地走进小亭阁,刘氏的圆脸上倒没显出甚么异样的神色。李氏刚给老太君挟起个三丁包,抬眼见她俩个进来,手一抖雀卵大小,晶莹透明的包子恰恰掉在老太君的腿上。 伴着李太君一声惊呼,众人都看了过来,李氏连忙丢了筷子,早就丫头拿了小碟子过来,李氏裹着帕子将包子拣走。可葡萄紫的缎裙上到底留下了油印子。 李氏笑道:“再没想着出这样的错,罢了,就罚我回去给老太太取条裙子来换吧。” “你想得倒美,取条裙了就完了。这油印子上去了可是洗不下来的。我统共就那么几条裙子,少不得你陪我一条才是。” “老太太喜欢甚么样的颜色花样,只告诉我,虽说我针线不是很好,几条裙子还是做的。”游猗兰上前笑道。 刘氏向游猗兰笑道:“老太太惯会说这样的玩笑话。一年到底老太太也不知要赏妹妹多少东西,这会子又故意这样小家子气起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一屋子的人都被刘氏说得笑了起来,江蒲噙着微笑在刘氏手边坐了下来,冷眼看着屋内众人的其乐融融。 在亭阁里用茶点那么点时间,游猗兰就把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最为难得的是,江蒲还不觉得她谄媚。她说得每一句话,都不卑不亢,偏就能讨老太太喜欢。江蒲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学过心里学了。 李太君心眼实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在脸上摆着。这会更是直接拉了游猗兰的手,说领她逛园子去。 倒是游猗兰不露声色的把手抽了回来。笑盈盈地谢过。才随着一行人出了亭阁。其实李太君对这个新花园也不大熟,可游猗兰实在是完美的听众。 不论老太太的介绍有多么思维混乱,她总能找到话来搭腔。在有人捧场的情况下,老太太不辞辛劳的领着游家母女。逛了一处又一处。 起先游夫人还兴致勃勃的。可小半个时辰逛下来,她不仅走乏了,最主要的是没有继女那般本事,有时候李太君说甚么她都听不明白。 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下,她只好在就近的一处屋宇歇下。刘氏自然客气几句。说留下相陪 游夫人一来是觉着不便。二来也是看到继女的眼色,婉言谢绝道:“太太只管逛自己的去,我独自歇歇就好。” 刘氏听了客气两句,唤来守屋子的丫头婆子。吩咐她们好生照看。自己就追李太君她们去了。游夫人舒舒服服服地歪在暖榻上,吃吃茶点,打打小盹。一个小丫头坐在脚榻上拿美人捶给她捶腿。 这位游夫人吃了两口茶,歇过劲来。肚子又有点饿了。适才在假山那里,当着那么些人,她也没敢放开吃。她想向丫头们打探,又怕失了脸面,便将自己带来的沙婆子唤到身边,一通耳语。 沙婆子听罢,走出屋子向廊下一个烧水的婆子,不大好意思地道:“嫂子,咱们太太走得乏了,想吃些热乎的点心……” 适才刘氏可是吩咐众人好生照看,虽然讨吃的有些不好听,那婆子也不敢怠慢了,忙起身道:“这里离着内厨倒是不远,只怕厨里那些媳妇不认得嫂子,让枣儿领了嫂子去吧。”说着,便唤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婆子吩咐了两句,那个叫枣儿的丫头转向沙婆子道:“请嬷嬷跟我来。” 沙婆子见这丫头上身穿着月白缎地的暗团花小袖夹袄,下边系一条水绿缎冰裂菊梅纹滚边棉裙。若是不说,她还以为是哪一家的姑娘。这大半日下来,那些丫头、婆子的装扮也是看在眼里的。 本以为贴身近侍才穿得好些,没想到这最末等的小丫头也是这般穿戴,当下她不免恭敬了起来,“多谢姑娘了。” 那丫头“格格”一笑,侧身让开,“这我可不敢当的。”说着蹦跳着出了门。 二人沿着石径一路行去,枣儿不时地摘几片叶子,或是拣起落在地上的一串红,点缀在自己鬓边。 沙婆子跟在后边问她,几岁了?甚么时候进府的?父母还在么? 枣儿倒是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她,两人说着话,行至岔路口,不妨撞上了个人。 “哎哟,作死了!走路都不带眼睛的么!” 沙婆子抬眸看去,登时瞠目结舌,只觉花柳无颜,日月无光,天底下竟有这般标致的人儿! 这会枣儿早已束手垂头,“莫涟姑姑好。” 今朝府里宴请游家诸人,徐渐止一早就随兄长到外书房待客去了。莫涟将屋时的事吩咐给小丫头,到厨里拿了两份澄面虾饺,叫了个粗使婆子拧着,便往家去看看父母。因图近路才从园子里过。 被枣儿那么一撞,婆子手里的提盒早跌在地上,里边的虾饺自是滚一地。看着原本白胖胖的饺子沾满的泥土沙子,莫涟是气不打一处。 再看枣儿,她的名字莫涟虽叫不上来,却认得她是在前边看屋子的小丫头。是大奶奶前些日子才买进府来的,没有半点背景。 当下莫涟一个大嘴巴子就扇了过去,枣儿应声倒地,莫涟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骂道:“你个小贱蹄子,打量着今朝上边待客,没工夫管你,就满园子乱逛了起来……” 枣儿捂着脸,委屈地辩道:“我没有……” “你还敢顶嘴!”莫涟随手拿下鬓边的银耳挖子,就往枣儿脸上戳去,“小模样稍好些,就了不得了!把我都不看在眼里了。” 枣儿一边躲一面哭喊着求饶,“我再不敢了,莫涟姑姑饶过我这回吧。” 沙婆子到这会才从莫涟的美貌中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拉了劝道:“姑娘算了吧,她也不是有心的!” 跟在莫涟身边的粗使婆子,忙抢了上前,冷眼睃着沙婆子:“你是哪里办差的,怎么敢和莫涟姑娘动手动脚。” 沙婆子只是一身粗布袄裙,难怪莫涟二人把她当粗使婆子看待。被那婆子那么一问,沙婆子讪讪的不知如何开口,局促只会陪傻笑。(未完待续) 300、挑错主(下) 枣儿年纪小,又是新进府的。还没学会那些七拐八弯的玲珑心思。见那粗使婆子去推搡沙婆子,不仅没有等着看戏,反倒把莫涟一推,不管不顾地拦在沙婆子身前,冲那粗使婆子叫道:“不能推她。” 莫涟被枣儿推了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她自从成为三房的大丫头,不论哪一房的丫头婆子,就是管事娘子,见了她都会是三分礼待。 她父母是徐府几辈子的老人,本就有些休面。堂兄又是府里管采买的总管事,还有个做侍妾的堂姐。她自己又是个准姨娘。凭白无故的,就是梅官和二乔也不会找她的晦气。更不用说旁人了。 所以,被枣儿那么一推,莫涟真是半晌没有回神。 还是那婆子反应得快,一巴掌扇过去,枣儿的嘴角登时溢出丝血沫,那婆子指着她就骂:“你是跟哪一个管事嬷嬷的!没教你规矩么?冲撞了姑娘,不说赶紧着陪不是。还敢顶嘴,这会子越发的还动起手来了!就你这样的,拖出去打死都有多的。” 听了婆子的一通骂,莫涟倒是回了神。缓缓走上前,冷笑着揪起枣儿的头发,扬起素手,“啪啪啪”地连着几记耳光,一边打一边骂,“小贱蹄子,就是你嬷嬷见了我也不敢放肆,你倒来与我动手动脚。今朝不打了你下半截下来,你就不知道规矩。” 枣儿先还哭着求饶,挨了几下后,满嘴都是血。喊都喊不出来,只剩下含含糊糊的哭声。 沙婆子实在是看不过眼,大手一伸,便钳住了莫涟白玉似的手腕。“她才能有多大。就是有不对的地方,姑娘教导她就是了。何苦下这样的痛手。” 莫涟又痛又恼又羞,厉声叫道:“你是个甚么东西,还不给我放手。” 那婆子更是上来扯头发撕打,“你们反了天。还不快放手!” 沙婆子也觉着自己一个外人。不好多说甚么,既然劝开也就算了。不曾想刚一放手,一记耳光就甩了过来,她避之不急。“啪”地一声,着实挨了一下。 莫涟早是气得俏脸煞白,浑身乱颤。今日所遇见的事,对她来说真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在附近打扫的婆子。听见声音都赶了过来。见是莫涟在发落人,个个都上赶着献殷勤。 莫涟只一句,把她们给我拉出去。婆子们就七脚八脚的上来拉人。沙婆子一面挣扎,一面嚷:“你不能撵我出去,我是……” 只是不等她说完,莫涟就已厉声喝道:“还不把她的嘴堵上,今朝老太太、太太可是请了游家太太和姑娘过来,叫她们听见了,成甚么样子!” 莫涟话音未落,一个婆子从腰间拽了方帕子,直接塞到了她的嘴里。 然而一众婆子拉着二人走了没几步,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你们在做甚么?” 莫涟闻声回头,打量着眼前两个女子,显然是一主一仆。只是看着极是眼生,她还在猜测来人的身份。那些个洒扫的婆子就已经跪了下来,“游姑娘安好。” 适才一群人逛园子,李太君一直都牵着游猗兰的手,所以这些婆子都认得。而沙婆子却是混在一堆人里,这些个粗使婆子哪里能认得呢。 听到这一句,莫涟不得不屈膝行礼,“奴婢见过游姑娘。”她嘴上是这么说,一双丽眸却直直地打量着游猗兰。半新不旧的袄裙,平常至极的容貌,气势也是弱弱的。 于是乎,莫涟打量的眼神越发的放肆了。 在她看来,游家说得好是清贵,其实早就没落了。她可是打听过的,游家除了这位大姑娘,只一位庶出的小相公。游老爷那个侍郎,也只是听着好听罢了。至于游夫人,一个续弦又是小户人家出身。 她就不明白了,这位游大姑娘怎么就入了娘娘的眼。 “起来吧。”游猗兰的笑容极是温和。莫涟的眸中透出淡淡的轻鄙,摆出这么副温柔和顺的样子,不就是想讨老太太、太太欢喜么!因此不等她话说完,莫涟就已经站直了身子,径自回身向那些婆子喝道:“还愣着做甚么,赶紧把人拉下去啊。也不怕游姑娘笑话。” 那些婆子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拉人,却听游猗兰柔柔地问道:“不知沙嬷嬷犯了甚么规矩?” 不要说莫涟了,就是那些婆子都是一愣。府里地方大人也多,且大多是新买进来了,除了那些有头脸的老人,他们彼此都是不大认得。 可没想着,才刚在园子里逛了半晌的游猗兰,竟能唤出这婆子的名字。难道她是哪一房有头脸的嬷嬷。不对呀,不论是哪一房的嬷嬷,这几个她们可都是认全了的呀。 众人还在纳闷,游猗兰又道:“若沙嬷嬷坏了府上的规矩,我在这里替她陪不是了,毕竟不知者不怪罪。”说着转向莫涟微微笑道:“还请姑娘先松开沙嬷嬷吧。” 轻轻柔柔的两句话,却让在场众人睁大了眼眸,刚才她们骂的、打的、塞嘴的,居然是客人!更要命的还是准三奶奶的娘家人! “没听见咱们姑娘的话么……” “拱香。”游猗兰轻声微斥,不仅斥断了自家丫头的忿懑,更让众人醒了神,赶紧把沙婆子嘴里的帕子取了出来,不住地赔礼。 莫涟不得不上前道:“府里人多,我一时错认了,还请游姑娘千万见谅。” 游猗兰还没及开口,就听见李太君和人的说笑声。莫涟不由打了个冷颤。怎么就叫主子们撞上了呢! 下一瞬,李太君一行人已转过花障,众婆子忙束手侍立在旁。游猗兰则迎了上前,“老太太脚程好快呀。” 李太君见到游猗兰微微吃了一惊,适才老大差人来问在哪里用晌午饭。自己本来是想在园子里挑一处地方的,可想着这是游家母女头一次来,到底还是在花厅里正式一些。 江蒲本是说差人去请游家夫人的,可游猗兰却坚持要自己去,说想要再细细地看看园子。众人想着路也不远,况且出园子也要路过,便答应了。 因着文仲方便去了,所以诸人着实等了一会。她们满以为游猗兰会等急了,没想到她居然还在路口上! 江蒲自然是瞧见了沙婆子脸上的巴掌印和莫涟脸上掩不住了惶恐。她却只笑着不做声。她倒要瞧瞧,这位游大姑娘到底会怎么样! “这是怎么回事呀!” 沙婆子脸上的巴掌印实在是太过明显了,连李太君都瞧得一清二楚,语气不由就冷了下来。 莫涟已经跪了下来,“奴婢该死,求老太太、太太责罚。”说着,便将适才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最后磕头流泪道:“奴婢实在是不道这位嬷嬷是客人。” 李太君脸色已是铁青,刘氏虽只是微沉了面色,可心里却是恨到了极点。自己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挑出来的人一个具都是猪脑子。 这个丫头平日看着虽有些泼,倒也还算是精明,怎么到了紧要关头就闯这样的祸! 李氏跟在老太君身边,虽是面无表情,心底却是幸灾乐祸。这会且看刘氏如何收场。 莫涟也真是能耐,一犯浑就把未来主母给得罪了。就算游猗兰现下不好把她怎样,待进了门,还能有她的好日子么!刘氏布得这颗棋可算是完了。 然而李氏终究是低估了刘氏,她先令涂婆子带了人去请游家夫人,然后转向游猗兰道:“真真是对不住,你说怎么发落这丫头才出得气。” “太太言重了。”游猗兰的嘴角依旧挂着柔柔地笑,“我适才还说,不知者不怪罪。府里人多,这位姐姐认不全也是常理。再则说了,管教丫头、婆子本也是她的本份。” “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姑娘,真真是有涵养。”李氏迫不急待地道:“莫涟,你还不赶紧谢过你家奶奶。” 江蒲心下笑叹,李氏还真是没有耐尽啊。若是这位三奶奶进门后,发现当日冲撞自己的丫头,竟是丈夫的准姨娘,那应该会精彩很多吧。 “姨娘,你瞎说甚么呀!”游猗兰很合宜的害了羞。 老太君则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若不是老三还在孝中,我老婆子巴不得赶紧就下聘了,免得叫人抢了去。” 江蒲抖了抖身上寒颤,不得不佩服游猗兰的本事。才小半日工夫,老太太不仅拿她当孙媳看,甚至还当着她的面提亲了。这个时代虽没那么些讲究。然关系一般的人,是不会当着个姑娘的面提亲事的。 游猗兰这下是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脸色微有些酡色,“老太太也来取笑我。”说着,她便走到莫涟身前,亲手扶了她来起来,“原来姐姐是三相公屋里的人,真真是标志呢。”一面说,一面从腰间解下个串以珠玉的双蝶结,“头一回见面,我也没备得甚么东西。这个双蝶结是我自己编的,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莫涟是完全没了头绪,讷讷地呆站着,任由游猗兰将双蝶结系在自己的腰间。 江蒲斜眼向刘氏一瞥,果然见她微蹙着眉头。也难怪啊,游猗兰如此做派,就莫涟的性子,怕是要吃大亏的。(未完待续) 301、道是无情却有情 十月里连着几日晴暖,天气浑似三月阳春。安王府的花园里,各色花木迎着日头,开得份外炫烂。 今朝江蒲带着游大姑娘来访,一同来的还有文煜兄弟和文姝姐妹俩。连山又请了柳三娘来。多了那么些人,园子里比往日热闹的多。 即便秦秋韵特地找了个僻静地角落晒菊花,依旧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隐约的笑语。 云裳将一囊菊花的花瓣在竹匾铺平,看着在花坛边拾菊瓣的秦秋韵,迟疑好一会,最终忍不住开口劝道:“姑娘,早起王妃娘娘特地差人来请过,咱们好歹去露个面吧。” 自从王妃当家,自家姑娘不仅没有被怠慢过。甚至是有好的东西,都先紧着姑娘挑。 譬如前日,临江郡别庄送了些山核桃和藕粉来。王妃特地挑了尖,亲自给姑娘送来。还有新进上来的蚕丝、绸缎。王妃兴冲冲邀了姑娘去裁剪新衣。可姑娘却一盆冷水浇下,说自己一介庶民装扮不宜过艳。 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她真怕王妃撂脸子。经过那一场大病,姑娘的身子越发是不如从前,况且天气又冷了,真要离开王府。这个冬天可要怎么过呢! 好在王妃只是笑笑说:“既是这样,那就给姐姐做床蚕丝被吧,盖在身上又轻又暖和。[]” 今日是王府宴客,一大早王妃就差人来请。姑娘却当不知道,甚至故意避了出来晒菊花。要知道,这些花瓣早就被晒得透透的了。今日她们本是打算在屋里缝枕头的。 见自家姑娘没有做声,云裳继续劝道:“姑娘,你就算是恼柳娘子,徐夫人又有甚么错呢。再则说了。到底也要给王妃几分薄面……” “你回屋去把花帚拿来。这么拣我实在是有些头晕,受不住。”秦秋韵扶着青石垒的花坛坐下,脸上有微微的潮红。 被打断话的云裳,无奈地叹了声,转身而去。 目送云裳去远。秦秋韵的嘴角才露出一抹苦笑。她又不是石头人。江蒲待自己的好,还有连山对自己的关心,她哪有不知道的。 只是这份情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领,自己也想和她们一处说说笑笑。可一想到外祖。秦秋韵不禁捂上胸口,那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啊。 看着晒在手边竹筐里的菊瓣,陡然念起与刘文远的旧事,一时间默然泪下。随口念道:“拾得落英贮枕囊,曲屏画阁闷幽香。旧院东蓠黄花盛,素手密缝赠檀郎。三更梆鼓惊好梦,夜沉无人诉断肠。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念着念着,她不禁伏在青石的花坛上,悲声呜咽了起来。 江蒲隐在树后,看到这个情形,也陪着落泪。她一进了王府,先就悄悄地向连山探问秦秋韵。连山叹了两声,说还和原先一样,待要细说游猗兰走了过来,姑侄俩只好岔开了话题。 这会连山陪着游猗兰逛园子去了,她便悄悄地走来,本只是想远远地看看她,或者碰上云裳细问几句,不妨却在这里撞上。 怕她生恼江蒲没敢露面,只隐在银杏树后。 秦秋韵一身素淡的袄裙,脸上脂粉未施,带着三分病色,眉宇间轻愁淡笼,弱质纤纤,真真是天生成的一个病美人。 可看她这样哭,又是伏在潮湿阴冷的花坛上。江蒲迟疑了好一会,也不知该不该上前相劝。待她好容易决定上前,一个微冷的声音却抢在了她的前面。 “今朝王府有客,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府怎地亏待了你。” 江蒲顺着声音看去,不禁睁大了眼晴,他怎么会在这里的! 秦秋韵看见来人,面上的神色飞快地变着,先是一闪而过的欢喜,尔后两眸又透出灼人的怒火,最后脸上又带上了羞恼。说出的话再不复当日的软糯,而是冷厉如芒,“刘大人,许久不见了。” 刘文远却没有寒暄的意思,只是冷冷道:“今时不比往日,你还当自己是恒王府的表姑娘么?要恼便恼,要哭便哭么!“ “刘文远!”秦秋韵忍不住高声,“今时今日不都全拜你所赐……”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过是尽一个臣子的本份。说到底是恒王心存异志。” 刘文远说的义正辞严,秦秋韵已然是泪如雨下,“朝上的事情我不问,可你为甚么要拿我来忠你的君?” “因为,”刘文远眸光轻闪,低垂了眉眼道:“你是获得恒王信任,最快最好的方法。” 银杏树后的江蒲实在是听不下去,赶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秦秋韵,向刘文远厉声喝道:“刘大人,你想要了阿晴的命么!” 秦秋韵刹白的着脸,眸中空洞洞的,喃喃地道:“原来我只是一个方法。” 刘文远是她倾心爱慕的男子,她心中再恨再怨,总残留着那么一丝温柔,一点念想。 夜深人静之时,她总是幻想刘文远对自己是有情的。只是形势逼人,他才不得已而为之。可他一句话,将秦秋韵心底最后的一点念想都浇灭了。往后,连自己骗自己都不行了。 江蒲眸中满是担忧,一手扶着她,一手揉着她的胸口,就怕了她犯喘症,“阿晴,你别吓我,要哭就哭出来!” 云裳拿了花帚走来,见了这副情形,也吓了一跳,“姑娘怎么了?” “先扶你姑娘回屋去。”江蒲将秦秋韵交给云裳,尔后掉过头,两眼直瞪着刘文远,“你到底是甚么居心?” 刘文远淡淡一笑,“我不过照实说。难道夫人想秦姑娘陷在过往,出不来么?” “明明有情,你又何苦装作无情。”江蒲盯着刘文远的面容,虽然面上平静无波,可眉眼间那一闪而过的惶然,却没有逃过江蒲一双利眼。 这几年刘文远也磨练了出来,再不是当年寄居徐府的少年了。瞬间眸中又是一派清明,“秦姑娘也就罢了,怎么连夫人也都说起梦话来了。” “大人饱读诗书,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句话,定是知道的。我观大人智是余,明么……”江蒲含笑的眸光在他身上一溜,转身走了。 只剩刘文远独自一个,呆站在那一筐子菊花前,嘴角不自觉地泄出一抹苦涩,“人间万事消磨尽,惟有清香似旧时。”(未完待续) 302、新朋友 江蒲本待回席上去的,可到底不放心秦秋韵,跟着主仆俩回了小院,看秦秋韵服了丸药歇下,才拉了云裳到外边问话。 “不是说姑娘的病好了么,这丸药又是怎以一回事呢?” 云裳叹了声,“姑娘这个病哪里能断根呢,是老王爷特地着人找了方子来配了丸药吃,才算是好些。离府的时候,正好刚配了一副,婢子就带了出来。前些日子,婢子还在担心药快没了。没想到,王妃娘娘就送了一副来。” “王妃?”江蒲有些纳闷,丸药的事情自己都不知,连山又是怎么知道? 云裳给江蒲倒了杯茶来,“是啊,王妃待咱们姑娘真和自家姐姐一般。吃穿用度,无一不上心的。譬如这茶,听说是前些日子哪里进贡得来的,王府里统共只得了五六斤,就给了咱们一斤。” 江蒲还没揭开茶盖,便有一股似有若、丝丝袅袅的兰香的钻进鼻中。再看盏中,汤色乌润而锋苗秀丽。轻呷一口,更是味醇甘鲜。江蒲向来好茶,这会不由亮了眸子,“这是浮梁的‘群芳最’啊!我只在贵妃娘娘那里吃过一回,没想到王府里竟有这样的好东西。” “夫人若喜欢,婢子给夫人带一些去吧……” “快不用了!”江蒲忙不迭地拦下要去取茶叶的云裳,“我要是时,不拘贵妃娘娘还是王妃,还怕没处讨么。你们才能有多少呢。这茶最是养胃的,你们姑娘吃着最好。” 云裳听她这么说,便站住了脚。“王妃娘娘也是这么说,还嘱咐说,吃完了只管和她讨。又说她不喜欢这味道,王爷也吃得少。” “王妃倒说的是实话。”江蒲听出云裳的怀疑。笑着解释道:“她长在漠北自小吃惯了奶子茶。倒真是嫌这个味道寡淡了。”说着,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前些日子咱们府里采买了些上等的驴胶。你们这小院里不好炖,等我做了成小切片再给你们送来。让她当零嘴吃,也是一样的。” 云裳笑道:“夫人不用费神了。自打立了冬王妃每日就差厨里给咱们送一盏红枣炖阿胶来。” 这倒是出乎江蒲意料。“没想到啊,王妃竟这般的细心。”江蒲还待再和云裳闲聊会,却有婆子走了来请道:“晌午饭已经摆下了,王妃请夫人过去。” 江蒲一面答应。一面又恋恋不舍地嘱咐云裳道:“缺甚么你只管和王妃开口,别存着不好意思。实在开不了口,就来找我。” “婢子知道。”云裳一路将江蒲送出了院门,一回身。却见自家姑娘只披着件小棉斗蓬,倚门而立。[]云裳赶紧走上前,将斗蓬裹紧,“姑娘怎么这么着就出来了,虽说日头好,天气到底还是冷的。若是病又给王妃添麻烦了。” 秦秋韵没有搭话,只两眼怔怔地瞅着院门,叹息了声,才由云裳扶着回屋。 游猗兰本是恭恭敬敬地陪着连山说笑,一见江蒲走来便站了起来。连山也起身相迎,故意说道:“我就知道姑妈瞧阿晴姐姐去了,看过了可放心了。我可没半点的慢待。” 江蒲入席落坐,“我适才在园子里瞧见刘文远了,他这会怎么在呢?还有啊,阿晴那个丸药我都不知道的,你又是打哪里听说来的?而且,你素来是不用阿胶的,怎么想着每日给她炖一盏?” 听她连珠炮似的问,连山掩了嘴轻笑,“要说刘大人,如今也算是咱们府里的常客了。他今朝是送羔羊和羊乳来的。” 江蒲越发不解了,蹙眉道,“羔羊?这是甚么意思啊?” 连山又道:“甚么丸药、驴胶都是他送来的。我再仔细,也不能仔细到这份上啊。姑妈是不知道,他差不多把咱们这里当库房使了,但凡有点好东西就往我这里送。生怕我亏待了秦姐姐似的。” 江蒲听得目瞪口呆,适才看到刘文远就猜到,他对阿晴是有情的。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在背后细心至此。然而背地里关心,当面狠心绝情,又有甚么用呢! 陪于末坐的柳三娘也道:“本来这话我是不当说的。夫人得机会,好生劝劝刘大人吧。多少回了,他在我那里喝得烂醉。” 之前的事江蒲都还没消化完,再加上柳三娘的话,江蒲震惊的连嘴都合不上了。一直以来自己都以为虐恋甚么的,只是人造的狗血情节,没想到自己竟有幸亲眼目睹。这算怎一回事么! 虽说一开始只是利用,可既然心里放不下,就把话敞开来说。也许阿晴不会立时就原谅,或者根本不会原谅,可总好过自己黯然神伤甚么的。 况且听阿晴念的那几句诗,只要刘文远能迈出步子,阿晴早晚会打开心结。女人么,在爱情中从来不分是非对错的。 可刘文远偏偏要说那些绝情的话,然后晚上跑去画舫买醉。这是甚么神一样的思维啊。江蒲表示理解无能! “嫂子和王妃说的是恒王府的表姑娘么?” 听得游猗兰的声音,江蒲几人才发觉冷落人家许久,尤其是连山,脸上颇是不好意思,毕竟她是主人。 “她怎么也是王爷的表姐,如今孤苦无依的,住在府里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她身子不大好,我不免多上些心。” 游猗兰被冷落了半天,没有半点着恼的神情,只道:“身子不好更该多走动走动,总闷在屋里,越发不好的。不如请了她来,人多热闹,她也能高兴些。” 连山和江蒲换了记眼色,有些不明白游猗兰的话。她自打进门,言谈举止都很有分寸,这会怎么冒出如此唐突的话来。就算她不知恒王府的事,适才三人的说话,她没听见么! “她身子不好,怕是吃了药歇下了。”连山含糊的推辞。 游猗兰却道:“这么好的日头,歇甚么呢?再则说了,冬日昼短午歇可于身子不利。”她边说边起了身,江蒲赶紧拦了,“今朝还是算了吧。” 秦秋韵才刚受了打击,还是让她好好伤一回心吧。 游猗兰却推开江蒲的手,笑道:“我和秦姑娘又不相熟,我走了去,她心里纵使不高兴,也不好放脸子不是。” 说到这会,三人才明白游猗兰的用心。交一个新朋友,对秦秋韵来说的确是件好事。 偏偏在这时,王府一个婆子急走来禀道:“姑奶奶府上差了位嬷嬷来,请姑奶奶回府。”(未完待续) 303、金枝玉叶 江蒲微微蹙了眉,连山体贴地道:“姑妈只管回去,游姑娘和几个孩子在我这里玩一日。” 听她这么说,江蒲才松了眉头,唤来文煜交待了两句,便急急的回府去了。江蒲本以为出了甚么大事,回到府中才知道,不过是渐敏把女儿送了过来。 “宫里皇后娘娘病着,又近年底,娘娘事情也忙。所以让小公主过来住几日。” 当朝风气颇似盛唐,夏日里贵妇们时常穿着的短袖低胸襦裙赴宴,颇有些当代晚礼服的架式,江蒲欣赏归欣赏,穿还是不好意思的。 至于所谓宫中规矩甚大,与江蒲所知的相较,实在算不得甚么。至少皇子、公主到外祖家暂住,那是算不得甚么大事的。豫章只因年纪尚小,所以才不大来。 本来江蒲是不疑惑的,可见乳娘莫氏言辞闪烁,就不由得她动了疑心。再看腻在刘氏怀中的小豫章,也不像平常那般活波欢快,而且脸色不也不大好。她正要问乳娘,刘氏扶着外孙女的额头道:“娘娘召御医看过没有呢?” 莫氏回道:“看过了说时感染风寒,早起已经吃过了药。” 小公主蔫蔫地歪在刘氏怀中,小脸都有些尖了,无神的大眸子里,又是委屈又是雾气。(.无弹窗广告)孩子总是敏感的,被母亲送走,她一定是伤心了。 “公主病了,怎么还出宫来呢。”江蒲一面说,一面上前探了探她被刘海覆住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刘氏揽着外孙女叹道:“宫中事忙。娘娘又要顾着五殿下,哪里还分得出神来照顾。所以才送了过来。” 江蒲听得心酸不已,说是天之娇女,金枝玉叶。可生病父母非但不陪在身边。还要把她送走。 渐敏如今是越发的狠心了。自己的女儿还及不上别的女人所生的儿子。为着贤良的名声,她真是甚么都能不要了! “素素啊,你院里也有三个小子。就让公主跟着我住吧。虽说文姝也在,到底地方宽畅。”刘氏对这个唯一的外孙女是真心的心疼。在宫里要守着规矩,不好过分亲近。这会在自己府上。公主又病着。刘氏揽着她是一下都不松开。 江蒲想了想,柔声问小公主道:“豫章啊,你是想跟外祖母一起,还是跟舅妈去。和文煜他们一起和呢?” 豫章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道:“我不想把病过给文煜哥哥他们。”原来孩子甚么都知道。 刘氏险些落下泪来,越发揽紧了外孙女,口里不住唤道:“我的心肝肉!”刘氏是将一腔爱女之情。全移到了外孙女身上。 江蒲听得心都化了,极力咽下哽咽,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你这么小看你两个哥哥啊。你这点小病要过给他们,只怕是不容易呢。” “真的么?”小孩子总是希望有伴玩的。 江蒲笑道:“你忘了,文煜都能猎狼了。你这点小病算甚么。”她倒不是不放心刘氏,只是孩子伤了心,又病着,她这会正是需要玩伴,来冲散心里难过。 至于说传染,就那两个小子牛一样的身体,生点小病,还能消停两天。 刘氏也不知是不放心,还是怕人说她偏心,蹙着眉向江蒲道:“这不大好吧,万一……” “没事的。”江蒲笑道:“太太又不是不知道那两个小子,成日里都给野牛犊似的。” 刘氏又道:“你事情也不少,只怕顾不过来呢。”她揽着豫章的手一点松开的迹像都没有,眉眼间满满都是不舍。江蒲忽然明白了,她这是舍不得外孙女! 想到这里,江蒲不禁暗骂自己糊涂。舅妈和还外祖母比起来,哪个更亲么!况且小姑娘又病着,刘氏不放心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可是自己开了口,若不接小姑娘过去,她定是要失望的。但若自己非要坚持,只怕刘氏会生出别的甚么想法。婆媳之间已经是满心芥蒂,有没有必要再添这么一桩呢! 毕竟,豫章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喜欢归喜欢,不用为她那么力争吧。 她犹疑之际,豫章很懂事的开口道:“舅妈,我还是跟阿婆住好了。” 江蒲登时满心愧疚,只是小丫头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再说甚么,只能道:“那等你病好些,舅妈带你出门玩去。” 豫章公主在徐府住了下来,文煜要去上学,文仲没有耐心陪小丫头玩。倒是月儿、婉词两个天天跑到刘氏院里去找她玩。有时候文姝姐妹过去请安,也会跟她们一起玩。几个小姑娘或是在后边小院子里拣梧桐叶,或是一起学针线、写字。但也是有说有笑的。 有玩伴相陪,豫章的病好得很快。只三五日的工夫,就不咳了。 “公主,这药要趁热喝了的。”莫氏端着药碗催促。 豫章几个趴在暖榻的小几上玩拈石子,见莫氏端了药来,豫章捏着鼻子直往后缩,“我好了,已经好了,不喝了!” 莫氏哄道:“也就只剩三贴药,御医说了喝完才成的。” “不要不要!”她一面嚷,一面就躲到文姝身后去了。在徐府住了几日,刘氏是千依百顺的宠着,她倒有些公主的娇惯了。 “豫章你又不吃药了?” 听见声音,月儿立时就探头向往外望去,豫章则跑着迎上前,“文煜哥哥,你今朝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文煜没有答话,只从莫氏手上拿过药碗,“明朝娘亲要带了咱们去铁网山狩猎,你想去的话,就要乖乖吃药。” “狩猎!”豫章眼眸都亮了起来,“真的么,咱们要去狞猎。” “你不吃药,可没得去!”文煜自幼学习骑射,年纪虽小,却也是个英伟少年。 赵月儿在旁边偷眼看着,不免红了小脸。这几年她年岁渐大,知道主仆有别,再兼女儿家害羞,倒是故意远着文煜。 豫章嘟着嘴,重重地叹了声,接过药碗,咕噜咕噜一口气把药给灌了下去,然后将药碗底露给文煜看,意思是,喝完了一滴都不剩的! 莫氏笑着接过碗:“到底是大相公有办法。” 文煜小大人似揉了揉豫章的脑袋,“这就乖了。”他说着话,眼眸却往赵月儿那边瞥去。(未完待续) 304‘偶遇 恒王府在铁网山上的别庄,此时已是皇庄。[.超多好看小说]今年因着各国朝贡,明泰帝未去漠北秋狩。便趁着下元节这几日,带了皇子、宫嫔前来行猎。因着多少有些考较皇子骑射的意思,所以随行人数并不多。 到了晌午时候,几位皇子都带了猎物回来。明泰帝大略看了下,有鹿、猞猁、狐狸、野鸡,就连四皇子也带回了两只山獐。 “都拿下去吧做几样吃食上来。让陛下也尝皇儿猎回来的野味。” 皇后笑得极是温柔,明泰帝却微蹙着眉头,对儿子们的成绩明显不大满意。盯着老大、老二,微沉了声音,“老三、老四年纪还小也就算了。你们俩个就只猎到这些?” 两位皇子低着头不敢则声,卫媛和张嫔虽是担心儿子,可有皇后和贵妃在,也不敢开口。 “不是还有后半晌么。”皇后护着几位皇子道:“陛下先让他们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吃过热汤热饭,后半晌再接着猎。” 明泰帝哼了声,训斥儿子道:“旧年在漠北,文煜就猎了一头狼。他可比你们年纪都小呢。再瞧瞧你们,也不怕丢人!” 听皇帝提起文煜,皇后低垂了眉眼不说话。张嫔脸上的妒忿一闪而过。卫氏微咬着嘴唇拧帕子。 徐渐敏瞅在眼里,心头却思忖着陛下是有心还是无意,而与张嫔同桌的颜念秋扬声道:“陛下这话不公!” 殿上诸人都被她这句话引去了眸光。(.好看的小说)如今的颜念秋虽还只是一个嫔,却也是宠擅专房。一个月里,明泰帝在她那里歇大半个月。 张嫔早失了圣宠。况且虽一样是嫔,可颜念秋的身份却要比她尊贵。譬如颜念秋能掌一宫主位,可她却只能住在配殿,永远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宫殿。 至于旁人。名份上就低于颜念秋。心里再嫉妒。也只敢在背后骂两句贱妇。 这会见她竟敢在陛下着恼时放肆,都兴灾乐祸地等着看她挨训。而明泰帝也不负众望的,拧眉看向她。恩宠归恩宠,他却容不得宫嫔当众放肆。 “你这是甚么意思!” 他语气冷厉,颜念秋依旧是笑盈盈的。“陛下也说是在漠北。可这是甚么地方?真要有猛兽才叫稀奇了!所以,臣妾说陛下不公。” 明泰帝哈哈笑了起来,“这话不错。没想到朕也犯糊涂。” “可怜天下父母心。陛下也是为人父的,哪有不望子成龙的。”徐渐敏趁机笑道。 明泰帝难得微笑地。对向几位皇子道:“你们要好生努力,明年秋狩好给朕长长一脸面。” 几位皇子应声退下,而随着明泰帝爽朗的笑声,殿上僵冷的气氛登做云散。卫氏等着着被明泰帝唤到身旁的颜念秋。恨得直磨牙,在脑子里想像着她脸上娇笑被撕烂的样子! 因着明泰帝几句话,二皇子后半晌是卯足了劲打猎。带着随从护卫专往林子深处钻,即便不能打不到猛兽,也能多打些猎物。 大皇子的贴身内侍李静忠,见自家主子信马随疆的慢慢晃悠,哪里像是打猎,倒更像是赏玩景色,不由催道,“殿下,连三殿下都到前头去了,咱们……” “急甚么。”大皇子不紧不慢地道:“有二弟、三弟讨父皇开心就好了。我就不凑热闹了。” 大皇子身为庶长子,身份尴尬。自小又不得父亲重视,受惯了冷待,因此性子最是沉稳。尤其是父亲登基后,他是年岁渐长,越发的谨守本份,凡事都是三思而后行。 自然比几个弟弟更有心思,自己在骑射上本就平平,拼尽全力也难赢过二弟。况且自己的身份尴尬,若争着在父皇面前露头露脸,难保二弟不会有甚么想法。 其实就二弟的身份,甚么想法他都是不该有的。且不说四弟如今养在皇后身边,又有刚才满月的五弟。就是父皇也正在壮年,三年一次的采选,将来身份尊贵的皇子还怕少了去。 至于自己,他很有自知之明。生母出身卑微,连嫔都挣不上。将来自己能挣个有职无权的闲散郡王,至少余生安稳。反正不论文、武自己都只是平平。 大皇子正思忖着自己的未来,忽“锵”的一声,他身后的护卫突然拨刀出鞘,将自己团团护住。冲着草丛厉声喝问:“甚么人?” 虎贲卫喝声未了,两个小姑娘期期艾艾地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身量较高的那个头上挽着双鬟,稍显凌乱的发髻间只以两朵银镶珠的珠花点缀。穿着浅湖色缎绣藤萝花齐胸襦裙,脚上的绣花鞋上沾满了泥,已看不出花色。 另一个虽穿戴装扮上相差无已,可看神态便知是婢子。 那姑娘感觉到对方的打量,咬着嘴唇一个劲地把脚往后缩,希望能把一双脏污的鞋子藏到裙底下去。又抬手将落下的发丝挑到耳朵后边。 李静忠见两个姑娘只管站着,不由厉声提醒道:“见了大殿下还不行礼。” 那姑娘出乎意料的淡定从容,缓缓行礼道:“臣女见过大殿下。” 铁网山是勋贵行猎之地,寻常人家是来不得的。况且看她穿扮,便知是官宦家的小娘子。 那姑娘年纪虽小,却是眉清目秀。又因自己的狠狈,脸上有些微的羞红。大家闺秀大皇子见得不少,可又有哪个似眼前小姑娘这般。即使狼狈不堪,依然从容不迫。 “姑娘想是迷路了。”大皇子回头吩咐道:“再牵一马来。”说着又转向那姑娘温言笑道:“请姑娘上马,我送姑娘回去。” 不想那姑娘屈身一礼,不领情地道:“多谢大殿下好意,臣女认得回去的路。” 莫说大皇子了,就连李静忠和虎贲卫也都露出惊愕的表情。虽然大殿下出身低微了些,可到底是皇长子,将来郡王总是跑不了的。况且几位皇子中,也就只有他差不多到议亲的年纪了。 因此,那些官家够格进宫请安的太太夫人时常在皇后面面前试探。就连皇后娘家嫂子,也有那么个意思。庶女配庶子,再好没有了。 可这位姑娘却……难道是哪位大臣家嫡出的姑娘?不能啊!二品的太太、嫡女,每逢年节都是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行礼。所以他们大都认得,至少也混了个眼熟。可这一位真真是没一点印象。 所以她要么是庶出,要么了不起就是三品人家。在京里三品算个甚么哟! 大皇子还待要说甚么,远处隐隐传来呼喊之声,“大姑娘,大姑娘……” 显然是她们家人找了来,大皇子心底有淡淡的失落,正要想问人姓名。那姑娘匆忙一礼,“臣女家人找来了,臣女告退。” 话未说完,便拉了丫头一溜烟地跑了。大皇子瞅着那姑娘的身影瞧了好一会,才勒转了马头离去。 李静忠在旁贴心道:“殿下,不然奴婢去打听打听。” 大皇子想了想,道:“算了。” 照自己的身份,就是打听来了又怎么样呢?母妃没资格到父皇面前进言。再则说了,听说皇后前段日子在父皇试探着提过自己的婚事。 父皇的意思是,自己年纪还小,再等两年。到下次采选再说。自己这会跑了去,只怕要惹父皇不快。 当然最主要的是,自己对那丫头也只是有些微的好感,远谈不上婚娶。所以,自己还是老实呆着吧,父皇再不重视自己,到底也是长子,终身大事总会有安排的。 而且,看那丫头的年纪后年采选,她定是在其中的。那么,一切都交给老天决定吧。(未完待续) 305、谁仰仗谁 “这头狍子是我猎到的!” “胡说,分明是本殿下猎的,这上头还有本殿下的箭呢!” 文仲和四皇子两个,一人扯着条狍子腿互不相让。文仲虽比三皇子小些,力气倒是不多少。 四殿下的内侍随从都认得文仲,生怕两人闹出个好歹来,不论是哪一边吃了亏,自己都吃罪不起。所以几个机灵早是飞奔去给皇帝报信了。 “你的箭只射在肚子上,我的却射在喉咙上。这头狍子理应归我!”文仲理直气壮的争道,手上一个用劲,四皇子没提防,狍子就被他抢了过去。与此同时,数十骑马飞驰而至。 “二皇兄、三皇兄,文仲抢了我的狍子!”四皇子一见到救兵,立时跑过去告状。 二皇子扫了眼依旧昂首站立的文仲,再看到他腰间的紫翡九龙佩,二皇子一双眸子差不多要喷出火来。想起父皇对他兄弟俩的种种宠爱,对自己却是不假辞色,心就像是落在油锅里翻滚一般。 他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将手中的马鞭抽到他面上去。 “四弟算了,不就一头狍子么。你比文仲大,就让让他吧。”三皇子下马劝道。 老二也收了眸光,别有所指地道:“是啊四弟,怕谓兄友弟恭。你这个做哥哥的就让让他吧!” 自从上回被母亲从学拘回来,文仲就再没念过书。(.好看的小说)况且就他旁听生的水平,也不会明白二皇子“兄友弟恭”的讽刺。不过“让让他”这三个字,他还是能听懂的。 当下甚是不服地道:“甚么让啊。谁要他让了!这头狍子本来就是我猎着的!不信你们瞧,我的箭还在它的喉咙上呢!”说着,便将狍子提了起来给众人看。 四皇子哼了声,“若不是我先射中了它。你能射得到,才多大点年纪呢。” 文仲刚张了嘴,忽听身后马蹄声响。“文仲!”喊声未歇,文煜已带着赵胜一帮小厮赶了过来。 文煜先将弟弟一通打量,看他没吃甚么亏,才转身向几位皇子道:“文仲年纪小,有冲撞的地方,还请三位殿下见谅。”说着,一把夺过文仲手里的狍子。又瞪了眼不服气的文仲,尔后才交给四皇子,“四殿下说的极是,就文仲那点年纪,若不是殿下先射着。他哪里有这个能耐呢。” 四皇子忿忿地接过狍子,二皇子坐在马上,见几个内侍往这边赶过来,看样子是父皇身边。 他下了马,“话虽是这么说,可到底是文仲射死的。”说着,便将那狍子丢给随行的虎贲卫,“把它拿去给父皇,就说是四弟和文仲一起猎的。”尔后又转向文煜兄弟俩。笑道:“父皇和母后就在前边的皇庄里,适才父皇还提到过你,咱们一起过去吧。” 文煜还没来得及推辞,那几个内侍就到了跟前,“陛下着两位小公子过去坐坐。” 皇帝开了口,文煜也只有应下了。让赵胜他们回去和娘亲说一声。自己则随着几位皇子往皇庄而去。 “小臣恭请陛下圣安!” 看着跪在地上行礼的两个小子,明泰帝喜笑颜开,连忙招呼道:“快起来,到朕身边来坐。” 文煜年岁渐长,在皇帝面规矩、拘紧了许多。文仲却不顾那么多,一起身就蹦到了明泰帝面间,“皇帝姑爹,你也来打猎么?” 文煜听得这个新鲜称呼,直翻白眼。他真没想到,文仲这小子的嘴乖居然卖到了皇帝面前。他一面叹息,眼睛就一面向大门瞥,娘亲你再不来,文仲要翻天了哇! 听得文仲的称呼,众宫嫔脸上是神色各异。明泰帝却是哈哈大笑,揉着他的脑袋问,“小子,这是谁教人的呀?” 文仲眨巴眨巴眼,指着旁边的徐渐敏道:“姑姑不是陛下的娘子么?娘亲教的呀,姑姑的丈夫叫姑爹。” 徐渐敏扫了眼脸色微沉的皇后,低斥道:“文仲,你瞎说甚么呢。” 小孩子的童言稚语,旁人可以不当真,自己总不能也装没事吧。这叫有心人学了去,还以为自己要谋夺皇后之位呢。 文仲被训得莫名其妙,看着明泰帝问道:“我说错了么?” “不错不错。”明泰帝慈和地揉着他的脑袋,“往后你们就叫朕,皇帝姑爹。” 明泰帝一句话,众宫嫔的脸色又换了几换,倒是皇后从容笑道:“可不是么,这要是搁在寻常人家真真的至亲呢。咱闪私底下这么称呼,也显得亲热。”说着,转向徐渐敏道:“奸妹你说呢。” 徐渐敏笑了笑,没有接话。自己虽是贵妃,再尊贵也不是皇后。 明泰帝没去理会女人间的明枪暗箭,拉着文仲道:“你们是跟谁出来狩猎啊?” “娘亲啊。”不等文煜开口,含着个羊肉包的文仲已抢先道,“本来阿爹答应了要来的,偏偏又有事了。” 听见江蒲就在左近,明泰帝感觉自己一颗心收紧了起来。自己真有许久未见到她了。 “去,着人请夫人过来。” 冯元一道:“奴婢已差人去了。” 想着等会能见着江蒲,明泰帝的笑容更添了几分柔和。恰巧文仲好吃,被肉包里的热汤给烫得直吐舌头,明泰帝一迭声地叫人端冷水来。 又语带关切的斥责道:“你急甚么呀,这包子还能跑了。”说话间又细细地察看他的舌头,“还好只是红了,要真是烫伤,看你再怎么嘴馋。” 明泰帝对文仲的细致关切,不仅令在坐的皇子、宫嫔看红了眼。就连徐渐敏也在袖底攥紧了拳头,当日自己说把生病的女儿送去外祖家,他毫不迟疑的就应下了。 就不知病的文煜兄弟俩,他是不是也会答应!朝中上下,人人都以为陛下是因自己,才恩宠徐家。可她知道,自己之所以得封贵妃,是因为身后有徐家。 再说得确切一些,自己多一半的恩宠,是因为嫂子。想来自己也真是恶心,为了让陛下能在自己宫中多留一会,总是说一些嫂子的旧事。有些事明明已说过几遍了,可陛下依旧能听得入神。 自己之所以把女儿送去外祖家,一来是在宫中搏个贤良的名声,毕竟五皇子还养自己宫中。二来么,只看陛下对文煜就知道,只要和嫂子沾上关系,陛下都会爱乌及屋。三来,自己也真是希望女儿将来能嫁去徐家。 徐渐敏正想着女儿,殿外就传来一阵娇唤,“父皇、母妃……”(未完待续) 306、原来是你 豫章穿着身葱绿缎的翻领胡服,脚上一双鹿皮挖云小靴,蹬蹬地跑进殿来。女儿打生下来,就没离开过自己身边。这些日子徐渐敏整宿整宿睡不着的想女儿,这会见了女儿活蹦乱跳的样子,又是愧疚又是高兴,虽想好好抱女儿。却强忍着没有起身,只是招手将女儿唤到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话。 “妾身恭请陛下圣安,皇后娘娘金安……”江蒲领着文姝款步进殿。 凌皇后一见了江蒲就笑盈盈地迎了上前,不等她行完礼,就扶了她起来,“妹妹快起来。刚才陛下还说私底下让文煜兄弟俩,唤姑爹呢,你又来行这样的大礼。”又叫人在自己位置边设了坐,亲亲热热地携江蒲落坐。 江蒲的眸光往明泰帝乐呵的面上一扫,纵是在心底破口大骂,面上却还是谦逊柔顺地道:“两个小子顽野,若有冲撞之处,还请陛下和娘娘见谅。”说着,眼眸一抬,冲两个儿子低声斥道:“给我下来!” 文煜老老实实地坐回到江蒲身边,文仲却挨在皇帝身边,委屈地瘪着小嘴不肯动。江蒲一眼瞪过去,正待开口训斥,明泰帝揽着文仲道:“就让他坐在这里吧,搬来搬去的也麻烦。”说着,又招手把小女儿叫到了身边。 皇帝都开了口,自己若再坚持反倒更引人注意。倒不如且就这样,好在豫章也坐了过去,倒不至于太过扎眼,江蒲样安慰自己。 明泰帝慈父似的和小女儿说话。眸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扫的往江蒲那边扫去。上次宫中一别,已是许久未见。只是……从她进来到这会,和众人都有说笑说的,却不曾正眼看过自己。借着给女儿挟菜。明泰帝低垂着眸子,挡去了其中的黯然。 看着身边父慈女孝的样子,皇后一口梗在心头。恨不能忿而离席。可惜身为皇后,她不能叫人看出半点端倪,便只能强笑着江蒲身后的小姑娘扫手道:“这是文姝吧,都长这么大了。过来让我瞧瞧。” 文姝看江蒲点了头,才走到皇后面前,不紧不慢地行礼,“臣女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快起来。”凌皇后满脸和蔼地将她拉到身边。向徐渐敏道:“看到她才觉得时间过得快,我还记得那会她才这么点大。”凌皇后说话间,一双手在胸前比了比,又捋着文姝的辫梢,“这才几年的工夫就成大姑娘了。” 徐渐敏陪笑道:“不要说她了。娘娘只看豫章,都能到处乱跑了。” 皇后那边言笑宴宴,与兄弟们坐在一起的大皇子,却是目瞪口呆地盯着文姝。 “大皇兄,”坐在旁边的二皇子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凑到他耳边问道:“你在看甚么呢?” 大皇子这才惊醒回神,忙敛了眸光,“没,没看甚么。”顿了顿又问道:“徐家那位姑娘。怎么咱们从来没见过呢?” 三皇子撇了撇嘴道:“不过是二房的庶女,自然是没进过宫的。” 徐家二房的事,他们兄弟几个都是清楚的。所以听说是二房的庶女,大皇子投向文姝的眸光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审视和疼惜。 真没有想到她竟是徐家的大姑娘,大皇子黯然地收回眸光。她姑母已然是贵妃,所以她是不用参加采选的。过个几年父皇若是没有想起她来,可以由家人做主嫁了。 只是就徐家如今的所受的恩宠,父皇定会为她主婚的。挑中自己的可能性危乎其危!托母妃去和父皇提?母妃不过只是个嫒,她见父皇的次数,还不如自己。 “大皇兄,你在想甚么呢?父皇问你话呢!”被二皇子用力的踢了一脚,他才回了神。 而上坐的明泰帝,已微沉了脸色,“朕问你,后半晌你猎到甚么了?” “儿臣无用。”大皇子起身拱手认罪,“儿臣是空手而回的。” 明泰帝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就算自己从未想过把皇位传给大儿子,可他到底是长子,这般无文不成武不就的,成甚么样子! 只是他刚要开口教训儿子,文姝起身道:“陛下,大殿下之所以空手而回,都是臣女的不是。” 对文姝明泰帝可是谈半点的爱怜,所以帝王的架子自然而然地就摆了起来,只是碍着江蒲才没有发做,但是脸色已经和锅底有得一拼了。 “这又有关你甚么事了?” 文姝屈身一礼,不紧不慢地道:“臣女和婢子在林间迷了路,无意间惊走了大殿下的猎物,大殿非但没有怪罪,还陪臣女在林子里兜了好一会,直到家人找到了臣女,大殿下才带了人离去。” 明泰帝的脸色稍霁,转眸看向长子,“可有此事啊?” 大皇子不知文姝为何要替自己撒谎,他从未在父皇面前说一句谎言,这会明泰帝不过是随口一问,他竟不知如何答言了。 他这样呆呆傻傻的,明泰帝看在眼中,更是添了三分不喜,声音也冷厉了几分,“问你话呢!” “是。”大皇子被父亲一喝,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只是那会,儿臣并不知道她是徐家的大姑娘。”说着,他不由自主地像文姝看去,可一迎上她清水般的眸光,又飞快的逃开。 豫章格格地笑道:“原来送大姐姐回来的是大皇兄呀。真是巧啊!” 听小女儿这么说,明泰帝自是深信不疑,看长子的眸光柔和了几分,这个儿子虽然资质平平,却胜在心性淳良和善。至少比下边老二、老三要好。 尤其是老二,他们母子俩的非份之想,真是掩都掩不住。 江蒲震愕地打量着文姝,心下不禁叹起来,这丫头倒是有几分渐敏当年的心机!她这么想着,不免往渐敏看去,见她也看着文姝微微而笑,只是眸中却带了一、二分的阴冷。 “父皇,我能不能让大姐姐进宫陪我住几日啊!”豫章拉着明泰帝的胳膊撒娇道。 明泰帝笑着捏了捏女儿白嫩的脸蛋,“这个,问你母妃。只要你母妃答应,父皇就答应……” 不等明泰帝说完,小公主就跑徐渐敏身边,拉长了声音,“母妃……” 徐渐敏微冷的眸光自侄女脸上一扫而过,捋着女儿的发丝道,“这样吧,我许你在外祖家多住几日。” 豫章嘟着嘴勉强应下,文姝却黯了眸子,退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未完待续) 307、良缘 回城的时候,渐敏特地把江蒲请到自己的车上。 “嫂子,文姝那丫头,你可要多留心啊。” 江蒲却不以为然地笑笑,“你真是多心了,她才多大呢。” 徐渐敏挑了挑嘴角,微微冷笑,“是啊,才点点年纪就那么有谋划,怎能不妨。” 江蒲知道渐敏是在介意,文姝适才的表现。的确,一个女孩子头一回见圣驾,不仅没有半点慌张,甚至在皇帝微露不悦的时候,还能从容淡定。文姝那丫头也真是不简单。 “才能多大点人呢,就知道给自己挑男人了,未免也太有主意了。” 江蒲笑了起来,“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吧,她不过是替大皇子说句公道话,你怎么就扯到那上边去了。”两个侄女,大的跟在刘氏身边,小的有自己母亲,江蒲倒是与她们不大接触 文姝跟着刘氏和江蒲见面次数较多,可在江蒲的印象里,这个大侄女不怎么说话,是没有多少存感的人。硬要问她性情如何,好像是蛮懂事老成的。这也难怪,她根本就没有任情使性的资本。 要说心机么,长在刘氏身边,若说一点都没有,那就太自欺欺人了。可也还不至于就要提防吧。家里要防的人还少么?如果连个小丫头都要防,那个家还是家么! 再则说了,倘若文姝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好归宿,这也无可厚非呀。她无父无母,祖母待她又未必真心,她自己不替自己谋算。又指望谁来。 “既是如此,待明年孝满你就和陛下说一句,把文姝指给大殿下好了。反正我瞧着大殿下对文姝也……“ “我的嫂子!”渐敏又好气又好笑的打断,“说你精明。糊涂起来比世人都糊涂。世人都看咱们圣眷隆重,可越是如此咱们就越谨言慎行。我这会到陛下面前操大皇子的心,叫陛下怎么想?” 江蒲瞅着徐渐後。结舌无言。[]在她看来,不过是一桩极寻常的小女儿婚事。一个是不受重视的庶子,一个是可有可无的庶女。却忽略了其中的利害纠葛。 徐家现令的位置,不说岌岌可危,却也不容大意。鸟尽弓藏的事情还少么? 而自己之所以犯这样的糊涂,多少因为明泰帝对自己的态度吧。 “再则说了,”徐渐敏渐渐凑到江蒲面前。压沉了声音道:“文姝那丫头真要嫁了大皇子,我可不信她会一心一意地向着咱们。嫂子别忘了,二哥到底是因大哥才被刺配滇南,以至客死他乡。” 江蒲瞅着徐渐敏近在咫尺,妆容精致的脸。胸口渐凝起一团寒意。文姝到底是她的亲侄女。年纪又小,也不曾做过甚么事。不过是适才在皇帝面大胆说了两句话。 就她防到了这个地步,甚至不惜翻出陈年旧帐。 “那会她才多大啊,记不记事都两说呢。” 徐渐敏坐正了身子,不轻不重地道:“南洛姨娘死的时候,二哥更小。结果呢?”看着江蒲呆怔的神色,徐渐敏从貂皮暖套里伸出手来,握住江蒲微有些发颤的手,“嫂子。我知道你不愿算计来算计去。可咱们走到了这一步,就得收起那些慈悲心肠。咱们家要走的路,还长远着呢。” 江蒲怔然地看向徐渐敏闪动着灼灼光亮的眸子,其中透着晦暗不明的野心。 腊八日,正院一早就摆放好香案,准备祭祀先祖。因还在孝中。合府上下都换了孝服。又有帝后、贵妃赐了腊八粥,众人又忙着换衣服、谢恩。折腾来折腾去,直到午后才算是歇了下来。 尔后,李茉、游家母女又走来送腊八粥。李太君的辈份放在那里,她们倒也没有错了规矩。只是江蒲未免有些嫌闹。又不好走开,便拣了个僻静的角落,躲清静去了。 “大嫂子怎么在这里坐着呢?”游猗兰不知甚么时候走了过来,都不用江蒲开口,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无弹窗广告) 江蒲笑道:“没法子,我偷惯了懒。夜里走了困,偏偏早上又起得的早了些,脑袋就发沉。” “说到这个,”游猗兰道:“前些日子我去看秦姐姐,她送了我一个菊花枕,随带着叫我也给大嫂子带了一个。我已经给大嫂子送到屋里去,嫂子晚上回去睡睡看。” 江蒲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拽着游猗兰的手,激动地问道:“阿晴送菊花枕给我?” 游猗兰叹道:“我是不大明白,嫂子和秦姐姐之间的心结。可我每每提到嫂子,她都抹眼泪。她送我枕头时,我随口说了句嫂子杂务烦忙,她就又丢了一个过来。虽不说甚么,可那意思是再明白没有的了。” 听她的话,江蒲不禁微红了眼圈,喃喃自语道:“若没有那些事该有多好。”就着又问游猗兰,“她这段日子身体还好么?” “嫂子放心,前几日我还约了她往城里庵堂走了走。”说到这里,她话声一顿,凑到江蒲耳边道:“咱们一路上,都是刘大人在打点。” 江蒲愣了好一会,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看到他了?”难道是刘文远改了闷骚性子?不可能啊! 游猗兰唉声道:“哪里呢。我和秦姐姐一出了城,就觉着身后有人跟着,开始我还担心来着,怕是甚么轻佻孟浪之徒。正打算掉头回去,云裳告诉我说是刘府的人。还说只要秦姐姐出门,他们就会跟在后头。” 江蒲苦笑了几声,“这是何苦来哉!”又问,“那你看阿晴她知道么?” 游猗兰蹙了眉,“这就不好说了,云裳是悄悄和我说的。我也没敢去问秦姐姐。只是到了庵堂,住持师太送了一份严家铺子的灯盏果上来,我看姐姐的脸色变了好几变。” 江蒲笑叹道:“严家铺头的灯盏果。是阿晴最喜欢的。我若是没有记错,那还是刘文远带她去吃的。” “这么说来,刘大人还是有心的。只可惜一对佳偶成怨偶。” “你得空的时候,多去陪陪阿晴。”江蒲握着游猗兰的手道。“咱们这些人,去了,她也不愿见。” 游猗兰反握住江蒲的手。道:“难得我和她投契,不用嫂子说,我也会常去的。” 未来妯娌两正说着家常闲话,忽被李茉惊叹声打断了,“这是姑娘的针线么,真真是好巧手!” 二人循声看去,李茉手里拿着个海獭卧兔儿。在那里赞不绝口。又和李氏殷殷勤勤地替李太君换上,“老太太戴着正合适呢,想是余姑娘量吧。” 余莫涟略带娇羞地笑道:“倒不曾量过,只是照着的旧样做的。说到底还是三爷孝顺,前些日子他做了身海獭皮的袍子。剩下的料子婢子本想给双鞋垫子,是三爷说给老太太做个新的卧兔儿吧。” 听说是小孙子的心意,李太君越发的高兴了,拉着游太太就道:“他们总是说我偏心小孙子,可也就只是他,一点零头碎料都想我老婆子。” 游夫人虽不是甚么精明人,但见莫涟这样讨好李太君,心里多少是有些不痛快的,只是面上不好露出来罢了。当下只有顺着李太君的话道:“也算不上甚么偏不偏心。多心疼些小孙儿也是常理。”说着眸光又往莫涟身上一扫。“只是难得姑娘有这样好的活计。人,也长得清干。”她神色间多些露出些不满,最后一句话,故意说了句方言。 果然,莫涟稍抬了眸光,不解地看向她。 游夫人嘻嘻一笑。“看我,瞧见她欢喜的连家乡话都出来了。” “母亲这是夸姑娘长得好看呢。”游猗兰走了过来坐下。 莫涟赶紧低垂了眉眼,“姑娘安好。上回婢子无意间冲撞了姑娘,这个权当是赔罪了。”说着,她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方绣着比翼双飞的帕子。 游猗兰且先不接帕子,只是笑道:“姑娘心思也太重了。多少日子前的事了,还记在心上。姑娘不提,我都忘了。”说完,才示意佩香接过来。 佩香接过帕子,展开一看,“难怪李姑奶奶称赞,姑娘你瞧余姐姐的活计比着咱们家针钱上的婆子都好呢。” 游猗兰斜眼一瞧,拿过来袖了,“果然是好。”说着,抬眸笑看向莫涟,“多谢姑娘了。” “姑娘不嫌弃就好。” 李太君可听不出话里的枪来箭往,见她们那么和气,越发地喜欢游猗兰。原先,她还怕游猗兰容不下莫涟呢,现下看来,倒是能和睦共处。 在老人家看来,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徐渐止又是她最心疼宝贝的孙子,能为他置下娇妻美妾,尤其又看到妻妾和睦,老太太心里怎能不欣慰呢。 “好好好,”李太君拉了游猗兰的手一迭声地赞道:“果然是读书仕宦人家的姑娘,全没一点子小家子的气。” 游猗兰只顾低头微笑,神情娇羞。刘氏在旁凑趣道:“老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咱们家老太太倒是看孙媳妇越看越喜欢。” 李太君拉着游猗兰,向刘氏笑啐道:“这个儿媳妇,你不喜欢呀?” “老太太打趣媳妇就罢了。仔细吓着了大姑娘了。”刘氏一面说,一面拿眼睛瞟游猗兰。 李太君横了媳妇一眼,揽了游猗兰在怀,“放心,我老太婆可只认你做孙媳妇的。” 刘氏摆起哭丧的脸,逗趣道:“老太太这是做甚么。媳妇指着靠他们呢。孙媳妇还没进门,老太太就挑拨起来了!” 江蒲看着一屋子的热闹,嘴角却浮起几丝无奈。低头一叹,这便是良缘!新媳妇还没过门,屋里就有一个准姨娘在等着了!(未完待续) 308、喜宴 入了春,几翻乍暖还寒之后。府中家学里的孩子,多有出痘疹。尽管江蒲一发现就停了课。可文恪还是感染上了。 尔后又是李太君、二丫头受了风寒。连着几日阴雨,刘氏的老寒腿又犯了。每日里延医请药,又要准备徐渐止的婚事。还有各宗宗亲贵府中,或是老人家大寿,或是小儿满周,再不然添丁之喜。 江蒲尽管不耐烦应酬,可礼总是要还的。偏偏心漪要守着文恪,帮不上忙。只把个江蒲忙得跟陀螺一样。恨不能不一日能有十四个时辰才好。 待得这些事都忙过去了,差不多已是三月中旬的天气,依照本地风俗,两年孝满,家中便可办喜事。本来依江蒲的意思,过了端午再说不迟。可李太君心急,把日子定在四月二十日。 从满孝到迎娶,中间统共只有十来日的时间。然三书六礼是一样都不能缺的。游家的身份摆在那里,更何况,游猗兰还是由贵妃指定的。 再则徐渐止原是住在老太太屋后的小院里,如今成亲了,自然要搬到另一处院落去才是。 好在这个江蒲倒是早预备了,府中东边有个三进的院子。早在年前,江蒲就让人收拾了出来,又在巷道中砌了道小门。如此一来,即算是个独立的院子,来回走动依旧还方便的。 装点屋子、整备酒席、纳采过礼。亏得有连山帮忙,不然江蒲还真怕忙不出来。 忙忙乱乱的总算到了迎娶那日,从辰时府门洞开。便陆续的有客来了。而且还多是女方的亲眷,换而言之,早来的这些客人,全是不能有一些怠慢的。江蒲再不情愿。也得赔着笑脸。 申时正刻,一身新郎服的徐渐止跨上马,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接新娘子去了。 而府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男宾都围着徐渐清,而女客则都围着江蒲和连山。没法子啊,谁叫她们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 江蒲姑侄俩陪着女眷们说话,忽有一个浑身脏污的小官人,从外边冲进来,扑到一个浑身珠翠的沈氏怀里哭道,“娘亲。(.无弹窗广告)徐文仲他打我,你瞧,你瞧……” 刘宗九的眉梢嘴角的确是有些青肿,可都不严重,再则说了男孩子打架常有的事。何至于就哭到母亲这里来了。 江蒲心底吐槽,可面上却是一副着紧的样子,再怎么说。他母子俩也是徐家表亲,当着众人的面,不少得要做做样子 “我瞧瞧伤成甚么样了,不然,请个大夫来看看吧。”一面又厉声吩咐道:“去把文仲给我叫来!” 沈氏见儿子这副样子,不好说文仲甚么,只得冲自己儿子嚷道:“你还有点规矩没有。好好的怎么就跟文仲动了手,弄成这副模样,等会了上酒席,看人家怎么笑话你!” 孩子委屈地哭道:“又不是我动得手,是文仲突然冲过来……” 江蒲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女眷尽皆劝那沈氏道:“小孩子家的。哪有不淘气的。刘娘子也莫要太认真了。” 沈氏只当没有听见,只训儿子道:“这身衣服今朝才刚上的身,就弄成了这个样子,看我还给你添补不?” 这里还没闹清楚呢,郑氏、刘氏姑嫂两个又走了过来。郑氏一见孙儿满脸是伤,登时就惊呼了起来,“宗九你这是乍么弄的?谁伤的谁呀!” 刘家长房子嗣单薄,虽有一、二个庶子,可刘宗九却是长子嫡孙。郑氏把这个孙子是看得比命根子还要紧的。 刘宗九挨了几下拳头,适才又被母亲训了一顿,被祖母这么一问,眼泪哗哗地就掉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自好好的在院子里玩,他忽地就冲出来,把我摁到地上……” “你还有脸说!”沈氏顾不得婆母在前,往儿子脑门狠命戳了一指甲,“你几岁他几岁?也亏得你有脸来哭!” 郑氏黑了脸,把宝贝孙儿护在身后,瞪着媳妇脱口而道:“咱们宗九素来是老实斯文的,怎能和文仲那野小子比!” 她话一出口,便知失言。[.超多好看小说]不仅她们婆媳二人,就是旁的女眷也都讪了脸色。谁不知道,徐家的二公子到这会,他母亲还没让他正经上学。成日里就带着一帮家将,四处撒疯。 不过有陛下的恩宠,人家疯得起。将来即便考不了科举,随便混个武职还不容易。再则说了,人表哥现掌着江南诸道的水军。出路多了去了! 满京城里,谁不在背后议论徐家两小子皮野,可这般当面说破,却是头一遭。诸女眷一时间,还真没打圆场的话, 娘家人这般驳自己的脸面,刘氏还能说甚么呢?说轻了,等于没说。但凡话重一点,当着那么多客人,今朝又是府里大喜。岂不是叫人笑话。 所以,她索性就不出声了。 至于江蒲,郑氏敢这么说文仲,她虽不好回嘴。脸色却是十分难看。更不会说甚么话来圆场了。任由刘家婆媳俩在这那里讪着。 “娘亲,你唤我?”文仲的到来,打破了屋里的尴尬。 江蒲黑沉着脸,训儿子道:“我是怎么教你的!不准无故和人动手,你怎么就是不听!看把你宗九哥哥伤成甚么样了!你且等着,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没有无故动手。”文仲高声道:“是宗九欺负月儿姐姐在先!他害得月儿姐姐手烫红了好大一块!” 原来今日府中宾客众多,孩子也多,江蒲生怕出事。所以特地把小孩子都送到老太君的小花厅去,又让赵、云并二乔守着。 赵月儿跟着母亲在那边斟茶倒水,刘宗九并几个小子,看她长得娇弱、斯文。不免生了恶作剧的心思。趁着几个大人不留意,叫她倒茶来,待她行到近前,下边伸脚一绊。一盅子热茶全洒在了手上。 刘家婆媳听文仲一口一个月儿姐姐,只当是哪一家的姑娘。脸上不免带了几分担忧,如今刘家可不比从前。真要得罪了谁,吃亏的可是自己。 不想刘宗九嘟着嘴道:“不过是个小丫头,咱们也只是和她开个玩笑,哪晓得她这般不留神,一盅子热茶,险些倒在我身上。” “甚么!”刘家婆媳俩吓得了不得,忙拉了宗九上下打量。“有没有被烫到哪里啊!” 江蒲脑中最后一丝理智,强令自己不要破口大骂。可文仲却不管那么多,冲刘宗九叫道:“甚么叫开玩笑,你们分明看到她端着热茶,还故意伸脚去绊她!月儿姐姐还怕热茶泼在你身上。特地用手挡。你不谢谢她,还要骂她笨。” “本来么!一个丫头连盅茶都端不稳,还能有甚么用……”刘宗九有祖母、母亲在身边,也敢和文仲叫起来。 然而文仲却是个行动派,当下骂了句粗口,挥着小拳头就扑了上去。随着众人一声惊呼,刘宗九已经被文仲摁在了地上! “文仲,快起来呀!”刘氏站在那里只是嘴上喊,文仲哪里会听她的。 刘家婆媳俩倒想去拉。可到底是在徐家。两个大人拉扯之间,倘或伤了文仲越发不好了。因此,她二人都瞪着江蒲,郑氏更是立眉叫道:“素素,你也不管管文仲,这成甚么样子了!” 看刘宗九又挨了几下拳头。江蒲才出声唤道:“文仲,快起来。”这一句算是正常,可下半句,就让在场所有人都换了脸色,“你是甚么身份,怎地跟他一般见识!” 沈氏刹白着脸,说不出话来。郑氏到底是江蒲的舅母,身为长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素素,你这是甚么话!我家宗九再怎么样,还能比得文仲顽野。当着那么多长辈他都敢动手,我看你要好好教教他了。不然,将来还不定闯出甚么大祸来呢!” 江蒲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吐不快。况且如今的她,也不用顾虑甚么,了不起让人在背后议论自己泼辣蛮横。 “舅妈放心。文仲顽野归顽野,心性却是好的。该动手的时候绝不含糊,不该动手的时候,也不会乱欺负人!况且他年纪虽小,下手却是知道轻重的。” 言下之意,你这孙子就是该打,而且还是打轻的了! “你……”郑氏手指着江蒲,气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氏怕事情闹得太僵,看看差不多了,上来劝道:“嫂子何苦和孩子一般见识,你又不是不知道素素,她呀从来是一味护短的。不然文仲也不能这样!” 郑氏顺着刘氏递过来的台阶下来道:“说起来,也是她那爹娘、大哥把她给纵得不成样子。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是这般孩子心性!” 江蒲看着时候差不多,亲新娘子怕就要来了。况且她一口气出了,也就懒得跟郑氏争甚么了。然而郑氏的话,却惹恼了连山。 别的甚么话,连山还都罢了。可牵扯上祖父、父亲,她却是不答应的。 “我祖父、父亲心疼女儿、妹子怎么了?再则说了,姑妈可没从来没因着父兄娇纵,就欺负府里下人。姑妈真要和宗九一般,连山关的百姓,那可真是吃大苦头了。还会替咱们姜家报仇雪恨?” 连山贵为亲王妃,君臣有别。照理说就是江蒲见她,也要行礼。更何况是郑氏。 因此,饶是她气得牙关乱颤,也不敢训斥这个做了亲王妃的外甥女。 那些官眷看在眼里,心里都乐呵着,这可比大台子上唱得戏还好看呢! 今朝府中大喜,她姑侄俩这般不顾脸面的吵闹,刘氏总是不悦的,只是她再要说两句重话,岂不是越发叫人看戏了。她正想说两句话,把事情掩过去,外边一片声的叫道:“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未完待续) 309、戏分高下 一对新人牵着大红绸缎,款款行来。李太君、刘氏早是笑得合不拢嘴,旁边宾客更是贺喜声不绝。 新人拜过天地后,新娘被喜娘、丫头扶去了新房。这边厢则喜宴开席。可怜江蒲还没吃两口,就跟着刘氏满场乱转的敬酒。 跟在刘氏身后,江蒲无比怨念,这分明是新娘子的活好吧! 酒席散后,还要闹新房。这一晚上,直折腾到三更天,众人才回房歇下。好在江蒲房里,心漪早预备下热水、热茶和糕点。 他们夫妻二人,换过衣服稍稍用了点心,便洗漱了准备歇下。明日还要早起呢。 就梅官铺床这会,江蒲忽然想起赵月的事,便问,“月丫头烫得厉害么?” 在外头收拾衣服的小乔回道:“好在大相公及时给她浸了冷水,又用了上好的药,没甚么大碍了。” 江蒲坐在妆台前,拿着羊角梳,一面通头发一面吩咐梅官道:“你明朝去看看,到底请个大夫,一个女孩家,若落下了疤可怎么好。” 梅官铺了床应下,瞥见徐渐清走了进来,便笑嘻嘻退了出去。顺带着还把帘子放了下来。 “今天,可是辛苦你了。”徐渐清走上前,一双大手不轻不重地替妻子揉捏着肩膀,“听说,傍晚的时候你和连山把舅母气得头顶冒烟。” 江蒲嘴一瘪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看着奴婢就不是人。且慢说奴婢,人家月儿可不是你徐家的奴婢。由得表少爷要打要骂的。” 徐渐清好笑了起来,“我不过是问一句,何尝说甚么了。如今连山也跟着你学坏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那么直直地顶撞。京里又要多个眼里没人的泼妇了!” 听他这么说,江蒲忽然有了淡淡的委屈,“是啊,姜家的女儿都是没有规矩的!怎么着,看不惯啊!又不是咱们想来的,不都是皇帝安排的么。” 她原本还只是撒个娇甚么的,说到后来还真是伤了心。 “连山那么好的姑娘,偏配给一个残废……”说起连山的委屈,江蒲还真微微红了眼圈。 徐渐清紧挨着她坐了下来。拿了帕子帮她拭了泪,“你呀,自己想想也能掉起眼泪来。虽说他脚上不便。可人品相貌总是不差的。况且亦有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对连山简直是奉若神明。王府里的事,连山说一他说二的心思都没有。这也算是连山的福气了。” 江蒲也知徐渐清说的不错,可人多是觉得自己的亲人、朋友是最好的。 尤其是女人,总是觉得自己的闺蜜是天底下最好的,嫁给甚么样的男人都委屈了。更何况连山瑰姿艳逸,又明慧能干。 那个安王学问一般般、长相一般般、能力更是一般般。再则连山嫁他,总是为势所逼。所以,即便安王待连极好,在江蒲看来。还是自己侄女委屈了。 徐渐清见她咬着嘴唇不做声,便劝道:“好了好了,且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江蒲叹了一声,像个孩子似的,任由徐渐清牵着向床榻走去。 因着是新奶奶头一日请安。江蒲生怕晚了。因此听见徐渐清起身。也赶紧起来了。洗漱过,用了些点心便往李太君院子赶去。 此时才刚辰时。李太君是还没起来的。江蒲本以为自己到得算早的,没想到一进了正屋的西稍间,就见老三夫妻俩坐在那里。见她进来,都站了起来。 “你们怎么这么早呀!”江蒲上前牵了游猗兰的手,眸光不着痕迹的在她面上一转,脂粉上得并不厚,细看的话,眼底有一圈淡淡的乌青。 只是她一身簇新的朱红描金连理枝齐胸襦裙,牡丹头上又绾着赤金缀珠五凤钗。再则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倒比江蒲精神多了。 “连日来劳烦嫂子,猗兰着实是不安。” 妯娌俩携手入座,江蒲笑道:“这也没甚么,往后府里的事情,弟妹多替我分担些就是了。” 游猗兰没想到自己进门,江蒲开头的第一句话,竟会这么说。这些年来,府里的事情都是她在做主。连太太都插不不上手。游猗兰只当她是在试自己,然做为一个新媳妇不好说甚么。 还是徐渐止替她说道:“大嫂子说哪里话来,她新来乍到了,规矩也不知道,人也认不清。就是有心替嫂子分担,也是力有不逮的。” 江蒲知游猗兰动了疑心,亦悔自己的说错了话。拍着她的手诚心向他夫妻二人说道:“自打搬了家,府里上下总是乱糟糟的。别的不说,之前不是就把三弟妹给冲撞了!我一个人一双手,许多事只能稀里糊涂的过。好些不到的地方,也都由着去。心漪虽能帮上一些,到底身份在那里。可是弟妹却是正经的三奶奶、三夫人。谅家里那里老嬷嬷,也不敢回驳了你的话。再则说了,我是个懒散的性子,这些年那是叫实在没法子。如今多了个人分担了,能减的我自然都要减了。也学学老太太、太太享福。” 可不论江蒲说得如何诚恳,游猗兰也都不会就当了真。不过,就先前那些日子的相处,她也不信江蒲会这么快就换了害心思。 之前她费尽了心思跟她们示好,甚至去接近秦秋韵。种种努力总算没白费,倒也让搏得了江蒲、连山的好感,自己成婚,安王府还送了添妆了。就是江蒲,也意思着送了对玉镯子。 所以,总不可能自己一进门,江蒲就换了心思要害自己。先前又不是不知道,她会嫁进徐家。 然而小心没大过,虽说徐家现在全靠着长房,可自己一个新媳妇,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再则说了,自己新来乍到的,一点威势都没有。就算管家了,又使了动谁!况且,自己娘家虽说是二品,可江蒲却有侯府、王府做靠山。更不要说,她圣眷隆重。 所以,她只能为友,绝不能为敌! “怪道嫂子先前总算我过门的日子,敢情是巴望着我进了门,好使唤我!” 江蒲见她又如原先未出阁时一般说笑,虽拿不准她的心思,可与自己亲近的意思,还能不知道么。当下故意沉了脸道:“这话可冤死我了。从年初到评为会,好似都是我在忙吧!” 徐渐清坐在一旁,看她妯娌说笑,心里说不出是甚么滋味。游猗兰他虽见过几面,可远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贵妃娘娘指定的,也轮不着自己开口。 所以,昨日整场婚礼,他感觉自己跟戏台上的戏子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游猗兰比自己演得好多了,在屋里只他二人时,游猗兰的眸中是一片清冷。看他,跟陌生人差不了多少。 就连行周公之礼,二人也只是不得不为。完事后,背对彼此各自睡去。 也真是难为她在人前,能这般喜气盈腮。 妯娌两个亲亲热热地说笑着,李太君屋里一个小丫头走来禀道:“老太太起了,请大奶奶、三爷、三奶奶过去。”(未完待续) 310、婆媳 李太君正准备用早饭见了徐渐止小两口,脸上登时就乐开了花,“怎地起得这么早?还没用早饭吧,快来一起。(.好看的小说)” 游猗兰称谢了,才笑道:“太太还侍候着,我做人媳妇的怎么好坐下。” 刘氏搁下一盅炖得嫩嫩的鸡蛋羹,笑道:“你还没有回门,还算半个客,坐也无妨的。” “那,”游猗兰亲亲热地挽了刘氏的胳膊,“太太陪咱们一起吧。不然媳妇纵是坐了也不安心的。” 李太君也道:“是啊,一起坐吧。那些琐碎事交给丫头做去。” 最心疼的孙儿,娶了合她心意的孙媳。李太君觉得自己活了一世人,头一遭般的顺心如意。在她眼中,徐渐止小两口,那就是一对佳儿佳妇! “嫂子,还呆愣着做甚么,一起过来坐呀。”游猗兰拉着江蒲在刘氏身旁坐下,自有丫头添了碗筷上来。 侍立在老太君身后的李氏,强压下心底的忿然、不甘。游猗兰巴结江蒲、讨好刘氏、奉承太君。就是没把自己看在眼里,即便知道她才是渐止的亲娘。 嫡庶之分,李氏心里清楚的很。可是被儿媳妇完全无视,她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 更叫她伤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若不是渐止与自己生分,他媳妇也不敢这样无视自己! 其实李氏着实是冤枉了徐渐止。他坐在祖母身边,见娘亲和婢子一起奉菜奉茶,心里也自不快。可除了轻叹。又能说甚么呢! 用过早饭,老太君、刘氏移到正堂,各自坐了。徐渐止夫妻俩磕罢头,奉过茶。收了诸人的礼钱。方才坐下。 “老三总算是娶了媳妇,老太太心头一块大石可算是落了地!”刘氏吃着媳妇茶,圆脸上的细摺子都带着笑意。 李太君眸光投向游猗兰,这个孙媳妇她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又想到自己总算看到宝贝孙子成亲,不禁就红了眼眶,“是啊,以后有兰儿帮衬着老三,我也就放心了。”感叹未完。又转向江蒲道:“素素啊,打今后起三房的日常份例,你直接给兰儿就是了。不用拿过来了。” 李太君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江蒲答应着,眸光不由往游猗兰和刘氏面上扫去。倒没瞧见她们有一丝的怨恼,反倒是李氏面上微露得意。 江蒲心下不由得好笑,这个老太太不当精明的时候,偏又精明了起来。三房攒在发她手里的银钱,她握在手上做甚么!难道还防备的徐渐止合离? 就算合离,游猗兰也只能带走自己的陪嫁。(.无弹窗广告)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偏偏游猗兰又是当惯了家的人,老太君那点心思,还瞒得过她去! 三房那点家底。早晚是要交到游猗兰手上的,何苦做这样的恶人呢! 江蒲心底替游猗兰感叹,她依旧是说说笑笑的,好似全没放在心上一般。也不知是她的装糊涂的本事大,还是李氏自以为占了上风。 总之。她眉眼间的得意。从头至尾都挂在眉梢。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徐渐止夫妇两回门后没两日。李氏就把三房所有家底都交给了游猗兰。这着实让刘氏、江蒲错愕不已。 就连游猗兰也略感诧异,看着放在手边的花梨木匣子,“姨娘这是……” 李氏笑道:“之前三爷没娶亲,老太太年纪又大。婢妾才替老太太照管、照管。如今三奶奶进了门,理所当然要交给奶奶才是。” 游猗兰瞅着几上的匣子,笑得小心翼翼。她知道三房是有些家底的。毕竟老太君是那般的心疼小孙子。不替他攒些钱才叫奇怪。旁的不说,每年的年例总不会亏了他的。 只是老太君不提,自己一个新媳妇也不好开口。再则说了,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李氏会这么快就把东西送过来!其间的用意,她猜不透也想不明白,东西自是不敢接的。 “既然是老太太托姨娘照管,那就放在姨娘那里吧。左右姨娘又不是旁人。” 李氏将木匣子往游猗兰手边推了推,“这可怎么成呢,叫太太知道心里该不痛快了。再则说了,我听老太太说,大爷已经给三爷谋了个县令的缺,介时离家上任,你们手里多少也该宽裕些才是。” 前边的借口游猗兰还不放在心上,可最后一句,却让她头心微微一重,瞅着李氏,试探着问道:“放外任?” 李氏笑得极是灿烂,“是啊,三爷总是两榜进士出身,若不是为爷守了这几年孝,只怕早就是州郡的长史了。” 游猗兰可没心思听李氏自夸自耀,徐渐止放任的事,她也有自己的盘算。只是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心急,居然就催着大孙子办了。 “这事,”游猗兰瞅着李氏,不大信地道:“我怎么没听老太太提过呀!” 她是希望徐渐止能留在京里的,起步低一些也不怕,有兄长在还怕升不上去。尤其是些闲散衙门,五品以下的升迁多是以资历、家世而论的。 徐渐止现下放出去,充其量也就是个县令,三年一届,凭你是谁总是要做满三届,才能升迁。 况且县令的考核比着京中散官严苛许多,稍有差错就影响升迁。徐家在京里虽是势大,可那些封疆大吏未必就卖徐家的面子。 而且,三房这般急着放外任,不是明摆着要要和长房疏远么。真要放了外任,徐渐清同地方上露个态度,徐渐止又是书生脾气,闹到罢职都有可能呢。二房可不就是先例么!想要稳稳妥妥,就得靠着长房才是。 李氏见她不信自己,脸上的笑容不由渐渐全敛了,“因着事情还没办妥,老太太才没开口。就凭大爷现下的官位,谋个县令的缺又是甚么难事!” 游猗兰懒待和她多说甚么,笑了笑,送客道:“我还有事,姨娘且先请回吧。这些东西……”说着,将匣子收了,交给佩香,才向李氏道:“既然姨娘送过来了,我就收下了。” 之前,她不敢收是怕着李氏有甚么盘算,既然她说是给老三外任用的,她自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李氏本以为游猗兰听了消息,会很乐呵,万没料到她竟这般不冷不热的神情。自己一张热脸硬生生地贴在了冷屁股上。心里纵是气恼,看着丫头们打起了门帘,也只能咬牙说了句,“婢妾先告辞了。”(未完待续) 312、无端挨训 趁着早起在李太君屋里请安,徐渐止把自己想留在京里的念头,向众人一说。刘氏若有所思的看了江蒲一眼,李太君微簇着眉还没开口。李氏先就急得叫道:“留在京里?老太太不是让老大给你谋了个县令么……” 她话音未落,刘氏已冷了面孔,不轻不重地训斥道:“你满嘴里瞎称呼甚么!” 李氏也知自己莽撞了,可儿子外放是她想了大半辈子的事。偏偏亲生儿子不和自己一条心。 李太君拍了拍李氏的手,替她向刘氏道:“她也是一时心急,嘴里才没了轻重,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 刘氏见李氏着急到连规矩都顾不上了,心里是乐呵的不行。这么些年了,可真是鲜少有呵斥她的机会。不过,老太君开了口,自己也不好再说下去了,不然失仪的可不就成了自己了。 “老三啊,”李太君又转向孙儿道:“之前不是说好的么,怎么到这会又改主意了。” 徐渐止道:“孙儿年纪轻,做县令官小责重。倘若有一点半点不到,可不是给大哥、娘娘添麻烦么。就是老太太、太太也跟着担心,倒不如在京里先历练几年,再放出去也就稳妥了。” 这句话李太君倒是听进耳朵里了,点头叹道:“难为你想细致,竟能虑到这上头。只是老大已经和吏部说妥当了,再改怕是不合适。你且做一任,过后调回来就是了。” 江蒲在旁边听得直冷笑,听老太太这话。敢情吏部是你家开的哇,想调哪儿调哪儿!她冷笑未歇,游猗兰不疾不缓地道:“前些日子我同大嫂了说了,让大哥哥缓一缓。只怕这事他还没和吏部的大人们开口。” 李氏一双眼几乎要瞪出火来,怪道儿子忽就改了念头,原来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三奶奶这是怎么说的。这样的大事怎好自话自说。三奶奶也是读书人家出身,眼里还有太太、老太太么?”李氏怒极之下,倒冷静了下来,语气虽是冷厉,可一个个字都占着理。 游猗兰即不急也不恼,微微笑道:“我知道姨娘宝贝咱们三爷。只是这事是三爷拿的主意,我做媳妇的哪有不听从的?再则说了。若三爷想得不对,大哥自然驳回来。这朝上的事情,莫说是我和姨娘,就是老太太、太太还能比着大哥清楚明白么?” 李氏被她的反问逼得无话可答,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老大存心要毁渐止的前程吧。 况且刘氏也笑道:“到底是年轻人脑子活络,咱们只顾着担心了,倒没想到这一层。” 徐渐止瞧着娘亲铁青的面容,愧疚得低下了头。娘亲心里的念头,他清楚的很。然而游猗兰所说的,也的确有理。总不能为了争一口气,拿自己的前程冒险吧。 因此他强装没看见娘亲恨恼的眸光,转向刘氏道:“是啊,大哥也觉着留在京里稳当些。” 李太君却难得精明的哼了声。“他自然是说好的,他是巴不得你一世就在京里任些闲散小官。”说着狠狠剜了眼刘氏婆媳妇,又转眸训游猗兰道:“你也实在是太自话自说了,就算是老三的主意,你也该来问我一声。你们才多少年纪,能知道甚么!” 她虽是个直肠子。可李氏长年累月的在她耳边念,要如何如何提防长房,再加上江蒲对她又不大敬。在她心里,长房的确是目中无人,而且有心要压制老三。 所以一听徐渐清也掺在里头,她登时便认定,老大要误渐止的前程。她身为祖母,训起孙子来自不用像李氏那般委婉。然而游猗兰却见识过这样直白的话,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答言。 三房怎么闹,江蒲只乐得看戏。然李太君这么冤枉人,江蒲就不得不替自己丈夫叫屈了,反正现在她也不怕得罪人,“老太太即这么说,也容易的,左右静之都没和吏部开口。等会他回来,我就同他说,让他替三弟谋个县令,又不是甚么难事。” 游猗兰听了这话急了,然而徐渐止比她更急,“大嫂子何苦说气话。”一面又向李太君道:“老太太心疼孙儿,指着孙儿争气,孙儿都知道。可是孙儿到底年轻,又没历练过。如今朝上的言官御使都睁大了眼睛盯着咱们,倘或孙儿有一点不到,叫人拿住了做文章。惹得大哥娘娘心烦还是其一,孙儿前程又怎么样呢?” 李氏刹地惨白了脸色,心里直呼自己糊涂。如今老大官居二品,老太太固然可以逼着他给渐止谋个好差事,可保不他就暗地里使绊子。 就如渐止所言,他一个年轻后生,难免有出错。老大肯替他兜着,还就罢了。可若老大不仅不替他兜着,反倒使人抓他的把柄呢,儿子的前程可不说毁了。 二房的前车之鉴,自己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太君倒没想这么多,只是听渐止提到“前程如何”倒也不再气凶凶的了,只是叹道:“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且由你自己去。” 老三夫妻俩称谢不迭。江蒲冷哼一声,随便找了个借口,就退了出来。静之凭白无故的做了回恶人,她可摆不出好脸色,也懒得摆。 只是她出门没一会,徐渐止夫妻就追了上来。徐渐止向她唱了一大喏,“小弟给大嫂子赔不是了,还望嫂子莫要往心里去。” 游猗兰也撒娇道:“好嫂子,你只当是心疼我,莫要计较了。” 凭白的受了老太太一通气,江蒲又有些个小心眼,心里不计较那是不可能的。然而他夫妻俩这样,江蒲也不好说甚么,叹了声,往游猗兰额头一戳,“往后你们的事情,少来找我。” “嫂子又说气话了。”游猗兰索性挽了江蒲的胳膊,“哥哥嫂子都不帮咱们,咱们还指着谁去呢!” 江蒲可不大吃她撒娇这一套,冷笑两声道:“放心,老太太那是满心满意地向着你们,还怕吃亏了去。” 徐渐止脸上微讪,游猗兰却依旧笑颜如花,哄孩子似的道:“好了好了,嫂子上咱们那吃晌午饭去。我叫厨里做生煎三鲜素包,再配上蘑菇虾滑薏米粥。饭后再来一盅杏仁豆腐。” 江蒲被她拉着,兀自嘟喃地道:“你打得好算盘呀。那点东西值几个钱,就赔不是了。” 游猗兰笑道:“罢了,这一个月嫂子的晌午饭都算在我的份例上。这总成了吧!” 江蒲听说,赶紧回头吩咐道:“桑珠,打明朝起,每日晌午叫厨里炖一盅燕窝送来。”她心里虽是不高兴,可到底游猗兰也没做错甚么。再则自己也不想和三房生份了。 听她这么说,连徐渐止都笑了起来,“索性咱们下个月的月钱全给了嫂子就是了。” 三人且说且笑,不知不觉到了三房院门口,还没进门,就听里边有人嚷道:“凭甚么扣我的月钱,我要找太太问问去!”(未完待续) 313、偏爱 只听声音便知是莫涟,徐渐止夫妻两人微微变了脸色。江蒲瞅在眼里,厚道的没有笑出来,只说,“既然你们有事,这饭改天再吃也是一样的。” 游猗兰还待客套两句,院中却再次莫涟的叫嚷声。江蒲看着他夫妻二人难看的脸色,生怕自己会笑出来,赶紧道:“我先笑道:“我先走了,改日咱们四个邀一邀。” 游猗兰脸上微讪,也不好再多留,“嫂子慢走。” 江蒲一回到院子里,涂婆子就领着陈宝瑞家的迎上了前,“大奶奶安好。” 江蒲进屋一面洗手、净面,一面问道:“嬷嬷有甚么事么?” 陈宝瑞家笑道:“是娘娘打发人送了端午了节礼出来,太太着老奴给奶奶送来。”说着,便有两个小丫头送了几个锦盒上来。 江蒲瞅了一眼,心下嘀咕道,不过是送点东西,怎么还让陈宝瑞家的过来,嘴上却笑道:“多劳嬷嬷了。” 陈宝瑞家的连道不敢,又说,“娘娘着人还问,咱们大姑娘的身子好些了没有,若使得,想过了端午接她进宫住几日,也给小公主做个伴。” “接文姝入宫?”江蒲微蹙了眉头,那日在别庄,大殿下的神情众人都看在眼里,可现下这么做,不大恰当吧。渐敏这又是在唱哪一出呢! 陈宝瑞家的回道:“娘娘也是问一声。大奶奶看着行不行再定主意。” “这事等我闲了入宫,问过娘娘再说。” “是。”陈宝瑞家的恭恭敬敬地答应着退了出去。 江蒲则挨着榻坐了下来,正出神呢。却听涂婆子唤道:“奶奶,奶奶……” 江蒲猛回过神,问道:“怎么,嬷嬷有事?” 涂婆子踌躇了好一会。又拿眼睛瞅了桑珠、二乔。江蒲会意,打发了她们出去。又道:“嬷嬷且坐,有话只管说。” 涂婆子谢了恩。(.无弹窗广告)在旁边的方凳上插签似的坐了,叹息道,“还不都是为了泰小子的事。说起来我老婆子真是不好开口,奶奶说这府的姑娘论规矩、人品、相貌哪一样不是拔尖的。老话也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可偏偏泰小子就犯了糊涂,竟认准了王门大街一户摆摊子卖面点人家的闺女。之前因着还在孝中。都还罢了。自打出了孝,他就天天的和我闹。说我若是不来,他就自己请大爷做主,奶奶你说,这叫甚么事!”说着。涂婆子又重重地叹了声。 涂婆子的钟意谁,江蒲心里很清楚。桑珠、梅官两个虽是奴婢出身,可涂家也是世代为奴的。家世算是相当,更何况,就凭着涂泰是徐渐清奶兄弟的身份,成了亲和自然放出去的。指不定还能谋个前程。 若是娶了桑珠或梅官,一则往后走动方便,二来么,那两丫头绝对是当家理事的一把好手。自己心里也希望他们能成。毕竟两丫头跟了自己那么些年,给了府里别的小厮,总觉得委屈了她两个。往外头说去,又怕人品不好。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涂泰就是对她们不上心。不过这种事情也强求不来。 “这是好事呀。这些年我看涂兄弟孤单着,心里总过意不去。既然他看准了人,那就提亲去吧。我这里就让人改户籍备聘礼,绝不能委屈了涂兄弟。” “多谢奶奶了。”涂婆子说着,就要跪下。江蒲赶紧拦住,诚挚道:“咱们府里是怎么个样子,嬷嬷也是看在眼里的。静之虽说有两个兄弟,可真心当弟弟看待到底还是涂泰,就是嬷嬷,我也是真心当半个娘亲看。” 涂婆子眼泪直滚,“我老婆子几世修来的福气,竟碰上大爷大奶奶。” 江蒲看她这样,不禁也红了眼圈。想起探春说的,“一个个乌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不免一阵阵心凉,大族世家,最须防的就是血缘至亲。而也只有涂氏这样的人,才能当半个亲人看待。 也难怪明朝那些皇帝,如此信任宦官,实在是不信他们,又去信谁来! “姐姐莫难过,待我去问过姓那涂的那家伙,姐姐哪点比着那丫头差了!” 窗外传来梅官忿忿不平的声音,江蒲还不及开口相问,就听桑珠拦道:“你做甚么去呢,我早说了,这一世只陪在奶奶身边,不嫁人的!” 听到这会,江蒲登时高声斥道:“你瞎说甚么,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道理!”说话间,就已甩着帘子行至外间。 梅官也劝道:“姐姐莫要为了那浑蛋,就灰了心。咱们定能找个比他好的……” “姑娘啊,”涂婆子拉了桑珠的手,哭道:“我那小子不懂事,辜负了你,你可千万不要做糊涂事。不然叫我老婆子怎么过意的去!”老实说,她最钟意的媳妇人选就是桑珠,既是大奶奶的陪嫁丫头,性子又平顺,打理事情即细心稳妥,实在是做媳妇的不二人选啊!就不知道自己儿子怎么就是看不对眼呢! 被涂婆子那么一哭,桑珠早臊红了脸,急道:“嬷嬷,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对涂大哥,一直就当兄弟般看,哪里就说到那上头去了。”说着,心虚地瞥了眼江蒲。 她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江蒲。她早先的确对涂善有些惦念。可这府里惦念他的姑娘还少么?远得不说,就是梅官的一腔心思,不也在他身上。 桑珠自己知道自己,除了一副贤妻的样子外,也真是乏善可陈。因此上这一二年,渐渐的就歇了这门心思了。况且跟着奶奶,不比嫁人来得舒服自在?何必非要靠着男人呢? 再则,看着涂泰对林家姑娘,那般小心在意。自己又不是傻的,还把一颗心拴在他身上么! 江蒲微笑的眸光,在桑珠面上一掠而过,瞅着梅官道:“你日日都在府里。消息倒是灵通的很。连涂泰钟意的姑娘都打听清林了!说说那是位甚么样的姑娘,竟把你都比下去了!”边说,她边就在凉榻上坐了。 梅官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要我说那就是个狐媚子!一脸楚楚可怜样儿,一双泪眼专会勾魂。”说着,又转向涂婆子道:“嬷嬷想是不知道吧,林家那姑娘是出了名的命硬克夫……” “梅官!”桑珠拽了她的袖子,叫她不要说了。 梅官甩开她的手,“王门大街人尽皆知的事,还瞒着做甚么。再说这事瞒得过么?” 涂婆子却已是刹白了脸。瞅着梅官问道:“你没有糊说么?” 梅官冷冷一笑,“嬷嬷不信时,只去王府大街打听打听。那位林姑娘许过三户人家,结果就克死了三个男子。所以年过双十还了,都没有媒婆上门……” 她话未说完。只听“砰”地一声响,却是房门被人踹了开来。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涂泰黑沉着脸,大踏步进来,跪在江蒲面前,“奶奶,我涂泰这一世非林姑娘不娶,还望奶奶成全!”说着,便磕起了头来。 原来。他今朝不用跟徐渐清去衙门,便求了母亲向江蒲说亲事。江蒲的性子,他多少是知道些的。虽说她心里有别的想法,可若连母亲都开了口,她总不至于强人所难。 因此,他巴巴地守在院门口等好消息。听得梅官那般编排自己的意中人。他气急之下就冲了进来。 涂婆子嚎了一阵,才虎哭缓过来,直扑到儿子身上,又打又骂,“那个小贱蹄子,给你灌了甚么迷魂汤,连性命都不顾!” 任由母亲劈头盖脸的打,涂泰的身体都挺直如山。 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把自己待若亲妹的两个丫头比了下去,江蒲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有些个不痛快。只是婚嫁之事,总要讲个你情我愿。 可她万没想到,素来老实木讷、恭敬有礼的涂泰同,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失礼至此!她对那个姓林的丫头,越发添了几分不满。更何况,这种要死要活的爱情,江蒲真心不喜欢!当下,她不由冷了脸色,“涂泰,非她不娶,你这话是威胁谁呢?” 涂泰一愣,旋即道:“属下只是据实而言,若有冲撞处,还望大奶奶海涵。” 凭心而论,江蒲也觉得那个女孩命苦。在这个世上背上了克夫的名头,若是错过了涂泰,只怕注定要孤苦一生。并且这一世都受人指指点点。 如果她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那么自己定会替她感叹两声,可怜她的遭遇。可是现下对那个女孩……虽说江蒲是不信克夫之说。只是人么,事不关已时,道理一大堆。牵扯到自己身上了,却又另当别论。 克夫啊,这是要命的事!涂嬷嬷可就这一个儿子,倘若有个好歹,她还活不活了! 所以,江蒲怎么也不下口的。 涂泰见江蒲半晌不做声,冷笑了两声道:“我只当奶奶见识非凡,当不会信子虚乌有之说。没想到奶奶,与市井妇人并无二致。” 听涂泰连激将法都使出来了,江蒲不由笑了起来,“你不用激我,我素来是不图虚名的。市井妇人就市井妇人,总不能为了个名声,就胡乱应下。你摸着良心说,今日若是你的独子要娶那么个女子,你会满口应承么?就没有半点忧心?” 江蒲这一问,倒是问住了涂泰,他的眸中透出了迟疑,可是很快他又道:“奶奶,没见过林姑娘,她真的是很好很好……” 江蒲摆了摆手,“我不是说她不好,只是避害之心是人都有。你也不用在这里逼我,这事我总要问过大爷才是。你呀,且先回吧。” 涂泰咬了咬牙,看着江蒲闭目叹息的样子,把满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未完待续) 314、儿大不由娘 长房这里闹得不消停,三房院里却是静如死水。 徐渐止书生气重,在乎名声、脸面,况且圣贤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被长嫂撞见自己院中的吵闹,他自然是火气上头,送走了长嫂,大步进了院子,就指着莫涟喝骂:“为了几个臭钱你嚷甚么,是短了你的吃喝?还是少了你的穿戴!” 莫涟服侍徐渐止以来,从没听他说过一句重话。再则她觉着自己是太太指来的,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将来是要做姨娘的,而且父兄在府里也有体面,自家姐姐即是姨娘,又帮着大奶奶管事。因此上,不要说那些小丫头、婆子,就是游猗兰,她心底也不大瞧的上。 李氏对自己媳妇可没少念叨,说得好听是二品出身,其实一点实权都没有,不过就是个摆设。 然而对莫涟来说,游猗兰却非摆设。 莫涟素来是照着姨娘的等级拿份例的,可游猗兰却只给了她大丫头的份例,她去问人。那些新挑上来的婆子,能进了三爷的院子当差,谁家里不是几辈子的老人? 偏偏莫涟素日眼高于顶,不把她们当一回事。二来她们也要巴结着新奶奶。所以,言辞间难免刻薄了她几句。故此才吵了起来。偏又撞在了徐渐止的手上! 莫涟头一回见徐渐止生这么大的气,吓得不敢则声,只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掉。 “好了,好了。”游猗兰待徐渐止训完,才不疾不缓地上前劝道:“这些琐碎事我来问就好。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掺和甚么。” 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没娶亲之前,他跟老太君一处住着,这些个丫头、婆子自有李氏管束。如今。搬了出来,院里的事自然是交给妻子。即便他心里甚至有些厌恶游猗兰,也不能当着丫头、婆子的面拂了她主母的体面。 因此。听游猗兰这么说,他也不再多说甚么,冲莫涟重重地哼了声,拂袖往书房去了。 目送徐渐止的背影进了书房,游猗兰盯着莫涟冷冷瞅了好一会,才向众人开口道:“你们给我进来!” 那些婆子自是忙不迭跟了上去,莫涟咬了咬下唇。忍气吞声地跟在后头。 进了正房,游猗兰在上首坐了,接过佩香奉上的茶,轻呷了几口,才淡淡地向地上众人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短了莫涟姑娘的月例?” 莫涟还没开口。一个三十来往的媳妇就抢上前道:“奶奶明鉴,咱们院里的份例,奶奶写得清清楚楚地交到奴婢手上,两位姑娘拿的上等份,又怎么会少了!” 游猗兰抬眸看去,认得那媳妇是祁顺羽家的。她舅母正是徐渐止的乳娘方氏。当日方氏因贪小被撵了出去。可她到底是徐渐止的乳娘,况且方思平管事的位置也没被撸掉。 他们听说三房挑人,在老太太面前求了一求,外甥女儿就挑了上来。游猗兰知道她的身份。且又看她年轻,言谈爽利,就把院子里的事一总交给了她。 可怜莫涟到这会还没省过味来,兀自嚷道:“我素来拿的是姨娘的份例……” “姨娘!”游猗兰冷笑着打断,“我怎么不知道,咱们院里还有位姨娘啊?” 莫涟嗫喃着嘴。不知该怎么说。自己的身份,府里上下都是默认的,偏偏游猗兰要装糊涂。 祁顺羽家的从鼻子里冷哼了声,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拿自己当回事了。” 其实游猗兰本也不想为难莫涟,她嫁徐渐止,不过是各取所需。自然也不会有醋海生波的事。她只是恼莫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故此才借着月例,敲打敲打她。 这会瞅着莫涟刹白的脸色,游猗兰也不想闹得太过。毕竟莫涟是太太看中的姨娘人选。闹得大了,太太面上不好看,就是自己也要落个擅妒的名声。 “原来如此啊!”压在游猗兰眉间的阴沉,伴着她向上挑起的角,随风散去,“我头一回办事,没顾虑周全,倒叫姑娘受委屈了。” 莫涟心下再恼,也只能忍下了这口气,然她才要开口,游猗兰话锋一转,道:“只是如今姑娘没名没份的,拿着姨娘的份例,咱们府里人多口杂难免议论。倒不如先拿着大丫头的份例,剩下的那些,等过些日子,我回明了老太太、太太,明公正道的给姑娘开脸,再补回给姑娘。介时,又体面也省得那起小人胡乱嚼舌根。” 地上好几个婆子媳妇,都捂着嘴偷笑,莫涟气得身子微微地打颤,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再说长房那边,涂泰不忿且不甘地退了出去。涂婆子豋时就跪在江蒲面前,悲泣道:“老婆子一世人就养了这么个儿子,还求奶奶给老婆子做主!” “嬷嬷且先起来!”江蒲和桑珠扶了涂婆子起来,又把挑事的梅官撵出了屋子,江蒲才又叹道:“涂泰那架式,咱们要是死活拦着不让,只怕……” 不等江蒲说完,涂婆子就已发狠道:“他要想娶那个小贱蹄子进门,除非我死!” 江蒲怔了一下,她不喜欢看要死要活的爱情,也不喜欢长辈动不动就以死相胁。 子女的人生,毕竟是子女的。 尤其在婚事上,一般人家么,又没有甚么大是大非、或是关系天下的利害纠葛。做长辈提一提意见,也就罢了,如此强横霸道却是要不得的。 只是涂婆子的心情,她也能理解。当下柔声劝道:“嬷嬷,儿大不由娘。况且这天下做父母的,有谁犟得过子女去的!再则说了,那位姑娘咱们见都没见过,就因一些风言风语,抵死不答应,涂兄弟他怎么也不会服气的。” 涂婆子气过头,倒是冷静了下来,拭着泪问道:“那奶奶的意思是?” 江蒲且不答她,转头问桑珠道:“你认得林家的小铺子么?” 桑珠回道:“婢子听说过,却从没去过。噢,是了。胡大哥认得。” 江蒲点头道:“你悄悄地叫胡不归备辆不扎眼的车。”又拉了涂婆子的手,“等吃过晌午饭,咱们先去亲眼瞅瞅。好不好的,咱们也有话说。” “奶奶!”涂婆子红着眼圈,布满细纹的脸上满是感激之情,“为着泰小子的事,这么劳烦奶奶,老婆子怎么过意的去。” 江蒲笑着安慰道:“嬷嬷再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可真要恼了。” 涂婆子这才抹了泪,止了感激的话。江蒲又怕惊动了涂泰,追了过去,到时候母子闹起来不可开交。因此吃过了晌午饭,就吩咐涂泰领了文煜兄弟并赵胜那帮小子,出去跑马去了。 待他们出了门,江蒲一行人才上了车往王门大街而去。本来江蒲是不带梅官的,可她非要跟着,江蒲知道她是心里不服,不让她跟,她自己私下跑了去倒不好。 只得再三交待了她,不准多嘴多舌。 因京中夜市繁华,王门大街虽离主街有些远,却是去画舫的必经之路。到得夜里嬉游的人流是络绎不绝。因此,临街的住户多把门面改成店铺,茶坊、面店、果子、彩帛、绒花,虽不敢说应有应有,却也算是商业一条街了。 林家住在王门街的中段,后半晌人少,梅官远远的就指着一户人家,向江蒲道:“奶奶瞧,就是那户人家。” 江蒲顺着梅官的手看去,隐约看见那家门首摆着个小摊。待马车走得近了,江蒲才看清,那小摊子上摆的是各式各样的络子。 胡不归停稳了马车,梅官、桑珠先跳了下去,然后扶了涂婆子下车,才来请江蒲。 江蒲坐在车上,清楚地瞧见桑珠下车时,胡不归那保护的架式。虽说胡不归年纪大了些,之前又娶过亲,可人却是不差的。 桑珠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久了,性子也有些随了自己。这一二年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不嫁人跟着奶奶,我也甚么都不缺。 她这个想法,江蒲倒也是赞成的。若是为嫁而嫁,倒不如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桑珠大丫头的身份摆在那里,满府里谁也不敢嚼她的舌根。 然而若有个男人真心爱她、疼她,那又是另当别论了。 桑珠见自家奶奶呆怔的坐在车里,半晌不动,只好开口轻唤道:“奶奶,到了。” “啊?噢!”江蒲回了神,搭着桑珠的手下了车,最后还不忘瞥胡不归一眼。 一个坐在树荫下和一帮人嗑瓜子纳凉的媳妇,见江蒲一行人往自家铺子走去,连忙拍掉手上的瓜子,笑迎上前,“太太安好,有甚么看上眼的,我替太太包起来。” 桑珠、梅官拦着那媳妇道:“咱们自己瞧,不用你招呼。” 江蒲随手挑了个桂花结,问道:“这些络子都是嫂子自己编的,还是外头进来的?” 那媳妇躬身回道:“这都是咱们家姑娘编的。” “是么。”江蒲微露惊叹,赏玩着手里的桂花节,“怪道比咱们府里采买的强。端午咱们府里要用些络子,不知你们接不接得了这桩买卖。” 那媳妇喜笑颜开,一迭声的应道:“接的了,接的了……”然她话音未落,门里就有个婆子骂道:“你这婆娘,胡乱应甚么!远岫病得那样,你还要接生意,你想要她的命么!”(未完待续) 315、造孽人 江蒲等还没瞧见说话的人,那妇人就跳脚嚷道:“病了就不用吃喝了?不做!没了进项,拿甚么来请大夫吃药?咱们可不比大户人家,小病小痛谁当一回事了?怎么偏咱们姑娘那么精贵,打几根络子不过就是手头上一些事,怎么就做不得了?说得我这做嫂子多苛待她似的。你老也打听打听,谁家的姑娘养活到这年纪还在家里的!咱们家但凡宽裕些,我也不说甚么。可你那儿子又是个不顶用的,下边又是两个小子,一个女孩。将来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咱们再不巴紧些,指着甚么说亲事!” 随着妇人的抱怨了,一个身板微躬的老婆子从里边走了出来,江蒲本以为婆媳俩会争起来。不想那婆子只看了媳妇一眼,径自江蒲道:“这位夫人,真真是不好意思。你的买卖,咱们实在是接不了,到时误了你府上的事。” 妇人急了,“怎么接不了。”她挤开了老婆子,上前向江蒲赔着笑脸道:“老人家心疼女儿,夫人莫听她的。咱们赶几个晚上不就有了。” “你……”老婆子气得扑了上来,大巴掌劈头盖脸的挥下来,“你这个这黑心烂肠,贪心不足的毒妇!” 妇人起先还忍着,后来吃痛不过,挥手推开了婆子,掠了掠有些散乱的鬓发,两手插腰,“你老骂得倒是痛快,这头家还不都是我在撑着。若不是我,分家时能挣到这间屋子,趁早喝西北风去了。” 那婆子还待再骂。一个身形纤瘦、脸色苍白的姑娘扶着门走了出来,“娘,我做的了。”说完,转向江蒲躬身一礼。柔声问道:“不知夫人要多少,都要些甚么花样?” 眼前这个女孩充其量只是清秀罢了,只是眉眼柔和。一看就是个性子和顺的。看她的脸色病得怕是不轻,却还要接自己的买卖,好听些是图和气,难听些是逆来顺受,活该她受他人欺负。 若非牵扯到涂泰,江蒲对她的怜惜定会多几分。可现下却只是不冷不淡地问道:“你叫甚么呀?” 女孩没想到来人会怎问,愣了一会。才道:“小女林远岫。(.无弹窗广告)” 适才老婆子口齿不清,江蒲没有听清楚。现下,听她娇娇弱弱地说出这三个字。江蒲微微一愣,随口念道:“薄云断绝西风紧,鹤鸣远岫霜林锦。原来姑娘还是读书人家!” 林远岫微红了脸。“不敢说甚么读书人家,小女的父亲些须认得几个字罢了。” 能知道这句诗的,又岂会是认得几个字。江蒲一双眸子只管在她面上打量,越看越能理解涂泰。 爱情么,往往是差距越大越吸引人。不然怎么那么多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白马王子恋上灰姑娘呢。 涂泰是个武夫粗人,难免有些粗线条,林远岫细腻温和,老实说两个人还真是蛮配的。再则涂泰自小长在徐府。眼中所见不论婢子、小姐皆华贵大气。似这般娇弱斯文,又一身书卷气的女孩,对他来说,也着实特别。 况且她这娇娇弱弱,楚楚可怜,正好击中涂泰大男人的保护欲。 “夫人。到门里坐着慢慢说吧。”林家媳妇躬身陪笑着道,江蒲扬眸看去,门洞里不是何时搬了一张椅子来,旁边小方几上还放了几样精细的茶点。 认真说起来,林家这个媳妇倒是很有眼色,的确是个做买卖的人。 江蒲想着一时半会的也走不了,站在门首说话,也不大合适。就那么会的工夫,不远处就围了一圈人,在那里指指点点。 “多谢了。”江蒲淡淡一笑,进门里坐下。 林家媳妇赶上前,正想要奉茶,梅官胳膊一伸,瞥嘴冷声道,“做甚么呢,甚么时候轮到你来动手动脚了。” 林家媳妇讪笑着退开,江蒲也不吃茶,只看着林远岫道:“我很喜欢你的络子,先就跟你定,”江蒲顿了一顿,“你拿手的样式各打五十根来。” 林家三人登时都睁大了眼,“各打五十根!” 林家媳妇是两眼放光,每样五十根,那得多少钱啊。林家母女却是面露难色,每样五十根,这得打多少啊!端午之前怎么赶得出来。 “夫人……”林婆子不顾女儿的拦阻,开口道:“这么大一笔买卖,咱们怕是做不了。” 林家媳妇正要开口,江蒲已笑道:“林大娘放心,并不用赶在端午前给。甚么时候打好了甚么时候送来就成。这十贯钱算是定钱,若不够交货时再补齐。”江蒲示意桑珠把钱给了林家人。 林家三人都不信有这样的好事,林远岫屈膝一礼,问道:“不知夫人上府上是哪里?” “是户部徐尚书大人府上。”梅官故意道,眸光挑衅地看向林远岫。 说实在的几句话说下来,对这个林远岫,梅官倒也难真心讨厌。只因她要和桑珠抢涂泰,才有几分看不惯。 听到户部徐尚书,林远岫原本苍白的病容,不禁沉了几分,从欣喜若狂的嫂子手里夺过钱,若得她嫂子连声叫道,“你这是做甚么?” 林远岫不理她,将钱送还给江蒲,神情凛然,“尚书大人府上手巧的丫头还少么?夫人有话不妨直说,这钱我是不敢收的。” 江蒲看她的眸光,倒多出几分欣赏来,不是因她的骨气,而是她这份通透。 “既然林姑娘这么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看林姑娘也是读书人家,可涂泰却是个粗人,只怕和姑娘不般配。按说这事我不当管,只是涂泰是大爷的奶兄弟,看他比亲兄弟还重,嬷嬷又只养了他一个儿子,我少不得管管闲事,若有冲撞的地方。还请姑娘千万海涵见谅。” 林远岫身子微微一晃,扶着门站稳,苦笑道:“夫人言重了,小女是个不祥之人。涂相公人才非凡,我怎敢痴心妄想。” 江蒲听她这么说,重重地叹了声。心下又愧又惭。原来自己也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这事若是搁在旁人身上。自己定是义正辞严的指责人家,无知、世俗、人云亦云。可轮到自己,唉……江蒲除了叹气,实在找不到话来替自己辩驳。只能语带愧疚地道:“如此,我这里谢过姑娘了。”说着,又叫桑珠添了些十贯钱,亲手送到林远岫手上。“我看姑娘病得不轻,这点钱请大夫吃药,或是补贴家用。姑娘就收下吧。我也能心安。” 林远岫双眸含泪,冷声道:“小女没念过甚么书,然‘信’字小女还是知道的。夫人大可不必拿钱堵小女的嘴!” “姑娘误会了!”江蒲起身握了林远岫的手道:“我是真心实意想帮衬帮衬姑娘。我也不怕实话和姑娘说。今日所为,我自己也知不妥。只是事关涂泰一生,我也只有如此而为,还望姑娘体谅。” 林远岫没料到江蒲会这么说,睁了一双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蒲。 “夫人坦言相告,小女若不收下这钱,倒像故意和夫人作对了。夫人这般为涂相公,显见的是真心为他。且慢说小女身负克夫之名,就是小女这身子。也只是给涂相公添麻烦……”她话未说完,就已然捂着胸口伏在墙上咳了起来。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桑珠、梅官也都有些伤感了。涂婆子亦非是铁石心肠,若论林远岫的品性,她也是喜欢的。 可她到底还是更心疼儿子,更看重涂家的香火。别的不说就林远岫这身子,只怕难养孩子。 “好姑娘,我老婆子谢过你了。” 林大娘看女儿咳得腰都直不起来,眼泪更是扑簌簌地往下掉,又痛又气又急,冲着江蒲她们嚷道:“你们给我走,咱们林家不待见你们。走,快走!” “哎哟,我的娘你这做甚么呀!夫人是甚么人家,咱们怎么敢这么说话。”林家媳妇虽不知事情前因后果,可是“尚书大人”她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见婆母竟冲着江蒲嚷,赶着赔不是道:“老人家糊涂了,夫人千万莫要见怪。” 江蒲看着林远岫,站在门边,淡淡地说:“姑娘千万保重身子,莫要再给我添罪孽了。”说完,逃也似的上了车。 “奶奶。”一上了车,涂婆子就跪倒了磕头,“老婆子叫奶奶为难了。” 江蒲靠在车壁上,长长一叹,实在是无力去扶涂婆子,“嬷嬷不必说这样的话,从头到尾全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起先我还只是想看看再说,可我一听说那姑娘时常肯病,再看了她那样子。就换了心思。扪心自问,今日若是文煜兄弟俩要娶这样的媳妇,我也是不答应。一样是做娘的,我的心和嬷嬷是一样的。” 还有一句话,江蒲没说出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那林远岫只怕不是个长命的。只但愿她莫要因此一病不起,那自己就真的是造孽了。 桑珠见她伤感,叹息着劝道:“奶奶也并不是安得甚么坏心,我看林姑娘也是个聪慧的,定能体谅奶奶的苦心。” 江蒲苦笑了笑,向涂婆子道:“嬷嬷,往后你常使人来看看。终究是咱们有愧于她。” 此时梅官已经扶涂婆子坐下了,“这不用奶奶说,我老婆子也省的。” 江蒲又是一声叹,低喃道:“但愿这事能就这么过了。” 可惜她终未能如愿。 当晚起更时分,江蒲在屋里把后半晌的事一一说给徐渐清。 “静之,你说我是不是太过恶毒了。”江蒲松了头发,靠在徐渐清肩上,声音里略带哽咽。 徐渐清扶着她的细肩,柔声宽慰,“你也这是为他们好。” “为他们好!”江蒲冷笑出声,“你知道么,我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我是为你好。只是没想到,我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种事徐渐清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能轻轻的一下一睥拍着抚着后背。 “大爷、大奶奶,涂泰在院外跪着,说要见大爷。”帘外赵氏急声禀道。 江蒲陡然坐直了身子,徐渐清看了妻子一眼,蹙眉道:“今朝晚了,你让他明日再来。” 赵氏又道:“我跟他说了,可是他说非要这会见大爷不可,而且还不住地磕头,血都流了满脸了。” 夫妻俩换了个眼神,徐渐清叹道:“你让他在小书房里等着,我这就过去。”(未完待续) 316、非卿不娶 涂泰身板笔挺发跪在地上,红肿的脑门上还有没抹净的血迹。[]涂婆子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抹眼泪骂儿子,云氏陪在她身边,不住声的劝。 徐渐清进门,见涂婆子哭得伤心,涂泰又一身的倔强,登时一股邪火直往往脑门蹿,嗓门冷得出奇,“这是做甚么!” 一直以来,涂泰都是个孝顺儿子,如今为了一个女人,自残身体不说,还这样伤母亲的心。徐渐清不自觉地怨起了那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子! 听见徐渐清的声音,涂泰身板一僵。涂婆子已哭着上前,“大爷……”然她只唤了一句,却不知说甚么好。这么些年来,涂婆子虽是谨守本份,可打心底把徐渐清当做长子来依靠。见到他,自己就有了主心骨了。 “嬷嬷,你先去歇着,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就行。”涂婆子于徐渐清而言,是大半个母亲,因此他脸色虽不大好看,语气却极是温和。 送走了涂婆子,徐渐清的脸色唰地阴沉了下来,在上首坐下,一对深邃的眸子直直的、毫无温度的盯着涂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涂泰也不辩解,抬起头一双冰眸紧盯着江蒲,问道:“小的只想问问大奶奶,后半晌到底和林姑娘说了甚么?” “你放肆!”徐渐清一掌拍在桌案上,茶盏震得“哐啷”一响,“为了个女人,气伤老母不算!竟然还敢如此质问主母。你真以为我不会罚你么?” 涂泰昂首倔道:“大爷要怎么罚小的都行,小的只要大奶奶一个回答。” “你……”从没有被涂泰这般顶撞过,徐渐清气得脸色都青了。 江蒲的脸色也阴沉着。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后半晌去过林家?”难道林远岫明着应下自己,背后去找涂泰哭诉。若是如此,那自己可真是瞎了眼。 涂泰冷笑了两声。“因林姑娘病着小人不放心。回城后见天色尚早便拐去看看,谁知她竟避而不见。”涂泰抬眸直视江蒲,“小人不来问奶奶,又去问谁!” 原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江蒲脸上的神色登时缓了下来,伸手去扶,“涂泰你先起来。我后半晌的确去过林家,林姑娘是个聪慧人,只听了我的身份就猜着了意思。凭良心说。那姑娘的性子我也喜欢,甚么克夫的名声我也是不信的。只是她身子不好,就你和静之的情份。娶了亲自然要放你出去的。介时家里娇妻老母,谁照顾谁?涂嬷嬷操劳了一世,不仅没媳妇孝顺,还要去服侍媳妇么?” 涂泰不在意地道:“介时买几个嬷嬷丫头就是了。” 江蒲早等着他这句话了,所以接得极是顺快,“话是不错,可你这会闹成这样,嬷嬷对林姑娘能欢喜的起来?静之才刚和我说,等你成了亲,就给赵将军去一封信。让你跟他几年,好混个一官半职。介时你不在她身边,又不招婆母喜欢,就她那身子偏又是个聪慧的人,我说句不好听的。她的小命只怕悬得慌。” 徐渐清很有默契地接着妻子的话道:“是啊。嬷嬷辛劳了一世,你做儿子总该挣点功名。让她享享服。” 涂泰咬牙道:“最多我不去漠北,留在京中……” “浑话!”徐渐清被他这句话激和暴跳如雷,拳头不自觉地就挥了过去,“你祖父、父亲打了一辈子的仗,最后含冤莫白。嬷嬷就指着你替涂家争气!你却为了一个女人连前程都不要了。你怎么对得起你祖父、父亲!” 涂泰说一出口,就已后悔,所以生生受了徐渐清一拳。 江蒲见徐渐清气得脸都狰狞了,怕他再动手。(.无弹窗广告)涂泰的身手,她是知道了,惹了他性起,吃亏得可是自己丈夫,因此连忙上前拉住徐渐清劝道:“咱们细细的劝他就是了,动甚么手呀!” 涂泰却扑通跪倒,素来沉着的眸中,此时却是泪光点点,极艰难地道:“大爷、大奶奶说的道理,我都知道。可是要我不娶林姑娘,决计是不成的。还请大爷、大奶奶成全。”说罢,便重重地磕下头去。 他偏执至此,实实是出乎夫妻二人的意料。我都知道,却偏要如此。江蒲还能有甚么话来来劝呢? “决计不成!涂泰你莫忘了,现下你还是我徐家的家奴,娶谁不娶谁,几时轮到你来做主了?”徐渐清话说得极慢,唇边的冷笑看得江蒲都心头发颤,他这样阴森的样子,已是多年未见了。 “太太几次和我说,要把圆香许配给你。你回去和你娘说说,准备准备,过了端午就迎娶吧!” “大爷!”涂泰厉声高喊,目眦欲裂! 江蒲看着很是不忍心,劝道:“你也太性急了,圆香姑娘是太太身边得利的人,这么急急慌慌的,别人看着也不像,就是太太也不答应的。还是慢慢办的好。” 徐渐清知道妻子是心软了,暗地一叹,道:“这些事都交给你办吧。”说着,瞅了眼木雕泥塑般的涂泰,概叹而去。 江蒲无奈地叹了声,也跟着离开,只是她刚出了门,梅官就迎了上来,“奶奶,就不能应了他么?” 江蒲往梅官脑门上一戳,“狠话你说得最多,这会怎么又求起情来了。” 梅官微红了眼眶,喃喃道:“若有一个男子这样为我,就是死也是愿意的!” 不等她说完,江蒲就赏了她一个行栗子,“瞎混说甚么,你和卫子齐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他哪一点不好了!” 梅官跺脚不依道:“好好的,奶奶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 江蒲懒得多说甚么,唤了小乔过来,才要吩咐,却又换了心思,“让你桑珠姐姐去叫胡不归进来,一则劝劝涂泰,二来也守着他。”说完,她又往书房看了一眼。真是造孽啊! 这一夜,夫妻俩都没怎么睡。江蒲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直到五更,徐渐清起身准备去衙门,江蒲瞅着他洗漱,便也起来了。对镜梳妆时,终忍不住道:“不然,咱们还是别逼他了。” 徐渐清才刚用牙膏子刷了牙,因他不喜欢那味道,每每都要用清茶漱过口。这会他正端了茶盅,听了江蒲的话,手上不免一顿,“我就知道你要心软的。” “不是啊!”江蒲既然开了口,下边的话也就顺了,“圆香那姑娘心性淳良,咱们硬逼着涂泰娶她。涂泰又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一口恶气可不都要出在她的身上。就算涂泰不拿她撒气,可能对她关怀体贴么。咱们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一世的幸福呀。况且我看涂泰那样,我是真怕出点甚么事。嬷嬷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有点好歹,咱们可怎么过意的去!” 徐渐清蹙了眉,骂道:“那个姓林的给他灌了甚么迷魂汤,就这么非她不可么!” 江蒲接过桑珠递过来的朝服,替徐渐清穿上,“那姑娘的品性倒是好的。只可惜身子不好,又背着克夫的名声。我乍听到也觉着不好,可闹了这么一场,除了那两样我又实在是说不出她有甚么不好的地方。克夫这种事,也只是说说罢了,不能当真。就只是她那身子,别的也就罢了,只怕不好生养,涂泰偏又是独子。” 徐渐清系好朝服,看着还没挽髻的妻子,问道:“你莫不是想成全了他吧。” 江蒲替丈夫系上了玉带,无奈苦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咱们只不答应,也别逼涂泰娶甚么亲。这事且就拖着。” 徐渐清整了整朝服,“只是涂泰年纪也不小,因守孝耽误了这么些年……” 涂泰虽比徐渐清小了好几岁,可也是二十大几了,就是奴仆里也算是成亲晚的了。 不过在江蒲看来,倒不用急,男人么过了三十再娶也不迟的。 “这还不容易,咱们且先出了他的奴籍,打发他到漠北去。也许混个几年他的心思也就淡了呢?就算不成,咱们也乐得过几年再愁。总好过会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好!” 徐渐清还待说甚么,外边就已催道:“大爷,时候不早了。车子都已备下。” “知道了。”徐渐清答应着,“这事你看着办吧,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江蒲笑推着他出去,“你赶紧出衙门吧,别误了时辰。” 送走了徐渐清江蒲梳好头,刚好两个小子也起来了,打发他们吃过饭,大的去了学堂,小的打发出去玩了。江蒲这才叫了胡不归来,把自己和徐渐清商量的话告诉了他,又说,“你好好劝劝他,让他放心,大爷昨晚说的是气话,让他不要当了真。” 胡不归答应着退去,江蒲却误了请安的时辰,忙忙地叫了桑珠就往老太太院子赶去。 主仆俩进了院门,只见满院子的仆妇、丫头秉息敛声。二人疑惑着进了屋,拐过碧罗纱绣喜雀登枝插屏,见地上站着个丫头,而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嘴角绷得笔直,眉头则压得极低。 李氏脸上却有隐隐的得意,还偷偷地瞥了刘氏一眼。而刘氏呢,只端着茶盅吃茶,完全无视李氏的眸光。 “老太太安好!” 老太君心里正不自在,恰好拿江蒲撒气,“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来做甚么!”(未完待续) 317、婆媳和睦 “孙媳今朝被点事耽搁了,还请老太太宽谅则个。”江蒲毫不在意的笑道。 往常江蒲或者会还几句冷言冷语,可今朝因着涂泰的事,她实在是没有精神和她们斗嘴皮子。 李太君还待要再训,游猗兰抢着开口道:“小寒既然昨晚上服侍了三爷,媳妇想着就先放在屋里做个通房丫头吧。就不知老太太、太太怎么说呢?” 江蒲面上登露了错愕之色,老三成亲才多久啊,怎么就能弄出个通房丫头了。当然大户人家,多有先纳妾再娶正妻的。可老三这么行事,不是一巴掌打在游猗兰面上么! 因此,刘氏蹙眉道:“这只怕不好吧,老三成亲才能多久呢。传出去莫说亲家不高兴,就是老三的名声也不大好听。” “都是那个狐媚子做的好事!”老太君指着那个瑟瑟发抖的丫头骂道:“你倒是会拣高枝攀,使些狐媚手段,就想做姨奶奶,做你的春秋大梦。”说着,便喝令屋里的婆子,来拉她出去,又道:“赶她家去!就说我的话,让她娘老子赶紧把她配出去!” 罗小寒吓得人都软了,扑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泪,哀哀求道:“老太太开恩!”而那些婆子却毫不怜惜的,使着大劲把她往外拖。 “且慢!”游猗兰拦下了婆子,不疾不缓地向李太君道:“小寒这丫头只堂兄堂嫂在,且都还是在二门外听差,老太太赶她回去,只怕她的小命就了结了。” 李太君再怎么不知事。新婚纳妾的名声,却也知道不好听。况且游猗兰又是娘娘指婚的,而游家虽无实权,却总是个二品。 即便游猗兰贤良不说甚么。亲家那边心里总不自在的。再叫宫里的娘娘知道了,还不要以为老三是对她有甚么不满啊!因此即便游猗兰说情,老太太还是坚持道:“老话说,自做孽不可活,她自己要往死路上走,也怨不得人!” 罗小寒还在磕头求饶,刘氏又道:“是啊兰儿,你也不能贤良得太过了。[.超多好看小说]虽说收个房没甚么了不起的,可这丫头的胆子也太大了。你纵了她这一回。往后丫头都学起她来,那还了得!” 事不关已,江蒲乐得坐在一边看戏。只是她心里多少有些疑惑。就游猗兰的身份。要打发这么一个小丫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至于就闹到老太太面前来了。 她这么想着,眼眸不由往罗小寒看去。这丫头看着倒是面生的很啊,当时给三房挑人的时候,自己是一一过了目的。就算认不得人,也落个眼熟,可是这个…… 正纳闷呢,江蒲陡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她虽看着眼生,可那眉眼间的神情。却活似一人,尤其在侧脸,看着越发的像。 游猗兰的本事,还真是不小啊!江蒲这么想着,眸光便往游猗兰面上一瞥。正听她说。“太太教训的是。媳妇本来也是想撵出去就罢了。可转念一想,她万一有了三爷的骨血呢!” 此言一出。李太君和刘氏都是一惊,李太君嗤道:“就她这么小贱货,能有这样的福气!”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撵她出去配人,若真是有了,一来委屈了徐家的骨血,二来只怕风言风语的于三爷不利。既然老太太、太太都觉着收房不合适,就且留她在院里,若有了身孕再说。若没有依旧当她的差。外人怎么能知道咱们内院的事,那些丫头们见她这样的结果,也就不敢使狐媚子手段了。三爷能得保全,连媳妇都能落个贤良的名声。” 游猗兰字字在理,李太君、刘氏也只有认了,骂罗小寒道:“还不去给你奶奶磕头,亏得你奶奶宽厚,换得另一个,还不揭了你的皮。(.无弹窗广告)往后再叫我听见你做耗,定不与你干休!” 罗小寒膝行至游猗兰跟前,碰头有声,“婢子多谢奶奶不罪之恩。”又向李太君、刘氏磕头,“谢老太太、太太开恩。” “罢了罢了。”刘氏略有些不耐地挥手,“你只领你们奶奶的恩典吧。” 老太太不明白其中原缘,刘氏又怎会不明,她第一眼瞧见罗小寒,游猗兰的心思就猜了大半,再听她力保这丫头,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三儿媳妇的心机,她不是不知道。本来她是想着借着媳妇压制李氏,没料到自己先吃了亏。昨日她将莫涟的月钱减了一等,今朝就新抬出通房丫头来,这动作还真是够快的啊! 刘氏心里不舒服,借口身上不适,回院子里去了。 李氏目送她的背影拐过插屏,眸中满是幸灾乐祸。自打二房垮了之后,她是连翻的不顺。刘如君空顶着贵妾名头,如今府里差不多都要忘了她这个人了。 就是贵妃娘娘,她的亲生女儿,也和江蒲更亲近。至于游猗兰,刘氏母女打得甚么算盘,李氏心知肚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个游猗兰心机是有了,只是太重了,怎么肯让人拿着当棋子使。 刘氏住的院子栽了好几株香樟,四月末五月初,正是香樟花开的季节,石子铺成的甬路上,落满了淡黄细碎的香樟花。偶有风过,便带起阵阵清香。 圆香端着盅杏仁核桃糊进来,打发了小丫头出去,在塌脚上坐了替歪在凉榻上的刘氏捶腿,一面又道:“太太早起没吃甚么,这会用点糊糊垫垫底吧。” 刘氏叹息着翻了个身,看着窗外随风而落的香樟花,“人老了不中用了。连你的婚事,我也办不下来。着实是耽误了你。” 这些年来诸多的不顺,真是让刘氏感到心力交瘁,人到迟暮。 圆香敛了眉梢间的苦涩,昨日恰好轮着她休息,刘氏又去陪老太太说话了。她将屋里的事情嘱咐给小丫头,自己就出门散心去了。所以,涂泰闹得那些的事,她听了个正着。 其实早先她就知道,涂泰压根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只是看他闹得那样,心下难免伤感。 “我说过了的,这一世人就只服侍太太,不嫁人的。” “浑话!”刘氏稍稍坐起,拉了圆香的手,“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道理。况且我一个老婆子,又有几年的活头,我不在了,你靠谁去!” 主仆俩说着,不禁都红了眼圈。倒是圆香忍泪强笑道:“太太真是忧心太过了,太太才多少年纪。远的不说,就是老太太不还是身体健旺的么!要婢子说,太太就是太操心了。太太为这府里操了半辈子的心,如今连三爷都娶了新奶奶了,府里的琐碎事情,只交给两位奶奶就是了。太太放宽了心享福就好,只怕百岁寿星都等着太太做呢!” 刘氏被说得笑了起来,“我也没那么大的心,能舒舒服服,顺心顺意的过几年安生日子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主仆两闲聊着,外边丫头禀道:“三奶奶来了。” 刘氏愣怔的工夫,游猗兰已进了屋子,“太太安好。” “娘儿们私底下,哪有这么大的礼数。快坐吧。”刘氏满脸慈和地道,又叫圆香再去端一盏杏仁核桃糊进来。 游猗兰亲亲热热地挨着刘氏坐下,“媳妇来,是跟太太请罪的。媳妇头一回放月钱,就犯糊涂了。把莫涟的份例减了一等。若不是莫涟哭闹,媳妇还当是大嫂子弄错了。” 刘氏的圆眸底下掩着淡淡的疑惑,莫涟的事原本就只是众人默认的,她减了份例,谁也不能明着说甚么。 她这么巴巴的走来告罪,到底是个甚么意思。 “这也没甚么,”刘氏不冷不热地道:“当日因着老三屋里的丫头犯了规矩,被撵了出去。才挑了莫涟上来,是老太太瞧那孩子长得好,有心留着给老三使。你嫂子一则体贴老太太,二来么她做嫂子的,惟恐落人口舌,所以老三的份例她都是从宽的。如今你进了门,三房的事自然是你做主的。” “太太这么说,媳妇心里就有底了。”游猗兰故作无意地道:“昨晚上莫涟哭闹被嫂子撞见,三爷这才动了气,往书房去。谁晓得偏碰上小寒值夜,就闹出这样的事来了。早起媳妇听说了,心里也气得不行。”说着,微哽了声音,又拿帕子去拭眼角。 刘氏眸光轻闪的瞅着游猗兰,嘴上顺着她的话安慰道:“老三正年轻呢,哪里防得住不这样呢!少不得你委屈些个。” “媳妇省得。”游猗兰叹道,“太太也晓得,媳妇娘亲去得早,虽有后娘,到底隔了一层。到底是媳妇有福,偏撞上这样的人家,太太、大嫂子满心的待我好是不用说的,就是娘娘也宽和。三爷虽然年轻,人品性情也都是好的……” 游猗兰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刘氏还能不明白以,早一手握住了她的手,不住声道:“好孩子,难为你懂事识礼,我眼里你和女儿也没差的。往后有甚么委屈,只管来和我说。” 游猗兰转悲作喜,“媳妇知道。”正说着,圆香端了糊糊进来,游猗兰眼眸往她身上一转,接过盏盅,“多谢姐姐了。”(未完待续) 318、归宁 今年的端午是徐家孝满后第一个大节,再则游猗兰又是新媳妇,端午归宁的节礼不能马虎了,还要准备着贵妃谴人出来。连山也是新媳妇去不了金陵,她便往徐家来过节。 按说江蒲应当是忙得不可开交,然而她却惬意地赖在花荫下的凉榻上,手里摇着把小团扇。看丫头们搬了各式的竹帘出来晒,还有几张竹簟用滚烫的盐水抹了,放在树底下阴着。 二乔跟着赵月、贺婉词两个在廊下打五彩络,准备用来兜茶叶蛋。这是江南的风俗,端午节时孩子们都要带一个五彩丝线编成的小网兜,里边装茶叶蛋。 文煜早几年就不肯戴了,偏偏二乔对此无比乐衷,每年都要编新了。且非得装着茶叶蛋晃一日才舒服,江蒲都不知道她们这是甚么爱好。 江蒲正无聊着,心漪走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奶奶安好。” 这段日以来,府里琐碎事情江蒲差不多丢了大半给三房,只一些紧要的账目并人事安排上,还握在手头上。 就这些事,她也都是丢给心漪、涂嬷嬷和桑珠管着。 而主母越信任,心漪便越是谨小慎微。她这些年看下来,心漪对自家主母的手段、心性那是清楚明白的很。 只要自己真心实在的办事,主母总不会亏待了自己。左右这辈子自己也就图个安稳。况且又有三相公,虽不是自己亲生的,然打小带大的。自己真心待他好,将来总不会忘了自己。 江蒲坐正了身子,从旁边的小方几上,拿了一张单子交过去。“这是给三奶奶备的回门礼,你拿去给三奶奶看看,或是要在添甚么。” 心漪接过手袖了。踌躇了一会,问道:“刘大人那里,婢妾也备了一份礼。” 江蒲听说眸光陡然一扫,心漪忙做解释道:“刘大人到底和大爷同朝为官,又是太太的侄儿……”说到后来,她声音渐弱了下去,连带着眸光也有些躲闪了。 她为文恪盘算。江蒲又怎会不知。提起文恪那孩子,江蒲心里多少有些疙瘩,自己不待见他,却又总觉着有些对不住他。 好在自打跟在心漪身边,小家伙的脾性好了许多。虽见了人还是腼腆。却比先前开朗了许多,听说在学里也有几个玩伴了。和文煜兄弟俩,尤其是文仲也渐渐的能处好了。 江蒲倒不是有多圣人,她只是很简单的,不希望看到兄弟阋墙的戏码。 至于心漪的盘算,人么,难免有些私心的。况且她能这么为文恪盘算,至少说明她待孩子是真心的。自己心里也能好过些。 再则说了,刘文远的官升得不可比徐渐清慢。如今已是枢密院的正议了。品秩虽不高,可照他这要这样的升法,已经不是平步青云所能表达的了。 所以,徐家和刘文远的确不宜闹僵。 “到底是你精细,我都忘了这一回子事了。” 江蒲的话,令心漪长长松了口气。 “那婢妾先往三奶奶那边去了。”心漪行礼告退。梅官走过来嗤道:“奶奶真是好性,就由着人打小算盘去!” 江蒲斜扫了她一眼,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呀,将来跟了卫先生去,可千万管好你的一张嘴。在外头可不比在府里,人人都让着你,得罪了人吃亏可是你……” “奶奶瞎说甚么呢!”梅官脚一跺,飞红着脸跑回屋去了。 这几日来,唯一叫江蒲高兴的事,也就是说妥了梅官的婚事。别看卫子齐斯斯文文的,于婚事上倒是干脆,江蒲一开口,他就应承了下来。 倒是江蒲多了份小心,卫子齐可不比府里的小厮。人家是正经的仕子,即便来年考不中进士,也是个举人老爷。梅官再好,终究是家奴出身又学过戏。 卫子齐也许真不计较,可他家里呢?因此巴巴的去信问了,好在卫安人是个通达的,一口应承了下来。还赶着下聘。 如今只待过了中秋,就要迎娶过门了。 赵氏正好从小厨房端了一碗刚煮好的茶叶蛋出来,险些与梅官撞了个满怀。 “这么急急火火的做甚么呢?” 二乔格格笑道,“奶奶教导她为妇之道呢。” 赵氏将茶叶蛋放在小几上,也笑道:“的确是要好好教教。那丫头都被奶奶娇惯得不成样子了。” 江蒲也不顾烫,挑了个颜色深的茶叶蛋,就剥了起来,“她自己性子直傲,与我有甚么相干啊?也不见桑珠这样!” 说起桑珠,赵氏微蹙起了眉头,从怀里掏出小布包,摊了开来,里边是一副金镯子,“奶奶,你瞧瞧她又给退了回来。她是咬定牙跟奶奶一辈子,不嫁人了!” 按说私相授受是犯忌讳的,可现下江蒲也顾不得追究这点出格的事了。她更愁的是桑珠的终身。 她这年纪就是搁在自己前世,也不小了。在这里更是绝对的老姑娘了。难得胡不归满心眼里就只有她,且胡不归的为人江蒲又放心,虽说嫁过去是做填房,可下无孩子,上没父母。过去就当家做主,再则离着自己又近,凭谁也不敢小看了她。 偏偏桑珠就是不松口,非说这一世不嫁人了!江蒲就不明白了,这是为甚么? 所谓剩女那是因为找不着好男人嫁,就胡不归,除了二婚的名头外,还有甚么不好的? 忠厚老实是不用说了,就那身板、拳脚也是绝对有安全感的。再则他又是个认死理的人,认准了一个人了,那是死心塌地对你好。 原先他还偷偷摸摸,打前些日子,江蒲跟他提过亲,却被桑珠回绝后。他就光明正大了起来,桑珠住在内院,就算江蒲给他开方便之门,他也不好时常过来。 人过不来,东西却是络绎不绝。不是托涂婆子送胭脂水粉,就是请云氏带珠钗首饰,再不就是托赵氏带些上好的衣裳料子。 江蒲本以为,在这样的攻势下,用不了多久桑珠就会点头的。可谁晓得,她是看都不看就给原样退回去。 为此,桑珠不知和她磨了多少嘴皮,可她就是不听,一句话,“我这世人跟着奶奶。” 有一回江蒲实在是急了,脱口问道:“你是不是非涂泰不嫁了?” 话一出口,江蒲就后悔了。不曾想桑珠却笑笑道:“奶奶想多了,婢子只是觉着没意思。奶奶和大爷倒是恩爱夫妻,可奶奶刚嫁过来那几年,过的是甚么日子?再说了,咱们家二爷、三爷,还有贵妃娘娘、连山姑娘、秦姑娘、三娘子,就连皇后娘娘,又怎么样呢?” 她这么一大串数下来,江蒲就辞穷了。 “赵嫂子,你把个给胡大哥退回去吧。”江蒲叹了声道:“你跟他说,有志者事竟成。若是真心钟意桑珠,就耐着性子慢慢磨,终有磨到的一日。” 桑珠对爱情失的望,需要有人一点点的帮她补回来。再则这也是她的一点私心,桑珠于她是心中至亲之人,胡不归这样的好男人,自然要替她先霸着再说。 赵氏蹙了眉道:“退回去,只怕胡兄弟难过。” “就是退回去。”江蒲淡淡地道:“他若连这点耐性都没有,那也就罢了。” 心漪出了院子,一路向东而去。不想在路上碰见了莫涟。 “姐姐。”莫涟欢快地迎上前,全没留意心漪眉眼间一闪而过了的厌烦,“这会你怎么家去了?” 瞧她来的方向,定是又回家去了。这个堂妹,心漪打心里不大喜欢。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府里这样的丫头还少么?哪一个有好结果了? 远的不说,罗绮、弄影就现摆在眼前的例子。 本来心漪也懒待替她操心。姐妹打小分开,也谈不上甚么情份。只是莫涟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姨娘有多风光呢、动不动的就拿自己使威风。万一自己兄妹被她拖累了,可如何是好。 因此心漪得空时,少不得要劝她两句。 莫涟亲亲热热地挽了心漪的胳膊,见她蹙了眉,知道她又要劝人了,忙道:“是三奶奶准我家去的。” 心漪纳罕道:“这会子做甚么准你家去……”话说到一半,心漪募地拔高了嗓音,“是不是你跑去求假了?” 莫涟嘟着嘴道:“哪有,我不过是感叹了几句,说端午不能家去,奶奶就开恩让家去了一趟。且还赏了我好些东西呢。又说照礼端午是该准我家去,只是名份不对,只好先委屈着。” 她说得意,心漪却听得胆颤心惊,猛地抽出手,往她脑门上戳,压着声音骂道:“你脑子里装的是甚么东西!端午归宁,那是正经奶奶才有规矩和体面,莫说你今朝还只是个丫头,就算是姨娘了,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不用说别的,刘姨奶奶的兄弟做着官呢,你可听说她端午归宁的?” 莫涟被训得很不服气,兀自强辩道:“也不是正经的归宁,不过是奶奶赏得恩典,咱们做奴婢的岂不有领着的道理。” “有些恩典是不能领的!你不知道么?”心漪气得脑门都要冒烟了,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她几乎都要嚷了出来。 莫涟是一脸的不服,还待说甚么,却听身侧有人笑道:“心漪姐姐来了,怎么不进去呀?”(未完待续) 319、红颜薄命 姐妹闻声回头,脸上一怔,齐齐行礼,“三奶奶好。” 游猗兰笑盈盈地走上前,扶起了心漪“姐姐快请起,私底下这么大礼做甚么!” 心漪哪敢和游猗兰并肩而行,特地往后落了几步,呈上单子,“这是大奶奶准备给三奶奶归宁的节礼,奶奶瞧瞧有甚么要添的没有。” 游猗兰接过礼单直接递给了佩香,“又有甚么要添的,不过是那几样应节的节礼。”一行人且说且行地进了屋,游猗兰硬生生拉着心漪坐了,又叫丫头们奉茶拿果子,和心漪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闲天。 陪游猗兰说话,心漪是揣了十二分的小心,比在江蒲面前还谨慎。自家奶奶虽有手段,可平日里却是宽和到有些糊涂的,她自己也总没个正形。下边人错一点半点,全不放在心上。 可这位新进门的三奶奶,因着府里的事,自己和她打了几回交道,她一言一行规矩十足,虽说不曾罚过人。然有这样少夫人,下边人自然就小心翼翼了。 而且就心漪看来,这位新奶奶可没那么自家奶奶这么好相处的。也只莫涟那个没脑子还敢这么咋咋呼呼的。 “听说姐姐和太太屋里的圆香姑娘是一处大的?”游猗兰不知怎的就把话给拐到了圆香身上。 心漪不明白她是个甚么意思,又不能不答,只含糊道:“早先在金陵,太太屋里人多得去了。我又早跟了大爷,和圆香的交情也只一般罢了。” 不管她打得甚么算盘。自己先躲开来总不错的。 扫过心漪低垂的眼眸,游猗兰的眸中全是赞赏的浅笑。同时心下亦是舒了口气,好在这样的人不在自己屋里,不然可真要废心思了。 只是那个圆香。太太和自己感叹了好几回了。说她年纪大了,偏府里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太太甚么个意思,游猗兰自认领会得很到位。 再则说了她本就打算,从嫡母那里讨一个丫头来放在屋里。这是最简便、直接且令人信服的示好法子。她只是没想到太太会这么着急。 或者是自己在莫涟这件事上,办得太过急躁了?唉,算了。反正这也是早晚的事。 心漪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甚么,见她半晌不做声,便趁机说道:“婢妾还要去给奶奶回话,先告退了。” “噢。”游猗兰这才回了神。笑着起身相送,“倒是我耽误姐姐的差事了。姐姐得空常来坐坐。” 心漪一路退出了屋子,见游猗兰没送出来。长吁了口气,一路小跑开了去,跟三奶奶说话真是累得慌啊! 端午节衙门里也休息,徐渐清例邀了刘文远来过节。 江蒲娘家离得远,每年都是到刘氏屋里来避午。再怎么说,刘氏也是她嫡亲的姨娘。再加上连山夫妻俩,刘氏后院的小花厅里摆了四五张小几,又叫了台小戏,倒也热热闹闹的。 “姑妈,你们家里地方也大了,设个教坊养几个女孩子教习。不是比外头的好。” 安亲王府虽然无权无势,可身份摆在那里,况且安亲王又是文采出众,极通音律曲艺,王府里倒是养着数十个女北孩子。 连山自小长于漠北。本不大讲究这些个。只是王妃做得久了。不免把耳朵给惯坏了,外头的娼戏竟看不惯了。 江蒲眼眸一斜。“你真是做了王妃了,架子也端起来了。自家养这么个教坊,那么些人的吃穿用度不用说。扮戏用的那些衣饰、伴奏用的乐器、请教习的花费,那都不用钱呀!这么大的府邸,我好容易人手配齐了。又兴这么一出,不是没事找事么?再则说了,学曲艺的女孩子不比别的,将来的名声上总不大好听。况且这可三娘子教出来的,我听着倒是很好,我就不信你府里就这样好!” 虽说这个时代的风气,相对江蒲所知的朝代要开放许多,可是等级却是极是森严。女孩子入教坊学曲艺,就等于是入了贱籍,比着奴籍还要低一等,而且一般是不能出籍的。 就和战俘的身份差不多,有谁听说过,战俘花几个钱就能成良民的。所以,学曲艺的女孩子,即便有男子愿意纳为妾,她们也只能是最下等的。尽管一般大户人家学曲艺的女孩子都只是入奴籍,然名声终是不大好听。 因此卫家安人肯接纳梅官,江蒲心里着实是感激的。尽管她也知道,卫安人可能更多的是为儿子仕途着想,可是你也不只有这一点用处了么! 连山听了只是笑,“姑妈何苦说那么些,不就是你性子懒散么。” 姑侄两个说着话,柳三娘亲自拿了戏本子来请戏,她才要行礼,就被江蒲一把拽住,很自然的挽了她的胳膊,嘻嘻笑道:“我也不用甚么戏本子,你只拣你拿手唱来。”又指着连山道:“这丫头可说了,你的弟子没有她家的女孩子唱的好。” 柳三娘抽出手,退开几步,低着头恭敬地道:“咱们怎么敢和王府相比。婢子恰巧病了,嗓子不大好,若是夫人和王妃不介意,婢子就献献丑,也博夫人和王妃一笑。” 江蒲不可置信地瞪着眼,连山却只低头吃茶,好像柳三娘的反应,早在她意料之中。 过了好半晌,江蒲才缓过神,起身站到柳三娘的面前,“三娘,你这是怎么了呀?” 柳三娘又往后退了几步,语气依旧恭敬到犹如陌生人,“夫人这么问,婢子当不起!” 江蒲还待要再追问,连山劝阻道:“姑妈算了吧,过后再细问不迟。” 柳三娘也适时一礼,道:“既然夫人和王妃没甚么特别要点的戏,那么婢了就告退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她,她,她……”江蒲手指着她的背影,“她”了好一会。也没说出下文来。 连山将她的手摁了下来。拉长了声音唤道:“姑妈……算了,咱们和她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不是!”江蒲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以前她都不这样的。老三娶亲那日也请了她来,还都好好的,这才多久啊,怎么了就……” 连山给自己斟了杯雄黄酒,漫不经心地笑叹道:“老三摆酒那日,凌家不是也来了人么。凌家那位胡天酒地的小爷,不知怎地就看上她了。天天泡在曰归画舫连家都不回。偏她那个媳妇比你还泼辣。居然带了丫头婆子杀到曰归画舫,砸了东西打了人不算,还把柳三娘拔光了衣服。硬逼着家奴欺侮她。好在跟着去的一个嬷嬷,知道轻重。再怎么说总要给陛下留几分薄面。三娘她才躲过了一劫。” 江蒲听得目瞪口呆,三娘那么娇傲、美丽的一个人,竟会受此大辱。这不是要往死里逼她么! “这事,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啊!”江蒲连声音都带着颤。 “一来你不大出门,京里这些个事本难传到你耳里。二则都知道你和三娘交好,一个秦秋韵你耿耿于怀到如今,再叫你知道了三娘的事,万一冲到凌家的去闹总不好。” 江蒲觉得心口拔凉拔凉的,“我这算是甚么朋友?阿晴那件事还就罢了。不是我能管得了的。可三娘……”她的眸光不由自主地往小戏台上投去,三娘没有上台,可她眸中却幻化出,在欢喜楼第一次见到的三娘。 “旁人不说也就罢了,三娘为甚么不来找我?”江蒲问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三娘不来的原故。她很清楚。只是越清楚,她便越愧疚。 这几年来她在府里威重令行。就算把管家权交给了三房,自己也不担心被架空,因为自己有太多的倚仗了。 夫君是当朝二品,深受嚣重。自己又有皇封诰命在身。娘家爵封定远侯。侄女是亲王妃,与自己交好的小姑子又贵为贵妃。 赫赫扬扬啊! 可又如何?自己在乎的朋友一个都护不了。不仅护不了,甚至连事后为她们出头都不能! 江蒲的眼泪越掉越凶,越性起身离席,连山本要跟上去,眼角余光瞥到自己姑爹跟了过去,便坐了下来。 徐渐清本是陪着刘文远吃酒,见柳三娘到了她姑侄跟前,就留心上了。柳三娘的事,江蒲不知道,徐渐清可是一清二楚。 果然,没一会江蒲就变了脸色,随后又离了席,他便借口小解跟了上去。 江蒲一路走,眼泪一路掉。才刚出了刘氏的大院门,就撑不住伏在墙上抽噎不止。 桑珠待要劝,又不知从何劝起,想着柳三娘所受的苦,她自己也红了眼圈,站在旁边抹起泪来。 徐渐清追出门,就见她主仆俩无声悲泣。 “大节下这是怎么了?”他走上前扶了江蒲到角落,拿帕子细细地替她抹泪。 江蒲抽噎着,哽声问道:“三娘的事,你知道么?” 徐渐清怔了一会,实言以告,“知道。”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江蒲蹭地就立了起身。 徐渐清蹙了眉头,“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我若是告诉了你,不知要闹成甚么样子呢!凌家好歹是后族。” 江蒲咬着刹白的嘴唇,死瞪着徐渐清。道理她都明白,凌家虽不招皇帝待见,可真闹了起来,自己未必讨得好。而且与凌家闹翻,吃亏的可是徐家。 人家会说徐家兄妹仗着圣宠,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江蒲心头的那口气,憋得她胸口直发疼,她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又怎么了?况且这也皇后也不相干!”说着,掉头就要往外冲。 徐渐清大步抢上,“你疯了,这大过节的。传了出去人家要怎么说!” “我不管!”江蒲歇斯底里的叫道:“我一定要替三娘讨个公道!” 就在他夫妻二人拉扯之时,身后响起软软的轻唤“素素。”(未完待续) 320、心寄飘絮 听见这个声音,江蒲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迟疑地回过身。五月灿烂的阳光,直洒在柳三娘风华绝代的容颜上,即便眼底有一圈淡淡的乌青。 些许的憔悴不仅无损于她的美丽,反倒凭添了几分娇媚柔弱。只是江蒲却看得心疼,艳光四射恍若钻石般耀眼的三娘,竟然病恹恹的,更可恼的是,自己适才竟没有看出异来。 “三娘对不起,我,我,我……”江蒲急步上前拉了柳三娘的手,除了对不起,她不知还能说甚么才好。自己做朋友实在是做得太过失败了。 柳三娘替她抹了眼角的泪珠,“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又说甚么对不起呢。” 她俩个站在门口上又哭又笑的,引得过路的丫头婆子频频投来眸光。 桑珠又瞪走一个丫头,上前劝道:“奶奶,有话家去说吧。” 徐渐清也道:“你只管去,母亲那里我替你应着。” 江蒲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谢了一声,拉着柳三娘就往自己院子赶。 今朝过节,有头脸的都往刘氏那里凑热闹去了,下边的小丫头,粗使婆子江蒲也都放回过节了。所以三人行去,只觉院中悄静一片。 江蒲拉着柳三娘进屋落坐,桑珠很有眼色的借着倒茶退了出去,她后脚跟才刚迈出去,屋里江蒲就开门见山的质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甚么都不来和我说?” 柳三娘笑了笑,道:“并不是甚么大事,何苦累得你气恼。(.)” “不是甚么大事!”江蒲不由自主地拔高的嗓门。“凌家那媳妇都……”瞅见柳三娘倏忽发白的脸色,江蒲连忙打住了,叹了声道:“这也怨我平日里总是借口说府里事忙,懒待出门。你出宫这几年了。我都鲜少去看你。也难怪你有事也不来与我说。” 虽然这话说的仿佛有些虚情假意,江蒲心里却是真的愧疚,一边说她的眼泪就一边掉。 “那样的事情。我还到处和人说么?”柳三娘幽幽地说道,眉梢处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凄苦,“我说不是甚么大事,也不是和你客气。我是甚么人呀,不过是个操着贱业的娼伎。扒光了游街又怎么了?早些我还有姐妹被一帮恩客,活生生在床上折腾死了……” “三娘。”江蒲握住她冰凉的手。哽声道:“不要说了。” 柳三娘一笑收住,同时也强压下眸中的泪花,“这么些年,我经过的事也不少,就那么点事。我也是真的不放在心上。这是其一。其二么,终究不是甚么光彩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无弹窗广告)告诉了你,照你的脾气大闹一场,倒是叫人家白看戏了。再说了就我这身份,还想讨甚么公道么?” 她的嘴角苦笑越发的深重,江蒲心头泛起颤栗的寒噤。偏又无话可说,只有眼泪落得更凶了。 “多少岁的人了?”柳三娘替她抹了泪,笑道:“使起手段一样是心机深重的。怎么总和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掉眼泪。” 江蒲本来是来宽慰她的,结果却反了过来。她赶紧抹了泪,“也就你们稀罕我,不在你们面前哭。在别人面前,只当我脑子坏了呢!” 柳三娘往她脑门上一戳。“你这张嘴,真是怎么说都有道理。”说着,她顿了一顿,轻飘飘地说了句,“我准备离开京城了。” 江蒲一时没有听清,“甚么?” 柳三娘看着她的眸子,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我要走了。” 江蒲登时就急了,“为甚么呀?难道就因着凌家那疯婆子!” “倒不与她相干,只是……”柳三娘低眉笑了笑,道:“你不是劝我说要走处走走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多自由自在啊!” 听着柳三娘言不由衷的谎话,看着她深藏在眸底的悲伤。江蒲忽然明白了她的深意。 离开,不过是想要被挽留。凌家的那档子事,她也许放在心上,也许不放在心上。真真让她伤心的,恐怕还是明泰帝的反应。 “就我的身份,还想讨甚么公道么?”这个公道,除了那个男人,没有人能替她讨。而那个男人不想、不愿、也不会替她讨。因为那个男人是真的真的不放她在心上。 女人往往总要到退无可退,再找不借口替男人开脱才会死心。 挽留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况且,留在京里又怎样,自己多久才见她一次呢?何况离开了这个伤心地,也能重新开始。 找了这么些借口后,江蒲终于能勉强挤了抹笑来,“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去你的画舫找阿晴,看见书案的素笺上写着‘身如浮萍,心似飘絮’八个字,我倒想给你改一个字。” “噢?”柳三娘瞧着她,“改哪个字?” “身是浮萍,心寄飘絮。” 柳三娘眨了眨眼,“这是两个字啊!” 江蒲哑然,怔了怔,叫道:“你知道我算术不好,还跟我计较这个!”嚷完,离愁又聚上了眉头,“甚么时候走?走陆路还是沿运河南下?” “甚么时候走还没准呢。画舫上的女孩子还要找地方安排,再则左近的邻里也要请一请。至于怎么走,沿运河走吧。”柳三娘摆起松快的笑脸道:“本来我是打算走陆路的,只怕路上食宿不便。倒不如走水路,不过是多养几个船娘。我也还花费的起。” 江蒲又问:“打算在哪里落脚呢?” “不知道,还没想好呢。人家信马由缰,我准备随波逐流,漂到哪儿算哪儿!” 听她说得洒脱,江蒲真心笑出了声,感怀时光道:“在金陵的时候,咱们上欢喜楼看百艺杂耍,去留云庵吃斋菜,游渭丰河,说起来跟上辈子的事似的。” “是啊。”柳三娘跟着叹道:“不知不觉都这么些年了。” “不论去了哪里,要记得给我来信。各地方有甚么好吃、好玩的,也给我捎一份。我这世人怕是不能过你的日子了,吃过了看过了,也就当是去过了。” 柳三娘狠力往她脑门上戳了一指甲,“你还不知足呢,这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似静之这般的。” 江蒲低了头,没有分辩。每个人追求的不一样,对幸福的定义也就不一样。 如果皇帝愿意给三娘一个名份,她会很乐意生活在那四面都是高墙的禁宫之中。 自己从来就只想要一份平实简单的生活,可偏偏她的日子,总要费尽心机。(未完待续) 321、为他快乐 屋外细细嗦嗦的说话声,拉回了江蒲飘远了的思絮,“谁在外头啊?” “奶奶。[]”传进来的是梅官的声音,“老王爷没了。” “甚么!”屋里两个陡立了起身,快步出来,“甚么时候的事?” “适才王府来人说的,王爷和王妃已经先回府了。让婢子过来告诉奶奶……” 不等梅官说完,江蒲就叫桑珠去备车,她自己回屋换了件素净的衣服,就往急着往外赶。刚出了内仪门,就见徐渐清等在那里。 江蒲脚下一顿,“你怎么也出来?太太那里……” “不打紧的。”徐渐清牵了妻子的手,“太太也说让我跟去看看。文远那家伙听见消息,头一个就冲了出去。太太也怕出事。” 江蒲睁大了眼睛半晌无声,缓了好一会才回了神,开了口,数落的话成串的就往冒:“他那是在做甚么呀!这都多少日子了?这会子又装甚么着急。有这会急的,之前做甚么去了?说得好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把阿晴骗得那么惨,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真心在乎阿晴,就让她骂几句,打几拳。就阿晴对他的心,多哄两次,她自然也就看开了。现下倒好,老王爷不在了,他再急只怕也不顶用……” 江蒲唠叨个没完,胡不归已赶了车过来,徐渐清推她上了车,“好了好了,有甚么话边走边说吧。” 恒王身上背的可是谋逆大罪。皇帝算是手下留情了,只把他圈禁在内府。如今没了,也只能由内府薄葬。当然内府会通知子弟,去送最后一程。 然秦秋韵只是外孙女。内府可不会差人来。安王府之所以收到消息。还是秦秋韵那些舅舅来告诉的。 只是他们可不是出于甚么好意,恒王府因着刘文远一败涂地。尽管皇帝大度,只是将他们贬为庶人。可于他们而言,绝对是从云端跌落地狱。 也们本来就怨秦秋韵有眼无珠,引狼入室。偏偏她却还能寄住王府,她那些舅舅表兄一个个都看在眼里,恨在心头。 只是不敢上门来闹罢了。今朝接到内府的讣信,他们头一件事就是来告诉秦秋韵。 有些事就是碰得那么巧,若是平常连山在家。或者还能拦一拦。偏生赶在端午,夫妻俩一早就往徐府赴宴去了。 王府的总管事,见他们披麻戴孝的。又有内府的讣信。又想着王妃是万般看重秦大姑娘,这样大的事,他怎么敢拦。 结果秦秋韵看完讣信,一倒头就栽了过去。好容易救她醒转过来,却是不哭不闹的,整个人成了副空壳。 若不是连山夫妻及时赶了回来,王府管事急得都要投湖了。 所以,夫妻二人赶到王府时,连山已在秦秋韵的小院里设了灵堂。秦秋韵一身重孝的跪在灵前,整个人空洞洞的。身体单薄到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也不掉眼泪,只是一张脸刹白吓人。 连山见了江蒲心口松了大半,“姑妈,你快去劝劝她吧,我看着吓人的很呢。” 江蒲安慰地拍了拍连山的手。问道:“刘文远呢?” 连山嘴往角落一努。“可不在那里,被大姐姐赶了出来。” 看到坐在葡萄架下的刘文远。江蒲气不打一处来,几步冲到他面前,骂道:“你在这里摆着张死人脸给谁看!你就是要死也给我到阿晴面前去死!” 刘文远抬起死寂的眼眸,苦笑道:“她适才见了我险些就哭晕过去,我怕……” “办别的事倒是精明,怎么这会就糊涂起来了!”江蒲的恼怒的语气带着毫不遮掩的挖苦,“她这会最好就是能昏过去,不然谁能劝得她起来。再说了,她不哭不闹的憋在心里,莫说是她了,就是身子好的人也要憋出大病来的。” 不等江蒲说完,刘文远人已赶了进去。屋里登时传出秦秋韵凄历的哭喊,“你给我滚出去,滚……” 江蒲姑侄俩和徐渐清紧随其后,适才死了大半的秦秋韵,这会像个疯婆子似的,全扑在刘文远身上,又撕又打。 刘文远也不说话,只跟木头似的站在那里,头上的方巾掉了,斯文的脸上也被春秋韵抓了几条血痕。 好在还有云裳拦着,不然秦秋韵还不知拿甚么砸他呢! 徐渐清一不留意,江蒲就冲上了前,“阿晴,你别这样。”她红着眼圈,紧紧抱住秦秋韵,顾不得会被她误伤,“外祖在天上看你这样,岂不是心疼。” 听见外祖两个字,秦秋韵停了一停,然后便是山崩似的号啕,也不知她那单薄的身子是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挣开了江蒲和云裳。 江蒲向后一个踉跄,跌在了徐渐清的怀里。 秦秋韵哭倒在恒王的灵前:“外祖,韵儿对不起你!若不是韵儿,你也不会走得这么凄惨。可恨韵儿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你真是白白地疼韵儿了。” 她心痛到极处,禁不住以头碰地,砰然作响。 “姑娘。”云裳哭着就要去劝,却被江蒲拦了下来,“由她去。” “可是……”云裳本待说甚么,看见江蒲满含眼泪的眸子,所有的话都咽着喉头。 江蒲半倚在丈夫怀中泪如雨下。那么美好柔弱的女孩,原本应该是幸福快乐的。可是现下,她的幸福、她的爱情都和恒王府一样,再也不存在了。 成王败寇,恒王说不上错。可是阿晴呢?何其无辜!男人的战争为甚么非要牵扯上女人! 徐渐清半揽着妻子,除了叹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今朝先是柳三娘事,现在秦秋韵又闹成这样。唉,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刘文远不声不响缓缓上前,在秦秋韵的身边蹲了下来,“咱们成亲吧!” 他声音很轻,屋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明白。却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秦秋韵的哭声戛然而止。一双泪光盈盈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刘文远,忽地她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浅,却带着癫狂,“刘文远,你不要告诉我,你心怀愧疚,所以要娶我,用一生来弥补。” “不是。”这两个字刘文远说得坚定而清晰,落在秦秋韵面上的眸光。是义无反顾的坚定,“即便再重来一次。我的选择都不会变!” 诸人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江蒲急嚷道:“刘文远你疯了!” 刘文远恍若未闻。眸光盯着秦秋韵的小脸,一瞬不瞬,“的确我当初接近你,是替陛下办事。可是我娶你却是真心实意。若非陡生变数,依照我的计较,扳倒恒王是在你我成亲之后!” 秦秋韵笑得越发的灿烂,眼泪顺着微笑的嘴角滑落,“原来,你是真心实意的要娶我。只是……”说着,她蓦地拔下发间的素银钗。猝不及防地朝刘文远的胸口扎下去,待众人惊呼出声,刘文远的胸口已是一片鲜红。 诸人想要去拉,却又不敢乱动。连山夫妻俩一迭声地叫人去请大夫。 秦秋韵的笑容,依旧如盛开在深秋的白菊。“你觉得我会嫁么?” 鲜血如泉水般从刘文远的胸口涌出来。他瞬间就惨白了脸色,手却死死的握住秦秋韵。好像握住了仅有。嘴嘴角费力地扯出一抹笑,声音颤抖,“就这么杀了我,你怎么能解气。当然要折磨我一世。一世啊,除了嫁给我,你还有别的方法么?” 江蒲愣了瞪着他俩个。疯了,这两个人都疯了!果然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让你闷骚,心里扭曲了吧! 尽管江蒲心底翻着白眼,可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阿晴,你先起来。”生怕自己刺激到她,刘文远那个伤口可经不住半点的折腾。 秦秋韵好像被刘文远的话绕住了,竟老老实实的任由江蒲和云裳把她扶了起来。 外边候着的小厮见她松了手,连忙冲进来抬了刘文远出去。 秦秋韵一站起身,整个人就软了下来了。江蒲和云裳扶她进屋躺下,一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江蒲连声催着云裳打井水来。 好在秦秋韵那根钗子扎得不算太深,而且她又是头一回动粗,方位也把握的不好。看着是在胸口,其实离心脏远得去了。 所以刘文远的伤看着严重,也就是上点药包扎。侄倒是秦秋韵,一倒下去,整个人的气息就继继续续。那个请来给刘文远看伤的郎中,把了半天的脉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更不敢开药。后来还是徐渐清让胡不归拿着自己的名贴,策马去请在家轮休的钟太医。 待得给秦秋韵喂过了米汤和药,差不多已是起更时分。江蒲从里间出来,见徐渐清还守在外边,心下一暖。虽然不自由,日子也不像自己想的简单安稳。可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有他陪在身边,自己可以哭、可以伤心、可以难过,可以脆弱,这也就够了。 “怎么样了?”徐渐清牵了江蒲坐下,“药喂下去了么?” 江蒲点了点头,“总算是咽下去了。” 徐渐清松了一口气,“能吃下东西就好。” “静之,你先回去吧。这边我实在是走不开。”江蒲蹙着眉道。今朝过节,自己酒席吃了一半跑出来,还把徐渐清也带了出来,晚上又不跟着回去。 就算刘氏不说甚么,只怕老太太也要念叨几句。 “没事,我会和母亲说的。你也别只顾着秦姑娘,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饭要按时吃,晚上守夜记得披件衣服,虽说是五月了,晚上风还是凉的。还有她若在发癫了,你别不管不顾的冲上去……” “放心啦。”江蒲虽然嫌他啰嗦,嘴角的笑却是甜蜜蜜的,“我会照顾自己的。你明朝要去衙门的,赶紧回去吧。” 徐渐清虽想留下来陪妻子,可一来自己帮不上忙。二来家里两个小的也要回去看看。当下又嘱咐了几句,方恋恋不舍的回去。 秦秋韵高热不退,可把江蒲姑侄和云裳累惨了,不知换了多少盆井水。就是不降温。最后还是连山叫人从拿了几坛子杀刀子来。让云裳扒了她的衣服。拿酒给她一通的抹。 三个人直忙到东方渐白,秦秋韵的休温才算是降了下来。 “婢子去打些水给二位洗脸。”云裳端了铜盆出去,刚挑起帘子,手腕就被人扣住,“姑娘怎么样了?” 姑侄二人听见声,出来一看,却是刘文远腊白着脸色站在那里。 “你起来做甚么呀!”江蒲又气又急,“大夫可是说了你不能乱动的。那伤口虽然不算深,可再绷裂开也是麻烦的。” 连山也道:“是啊刘大人。这会你两个都需要静养。你这样不是给我添乱么!” 刘文远嗫嚅着嘴,“我只是来看看……” “够了!”江蒲陡然厉声喝断,走了出来。压低了嗓门道:“你当我和阿晴一样,你说甚么就信甚么么?真心要娶她?成亲之后才会动恒王?”江蒲冷笑两声,“这话你也只好哄哄阿晴罢了。” 刘文远之所以和秦秋韵定亲,不过是为了去掉恒王最后一点提防,好给他置命一击。成亲这种多余的事情,就算刘文远有心,明泰帝也等不及的。 而且恒王给宝贝外孙女办婚事,虽不至于事必恭亲,可也够忙的,他琐事缠身。可不是明泰帝动手的好时机么。 尽管当日的事情江蒲所知有限,可这点关节却是哄不过她的。 刘文远只是笑了两声,就捂了胸口,“夫人聪慧。但我不那么说,她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江蒲扫了眼他胸前氤氲出的淡红。叹道:“我真不知道你心底是怎想的。就凭阿晴待你的心。你若早来劝她,和她说些好话。摆摆无可奈何的样子,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刘文远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不能说甚么?他自己的心,也是在事后,渐渐的、一点一点看清的。 “算了姑妈。”连山见江蒲还要再说,抢先拦道:“咱们先去垫垫肚子吧。大姐姐这病一时半会的难好。咱们要再病倒了,她靠谁去!” 连山一面说,一面拉了江蒲出去。把空间留给了刘文远。谁想她姑侄两个才坐下来用早点,门房上就来回说,刘大人出府了。 “去就去了!”江蒲已经完弄不明白刘文远的心思了,也懒得再猜了,爱咋咋吧。 用过了早点,江蒲打发连山回去歇着,“你先去歇,等过了晌午再来替我。后半晌我也好回趟家里。两个小子不看一眼,我也不放心。” 听她这么说,连山便先回屋歇着去了。江蒲回到秦秋韵房中,却发现她已经醒了,半靠在躺大迎枕上,一双眼空洞的吓人。 云裳见江蒲进来,连忙从床边站了起来,她手中的米汤一点都没有少。 “夫人……” 江蒲接过碗在秦秋韵面前坐下,秦秋韵的眸光都没聚焦,语气更是飘如云,“你们何苦救我,让我去了岂不是好。” “不是我们救的你,是你自己不想死!”江蒲舀了一勺浓稠的米汤,递到她嘴边,直视着她的眸子,平淡地道:“你若真心想死,昨天晚上我们就喂不进米汤和药。人清醒的时候,听不见心的声音,可昏迷了就只能凭心做主。” 秦秋韵呵地笑出声来,泪珠子顺势而下,“我这个罪人还活着做甚么?” “你死了,逢年过节谁给你外祖上坟?谁给他烧纸钱?你不会指望你那些舅舅表兄吧。” 不得不说,秦秋韵真的很会抓重点。 果然秦秋韵的眼眸中有了一丝清明,江蒲再接再厉,“你觉得是你自己害得外祖功败垂成。那么我问你,这一年多来,你除了伤心难过,你做过甚么?我真是不明白,你是替你外祖哭,还是替自己哭?失去了恒王府,你再不是千金小姐,要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也没有了对千依百顺,将你视若珍宝的外祖。从云端跌了下来,也难怪你要哭个不停……” “你胡说!”秦秋韵激动地去推江蒲,哐啷一声,米汤碗跌得粉碎。浓稠的米汤倒地上,白白的一片,好在不在很烫,江蒲和秦秋韵都伤着。 “不是么?那么你这么哭对恒王又有甚么帮助?是能把他的大业哭回来,还是能哭回他的自由和爵位?都没有!却他在内府的监禁下还担心你!” 秦秋韵哑口无言,除了哭还是哭。 “现在他不在了,你就去死!到了地下,见了他。你打算怎么和他说?外祖,你不在了,我活不下去。你觉得你外祖会不会被你气活过来呢?”江蒲步步进逼,秦秋韵抱着脑袋哭得声哽气堵。 “你若真的孝顺,就该好好的活下去。再难再苦也要快乐。不是为你自己,是为你外祖。他把你当宝一样的呵护,你不能把自己当根草!为了他,你也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给他上坟的时候,告诉他,没有白疼你!” 秦秋韵渐渐止了哭声,抬起红肿的双眸呆呆地望着江蒲。真的是这样么?(未完待续) 322、神仙洞府 人在最低谷的时候,总要需一个支撑自己的理由。(.)秦秋韵找到了,于是乎病也好得快了起来。而且也不再像原先那样愁云罩顶。嘴角总挂着温和的浅笑,文静而详和。 就连柳三娘来和她告别,也没引起她太过激烈的反应,只是冷着张脸说,不见! 预料之中的结果,柳三娘也没太往心里去。和江蒲姑侄俩告了别,登舟而去。 如今府里的事情,江蒲差不多都交给了游猗兰,她自己落得清闲,在安王府一呆就是一整天,府里那些勾心斗角的小心思,自己眼不见心不烦。李太君埋怨了几次,江蒲却是理直气壮。 王妃款留,不好不留。 后来连山都看不下去了,每次见了她都长篇大论的劝,弄得她不胜其烦。索性向李太君告了病,院门一关,闭门谢客。 只是她虽然宅,可在院子里憋久了也烦闷,恰好文煜他们休假,因卫子齐说北郊有一座小小的女观,名叫岑山洞。虽然名声不著,风景却是不错,斋菜更是不错。 江蒲一听,得上那里避暑去! 天气闷热江蒲的懒觉也睡不成,送徐渐清出了门,江蒲就换了身水蓝色镶边绉纱齐胸襦裙,图凉快轻便,头上也没甚么花饰,只在十字髻上带了束发镂花金箍。带了一拨子人登车出门去了。 他们出门得早,日头还没那么毒辣。文煜兄弟两在车里坐了没一会,就呆不住了,直说车里闷。叫人牵了马过来。得得一阵马蹄声响,人已经去得没影了。 江蒲往车窗外瞧了瞧,一束发白的阳光正投射在她的脸上,她赶紧缩了回来。哗啦一声打开手里檀香扇。那扇面上雕着林荫栖鸟图。冠叶如盖,鸟若低语。看着又凉快,又热闹。况且扇坠又是枚绿莹莹的翡翠蝴蝶。[.超多好看小说]随着江蒲手腕的晃动,摇曳欲飞。 “这檀香撒扇真是精巧。”梅官摇着牙柄红缎缂丝花鸟团扇,满眼羡慕地道。 桑珠从小冰桶里舀了一小碗杏仁豆腐,递给江蒲,顺带着斜了眼梅官,“你手上拿的也不差,就那把扇子顶得上寻常人家吃喝上半年了。” 梅官撇嘴道:“我只是看着新鲜么。撒扇素来都是爷们用的。哪晓得安南竟做得出这么小巧精致的撒扇。” 若说檀香扇江蒲倒不觉得多新奇,她只是惊叹扇骨上雕刻工艺,细若发丝的联接,她看得心惊,只怕稍一用力就弄断了。 “你不用眼馋。”江蒲收拢了扇子。“端午的时候,娘娘送了我一匣,给了三娘一把、阿晴一把,还剩着一对蝴蝶的,正好给你添妆。” 扇子值不值钱另说,从宫里赏出来的东西,那体面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梅官红了脸扭身道:“奶奶又来打趣我。” 江蒲美美地咽下口中滑溜,冰凉的杏仁豆腐,打心底升起一股凉爽。“我可是说正经的。卫相公的身分摆在那里,你的妆奁不厚些体面些,到时候在他家吃亏了别来找我哭。” 她心里拿梅官是当半个女儿看待的,得了甚么好东西都想着替她留些下来做嫁妆。 “奶奶说这话,我真是要替卫相公叫屈了。”桑珠瞅着梅官笑道:“梅丫头管得他是死死的,现下连月钱都交了进来。往后梅丫头不欺负人就不错了。谁还能欺负她啊!” 梅官梗了脖,又羞又急,“谁稀罕他那几个钱,是他自己巴巴的要交进来,我都说了不要还偏给……” “你呀!”江蒲咬着牙往梅官脑门上用力一戳,教训道:“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你嫁人!卫子齐对你好,你也要收敛些。他吃你这一套,你婆母呢?旁人呢?卫子齐他明年春闱若得中,那就是进士,便就是候不到差,回乡去那也乡绅。多少人等着巴结。你再这么鼻孔朝天的,看你吃不吃亏。” 梅官被训得嘀咕道:“我不也只是在奶奶面前那么一说么……”她话音未落,马车停了下来,胡不归在外边禀道:“奶奶到山门了。” 江蒲挑帘一瞅,眸光就忧怨了起来,那弯延无尽的石阶啊! “奶奶,到都到了,先下车吧。”桑珠已扶着胡不归的胳膊跳下了车,回身见江蒲瞅着石阶直出神,几乎笑了声。 江蒲没有搭理她,只问胡不归道:“这附近就没有赁竹轿的?” 胡不归好笑道:“奶奶,这又不是甚么名山大川,人都没几个,谁在这里赁竹轿啊!” 卫子齐有些尴尬地走上前,“学生倒是把这点忘了,好在路还平缓并不高的。” 江蒲抬头看了看外边的日头,问梅官道:“你拿帷帽么?”话音未歇,梅官已从坐凳下拿出竹篾编的帷帽,一拿起来,纱帘便如流云般垂下。 桑珠笑道:“你倒是精细,连这个都准备了。” 梅官跳下了车,瞅了桑珠一眼,“咱们奶奶的脾性你还不知道么。玩也要捡舒服容易的玩。” 江蒲正戴帷帽,听了她的话牙根一抽一抽的。 留下两个家将看车子,江蒲一行人则拾阶而上。石阶看着悠长无尽,其实也就开头那一段。后边的路大多平缓,偶有几阶台阶,不等江蒲喘息就走过了。 再加上两边林荫避日,阵阵风来倒颇是凉爽。诸人沿着山径行了小半个时辰,一涧曲水挡在了路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山泉,沿着山壁而下,湍湍成流。 “这可怎么办呀!”梅官瞅着溪水直埋怨卫子齐,“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文仲早是卷了裤脚在那里淌水玩,反正他脚上是蒲鞋,也不怕湿。 这个情况着实是出乎卫子齐意料,“我来的时候,只是浅浅窄窄的……” “想是前些日子下了几场雨的原故。”看见这样的小溪,江蒲倒是很高兴,已经撩起裙摆,准备趟过去。 文煜急叫道:“娘亲等一下!”说着也飞快地卷了裤脚,走在前边,然后再伸手给江蒲,“娘亲,我扶着你。” 趟过小溪,又转过一个弯,远远的看见前边陡峭的山崖上有屋宇重檐。 江蒲早下了帷帽,看着前方的犹如山崖上精巧浮雕的女观,眉眼间溢满了欣喜。众人也是啧啧称奇。 “这岑山洞有这么奇妙的景致,怎么没名气呢。” 卫子齐笑道:“我头一回来,也是这般感叹,待得进了观……”他笑着摇摇头,卖关子道:“夫人看了就知道了。” 诸人心下好奇,步子便快了起来。走到山崖底下有扇黑漆漆,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青石门楣上写着三个古隶大字――岑山洞。 卫子齐领头胡不归在后,众人鱼贯而入。行不几步,眼前豁然一亮。原来那扇门是将崖壁凿了一半,转过去有个略高的小小的平台,只是在崖底看不见。 七八级石阶上布满了苍翠的青苔,石阶又陡又窄,众人走小心翼翼。 直待上了平台,江蒲才知道这座女观为甚么火不起来!它就是一个修在岩洞里的小观。至于适才见的屋檐,不过是挡在平台上,做成个小亭。 因着在崖底看不清下边的平台,所以才有悬空的感觉。 不过,江蒲还是很喜欢这个地方。几个道姑在平台上打坐,听见人上来,也不起来招呼,不像那些大寺庙,出家人都不像出家人。 没有人招呼,众人就自己四处随喜,观内供着三清大帝。既然入了门,尽管江蒲不信这些,香却还是要上的。 请香处守着个鬓发皤然的老妪,只顾在那里打瞌睡。倒是梅官和桑珠自己动手,请了几柱清香。 参拜了三清,江蒲信步向里而去,只听耳边叮咚作响,循声凑近了一瞅,却是最里间的山壁有一处泉水落下。上边倒悬着石笋,山泉顺沿而落,下边的山石早被点水滴磨成了碗状,里边畜满了山泉,水滴落在石碗中,便是叮咚一响。 “娘亲,这声音听着真是静啊!”连文仲这样咋咋呼呼的小子,都放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洞中的宁静。 江蒲游目四顾,感叹道:“是啊,这里真像是个神仙洞府。”说话间,见左边有一小洞门,她正待要转出去。忽听身后有人高声说笑。 回头看去却是两名书生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个是宁中一,另一个却不认得。 江蒲站在角落里,宁中一只瞧见了卫子齐,“卫兄好巧啊,竟在些偶遇。” 卫子齐不免拱手还礼,“宁兄。” “卫兄还在徐府任西席么?”宁中一托着凌家的门路,在鸿胪寺任主薄。官虽不大,可相比卫子齐这个白丁,他自觉高出许多。因此语气间,多多少少带了些轻鄙的意味。 与他同来的那个青年,先是一愣,旋即问道:“徐府?哪个徐府?” 卫子齐还没出声,宁中一已笑道:“户部尚书徐大人府上啊!” 那青年颜色一鄙,“原来是他!兄台倒是会托门路,想来明春大比定能金榜题名了。” 江蒲是懒待和他们一般见识。凭自己的身份,站出去不用说甚么,脸色沉一些,都算是欺负人的,她也就淡争这样的闲气了。 转身正要往小门洞出去,身边的梅官却蹿了出去:“……”(未完待续) 323、道观动粗 虽然梅官总在江蒲等人面前,摆一副看不上卫子齐的样子。(.无弹窗广告)但听到人刻薄挖苦他,却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卫子齐护在身后,一双俊眼在那二人脸上转了个圈,最后瞅着宁中一道:“哪及宁相公,噢,不。是宁大人本事,有凌家帮衬着,想必定是仕途坦荡。” 宁中一也不与她纠缠,只笑着向卫子齐道:“卫兄真是好闲情,邀了佳人出游。说起来徐夫人也真是宽厚,看梅姑娘这个装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一家的小娘子。” 他与卫子齐在徐家时,原本相处甚好。后来他投奔了凌家,也还时常与卫子约着喝洒吃茶。他们总以为,东家不和与他们又不大相干。 然而事实上还是相干的,两个人言谈间渐不相投,有几次都说得很不愉快。卫子齐嘴巴笨,说不过宁中一。可是他是个犟脾气,认准的事凭谁说都没用。 再则宁中一交结的那些官宦子弟,多看不上卫子齐。卫子齐呢也不喜欢他们浮夸作派。 二人渐渐疏远,甚至还心存了芥蒂。 再则对梅官,宁中一向来不喜欢。一个唱戏出身的婢子,仗着主母疼爱就目中无人,言词尖刻。故此,这会他也顾不上卫子齐的脸面,故意点破梅官的身份。 他身边那个书生,冷笑了两声,“人说昭睿夫人泼辣,我本是不信。今朝见了这婢子,倒是信了。料必是有其主,方有其奴……” 然他话音未落。黑暗的角落响起道清冽的嗓音,“小乔,给我掌嘴!” 下一瞬,一个金发碧眼娇艳鸡绝丽的胡姬站在了他面前。那书生还不及惊叹。“啪啪”几声。他脸上已经挨了几记耳光。 江蒲自黑暗中走出来,尽管她眉眼都笑着,宁中一还是惨白了脸色。那个书生捂着火辣辣的脸,这才反应过来,“你们是甚么人?怎好动手打人!“ “你以为泼妇只会骂街么?我打小长在漠北,从来是只动手不动口的!” 江蒲一袭水蓝绉纱襦裙,摇曳如云,款款行来。可宁中一二人却被逼步步后退。尤其是那个书生,挨了小乔几记耳光。火辣辣的脸上,硬是透出些惨白来。 宁中一硬着头皮招呼,“夫人倒是好雅兴。这岑山洞虽无甚名声,最难得清茶、斋菜都很不错……” 江蒲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略过,逼向那书生问道:“不先相公姓甚名谁,小妇人是不是冲撞过相公?” “学生崔大有,见过夫人。[.超多好看小说]”郑大有顶着红肿的脸,施施然一喏。 江蒲听着这名字觉得甚是耳熟,桑珠上前在她耳边一阵低语,江蒲恍然笑了起来,眸底浮起一抹狠意。“我道是谁,原来是他们家!” 崔大有先是被耳光扇懵了,这会回过神,不由叫道:“夫人好没道理,即便学生说错了话。夫人也不该动手打人!” 他自忖自己姐夫是当朝皇后的胞弟。江蒲充其量不过是个二品诰命,比起凌家的侯爵总是差着一等的。自己怕她甚么!那么一想。气势又强了起来! “不该!”江蒲走上前,扬手“啪”地又是一记耳光,“在这天底下,我不该打的人还真是不多!”江蒲神情嚣张,唉,谁让他有资本呢! 崔大有捂着脸,手哆嗦地指江蒲,“你这个悍妇……”不等他说完,一道小身影倏忽扑了过来,他一时不妨被撞侄在地。 文仲天天四处疯野,力气可是不小,拳脚落在崔大有身上,那是砰然作响,“你敢骂我娘,打死你,打死你!”这小子近段日子被江蒲拘得严,很久没动过拳脚了,现下有这么好的机会,他打得那叫个痛快。 崔大有一个读书相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力气本就不比文仲大多少,更何况他又被撞侄在地,文仲的拳脚来得又快,他连避都难避。 宁中一吓得脸色都变了,徐、凌两家怎么斗,那都是后话。真要把崔大有打出个发歹来,头一个吃亏的就是自己,因此他赶紧上前讨饶,“夫人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崔相公一般计较。” 到曰归画舫大闹的就是他姐姐,自己都已经忍气吞声,不去找他们的晦气了。他倒自己撞上门来,不好好出了这个恶气,莫说对不住三娘,就是自己也要憋死了。 当下转过来脸不搭理宁中一。反正文仲年纪小,最多让那小子吃点苦头,闹不出大事来。 然崔大有到底年岁大了文仲许多,饶是文仲学过拳脚,时间一长到底压不住他。不过有文煜在旁边帮一两脚,崔大有还是只有挨打的份。 那些家将们也聪明,都束手不动,由着两位小相公拳打脚踢。介时就算崔大有脸皮厚,回去告状,凌家也罢,皇后也罢,能说甚么? “此处是道家清修之地,还请施主还贫道一个清静。” 声音不大,却清冷如泉。文煜兄弟俩不自觉停了手。江蒲回首看去,一个三十开外,面容清寂的道姑缓缓而来。 “贫道揖首了。” 江蒲连忙合十还礼,“道长有礼。”说着,不住地拿眼睛打量这个道姑。 一身半旧不新的水田衣,头上束着二仪冠。形仪出尘,眸若深井,平静无波。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符。 “是小妇人失礼了。”看着她,江蒲不由得心生惭愧,在道观打人的确是莽撞了些。 道姑还礼道:“夫人言重了,是贫道有失迎讶。后边山亭,贫道备了几盏清茶,夫人若是不弃,可移驾一坐。” “多劳道长了。”江蒲行礼谢过,随那道姑出了小洞门,眼前登时一片豁亮葱翠,山间林风微凉,竟带了几分初秋的意味,真真是个清凉世界。 诸人沿阶而下,山底是一片小小的竹林。林间有一小亭临溪而立。亭中石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炭炉,上边茶香袅袅。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小的女童,手执一把比她头还在的蒲扇,在那里轻轻的扇火。 道姑引着江蒲在石凳落坐,给她斟了杯茶,吩咐女童道:“去厨里告诉声,今朝有客让她们多备些饭菜。” 女童应声跑了,道姑方转向江蒲道:“观中简陋,只有粗茶待客,还望夫人海涵。”(未完待续) 324、故乡人 江蒲扫了眼石桌上竹制小茶盘,里边的紫砂茶盏是照北斗七星摆列,幽光隐现,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那道姑见江蒲直瞅着茶盏,随口解释道:“这壶是贫道先师随手做的,不登大雅之堂,叫夫人笑话了。” 听说是她师傅自己做的,江蒲惊叹了起来,“是么,尊师的手真是巧,仙姑不说,小妇人还以为是名家之做。” 江蒲倒是真心相赞,这套紫砂茶盏,虽无花饰却胜在浑圆一体,颇是朴雅古秀。至于那声“仙姑”虽是灵机一动的妙思,却多少有些示好的意思。 在人家的地盘上,卖个嘴乖总是不吃亏的。 那道姑脸上的讶愕之色一闪而过。若是瓷盏,或有名家之说,这样的泥壶虽贮茶过夜不馊,却只乡野之人才用,达官贵人那是绝看不入眼的。哪里说甚么名家不名家呢! 江蒲抿了一口茶,许是因泡茶的壶年代久远,所以茶味更觉醇远清香,齿颊之间回甘绵淳,真的是许久没吃过这样的好茶了,不觉想起梅尧臣的名句,“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 她吟叹未绝,道姑真心赞道:“好新奇的句子。” 江蒲惊觉失态,待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只好一笑收住,换了话题,“吃了半日的茶,还不知仙姑法号。” “贫道宋希微。(.无弹窗广告)” 她多一句话都没有,江蒲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腔了。好在女童过来请吃饭,众人随宋希微移步饭堂。才算是避开了这份沉闷尴尬。 饭堂也修在岩洞之中,因窗户开的狭小,洞内光线很是昏暗,再加上这个岩洞很低。洞顶几乎就在人的头顶,胡不归几个汉子,都要才弯着腰身。 总之。这个饭堂已经不是简陋可以形容的了。它根本就只是个配了两扇破门的岩洞! 而木桌上的斋菜,清炒菘菜、水煮豆腐、山菇炒竹笋、凉拌胡瓜萝卜丝、素炒苦瓜,正中间一大碗面筋汤。看得江蒲是一点食欲都没有。 道观是茹素不错,可你好歹也要把菜整得让人看不出甚么来才对啊。即便没这个技术,编个典雅的菜名总会吧。 比如那两个凉拌菜,胡瓜可以叫西天取经,萝卜就叫群英荟萃。还有面筋汤改叫无相汤。那水煮豆腐。整成圆的洒一小撮芝麻,不就是太极羹么,或者叫白壁无瑕也可以么。 这一么改,那菜金翻上十翻也有人来的。道观也不至于这么寒酸了。当然这些话江蒲也只在心里转了转,没有说出来。 就在江蒲严重质疑斋菜口感的时候。文仲就着水煮豆腐,呼噜呼噜下去小半碗饭。 看得江蒲目瞪口呆,拿了粗瓷汤匙舀了一勺,险些连舌头都吞了下去,眼眸登时就亮了起来。 “宋仙长,你家的豆腐是怎么做的?” 宋希微慢斯条理的咽下口中饭食,“坊间豆腐怎么做的,咱们就是怎么做的,并无不同。” 并无不同。江蒲深深的郁闷了。怎么可能不同,豆腐滑嫩是不错,可你吃过比鸡蛋羹更滑更嫩的豆腐么?更让人回味的是那似有若无的豆香。 然而其它菜就远不如豆腐美味了,甚至略嫌寡淡。江蒲就不知道,卫子齐怎么会觉得这里斋菜不错。难道那天他只吃了豆腐? 用过斋菜在小亭消食之时,江蒲隐晦地提了提菜式改革。创新增收的意思。其实她也知道话说得有些唐突,也做好了吃人冷脸的准备。 不想宋希微淡淡一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我等修道之人,讲究清静寡淡,倒是怠慢了众位施主。” 江蒲抖了抖眉梢干笑两声,又吃了一回茶,实在是觉得闷坐聊,正要起身告辞,却见对面亭柱上刻着几行小字。原来先前她背对这根亭柱,因而不曾看见。这会不免走上前细看,“吾家好隐沦,居处绝嚣尘。践草成三径,瞻云作四邻。”再看时,下边却无落款。 她正待要问,宋希微已道:“这是先师信手胡写,不成章句,远不如施主雅致。” 江蒲羞愧了,人家这才叫才情,哪像自己尽是剽窃! “宋仙长过誉了。尊师是世外高人,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相比的。”话说到一半,她忽然觉得这四句诗好生熟悉,不由回头再看,结果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心下疑惑,不由问道:“不知尊师法号是?” “林朝英。” 江蒲张大了嘴,两只眼睛都发直了,问了傻话,“尊师可能一见?”这世间人有相似,同个名不算稀奇。 宋希微笑道:“先师羽化多年了。” “那尊师可还有诗稿留下?”江蒲略显焦急的追问,不仅宋希微纳闷,就连文煜兄弟俩,并桑珠他们也都万分不解。 她自小长在漠北,及长嫁至江南,京城不过只住几年,总不会有甚么故旧在此。 “先师倒是留一纸迷题,说若有人解得出来,定是她故乡人。”宋希微边说边就吩咐女童将东西拿来。 女童须臾便回,手里拿了封有些泛黄的信封。宋希微从里边拿出一纸素笺,上边写满密密麻麻的小楷。 “先师说,谁能将这首词填得与她一字不差,便是她故乡人。” 江蒲接过一看,脸色渐白,最终递还给宋希微,“我等凡夫俗子,实在是比不上尊师才情。” 听她这么说,宋希微面露失望之色,叹道:“师傅还留了一封书信,若是能碰到家乡人就交给他,只怕贫道有生之年都碰不上了。” 桑珠等人却惊愕于她一字未填,即便做不到一字不差,总不至于一个字也填不出来吧。 诸人还未理出头绪,江蒲又道:“不知尊师葬在何处,这样的世外高人,我缘吝一面,能拜祭拜祭也是好的。” 宋希微迟疑了会道:“先师说人来自虚无,亦当归于虚无。所以,她尸骨火焚后,便撒于这山林之间!” 旁人都听了怔了,果然是世外高人,居然把自己挫骨扬灰! 江蒲最先反应过来,问道:“那仙长平日如何祭拜?” “后堂中设了一个灵位。” “如此,还仙长引路。” 众人不知她为何非要去祭拜,可江蒲已然这么说了,宋希微只好在前边带路。她也觉得奇怪,为甚么自己总觉得这位夫人和师傅很相似。 她甚至觉得,江蒲是能填出那首词来的。 后堂中一方灵位供在案上,上书林朝英之灵位,简简单单六个大字,江蒲只觉份外亲切。心下暗暗问道:“老乡,你真名叫甚么?”(未完待续) 325、了尘 离开之前,宋希微将她师傅的小集子送给江蒲,厚厚的居然有五六本。当然不是原版,而是宋希微自己用小楷抄的。 可在卫子齐看来已经很了不得。这个宋希微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冠,然打着道家清修的幌子,谁都瞧不上。不论你是勋贵权宦,还是贵胄重臣,她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也不知这间小小的道观,是怎么在权贵云集的京城屹立不倒的。 往常宋希微能露个脸见人,就算给脸面了。可今朝她不仅陪着吃茶用饭,甚至把她先师的小集子送给了江蒲。这该是多么看重江蒲啊! 卫子齐牵着马缰坐在马背上感叹,江蒲坐在车里翻看刚到手的小册子。亭子里的那四句诗,江蒲还只是看着眼熟,小册子上她烂熟的可不少。怎么说她也是学中文出身不是! 前边大多是婉约绮丽一派,从二李到纳兰,篇篇都是经典之作,换句话说,基本上只你不是文盲,就能知道个一两句。 翻到后边,那个托名林朝英的女子不知经历了甚么,写下的皆是直白而绝决的词句。虽然江蒲大多都没听过、看过,可也能看得出来是流行歌词。最后以一句‘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做结。 熟悉的文字恍若隔世而来,忆起忧伤的旋律。江蒲合上书册,微红了眼圈。 脑中幻化出那个素未谋面女子的模糊容貌。从文字中能猜测出,那个叫林朝英的与自己不同。她是真真的独自一个来到这异世,连名份上的亲人、朋友都没有。 想当初自己至少还有个容身之处。可她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当晚徐渐清有应酬不回来吃饭,江蒲一个人坐在灯下,迟疑着要不要将那一篇词填全了。起先是因为好奇她的经历。现下却觉得。自己若能填词,对林朝英也是一种告慰吧。 二更将过的时候,徐渐清回来了。他洗漱过后,见妻子闷坐在灯下。以为府里又有人给她气受了,上前关切道:“怎么了,府里的事情你不是大多交给老三媳妇了么?” 江蒲叹了声,问道:“静之,我问你在异地你碰见同乡,会不会相认?” 徐渐清不知她为甚么好好的问起这个来。愣了一下,好笑道:“这有甚么认不认的,若是谈得投机便多说两句,若是聊不来,各自走开就是了。” 江蒲茅塞顿开。是啊! 既然自己很喜欢她,又好奇她的经历,认也就认了。宋希微当不是那种四处嚷嚷的人,自己也不会到入说,压根就是件没人会知道事啊。 一旦想通了,江蒲立时研墨铺纸。好在那首词,她也很是钟爱。虽多年未唱,可轻哼着默一遍也不是甚么难事,况且后半晌还看了一眼。 徐渐清换了外边的长褂。只穿了身白绸亵衣,见妻子在灯下奋笔疾书,不免凑到近前,“这大晚上的怎么来兴致写东西了。”边说边看了去,但见素笺上写着: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 今天哭明天笑 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 徐渐清越看脸色越白,太过洒脱的文字,着实是吓到了他,“素素,这是?” 江蒲将歌词一气呵成的写完,转眸却看到徐渐清刹白的脸,笑着解释道:“今朝我去了趟北郊的岑山洞,这篇词是一个名叫林朝英的女冠写的。” 徐渐清的眉头还是紧蹙,“好好的怎么又结交了女冠。”江蒲的性子已经够淡了,再要去学道家,可怎么好! 江蒲吹干素笺上的墨迹,仔细地折了起来,又从小屉子里拿了个信封装好。 “甚么结交,她都去世好些年了,只一个徒弟守着道观。” 说到这里,徐渐清脑中闪过一个名字,脱口便问,“那女冠是不是叫宋希微?” 这下倒轮着江蒲纳闷了,“是啊,你也知道啊。[.超多好看小说]我看她那道观可破败的很呢,没想到居然还有些名声。” 徐渐清更吃惊了,“你见着她了?” 江蒲点点头,“见着了哇,还一起喝茶吃饭,她还把她师傅的小集子送了我几本。”她手指向堆在案头上的,那一小摞书册。 徐渐清抽了抽嘴角,不知说甚么好了。 看他脸上神色变换,江蒲有些发虚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甚么问题啊,那我明朝就去还了……” “不用了。”徐渐清倒在芙蓉簟上,摇着大蒲扇,叹道道:“没想到你竟然能入得宋希微的眼!” 江蒲嗤声道:“得了吧,坐下来吃茶的时候,她就真是只吃茶,都不说话的。” 徐渐清笑叹道:“你就知足吧。端午节前,皇后娘娘亲自请她去宫里开坛布道,她连面都没露,只两个女冠说她在静修,就把皇后娘娘打发了!” 江蒲微张着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她到底甚么来头啊!”那么个小破道观,居然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那可就不仅仅是清高了。 “她是甚么来头,朝里上下都不大清楚。只知道她师傅了尘真人的封号是太宗皇帝御口亲封,而且世袭罔替。岑山洞那一片都是她们的产业。早年那片还有虎贲卫驻守,不论皇亲贵戚都不准靠近的。” 实在是无法想像,那么寒酸的道观竟然身世显赫。江蒲好半晌才回过神,眨了眨眼,“太宗?不能吧,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呀?”只听太宗这个词,江蒲就觉着年代久远,可那位牛气轰轰的林朝英。充其量不也就早了自己几十年而已! 徐渐清想也不想地道:“从太宗到如今,也有百余年了吧。” “甚么!”江蒲叫了起来,“怎么可能,我看宋希微的年纪也就三十岁啊。” 徐渐清笑道:“宋希微是真人的弟子。又不是女儿。也许是老年时收的弟子呢。她们师徒俩的事情,朝里知道的不多。我也只是因着礼部每年报节礼单子,才知道这么个人。” 江蒲在徐渐清的左手边躺了下来蹭风。“可是,她连皇后的面子都不卖!” 见妻子在自己身边躺了下来,徐渐清加大了扇扇子的力度,一阵阵的凉风吹得江蒲好不舒坦。 “是啊,为这事皇后都闹到了陛下面前,谁晓得陛下只一句,莫要去招惹她!” 江蒲啧舌叹道:“她的师傅该是多牛气啊!” 徐渐清却笑。“我可是到今朝才知道了尘真人的名字,倒也不俗。” 江蒲递过去一记白眼,心道,岂止是不俗啊!那可是一个奇女子啊!不过自己这位老乡也够传奇了。这么想着,江蒲心下暗暗道。明朝一定要去认亲! 次日一早,江蒲悄悄地叫胡不归备了辆车,连桑珠都没有带,就他二人直奔北郊。 岑山洞后堂,林朝英灵位前,宋希微拿着那一纸素笺,平静的脸上起伏起淡淡的激动,“贫道果然没有看错夫人。” “真人,小妇人有一事相求。” 宋希微从素笺上抬了眸子。“夫人请说。” “这件事情还请真人莫要喧扬……” “这是自然。”宋希微道:“先师亦曾交待过,她说自己来历不详,若是真碰见了同乡,万勿张扬。” 江蒲眉梢直跳,那你昨天当着那么些人,开口就说。能填完词的,就是先师的同乡!算了,好在现下后堂,只有自己和她。 “真人,既然完成了尊师的遗愿,就把这纸素笺烧化了,也好告慰尊师在天之灵。”认完了亲,自然要消灭证据。 “夫人所言甚是。” 宋希微将素笺放在香上点燃,丢进灵前的火盆,她则在蒲团上跪下,拜了三拜。尔后双转进内室,从里边捧出个樟木匣子,“这是先师的遗稿,信也在里边,就一齐交给夫人。” “这,”江蒲迟疑着没有接,“不大好吧,毕竟是尊师遗物,我非亲非故的……” “夫人怎能说非亲非故呢。”宋希微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江蒲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是啊,自己好歹和她也沾了故旧。再想着这个宋希微,连皇后的脸面都不给的,真惹恼了她,难堪吃亏的可是自己。 因此忙接过匣子,“那我就拿去看看,看完了再送回来。这到底是尊师遗物,理应由真人保管。” 江蒲也不知自己说错了甚么话,总之宋希微脸上很是不耐,连眉头都微皱了起来,“随夫人的便吧,贫道还要打坐,夫人自便吧。”说完,丢下江蒲径自而去。 江蒲抱着木匣子,瘪嘴嘟喃道,还修道之人呢,脾气那么大! 胡不归等在山门前,满以为江蒲要过了后半晌才会下来。所以就躲在车子里打盹,忽然感觉有人来了,挑帘一看,却是自家夫人,一手撑了油纸伞,一手挽着个木匣子,气息粗重的走来。他赶紧上前接过伞和匣子,一面又问,“夫人怎么就下山来了?” 江蒲抹了把额上的汗珠,没好气的扫了眼胡不归,“你以为呢?” 昨天一来天有些阴,二来上山的时候还早,下山呢又近傍晚了。所以没觉得很热。今天呢,大晌午的那日头,正在头顶上,可是有够火辣的。 下山这条路可不短啊,江蒲觉得自己都快热得虚脱了。上了车,她也没精力去看那匣子里的东西,把车帘子全挑了起来,催促胡不归赶快赶车。 好在京城方位偏北,天气虽然热,可马车跑起风却很是凉爽。江蒲很享受的一路吹到家门前,抱着木匣刚跳下车,角落里就蹿出个小厮来,陪着笑脸道:“大奶奶回来了,三奶奶请大奶奶过去呢,说有事和大奶奶商议。”(未完待续) 326、背后挑拨 游猗兰捧着祁顺羽媳妇姚氏递上来的帐本,一笔笔细看。(.好看的小说)她自小当家,心算功夫那绝对是一流,帐目上每一处的贪漏,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晴。 “照理陈嬷嬷是长辈,婢子不当说她。可她也太不像了,太太奶奶也是看中她老成持重,才把太太屋里的采卖的差事交给她办。若不是奶奶收拾过节的东西,核对账目,还不知要被她瞒骗到几时去……” 莫涟喋喋不休地说着,神情间满是得意,自觉帮了大忙。有这本账册子在手上,太太可就有短处让三房拿捏着了。往后三房也就不用再看谁的脸色了。 游猗兰没有做声,只顾着手上的账册。心下却是冷笑不迭,陈婆子是甚么人,这点小贪墨算得甚么!自己当家这些日子,看在眼里的事情还少么。 就刘氏和江蒲的精明,能不知道?想来也是,这么大的府邸,哪里能保得干干净净,过得去就是了。 这会自己冒冒然的走去说破,得罪了陈婆子事小。叫刘氏和江蒲看着,倒好像自己要和她做对似的。自己在徐家的根基尚浅,惹恼了谁都不好。再则大哥才刚替渐止在大理寺谋了个主簿的位置。她是指着妻凭夫贵的,丈夫仕途才刚开始,她又岂肯得罪了江蒲。 不过,这账册也不是姚氏和莫涟两人就能核出来,只怕是背后有人想要兴风作浪。想坐山观虎斗! 姚氏站在地上,见游猗兰半晌不做声,就知事情不好。她既是徐渐止乳娘方氏的外甥女。心里自然就记恨门着当年在金陵,自家舅母落难时,陈宝瑞家的袖手旁观,落井下石。 凭她现下的身份。给陈婆子下绊子使害,那是没这个本事。不过抓一些错漏,还是可以的。 况且陈婆子管着刘氏院里的采买。那可是个油水丰厚的美差。眼红的人可不少呢。所以,莫涟和李氏核账的时候,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 她晓得莫涟今朝要把账册子交给游猗兰,特地走来,心里想着,若奶奶真有本事闹倒了陈婆子。自己在跟前还怕没有好处! 少奶奶整倒管事嬷嬷,在府里又不是没有过的事。 游猗兰合了账册,置于手边的小几上,又端了白釉束莲纹的茶盏,轻呷了口今年新上来的龙井。垂首说道:“我记得端午核对的事,是交给了嫂子办的,怎么还劳动了莫涟姑娘。”最后四个字,她咬音极重。 莫涟满腔得意,登时被浇去了七分。姚氏更是暗呼不好,自己怎么就氢这茬给忘了。奶奶待莫涟再好,那也只是情面上的事情,怎会容她插手管家之事。 “婢妾哪里敢劳动姑娘,不过是闲话时带了一两句。姑娘才听得一些。” 莫涟再傻也听出了游猗兰对自己的顾虑,所以听姚氏抢了自己的功劳,也不出声,只是紧咬着下唇,满眸子的委屈。 自己满心满意的待她,不领情也就罢了。反倒还来提防着自己。 游猗兰没有和姚氏较那个真,她只想确定到底是谁在自己背后捣鬼,“这账册是谁给嫂子的?” 姚氏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她也不是傻子,三奶奶与李姨娘不和,她也是知道的。因此迟疑了好一会,嗫喃着嘴道:“姨娘她也是好意……” 游猗兰将手中的茶盅,往案几上不轻不重地一搁,姚氏身子一颤,登时敛声不敢再说甚么。屋子里登时悄静一片,只听哗啦一声,游猗兰抖开了手里的满雕兰石的檀香扇,一下下的扇着,红玛瑙的扇坠偶或碰到她皓腕上的白玉镯子,不时地发出“叮当”地响脆之声。而檀木淡淡的清香则随着凉风,溢了满室。 “嫂子若是忙不过来,只管来和我说。怎么好去麻烦李姨娘。虽说她只是个姨娘,可到底是三爷的亲娘,总算是半个长辈。连大嫂子都不去麻烦她的,我一管事,倒就跑了去扰她清静。太太和大嫂子要怎么想!嫂子比我大些年岁,理当比我周全,谁曾想办起事来反倒比我糊涂。往后我还敢托嫂子甚么事呢!” 她一翻话说得姚氏冷汗直冒,“婢妾知错了,下回再不敢了。” “左右节也忙过了,嫂子就家去歇几日吧。”游猗兰说得随和,姚氏却惨白了脸色,待要求恳,又知游猗兰是个言出必行的性子。这会求她,自己失了体面是小,再招她动了大怒,可就 不想莫涟却大着胆子,跪在游猗兰面前道:“这账册是婢子央着姨娘帮忙的,奶奶要罚就罚婢子,与嫂子不相干的!” 游猗兰眸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厌憎,脸上已是温情脉脉,亲手扶了莫涟起来,“姑娘为我的心我知道,只是府里事情琐碎,姑娘又是娇贵人,没经历过,不知道其中的关系也是有的。”说着又转向姚氏道:“可嫂子呢?太太让嫂子过来帮我,就是看嫂子办事稳妥。我年纪轻,一时若有不到处,有嫂子提点也就没有大错了。这何倒好,嫂子倒比我糊涂。” 那些个前情故往,游猗兰是不知道。可姚氏心底打处甚么算盘,她可是心知肚明。才能管了几天的事,这姚氏就盯上了太太院里采买的位置,这心也太大了些吧。 听游猗兰软了语气,姚氏身上的冷汗总算渐渐收了,“是婢妾糊涂,前些日子忙乱了,倒没留心,往后再不会了。” 游猗兰牵着莫涟的手,横了姚氏一眼,“这回看在莫涟份上,且就罢了,再有下回我可是不依的。” 姚氏忙不迭的谢恩,游猗兰却道:“你也不用谢我,只谢莫涟就是了。依我是不能做罢的。” 姚氏果然又冲莫涟福了福身,“多谢姑娘了。” 莫涟先前的委屈早已散若烟云了,竟然站着生生受了姚氏一礼,又端着姨娘的架子虚扶道:“是我的不是,倒带累了嫂子。” 姚氏心下好笑,你还真当自己是姨娘了么。就算做了姨娘,是死是活,还不是奶奶翻手之间的事。倒还真把自己当主子看了。 她心下腹诽,面上却是一派恭敬,“姑娘言重了。”还不及站起身,纱帘挑起,就见江蒲摇着扇子,笑盈盈地大步走了进来,“你那么急急地找我,有甚么好事么?”(未完待续) 327、和稀泥 游猗兰听见声音的那一瞬间,妆容精致却有些冷淡的脸上,登时堆起春风般的微笑,“嫂子可算是来了,倒叫我好等。(.无弹窗广告)”她拉了江蒲的手,往屋里请,又吩咐佩香,“把咱们前几日得的新茶冲一盏来。” 姚氏自是识趣的退了出去,莫涟却还在跟前凑趣,见佩香端了茶来,理所当然的接过手奉给江蒲,“这还是端午的时候,一个员外郎送咱们爷的。说是比贡茶还清香呢。统共就那么一点子,咱们奶奶自己都不舍得吃。” 佩香是游猗兰的陪嫁丫头,是这院里最休面的丫头。留在院里将来收了房,总跑不了一个姨娘。若是放出去嫁人,也是独当一面的管事娘子。 给客人端茶奉水的差事,有她在按说是轮不着莫涟的。可是莫涟被游猗兰适才那几句好话忽悠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感觉自己已然是姨娘了,架子无意间就端了起来,全没留意到佩香为忿忿的眸光。 坐在上首的妯娌俩,却是看到当没看到,很有默契的都选择忽略。 江蒲接过茶,摆起一脸不相信的神态,放到鼻尖下轻嗅了嗅,笑道:“果然是清香。” 游猗兰也笑道:“这茶我吃过一回,味好还是其次,难为条索细秀如黛,到底是南边的东西,长的就是秀致。” 江蒲揭开茶盖,抿了一口,滋味果然是鲜浓回甘。不过,游猗兰这么急着请自己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这么口茶。然而游猗兰不开口。她乐得扯闲天。 “真真是比宫里赏出来的贡茶都好,我是不吃这等粗茶的。不过每年新茶上市尝一两口,吃着都觉着寻常,倒是弟妹这茶吃得顺口。就不知叫甚么名儿?” 游猗兰可不想总在茶上打转,随便应道:“我也不大清楚,是三爷拿回来的……“ 不想她没说完。莫涟就赶着献殷勤道:“婢子倒是听三爷说,这是婺州眉茶。因是粗茶,所以没有入御茶,其实不论色香味形都一等一的,且还极难得。” 江蒲笑盈盈地听着,有心想看游猗兰如何兜转话。而游猗兰到底是大粗闺秀,虽然心底愤然不悦。面上却是波澜不现,甚至还微笑着道:“到底是她上心,不似我杂事一堆,甚么话听过都丢过脑后去了。”说完,清清凉凉的眸光往莫涟脸上一扫。 总算莫涟还没有傻到家。猛然想自家奶奶请了大奶奶来是有事情商量,所以连忙顺着话道:“咱们奶奶是新媳妇,府里的事情还摸不大清,今朝请了大奶奶来,就是有事请教。” 江蒲却故意笑道:“我还当弟妹特特请我来吃好茶呢。” 游猗兰听见江蒲讽笑自己,也不着恼,还佯装才想起事来的样子,“我就说自己糊涂,若不是莫涟提一句。聊着天倒把正经事忘了。今朝我请大嫂子过来,是有两件事情请教。”说着,她便将适才莫涟送上来的账册推到江蒲眼前。 不等她开口,江蒲瞥了一眼,抢先笑道:“弟妹这是为难我呢!知道我看不来账本子,还巴巴的送过来。” 游猗兰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向江蒲略说了大概,又怕江蒲以为自己要和她做对,又解释道:“我进门的日子短,府里许多事都不知道,所以特地请嫂子过来问一问。毕竟账目上的事,太太或问起来我也有话回。” 合府上下谁不知道,太太早已是不大管事了。况且有问题的又是陈婆子,太太还能不知道,又有甚么可问的! 江蒲自是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如今是她管事,偏偏上边又压着两层领导。既然查出账目不对,她总要来跟自己这个顶头上司汇报汇报,若是瞒着不说,到时候可不就说不清楚了。 以为她有份拿好处还罢了,万一上司疑心她和刘氏一伙,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知道我一算账就脑袋发昏,府里的这些账,也都只是个大概。不对的地方只怕还有,我是稀里糊涂过。现下少不得你多担待些了。” 江蒲这稀泥和的,说了和没说一样。 而游猗兰要得也就是这个结果,总不成真把陈宝瑞家的叫来问个清楚明白吧。 于是她的笑脸也越发的灿烂了,“大嫂子自己躲懒,倒来和我说这样的话。” 江蒲笑了笑,陡然觉得事情不对。 游猗兰是多圆滑世故的人啊,端午核账,怎么会核到陈婆子头上去? 搬家之后,地方大了人也多了。府里原本的采办就有些不够使,尤其是一时急着要使甚么,等总采办的人买的来,还能顶甚么用。 尤其是刘氏那边,还要预备着宫里要甚么。所以李太君和刘氏院里,就各设了一个采买。 起先还只是临时应急,后来索性小件的东西都让自己院子里去买。三个月和府里的总采办结一次账。 其中的猫腻,江蒲心知肚明。可游猗兰怎么会挑这笔糊涂账,还理出这么本账本子来。就算是她心算了得,这也要费不少工夫。 拿着好容易理出来的本子同自己和稀泥,游猗兰她闲得发慌了?再则说了,她这么做就不怕得罪了陈婆子?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像是游猗兰做的。那么是谁呢?江蒲心底隐隐有了答案,毕竟府里就这么几个人,真的不难猜。 可惜啊,她投错了主,那么辛苦做出来的账,却被游猗兰拿来做人情。不过,那两处采买也的确是有些不像了,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水太浑了鱼也是活不成的! 江蒲心里还思忖着怎么才能即不得罪人,又收拾了那些贪得无厌的婆子。 坐她对面的游猗兰已连唤了好声,见江蒲不答应,只得伸手去推了推她的胳膊,“嫂子,怎么了?” “噢。”江蒲着实为自己的走神脸红,“弟妹说甚么呢?” 游猗兰不以为意地道:“我就是问问嫂子,觉得圆香怎么样?” 江蒲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跳到圆香身上,不过还是很老实地答道:“是个很知进退的姑娘,太太那么看重她,依旧是谨守本份,待上不见多讨好,待下又最是和气,难得处事又是最周全的。比着我院里那几个强了许多。” 游猗兰越听嘴角的笑越是明显,“能得大嫂子这么称赞,那定是个好的。”说着,往江蒲这边凑了凑,“我想跟太太讨了来,给爷放在屋里,嫂子觉着呢?”(未完待续) 328、妾的用处 江蒲还没来得及露出惊讶的表情,莫涟已是惨白着脸色,惊呼出声,“奶奶……”只是一出声,她用手便掩了唇,眸中两汪热泪盈盈。 屋子里有一个小寒,莫涟已经觉得心里很堵得慌了。本来明明自己是准姨娘的。现下奶奶又要再把弄个圆香来。那可是太太跟前一等一的大丫头,又管过事。莫说自己,就是管家娘子见了她,也要礼让三分。奶奶若真有心纳了她,只怕一来就是封姨娘的。 介时,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么? 游猗兰的这个提意江蒲很是震惊。她也知道江游猗兰和徐渐止两个,没甚么夫妻情份可言。游猗兰想要的也只是一个“利”字。 可这也太过了吧,他二人成亲才多久啊。身边放了个即成事实的罗小寒不算,还有个等名份的莫涟,她还要再把圆香也弄来。 她的名声倒是好听了,可徐渐止呢?成甚么人了!到底是自家兄弟,况且江蒲觉得徐渐止是个很不错的后生。因此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你们成亲才多久,一个两个的往屋里拉,成甚么样子!知道的人说你贤慧,不知道的怎么想老三呢?虽说他大哥能提携提携,可也要他自己争气。你们又不比别个,外人嚼嚼舌塞根就过去了。你可是娘娘挑的弟媳妇,这事若是传到娘娘耳朵里,她又怎么想呢?不说你们不懂事,倒好像老三和她过不去似的!” 为了徐渐止,江蒲的话说的可不是一般的重。桑珠在旁边听着,几次想劝却又插不进话去。莫涟捂着胸口。提得老高的心回去了一半。 谁不知道这府里的事,是大奶奶说了算。虽说小叔子纳妾,轮不着她来说话,可她硬是不同意。料想自家奶奶也不敢逆了她的意思。 游猗兰是一脸受教的神态,很老实的听训,旁边的佩香替自家奶奶叫屈道:“这哪里是咱们奶奶的意思。是太太……” “住嘴!”游猗兰适时地喝住了佩香,脸上笼了淡淡无奈和凄苦,语气倒是平稳,“一个妇道人家所求的不过是夫妻和美。可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几个人能有嫂子这样的福气,得丈夫一心一意的相待。” 江蒲微微一怔,她一直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委屈了。若是在前世,丈夫都和别的女人生小孩了,这婚早就不知离了多久了! 可在这个世界,自己竟成了女人心中的幸福。 游猗兰没去看江蒲眉眼间闪过的恍惚,径自道:“爷身边将来总是要有人的。与其叫人钻了空子,倒不如自己挑几个好相处的。既堵了人家的口舌,也省家里被人挑拨得不安生。”说到这里,游猗兰的眸光有意无意地往案几上的账册瞥去。 江蒲看在眼里,自然明白她所指何人。 游猗兰见江蒲缓了神色,嘴角习惯性地微微挑起,“至于嫂子顾虑的事,我也想了,好在小寒的事。并没有闹出去,凭谁也说不出甚么来。就是圆香姑娘那边,我也只还是问问大嫂子的意思。若是成了,到底是母亲身边贴心的人,也不能委屈了,别的不说自己院里总要摆几桌酒席的。因此也没有这么快的。” 她这么一车子话说下来。莫涟放到一半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江蒲却没有立时开口,说刘氏要把圆香给徐渐止做妾,这话江蒲有些不大信。 刘氏固然手段狠辣,然圆香是她身边大的,难得行事得体又聪慧体贴,刘氏待她倒真是有几分母女之情。先前话里话外,还有意要将圆香说给涂泰。那是自己咬着不松口,才没有成。 江蒲一直觉得刘氏是要把圆香风风光光外嫁的,怎么会想着给徐渐止做妾。 抛开这些不说,游猗兰嫁进来才多久,刘氏就算要往三房安插人,怎么也要等她怀了身孕才好开口吧,这会子算是怎么会事! 再则说了,圆香是谁?拿她来安插,能顶甚么用!因此江蒲沉默了好一会,最后看着游猗兰问道:“圆香的事,你是亲耳听太太说的?” 游猗兰见江蒲沉默着不做声,隐约就知道事情不顺,这会听得江蒲这么问,脸上的笑不免有些僵硬了,“母亲倒没有直白说出来,是我自己揣忖着约摸是那意思。” 一开始,游猗兰的确是误会了刘氏的意思。不过就她那脑子回头一想,就知道自己弄错了。然而圆香的行事为人她是真心喜欢。而且自己管家,身边也真是需要这么个人。 将来再把佩香配了出去,她二人一里一外的,自己也就有了左右手了。还有就是,莫涟明摆着是刘氏放在屋里的,顶着‘太太谴来的’这个名头,自己还真不好怎么着她。 就是抬举了罗小寒,那么个小丫头子,也就够莫涟难堪难堪,真想要压制住她,就得抬个正儿巴紧的姨娘进门。 去弄个良家妾,头一件就是动静太大,成亲没多久,丈夫就往家里抬人。别说他的名声不好听,就是自己还要不要脸面。太太那里也是不会答应的。 而且外边弄来的,还未必和自己的心意。然圆香就不一样了,抛开她的为人处事、性情脾气不说,就是身份也是极好的,论尊贵正好能压在莫涟上边。将来就算养了一儿半女,她一个家奴出身的婢子,也越不过自己去。 还有就是,有莫涟、圆香两个在,往后再进人,有她俩个替自己压着,总好自己得罪人不是! 纳一个妾能有这么多用处,都不止一石二鸟了。游猗兰索性将错就错,把纳圆香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只是她没有想到江蒲会是这么个反应。早起莫涟拿了账册子来,她扫了一眼,脑子里就盘算开了。自己忽拉拉的去和她商量圆香的事。只怕她以为自己要投向太太那边。 今朝则可以借着账册,先把自己的立场摆给她看,在大事上自己绝对是和她一边的,让她放心。然后再提圆香的事。料想小孙子纳妾,她做嫂子的总不好多说甚么。 不想江蒲竟反对的那么明显,她那一翻话说得可不轻啊! 然而游猗兰说得含糊。江蒲倒是信了几分,本来么这种事情就不好明说。庶子刚成亲,嫡母就塞人过去,这话自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至于刘氏那边,恐怕这回倒是好心。涂泰那边没了指望,府里的小厮像样的也不多。至于说外嫁。圆香那年纪想要找个合适的也难。 给老三做妾,虽说名份上低了些。只要她在,圆香总不会吃亏。就像李氏,刘氏心里明明恼得她要死,就因为有老太君在。即便老太太手上即无权也无势,可刘氏一样得忍着。 这年头,一个孝字压下来,你一点脾气都没有。譬如上回阿晴的事情,依着江蒲的性子,肯定把李茉打了出去。 可老太太一发话,走得倒是她。就这样也是件出格的事。若不是她后边靠山够多够硬,老太太不敢跟她认真,不然闹到休妻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一想。江蒲的疑惑又去了三分,心下虽有替圆香可惜,然人家家的事,她也不愿多管。再则小叔子纳妾,有她这个嫂子甚么事。 不过想着上回采萍的事,她还是多了一句嘴。“这事你还是要先和圆香通通气。她到底是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打小儿跟姑娘似的娇养大的,比别人都要尊贵些。” 江蒲话不好说得太白,可就她看来,圆香只怕是不愿做妾的。只但愿这一回,别闹得太僵。游猗兰的身份、手段都强过李氏,她若真心恨上了圆香,只怕刘氏也难保得住她。 游猗兰也听出了江蒲话里的意思,可她却有信心,自己能哄下圆香!毕竟合府上下,实在找不出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罢了,这事也不急在一时。”游猗兰摇着雕兰石的檀香扇子,“今朝早起我就觉着喉咙发干,有些咳便叫小茶房里炖了冰糖血燕,正好嫂子一起用。”说着,掉头吩咐佩香,“你去瞧瞧,看炖得了没有。” 燕窝在徐府不算甚么稀罕物,可是血燕就不一样,那是有钱都没处买的,专供皇家御用。就府里那一小包,还是江蒲巴巴的跟徐渐敏讨的。 那年秦秋韵住在府里,给她调养身子用。后来她搬了出去,那点燕窝就留了下来。游猗兰喜欢,江蒲就全给了她。 “不用了。”江蒲拦着佩香,“我最闻不得那腥气了,差不多就晌午,赵嫂子做了椒盐鸡丁和醋溜鱼,别叫那腥气坏了我的胃口。” 两件事情都办妥当了,游猗兰笑得份外热情,“我还想留嫂子吃饭呢。不然,叫人把菜端过来,咱们一起吃,也亲香些。” 佩香、莫涟也在旁帮着劝道:“就是啊,大奶奶留下一起吧,咱们再叫小茶房添个五香牛柳。” 若是往日江蒲也就应下了,可今朝……她一大早跑了趟岑山洞,回来随便换了身衣服就赶了过来。虽说身上的衣服也是真丝的,可那么正正经经地坐着,她就是不舒服。 只希望尽快换上梅官她们做的那套白绸七分袖的小袍,舒舒服服地歪在自己屋里的凉榻上,几上再搁上一盆子冰,啧啧……想着就凉快! 可是游猗兰主仆盛情相邀,自己若似往常那般挽拒,只怕走不了。当下她哗地收了扇子,微冷的眸子瞅着案几上的账册,道:“我还有事,下回再聚吧。就不知这本册子,能不能借我拿回去细看!” 游猗兰果然不再多留,只笑着道:“这本就是给嫂子看的。” 江蒲道了声多谢,便袖了账册急急出门。(未完待续) 329、威逼利诱 妯娌俩相谈甚欢,莫涟却愁得不行。[.超多好看小说]本来她还指着江蒲拦一拦圆香的事,谁知道游猗兰两句话一说,江蒲就默认了。 圆香若真是进了这道门,自己只怕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可是三爷纳妾的事,本就是奶奶说了算的,自己连个姑娘的名号都没挣上,凭甚么拦呢! 一个晌午,莫涟都在凉榻上翻来覆去。听得外头的自鸣钟“铛铛”地响了几下,她忍不住起了身,走到纱橱边往里一探,见游猗兰还歪着榻上睡着,便悄悄地唤了个小丫头过来,“我出去走走,奶奶醒了你应着,说我就来。” 她从后边小角门出去,怕碰上了人也不敢往主院穿过去,倒是沿着小甬道一路往北,绕了个大圈,从花园子拐去李太君后院。 小后院原先是徐渐清住的,这会拨给了李氏,一大跨所十余间房,倒是空得很。 再加上又晌午时候,因此院子里悄静一片,连墙角的美人蕉都蔫着叶子打盹。 莫涟走到窗下,轻声问道:“明慧姐姐在么?”等了一会,她正待问第二声,听见里边有了响动,“谁呀?”过不得一会,明慧挑了帘子出来。见是莫涟眉宇间闪过一丝愣怔,旋即笑道:“这大中午的,妹妹怎么来了,快里边坐吧。”明慧一面说,一面往里边让。 莫涟拐了那么大一个弯,热得小脸通红。这屋子本就在大槐树一荫下,再则里边冰块摆得也多,凉森森的。她一进门。不禁打了两记喷嚏,惊得她赶紧四下张望,生怕惊动了李氏。 明慧给她倒了盏栀子香片,“姨娘一整天都在前边。听说是李大姑奶奶来了。大姑爷谋了个缺,她要跟着赴任来和老太太辞行来了。” 莫涟捂着胸口松了一大口气,一气喝干了盏中的香茶,“吓死我了!”她之前一直受李氏管束,因此对李氏倒是颇有些敬畏。 明慧以为她是和游猗兰一起来的,因此一面给她打扇子,一面笑道:“你们奶奶这会子跑来做甚么呢?你也是的,跟前奶奶来,就该在眼前才对。怎么自己跑了。” 莫涟放了茶盏,垂首道:“是我自己走来的。”莫涟被挑进内院服侍,也有小一年了。可出了事,她能想到着求助的却只有李氏这里。 听说她自己来的,明慧登时敛了笑,瞅着她道:“怎么了?” 莫涟却咬着唇不说话。 先前李氏让她查陈婆子,她虽觉着不妥可也没法子。那本账还是她亲手交给莫涟的,这会见她这样,心都跳快了,“是不是那帐有甚么不对?” “那本帐大奶奶拿了去了!”莫涟说得无心,明慧听得心头乱跳。这和姨娘设想得出入可是很大啊! 李氏本是想,就算游猗兰现下还没本事动陈宝瑞家的。有了账册在手,也是个把柄。心里多少也会念自己的好,谁会想到,她转手就把账册给了江蒲! “那,”明慧心提得老高。“大奶奶怎么说?” 莫涟却在为自己的事犯愁。适才她一时情急走了来,可见到了明慧才觉着自己莽撞了。听奶奶话里的意思。圆香的事还不宜扬张,自己若是告诉给明慧她们,闹了出来,吃亏的头一个就是自己。 可若不是说,府里人虽多可又有谁人帮得了自己。或者去求求自家姐姐,她在大奶奶面前还是能说得话上的。让她劝劝大奶奶,也许还能转机! 这么想着,她恨不能登时就飞了过去。因此,她完全没听见明慧说甚么,只急急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得空再来看姐姐。”说着话人就往屋外去了,明慧待要再问两句,她一溜小跑的没了影子。(.无弹窗广告) 惹得明慧在后边直啐道:“这丫头,发得甚么疯!话说了一半,人倒跑了!” 大奶奶可不比新奶奶,她当家那么几年,府里这些事,她哪有不清楚的。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乐得清闲。弄出那个账本子,不是故意的给她难堪么! 三奶奶到底安得甚么心,不领姨娘的情也就算了,反倒捅到大奶奶那里去。就大奶奶的手段,她真要认真起来,这府里谁能讨得好! 明慧思来想去,越想心里越是不安,吩咐了小丫头看屋子,自己就往江蒲的院子走去。 江蒲歇了午觉起来,文煜兄弟俩已经上学去了。她吃了碗冰凉的绿豆汤,歪在榻上翻看从岑山洞带回来的,林朝英的笔记。 说是一封信,其实差不多是本日记了。只不过是用英文写的,当年江蒲英语也是过六级的。可是那么多年没有用,难免有些生疏。好在只是看,而且日记么没甚么专业词汇。所以,江蒲看得虽有些慢,但大体上还是能看明白的。 “这个林朝英一定留过学,不然能写得这么流畅。”江蒲一边看一边啧舌。这本日记,差不多赶上本中篇小说了,这可不是一般的英文水平。 只是逐字逐句的,江蒲实在是看得有些累,不免放了下来,活动活动脖子,却一眼瞅见放在桌案上的账本。 江蒲微眯了眼,老实说府里这些人,也的确是该整治整治了。再由他们闹下去,只怕将来不好收拾。只是拿谁开刀,由谁操刀,江蒲一直就没好的办法。 难得李氏自己送上门,不使唤她都可惜了。不过陈宝瑞家的,还动不得!真把刘氏逼急了,府里不知要闹甚么样,自己也不要想过清静日子了。 杀鸡儆猴,鸡不好挑啊! 这要一只无关紧要的鸡,又要足够显眼,就像当日办方氏和常瑜媳妇,如此才能震住那帮家伙一段日子。 江蒲这里盯着账本子发呆,自纱橱外走来一人,请安见礼,“奶奶安好。” “明慧姑娘怎么来了!”江蒲笑着起身让坐,又赶着叫丫头倒茶来。 明慧和江蒲虽来往不多,可旧年因采萍的事,倒也算是相投,平日里见着并没有多大的礼数,只是今朝明慧心里有事,不敢真的坐了,只沾了小半的绣墩,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江蒲见了她倒是真心高兴,自己正想怎么把事情交到李氏手上,明慧就上了门。 “前半晌时候,你三奶奶给了我一本账册子。”江蒲说着话,递了个眼色给丫头,令她把账册拿了过来。 明慧看到账册,脸上颜色变了几变,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又听江蒲道:“说是府里几处采买多有贪漏,只是她脸薄不好办,所以来问着我。” 明慧勉强地笑了笑,她估摸着游猗兰肯定是把姨娘给买了的,与其装糊涂,倒不如坦荡一些,“三奶奶新进门,就赶上端午这个大节,老太太怕有疏漏,所以就让姨娘帮了帮手。至于这账册,不是婢子说,也是三奶奶太过小心仔细了,偌大的府邸,哪保齐干干净净的。” 李氏弄这么个账本的意思,江蒲心里清楚的。游猗兰新进门,是不可能和陈宝瑞家的过不去的,李氏不过是希望借着这事,和媳妇示个好。不曾想游猗兰偏偏就不领她的好。转手就把她卖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他们闹得也有些不像了。”江蒲叹声道:“只是我一直事忙,也没工夫理会。况且老太太、太太那边的嬷嬷又当半个长辈的,我也不好太过细较。再则说了,那两处的采买,我实在是不熟。”说话,她指着那本账册,摆出之前对贪墨之事毫不知情的样子,“要不是你三奶奶理出这么个账,我还不知道竟到了这个地步!本来在两个院里设采买,是为了老太太、太太要甚么方便。倘或叫两位老人家受委屈了,我这个做小辈的心里也不安。” 明慧迷茫地看着江蒲,有些弄不明白她的意思,难道大奶奶要收拾陈嬷嬷,不能吧! “如今是弟妹管着事,她倒是敬我,可我也要知道好歹。真要是我就这么去查去问,弟妹面上总不好看。所以我想着……”江蒲直直地看入明慧的眸子,“这事还是有劳姨娘细细的访查。” 明慧被看得浑身一个抖了激灵,定了定神,才迟疑着道:“这怕是不妥吧……” 让姨娘帮她,大奶奶真是异想天开啊! 江蒲却笑,“这有甚么不妥的,本来姨娘就是奉老太太命办事的。而且你三奶奶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她年轻媳妇,和姨娘总觉着不好意思,才让我开了这个口。姨娘到底是三弟的亲娘,哪有不帮忙的道理。姑娘说是不是呀。”她语速极慢,笑盈盈的眸子泛着令人心慌的寒芒。 明慧忽然觉得自己这趟来错了,本来她只是想替李氏开脱开脱。没想到却掉进了江蒲的坑里,硬生生把自己绕了自己进去。 “可是……”明慧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江蒲坐正了身子,冷了嗓门,“姑娘实在不愿也就罢了,我自己把今朝的事说给姨娘就是了。”她特别在“今朝的事”上,落了重音。 明慧岂会听不出她的威胁,她若去说,还不知会怎么编排呢。姨娘即便不信,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江蒲瞅着她脸上的惊惶,缓了神色,伸手握了她的手,“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我这里正要放梅官、桑珠出去,办妥了这件事,我给姑娘说一门好亲!” 明慧看着江蒲的笑脸,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这个诱惑真是直击她的心底。(未完待续) 330、各怀暗恨 瞅着明慧阴晴不定的脸色,江蒲眸光一转,计上眉尖,扬声问道:“谁在外头?” 桑珠答应着进来,“奶奶有甚么事。” “你去请了陈嬷嬷来了,就说我有事找她,” 桑珠应声退去,明慧脸色惨白,“奶奶有事,婢子就且先告退了……” 不等她说完,江蒲拉了她的手,将她摁在绣墩上,手上没使多大的力气,明慧却不敢再起身了。 “我叫她来,也就是为了账册的事。她是老嬷嬷了,又是太太的陪房,况且那些事都是她管着,咱们办事不知会她一声,叫太太知道了,该怨我不懂规矩了。再说有了她,就是姨娘办起事来,也多个助力。” 明慧只听得胆颤心惊,她们理这个账,可是瞒着陈婆子的。大奶奶把她喊了来,当着面一说,陈婆子心里还不恼死了姨娘。 大奶奶倒真是好手段,既借了姨娘的手打压下边的婆子,还卖了人情,顺带手的又压了压姨娘。 偏偏她字字在理,自己竟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说陈婆子是他们的头,好处占大的那一个!大奶奶倒是不怕的,只怕姨娘要吃大亏。 明慧蹙着眉无计可施,桑珠已领了陈婆子进门了。 “大奶奶安好。”陈宝瑞家的脸上腆着笑行礼,“奶奶唤老奴来有甚么事吩咐。” 自打江蒲当家,陈婆子手上的权就被涂婆子一点一点挖了去。她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倒也不争不闹。后来府里添设了两处采买。 李太君那边没有体面的婆子。自然就是她总管着。起先收东西她还觉着不妥,可时日一久,也就拿习惯了。正好补贴补贴家里。 她也算是聪明的,知道这些个事瞒不住江蒲。所以。但凡有大的进项,她总算涂婆子、心漪她们一份,她们虽然不收。她的事情,只要不太过,也就不去细究了。 因此,她虽疑惑江蒲为甚么叫自己,可也没有太多的担心。 “嬷嬷来了。”江蒲不阴不阳的应了句,一个扬手“啪”地声,把账册丢在了她的脚下。冷厉了脸色,“嬷嬷自己看吧!” 陈婆子拿起账册一翻开,就灰了脸色,坐在绣墩上的明慧脸上也是一片担忧。 “太太身体不好,我又懒。总想着嬷嬷是年老稳妥。必不会闹出格的,谁曾想竟叫姨娘拿了这本账册问到三奶奶脸上去!三奶奶不敢就回太太,找了我去。我倒要问问嬷嬷怎么办!”江蒲竖了一双眼眸,一字一顿,声色俱厉,再无素日温和随意的样子。(.无弹窗广告) 陈婆子早跪在了地上,把李氏恨到了骨头里。不过她也没有太慌,大奶奶真要办了自己,就不会唤自己来了。骂得越凶。自己越说没事。 “是老奴糊涂办事不力,叫两位奶奶操心了。这事也没甚么怎么办的,照府里的规矩,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陈婆子不愧是老嬷嬷,心领神会的那叫一个快!江蒲满意地点了点头,缓了脸色。“只怕府里不止这些个事,你呢好好的查查,查明了回了三奶奶,再和姨娘闹量着怎么办。太太身子不好,尽量不要惊动了她。但若这一趟还办不好,我少不得要回太太了。” 找到了杀鸡刀,至于那只鸡就让她们找去吧。有游猗兰坐镇,这事闹不出格!而且,也算自己送游猗兰一份体面吧。 陈婆子磕了头起来,“奶奶说的是,老奴定会用心办差的。” 江蒲靠回了凉榻,拿起丢在旁边的素纱团扇摇了起来,“这就好,那我就不多留嬷嬷了。” 待得陈婆子退了出去,江蒲才转眸看向明慧,“姨娘那边,姑娘多帮衬些吧。” 大暑天的,明慧只觉得自己手足冰冷。脑子一片空白,晕晕乎乎地答应了,退出屋子。她前脚才出了屋子,心漪后脚就进来。瞅着她迷登登的身影,向江蒲道:“这个姨娘也太不安份了。老实本份的呆着,将来还怕谁委屈了她不成!便要闹这些事情。” 江蒲挑了挑嘴角,“各人想法不一样,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说着掉头看向心漪,问道:“你这会跑来,是有事?” 抛开心漪的身份,只说这个人,江蒲还是蛮喜欢的。虽说现下管着些事,却依旧是低调做人,就是对自己也是没有半点讨好,不卑不亢,只尽自己的本份。闲了只往林素云那里蹿蹿门罢了。 所以,这会见她走来,江蒲多少有些纳闷。 心漪也不用江蒲开口,就在绣墩上坐了,迟疑了会,道:“婢妾听说三奶奶想讨了圆香在屋里……” 她话没说完,就被江蒲一道眸光止住,“你听谁说的?”话没问完,江蒲就明白了,“是莫涟那丫头跑来求你了吧。” 心漪低了头,江蒲横了她一眼,冷声道:“她糊涂,你怎也跟着一起糊涂。小叔子纳小,我做嫂子跑去拦着,这叫甚么事!圆香又是太太身边的人,人家你情我愿的,我横插一杆子,叫太太和三奶奶怎么想!” “婢妾倒不是为着莫涟,只是……”心漪蹙着两道纤秀的细眉,面露忧色,“婢妾和圆香都是太太跟前的,虽因差着年岁,没甚交往。可素日听圆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绝不肯做小的,这一二年来,她又时常说要服侍太太终霉老。婢妾是怕再闹得像上回那样……”她话顿了一顿,“圆香吃亏还在其次,三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这么些年处下来,圆香的心思,江蒲也是知道的。听得心漪这么说,脸色不由和缓了下来,有心相帮,却实在不好出手,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可这事我实在不好说甚么。圆香在太太面前长了这大,女儿般的看待,总是替她着想的,也不用太担心了。三房那边又是想着正经讨姨娘,哪里说风就是雨了。” 亏得心漪聪慧,江蒲这么七拐八弯的话,她居然也听明白了,微笑着道:“奶奶说得极是,倒是婢妾糊涂了。” 见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江蒲的笑容越发的温和了。至于李氏,晚间回到屋子,听取明慧的话,气得浑身发颤,把手里的青玉梳子拍成了两半,咬牙发狠地骂道:“不识好歹的小贱妇!”(未完待续) 331、通风报信 江蒲虽然故作孝顺的说不要惊动了刘氏,可这样大的事,陈宝瑞家的怎么可能不报给刘氏。 起更时候,刘氏从内堂礼佛出来,圆香端了盏蜂蜜水来,陈婆子接过来,悄声向圆香道:“姑娘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刘氏知道她有话和自己说,冲圆香点了点头,接过陈婆子手上的蜂蜜水,漫不经心地问道:“又怎么了?” 瞅着圆香把把小丫头们都领了下去,陈婆子才把后半晌的事情说给刘氏。两处采买的账,刘氏手上也有一份的,陈婆子她们捞得好处,有一份是归到刘氏手上的。 大宅门里,总要有点体己钱。现下徐渐敏虽不伸手要钱了,可她做娘的,总是时不时的要挂念着,送点东西进去。 虽然也能走公中的账,可哪里有自己手上有钱使得舒服。再来就是刘如君那里,也许是刘氏年岁大了,尽管是颗弃子,她时不时也还挂念着。她的那份份例用度,都是刘氏这里支取的。 陈婆子她们之所胆子大,也是因着这账一半是过了明路的。 刘氏听着陈婆子的话,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待她说完,刘氏先狠狠地瞅了她一眼,圆圆尖尖的手指指着她的鼻头训道:“你也太没有轻重了!非要惹得素素看不过眼了,动手收拾才安生。” 陈婆子嘟喃着嘴道:“还不都是姨娘……” 刘氏冷眼一横,道:“你也真是老糊涂了,李氏她算个甚么东西。素素要想把这事压下去,莫说一本账,就是一百本账。李氏她也翻不出浪来!这回中她俩个卖我个情面,放过了你去,往后你再要惹出这样的事来,不用她们,我头一个就办了你。听见没有!” 陈婆子已经许久没被刘氏这样训斥过,心里对李氏的怨恨又重了一分。尽管刘氏说这是江蒲的意思。可陈婆子却觉得。就算大奶奶有心要收拾众人,怎么也不会拿自己开刀的。若不是李氏在那里兴风做浪,又怎会累得自己被太太教训。 “奴婢知错了,再也没下回的了。”陈婆子先认了错。看着刘氏缓下来的脸色,凑上前道:“不是奴婢说嘴,如今三奶奶才管事。姨娘就这么做兴起来。俗话说打狗看主人,奴婢是有不是,可姨娘好歹也是太太手底下的人。她不来太太说,反倒跑去三奶奶那里嚼舌根。亏得三奶奶大户人家出身,知道规矩,倘或真闹了起来,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刘氏冷笑数声,“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见识,肚子里蹦出个儿子来。就自以为了不得了!看着老三媳妇管了事,就浮上水去讨好。也不瞧瞧自己是甚么身份。老三媳妇能看上她!就这么一本账。老三媳妇心里指不定怎么怨她多事呢。且看着吧,她若是安安份份的,老三媳妇碍着脸面,也不会亏待她。若再这么自话自说的,不用咱们,老三媳妇就放不过她去!” “那,”陈婆子试探着问道:“这一回,太太看怎么办呢?” “怎么办!”刘氏眉梢一挑,“该怎么办怎么办!只别给我闹得没脸。枉费了你两位奶奶的好心。” 陈婆子笑应着,“太太放心,奴婢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刘氏将盏盅放在小漆盘上,合了眼,“时候不早了,你就去吧,免得又开门关门的惊动人。” 圆香知道她们有事,就从正房退了出来,让小丫头在外间侯着,并吩咐说,“若是太太传唤,就来叫我。”她自己则回屋在窗下坐着,做针线。 “妹妹做甚么呢?” 圆香听见声音,抬眸看去,却是心漪穿一身月白碎花袍子,摇着柄绛色纳纱绣佛手团扇笑盈盈盈地走来。圆香心下虽是纳闷,却还是笑着迎上前。“姨娘这会怎会走来了。” “天气热在屋里呆着闷,实在歇不下,就了出来走走。”心漪边说边在窗边的回心纹藤椅上坐了,“这对椅子都多少年了,你还收着。” 圆香倒了一盏香片,“这椅子越是旧越是凉快,新的还不如它呢,况且这么些年了,还真舍不得了。” 心漪顺着她的话,感叹道:“是啊,死物相处久了,都有情份。” 她话中有话,圆香自是听出来,却低首垂眉当不知道。 心漪与她谈不甚么交情,却也知道她为人谨慎,见她如此,也不说甚么客套话了,直问道:“妹妹跟太太多少年了?” 圆香愕然抬头,不知她是何意,斟酌着道:“只怕有十多年了,我来的时候,姐姐还跟在太太身边呢。” 听她提起从前,心漪恍然间些怔忡,“是啊,转眼都这么些年。我记来你刚来的时候,也就只六七岁大,一晃眼你都误了嫁人的年纪了。” “姐姐瞎说甚么呢!”圆香以为她是替谁说亲来了,登时板了脸道:“我说了的,这一世人就服侍太太。太太百年后,府里若是容不下我,我就出家做姑子去!” 看着圆香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心漪心底不免一酸,“傻丫头,说甚么胡话呢。大奶奶是那起容不下人的么?不要说你,就是刘姨奶奶,大奶奶又怎么了她!” 圆香越听越是心惊,可转念一想,大爷和大奶奶夫妻情深的,总不会想把自己收房的。那是谁托大奶奶说亲? 思来想去的,与其心下猜度,不如把话挑明,“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就算是大奶奶要做媒,自己不愿意,她也不能怎样。难道还能把她捆上花轿! 心漪瞅着她面色似水的样子,迟疑着不知怎么开口,过得良久,才问道:“你还记得三爷屋里的采萍么?” 圆香眉头一酢,“自然记得。” “当日还只是李姨娘的主意,就闹到了那份上。现如今三奶奶进了门,她要讨谁去,太太只怕也不好说甚么。毕竟不是亲生的。” 圆香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一双眸子也泛起了泪花,哆嗦着嘴唇问道:“姨娘到底甚么意思?”(未完待续) 332、枉费好心 心漪瞅着她在眸中打转的泪花,叹息了声,起身四下看了看,见左近无人,才坐回她身边,压低了声音,“三奶奶有心想跟太太讨了你去……” 不等心漪说完,圆香的眼泪就啪啪地往下掉,用力的抹了,抬脚就往外走,“我去求太太!”吓得心漪赶忙拦下她,“你且别急啊,这事还只是听莫涟随口一提。(.无弹窗广告)你这会嚷了出去,算怎么一事。” 心漪拉了她坐下,微蹙了眉道:“亏你在太太跟前这么些年,心里一点成算都没有。头几年采萍闹成甚么样,你也是瞧在眼里的。三奶奶若真心想讨了你去,你这驳的脸面,你还想讨得好去!” 圆香双眸含泪地发狠道:“那也没甚么,大不了一头撞死,也不出这道门!” 心漪气得往她额头上一戳,“才多大一点事,开口闭口就是寻死。你死在这屋里,不是告诉人,是太太逼死了你!太太也是白心疼你了。” 圆香毅然决然的眼眸渐渐黯了下来,心漪叹息着,继续劝道:“头一件,这事还做不得准。我不过是让你心里有个底,愿不愿意的也好想个对策。二来你是太太跟前得力的人,三奶奶才刚进门,她就是有这个心,一时半会的也不好开口。你愿意是没话说……” 心漪急了,张口欲辩,心漪拦了道:“你且听我说完,若不愿意时,也能想个和缓的法子,既不伤了三奶奶的体面,又能遂了你的意岂不两全。” 圆香眸中噙泪。嘴角却笑了起来,语声平缓地道:“我能有甚么法子,三奶奶若来讨,我也只有求太太。太太若是心疼我,不放我去,是我的造化。太太若是不留我。我自己吊死就是了!” “又来了,又来了!”心漪斥道:“年纪轻轻的,不想着怎活,就想着怎么死。除了这个法子,就没别的路走了?早知你如此,我何苦巴巴的走来通这个消息,只管等三奶奶开了口。要死要活的由你去。” 圆香到底在刘氏跟前多年,又管过事,人也聪慧,虽一时惊吓到,听了心漪的话却渐渐的缓了过来。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姨娘又有甚么好法子。” 心漪自做了徐渐清屋里人,经历的事不少,熬到那如今,心底的谋划算计不比谁差。她能走得来通信,自然是想好了过对策的。 “说来也简单,赶在三奶奶开口之前,堵了她的口也就是了。过了中秋,要放一批丫头出去。咱们梅官可不也在里边。你呢挑一个合心意的。就是自己不好说,只要露个意思,还怕没有人上门提亲。太太那样心疼你,况且你年纪也大了,看你了点了头,自然就允了。介时三奶奶还能说甚么。” 心漪这个法子按说是最好没有的。可圆香却冷冷地瞅着她,语气也冷了下来,“想来姨娘是有合适的人选了吧。” 也难怪圆香这么想,毕竟她和心漪谈不上多深厚的情份。而且这府里的人,不都要占些好处才肯出手帮衬的么。心漪走来报信,也算是冒了大风险的,这叫三奶奶知道了,就是嘴上不好说甚么,心里也要记恨。 况且这样大的事情,若说大奶奶不知道,骗小丫头都不信的。心漪这主意,多半也是大奶奶授意的。就心漪所说,自己是太太跟前得力的人,大奶奶就是不在意,应该也不会想给三房添一助力吧。 照说心漪也是有些私心的。莫涟再怎么不好,终究是自己妹子。没有眼瞅着她被人算计的道理。 再说了,三奶奶讨圆香去,一来是想示好太太,二来未偿不是存了压制莫涟的意思。就莫涟那莽撞性子,将来少不得要闹,她自己吃亏也就罢了,倘或带累了自己兄长,那可就亏得大了。 如今自己兄长是府里的总买办,侄儿也堪堪熬了出来,只待后年下过场,余家也算出了个读书人了。 大好的前程在前头等着,心漪自然是要防微杜渐。只是她怎么也没料到,圆香会冒出这么句话来,脸上气得青一阵白一阵。 过得半晌,她强压下心头怒火,冷笑着道:“我还当姑娘是个明白人,如今看来也是个糊涂的。既然姑娘这么想,倒是我多管闲事了。姑娘只当没听过我这话,爱怎样便怎样吧,左右又不与我相干!”言毕,拂袖而去。 圆香却软在了藤椅上,自己的家人都留在南边,其实就算是在身边又怎样了?还能拧过主子的意思去! 至于心漪说的倒的确是个法子,可这一时半会的,又上哪里找合适的人去。忖到这里,她忽地想起涂泰来了,一阵伤心泪珠子掉得更凶了。 前些日子涂泰闹的那些事,圆香也是有所耳闻的。那会听着倒不觉得如何,可现下想来,心里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一个女人得一个男人如此相待,这一世甚么都值了。这一晚上圆香脑子里都乱纷纷的,思一阵叹一阵,又伤心一阵,不时又心里发狠,了不起就是个死!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觉窗色微明。听见外边上夜的丫头婆子起来了,她索性也就不再睡着。起身洗漱了,胡乱挽了头发,开门出来。 那些婆子丫头见她,都凑上前赔笑道:“姑娘怎地起得这么早。” 圆香也没神气搭理她们,只问:“有没有泡好的粗茶,给我倒一盏来。”她胡思乱想了一宿,这会脑子里跟灌了铅似的,又重又沉,眼角那根筋吊着,隐隐地抽痛。 “这一大清早的,姐姐怎么就吃粗茶。”圆香回头年看去,却是在刘氏屋里上夜的丫头---秋黛。 当日瑞珠去后,便挑了她上来补缺。这几年过来,在刘氏院里也算是有头脸的大丫头了。 圆香还没想好如何开口,秋黛又惊诧道:“姐姐身子不适么,怎地眼底下那么重的乌青。” 圆香揉了揉脑袋,“昨夜里有些闷,没睡好罢了。妹妹怎地也这么早。” “姐姐真是没歇好,迷糊了。今朝十五,太太要早起诵经啊!”秋黛说着,便向那些婆子道:“水烧得没有,赶紧倒了来。” 婆子一迭声应了去,秋黛又向圆香道:“不然姐姐再回屋歇会吧,太太那边有我呢。” “不用了。反正也睡不着,倒是做些事精神些。”边说,她边接过了小丫头递来的茶水,先漱过口,又痛喝了两大口,方昂首进了正房。 秋黛落在后头,淡淡一笑,待婆子倒了热水来,再领了进去。(未完待续) 333、贼喊抓贼 江蒲如今是能偷懒就偷懒,早起也不去刘氏那里候着了,直接往李氏院子里请安,反正也没人挑她的不是。 今朝江蒲晚了些,刚进了老太君的房门,就听见里边传来一阵笑声。 “你呀,出了阁还是这样。你们太太也不说说你。” 江蒲进了纱橱,就见老太太指着李茉笑道。 游猗兰、李茉两个见了她,都站了起来,“大嫂子来了。” “我道怎么这般热闹,原来是李大妹妹在啊。”江蒲毫不掩饰自己的假笑,略显尖锐的嗓音透着刻薄。 若不是有李太君在,江蒲恨不能把李茉打了出去,这会能给出假笑,已经是很不错了。 李茉讪着脸,坐回李太君身边。 其实她也后悔,早知道会闹成这样,就不争那一口闲气了!到如今虽然老太太疼自己,可得罪了江蒲,徐渐清就是不买自己的账。 这一回家里花了多少钱,托了多少门路,到头来也只是谋了个正六品的巡检。二十来岁的后生官至六品,听着好听。可巡检和巡检也是不一样的。 江南、中原诸州府的巡检,任个三年五载没有太大的过失,疏通得好的升迁为刺史,差一些也能混个团练副使。 可自家男人,黔中道翁安府巡检,听都没听过穷乡辟壤,只怕这半世人都要耗在那里了。 无奈之下,李茉才又厚着脸皮登徐家的门,让老太太挂个心。在徐渐清面前多念两句,或者念得他烦了,自己一家还可能迁调,不然就自己的家世。一世人都不要想出头了。 老太太横了江蒲一眼,很是不悦道:“她就要随姑爷外任去了,过来同我辞辞行。你那些个阴阳怪气都给我收起来。” 游猗兰听老太太话说得直白,只怕闹得太僵,忙笑着问李茉:“大妹妹适才说的是甚么地方,我听了遍,倒是没记住。” 李茉还不及回答,老太君气鼓鼓地抢道:“黔中道翁安府,离着这里好几千里地。我老婆子有生之年,也不知还见不见得上。”说话间,她一双冷眸横过江蒲微笑的脸庞,忿忿之意不言可知。 “老太太身体健旺的很,”刘氏接过丫头奉上的小果碗。“还要享重孙子的福呢。” 李太君一点脸面都不给刘氏,冷着脸摆手道:“罢了,儿子孙子都想不着,还指望重孙子么!” 李茉这一回来可不是与人斗气的,再让老太太说下去,把人都得罪了,自己真要没指望了。(.好看的小说) “老太太这话说的,满京里瞧瞧,有几个像老太太这般有福气的。旁的不说。我三哥年纪轻轻的,一出来就在大理寺供职,又娶了这么个贤良温厚的嫂子。过一年半载,再给老太太添个小孙儿,这样的福气,多少人望都望不来呢。” 听得李茉夸徐渐止。老太太脸上总算有几分喜意:“你三嫂子虽才进门年纪也轻,倒是极孝顺的,不论一点甚么都想着我。”又指着手边案几上茶盅道:“就这茶不值甚么,别人送来给她,那么点东西她还想着我。” 游猗兰半捂了脸,羞道:“老太太快别提了,一点粗茶,吃个新意罢了。” “就是难得这点心意,咱们府里要甚么不得。” 刘氏也跟着凑趣,问游猗兰道:“甚么好茶?哄得老太太这样高兴。” “娘亲听老太太说。”游猗兰的鹅蛋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不过是别人送来的一点粗茶,因我不大吃,又听姨娘说老太太不喜欢茶饼,就送了些过来。娘亲若要,只怕我屋里还有些。” “我倒不用。”刘氏顿了一顿,好似无意地问道:“即是老太太吃着顺口,怎么不买一些?老太太院里不是有采买么。” 江蒲一直坐在角落里吃茶听戏,刘氏话一出口,她拿着茶盖撇茶末的手不禁一顿。她嘴上虽说不要惊动了刘氏。可心里清楚的很,陈婆子定会去回禀的。 她只没想到刘氏竟然在第二天,就当众点了出来。 李氏捧了琉璃攒心梅花点心盘进来,恰听见这一句,脚下稍稍一缓,精心修饰的眉梢不由跳了一跳。面上虽无异色,心口却有些发慌。 本来这事是周全的很的,哪里想到儿媳妇能把自己卖了。陈婆子的事刘氏岂能不知,只怕她在其中还占了一分的好处。 她这会好似是顺嘴提一句,心里不定怎样算计自己呢!李氏担忧的心里咚咚直跳,游猗兰却当没有昨日的事一样,“我早先就想着了,只怕坊市上没有这样好的。” “你也实诚,托人问问就是了。咱们南边不也还有人么!”听她们话说远了,李氏刚要放下心来,刘氏又向江蒲道:“你弟妹终究年纪轻压服不住人,你也少偷些懒,帮一帮她。前些日子我仿佛听见有人嚼舌根,说两处采买如何如何的。越性趁着这回查一查,大家干净!” 听到这会,李氏脸上的胭脂都压不住惨白了。偏老太太还跟着瞎起哄,“又是谁胡乱嚼的舌根,真真是过不得好日子,没事也要寻些事出来闹!” 刘氏院里的采买不干净,老太太院里自然也一样。一个是要顾着女儿,另一个则是要顾着孙子,总之都有要存钱的理由。 江蒲就是知道这点,才由得两处采买胡闹去。本来她是盘算着,等游猗兰全接过手去,再找个由头去查。自己好落个干净,又不得罪人。没有想到李氏居然那么急不可耐。 她也不想一想,自己干不干净,就敢胡乱攀扯。贼喊抓贼这出戏是那么好唱的么! 江蒲心里想着,不由往李氏面上瞥去,不想与游猗兰的眸光,碰了个正着,妯娌俩心领神会的一笑,各自收回了眸光。 虽然自己有把柄在李氏手上,刘氏依旧笑得坦然,“倒也不是这么个原故。一则兰丫头管事,心里总要有个底,之前事忙也没顾得上盘查。二来么,也堵一堵众人嘴,免得有些个人,成日家没事就挑东挑西。”说着,她圆溜溜的眸子,便向李氏刹白的脸上一转而过。(未完待续) 334、废后?! 接着刘氏微凉的眸光,李氏忽地换上了笑脸,“太太真是多操心了,这事两位奶奶已经在商量着在办了……” 听着李氏的话,知道她想要从中摆脱开,江蒲哪里能让她如愿,事情是你挑的,你就得接着做下去,“是呢,我正想说等会找姨娘帮一帮手,既然说起来了,姨娘就恕我偷懒,不特地走一趟了。” 老太君虽听不明白她们的话外之音,可也看出些暗潮汹涌来。当下冷声止住了她们的话题,“这些个事你们自己闹量就是了。老大媳妇啊,茉儿眼瞅着就要动身了,你去库里看看,有些用得上的,都给他们带一些。所谓穷家富路,又是那么远,多备些东西总不会错的。” 府里诸事虽是游猗兰掌管,可钥匙却都还在江蒲手里握着。游猗兰要支甚么东西,总要知会她一声。 江蒲本来还怕游猗兰不答应,没想到她倒识趣的很。交给她的东西,她一句话不多的收下,没给她的,她也不来讨要。 老太太开了口,江蒲心里就是不愿,嘴上却只能应下。那边李茉称谢不迭,又说麻烦大嫂子了。 江蒲懒待理她,正待寻个借口回院子去,宫里差了人来,说贵妃娘娘召太太、并两位奶奶进宫。 婆媳三人少不得装扮起来,随内侍登车而去。 被孙女这般无视,李太君又是气又是伤心,越发的舍不得李茉了,拉着她说了一天的话。 再说刘氏婆媳三人进了南苑的宫门。早有一乘软轿在那里等着了。女儿贵为贵妃,刘氏总算有在宫内坐软轿的资格了。 映水兰香的正殿,坐着好几位宫嫔陪徐渐敏说笑,忽听外头小黄门传报。“刘太太、昭睿夫人、三夫人到。” 瞬时间徐渐敏圆和的脸上,笑容更盛。几个位份低、且不受宠的宫嫔则站起了身。 她们虽名为皇妃,可是连各主殿的女史都比不上。更不要说贵妃的娘家人。 “贵妃娘娘玉体安康。”不等刘氏蹲下身去,坐在上首的徐渐敏早是几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母亲快别如此。”一面又叫宫婢设坐。 那些坐着凑趣的宫嫔纷纷起身告辞,只颜念秋还坐着。而已是正六品尚侍的珍格儿,亲自给三人奉上茶,刘氏、江蒲理所当然的受了。游猗兰却半起了身子称谢。 徐渐敏看在眼里,一脸和蔼地问道:“弟妹在府里可还过得怪?三弟性子有些拧,没有给你气受吧?” 游猗兰忙站起身回道:“多蒙娘娘挂念,臣妾一切都好。” “坐下说话,坐下说话。”徐渐敏笑得越发的和蔼了。“咱们都是自家骨肉,私底下没那大的规矩。” 游猗兰才坐下,豫章公主就领着文姝从里边跑了出来,在刘氏跟前撒娇道:“外祖母,大舅娘,你们都不接豫章玩去的!” “这么大的人了,就是知道玩。”徐渐敏微斥着道,又问,“今朝的功课做完了?” 豫章扭捏着身子。直往江蒲后头躲,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母亲。 “殿下还有功课?”江蒲真的很好奇,豫章是公主年纪又还小,要做甚么功课啊。 徐渐敏好笑地瞅江蒲,“嫂子以为谁都能似文煜、文仲兄弟俩那样啊!皇家的公主,要学的礼仪规矩可不少。” 江蒲一心想要再生个女儿。豫章又乖巧可爱,江蒲倒真的是喜欢的很,当下摸了摸豫章的小脸蛋,“殿下还小呢,再说了也不差这一日半日的。” 徐渐敏横眼笑叹道:“你啊,就由着她吧,将来惯坏了,我就把她丢给你。”又向刘氏道,“昨日我得了好些时鲜果子,本想送去府里,大家尝尝鲜。可到底不多,想了想咱们也许久没见了,叫母亲进宫来一则尝尝果子,二来也咱们聚一聚。”话音未落,又转向颜念秋道:“你酿得樱桃酒呢,拿一坛子来!” 颜念秋掩嘴笑道:“娘娘好大的口气,臣妾通共也就酿了那一泥坛子,分了皇后娘娘一半,下剩的自己也没吃两回。好在陛下不大喜欢甜蜜蜜的酒,不然哪里还能有多呢。” 她言笑自若,在提到皇帝时,眉宇间不自觉的带了得色。神采风扬的样子,不用多说,就知圣眷隆重。江蒲看在眼中,心下不免有些凄然。颜念秋――原本真的是素颜如秋,而今盛烈如夏。倒不是说就不好,只是这一场盛大,真的就属于她么! 而她这话,听在刘氏耳中就别有意味了。毕竟刘氏是从宫里熬出来的,一个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即便换了人,可背后的意思却是永远不变的。 因此,趁着没人留意的工夫,刘氏凑到徐渐敏身边,压低了声音,“虽说娘娘身份尊贵,可有些事也该提防着。”她说着话,微冷的眸光从颜念秋面上一晃而过。 徐渐敏知道刘氏担心的是甚么,自己然贵为贵妃,可膝下还不曾有皇子。而颜念秋采女出身,偏偏又好命的头一胎就养下皇子。现如今颇有宠擅专房的势头。 嫔位于许多深宫中的女人而言,是终点。可对她来说,却是开始。若是她知情识趣,莫说妃位,早晚能位列三殿夫人。 但她若想压过自己,恐怕就不是光有圣宠就成的。陛下抬举自己,为的是自己身后的徐家。 徐渐敏真真忧心的是,将来陛下斟酌人选的时候。这家世寒微,倒成了她母子的一大助力。先帝毁不就毁在外戚擅权上么。 不过,现也在虑不到那么远,自己连儿子都还没有呢。而且就颜念秋那不知收敛的性子,未必能有那么大的造化。有些时候,起步太高未必就是好事。 徐渐敏略向上挑的眼角向她轻蔑一瞥,淡淡地道:“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 刘氏还待再说甚么,就见一个小黄门走到珍格儿耳边嘀咕了几句,珍格儿面色一变,附在徐渐敏耳边一阵低语。 殿上诸人都敛了声息,直直瞅着徐渐敏。只她的脸色一点点凝重起来,到得后来甚至紧蹙了眉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珍格儿。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案几,思忖了好一会,才吩咐那小黄门道:“去把人领进来。” 小黄门应声去了没一会,就领进一个嬷嬷来。江蒲虽叫不上名字,却见知道皇后那边的,品秩应当还不低。 “贵妃娘娘,你可千万救救皇后娘娘了!”那个嬷嬷,一进殿门就扑到在地,悲哭号啕。 “你且起来把话说清楚,这没头没脑的是怎么回事?” 嬷嬷抹了抹脸上的泪和汗,搭着珍格儿的胳膊站起身,“老奴也不知道到底为着甚么,晌午过后,陛下忽地带了个女冠怒气冲冲的走来,又把人都谴了出去。适才又把小舅爷召了进来,还没说两句话,就听见陛下嚷着,嚷着,嚷着……要废后!”那嬷嬷迟疑了好一会,才把最后两个字说出口。 殿内鸦雀无声,只听“哐啷”一声,却是颜念秋手上的酒杯掉在了地上,杯中殷红的美酒,洒了一地的狼藉。 徐渐敏也被“废后”两个字吓着了,好容易回了神,却有些不知所措。后位她自是想要的,然而盛极则衰的道理,她也很清楚。 兄长年纪轻轻位列二品尚书,又是户部这样的衙门。陛下又是多疑的性子,这一年多来,虽说是有颜念秋这个新欢,可他未偿不有心冷一冷自己。 至于皇后,陛下的不喜已很是清楚,然而却从没有废后的意思,为的不就是压自己一头么。 这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是个甚么意思! 更让她费解的是,皇后那边居然谴人过来救助。自己和皇后的虽谈不上势如水火,却也是暗潮汹涌。按说怎么也不该来救自己吧! 徐渐敏其实是想多了,皇后那边的宫婢、内侍都被皇帝关在门外,里头的事一点都不清楚,隐隐约约地听到废后两个字,吓得魂都散了。 如今宫里除了徐渐敏,还有谁够资格在皇帝面前求情。颜念秋倒是得宠,可身份终究是低了些。 徐渐敏思忖来思忖去,就是拿不定主意。当着一众宫婢、内侍的面,刘氏有心相劝,也不好开口。 “娘娘,咱们还是过去瞧瞧吧,到底为着甚么事。早起都还好好的,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颜念秋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徐渐敏。 是啊,皇帝心思缜密,但凡要做甚么都是点水不漏,又极爱惜名声。废后基本等同于休妻,这样的事情他若真要做,定会做得好似被逼无奈,不得不为的样子。怎么可能随便张口一说呢! “妹妹说的是。天气炎热,陛下心火也旺。皇后娘娘又是个直言进谏的性子,咱们去瞧瞧,也让他们缓一缓。闹得太过了,咱们的日子可也不好过。” 刘氏急得不行,下死眼狠瞪了颜念秋几眼,偏找不到借口去拦。 眼瞅着徐渐敏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她也跟了上去,想着即便拦不住,也好给女儿使个眼色甚么的。不想徐渐敏道:“母亲只管在这里坐着就是了。”说着,又向江蒲招手,“大嫂子别只坐着,陛下那脾气,只怕卖你几分薄面。” 的确,满殿上能劝下皇帝的,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未完待续) 335、不得双全法 明泰帝怒气勃勃地瞅着跪在地下的小舅子,“你文不成武不就都罢了,成日里眠花宿柳,闹到你媳妇去砸画舫,叫全京城的人看笑话,朕为了体面也装不知。不曾想倒把你纵得胆子比天都大。岑山洞——世宗皇帝御笔钦封的福地,你也敢带人去砸!还冲撞了了尘真人,你自己掉脑袋不算,还要全家陪着你一齐么!” 凌奎伏在地上,抖成一团。岑山洞府的了尘真人,乃世宗皇帝钦封,他也是知道的。只是觉得时日久远,谁还记得! 自己是当朝国舅,小舅子在岑山洞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自己去讨个说法也是理所当然。当他看到岑山洞破败的样子,越发自觉高人数等,再加上宋希微又百般不将他看在眼里。登时心头火起,喝令家奴将岺山洞府砸了稀烂。 道观多以岩洞为室,本来也损坏不了甚么,砸些桌椅,以宋希微清高的性子,也不至于进宫告状。实在凌奎砸得兴起,竟把那座小亭子都给拆了。 唉,他若知道自己皇后姐姐,端午时都吃了宋希微的闭门羹,想来也就不至于这么胆大妄为了。 “宋仙长,小弟无知冲撞了你。还望仙长看在我的面上从轻处置。” 凌奎不知道轻重厉害,皇后却清楚明白的很。岑山洞,虽只有几个破岩洞,全无皇家道观的庄严气象,然里边不仅供奉着世宗皇帝“敢犯岑山洞者,杀无赦!”的遗诏,甚至传说前任真人是仁宗皇帝亲母。 虽说真假难辨。可当年仁宗皇帝对岑山洞的确是诸多礼遇封赏,方圆百里地方全是岑山洞的产业不说,早些年还有虎贲军驻守。每到年节,仁宗皇帝必要陡步上山参拜。 如今虽不比当年。可是世宗皇帝的遗诏还在。一个杀无赦,就能要了自家兄弟的性命。 皇后软语相求,宋希微却是不为所动,“旁的都还罢了,就是那座山亭,是世宗皇帝亲手建的,上边还有先师亲笔……” “不论奎小子打坏了甚么,内府都两倍的陪给宋仙长。”皇后想要花钱买平安,不想却犯了宋希微的大忌。她身份尊贵,又是自小清修,心性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清傲。 听得皇后提钱。她脸上登时勃然作色,“皇后娘娘把我岺山洞府当做甚么地方?陪?那亭子是世宗皇帝亲建,亭柱上有先师亲笔,皇后就是拿一百座纯金打造的亭子来陪也陪不起。” 甚么先师亲笔,凌皇后都不放在心上,最要命的是那亭子是世宗皇帝亲建的! 凌皇后又气又恨地瞅了自家兄弟一眼,忍气吞声的陪笑道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总要重建的不是,虽比不得原先,但我管保和原先的一模一样。” “不用了。清修之地不宜太过喧闹。贫道自己使向个山民重修便是了。” 听得宋希微好似松了口气,凌皇后赶紧骂凌奎道:“你还不过来给仙长磕头陪不是,打明朝起你就给我上山去,帮着仙长重修洞府,再叫我听见你耍滑偷懒。看我不打下你下半截来!” 凌奎被自己皇帝姐夫骂得是三魂丢了两魄。皇后这么一翻喝骂。勉强回了神,爬到宋希微脚下。碰头有声,“仙长大人有大人量,宽谅则个。往后小的任凭差谴。” 看着自家兄弟跟条狗似的趴在人家脚下,一副怂包样,凌皇后气得嗓子眼直冒火。可如今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明泰帝看在眼里,心中对这小舅子着实鄙夷的很。不过,这些日子他都在为肃慎进犯高丽的事发愁,若是皇后几句话,就能摆平这事,他也落得清闲。因此,也跟着训凌奎道“你别只是嘴上应得好听,到时候朕可是要问的。” “我一定去,一定去的!”在外边他是耀武扬威的国舅爷,在皇帝姐夫面前,莫要说犯了错,就是平常他也是大气都不敢喘的。[.超多好看小说] 就在三人以为事情过去时,宋希微淡淡地道:“道家清修之地岂容他玷污。况且损毁道观岂能如此轻饶。”说着,转眸看冷冷地看向明泰帝,“莫非陛下忘了世宗皇帝的遗诏了么?” 宋希微咄咄逼人,凌家姐弟腊白着脸色。凌奎脑门上大滴大滴的汗直往下落。凌皇后哆嗦着双唇,又急又气,偏偏找不到话来说。 世宗皇帝的遗诏,莫说她一个皇后,就是皇帝也不敢不遵。 明泰帝没想到宋希微竟如此不依不饶,两道乌黑的剑眉不由蹙成了一个川字。办了凌奎容易,就是凌家也掀不起甚么浪来,可一来他现下不愿烦这个事,二来么,他还想留着凌奎多闯些祸,攒在那里,将来也是一笔账。 真为了这点事把他给办了,还真是可惜了。然而宋希微手上握有世宗遗诏,她若较起真来,凌奎还真是难保啊! 殿内帝后二人蹙眉无策,外边崔尚宫急得直打转,听宫婢说贵妃娘娘、颜嫔娘娘来了,连忙接了出去,待见了徐渐敏身后的江蒲,心下定了七八分。 “老奴给两位娘娘见礼,夫人安好。” “崔尚宫快请起,”徐渐敏嘴上说免礼,却连手指尖都没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崔尚宫一边将三人往里引,一面道:“老奴也不大清楚,娘娘还是问问冯内侍吧。”说话间,就见冯元一守在内殿的门口。 “奴婢见过……” 不待他弯下腰去,徐渐敏已伸手扶了,“内侍不用多礼。”往里一努嘴,问道:“这是怎么了?” 冯元一既是明泰帝心腹,圣心自是揣测的极准。陛下气归气,可现下绝没有办凌家的意思。只是宋希微不知进退才闹到这个地步。这三人进去,只怕就解了陛下的难。当下毫不迟疑的,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道来。 他话还没说完,明泰帝已然扬声问道:“谁在外头?” 冯元一恭身答道:“回陛下,是贵妃娘娘、颜嫔娘娘和昭睿夫人。” 殿内的明泰帝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人来解围了,强压下心头的欢喜,以不耐地口气应道:“喧她们进来。” 冯元一应着推开了内殿的门,江蒲跟在徐渐敏、颜念秋后边进了内殿。才刚行完礼,一抬眸就看到坐在明泰帝右手边的宋希微。 坐在禁苑深宫,皇帝身边,她不仅没有半点谦卑恭敬,面上反倒笼着薄怒以及微微的不耐。 “这一位定是岑山洞的宋仙长,我是慕名已久,只一直不得相见,不想今日……”徐渐敏还没寒暄完,宋希微不耐地打断道:“凌奎死罪已定,陛下为何迟迟不下旨意?莫凡因着他是皇后亲弟。陛下便想违逆世宗遗诏?” 宋希微自幼长于山林,不谙世故,是个直肠子到底认死理的人,浑然不觉这般当众质问皇帝有多么的不妥。 殿内诸人心下虽是惊愕,面上却都是秉声敛息,并低垂了眉眼。明泰帝铁青了脸色不应声。偏宋希微从来不会看人脸色的,见皇帝不应自己,不由拔高了嗓音,“陛下……” 只是她一开口,就被江蒲抢断,“宋仙长,你是修道之人,妄动无名是为大戒!” 江蒲心下其实也还犹豫着。虽说在她看来,即便有甚么遗诏,凌奎也罪不至死。然当日他媳妇那般凌辱三娘,自己不能替三娘讨还甚么也就罢了。还要出手救他,实在是有些不甘。 可看明泰帝的脸色,显然已是气得不轻。宋希微又是个不知轻重的,真把皇帝气急了,她一个过了气的,没几个人知道的甚么真人,皇帝要办了她,还不是随便一句话。 怎么说她也是自己老乡的弟子,总不能眼瞅着她去送死,也不拉一把吧! 有甚么办法,既能救宋江希微,又能治死凌奎!江蒲想得脑袋打结,也没有想出来! 宋希微被江蒲说得一愣,微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有些委屈地把前半晌的事缓缓道来。说完,忿然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凌奎,略带哽咽地道:“若不是贫道护得及时,先师的灵位都险些叫他砸了!” 怪道宋希微这般不依不饶,凌奎也实在是太过了。明泰帝对宋希微的怒意,随着眸光移了三分到凌奎身上! “真有这事么?” 凌奎几乎已是趴在地上了,听得皇帝喝问,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会磕头。 皇后与明泰帝毕竟多年夫妻,见他如此知是动了杀机。当下也顾不得皇后的体面了,扑通跪在地上,泪如雨下,“陛下,臣妾老母四十岁上才有了他。若他有个好歹。老母只怕也活不成了!还请陛下千万开恩!”说着膝行至宋希微坐前:“仙长若是心里不平,我愿纱衣茹素,在林仙姑灵前诵经百日,以抵凌奎之罪。” 皇后都如此了,徐渐敏三人自不好坐着,都站了起来,向宋希微求情道:“宋仙长,上天有好生之德,就饶他这一回吧。” 宋希微却还是微蹙着眉头,不肯应下。 江蒲心里几番挣扎,再看皇后哭得是真悲切,到底还是心软了,自己好赖是学法律出身的,总不能因自己的喜恶来定人生死吧! 当下,她想了想,道:“宋仙长,请问《道德经》第四十九章作何解啊?”(未完待续) 336、论道 宋希微还没醒过神来,江蒲已朗声念道:“善者,吾善之。(.好看的小说)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每一个字都清朗无比,宋希微低垂了脑袋,适才半点不让的气势,烟消云散。 明泰帝眸色间带了惊喜,他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连道家经典居然也烂熟于胸。其实吧,这一句是江蒲从林朝英手记中看来的。因为简单,所以记住了。若要问她上下句,保管她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殿上诸人惊叹于她的博闻广见,江蒲自己到底是心虚的,所以连忙把话题转到自己熟知的事上来,接着唬人道:“真人留下的那篇词,仙长可还记得?” 宋希微被江蒲那一句“德善”批得无比迷茫。说来也难怪她,就像一些孩子奥数题做的呱呱叫,可长大来未必就能有多大的成就。 知道是一回事,理解是另一回事。不然怎么说,知易行难。 这会听得江蒲提起师父遗稿,宋希微稍敛了眸中的迷茫,“自然记得。” “红尘可笑,痴情无聊。”江蒲断章取义地道:“师长如此执着于一座山亭,何尝不是痴情?至于说尊师的灵位,且慢说不曾损坏,就是坏了又如何。林仙长早已化作了飞烟,遨游于天地,无牵无挂,逍遥自得,又岂会执着于区区一块木牌!” 江蒲一通歪理,不但说得宋希微无言可对,更是让殿上诸人瞪目结舌。(.) 林朝英何许人也,于旁人而言是个身份神秘的女冠。明泰帝对她却是有些记忆的。他生为皇子虽不得宠,可每年随驾上岑山洞参拜。却是少不了的。 早年有人传说,仁宗皇帝是林朝英之子。这么说也算猜对了一半,仁宗虽不是她亲子,却是她领养的。至于这个秘闻。则是他无意间听来的。 记得那年他随驾上山,晚上只喝了两口米汤,到了夜里又冷又饿。实在睡不着,便偷溜去厨房弄点吃的。回房的时候,无意间走错了路,火烛下竟看见自己的父皇跪在真人房门前,那道门还是紧闭着的。 那是他唯一一次看见父皇伤心的样子,英伟神武的父皇,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在那道窄小的门前。就像一个普通的男子,呐呐地哀求,“姑姑,都这么些年了,你为甚么见都不敢一见。我真的就错到这个地步?即便当日有错,可姑姑也走出来瞧瞧我治下的百姓,虽不敢称盛世,然而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总算没有愧待姑姑多年的教诲。” 小木门吱吖一声开了,就只看着背景,他也能感觉到父皇的欣喜,可出来的却是个小丫头。[]看不清容貌,甜脆的嗓音却如山月般冷寂,“陛下请回吧,师父说她已是世外之人,过往之事过去了,便放下了。陛下已非当年的阿蒙。盛世名君当之无愧。陛下若还念当年一点情份,就赏些清静日子。” 早年的是非纠葛,明泰帝不甚了了,他只知道只那年后,父皇在山上住的日子短了许多,而父皇的身子也每况愈下。 而这个江蒲不仅知道林朝英的词作,甚至还能说得宋希微无言可对。当年林朝英将自己挫骨扬灰,父皇是耿耿于心,旁人也是万般的不理解。可听江蒲说来,却又好像是有些道理。 而那林朝英,明泰帝一直不知道有甚么过人之处,今日听得“红尘可笑,痴情无聊”这八个字,心下倒有些了然了。 “徐夫人高见。”宋希微心悦诚服的盈盈一拜,“贫道枉称清修,却不如夫人看得通透。” 师父要求将骨灰酒于山林,在这件事上,宋希微心里总是有一个疙瘩的。而江蒲的一句话,解了她多年心结。 江蒲哪里敢受她的礼,慌忙上前扶了,“仙长言重了,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不过是据实而言。” 宋希微向微微一笑,转身向明泰帝拜,“贫道就此告辞,莽撞之处,还请陛下、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这才领会过来,欣喜之余,赶着叫凌奎磕头相谢,她自己也是满嘴称谢不迭。 宋希微并不怎么理会她,揖首一礼,飘然而去。明泰帝还有大把的奏疏在等着他,自然不回多留。 送走了皇帝。徐渐敏少不得向皇后客套两句,“臣妾那边摆了小小一桌酒宴,皇后娘娘赏个脸吧。” 若在平时,凌皇后多半会去。可今朝她实在是没兴致,“妹妹们乐吧,我就不过去了。” 徐渐敏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听皇后不去,多一个字都没有,行了礼便领了颜念秋和江蒲退了出去。 “没有想到夫人竟入了宋仙长的法眼,我可听说,端午的时候,连皇后娘娘都吃了她的闭门羹呢。”前脚刚迈出了上下天光的殿门,颜念秋就笑着道,一点都不怕被人听了去,尔后又赞道:“夫人真真是不愧才女之名,精于诗词也就罢了,不曾想连道家经典都这般的熟悉,见识又非凡……” 江蒲本待不理她,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才不得不打断道:“颜嫔娘娘过奖了,不过是记得一二句。至于说见识,我也只是信嘴胡说,只是运气好正碰在了,仙长的心坎上。” 颜念秋没有再说甚么,只是眸中的笑意闪烁着一些暗昧不明。 自己缘何得宠,宫里上下都心知肚明。她起先或者有些不服和不甘。可在宫中这些日子,陛下的恩宠、诸人的羡慕,以及高人一等的得意,一点点消磨掉她原本的心性。 更何况现下又做了母亲,她即便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儿子想。所以,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失了圣宠。而自己唯一凭借着的就只是那三分神似,她想刻意模仿,又怕露了痕迹,若皇帝不况。不学又怕连那三分神似都丢了。 她不明白的是,就在她患得患失之时,已丢了那三分神似。 适才在殿上看江蒲侃侃而谈,她才猛然惊觉,自己怎么学也是学不像的。因为只要她站在那里,陛下的眸光就不再看旁人。 至于她说甚么,其实是无关紧要的。 道家经典,深闺女子的确知道的不多,可即便知道,也是不敢出口的,譬如那句“红尘可笑,痴情无聊”从她口中出来,是才情不俗。若是换做旁人,只怕就要因此落罪了。 尤其是后宫妃嫔,得入禁宫陪侍圣驾,是圣宠是天恩。可笑、无聊?圣上雷霆一怒,合家性命还要不要了! 既然学不得她,那么自己就得另谋出路了,明年可又是三年一届的采选。而往后,宫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未完待续) 337、象拔难吃 映水兰香殿内,刘氏和游猗兰坐立难安,又不好谴人去打探,娘俩儿只能坐着干等,所以觉得时间过得份外的慢。(.无弹窗广告)好容易等到脚步声响,婆媳两个急忙迎了出去。正接着徐渐清三人。 “怎么样,你没惹得陛下动大怒吧?”刘氏心急之下,语气里多少带了些教训责备的意思。尽管殿内都是随身近侍,然徐渐敏今进不同往日。被娘亲当众质问,脸上虽没有闪出怒色,眉宇间却也带了淡淡的不悦。 江蒲是懒待管,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游猗兰倒是想圆圆场,只是她还没开口,机会就被颜念秋抢了去了。 “太太放心没事的。就是嬷嬷们见陛下脸色不好,就吓着了。其实也就是小舅爷闯了些祸罢了。” 刘氏却还不信,一面跟着进了内殿落坐,一面压着声音,“那怎么就说到废后上……” “母亲!”废后两个字一出口,徐渐敏刚刚落坐,听了这话,阴森森地直瞪着刘氏,“这话别人说说也就罢了,母亲怎么也跟着瞎说!” 瞅着女儿面上的肃杀之色,刘氏心头一阵发冷,她断没有想到,女儿动起怒来,竟是这般的气势迫人。亏自己还以为,女儿还和在家时一样,心机手段是有,面上却柔柔弱弱地看着好揉捏,担心她会受人欺侮。 现下看来,自己真的是多虑了。 徐渐敏话一出口也有些后悔,到底是自己母亲,她也是担心自己。当着这么些人给她没脸,实在是过份了些。才待要说甚么,宫婢们端了白灼象拔上来。 徐渐敏借机掩过讪色,向刘氏、江蒲笑:“这是琉球送来的象拔蚌。倒是鲜嫩的很。统共也就几十个,我这几个巴巴的留着,就想着哪日请母亲来一起尝尝鲜。” 刘氏在宫里呆过,象拔这东西没有吃过,倒也听过,神色还算安然。 游猗兰显然也是知道的,不过这对她来说太过珍贵,所以脸上的满是惊喜之情,“这可是八珍之首。号称天下第一鲜!我从来就只在书上见过,没想到今朝托太太的福,竟能尝到。” 江蒲则暗暗汗颜了一把。她一直以为所谓象拔就是大象鼻子,敢情八杆子打不着啊!她还没想完了,宫婢已将一个白瓷盖盅端到她面前,揭开盖子的那一瞬间,一股鲜香扑鼻而来。江蒲深吸了一口气,还没享受完,殿内忽响起干呕的声音。 败了众人的胃口的同时,也吸引了众人的眸光。颜念秋掩口作呕,连脸都红了,拼命的挥手。“端走端走!” 徐渐敏微微蹙了眉,放下盖盅问道:“颜嫔怎么了?”听着好似是担忧,若仔细分辩,就能看出她眸底的不悦。 象拨蚌绝对是个稀罕物,琉球那边每隔五六年才进贡一次。数量又不多。徐渐敏也是到今年才得亲见亲尝。若不是实在抹不开面子,她真想把颜念秋那份省下来。 没想到。给她备了一份,反倒招她如此! “回贵妃娘娘,臣妾这些日子肠胃有些个不适,只怕这象拔是无福消受了。” “是么。”徐渐敏眸光轻转,本能地就不信她,说肠胃不好,那先前怎么就没有事,“你也是的,身子不好怎么传太医呢。”说着,就叫芮则,“去宣个太医来。” 颜念秋急拦道,“不用了……” 她越是如此,徐渐敏越是疑心,“这是怎么说的,有病就得看大夫呀。” 颜念秋还待说甚么,芮则却早已退出了内殿。此时殿内萦绕着象拔鲜浓的香味道,颜念秋就呕的更厉害了,无奈之下,扶了宫婢告退回宫。 看着她出了内殿,刘氏的眸光瞬间冰冷,“她不会是又有了吧?” 徐渐敏放下手上鲜嫩透明的蚌肉,面罩寒霜,“珍格儿,你去她那里瞧瞧,等太医给她看过了,悄悄地请过来。” “是。”珍格儿领命而去。 刘氏叹了一声,放了筷箸,这会再鲜关的东西吃到嘴里,也都是味同嚼腊。她见殿内只自家几人,忍不住道:“娘娘当初就该留下小殿下,至少手里有个牵制,这会好了,儿子她自己养着,又是个嫔。陛下又宠她,再要生下个一儿半女,可不就要赶上你了么……”瞅见女儿腊青腊青的脸色,刘氏一叹收住。 自纳了颜念秋,皇帝来自己这里的次数少了许多。恩宠徐渐敏是不稀罕的,可是没有恩宠,就没有子嗣,没有子嗣,徐渐敏心底冷笑数声,对自己而言未偿不是一件好事。 陛下虽来得少了,可也不是没有。一直没有身孕,恐怕还是自己的问题。自打上次小产后,癸水就一直不大规律。若真是如此,自己就得另谋他途了。 这些年在她也算是摸透了皇帝多疑的脾性,这天下除了赵元胤,他对谁都防了一手。 徐家现下还可用,他一样也提防着。万一有天,触动了他的神经,等待自己和徐家的可就是灭顶之灾。徐渐敏可不信,明泰帝会因着江蒲就放徐家一条生路。只怕到时候因着江蒲的原故,他会照死里整徐家! 徐渐敏一直想不明白,皇后和那些宫嫔怎么会拼了命去争圣宠,那个男人的手里可是攥着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啊!和捏着自己性命的男人柔情蜜意,徐渐敏不禁在嘴角漏出不解的浅笑。 “娘娘,荀院使来了。”珍格儿领着一名五十出头,着五品服饰的老头走来给徐渐敏行礼。 “院使请起。”徐渐敏含笑让坐,又令宫婢进来撒了案几,“颜嫔说肠胃不好,院使看了怎么样啊?” 荀院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踌躇着不知如何作答。贵妃开口就是肠胃不好,自己到底要不要照实说。 若是顺着贵妃娘娘,将来出了事,莫说自己,全家上下都难逃一死。若实话实说,徐家也不是自己得罪的起的! 见太医不做声,殿上诸人皆猜到了答案,徐渐敏咽下不忿,面上的担忧更盛,“怎么了?荀院使,莫不是颜嫔害了甚么大病吧?”(未完待续) 338、同床异梦 太医被徐渐敏逼得实在无法,扑通跪倒,把心一横,咬牙回道:“颜嫔娘娘是怀了龙嗣!” 徐渐敏虽已猜到了,可听太医说出来,心还是往下沉了一沉,人不禁往里椅子里坐深了几分,好似如此才能就能坐稳自己的位置。 “荀院使这是做甚么。”徐渐敏满脸堆笑的使芮则扶了他起来,“这是好事呀。陛下子嗣不多,这一二年除了颜妹妹,多是公主。若能再给陛下添一个皇子,那真是咱们大家的福气。” 颜嫔又有了身孕,若又是儿子,封妃指日可待,渐敏又只得一个女儿,介时岂不是要被她压过一头去。 刘氏越想心底越是发冷,连面上的假装都摆不出来。 “既然太医都来,索性给宫里的娘娘都请一请脉,或者还有喜讯呢。” 还在回味象拔鲜美的江蒲,听了游猗兰的话,忍不住转眸向她看去,真不愧是个贤良人妻。 “老三媳妇说的有理。”徐渐敏欣然道:“这可就多劳荀院使了。” 而荀太医一颗几欲蹦出胸口的心脏,总算是安定了下来,他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连道不敢,背了药箱躬身退了出去。 殿徐渐敏又吩咐芮则道:“赶紧给陛下报喜去。(.好看的小说)” 芮则应了声,还没动身子,徐渐敏又叫住他,笑容明媚,语气微凉,“皇后娘娘那里别忘了。” “是。”芮则应声退去,徐渐敏脸上的笑容,渐渐萎顿于地。一直笔挺的身子也软了下去,杏眸中是掩不住的疲惫。 “娘娘……”刘氏才开了口,徐渐敏便抬手止了,长吁了一口气。“大嫂子,我有话和你说。”言毕,便搭了珍格儿的手。起身往落地花罩内行去。 江蒲瞅了眼刘氏有些阴沉的脸色,无奈地跟了上去。 “太太年纪大了,娘娘不想太太操心也是有的。”游猗兰贴着刘氏的耳根子道,声音比流云还轻,毕竟这话她说得也有些心虚。 看着花罩内缓缓垂下的纱帘,以及等在外边的宫婢,刘氏只觉得一颗心硬生生地被人掏了出来! 这就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自己事事处处替她着想。可她呢,宁愿信并非同胞的嫂子,也不信自己! 徐渐敏在铺了青玉簟的湘竹凉榻上歪了,随手拿了一把扇子摇,轻合了眼眸。缓启朱唇,“大嫂子,几位皇子中,我挑哪一个好?” 江蒲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她是为颜念秋怀孕的事难过。 “娘娘还年轻,早晚能诞下皇子的。” 徐渐敏却笑得凄苦,“只怕我没有这个福气了。” 听到这里,江蒲心下一抖,脸上露了惶疑之色。“娘娘何出此言?是陛下不过来?还是娘娘的身子……”话说到这里,江蒲陡然掩口顿住。 再看着徐渐敏嘴角的苦笑,江蒲心下恍然。流产是极伤身子的,但凡底子弱一些的,很可能留下病根。况且渐敏上回,瞒了那些日子。错过了调养的最好时机。 这宫里的女人啊,江蒲心下一声长叹,在凉榻边的方凳上坐了,轻摁住徐渐敏的柔白的手,“你也别想太多了,好生调理着。就是宫里不方便,托人出来和我说,咱们家办点甚么都不是难事。”看着徐渐敏依旧苦涩的神情,江蒲故意说笑道:“不过你也别太难为我了,象拨这样的东西,就不要开口了。” 徐渐敏果然“嗤”地一笑,虽还有苦涩,到底去了三四分。再瞅着瞅着自家嫂子素淡的脸上,是真真切切的忧心,而那份忧心没有掺杂半点利害纠葛,她只是简单的关心自己这个人罢了。徐渐敏眸底一酸,反握住江蒲的手,“嫂子这话我何尝不明白,只是在这宫里,有些个事与外头就是不一样!我这身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之所以拖着,一则是托不到可信的人,二来么……”说到这里,苦笑如潮水般自嘴角漫涌开来,“这样未偿不是好事。” “你胡说甚么呢!”江蒲疾声喝斥:“身子不妥当,就要看大夫吃药,怎么说是好事。” 徐渐敏握紧了江蒲的手,略带哽咽的声音,越发的低沉了下来,“大哥虽已是二品大员,可年纪还轻,三弟又才刚出仕,将来的路还长着呢。陛下又是多疑的性子,我已然是贵妃,真要生下个皇子,嫂子以为陛下会放心么?” 江蒲闻言愕然,这一点她真是没有想到,过了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道:“陛下正当盛年,你也虑得太远了些。” 徐渐敏知她是安慰自己,苦笑两声,话越发说得直白了,“就因如此,咱们更要谨小慎微,一个不留神,不说合家性命难保。他可以把咱们高高举起,自然也能重重摔下。” 江蒲听得心胆俱颤,这还是夫妻么? 徐渐敏敛了凄然的苦笑,沉凝的面上一片肃杀,眸中透出坚定的光茫,语声又慢又低,就如压在阴霾不开的天空,“若我无子嗣,这个尊位看着是悬了些,其实却是更加稳妥了。外,他需要干臣办事。内,他亦要有人平衡各处。而咱们则是他最好的棋子。一个没子嗣的贵妃,再贵也不过如此了,只是……”她眼眸一垂,嘴角挑起闪着寒茫的弯勾。 她的未尽之言,江蒲领会得十足,强压下心里的森冷,起身踱到冰盆前,任由冰冷的雾气扑面而来,理智而缓慢地分析道:“颜嫔那里已成定局,不用再想。况且以她的身份,将来的前程孰难预料,此可以援不可以敌。至于其他宫嫔,一来现下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就算有,年纪也都太小。不和前三位殿下相比,就是皇后娘娘那里的四殿下,也年长了许多。介时岂非论贵论长都轮不着。” 瞅着嫂了直直投来的眸光,徐渐敏忽然转了话题,“过些日子陛下又要秋狩了,这回大哥要留京办事,文煜兄弟俩野成那样,我也不敢带,就让文姝跟着一起吧,也和豫章有个伴。” 江蒲接着的她的眸光,那薄薄的笑意,依旧是一片冰冷。自己和文姝那丫头,究竟不大亲近,况且这样的安排,她未偿就不愿意了。当下江蒲敛了眉眼,恭声道:“全凭娘娘安排。”(未完待续) 339、自作聪明的后果 颜秋轻抚着还很平坦的小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她的癸水向来很准,晚了这几日,她心下便有些疑惑。之所以不做声,是不想因着身孕,而被留在宫中。 今年漠北虽不大太平,可陛下的秋狩却是要如期举行的。自己若被留在宫中,陛下一去就是数月,只怕回宫之时只身边已没了自己的位置。再则,陛下不在宫中,谁知道会发生甚么事。 本以为自己瞒得严实,没有想到还是抵不过天意。自己一直都好好的没甚么反应的,怎么一闻着象拔就呕成那样! 颜念秋深叹了一声,脸上的愁云又添了几分。因着陛下的宠爱,自己在宫中颇不得人缘。潜邸的老人,服侍陛下的时间比自己长,位份却比自己底,所以不喜欢自己。 同一届的采女,出身多比自己高,可却只有她生了儿子晋了嫔,其他几个生了女儿的,都只是媛,连封号都没有赐。况且陛下又不大去她们那里,她们心里对自己的怨恨比着那些老人还要深。 陛下若真放自己母子在宫中,真不敢想那些人会怎么对付自己! 颜念秋心里翻滚过好几个心思,都拿不定主意,睡在小床上的儿子又哭喊了起来,颜念秋眉头都拧成了死结,伸长了脖子,叫道:“人呢?” 乳嬷嬷和丫头一溜小跑的进来,抱起小皇子。(.好看的小说)颜念秋本来就心烦,这会少不得疾声训道:“要你们做甚么吃的!都不晓得到哪里躲懒去了!” 嬷嬷和宫婢都只低头做事,自不敢回嘴说。是娘娘撵她们出去的! 小皇子换了干净尿布,又吃上了米糊,自然就安静了下来,颜念秋瞅着儿子。陡立起身,走到儿子身边,摸着他的脑门。“你放心,娘亲一定会想办法的!”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只是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内侍高声传禀:“皇后娘娘到!” 颜念秋登时怔在原地,一颗心更是扑通乱跳,甚至都忘了出去迎接,待她回过神。皇后已然走了进来。她赶忙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赶上前一步,两手扶住她,“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快别如此。”说着。又探头瞧了瞧小皇子,走上前逗着他玩,嘴上笑道:“老人常说三年抱两,显见的妹妹是个有福气。来年再给陛下生个大胖小子,咱们宫里可就闹热了。” 听见说颜念秋又有了身孕,凌皇后连幼弟都没心思训了!虽说她早就歇了生儿子的心思,可听说丈夫又弄出个人来,她怎么好过的起来。 在内殿气了一阵,终还是在崔尚宫的劝说下。走来探望。她在深宫这些年,唱戏的工夫算是练到了家,即便心像在油锅里翻滚着似的,脸上的笑也一丝不少。 “这还不都是托赖了皇后娘娘的福气。”颜念秋亲自奉上宫婢端来的茶盅。 凌皇后落了坐,接过茶盅,又拉了颜念秋坐。“你啊,可别像上回似的,不肯做声,想要甚么、吃甚么只管吩咐人。再则自己也要保养好,打明朝起我那里就不要过去,大热天的受了暑气不好。” 自己已经够招人眼红的了,再要照皇后说的这般,岂不是更让别人心里不舒服,“臣妾哪里就这样娇惯起来了,都生过一胎了,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凌皇后没给她多说的机会,“可小心没大过。我和渐敏身子都不争气,陛下到现下,只得一个出生体面些的的皇子。所以啊,你听我的没错。”说着又指着崔尚宫放在案上那几个匣子道:“那些血燕、鱼翅我也用不上,给你正好。尤其是那血燕,你每日早起吃一盏,最是养人的。” “这怎么敢当呢,再说臣妾……”她这里急着推让,外边又报,“贵妃娘娘到!” 这会颜念秋倒是反应来了,起身接了出去,然终究还是叫徐渐敏拦了下来,二人携手进来。徐渐敏满面堆笑地道:“我就知道皇后娘娘在这里!” 见了徐渐敏,凌皇后心里登时好受了许多,自己的年纪在这里,养不下皇子也只有认了。可是她呢,位份尊贵,年纪也轻,偏偏就是养不下儿子。 养不下也就罢了,还要看别的女人三两抱两,又不能生气着恼,还得端着笑脸来恭喜。而且,这个颜念秋还是她抬举起来的。她的难受想来比自己更甚几分吧! “颜妹妹的喜事,都是你使人来告诉我的,怎么反倒来得比我还晚。”凌皇后面上笑着,眸底却带着揭人短的刻薄。 徐渐敏却向凌皇后,略福了福身,道:“臣妾要恭喜皇后娘娘。后半晌荀院使诊出了颜妹妹的喜脉,臣妾就想让他给宫里的姐妹都请一请脉,没有想到果然多诊出了三个喜脉。” 皇后的笑容僵了一僵,旋即就缓了过来,脸上作喜,“今朝是甚么好日子,竟是接二连三的好事。” 颜念秋终究不如皇后,她僵着面色,说不上是喜是忧。一个月里皇帝在她这时宿了小半,剩的时间还要分给皇后和贵妃,能留给其他宫嫔的日子实在是不多。 没想到即便如此,还是三个喜脉。 徐渐敏接着又道:“尤其是要恭喜颜妹妹,你宫里那个阿萝也诊出了喜脉。” 这一下,颜念秋的脸色实实的不好看了起来,脱口惊呼:“怎么可能……” 然一开了口,她便连忙打住了。 可那四个字,徐渐敏却是听得清楚明白,故意问道:“怎么不可能?她虽连最低等的选侍都还不是,可宫中上下谁不知道,她也是侍过寝的人!也难怪陛下喜欢颜妹妹,论起来宫里也真没人比得妹妹更贤良了!”徐渐敏边说,边就掩嘴而笑,眸中是没有半点掩饰的奚落。 原本御医并没想到那个阿萝的,是徐渐敏故意要恶心颜念秋,特地提起她来。本只是气气颜念秋,没有想到那丫头那么争气,竟让她看了这么出好戏。 颜念秋现下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那个阿萝是她宫中,最低等的宫婢。因长得清清秀秀,为人又老实木讷。 所以颜念秋怀孕的时候,把她推给了皇帝。如此一来,皇帝至少会歇在自己宫里。 每次她侍完了寝,颜念秋都会赏她一碗汤药,以防万一。然而自己终究没有防到。那个小贱人,一定是背着自己勾搭了陛下,看着老老实实,真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心机。(未完待续) 340、自作聪明的后果(2) 瞅着颜念秋变幻多端的脸色,徐渐敏心下好不欢快,笑得越发的贤良,“皇后娘娘,既然阿萝已怀了龙嗣,也该有名号了。不拘才人还是美人,陛下子嗣不多,也是娘娘看重的意思。” 宫婢出身的不比采女,只能从最低等的承御、选侍起封。当然上面心情好,也能给高一级。徐渐敏这么说,无非是想看看颜念秋那故作高贵的脸上,还能变幻出甚么颜色来。 只可惜颜念秋已低垂着眼眸,瞅不出甚么来。说起来她也算是这后宫中的聪慧之人了。陛下宠了她这一二年,也没见她持宠生骄,对上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对下也是温厚柔和。就是间或有人言语上冲撞了,她也都一笑置之。从不敢轻易议人是非,还真有些贤妃的模样。 陛下固然是因着那张脸才看重了她,然固宠多还是靠她自己的能耐。 所以,颜念秋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便恢复到以往的沉稳。自己总是徐渐敏抬举起来的。到如今自己晋了嫔,眼看着又要生二胎了,她心里不舒服也是常情。 至于阿萝那个丫头,就算她诞下皇子,到头也就是个嫔,还不知要多少年呢!自己何苦自寻烦恼,传了出去叫人笑话还是其次,陛下又怎么想呢? 徐渐敏的用意无遮无挡,凌皇后看得清楚的很。忽拉拉地诊出四个喜脉,她的心尖上是一阵阵地抽痛。那些有名有份的,自己不好说甚么。 然而区区一个宫婢,自己贵为皇后还要给她留甚么情面么! “妹妹就是宽厚。”凌皇后蹙了双眉,语气有些重,“可宫里的规矩也不能不守。虽说多子多福,后宫中姐妹们多。才是陛下的福气。却也不能纵了底下那些奴婢,不然一个个都存了心思,这还了得!” 皇后强压怨恨的样子。取悦了徐渐敏,她嘴角温和上挑,低垂了眼眸,一副温顺的样子,“娘娘说得极是。” 皇后眼眸一斜,又听徐渐敏道:“妹妹又要看顾着小殿下,自己身子又不便。皇后娘娘那里又有张嫔,倒不如让阿萝搬我那里去住着。” 颜念秋和皇后不由得都怔了眼眸。阿萝是澄秋馆的奴婢,就算有了封号也还是澄秋馆的人,将来她生下皇子,也只能算在颜念秋名下。 若搬去了延福宫。又要怎么算呢?徐渐敏这般明目张胆的抢人,倒叫皇后和颜念秋一时无语了。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皇后巴不得一口回绝了她,可是她说的句句在情在理。而且颜念秋又是她宫里出来的。所以,皇后终还是留了三分余地。 徐渐敏笑道:“臣妾也知道不大合规矩,只是澄秋馆,虽说算是主殿,到底狭小了些,我那里又宽敞又没有人。”说着,握了颜念秋的手。温和地笑道:“妹妹不要多心,我只是瞧着这里屋宇狭小,没有别的意思。” 颜念秋自然千万的不愿意,徐渐敏话虽这么说,可搬出去了,要再搬回来。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只是现下她也不愿明着驳回徐渐敏,因此,敛了眉眼柔柔地道:“臣妾全凭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和贵妃貌合神离,宫内上下谁不知道。只因两宫都没有皇子,才维持着表面的平和,颜念秋就不信皇后会眼睁睁看着徐渐敏有坐大的机会。 然而凌皇后也不是任人摆弄的傻子,她固然不愿人被徐渐敏领去,可是放在澄秋馆就好么?颜念秋现下位份低,将来呢? 再则说了,那个叫阿萝的未必就能生下皇子。退一万步说,她命好福厚生了皇子,自己手上也还有四皇子。而老五的出身,就更不用说了。 总之,怎么看现下都犯不着为也颜念秋与她闹到不高兴,“敏丫头说得在理,只是宫里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待我问过陛下再定吧。” 听得皇后提起陛下,颜念秋微蹙了眉,引颈往外张望,心下嘀咕道,陛下怎么还不来! 就算徐渐敏不去报信,皇后也会差人去说、陛下应该早得了消息才是呀! 她正疑惑着,就有小黄门进来禀道,“冯总管来了。” 冯元一定是奉皇命而来,因此三人忙都起身迎了出去。 “奴婢给三位娘娘见礼了。”冯元一是皇帝近侍,就是皇后也对他礼敬三分,况且他又是奉皇命而来,所以只是嘴上说说,连腰都没有弯。 凌皇后笑着道:“内侍快别多礼。陛下忙甚么呢?怎么不过来?” 听着好像是皇后怨怪皇帝,其实是在给颜念秋难堪,她诊出了喜脉,皇帝却连面都不一露,往日的种种恩宠,岂非虚枉。 因此,皇后话一出口,颜念秋的脸色就微微沉一些。 冯元一看在眼中,面上一如既往地微笑,“陛下政务繁忙,不得空过来。让奴婢送了些参茸补品,玉玩绸缎给颜嫔娘娘。”说着,他一挥手,小黄门鱼贯而入,手上都捧着黄绫漆盘。 不大会,殿内的大案就摆了一排礼物。东西虽多,却都只是寻常之物,一看就知是从内库里随便拿的。甚至都比不得皇后和徐渐敏送来的东西。 颜念秋即便心下发苦,却还是含笑谢恩。 冯元一又转向皇后,微低了头道:“陛下还有句话,要老奴带给皇后娘娘。” “内侍请讲。” “陛下说,‘阿萝那孩子性情温淑,朕一直想赏她名份,总是忙忘了,既然有了身孕,那么就请皇后看着办吧。’”说完,冯元一抬起笑盈盈的眸子,看着皇后。 颜念秋脸上的血色褪了大半,低着头死命咬着下唇,才没让泪珠子掉下。 皇后完全弄不明白,皇帝在想甚么,晕晕乎乎地应了下来。冯元一施了一礼,带着一众小黄门,转身而去。 颜念秋的眼泪终究忍不住掉了下来,徐渐敏还故意劝道:“你也不用难过,陛下总是记你的好的。况且我看阿萝也不是那起没良心的。” 皇后这会才算了回了神,见颜念秋梨花带雨的委屈样,压在心头的那口恶气,陡然松动了不少。恩宠,还真是恩宠啊! 高兴就给,不高兴就收回。这些女人,不过都是给陛下逗乐的宠物。 “好了,你也别小家子气了,陛下就是看重她一些,又怎样了?总压不过你去的!”皇后一面说,一面叫人去传了阿萝来,又回瞪了眼颜念秋,“赶紧抹净了眼泪,叫人看去可不笑话死。”言毕,她高昂着头颅,挺直了腰板坐上了主位。(未完待续) 341、自作聪明的后果(3) 阿萝进宫的时候只有八岁,那年家乡欠收,家中兄弟姐妹又多,一家人都揭不开锅了,父亲本想把她卖给瓦肆。是祖母死活拦着不让。说阮家虽然穷,却是世代清白的,就是饿死,也不能把自己家姑娘卖做贱奴。 不知该不该说她运气好,那一年正逢内官往各州府阅视、挑选良家子。 良家子与采女不同,是挑进宫做婢子的。一但入宫,一世都不能再离开。一般人家多是舍不得的。家境平平的送钱送礼,大庄户甚至送房地契。只为了把女儿赎出来。 内官是来者不拒,反正天底下的穷苦人家多了去了,不怕挑不到人。只是人数上实在有些少,不大好看。所以本来要十二岁以上的才能阅选,他们也不管那么多了,有一个算一个。 回京之后,内官将年纪小的良家子,全安排在南苑做粗活。因为先帝比较喜欢往精巧秀致的芙蓉苑避暑,南苑基本算是废置了。如此安排,人数上看得过了,也不会给自己惹祸。 谁曾想倏倏几年光景,龙椅换了人坐,喜好也变了,寂寥了近十年的南苑又热闹了起来。 阿萝也真真是运气好,南苑里多少奉仪克扣自己手下小宫婢的钱粮。偏偏她跟的秦奉仪,虽然成日绷着张脸,为人也严苛,犯一点就要挨罚,可到底不曾克扣虐待手底下的小丫头。[] 宫中规矩森严,宫婢不奉命,不得四处走动。所以。阿萝虽然进宫多年。她的世界,其实就只有小小一个接秀山房。 她负责洒扫的那间屋子,正好配给颜念秋住。当时的颜念秋初初入宫,出身又不如其他采女。忽碰上一个天真烂漫温柔宽厚,又同样离家千里的女孩子,三两句一说。自然就惺惺相惜了。 后来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颜念秋用她,一则是觉得她木讷老实,好控制。二来,澄秋馆内那些人,也就只有她算是个心腹。 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到底还是脱出了她的掌控。看着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阿萝,颜念秋都快要握断了手中堆纱绣彩蝶团扇的扇柄。 “抬起头来。”皇后坐在上位,冷冰冰地开口。 阿萝怯生生地抬起了头,秀气的瓜子脸配着一双大水莹莹的大眼睛,不说十分颜色。也有五六娇怜,尤其是这会她的大眼睛中带着孩子般惶恐,更是让人觉不胜娇弱。 只是这份无辜模样,看在皇后眸中,却添了她的罪过,“果然是个狐媚子!”再想起皇帝特地差了冯元一来嘱咐,皇后心里更觉得堵得慌了,转眸瞅向颜念秋,道:“你啊。到底是年纪轻没经过,这样的狐媚子也往陛下身边送!” 听得皇后的话,阿萝眸中漫起了水气,却不敢哭出来,她欲泣还休的样子,更惹得皇后挑了眉尖。“你摆出这个样子来,给谁看?我告诉你,别以为怀了皇嗣就一步登天了。我可不像颜嫔娘娘,性子软好说话,往后你若有一点行差踏错,宫里的规矩摆在那里,可是不认人的。” 当初颜念秋让她去服侍明泰帝,她是不大愿意的。只是上命难违,她才硬着头皮上。 初夜的疼痛,让她对皇帝的恐惧更盛。而就因为她小鹿般的惊惶和躲避,才惹得明泰帝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不然后宫艳色如云,那么一个姿色平平的小丫头哪里能牵得住皇帝。 现下皇后这般训斥,她心下虽有万般的委屈,也只能叩头谢道:“奴婢谢皇后娘娘教导。” “娘娘言重了。”颜念秋这会倒做起好人来了,“阿萝她大抵还是本份的,就是偶尔有些个不知轻重。这也难怪她,到底只良家子出身,许多规矩不知道。” 徐渐敏在旁边听着,心头陡升起丝丝阴冷。这宫禁还真是天底下最污淖之地,不过一二年的光影,那么清雅素洁的姑娘,也能言语刻薄至此。 皇后冷眼一瞥,厉声道:“这叫甚么话,入宫也不是一年二年了,还不知道规矩么!” “娘娘算了。”徐渐敏忽地生出些不忍,开口劝道:“往后再慢慢教导就是了。”说着凑到皇后耳边,低声道:“如今她怀着皇嗣,陛下又特地着冯内官过来传了话。娘娘总这么让她跪着,陛下心里只怕不痛快了。叫人知道了,不说娘娘是教导她,倒好像娘娘与她过不去似的。再则说了,后宫里那么些人,娘娘个个都亲自管教,顾得过来么?是谁的人就谁来管好了!” 今朝一天,凌皇后都过不痛快。所以才拿着阮萝使劲撒气。听徐渐敏这么一说,她倒是省过味来了。当下深吸了口气,把剩下的冷言恶语都咽了回去。 “起来吧,别跪着了。” 阮萝没敢就起来,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谢了恩才慢悠悠地站了起身。 “既然怀了皇嗣,到底是你的福气。陛下子嗣少,只要你安份守已的,我看在皇嗣的面上也会护你一二分。” “奴婢谢皇后娘娘。” 颜念秋越瞅她越觉得碍眼,强忍下心底的厌憎,笑着向皇后道:“既然陛下开了口,皇后娘娘就赏她个夫人……” 不等她说完,皇后已冷面斥道:“胡说!区区一个婢子,上来就封夫人,你置宫规于何地?上下尊卑还要不要了!” 早在皇后没有开骂之前,颜念秋就已经站起了身。凌皇后气急之下,没有细思颜念秋的用意,可徐渐敏地是一清二楚。 当下抢在颜念秋开口之,微压着眉峰,训道:“阮氏不懂规矩,妹妹正经采女出身,也不知道规矩么?夫人是随随便便就封的?莫说别人,你让入侍潜邸的那些姐姐们,脸上心里怎么过的去!” 徐渐敏一通训,皇后也看透了颜念秋的用意。自己竟被她拿着当枪使,凌皇后面上虽不好表露出来,可语气间却带了不满,“你啊,到底是莽撞,往后遇事再别胡乱开口了。知道的人说你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甚么居心呢!” 皇后最后一句话特别加了重音,颜念秋也不敢再使甚么花招,只老老实实的应下。 训完了颜念秋,皇后将眸光移回到阮萝面上,微蹙着眉道:“既然陛下开了口,我也就不同你认这个真了,就赏个才人的位份吧。” 阮萝断没想到,自己竟能位例宫嫔,虽然只是倒数第二等,可也是天大之喜。当下跪下磕头,涕泪齐下道:“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 颜念秋笑着叫起,还走上前挽了她的手,笑道:“妹妹往后可该改口了,这奴婢是再称不得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42、讨妾(1) 后宫中的争斗,只要不牵扯大局,明泰帝是乐得热闹的。所以当颜念秋佯作无意的提起,贵妃娘娘要把阮才人挪过去时,明泰帝不等她说完,就随口接道:“也好,她那里毕竟宽敞些。” 明泰帝这么一打岔,颜念秋的贤良也就不好装下去了。清素的脸上不免有了几分难堪,却偏要端着温良的笑意,明泰帝看在眼里,圈了她在怀中,笑哄道:“待你给朕再添一个皇儿,朕就封你为咸粹宫淑妃,到时候再让她挪回来不就完了。” 听到“咸粹宫淑妃”五字,颜念秋的眸中的微笑登时闪亮了起来,连带着嗓音也都娇憨了,“那臣妾就先谢过陛下了。” 看着颜念秋与众嫔妃一般的笑颜,明泰帝忽然觉得无趣,改了在此留宿的念头,“好了,朕还有事,得空再来看你。”说着,毫不留恋地推开了颜念秋,抬脚就要往外走。 颜念秋完全不知自己哪里错了,之前不都好好的么,情急之下,脱口问道:“都快二更了,陛下还做甚么去?”话音一落,颜念秋就知自己莽撞了。还没来得及请罪,明泰帝已冷肃了脸,一声冰冷的“颜嫔”吓得颜念秋赶忙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心底除了恐惧,更多的是冰冷。陛下寻常唤自己念秋,在床第之间更是甜腻,那一声声秋儿满含爱怜,好像要把天下都捧到你面前来似的。 这一声颜嫔,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六月暑天,她却冷牙关打颤。 颜念秋之前也不是没有冲撞过。再过份些的事也有过。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即生了厌恶之情,她做甚么便都是错。 明泰帝即两道如冰的眸光,直直地盯在颜念秋的脑门上。语速不疾不缓,“颜嫔,你最好记清了自己的身份!”言毕。多一眼都没有看她,便拂袖而去。 颜念秋背上冷汗淋淋,扶着宫婢的手,缓缓站起身,怔怔地瞅着明泰帝绝决而去挺直背影,心口还在扑通乱跳。 她入宫数年圣眷不绝,陛下性子虽有些清冷。可待她总是和颜悦色。尤其在她生了儿子后,一家三口在一处,看着陛下哄孩子的样子,她总觉得自己就是平常人家。 疼惜自己的丈夫,乖巧活泼的孩子。女人这一生还有甚么可奢求的。 直待适才,陛下那一声颜嫔冰入心骨,她才从自己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并深刻体会到,伴君如伴虎这五字的胆颤心惊。前一刻你还是他的掌中珍,万般爱怜。下一瞬就成了他最不顾一屑的脚底泥,看一眼都嫌多余。 “行未变于初,前见贤而后获罪,爱憎之至变也。”颜念秋微微笑着,眼角却落下了泪。(.无弹窗广告) 今年的秋狩是为了交好高丽。因此凡动用的物什都极尽奢华,务求彰显宗主国的赫赫威仪与昌隆强盛。 本来徐渐敏是在随驾的名单中的,然宫中多出了四个孕妇,总要留下人主事。皇后是国母,自然是要跟着去的,所以徐渐敏只能留了下来。 漠北那边仗虽打得差不多了。可军饷诸事也还要有人主理。徐渐清是户部尚书也走不开。 因此,明泰帝也就没有让江蒲随驾的理由了。 尽管徐渐敏不能敢着去漠北了,但还是差了人来接文姝入宫。所以当江蒲走进刘氏屋子的时候,就见游猗兰指挥着满屋子的丫头婆子,收拾东西。刘氏则拉着了文姝在榻上细细的交待。 文姝从来没进过宫,而这一去,又要小住一段日子。刘氏要嘱咐的事情自然不少。 “太太也太不放心了。”江蒲笑着上前道:“且不说文姝向来是识大休的。贵妃娘娘是她亲姑母,就算有一点半点的错,又有甚么打紧的。” 江蒲摇着团扇笑盈盈地在椅子上坐下,心里却在嘀咕,刘氏叫自己来做甚么哟! 游猗兰丢了那开丫头婆子走过来笑道:“嫂子可是来了,我才和母亲说,要过去找嫂子呢。” 江蒲稍稍一怔,适才去请自己的是刘氏院中的婆子,她便想当然的以为是刘氏叫自己,没想到却是游猗兰。 “这么点事,你总不是还要找我一起做吧。”江蒲拿扇柄指着堆在榻上的大小包袱笑道。 刘氏眼一横,道:“谁指着你呢!兰丫头是想问问你,有几个放出嫁人的丫头,赏给多少添妆才合适。本来是说翻帐本就好。可是咱们从南到北的,上那儿找那旧帐去,便说问你。念着好几日了都碰不上,你呀都不着家的!” 这几日江蒲都会过安王府去看看。这一趟,皇帝钦点他们夫妇俩随驾。本来是用不着江蒲帮忙看家的,只因秦秋韵不能随行,连山只怕自己不在,叫秦秋韵受委屈了,才托了江蒲每日过去看看。 而江蒲呢,索性就窝在那里躲清静。秦秋韵自打恒王过世时大闹了一场,养好身子后,倒没了先前的尖锐。 每日抄秒经文伺弄伺弄花草,这些日子,也偶尔和江蒲聊一两句了。 听着刘氏的埋怨,江蒲笑了笑,“我哪里记得那么仔细呢,不拘给多少,都是恩典。谁还敢嫌么?” “嫂子……”游猗兰拦长了尾音,佯嗔道:“哪有你这样的,这不是让人戳我脊梁骨么!”说着拉了江蒲香园纱半臂的衣摆,撒娇求恳道:“好嫂子,你就替我查一查吧。” “可是我真记不清了,这会又上哪儿查去呢?你要怕人议论多给些就是了。”江蒲即要顾着秦秋韵那边,又要准备梅官的婚事,实在没工夫替她去查这种无聊的小事。况且,她可不认为游猗兰搞不定这样的小事。 游猗兰还待说甚么,秋黛抱着个绸皮包袱,挑了纱帘进来,“奴婢家隔壁那位嬷嬷是老太太屋是管浆洗的,她家姑娘在林姨娘屋里的当差,前年放出来听说是给了五十两的添妆。” 游猗兰两手一拍,笑道:“可算是有了准数了。”说着掉头吩咐佩香道:“你去把数目告诉给祁嫂子,再和她说今年这几个姑娘都是老太太、太太跟前的,让她看着再添一些。” 佩香应声退去,圆香也跟在后头悄悄地退出了屋子。自打她知道了游猗兰的想法,就总躲着她。可是游猗兰每日都要过来请安两次,她实在也是难避。 好在游猗兰一直也没再提那件事,圆香心下才稍稍定了下来。可也不敢在游猗兰面前久呆,做完了手里的事,又见秋黛来了,便趁机退了出去。她却不知道,游猗兰的眸光,一直跟着她,直至纱帘落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42、讨妾(2) 圆香不领情,心漪气得一字不差的学给了江蒲,既然好意让人当成了别有用心。江蒲也就不再多过问,反正自己仁至意尽,问心无愧了。 这会瞧见游猗兰跟在圆香后边出了屋子,江蒲的眼珠子在眸中微微一转,心里猜想着圆香以如何应对,就现下看来,太太是还没有这个意思的。不知道到最后,谁胜谁负啊! “大伯母,大伯母……”文姝连唤了好几声,江蒲才从自己的想像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侄女问道:“甚么事啊?” 文姝自小长在祖父母身边,与江蒲并不很亲近。而且徐渐明的死,虽说是他咎由自取。然有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们父亲的死,总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因此,江蒲对着两个侄女,心里总觉得不舒服,有意无意的疏远她们。她没想到,文姝这会竟主动过来找自己说话。 “大伯母替我瞧瞧这个荷包还成么?” 江蒲在她手上一瞧,是一个红缎钉绫五童嬉游葫芦荷包。不得不承认,文姝的针线活比自己强多了,荷包虽小,可上边的童子个个都活灵活显的。她由衷地赞道:“何止是还成,比着宫里的也不差甚么。” 文姝微红了脸,“大伯母这么说,我也说放心了。这个荷包做得有些赶,我还真怕叫阮才人笑话呢。” 江蒲眸光一瞥,她才多大的人儿啊,做事竟能这般面面俱到。连新封的才人阮氏,她都留心到。且备了一份合适的礼物,看来渐敏还真是没有挑错人啊! “你有这份心就成了。”江蒲心思一转,又道:“这个荷包里不要装甚么东西,空着送去就行了。” 阮氏现下怀着身孕。献殷勤也得小心些。后宫里那么些人,倘或叫人钻了空子,总是麻烦的。 文姝再怎么老成。总究还是个孩子,当下脱口问道:“为甚么?” 江蒲被她问得一怔,这要怎么说呢。好在文姝很快又道:“我知道了,不添就是了。” 她也许不明白江蒲的用意,但是她知道听大伯母的不会错。 落地花罩内,刘氏看着丫头们收拾东西,忽地想起甚么来。四下问人:“你们三奶奶呢,怎么不见?” 秋黛赶上前,“奴婢适才瞧见三奶奶跟在圆香姐姐后边出去了,怕是有甚么话要同她说吧。” 江蒲复杂的眸往秋黛面上一掠而过,再看向刘氏。她已微蹙了眉头。 刘氏倒不是不信圆香,只是听着这话,她心里突突地跳,随口道:“甚么事不能在屋里说,巴巴的出去。” “只怕是三奶奶想替三爷求了圆香姐姐去。”秋黛笑盈盈地,好似无心地道。 莫说江蒲了,就连刘氏也是一惊,“甚么意思?” 秋黛到佯装说错话的样子,小脸上满是惶恐。“奴婢也是前几日,隐约听三奶奶和人感叹,‘合府看起来,就是圆香最是沉稳,性子也温顺,若能讨了她来。就是我的福气’” 刘氏面上阴晴不定,文姝识趣地退出了屋子。江蒲看着刘氏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下迟疑着,按说她做媳妇的,应当上前宽解几句。可她实在不想搅到这事里了,思忖了一翻,明知不妥,还是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却说游猗兰在圆香屋里,先赞了她一大通,尔后才委婉地表达的自己的意思。可是她等了大半晌,圆香就是不做声。 游猗兰是水晶心肝的人,还能看不出圆香的不愿意来。她心下虽是着恼,面上的笑容却越加亲切,“咱们那院子里闹得笑话,你也都是知道的。说来说去,都是因为着我年轻,办事欠稳妥。你是太太跟前的人,府里的事比我清楚,有你帮着我也好偷喘两口气。就是在三爷面前,也没人压得过你去的!” 圆香咬着下唇,心里又急又恼。她怎么也没料到,三奶奶会突然提起这事来。心漪有一句话是说着了的,一个奴婢,总不能当面回驳了主子。所以她只能低着头不做声。 游猗兰心底的不悦,已慢慢上了眉头,“姑娘素来是个爽快人,这会怎么不做声了呀……” 她还要再说甚么,秋黛走来,“三奶奶。太太叫呢。” 游猗兰不甘地把话咽下,答应着走了。秋黛站在门首,眸光微冷地瞅着圆香道:“姐姐不过去么?若是太太拿定了主意,姐姐可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秋黛在刘氏屋里这一二年,圆香待她也算不错。然她自问,不论样貌、性情都不在圆香之下,为凭甚么自己就要矮她一头。就因为她服侍的时间长么? 本来她还就是忍一忍了,想着圆香年纪大了,左不过出了孝就嫁人了。可她却口口声声要服侍太太百年,果真如此,自己岂不是没有出头之日。 虽然现下自己也算是太太屋里的大丫头,可谁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三奶奶想讨好太太。给三爷说一房妾,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圆香。 她虽羡慕可也无可奈何,没料到圆香竟然还不愿意,她心里那个恼啊。 圆香听了秋黛的话,微微怔了一怔,旋即起身跑了出去。到了刘氏内室门前,她不敢就进去,只在门边上听动静。 这会内室里就只刘氏婆媳两个,刘氏坐在榻上,端着茶盅,过了好半晌才道:“我听说你想替老三讨了圆香去?” 游猗兰已猜着刘氏是知道了,看着她紧绷的面色,心下有些拿不准她是个甚么意思,只能试探着道:“媳妇是有这么个想法。” “胡闹!”刘氏将茶盅往案几上重重一搁,训道:“你们才新婚多久,屋里有一个小寒还不够。还想着把圆香弄了去。你也贤良的太过了。” “太太且别恼。”游猗兰拿了团扇,上前给刘氏扇风道:“如今大嫂子不大管事,媳妇又年轻,府里许多事情都摸不着头脑。就拿那几个丫头来说。添妆的钱到这会才放下去。知道的说媳妇不会办事,不知道的,不知要怎样想媳妇呢。再则咱们那个院子离着太太远了些。又独门独户的,那些个丫头婆子哪个是省心的。圆香姑娘在太太跟前多年,办事老道,再则下边那些婆子多少都给她些脸面,有她帮着,媳妇也能松快一些。” 刘氏瞅着老三媳妇,话里的意思。她岂能听不明白。三房是庶出,李氏又还在。她这个做媳妇除了这个法子,也的确是没有别的办法向嫡母亲近了。 然圆香心里的主意,刘氏也是知道的。若换在早几年,刘氏也就应了。可现下。她只想过过些安稳日子,懒待去筹谋那么些事。 再则说了,经过了这么些事,自己身边也就圆香那么个贴心的人,她也不想闹得太僵。因此她微蹙着眉,“圆香那孩子打小跟在我身边,性子难免清傲了些,但凡她有那么点意思,我也不会留她到现在了。我劝你歇了这门心思。你真要缺人使,你姨娘屋里的明慧也是不错的。” 游猗兰惊愕中睁大了眸子,不知道刘氏是个甚么意思。 刘氏看着媳妇的脸色,微笑着牵了她的手,“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不同你说虚套的话,你嫂子性情懒。我呢又年纪大了,她是实在没有法子,才勉强管着事。所以你一进门,她就全丢给了你。实在的说,你若是那起道三不着两的人。不用说我,就是你嫂子,她再懒也不能看着你胡来。所以啊,府里的事情交到你手上,咱们是一千一万个放心。你呀,就别转那些有的没的心思了。” 游猗兰讨圆香可不仅仅是为了帮自己,她还想借着圆香压一压莫涟呢。然而刘氏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她还能说甚么呢,至少现下是不好再说了。 刘氏却又道:“再则你们屋里,已经有了两个家生的奴婢。实在犯不上再弄个去。过个几年,待你养下了一儿半女的,碰上好的良家子,倒是讨一房放在屋里,就是别人看着也体面。” “母亲说的是。”游猗兰面上温和地笑着,心底却咬了牙。自己不就是不想弄个良家妾进门么! 刘氏年纪大了,不愿多费心,可是游猗兰这点小心思,她还是看得出来的。当下叹声劝道,“我也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老三如今在大理寺任着职,将来不论是升迁还是外放,屋里只几个丫头,外人看着总是不像。老三的名声上也不好听。好似他天天在丫头堆里混似的。所谓妻以夫贵,老三的前程就是你的前程,他的名声就是你的名声。况且这事也不急在一时,碰上合适的,性情和顺的,再说也不迟。介时不要说你养了儿子下来,就是顶着娘娘指婚的尊贵。区区一个侧室,凭她怎样,还能越过你去。就算老三一时糊涂,我也是疼你的,绝不会叫你受了委屈去!” 刘氏又不是瞎子,老三夫妻俩的疏冷不和,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没闹出大事来,她也不好说甚么。她说心疼游猗兰也是有大半的真心。徐渐止不过是她的庶子,又不与她亲近。两人从来是只有母子之名,却无母子的之情的。 可游猗兰自打在宫里见过了刘氏,就时时刻刻地用心讨好,相较起来,刘氏自然偏着媳妇的。 游猗兰母亲早故,父亲又讨了后娘,虽说不曾苛待过她,可也没有说过甚么贴心的话,更不曾真心实意的替她着想过。 刘氏的话虽算不得温情脉脉,却是真心的为自己设想。游猗兰微红了眼眶,心里头暖暖的,却又酸酸的,握着刘氏的事,一个劲的的掉眼泪,只说不出话来。 “太太,陈嬷嬷来了。”屋外响起秋黛的声音,游猗兰赶忙拿帕子抹眼泪,刘氏也帮着她,嘴上应道:“进来吧。” “太太、奶奶安好。”陈宝瑞家的行过礼,奉上了一本帐册,“这是老奴和姨娘这些日子对出来的帐。还请太太、奶奶过目。” 游猗兰还在侧着身子抹泪,刘氏接过手,往榻上一丢,“谁耐烦看这些细帐。你只说到底怎么样。” 陈宝瑞家的低着头,回道:“老太太、太太院里虽都有些小贪漏,还都是小数。惟独刘姨奶奶那里,很是不像。” 两处采买的帐,其实是不难核的,之所以拖了这么些日子,实在她俩个在满府里找替死鬼。 老太太院里不能劝,太太院里也不能动。可就这两处采买,都没有问题。难道去挑府里大采办的错么?那岂不是把两房奶奶全得罪了! 大奶奶管着仓库钥匙,三奶奶管着进出的帐目。就算有错,也轮不着她们查呀。思来想去的,把帐理了一遍又遍,最后总算找着个顶罪的了。 江蒲虽不曾怎么苛待刘如君。可府里的人谁不是捧高踩低。刘如君莫说要甚么了,就是该她份例,都时有短缺的。好在她和丫头的例银,因着直接发放的,倒不曾少过。 可是她拘在深宅,就是有钱也难出门去买,托了那些婆子,谁不捞些便宜。所以,她往往花了钱。东西却不好。只是落到了这地步,她哭也没地方哭。 刘氏也真真是年纪大了,看她可怜倒是心软了。不好去问着江蒲,便将刘如君的用度划到了自己院里来。左右也是公中出钱,她也乐得做好人。 然而连刘氏这边都是一竺烂帐,何况刘如君那边呢。没出事自然是好。可出了事,不拿她们顶上,又拿谁顶呢! 游猗兰已抹净了脸上的泪迹,接过帐册随便翻了两页,转向刘氏道:“虽说刘姨奶奶是在太太这里支帐,可到底是大嫂子那边的人,太太看怎么处置。” 这时屋外大座钟“铛铛”地连响了四下,刘氏起身道:“我到时候做晚课了,这事你和你大嫂子商量着办吧。”说完,就往里去了。 游猗兰瞅着手上的帐册,微微地蹙了眉。刘如君是长房正经的侧室,按说自己不该拿着这帐本子去问江蒲的。 毕竟这事是她让查的,可到最后出事的却是她屋里人。虽然不与她相干,可说起来终归是不好听。 可是自己做小婶子的,总没有去大管大伯子屋里的事。 陈婆子瞅着游猗兰为难的面色,凑到她耳边提点道:“奶奶是不知道咱们那位姨奶奶,若不是大奶奶心善,又碍着刘大人的脸面,早就赶出去了。” 游猗兰转眸盯着陈婆子那张有些泛油光的脸,心里陡然明白过来。 刘如君和江蒲的恩怨,自己是不大清楚。可是刘如君一个侧室,还是一个养下儿子的侧室,在这府里却是悄无生息。从这一点上,就不难瞧出她是多么不得徐渐清的心。 再则李氏也许还会使些坏心眼,可是陈宝瑞家的,她即不敢,也不会得罪江蒲。心下思忖定了,游猗兰脸上的笑意也亲和了起来,“多谢嬷嬷了。那我就去和嫂子说说。”说着,她便袖了帐册,出了屋子。 不想在门口正碰上圆香,游猗兰站住脚直直地瞅她,圆香低着个头,大气都不敢喘,她知道,三奶奶并没有放过她! 江蒲看着游猗兰推过来的帐册,再听了她的话,眉头压得低低的,语气微寒,直扑游猗兰面上,“弟妹这是甚么意思?”她嘴上问得阴沉,心下更是冷笑不断,李氏和陈婆子还真拿刘如君那边来顶罪了。 若是依着她们的意思办,可就一只老虎都打不到了,自己这一出戏岂不是白唱了。 游猗兰本以为江蒲随便应一句,知道了就完的,没想到她竟会冷肃着脸质问自己。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做答了。 江蒲又道:“弟妹之前送来的帐册,我可还留着。若弟妹记不清了,大可再拿去看看。” 游猗兰愕怔地盯向江蒲,还以为江蒲要和刘氏过不去。要知道她可是想要两边结好的,若她们真闹起来,自己夹在中间,只怕最后吃亏的就是自己了。 因此她急急道:“大嫂子,俗话说打狗看主人。为了几个钱的事,惹得老太太、太太不痛又是何苦呢。” 江蒲敛了如冰的眸子,端起越窑的青瓷茶盅,低首呷了口枸杞菊花蜂蜜茶,缓声说道:“是啊,打狗看主人。我就不知道甚么时候,我还要看底下婆子的脸色了。” 游猗兰闻言一愣,还没明白过来。又听江蒲道:“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只要能过的去我就懒待问,可是我问了……”说到此,江蒲顿了一顿,两簇眸光直盯向游猗兰,“就不能不痛不痒的过去!” 江蒲的能耐,游猗兰听说过。再加上她背后那么的势力,游猗兰本能的知道,江蒲不能得罪。可随着相处时日渐长,游猗兰便觉得江蒲虽是精明,却是个心肠软的老好人,所以那份精明有也跟没有一样了。 而现下……原来,她的凛冽往日都收了起来。此时此刻的她,双唇紧抿成一条冷硬、冰冷的铁线,眸中的肃杀之气直扑人面,浑似换了个人似的,哪里还有半分素日和善的样子。 游猗兰在她的眸光下,连头都不敢抬,颤声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43、一意孤行 在江蒲凛冽眸光的注视下,游猗兰心头一阵乱跳,她怎么也没想到,素日和气好说话的大嫂子,动起怒来,竟这是般威势迫人。 “那依大嫂子怎么办才好。” 江蒲将茶盅轻轻地放在案几上,嘴角微挑,“老太太、太太的脸面自然不能不顾,只是也不能叫底下那些婆子糊弄了去。就算不打在七寸上,也要打得她们知道痛才行,不然白做一场是小,叫那些婆子以为你可欺,往后你还怎么管事。” 陈婆子李氏和稀泥,那是在江蒲意料之中的。只是她没有想到,游猗兰竟然会拿着这个帐册就走了来! 难不成自己平日的嘻嘻哈哈的,她就把自己当傻子看了?若依着她们的意思办,还不如不办呢! 游猗兰稍稍缓了过后,心里惊惶渐渐退了。江蒲一长串话,她就只听到个“你”字。江蒲说得再有道理,可游猗兰心里却另有想法。 打得人知道痛,说得轻巧,这可是得罪人的事。两处采买上的事情,江蒲也不是不知道,却一直都得过且过,到这会却叫她来做恶人! “只是,”游猗兰拖着腔调,心思快速地转着,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对策,却没有一个合用的,最后只能搬出说了不知多少遍的借口来,“我新进门,上上下下的人和事都还摸不下清,这事怕还是要嫂子多帮衬帮衬。” 江蒲眉眼低垂,挡去了眸中所有的心绪,只有依旧上挑的嘴角透着几分讥诮。八面玲珑固然是好。只是她这般小心求全,谁也不肯得罪,未免少了几分真心。 况且当年的王篆香可不就是如此,谁也不肯得罪。巴不得所有人都赞她好,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游猗兰看着精明,没想到竟会犯王篆香一样的错。 “你只管去办就是了。人手不够使,找涂嬷嬷说,要论府里的人事,再没有比她更熟的了。(.无弹窗广告)”既然她无心接掌管家权,那么只好收回来了。 听得江蒲肯帮手,游猗兰登时换了浅浅的笑意,“既然嫂子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不然我心里还真是没底啊。” 夕阳的光影中,游猗兰的鹅蛋脸越发显得温和圆润,仿佛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江蒲心下到底希望有人帮忙,再则她也真的不想游猗兰走王篆香老路,当下诚心道:“底气是慢慢攒出来的。哪里会打天下掉下来。这一回我帮也就帮了,往后到底还是要你自己来。你是三房正经的奶奶,断没有看奴婢脸色的道理,有些事该怎么办就要怎么办,你啊别存了给谁留情面的心思。” 江蒲话虽说得有些重,可却是一腔的真心。然而听在游猗兰耳中,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说得倒好听。你自己又为何不办?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微微笑道:“多谢嫂子提点。我都记下。这回我正好跟着涂嬷嬷习学习学。” 她处处把自己放在从属的位置上,无非就是不想得罪陈婆子她们。江蒲在心底冷笑了两声,陡然没了应酬她的心情,脸上的亲热也渐被疏冷取代。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不识好人心的人。 游猗兰啊游猗兰,既管着事又不想得罪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江蒲淡淡一笑。话里有话地道:“如此,我就不多过问了。要怎么办,弟妹自己拿主意就是了。”说着,往博古架上的小座钟瞧了一眼,“时候也不早了,那两野小子差不回来了,屋子里一多了他俩个就闹得不行……” 不等江蒲说完,游猗兰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头瞅了一眼座钟,起身笑道:“不说不知道,怎么就这时候。[]我可该回去了,得空再来和嫂子说话。” “弟妹难得来,再坐一会儿吧。”江蒲嘴上留人,人却坐在湘竹椅子上没有动,她根本就不打算起身送出去了。游猗兰圆滑她是知道的,可圆滑至此,所谓聪明反倒聪明误。 想两边讨好,其结果往往是里外不是人。 “奶奶,”游猗兰前脚才出了屋子,心漪就从外边进来,“看来府里的事,还是要奶奶操心的。” 江蒲合着眼眸,面上有淡淡的疲惫,她是真不想继续和她们玩勾心斗角的游戏。本以为游猗兰既有心也有能力,能把府里这一摊子接过去。 谁曾想又是一个王篆香,可自己却不比刘氏,有人能指望。底下闹成一锅粥,到头来还不是要自己费心费神的收拾。 “心漪,去请了涂嬷嬷来。”江蒲睁开眼吩咐道。 心漪却道:“嬷嬷有事家去了,到这会还没回来呢?” “家去了?”江蒲抬眸瞅着心漪,“甚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涂婆子是个极守规矩的人,虽说江蒲几次说了,有事只管去。可她每每回去,都要先来说一声。似这般不声不响的就回家去,还真是没有过的事情。 心漪微蹙了眉道:“那会奶奶往太太屋里去了,有个婆子走来和涂嬷嬷说了几句话,嬷嬷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为着甚么事奴婢也不大清楚,只隐约听见是因着涂大兄弟。” “涂泰?”江蒲的眉头越发的拧了起来。 涂泰性情安静,又是个木头人。除了林远岫,江蒲实在想不到他还能闹甚么!可是事情不是过了那么久了么,这会又是怎么闹起来的呀。 江蒲蹙道眉,怎么也想不明白,只问心漪道:“那涂泰呢?” 心漪正为难呢,不知如何回答。文仲跟枚炮弹似的冲了进来,“娘亲,你快去看看,涂嬷嬷拿了刀要杀涂叔叔呢!” 江蒲蹭地站起来,不及多问,就跟了文仲去。 涂家的院门洞开,涂婆子坐在堵在门口坐着,红着一双眼,哭道:“你要走,我也拦不住你,有本事的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涂泰拧着包袱站在院子里,憨厚的脸上比黄莲都苦。 几个婆子则扶着涂婆子劝道:“老嫂子你有话,起来好好说,这又是何苦呢。” “好好说,”涂嬷子挥着泪道:“我同他说得还少,真真是嘴皮都说破了。”说着,恨恨地指着儿子哭道:“他但凡听我半句,也不至如此了。他真真是被那小蹄子迷得魂灵儿都丢了……” “这又干林姑娘甚么事,娘亲不要甚么事都往她身上赖。”娘亲怎么喝骂自己,他都不还嘴,可是林远岫,他是不容旁人说一句的。 涂嬷子的眼泪掉得越发的凶了,“瞧瞧,瞧瞧,你这样闹不是为了她,反倒是为了老婆子么?” “我是为了涂家!”涂泰理直气壮地道:“咱们家世代从戎,儿子一身的本事,如今漠北战事又起,儿子投军是忠孝两全。” 涂家母子闹得这么凶,左邻右舍围了一大圈,有人劝驾也有人看热闹,再有那些素日和涂家不大合,这会更是阴阳怪气地道:“涂嬷嬷,难得涂兄弟有这样的志气,你就让他去吧,指不定运气好搏了一个大将军来做,你也就享福了。” 涂婆子也不搭理他们,眸光直直地盯着儿子,“我只问你,倘或我答应你娶那姓林的丫头进门,你还去是不去?” 涂泰果真就被问住,脸上的苦恼又重了三分。这些日以来,林远岫不仅避他如蛇蝎,甚至…… “林姑娘她,”涂泰浓黑的眉毛里挤出一抹苦笑,“已经答应荆州的一个客商,随他回乡,”涂泰用力的闭上两眼,从以齿缝中蹦出两个字:“做妾!” 涂婆子一脸的不可置信,林家那姑娘虽说背着克夫的名声,可到底是良家出生,跟了一个客商远走千里,还是做妾,这一辈子她可就毁了。 她这么做的原故,涂婆子心知肚明,所以对林远岫她不仅怨不起来,甚到还有一二分的疼惜。然看着儿子万念俱灰的神色,她气就不打一处来,自己好容易拉拔大的儿子,为了个女人就寻死觅活的,好大的出自息啊! “她远走千里给人做妾,你就明不顾死活,不管老娘,非要投军不可,是不是啊?” 涂泰不应声,算是默认了母亲的质问。 看着儿子这副倔样,涂婆子是真伤了心,没力气再和儿子争,拦得了这一次,下次呢?他铁了心要走,自己能拦几回。 涂婆子扶着门框站起来身,恍然间便添了老态,“好好好,你去你去!我只当没养过你这个儿子,左右我是死是活,大爷大奶奶总不会不管,你要怎么闹就闹去吧。” 涂泰却僵住了脚步,不错,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反正有大爷在,就算自己死在了战场上,娘亲也不至于老无所依。 “娘亲。”涂泰跪了下来,“儿子不孝,你要多保重。”磕过头,涂泰狠心冲了出去,涂婆子两眼一黑,直接就载了下去。 虽听得身后一片惊呼声,可涂泰只是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停下来。直到他面前闪出一个人来…… “胡大哥,你再不让开,莫怪我不客气!”涂泰相着拦在自己身前,铁青了脸色的胡不归,拉开了架式。 “不客气。”江蒲自角门后拐了出来,冷眸直盯着涂泰,“是我让他拦着的,你是不是对我也要不客气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44、被逼出手 涂泰的一双眸子因压抑着愤怒,而逼得赤红。(.)当日若不是自家主母和林姑娘说了甚么,林姑娘又怎会躲自己到宁愿给商贾做妾。偏偏自己再气再恼,也不能动她分毫,甚至不能有一丝的不敬。 而他脸上的冰冷却怎么也遮不住,“莫要说和夫人动手,就是在夫人面前动了拳脚,都是大不敬。” 江蒲缓了脸色,然她还不及开口,身后就响起一怒声的质问,“你这是甚么态度?”话音未落,徐渐清已大步上前,脸上早没了素日的冷静克制,瞪大了一双眼睛,好似要吃人一样,指着涂泰破口大骂,“为了一个女人,你看看你现在像甚么样子!嬷嬷年纪这么大了,你还这样气她。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有个好歹,还让不让她活了?嬷嬷为了保全你这点血脉,辛苦的大半生,你就这样回报她!” 徐渐清一进府门,江蒲那几个家将,就将涂泰的事报给了他。徐渐清本就听得怒火冲天,再看到涂泰甚至都不顾老母晕倒,还对江蒲冷言相向。年轻的尚书大人,头一回失态咆哮。 涂泰自小跟在徐渐清身边,说是主仆,心里更多的是拿他当父兄般看待,尽管徐渐清也年长不了他几岁。再则,他从来没被徐渐清这样教训。 一时间,赤红的眸子竟带浮起了水气。 围在周边的仆佣,在见着江蒲时,就走了一半,这会更是散得一个不剩。小巷道里。只有他们主仆几个。文仲本想留下看热闹,可惜他实在挣不开兄长的胳膊,万般不情愿的被文煜拖着离开。 “我这也是光耀门楣。”涂泰倔强地哽声道:“涂家虽算不得将门,可也是数代从戎。我若能凭自己的身手挣个出身。不比大人替我谋来的更体面……” 他话音未落,徐渐清已经一拳挥了上去,江蒲吃了一惊。赶紧拦在他二人中间,向徐渐清嗔道:“你有话好好说,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徐渐清的胳膊越过江蒲,指着涂泰道:“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若敢出门一步,你那个甚么林姑娘我让她连妾都做不成!” 涂泰震愕地抬起头,直瞪着徐渐清。眸底的殷红看得江蒲心头直发毛。她相信这话要是换一个人说,现在肯定是小命玩完了。因为是徐渐清,所以涂泰才忍着。然再这么说下去,兄弟俩真生出点嫌隙就不好了。 江蒲拽着丈夫的胳膊轻嗔道:“你瞎说甚么呀。好了好了,你先回去。这事交我来管。” 徐渐清稍稍冷静了下来。也觉得自己适才的话说的过重,正准备听妻子的劝告离开,不想涂泰哀声道:“若林姑娘因小人受过,小的也以死谢罪……” “你说甚么!”徐渐清才转了一半的身子,陡然转了回来,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居然……” “算了,”涂婆子扶着墙缓缓地走过来,脸上一片灰败之色。“就当我没养过这个儿子,他要怎样就怎样,由他去吧。” “嬷嬷。”徐渐清扶了涂婆子,眸底是淡淡的忧凄,投向涂泰的眸光已没了适才的滔天怒焰,而是求恳之色。“你就是甚么都不顾,总要可怜可怜自己的娘亲吧。” 凭他的身手上战场,徐渐清是不担心的。只是他现下这个样子,上了战场定会拿命去拼。身手再好,又能拼几次呢! “算了,真的算了。”涂婆子握着徐渐清的胳膊,耷拉着眉眼,瞬间苍老了许多。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打小就是这么个认死理的臭脾气。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就算这回能留下他人,又有甚么用呢。“你要走便走,往后就是封侯拜相,也不用回来找我。你我母子的情份到此为止了。” “娘亲!”涂泰扑通跪倒,含在眸中的泪珠终还是落了下来。 胡不归劝道:“涂兄弟,罢了呀。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人子的,怎能叫老母这样伤心。” 涂泰即不起来,也不认错,就挺着腰板跪在地上。涂婆子看他这样,苦笑着落下了泪,在徐渐清的搀扶下,略有些踉跄的转身而去。 儿大不由娘,这个儿子她管不了! 江蒲焦急地向门口瞅去,怎么还不来呢。再看涂婆子已进了院门,江蒲脚一跺,跟了上去。 夫妻二人扶着涂婆子进屋坐下,江蒲先倒了盅茶来,又吩咐桑珠去厨里端些粥点来,尔后才劝道:“嬷嬷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劝转回涂兄弟的。” “劝转回来!”徐渐清坐在椅子上,手指着门外,高声道:“你看他那个样子,是能劝回来了的么?” 江蒲横眸扫过徐渐清铁青的脸色,满肚子的埋怨他,因顾及着婆子才没有说出口。只是劝道:“好了好了,我看你和他也差不多。一样的牛心左性认死理。这事只交给我就是了。” 屋子里还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下,徐渐清疑惑的眸子份外的光亮,“你有法子?” 江蒲白眼一翻,这个徐渐清平日里看着精明,碰上这种家务事,怎么就犯起糊涂来了。 涂泰那个样子,自己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劝回来。可是当着涂婆子的面,这话实在不好说出口。再说了自己这会保证,到时候若没劝回来,老人家希望再次落空,岂不是更伤心。 “都说了这事交给我,你又问甚么!”江蒲一面说,一面把他往外赶,“你且先回去,家里没人,文仲那小子不知会闹甚么样了。你也累了一日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涂婆子也忍了伤心道:“是啊,大爷回去吧,不然我婆子怎么当得起。”她边说边起身要跪下去,徐渐清赶紧扶住,“嬷嬷快别如此。”又瞅着媳妇道,“那,我先回去,有事只管差人叫我去。” 江蒲挥了挥手,“去吧,这里有我呢。” 徐渐清走了没一会,江蒲则点起灯。桑珠就拧了个小提盒来,揭开盒盖,里边除了一盅薏仁黑米粥外,还有一碟菘菜蒸鸡蓉,一份火腿炒虾仁和一个清炒凉瓜。 江蒲亲手盛了一碗粥送到涂婆子面前,“嬷嬷,天大的事情且放一边,咱们先吃饭。” 涂婆子只顾着自己出神伤心,待粥到了面前,才惊醒了过来,忙要起身,却被江蒲摁在了罗汉榻上,“静之心里怎么待嬷嬷的,不用我说,嬷嬷也是清楚的。就是我心里,也把嬷嬷当半个婆母看待,当着人不好坏了规矩,还不容咱们私底下孝顺孝顺么。” 涂婆子早是老泪纵横,从腰上撩了帕子抹泪,“有大爷大奶奶在,那小子要死要活的,我都由他去了。” 江蒲给她挟了片凉瓜在碗里,笑道:“嬷嬷且吃片凉瓜,败败火气。” 儿子那么一翻大闹,涂婆子哪里还有甚么胃口吃饭,可是江蒲把粥都送到了她面前,又给她挟了菜。她再没胃口,也不好拂了江蒲的好意,拿起青花玲珑的调羹,舀了凉瓜送入口中。 待得涂婆子吃了大半碗粥下去,江蒲才又试探着道:“老话说,天底下没有能倔过子女的父母。况且成亲过日子,最打紧的就是要涂兄弟心里喜欢……”说到这里,江蒲停了下来,细瞅着涂婆子的神色,见她没有着恼才继续道:“那姑娘我瞅着心性是好的。至于说那名声,说句不怕嬷嬷恼的话。我看涂兄弟现下已然去了半条命了。他又是个认死理的性子,再要逼下去,还指不定要出甚么事。毕竟,这世上最难医的就是心病。” 江蒲说得小心翼翼,眸光一下都不敢从涂婆子面上挪开。 “我也听梅官她们说了,甚么克夫呀。”江蒲摆起忿忿的神情,一个个有数来,“头一个打小身体就不好,只因婚事是早定了的,所以林家也不好退婚。可那小子终究没能熬到娶亲。第二个更是自家儿子病得快死了,想着娶媳妇冲冲喜,结果媒婆刚登了林家的门,那边就断了气。第三个身体倒是好的,可人实在是不堪。成日流连瓦肆画舫不说,吃酒赌钱也是样样都来,性子又爆躁,一言不和就大大出手。家里大人实管不住,想着给他讨一房媳妇,许就定了性子。谁晓得定亲没两日,他自己在画舫吃花酒,和人动了手,被人丢下了湖,再救上来就不顶用了。” 这些个事,江蒲早在数月前就知道了。她不说是因为私心。徐渐清再怎么把涂泰当亲兄弟,可到底不是。 自己若拿这些话来劝涂婆子,将来好便罢。若有个好歹,她就算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会有几分埋怨的。 涂婆子这样的心腹,够忠心,又有能力。府里上下她又都熟。年资也摆在那里,她的价值自己身边还真找不到人来代替。 所以,江蒲不想和她生了甚么嫌隙,连这样的险都不想冒。她承认自己是有点自私了,可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人母子俩的事情,自己做为上司,表明表明态度就好了。 可涂泰却有本事,硬是逼着自己出手帮他。真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45、矫情 江蒲话说完了,涂婆子却愣怔着没有做声。(.好看的小说)江蒲越来越来心虚,这些个理由,在她看来是林远岫所遇非人。然而涂婆子会怎么想,她就拿不准了。或者,她就认定了是林远岫克死了那几个人呢。 若果真如此,自己可真是若巧成拙,之后的戏码也就唱不下去了。 “嬷嬷,”江蒲试探着唤了声,战战兢兢地继续道:“不论克不克夫,涂兄弟这个样子,咱们也没别的法子了。况且所谓克夫,终究只是那么一说。但咱们硬拦着,只怕涂兄弟……” 江蒲眸光偷偷地往涂婆子面上斜去,点到为止。 涂婆子也不知有没有听出江蒲言语间的威胁,长叹了声刚想开口,小乔走了进来,也不看屋里的情形,径自道:“奶奶,林姑娘接来了。” 江蒲生怕涂婆子生恼,瞪了眼小乔,赶紧解释道:“我是怕咱们劝不住涂兄弟,多一个总是好的……” “奶奶的意思我明白。”涂婆子握了江蒲的手,打断道:“那丫头我看着也是好的,只是那名声,唉……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也操心不了那么多。” 江蒲一颗吊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向乔道:“请她进来吧。” 她话音落了不久,林远岫就跪在了二人面前,“徐夫大,涂大娘。” 油灯下她的脸色苍白的有些发青,眼睛却红肿的有如桃核,整个人憔悴不堪。一看就还病着。 身体病弱,是她的一大劣势。她这样子站到涂婆子面前,又怎么会受待见。谁也不想讨一个病恹恹的媳妇啊! 出乎江蒲意料的是,涂婆子沉默了一会。叹道,“姑娘且请起来,这样的大礼。我老婆子当不起呀。” 林远岫却哭着磕头:“惹得大娘伤心动气,都是我的错。我已和涂相公说了,哪也不去就留在京城。” 不仅涂婆子,就是江蒲也是一怔。这一对人儿,还真是痴情啊。 “大娘、夫人放心。”林远岫一双泪眼瞅着二人,径自道:“我只是想留下涂相公,绝没有非份之想。此后。我保见再不见他!”说着又磕下头去。 江蒲听得心酸,侧过抹去眼角的泪。待她再回转头,见涂婆子抹过泪,竟伸手去扶林远岫。 “好孩子起来再说。” 林远岫退了一步,“不用了。我进来只是想和大娘陪个不是。”言毕,含着泪就要转身出去。 “等一下!”涂婆子疾声喊住,“听我老婆子说两句话,你都不愿意么?” 林远岫的背影僵了一下,回过身,“大娘请说。” 看她站住了脚,涂婆子也不急着开口,一双略显浑浊的眸子在她面上转了好几转。 眉目婉约,神态温柔。就是身子骨有些不好。好好养一段日子,怕也是不碍,只是她那名声。唉……儿子都闹到了这份上了,还计较甚么呢。 况且就适才听这丫头说话,待涂泰的好也不少与自己。想要再找那么个掏心掏肺待自家儿子的姑娘,怕也不容易。 “阿泰年纪也不小。你家里若是应承,咱们就送聘礼上门去。” 涂婆子一句话,把林远岫惊得眼睛珠都要掉下来了,涂泰更是冲了进来,嚷道:“阿娘,你说真的?” “当着奶奶的面,我还唬你不成!”涂婆子没好气地道。 小两口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江蒲在旁边拽了拽涂泰的衣襟,“还不给你娘磕头。” “是,是,是。”涂泰二话不说,跪下来“咚咚咚”地磕了好几下。 林远岫却还直直地站着,江蒲挪到她身边,小声提点道:“傻姑娘,还站着做甚么呀?” 林远岫咬着刹白的嘴唇,通红的眸中透透出绝决来,“我不要嫁!” 一时间,屋内的人都怔了眼,不明白她是甚么意思。涂泰脸上还残存着适才的喜悦,眉峰却蹙了起来,只当她是忧心家里,“你放心,就是你兄嫂不答应……” “不关我兄嫂的事。”林远岫冷淡道。 涂泰还待再问,江蒲已然道:“咱们都不计较了,姑娘你还计较甚么!” 林远岫嗫嗫了唇,江蒲不等她说甚么,便声色俱厉的教训道,“你要是真心不想嫁,何苦一听见涂兄弟有事,就跑了来。索性就由他去,闹过了这一阵子,他也就丢开了。你来这么一趟,岂非又招惹了他。嬷嬷心疼儿子,应承了你们的婚事。你又来拿乔,不是成心要伤他的心么!” 江蒲最看不惯这样的妇女子,爱得揪心揪肺,却又为着莫名其妙的理由,选择分离,这不是自虐么! 林远岫被训得眼泪汪汪,颤抖着嘴唇想说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嫁,若不愿意从此以后就不用再出现再咱们面前……” “夫人,你别逼她!”涂泰挡在二人之间,护着林远岫。 “你看她的样子,我不逼行么?”江蒲的眸光越过涂泰的肩膀,落在林远岫苍白的脸上,“再说了,你为了她甚么不顾了。把娘气得去了半条命,临到最后,她倒拿起乔来了。” “我没有……”林远岫委屈地道,只是才说了几个字,又被江蒲截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真要那么介意,你就不要出现!涂泰要死要活也是咱们家的事,跟你没关系!你这会掉的是甚么眼泪。可怜自己呀?我是不要看的,要哭你给我回去哭。”江蒲越骂越火大,几乎不曾骂到林远岫鼻子上去。 她一来是真的生气,二来是知道就涂泰这性子,只怕不会逼林远岫,这两小口好容易走到了这一步。若只因一些怯懦而错过一世的幸福,那也太不值当了。 而林远岫这样的性子,说是没有用的。只希望能骂醒了她。 涂泰也知道江蒲是为他两个好,因此虽阴沉着脸,却也没有做声。 最后还是桑珠看不下去,上前劝道:“奶奶,你有话好好说。林姑娘到底不是咱们家人,怎么好这样训呢。” 林远岫说不嫁,涂婆子先还没省过味来,听了江蒲的话,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倒是更疼惜她了。这姑娘待涂泰何止是一心一意。 当下颇有些激动地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先前是我错怪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大娘。”林远岫紧紧地反握住涂婆子的手,泪如雨下。 看着这样的场景,江蒲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就不要久留了,后头的事情涂婆子自然会搞定的,“我就不搅你们一家人说话了。”说着,抬脚就走。 涂婆子忙送了出去,“真真对不住奶奶了,都误了奶奶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了。” 江蒲笑道:“这我倒是不操心,他们见我没回去,自然替我向老太太告假的。” 的确,梅官从二门外回来,知道江蒲往涂家去了,又听人说了涂泰的事,估摸她是赶不回来了。和赵显家的说了声,就往李太君院里给江蒲告假。 老太太正是热闹时候,满满的一屋子人。刘氏、文姝陪着说话,游猗兰和李氏则在摆碗筷,听见说江蒲不来了,游猗兰这才叫人传菜。 李太君等了这么会,自然是不高兴。不免说了一大堆的冷言冷语,甚么大奶奶事忙没工夫看我老婆子,偏就到这个点就有事了,也不知道早点来说显见的是有心叫人等,等等。 梅官老老实实地站在地上,低着头听训。老太太埋怨了一翻,也就没意思了,嫌梅官站在这里碍眼,便就打发了她回去。 小偏厅里饭菜都已摆放好了,游猗兰笑盈盈走来道:“天气暑热,我知道老太太没甚么胃口,特地叫厨房添了几个菜,老太太试试看。” 她一面说,一面将老太君扶到桌前坐下。 几个方口斗彩小碟摆成一圈,中间是一盅火腿虾米冬瓜汤。小碟子里是卤鹌鹑蛋、麻油拌海蜇、香辣面筋、兔肉炒豆角,旁边还有一小盘子水晶烧麦。 “唉哟,看着就叫人觉着好吃了。真真是难为你费心。”李太君拉着小孙媳妇的手,脸上的欢喜之情,真是毫不遮掩。 游猗兰给老太太先挟了个烧麦,“老太太试试这个,这要趁热吃,冷了就不软糯了,且也不好消化。再则这是糯米做的,也不能多吃,尝一两个也就罢了。” “好了好了。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唠叨,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那还了得。”李太君嘴上埋怨着,心里却很是受用,以至于故意下拉的嘴角,都不自觉地往上翘去。 刘、李二人虽也会说类似的话,可言辞间总是带着恭敬,不似游猗兰好似把她当个老小孩似的,几乎都要捧在手心上了。 文姝坐在祖母手边,等丫头盛粥上来的工夫,也陪着笑道:“小婶子就是细心,老太太早起不过说了句,小婶子晚上就备下了。” 她本来是不用陪着吃饭的,因明日要进宫里去,刘氏才特地叫了她来。 游猗兰装作没听出侄女的暗讽,微笑着道:“这又不是甚么多难得的东西,就是府里没有,现成叫人买就是了。” 她话音未落,刘氏忽地问道:“那事情你跟你嫂子说了没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46、进谗(上) 游猗兰怔愣的神色自眉眼间一闪而过,走到刘氏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已经和大嫂子说了,只是大嫂子的意思,”她抬眸扫了眼在老太太身边的布菜的李氏,略微加重了声音,“要好好的查一查的,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去了。” 李氏挟菜的手稍稍顿了下,刘氏却边眸光都没有闪一下,只点低头道:“这话很是的。你啊也用心些。” 游猗兰断没料到刘氏会这般应话,一时间全没了主意,只得随口答应。好在老太太不愿听这些,蹙眉斥道:“这些个事,甚么时候说不得,巴巴吃饭的时候说。”又向游猗兰道:“我这里有这么些人呢,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家去了吧。小夫妻俩一日里连面都碰上,算怎么回事呢!” 游猗兰低了头,撒娇不依道:“老太太。” “好了好了。”老太君拍着她的手极是慈和地笑道:“去吧去吧,明朝老三休沐,你也不用一早过来。真要孝顺我,赶早给我生个小重孙子下来。” 游猗兰心头发苦自打成亲到现在,徐渐止不是借口看书晚了,宿在书房里,就是往罗小寒屋里歇去。偶尔回正房来,夫妻二人也是相顾无言,倒头便睡。 一月里,难得有一两回夫妻之实。 她可以不在意夫妻情意,可若让丫头抢先怀上了庶长子,自己的脸面又要往哪里?事到如今,游猗兰不禁后悔自己当初所为了。[.超多好看小说] 然而这些焦急苦楚,都无法喧著于口。面对着老太太的期盼,她只能摆出娇羞的样子,低垂着眉眼,“老太太就是爱打趣人。” 一屋子的人都呵呵笑了起来。刘氏也催促道:“去吧去吧,别误了你的饭点。” “那媳妇就先告退了。”游猗兰临去前,偷偷瞥了李氏一眼。眸光交汇,尽在不言中。 刘氏陪着老太君用过晚饭,又吃了一回果子,听她没头没脑的嘱咐了文姝一大堆话,直到快二更,祖孙俩才从屋子里出来。 陈宝瑞家的和秋黛在外头廊凳上候着,见她俩个出来。忙叫人点起琉璃灯,秋黛更是上前扶了刘氏,“太太小心脚下。” 陈宝瑞家的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她最是看不上秋黛这般上赶着讨好的小人嘴脸。自己也不掂量掂量身份,一心就望着拣高枝飞。 “嬷嬷。怎么不走啊?” 听见声音,陈宝瑞家的猛回了神,见是文姝,微欠了身子笑回道:“一时想事情迷住。” 刘氏在前边听见声音,站住脚回头招呼她道:“你个老货,还不赶紧的。” “来了来了。”陈宝瑞家的赶上几步,刘氏便携了她的手道:“今朝晚上你就歇在院子里,明朝一早文姝就要进宫去,有你在也好看着些。” 陈宝瑞家的眸光越过刘氏。悄悄地扫了眼看不清神色的秋黛,眼角不禁露出得意来。响脆地应了声:“是。” 回到院里,文姝本要随祖母回屋,伺候了她歇下再回屋。刘氏却催她回屋,不用了。我有那么些人呢。你明日还要起早。睡完了气色不好,岂不叫人笑话。” 照说在徐家。进宫实在算不得甚么大事。江蒲母子常常是随便换身衣服就去了。刘氏之所以这般看重孙女进宫的事,是因为徐渐敏话里的意思,是要让文姝在宫中长住。 明面上是说给豫章找个伴,真实的用意,刘氏又怎会不明白呢。 孙女的背景一没入黑暗,刘氏就倏忽沉了脸色,递了个眼色给陈婆子,主仆俩相伴了大半辈子,一记眼神足以表达许多。陈婆子心下一凛,跟在刘氏后边,低着头进屋。 屋里圆香听见脚步声,接了出来,“太太……”她刚开了口,却见刘氏面罩乌云,识趣地闭了嘴。 “你们都出去。” 秋黛才刚进了屋听见刘氏的吩咐,脚下一顿,正待要说甚么,却被圆香拉了出去。 待得屋里丫头都出去了,刘氏才在铺了竹簟的酸枝嵌大理石的榻上坐了,手里摇一柄绿罗绣荷花的芭蕉扇,一双冰眸直直的瞅着陈宝瑞家的,问道:“适才老三媳妇说,你的那本帐,素素不满意。你自己说说,送去的是甚么帐?” 陈婆子没想到竟是这事,吊在半空的心算是安了一半了。这件事再怎么闹,有太太在,那两位总不可能把自己赶了出去。当下把事情都告诉了刘氏,当然她话里多少有些不尽不实。 譬如,她就把出主意的事,全推到了李氏身上。又眼瞅着刘氏,小心地道:“再怎么说,她也是姨娘。又是三奶奶托了她办事的,奴婢也实在说不上甚么……” “你不用跟我在这里瞎糊弄!”刘氏一眼瞪断了她的话,芭蕉扇的象牙柄,“笃笃笃”地敲在案沿上,“你叫我说你甚么好!素素是甚么性子,还要我来告诉你?她给你们留了三分面子,你们就知道好歹,给她一个交待。你以为把如君那边的破帐丢给她就过去了?我告诉你,真惹得她性起,我未必就保得住你!” 陈宝瑞家的吓得扑通一声跪倒,眸中布满了惊惶,“太太,奴婢知道错了。” 到底是大半辈子的主仆了,况且如今府里和自己心贴心的人也就这几个了,刘氏看她这样,登时就是心软了,叹了声道:“起来吧。你啊该舍的要舍,再则往后办事也要知分寸,不能由着下边胡来。” 陈婆子一迭声的应下,刘氏端了案上的茉莉茶,略斜了眼眸,问道:“你适才说,是老三媳妇托了李氏?” “可不是么!”陈婆子见刘氏消了火气,凑近了几分道:“大奶奶也只是提了一提,不过是给老太太留几分情面。三奶奶倒把事情一股脑全推给咱俩个。奴婢身份终究矮着几分,拿主意的可不就是她了么。” 明明是江蒲要寻根究底,可陈婆子恼的却是游猗兰和李氏。 李氏还就罢了,毕竟是她掀起来的事。至于游猗兰,还真是被江蒲料到了,果真里外不是人! 那边惹得江蒲不高兴,这边呢,陈婆子也埋怨她。道理很简单,在陈婆子看来,这位新奶奶即想立威,又像卖人情,还想从她手里捞一份好处。不然,她为甚么说,要把刘姨奶奶那边的管事给换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47、进谗(下) 游猗兰进门后,对嫡母是处处讨好。(.无弹窗广告)所以刘氏心下虽有些不悦,也没有就恼了她。想一了回,淡淡地道:“她初来乍到的,素素又摆明撒手不管,她自然要找个人来倚重。”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陈婆子又凑近了些,道:“太太只想想二奶奶,当初何尝不是如此呢。三爷虽说是老实的,可架不住有心人说三道四。介时三奶奶还能向着咱们?” 陈宝瑞家的不愧陪了刘氏大半辈子,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就让刘氏的眉峰压低了几分。 王篆香娘家家世寻常,她初进门时,比着游猗兰还要小心谨慎。自己也是看她有几分手腕,又知分寸进退,且素素那会又是暴躁性子。所以才把家里的事情托给她管。谁能想到几年家当下来,人没聪明反倒变得傻了。 以为靠上了老太太,就能挣出自己的手掌心了?还有老二那小子,也算是深藏不露,竟然想算多年前的旧帐! 现下虽说游猗兰为了示好,甚至向自己讨圆香。可是她的用意,只怕也不仅仅是示好吧。 莫涟那丫头,怎么也是长辈挑的,又摆明了要收房。偏偏性子傲,她不好弹压,才会想着到自己这里来讨人。 只此一件,就足见她的心机了。 而自己和李氏,老太太在还就罢了。 可若老太太不在了…… 刘氏的眉头又压低了一些,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况且,前车可鉴。若老三媳妇也勾上了李氏……想到这里。刘氏的念头陡然一转,不对! 今时不同往日,游猗兰也不是王篆香。李氏是老三亲娘又如何,到底不过是个姨娘。就游猗兰的出身,是不会看上她的。自己要担心的是,她妯娌两个联起手来才是。 这些年自己年纪渐大。也没不想同晚辈挣抢甚么,可自己也不能由人摆布吧。 陈婆子瞅着刘氏变幻不定的脸色,小声的继续道:“况且这件事,可不就是姨娘挑起来的么。只怕其中……” 刘氏轻摇着芭蕉扇,冷笑着道:“她倒真是把老三媳妇当亲儿媳妇看。可惜,人家不领情。转手就把她卖给了人。”说到后一句,刘氏语气森冷了起来。 游猗兰她是已然开始布局了。对自己恭敬孝顺,对素素却是真心投诚。想得也没错,老三的前程还在长房手里捏着呢。只是将来自己和长房,她会向着谁呢?或者,谁也不向着。 但不论怎么说。现下他兄弟二人是不会生出甚么嫌隙来。 刘氏叹了声,有些无力地道:“既是她挑的事,你就狠丢她几个人出去。既过得素素那关,也算出了口气。” “太太说的极是。”陈婆子嘴上应着,眉头却没有松开,“可那边的事……” 不等她说完,刘氏陡开眸子,一眼横了过去,象牙的扇柄几乎都要戳到她鼻子上去了。“你真真是老糊涂了呀!老太太那边你不好过问,老三媳妇也不能问么?” 陈婆子怔了一会,方才恍然。 刘氏已没心情再和她说下去,闭上眼,挥了挥手。陈婆子识趣地退下。 尽管老太君说了不用游猗兰过来请安,可文姝早上就要进宫了。游猗兰哪里偷得懒,在刘氏院中忙到辰时,本待回自己院里吃早饭。 刘氏却道:“早起给文姝备的猪肝黑米粥还有好些,叫她们热了,你就在这里用吧。正好我也要进去礼佛,你也得自在吃饭。” “母亲哪里话来。就是母亲在跟前,我也是一样的。哪里还会客气。”游猗兰的笑容依旧透着亲近,只是刘氏没了应酬她的心情,随便笑了笑,便起身往佛堂去了。 游猗兰瞅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收回嘴角的微笑。经过昨天晚上,自己才知道,在大事上她总归是向着长房的。亏得自己处处示好。 也难怪,老大是她一手带大的,老媳妇又是她亲外甥女。 而三房,渐止即不与她亲近,李姨娘又还健在。换做是自己,也要留几分心的。 “三奶奶安好。” 游猗兰在小偏厅满腹心事的吃过早饭,刚放下筷子,陈婆子就走了过来笑盈盈地见礼。游猗兰接过小丫头奉上的茶盅,漱过口,才笑着道:“嬷嬷快请坐。我正好要着人去请嬷嬷呢。” 陈婆子也不客气,在她手边的绣墩上稳稳地坐了,“这倒巧了,老奴也有话要回奶奶。”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 游猗兰先道:“嬷嬷给的那个帐本我给大嫂子看过了,大嫂子的意思是,还不够细致。”说着,又掉头吩咐佩香道:“你去大奶奶院里瞧瞧,涂嬷嬷怕是不得空,或请心漪姑娘过来也是一样的。实在不成,就叫桑珠来。” 佩香领命而去,游猗兰又问陈婆子道:“嬷嬷有甚么事呢?” 陈宝瑞家的看了她这副作派,心底直是冷笑,当初大奶奶立威,是何等干脆果断,雷厉风行。说声打,那是一点都不掺假的,凭是谁一点情面都不留。 如今这位三奶奶,一开口就要拉拽上个人。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你一惯强势,时间久了,身边的人还真都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陈宝瑞家的看不上游猗兰,说到底还是因着她是新媳妇。手里没办过大事,在底下人面前没有威信。尤其是像陈婆子这样的多年的老奴,更不会也不可能轻易敬畏于她。 至于拿她和江蒲比较,也实在是冤枉。 当年江蒲之所以敢放大胆子,一来是她性格使然,二来更是因为她身后有姜家撑腰,三来么,她的身份,摆明了是半个人质,徐家想休她,徐渐清答应,先帝也不答应。 所以打便打了,撵便撵了。 不论是老太君还是刘氏,都只有心里生闷气的份。 而游猗兰论起身份,虽也是贵妃娘娘亲自指的婚,可到底没有江蒲那份气魄。再则游猗兰还另有个心思,刘氏到底是贵妃的亲娘,自己若得罪了她,她进宫告自己一状。即便她母女稍嫌隙,贵妃心里也不能向着自己。 游家呢,虽是个二品。谁不知道只是好听而已,哪及得上漠北姜家,数代戍边,战功赫赫,为本朝军中砥石。就是现下迁去了金陵,算是投闲置散了,可姜夫人的头上还顶着定远侯的爵位,手里还握着三万水兵。 因此,要求游猗兰向江蒲一样行事,也实在是太过为难她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48、火眼金晴 陈婆子在心里将她狠狠地鄙夷了一翻,才笑回道:“可真是巧了,老奴竟和奶奶想到一起去了。老奴也觉着帐还是再细查查才好。不过,老太太那边……” 不想她才开了口,江蒲游猗兰就接过去道:“我是这么想着的,我呢,年纪轻没甚么经验,这一回就跟着嬷嬷学习学习。老太太那边,就让大嫂子去理。嬷嬷看,可行么?” 陈婆子心里的鄙夷忍不住浮到抹了,脂粉也遮不住皱纹的面上来,从鼻子里轻嗤了声,连言语间的恭敬都不装了,“奶奶怎么说就怎么办,老奴能有甚么好说的。” “那就如此定了。”游猗兰没去计较陈婆子的无礼,鹅蛋脸上的微笑没一点改变,“太太是在里边礼佛,咱们在这里人来人往的,闹得不清静。还是挪到后边一带后罩房里,地方也宽敞,也吵不着太太。”她起了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笑着向正在着小丫头收拾碗碟的秋黛道:“佩香不在,还有劳姑娘去请诸位管事娘子过来。” 刘氏理佛,除了圆香,旁人是没资格守在里头的。本来秋黛她们都会趁机出去氏逛逛,因着今朝游猗兰在,才没有走开。 听了游猗兰的吩咐,秋黛喜上眉梢,忙不迭地福身应了,出门的背影都挺得更直,活似领了多了不得的差事似的。[] 陈婆子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在游猗兰后边转去后罩房。 过了没一会工夫,秋黛就领了几个媳妇到游猗兰面前,因见佩香不在跟前。秋黛便巴巴地倒上等的芙蓉香片来。又在旁边旁着递东西倒水,不胜殷勤。 游猗兰虽没有江蒲的气魄,可在算帐这件事上,却强过她许多。江蒲是一见数字就头晕。而游猗兰不用算盘纸笔。随手翻翻就能逮着要害,间或问一两句,地上那几个媳妇是胆颤心惊。 涂婆子也微蹙了眉。不知道她到底是甚么意思。她问的这些问题,认真要都办起来,自己手底的人不不给她撸光了。 “秋黛啊。”游猗兰合了手上的帐本,端起象牙釉的茶盅,染了凤仙花的纤细手指,拧着茶盖子,一下下地撇着茶面上的沫子。 听见游猗兰唤自己。秋黛忙应了声,凑到她身边,“奶奶有甚么吩咐。” 游猗兰并不急着开口,细细的吃了两口茶,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转头问秋黛道:“这是甚么香片,味道这么好?” “是芙蓉的。”秋黛回道:“是咱们自己窨的,奶奶若喜欢,等会就包些去。” “我怎么记得咱们家里并没有买这个味儿的香片呀?” 游猗兰问得随意,陈婆子心里却嘀咕上了,还真当自己有过目不望的本事啊。(.无弹窗广告)只是她的念头未褪,就听秋黛笑着道:“守着那么大一个花园子,咱们家哪里还要买香片。再则说了,外头哪有家里窨的好。就譬如这个芙蓉香片。是将上好的银毫搁进半开的芙蓉花苞里,用油纸裹密,三日后取出,用银灰炭的暗火烘干。尔后再裹进花苞,如此反复多次,才能得了芙蓉的清香。咱们家那么大一个莲花池。窨了一个夏天,也才一斤罢了。这么废工夫的东西,谁做呢?就是做出来了,也不知要买多少钱。” “原来,”游猗兰微凉的眸光,轻掠过众人面上,“咱们家是不买香片的呀。” 陈婆子压了脑袋,还有两个媳妇甚至微微抖了起来。看着这情形,秋黛知道自己定是说错了话,试着补救道:“府里的是不是,奴婢不大清楚,只是咱们院里这一二年是没有买过的。” 她话一出口,地上两个媳妇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游猗兰转眸看向陈婆子,“这些帐都是嬷嬷经过手的,嬷嬷是不知道,还是……” “老奴糊涂。”陈婆子跪了下来,此时她心里对游猗兰再不敢存半分轻视了。采买的帐那绝对是乱麻一团,陈婆子是盘算着,自己不帮手,这些个烂就帐够她理了。 谁曾想,她不过就是随手翻了几页,丢出来的问题,让人心惊也就罢了。还揪出了一件事,尽管算不得大,可这份双火眼金晴,真要较起真来,自己还不知会怎样呢。 游猗兰不过是吓吓陈婆子,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手段,免得她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适才她的轻鄙,游猗兰可是一点不落地看在眼里。 游猗兰到底是世家出身,虽因着刚进门,又一心想要搏个贤良宽厚的好名声,处事上有些个拘紧。可到底比王篆香多了几分手段。既然敬酒无人领情,那么只有换上罚酒。 只是没想到效果竟出奇的好。既然已达到了目的,游猗兰敛了冷沉的神色,轻声叹道:“嬷嬷事多,这样的小帐没留意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往后嬷嬷做事,还是仔细些的好,不然叫人拿了把柄,就是太太面上也不好看。”她边说,边扶起了陈婆子。 两人眸光一交,各自心里都有了底。 陈婆子定了定心神,想起自己身后还有太太在,她再本事、再精明,一个新进门的媳妇也不好冲撞了嫡母。 “奶奶心慈,体谅咱们。可往实里说,采买的帐也真真是乱。太太嘱咐了几回要老奴仔细理一理,只是一直就不得空。所以昨晚上太太巴巴的交待了老奴,一定趁着这回,把帐理清楚了。老奴想着……” 她话说到这里,佩香独自一个走了进来,游猗兰向外一张,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呢?” 佩香迟疑了会,道:“大奶奶说,院里要备梅官和涂泰两门婚事,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微不可闻。 游猗兰饶是心底恨咬牙,面上却也不好露出来。江蒲啊江蒲,你倒是撇得干干净净的呀! 陈婆子就在她跟前,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恼怒,是看清清楚楚,心下很是佩服大奶奶的不留情面。 这要是换做旁人,怎么也要差个人过来,至少面子上过得去吧。毕竟往常妯娌俩关系也还不错呀。 不过这正好给了自己一个借口,当下又挨近了半步,献计道:“两处采买的帐都不明白,上回就因凑在一起,弄了那么些日子也还是不清不楚的。所以老奴想着,还是各处还各处的好。太太也是这么个意思。” 游猗兰转眸看向她,眸底渐浮上明了。老太太、太太,这两边并不难选。 “那就依嬷嬷的意思吧。”游猗兰笑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49、桂花糖 涂泰成亲,徐渐清送的礼,可不仅仅只是钱财。 他先是给涂家母子脱了奴籍,再替涂泰在京畿步军营谋了个守阙使的职位。又在徐府后一里远近,豆芽巷内买了一座二进的小宅院,用作新房。 江蒲日日带了人过去收拾屋子,又叫人伢子带了人来,让涂婆子挑了几个丫头。 诸事安排妥当后,涂家挑了个黄道吉日,在新房里摆了十多桌酒宴,吹吹打打的将林远岫迎娶进了门。 林远岫三朝回门过后,这日一早随着婆母,就往府里来磕头。 江蒲刚起来没一会,才吃了早饭,闲着没事在院子里和赵月一起浇花、喂鸟。 “奶奶如今是真的闲了下来。” 江蒲闻声回头,笑了起来,“嬷嬷来了。”一面又赵月儿去倒茶。一面携了涂婆子的手进屋。 林远岫此时已换了妇人的装扮,浑身上下都透着初为人妇的娇羞,“奶奶安好。” “起来起来。”江蒲拦住了她,又是一通打量,“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真是不错。” 林远岫低头一笑,乖巧地站到婆母身后。 涂婆子回头慈柔怜惜地瞅了她一眼,“这孩子我说了她几次,让她不用早起到我跟请安。咱们小门小户的没那么些规矩,她就是不听,家里又不是没有人使,一日三餐她都要自己动手。(.)” “她孝敬你就受着,也是她该份的。”江蒲又笑着向林远岫道:“你身子不好,很该多走动些。闲了没事。就往府里来玩,也陪我说说话。” 涂婆子笑道:“这么一院子的人,奶奶还没人说话么?” “哎哟,我的嬷嬷。”江蒲佯做埋怨道:“你才能出去几天。院子里的事就不知道了么。我身边这些人,桑珠事情忙,梅丫头眼皮子上就要出阁了。两位嫂子又都是拘紧的人,也就只有月丫头在我跟前陪着了。” 涂婆子接过赵月奉来的茶盅,笑道:“老奴就说奶奶太闲了,也亏得奶奶放得开手,府里那么些事,说丢开就丢开了。” 江蒲微微而笑,“我素来是懒散的性子。前些年实在是没法子才把担子担在身上,如今有人分担了,自然是躲懒。” 三人闲话家常,不妨文仲冲了进来,“娘亲。马车备好,咱们甚么时候去看秦姑姑?” “奶奶要出门?”涂婆子站了起来,看那意思是准备要走。 江蒲忙道:“这些日子我都没顾上阿晴那边,今日天气又好,两个小子又上学,便想着去看看她。嬷嬷没事也一起吧。王府的花园子可是不错的,正好逛逛。” “这……”涂婆子还迟疑着,江蒲已挽了她的手,出门而去。 前几日一场连绵的细雨。带起一阵秋寒。所以虽已过了辰时,日头也好,在桂花树下放竹匾的的秦秋韵,却穿着品月缎绣玉兰飞蝶的夹纱褙子。 即便如此,云裳还是在旁边不住地劝道:“树下阴冷,姑娘还是不要久呆的好。况且弄出了一身汗。等会叫风一吹,晚上怕又要咳了。” 秦秋韵放好最后一个竹匾,站起身,抹了抹如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回身嘱咐小丫头,“把屋里那几包桂花拿到花阴底下晾着,小心别叫太阳晒着了。” 云裳还待再劝,就听有人笑道:“妹妹又在做甚么呢?” 主仆俩循声看去,文煜兄弟俩行礼道:“秦姑姑好。” 秦秋竟一面叫他兄弟俩起来,一面向江蒲笑道:“我看桂花开得盛,白掉在地上可惜了,就想着收起来做点桂花糖。” “到底是你有心思,又是菊花枕又是桂花糖的。不比我,就会看。” 秦秋韵笑道:“徐家那么些个事,还不够你的忙。哪里及我有闲工夫呢。” “如今我也闲了,就是没你那么雅致。”江蒲从竹匾里抓了把桂花,放到鼻前轻嗅。 “这有甚么的,你若是喜欢,做好了送你一瓶就是了。” 江蒲抬了头,正要说甚么,却睁大了眼睛,讶然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贫道见过夫人。”宋希微揖首一礼,江蒲却还没有回神。这个道姑清高的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跑到安王府来了。 秦秋韵也是一脸的惊愕地望着二人,“怎么,你们认得?” “夫人曾去过岑山洞,因此贫道与夫人有一面之缘。”宋希微投向江蒲的眸光中,带着淡淡的求恳。 显然秦秋韵并不知她的来历,可能也就把她当一般的女冠看待了。虽不是宋希微是甚么意思,倒她能交新朋友,江蒲心里也是高兴的。 “前段日子天气暑热,几个地方又都走厌了,便往城郊随便走走,倒要多谢仙长的茶饭。” 宋希微揖首一笑,“夫人言重了。” 江蒲又问秦秋韵,“你成日里大门不出的,怎么认得宋仙长的?” 秦秋韵领着诸人往花荫的石凳上坐了,亲自斟了茶,“说起来也是凑巧,那日我偶然想出门走动走动,不想车辕子碰伤了仙长。我心里过意不去,非要载仙长回去。不想就喜欢上了岑山洞府,而且仙长抄誉的经文,也真真让人心气平和。因此上,来往才渐多了起来。我最喜那句,‘要像溪边的树,按时结果’” “经文?”江蒲转眸去看宋希微,眸中满是疑惑。 宋希微避开江蒲的眸光,有些赧然地道:“也不是甚么经文,只是先师留下的只字片语。” “姐姐是不知道,宋仙长的师傅不仅是个得道高人,才情也是一等一的。‘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她虽与江蒲和好了,可多少有些疏远,这会她一时高兴,竟脱口喊出姐姐来了 江蒲看着她眸中的崇拜,着实替自己老乡汗颜了一把,这个,这个,不是她的原创啊! 当着江蒲的面,秦秋韵这般夸自己师傅,宋希微也有些不好意思,“姑娘过誉了。” 秦秋韵却还意犹未尽,“还有啊‘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江蒲听了一愣,林朝英写这几句诗的心情,她能体会。漂流异世却又历尽坎坷苦楚,于她而言,散便也就散了吧。只是对秦秋韵而言,未免消极了些。 “好了好了,出家人才做此话,你好端端的又说这些做甚么。” 她话音未落,就有一个王府的婆子走来,禀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50、空中楼阁 “府里太太着人来,请夫人即刻回府。” 江蒲听了一怔,自己出门刘氏鲜少差人来找的。除非出了甚么大事。想到这里,江蒲的眉头拧了起来,问道:“知道是甚么原故么?” 那人回道:“好像是说贵妃娘娘来了。” “甚么!”江蒲惊愣而起。 “姐姐赶紧回去吧。”秦秋韵劝道:“怠慢了贵妃娘娘总是好的。” 江蒲也不知道,徐渐敏好好的怎么出宫来了,当下也不敢多留,向秦秋韵说了句,得空我再来看你,就叫上人急急地回府去了。 秦秋韵送她出了外仪门,又特地留下了涂氏婆媳,看着她的车子去远了方回。 江蒲母子三人赶至李太院中,才一进院门,就听见里边传出一阵阵笑声。守在门边的丫头,见了江蒲忙忙地打起帘子,报道:“大奶奶、大相公、二相公来了。”言声未了,三人已进了花罩。 “贵妃娘娘安好。”不等江蒲等拜下去,徐渐敏忆托了她起来,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嫂子一大早的跪哪里去了?” “难得今天天气好,文煜他们又不用上学,便说去王府看看,谁曾想茶还没吃一口,就被喊了回来。”江蒲笑着报怨了一通。 恰好丫头奉茶来,徐渐敏接了,捧到江蒲面前,“是我对不住嫂子,赶了这大半日的路,且先吃口茶吧。” 江蒲很自然地接了,“多谢娘娘了。” 侍立在旁的游猗兰,看得心头通通直跳。贵妃对老太太、太太也是和蔼亲切。却没有这般的亲密随意。她们姑嫂要好,自己是知道的,可没想到竟能好到这份上。往后自己可要多加几分的小心了。 江蒲也真是渴了,一气喝干了茶。才问道:“娘娘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宫来了?” 尽管说宫规不大森严,可不代表没有。(.)贵妃出宫。所要准备的仪仗可不少呢。 “我不过是回家里来坐坐。左右陛下和皇后都不在宫里,也没人念叨我。” “就是陛下和皇后不在,娘娘才该越发小心些。这虽算不得大事,可叫有心人看了去,”刘氏微蹙了眉道:“这终归是招人话柄的。”女儿本不是唐突的性子,今朝也不知是怎么了,说来就来。也不使人事先通报一声。 虽说没算不得甚么大错,可到底有些出格,这又不是寻常人家,回个娘家没甚么关系。 徐渐敏亲热地挨着祖母,笑道:“我这不是说老太太生辰要到了么。我怕那时候忙不过来,趁着现在有空闲,就回来瞧瞧。也不多留,宫门落锁前就回去的。” 孙女儿特地回来瞧自己,李太君心里的得意自不用说,只是看媳妇眉头都拧成了结,不免有些担心。 在她看来,老三还要托赖他的皇妃姐姐,若是渐敏尊荣不在了。老三的前程可就是悬得慌了。 “娘娘的心意老婆子是知道的,往后可再别做这样的事了,若是因着我老婆子叫娘娘担了甚么不是,可怎么好呢。” 江蒲听了她的话,却纳了闷,“陛下又不回来过中秋。你又有甚么忙的呀?” 徐渐敏叹了声,放了手上的茶盅,“嫂子也知道,陛下这趟去漠北,是与高丽王并漠北诸部聚会。若不是咱们漠北铁骑,高丽凭甚么与肃慎对敌。高丽王为表谢意,特地将嫡女宝庆献于陛下。” 此言一出,屋内诸人无不变了神色。自立国以来,高丽数谴贡女来朝.然都只是寻常人家的闺女,莫说王室宗亲,就连官宦出身的都没有。 这回高丽王还真是狠下了心肠,把嫡女都送来了。高丽贡女身份低贱,可高丽公主。刘氏和老太君不由担心的看向徐渐敏。 “高丽王虽说是献,可陛下也不好轻待了她。御口亲封裕宁宫德妃。我即要筹办封妃大典,又要着人将裕宁宫收拾出来。嫂子说,我还能有闲的时候?” 徐渐敏倒是浑不在意的样子,只是愁时间短,事情多。 江蒲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多一个德妃,于她而言是福而不是祸。尽管这一二年,徐渐敏的恩宠渐少,可是皇后却终归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现下多一个德妃出来,皇帝不论是新鲜劲,还是给高丽脸面,总要宠些日子,若因而有孕,还怕不把后宫女人的眼睛都引了过去。 刘氏虽担心女儿失了皇宠,可当着这么些人,她也不好说甚么。李太君可就没那么多顾虑了,没脸蹙眉地道:“哪有这样的规矩,一来就是封妃,再要养下个一男半女,……” “老太太,尝尝这个。”李氏挟了块糕点到李太君碟子里。 被李氏这么一打断,老太太也觉着自己话说的过了,毕竟这些话是不好喧著于口的。 “没法子呀。”徐渐敏笑嘻嘻地摊手道:“人家是怎么也是一国公主,若非陛下撤了皇贵妃一位,估计她一来就要高过我了。如今虽只是德妃,却是要比我尊贵的。” 刘氏看女儿全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倒也清明了起来。是啊,就算皇贵妃又如何,素来后宫和朝堂都是一体。高丽公主再尊再贵,高丽终究只是属国,并不足以支撑她在后宫的地位。 而在朝中她更是毫无根基可言,她的尊贵不过就是空中楼阁,再怎么巍峨壮观,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想通了此节,刘氏的忧心尽去,“好了好了,只顾着说话,都要误了晌午饭了。”一面又使圆香,“你瞧瞧去,厨里怎么还没备下饭来。” 圆香还不及应声,游猗兰笑道:“母亲这可是冤枉了她们,早就备下了,只因见娘娘在说话,她们不敢进来打断。”说着又问,“是在小偏厅里摆着,还是往后边花厅里去?” 刘氏和老太太都看向徐渐敏,她想了想道:“难得我回来一趟,没有只在屋里坐着的道理。现放着那么大的一个花园子,豫章说比御花园还好呢,她倒是逛去。我想逛个遍是不成的了,好歹也让我瞧一瞧。” 刘氏笑道:“哪里就比御花园好了,只是这里没那么大规矩,所以小殿下才觉得好。”说着吩咐游猗兰道:“那就摆到玲珑亭去吧。坐在假山上,正对着湖光看着澄亮,况且新进的那些菊花,都沿堤摆着,娘娘顺带着也能赏赏花。” 刘氏随口一句话,底下的婆子就忙不颠的去办,又是抬桌子,又是搬椅子,还有那些碗碟盏杯,好在府里人多。徐渐敏她们一路散步过来,走到玲珑亭,菜肴酒水都已备。 尽管徐渐敏来得突然,可徐家大厨房备的东西也不少,况且人也多,近两个时辰下来,倒也整治出一桌似模似样的酒席。 节近中秋,正是品蟹的时节。然而螃蟹性凉,不好空腹吃。因此待众人用到一半时,丫头们才端了一大盘子通红的螃蟹上来。 徐渐敏见了,便说:“这东西吃着费工夫,挤在一处不好施展手脚。换了小几子,一人一盅桂花酿,再配上姜醋才吃得痛快呢。” 刘氏又笑道:“难得娘娘有这个雅兴,素素啊你不是留了几个三娘子的婢子么,叫了她们来,也不用唱曲,在外边弹个琴也是好的。左右时辰也还早。” 徐渐敏拍手赞道,“这敢情好。” 当日柳三娘离京时候,画舫上的姑娘都谴散了,只几个小婢,入了贱籍,又不曾学得甚么伎艺。实在没地方收留,便都留给了江蒲。 偌大的府第本来就缺人手,江蒲也不推托,都收了下来,全安排在后边的花园里,只让她们负责洒扫。这会刘氏既然提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回驳回。 只能笑道:“她们就因着没学甚么没地方去,三娘子才塞给我,若是不好时,娘娘和太太还千万见谅。”说着,便吩咐小乔去唤了她们来。 在旁边伺候的婆子们,忙忙地撒了酒席,又抬了小几子上来。那几个小婢,拿着乐器就跟在小乔后边进来了。 行过了礼,因问诸人要点甚么曲子。徐渐敏笑道:“只拣你们的拿手的弹来就是了。” 婢子们应了声,坐到了外边。虽说琴艺并不如何,好在也没人细听,因此也还就过得去了。 徐渐敏因见女儿已吃了两块蟹黄,又伸手去拿文姝刚剥出来了,“文姝,你只管自己吃,不要顾豫章了。” “母妃!”豫章扭着身子撒娇,大眸子里满是可怜。 徐渐敏戳了她一指甲,“这东西极是寒凉的,等会吃多了,晚上又闹肚子。再说了,你文姝姐姐又不是你的使唤婢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豫章嘟着嘴还待说甚么,刘氏揽了她道:“小殿下,吃这个,芙蓉糕也是不错的。” 豫章正待说不要,就见涂婆子领着芮则急步而来,芮则走到跟前,向众人行礼,“奴婢给老太太、太太、两位奶奶见礼了。” “芮总管快请起来。”刘氏忙忙说道。 徐渐敏凉凉地问了句,“甚么事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51、册封大典(上) 芮则稍稍迟疑了会,躬着身子回道:“颜嫔娘娘小产了,打下一个成了形的男胎。” “甚么!”徐渐敏蹭地立起了身,江蒲就坐在她身边,眉眼间的神情自是骗不过去的。 她叫得虽然大声,而眸底却没有半增点惊惶慌乱,平静得好似此事在意料之中。 而刘氏和游猗兰却是真真的慌了神色,颜嫔啊,现下最为得宠的宫嫔。偏偏在陛下不在的时候小产了,还打下一个男胎。 就算陛下不疑心,保不住旁人不在他耳边瞎说。 “娘娘赶紧回宫看看去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氏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提点看似呆怔的女儿。现下唯一补救的法子,就是赶紧把事情抹平了,陛下回宫也问不出甚么来。 “那我先回了。” 徐渐敏边说,边就起了身,徐府诸人自是送出大门方回。 在刘氏看来天大的事情,在明泰帝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徐渐敏的信到皇帐的时候,他正在批阅奏疏,冯元一拿了信进去,“陛下,颜嫔小产了。” 明泰帝眼睛都没抬一下,只问“男孩女孩?” 冯元一稍稍压低了声音,有些忐忑地道:“是位皇子。” 明泰帝听到这会,搁了笔收起奏疏,斜挑了挑嘴角应道:“知道了,让贵妃看着办吧。” 颜念秋小产的事情,就这么三言两语的揭了过去。明泰帝没有再多问一句,当然更不可能为了她改变行程。 所以,圣驾回京已是十月初了。距离颜念秋小产过去了两个多月。 颜念秋满以为陛下回京,定会立马来看自己。可她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一句旨令,“着颜嫔后日于秉合殿拜见新妃!” 颜念秋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 当朝规仪,皇后有宝印、金册,妃有印册。因此称立后册妃。而妃以下只能用“晋”这个字。 册妃大典,所谓大典,自然是隆重其事。不仅宫嫔们要来参拜,三品以上的命妇,也是要进宫拜贺的。 十月的天气已经是很冷了,江蒲为了睡懒觉,特一和老太太告了假。每日都睡到辰初才起。 然今日册妃,她这个超品的命妇,就是发着高烧也得到场,而且还得顶着一品诰命的妆饰。 “我的奶奶,你怎么又打上盹了。” 已嫁做人妇的梅官。昨日也住了回来,就为了早上帮着桑珠给江蒲上妆。刚才不过去拿了支金凤钗,一回头又见江蒲坐在妆台前打盹了。 梅官手里的凤钗在烛火的照耀下,光彩闪动,江蒲却蹙了眉,哀声道:“还往上插呀!” “这是规矩!”梅官横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把凤钗插进了发鬓。 江蒲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蛋本来就不大,这会上边顶着一个金光闪闪脑袋。五官甚么的都可以直接忽略了。 “找到了找到了!”桑珠手里拿着个凤冠,一路小跑地进来。 江蒲从镜中瞧见,不由自主的往后躲,“你们不是吧。” 桑珠还待要好言相劝,梅官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恶狠狠地道:“再不喜欢。都给我顶上。左右就这一日。你再要给我躲,往后我就日日进来给你梳头,甚么牡丹头啦,飞天髻啦,甚么复杂梳甚么!” 江蒲瘪了瘪嘴,乖乖的坐正了身子,在喉咙里嘀咕道:“早知道就不认你这个妹子了,就会欺负我。” 梅官出阁,江蒲惟恐她受婆母轻视,不仅给她脱了奴籍,还认做义妹。其实,江蒲是认女儿的,可是自己身体的年纪,实在是开不了口。 而梅官在江蒲面前,本就是随便惯了的,现下更是没甚么规矩了。 “奶奶,喝蜂蜜水。”月儿端了小漆盘进来,江蒲歪眼一看,“怎么才那么一小盅啊!” 她话音未落,穿戴齐整的徐渐清走了进来,“是我叫她们少弄些的,候驾本就是要半空着肚子,不然有个三急的还不憋死了你!” 册妃大典,只比迎娶皇后仪仗低一等。(.好看的小说)就好比当初还是郡王府迎娶徐渐敏一样。所以,并不是每位皇妃都能享有此殊荣的。 因此,当年徐渐敏册妃就不曾办过。所以,江蒲到现在才知道候驾的艰难。 不能吃太多,不然憋死了可没人管。不能吃少,尤其这个天,见驾的时候,你一脸饥寒交迫的样子,甚么意思! “真是麻烦!”江蒲悻悻地拿过茶盅,才抿了一小口,睁大了眸子,“这么甜。” 徐渐清在旁道:“我多加了些蜂蜜,好歹也顶一阵子。” “你呢?”江蒲歪头看向徐渐清,“吃了点东西没有。” “你顾好自己就是了。”徐渐清一边说挑了帘子,催外边:“袖炉备好了没有。赶紧拿了来。” “来了来了。”小乔拧着两个涂金镂花的银熏球进来,一个给了徐渐清,一个则替江蒲放到了狐皮手笼里。 梅官、桑珠又给江蒲上了层唇脂,梅官还待说甚么,涂婆子就在外头催道:“太太问大爷、大奶奶好了么,要快些了,不然晚了时辰就不好了。” “知道了。”徐渐清答应着,回头看向江蒲道:“收拾好了没有。” 梅官从衣架上拿过件海濑皮的大氅,交给桑珠,向江蒲道:“外头只怕有些下雨,这个皮氅即挡风又防水。”说着又忙忙地从几上子端起个小小的木匣子,塞给江蒲,“里头有两块桂花糖的米糕,这东西顶饿,奶奶在车上吃吧。” 她边说边送江蒲夫妻俩出了院门,江蒲看了看还漆黑的天,徐渐清已伸到了手笼里,握了她手,“走吧,到车上还能打个小盹。” 秉合殿,位于知政殿后,与乾泰殿、坤淑殿称内朝三大殿。新皇登基,皇帝大婚都在此举行。 而这回册妃大典也放在这里,足显皇帝的重视。 坤淑殿灯火通明,宫娥往来不绝。虽是册妃,可皇后的典仪也是不能轻了半分的。 “这是预备的打赏,娘娘看着可还添些。” 皇后坐在金丝楠木的梳妆台前描眉,听见声音,斜眼瞅了瞅崔尚宫手上的金锦托盘,上边有一对玉如意、一对双龙戏珠金镯、一柄红珊瑚的坠玉头梳、几串东珠链子,三对金镶珠的耳坠,并一套内制活计,上边绣的图样不是百年好合,就是早生贵子。 凌皇后瞅着图样,不自觉地蹙了蹙精细的眉尖,“再把我那套点翠的头面拿来……”稍舟顿了下,又补道:“还那枚必定如意的金锁也拿了来。” 崔尚宫愣了愣,那套头面虽是新的,可皇后哪一年不添几套新的?只那枚金锁虽不值甚么,却是是皇后娘娘的陪嫁。 “娘娘,那可是……” 皇后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冷冷一笑,“陛下那么着紧的人,我自然要看重些的。再则说了,寻样的娇媚柔顺,身份又尊贵,年岁也轻,将来还指不定要如何呢!” 皇后话里的凄苦,崔氏如何听不出来,想着皇后这些年的苦楚,心下戚戚。还记得当年出阁的时候,皇后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听说定亲的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心里颇是欢欣。 不得宠就不会有那么些个纷争,夫妻俩就能平平稳稳的过日子,府里也不会有那些糟心的事。姑娘家么,求不就是夫妻俩相睦,恩爱白头么。 可谁曾想一步步的走了如今,她虽是贵为皇后,可心却一点点地冷了。 一个直爽活泼的女子,一点点被逼成现今这副阴沉的模样。崔尚宫只想着就觉得心疼,“凭她怎样,也不能越过皇后娘娘去。娘娘是仁宗爷钦选的儿媳,是陛下的结发这妻……” “嬷嬷。”凌皇后握住了崔尚宫的手,眸中浮起暖暖的笑意,“赶紧把东西拿来吧,晚了可不好。” 崔尚宫嗫了嗫嘴唇,最终还是恭身退下。 此时延福宫内,徐渐敏已然大妆完毕,对着穿衣镜再理了一扁礼服,微笑的嘴角,淡淡地问道:“你是说,昨日陛下是在阮氏那里用的晚膳?” 珍格儿一面替徐渐敏整理衣角,一面悄声道:“何止啊,陛下回宫这些日子,虽都宿在裕宁宫,然伴驾最多的却是阮才人。其他几位也有召去陪膳伴驾,可阮才人这边,回回都是陛下亲自过来的。” 徐渐敏脸上的微笑更是亲甜了,“你把我那件银鼠的大氅给她送去。对了,再把那套南珠的头面给她送去,陛下虽赏了不少给她,到底还是南珠的衬她。” 珍格儿笑盈盈的应声而去,徐渐敏对着镜子轻抚过自己乌黑油亮的鬓角。 圣心难测,可男人的心思却不大难猜。 阮氏虽没有十分的艳色,然白里透红的脸蛋、楚楚可怜却又清澄无垢的大眼睛,再配上娇酣的性情。活脱脱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白兔。 现如今陛下大权在握,乾纲独断,碰上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会不心生怜惜。 而这份怜惜,甚至令他把颜念秋都丢开了。或者说,陛下对颜念秋从来也就没甚么情义。 至于那个丫头,陛下对她也许确有几分真心。毕竟陛下对她的恩宠,隐藏的很好,若非自己留心细看,还真要以为现令受宠的是新册的德妃了。 只是君王把你高高捧起,未必就是好事。 看看自己,再看看颜念秋。徐渐敏渐垂了眼敛,挡去了眸中的黯淡。德妃、宝庆公主、高丽王,这么一步好棋,不走真真是可惜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52、册封大典(中) 江蒲静静地坐在秉合殿的后庑房里,满室的珠围翠绕,闪得眼睛都晕了。将身子往角落里转了转,抬手揉着一阵阵抽痛的眉心。 孰不知这屋里盯着她的眼睛可是不少呢,“徐夫人怎么了?身子不适么?” “凌太夫人,凌夫人。” 尽管皇后兄弟都不争气,可凌家到底是位列侯爵,皇后的老母并长嫂还是有资格参加大典的。 徐、凌两家细究起来,并没有甚么过结。全是因着宫里的两位,才存了芥蒂。之前两家人最多也就视若无睹。今朝凌家婆媳俩之所以刻薄自己,估计还是因着上回岑山洞的事。 江蒲起得早本就有些迷糊,而这屋子里又是脂粉又熏香,再则她又顶那么个重的脑袋,实在没神气和凌家婆媳俩唇枪舌剑的你来我往。 然而论起身份,她也不能不搭理人家。所以她稍稍将身一欠,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然而凌太夫人怎肯就这放过她,“徐夫人年纪轻轻的,又是将门虎女。身子骨怎地这么不好。若实不舒服,还是回去歇着吧,介时皇后娘娘问起来,老身替夫人应着就是了。不然在圣驾前失了仪,就不好了。” “我姑妈素喜清静,陛下也是知道的。就是稍有些礼仪不周,陛下也能体谅。就不用凌太夫人操心了。倒是太夫人年岁大了,不常进宫,倘或有些疏失,只怕德妃娘娘心里不痛快。” 连山穿着亲王妃的礼服,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脸上的笑有多温和。言辞便有多尖锐。 凌家婆媳胀青着脸,却还要躬身行礼,“王妃娘娘安好。” “快请起来吧。”说着又摁下了要起身的江蒲,在她身边坐了。从荷包里掏出紫金匣子,打缠枝纹的小盖子,里边是莲子大小。泛着淡绿色的糖丸子,“这是我府里做的莲子银丹糖,姑母含一粒,保管就神清气爽了。” 被晾在一旁的凌家婆媳,忿忿地退开。[.超多好看小说]江蒲捡了一个糖丸,悄悄声道:“你这张嘴越发的不饶人起来了。” 连山撇了撇嘴角,道:“姑妈倒是越发的仁厚了。人家都欺到了门前了,还陪着笑。” 江蒲的眼角余光往凌家婆媳那边一晃,笑道:“女婿纳妾,她这个做丈母娘的,不仅不能有半点不高兴。还要来妆扮齐整的来给小妾磕头。这心情咱们也体谅体谅。” 连山一双媚眼往凌家那边一转,噗嗤笑了起来,“姑妈,你还真是损人损得让人无言可对啊!” “怎么说话的呢。”江蒲将眼眸一斜,“我这是实话实说啊!” 她话音未落,一个内侍走来禀道:“请诸位夫人随奴婢来。” 秉合殿的主殿面阔十一间,比着徐府主院的五间大正房,大出不知多少。 饶是如此,也还是容不下所有的命妇。 头一拨是宫眷。其后是宗亲、再后边是有爵位的命妇,尔后才是诰命。 一路排下来,江蒲也只能站大殿门外,好在淋淋沥沥的小雨停了下来。虽有一点风,穿得多怀里又揣着袖炉,倒没觉得太冷。 过得没一会。内侍高声唱道:“裕宁宫德妃到。” 一时间鼓乐大作,丹陛下一队手持雉羽凤翣,销金提炉的盛妆宫娥,引着一把曲柄五凤金黄扇过来。江蒲还想细瞅一两眼,身边的诰命却已全都跪了下来,江蒲无法只好随众跪。过不多时,一片片彩绣辉煌的裙角,自她眼前晃过,压根就分不清哪一位是正主。 “吾皇陛下圣安,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宝庆公主在殿下盈盈拜倒,早有礼部侍郎并从官宣旨道:“朕惟王化始于始家,端重宫闱之范,礼崇位号,允资辅翼之贤。爰沛新恩,式循往制。[]咨尔裕宁宫金氏,高丽王爱女,门著勋阀,地华缨黻。秉德恭和,赋姿淑慧,佩诗书之训、声华茂著掖庭。敷纶綍之荣、宠锡用光典册。以册印、封尔为德妃。尔其祗勤夙夜、襄壸范而弥嗣徽音。衍庆家邦、佐妇职而永膺渥眷、钦哉。” 待得侍郎将,一大段拗口的古文念完,宝庆又在磕头:“臣妾谢陛下天恩。” 明泰帝露了温和的笑脸,“起来吧。”说着,递了个眼色给冯元一。 冯元一走上前,挥了拂尘朗声道:“陛下赐德妃娘娘羊脂玉如意三对,东珠风冠一顶,金约十二对,各式步摇十二对,四时珠花十二对。” “谢陛下。” 宝庆又磕了回头,才再徐渐敏手下坐了。 皇后、贵妃的贺礼也都一一送到她的面前,她只需起身称谢即可。 尔后是皇子、公主上前见礼,待他们行过了礼,才轮到一众宫眷。 最先上前的是张氏和颜念秋。张氏还就罢了,左右她这一世人是不可能封妃的了。况且她只是一个侍妾出身,与高丽公主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而颜念秋心里却是百味杂陈了,数月前坐在上位的那个男子,还揽着自己柔情蜜意的许诺。可如今,倒真是册妃了,可惜坐上边的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况有陛下回宫这么久了,却没在自己宫里宿过。难道自己失宠,就是因为小产? 或者,陛下听了甚么风声? “颜嫔!” 上首传来的冷肃之声,惊醒了颜念秋的沉思,“皇后娘娘。” “德妃娘娘在和你说话,你没听见么?” 颜念秋心头一惊,“臣妾罪过。”她正要拜倒,宝庆柔暖手已经扶住了她,端庄的面上是温和的笑,“姐姐无需如此,我初来乍到,往后或有不到之处,还请姐姐多多包涵。” “娘娘言重了。”颜念秋垂首,随张氏一同退下。 宫嫔们随着内侍的唱喝,按位份一一上前行礼。 阮氏排在最后,又只有她一个。裹着徐渐敏给的银鼠大氅,因着怀孕,身子圆滚滚的,小小的瓜子脸也圆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活似一只怯懦胆小的兔子。 “奴妾阮氏,恭请德妃娘娘玉体安康。”娇弱的嗓音甚至还带着些孩子气。 “妹妹快快请起.”宝庆的声音比适才更添了几分络,徐渐敏听在耳里,微微一笑,到底是王室出身,眼力真真是一点都不差。 此时宝庆的笑容越发的亲切了,“这是鹿皮的手笼,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宫娥捧着个锦盘过来,阮萝连忙谢恩,弱弱的声音微有些发颤,“奴妾谢德娘娘赏赐。” “阮氏。” 明泰帝不轻不得的嗓音,把正要退下的软萝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奴妾在。” 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惹得宫嫔们无不掩嘴而笑。明泰帝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怜惜,脸上却板起了神色,“你已是宫嫔的身份了,怎么还般慌张毛躁。” 阮萝跪在地上,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奴妾知错。”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之前生活的环境又是极简单的。对不苟言笑的皇帝,本来就是怵得厉害。再则今朝的这样的场面,她又是头一回碰上,惟恐出了一点半点的差错。 好容易行完了礼,被皇帝这么一喊,还以为自己错了甚么规矩,自然是吓得不轻。 明泰帝本是想问大氅是谁给的,看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然而也不好就叫她起来,正想装模做样的教训两句,身边的徐渐敏已笑着道:“阮才人年纪小,不曾经过这些事。且又怀着身子,地上那么冷,陛下还是先叫她起来吧。” 宝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投向徐渐敏,两人眸光一碰,嘴角都噙了微微的笑意。 “是啊,陛下,且让妹妹起来吧。” 明泰帝哪有不就坡下驴的道理,当下蹙着眉冲阮萝道:“起来吧。” “谢陛下。”阮萝虽吓得发慌,规矩倒是一点不错。 直待阮萝缓缓退了下去,皇后才笑着向徐渐敏道:“阮才人身上那件大氅是妹妹给的吧。” 明泰帝闻言转眸往徐渐敏看去,眸色复杂。 徐渐敏不疾不缓地回道:“她怀着身子,天气又冷。那件大氅我又穿不上,就给她送了去了。” 皇后微不可闻地冷嗤了声,没有多说甚么。心里却是万般的瞧不上,这个徐渐敏无非不就是希图阮氏肚子里的孩子么,可她也不看看阮氏的出身。 且慢说她有没有这个福气,养下皇子来。就算养了下来,论贵论长都轮不着,又能顶甚么用! 皇后心里轻鄙着徐渐敏,内侍又唱道:“安王妃姜氏晋见。” 京里的亲王妃,比着连山年长的多了去了,内侍敢把她排在头一个,足显安王府在陛下眼中心上的份量,或者说是姜家在陛下的心中的位置。 然而更令满殿震惊的是,新册封的德妃娘娘,在听到这道唱传后,竟然起身迎上了几步。 不等连山跪倒行礼,她已执了连山的手,两眸放光地问道:“你就是漠大将军姜梗的女儿?” 连山也被她的激动弄得不明所以,只能淡淡地道:“那正是家父。” 宝庆越发的激动了,拉着连山就不放手,“漠北都在传说姜家出了个天仙儿似的姑娘,今日是一见,果然是艳丽瑰丽。” 连山哑然,敢情她是为着自己的容貌么?然她还没感叹完,德妃又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53、册封大典(下) 德妃拉着连山的手,眸子里都要放出光来,“而且定远侯可是高丽女子心目中的神,没想到我今日竟能见着她的女儿!” 殿上诸人尽皆哭笑不得,没想到素来端庄的德妃竟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还还只是见了连山,若是见定远侯,那还了得。 “娘娘过誉了。”连山满心好笑,面上却是一副谦卑的样子。 “对了我在漠北时,赵将军对你姑妈是赞不绝口,有机会或能一见,也叫我瞧瞧到底是怎么个与众不同法。” 皇后见她和连山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心下不悦,只是当着一殿的人,也不好说甚么.这会听她提起江蒲,心念一转,亲和地笑道:“哪里需等下一回呢,这会就在殿外侯着呢。” “是么!”她再期待,也还是谨慎的看向明泰帝,“陛下……” 江蒲再怎么得陛下、贵妃看重,可在这种场合下,越过那么些宗室女眷,把她宣进来,总是不大妥当的。 然明泰帝又不想直接驳了德妃的脸面,正踌躇着不知如何措词,坐在他右手边的的徐渐敏道:“嫂子不过是个领着一品封诰的命妇,哪能越过了那么些长辈呢。” 连山也笑着道:“就是呢,我姑妈时常进宫的,娘娘要见甚么时侯都成的,何苦这会叫她上来。” 被两人这么一缓,明泰帝也编出了完美的借口,“宝庆你是不知道,静之他媳妇。是个天生的惫懒之人。这会指不定还在哪儿躲懒呢,巴巴的去传。在也就罢了,若不在。当着这这么人,朕罚是不罚?” 皇帝的话。殿内诸人听得分明。心下是各有所思。然而不可能否认的是,徐家的确如日中天! “到底是陛下慧眼如炬,我那嫂子胆子比斗大,天又不好,说不定还真猫在那儿躲懒了。” “倒是臣妾唐突了。”德妃松了连山的手,笑着坐了回去。 对于这个不速而至的德妃,皇后是又恨又妒,却又无可奈何。在漠北时,她独占圣宠。自己还要陪着笑脸摆起贤良的样子。本以为皇帝只是做给高丽王看,谁曾想回了宫,她的圣宠竟是有增无减。 回宫的这段日子。皇帝差不多都宿在裕宁宫。之前她觉得徐渐敏心里定是比自己难受的。 毕竟宝庆一来就是德妃,要再生了皇子,不就与和相平了。谁又知道千里之外的高丽公主,竟然也听闻过姜家的名声,对江蒲还有那么大的好奇。 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又站到徐家那边去了。要知道她的位份再尊贵,终究是无根之蒂。而徐家不说权势熏天,却也是不容小觑。 他们若是结成一气,自己的皇后之位,岂悬在了半空! 一念及此。皇后不由犯了糊涂,也不顾念这是甚么场合,张口就道:“我那妹子性情古怪的很,偏不知怎么就入了陛下的眼,看得比几位长公主还着紧。今年实在是我那妹夫京里脱不开。不然他们也是要随驾秋狩的。不过她人的的是极好的,妹妹新来。往后渐渐就是知道了。 “臣妾记下了。”德妃颔首一笑,遮去了眸底的了然。 殿内诸人却是心思各异,皇后一口一个妹子,唤得好不亲热,可凌、徐两家的关系,京中官员谁不清楚。当着这么些,皇后也真是好意思。 活似徐家夫人受宠是沾了她的光一样。 旁人如此想,可徐渐敏和连山却听出,皇后亲近话里透出来的不满。徐渐敏敛了嘴角的微笑,连山的眸光也锐利了起来。 明泰帝听皇后当众说自己看重江蒲,心里也不自在,好似心里最不可言说,最私密的情感,被人赤裸裸晾在人前。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拿内侍撒气,“发甚么愣,还这接着宣召!” 内侍莫名挨了记眼刀,吓得一哆嗦,连忙继续扯着嗓子喊。 站在一品诰命堆里的江蒲,自不知道殿内因着自己又起了一回暗澜。她两只手缩在手笼里,心里直埋怨,“怎么还没轮到啊!”待要伸长了脖子往外里探看,可看着身边那么些盛妆丽服,神情端严的命妇,又是这样的大场合,她终究是没这么厚的脸皮。[] 要知道一品诰命啊,四十出头的就算是年轻的了。似江蒲这般,三十来往,就做了几年一品诰命的,可就独一份。 这帮老婆子,在家里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又都极看重规矩的。这会侯在殿门外,那叫一个庄严啊,一个个脸绷得一丝细纹都没有。 江蒲呆站无聊,眸子便不受控制的四下瞟了起来。顺带着在心里吐槽,给自己打发时间。 譬如左边那个,年纪大了,就该自己知道,老老实实的按规矩穿该穿的制服就好,偏要自做聪明的在内里的袖口走一圈细细的穿花蝴蝶。 大娘,你以为你今年二十啊,手一抬,蝶舞翩翩! 还有她后侧那个,哎哟喂,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有钱啊。非得十个手指戴得满满的,不是红宝石就是祖母绿。就你这样,皇帝被晃得一个眼晕,说不定就着督察院细查了。 江蒲吐槽吐得性起,完全没听到殿内的传唤。 内侍唤了一声,却没有人进来。殿内诸人都傻眼了。不是吧,那位徐夫人还真躲舒坦去了呀! 唱礼的内侍,年纪虽不甚老。然主持大典的次数也不算少,可这种情况却是头一回碰到。 当下咽了口唾沫,再次拔高了嗓音,“户部尚书徐门姜氏,献懿昭睿夫人晋见。” 江蒲没有听见,其他人是听得清清楚楚,可是都存心要看她的笑话,当下谁也不提醒。任由她站在那里傻笑。 徐渐敏微蹙了眉尖,稍稍侧首丢给芮则一记眼色,他便心领神会的悄悄出了殿。 江蒲还在那自得其乐呢,猛然听人在耳边叫了声。“我的奶奶。你发甚么呆呀,里头叫你呢!” “啊!”江蒲乍然回神,还反应过来,就听里边传道:“户部尚书徐门姜氏,献懿昭睿夫人晋见。 她下意识的就要应声,好在芮则及时制止,才没有闹笑话。 江蒲深吸了口了气,稳了稳神,款步进殿。“臣妾叩见吾皇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说着又转向德妃。“恭请德妃娘娘玉体安康。” 眼瞅着这个内侍传了三声才进殿行礼的女人,想起赵元胤赞她的话,宝庆不由多看了两眼。 心下颇有些失望,容貌平平也就罢了,看着居然还有些呆头呆脑的模样。 只是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夫人请起。” “谢德妃娘娘。”江蒲中规中举的谢了起身。就听皇后笑道:“看你一脸没睡醒的模样,适才该不是在外头打盹,才没听同听见传唤吧。” 在这种场合,江蒲只有忍着的份。况且就凭自己适才的的错漏,皇后认真计较起来。自己还讨不得好去。当下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才刚站起来了身子,又矮了下去,“臣妾御前失仪,还请陛下、皇后责罚。” 皇后笑得极是亲切。“你这是做甚么。我不过是打趣一句,甚么时候你就这么认真起来了。快起来,快起来。” 江蒲却没有动,当着皇帝的面,他不开口,江蒲可不肯随便起来。私底下没规矩也就罢了,这会那么双眼睛看着呢。 明泰帝瞅着跪在脚下的江蒲,心里不住地叹气,这女人怎么就……那么地让人没办法呢! 然而当着众人,皇帝也不好太护着,沉了脸似模似样地训道:“皇后仁和,不与你计较。朕却没那么好说话,你且先给德妃磕头!” 江蒲老实的答应了,膝行转向德妃才要磕头,就被拦了下来,“夫人罢了。”说着又向皇帝道:“陛下,看在臣妾的面上,容她这一次吧!” 明泰帝冷哼了声,下旨道:“献懿昭睿夫人御前无状,着令太仆寺停俸三月。” “臣妾谢陛下宽宥。” 江蒲行着礼暗自腹诽,起大早的,给你家小妾磕头不算。还磕没了三个月薪水,还好这份薪水是白拿的,而且又不等它养家,停就停吧。 行完了礼,自有内侍来领了她下去,等着吃中午的宫宴。 册妃大典的宫宴,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山上跑的,少的了哪一样。可怜江蒲是和刚才那帮故意看她出丑的老太婆同桌,再好的东西,也都味同嚼蜡了。 偏偏间或还要应酬那些老太婆一两句,江蒲脸上笑着,心里却咆哮着,老天爷,快点结束这场惨无人道宴会吧! 然而老天爷却没有打算放过她,用罢了饭,又有内侍领了众人去后殿奉茶。刚才吃饭江蒲勉强还能借吃菜来分散注意力,这会她手里捧着一盅茶,三两下就见底了,怎么办,怎么办? 而那些老太婆还不时撩拨江蒲几句,“徐大人真是少年有为,咱们立国到如今,这么年轻轻的一品可没几个。夫人真是好福气!” “何止呢,难得徐大人又一心一意地待夫人,我听说府里也就两个持名的侍妾。” “哎哟,徐夫人不比别个,娘家爵封定候。莫说徐大人了,就是安王爷,你听见说纳小了没有!” 江蒲的凶悍,在金陵是出了名的,就连京里也有耳闻。再则这些年她的所为,京中官眷也都看在眼里,平日不得机会,今朝好容易聚到一起,又都是一品的诰命,也不用巴结她,话不免有有些发酸刻薄了。 江蒲可不想舌战群妇,再给自己添一个话柄。所以只佯做未闻,心里却欲哭无泪、咬牙切齿,就在她觉得快忍不下去的进候,救星出现了! “娘娘请夫人过去坐。” 看着芮则走来,江蒲跟看见亲人似的,他话还没说完,就连忙应了。 这看在那些诰命眼中,不免又是各种冷眼,不过江蒲已民经顾不得这些了,再跟这帮老巫婆呆下去,江蒲怕自己往后三年的薪俸都要泡汤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54、做媒(上) 晌午的宫宴,徐渐敏救不了自家嫂子,这会茶叙就没这么大的规矩了。[.超多好看小说] 江蒲给三位正主行过礼,还待要向宫嫔们问安,就听皇后召呼道:“快来坐下,今朝可是委屈了。” “是臣妾迷糊,陛下责罚也应该的。”江蒲低垂着脑袋,掩去了嘴角的冷哧,当着一众宫嫔皇亲,皇后这是甚么意思,非要把自己弄成众矢之的她才舒坦了么。 “瞧瞧,”皇后又笑着道:“甚么时候素素也会说这样的话了,显见的是真心恼了。” “她的脾性啊,都是娘娘护出来的。”徐渐敏着搁下手中的茶盅,不紧不慢地向众人笑道:“你们是不知道,早年的时候家里娘亲护着,外头又是先帝又是娘娘,就是我这小姑子,也受她的气呢。如今这几年,到底是是当家理事,又是做了娘的人,性子竟是收敛了好些。” 皇后和贵妃明来暗往,众人只有陪笑的份,惟独凌夫人笑道:“也难怪徐夫人如此的,她原比旁人尊贵些的。别的不用说,德娘娘在千里之外都知道她,咱们哪有这样的名气。再则就连岑山洞府的宋仙长都高看她一眼的,咱们可拿甚么比呢。” 凌夫人说得一脸羡慕,可语气里的酸味却是扑鼻而来,连山听了不忿,才要开口,德妃却慢悠悠地道:“我也是听偶然听赵将军提起,赞夫人是位颇有见地的女子。” 德妃眸光温柔,嘴角的笑却意味深长。 之前徐渐敏觉得她只是想试探试探,而现下若还察觉不到她的用意。可真就是瞎了眼。只是,嫂子和她素未谋面的,她为甚么要存心过不去呢? 江蒲的才女之名,在京城已够响亮的了。这会又再添了一顶“有见地”的帽子。殿内诸人的眸光不由纷纷投了过去。江蒲自是不知先前的事。听得德妃这么说,心下还纳闷,这位德娘娘不能这么小气吧。 难道就因为自己进殿晚了些,就这般的记在心上。(.无弹窗广告)犯不上吧,就为了晚了那么点,自己又是磕头,又是停俸的。 “有见地?!”凌夫人捂着嘴格格地笑道,“徐夫人的才名咱们是知道的,这‘见地’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赵将军的性子看着虽是随和。其实是极不易轻近的。”徐渐敏微笑淡淡地打断凌夫人的话,“早先他在咱们府里住了好些日子,也没与我说过几句话。就是和嫂子。因着大哥的原故,才见多了几回。没想到妹妹在漠北才月余的光景,就与赵将军有这般的交情了。” 徐渐敏这话说的好像玩笑一般,殿内诸人却都僵了神色,德妃端庄的面容上神色也是换了几换。 一个宫嫔与臣子有交情,本就是忌讳。再则赵元胤又漠北大将军,自己身为高丽公主,实在不宜与他扯上甚么关系。 她不知道赵元胤是明泰帝最信任的臣子,被徐渐敏那么一说,心里自然发虚。只是自己话说出了口。实在是兜不回来了, “妹妹是不知道,如今元胤也算得是她的姐夫了。”皇后笑着替德妃解围。 这一下徐渐敏和江蒲都怔住了,赵元胤成亲,这么大的事京里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两人不由自主的齐齐看向连山。 “到现下漠北都还没传来消息。只怕大将军事忙。一时顾不上。陛下也只是替翁主和将军定了亲,还没来得及办亲事呢。” 江蒲和徐渐敏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皇后又笑着向江蒲道:“提起这件事,我倒想起件正事来了。在漠北的时候,陛下本有意将高丽首阳大君的女儿,说给刘卿家,不曾想他倒是心心念念的记挂着秋韵。跟陛下顶了好几次。前些日子,好容易求下了恩典。秋韵也是可怜见的,身边没甚么至亲,这事才不得还要托在你身上。” 皇后温言笑语,江蒲却是怔忡得睁大了眼,说不出话来。(.)阿晴的身体和精神才好转了些,这会子让她嫁刘文远。天啊,江蒲心头一阵发冷,不敢再往下想。 江蒲脸上惊惶、无措的神情,大大的取悦了皇后。只是众人不知道,刘文远的婚事,皇帝的原话是,“由你去,朕不管了。” 皇帝一则是被刘文远顶出了些火气。 二来呢,不论是刘文远还是秦秋韵,身份都不够不上指婚。尤其是秦秋韵,虽不算是犯官内眷,可容她留京已是从宽,再没有皇帝亲自指婚的道理。 再则,当初就因着秦秋韵,江蒲对自己已是颇多怨怼。这会自己再要赐婚,把秦秋韵逼出个好歹来,自己脸上无光不说。江蒲还不知要在心里怎么恨自己呢。 所以,他只由得刘文分远自己去, 现下皇后语意含糊,众人只当陛下有指婚的意思。而且,她还故意把刘文远顶撞皇帝的事情也说了出来,当着那么些人的面,这份痴情可就由不得人拒绝了。 江蒲果然是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在秉和殿吃过了茶,众人又称至坤淑宫,在那里吃过了晚宴,这一天才算过去了。 江蒲和连山满脸愁云的出了宫门,便听见远处传来的二更鼓声, “那件事,还是等明朝再和她说吧,这么晚了,免得她又失了觉。” 江蒲站在自家马车前,蹙着眉和连山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明朝姑妈一定早些来,不然我真怕……” “放心。”江蒲握了握她的手,“我会一早过去的。” 姑侄俩在宫门为明日发愁的时候,新册封的德妃一脸肃容的坐在内寝的妆台前,手里使劲地拽着牛角梳。 自高丽跟来的朴尚正,将宫婢都打了出去。尔后才凑上前道:“公主你放宽心,陛下虽不过来了,可也没往别宫去……” “罢了罢了。”宝庆公主挥着手悲声叹息道:“我不过是父王送出一体体面礼物,看不看在眼里。也只能由得人家。莫说只是轻忽了我。就算是苛待了我,咱们也只有忍。” 高丽民困兵弱,若无上朝庇护,肃慎铁骑随时都能踏平高丽诸道。自己身为高丽公主,能做的就是尽一份礼物的本份,讨得陛下欢喜,让他多顾念些高丽。 “公主。”朴尚正不忍看她这样黯然伤心的样子,低语道:“这后宫里,除了皇后谁还比得过你。就是延福宫那位。到如今她膝下也只一个女儿。只要公主替陛下诞下皇嗣,还怕压不过她去!” 宝庆终是王室出身,后宫里错踪复杂的关系。她一眼就看得透透的,当下叹笑道:“哪里有这么简单。就算我诞育了皇嗣,也只是贵嫔、贵人,虽说是同一品秩,可到底晚了她几年。” “不是说还皇贵妃么?”朴氏拿过她手中的梳子,轻轻地替她通着头。 昏黄的烛火映在盘螭纹的铜镜,里边的人影越发的模糊了。 “那个位子,陛下已然废置了。” “后宫的事情,还不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的么。”朴尚正温热的手指轻揉着她的太阳穴。 宝庆舒服地合了眼,长叹一声。“就算是又怎样?人家身后的势力,盘根错节。而我无根无蒂,再尊贵也只是虚有其名。只看那位昭睿夫人,在册妃大典上,当着陛下的面。都敢如此不敬。徐家的尊荣权势就可想而知了。” 提到江蒲。朴尚正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奴婢还当是个甚么天仙美人。以至于赵将军连容沛翁主都瞧不上。谁曾想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是啊。”宝庆把玩着妆台上的珠花,“那么寻常的一个女子,护着她的人倒不少啊!” 在秉和殿,皇帝虽罚了她,可是却不痛不痒。甚至细究起来,竟是连一句认真的重话都没有说。哪里像是着恼的样子。 想到这里,宝庆陡然睁开了眸子,烛光映入眸眼眸,铜镜里闪耀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嘴里喃喃自语,“我说好好的怎么就给我难堪了,原来却是为了这个原故。” 江蒲和连山话了别,一上了马车,就迎上徐渐清关切的眸光,“很累了吧,靠着我先眯一会吧,回府可有一会呢。” 江蒲笑道:“你不一样累一天了。” “我是应酬惯的,不像你天天就窝在家里。况且,你向来不愿顶那么多东西在头上的。”徐渐清一边说,干燥温暖的手就在她鬓边轻揉了起来。 江蒲倚在他怀里,随着车子的晃动,睡意沉沉,可就是瞅不着,“今朝皇后说,陛下给刘文远和阿晴赐婚了。这件事你知道不?” “你呀,真真是关心则乱。皇后那是唬你呢!” “甚么!”江蒲陡然坐正了身子,两眼炯炯有神有盯着徐渐清,“皇后有这个胆,敢假传圣旨。” 出宫这一路,她姑侄人俩就念叨着秦秋韵的事,徐渐清又怎会不知道呢。 “皇后是怎么说的呀?” 江蒲想了想,“具体的我不记得了,可那意思……” “意思?!”徐渐清把她搂回怀里,在她耳边笑道:“文远在漠北拒婚是事实,陛下看他倔强,允他婚事自主。除非皇后明说了陛下要赐婚,不然就算不得假传圣旨。” 江蒲用力的又想了想,原话是记不起了,可“赐婚”两个字,绝对是众人心领神会的。 “既然如此,我也就只当不知就是了。”反正皇后又没有明说日子,且胣着吧。 徐渐清却道:“要我说,这件事你们还是早办早好。到底皇后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开了口,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再则,他俩个的心结也结得更久了,早解早好。” “可是……”江蒲还待说甚么,徐渐清却圈紧了她,“好了好了歇会儿吧。这些个事留着明日再想也不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55、做媒(中) 尽管赐婚的事情只是皇后胡诌,次日一早,江蒲还是匆匆吃过早饭,叫人套了车,带了小乔往安亲王府赶。(.) 她心里也明白徐渐清说的有理,皇后当众开了口,又把刘文说成不畏生死的痴情种,还指名道姓的把事情交到自己头上。 若是不办,只怕旁人还以为自己有心欺负孤女了。 当然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外人怎么议论,江蒲是不放在心上的。重要的是秦秋韵,拖了这几年,她的年纪也不算小了。 虽说只要有自己和连山在,她也能一世衣食无忧。可江蒲没办法否认,于她而言,嫁人才是最好的归宿。似她这般柔弱的女子,永远不要指望她做到人身独立。 而京中那么多男子,刘文远是她最好的选择。 至于当年的旧事,无耻是无耻了,可在权利的路上,谁又不是无所不用其极。刘文远那会可不认得她。 再则说了,这一二年看来,刘文远对她即便不说有情,至少也是有愧的。 若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是一世都不会原谅的。然而与秦秋韵再亲、再近,别人终究是别人,最初的怨愤过后,理智便占了上峰。 所以,现下自己要愁的是,如何说服秦秋韵。那丫头明明对刘文远余情犹在,却偏偏不肯放过自己。一手握着爱,一手又紧攥着恨。 那样柔弱且未经世事的姑娘,连酸酸甜甜爱,都未必承受的起。又何况是爱恨交加。也难怪她一心钻牛尖角,就是出不来。 这段日子看着是好了些,可是……江蒲叹了声。马车已停了下来,胡不归在外头禀道:“夫人到了。” 小乔先下了车。江蒲随后扶着她的胳膊从车上下来。 王府内仪门上管事婆子,带着人一溜小跑地接了出来,“夫人大安。” 江蒲迈步进了穿堂。“你们王妃呢?” 那婆子躬着身走在江蒲前侧,打起穿堂藕荷缎描金绣牡丹的暖帘,“奴婢已经着人去通报了。” 江蒲一低头迈了过去,连山已从回廊迎出来,“姑妈。”她挽了江蒲的胳膊,圆眸四下一扫,语气微冷地向仆妇们道:“没你们的事。都退下吧。” 仆妇们束手垂头而退,连山挽着江蒲一边往里走,一面在她耳边低声道:“昨日咱们真真是被皇后给唬住了。给他俩个赐婚,除非皇帝脑袋发昏了。” 绵绵的细雨虽然停了,更天气依旧阴沉的厉害。尤其是时候又早,风一吹冻得人直发抖。 因此江蒲一进了屋,两步走到大熏炉前暖手,尔后才答道:“这点我也想着了……” “所以,我准备进宫去找陛下,我倒要看看陛下会怎么说。”连山眸子里透出闪亮的光茫,“假传圣谕,皇后还真是向天借了胆。” 她脸上的认真,令江蒲渐敛了脸上的笑。“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了。”连山理所当然地道,又吩咐金仆姑:“去把我那件大毛氅衣拿来,再叫人套上车……” 江蒲旋身转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阻道:“不能去!” 连山不以为然道:“陛下本就不待见皇后,不过是碍着皇后是世宗皇帝钦选的。又没有由头,才让她坐在那位置上。” “我看昏头的是你才对!”江蒲往侄女脑门上戳了一指甲,“皇后曾几何时说过,陛下要给他俩个赐婚了?再说了他心里再不待见,终究是结发妻子。就是寻常人家也不会轻易休妻,更何况是天家。你这么兴灾乐祸地走了去,陛下会怎么想?我看啊,这几年的好日子都把过糊涂了!” 连山怔了半晌,才讷讷地问道:“姑妈的意思是,咱们真照着皇后说的办?可姑娘那里……” 江蒲深深一叹,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最后道:“阿晴若是一心一意的恨,我拼着得罪皇后也要替她挡下来。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会说会笑,可眸子里从来就没有神采。都这么些年了,总不能就这么由着她去吧。” “可是,”连山微簇着眉,忧心忡忡地道:“她会应承么?万一若巧成拙……” 秦秋韵在王府住了这么些日子,连山是真拿她当亲姐姐看了。 江蒲熏暖了手,往铺了水濑皮褥子的榻上坐了,“我这不是和你商量来了么?看看到底怎么办好。” 连山在江蒲对面坐了,沉呤了好半晌,“这事若只咱们怕是办不下来。”说着,让金仆姑去把自己的陪房吴氏叫了进来,“你叫人去刘大人府里说一声,请刘大人下朝后即可过来一趟。” 吴婆子应声退去,江蒲不解地问道:“请他来?” 连山微微一笑,携了江蒲的手,“天气冷,这会她怕是还没有起身,咱们看看她去。” 亲王府的建制,比着徐府大了许多。好在自连山当家后,就把秦秋韵挪到主院附近住着。 姑侄俩沿着曲折的回廊走了没一刻钟,拐进一扇半掩着的月洞门,正碰见云裳挑帘出来。 连山笑问道:“你们姑娘起身了么?” 云裳见了她二人,也不拘紧,一面行礼,一面笑回道:“刚起来呢,在里头洗漱。只是抹脸的香油膏子快用完了,奴婢正想说去和王妃讨一些呢。” 连山听说,笑道:“这点事不拘打发谁去,怎么还用你巴巴的走一趟。”说话间,便命了小丫头取去。 “这也是怨我,早几日看着不多了,就说要去取。偏手上有事就混忘了,本想昨晚上去要一些,偏王妃不在。姑娘又不想麻烦人,所以把最后一点都用银簪子抠出来用了。”云裳笑着打起门前茶褐色的暗菊梅纹的暖帘,让进二人,“王妃、夫人请里头坐,奴婢去倒盅茶来。” 落地花罩还垂着厚重的帘子,秦秋韵软弱无力的声音不大清晰地传到二人耳中,“谁来了呀?” “姑娘今朝倒是起得早,我还说姑娘没起身呢。”她话音未落,连山就挑了棉帘子进了内寝。 秦秋韵从镜中看到江蒲的身影,不由笑了起来,“姐姐怎么这么早?” 看着秦秋韵软和的笑脸,姑侄俩互换了记眼神,江蒲深吸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拉着她手,柔声说道:“昨天闹过头,反倒没睡好,索性就起来了。对了,我前几日着人送来莜麦,你还吃得惯么?别看那是粗野的东西,却最能调理肠胃的。比那燕窝甚么的强多了。” 反正事情也不急,就让她先吃了早饭再说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56、作媒(下) 云裳端了个填漆托盘进来,“咱们姑娘天天早起都吃呢。(.)起先还嫌它糙,吃不惯。吃了几日倒觉着不错了。昨日吃的南瓜莜麦粥,今朝改用山药炖又放了些新鲜送来的山菇,王妃和夫人也尝一些吧。”她先递了一盅温水给秦秋韵,尔后再给江蒲二人奉上了茶。 连山连连摆手,“罢了,我不要。那东西我吃过一会,糙得跟糠似的。又有甚么好的。” 云裳给秦秋韵挽了个家常的双平髻,笑道:“现下都是文火炖的,可比那回好多了。” 正说着,小丫头就端了个青瓷的盖盅进来,云裳一揭开盖子,一股浓香抹鼻而来。 只是江蒲和连山都没有心思吃东西,便起身道:“你慢慢来,咱们到外间坐着去。” “姐姐不用一些么……”秦秋韵话还没说完,姑侄二人已出了花罩。 “姑妈,不如咱们将错就错,就当做是陛下的意思,如此一来,她多多少能体谅些,咱们劝起来也容易。” 如果只是将让秦秋韵嫁人,连山的这个办法的确是不错。然而……江蒲蹙眉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道:“不,咱们昭实说。” “姑妈!”连山往花罩里瞅了一眼,见没有人影晃动,压低了声音道:“真要照实了说,不是自己给自己出难题么!” 江蒲苦笑着叹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往后她要是知道了,只怕咱们就再挽不回她的心了。(.无弹窗广告)倒不如趁现下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不论结局如何,这件事也都算过去了。” 虽然自己心里希望秦秋韵能和刘文远在一起,可骗婚……说到底,自己还是更在意秦秋韵本身。 连山微蹙着眉:“照实说能成么?她若是不答应……” “不答应甚么?”秦秋韵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一双柔弱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姑侄二人。 连山低了头不说话,江蒲叹息着拉秦秋韵在自己身边坐了。踌躇了会,才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道来。 秦秋韵倒不像姑侄俩预计的大哭大闹,她怔了一会,突然跪下道:“姐姐,你若是真心护着我,就容我去岑山洞出家吧!” 姑侄二人面面相觑,秦秋韵两眸含泪。 江蒲好容易回过神来。先扶了秦秋韵起来,方看着她含泪的眸子问道:“你说甚么?” 秦秋韵拭了泪,语气坚定地道:“要我嫁刘文远,我宁可出家做女冠去。我知道崔山洞不比别的地方,皇后就是再恼。也拿我没有办法的。” 到岑山洞出家! 亏她想得出来,这岂不是明晃晃地打皇后的脸么?皇后固然是拿她没办法,可姑妈呢? 皇后已经是万般得看姑妈不顺眼了,再要出了样的事,就皇后的脾性只怕是不肯轻易过去的。当然就现下的形势,姑妈也吃不了甚么大亏,可总要受些委屈的。 只是秦秋韵也未太替人想了! 连山惟恐姑母心软答应,正待要说甚么。不想江蒲却厉声道:“做女冠,就你这身子受得了那份苦么?况且道家洞府是用来给你避世用的么?” 江蒲极是看不惯那种在尘世受了磨难。就出家的人。所谓遁入空门,一个“遁”字充分说明了逃兵的本质。 不敢面对自己、面对人生的人,却顶着修道参佛的名头,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在这点上,她倒是极欣赏那个化名林朝英的同乡,逃便是逃了。不带半点掩饰――难容俗世,避居山林,聊以文字自谴。 秦秋韵苦笑道:“那我还能避到哪里去?” 江蒲叹了声,正色道:“阿晴,我的话你许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刘文远他纵有千万般对你不起,这一二看来,他对你却也是有心的。嫁给他,至少余生安稳,有个依靠。咱们也好放心。” “夫人的意思是要逼我嫁刘文远?”秦秋韵冷了嗓音,眸光似冰的盯着江蒲。 江蒲迎着她的冰眸,语气湿柔地道:“这于你是最好的去处。我想老王爷若在,也会这么安排的……” “不准你提我外祖!”秦秋韵蹭地站起身,眸中又是泪又是恨,指着江蒲忿声道:“你口口声声待我好,却逼着我嫁仇人!他害死我了的外祖啊!我若是嫁他,外祖在地下何安?” 连山起身扶了秦秋韵,打圆场道:“姑妈不是这意思,姑娘……” “你现下这个样子,老王爷在地上就安心了么?”江蒲见她又回到早先哭哭啼啼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猛地推开连山,指着秦秋韵的鼻子训道:“你自己看看成甚么样子?从出事到现在,大家会都容着你,还真把你的小姐脾气给纵得没边了!这么些年,还在这里自怨自艾。好似自己受天大的委屈一般了!有甚么了不起的事啊,不就是恒王府倒了,没人护着你了么!” 秦秋韵被江蒲这般疾言厉色的横样,吓怔在椅子上,连眼泪都忘了掉。 连山叹了声,上前劝道:“姑妈有话好好说,姑娘的身子不好,”不想话说到一半,就被江蒲拽到了身前,“你看看她。在她面前,你也好意思寻死觅活?我告诉你,你远不够格!” 连山关的惨状,连山姐弟的境遇,秦秋韵也是有所耳闻的。刹时间,眼泪僵在了面上。 “你要出家是吧,你去!”江蒲拽了她就往拖。吓得连山和云裳赶紧又劝又拉的。 江蒲索性一把将她甩在了地上,“我不拦着你,也拦不住你,也犯不上拦你!劝了这么些年,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倒是好心都当驴肝肺,还真以为天底下的人都欠你的呀。仇人?甚么仇人?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愿赌就要服输。再说了,你心里若真有怨有恨,进宫找皇帝去。在咱们跟前,你哭甚么闹甚么?刘文远固然不是,可你自己也不争气。你若真是发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他送来的那些东西,又收着做甚么?就该当着面就给他丢回去。再狠一些,杀了他,替你外祖报仇啊!天天窝在屋里抹眼泪,跟咱们撒脾气。如此种种,不就是仗着咱们心疼你么?” 江蒲越骂火气越往上踹,连山好容易把她摁回椅子上,云裳扶了秦秋韵起来。 连山叹了声,向秦秋韵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57、怨偶 秦秋韵一点都不体谅江蒲,连山看在眼里,自是有些心凉,当下语气微凉地叹道:“我本是打算装做没看破皇后娘娘用意,只当是陛下的旨意。姑娘要恨要怨,也不与咱们相干,可是姑妈却非照实了说。就怕姑娘将来知道了,要恼她。再则,姑娘扪心自问,姑妈可曾骗过姑娘一句?就是老王爷的事,也许很多人都对不起姑娘,可是姑妈却和姑娘一样是蒙在鼓里的。后来也是姑妈留姑娘在府住。就连陛下,若非看在姑妈的面上,早把姑娘赶回原籍去了!” 秦秋韵并不是那起无理取闹的女子,但是恒王府出事后,她身边只有江蒲,她不和江蒲闹,又和谁闹去。正如江蒲所说,她的种种哭闹,无非是因为江蒲是唯一在乎她的人。 江蒲歇过这一会,气倒是消了不少,再看秦秋韵柔弱无助的样子,心下不免一声长叹,真是的和她又计较甚么呢,她的性子,又不是不知道。 牵她在椅子上坐了,拿了帕子替她抹了泪,“我也不是要逼你。倘若你真对刘文远死了心,凭皇后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应承的。可是你,唉……”江蒲又是一叹,“也不是说要你这会就应了,不过是告诉你一声。毕竟皇后当众开了口,就是我不办,到时皇后亲自过问了,你又怎么办?我意思不论怎样,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咱们且商量着。”说着,顿了顿了,“再来就是。实话说刘文远我看着是真的不错。至少他不会亏待了你。把你交给他我也能放心。” “姐姐还信他?” 肯叫姐姐,说明秦秋韵的气也是消了。 “倒不是信他,只是这几年看来,他待你至少是有愧疚之情。况且皇后说他在漠北拒婚。也是真的。不说漠北的事,早先皇后有心把凌嫣许给他,他一样也是推掉了。不说是不是为了你。至少说明他还没坏到根子上。如今你的身份,说句难听的,莫说官宦人家,就是寻常的庄户人家,一打听只怕也……”江蒲眉眼一低,后边的话没有说出口,可屋里诸人都心知肚明。 “你说你要去岑山洞出家。那岑山洞还真就是几个破山洞,吃的都是青菜豆腐,你这身子哪里受得住。再则,道家清静之地也不是让你给避世用的。你以为你抄了几篇经文,就领悟道家真义了?哪有这么容易的。若是如此。还修甚么道。” 江蒲连翻的长篇大论,把秦秋韵绕得云里雾里的,不知所措,“但他害了外祖。不,是我是我,若不是我……”秦秋韵一双手死死拽着江蒲,哭得泪如雨下。 她这么钻牛角尖,江蒲姑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旁人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用。 “既然是你我的错,何苦叫旁人受累。” 江蒲、连山闻声去,却是刘文远身着正四品的官服,神情忧郁的走了进来。 “怎么就来了?”江蒲脱口问道,她怎么也没想到连山差个人去,竟能让刘文远翘班过来。看来。他是真的着紧秦秋韵。 “今朝衙门里没甚么,告了假就过来了。”刘文远说的轻飘。当时他可是吓得不轻。 昨日皇后当着那么些命妃开的口,今朝一早到衙门,人人都向他道喜来了。 再听到家下人说,安王府着人来请,他第一反应就是秦秋韵出事了,当下甚么也顾不得,随便告了句假,连马车也不坐了,翻身上马,一路飞奔而来。 江蒲他虽和自己说着话,眸子却直直地盯着秦秋韵,很识趣地和连山出了屋子。就连云裳也退了出去,顺便还带上了门。 “你来做甚么?”秦秋韵侧着身子,眸子里都是泪。声音极力的冰冷,却带还是带了哽咽。 刘文远在她旁边坐下,沉默了良久,苦笑道:“我还以为你又闹死闹活的了,不曾想倒是好好的坐着。” 秦秋韵一双泪眼忿忿地瞪着他,却说不出话来,细白的牙齿咬着嫩红色的嘴唇,小脸上有气恼,更多的却是委屈。 刘文远淡淡地道:“我在京郊买了一处庄子,得过了残冬,你就搬过去住。安王府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呵呵……”秦秋韵冷笑数声,“安王府不是久留之地,你的庄子就是我的栖身之所么?” “那不是我的庄子。”刘文远抬眸瞅着她,“那是你的。” 秦秋韵愣住了,“甚么意思?” “我是靠着替陛下扳倒恒王,才有了今时今日。那个庄子就当是我还你的,本来早就想给你的,只是官俸不高,虽有送礼的,可数字太大的我也不敢收。所以攒到年初才够钱买下那个庄子。你嫁人那就是陪嫁,不嫁人那庄子也够你一世衣食无忧。自此之后,我也就不欠你甚么了。” 言毕,起身往而去。 “你给我站住!”秦秋韵怒不可遏地冲到他的面前,“一座庄子,就想当是还债,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她哭到声哽气堵,一双秀气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刘文远的胸口。 不能爱,便是恨着也是好的。可现下,他却要和自己撇清。怎么可能撇得清! 刘文远毫不客气地制住她白玉般的手腕,“不然,就嫁给我。折腾我一辈子,也折磨自己一辈子,你恨的两个人不就都得到惩罚了!” 秦秋韵当场目瞪口呆,刘文远苦笑了两声,甩开她扬长而去。 候在门外的云裳急步进来,见秦秋韵皱白着脸色,吓得赶紧叫人。江蒲和连山都没有去远,听见声音忙从厢房里出来,正撞上刘文远,江蒲连忙喝令小乔拦下了他。 “你和阿晴说甚么了?”江蒲是个护短的性子,她能凶的骂的,不代表别人也可以。看到秦秋韵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急得不行。 刘文远见秦秋韵苍白着一张脸,心里也后悔不来,明明想好了的说辞,到了嘴边就变了味。 “我没事。”秦秋韵好容易从适才的震愕中回过神,虚弱地冲江蒲一笑,见刘文远还没走,扶着云裳吃力的站了起来,“你说的不错,最该惩罚的确是你我。犯不上拉着旁人跟着受罪。” 刘文远眸中的激动一闪而过,“既然如此,那我就准备聘礼了。” 此话一出,江蒲和连山都傻眼了,这,这,这叫甚么事啊! 两个人苦口婆心的劝,她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结果刘文远一来,她就应了婚事了! 不是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变化的太快啊。 “且慢。”眼见的刘文远就要出院,江蒲才反应过来,“就算要成亲事情也要慢慢办,阿晴的嫁妆也要准备。” “不用了。”秦秋韵弱弱的阻止,“随随便便的就好了。况且刘大人也替我备了嫁妆。” 江蒲眨巴眨巴眼,这两人连这个都商量好了? 连山知道江蒲是舍不得秦秋韵,委委屈屈出嫁的,故意说道:“这可不行,皇后当众把这事托给了姑妈,太过简便了,那些人还不趁机戳脊梁骨么。” 江蒲也回过神了,握着秦秋韵的手,“人生大事总要重长计议的,哪里是脑子一热就成的。” 前世倒是有闪婚,可还有个词叫闪离。 这年头虽可以和离,可毕竟是少数,况且就他俩个的样子,只怕是要纠缠一世了。所以,急甚么慢慢来。 “即这么说。”终还是刘文远开口道:“我会依足了三书六礼来办。不给夫人添麻烦。”说完,看了秦秋韵一眼,转身而去。 送走了刘文远,江蒲陪着秦秋韵说话,连山则叫了府里的管事来,头一件就是让针线上的女人喜服给赶出来。 还有百子被、鸳鸯枕,新郎回门时穿的喜服,这些按说都该由新娘准备。然而秦秋韵那个身体,也就不指望了。 尔后姑侄俩又陪她吃过了晌午饭,看她歇了午,才出了屋子。 连山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妈问出来了么?到底刘文远说了甚么,竟然让她应了这门婚事。” 江蒲无奈地摊手道:“不知道啊,我旁敲侧击,她就是咬定牙不开口,我也不肯多问呢。” 正好云裳出来,姑侄俩赶忙把她招了过来,问道:“适才你守在门边,可听见刘大人说甚么了?” 云裳瞅了瞅江蒲,又看了看连山,迟疑了好一会,才苦着脸,把刘刘文远的话转给了她二人。 连山是瞠目结舌,这样也行! 江蒲却是一个劲地拍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姑妈!”连山制住了她的手,“你还这么说,倘若有个好歹……” 江蒲胸有成竹地道:“放心啦,刘文远不会苛待阿晴的。”她看了眼秦秋韵窗户,牵了连山的手,且行且道:“好不好的,由着他两个磨去。所谓日久见人心,况且结铃还需系铃人。阿晴的心结,只有刘文远能结得开。就像这件事情,咱们说破了天她也不听,刘文远一句话,就让她占头了。” 连山叹道:“姑娘这样犟的性子,只怕将来变怨偶。” “怨偶。”江蒲笑道:“他们早就是了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58、心漪的私心 时近年节王府里虽没有长辈,可是宗室之间的来往也不少。[]安王府这几年又颇受重视,所以自腊月初八起,酒席便一桩不了接着一桩的。 还有各处田庄的租子也要赶在年前交上来,王府里又没个帮手,连山自是忙得团团转 徐家的情况也差不多,只是江蒲脸皮厚,年节的事情大多推给了游猗兰,至于请客吃酒,能不去的就不去,反正也有刘氏替自己挡一挡。 只是这样子的忙乱闹腾,连山压根没工夫再顾秦秋韵的婚事。江蒲虽有工夫。可是两边都忙,她不好天天过去,接秦秋韵过来也不方便。好在这桩婚也不着急,且先缓一缓也就是了。 所谓腊七腊八,冻死寒鸦。再则这几日是又是雪珠子不断,冻得人连门不想出。 李太君也算是体谅众人,自进了腊月就免了诸人的晨昏定省。 不用请安,不用管事。江蒲的每日都赖到日上三杆才起,日子逍遥得跟神仙似的。 “快瞧啊,几子上的水仙开花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端了水盆出来,见墙角处紫榆石心小几的水仙开了,忙招呼小姐妹过来瞧。 梅官嫁人了,桑珠事情又多,而江蒲呢又喜欢鸟雀般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所以挑了好几个小丫头上来。江蒲贴身的活,都是赵月儿在做,顺带也管束新来的丫头。 赵月儿给江蒲端了早点进来,就见小丫们围着水仙花在那里数花苞,不由娇斥。“做甚么呢!还不赶紧反水给倒了。” 赵月儿的性子温和,小丫头们倒不怕她,只是嫌她唠叨了些。因此听见她的声音,互相吐了吐舌头。忙忙的都散了。 “你啊。点点的年纪就像个小老太似的,也不怕招人嫌。”江蒲挑起小团巢蜀锦的暖帘,笑盈盈地从内室出来,因不出门,只随随便便挽了个单螺髻,也没簪花带朵。 身上图简便,只穿了件水蓝缎绣白梅的交领长夹袄,下边是月白色的百折裙。 赵月儿将早点一样样的端到榻上的小几子上,嘴里嘟喃着道:“实在是她们太没有规矩了。我才说她们几句的。” 江蒲好笑道:“你呀,都叫你娘教坏了,自屋里哪这么多规矩。”说着往她身上一撇。还是一色旧衣袄,便问,“昨日里新衣裳不是送来了,怎么不穿啊?是不合身还是不喜欢颜色样式?” 赵月儿摆好了碗箸,“娘亲说那衣裳留着过年再穿。” 江蒲蹙眉道:“听你娘亲瞎说,过两日府里还给一套呢,何苦巴巴的等着过年再穿。小姑娘家的谁不爱新鲜,你只管穿就是了。你娘要问,就说是我说的。” 照府里的规矩,似赵、贺两家这般做工的除了月例外。别的份例是没有的。原先江蒲当家时,也并没有在公中添这一项。只是自己补给她们就完了。 反正她手上有三处陪嫁的田庄,每年每年只进不出,统共也就这点花用,犯不上占公中的便宜。 然而今年换了游猗兰当家。赵、贺两家倒多了一份份例出来。 赵、云二人都老实。为着这事还来回过江蒲,游猗兰要给。江蒲自不会退回去。 反正她也是借花献佛,账都是从公中走的,又不要她出一分钱。不拿着,反倒叫她多了心。 “奶奶又要担着甚么呀?” 江蒲抬头看去,却是心漪带着文仲过来请安。 “母亲大安。”文恪穿着一身簇新的紫灰色栗鼠皮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站到了一边。 这几年他跟在心漪身边,再加上江蒲不时的赶徐渐清过去看他,倒比原先跟在生母身边更有精气神了。见了人也不畏畏缩缩的,颇有了几分寻常大家公子的样子。(.好看的小说) 江蒲对这个挂名儿子,虽谈不上喜欢,然毕竟隔三差五的就见面。文恪呢又是个死板守规矩的,所以也谈不甚么讨厌。 “我还怕这袍子不合身呢,这会看着倒是不错。”江蒲搁了筷子,向心漪笑道。 心漪也不用江蒲开口,自己就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奴婢就怕奶奶挂心,所以巴巴叫三相公穿过来给奶奶瞧瞧。” 文恪身上的栗鼠皮袍,是姜殳从送来的。一共也就三张,给谁做不给谁做,江蒲着实费神了好一会。 想着自己一来不大喜欢,当然,自打上了京,这天气可比南边冷多了,江蒲再不喜欢,出门也得披一件。 二来么,自己也不缺。本来是打算给徐渐清父子三人各做一件的。可徐渐清想了想说,还是给老三吧,我的皮袍子也不少了。 江蒲想了想也是,三个儿子,面子上总要摆摆平的。不过,心漪也真真是个识好的人,先前得了这件栗鼠皮就已经是千恩万谢的了,这会又特地走来。 饶是江蒲心里有些个舍不得,看他们这样,也就丢开了,觉着没白废了这张栗鼠皮。 “合身就好。” 江蒲刚起身没甚么胃口,随便用了点,就叫人来撤了。赵月儿又端了热乎乎的杏仁露进来,心漪接了奉给江蒲,“奴婢听说,过了年秦姑娘和刘大人就要成亲了?” “哪这么快呢,如今连山还在忙年节,婚事上一点没准备。文远又说三书六礼一样不少的,咱们这里自然也不能短了规矩,一样样准备起来,说不得要到明年七八的样子。”江蒲接过盖盅,轻呷了香浓的杏体仁露猛然抬眸瞅着心漪,好好的,她怎么关心起这个事来。 心漪依旧是满脸堆笑,“照说刘大人也是该娶亲了,三相公几回去,回来都和奴婢说,府里乱糟糟的,不成个体统。刘大人毕竟事忙,常不在府里,家下的奴才没人管束,哪里还有规矩。” 江蒲略带清冷的眸光,往文恪面上一扫,又回到心漪面上,静候着她的下文。不想,心漪却顿在那里,半晌不做声。过得好一会,才接着道:“奴婢听爷说,刘大人好似在看宅子,说是成了亲怕现住的屋子小,委屈了秦姑娘。” “是啊。”江蒲不冷不热地应了句,不在心漪东一句,西一句的到底想说甚么。 “说起来刘大人也真真是平步青云,这才能几年啊,就是枢密院的正四品,多少人一辈子也到不了那位置呢。” 听她一个劲的提刘文远,江蒲多多少少猜到她的意思。文恪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养在她身边的,她自己又没孩子,多替文恪筹谋筹谋也是理所当然。 可她素来不是这样的呀。今朝到底是个甚么意思?巴巴跑来跟自己炫耀刘文远,不能啊,这不是她会做的事啊! 江蒲懒得听她东拉西扯,叫人进来问道:“大相公、二相公呢?” 婆子进来回道:“两位相公领着帮小厮,在园子里打雪仗呢。” “雪停了么?”江蒲推窗瞅去,一股冷香扑面而来,墙角几枝腊梅映着白雪,看得人心旷神怡,“倒是他们知道乐呵。”说着,叫小丫头去拿了狸子皮的斗蓬来,又向心漪故意道:“你若没事,也一起吧,只怕园子里的红梅都开了呢。” 梅官嫁了人出去了,涂婆子又跟着儿子享福去了。只她和桑珠管着事,哪里能看雪赏花。 江蒲这么说,算是给她最后个机会,意下之意是有事就说,没事的话,就该干嘛干嘛去! 心漪微蹙着眉,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奶奶这一去,只怕要到晚间才回来,介时大爷也回来了,更不好开口。 偏偏年节就在眼前,事情也不好再拖了。当下狠了狠心,直接道:“前些日子奴婢跟着三奶奶办年礼,各府里都妥当了。只刘大人那边……”心漪边说边往江蒲脏脸上瞥去,见她神色如常才继续道:“奴婢是想着,刘大人年后又要娶亲又要置办宅子,咱们大爷和他走得那么近,就是秦姑娘跟奶奶也是自家发姐妹一般的,因此……”心漪说到这里,声音越发的小了下去,“在年礼上便做主多添了些,不想却被三奶奶驳了回来,到如今还没商量出来。” 江蒲自己系了斗蓬的带子,眼睛直直地瞅着心漪。看的她心底真发毛。 再怎么说,刘文远也是刘如君的兄长,按说呢,连年礼都不应当送的。 可偏偏他仕途顺遂,又和徐渐清交好。反正家里也不缺这点东西,所以江蒲每年都会备一份过去。 游猗兰是个稳妥的性子,所有的事都比照着江蒲的规矩办。所以,见心漪送上来的礼单,刘文远那一份,竟和几位舅爷的一样,自然是不答应的。 放在早先,心漪是决不会做这种事的。可是现下为着文恪,自己总要试一试。 虽说刘文远是他亲舅舅,可因来往不多,甥舅的感情总有些生疏。心漪几次想办法,让他们甥舅亲近些,却不得机会。 如今刘文远又是娶亲又是置房产,这会不多亲近亲近,还等甚么时候呢! 备一份厚些的年礼,他即便不看重,也是外甥的一翻心意。 办这事,心漪本就有些打鼓,这会江蒲又不做声,她越发连头都不敢抬了。 她的私心,江蒲心知肚明,也不反对文恪和刘文远多亲近,只是她这么自话自说,却让江蒲有些个悦。待要说她两句,看着文恪那紧张的样子,终是一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59、放飞雏鹰(上) 文恪眸带惊惶地看着嫡母,生怕她着恼。说起来也怪,江蒲对这个挂名儿子,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可他就是怵江蒲。 反而是文仲,江蒲成天追着骂,越骂他越野,一点都不把母亲的怒火放在眼里。 看着文恪紧张、害怕的小眼神。江蒲委屈的扁了扁嘴,暗道,我也没亏待过你啊,至于把我看得那么凶狠么!无奈下,她只得压下教训的话,叹声向心漪道:“这回就罢了,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总要先来说一声才是。至于文远那边的年礼,你去三奶奶说,就说是我的意思,往后都比照着舅老爷家的办。” 心漪欣喜若狂,福了福身,险些说出谢谢奶奶恩典的混话,好在话到嘴边转了个圈,才回了神,“奴婢这就去办。” 文恪施了一礼,待要随她一歧异退下,却被江蒲唤住,“你兄弟都在园子里玩,你也一起吧。” 文恪站住脚,有些怯懦地道:“可是儿子今朝的功课还没做完。” “功课……”江蒲本想说,功课有甚么打紧的,晚些再做就是了。可转念一想,老三到底不是跟在自己身边的,怎么教还是让心漪和他父亲操心的好。 心漪跟在她身边多年,她怎么教老大、老二是看在眼里的,可是文恪不比他兄弟两个,他只有好生念书,才能搏得父亲青眼。 因此,一听江蒲开口,她忙就道:“大爷说了,明年的童生试。让三相公回乡办试试。所以特地嘱咐了要好生温书。” “考童生!”江蒲愣住了,三小子才几岁啊。 惊讶过后,她心里泛起淡淡的酸味,到底是亲生儿子。倒是安排的妥当。再转念一想,老三才这么点点年纪,就让他考童生。那么文煜呢? 自己稀里糊涂的。总把他当孩子看,这些个事一直没上心。总觉得小孩子只要建康、快乐就好。 这会想起来,倒有些忧心了。徐家再怎么显赦,到底是没能封爵的,子弟们都要从科举出身。 就算不用他做高官,可也要有个出身才行。不论前世今生,一个无业游民总不好说媳妇。再则文煜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可不能就这么荒废,那是暴殄天物啊! 只是,自己一直没用科举的标准来要求他,只怕他下场考童生未必就能考中。而且自己也不想文煜走科举的路,那条路根本就条流水线。她可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标准品。 不过,放他回南边走一趟还是必要的。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一直拘在家里。这会去的别地方,自己不放心。可是回金陵倒没甚么不妥。 再则,孩子也大了,也该让他回去见见亲生母亲了。 她一路想着,不知不觉进了园子,听见前边有人说笑,抬眸看去。却是文煜兄弟俩领着一帮小厮在那里射箭。 这么个冷天,那帮小子却都只是短打扮,头顶上还一阵阵的冒烟。 赵胜三支箭连中靶心,引得一众少年连声赞好。文煜取过弓箭,瞅了赵胜一眼,扬声吩咐道:“把靶子再往后挪二十步。” 小厮们不敢不应。文仲却有些忧心的看了看靶子,“哥,都二百四十步了,再远……” 文煜不以为然地道:“最多就是输给赵大哥,那也没甚么。胜败不过寻常之事。只是二百四十步,我从未试过,倒要试上一试。” 话未说了弯弓搭箭,“咻”地一声,箭去如飞。只听“笃”地声,箭镞已落在了靶心上,小厮们先是愣了一愣。方才一起叫了起来,“正中靶心,正中靶心!” 江蒲在旁看着,登时自豪得不得了,“真是不错呀,你甚么时候练出了百步穿杨的本事了?” 一众少年见了江蒲,尽皆束手而立,惟独文仲跑上前,吐槽道:“娘亲,你是越起越晚了,这一日你都睡过大半日去了!” “你给我一边去!”江蒲戳着儿子的脑门,咬牙道:“你个臭小子就会拆我的台,将来肯定不孝顺。” “娘亲放心,二弟若敢不孝,我就打到他不会笑为止。”文煜将弓丢给小厮,走过来扶了江蒲,“外头边冷,娘亲到亭子里坐着吧。” 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的好再加上坚持不懈的运动,身板挺阔健壮,眸子也是炯炯有神,笑容更是自信满满,站在江蒲身边,隐隐地高出小半个头了。眉宇里,竟有了点男人的味道。 江蒲有一瞬间的怔忡,自己明明记得他还只是个喜欢装老成的小大人,甚么时候竟都长成了少年。 “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啊,真真是老了。”拿帕子替文煜抹了鬓角上的细汗,江蒲稍稍的有些黯然。 前世的时候不觉得三十出头是多大的年纪,可现下看着高高壮壮的儿子,她的心境突然就苍老了许多。 文煜扶着江蒲进了暖阁坐下,亲自斟了热茶来,“娘亲的好日子才开始呢,怎么就老了。” “好日子!”江蒲不解地问道:“甚么好日子?” 文煜从椅子探过身子,故作惊讶地道:“还不好啊,娘亲日日都睡到快晌……” 不等他说完,江蒲就已经放了手里的茶盅,冲他打去,“你个坏小子,再想不到竟也文仲一样!看我起得晚些,就这么眼红。”骂完,忽地一笑,“我起得晚,于你们也是有好处的?” 兄弟俩齐声问道:“甚么好处?” 江蒲坏坏一笑,“想来你们媳妇,也可以多睡会不是!” 文仲年纪小,轻嗤了声,不屑地道:“谁要讨媳妇麻烦死了。” 文煜却微红了脸,偷偷地向赵月儿一瞥,浓黑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他本就少年老成,随着年岁渐大,心事便就越重。自己与赵月儿青梅竹马,虽然她总是笨笨的,可自己已经够聪明了,再娶个聪明的多没意思。 可是赵家虽不是仆役,也与徐家相差甚远,自己的心思只怕…… 不过,他自小长习武,性格倒是磨练的坚毅,想他轻易放弃,那是不大可能的。 “娘亲。”他踌躇了会,开口道:“我和阿爹说了,打算明年和赵大哥一起,回金陵去考武童生。” 江蒲本是想和儿子谈谈将来,没想到他倒先开口了,听他都已民拿定了主意。心里一则以喜,儿子大了,都能自己拿主意了,做娘的自是高兴。 另外,也有点酸酸楚楚,曾经那么粘自己的小子,如今都不和自己商量声,就拿了主意,心里多少是有些失落的。 “真真是长大了。”江蒲慈柔的看着身高体壮的儿子,“本来,我还想说问问你有甚么打算,不曾想你自己都已经拿了主意了。”说着,江蒲不免哽了声音,想着这孩子,打小就没离开过自己身边。 回一趟金陵少说也要三两个,只是想,江蒲便觉得舍不得了。 文煜隐约听出江蒲的酸涩,急着解释道:“也只是和阿爹一说,并没有定下来,娘亲若是觉得不妥,儿子不去就是……” “说甚么傻话呢!”江蒲收起失落的情绪,道,“我本就是这么替你打算的。只是中不中的,你别想得那么打紧。咱们只当是出门走一趟,顺带着也替我去瞧瞧你舅娘。再来就是……”说到这里,江蒲话声顿下,转头向赵月儿道:“难得进园子一趟,你们只管逛去,不用守在这里。” 赵月儿性子再老实,也知道奶奶有话和大相公说,才打发众人出去,答应了声,便领了屋里的丫头退了出去。 待得屋里只得母子二人,江蒲叹了声,握起儿子因长年习武,略带薄茧的手,一双眸子在他脸上转了又转。那些话本是想得妥妥贴贴的。这些年来,也不曾刻意的瞒过他,然而当着他的面,要说出口还是很难。 “娘亲。”看着江蒲欲言又止的神情,文煜不由皱起浓黑的眉头,少年老成的脸上满是忧心。 江蒲咬了咬牙,狠下心道:“你这趟回金陵,顺带着也去看看你亲娘……” 她话声未落,文煜猛地甩开她的手,立着两道剑眉,“甚么亲娘,娘亲是不要我了么!” “说甚么傻话呢。”江蒲斥断道道:“你是我儿子,这一点任谁也是改不了的。可她……”江蒲再次握住文煜的手,柔声道:“毕竟是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的人。本来打你记事起,我就想带你去见她。只是怕府里的人说三道四,叫你胡思乱想。所以也就没有开口,如今你长这么大了,也能自己拿主意,再不会因着旁人三言两语,就胡思乱想。可不该是去见见她了么?” 一直以来,文煜都知道自己并不是江蒲亲生,也知道生母还在世。就连当年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 这么大一家子人,尽管江蒲下了封口令。却还是有只字片语飘到他耳朵里。 “可是,我听说她不是个好人。” 攥紧的拳头,咬到刹白的嘴唇。江蒲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当下紧握着他的拳头,微笑着道:“是不是好人,她都是给你生命的人,况且,你也不能只听人家说不是么?” “娘亲。”文煜抬起眸子,直直地看着江蒲,迟疑了好一会,低了眸光,问出他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娘亲你不放我记在名下,是不是怕我夺了文仲嫡子之位?”(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0、放飞雏鹰(下) 文煜话一出口便就愧悔了,扑通跪倒,“儿子一时糊涂,娘亲千万莫要记在心上。” 江蒲却没有他想像中的伤心悲愤,反而微笑着扶起他来,“你能问出口,我放心了许多。”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亲生母子之间,尚且会心存芥蒂,更何况自己只不过是他的养母。府里又人口杂,文煜的年纪本就是玩叛逆的时候,他不过只是心存疑虑,已经算是很乖了。而且他还问出了口。 许多话自己本还不好开口,有他起了头,自己接着往下说可不就顺了许多。 文煜本已做好挨训,甚至挨打的准备,看着江蒲的笑脸,他愕然地睁着一双眼睛,嗫嚅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江蒲拉他坐下,言语和缓,“你是个大孩子了,应该知道有些事光听旁人说是不行的,还要自己用脑子想一想。我只问你,若家里有爵位,你是不是就白等着袭爵混日子了?” 文煜坚定地摇头,“不,我要靠自己的本事,挣回一个护国将军来!即便不能开疆拓土,也要守土卫民。”一句话,锵镪有力,掷地有声。 他打小听家将们说姜家父子的英勇事迹,比那些所谓的将门之后的志气远大多了。 “那就是了!”江蒲毫不留情的在他脑门上,敲了几个栗子,“你又不稀罕家里的东西,是不是嫡子又有甚么关系。”文煜一身的铜皮铁骨,江蒲敲他那几下,倒是自己的手更疼一些。 文煜低垂着眼眸。没有做声。他不在乎爵位、家产,他在乎的是娘亲有没有把自己当儿子看。 他这点小心思,江蒲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揪着他的耳朵,提起他的脑袋。看着他的含着委屈的眼眸,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满地乱爬,成天就粘着自己。 “十根手指都有长短,我也不敢说自己不偏心。[.超多好看小说]只是你现在问我偏谁多些,我也答不上来。可是再怎么说,都是我自己的手指头。十指连心。断了哪一个,我都得去掉半条命。” “娘亲!”文煜猛地扑进江蒲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声音哽咽,“儿子错了。儿子错了。” 江蒲笑着轻抚儿子的脑袋,泪水顺着眼角缓缓落下,“我之所以让你回去看看生母,是因为我希望我的儿子是个勇敢有担当的小男子汉。”说着轻轻地将儿子从怀中推开,替他抹去泪迹,问道:“知道娘亲为甚么一直让你在家里和小厮们一处念书么?” 文煜点头道:“娘亲不希望我和那些世家子弟一般,目中无人。”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出身大家世族,不是甚么值得炫耀的事。前人的荣耀只是给了你高于他人的起点。可正因如此。你就必须比旁人更优秀更出色。” “儿子一定会争气的!”文煜眸光灼灼地道。 江蒲握着他的手,头顶着他的脑门,自豪地道:“娘的儿子,一直都很出色啊。不过,”说着,将他的手捧到嘴边亲了亲。 文煜刷一下通红了脸。把手抽了回来,“娘亲。”声音里不免带了些孩子气的娇羞,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江蒲占便宜。 看着儿子黑黝黝的脸膛上浮的红潮,江蒲强忍着笑,正色道:“只是这一路走得太顺畅不是好事,所以呢,你就把出身这个事啊,当是个磨练吧。你从来不曾让娘失望,娘相信这回也一样!” 文煜再怎么老成,也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听得母亲夸赞,哪有不高兴的,“娘亲放心,儿子都想好了。待得儿子考中了童生,就去看姨娘,让她瞧瞧娘亲把儿子教得很好。待得后年,考过了举人,儿子就投赵去叔麾下……” “等等,等等!”江蒲起先听着还挺高兴,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有计划,比自己当年强我了。(.好看的小说)然听到他说考过举人就要去从军,她忍不住打断道,“以举人的身份投军,等于没有功名,你就得从士卒做起。但倘若中了进士,怎么也有个正七品的位置。” 江蒲以为他年纪小不清楚规矩,可文煜却瞅着她,道:“我知道啊,所以才不考进士。将来旁人也没得说,不论到甚么位置,都是我凭着军功一点点挣来的。” 江蒲干瞪着眼,半晌没有回神。儿子有骨气,她是得意,可是凭军功出身,那就代表着要冲锋陷阵,自己宝贝蛋似的养大的儿子,要上战场拿命去拼功劳,江蒲只是想眼泪就要掉了。 偏偏他说又句句在理,自己也不好反对,想了想,道:“你要挣出身,何苦一定要去漠北,在金陵跟着你殳表哥不也一样!” 如今沿海虽还有倭乱,却也都是小打小闹,看见朝廷的水兵,那是望风而逃。现在姜家在金陵差不等于是水警的作用。 可漠北,且不说肃慎彪悍。这打起仗来,那绝对是真刀实枪的干。两者相较,江蒲当然希望儿子去金陵了。 文煜只当娘亲不懂南北的差别,“那怎么能一样,那些倭贼了不起算个剪径的强盗,哪里能和肃慎相提并论。” 江蒲嗫嚅着嘴,不知说甚么才好。转念一想,这事最快也要到后年再说,自己大可以慢慢的筹谋。 今年的年节,因着有游猗兰,江蒲推掉了许多宴请,可宫里的却是非去不可的。 好在立春后,天气忽地晴暖了起来,颇有些早春的暖意,正是出门的好时候。 正月初十,循例往延福宫拜年。 用过午膳后,男人们都被让去后殿听曲,女眷则陪在花厅里抹骨牌。江蒲瞅着没有留意,悄悄地退了出来。领着桑珠沿着石子路往御花园去。 沿路走来,茶花怒放,红若胭脂,白比脂玉。迎春花也在荆棘间开了成片,看着就热闹. “奶奶,咱们府里也栽些红茶吧,前段日子那么大的雪,都压不住茶花的花苞。映着雪色,红得可艳了。” 江蒲正凑近了看一朵白茶,听得桑珠的话,撇嘴道:“我最不喜欢红茶花了,朵又大颜色又艳,生怕人家不知道它开了似的。偏偏落在泥地里以又最狼狈。”说着,便指了泥地里的落花,“你瞧瞧,枯黄泥泞,哪里还有枝上的盛景。” “那就种白茶好了。”桑珠好商量地道,却引得江蒲格格直笑,“白茶?你自己瞧瞧,这后宫禁苑里才几株,那可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主仆一路赏花,一路闲聊。忽听花丛那边有人叫道:“哎哟,你做死呢!这花可是颜嫔娘娘摘了去插头的,倒叫你碰了一地。” “对不住啊,苏奉侍。”一个软软的声音,急着陪了不是,又说道:“还愣着做甚么,赶紧帮苏奉侍拣起来呀。” “罢了罢了。”那个苏奉侍却道:“都掉地上了,还能给颜嫔娘娘插头么!真真是要命,娘娘还等着这花呢插了头,去和德妃娘娘吃茶呢。这可要赶不上了。” 那个软柔的声音不知所措地道,“那怎么办呀?” 苏奉侍好似就等着这一句,连忙接道:“不然,浣翠妹妹帮帮手吧。” 江蒲主仆两拐过一人多高的花丛,正瞅见挺着六七个月肚子的阮才人。她身边则站着个身着浅碧色齐胸襦的宫婢。 “浣翠,你赶紧帮把手,别误了颜嫔娘娘的正事。” 那个叫浣翠的丫头,江蒲虽看不清形容,然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就知道不是个软弱的。 “奉侍这话好生奇怪,哪有使唤别人宫里奴才的道理。奉仪或是赶不及,这御花园里当差的小黄门、宫婢多了去了。咱们才人出来散了这么久,也累了,正要回去歇着呢,哪里等得你!” 苏奉侍断没想到她敢这样回顶,指着她的鼻尖,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的宫里?”另一边花丛里拐出个二十七八的娥,凌厉的眉眼往阮氏主仆面上一扫,稍稍欠身,“阮才人安好。” “宋姑姑快别如此。” 原来这姓宋的是颜念秋跟前正八品的掌正,阮萝在颜念秋宫里不过是个不入品的良使。这个宋掌是正八品的位置,年纪又长阮氏许多,她素来是称姑姑的。 到如今做了才人,还改不了口。 “才人如此称呼,奴婢可当不起。”宋氏冷冷一笑,“才人虽住延福宫,可到底是颜嫔娘娘宫里出来的,照规矩现下才人还是娘娘宫里人才是。浣碧妹妹这话,咱们听了也就罢了。叫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才人忘恩负义呢。” 阮氏被顶得无言可答,她那个丫头向前一步,护着她道:“你怎么说话的呢。再怎么着才人也是主子。就是贵妃娘娘跟前的尚正,见了才人也还恭恭敬敬,你一个八品的掌正怎敢如此无礼!” “放肆!“语声未了,浣碧脸上已挨了一记耳光了,宋氏指着她训道:“你一个未入品的长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今朝我就替才人教训教训你,让你长长记性,也知道知道规矩!”说着,就喝令左近的小黄门,“把人给的压住了。” 阮氏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一迭声地求宋氏道:“宋姑姑,你就饶过浣碧这一回吧。” 可宋氏哪里听她的,看着被小黄门压地上的浣碧,举了手,巴掌正要落下,身后响起个冷冷的声音,“你们这在做甚么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1、来去匆匆 诸人闻声回头,江蒲不理睬桑珠悄悄的拉拽,走了上前,苏、宋等人不把阮萝放在眼里,可却不敢小瞧了江蒲,忙忙行礼道:“夫人安好。” 不想江蒲看都不看她们,径自走到阮萝面前,恭身一礼,“阮才人安好。” “夫人快快请起。”阮萝忙不迭地扶起江蒲,一来性情纯善,二来么,也是自知之明。莫说自己一具才人,就是颜嫔等见了江蒲,也不敢受她的礼。 江蒲顺着阮萝的手站直了身子,眸角余光往苏、宋二人面上一掠,携了阮萝的手,转身就走,“才人快随我回去吧,贵妃娘娘四找才人呢。” 阮萝兀自回头去看,却被江蒲拉走开了。 待得江蒲等走远了,宋氏才缓缓站直了身子,眸光还直直地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 “这个昭睿夫人,也太把咱们放在眼里了……”苏氏话音未落,宋氏就冷笑道:“人家才是正主儿,连咱们娘娘都不在她眼里,何况咱们呢。赶紧再撷几朵花,不然回去晚了,又要惹娘娘不高兴了。” 先前圣宠隆重时,颜嫔待底下人还待宽厚。如今没了孩子,又失了圣宠,心里本就窝了一肚子的气。 再则她到底出身寻常了些,从高处落下,难免就有些疑神疑鬼,宫婢偶尔小声说笑几句,她就觉得是在取笑她。 因着这两个原故,她时不时的就要动板子,那些宫婢敢怒不敢言。听得宋氏这么说,小宫婢登时就散开了。 江蒲和阮萝沿着曲廊小径回延福宫,两人本就不大相熟,再加上阮萝又是个怯懦的性子。一路沉闷的厉害。直待快到延福宫门口,江蒲才找着个相对适合的话题,“才人今年多大了?” 尽管都说女人的年纪问不得。可是一个姑娘,年轻不正是她最好的资本么,尤其是当着一半老徐娘。[] “奴……”阮萝做了快一年的才人,称呼还是改不太过来,开口就是奴婢,其实这也难怪她,就她的身份。在宫里自称奴婢的时候太多了。好在刚开了口,她就意识到不对了,羞涩地笑了笑,“今年十八了。” “十八啊。”江蒲看着她肉乎乎的脸,眸光慈和。感叹了起来,“真是年轻,十八岁于我而言,想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感受到江蒲的和善,阮萝的笑容更甜美了,“夫人看着也不过只大我几岁罢了。” 江蒲厚着脸皮笑道:“才人这话说的是,可不就只是大着几岁么。” 二人说笑着拐过墙角,正碰见明泰帝和德妃相携而来。看见她两个,皇帝微蹙了眉头问道:“你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明泰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之。看见她二人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他心里就怪怪的,好像做了甚么坏事叫人逮住了似的。 “陛下圣安。德娘娘安好。”二人行过礼。 阮萝对明泰帝本就有些犯怵,更何况皇帝现下还微蹙了眉头,她不免就往江蒲身后缩了缩。江蒲感觉到她的惊惶,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挡了挡皇帝的注视。“臣妾图清静,出去逛了逛,不想回程的时候正碰上了阮才人就一起回来了。” 明泰帝瞅着她两个,眸光沉凝。 “陛下这是做甚么。”德妃上前握了她二人的手,“阮妹妹怀着身子,夫人又是客人。陛下就算是为朝事烦,也不好拿她们撒性子啊。” 德妃话音未落,明泰帝已敛了眸中的森冷,“朕真是叫西北的大旱给闹糊涂了。夫人不要往心里去。” 江蒲垂首道,“臣妾不敢。” “好了好了,进去吧。朕可听说渐敏备了一桌好酒席呢。” 宫里众人听得皇帝驾临,忙都迎了出来。乌压压地在月台上跪了一片。 “渐敏啊,你这里倒真是热闹啊。”明泰帝一面叫起,一面携徐渐敏的手往里走。 徐渐敏笑应道:“可不是么,往年他们也都来的。只是今年多了个新媳妇,就热闹了好些。”说着,她掉头看向徐渐止夫妇,“老三啊,你今年你赶紧给我添个侄儿,到了明年更是热闹呢。” 徐渐止夫妻俩低着个头不做声,旁人以为小两口害羞,刘氏和江蒲却明白,他夫妻两个的感情真的不怎么样啊! 好在徐渐敏只是提了一句,就丢开了,侍奉着皇帝在主位坐下。 恰好宫婢端了道点心上来,青花釉里红的大葵口盘里,里边的点心令人叹为观止。 碧油油的青草丛中,几只白白胖胖的兔子追扑嬉闹,隐约的能见几只小刺猬在旁观战。它们身边是零星的,五颜六色的小野花。不远处盛开着栀子花,树丫上几只小黄鹂,活灵活显,仿似能听动声音一般。 点心刚刚端上桌,热气还未散去,烟雾蒙蒙间,小小盘子,仿似盛了一个仙境。 “没想到渐敏的小厨房还有这样的厨艺高手。”明泰帝笑赞道。 徐渐敏亲自斟了杯新酿的菊花金枣酒,“他们日日都是忙,哪有这样的心思。是文姝那孩子,闲来没事,听说祖母和太祖母要来,要先几日就准备起回去,巴巴的做了孝敬俩位长辈。陛下倒是沾两位两人家的光。” “是么。”明泰帝的眸光投向坐在下首的文姝,“小小年纪心灵手巧也还罢了,难得有这样的孝心。” 江蒲看了眼自己面前的点心,与陛下的稍有差别,但大体上还是一样的。只是……没想到渐敏的手段也会用这么俗套手段。 不过,讨媳妇么不就求个贤良,所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好是好,只是朕都不忍下筷子了。”德妃举着筷子,看了一回,又笑问道:“这都是甚么做的呀?” 文姝起身道,“回德娘娘的话,栀子花是豆腐雕的,草丛是拣极嫩的菜心切成丝,过了一道油,刺猬是用黑米粉捏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是寻常的菜蔬做的。” 那么明泰帝尝了一口豆腐,连声赞道:“不错不错。”一边说,一边还连吃了几口。 “这么些日子了,头一回见陛下这么好的胃口。”德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宫里谁人不知道,除了三十晚上,陛下都歇在她的宫里,下边的话更叫人瞠目结舌,“不然,让大姑娘往御膳房去教教他们,也好让陛下换换味口……” 不等她说完,刘氏已黑沉了脸。 徐渐敏微微一笑道:“妹妹心疼陛下的心我是知道的,只是也不太和规矩了。御膳房是甚么地方?那些大师父是多少的手艺,文姝不过是取个巧,哄长辈高兴高兴,哪里就能当真了。” 听着徐渐敏的话,江蒲倒有些个不理解了。她们不是应该顺势多讨讨明泰帝的欢心的么?也好让明泰帝瞧瞧文姝是多贤良。怎地当众驳回德妃的话呢。 “是了,倒是我糊涂了。大姑娘进宫是来做客,怎么好叫人去厨房的。”说着,她给自己斟了杯酒,向徐渐敏道:“我自罚一杯,姐姐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徐渐敏笑盈盈地举了杯,“妹妹也是关心陛下。这些点心,我那些厨子都会做的,让他们去妹妹宫里就是了。” 德妃着实愣了一愣,拿不准徐渐敏是甚么意思,“这怎么好意思呢……” “也没甚么不好意思的。”徐渐敏说得诚心,“这些点心本就尝个新鲜,既然陛下喜欢,在妹妹那里在我这里用,又有甚么区别。” 这下连明泰帝都向她投去了眸光,宫里这些个女人,为了留住自己,那是花招百出,徐渐敏她是看得开,还是有别的意思。 “既然渐敏这么说,你也不要推辞了。”明泰帝刚放了筷子,一个小黄门就在外头探头探脑的。 明泰帝眼眸一斜,就听冯元一喝道:“谁在外头呢?” 小黄门腰弯得跟虾米似的进来,“大府寺判事并工部尚书在乾泰殿书房候驾。” “原来是他们来了呀”明泰帝说着话,就起身了,向徐渐敏道:“朕本是到你这里来凑热闹,看来是不得闲了。那也就不扰了你们的雅兴了。” 徐渐敏笑道:“臣妾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倒是去了的好,咱们也能松快随便些。” 明泰帝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看来是朕不识趣了。”说话间他已抬了脚往外走,路过徐渐清席前,停了下来,“静之说不得也要你一起了。” 徐渐清唱喏道:“这本就是臣份内之事。” 看着明泰帝一行人出了正殿,江蒲不禁有些迷糊,皇帝走过来这么会,算是怎么回事呢? 显摆对渐敏的恩宠?不对啊,要是如此就不该带德妃过来。 或则是来告诉渐敏,他有多宠德妃?就渐敏的贤良,那也犯不上啊! 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皇帝的心思,就如天上的流云一般,变幻莫测。 江蒲心底感叹未了,殿外传来一笑声,“娘娘摆宴,也地不差人去叫妾身,想是与妾身生份了!” 笑声未绝,就见颜念秋扶着个宫婢,笑盈盈地走进了殿来,当她的看见坐在徐渐敏身边的德妃时,眸底飞快地掠过一份愤恼。(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2、天作之合 “原来德娘娘也过来了,倒叫臣妾空走了一趟。(.)”颜念秋眸中带笑,可语气间却透着阴冷的意味。 德妃听罢,故作惊讶地道:“有这样的事,那可真是对不住妹妹了。本来今朝我是想着想请姐妹们过去茶叙,偏偏陛下又听见说姐姐这里摆了酒宴,一时兴起就走了来,我倒是差了人通知诸位姐妹的。妹妹怕是和走岔了。” 看不惯她俩个姐姐妹妹的虚情假意,江蒲忍不住插话道:“颜嫔娘娘鬓上的山茶是新撷的吧?” 似倾非倾倭堕髻坠在一侧,鬓边簪了朵一捻红,又用一串淡粉的南珠缠在髻上,藏在发丝间若隐若显。眉间又点了祥云梅妆。再加上描黛点朱,腮上彤云淡淡。 果然这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她的姿容本与江蒲一般,然这么一妆扮,不说艳光照人,却也令人眼前一亮,算是个美人了。 反观江蒲,因要进宫才穿了身珍珠红绣折枝栀子的齐胸襦。头上虽挽着十字髻,却只簪着个花鸟纹的金栉。本来她觉这般就好,还是赵显媳妇硬逼着她,又在鬓两边各戴了一支手指大小,银点翠镶料石的蝴蝶头花。 脸上只薄薄的施了一层脂粉,相较之下,自是比颜念秋逊色几分。 原来前日颜念秋接到德妃的邀约,心里便就盘算着,陛下近来多在裕宁宫用膳。德妃邀众人过去吃茶,想是不会让众人面圣的。 但路上偶遇却也是说不准的,可惜自己的那些首饰都不算出彩。要想引得陛下注意,怕是不易。再则宫中规矩森严,自己不过是一个嫔,太过张扬了,恐怕反要招陛下厌弃。 想要出彩又不能逾制。这副妆扮可是让她颇费了一翻心思。谁又想到她妆扮的齐齐整整,正要去偶遇皇帝,却听说陛下和德妃往延福宫去了。 因此她才急急的赶了来。终还是没能见到圣颜。她心里本就不舒服了,再听得江蒲开口,想起适才宋氏回禀自己的话,只是那会她急着往延福宫赶,也不在意。 可是现下,她本就满心不忿,眸光轻转间。竟带了几分寻衅,抬手扶了扶鬓侧的山茶,微微笑道:“我也是昨日无意间逛花园子,见茶花开得盛,所以才叫人撷了几朵。是了。我那几个婢子不懂规矩,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海量汪涵。”说着便欠下身去。 殿上诸人的眸光齐刷刷地望向江蒲,却见她微微一笑,“冲撞了臣妾倒没甚么,世人都知道臣妾行止原有些不妥当。倒是阮才人,虽说是娘娘手底下出来的,如今到底是才人了,又怀着龙嗣。娘娘宫里的良使、奉仪原与她熟惯。说笑间不经心也是有的。只是叫旁人看去,未免给娘娘招话柄。故此,妾身才出言说了她们几句。” 说完,江蒲也不顾殿上诸人的神色,低垂了眼眸。心下却微微轻叹,短短三两年的光景。颜念秋却再不是当初那个明若晨曦的女孩了。 颜念秋眸底的神色换了几换,一时间竟不知说甚么才好。 徐渐敏端着酒杯只不做声,颜念秋这些日子来,没少为难阮萝。偏阮萝又人如其名,自己几次问她,她都遮遮掩掩不肯实说。 她倒不是真心有多护着阮氏,只是她住在自己宫里,又怀着孩子,再则陛下待她明显不同旁人。所以才回护她几分。然她不说话。自己倒也不好说甚么。 现下有江蒲这句话,敲打敲打颜念秋也是好的。 “我前些日子在皇后娘娘那里,听得卫姐姐和皇后娘娘闹量着要替大殿下说亲呢,不知皇后娘娘有没有和姐姐提起。” 德妃瞅着众人的眼色,岔开了话题。 徐渐敏故作不知地笑道:“是么,论理大殿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有皇后娘娘和卫姐姐在,哪里用得着我来操心呢。” “姐姐不知道么?”德妃睁大了眸子,道,“卫姐姐相中的就是大姑娘啊!” 坐在刘氏手边的文姝登时闹了个大红脸,福了福身,忙就躲了出去。 刘氏又故意笑道:“娘娘说笑么?咱们家大丫头哪里配得上大殿下呢。” 德妃心下冷笑了两声,这母女俩倒是会装糊涂。徐家的大姑娘在宫中一住有数月,打得甚么主意,宫里人人都是心知肚明。 卫氏出身低微,连累的大殿下也不受陛下待见,也难怪卫氏会把心思打到徐家大姑娘的身上。毕竟庶出配庶出,门户倒也相当,说不上谁吃亏。 况且再不济,那丫头也是徐家的姑娘,大殿下若娶了她,将来指不定能被陛下高看两眼,能挣个郡王的爵位,现摆着安亲王不就是个例子么! “老夫人太过谦了。”德妃笑道:“大姑娘在宫里这些日子,谁不赞她行止有度,宽厚随和。可惜着我年纪轻,没有儿子,不然可要和卫姐姐抢一抢呢。” 她话音未落,外边小黄门高声传禀,“皇后娘娘到。” 诸人闻听,忙起身相迎。皇后已进了殿来,不待徐渐敏福下身去,就被皇后一把拉住,“真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本来我是早就过来了,卫氏和齐氏在我那里争到这会,才被我打发了。” 徐渐敏携了皇后,笑道:“我还当请不来娘娘呢。” 凌皇后眼眸一横,“这叫甚么话,好好的有酒吃,为甚么不来。” 徐渐敏亲斟了一杯酒奉上,德妃已开口道:“我前些日子倒是听得卫姐姐和娘娘闹议,今朝怎又拉上了齐姐姐。” 皇后抿了口酒,向刘氏并李太君道:“正好太夫人、夫人都在,我就替咱们老大、老三问问,两位看谁瞧得上眼?” 李太君本就不擅言辞。在外头素来是媳妇负责应酬的,“皇后娘娘这话,咱们怎么敢当……” 不等刘氏说完,皇后摆手道:“太太不用同我说这些虚话。我倒是真心实意的。文姝那丫头,我看着性子又稳重,人也老实。说句实在话。就几个孩子的性情,咱们家那两小子原是及不上她的。可到底是皇家子弟,再不济这一世富贵跑不掉的,也不算委屈了丫头。” 皇后倒是真心实意的想促成这门婚事。文姝在宫里住了这么些日子,年节前后,朝中皇眷命妇进宫拜见,徐渐敏都把她带在身边。 碍着贵妃的脸面。谁不夸她几句。还有几家女眷,打量她的眼神就别有用意。 尤其是有几家自己相中了,想留给女儿、并侄女的皇家内亲,也有意无意的问起文姝来,皇后才担心了起来。 凌家虽顶着侯爵。却无实权,相较之下自是徐家更好些。 因此上,卫氏一向自己提起,是正中了她的心意,偏偏齐氏也要跟着掺合。 只是她心里倒是更钟意卫氏,头一件,按年纪也该说给老大。二来么,老大母子俩个,卫氏在这宫里是一点声息都没有的。老大呢性子软和,文采武功都不济,说是长子,出身不好又没本事,不过占个虚名罢了。 将来顶了天也就混个郡王,把文姝说给他。徐家也就空落个好听名声罢了。 皇后话说亲切,可刘氏却不知要如何接下去了。正踌躇间,德妃开口道:“我说句不知轻重的话,齐姐姐也糊涂。皇后娘娘白想着啊,哪有现摆着老大不理,先给老三说亲的道理。真要这么办了,旁人要怎么议论皇后娘娘啊!” 本来这事是不与她相干的,然而她的脑子到底比着皇后好使几分,之前或者还猜不透徐渐敏看中了谁。可听得皇后一说,心里便同明镜似的。 自己孤身一个在这里,总要有个助力,虽然徐家并非上上之选,可现下自己实在没有的选。 而她话一说完,就撞上了徐渐敏投来的眸光,当下微微一笑。 徐渐敏压下心头的犹疑,敛了眸光,转向皇后叹道:“那丫头无父无母的,我倒是真心疼她。本来我是想着在身养几年,待下届科考,寻一个家世寻常的仕子定下亲来。安安稳稳衣食无忧的过小日子就好。倒没想着,两位姐姐瞧上了她。老大、老三毕竟天皇贵胄,只怕那丫头高攀不上。” 刘氏也道:“是呢,那孩子打小娇养,只怕有些不知规矩。” 母女俩的话听着好像是心疼自家姑娘,怕嫁入皇家受委屈。可皇后心里却别有计较,徐渐敏说得好听,寻个寻常仕子,就徐家的地位抬举个进士又是甚么难事了。 再想着自家兄弟子侄都不争气,皇后又怎肯徐家多个上进的女婿,当下道:“妹妹、太太也不用说这样的话。文姝那孩子论规矩比着我那两丫头都好。有我在,谁要敢委屈她!” 皇后话说到这份上,徐渐敏垂眸敛略挑了挑嘴角,叹道:“如此,那就听皇后娘娘的吧,也算是那丫头的福气。” 江蒲轻转着手中的酒杯,心里直发笑,母女就是母女,真真是默契十足,这出以退为进,倒真是叫皇后当了真! 是啊,若是渐敏和陛下提婚事。容易招人遐想,而且陛下未必就答应,可是若有皇后和卫氏去提,两个庶出的孩子,还真是天做之合。 又到年三十了,小樗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小樗新书绮户朱阁年后开坑,希望大家到时多支持。 绮户朱阁 候门似海,平静的表面下,波诡云谲 端木芬一介寒门孤女,投亲而来 她左右周旋,谨小慎微,只想换得数年安稳 然而形势逼人,她终深陷侯门 无可奈何,她只能凭着自己的聪慧,为自己也为身边的人 在重重院墙里谋一世岁月静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3、闷货徐渐清 因还在年中,徐渐清不用上朝,又不用去李太君处请安,眼瞅着都过巳时正刻了,夫妻俩个还没有起身。 桑珠坐在外边廊上,做着针线晒日头,赵月走来探头探脑,“大爷和大奶奶怎地还不起来。” 自梅官嫁出去后,屋子里都是桑珠上夜。说是上夜他夫妻俩却是不要人在外边的,都打发到小梢间的榻上去睡。 昨晚上回来本就晚,洗漱了睡下已是三更。桑珠临上床前还听得他们叽叽咕咕地说话。 今早她一觉醒来,听外边大座钟“铛”地响了一声,再往窗户外边一瞧,天已大亮,便慌忙起来了。 听得里边还没动静,悄声地吩咐小丫头烧了热水泡茶,本是预备着大爷起来要用。不想左等右等,虽听得里间偶或有嬉笑声,却不见人出来。因此上,她索性坐出来了。 这会见赵月儿往窗户里探头探脑地,不由好笑,“你又跑了来做甚么,今朝不是涂嬷嬷家里摆酒请客么。你只管跟你娘去就是了,这里有我守着呢,哪里就这么操心。” 涂家的院子离这里只一里地的远近,早起文煜兄弟两并赵、贺两家就都过去了。 “我,我,我……”赵月儿微嘟着嘴,脸上微泛起淡淡的红晕,“那里人多,我嫌闹得慌,还是回来的好。” 桑珠听了却是好笑,赵月这丫头打小养在内院,虽说是个仆役,却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还娇一些。涂泰家里请客。外边那几个家将自是要邀的。 他们行武出身本就有些糙,在奶奶面前还守些规矩,到了外头那不尽性的闹,也难怪月丫头不自在了。 桑珠正待要打趣她两句。听得里边好似有了响动,不一会就传出了徐渐清的声音,“桑珠。端些热水进来。” 听得声音,不用桑珠吩咐赵月就先进了屋。内寝夫妻俩个都才穿了个小袄,还在床榻上嬉笑。 江蒲才刚说了句甚么,徐渐清一回身,笑着将她摁在床上,伸手就要往她胳肢窝挠去,“叫你再胡诌……” 然笑声未绝不妨赵月撞了进来。见他俩个在床上滚做一团,赵月儿“哎哟”一声,赶紧退了出去。 江蒲倒还罢了,徐渐清在众人面前素来是一板一眼,这会叫个小丫头撞见自己和媳妇玩笑。脸上例有些下不来,冲外边训道:“一点规矩都没有,进你奶奶的屋子,我也是在的,怎么就敢这么闯了进来。” “好了好了,她一个小孩子家能知道甚么呀。”江蒲将散到鬓前的碎发勾到了耳后,趿了杏黄缎绣缠枝纹的棉鞋下床,手上还在系小袄的带子,眼眸却仿若含嗔带怨地往徐渐清一瞥。“偏你跟做贼似的。” 要说起来徐渐清也是有够闷骚的,关了门在屋里,他照着那秘戏图,花样儿也不少。 有些个动作江蒲看着都脸红心跳,不肯依允。他倒厚脸厚皮地央告。只一出了门,偏又装出个极正经的样子。 夫妻多年他的闷骚性子。江蒲心下是又爱又恼。 爱的是,他羞恼的样子,活似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恼的便是,这般装模做样的,好像两个人偷腥一般,见不得人的。 江蒲也知风气如此,况且她本也不是个爱在人前亲腻的性子,因此也只在房中向徐渐清玩笑着,娇嗔过几回。 然现下人还在内寝,不过是夫妻玩笑闹,他这般沉下脸来训人,江蒲不免有些撒娇似地着恼了。 徐渐清见妻子嘟嘴皱眉,适才一阵笑闹脸上还泛着桃红。又是才起长发披散着,只用发带随意缚着,几络发丝略遮了娇颜,竟是说不出的妩媚。 再看左右无人,不免腆了脸笑着凑上前,“我不过是说她两句,你哪里就这么护着了。” 江蒲哼了声推开他,“你不用同我这样嬉皮笑脸的,当心桑珠就进来,没的白挨你训。” 徐渐清跟在妻子后边,殷勤地从茶格里取了茶碗,向暖壶里倒了半盅子茶递到江蒲嘴边,“桑珠是极有规矩的,哪里会似月丫头般莽撞。[.超多好看小说]” 江蒲接过来漱了口,正待要回他两句,就听桑珠在外头到,“奶奶,热水来了。” 果然听到桑珠的声音,徐渐清立时敛了嬉笑的样子,正正经经地板着脸。江蒲瞅在眼里,嗤地一声笑,才向外道:“进来吧。” 赵月儿一则是姑娘家害羞,二来也是被徐渐清凶怕了。因此怯怯地跟在桑珠后边进了屋,只在江蒲身边服侍。 “你跟着我转甚么!”桑珠几回差点撞上了她,忍不住笑道:“说了不用你,偏又巴巴地跟进来,即来了,就给大爷梳头去呀。莫不是还要我教你,又不是头一回上来。” 赵月儿飞快地扫了眼徐渐清,道:“不然,我给奶奶梳头吧。”说着就冲到妆台前,将江蒲素日用的牛角梳紧紧地攥在手里。 把个桑珠看得莫名其妙,江蒲扫了眼徐渐清,见他脸上也是讪讪的,强忍了笑,道:“月儿,你去把吃食端来吧。” 赵月儿答应了声,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桑珠一面替江蒲挽了发髻,一面嘀咕道:“月丫头是怎么了?我刚才看她在外头,一张脸胀得通红。” 江蒲斜瞅了眼徐渐清,坏心地开口道:“她呀……” 只是她才一开口,徐渐清就用力地咳了几声。 桑珠纳闷地瞅了过去,见大爷死沉着脸。她虽未成亲,到底年岁大,联想早起屋里的嬉笑声,隐约猜着了些,不禁飞红了脸。 徐渐清见桑珠红了脸,越发不好意思了,只又不好说甚么。只能侧了头用力清嗓子。 江蒲瞅在眼里,心下虽是好笑。可桑珠一梳了头,就寻了个借口打发她出去了,尔后再向徐渐清娇笑道:“大爷。没法子我替你梳头吧。” 无人时徐渐清的脸皮倒是厚起来了,嘻笑地应了声,登时就坐在妆镜前。妆凳上还带着江蒲的余温呢。 做了这么些年夫妻,江蒲梳头的手艺并没有长进多少,再加上徐渐清的头发又多又滑,她是废了老鼻子的劲才固定好了发冠。 “好了,反正又不出门,就随便些吧。”江蒲扶了扶有些松垮的发髻,厚脸皮地道。 徐渐清瞅着妆镜中摇摇欲坠了发髻。哭笑不得,“罢了罢了,我自己梳过。”说着拔了发簪,自己对着妆镜重新结了发。 他向来要早起上朝,这些事也都料理惯了的。梳起头来竟比江蒲麻利了多。 江蒲在旁边瞅着,还故意说嘴道:“你就是不厚道,明明手艺比我好,偏还要我动手。临了还不是自己梳过。” 徐渐清对着妆镜,将簪子簪好,正待要取笑江蒲两句,外边传来一个嬷嬷的声音,“大爷,刘大人来了。已经在书房里侯着了。” 徐渐清哎哟一声,“我怎地把他忘了。”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江蒲赶紧拦下道:“吃了饭再过去,再急也不急这么会的。”说着又向外吩咐道:“看三相公在屋里不。若在,让他过去陪一陪。” 外头那婆子领命去了,徐渐清一双眸子直直地瞅着江蒲。“你倒是不忌讳。” 江蒲眼眸一斜,没好气地道:“你当甚么人啊。再则说了,这种事我忌讳的了么?人家嫡亲的甥舅,我拦着不让见,就能改了这件事?” 夫妻俩说着话,桑珠进来请道:“奶奶,吃食都摆下了。” 徐渐清匆匆地用了一些,就往书房而去。 西北部自打旧年夏日旱起,到得今年开春也不见好转,那一带地方已是赤地千里。若再不想法子,今年的种子播不下去,又是一个灾年。 国库本就不充裕,虽从恒王那里收缴了几十万贯,可十有七八都填了漠北的军晌。 昨日他们几个和明泰帝闹讨了半日也没个结果,刘文远便和徐渐清约好,今日过来再说。 他本是早早就要过来的,因着刚好匠人送了新家具过来,才耽误了时候。他又心急没有看时辰,事情一完,就往徐府赶来。 直待进了徐渐清的书房,瞅见书格上子的小座钟,才惊觉自己的太过心急了,不过来都来了,也没走的道理。由着小厮进去传话,他自己则坐下慢慢地吃茶。 脑子里地忙乎着想,到哪里弄一把钱来,或者有甚么法子缓解缓解西北的旱情。 他正想着事,耳边忽响个声音,“舅父大人安好。” 抬眸一看却是自己的外甥,当下略感诧愕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父亲让我出来先陪一陪,他马上就来了。” 刘文远瞅着江蒲待文煜的样子,知道她绝不会苛待了文恪。再来也因着刘如君,他心里对这个外甥,多多少少有芥蒂。三来么,这些年他公务繁忙不说,就是秦秋韵的事也着实够他心烦的了。 因此,对这个外甥还真是没有怎么留心。这会看着,竟也长得有自己腰身这么高了。 眉眼间神色上虽稍嫌呆板,倒不比像先前那般畏畏缩缩。 “听你父亲说,明年打算让你回乡考一考童生试?你心里有没有底?” 文恪道:“做了几篇文字,卫先生看了,倒说可以。” 那个卫子齐刘文远也见过几回,不是那等逢迎讨好的,虽说上科没中,那也是时运不济,于学问上还不错的。 听得他说可以,点头道:“既然先生说可以,想来是不碍的。只是考得中固然好,若是不中时,也不用气馁,你年纪小,受些挫折未免不是好事。” 刘文远虽是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明白,又哪里有不中的道理。虽说姓名都是要糊裱起来,可区区童生试,主考自然会有法子选中了他。 文恪答应着,就听外边脚步声响,“真真对不住,叫你久侯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4、三房有喜(上) 内院里,江蒲随便用了些早点,就吩咐桑珠去小厨房里叫人多备些酒菜。刘文远虽不算是客,可也不好太随意了。 她自己往窗外一瞧,见阳光明媚,笼了个手笼走了出来,见赵月在太阳底下坐着做针线,不由笑叹摇头,走上前夺了她手里的针线,“走走走,难得天气好,陪我去园子里逛逛。没见的成日家坐在这里。”说着,拉了赵月儿便走。 桑珠回来里外瞧了没人,便问在外间守屋舍的婆子,“奶奶哪里去了?”听得说往园子里逛去,不由笑道:“她倒是会找乐子。”一面说一面嘱咐婆子道:“我往卫相公那里逛逛去,奶奶回来了,就叫人唤我。” 自梅官嫁过后,便特地求了江蒲把卫家母女接了来住,原先江蒲是想着一如涂泰,寻一座小宅子给梅官陪嫁。 可他夫妻两个死活不让,卫子齐又赶着在徐府后街不远处吴家弄赁了一座小宅子。 江蒲听说了很是不悦,没钱还要充硬气,摆一副穷酸样给谁看!自己既然把梅官都嫁了给他,还在乎陪那么点东西么。 家境贫穷原也不是甚么丢人的事,自己心态放平了。人家现下帮衬了你,记在心上,待得将来有机会还了便是。一副高不可攀,不肯欠人情的样子又算甚么! 为着这事,她本待是要好生说说卫子齐的,后还是桑珠说,“奶奶真真是冤枉了卫相公,不论大事小情的。他是一概听梅官的。就是那座宅子,也是梅官看准了,他才赁下的。” 江蒲听说心下连呼好险,自己总怨人家心思敏感。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因着卫家的宅子离得不远,故此桑珠等倒也是时常过去的,当下吩咐了婆子一声。自己便袖了个手炉就要往小角门拐去,不妨撞见心漪手里捧了个包袱走过来,“姑娘哪里去呢?”又问,“奶奶可在家不?” 桑珠笑着问了好,“姨娘碰得不巧,奶奶刚往园子里逛去了。[]姨娘进屋喝口茶吧。” “那,”心漪迟疑了会。往桑珠身上一打量,看她要出门的样子,将手里的包袱交到桑珠手上,笑辞道:“我就不进屋了。奶奶赏了做衣裳的毛料子,多了些边边角角。年节里我闲着没事,给奶奶并两位相公做了几样小物件,等会姑娘交给奶奶就是了。” 年前江蒲答应添了刘文远的年礼,心漪没甚么可谢的。也知道江蒲并不看重那些金银器物,便自己做了些里裤靴袜,也算是一份心意。 心漪的礼数做的足,桑珠自是笑得殷勤,“姨娘走来了,哪有不吃盅茶就走的道理。” 江蒲在家。心漪觉着自己进屋坐着,不大妥当正推辞着,她屋里的一个小丫头急急走来禀道,“姨娘快回去瞧瞧吧,莫涟姑娘坐在咱们屋里,一个劲地抹眼泪呢。” “这大过年的。她又是闹哪一出呀!”心漪一面埋怨,一面向桑珠辞过,领着丫头疾步而去。 心漪住的东小院,本是东跨院的小后院,因此只以一道月洞门相隔。这一二年,因江蒲闲主院住得空落落的,便挪到跨院里住着。 故此平日里,心漪院中诸人进出,都是走小院东边,向着长夹道的小门。 那条夹道紧挨着内墙,东联小花墙院门,直通徐渐止院落,西至园子的东角门,又开着几道小门能通各处。 就是三房的人也懒待从前边,出内仪门拐大弯,都是走这条夹道的。 莫涟偶尔过来,也都是走这条夹道。 心漪急急回了院子,一进院门,就见文恪从小门进来,心漪怕莫涟说话没个谱,便向文恪道:“你涂叔家里摆酒呢,两位相公也都过去了,小相公也去走动走动。” 文恪却蹙眉道:“涂叔又不曾请我……” “小相公说甚么傻话,他本也就只是请请府里相好的,并又不曾请爷和奶奶。两位相公也是自己听说了,跟了玩去,哪有这样讲究的。” 涂家现下虽不是徐家的家奴了,可还是徐府门下出身,年节内怎好请徐渐清他们吃酒。 涂泰与徐渐清再亲厚,也不是不得亲戚呀。 文恪还站着犹疑,莫涟却已从屋里哭着出来了,“姐姐,那日子我没法过了!” 见了莫涟,不用心漪开口,文恪拔脚就出了东小门。看得文恪出了门,心漪才转身,往莫涟脑门上戳了一指甲,沉声训道:“大过年的,你哭哭啼啼地触谁的眉头!再则说了,三相公还在跟前,你有一点规矩没有!” 莫涟捏着帕子,通红着眼睛,委委屈屈地瞅着心漪,要哭又不敢哭的。 心漪见她这个样子,叹了声,与她进屋在榻上坐了,“到底又是甚么事呢?惹得你哭成这样!” 莫涟抹了泪,咬牙恨道:“还不都是小寒那个贱婢!” 小寒那丫头,心漪虽只见过几回,印象里就是怯怯懦懦的神情。 也难怪得,她自小没了父母,跟着堂兄过活。她那对堂兄堂嫂,心漪是知道的。真真叫一对天造地设,公婆俩都是吝刻的性子。 尤其是那婆娘,心漪是亲自领教了一回。 年前的时候,江蒲着小厨房送了一筐子山鸡蛋来。心漪因想着文恪爱吃茶叶蛋,便想做一些,早间夜里也好垫肚子。 只是拿屋里上好的茶叶做,她却有些不舍得,想着自己向来吃的茶都是奶奶给的,并没有动大厨房的份例。便叫小丫头去大厨房要些茶来。 大厨房里的茶水,恰是罗家那媳妇管着,听小丫头说要茶叶,好似割她肉一般,一顿好说,把小丫头训了回来。 后来花铃儿走了去,她又赶着送了来,又到跟着陪笑道:“原不知道是姨娘要,只怕是小丫头们胡闹,才说了几句。” 心漪懒待看她的嘴脸,连训都不愿训她,就打发了出去。花铃儿在旁嘟嘴冷嗤道,“姨娘是不知道,他夫妻俩是府里出了名的雁过拨毛。先前小寒的月钱,全叫他夫妻俩扣在手里。如今小寒服侍了三爷,他夫妻好似姑娘得了多大的好处似的,时不时就进来要东要西,三奶奶又是个好性,不管这些事的。小寒能有甚么东西呀,没法子只好把新做的袄子当了,换几个钱给他们使。” 心漪听说,心下倒是着实替她叹息了一回,却又无可奈何。这会听得莫涟咬牙切齿地骂她,不免蹙了眉,“你这是做甚么,我看她平日里对你也是恭恭敬敬的……” “姐姐!”莫涟气急地打断道:“你莫要叫那小狐媚子给骗了。她惯会装可怜哄人的。”说着冷笑了两声,又道:“因着她这两日身子不大好,奶奶就免了她早起过来服侍,她却偏要来。今朝倒好,当着奶奶的面就呕了起来。奶奶菩萨似的人,不但不怪罪,反倒赶着叫人请了大夫来。”说到这里,她话声一顿,睨着眸子瞅着心漪,“姐姐可知大夫来了怎么说的!” 心漪眸子转了几转,猜测道:“莫不是有了身孕了?” “可不就是么!”莫涟嗓门高得几乎连屋顶都掀了去,“奶奶听了,欢喜得不得了,一面叫人去告诉三爷,一面就领着她往老太太屋里去,说是要抬举她做姨娘呢!”说到后来,她手里的帕子都要叫拧成碎了。 心漪心里虽替莫涟叹了几声,却只能劝道:“各人有各命,你也不用急,将来收了房还怕养不下孩子来。” 莫涟叫道:“这能一样么!头一件,她抢在我前抬了身份,日后就要压我一头。再则又有了孩子,倘或生下个小倌人,我……”说着说着,她的眼泪珠子就成串成串地往下掉。 本来她是老太太、太太挑上来,在三房里身份算是体面的。她也是满心拿自己当准姨奶奶的。断没料到竟会出了这样的岔子。 再想着那个小寒万般都不如自己,却要压过了自己一头,她本就是个心性骄傲,自是万分的气不过。 莫涟说的这些,心漪如何不明白,只是事已如此,又能怎样呢。 “你呀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些个事本也轮不到你我说话。你且只放宽了心,我看三爷那性情,是个念旧的,将来总不会亏待了你。” 三爷夫妻俩是个甚么情况,府里人多看在眼里。虽说三爷不好拿三奶奶怎么样。可他们这样子,往后也难有多亲近。莫涟若是省事,小心温存些,将来还怕入不得三爷的眼。 至于小寒,抢在正房前头怀了身孕,只怕并不是甚么好事。也不用远比,看罗绮的下场就是了。 何况她又是个没依靠的。三奶奶要把孩子养在自己名下,莫说老太太、太太,就是三爷也不好说甚么的。 将来她小心谨慎些,在这府里或者还有立足之地。不然,三奶奶随便寻她一点错,三爷就是再心疼,也未必护得住她。 所以,心漪虽替自家妹子叹息,可心里未尝不存了侥幸,这有人在前头替她挡着,她倒是能安安稳稳的。只是看她气愤恨恼的样子,心漪却有些担心,忍不住提点道:“你听姐姐的劝,想要在三房长长久久,你就得忍了这口气……” 心漪话没说完,莫涟陡立起身,啐道:“她罗小寒算算个甚么东西,要我在她面前低头,那是万万不能的!” 瞅她这副模样,心漪暗暗一叹,心知再劝也是无用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5、三房有喜(中) 在书房服侍的小厮,知道两位大人有正经事商量,奉了茶便就退了出去,顺带着合上了书房的门。[] “你们户部还支出多少钱银来?” 昨日皇帝钦点了刘文远往西北放粮赈灾,元宵一过就要起身,因此他也不与徐渐清虚言寒暄,一开口就是讨钱。 徐渐清苦笑着反问,“你觉着呢?我接手户部时本就是个空壳子,这几年姜家在南边一翻整治,倒是追讨回一些税收。可补齐了北边拖了多年的军饷,剩的也就不多了。旧年那一战,虽说高丽出了大头,咱们也费不少银钱。再有陛下登基布告天下免了三年的钱粮,如今你叫我到哪里给你弄钱去。” 刘文远重重地哼了声,“你不用同我在这里哭穷,户部的差事我虽不熟,可朝上的规矩我却是清楚明白的。” 言毕,他便掰着手指,一项项地算道:“虽说陛下免了天下农户三年的钱粮。然就榷盐一项,江、淮两道一年少说也有五六百万贯,再加上商贾那一项,一年里我也不算你多,两道的税收一千万贯总是有的。这还只是江淮两道的。补给漠北的军饷,我撑死你也就一千万,旧年那场战,冬衣、战马、军械样样都是现成的,多不过费些粮草,也有高丽出了大半,就算你这里也去了一千万。也才就是两千万罢了。虽说西北大旱,我心里盘算着有三两百万贯也就够了……” “三两百万,你好大的口气啊!”徐渐清瞅着刘文远冷笑不迭,“你做官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怎地到现在还是这般书生意气。江淮两道固然是物阜民丰,可却也是一大缸的浑水,其中势力盘根错结。姜夫人何等的铁血手段,到如今一年的榷盐总算是翻了翻。有四百余万贯。至于你说的商贾……” 徐渐清端了茶盅,轻呷了一口,“户部正经录籍在户的商户不过八百。其中买卖做得大的皆是内府皇商。那笔税银你有本事和太府寺讨去,我却是没有的。剩下的那些,一年里能有两百来万贯的税银,就很不错了。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最多也就支你五十万贯带去,再多一个钱都没有的。” “五十万贯!”刘文远喊着立起了身,瞪眼瞅着徐渐清。“现下西北连树皮都要啃光了,五十万够做甚么呀!” 徐渐清神色微冷,“够做甚么我不知道,反正就那么多,你爱要不要。” “你!”刘文远脸色铁青。忿忿地坐回椅子上,赌气道:“没有一百万贯,西北我去不了,去了也是白去!” 江蒲从园子逛了回来,小厨房回禀说,酒菜都预备下了。她也知道刘文远定是过来商讨正事的,着丫头婆子去请,只怕不方便。 便自己走了去,在书房门口听得二人在里边争了起来。待要进去。又想着刘文远不比赵元胤,有些话当着他的面不好说。因此在门外站了站,便悄声回去了,只吩咐厨里把饭菜热着。 徐渐清被刘文远一句气话堵得半天出不了声,过得好一会才苦笑道:“说你书生意气还真是一点不错,不过想着陛下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了你去!” 刘文远眸露疑惑,“甚么意思?” 徐渐清不答反问,“你总不会以为陛下真的就只是让你去赈灾吧?钦点一个四品官出京赈灾,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朝中惯例,赈灾之事多由宗室亲贵为主,户部侍郎为副。一则是显示皇帝重视之意,二来么也是个监督的意思。 可这一回,圣上却点了刘文远。户部跟着去的,最大不过是个六品主事。 刘文远着被他问住了,瞅着他好一会,心里好似明白了些甚么,“你的意思是……” 徐渐清低了眼眸,修长的手指在沿着茶盅的盖沿划圈,“如果单单只是赈灾,陛下何必授你便宜行事之权?所以,莫说我手里没有钱,就是有也不会多给你。” 西北大旱并非一朝一日,却等到年底,因着灾民为乱,才上报朝廷。百姓的性命固然重要,可是居上位者,看重的可不止这一点。 因着这几年的历练,刘文远性情已稳重许多。只是骨子里到底是个书生,听得西北惨状,不免义愤填膺。 经徐渐清这么一提点,他倒是摁下了心中的焦急,“陛下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五十万也太少了。”刘文远疑惑地道:“西北那地方那弄出一百多两百万来?” 徐渐清想了想,道:“五十万你且带了去,实在不够再说。对了,陛下不是允你自己挑几个人带去么。渐止在大理寺,凡百的事情都不用他。我想着让他跟了你去,也历练历练。你看可不可行。” 刘文远听得愣了,好半晌才道:“现下西北那地方乱糟糟的,你就不怕出甚么事?” 西北地方民风彪悍,虽说朝廷已将做乱的流民杀的杀,关的关。可将来的事谁说得准,万一呢! “能有甚么事。”徐渐清不以为然地道:“只要你真心实意的惩治贪官,放粮赈灾,决不闹出大事来。我是想着他打小长于内院,没经历过事。跟了你去,一来开开眼界,二来么也算是个功劳,于他是大有益处的。当然,这也要问过他才成。若他实在不愿去,我也不好强求。”说着,便唤了守在外边的小厮进来,“去厨里传饭,顺带着请三爷过来。” 小厮应声退了,不一时婆子们就端了酒菜上来,去请徐渐止的小厮却回来踌躇着道:“三爷在老太太院里……” 祖母最疼小孙子,时常唤他过去,因此徐渐清听了,也不以为意,只道:“你去说一声,我这里有正经的公事问他,让他赶紧过来。” 小厮却站着脚不动,脸上越发地为难了,犹豫了好一会,才上前附在徐渐清耳边一阵低语。 昨日在宫中吃了一日的酒,老太太不免有些个精神不济,一觉醒来已是辰时未刻。 虽说不用请安,可刘氏却还是候在外边,服侍太君梳洗了,再用了些点心,便请了几个体面的老嬷嬷来,陪老太太在里间斗牌。 因是在年中,林素云难得带着二姑娘过来问安。本来她母女俩略坐一坐便走的,偏她们一来,老太君就赢了几把大牌,因此就留了她两个下来。 本来是欢欢喜喜的,老太太也被哄得高兴,直到游猗兰带了罗小寒走来。 老太太刚摸了一张新牌,正犹疑着要打下去,还是扣在手里,见游猗兰进来,只抬眸一扫,“你这会走来做甚么呢?” “媳妇是来给老太太、太太报喜的。”游猗兰话音未落,坐在李太君下家的嬷嬷放倒了牌,笑道:“可是谢老太太赏了,正好,和牌。” 与李太君打牌是个很讲技巧的活儿,你只输不赢,老太太嫌你不认真,可真赢了大牌,老太太又不高兴。因此上,众人都只拣一番两番的牌赢。 “不过才十个钱罢了,瞧把你乐得。”老太太瞅了眼下家的牌,乐呵呵接过李氏数好的钱丢了过去。 那婆子笑道:“倒不在多少,能得老太太的赏钱就够喜庆的了。” 李太君被哄得呵呵直笑,旁边李氏帮着她洗牌,她自己端了茶吃了一口,才问游猗兰道:“你又有甚么喜事啊?” “是小寒,”游猗兰微笑着,稍稍一顿,“怀了身孕了!” “甚么!”李太君将茶盅手边的小几上重重一搁,略带浑浊的眸子,直投向站在游猗兰身后的罗小寒面上,吓得她扑通一声跪倒,“你拿得准么?” 老太君沉了脸色,众人不由得停了洗牌,刘氏叹了声,向罗小寒柔声道:“先起来吧,地上冷,你有了身子受不得的。” 罗小寒早是吓得浑身乱颤,磕了头谢过,才慢悠悠地站了起身。 诸人见情形不对,都悄悄起身退了出去,林素云行过罗小寒身边,稍停了半步,微不可闻地叹了声,带着了女儿退了出去。 待得人都出去了,李太君方沉脸训游猗兰道:“你真真是贤良啊!你不顾自己的脸面,也要顾顾老三的名声。出了这样事,你是打谁的脸!” 官宦人家娶妻之前,收一两个丫头,算不得甚么事。就算媳妇进门前有了庶子,也都不碍。 可似徐渐清这般,成亲才半年的工夫,媳妇的肚子还没响动,屋里的丫头却先有身孕。 他的婚事是贵妃做的主,如此一来,不是明摆着打贵妃的脸么!况且说了,这在名声上也不大好听啊! 游猗兰低垂着头,语带哽咽,“三爷不待见我,我又有甚么法子。” “你糊涂啊!”李太君指着孙媳训道:“我早就说这丫头留不得,这下好了,留着留着留出事来了!” 李太君语气一重,游猗兰的悲泣之声越发的明显。 “老太太,年节下的且就罢了。”刘氏蹙眉劝道:“不论怎么说都是徐家的骨血,也算是喜事。就让老三收了摆在屋里。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6、三房有喜(下) 江蒲在回房的路上,脑子里就琢磨着怎么帮丈夫筹钱。西北的旱情,她昨日隐约也听得徐渐敏感叹过几句。本就有些上心,适才又听到他两个为了钱发愁,自然而然地便想着能帮上甚么。 只是数目小还就自家先垫了,可那么大一笔钱,自己就是有心垫也拿不出来。她心里想着事,随便吃了两口饭,正想着往安王府找连山商量商量。 正说要吩咐人去备车,忽听外边有人问,“大奶奶在家么?” 江蒲听着声音不大熟,赵月儿一面问着“谁呀?”一面就打起了杏红缎地绣菊梅的帘子。 “是林姨娘呀!”即便隔着帘子,江蒲也听出了赵月儿语气中的惊讶。她心下也自疑惑,那林素云向来是深居简出,今朝好好地怎么走到自己这里来了。 正自纳闷呢,林素云已进了落地大花罩,“大奶奶安好。” “姨娘快坐。”江蒲满面堆笑的认坐,一面桑珠倒茶来,“姨娘今朝怎么得空过来走走。” 林素云浅浅一笑,“婢妾知道奶奶好清静,因此也不敢随意过来打扰。适才婢妾从老太太那里请安出来,隐约听见老太太着了恼,在那里埋怨三爷三奶奶。婢妾是想着老太太的性子急,三爷又是个犟脾气,倘若认真生了气,大节下的总不好看。” 江蒲微微张了嘴,拿不准她是个甚么意思。老三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轻易哪里肯真的生他的气。就算当初采萍的事,徐渐止那般驳老太君的颜面。也不见老太太真的恼他。 然林素云巴巴地走来报信,想来应该不是件小事。再则自己做长嫂的,总该过去瞧瞧。倘或闹得不高兴了,老太太不会真生徐渐止的气。只怕又在挑自己的不是了。 想到这里。江蒲心下一叹,叫赵月儿拿了手笼袖了手炉便往李太君院子行去。 再说李太君屋里,虽有媳妇再三的劝,可老太太的怒气却劝越旺,最后忍不住冲刘氏道:“不是甚么要紧事!不是你养的,你自是不上心。他这样给他媳妇难堪,亲家要怎么想?再则说了,你叫贵妃娘娘心里怎么想!” 小孙子宠了个丫头,有了身孕。这在李太君心里都不是甚么大事。要命的是。他这个媳妇是他贵妃姐姐挑的,他给媳妇没脸,就是不给贵妃留颜面。 老三的前程。虽说要靠老大提携,可真惹恼的贵妃,老大还能帮衬着他? 至于游家虽无权势,却是极清贵的人家。老三娶了他家的姑娘,别的占不着好处,至少名声上是好听的。可依着他这般行事,就是游猗兰贤惠不说甚么,可亲家听了去,心里总是不舒服。 老太太一则是恼,二来也是要做给人看。自己对孙媳妇是打心眼里疼爱,因此厉声喝道:“去把老三给叫来!” 徐渐止本就候在外头,听见祖母唤自己,便赶忙低头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老太太大安。” 见孙儿跪在地上。又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老太太心头的火气莫名地小了不少,叹了声。先叫了他起来才训道:“你向来是最有轻重的,怎地就干出丑这样的糊涂混帐事来。” 徐渐清低垂着头不做声,李太君又牵了游猗兰的手,道:“自打你媳妇进门,帮了你嫂子跟你娘多少事,成日里忙进忙出的。年前事多,她忙得连饭都不得好生吃。你非但不体谅她,反倒做出这样叫她寒心的事。亏得她是个贤良大度的,不仅没在长辈面前叫屈,反倒替你周全。若是换一个,家里还不闹翻了天。” “老太太莫要这般说。”游猗兰跪了下来,眸中含泪:“这叫孙媳怎么当得起。” “好孩子,”李太君扶了游猗兰起来,“我知道你委屈了,放心有我老婆子在,总替你做主的。”说着向沉了脸训孙子道:“你自己瞅瞅,兰丫头配你哪一点委屈你了?往日里你冷待她,我想着小夫妻俩有些口角原也是常事,老话说不聋不哑不做翁姑,故此也就不理论。谁曾你竟这般的胡闹。现下出了这个事,待你岳丈问起,看你有甚话说。” 徐渐止虽不喜欢自家媳妇,可这件事上终究是自己理亏,况且他也要顾念着罗小寒。自己当然能梗脖子顶回去,介时吃亏的只怕就是罗小寒了。因此上少不得服小做低,“原是孙儿糊涂,还望老太太消消气,孙儿再不敢的了。” “你也不用向我告罪,只和你媳妇陪不是去。” 徐渐止稍一迟疑,游猗兰已道:“这事真真怨不得三爷,原是我腊月里事多,夜里睡得晚了。一来怕是吵了三爷,二来三爷早起身也闹得我不安生,才打发了三爷往小寒屋里睡去。” 李太君横了孙儿一眼,道:“你听听,到了这会她还替你遮掩,这样的媳妇你再要冷待她,不用你岳丈问你,我就不依了。” “老太太。”刘氏凑上前道:“事情既然如此了,再说甚么也都无用了,好在兰丫头是个贤良宽厚的,罗丫头就索性收在屋里吧,再怎么她肚子里也是老三的骨血。” 李太君闻言,不由往罗小寒看去,一张瓜子脸眸光盈盈,倒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在老太太心里,自己孙子那是千好万好的,绝不会犯错。即便有错,那也是旁人的原故。 出了这样的事,自是罗小寒狐媚勾引,才累得自己孙儿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这样狐媚子留在屋里做甚么!待她养下了孩子,就打发回南边庄子上去,留在这里没得看了着恼。” 李太君话出一口,罗小寒就刹白了脸色,徐渐止更是跪了下来,“老太太这全是孙儿的不是,求老太太放过小寒吧。” 老太君本已是消了气,这会听得孙儿这么说,心火陡就上来,指着罗小寒道,问徐渐止,“为着这么个丫头,你给你媳妇难堪不算,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我告诉你,这么个狐狸精似的东西,断不能留的!” 徐渐止刹青着脸色,抬眸直视着李太君,“可她到底是孙儿孩子的母亲……” “胡说!”李太君蹭地站起身,看着孙儿铁青的脸色,毫不闪避的眸光,气得手指都打颤,连道了几声好。 刘氏在旁半劝半斥道:“老三你这是做甚么,赶紧回你自己屋里去。” 徐渐止却是跪着不动,也不做声。 游猗兰也帮着说道:“小寒这丫头素日里也是细致稳妥的,老太太就留她下来吧,孙媳妇也算有个……” “你不用替他说话!”老太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瞅着徐渐止道:“为了个丫头,你竟这般忤逆长辈,显见得是被她勾引坏了,来人……”李太君正要说如何处置罗小寒,忽听有人高声叫道:“老太太且慢。” 众人抬眸看去,却是江蒲急急地走来。 江蒲听了林素云的话赶了过来,到了门前站住脚听了听,不想却是小叔子屋里人有了身孕。有老太太、太太在,自己做嫂子的跟着掺和甚么呀。 心里实着狠狠埋怨了林素云一通,正待转身离去,忽听里边又高声了起来,细细一听,却是要赶罗小寒出门。 再听徐渐止又是硬脾气,不知转弯,话赶话的顶在那里。想着当年他对采萍的情份,叹了一声,只得进来帮帮忙。 “你来做甚么?”老太太本就心里有气,见了江蒲自然是没好脸色的。 江蒲先把屋里的丫头、婆子全谴了出去,才上前向李太君道:“老太太,罗丫头的肚子是瞒不了人的。难得弟妹识大体,顾着三弟的脸面替他兜了下来,老太太反倒要往大处闹么?” 一句话登时压下了李太君的火气,江蒲又道:“打发一个丫头再容易没有的。只是老太太也替弟妹想一想。屋里丫头才有了身孕,转眼就打发了,外人要怎么想弟妹?老太太也说她在咱们家委屈了,难道咱们还要再给添个妒名不成!” 刘氏也跟着劝道:“是啊老太太,小两口的事,由他们自己去。那丫头要留要打发,只凭兰丫头去。” “你们不用就这样的话哄我!”李太君却啐道:“你们不过是看着兰丫头好性,就都护着三小子。也不瞧瞧三小叫那丫头勾引成甚么样子了,那丫头断乎留不得的。” 徐渐止还待要说话,被江蒲一道眸光斥了回去。 既然老太太提起了自己,游猗兰少得说道:“老太太心疼我,我知道。不过我想着,就是要打发也总要待她养下了孩子,不然倘或有个差错,我这一世都不安生了。” 说起重孙子,李太君的口气就没那么硬了,瞅着游猗兰的温和且稍带了求恳的浅笑,叹声道:“罢了,那丫头在我前杵着就戳心,只是你院子里再不能留她,且让她挪去你娘院子里,待养下了孩子再说吧。”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徐渐止,“我告诉你不准去看,叫我知道立时就送她回南边去!” 言毕,扶了李氏的手,回里屋去。 临进门前,李氏回首瞅了眼游猗兰。老太太心思单纯,被她骗了过去,可李氏心里却清楚明白的很。只是渐止讨了个这么心机深重的媳妇,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7、筹款(上) 徐渐清送刘文远出了东角门,顺着夹道就回了屋。(.无弹窗广告)听说江蒲往老太太院里去了,将小丫头都谴了出去,临窗摆了棋枰,照着棋谱摆了个残局,拈了枚白子在那里苦思。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一阵脚步声响,徐渐清只听声音便知是江蒲回来,头也没抬,只道:“回来了。” 小丫头接过江蒲的手炉,又端了热水并沤子等进来。这一二年,江蒲的小指上也留了寸把长的指甲,随便一挑抹在手心上,就着热水洗了手,嘴里道:“文远怎地就回去了呀,该留他吃晚饭才是的。” 徐渐清手里的白子终于落了下去,棋枰上发出一道轻微的啪,“他事情多着呢,哪有工夫在这里等饭吃。” 江蒲拿巾子抹干了手,又揭开个白瓷莲花小盖盒,里边是玫瑰味的油膏子,江蒲挑了点在手心上,打着转推了开,人已在徐渐清对面坐了下来。 赵月儿将换过炭火的手炉捧了过来,江蒲接过手,向徐渐清问道:“听说过了上元节他就要去西北了?” 徐渐清丢了手里的棋子,“是啊,若不是我拿不出钱来,他都恨不能这两日就走呢!” “那婚事怎么办呀?”江蒲蹙了眉,往西北走一趟短则数月,长了今年回不回的来还两说呢。(.)这要拖久,万一出了岔子可怎么好。 徐渐清叹道:“西北那边都要吃人了,哪里还顾得上上甚么婚事。再说了最晚中秋前也能回来,到时候再办也不迟。”说着又问道:“老太太为着甚么事让老三跪在院子里啊?晌午的时候。我本还想叫他过来和文远一起吃饭,商量商量事情呢。” 江蒲便将罗小寒的事说给了徐渐清,又问:“二房的林素云与那丫头是不是有些关系,不然她巴巴地走来搬我过去。” “府里这么些人。我哪里能知道的那么清楚。”徐渐清收了棋子了,抬眸着江蒲,不解地问道:“不就一个丫头有了身孕么。老太太做甚么动那么大气?” 江蒲斜了眼徐渐清,笑道:“你怎么也糊涂了,老太太哪里是生老三的气,她是怕宫里娘娘不高兴,误了老三的前程。不过,我瞅着这事啊,多半在老三媳妇在后头做鬼。” “老三的前程!”徐渐清冷笑了数声。“今朝不就已经误了一误。” 江蒲闻言,睁大了眸子,“这话怎么说的。” 徐渐清叹了声,将自己准备让徐渐止跟着去西北的打算告诉了江蒲,并且道:“西北那边事情又多又杂。若是旁人去,我是不放心让他跟着的。文远虽还有些书生气,却是个极稳重的人。老三跟他办差,即能开开眼界,也能经历经历。再则我估摸着这一回,西北那边州府的令伊总要罢掉几个。老三如今虽还只是个七品,只要差事办得好,陛下看在徐家的面子上,赏个正六品在那边谋个府丞的位置。也不算难。总好过他天天在京里混日子吧。” 江蒲听了一愣一愣的,过得一会才啧舌叹道:“到底是亲兄弟啊,你倒是替他筹谋的好啊!” 徐渐清将棋盒子放回架子上,“筹谋的好有甚么用,偏偏为了那么点破事误了。文远事多,未必有工夫再坐下来同他吃酒细说呢。” 听到“吃酒”两字。江蒲脑中灵光一闪,一双眸子笑成了弯月牙,瞅着徐渐清问道:“户部库里是不是拿不出钱来?” 徐渐清稍歪了身子,迎着江蒲的笑眸瞅了去,过子一会问道:“莫非你有法子?” 这些日子为了筹钱,莫说他这个户部尚书,就是陛下也添了几根白发,可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江蒲一双手白嫩如玉的手,被暖炉烘得微微发红,小指上那一截长甲,越发如两管水葱似的。 “这个法子……”江蒲向徐渐清递了一抹媚笑,“我也是才刚想着的。”说完,趋身近前,附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徐渐清听的,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服,脸上的神色也是时而赞成,时而迟疑。待得江蒲说完,他却沉凝不语,手敲着案沿,“这个法子固然能筹到钱,倒却是从未有过之事,倘或闹个不好,言官御史只怕不敢轻放过了去。” 江蒲胸有成竹地笑道:“这又关言官御史甚么事了?虽说后宫过问朝事不大妥当,可说到底也不算是过问朝事啊!做人娘子的见丈夫烦心,别的帮不上,拿一些体已出来也招人议论?” “那皇后娘娘那里呢?”江蒲的法子好是好,可是渐敏到底不正宫娘娘,不叫上皇后,一来有显得有逾矩,二来皇后知道了,心里难免不舒服。 虽说两宫明争暗斗众人已是心知肚明,只是面上还是过得去的,可若渐敏真照江蒲说的做了,那可是连脸面都不顾了。 倘若叫上皇后一起,那好处岂不是都叫皇后占了去了? 恰巧赵月端了红枣茶上来,江蒲呷了一口,轻轻放了盖盅,“那个主意就让贵妃娘娘拿去好了,你跟着操甚么心。真要办了起来,就京里可能凑不出几个钱,若各州府都来凑呢?况且,这还有一个妙用,趁此文远也好敲敲西北那些大户高官的竹杠。外人为着他们都出钱出力的,既然是替陛下司牧一方百姓,总要表示表示才好。再则,等钱凑好子,你让渐止送去,也算一件正经差事。” “好!”徐渐清拍案定道:“那你明日就进宫去和娘娘通通气,这事越快办起来越好。” 江蒲却道:“你且先别顾着高兴。叫老三的去西北,老三还就罢了。老太太那里只怕是又要闹了起来。” 徐渐清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老太太不过是骂两句,不去理她就好。我倒是忧心老三怕辛苦,又觉着我是有心坑他,不肯去呢。” 夫妻俩正说着话,外边桑珠禀道:“三爷,三奶奶来了。” 江蒲便笑道:“正好,你跟他细说吧。我看他倒不是那起糊涂的人。”说着,便叫快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8、筹款(中) 徐渐止夫妇一进门,江蒲便就笑着迎了上去,“真真是恭喜你两个了,眼瞅着就要做人爹娘了。[.超多好看小说]” 按说正房奶奶最忌讳丫头抢在前头怀孩子,偏游猗兰要装大度贤良,江蒲自不客气地道喜。反倒是徐渐止脸上有些讪讪。 江蒲瞅在眼里,余下的话便都咽了下去。游猗兰倒大方地笑道:“咱们是过来谢过嫂子的,总是我糊涂虑事不周,倘若小寒真叫老太太撵回南边去,我心里可怎么过意的去。” 徐渐止更是做揖道:“真真是多谢嫂子了。” 江蒲扶了他起来,还不及开口,徐渐清冷声道:“你还有脸说,这么点事就能闹到老太太跟前去,成甚么样子!” 听得兄长言语不悦,夫妻俩都低垂着头不敢做声。徐渐清微冷的眸光盯着游猗兰瞅了好一会,方转向徐渐止道:“如今你也算是成家立业了,就该有个大人的稳重样子。为了那么点事,在老太太门跪着,亏得没有闹大了,不然我看你还要不要脸面体统了!” “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不犯了的。” 徐渐止虽得老太太疼爱,父亲对他却是极冷淡的。长兄与自己虽不大亲近,时不时地还是会过问过问功课。这一二年在仕途,并为人处事上更是提点了自己不少。 故此,对长兄徐渐止是即爱重又敬畏,听得兄长教训,脑袋恨不能低到脚底下去。 内院的事情,徐渐清懒得费心思。再则游猗兰到底是弟媳妇,自己也不好说甚么。瞅了眼羞愧得抬不起头的三弟。心下一叹,站了起身向江蒲道:“你们说话,我和渐止往书房商量事去。”说完,深深地看了江蒲一眼。眸光又往游猗兰面上微微一荡,方抬脚往外走。 徐渐清的用意,江蒲看得明白。本来三房的事她是不想过问太多的。既然丈夫着紧弟弟,说不得自己只得敲打敲打游猗兰。 当下送他兄弟俩出了内室,笑道:“也好,你在这里咱们也不得好好说话。”又拉着游猗兰的手,“晚间就在这里一起吃吧。”说着也不等游猗兰答应,便吩咐了丫头往小厨房去添菜。 待徐渐清出了房门,妯娌二人方坐下。赵月儿早端了一盅红枣茶上来,游猗兰接过手,轻呷了一口,笑赞道:“还是嫂子会吃,这个竟比甚么上等的茶饼都好呢。” 江蒲微笑着沉呤了好一会。(.无弹窗广告)才道:“红枣最是滋气补血的,女人们吃着最好。尤其是你这样的,更应该多吃,也好早早的替老三养个大胖小子下来。” 游猗兰低垂了头不做声,脸上也不见甚么神色,不知她心里想着甚么。 江蒲搁了茶盅,抱起旁边掐丝珐琅团鹤纹的手炉捂着,语气轻忽,“我知道你进门这段日子。老三冷待了你。可你们到底是夫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就那么顶着。咱们做人娘子的,少不得要服些软。再则老三也不是那起眼里没人的混帐,他再有不是,总没有丢了你的脸面。” 说到后来。江蒲的语气渐冷,游猗兰又岂会听不出来她的话外之音。 罗小寒的事唬得过老太太,却不要想瞒过了旁人。这府里谁不是人精! 眸角瞅见游猗兰微微变了脸色,江蒲敛了语气中的森冷之意,“老太太、太太都在,按说这样的话本不该我来开口。只是咱们难得相投,才劝你几句。老三的性子虽有些犟,却是个念旧有情义的。年轻夫妻有些不相投,那也是有的。我嫁过来头三年,一样和你大哥吵闹喧天,后来才文慢慢的改了性子。你呢书香继世之家的姑娘,不似我在漠北野孩子似的长大,规矩是尽有的。只是你做姑娘时那骄傲的性子却要收一收。老三的性子说起来就是一团的孩子气,你只真心……”说到真心二字上,江蒲不仅落了重音,又故意顿了一顿,游猗兰抬眸,正碰上了她笑泠泠的眸光,心头不免一阵乱跳。 一直以来,她都把嫁进徐家,当做是一个机遇。父亲待她姐弟二人素来冷淡,如今后娘又有了幼子,将来父亲能有多少心思在长子身上。自己倘若在徐家站得稳稳的,多少也能帮衬些。 至于说夫妻间的真心,自己母亲待父亲倒是一心一意,可父亲呢?听了妾室几句挑拨,冷待了母亲不说,就连一双儿女也都不大放在心上了。 因此上,婚姻在游猗兰心里就是一桩交易,从未想过真心这一说。听江蒲当面提起,她心下自不免有些发慌。 江蒲瞅着她微耸了一耸的眉峰,换了柔和的笑脸,继续道:“老三固然是冷待、委屈了你一些。可这也怨你总是拿着、端着。不是我向着老三,实在是做人媳妇可讲不起这些个骄傲,想要人待你好,就得自己先拿出真心实意来。” 游猗兰低垂着头,只眉梢处略跳了一跳。 江蒲伸了烘得暖乎乎的手,轻轻地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像个大姐姐似地,向她说道:“譬如在小寒这件事,老太太、太太面前你固然要帮衬他。可关起门,你倒不妨同他哭闹一翻。你心里难受还要摆笑脸给他么?就是摆了,他心里只怕还不高兴呢。虽说‘妒’是女人大戒,可有时拈些酸,反倒能显出真心来。于夫妻间是有大好处的。” 游猗兰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不论江蒲所谓的“真心”所指为何,至少没把话说破了。 “嫂子说的我记下了。”说着一叹,“小寒的事情,我心里何尝不酸呢。只是想着自己是正房奶奶,拈酸吃醋的怕叫人笑话了去。” 游猗兰顺坡下驴,摆起一副小媳妇的委屈样,定是听明白了自己意思,江蒲笑了笑,便打住了这个话题。 “先前你大哥语气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他实在是有些个着急。原先他是打算着,叫老三借着吃晌午饭,和刘大人商议商议,是不是能跟着往西北走一趟。” 游猗兰睁大了眼,怔声问道:“大哥想让三爷去西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9、筹款(下) 徐渐清不在乎老太太的态度,可江蒲却心疼丈夫,明明是做好事,为甚么凭白的让人教训。再说了,又不是没办法避开。 当下江蒲握了游猗兰的手,缓缓说道:“老三在大理寺众人看在娘娘的面上,甚么事都替他处理的妥妥当当。好是好了,可是难道一辈子如此么?当日留他在京里,原是想混个几年学些经济仕途,可依着现下看来,在京里也是白混日子,于他一点增益都没有的。现下西北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乱子,陛下定是要狠狠惩治一翻的。恰好又是谴了刘大人去,老三跟他办差,断不会出甚么岔子,又能学着办些实事,况且回来了,也是一桩功劳。而且啊……” 江蒲微笑的眸子直直地瞅着游猗兰,故意留了个尾巴。 游猗兰在乎的本就不是徐渐止,听见去西北有利可图,自是动心的。不过她并不是只顾眼前的糊涂人。徐渐止去西北事情办得好,自然是功劳。可若办得不好呢? 虽说徐渐止不常去她的屋里宿,可她对徐渐止心性却是了若指掌。浑然是未经世事,半点防人之心都没有的单纯性子。 西北的旱灾她也略有耳闻,闹成这样,不用想也定是一大潭子的浑水,其中盘根错节牵三挂四,一个不好只怕就要闹到丢官罢职。 就徐渐止的心性,去了西北,还不就是由着人摆布,逗弄。 只是听江蒲话只说了一半,她也就暂且压下心里的疑惑。顺着江蒲的话问道:“嫂子,而且甚么呀?” 她眸中转过了神色,江蒲尽数收在眼低。本以为她听了这么些好处,会急不待地追问。赶着就要应下呢。没料到她年纪虽轻,性子倒是一点都不急躁。 不过江蒲不信她听了后半截,依旧还能那么稳得住。“也是我和你大哥心里瞎估摸着,西北闹出了那么大的响动,看陛下那意思是要好好的整顿一翻。只怕会空出好些个位置出来。老三在这件事上倘占些功劳,指不定陛下就给个府丞的位置呢。这不比他在京里白混的强。” 听到“府丞”二字,游猗兰眸光闪了几闪,她的确是非常心动。 凭着徐家现下的地位,徐渐止只要在府丞的位置做上一任。顺水人情谁还不上赶着呢。介时不拘升到何处做个府尹。尽管只是个从五品,可许多人熬一世也未必熬得到啊。 只要徐家不倒,徐渐止在府尹的位置做个一两任,稍有些政绩,还怕不往上升迁么。 游猗兰心中想的固然是美好。可她仍是担心徐渐止那心性。西北的差事不是那么好做的啊。 江蒲瞅她的神色,便知她在担心甚么。心下对她做得到赞佩,在诱惑面前还能稳住,真真是不容易啊。 “我知道你的担心。老三的性子,你大哥还能不知道。换了旁人也未必就放心他去。一来刘大人本就是个稳妥的人,二来老三在他手底下,他断没有不帮衬提点的道理。老三呢,也不是那起莽撞胡来的人。想着总不会出大错。” 游猗兰瞅着江蒲的眸子,心下陡然明白过来。如今徐家虽是赫赫扬扬,可多少眼睛盯着呢,别的不说凌家可不就等着拿短处、把柄么。 这个时候,徐渐清若无十分的把握,怎会让老三去西北!倘或出了事,他也怕连累了自己或是宫中贵妃呀。 “这些个我倒是不忧心的。大哥大嫂自然替咱们虑到。只是小寒才有了身孕,三爷这一走,我心里不免有些发慌。”说着,她便低了头,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听她应下了,江蒲心里松了口气。老实说,江蒲还真怕她小心过了,只管推托呢。(.) “你这话说的就孩子气,老三就是在家里,还指着着他照顾小寒么?”说着,眸光轻转,点了正题,“老太太最是心疼三弟的,你大哥去提只怕老太太不答应,大节下的何苦闹得不高兴。所以我想着,你们夫妻俩冷商量着,找个机会看怎么和老太太开口。好在他也不着急。” 游猗兰不解地瞅着江蒲,“我听说刘大人差不多就要动身了呢。” “你大哥的意思是让他迟一些过去。”江蒲停了一停,游猗兰眸中的疑惑更浓了,“这是为甚么?” 江蒲没有立即答她的话,将茶中残茶饮尽,又叫赵月儿倒了一盅来,才道:“说起这事,我倒要和你商量商量……” 游猗兰瞅着江蒲笑盈盈的眸光,眉头越发拧了起来,不知她到底是个甚么意思。 延福宫内殿,徐渐敏带着女儿、文姝正用晚膳。外边内侍忽地报道:“圣驾到。” 文姝听见忙随着徐渐敏起身,豫章倒是一溜小跑地迎了出去,“父皇,你是来和女儿用膳的么?” 看着女儿明媚的笑脸,明泰帝微感歉疚,抚过她的小脸,“父皇已经用过了。” 果然明泰帝话音一落,豫章的小脸便黯了神色。 明泰帝看着女儿微嘟着小嘴的样子,细思自己确有许久不曾来看过女儿了。虽说对延福宫的恩宠,多是有意为之。只是女儿终究是自己的,又是打小看大的,疼她的心倒是有几分真。当下抱了女儿大步进殿,“来来来,父皇瞧瞧咱们小公主晌午吃甚么呀?” 被父亲抱在怀里,豫章脸上登时便笑开了花,“今朝母妃带了咱们去御花园里采了好些野菜,包了好些野菜饺子,可好吃了。” “陛下圣安。” 见得明泰帝走近,徐渐敏姑侄俩忙忙行礼。 明泰帝往黄花梨石心小圆桌上一瞅,几个青花大盘盛了满当当的饺子。除此,别无它物。 虽说西北大旱,宫中尚俭。可这也太过了! 晌午的时候,冯元一抬了一箱价值万贯的金元宝进来,说是延福宫贵妃,减了自己今年一半的份例,然后再添了些,凑足万贯,给陛下赈灾之用。 明泰帝乍听之下,心里确实感动。可过后一想,却觉得徐渐敏有估名钓誉之嫌。 故此,他陪阮氏用过了晚膳,顺脚走来看看。现下见了圆桌上的野菜饺子,他越发认定徐渐敏是做戏给人看,脸上的神色不由得就沉了下来,放下女儿,冷声说道,“贵妃娘娘把例银都拿了去赈灾了,自己就吃野菜饺子了?” 文姝见皇帝语气不对,便牵了公主悄悄地退了下去。 徐渐敏脸上不见半点慌乱,柔柔地笑道:“陛下听豫章瞎说,这饺子里料多了,野菜不过点个味,吃个新鲜。陛下也尝尝。”说着便挟了白白胖胖的饺子,沾了酱汁,送到明泰帝面前。 明泰帝疑惑地尝了口,脸上的阴云登时散了,且笑道:“果然鲜美丰常!” “那是自然的,”徐渐敏难得孩子气地道:“这馅里头有猴头菇、对虾、鲥鱼脯,再加一些野菜,混了十来个鹌鹑蛋,点了些麻油拌。吃这个比着吃饭还麻烦呢。所以直折腾到这会才吃饭,本想赶着给阮氏送一盘子去,只怕也晚了。说不得只好留着明日再吃了。” 明泰帝虽觉饺子鲜美,也只尝了两个便罢,听徐渐敏说得直爽,不由笑问道,“好好的怎么想起吃这个来?” 徐渐敏亲手递了茶水,服侍明泰帝漱口,“不过是臣妾闲着没事和宫婢闲聊,因提起西北的事,那些丫头便说小时候在家,遇上灾年荒年,只好吃野菜充饥。不想就叫豫章听了去。追着问甚么时野菜。臣妾心里也好奇,长了这么大的人,从未见过野菜呢。丫头又说御花园就有,臣妾就说去见识见识。采了好几筐子回来呢,晌午的时候,豫章就嚷着叫小厨房弄了来吃。”说着,她掩嘴格格一笑,“哎哟,真真是吃草一样。惹得那些丫头笑话咱们。还是文姝手巧,配了这些料做成馅,包成饺子味道倒不错。” 明泰帝去了疑心,脸上便笑开了,指着徐渐敏道:“你们真真是闲出来的事!” “陛下这话倒是说着了。”徐渐敏笑应着,接过了茶盅,又重新奉上吃的茶。 “即是如此。”明泰帝轻呷了一口茶,陡然正了神色,“朕就交你些事情做。西北大灾国库里又拿不错钱来。说不得只好咱们自己省俭起来,宫里的各处份例,你看着该减了就减,算一算有多少,一起送到西北去,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意……” “陛下!”不等明泰帝说完,徐渐敏扑通跪了下来,急道:“这事若交臣妾,置中宫皇后于何地?” 提起皇后,明泰帝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心下颇是恼怒,西北大灾,她不是不知道,没有半点表示也就罢了。 上元节后,在宫中宴请娘家众人,龙肝凤髓、山珍海错是应有尽有。那一顿饭的钱,只怕够寻常人家吃上个三年五载了。 不过,徐渐敏说得也在理,自己再怎么不待见皇后,她到底是中宫,天底下的人都看着。适才自己顺嘴一说,倒没有多想,这事交给徐渐敏办,倒真是有些个不合适。(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0、赏花宴(一) 徐渐敏见皇帝半晌不做声,惟恐他拿定了主意,脸上不免稍露了急色,磕头谏道:“陛下,后宫里的事,到底要以皇后为尊。(.)” 侍立在侧的冯元一,也低声劝谏道:“这事若交娘娘办,少不得领了陛下的旨意才行。如此,未免太让皇后娘娘难堪了。” 明泰帝回头瞅了瞅冯元一,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徐渐敏。皇后固然不好,可也还不能就废了。既然要摆她在位置上,总不好太驳了她的体面。叹了声,伸手扶了徐渐敏起来,“也好,这事你就和皇后商量着办吧。不过,你要多上些心才是。” 徐渐敏松了一口气,垂头柔声答应,“臣妾领旨。”话声才落,外间的大落地钟“铛铛”地连响了好几下,明泰帝竖了耳朵听了一会,竟已是初更正刻了,笑道:“怎么就这个时候了,老冯,你去把剩下的折子都拿拿来吧,夜里朕就歇在这儿了。” 冯元一应声而退,临去前偷偷抬眸瞥了眼徐渐敏。见她神色如常,并不见特别的欣喜,心下不免高看了她几分。 延福宫皇帝倒是常来,然多是陪阮才人用膳。偶尔夜宿也是在阮氏的侧殿。这正宫主殿倒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他在宫中数十年,邀宠之事屡见不鲜。远的不说,就是现下宫中这些贵人,底下那些宫嫔也就罢了。就连中宫皇后,听见陛下留宿也是情不自禁的喜上眉梢。 还有德妃,只要陛下一进了裕宁宫,她就恨不能化身狐仙。把陛下迷在自己宫中,永不再离开。 也就这延福宫稀奇,配殿的阮才人,是到现下还怵着陛下。一听见陛下留宿,就神魂不属。陛下怜惜她,所以只陪着用膳。 贵妃呢。嫁进门这些年。得宠时不见得多张扬,受了冷待也不露幽怨。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旷达。 这样的人,要么就是真的不在意,要么就是她所求的远高于众人。 就不知她到底是哪一种了。 皇帝开了口,皇后有再多的不情愿,也只有照办。宫里一下子削减了大半的份例,宫嫔对徐渐敏本就心存怨怼。再看她得了陛下的称赞。越发是心里恨得发痒,只是不敢喧著于口罢了。 朝泰殿的小书房里,明泰帝指着冯元一捧着的小楠木匣子,向徐渐清道:“静之啊,这里边是内廷省俭出来的十万贯。一齐交到你手上用度。也算是朕给西北百姓的一点心意了。” “臣替百姓谢陛下天恩。”徐渐清跪在龙案下,依礼叩首。 明泰帝却笑道:“你不用在这里跟朕装糊涂。朕自问你这个法子,是你想出来的,还是你媳妇想出的?” 徐渐清不疾不缓地答道:“是臣妻想的法子。” 明泰帝哈哈笑道:“朕就知道一定是素……”素素两个字冒了一半,明泰帝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借着吃茶掩饰了,又有些心虚偷瞥了一眼徐渐清的脸色,“你替朕多多谢过她。就说她帮了朕的大忙了。” “其实,”徐渐清缓缓道:“这个法子也不算是她想的。早年漠北军饷不足,漠北民众便是如此,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就是自己忍饥挨冻,也要让军中将士吃饱穿暖。漠北铁骑不是难以撼动。而是他们身后的百姓,于他们而言皆是至亲。所以他们无路可退,惟有拼死一战。” 徐渐清挺直了腰身,眸光灼灼地瞅着皇帝。若不是赵元胤现任着大将军,统领漠北诸军,这些陈年旧事,徐渐清是绝不会说的。一支忠于百姓的军队,于皇帝而言并不是好事。 明泰帝却听怔了,好半晌都回不了神。 徐渐清又叩首道:“西北大旱,国库又拿不出钱来赈灾。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俟机煽动,百姓愚昧,再则西北民风彪悍,才有了前些日子乱像。如今陛下与民共苦,正好彰显陛下圣德……” “好了好了。”明泰帝不耐地挥手打断,“在你眼中朕是糊涂的昏君么?连罪主不问从的道理都不知道。” 徐渐清规规矩矩地磕头,“陛下圣明。” 年前西北羌鹘几族趁势做乱,虽不说应者如云,然其掠州下府,颇成些气候。 造反做乱,自古为君王为忌。明泰帝谴刘文远去西北,一则是赈灾,二来是也要处置那些乱民。只是如今西北的形势,实不宜深究重罪。所以,他才借着此事进谏。 明泰帝斜睨了他一眼,道:“罢了,起来吧。” “谢陛下圣恩。”徐渐清谢恩起身。 明泰帝则道:“你也不用说这些虚话、套话。十万贯于西北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想来你们应该还有后招才是。” 皇帝话音未落,徐渐清便已拱手禀道:“皇后娘娘慈爱仁德,广济百姓,赈济充荒,布皇恩于世,实天下楷模,为人臣子者,岂敢不效贤以行。” 明泰帝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拊掌赞道:“好好好,静之啊,虽说你不是科举出身,倒也能出口成章啊!” 徐渐清笑道:“臣不过是套话听多了,所以才张口就来。” 明泰帝敛了笑吩咐,“这个事且先在京里办吧。”又咬牙道:“尤其是那些个皇亲贵胄,当朝大员,你千要手下留情,往狠里宰。那些个家伙成日里正经事不做,年俸份例倒是一分都不肯不少拿。家里的田庄数都数不清,年年的租子收上来放库房里生虫,这一回可要叫他们放一回血了!” 徐渐清在旁听着忍不住苦笑,“陛下,臣官居二品,也是当朝大员啊!” 明泰帝听罢,稍稍一愣,厚着脸皮笑问道:“静之,那你准备出多少啊?” 看着皇帝那一脸狐狸似的笑,徐渐清微微一笑,“臣虽是二品大员,可上边还有那么些亲王、郡王、公主并封爵人家,于情于理,臣都不能越过他们去不是!” 明泰帝被他一句话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好半晌憋了句,“总之,你最好在京里给朕筹出五六十贯,如此前前后后加起来,西北的燃眉之急也就解了。” 徐渐清笑容不改,“臣尽力。”(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1、赏花宴(二) 目送徐渐清离去,明泰帝不禁有些唏嘘感叹,如果当日娶她的人是自己,结果会如何?她也会为夫君这般费心尽力么? 想着想着,明泰帝不由笑了起来。就算初时夫妻相谐,只怕一路行来,最终也会行同路人吧。 凭姜家在军中的威望,再出了个手段、心机皆一流的皇后。明泰帝扪心自问不猜忌、不防范,那是绝不可能的。 而姜家在她心中的份量,一点都不比丈夫孩子的轻。那么结局,不问可知。 看到元胤在漠北军中威信已立,自己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明知他是全天下最值得信赖的人,还是一样防着他了。 逼着他娶高丽翁主,看着是抬举,是忧心他的终身大事。可彼此都心知肚明,那是牵制。 世人或者会觉这说法可笑,若真对他心存疑虑,应当让他娶一个宗室女子才是。联姻的法子历朝皆有。尚公主、娶郡主,是天恩亦是制衡。 事情做得太明,必会毁了自己和元胤的君臣之名。肃慎现下虽被打服贴了,可凭现下的国力,只能是守。 所以,自己还是需要一个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驻守连山关,以慑肃慎。 倘若传出君臣生隙的风声,岂不是让肃慎有机可趁,如今的朝庭若真打起大仗来,就算是胜,那也是惨胜。 高丽王老谋深算,又岂会认错了靠山,他想基业长存,除了自己还能仰仗谁!这不仅仅是军事上。就是市井百业,高丽是弹丸之地,又三面临海,能与他互通有无只有上朝。 所以。高丽王把庶女硬塞给元胤,与其说他是巴结讨好漠北大将军,还不如说他是向上朝示诚。 自己若是没有记错。德妃的同母弟可是高丽的世子。而德妃如此邀宠,无非是想替自己弟弟在高丽朝中添一份筹码。 毕竟没有母族的依傍,又无兄弟帮扶,虽说中宫虚悬,可世子的位置怎么看都有些叫人心下不安啊。 也难为高丽王做此安排,他年世已高,身体又不大好。偏偏世子年纪尚小。又无人可依。 漠北乱,直接威胁的是高丽。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自然会替自己盯着漠北,不允许有半点的乱像。如此他才能平平稳稳地把位置传给嫡子。 至于将来,只要德妃在宫中,高丽王还能向着谁呢! “陛下。陛下……” 冯元一连唤了数声,明泰帝才回过了神,转头见冯元一捧了锦盘到他面前,上边是宫中三贵人以下的名牌。 “请陛下点牌。” 明泰帝看一了圈,伸手要去拿德妃的牌子,心头却陡然生出一股厌烦,忽地抬脚往外走,“叫御膳饭把晚膳摆到阮才人屋里,还有拿好了奏疏。朕晚上就宿在那里了。” 想起那个总睁着一双清澈大眼睛看自己,永远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的丫头,明泰帝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一个没有半点家世背景,柔弱到只能依靠他的宫嫔,于他而言的确是个放松的好去处。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女人,只能说那个丫头出现的时机刚刚好。不早也不晚。 二月桃花天,安亲王府的花园里已是一片姹紫嫣红。初十日,府里办赏花宴,京里有头脸的内眷都被请了来。园子里花曳绣带,柳拂香风,好不热闹。 花厅的角落里,几个诰命夫人凑成一团,小声的嘀咕,“你们听说了么,安王妃一气拿了六万贯出来呢。” “这算甚么事。”另一个夫人撇嘴,小声道:“你们知道凌侯爷家出了多少么?” 众人皆睁圆了眼,问道:“多少?” 那夫人伸了一只手,在众人眼前比了比。旁边几人捂了嘴,惊叹道:“不是吧,五万贯坐还真是在手笔呢……” “你们做梦呢!”那夫人嗤道,“是五千贯……” 不等她说完,一圈子人噗嗤笑了起来,“亏他们做得出这样的事体,也不怕给皇后娘娘丢份。” “你们也糊涂,”又有一人道:“都不算帐的么!除了贵妃娘娘的一万,下剩的九万,皇后只怕占了大半,你们只想啊,宫嫔多是嫔以下的,年例都有限,能出多少?体己钱那是不会往外掏的,又免减了那几个怀了身孕的贵人。那么一笔钱,皇后不跟娘家要,又跟谁要去!” 众人恍然,却听一人冷笑道:“小气便就小气了,又何苦寻那么些理由。” 诸人回头看去,一个穿着海棠红齐胸襦裙,挽着飞天髻的丽妆妇人,领着一队娇婢缓缓走来。 “长公主大安。” 卫长公主――仁宗皇帝最幼女。 先帝继位时她只得十二岁,因生母只是个美人。先帝虽循例晋她为长公主,可封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郦阳县。比着一些亲王府的郡主还不如。 依照规矩,公主年十五就当出阁,可这位长公主却拖到了十八岁。先帝才想起有这么个小妹,随随便便挑了个四品武官的子弟,把她嫁了过去。 好在那位驸马爷,丁虎臣。名字虽有些嫌粗,却是个知道心疼人的。数年来,夫妻俩倒也和乐美满。 不曾想新帝登基,不仅将小妹晋封为卫国长公主,就边小妹夫,也提拔成虎贲卫正三品的参领。 虽谈不上显贵,可这位长公主也远非先前可比了。 卫长公主的冷眼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声道:“连小三都能拿出六万贯来,凌家的庄子可不比安王府的少,又多拿了这么几年。皇后娘娘那里,满打满算也就帮衬个两万。五千贯亏他们也拿得出手,真真厚颜无耻得不怕人笑话。” 长公主直言不讳,那些诰命却是冷汗涔涔。凌家到底是皇后娘家啊! “小姑姑甚么时候来的?怎么在这里站着。” 好在安王妃眼睛尖。被一圈人围着,也还留意到了这边的小风波,及时过来解围。 “我刚到一会,见你那边人多就没过去了。” 对着连山。卫长公主的脸上才有了亲切随和,与连山且行且聊的进了花厅。一会工夫,她两个便被一群命妇给团团围住。[] 连山做了几年的王妃。应付这样的场面自不在话下。一张亲和的笑脸,赞这位夫人的衣裳样式好,夸那位夫头饰雅致精巧,又称某某的孩子天姿聪颖,谁谁的夫君细心体贴。 总之啊,把她身边那些女人,个个都哄喜笑颜开的。几乎忘了。这一顿饭是要费大钱的。 江蒲和秦秋韵则拣了个角落坐着,两个人喝着小酒聊闲天。 “阿晴啊,听说刘文远送了你一处庄子做陪嫁?”江蒲眸子一转不转地瞅着秦秋韵。 “是啊。”秦秋韵闲闲地答道,“也不是很大,就在西郊。” “那。”江蒲笑道:“咱们甚么时候得空,逛逛去。” 京城西边一片户户都种油菜花,只是江蒲旧年才听说,本就想着开了春去赏花,没想着老天爷就这么如她的愿,秦秋韵的庄子竟然就在西郊。 刘文远在京时,秦秋韵也并不怎么见他。可他这么一走,秦秋韵心里说不上甚么滋味,做甚么都提不起劲来。整个人都懒懒的。 今朝她本待是不出来的,是江蒲说自己没伴,硬拉了她来。 秦秋韵本待说有甚么可逛的,可看着江蒲闪闪的眸乐,不免笑道:“行啊,左右我日日都是闲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江蒲话音才落。忽见连山领了一大拨子人迎了出去,她里嘀咕着,“莫不是皇后来了!” 嘴上说着,少得也跟了上去。一来是好奇。二来么,真要是宫里哪个人来了,当着那么多人,自己大体上的规矩还要的。 却说坐大花厅廊上的那些命妇,见安王妃忽领了一帮子往门口迎去,都忙站起来,各自咬耳朵猜测来者何人,能闹出这样的的响动。 在众人的引颈眺望中,安王妃亲热地携着一个女冠,进了垂花门。 “我不过是一邀,万没料到仙长竟这般给脸!” “王妃替百姓谋福,贫道也想尽尽心。”说着,又袖中摸出一叠票子,“这里是十万贯,算是贫道一点心意。” 她话音一落,四下登时一片悄静。 那些命妇本还在猜度她的身份,这会只顾盯着她手睥票子看了。个个心里都惊呼,这谁呀,一出就是十万贯。 连山素知宋希微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她说给便大大方方的接了下来,转手交给仆姑,“拿去帐房。”尔后再向宋希微道:“仙长既然来了,就赏脸喝两口清茶吧。” 宋希微蹙眉看了一圈,正待要推辞,江蒲从人后走了上前,“我道是谁,还要咱们王妃娘娘亲自去迎,原来是宋仙长啊。” 见着江蒲,宋希微脸上陡露出孩子气的笑,“原来夫人也在啊!” “哎哟,这个姑子是哪里的呀!出手真是毫阔,十万贯,都跟皇后娘娘一般了,也不怕皇后恼了,拆她的道观!” 说话的妇人夫家姓饶,本是捐纳出身,倒也任过道府督察之类的官职。 后因女儿经采选嫁进了郡公府,又连生了几个儿子,在郡公府颇受待见。娘家便借着郡公府,又再使了些钱,便升做詹事府的少詹事。 这位饶夫人是庄户出身,说话行事少不得带了些土气,京里世家大族摆宴,倒是时常邀她,权当是逗乐的女清客,她自己倒还不觉,只当人家巴结。 在场的皆是三品以上的官眷,对宋希微的身份,皆有耳闻的。只因她素日不大露面,所以才一时没有想起来。 听饶夫人这么一说,好几个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嫂子,你当她是谁呢!还拆人家道观!旧年皇后娘娘的幼弟,不过是在岑山洞撒撒了酒疯,就险些掉了脑袋!” 饶氏听得啧舌。“哎哟,那姑子甚么来头啊!” “甚么姑子不姑子的。”一个妇人吓她道:“嫂子这话私底下说说便罢,叫人听了去,一家子人都要割了舌头呢!岑山洞的仙长。那是世宗皇帝钦封的了尘真人。” 饶氏听说忙捂了嘴,一双惊恐的圆眼睛,取悦了众人。 其中一名妇人。瞅着她的样子笑了两声,刻薄道:“天子脚下,身份尊贵的多了去了!不比得嫂子在州府,也就几个仕宦绅。” 言毕,众人又是一阵轻笑,饶氏却浑然不觉,只跟着傻笑。 不过这个些命妇心下。都是明白的,饶氏的话虽有糙,却是实情,禁宫大内,和岑山洞一般。这还真是有够皇后难堪的了。 饶氏把皇后当天一样看,可这些在京里呆久了的妇人,却都知道,皇后并不得陛下的欢心。再则又没个儿子傍身。 因此上,皇后的位置未必就稳当了。 这一回,不仅叫岑山洞当众打了个嘴巴子,娘家又不给她争气,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呢! 安王府一场赏花宴办下来。竟凑出了五十余万贯钱。 明泰帝细细地翻看着侄子递上来的帐单子,那些皇皇亲宗室们还都识趣,一个个算是下了狠刀了割内。只是看到凌家那五千贯,冷笑了两声,吩咐道:“去内库支五千贯钱给皇后娘娘送去,就说朕知道她家里生计艰难。就不用了出了。” “陛下。”冯元一站着没动,还想劝两句。 皇帝却真恼了,眉梢一扬,“怎么,没听明白!” 冯元一心下叹了声,应声退去。 皇后听说岑山洞出了十万贯,心里本就堵得慌了。再听说,自己娘家只出了五千贯,险些没有气背过气去!登时就宣了母亲、嫂子进宫。 “五千贯,你们怎么好意思拿出手来!你们就是不顾自己的体面,也要顾顾我呀。这叫陛下听了去,心里又怎么想。” 凌家起自微寒,凌太夫人更是小门小户出身,平身最看重两样,一是钱,二是儿子。 在她看来,家里所有的东西,哪怕是一根草,都该是留给儿子的。 皇后开口跟家里要了一万五千贯钱,已经痛麻了她半边身子。安王府的百花宴,凌夫人本想拿个一万贯出来,太夫人说甚么都不答应!勉强答应出个五千贯,饶是如此,还心痛得险些病了。 听得女儿这般埋怨自己,她忍不住辩道:“皇后娘娘说得轻巧,咱们可是出了两万贯!咱们家里一年的租子才多少?这就去了大半了!再说了,宫里贵人们谁不带携着娘家,不说别的,就是延福宫的贵妃,瞧瞧人徐家,户部尚书正二品的大员,不比你大哥空领着一个侯爵,一年到头,统共就那点子俸钱。娘娘要好名声,不提携咱们,咱们也不埋怨,娘娘开口跟咱们要钱,咱们一个‘不’字没有的送来了,怎么咱们还有不是了!娘娘也打听打听,谁家的姑娘不是帮着娘家的,咱们也就空图个名声好听,真真是要甚么没甚么的!” 皇后被自己母亲气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喘了好一会,才平稳了气息,“娘亲还有脸同徐家比?咱们家里这几个儿子,一个个叫娘亲惯成甚么样子了!大哥也就罢了,虽无甚才干,倒也中规中矩。老二天天吃了酒在家打媳妇,京里谁不晓得。关了门打我也就不说了,偏还在外头瞎闹,硬要讨一个歌伎进门。奎小子就更糊来,远的不说,那岑山洞是甚么地方,他也敢去闹,你老知不知道,他那一通砸,花了内府三万贯不说,还累得我宋希微面前陪尽了小心!” 皇后越说越是委屈,两道清泪不由得就滚了下来,“咱们家但凡有一个争气的,我也不用这样的苦熬。五千贯,我的娘亲你真是拿得出手!丢人事小,陛下那里我可怎么说?你老要同徐家比,你可知这一回人家出了多少?”说着,比了个手势到凌太夫人面前:“八万贯啊!你老舍得么?” 听到这个数字,凌太夫人抖了抖身子,兀自理直气壮地道:“徐家在金陵任了那么多年的内府监造,满天下谁不知道那个肥差,再则徐大人他娘又是先帝的乳母,还不知赏了多少宝贝去呢!咱们家有甚么呀?也就是这几年得了庄子,日才好过了些。就是你那些兄弟,虽是偶尔犯混,可京里的子弟都是如此的。他们到底是娘娘的亲兄弟,娘娘多向着谁,回护些,谁还能说甚么!” 皇后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家娘亲,想着她素来偏心的利害,冷笑了几声,止了泪道:“是啊,在娘亲眼里他们哪里会有错,纵是错了,也是旁人勾搭坏了。” “娘亲。”凌夫人看她母女俩越说越僵,想着自己还有求于皇后,忍不住说道:“皇后娘娘说的不错,老二和奎小子确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再闹下去,不仅给皇后娘娘丢份,于他们自己也没无益的呀。” 凌夫人一面说,一面悄悄地扯婆母的衣襟,凌太夫人这才瘪了嘴不做声。 皇后瞅了眼嫂子,叹道:“大嫂,有我在家里自是富贵,可咱们也要虑着后才是。咱们家要想成了世家大族,就要好好教导子孙,不然这般闹下去,我不在了,谁还给凌家脸面。”皇后说着,不免又伤心落泪。 凌夫人连声应着,踌躇了一回,方才开口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2、钦差(一)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凌夫人握着皇后的手,一迭声地应着,斜眼瞅了瞅婆婆,心里恼她话说得太过,把皇后气得不轻,害得自己都不大好提了,然而为了夫君,她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道:“娘娘,安王府的百花宴筹了五十余万贯,那么一笔钱,总要使人送去……” 凌夫人的话虽只说了一半,可她眸中透出来的意思,皇后却看得清楚明白。 只是凌家在陛下面前已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自己这会再替大哥去讨这件差事,还能指望求下来么。 见女儿不做声,凌太夫登时怒形于色,“若不是为着你,我能叫他去西北?长途跋涉的,又没半点的好处,实实是一份苦差……” “娘,你说甚么呢!”凌夫人急得都要哭了出来,一时间顾不得礼数,硬生生地拽了婆母的袖子,疾声抢断。 她为人虽也刻薄,却比着婆母知轻重。凌家的功名富贵,全指着皇后。偏偏皇后膝下无子,又有延福宫的徐贵妃在旁虎视耽耽,娘家若再不替她争些气,只怕皇后的位子也难坐久了。 这回她本是要多出些钱,也显得皇后贤德,姜家忠心。偏偏老夫人死拦着不让,自己相公又是个耳根软,没主见的,老娘哭了几声,他就依了。 五千贯! 她拿着银票子时,真真是差点没晕过去。 因此,安王府的赏花宴她是没有去的,丢不起这人! 这会子她之所以跟皇后开这个口。一来是想替自己相公谋一份实差,姜家进京这几年了,自家相公还只是一个金紫光禄大大夫的散官。二来么,在钱上了自家丢了人。那么出点气力。也是好的。 凌皇后适才被气心里凉了半截,因此听了老夫人的话,她只是冷笑,“既然是如此,那就不要去。何苦为着给我长脸,叫大哥受这份罪。” “娘娘。”凌夫人急了,“咱们到底一家子骨肉,这么些年了,相公一份实差都没有……” 听嫂子说得真心。皇后叹声道:“不要说咱们家,就是那些个亲王、郡王,又有几个领着实差的。再则说了。不是我编排大哥,就他那懦弱性子倒是闲一些的好。真要办事,好是理所应当,不好时又成了人家的把柄。” “是了是了。”凌太夫人最听不得人说自家儿子不好,当下绷着老脸,“在皇后娘娘眼里,谁都比咱们好的。” 凌皇后听了,不怒反笑,“娘亲不用说这样话,好不好不是我说了算的。上一科奎小子也下场考了的。结果呢?娘亲喜欢同徐家比,那就自己瞧瞧,徐家老三又怎么样?不用说人家抬举他,总要自己有些斤两,人家才好抬举。若说书念得不好。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也无所谓。进了太学,老老实实读两年书。谋个五六品的京官,也不是难事。可就他们那样,我敢替他们谋么?不用说别的,我先就没脸到陛下面前提。” 老夫人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嫂子,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又何尝不想替大哥谋算谋算……” 凌皇后一言未了,宫婢就报,“冯内侍来了。” 皇后愣了一愣,冯元一已走了进来,“老奴给皇后娘娘见礼了。” 凌家婆媳妇俩早避到了一边,不敢受他的礼。 “内侍快快请起。”皇后一面说,一面伸手虚扶,“内侍这会走来,想是陛下有甚么吩咐?” 冯元一稍抬了眼眸,眸光在凌家婆媳面上转了一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子,垂首禀道:“陛下说,侯爷家里人口多进项少,庄子上的田租这一二年又不多。况且钱紧够使了,所以……”他话未说出口,只将手里的银票子往前递了递。 凌皇后直直地盯着冯元一手上那张银票子,刹白的唇瓣直哆嗦。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两个字可形容的了。 凌夫人面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的,直悔自己当日没硬拿出钱来! 惟有老夫人,稍愣一了愣,忙就接过冯元一手上的银票子,“如此,请内侍大人替老婆子多多叩谢陛下了。[.超多好看小说]”说着,折了起来贴身收好。 冯元一怎么也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怔着眼直瞅皇后。 凌夫人万分想把那张银票塞还给冯元一,然后请千万在陛下面前,替自己解释解释。可到底是在皇后面前,她只得生生压下这个冲动。 凌皇后瞅了眼自己娘亲,又是无力又是无语,轻叹了声,向冯元一道:“你回去转告陛下,就说,臣妾……”皇后顿了一顿,无奈地道:“臣妾谢陛下恩典。” 冯元一瞅了瞅凌家的老夫人,再看了看皇后,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皇后!”冯元一的身影刚出了内殿,凌夫人就急道:“这可怎么好啊,不然妾身回去再取些……” “不用了。”不等凌老夫人开口,凌皇后就叹息着拦道:“咱们这会就是再拿五十万贯出来,也是不济事的了。” 凌夫人又是焦急又是惊惶,只问道:“那可怎么办呀?这可真是把陛下得罪了。” 皇后心里自是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怕已是和下堂妇差不多了。只不愿在自家人面前露出绝望来,倒不是替家里人着想,实在是他们一点也指望不上的。 “嫂子放心,陛下心里不痛快那是难免。却也不会真为了这点事叫我难堪。好了,我这里还有些事,娘和嫂子就且先回吧,改日再说话。” 凌夫人瞅着皇后灰败的神色,心里可把婆母给恼死了,偏又不好说甚么,只能应声讷讷而退。 “且慢。”婆媳俩还没退出花罩。皇后忽又叫住了。 二人不由站住了脚,凌夫人问道:“娘娘还有甚么吩咐?” 皇后的眸光先在凌太夫人面上瞅了好一会,才转向自家嫂子道:“嫂子说的那事,我这里是不好跟陛下提了。不过安王为人心地宽厚。这事情又是他办起来的,嫂子再添些钱,同他陈说陈说情由,大哥或者还能领了这份差事。” 自家兄长耳根子软、性子弱,又从不曾经过甚么事。虽说只是送钱去。然千里迢迢的,西北那边又有些乱,倘或出点事,功劳没捞着还是小。万一叫那些言官御史差了一本,又是一桩子事。 因此。皇后本不想让兄长掺和这事的,然现下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想皇帝对自己、对凌家改观那是不可能了,也只有像嫂子说的。咱们没出钱,就出些力吧。 凌夫人心里原本是一点念头没有的了,听得皇后这么说,欢喜得忙忙谢恩。 只是凌太夫人听说又要往外拿钱,眉头一皱,张了嘴才想说甚么,媳妇抢在前头道:“娘娘事忙,咱们就不久留了。”说着,不管不顾地拖了婆母就退了出去。 眼瞅着娘亲、嫂子的身影没于帘后,皇后整个人都垮了下来。摊上这样的娘家,自己还拿甚么和延福宫争! 好在这一回的赏花宴是安王府办的,安王为人还算是宽厚,有他为凌家说说好话,陛下怎么也会听进个三分。 兄长若再办妥了这份差事。至少能掩过了目下这件丑事去。如今只但愿。一则兄长能谋到这份差事,二么。愿他一路平安顺遂。 赏花宴过后,眼瞅着就要会试了。江蒲特地放了卫子齐家去,并和他说,“你温书也罢,出门散心踏青也好。总之闲散闲散去。” 文煜兄弟并赵胜等人不用上学了,就日日在园子里练习骑射。他们本是要动身南下的,因卫子齐要会试,所以才留下来,等他放了榜再走。 “娘亲,我也要跟大哥南下,好不好么?” 自打知道兄长要回金陵,文仲就缠着江蒲闹着要跟了一起去。因江蒲一咬定不准去,倒消停了一段时候。这日黄昏不知又怎地勾起了心思,又跑到江蒲跟前歪缠来了。 “你大哥是去考乡试,你去做甚么?”江蒲被他闹得隐隐有些头痛,放了手里的书卷,无奈地道。 文仲这小子,在自己身边都管不住,这要再放出去,那得野成甚么样子。况且,他毕竟年纪还小,让他走那么远的路,江蒲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文仲胸脯一挺,“我也去考乡试啊。” “你考?”江蒲噗嗤笑道:“你才几岁……” 她话音未落,文仲不服地道:“老三都考得,为甚么我考不得?他比我还小呢!” 这话顶得江蒲登时止了笑,怔怔地看着儿子,脑子却飞快地转着,想了想,道:“傻小子,文恪考得文科,就你那书念的,你觉着能考文科么?” “谁考文科!”文仲不屑地道:“我要考武举,将来和殳表哥一样,做大将军。” 江蒲顺着他的话哄道:“是呀,你考的是武举。那些参加童生试的,都是和你大哥一般的年纪,你比他们小,力气就不如他们,上了场岂不是吃亏,倒不如过两年再去……” “谁说我不如他们了!”文仲急了,青着脸红着脖子叫道:“我虽比不得大哥和赵大哥,与其他人比,却是不差的。就是几位殿下,都不是我的对手呢!” 江蒲听得眉梢直跳,拿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唬着脸,蛮横道,“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然而文仲岂会被她这两句吓住的,当下铁青着脸色,气鼓鼓地瞪着一双眼睛,中气十足的吼回去,“我就去,就去,就去,就去……” “文仲!” 听得这声不轻不重地厉喝,文仲登时就瘪了气了,老老实实地行礼,“阿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3、钦差(二) 徐渐清绷着张脸进屋,瞪着儿子训道:“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去,回屋把三略抄上十遍。” 文仲怔了一怔,有些委屈,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应声而去。 待儿子出了屋子,江蒲才噗嗤笑了起来,“一说抄书,就和要他命似的。”一面又问道:“渐止的差事讨下来没有?陛下怎么说呢?” 徐渐清换了外袍,便有丫头打了热水上来服侍他洗手,“陛下倒是答应了。不过,凌斗也要跟着去。” “啊?”江蒲微瞠了眼目,“好好的怎么扯上凌家了。” 徐渐清抹干了手,往榻上坐了,丫头倒了热茶上来,他揭了盖子,细细地吹散茶面上的浮沫,轻呷了一口,嘴角细细的纹路,露了出一丝淡笑,“中宫到底有些手段,知道这回惹恼了陛下。便往求着安王府替他们说情,今朝凌斗又拿了五万贯来,在陛下面前涕泪齐下的,碍着那么些人,陛下自然也不好驳回,便定了以安王为主,凌斗、渐止为副,过两日就起身往西北去。” “他们三个,能行么?”江蒲不放心地瞅着徐渐清。 徐渐止不用说了,年纪轻没经验,从没办过大事。安王就更不用指望。凌斗年纪虽长,可谁不知道他是个没主意的,性子又软。 五十余万啊,西北那边又不大太平,倘或出点子事,钱丢了事小,只怕要害了他们性命呢。 “不然,让安亲王去和陛下说说。他和渐止就算了。这份功劳咱让给凌家。” 徐渐清笑了起来,“你怎么和老太太说一样的糊涂话。“ 江蒲白了丈夫一眼,“原先说和文远一起动身的,自是没有问题的。可现下……”顿了顿,稍稍压低了声音,轻哼道:“陛下这是等着他们出岔子呢!” “你想到哪里去了。”徐渐清好笑地看着妻子。“况且也把那位想得太不堪了。” 江蒲嗤了声,道:“这不是他素来的手段么。我知道他厌烦着凌家,偏偏凌家那帮子人,糊涂是糊涂,做大恶却也没那本事。这回凌斗又自己送上门去,他还趁机发作,也好治一治凌家。还有渐止。捎带着也敲打敲打咱们。至于安亲王,介时只说年纪小,没经验,欠磨练,降降爵。罚罚俸,事情也就过去了。” 江蒲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里不免有些急了,“真的,你赶紧替渐止辞了这趟差事吧。咱们何苦跟着去倒霉呢。” 徐渐清笑欧盈盈地瞅了她半晌,才慢悠悠地道:“原来,那位在心里竟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的。” 江蒲撇嘴冷嗤,“本来么。” 徐渐清笑着摇头道:“他使心机耍手段,都是为了坐稳那张椅子。你觉得他会舍本逐末,就因不待见凌家,置西北灾情不顾么?” 江蒲闻言愕然,徐渐清又道:“再说了,先前咱们还盘算着让渐止独自走一趟,这回多了两个伴。你到拦着不让去了。” 江蒲嘀咕道:“谁晓得能筹出这么多钱的呀!” “你放心,陛下不仅准安亲王带一百名王府卫侍,还从虎贲卫调拨两百弩兵,随行护卫。他三人的性命,陛下不放在心上,可是那五十余万,却是西北的救命钱,陛下是决不容有失的。” 江蒲歪了歪嘴,嘟喃道:“算我小人之心。” “爷、奶奶,晚饭摆下了。”小丫头在花罩外禀道。 江蒲一面起身,一面问,“大相公呢?” 丫头回道:“大相公在月姐姐屋里呢。”那丫头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响,赵月微红着眼圈进了屋,她后边跟着文煜,黝黑方正的脸绷得跟铁板似的。 江蒲的眸光在他二人面上转了两转,只当没看见。徐渐清满心里都是公事,也没留意。 吃过了饭,差了人去唤徐渐止,自己便往书房去了,走到门口又转头向江蒲道:“我许会晚些,不用等我,你只管歇了就是。” “知道了。”江蒲答应着,见文煜要走,唤住道:“你等等,我有话问你。”又吩咐赵月道:“二相公在屋里罚抄,你给他送些吃食去。” 原和小丫头一起收拾碗筷的赵月儿,听了这一声,如蒙大赦一般,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江蒲瞅着儿子,淡淡道:“你随我进来。” 文煜低着头,闷不做声地跟在江蒲后边,进了花罩隔间。 “这些日子,你做甚么总和月丫头过不去呢?且慢说你俩个打小的一处大的,就是看在你赵大哥、赵嬷嬷面上,也不该这样总和她置气才是。况且,你又是男孩子,就是她有甚么不妥当的地方,你让让她也就是了。” 自年后,江蒲已经不止一回,看见赵月红着眼圈从文煜身边跑开,而文煜呢且绷着一块寒铁似的脸。 起先江蒲只当小孩子口角,也不理会,可次数多了她少不得要问一问。 文煜的脑袋依旧垂着,过了半晌,才闷闷地说了句,“我没有和她置气。” “不是和她置气?”江蒲略高了嗓子,“那她为甚么一瞧见你就避开了,我好几回都瞧见,你把她都训哭了。莫不是年岁大了,跟她摆起小公爷的款来了……” 文煜猛然抬了头,委屈地叫道:“我没有!” 江蒲愣了会,再细想想,儿子的确不是这样的人。 “那又是为甚么呀?” 文煜瞅了江蒲一会,犟气地又把头低了下去,不做声了。 看儿子这副犟样,江蒲叹了声,还待要说甚么。桑珠走来笑道:“三奶奶着人来请奶奶,过去帮着收拾收拾。” 江蒲怔眼瞅向桑珠,看着她的笑眸。恍然明白了过来,打发文煜道:“你回屋去吧。” 文煜也不行礼,转身就走了。 江蒲心下笑叹了声,这孩子自小稳重。没想到也会有叛逆期。 “奶奶,吃茶。”桑珠递过一杯茶来,江蒲接了。故意道:“不是说老三家的叫我过去么,你又倒甚么茶。” 桑珠直言道:“婢子不过是借三奶奶撒个小谎,哪里还能骗过奶奶去。” 江蒲横了她一眼,“又有甚么要紧的事呢?” 桑珠笑了笑,附在江蒲耳边好一阵低语。 江蒲听得是一愣一愣,不时地掉头看桑珠。 “真的假的?他才多大呢,就能知道这些?”江蒲瞅着桑珠笑意盈盈的眸子置疑道。 “也不小了。京里有些像他这样年纪的都娶亲了。” 江蒲微张了嘴,半天没反应过来,斥道:“胡说甚么,才几岁呢就娶亲。” “奶奶忘了,年前刑部的许侍郎还发了贴子。请咱们去吃喜宴,不就是他孙子娶亲么,那位许小相公也不过比咱们大相公,大个两岁罢了。” “胡闹胡闹!”江蒲连声斥道:“咱们家几个孩子,不过十八岁我绝不答应成甚么亲的。” 桑珠笑道:“只怕等不得呢。奶奶以为他为甚么这么着急要考童生试。” 江蒲眼珠子转个不停,桑珠的话,她尚还不大信,“我看着可像呢。真像你说的,月丫头做甚么总哭着跑开。” “我的奶奶。”桑珠叹道:“月丫头甚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再有赵嫂子又在上边压着,小姑娘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而且……”桑珠把话停了停,瞅着江蒲微蹙的眉头,又见外边无人,才道:“拒婢子看。只怕贵妃娘娘有心招了大相公做驸马……” 不等桑珠说完,江蒲就叫了起来,“这怎么能行呢,他们是兄妹……”惊呼声未完,江蒲自己就住了口,这个时代表兄妹成亲是正常的事。 在江蒲的意识里,表兄妹和亲兄妹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所以豫章来府里小住,她并没有多想。这会桑珠提起,她才叹道,“难怪,她时不时地就把公主送来小住呢,原来是打着这个算盘呢。” 说着话,她的手指便情不自禁的在小几上轻敲了起来。 在前世男女都不是问题了,姐弟恋,自是在江蒲的接受范围以内。只要孩子两情相悦,她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 可问题是,她不是唯一的长辈啊。 徐渐清自己有信心说服。 李太君,可以不搭理她。 惟独刘氏,如果渐敏真有那个心的话,刘氏自是帮着女儿的。 最要命的是,渐敏若用身份压下来。就静之的性子,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渐敏闹僵的。 于他而言,这压根就不算是一件事。男人娶了妻,还可以纳妾么。再则以赵家的身份,本来也就只能是个妾。 想到将来可能会有的各种纠结,江蒲的脑中不禁冒出这么个念头――如果,文煜同意,这也算是个两全之法。 她可以肯定,对这样的安排,赵氏母女一定是感激涕淋的。 然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江蒲脸上便就僵住,愣怔了半晌,眉眼间,才露出苦笑的神色。 自己还真是双重标准的厉害,这些年徐渐清除了在外公干,只要回家来,就是宿在自己屋里。 刘如君就不用提了,就连心漪都是在守活寡。一月里分几日给她,只是想她就受不了。 而儿子娶妻纳妾,她竟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罢了罢了。”江蒲叹了声,选择逃避道:“他们年纪都还小,且虑不到这里。” “可是……”桑珠刚开了口,一个婆子走进来,站在花罩外,禀道:“秦姑娘着人来问奶奶,明日得不得空,说是庄子上的油菜花都开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4、贼友(一) 油菜花开了,想像着黄灿灿的花海,江蒲恨不能夜出城,即便夜里看不见,能闻着花午也是好的。 然而…… 江蒲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很清醒的。她可不是甚么单身贵族,想走就能走。若是平时也就罢了,适才听静之的语气,因着老三去西北这件事,老太太已经很不爽了。 自己何苦这会去触霉头,反正油菜花又不是开一天、两天就谢了的。 因此,江蒲忍了忍,向那婆子道:“你就说我这几日不得空,过些日子闲了再去。” 那婆子没想到江蒲竟会回绝,愣了好一会,才回神退了出去。 桑珠瞅着婆子讷讷而去的背影,忍不住笑道:“奶奶现下是越发的小心了。” 江蒲横睨了她一眼,问道:“你看我像是傻子么?” 桑珠被问得一怔,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赏花么又不是甚么大事,何苦惹老太太念我。”说着话,赵月提着个银熏球进来,“奶奶,这会铺床么?” 看着赵月被烛火映得红通通的小脸,江蒲不禁轻叹了声:“铺起来吧,再装个小熏炉把琉璃大戳灯点起来,我且先歪在榻上看看书。” 赵月儿答应着铺床去了,江蒲回身推开后边的窗子,带着淡淡花香的春寒扑面而来。 徐渐止他们走了没几日,便就是三年一度的会试。 卫子齐在徐家做西席这几年,家里着实置办了一些产业。再则母亲、妹妹也接来了京城。故此,中与不中卫子齐也不大放在心上。 他心里甚至觉着。不中更好,在徐府教教书,即清闲又自在。可老天爷往往就要和开玩笑。前一科卫子齐心心念念的想金榜题名,却名落孙山。 这一科他不大想中。偏偏名登金榜,连日来恭贺之人络绎不绝,闹得卫子齐头都大了。这日。他好容易得了清闲,在家读些闲书。梅官则陪在旁边做些针线。 夫妻偶或闲聊几句,倒也闲得自在。 不想才过了晌午,院里忽有人笑问道:“卫兄在家么? 听得这声音,卫子齐与妻子互换了眼神,起身接了出去,“宁兄。今日怎么得空地过来?” 自宁中一去了凌家,又多交结些官宦子弟,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卫子齐与他也就不大来往了。再则,凌、徐两家近来越闹越僵。连卫子齐成亲。他也是礼到人不到。 所以,夫妻俩个面上的惊愕之色,掩都掩不住。 “前些日子我出城了趟,一回来就听见卫兄得中了皇榜,我身无长物,一点小意思卫兄千万不要嫌弃。” 宁中一手中提了个小小的篮子,说话间就放在了院子的石桌子上。 “这可怎么敢当呢!”梅官斜眼一扫,冷冷地说道。 在徐府的时候,梅官就不喜欢宁中一。若不是顾着自家相公的脸面。早叫人赶他出去了。这会忍着,语气上自然就不大好听了。 宁中一非但不以为意,反而笑道:“嫂夫人言重了,我与卫兄哪里计较这些个。” 卫子齐秉性纯厚,虽觉着宁中一名利心重了一些,可也不算甚么大错。十年寒窗。又有几个人不想一朝成名天下知的。 听得妻子冷言冷语,忙拦在前头道:“宁兄来便来,何苦还拿东西来,这岂不是和我见外了。” “也没甚么,不过是路上顺手买的。到底是来贺喜,总不好空着一双手。” 宁中一笑呵呵地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俩亲如兄弟呢。 梅官瞪着一双眼,直瞅着宁一的背影进了书房,才重重地哼了声,吩咐向厨房道:“卢嬷嬷,泡壶茶进去。”说着,她自己便往后罩房寻小姑说话去了。 宁中一进书房落了坐,同卫子齐寒暄了几句,话峰一转,感叹道:“如今卫兄即娶得美娇娘,仕途上也顺遂,不似我啊……”说着一叹,仰了脖子一气喝尽残茶。 卫子齐老老实实地笑道:“宁兄怎地这般说。就宁兄这般的人品才学,还怕寻不到良配。就仕途上,如今我不过是中了个进士,还要侯补呢。那其中的门道,宁兄比我清楚。家里虽说比早年好过了,可也没那么多闲钱去疏通门路。只怕候一世,也侯不到我头上。” “卫兄此言差矣,令夫人与徐夫人名虽主仆,情如姐妹。这么大一件事,徐府岂有不替卫兄操心的。” 卫子齐呵呵笑道:“夫人心倒是心疼梅儿,可我的事又怎么好去麻烦夫人。再则说了我这样也好,何苦废那些个心思,轮着我了我就去,轮不着我乐得在家里清闲。我盘算着在京里过了这个年,明年开春若还没放差,我就回乡去。守着几亩田,再设个小私塾,岂不自在。” 宁中一满脸震愕地瞅着卫子齐,过了好一会,才问道:“老安人能答应?” 他若记得不错,卫家是寡母带独子,就指着他光耀门楣呢。 “家母比我还看得开呢。她说咱们在地里刨了几辈子的食,出了个举人已然是大喜,不曾想还能中了进士,那是方圆百里都没有的事呢,够荣耀了!让我别去想候不候补的事,人得知足才好。” 宁中一扯着嘴角陪笑了两声,“话是不错,若是十分的艰难也就罢了,可于你而言谋个缺又是容易的。就差最后一关了,怎么好就这么算了呢。你们卫家几辈子都是庄户人,这要是出了个县令老爷,那才是真真的光宗耀宗呢” 卫子齐却叹道:“不瞒宁兄说,官场上我真的是不大想去,我自己知道自己,就我这性子做了官未必就是甚么好事。” “诶……”宁中一摆起箴友的神情,“圣人说学而优则仕,你读了那么些年的书,正当是报效的时候。岂能在家里图自在,那岂不是白读了这么些年书?至于做官么,慢慢来就是了。退一万步就句不中听的,最多不就是叫上司革了职。介时你再归隐也对得起圣人的教诲,也就问心无愧了。不然,你读书考功名,难道就是为虚名好听么?” 旁的话还都罢了,宁中一最后那句,却是真真问着了卫子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5、贼友(二) 卫子齐的动摇,宁中一清清楚楚地瞅在眼里,却故意退了一步道:“你若实在不愿意,那也就罢了。只是你也该替嫂夫人想一想。你们若真回乡了,甚么时候才回来,你叫嫂夫人怎么舍得下徐夫人!” “这……”卫子齐哑口无言,他是真的是没想到这一点。并非他不体谅梅官,只是素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因此他也没有多想。 宁中一满意地瞅着卫子齐脸上的为难和迟疑,微叹了声继续道:“若是留在京里,难道你一世给徐府做西席么?夫人倒算是大度,一个月十贯钱,再加上你们庄子上的收成,倒也过得去。只是……”宁中一停了停,直视着卫子齐的眸子,追问道:“你真要这般过么?那你这多年寒窗又算甚么?” 卫子齐拙口笨腮的,早被他绕得晕了,觉得他说的有理,却又觉着哪里不对。 “我也知道你的性子,放出去做县尹只怕真是做不大好,然京里这么些衙门,只要徐大人开个口,又有甚么难的。如此你也算有份差事,嫂夫人也不用难过。过个几年你爱我的脾性磨平了,或就在京里升迁,或外放出去历练历练,书没折念,也体贴了妻子,岂非两全。” 卫子齐已然是被宁中一绕了进去,只是他还坚持着不肯求人,“可我不想为着这点事去求徐大人。” 宁中一直盯着看了好一会,终闭目长叹了声道:“你我兄弟间,我也不怕同你实说。我今朝一来是给你道喜。二来也是有求于你。” 卫子齐笑道:“宁兄玩笑了,我能帮着你甚么呀。” 宁中一低垂着头,苦笑道:“前些日子,我的差事被本部上司给免了。” 他托赖凌家在崇文馆谋了个典簿的位置。他自知没有背景。言谈举止是处处小心,谁也不肯得罪了去。 谁想年前由他和一名修撰,负责校对的一篇起居注出了问题。若是一般的文典也就罢了,偏偏是记录皇帝言行的起居注。 崇文馆大学士与那修撰谈不上甚么交情,可与宁中一就更谈不上了。 只是修撰是正六品的官衔,大学士可没权革他的职。若是层层上报,大学士自己也要担不是。 因此,这个黑锅只好让他这个小小的八品典簿来背了。他也曾去过凌家,只是近些日子以来。凌家自己都是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哪里还管他呢。去了几回,都被晾在门房里。 后听得卫子齐考中了进士。他心想徐家定是会帮卫子齐谋个位置,捎带捎带自己也不是甚么难事。不曾想,这个卫子齐竟一点做官的心思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得拿好话哄他,这会见他心思动了,便转了话头。 卫子闻言愣了好半晌,才呐呐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为着甚么呀?” 宁中一却只是摇头,且摆了一脸的委屈。 卫子齐性单纯,又是个书生脾性,看宁中一欲言又止。憋了一肚子冤屈的样子,不免激起了心中意气,“就算本部上司有权免职,那也要有个说法才是,想你也是科举出身。正正当当的天子门生。他当你是吏卒不成!”他越说越恼,最后竟拍案而起。 梅官在后院陪小姑子做了回针线。闲聊了几句,见时候不早,便说到前边来瞧瞧。 若是宁中一走了那也就罢了,若是还在,自己再厌憎他,也不能扫了夫君的面子,说不得要交几个钱,让卢大嫂往外边添买些肥鸡肥鸭回来。不然只家常菜色,未免难看了些。 不想刚走到西厢墙根下,就听得自家相公高声怒言。 他俩个从认识到成亲,梅官就没见卫子齐动过气。听得这一声,心下自是纳闷,又想着那个宁中一是奸滑的,怕自家相公吃他的闷亏,少不得在窗边站定,凝神细听。 “卫兄,你怎地这般天真呢!甚么天子门生,不过是哄哄世人罢了,似我这般的寒门子弟,唉……”宁中一摇头叹息道:“除了自认倒霉,还有别的甚么法子么?我这回来呢,是想托你去徐府问问,或是他们府上,或是别家还聘不聘西席。似我这般的,留在京里还有个指望,若是回了乡,这一世也就算到头了。”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梅官在窗外听得直咬牙,心里恨恨,“怪道忽拉拉地走了来,原来是想让相公托了府上再给他谋份差事。” 其实倘若宁中一直言相告,梅官倒不觉着有甚么。可他这般拐着弯骗卫子齐,梅官可就不答应。 梅官正待要进屋里去,又听自家相公愤愤而道:“咱们门第是低,可也是多年苦读挣来的功名。总不能叫人就这般希里糊涂的就免了差事,你且等着,这事也不用去麻烦大人,明朝我找了涂大……” “宁相公,”梅官忙挑帘进屋,打断了卫子齐的话,红润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玫瑰,“晚饭就在咱们这里用吧,只是家常便饭的,宁相公莫要嫌弃才是。”一双水杏眼直直地瞅着宁中一,泠泠地笑带着看穿他心思的阴冷。 宁中一避开了梅官的冷笑,知她定是把适才的话都听了去。那话骗卫子齐可以,却骗不过她去。自己再留下去,等会言谈语去的,叫卫子齐生了疑惑反倒不好。不若现下去了,就算梅官说甚么,他相信凭卫子齐的性子,还是会帮忙的。 “不了,晚上我还邀了人吃酒,下回再叨唠吧。”言毕,拱了拱手,道了句留步,便急急地走了。 卫子齐追出了大门,连唤了好几声,也没唤住他,这才回来。见梅官笑盈盈地站在院子里,心下明白了几分牵了梅官的手,叹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到底与我朋友一场,你……“ “我又没有赶他。”梅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故做无辜,“是他自己要走的。” 卫子齐张了嘴待要说甚么梅官又冷哼着抢断道:“再说了,你拿他当朋友。他又拿你当甚么了!没事连个影子都不见。有事了就冒出来。” 卫子齐牵了妻子的手进屋坐了,询询教导,“君子之交本当如此,你不要总把人想得那不堪。当日他初中皇榜,谋缺的心思急了些,转投了凌家,也不算甚么大错。这一二年来,凌、徐两家明着和气,暗地里较劲。他自然是不好过来的。” 梅官本有一肚子的话驳他。想了想却只叹道:“你以为他想求你甚么?替他讨公道?” 卫子齐不以为意地笑道:“就算他想让我替他求府里谋个差事,你也不用好像我吃了多大亏的样子……” 梅官本以为他不知道,听他这么说。压在心底的气噌地冲上了脑门,嗓门不自觉就高了起来,“你自己的前程,你尚且不肯开口去求大人,倒为了那么个小人去开口。你是怎么想的呀……” 卫安人刚从涂家窜门回来,一见院子,就听见媳妇在屋里,挑帘进了屋,又见媳妇铁青着脸,两眼喷火地瞪着自己儿子。不由沉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娘亲,没事的。你且回屋换衣裳。”卫子齐一边劝,一边推着老安人回屋。 卫安人却不吃他这套,推开儿子的手,训道:“不聋不哑不做翁姑。往日我不做声。你们如今是越闹越不成样子了。三天两头的这么嚷,叫邻里听了去。也不怕招人笑话。” 卫安人是农户出身,梅官呢,虽是个丫头,却是打小养在深宅内院,后来跟了江蒲,把性子越发纵得娇气了。 刚进门那会,婆媳俩彼此都还悠着礼让些。然时日一久,难免原形毕露。 因此,在许多小事上你看我不惯,我看你不惯。 譬如,梅官吩咐卢嫂子,每日早上给家里人弄个水煮蛋。这是她在徐府里养成的习惯,吃了多少年了。 可是卫安人却看不过眼,在庄子上,谁天天吃它。也就是家里孩子病了,或有做月子的媳妇,才吃几天。 再譬如,吃汤的时候,卫安人从来就是拿着汤匙直接往嘴里送,临了还要抿一抿。 好在婆媳俩都很识趣的闭嘴不谈。 只是今日,卫安人才刚往涂家走了趟,看人家婆媳俩亲亲热热地跟母女一般,自己的儿媳妇跟自己生份不说,还时不时地就训男人。 心头的火气不免有些按耐不住,明着是训两个人,可就连卫子齐都听出来了,娘亲那话就是冲梅官去的。 “娘,咱们自己关在屋里说话,谁耳朵伸那么长呢。” 卫安人并不是那起不讲道理的混人,虽在有些习惯上看不过眼,可也知道媳妇对儿子是一门心思的好。又见儿子这么护着媳妇,想也知道人小两口感情好着呢。 老安人心里虽有发空,叹了声,没多说甚么,便要往外走。偏偏卢婆子又走来问,“奶奶,是买哪一家的酱肉啊?” “又买甚么酱肉啊?昨日里不是剩了一大砂锅的肘子么。”卫安人站住了脚,蹙眉看向梅官,忍不住道:“我知道奶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吃惯了山珍海味。可咱们却是寻常人家,如今只靠着庄子上那点租子过活,京里的用度又贵得吓死人。且咱们家里还有姑娘要准备着嫁妆,奶奶也改省俭些才是。” 梅官委屈的眼睛都红了,才要开口解释,卫子齐已护着道“娘,不干梅儿的事……” “你闭嘴!”自己说一句,儿子护一句,老安人倒真是有些个动气了,“落地的孩儿新归妇,总要有人教一教规矩,你这样护着,怎么倒是我这个做婆婆的苛待了她!” 训开了儿子,老安人又向梅官道:“今日里既开了口,我也就趟开了说。我老婆子是村子里来的,人是土气。可你进了卫家的门,总不好一律照着先前来。我这也是为着你好,在京里倒不觉着,待了回了乡也这么着么?累得小齐招人笑话也就罢了。你的名声须也不好听……” 梅官心里虽不服,可安人训话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只至安人说到“回乡”二字,她才抬了头直愣愣地瞅着卫子齐。“回乡?我怎么不知道?” “我……”卫子齐刚开了口。被卫安人抢了先,“京里的东西贵得死人,且一针一线都要使钱。左右咱们也不想做官,留在京里只白费钱,再说了,姑娘眼瞅着就到了年纪了,京里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给她说亲去,倒不如回乡去。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 卫安人一件件事说来,梅官听在耳里,只当他们已拿定合定了主意。心里委屈得不行,通红着眼质问卫子齐,“这么大的事,你说都不同我说,就……” “你这叫甚么话!”卫安人拦在前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家里的事情你自是要听我和小齐的。” 卫安人这话倒是把梅官当自家看待。毕竟在庄子上,出嫁的姑娘回娘家都还要问过婆母才行。 而梅官呢,回府去从来不问过自己,说声走就走的。她也知道梅官不是有心,然心里多少有些个不舒服。 再则。挨着徐府住着,老安人听那些人一口一个梅姑奶奶的奉承,又没甚么人搭理自己,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个不自在。 所以听儿子说了次回乡的话,便也就当了真。在她看来。丈夫和婆母都拿准了主意。做人媳妇的,还能有甚么话说。 梅官本就委屈得不行。再听安人这么说,眼泪都火气都压不住了,一面抹泪,一面冲卫子齐道:“好好好,要走你走便是!”言毕,甩了帘子就出门去了。 “梅儿。”卫子齐待要去追,却被老安人拉住胳膊,“你啊,别那么惯着她,惯出那么些个娇气的毛病,以后怎么好。” 自从文煜兄弟三个出门,江蒲就觉着院子里冷清了许多。正好连山也闲闷,姑侄俩并秦秋韵,三人常邀着赏花吃酒。这日江蒲有些微醺地从安王府回来,一路和桑珠说笑着,一只脚才刚跨进院门,就有个人影从院里扑了出来。 “奶奶!” 江蒲定睛一看,问道:“梅官,你这是怎么了?” “奶奶,快说说她吧!”赵嫂子从院里接了出来,横了梅官一眼,“她家老安人不过说了她几句,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了回来。” 梅官一面哭,一面抹泪道:“我哪里是为着老安人说我,实在是卫郎太过份了,他们母子都定了要回乡,我竟连知都不知道。奶奶不是说,夫妻俩凡事都要商量着办么。这么大的事,他说都不和我说一声。” 她声音哽咽,江蒲又微有些醉酒,所以并没有听得太明白,见梅官一双眼睛哭得像桃核似的,她先就顾着心疼了,“好了好了,且先进屋再慢慢说。”又吩咐小丫头,“给你梅姐姐打了热水来洗脸。” 梅官洗过脸,重新抹了香油膏子,才坐在江蒲身边,细细地将适才的事情说给了江蒲。 “奶奶你说,卫郎是不是太过份了,安人怎么说我都不生气,可他呢,明明答应着我,不论大小事都同我商量着办的。转过头他就自己拿主意了。我知道,他是怕我不答应,所以想着定了主意,到时候由不得我不走!” “你呀,别太聪明了过头了!”桑珠给她倒了茶上来,丢了一记冷眼过去,“卫相公是个实诚人,哪里会玩这样的小心眼。就是安人,我几次过去坐着,眼里看着也是讲道理的人。”说着,又瞪着了江蒲,道:“如今这样,都怨奶奶,早劝着奶奶不要那般纵着她。这会好了,为着那么点事就哭了回来。也不怕招人议论。” 江蒲讪讪地笑了两声,桑珠转了头又训梅官,“再说了,你上头好歹有位婆母,哪里由着你的性子,恼了就走!厉害些婆母,冲这个就能好好训你一顿。” 梅官不服地道:“听你这般说,倒像是我的不是……” “不是像是,是就是你的错!”桑珠毫不留情地道:“就算卫相公拿定了主意要回乡去,也只占了一分的错。你这么一回来,九分的错都叫你占了去了。” “我……”梅官被她堵得无言以对,掉头扯着江蒲的袖子哭道:“奶奶,你替我说句呀。” 依着江蒲的观念,这件事自然是卫子齐的不是。不过,这个观念在此时是行不通,自己帮着梅官说话不难,可她的婚姻又要如何呢。 况且卫家真要是回乡,自己还能拦着梅官不让她去,那岂不是拆散了他夫妻俩。若让梅官居跟着去,离开了京城,梅官又指着谁依靠! 而且,江蒲觉着卫子齐也不是那等不体谅妻子的人,回乡这个事,他总会和梅官商量了再定的。 江蒲思忖了一回,问道:“我问你回乡的话,卫相公有没有说?” 梅官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想了回,犹疑着道:“好像话都是老安人说的……”她越说越小声,先前她只顾着委屈,江蒲那么一问,她才发觉好你自己生气的急了些。 “你呀!”江蒲一指甲戳在她脑门上,疾声斥道“这急性子可要改了!要气要恼,你自己先在心里头数十下再说。” 梅官嘟着嘴,手里绞着帕子,“就算我急了些,可我这么哭着跑出来,他也不跟了来……” 江蒲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戳着她的脑门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6、游猗兰之病(一) 江蒲斜了梅官一眼,往她脑门上一戳,正色道:“桑珠没说错,你真是叫我纵坏了。[.超多好看小说]你当你两个还是先前呢,你一使性子,他就过来讨好啊!我告诉你往后啊,你再要想和他使性子,只关着门在屋里闹。出了门,你心里就是有再多的委屈,也都给我忍住了。实在要闹,你只问问自己,是不是不想和他过了。还有,往后啊,你也别动不动就往我这里跑……” “奶奶,你怎么和她们一样啊!”江蒲话还没说完,梅官就委屈地嚷断,“还说甚么凡事你都会替我做主,如今都不让我回来了。” 江蒲瞪着一双眼睛,恨不能骂她一顿,忍了忍道:“我依旧还是那句话,凡事有我。哪天你不想跟卫相公过了,只管回来。可你还要想过下去,就得把你的脾气改一改。” 梅官嘟着嘴,小声嘀咕,“我已经改了好多了。” 江蒲见她一副不受教的样子,想想也是自己的错,只得软了语气,缓言开解道:“做人妻子不比做姑娘的时候,凡事都要忍让些才好。” “我还让得不够么!”梅官含泪委屈地道,成亲这段日子,比着在徐府做丫头还要小心翼翼,“我说句话吃口茶,他娘都要挑毛病。就譬如适才,我也是看家里有客人,才叫卢嫂子去买些酱肉,她又说了我一顿……” “头一件,卫安人不是他娘,是你们的娘。你自己心里把她当外人看,还怨她不心疼你。这说的过去么?” 梅官被江蒲问住了,咬着下唇不做声,江蒲又道:“卫安人有再多不好,可她总是拿你当媳妇儿看待。冲着这一点。就算是不错的了。至于说你两个小事上有些个不搭。换一个就好了?人与人相处总要时间来磨的。你只拿出诚心来,许多事也没那么过不去。好像你说酱肉的事情,年纪大的人本就省俭,况且她又是庄户人家,不省俭些,哪里过得去日子。(.)她不问情由说了你,也是见你往日大手大脚惯了的原故。这一点上你就要改了才是,虽说过日子不能太俭,可是卫家到底不像府里。就靠着老家那点地租子,总要计划着过日子。如今你手上是有些钱,不觉着。可卫相公一个读书相公。除了做官、办私塾,也没别的生钱路子。可这两桩事,又能赚多少?到时坐吃山空又怎么样呢?老话说吃不穷用不穷,计划不到一世穷。你即做了当家奶奶,就该筹谋着这些事才是。况且长辈说错了你两句,何至于就这般的委屈,你性子软,嘻嘻一笑,撒个娇也就过去。性子硬就辩两句,卫安人也不是那起不讲道理的。你这般哭着回来。又算怎么回事呢?” 江蒲一席话说的梅官低了头,江蒲拿帕子替她抹了泪,“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别叫家里人等你吃饭……”她话音未落。窗外有人说道:“太太请奶奶过去呢。” 江蒲心下微怔,不知刘氏这会叫自己为甚么事。嘴上却是答应了。桑珠取了斗蓬来给她系上,梅官便跟着一起出了房门,往东墙夹道拐去,出了小角门家去了。 江蒲主仆俩进了刘氏的院门,恰见个婆子领着个大夫出门,主仆换了个眼神,心下忖度着进了堂屋,迎面碰见圆香从里间出来,江蒲拉了她到角落,细声问道:“太太好好的,叫我甚么呀?” 圆香还不及开口,听得帘笼响,秋黛从里间出来,见着江蒲怔了怔,打了帘子,“奶奶快进屋吧。” 江蒲只得放了圆香,带着桑珠进了里间。 刘氏揽着游猗兰在榻上坐着,眉眼上满是忧心,“你这会觉着怎么样?”又说,“你这孩子自己也太不小心,怎么自己有了身子都不晓得,还爬上爬下的帮我取东西,你若是有个好歹,老三回来了,我可怎么见他!” 江蒲听得刘氏的话,僵在了门口,游猗兰有孕了! 算起日子应该是老三走前怀上的,看来夫妻俩的感情好了许多啊! 也难怪,为了老三去西北的事,游猗兰没少在老太太面前说好话。 江蒲还没从这件事上回过神来,一阵脚步声响,老太君已在李氏的搀扶下,急颤颤地进来了。 刘氏、游猗兰忙站了起来,正要行礼,游猗兰就被老太太摁在了榻上,“你可不敢再乱动了,从今日起就好好地在屋里给我歇着。” “老太太放心,孙媳并没甚么大碍。” 刘氏横眼道:“还说不碍,适才可吓死我了。” 李氏在旁边满脸的担心,虽说媳妇与她不合,可到底是嫡孙,真有个好歹,自己还不心痛死了。 “奶奶院子里连个老成的嬷嬷都没有,不然婢妾过去帮几日,待太太挑得和心的嬷嬷婢妾再回老太太院里。” 刘氏闻言抬了眼眸,还不没来得说甚么,李太君一迭声地道:“这法子稳妥!”说着,就叫丫头,“你们赶紧着把姨娘的东西收拾收拾送到三爷的院里去。” 老太太都开了口,刘氏便顺着话笑道:“如此甚好,老三院里两个孕妇,老三又不在家,有你照看着我也能放心许多。”说着,回头见江蒲在后边,招手唤她到近前,“兰儿这个样子家里的事,你要多操心些。” 江蒲心里无比郁闷,这才轻松了几天啊,怎么就又绕了回来。 “这还用太太吩咐,我自然替兰丫头分担……” 老太太冷眼道:“不是替她分担,家里的事一点都不许她操心,你再不愿意,也给我挨过这段日子才是。” 江蒲连连点头称是,游猗兰拉着李太君的手笑道:“老太太我真的没有大碍,虽不敢似往日那般,可帮衬帮衬……” “你还敢说!”老太太沉了脸,“稍爬了梯子就见了血,还管甚么事啊!给我老实在屋休养。” 佩香端药进来,奉给游猗兰,嘴里嘟喃着,“咱们奶奶身子素来是好的,怎么爬了下高就见红……” “佩香。”游猗兰放下汤碗,厉声喝道:“当着老太太、太太你瞎嘀咕甚么!” 江蒲应过声就在椅子上坐了吃茶,这会听她主仆唱起了双篁,眸光轻闪了闪,又有戏看了。 李太君听得游猗兰险些小产,紧张的不行,佩香的嘟喃她哪里肯放过,“你这话甚么意思!” 佩香垂头回道:“咱们奶奶的身子素来是好的,自打爷在咱们奶奶屋里宿了,奶奶就有些不适……” “你这丫头做死混说甚么!”游猗兰陡立起来,啪地一记耳光,打断了佩香的话。 佩香连忙跪了下来,游猗兰又指着她训道:“在我面前没有规矩也就罢了,当着老太太、太太也这般胡乱嚼舌根子,你再要敢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二门去。” 刘氏冷眼看着,倒不知游猗兰她到底唱那一出了,不过她身为嫡母,面子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好了好了,大夫说你身子虚寒,正该平心养气的,还这般的动气着恼,倘若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李太君蹙眉训道:“你也是糊涂,丫头要打要骂甚么时候都成,何苦这会过不去,你自己保重要紧。”说着,又骂佩香,“还在这里做甚么,惹你奶奶不痛快么?还不给我滚了出去。” 佩香磕了个头,捂着脸退了出去。 一出戏唱了个开场,然后,没了! 江蒲微怔着眼,疑惑地与桑珠换了道眼神,心下实在捉摸不透游猗兰的盘算。 游夫人听得自家姑娘有了身孕,自己来看视了几回不算,还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好在三房有自己的小厨房,不然全搁在大厨房里,旁人都不用吃饭了。 饶是如此养着,游猗兰却还是这里痛那里不舒服的,稍动一动就见红。吓得众人,连床都不叫她下了。 江蒲做为长嫂,自然要去关心关心。 这日午错无事,江蒲便带了赵月儿往三房逛逛去。正是初夏时分,院子里悄静一片,挂在树荫下的雀儿,都打着瞌睡。 江蒲挑了竹帘进屋,见佩香坐在冰块下绣花,上前低声道:“这才甚么时候,你们就摆起冰块了,你奶奶受得住么?” 佩香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忙站了起来,“也就是外间摆摆,奶奶屋里怎么敢摆,奶奶这两日吃绿豆汤都要温的,连井水湃的都不敢用呢。”她一边说,一边给江蒲倒了茶来。 江蒲在凉榻上坐了,“为着端午这几日我也忙,没过来,你们奶奶好些了没呀?” 提游猗兰的身体,佩香叹道:“甚么好不好的还不就那样,这几日又说心口疼,请了大夫来把脉,又说不出个原故,再则奶奶怀着身子,大夫也敢乱开药。” 听说游猗兰心口疼,江蒲心下一惊,蹙了眉,“如此该请太医来看看才是啊。” “请了,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叫好生养着。” 江蒲越听越惊,这个游猗兰该不会是有心脏病吧!不对啊,这个病算是个宿疾,她自己能不知道么。况且寻常大夫诊不出来还就罢了,不可能连太医也诊不出来啊! 她还待再问两句,里间传来游猗兰虚软的声音,“佩香是谁在外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7、游猗兰之病(二) 听见声音,佩香打起了内室绿绸绣荷花软帘,“是大奶奶来了。(.)” 里间游猗兰撑着身子要起来,江蒲紧走了两步,忙摁下了她,“快别如此。”在游猗兰的褥子上坐了,拉着她的手,问道:“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游猗兰头上只松松的挽着个倾髻,圆润的鹅蛋脸上脂粉未施,几络细发垂在耳边,神态间颇有几分憔悴。 “倒也没甚么,就是人懒懒的。再就是心口时不时的抽着痛,也并不厉害。” 佩香倒了茶来,叹道:“奶奶说的轻松,请了多少大夫看,都说不出个原故,连太医都不肯开药,只说好生将养。三爷又不在家,这要有个好歹……” “哪里就这么着了。”游猗兰拦住她的话道:“我不过是人有些懒懒,我自己估摸着多是怀着身子的原故,熬过这段也就好了的。” 在江蒲看来她之所以懒懒的,多半是因着成日关在屋里,不出去走动的原故。不过现下她怀着身子,又是动不动就见红的,江蒲可不敢劝她出去走动走动。 倘若有些个不好,岂不是给自己招事。 故此,只顺着她的话的:“是了,太医即说好生将养,你就只管养着,想吃甚么、要甚么只管和我说去。家里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一切有我呢。” 佩香却蹙眉道:“奶奶惯会避重就轻的。大奶奶不知道,白日里还好些,到了夜里咱们奶奶时时因着心口疼醒过来。这几日又添了头疼的症状,便拦着我不让说……”话未说了,她就抹起了眼泪。 江蒲疑惑的眸子在游猗兰的脸上打了几个转,她的脸色虽有些黯淡。可也不见病色。这莫名其妙的心口疼是怎么一回事呢。 游猗兰避开江蒲的眸光。嗔着佩香道:“太医都诊不出来,告诉了老太太、太太也是白叫她们操心。我又没甚么不好的去处。” 江蒲越瞅她就觉是起疑,故意试探地道:“你这话可就不是了。有病就该趁早诊治,哪里瞒着拖着。况且你又怀着孩子,老三又不在家,你们母子要是有些个不妥。叫咱们怎么见老三的面。”江蒲停了停,亮盈盈地眼睛瞅着游猗兰的鹅蛋脸,“旧年因着阿晴身子不好,连山托人访了好几个精于医道的先生。明朝我去问问她。让她荐一个先生过来。看看能不能诊出个症侯来。” 游猗兰没开口,佩香却道:“真是如此,可就多谢大奶奶了。” 江蒲压下心里的疑惑。笑着道:“这有甚么可谢的。也是我应当该份的。”她话才说了,外边脚步声响,游夫人已赶了进来,拉着游猗兰哭道:“我的儿,才几日没见,竟瘦成了这样!” 江蒲站在床边,不自然地抖了抖嘴角,这个游夫人还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游猗兰充其量不过是有些憔悴,脸上的肉可是一点没见少啊! 刘氏跟在游夫人后头进屋来,听得亲家这么说。右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挑了挑,游猗兰看得分明,忙拦了游夫人的话,“母亲哪里话来,女儿不过是有身子有些懒罢了。哪里就像母亲说得那么利害了。” “你还唬我呢!”游夫人只当不知刘氏在后边似的。沉着脸道:“我可是听说了,你时常胸口痛。连太医都诊不出症侯。” 亲家都说出这样的重话来了,刘氏少得蹙眉道:“可不是么,为了兰丫头的身子我和老太太天天的忧心,四处托人问大夫,偏偏就是诊不出症侯来。” “亲家太太。”游夫人转过头,眼角一点湿意都没有,“因着姑娘身子不好,我前日往桃花庵里问了吉凶,那冯道婆听了我的形容,说……只怕是有人使厌胜之术!” 江蒲闻言登时睁大了眼睛,抬眸直视向游猗兰,心底暗呼,好狠辣的手段! 刘氏更是大为惶恐,惊声呼道:“能有这样的事!” 仁宗晚年,宫中闹过一次厌胜之祸。就为着那几个小纸人,仁宗皇帝把个新进得宠的齐媛,并她宫中内侍、宫婢一共十五人,在绾吟宫前活活仗毙。 齐媛所出的小公主,革公主尊号,贬为庶人,永禁内府。齐家更是夷尽三族。 因此听得厌胜二字,刘氏眼前一黑,险没昏死过去。 江蒲扶着刘氏,冷冷的眸光在游猗兰面上停了许久,方转向游夫人道:“亲家太太空口白舌怎地就说这样的话!” 游夫人毫不迟疑地反将了江蒲一军,“那大奶奶到是说出个症侯,开出副方子来呀!” 江蒲眸中厉芒一闪,总算明白游猗兰为甚么一个劲的嚷胸口疼,脑袋疼了。这年头她说她胸口疼、脑袋疼,哪个大夫敢说她是装病! “娘……”游猗兰拽着着游夫人的袖子,拉长了尾音劝道:“嫂子话说的不错,那冯道婆走东家窜西家惯会骗人的,哪里信的。嫂子才刚说要托了安王妃,替我寻个精于医道的先生来看看,说不定吃几剂药也就好了。” 游夫人甩开了游猗兰的手,哭道:“你倒是心宽仁厚,不肯计较。把院子里的丫头婆子纵得无法无天,谁放你在眼里!若是素日也就罢了,如今你怀着孩子,就是不替自己想,也要替孩子想才是!” 游猗兰沉了脸,“娘亲这话我不爱听,院子里的小丫头或是说笑无心了些,也还不至没了规矩……” “你还同我犟嘴!”游夫人斥道:“若真是有规矩的,罗小寒那肚子是怎么鼓起来的,你自己不觉着,我倒替你没脸呢!” 江蒲见她母女俩唱着双篁,甚是看不过,正待要问着她们,刘氏已回了神,急急道:“亲家太太这话不错。”又向游猗兰道:“有没有的,把院子里的丫头搜一遍,大家心里也都安生了。” 话才说了,掉头吩咐陈宝瑞家的,“去把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唤到正堂里来,关了院门一个都不准放出去!你带了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给我细搜!” 陈宝瑞家的带了众婆子,应声退了出去。 初夏时节,江蒲穿了身竹青色的香圆纱齐胸襦裙,隔着薄薄的翠袖,感觉赵月儿冰凉的掌心。回头看去,赵月儿的小脸上微微泛白,显然是被这阵仗给吓着了。 江蒲拍了拍她手背,轻声宽慰道:“没事的,不与咱们相干的。”她即是长嫂,又现管着家务。虽说三房的事不与她相干,可是婆母坐镇,她也不好在这关头回去。 眼瞅着丫头们一个个都进了屋子,江蒲的眉头越发蹙了起来,早知道今朝就不该过来,竟撞上这样的糟心事。 这院子里,除了莫涟和罗小寒,还有谁值得游猗兰这么费心思。只是这法子未免太过毒辣了些。 厌胜之术为历朝所忌,汉武帝末年,一场巫盅之祸,罪及万余人。这院子里要真搜出东西来…… 江蒲想着不禁打了个寒噤。 不大会工夫,就站了乌压压一屋子的人。 刘氏黑沉着脸坐在上首,手边是一脸愤恨的亲家太太,大奶奶又蹙眉侍立在旁。丫头婆子们不知出了何事,面上显是忐忑的神情。 李氏听见消息赶了进屋,也被屋里的沉肃之气惊一下,小心地凑到刘氏跟前,“太太,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刘氏抬了厉眸,指着李氏骂道:“我当你是个细心的人,才把老三媳妇交你照看着,不想着你竟是个死人!” 李氏先是一头雾水,后见刘氏眸中带泪,气更色变不似往常,还以为是媳妇出了甚么事,因此也变了面皮,颤声问道:“莫不是三奶奶有甚么不好……” 她话音未了,早被游夫人一口啐,“我们姑娘有甚么不好的!你才这里胡口白牙的咒人!” 屋里那些丫头、婆子见两位太太当众这般驳姨娘的脸面,心下更是惴惴。 因陈宝瑞家的进来回说:“人都带来了,只莫涟家去了,不在院中。” 刘氏眸子一抬,疾声怒问,“家去?她奶奶病在床上,她不在跟前侍候,反倒家去了!谁许她去的?” 佩香抹泪道:“她素来要走便走的,奶奶好进她还罢了。这些日子奶奶病着,满院子人谁还拘得住她!” “反了天了!”刘氏拍着桌子,上边的茶盏震得哐啷乱响。 游夫人在旁冷笑道:“贵府里真是好大的规矩啊!” 刘氏满面通红,气都往江蒲身上撒了,厉声训道:“当日我是怎么托得你。兰丫头身子不好,老三又不在家里,你做大嫂子的就该多上些心。怎么竟由着院里的丫头瞎胡闹!” 丫头们听太太连大奶奶都训上了,一个个脸上都惨白了面色,不知到底出了多少大事的情! 三房即有李氏在,又有祁顺羽家的管着大小事情。自己做大嫂子地怎么好插手,只是目下这个情况,江蒲无奈地叹了声,垂首应道:“太太训的是,媳妇以后定是留心。” 罗小寒的肚子已经蛮大了,本就经不住久站,况且又是这么阵仗,豆大的虚汗沿着鬓角滚下来,身子一软,人就往地上倒了去。 游夫人从鼻子里笑了声,“还没开始搜呢,就心虚成这样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8、游猗兰之病(三) 刘氏一眼斜过去,自有婆子拿了张紫藤折叠小杌,让她坐着。(.好看的小说)” 游夫人又是一声冷哼,刘氏陪笑道:“亲家太太见谅些,她到底怀着身子。”说着,递了个眼色给陈宝瑞家的,陈婆子便带一众婆子从佩香的屋子搜起。 众人则站在门边,看着婆子们翻箱倒柜,床上的薄褥子,妆盒里的香粉,小屉子里的钗环乱了一地。又解了包袱,把衣裳一一抖开,就连床底下也没没放过。 屋子里哐啷之声不绝于耳,丫头婆子们在外边听着,个个噤若寒蝉。 游夫人立在刘氏身边,脸色阴沉的仿似要塌下来一般,张了嘴待要说甚么,众婆子却已是停了手,刘氏瞅了眼乱糟的屋子,带了诸人便往罗小寒的屋子拐去。 婆子们一通乱翻,从她柜子里翻出百多贯的号票不说,还有几个十样锦的春意香囊,一齐拿到了刘氏面前。 罗小寒刹白着脸,跪倒在刘氏脚下,“太太这并不是我的东西,还求太太明鉴!” 刘氏略扫了一眼,问着罗小寒道:“这钱你是哪里来的?你一个月才能有多少月钱。” 罗小汗颤声回道:“钱是三爷搁奴婢这里的……” “胡说八道!”刘氏厉声喝断:“老三的体己为甚么搁在你手里?当你家奶奶是死的么!” 游夫人在旁冷声笑道:“这算得甚么,更大的没脸,咱们都受过了。”说着又瞥了眼那春意香囊。厌弃地拿帕子掩了口鼻,蹙眉道:“果然是个狐媚了的东西。还不把这样的东西拿会烧了,没的污了人的眼。” 陈宝瑞家的抬眸瞅了瞅刘氏,刘氏又扫了眼她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使她拿出去。不想陈宝瑞家的才退得一步,刘氏忽又叫住。“且慢!” 陈宝瑞家的听令,站住了脚,刘多伸手拿了个香囊放到鼻前嗅了嗅,原本就阴沉的脸色,越发地黑了起来。(.)丢了手下这一个,又拿起另一个来,也放到鼻前嗅了嗅。 众人皆纳闷不解。江蒲瞅了瞅脸色蜡白的罗小寒,正待要替她说两句情。不就是个春意香囊么,年轻夫妻的也不当甚么大事。 不想刘氏一扬手,“啪”地记耳光,扇得罗小寒倒在了地上。白玉般的嘴角渗出一络血丝。 “你个贱妇!”刘氏身子微抖,把手里的香囊掷到了她的面上,怒声喝问,“我问你,这里边放的是甚么香?” 罗小寒哭着摇头,爬回到刘氏脚下,磕头道:“太太,这香囊真的不是奴婢的。” “你还同我辩嘴!我说老三油蒙了心的,连他媳妇的体面都不顾了。原来是你这个狐媚子使的坏!”说着,便喝命婆子,“把这个贱妇锁到我后院的小抱厦里,没我的话,谁也不许瞅她去!” 几个婆子应了声,架起软了身子的就罗小寒就往外拖。 江蒲也知道定是香囊有些问题。可是看罗小寒大着个肚子,哭成那样,实在看过不眼。 “太太,再怎么着罗姑娘还怀着身子……” 她话还没说完,刘氏一眼瞪了过来,丢了一个香囊,“你自己闻闻,这里头是甚么东西。若不是她怀着身子,这样的贱婢就该一顿打出去,叫人伢子来领了去才是。” 江蒲依言嗅了嗅了,一股幽香虽然淡极,却叫人心魂微荡。江蒲虽说不出名字,可也知道这多半是媚香一类,深宅大院里对这个东西极是忌讳。又是当着游氏搜出来的,刘氏如此处置,还真是手下留情了。 刘氏领着一众人等出了罗小寒的屋子,就往莫涟处去,江蒲落在后头,悄悄地袖了个香囊,才跟了出来。 莫涟再尊贵也还是个丫头,却又不时常上夜,因此在游猗兰在让她在南庑房住下。 刘氏一行人出了正房,顶头就见祁顺羽的媳躲在了垂花门边的盆景后。见了刘氏等人,少不得行礼。 刘氏阴沉着脸,问道:“咱们来了这会子了,你现在才到跟前来,都做甚么去了!我知道你们看着兰丫头好性宽厚,一个一个的就都偷滑躲懒。你们且等着,待我理清手上的事,再来同你们一个个的细较。” 言毕,甩了帕子进了莫涟的屋子。 南庑房倒是依着姨娘的规矩陈设,小小的套间,以花罩隔断。外边依墙设了一张紫榆嵌瘿木雕云蝠纹的罗汉榻,上边铺陈着白玉兰的竹簟。对面窗下南柏高束腰的高几上,一盆石榴开得火红一片。 刘氏与游夫人向榻上坐了,江蒲立在一旁。 陈宝瑞家的自领了人进里间翻捡,屋里诸人一声都不敢吭。 过得一会,陈宝瑞家的出来道:“太太,并没有甚么东西。” “这里也翻捡翻捡!”刘氏说着,便起身站到了窗下。 外间屋子狭小,一目了然,只榻上有几个小屉子。众婆子翻了一遍,也没见有甚么东西。 刘氏嗤了声,转身才要出去,眼角瞥见花盆子里好似有甚么东西迎着日光一闪,蹙了眉吩咐,“去挖开来瞧瞧。” 陈婆子应了声,使了身边一个仆妇过去。不大会工夫,那仆妇“呀”的一声惊呼,从她手里“啪”地掉下个,用厌胜钱扎成的小人儿。 那小人的正面贴了一块红布,上写着游猗兰的生辰八字,胸口和脑门上,则各扎了一根长约寸把,缝被子用的大针。 满屋子一片悄静,只剩众人的呼吸之声。 “阿弥陀佛!”游夫人赶着念了声佛,双手合十地拜道:“老天保佑,好在是翻拣了出来,不然姑娘可不就叫人害了性命!” 刘氏连嘴唇都刹白了没血色,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用厌胜钱扎成的小人,手足俱冰。 江蒲也是心惊,她只知所谓厌胜之术,多用木人或纸人,再不然缝一个娃娃。这见瞧见案上那个用钱穿成的、黑沉沉的小人,心口压着说不出的诡异。 刘氏深吸了两口气,稍稍醒了回神,厉声喝令:“去把那个贱人给我拘了来!” 陈宝瑞家的也吓得呆了,听得刘氏的喝令,才回神忙应了声,赶着就带人去了。 节近端午,心漪从江蒲那里告了假回家来坐坐。一进门见莫涟坐着同嫂子说话,不由蹙眉道:“你这三朝两日总往家里跑成甚么体统。况且你们奶奶身上又不自在,你更该在跟前侍候才是。” 心漪嫂子连连示意她悄声,到底是晚了,莫涟她娘挽着个小竹篮子走了来道:“怎么,只许得你回来,就不许得你妹妹回来。咱们莫涟也是向三奶奶告了假的。”说着,把小竹篮子放在四方桌上,揭开盖在上边的麻布,是几挂小小的三角棕,“红线绑的是肉棕,黄线的是蛋黄的,黑线的是板栗的。虽然你们院里也有份例,哪及得自家里裹的。你等会带进去,请三奶奶尝尝,也算是来家了一趟。” 心漪知道自己这个婶子对小女儿极是爱宠,不然也不能把莫涟养成那么个骄傲性子。见她这般不知轻重,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我的婶子喂,三奶奶病在床上,每日里只进些燕窝粥,哪里敢给她吃这个。真要出了点子事,咱们一家子命都不够赔的。”说着,又向莫涟道:“你们奶奶现下怀着身子又病着,三爷也不在家。没事了便罢,倘或有点子事,问起来你不在跟前,于你可是没甚么好处么的。” 余二家的还待再辩,莫涟起身,牵了心漪的手坐下,“姐姐放心,这点轻重我还能不知道么。今朝么,倒是三奶奶让我来家的。一来算是过个节,二则她也清静清静。” 听莫涟这般说,心漪才点头道:“若是如此就罢了,本来我是想着求求奶奶,放你出去外聘。你又偏要留在内宅,说不得自己要小心在意。就是你奶奶宽和,你也不敢太随着性子子。” 心漪的嫂子亲自端了茶来,听她这么说,笑道:“姑奶奶也太操心了,我看二姑娘比着先前稳妥了许多。三奶奶又极是宽仁的,哪会有甚么事呢。” 游猗兰当了一段日子的家,府里上下对她是交口称赞,暗地里都说她比大奶奶仁厚宽和。 心漪听了也只是笑笑,这原也愿不得底下这些人。 大奶奶素来喜欢唱黑脸,说声恼就不饶人的。只是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记在心上。 而三奶奶呢,不论犯了甚么事,都只是嘴上训两句,看着好似丢开不论。可着实记在心上呢,暗地里使绊子构害,手段多了去了。 好在她顾及着大奶奶,自己在她手底下的差事也不多,倒不至于招了她的怨恨。 这会听嫂子这么说,虽不好说甚么,却还是劝道:“大哥性子软和,嫂子要多劝着他。差事上的规矩,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别叫人求两句就混过去了……” 她这里话音未落,听得外边砰一声大响,像是院门叫人踹了开来,余二家的立时扬声问道:“谁呀,这么狭促鬼似的!”说着人就赶了出去。 心漪姑嫂三个互视了一眼,正要起身出去,听得婶子在外边哎哟了声,另有个声音叫道:“莫涟,太太叫你!”(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9、游猗兰之病(四) 心漪姑嫂两个听见声音赶出屋来,见余二家的摔在地上。[.超多好看小说]院子里,几个婆子已揪住了莫涟。 “嬷嬷,”心漪快步上前向陈宝瑞家的陪笑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有甚么事进屋里慢慢说。” 陈宝瑞家的似笑非笑地瞅了心漪一眼,凉凉道:“老奴劝姨娘不要管这事,不然姨娘自己吃亏不算,只怕还带累了大奶奶。”说着,喝令一众婆子,“呆着做甚么,赶紧押着她去见太太。” “嫂子!”余二家的扑身过来,抱着陈婆子的腿,哭求道:“求你看在多年的情份上,总告诉咱们,莫涟这孩子做错甚么了!” 余成海的媳妇领着陈宝瑞家的,往角落里走了几步,褪了支金镯子塞过去,“婶子,多少宽待一时。” 余成海现是府里的总买办,陈宝瑞是府里的大管事。两家时常来往走动,颇有些交情。 陈宝瑞家的瞅了眼手里的金镯子,一指来宽的面上雕着谷纹,掂了一掂,少说也有三四钱重。 “嫂子,不用求她!”莫涟还不知死活地叫道:“我今朝回来,是奶奶的恩典,就是太太问起来也不是不怕的。”她一面说,还一面冲制住自己的的婆子喝道:“你们还不松开,等回过了太太,可要叫你们好看!” 陈宝瑞家的回首瞅着莫涟娇俏的脸蛋,笑道:“我劝姑娘把脾气敛一敛吧。咱们好赖是奉了太太的令来的。”说着,把手里的金镯子塞还给了余成海的媳妇,直视着她的眸子。微笑着道:“这翻心意我实实受不起。” 余二家的还待要扑上前,被余家姑嫂两个拦了下来,心漪上前一步道:“不然,我跟着……” “小姨娘。”陈宝瑞家的陡然回身。盯着心漪,脸色肃穆,一字字道:“这事。你还是不掺合的好。牵扯上了,就是大奶奶也难保住姨娘。” 姑侄三个听了陈婆子的话,各自心惊不已。 “陈嬷嬷,你用不着这样吓唬人!我不就是回了趟家么,也是奶奶恩准的,又有甚么大不了的。”莫涟嚷得虽是大声,可是声音里却有着一比颤音。 陈宝瑞家的仿似没听见一般。只瞅着心漪道:“太太和大奶奶这会都在三奶奶院里,虽说三相公不在家,可院里到底没人,姨娘还是赶紧回去吧。”言毕,不等心漪说甚么。就带人走了。 “姑娘,你赶紧回院子里去吧,今朝这事看着不小呢。” 余二家的更是紧拽着心漪的胳膊,哭道:“姑娘,莫涟是你亲妹子,你千万不能见死不求啊!”她虽是愚顽,可也听出此事非同小可。生怕心漪为了自保,不管不顾,依着她裙角跪下。哭着都要磕头了。 心漪姑嫂俩,费了大力气搀了她起来,“婶子,你放心。我这就进去打听着。实在不行,我就去求三奶奶。她素来是宽厚贤德的,总不至于太为难了莫涟。” “那就多多有劳你了!”余二家的软在侄媳妇身上。豆大的泪珠直滚下来。 心漪看向自家嫂子,不等她开口,余成海媳妇就道:“姑娘快去吧,婶子有我呢。” 心漪这才重重叹了声,提起裙摆,一溜小跑了出去。 陈婆子等架着莫涟进了东厢的堂屋,一把将她掼在地上。摔得莫涟骨头都要散了,她正要开口骂人。 一抬眸,见上首不仅坐着自家太太,并亲家太太也在,大奶奶和李姨娘立于一旁。每个人脸上都是阴云罩顶。 莫涟的那点怨怒,登时散若烟云。 “贱婢,你做的好事!” 莫涟还不及在地上伏好身子,刘氏便从手边抓了样物事照她面门掷去。 随着莫涟的轻呼,一抹殷红随着鬓角而下。莫涟低头看去,自己手边是一个用异样铜钱串成的小人,上边一块红还写着奶奶的生辰八字。 厌胜之术在民间虽也有,远不比深宫内院,人尽皆知。况且,莫涟年纪又轻,自小也没听过类似的事情。自是不知手边的这个东西,能要了她的小命。 还当是刘氏恼她擅自回家,顾不得脑袋上还在流血,不停地磕头道:“太太,奴婢家去是奶奶准了的……” “贱婢,你还同我装!”刘氏铁青着脸,厉声喝断,“我只问你,这东西你是怎么来的?” 她一个内院的丫头,若没有人帮衬,哪里弄得到厌胜钱这种东西。 刘氏若不是要问她同谋,也不用叫陈婆子拘了她来,直接锁到马厩就是了。 “怎么来的。”游夫人冷哼了声,“亲家这话问的好笑,她自己说回去就回去的,这还用问的么!如今只拘了她来,又何苦假惺惺地问。依我说,且罢了。撵了她出去也就是了。” 莫涟素来心高气傲,自认为是做定了姨娘的。听说要撵自己出去,吓得不怎如何是好,俏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膝行上前,磕头有声:“太太,婢子知错了,再不敢犯了。” 刘氏还没开口,游夫人怒声啐道:“还下回!这回是兰丫头命大,碰上了贵人。你还想下回!” 莫涟一脸的茫然,怔怔地瞅着刘氏,“太太……” 刘氏冷笑了两声,一脚踹在她心窝上,“留你是留不得了,你老实说,我赏你个痛快!”一面又喝命仆妇道:“去把她娘也给我拘了来!你们谁敢漏了一个字,就和这贱婢一体处置。” 不说莫涟,就是那些婆子也是惨白着面色,颤声应着退下。 心漪急急跑回院里,找着桑珠,气喘吁吁地问:“姑娘,出甚么事了?太太好好地怎么差了陈嬷嬷去家里拘了莫涟?” “姨娘,你且坐了。”桑珠被她面上的急惶惊着了,倒了盏茉莉香片给她,“细细的说,出甚么事了!” 心漪目瞪口呆地望着桑珠,“你不知道?” 桑珠摇了摇头,“到底甚么事啊!” “我又哪里知道,好好的,太太就使了陈嬷嬷来家里拿人!看那架式可不是小事呢。”心漪停了停,吃了口茶,添了一句,“我听陈嬷嬷那意思,好像还牵扯着咱们奶奶在内。” 这下子桑珠面上也露了慌色,“三房的事,跟咱们奶奶有甚么关系啊?”一面又叫了小丫头来问,听说江蒲往三房去,越发信了几分。 正说要赶着过去,外边忽有人哭道:“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二人忙赶着出去,见余成海的媳妇披头散发的哭着进来,衣裳也被扯破了,又沾了一身的泥尘。 “嫂子,这是怎么了?”心漪扶着她在花坛子边坐下,“我不是让你在家里守着婶子么!” 余成海媳妇哭着道:“哪里还有人守,婶子也叫太太拿了去了!” 闻言,心漪先就灰白脸色,也不急多问,掉头就往三房院子跑。这会桑珠倒是稳了下来,莫涟的事情再大,不过是个奴婢,就是牵扯到了奶奶,太太也不能怎么着。 又见心漪失魂落魄地往三房冲,生怕她给奶奶惹事,抢上前拦了下来,“姨娘且别急,这么大的事,咱们就是赶了去,也不顶用,倒不如先打听着。” 心漪被她一拦,倒冷静了下来,“只是跟谁打听呢?” 桑珠想了想,“咱们且先往太太院里去瞧瞧。” 心漪点头应着,二人忙忙地出了院子。 那边厢,余二家的已被押到了刘氏面前。见女儿满脸是血的,“呀”地一声还没喊出来,已被身后的婆子推在地上了。 刘氏瞪着一双圆眸,手指着地上的厌胜钱人偶,“我问你,这东西是不是你给她弄来的?” 余二家的不比莫涟懵懂无知,乍见之下虽茫然了一会,待睁眼细看,却是吓软了身子,“这个,这个……” “瞧她这样子,还用多问么?”游夫人忿忿不满地催着亲家,“就是兰丫头不是嫡亲媳妇,她肚子里的骨血总是徐家的。若是亲家断决不下,咱们就到老太太面前辩驳辩驳!” 被亲家揪住这样的把柄,刘氏自是硬气不起来,游夫人这般无礼逼迫,她也只能忍在心底,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 本来江蒲是不想掺合进来的,这事明摆着就是游家母女俩唱得一出大戏。 只是游夫人这般咄咄相逼,江蒲心中不平,如梗在喉,不吐不快,“亲家太太这是做甚么?就是衙门问案,也是要问个清楚明白的。哪有稀里糊涂就结案定罪的道理。” “那东西是你们从她屋里翻出来的,我还冤枉她不成!” 江蒲很想说,你亲眼看在她埋了? 可是话在舌尖转了几个圈,还是咽了回去。这话问得太过揭底了。牵扯起来,还不知道要闹成甚么样呢。倒不如在她母女身上了结了。 冤枉两个人,总好过冤枉一帮子人。 再则江蒲心里还有一层顾虑,她们母女是余成海婶子、堂妹,一个不小心把他牵扯了进来,事情可真是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游夫人自以为问住了江蒲,得意地轻嗤了声,刘氏和气近乎讨好致地,歉地道:“亲家太太,素素性子向来莽撞,你千万见谅些。出了这样的事情,咱们做长辈的不问清楚,怎么放心的下。总要一气审出来才好。若是我急急的定下了,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有甚么藏私、坏心呢。” 刘氏投向游夫人的眸光,微笑中泛着隐隐的森寒。 游夫人嗫了嗫嘴,终于不再说甚么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0、游猗兰之病(五) 刘氏之前不过是叫厌胜之术惊着了,没有细想。这会定了心神,这点把戏还能唬过她去! 她不过是觉着游猗兰为了除掉这个丫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算是费工夫了。又不与自己相干,何苦戳破了。 况且莫涟那丫头,自己也不可用。 当下眸色转厉,俯视着余家母女俩,“怎么,还要我动板子才肯说实话么!” 余二家的砰砰地直磕头,“太太明鉴,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败德的事情啊!” 莫涟也跟着道:“太太,这个东西奴婢的确是没见过呀!” “够了。”刘氏怒声喝断,盯着她母女两冷笑数声:“看来不动刑,你们是不会说了。”言毕,陡然令道:“拖到二门外,先打二十板子!” 随着婆子一声应喝,母女凄声叫屈,“冤枉啊,冤枉啊,太太!” “太太……”江蒲开了口,迎着刘氏的冷厉的眸光,却硬生生地打住了。 真相,府里最不需要的东西。 更何况,就算还了莫涟清白,只怕她也不能再在三房呆下去。至少现下自己没有办法。 心漪姑嫂两个赶去刘氏院里,好容易求了圆香去三房院里看看,走到半道上正碰见婆子们拖着她母女出来。 见她母女满脸是血的,姑嫂二人吓了一大跳,急步上前,“婶子,这是怎么了?” “姑娘,求我。求求我们……”余二家的抱着心漪的双腿痛声大哭。 “婶娘放心。我这就去求太太。”心漪虽与二叔家里不大亲,可到底是自己亲人,要她一声不吭的看着,她实在是做不到。当下又转向陈宝瑞家的道:“嬷嬷。请你稍待一会,我……” “小姨娘。”陈宝瑞家的冷声打断,“太太赏她们板子时。大奶奶就在跟前,连她都不敢开口,姨娘又何苦去自讨没趣。” 心漪满脸震愕,“赏板子!嬷嬷,莫涟虽有些骄纵,可也不至于……” “是啊。”余成海媳妇急得直哭,“婶子。我家二婶的脾性你也是知道的,好是说不上,可也不敢为甚么大恶的呀。” 余家母女的为人,陈宝瑞家的又怎会不知道,只是太太拿定了主意要她两个背黑锅。旁人又有甚么法子。 再看余家姑嫂两哭得伤心,感念她二人素日良慈,叹了声劝道:“事情已然如此,二位还是不要管的好,不然若祸上身,对自己对旁人都不好。太太如今只是问她们一件事,只要应下了,自然也就不用受这些苦楚了。” 说着,再不等她二人说甚么。就喝命婆子将余家母女二人,死拖活拽地架走了。 心漪还要追上去,被桑珠一步拦下,“我看她们这顿板子是避不了。再说甚么也是无用,咱们且回家里去等着,待奶奶回来再看怎么说。” 婶娘和妹子的凄厉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心漪咬了咬掉头回屋。 总算陈婆子手下留情,二十板子下去,并没有伤了她母女二人的性命,锁了二人在柴房里。她便进去回了刘氏,说二人伤的厉害,实在是答不出话来。 刘氏本也就只是做个样子,所以也没有多问,只说:“那待她们好些再问吧!” 游夫人心下虽有不甘,却也不好说甚么。再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亲家,刘氏也懒待去看游猗兰,叫了江蒲一起出了院子,沿着夹道沉默而行。 直行至角门的小石阶上,刘氏忽站住,冷眼向丫头们道:“我与大奶奶有话说,你们退下。” 丫头们应声,谦谦而退。 刘氏转眸看向江蒲,声音微冷,“这件事情你不要管!” “太太。”江蒲急问道:“太太,要怎地处置她母女?” 刘氏微仰了头,远眺着层层不尽的屋檐,眸中俱是冰冷,“我没有料到啊,她的手段竟毒辣至此。偏偏游家夫人也在,瞒是瞒不住了。且这事也还不能追究,真要闹得太白,叫娘娘面上怎么过得去。说不得,只有打发她母女二人了。” 江蒲知道刘氏说得在理,在这件事上,不论是刘氏还是自己,都只能顺着游猗兰布的局走。 厌胜之术,素为帝王所忌。奴婢婆子使坏心还也就罢了,若是…… 游猗兰是渐敏选的,丢面子事小,言官御使要揪住不放也还在其次,若叫有心人在皇帝面前言来语去。 想到汉武末年的那一场祸乱,江蒲不寒而栗! “太太,到底留她们一条性命吧。” 诬陷已是势在必行,那么能放一分,就放一分吧。 刘氏深吸了口气,“我若不想放她们一马,你以为她们现下会如何?只是……”刘氏冷笑数声,“素素,往后家里的事情你要多经心。我原以为她只是有些个小聪明,如今看来手段倒是狠毒的很!” 江蒲也叹息着,的确,游猗兰这一招未免狠毒太过。她不仅是要致莫涟于死地,而且是一点都不顾念渐止,更不顾念徐家和渐敏! 她也不想一想,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会给徐家招来甚么样的祸事。 或者她想过,只是拿稳了刘氏和长房投鼠忌器,不敢不顺着她。 后院的女人斗心眼使手段,却没一个如她这般大胆犯险的。她还真有些乱世枭雄的雷霆手段。然而,为了一介婢子,如此大动干戈,未免小题大做。 而且,锋芒过露于她可也不是甚么好事! 东院正房的里间,游猗兰靠着大迎枕,眸中寒光摄人。 佩香立在床帷边,微微笑道:“到底是奶奶手段高明,只这么一出,咱们院里就清静了。” “那个贱婢!”游猗兰咬着牙,狞笑森寒,“本来我还待留她一用,她却敢不放我在眼里,那么就断容她不得。还有那个罗小寒,倒怨她命不好。我原还想着,待她生下了孩子再送她走。谁想我也有了身孕……”游猗兰轻抚上微凸的小腹,“她自是留不得的。” 佩香微蹙了眉,“可是太太把她领走了,又放话说,不准任何人看视。再过些日子她可就要临盆了,万一生下位小相公……” 游猗兰嫣然一笑,转眸瞅向佩香,“三爷长子的生母,是个使媚香狐媚爷的贱婢,你觉着很好听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1、攀扯(一) 游猗兰玩的这一手,真真是吓着刘氏了。 不然,也不会示意自己架空了她。只是……江蒲提了裙摆,一只脚刚迈进院中,一道人影倏地扑到她面前,跪下,“奶奶,求你救救咱们家婶子和二姑娘吧!” 江蒲定睛一看,却是余成海的媳妇,在地上哭得泪流满面,心漪跟在后边也跪下,两眸含泪,嗫动着嘴唇,话还没出口。江蒲就冷冷地说道:“不用说了,一则有太太做主。二来,我也不会去替她俩个说情的。”言毕,绕开她姑嫂二人,径自回屋。 余成海媳妇追了过去,拦在江蒲跟前,“奴婢知道这是为难了奶奶,可是,可是……” “你们还愣着做甚么!”江蒲厉声冲院子里的婆子喝令,“还不把她给我撵出去!” 站在院子里的一众婆子,愣了下,赶紧过来架了余成海媳妇出去。 “奶奶,奶奶……”余成海媳妇兀自叫着,江蒲却已进屋去了。 莫说心漪看得目瞪口呆,就是桑珠也百思不解。照自家奶奶的性子,总不至于如此决绝的。这到底是出了甚么事! 二人不敢去问江蒲,便拉着赵月问道:“那边到底怎么了?” 适才在三房,赵月被吓得不轻,况且刘氏又是放了话的,不准诸人私下议论。 听得桑珠问,不自觉地退了两步,大眼睛里含了泪,艳红的唇瓣,微微轻颤。“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着,就冲出了院子。 桑珠、心漪二人换了记眼神,心下疑惑更盛。 “姨娘。桑珠姐姐,奶奶叫你们进去呢。”小丫头走出来请道。 二人疑惑着进了屋,里边除了江蒲一个人都没有。夏日昼长。虽已是酉时初刻,日头依旧斜斜地挂在墙头。 江蒲独自坐在榻上,夕阳落在微黄的发梢上,闪闪发亮。 “你们瞧瞧这个!”她将紫檀嵌瘿木小几上的物事,往前推了推,“可认得么?” 二人的眸光只轻轻一瞥,便齐齐惨白了脸色。颤声问道:“这东西,奶奶是从哪里来的?” 厌胜之术,她们虽未见过,却皆有耳闻。深宅大户的对这种巫术极为避讳。 江蒲轻淡淡道,“这东西是从莫涟屋里的花盆子里挖出来的。上头还写着老三家的生辰八字……” 她话音未落,心漪一个踉跄,若不是桑珠扶着,几乎要摔倒在地。 “奶奶,这……”桑珠迟疑了会道:“莫涟她有这么大的胆子么……” “不可能!”心漪厉声打断,又扑通跪在江蒲脚下,“奶奶,我那妹子虽是奴婢出身,可她打小娇养。我那婶子拿她当眼珠子似宝贝。这种邪术她压根就不能知道!况且她那脾性看着厉害。却也没胆子做这样的事。” 江蒲嗤笑了声,直视着心漪的眼眸,语气阴沉:“是她做的也好,不是她做的也好。到如今只能是她做的了。太太说了此事府中不准议论。我告诉给你,是让你转告给她们母女,赶紧认了。也少挨些皮肉这苦。” 心漪听罢,彻底冷了心。 江蒲的话外之音,她岂能听不出来。可是,厌胜之术。若坐实了罪名,杖毙都有多余。 虽说她与二房不大亲近,可是唇亡齿寒,她终忍不住问道:“奶奶,就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 “三房里会做这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罗小寒,现下从她屋里搜出春意香囊,被太太拘了去。”江蒲说着,微凉的眸光轻落在心漪面上,“再一个就是莫涟。你说现下,还能有甚么法子?” 心漪僵了身子,恐惧似潮水般涌来。 虽说罗小寒更可疑。一来三爷最宠她,二则她怀着身子,偏偏三奶奶又有了身孕,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就有些多余了。 可惜她不大出门,偶尔也就是往林素云屋里逛逛。且她外边也没个帮手,说她孤苦无依一点也不为过。 再则,她肚子里的三爷的骨肉。出了这样的大事,太太也实在是不好拿她怎样。 可换做莫涟就不一样了,头一件她性子傲慢。府里上下谁都不知道,她是连三奶奶都不放在眼里的。且又时常擅自回家去。说是她做的,信的人会多许多。 “奶奶,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心漪抬起赤红的眸子,里边蓄满了泪水。 江蒲叹了声,扶了心漪起来,“这件事情不能深究。所以,你劝劝她们就认下了吧。太太不让府里议论,也是想留她们一命的意思。再则……”江蒲低垂了眼眸,理着腰下系的翠绿绦,语气淡若天上的浮云,“料想她们两个,怕是弄不来这个。你告诉她们,只要老实交待了。太太总会念一念多年的主仆情份!” 心漪还有甚么不明白的,抹了泪,深深施了一礼,“奴婢知道了,这就办去。” 再说游猗兰主仆俩在里间说着话,忽听外边丫头们叫嚷,“姨娘,奶奶说了不叫人进去,要清清静静地歇一会……” “滚开!”李氏话音一落,人就已在游猗兰面前了。 游猗兰歪在藕荷缎绣鸳鸯的大迎枕上,乜斜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姨娘这是做甚么?太太才刚说我院里没规矩,姨娘又这般起来,太太问起,叫我怎么回话!” 李氏铁青着脸,一双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先掉头冲小丫头喝道:“都给我滚出去!” 小丫头噤声而立,抬眸瞅向佩香。 “姨娘这是做甚么。”佩香笑着倒了盏茶,“丫头不好,姨娘只管教训,奶奶身子才……” 她言犹未了。哐啷一声,却是李氏一巴掌打翻了她手中的茶盏,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不用同我笑嘻嘻的,你打量着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么?再不滚出去。别叫我骂出好听的来!” 佩香捂着烫红的手,咬牙瞪着李氏。 游猗兰的鹅蛋脸沉得快要塌了下来,却还是忍着气,向丫头们道:“都出去吧!” 佩香应了声。这才领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游猗兰冷冷地瞪着李氏,稍稍坐正了身子,“姨娘是三爷的亲娘,我心里看姨娘也当亲娘一样。可姨娘也要给我留些脸面才是。就是我不小心冲撞了姨娘,也不该如此呀!” “当婢妾亲娘一样?”李氏嘿嘿而笑,一丝不苟的面容上有鄙夷、憎恶与愤恼,“婢妾今朝可算是见识到了口蜜腹剑!奶奶好手段。只是奶奶可曾替三爷想过?一个不好,他的前程还要不要!为了一个家生子,闹成这样,奶奶还真是叫婢妾开了眼界!” 李氏在徐府数十年游猗兰的手段,她是看在眼里。恨在心头。她要除掉罗小寒、莫涟,李氏不怨她。可是厌胜之术…… 李氏想起旧年的那桩大案,心头不禁发颤。 那一年徐家还在京中,齐家三族被夷,她是亲眼目睹。京城里的血腥味,经月不散。 她用这一招,固然能置莫涟于死地。 可若太太非要彻查,还怕查不出来么!介时闹大了,总有风言风语传出去。正房奶奶使这般的下做手段,儿子的前程岂非要被她毁了大半。 游猗兰直愣愣直瞅关李氏,脸上的颜色换了又缺换。先是铁青,而后是刹白,最后面如土色,却别过头。兀自犟嘴道:“姨娘说甚么,我要不明白。” 李氏也不多说,冷哼了声,“奶奶好盘算,现下也算是除眼中钉,内中刺。只是这天底下可不只奶奶一个聪明人,这点子手段,奶奶连我尚且瞒不过。太太和大奶奶还能看不出来么!待得三爷回来,婢妾倒看奶奶怎么和三爷说!” 言毕甩袖去了,游猗兰却愣了神。 她之所以挑了莫涟下手,固然是因着江蒲所想的那几个原故。可也是顾虑着丈夫。 因着自己帮他劝了老太太答应他离京,再加上自己稍稍服小做低,夫妻俩虽不是如胶似漆,却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所以,游猗兰还真不敢就害了罗小寒的性命。况且就如江蒲所料那般,就算是栽给罗小寒,刘氏也不会就处置了她,怎么也要等着渐止回来。 而莫涟就不一样的了,渐止待她本就寻常。而她娇横无礼,除掉她,想来渐止也不会说甚么。 可她却没料到,李氏竟要把话告诉给渐止。 “姨娘!” 游猗兰陡下了床,连鞋也没趿,赤着脚抢到李氏面前,疾声辩道:“我这也是为着相公好,姨娘只想,就莫涟那脾气。真抬她做了姨娘,咱们院里还有清静日子么?况且太太也说了,过个一年半载的,自给三爷说一门良家妾,咱们何苦留这么个祸胎呢!” 李氏却只是笑,“我的奶奶,你也太把人看得傻。这话只和三爷说去,倒是看他信不信!” 儿子讨了这么个毒妇,她这个做娘的,若不是出声,只怕儿子哪日就死在她手上了! 李氏一甩手,就将游猗兰推在了地上,自己大步出了屋子。 游猗兰呆坐在地上发愣,眼角渐凝起点点冰寒。 三房的事情,众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向老太太提起。直至过后几日,众人在李太君屋里吃甘瓜,老太太忽向游猗兰问,“莫涟那丫头呢?我那些日子没见她了。” 在座诸人,皆愣了一愣。游猗兰拿着小银叉的手,更是顿了一顿。刘氏已笑道:“大节下的,媳妇本不想说,免得招了老太丫头动气。那丫头仗着是老太太差去的,自己又有几分容貌,成日里骂丫头打人,在院里闹得很是不清静,这还都罢了。院子里的姑娘原娇贵些,心性傲一些,也好磨磨三小子的性子。只是她人大心也大,那日亲家太太过来,媳妇陪着过去,路上撞见她从家里来。行动间。见她腰间竟带着个春意香囊,里头竟还盛着媚香,这还了得了!因此,送了亲家后。媳妇就打发了她回家里去,赏了她娘自行外聘。” 李氏听了这话,稀疏的眉头蹙了起来。“那丫头在我跟着都还好的。说话也伶俐风趣,针线活上也好,又还认得几个字。我原想着,给老三留在屋里,兰丫头也能省些心。怎么就这么起来了!” “我的老太太。”李氏拿着柄翠绿的芭蕉扇,替老太君扇着风,“在你跟前她自然是规规矩矩的。只一离了你跟前,就摆得主子姑娘似的。连三奶奶都不大看在眼里,我在东院里那些日子,多少事看不过眼,只是三奶奶顾念着她是老太太差去人。总拦着不叫我回老太太。” 刘氏的话,老太君或许心存疑虑。可连李氏都这么说,她自是信了十成十,当下沉了脸向斥责李氏道:“你也糊涂!差你过去,原就是看顾着奶奶,约束丫头婆子,她既是那般的不像,你就该回了过我,赶出去才是。怎么还遮掩着。”说着。又握住游猗兰的手,“你也孝顺太过了。虽说那丫头是差去了,可也是为了替你为忧。如今不但不能替你挑些担子,反倒给你添堵,你就该撵了出去才是呀!” 自打前几日李氏说过那话以后,游猗兰心里一直是忐忑不安。愁得整宿整宿睡不塌实。 倒不是说她怕徐渐止与她生份,怕到这个地步。她担心的是,徐渐止若是知道了,就他那性子,自此远着自己那是不用说的。将来只怕会寻个借口休了自己。 介时,自己和游家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自己是贵妃挑的弟媳妇,照理不用忧心这个的。然而,就如李氏所言,自己这点手段,定是瞒不过刘氏和江蒲的。 端午节近,她们都要进宫贺节。若将此事告诉了贵妃娘娘,只怕贵妃娘娘头一个容不得自己! 其实,游猗兰很想不通,自己不就谋了一个丫头,用的法子虽狠了些,可也只是自家内院里,外人哪里能知道。 刘氏她们怎么就这般看不过呢! 她本就有身子,再加上夜里没歇好,这几日倒真有些精神不济。今朝之所以过来,一来是因着戏唱罢了,就算刘氏等人看穿了,自己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不然,岂不是自己打嘴。 二来么,也是因着昨日里刘氏差人问去:“三奶奶身子好些么了?若还是不大好,初六日就不要跟着一起进宫了。” 自己若不进宫,岂非连她婆媳二人说甚么都不知道了,这只自然是不成的! 因此,今朝老太太差人叫她来吃甘瓜,她脑袋虽灌了铅一般,却还是挣扎着过来。 这会听得刘氏、李氏都替自己遮掩,她稍稍安心了些,微笑虽还有些虚弱的样子,却也甜美了起来,“到底都是孙媳妇不好,不会管束人。她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都是极好的,偏在我面前稍失了规矩。若不是媚香的事,孙媳倒不觉着她有甚么大的不好的去处。” 江蒲叉了一小块甘瓜入口,又香又甜,一股甜凉直透心扉。偏偏耳边传来游猗兰的微笑,心头登觉得压了块石头似的,惹得她微蹙了眉尖。 刘、李二人之所以瞒着老太太,无非是因为老太太心肠直,叫她知道了闹将起来,不好收拾。 况且家里有人使这等巫术,传了出去也不好听。所以,这件事只能悄悄的处置了。 不过,这游猗兰的脸皮真真是厚到了极致,那一翻话,她怎么就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来呢。 江蒲懒得听她那些厚颜无耻的话,正想寻个借口离开,陈宝瑞家的走了进来,附在刘氏耳边说了几句。 老太君蹙眉道:“甚么事啊?鬼鬼祟祟的!” 刘氏笑道:“也没甚么事,不过是进宫的一些事情。”说着便起了身,“媳妇先告退了。” 李太君挥手道:“去吧去吧,没见成日里忙些甚么。” 刘氏应了声,看向江蒲:“你跟着来!” 江蒲巴不得一声,赶紧跟了过去。 屋子里,李氏与游猗兰的眸光一直追着他们,直待婆媳二人拐过了黄花梨漏雕屏风。 余氏母女养了几天的伤,今朝勉强好些,起的来身了。陈宝瑞家的便就领了她们进来,在刘氏院中堂屋的地上伏着。听见脚步声,艰难的扭头看去,却只扫见一片彩绣辉煌的裙角。 刘氏在上首坐了,把屋里的丫头全谴了出去,圆香、桑珠也一并退下。出得门,二人越性将门关上,守在台阶上,一个人也不许靠近。 “听说,你们有话要说了!”刘氏接过陈婆子奉上的茶盅,淡淡地开口。 余二家的磕头道:“这些事都是老奴做的,莫涟并不大知情……” 一言未了,刘氏将茶盅往桌案重重一搁,“若是这些话,你趁早闭了嘴,不然再动板子。天气暑热,只怕你挨不住啊!” 不过数日工夫,她母女二人已然瘦脱了形,深凹的眼眶围着一圈乌青,脸上灰暗灰暗的,都看不出形状了。 江蒲看着,心下不免深叹,做孽啊做孽! 余二家的被刘氏那么一喝,身子不禁颤了一下,尔后才又磕头道:“这事虽是咱们母女二人做的,可若无人指使,咱们也没这般大的胆子!” 听到这个答案,刘氏怔了怔,瞅着余二家的,圆眸中笑意满溢,有趣啊她们母女不仅应下了,居然还要攀扯上旁人,当下淡淡地问道:“那又是何人指使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2、攀扯(二) “婢子也不敢说是旁人指使。(.好看的小说)”莫涟缓缓地抬起头,深深凹陷的眸子,幽暗不见底,阴冷的语气犹如九幽地狱传来,“奴婢只是知道,佩香心属三爷。可是三奶奶却一心想放她出去,依着她陪嫁的身份,将来也是个管事娘子……”莫涟说到这里,身子支持不住,一点点软倒在了地上。却倔强地高昂着头颅,黑沉的眸光直视着刘氏。往日娇艳的唇瓣却是一片死灰,因痛而不时抽吸的语气,听在耳里更觉阴森。 “只还是其一。婢子是老太太挑给爷的,三奶奶又弄了个罗小寒来。若在再把自己陪嫁丫头也弄了进房……”莫涟冷笑了声,“三奶奶怎肯做这样的事情!这两个原故佩香也是知道的。那日奴婢亲见她悄悄进了小寒的屋子,将那几个香囊塞进她包袱里。只是那时奴婢还得意着呢,有她出手除掉小寒,奴婢倒是占了好处。故此,也就没有声张了。没想到,呵呵……” 她尖锐地笑着,浑身都在发颤,不意牵动了身上了伤口,痛白了脸色,咬着牙深吸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后来,奴婢又偷听得她和婆子说甚么厌胜之术,便坏了心思。本还想着若是事发,便栽到小寒头上,终究人不算不如天算!” 说完那么一大串话,莫涟再支持不住,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余二家的磕头,泣道:“太太,莫涟丫头打小长在府里,又是个孩子心性。哪里能知道甚么厌胜之术,实实是有人下套啊!” 刘氏一直没有做声,脸上亦没有表情,不知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蒲的眸光从莫涟渗血的身上收了回来。稍低了头,缓声向刘氏道:“太太,先叫了佩香来问一问吧。” 刘氏抬眸迎江蒲的眸光。心下恍然。 素素的手段还真是高明,没有太过的狠毒,亦不会锋芒毕露。却总能握住要害,一箭中的。(.好看的小说) 余家母女即知脱不了身,拖了佩香垫底,即断了游猗兰的臂膀。算是报复。又可向自己示诚,讨一条活路。 于素素而言。除掉了佩香,游猗兰又在孕中,要架空她那雨真是易如反掌。 好一招一石三鸟。 刘氏将眸乐转向余家母女,淡淡地问道:“佩香,我素日看着是个稳重谨慎的。哪里就这么起来了。” “太太!”莫涟叫了起来,赤红着眸子,“奴婢愿意同她当面对质!” 刘氏的语气依旧淡淡,“即这么说……陈嬷嬷,你去叫了佩香过来。” 陈宝瑞家的应了声,还没退下,就听圆香在外禀道:“太太,三奶奶来了。” 江蒲略微一怔,刘氏低垂着眉眼。轻撇着茶面上的浮沫,“请她进来吧。” 刘氏话音未落,门吱吖一声开了,游猗兰在佩香的搀扶下摇摇的进来,“太太安好……” “你怀着身子又不爽快,还要这些虚礼做甚么!”刘氏一面说。一就叫陈婆子端了椅子过来,“快扶了三奶奶坐下。” 游猗兰一面谢了,一面又软软地道:“媳妇过来,是想替莫涟向太太求求情,她纵有再多的不是,总是服侍三爷一场。况且她在三爷身上,总是细心周到的。故此,媳妇求太太饶过她这一回,打发她回家去就是了。” 听了她的话,再看她那怜悯的表情,江蒲险些失笑出声。这脸皮果然是没有最厚,只有够厚。 只是游猗兰她这是甚么意思,她明知自己和刘氏看穿了她的把戏,再装贤惠又顶甚么用。 刘氏呷了一口茶,游猗兰又道:“虽说这是她的不是,可媳妇身为主母,没有管教好下人,出了这样的大事。叫太太、嫂子跟着操心受累,总要担一二分的不是。也望太太瞧着媳妇年轻,恕过了这一回,媳妇再不犯这般的错了。[.超多好看小说]”说着,游猗兰便低下了头去。 刘氏清水漾月般的眸光,直直地落在游猗兰面上。 原来,求情是假,告罪是真。 后日就要进宫贺节,她怕自己到贵妃面前告状,故此才过来认错的吧。 真真是可笑,她把人都当成傻子了么!还是当成三岁娃娃。说两句好听的,掉两滴眼泪,就能把这么大的事情糊弄过去! “我就说你性子软,降伏不住人!原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会学个乖,没想着依旧如此!你做主子的,赏罚不清,怎能约束得下边。” “媳妇……” 游猗兰才开了口,刘氏冷声抢断道:“今朝,我就教教你到底如何做个当家奶奶!”说着,喝令道:“莫涟,你不是要当面对质么,现下人在你面前,有话你就说吧!” “奴婢领命!”莫涟咬牙应了,挣扎着跪直了腰板,怨毒的眸光在游猗兰主仆二人面上扫过,最后落在佩香面上,一字一字,清晰明了地将香囊一事,缓缓道来。说得宛如亲见一般。 “你胡说!”佩香不等她说完,就凄厉地叫了起来,跪倒在地,哭着向刘氏道:“太太,莫要听她胡讲,奴婢决不曾做过……” 坐在一旁的,游猗兰也惨白了面色,在她眼中莫涟怖如鬼魅。 莫涟却只盯着佩香,道:“我胡说?其实要想查清事情,一点也难。府里针线上的女人,不曾做那东西的。两位奶奶就是有,也必是内造的精细活。可那个香囊却是坊间货,偏偏使的媚香却混有天竺胡香。想是使媚香的人,也不敢往外边买这些下做东西。就自己配了些。可是天竺胡香,那可是精贵东西。且慢说罗小寒不深居简出,难有春意香囊。我问你,那天竺胡香,她是何处得来?” “我,我,我……”佩香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哆嗦着身子,求救地看向游猗兰。 莫涟却还不放过她,“太太只使着嬷嬷,拿了香囊去坊间问问,自不难查出人来……” “够了!”刘氏将手中茶盏往桌案上不轻不重地一搁,眸若寒冰,“那种东西拿去坊间打探是哪个丫头买的,徐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佩香兀自在刘氏脚下磕头,“太太,奴婢冤枉啊!” “太太,要想查清,只请了涂泰的媳妇来就是了。她原就是做香囊糊口的,坊间的针线她也都熟悉,叫她来一看,就知道是如一家的。介时,咱们再悄悄地请了东家来问一问,真相自然大白!” 江蒲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可是屋里每个人都听得分明。 游猗兰本就有些灰白的脸色,更显出几分惶然,陡然厉声问佩香,“你只说实话,这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刘氏与江蒲,揪着香囊的事不放,显然是要给自己一个警告。现下江蒲还只是逼问,若佩香一口咬定不曾做过,惹得她动了板子,还不知佩香会牵扯出多少事来! 况且,她两个真要查,还怕查不出来么。 佩香瞅着游猗兰,圆瞪的眸子,即有狠绝又带着威胁。佩香是自小服侍游猗兰的,自家姑娘绝然,她知道的很清楚。自己若不应,她为了自保,只怕不仅不会护着自己,反倒会往自己头上加几款罪。 再则说了,大奶奶要彻查,然能查得明白。 倒不如现下应下,自家姑娘为了贤良宽厚的好名声,指不定倒会替自己说说情。 当下佩香把心一横,珠泪滚落,“奴婢也是替奶奶不值!奶奶自进了门,处处替三爷着想。可三爷冷待奶奶不说,还把个贱婢捧在心尖上,偏还有了身孕。奶奶顾着三爷的体面,不仅没哭没闹,反倒笑盈盈地求太太抬举了那丫头!可深夜无人,不知滚了多少泪……” “这么说。”刘氏凉凉地道:“你是应下了?” 佩香的纤瘦的身躯,微微的发颤,“那香囊是奴婢放的,里边是媚香也是奴婢配的。” 江蒲立在一旁,听她应得干脆,心下苦笑连连。 若说香囊是她放的不假,可说媚香是她配的,却是谎话。要拆穿她也容易,只问她是怎么配的,又是从何处得听这个配方的? 谎言便不攻自破。 只是,没有人要真相,包括自己! 不过挑佩香做替死鬼,也不冤枉她就是了。这个人选也是自己辗转了一个晚上的结果。 “你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做出这样糊涂混帐的事情来啊!”游猗兰一面哭,拳头便如雨点般落在佩香身上,“凭着怎么说,她也是三爷看重的人,你怎么就敢这般大胆胡来。” 主仆俩哭成了一团,刘氏和江蒲则冷眼旁观。过得好一会,刘氏才开口道:“陈嬷嬷,快拦拦三奶奶,当心动了胎气!” 陈婆子应了声还没上前,游猗兰站起身哭道:“太太,总是媳妇管教无方,她们一个个才会如此胡来。还望太太看在媳妇面上从轻发落。” “佩香是你陪嫁的丫头,你自己带回去处置。只是往后再要闹出这样的事情,我可就顾不得你的体面了。”刘氏语气阴沉,“陈嬷嬷,送三奶奶回院子去,让她好生养着。” 游猗兰可怜兮兮地行了礼,心头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又听刘氏道:“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四处走动了,只管在院子里好生养胎。”又向陈婆子道:“你挑几个老成的守在东院里。若再有事,我惟你是问!” 游猗兰身子一软,险些倒地,鹅蛋脸上是掩不住的灰败。伏在地上的余氏母女,嘴角狞着笑,怨毒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江蒲心头一阵慨叹,一场大戏落幕,结局是两败俱伤,真是何苦来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3、浮生半日闲 说是让游猗兰自己处置佩香,可刘氏却借着整治的名头,把东院里的丫头、婆子差不多换了个遍。且又在老太君面前说,“三媳妇身子不妥,怀着身孕,进了宫各种规矩、礼仪、应酬,只怕不好。” 三房的重孙,老太太是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听了刘氏的话,自是硬拦下了游猗兰,“你放心在家将养着,娘娘问起,有我替你应着。” 好在宫里送出来的节礼赏赐,并没有薄了她的。 游猗兰勉强安慰自己,刘氏并没将府里的事告诉给娘娘,毕竟无凭无据的,她们母女又并不十分亲近。况且又有老太太在场,也难有时机开口。 至于江蒲,又不是背口论人是非的。 游猗兰放下了心头大石,人也渐渐地有了精神。 倏忽又是暑尽秋来,今年因着是李太君八十大寿。徐家许了三件大功德,一是要抄九百九十九《地藏经》,二要开粥放粮行百日善。三是,要做九百套僧衣布施。 故此端阳节一过,江蒲就忙碌了起来。从早起到天黑,日日都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连带着桑珠、心漪都忙得没个空闲。涂婆子并梅官听说了,都回来帮忙,只是事情太多,她两个也只好帮帮手,又做不得主。因此上,也并未见得轻松了多少。 直近了中秋,经文并僧衣都做好了。开粮放粥的事,也都有了规矩,江蒲才算是歇了口气。 自打进了暑天。西北的旱情渐有缓解,赈灾的各项事情也都有了眉目,徐渐清总算是闲了下来,有工夫休沐一日了。 夫妻俩忙了一个多月。总算能歇一日了,直睡到了辰未才叫人进来。江蒲披了件秋香色的禙子,坐在妆台前梳妆。徐渐清还歪在床上,依着个大迎枕看江蒲梳妆。 “奶奶,在鬓边簪朵菊花吧。”赵月儿放一匣子堆纱的宫花到江蒲手边,让她挑一朵。她自己则端了洗脸水出去倒。 那些菊花红黄白绿紫,各式各样的,不用手碰,怎么也看不出假来。就连花香也是一般。 江蒲拿拿这朵,又换了那朵,拿不定主意。 “这朵不错,你又不喜欢跳脱的颜色,这朵看着稳重。颜色又有些艳。”徐渐清不知几时走到江蒲身后,伸手拣了朵粉紫的菊花,簪在江蒲鬓边。又扳着她的肩膀,看着镜中两张笑颜,“这么些年了,我看你怎么都不老的。” 江蒲脸上微微一红,轻轻摊搡着徐渐清的肩头,“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是如此。也不怕叫小丫头笑话了去。” 当年睁开眼,镜中容颜稚嫩。可现下,虽保养的好,眉眼间的神情却是不复从前了。 徐渐清也笑了起来,“都老夫老妻了,你怎么还这般爱脸红呢。”说着。见屋里没人,便往她面上香了一口。不想却听得身后边有人轻轻“呀”了一声。 徐渐清赶忙站了起身,脸色尴尬地走开。江蒲瞅着他忍不住笑了笑,叫丫头端水进来。 夫妻俩吃过早饭,也不带人,自己两个携了手往园子里走去。八月时节桂花飘香,菊花吐艳,梧桐泛黄,香枫朱染,竟比春日更添了几分艳逸。 “这个园子美则美矣,可惜匠气太重,倒失了天然。” 多年前她初到徐府,惊叹于花园的精巧雅致,可现下牢笼再美终究是个笼子。况且,这还是个会吃人的笼子。江蒲现下倒是体会到,那句唱词——人说道,大观园四季如春,我眼中,却只是一座愁城。 “到底还是文煜他们好,借口明秋乡试,就赖在金陵不肯回来了。” 听得江蒲慨叹,徐渐清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握了妻子的手放在心口,“素素,辛苦你了。” 她是散漫自任的性子,却因为自己,被拘在重重深宅之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偏偏,自己却帮了不她甚么。 江蒲被他说的一愣,转头看去,倏忽间,有些怔忡。 当年初见他时,心头悸动已是再怎么努力,也回想不起来了。不知从几时开始,那个人的身影早淹没于时光。 现下,身边这个人,乍然间也有些面目模糊起来。记忆中他分明是个神情淡漠,面目严俊的青年。 人中处那一圈胡须是甚么时候长起来的,素来上挑的眼角,又是几时开始微微下垂的。眸中的冷漠更是被一片温暖代替。惟有鼻梁依旧挺直,就如他的身影。 眼前这个人,早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般了。 江蒲不由伸手抚上他的眼底处的细纹,轻笑道:“叫你抹些油膏子,你总不听,天气燥的很,你也不怕发痒。” 徐渐清先是一愣,旋即窝心地笑了起来,她便就是如此,从不报怨,不论甚么环境,总是极力地让自己、让身边的人开心、快乐。 “又不是娘们儿,整天抹油膏子,弄得香喷喷的,同僚们笑话。” 她的手一如即往的温软,握在手心里,连心都熨贴了。 江蒲抚着他略有些糙的脸,佯做报怨,“就算不肯抹油膏子,每日也该喝些蜂蜜水才是……” “好了好了。”徐渐清牵着她的手,缓步走在石子铺成的小径上,“才几岁的年纪,就这么啰嗦了。难怪那几个小子都要死赖在金陵了。” 江蒲瞪了眼睛,微嘟着嘴,嗔道:“好心当驴肝肺!”说着哼了声,甩了徐渐清的手,自己走了。引得徐渐清赶紧追了上去,嘻笑着好言哄道:“我错了还不成么,我保证从今朝起,我只喝蜂蜜水……” “胡说!”江蒲斥断道:“哪里能如此,不过早起晚间吃一盏,还要淡一些才好。噢,对了。前些日子新买了些银耳,那个倒是能常炖着吃,滋补降燥是再好没有的了,等会回去,就让桑珠吩咐小厨房炖一些,晚间我也好喝一盅,明朝早起,你也好当早点垫垫底……” 听着江蒲絮絮叨叨,徐渐清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温暖。日子,便是如此的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4、惊和喜 湖心亭里早备下了各式酒点,还有一杆鱼杆。夫妻俩钓了半日,全都是些手掌大小的金鲤鱼。江蒲盯着水桶撅着嘴:“都是不能吃的。”提了木桶哗啦一下全倒回了湖里,又叫赵月儿:“让厨房晌午做个荷包蛋鲫鱼汤来。” 徐渐清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呀,雅致起来天底下的人都叫你比了下,粗鄙起来,眼睛里又只有吃的了。” “民以为食为天,吃饭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了。”江蒲很认真地道:“再说了,我甚么时候雅致过呀!”说着又蹦到亭边,深吸了一口莲叶的清香,又叫婆子:“去船坞里摇了小船出来,我要去采些莲蓬,好炖银耳吃。” 徐渐清刚吃了口茶,听了妻子后半句话,险些笑喷了出来。采莲本是件极雅致的事情,她偏偏要加上后半句,真是让人无语。 时序虽已近中秋,可湖里的荷叶依旧碧绿,夫妻二人驾一叶扁舟,荡于湖中。江蒲坐在船头,身边的竹篓已装了好几个莲逢,见前方一个长得硕实,探了身子,想要摘下来。 徐渐清见了,赶忙拉了她回,轻嗔道:“你多大的人了,也不怕摔了。” 江蒲手中已摘了个莲蓬,放在鼻前嗅了嗅,又伸手撩起湖水,笑吟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徐渐清怔了怔,忽地笑了起来,“你这没头没尾的,叫怎么一回事。” 江蒲笑了笑。将莲蓬丢进了蒌子,“我不过是应景念两句罢了,哪里管甚么头尾。” “是啦是啦,你是从来就不顾甚么头尾的。”徐渐清笑叹着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她念的这几句的确不过是应景之作,“好了,你莲子也采。回去吃饭吧。” 江蒲却是不依,拉着徐渐清的衣袖,“再玩一会啦。” 几个船娘在后头听着,无不偷偷发笑。徐渐清慌忙把袖子从江蒲手中拽了回来,眸光偷偷地瞥向后边船娘扫去,转回来时,又见江蒲微嘟了嘴。微笑着伸了手悄悄地握住江蒲,“那就再游一会好了。只是你穿的单薄,虽说是午时,湖面上到底有些风凉,坐久了不好。” 江蒲微嘟着嘴。“好了好了,等我把前头几个大的莲蓬采了就回去。”话未说了,她就起身攀过一支荷叶,探着身子想要把上边的莲蓬摘下来。 徐渐清小心二字还没出口,江蒲忽地一声痛呼蹲了下来,裙裾上晕开了一片鲜红。 “素素!”徐渐清脸色登时刹青,冲上前抱了妻子在怀中,江蒲已痛得连唇色都雪白了。(.好看的小说) 徐渐清嘶声大叫,“快摇回去!” 船娘见了这架式。摇了栌飞也似的往回赶。 “静之……”江蒲抬了手,想抚平丈夫的眉头,却力不从心。 徐渐清只当她是痛得狠了,握了她的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没事的,没事的。”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手却禁不住地发抖。 船一靠岸,徐渐清就抱了江蒲往家里飞奔,一面又叫人请大夫。 大奶奶暴病的消息,很快就人人皆知了。 桑珠、心漪二人听罢了,丢了手头的事情匆匆赶回院子,见赵、云两人坐在正房门口的廊凳,便走上前问道:“早起都好好的,忽然地是怎么了?” 赵显媳妇,往窗户瞅了眼,小声道:“怕是小产呢。” 桑珠、心漪两个惊愕地捂了嘴。 云氏打嘴巴自责道:“咱们成日里都是做甚么吃的,日日围着奶奶,竟不知道她有了身孕。” 心漪叹道:“奶奶的身子素来好的,怀二相公的时候那么折腾都没有大碍,怎么这回就……” “要我说就是怀二相公的时候伤了身子。”赵显媳妇恨声道:“奶奶那会子大着肚子,偏叫那个女人气得早产,只怕就是那时候留的病根。”说着,声音又低了低,“况且现下年纪到底大了几岁不是。” 四人议论着,不妨徐渐清送了御医出来,忙都站了起来侍立在旁。听那御医道:“大人只管放心,虽有些落红,好在丸药用得及时,倒没甚么大碍。再吃几副药下去,管保就没事了。只是这几个月,夫人最好在房中静养,少操心、少走动才是。” 徐渐清只是一一应了,又让到书房吃茶,御医辞道:“大人府上事忙,学生就不多留了。小相公满月时,再来贺喜。” 已有了三个儿子,徐渐清和江蒲一般想要个女儿。然人家这么说,他也只有报拳道:“多承宋大夫吉言,只怕往后几个月里,还要多劳烦宋大夫。” “大人言重了,这乃是学生本份。”这位宋御医年近五旬,却不过只是正八品的御医,若能借着这个由头与徐府交好,不求大富大贵,致仕时能赏个六品院判的恩典,不仅声名好听,就是每月钱粮也多出许多。 因此,他语气间不自觉地带了交好之意。 而徐渐清也真是被江蒲给吓着,既然姓宋的有结交讨好之意,他也就不客气,“这么说着,还请宋大夫多操心,时常过来给贱内请请脉。” 宋大夫听了,哪里有不应的。只是为人到底是还是实诚,写了药方,连诊金都不肯要,就告辞去了。 院里自婆子拿了药方,配药去了。待得桑珠端了药进来,江蒲已睡了过去。 刘氏闻着药味抬了头,“且把药放在茶房里煨着吧。” 桑珠正要退出去,刘氏又叫道:“去请了你们大爷过来。” 桑珠怔了怔,应声退去。 徐渐清巴不得时时守在江蒲身边,可刘氏坐在那里,他不便久留,只得在小书房里发愣。听得刘氏叫请,赶忙就过了正房来。 江蒲忽然这么一病,刘氏是真的发愁。老太太八十生辰就要到了,自己虽可以理事,可也要有个帮衬不是。可她真心不想起用游猗兰,然现下江蒲又断理不得事。 合府上下,还真难找出个得用的。 徐渐清一进了屋,眼睛就不忍不住往里瞥,又见刘氏坐在榻上出神,见礼道:“母亲叫儿子,有甚么话吩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5、惊和喜(下) 刘氏听见徐渐清进来,敛了思絮,轻声叹道:“眼瞅着就是老太太的八十大寿,偏你媳妇又理不得事……”刘氏话说到一半,眸光就瞥向徐渐清,依她的心思,想把圆香安排过来。倒不是说让徐渐清收房,只是长房少了个梅官,一直就没补上。 之前自己不好开口,趁着这会,把圆香放过来,再好没有。只是如今不比原先了,这样的安排总要儿子点头才行。 然而她话才说了一半,徐渐清就笑着断道:“多劳母亲关心了,素素是个懒散的性子,家里的事情本就是心漪、桑珠在操心,她不过问一两句。虽说她现下理不得事,也没甚么大碍。” 刘氏听出儿子是怕自己夺了他媳妇的权,笑了笑解释道:“话虽是这么说。自梅官嫁了人,你媳妇本就少了个人使,又碰上这样的大事,心漪、桑珠固然是稳重,只怕难免有个疏漏。依我的意思,让圆香过来帮她们一阵,周全周全也就没大错了。” 徐渐清忖度了一回,道:“只怕圆香过来了,母亲没人使唤了。” “我一个老婆子有甚么打紧的。”听见徐渐清应了下来,刘氏笑得甚是舒心,“况且秋黛并那小丫头,也都细致起来了。实在不行时,让她白日里过来,晚上再回我那里去也是一样的。” “那就多谢母亲了。”徐渐清恭恭敬敬地做了揖。 刘氏起了身,“这又有甚么可谢的。”说着回头往里间看了眼,叹道:“我不心疼她。[.超多好看小说]又去心疼谁来!好了,我这就让圆香过来,你也进去陪陪素素吧。” “母亲慢走。”徐渐清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刘氏,看着垂下的茶褐色门帘呆了一呆。才进里间去。 内寝悄静无人。只江蒲沉沉地睡在锦被之中,脸色依旧有些惨白。 徐渐清在江蒲的褥子上坐了,轻叹了声,握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亲,“你呀,可真是吓死我了!怎么就能这么糊涂,自己有身孕了都不知道。” “这段日子忙,哪里顾得那么多呢。”江蒲不知几时已醒了。听见徐渐清的话,缓缓睁开了眼瞅着丈夫微微而笑,又抬手轻抚上他的脸庞。“吓着了你,真真是对不住了。” 徐渐清佯斥道:“胡说甚么呢。”又叫,“快端了药进来,奶奶醒转了。” 赵月儿在外边应了声,忙忙端了药进来。 徐渐清扶起江蒲,让她倚在自己怀中,接过青花釉里红的莲鱼纹药碗,舀了勺汤药细细地吹凉了,才送到江蒲唇边。 不想江蒲却蹙眉避开,“好苦啊!” 徐渐清好笑道。“都多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良药苦口利于病,只管怕苦怎么能行。” 江蒲委委屈屈地吃了半口,登时就苦得一张脸的皱了起来,略带哭腔地向徐渐清撒娇道:“真的好苦啊!” “罢了罢了。”明知她是装的。徐渐清仍旧还是心疼了起来。向赵月儿道:“去外间的小格子里,拿些果脯进来。”尔后又舀了勺汤药。送到江蒲嘴边,“你先把药吃了,才准吃果子。” “那吃一口药,吃一个果子行不行。”江蒲仰着脑袋,可怜兮兮地道。 徐渐清想也不想,狠了心道:“不行!药不吃了,不准吃果子。” 赵月儿已端了小小的白瓷高足盏进来,见他夫妻二人如此,掩嘴偷笑,退了出去。 江蒲老老实实的把汤药喝尽,果然得了一颗蜜枣。含在嘴里,一脸幸福的小模样,轻抚着尚还平平的小腹,问丈夫道:“你说,这个是女儿还是小子?” 徐渐清拥着妻子,在她鬓角处亲了亲,“我希望是个跟你一般的丫头。” “丫头的话,叫甚么好呢?”江蒲一面说,一面把玩着丈夫的大手,还就认真想了起来,“他们是文字辈,叫文甚么好呢?噢,有了,叫文德!” 徐渐清微蹙了眉头,“女孩子家怎么叫个男孩子的名字。” 江蒲想起少年时看过的小说,嗤嗤而笑,“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天下。” “胡说八道!”徐渐清斥声未了,赵月儿进来禀道:“姨娘领着圆香姐姐,来给奶奶问安了。” 江蒲回头看向徐渐清,她疑惑的话还没出口,徐渐清就把刘氏的话告诉了她,又说,“你若觉着不妥,就打发了她回去。” “她来帮忙再好没有的。”江蒲横了徐渐清一眼,“有她在,我也就能放心将养身子了。”说着,吩咐赵月儿,“请了你圆香姐姐进来。” 徐渐清拉过个大迎枕让江蒲靠着,他自己则起了身,“那你们说话,我且回书房去。渐止他们差不多也要回来了,我也得准备着。” 话才说了,心漪已牵着圆香走了进来。见徐渐清也在,二人忙垂了头见礼,“大爷安好。” 徐渐清略点了点头,“你们奶奶怀了身子,往后的日子,你们要多操些心。别叫她累着了。” 二人答应着,徐渐清已大踏步地出了屋子。 徐渐清一走,江蒲就让心漪坐了,又招手叫圆香到近前来坐。圆香却规规矩矩地床边的小绣墩上,插签似地坐了。 江蒲拉了她的手,“有你帮衬着她们,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你别当自己是客。凡事该说的说,该教训的教训,好歹替我张罗过老太太的八十大寿。” 圆香先前还以为太太是有心把自己放过来,过段日子好给大爷放在屋里。她本是不愿意过来的,一则刘氏话说得诚恳,二来也是念着江蒲的好。 及至过来见过了心漪,才略略放了心。这会听江蒲这般说,触动心里旧事,眼圈微微泛红,“自那年起,奶奶和婢子说了那些话,婢子是满心里感激。好容易得了机会服侍奶奶,若有一点不尽心,天也难容了。” 心漪与她本是心里有些芥蒂的,只是她来帮衬着,叫好过李姨娘那边插上一手。她本是想着,瞅个没人的工夫,再和江蒲细说细说。 这会听了圆香的话,又看她脸上神情至诚。心下不禁微叹,倒是心思太窄了,把人看得坏了。 当下笑道,“姑娘这是做甚么,太太让姑娘过来照看照看,你不帮着咱们服侍奶奶,反倒招她落泪。” 圆香听说,忙拿帕子拭了泪,“真真是我糊涂了……”她帕子还没收起来,赵显媳妇就走了进来赶人道,“我的姨娘、姑娘,奶奶要静养的,怎好总缠着她说话呢。” 贺云氏端着个填小托盘,也道:“可不是么,她最是忌伤神操心的,有甚么话,你们自己说去就是了。” 说得二人忙忙起了身,告辞去了。 这厢,贺云氏拿了一粒丸药到江蒲面前,“奶奶,吃药吧。” 首先小樗要道歉! 对不起了。 前段时间,小樗超级迷茫,完全不在状态,所以停更了很久。也是因为不想随便糊弄大家。 小樗的新书《朱阁绮户》已经开坑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6、为人莫作女儿身 在赵、云二人的看顾下,腊月之前,江蒲基本就没出过院门。就连徐渐止回来、三房庶长子满月、刘文远成亲,这几件大事,她都没能参加。 好在一入了腊月,宋大夫说她胎息稳了。赵、云二人才允了江蒲随意走动。 恰巧徐渐止被圣上点了青州别驾,年后便要赴任。府里少不得摆酒请客。江蒲虽不喜热闹,可在院子里憋了几个月,也巴不得去园子里逛逛。 况且又有连山、秦秋韵为伴,连梅官也都过来了。江蒲又不用待客,只在园中新建的琉璃花厅内,和她们说笑、品茶、赏梅。其他女客偶也过来聊两句,见江蒲不大搭言,便都识趣的走开了。 连山和秦秋韵在一边下棋,江蒲见梅官脸上神情漠漠,只当她是在家里受了委屈,挺着四五个月的肚子到她身边坐下,又拉了她的手劝道:“卫相公如今放了县尹,你随他到了任上,脾性千万收敛一些。不然吃了亏,哭都没地方哭去。还有你婆母,习惯上便有些不合,你也多迁就她一些。别同她争长争短的。” 桑珠换了手炉的碳灰走来,听了江蒲的话,笑了起来,“她可不用奶奶操心了,头先她们家里的请客,婢子也是去了的,谁不赞卫娘子贤良、能干的。和卫安人也跟母女似的。” 江蒲点头道:“很该如此的。她寡母带儿的,教养了这么大也是不容易。即做了她家的媳妇,很该与她多亲近亲近。” 梅官叹道:“我不过是看在卫郎面上。投桃报李。说起来我一个家奴出身,也难为他们家不嫌弃我。到如今也算得是官家夫人,一是托赖奶奶的恩典,二也是沾了他的福气。有时想想。真真跟做梦一样……”说着,就把眼圈给红了。 “好好的,这是做甚么呢。”江蒲拉着她的手。替她青抹泪。不想梅官眼泪落得更凶了,索性呜呜地哭了起来,“奶奶,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被她这么一说,江蒲也红了眼圈,强忍着泪笑道:“你这是做甚么呢。过个三五年就回京诉职,介时还怕见不上么?” “我自十二岁上,就不曾离开过奶奶身边。一想着见不着奶奶,我……”梅官双肩轻颤呜咽,江蒲也忍不住落泪。她又何尝舍得梅官了。就如她所说,自十二岁起就跟在自己身边,说是丫头,江蒲看她也就如女儿差不多。 嫁女儿本就够伤感的了,如今又要远走,三年五载的见不上面。只想起来,心里就一阵阵发酸。可又有甚么法子,孩子大了,总要过自己的日子去的。 “你这孩子说的甚么傻话。”江蒲眸中虽有泪。却还是温柔地笑着开导,“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赖着我不成。不要说你,就看文煜他们,才几岁的年纪,一个个呆着金陵就不肯回来了。” 梅官哭得两声,心里郁气散了不少。又听江蒲这么劝导,勉强扯出个笑脸,“我都糊涂了,奶奶怀着身子,不该招奶奶伤心落泪的才是。” “可算是明白了。”桑珠在旁笑道:“亏得赵嫂子、云嫂子不在身边。不然可要狠狠训你一顿了的。” 连山也应和道:“可不是么,九月的时候我来看姑妈,不过扶她到廊上略坐坐,晒晒日头,就惹得赵嫂子把我一顿好说。” 秦秋韵格格娇笑道:“你那算甚么,十月里我得了场风寒。待得好了来看她,云嫂子防我跟防甚么似的,就在边上站着,一双眼睛直盯着我,稍稍靠得她近些,云嫂子就寻着借口把我拉开,好似我就会病气过给她似的。” 众人想起那几个月的情形,都笑了起来,江蒲哼了声,指着她们道:“且乐了,你们都有这一日的。” 正乐着呢,刘氏走了过来,笑问道:“说甚么呢?这么乐呵。” 诸人都站了起身,刘氏拉了江蒲的手,又见小几上摆着冰糖雪藕,不免斥道:“你呀,那么大的人还跟孩子似的。腊月天里,虽是里边暖和,可这么性寒和东西怎么就敢吃呢。叫你赵嫂子瞧见,又是一顿好说了。” 连山瞅了江蒲一眼,上前挽了刘氏的胳膊,故意笑道:“可不是么,咱们怎么劝都不肯听,正说要让桑珠去请姨婆来呢。” 江蒲叫屈道:“我哪有……” 不等她说下去,秦秋韵也笑道:“真真是太太来得及时,不然咱们又要受赵嫂子她们的训了。” “你们!”江蒲手指着她二人,重重哼了一声,转向梅官道:“你说,我吃那个雪藕没有!” 连山、秦秋韵都冲她打眼色,梅官迟疑了一会,退开几步,“我可没留意……” “臭丫头!”江蒲骂着,就要去撵她,被刘氏拉住,“瞧瞧,身子重,还是这样不留意的。” 看着江蒲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三人都掩嘴偷笑。 一行人说笑着,随刘氏入了席。 老太太已在正厅的主位上落了坐,游猗兰被她拉在身边。女客们也都各自寻了位子坐了,见刘氏进来,游猗兰就要站了起来。老太太却拦道:“你那么大的肚子,还要这些虚礼做甚么,坐着是正经。” 刘氏在侧席坐了,同样也拉着江蒲在身边坐定,又笑着向游猗兰道:“老太太说的是,你就要临盆了,小心些没有大错的。” 游猗兰不尴不尬地笑了笑,复又坐下。 自从厌胜之事后,刘氏不仅夺了自己的管家权,甚至借机软禁了自己。渐止回来后,虽不曾说甚么,对自己却是冷淡了许多。 罗小寒偏又生了个儿子下来,如今老太太虽还不待见她,可却是正经的姨娘。院子里的事,多半都是她在过问。 这些怎能让游猗兰不心急上火,再则徐渐止年后就要离家赴任,这一走少不得三年五载。府里定是要让他带了人过去服侍的。不论谁去,自己都不能落好。 真真一错错,满盘皆落索啊! 腊月天黑得早。不过申时正刻宾客就都送走了。江蒲玩了一日,也真有些泛了,叫赵月儿倒了盆子热水来泡脚,那小腿子上一摁就是一个坑。 赵显媳妇捧着个描金剔彩的捧盒进来,正看见江蒲小腿上起了坑,不免抱怨道:“奶奶就是不顾自己,也该顾顾肚子里的小相公、小娘子才是。怎么就敢在园子里玩了一日。”她边说。边就从捧盒里端了盅枸杞炖乌骨鸡鸡汤来,“这汤在小厨房里炖了一日了,奶奶赶紧喝了。” 乌骨鸡、清蒸乳鸽、鲫鱼蒸猪肉等等,几个月来江蒲一点没少吃,以至于闻着就恶心了。 “宋大夫不是说胎息已经稳了么。怎么还吃呢。”江蒲一面说,一面就躲开了去。 赵显媳妇哪里容她跑开,拽了她的手,把白瓷的调羹硬塞到她手上,“这又不是安胎,有身子的妇人哪个不是隔三差五就补一补的。” 江蒲哭丧着脸,“可是……” 赵显媳妇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我劝奶奶还是趁热吃了的好,搁凉了味儿越发的不好了。” 赵月儿已捧了茶过来。“奶奶快喝吧,喝完了漱漱口就好了。” 江蒲深叹一声,丢开调羹,捧起盖盅,闭眼咬牙憋气,一气喝干。尔后飞快端起茶盅漱口。看得赵月儿格格地直笑,“看奶奶的样子,不知道的还当是喝毒药呢。” 江蒲手扇着从鼻子里冒出来药气:忿声道:“比毒药还难吃。” “怎么,奶奶又在吃药了!”心漪、圆香两个盈盈地携手进来,圆香递过来一份账单子,“奶奶看看这个。” 江蒲用指尖把单子拖到了眼前,上边列的皆是些金银首饰,丝罗绸缎,还有十斤上好的普洱,看着像是娶妻的聘礼,江蒲纳闷地抬了眸,看向圆香,“这是个甚么意思?” 心漪、圆香在小杌子上坐了,“三爷过了年就要离家赴任,三奶奶是去不了的。罗姨娘出身到底低了些,到了外头不像样子。所以太太和老太太商议着,要赶着给三爷说一门良家妾,特地列了张单子,叫给奶奶过过目。” 江蒲听得目瞪口呆,脱口问道:“老三媳妇能答应啊?” 心漪扑哧一笑,“奶奶又说糊涂话了,且不说三奶奶是何等看重贤良的名声,断不会拦着的。退一万步说,就当她是个拈酸吃醋的,这事老太太和太太已是说准了的,还由得着她不答应么!” “果然是我昏头了。”江蒲听罢,不免有些唇亡齿寒,将单子折好交给圆香,“你就照着太太的意思支东西吧。”说着,便打发了诸人,自己在榻上歪着。 桑珠抱一叠子新衣服进来,看江蒲闷闷的,叹了声,劝道:“奶奶又何苦替她难过,我看着她在三爷身上也没用多少的心。” 江蒲看着对面跳耀的烛火,轻叹道:“真真是为人莫作女儿身,百年喜乐由他人。我倒也不是只为着兰丫头感叹,也是为着那个还没进门的姨奶奶和罗姨娘难过。好好的一个女孩儿,何苦叫人这般做贱。正房奶奶固然委屈,可做小的,又何尝不委屈了。” 桑珠拿着纸捻,正点立在角落里戳灯,听了江蒲的话,手上一顿,叹道:“所以说官宦人家,倒不如寻常庄户。倒是一对儿守到老。” 江蒲抬了头,“是了说起这个,我倒问你,到底要吊到甚么时候?胡不归有些个不好,你当你自己年纪还小么?” 桑珠早飞红了脸,丢下纸捻,“好好的,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话没说了,人就跑了出去。 江蒲待要喊她,忽地笑了起来,自己拍手乐道:“有戏了,有戏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7、良家妾(一) 听说徐府的三爷要正经讨妾,媒婆是一拨一拨的来。莫说京里的寻常人家,就是小官小宦,谁不想巴结上。更何况听说进了门,就跟着上任去的,没有长辈在身边,又不用看当家奶奶的脸色,这样的好亲,又哪里寻去! 因此上连日来,刘氏的应酬是没完没了,不是媒婆上门,就是有这家的太太,那家的奶奶。只是相看了这么些女孩儿,竟没一个中意的。 这日午后刘氏刚送走了一位官家太太,转脚正想说回屋歇一歇,再往老太太院里去。不想一个小丫头跑了来道:“老太太请太太过去。” 刘氏呆了一呆,叹声转脚行去。 走至老太太正屋门前,还没进门,就听见里边传出笑声来。守在门前的小丫头,见了刘氏笑嘻嘻地施了礼,打起茶褐色暗团花的暖帘。 刘氏迈了一只脚进门,忽又停了下来,问丫头,“谁在里边呀?” “是李姨娘的妹子和外甥女儿。” 刘氏听罢,圆润的嘴角不自觉地斜挑起一抹弧线,款步进屋。 “这么些年没见,不曾想这孩子出落得这么秀丽。”李太君拉着女孩子的白嫩的手,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又问今年几岁了?念了甚么书?这些年家里可好?等语。 李氏在旁笑道:“她父亲也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她打小儿起也正经读过一二年的书,虽不比大家小姐娇养,规矩却是一点不错的。” 一言未了。刘氏已走了进来,“老太太这里好热闹啊!” 李氏母女听声音,忙都站了起来,李氏微敛了笑容。 老太君指着母女二人。笑着向刘氏道:“瞧瞧。你还认得出么?” 刘氏站住脚,圆溜溜的眸子,笑盈盈地向二人看去。一个四十来往的妇人,身边立着个女孩儿才得十六七岁。二人都是容长脸蛋,五官相类,一望便知是母女。 “这不是李家五娘么?她出阁的时候,我还给她添了妆呢。”又围着那姑娘转了一圈,故意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这么水灵!” “平研。给太太见礼。” 还不等庄平研蹲下身子,刘氏就托住了她,送回李太君身边。“看到孩子,可真觉着老了。媳妇还记得五娘出阁的时候,看着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谁曾想到如今她闺女都这么大了。” 话才说了,赶着叫人收拾出两间屋子出来,又向庄家母女道:“好容易来一回,且住几日再去。” 刘氏话未说完,李氏就微愕地瞥了过去。虽说庄家母女进京完全是意料之外,可在这节骨眼上,她不往那上头想去。说给谁也不信的。 那么,开口留人又是怎么个意思呢? 李氏心下惊疑不止,庄娘子欠身笑辞道:“这可是谢谢太太了。只是咱已在驿馆住下了,况且相公应酬也多,就不来叨唠了。” 这倒是出乎刘氏的意料。她们母女在这个关头进府。难道竟不是冲着三房姨奶奶的位置么? 心下虽是疑惑,可刘氏面上一点未露。只蹙着眉说客套话,“你们真真是见外。进京来还住甚么驿馆,家里空房子还怕没有几间么。” 庄娘子笑道:“咱们这回进京,一来是看望老太太,二来……相公在家侯补了多时,也想进京到谋个闲散职位。”她言未到,意已尽,只是面上飞了淡淡的红霞。 “这些个事不着急的!”李太君大包大揽道:“只叫老大写个名帖,帮着你们问一声也就完了。”又拉了庄平研道:“你要去我不拦你,只是平研留下来,陪我老婆子几日。” 刘氏端起茶盅,掩去了嘴角的浅笑。 看来就算庄家母女没这个意思,老太太也看准她家姑娘了。也难怪庄娘子是李氏的堂妹,算是至亲了,况且又是读书人家的姑娘,身份也不低。 只是,刘氏斜眼扫过那丫头,这样的女孩儿真进门了,就不知是不是游猗兰的对手! 李氏也在旁帮着道:“是啊,这么些年没见着,作甚么着急去啊。再则说了,眼见的就年节了,即来在京里,难道你们自己冷冷清清地在驿馆在过节么?” 老太君已做了主意,吩咐婆子道:“着人去驿馆里请了庄相公过来,并把行李也拉了来。” 庄娘子进京本就是想托着徐家的关系,替夫君谋个差事。自家相公考中进士七八年了,还在家里侯补。 早年想进京托门路,都没地方去。现如今好赖能求求一徐府。本来庄娘子还担心着,自己多年不来走动,徐府未必肯帮忙。听了老太太的话,也可算是放下心来了。 “既然老太太发了话,那咱们就厚脸皮住下了。” 刘氏闻言,垂首微微而笑,不知庄娘子知道自家夫君的官位,要卖女儿换来,还肯不肯做这笔买卖呢? 李太君喜上眉梢,拉了庄平研在身边坐下,吩咐人道:“赶紧把我后边那进小院子收拾出来,好让庄姑娘住。” 庄娘子受宠若惊,忙辞道:“研丫头不知规矩,只怕闹得老太太不安生。还是随咱们一起住着吧。” “瞎说!”李太君眼眸一横,捋着庄平研的发梢,笑盈盈地看着她,“我看这孩子很不错,斯斯文文的。” 庄平研娇羞地低了头,不做声。 庄家不过小康之家,吃喝是不愁的。然何尝见过这样的华屋大厦。故尔庄平研自进了府,心下就赞叹不止。这会听说自己能留下来住些日子,心里欢喜的甚么似的,只是面上不好露出来罢了。 又见老太太喜欢自己,巴不得留在身边住着,听得母亲推辞,心里着急却不好说甚么。 好在李氏也劝道:“老太太最是喜欢热闹的,咱们大姑娘在宫里住陪着贵妃娘娘,二姑娘又是木讷的性子,几位小相公又都回南边去了。老太太正嫌冷清呢,研丫头在跟前住着,也添些热闹。” 庄娘子是个天真烂漫之人,听二人苦苦相留,也就信真了,再想着自己有求于人,女儿呢,又不是那起十分不懂事的,便也就应了下来。 刘氏坐在一旁,听她们姑侄一搭一唱,心下只是冷笑。不过,看庄平研欢喜的神情,恐怕是巴不得能留下来的。她的眸光刚从庄平研白晢的脸蛋上挪开,外边忽传来一阵脚步声,丫头们报,“三奶奶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8、良家妾(二) 听见游猗兰的声音江蒲微微有些吃惊,与赵氏互换了记眼神,才刚坐了身子,人就已然走了进来。江蒲一瞅见她的大肚子,忙不迭地让坐,“你今朝怎么想着过来走动走动?” 游猗兰笑着落坐,“我崔姨娘家的妹子进府来住几日,特地过来告诉嫂子一声。”唤了表妹上前,“玉娘,过来见过大嫂子。” 她俩个一进门,江蒲就留意到跟在游猗兰身边的美人儿,虽不知这姑娘是谁,然在这关头上,游猗兰领了人来,是谁不打紧,目的却是很明确。 再听得是她姨娘家的表妹,江蒲心下更是直笑。毫不客气地受了玉娘一礼,才慢悠悠地客套,“妹妹快请起来,在府里住着,要甚么使、想吃甚么、玩甚么或是短了甚么,只管谴人来说。千万不要见外才是。” 游猗兰领人过来的原故,江蒲不用想就知道。可是三房的事情,她真心不想多问,故此有心冷她们一冷,以为她们自己无趣也就走了。 不想崔玉娘笑颜如花地和江蒲亲近道:“哪里还短甚么呢,就说姐姐给我换的这身衣裳,真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从老太君院里过来的路上,崔玉娘已从游猗兰口中深知江蒲身份贵重,她身为长嫂虽不管三房的事,可若讨了她欢喜,在太太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这门亲事十有七八便就定准了。 故此,即便江蒲神色间透出明显的疏冷,崔玉娘依旧厚颜示好。 “真真是个傻丫头。”游猗兰掩嘴笑道:“这值甚么。你若喜欢我那里还有一箱子呢,左右我现下也穿不了。你只管挑去。” 她姐妹二人说笑逗乐,江蒲只陪着弯了嘴角,拿着铜箸只管拨手炉里的炭灰。一时间场面不免有僵了。姐妹俩互换了道眼色,眸中皆微露愁色。 恰巧赵月儿端了茶上来,崔玉娘谢了接过来。呷了一口,惊道:“这是甚么茶,竟这样的香浓!” 游猗兰接了茶盅,揭开一看,也笑道:“嫂子甚么时候改了用龙眼红枣汤待客了。” 江蒲将空茶碗递给赵月,才向游猗兰笑道:“是大夫说孕妇不宜吃茶,再则我又有些虚寒。赵嫂子便天天换着法子跟我炖汤喝。实在是腻味的很。” “莫非我茶碗里也是龙眼汤?”崔玉娘将茶碗递到游猗面前,两个茶盅里的汤色倒是差不多,故意道:“可我吃着分明是茶味呀!” 游猗兰格格直笑,“你快别闹笑话了,你茶盅里的小种茶。是贵妃娘娘赏给嫂子的。你有福气吃着,尽着灌两口吧。我屋里却是没有的。”说着,眸光便直看向江蒲。 她姐妹二人这般逼着自己说话,江蒲心下无奈地叹了声,开口应付道:“你喜欢就拿些去,左右我也不能吃。”一面说,一面就叫丫头去拿。 游猗兰尚不及谢,心漪手里拿着个小包裹走了进来,“奶奶瞧瞧这些布可还使得……”一言未了。见游猗兰也在,眸中错愕一闪而过,嘴角微不可见地斜斜一挑。 依着规矩欠身见礼,“三奶奶好。”又往崔玉娘身上一通打量,眉眼都笑开了道:“这位想必是崔姑娘吧,丫头们都在传。来了位天仙似的小姨娘,这会见了真真一点儿不差的。” “小姨娘”三字上,心漪落音极重。游猗兰面色讪然,崔玉娘也低头了。 江蒲斜眼微睐,转头翻了翻包裹里的布样,向心漪道:“布样是不错。只是别像上年似的,布样是好的,给下边丫头们做衣衫却换另一种料子。钱又付给人家了,追究都没处追究去。” 江蒲不过就事论事,游猗兰的脸色却换了几换,心下暗诧。 旧年管这些事的,可不就是自己么! 说起来这也算不得大事,说是布料不好,其实也不过就是容易褪色,没过两道子水就显旧了。 给下边的小丫头、婆子穿也没甚么不好,只是江蒲她是怎么知道的。 游猗兰神色变幻,心漪瞧在眼里,心下冷笑不止。大奶奶不同她计较这些琐碎事,她还当自己是当家奶奶了。 当下眸光一斜,故意说给游猗兰听,“奶奶放心,再不会如往年的。已是说定了衣衫送来,先付一半的款,下剩的过了上元节再给。” 江蒲也瞥见了游猗兰略沉的面色,只当不知,点头道:“很该如此,咱们不好为了点小事,就同那些商户争长论短。可也不能吃这样的亏,倒不是钱的事。只怕人家背后里笑话咱们一家子糊涂人,连个明白管事的都没有。名声传开了,个个都来唬弄,真真是要成笑话了。”说着,又道:“既然要采买布匹,就照着刘姨奶奶的例,给崔姑娘也置办两身。总不好叫她总拣你三奶奶的旧衣服。” 心漪笑了道:“婢妾正要回奶奶呢,老太太那里正使人往驿馆去给庄姑奶奶搬行李。既然要给崔姑娘做,庄姑娘总不好没有。婢妾想着就照二姑娘的份例添一份,奶奶看可使得。” 江蒲是个好八卦的人,听得府里来了个新客人,恨不能立时就刨根究底的问。眸角斜了斜游猗兰姐妹,勉强忍了下来。 又听心漪说,老太太使人去拉驿馆拉行李,只当是李家的甚么亲戚,想着老太君是个小气敏感的,反正府里又不在意那几套衣服,何苦叫老太太挑不是来,自己耳根不清静,便多了句嘴:“人难得来一趟,千万别委屈了人家。照我的例办吧。” 游猗兰听了,嫩红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深吸了两口气,才算把眸中怒火压了下去。 庄家母女细较起来,只是半主半仆。而玉娘底还算是徐家的正经亲戚。江蒲主仆俩明嘲暗讽也就罢了,现下还这般踩低,再坐下去也没多大的意思了。 况且游猗兰也没想江蒲会如老太君似的般好哄,自己礼数尽到也就是了。扶着崔玉娘的手腕,起身勉强笑道:“既然嫂子事忙,咱们就不多叨扰了。” 江蒲也扬起了笑脸,“真真对不住,你难得过来坐会,偏我事多。得空再来。”她话是这么说,人却坐在榻上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眼瞅着她姐妹二人出了屋子,立时转头问心漪,“甚么庄家姑奶奶?到底是甚么亲戚,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这会子又是做甚么来?”停了一停,见左右无人,放低了声音道:“不会也是冲着姨奶奶的位置来的吧。” 心漪格格直笑,把庄家母女来历告诉了江蒲,又道:“依婢妾看,庄家母女怕是来托人情,想大爷替庄老相公谋个差事。不过……”心漪顿了顿,“只怕老太太和李姨娘却有别的打算。” 江蒲抱着手炉歪靠在锦褥上,扯了扯嘴角,“怪道三房到我跟前讨好来,竟是这么一回事。看来今年腊月里咱们有热闹瞧了。” 庄家母女陪在李太君跟前吃过了晚饭,二人的行李也都从驿馆里拉了,在小院子里收拾好了,婆子又来回道:“庄相公说,这几日有旧友要会,等过了腊八再来给老太太问安。” “知道了。”李太君点头应下,她玩了大半天的牌精神也有些困乏了,蔫蔫地歪着,向刘氏道:“你也在我跟前陪了大半日了,赶紧回屋歇着吧。如今老大媳妇精神短少,又是年节下的,你也忙的。” 刘氏笑道:“真真是年纪到了,当年随着老太太斗一日的牌,也不觉着怎样。现下不过才半日,脖颈就酸痛酸痛的。可是要回屋去,叫丫头泡了热巾子敷一下。” 庄娘子笑道:“罢了,太太这样的年纪,照管着那么一大家子,还有工夫在婆母跟前奉承,算是极能耐的了。”因瞥见老太太眼睛都眯了起来,便带了女儿起身辞道:“天气冷,时候也不早了,老太太赶早歇下吧。” 李太君也的确有些支持不住了,“你们累了一日,回屋歇了吧。缺了甚么只管和你姐姐要去,千万别存了小心。” 庄氏母女一面答应,一面随了刘氏退去。 李氏服侍了老太君歇下,从屋里出来,堂屋里的大座钟铛地一响,丫头举灯看去,却是戌时六刻了。李氏叹了声,揉着肩膀回屋。在廊上见庄氏母女小院里的灯还亮着的,想了想,还是拐了过去。 虽说徐府的婆子们把行李整理归类了,可总不好开箱子。那些个衣物并琐碎物什,还是要自己收拾的。 庄娘子正和女儿收拾呢,听见帘笼声响,回头看去,见是李氏走了来。庄娘子一面让坐,一面笑道:“你都服侍了一日,这么晚上不去歇着,还走来做甚么?” 李氏笑笑叹地道:“我早就习惯了。比这累的还受着呢。这又算的甚么。”说着环顾了一圈,道:“屋子收拾的仓促,若有短的只管和我说。” 对着自家堂姐,庄娘子说话也就随便了些,“咱们上京,本是打算住驿馆的,要使的东西都带了来,其实也没甚么可短的。” 庄平研亲自斟了一盏茶来,“姨娘吃茶。” 李氏也不接茶,一双眸子直直地瞅着外甥女,看得庄平研俏脸微红,不大好意思地笑问:“姨娘只管瞅着我做甚么,是不是脸上沾了甚么?” “研儿,你回屋去。”李氏叹了声,正色道:“我有话和你娘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9、良家妾(三) 名门大妇389_名门大妇全文免费阅读_389、良家妾(三)来自13看網(.) 听见游猗兰的声音江蒲微微有些吃惊,与赵氏互换了记眼神,才刚坐了身子,人就已然走了进来。【13看網高品质更新.】江蒲一瞅见她的大肚子,忙不迭地让坐,“你今朝怎么想着过来走动走动?” 游猗兰笑着落坐,“我崔姨娘家的妹子进府来住几日,特地过来告诉嫂子一声。”唤了表妹上前,“玉娘,过来见过大嫂子。” 她俩个一进门,江蒲就留意到跟在游猗兰身边的美人儿,虽不知这姑娘是谁,然在这关头上,游猗兰领了人来,是谁不打紧,目的却是很明确。 再听得是她姨娘家的表妹,江蒲心下更是直笑。毫不客气地受了玉娘一礼,才慢悠悠地客套,“妹妹快请起来,在府里住着,要甚么使、想吃甚么、玩甚么或是短了甚么,只管谴人来说。千万不要见外才是。” 游猗兰领人过来的原故,江蒲不用想就知道。可是三房的事情,她真心不想多问,故此有心冷她们一冷,以为她们自己无趣也就走了。 不想崔玉娘笑颜如花地和江蒲亲近道:“哪里还短甚么呢,就说姐姐给我换的这身衣裳,真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从老太君院里过来的路上,崔玉娘已从游猗兰口中深知江蒲身份贵重,她身为长嫂虽不管三房的事,可若讨了她欢喜,在太太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这门亲事十有七八便就定准了。 故此,即便江蒲神色间透出明显的疏冷,崔玉娘依旧厚颜示好。 “真真是个傻丫头。”游猗兰掩嘴笑道:“这值甚么。你若喜欢我那里还有一箱子呢,左右我现下也穿不了。你只管挑去。” 她姐妹二人说笑逗乐,江蒲只陪着弯了嘴角,拿着铜箸只管拨手炉里的炭灰。一时间场面不免有僵了。姐妹俩互换了道眼色,眸中皆微露愁色。 恰巧赵月儿端了茶上来,崔玉娘谢了接过来。呷了一口,惊道:“这是甚么茶,竟这样的香浓!” 游猗兰接了茶盅,揭开一看,也笑道:“嫂子甚么时候改了用龙眼红枣汤待客了。” 江蒲将空茶碗递给赵月,才向游猗兰笑道:“是大夫说孕妇不宜吃茶,再则我又有些虚寒。赵嫂子便天天换着法子跟我炖汤喝。实在是腻味的很。” “莫非我茶碗里也是龙眼汤?”崔玉娘将茶碗递到游猗面前,两个茶盅里的汤色倒是差不多,故意道:“可我吃着分明是茶味呀!” 游猗兰格格直笑,“你快别闹笑话了,你茶盅里的小种茶。是贵妃娘娘赏给嫂子的。你有福气吃着,尽着灌两口吧。我屋里却是没有的。”说着,眸光便直看向江蒲。 她姐妹二人这般逼着自己说话,江蒲心下无奈地叹了声,开口应付道:“你喜欢就拿些去,左右我也不能吃。”一面说,一面就叫丫头去拿。 游猗兰尚不及谢,心漪手里拿着个小包裹走了进来,“奶奶瞧瞧这些布可还使得……”一言未了。见游猗兰也在,眸中错愕一闪而过,嘴角微不可见地斜斜一挑。 依着规矩欠身见礼,“三奶奶好。”又往崔玉娘身上一通打量,眉眼都笑开了道:“这位想必是崔姑娘吧,丫头们都在传。来了位天仙似的小姨娘,这会见了真真一点儿不差的。” “小姨娘”三字上,心漪落音极重。游猗兰面色讪然,崔玉娘也低头了。 江蒲斜眼微睐,转头翻了翻包裹里的布样,向心漪道:“布样是不错。只是别像上年似的,布样是好的,给下边丫头们做衣衫却换另一种料子。钱又付给人家了,追究都没处追究去。” 江蒲不过就事论事,游猗兰的脸色却换了几换,心下暗诧。(.好看的小说) 旧年管这些事的,可不就是自己么! 说起来这也算不得大事,说是布料不好,其实也不过就是容易褪色,没过两道子水就显旧了。 给下边的小丫头、婆子穿也没甚么不好,只是江蒲她是怎么知道的。 游猗兰神色变幻,心漪瞧在眼里,心下冷笑不止。大奶奶不同她计较这些琐碎事,她还当自己是当家奶奶了。 当下眸光一斜,故意说给游猗兰听,“奶奶放心,再不会如往年的。已是说定了衣衫送来,先付一半的款,下剩的过了上元节再给。” 江蒲也瞥见了游猗兰略沉的面色,只当不知,点头道:“很该如此,咱们不好为了点小事,就同那些商户争长论短。可也不能吃这样的亏,倒不是钱的事。只怕人家背后里笑话咱们一家子糊涂人,连个明白管事的都没有。名声传开了,个个都来唬弄,真真是要成笑话了。”说着,又道:“既然要采买布匹,就照着刘姨***例,给崔姑娘也置办两身。总不好叫她总拣你三***旧衣服。” 心漪笑了道:“婢妾正要回奶奶呢,老太太那里正使人往驿馆去给庄姑奶奶搬行李。既然要给崔姑娘做,庄姑娘总不好没有。婢妾想着就照二姑娘的份例添一份,奶奶看可使得。” 江蒲是个好八卦的人,听得府里来了个新客人,恨不能立时就刨根究底的问。眸角斜了斜游猗兰姐妹,勉强忍了下来。 又听心漪说,老太太使人去拉驿馆拉行李,只当是李家的甚么亲戚,想着老太君是个小气敏感的,反正府里又不在意那几套衣服,何苦叫老太太挑不是来,自己耳根不清静,便多了句嘴:“人难得来一趟,千万别委屈了人家。照我的例办吧。” 游猗兰听了,嫩红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深吸了两口气,才算把眸中怒火压了下去。 庄家母女细较起来,只是半主半仆。而玉娘底还算是徐家的正经亲戚。江蒲主仆俩明嘲暗讽也就罢了,现下还这般踩低,再坐下去也没多大的意思了。 况且游猗兰也没想江蒲会如老太君似的般好哄,自己礼数尽到也就是了。扶着崔玉娘的手腕,起身勉强笑道:“既然嫂子事忙,咱们就不多叨扰了。” 江蒲也扬起了笑脸,“真真对不住,你难得过来坐会,偏我事多。得空再来。”她话是这么说,人却坐在榻上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眼瞅着她姐妹二人出了屋子,立时转头问心漪,“甚么庄家姑奶奶?到底是甚么亲戚,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这会子又是做甚么来?”停了一停,见左右无人,放低了声音道:“不会也是冲着姨***位置来的吧。” 心漪格格直笑,把庄家母女来历告诉了江蒲,又道:“依婢妾看,庄家母女怕是来托人情,想大爷替庄老相公谋个差事。不过……”心漪顿了顿,“只怕老太太和李姨娘却有别的打算。” 江蒲抱着手炉歪靠在锦褥上,扯了扯嘴角,“怪道三房到我跟前讨好来,竟是这么一回事。看来今年腊月里咱们有热闹瞧了。” 庄家母女陪在李太君跟前吃过了晚饭,二人的行李也都从驿馆里拉了,在小院子里收拾好了,婆子又来回道:“庄相公说,这几日有旧友要会,等过了腊八再来给老太太问安。” “知道了。”李太君点头应下,她玩了大半天的牌精神也有些困乏了,蔫蔫地歪着,向刘氏道:“你也在我跟前陪了大半日了,赶紧回屋歇着吧。如今老大媳妇精神短少,又是年节下的,你也忙的。” 刘氏笑道:“真真是年纪到了,当年随着老太太斗一日的牌,也不觉着怎样。现下不过才半日,脖颈就酸痛酸痛的。可是要回屋去,叫丫头泡了热巾子敷一下。” 庄娘子笑道:“罢了,太太这样的年纪,照管着那么一大家子,还有工夫在婆母跟前奉承,算是极能耐的了。”因瞥见老太太眼睛都眯了起来,便带了女儿起身辞道:“天气冷,时候也不早了,老太太赶早歇下吧。” 李太君也的确有些支持不住了,“你们累了一日,回屋歇了吧。缺了甚么只管和你姐姐要去,千万别存了小心。” 庄氏母女一面答应,一面随了刘氏退去。 李氏服侍了老太君歇下,从屋里出来,堂屋里的大座钟铛地一响,丫头举灯看去,却是戌时六刻了。李氏叹了声,揉着肩膀回屋。在廊上见庄氏母女小院里的灯还亮着的,想了想,还是拐了过去。 虽说徐府的婆子们把行李整理归类了,可总不好开箱子。那些个衣物并琐碎物什,还是要自己收拾的。 庄娘子正和女儿收拾呢,听见帘笼声响,回头看去,见是李氏走了来。庄娘子一面让坐,一面笑道:“你都服侍了一日,这么晚上不去歇着,还走来做甚么?” 李氏笑笑叹地道:“我早就习惯了。比这累的还受着呢。这又算的甚么。”说着环顾了一圈,道:“屋子收拾的仓促,若有短的只管和我说。” 对着自家堂姐,庄娘子说话也就随便了些,“咱们上京,本是打算住驿馆的,要使的东西都带了来,其实也没甚么可短的。” 庄平研亲自斟了一盏茶来,“姨娘吃茶。” 李氏也不接茶,一双眸子直直地瞅着外甥女,看得庄平研俏脸微红,不大好意思地笑问:“姨娘只管瞅着我做甚么,是不是脸上沾了甚么?” “研儿,你回屋去。”李氏叹了声,正色道:“我有话和你娘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名门大妇389_名门大妇全文免费阅读_389、良家妾(三)更新完毕! 390、各显手段 看李氏神色凝重,母女二人脸上都添了几分惶然,庄平研瞅了母亲一眼,应声回屋去了。(.无弹窗广告)几个丫头婆子也都退了下去。屋里只剩老姐妹二人,李氏端着茶盅子只是出神,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瞧不大清楚。 庄娘子越等越是心慌,忍不住悄声问道:“姐姐,到底甚么事啊?” 李氏深吸了口气,放下茶盅子,原本深沉的眸子换上了淡淡的笑,“感觉也不几年,研丫头就出落的这般娇秀了,可说了人家没有?” 庄娘子还没从适才的凝重中缓过神来,过得好一会,才浅笑回道:“姐姐也知道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这些年都在庄子里住着,哪里有甚么好人家。咱们之所以进京来谋个一官半职,多半也是为她能说个好人家。不然咱们都土埋半截的人,还图这些个虚名么!”说着,又顺口问了句,“姐姐若是有好人家,也帮咱们留意着。” 李氏直瞅着庄娘子,脸色晦暗不明,看得庄娘子心头“怦怦”乱跳,勉强笑问道:“怎么了?” “我现下倒是有一门亲,只怕你们不同意。”李氏瞅着庄娘子和善的面容,一字一字说得分外清晰。 庄娘子闻言,喜道:“姐姐且先说说看。” “论门第是一等一的,人品、性情、才学也都是好的……”李氏话还没说完,庄娘子就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这样的人家咱们高攀不上。研丫头虽不说娇养,可性子也憨了些。那样的大户人家。她哪里应付的过来。” 李氏眸光笔直地落在庄娘子的笑眸中,“这个你放心,研丫头一进门就跟着赴任。身边也没有长辈,就只他小两口。” 听到这里庄娘子倒是有些心动。因问道:“不知是哪一户人家呀?” “就是咱们家渐止。” 李氏一言未了,庄娘子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声音比冬夜还冷上三分。“姐姐这是甚么话!” “你听我告诉你。”李氏有些急切地道:“年后渐止就要上任去了,兰丫头那么个身子是走不了的。虽有个罗小寒,身份也太低了些,不好带出去。研儿一进门就是姨奶奶,又跟着渐止在外头,跟当家奶奶也甚区别,过个三年五载养了孩子下来。就是兰丫头也要让她三分的。” 庄娘子没有李氏的口才,冷笑了两声,哼道:“说得真是好听!你自己做了人家姨娘,还要拉拽着一家子给人做姨娘么!” 当初李氏给徐家做妾,合家上下都是不答应的。庄娘子当时虽小。却也还记得当时闹得不可开交。这会气急之下,不免脱口而出。只是说完了,又觉着话说得过了,心下不大过意,再则自己现下还有求于人,便侧了头去不做声。 比这难听的李氏都受过来了,庄娘子这么一句,她哪里放在心上,当下冷冷一笑。“做妾又怎地了?老话说宁做英雄妾,不为凡人妻。难道把研儿说给庄户人家就尊贵了?” 庄娘子张了张嘴,待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李氏叹了声,软了语气道:“不怕实话和你说,老三很不待见他媳妇。这么些日子。都没往正房里去。”研儿进了门,他偏着谁那也不用说了。就是老太太也是喜欢研儿的,至于太太她本不大管三房的事。游家的门第也只是寻常,研儿也就是名份矮她一截,日子却不会有半点委屈的。” 庄娘子依旧不为所动,只冷冷道,“你不用多说甚么,这事不要说我,相公也是绝不会答应的。咱们就只研儿一个女孩儿,断没有给人家做妾的道理。也算咱们白走了一趟,明朝咱们就回驿馆去。”说着,便站起身逐客,“时候也不早了,姐姐请回吧!” 李氏却坐着不动,端起小几上的茶盅,拿着盅盖轻撇着茶汤上的浮沫,氤氲的热气挡去她眉梢处的阴寒,“你以为这是我的主意?我是甚么人?不过是个姨娘!若没有老太太的应允,我有这样大的胆子,来和你开这个口?是,咱们徐府断做不出仗势欺人的事来,你们呢,左不过拼着不入仕也就是了。不过……”李氏抬眸笑看向庄娘子,“我倒要瞧瞧,你们能说得甚么好亲!”说着,她茶盅往小几上重重一放,静夜里那一道闷响,特别的清晰。 庄娘子到底没经过这些,李氏一句虚言恫吓,便令得她面色如纸,“你,你甚么意思?” 李氏缓缓站了起身,“没甚么意思,我只是告诉你,咱们家大姑奶奶是当朝贵妃,大爷是二品尚书。朝庭上下你不巴结奉承。你不愿意,上赶着的人家多了去了!你们即不识好,自己要往下贱走,谁也拦不住。”说了,嘴角处又抖落一串冷笑,逼近庄娘子,“我倒瞧瞧,你们能过上甚么样的好日子。” 腊月的晚上,庄娘子硬生生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姨娘。” 李氏正要离开,听得身后的娇唤,回过头。庄平研怯怯地倚门而立,烛火下娇颜明艳,“我愿意。” 原来庄平研回屋并不曾歇下,反是留心听外边的消息。听得李氏要走,生怕事情闹僵了,才顾不得羞躁,走出来应下。 “你胡说甚么!”庄娘子先是一怔,尔后跳起脚来,骂道:“好好的姑娘家,怎地自甘下贱,给人做妾!叫你阿爹知道了,要活活气死他呀!” 李氏精明的眸光在庄平研面上一扫,便知她的心思,微微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且回了,你们母女自己商量着吧。”言毕,挑帘而去。 庄娘子则怒瞪着女儿,“你现下给我回屋去,明日一早咱们就回驿馆。” “娘……”庄平研拉长了声调埋怨道:“这些年你和爹口口声声说要寻个读书的官宦人家才肯结亲。庄子上多少人家笑话咱们心高气傲。不然这回也不能厚颜求到姨娘这里来。倘若咱们就这么家去了,旁人笑话也还罢了,女儿还能说上甚么好亲事?” 庄家祖上也是做过官的,家资也颇能过活。庄老相公又是打小念书的。性情上不免有些清傲,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会在家里候补了大半辈子。 夫妻两个只得一个女儿。自是看得重了。庄老相公一心要给女儿寻个清贵的门第才肯结亲。可庄户人家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但凡真是中了进士做了官,又嫌着他们门楣低了。 故尔几年下来,庄家倒成了庄子上的笑话了。人人都冷眼瞅着,庄家这位姑娘,到底能说得甚么亲! 听了女儿的话,庄娘子长叹了声坐下来。“这都怨你阿爹,旧年卢员外来提亲,我看着很好。卢升那小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虽说性子莽撞了些,人品却是实诚的。卢家的家资田产又是数一数二。卢安人又不在了。你过去就当家主母,偏你爹嫌人家粗鄙不肯做亲。”说着又摆手道:“罢了罢了,过去的事也不用提了。实在庄子上住不得,咱们在丰州府也还有栋宅子,不过小一些罢了。” 庄平研急,跺脚道:“你们白放着这么好门第不答应,要想再有这么遭可不能了!” 徐府的荣华,是庄平研想都不敢想的,不要说吃穿了。就连糊窗户的布料,都比她身上的衣裳料子好。她本就想要是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这府里该有多好。 况且,她在驿馆住了几日,也听人议论过徐家。徐渐止的事情也没有少听。徐家正如日中天,徐渐止又才放了州判,那些人自是夸他年少有为。文采斐然。 因此,庄平研虽还不曾见过徐渐止本人,心里就已有几分欢喜了。李氏来提亲事,她心里自是千愿万愿的。 庄娘子看着女儿急红了的脸,气怔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过得好一会,颓然道:“好好好,你也不用同我闹。你不怕气死你父亲,就只管过你的富贵日子去!” 庄平研瞅着母亲略弓着的背影进了屋,气红了眼,挨着小几坐下,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掉。 “妹妹怎地还没歇下。”庄平研闻声回头,却见崔玉娘挑了藕合缎暗竹纹的暖帘,浅笑着走了进来,她忙站起身拭泪道:“姐姐,快进来坐。” 崔玉娘服侍了游猗兰睡下,才从三房回来。路过小院子见灯还亮着,便顺脚过来瞧瞧。依着游猗兰的话,庄家母女是无心和自己争的,只是李姨娘恐怕存了别的心思。 自己先同庄家母女套套近乎,总是有利无害的。不想才刚到院门,就瞧见李氏挑帘出来,她忙隐在角落里,待李氏去得远了,方进了院子。 在门外听她母女说了半晌话,心下暗呼侥幸。适才在三房,游猗兰还和自己说,李氏只怕没那么快向庄家母女提亲。亏得自己撞上,不然可吃了个暗亏去。 又听得屋里没了响动,她才装做刚过来的样子走进屋来。见庄平研红肿了眼睛,摆出惊诧的神情,“妹妹受了甚么委屈?怎地哭成这样!” 一听有人问,庄平研越发地委屈了起来,只是到底与崔玉娘不大相熟,那些个话也不大好说,只呜呜地细哭。 “妹妹快别如此。”崔玉娘几步上前,替她拭了泪劝道:“叫人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定是要质问丫头、婆子的,何苦招她们嫌厌。再则叫姨娘看见了,岂不心疼的……” 庄平研好似被踩着了痛脚似的,猛抬了泪眼,冲着里屋嚷,“他们只顾着名声,哪里还管我的死活。” 崔玉娘黛眉轻蹙,叹道:“妹妹这话就不是了,哪有做娘的不疼女儿的。你是不知道,后半晌在老太太那里瞧着你们,我又是心酸,又是艳慕。我打小就没了亲娘,安人虽是一样的,可到底不比亲生的。看你们母女亲腻的样子,我……”话未说了,崔玉娘便就红了眼,转过头,拿了帕子拭泪。 庄娘子听得有人来了,少不得出来看看。正听见崔玉娘的话,又看她哭得心酸,不禁怜惜起她来,走上前揽了她的肩,“好孩子快别伤心了,这都是各人的命。将来寻个好人家,也是一样的。况且我看三奶奶待你也是极好的。就是心里烦时,过来住住也就散了散心。” 崔玉娘倚着庄娘子抹泪哽声道:“大姐姐倒是心里疼我,时常差人给我送东西。我常说若有一个这样的亲姐姐,也就没有妨碍了。可惜到底不是嫡亲姐姐,许多话她也不好开口。二来她自己身子也不大好,又是出阁做了当家奶奶,事情原也多,哪里能时时顾着我。这回来她也是接了我来散散心。父亲已经应了亲事,一开春就要……”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真真是傻孩子。”庄娘子笑了起来:“成亲是好事,怎么还哭呢。” “好事!”崔玉娘冷笑了两声,“谁不知道田家的大倌儿,幼时从树上摔下来,跌折了腿不说,连脑子都跌傻了的!” 庄氏母女听得目瞪口呆,庄平研更是脱口惊呼,“这样的人怎么嫁的……” 话音未了,被庄娘子一眼瞪断了,又叹息道:唉,这也是没亲娘的苦处。”庄娘子是赤诚之人,见她说得忧忿,也就信了真。挨着崔玉娘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你也别太忧心过了,老话说船到轿头自然直,或者因祸得福也不一定。” 庄平研却愤然作色,“得甚么福呢,要我说姐姐只去求三嫂子,凭着徐家还退不去这头婚么……” 庄娘子疾声斥断,“你混说甚么呢!真真是叫我惯得不成个体统了!” 崔玉娘的眼泪越发落得凶了,“我何尝不求姐姐呢。适才我还和姐姐说,就是留在府里做个粗使丫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只姐姐说,我父亲是她长辈,断不好去开这个口的。又许我说,出阁多多陪些妆奁,田家也就不敢小看了我去……”她一面说,一面又哭声哽气堵,好不伤心。 庄娘子却被她一句“做丫头也甘愿”触动了心弦。或者,有两全之法,自己即能脱得身,又不用得罪了徐家。(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91、八面玲珑(一) 寒风呜咽,雪花漫卷。 腊月的黎明,黑暗被寒冷冻凝成无底的深渊。 廊下几簇跳动的烛火,不仅没能增添光明,反而衬的夜色越发的黑沉。 一盏如星火般的琉璃灯引着一道人影,自门外袅袅行来。步至厢房门边,恰逢徐渐止穿戴齐整了,挑帘出来,看见来人,愣了下,问道:“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跟在徐渐止后边的罗小寒,屈膝施礼:“崔姑娘安好。” 崔玉娘没想到竟能碰上徐渐止,掩下心头的欣喜,微笑着略一颔首,再向徐渐止笑道:“我在家早起惯了,想睡倒睡不实,便走来给姐姐做些吃的,昨晚上她还叹着说,总没甚么胃口。” 徐渐止从西北回来后,自己院子里的事,虽只听李氏报怨过几句,他也隐约猜出事情的大概。心里深恼游猗兰的狠辣。因此这些日子多不大往她屋里去。 昨晚上见了崔玉娘,他便估着了游猗兰的心思。依他的意思,带了罗小寒母子赴任就好。一来出门在外也要女人打理。二来,留了罗小寒母子在家,他也不大放心。 只是这些事,不是他自己就能决定的。 这会见崔玉娘走来献殷勤,嘴角不自觉地挑了抹冷笑,只是天色太暗,无人察觉,“真是有劳姑娘了。” 听他语声轻柔中带着淡淡的笑,崔玉娘只觉一颗心几乎要蹦了出来,低垂下头,张了张嘴待要说甚么。却又听他道:“天冷得很。你只穿着袄子,赶紧回屋去吧,仔细冻着了。” 崔玉娘疑惑着抬了头,正瞧见他的大双紧紧包住罗小寒的手。面上是万般怜惜的神情。她飞快地低了头,眸底浮起浓浓的艳羡,还有就是坚定的决心。 终有一日。自己会倚在他身边,得他百般爱怜。 罗小寒羞怯地抽回手,小脸上浮起抹嫣红,“爷快去吧,不然可晚了。” 徐渐止又交待了两句,方才大步出门。 崔玉娘向罗小寒笑了笑,转身便往后边小厨房行去。却听罗小寒在后边叫道:“姑娘,稍等一会,我同你一起。”就叫小丫头回屋取了大毛衣服来。 尽管罗小寒只是一个小小的妾侍,又不得主母欢心。可显然徐渐止颇是看重她的。也难骗怪,毕竟她生下了长子。 自己和庄平研相较。终究是势弱的。老太太言谈间显是偏着庄家,而太太和大奶奶又是摆明了不管事的样子。 虽说自己昨晚使了些些手段,然管不管用还不好说。若能得了三爷的喜欢,自己方算得与庄家相当。 她昨晚在正房冷眼瞅着,三爷与三奶奶并不大和睦,自己想招得三爷喜欢,恐怕还要靠着罗小寒。 崔玉娘心思转了一圈下来,有了主意。眸光往正房那边瞥了一瞥,脸上摆起为难的神色。又悄悄地握住罗小寒的手,悄声道:“我自己一个人就好,不用劳烦姨娘了。” 罗小寒顺着她的眸光看去,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再看她眸中暖暖的温和的浅笑,心里对这位表姑娘倒生出些好感来。 虽然她也知道奶奶领了这位表姑娘进府。多半是要说给三爷做侧室。可她不过区区一个侍妾,轮不着她来犯酸难过。 况且,三爷身边总是要添人的,与其添个不知底里的,倒不如纳了这位宽厚的表姑娘,自己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个。 香囊的事情,她虽然还闹不大明白,可也是心有余悸。再加上自己又生了庶长子,更是日日陪着小心,生怕出了一点错处,招奶奶动恼。 所以爷纳个新人进门,自己也好有个伴,“那,姑娘有事再唤我。”说着,福了福身退回屋去了。 辰时未刻天已大亮,风雪也小了许多。崔玉娘服侍着游猗兰梳洗过,又用了半盅黑米鸡绒粥,奉上温茶给游猗兰漱口,小丫头走来禀道:“四郎和姨娘给奶奶请安……” 一言未了,就被佩香厉声喝断,“瞎了你的眼,没见奶奶还吃饭么,回话也不瞧时候。” “罢了。”游猗兰放了茶盅,“我也差不多了,没的叫他们等着。” 佩香一面上前去扶了游猗兰,一面抱怨,“奶奶就是太好性了,一院子里的婢子,都不把奶奶放在眼里了。” “好了好了。”游猗兰轻拍着佩香的手,“又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偏你话唠事多。” 崔玉娘跟上前,故意言辞不清,“早起我过来的时候,恰巧碰见姨娘送三爷出门。我说要往小厨房里去,她还说要帮着一起呢。” 佩香冷哼了声,“姑娘别信她,她惯会装模做样的。那话左不过是说给三爷听听罢了,平日里几时见她……” “住嘴!”游猗兰冷声斥断丫头,脸上淡定的神色已不复踪影,眸光斜瞥过崔玉娘,“那你是怎么说的?” 经过上回的事情,丈夫对自己已经很是不满了。再则罗小寒又生得个儿子,在他心里这个婢妾,只怕比自己这个正室夫人要更重上一重。 若还在小事上,惹得他不高兴,那真是太不值当了。 崔玉娘好似没瞧游猗兰的神色似的,呵呵笑道:“那会子姨娘只穿了件小袄,我哪里敢让她跟着一起呢,也就婉谢了。”又道:“鸡绒粥我在厨里留了小半盅,等会姐姐叫丫头给姨娘和四郎端去吧。这个天气吃,最是补气力的。炖得极烂的,四郎也能吃两口。” 游猗兰听了这话,猛地站住了脚,一双水莹莹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稍过了一会,拉着她的手,笑了起来,“还是你细致用心。” 在外间侯着罗小寒,听见脚步声,忙从青瓷鼓墩上立了起身。 玫缎撒花织金锦明帘,被一双染了凤仙花的柔胰挑了起来,游猗兰挺着个大肚子,在佩香、崔玉娘二人的搀扶下,缓步而出。满脸堆笑地向罗小寒道:“这们冷的天,你何苦又走了来。”说着便携了她上榻,又催佩香,“赶紧倒了热酽酽的茶来。” 乳娘则抱了四郎上前来行礼,还不等她跪下,游猗兰就已赶着叫免,拉着大郎的小手,又摸了措她肥嘟嘟的脸蛋,笑叹:“小孩子家就是长得快,我才能几日没见,竟长了这么些。”又问乳娘,“四郎的风寒可好些了?每里鸡蛋吃得还多么?夜里醒几回?”又嘱咐道:“你别嫌麻烦,夜里还是要穿了单衣睡,起夜把尿喂奶再套上也是一样的。若怕冷时,屋里地笼生的旺些也就是了。” 乳娘一一应了,游猗兰又向罗小寒道:“我厨里还有些黑米鸡绒粥,等会叫人给你送屋里去,就是你不钟意,炖得烂喂给四郎也是好的。” 罗小寒还不及相谢,丫头进来禀道:“心漪姨娘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92、八面玲珑(二) 游猗兰听了稍稍一怔,旋即道请。 心漪领着个小丫头进了屋,才要行礼,就听得游猗兰叫免,又听她让坐。心漪也不客套大刺刺地在鼓墩上坐了,向身后的小丫头递了个眼色,使她上前,“奶奶着我送些布样过来,给崔姑娘挑选,也好做几身新衣裳。” 崔玉娘听说,几步上前,手从布料上抚过,“这么好的料子,我见都没有见过,这要是穿在身上该有多好看呢。”一边说,一边她就拿了布料往自己身上比划,又向心漪欠身道:“多谢姨娘了。” 游猗兰掩嘴笑道:“快把你那付小模样收起来吧,也不怕叫人笑话了去。”又转向心漪道:“替我多多谢过大嫂子了。劳你亲自送来,真真有些过意不去。 心漪略微扯了扯嘴角,“也不值甚么,早起翻出来了,又要往太太那里回话,便就送来了。”又转头向崔玉娘道:“姑娘挑了布样,再和尺寸一块送去吧。”言毕,起身抬脚要走,游猗兰忙唤道,“坐坐再去,这么冷的天吃口热茶吧。” “多谢三奶奶了。”心漪福了福身,人已站在了门边上,“婢妾还要给庄姑娘送布样去,就不多坐了。” 游猗兰讪讪一笑,心下真真是懊悔不已,为了个莫涟把府里上下都得罪了。早知如此,就不当那么心急。又瞥了眼旁边的罗小寒母子,她攥在手里的帕子,恨不能放进嘴里去咬。 眼瞅着心漪就要出门去了,崔玉娘忽地叫道:“姨娘且等一等。”说着。便上前提走她手上掐丝珐琅手炉,“姨娘不吃茶,就换两块热炭吧。”边说话,边将手炉交给了丫头。 游猗兰眸光轻闪。也跟着笑道:“这话不错。从这边去老太太院里,路可不短。这么冷的天走到那里,手炉子只怕就不能热了。” 尽管崔玉娘进府的用意,众人心知肚明。可现下她还是三奶奶的娘家妹子,是到府里做客的表姑娘。心漪也不好十分驳了她的好意。 况且三奶奶也开了口,自己只是一个侍妾,再不知好歹,只怕落人话柄――不过管了几日事情,就连三奶奶都不放在眼里了。 因此上她少不得站住脚。道了谢,一双淡然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朝崔玉娘看去。 许是庄户人家出身的原故。即便容颜娇媚,眸中却总似带着质朴的。微笑的时候,就如冬日暖阳,叫人看着就觉着舒服。 崔玉娘感觉到她打量的眸光,低头避开眉眼处,露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腼腆。 心漪便也收回了眸光,垂眸微笑。 端重知礼,性情宽和。 这样的秉性倒是很入老太太的眼,看来三房姨奶奶的位置,未必就那么笃定。 心漪念头未了。丫头捧了换过炭的手炉来,崔玉娘接过递给心漪,“姨娘拿好了。” 心漪再次道了谢,又向游猗兰施了一礼,方带着丫头告辞去了。 小院内当值的婆子丫头都已起来。扫雪的扫雪。烧水的烧水,又有几个小丫头。解了鸟笼外的的棉罩子,给鸟雀添水喂食。心漪一只脚刚迈进院门,诸人就瞧见了,丢了手上的活计,都上前殷勤奉承,“这么早,姨娘怎么就过来了。” 早有小丫头进屋报禀,一个婆子从屋里拿出个迎霜褐缎绣葡萄纹的棉坐褥放在廊凳上,“这是新近缝制的,姨娘将就着坐坐吧。” 又有个婆子捧了绿釉雕花的斗笠茶碗来,“这是老太太茶房里才送来的桂圆红枣茶,姨娘吃一口暖暖身子。” 心漪接了茶碗,笑道:“老太太给姑太太吃的,你们就敢私自拿来,问起来,我可推不知道的。” 婆子们都笑了起来,“不过一口桂圆茶罢了,又是甚么了不得的东西,哪里就问起来了!” 游猗兰早起已吃过一盏燕窝,又用了一小屉水晶虾肉烧麦。所以只意思意思了轻呷了了一口,四下瞅了瞅,问道:“姑太太呢?还没起身么?” 婆子们回道:“姑太太早往老太太屋里去了,就只姑娘还在屋里。适才庄家的丫头出来要热水,想着也起来了。” 内寝帐子还严严实实地掩着,里外悄静无声。庄平研为着昨晚的事,和母亲置气因此还未起身,歪靠着蓝地小花格子锦的大迎枕上,身上披了件樱红缎地洒线绣棉袍,一双略带迷朦的眸子盯着窗格子呆呆地出神。 听得窗外有人说笑,她秀眉微蹙,正待要叫丫头进来问问,她自己带了来,名唤墨洗的丫头走了进来,禀道:“大奶奶那边差了姨娘来,姑娘见么?” 庄平研依旧懒洋洋地歪在迎枕上,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只挑了挑眉梢,“去问问有甚么要紧的事,若没有便罢了……”她话还没说了,外边又传来了一阵笑声,她微皱了眉尖,“你去瞧瞧,外头怎么了?怎地那么吵?” 墨洗应声退去。 屋外的心漪等得略有些焦急,年节将近,自己的事情不老少,可经不住这么等。故尔不免稍稍伸长了脖颈往里看去,婆子们看在眼里,心下对屋里那位姑娘,便有些不以为然起来。 “不然姨娘且先忙自己的去,待姑娘起来了,咱们再去请姨娘过来……” 话半未落,打屋里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圆脸丫头,绷着个脸道:“姑娘还睡着呢,你们说话也留神一些。” 那些婆子虽只是下等粗使,可到底是老太太院里当差,就是两位奶奶进出见了她们,也是点头微笑的。不曾想,今日却叫个小丫头教训,一个个不免都阴沉着脸,耷拉着嘴角不出声。 墨洗瞅着她们的冷脸,嗤了声又问,“哪位是大奶奶屋里的姨娘?” 心漪从没见过这般不知进退的丫头,故意站起身,笑道:“大奶奶着我送些布样来给姑娘挑拣……” “拿来吧。”墨洗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布样,嘴上道:“姨娘替咱们姑娘谢过大奶奶吧,姑娘还没起身,就不招呼姨娘了。”言毕,转身回屋而去。 那个婆子盯着垂挂在门口的红褐缎棉帘子,一个个都目瞪口呆,这位庄姑娘还真把自己当主子姑娘了! 余姨娘可是大奶奶的左膀右臂,莫说她一个投奔来的外四路的表姑娘,就是府里正经的二姑娘,也不敢这般拿乔呢。 心漪倒是没一点气恼,只是好笑。 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庄户姑娘,一个书香之家的闺秀。 奶奶果然说得不错,有时候念了书,未必是甚么好事。心漪拿帕子掩了嘴角的讥笑,这位姑娘还是不要进徐家门的好。 三奶奶可不像自家奶奶那般心慈手软,想要和刘姨奶奶般守着小院过活,怕是不能够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93、腊八节(一) 京都地处北方,对腊八节份外看重。 不仅皇帝会在秉和殿宴请百官,就是官诰内眷也要进宫磕头。 今年江蒲妯娌俩都身怀有孕,宫中特地免了她二人入宫。虽是如此,江蒲依旧起了五更。先打发了徐渐清入朝,又往老太太屋里送两位长辈出门。 待她回屋,已是辰时初刻。 丫头们端热水的端热水,倒茶的倒茶,设褥的设褥,一阵乱后,江蒲才算换了家常衣服,落了坐。赵月儿端了腊八粥并几样精致小点上来。 江蒲早起到这会,早就饿了,左右在自己屋里也不用讲究,先就塞了两个水晶虾饺进嘴,又喝两口热乎乎的杏露。 旁边的小丫头都掩了嘴偷笑,赵月儿回头瞪了一眼,她们才垂首退了出去。赵月儿知道江蒲并不喜欢腊八粥,因此只盛了浅浅一碗,“这是安王府一早送来的腊八粥,奶奶总要尝两口才好。” 江蒲捏着青瓷汤匙的匙柄,搅着碗中五颜六色的腊八粥,眉尖轻蹙,浅浅地舀了勺进嘴里,半天也不咽下去。 好在吃了没两口,桑珠就进来回话,“刘大娘子差了冯嬷嬷来,这会在外边候着呢。” 江蒲丢了汤匙,拿帕子拭了嘴角,“赶紧请人进来。” 她才刚漱过了口,桑珠就领个身着藏青缎绣如意比甲,喜气盈盈的婆子进来,“给夫人请安。” 刘文远自成了亲,便就在京里赁处三进院落住着,家下仆妇使唤人等。一个也不少。秦秋韵先几个月还在庄子上住着,眼见年节近了,架不住人人去劝,方回了城里来。 这个姓冯的婆子原是庄子上的佃户。虽是寡妇守着个独子。性情却很是爽朗。跟着秦秋韵回城,倒是在身边跟进跟出,与江蒲等也等相熟。因她并非家奴,所以诸人也是以礼待她。 不等她福下身,江蒲就叫丫头扶住她,让了坐笑道:“这么大节下的,你们大娘子也不放你家去团圆团圆,反倒使着你瞎跑,她是越发没个成算了。” 冯婆子也不客气。在方椅坐了,笑道:“夫人可是冤枉咱们娘子了,她倒是赶着老婆子家去。可一来咱们大官人进宫去了。上房里冷冷清清的,老婆子倒是舍不下。二来,就是家去也就母子两个守着,也不像个节。好在今日天公做美放了晴,娘子便带了人往寺庙里放粥去。老婆子就送送粥,咱们大官人在京里又没甚亲眷,左右也就是几家,全当是蹿个门。” 桑珠亲自奉了茶上来,笑道:“咱们奶奶时常闲话起来,不时地感叹秦姑奶奶恁就这么好的眼光。挑了嬷嬷跟来。有嬷嬷在,府上人口又简单,那位姑奶奶哪里像个当家的娘子,倒比着没出阁时更悠闲了。” 冯婆子稍欠了身,道过谢方接过茶。“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咱们娘子的身子骨,大官人也不敢叫她多操了心。好在云裳姑娘是个细心的。甚么都记着。大官人和娘子又是随和的性子,又没个长辈,也就这么糊弄着过了。哪里像王府和这边,我老婆子看了这些日子,才信了那句话,真真是礼出大家。” 江蒲呵呵笑道:“嬷嬷是打我的嘴呢?我这院里哪里还谈甚么规矩。” “私底下谁成日里那么端着摆着,不过面了上不错罢了。”说着,冯婆子稍顿了顿,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了起来,“老婆子出门时,咱们娘子托了句话,叫老婆子问过夫人……” 江蒲笑道:“嬷嬷请说。” 冯婆子又迟疑了会,才嗫喃着道:“就是咱们家姑奶奶……大娘子的意思是,接了家去过个节。”话未说了,头就低了下去。 江蒲微有些怔忡,刘如君这个人她早已丢到了脑后,陡然提起难免有些反应不过来。 冯婆子见她如此,忙解释道:“大娘子没别的意思,实在是家里人口少,年节下的冷清太过了。” 江蒲笑了笑,宽慰道:“这是应该的。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家嫡嫡亲的姑娘。做嫂子的年节里岂有不念着的。我先前还忧心你们娘子孩子气重,年节下亲眷虽不多,可同僚来往是少不了的,倘若有一些不周到,京里的官眷都是嘴碎的,怕是有得念叨。[]你们娘子又个细腻人,身体也不大好,真真是怕她为这个恼的生病。如今看来倒是我瞎操心了。” 东家大姑娘的事情,冯婆子多多少少听见些风言风语。她自己要往下流里走给人家做侧室,也还就罢了,偏又不安安份份的服侍主母。 得亏是这样的官宦大户规矩重,徐家夫人也是心慈,又与大官人交好,才容下了她。这要是搁在庄子上,这样的女子,主母打死了也没的怨。 自家娘子要接她来家过节,她着实劝过两句。可大娘子拿定了主意,她也没法子。千难万难地开了口,原以为徐家夫人会着了恼。不想她倒是应得爽快,又说了那么一翻体谅的话,冯婆子心下着实是感激,“夫人真真是菩萨也似的心肠。难怪咱们娘子成日里姐姐不离口。” 江蒲一面叫丫头去通知刘如君收拾东西回娘家,一面又向冯婆子笑道:“这么着就叫好了,嬷嬷是没瞧见你家娘子恼起我来,是怎么个样子……”笑犹未了,外边一阵笑声,“大过节的,奶奶屋里倒是热闹。” 诸人探颈看去,丫头打起藕荷缎绣百子图的暖帘,涂婆子领着梅官、林远岫鱼贯而入。 冯婆子忙起身,就连江蒲也都欠身相迎,“嬷嬷许久不来瞧我了,真真是有媳妇就把我丢到脑后去了。” 涂婆子也不和她客套,径自在榻上坐了,“奶奶这话不公道,前段日子。奶奶在屋里养胎时,老婆子何尝不是隔三差五的进来看。这会子奶奶身子好了,年节下事情也多,老婆子才说不过来讨扰。”一面又问。“奶奶这些日子觉着怎样呢?虽说是不碍了。也不敢太忙了。府里的事情,有姨娘和桑姑娘看顾着,出不了大乱的。奶奶莫凡事操心,将养身子是正经……” “哎哟我的嬷嬷,你老从家走了过来,也不渴么!”江蒲赶着从丫头手上接过红枣茶奉上,“且先吃口茶,再念我不迟。”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涂婆子接了茶。笑向诸人道:“瞧瞧,我才说了两句就嫌了,还怨我不来。” 江蒲撇了嘴道:“现下岫儿也怀了身子。嬷嬷还不够念么。还巴巴地走来念我。” 涂婆子斜眼道,“岫儿倒是比奶奶乖巧多了,不论炖着甚么汤品,喝起来都不皱眉头的,平日里自己也留意。” 屋里诸人言笑宴宴,梅官挨坐在江蒲手边的绣墩上,瞅着林远岫还不大显的肚子,神情沉默。 江蒲瞧在眼里,也替她忧心。 她成亲已一年有余,肚子里却没有半点消息。之前可能还不着急。现下连林远岫都有了身孕,就是她不放在心上,卫安人只怕嘴上也要念几句。 再则过了年她就要随夫家赴任了,江蒲心里也替她愁,介时受了委屈。哭的地方都没有呢。 “桑珠。”江蒲叹了声。道:“把上回娘娘给的阿胶拿三封出来。”又转头向诸人道:“等会你们回家时带去。”又握了梅官的手,柔声说道:“这个天吃最是滋补的。” 梅官听了眼圈一红。忙低下头来。 诸人道了谢,都识趣地换了话题。 谈笑间,丫头来禀,“刘姨奶奶来了。” 一时间,屋内悄静无声。 江蒲也是愣了愣,才道:“叫她进来吧。” “婢妾见过奶奶。” 跪在脚下的女子,一身杏红缎金绒袍子,却掩不骨子里的灰败,整个人都黯然无彩。 江蒲瞬间恍惚。 多少年不曾见过了她! 这些年来,就算是逢年过节,她也不出那间小院。会去看她的,只有文恪。而近几年来,连文恪也都不大过去了。 孩子渐渐长大,也渐渐忘却了角落里的生母。 江蒲自以为留她在偏僻处的小院住着,不少她的吃穿便仁慈。现下她亲睹了刘如君的神情,感觉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你所谓的仁慈,不过是让岁月将她慢慢的凌迟!你不仅剥夺了她所有的希望,且任她在无人记起的角落里,渐渐枯萎。 有些时候,留人一命,才是真真的狠毒。 自己坚持着,不让双手沾染鲜血,无论何种境地,也不置人死地。可这双手就真的干净么? 江蒲茫然了,在这个府里,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自己不能不争,不能不斗,那以所坚持的底线,与伪善有甚么区别? “奶奶,奶奶……” 桑珠连唤了几声,江蒲才回过神来,垂眸清了清嗓子,掩了眉目间的黯然,向刘如君道:“妹妹快请起来。你嫂子着人接你家去过节。你且住些日子再回来。随身的衣服先带两件去,介时我再差人给你送包袱去。” 刘如君愕然抬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兄长对自己冷了心,丈夫的心从来不在自己这里,儿子更是一年多未见。 夜深人静之时她时常问自己,早知如此,当日还会不会选这一条路。 问了无数了回,答案依旧是――会! 曾以为自己选这条路,是为了富贵荣华。年复一年的孤寂,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心。自己不过是希望个眉目清冷的男子,终有一朝,会用温柔的眼神看向自己。 可她也渐渐明白,那是这一世的奢望。 那个男子的眸光,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在自己身上多停一瞬,即便眼前这个女子灰飞烟灭! 江蒲被她的诡冷的眸光,看得心头发麻,垂眸避开,无意识地护着凸起的小腹。 她的动作,刘如君看在眼里,森冷一笑屈身施礼,“婢妾谢奶奶恩典。” 刘如君堪堪起身,小丫头们飞跑来报,“老太太、太太回府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94、腊八节(二) 江蒲闻言忙起了身,桑珠、赵月儿取了出门的金貂大氅并袖炉来。(.好看的小说)诸人也都站了起来,江蒲一面套衣服,一面向诸人告罪,“恕我不能多陪了……” 众人皆道:“奶奶赶紧去吧,咱们也就回去了。” 江蒲又问,“给刘官人家里的腊八粥备好了没有,正好让冯嬷嬷带回去,还有阿胶……” “哎哟,我的奶奶!”涂婆子催着道:“这些个琐碎事,嫂子、姑娘们自会料理,你只管往前边去吧。若是晚了,老夫人又要挑理了。年节下的,何苦呢。” 江蒲这才快步出门,“如此,我先过去了。”院内已等着一顶小小的肩舆。 待她急急赶到老夫人院子,一进了屋,就见游猗兰已坐在椅子上了。听见江蒲进来,才要起身,已被江蒲拦了,“你大了个肚子,不要这些虚礼才好。” 崔玉娘从丫头手里接过白瓷刻莲花茶盅,奉到江蒲面前,笑道:“这是咱们小茶房里做的香柚茶,大奶奶吃两口暖暖身子。” “多谢姑娘了。”江蒲微笑着接过茶盅,眸角瞥见她髻边簪着的老夫人给的那支蝶恋花步摇。样式虽是精美华丽,却并不十分配她的形容。 而她显然也是知道的,否则不会特地挽了百合髻来衬。可惜她并不适合这个发髻。[]身上品月缎缂金钉绫梨花纹的褙子也略显老气,可颜色和花样却是老夫人喜欢的。 听见红木架翠雕八仙插屏后传来衣裙窸窣之声,崔玉娘连忙扶了游猗兰起身。 老夫人在李氏并庄娘子的搀扶下。缓缓而来。刘氏反倒落在了后头。 李氏眼眸随便一瞥,瞅见崔玉娘一脸贤德的扶着游猗兰。而庄平研一身盛妆,微抿着嘴,眸底的隐隐淡淡的不耐。 “老三媳妇。你赶紧坐了。都说了叫你不要多礼。”老夫人自己还没落坐,先就关心起游猗兰,“宋大夫怎么说?眼瞅着就这几日了吧。” 游猗兰抚着硕大的肚子。扶着扶手小心翼翼地坐下,“哪里呢能够呢,正经算起日子,要到正月里呢。宋大夫也不敢说准了,或早或晚也是不一定的。” 刘氏笑道:“这话是了,咱们家从老大算起,没一个是按着日子来的。” 老夫人苦脸叹道。“若是晚了,老三可就等不着孩子出生了。” 游猗兰垂了头,眉眼处掠过一丝黯然。夫妻情意再淡,可孩子总是她亲生的,哪里能不心疼。 徐渐止这一去。少说三年五载,又是要带侧室去的。不论是庄平研,还是崔玉娘,总会养下孩子。待他回来,心上偏着谁可就难说了。 “这又有甚么愁的。”庄平研笑道:“孩子小又不记事,三哥哥不过几年就回来了,或是正好赶上孩子启蒙呢。” 李太君拉了庄娘子的手,叹道:“老三媳妇这还只是其一。最叫我忧心的是,眼瞅着腊八都过了。也挑上个合适的人。他媳妇又跟不去,总不能真由着一个婢子跟了去吧。” 连日来李太君或是问庄娘子平研的年岁八字,或是问要说甚么样的人家。然不论老太太如何暗示,庄娘子只做不知。李氏暗地里不知劝了她多少话,庄平研也同她闹了好几回。可庄娘子就是不松口。 这会老太太又当众提起,庄娘子眼眸往崔玉娘面上一转。笑道:“我倒有个人说给老太太,就不知合不合老太太的心意。” 庄平研冷眼瞪着母亲,咬得下唇雪白。 游猗兰只顾着低头吃茶,庄娘子的人选,心知肚明。 崔玉娘脸上波澜不现,好像完全不与她相干。 刘氏婆媳妇更是闷不做声的看戏,只有李氏心下着急,又不找不着话来岔开,忽瞥见坐在角落里的二姑娘文瑛,急中生智,“大姑娘不送托老太太带了东西出来给二姑娘么,是甚么呀?” 二姑娘文瑛跟着林素云,悄无声息地住在刘氏的后边的小院里,衣食用度虽是不缺,可在府中却如透明一般。就连江蒲也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侄女。 李氏这会提起来,倒引得众人将眸光投了过去。文瑛登时飞红了脸,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是了。你不倒提我倒是忘了。”老太太掉头吩咐人道:“去把屋里那只小箱子给二姑娘送去。” 刘氏笑着冲她招手,“好孩子到我身边坐着。”又抚着文瑛的辫梢子感叹,“不知不觉咱们家二姑娘都这么大了。说起来,三儿出生我都还觉着是昨日的事情一般,如今也孙子孙女满眼了。” 从孙女跳到庶子,刘氏显然是要把话往徐渐止身上带。 老太君的心肠虽是比较直,可也活了一世人了,怎会听不出庄娘子的话外之音。细想想也不错,庄平研是她独生女儿,庄家又是诗书世代,给人做偏房,到底不是甚么光彩的事。 而她口中的人选,李太君似有若无的眸光,往崔玉娘面上一瞥,“你即有人选,却是谁来?咱们这里相看了多少,总不钟意。” 这一回,李氏再无法可拦,只把脸急得刹青。 “老太太何苦外求,崔姑娘的人品、相貌,我这几日看起来,都是极好的。” 庄娘子话一出口,庄平研“蹭”地立了起身,眼中热泪直滚,怒声质问亲母,“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李氏本还在想,到得晚间自己如何把老太太说转回来。外甥女儿这样一闹,心下怅然一叹,罢了!烂泥扶不上墙。就她这个性情,就是进了门,也只好让游猗兰治死。 老太君心里,崔、庄二人本也就不分伯仲。 庄平研是自己娘家人,又生得娇俏讨喜,且一身的书香气,就是娇气了些,大户人家的婢子都养的娇惯,一个侧室娇气也不是甚么大的妨碍。随老三赴任,她这个性子,说不准还能显得贵气些。 而崔玉娘不过是游猗兰娘家表妹,身份上差了庄平研一大截,然这几日下来。老太君也喜欢她持重平和。 可要说给徐渐止纳妾,老夫人还是偏向庄家的。听得庄娘子向自己提崔玉娘,老太太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毕竟,也是叫晚辈驳了颜面。再看庄平研当众质问亲娘,老太君的面色就更加难看了。 庄平研素日说话原也不大经心,老太太还觉着是言语天真。可现下,只能说她目无尊长! 庄娘子也没料着女儿大胆至此,竟当众闹了起来,疾声斥道:“当着老太太、太太和你嫂子的面,胡说甚么,还不给我闭嘴!” 庄平研含泪的眸子直瞪着母亲好一会工夫,径自跪在李太君面前,磕头道:“老太太,我心甘情愿和三嫂子一起服侍三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95、腊八节(三) 一言即出,四座震惊! 刘氏恍然间好似看到当年的李碧瑶,也是这般跪在地上,不管不顾,仿如天底下只她最懂的情爱,也只有她最是委屈! 当年她只能咬着牙,说,“任凭母亲做主!” 如今,老夫人面上厌色已显,自己没道理还要看李氏的脸色说话。(.无弹窗广告)当下先谴了文瑛回屋,又轻嗤了声,“还真是姨甥俩,行事和妹妹年轻时一样,没轻没重!” 刘氏声音不大,诸人却都听在耳里。 庄娘子又气又愧,涨红了张脸,大踏步上前,揪起女儿,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女儿扇翻在地,指着她骂道:“一个女儿家,当着那么些长辈,还有没有些廉耻!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氏面色换了几换,这一记耳光,与其说是打在庄平研面上,倒不如说是扇在了她的脸上。 一般无二的情形,结局却全然不同。 庄平研捂着脸,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仅没有半分羞愧,反倒越发恼怒地瞪着母亲,“怎么?一定要把我嫁给小门小户,才能护得住你们的脸面么?” “你……”庄娘子气得浑身乱颤。 游猗兰看够了戏,缓缓起身,走到庄平研身边,装模作样地劝道:“妹妹快别如此,像妹妹这个模样,这个人品,换做是旁人我死活也求太太给三爷纳进门。(.)偏又是妹妹,我怎能委屈了。待姑爹” 庄平研急了,拽着游猗兰裙角跪下来。“我进了门,定会好好三哥,敬重嫂子……” 庄娘子在旁边已是摇摇欲坠,不住声地骂着孽障。李氏搀着她。冷眼旁观。 “妹妹这是做甚么,我可怎么当得起。”游猗兰贤德,庄平研便赖在地上不肯起身。“嫂子若不是应下,我就不起身。” “这,这,这如何使得……”游猗兰无措地看向上边几位长辈。 老太君面蓄愠色。 完全忘了当年李氏亦是这般纠缠不休,此时她眼中的庄平研,只有娇纵和不知进退。 刘氏低着头只管吃茶,好像没事一般。 江蒲就更是歪靠着扶手。耐心地等着大戏的后续。 惟独李氏铁青着脸色,忍了又忍,终还是几步上前,用力拽开庄平研,厉声训斥。“你还不放手,成甚么样子!” 拉扯间,游猗兰忽地抱了肚子“哎哟”尖叫出声,人便软了下去,崔玉娘赶得及时,游猗兰正好倒在她身上。[] “姐姐,姐姐……”抱着游猗兰,崔玉娘连声急唤,嗓音里隐隐带了哭腔。 老夫人信了真,脸色都白了。忙不迭地叫人请大夫。刘氏也跟着站起了身,吩咐人抬春凳来。 江蒲无奈地起了身,远远地站在后边,看着她姐妹俩唱念俱佳。 庄平研吓得瘫在地上,庄娘子也灰败着脸色,却还是本能护在女儿身前。 “没事。没事。”游猗兰在崔玉娘并丫头们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抚着肚子轻喘笑道:“许是小家伙嫌闹了,踢了我两脚。” 老太君却不大信,拧着眉头,“你这样的身子,就该自己注意,还跟人拉拉扯扯,倘或有个好歹……”话说到一半,瞥了庄家母女一眼,硬生生忍了下来。 李氏的脸色已不是一般的难看了,狠狠地瞪了眼庄平研,还真是没眼色到了极致!她真进了门,只恐怕也不是甚么好事。 刘氏站在李太君身后,含着微笑的眸光闲闲地落在,急得掉泪的崔玉娘身上。这孩子倒真是不错,她真若进了门,往后且有戏看呢。 恰好婆子们抬了春凳来,刘氏摆了慈祥的神情,赶着叫丫头们扶游猗兰躺了上去,又微微蹙眉地关心道:“虽说是不碍,可也还是回去歇着的好。再请了宋大夫来瞧瞧,我和老太太也能放心。” 游猗兰深知自己的伎两瞒不过刘氏,况且刘氏眸底那浅浅的笑,也看得她心惊,挣扎着要下来,“大过节的,老太太、太太都在,我怎好……” 一言未了,李太君摁了她躺下,板了脸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过看重礼数了。你现下这样的身子,将养好了,养下个大胖孙子,才是真的孝顺我和你太太。”又吩咐崔玉娘:“好孩子,劳你多看顾些,有事就叫人来回咱们。” “老太太言重了。”崔主娘福身一礼,“照顾姐姐本是我份所应当的,哪里就说劳动我了。” 老太君拉了她的手叹道:“这些日子看你极是个稳妥的,有你守着,我也就放大心。”一面说,一面就送游猗兰出了院门,直待她们一行拐过墙角,瞧不见了,诸人方才随老夫人回屋。 庄家母女堪堪从惊吓中回了神,庄娘子福身歉然道:“平研这丫头性子鲁莽,老太太、太太千见谅些。”又冲女儿喝道:“还不过来磕头陪不是。” 一来游猗兰的确是哄的老太太欢喜,二来也有爱屋及乌的原故,三来她又怀着孩子。因而在老太太心里,这个孙媳妇和看着小孙儿也差不多。 庄娘子几次三番的不领情,老太太心里本就有些不痛快了。再加上适才那一翻的闹,老太太看她母女,又添了三分不喜。当下冷嗤了声,坐回椅子上,没有多说甚么。 刘氏瞅在眼里,倒是笑着扶起庄娘子,“姑太太别在意,三儿媳妇身子原就弱,前段日子着实将养了一段呢。” 庄娘子这才讪讪地起了身,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徐府是不好再厚着脸皮住一下去。嚅了嚅嘴,强笑道:“咱们家相公是个图随意的性子,住在驿馆里同些年谊旧交吃吃酒,讲讲文章,乐得很。咱们母女在府里住了这些日子,一世人没经过的都经过了,可算是长了眼。年节下府里事忙,咱们住着,帮不上忙不说,反倒添乱,还是往驿馆住着的好……” 庄娘子话没说完,庄平研陡然凄声叫道,“不!”众人讶然看去,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碰头有声,“老太太、太太,我不是有心叫嫂子动了胎气的,不是……”说着,又抹了泪起身,抬脚就要出门,“我这就过去……” “站住!”庄娘子厉声喝住,“你闯的祸还不够么!” 满屋子的人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江蒲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庄平研,心里叹道:“这个姑娘,还真是株奇葩!”(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96、腊八节(四) 李太君年岁大了,经不住吵闹。(.无弹窗广告)况且又在宫里应付了大半晌,人本就有些疲乏。庄平研毫不遮掩的哭闹,惹得她心烦不已,眉梢处也隐隐抽痛。偏又不好说甚么,只得阴沉着脸。 庄娘子说要搬回驿馆,她正是求之不得,连款留的虚样子都不装了,只道:“你这话很是!也不用在这里虚陪着,且回屋收拾吧。”又急着吩咐婆子,“赶紧叫人套好车等着,姑太太说声走也就容易了。” 还不等庄娘子谢过,庄平研疯了似的扑到老太太脚下,磕头如捣蒜,“老太太,我错了,再不会犯的了……” 庄平研到底顶着表姑娘的名份,地上的丫头婆子,只能劝却不敢动手去拉扯。刘氏就在边上,噙着微笑,即不开口劝,也不拉。 庄娘子刹青着脸,待要上前去拉,却又怕磕碰着老夫人。李氏将刘氏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又悔又恼。顾不得给庄家留脸面,上前一把拽开庄平研,怒道:“你真是白读了那些书,你自己瞧瞧,哪里还有一点书香人家的矜持。” 庄平研又膝行到李氏面前,哭求道:“姨娘,你替我我向老太太说说情吧。不是说这桩婚事,你向老太太一提,就千妥万妥的么……” 她心急之下,口不择言。[]李氏听得心头乱跳,疾言辩白,“你给我住嘴!真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我一个婢妾,三爷纳妾的事,几时轮着我来议论。就是在老太太面前言语两句。也只是帮着出个主意,怎么就说得上千妥万妥。姑娘这么说,至我于何地?至太太于何地?” 庄平研亦知自己说错了话,眸中含着热泪。又是委屈又是无措。 刘氏倒笑了起来,“姨娘这话也不是,小三儿到底是姨娘养的。为他好的心与我是一样的。怎么就说不得一句了?” 李氏看着她笑盈盈的眸光,分明是庆灾乐祸。自己却又无言可辩,摁下想给庄平研一记狠瞪的想法,扯了抹笑。 刘氏又向老太太道:“所谓贤妻美妾,纳妾原比不得娶妻。况且又是要跟着老三赴任去的,依媳妇的意思,倒是唤了老三来问问。看他钟意谁。” 老夫人点头道:“这主意好。”说着,就吩咐了人去请徐渐止。 “咱们三儿脸嫩,研丫头且先避一避。”刘氏微笑着扶起了庄平研,又拿帕子替她拭了泪,“不然当着姑娘的面。[.超多好看小说]只怕他涨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刘氏是调侃的意思,可听在庄平研耳朵里,却以为徐渐止早已相中了自己,后飞红着脸低垂下头,娇羞无限。 庄娘子也当徐渐止相中了妇女儿,急红了眼圈,道:“太太,咱们家里就平研一个女孩儿。她老子又是……” 庄平研瞪了眼,正要和母亲吵,刘氏拦在当中,笑道:“姑太太且放心。你们实在不愿,难道咱们牛不喝水强摁头。”又安慰庄平研,“你且和母亲回屋去。一切有我呢。” “太太……”庄平研红着眼,拉着刘氏的手,恋恋不舍。 庄娘子用力一拽,把她硬拖了出去。 江蒲把手里的小袖炉递给桑珠,让她换了炭来,自己则低首敛而笑。 刘氏还真是看戏的行家。 崔、庄二人,不论徐渐止纳哪一个进门。三房都不会太平。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 庄平研这样不知轻重进退的蛮横性子,游猗兰就是要收拾她,只怕也会惹得一身臊。 崔玉娘,城府、手段、心机一样不缺,倒真是适深宅大户。跟在外头三五年,若是命好养下一儿半女,凭她的手段,恐怕就要和游猗兰比肩了。 渐止若是疼惜媳妇,绝不会选这二人。 刘氏那里一叠子的名单,随便挑一户也就是了,无依无凭的小户人家,又是做妾,哪里还敢越过正妻去。 江蒲念头未了,听丫头报道:“三爷来了。”言声未了,脚步声响,徐渐止已进了屋,跪下行礼,“老太太、太太安好。”又向江蒲唱了个喏,“大嫂子好。” 江蒲含笑欠身,因见他脸上春色颇浓,笑道:“谁那么狭促,把你灌成这个样子,正经的还没开席呢。” 徐渐止也觉着脸上作烧,笑道:“今朝也没外客,不过是和大哥说话不留心,才喝多了两杯。” 江蒲秀眉微蹙,吩咐桑珠道:“你出去和大爷说一声,叫他自己悠着些,虽是节下,明朝还要往衙门里去,真醉了也不怕招人笑话。” 老太君又招手唤了渐止到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看他连耳根子都红了,不免埋怨起徐渐清,“都三十大几的人,怎么还是这般没轻没重。”又嗔着徐渐止道,“你也老实,兄弟家宴,做甚么陪着他这么灌。”赶着又叫人倒了蜜芝茶上来,给他解酒。 待徐渐止酒喝的多,也觉着口渴,一气就喝了大半盅。待他缓过了一些,老太君先谴退了一干丫头婆子,直待屋里只她们婆媳几人,才缓声道:“这些日子,你娘为着你纳妾的事,相了不了少的人家。家里又有平研、玉娘两个。你娘的意思是,问问你看着哪个合心意。眼瞅着都过了腊八,也该赶着订下来。虽不是娶妾,也是正经纳侧室,该有的礼数不好少了。况且也该几桌酒才是。” 徐渐止微睁着眼眸,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有些尴尬地笑道:“老太太、太太看着谁好就是了。” “这孩子,也老实的太过了。”刘氏笑道:“一来纳妾的事,本就该你自己拿主意的好。二来么,我和老太太也实在是挑不出来,看谁都是好的。”顿了一顿,“尤其是家里两位,论相貌、品性、心地,实在是叫咱们看着喜欢,若不是你娶了妻,咱们都要上门提亲了。如今只是做妾,咱们想着都心疼。” 江蒲坐在刘氏手边,毫不掩饰眸中的好奇。 徐渐止在衙门里历练了这一二年,刘氏的话外之音,他岂能听不出来。 只是庄、崔二人,到底选一个好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97、腊八节(五) 徐渐止求助地看向江蒲,惊的她慌忙垂下眼眸。徐渐止知道她不想掺和进来,心下无奈一笑,转眸看到祖母探询的眸光,忽想起衙门里的“拖”字诀。笑了笑道,“终归是正经纳侧,总要与猗兰相投,我且与她商量商量,再来回老太太、太太。”提起媳妇,才发现游猗兰并不在坐,便问,“猗兰怎么不见?” 李太君蹙了眉正要报怨,刘氏抢先笑道:“你媳妇那么大的肚子,我和老太太看得心慌,打发她回去歇着了。”又道:“你这话说得极是,所谓家和万事兴。若弄个不知规矩礼数的进门,你媳妇淘气也那是不用说了,就是咱们也跟着心烦。你且好好问问她,若得你两个都钟意,就再好没有了。” 说话间,陈婆子走了来说,酒席已然备下,请诸人入席。 李太君自五更起,到现下也没怎么歇过,早就疲乏不堪了。好在只是家宴并无一个外客,老太太略坐了坐,意思意思吃了小半盅自家炖的腊八粥,便告乏回屋歇着去了。 不多时,诸人也都各自散了。 徐渐清今朝酒喝得多了,回院子的路上都有些摇晃。江蒲跟在他身边,嗅着他身上的酒气,嗔道:“就是有人劝酒,你也该自己有个度,喝成这样也不怕伤了身子。” 许是徐渐清有些醉了的原故,没留意身后有人。[]听得娇妻报怨,竟然牵了她的手,又把一张大红脸靠了过来。腆笑道:“都是因着你没跟我进宫的原故,有你在旁边上拦着,他们也不好灌我的酒。” 江蒲一则嫌他酒臭,二来光天化日。身后又跟着那么些丫头,她也有些个不好意思。当下狠狠推开徐渐清的脑袋,好笑道:“真真是吃醉了。也不怕叫人笑话了。” 徐渐清也并没醉的十分厉害。听了江蒲的话,回头一瞧,脸上虽是通红,眉眼间的讪色却掩不住。 江蒲忍着笑,倒生出调侃之心了,“看你路都走不稳了。”边说话,边就伸手去扶。徐渐清忙避了开。眸角往后一斜,轻声嗔道:“当着人呢!”说着,他自己背了手,慢悠悠地走在前头。 江蒲在后边看着,忍不住实噗嗤笑出声来。惹得徐渐清回眸一瞪! 夫妻二人一进了院子,江蒲就吩咐人赶紧倒醒酒汤来,赵显媳妇见徐渐清的模样,便道:“刚好小厨房里的胖头鱼炖得了,喝了两口热辣鲜酸的鱼汤,比甚么都管用呢。” “即这么说,劳嫂子端了来吧。” 赵显应声去了,小丫头已端了热茶热水上来,江蒲打发她们下去。亲自拧了热巾子给徐渐清敷脸,又替他解了外袍,褪下冠子,换上石青色暗团花江绸玄狐皮大氅。扶他在软榻上歪着,又捧了热茶到他面前,又踢了痰盂过来。“先漱漱口。” 到这会徐渐清方觉着头一阵阵抽着疼,依言漱了口,便拧着眉头歪了回去。 江蒲怕他冷着了,拿了领洋红驼绒罽给他盖上,又见他紧皱着眉头,知他头痛的厉害起来。忍不住怨道:“看你以后还这般不?也都三十大几的人,还以为是年轻么,这样不顾惜自己。就是有人劝酒,你一定不吃,他们也不好怎么着,难道他们还为这个恼你不成……” 江蒲的碎碎念,旁人也许会觉着厌烦。可徐渐清听在耳中,却颇是受用。能有人念叨,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徐渐清合目养神,凭着声音握住妻子的手,淡淡地笑道:“是了是了,以后我再不犯了。” 江蒲深叹了一声,看他面色泛青,眉头紧蹙,还微笑着哄自己,不免心疼,伸了手轻轻地在他眉梢处揉着。 一时赵月儿悄悄地端了鱼汤来,江蒲让他喝了大半盅,稍稍出了些汗,果真好了些。 江蒲便叫丫头端了晚饭来,二人都不大喜欢腊八粥的味道,因此在席上并没有吃甚么。 再则徐渐清也被那盅鱼汤勾起了馋虫,小几上四菜一汤,一个虾仁炒菘菜,一个银鱼蛋羹,一个冬笋炒腊肉,还有一个红烧小排,正中间搁了一碗芋头牛肉汤。 几个菜都用白瓷高足盏盛着,真真是色香味俱全,徐渐清拿起筷子挟了块小排给江蒲,“吃了一天的粥,赶紧补一补。” 江蒲噗嗤笑了道:“不过一天没见肉腥,哪里就这样起来了。”又见菜都上齐了,江蒲便打发了小丫头们吃饭去。 一是体谅丫头,二来他夫妻二也好随意些。闲聊着,徐渐清问起老太太为了甚么事,叫渐止进去。 江蒲连喝着汤,把那一场大戏细细地说给徐渐清,又好奇地问道:“你说老三会挑哪一个?” 徐渐清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听说自家奶奶被婆子们抬了回来,罗小寒忙过到正房里来服侍。见花罩放了帐子,里边又悄静无声,不敢就入了内,只候在外头。 过不得一会,崔玉娘领着佩香从里边出来,她忙上前问道:“姑娘,奶奶……” “没事的。”崔玉娘拉了她的手,笑着道:“不过是小相公顽皮,在肚子里踢了两脚,姐姐在上房侍候了这么久,这会子有些乏了已经歇下,姨娘且回屋去吧。” 罗小寒还不敢就走,又往里瞅了瞅,“可是……” “姨娘只管放心,真是没甚么大碍。”崔玉娘笑着宽慰,又有婆子上来道,“饭都得了,姑娘先吃呢,还是等三爷回来?” 崔玉娘想了想,道:“每样菜都盛些出来,搁到西稍间里。”然后拉了罗小寒:“姨娘和我一起先用些吧。姐姐歇着,三爷又不知甚么时候才回来,咱们何苦白等着。” 游猗兰向来注重规矩,莫说一处坐着吃饭,在她面前罗小寒只能站着的。 故此听得崔玉娘邀自己一起用饭,罗小寒受宠若惊,声音微有些发颤,“这,这,这可怎么使得。” “有甚么使不得的。”崔玉娘笑挽了她手,径自往西稍间去,“我庄户出身的,可没那么大的规矩。” 佩香在旁边听着,眼眸一斜。 若是在以往,听人这般笑讽自家奶奶,她定要出言维护。可自打香囊事情后,游猗兰不舍得撵她出去,只得故意压着她。故尔,这段日子她是处处小心。 况且说话的又是崔玉娘,自己可得罪不起。奶奶还指着她做个助力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98、心愿得偿 徐渐止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在正房门口问了句,“奶奶怎样了?”丫头们回说,“奶奶歇下了。”他拐脚便进了罗小寒的屋子。 罗小寒正坐在窗下做针线,听得脚步声,一回头,笑了起来,“爷回来了。”第二句就是,“爷快去看看奶奶吧,一帮子嬷嬷抬了她回来,可是吓人呢。” 适才在老太太屋里的发生的事,徐渐止已听得李氏细说,因此深知游猗兰没甚么妨碍,当下往软榻一躺,喟叹着问道:“放心,没事的。”又问,“小厨房里有甚么吃的么?我在席上也没正经吃东西。” 罗小寒搁了手上的活计,“小厨房里预备着呢,婢妾叫人端来。”说着,便往外边吩咐人去。又叫丫头端热水、热茶来。 不大会工夫,屋里的小几上就摆上好几样吃食,徐渐止见罗小寒只在旁边服侍,蹙眉叹道:“你就一起用些,在自己屋里何必讲这些规矩。” 罗小寒笑道:“倒不是婢妾讲规矩,实在是适才和崔姑娘一起用过了。” 徐渐止手上筷子顿了一顿,“和她一起用过?” “是啊。”提起崔玉娘,罗小寒不由感叹道:“表姑娘真真是心地宽厚,她来了这些日子,奶奶给了她甚么好东西,她总悄悄地均我一份。奶奶身子重,脾气有些躁,底下丫头婆子有甚么不好,都是她护着……” 罗小寒兀自絮絮叨叨,徐渐止心下却盘算起来。 照说他心里倒是偏向庄家。游猗兰的秉性,他是看在眼里的。虽说这些年他与李氏有些生份了。可到底还是亲娘,心里怎能不向着她。 纳了庄平研进门,也好让李氏多个助力。 可惜,烂泥扶不上墙。 他心里本筹算着。去刘氏那边挑个老实本份的,自己也好落个清静。这会听了罗小寒的话,心里另有了计较。 崔玉娘的宽厚平和。自进府来便是如此。徐渐止知她不过是为了进徐家的门,才做出来的样子。因此,很看不上她。 然听着罗小寒感叹,他骤然然惊觉,自己也该替她母子想一想。 就崔玉娘的性情,只要自己一直看重罗小寒母子,她至少不会明面上与她们过不去。说不定游猗兰留难时。她还会帮着说两句话。 况且,就崔玉娘的秉性,跟自己出了三年五载的门,回来还能把游猗兰把在心上眼里么? 想到将来姐妹相争,徐渐止的嘴角挑起了一抹冷笑。 ****** 小年夜前几日。崔玉娘回了家。随她一起回来的,不仅有徐府的老嬷嬷和丫头,还有各色绸缎、金银首饰、玉器、各种补品、药品,并一千两银绽,权当做是聘礼。 崔家老夫妻俩乐得睡觉都笑醒了过来,满庄子里显摆。本又是年节下,走动的亲戚也多,见了崔玉娘的吃穿排场,个个都艳羡的不得了。 私底下都议论。“这哪里是进去做小!比庄子里娶正头娘子,还体面呢。庄子里那些大户讨媳妇,给个几十两银锭那都顶了天了。就田员外,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他儿子又瘸又傻的,可才拿多少呢?” 崔玉娘听在耳里,心下得意。面上却还是谦逊娇羞地微笑,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来。 崔安人更是我家姑奶奶不离口,又把徐府给的金银首饰,一样样都戴在身上,逢人就炫耀。还从城里请了裁缝师傅来,量身做衣服。整个年节,家里就没清静过一天。 正月初八,黄道吉日。 徐府谴了几辆车来,最前头是一辆朱轮绛幄珠璎八宝车,后边跟着三两辆翠幄青油车,最后又有衣帽齐整的小厮赶着驴车,上边堆着茶饼、喜饼等庄户人讲究各式聘礼,一样都不少。 正值正月农闲,庄子里的男女老少都站在路边看热闹,却都不敢上前。 车子行到庄家门前,从青油车上下来七八个衣饰华丽的婆子,早被安人迎了进门。小厮抬了东西进去,便都在门口守着。 那些庄户人,站着远远的小声议论。 几个婆子站在还没抽芽的柳树下,瞅着停在门口的八宝车,啧嘴赞叹,“真真是官宦世家,瞧那车子,咱们一世人都没见过呢。” 一个姓双的青年后生,冷嗤道:“那车再好也不是花轿,大户人家规矩大着呢。八抬大轿,那只能是抬正头娘子的。做妾就是做妾。大娘子好就罢,不好时,打死了又怎么样……” “哎哟,我的相公!”不等后生说完,婆子就冷笑着刻薄打断,“不给徐家做小,难道还给你做大么?” 一言未了,诸人都笑了起来。 原来这个姓双的后生,旧年考中了秀才,便自以为了不得了,请了媒人提了几只肥鸡就上庄家提亲。被庄老汉举着扫把劈头盖脸地打了出来,又站着门口,跳着脚骂他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庄子本就不大,老汉那一通骂,自是闹得人人皆知。 姓双的被婆子们刻薄取笑了一通,冲庄家门首狠瞪了两眼,嘴里不知嘟喃了两句甚么话,拂袖而去。 那边徐府婆子们簇拥着崔玉娘出门而来,诸人也没空搭理他,都伸长了脖颈,想看新娘子的妆容。偏偏一顶银红的帷帽,从头遮到脚。只新娘上车时,隐约瞧见一抹海棠红的裙裙。 崔玉娘登车而去,庄家诸人拎了几筐子喜饼出来分给众乡邻,又让众人进院吃酒。 诸人领了喜饼,嘴里都赞庄家老夫妻俩有福气,又道:“往后你二老,可就跟着姑奶奶享福了。” 崔安人笑着唉声道:“哪里的话。眼瞅着三爷过了上元节就要赴任,咱们姑奶奶少不得跟了去,这一走怎地也要三年五载,哪里指着她来。不过她自己过得好,咱们做爹娘的也就放心了。” 听说崔玉娘一进门,就要随丈夫赴任,几个年轻媳妇更是羡慕不已,一个个心下都感叹,自己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呢! 就是那些婆子心里也都有些嫉妒,跟着丈夫赴任即没长辈,又没当家娘子在上头压着,日子不要太好过了。 众人心下虽有些泛酸,可都还是笑着恭维,“姑奶奶真是好命呢!这一去,保管就养下大胖小子了。” 崔安人也听不出她们话里的酸气,嘿嘿笑着,安排诸人落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99、有子相助 三房在外院摆了几桌酒,虽只宴请至亲好友,然游猗兰大着肚子不方便招呼,只徐渐清一人,难免有些不周到,徐渐清做为兄长,少不得过来帮衬帮衬。 有江蒲在,卫、涂、刘三家女眷自是言笑不绝,更不用说其他女眷。而徐渐止的同僚、年谊,多少有些巴结徐渐清的意思,一时席面上觥筹交错,言笑不绝。 西跨院的三间小正房里,红烛高燃。 崔玉娘心满意足地坐在簇新的,品红缎地百子千孙的褥子上。外院的欢声笑语隐隐约约,听不大分明,却一阵阵地传来,崔玉娘嘴角弧度越的上扬。 虽不是正经摆酒,可能这样热闹,自己也算是挣足了体面。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游猗兰歪在里间的榻上,屋里没有点灯,只有外边廊上的戳灯燃着大红腊烛,光影透过窗户红得发沉,晦暗不明。 佩香挑了暖帘进来,“奶奶,用些点心吧。” 游猗兰缓缓睁了眼,一声轻叹,挪了挪身子,“外边还没散么?” 佩香将手里的小漆盘搁在了小几上,又点亮屋角上的羊角戳灯,“菜都还没有上齐呢,哪里就散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得游猗兰睁不开眼,抬手挡了光线,挣扎着身子要坐起来,“我还当晚得了很了。” 佩香赶紧上前相扶,又把矮几端了过来,“这是厨里特地给奶奶炖的羊肉羹,奶奶趁热用一些。”她一边说。一边盛了一小碗出来。 游猗兰盯着绿釉荷叶盖盅愣了半晌,苦笑道:“没想着,今朝还有人记着我。” 佩香听了,心下一酸。替自家奶奶叫道:“奶奶这叫甚么话,凭着她再风光,不过是纳妾。还能越过奶奶去……”忽又想起,那位新奶奶是自家主子的姨表妹,衷心仿似表得有些过了,瞅了瞅游猗兰的面色,放缓了语气,又道:“再则,婢妾看新姨奶奶也不是登鼻子上脸的性子。往后自是敬重奶奶的。” “敬重我?”游猗兰扯了扯嘴角,拿着青瓷匙柄,搅着碗里的羊肉羹:“过几日她就要和三爷赴任了,就算她有心,只怕这几年也没法子敬重我了。” 今日之前。游猗兰心里满满的都是得意。 侧室的位置,总算让自己人给霸着了。将来就算再进新人,也要低一头的。 不知为何,今早上起来,看到满院里的红喜字,她就浑身都不对劲,连肚子也隐隐的有些疼。请了大夫来看,说不妨碍的。她实在懒待张罗那些琐事,就借口歪在屋里不出去。 然一个人呆得越久。心头的思絮越是纷乱。(.) 虽说崔玉娘只是庄户人家庶出的女儿,可她毕竟要跟着出门三五年。定是会养下孩子,若是个女儿还就罢了。若是儿子,游猗兰不仅担心起自己的肚子。 如今府里除了老太太,已经是没人向着自己了。这一胎若是个儿子,那没的说。若是个女儿。就徐渐止对自己的厌恶,想再怀上怕是难了。 介时,无子又不得丈夫欢心,府里自己又说不上话,自己还有立足之地么! 她越想越是心惊,直后悔不该给丈夫纳妾,若是当时咬定牙,让罗小寒跟了去。 一来能在丈夫面前搏个贤良名声,二则罗小寒一个家生子,又不得老太太、太太喜欢,况且又是那样软懦的性子。 唉…… 游猗兰重重叹了声,掉头看向窗外火红的灯火,现下说甚么都晚了。 “奶奶。” 帘外忽地传来轻轻一声低唤,主仆俩转头看去,却是罗小寒端了个小漆盘进来,“婢妾听说奶奶身子不爽快,晌午也没好生吃,就在自己屋里炖了奶奶喜欢的燕窝粥。”话未说了,就看见矮几上的吃食,自己倒不好意思,“哎哟,婢妾也是糊涂,倒没和厨里的嬷嬷招呼一声。” 罗小寒端着小漆盘站在门边,不知是进是进退。 红红的烛火映在她不知所措的面上,单纯的可爱。 游猗兰计上心头,笑容和蔼,一面让坐,一面就道:“今朝真真是多劳你了,到了这会还想着我。”又问,“可用过了饭没有,我一个人吃也冷清,索性一起。”叫了佩香,“赶紧给姨娘拿一付碗筷来。” 罗小寒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惊得慌忙摆手,“婢妾这可怎么当得起……” 游猗兰眼眸笑睨,“这又有甚么当不起的,私底下又没有人的。” “可是……”罗小寒才张了嘴,游猗兰伸手就去拉她,罗小寒又不敢乱挣,只得挨着小几,在榻边上稍沾着些坐了。 佩香拿了碗筷来,游猗兰吩咐道:“给姨娘盛些羊肉羹。”又向罗小寒道:“你身子虚寒,冬日里吃些,比药还管用呢。” 罗小寒哪里敢劳动佩香,赶紧接过碗,说,“多谢姑娘了,我自己来就是了。” 佩香斜睨了她一眼,也不谦让,径自把碗交给了她。 自家奶奶的心思,真是越发的难猜了,怎么好好的又与罗姨娘亲近起来了。往先面上虽未露出来,心里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罗小寒随便舀了两勺肉羹,也不敢真就吃,只拿着勺子意思意思。 游猗兰尝小半碗燕窝粥,叹道:“许久没吃这粘稠的粥了。厨里拿来的总觉着有火候不足。说了她们几回,总是不改,待要认真生气,为了点吃的,又怕叫人笑话了。所以我就不大吃它了,偶尔想起来,只叫佩香用小银铞子炖就是了。” 罗小寒心思简单,一直都弄不大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才不得奶奶待见。这会听得游猗兰夸自己粥炖的好,脸上的小心登时笑开了,“奶奶若是喜欢,婢妾天天给奶奶熬粥。” “难为你有心了……”游猗兰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捧了大肚子,脸色陡然刹青。 佩香赶紧上前扶她躺下,又冲罗小寒嚷道:“你在粥里搁了甚么?奶奶若是有个好歹,你有几条命赔!” 罗小寒早吓得脸色泛白,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扑通跪倒,哆嗦着毫无血色的唇瓣,“我没有,没有……” 游猗兰好容易从阵痛中缓过口气,喘息着道:“你别乱怪人,我好像是要生了,你,你赶紧去叫人……”话没说完,伴着她的尖叫,羊水涌了出来! 游猗兰虽疼得有些抽搐,心头却涌起一阵阵的欢喜,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400、临盆之际 酒过数巡,徐渐止的脸膛上不免泛了春色,连眼圈也都微微发红。宾客的恭贺、道喜、夸赞之声不绝于耳。徐渐止明知诸人不过虚言应酬,却也还是忍不住微微发醺,笑容也不似开席时那般勉强了。 刘文远紧挨徐渐清而坐,轻晃手里半杯残酒,靠着椅背,眯眼睨向徐渐止,悄声笑道:“老三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几杯黄汤下肚,就被哄得发昏了。他这个样子放出去,你就不怕惹出甚么事体来。” 徐渐清不甚在意地给自己斟了木瓜酒,随口道:“大多数人的性情,都是一点点磨练出来的。渐止因是庶出,家里又是如此。虽有老太太护着,到底看了些人情冷暖。也算是稳重的了。只这几年太顺了,有些忘形也在情理之中。出去吃两回亏也就好了。” 刘文远与徐渐止在西北共事了一段日子,与他倒颇是相投,听了徐渐清的话,但替他忧心,“即是如此,你就多留他在京里两年……” “多留他两年!”徐渐清锋刃似的眉梢跳了一跳,冷厉的嘴角飞快掠过一丝笑,“再留下去,只怕他心里就有想法了。况且,人情世事总要他自己去经历经历,旁人是替不了的。背后有徐家撑着,他自己又不是十分糊涂的性子,谅也惹不出甚么大事来。吃两回亏,于他,未必就是坏事。” 刘文远移眸向徐渐止看去,一身大红缎地金线团花吉服,头上是嵌珠紫金冠。没有成亲时那般隆重,人却精神了许多,也不知是衣服的原故,还是因出去历练过了。 徐渐止好容易应酬过诸同僚。觉得脸上作烧的厉害。知道自己酒喝沉了,生怕失了体面,借着小解想要进去洗把脸再来。不想在门口“砰”地撞上个人,定晴一看,却是游猗兰屋里的佩香。 徐渐止瞪了眼睛,待要训斥,佩香扑通一声跪倒,哭道:“三爷,你快去瞧瞧吧。三奶奶好像要生小相公了!” 徐渐止的一腔怒火,被这个消息惊得登作雪消,呆怔着半晌没缓过神来。 门口的动静早惊动了徐渐清。见是游猗兰屋里的丫头,心下微有些不悦。 今日徐渐止纳妾,她是当家主母却借故躲在屋里。宾客虽都识趣没问,可心下只怕都疑惑着,这会又谴了丫头来做甚么! “你不在屋里好生服侍你奶奶,跑过来做甚么?” 徐渐清久居上位,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此时又颜容不悦,一句话问出,佩香伏在地上吓得直打颤。哆哆嗦嗦又回了一遍,“奶奶,奶奶,奶奶怕是要生小相公……” 徐渐清愣了一愣,骂屋里的婆子、丫头道:“都傻愣着做甚么。聋了耳朵么?还不赶紧去请了宋大夫、稳婆来!” 婆子们这才回了神。答应着赶着散了。 为甚么游游猗兰偏偏今日生产,就这么与自己过不去么! 徐渐止虽知生孩子的事。由不得人。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埋怨。 倒不是他有多在乎崔玉娘,只是事情赶着一起来,难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怠慢了客人于面上也不好看。再见佩香还伏在地上不动,心头动怒,尽管当着众人不好发做,仍低喝一声,“你还在这里做甚么,赶紧着进去帮忙!” 佩香“诶”了声,提裙摆一跑飞奔进去。 宾客们纷纷道喜、告辞,徐家兄弟俩,少不得致歉送客。 女眷们另坐在小花厅里,听得消息,江蒲本还要送客,秦秋韵、连山诸人都劝她,“你还是进去守着吧,都是至亲好友,也不在乎这些礼数,咱们替你就是了。” 江蒲想了想,一面叫人去告诉太君、刘氏,又悄悄向连山道:“我看阿晴也有些乏了,精神有些不济,你多替我照看照看,别落了笑柄。” 连山应道:“姑妈放心去吧,有我呢。” 江蒲又笑着向诸人陪了不是,才带了桑珠赶着进内院去。 主仆俩刚迈进垂花门,就听见正房里传出的凄厉尖叫,三四个丫头端了水出来,见了江蒲才要行礼,被江蒲拦了下来,挥手道:“甚么时候了还要这些虚礼,赶紧换水去!”说话间,便大步进屋。 江蒲也没有进里间,只在花罩外瞅了瞅,见围在旁边的都是自家的婆子,便叫了佩香出来,冷声问道:“不是请了稳婆的么?人呢?为何不见!” “温嬷嬷日日都在的,只因今日她干女儿出阁,所以才家去了……” “混帐东西!”江蒲勃然大怒,指着佩香等大骂,“就是预备着万一,才要她住在府里,怎能擅自就家去了!现下且罢,待你们奶奶生了小相公,我再来跟你们一个个的细算!” 自上回香囊的事情后,佩香深知自己不入大奶奶的眼,生怕她趁着这回,撵了自己出去,也不及细想,跪下悲泣磕头,“奴婢不敢推诿,这些日子院里的事情,都是罗姨娘在管。她应下了,咱们做奴婢的哪里敢多说甚么……” 江蒲本还只是面上摆摆样子,听得佩香诿过于人,倒是动了真怒,冰冷的质问,像刀子一样,“她是封了你的嘴,还是打断了你的腿?你走来告诉我一声都不得么?” 佩香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无言可答。 “你们真是自己作死,你们奶奶无事就罢,若是有个好歹,我瞧你们怎么样个下场!” 地上一干丫头吓得浑身乱颤,江蒲一声厉喝,“还跪着做甚么,该干甚么干甚么去!” 一言未了,丫头们已做鸟兽散。 崔玉娘听得外边一片忙乱,正待要唤人进来问问。便有一个姓婆子进来回道:“姨奶奶,正院那边乱套了。奶奶忽地就要临盆了。” “甚么!”崔玉娘一惊之下。揭了盖头,陡立起身。 “哎哟,我的奶奶!”婆子赶紧摁了崔玉娘坐下,又重新给她盖好盖头。“你也不怕不吉利。这盖头要等新郎来揭才好的。” “等新郎来!”红盖头掩去了她浮在面容上的冷笑,却挡不住她有碎冰一般的喃喃自语,“今日只怕三爷是来不了。” 与人作妾,算不得甚么新娘。然到底是十八九的年纪,新婚之夜,又怎能不在乎。 再则徐家弄了这么大的摆场,让她很有些错觉。而游猗兰临盆的消息,就如一盆冷如,兜头浇下――不过是个妾罢了! “杨嬷嬷。”崔玉娘敛了嘴角的冷笑。声音温柔地道:“你替我去奶奶屋里守着。我还没给奶奶磕头,不好过去,请千万见谅些。顺带再和三爷说。让他不用挂念我这里。” 这个杨婆子本是刘氏身边的一个二等婆子,刘氏特地拨过来给崔玉娘使,不是十分精明,却胜在办事小心周到。 杨氏自己也知道,太太谴她过来,是怕姨奶奶小家子出身,跟了三爷出门,倘或有些不妥当的地方,自己能提点一二。 本来,她是不大放这位新姨奶奶在眼里的。不过是个攀图富贵的穷亲戚。 然跟崔玉娘回了趟家。又处了这么些日子下来。 她着实敬佩新姨娘的为人性情,待下宽和那是不用说了。最难得的是有自知之明,为人也谨慎。住在庄子上那些日子,府里的规矩她都细细问过,不仅是问。还都照着规矩办。 短短十来日的工夫。言谈举止浑似一个大家闺秀。 “我的姨奶奶,今日到底是你大喜的日子。产房三爷又进不得。过来揭揭盖头也不花甚么工夫,他若不来,你可是要坐上一宿呢,况且洞房花烛,若三爷不来站站,只怕……” “嬷嬷。”崔玉娘柔声叹道:“我听老人家说,女人生产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我恨不能过去在姐姐身边守着,哪里睡得下!再则毕竟是嫡子,又来得突然,三爷心里定是乱糟糟,我不能替他解忧,还要去烦他,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听她这么说,杨婆子忍不住诶声道:“姨奶奶就是如此,甚么都替别人想着了,那你又怎样呢?罢了罢了,老婆子就过去瞧瞧。” 崔玉娘微微颔首,“有劳嬷嬷了。” 杨氏无奈地瞅了眼一身喜服的崔玉娘,微叹了声,转身出去嘱咐丫头,“姨奶奶自后半晌就没用过吃食,你们备些茶点送进去。”又道:“夜里多上些心,千万别睡迷了!” 两个丫头答应着,杨氏这才提了个灯笼,往正院行去。 李太君和刘氏听闻三媳妇临盆,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长辈不好进产房,都在东厢坐着。又听说稳婆温氏不在,问起来,竟是罗小寒放了她家去! 老太太本就不大喜欢罗小寒,现下自是揪着她厉教训,“不过你奶奶身子不便,让你照看照看,怎么就敢这样胆大妄为!你奶奶若有个不好,你且等着,看我可饶得过去!” 温氏回家这件事,游猗兰是点了头的。早起她人不舒服,请了大夫来,又说不碍,后半晌也的确是好些了。所以,罗小寒问的时候,游猗兰便大胆让温氏家去了,以为出不了甚么事。 谁能想到,那孩子说来就来。 罗小寒跪在地上,哭都不敢哭,更不要说辩驳了。况且老太太盛怒之下,越辩越错。 徐渐止坐旁边有心替她说句话,却被江蒲以眸光劝止。 刘氏心知罗小寒没这么大的胆子,放温氏家去。可老太太正气头上,再则游猗兰怎么着也是正房奶奶,是自己正经儿媳妇。当着这么些人,儿媳妇在生产,自己做婆婆的总不好替个侍妾说话。 她只得低头吃茶,不想眸角忽瞥见花罩外边有人影闪过,她登时扬声问道:“谁在外头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401、独守空房的新娘 杨婆子被崔玉娘谴过来,自然是要到老太君和太太面前露个脸,讨个好的。(.无弹窗广告)因听着老太太正不高兴,生怕累及自己,不敢就进去。直至刘氏开口相问。她才垂头进了花罩。 “老太太、太太、大奶奶安好。” 老太君训人训到一半被打断,脸上自是不好看的,也不叫起,只斜眼睨道,“你不在新房里服侍新姨奶奶,跑过来做甚么?” 杨婆子跪在地上,笑回道:“姨奶奶听说三奶奶临盆,放心不下,又不好亲自过来,因此谴了老奴过来守着。再则……”她稍稍顿了一顿,侧了身子,转向徐渐止,“姨奶奶说了,让三爷只顾着奶奶就好,不用过去了。” 屋里诸人神色皆是一愕,尽管只是妾,可到底是洞房花烛。 徐渐止本是打算待稳婆、大夫来了,就过西跨院去,听了杨婆子的话,心里说不出是甚么滋味。 之前他一直觉崔玉娘是装贤良,扮宽仁。这会子却有些拿不准主意了。莫非崔玉娘与游猗兰还真是姐妹情深?亦或她本性确是良善? 而且,自己到底是过去还是不过去! 尽管不喜游猗兰,可毕竟是嫡子。而崔玉娘那边,又是洞房之夜,自己若不过去露个脸,心里还真有些愧疚。 徐渐止是百般思絮齐上心头,老太君倒是真心感叹,面上的神色也温和了,“这孩子心地也老实太过了,今日怎么也是她的大喜呀。” 杨婆子瞅着老太君的脸色。自己就站了起身,陪笑道:“老奴何尝不是这么说。可姨奶奶却说,奶奶素来待她甚厚,在她心里看奶奶当是嫡亲姐姐一般。若不是碍着规矩。她恨不能就守在奶奶身边。” 本来老太君还忧心崔玉娘会持宠生娇。将来妻妾不合,叫孙儿烦心。听了杨婆子的话,心下更添了几分欢喜。越发觉着自己没挑错人。叹息着还不及开口,就听李氏淡淡地道:“能得她服侍,倒真是三爷和三奶奶的福气呀。” “这话不错。”李太君没听出李氏话中的深意,兀自撇嘴道:“亏得没挑庄家丫头,不然今日不知要闹成甚么样了!叫人家看笑话还在其次,倘或三儿媳妇有个好歹,叫我这个土埋脖子的。怎么去见三儿的父亲!” 刘氏微笑着扫了眼李氏,眉角处淡淡的不忿,尽收眼底,“这样的好日子,老太太怎么说丧气话。老太太将来还要看着重孙子讨媳妇呢!” 李太君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老妖怪似的活着做甚么,没的讨人厌烦。” 江蒲见众人已不留意罗小寒,向她使了个眼色,令她退去。徐渐止看在眼中,冲江蒲颔首一谢。江蒲则报以一笑。 过不的一会,宋大夫先赶了来,请过了脉。说游猗兰是心情起伏,才动了胎气。又没到生产的时辰,所以才这般艰难。煎了碗崔产药,刚给她灌下去,温婆子被几个婆子架一溜烟的进了产房。 诸人在厢房听得消息,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连山、秦秋韵送了客人进来,意思是等游猗兰生了孩子再走。江蒲看秦秋韵脸色不大好。便劝她回去。 如今刘文远身居高位,刘氏也有拉拢之心,便也道:“你身子不好,倘或因着这事病了,叫咱们怎么过意的去。左右也是只白坐着,倒是回去歇着的好。有了消失,咱们再差人去告诉也是一样的。” 年前秦秋韵稍稍忙了些,就受了风寒,本就是才刚好些,今日又在徐家应酬了一日,的确是有些支持不住。故此也不与江蒲多作客套,说了句,“有消息了,千万告诉我一声。”便带了人回府去了。 江蒲和连山送她出门,回院子的路上,听得远远传来三更的鼓声,江蒲从兔毛的手笼伸出手来,摸了摸微凸起的肚子,叹道:“不知不觉就这时候了。小月儿,叫厨房弄点吃的来。” 连山扶着江蒲的胳膊,微蹙道着眉道:“姑妈还怀着身子呢,今朝又忙了一日,也回屋歇歇去吧。” 江蒲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道:“没事的,只是有些困,没觉着特别的乏……”她话音未落,一个小丫头忽地跑了出来,撞在提灯笼的婆子身上,江蒲也给惊了一下,亏得连山、桑珠一左一右的扶着,倒没有摔着 而婆子们又是扶人,又是骂道:“作死呢!大晚上的撞了大奶奶,你有几条小命赔。” 那丫头跪下气喘吁吁地禀道:“是,是,三,三奶奶生了小相公!” 江蒲与连山互换了记眼神,快步进了院子。 崔玉娘才刚吃过了点心,听外头忽又吵嚷了起来,正要叫丫头出问问,杨婆子就挑帘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崔玉娘便笑问道:“姐姐生了?是男是女?” 杨婆子笑回道:“是位小相公。”又道:“姨奶奶赶紧补一补妆,三爷等会就过来呢。” 崔玉娘先听得游猗兰生了个儿子,心沉了一沉,后又听徐渐止要过来,又高兴了起来,赶着叫丫头准备吃食,自己漱过口,盖了盖头静候。 然后等了又等,也没见徐渐止过来,直待过了四更天,齐顺羽家的才过来道:“奶奶那边有事,爷不过来了。请姨奶奶先歇了吧。” “深更半夜的,真是劳烦嫂子了。”崔玉娘自己揭了盖头,向齐顺羽家的福了福身,又叫杨婆子,“嬷嬷,赶紧给嫂子倒盏热茶来。” 崔玉娘这付作派真是齐顺羽家的看怔了眼,她本以为新姨奶奶就算不动气,也不会有好声气,断没想着她竟一点都不怨,还能笑得出来。 “多谢新姨奶奶了。”齐顺羽家的忙还了一礼,又拦下杨婆子,“奶奶屋里还许多事呢,婢妾就不坐了。姨奶奶也累一日了,赶早歇下吧。” “嫂子走好。我就不多留了。”送齐顺羽家的出了门,崔玉娘脸上的笑,登时就散了。 杨婆子心疼她,悄声劝道:“姨奶奶,咱们先睡吧,也都忙了一日了……” 崔玉娘却淡淡一笑,“劳烦嬷嬷去叫人烧些热水来,差不多洗漱了,我想往姐姐屋里奉茶去。” 一屋子人都都呆了。 新姨奶奶的脾性也太好了吧! 杨婆子替她不忿道:“姨奶奶何苦这样委屈自己。况且奶奶才刚生了孩子,只怕也歇下。咱们只管歇过了午时再去,谁还说甚么!” 崔玉娘笑道:“我倒不是为着规矩,实在是放心不下。如今天也要亮了,我借着过去奉茶,看一看,也能放心。” 诸人听她这么说,谁心里不赞她待正房真心,杨婆子叹了声,“奶奶且眯会,老婆子这就叫人烧些热水去。” 崔玉娘微笑点头,客气一句,“有劳嬷嬷了。” 待屋里只剩她一人,娇媚面容上的温柔浅笑忽地幻化成狰狞可怖。染了丹蔻,寸许长的大红指甲,深陷入掌心。 “游猗兰,今朝的一切,我会记在心上的!” 东厢里诸人,听得游猗兰生了儿子,都笑了起来。刘氏先就微笑着恭喜太君,“恭喜老太太又得了重孙。” 心爱的孙子有了嫡子,老太太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处,“你倒恭喜我,论起理当给你这个祖母道喜才是。” 一行人且说且行,往正房去看孩子。江蒲跟在后边,长吁了口气,心道,总算能回房歇着了! 可惜她这口气还没叹完,又听人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三奶奶血崩了。” 刘氏先是一惊,接着冷笑,最后换上了幸灾乐祸,圆脸上三种情绪皆一闪而过,快得让人完全察觉不到。诸人只听得她急声嚷道:“宋大夫呢,他不是在旁边么!”边说着,边就要往正房过去。 陈宝瑞家的赶紧拦下,“太太,你是长辈,可不好过去。不然怕是折了三奶奶的福呢。” 刘氏便急得团团乱转,圆圆的眸子里甚至含了泪,“这可怎么好。若是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见亲家呀!” 李太君听得“血崩”二字,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好在有李氏扶着。见刘氏乱转,不免开口训道:“你这么转又顶甚么用!赶紧着人再去太医院请几位御医来是正经!” 刘氏忙应不迭,李太君又向李氏道:“你过去看看,也能帮个忙,拿个主意。” 徐渐止这会才从震愕中回了神,“外边天寒,老太太、太太还请回屋里坐着吧。” 刘氏扶了老太君,“三儿这话正是呢。老太太年纪大了,又熬了一宿,可经不住风,倘或病了,倒叫三儿不安心了。” 李太君叹了声,向徐渐止道:“你过去到堂屋里坐着,有你在你媳妇也有些底气。” 徐渐止应了声,送诸人回了东厢,才快步转去正房。 江蒲跟着两位长辈回屋坐下,向蹙着眉,轻抚自己的肚子,脸色沉凝。 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本就是生死一线。自己的年岁也不小了,倘若…… 自己生死是小,可孩子…… 江蒲越想越是心惊,捂在手笼里的手都一阵阵地发冷。 连山察觉到她的异样,正待要问,却听刘氏道:“连山,扶你姑妈回屋歇着去,她也怀着身子呢,哪里经得住这么熬,又是这样一惊一吓的。” 江蒲也的确是心里慌的厉害,只想倚在丈夫身边。当下也不说甚么虚话,微白着脸起身笑道:“那,媳妇就先回屋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402、妖 宋大夫行医大半生,又是擅看妇人科,游猗兰的血崩也并不是特别严重,旁边还有稳婆帮忙名门大妇。因此,江蒲姑侄离开没大一会,游猗兰的血就止住了。 刘氏、李太君总算放了心,看过小孙儿,又嘱咐了丫头、婆子好一通话,徐渐止方送两位长辈从正房出来,一行人还没下石阶,就见崔玉娘换了妆扮行来。 “婢妾给老太太、太太见礼。” 崔玉娘缓缓拜倒,李太君纳闷地问道:“你这会过来做甚么?” 崔玉娘笑道:“婢妾看时辰差不多了,就早些过来瞧瞧,左右也是要过来奉茶的。” 老太太心思简单,真信了她姐妹情深,拉了她的手叹道:“好孩子,难得你这般挂心,你姐姐这会歇下了。看你的样子也是一宿没睡,还是回屋歇着吧,等后半晌再过来……” “不用了。”崔玉娘微笑着,反手搀扶老太君往院外行去,“年轻后生少歇一两个晚上,又有甚么防碍。况且婢妾也睡不下,与其在屋里担心,不如过来守着,也安心一些。” 徐渐止审视的眸光,掠过她的娇媚的面容,眉目间有些憔悴,看不出半分怨愤,嘴角上噙着的浅笑,温柔平和名门大妇。 他不禁有些疑惑,这个女子真的没有半点怨忿? 李氏随着太君身后,微蹙着眉,偷眼斜睨过去。四更时分,天份外的黑,饶是两旁的戳灯都亮着,她依旧看不清崔玉娘的面容。她只是本能地不相信。天底下哪会这样肚量宽大的女子! 不怨已份属难得,这般甘之如饴,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忍人之不能忍。 李氏垂首,于黑暗中绽出一抹笑。游猗兰你且等着吧。 送走了两位长辈,徐渐止回身打量一通神情温顺的崔玉娘,心里总是愧疚压过了疑惑。叹了声,“回屋去吧。” 崔玉娘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应了声,看徐渐止的脚步转向西跨院而去,嘴角梨窝微显。 屋里守夜的小丫头都歪在榻上打瞌睡,被杨婆妈子一声喝醒,待要教训几句。崔玉娘拦道:“嬷嬷罢了,时候也不早了,爷还要衙门,赶着叫人拿衣裳、倒热水,再拿些吃食来才是正经。” 徐渐止在里间榻上倒了。疲惫地叹了声,“不着急,我这会已经没差事了,不过就露个脸,早些晚些都不碍的。” “那……”崔玉娘迟疑了会,小声道:“爷在婢妾这里小睡一会吧。” 徐渐止从早起忙到这会,的确是有些困乏的利害,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崔玉娘脸上登时笑开了花,地上的丫头婆子更是取衣服的取衣服。端水的端水,又展了锦褥,在里边放了桂枝香的银熏球。崔玉娘亲手服侍徐渐止洗漱过,再又小心翼翼地上前替宽衣。 毕竟是十**岁的女孩,头一回这样靠近男子,两人呼吸相闻。崔玉娘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胸膛,一双手更抖得利害。 恍惚间,她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是真实的。 杨婆子瞅着这副情形,暗笑着领了丫头出去,又把花罩的账子放了下来。 徐渐止看着低垂在胸前的脑袋,心思倒渐清晰了起来。她不过是个庄户人家的女儿,无依无凭,不扮得贤德一些,哪里有立足之地。 如此也好,至少自己能省些心。 “爷请歇吧。”崔玉娘替他褪了外袍,便去放品红缎的百子千孙帐子,“婢妾给爷守着时候。” 徐渐止愣了一愣,随口道:“你也一起歇歇吧。” “不用了。”崔玉娘笑道:“先前婢妾也打了会盹,这会子倒不困。”边说,边就放了另一半帐子,熄了屋里的戳灯,移灯离了内室。 杨婆子怀揣着个袖炉守在外边榻上,地上几个小丫头则围着火盆子打盹,见崔玉娘出来,忙都站了起来。 “姨奶奶怎么不和三爷一起歇着呢?”杨婆子好是纳闷地问道,又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同了房,底下人也高看姨奶奶一眼的。” 崔玉娘飞红了脸,扯着扬婆子的衣襟,“嬷嬷说到哪里去了,三爷累了一日,哪里还……”底下的话,她实在不好意思出口,“况且,我还要往姐姐屋里去。” 杨婆子微蹙了眉,劝道:“姨奶奶去做甚么呢……”话未说了,崔玉娘已经出了房门,她诶了声,赶紧唤了丫头跟上去。 正月天寒,屋里没敢开窗户换气,连帐子都是掩的严严实实。因此崔玉娘一进了屋子,一股浓重的血腥扑面而来,薰得她退了半步,微蹙了眉头。 佩香守在床边睡着了,罗小寒坐在榻上,直着一双眸子盯着几上昏黄的小油灯出神。 “姨娘。” 听得有人在耳边轻唤,她才猛然回过神,见是崔玉娘忙要行礼,被崔玉娘拦了下来,悄声道:“姨娘回去歇着吧,这里我守着就是了。” 罗小寒被老太太训怕了,哪里敢回屋去了,“怎么敢劳动姨奶奶,我……” 只是崔玉娘也不容她多说,推着她就往走,“为着我的事情,姨娘操劳了一日,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罗小寒还待说甚么,崔玉娘水葱似的手指了指床,悄声道:“看吵醒了奶奶。”又推搡着她出门,罗小寒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崔玉娘静坐无事,便进了小稍间里看孩子。出生没多久的小东西,刚刚制造了第一团臭臭,奶娘往隔间给他取尿布去了。 因此摇篮边只有崔玉娘一人。 红红的、皱皱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脸就缩在锦褥间,上边还压了床杏色的驼毛牡丹罽。 崔玉娘冰冷的眸光直直地盯着那张核桃似的小脸,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她缓缓地伸出白玉般的手,染了丹蔻的长指甲,在烛光下红的妖艳。 长长的尖指甲轻轻划过孩子的五官,又抚过孩子软软的脖子,最后停在被头。 绷直的嘴角挑起抹阴森的笑,她提起罽毯的边沿,一点点往上拉。冷冷的眸光直直地盯着孩子笼起的,肉肉的眉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