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缘今生定》 楔子 苏州天平山下相思镇。 草长莺飞的江南三月,如烟般的雨丝蒙蒙胧胧,将这小镇笼罩在薄雾里,一条青石板路沿着一条叫相思河的小河蜿蜒而行,最后隐入前方的雾中。路上不多的行人大都神色匆匆,急着回家和家人团聚。 正是黄昏时候,街边的店铺早已拍上门板打烊,有些门缝里已漏出了点点灯光,想是里面的大人小孩已围坐在八仙桌边热热闹闹地吃饭了。 薄暮象轻纱一样渐渐掩过小镇上空,光线越加的暗了,小河隐在雾雨中象一条白练般柔软妖娆,石板路也变得模糊难辨。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青柳,依然象孤魂野鬼一样顺着长长的石板路缓缓往前走着,神色木然,一步一步,机械地往前垮着步。 藕色罗裙拖在地上,下端早已湿透,沉沉的,徒劳地阻止着她的前行,一双绣花鞋也早已象从河里捞起来一样,脚泡在湿鞋里,如浸在冰水里一样失去了知觉。而她的心里,更是冷得几乎结了冰。 她仍然往前走着,走着,不知道要走往哪里……只是,不想停下来…… 蓦地,青柳如清醒过来似地停住脚步,闭上眼睛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暂时停止呼气,然后慢慢呼出,接着她的表情痛苦而悲伤,似乎,刚刚吸入的不是春天清晰的空气,而是会要她命的毒气…… “这是青柳的气味,我要将它吸入我心里,永远永远都将它留在那里。”她记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话,是的,他不止一次地说过,青柳的气味比春天还要好闻,这种气味,他会永远记住。一生一世…… 可是如今,话犹在耳,但他,又去了哪里? “少夫人,你去哪里呀?曾老夫人在到处找你呢?”一个中年女人从后面匆匆追了上来,一把拉住青柳喊道。这声音很大,似乎惊动了街边的人家,有人从门缝里往外张望着。 “谁是少夫人?谁又是曾老夫人?”青柳惨然一笑,脸色在暮色下白得如纸,那笑容象夜晚墓地里开放的百合花,带着森森阴气,吓得那女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是你婆婆曾老夫人呀,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女人似乎没料到青柳会这样问,怔了一下答道,神色大为诧异。 “婆婆?她何曾把我当过媳妇?三年来,我在她曾家遭受的一切都是一个媳妇该受的吗?” 这话更出乎女人意外,她没想到曾家这个一向温婉顺从的小媳妇,今天竟然会一反常态,女人一时语塞,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青柳轻蔑地看了女人一眼,转过身去,依然慢慢走去。 “可是,你毕竟是曾家的媳妇,生是曾家的人,死也是曾家的鬼!”女人愣怔片刻后冲着青柳背影大声喊道。 “不是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曾家的人。我把我的婚书给烧了,烧给了那个我从未见过面的丈夫曾何,所以,现在,我欧阳青柳是自由身!”青柳转过身回来答道,最后的声音几乎是用尽全力喊出来的,如惊雷样震惊了小镇。 街边的门有些打开了,门口,露出了许多脑袋,神色各异,诧异、同情、怜悯、好奇、鄙视,什么都有,最多的当然是惊诧和不解。 “你……你竟然把婚书……烧了?疯了,你疯了……”女人吃惊地指着青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青柳不顾那呆若木鸡的女人,转过身重又向前走去。 忽然,从她身后的某个门里传出了一阵咿咿呜呜的二胡声,那声音如泣似诉凄切哀怨,突兀地出现在这蒙胧的烟雨雾蔼中,就象冰寒彻骨的雪水缓缓流淌过人们的心底深处,让听闻之人的心里都颤粟不已。 青柳的脚步滞了一下,但稍倾,又举步向前走去。背后,伴着二胡,隐隐传来了一个女人幽怨凄凉的吟唱: 心比泉水冷, 萧萧风吹月独明, 看人世间, 酸甜苦辣都尝尽…… 听着这呜呜咽咽的歌声,青柳脸上的泪水立刻如断线的珍珠一样流了下来。 明哥哥,我和你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你说你会娶我,可是我没有等到你们刘家的媒人却等来了曾家的。谁都知道曾家有个病秧子儿子,谁家父母愿意把女儿嫁进曾家?但是,曾家财大气粗,没奈何父母只得答应了这门亲事,谁知没等我过门曾何就已病死,但是曾家人仍凭着一纸婚书说我已是曾家人,硬要将我娶过门去。迎亲那天,你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怕我这一走再也回不来,但是,我还是挣脱你的手走了,为的就是想去曾家拿回那张婚书,只要我和曾家断了关系,我就能和你比翼双飞了……我天真地以为,曾何已死,曾家没有理由再将我留在那里,谁知结果却是……我,真是悔啊…… 谁知晓命乖蹇 到头来竟如月影空 想弦月曾经, 凄凄惨惨照愁人…… 此时,青柳的胸中好似被什么东西堵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如缺了堤的洪水一样奔涌而下,瘦弱的身子抖得象风中的一片芦叶,喉咙里发出一种被压抑住的呜咽声,时断时续,脚步踉跄…… 我离家嫁入曾家那天,你和我约定,你会等我三年,三年之内我如果能离开曾家,你就会娶我,三年之内我如果不能离开曾家,我们的缘份就此尽了…… 想弦月曾经, 凄凄惨惨照愁人 奈何恨如天, 历遍沧桑恨无尽…… ……可恨曾家根本不想让我回家,他们只是将我当成了一件祭品,一件祭祀曾何的物品……为了怕我逃走,他们将我常年锁在曾何的房里,连吃饭都着佣人给我端进来,每天,我都要看着曾何的画像和他说话,吃饭时请他先吃,睡觉时也要请他先睡……曾家,派人在门外监视,一旦发现我没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就让我跪在曾何像前,没让我吃饭不让我睡觉,直到我认错为止…… 多少孽冤, 此生处处尽遭逢 奈何恨如天, 历遍沧桑恨无尽…… 三年了,我时时刻刻记挂着你,奈何曾家院墙高大门禁重重,我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三年了,我象狗一样的活了下来……只为了和你的那个约定……三天后,就是我和你约定的日子,我早已把曾家的婚书偷到了手,只等着和你相聚。可是……可是,昨天,母亲来曾家看望我,竟然说……说你已于一月前去世…… 堪怨月圆豪门宴, 月缺月半生柔情 不识人间有峥嵘; 只问沧桑摧风情…… 一声呜咽从青柳嘴里发出来,她赶紧用细瘦的手指捂住了嘴,那声音淹没在她的嗓子眼里。 ……咽气前,你说对不起我,违背了对我的承诺……这一世和我做不成夫妻,下辈子你肯定会等我,一定…… “欧阳青柳!你给我站住!”一声暴喝突然如春雷一般炸响,打破了小镇的宁静,二胡声和吟唱声噶然而止,似乎也畏惧于这发出暴喝的人。 青柳慢慢转过身来,从黑色的雨雾中渐渐露出一群人的身影,为首的是一个四十五六岁左右的矮胖女人,一双绿豆眼陷在满脸横肉里,脑后盘个富贵髻,鬓旁插了朵红色绢花,上身是绯色暗花短襦,下面是条绣花罗裙。矮胖女人后面围了好几个人,男男女女都有,其中就有刚才追她的那个中年女人,几个人的手里举着灯笼,将一群人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有什么事么,曾老夫人?”青柳扬起嘴角问道,语气中不无讥诮。脸上的泪痕不知何时早已拭去,眼眶发红但没有一滴泪,有的只是燃烧着的熊熊怒火和仇恨。 “放肆!什么时候长本事了,竟敢顶嘴了?”胖女人先是怔了一下,似是没料到青柳竟敢这么跟她说话,后回过神来,不由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 “哦?你就为这个让我站住?那恕不奉陪了。”青柳冷冷说完,转身就走。 “欧阳青柳,你给我回来!”后面,胖女人大声喝道。 青柳连头也没回,继续一步步往前走。 “快,快把她给我抓回来!”胖女人声嘶力遏地喊道,平时的雍容华贵荡然无存,此刻的她,完全就象一个疯婆子。 “谁敢过来!”青柳蓦然回身,柳眉倒竖怒喝道,“谁敢过来一步,我就跳下去!”她的身后就是那条隐在夜雾里的相思河,此时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丝毫不理会人间的喧嚣。。 几个刚想过来拿人的下人立刻停住了,犹豫地望向胖女人。 “跳河?我倒想看看这贱货会不会真的跳下去?不管她,过去抓住她!”胖女人冷笑一声,厉声喝道,绿豆眼里闪过一道凶光。 “等等!”胖女人身边的那个中年女人喝住了正想过去的下人,陷媚地笑着说:“老夫人,真的逼死了她也对曾家面子上不好看是不是?我看还是劝她回来得了,不然真出了事,对欧阳家也交代不了啊。” “这个……嗯,好吧,你去和那个贱货说!”胖女人沉吟了一下,点头道。 “少夫人,你还是回来吧?老夫人大人有大量,不会和你计较今天的事的,只要你回来了,以后怎么办都听你的,行吗?”中年女人温和地喊道。只要把这羔羊关入笼中就不怕她再蹦达了,现在可不是斗气的时候。 胖女人听了这话,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不会计较今天的事?怎么可能!这贱货可是胆大包天的把婚书偷出去给烧了。 “回去?回去再让你们象牲畜一样的待我?”青柳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群人,眼眸中似被漫天冰雪覆盖的荒芜天空,死寂一片。她边说边一步步地退向河边,现在,唯有这河水才是她最后的依靠。 “喔,不会的不会的,老夫人一定好好待你,就象亲女儿一样。”中年女人继续巧言令色地忽悠着。 “三年了,我在曾家呆了三年,你还以为我象刚来时一样蠢笨,蠢笨到会相信你们的话?”说到最后,青柳的口气陡然尖厉,似乎心里埋藏了太多太多的怨和恨。她的一只脚已经踩到了河堤上,离河仅有三步的距离。灰黑的夜雾阻隔了视线,对面的那群人并未察觉。 “还和她说什么废话?快过去,把她给我抓回去来!”胖女人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恶狠狠地吼道。 “今天,这条命就由不得你了!”青柳森然冷笑一声,倒退三步,仰面跌了下去。背后立刻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青柳迅速下坠,疾风在青柳耳边驰过,青丝翻飞,衣袂飘扬…… 隐隐地,又传来了二胡和凄婉的吟唱声…… 我今有泪对月下, 泪落泉中无处寻; 经年往事才回首, 数语难尽…… 她定睛看着空中,那里的云层正在慢慢散去,渐渐显出一抹白色,在那抹白色中慢慢露出一张悲伤和忧郁的脸,那脸正不安地俯视着她。 青柳笑了,笑得欢悦而妩媚…… 明哥哥,我来找你了……今世我们做不了夫妻,来世,我要和你重续前缘……你一定要等我…… 相思河里轻轻的溅起一朵浪花,随之漾出一片涟漪,渐渐归于平静。只有那二胡和吟唱依然…… 辨不清黄泉和仙境。 败柳残红亦可飞升, 留得一线情, 再续来世缘…… 胖女人带着一群人追到河埠边,看着夜色中黑沉沉的相思河,瞠目结舌地说:“这贱货竟然真的跳下去了?来人哪,快把她给我捞上来!” “老夫人,黑天黑地的,上哪里去捞啊?”中年女人为难地说道。 …… ” 第一章 提问 八年后,浙北雁城。 在雁城北侧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叫崔衙弄的弄堂,弄堂由青条石砌成,也不知道经过了几代人的脚底板磨擦,条石表面的石纹已被磨平成了滑溜溜的光石板,下雨天穿着钉鞋走在这条石板路上肯定是一种噩梦。 弄堂的两面均是鳞次栉比的两层楼民居,走进弄堂不到五十米,就会听到一阵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循着朗读声走去在弄堂北侧处可以看到一个朝南的院落,院落掩映在一片竹林中,院门上一块匾额,上书:竹林书屋。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乎?人而不仁,如乐乎?……”在竹林书屋东面的一间讲堂里,一个颌下留有三绺灰色胡须的先生棒着一本《论语》,坐在那儿正摇头晃脑地读得入神。 底下坐着十几个五到七岁的小孩,大都是男孩,其中两个是扎着朝天小发髻的女孩子。此时孩子们也都跟着先生一齐念,不光和先生一样摇头晃脑,还前后左右地摇晃着身子,放在现代被人看到估计会以为这些小孩都吃错药了。 这是一间私塾,三开间二层楼,楼下三间正屋,中间客厅里供奉着孔圣人的像,像两边是一副对联,上联:业精于勤,漫贪嬉戏思鸿锆; 下联:学以致用,莫把聪明付蠹虫。孔圣人的像前放着一只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支早已燃尽只剩下最底下一截香蒂头。 东西房均是讲堂。楼上两间是先生一家子的卧室和起居室,另一间是给那些路远晚上不能回家的学生睡的客房。 私塾前面是一个庭院,庭院中间一条用小青砖铺成人字花形的走道,走道两旁左面是花卉,眼下正是冬天,花圃里残留着菊花的茎干和枯叶;右侧种着各种蔬菜,青菜、萝卜、卷心菜和葱蒜不等,在冬日的阳光映照下生长得生机勃勃。 私塾的后门临着护城河,这河围着小城逶迤而行一圈,在西城门外汇入京杭大运河。 私塾的后门有一间小偏房是厨房,出厨房不远处有石阶下到河里,石阶很宽,可以容四五个人蹲下洗涤,所以一到夏天,这里就是孩子们抓小鱼小虾戏水的好地方。 “鲁荣明,你来解一下我刚才读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一直陶醉在孔圣人文章中的先生突然叫着下面最大的一个小孩子问道。 竹林书屋的这位先生姓任,叫任志远,字伯安,雁城人,从小读书过目不望,博闻广记,做得一手好八股,当年在十里八乡也算得上是个小神童。 无奈任神童脑子虽好但时运不济,他是光绪二十三年雁城院试案首,被录为廪生,次年参加岁考取得二等甲第,不巧的是光绪二十六年乡试时他父亲突然去世,他因服父丧无法参加,本想四年后再展宏图,谁知光绪三十年,朝廷宣布实行新政,取消了科考。三年后,慈禧太后和光绪帝几乎同时驾崩(1908年),清王朝在风雨飘渺中摇摇欲坠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可能重新开考?由此他就绝了中举做官的念头。 为了养家糊口,两年前他将自家的这所小小院子做了竹林书屋,自己则做了塾师,专收蒙童进馆教授。馆里设有两个班,分为《启蒙》和《初成》两个班,《启蒙》班招收的童生是刚进学的,先识方块字,认了一千个左右的字后就跟着先生熟读《论语》《千字文》《三字经》等文章;《初成》班的学生是由《启蒙》班升上去的,教授四书五经和古文、学写作文和吟诗作对。馆里的先生则只有他一个,上午给《初成》班授课,下午就授《启蒙》班。 因为科举已经废除,学八股文显然没用,这位任先生跟着也对传统的教学内容作了一些改进,今年在《初成》班里加上了一门算术,这让学生学成后也算是有了一门技术,这也算是与时俱进,因此很受雁城士绅的欢迎,送小孩入馆的也越来越多了,现在馆里一共有二十名学生,《启蒙》班八名,《初成》班十二名。 “呃?……”听到任先生突然提问,正在笑嘻嘻地用草棍捅睡得象死猪一样的同桌鼻孔的鲁荣明吓得哆嗦了一下,手里的草棒立即掉到了地上。 这是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穿着一身旧的灰色棉袍,脑袋上扣一顶瓜皮帽,脑后一根细细的小辫子,辫梢上缠着的黑色头绳还打了一个蝴蝶结,随着脑袋的转动,那黑蝴蝶就跟着在他背上飞舞。 先生这一声喊,无异于一声晴天霹雳在塾室里炸响,所有或熟睡中或昏昏欲睡或开小差的小孩子同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拎起精神,两眼瞪得溜溜圆地望望先生,转而又幸灾乐祸地望着正愣怔在那里的鲁荣明。 “站起来!”任先生皱了下眉,用放在讲台上一把削得非常光滑的竹尺在桌子上“啪”地一声抽了一下,然后遥指着呆若木鸡的鲁荣明。 鲁荣明赶紧跳了起来,就象屁股上着火了一般。因为动作过猛,把板凳也带翻了,屋内立刻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鲁荣明,你刚才跟着念的什么听清了吗?”任先生的嘴角稍稍向上弯了一下,接着脸色一板问道。 “听……听清了。”鲁荣明结结巴巴地回答,心里直打怵。这位任先生长相虽然不凶,但给你吃起“笋夹肉”(用竹尺打手心)来毫不手软,所以塾里的学生只要一看到他挥动竹尺就害怕。 “那好,你来解一下吧。”任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呃……这个……”鲁荣明刚才只顾着专心对付同桌魏文晋的鼻孔,根本没有听课,此时哪里能答得出来,只好站在那里干瞪眼,面孔涨得通红,鼻尖上慢慢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夷狄……是夷狄之有君啦……”隔着一条走道就是那两个女孩子,稍长一些的那个终于看不下去了,就轻轻提醒道。 鲁荣明困惑地看了看那女孩,皱眉思索了一下,半晌才吸口气,迟迟暧暧地答:“嗯,那个……是‘夷……夷狄之有君,不如,不如诸……夏之亡也’这句话是吧?”他偷偷瞄了眼先生,没看到先生发怒,大着胆子接着说:“嗯,这个……圣人说的是……是……是尚未开化的国家虽然有君主但却没有礼仪,所以……嗯……所以还不如虽然灭亡却有礼的夏国。”说完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拳头,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心里全是汗。 任先生听了,捋着三撇老鼠胡须微微点头:“嗯,那么,圣人是在什么情况下才说这句话的呢?” “呃,先生,这个……我怎么知道呢?那时我还没出世呢?“鲁荣明苦着脸说,塾室里立该响起一阵哄笑。 “啪!”任先生板着脸用竹尺又重重抽了一下讲台:“有什么好笑?你们有谁知道吗?” 此话一出,一大半的孩子都立刻低下了头,盼着最好地下有个洞让自己钻进去。 可是,下面却偏偏有一只手举了起来。 “咦,张丹桂,你知道答案?”先生惊讶地说。 两个小女孩里年岁稍长的那个站起来,点了点头。这两个女孩都是北门财主张大官人家的孙女,两人是堂姐妹,姐姐叫张丹桂,妹妹叫张丹婷。 这张桂丹七岁左右,是张大官人长子张云生的女儿,丹凤眼樱桃嘴,肤如凝脂腮肌似血,加上穿着一件粉色右棉衽袍子,衬着她的雪白肌肤,端地是一个美人坯子。 张丹桂不仅人长得美,且冰雪聪明,站起来后并不怯场,大大方方地朗声说:“圣人当时处于周王室衰弱,天下大乱诸候国林立的春秋时代,面对着礼崩乐坏的局面,圣人才会说出这句话,意思就是文化礼仪高于一切,说虽然有些国家有国君但却没有文化礼仪,这还不如那些虽然国家灭亡了但文化礼仪还在的国家。” “哇,说得太好了!”仍然站在那里的鲁荣明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忘情地喝起采来。 他忽然觉察到了来自前方冰冷的寒气,不由立刻收了口,怯怯地望了望铁着一张脸正瞪着他的先生一眼,低下了头。 其它学生听了张丹桂的回答也都用佩服的目光看着她,这让张丹桂心里很是得意,她故意不看大家,只是象只骄傲的孔雀般向上伸了伸脖子。 “嗯,好,说得太好了。看来你上午把先生布置的作业认真预习过了。好了,张丹桂,你坐下吧。”先生语气和缓地用竹尺点了点她,然后提高声音,“好了,谁也不准开小差,再有谁被先生发现开小差做小动作的就罚他抄一遍《三字经》!” 此话一出,下面小孩子们的脸色全都变了色,任先生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微微笑了一下,“嗯,接着跟着我念,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鲁荣明眼巴巴望着先生,指望他会让自己坐下来,但这位先生似乎完全忘了底下的他还站着,只顾低头念着子曰。 没办法,他只好拉着一张苦瓜脸,站在那里拿起书本,倒着两只已经酸麻的脚,变腔变调地跟着念:“子曰……” 因为竹林书屋邻近雁城有名的富商鲁启公家,因此,收入馆的大都是鲁家的子孙,这鲁荣明就是其中的一个。 鲁荣明不是鲁启公的亲孙子,他家只是鲁启公的一家远房亲戚,他父亲在鲁启公开在雁城的一家米行里做帐房先生,他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 父亲鲁昌轩对这个长子期望很高,本来在他五岁时就要送他进蒙学,但鲁荣明家住在北城外,而蒙馆大都在城里,母亲怜他年纪太小舍不得放他出来,这一耽搁就是三年。 今年,他父亲终于不顾母亲的反对将他送入了城里这位任先生的塾馆,进了学这鲁荣明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同一批进学中年纪最大的,站在童生们中间如同鹤立鸡群般让他浑身不自在,好在先生说了,如果他能很快背熟《论语》《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的话他就能升到《初成》班,那时他在班里就不会显得那么突兀了。 第二章 考较 申时到了以后,任先生收起论语,用竹尺的一只角在讲台上笃了几下,孩子们应声抬起头来,露出惊惧的神色互相看了看,跟着收起课本起身,磨磨蹭蹭地一个挨一个上前把书放到先生的讲台上,然后乖乖排好队,战战兢兢地等着先生考较。 考较是私塾先生在教了一天后,考证学生是否记住今天所学内容的一种方式,类似于现代的小测验。只是现在的小测验是写在纸上的,但那时私塾里考较是面试。这种面试最让蒙童惧怕,因为背不出书来的话,先生手里的那根竹尺立刻会带着呼啸声毫不留情地敲到手心里,有时打得狠一点手心会肿起来,吃饭都拿不住筷子。 鲁荣明排在第四个,他本来是排在最后一个的,因为他长得比其它小孩几乎高上小半个头,所以先生就让他排最后。但排在他前面的鲁荣仁硬要和他换位置。 鲁荣仁是鲁启公的长子长孙,今年七岁,长得精灵古怪活泼可爱,平时最得鲁启公宠爱。但小孩子天性顽皮好动,尽管入了蒙馆,但仍然无法让他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下来念书,所以经常是先生在上面读书他就在下面不是做鬼脸就是前后左右捣蛋,而任先生看到后喊过几次没有效果也就眼开眼闭由他去了,只是在放学前的考校时同样对他非常认真毫不手软,这也是小家伙最怕这位先生也最怕每天这个时辰的原因。 今天一看先生拉开排场要考较,这男孩心里就“别别”直跳,身子直往后缩,硬要排到最后一个。这也是一种小孩子心性,总觉得挨得一时是一时,就算最终免不了要挨一顿打,也是越迟越好。 鲁荣明虽然也不过只有八岁,但在他心里却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小大人了,觉得该为这位小弟弟挡一挡,所以鲁荣仁一转到他身后他就自觉地上前一步站到了他的前头,谁知这一换不要紧,前面几个小孩子看到了,都一个个接连躲到了他后面,他虽然不太愿意但却无可奈何,那些小孩都比他小,难道要他和这些小不点儿争这些? 于是他就排到了第四个。(.) 第一个是张家的妹妹张丹婷,第二个是姐姐张丹桂,这两姐妹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只要是跟先生读过一遍就不会忘记,所以先生一说“开始!”,张丹婷就背过身去,两手挽在身后,张开小嘴“叭啦叭啦”象唱歌般从头至尾背了一遍,只字不差,听得任先生连连点头不已。 接下来是张丹桂,这位也是背书高手,直背得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让先生听得大悦,皱了一下午的眉也舒展了开来。 这俩姐妹考校完后,接着任先生又给她们布置了晚上和明天上午的作业,然后姐妹俩就手挽手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走了,外面弄堂里,张家雇的一乘素轿早已等候多时了。 接着是魏晋文。魏晋文是鲁启公的大女儿鲁凤华所生(旧时女儿不进族谱所以也不按字辈取名)。 在雁城魏家也算是有点家底的人家,其祖上是开金店的,一代代流传下来,传到魏晋文的父亲已是第四代了,多年来凡金店都用打首饰时扣下刮擦下黄金粉未的法子赚外快,日积月累地竟然积下了不少黄金,到魏晋文的祖父辈时,就用这黄货置了不少街面房出租,渐渐越买越多,到现在,魏家每月仅凭十几间街面房房租的收入,就够这一大家子吃用不尽了,当年鲁启公就是看上了这点才把大女儿嫁过去的。 这魏小胖子只有六岁,年初被父亲送进蒙学时哭着闹着要跟着父亲离开,但被父亲狠狠地在屁股上拍了几下后就马上老实了,委委屈屈地在鲁荣明旁边先生为他放好的课桌边坐了下来,抽抽嗒嗒地跟着先生读书了。 让鲁荣明奇怪的是这小胖子好象天天晚上没睡醒,一到塾馆里等先生开讲后不久就睡得稀里哗啦,所以也几乎天天要挨打。可更让鲁荣明不解的是,这小胖子还不长记性,一打完手心就嘻嘻哈哈玩开了,到了明天还是照睡。 今天也是这样。 现在他背着身子,一张小胖脸涨得通红,鼻梁上急出了密密的汗珠,两只小胖手在身后不断地绞来绞去,结结巴巴地背着:“……子曰:道……道……千乘之国,嗯,敬……敬事……而信,节用……嗯,而爱人,使民……使民,嗯……以时。子曰:巧言……令……令色,鲜……鲜矣仁。子曰……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嗯,之亡也。子曰……嗯……子曰……”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最后就只剩下两只手在不停地扭动,声音是一点也无了。 仔细想想,其实也真难为了那个时候的小孩子。 那时蒙童入塾开蒙,一开始,先生会每天让他们跟着读十几句短句,直到会读后就让他们背熟,然后在放学前考校,如果全都背出来了,第二天就再加几句,直到月底累积考校,接下来再根据每个学生的记忆不同领悟不同分别施以不同的教学方法和进度。 这种教学方法是一种因人施教的方法,实践证明是非常科学的。我们的祖先就是用这种方法,教出了一代一代的名震天下的大文豪。就是那时的皇子接受的也是这种教育方法。 这魏晋文因为改不了爱睡的毛病,每天先生教十句他只记住五句,尽管任先生给他开过不少小灶,但十个月下来,这魏晋文的进度仍然明显比别人慢了许多,象同时入馆的张丹桂姐妹俩,现在每天都能背出五六十句短句了,而他却只能背出十几句,今天更是离谱,仅仅背出八句就背不出来了,这让任先生真的非常生气和头疼,他黑着一张脸,举起手里的竹尺在小胖子背上重重拍了一下:“真是枉为先生每天那么辛苦地教你,你都记到哪里去了?” 小胖子本来就在害怕先生打他手心,心里高度紧张,现在冷不防背上吃了一记生活,痛得他一缩肩膀,“哇”地一声哭开了。 “啪!”,任先生将竹尺狠狠地在桌上拍了一下,怒吼道:“再哭!再哭就把你的手打烂!” 哭声噶然而止,魏晋文收住哭泣,一口接一口地倒气,看着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但任先生毫不心软,喝道:“转过身,把手伸展出来!”魏晋文乖乖了转过身子伸出了右手。接着塾室里就响起了“啪!啪!”打手心的声音和小胖子忍不住的呼痛声,吓得其它几个小孩子脸色发白神色惨然,有一个男孩竟然吓得小声抽泣起来。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私塾里发生,任志远自己小时候也挨过先生不少的板子,自然知道其中的滋味,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自从两年前开馆后他也不知道打了多少蒙童的手心,可是越打心里越麻木,越打心里越焦燥,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恨铁不成钢?抑或是每天读千遍一律的书让他感到了疲惫?唉,也许二者俱有吧。 打了学生,任先生并不担心挨打学生的家长会找上门来,因为那时私塾里的体罚现象非常普遍,打手心是最常见的,另外还有立壁角、顶书本、晒日头、饿肚皮、关夜学等各式各样。家长认为学生被先生体罚是天经地义的,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罚非但不会找先生算帐反而会训斥自家的小孩学习不努力,有的还会在第二天上塾里来给先生赔礼道歉。 说起来中国的尊师重道从后汉就开始了,到唐、宋、明、清时几已家喻户晓,宋史里曾有个程门立雪的故事,说得是宋朝的时候,有个叫杨时的人,四十多岁,已经很有学问了但仍十分尊重老师,一次在洛阳时,去见他的老师程颐,到老师家门前时知道老师正在午睡,就没有惊动他,只在门外恭恭敬敬地等候,此时天上刮起了大风,下起了鹅毛大雪,但杨时毫不在意,仍然静静地等在外面,直到老师醒来后赶紧把他请进屋里,此时门外的积雪已有一尺多深了。 古代对老师的尊重和现在相比具有天壤之别,古代是百姓们对老师是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尊崇,现在却只浮于表面,除了一个教师节还有什么?嗯,话扯远了,不知道现在的老师们读到这个故事时会不会想着要穿越到宋朝去当老师呢?嘿嘿~ 再说任先生,他丝毫没有在意其它那些孩子的变貌变色,面无表情地打完魏晋文的手心后,沉声说道:“回家后把今天读的先背出来,然后抄十遍,明天下午来时先生要检查的!” 魏晋文眼泪汪汪地应了,一边将有些红肿的手放在嘴里哈着气,一边慢慢腾腾地回坐位收拾书本,还不等书本收拾好,他就似乎忘了手心里的痛,绕有兴致地观看接下来的考校。接他的佣人康嫂还没到,他得等她来,今天吃了这么多“笋夹肉”,一定得让康嫂背他回家,还有,等歇路过朝圣桥堍头那爿“小洞天”包子店时,一定得让康嫂给他买一只。 接下来就轮到鲁荣明了。 第三章 受罚 其实在魏晋文被打手心时,鲁荣明心里就慌得不行了,下午时他也曾开小差来着,虽然后来在张丹桂的提点下过了关,但前面还漏下什么就不清楚了,所以在排队等候考校时他就轻轻问过鲁荣仁兄弟俩,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他还可以临时抱抱佛脚。[.超多好看小说] 但可气的是这两个小笨蛋和他一样也没有专心听课,一个说刚才他正忙着看塾室外面竹林里那只猫了,那猫好象捉到了一只大老鼠呢,你看到了么? 另一个则摸着脑袋一脸茫然地问他:“咦,刚刚先生读了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怎么还问我啊?”气得鲁荣明直想哭。 就这么一闹腾,张丹桂姐妹俩背些什么他一点也没听到。这可让他懊恼不已。 幸好有人知道,就是那个排在他身后的一个瘦瘦弱弱的小男孩,小男孩姓柴,叫柴春亮,也是六岁,是雁城西门头柴记茶店老板的儿子,平时读书很用功的,听得鲁荣明问,柴春亮就歪着大脑袋眨着大眼睛细声细气地念给他听一遍,鲁荣明用心记下,又复念了两遍,谁知第二遍还没有念完,只听得竹尺“啪”地响了一下,然后听到一声轻喝:“鲁荣明,过来!” 鲁荣明心里一跳,慌忙抬眼望去,见先生微微皱着眉头正盯着他,吓得他忍不住心里“怦怦”乱跳,忙低下头盯着自个的脚趾头,蹭过去站定,不敢抬眼看先生,自己转过身去,背着双手,不等先生发问就大声背起来:“雁门紫塞,鸡田赤诚。(.无弹窗广告)昆池碣石,钜野洞庭……”他一边背诵一边用手指数着数。 刚才柴春亮和他说过,今天先生一共读了五十句,二十五句是《论语》,二十五句是《千字文》。他觉得《千字文》应该没有问题,他上午预读过,早就背熟了,至于《论语》么,短的那几句也没有问题,只是,长的那几句他可一点把握也没有。 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背下去。他先挑《千字文》背,这样万一《论语》背不上来,先生也许看在他熟背《千字文》的份上会少打他几记手心。 《千字文》很快背完,然后背《论语》,前面很流利,但到后面果然卡住了,先是结结巴巴的,后来就嗯上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把个任先生听得直翻白眼。后来,他忽然看到了墙上贴着的一副对联,对联上的字他都认得,写着:一片无情竹,不打书不读,父母若爱你,不必送来读。 鲁荣明愣住了,本来他还想好好回忆回忆背下去的,但这副对联却把他雷倒了,他在这塾学里学差不多快一年了,方块字识了一箩筐,这对联上的意思当然明白,尤其是最后两句…… 这副对联前几天怎么就没看到过呢?先生是什么时候才把这对联贴上去的? 难道……难道父母是不爱我才送我来这里的?他此时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再也记不起一个字来了。 正愣神间,一声戒尺抽在桌面上的声音把他惊醒,他慢慢转过身来,低着头乖乖伸出了右手,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但没有掉下来。 任先生紧抿着嘴,眉头打成了一个结,脸沉得几乎挤得出水来。其实他平时对这男孩子还是比较喜欢的,觉得他不象其它小男孩一样顽劣野蛮,问他什么都很有礼貌地回答,和他对话有时象对着一个小大人似地很有意思,而且和其它蒙童之间也很会谦让,可这小孩毕竟只有八岁,心性并不稳定,有时看着很文静的,别人在玩耍时他倒一本正经地在看书背书,但有时其它小孩都在专心听课时,他却偏偏开小差,就象今天这样。 任先生叹口气,抓住他的手挥动戒尺马马虎虎地打了鲁荣明十下手心。尽管先生的戒尺高举轻落,但鲁荣明还是打一下痛得一哆嗦,十记手心打完,嫩嫩的手心里全都红了,他忍了好久的泪终于掉了下来,转过头,他用左手背迅速擦拭掉眼泪,将右手轻握成空拳,放在身后,听任先生向他布置着回家作业:十张临帖大楷,今天学的全部背熟,明天教新课前还要考校;预习明天的内容:《千字文》二十五句,《论语》二十五句。鲁荣明一一答应,然后任先生就叫:“柴春亮过来!” 鲁荣明回到坐位上时,魏晋文还没走,正在那里吭吃吭吃地磨墨,一页毛边纸已写了一半,看来他正在抄写先生罚他的作业。一页毛边纸已写了一半,两只小胖手上东黑一块西黑一块的,连右腮帮子上都是黑黑的,看来他正在抄写先生罚他的作业,也不知他是在用毛笔写呢还在用嘴写。看到鲁荣明回来,小胖子用同情的语气和他说:“痛不痛?你夜里回家用冷水浸一浸手就好了。” 这魏晋文显然被先生打手心打出经验来了。 鲁荣明没有吱声。他心里还在想着那副对联呢。 这时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人还没进门就急急叫道:“少爷少爷,你还在吗?”魏晋文听见,立刻高兴地说:“康妈来了!”他急忙把书本和写了一半的毛边纸一咕脑往一只小竹箱里一塞,留下砚台和毛笔在桌子上,边收拾边喊:“康妈,我还在呢!” 那个康妈看到,脸上的焦急神情马上换成了欢喜,忙过来说:“喔哟,少爷,还好你没走脱,我在路上碰到个熟人,三讲两讲就讲过头了,后来一看天都要暗下来了,心里那个急啊……咦,少爷你做啥?”康妈正说得起劲,突然看到魏晋文举起两手巴巴地望着她,不由愣住了。 鲁荣明也看到了魏晋文的举动,他一下就猜到他的意思,不由忘了因刚才看到对联带来的不快,也忘了手心里的疼痛,裂嘴笑了起来。 “背,我要背!”魏晋文撒娇似地扭了扭身子。 “喔哟,你这个小胖子,噶重一个人,康妈哪里背得动嘛?”康妈哭笑不得地说,一边拍了拍了他身上的灰,正了正他头上的瓜皮帽, “你看,手上面孔上全是墨,难道你肚子饿把墨当夜饭吃啦?” “我不管,我要背嘛!”小胖子不依不铙地扭着身子。康妈突然看到他一只手心里红肿一片,立刻明白了,就用指头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说:“今朝又吃‘笋夹肉’了伐?早就和你说要用功点用功点的,老爷晓得又要打你屁股了。” “康妈不会告诉阿爸的,对吧?”小胖子狡诘地歪了歪头,说道。 “嗨,真拿你没办法。好了,我们走吧。咦,对了,和先生讲过没?” “噢,对了。”魏晋文连忙过去,向正在考校蒙童的任先生鞠了一躬:“先生,我回家了。”任先生微微点了点头,对康妈温和地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听学生背书。 柴春亮和接下来那个叫闰润民的小男孩全都很顺利在通过了考校,接下来的鲁荣仁和鲁荣义两兄弟却一个也没背全,自然都吃了生活,手心被打得和魏晋文一样几乎都肿了。 任志远教学以严厉著称,他是一个在儒家学识里浸濡了几十年的人,具有一种文人的气节,一向平等对待每个学生,如果硬要说有所偏爱的话也仅表现在学业上,绝不会因为学生家庭的富裕和贫穷而有所区别对待,所以尽管这两兄弟是鲁启公的亲孙子他责罚起来也毫不手软。 第四章 大师姐 等到八个蒙童全都考校完,任先生松了口气,他把身子刚靠到身后的那把镂花木圈椅里想闭目养一会儿神,忽然想起在西屋里那几个初成班的学生,下午布置了一篇应景的命题作文,现在估计都完成了正等着他去查看呢,于是又立刻振奋起精神,起身撩起长衫,要去西屋,临出门时他看了看正在临大楷的荣明,看到他紧抿嘴唇,神情专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着,不由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就悄悄离开了。 荣明没有抬头,知道先生离开,又写了一会儿,就搁下笔,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手心放在冰冷的桌上,觉得这样可以减轻些手心里的痛。他望着从窗外渐渐掩过来的暮色和沙沙作响摇曳生姿的竹林,不由发起呆来。 小同窗们都回家了,只有他走不了,他今晚得在先生家里睡觉,因为月底米行要例行盘帐,他父亲这个帐房先生今晚要在米行里和三个伙计要忙一夜,根本回不了在鲁府的临时居住地,所以就让他在先生那里过一夜。 这样的事以前虽然发生过不止一次,但今天却让小荣明觉得格外的孤独和落寞。他想不明白,父亲在米行里一忙起来干吗就非得让他睡在先生家里呢? 当然,这其中的缘由自然不是年仅八岁的荣明能理解得了的。 “荣明,吃饭了!”一个娇娇脆脆的声音打断了荣明的胡思乱想,这声音宛若潺潺流淌的温泉水,清透温融,流进小荣明荒芜一片的心里,让他立即感到暖暖融融很是舒服。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这是大师姐在叫他。 任志远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任婉如,年芳十四岁,长得娇艳清丽绰约多姿,性格沉静温婉,六岁任志远就让她拜了孔夫子,教她识方块字,除了熟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外,还让她熟背《女儿经》、《道德经》,接着教她写大小楷对对子。 这任婉如本就冰雪聪明聪慧过人,几年下来,几本道德文章全被她背得滚瓜烂熟,铭记于心,凡知悉她的人无不交口称赞其父任志远教女有方,就在人们认为任志远会着力培养女儿诗词书画,津津乐道地竞相预测几年后雁城将会有一位才华横溢的才女横空出世时,这任先生却突然换了花样,不久后停止教婉如吟诗作对,让她跟母亲改学女红,从此后这婉如除了帮她母亲做家务外就天天在楼上捧个花绷有模有样地学绣花,那绣品荣明看到过好几幅,什么《鸳鸯戏水》《百鸟朝凤》《花团锦绣》等等都绣得活灵活现让人惊叹不已。(.无弹窗广告)这让雁城那帮本来正在为任志远厄杀了一个才女而嗟叹愤懑的文人墨客大为惊叹把这婉如惊为天人。 正因为此,自婉如八岁起家里的媒人就络绎上门,最多时任志远夫妇一天可以接待十多个前来说亲的人,让他们烦不胜烦,于是十岁那年就赶紧许给了雁城尉文书院的教喻徐文锦家的大公子,此后,任家才算清静下来。 徐家的长子徐清胜较婉如长两岁,定亲时徐家已和任家商定,待婉如年满十六岁时,徐家就要将她迎娶过门。 现在距那个日子还有两年。 按雁城风俗,新嫁妇在成亲之日要送给夫家所有人一双鞋子,据说徐家上上下下有三十几口人,所以从一年前起,婉如就在不停地忙着糊“八纸”(以碎布涂上糨糊在板上拼凑成整晒干,作鞋面衬里用)褙门布(方法和前者同,但比前者厚,是鞋底的垫衬)纳鞋底做鞋子了。 那个时候市面上虽然也有鞋庄,但社会对新妇的要求是送夫家的鞋子必须是自己亲手做的,所以这就苦了婉如,大大小小的这三十几双鞋子,每双鞋子的底都要用手一针针纳好,然后做好鞋面,最后再一针一线将鞋底和鞋面合好,其功夫之深之巨之久远,想想都让现代人不寒而粟。如此看来,在现代做女人还是比较幸福的,至少在出嫁前不必吭吃吭吃地纳鞋底。 听到大师姐的唤声,荣明收回远眺的目光,轻快地答应了一声,站起来转身看着刚进屋的婉如师姐,只觉眼前一亮,只见师姐的一头乌发扎成两只抓髻,抓髻上缠着粉红的绸带,绸带的下端垂落在蝤蛴颈上,着一件窄袖无领长及脚踝的右衽青底小白花旧棉袍,脚上一双同样花色的蚌壳头棉鞋,十四岁的任婉如已长成了一个肤若凝脂气若幽兰削肩细腰婷婷玉立的美女,连这屋内似乎也因了她的到来而亮堂了许多。 荣明知道这棉袍是师母的,这一年大师姐象春天的新竹般往上窜,去年的棉袍早就穿不上剩给妹妹穿了,师母又舍不得化钱给她做件新的,于是就把自己这件七成新的棉袍给她穿了,这旧棉袍穿在师姐身上虽然略嫌肥大,但仍掩不住她娇好的身材,身上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照凹。 “傻看什么呢?吃饭了啦!”婉如嗔怪地斜睨了傻楞楞看着她的荣明一眼,过来拉着他的手看了看说,“喔哟,这手怎么黑得象只鸡脚爪啦?快跟我去厨房里洗洗吧。” 荣明这才清醒过来,他举起两只手一看,手指上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沾满了墨渍,也不觉哑然失笑。肯定是刚才磨墨时沾上去的呢。 跟着师姐出门走到客堂里,看到对面西屋里还有声音,荣明猜想里面应该还有初成班的学生没走。此时天已经有些黑下来了,客堂屋里的孔子像看起来也有些模糊不是很清晰,像前的香炉里已续上了点燃的香,在渐渐暗下来的光影里发出三点时亮时暗的红点。 “阿爸,吃饭哩!”婉如柔柔地冲西屋叫了一声,没有过去,她知道这个时候西屋还有人,说明还有学生没有完成作业而被留下来了,这种时候也是阿爸心情最差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果然没有听到西屋的任何回应,婉如凝神侧耳听了一下,吐了吐舌头,拉着荣明正想离开,从里面忽然传来了“啪啪”地竹尺抽在肉上的响声和低低的呼痛声,估计那个学生正在挨戒尺。 荣明此时的手已经不太痛了,想到屋里不知是谁正在受罚,他没来由地忽然咧嘴笑了笑,那笑怎么看都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心情似乎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呃,你笑什么?”婉如突然问,抓着荣明的手紧了紧。 “没……没什么……”荣明没想到光线这么暗师姐竟然还是发现了他刚才一瞬间的表情,不由有些慌了,忙一口否认。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这句孔圣人的话荣明可要记住了。”婉如似笑非笑地低头对他说。 “是,知道了……”荣明小声应道,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这个师姐真的太厉害了,好象能看到他心里去。 任家的厨房在后面临河处,这样既可以方便洗濯也可方便取水应用。 厨房朝向东面,东北面靠墙砌了一口两眼灶,灶边剩下的豆箕柴拢在一边;灶边置一口有盖大水缸,水缸旁边放了一只木桶;灶头南面放着一只木头打造的菜柜,上下两层,上层是两扇镂空蝴蝶门,里面三层搁板,下层是实心木板门。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上,上面四碗菜,三菜一汤,一碗肉丁炒豆腐干,一碗炒青菜,一碗生拌豆腐,还有一碗是咸菜豆瓣汤。桌子一面靠墙,其它三面各有一条长凳。 荣明在先生家里吃过好几次饭,知道这几样菜是先生家饭桌上常见的,虽然比自家的菜要差了些,但师母的厨艺很好,所以他每次都比在家时要多吃一碗饭。 那时塾馆先生的待遇并不高,因为朝廷对私塾一向不予拨款支持。所以私塾先生一家子的生计仅靠学子的馆钿金维持。 学生的馆金钿,在年初家长送学生进馆填写关书时就给付了,有分期付的,也有一次性付的,给付多少视先生的学识高低、有无功名、教学质量和学中的学生家长反映好坏而定,象任先生这样的,启蒙班蒙童的馆金钿是五百文钱,初成班的学生馆金钿是八百文,折合成白银的话,任先生的年薪大约为五、六两银子,再折合成人民币的话,大约是二千七百多元,象鲁荣明这样时不时的要在先生家里搭伙吃饭或住宿的,其家长在端午或中秋时再送一只节庚包,节庚包里钱的多少没有定规,全凭家长自己,大方些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就多包点,小气些经济条件差一点的就包少一些,先生也不会十分计较。反正多个人吃饭只是加双筷子而已。 任先生的这点收入要用来维持一家四口一年的生活,所以家里的开支都要掐算着用,平时吃得穿的自然也比较清苦些。(嗯,如果在看了第二章想穿越到清朝末年的朋友请慎重,须知“穿越有风险,尝试要谨慎”,如有性急者已穿越了的,请及时买回程票归来。⊙------⊙) 要说雁城的公学,即县学,也是有的,最早建于唐贞观年间,以后虽然朝廷更迭皇帝轮流做,但基本上每次改朝换代后朝廷都会下拨钱款修茸县学,以供雁城学子进学,一直延至晚清。咸丰年间,太平天国起义,英国与法国乘中国内乱联手进攻清廷,发动第二次鸦片战争,当时中国境内满目苍夷生命涂炭,雁城自然也不能幸免。鸦片战争第五年,即一八六一年八月,距英法联军在北京抢劫焚毁圆明圆后约一年,受清廷追杀的一队太平军逃至雁城,将雁城城内一半房子焚毁,其中就有县学的房屋。同治五年,局势稳定下来后,朝廷又拨款重建,但却移址于城外,因学舍少,收受学子有限,加上路远交通不便,所以雁城里许多人家都不愿将子弟送入县学而宁愿选择城内私塾,所以这几年,雁城的私塾便应运而生,越来越多了。 第五章 小师姐 厨房里师母还在灶台上忙碌,拿着块抹布不停地擦着灶台和锅盖,旁边一只褪色的红漆小木盆里放了半盆水,已经被抹布洗成黑黄色,面上还漂着几星油珠。 任师母娘家姓陆,三十岁出头,虽然生过两个小孩但身材仍然窈窕,只是比姑娘时丰盈了些,长得淡眉凤眼,肤色白晰,脑后盘着一个大发髻,发髻右侧斜插着一支如意银簪,银簪上缀着三行小银珠,随着她头部的动作不停地晃动;身着一件深蓝色的无领大襟长棉袍,那棉袍已经有些褪色,两个手肘处都缝了一块同色的补丁;一双改良脚上是黑色旧棉鞋。因为长年操持家务洗濯衣被,一双手粗糙不堪,现在是冬天,她的一双手上又是冻疮又是皲裂,右手还肿成了馒头状,但她仍然天天在厨房里忙碌,每天从早上到夜里,在河里一次次上上下下洗个不停。 这任师母陆氏是雁城郊外十里处陆家湾人,其家族倒是个耕读世家,陆家祖上在前朝万历未年时曾有人做过户部左侍郎,此为正三品官职,陆家在雁城也曾风光过一阵子,但不久家道中落,族中人零落各地,在雁需陆家湾里只剩下陆氏父辈这一支了。 陆氏小时父亲也让她去村里一个私塾馆读过一年圣贤书,但不久后就被祖父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名拦下,陆氏心里虽然万分不愿,但祖父的意愿连她父母都不敢违逆她又怎敢有所表示?于是后来她就跟着母亲学女红学三纲五常学如何相夫教子。十四岁那年嫁与任志远,后来陆续生下婉如和婉洁,她在任家天天任劳任怨地操持着家务,管着一家子的吃喝和穿着,但她心中一直有个心结,就是她没能为任家生个儿子而不安。 她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反正自小女儿婉洁出生后已有十年了,她始终没有再怀过。她曾经去天宁寺、普佗山都烧过香,求过菩萨求过送子观音,但都没有用,这让她心里对任志远感到歉疚不已,也对自己在任家的地位担心起来。 那个时代,妻子如果不生儿子的话,丈夫是有权纳妾的。万一先生纳妾,将把她置于何种境地?她的两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又会遇到怎样的待遇?这些问题一直让她纠结不已,每逢午夜梦回想到这些,她都会默默流泪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她慢慢地变得沉默变得谦卑变得憔悴起来,每天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这些,她的丈夫和女儿们一个也没注意到。[.超多好看小说] 其实任志远倒没存这个心思,这位书呆子一门心思全放在塾馆里,几乎每天都累得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连夫妻之礼都难得行一次,哪里还有空闲寻思这些?可惜这些任志远都没和夫人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夫妻之间缺少沟通,怪不得陆氏会产生这种担忧。 厨房外,一个小女孩站着,腰微微下沉,两脚微分,两膝弯成三十度角,双手轻握成拳放在身子两侧,看那架势似乎在扎马步,可这马步扎得也太……呃,那个马虎点了吧? 看到鲁荣明和婉如进来,小女孩收了势,站起身招呼:“明弟弟和姐姐来啦。咦,阿爸呢?怎么还不来吃饭?” “还有个学生没走呢,是《初成》班的,估计是命题作文做得不好吧。”婉如说,一边带荣明到灶边,从缸盖上取了木勺,掀起开缸盖舀了半瓢水,拉着荣明的手到后门口,帮他把手上的墨渍洗干净。 陆氏听了婉如的话,直起腰将抹布丢到木盆里,叹口气说:“你阿爸呀,就是太固板认真了,恨不得每个学生都象他一样把读书当成命根子一样才开心。” “嗯,阿爸也是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朝廷早就取消了科举考试,以后读书人都做不成官了,还那么拚命让那些小孩子读书做文章干吗?又挡不住强盗的。还不如我练功呢,练好了可以防身。”婉洁跟着进了厨房,叽叽咕咕地说着,一边还不停地踢蹬着两只脚。 “嘁,就你那两下子,一天到晚拿根竹子东抽西打的,把东隔壁陈家种的青菜都抽光了,姆妈前几天还向人家陪罪呢!闯祸还差不多,还防身呢?”婉如用块干布给荣明揩干手,一边撇着嘴说道。 “姐,你怎么当着荣明这样说我?姆妈,姐姐欺负人!我不干!”婉洁给姐姐说得下不了台,尤其是当着父亲学生的面,她更觉得丢脸,所以就不依不饶地撒起娇来。 一旁的鲁荣明扎撒着两只洗干净的手,笑嘻嘻地看两位师姐斗嘴。 说起这任婉洁来,嘿嘿,在雁城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精。 任婉洁比姐姐任婉如小四岁,今年刚好十岁,模样长得和她姐姐一样冰肌玉肤娇俏可爱,但性格活泼好动,不似她姐姐那般温婉娴静,一天到晚象只喜鹊样东蹦西跳叽叽喳喳,静不下来。最重要的是,任婉洁不喜欢读书,从小就和男孩子一样喜好舞刀弄棍,这让一向以文人骚客自居的任志远头痛不已,你说一个娇滴滴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整日价喊打喊杀的成何体统?这不是斯文扫地么?可是不管任先生夫妇俩如何的打如何的骂,这任婉洁仍是意志坚定不知悔改,被父母打完哭过,把泪一擦就又呼呼哈哈地练她的自创武功去了,把个任先生气得欲哭无泪,时日一长,任先生也没有办法,只好由她去了。总归是自家的女儿,难道能打杀了她? 任家小女儿喜武不喜文的事在雁城很快传开。南方一向崇文,尤其是江浙一带,家长对子孙的期望就是好好读书,做个知书达礼的文人,早先还希望子孙读好书走科考做官一途,不光满门增光添彩,而且还可告慰祖先荣光世代。可眼下科考取消,家长们把小孩送入蒙馆就是希望他熟读圣人书后可以学点为人处世的道理,学会了怎样做人,将来才能在这乱世之中立足,不管是给人家做事或是经营自家祖业都会游刃有余。至于习练武功一事,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而任家竟然有小孩习武,而这小孩竟然还是个小女孩!阿咧咧~这老任家的祖坟是不是没选好啊? 所以这任婉洁很快就在雁城成了名人,不过那时还没有名人效应之说,自然也没人前来请任婉洁去拍广告演电影之类的事,所以,这让任志远这个秀才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抬不起头来,好在,他本来人缘就不错,加上平时沉默寡言不多说话,所以别人也不在他面前谈论此事,时日一长,任婉洁的事就成了旧闻,雁城人也默认了这任家女娃娃的怪异举动。 大约三年前春天的一个早晨,七岁的任婉洁大清早的就起来跑到城头上去练功,其实她的所谓练功也不过是扎个马步,用竹鞭左右挥击几下而已,也不知她这套自创功是从哪里学来的,反正她一直就那么练着,雁城也没人会武功指点她或是纠正她。据她自个说这是她在梦里向一个和尚学来的,说这话时任婉洁只有六岁,都说童言无忌,这小孩子的话又有谁会信?所以听到的人全都付之一笑,过后就将这话丢在脑后了。 这天她正自说自话练得起劲,居然练得头上还直冒热气,远远看去,这上身穿一件大襟白布短衣,下着一条大裤管玄色裤子,脚蹬一双旧的玄色单布鞋的小娃娃在晨雾里闪转腾挪,还头上冒着氤氲白气,直让人疑为九天玄女……哦,不对,是九天玄女身边的那个小毛丫头下凡来了呢。 就在这时,城头上上来一个老者,这老者年过六十,中等身材,五官清朗,一身青布衣裤短打扮,裤脚齐踝处扎住,脚蹬一双黑色千层布底鞋,颌下一部长髯雪白飘飞,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神气儿,让任婉洁看得暗暗稀罕,雁城好象从来没有这号人啊,这人是哪里来的呢? 小美女不知道的是这人正是普佗国术馆馆主,江南船拳大师江大昂。 船拳,也称江南船拳,发端于吴越春秋,形成于明清,是明清时期帮会组织之一的洪帮特有的拳种,原先盛行于河上,是在船上打的拳术或器械。船头仅有一只八仙桌稍宽的面积,决定了船拳的一招一式,不能象其他武术套路那样,大面积的窜、跳、蹦、纵、闪、展、腾、挪。但它却集拳种的基本招式之长,似南拳,亦非南拳,有强身、护体、御敌的功能,在舟山一带的渔民中十分盛行,据传说,明清两朝沿海一带抗倭抗盗斗争上,这船拳就起过大作用。所以当年定海、岱山、普佗等地都办有国术馆教习船拳,这江大昂的“江氏拳馆”就是其中之一。 江大昂的岳家在雁城,这次是因为他的一个舅佬做六十岁大寿他才到雁城来的,前几天寿酒已经吃过,他打算今天回去,那时候从雁城回普佗,需要从上海转乘海轮,他早几天就托侄子帮他买票了,谁知道昨晚侄子告诉他说没有买到去上海的船票,要等明天才有。没法子,他只好再住一天。 在雁城住了好几天,他也没好好看看这个小城,因此他一大早起来,练了一套“小红拳”后就信步由缰地走到了城头上,想在这里登高看看杭州湾的海景,没想到一上城头就遇到一个正在练功的女娃娃。 江大昂在旁边看了一会,看不懂这女童练的是哪一路武功,而且……呃,这难道也是叫武功的么?不会是这娃娃在戏耍吧?可看她练得专注,手里一根竹枝一会儿左刺一会儿右劈,似小儿戏水又似小儿扑蝶……嗯,这架势还是象小儿撵鹅的样子多一些,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浮出一丝笑意。 任婉洁正练得起劲,看到这江大昂上来,未免有些分神,动作一滞间忽然瞥见老者眼里的盈盈笑意,那笑意里分明有轻视和戏谑的成份,这使得小婉洁大为生气,她杏眼一瞪,,身子往前扑去,随着一声轻叱手中的竹枝横向里劈出。直冲江大昂的脚上而去。江大昂正在一边笑嘻嘻在看这女童耍竹枝,没想到她会突然向自己袭击,不由“噫”了一声,敏捷地后退一步,堪堪躲过了竹枝的扫打。也就是他这一直练武的人,才会反应迅捷地避过,如果是常人,肯定会吃这竹枝一记生活,虽不会伤筋动骨,也会脚背上红肿痛上一会儿,要知道这一招,小婉洁已经练了一年多了呢。 看到江大昂避过了她的竹枝,婉洁不由更加生气,那竹枝一招紧一招地往江大昂的脚上招呼,这江大昂虽然不怕这女童,可一直被一个小孩用根竹枝追打也吃不消,难道以他的身份能和这小孩计较? 于是,他赶紧举手投降:“好了好了,小侠女,别打了,我投降,行不行?” 倒底还是个孩子,看到江大昂举手投降的样子滑稽,婉洁不由“扑吃”一声笑了出来,收起竹枝,摆了个收势的样子站定。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江大昂:“老爷爷,您不是本地人吧?” “是啊,我是普佗来的,姓江,你叫我江爷爷就行了。喔,小侠女,你刚才练的是什么功啊?”江大昂听到婉洁长得水灵灵娇嫩嫩的,声音脆生生的好听,而且也很有礼貌,心里就不由喜欢上了。 “嗯,这是我在梦里从一个和尚那里学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功,反正就一直这么练着呢。”婉洁老老实实地说。她说的那个梦境,其实在她的梦里只出现过三次,所以她记得的并不完整,只是一些片断,但就是靠着这些片断的记忆,这小女孩竟然坚持练了一年多。 江大昂听了有些吃惊,让女孩又演练了一次,这次,他隐隐看出了一点端睨,觉得女童练得竟然和少林棍中的小梅花棍相似呢! 第六章 拜师 其实江大昂对少林拳并不太熟悉,只是他在江湖闯荡了多年,和许多武林人士交过手,所以对一些名门正派的武功套路略为有些了解而己。 但让他感到惊诧不已的是,这么小的一个女娃娃,怎么会练这种阳刚气很重的棍法呢?难道真的如刚才这女娃娃所说这棍法是梦里一个和尚教给她的吗?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因为据他所知,在雁城,是没有武馆拳馆的,大户人家雇的护院都是外地人,如果女童是跟某个护院学的,她大可以坦然相告,又何必说是梦里所学? 所以,他并没有怀疑女童所说的话,这么小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按理是成天只知钻桌底玩泥巴的,怎么可能象大人那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地梦到学武了?且又是在人们一向崇文的雁城! 这么一转念江大昂对这女童越加地有了兴趣。 这江大昂多年来的心愿就是寻觅一个武功奇才收为徒弟,然后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让这徒弟继承江派船拳的衣钵。 但这奇才显然并不是轻易能找到的。他的国术馆里一共收了二十四个徒弟,全是清一色的楞小子,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十岁,开馆两年多来,以他的观察,这些徒弟里面没有一个骨骼清奇适合练船拳的武功天才,这让他不由非常失望。 所以现在,当他看到面前这个不同寻常的女童时不禁怦然心动,这孩子不仅在梦里学武,而且这么小的年纪,竟然还自觉自愿地坚持了一年多。很显然,这女童不是武功大师转世就是有学武的天份! 好不容易遇到这样有潜质的武功奇才,他江大昂怎么能轻易放过? 江大昂是个急性子,一旦决定了就会立即行动,他马上蹲下来和任婉洁说了收徒之事,本以为这女娃娃一听是船拳高人要收她为徒肯定会雀跃欢呼欢天味喜地的应允下来,只要女童本人答应了,他和其父母就好说话了,因为从这女童的表现来看,他隐隐觉得女童的父母应该是很好说话的人。 谁知结果却让他大跌眼镜,听他说了一大通,女童瞪着一对乌黑纯净得如同黑宝石般的眸子,问道:“什么叫船拳?船拳很厉害的么?难道比我练的还要厉害?” 江大昂差点晕倒,可他又不能和这娃娃急,只好耐着十二万分的性子细细又说了一遍,这回任婉洁有些懂了,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问了一个最关健的问题:“那么,小洁在哪里跟爷爷学呢?” “当然是到普陀去了。”江大昂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答道。这还用问吗?他的国术馆在普陀,难道还能在别处学么? “我不去!”听江大昂一说,任婉洁不干了,她立刻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我不学船拳!我不离开阿爸姆妈!我不离开姐姐……” 江大昂没防备女童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楞了一下后回过神来不由哑然失笑,撩开腿跟在任婉洁后面就下来了。 任婉洁下了城楼,回头看到江大昂紧紧跟着她,心里就害怕了,把那小竹棍一扔,运全力将两条小腿迈得象捣药锤一样,得得得……直奔家里而去。 从东城门到崔衙弄并不远,任婉洁小小的人儿象阵风一样刮过城门下的大路进了崔衙弄,七拐八绕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里,一进院子就一头撞在一个软软的怀抱,接着听到一声喝斥:“大清早的,奔什么命呢?”她立刻收住脚,抬头望着父亲,用小柔夷指着外面,气喘吁吁地说:“有……有坏……坏人!” “坏人?什么坏人?”任志远推开小女儿,到院门口向弄堂里望了望,只看到东面有一个人刚进弄堂过来,在他身后没见到有人。 “瞎七搭八,哪里有什么坏人?快去吃早饭!小姑娘家的,也不知道象你姐姐一样文静点,一清早睁开眼乌珠就往外跑,小心被人拐去!”任志远说着,拉着小女儿的手进了客堂,正想出后门去厨房,忽听得后面有人在问:“请问,里面有人吗?” 任志远转身一看,进来的正是刚才进弄堂的那个人,此人面生得很,不认识。就以为是个问路的:“请问老伯是迷路了么?”正说着,忽然觉得手里面一紧,低头一看,任婉洁紧张的躲到了父亲身后,轻声说:“阿爸,这个就是坏人,他要拐走我呢!” “哦,先生,请问您是这小囡的父亲吗?”江大昂看到女娃娃躲到这个男子的身后,猜到了他的身份,就出言问道,同时作了个揖。 “嗯,是的,请问老伯是?……”任志远慌忙回了礼,他看到女儿害怕的神情,又听了江大昂的话,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不知道这位老者是什么来路。可是他毕竟读过多年圣贤书,颇有书生风度,所以心里虽然疑问重重,但面上一点也没显露出来,只是很有礼貌地问道。 “噢,这个,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收这小囡为徒,恳请先生应允。”说完,江大昂深深地作了一个大揖。 “呃……怎么回事?收徒?收小女为徒?”任志远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有些晕了,完全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一时呆在那里回答不了。 倒是那婉洁反应非常快,她一听这人重提收徒之事,立即从父亲身后探出头来大声说:“不行,我不愿意!我不要离开家!”这老头也太可恶了,怎么死皮赖脸的硬要收她做徒弟呢? “喔,老伯,有事进来说吧,请,请……”任志远总算回过神来,把江大昂请进了客堂屋。 江大昂进屋后坐下又重新说了一遍,任志远这才知道原委,可他踌躇半晌委实决断不下,就让婉洁到后面请陆氏出来商量。 任婉洁不情不愿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在父亲的呵斥下出了后门。 稍倾,陆氏出来,腰间系了一块带补丁的深蓝色围裙,双袖高挽,一双手湿漉漉的,看得出刚才她正在河里洗衣服。 陆氏听了丈夫的转述后,把婉洁拢到怀里,用手梳理着她额头上湿浸浸的绵软头发,问道:“小洁不是一直想要学武的吗?怎么现在有师傅愿意教你了,小洁反而不愿意了?” 任婉洁低着头,轻轻嘀咕道:“我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姆妈阿爸姐姐嘛!” 陆氏温柔地笑着说:“小洁是暂叶离开家,离开阿爸姆妈姐姐的,过一段时间,师傅就会送小洁回家的,是不是啊江师傅?” “不,我不!我不要离开家!”任婉洁固执地扑在姆妈怀里扭动着身子,撒着娇,说着说着,眼里竟然蕴出了盈盈泪花。那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嗯,这个……先生,如果女公子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你们也别难为她了。”看到女童和父母难舍难分的样子,江大昂觉得于心不忍,于是就打了退堂鼓。 “这样吧,小洁,如果你不愿跟这位爷爷学武,那以后你就要好好读书,不能再成天疯疯癫癫地练什么功和棍了。”任志远脸色一正,严肃地说,“不然你就跟爷爷去普陀!” “哇!”任婉洁一听阿爸不让她以后再练功了,小嘴一扁就哇地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说:“小洁要练功,小洁不要离开家!” 婉洁这一哭,倒把三个大人弄楞了,陆氏心痛地把女儿搂进怀里,哄着说:“好好好,小洁不离家,小洁还练功,行了吧?不哭啊?” 任志远皱眉看着女儿说:“让你读书你不愿意,现在让你拜师习武又不高兴,你倒底想干什么?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你虽然是女儿身,但也应当学一些东西,将来才不会因为愚昧而寸步难行啊!” 听了父亲的话,任婉洁的哭声越来越小,直至停止哭泣,最后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抬头挺起小胸脯,对江大昂说:“爷爷,我跟你去普陀学武!” 江大昂一听这话,激动得差点流下泪来,看来自己的眼光没错,这小丫头,真是个可造之才啊! 拜师仪式就在当晚举行,按理,拜师的一应物品都应当由徒弟家准备的,但江大昂却不肯,他说这是他选的徒弟,应该由他来备。 早上说定后,他立即回了舅佬家里,让妻侄帮他准备一应物品,那侄子一听姑夫竟然要收任先生家六岁的小女儿为徒,笑得差点没岔过气去,可看到姑夫不满地蹙眉斜睨着他,父亲也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这才讪讪收了大笑,屁颠屁颠地出去吩咐下人们置办去了。 那里鲁荣明还未入蒙馆,所以并没有亲眼目睹小师姐的拜师仪式是如何的隆重,他是入蒙后才知道小师姐跟着师傅去了很远很远的普陀学武去了。 小师姐一去三年多,今年冬月十五是江大昂的生日,江大昂在雁城的妻侄去普陀喝生日酒,临行前来竹林书屋问任先生夫妇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女儿,陆氏一听就哭了,说她想女儿想得天天夜里睡不着觉,因此麻烦他向他的姑夫说个情让婉洁回家过年? 江大昂的侄子一口答应,半个月后果然把任婉洁带来了,把个陆氏高兴得抱着小女儿哭了好久,倒是小婉洁离家三年,似乎成熟懂事了不少,她轻轻推开姆妈,帮姆妈揩干眼泪,说:“姆妈别哭,小洁不是回来了么?等再过几年小洁满师了就再也不走了,天天陪着姆妈,好吗?” 一席话说得陆氏的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也让在一旁看热闹的鲁荣明心里酸酸的直想哭…… 第七章 三伯父 任婉洁在普陀呆了三年,这次回来不仅懂事不少,个子也长高好多,完全长成了一个明眸皓齿聘婷秀雅的小美人,只是脾气依然,整日叽叽喳喳的象只快乐的小喜鹊般地飞来飞去。(.好看的小说) 鲁荣明先前对小师姐的认知全都是从师母和大师姐嘴里听来的,只知道这位师姐生性活泼爱好武功,后来又有一段拜师奇遇,这令他非常向往和景仰,只是苦于无缘见到。 现在这么一个聪颖灵秀活泼好动的小师姐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说话、举手和投足间都有一种气势,这种气势是他所认识的人身上都没有的,所以他立刻就迷上了她,只要一有空,他就缠着小师姐讲她在普陀学武的故事。 任婉洁不象她姐姐那般矜持,她巴不得有这种展示的机会呢,所以只要小师弟们一求她讲故事,她就立刻允了。 给师弟师妹们讲故事的时候是任婉洁最神气的时候,她犹如说书先生一样,面对三两个小师弟小师妹,时而沉吟有状,时而滔滔不绝,时而神色夸张有声有色,时而舞动双手慷慨激昂,那故事里的内容几乎是七侠五义的翻版,而她也成了个一根竹鞭走江湖行侠仗义救天下的小女侠。听得几个从来没离开过雁城一步的小屁孩一楞一楞的,望着她的眼睛里全是崇拜和敬仰。 很快地,江南船拳小女王任婉洁,就成了竹林书屋启蒙班里的孩子王,成了蒙童们的追捧偶象。 任婉洁年纪虽小,但也知道爱惜羽毛,所以听到姐姐当着鲁荣明的面损她顿时觉得有损她在小师弟心中的形象,心里大为不满,可她识的字比姐姐少,打嘴仗显然打不过姐姐,于是就撒赖使出最后一招:向姆妈告状。至于陈家的青菜……呃,这个……完全属于意外嘛。(.无弹窗广告) “小如,你是当姐姐的,可别这样说妹妹呵~”陆氏含笑温和地喝止大女儿,手里仍在不停地忙着。边说边抬眼望了屋外一眼。 外面,暮色更加浓了,远处的天幕上,孤独地悬着一颗罩着黄色光晕的星星,这颗在黄昏时份第一颗出现在天上的星星格外明亮,雁城人称之为黄昏星。可是,现在黄昏星都出来了,先生怎么还不来吃饭呢? “小如,把灯点了。”陆氏出厨房泼了脏水回来,唤道:“阿明,你再去前面看看先生,他倒底怎么了?饭菜都凉了呢!” “别叫了,我来了!”任志远刚出客堂后门,听到陆氏的话,就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他欣长的身影就进了屋。教了一天之乎者也的任先生虽然神情疲惫,但此时在家人面前,眉眼间也不觉显现出欢愉之色。 “好啊,阿爸回来了!我们可以吃饭了!我肚子都快要饿扁了呢。”任婉洁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地冲到灶边抢着去盛饭了。 任先生和陆氏看着一副猴急相的婉洁,互视一眼,一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那里有一点点小姑娘的样子啊? 晚饭后,师母还要在厨房刷锅洗碗,任先生一个人回了塾室要去修改几篇命题作文,鲁荣明就跟着大师姐小师姐上了楼。 楼梯在西边,上楼后是一条走廊,南边是陈旧的红漆栏杆,北面是三间房间,东边是任先生夫妇的房间,中间是婉如两姐妹的,西面是客房,楼梯上去第一间就是。 婉如掌灯将鲁荣明送进房间,放下手里提着的一个盛着温水的小提桶,走到房间中间,从西墙的一个凹档里拿出一支半截蜡烛,用手中油灯的火点着,立刻,蜡烛亮了,发出一种深黄的光线,使得房间里似乎笼了一团淡淡的烟雾,氤氤氲氲,一切看起来蒙胧而不真实。 房间里一共有三张地铺,另外两张是初成班的两个学生的,今晚他们都回家了,所以只有鲁荣明一个人住。 “阿明,写字别太晚了,早点睡啊,明天还要早起读书呢。”婉如关切地叮嘱着道。只要鲁荣明在这里过夜,婉如都会这么叮嘱他。自年初鲁荣明来到塾馆后不久,婉如就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机警懂事的小师弟,常常拿他当亲弟弟看待。 “是啊,阿明,明天你可不能睡懒觉,要跟我练扎马步,不然师姐会象先生一样让你吃竹鞭的。”婉洁在一旁笑嘻嘻地说。估计这丫头在普陀为学武挨过师傅不少打,所以回来就想从这个师弟身上找回点心里平衡。 “别老是吓唬阿明!”婉如不满地瞪了妹妹一眼:“我们走吧,别影响他写字,不然明天阿爸又要打他手心了。” “师姐慢走。师姐再见!”鲁荣明将两位师姐送出房间,关上门,插上门栓,手里的纸和笔墨砚放在了里面一张地铺的边上,又把蜡烛取过来放在铺边的地板上,脱下棉鞋上了铺,盘腿坐下,铺开纸笔开始磨墨。 先生布置十张大揩,刚才他写好了三张,还有七张任务呢,他得抓紧了,因为,他只有半截蜡烛的时间,如果蜡烛点完他还没有写完,那就意味着今晚完不成先生布置的作业了,接下来么……嗯,还是别想了。 还好在蜡烛熄灭前,鲁荣明总算紧赶慢赶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刚直起有点酸痛的身子,蜡烛蕊上的亮光猛然跳动了一下,放出一团强烈的亮光,然后就突然熄灭了,毫无预兆地,房间里立刻陷入了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鲁荣明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一会儿,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从窗外也隐隐透进来一丝亮光,虽然不能照亮房间,但至少能看得清房间里物品的轮廓。 他仔细收拾好纸墨笔砚,尽管非常小心,但还是让墨渍沾到了手指上,他不由扯了扯嘴角,唉,自己可真够笨手笨脚的! 小木桶里的水早已凉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刚才他先洗脚洗脸,肯定来不及写完大楷。 摸黑洗完了脸和脚后,他连毛巾也懒得晾好,倒头就睡。小师姐刚才说的可不是开玩笑,说不定明天一早她真的会提着竹鞭来掀他的被子呢。 不知睡了多久,鲁荣明被楼下院子里传来的一阵阵清叱惊醒,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窗外还是黑蒙蒙的,天并没有亮,对小师姐这么早就起来练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缩回暖和的被子想睡个回笼觉,没想到刚刚进入蒙胧状态,只听得楼梯上“沓沓沓”一阵脚步声上来,到他房前停住,然后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鲁荣明心里暗暗叫苦,但又不敢不起来,这小师姐性子他可是知道的,把她惹毛了可没有他好果子吃。 他赶忙一骨碌爬起来,缩着脖子过去开门,门一开,任婉洁就带着一股早晨清咧的寒风蹦了进来,嘴里还小声嚷道:“懒鬼,怎么还没起来?我早练完一套‘岳家手’了。” 鲁荣明苦着脸说:“师姐,饶了我吧,上午先生还要考校呢,你就别让我练拳了。” “不行!”任婉洁断然说道,“我回来好几天了,还没好好教你呢,你是个男孩子,更应该学点武功才对,将来才好保护你的家人啊!嗯,就一小会儿,你快穿衣服吧,我在外面等你。”看来这小丫头铁了心想当一回师傅了。 任婉如说完刚想出房间,就听门外一声低喝:“胡闹!阿明什么时候跟你学拳啦?大清早的,小姑娘家在男孩子房里成何体统!还不快出来!” 任婉洁一听是父亲的声音,吓得吐了吐舌头,饶是她胆子再大也怕及了她阿爸的那根戒尽,于是立刻抱头鼠窜逃之夭夭了。 鲁荣明这才如释重负,他赶紧起床穿衣,门口已不见先生的身影。他把昨夜用过的脏水提下楼倒了,看到厨房里师母正在烧早饭,忙招呼一声:“师母早!” 陆氏向他笑了笑,说:“阿明起得这么早啊。热水在里灶,你先洗漱吧。”鲁荣明答应一声,在里灶锅里舀了点热水,又在右手食指上蘸了点盐,马马虎虎刷了牙洗了脸,捧了书搬了张小凳子到竹林里背书去了。 冬月底,天气已经很冷了,鲁荣明在脖子上搭了条用旧衣服改成的围巾,坐在小凳子上弓着腰缩着脖子两手袖在袖子里,身子前后摇晃着,大声背着先生昨天教的内容。 背了约有一柱香功夫,忽听得大师姐叫他,以为是喊他吃早饭了,就答应一声,合上书拿起凳过去,没想到却看到大师姐身边站了一个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高个稍胖,圆脸,肤色稍黑,头上扣一顶里衬絮棉的黑色缎帽,前面缀一颗红色烧蓝帽正,一根粗粗的辫子绕在右胸前,里面已夹有白发;上身着一件黑色的铜钱暗花短棉袄,下身一条黑色大腰裤,肥大的脚管用一根黑布带系着,脚上一双七成新的黑布棉鞋。一只灰布背搭子搭在他左肩上,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 “三伯伯!”鲁荣明高兴地叫了一声,过去把书往大师姐手里一塞,就扑到了那人的怀里。 来人正是鲁荣明的三伯父鲁昌林。 第八章 打架 鲁荣明的祖先世代以务农为主,兼做点小手工艺。(.无弹窗广告) 鲁荣明的祖父在咸丰年间中过秀才,曾在衙门里为县太爷做过师爷,所以攒下了一些钱财,后来就用这些钱买田置房,蓄婢养奴,生活较为富裕。到了鲁荣明的父亲这一辈一共有弟兄五个,按雁城风俗,儿子长大后一成家就从老屋里分出去自立门户,同时带走五分之一财产,所以现在鲁家五兄弟散居在雁城各个地方,老大鲁昌时住在东门里,老二鲁昌文居住在南门藤莱阁旁边,老五鲁昌盛成家仅两年就死于疾病,其霜居的娘子和女儿居住在西门王家木桥边,只有老三鲁昌林和老四鲁昌轩老兄弟俩因为关系一直很好,两人在雁城外的赵家小镇上置了房子,成了对门邻居,一直以来互相照应倒也和睦。 鲁荣明从小就和三伯伯的关系非常亲近,比自己的父亲还要亲热些,就象刚才他扑入三伯父的那个动作,他是绝对不敢在父亲那里这样做的,记得他五岁时有一次也曾这样扑入父亲怀里过,但立即被父亲拉开并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什么“进必趋,退必迟”、“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等等一大通,把小小的鲁荣明训得眼泪汪汪,从此再也不敢亲近他。 而他在三伯伯面前就不同了,他想站就站想坐就坐,说话时声音响一点,吃饭时菜多吃一点,三伯父都不会训他,而且三伯父天天笑容可鞠的像尊弥勒佛,和人说话未开口先绽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亲和力非常强,不像他父亲鲁昌轩那样整天板着一张脸,和人说话难得有笑意,就象天下人都欠了他的债似地,不易接近。 鲁昌林娶过两房太太,大太太钱氏给他生了三个女儿,在生下第三个女儿后不久就得了产褥热,鲁昌林请遍了雁城所有中医先生,但还是救不了太太的命,七天后钱氏终于咽了气。现在的太太孙氏是他七年前续的弦,已为他生下了两个女儿,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至今没有儿子,所以对这个侄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般宝贝疼爱,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给他先吃,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也都让他先玩,让孙氏和几个女儿都颇有微词。 鲁荣明去雁城里上私塾后,鲁昌林只要来雁城办事,总会来竹林书屋看看这侄子,不是给他带点儿好吃的就是给他捎几样生活用品,所以,早已成了竹林书屋的常客,任先生一家对他的熟悉程度自然也远远超过了鲁荣明的父亲鲁昌轩。 鲁昌林和侄子亲热够了后,从肩上取下背搭子,从里面掏摸出一样东西,往侄子面前一递:“诺,给你!” 鲁荣明一楞,下意识伸手接过来一看,立刻惊喜地叫起来:“哇,乌龟!竟然是一只小乌龟!” “嗯,前几天我去屋后割青菜时,竟然发现它在地里正慢吞慢吞地爬,就把它抓住了。你在这里读书肯定很闷,就让它陪陪你吧。”鲁昌林笑眯眯地看着侄子的兴奋样子,心里也很高兴。 “鲁先生,过来一起吃早饭吧!”陆氏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招呼道。 “喔,谢谢,我一早吃过了。嗯,对了,这里还带了些土产呢。”鲁昌林提着背搭过去,在厨房门口蹲下来,从背搭里摸出几只洗干净的红萝卜和几颗青菜,一包霉干菜,一起放到厨房的灶边,陆氏再三推让后才一迭连声地道着谢收下了。 任先生听到后面的声音,忙也过来连连向鲁昌林作揖道谢。 鲁昌林是上海万通酱园里酱作坊的作头师傅,手下管着二十几个工人,万通酱园里的红酱油均出自他的酿造,因为是技术性强,东家对他也是另眼相看,工佃比别人都多,月薪有十个大洋,几年下来稍有积蓄他就置下了几亩好地租给附近农民种菜,除了租金外常还有额外蔬菜进项,加上他现在的太太朱氏也是个勤快的人,带着一帮女儿在屋前屋后开了许多荒地,一年四季种各种时令菜蔬,收下的各色菜蔬自家吃不了就送送人,任先生这里也是他经常来送菜的地方之一。 “任先生别客气,这都是自家地里种的,不值甚么钱,阿明这孩子又调皮,老在你这里吃住,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些菜就当尝个鲜吧。”鲁昌林脸上漾着笑作揖说。 “鲁先生说哪里话来?阿明这孩子聪明懂事,念书很有悟性,做事比其它小孩都有分寸,嗯,这个调皮嘛也是天性,正常的正常的。呵呵~”任先生客气地回答道。 鲁昌林来城里是买年货的,虽然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但置办的东西零零碎碎太多,而且一进腊月,城里的东西就要贵好多,于是他就未雨绸缪地早早开始采购准备了。 鲁荣明恋恋不舍地送走了三伯父,上楼把小乌龟放到房间里的小木盆里。下来和先生师母师姐们一起吃过早饭,学生们就陆续来了。他把写好了的十张毛边纸和几本课本塞在一个布包里,抱着就去了前面塾室。 东屋的启蒙班里,鲁荣仁鲁荣义兄弟、魏晋文和张家姐妹都早已来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是在大声读书就是在磨墨准备写字,只是没见到柴春亮和另一个同样瘦弱的小孩子。 鲁荣明进屋后发现屋里的摆设有些异样,用目光寻睃了好久,才发现自己的课桌不在原来的位置上,而是被移动了。 竹林书屋里学生们的课桌都是学子们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所以高低大小新旧都不一样,入学时任先生让学生们按桌椅高低依次安放,这样,不至于因课桌按放不合适而挡了别人的视线。但这个班里毕竟都是只有六七岁的小孩,最大的鲁荣明也不过才八岁,课桌规规距距的放好才一两天就拖得前后乱了套,任先生不得不一再让他们重排,后来任先生烦不胜烦,就将此事交给了鲁荣明,让他负责课桌的安放问题。鲁荣明虽然只有八岁,但做事倒是有模有样的,他将课桌的排放位置画了一张图,用饭粒粘贴在后面墙上,和大家说,如果有谁再乱拖桌椅,一定告诉先生让他挨竹板。这样一来,果然好长时间相安无事。 鲁荣明的书桌类似于八十年代人家家里的单人打字台,桌面下一个长抽屉,右侧有上下两个小抽屉,左侧是空档,两只脚可以伸进去,这是父亲为了送他来塾馆读书特意让赵家小镇上的沈木匠量着他的身高打制的,所以在塾馆里比别人的都高一些,以前一直放在最后的,今天却移到了前面。 鲁荣明皱眉刚想问是谁动了他的桌子,但转眼看到后面鲁荣仁兄弟俩捂嘴嗤笑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这两位干的好事,估计他们不光是想让他出丑,说不定还想看他被先生打手心的好戏。 他转了下眼珠,一声不响地在座位上坐下了,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身后两道失望的目光。他心里暗暗发笑,但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翻开了《论语》,正准备高声朗读,右侧第二排的张丹桂着急了,她喊了一声:“喂,鲁荣明,你的座位动过了不知道吗?” 鲁荣明转身向她笑了笑:“知道啊。” “知道你还没事人似的?下午先生来肯定会训你的。”张丹桂向他白了一眼,觉得这鲁荣明真是不可思议,有时候聪明灵俐得很,有时候却木呐笨拙不堪,今天明明知道桌椅被人移动过了但仍没事人一样,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没关系,等会先生问起来,我会向他说有人喜欢坐在后面不喜欢坐在前面,因为他们怕被先生提问。”鲁荣明边说边向张丹桂眨着眼睛,张丹桂立即领会了他的意图,故意高声说:“噢,这样一来,先生岂不是更要提问那几个人了?” 没等鲁荣明回答,后面的鲁荣仁鲁荣义已搬着自己的桌子吭吃吭吃地上前来,鲁荣仁讪笑着说道:“荣明哥,呃,我们还是坐在你前面吧,嘿嘿……” 上午任先生是教初成班的,所以没进启蒙班的塾室,只是在门口吩咐他们继续完成昨天放学前布置的作业并且预习下午要上的几个新句子,并说下午会先考校然后再读新的。 半上午过去后,柴春亮和那个瘦弱男孩的阿爸一起来向任先生请假,说是两个人都患上了风寒,正在家里静养喝苦水,所以出不了门。任先生自然允了,叮嘱两个家长不要着急,让他们完全好了再来塾馆。 中午放学后,学生们都回家吃饭去了,只有鲁荣明是搭伙的,依然跟着先生一家子吃饭,用过饭,他就去了竹林,今天太阳很好,在竹林边上坐着边晒太阳边读书是最惬意的。 他在竹林边暖暖的阳光下没读几句就觉得睡意上来,眼睛渐渐沉得睁不开来,他用手搓了一会脸,强撑着又读了一会,但是上下眼皮终于还是不可控制地合在了一起,就在他刚晕雾陶陶沉入梦乡时,忽然一阵打斗声传来,先还以为是在做梦,但这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把他吓了一跳,猛然惊醒过来,茫然四顾后才发现在竹林的另一边聚了三四个人,其中两个人正扭打在一起,边上站着的两个人,一个似乎正在劝解,另一个只是闲看,既不劝阻也不加入。 鲁荣明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几个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竹林里来打架? 就放下书走了过去远远地观望,这一望之下不觉吃了一惊,那几个人全是竹林书屋初成班的大学生,从他们的言语中,鲁荣明听出来,似乎是那两个打架当中的一个把另一个做好的一篇文章藏起来了,害那人向先生交不了差,昨晚就给先生狠狠地打了手心。于是今天就和藏他文章的人讲理来了,两人说着说着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鲁荣明这才知道原来昨晚让先生很晚才吃晚饭的就是眼前这两人中的一个。 那个劝解的学生看看这两人一会儿扭在一起滚到地上翻过来滚过去,一会儿你扯我头发我拉你辫子,越打越凶,根本就劝止不了,而且一个不小心还吃了两记冤枉老拳,于是就想让另一个帮着劝解,但另一个却身子一转拂袖而去,那人呆了一会,重重一顿脚,就跑掉了,也不知是不想管了还是讨救兵去了。 鲁荣明看那两人仍在不要命地扭打着,衣服都撕破了,一个鼻子被打出了血,另一个嘴角处,手臂上都破了。两人都看到鲁荣明正站在远处看他们,但都没有理会,实际上他们也无暇理会无法理会,因为此时两上正僵持着,一个站在那里右手的两根手指挖着另一个的两个鼻孔,把那人的脸扯成了仰面朝天,左手牢牢地揪住了那人的一只袖子;而另一个人一只脚跪着脸虽然仰着,但手却狠狠揪住了他的一根辫子不放,两个人就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定格在正午的阳光下。 鲁荣明看得不由楞住了,他从来没看过人是可以这样打架的,看到他们在流血,他很想上去把他们拉开,可这两个学生都比他大,约有十二三岁左右,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他能拉得动架吗?而且刚才他们的那个同学都劝不了还吃了暗亏他能劝得动吗?可是难道就让这两个这样继续打下去?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先生来解决这场纷争。 鲁荣明正想离开去厨房找先生,忽见先前劝架的那个学生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人,等他看清那是谁时,不由暗暗吃了一惊,那人,不是小师姐任婉洁还能是谁? 第九章 显威 原来那个初成班的学生去厨房找任先生时,任先生却用过午膳午休去了,那学生一听,急得二话不说回身就想往二楼奔去,但被任婉洁喝住了。 她细细问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蹙眉想了一下说:“别找阿爸了,我去!” 听到这话,在场的三个人全都楞住了。你一个小丫头去拉两个大男孩的架?能拉得了吗? “不行!”任婉如第一个出言反对。 婉如和妹妹从小一起长大,一向姐妹情深,三年前婉洁拜师去普陀那天她正在乡下舅家做客,等她回来,不见了妹妹,却看到哭得两眼通红的姆妈和凝神肃穆的阿爸,惊得她花容失色,以为是妹妹出了什么祸事,后来听阿爸一说才知道妹妹是拜师学武去了普陀,这才放下心来。但是想到以后见妹妹不易,心里也很难受。但她一向习惯于把心事藏在心里,加上看到姆妈这么伤心,所以她并没有在神色上表现出来,反而不断地劝慰着阿爸和姆妈。 只有当她一个的时候或是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那个古灵精怪宛若小喜鹊似的妹妹,竟然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离开家一个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时,她才会默默流泪。 苦熬思念了三年,总算看到妹妹回来,她喜欢得什么似的,晚上和妹妹两个回到房间,她把攒了一年的零食全都拿出来放到了她的床上,什么山核桃、南瓜子、梨膏糖等等一大棒,一向不多说话的她竟然兴奋地说个不停,还说要是你去年回来就好了,去年阿明的三伯伯去了上海一趟,带回来许多洋糖,用玻璃花纸包着的非常好看,也很好吃的呢,可惜天一热,这洋糖化成了糖水,没办法,我只好把它们全吃了。 任婉洁一边吃着梨膏糖听姐姐说话,一边在地堆零食里挑挑拣拣,说,嗯,这山核桃吃起来太费劲了,麻烦!……这南瓜子么怎么都潮了?不好吃!还有……嗯,这是什么东西?黑不溜秋的,能吃吗?……她还在嘀嘀咕咕挑剔着,一旁的婉如早把一张小脸垮下来,跑过来就要收回零食:“给你吃东西你还挑,不给你吃了,还我!”婉洁忙两手一张把身子压在零食上,陪着笑脸说:“好姐姐,姐姐好,婉洁只是说着玩的,你大人有大量,就不和我这小人计较了啊?”婉如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柔荑小手轻轻点了点婉洁的额:“你呀,走了三年,还是这般调皮模样,一点也没变。” 任婉洁嘴里塞满了东西,对着姐姐咭咭直乐,象极了一只美餐中的小猫。 任婉如喜文不喜武,妹妹回来这几天她也没仔细看过她练功,因此并不清楚她倒底学了些什么,武功又练到了那一个境界,所以一听她要去制止那两个打架的学生就立刻反对,她知道那两个学生比婉洁大,又是男孩子,万一婉洁制不了反而被伤怎么办?所以她主张还是去把阿爸叫来解决比较好。 陆氏的想法和婉如一样,觉得在学生心中还是丈夫有威信,只要先生一到,那两上小楞头青也就打不起来了。婉洁毕竟是个小女孩,哪里能镇住那两个野猴子? 可是婉洁坚持不让姆妈和姐姐去叫阿爸下来,说阿爸教了一上午的书肯定很累了,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这事交给我,肯定没问题。我有武功啊,他们伤不了我的。 陆氏和婉如拗不过她,只好让她来了。 此时的任婉洁一身短打扮,模样宛若一个从竹子里飘出来的绿衣仙子,螓首蛾眉,清眸流盼,额前留海齐眉,一根黑油油的粗辫子拖在脑后,辫梢上扎着一根墨绿色头绳,上身一件浅绿绸暗花棉袄,下身一条深绿夹裤,腰间系一翠色丝带,脚上一双湖绿色高帮系带棉鞋,手里拿着一条削得溜光精滑的竹鞭,在阳光的映照下放出莹莹绿光,鞭梢还缀了一个红绒球,竹鞭一甩,这红绒球就颤微微地抖动,煞是好看。 “喂,你们别打了,小师妹来了!”去讨救兵的学生一来就大声喊道。 扭在一起的两个人怔了下,手不觉松开了,他们回过头看了看,见小师妹身后空空的,并没有先生的影子,立刻回过头去手一伸又都抓牢了对方。这个娇娇怯怯的小师妹可不在他们的眼里,虽然听说在普陀练武,但回来这几天也没看到她有什么能耐,难道她来了他们就得松手?笑话! “我数三下,如果数到三你们还不松手我就不客气了!”任婉洁淡淡说道,声音如清晨的露珠般轻盈清透,立刻抚去了鲁荣明的纠结和害怕。(.) 两个男孩子沉默了一下,其中一个喊道:“让他先放手!他放了我就放!” “不行,你先放手!”另一个毫不示弱。 “一……二……”任婉洁并不理会两人的争执,毫不迟疑地数着数。 “快放手,吴承刚,你先放手啊!”讨救兵的学生急了,又大喊道。 “我不!让他先放!”叫吴承刚的那个倔犟地拧了拧脖子。 “三!”话音刚落,任婉洁的身子往前一纵,竹鞭就带着如风一样的清音刮了过去,那两个扭在一起的学生同时“唉哟”一声松开手,跌坐在地上,再看他们的手上,一个右手背上一道血痕,另一个左手外侧多了一条白痕,但白痕迅速变红,有血丝慢慢渗了出来。 两个男孩子正是十二三岁年纪,处于青春逆反期,家里人一向宠溺得不得了,平时除了打架受伤和挨先生板子外还从来没有人让他们吃过这种亏,两人在地上发了会儿呆,突然“嗷”的发一声喊,爬起来居然同仇敌忾地一起扑向任婉洁,把一旁正看得手舞足蹈的鲁荣明吓坏了,不由双眼圆瞪惊叫一声:“小师姐小心!” 任婉洁盈盈一笑,微微退后一步,避过两人的饿虎扑食,转到侧面,手中竹鞭横向扫出,只听得“唉哟”“扑通”之声接连响起,鲁荣明睁开因害怕而紧闭的眼睛,一看,不由乐了,那两人全都狗吃屎一样趴在了地上,这下就连他们的同学,那位劝架的学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两人脸上更挂不住了,翻身起来又想扑过来,任婉洁用竹鞭远远地指着他们说:“还想来?说吧,打算吃几个狗啃泥?我一定成全你们!” 两人惊惧地互相望了望,那个吴承刚转过头来冲任婉洁叫道:“你手里有竹爿头(竹片)打赢我们又有什么稀奇?你把竹爿头丢掉,空手把我们打赢才算你本事大。” “对对对,你和我们空手打,才算是本事。”另一个鸡啄米般点着头,非常配合地说,全然忘了几分钟前两个人还冤家对头样打在一起。 “好,我就空手和你们打!”任婉洁爽气地扔掉手里的竹鞭。 “小师姐不要!”鲁荣明急了,那两人可是高出小师姐整整一个头的男孩子,小师姐手里有竹鞭尚可应付,如果把竹鞭扔了肯定是要吃大亏的,那两人明显是在用激将法啊,小师姐怎么就听不出来呢? “没关系的,阿明,你就在一旁看我怎么收拾这两个没有家教不知礼仪的家伙吧。”任婉洁笑嘻嘻地说。 “小洁,手里有点数,千万别伤了他们!”陆氏总归放心不下,也过来观局。 “是啊,小洁,教训他们一下就算了,千万别争强好胜。”任婉如在姆妈旁边也说 “知道啦!”任婉洁调皮地向她们吐了吐舌头,然后做了个起势,双脚一前一后半蹲马步,两手轻握成拳,上下虚悬,问道:“是一起来还是一个一个来?” 那两个男孩面面相觑,那个吴承刚说:“怎么样?一起来吧?”另一个局促不安地答:“好,一起来就一起来,怕她怎地?”说完两个同时发力,窜向任婉洁。 鲁荣明在一边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任婉如不急不忙,身子就象一条鱼一样,游走在两人之间,转腰、甩腿、下腰,左出一拳右击一掌,进则带攻,攻则带躲闪,步步成招,拳拳带风,那两人虽然仗着人高马大,但毕竟没有练过,只过了三四招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最后累得呼呼直喘,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赖不起来了。 船拳,顾名思义是一种在船上打的拳,因受场地的限制,不象其它的武术套路那样大面积的窜、跳、蹦、纵、闪、展、腾、挪。但它却集拳种的基本招式之长,似南拳,亦非南拳。既要稳,又要轻。手法似出非出,似打非打,出招敏捷,收招迅速,如猫捕鼠,如箭在弦;防御动作,以手为主,双手不离上下,似开非开,似闭未闭,以身为轴,一般在原地转动。任婉洁虽然只学了三年,但基本上已经入门,所以在这个比船大好多的竹林里施展起来竟然如蛟龙出海游刃有余。 任婉洁收了势,脸不变色心不跳,背着一双小手,绕着两人边转边一本正经地教训着:“你们这两个家伙,枉为还读圣贤书呢,记不记得圣人说过:上智不教而成,下智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呃,那个,还有……子弟不谨,家教不先,欲养其质,训诲宜专……呃,那个……”任婉洁背了一半卡住了,朝天翻了翻白眼,实在记不起下面是什么,转眼看到旁边的姐姐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就象找到了救星般,干笑两声叫道:“呃,姐姐,这个你行,呵呵,你来吧,好好教教他们,等会一定让他们背熟,背不熟就让阿爸关他们夜学。” 那两个学生一听顿时失色:不会吧?这小师妹把我们打得这么惨,竟然还要让先生关我们夜学,这也太狠了点吧? 陆氏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看到小女儿没伤一根毫毛,就放心回厨房去了。 任婉如被妹妹点了名,朝她狠狠瞪了一眼,无奈接着往下背:“……爱以其道,无禽犊然。陶钧德器,世泽绵绵。这是《家范》里的内容,以后先生一定会教到的,现在你们先回去吧,两个人打了半天架肯定累坏了。” 任婉如说完,拉起地上两人,帮他们拍干净了身上的泥土,正了正歪了的帽子,又整了整撕破了衣服,说:“先到河边把血渍洗干净了,等会到楼上来,我帮你们补补撕破的衣服,不然回家又要被阿爸姆妈骂了。”刚才还气势嚣张的两个人现在乖巧无比,连连说:“谢谢师姐!谢谢师姐!”然后掉转头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任婉如突然看到旁边呆立不动的鲁荣明,奇怪地问:“阿明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任婉洁正在检查竹鞭上的红绒球,这时也抬头睨了鲁荣明一眼,说:“阿明不会是吓傻了吧?他这样已经有一会儿了。” “不会吧,怎么看他都不象是胆小的人啊!阿明,阿明!”任婉如过来在他背后拍了一下,叫道。 鲁荣明这才清醒过来,他看了看任家姐妹,突然冲着任婉洁没头没脑地嘣出一句话来:“小师姐,我要跟你学武!” 任家姐妹听了瞬间石化…… 第十章 放假 腊月初十,是竹林书屋放假的日子。(.好看的小说) 每年一进腊月,雁城的私塾馆就陆续开始放假过年,直到过了元宵节至廿十才开学。 那时的私塾没有寒暑假,每年只有这么一个假期。 因为要放假了,两天前学生们的心就野了,尤其是启蒙班的这些小孩子,在蒙馆里关了近一年,想到即将到来的一个多月无拘无束的快乐生活,其兴奋溢于言表,任先生在上面念书,下面一个个都象猢狲一样脚蹈之手舞之,连一向文静的张家姐妹也时常象小麻雀样在下面小声地叽叽喳喳。但只要任先生放下书本注目过去,那些小孩子立刻一个个正襟危坐,象乖乖学生样,小猢狲小麻雀们全都不见了。 任先生虽然心里不悦,但并不管这些,照旧教书考校,只要你背不出来,他就照旧打手心,有时实在生气极了,就忍不住拧几下耳朵,直到把那只小耳朵拧成红红的小麻花为止。 只有鲁荣明成天忙得连轴转,根本无心思及放假之事。自从决定学武之后,他白天听课背书应付先生考校,放学后急急回到父亲在鲁启公宅子里的住宿处铺开纸砚写毛笔字,现在他的任务已增至十五张大楷,写完后练习一遍小师姐教的船拳岳家手,至亥时方能睡下。第二天卯时一起床,就立即赶往竹林书屋跟小师姐练拳,天天忙得晕头转向,哪里还想得到其它? 好在他父亲鲁昌轩天天都很晚回来,早上也很早就走了,并没有发现儿子不务正业的在练拳,不然,这鲁荣明肯定会吃一顿他爷(雁城人称父亲为爷,后同)的老拳。 终于到了腊月初九。 这天下午放学后,学生们回家后第二天就不用再来书屋念书了,所以申时一到,就陆续有家长来书屋接自家的孩子,他们不是象如今的家长接小孩那样帮着拿书包什么的,而是把年初从家里拿来的课桌搬回家,那时人家的生活条件普遍不太好,家里很少有多余的桌椅,所以这课桌大都跟着小孩走。也有家里条件很好不需要搬的就继续放在书屋,来年开学后省了再搬来,譬如鲁荣仁兄弟和张家姐妹之类。 如果在任先生家里有铺位借过宿的,这天就需要把被头铺盖抱回家或拆洗或晾晒,不然一个多月后再来看,被子里肯定全是霉味,无法铺盖了。 这天,鲁昌轩也来了,他向鲁启公请了半天假,在赵家镇雇了一只小船和艄公,摇到书屋后门河滩头,请艄公相帮着把儿子的课桌椅子和被头铺盖统通搬到了船上。然后找到正一个个和家长揖手相送的任先生,觑得他有了空闲,忙过去揖了揖手:“同安兄,犬儿顽劣,一年来深受先生教诲,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对不起了啊!” 任先生慌忙回礼:“文雅兄说哪里话来,贵公子聪明好学卓尔不群,将来前途定不可限量,这是文雅兄的福气,任某只是尽蒙师之职罢了,何来麻烦之说?” 清时的文人只要进过学(即在由州长或县长主考的院试中考中功名成了生员,有了岁考资格),不管年纪大小,见了面互相都称对方为兄,这只是出于尊重对方的意思,如果是进过学的,见了面后互相以进学先后排序,和所谓的先进山门为大差不多,不管年纪大小,称进学的即为兄,任先生是中过学有功名在身的,而鲁昌轩没有进过学,按当时不成文的规定两人之间不能互称朋友,这任先生会称鲁昌轩为小友,就是鲁昌轩到了八十岁面对进了学的秀才也还是个小友身份。但在本故事发生的年代科考已取消,进学岁考做官的概念在社会上已逐渐被淡化,所以这两人才会互称为兄。 “同安兄过谦了,蒙师之恩等同于父母,犬儿一点一滴的进步都是和同安兄的教诲分不开的啊!”鲁昌轩说着,从袖笼里取出一个红纸包来递过去,“犬儿在同安兄这里又吃又住的,让同安兄破费不少,这个……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同安兄笑纳,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文雅兄这样说就是见外了,文雅兄的公子就是我的儿子,吃饭嘛只是多了双筷子,睡觉嘛也只是多了一个铺而己,何况铺盖又是文雅兄家里拿来的,这怎么好意思呢?”任先生客气地推让着。[] 礼让,是中国人谦谦君子的形象,在古时文人身上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尽管这位任先生可能明天就揭不开锅了,但这谦让还是必须要表示一番的。 这边两个大人正在你让来我让去地谦让着,那边厢两个小人也在不断地话别。 “阿明,记得每天早晨都要练拳哦!就是那套岳家手,我已经教会了你拳诀,你只要背熟并勤加练习就可以了。”任婉洁一本正经地交代着,俨然一副师傅的样子。 “记得啦!”鲁荣明把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小师姐,你都已经说过十几遍了,我怎么能不记得呢?……唉哟,干吗打我?”他摸着被打痛的头,不服气地问。 “干吗打你?你不知道你刚才对师傅我很没有礼貌吗?师傅怎么说你就得怎么做,就是说错了你也得应‘是’,知道吗?”任婉洁双手背在身后,趾高气扬地教训着这个大弟子。 “噢,知道了。”鲁荣明赶紧低头应着,这下他学乖了,不敢再还嘴。 “嗯,那个,我阿爸教的圣人书还是要背的,毛笔字嘛也是要练的,船拳嘛更是不能忘的……总之你要学的东西有很多,不要丢掉就行了……唉,也不知道师傅什么时候派人来接我……”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望着河对面,眸子里闪烁着点点亮光,不知想到了什么。 鲁荣明在这位小师姐的脸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这种犯愁沉思的神情,他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就楞在了那里。 “小洁,别再和阿明讲了,他阿爸要开船了。”陆氏过来说,她整了整鲁荣明有点歪的瓜皮帽,“过年时到城里来,记得来先生这里白相啊。” “嗯,晓得了师母。”鲁荣明点头应着,然后退后一点,取下帽子,向师母鞠了一躬,“师母保重,师母再会!我走了,来年再会!”又向任先生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先生保重,先生再会!”然后扣上帽子向任家姐妹挥挥手:“师姐再会!”喊毕转身跑向河边。 那里,艄公已解开了缆绳,鲁昌轩在船上正焦急地等着他。 送走了鲁昌轩,任志远紧了紧手里的那个红包,觉得里面应该是两个银元,心里略为舒畅了些,这鲁昌轩出手还真是大方,这下过年的钱总算有着落了。 这一年尽管过得不轻松,但磕磕碰碰地总算过去了。 明年,估计不太好过了,听说南方的革命党人和朝廷的军队正打得不可开交,京城里也乱哄哄的不安份。雁城虽然是个小地方,老百姓也不太关心时事,只晓得各过各的日子,但受政局动荡影响,物价、房租和人心还是有所波动的,咸丰年间一斤肉只要二十文,现在,一斤肉竟涨到了五十文……唉,再这样涨下去明年的馆金钿看来也要跟着涨了……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也不知道明年能收到几个学生。今天启蒙班那两个患了风寒学生的家长来搬课桌,问他们小孩子明年还来吗,那两个人吞吞吐吐说到时再看,明显是不想再来读了。这肯定和时局的不稳也是有关系的。嗨,想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一家门没事就好。还好婉洁在普陀是不用付馆金钿的,不然真是捉襟见肘不好过了……嗯,过了年就要考虑婉如的事了,也不知那徐家几时来迎娶婉如…… 鲁荣明和阿爸乘了小船晃晃悠悠地出了城,沿护城河逶迤往东而行,南面靠河是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的房屋,北侧是郊外,现在是冬天,地里是存活不久的成片的油菜和低矮的麦苗,有时,也夹有碧绿青翠的青菜在其中,小船驶至一个三叉河口时拐向北进入主河道,在这里,两侧的岸上基本上都是庄稼地,但野草并没有完全枯萎,在严冬的步步紧逼下仍展示出顽强的生命力。河边有柳树的枝条垂到河里,有鱼不停地跳出水面啄那枝条,想是枝条上有让它们垂涎的食物。 船轻轻地晃动着,浆橹的矣乃声咦呀不停,如果不是北风正刮得紧,让坐在船头上的鲁荣明不得不裹紧了棉袍和围巾双手袖笼的话,他一定会好好欣赏欣赏这难得的水乡风景。 鲁昌轩的家在雁城北门外一个叫赵家镇的一个小镇里,离雁城大约有七里旱路,自从十年前在鲁家米行里做事以后,除了清明、端午和中秋、过年这四个节日回家和家里人一起过节外,鲁昌轩平时不大回家,就落脚在鲁府的西垮院里。儿子来城里读书后,他就让儿子和他一起住,但是如果米行里事情一多需要他加班的,他就让儿子在任先生那里搭伙打地铺。他怕儿子不懂事,他不在时给他惹麻烦。 毕竟他只是为东家做事的,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些才能保得饭碗长久啊。 今天是个例外,因为儿子私塾放假,学了一年总算能轻松一下,这样的心情他小候也有过,所以他向东家请了假,特地雇了船把儿子送回家。自十年前太平军起事以来,雁城这块地面上也没有以前太平了,经常听到有小孩和女人无端失踪的事,让人心里慌慌的,加上私塾里还有被头铺盖和桌椅,一个八岁的小孩是无论如何也拿不了的。 离家越来越近了,鲁荣明的心里也越来越激动,他就要见到离别差不多有一年的姆妈和妹妹了,嗯,还有爹爹(爷爷)和亲亲(奶奶),她们,还好吗?姆妈会不会烧了他最爱吃的红烧鱼呢? 第一章 出生 高桥,杨柳村。 冬日的黄昏,风阴阴的刮着,不时卷起枯树叶子和尘土肆无忌惮地扑到一切阻挡它的物体上。 这风似尖利的肉眼看不见的冰刺,一遇到人就不由分说嗖嗖的钻进了人们衣服里直达骨髓,让人不由自主地直打抖嗦。 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厚得象搅不开的糨糊一样,让人心里发闷。举目望去满世界枯黄一片,树枝光秃秃的,草都枯死了,唯有远处天地合拢处的一丝亮光,让人产生希望和暇想:也许,明天会放晴吧? 这个村子不大,大概有三十几户人家,房子建了都有些年头了,房子和房子都连在一起,就象是为了站得更久一点似地互相依靠着。房子高低错落不齐,因为年代久远,房顶的瓦片上长满了草,墙壁和门都发出明显的颓败信号, 村子前面是一个大湖,湖水清澈,湖岸上植满了柳树,柳枝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从西北方吹来的风将落在湖里枯死的柳叶堆积在湖的东南方,看上去就象湖岸边多出了一个枯草墩。 村里的老人也不清楚湖边的这些柳树是什么时候种的又是谁种的,反正从他们记事起这些树就弯腰弓背的站在这个叫做永湖的湖岸边了,这个村子也因湖边的这一大片柳树而得名为杨柳村。 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贯通全村,也许是铺设时资金不够,所以石板铺得稀稀拉拉,有的地方走好长一段泥路才会有一块石板。 此时村子里静悄悄的,冬天地里活少,加上天冷,大多数人都猫在屋里,男人们用从湖边砍来的柳条编筐编篮子,而女人们则在堂屋里吱吱呀呀的纺着线。 快要过年了,家境好的人家,早已磨好糯米粉一家们聚在堂层里热热闹闹地打年糕,而家境不好的则凄凄凉凉地坐在没有一点热气的屋里发愁明天的吃食要到哪里才能借到。 真是临近年关难熬过,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样的天气,除非有什么必要,不然没人会出门,外面那风真的是太冰冷了,不是肉身可以抗得住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村子在暮色的笼罩下变得模糊不清,此时,村尾子东头的一家房前正蹲着一个汉子,约摸三十多岁,双手粗糙,肤色黝黑,眉头紧锁,神情忧郁。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裹了一件蓝色旧棉袄,腰间系一根蓝色布带,嘴里叼着一根粗大的自制竹烟杆,烟嘴里不时发出一阵阵滋滋的轻响和跳动的红光,喷出的浓浓烟雾瞬间将他掩没。 汉子的身后房门紧闭,里面有光亮跳动,不时有急促的嘶喊和吆喝声,间隙还夹有小孩子的哭声,那哭泣声微弱,时断时续,好象是有小孩受了惊吓一般。 但汉子似乎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蹲在那儿象个石雕,只有他手中不时明灭的亮光和时而喷发的烟雾才能看出这是个活人。 “哇~”突然,屋里传出一声响亮的新生婴儿的啼哭,随之爆发出一声欢呼。屋外的汉子猛然腾地站了起来,可接着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是啊,他已经蹲了好久了,两腿全都麻了,可是他竟然浑然不觉。汉子稳定一下身形,转身不管不顾地推开屋门,探进头冲东屋急切地问道:“生啦?是男还是囡?” 屋里雾气蒙蒙,门开后,一阵清咧的冷风立刻乘虚钻了进去,扑得桌子上的油灯马上暗了,也吹得东屋的帘子不时拂动。屋里立刻传来一声惊呼:“阿根,快把门关上!大娘要受凉的!”汉子缩了缩肩,把门掩上,仍心犹不甘地冲着门缝喊道:“阿娘,是个囡还是男?” “是个囡呢!”东屋传来回答,声音里透着一种欣喜,堂屋里油灯上的火苗也跟着跳动几下后又安定下来。 汉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和轻松。一连生了五个男孩,现在终于有个囡了,这个消息让他极为兴奋,刚才紧锁的眉头完全舒展,心里似乎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淌。这个消息简直比让他吃上一餐饱饭还要高兴呢。虽然那时普遍重男轻女,但阿根想要个女儿却想了好长时间了,不是说女儿是姆妈阿爸的小棉袄吗?另外,他也得为儿子们的将来考虑对吧? 他合上屋门,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往烟锅里按了一坨烟丝,用刚才从烟锅中倒出来的火种点然,美滋滋地抽了起来,完全不顾地上冰冷的寒气正丝丝往他身体里渗透。 “阿根,快进来看看吧,小囡长得好看煞喔。”屋里的阿娘又说。听到可以让他进屋,阿根马上翻身起来,没等妇人话音落下人就已经进了屋,桌上的油灯被冷风一扑生气地又暗了一下,接着不情愿地慢慢亮了起来,然后象是受到主人情绪的感染欢快地跳起舞来。 阿根把门掩严实了,小心地从阿娘手里接过襁包中的小囡,仔细地打量着,粉嫩的皮肤上覆有一层毳毛,在豆黄色的油灯光下发出淡淡的金黄色的莹光;清秀端正的五管,高耸的鼻梁,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正盯着他看。早已做了爸爸的阿根看着这刚出生的小肉团团,心里仍然充满浓浓的爱意,忍不住用满是胡渣的脸亲了亲小婴儿粉嘟嘟的小脸。许是因为胡渣的刺痛,小婴儿突然大哭起来。 “阿根,你弄疼她了,把她抱进来吧,我要给她喂奶。”东屋里一个女人嗔怪道,声音有些虚弱。阿娘忙从阿根手里接过小婴儿一掀门帘进了东屋。 “阿爸,姆妈生了个妹妹吗?”阿根低头一看,是大儿子阿大,阿大和阿爸一样,生得粗粗壮壮的,而且憨厚老实,虽然才十二岁,但已经非常懂事,经常帮着父母干些活,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地里的,都插得上手,农忙时还给村里的富人家放牛赚些米养家。 “嗯,是的,以后你们兄弟三个就有妹妹了。”阿根摸着大儿子的脑袋说。 刚才他让阿大带着两个弟弟呆在东屋里不要出来,现在想是听到婴儿啼哭和大人说话声才出来的吧。 “阿爸,以后我来管妹妹,我一定不会惹她哭的。”这是阿三,八岁,他正努力仰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向阿爸保证着,阿根不由笑了,蹲下来搂着两个儿子说:“嗯,以后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妹妹,可不能让别人欺负她,知道吗?” “噢,我们一定会的!”两个小男孩齐声说。 “阿爸阿爸,还有我呢!”一个更加稚嫩的声音加入进来,一个约摸4岁左右的小男孩娇嗔地从后面扑到了阿爸的背上,阿根转身一把抱起小孩,在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说:“对了,还有我们阿五呢,怎么会忘了你呢?嗯,刚才是你哭了吧?怎么,和哥哥们在一起也会害怕?”然后撩起衣袖擦掉了阿四鼻子下面的两条长龙。 “黑,太黑了,阿五怕。”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把一根手指含在嘴里,乌溜溜的眼珠看了看东屋,回过头来缩了下脖子,惊恐未定地喃喃:“姆妈哭,阿五也怕。” “不是姆妈哭,是妹妹来了姆妈欢喜的叫,知道吗?”阿根刮了刮阿五的鼻子。阿五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好了,已经很晚了,阿大,里灶有热水,帮弟弟们洗脚洗脸后就去睡吧。你明天还要去张家喂牛呢。”阿根把阿四放到地上,嘱咐大儿子说。 “噢,好的。”阿大很听话地应了一声,牵着两个弟弟的手进了灶坡间。 稍倾,接生婆菊花婶娘从东屋出来,在盆里洗了洗手,放下袖管,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将自个带来的用品一样样归整到一块布里,系好,然后提了包说:“阿根,阿大娘,我走了啊,有什么事就让阿根来找我好了。” 菊花婶娘约模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瘦瘦黑黑的,高额头扁鼻梁大嘴巴,但一双眼睛却灵活异常,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阿根早已在灶上把外灶锅里的水烧滚,把早几天买来的湿面下到锅里,煮了一会儿,面的香味就在屋里弥漫开来。看到菊花婶娘要走,忙说:“阿娘,面快好了,我再下两个蛋,等会儿你吃了鸡蛋面再走吧。” 菊花婶娘忙把手摇得象大热天的蒲扇:“不不不,不吃了,我要去了,你就烧给阿大娘吃吧,她今天可受罪了,唉,生了那么多小孩,都把身子掏空了,你就给她补补吧。我走了,刚才来得急,没和我家老头子说,他现在说不定正到处找我呢。”说完就往门外去。 阿根忙过来拉住她:“这怎么好意思呢阿娘,你辛苦了一下午和一晚上,顺顺利利地把我家小囡接出来,连一口水都没喝,就这么走了,我们可过意不去呢。阿娘你还是吃了面再走吧。” 菊花婶娘轻轻地挣脱阿根的手,和蔼地说:“都在一个村里住着,天天见面,大家都和自家人一样,一家有事大家帮,这都是应该的嘛,说得噶客气做啥?再说了,你家吃口重,也不容易,我家只有两个小孩,省心着呢。阿大娘刚才出了好多血,最需要补身子了,你就别和我客气了。” “阿娘,真是辛苦你了。”东屋又传出了女人虚弱的声音,“阿根,阿娘客气不吃面就给阿娘带几个鸡蛋走吧。” 阿大根忙进灶间从挂在梁上的一只钩子上取下一只篮子,里面有半篮子鸡蛋,这是女人从入秋就开始积攒的,为的是能在生产后不至于没奶水。阿根拿了一块干净的白土布飞快地包了几个生鸡蛋,塞进了已经走出屋子的菊花婶娘的包里,菊花拗不过,只好收下。 阿根回到灶披间里,掀开锅盖,看到面已经有点涨干,就重新生火放水,在面里敲了两个鸡蛋,放了两匙红糖,铲了几下,然后将鸡蛋面盛在一只灰不溜秋的大糙碗里,另一只手拿过桌上的油灯,用脚撩开帘子进了东屋。 第二章 取名 东屋靠北墙是一张没有上漆的木床,床上罩着一顶用蓝色粗布做成的帐子,帐子已有些年头,都洗得有些发白了;床边靠墙放着一张掉了红漆的桌子,桌上放着一个小碗,碗底有少许菜油,一根棉纱线浸在油里,线的顶端跳动着一点幽幽的火光,在这漆黑的夜里,这豆大的亮光却使屋里增加了不少光明。[.超多好看小说] 此时帐帘撩起,分别缠在两边的床柱上,一个女人额头包着一块白粗布,斜靠在床头,低着头正在给怀里的小囡喂奶。 女人娘家名字叫何小凤,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但那时女儿出嫁后大都随夫姓,没有了娘家的姓,乡下的女人,出嫁后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只以某人大娘相称,有了小孩后就在前面冠以小孩名字,称为某某娘,这何小凤也是如此,自嫁给张阿根后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娘家的名字,村里人先是叫她阿根大娘,后来就只知道她叫阿大(读du)娘了。 阿根进去后将碗里的灯吹熄了,把手里的油灯放到桌上,然后坐到床前疼爱地将妻子凌乱汗湿的头发理了理,说:“唉,今天你真是不容易,又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顿了顿又说:“你不知道刚才在门外,我的心都提到喉咙口了,有一刻差点都喘不过气来......”语气非常动情,又好似有些羞涩,似乎觉得自已一个大男人不应该也有害怕的时候。 女人抬起头来,她看上去三十多岁,眉清目秀,端庄温柔,眼角和额头都已有细细皱纹,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没事的。前面不是生了五个都没事吗?就是生第一个的时候真的差点死掉,以后几个都还好。今天是第六个了,哪里会有什么事?你真是的......” 阿根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这可不一样的,你年纪越来越大,生小孩当然越来越难了。[]再说了这次可是生了个囡,肯定不一样了。”女人白了他一眼道:“生囡和生男都一样的,怎么会两样?” 阿根正要回答,忽听得外面门响,接着一个沧老的声音传了进来:“阿根,大娘生了?是囡还是男啊?”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阿根忙起身端着油灯迎了出去:“阿爸,你来啦?阿大娘刚生了个小囡呢。现在大人小孩都蛮好的。” 从门外进来一个步履踉跄佝偻着背的老人,上身一件对襟黑色短棉袄,前襟和袖口都露出了污黑的棉絮,下身一条同色大腰棉裤,腰间系一条蓝布大布栏(旧时中老年人冬天保暖之用,亦称竹裙,由蓝布做成,腰间打裥,面色黑黄,一双眼睛眼角处发红外翻,不住地流着泪,加上不断滴下来的清鼻涕,所以他的袖子早已擦得污黑发亮了。 这是阿根的父亲张德亮,今年六十五岁,他一共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这阿根是老大。 “哦,你姆妈让我过来问一下呢,她胃里不好过,夜饭也没吃就困觉哩。”张德亮咳了几声,吐了一口痰,用脚底擦去泥地上的痰迹。又问:“阿大(读du)他们三个都睡了?” 阿根说:“嗯,都睡了,阿大(读du)明天还要去张家喂牛呢。对了,阿爸,你饿不饿,我刚才给阿大娘下了点面,还剩点,你要不要吃?我给你盛一碗吧?只是可能糊了。” 张德亮摇了摇头:“不吃了,人老了就不能吃太多,夜饭我吃了一碗碎米饭又吃了一个山薯,心窝头里一直堵着呢。好了,大人小囡都没事就好,我回了啊。明天让你姆妈来服侍大娘几天吧。让阿大娘好好憩着吧,我就不进去看她了。”然后高声向屋里说:“阿大娘,你好好憩着啊,我去了。” “哦,好,阿爸,回去你走路小心点,夜里不太好走的。”阿大姆妈在屋里应道, “明天让姆妈不要来了,我身子还好的,就让姆妈好好憩几天吧。” “嗯,那就这样吧,你自己当心点,有啥事就让阿根过来说一声好了。”张坤亮应着,出了门又是一阵撒心裂肺的咳嗽。 阿根送阿爸到屋外转角处止步,看着阿爸日益苍老的身躯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不由得心里升腾起一丝淡淡的心酸和凄凉,眼里忽然有些湿润。 他站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呆,然后回家将门关上插上门栓,端着油灯先去西屋看了看,三个男孩都滚在一张床上,阿大和阿五睡一头,阿三睡另一头,三个人睡得横七竖八的,一床本来已露出棉絮的被子被扯得象一团烂草。脱下来的棉袄胡乱扔在床栏上和地上。阿根摸了摸阿三的身子,冰冰凉,不由苦笑一下,这些小猢狲白天闹得还不够,连睡着了也不安耽。 他将三个儿子的身子放正,又将被子理顺了盖上,拣起地上的小棉袄拍了拍,搭到床栏上,然后退出回到西屋。 东屋里女人已经躺下了,一边的小婴儿吃饱了奶也睡了,发出一种甜甜的鼻息声,平静而又安宁。 阿根一口吹灭了灯,将灯盏放在石桌上,摸黑脱了棉衣钻进了被窝。女人早已将被子捂得暖暖的,阿根的身子一进去立刻被暖意包围,盘踞在身体里的冷气慢慢地被逼出体外,使他感到舒适无比,紧张了大半天,现在松驰下来,睡意就爬上眼皮了。 “唉,又多了一张嘴,还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女人突然幽幽地说,显然她并没有睡着。阿根一凛,瞌睡虫立刻惊走,黑暗里看不清女人的神色,但阿根知道女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但阿根却比女人乐观些。女人的担心从生阿大起就有,可直到今天日子还不是一天天照样过?生活虽然过得很艰辛但也过得去。这就象走山路一样,走以前你可以无数次地对行程作出非常困难非恐怖的想象,但一旦踏上征程你只能慢慢地攀登跋涉,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难道你会因为担心前路的崎岖而不动步? 生命的旅程不能回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只能朝前走,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其实就阿根所知,村子里其他大多数人家的日子也和他们家差不多,每天一家人的吃食都是需要用体力换来的,家里基本上没有存粮,一旦哪一天动不了了,那一家子就要饿肚子了。 这样的事不是没有,阿根就听说过村里一家人因为当家的男人得了重病,干不了活,不到三天一家子就断了顿,那男人很快就死了,女人改嫁远走他乡,剩下四个小孩靠村里人接济饥一顿饱一顿地撑了几年,两个女孩还没长大成人就早早嫁了人,两个男孩,一个八岁误吃了毒磨菇死了,另一个熬到成年,但终究因家里太穷终身没娶到老婆。这家人就算是绝了。 阿根相信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出现在他们家和他的孩子身上,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他相信只要他干得动活,一家子的吃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好了,船到桥前自会直,别多想了,好好睡吧,你都累坏了。以后的事都有我呢。”阿根温柔地给妻子掖了掖被子,轻声说道。 “嗯。”女人温顺地应了声,忽地想起来:“明天就是送灶日,你把屋里编好的篮子拿到街上卖掉后去买根鱼再买点香纸来祭祭灶老爷,让他保佑我们一家明年顺顺利利的。” “噢,晓得了。”阿根睡意惺松地应着。 “对了,小囡叫什么呢?取个名吧。”女人摸了摸,发现小囡尿湿了,边换尿布边又说。 “取名?”阿根不由重复了一句。这点他还真没想到。前面几个儿子都是阿大、阿二地叫,虽然阿二和阿四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但他起名的时候还是给了他们一个位子,毕竟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啊。 可是这个囡嘛~阿大沉呤了起来。难道这个囡也顺着几个哥的排序接下来叫阿六? “小姑娘叫阿六什么的难听死了,还是取个好听的吧。”女人好似猜到了他的心思。 阿根这下犯了难,他又不认得字,除了阿大阿二的还真不知道起什么名好,难不成也象其他村里人一样给小囡取个花花草草的名字? “你看,叫小花怎么样?”阿根没有把握地问道。 “嘁,叫小花的太多了,阿东家、阿良家还有阿泥家里的小姑娘都叫小花呢,等她长大了,和那几个小姑娘一起白相,你叫一声小花,答应的有三四个。这怎么行?不行不行。” “这样吧,那先就叫阿六吧,等阿大他们长大后让学校里的先生起学名时顺便也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阿根琢磨了一下最后决定说。 “呃,好吧。”女人其实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就赞同了丈夫的说法。 静默片刻,女人忽然看到挂在梁上一只柳条编的篮子,想了想,推了推身边的男人,“嗯,要不,小囡就叫青柳吧?” “唔……”阿根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长长短短的鼾声。 女人笑了笑,手指在婴儿脸上轻轻抚摸了下,柔声说:“青柳,多好听的名字呀,对不对,囡囡?” 沉睡中的青柳突然嘤咛一声,全身抖动一下缩成了一个小球球,缩在肥大袖子里的两只手举起来抱住了脑袋,象只小狗样又睡着了。 女人忙低低哼着曲子,轻轻拍着婴儿的身子,小青柳很快安定了下来,重新沉入梦乡。 第三章 惊吓 同一时刻,一百多公里外的赵家镇鲁宅,鲁荣明坐在从私塾里拿回来的那张书桌前正全神贯注地写毛笔字。书桌右侧放着一只陶瓷油灯,一点如豆的火苗将鲁荣明的影子拉长了投到墙上,显得怪异而不真实。 早在入蒙馆不久,任先生就教过写毛笔字时的八字口诀:头正、手直、臂开、足安。说握笔的手一定要成空拳,手心里要能塞进一个纸团,执笔要松,手肘要虚悬,椅子要坐稳,胸要挺起,腰脊要直,前胸可靠住桌边。全身要放松,这样,才能写出飘逸有劲的好字来。 可是,说说容易做做难,鲁荣明已严格按照任先生所教的方法写了差不多有一年了,可还是只写了一张纸就手酸背痛脖子僵了,他忍着不适又坚持写了一张后不得不停下来舒展一下身子,不然手酸得就好象不是自己的,再硬撑下去,那字写出来就会象曲鳝(蚯蚓)样弯来绕去不象样了。 他又写完了一张纸,把笔换到左手,数了数张数,还有三张就完成任先生规定的一天任务了。他看到砚台里墨汁不多,端起小碗想加点水磨点墨,但却发现没水了。 看了看外面墨汁一样的夜色,他心里有些打怵,这样的浓重的黑暗让人实在害怕,总觉得一旦陷身其中就会被无数鬼魅包围似的。可是如果今晚没完成,就意味着明天要多写三张,明天可是和张丹桂她们约好了去城里玩的。 在城里念书宿在鲁启公府里时他常常早晚两头从街肆匆匆穿过,但从来没有停下来好好游玩一番过,所以当今天上午三伯伯跑来问他明天去不去城里玩时,他立刻高高兴兴地答应了。没想到傍晚父亲回来知道此事后狠狠地训了他一顿,说了一大通“朽木不可雕也”之类的话,把他训得眼泪汪汪差点哭起来。 鲁昌轩回来是为了明天的送灶日,按雁城风俗,在这一天家家都要掸檐尘打扫卫生,还要烧点好小菜祭祀灶老爷,并把他送上天,以免他上天不说主人的好话,所以特地从城里买了一条草鱼和一块五花肉回家以作祭祀之用。 想到父亲铁板似的脸,鲁荣明的小心脏不由颤抖了下,他立刻把毛笔搁在了青花瓷笔架上,蹦起来,拿了碗出门去取水。 鲁宅是一幢类似四合院的房子,没有楼房,它的建造年代比任先生家的楼房还要久远一些,院门在东侧朝北,进院门是一个竹院,右转一条方砖铺就的甬道,甬道两侧是菜圃,靠院墙栽有桃树李树等果树,甬道北面一溜朝南五间正房,房前廊檐走道,正房第一间是客房,因为平时客人不多,大都时候都是空着的,堆放些杂物,第二间是堂屋,再里侧是鲁昌轩夫妇的睡房,鲁荣明的房间是最里面的一间。 西面朝东两间小屋是厨房,为怕夜里猫啊狗啊和夜先生们(老鼠)进去,每天晚上厨房都是落了锁的。 所以鲁荣明想取水磨墨只有去廊檐下的水缸里。 他一手擎起瓷灯一手拿碗出了房门。 外面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似乎有沙沙的声音,仿佛是小兽走动又好象是竹叶拂动,把他吓得连腿都有些发软,这么冷的夜里,竟然背上有点冒汗了。他慢慢走着,尽量放轻脚步,怕被父母听到受到诘问。 终于来到了屋檐下放缸的地方,这是两口七石缸,能装七石米,按一石米是一百升米计算,就是说这缸有八百多斤的容量。旧时普通民居的房子都是砖木结构,极易引起火灾,因此大都在廊檐下放置积水缸积蓄雨水以防万一,只是缸的大小样式有所差异而已。 缸里蓄积的雨水,当地人称之为天落水,平时也作他用如洗涮浇菜等,当然用完后是必需要再注满的,不然万一出了事就哭也没有泪了。 鲁荣明战战兢兢走到七石缸前,将灯往缸里照了照,见缸里水很满,可这缸沿差不多和他的头颈一般高低,在白天倒还没什么,他踮起脚就能把水舀到,但现在是在晚上,能见度本来就不好,加上他心里又发慌,碗一伸到缸里突然被倒映在水里的自己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油灯里的菜油流出来洒到了他的脖子上,本来他就高度紧张,这时心里更慌,不由自主地一松手,只听“扑通”一声,那油灯就掉到缸里去了,只见油灯上的火苗“嗤”一下就灭了,周围立刻陷入了浓浓的黑暗中,鲁荣明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手里的碗只舀到了半碗水,此时再往缸里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下鲁荣明可傻眼了,怎么办?想来想去只好求父亲帮他把灯捞上来,或是,把父母房里的灯先拿来用一下。不然今晚别想写字了。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害怕了,摸着黑跌跌撞撞地走到父母房前,房里没有灯光,想是父母已经睡下了,他咬着牙在心里挣扎了许久,最后硬着头皮抬起了手刚想敲门,忽听里面有说话声,他怔了一下,停住手,听到里面母亲叹了口气说:“……阿明读书要钱,小芬和小花现在饭量也大得多了,家里还要添个小孩,你的工佃一直没涨,现在东西又一天一个价贵得不得了,接下去这日子怎么过呀!” 鲁荣明开始没听明白,后才省悟到怪不得放假回来刚看到姆妈时觉得她胖了好多,一件宽袖紫底小白花长棉袍把她的身子裹得紧紧的,原来姆妈是怀孕了。这么说来,他又要添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 “……现在时局不稳啊,小皇帝人那么小懂啥呀?管事的全是他爷(父亲),谁会服呀,所以那些王爷军阀们抢地盘的抢地盘,夺势力的夺势力,到处乱得一塌糊涂,就是没人管老百姓,搞得东西越来越贵日脚越来越难过了。唉,和人家比,东家给我开的工佃已经算不错了,可是以后用钞票的地方越来越多,这点钱就不够了。所以我打算明年向东家请辞,在镇上开家米行试试……” “你昏头啦?开家米行要多少本佃晓得伐?”姆妈吃惊地说。 “当然晓得,我早就盘算好了,三阿哥那里借点,阿爸那里借点,加上这几年自家积蓄下来的,应该缺得不多,不够的话再向东家挪点头寸,就够了。” “那来年阿明读书睡在哪里?” “这个好办,就让他住在任先生屋里好了。今天我给了他两只洋(意指两块银元)的节庚包,相信他也不会驳我面子的。” “……” 听到这里鲁荣明悄悄离开了。看来明年家里要有好多事呢,阿爸要开米行,家里还要添一个小人,嗯,最好是个小弟弟,妹妹么已经有两个了……唉,那就是说,开学后我就要长住在任先生家里了?……刚想到这里,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立刻向前扑了出去,那只碗也被他扔掉了,只是随之从黑暗之中的某个地方传来一声响亮的瓷器碎裂声。 鲁荣明以狗吃屎的姿势趴在地上,嘴唇不知磕到了什么地方,嘴里咸咸的并有一股子腥味,两只手肘似乎也摔破了,湿湿粘粘的贴着内衣,尖锐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极度的害怕加上身体的痛楚终于让他不管不顾地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 正在床上和太太商量事情的鲁昌轩吓得一个机灵蹦了起来,赤着脚就打开门跳了出来,只见黑暗中廊檐下躺着一个人正在大哭,听声音应该是儿子,不禁怒斥一声:“半夜三更的,嚎什么?摔一跤就哭成这个样子,还不快点起来!” 第四章 丧亲 天亮后阿柳妈就起床了,穷人家的女人生完孩子后,只要能动弹,就要起来料理家务。(.)不象城里女人生产完了以后还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 以前的几次也都是这样,她一生完小孩后还虚得走路直打晃照样强撑着起来做这做那的了。村里老人看到后都说她这样拚命,到老了肯定会全身都是病,对此她只是付之苦笑,她连现在都无法把握又怎么能顾到将来? 阿根一天到晚忙得脚打后脑勺,除了雨天外他很少在家里呆着,就是冬天也是这样,今天一大早他就提着一串柳条篮子去了集市,估计得到大上午才能回来。 阿大也一早赶去张财主家放牛了,放一个冬天的牛可以得到二十文钱,虽然还不够买一斤红糖的,但张家还另外管一天两餐,因此虽然工钱少了点,但仍让他们很是满足,毕竟家里少了一张吃口。 阿柳妈把掺了山薯的稀饭烧好,用锅铲抄了几下锅底确定稀饭没有沾在锅底上,然后盖上盖子,去房里取了昨晚给青柳换下来的尿布放到一个脚盆里,出了房门,嘱咐正在厨房里闻着番薯稀饭的香味,巴望着快点吃早饭的阿三阿五小哥俩小心看好睡在床上的小妹妹,等她回来后再一起吃早饭,看到两个儿子乖乖地点头应了,她这才右手端脚盆左手提着小水桶出了门颠着一双小脚往河边走去。 阿柳妈的一双小脚裹得非常好看,前面尖尖的,后面圆圆的,当得“三寸金莲”的美誉,当年曾在周围十里八乡颇有名气,这是她妈的杰作,也是张家村的一个典范。她妈当初逼着她裹这小脚的初衷是为了能让她嫁入豪门作媳妇的,谁知天不如人愿,最后却嫁到了张家这户穷人家,到了夫家,她才发现当初引以自豪的金莲是多么的不便,让她除了生孩子料理家务外干不了一点农活,也无法帮男人的忙,好在男人十分疼她,只要她做好一日三餐带好小孩外倒也没有过高的要求。 天气仍然阴恻恻的,没有一点要放晴的症兆,风虽然刮得小了一点儿,但仍然冷咧到骨子里,她察觉到尖利的风钻到脖子里的刺痛,就放下手里的桶和盆,紧了紧头上的青花包头布,把整个头都包在布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然后提起木桶和脚盆继续往前走。(.)一条小径引着她来到永湖边上。 毕竟刚生完孩子,身子还虚着呢,走路都有些打飘。 清晨,湖边似乎更冷,几乎没有一个人影。 因为阴天的关系,眼前的景物不太清晰,湖面上似乎飘浮着一层淡淡的烟雾,湖边的柳树静静伫立在那儿,随风拂动着的柔软枝条虽然被村民们砍了不少去,但依然茂密。湖边除了几条村人经常行走的小径外其它地方的枯草几可将五六岁的小孩淹没。寒风刮过,柳枝和枯草碰撞着发出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好似有人奔走时衣裙的磨擦,又好似有许多人在周围窃窃低语。 唯一有点生气的,是湖中四处游动找食的鸭子,这群鸭子大约有三十多只,有野的也有家的,家鸭是张财主家的,原来只有二十几只,但放到这湖里后,竟然把野鸭子吸引了过来,傍晚张财主家的放鸭长工把鸭群慢慢赶上岸后就在野鸭脚上栓上绳子,这野鸭就成家鸭了。 所以阿根常说,这是张财主命好,连养几只鸭也会越养越多,这不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是什么? 阿柳妈蹲下来刚把尿布抓出来放到湖边石板上,就听到了后面一声高声叫喊:“阿嫂阿嫂,不好了不好了……” 阿柳妈吃惊地直起腰转过身来,望向后面,只见一个人急急奔了过来,边跑边喊:“阿嫂,你……你快回去看看……” “出什么事了?”阿柳妈惊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她慌忙扔下手里的尿布,也顾不得脚盆和木桶了,脚步软软的跨上两级石阶,远远地就急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阿根他……” 她不敢再说下去了,只是巴巴地望着那人,等着他的回答。 来人是阿根的大弟弟,叫阿义,和她公婆住在一起。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湖边,弯下腰,两手扶在膝上等顺过一点气来后才抬头开口说:“不,不是阿根,是阿爸他……” “是公公?公公怎么了,病了?”阿柳妈松了口气,公公昨晚来她家,她还和他说过话来着,老人家身子弱毛病多,每到冬天这伤风咳嗽的就没有断过,穷人穷命,也没怎么吃药,一年年的就这么熬过来了。 阿柳妈自责地敲了敲自己头,说:“嗨,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家里有鱼腥草干了,我去拿给姆妈让她煎水给阿爸喝,听说对咳嗽气急很有效的呢。”说完她拔步就走。 这鱼腥草干是她听说煎水喝对咳嗽气喘有用,因此春天时她特地去野地里采了晒成干的,本想等天冷了拿给婆婆的,没想到一入冬就光顾着自己的事了没想起来。 “不……不用了,阿爸他……好象不行了……”阿义伤心地摇头说,他总算喘过气来,“天亮时姆妈看到阿爸没起床,以为他身子不好就没叫醒他,没想到直到天大亮了他还没起床,姆妈怕他肚子饿就去喊他起来喝粥,谁想到左喊也不醒右喊也不醒,她慌了,忙到隔壁找到我,让我过去看看,我过去一看,阿爸的身子软软的,怎么也喊不醒,再试他的气息,好象没有了,吓得我连姆妈也顾不得,就跑出来找阿哥,谁想到阿哥不在家,只有阿三和阿五两个小孩在,听说你在湖边,我就找来了。阿嫂,你快回去看看吧。我要回去了,现在姆妈肯定要急死了!” 说话间,这阿柳妈早已踮着小脚慌慌地上了岸,阿义说的让她惊悸不已,昨天公公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不醒过来了呢?难道,老人家真的就这样……她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念及此,心跳突然加剧,头上气血翻涌,脑子里嗡嗡直响,才迈了三四步路,就眼前一黑倒下了。 阿义撩开腿急于回家,忽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嫂子扑倒在地一动也不动,回身过去一看,那张原本就青黄得怕人的脸更是煞白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如果不是还有口气,看上去就象个死人了,这下把个阿义吓得不轻,忙抢步过来伸手一抄抱起来就往阿根家奔去。 到了阿根家,没看到阿根,估计他还没回来,就将阿嫂放到里屋的床上,出来正想倒碗水给阿嫂喝,就听到从屋后远远的传来一片哭喊声,手一抖,一只粗瓷大碗掉到地上碎成三片,他再也顾不得阿嫂,撒腿就往家奔去。 阿义前脚刚走,阿根后脚就回来了,他刚进村就有人告诉他阿爸的事,他一听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急急跑到家门前把卖剩下的柳条篮子往堂屋里一扔,就要去阿义那里看个真假,刚跨几步忽听得家里有哭声,他怔了怔,回过身进去一看,见女人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阿三阿五两个孩子围在旁边正在嘤嘤哭泣,忙问:“阿大姆妈,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你快去阿爸那里,他……好象是走了……快去吧,我……没事……”阿柳妈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他快走。 阿根喝止了儿子们的哭声,看看女人的样子实在不忍心离开,但阿爸那里现在又急需要他到场,呆楞半晌,最后一跺脚,硬起心肠还是出了门,刚出门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婴儿啼哭,知道是女儿饿了要喝奶了,想到女人虚弱的身子,他的脚步滞了一下,但终于还是没有回去。 他是一个父亲,但也是一个儿子,对子女,他有不可推卸的抚养教育责任,对父母,他同样有赡养送终的责任。 现在,他要去尽一个长子的责任。 阿根三兄弟的关系一直还算和睦,平时兄弟妯娌间虽也有意见不合,但在父母的赡养问题上从未有过龃龉,原先父母是和他这个长子住在一起的,后因阿根家子女多吃口重,阿根女人又是一双小足做不了农活,家里经济就有些捉襟见肘,而阿根又不忍心让父母挨饿,于是常常要四处借债渡日。 阿根的大弟弟阿义知道后就主动提出来让父母和他住在一起,这阿义只有一男一女,他的女人又是一双天足,虽然样子难看但却实用,干活却是一把好手,乡下人不讲究好看,只要能干活能生孩子就是个好女人,所以相对来说阿义的日子好过多了,平时炒菜的油都要放得比阿根家多,因此张坤亮夫妇一听,自然求之不得,两年前老夫妻俩就搬到了二儿子家里和他们一起过。 对此,阿根心里对大弟弟很是感激,平时地里起了什么新鲜蔬菜,他总是第一个给阿义家送去,然后才是自家。 阿根本想等自家条件好一点后就把父母再接回来,但是,没想到父亲却突然去世了,昨晚他老人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过了一夜就这样和阿爸阴阳两隔了呢?阿根再也忍不住,泪水如雨般下来…… 阿义家里现在已乱成了一锅粥,邻居们纷纷都过来帮忙,张德亮睡床上那顶黑乎乎烂塌塌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帐子已被撒掉扔到了屋顶上,灶间里有人帮着烧水,等水烧好后孝子要给死者揩身换衣;有邻居在门外帮着焚烧黄纸;堂屋里有人正在布置灵堂;有的帮着去小镇上买麻布香烛,有的帮着去豆腐店订豆腐,当然这都是赊帐的,事后需要丧家去付帐。还有几个相跟着去张家坟场地里看墓穴去了。 这也是杨柳村的传统,在村里不管谁家有红白喜丧事,村人都会主动前来免费帮忙,除了出殡或成亲那天的主餐外,不会吃主家的任何食物。 当然,最重要的是棺材,这是死者将要永远安息的地方,一直很受人们的重视。按旧时风俗,人一过六十岁就要准备好寿材(棺材)和寿衣(也称老衣,是亲人为死者擦干净身子后穿上的衣服),因此一般有钱人家,这些东西都早早备下了,以防到时措手不及。但阿根家里穷,阿义和老三阿进家境虽然好一些,但也没有闲钱,所以三兄弟在老父六十岁那年没有给他置下寿材,现在老人猝死,兄弟几个一下子抓了瞎,只有想到哪里做到哪里,阿义让阿进赶紧去自己家看看有没有砍下晾了多年的树或干燥的木头,如有就赶快拿来,木匠早已去叫了,应该很快就会来。阿进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在大哥没到前,这二哥的话还是很有权威的。 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被请来正在往一张白纸上写张坤亮的生生卒年月日,以便带往邻村的天神庙请那里的高僧道信和尚推算张德亮的殡殓时辰和忌讳生肖。 阿根的母亲严氏坐在一张小竹椅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围了好多邻家女人一边劝解着一边陪着泪。 阿义的大脚女人也一直陪在哭泣中的婆婆身边,不时掀起自己的衣襟擦下眼泪,这女人看上去大手大脚粗气得很,但却极细心,平时对公婆照顾得很好,颇受公婆和村人的称赞,和公婆相处了两年多,现在公公猝然去世,当然也让她非常伤心和难过。 第五章 命悬 私塾先生将张坤亮的生卒年月写好后,阿义就嘱一个邻居去天神庙找道信大师领批书(指庙里和尚帮着推算的殡殓日子),邻人刚走,就看到阿根一脸悲伤地过来了。 见到阿根,阿义急忙过来道:“阿哥,你怎么现在才来?阿爸他……”说着眼圈就红了。 阿根本来正在伤心,进来看到姆妈呼天抢地号啕的样子和这里悲伤压抑的气氛,又听到兄弟这一句话,蓄积在心头的悲痛、歉疚和自责一起涌上他心头,涨在他胸膛里满满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渲泄口,立刻,一声长长的不似人类的呜咽声从他的喉咙里冲了出来,泪水,如磅礴的雨水样奔流而下,晒了一地,他奔到里屋一头扑到父亲的遗体前深深地跪伏在地嚎啕痛哭起来。 当地有形容孝子哭灵的俚语说:儿子哭是惊天动地,媳妇哭是假心假意,女儿哭是知心着意,女婿哭是驴子放屁。 阿根这一跪下大哭,真个是惊天地泣鬼神,引得屋里好多人都忍不住跟着也哭起来,大伙哭了好一阵,才有人收了泪,过来三四个叔伯婶娘强把阿根拉了起来,阿根先还不肯起来,后来看姆妈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阿义女人正在不停地抚着她的心口,怕姆妈哭坏身子,就强自收了泪,起来到姆妈面前叩了个头,劝姆妈别再哭了。 阿根妈撩起衣襟擦拭了下眼泪和鼻涕,嘶哑着嗓子说:“阿根啊,你阿爸走得真是太蹊跷了,昨晚他从你家里回来后还和我聊了几句,那时人还蛮好的,谁知早上就没起来,你说这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和他有‘冲’的呀?不然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这么去了,连一句话都没有交代啊……啊……”阿根娘说到后来又拉长调子嚎起来。 “姆妈,不要再哭了,再哭会哭坏身体的。”阿根强忍着悲痛劝解着。 “要我说,就是你女人昨晚刚生的那个小丫头和你阿爸有冲啊……啊……”阿根姆妈继续拉长调子嚎着,同时还用手指遥遥点戳着阿根。 阿根听了如大冷天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上直冷到心里,一时如冻住样呆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屋里其他人的脑子也一下转不过弯来,全都楞住了,不知道这老太太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嫂,阿哥已经走了,谁也拉不回他来了,你要注意保重自己身体才是,不要乱想了,阿义娘子,你快扶你姆妈去房里睡一会吧。”倒底是走百家的人,菊花婶反应很快,立即说道,同时暗暗摇手让阿根别说话,怕母子两个在这种时候讲僵了。可是,此时的阿根还没有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哪里注意到菊花婶的手势? 只管呆呆站着不动。 “阿根,阿根。”门口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大家抬头看去,见是阿根女人手里抱着出生不久的小婴儿来了,那小婴儿被包裹在重重的破布里,连头尾都分辨不出来,后面拖着她衣襟怯生生进来的是阿五,没见到阿三,因为阿三大一些,被姆妈打发去湖边取回上午留在那里的木盆和木桶了。 蓦然见到阿根女人,屋里所有人都似牙痛似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里老太太刚刚怀疑老头子的死和这小婴儿有关,阿根女人偏又抱着她出现了,这这这……这不是火上加油么?看来一场暴风雨是避免不了的了。 果然,没等阿根答应,在阿义娘子劝说下正想进房的严氏突然就象疯了一样,挣脱了左右扶住她的人,冲到阿根女人面前,一把从她怀里夺过婴儿,嘶吼道:“这是个灾星!阿根爷(读yà)就是被她‘冲’死的,她还不知道要‘冲’死多少人呢?把她摔死了张家就太平了!”此时,这平时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老人双目赤红,嘴角冒着白沫,形似颠狂地在一片惊呼声中将手中婴儿高高举了起来…… 阿根虽然仍未醒过神来,脑子里仍混乱一片,但看到姆妈将女儿举得高高的,心知不好,但他又不敢从姆妈手里抢夺婴儿,只是惊慌失措地在后边呼喊:“姆妈不要!姆妈不要!” 阿根女人撑着虚弱的身子抱着刚出生的女儿赶过来只是因为公公猝然去世,她要尽一个媳妇的本份和孝心,前来最后拜别一下,没想到婆婆正在怨恨这个小小的婴儿竟想置她于死地,直到怀里的婴儿到了婆婆手里,她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接着她惊愕莫名地看到婆婆竟然要把女儿掼死,这让她虚弱的身子再也经受不住这强烈的剌激,腿一软,差点跌倒。(.无弹窗广告)但下一刻,她听到了婆婆歇斯底里的嘶吼,心里渐渐升腾起来的愤怒远远大于惊愕和不解,她慢慢挺直了腰杆,两腿竟然没有一点颤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象腊月里渐渐凝结的冰块样越来越硬,她没有求婆婆放手,而是冷冷地瞪着婆婆,用一种村里人从来没听到过的寒彻冷咧的声音哑声说道:“姆妈,你要是把青柳掼下去,不论死活,我都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你说是青柳‘冲’死了阿爸,那么,就让我这个生下她的娘也和她一起给阿爸陪葬吧!” 此言一出,屋里立刻静得连针掉到地上都可以听到,所有人都凝神屏息地看着阿根妈举在头顶上的破烂包裹,阿根女人的话似乎震住了阿根妈,她抓住包裹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而对面的阿根娘子仍象冰雕样的面无表情,空气紧张得仿佛只要谁一说话就会爆炸。 正在此时,突然一阵婴儿的哭声尖锐地在这静寂里响起,把大家都吓了一跳,阿根娘受了惊吓般浑身一震,手一松,那个包裹脱手掉了下来,所有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阿根抢前两步扑了过去,想接住下坠的婴儿…… 阿根娘子此时竟也突然爆发,虚弱的身子不可思议地如鬼魅般闪到婆婆身前…… 此时旁边的菊花婶娘也同时身动,一步蹿到阿根娘的侧边伸出了双手…… 但是这同时出手的三人都接了个空,阿根还跌了一个大跟头,一头扑到了地上,吃了一嘴泥,大家的目光同时望向阿根娘,只见她半蹲着身子,怀里正抱着被她松手掉下来的小婴儿,说来也怪,这青柳似乎知道自己没有危险了,竟收了啼哭,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奶奶,小嘴一蠕一蠕的,似乎要喝奶也似乎想说话,良久,竟对着奶奶绽出了一个微笑。虽然这微笑一瞬即逝短如闪电,也许这只是小婴儿无意识的笑,但却让阿根娘看得心颤不已。 其实刚才阿根娘完全是下意识地出手接住了婴儿,现在看到青柳痴痴地看她并向她笑了一下,,刚才状若颠狂的神志稍为清醒了些,再也硬不起心肠掼她了,抬头看到众人望过来的古怪神色,不禁又冷起一张脸,将婴儿往阿根女人怀里一塞,一言不发,转身进房了。 阿根女人紧紧抱着女儿,扑通一声就坐在了地上,刚才她只是硬撑着才没有倒下,现在心里一松两脚软得就象面条,再也站不住了。阿根忙过来把女人扶起,女人还犹自浑身簌簌发抖,紧紧抱着婴儿不肯松手。 菊花婶叹了口气说:“阿根,快把你娘子扶回家去憩着吧。她昨天才生的小孩,哪里经得起这些折腾?道信大师的批书还没出来,等会你来后再给你们阿爸擦身换衣服吧。” 看了刚才差点让人发狂的一幕,阿义的心仍还没有平静下来,听到菊花婶娘的话,他忙说:“阿哥,你就先把阿嫂送回家吧,这里有我和阿进呢,还有婶娘提点着点,没事的。” 阿根这才点点头扶着女人走了。 邻村的王木匠很快赶到,一到就要看木料,阿进早就从家里拿来了几棵早几年砍下来的已晾得干透的杉树来,阿义家里也有几根杉木,两人把木材往木匠面前一放,堆了好高,可王木匠仍然说不够。 这位王木匠其实是位长木师傅,旧时木匠分为长木、短木和圆木,长木是专门造房子的,短木是专做桌椅家具的,圆木是专做水桶木盆饭桶的。 至于专门做棺材的木匠估计没有,谁会专干这个?又不是天天有死人的,对吧?所以做棺材是由其他木匠师傅兼的。这王师傅就是这样,他就象京戏里的角色一样临时串串做棺材的角色,反正死人对木匠师傅的手艺也不太挑,只要棺材做成后从死者放进去抬到墓地里放入墓坑,这整个过程棺材不散架,那就算功德圆满了。 现在串角王师傅就说,做棺材的木料和做其它木器不一样的,只是取树中间的一块,两边的都废弃不用,所以很是费料。这么一大堆木料,只取中间的,你想只有几块?这哪里能凑得成一只棺材啊? 阿义和阿进一听都犯了难,家里实在是没有树和木料了,难不成让他们拆房子?菊花婶在旁边一听,立刻让男人去家里拿棵桐树来,这话正好被送女人回家刚转来的阿根听到,忙说他家也有棵桐树,有十年树龄了,去年被台风刮倒后才锯了的。 王木匠一听忙说这下肯定够了,说着就招呼身后的两个徒弟赶快解板(将树用锯子锯成三片)。 这时厨房里帮忙的邻居已烧好足够的水,出来让他们兄弟去给亡者擦身换衣服,阿根三兄弟忙相继进了房间,看到姆妈正在翻柜地找老爷子穿了上路的衣服,找了好久,只找出了几件五成新的或单或夹的干净衣服,但是没有棉的,严氏坐在一边又大声啼哭起来:“阿根爷……你命真苦啊……本来想今年叫阿义给你做件新棉袄的,但是你就是不要啊……现在么……你只好穿件破棉袄走了啊……” 阿根一听,顿时心如刀绞,他立刻脱下了身上那件七成新棉袄,放在阿爸要换的衣服一起,说:“姆妈,就让阿爸穿我的棉袄上路吧。儿子不孝,好几年没给阿爸做过衣服了,这一件就算是儿子最后给阿爸做的衣服。”话没说完,早已泪水涟涟哽咽不止。 一边的阿义心里也不好受,阿爸在他家突然去世,作为儿子的他总觉得有些内疚,所以也跟着哽咽起来。 菊花婶娘看到,也陪着落了一会泪,她边擦泪水边嘱咐阿根兄弟:“等下给你们阿爸擦身时千万不要把眼泪滴到他身上,要是滴到他身上了,会让他感觉到亲人舍不得他离开,这样他就不会安心上路,也投不了胎。” 阿根兄弟一一答应。 今天是送灶日,但张阿根三兄弟们是顾不得安抚灶老爷的情绪了,他们只想让阿爸早日落土为安。 第六章 鲁公祠 刚刚吃过早饭,门口就有人在喊:“阿明,阿明!” 鲁昌轩听了眉头皱了皱,对鲁荣明说:“三伯伯来叫你了,记住,以后不能自说自话自作主张,你现在的主要事情就是读好圣人书,知道吧?”看到儿子虽然点着头但眼睛不时瞄向外面,知道儿子的心早已飞到外面去了,不由叹了口气:“去吧,你要记住,到了城里可不能让三伯伯买东买西的,晓得伐?”鲁荣明的头点得象小鸡啄米,巴望阿爸快点说完,他就可以快点出去了。 “阿哥去哪里?我也要去!”正在喝粥的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姑娘立刻叫起来。这是鲁荣明的大妹子鲁月娟,长得清秀可爱乖巧活泼,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似乎会说话。此刻她筷子含在嘴里一双眼睛盯着阿哥,似乎只要阿哥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能不能去城里玩。 “阿明啊,要不,你就带小月一起去吧,反正有三伯伯在,应该没问题的。”鲁昌轩的女人周氏挺着粗粗的身子,一手端着一小碗粥,一手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 “好啊,我可以去城里白相了!”鲁月娟欢呼起来,马上埋头快速地扒拉着碗里所剩不多的粥。 鲁荣明的头立刻痛起来,带着这么一个小丫头去城里,一会儿要尿尿了,一会口渴要喝水了,再不,就是走不动了撒赖皮还要他背,他怎么受得了啊? 他抬头用求救的目光望着阿爸,平时他那么害怕的父亲,现在看上去怎么那么可爱可亲呢?他希望阿爸能把脸再板一点,声音再大一点,样子再凶一点地对大妹妹说:“不行!” “不行。”阿爸果然这样说,但是眼睛并没有看着鲁荣明,语气也没有那么凶,“三阿哥带了阿明一个人还好,至少他能自己走路,要是再带上她,走到半路走不动了还要背,那还不把三阿哥累坏啊?” “嗯,我不要三伯伯背,我自己能走。”鲁月娟嘴里含着一口粥,含糊不清急急说道,几粒粥也喷到了酱瓜碗里。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鲁太太怀里的小女孩也口齿不清地嚷起来。小小女孩是鲁荣明的小妹妹,叫鲁华娟。 “好,等我们小华长大了也去城里玩,好不好?”周氏柔声哄着小女儿,把她放到桌子边的一张高凳上,将手里的糖粥碗放到小女孩面前,用调羹舀起点粥来放到自己嘴边试了试温度,然后喂给小女儿吃,边喂边对眼圈发红快要哭出来的大女儿说:“好啦好啦,阿爸说得对,城里路太远你肯定走不动的,上次带你去镇稍头看爹爹(爷爷)你都要让我背呢。还是长大一点再去吧。” 听姆妈这么一说,鲁月娟盈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嘴一扁就哇地哭了。 “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一句话引出来的!”鲁昌轩不悦地瞪了周氏一眼,把手里的空碗重重往桌上一顿,“不许哭!再哭就打屁股了!” “好啦好啦,别哭了,以后让阿哥带你去,阿哥,是不是?”周氏忙把大女儿拉到身边,帮她擦着泪水,哄着。 “嗯,以后我一定带你去。”鲁荣明忙忙点头保证。 鲁月娟立刻收了哭声,改为小声抽泣。 “快去吧,三伯伯肯定等急了。”周氏对儿子说。 鲁昌轩也站起来:“我也要走了,今朝米行里事情很多,去晚了怕东家讲闲话。”又说,“你身子重,家里的卫生就不要搞了,等歇姚家嫂子会来,让她来做好了。今朝夜里我就不回来了。” 姚家嫂子是鲁昌轩在春上女人怀孕后雇的佣人,也是赵家镇上的人,早来晚归,吃东家一餐中饭,晚上回自己家里睡。 “嗯,晓得了,你路上也小心。”周氏一边喂着小女儿一边嘱咐道。[] 鲁荣明蹦蹦跳跳到门口,看到他,鲁昌林埋怨道:“怎么出来这么迟?是不是困懒觉了?” “没有没有,我卯时一到就起来写字了。”鲁荣明急忙申辩。 “嗯,这么用功啊,阿明真的懂事了知道用功了。”三伯伯赞赏地摸摸了摸鲁荣明的脑袋:“快走吧,今天西北风很紧,看起来今天好象要下雪。” “三阿哥等等,我们一起走吧。”鲁昌轩在后面喊道。 “哦,老四昨夜回来了?”鲁昌林诧异地问道。平时大家都各忙各的,老兄弟们难得碰头,他知道这个兄弟在鲁启公的米行里做帐房先生做得很卖力,平时不大回家的,所以他刚才没有进屋,怕兄弟不在家,他这个大伯贸然进弟媳妇的屋里不大好。 “嗯,回来送点荤菜,今夜送灶用。”鲁昌轩淡淡地说。 “那你今朝夜里还回来送灶么?”鲁昌林问。 “不,今朝夜里不回来了,快过年了,米行里事情多得不得了,抽不出身回来,要到小年夜才能回家呢。” 老兄弟两个边聊边走,脚头很快,把个鲁荣明扔在了后面。 可怜鲁荣明人小腿短,大人跨一步他要跨两步,那样子就和小跑差不多,但是鲁荣明心里还是很快乐,兴冲冲地跑在后面。 天气阴沉沉的,出了镇子,西北风没有了阻碍,呼啸着肆无忌禅地直往人脸上扑来,把鲁荣明的脸吹得几乎麻木了。他低头顶着风小跑步前行。路上有水的地方积了冰,看上去不是很厚,亮亮的很是诱人,他很想去踩踩感觉一下,但又怕弄湿鞋被阿爸骂,只好绕着冰走。 这样的天气已持续好几天了,听姆妈说,冬天久阴必有雪,这种天气是在积蓄雪云,雪云一厚雪就落下来了,阴得越久雪就下得越长。鲁荣明就希望雪下得越大越久越好,那时,他就可以和三伯伯家的几个姐姐一起滚雪球堆雪人了。 “三阿哥,等歇你带阿明到东门头鲁公祠里转转,现在那里虽然破败不堪,但老祖宗的地方是不能忘的。”鲁昌轩嘱咐鲁昌林道。 “嗯,晓得了。”鲁昌林答应着,又幽幽叹了口气说:“想当年,我们鲁家在雁城也算是响当当的人家,但现在只有鲁启公那一支出挑(杰出)点,其它分支都几乎湮没了。” “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不管怎样,我们都是鲁公的后人,这祠堂是雁城人为纪念先祖而建的,作为子孙不能不记住它。对了,听说东家要重新修建祠堂呢。”鲁昌轩说着,眼里闪着异样的亮光。 其实这鲁启公从辈份上算起来是他们的远房伯伯,但他不管人前人后一直习惯叫鲁启公为东家而从未直呼其名或是唤他伯伯,这倒底是出于什么原委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哦,真的?”鲁昌林很是意外地问道。 鲁昌轩兄弟说的鲁公祠在雁城离东城门不远的一个祠堂,在慈惠寺北侧约一百米,明万历十六年由民间捐资所建。 万历十三年秋一直到十四年春,南方连续大半年没有下雨,田里春粮颗粒无收,市面上一斗米卖到一千文钱,是平时的十倍,老百姓吃完糠秕豆饼吃菱藻,吃完菱藻吃草叶、葛蕨、竹米和各种树皮,连树皮也没得吃了时就只能掘食“观音粉”了。这“观音土”是一种白色土质,细细的粉状,用水拌了有些粘,进口略甜,很好进口,但不能多食,也不能单吃,要伴着米面粉吃得多了,即会肚子涨大如鼓拉不出大便来,直至将人憋胀致死。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人是不会吃这东西的。这观音土也怪,偏是春荒夏荒才会出现,一到秋收,土质变红,即不能食,所以民间称之为救命的观音土。此是题外话。 当时官府对灾民虽也有漕米改折、截留漕粮、行平籴法、煮粥赈饥、转运米粮等多种救济措施,但是江南地域广大,人口密集,加上朝廷各级官员昏溃腐败层层贪墨,最后拨到灾民手里的赈灾米粮十成里不到三成,因此,一时饿殍遍野到处可闻哭声,饥民煮食子女、鬻妻女、流亡、行抢、杀人等等事件随处可现。 当年,鲁家先祖鲁学道正是雁城县令,这位县令倒是位悲天悯人的好官,看到辖区内百姓度日如此艰难,就冒着抗税不交的罪名打开县仓,放粮赈灾,并奔走联络城里富绅捐钱捐粮,帮助百姓渡过了春荒和夏荒,所以这一年,周围诸县都有食人事件唯雁城没有。 当年年底,鲁学道因交不出税粮获罪入狱,次年,病死于狱中。万历十六年,为感谢救百姓于倒悬之中的鲁学道,雁城百姓自动捐资在慈惠祠为鲁学道修建了一坐祠堂纪念他。 这鲁公祠堂因为是由乡人捐资建造而成的,规模并不大,因此也不同于其它的家庙,只有一进三间屋,正中供了鲁学道的塑像,塑像前祭台上供有香火,两侧厢房里有桌椅,供祭祀的人落脚休息。明朝时这祠里香火很旺,从明未至清经历数度战乱,鲁公祠几度被毁,又几度被鲁家后人在原址上修复,但毕竟年代久远,至今已久未修茸破败得很了,然这里见证了鲁家的兴盛,凡鲁家后人对这祠堂都十分看重。听说鲁启公已有计划重建此祠,所以鲁昌轩才有刚才那么一说。 鲁荣明似懂非懂地听着阿爸和三伯伯的话,此时他一点也不冷了,两只脚热乎乎全身暖哄哄的,背上似乎还有出汗的迹象,只是两条腿却酸痛得要命,但他没有作声,仍然跟着阿爸和三伯伯一步不拉地走着。 此时,前方已能望见雁城的北城门了。 第七章 入殓 杨柳村张家 阿根三兄弟为阿爸揩了最后一次身,给他换了最后一次衣服,也给他第一次穿上了一双袜子。那个时代的穷人春夏秋三季是不穿鞋的,尤其是男人,连鞋子也不穿何况穿袜?所以,对穷人来说,这袜子根本就是个奢侈品,乡下人一年到头一双脚在地上泥里来泥里去的,穿鞋都多余还要那袜子干吗?如果天太冷,他们大都会在脚上包一块破布或是随便什么可以缠绕的东西就行了,实在太冷就只好不出门了。 张德亮也是,他生前从来没穿过袜子,连鞋子也很少穿,有时冬天也赤着一双脚,那一双老脚就和老树根似地四处裂着口子,有的地方还渗出血来,如果裂口实在太大妨碍他走路干活了,他就让女人用根粗粗的缝针穿上引线眯着老花眼在火塘边上给他缝合那裂口。说来也奇怪,这样处理后那脚竟然不会有事,等到天暖和了,那脚上的裂口不痛了,他就把线扯了,什么事也没有。 这充分说明那时候的人抗病力特强,没有如今的人那般娇贵。当然,也许那时候的细菌种类也没有现在这样多。 今天张德亮穿的袜子并不是他的,他没有穿袜子的习惯,他的女人自然也不会做好一双袜子压在箱底等他去世后再穿。 这袜子是阿根的,是他女人在婚前就做好了,带着嫁过来的。这里的习俗和雁城差不多,新妇嫁过门来时要送夫家每人一双鞋子的。阿根女人手巧,给夫家每人做完一双鞋子后看到还有多余的布,她就拼拼凑凑的给未来的男人做了双布袜子。这双袜子阿根一直没有穿,他也和他阿爸一样不习惯穿袜子,尽管冬天脚上很冷。 想不到今天这袜子派了这个用场。 张德亮从头到脚头面光亮鞋袜相冠在躺在床板上,如果光看这副行头,谁都以为他是要去走亲戚了。一条旧被单缓缓盖到他身上,一块新的白土布蒙上了他那张辛劳一生饱经苍桑,现在没有一丝血色又青白蜡黄的脸。脚边点着一盏长明灯,这也叫引路灯,是亲人怕他找不到去阴司的路而点的,床里面放着一张秧凳,凳上放着三只小盅,小盅里是几只煮熟了的糯米小圆子,这是亲人特意做给他路上吃的。床外侧放着一把镰刀,大概是让他在前往西天的路上用于防身,又或是让他到阴司干活时可以有个工具。床头放着一只甏,甏内是饭菜,这本来是应该由出嫁女儿吊唁时送来的,但张德亮没有女儿,大媳妇又刚生产,于是就由阿义的大脚女人代了。 天神庙里道信和尚的批书已来,入殓时间定在腊月廿七巳时,张家的亲友接到报丧后陆续赶了过来。 吃过简单的中饭后,张家三兄弟除了阿根女人外全都聚在张德亮的这间屋里,他们要陪阿爸最后一程。 按当地习俗,在老人弥留之际,他的亲人是要日夜守候在旁直到老人咽气,然后亲人们一齐号哭,这叫做送终。但张德亮是猝死,昨晚还好好的和人说话来着,过了一夜就和亲人阴阳两隔,谁也不知道他在夜里是什么时候断的气,让他的亲人们怎么来得及给他送终? 这让张家三兄弟非常不安和歉疚,虽然知道现在无论他们怎么做对阿爸来说都无济于事,可他们还是想尽量弥补一下这种亏欠。如果阿爸真的在天有灵,那么当他看到这一幕后也许会感到欣慰一些吧? “阿根,什么时候‘移穴’?”门口突然进来一个人,冲阿根瞪眼说道,语气很是不善。这是张德亮的小兄弟王坤达。张德亮有兄弟姐妹七个,四男三女,前面四个哥哥,后面三个妹妹,张德亮是老二,老大张德天三年前去世,女人也在去年死了,留下两个女儿都出嫁在外村,接到阿根他们的报丧后也都赶了过来,此时正在外屋喝茶。 这王坤达排行第四,是兄弟里面最小的,因为家里穷,娶不起老婆,十八岁时入赘到离此七里地的芦花浜王家,按此地风俗,入赘女婿和女子嫁入一样也是要改姓的,于是他就改姓为王。 “移穴”,是当地风俗,家里有人去世后,等至亲们在床前祭过后将遗体从房里的床上移至正屋灵堂,让亲朋好友邻居们拜祭,也方便孝子们守灵和尚道士们念经拜菜(道士做道场)。 “呃,这个,棺材还没做好,所以在等……”阿根吞吞吐吐地答道,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他知道这小阿叔很爆,一言不合就会和人吵架,所以平时他也很少回娘家来。和哥哥们更是没什么交往。 “什么?棺材都没做好?阿哥六十岁时你们怎么不给他做寿材?阿哥怎么养了你们三个忤逆子啊?”王坤达果然大怒,指着阿根的鼻子责问道。 阿根三兄弟都面有赧色,一齐低了头不吭声。 “阿哥过世时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儿子送终,他是猝死的,这倒也罢了,可这寿材是应该在他六十岁那年做的,要是那一年早点备下了,到今朝也不至于这么局促狼狈,连‘移穴’都要等,我阿哥真是养了你们三个好儿子啊!”王坤达越骂越来劲,突然他话锋一转指着阿根说:“我问你,你身为长子,你可尽到一个长子的责任了吗?你阿爸一生辛辛苦苦把你们三个养大,你这个长子就这样报答他?就这样让他躺在那里等棺材做出来再入殓?……” 这时在堂屋里的人都慢慢聚了过来,静静地听王坤达骂几个侄子,不时地互相耳语几句,望过来的目光有同情、怜悯、好奇、惘然和不屑,更多的是责备。 阿根额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直视这位小阿叔,也不敢还嘴,因为对方是长辈,更因为今天自己是丧父的孝子,这样的身份使得任何一个长辈都能挑他的理,都能在老父入殓前让他做任何有关丧葬的事情,而他,是不能拒绝也不能有任何怨言和不满的。 此时他真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让他钻进去,这样他就不会经受面前这么多人异样的目光了。 阿根娘在一边默不作声,在这种场合,她也无法为儿子们辨解,昨夜她就睡在老头子边上的一张铺上,可她也没有听到一丝异常动静,哪里想到这老头子不声不响就这么走了?想到此,她又低低啜泣起来。 阿义和阿进更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小阿叔就会掉转枪口对着他们狂扫,现在只好委屈大哥啦。 “好啦好啦,阿达兄弟,你大侄子阿根是个老实头,你看,让你这一骂,他都快要哭出来了……”菊花婶娘赶忙出来打着圆场,阿根一听,心里的委屈和悲伤一直涌上心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颗颗叭嗒叭嗒往下掉,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很快就濡湿了面前的一小片泥地。 “小阿哥,这种时候你说这么多干吗?二阿哥突然这样走了,阿嫂和阿根他们心里肯定也很痛的,你这样一闹,他们心里不是更难过了?好了,到外面来喝茶吧。”说这话的是阿根他们的小姑姑,叫张秀英。 “是啊,秀英说得对。不过讲老实话,亮阿哥去得也太突然了,啥人能想到啊?就是阿达兄弟你也没有想到吧?你看你的这几个侄子都还年轻,又那么老实,他们哪里会在亮阿哥六十岁那年就想到会有今天这事啊?对不对?嗯,以后他们啊还得靠你阿达兄弟多多提醒提醒才是啊。”菊花婶拦住想开口的王坤达,笑盈盈地又补了一句,王坤达一听,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把嘴闭上了。 “阿达说了那么多,肯定也累了渴了,快到外面喝茶去吧。”阿根三阿叔张德水也上前打圆场,把心里仍存不满的王坤达拉了出去。 “好啦好啦,大家也都散了吧,该做啥做啥去,等会王木匠完工后还要请大家出力呢。”菊花婶娘也把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驱散了。 屋里立刻安静下来,阿根一头扑到阿爸的床前失声痛哭起来,他的两个弟弟也都忍不住一起放声哭泣。屋里顿时又响起一阵男人们的惊天动地的哭声。引得屋里阿义阿进的女人和门口张望的几个女人也跟着流起了眼泪。 此时一旁的阿根娘却停止了哭泣,发髻散乱满面泪痕,怔怔地低头看着地上,泥雕木偶般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听见儿子们的恸哭。 一直到未时(下午一时至三时)初,王木匠带着两个徒弟做的棺材总算完工,当然上漆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只能用口白皮棺材把张德亮安葬了。 在菊花婶娘夫妻二人的指挥下,众人七手八脚,相帮着将张德亮的遗体移到堂屋里南北方向放置的灵柩盖上,这即为所谓的“转穴”。 灵柩前面早已拉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挂了一大块白布,正好将灵柩挡住,白布外面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数样供菜,供菜前是点燃了的两支白蜡烛。至此,再有前来吊唁的人就在这正屋的灵堂里向死者祭奠。 张家兄弟三个夫妻及他们的子女除了阿根女人正在坐月子无法出场外,全都穿上麻布孝服,男左女右各跪伏于放置在灵柩两侧的草垫子上,遇有人前来吊唁,就要陪哭到那个吊唁的人起身。阿根娘坐在祭桌旁的一张木椅里,哭一会停一会,想想以后日脚难过,就忍不住哀哀再哭,嗓子早已完全嘶哑,那样子就像条不慎跳上岸的鲫鱼样光张嘴翕动但发不出一丝声音。 按风俗,应该请和尚或道士来念经或做道场,但张家穷,请不起正宗的和尚道士,就请了一个自家村里早已还俗娶妻的和尚来念经。这和尚姓胡,当地人说话“和”“胡”不分,所以省了一个字,都叫他胡尚。胡尚来时竟还带了两个徒弟做帮手,师徒三个到后在地上各放了一只稻草蒲团,焚好香后一起在蒲团上坐下,一手木鱼一手小槌开始有节奏地敲着木鱼念经文,那经文念得整齐一致抑扬顿挫极有韵味,丝毫不比专业和尚差,虽然没人能听懂他们倒底念了些什么,但终究是给这场丧事增添了一些空灵飘渺的气氛,令人对人生无常心生畏惧而不得不接受这个最终的结局。 据说这胡尚还极有职业道德,来丧家念经时从来不讨要东西,也不在乎丧家的饭食好坏,念完经后的酬金也比天神庙里低好多,事后也不会多嘴议论丧家的家长里短,所以在这一带口碑极好,请他去念经做道场的人家也很多,家境自然也不错。 无论是哪个朝代,人类的生存法则就是好好活着,只要有条活路就会有人趋之若鹜而并不在乎名声,所以胡尚的职业很快被人看中,并不断有人把儿子送上门来求他收下做学徒,于是这胡尚就精挑细选了这两个徒弟。 第八章 产后风 当地乡规,孝子们迎祭时除了在间歇时有短暂的休息可以喝水进食外,其它时间是不能离开的,直到该来的亲戚们都来了为止。(.) 按长幼排序,阿根是男丁里的头一个,他人虽跪伏在那里,但心里却时不时地记挂着家里的女人。上午送她回家后,看她气色很差,整个人虚得像一片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自己起来弄吃的。唉,家里只剩了一个阿五让他照看姆妈,这么小的一个人,哪里会照顾人?当时要是让阿三留下就好了。 乘空档休息时,阿根悄悄撩起了幔布一角向外瞄去,一眼看到菊花婶娘的背影,忙轻轻喊道:“婶娘,婶娘!” 菊花婶娘听得有人唤她,回身看到阿根,过来轻声问:“阿根,饿了么?我给你们拿点东西来,你等等。”她刚想转身被阿根一把拉住了:“不,我不饿,婶娘,帮我去屋里看看阿大娘好吗?我有点不放心她。” “嗯,也是,她刚养了小孩,上午又受了点惊吓,要是做了毛病以后就糟糕了。我马上去看看。嗳,阿文娘,来帮我看牢这里,我有点事去去就来。” 菊花婶娘叫的那个阿文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也是杨柳村姓张的,是阿根他们家的远房亲戚。旧时对同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后代,只要数得清支脉的,不管多远,都称为自家人。这阿文家倒底和阿根他们家是一个太太(曾祖)传下来的还是一个太里太(曾曾祖)传下来的,阿根并不太清楚,但是住在一个村里,有了事连邻居都会上门相帮,这远房亲戚自然也是要来的,不同的是邻居们来是帮忙,不需要送白包(前来吊唁的人送给丧家的钱)而亲戚前来是需要送上一个白包的。 菊花婶娘在堂屋里管着分发回赠品的差使,只要有人来祭奠必然会送上一个白包,包里有十几文或二十几文不等的帛金,来人在灵前哭拜过起身,丧家就会回赠一个用黄色毛边纸包着的一个铜板和一块麦芽糖,人手一个大人小孩都有,这铜板一般只有一文钱,家境好一点的也可以是五文、十文,一是向来人表示感谢,二是表示丧事只此一次,三是取“一”和“依”谐音,指失去亲人的家人以后有所依(一)靠。[.超多好看小说]糖是代表丧事一过生活仍然甜美的意思。如遇夏天麦芽糖遇热即化,这块糖就免了。这也是当地风俗之一。 阿文娘听到菊花婶娘喊她,赶快过来,站到了她的位置上,菊花婶娘稍为交代几句,回去头对阿根颌首示意了下,就出门去了。 阿根这才把心放回肚里。 “阿哥,阿嫂怎么了?她不会有事吧?”阿义在后面轻轻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里又抽不出身子,只好烦劳婶娘去看看了。”阿根说。 阿义叹了口气,没有作声,上午姆妈的行为太奇怪了,他想到现在还没有想通呢。 此时又一批人前来吊唁,他们赶紧跪伏下来。 菊花婶娘赶到阿根家里,还没到门前就听得哭声,这哭声有两种,一种是婴儿细细弱弱的啼哭,时断时续,另一种是小孩子哭叫,喊叫的是什么听不太清楚,菊花婶娘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好在她是一双改良脚(介于小脚和天然足之间),跨步可以很大,一会儿就到了阿根家门口。 只见大门洞开,正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地上打扫得很干净,门边的脚盆里放着一盆尿布还没洗。东屋里传来婴儿啼哭声,进去一看,床上只有小女婴一个,她边哭边把头转来转去,知道她这是饿了。可是没看到阿大娘,她拔脚出来往里面去。 一阵小孩的哭声从厨房里传来,她过去一看吓了一跳,阿大娘倒在灶边失去知觉,旁边四岁的阿五正用手徒劳地试图拉起她,边拉边哭:“姆妈,快起来啊!姆妈,你怎么啦?”他一抬头看到菊花婶娘进来,忙象找到救星一般:“婆婆,快来看看姆妈,她怎么睡在地上不动了呀?” 菊花婶娘一看忙过去一看,阿大娘眼睛紧闭,脸色通红,摸了摸额头,热得烫手,心说不好,阿大娘竟然在发烧!产后发烧可不是个好兆头。 这菊花婶娘也算是个自学成才的接生婆,专为杨柳村及其周围几个村子里的女人接生,做的年头久了,自然知道哪种情况是不打紧的,哪种情况是会要命的。眼下阿大娘生下孩子还不到一昼时就出现发烧而且还烧得人事不醒,她知道,这是得了产后风,绝对是要命的病! 产后风其实就是产褥热,旧时没有抗生素可用,全靠中药治疗,这中药入肚吸收到全身需要一个过程,起病急的,往往药性还没起作用,那人就已经不行了,所以得了产后风的产妇十个里倒有八个是救不过来的。 菊花婶娘心里着急,来不及问阿五你娘到厨房里来干什么,就想先把她抱上床再说,现在是腊月里,地上太冷了,好好的人坐在地上都吃不消何况这刚生了孩子的人? 但她把手伸进阿大娘的身子底下后发现根本吃不上力,这阿大娘尽管瘦弱也有好几十斤重,菊花婶又是上了一点年纪的女人,又哪里能抱得起来?她试了几次没有成功,就急急对一个手指含在嘴里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呆立在一边的阿五说:“阿五,快,快去你二阿叔屋里叫你阿爸来,说姆妈生病了,快去!” 阿五立刻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地出去了。 菊花婶娘看到阿大娘犹自昏迷不醒,身上烧得象块炭样烫,怎么叫也叫不醒,又听到东屋传来的一阵阵婴儿啼哭,一时急得六神无主,在这小小的厨房里团团乱转。 她突然看到灶边的水缸,心中忽然有了个主意,马上从竹橱里取了一只粗瓷大碗在缸里舀了点水,含到嘴里,哗地一下喷在阿大娘的脸上,然后蹲在她面前,用指甲狠狠掐住她的人中穴,没想到这一招总算管用,阿大娘微弱地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菊花婶娘松了口气,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刚才她可吓坏了。 “我……这是……在哪里?”阿大娘虚弱地问道。 “阿大娘,你觉得怎么样?能不能起来睡到房里去?这地上太凉了,不能睡啊。”看到阿大娘醒来,菊花婶娘忙说道。 阿大娘努力地往起挣了一下想坐起来,但又颓然倒下,焦急地说:“我……起不来,青柳在哭,她肯定饿了,婶娘……帮我……” 菊花婶娘过去刚想把她扶起来,就听得一阵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从远而近。 不一会儿,阿根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看到睡在地上的女人,顾不得问话,急忙用手一抄一把抱起来直奔房里。 菊花婶娘起身也跟了过去,看到阿根已经把女人放到床上,忙过去帮她脱了鞋,盖上了被子。回身对阿根说:“阿根,快去叫姚先生来,阿大娘是得了产后风了!” “怎么会?”阿根大惊,他自然也知道这产后风的凶险。可是女人生了这么多小孩都没事,这次怎么会得产后风的? “我识得这病,没错,快去,去晚了阿大娘的命就保不住了。 床上的阿大娘此时又昏睡了过去,嘴里还说着胡话。 一边的婴儿哭得声嘶力竭。 四岁的阿五这时也到了,他拉着阿爸的衣服怯怯地叫:“阿爸,我饿……” “可是……阿爸那边……”阿根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两个小孩,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拔脚就走去请姚先生,但是一转念想起还在灵堂里的阿爸,又不禁犹豫起来,如果扔下刚去世的阿爸不管,他肯定要背负孽子的罪名永远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但是如果不去,相濡以沫了十几年的女人的命就会不保,四个小孩也将从此没有了姆妈…… “还在多想什么?现在当然是救活人要紧!”看到阿根彷徨无助地满屋打转,菊花婶娘不由拧眉厉声喝道。 “噢噢……晓得了。我马上去!”阿根猛然醒悟过来,拔腿就走。 但到了大门口他又转回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灵堂方向咚咚咚瞌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含泪向空中说道:“阿爸,对不起了,阿大他们不能没有娘啊!等阿大娘好了,我再去阿爸灵前请罪!” 爬起身来又喊道:“婶娘,谢谢你照看一下阿大娘不要离开,等歇如果小阿叔来叫我,你就和他说一声我去斜桥请姚先生了。” “晓得了。快去吧,去迟了,阿大娘的命就保不住了。天快要黑了,看样子好象要落雪,你带件蓑衣去吧。” “嗯,晓得了。”阿根应道,人却早已出了大门。 姚先生是斜桥镇上的一个老中医,全名叫姚暮初,三代行医,主治小儿妇科,兼看内外科,其实在那个年代的中医先生并没有严格区分科别,病人也分不清什么内科外科妇科的,反正有了病挨不过去了找医生就对了,所以,坐诊行医中医先生基本上是什么都看,算得上是如今所说的全科医生了。 这姚暮初接过其父的衣钵行医后曾先后救过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当时知县的小妾,这知县是江西人,因路途遥远故而没带家眷前往任所,但孤身在外难免寂寞难耐,于是就在当地纳了一房小妾,那小妾生得花容月貌千娇百媚,很令知县宠爱。 光绪五年,知县小妾小产时发生血崩,命悬一线,令县城所有名医都束手无策,后来还是姚暮初赶到,大胆地用了虎狼之药才算保住了知县小妾的一条小命,从此斜桥姚暮初的名头就大起来,甚至超过了他的先人。 这知县也算是怜惜人才,觉得这姚暮初在斜桥小镇行医是埋没了,因此在县城里觅了几间房让姚名医去县城行医。可是,那时的医者大都只想提高自己的医术医好更多的病人,没有什么宏大理想和目标,也不想借势做大做强,这姚暮初世代居住在斜桥,根基都在这里,哪里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尽管这地方是县城。因此他婉拒了知县的美意,仍然一心一意地做他的小镇医生。 从杨柳村到斜桥有七里路,此时天上已经飘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花,西北风更是吹得紧了,在空旷的田野里,方向不定的风卷着小雪花在暮色里四处飞扬,路上的行人哪怕你穿得再严实,那小雪花也能顺着一切缝隙钻进你的脖梗里袖筒子里,寒彻骨髓。 但此时的阿根一点也不觉得寒冷,他浑身焦燥,心里塞得满满的全是焦灼担忧和……内疚、忐忑…… 第九章 冬雪 鲁荣明和三伯伯父亲三人进城后就分了手,鲁昌轩直奔米行而去,鲁荣明和三伯伯则先去了鲁公祠。(.) 位于东城门里侧的鲁公祠如今已破败得不成样子,右左偏殿仅剩墙垣,只有正殿还留下个框子,但也已摇摇欲坠门窗俱无,里面供着的鲁公塑像已不知去向,但墙上那副赞颂鲁公的对联仍然可辨:舄去古祠留鸟翼,名从青史识鲁公。这也不知出于谁人之手,写得真是非常贴切,可不是么?现在那些鸟儿就在偏殿废墟里做了窝呢! “唉,好几年不来这里看看了,如今怎么破败得这么厉害?”鲁昌林一边围着已成一堆废墟的鲁公祠转悠一边叹息着说。 鲁荣明可没有这么多感慨,他没觉得这破房子有什么好看,也没觉得这鲁公祠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是三伯伯一直流连徘徊在这破房子周围,还感叹连连,他只好在一边踢着碎石子,一边画着圈圈耐心地等着。好半天,鲁昌林才吐了口长气,向侄子挥手说:“好了,走吧。” 接着两个沿着河边条石板铺就的主街道向西去了玄帝庙。 这条宽阔的能容一辆马车经过的石板路也不知铺就于哪个朝代,石板以两边街沿石作架,条石搭于上面,中间架空,平时,街边居民的生活废水和下雨天的雨水均流入石板下面,进入地下水通道中,顺着走势往下游流,最后泻入护城河,形成一个完整的排水系统。江南多雨,有了这排水系统,雁城就不虞水淹。 不知是因为年代久远还是本身铺的时候就没有铺平整,有的石板踩上去会动,同时还会发出“空通空通”的声音,这让鲁荣明觉得非常好玩,他不停地挑那些活动的石板踩,于是在他的脚步下就发出一连串的“空通”声。 尽管南面在打仗,北面在政变,但夹在南北中间的这个地方还算安稳,唯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一天高过一天的物价。 但不管怎样,年还是要过的。 临近年关,雁城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热闹异常,挑担推车贩水卖浆,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有出来采购年货的,有挑着新鲜蔬菜叫卖的,也有杂耍艺人在街头招揽行客驻足观看的。 有好多小杂货摊摆在街边叫卖,摊上放着许多色彩艳丽的小饰品,鲁昌林给几个女儿各买了一个头饰,鲁荣明想了想,也给大妹妹买了一个,出来时父亲给了他十文钱零用,这头饰化了五文,还剩五文他小心地放在了袖子的夹层里。 两人进了玄帝庙,里面香客很多,烟雾缭绕氤氲蒸腾,那些泥胎木雕像都龇牙咧嘴的令鲁荣明心里直打鼓,所以在里面兜了一圈就拉着三伯伯出来了。在庙门外,鲁荣明缠着三伯伯花三文钱买了一支棉花糖,一边小口小口地舔着甜丝丝的棉花糖一边拉着三伯伯的手折向南往魁星阁去。 出来时父亲关照的不让他向三伯伯讨东西的话早已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鲁荣明本来是想让三伯伯带他到天宁寺去玩的,早在竹林书屋时他就听大师姐说过那寺里很好玩,还说寺后有个比两层楼房还高许多的观世音菩萨的铜像,这让他非常神往,所以一直心心念念的想去亲眼看看,但三伯伯却说去天宁寺迟一点早一点没有关系不,但这魁星阁这次是必须要去拜拜的。因为他现在也算是个读书人了。 魁星是中国古代神话中主文章、文运的星宿,自东汉起便被文人视为主文运兴衰之神,科举考试中奉为主中式之神,是读书之人必拜之神祗。 鲁荣明并不太明白三伯伯所说的,既然三伯伯说一定要去,他也就糊里糊涂地跟着去了。到了那里一看,嘿,这里照样喧哗沸腾热闹非凡,但大都是年轻人,也有和他一样大的小孩被大人牵着来的。 三伯伯牵着他的手垮过高高的门槛,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两个大香炉,香炉里插满了冒着烟雾闪着火星的或粗或细的香。对面一座两层楼阁,翘角飞檐,脊上琉璃群兽,屋顶上琉璃瓦,朱红色的殿柱,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很有气派。 鲁荣明屏住气,躲过让人窒息的烟雾,跟着三伯伯穿过院子,进入了那座楼殿,一进殿,迎面就是一尊面目狰狞金身金面赤发环眼头上长角的塑像,右手握一管大毛笔,左手持一只墨斗,金鸡独立,赤脚踩着一只大乌龟,正恶狠狠地瞪着他,把个鲁荣明吓得情不自禁的倒退了一步。 “阿明,这就是魁星了,来,给魁星神烧支香拜拜吧,让他保佑你读书年年考第一名。”鲁昌林说着,点着了刚才在庙门口买的一束香,塞到鲁荣明手里,推了他一下。 鲁荣明接过香来,举香过头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又跪下瞌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把香插入铜香炉里。 “三伯伯,这魁星神怎么长得这样怕人啊?”出来后,鲁荣明牵着三伯伯的手抬头问道。 “嗯,魁星长得就这样啊,你没看到他手里握着的那支大毛笔吗?那是他用来勾点头名状元的呢。”鲁昌林笑着说,“好了,我们去吃东西吧。阿明你想吃什么?说给伯伯听,伯伯买给你吃。” “噢,我要吃……嗯,吃红烧羊肉面!”鲁荣明兴奋地叫道。 “好,我们去‘小洞天’吃,那里的红烧羊肉面顶正宗了。[.超多好看小说]” “小洞天”面店在西城门下广福桥堍头,店面不大,店堂里放着四五张桌子,现在正是中午用膳时间,那几张桌边坐满了人。鲁昌林是店里的堂客,和老板认得,进去在柜台上打了个招呼,一个半大男孩立刻从柜台里钻出来,将他们带到里面一间小间,小间里面一张四方桌,可坐四个人,他们两个各占了一面,鲁昌林对那个正等着他们叫面的小跑堂说:“两碗红烧羊肉面。” “好嘞,两碗红烧羊肉面!”小跑堂高声唱道,掀开门帘正想出去,鲁昌林叫住了他:“等等,几钿一碗?” “二十五文。”小跑堂回身笑嘻嘻地回答。 “啥?怎么又涨价了?上个月我来吃一碗只要二十文呢。叫你老板来!”鲁昌林吃惊地叫道。 “先生,现在什么都在涨啊,面粉蔬菜都在涨,如果我们不涨不是要亏本啦?所以先生让我叫老板来也没用啊!”小跑堂仍然笑嘻嘻的,一点也不生气,但看上去却有一种久在江湖上混的油滑和世俗。 “唉,这年代,东西越来越贵,老百姓日脚真是越来越难过了。好了好了,快点上面来!”鲁昌林无奈地挥了挥手让这小跑堂出去。 “这跑堂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可是你看看,做事说话已经这么老练了,简直是滴水不漏呢。阿明啊,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鲁昌林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鲁荣明面前的茶盅里都注满了茶水,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盅啜了一口,皱起眉头:“这茶的味道也淡得多了,唉,这世道……” 鲁荣明是第一次来这面店,对他来说一切都很新鲜,三伯伯的话他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只管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发呆,那是一幅月历仕女画,画上一个着唐装的美女,手里执一柄绘花团扇遮住小半边脸,眉眼如月,笑盈盈地望着他。他越看越觉得画上的人很是面熟,可是想了半天却想不起这人究竟是谁…… “阿明,傻看什么呢?快吃面啊,不吃要冷了。”鲁昌林诧异地望着侄子,不知道他为什么呆呆地望着墙上的画出神。 “噢……”鲁荣明回过神来,讪讪地说:“呃,这画上的人我好象认得……” “噗!”鲁昌林差点把嘴里一口面喷出来,他努力将面咽下,好笑地对鲁荣明说:“这是画出来的,又不是照出来的,你怎么可能见过?” 鲁荣明不由羞红了一张小脸,忙拿起筷子挑起一块羊肉吃了起来。 红烧羊肉是雁城的特色小吃,羊肉用本地酱园酿造出来的红酱油加上赤沙糖烧得酥烂入味,色彩红润晶亮,香气四溢,入口即化满口生香,绝没有一丝羊膻气,用一句本地话形容:说是吃了这羊肉,如果被人抽了一个大嘴巴,你不会马上反击而是急道:等等,让我先把这羊肉吃完再说! 面条煮熟了以后捞在碗里,放上几块红烧羊肉再浇上一勺羊肉汤汁,那味道自是好得不得了。把个鲁荣明吃得肚涨腹圆,饱嗝连连。 吃完面从“小洞天”出来,那天是越发地阴了。 鲁昌林说,看来快要下雪了,我们要快着点,不然路上不好走。 沿着主街道的石板路,他们往回走,遇到卖年货的店,鲁昌林就要进去看看摸摸索问问价钱,快要走到北城门时,他的背搭子里已装了一包酱菜和三斤老笋干,手里也拎了几根鲫鱼。鲁荣明手里也拿了好几包香瓜子和甘草片之类的小东西。 鲁荣明本来还想让三伯伯带他去竹林书屋看看任先生和师姐们,但看这天气是去不成了,于是就没有吭声。 刚出北城门,天上就飘起了雪花,先是细细碎碎的,后来就成了一小朵一小朵的 “等等。”鲁昌林说着,从背后的背搭子里抽出一把纸伞撑开,遮住了爷俩。 鲁荣明佩服地嚷道:“三伯伯,你太有预见了,你怎么知道今天一定会下雪的呢?” “哈,你们先生没教过圣人说过的那句……嗯,那句‘吃饱带饭,天晴带伞,如若不带,又饿又淋’这句话吗?”鲁昌林逗他说。 “什么?圣人真的说过这句话吗?”鲁荣明瞪大眼睛吃惊地问道,“那先生怎么没教给我们呢,不然早上出门时我也拿把伞。” 鲁昌林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边笑边摸摸鲁荣明的脑袋说:“你呀,怎么有时候挺聪明的有时候犯糊涂呢?” 鲁荣明并不明白三伯伯这话的意思,不过他也知道三伯伯是在取笑他,不好意思地耸了耸鼻子,嘿嘿笑了。 可是虽然有伞,但这随风乱舞的雪花哪里能挡得住?不一会儿,两人身上都满是雪花了。鲁昌林说,这样子可不行,还没到家我们都要成雪人了,这样吧,我背你你来撑伞吧? “我不要背,我能自己走的。”鲁荣明并不太明白三伯伯的意思,看到三伯伯说要背他,急忙后退了一步。 “笨蛋!又不是你要我背,现在是我要背你,你看我们一大一小两个人撑一把伞还走不快,天快黑下来了,这样要走到啥晨光才能到家啊?还是我背着你走还能走快一点。” 鲁荣明想想有道理,就爬上了三伯伯的背,他一手绕过伯伯的脖子,和另一手一起拿着纸伞,这样果然速度快了许多,雪也被遮住不少。 前面不远处是个凉亭,鲁昌林背着侄子紧走几步到了亭子里,放下鲁荣明憩一下,收起纸伞,互相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跺了跺脚,因为是冬雪,融化得慢,鞋子里并没有进水。 这凉亭是雁城一家姓陈的富绅出钱修建供路人歇脚避雨乘凉之用,亭子两侧各有一块长石条架在这是供路人坐着休息的,亭子的四根柱子刻有字,鲁荣明盯着一根柱子看了一会儿,慢慢读道:“水水山山,处处明明秀秀……”回头问:“三伯伯,这是什么意思?怎么都是叠句?” 鲁昌林过来看了一看,说:“这是楹联,这句是上联,肯定还有下联呢。” “噢,找到了,在这里呢:晴晴雨雨,时时好好奇奇。”鲁荣明在另个一根柱子旁兴奋地说。 “对,这句肯定就是下联了。”鲁昌林过来看了下,也很高兴。 “对了,三伯伯,你在塾馆念书时知不知道有副对联的?”鲁荣明忽然想起那天在考校时看到墙上的那副对联来。 “哪副对联?对联很多的,你说是哪一副啊?”鲁昌林摸不着头脑。 “嗯,就是‘一片无情竹,不打……’嗯,‘不打书不读……’后面好象还有,我忘了。”鲁荣明吞吞吐吐地说。 鲁昌林一听就大笑起来:“你呀,又在瞎想什么呢?是不是‘一片无情竹,不打书不读,父母若爱你,不必送来读’?” “嗯,就是这对联,伯伯也知道?”鲁荣明扬了扬眉,诧异地问,心里却感到莫名的轻松。 “这是那些私塾先生胡编出来哄顽皮小孩的,我小时候念书时就知道,你信那些作甚么?”鲁昌林蹲下身子,紧了紧他围在脖子里的蓝花布,“别乱想了,你阿爸在米行拚命做事就是为了你们,接下来你姆妈很快就要弟弟了,你阿爸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你呀,只管好好念书,其它的都是大人该操心的事,知道吗?” 鲁荣明看着三伯伯点了点,眼睛亮亮的,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他很想问三伯伯他怎么知道姆妈会生弟弟而不是妹妹呢?但终究没问。 亭子外面,雪越来越大,原本象癞痢头一样的田野渐渐被白雪复盖,天地间苍茫一片,银装素裹格外壮丽。此时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四野静寂,只有雪花落下的沙沙声,这声音似蚕食桑叶又似秋叶落地,细细碎碎,若有若无。 亭子里的两个人似乎忘了正在悄悄逼近的暮色,只管痴痴呆呆地看着眼前纷纷扬扬洒落的雪花…… 俗话说: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可是,己酉年的这一场雪,带给百姓的将会是一个丰年吗? 第十章 救命 阿根领着姚先生急急往回赶时,天已暗下来,冬天本就黑得早,加上下雪,那天空里就象遮了块黑灰色的布一样灰塌塌雾腾腾的,让人分辩不清东南西北。(.无弹窗广告) 雪下得渐渐大了,大朵大朵的雪花落下来,将田地房屋包括道路都被雪包裹起来,增加了行走的不便,加上姚先生又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视力不好,手里还撑了把伞,就没有穿着蓑衣的阿根走得利落,把个张阿根急得心急火燎似的,几次蹲下身想背姚先生,但姚先生不肯。 不是姚先生不好意思,而是他考虑到病人情况不明,万一抢救不回来再搭上一个劳累过度而猝死,而且是因为背他引起的,那他这下半生就不会安生了。所以他坚决不肯。 这也是姚先生多年行医给自个定下的规矩。 其实姚先生家是有车的,就是用人拉的那种,平时在斜桥镇上,有人一来请他,车夫就会拉着他急急前去,很是快捷。但今晚是在杨柳村,通往那里的路不能走车,而且杨柳村只有湖没有河,也不能摇船进去,和外界相通的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泥路。除了用两只脚走路过去没有他法。 救人如救火,情急之下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所以,姚先生将长衫往腰里一塞,一手抓起药箱一手撑开伞跟着阿根就走。至于能不能及时赶到,那就全看杨柳村里那个女人的命运如何了。 好在因为雪的反射,四下里并不怎么黑,所以没有迷路,当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赶到阿根家里时已过酉时,许多人家的家里已漏出了点点灯火,正一家子围在桌前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阿根家的堂屋里漆黑一片,只有东屋点了一盏油灯,菊花婶边给饿极了的青柳喂着糖水边焦急地等待着阿根和姚先生的到来。 阿大娘的情况似乎越来越糟,她一直昏睡着,脸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酡红,不时地还烦躁地乱动,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胸前濡湿了两大块,菊花婶知道这是溢出来的乳汁,但她不敢给青柳喝,怕正在发烧的乳汁会吃坏婴儿的肚子。 阿根走了没一会儿,阿根的小阿叔就发现灵堂的孝子队伍里不见了长子阿根,追问之后知道是回了家,不由大怒,气热汹汹地找到阿根家里来寻师问罪,但当他听了菊花婶娘的解释又看到床上烧得昏迷不醒的阿根女人和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时顿时哑口无语,最后悻悻地走了。 傍晚时菊花的男人来找她,看她脱不了身,就给她端了碗番薯饭来。一旁的阿五正饿得发慌,看到这饭就巴巴地望着婆婆不住地咽着口水,那副样子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菊花婶看见,笑着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小脑袋,骂了句:“真是个饿死鬼投胎的小馋鬼!”说完去灶间找了个碗出来,拨了半碗番薯饭给他,阿五立刻喜笑颜开地端起碗来一通狼吞虎咽,不一会儿那半碗番薯饭就下了肚,几乎连嚼都没有嚼,让还只吃了一半的菊花婶娘惊得目瞪口呆。 杨柳村虽处于长江三角洲中心,历朝历代都是数得上的鱼米之乡,但在那个年代,除非是有田有地的人家尚能自给自足,那些靠租种财主家田地的农家,遇上年成好的,辛苦一年,刨去租子外剩下的稻米还够一家子一年的饭食,如果年成不好,到了春黄不接的初春时节一家子挨饿是常有的事。 因此,一到冬天,乡下大多数人家一日三餐都是稀的,好一点的就掺点番薯进去,就象菊花婶娘家这样的,这样尽量省着吃的目的,只是为了在开春后不至于接不上顿使一家子挨饿。 阿根家吃口重,又要省下些粮食给将要生养的女人调养,所以一入冬就几乎天天喝粥,这阿五哪里吃过一餐干饭?因此看到这番薯饭才会象饿狼一样。 阿大和阿三在二阿叔家里吃过晚饭后都溜了过来,看到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姆妈,两人都有些害怕,怕姆妈从此就这样睡过去不再醒来了,就在一边不停地呼哧呼哧抹眼泪,这让菊花婶心里无比烦闷,就把他们两个赶到西屋去了。 正在这时,阿根和姚先生赶到了。 姚先生一到,收起伞顾不得拍去落在身上的雪,立刻就进房给阿大娘把脉,阿根和菊花婶眼巴巴地盯着他的神色,等他终于把完脉菊花婶娘赶紧问道:“姚先生,阿根女人怎么样?是不是得了产后风?” 姚先生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说:“这位娘子产后本来体虚,又因天冷受凉,加上受了惊吓刺激,以致阳气浮散,外邪乘虚而入深达肺腑,产后风倒不是,但能不能救得过来还很难说。现在,我们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阿根一听,眼圈就红了,但是他知道现在并不是悲伤哭泣的时候,就强忍着泪水听姚先生按排。 “这位老姐姐,能不能帮着去烧点热水?”姚先生看到菊花婶点头,又转身从带来的箱子里取出几味草药交给她说:“另取一锅,把水烧开后放入草药,煎半柱香功夫倒水去渣拿来。” 菊花婶答应着急忙去了,临走还不忘了把西屋的阿大阿三两个叫了去做帮手跑腿。 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人全都忙碌着,只有难得吃了一顿饱饭的阿五心满意足地沉入了梦乡。 “阿根兄弟,接下去我先用银针刺激一下,看能不能让她醒来,如果能醒,那就有一半希望,如醒不了……”房间里,姚先生表情凝重地对阿根说道,也许是觉得太过残忍,因此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阿根刚刚来回跑了十四里路,到家后身上都湿透了,现在静下来湿衣服粘在肉体上非常不舒服,这时听姚先生一说,全身不由一下子冷到骨髓,心,也抽搐着痛起来,他的脸顿时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忍不住哽咽道:“姚先生,求求你尽量救救她!我们……我们还有四个小孩子,最小的那个……生下来还不到一天啊!” 姚先生又轻叹了一声。 他刚进屋就看到躺在女人身边包在一堆破布里的小婴儿,因此,他怎么能不知道眼前这昏迷的女人对这个家庭的重要性?可是,人有时候真的不能和命运争,命中注定了有的,那就肯定会有;命中注定没有的,争也争不来的。 作为一名医生,他只是尽到自己的本份而已,人能不能抢救得过来,那就只能看她自己的命了。 姚先生从箱子里取出一支白蜡烛,借用阿根家的油灯火点燃,然后又取出一个卷着的紫色布包,打开,是三排长长短短的银针。他取银针在手,在蜡烛的火焰上将银针身和针尖燃红后快速在女人的人中、百会穴上各扎了一根,然后分别在两根针上捻转、提插和震颤强刺激后又迅速拔除。只见女人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感到了疼痛,转动了一下头,手抬了抬,却又无力地垂下了。 阿根看到女人有了反应,心里一喜,急忙推了推女人的身子,大声叫道:“阿大娘,阿大娘,你怎么样了?你哪里不舒服?啊?快说啊!”但是,女人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随后又沉入了昏睡中。 一边的姚先生并没有理会女人的反应和先是激动接着又沮丧的阿根,只是让他帮着将女人翻过身来,掀起她的衣服,在她背部的大椎穴上长针刺入,同样也作了强刺激后拔除,紧接着在她的关元和脐中各刺一针,然后在这两支针上裹了艾绒,将蜡烛凑近了点燃,立刻,一股浓烈的艾炙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这时,只见女人又轻轻哼了一声,头微微摇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两眼似乎没有焦距地向空中望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头望向旁边正紧张地盯着她的阿根,虚弱地问:“阿根,你怎么在这里?阿爸他……”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却非常清晰。 “阿大娘,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姚先生,阿大娘她醒了!”阿根狂喜地大叫。姚先生淡淡地笑了笑,正想说什么,菊花婶娘派阿大把已煎好的药端了进来,并说热水也烧好了。 姚先生让阿根把药汁给女人喂下去,然后让阿大和菊花婶娘一起把热水拿进房来,试了试水温,觉得烫了点,就又加一些冷水,让阿根和菊花婶两个一起把女人的衣服脱了,用沾了温水的布给女人全身擦浴退烧。而他自己则退了出来。 这也是那时郎中先生不成文的规矩,虽然在医者眼里没有性别,但中国古训“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却是不能忘的,姚先生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该避讳的地方自然要避讳。 他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菊花婶娘泡的大碗茶。直到此时,才发现路上飘在身上的雪全都变成雪水渗到衣服里去了。身上出过汗,加上雪水渗进去,又冷又湿很是难受。但在这四面通风的屋里又不敢脱,只好坐到灶口,就着那一点点剩余的火星烘火。 一会儿,阿三出来汇报说姆妈的热度退了好多,虽然还有些头痛。 姚先生终于松了口气,回到堂屋大声对房里的阿根说:“阿根兄弟,你娘子已经没事了,我这里有两包药放在桌上,明天后天各煎一包,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天喝两次就行了……” 阿根听见忙出来,对着姚先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慌得姚先生赶忙过去扶起来,但阿根不肯,仍坚持给姚先生叩了三个响头这才作罢。姚先生只得侧身受了。 姚先生收拾了一下药箱,取了雨伞要走,但阿根死活不放,一定要让姚先生吃了红糖煮鸡蛋才放他回去。 两个人在堂屋里拉扯了半天相持不下,最后姚先生正色说:“阿根兄弟,你不用和我客气了,你阿爸刚去世,女人又病了,几个小孩又这么小,所以你的事情多得很,不用再和我浪费时间了,你听,小毛头又在哭了……”果然,从房里又传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婴儿啼笑。 阿根难过地说:“大雪天的把先生请来,让你忙了半天救了我女人的命却没让你吃上一口热饭菜,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姚先生温和地笑了笑,说:“治好你女人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她的命好,我只不过是正好搭了一把手而己,所以千万不要记在心上。我去了,你还是去照看你女人吧,她还很虚的,需要调理好几天才能完全恢复的。” “等等!”阿根想到了什么,让姚先生等一下,急忙回屋去了。 姚先生莫名其妙,只好等在那里,可他的心,却早飞到了家里:回春堂里,是不是又有病人在等着? 阿根在房里翻了半天,从箱底下找出一只银镯子,这是他们结婚那年他姆妈送给媳妇的礼物,但她从来没有戴过。 这只银镯子虽然做工粗糙,但却是他家最值钱的东西。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姚先生看到阿根递过去的银镯子却非常生气,接过银镯子就一把扔到了地上,怒道:“阿根兄弟,你把我姚暮初看成什么人了?”说完拂袖而去,把个张阿根楞在了当地。 第十一章 出殡 阿根看到姚先生拂然不悦离去,呆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喊阿大出来,从鸡窝里捉了一只老母鸡,捆了脚步和翅膀,又从碗橱里抓了几个鸡蛋包在一块女人平时用来包头的蓝色方布里,递给阿大说:“快去,把这些送给姚先生。[]你把他送回镇上,雪天路滑,你一路上好生照看着,千万别让先生摔着了!”阿大应了,接过东西转身就走。 阿根怔怔地看着大儿子在门口消失的背影,半晌,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姚先生,真是好人哪!可他阿根也不能让救了阿大娘命的先生就这么空手离开啊!只是希望阿大带去这两样微不足道的农家产品他能收下,不然他这一生都会不安的。 阿根回到房里,看到女人精神好了一些,就去灶间下了一点面条,喂女人吃了,又让菊花婶娘吃面条,但她坚决不吃,说是要回家去看看,出来整整一天了,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了,让她最为挂念的是她养了大半年的一群鸡,不知道都进笼了没有?等张根他爸这事一了,她就会让老头子把鸡大部份都拿到街上卖了,过年的钱就指望着它们呢。剩下几只就留着过年待客用。 阿根见菊花婶坚决不吃面条,也就不再坚持,他把菊花婶送到门外转角处,这才回来,看女人已经沉沉睡去,就没有惊动她。旁边的婴儿刚才菊花婶已经喂过了米汤,也睡着了。 一边的阿三困得东倒西歪的,他让他自去灶间洗漱后回房里睡下。然后,吹熄了油灯,轻轻掩了大门,奔往阿义家去。 此时已过亥时,周围一片寂静,雪已停了,零零星星散落在田野里的一幢幢屋子都复盖在白雪下,只露出黑洞洞的窗口,显得孤独而又突兀,就象潜伏在黑暗里窥视着外面动静的野兽。 天上仍然灰朦朦一片,老天似乎不愿意独自在夜色里表演飞雪,所以就匆匆结束中场休息,为的是积蓄能量等待明天天亮后再次爆发。 为了省油,大都数农家不等天黑一家子就都睡下了,而此时,恐怕全都进入了梦乡。 不远处,只有阿义家里还有星星灯光。 见到阿根,阿义忙迎了上来,嘶声问道:“阿哥,阿嫂怎么样了?”他头上戴着麻布孝帽,身上穿着麻布孝服,脚上是麻布孝孝鞋,两眼红肿声音嘶哑,才一天功夫,似乎就苍老了许多。阿根心里苦笑一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还好,总算醒过来了,幸亏请来了姚先生,不然,恐怕这次她保不住性命了。”阿根答道,又问:“姆妈呢?她睡了?还有娘姨姨夫他们呢?” “嗯,姆妈毕竟上了年纪,阿爸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了,所以晚饭也没吃她就去睡了。”阿义回答道。 前来吊唁的路远的亲戚们都分散按排在阿进和阿义的家里,其余的按排在阿义的邻居家里。乡里人质朴好客,你家亲戚多了住我家,我家亲戚多了住你家的事是常有的,而且客人也不挑三拣四,领到地方脱了外衣倒下就睡,不一会儿就鼾声震天了。 本来,张德亮的娘姨姨夫们是想住到阿根家的,但听说阿根女人刚生下孩子又病得人事不省,因此就没有过去打扰。 两人正说着,老三阿进也过来了。 阿进今年只有二十四岁,娶了庐头村一个姑娘,姓韩,那韩姑娘长得很是苗条,面目也很清秀,但可惜的是盲了一目。庐头村离县城很近,道路四通八达,是南来北往的交通枢钮,也是民间所传的风水宝地,这里的女子,因了地域的原因,大都不会往偏僻地方嫁,所以如果不是她瞽了一目是绝不愿嫁到这交通不便的杨柳村来的。韩氏嫁过来四年,为阿进生了一男一女,儿子三岁,女儿还在襁褓里。或许是因为仗着来自于风水宝地感觉上比杨柳村人高了一等,也或许是因为老天为了补偿她只有一只眼的不足就赐给了她一张利嘴,所以韩氏伶牙俐齿甚是了得,每次阿进和人有了纠纷败下阵来,只要她一到场,战况就会急转直下,直至她反败为胜鸣金收兵为止。所以,在家里阿进每每被她数落得象是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小鸟,埋头缩颈不敢吭声。 在杨柳村里,韩氏颇有河东狮吼的名气,而阿进是出了名的怕老婆,村里人也都知道,有事只要找他家女人就行,找男人,嗯,肯定作不了主。 “大哥,大嫂醒了?”阿进问。他也和二哥阿义一样,两眼通红声音嘶哑。不同的是他比阿义精神多了。只是见他颈间又添了新的抓痕,阿根心里不由暗自摇头,这老三什么都好,就是太软弱了,连家里的女人都敢欺负他! 阿根对阿进点点头,径直走到父亲的灵位前,扑通跪下,咚咚咚,瞌了三个响头,直起身望着父亲的灵柩,含泪说:“阿爸,阿根来给您老人家赔罪来了!”说完深深地跪伏于地,积聚了一天的委屈、悲痛、担心、害怕和痛苦一齐涌上心头积成块垒堵于胸间化成滂沱涕泪冲泻出来,哭了个痛痛快快。是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流泪时啊! 阿义和阿进上去想拉大哥起身,但阿根却象使了千斤坠一样,拉了半天没拉起来,只好由他。 这一晚,阿根在父亲的灵前跪了一夜,哭哭诉诉直到天亮,最后竟跪趴在灵前睡着了。 ********************************************************************* 腊月廿七巳时(上午九时至十一时),是张坤亮出殡的日子。一大早,张家三兄弟加上严氏大大小小十几个人和一众亲戚全聚齐在灵堂里,阿根女人因为生病还下不了床就没有来,但是阿根小阿叔王坤达说阿根小女儿应该是张德亮的孙女,也应该送爷爷最后一程,阿根无法,只好让菊花婶抱着青柳也来了灵堂。灵柩前的孝幔已撤去,在胡尚领着徒弟们抑扬顿挫的吟颂声里,雇来的土工张伯为张德亮整容戴帽,在他嘴里放入一只金箔折成的小元宝,又在他两只手里各放入一只银箔折成的大元宝,这即为“含金捏银”。 接着,张伯停下手,向阿根示意,阿根会意,上前取了一块早就备下的中间开口的绵兜子,盖在阿爸脸上,然后退下,接着是阿义和阿进。杨柳村是蚕桑之地,这绵兜是茧子巢丝后剩下的丝筋,盖绵兜子蒙住死者的脸部,意即让去世之人不必再挂念人间之事。然后,张伯用一条新棉被将张德亮的遗体包裹起来。 菊花婶的男人张坤生临时充当了司仪,他站在灵柩边上,大声唱道:“落材!”阿根兄弟三个和长孙阿大次孙阿三闻声上前捧住张德亮的头和脚一起用力抬起来放入棺材内,然后回到下面跪伏的人群中,接着张伯又在遗体四周放上里面塞有灯草的纸包。 此时又听得张坤生大声唱道:“哭灵!”声音刚落,跪伏在下面的孝子和亲戚们一起放声大哭起来,阿根只是低着头哀悼着父亲,眼泪在昨晚早已全部流完,现在,他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棺材盖在张伯的用力敲打之下封上了,就此,张德亮的人生彻底画上了句号。 “拜祭!”张坤生又唱道,“孝子一拜!二拜!三拜!”随着喝唱声,孝子们在地上起起落落的行着大礼。 最后一声:“起灵!”终于响起,复盖着一块红色土布被面的棺材在四位抬棺人的合力之下腾空而起,底下哭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引路幡在前,胡尚念经随后,阿大兄弟们及他们的儿子们披麻戴孝扶着灵柩边哭边行,女人们尾随在后面掩面痛哭,呼喊着让阿爸回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亲戚们腰系白腰带跟在后面相送。遇有抬棺人累了停下休息,阿根他们必须跪在地上边痛哭边等待,直到抬棺人憩够了重新将灵柩抬起。昨夜下过雪,今天早上又冻了,路边的雪还没有完全化掉,但路中间却全是冰冻泥水,跪在这样的路上,穿得再多也没有用,被跪化的雪水渗进裤子把膝盖冰得几乎麻木,但却不能出声抱怨。如是者三次,最后终算到了墓地。 墓穴是前天掘好的,但被昨晚那场雪一下,边上有些塌了,还冻得邦邦硬,但此时显然也顾不了那么,只要墓穴不跨坍就行。 在一片喧嚣的哭声中,灵柩慢慢放入墓坑里,然后阿根在穴前烧化了一包纸钱和金银箔元宝,孝子们最后一次跪下哭拜三次,然后起身,在张伯的指挥下,几个相帮的村人将冻土一点点复上棺材,直至看不到并渐渐隆起一个坟丘为止。 就在众人呆呆看着张伯他们把坟上泥土拍实时,吃饱了姆妈乳汁一直在菊花婶娘怀里安安静静睡觉的青柳突然高声啼哭起来,声音高吭而嘹亮,似乎是在送别爷爷,又似乎是……向众人表明她的存在…… 第十二章 鲁秀才 腊月二十八赵家小镇 上午,鲁荣明写完二十张大揩,背完《论语》和《千字文》后,就和姆妈说要去爹爹(dia音嗲,当地方言即爷爷)家里玩,周氏还没有开口,一旁的鲁月娟立刻跳着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好好好,我们小月也去,嗯,哥哥要牵着大妹妹的手,不要走丢了,知道吗?”周氏柔声关照道。 鲁荣明朝妹妹翻了翻白眼,心说,就知道你这个跟屁虫要跟着去!随后向姆妈诉苦说:“带妹妹出去,她老是要买东西的,我不带!” “没有,我才没要呢!”鲁月娟急急辩解道,怕姆妈改了主意。 “还说没有?上次也带你去爹爹屋里去玩,在爹爹门口碰到一个货郎担,你吵着硬要买头花,我没钱,你都哭了,后来还是亲亲(当地方言,即奶奶)听到哭声出来给你买的,你忘了么?”鲁荣明言词凿凿地说道。 鲁月娟歪着小脑袋,一只手指放在嘴里,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瞪着哥哥,一时答不上来,其实她哪里还记得倒底有没有这回事?只是哥哥说有,那估计就是有的吧。 “嗯,这就是小月不对了,怎么能让亲亲化钱呢?”周氏起身打开梳妆台上一只雕花的小木盒,从里面取出两个铜板,递给儿子,“喏,给你十文钱,路上要是小月要买东西就给她买,别再让爹爹和亲亲化钱了,知道吗?” 鲁荣明答应了,接过铜板,还没放入袖中,就觉得一只脚被抱住了,接着听到一个细细弱弱的叫声:“哥哥,我也要去……” 鲁荣明低头一看,不由暗暗叫苦,抱住他的原来是小妹妹华娟。刚才好象没看到这小家伙啊,她什么时候钻出来了?他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笑盈盈的姚妈妈,知道刚才是她把小妹抱去玩了。可这来得也太巧了吧?唉,要是姆妈也让他带小妹妹同去这可如何是好? “嗯,我们小华不能去,等会儿姆妈要和小华洗个头,你看,小华头发都粘在一起了,都不漂亮了呢,小囡囡都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过年,对吗?”周氏抱起鲁华娟,细声细气地哄着。 鲁荣明一听,立刻松了口气。 “不要,小华不要洗头,不要!”鲁华娟不干,扭动着身子想下来,上次洗头,胰子不小心进了她的眼睛,痛得她哭了半天,这让她记忆犹新,所以立马拒绝。 “不行!”周氏在小女儿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要是不洗头,夜里会有老鼠来咬你的头发,你怕不怕?”这一招果然灵,一听老鼠要咬她,鲁华娟顿时安静下来。 鲁荣明牵着大妹妹的手出了院子,一到了外面,鲁月娟就摔脱了哥哥的手,自顾自跳跳蹦蹦地跑到前面去了,害得鲁荣明在后面紧追慢赶的盯着她,怕她贪玩钻进路旁的小弄堂里迷了路。 赵家小镇以前只是个离雁城不远的村落,后来人口越聚越多,才慢慢成了一个小镇,镇上只有一条南北向的小街,由大小不一的石头铺成,两边均是住家,街对面的住家楼上互相之间可以搭竹杆晾衣服。 四天前下得的那场雪还没有完全融化,路边和房子墙角仍有残雪,只是看上去脏兮兮黑乎乎的,完全没有刚落下时的洁白和缥逸。 沿着曲曲弯弯的街道走到底,在街道的最未端西侧有一座庭院,黑漆院门已经褪色,围墙有些地方也已经破损,站在街上可以看到里面屋顶上长满了屋脊草。 鲁荣明站在院门前敲了两下门,还没等人敲第三下,门就开了,似乎里面的人早就知道他会来所以一直等在那里似地。开门的是一位老婆婆,鸡皮鹤发弯腰弓背,脑后小小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玉如意,身穿一件黑色暗花的右衽长棉袍,腰间系条蓝色竹裙,拄着一根拐杖。没等哥哥鲁荣明开口,妹妹鲁月娟立刻站到前面,抢先甜甜地叫了一声:“亲亲好!”鲁荣明跟着也叫了一声。 鲁荣明的奶奶胡氏听了立刻乐得眉开眼笑,大声地说道:“好好好,乖孙女长这么高了!嗯,小明也来了。”说着慈爱地在两人头上摸了摸,“快进去,外面冷。爹爹正在灶间里吃好东西呢,你们快去!” “爹爹在吃什么好东西?亲亲你怎么不吃呢?”鲁月娟边往里走边好奇地问。 鲁荣明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和这个自开口说话就伶牙俐齿的大妹妹在一起时,他大部份时间都沉默不语,只让妹妹说话。 “嗯,亲亲上午让莫英大娘做了好多团子,有肉馅的也有芝麻馅的,刚刚烧熟一锅,你们爹爹馋了,不怕烫嘴的正吃着呢。” 莫英是鲁启运家的佣人,在鲁启运家已做了二十年了。 胡氏带着孙子孙女穿过堂屋进了天井。天井不大,约有三十几个平方左右,中央有个小小的花圃,花圃里种了几株腊梅,金黄色的梅花正在枝上怒放,天井里暗香浮动,令人心旷神移。 “谁在说我的坏话?”从灶间里忽然传出个苍老的声音,把正在欣赏梅花的鲁荣明兄妹俩吓了一跳。 “爹爹!”鲁荣明亲热地大叫一声,几步就蹦进了灶间里。 灶间屋里一张小方桌边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颌下三绺稀疏花白的胡须梳得整整齐齐,脑后一根细细的辫子编得时候用了刨花水,精光油滑,身着一领紫色无领大襟长棉袍,外套一件对襟短褂,袖子挽上一道,折得笔挺,看上去很是精神。这就是鲁昌轩鲁昌林的父亲鲁启运,字文伯,咸丰六年院试第一名廪生,也是赵家镇有史前以来唯一一名秀才。 考中秀才后本来鲁启运雄心勃勃准备乡试会试一路考下去,直至考中状元为止,但他父亲认为这个秀才虽然朝廷有钱粮供应,但并不能满足一大家子的生活所需,于是坚决不同意他放下田里生活去钻研当不得吃当不得用的八股文,迫于老父亲的压力,他只好做了衙门里县太爷的师爷。 师爷是明清时代地方主管官吏聘请的帮助自己处理刑名、钱谷和文牍等事务的私人助理,没有官职,但具有一定权力,称为作幕、佐治或佐幕。 鲁启运原来对这些躲在幕后策划的落弟文人相当不齿,但被迫进入雁城衙门也做起了师爷后却慢慢发现了其中的好处,他发现师爷虽然没有官职也不吃朝廷俸禄,但实际上除了县官外,他的权力在雁城仅次于县官,其得到的好处也并不亚于县官。所以从开始时的鄙视到后来的接受再到深爱这一职业他用了十年时光,在这十年时光里他为自己及后代创下了一份不菲的家业,不仅让自己安享晚年也让五个儿子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至于以后就全靠他个自己去闯了,他做到这一步自认为已非常不错,古语说:富不过三代,他哪里能保得了子子孙孙们的富裕? 在鲁启运的五个儿子中他最器重的是小儿子鲁昌盛,只可惜老五命短,年仅二十二岁就夭折了。在孙子辈里,他最喜欢的就是老四鲁昌轩的这个儿子鲁荣明。 老秀才很会看人,他觉得这个孙子长得圆胖可爱,有时灵秀有时愚直,憨厚中还带有一丝精明,所以他料定这个孙子将来绝对不是当官的材但却是做生意的料。然而老四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一点,仍在盼望着儿子能走读书做官这条道。 鲁启运本来是和老五一起住的,但鲁昌盛去世后他居霜的媳妇执意搬了出去,老秀才也是个开通的人,看媳妇拖着个年幼的女儿太过寂寞,以为她要再樵,就没有阻拦,由她出去了,谁知那妇人守寡的意志倒是坚定,出去已有三年却没听到她嫁人的消息,这让老秀才心里非常欣慰。 鲁昌盛去世后,鲁昌轩和鲁昌林觉得让父母单住有失孝道,两兄弟曾数次让父母在他们之间挑一个地方搬过去居住,便老秀才却不愿意,他已在这座房子里住了几十年了,让他再换个地方他觉得会不习惯,尽管老三老四住的地方离他只有一里路左右。 “哦,阿明小娟来了。快过来吃团子。嗯,小娟,你喜欢吃甜的咸的?”鲁启运招手让两个孩子过去,点着蒸架上的团子问道。又抬头对屋里一个正灶上灶下忙着烧火蒸团子的中年女人叫道:“莫英,去拿两只碗来,还有筷子!” “嗯,还有我呢,我也要。”胡氏笑眯眯地说,见到孙子孙女,她的胃口好象好了很多。 “噢,晓得了,老爷老太太,马上来。”莫英答应一声,在灶口起身,在碗橱里麻利地拿了三只小碗,又在筷桶里拔了三双筷子,过来放地桌上。然后又回到灶口烧火去了。 爷孙四个就分坐在桌子的四边,吃起团子来。 第一章 送粽子 “阿柳,快过来把这几只粽子给奶奶送去!”阿柳妈对晒场另一端正在忙着喂鸡的一个小女孩叫道。 “噢,来了!”小女孩答应道,放下手里喂鸡食的柳条小筐子,跑了过来。 已经六岁的青柳长得柳眉凤眼,鼻如悬胆,脸似鹅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很有灵性。脑后垂一根细细的辫子,辫子稍上系一根红头绳。上身着一件已褪色成淡蓝色的家染土布做成的右衽大襟短上衣,下身是一条黑色无腰大脚裤。 “嗯,奶奶会打我的……”听说要到奶奶家里,青柳害怕了,可怜兮兮在看着姆妈。 “不会的,奶奶虽然看上去很凶,但不会打阿柳的,放心吧,啊?”阿柳妈安慰女儿,心里却暗自叹了口气。 六年前发生的事她正在努力淡忘中,但是婆婆每次看到青柳却一直没有好脸色,这也难怪让青柳本能地对她感到害怕和不安。(.好看的小说)可是今天阿大兄弟几个都不在家,给婆婆送粽子的差使只能让青柳去了。 在姆妈的劝说下,青柳温顺地接过粽子,出门去了后面二阿叔的家。 张坤亮去世后,严氏仍然吃住在二儿子阿义家里,每年吃的稻子和烧的柴由阿根和阿进两人分担,阿义负责照顾老太太的生活起居,因此这六年来严氏的生活过得平静而淡然,就象一池无波无澜的井水。 这天她正在堂屋里挑豆种,今年快要到芒种了,她才想起来要种一点毛豆,不然秋后就没有嫩毛豆吃了,毛豆养老了到过年时也可以做豆腐的。唉,人一上了年纪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奶奶,姆妈让我送粽子给你来了。”屋外忽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细弱声音,严氏回头一看,是青柳,手里还抓着几只粽子。(.无弹窗广告) 严氏起身过去接过粽子正要转身进屋,忽然停住,低头看着青柳的脚不动了,青柳的一双天足没有穿袜子,塞在一双黑色的圆口旧布鞋里,鞋子穿在脚上显得有些小了,鞋的前面大脚趾顶了出来,似乎要破鞋而出。 看到奶奶盯住她的脚看,让青柳害怕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把鞋脱下来。”严氏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命令道,声音冷淡漠然,没有任何感情成份。 青柳惊惧地看着奶奶,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就迟疑着没动。 “听到没有,把鞋脱了!“看到青柳没动,严氏不耐烦地喝道,眉头也拧了起来。 青柳害怕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但又怕惹恼奶奶,因此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没有掉下来。她蹲下身子用力将鞋跟脱下来,将一双小脚丫子战战兢兢地伸了出来。 严氏将手里的粽子放到旁边的毛豆筐里,蹲下身子用粗糙的大手抓住那双嫩嫩的丫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又用劲捏了捏,痛得青柳裂了裂嘴,又不敢出声呼痛。 “嗯,包脚已经有些迟了,但还来及。阿根大娘也不知怎么搞的,姑娘这么大了还是一双天足,以后要是嫁不出去想让她在娘家做一辈子老姑娘吗?”严氏用手撑着膝盖直起身子,嘴里不满地嘀咕着。抬头看到青柳眼眶里的泪水,老太太又虎起一张脸来:”哭唧唧的干什么?我打你了吗?还不快点把鞋穿了!“ 青柳赶紧穿上鞋子,低头等着奶奶的吩咐。 “好了,快走吧,省得让我看着心烦。”严氏挥了挥手,让青柳回去。虽然张坤亮去世已有六年,但在严氏心里,这丫头肯定是个克星,就是她克死了老头子的,因此见了她怎么会有好脸色? 一听奶奶发话,青柳就象得了大赦令一样转身就跑,生怕她改变主意不让她走。 “跑这么快干吗?后面有狼在追吗?”果然,奶奶的话远远地追了过来,吓得青柳连头也不敢回,逃得一溜烟没了影。 回到家里,青柳看到姆妈正在灶间里忙着将包好的白米粽子浸入清水中,就说:”姆妈,我还要吃个粽子。“ ”好啊,等一会儿我给你剥。“阿柳妈笑着抬头说,又问:”怎么样,奶奶没有凶你吧?“ ”嗯,没有,可是奶奶老是看我的脚呢?“青柳抬头对姆妈说,眼中全是不解。 阿柳妈听了心里咯登一下:坏了,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上头来呢,小心翼翼地帮青柳隐瞒了两年,没想到今天婆还是让婆婆发现了,唉,这下,阿柳可是要吃苦头了。 第二章 裹脚(1) 第二章 缠足,又叫裹小脚,是中国古代一种用于女子身上的陋俗,即在女孩小时候即将脚用布紧束,使足骨畸形变小变尖,脚面成弓状,时人溢之为美。(.)据史载,裹脚的习俗起于隋唐,盛于宋明,满清入主中原后曾一再下令禁止缠足,但此时民间缠足已慰然成风根本禁止不了,到康熙七年只好罢禁。之后缠足之风越盛,在清代进入了全盛时期,可谓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那个年代里的女子,无论贫富贵贱纷纷缠足,甚至远在西南西北的少数民族也染上了这个恶习。女子脚的大小和形状成了评判该女子美丑的标准,也影响到她今后的终身大事,那时,男方迎娶女人都以脚小为荣,脚大为耻,在夫权社会里男人这种畸形的审美观直接成为女人为了迎合这种审美而对自己身体作重要改造的主要原因。 辛亥革命后,缠足陋习被禁,到了民国五年的今天,大都数城市里的裹脚恶习基本绝迹,但在农村,因为害怕女孩有一双天足长大后嫁不出去,仍有不少人偷偷地给自家女孩裹脚,所以在杨柳村这种事更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阿进的女儿芙蓉比青柳大了几个月,早在两年前就开始裹脚了,把个小女孩疼得天天啼哭不已,这还不算,裹了足,这女孩行走不便,基本上就不出来了,成天呆在了家里。 女孩的缠足年纪一般在四岁至六岁之间,年龄小其足骨嫩,紧紧包裹后其足易于变形,但自然也痛苦无比,阿柳妈就是四岁时她妈给她裹成了一双三寸金莲的。阿柳妈对当年经受过的锥心痛苦至今难以忘记,她实在不忍心自己的女儿同样也经受她曾经历过的,所以一直拖着没给青柳缠,谁想到此事今天还是让婆婆给发现了。想到这里,阿柳妈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还要看青柳自己的命了。 第二天上午,阿柳妈正在堂屋里采茧子。今年向张财主家赊了三张蚕种,从蚁蚕到“上山”(蚕的一生分为五龄阶段,经过几次蜕皮后进入大眠最后一个阶段,大眠后即进入第五龄,几天后蚕变得通体透明后五龄蚕即成为成熟蚕,将吐丝成茧,蚕农将蚕吐丝结茧过程称为“上山”)她付出了不知多少心血,现在看着手中用稻草扎成的蔟器上满是雪白溜圆的茧子,尤如一个个银色的小元宝,阿柳妈心里不由乐滋滋的,如果今年茧子能卖个好价钱,这蚕种的赊帐和买叶钱不光可以全还了不算,还会有多余,到时候在镇上酱园里的欠帐也可以还上了,嗯,如果还有余多的话还要和阿根说一声,托媒人给阿大说个亲,阿大都十八岁了,该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嗯,还有阿大的棉袄也太小了,穿在身上紧崩崩的,万一不小心让他给撑破了,阿三就穿不了啦,得给他做件新的了;阿三的棉袄么得剩给阿五穿了……唉,最要紧的是阿柳,希望睡了一夜后婆婆会忘了阿柳的脚,老天保佑让阿柳逃过这一劫吧…… “阿根大娘!” 阿青妈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在叫,停下手里的活,往外一看,心里顿时“别别”跳,正是怕什么来什么,叫她的人偏偏就是婆婆严氏。[] 阿柳妈将婆婆迎进屋里,给她倒了一碗茶,那茶叶还是阿根去斜桥镇上卖柳条篮子时买回来的,说是一包要十文钱呢。平时阿根在家里都舍不得泡。 “阿根大娘,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吗?”严氏板着一张老脸说道。 阿柳妈心里又是“别”的一跳,她敛眉低头站在一边,轻声说:“不知道。姆妈如果有话尽管吩咐。” “哼……”严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重重放下,说道:“你这个当姆妈的是怎么当的?连自己女儿应当裹脚脚了还不知道?” “这个……姆妈,我是想……呃,现在已是民国了,这脚不裹……”阿柳妈吞吞吐吐地说道。 “不行!”不等媳妇妇说完,严氏就喝道,“上代头传下来的规矩,女人就是要裹脚的,你说不裹就不裹了吗?想当年满族人进关时也说要禁止女人裹脚,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不了了之?”严老太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把碗往桌上一顿:“我也听说了,县城里已经不准裹脚了,那是人家城里人的把戏,城里码头大,人来人往的多,再丑的姑娘也嫁得掉,我们乡下人能一样吗?杨柳村地方小又偏僻,青柳长一双大脚要是嫁不掉怎么办?难道你给她养老?你这个当娘的不担心,可我这个当奶奶的不能丢了面子!好了,今天我就说这么多,倒底怎么办你自己看吧!”严老太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说完不等阿柳妈回答转身就走了。 严氏走到门口和背了一大筐草回来的青柳碰了个正着,青柳看到奶奶,忙叫了声:“奶奶。”然后避到一边让她先走。严氏没有理睬孙女,只是阴阴地斜睨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 青柳将草倒入兔子棚里,那里有两只长毛兔,是一个月前她磨着阿爸给她买的,买回来那天,阿爸告诉她,等兔子的毛长到和她的小辫子一样长的时候就可以把毛剪掉卖钱了,所以,她每天都会割两筐草给它们吃。 看着兔子甜甜地吃着她割来的草,青柳心里乐开了花,看了一会儿她出来,吃惊地在堂屋看到姆妈在无声地哭泣,眼泪流了一脸,还滴到了胸前的衣服上。她吓坏了,忙过去带着哭音问:“姆妈,你怎么哭啦,是奶奶欺负你了吗?” 阿柳妈忙撩起衣襟揩了揩眼睛:“没有没有,姆妈没有哭,刚才是有只小虫飞进姆妈眼睛里了。” 青柳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姆妈看了一会儿,说:“姆妈骗人,刚才姆妈是在哭哦,你看衣服都湿了呢。” 阿柳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住青柳,喊声了一声:“我苦命的囡啊……”话声未落早已泣不成声。 第三章 裹脚(2) 第三章 中午阿根回到家里,一家子吃过午饭,阿柳妈嘱咐阿五将摘除了茧子后的蔟柴搬到灶间里,又让阿大和阿三去二阿叔家去帮忙,,现在阿大已不在张财主家放牛了,张财主嫌阿大吃得太多,所以又换了一个小孩子,阿大现在就跟着阿爸在租来的地里干活。二阿叔家的羊棚倒了,这几天正在重新搭建,因为想省铜板,就没有请人,从搬砖头到捣泥浆砌砖抹墙什么都是阿义和两个儿子自己干。所以阿柳妈让两个儿子过去帮忙。 至于阿柳,一吃过饭就挎个柳条筐去为兔子割草去了。 看到四下无人,阿柳妈和男人说了婆婆上午来家里说的事,她本来期望男人也和她一样的想法,会反对给唯一的女儿裹脚,没想到阿根对此事倒是并没有多大的抵触,只是淡淡地说既然姆妈说要给青柳裹脚那就裹吧,只是青柳年纪大了些,估计裹起来会不太容易。 阿柳妈白了他一眼说:“男人怎么都这样?裹脚又不是扎个辫子那么简单,你说得倒轻巧‘那就裹吧’,你自己倒裹裹看?” 阿根笑了说:“我是个男人,裹了一双脚扭着走路怎么去田里做活养家?” 阿柳妈想象着男人扭着小脚走路的样子,也不由“噗哧”一声笑了。稍后叹了口气:“本想着现在民国了,阿柳就可以不吃那个苦了,没想到姆妈她……” “唉,别多想了,现在村里裹脚的小姑娘还不少,那芙蓉不就早裹了?要是不给青柳裹脚,万一以后真的因为一双大脚嫁不出去,你还不得后悔死?” 阿柳妈想想男人说得似乎有道理,也就不吭声了,毕竟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连紫禁城里的皇帝都能被赶下台,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那好吧,明天你去镇上卖茧子时顺带买些花布回来,我要给阿柳先做几双小脚鞋。” “嗯,好的。”阿根答应了。 “嗯,还有,后天就是端午节了,你明天记得去买包熏包来后天家里要熏熏(熏包里是苍术和白芷,乡里风俗,在端午日的午时,家家门窗紧闭,点燃熏包后人退至屋外,熏包点燃后发出的烟雾可以驱除蚊虫及避邪,等熏包燃尽后再打开门窗散烟)。下午我让阿大去拔一把艾叶和菖蒲来(乡下风俗,端午节用艾叶和菖蒲挂在门口可以驱虫辟邪),雄黄么,去年好象还剩下一些,调点银黄酒应该是够了。” “嗯,知道了。”阿根答应着,心里却有些不耐烦,女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啰嗦。(.无弹窗广告) 杨柳村周围只有一个杨柳湖没有河流,所以历来没有划龙船的习俗,端午节时除了包粽子喝雄黄酒和屋外挂菖蒲艾叶外,还有小孩和女人挂香包的习俗,这香包是用五彩丝线绕出来或是用零碎花布做出来的,里面塞了草药香料,挂在胸前香气扑鼻,小孩子用来驱虫避邪,老年人用来防病健身。 阿柳妈手巧,早些天就已为儿子女儿准备好了端午节时的一应饰物,就缺熏包和艾叶菖蒲了,所以才唠叨着。 此时在地里割兔子草的青柳浑不知父母正在家里决定她的命运,她已割了半筐草,一手拿镰刀一手吃力地提着有她半人高的筐跨过一条小径想找个草多的地方,正在这时,她看到了芙蓉,她的堂姐姐,三阿叔阿进的小女儿,芙蓉的走姿一扭一扭的非常奇怪,而且步子非常小,每迈一步似乎都非常痛苦,这让青柳看得心惊胆战:好长时间没看到芙蓉姐姐了,听姆妈说她在裹脚,好象裹了好长时间了,现在走路怎么还这么慢啊? “嗨,青柳,你在割兔子草?”看到青柳,芙蓉招呼了一声,还勉强笑了一下。一张小脸煞白煞白,没有一丝血色,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在屋里呆久了不见阳光之故。 芙蓉虽然和青柳同岁,也是只有六岁,但高出青柳半个头,看起来却象比青柳大一岁。芙蓉长得浓眉大眼,虽不是很娇美但倒也眉清目秀端庄秀丽,很象她的名字芙蓉。 “芙蓉阿姐,你的脚不是裹好了吗?怎么走路还很痛呢?”青柳放下筐子,忙过去扶住堂姐,看着她别扭的步子,终于忍不住问道。 “嗯,本来已经不太痛了,可是姆妈昨晚在我脚底下放了一根篾片,又把布包得紧紧的,所以又痛起来了。”芙蓉惨笑着说道,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来,把剪得齐齐的刘海都濡湿了。 “什么?婶娘为什么要在你的脚底放篾片?青柳吃惊地叫道。 “姆妈说我的脚裹得不好看,前面不是很尖,所以就用篾片再包一下。”芙蓉停住脚,回答。她人虽然还小,但由于脚小加上脚痛,站在那里身体不太稳,摇晃了几下才定住身子。 看到青柳的一双天足,芙蓉羡慕地说:“青柳你还没裹就好了,听说现在禁止裹脚了,你可以逃过这一关了。” “我不裹脚,就是不禁也不会裹!”青柳扬了扬眉,说道。她知道有一双小脚走路做事有多艰难,看看人家二婶娘的一双大脚,走路做事多爽气?脚小好看有什么用啊,连走路都走不快,听村口小店里的阿米爷爷说当年京城里八国联军来的时候,那些小脚女人连逃也逃不快,结果都被那些洋人杀了。 “你姆妈让你裹你也不裹吗?”芙蓉怀疑地问。 “不裹!”青柳答得斩斤截铁。 “要是你姆妈打你也不裹吗?”芙蓉紧盯着青柳说,两年着她姆艰要她裹脚时她也哭着吵着不肯的,但被她姆妈狠狠地打了几次又饿了她几餐后她不得不屈服了。 ”嗯,姆妈打我我也不裹脚!“青柳坚决地回答。看到芙蓉痛苦的模样,青柳不禁心痛地说:“芙蓉阿姐,你脚痛就不要出来多走动了,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一声,我给你去办!” “你以为我想走吗?是姆妈让我出来走的,说要是不走,这脚大的地方就不会烂掉,所以让我出来多走走的。可是,真痛啊……”芙蓉一拐一拐地瘸着脚走到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将一双尖尖的小脚放在低一些的石块上,小心而又费劲地脱下了右脚的小尖鞋,青柳看到,在重重包裹的蓝布上已有湿湿的红色渗出来,脚踝处,那小小嫩嫩的脚已经红肿了一片。 第四章 裹脚(3) 第四章 “阿蓉,阿蓉!”一个女人在远处喊道。(.好看的小说) “姆妈,我在这里!”芙蓉顾不得脚痛,高声回答,但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青柳看到一扭一扭走近过来的婶娘,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气愤,恨她竟然给芙蓉姐裹了脚,可是她的气愤明显是没有任何道理的,因为芙蓉看到姆妈,已经嘤嘤哭了起来。 “怎么啦,阿蓉,脚很痛吗?”芙蓉姆妈急急问道,她低下身子,查看着女儿的脚,看到包裹布没有松脱,篾片没有露出来,一切完好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小小的尖头鞋给芙蓉穿上,嘴里还唠叨着:“女儿家这一关是必定要过的,只要是女人哪个能不裹脚?姆妈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啊!只要你的脚烂成三寸金莲了就好了嘛。” “婶娘,现在不是不兴裹脚了吗?婶娘怎么还给芙蓉姐裹呢?多疼啊!”一旁的青柳突然插嘴说。 “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说是不兴裹脚了,但现在男人还是喜欢小脚当然还得裹呢,不然以后嫁不出去难道在家做老姑娘吗?嗯,对了,阿柳你的脚好象还没裹吧?让你姆妈快些帮你裹吧,年纪再大上去就裹不了啦,有一双大脚以后是嫁不出去的。”阿蓉姆妈用独目睨了青柳的天足一眼说道。 “我不裹脚!”青柳说道。 “嗯,阿柳说她姆妈打她她也不裹脚的。”芙蓉似乎忘记了脚上上的疼痛,为青柳证实道。在姆妈的帮助下,她慢慢站了起来。 “青柳不裹脚?这不可能!奶奶答应啦?”阿蓉姆妈一脸疑惑地问青柳,看到青柳茫然摇头,她不由笑了,“所以呀阿柳,奶奶肯定会让你姆妈给你裹脚的,你看着吧。好了,阿蓉你慢慢走,痛得麻木了就不痛了,姆妈也裹过脚,也这样痛过,所以姆妈知道。唉,这都是你的命啊,谁让你投了个女儿身呢?” 青柳呆呆地看着婶娘和堂姐慢慢进了村口,然后消失不见。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奶奶抓住她的脚仔细查看的一幕,小小的心里突然悸动了一下:难道那天奶奶是因为要给她裹脚才细细查看的吗?还有那天姆妈突然莫名其妙地抱着她大哭…… 青柳越想越不安,再也没有心思割除草了,背着半筐草就回了家。 堂屋里,阿爸和哥哥几个都不在,只有姆妈一手拿着一个盛着散石灰的大糙碗,正在沿墙角撒石灰粉(那时一般住房的地面都是泥地,端午前后在屋里撒石灰粉是为了杀虫和地面干燥)。 青柳径直将草筐背到后面,将草抓进了兔棚里,也无心欣赏兔子吃草的快乐,出来跟在姆妈身后,粘着姆妈的腿,却不说话。 “阿柳,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阿柳妈奇怪地问,今天这小囡怎么有些异常呢? “没有谁欺负我。”青柳嘟着小嘴说,想到芙蓉姐的那双渗着血的小脚,她的眼眶不由红了,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奶奶是坏蛋!” 阿柳妈正在奇怪女儿的举动,听到青柳这句话,吓得脸都白了,她厉声喝道:“闭嘴!”然后赶紧到门口,看了看外面。没发现有人经过,这才松了口气把大门轻轻掩上,回身斥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可以说?要是让奶奶听到了,不把你打死才怪!”说完狠狠地点了一下青柳额头,把个青柳杵了个趔趄,差点跌倒。 掩上了门后,屋里显得黑糊糊的,有光影从门缝里透进来,形成一条条光带,那光带落在委屈的差点哭出来的青柳身上她就象被一根亮亮的绳子绑缚了似的。 “记住,这种话以后再不能说了,听到吗?”看到青柳点头,阿柳妈才放缓语气说:“好了,别在这里傻站着了,要是饿了就去吃个粽子吧,别跑远了,姆妈把这碗石灰撒完后给你剪个鞋样。”说完,又转身继续撒起石灰粉来。 “我不要吃粽子,我也不要新鞋子!”青柳突然倔犟地说,还把身子扭到一边,眼睛盯着地上,似乎那里有什么稀奇的东西。 阿柳妈楞了一下,她从来没看到一向听话的女儿今天会如此地反常。 她直起了腰,风摆杨柳般地走到青柳面前,蹲下身子,看到青柳竟然在流泪,她更加困惑了:“阿柳,倒底是谁欺负你了?说给姆妈听,姆妈好为你出头啊。” 青柳还是倔犟地闭着嘴巴,低着头一声不吭声。 “你说不说?再不说我可不理你了啊!”阿柳妈没有了耐心,她吃力地直起腰来,作势要走。 “我不要裹脚!”看到姆妈要不理她了,青柳突然抬头喊了一声。喊完这一句后突然裂开嘴大哭起来,憋了一路的委屈、害怕和担心终于爆发,一时哭了个稀里哗啦。 阿柳妈被女儿的举动吓住了,她端着石灰粉碗呆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蹲下来,放下碗,拍了拍手上的石灰粉,抱住青柳说:“好好好,我们青柳不裹脚,别哭,别哭啊。”但是青柳哭开个头,似乎收不住声了,只管闭着眼哇啦哇啦哭个不停。 “呃,别哭了,再哭被奶奶听到,要给你裹脚来了!”阿柳妈看看哄不住青柳,就吓她。这方法果然灵,一听奶奶要给她裹脚,她立刻收了声,只是仍然抽泣不已。 “嗯,阿柳乖,这就对了嘛,哭成个花猫脸就不好看了,对不对?”阿柳妈撩起衣襟给青柳揩去满脸的眼泪鼻涕,又捋顺了她的刘海。 温柔地说:“阿柳饿了吧?姆妈去给你剥粽子,好不好?” “我不要裹脚!”青柳丝毫不为粽子所动,仍然重复着同一句话。 阿柳妈的身子僵了一下,看着女儿望着她的期待眼神她苦笑了一声,心里叹道:阿柳我的好女儿,你真是投错胎了,裹不裹脚哪里能由得了我们女人自己啊! 但是她嘴上却说道:“嗯,不裹不裹,行了吧?呃,你坐在小凳子上,把鞋脱了,姆妈给你剪个鞋样。” 第五章 情愫 第五章 “先生再见!”鲁荣明向站在竹林书屋门口的任先生鞠了一躬。此时的鲁荣明已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十四岁的他个头已接近一米六十,胖瘦匀称,两道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一双眸子乌黑发亮,看人的时候总是微微眯着,带给人一种暖暖的笑意,一张胖呼呼的圆脸也已拉长变瘦,但线条仍然柔和没有棱角,颌下已有细细黑黑的胡茬正在长出来;薄薄的嘴唇总是紧眠着,似乎怕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脑门上刮得净光,泛着隐隐的青色,没有戴帽子,脑后一根又粗又黑的辫子垂到腰际;上身一件淡蓝色的夹长衫,下身一条黑色的无腰大脚裤,脚上着一双圆口黑布单鞋,整个人显得阳光而又帅气,比六年前多了几分成熟和机灵少了几分青涩和童稚,更重要的是,受了六年儒家学说的浸润,在这少年身上竟有了一种成年书生才有的儒生风度。 正是傍晚放学时候,竹林书屋里的学生相继向任先生告辞,任先生也微笑着一一回礼致意。六后过去了,任先生看上去苍老了不少,尽管他只有四十岁,但眼角皱纹密布,鬓角已花白,看起来象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他的大女儿任婉如已在四年前嫁给了徐家,如今已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小女儿任婉洁三年前从普陀学武回来后,由她师傅江大昂作媒许给了他在雁城舅佬家的一个家境富裕的富姓亲戚,富家已和任志远言定,今年腊月里将要把婉洁娶过门去。 鲁荣明直起身来,瞥了眼旁边正在向任先生鞠躬告辞的张丹桂姐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张丹桂竟也转过头来望向他,两人四目相望,又如触电般赶紧移开目光,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却让鲁荣明羞红了脸。他象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不敢再抬头,右臂下夹了一大叠书低着头匆匆出了书屋院子,进了曲曲弯弯的崔衙弄。 鲁荣明现在不再寄宿在任先生家里。他父亲鲁昌轩五年前从鲁启公米行里请辞后在赵家小镇上开了一家鲁记米行,其规模虽然比雁城鲁启公的米行小多了,但是因为他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其中的许多门道都摸熟了,且现在是自己开店,自然不敢松懈,开店后低买高卖,公平籴祟,童叟无欺,在镇上口碑一直很好,况且小镇上只有他一家米行,尽管朝代更迭政局动荡,紫禁城里原先是皇帝坐龙椅,现在换了大总统,但对老百姓来说并没有多大区别,他们活照干饭照吃,鲁记米行的生意也照做,所以五年下来,鲁昌轩赚了不少。(.) 去年鲁昌轩就在雁城西门处,就在六年前鲁荣明和三伯伯去吃羊肉面的“小洞天”的东侧买了一楼一底的街面房,楼上给儿子住宿,楼下租给人家开店。自此鲁荣明每天早上起来洗漱过后去竹林书屋,路过街上的早餐摊或小吃店就买一份早饭边走边吃,有时是一个粢米饭团,有时是一个大饼裹一根油条,遇上时间还早的话,就在小吃店里坐下来喝一碗糖粥。中午仍在任先生家里搭伙,吃任师母做的饭菜,和小师姐切磋下船拳。下午放学后回到西门楼房里,晚饭就在不远处的“小洞天”里吃面条,是记帐的不用付钱,这是鲁昌轩和面店老板说好的,到月底鲁昌轩自会来雁城结帐。 鲁荣明一路心猿意马地正走着,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鲁荣明,鲁荣明,等等!” 他回过身子,看到有人向他跑来,五月的夕阳照在那人身上,绚丽亮眼得竟晃花了他的眼,他的双眼一下子睁得滚圆,天哪,那人竟然是张丹桂! “呃,干吗那样看人家?”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张丹桂看到鲁荣明傻呼呼的瞪着她,不由羞红了脸,娇嗔地拿一双丹凤眼瞄了他一眼,随后象个小媳妇样低下了她白皙的脖颈。 今年十三岁的张丹桂已长成了一个娆娆亭亭的小美人,她淡眉凤眼,齿如含贝,肌肤嫩如凝脂,腰仅盈盈一握,胸脯已微微隆起,上身是一袭粉红色的镶有紫红色滚边的大袖无领棉绸夹衫,下身穿一条黑色绸裙,一双天然足上穿着白袜子,套在黑色的搭袢鞋里。鲁荣明看着眼前如清水芙蓉般的张丹桂,心里忽然冒出杜牧的那首名诗: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鲁荣明心里不由惊叹,和张丹桂天天在一个教室里,从来没有看得这样仔细过。也从来没有发觉她长得竟然是这么美丽,所以一时之下竟看得有些痴了。听到张丹桂嗔他,这才清醒过来,一时尴尬无比,不知怎样应对:“呃,这个……嗯,天有点热……”鲁荣明语无论次地说道,脸也不禁成了块大红布。 看到鲁荣明的窘态,张丹桂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这让鲁荣明的脸更是红到了脖颈,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让他可以钻进去。 张丹桂扭捏了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往鲁荣明手里一塞,说了句:“给你的!”然后又象一只花蝴蝶一样飞走了,不远处,她的堂妹张丹婷正等着她。 鲁荣明抬头目送着张丹桂,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把目光收回看着手里刚才张丹桂塞给他的东西,那是一只端午节香包,是用绿色的绸子做成的,上面绣着一枝并蒂莲,右上角上绣着很小的“丙辰”字样。鲁荣明拿起香包嗅了嗅,一股清香沁入心脾,顿时让他心旷神怡。鲁荣明从来没闻到过这种香味,他觉得这好象是几种花混合在一起的那种清香,但又记不起来究竟是什么花。他将香包小心地揣入怀里,心里也象有一朵花在那里怒放着。 转身走了几步,忽地想起刚才竟然忘了向张丹桂道谢了,他再回头,在弄堂那端,哪里还有丽人的影子? 第六章 父子 第六章 这一路上,鲁荣明整个人就象在云端里一样,晕晕乎乎地,连平时最爱看的街景也视而不见,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眼里好似在放映无声电影般,他可以看到面前的人们在跑在走在叫在笑,但他却听不见一点声音,此时在他心里一直轰响着张丹桂那句“给你的”三个字,反反复复地轰响,而怀里的那个香包发出的阵阵清香也一直充盈于他鼻端,这让他不由面带着痴痴的笑容,跳太空舞般机械地跨着步子向着他位于西门的住地而去。(.无弹窗广告) 如果不是突然其来的一声大喝,估计鲁荣明会一直保持这种傻笑状态回到家中,然后沉浸在暇想中一夜无眠,可惜有人却无情地破坏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的朦胧爱情……嗯,这个破坏的人是谁?……还会有谁?当然是他父亲鲁昌轩喽! “小瘪三,怎么这样一副腔调?鬼上身啦?”鲁昌轩冲着傻笑着的儿子大喝了一声,同时一个大巴掌就扇了过去。 鲁荣明这天正好来雁城有事,办完事后他想去私塾看看大儿子,顺便把这个月的例钱给了。自儿子不在任先生家住宿后,他每个月给儿子一百文钱,让他用于早餐和零化,按现在的物价,这应该是足够了。 没成想到了书屋一看早已放学,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看到他来找儿子,正在给学生补课的任先生忙站起来,互相见过礼后,任先生告知他说鲁荣明走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了。他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看看天色还早,就心急火燎地折返身奔向西门,想在路上截住大儿子。因为接下来的几天米店里会很忙,他抽不出时间特意来一趟雁城给大儿子送钱了。 紧赶慢赶,总算在玄帝庙附近才追上,看到大儿子背影的那一瞬间鲁昌轩心里一阵轻松,脱口就喊了一声:“阿明!” 谁知前面那人对他的喊声没有任何反应,他以为周围声音太嘈杂之故,又大声喊了一声,那人还是没反应。 看着周围投过来的诧异目光,鲁昌轩不禁有些汗颜,难道是他认错人了?他疑惑地又看了看那个背影,觉得没有错,那人应该就是大儿子啊!鲁昌轩紧走几步,越过那人,仔细一看,差点把他气死:他鲁昌轩的儿子――鲁荣明――腋下夹着几本书,面带傻兮兮地微笑,游魂般地行走着,对周围一切竟然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顿时火冒三丈,就在鲁荣明快要和他头碰头时,他不由怒喝一声,随之巴掌也跟了过去。 那鲁荣明虽然晕晕乎乎的,一时没听到他父亲的喊声,但脑子却还清醒着,也亏得他练过几下,所以在那大巴掌落到他脸上前本能地侧了一下头,堪堪避过了呼啸而来的一掌,他立时清醒,当看到眼前横眉怒目之人时,背上瞬间就汗湿了一片,不由结结巴巴地叫道:“阿……阿爸……” 鲁昌轩正在诧异自己的那一掌怎么会落空,听得叫声,抬起头来,拧眉竖目沉声喝道:“小赤佬,象个游魂一样在街上荡来荡去干吗?天还没热你就昏头啦?” 鲁荣明额头上全是涔涔汗水,低着头不吭声。此时他的头自然一点也不晕了,心里一直轰响的那句话也被他抛到了脑后,唯有鼻端的清香依旧,提醒着他曾经有过的旋旎,只是那个香包现在可能已被汗水濡湿了。 鲁昌轩狠狠瞪住儿子,拳头痒痒的,恨不得再在儿子身上捶几下才解气,但他毕竟读过几年圣人书,知道当街教训儿子有失斯文,这才将一腔怒火强自压下,一双紧攥着的拳头也松驰下来,低喝一声:“快走!”然后转身就走。 鲁荣明心里暗暗叫苦,知道今天这事父亲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想着父亲可能会加诸在他身上的处罚,他不禁背上一阵阵发冷。 记得年初三那天,他和弟弟妹妹们在家中的院子里一起玩打雪仗,打着打着就到了院子外面,几个小孩就围着房子疯跑,也不知怎么搞的,跑着跑着突然发现五岁的弟弟鲁荣胜不见了,这下三个小孩都急了,再也顾不得打雪仗,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着四处寻找,最后才在屋后一个雪坑里找到弟弟,这个坑原是一个月以前周氏请姚妈掘了用来堆肥用的,所幸的是里面是空的,不然的话,五岁的鲁荣胜真的要变成肥料了。 鲁荣胜是五年前出生的,周氏生他的时候是难产,产后周氏发生了大出血,那血就象流水样哗哗地往外流,怎么止都止不住,差点当场就要了周氏的命,后来幸亏鲁昌轩的三哥鲁昌林送来了一支百年老参,鲁昌轩将老参切片熬汤给周氏喝下后,血才止住,终算保住了周氏的一条命。此后周氏调养了三个多月才能下床。因为生养时的艰难,周氏对这个小儿子异常宠爱,平时对他百依百顺,就是他要天上的月亮,周氏也会设法找梯子上天去摘,所以这天当鲁荣胜哭天抹泪地回到家里,周氏看到全身又是雪又是泥水且眼泪鼻涕糊满脸的小儿子时,一把抱在怀里心都快要碎了,她抬头就瞪住了跟在后面的三个大小孩,十一岁的鲁月娟看到母亲凌厉的目光扫过来,立刻缩成一团躲到了哥哥的身后,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在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肯做出头椽子的。三妹鲁华娟也跟着缩在了姐姐的身后,鲁荣明是老大,躲无可躲,他自知理亏无法分辨,只好低着头不吭声,自然受到了母亲狠狠的责骂。 晚上鲁昌轩回到家,知道事情经过后,阴沉着脸瞪住他看了半晌不发一语,看得他头皮发麻提心吊胆,结果当晚父亲罚他写小楷,把《礼记》中的《曲礼上第一》和《曲礼下第二》这两篇抄完。周氏看到丈夫重罚大儿子,于心不忍,临睡前偷偷过来想帮他磨墨,但被鲁昌轩拉回去了,走时只撂下一句话:“明天卯时三刻,我来点数!” 那晚,鲁荣明基本上一夜没睡,流着泪边磨墨边抄书,到后半夜困得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头住前一冲,立刻惊醒过来继续再写。天亮时,鲁荣明终于抄完,人也累得东倒西歪的,鲁昌轩来查验时数了数一共是四十三张,最后几张,模糊成一片,无法分辨字迹,他皱着眉头把那几张糊了的挑出来扔到桌上:“给我重写!”谁知半天没听到回答,他恼怒地再一细看,儿子坐在那里竟然已经睡着了。 那一次受罚后鲁荣明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把觉补回来,在他记忆中,这是父亲对他最严厉的一次处罚,让他印象深刻,也让他对父亲的处罚心有余悸。 鲁荣明蔫头蔫脑地跟在父亲后面走着,心里忐忑不安,不断地揣测这次父亲究竟会如何处罚他。 “鲁先生,等等!”父子二人正闷头走着,后面突然有人在叫。 鲁荣明在后面,听到喊声,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转身望去,见到是一个中年男人,边小跑着边向他们这个方向挥手叫喊。这人他认得,是住在爷爷隔壁的陈四,平时与他们并无来往,见了面最多点点头打个招呼,不知道他这么追得这么急会有什么事。他回头看了看父亲,鲁昌轩也听到有人喊他回过身来。 “鲁先生,不……不好了,你父亲……他……昏过去了!”陈四追到近前,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道。 “什么?”父子俩同时大惊失色。 第七章 香包 第七章 鲁昌轩父子跟着陈四急匆匆赶回赵家镇,鲁荣明本想在经过竹林书屋时向任先生告个假的,但是,陈四领着他们沿护城河抄近路直奔北城门,没有经过书屋,所以告假一事只好作罢,他也没有和父亲提起此事。 等他们赶到赵家镇鲁启运的家里时已是酉时三刻,鲁启运的大儿子鲁昌时夫妇闻讯已经赶到,鲁昌林因为在上海,一时无法给他捎信,所以只来了夫人孙氏和她的大女儿文宝,鲁昌轩的夫人周氏牵着小儿子鲁荣胜也在,老二鲁昌文正在赶来的路上,镇上的郎中陆先生已诊过脉开了方子,现在正在施针和拔火罐,第一帖中药煎好也已喂了进去,接下来正在煎第二谱药。 鲁昌轩进房去看了看父亲,见鲁启运闭目躺在床上,对呼喊已有了些意识,但仍陷入半昏睡中,左半身麻痹动弹不得。他们的母亲严氏佝偻着身子坐在床的另一侧,神情恍惚眼神呆滞地看着地下,时不时地用手帕默默地揩拭着眼泪,一头花白的头发在油灯下看起来象一团乱麻,老伴倒下才一个多时辰,严氏的精神几乎就垮了。 鲁荣明看到爷爷脸色青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对他的叫声只有含糊的回应,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看他一眼,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幽默和活力,他以为爷爷快要死了,吓得直抹眼泪。 鲁昌轩不知说什么好,在父亲床前呆立片刻后静静地退了出来。在鲁家五兄弟里,他排行第四,阿五去世后他就是最小的,在父母亲的事情上,他基本上没有说话的资格,因此他很识相地闭紧嘴巴,等着哥哥们就父亲病倒的事拿出一个处理办法来。 不多时,鲁昌文赶到,四弟兄在外屋开了一个短暂的会议,女人们都在房间里,有当陆先生下手的,有陪着婆婆劝解的,也有进进出出端药端水的,这幢冷清了多年的房子,今晚又一次热闹喧哗起来。 说是开会,其实基本上是老大鲁昌时在调度指挥,他指派了每天夜里值夜的班次和人数,让莫英专门负责做饭和煎药洗刷,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兄弟四个都不能回家,就吃住在这老宅里专心侍候父亲,直至他病情稳定为止。各自家里的事都由自个的女人操持着,有空时媳妇们也要来老宅轮流为公公端汤端水。对鲁昌时的话,三个弟弟都没有异议。这第一晚,就由老大夫妇顶下了。 鲁昌轩看到事情按排好了,夫妻四个才和孙氏母女一起回了家,路上,一行人都沉默着不说一句话,到家门口时,朱氏才迟迟疑疑地问:“四阿叔,你看阿爸他这次……”孙氏随女儿们的叫法称呼小叔子。 “不好说。”鲁昌轩凝重地回答,“听陆先生说,阿爸这是中风了,这种病能不能治好全看病人的运气,何况,陆先生说如果能醒来估计也不会下地了……” 孙氏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她楞怔了片刻,才又幽幽叹道:“唉,阿爸他这么一个精明能干的人,最后怎么竟然得了这样一种病?” “唉,没办法,这就是命啊!”鲁昌轩也叹道,他让女人和儿子们都进了院子,忽又回身对正要进门的朱氏说:“三阿嫂,三阿哥那里我明天一早就托人带个信给他,让他千万要请假回来一趟,不然……咳,有些事真的很难讲的,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晓得了,谢谢四阿叔了。”孙氏点点头应道。然后闪身进去,关上了院门。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鲁昌轩就把鲁荣明叫起来,让他吃了早饭就回城里读书去,临走还关照儿子,要他和先生说一声,如果爷爷情况不好,是随时要请假回来的,鲁荣明一一应下了。而他自己则去了雁城北门外护城河西侧的航船停靠码头,那里是每十天一班去往上海的航船必经之地,算算日脚,今天应该有船往上海去,他要守在那里找一个带信给三阿哥的人。 因为怕上学迟到,鲁荣明只喝了一碗稀饭就急急出门了,连姆妈帮他剥好的粽子都没吃。走到北城门时,天还没亮透,他看到城门前挤了一群挑着菜担着柴的附近乡村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一看才知道城门还没开呢,就站下等着,不一会儿,就有管城门的人出来,吆吆喝喝地开了城门,他跟着人流进了城,匆匆拐进崔衙弄,到书屋推了下院门,不由傻了,门竟然紧闭着。难道今天他是第一个到校的?他从门缝里望进去,似乎见到小师姐正在院子里练拳,就压低嗓子叫道:“小师姐,开门!”叫了两声,任婉洁才来开门,看到是他,不由楞了下问:“怎么是你阿明?你来这么早干啥?”任婉洁眼珠子转了转,“哦,我知道了,你是来和我切蹉的?” “不是啦,我昨夜回家了,早上被阿爸很早就叫起来了,没想到到这里竟然是第一个。”鲁荣明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昨夜回家了?你家里出什么事了?”任婉洁虽然已十六岁了,但好奇的本性仍然没改,听到一向住在城里的鲁荣明连夜回了乡下小镇的家,不由来了兴趣,就追问道。 “嗯,是我爹爹(爷爷)中风了。”鲁荣明郁闷地说,边说边往教室里走,昨晚上夹着那几本书走了十里路回家,今天一早又夹着这几本书回城,让他的手臂都酸痛了,他要赶快放下来。 任婉洁跟在他后面,仍然锲而不舍地问道:“那你爹爹(爷爷)后来怎么样了?死了?” 鲁荣明将书放到课桌上,一边揉着手臂一边回过身来朝她翻了翻眼睛:“小师姐,你可真会说话,你这不是咒我爹爹(爷爷)死吗?” “啊?哦,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任婉洁不由一怔,急忙辩解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鲁荣明坐下,狡诘地反问。 “嗯,我的意思是……嗳,好你个鲁荣明,竟敢对师傅不敬起来了,看打!”任婉洁正想解释,看到鲁荣明戏谑的眼神,立刻回过神来,举起手中的竹鞭就抽了过来。 如今的鲁荣明可不是刚学的那辰光了,就他那身材,也比任婉洁高了一个头,他灵巧地一扭胯,一歪头,就轻松地避过了竹鞭,然后起身,如蛇一样游走着,欺身过来,一个转腰,甩腿,只听得一声惊呼,婉洁手里的那条竹鞭就到了他手里,鲁荣明举着竹鞭,离任婉洁远远地站定,笑嘻嘻地说:“怎么样小师姐,我是不是可以出师啦?” 任婉洁白了他一眼:“出师你个鬼啊,咦?这是什么……”她忽然在地上看到了一样东西,就蹲下身去检,与此同时,鲁荣明也看到了那是他掉落的香包,他抢步过去想检,但毕竟离得远了一些,还是差了一步被任婉洁检去了。任婉洁看他那副猴急相,知道这是鲁荣明掉下来的心爱之物,不由抓得紧紧的侧过身子防备他来夺,一边翻看着香包:“啧啧,好漂亮的香包,好香啊!嗯,绣得也很精致……嗬嗬,是并蒂莲哦……”任婉洁故意夸张地叫道,让鲁荣明羞得无地自容,他怕小师姐再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身子往前一纵就要武力抢夺,谁知任婉洁早有防备,没等他身子纵起,她就飞身倒退了三步,然后闪入堂屋,和正往外走的任先生撞了个满怀。 任先生被撞得“噔噔噔“后退了几步,这才稳住身子,待看清是小女儿婉洁,不由沉声喝道:“你这是干什么,一大清早就疯疯癫癫的?” “呃,这个……嗯,我正练功呢。”任婉洁看到是父亲,不由干笑几声答道。 而一旁的鲁荣明心里暗叫一声:苦也! 第八章 竹林书屋 鲁荣明看到任先生出来,心里暗暗叫苦,知道眼下是无法拿回香包了,只好无视小师姐藏在先生背后得意地扬起手里的香包向他示威的举动,敛眉袖手侧身站在一边鞠了一躬,唤了一声:“先生早!” “哦,是阿明啊?怎么来这么早啊?”任先生看到鲁荣明心情忽然好了许多,就微笑着问道,他在授课时间里都是叫他全名,但私下里却一直叫他阿明。 “嗯,是我爹爹病了,我爷(父亲)让我和先生说一声,如果我爹爹人不好了,可能会随时让我回家。”鲁荣明规规矩矩地答道,此时他的眼角余光可以看到小师姐正在堂屋里细细研究那只香包,似乎在寻找做香包之人的蛛丝马迹,心里暗暗着急,但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 “啊?鲁秀才竟然病得这么重么?等明日午后有了空,我一定去控望一下。”任先生讶异地说道。按老规矩排序,鲁启运考中秀才是在咸丰年间,而任先生是在光绪年,所以鲁启运可以算是任先生的前辈;按身份排辈,鲁启运是他学生的爷爷,比他也长着一辈,所以无论怎么算,鲁启运都比任先生长一辈,而不管是探望学里的前辈还是探望学生的长辈,都是做先生的份内之事,所以任先生才有如此一说。 “呃,这个……“鲁荣明心思全在小师姐手里的那只香包上,现在乍一听先生竟然要去探望爷爷,不由吃了一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结巴起来。 “嗯,好了,你先去温习功课吧,等人都到齐后都到屋后集合。”任先生嘱咐道。 鲁荣明应了,但他不明白怎么等会儿要去屋后集合,屋后?屋后不是河埠头么?去那里干什么?可他又不敢问。回头看到堂屋里已不见了小师姐的踪影,心里更加郁闷。他闷闷地进了教室,立刻又出来了,把手里的几只粽子递给任先生,那是姆妈特意包了送给任先生的肉粽。正站在院子里沉思的任先生客气推辞一番收下了,让鲁荣明代他向他姆妈致谢,然后让他将粽子送到后面师母那里。 此时,学生们正陆陆续续前来。鲁荣明原先启蒙班的同学,除了柴春亮和那个瘦弱的男孩第二年就缀学以外其他六个倒是一个也不少地同学了六年。 鲁荣义鲁荣仁兄弟俩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个子都比以前窜高了一个头,这二位自然是由专人专车送来的,尽管他们的家离这里只需要绕过一条小弄堂。 魏晋文是自个走来的,十二岁的他已经有羞耻感了,所以不再让康妈送他。眼下他就抓着一个大肉粽边走边吃,两只手都油腻腻的,进来看到鲁荣明,立刻咧开油乎乎的大嘴叫道:“鲁荣明,粽子呢?你粽子拿来没有!” 说得鲁荣明一时有些莫名其妙,后来才想起来昨天的那件事。 魏晋文说得是昨天早上他们几个男生打赌,赌张丹桂今天上学时是穿粉红裙子还是穿士林蓝裙子,鲁荣明猜会穿士林蓝的,因为前几天张丹桂一直穿着那粉红色的裙子,说不定今天会换一件,而小胖子坚持说会穿粉红色的,因为张丹桂喜欢粉红。 “喜欢粉红也不会不洗吧?”鲁荣明向魏胖子白了一眼。张丹桂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子,难道一条裙子穿过去看?这不可能吧! 鲁荣仁兄弟俩也支持鲁荣明的说法。[.超多好看小说] “嘿,你看着吧,肯定是粉红的!嗯,敢不敢赌?”魏晋文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向鲁氏兄弟叫着板,这让鲁荣明心里突然不爽起来,他横视着魏晋文:“赌就赌!你说吧,赌什么?” “嗯,就赌一只粽子吧,要你姆妈包的肉粽哦!”鲁荣明的母亲周氏包的粽子比店里卖出来的还要好吃,去年鲁荣明曾请他吃过一只,这厮不亏是个吃货,记住了味道,竟然提出了这个赌注。 魏晋文这一叫板,吓退了鲁荣仁兄弟,他们马上表示退出赌局,当然这不是他们在乎一只粽子,而是他们家里任何一个厨娘都包不出那么好吃的粽子,万一拿出来的粽子不好吃,被那吃货贬得一钿不值岂不坍了他们爷爷鲁启公的台? 鲁荣明瞪住他:“怪不得你块头噶大,一日到夜只晓得吃,连个赌注都是吃的。” “你管我块头大小做啥?你只要说敢不敢赌就行了么。”魏晋文洋洋得意地说。 “赌就赌,啥人怕你?只不过是一只粽子罢了,要是输了明朝拿一只给你就是。”鲁荣明不屑地说。在西门的屋里,放着好几只粽子,是阿爸早几天给他拿来的。 “好,说定了哦。”魏晋文笑嘻嘻地说道,正说着,张丹桂象一朵彩霞一般飘了进来。魏晋文一看,大嘴马上咧到了耳朵根上:“哈哈,鲁荣明,你输了!” 鲁荣明回头一看,只觉得眼前一亮,那朵彩霞飘到他们跟前莺莺燕燕地问:“嗳,你们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 “呃,我们正在赌你……唉哟,你打我干什么?”魏晋文正想说打赌的事,忽然背上被鲁荣明重重拍了一掌,疼得他把后半截话硬生生吞了进去,抚着肩膀怒视着鲁荣明。 鲁荣明没事人一样对张丹桂笑笑:“没事没事,我们讲空头(聊天)呢。”说完把魏晋文拉到室外:“你这胖子怎么噶不灵清,这种话好说给张丹桂听的吗?要是说了,保证被她骂,要不你试试?” 魏胖子果然不敢,但也不依不饶:“我不管,反正明天你要给我一只肉粽。” “给你就给你,只是一只肉粽而己,有啥了不起。”鲁荣明和魏小胖击了一下掌敲定。 鲁荣明回到塾室里,再从侧面细看张丹桂,觉得她穿粉红色的裙子确实比穿士林蓝的好看,然后发现他输了赌局的根源在于,这张丹桂并不是只有一条粉红色裙子的。 昨晚因为爷爷突然昏迷倒下,鲁荣明和父亲两个匆匆赶回赵家镇看望爷爷,早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听小胖子一说才恍然记起,但粽子刚才全都给了先生,哪里还有?他只得撒赖:“粽子刚才全给了师母了,你要就去师母那里拿吧!” “鲁荣明,你这人怎么噶愀(音:秋,意:心地坏)?”魏晋文一双小眼睛睁大到极致,瞪住他,鲁荣明可以看到他嘴里还有一口粽子尚未来得及完全咽下。 “你不讲信用!”魏晋文怒冲冲把话说完,这才将含在嘴里的粽子咽下去。 “好啦,要么我明天再给拿来?”看到小胖子难得地将一张脸气成惨白,鲁荣明也感到有些对不起他,于是安抚道。 魏晋文一听,脸上立刻阴转晴高兴起来:“嗯,这才象话嘛。呃,明天你可不能再忘了哦~” 辰时一刻,任先生将书屋里的学生集中到了后面的空地上,空地的一侧是灶间,另一侧是竹林。 现在书屋里一共有三个班,除了原来的启蒙班和初成班外后又增加了一个小成班,小成班的学生都是在书屋读了三年以上的,授课方式均是复式,即不同层次的学生混在一个塾室里教,比如鲁荣明他们六个学生,虽然同在一个塾室,但对鲁荣明和张家两姐妹,任先生是教他们念《诗经》和《左传》,同时还教他们珠算和应用文;鲁荣仁两兄弟,任先生让他们念《孟子》,教做应用文等;而魏晋文则仍在读《论语》和《千字文》。 因为科考已废除,做八股必须要学的“破题”“承题”之类的是不需要教了,但任先生认为书法、写作和对联还是要教的,所以在他的学塾里就有这几样教程。他教的书法与别的塾师也不一样,不让学生学书拘谨呆板的馆阁体而是骨力遒劲的颜体。这也算是任先生与时俱进的一种对教学方法的改进。 竹林书屋的学生一共有二十八个,这在雁城大大小小五十三所的学塾里算得上是学生最多的,以至于到后来任先生只好连楼上的客房都用来作了塾室。凡认识任先生的人都说他的私塾是雁城最好的,但只有任先生自己一个知道,他这塾学是办不了多久的了。 第九章 端午日 一个多月前,任先生在县学里做教喻的亲家徐文锦在街头上遇到他,和他说起塾馆前途的事,据徐教喻说,民国政府已决心在这两年里彻底整顿塾馆,因此他的竹林书屋未来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并入县学,他也进入县学做塾师。另一种是将学塾改良一下,向新学靠拢,课程有修身、国文、算术、读经、体操和游戏,这样,仅只有他一个塾师显然是不够的,需要再雇用几名塾师,最重要的是以目前竹林书屋的场地肯定嫌太小了些,需要另觅新址扩大塾室。 “当然,还有最后一个选择……”徐亲家看了看任先生,吞吞吐吐地说。 “哦,请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任先生淡淡地说。他已经预料到最后的选择是什么了。聪明如他,怎么会猜不到? 和徐亲家谈过后,任先生一连好几天睡不着觉,在床上碾转反侧,满脑子想得都是书屋的未来。并入县学继续做塾师,这确实算得上是他最好的归宿,但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适应县学里的生活,据他所知,新学里的授课方式和私塾完全两样,塾师不光需要讲解还要在一块黑色的木板上书写,而且,在新学的几门课程里,他想来想去只有国文最适合他,然而,进了县学就由不得自己了,如若学正教喻派他去授其他几门他不熟悉的课程呢?到时他能拒绝吗?想到这,他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自己性格,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请辞是必然的结局。既然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还不如提前结束他。 至于第二种选择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让他再觅地扩大塾舍那是不可能的,不说他根本没有资金投入,就是有资金也不会投在塾学上,扩大塾舍、延聘塾师,这并不是他一个前朝秀才能操作得了的。由此,他决定选最后一种:结束竹林书屋。也只能是这种选择。 但是从决定停学那一刻起,他晚上睡觉就开始不继地做梦,梦到学生们一个个向他伸出了手,恳求他不要关闭塾馆。每次他惊醒过来都发现自己一身大汗,这让陆氏非常诧异和担忧,但是不管她如何问,任先生都轻描淡写地说“没事”,这让陆氏更加疑窦重重。 任先生不是不想告诉夫人,但他怕女人原本就天生多疑,和她说了以后更加会让她七想八想,万一想出事来就更添堵了,所以他只是在心里盘算并痛苦地作出了诀择,但却和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一个字。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这种过份小心的做法,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的发生。自然此是后话不谈。 因为书屋将要关闭,任先生决定在关闭前要不动声色地举办一个仪式,这仪式可以说是一种告别,也可以说是塾馆结束前的一种仪式,更重要的是,他还想抒发一下自己的情绪,而这仪式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做掩护的。因为他现在还不想让人知道书屋即将要办不下去的事。 雁城的传统节日和中华大地上其它地方差不多,除了春节、元宵、清明、中秋、除夕这几个大节日外还有节气上的岁时风俗,比如二月二、立夏、端午、六月六、七月七、中元和重阳及冬至等。因为不确定书屋能开到什么时候,所以他觉得这仪式是越早越好,选来选去,觉得端午最合适。 端午节,当地称为端午日,一样也是包粽子挂香包食五黄(即吃黄鱼、黄鳝、黄泥蛋、雄黄酒和黄瓜,小孩子额头用雄黄写上一个“王”字)。虽然县衙里不举办端午祭礼,但端午的来历民间几乎家喻户晓,只愁不知那汩罗江在哪里,因此无法前去拜祭,只好代替屈原吃了那些粽子。 从另一角度来说,屈原是一位具有莫大政治抱负但却怀才不遇的政治家,这种怀才不遇在某些方面和他很是相象。于是,任先生就想乘端午节时以凭吊屈原为名行和竹林书屋告别之实。 所以这一天早上,待学生们差不多都到了以后,他将学生们都聚集在了屋后的空地上,按他原先拟定好的流程为屈原举行祭奠大礼。 祭奠大礼的第一项流程是开场白,这自然得由任先生自己来。他面对下面高低参差不齐的学生队伍,提高了嗓门说道:“两千多年前的今天,战国时期的诗人和政治家屈原因受排挤被流放,最后因国破家亡感到绝望投入汨罗江自尽……” 排在后面的鲁荣明这才知道先生将大家集中到河埠边的原因,他一开始听得还是津津有味的,但后来就开了小差,因为小师姐站在灶间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象是有阴谋的。可惜现在他根本不能离开队伍,只好对小师姐干瞪眼。 他远远地瞪了小师姐一下,看到她得意的表情,不由火往上冒,就别过头不再看她,心里盘算着等散了后如何取回那香包。正专心地想着,忽听得后面传来窃窃私语,他先是不注意,后来不知是谁似乎说了香包两个字,让他立刻警醒起来,抬头睇了一眼灶间门口,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几乎连喘气都有些不匀了,那只香包竟然又被小师姐拿在了手里,正在翻来覆去地看着,甚至还把香包对着刚刚升起来的太阳照了照,似想从夹层里找到端倪。 真见鬼!鲁荣明暗骂了一声,下意识地掉头往前面瞄了张丹桂一眼,还好,张丹桂一直专注地聆听着先生的话,并没有注意到发生在灶间门口的这一切。 任婉洁完全无视鲁荣明冲着她瞪眼睛和呲牙裂嘴,对香包研究了半天没研究出名堂来,她似是失去了兴趣,撇了撇嘴,冲鲁荣明做了个“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香包吗?”的表情,然后出人意料之外地一扬手就把香包朝鲁荣明这个方向扔了过来。 鲁荣明正冲着小师姐运动着脸上所有的肌肉和神经,没防备小师姐突然会来这一手,一时来不及反应,当他蓦然看到香包从天而降时竟然没想到要伸手接住,因此眼睁睁地看着香包带着风声越过他的头顶飞到了前面,正好掉在张丹桂跟前。 鲁荣明的心跟着香包一起落在了地上,吓得眼睛都闭上了。闭了半晌没听到动静,甚至连任先生的声音似乎也停了,前后左右的学生们发出了轻轻的低语,他诧异地睁眼一看,暗暗叫苦,那香包并没有被张丹桂检起却落在了任先生的手里。而他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从张丹桂那个方向射过来一束强烈的责疑目光。 难不成张丹桂以为这香包是他扔过去的?事情好象越来越乱了。 任先生将这从天而降的香包随随便便地塞入袖筒,现在不是查问香包来历的时候。接着他掏出一张叠成四折的绵纸来,纸上用小楷工工整整地抄着那首西汉文学家贾宜写下的名动天下也传颂了两千多年的《吊屈原赋》。 展开绵纸,任先生清了清嗓子,用比平时稍高一些的嗓音抑扬顿挫地念起来:“……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其实前面还有一段贾宜的自诉,任先生自然把这一段直接跳过去了。 “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任先生念得非常投入,尽管他的怀才不遇和屈原的完全不同,但此时他的心境和诗境竟然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共鸣,让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此时的鲁荣明如入油煎,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原先他盼着任先生快些结束讲话,但现在他却希望任先生永远讲下去,最好不要停下来。他将目光狠狠地瞪向灶间门口,立刻又泄了气,那里,早已没有了小师姐的踪影。 谁也没有注意的是,在灶间的窗前站着师母陆氏,她的目光痴痴地盯着任先生,专注而又痴迷,从她的那个角度看去,初升的阳光映在任先生的身上,在他周身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光环,就象是一个从天堂里走出来的天使…… 第十章 失而复得 第十章 端午祭奠到辰时三刻才结束,鲁荣明无精打采地回到了教室,连头也不敢抬,他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一道尖锐的目光一直追着他,让他如芒刺在背,哪里还敢抬头? 回到教室后任先生并没有提起香包,似乎是忘了这回事。不过,退一步说,如果任先生把香包拿出来让人认领,他鲁荣明敢站起来说“香包是我的”吗?就是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啊!他姆妈给他做的是一个用彩色丝钱绕成的小粽子形状的香囊,就在他长衫右侧的扣子上挂着呢,年年都是一个样子的,书屋里的同学几乎全都知道,如果他说那香包是他的,接下去还不得引出更多的问题来?说不定会搅出一场什么风波来呢。他不敢想象。 鲁荣明一下子觉得他的人生全是灰色,没有了一点色彩,也没有了任何乐趣。他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任先生在讲什么他一点也没听进去,只是瞪着一本翻开的《尚书》一动不动,那一页永远停留在《太甲上》。 现在他真是恨死小师姐了,哪管她是不是他的师傅! “呃,鲁荣明,你怎么啦?像只木头鸭一样的。”旁边的魏晋文捅了他一下。 “别来烦我!”正在心烦意乱的鲁荣明狠狠拍掉了小胖子的手,板着脸低吼了一声。 魏晋文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吓得不由楞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缩了下胖短的脖子,识相地回身坐好一本正经地跟着先生朗读起来。[.超多好看小说] 放午学后,鲁荣明等大家都走光了才起身出了教室,他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去吃饭还是去找小师姐算帐。最后权衡一下,他决定还是去找小师姐,他打算婉言软语请小师姐帮他把香包从先生那里拿来,如果小师姐不肯,那他就和她翻脸,嗯,就是这个主意。至于怎么翻脸,翻到什么程度他还没有想好。嗳,走一步看一步吧。 但让他失望的是,小师姐并没有在家里吃饭,原来今天她师傅江大昂来了,所以半上午的时候派人把她叫了去。 鲁荣明原来想好的计划再次泡汤,吃饭时他看着任先生,几次想开口要那只香包,但每次张开嘴又把话咽了进去。这天中午正好是吃清蒸汪牙鱼(学名黄颡,又名昂剌鱼,昂剌鱼因为具有高蛋白质,在现代成为一道餐桌上的高档菜,但在那个时代因为野生昂剌鱼是肉食性鱼类,靠吃小鱼小虾生长的,所以令养鱼人非常厌恶,加上它体表有硬剌,抓时易被剌破手,因此食昂剌鱼的人并不多,所以价格非常便宜,就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雁城,这种鱼的价格仍然比鲫鱼便宜得多,而现在,则是鲫鱼的两倍。),师母还以为他被鱼剌梗着了,好几次关心地问他怎么了,还细心地帮他把挑去剌的鱼肉夹到他碗里,这让他尴尬不已。 一旁的任先生也投来了询问和诧异的目光,这让他不由得心惊肉跳,赶紧低下头扒拉饭,不敢和先生的眼光对接。。 饭后,任先生径直去楼上午睡,鲁荣明帮着师母收拾桌子。 “嗳,阿明就是勤快啊,不像你那个小师姐,整天疯疯颠颠的跳来蹦去,一点正经也没有,唉,也不知她年底出门(出嫁)以后会不会变得勤谨(勤快)一点。”师母边洗着锅子,边唠叨着。 鲁荣明不知道怎样附合,只是嘿嘿地笑着。 “呀,我才出门一会儿姆妈就在背后说我坏话啦?”任婉洁的声音突然从屋外传来,话音未落人就蹦了进来。 看到小师姐,鲁荣明大喜,扔下菜碗就把师姐拉了出去,任婉洁挣了几下没挣脱,不由轻轻“咦”了一声,也就不挣了跟着他去了旁边的竹林。 “嗨,你拉着我倒底有什么事啊?那个香包我不是还给你了吗?怎么又来烦我?”任婉洁站住,猛然一使劲挣脱了鲁荣明的手,叫道。 “小师姐,好师姐!”鲁荣明连连对着小师姐作揖,“你帮我把香包从先生那里拿回来吧,求你了。” “什么,香包在阿爸那里?”任婉洁也呆了一下,怎么会呢?她上午不是扔给这小子了吗? “我没接住……”鲁荣明的一张脸垮得跟一根苦瓜似的。 “哈哈哈……”任婉洁突然大笑起来,直笑得弯腰弓背,眼泪都出来了。把个鲁荣明郁闷得不行,他朝小师姐直翻白眼:“有什么好笑的,要不是你,那香包也到不了先生手里。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香包自然也得你去取回来,这不应该吗?” “嗯,好吧,我去取就我去取,但是你要告诉我那香包是谁送给你的?”任婉洁好不容易止住笑,正色说道。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反正那是我的东西,让你给搞丢了……”鲁荣明色厉内荏地说道。 “你不说?那好,这和我也没有关系,我走了。”任婉洁也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师傅,求求你了行不行啊?”鲁荣明急了,忙拦在了她前头。 “嘻嘻,现在知道叫我师傅啦?那么师傅想知道那香包是谁送给你的,可以吗?”任婉洁狡诈地斜睨着他说。 “这……这个,是……是……嗳,你干吗一定要知道?”被逼无奈的鲁荣明吞吞吐吐地差一点吐出口供,在最后一刻猛然醒悟,生气地将两眼瞪成牛眼,冲任婉洁大叫。 “好啦好啦,不肯说么就算了,干吗那么凶?我去帮你拿回来就是了嘛。”任婉洁一看鲁荣明真的生了气,就不再逗他,忙作了许诺。 鲁荣明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午放学时,任婉洁在堂屋里将鲁荣明拉到后面,把香包还给了他,并笑嘻嘻地说:“我和阿爸说了这是你的香包哦,阿爸问我这是谁送你的,我和他说是你的好相与送的哦。” 一句话把鲁荣明说成了大红脸,他急赤白脸地叫道:“呔,谁让你和先生说是我好相与送的?” “那怎么说?你教教我?”任婉洁用一根纤纤玉手轻轻点了点鲁荣明的右胸,“总不成我和阿爸说你姆妈给你挂了两个?你是独养恩子(儿子)吗?” 鲁荣明被窒住,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开口辩白,向任婉洁白了一眼,拿了香包转身就走。 留下任婉洁用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拐过墙角不见。 十天后鲁昌林才紧赶慢赶地赶回家,此时,在陆先生的中药和针灸双管齐下下,鲁秀才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好起来,尽管左半身依然动弹不了,但神志却已完全清醒,也能说话表达,只是口齿不太清楚。 听陆先生说,鲁秀才这是从鬼门关前趟了一转,乘着牛头马面没注意又溜回来了。老古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鲁秀才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这个关过了恐怕还要活好几年呢。 难得陆先生一个行医之人,说起话来竟像个阴阳先生一样。但不管怎样,人在好起来总是值得庆幸的事。 鲁昌林看老父病情稳定了,在家住了三天就又回上海了。 天气渐热,酱园里的酿造黄金季节来临,他是作头师傅,酿酱油可是少不了他这个人的。 第十一章 难逃一劫 高桥杨柳村 春去夏来,转眼间已是金风送爽云淡日丽的九月,田里的稻子已经抽穗,呈现出一种深绿色,其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那是正在盛开的稻花。(.好看的小说)田垄上的野草早已开过了花,和稻子一样也在孕育着果实。 这几年田里年成还好,杨柳村里的贫苦人家日子也好过了一些,当然也包括阿根。每年到年底,阿根向张财主租种的田里收入除了缴田租外余下的稻子尚够一大家子吃饱肚子,乡下人用钱的地方不多,吃的菜都是自己种的,油是房前屋后种下的菜籽打的,身上穿的衣服是屋里女人纺的线织成的,只是酱盐醋这样的每日必须品是要用钱买的,这些就要靠女人从鸡屁股里抠出来或是春天养蚕卖茧子来贴补了。 这样能吃饱肚子的日子阿根感到很是满足,虽然听说有些地方在打仗,但只要战火不波及到自己的田地,自己的家,老百姓照样天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着自己平静的日子。不是吗? 下午,田野里的人不多,稀稀拉拉散落在绿色田地里的不是在修剪桑枝就是在给稻田灌水。正在抽穗的稻子需要很多的水来滋润,万一田里干涸了那是结不出稻米来的,这一年就算是白忙活了。 青柳提着筐子走在田垄上,筐里的草已漫过筐沿,但她仍在寻觅着新的草场。已经入秋,草似乎越长越老了,那两只兔子,也不如以前那样吃得欢了,所以她要找嫩一点的草。 一个月前,阿爸给两只兔子剪过一次毛,,一共剪了一斤八两兔毛,阿爸把兔毛拿到斜桥街上卖给了羊皮行里,得了三十文钱兴冲冲回家,摸着她的头说:“好阿柳,这么小就知道赚钱了,嗯,等钱攒多了让姆妈给你做件洋布新衣服。[]”阿爸说这话时眉眼里全是笑意,说得青柳非常高兴,立刻扑入阿爸怀里撒起娇来,此后她每天割草的劲头也更大了。 与四个月前比,青柳长高了不少,眼下她两手提着筐子往上举时,可以让筐子离开地面了。她向四周张望了一会,蹲下身子,将手臂伸进筐上的绳套里,将绳套固定在肩膀上,吃力地站起来,顺着田垄向西行去,刚才她远远地望见那处方向青绿一片,所以她断定那里应该有嫩草。 她很快来到了地头,果然,这里的草长得很是茂盛,看起来也比刚才割的嫩多了。她放下草筐后,弯下身子,用镰刀先划开脚前的浮草,然后挥动镰刀,贴着地面割了起来,因为手小,她不能抓很多,割三两下就得起身把草塞进筐里,筐里的草早已漫过筐沿,她就把刚割的草竖直在筐沿塞了一圈,扩大了筐的容积,然后再把新割的草放入这草圈里,这也是阿哥们教给她可以多装草的方法。 青柳起劲地割着,眼看筐里的草已经冒尖快装不下了,这才停下手来,直起腰刚想喘口气,突然从旁边伸过一把镰刀来,拨开她脚边的长长的青草,在她脚踝上重重敲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正想大叫,一个苍老粗嘎的声音忽地在她耳边响起:“这阿大娘倒底在等什么?怎么还不给这丫头裹脚?难道真的打算让她做老姑娘在娘家呆一辈子?” 青柳一听,顿时唬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七魂里去了六魂,剩下的一魂躲在躯体里打颤。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青柳的奶奶严氏。 严氏这天扭着小脚出来是想割点嫩草回去喂家里养的那几只小鸡的,本来立秋后鸡是不抱窝的,可她养了两年的那只芦花鸡竟然在立秋过后抱了窝,一个多月后小鸡就出壳了,一共有八只,只只都象个黄澄澄的小绒球似的滚过来滚过去,煞是好看,严氏喜欢的不行,连睡觉都把盛小鸡的小筐放在枕头边上,晚上小鸡一啾啾她就起来喂食,出壳才十天,就长大了不少,食量也随之增大,因此她才出来寻摸嫩草的,没想到遇上了青柳,遇到青柳自然想起了她的一双脚。 这严氏从青柳一出生就看她不顺眼,认为是青柳克死了她的爷爷张坤亮,所以这女娃是个命硬不祥之人,以后不知道还会克死谁(其实她真正怕的是青柳会克死她),所以按她的心思是要在张坤亮灵前将青柳掼死的,谁知却让青柳妈以死相抗保了下来, 那时节穷人的命贱如草芥,女娃的命更是贱得连草芥也不如,生下来看到是个女娃,随手往尿桶里一丢溺死的人家并不鲜见。就是严氏自己也曾亲手溺死过两个自己刚生下来的女婴(笔者到现在仍然不明白那些溺死女婴的母亲的心态,如果当年生她们时她们的母亲也因为生了个女婴而将她们扔入尿桶,那何来后来的她们?难道她们就没有这样设身处地地想过吗?嗯,我们也许不应该苛求怪罪于她们而应该把这笔帐算到万恶的封建社会的帐上,吼吼~)。 生如夏花,死如冬雪,这就是那个年代里穷人一生的写照。 因为怕被青柳相克,严氏平时不大上阿根家里来,所以对青柳这个孙女自然也不关心,甚至就是青柳的岁数估计她也没记住,但自端午前见过青柳一面后,这老货竟然对青柳的脚上了心,大有非要将青柳的脚裹了不可。也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心态,也许是觉得青柳裹了脚会少了些煞气克不了她或是青柳冥冥中是该有这一劫?没人知道确切答案,总而言之,这次青柳是逃不掉裹脚的悲剧命运了。 当下严氏看到青柳仍是一双天足,没来由地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草也不割了,提着草筐转过身子,扭搭扭搭就走了。 等她走远了,青柳的魂魄才回到了躯体里,她惊魂未定地看着奶奶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背起沉重的草筐回到家里。 青柳对刚出生时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平时姆妈阿爸也不会和她说那些,就是左邻右舍们也不会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说她奶奶的不是。但是长大一些以后,每次在路上遇见奶奶,看到的她都是板着一张老脸,那脸上从来就没有笑容,久而久之青柳就有了心里障碍,一提到奶奶或是一看到奶奶她就害怕。 青柳背着草筐一进家门又吓了一跳,她看到奶奶竟然就坐在她家堂屋里那张饭桌边上,向恭顺地站在旁边的姆妈正声色俱厉地说着什么,而姆妈脸上则全是诚惶诚恐。 看到青柳回来,严氏重重地哼了一声,回头冷着脸对阿柳妈说:“如果你下不了手,那就交给我,让我来给她裹!” 阿青妈一张脸顿时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急忙说:“不劳姆妈费心了,媳妇这次一定会给她裹的。” 严氏再次重重哼了一声,看到青柳已背着草筐进去,阴阴地笑了一下,起身迈着小脚娘娘一倒三歪的特殊步子走了。 青柳等奶奶走了后才敢从兔棚里出来,刚才奶奶和姆妈的对话她并没有完全听到,所以她也没有想到奶奶劳师动众地特意跑来只是为了她的一双天足。只有六岁的她毕竟没有那么多的想法,所以看到奶奶走了,她就出来一头扑到姆妈的怀里:“姆妈,我又割了一大筐草哩,那草好嫩的,两只兔子都抢着吃呢。” “嗯,阿柳好能干哦。”阿柳妈强笑着敷衍着,心里却不是滋味,虽然早在端午前就决定要给青柳裹脚,自己也依青柳脚的尺寸做了好几双裹脚用的小脚鞋子,但是她一直硬不起心肠动手给青柳裹脚,原因就是她知道裹脚的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那种疼痛并不是一时一刻,而是旷日时久每时每刻都存在的,甚至连她已经裹了二十几年的脚,至今遇到雨天仍然会肿痛,会走不动路。 她至今仍不敢细看自己那双已经严重畸形变样的脚,小时候那段裹脚的日子倒底是怎么过来的,她都不太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疼痛,无边无际的疼痛,漫天没有尽头的疼痛,当疼痛最后将她淹没时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时,但脚上的永无止境的疼痛告诉她她仍然是活着的,然后,一日复一日生不如死地在疼痛中煎熬…… 没裹脚时是天天洗脚的,裹脚后规定要三天才能洗一次,每次洗脚时一层层掀开裹脚布,从布底下散发出来的是一股剌鼻的恶臭,最后把布掀完后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双满是灰色的烂肉中夹有鲜红新生肉的脚,每次,她都被自己这双一点也不象是脚的东西吓得嚎淘大哭,但每次都被姆妈大声喝斥,然后象欣赏一件工艺品样举着她又臭又烂的脚旋转观赏,边看还边啧啧赞道:“哭什么?要的就是这样子啊!不把那些多余的肉烂掉,你的脚怎么会成为三寸金莲?真是个笨丫头!” 三年后,她的脚就真的成为了标准的三寸金莲,但却失去了原先的模样变得支离破碎,也没有了任何知觉,好似不长在她身上似的。她却走不快路,也无法下地帮男人干活。这成为了她的终生遗憾。 难道今天,这种遗憾也要发生在她女儿身上? 刚才婆婆的话犹在耳边,如果她下不了手,那么婆婆将会代她动手,一想到婆婆看青柳时阴冷的脸色和狠毒的目光,她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完全能想象到由婆婆动手的后果,那时青柳,她的宝贝女儿……将会生不如死…… 唉,既然逃不过,那就今晚动手吧! 阿柳,姆妈对不起你…… 第十二章 痛楚难当 天还没黑,阿柳妈就给青柳端来了一盆热水,让青柳先泡一下脚,青柳脱了鞋,伸出两只白嫩的小脚来,刚一接触到盆里的水,就马上缩了回来,叫道:“姆妈,烫!” 阿柳妈正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听得青柳喊烫,回头说道:“不烫,你把脚慢慢伸进去就好了,现在天凉了,水很快就会冷的,你泡的时间要长一点。” “噢。”青柳噘着小嘴应道,可一双脚还是悬在那里不敢伸到水里去。 阿柳妈找完东西回过身来,看到青柳还在练悬脚功,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过来蹲下身子,把青柳的两只脚一齐按到了盆里,青柳发出一声惊呼,想把脚提上来,但姆妈紧紧地按着她的脚,让她动弹不了,接着,她觉得水似乎真的并不是很烫,就裂开嘴向姆妈做了个鬼脸,顽皮地笑了。 阿柳妈向女儿嗔怒地白了一眼,接着低下头仔细地清洗着女儿的一双小脚丫来。青柳的小脚丫子长得非常好看,肉肉的脚掌又白又嫩,象个小白馒头,五个脚趾就象五颗小肉球,每个小肉球上都缀着一点小小的红玛璃似的小指甲。这小脚丫子不管是摸上去还是看上去都象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般让人爱不释手,想到等一会儿这小脚丫上的四根小脚趾会被强行折断趾骨贴向脚底成为丑陋的脚底一部份时,阿柳妈的心不由得痛得缩成了一团。 “姆妈,姆妈,你怎么了?生病了吗?”青柳看到给她洗脚的姆妈突然脸色苍白眼圈发红,不由担心地叫道。 “哦,没什么,是灰尘迷眼了。”阿柳妈掩饰地抬起湿手把落到额头上的散发撩到了耳后,同时顺便揩拭了下眼睛。 “姆妈,我把明天的柴都劈好了,我去河里洗个澡吧?”阿大进来和姆妈说。 十八岁的阿大已长成了一个粗壮墩实的汉子,胳膊腿上都是腱子肉,两只手掌上也全是老茧,嗓子变得浑厚而低沉,浓眉大眼,面目俊朗,看上去和他的阿爸非常相象。他说完后,看到姆妈正在给妹妹洗脚,不由咧开大嘴呵呵笑了:“阿柳这么大了还要姆妈洗脚?羞不羞啊?” “不是啦,是姆妈自己要给我洗的,对不对姆妈?”青柳不服气地向大哥叫道。 “好啦,阿大快去洗澡吧,记得带弟弟们一起去,小心点,别下得太深了。”阿柳妈嘱咐道,稍停又头喊道:“阿大,把屋外的毛豆和番薯干都收进来再走。” “噢,知道啦。阿三阿五,一起收东西,收完后我们一起去洗澡去!” 在屋外扫地和整理场地的阿三阿五一齐欢呼一声,扔下手里的扫帚和铲子,就和阿大一起收起东西来。 堂屋里,阿柳妈已经把青柳的脚全都擦了一遍,但她却丝毫没有要揩干的意思,她直起身子,让青柳继续把脚泡在热水里。青柳对姆妈的异常举动觉得有些奇怪,但天性好玩的小孩心性占了上风,使她没有对此深究,只是快乐地用小脚丫子在盆里不停地拍打着,把水溅得到处都是。正在旁边整理布带的阿柳妈也不阻止,看着青柳快乐的样子心如刀绞。她是青柳的姆妈,六年前她曾以自己的生命相争救回了女儿的命,但今天她却没有法子再为女儿抗争一次,因为这次,婆婆的理由非常充分,青柳的脚一定有裹,不然张家丢不起那个脸!似乎青柳脚的大小直接关乎张家脸面的大小。一听关系到张家祖宗,阿柳妈顿时哑口无语无法据理力争。 青柳的脚泡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直到阿根从地里回来,他一进门,女人就向他直使眼色,阿根先是一怔,然后醒悟过来点了点头。他将肩上的锄头取下倒挂在堂屋的一根横梁上,横梁上方是空的,没有砌砖头,这是那时乡村建房的特性,一是为了通风,二是为了省砖,三么当然是为了可以挂农具啦。 看到阿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阿柳妈过来拿起揩脚布给青柳揩脚。说是揩脚布,其实是一条青柳小时候穿破了的小衣服,阿柳妈将这破衣服剪剪裁裁用线缝合后就成了一块厚厚的揩脚布。 那时许多人家的生活都非常节俭,三年新三年旧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节俭习惯不仅是穷人家的传统,也是许多富人家的一种传家祖训。 青柳仍然对将要发生她身上的事一无所知,她今天只觉得非常快乐,姆妈给她洗了脚,姆妈还帮她揩了脚,然后姆妈还不让她穿鞋下地,而是弯腰抱起了她…… 青柳已经不记得姆妈已有多久不抱她了,在她印象中,因为姆妈是小脚,抱着她走路不是很稳当,所以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抱她了,而取代姆妈抱她最多的是大哥阿大。可是今天姆妈竟然又抱了她,尽管抱着年已六岁的她走得踉踉跄跄脚步不稳,但最终还是一步步把她抱到了床上。 阿爸也跟了进来。阿根放下锄头后去洗了个脸,然后回到房里来帮女人。阿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女孩子裹脚的全过程,但他不止一次地听说过村里女孩们裹脚的事,知道那会很痛,但身为女儿身这也是必须要经历的人生一大关,就象女人长大后要出嫁生孩子一样,顺理成章之事,无需大惊小怪有所责疑。因此他对女儿的裹脚之事并不太上心,这都是女人该操心的事,男人只要管好地头里的事就行了。 看到女儿坐在床上正在玩手里的一只用麦杆编的一只蛐蛐笼子,他不由笑了笑,过去把女儿抱在怀里:“阿柳是个女孩,也玩这种男孩子才玩的东西?” “嗯,这是大哥为我编的,阿爸你看好看不好看?”青柳扬了扬手里的蛐蛐笼,往后缩到了阿爸怀里的深处,舒服地贴着阿爸的胸膛坐着,她笑盈盈地抬头看着阿爸,丝毫没有注意到姆妈拿着一圈蓝色布条和一双专为青柳做的小脚花布睡鞋过来。 裹脚用的布条是两寸宽八尺长,质量比平时做衣服的布还要牢实一些,早些天,阿柳妈就将布条浆好了,这是为了防止包脚时布条打折,影响裹脚效果。 看到青柳和阿爸正在嬉戏说笑,阿柳妈过来坐在床沿上,将青柳的右脚抓在了手里,青柳诧异地看了姆妈一下,不知道姆妈还要抓她的脚干什么,只见姆妈解开一个纸包,摸出一把白色的粉未撒在了她的小脚丫趾间,这是明矾粉,是用来预防脚在被紧紧包裹后出现脚气的。 抬头看到青柳正狐疑地看着她,阿柳妈就递给她一个温柔但却勉强的微笑,接着用剪刀慢慢地给她剪着脚趾甲。剪完后阿柳妈又开始轻轻按摩着她的脚趾,让青柳觉得脚上发痒但又很舒服。 抱着她的阿爸耸了耸她,说要给她讲一个香香屁的故事。青柳欢喜地瞪大了眼睛。在她记忆中阿爸可从来没有和她讲过故事哩,于是她的注意力很快从脚上被引开,专神地听阿爸讲故事。 阿根清清嗓子说道:“嗯,从前呀有一个穷人,家里很穷,到了冬天想种蚕豆却连豆种也没有,于是呢他只好向一个有钱人借,答应收获以后会加倍还给他。有钱人答应了,说‘那你明天来拿吧。’但是夜里那有钱人却使了个坏,连夜把豆种炒熟了……” “啊?豆子炒熟了还怎么能种啊?”青柳吃惊地问。 “哈,我的女儿真聪明!所以才说那个富人坏嘛。第二天富人把炒熟的豆种借给了穷人。穷人并不知道富人使坏,就把熟豆子都种了下去,没想到左等右等一直看不到有豆苗长出来,一直到最后才看到长出了一棵豆子,原来那是富人在炒豆种时不小心弹到锅沿上的一粒豆子,只有这粒豆子没有被炒熟,因此也就长出了这么一棵豆苗,后来,就结出了十几颗豆子…… “哇,痛,姆妈,你弄痛我的脚了……哇呀,痛,痛……”青柳正听得津津有味,从脚上传来的一阵剧痛让她的笑容立刻变成了哭脸,她掉头一看,姆妈正在将她右脚上的四个小脚趾使劲弯向脚底,然后用手里的蓝布条将脚包裹起来,疼痛使她用另一只脚拚命踢蹬着姆妈的手,想把脚缩回来,但此时阿爸的一只手象铁箍一样紧紧地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两条小腿,让她动弹不了半分。 倔犟的青柳拚命地哭喊着,在阿爸怀里把身子象弹棉花匠手里的弓一样起起落落,小兽一样拚了命地抗挣着,一时让阿根差点按不住她。 不一会儿青柳的嗓子就喊哑了。 阿柳妈颤抖着,一边流着泪一边缠着裹布,好不容易裹好了,被青柳一挣松脱了,就又重新裹上,如此者三次,阿柳妈终于受不了了,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对哭得满头大汗的青柳说:“阿囡啊,不是姆妈心硬一定要让你裹脚,实在是不裹不行啊!谁让你是个女儿身呢?这都是你的命啊!乖囡,别哭了别闹了,你看芙蓉阿姐和阿春姐妹俩她们不是都裹了吗?你忍一下,啊?姆妈尽量快一些轻声一些,啊?……” 阿春姐妹是邻居张德辉的两个女儿,姐姐比青柳大一岁,妹妹比青柳小一岁,去年一起裹的脚。原来她们三个是好朋友,一直玩在一起,但自姐妹俩裹脚后就不在和青柳一起玩耍了,因为她们的脚裹了以后痛得连走路都走不了,还怎样和青柳满世界疯跑玩捉迷藏? 青柳哪里听得进姆妈的软言哄劝,仍然拚尽全力反抗,阿根怀里象抱了一条大鱼样蹦跳不已,有几次差点让她挣脱了,这把阿根惹火了,他腾出一只手来,在青柳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记:“再哭,再哭今晚把你锁在柴间里让老虎吃掉!” 这只是一句吓唬小孩子的话,那时候人口虽然稀少野兽众多,但长江三角洲的山脉里从来就没听说过有老虎出没。 平时这句话用来吓唬青柳是很灵验的,当她夜里哭闹时一听到姆妈或阿爸说这话,马上就乖乖地住口不再哭了,尽管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老虎长什么样子。但今天,脚上的剧痛显然比这老虎还来得厉害,所以她仍然扯着破嗓子不管不顾地嘶喊哭叫着。 阿柳妈好不容易将青柳的两只脚包裹好,又用针细细密密地缝好,摸了摸,觉得很是牢固,不会滑脱了,这才松了口气,一下子瘫坐了了地上,她觉得整个人就象虚脱一般,身上衣服全都湿透了,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给女儿裹脚的大半个时辰,让她觉得象是过了一年那样漫长,所化的力气也比爬一坐山要累得多了。 阿大兄弟三个在青柳的脚快裹好时回来了,听到妹妹嘶哑的哭喊声,三个一齐过来看个究竟,及至看到是父母正在给妹妹裹脚,除了阿五脸露不忍之色外,阿大和阿三只是皱了一下眉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那时女孩子裹脚实在太平常了,所以他们也见怪不怪。 阿柳妈知道裹脚不能一次裹死,要循序渐进慢慢收紧不让脚再长大,因此,今天她只给青柳把四个小脚趾裹在了脚底下,也不是包裹得很紧,但仅是如此,这种折骨般的痛楚也是六岁的青柳难以承受的…… 第十三章 自己解脱 青柳闹腾得全身湿透,头发都沾在了一起。脚上的痛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而且哭了那么久,她实在很累也叫不出声音来了,所以就不停地抽泣着。 阿柳妈换了盆热水进来,把青柳湿了的衣服脱了,给她揩了身,又换上了干净衣服,把她抱在怀里,怜惜地捋了捋女儿额前的刘海,又摸了摸青柳的小脸,叹了口气,说:“你看,眼睛都哭成了肿泡眼了,象只癞哈蟆一样,难看死了……唉,阿柳啊,不是姆妈心恨,实在是没办法,你已经六岁了,再不裹脚就裹不了了。你也知道你奶奶……”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觉得在青柳面前说长辈的坏话有失媳妇的本份,因此没有再说下去。其实这时青柳只觉得脚上又胀又痛十分难受,正在变抽泣为小声哭泣,根本没有听清姆妈刚才说的话。 此时暮色已象轻纱一样掩了过来,屋里变得灰暗而模糊不清,远处隐隐地有闪电划过,又瞬间即逝,接着远远地传来了滚滚的雷声,闪电和雷声交替着一阵紧似一阵,慢慢向杨柳村而来。雷声越来越响,最后把青柳的哭声完全掩盖住了。 “看来要下大雨了呢。”刚进屋的阿根看着窗外的闪电说道。 “是啊,看来这场雨不会小哩。”阿柳妈顺着男人的目光看了看窗外,又转头嘱咐男人:“你出去和阿大他们一起先吃晚饭吧。他们也肯定都饿了。” “嗯,好。那你呢?”阿根应道,看了看她怀里的青柳颌了颌首:“阿柳呢,她吃不吃?” “你看阿柳这样子,哪里能吃得下去?就让她饿一餐吧。我等阿柳睡着了以后再吃。”阿柳妈边说边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只想让她早点入睡。唉,好女儿,快点睡着吧,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哦,好的。唉,早知道你该让她吃了饭再给她裹的。”阿根边说边朝门口走去。 黑暗里,阿柳妈白了男人一眼:“你个男人家知道什么?要是吃饱了,她刚才这一哭一挣还不全吐出来?” 男人没有作声,迅速出了房门。 这青柳却也作怪,随姆妈怎样哄劝,就是不入睡,也不知道她是因为脚痛睡不着还是因为着恼姆妈阿爸硬按着她裹了脚,反正她就一直那样哼哼唧唧地哭着,虽然声音沙哑,但夜里寂静,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扩大,何妨是就在耳边的哭泣声? 阿柳妈感同身受地很是理解女儿此刻的感受,并没有责怪她,但却把个阿根烦得不行,一点也睡不着。听得外头敲了三更,阿根仍然被青柳吵得一点睡意也无,心里不禁气恼更甚,他爬起来外出小解,回房后到青柳睡的小竹榻上,伸手将仍在哼哼唧唧的青柳提起来出了房门直奔后面柴间。估计青柳正在迷糊中,所以一点也没有反抗。 阿柳妈一夜没睡,此时正倦得迷迷糊糊,一时未察觉到男人的异常举动,等到发现小竹榻上的青柳不见了时,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她急忙起身,叫了几声阿大他爸,没听到回音,就知道是男人嫌吵把女儿抱出去了。 她急急想下地出门察看,伸出一双小脚在床下捞了几次还没捞到鞋子,那阿根就回来了,他在黑暗中看到女人坐在床上,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就闷声闷气地说一句:“不许去看她!就让那个丫头呆在柴间里哭吧,都吵死人了!”说完倒头就睡。 女人伸手捶了男人一拳:“你这个当阿爸的心可真狠,阿柳这么小就受了这么大的罪,她哭几声还不应当么?” 回答她的只是一声高过一声的鼾声。阿柳妈叹了一口气,想想男人也实在不易,就没有下床,回身又躺下了。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又突然被惊醒,只听窗外狂风大作雷电声声,大雨倾盆而下,从窗口直扑进房间里,把临窗的泥地打湿了一大片,她霍然坐起赤足下了地,蹲下身子用手摸到自己的鞋后套上,过去关上窗,又取来一件蓑衣用把铁褡(一种翻地农具)撑了盖住窗户。 出门正想到后面柴间看看女儿,西屋的门也开了,闪身出来一个人,看身形是阿大,就低声问:“阿大,你怎么起来了?睡不着吗?” “嗯,姆妈也起来了?雨下得真大,还真是吵人哩。”阿大说道。黑暗中看不清阿大的脸色,但却可以看到一双熠熠闪亮的眼睛。 “阿大你和我一起去柴间看看你妹妹吧,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阿柳妈担心地说着,边说边过来扶住了儿子的一只胳膊,她本就走路不稳,屋里的泥地也并不平整,白天行走都会一脚高一脚低的,何况是黑夜里。 “什么,妹妹怎么会在柴间里?”阿大吃惊地问道,伸手扶住了姆妈。其实他在阿爸把青柳抱出房时就知道妹妹被关在柴间里了,刚才他悄悄出来也是为了去看她,但在姆妈面前他却并不说破。 “唉,是啊,你妹妹也太倔了,裹了脚后就哭闹个不停,把你阿爸惹毛了就把她关到柴间去了。现在外面又是雷又是雨的,那柴间里又有好几处漏水透光的,这雨水要是淋到那个傻丫头身上还不生病?”阿柳妈絮絮叨叨地说着,两个人出了灶间,急走几步,避过斜向刮来的风雨,来到一座小屋门前。 这是一间临时搭建的简陋小屋子,屋顶盖了稻草,四壁的墙没有封到顶,门是用柳条编的,一根树枝随便将门别住。阿柳妈听了听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低低唤了声:“阿柳。”里面没有任何回答。 此时雷电声渐渐远去,雨也小了许多,淅淅沥沥地下着。远处,一只狗神经质地大声吠叫着,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异常动静。 “阿柳,阿柳!”阿柳妈提高了一点嗓门叫道,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声响。她焦急起来,让阿大快把门打开,她担心阿柳又哭又饿的会晕死过去。门开了,顾不得让阿大扶,阿柳妈就颠着小脚跌跌撞撞地扑了进去,边走边颤声喊:“阿柳,你在哪里?阿柳……”还没喊完,她脚下就被绊了一下,一下子跌在地上,伸出手来摸了摸,忽然摸到了一个温暖的身子,她立刻欢喜地将这具小小软软的身子紧紧抱在了怀里:“阿柳,阿柳,你怎么样了,啊?……” 怀里的小人儿轻轻嘤咛一声,往她怀里钻了钻,就又沉沉睡去。 此时雨已经完全停了,东方微微发白,一缕曙光从屋顶的稻草缝隙里透进来,站地柴间正中的阿大隐隐看到青柳脚边有一堆凌乱的东西,心里立刻明白了什么,他微微一笑,没有作声,蹲下来将那堆东西挡在身后:“姆妈,还是快点把妹妹抱到房里睡吧,这里有点凉呵。” “嗯,这丫头闹腾了一夜,肯定是累着了,连打雷下雨都吵不醒她。来,你把她抱起来,让我先站起来。” 阿大俯下身将妹妹抱起来,然后腾出一只手搀起姆妈,让姆妈扶住他的胳膊就往前屋走去。两人刚走到堂屋里,就看到阿根从房里出来,看到他们,不由怒道:“你把她抱回来做啥?” 阿大楞了一下,但阿柳妈连头都没抬,只是催着儿子将青柳小心放到了房里她的小竹榻上,等阿大出了房门后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阿大听到了身后那声重重的关门声,感受到了姆妈心里的怒气,赶紧识相地闪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到了床上。现在他们兄弟三个都已长大,一张大竹榻显然已容不下三兄弟了,所以阿根就在屋后的竹园里砍了一些老竹子,自己动手打制了一大一小两张竹床,大的给大儿子阿大,小的给女儿青柳。虽然自制的竹榻做工粗糙,而且睡上去还咯吱咯吱作响,但总好过和弟弟们挤一张床吧?所以阿大很是满足。而阿三和阿五还是挤在一起。 阿根也知道女人这是生他的气了,苦笑一声,也不过去推门,就在堂屋的春凳上躺了下来。这一夜他才睡了一个多时辰,困得直想满世界找床,清晨气温非常凉爽,还可以好好睡一个回笼觉。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打破,还没等他完全入睡,就从房里传来了一声惊呼,他蓦地清醒过来,不知道女人出了什么事,弹起身子飞快地推开房门,看到女人伏在青柳上方,怔怔在看着什么,阿根过去一看,也不由得楞住了:青柳竟然光着一双小脚丫子,十个小脚趾自由地舒展着!那些裹脚布又到哪里去了呢?…… 第十四章 少男少女 九月初九重阳节这天,任先生接到了雁城县署派人送来的公函,公函最后的签名的是知事朱丙文。 皇帝退位后,雁城原来的知县罢职,改设民事长,但仅四个月后又改设知事,相当于现在的县长,另外又设参事一人,即相当于副县长级别的,专门协助县长处理政务。衙门也改称为县署 因为民国政府刚成立,政权不太稳定,自民国元年至民国五年,雁城的知事一连换了五位,有的只做了三四个月就卸任了,这朱丙文是今年五月刚上任的第六位知事,上任还不到四个月。 朱丙文是当地人,朱家是雁城清代徐、朱、冯、查四大名门望族之一,朱丙文的祖父朱培铭是清道光廿七年状元,他是朱培铭次子的儿子,光绪二十年秀才,其文才在雁城很有名气,所以在前四任知事离任后雁城的乡绅就推举他出来做了知事,统管雁城一应事务。 这朱丙文年已三十多岁,书香门第出身,知书识礼满腹经论,加上又是当地出身,自然不象外派官员一样混日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混满任期就打铺盖回老家,他是希望做点事为乡亲父老造点福的,因此甫一上任就急切期望着能做出点成绩来让雁城百姓满意。 这一日,朱丙文在整理前任遗下的众多文牍中忽然发现了那份省里发下来的整改私塾的公函,他考虑一下,觉得这事具有高度可操作性,于是决心为雁城的莘莘学子们争一个前无古人的学习环境。当然这也是他的运气够好,今年雁城一直没有大的台风经过,不然,光是领着百姓在海塘上抗台治浪就够他忙活的,哪里还会有空闲管这档子事?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任先生命里也该有这一劫,竹林书屋恐怕也是到了命终正寝的时候了。 任先生捏着薄薄的县署公函从头至尾一连看了好几遍,直到最后一遍才终算是看明白了,公函的内容除了让他进入县学当塾师那一条没有外其它和之前徐亲家告诉他的差不多。也许,朱知事认为他已经老了,不能再教学生了吧?不知为什么,这倒让他松了口气,他本来就没想过去县学当先生,这就免了推辞的尴尬了。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纸。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一些内幕有了心理准备,乍然间收到这公函他肯定会受不了,正因为有了心理准备,他现在才能气定神闲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超多好看小说]但尽管如此,当事情真的来临时仍在他的心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这书屋毕竟是他亲手创建的,七年来他在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现在,当知道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时,他的心里又怎么会好过? 正是午间休息时候,学生们有的回家吃饭还没回校,有的在塾室里写大揩或是小揩,还有的正在摇头晃脑地大声朗读着之乎者也,竹林书屋里一派浓浓的清雅书卷气,这让任先生在感到陶醉的同时又觉得异常压抑:这竹林里的郎郎读书声还能延续到几时? 任先生伤感地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墙上那副贴上去不久的对联,上联是:傍百年树。下联是:读万年书。这是他抄自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白鹿洞书院里的一副楹联。其实写这副楹联时他就已经知道书屋即将关闭,但他仍然屏息凝神恭恭敬敬地写下每一笔,并将之贴到了每个塾室的正面墙壁上。他希望他的学生们能一生一世都能记住这句话,走万里路读万卷书,倘若真能如此,夫复何求? 学生们正在陆续回到塾室里。任先生看了看外面,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太阳,老天就那么一直阴着脸,但气温却燠热异常,看天象也许要下场大雨了。他起身出来,看了看祭台上的香炉,那根更香燃得已所剩无几,这说明下午的讲课时间又到了。今天,是任先生自开馆以来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午睡,但他却一点倦意也没有,此时的他心里似堵着一个块垒,想一吐为快但又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坐在位置上正在跟着先生高声郎读的鲁荣明今天心情非常好,从早上上学后就一直微微笑着,这让旁边的魏晋文非常好奇,不知道这个平时总沉静如水的同桌今天怎么象中了学一样? “呃,你今天检到个金元宝了么?”魏晋文终于心痒难耐,乘先生不注意,用肘捅了捅鲁荣明,低低问道,现在科考已取消,他当然不会傻到会认为鲁荣明是中学了。 “你家是开金店的,金元宝都在你家呢,我上哪里去检?去你家抢吗?”鲁荣明向他直翻白眼。(.好看的小说) “嘿嘿,也不能这么说啦。”魏晋文扭捏地在座位上移动了一下屁股,抬头看任先生仍然没有注意到他俩,低下头又说:“嗳,你知道吗?你今天笑了一天了……嗯,要不,是检到银洋钿了吧?” 鲁荣明合上书作势拍魏晋文的头,但眼角余光扫到先生正抬眼看过来,忙重新把头藏在书本后面,放大声音读了几句后,从书本的边缘望去,看到先生又埋头于书本里了,这才转头对着胖子笑骂道:“我又没有病,哪有笑一天了?死胖子你再乱说我就揍你信不信!” “好啦,算我没问。”胖子气闷地说,“自己脸上都写着呢,还不许人家问,哼,算什么朋友嘛?” “咦,我脸上写着?写着什么字啦?”鲁荣明摸了摸自己的脸,诧异地问道。 “写着个‘春’字啊!”隔着走道的鲁荣仁突然阴阳怪气地插嘴,这小子斜睨着鲁荣明,奸奸地笑着,看上去满肚子坏水。 “‘春’字?什么春……”鲁荣明仍然莫名其妙,但他突然醒悟过来,一张俊脸瞬间涨成了一块大红布,他朝这位堂弟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回过头来盯着书本一本正经地读起书来,不再说话。 前天傍晚放学后,他在回西门住宿地的路上,遇到了放学后正在街上闲逛的张丹桂。 自端午日那天发生香包事件后张丹桂和他几乎没有说过话,和他照面时不是象一阵风一样刮过他的身边就是高高仰起一颗螓首气昂昂如天鹅般和他擦肩而过,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般地无视,这让鲁荣明非常难受,也让他无法为自己辩白。那段日子是鲁荣明有生以来最灰暗的时光,也是他情绪最为低落的日子。每天他除了上学外,回到家就埋头于书本里,强迫自己熟背《诗经》,哦,不对,不是背《诗经》,那里面有太多让他伤心的东西了,再背岂不是撕开他心头的伤疤?嗯,所以,是背《礼记》啦!吼吼~ 其实鲁荣明也不确定自己对张丹桂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在一个教室里同学了六年,他和张丹桂的关系一直和其他人一样平常,他一向不多说话,在张丹桂面前也照样惜字如金。但今年正月里开学后,不知为何,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她竟然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他常常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她的一颦一笑,喜欢看到她发嗲的样子,喜欢听到她脆如铃铛的笑声;擦身而过时喜欢嗅着她淡而幽雅的发香,遥望她时喜欢看她仰首望天的美妙侧影……更微妙的是,每次看到她象只粉蝴蝶般在他面前快乐地飞来飞去时,他的心里竟然充满了一种温柔……而又甜蜜的感觉…… 他觉得张丹桂对他的感觉和他一样也起了变化,所以才会在端午日那天送了他一只绣花香包。可是他还来不及体味甜蜜的味道,他却一不小心将香包掉落了……唉,就因为他的一次无心失误,却让那只快乐的粉蝴蝶变成了冰蝴蝶,一直对他冷脸相向,几乎将他的心也冻住了。 所以当那天在城皇庙附近看到张丹桂时,他先是一阵激动,后又躇蹰着不敢上前招呼。正犹豫间,看到张丹桂看向他的目光蓦然间也是一楞,接着就立刻将刚刚有说有笑的脸板了起来,冷冷地将脸别过去,似乎没看到他一样。鲁荣明充满希望的一颗心顿时如同掉到了冰窟里,彻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他,令他冷到了骨髓里。两人的脚步没有一点停顿,一步,两步,交会而过,如同陌路相逢。 就在鲁荣明沮丧至极时,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鲁荣明,等等!” 他心里一阵高兴,有点迫不及待地回过头去,却失望地发现并不是张丹桂在叫他而是她身边的一个女伴。看到那个女伴的一张笑脸,鲁荣明忽然觉得有点歉意,刚才他的心全在注意张丹桂的反应,竟然没有发现在她边上还有一个女伴。 “哦,有什么事么?”鲁荣明带着礼节性的笑容问道,不卑不亢,眼睛盯着这位女伴但眼角的余光却扫视着旁边的张丹桂。 看到身边的女伴回身和鲁荣明说话,张丹桂也只好停住了脚,只是却不肯转过身来,只将一个背影留在当地。 “哦,是这样,我和张丹桂刚才正在争《木兰诗》里那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倒底是什么意思呢?张丹桂说诗里的意思是一定要把兔子提起来才能分辩得出雌雄的,但我说不一定非要那么做的,让它们在地上蹦蹦跳跳肯定也能分辩得出来的,对不对?鲁荣明,你说是是张丹桂对还是我对?咹?”说完忽扇着长长的睫毛巴巴的盯着鲁荣明,似乎希望他的回答会倾向于她的见解。 鲁荣明一时楞住无语,他没想到这位竟然会问他这个问题。《木兰诗》并不是任先生规定的读物,但如果学生在完成日常功课的基础上去读这类闲诗,任先生倒也不会禁止。鲁荣明闲来无事时曾读过这诗,但那都是囫囵吞枣地读,并没有细细剖析,现在一时之下让他如何能答得上来? 张丹桂的这位女伴胖胖的,一张娃娃脸红通通的象个苹果,个子比张丹桂稍为矮一点,衣着很是朴素,两肘缀着补丁,腋下夹着一本书,看样子也是刚下学的样子。 鲁荣明看着她有些面熟陌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却想不起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女孩不会是竹林书屋的学生。也许她在其它私塾里就读。 此时看着对方急切探究的目光,鲁荣明只得苦笑一声,搔了搔头说:“这个……嗯,我也不是很清楚……”正说着,他脑中灵光一现忽地想到了什么,不由嘴角微微上扬,说道:“呃……这个,我三伯伯家就养着几只兔子,如果你想知道的话,那我什么时候带你们去验证一下不就行了?” “哈,太好了,张丹桂,我们一起去,好么?”那女孩开心地拍着手回头叫道。 听到女孩的叫声,鲁荣明看到张丹桂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然后扔下一句:“我不去,要去你去好了。”说完拔脚就走。 “喂,张丹桂,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回来……”胖女孩当街大叫一声,令街上行人侧目而视。看到张丹桂没有回头,胖女孩无奈地转过身来,向鲁荣明抱歉地笑笑,“嗳,对不起啦鲁荣明,这张丹桂就这大小姐脾气,其他都蛮好的哩,我去追她。说定了啊,我们一定找时间去你三伯伯家看兔子。” “哦,好的,你们定下时间后和我说一声就行了。”鲁荣明也笑笑回道。他心里虽然的有点失望,但听那胖女孩的口气,似乎她能说服张丹桂一起去的,所以他立刻开心起来。 刚才乌云密布的天空,现在却是云淡风轻碧空万里…… 第十五章 相约 县署送达给任先生的公函上规定,全县所有的私塾必须在年底前或关闭或改为代用学校,但改为代用学校前必须经县署教育专员组织县里国民小学里高资历的教师对其进行塾室考评及塾师考核,考核合格的私塾学校方可以改成代用学校继续收学生教学,考试合格的塾师可以继续在原校留用也可以转到国民小学任教。(.无弹窗广告)是关闭还是改代用学校都要求每间私塾在十月底前呈文上报,如果到时不报即视为自动关闭。 任先生本来就打算关闭竹林书屋的,因此他无须为那个什么劳什子考核费神费力,但是他却必须做好书屋的善后工作,比如他要一个个地通知学生家长来塾淡话,对关闭塾室的事表示无奈和抱歉,然后对他们子女的将来也得有个建议和交代。许多学生家长都不识字,乍然间关闭塾室,难免让他们感到不安和揣测,而且也不能让孩子的教育半途而废呀。 所以任先生必须做好相关工作才能让书屋平静关闭。最让任先生头痛的是厘清财务上的账目。按以往的规矩,今年开学后只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是交了全年馆金钿的,而另外三分之二的学生只在中秋时交了半年的馆金钿,其余的是要挨到年底放假前才来交齐。这就让任先生犯了难:现在县署对每个私塾都下放了整顿公函,不久之后必然全县皆知,而现在距离年底还有三个多月,如若一次性交足了全年馆金钿的学生家长闻讯后要求退学退费这可怎么算?还有,那些只交了半年的学生又如何向其家长索要余下的馆金钿?而且该索要多少,半年的还是三个月的? 这些问题不想还好,一想起来就让任先生头痛不已,他只是个儒学夫子,只知道熟读圣人书,并不精于计算,平时家里的用度化销都是由夫人陆氏精打细算地调配着,不需要他操一点心,他要做的只是教好学生就行了,可现在让他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去计较,这就和赶鸭子上架一样,确实勉为其难了些。 可是,这关系到自己一家子将来的柴米油盐生计问题,不好好计算一番又似乎不行。任先生纠结好久,最后决定还是把塾里学生每个人的馆金钿都先算好再作打算,他要先造出一份明细单来,再确定该如何做。于是,他决定在九月廿四放一天假,一则他要把帐目好好理一理,有几笔账,夫人陆氏可能会比他记得清楚。另外么,他突然觉得累了,就象脱力般周身无力,也不知是因为心情不好引起的还是他的身子的某个零件出了问题从而给他发来的警告,所以他需要憩息几天休整一下。 当任先生逐班通知放假之事时,几乎每个班的学生们一听到就立刻欢呼起来,饶是任先生再是如何的冷静,乍然间遇到这种场面也不由感到既意外又尴尬。 私塾里的学生除了过年前放的那个大假外平时基本上没有假期,如果学生身体不适或是家里有事不能来,就要向先生告假,告假方式口头的书面的都可以,一般先生都会允假,除非先生吃定这个学生是在说谎,那就不仅不允假还会家访,大家都住在一个城里,稍微打听一下就会找到家门,这时,这个学生就等着吃他老子的拳头和他姆妈的鸡毛掸好了。如果不告假或是说不出翘课的理由,先生就会以旷课处理,等你数天后回到学校,你就会吃惊地看到一大堆惩罚性作业,此时,除非你事先精力超好,否则不等你完成作业肯定就自个先累趴下了。 听到塾里要放假一天,鲁荣明不禁喜出望外,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早几天那个胖女孩就特地来书屋找到他,说她已说服张丹桂一起去他三伯伯家看兔子,具体时间就看他什么时候有空了。 胖女孩和他说话时张丹桂就在边上写小楷,她只是在胖女孩进来时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专心致志地写她的字,再也没有抬起来,似乎他们俩人谈论的这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胖女孩和鲁荣明说完话临走前和张丹桂打了个招呼,她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向她颌了颌首算是作答,然后就又扑在桌上继续写字。 张丹桂的这种冷漠态度令鲁荣明心里很是失落和难过,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只得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书。 那个胖女孩的身份鲁荣明今天总算是搞明白了,她是张丹桂的姨表姐,叫莫文馨,比张丹桂大一岁,和鲁荣明同年。 这莫家在雁城是开轿行的,以出租轿子为生,开了已有二十几年了,生意一直很好。江南一带,轿子是仅次于摇船的一种交通工具,主要用于短途出行,如果是长途的话肯定首选航船。 雁城有三家轿行,莫家轿行是最大的,轿行里有三顶花轿和五顶素帷小轿,空闲时那轿子在堂屋里沿墙放了一溜,很是壮观。花轿是专供婚嫁迎娶人家用的,四周的帷帐用的是绣有龙凤呈祥的杭缎,轿顶四周有珠子流苏垂下来,起轿时,由四个轿夫中的一个发一声喊,四人同时起力抬起轿子,那流苏就在晃动中流泻出一片霞彩,煞是好看。花轿的租用季节性很强,平时闲在那里没人租,每年入梅前,轿行里的人还得将轿子绸缎帷帐折下来洗净后晒干熨平收好,不然在梅季里长霉点后就租不出去了。进入冬月后,娶亲的人家多了起来,花轿便不缚租用,此时,就要事先排队预定,才能租得到轿子。 素帷小轿是供妇人出行的交通工具,季节性不是很强,基本上一年四季都有人来租。那时女人多为小脚,出行不便,富裕人家大都自备有轿,家里有点钱但又配不起轿养不起轿夫的就上轿行里来租用。这种情况和如今的私家车和租车行非常相似。 轿子必须要由轿夫来抬,在莫家轿行里租轿时也有轿夫同时上前侍候,但这轿夫,却不是莫家轿行里养的,而是城里的苦力或是扛活的农人在轿行里挂单的,那些轿夫每天一早就守候在轿行里,遇到有人租轿,就会自动出来两个相迎,如果雇主不太挑剔,这两人就是这位雇主的轿夫;如果雇主挑剔,那就任他在等候一旁的几人里挑选。 轿夫所得的力钱分配是三三制,即三分之一归轿行,余下的由两个轿夫一人得一半。这种分配方式用现在的话来说,也是当时轿行里的一种潜规则。出了大力的轿夫们并没有被轿行抽去三分之一的力钱而有怨怼。如果你不满,那就大可以不做,想做的人还很多呢。 莫文馨的父亲是莫家轿行里的长子,现在就是由他在经营着轿行里的生意。莫文馨是家里的长女,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弟弟们全在蔚文学院里住读,而她因为是女孩子,她父亲受孔子“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的影响,就让她在轿行边上一所叫南塘书屋的私塾里读书,只是为了她认几个字长大后不致成为一个睁眼瞎而己。 雁城处于上海和杭州之间,水上交通四通八达,物阜民丰风气开放,接受新生事物比较快,在辛亥革命前这里的女孩裹脚就已经渐渐稀少,至辛亥革命后遂基本绝迹,故而当一百公里外杨柳村里六岁的青柳在为裹脚而受苦受难时,雁城这些比她大了许多的姐姐们却籍着一双天然足正自由地奔跑着。 南塘书屋离竹林书屋很远,因此莫文馨不大来竹林书屋找张丹桂玩,仅有的一次是在去年秋天,那天她来竹林书屋找表妹是向她要曹素功墨汁的,这墨汁是当时新品,因不需磨墨而颇受文人欢迎,莫文馨在姆妈嘴里知道表妹家有墨汁后就找了个小瓶特意赶到竹林书院向她讨要,进院子时正好遇到鲁荣明,就向他问了张丹桂上课的教室,当时鲁荣明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正在烦闷,见到这胖女孩喋喋不休的很是讨厌,就爱理不理的答了一声就别转了身子。谁知莫文馨却因为他的冷傲而记住了他,时过一年,那天在街上遇到竟然还能叫得出他的名字来。这让鲁荣明在感到意外之余又有些小小的感动。 从雁城到赵家镇有十里旱路,平常脚健之人只需要半个时辰就够了,而十几岁的小孩子则需要大半个时辰,但娇滴滴的张大小姐估计一个时辰也走不到。塾学里平时不放假,如果等塾学下午放学后再启程,预计回城时天早已黑了。女孩子这么晚回家,不用说那时,就是现在也是绝对不允许的,何况那时?想到这些具体细节,鲁荣明就越想头越大,此时他才发现当时自己的这个邀请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真是想睡觉就会有人送枕头来,所以说这鲁荣明的福气还不是一点点的好,而是相当的好,他正在愁什么时候去赵家镇时,任先生竟突然宣布放假一天,这让他不由心花怒放,当天放学后他就急急赶到南塘书屋,将刚刚放学已步出书屋的莫文馨堵住,让她通知张丹桂九月廿十四上午辰时四刻三人在北城门集中后一起出发。 其实鲁荣明和张丹桂本在一起念书,这个通知他原本是可以让张丹桂通知莫文馨的,谁知两个正在闹小儿女别扭,害得鲁荣明只好舍近求远,大老远的跑到南塘书屋来。 莫文馨欣然答应。九月廿四那天,南塘书屋并不放假,但她可以向先生告假一天,说她脚痛上不了学。南塘书屋的这位夫子年逾六十,迂腐得紧,对父母送女孩子来念书有点不以为然,所以平时管得也不很严。 九月廿四那天一清早,鲁荣明就在北城门候着了,今天他特意用刨花水抹光了头发,又换了件干净的长袍和布鞋,十四岁的少年郎显得更加英俊挺拔。 辰时四刻很快到了,但鲁荣明左等右等不见人,正在心神焦急胡思乱想之际,忽见一乘素轿从东岳庙那头拐过来,他一时没有注意,只顾着踮脚看那轿后有没有他熟悉的身影,没想到素轿到了近前出人意料之外地停下了,一只胖胖的柔夷掀开帷布一角,露出一张胖呼呼的脸来,冲他喊道:“鲁荣明!我们走吧!” 鲁荣明定睛一看,顿时楞住,轿里的人正是莫文馨,而她身边似乎还坐有一人,不用细看他就知道那是谁了。 此时他不禁暗暗叫苦不迭:前些天只顾着开心了,怎么没想到莫家是开轿行的呢?何况再加上一个张家表妹张丹桂在里头,莫文馨的父亲就是心里不愿意但也得撑面子派轿啊!啊呀呀,这下可惨了!我哪里跑得过这两个长年靠脚力吃饭的轿夫嘛? 第十七章 二宝的长毛兔 第十六章 就在鲁荣明转念间,那乘素轿早已被抬起向城门走去。他知道原先设想好的三人一路上边走边聊的那种温馨而又浪漫的计划全盘落空,但是事已至此,亦已不能作他想,只好咬牙跟上。 两个轿夫都是年轻壮汉,又因肩负两个人的重量,步子就跨得很大很快,鲁荣明需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先还能紧跟在后面,但慢慢地就落了后,再后来,就气喘吁吁地再也跑不动了,里面的衣服也已被汗濡湿,没奈何只得停下来两手撑膝喘着大气憩息,等他匀过气来直起身子一看,顿时呆住,前方是一个拐弯处,哪里还看得到轿子的影子? 这下鲁荣明可急了,从雁城北门出来往赵家镇去路上有好几条岔道,她们两个并不曾去过赵家镇,那两个轿夫似乎也不是这附近的人,要是走岔了道迷了路一时之间让他上哪里找她们去? 于是他鼓起全力,拔足追去。转过弯不多一会儿,那乘素轿终算又进入了他的视线。他又用余力紧追几步,就觉胸中憋闷喘不过气来,一双脚酸胀得移不动步,不得不再次停了下来。如此停停跑跑,把个鲁荣明累得几乎全身脱力,但他仍然咬牙坚持着。 此时他非常钦佩那两个轿夫,你看人家肩上还担着一顶木头做的轿子和两个人呢,可还和没事人一样走一步颠一下的极有韵律,脸不变色气不喘,似乎不是在抬轿而是在郊外悠然散步。 所幸的是不久后前方就望见了那座亭子,鲁荣明远远地看到轿子在凉亭里停了下来,心里一松,步子就慢了下来,心想:我的姆妈唉,这两个大哥终算也知道累了!他望见从轿子里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远远地冲他招手,另一个却背向他,似乎正在观赏亭子外的景色。两个轿夫齐齐坐在了一侧的条石上。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一碧如洗,白云象棉絮一样在蓝天里慢悠悠飘荡,田野里色彩斑斓艳丽异常,绿的是一畦畦水灵灵的青菜,清晨小小的露珠还缀在青绿肥厚的叶片上,就象沾在翡翠上的一滴水珠,让人看了赏心悦目。淡黄色的稻穗沉甸甸的弯下了腰,夹在深绿的叶间就象藏着一串串金子,几乎可以让人闻到稻子的香味;远处,是一个茂密的树林,树上的叶子呈浅黄深黄相间,不久后它们就将变成红色,然后飘落下来…… 一路上的风景美不胜收,但是鲁荣明的全副心思都用在前面的那顶轿子上和轿子里的人身上,眼里心里哪里还装得下其它的东西? 鲁荣明知道亭子里冲他招手的是莫文馨,而背朝他的肯定就是张丹桂。这一路上,他一直想寻找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向张丹桂解释的机会,但是,在城门口看到轿子的一刹那,他就知道一路上找到这机会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好看的小说)但现在,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于是他不顾脚酸和疲累,加快了步子。 然而,不知是因为那两个轿夫的促狭还是受了谁的指使,等他紧赶慢赶离凉亭还有三丈多远时,轿子竟然又抬起来走了,这让鲁荣明大为泄气,他拖着两条酸痛的腿进了凉亭,挪到条石边一屁股坐下,就再也不想动弹了。 此后,鲁荣明便不再管轿子的快慢,他只顾走自己的路,累了就在路边停下来找块石头坐下休息一会,憩够了就再走。那轿子也时快时慢,但始终在他前方一箭路外,直至到了赵家镇的镇口,才停了下来,两个轿夫撩起衣襟擦拭着脸上的汗,眼睛看向他这边,似是在等他前去引路。一侧轿帘也掀了起来,从里面探出一颗脑袋向后面张望着,看到这一切,鲁荣明心里不觉暗暗好笑, 他看了看自己在地上的影子,知道还没过辰时,算算今天这十里路所费的时间估计没超半个时辰,心里顿时笃定,于是干脆放慢步子,笃悠悠地踱起了方步。 没等他走到轿子跟前,那莫文馨就在轿帘里冲他大喊道:“鲁荣明,快点!你怎么那么慢啊~呃,你家三伯伯是住哪个方向的?你和轿夫大哥说一声,也好让他们有个方向啊。” 听得鲁荣明直翻白眼,心说: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你们俩坐在轿子里头哪里能知道我走道的累啊!他没有答理莫文馨的话,到了近前才简短地向轿夫说了声:“跟我来。”然后就顾自向前走去。两个轿夫也不作声,抬起轿子就跟在了他的后面。 进镇左拐不一会儿,就到了三伯伯的院门前。鲁荣明上前推了推院门,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了,他跨进院门站定,高喊了一声:“三大妈,在吗?”话音刚落就从屋里跑出一个浓眉大眼中等个子身材壮实的大姑娘来,看到鲁荣明诧异地叫了声:“阿明,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念书吗?” 鲁荣明一看,是二宝,不由裂了裂嘴,嘻嘻笑了:“嗯,我们今天放假不念书。二宝姐,你在家?三大妈不在家吗?” 二宝是三伯伯的二女儿,比鲁荣明大两岁,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叫大宝,去年出阁了。这二宝也早已许下了人家,明年将要出阁。二宝下面还有三宝和四宝五宝三个姑娘。两年前,孙氏终于为鲁昌林生了个儿子,叫鲁荣德,这让鲁昌林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这一支姓鲁的总算没有绝掉。 “姆妈不在,她抱着小弟去你家了,你家来了个修碗匠,姆妈把家里的几只破碗都拿去修了呢……咦,你带了谁来了?”二宝正说着,看到在鲁荣明后面从轿子里下来的张丹桂和莫文馨,不由惊咦一声,定定地望过去,连眼珠都不会转了:那两个小姑娘长得太好看了,尤其是个子高一点的那个,长得简直就跟仙女一样漂亮,穿得也很体面,看起来不象是平常人家出身的呢。 “哦,这两位都是我的同学,她们想来看看你的兔子,二宝姐,你的兔子还没剪毛吧?”鲁荣明转头张望了一下,见张丹桂和莫文馨都已从轿子里出来,正站在门口不住地往里张望,两个轿夫已将空轿抬到了院门边上,就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说道。 “哦,还没剪毛呢。她们要看兔子?呃,那就快进来吧,我正好要喂草了呢。”二宝说完,说转身往后面走去。 鲁荣明回身向呆立在院门口的二位招了一下手,带头跟着二宝进了堂屋。 这是一个标准的南方小院子,院门里是短短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幢两层楼建筑,三开间两进深,中间堂屋两边厢房,穿过堂屋进入后房,一侧是杂物间,另侧是楼梯间,中间是过道,出了过道门后面是一排平房,周围有高墙围着,北墙下是一个小竹院,竹院南面是菜地。 二宝的兔子就养在最西边的平房里,里面有两只竹子做成的兔笼,每只笼里关着一只长毛兔,长长的毛,绒滚滚的非常好看。 张丹桂一看到这两只可爱的兔子,立刻卸下戴了一路的面具,欢喜地伸手进兔笼去抚摸着兔子柔软雪白的长毛,又用渴求的目光望着二宝,恳求道:“阿姐,我可以抱抱它吗?” 第十八章 家规 听到城里来的小姑娘想抱一下长毛兔,二宝爽朗地一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当然可以啊。”说着低下身子,打开兔笼,抱出了兔子,递到张丹桂手里。 张丹桂小心地接过兔子,一手抱着,一手轻轻伸进长长的兔毛里探了探,惊叹道:“哇,好长的毛,阿姐,它的毛这么长就象穿了件毛大衣一样,就不热吗?” “嗯,大热天是热的,现在天凉了就不热了。再过几天要给它们剪毛了呢。” 二宝微笑着答。这两只长毛兔是她开春以后用她自个的押岁钱买的,她就象侍候小孩子一样精心照管着它们,除了天天割草喂它们外,每隔两天还要清理一次笼子,等兔毛长起来以后还要每天给它们梳理,不然这么长的毛就会纠结打块了。正因为她养得好,所以这两只兔子已经剪过两次毛了,卖了好多钱呢。 “呃,阿桂,让我也抱一下。”一边的莫文馨看着张丹桂抱着兔子不住呢喃着,不由得眼热,就向张丹桂急不可耐地伸出了手,想把兔子抱过去。 “不行,你再等等,我还没抱够呢。”张丹桂白了她一眼,转过了身子。 “嘁,早先还摆架子不想来,现在来了又抱着人家的兔子不放,真是搞不懂你!”莫文馨白了她一眼撇着嘴说道。 张丹桂的一张粉脸上立时飞上两朵彩霞,她急得跺了下脚:“表姐,你……”说着把手里的兔子往莫文馨怀里一塞,气呼呼地说:“给你好啦,说那么难听!” 旁边的鲁荣明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二宝看到两位城里来的漂亮小姑娘在闹不开心,就好心地劝解说:“没事没事,还有另外一只呢,我把它也抱出来吧。” “哦,不用不用,阿姐,她是我表姐,我们两个老是闹着玩,没事的。”张丹桂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别人家里闹别扭实在有失礼貌。 莫文馨也赶忙说不用。 二宝看到二人都不让她再抱另一只,也就不再坚持。 接着两人就兔子的喂养方面唧唧喳喳地问了好多问题,二宝细细地一一作答,直到二人再也提不出问题为止。 “哇,这里还有只羊呢!”没了问题的莫文馨踱出兔屋,忽然象发现新大陆似地尖叫起来,手指着旁边一间屋子。 “哦,这是我两个妹妹养的呢,她们一早就出去割羊草去了。”二宝解释着说道。 “呃,你三伯伯家里怎么养这么多动物啊?是想过年时自己杀了吃吗?”乘二宝在旁边那间屋里喂兔子,莫文馨不解地轻声问鲁荣明。 “哦,这个……”鲁荣明一时发窘,答不上来。 其实这是鲁家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鲁家的女儿出嫁时娘家的陪嫁不会很多,所以,做女儿的必须要靠自己赚一部份钱贴进去,不然的话那嫁妆少得会很难看,这自然是会被夫家看不起的。 鲁荣明自然早就知道这个家规,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三宝四宝还没有许人家呢,怎么这么早就开始未雨绸缪了?可是这个又怎么向外人说?不让她们笑话才怪!所以他只好支吾着不肯说出来。好在那莫文馨也不是个顶真的人,见他不愿说也就不勉强他。 看了一会儿羊,估摸着时辰快到巳时三刻,张丹桂姐妹俩才尽兴告辞。 此时孙氏抱着小儿子正好回来,她怀里的小男孩长得胖嘟嘟肉滚滚的,非常可爱,一看到鲁荣明就张着两只手要他,鲁荣明忙接了过来。 “咳,这阿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阿明就亲得不行。”孙氏将手里补好的碗递给二宝,回过身来笑着说。她看到鲁荣明边上站着两个陌生的漂亮小姑娘,听二宝说是他的同学,就留她们吃了午饭再走,但二人都婉拒了。 看到她们执意在走,鲁荣明把堂弟还给三大妈,就陪着一起出来了。 一行人出院子到了小街上,两个小姑娘也不急着上轿,就由鲁荣明领着慢慢走去,两个轿夫抬着空轿跟在后面。出来不远,街对面,就是鲁荣明的家,他指着家里的院门说:“我家就在这里,二位要不要进去坐坐?” “好呀好呀!”莫文馨立刻鼓掌响应,但张丹桂却淡淡地泼了她一盆冷水:“表姐,我们还是回去吧,晚了,怕姨妈姨夫会担心的。” “噢……”莫文馨失望地应道。 和她们姨姐妹俩在一起,鲁荣明时常会有一种错觉,觉得张丹桂才是姐姐而莫文馨是妹妹。但是他至今仍不清楚这个莫文馨是用了什么法子才把张丹桂说通和她一起来的。 三人正在鲁荣明家的院门前说着话,从院门里忽然跑出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来,看到狭窄的街道上站着几个人,立刻站住了,稍倾,他认出了鲁荣明,就欢喜地叫了一声:“阿哥!” 鲁荣明回头一看是自家弟弟鲁荣胜,应了一声,回过头对二位继续说:“……哦,那二位一路走好,我还要到家里看看姆妈……”话还未说完,身后突然袭来软软的一物正好打在他头上,他低头一看,惊叫一声,来不及检起地上的东西,就腾身窜到院门口,一把抓住正欲逃走的弟弟,吼道:“小赤佬,你怎么翻我的枕头?” 鲁荣胜被阿哥凶神恶煞般的样子一吓,大嘴一裂,“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张丹桂在一旁看得莫明其妙,不知道一向文质斌斌的鲁荣明怎么突然间竟会和自家小弟弟凶起来,但当她下意识地一低头,看清脚下的东西时,心头顿时鹿撞般“砰砰”跳起来:地上,赫然躺着那只她在端午节前一天送给鲁荣明的香包! 就在此时,莫文馨也看到了地上的香包,她“咦”了一声,刚想弯腰去检,但张丹桂比她快了一步,早已将香包检到了手里。 “啧啧,这是谁做的香包啊,太漂亮了,表妹,让我看看嘛!”莫文馨啧啧赞道,向张丹桂伸手讨要。 “这是人家男孩子的东西,你看它作甚?”张丹桂垂眉淡淡地说了句,一只手却将香包捏得紧紧地,几乎要将它捏出水来。 第十九章 重归于好 “怎么了怎么了?……咦,是阿明,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读书吗?怎么惹弟弟哭了?噢,乖儿子,不哭啊~”听到哭声周氏倒着一双小脚快速跑了出来,看到大儿子后很是意外,因此边询问边哄着小儿子,还用手里的一块汗巾揩着小儿子脸上的眼泪鼻涕。(.好看的小说) “姆妈,弟弟怎么翻我的枕头拿我的东西!”鲁荣明愤愤地说道。 “哦,弟弟拿你什么了?……嗯,你是哥哥,该让着点弟弟才是啊,怎么和他一般大了?噢,好啦好啦,不哭不哭啊……”周氏不无责备地说道,一边轻轻拍着正夸张地抽泣着的小儿子的背部。 鲁荣明看到姆妈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很是愤懑,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他才醒起躺在当街地上的香包,于是立刻拔脚回来。但让他吃惊的是,地上的香包竟然遍寻不见!抬头看向两个女孩,心不由地往下一沉,从两人的神情上判断,他知道香包一定是被张丹桂拿去了。 心说这下糟了!香包本来就是她送给他的,现在兜一圈竟又回到了她手里,向她索要吧,又说不出理由,万一她不肯还的话他不仅没有法子而且还很没面子。不要了吧,他心里头却又有些舍不得。 鲁荣明正踌蹰着要不要讨回香包,那张丹桂却向他突然展颜嫣然一笑,伸出手来:“你找的是不是这个?”一只白得几乎透明的小手心里正躺着那只香包! 鲁荣明来不及细想张丹桂为什么会突然对他转变了态度,忙取过香包,似乎怕她突然改变主意不给他了:“嗯,正是这只。谢谢!……”抬眼看到张丹桂脸上的笑容更盛,一时不由呆了,他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笑容,淡淡的柔柔的,说不出的妩媚绝丽…… 看到鲁荣明发呆的样子,张丹桂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立刻敛声正色,向院门口哄着儿子的周氏娇喊了一声:“鲁伯母,我们去啦!”说完转身对莫文馨说:“表姐,我们走吧。(.)”说完也不等表姐说话,就让跟在后面的轿夫把轿子抬过来。 莫文馨被搞得有点发懵,她看了看这位,又看了看那位,再看看院门口鲁荣明的母亲。此时,周氏站起身手牵着已止住哭声的小儿子也正在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们。 莫文馨摇了摇头,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她掉头追上去,和张丹桂一起进了轿子,刚走出镇口,突然惊叫一声:“啊呀,坏了!” 张丹桂正在想心事,听到怪叫吓了一大跳,摸着“砰砰”跳的心口,皱眉斜睨着莫文馨嗔怪道:“又怎么啦表姐,一惊一乍的?要是天天和你在一起不被吓死才怪!” “不是,那个……呃,我们看兔子看了半天,怎么就忘了看雌雄了呢?”莫文馨抓了抓自己有点凌乱的头发懊恼地说道。 张丹桂一听,羞红了脸,轻啐道:“呸,我还道是什么事。我说表姐,你能不能说话不要那么粗?” “咦,这是粗话吗?”莫文馨朝她翻翻眼,“我们来赵家镇看兔子本来就是为了辩明那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的真假啊,谁知最后竟然把这正事给忘了呢?咳,看我这猪脑子……呃,对了,刚才忘了问你了,那只香包究竟是怎么回事?……” ********************************************************************* 就象任先生事先预计的那样,民国政府要整顿清理私熟的消息慢慢地传开后,就陆续有学生家长前来询问竹林书屋会不会关闭?这倒省了任先生不少事,他就不必让学生带话给家长来校了,就干脆打开天窗说了亮话。这样,就开始有家长陪着学生来书屋搬课桌座椅,或说是要换学校或说是不想再读书了,至于馆金钿的问题倒是没人拿来说事,也没人为难任先生,交了一年的没人提出来退还的,还有半年没交的,来搬课桌时就一并补交了,没有和他细细计较一番的,他原来一直担心的问题也就不成为问题了。(.)这让任先生很是感动,因此一再地向人家作揖道歉。其实此事从头到尾就没有任先生的责任在里头,他一道歉倒让人家不好意思起来了。 到十月底,塾里的学生已经不多了,除了鲁荣明那班里的六个一个没走外另外还有《启蒙》班两个、《初成》班两个一共十个学生。 一向喧哗热闹书声朗郎的竹林书屋一下子冷清下来,这不仅让任先生不适应,连任师母也觉得寂寞好多,好在,小女儿任婉洁的婚期就定在冬月十八,任师母每天除了一日三餐的料理外抽空还要替婉洁准备嫁妆,天天忙得不可开交。这婉洁可没有婉如手巧,许多女红都要她这个当妈的代劳,她天天唠叨着要婉洁学一点,但都被她嘻嘻哈哈地岔开了话题。好在那富家传过话来,说是不在乎未过门媳妇会不会女红的,只要将来小两口恩爱就行了,至于女红,可以请绣女到家里来做的。这才让任师母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任先生仍然和以前一样地每天教学生读书写字演练珠算,但显然没有以前严格了,也不再天天考较学生功课。有时还会望着窗外怔怔出神,让下面的学生莫名所以。 鲁荣仁兄弟的父母打算送他们去嘉兴府念初中,现在雁城只有小学教育,要想继续深造的话只能去嘉兴。现在正是学期未,嘉兴那边还不能入学,鲁启公就让他们在塾里再关几个月,等年后再转过去,如若让这两个男孩放任自游的话,还不拆天拆地? 张家姐妹留在这里的原因则是因为她们的父母认为既然交了一年的馆金钿那就读完规定时间好了,加上女孩子能念这么多书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等念完了书,这两姐妹就等着定亲择日出阁了。 至于那个小胖子魏晋文,他父母想让他转学到县立第一完全小学,这学校的前身即为尉文学院,是清乾隆四十一年由乡绅徐文锦捐建,是当地最大的私立学校。清光绪二十八年改为高等小学堂,设英语、舆地和汉文三门课程。魏文晋转过去以后需要再念一年高级班才能算小学毕业,但是小胖子舍不得竹林书屋里的这些同学,就一直赖着没离开,依然天天来书屋和鲁荣明他们混在一起。 鲁荣明得到书屋要关闭的消息后,特意回家一趟告诉了父亲,鲁昌轩听了后只是轻轻扬了扬眉,似乎对此事并不觉得意外,他略为沉吟一下,轻叹了一声;“咳,关就关了吧,好在你也已经念了六年,学得也差不多了……” “嗯,阿爸,我念完私塾后要不要再念初中?听鲁荣仁说他明年要去嘉兴府念初中了呢。”鲁荣明试探着问父亲。 “再读做啥?现在取消科考了,读得再多也没有用场啊。算了,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在米店里做事吧。”鲁昌轩说完站起身来,“快点吃饭,吃完了,我在米店里还有事呢。” 鲁荣明对父亲的话不置可否地裂了裂嘴,没有作声。 周氏忙跟着起身,去灶间拿菜和饭去了。鲁月娟也起身跟了过去帮姆妈端饭端菜。 看到端出来的小菜只有青菜炒毛豆和豆板酱烧豆腐干两碗,鲁荣明就微微皱起了眉头,一点食欲也没有了。姆妈每年夏天都要晒一大缸豆板酱,这酱要一直要吃到年底,只要回到家里,他几乎天天都会在吃饭台子上看到这酱碗,这让他非常厌恶,可是不吃又不行…… “怎么了?嫌菜少了?有的菜吃已经蛮好了,还嫌这嫌那的!”鲁昌轩看到大儿子对着饭菜皱眉,沉下脸来说道。 “是啊,阿哥在城里还有面条吃呢,不象我们,就天天吃这些。”鲁月娟也在一边插嘴说。 鲁荣明白了她一眼,心说:吃面条?你天天吃阳春面试试?吃不了一个月看到面条就要吐出来了!但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怕被阿爸再来一大通教训。 其实按鲁荣明的意思是想和鲁荣仁他们一起去加兴念初中的,他听任先生说过雁城有一个姓富的人非常厉害,读书一直读到上海,后来还留洋到外国了呢,他也很想和这人一样到外国开开眼界,但听到父亲的话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只好将继续求学之事放开。 自从九月份到赵家镇他三伯伯家看过兔子后,他觉得张丹桂对他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对他不再总冷着一张脸,和以前一样有事没事总是找他说话,有时还会冲他很灿烂地笑,他又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又能看到她象小仙女一样在他面前飘逸地飞过了,这一切让他目迷神玄兴奋不已。 他不清楚张丹桂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他也不想弄明白,只要张丹桂对他一直这样有说有笑的,他就非常满足了。当然,如果张丹婷不来捣蛋那就更好了。 他和张丹桂两人之间的微妙变化别人都没有察觉,但却被那个精灵古怪的张丹婷发现了,这小妮子到莫文馨那里一打听,知道他们三人曾瞒着她到赵家镇鲁荣明三伯伯家看兔子后不由大为生气,气他们竟然撇开她出去玩,完全没拿她当回事。这位张家小姐一向被别人捧在手心里宠坏了,哪受得了这种轻视?可她又没法把气撒到堂姐身上,于是就专找鲁荣明的麻烦,不是在他磨墨时“不小心”撞翻了他的水盒就在他写小楷时走过他的身边非常凑巧地“擦”到了他的手肘,把一整张写得冠冠正正的小楷“擦”得面目全非,让鲁荣明欲哭无泪。 这样的“碰巧”的事情多了以后,鲁荣明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让他也非常不快,觉得这张丹婷不是纯粹在找碴么?可这种事根本无法解释也根本无法求得她的原谅,于是,他只好,也只能隐忍下来。要不怎么办,找张丹婷讲理去?要是讲得通道理,这位小姐也就不会这么干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年底,塾馆关闭在即。但就在任先生定下的腊月廿四关闭塾馆的前一天,就是腊月廿三下午,任师母却突然失踪了…… 第二十章 师母之死 第二十章 腊月二十三这一天从早上起,天空就一直灰蒙蒙阴冷阴冷的,屋里屋外一样都让人冷得人直打颤。(.无弹窗广告) 雁城的冬天不似北方那样总是大雪飘飘,总以这种阴冷天气为多,在这种天气里见不到一丝阳光,天地间到处都充盈着湿寒的空气,那是一种透入骨髓的湿冷,依附在人的肉体上最是让人吃不消。 这一天天还未亮。任师母陆氏就醒了,屋子里还很黑,看不清周围的东西,她起来迅速穿好衣服,听到旁边任先生轻而平稳的呼吸声,知道他仍在酣睡,就放轻步子开门出来,返身掩上了房门。轻轻下楼到了后面灶间里,和往常一样烧水烧粥,还熬了一勺油炒了一碗咸菜。一切端正好后,看天色还雾蒙蒙的,没有大亮,就坐在灶门口发起呆来。 自从小女儿婉洁上个月出嫁以后,陆氏似乎觉得自己的心掏空了般地空荡荡的,一种没有过的寂寞和孤独包围了她,她每天在后面一声不吭地洗衣洗菜烧菜烧饭,而任先生则天天在前面教书写字,只有中午吃饭时两个人才会坐一起,饭间,谁也想不起来说一句话。晚上常常是陆氏先睡,任先生总是在楼下清冷的塾室里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看书,直到戌时三刻左右才能上楼来,此时陆氏早已进入梦乡了。 以前有婉洁这只百灵鸟在,成天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有时还真让陆氏觉得讨厌。但是失去了婉洁银铃般的声音,现在的这种安静却让陆氏觉得可怕,前面书屋里的读书声也变得单调而有气无力,使得这幢楼里飘荡着一缕无形的凄凉和绝望,让她常常觉得无法忍受,有一种逃出来的冲动…… 忽然,隐隐的传来一阵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叮咚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诧异地想:这么早竟有人弹琴唱曲了么?略一转念,省起在崔衙弄的深处新开了一家新艺馆,想是这是馆里的姑娘被老鸨叫起来练曲了。 还别说,那琵琶弹得真是好听,抑扬顿挫,轻清柔软,铮铮琮琮,非常悦耳,弹了一阵后,随即就响起了柔柔软软的女子吟唱: …… 璎珞响衣袂扬…… 黄沙迷乱……千世的绝望 轮回茫宿命苍…… 唱词断断续续的,陆氏听得不是很真切,但曲调的哀怨迷离却吸引住了陆氏,她不由走出灶间,面向静静流淌着的河水,倚在门柱上听出了神,任凭呼啸尖锐的西北风穿过她身上的那件旧棉袍直抵她的肌肤…… ……不知从何时起,先生是越来越沉默了,她一直觉得他有心事瞒着他,但究竟是什么事,她却猜不出来。看到他终日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的心里说不出的纠结和心痛,很想开口问他,但是对着他已然灰白的鬓角和紧锁的眉头,她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嫁到任家二十几年了,二十几年她习惯了在他面前低眉顺从和唯唯诺诺,而他也一直对她很好,她怎么还能给他增添烦恼?…… 一弦伤一弦恨…… 石壁凉风啸…… 寂寥……紫陌红尘…… 黄泉淌碧落尽……难往…… ……此生给嫁给先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想着往日先生对她的百般温存和体贴,一丝红晕悄悄浮上了她苍白的面颊……可是接着,她的心就狠狠地痛了一下,红晕瞬间褪去脸色变得更为苍白。她向着阴沉的苍天,无声地呼号着:苍天,你为什么没让我给他留下一个子嗣啊!……半晌,两颗豆大的泪水,缓缓地从苍白的面颊上淌了下来…… 血雾……刺破哀伤,荼靡怒放如…… 瑰丽……终将褪色……一袭月光 徘徊梦中昨日孤魂流浪 …… 剥落墙……飞天舞……斜阳 …… “咦,小洁姆妈,外面这么冷,你在这里干吗啦?”任先生奇怪地看着夫人问道。(.好看的小说)他刚刚起床,象往常一样走到灶间吃早饭,意外地发现夫人不似以往一样坐在灶口而是倚在后门外一副迷离的样子,不禁大为不解。 陆氏正沉浸在那个似有似无时断时续凄迷而又悠扬的歌声里想着心事,突然被这叫声惊醒,抬头看见是任先生困惑的脸,不由勉强笑了笑,掩饰地说:“没……没什么,只是听着那歌唱得太好听了。”说完,她悚然发现面颊上竟然全湿了,忙转身不着痕迹地用袖管拭去。 听得夫人说有人唱歌,任先生不由侧耳也听了起来。可是,此时外面天已大亮,除了传进弄堂来的大声咳嗽声、倒马桶声、挑担抄近路穿过弄堂前往菜市场的菜农“哼吃哼吃”的吆喝声外并没有任何唱曲的声音,他诧异地看了看灶间里陆氏忙碌的背影,觉得最近她一直这样恍恍惚惚的,但又一想,她的恍惚似乎是从小女儿婉洁出嫁后才的,遂以为她是因为过度思念女儿们的原因,就没有作声,迳直回屋用早餐。 早餐后,任先生放下空碗就去了前屋,明天就要关闭书屋了,今天可能会有勤快家长一早就过来搬课桌课椅,他得出去招呼着,可千万别失了礼。七层宝塔已修到塔尖,别在最后一块砖上出问题。 陆氏洗完锅碗,团团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活干。在婉洁出嫁前的那几个月里,天天忙得她昏天昏地的,现在,当这一切全都忙完后静下来,却让她感到孤寂得可怕和无所事事的难受。 陆氏在灶间里把锅子又重新洗刷了一遍,把灶门口的棉花梗柴细细捆好,把灶肚里的毛灰扒了,又将锅底的锅灰给铲净了……这些她干得行云流水般麻利。其实这些活最近她几乎天天都做一遍,将灶间整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一丝多余的物事。 干完这一切,已是巳牌三刻,她就开始洗菜淘米烧饭,明天书屋要关闭了,今天没有搭伙的学生,她只要烧一碗米就够她和先生两个人吃的了。 饭后,任先生照例去了楼上午睡,陆氏洗完锅碗后呆坐在灶门口,烧火留下的余温使得这个地方暖暖的,也是所有屋子里最温暖的一个地方。最近,她似乎越来越喜欢坐在这里了,就象她刚嫁到任家时看到婆婆整天坐在灶门口时一样,也许现在她这也是老了的缘由?她苦笑了一下,一颗心无端地沉了下去…… 蓦地,她又听到了上午曾经听到过的那首曲子,这次似乎听得比较清楚: …… 黄沙迷乱了铭刻千世的绝望 浮生怆分阴阳匆忙…… 断雁叫离别云霞长渲染废墟中生死痴狂 亘古传说无言落幕万壑银雪飘荡…… ……在婉如出嫁后的第二年,她曾劝说他纳个妾,也好为任家留一点香火,但却被他拒绝了……当时她还为自己独得先生欢心而窃喜。但现在,她却觉得自己是任家的罪人…… …… 石壁凉风啸狂彷徨 寂寥弥漫……红尘……空旷 黄泉淌碧落往……缘殇 渡沧桑前尘亡……缘丧 泪凝伤泪凝霜……缘葬 …… 陆氏又一次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起身除下烧饭用的围身和袖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摸摸脑后的发髻,似乎没有凌乱,就五指当梳,梳理了一下夹有白发的额发,微微笑着出了灶间…… 远远的,不知来自于何处的琵琶仍幽幽地弹奏着,犹如天籁…… 鲁荣明是第一个发现师母失踪的,今天,父亲让他把课桌椅搬到西门的那间楼房里,因此下午他就雇了一个挑夫,两人一起将课桌椅捆好后,他让挑夫先走,在西门“小洞天”门口等他。 他先向先生告辞,感谢他六年来的启蒙教育之恩,任先生勉强微笑着回了礼,然后就捋着胡须惆怅地看着堂屋里的那副对联发怔。 鲁荣明陪着先生呆呆站了一会,忽然想到应该向师母告别一下,就去了后面,但让他意外的是,一向不是要灶间就是楼上忙活的师母却不见了!后来,他以为师母是去了河边洗菜,就找到河埠头,但也没看到人影,正想回身,眼角却扫到了一样东西,转过头去定睛一看,在河埠的最后一级阶石上,有一只半沉在水里的棉鞋,他的心里不由“砰砰”狂跳着,慢慢走下去,蹲下身,颤抖着手,检起那只鞋子,心,在一瞬间停跳:那鞋,正是师母平时穿的…… 陆氏的尸体在黄昏时被众人从离竹林书屋约半里路远的河里捞起来,她双眼微阖,面色平静,眉眼间似乎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当大家把她送到书屋时,任先生神情呆滞,只是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为什么你会这么傻……为什么你会这么傻……”似乎除了这一句,他已经说不出其他话了。 婉如和婉洁接到消息后急急赶来,一看到姆妈已经僵硬的躯体,婉如两眼往上一翻,立时就昏了过去,旁边有人赶紧扶住,掐了她的人中,才低吁一声缓缓苏醒过来,醒来后看到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姆妈,她膝行过去跪伏在陆氏的头边悲号不已;那婉洁痛不欲生地紧紧抱住姆妈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其状凄凉伤痛之极,让众人无不陪着落泪。 鲁荣明扶着被这猝然而至的生离死别击垮的任先生,想着师母平时的慈祥和蔼,想着师母往日里如自家儿子般的待他,一时也哭得泣不成声…… 第二十一章 失魂 第二十一章失魂 雁城并不大,城里的人口也并不多,在雁城城里,平时遇到不认得的小孩子,只要一提这小孩的父母或是祖父母是谁谁谁,问的人就全了然了。任先生是开塾馆的,由学生及其家长们辅射开去的名望不是普通人可以望其项背的,因此,任先生夫人跳河自尽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雁城,第二天上午,凡知道任先生之人的雁城人基本上都来了,也有的是凑热闹来的,竹林书屋的邻右舍以及塾馆里的学生自然是全来了,有些还带来了他们的家人。一时之间,书屋里几无插足之地,连院子里都站得满满当当的,还延伸到了崔衙弄里。 肆无忌惮怒号着的西北风到了这里也识相地低下了头,讨好般地绕院子三圈,然后灰溜溜如雾一般地遁走了。 鲁荣明守在任先生身边,一夜没有合眼,此时疲倦得脑袋都有些发晕,他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张丹桂姐妹和鲁荣仁兄弟,赶忙请他们帮着照看一下怔忡失神的先生,他自己则悄悄溜到楼上客房里补觉去了。 任志远父母早亡,他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平时兄弟姐妹间除了婚丧嫁娶新春拜年相聚在一起外,其余时日都是各过各的不太走动,现在知道兄弟突然遭此变故,做兄长姐姐的自然是要过来帮衬的,因此早上天不没亮,这两家人马都从各自的家里赶了过来,一到就立马散落到各个角落帮着操持丧事上的一应事务。 看到木偶人一般的任先生,许多邻里一边叹息一边当起了志愿者自发招待着不断往里挤进来的吊唁人。所以,院子里各间屋里虽然人挤得满满当当的,气氛也异常压抑,但却非常安静和有序,人们似是怕惊动了任师母的亡灵,连说话走路都是静悄悄文绉绉的。 陆氏的兄长任婉如姐妹的舅舅陆小风(注意,此陆小风非彼陆小凤哦,\(^o^)/~)夫妇接到消息后连夜赶到了雁城,对着妹子的遗体哀哀哭泣一番后,接过相帮的人递过来的麻布帽子戴上,又系上白布腰带后,就将木雕人任先生带往楼上房里,想逼问出一丝妹子跳河的端倪来。 但是任先生此时根本尚未从震惊和哀痛中清醒过来,就算是已经清醒过来,敲破他的头,他也想不出一直和他恩爱有加的夫人怎么会如此绝情,竟然一夕之间就把人世间的一切说抛下就抛下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一直以为他们二十多年的夫妻之情会坚如磐石,谁知他却大错特错,磨砺了二十多年的伉俪情深却抵不过陆氏的临河纵身一跃…… 现在的他就和行尸走肉一般无二,他的心,早已随着陆氏去了…… 陆小风见妹婿痴痴呆呆的,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心里又是伤痛又是纳闷,他知道妹子夫妇感情一向很好,因此今日起早乍一听到报丧的消息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来人一连说了三遍,他才颓然信了。 按雁城当地的民俗,出嫁姑娘在夫家不明不白地死了,其娘家是一定要向夫家讨要一个说法的,如果夫家说不出让娘家人相信的理由,那娘家人敢把夫家的房子都给扒了的很是常见。这种事就是事主告到衙门里县官也是不管的。这陆小风来之前本也是怀惴着这种想法的,但是到了这里看到两个外甥女趴在灵前哭得死去活来,妹婿刚完全是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倒让他把之前讨说法之心冲淡了许多,转而安慰起妹婿起来。 “好了,志安,人死了就不能复生了,你就节哀顺变吧!……再说,妹子肯定也有她的苦衷,不然她怎么舍得婉如和婉洁两个孩子呢……” 陆续前来拜祭陆氏的雁城乡绅名流很多,就连现任知事朱丙文也派人送来了不匪的奠仪,那送信人口述了知事的慰问,让任先生千万不要悲伤过度要节哀顺变云云。 其实这朱丙文也是心虚得紧,他上任伊始,整顿私塾之事尚未画上圆满句号,这任志远的夫人就莫名其妙地跳了河,此事如被好事之人做起文章呈送上去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于是立马就封了个厚厚的白包差人送来了,意欲堵任志远的嘴。 其实这朱丙文还是多虑了。自陆氏出事后,任志远一直处于神不守舍乱游太虚之中,脑子根本无法思考。退一步说,就是他脑子够活络,偶而灵光一现将此事和知事前不久下达的关闭塾馆的公文联系起来,恐怕也不会去找他的麻烦的。 请君想一想,事已至此任先生再找县署麻烦的目的何在?是想让朱知事把陆氏救活过来还是想让时光倒流回到陆氏跳河前的一瞬间抱住她的脚不让她跳?显然都不是,所以连傻子都知道找县署里的麻烦只不过是想让县署里出点钱作为补偿罢了,这补偿当然不是对死者而是给活人的,说穿了只是活人想得到一点经济上的安慰罢了。儒家的教育讲究的是一种节气,一种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的书生傲气,而这种为五斗米折腰的事,这位任先生怎么会齿于而为? 鲁荣明一直睡到午后才醒来。他下楼去灶间匆匆洗了把脸后,就向先生告辞,只是任先生仍然还未恢复清明,对他的话毫无反应。他又看了看在母亲灵前泣血哀号已经完全失声的师姐们也已陷入昏昏沉沉之中,不忍心再去打扰她们,因此只得转而向任先生的哥哥告罪。 任志远的哥哥这一整天都处于繁忙的接待送客之中,一天里看到的人面孔比他一年里看到的还多,哪里晓得这鲁荣明和弟弟家是什么关系?看到这位俊郎少年向自己鞠躬告退,也就还礼相送出来。 鲁荣明在人群里睃巡一遍,没看到张丹桂和魏胖子他们,知道他们早已离开了。心想,这样出好,免了一个个打招呼的繁琐。于是就独自悄悄出了崔衙弄,往西门赶去。 昨天下午他让脚夫先行挑到“小洞天”的课桌椅如今不知道放在了哪里?要是丢了肯定会挨父亲的骂。好在,他还未付给那脚夫力钱,因此思量起来,那位大哥应该不会把这些家什弄丢了。 这也是鲁荣明未成熟的思维模式,他也不想想,那张课桌和课椅远比他的力钱要贵重些,如果脚夫心地不纯,怎知他不会乘机贪墨了去? 等他匆匆赶到“小洞天”面店时,正是晚饭时节,面馆里食客很多,他挤到柜台上等掌柜的有了空,就上前打问知不知道课椅之事?掌柜耳朵后夹着一支毛笔,一手拨算盘一手收面钿,忙得不可开交,一听鲁荣明的来意知道他不是来吃面的,就沉下刚刚堆积起来的满面笑容,有些不耐烦起来,连连摇头说不知道,说完就不再理他。 鲁荣明心里一凉,知道这套课桌椅算是丢了,不由有些失神。他用目光再次搜寻了一遍店堂的每个角落,未果。只得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店堂,刚刚掀开棉帘子,迎面就扑过来一阵冷风,他不由呛了一下,刚一张开嘴,就灌了一嘴的冰粒子。 他懊恼地站在石阶上“呸呸”往外吐冰水,忽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看到拍他的人正是上次和三伯伯在这里吃红烧羊肉面时遇到小跑堂。几年不见,这位已长成了一个英朗俊秀的小伙子,此时,这小伙子正笑嘻嘻地看着他,问道:“刚才是阁下在问课桌椅?” 鲁荣明楞怔了一下后醒悟过来,忙把头点得象鸡啄米似地:“对对对,大哥知道下落?” “嗯,那脚夫大哥是我一个村里的,昨天他挑着桌椅在门口等到天黑也没见着你,所以他就寄放在我这里了。” 鲁荣明不由大喜过往:“真的?啊呀太好了!谢谢大哥谢谢大哥了……呃,那怎么刚才掌柜说没有?” “噢,掌柜的不知道这事,当时他也不在。只是你把东西拿走后得把脚力钱付给我,我好拿给那位大哥。” “噢,这个自然,昨天说好的价钱一个也不会少的。”鲁荣明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好吧,你跟我进来!”小伙子对鲁荣明努了努嘴,头往屋里歪了一下。鲁荣明会意,跟着他重新进了屋。 “喂,小赤佬,别偷懒啊,快点去灶间端面去!”掌柜的一看到小跑堂就厉声喝道。 “知道啦!”小跑堂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也不生气,脚拐向了灶间,但却扭头对后面的鲁荣明使了个眼色,鲁荣明微微点了点头,径直穿过店堂进了后面院子。 暮色如薄雾般罩了下来,夹在风雨中的冰粒子越来越密,已经能听到沙沙的落地声,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白色的雪珠。在暮色里,鲁荣明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院子一角捆得好好的课桌椅…… 第一章 草棚里的异声 高桥杨柳村 青柳一吃过早饭,就背起草筐出了门。 自从去年九月的那天夜里,她在柴间里用细细的乳牙和小小的指甲,硬是抠开重重的裹脚布以后,阿柳妈后来虽然又曾为她裹过两次脚,尽管每次都用针线密密地缝得非常牢固,但是青柳早已有了拆除的经验,因此不到两个时辰就又全被她拆掉了。阿柳妈知道已无法再为青柳裹脚,无奈,只好放弃。如果婆婆知道了怪罪下来,她打算一切全都由自己扛着,任打任骂全由婆婆作主。 话虽如此,她对青柳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见到奶奶就躲远一些,别让她老人家看到她这双天然脚生气。青柳虽然只有六岁,但却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听姆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自是时时刻刻小心提防着奶奶那双阴沉尖锐的老眼。 好在,严氏年岁大了,除非不得已,平时已很少出门,而且她忽然悟到自己来日不多,该修修来世了,因此就只在家里吃素念经。和孙女的脚相比,自然是自己的来生是否富贵重要些,所以就不再关注青柳是否裹脚了。这才让青柳逃过一劫。 阿根对女儿是否裹脚并不上心,女人要给她裹,他就帮忙,女人不想裹了,他也就由她去,乐得省心。而且他发现,青柳年纪虽小,但是太懂事了,有些地方比他这个做爷的还要聪明,如果硬要给她裹,还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因此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认同了女人的放弃。 有着一双天然足的青柳行走自如,进出方便,那两只兔子自然还是由她每天割草养着,养了一年多,剪了四次毛,一共卖得了两百多文钱呢,阿爸和阿哥们都夸青柳能干,连隔壁阿春的姆妈都夸她勤快懂事,这让青柳很是高兴。 于是今年开春她让阿爸再买一只兔子,阿爸想了想,说那就添一只雄兔子吧,这样,可以让大兔子生小兔子呢。青柳并不太懂添只雄兔子怎么就能生小兔子了,但听阿爸这样说还是非常高兴,因此,现在青柳有三只兔子了,只是那雄兔子比原来的那两只小得多,也不知道它要长到多大才能生小兔子哩。 嗯,现在青柳可不管这么多,她只要每天让兔子吃到新鲜的嫩草让它们的毛快快长起来就好了。 青柳背着草筐照例到隔壁阿春家约阿春一起去割草,但阿春不在堂屋里,她姆妈说阿春的小脚这几天因阴雨天变得又痛又肿的,没法出门了。阿柳记起来,前些天就听阿春说过走路有点脚痛,没想到真的不能走路了。于是只好背着草筐一个人出了门。 她背着草筐沿着田埂割割走走,转悠到了一处地势高低不平且又荒草凄凄的地方,站住,辩了一下方向,心里立刻有些紧张害怕起来,她认出了这个地方,这里是小儿冢,又叫小儿坟。是专门埋葬小孩子的地方。 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一对夫妻生个十个八个的多的是,但因为穷困和医疗条件差,使得刚出生的新生儿和小儿的死亡率非常之高,加上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随意溺死女婴的事情也很多,因此,几乎每个自然村的边上都有这么一个专门埋葬小孩子的地方。这种地方一般离村子很远,平时人迹罕至,加上腐烂的尸体又是绝佳的植物营养剂,所以这里的草自然长得比别处的茂盛很多。 尽管如此,热衷于养兔子的青柳平时从来不到这个地方割草,因为她听村里的大人说这个地方夜里经常会闹鬼,虽然青柳从来没见过鬼,但听得多了,也就怕了。 可是今天,她怎么会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呢? 小儿冢方圆大约有一个足球场大,里面小小的坟丘排列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几乎全都是孤单单的一个隆起的坟包,没有碑也没有纸钱什么的拜祭之物。按中国人古人传下来的习俗,将未成年人死亡称为殇,年十九到十六为长殇,年十五到十二为中殇,年十一到八岁为下殇,八岁不到的称为无服之殇,而无服之殇的小孩是不能进祖坟的,所以,才有了这小儿冢。 高高低低坟丘上的青草因为没人割,年年岁岁自生自灭,长得几乎有半人高,风一吹过,就拂起一阵如水波样的高低涟漪,从青柳的脚边向远处延伸过去。看着这肥美的青草,青柳很想蹲下来割上一筐,但想起那些传说,她又迟疑着不敢放下筐子,正犹豫间,突然从草丛里窜出一个物事向她急奔过来,把个小青柳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 慌乱间她也不辩方向,只是慌不择路,看到小沟就跳,看到旱路就踩,直到跑不动了才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望望后面,似乎并没有东西追过来,青柳拍着自己胸口,自嘲地想:还好没给鬼抓住,不然就会被留在那个可怕的小儿冢里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飘起了蒙蒙的细雨,这种烟雾一般的雨阿爸很是喜欢,说是这雨如丝一样渗入地里极适合庄稼生长,可青柳却非常讨厌这种如雾似烟的雨,你虽然感觉不到它落在你的头上和身上,但它却能让你周身湿漉漉的难受,就象全身的衣服都是没晒干似的。 青柳喜欢的是爽快干脆,要么来场大雨,要么就阳光明媚,就象秋天的天气那样,可惜的是一年必定要四季轮换,而不能总是秋季,而在春季里,是很少有她喜欢的天气的。 青柳叹了口气,今天出来小半天了,才割了半筐,现在竟然下起蒙蒙雨来,又不能割了草了,因为姆妈告诉她,兔子吃沾了水的草是会拉肚子的。 她怏怏不快地正想转身回家,忽又转念,把草摊在家里先阴干水份,不是一样可以喂兔子的吗?心念及此,就又高兴起来,放下草筐就割起草来。 这青柳倒底长大了一岁,割草技术已是非常娴熟。她拖着草筐走走停停,停停割割,很快的,筐子里差不多就塞满了嫩嫩的青草。 天气虽不是很热,但她的额上却有水珠滴下来,也不知是雾雨的凝聚还是割草用力之故。她直起身子,抬手用袖子拭去额际汗水,抬头望见不远处的那个草棚,想着在草棚周边应该有没淋到雨的草,因此就拖着已显沉重的草筐向那里走去。 这草棚是村里的张财主为看西瓜地的长工临时修建的,用料非常差,当然也非常简陋,四壁都是泥墙,顶上铺了稻草,所谓的门只是一只破竹榻,竹榻里边又复了一张苇席用以遮挡外面好奇的目光。 草棚建成有两三年了,顶上的稻草也已有些朽烂,遇到大雨,想是必定会漏水的。草棚前面有几棵树,后面是一片灌木丛,因此,一到夏天,树叶野草生长茂盛时,这草棚就非常隐蔽,离这一箭之地的大道上根本看不到在这青葱掩蔽下竟然会有一间草棚。 每年的四月下旬西瓜地里的西瓜快熟时,张财主家就会有人住到这草棚里看管西瓜,这人还带着一条很凶的狗,一看到有人走近瓜地,那人就会放出狗来,直到人家抱头鼠窜为止。有时候青柳和小伙伴们来这里割草,人还离瓜地老远,那看守人就凶神恶煞般威胁着要放狗出来,吓得她们赶快逃走。 直到西瓜全部采摘完毕,这草棚里就没有人住了,就那么一直空着,直到第二年。 现在还是四月份,地里的西瓜刚刚坐果,还用不着有人前来看守,因此虽然竹榻门关着,但青柳知道里面没有人,前几天她和邻家阿春姐姐一起割草时进去过,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墙角的草已长得齐踝高,在棚子的一个角落里,可以看到碎砖搭成的三角形和烧焦的泥土,大概这是看瓜人搭灶烧饭用的。其它就什么也没有了。 青柳直奔草棚西侧,这里可以遮挡住从东面斜飘过来的细雨,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这一面的草,那天她和阿春姐都没有割过,所以她知道。 其实青柳的草筐基本上已经满了,但青柳今天贪心了,她想再多割一点,这样,明天就不用起早了。 青柳正满心欢喜地快速割着草,忽然,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呻吟,她停住手,不动,又是一声呻吟,这呻吟很轻很细,似乎是极力压抑住的。她再侧耳细听,却没有了。 她青柳起歪头脑袋想了想,又起身察看四周,除了西瓜地里绿油油的瓜藤和旁边疯长的野草外,并没有见到任何人,远处的草丛里一只野兔子人立而起,看到青柳望过来,和她互相盯视一会儿后就败下阵来,伏下身去一跳一纵后就攸忽不见。 青柳没有见到异常动静,放下心来继续割草。可是不一会儿,那呻吟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青柳听得清清楚楚,她立刻全身毛发全都竖了起来,身了僵硬地蹲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就听得那呻吟时断时续,哼哼唧唧的。 听了半晌,青柳终于确定这声音来自于草棚里。 青柳这下心里更加奇怪了,前些天明明和阿春姐进过草棚,看到里面没人啊,今天里面怎么住人了?难道今年张财主提前派人来了吧?嗳,这也不对吧,如果是张财主家的看瓜人,她离这么近早就被那只恶狗发现了,怎么还会让她走到草棚边上? 难道草棚里有鬼? 这么一想,青柳的心顿时狂跳不已,全身都出了一身白毛汗。 第二章 野合 第二章野合 青柳轻轻地将草筐移到身前,将两只小手臂慢慢伸进绳套里,慢慢起身,蹑手蹑脚地往瓜地小迳走去。(.)这小迳的尽头就是一条大道,只要上了大道她就不怕了。 就在她快要踏上瓜地小径时,草棚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把个青柳吓得一个趔趄就仰天八叉地倒在地上,将整个身子全都压在了草筐上,她清楚地听得身下一声轻微的折裂声响,心往下一沉,暗叫:坏了! 费了好大力气,才总算努力地翻过身把手臂从绳套里脱出来,起身一查看,果然,一个好好的柳条筐被压折了一边,筐里的草也散了出来。 青柳一颗心立刻拔凉拔凉的,差点要哭出来了,这下可让她怎么把草运回家,家里的三只兔子还等着她的草去喂呢! “唉哟……”草棚里又传来一声轻叫。 青柳这下听的真真切切,现在她能确定棚子里是人而不是鬼了,因为那声尖叫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看到压扁变形的草筐,青柳突然很生气:都是棚子里的那女人装神弄鬼才害她把筐压坏了,青天白日的躲在看瓜草棚里干啥呢?还一惊一咋吓人,真是呀呀了呸的! 青柳的年纪本就处于好奇探索阶段,加上草筐被压坏,对草棚里那个肇事者很是不满,于是她就想搞清楚里面那个女人倒底是谁? 既然现在确定里面不是鬼而是人,那她也就无须害怕了。 不过青柳也不会胆大到明莫张胆的去砸门,她知道自己是个小孩,万一被那女人抓到揍一顿岂不亏了?所以她决定偷看。 她找了一段墙矮的地方,扒着泥墙踮起脚伸长脖子,企图够到稻草顶和泥墙的衔接处,那里应该有空隙的,可是没想到差点把脖子抻成个天鹅脖,离那衔接处还差了老远的距离,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于是她绕着墙慢慢蹭到前面,就这一小会儿,里面又传出几声急促的轻喊,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粗重声音,似乎里面不只一人而是有两人,另一个……好象还是个男人…… 她终于在竹榻门的下边,找到了一个虚松的地方,用小手指使劲一抠,竟抠出一个小洞来,只是位置低了点,青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趴在地上就向里面望去。 里面的情景开始看进去不是很清楚,有些灰暗难辩,似乎有人影晃动,但看不真切,慢慢地渐渐清晰起来,先是看到两只高高抬起的白白脚掌,然后,她看到有一个赤裸着的身子伏在两只脚之间不断扭动着,那赤裸的左背上有一条从左侧肩胂斜下延伸到右侧背部的疤,这疤又粗又长,丑陋无比,似乎象蛇一样爬在那人的背上。在两人的身下铺着一件紫色的袍子…… 青柳有点纳闷,里面的两个人在干什么?好象在打架,可又不太象……突然,她记起来了,这个背上有疤的人应该是张财主家的护院,叫何三官。 说起此人,在杨柳村方圆十里内也算是有点名气的,他具体是什么来历哪方人氏,杨柳村里的人谁也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他当年是逃脱仇家追杀后迷失了方向才转悠到杨柳村里来的,进村时衣衫褴褛满面血渍浑身是伤,当时正是大冬天,他腹中无食身上带伤,一踏进村口就昏了过去。(.) 看到他的村人都以为他活不下来,但人的生命力有时就那么顽强,在被好心的菊花婶灌了一碗米汤后,这何三官竟然活了过来,而且还活得活蹦乱跳的,那背上外翻的刀伤也在菊花婶的精心照顾下收了口,伤好后,他就认了菊花婶做干娘。这事发生在十五年前。后来张财主家招护院,这何三官去应试被选中,就此进入张财主家做事,至于他的来历,他自己讳莫如深,别人也不好去问他。 可是这何三官今天怎么会在这里?那地上的女人又是谁? 年仅七岁的青柳,根本不懂男女情事,饶是她再聪明伶俐也搞不明白其中缘由。正在楞怔间,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外面有人偷突窥,那赤裸的男人迅速取过边上的袍子披上,然后转过身向门边望过来,一道似有实质般的凌厉目光射向门口,在门外的青柳立刻感到一阵杀气袭来,“呀!”她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两眼恐惧地瞪得溜圆,又立即捂住嘴,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落荒而逃,也顾不得那只破草筐和筐里的草了。 几乎与此同时,屋里的男人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轻呼,他迅捷地弹跳起身射向门口,“吱呀”一声打开门,迅冲而出,两道狠厉的目光四下扫视了一遍,没有看到人影,正疑惑间,后背贴上了一个软糯的身子,不用去摸他就知道那女人是光着身子贴过来的。 “唉哟,何官人听到了什么响声了,这么紧张?”女人娇滴滴地说道,柔若无骨的身子象蛇一样缠了上来。她刚才正在兴奋中,什么也没听到,但还没等她尽兴,身上的男人就猛然起身离开了,让她好不懊恼。 “刚才门外好象有人!”何三官没有理会女人的挑逗和缠绵,冷冷地回答,目光仍在四处搜寻。 “不会吧?这里很是隐蔽,我们在这里相会断断续续的已经一年多了,没被人撞破过啊!”女人有些吃惊,挑逗的动作滞了滞,转念一想估计是男人过于小心了,就又将细嫩的身子在男人粗壮的胴体上磨擦起来。 这何三官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其实两人好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她家那个没用男人都早已知道他们两个的私情,因此,他们大可以在她家里安安稳稳地颠鸾倒凤,可这冤家偏要到这野地里来,还说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嘁,人活一生不过几十年,担心万年干吗?要不是这冤家床上功夫了得,她才不会勾搭上他呢。 “噫?”何三官的身子刚对女人的挑逗有了反应,突然眼角一扫,看到草丛里多了一样东西,他可以肯定,这东西是刚有的,说不定是……刚刚有人落下的……这么说来,刚才他的感觉和听觉都没有错! 他毫不怜惜地推开象八爪鱼一样攀附在身上的女人,也不理会女人猝不及防掉到地上夸张的呼痛声,几步就窜进了草棚边上的草丛里,那里,有一只压扁了的柳条草筐,筐里的草散落在周围。 何三官仔细翻看着筐子,蹙眉思索了一会,脑子里顿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背着草筐踽踽而行的身影,心里一松,嘴角微微扯动一下,阴阴笑了一声:原来是这小丫头……嗯,只要不是仇家追寻过来就好…… 回到草棚里,看到女人已坐到铺在地上的紫袍上,也不穿衣服,就那样光溜溜地抱着两条腿发呆,心里不由冷笑:这个骚女人,竟然一刻也离不开男人。 “冤家,看到什么了吗?呀……”一看何三官进来,女人发呆的脸上立刻堆满了陷笑,嗲声嗲气地问道,话音未落,就被男人一把压在了身下…… 完事后,何三官一边摸着女人富有弹性的臀部,一边问道:“呃,我说,你想不想讨个媳妇过门?” “当然想啊!”女人躺在男人身上,慵懒地回答,声音有气无力的,刚才这一番缠绵把她累得浑身是汗,连睁眼都没有力气了。“可是,谁愿意嫁给我那个傻儿子啊?” “这你不用管,你就说愿不愿意讨房媳妇进门?”何三官不耐烦地说,手上的力气不由加大。 “唉哟,冤家,你把人家弄疼了。”女人轻呼一声,拨下男人在自己身上的手,翻身下来,“那还用说,当然愿意呀,可是,你说谁家的姑娘肯嫁给我家儿子?” “嗯,这你就不用管了。到年底保你有媳妇进门。”何三官边说边起身穿衣服。 “真的?你不是骗我吧?”女人仰脸问道,脸上写满了怀疑。 “真的,你男人啥时骗过你?小骚货!”何三官在女人饱满的胸脯上狠狠抓了一把,然后不管女人连连呼痛就转身出了草棚。 第三章 柳衣衣 “畜牲!想要了就把人家唤狗一样地唤来,不要了就象扔抹布一样把人家扔在这里不管了……”草棚里的女人看到何三官走了连头也不回,不由气恼地骂起人来,全不想想她刚才还在和这畜牲苟合呢。 女人起身,拎起地上的袍子,拍去上面的草梢和泥土,穿上,然后细细拢了拢散乱的发髻,又往指肚上吐了点口水,抹顺了额前留海,做完这一切才袅袅婷婷地走出草棚,立定,向西面杨柳村方向望了一眼,大道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何三官的影子? 她呸地吐了泡口水,恨恨地说:“呸,棺材坯子,下次憋急了别想让老娘来!”不过她也知道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因为只要那棺材坯子一声招呼,她肯定立刻象闻到骨头的狗一样屁颠屁颠地赶来了。 “嗯,这混蛋刚才说年底让我娶上媳妇是什么意思?不会也去搞个呆呆傻傻或是四肢不全的小姑娘来吧?哼,这种媳妇要来干吗?让他这个棺材头讨去做娘子好哩,我们王家才不稀罕!”女人疑惑地自言自语道,然后扭着水蛇腰妖妖娆娆地向东边走去。 等女人去得远了,从草棚后面的灌木丛里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脑袋上还沾了几根草梢,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就象一只受了惊吓的小松鼠一样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草棚,又看了看女人远去的背影,直到确信这里真的没人了这才从灌木丛里出来。 原来这青柳受了惊吓后落荒而逃,情急之下钻进了草棚后的灌木丛里躲藏,所以那何三官才没有看到她。不然以何三官的身手,抓个小姑娘还不是小菜一碟? 青柳认出了那个男人,但她并不识得这个和何三官在一起的女人,所以她看到何三官走后仍然不敢出来,直到目送女人离开,她这才敢显身。 走到已变形的草筐前,青柳皱眉想了一下后有了主意,她用镰刀割了几把长长的青草,然后将草搓成绳子,估摸着绳子的长短够了,就在绳头上打了结,然后将草绳在柳条筐上拦腰捆了两圈,打结,提着草绳试了试,觉得还蛮牢固的,这才把散落在外的草塞进筐里,背上回家。(.好看的小说) 和何三官在一起的女人年纪约模三十出头,肤色白皙面容艳丽,再和不堪一握的细腰组合在一起,极是妖娆妩媚,尤其是那一双能勾魂的丹凤眼,只要她微微斜眼向你一飘,只要是个男人,那魂儿保证立马被勾走,就连柳下惠再世估计也会把握不住心神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女人是芦花浜村里的人,这芦花浜就是阿根小阿叔王坤达入赘的那个村,娘家姓柳,还有个很好听的闺名,叫柳衣衣。 十二年前,她嫁到了芦花浜王家一个名叫王牧亭的男人。这王牧亭长得五短身材,有时候脑子还不太灵清,于是村里好事之人就依他的名字谐音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王木头,久而久之,王木头叫出了名,而他的真名倒不太有人知道了。 王家家境很好,有地有房,又只有这么一个独子,柳衣衣嫁过来后倒也不愁吃穿。但是所有知道这对夫妻的人心里都会产生疑问:这么一个大美人怎么会嫁给一个又笨又丑的男人呢? 究其原因,竟让古人咋舌也让现代人喷饭,其根源竟然出在柳衣衣的那双脚上! 原来这柳衣衣生下来没有多久,母亲就病死了,一年后父亲续弦,后妻又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后母每日里忙着照管自己的亲生儿女,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个只有爷训没有娘疼的柳衣衣?自然而然的也就在她四五岁时把裹脚一事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等她到了八岁,她爷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时再想给她裹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柳衣衣的脚骨已基本定型,不可能再随意改变形状。于是只好作罢。 在那个崇尚小脚的年代里,柳衣衣的这双大脚可是很要命的,那时媒人做媒男家一定要先看女方脚的大小,直至亲眼看到那脚小得符合男方的心理标准,这才会允婚,如柳衣衣这般没有裹脚的,就干脆直接拒绝了连看都不愿看。 因此尽管柳衣衣长得花容月貌赛过西施,但那一双大脚却吓退无数少年才俊和风流倜傥气宇不凡的大帅哥。到后来,见到她美貌的男人都只想和她一夕销魂却无意和她共度一生,这让她感到绝望和沮丧。 如此蹉跎了四五年后,猛然回首,她发现自己竟已年过二十,成了老姑娘了。就在此时,芦花浜王家派人拎着大包小包前来提亲,她早就耳闻王木头之名,因此尽管她千万分地不愿意,但年岁不饶人,加上父亲和后母的催逼(好不容易才跳出来一个愿意娶大脚媳妇的人家,怎么能轻易放过?),最后只好捏着鼻子紧咬玉牙梨花带雨地嫁给了王木头……不对,是王牧亭。 嫁到王家头几年,这柳衣衣还算安份,其时王牧亭的父母还在,柳衣衣尽到了一个媳妇的本份,昏定晨省,无不周到,让公婆赞不绝口,也在邻里赚了个贤媳的好名声。四年后公婆相继去世,她又如愿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王宝宝,柳衣衣满心欢喜含辛茹苦地养了四年,越养越灰心:这个儿子,竟然是个傻子!四岁了连阿爸姆妈都不会叫,也不知道拉屎拉尿,一年到头身上都是臭烘烘的。这让柳衣衣感到既无奈又厌恶。 “马……马!嘿嘿嘿……马,马……” 还没进家,柳衣衣就听到一声断断续续语音不清的叫声,她不由苦笑了一下,心想,不知道自己前世到底作了什么孽,今生竟然生了这么一个又笨又傻的儿子…… “嘿嘿嘿……马……马……嘿嘿……”看到柳衣衣进门,堂屋里横坐在一条长凳上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男孩冲她嘿嘿傻笑着,两条鼻涕象长龙一样流进嘴里,他巴嗒了一下,似乎觉得味道很好,干脆就用舌头往上舔拭起来,胸前的围嘴早已稀湿了。 柳衣衣看了不禁感到一阵恶心,想别转头不看径直进房,但又觉得放不下心,于是就大声喊道:“黄嫂,黄嫂!” “唉,来了!”随即从堂屋的后门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中等个子,精瘦精瘦的,脸上满是皱纹,上身一条藏青色大襟短衫,下身同色大脚管裤子,系了一个黑色围身。 这黄嫂是本地人,原本是王牧亭姆妈的陪嫁丫头,终身未嫁人,服侍了老的服侍小的,现在又服侍到第三代,只是这第三代的王宝宝不是正常人,所以不太好侍候。 “黄嫂,你怎么搞的,宝宝的围嘴都湿成这样了还不给他换一块?”柳衣衣皱眉说道:“还有,快给他擦擦鼻涕,都恶心死了!”说完,也不看黄嫂,掉头就上楼去了。 “哦哦,好好,我这就给小少爷换,嗯,给小少爷擦……”黄嫂低头恭敬地说,心里却在骂:“你自己儿子不管,一日到夜只晓得到外面去会野男人,回到屋里就这里不中意那里看不落。我们小姐也不晓得前世作了什么孽,讨到了你这么一个不守妇道的媳妇……” 黄嫂边腹诽边用手里的汗巾给王宝宝揩鼻涕,那王宝宝吃鼻涕正吃得高兴,哪里会给她擦?就使劲把头摇来摇去躲避。黄嫂被柳衣衣一进屋就训了一通,心里正在不高兴,见王宝宝不配合,不由来了气,就一把把王宝宝的脑袋搂在怀里,用劲拭去了他的两条长龙,然后才放开他。那王宝宝用舌头一舔,感觉到上嘴唇没有了美味,大嘴一裂“哇”地一声就嚎起来,嚎了几声尚不过瘾,就从长凳上下来,干脆“扑通”一下倒地了地上,四脚朝天地自由地翻滚扑腾起来。 这下可把个黄嫂吓了一跳,她赶忙过去拉他起来,但是八岁的王宝宝胖乎乎的,也有了一把子气力,此时见黄嫂来拉,就象个称砣一般往下坠,岂是精瘦的黄嫂能拉得起来的? “怎么了?宝宝?”王木头闻声从后面出来,他刚才正在后院看花匠修剪花枝,听得儿子的哭声,就赶了过来。 “噢,少爷来了。嗯,少奶奶让我给小少爷擦鼻涕,小少爷不愿意,就哭了哩。”黄嫂见王木头问,忙起身解释。 “哦,宝宝乖,宝宝起来,地上脏。宝宝不哭啊!”王木头耐心地哄着儿子。尽管王宝宝傻得连阿爸都叫不全,但他却是王家血脉的延续,所以王木头对他一向疼爱有加,从来不说一句重话,更别说骂他了。 这王宝宝哪里知道好歹,见王木头拉他,更是来了劲,赖在地上打着滚就是不起来,一时间眼泪鼻涕抹得到处都是。 “快起来,再不起来就打死你!”一声厉喝突然如晴天霹雳般在王宝宝的头顶响起,王宝宝睁眼一看,见到怒气冲冲的柳衣衣,她手里真的抓了一根棍子。刚才还哭泣闹不休的王宝宝立刻象见了鬼一般噤了声,乖乖地自个爬了起来,横坐到长凳上,又若无其事地“嘿嘿”起来。 王木头起身,坐到八仙桌边,从茶盘里提起茶壶倒了杯水,问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管这么多做啥?”柳衣衣白了他一眼。 黄嫂看到这里没有她什么事了,说了句:“少爷,我去烧中饭去了。”不等王木头回答,她就消失在了堂屋里。 王木头尽管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使,但不代表他没有男人的血性,不代表他不会吃醋,也不代表他不在乎戴绿帽子。所以一上午没看到柳衣衣,他才会酸溜溜地问出这句话。 没想到柳衣衣竟然让他别管! 他皱了皱眉:“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王牧亭的女人!”说完把手里的半杯水一口喝净,把杯子重重的顿在桌上。 柳衣衣听到这话怔了怔,忽而撇撇嘴:“是你的女人又怎么样?你的女人难道就不许出去了?” “听着,别做得太过份,不然我就打死你!”王木头杀气腾腾地说完这句话,看也不看柳衣衣一眼,起身就走。 柳衣衣楞楞地看着王木头的背影,不由打了个寒颤,这王木头今天吃错药啦?平时看他蔫蔫的,没有一点脾气,今天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早就知道她的事了吗?…… 第四章 命运 其实对于柳衣衣在外面有野男人,王木头并非没有耳闻,但和天下所有对自己没有信心的男人一样,王木头也希望这些只是传闻而不是真的,更何况他的犯傻是有间歇性的,有时正常有时发傻,在他犯傻时他会认为自己的女人是天下最漂亮最忠贞的,但在正常时他左看右看都觉得这柳衣衣早已红杏出了墙。 因此,他基本上是时时处在时而水时而火的两重天境地里煎熬着的。 刚才,他明显是在清醒着的,所以才会说出那么冷静而冷酷的话来,这让柳衣衣不寒而栗,觉得自己对这个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男人并不是了解得很透彻。 柳衣衣和何三官的私情始于三年前芦花浜的蚕花节。 这蚕花节是在每年的三月初三,是蚕乡在每年幼蚕尚未孵出来之前特有的一个节日,到了这一天,邻近几个乡村几乎所有的养蚕人都会来集上轧蚕花,以求今年养蚕会有个好收成。 当日何三官受东家指派来芦花浜买蚕种,他在蚕种店里讲好价钿付了钱后,看看时辰还早,就将二十张蚕种寄在了店里,一个人遛遛达达逛街市去了。 这芦花浜在当地是一个小型农贸集散地,街上店铺酒肆林立,行人如织,当时柳衣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正倚在一家茶楼上嗑瓜子,她边嗑边若无其事地把瓜子壳往下扔,楼下是街道,行人很多,有不小心头上被扔到瓜子壳的心里发怒,但抬头一看是个美女,那股怒气立时化为乌有,有的自觉绕开走,好事又有闲的就站住观看,打听这女人是谁家的娘子。[.超多好看小说] 于是,楼下这方寸之地形成了近茶楼处空旷,远茶楼处却闹猛非常的奇观。 何三官一路走来,看到街上的女人们不管老的少的,鬓边都插着一朵花,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戴蚕花了,他笑笑,觉得当地人对蚕神的崇拜真的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知道在蚕花节这天,不光是戴蚕花,还有喝蚕花歌,点蚕花灯,扫蚕花地,看蚕花戏等等许多名堂,有许多甚至让他觉得菲夷所思和嗤之以鼻。 他只顾东张西望地信步走着,经过茶楼时并没有注意这里的异常,忽觉头顶上有东西落下,手往上一摸,却摸到几片瓜子壳,上面还湿湿的沾有口水和口红,不由有些生气,抬头一看,只见上面一个美妇倚着楼栏,一只玉手风情万种地沾起一粒瓜子往樱桃小嘴里送,一边用一双妩媚的丹凤眼斜睇着他,这让他的一腔怒火瞬间化为缕缕春意,不由一裂嘴,向楼上送出了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 柳衣衣看到当街站着向她微笑的男人身体健壮,臂上肌肉虬结,春心立刻荡漾起来,她故作娇羞地用绸扇掩了半边面孔,不断地向楼下抛媚眼。(.)这何三官是情场老手,看到楼上美人的媚态一时心痒难耐,立刻就撩腿上了茶楼,见了美人后两人互通姓名,何三官邀请柳衣衣一起喝茶,这柳衣衣也不推辞,两人就换了间雅座,坐下喝茶聊天,当然,也有柳衣衣最喜欢的瓜子。 这何三官到杨柳村后直到现在十多年了一直是单身,虽然也有给他做媒的,但不知为什么,他一个也没有答应,似乎抱定了宗旨,打算孤独终老了。 柳衣衣虽是个过来人,但自从知道儿子是个傻子后,就性情大变,每天不是留恋于酒肆茶馆,就是东家进西家出地串门,原先的好名声被她败得干干净净。芦花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王家媳妇,还不敢惹她,但外乡人却没有这些顾忌,着意和她调笑揩油的层出不穷,这柳衣衣也不着恼,只管嘻笑作态。 但她总算还记得自己是个有夫之妇,守住最后一点羞耻,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 但今天她遇到了何三官,两人郎有情妾有意,越聊越投机,越聊越感到相见恨晚,一直聊到日上三杆才依依惜别,临别又约好一下次会面的地点。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人就勾搭上了。 两人做了露水鸳鸯后,行苟且之事的地方一直由何三官定,让柳衣衣感到奇怪的是何三官定的时间总是在白天,地方也都是在野外,如果天冷,两人就去那间看瓜的草棚里;有时也到芦花浜的苇荡里。对于何三官的这种奇癖,柳衣衣曾问过几次,但每次何三官不是用话岔开就是用行动让她分心,因此,柳衣衣一直以为他这是为了躲避王木头的视线。可是,王木头手无缚鸡之力,这何三官一只手就可以把他的脖子扭断,用得着这么小心么? 时日一长,两人的私情就被村里一些人察觉了,闲言碎语慢慢流传开来。 从古至今,男女私通之事,最后一个知道的往往是通奸之人的配偶,这王木头也是如此。 只是,在他尚未亲眼见到之前,他宁愿相信这只是流言而已。 柳衣衣红杏出墙初时,心里还很是得意,觉得自己这次总算找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虽然见不得光,但在野合时刺激紧张的感觉是她从没有体会过的,这让她对何三官有了一种死心蹋地的依赖。 但时日一长,她渐渐发现这何三官过于野蛮强横,远没有王木头温存,在性事上,只要他想要,就会派个手下过来把她带走,根本不会管她这一天是不是不方便,也不管她当时得化多大的功夫编谎脱身……就象这柳衣衣是个他养着的外室,专门在家呆着等候他召唤似地。而实际上,自两人相识后,何三官除了给她买过一只银簪外没有给过她一样东西,倒是她,隔三差五的总是给他铜板和银元,因为他总是在她面前说他在张财主家的月钱不够化。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他还严禁她和别的男人说话。奇怪了,他又不是她的正宗男人,管得着她那么多吗? “嗯,如果让我知道你另有男人,那么,我一定会杀了他!”似乎猜到了柳衣衣在想什么,何三官恶狠狠地瞪着她说道,眼里霎时射出一束狠厉的凶光,让她忍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知道,这是个狠辣的角色,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所以,她无数次地对自己说,如果不是看他床上功夫了得,老娘才不会稀罕他这个外地佬呢。 ********************************************************************* 自从在草棚附近受了惊吓后,青柳割草就再也不到那个地方去了,她依然每天或是一个人或是约了小伙伴出去割草,然后弓着腰背上一大筐草回来,那只被她压坏的筐已被阿爸加了几根藤修好了,只是份量增加了一些。 天气越来越热,青柳的小脸晒得黑黑的也清减了一些,但个子却窜高了不少,这让她背起草筐来省劲多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平静静的过着,那天在草棚里看到的,除了那条狰狞的疤外,其它的她差不多全忘光了。 当然,青柳不会想到,就是那次偷窥,竟然从此改变了她的生命轨迹…… 第五章 做媒 第五章做媒 立秋以后,天气仍然燠热异常,炙人的太阳从早上五点多出来悬在空中慢腾腾西移,一直到下午五点多才总算落下,让人们稍稍喘口气。 当时的纳凉方法除了用蒲扇拂去身上的热气和跳到水里让清凉的河水除去一身暑气外没有别的方法。 可是天还没黑,那些可恼蚊子就出来,它们绕着你嗡嗡飞舞着,乘你不注意就会刺入你的身体吃个饱,还会让你搔痒难耐。 好在,到了秋后,傍晚的气候不似夏天那般闷热,而是有些凉爽,所以,太阳一下山,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在自家场院泼水降温,让地上的表面浮土湿润,粘附在地面,这样,乘凉时脚板踩上去那些浮土就不致于扑到脚面上。 “阿五,快把春凳搬出来!”阿柳妈叫道。此时她刚好在场上泼完水,手里还提着木桶。她低头看着水泼在地上腾起一阵烟雾,发出一阵滋滋的响声后立刻就不见了踪迹,只在浮土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凹坑,心里寻思着是不是水泼少了。 “嗯,春凳来了!姆妈,放在哪里?”阿五两手抱着春凳,脸涨得通红,额上全是汗。 “诺,就放在这里吧。好象水泼少了,你再去拎桶水来吧!”阿柳妈把手里的桶递给了阿五。阿五放下春凳,拿着桶就向河边跑去。 阿根父子三个全劳力还在田里干活,家里就剩她和青柳阿五,三个里头力气最大的显然就是阿五了,十一岁的阿五长得很是壮实,也有把力气。因此,家里一有需要用力的活,阿柳妈就会差遣这个小儿子去干。 “阿柳,把小凳子小椅子拿出来。”阿柳妈又向屋里叫道。(.无弹窗广告)现在儿女大了,阿柳妈也省力不少,好多家务活都只要动动嘴就行了。这让邻居阿春妈羡慕不已。阿春她们只有两姐妹,没有兄弟,而且两姐妹又都裹了脚了,加上阿春妈自己也是小脚,因此,许多活都得等阿春的阿爸来干。 “噢,来了!”青柳正在后面清理兔笼,远远地听见姆妈叫,就大声应了一声,然后三下五除二完成清扫,关上兔笼门,出来在灶间水缸里舀了瓢水在盆里,净了手,踮起脚在竹橱里取出四只大碗两只小碗,又在筷笼里拔了六双筷子,出来,放在春凳上。 刚直起身来,她就看到菊花婶娘手里抓了把葵花蒲扇边摇边过来了。 听到脚步声,阿柳姆妈抬眼看到是菊花婶娘,忙招呼道:“是婶娘来了。快坐快坐。”又回头唤青柳:“快去给婆婆倒碗茶来。” 青柳答应一声进了屋。 “嗳,阿柳,不用倒茶这么麻烦啦,给我倒碗白开水来就好了。”菊花忙对着青柳的背影关照着。 “菊花婶娘,好久没看到你了呢?最近接生很多吧?”阿柳妈陪着菊花一起坐下,问道。 “呃,哪里,好久不接生了呢。天气这么热,大人都吃不消,小人哪里行?所以都躲在姆妈肚子里不敢出来了。“菊花开着玩笑,边说边习惯性摇了摇葵花扇,扇子掀起的风使她灰白的鬓发扬起又落下,好似她脑袋边长了两片灰色薄羽。 “婆婆,请喝茶。”青柳端了一只黑色粗碗,小心翼翼地放到春凳上,对菊花婶娘说。 “哟,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们阿柳越长越好看了呢!”菊花婶娘上下细细打量了青柳几眼,用手里的蒲扇在青柳背上一拍,夸张地嚷起来。 “婶娘见笑了呢。青柳还只是一个小黄毛丫头,哪里会好看得了?”阿柳妈微笑着把茶碗推到菊花跟前,碗里是黑黄的劣质茶水,虽然有点苦,但却比白开水好喝,也比白开水解渴。 青柳被菊花一夸,不由羞红了脸,早就躲到屋里去了。 此时,阿五从河埠头提了一桶水来,用只葫芦瓢舀水往泥地上泼。 “阿柳妈,我是说真的,阿柳长得真的很好看,比村里其它小姑娘都好看呢。”等阿五的水泼过后,菊花婶喝了口茶,又绕回这个话题,一本正经地说。 阿柳妈笑笑,没有接话,只是让青柳出来添水。 菊花婶等青柳添完水进去,把个脑袋凑到阿柳妈跟前,低声问:“呃,我说阿根大娘,阿柳有了人家没有?” “没有,阿柳才七岁,还小呢。”阿柳妈淡淡地回答。难道菊花婶今天来是为了给青柳做媒? 那时农村里对小亲的很多,小亲,又叫娃娃亲,大都是父母在女孩子只有五六岁时就定下了亲事,定亲后,男方大人每年会带着男孩子在中秋春节这两大节日里拿些应时礼品来女孩家拜丈人丈母,等到女孩长到十三四岁,男家就会要求迎娶,此时女家一般不会拒绝,因为女孩是小脚,干不了重活,再将女孩留下来就是白吃饭了。 “七岁了,不小了哦!”菊花婶叫道,接着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响,立即放低了音量,“呃,想当年,我就是七岁和我家老头子对亲的呢。我三女儿,你知道的,就是叫姗儿的那个,是六岁对的亲……” “嗯,我想等阿柳到了十二岁时再说。”阿柳妈打断了菊花婶娘的话头,温婉地冲她微微笑了笑,静静说道。 菊花婶娘心里暗暗骂着干儿子何三官:“这杀坯,也不知他哪根筋搭牢哩,硬要叫我来做这媒,我跟他说不行的不行的,这杀坯就是不肯歇(不放弃),一定要让我来出这个丑。好了,现在人家姆妈都这样说了,等于是回头(拒绝)我了,我还老面皮说啥哩?真是可惜了我的一世英名,全葬送在那个杀坏手里了!早知道当年不救他就好了!” 菊花心里恨恨地骂着何三官,但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哈哈笑道:“阿根大娘,让阿柳到十二岁时再对亲也太晚了吧?到那时,好人家都让人挑光了岂不是挑不出称心的了?” “挑不到称心的,那我就索性养她老了。”阿柳妈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道,“再说,她没有裹脚,本来就不好挑的。” “嗯,不会的不会的。说正经的吧,阿根大娘,我今天来其实就是为阿柳做媒的……” “婶娘,别说了,连阿大都还没定亲,他这个小妹子怎么好先定下?这不是早稻不割先割晚稻么?”阿柳妈蹙眉断然说道。 按那时的规矩,定亲一般先从老大定起,如果老大没定底下的兄弟妹妹先定了,那就是僭越,是不符合规矩的,所以,阿柳妈才会如此说。 菊花婶一听,又在心里把何三官的十八代祖宗一一问候了一遍,这才干笑两声开口:“嘿嘿,是呀,按理说,大哥没有对亲,妹子是不能跳到阿哥前头的,何况她前头另外还有两个阿哥呢。但是阿根大娘你想过没有,阿大对不上亲的原因在哪里?不就是因为家里穷,拿不出对亲钿(彩礼)么?现在你要是答应了阿柳的亲事,这家人家就会拿出一份大大的对亲钿来,这样,阿大的婚事不是就解决了么?说不定,就连阿三阿五的婚事也一并全解决了呢。”菊花婶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完喘了口大气,拿起春凳上的茶喝了一大口,不由苦得裂了裂嘴,她抬手擦去嘴边的茶渍,紧盯着阿柳妈的神色。 只见阿柳妈的脸色先是涨得通红,接着又变得煞白,不等菊花婶琢磨过来,她就腾地一声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婶娘,对不起了,我灶头里还在烧东西,我要去看看,就不陪你了。”说完不等菊花婶回答,转身就进了屋,把个菊花婶娘一个人晾在了场院里。 菊花婶娘这个窘啊,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马上钻进去。 想她在村里接了几十年的生,也是有一定好名声的,平日里出来进去很是受人尊敬,哪里受过这种冷落? 看到阿柳妈进去后不再出来,她不由假咳两声,提高嗓门身屋进而喊道:“咳咳,阿根大娘,那你忙啊,我以后再来和你聊天!” 屋里没有任何回答,她尴尬地等了一会,正想离开,就见青柳一跳一蹦地出来,笑嘻嘻地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说:“婆婆要回去了吗?哦,那婆婆你走好啊!” 菊花深深地看了青柳一眼,心想:也不知这何三官倒底怎么想的,这小姑娘长得是好看,但毕竟只有七岁,他这么托空八只脚(凭空)地托我做媒倒底想干什么?难道他想讨来做娘子?不对呀,两人相差也太大了吧,足差了三十岁呢。何况他说得人家是有名有姓的,芦花浜的王家可是有钱的人家呢…… 第六章 何三官的秘密 菊花婶刚回到家里,那何三官脚跟脚的也来了。 “继娘,怎么样?阿根答应了吗?”何三官急切地问道。 菊花没有理会何三官,顾自从桌上的大茶壶里倒了一碗凉开水,象牛饮水一样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然后把碗重重顿在桌上,朝这个只比她小了十几岁的干儿子白了一眼:“诶,我就搞不懂你了,你那么急吼吼一定要让我去给人家做媒图的是什么?那芦花浜王家倒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受人家之托还是自己另有所图?……” “呃,继娘,你真是的,这事我真的是受王家之托啊,昨天不是都告诉过你吗?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何三官信誓旦旦地说道,就差指天划咒下保证了,其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一定要将青柳弄到王家是什么目的。 “哼,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反正不管了!”菊花看到何三官一脸的诚挚,语气缓和下来,但这事她是绝对不会再插手了,今天遇到的尴尬使她此生难忘,她怎么可能面皮那么厚再次上门? “哦,是张阿根不愿意?继娘没和他说那王家可是一家富裕人家?家里还有佣人服侍的。”何三官不解地问道,他原来以为张家这么穷,一听到家境如此好的王家上门提亲还不笑得合不拢嘴地连连答应下来?至于王家的小呆子王宝宝,不是尽这张家小丫头摆布么? “我哪里有机会和她说这些?连王家这两个字都没来得及说那阿根娘子就把我撵出来了呢。”想起刚才的事,菊花心里仍然憋得慌,这都是个什么事啊,平时看着软糯得象糯米圆子的阿根娘子,今天怎么变得象一只刺猬了? “喔,这么说,你只是和阿根娘子说了?没和阿根说?”何三官恍然说道。 菊花朝他直翻白眼:“这有区别么?在张家,做主的还是阿根娘子多一些,只要她点了头,那阿根肯定就没有问题的。” “不会吧,这种事按理应该由一家之主作决定的,女人怎么会挥大旗?”何三官有点搞不清这里的男人在家里倒底是处于一种怎样的地位。 “呃,三官,继娘有句话问你,你可要说老实话。”菊花忽然神色一正,沉声说道。 “好,继娘尽管问,三官一定如实回答。”何三官一看菊花的神色,不知道她要问出什么来,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你说,你突然巴巴的惦记着人家小姑娘,不会是你看上了她吧?我告诉你,你和青柳可差着三十多岁的,你要是动这种脑子可是真作孽哦……”菊花痛心疾首地说着,但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狂笑打断了,她停住嘴,愕然看着何三官,不知道他脑子出了什么毛病,难道她刚才的话很好笑吗? “哈哈哈~继娘,你真是多想了。”何三官终于止住了笑,他抹掉了笑出来的眼泪,“……这怎么可能?我几岁了?那丫头才几岁?我又不是一个怪胎会喜欢玩小女童?继娘也真是的,把我何三官看成什么人了?”何三官说到最后,神色有点不豫。 “好啦,我又没说你一定就是这样的人,你没有这种想法最好。总之,张家都是老实人,你可千万不要去害他们。”菊花看到何三官有些不高兴,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份了,毕竟这只是自己的猜想并没有任何证据,所以就势下了坡。 “当然,继娘放心好了,我只是受了那王家之托为他们挑一个小媳妇,看到张家那小丫头不错才动这脑筋的,既然张家不愿意,那就算了,我去回掉就是了。”何三官语气温和地说道,但心里却冷哼一声:张家敢不愿意?还反了你了! 菊花听干儿子这么说,气就消了大半,“是啊,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以后等青柳大一点,你再为她物色一门好人家。” “对,继娘说得是。诺,这是儿子特地到斜桥为继娘买的一支红玛瑙簪子,继娘戴了一定好看。[]”何三官从袖管里摸出一支簪子,放到桌上轻轻推了过去。 天下所有的女人只要一看到漂亮的首饰就移不动步,这菊花也是如此,她虽然已五十多岁了,但看到这做工精美的簪子,眼睛就不由一亮,伸手取过来边端详边啧啧赞道:“哦呀,这簪子真是太好看了哩……嗯,这可怎么好意思,你为继娘化的钱可不少了呢。” “继娘说哪里话来?你和儿子客气什么?儿子孝敬娘不是应当的吗?”何三官笑眯眯地说道。他吃准了菊花一定会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的,为了博这个继娘的欢心,何三官确实费了不少心思,毕竟眼前的这个老妇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当年出手救助,他何三官现在早就尸骨无存了。 何三官又为继娘留下一百文制钱后就告辞出来,在门口,他回头望了一下屋里,看到菊花正在开心地将玛瑙簪子插到鬓边,嘴角不由冷冷地往上扬了下:这簪子是前几天和柳衣衣在草丛里倒凤颠鸾时乘其不备从她头上拔来的,反正那个女人的首饰多得是,肯定也不会在意这么一支簪子的,但用来哄这老妇人开心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至于那个小丫头,如果不把她掌控起来,心里总是有些放不下。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自然一切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好。不然让陈信南那老东西闻到一点珠丝马迹,他可就真的死定了!让他郁闷的是那天怎么竟会被那丫头看到背上的疤了呢? 事实上,青柳并不是头一次看到他背上的疤。只不过那第一次没有被他发现罢了。 原来这何三官的真名叫吴来官,是杭州府人,父母在杭城根下摆了个卖茶卖瓜子的小摊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这吴来官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八岁那年拜一个游方和尚为师,跟着师傅云游天下,十年后学成回家,进了诚信镖局作了一名镖师。这吴来官身手尚是了得但人品却不怎么样,做了镖师后仗着身上有功夫,就经常做些欺男霸女之事,由此想来那游方和尚恐怕也不是个良善之辈,不然怎会教出如吴来官这样的徒弟来? 诚信镖局大当家的姓陈,叫陈信南,这陈信南接连收到关于吴来官劣迹的报告后,不由大怒,觉得姓吴的这种行径会有损镖局的名誉,而且如将此人放任在社会上也会贻害一方,所以决定先废去他武功后再把他清除出镖局。陈信南作出这个决定时吴来官正在押镖前往南京的路上,他在镖局里的一个拜把子兄弟得知消息后日夜兼程在溧水郊外追上了他告知了大当家对他的处理决定,让他千万别回镖局了。 吴来官听后如同三九天头上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从头凉到了脚,一下子傻在了那里动弹不得。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解困方法,以他这样一个既无背景又无靠山的武人,一旦流落江湖成为浪迹天涯居无定所的可怜虫,整日里凄凄惶惶地过着逃亡的日子,那岂不是生不如死么?哪有某些电剧里描述得那么浪漫自由啊! 突然,他看到了身后的那件镖,眼睛不由一亮:那镖是杭州一个富商所托,镖物是由一整块白玉雕成的弥勒佛,高一尺宽七寸,重约四十多斤,包裹在一块锦缎里。如果把这玉佛卖了,倒是能得个好价钱,这下半辈子的生活用度就不用愁了,到时再寻个深山老林里一蹲,这陈信南上哪里能找得到他? 吴来官主意打定,背了玉佛离开大道走了去溧阳天目山之道,谁知那陈信南并不是个傻瓜,他作出清除吴来官的决定后,知道此人正在押镖途中,怕走漏消息让他走脱,早就派人前往截杀,只是那几个杀手在路上大爷们地晃荡着,走得比那位拜把子兄弟慢了一步,他们在溧水城里没有等到吴来官,知道消息泄漏,觉得如若空手而回难以向大当家的交代,就立刻绘影向江湖上发了寻人贴,不久后,吴来官的踪影就显露出来了,几人立即循迹追向天目山。 慌不择路的吴来官此时如惊弓之鸟,其五官高度灵敏,不等那些人靠近,他就凭第六感察觉到了异象,于是立即转向,逃向东面,接着就象逃亡中的兔子一样绕弯行走,一来二去的竟然连自己也辩不清方向了,最后终于在离杨柳村二十里的炉头镇被陈信南派出的杀手追上,当时正是深夜,又是四个夹攻一个,饶是这吴来官身手再是了得也一拳敌不过四掌,在打斗中,他背上的玉佛包袱被利器划破掉落,第二刀就砍在了他的背上,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失的声音,因此拚死一击后立刻鼠窜向南,避过了杀手们狼一样的追踪,乘夜色遁入了杨柳村,又恰好遇到了心善热心的菊花,这才捡了一条路。 所以,依佛教说法,这是他命不该绝,所以才有这一连串的巧遇。 吴来官在杨柳村活下来后,看这里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和外界交往不多,是个隐身的好地方,于是决定居住下来。 当然,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背后的刀疤。他也知道,如果陈信南要追查他的下落,那他背上的刀疤就是一个很好的线索。在杨柳村知道他背上有这道刀疤的只有菊花夫妇二人,当年正因为有了他们二人的精心照顾他才能活转过来。为了防止他们无意中将他的伤情透露出去,他就特地编了一个故事,说他是因为遭仇家追杀才逃到了这里,如果他躲在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仇家肯定会找上门来血洗杨柳村,这一下,可把菊花夫妇吓住了,再加上他不断地用小恩小惠笼络他们,自然对他的事守口如瓶。 可是现在,秘密的知晓人名单里竟然无意闯入了一个七岁女童张青柳,这让吴来官又是懊恼害怕又是担忧,万一那小丫头多嘴和人说了他的刀疤之事,其后果……他妈的岂不是相当严重? 第七章 威逼 三天后的清早,何三官在路上截住了阿根,他皮笑肉不笑地向阿根作了个揖:“阿根阿哥,好久不见了啊。” 阿根肩上扛着一把铁锨,正要去稻田里查看田埂上是否有缺口漏水,见到何三官向自个打招呼就停住脚回了礼,连说:“哦,是三官兄弟呀,你好你好。“心里却在诧异,这张财主家的护院平日里都面孔毕板,轻易见不到他们脸上的笑容,今日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嗯,阿哥最近很忙吗?有没有时间和兄弟我聊聊?”何三官继续堆起满脸横肉假笑。 “屁话,你这不是正在和我说话的吗?”阿根心里骂道,但嘴上却客气地回答:“嗨,乡下人,一年四季都在瞎忙,不碍事的,三官兄弟有话就请说吧。” “哦,是这样的,我最近嘴馋想吃十八只蹄胖,就不知道阿哥给不给吃呢?”这何三官久在江湖中浸染,早已练成一张油条嘴,故意绕着圈子说话。 “嗯?……”阿根果然被绕糊涂了,心说:“这何三官倒底在说什么啊?他想吃蹄胖找我干吗?真是乱七八糟的。” 看到阿根一脸的纳闷,何三官心里暗暗好笑,他轻咳一声:“是这样的,我有家亲戚,看中了你家的丫头,让我为他家儿子保个媒,阿根兄弟能不能看在我面子上允了这门亲事?” “什么?为青柳保媒?三官兄弟是不是弄错了?”阿根更加糊涂了。女人曾经和他说过几次阿大的婚事,青柳是儿女中最小的,怎么会为她保媒?她可是只有七岁啊!虽然乡下一向时兴给女孩定娃娃亲,但他张阿根却一直没有转过这个念头。(.好看的小说) 那天菊花婶娘来家里说的事,阿柳妈并没有和男人讲,她觉得这事很是荒唐,加上女儿的事她相信男人一定会听她的,所以她就把此事压了下来。没想到这何三官这次竟然跳过她直接找上了阿根。 “没有弄错,就是阿哥你的女儿青柳啊。那家人家想把她买过去养着,等她长大后再和他家的儿子圆房。”何三官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目的全说了出来。 “这……这不是……童养媳么?……”阿根两眼溜圆地瞪住何三官,结结巴巴地连话也说不完整了。 那时的童养媳买卖非常普遍,所以不是阿根大惊小怪,而是他没想到有人想买童养媳竟然动脑子动到了自家女儿身上。 这买童养媳的人家一般都是家里贫困异常,自觉儿子长大后娶亲困难,所以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就抱养或是买一个女童养在家里,等两个小孩长大后再让其圆房结婚,这样,男方可以省掉一笔很可观的彩礼钱和用于婚事的钱,女方也可以省却养大女儿的费用和一笔嫁妆。 这种事办起来正规一点的,会请先生写下一张卖身契,双方言定女童卖到男家后一切全凭男家作主,生死不问。但是绝大多数女童家人都是收了钱由男方把人抱走了事,连一点信息都不会留下。(据报道,这种现象在福建那里仍然存在着,当地政府也并不干预,说明这种原始落后的婚姻制度在咱们中国仍然有滋养的土地和存在的需要。晕~) 阿根家里虽穷,但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来也没想过要将她卖予人家做童养媳,咋一听这话,心里立刻升腾起一股怒气,但碍于眼前的这人是张财主家的护院,而他又正租种着张财主家的田,于是他努力将怒火压下来,淡淡地说:“……嗯,多谢三官兄弟关心我家青柳了,青柳现在还小,她姆妈还舍不得让她出门呢。”说完向何三官作了个揖,绕过他径直向自家地头走去。 “嗳,等等……”何三官听了阿根的话,脸往下一沉,嘴角也不由地抽动了一下,本想给这个泥腿子阿根点颜色看看,但一转念又把狠厉的脸色收了,追上来喊道。 “阿根阿哥,是这样的,这家人家是芦花浜王家,是一家富人家,有好几亩好水田,又是独养儿子,你家小姑娘过门后那王家的全部家产都是她作主了,这样的人家,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何三官口吐兰花喋喋不休地说着,脸不变色心不跳,似乎他就是王家的当家人,全不想想那王家的当家人王木头根本不知道这事。 他并不担心张阿根会知道王宝宝是个傻子的事,因为那个柳衣衣好面子,将儿子的事一直瞒得严严实实的,除了家里的几个佣人,芦花浜镇上的人基本上没人知道真相。 “谢谢三官兄弟的关心,只是我家青柳福薄,享受不了那种富贵,你还是另择人家吧。”阿根脸上已有不豫,但嘴上说得还是很客气,这何三官脸皮再厚也品得出拒绝的味道,况且这种拒绝已是第二次了。 阿根说完,不等何三官回话,又一次绕过他走了,这次何三官没有再追上来,只是狠狠地扔下了一句话:“别给脸不要脸,张阿根!你给我记往,你要是还想租种东家的地,那就乖乖答应了这门亲事,不然,明年你就另找东家吧!” 这句话象石头一样砸中了阿根,他粗壮的身子一下僵住了,脸上慢慢涨红,接着又攸忽雪白。显然,这何三官是在威胁他……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平时很老实性格很和顺的人,一时倔脾气上来就比谁都横。这张阿根现在就是如此。他虽然隐隐预料到不答应何三官说的事可能会让他在租种张财主家田的方面受到阻碍,但没想到这何三官这么快就直白地表示了出来,如此赤裸裸的威胁使他的冷傲之心突发,只一瞬间,他就有了决定…… 何三官自然不知道张阿根的心理变化,他看着阿根僵直的身子,心里说不出的愉悦,他知道刚才的话击中了张阿根的命门,于是他等着这个一辈子没出过杨柳村几次的泥腿子向自己讨饶,然后求他把女儿带走,当然最好是不用付钱的,这样,他可以在柳衣衣面前表功并再好好地敲她一笔。 但是,他愉悦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张阿根慢慢转过身来,瞪着他,冷冷地说:“何三官,我张阿根就是吓大的,如果你以为你说的话能吓住我,那你就尽管来吧!”说完,不管何三官脸上象开了染坊一样精彩纷呈,转身就走。 何三官的脸色由红转绿,由绿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又由青转黑,一双拳头捏得咯咯响,如果不是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恐怕他早就窜过去暴打张阿根一顿了。 何三官刚才所说的不让阿根租张财主家田的话其实真的只是一句吓唬人的话,他也清楚自己只是张财主家的一个护院而己,在这种事上有发言权但没有决定权,因此并没有把握在年底说动张财主不让张阿根租地。 但他认为张阿根并不会知道其中的底细,所以他并不在乎诈他一下,谁知这最后一着杀手锏并没有起到预期中的效果,这怎不让何三官恼羞成怒? 说真的,对封住张青柳的嘴,他何三官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大不了就干脆让这小丫头彻底消失,使她永远开不了口。但他并不想这样做,至少目前还不想,因为如果这里出了人命案或是失踪案,必定会引起官府的注意,到时万一再把那陈信南引来,那他费尽心思藏匿在这里十多年所化的功夫就算是全白费了。 倒底是经历过生死和世面的江湖人,何三官很快平复了暴怒的心情,他用阴鸷的目光盯着张阿根越渐越远的背影,寒声自语道:张阿根,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落入我的手心…… 老百姓遇到奇冤时一般都会喊:老天,你就眼开眼睛看看吧! 其实说真的,大多数时候老天确实都是在睡觉,一睡着,他老人家就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所以,人世间才会有这么多的不平事。 很不幸,老天这一次又不负责任地睡着了,让何三官很快就如了愿…… 第八章 厄运(1) 午后的日头毒辣辣在照着地面,田里干涸得开裂成纵横交叉的裂口,秧苗已经长得齐膝高,但是因为缺少了水的浇灌,都蔫蔫的似要趴倒下来。 阳光把空气烧烤成了透明的烟雾,不断地往上袅袅升腾着;在宽叶草下乘凉的一只癞哈蟆终于耐不住高温,四只脚一齐扒动挖了一个坑钻进了泥里,虽然同样是干燥,但泥土里面总是要阴凉一些。 从立秋前十天到立秋后一个月,一直没有下雨,每天太阳一出来就肆无忌惮地蹂躏着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平日里人人都喜爱的阳光,现在却成了让人避之不及的祸害。 烈日下的杨柳村几乎是静止的,街道和房屋在炙烤下反射出一种融化般的白色,熠熠放着光。几乎没有人出来,堂屋的门都虚掩着,人们躲在屋子深处,等待着酷日的自动退场。农人们都知道这样的天气里是不能出去干活的,不然会晕死在田里。 直到申时二刻(下午三点半左右),毒辣的日头才似乎稍稍收敛了些。 “阿大阿三,你们快和阿爸一起去张财主家把水车抬来。”阿根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觉得不那么炙人了,就关照两个儿子。 早几天,他就向张财主讲定借用龙骨水车。借用张财主的水车一个时辰,是要他用一个人工去抵的,这就意味着,他借用龙骨水车一个时辰,需要他或阿大给张财主家白干一天活。虽然这不太公平,但阿根却没有办法不这样做,因为他家置不起水车,一遇天旱就只能向张财主家借。 村里也有家境好的人家家里有水车,但那都是自家要用的,一般不愿出借,原因很简单,你家田里缺水难道他家田里就不缺吗?而这张财主家里有三架水车,其中两架自个用,还有一架就专供出借,其条件就是换工,借一个时辰用一个人工来换,如果觉得吃亏,那你大可以不借,反正他家的水车放在那里也不会烂掉不是? 今年秋旱这么久,如果再不往田里打水,秋后将会颗粒无收,这个道理就是三岁的小孩也知道,所以,尽管张财主的借水车的条件苛刻,阿根还是决定借用两个时辰,而且这还得看车水后田里能吃进多少水,如果两个时辰的车水量不能满足稻秧需求的话,那就还得再排队等候借用第二次。 “噢,晓得哩。”看了看正在屋后阴凉地里冲凉的阿三,阿大慢条斯理地回答,然后进了灶间,在三只中间凿空的粗竹筒里灌满了凉开水,并用干荷叶封住口,竹筒上端刻一圈凹槽,一根和凹槽差不多粗细的麻绳扣在里边打了个结,远端结成个绳套可以容手指伸进去方便提拿。这是阿大的发明,这样,他们在田里干活时姆妈或是青柳就不用跑到田头送水了。 “阿哥,我冲完凉了,我们走吧。”阿三只穿了一条短裤,光着黑黝黝的上身,十五岁的他长得比阿大还高半个头,完全是一个小伙子了。 “阿爸阿哥,凉帽。”青柳两手捧着三顶用竹箬做的凉帽,仰首向阿爸说。[] “嗯,阿柳象个大人了,知道阿爸阿哥做活需要什么了。”阿根怜爱地在女儿头上抚摸了一下。自从那天何三官拦住他说了欲买青柳做童养媳的事被他断然拒绝后,每当他看到女儿,心里不由都有些酸楚,如果不是家里穷,就不会有人动他女儿的这种主意,因此说穿了,这全都是给一个“穷”字闹的。 “阿大,大热的天出去干活,要记得多照顾点弟弟,别让他累坏了。”阿柳妈从灶间里出来,把手里的一只竹篾小饭篮递过去,一边关照着。 “知道了。”阿大憨憨地应了,接过饭篮,让阿三拎了三只装茶水的竹筒,和阿爸三人一起出了门。 三人先去了上一家借用水车的人家的田里,先把龙骨水车折卸下来,然后分批运到自家租田的地头,阿根家的这租田也是张财主家的,离一条小河浜很近,三人在仍然炙人的日头下把水车装好,阿根爬上去,趴在上面的一根横木上,使劲踩动水车拐木,水车的大轮轴发出沉闷的“咔咔”声,慢慢地转动起来,河水被槽内的板叶带动,灌进了田里,立刻被干涸的土地给吸进去了。 阿根跳下来,说:“行了,阿大,你和阿三两个人先踩着,我先去把田埂的缺口堵了。” “嗯,好。”阿大瓮声瓮气地说完,就踩着水车边缘伸出来的木板爬了上去,然后抓住阿三的手,把他拉了上去,两人在拐木上站定,一起用力踩下去,水缓缓地流进了阿根家干裂的田里。 看得出来,踩水车很是费力,阿大阿三两人踩了不多一会儿,全身的汗水就象流水一样地往下流淌,土布大裤衩全都湿得象从水里捞起来似地。 渐渐地,田里的水丰盈了起来,一棵棵稻秧也慢慢地直起身来,快乐地摇曳着。 阿根查看完田埂后,也爬了上来,同时还把水竹筒带了上来,三人就在水车上一边喝水,一边踩着,如果不是他们全身精湿,光看他们喝水踏水车的悠闲模样,旁观的人也许真的会以为踩水车是一件多么惬意浪漫的事情。 俗话说: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这真是一点也不假,就在阿根父子三人使足吃奶力气踏水车时,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黑了下来,紧跟着的是一阵接一阵的怪风,燠热的空气很快被吹走了,天气兀然变得凉快起来。 “不好,要下秋阵雨了!”阿根惊叫一声,他知道,在燠热异常的天气里,如果冷不防淋到这种“秋阵雨“的话,会被淋坏得病。 “快,快下去!”阿根急忙喊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喊声刚落,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那那雨点就象小石子似的,打在赤裸的身上生疼生疼。紧急着,大雨就下来了,而且越下越大,霎那间,狂风卷着暴雨席遮蔽了一切,阿根他们连脚下的拐木也看不真切了,要想下来只能慢慢地摸索着往下爬,等到三人全都爬下来,跌跌撞撞地摸到不远处的竹林里,暴雨早已把三人浇了个透。 三人先是在暴日下晒,现在又突遭暴雨浇淋,此时身上没有寸缕是干的,骤降的温度使得三人冷得簌簌发抖。 “阿爸,冷……”阿三颤声说道,他尽管长得人高马大,但总归还是个未长成的孩子,身子没有阿爸和阿哥他们皮实,经受不了刚才一热一冷的折腾,此时觉得非常不适。 阿根回头一看,见阿三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两手抱在胸前,全身都在发着抖,两眼无神地望着他。心里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了一下,他不及细想,就急忙用手环住阿三,阿三的身上早已干了,但是,他的身子却象火烧似地滚烫。 阿根望了望就象往下倾倒下来的暴雨,知道现在除了等待,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好似要补偿前些时日的久不下雨,这场暴雨一直下了半个多时辰,等雨稍小一些,阿根就背着阿三冲出了竹林,阿大在后面护着。路上很是泥泞,到处都是水坑水洼,一不小心就会滑倒,阿根脚掌上的十个脚趾紧紧抓住湿滑的地面,艰难地一步一滑前行。加上两人都是赤裸着上身,没有衣物阻碍,走着走着,阿三的身体就滑到了一边,让阿根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将阿三往上耸。 半路上,阿大想把阿爸替换下来,但阿根不让,他怕交接不好,会把阿三给摔到烂泥地里。好不容易捱到家里,这个健壮的汉子累得几乎虚脱。 第九章 厄运(2) 此时的阿三早已烧得人事不省,他全身赤红,没有一丝汗水,眉头紧皱,神色痛苦地,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热……热……” 阿柳妈看到刚才出去时还好好的三儿子回来变得这样神志不清,唬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她颤抖着手为阿三擦洗了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又让阿大去邻居阿春家讨了一桶井水,用汗巾浸了井水盖在他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后,看到阿三还是没醒,就去掐他的人中,还是没用,接着就想喂水给他喝,但阿三根本就不吞,喂进去的水沿着嘴角全都流出来了,阿柳妈心里一阵恐慌,她抬头看了看阿根说:“阿根,这样怕不行,看来得去请郎中哩。” 阿根焦灼地在屋里不停地打着圈,坐下又站起,心里象有猫爪在挠心一般的难受。听了女人的话,他抬头看了看外面,此时天快黑下来了。这一带最好的郎中就是姚先生了,如果去斜桥请他,这一来一回费时非一个时辰不可。 低头看看阿三,一直闭着眼神情烦躁谵语不断,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如果再拖下去,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阿根霍地站起来,向呆立一旁的阿大沉声说:“把春凳拿过来,我们抬他去斜桥姚先生那里。” 阿大答应一声,立刻去堂屋里取了春凳,又拿了一根杠子和一根麻绳进来,几人一起将阿三抬到春凳上,麻绳从凳底穿过,在上头结成绳圈,杠子从中穿过,阿根和阿大杠子上肩,一挺身,将阿三抬了起来就出了屋子,阿柳妈从后面匆匆追出来,将手里的一样东西塞给阿根:“和姚先生说一声,给阿三用点好药吧,要不留下毛病就害他一辈子了。” “嗯,晓得哩。”阿根抓着东西捏了捏,知道女人是把那副银手镯给他了,知道女人心细,怕自己揣的那四五十文钱会不够,是将银镯给他作预备用的,就把镯子塞进了裤腰里。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会将女人赔嫁来的唯一首饰用掉的。 “姆妈,三阿哥病得很厉害么?我刚才叫他他不理我呢。”望着远去的阿爸和大阿哥,青柳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姆妈的手,仰头问着。 “嗯……唉,希望老天保佑阿三没事就好……”阿柳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声,牵着青柳的小手回到了屋里。 此时,雨已停了,但泥路上湿滑异常,空着一双手行走尚且不易何况还抬着一个人?阿根父子俩步步生滑地前往斜桥,路上停下来休息了一次,阿根想给阿三喂点水,但阿三仍然不知道吞咽,一点水也没喝进去,这让他们心急如焚,就不敢再在路上耽搁了。 没想到快要进斜桥镇时,春凳上的阿三突然抽搐起来,剧烈的动弹让两人更加不好走路了,两人忙停下来,阿根按住了阿三,一边对阿大急叫:“快把绳子解了,我来背他,这样可以快点!” 阿大一听手忙脚乱地抽出杠子解开绳子,阿根一把将全身抽动的阿三背起,又急叫阿大用绳子把两人绑住,这样不致于因为阿三的无意识抽动而掉下来。 他们急急赶到姚先生家时快要戌时,天早就黑了下来,姚记医馆的门早已闭上。阿大上前重重拍门,姚先生的一个徒弟出来打开门,让他们进去,阿大将阿三放到医馆的一张小木床上,此时阿三已停止抽动,但脸色却变成了灰色。 姚先生听到前房有动静,知道来了病人,不等徒弟去喊就出来了,看到阿根父子,知道是杨柳村来的,来不及和两人打招呼,过来就给阿三把脉,一手把脉另一手摸了摸阿三的身上,不由吃惊地“咦”了一声,又翻看了阿三的眼皮,神色越来越严峻和凝重,阿根和阿大看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眼巴巴地盯着姚先生。 “你叫阿根吧?”姚先生放下阿三的手,对阿根劈头就问,一句寒喧都没有。 “呃,是,我是阿根。”阿根忐忑地回答,满怀希望地看着姚先生。 “嗯,病人是湿热入肺太深,以致于聚集于体内,攻击心窍迷糊了神志,所以才会有高热神昏谵语发狂惊痫抽搐等症,现在我先用银针让入肺的湿热散开,但要想将已攻入他心窍的邪毒迫出来,就一定得用羚羊角片……” “什么,羚羊角片?”阿根惊叫一声,他知道这羚羊角片是一味贵重药材,去年夏天,张财主的小儿子高热惊厥,据说就是用了好多这种羚羊角片才总算退了热的。 听菊花婶说这羚羊角片一钱要一两银子呢。当时阿根只是听故事般地听了,听完哈哈一笑又惊叹一番就完事了,没想到今天阿三竟也要用这味药。 “对,是羚羊角片,病人送来太迟了,用了之后还不知道效果如何呢,你现在赶紧先到‘童仁堂’去撮两钱来……” “什么,要两钱?”阿根再次惊叫失声,尽管他早有心量准备,但听到要两钱他还是吃惊不小。 “是啊,要两钱。”姚先生诧异地看了看他,“这药是贵重药,所以我这里是不备的,要用的话就得去童仁堂撮。如果用了以后效果不是很好,可能还会再要两钱。”姚先生说完,不再说话,顾自去准备银针了。 阿根怔怔地站了一会,手伸进裤腰,将那只银镯攥得紧紧的,几乎要将之捏断。“阿爸……”阿大看着阿爸神色不对,担忧地叫了一声。 “阿大,你在这里帮姚先生一下,我去去就来。”阿根关照阿大后转身就出了医馆。 此时已夜深,狭窄的街道两旁坐满了乘凉的居民,有的还在吃晚饭,边吃边聊着大天;不时地传出用蒲扇拍蚊子的声音。天太热了,屋里根本呆不住,所以,有此人家就干脆把春凳也搬了出来,躺在上面,享受自然赏赐的那一点点微风。 阿根站在门前的灯光里辨了辨方向,然后折身穿过嘈杂拥挤的街道向西行去,他知道童仁堂就在西首不远处。这童仁堂是斜桥镇上的富绅童仁义开的。 小小的斜桥镇上有一东一西两爿药店,东面药店叫通用堂,西面的就叫童仁堂。就其规模来说,这童仁堂要比通用堂大一些,药材饮片也比通用堂多一些,所以姚先生才让阿根直接去童仁堂,万一通用堂没有的话就会跑冤枉路延误病人的救治。 阿根沿高低不平的石板路快跑到底了才看到一家街边楼墙上高挑着一只红灯笼,灯笼四周写有童仁堂字样,夜色中看过去极为醒目,想是专供夜间急症病人撮药用的。 阿根急急上前拍门,不久听到里面有人喊道:“来啦来啦,别拍门了!”话音刚落,黑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颗乱哄哄的脑袋来四下张望:“谁呀,买药的?” “嗯,是我,买药的,用来救命!”阿根过去,那人让开路,等阿根进去后把门掩上,跟在阿根后面问:“买什么药?” “羚羊角片。”阿根说,手又不由紧紧攥住了银镯子。 “哦,这羚羊角片可是贵重药,你可有银元?”那人进了药店的柜台后面,将手里的一盏油灯放到柜台上,微低头盯着阿根。 阿根这时才看清药店里的人,这是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男人,着一身夏布短褂短裤,颔下两撇八字胡,一双精明的细眼睛,鼻梁上架了一副圆形镜框的玻璃眼镜。 “呃,这个可以吗?”看到这人怀疑的神色,阿根心里很是不舒服,知道他是看到自己腿上尚留有没洗净的泥所以才会这样发问,于是就掏出了怀里的银镯子往柜台上一放。 第十章 厄运(3) “哦,这个呀,当然可以的,但是这种首饰的银子成色不是很纯,所以要扣掉一些份量的。”那人看到镯子眼睛一亮,立刻拿起镯子翻来覆去地查看了一遍,又在手里惦了惦份量,确定不是假货,这才说道。 “嗯,这倒是可以,但请掌柜的快一点把药秤给我,我要去救人性命的呢。”阿根听说镯子可以买药,心里不由一松,紧急着催促道。 “好的,在下一定快些把药秤出来,请老弟稍等。”那掌柜的说完,从柜台底下取出一具戥子秤来,把银镯放到秤盘上,划拉一下戥子上的细绳子,凑近油灯看了看秤杆上的刻度,说:“银镯子重量是二两一钱,扣去两成银实足是一两九钱。呃,阁下要多少羚羊角片?” “什么,要扣去两成?”阿根再一次惊呼道。 “是啊,刚才我不是和你说清了吗?这镯子是用银元打制而成,银子成色比银子差一点,所以要打个折扣啊。”掌柜的朝阿根直翻白眼。 “可是,怎么会打这么大的折扣呢?一成也就差不多了吧?”阿根蹙眉说,除了银元他身上可只有四五十文制钱了,姚先生那里的诊费可还没付呢。 “一成怎么行?全照这个折扣的话药店岂不是要关门了?现在银庄里也是这个扣,不信,等天亮了老弟你可以去银庄问问。”掌柜现在只拿眼白斜看着他,似乎是看着一个白痴,神情里全是不屑。 “哦……那好吧,两成就两成……我要两钱羚羊角片,掌柜的你算算一共要多少钱?”想着躺在医馆里人事不省的儿子,阿根别无他法,现在,他也没有办法货比三家讨价还价,只求能快点把药撮回去救转阿三。 “嗯,我算算。”听到阿根同意两成折扣,掌柜的取过算盘,噼呖啪啦一通拨,然后把算盘送到阿根面前,指着上面的珠子说:“羚羊角片每钱一两银子,你这银镯子重一两九钱,你还要付二十文钱。(.)” 阿根是个泥腿子,连字都不识,哪里看得懂算盘上的数字?他一听要付的铜钿自己还摸得出来,就赶紧掏出怀里的铜板数出二十文钱来,递了过去。那掌柜的不再多话,收了钱后转身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只黄铜盒子,又从怀里摸出一把黄铜小钥匙,开了铜盒,取出几片白色几乎透明的圆形薄片放入戥子秤,抹平秤钮后将薄片倒入一张方形绵纸里,包好,递过来:“好了,老弟可要收好了,要是丢了一片,本店是不会无偿添加的。” “晓得了,谢谢掌柜的。”阿根接过药包,小心地卷入裤腰里,向掌柜的抱了抱拳就急急返回医馆。 此时姚先生已为阿三施过针,并正在指导阿大为阿三身上擦薄荷水,再看阿三,仍然还在沉睡,只是牙关不再紧咬,神色也不是那么痛苦了。 阿根心里略为放松了些,他将羚羊角片取出来交给姚先生,姚先生又交给了身后的学徒,那位学徒接过后就进后面灶间熬药去了。 给阿三喂过羚羊角汤药后,已是三更。阿根见阿大困得身子直往前冲,就接过他手里的薄荷水碗,说:“你先去那边的榻上眯一会吧,有事我再叫你。” 阿大揉着惺松睡眼,嘴里说:“不碍事的阿爸,我来好了。”但话还未落音,人往前一趴,就扑在阿三身上睡着了。 阿根摇了摇头,把阿大叫醒,让他到榻上去睡,自己则坐在阿三身边继续为他擦薄荷水,时不时的摇一下蒲扇为他驱赶蚊子。 姚先生出来为阿三把了最后一次脉,说脉象还不是很稳定,烧也只是退了一点点,现在我们该做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了,如果他体内的正气被激发出来,那么侵入的邪气必然会被驱除出去,反之,就麻烦了……姚先生没有说麻烦大了会发生什么,但阿根知道他话里面的意思,心不由得往下一沉,似掉入冰水里一样寒彻骨髓。[.超多好看小说]他不敢往下再想了,心里只是默默地祈求上苍,让阿三能逃过这一劫。 约摸寅时一刻,阿根突然从半睡半醒中惊醒,他怔忪地看了看四周,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直到看到面前躺着的阿三时,这才省到是在斜桥姚先生的医馆里。 他检起掉落在地上的蒲扇,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暗自吃惊自己刚才正在为阿三擦薄荷水,怎么竟然会睡着了。 “嗯~”一声非常微弱的呻吟传来,他一怔,立刻将目光扫向阿三,一颗心倏地又提了起来,此时的阿三又象刚来时一样辗转不安,神色痛苦,手足胡乱抽动着,嘴里还谵语连连。 阿根的脑子“轰”地一声炸了,他记得刚才姚先生刚才说过,如果阿三的病情再有反复,就麻烦了……一念及此,他再也顾不得其它,拔脚就往后面跑,边跑边喊:“姚先生姚先生,不好了不好了……” 姚先生连鞋子都来不及套就跟着他跑了出来,一看阿三的情况,还没把脉就急叫:“不好!”然后一把掀开桌上的银针包,抽出两支银针,翻过阿三身子,将银针快速刺入大椎和关元两穴。阿三烦躁的身子明显一滞,然后松驰下来不动了。 “阿根兄弟,看来你还得去童仁堂一趟,再去撮两钱羚羊角片来。”姚先生收起银针,对阿根说道。 阿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现在哪里还有银子去买羚羊角片?怀里的铜钿估计连姚先生的诊费都不够付的。 看到阿根的脸色,姚先生知道他这是没钱买药了,但是,医者手里没药如同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一样,让他拿什么去救人? 姚先生叹了口气,进里面取出两块银元,递给阿根说:“阿根兄弟,你快去吧,晚了怕是真的来不及了。” “这……这怎么……能行?”阿根看到姚先生手里的银元,不由口吃起来。七年前的冬月里,姚先生雪夜赶到杨柳村里救了阿柳妈一命,临走连诊费都没收,今天怎么能让他为阿三掏钱? “好啦,救人要紧,别想那么多了!现在我们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你快去吧,就算是我借你的!”姚先生不由分说,将银元塞到他手里,把他推出了门。 阿根累了一天,晚饭也没吃就赶到斜桥,直到现在肚里还是空的,刚刚又看到阿三的病不见好转,那一双腿就软得象面条一样,连路也走不动了。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童仁堂的,又怎么秤了羚羊角片的,反正当他再次回到医馆时,已是晨星寥落,天快亮了。 一进医馆,就看到姚先生满头大汗地在为阿三施炙,阿大和那个徒弟都在旁边帮他,看到阿根进来,姚先生忙让徒弟拿了羚羊角片去后屋熬制。 阿根过去,看到阿三神色平静地躺在那里没有躁动,摸了摸他的身上,似乎没有刚才那样烫手了,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丝希望,但看到姚先生眠着嘴神色严峻地一言不发,又觉得忐忑起来。 羚羊角片终于熬好了,那学徒把发散着微微腥气的汤药端出来,姚先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只是用眼神向阿根示意了一下,阿根会意,接过药碗,舀起一匙汤药,吹了吹,递到阿三嘴边,阿三没有张嘴,却缓缓张开了眼,朝阿根微弱地笑了笑,嘴翕动几下…… 阿根看到儿了醒了,兴奋地连连叫道:“阿三阿三,你醒了?我是阿爸啊!姚先生,我儿子醒了!” 没想到姚先生一听到阿根的话,立时呆住,如遭雷击般颓然坐下,喃喃说道:“完了,还是没救过来……” 阿根没听到姚先生的话,但看到他的样子似乎不是很高兴,觉得有些奇怪,但此时他正在为阿三醒过来而兴奋着,根本没有多想。 “阿三,你觉得身子怎么样?想吃什么阿爸给你去买,啊?” “……”阿三用失神的眼睛看着阿爸,又看了看边上的阿哥,嘴唇又蠕动几下,似是用尽力气想说话,但是又说不出来。 “阿爸,阿三好象不对头啊!”阿大看着弟弟不象是病好的样子,心没来由地往下一沉。 “什么?不会啊,他不是醒过来了吗?他也认出我来了啊!哦对了,还有汤药,阿三,这可是一两银子一钱的羚羊角啊,贵得很呢,你快把它喝了吧,喝了,你的病就全好了!”就完,阿根就把汤匙再次送到阿三嘴边。 可是,阿三的嘴并没有张开,他只是恋恋地看了阿爸和阿哥最后一眼,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张开,一行清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ps:其实鲁鲁是不想让张阿三死的,他还只有十五岁就突然死去,实在太可怜了。但是现实中这阿三就是十几岁时在大热天淋雨发烧死的,如果鲁鲁把他的命运改过来,接下来就没法往下写了。因为阿三的死,关联着青柳命运的走向。所以,没办法,最后还是忍痛让他死去了。说实在的,一个人的命运,其实真的不是某个人所能控制的,就连写文的鲁鲁都不能…… 第十一章 命运 第十一章命运 办完了阿三的丧事,阿根夫妇俩都象是老了十岁般,阿根的鬓角都有了白发,而女人的脸上则多了好几条皱纹。 阿三的猝然离世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那么健壮的一个小伙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小青柳也失去了往日的欢快,她每天除了割兔子草外就是躲在房里坐在自个的小竹榻上托着两腮看窗外的天空,因为她听阿春妈说她的三阿哥到天上去了,因此,她希望能再看到他。想到以往三阿哥带她玩耍给她讲故事的情景,她就会默默流泪…… “阿大娘,那个姚先生的药钿怎么办呢?还有诊费……”这天夜里,阿根终于艰难地和女人提起了这事。 阿根借了姚先生两块银元用来买药的事,在他们回来不久女人就从阿大嘴里知道了,但当时全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中,她根本无暇顾及此事,连想也没想起过,现在听男人提起,女人一时沉默:是啊,这笔账是肯定要还的,可是,拿什么来还? 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了,银镯子也在给阿三看病时用掉了,为阿三操办丧事还欠了亲戚和小店里一屁股的账,哪里还有钱啊? “人家姚先生可真有是个好人哪……”似乎知道女人在想什么,阿根叹了口气,低低说道。 女人还是没说话,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根听着女人细细的呼吸声时深时浅,知道她并没有睡着,一时也沉默下来。 “要不……就把阿柳……”半晌,阿根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这件事在阿根脑子里已经盘旋好几天了,欠姚先生的钱是肯定要还的,加上诊费,他估计有三个洋钿左右,还有借亲戚家的和欠村口小店里的钱,合起来尽管一共有五块银洋钿,但对这个贫穷的家庭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家里养的几只鸡和棚里的一只羊,包括青柳喂的三只兔子全都在阿三出事后卖掉了,现在,除了灶间里的锅碗瓢盆和房里几床破棉被外几无值钱的东西,如果想还债,除了让青柳找个好人家外还能怎么办?阿大和阿五都是男孩,不用说人家不要,就是阿根自己也舍不得啊…… “不行!你想把阿柳怎么样?”没等阿根说完,沉默了好久的女人突然撑起半个身子俯向男人,语气激烈愤恨,似乎阿根说了不该说的话, 黑暗中,阿根看到女人灼灼闪着亮光的眼睛正狠狠瞪着他,知道女人在为他刚才的话生气,可是,他刚才似乎并没有说把青柳怎么样啊,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难道,那个该死的何三官也在她面前说过那事?可是怎么没听她和他提起过呢? “呃,那事……你也知道?”阿根试探地问道。 “你说,是谁和你说这事的?”女人没有回答阿根的问题,只是追问道。 “是……那个何三官……”阿根吞吞吐吐地说道。 “哦,怪不得……”女人重新躺下。 “怪不得什么?”阿根糊涂了。 “菊花婶……也和我说过……”女人幽幽说道,她两眼盯着屋顶,似乎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事实上,屋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嗯?……”阿根觉得有些意外,这么说来,这何三官还托了菊花婶前来说项?这人倒底打得什么鬼主意? “我没有答应……”女人又说道,“……我只有青柳一个女儿,不想她和我走同样的路……”说到后来,女人的声音不由有些哽咽。 阿根知道女人说的是什么,所以他只是温柔地抱住了女人拍了拍,没有作声。 青柳姆妈的本名叫何小凤,娘家是县城郊区何家墩人,家里有地有房算得上是个小康之家,她在家排行第四,上面有三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妹妹,四岁裹脚,六岁对亲,男家是县城里一家姓丁的人家,丁家在县城里开有一家绸缎庄,兄弟三个,何小凤未来的丈夫排行第二,叫丁浩然。 本来两家说好是要等何小凤长到十四岁时丁家迎娶过门,谁知对完亲第三年,就是在何小凤九岁那年,丁家托媒人前来何家墩说项,说在一个月之后就要将何小凤接过门去他们先养着,等小凤长到十四岁再圆房。这突然的变故让何小凤的父母很是诧异,问媒人丁家为什么变卦提前要人?媒婆一问三不知,何小凤的父母起了疑心,就答应三天后给回音,暗地里托县城里朋友去丁家查访,这一查不要紧,竟然查出那个丁浩然得重病卧床不起已经奄奄一息,提早让何小凤过门只是为了冲喜的。 何小凤父母大惊,何小凤这么小就进夫家,不就是童养媳了吗?以何家的家境,也是不肯的,因此,就一口回绝了丁家要求,并要求退亲。丁家本想瞒着何家将何小凤娶过门去,万一儿子死了,也算是给他留下了一个门户。现在一看事情败露,遂不再提起,但是对退亲一事却不置一词,何家再三催促只是不理。没过一个月,那个短命的丁浩然就死了。 这下何家可傻眼了,因为按旧时规矩,订了亲以后,这女孩便生是男家人死是男家鬼,这样一来,何小凤就成了小寡妇了。难道让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就此在娘家守一辈子望门寡?为此,何小凤父母几乎愁白了头发。 那时何小凤只有八岁,还不谙人事,根本不知道那个她从未谋面的小男孩死去会影响她的一生,她还是每天忙着学绣花纳鞋底,只是觉得父母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怜悯,哥哥们和她玩耍时也都让着她,让她觉得既困惑又幸福,直到有一天,大妹妹脱口说出了事实,这才让她如梦初醒。那一年,她十岁。 十岁的何小凤虽然没有读过书,不懂什么“三从四德”,但她却看过不少戏听过不少旧时关于女人没有结婚便终身守节的故事,知道丁浩然死后自己会是怎么样一种结局,不由天天躲在房里啼哭。 她父母正在为女儿的将来发愁,现在看小凤如此伤心,她母亲便去探她口风,知道小凤不想在娘家为一个没见过面的人守一辈子,因此就托人前去丁家求情,要求退了这门婚事,虽然那个丁浩然已死,但那纸婚书却仍然约束着何家,如果没有丁家首肯,何小凤是不能另择人家的。何父亲自上丁家去了好几趟,好说歹说,最后几乎要向丁家磕头,那丁家才总算松口答应退了这门亲事。但事后还是要去了何家十个银洋,这几乎是当时对亲时丁家拿来的聘礼的一倍。 然后何父何母这才开始托人为她说媒。尽管何小凤根本就没有被丁家娶过门,她连那丁浩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那一纸婚约却将她定为了“命硬”的人,许多人家一听到她原先订婚的男人死了,竟嫌她是个克夫命,不愿娶她。如此了三年,直到十四岁那年才嫁到了杨柳村。 正因为何小凤有这样惨痛的经历,所以才会对童养媳一词相当敏感也相当反感,所以才在菊花婶一提起此事时就被她断然拒绝了。 可是,现在…… 第十二章 交租 想到女儿终将逃不掉和她一样的命运,女人不由得伏在男人怀里低低抽泣起来。 阿柳妈的啜泣声虽然很轻,但还是把旁边正在熟睡中的青柳惊醒了,她似乎听到姆妈提到了她的名字,心里不由一惊,立刻就竖起了耳朵。 “……这都是我们的命啊,没办法……”阿根轻叹一声,低低咕噜了一句。 “这日子可怎么过呀?阿三只有十五岁就这么走了,家里又欠下了这么多的债还不上……接下去难道阿柳她又要……想起这些,我的心都要碎了……”阿柳妈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我又要?我要干吗?我好象没干什么呀!”青柳困惑地想。 “轻一点,让阿柳听到了不好,那丫头太聪明了,被她知道了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要不我们干脆和阿柳说了,听听她的意见?” “你疯啦,她那么小,还能有什么好主意?万一她说出去或是逃掉了,那个何三官还不找我们麻烦?……何况,现在是我们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想把她……” “那我们为什么非要找那个何三官?另找一家好人家好了。” “唉,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你细细想想,一时之下上哪里去找好人家?听何三官说,芦花浜王家家境很好,应该是不错的。” “那何三官的话你也听?……对了,你的小阿叔不是就在芦花浜吗?找他打听一下,看看何三官说得准不准?” “嗯,这倒是可以的。过几天我就去找小阿叔问问看。”阿根说完,又犹豫了一下说:“可是,和小阿叔怎么说呢?难道说我们阿柳要去王家做养媳妇(意即童养媳)?” 青柳听到这里,心里震惊得无以名状,她终究年纪还小,自控力不强,听到父母想让她去做童养媳,一下从竹榻上跳了起来,哭叫着:“我不做养媳妇,我不去王家做养媳妇!……” 阿根夫妇听到青柳的哭叫,顿时大惊失色,阿柳妈忙起来,过去一把把青柳抱在怀里:“好了好了,阿柳不做养媳妇,不做,啊?……” 阿根沉着脸也坐了起来,一声不吭。 门外有敲门声:“阿爸,姆妈,阿柳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是阿大的声音。 “没事,她做了个恶梦……你去睡吧。”阿根高声答道。 “哦……”阿大低低地应了声,就没声响了。(.) 此时,青柳已经止住了哭泣,伏在姆妈怀里不停地抽泣着。 “好吧,你说怎么办?”阿大沉声说道,没头没脑的,似是在问阿柳,又象在问女人和自己。 “唉……”女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半晌才涩涩地说道:“阿柳,千万别怪阿爸和姆妈,阿爸姆妈也是实在没办法呀……” “你七岁了也该懂事了,现在你三阿哥死了,家里为他看病办事欠了一屁股的债,接下来日子肯定很难过……与其一家门在一起饿死,不如给你找个好人家逃生去……”阿根说到这里窒住了,一时几乎掉下泪来,好在屋里很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我可以再养兔子,煎毛卖钱……我,我还可以割草卖钱……”青柳抽泣着说。 “傻姑娘,家里连买盐的钱都没有了,哪里还有钱买小兔子?再说,割草能卖几个钱?”阿柳妈用手抹去了青柳脸上的泪水,嗔道。 “……爷娘但凡有一点点办法,是绝不会让你走这步路的……”阿根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青柳听出了阿爸话里的哭音,她一裂嘴,就呜呜呜地哭起来。阿柳妈紧紧抱住女儿,似乎怕她立刻离开自己的怀抱,她把下颔抵在青柳的额上,也无声地流起了眼泪…… 不知哭了多久,青柳哭累了,就躺在姆妈的怀里睡着了。阿柳妈抱着青柳一直呆坐在那里,直到后半夜才把青柳放到床上,自己摸索着回到了大床上,默默垂泪到天明。 此后好几天,阿根和阿柳妈不再提起那晚说的事,而青柳也如往常一样帮姆妈干家务,洗碗烧饭洗衣服,帮阿爸阿哥他们在场院里翻稻谷跺稻草堆。 只是,细心的阿柳妈发现,没事干时,青柳会发呆,怔怔地看着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女儿小小年纪就整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阿柳妈的心就疼得揪成了一团。…… 秋收了,稻子收上来后,紧接着就要把油菜蚕豆种下去,地里的活天天干不完,阿根和阿大两个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从鸡叫做起做到鬼叫,有时实在忙不过来,就让阿五也下田去搭把手帮帮忙。十一岁的阿五虽然长得很是瘦弱,但也已有了一把子力气了,干起活来倒也有模有样的。 九月廿四重阳节这天,是张财主家规定的交租稻的日子。这天一大早,一家子就全都起来了,阿柳妈和阿柳在灶间烧水烧稀饭,阿根和两个儿子在堂屋里将晒干的稻子用簸箕抄入箩筐里。不一会儿,稀饭和咸菜搬出来,一家子用过早饭,阿根就和阿大两个一人一担挑了晒干了的稻谷往张财主家去。 路上,陆续遇到几个也是去张家交租谷的人,大家相跟着一起向张家大院行去。路上停下休息时,有人从阿根的箩筐里抓了几颗稻子,放几颗到嘴里咬了下说:“阿根这稻子晒得很干了,一咬就碎了呢。” 阿根笑着说:“你的不是也一样吗?” “我的好象缺了一个日头,咬着有点粘嘴,不知道等会儿能不能通过呢。”那人从自己箩筐里也抓了几颗放到嘴里咬了下,吐出碎米和谷壳,担忧地说。 “没事,应该会通过的。”阿根安慰道。 杨柳村西去约三里地,有一片宅院,占地面积足有二十多亩,外面是高大的围墙,里面飞檐翘角,白墙黛瓦,曲苑回廊,树木参天。黑漆大门的门楣上有张府两个大字,门楣下的两侧分别站着四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石阶下左右蹲着两只怒目相向的石狮子。 这里,就是杨柳村附近方圆十里的首富张大财主家。 第十三章 冤家对头 第十三章 翻开张家族谱查看,这张财主和杨柳村所有张姓人家其实都是一个祖宗,不同的只是张财主的祖父曾在咸丰年间做过朝庭里的大官(嘿嘿,看来做官发财在历朝历代都一样啊\(^o^)/~)罢了。 俗话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连个知县每年都要捞上三四万两银子,更何况张财主的祖父做的比七品芝麻官大得多,做官的时间也长得多,捞的银子自然也远不止十万两。因此,当这位张大官人赋闲回家养老时就在离杨柳村不远的地方买了这二十多亩地,建了宅院,并逐年吞并附近的田地,渐渐成了这一带的首富。不过之所以能一直富到现在,当然也有后人经营得当的功劳,不然肯定会逃不掉“富不过三代”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定律。 阿根一行人累得呼哧呼哧赶到张家大院时,日头才刚刚跳出地面,石狮子旁边已排起了长龙,排队的人都和阿根父子一样着粗布衣打赤脚,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两只箩筐,箩筐里装着满满的稻谷,显见得这些全是交田租的佃农。 而那两扇黑漆大门紧紧闭着,门外站着的那四个人和那两只石狮子一样石雕木刻般毫无表情地瞪着众人。 阿根排在队尾,慢慢地,前来交租的人越来越多,他后面的队伍也就越排越长。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斜斜照过来,把等候交租的人们映得斑驳陆离,似是一片片花纸人儿样显得不甚真实。 “呃,你的稻谷晒得怎么样?干透了吗?”刚才那个说阿根稻谷干燥的人又和边上的人扯了起来。 “当然干透了,一咬全碎了呢。唉,你的呢?” “嗯,我的?当然也一样啊!”那人顿了顿,回答道,不肯再说实话了。 阿根听了,笑了笑,他心里笃定,知道自家的稻子自收下来后只要是晴天就翻出来晒,干燥得用手一捏都会碎掉,所以他并不担心谷子的干潮问题。 突然前头一阵骚动,阿根踮脚往前面一望,看到黑漆大门缓缓开启了一条缝,几个身穿黑色绸衣的男人出来,其中一个肩上扛了一杆大秤,另一个手里抓着一只大斗,在这两人的身后又出来四条壮汉,知道是秤租的来了。 他赶紧对身后的阿大说,别再东张西望了,跟紧点。阿大瓮声瓮气地应了。 阿根继续看前面的人群,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晃入他的眼帘,定睛一看,心里暗暗叫苦:何三官这个杀坏今天怎么也来了? 其实今天这里并没有何三官什么事,他本来的工作是巡查宅子的前二进院子,但早起时他突然想起今天是交租的日子,那张阿根肯定会来,想起那天草棚外面偷窥有目光,他的背上如芒在刺,所以就和人换了班,横着膀子出来了。 下面交租的人纷纷嚷嚷的喧闹无比,这何三官只往下一瞄就看到了张阿根惴测不安的脸和他不住东张西望的儿子阿大,心里不由“嘿嘿”阴笑了一声:张阿根,等会一定让你好看! 交租的人群一点点往前移动,阿根的前面只有两个人了。现在,阿根真的希望能越慢越好,因为,他看到何三官那双阴鸷的眼睛就象秃鹫一样紧盯着他,让他没来由地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如果可以,他真想喊上阿大把稻谷挑回去。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张家收租谷只有这一天,怎么可能为他另挑时日?如果今天不交或是交少了,到年底都是要被东家收回租田的,没有了租田,明年一家人吃什么?一想及此,他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 阿根尽量不和何三官的视线相交接,他将脑袋转到另一边,从树杆之间欣赏着田野风光,但心里却象有十五只吊桶吊水――七上八下。他不知道今天这何三官会用什么恶形恶状的方法对付他,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杀坯绝对会使出最下流最无耻的手段…… “张阿根,轮到你了!”那个秤稻谷的人叫道,看到阿根仍然木呆呆的样子,就又高叫了一声:“张阿根!” “啊?……哦哦,轮到我了是吧?”阿根如同刚刚大梦初醒般怔怔地问道。后面传来了几声窃笑,秤谷人的目光威严地扫向后面,如同熨斗样,立刻把笑声给熨没了。 “张阿根,昨晚抱着女人生活做多了是吧,大白天的发什么呆啊?”那秤谷人喝斥道。此话一出,后面立刻又传来一阵压抑住的笑声。 阿根知道这秤谷人也姓张,叫张百生,三十出头年纪,按辈份,应该称他一声阿叔的,但现在,穷人爷爷做孙子,富贵孙子当爷爷。没办法,人穷了,辈份再大也得看孙子的眼色行事。 阿根面孔涨得象猪肝样紫红,低着头把箩筐一个个搬到前头。 跟在后面的阿大听了张百生污辱他阿爸姆妈的话气得肺都快要炸了,可是他一时之间插不上嘴,只是怒目瞪住他,呼哧呼哧喘直喘粗气。 “两只眼乌珠弹噶大做啥?想做田螺啊?”张百生看到了阿大的神色,知道这小犟牛心里对他不满,于是也用眼瞪住他,厉声喝道。 “阿大,不要对张先生无礼!”阿根拉了阿大一把,低声喝道。 阿大梗了梗粗壮的脖子,把头扭到一边,没有吭声。 “嘁,天生一个穷坯,还横!”张百生披了披嘴,轻蔑地嘟囔道。 “张先生,这稻谷好象还没有晒干哩。”忽然一个阴嗖嗖的声音响起,声音冷得似乎会掉下冰渣来。 阿根一听,一颗心直往下沉,这何三官,终于还是找碴来了…… “不是,张先生,我家的稻谷晒了十几个日头,干得捏一把都要碎了,怎么会不干哩?不信,你看看……”阿根从箩筐里抓起一把稻谷,递到张百生眼前。 张百生用秤杆一把打掉了阿根的手,那稻谷立刻散了一地:“拿开你的脏手!先生我不长眼的吗?不会自己看的?” 第十四章 忍无可忍 第十四章 张百生说着,在阿根的箩筐里抓了一小把稻谷,放几颗到嘴里,用牙轻轻一磕就碎成了粉未。 “这明明是好稻谷嘛,何三官怎么会这样说?”他抬头疑惑地看着何三官,见他正在向自己挤眉弄眼,知道这厮是存心找事,他转头看到阿根眼巴巴看着他的企求目光,心里一股恶念上来,也起了作弄这老实头的念头。 “嗯,张阿根,你的稻谷晒得还不甚干燥,挑回家晒几个日头再来吧。”张百生轻咳一声,朝阿根一本正经地说。 “张先生的话听到没有?还不快点挑回去?嘿嘿嘿~”何三官口里发出一长串令人发怵的狞笑。 “啊?张先生,你再看看,这稻谷确实是晒干了的呀!”阿根急了,上前一步拉住张百生的袖子说。 “呔!你个张阿根拉我先生袖子干什么?这衣服一件值一两银子,被你的脏手摸坏了你陪得起吗?放开!”张百生声色俱厉地骂道,将袖子用力一抽,只听得“嘶”一声,绸缎衣服的袖管顿时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看到张百生袖管撕坏,阿根立刻慌了神,他急忙松了手:“呃……张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啊……”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张百生狠狠的一记大嘴巴。 “他娘的,叫你松手你不松,现在衣服破了,你陪,你……唉哟……”张百生没说完,他的脸上也挨了一掌,回头一看,只见阿大脸色铁青地瞪住他,一只钵大的拳头攥得骨关节咯嘣咯嘣直响。 “张阿根,你们父子反了反了!……何三官,你是吃素的吗?干吗还不动手?”张百生大声嘶嚎叫着蹦哒着,就象一只疯了的大马猴一样。他的嘴角被阿大刚才那一拳打破了,有血丝溢了出来,他停下来随手抹了一下,看到是红色的,赫得脚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去。 何三官其实刚才就想动手了,但这个张百生平时很是狂妄,将他们这些护院的一向视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类,平日里连正眼也不看一下,所以就在旁边冷眼观看。刚才看到这张百生吃了阿大一记耳光,心里还正爽着呢。 现在听到张百生的失去人声的嘶吼声,他这才晃荡着膀子过来,在阿大对面约三尺远站定,一双怪眼瞪定阿大,出手快如疾风,伸出一手象钳子一样扣住了阿大的右手。(.好看的小说)阿大毕竟不是个练家子,被扣住后挣了几挣竟然没有挣脱,就把左手也挥了过来,又瞬间被何三官制住了,接着,他挥动右拳一个倒钩拳就照阿大的下巴击了过去。阿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拳的,闷哼一声就中了拳,向后“登登登”退了几步,差点一个屁股蹲坐下去。嘴角立刻流出了鲜血,他张嘴吐出一口血沫,感到嘴里有些异样,又血嘴一张吐了一口,用手接住,手心里赫然是两颗槽牙! 那阿大虽然没练过功,但平时也是打过架的,现在吃了大亏,那玩命的犟脾气就上来了,他用手在嘴边抹了下,血立刻糊满了下巴,一张脸就象恶神似的狰狞可怖。 这凶神攥着拳头,把一双眼睛弹得象牛眼大,恶狠狠地瞪住何三官,就象要把他生吞活剥了般,那何三官尽管久经打斗杀戮,但现在被他这充满杀气的一瞪,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但他稍瞬就稳住了心神,阴阴地瞪住阿大。 突然,阿大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呀呀”嘶吼,象头豹子般地一窜扑向了何三官,他出拳没有章法,只要是挨得着的地方,就拳脚齐上,拳脚使不上就用牙咬用头撞,一时把个何三官弄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阿大一通乱拳攻向何三官上路,那何三官忙于应付上面,下三路就露个空挡,阿大觑个机会,提起脚来一脚踹向何三官的阴部,何三官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毛头小伙子竟会来这阴的,一时大意失邢州,竟然被踢个正着,疼得他发出一声惨叫,立刻往后退了三步,抱住裆部弯下腰直不起来了。 其他几个护院先是袖手在一边看热闹,现在一看何三官吃了大亏,立刻围过来,几人七手八拳群欧阿大一个。这阿大力气再大也只有一双拳头两条腿,哪里经得起这么多的拳头砸下来,因此不一会儿,就抱着头躺到了地上, 此时的阿根真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他拉了几下没有拉开一个,反而还吃了几记冷拳,最后只好一回身扑在了阿大身上,用背部替儿子挡住了如雨的拳头。那些交租的佃农中也有几个胆大有把子力气的看不下去,便过来劝架,但经不起护院人多,人家又都是些练家子,到后来拉架不成,反被打得鼻青脸肿,心里直叫晦气,于是就赶紧退了回去。 “住手!”一声冷喝飙然响起。 那些护院平时没事干时,互相之间就会切磋一下武技,但切磋时是你一拳他一脚的,你打完对方一拳就得要防着对方击过来的拳头,一时大意就会着了道,所以精神高度紧张很是辛苦。 但现在几个围攻一个,把这对憨父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种机会千载难逢,还不借机过一下拳头瘾?正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兴起,突然听到一声暴喝,有那耳尖的,听出是东家来了,忙住了手退到一边,但那反应慢一点地,还在兴高采烈地朝阿大父子招呼着腿功。 “混蛋!我说住手没听到吗?”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出来的张财主一看自己的话竟然喝不住一个护院的,不由气得七窍冒烟,过去张开五指山对着那个不识相的劈头就扇了过去,把那人打得晕头转向满地找牙去了。 “说,谁起的头?”张财主甩着打痛了的手,厉声喝道,一张圆胖脸涨得通红,小眼睛里射出一道凌厉的秣芒来。 几个护院谁也不敢和他逼人的眼神相接,不约而同地一起低下了头不吭声。 第十五章 张财主 刚从黑漆大门里出来的这人四十岁出头,和阿根差不多年纪,身材中等,白净的团脸,无须,浓眉小眼,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使他已经明显发福,肚腩也突了出来,和精瘦黝黑的阿根相比,直是天壤之别。他着一件酱色缎子夹长袍,头上顶着一顶酱色瓜皮帽,前面缀一颗拇指大的翠玉帽正,脑后拖着一根油光发亮的大辫子。这样的穿着打扮在民国六年的城市里已是很少见了,但在乡下,地主富绅们则依然保持着前清的衣着装扮,这倒并不是说明他们有多么眷恋清庭皇朝,而只是一种顽固的生活习惯使然。 张财主的全名叫张文彬,是其祖父为他起的,取自《论语》上那句“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孔老夫子这话的意思是:质地胜过文彩,就会显得粗俗野蛮;文彩胜过质地,就会显得浮华虚垮。质地和文彩配合适当,这才是一个君子。祖父为他取这名的意思当然是希望这个长子长孙能如他一样中举当官,以便再次光庭耀祖福荫三世,但这张文彬显然没有乃祖的才气和运气,接连考了三次都名落孙山,连个秀才都没捞到。他祖父死后,他就此打消了走仕途发达的念头,一门心思经营起祖上留下来的田产来。 张文彬念书不行,但却长于计算,渐渐地,他就将祖父留下的田产增长了一倍,就连县城和上海都开有张家的店铺和商号,慢慢地,张财主的名号也就传开了,本名反而不大有人知道了。 “他……”张百生指着阿根说,又指着阿根身子底下的阿大,“还有他……就是他们父子两个惹出来的事。诺,阿叔,这张阿根把我的衣服也撕破了呢。我要他们赔!……” “张阿根,你父子两个好好的稻租不交,打架干什么,是不是吃饱了撑着了?”张财主皱着眉头,低头对慢慢爬起来的阿根沉声说道,声音冷得就象结了冰。 阿根的牙齿被打得出了血,眼角边也被打伤了。他身子底下的阿大,更是被打得满身是伤爬不起来。 “不是的,东家,我们本来是好好的交租的,但张先生说我们的稻谷晒得不干, 要我们回去晒干了再来……” “张阿根,你不要胡说!……”张百生一听,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妙,忙插嘴岔开。 “你让张阿根说下去!”张财主瞪了张百生一眼,小眼睛里的秣芒在张百生脸上刺了一下,张百生觉得心里别一跳,赶紧低下头不吭声了。 “……我和张先生说我们的稻谷晒了十几个日头,已经很干了,但是张先生不听,硬要让我们挑回家……后来,张先生动手打了我一个巴掌,是我儿子气不过,才动起手来的……阿大,阿大,你怎么样?哪里痛?……” “张阿根的稻是哪个箩筐?”张财主直起身来问道,立刻就有交租的农民指点给他,张财主过去抓了几颗扔进嘴里,只瞌了一下,那一双小眼睛就竖成了三角眼,冲着张百生狠狠地“嗯?”了一声。 张百生一听,似乎遭到重压般把头又沉了沉,腰都弯下来了,吓得连鼻涕水也不敢抽一下。 这张百生并不是张财主的亲侄子,只是远房的,论辈排出来比他小一辈,才叫他一声叔叔的,所以他可以在外人面前装大爷,但在这张财主面前却只是个孙子,他在张家的地位,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打工的,张财主想用他就用,不想用就会让他立刻滚蛋,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向对这位远房叔叔非常惧怕。 “嗯,这件事……呃……何三官,你这是干什么?”张财主刚想说话,忽然看到一旁的何三官抱着挡部呲牙咧嘴一副痛苦样,不由诧异地问道。 “是……都是……这小赤佬……唉哟,痛死我了!……要是断了我的子孙根,我一定活劈了你个小赤佬……”听到东家问他,何三官也顾不上面子了,用手指点着仍坐在地上的阿大恨恨地说。 “……”张财主一时无语,朝何三官直翻白眼,一个会武功的护院,竟然被一个从没练过的乡下小子踢中要害,真是好说不好听啊。怎么着?如果今天一对一,你还打不过这小子了? “好了,全都退下!张百生,你继续秤稻谷,先把张阿根家的秤了。”张财主说完,对已爬起身来的阿根说:“秤好稻谷后,你到里面来一下。”说完不等阿根回答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漆门里。 秤完稻谷,阿根将两只箩筐和一根扁担交给坐在旁边石头上的阿大:“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进里面去,唉,还不知张财主叫我有啥事哩?” 阿大赤裸的身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还是能走道。阿根查看过他的伤势,除了胸口那一处不知伤到了骨头没有外,其余的都是皮肉伤,将养几天应该没事,心里就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张财主说让他进里面去,估计是有话要和他说,心里又不觉忐忑起来。 “嗯,阿爸你去吧,我等你。”阿大一动手,嘴里就发出咝咝的声音,显见得这皮肉伤也并不轻。 那个何三官早被其它的护院扶到里面去了,临走还向他射来一束怨毒的目光,对此,阿大毫不惧怕地狠狠回瞪了过去。 阿根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进大门就是一面照壁,照壁上绘着青松白鹤,右上方是一轮红红的太阳。转过照壁,是一个花木扶疏的大庭院,一条青砖大道穿过花荫,直达前方一幢大房子。 阿根曾进过这大房子一次,就是三年前签租田契约时,以后续签时都是由这张百生在年底上门让他按手印的。 阿根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进大房子,这房子是张家的堂屋,朝南墙上挂着两幅画像,男的穿着清时官员的补服,女的着清时贵夫人服饰,显然,这就是张富贵在朝庭里当过官的祖父和浩命夫人祖母了。 南方的堂屋一般都是迎客议事祭祠的所在,张家也不例外。两幅画像下摆着一张长长的祭桌,桌上供有香火和果蔬供品。离祭桌不远放着一张八仙桌,桌边端坐着面沉似水的张财主,对面坐着一个哈着腰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的瘦老头,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看到他进来,就停止说话扭过头看他。阿根认得那瘦老头是张家的账房先生,只知道姓涂,但不知道叫什么名。 “……东……东家……”阿根向上作了个揖,呐呐地说,不敢抬头直视张财主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第十六章 加租? 其实张财主从阿根一转过照壁就看到他了,但他就是不出声,非得让阿根先开口。这就是有钱人的一种威势和排场,用现代人的话来说,是摆谱;用上海话来说,是腔调。 听到阿根开口叫他,姓张的才略一点头,“嗯”了一声,慢腾腾端起桌上的茶盅揭开盖呷了一口,慢悠悠地说:“知道叫你来为了什么吗?” “不知道,请东家明示。”阿根不敢抬头,嗫嚅着说。 “嗯?怎么会不知道?你今天在场上做的什么事你会不知道?”张财主逼视着阿根,小眼睛里闪出灼灼的光来似要把阿根刺穿。 “不是的东家,那完全是……”阿根听了忍不住抬起头来辩解,但一触到张财主眼中的凌厉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由又低下头去。 “你张阿根真有出息,啊?我一直看你老老实本本份份的,所以就把田租给了你,租谷也不重。嗯?每年开镰前我张富生不是送你肉就是送你酒的,什么地方亏待过你?啊?没想到……”张财主站起来,围着阿根转了一圈,“你竟敢打我张家的手下,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其实这厮也知道今天的事错不在阿根,但是他得维护张家的利益,处理起来必然要各打五十大板。(.好看的小说)他知道,如果袒护张百生的话,势必得罪那些佃户,以后怎么还会有人来租种他的田?要知道张家那么多的田靠得就是佃农啊,如果没人租种的话自己怎么会生出稻子来?这田可是要上交赋税的,以前是交给朝廷,现在是交给民国政府。但是,如果轻易放过这张阿根,那他的手下势必也会心寒,以后还怎么让他们尽心尽力赤胆忠心地为张家做事? 俗话说,哦不,用现在的话说是“屁股决定脑袋”,这张财主所处的地位和身份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他是绝不会站在阿根一边的,他首先考虑的是张家的利益,只要张家利益不受损害,其它的就不在他的关注之内。至于何三官的挡部被踢和张百生袖子被撕以及阿根父子被打伤之事,他都不会去管。 “一亩田让我要交两担谷还不重?我呸!”张阿根在心里腹腓着,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谦恭地低着头,不作声。只要不收回他的租田,受点儿气又算得了什么? “嗯,这个……张阿根,我问你,你还打算不打算种租田了?”张财主坐回太师椅子里,端起茶盅又呷了一口,这才悠悠问道。 “当然要种了!”阿根冲口而出,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表现得太急切了点,不由有点讪讪的。 “那就好,”张财主把阿根神情看在眼里,嘴角不由微微扬了起来,“今天这事,你向张百生和何三官道个歉,这事就这样算了,至于张百生的衣服和何三官的伤以及你们父子的伤自行料理各不相干。只是,明年的租谷要增加两成……” “什么?还要增加两成?”阿根大惊失色,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那时的稻子种植技术原始落后,产量比现在要低得多,一亩田能收四担谷算是好的了,大都数佃农都只能收三担多一点,刨去租谷,剩下的才是一家子的食粮,吃口重的人家开春断粮是常有的事,这就需要冬季时种点蔬菜蚕豆萝卜小麦什么的补充一点,好在这些收成是不算在租谷里面的,所以还能勉强度日。但是,如果阿根租种的五亩水稻田租谷再增加两成的话,那就意味着一年他还要多交一百斤稻谷,这可是他全家一个月的口粮啊! “东家!”阿根“咕咚”一声就跪下了,“求求您别涨田租,您让我干什么都行……”说着就把头深深地磕了下去。 “张阿根,你这是干什么?我没让你赔张百生的衣服也没让你出钱给何三官治病更没有让你退租,就只是增加了两成租谷而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张财主站起来拧眉竖目地喝斥道。 “东家,你涨田租就是要了我一家子的命啊,那五亩田种一季只收十五六担稻,交了十担稻外只剩下五六担稻,我们一家六口……不,现在只有五口人了……”说到这里阿根忽然声音发颤,说不下去了。 张财主惊疑不定地和对面的帐房先生涂老头互视了一眼,涂老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于是两人一齐扭头望过来。 “怎么了,你家出了什么事?”张财主惊异地问道。杨柳村张阿三的死讯并没有传到张财主的耳朵里,穷人的命一向贱如虫蠖,生如夏花逝如冬雪,因此,一般是入不了张大财主耳中的。 “……我的三儿子……上个月,死了……”阿根不等说完已是泪如雨下。 “哦……你那三儿子几岁了?” “十五岁了……” 听到阿根的回答,张财主和那老头又互望了一眼。他沉吟了一下,说:“好吧,念在你中年失子之痛,明年就不增租谷了。但是,你要记住,如果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那你张阿根就另寻东家吧!”张财主沉声说完,喘口粗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这张财主只是一个精于算计善于盘剥的土绅,并不是个大恶大奸之人,他本意是借机加租,为张家谋取最大利益的,但听到阿根说他的儿子最近死了,料知这家人家当已陷入困厄,如再加租恐生异变,他也得为张家在这一带的名声所考虑不是?因此立刻就转口风卖了个空头人情。 “谢谢东家,不会了,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阿根忙连连叩头致谢。 张财主挥了挥手说:“你回去吧,剩下的几担田租稻谷赶紧去挑来。” “是,东家。”阿根又对上叩了个头,这才退了出来。 阿根扶着阿大回屋后,顾不得对惊慌失措的女人细细解说,立即就喊阿五快去延请王家木桥一个专治跌打损伤的草头郎中来为阿大疗伤。 阿五听了立刻飞也似地跑出了屋。 第十七章 治伤 第十七章 阿大把疼痛难当的阿大扶进他的房间,让他在竹榻上躺了下来,吁了口气,这才对女人细说了两人受伤的经过。 女人自看到满身淤伤的两人就惊得面色煞白,全身不住地颤抖,现在听阿根说了经过,不由噙着泪水愤恨地说:“这天杀的何三官,竟然会使出这种阴招来,将来肯定都不得好死!”转头吩咐青柳:“阿柳,别哭了,快去打盆水来。” 听到姆妈吩咐,青柳忙用衣袖揩干了眼泪,去灶间端来一盆清水。 阿柳妈把汗巾放在盆里浸湿挤干,颤抖着轻轻拭去阿大青紫身体上的尘土和脸上的血渍。 刚才一直咬着牙不吭一声的阿大,在姆妈温柔的擦拭下丝丝地直抽冷气,闭着的眼缝里泪水如泉水一般奔涌而下,这让阿柳妈更加心痛,也跟着抽泣起来。阿柳妈为阿大拭净了身体后又为阿大换了干净的衣服。 阿根看到儿子似已无碍,就去灶间擦了把脸,和女人打声招呼就匆匆又走了,他要把剩下的租谷给张家挑去,现在阿大伤了只有他一个人挑,得走好几趟呢。 很快地,沈家木桥的郎中来了,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姓沈。其祖上曾有人学武,有一手医治跌打损伤的本事,后辈没把武技学到手但却将医道传承了下来,在这附近也算是有点小名气。 沈郎中伸手检视了阿大的全身后,说是断了一根筋骨,虽无大碍只恐怕会很痛,其余的都是皮外伤,无妨。(.无弹窗广告) 说完,从随身携带的一只药葫芦里倒出一些黄色粉未,三分之一放在汤匙里用水调了喂给阿大喝下,另三分之二里又加上另一小葫芦里的白色药粉调成糊,抹在伤口上。 药甫一抹上,一阵清凉的感觉就拂遍了阿大的全身,原先那种火烧火辣的感觉立刻消退了许多,但是胸口处的疼痛却因没有了这种伤痛的干扰似乎越加的厉害起来,只一会儿,他的鼻梁上就痛出了汗珠。但他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出声呼痛。 沈郎中看在眼里,不由眯了眯眼,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又从一只小小的柳条筐里掏摸出一把叶子都蔫了的草药来,让阿五在舂米的石臼里捶成糊状,放在一只碗里,又在草糊里加了点白色粉未,调均了,轻轻抹在阿大断了筋骨的胸部,向阿柳妈要了一块布条,把阿大抹药的胸包裹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起身去灶间净了手,回到堂屋坐下,桌上青柳早就倒了一大碗茶放在桌上。他拿起碗咕咚几大口喝光,从柳条筐里取出一支烟杆,这烟杆是竹子做成的,经过多年的触摸,烟杆上光滑得就象琉璃一样,表面隐隐地泛起一层肉色光泽。沈郎中在烟锅里装上烟丝,用打火石打着了火捻子,点着了烟丝,美美地叭了一大口,吐出一口浓烟,这才缓缓问端了一碗煮面条出来的阿柳妈:“张家姆妈,你家和谁结了仇啦?咋把个好好的人打成这样呢?” 杨柳村几乎全是张姓人家,所以这郎中才会如此肯定地张口叫阿柳妈张家姆妈。 阿柳妈在沈郎中面前放下面条,叹了一口气:“唉,这事说起来话长,不说也罢。也是我们家运气不好,所以才会招来这场灾祸啊!” “哦?”沈郎中一听这家主妇不愿细说,也就不再打听,继续叭嗒叭嗒抽旱烟,抽完一锅后把烟灰磕在泥地上,用脚捻了一下,确定没有火星子了,这才收脚,放好烟杆,也不客气,棒过面条就大口吃起来,几个吞咽,一碗面条就下了肚,放下碗,他用手抹了下嘴说:“张家姆妈,有件事我想打听一下。” 阿柳妈诧异地说:“什么事?沈郎中请讲。”说完向一边的青柳颔了一下首,青柳立即过来把碗收到灶间洗刷去了。 “想问下刚才那个受了伤的儿子是第几个?几岁了?有没有对过亲?”沈郎中一口气抛出三个问题,说完紧张地盯着阿柳妈。 “哦,沈郎中原来问的是这个呀?”阿柳妈一听就松了口气,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那是我的大儿子,叫阿大,十九岁了,还没对过亲呢。唉,媒人说了几家,可是人家都嫌我们穷,一个也不肯。没法子……”说着,阿柳妈叹了一口气,神情又抑忧起来。 “这太好了!”沈郎中一听,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 “什么?我儿子没对上亲还太好了?”阿柳妈用怪异的目光看了沈郎中一眼,心里有些不快。 “哦,不是不是,张家姆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呃,我的意思是……”沈郎中看到阿柳妈不豫的脸色,这才省到自己刚才的话被误会了,急忙解释,没想到越解释越乱,最后干脆挑明了说:“咳,是这样的,我有个姑娘,今年十八岁了,也没对过亲,张家姆妈,如果你肯的话……呃,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我沈家只有这么一个姑娘,所以是要招女婿的,你看怎样?”说完就又看着阿柳妈的反应。 “啊?……这个……”阿柳妈这下真的是吃惊非小了,没想到这位郎中竟然看中了阿大,想把女儿嫁给……哦不对,是想让阿大嫁到女家去,这可真是件大事,阿柳妈一时也决定不了,所以迟迟暧暧地说:“招女婿这事太大了,以前我还没和他阿爸提起这事呢,所以我要和他阿爸商量以后才能答复你的……” “噢,好的好的,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吧。我沈家家境怎样你们在沈家木桥一打听就会晓得的。房子还是去年造的,一共造了二进四间,屋里很宽敞,还特地留了一间房是给姑娘做新房的。祖上留有几亩薄田,自己种种吃吃,一年四季的吃穿是不用愁的。我家那个姑娘,长得虽不象天仙美女但也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前几年媒人几乎踏破门槛,只是因为我们老两口咬定牙口要招女婿,这才延误到现在还没对亲。今天看你家这个大儿子长得好,性子直爽,又吃得苦,我这才动了心思。呵呵~” 沈郎中自说自话地说了一大通,也不管阿柳妈在听不在听。 “这个……”阿柳妈觉得有些为难,她还是无法决定此事。 “姆妈,我愿意去做招女婿!”里屋忽然传来阿大的声音。 “什么?”阿柳妈和那沈郎中同时惊叫一声,沈郎中的声音里透着惊喜,阿柳妈却是实实地大吃了一惊。 “不行!阿大,你知不知道你是爷爷的长房长子?长子在家里应负有什么责任知道吗?这种婚姻大事,爷娘还没有开口,你怎么能自说自话地就答应了?”阿柳妈斩钉截铁地大声说道。 “我不管,我要去沈家木桥!”阿大的犟脾气也上来了。 “好了好了,张家姆妈和阿大小兄弟,你们娘俩就别吵了,这事一时之间是急不得的,是得大家好好商量一下。今天阿大小兄弟的伤我已经给缚好了药,三天后我会再来复诊一次,到时你们把商量结果告诉我就行了。好了,我走了。阿大小兄弟你自己小心点,胸口那地方千万别再磕着了啊?” “知道了,沈伯伯。”一直看上去憨头憨脑的阿大其实并不笨,听到沈郎中欲招他做女婿,立刻就打蛇随棍上,不叫沈先生而改称他为沈伯伯,把那郎中美得呵呵直乐。 临走时,阿柳妈要给沈郎中诊费,但他硬是不要,还说两家要是结了亲,以后就是亲家了,他怎么能收亲家的诊费呢? 阿柳妈听得头上直冒黑线。 第十八章 儿女婚事 第十八章 吃完晚饭,阿五和妹妹两个到小阿叔张阿进的家里玩去了。(.好看的小说)阿根夫妻仍坐在堂屋里,天已经黑了下来,为了省油,女人没有点灯,屋里暗得辩不清人的五官。 乘着夜色,阿柳妈把沈郎中为阿大提亲的事说给阿根听。 “什么?要阿大做上门女婿?这怎么行?不行不行!”一向脾气很好的阿根一反常态地语气激烈态度坚决。 “可是,阿大自己愿意啊……”阿柳妈虽然在刚听到大儿子说愿意做上门女婿时也很反感,但事后想想自家的家境,觉得似乎唯有让大儿子做上门女婿才是一条出路,心里就有些松动,不似刚听到时那样抗拒。 “这小畜生敢!”阿根咬着牙骂道。如果阿大就在面前,他肯定会好好地揍他一顿。这小畜生真是反了,他没想到自己是家里的长子么?他怎么敢抛下父母兄弟妹子顾自走了?就因为家里穷吗? 可是,转念再一想家里现在的窘困,他立时就没了脾气。 躺在里屋床上的阿大对堂屋里父母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但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想想现在家里的情况,要让阿大娶媳妇进门是难上加难,谁会愿意嫁到我们这个穷家来?……”似乎猜到了阿根在想什么,女人也语气沉重地说了起来,说到后来,竟然有些哽咽。 “……”阿根无语。是啊,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自家只有三间破屋,就是娶个媳妇进门也腾不出房间来做新房,难不成让阿五睡在堂屋里?还有,家里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到什么时候能还上也不知道,到时娶亲用的钱又在哪里? 可是,想到以后家里做活又少了一个壮劳力,阿三又这么早就离开了人世,以后做农活只剩下他和尚未成年的阿五两个了,阿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过和凄凉,一时间情难自抑,顿时泪流满面,黑暗里不禁抽泣起来。 他的情绪感染了女人,阿柳妈也不由跟着流起了泪,一时之间屋里唏嘘之声不断。 阿根没想到他们夫妻两个的谈论,会被先回来的青柳听了去。 青柳走到门口看到堂屋里黑乎乎的,正在诧异父母去了哪里,忽听得屋里有说话声,不由停住了脚步,站住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听到父母断断续续地谈到“家里穷……阿大做女婿”等话语,知道他们又在为家里的贫穷忧心,三阿哥死后那个夜晚父母说的话又在她脑际萦绕,小小年纪的她竟然感同身受地站在那儿也流起了眼泪。 “噫?是谁在外面?是阿柳吗?”阿柳妈耳尖,黑暗中听到一声异样的抽泣声,细听竟然是女儿青柳,不由吃惊不小,忙出声问道。 听到姆妈动问,青柳象受了委屈般干脆蹲下身子把脸伏在膝盖上呜呜哭出了声,惊得阿柳妈急忙摸黑走到了门口。 此时天空一片乌云散去,月华如水一样地流泻下来,将大地映得一片银白。阿柳妈抱住女儿小小的身子急急问道:“阿柳,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是五阿哥吗?嗯,等他来了姆妈凶他,啊?……” “刚才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哭什么啊?”阿根一时有些郁闷。家里的事已经够多够烦的了,这青柳却又来添堵。 “姆妈,我……我去王家做养媳……妇吧。”青柳在姆妈怀里哭了一阵,突然抽抽嗒嗒地冒出一句话来,让她姆妈再次大吃一惊,“阿柳,你说什么?你不是发烧了吧?”说完用嘴在她太阳穴上度了度,咦,没有烧啊,这丫头在发什么神经哪? “阿大娘,阿柳在说什么?”阿根在堂屋里也惊疑地问道。刚才青柳的话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听到女人吃惊的声音知道青柳必然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让我去做养媳妇吧……这样,家里欠的债就可以还上了……大阿哥……也可以讨到娘子了。”青柳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道。 “阿柳……懂事的囡啊……”阿柳妈紧紧地抱着女儿不由低低哭了起来。 这次阿根听清楚了女儿的话,他站起来拿了张小凳子到门外坐下,默然片刻,这才沉重地说道:“阿爸早就说过,家里但凡有一点点活路,爷娘是绝不会让你走这条路的,可是如今……这路怎么就越走越狭了呢?我张阿根家……难道真的是是……完了?”说到最后,语气竟然无比凄楚。 阿柳妈和青柳似是被阿根的话惊住,早已停止哭泣,沉寂下来,气氛一时沉闷得如同一锅糨糊般无法搅开,周围竟然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似乎都能听到。 “阿柳出生时,我非常……高兴,因为有了女儿,儿子将来就不用愁找不到老婆了,最起码……可以换门亲娶上一房媳妇……可是,没想到天老爷连我的这点小小心愿都不让我实现……”阿根幽幽说道。 换门亲,在旧时非常流行,就是现在也时有耳闻,就是贫穷人家的儿子娶不上媳妇时,就用自家女儿跟人家女儿交换,这样的婚姻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基础,但是老百姓图得是能实实在在的过日子,能血脉得续传宗接代,感情那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的,能当得吃当得穿么?事实上,也正是换门亲这种婚姻方式才使得许多赤贫之家能保持家庭完整并传承下来,这也是这种古老的婚姻方式历经千年仍然不衰不绝的原因。 所以阿根的话一出口,并没有引起女人的反感和反对,浑不知事的青柳更加不清楚其中的念义了,因此,谁也没接话头。场面再次陷入死寂。 “唉,没办法,债总是要还的,日脚也总是要过的……阿大娘,过几天,你去找……婶娘……说说……”半晌,阿根才艰涩地开了口,打破了沉寂。 “我不去!”一向温顺的阿柳妈第一次很干脆地拒绝了男人的要求,搂着女儿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 “……那好吧,我去。三天后,那沈郎中来时,你回复他,阿大做上门女婿这事……我同意了。”阿根说完,站起身把小凳子拿了就顾自进屋了。 听得阿爸这话,里屋的阿大悄悄松了口气。 第十九章 菊花婶娘 三天后,不用阿根去找,那菊花婶娘就自个来了。 菊花原本生就一副古道热肠,加上听说那天发生在张财主家场院上的事挑起事端的竟然就是她的干儿子何三官,这让她心中吃惊不小。 记得上次何三官让她去提亲被拒后她曾告诫过他千万不要害阿根一家,想不到那个杀坯竟然还是对阿根父子下绊子来阴的。这让她非常气愤也非常不解,这杀坯,为啥就那么一根筋非要把青柳这小姑娘弄到王家不可呢? 尽管干儿子的事和她并不相干,但不知为什么她对阿根家竟生出一种隐隐的歉意来,因此一大早,她就不由自主地来了,名义上是探望阿大的伤,实际上却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阿根阿大娘,早饭吃过了啊?”菊花人没进屋,就看到堂屋里的饭桌旁坐着阿根一家子,就高声打着招呼。 “呃?菊花婶?”阿根夫妻看到菊花不由同时一怔,随即就生出一种似轻松似沉重的复杂心情来。此时他们刚刚吃过早饭放下碗筷,只剩下阿五还在呼啦呼啦地喝碗里的粥。 “婆婆!“正在帮姆妈收拾碗筷的青柳见到菊花婆婆立刻甜甜地叫了一声。 “嗳,阿柳好乖。”菊花进屋来应了一声,用手里的蒲扇轻轻拍了青柳的小脑袋一下,又转身拍了拍正在扒最后一口粥的阿五:“看这阿五,几天不见个子就窜了这么高了,怪不得我们都要老了,啊?哈哈……” 阿五嘴里满是粥,抬头“唔唔”了两声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从面前的一碗腌萝卜里夹了一根放到嘴里,咯嘣咯嘣非常香甜地嚼着,一边把空碗递给了正等着收碗的青柳手里。 “哦,婶娘来了,快坐吧。”阿根赶紧起身招呼一声。 “婶娘,坐吧。”看到菊花婶娘,阿柳妈淡淡地向她颔了颔首,转身吩咐青柳:“阿柳,跟姆妈去灶间给婆婆泡碗茶来。” “噢,晓得哩。”青柳应着,随即用抹布揩净了桌子,抱着几只空碗跟着姆妈去了后面。 吃完早饭的的阿五一声不吭地把一个砧板和一张长凳端到屋外,又搬出去一筐山薯,然后坐在外面耐心地切起山薯片来。这几天天好,正适合晒山薯干,到了冬天,这山薯干可是不可缺少的杂粮。 “啧啧,阿根,你的福气可真好,儿女们一个个的都那么勤快懂事。”看到阿五闷声不响一板一眼地干着活,菊花不由赞叹道,“不象我家那些个儿子,就知道找老娘要东西,一点也不知道体恤父母的辛苦。” “唉,是啊,可是,他们投错胎了……”阿根苦笑了一下。他忽然觉得很难开口再提那事,本来已经拒绝了的事,现在再自己提出来,这算个什么事啊? “呃,对了,听说阿大被打伤了,怎么样,要不要紧?”菊花并没有察觉阿根的心事,她在桌边坐下,关切地问道。 “嗯,倒也没甚大要紧的,就是断了一根筋骨,沈家木桥的郎中已经来看过了,缚过了药草,现在疼得好多了。”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婆婆,喝茶。”青柳捧出一只大茶碗放到菊花面前,然后就蹦跳着到门外帮阿五切山薯片去了。 “哦,这阿柳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呢,啊?”菊花又赞了一句。心里却嘀咕着不知如何开口,心里想着事,手上就拿过茶碗来,猛喝了一口,茶水一进口就烫得她“哇”地一声全吐到了地上,还连连用扇子扇着舌头。 “婶娘慢喝,当心烫。”阿根歉意地说。这句马后炮听得菊花哭笑不得,都已经烫着了才开口提醒,算什么事啊? 好一阵子,菊花的舌头才回到正常,她看了看坐在旁边相陪的阿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想了半天,最后才下决心迟迟疑疑地开了口:“阿根,那个……呃,那个杀坯……嗯,和你说过什么……话没有?” “什么?”阿根怔怔地正在想心事,没听明白菊花说的什么,转头问道。 菊花心里叹了口气,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婶娘指的是什么?”其实阿根心里非常清楚菊花指的是什么,但是他还是故作不知地问了一声,他这是为了拖延时间吗?还是为了再次确认一下这件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两者都有吧。 “呃……就是,就是……让你把青柳……嗯……送到王家做养媳妇……那事,那杀坯自己和你说过吗?”尽管非常不愿意,但菊花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心里却又一次把干儿子的祖宗三代骂了个遍。 她不知道的是,才短短一个多月,阿根家生出了许多变故,也使得他们夫妻彻底改变了初衷。俗话说:人穷气短,一旦生活过得没有了盼头,还留着傲气做什么?避凶趋吉本是人的本能,与其一家子在这个穷家苦苦捱日,还不如让儿女们自找生路去吧。再者说了,惹上了何三官这个恶魔,对这个家更是雪上加霜,那天侥幸阿大没事,但以后会不会仍然这么幸运就不知道了,如果阿大真的出门做了上门女婿,他阿根,可就只剩下阿五这一根独苗了,作为一家之主,他不得不为阿五的安全和这个家的今后打算…… 听了菊花的话阿根又一次苦笑了下:“说过。但我没答应……” “嗯,好好,别听那个杀坯的话!凭白无故的就突然想把青柳弄到王家去,天知道那杀坯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和芦花浜的王家又有什么关系?我们青柳这么一个又懂事又聪明的小姑娘就象朵鲜花一样,可千万别插在了牛粪……”菊花似乎忘了立秋后她曾应何三官的要求来阿根家为青柳做媒的事了,连连赞同阿根的拒绝。 “婶娘,这事,我应了……”阿根突然打断菊花的话头,说道。 “呃……什么?你说什么?阿根?……”菊花一时转不过弯来,她怔怔地看着阿根,满是惊疑不定。 “我说,青柳去王家做养媳妇的事……我们……答应了。”阿根艰难地重复了一遍。 “啊?阿根,你……你和阿大娘,真的都答应了?”菊花指着阿根,错愕地说不出话来。饶是菊花脚子再老,也想不到会有这种急转弯的事情,所以脑子不够用,一时石化了。 “咦,这事不就是当初婶娘提起来的吗?现在,我们答应了,岂不正称了婶娘心?婶娘怎么会这么惊讶?”阿柳妈从灶间出来,正好看到菊花发呆的样子,就冷冷地说。 这让阿根吃惊非小,女人今天说话咋这么尖酸刻薄了呢?这还是以前那个温婉知礼的女人么? “呃……阿大娘,这个,有些事情我并不知情的……真的!骗你们我老太婆不得好死!……”菊花急赤白脸地为自己辩白,只差跪下指天划咒了。 看到菊花这副样子不象是装的,阿柳妈的神色缓和下来,再一想,今天重提这事本就是他们先商量好了的,似和眼前这老妇并没有关系,心里一软,不由生出一丝歉疚来。 “我们虽然答应了这件事,但是有个条件……”阿柳妈淡淡地说道。 第二十章 谈判 “哦,什么条件?”菊花问道。提条件倒是在她预料之中,以前做过几次媒,女方都会提条件,她这个媒人只要将女方提的条件向男方复述一遍就是了,其他的不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 “请婶娘先去芦花浜打听一下王家的情况,然后我们再和婶娘谈。”阿柳妈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可菊花却暗里吃了一惊,她原先估计这阿柳妈要谈的应该是彩礼聘金之类的,没想到却提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条件。很明显,他们对何三官不是很信任,也不想让他插手此事,所以只想让她出面。 她沉吟一下,点了点头:“行,我去。三天后给你们回音。”说完起身告辞。 三天后,菊花带回来了消息,说芦花浜确实是有这么一户人家,家里也确实有一个小男孩,但是,芦花浜的人几乎没有看到过那小男孩长什么样,只是听说好象不太聪明,至于不聪明到何种程度,就谁也说不清了。这王家的家境早先确实很是富裕,但王家二老死后,这几年已渐显颓势,尽管如此,王家目前仍有水田三十几亩,旱地十多亩,都出租给别人租种。 听了菊花的通告,阿根夫妇互视了一眼,听上去王家家境确实不错,青柳过去肯定不愁吃穿,比在家里好多了,只是那小男孩的情况不太清楚,又着实有些放不下心来。 阿根沉吟再三,委决不下,只得向菊花抱歉地笑笑:“辛苦婶娘了,我们再商量一下吧。这事还请婶娘别和何三官说,我怕那个杀坯暗中使坏,害了阿柳。” “这点我省得,你们就放心吧。”菊花完成了一个大任务般松了一大口气,起身回家了。 ******************************************************************** “什么?有人愿意将女儿卖入王家做养媳妇?”柳衣衣咋听到这消息,不禁大吃了一惊,只是呆呆看着对面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发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老婆子自然就是菊花了。 阿根夫妻商量了几天后,最后还是答应了此事,答应的原因是菊花说得那句话:“阿大娘,其实说穿了,青柳能不能寻一家好人家全凭她自个的运气,现在的夫妻婚前哪里能见得着面的?婚后发现对方瘸了麻了的不在少数,这些事先哪里能都查得清楚的?就是媒人也是不知道的。” 阿柳妈默然,想想菊花这话说得有点道理,想想自己,六岁时父母为自己对亲的时候也没法预知那姓丁的竟然会是个短命鬼,所以一切都要看青柳自己的命了。于是,就首肯了青柳的事。 因此,这菊花才兴冲冲地到芦花浜找到柳衣衣谈这事,没想到冷不防的倒把柳衣衣吓了一大跳。 “嗯,没错的,王太太。”菊花肯定地答道,那张老脸真的笑成了一朵怒放的大菊花。 “那个女孩……嗯,没有缺胳膊少腿吧?没有脑子不灵清吧?”柳衣衣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好看的小说)说实话以王家目前的经济实力来说,养三四个童养媳都不是难事,但她暂时还没有这种打算,因为她不想家里多出一双眼睛来增加她私会情郎的困难。 “没有。小姑娘人长得很漂亮,脑子也很聪明的,那张小嘴更是要多甜就有多甜,王太太你要是见到她肯定会喜欢得不得了。”菊花急切地回答,只要对方应承下来。她才能接着谈彩礼的事。 “可是,我王家好象没有说过要买养媳妇啊?”柳衣衣盯着菊花疑惑不解地问,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警惕。她真的是不明白,有现赶着上门送礼的,哪有现赶着上门送媳妇的?况且她家那个小少爷并不是个正常的孩子。这点外人不知情,但她柳衣衣心里可是清楚得很。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圈套? 柳衣衣知道,王木头那些风闻她生了个呆傻儿子的远房侄子们都在暗中觊觎他们家的财产,所以说不定,眼前这人就是他们唆使来的。 “这个……”菊花沉吟一下,不知如何应答。此事本由何三官引起,但阿根夫妻再三关照不要让那杀坯知道,因此菊花就绕过何三官直接找到了柳衣衣。现在听得柳衣衣这么说,觉得应该把何三官抬出来了,但她不知道这柳衣衣和何三官是否相识,一时就有些蹰踌不下。 “我就说吗,怎么凭空会有这样的好事上门?实说吧,是谁让你来的?目的又是什么?”柳衣衣粉面一凛,寒声说道。 柳衣衣的变貌变色把菊花吓了一跳,她连连摇手急道:“王太太你误会了,谁也没让我来,是我自己来的……” “你这话说给小孩子听吧!我王家从来没放出过口风说要买养媳妇,你怎么就突然上门来了?还有,你说那小囡长得很标致也很聪明,她家父母怎么就肯把自个姑娘随随便便就卖给一家不知根底的人家做养媳妇?你还敢说没人指使你来?还不快说实话,不然,信不信把你个老虔婆送到村公所去!”说到最后,柳衣衣上身前倾声色俱厉地紧紧瞪着菊花,一双柳眉拧成了三角形。 “王太太,我真的不是有人指使我来的……”菊花搭拉着一张苦瓜脸,一再申辩. “还不说实话?小三子!”柳衣衣真的火了,大声叫人。 她们现在正坐在芦花浜小镇那家茶馆的一间雅座里,茶馆里的上下人等自然都认得出手一向阔绰的柳衣衣,因此,自她们进来后,就没有人前来打扰过。 “嗳,来了!”听到雅座里喊人,立刻就从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应声。 “呃,是三官让我来的……”菊花一看这漂亮女人叫人进来,似乎真的想报官,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阿根夫妇的嘱咐。 “啊?……是何三官?”柳衣衣呆了呆,忽然记起四月份时曾经听那个冤家说过什么让她年底前娶媳妇进门的话,当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以后也没再听他提起,还以为他不过是说着玩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何三官是你什么人?”柳衣衣仍然有些将信将疑,她又一次从头到脚将菊花扫了个遍,以女人的直觉,她认为这老太婆和何三官应该不是那种皮肉关系,因为这女人实在太老了,何三官的品味不会那么差……哦,她想起来了,有一次,她似乎听何三官说过,他在杨柳村认了救命恩人为继娘,难道就是这人? “呃……我是三官的继娘……”菊花被逼得没法子,只好把自己的身份抖搂出来。 “哦,没事,小三子,你去忙你的吧。“柳衣衣挥了挥手,让刚跑进雅座的伙计退下。那位伙计一听没事,就诺诺连声地退了出去。 “那个……嗯,何三官最近好吗?“柳衣衣好几天没见到何三官了,正在想他,所以问道,她哪里知道重阳节那天何三官被阿大踢中了阴部,第二天那里就肿成了茶杯大,这几天正在调养中,连地也下不了,根本干不了那活,所以没来找她。 “嗯,他还好。呃,王太太认得我继儿子?”菊花一听,知道两人认识,心里先放下一半心,但她不确定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所以没把何三官的实情告诉柳衣衣。但看何三官这么急吼吼地要为这女人的儿子买养媳妇,想来应该关系不错,于是就试探着问道。 “哦,是的,认识有两三年了呢。”柳衣衣很是大方地承认。菊花心里却有些吃惊,何三官可从来没和她说过他在芦花浜认得这么个一个漂亮小娘子啊,就是在青柳这事上,他也从来没向自己这个继娘透露过他和王家的主母是认得的。 这个何三官,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呢。 第二十一章 阿大出嫁 “那这个事……嗯,王太太怎么说?”既然柳衣衣和何三官是熟人,那就好说话了,因此菊花决定乘热打铁。[] “这事好说。其实三官以前和我说过此事的,时间长了,我就忘了。再说大妈刚才一直不肯说出是谁差来的,所以请继娘……嗯,还请大妈原谅衣衣刚才的冒犯。”柳衣衣歉疚地说。好险,差点穿帮了。 这话一出口,更是吓了菊花一跳,听那柳衣衣一时失口跟着何三官叫自己继娘,尽管她赶快改了口,但她仍然能确定这两人之间早已有了私情。 这何三官真是色胆包天,竟然惹上了芦花浜的一个有夫之妇,他就不怕被王家的族亲以通奸罪施行惩罚吗?。 菊花心里波涛汹涌但表面上却风平浪静地和柳衣衣接着谈条件:“好,王太太既然答应了,那老太婆就要和你谈彩礼的事情了,女家现在要这个数……”菊花伸出一只手掌向柳衣衣晃了晃。 “五?五斗米?五担米?都不是?那是多少?大妈你干脆说个数字吧。”柳衣衣猜不出来,就懒得再猜,让菊花自己说。 “五块银元。”菊花说了。其实她刚听到这个数字时也觉得太多了,按时下的物价,这个数再加两块银元就可以买到一亩好水田了。那年月里,最低贱的就是女人了,可阿根家竟然异想天开,想向王家要这个价,这不是开国际玩笑么? (好吧,我承认那时还没有“国际玩笑”这个词,我承认是我的语言穿越了行不行?) 菊花不知道的是,阿根夫妇要这五块银元只是用来还债的。那五块银元的债务,压得他们夫妻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什么?五块银元?这张家以为自己的姑娘是仙女下凡不成?“柳衣衣一听菊花说出的数字,差点暴走,但碍于何三官继娘的面子,她还是坐着没动,但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呃,这个……我也觉得多了一些,但是,张家只有这么一个姑娘,而且他们家境也不太好,所以就想……”菊花委婉地表达了张家的意思。 “我王家家境再好也不能当冤大头啊!你去告诉那张家的主事人,用五块银元我都能买到五个养媳妇了!”柳衣衣夸张地说道。这个价钱当然是在没人知道她儿子情况的前提之下。 “这个,王太太,你大人有大量,就体恤一下穷人家的难处吧,如果不是家里穷,他们是绝不肯把女儿卖给人家做养媳妇的。”菊花尽量地劝说着柳衣衣。 “可是我王家也不是开善堂的。“柳衣衣冷冷地说。 “这个……“菊花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之前,阿根夫妻和她谈的礼钿一口咬定就是五块银元,一分也不能少的,但现在看这柳衣衣的样子,似乎也咬定五块太贵了,这可怎么办? “那王太太的意思是多少呢?”菊花不得不陪着笑脸问道。她得接个准确的数字回去汇报。 “两块。再多就不加了。记得前几年荒年时,买一个小丫头只要三斗米呢,现在出两块银元已经够贵的了,这还是看在三官继娘你的面子上,换了别人来是拿不到这个数的。”柳衣衣做出一副肉痛的样子,说出了一个整数。这柳衣衣虽然平时只顾玩乐,不大管家里田庄上的事,但她是个女人,是女人,自然具有精于算计的本能,所以讨价还价起来,还是很老到的。 “咝~”菊花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个数和张家讨要的数字相差太大了,看来这件事要黄…… 那柳衣衣说的灾年买个小丫头只要三斗米的价格倒是实情,但那是在灾年,而且愿意这么出卖女儿的都是外地的灾民,一大家子携老扶幼出来讨饭路过此地,看这地方还可以,就让女儿留下了,让她有个能吃饱肚子的归宿而已。 “那个……嗯,王太太能不能再加点?”菊花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声。 这二位你来我去的讨价还价,全然没想到她们讨论的并不是一件货物,而是一个大活人。 “不行!这是最高价了。”柳衣衣斩斤截铁地说道,就差说这是“一口价”了。 菊花听柳衣衣这么坚决,知道已无圆融的余地,只得怏怏告别。 说了半天,只得到了这样的结果,菊花觉得很没面子,亦无法对阿根夫妻回话,所以,回去后,她就一直将这事拖着,没有去阿根家回复。 好在阿根家也不催她,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阿大去沈家做上门发婿的事基本上确定下来了,那沈家倒也干脆,什么也不要阿根他们准备,一切全由他们女方来置办,阿大只要光去一个人就行了。 但是按当地风俗,上门女婿进了门以后是要改姓的,就象讨媳妇进门也要改姓一样,这样,阿大过门以后就得改姓沈了。 沈郎中嫌阿大这名不好听,说改了姓以后就叫小毛吧,因为他未来的娘子叫小咪,这样听上去比较登对,所以接下去阿大的全名就改叫沈小毛。显而易见,以后阿大的子女也是一并要姓沈而不姓张的。 阿根听了心里虽然有些不太舒服,但想想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儿子养这么大都给了人家,还在乎那个姓干吗?因此也就勉强同意了。 阿大,不,现在应该叫小毛了,小毛去沈家的日子定在冬月十二。 那一天,天气很好,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大地上,远处的村庄蒙上了淡淡的晨雾,就象披掩了一袭轻纱般妩媚动人;大地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那淡淡的白色将大地装裹得分外清丽而明媚。 一大清早,沈家来娶亲的琐呐吹打班子拥着一乘小轿踏着满地白霜来到了阿根家门前,为了不让阿根夫妇难堪,新娘子没有随轿来。女方迎亲的人员一到,就在外面场院里燃放起了爆竹,三通爆竹吃过后,穿戴整齐焕然一新的沈小毛出来了,他身上从里到外的所有新衣服包括脚上的袜子子鞋子全都是沈家早几天做好了送过来的。沈小毛和女方的迎亲人员作揖相见后,回身含泪进父母房中一一叩别了父母双亲,出来在堂屋里又叩别了两个阿叔婶娘,然后拜别了兄弟妹子,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进了小轿。 至于奶奶严氏那里,他昨天晚上就已经去叩别过了。严氏的身体已日差一日,她知道大孙子此次出嫁,今生再难相见,因此抱着小毛哭了好久。 尽管阿根夫妇不想张扬,但他嫁儿子的消息在村里还是传得很快,一听得琐呐和吹打声、爆竹声,村里许多大人小孩都拥过来看热闹,将小轿的前头挤得满满当当的,沈家派来迎亲的人也是通达懂事的主,一看轿子前行受阻,立即从身边的一个包袱里掏出满满两大把花生糖果分别向两边扔了出去,那些看热闹的一看有喜果,“嗡”一下如马蜂般飞散到两侧去哄抢开了,轿子前头的路就空了出来,于是一时之间琐呐鼓乐大作,轿子就颠颠簸簸的上了路。 第二十二章 冤家路狭 自沈家迎亲的人员一到,阿根夫妇就躲在房里一直没有出来,接待沈家的一应事情全交由两个弟弟负责。听得喜乐逐渐远去,阿柳妈站在东窗口,痴痴地看着远去的迎亲队伍,潸然泪下。她的大儿子就这样,走了……走得那么毅然决然……身后突然有人扶住了她的身子并温柔地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这是自己的男人,一瞬间泪水奔涌而下,她不禁回身把脸埋入男人怀里,低低地呜咽起来。今天是儿子的大喜日子,是不能见泪的…… 阿五和青柳和阿哥拜别后就猫在了灶间里。听到前头堂屋里的热闹声响,青柳忍不住心痒难耐,拉着阿五的一只胳膊连连恳求说:“五阿哥,我们还是出去吧,你听外面多热闹啊。” “我不去,要去你一个人去好了。”阿五闷闷不乐地说。他倒底比妹妹年长四岁,自然知道今天大阿哥的出嫁对他们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十一岁的阿五不知道的是,继阿三去世和阿大的出嫁,今后张家的全部责任和义务都将移到他弱小的肩膀上。 看着轿子越走越远,场院上看热闹的村人也渐渐散去,但也有几个人仍然三三两两地站着不走,在初冬的阳光下,就阿根嫁儿子一事发表着评论。 “你说这阿根也真是的,儿子养这么大,怎么就舍得让他去做上门女婿?”先说话的这人是阿根的远房堂兄,叫富生。(.无弹窗广告) “唉,这阿根肯定也没有法子了,家里这么穷,用什么来讨媳妇进门?”这是根富的邻居,也是他的亲弟弟,叫富荣。 “讨不上媳妇也不能就把儿子给嫁了呀!说出去这有多难听哪。”富生说着,脸上明显一副不屑的神色。 “这有什么?难道明明晓得娶不上媳妇还硬按着儿子不让走?这不是误了儿子的一生么?”富荣并不同意阿哥的意见,他颇为同情阿根的境遇。 “哦,这倒也对的。唉,说起来这阿根也真是命不好,一个好好的儿子,都养得能干活了,大热天的淋一场雨竟然就死了,你说倒霉不倒霉?”富生也为阿根家的境遇叹了口气。 “嗨,这都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的,你说有什么办法?只是可惜了那个阿三,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半大小子,就这么一下子没了,谁也受不了啊……”富荣也扼腕叹息。 “对了,他不是还有个女儿吗?难道不可以调门亲为阿大讨房娘子的?”富生突然想起来。(.) “嘁,他的女儿青柳还只有六七岁大小,等她长大,那阿大都要老了,哪里能等得及?”富荣嗤笑道。 “啊?还那么小啊?哦,这倒是不行的。嗯,这个,可以为他的小儿子换门亲讨个媳妇进门的,那个阿五岁数还不大的吧?”富生自嘲地笑笑,忽又为阿五操起心来。 “嗯,那个阿五好象十一二岁的样子,如果将来用他妹妹调门亲的话倒是合适的。 只是这是阿根家的事,好象还轮不到我们来按排吧?呃,风好象越来越大了,阿哥,我们还是回家吧。”富荣抬头看了看天,说道。 “嗯,太阳也没有了,看来要变天。我们快走吧。”富生话还没说完,就抬脚离开了阿根家的场院。 两个人只顾说着话,没注意到旁边有人把他们的话全都听了去,这人正是久不见面的何三官。 何三官自重阳节那天被阿大跌伤阴部后,一直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地,后来又调养了一个多月,那个部位的功能才总算恢复正常。 他失手被踢伤的事在张家护院中简直就成了一个大笑话,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究竟是怎么被那个傻小子跌中的。没想到大江大浪都闯过来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竟然失手在一个不懂武功的毛头小子手里。 他的那些手下虽然在他面前不敢说什么,但背着他肯定把他说得一钱不值,每当他想到这些,就恨不得把阿大食之肉嚼之骨,心想等伤好后一定找机会把那个阿大诱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做了……对了,在做掉之前一定要好好的折磨他一番,出出心里头的这股恶气。 这一天,张家大院里没事,康复了的何三官就消消停停地溜了出来,一出张家大字的边门,他就直奔杨柳村而来。对张阿根家他不是很熟,但略一打听,应该不难找。谁知一到村口就听到琐呐鼓乐齐鸣,并伴有喧哗的人声。 好奇是人的天性,这干惯了杀手越货之事的何三官也不例外。在这乡间,听到平时不大听得到的喜庆鼓乐,他的脚就不由自主地循声而去,转过一处墙角,就看到一家场院里围了好多人,人群中间停着一乘小轿,几个吹鼓手鼓着腮帮子正在卖力地吹着,一个穿着崭新的小伙子边不断地向众人作揖边慢慢踱向小轿。 这场景让何三官有点迷惑不解,这家人在搞什么名堂?嫁女?进轿的人明明是个小伙子啊!娶亲?这新郎官怎么是坐轿去迎娶的?正困惑间,忽然觉得这新郎官似乎有些面熟,细想之下,不由热血沸腾起来:这不就是那个踢伤了他的阿大吗? 这真是冤家路狭,何三官一时气血翻涌,差点就拔出拳头奔过去砸了那轿子,可再看周围的人群中至少有十多个青壮年,再加上那一班吹乐的,加起来怕不得有二十几个全劳力,粗粗估摸一下,肯定是打不过的,所以又把那股子心火压了下来。 轿子很快启程,渐行渐远。听围观的那些人议论,他这才知道这阿大是去沈家木桥做上门女婿去了。这下子何三官的脑子一时有些不够用了,不知道这沈家木桥倒底在哪里。他虽然在这里呆了十多年,但因为怕仇家追上门来,除了东家嘱咐的事情必须要出门外,平时并不太喜欢外出,当然,和柳衣衣的幽会是个例外。所以,对这里周围的环境也不是很了解。 想到以后可能没有机会报那一脚之仇,把个何三官憋闷得差点吐血。因此,他一直用仇恨的目光目送着小轿的离去没有挪动脚步,这才让他听到了富生兄弟的谈话。 听到青柳名字,何三官心里不由一动,立刻想到那丫头还握有他的一个秘密,万一真的如那两人所说这青柳被她父母用于调门亲的话,那他的危险岂不是永远存在?于是他心急火燎地赶到三里路外的高桥小镇上买了一盒糕点,去了继娘菊花家里。 第二十三章 约会小儿冢 第二十三章 再说那菊花自那日从芦花浜回来一个多月了,还没有上过阿根家的门,因为她觉得无法向阿根夫妇交代。如果实说,那阿根这个一根筋的万一也使起横来,这件事肯定要黄;如果不说,一直闷着也不是个事,在她的潜意识里是想帮着阿根家拿到这个数的,她也知道阿根家里的窘况,有了钱,也许这困窘可以得到改变。 但是事实上这个数真的是高了点,那柳衣衣不肯松口也情有可原。左思右想想不出一个办法来,就只好一天天拖着,不敢上阿根家去。 这一天,她突然听到阿大要出门做上门女婿了,心下不由吃了一惊,不知道阿根夫妻倒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怎么竟就把个大儿子放走了?有心想去看看,但又怕阿根夫妇问起那事,一时间心如油煎团团乱转之时,忽听得外面有人叫继娘。回头一看,站在门口的不是何三官还会是谁? “哦,是三官啊?快坐吧。”菊花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声。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里面,就有这何三官一个。 “对了,你最近去了哪里?怎么好久都没看到你了?”何三官被阿大踢伤的事菊花是知道的,但她却佯作不知,一是给继儿子一个面子,二是纯粹没话找话。 “呃,那个……嗯,最近张财主家里有点忙,所以好久不到继娘这里来了。”何三官也不想将自己的糗事说出来,就含糊地一句带过。边说边在饭桌边坐下,那盒糕点顺手就放在了桌上。 “哦?这样啊……嗨,你来就来吧,还要带什么东西啊?你这是和继娘见外了是不是?”这菊花实在是希望何三官快点走,但又不能直说,所以只好又找了个话题。 “继娘说哪里话来?儿子孝敬继娘是应该的嘛。”何三官赶紧殷勤地欠了下屁股。 “呃,这个……是三官太客气了呢,呵呵~”菊花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只得干笑两声。 “喔,对了继娘,阿根家的那个小姑娘……最近还好吧?”何三官想来想去,这件事总是要说的,迟说不如早说,所以就干干脆脆地问了。 “这杀坯竟然还记挂着青柳,真是太奇怪了。”菊花一听,心里越加生疑,她很想揪住继儿子把心里所有的疑问全都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想起阿根夫妻的关照,又把到了喉咙头的话强吞了回去。 “这个,我最近也不太出门,不是很清楚的。”菊花这话倒是大实话。 “阿根夫妻两个还是不肯让小姑娘去王家做童养媳吗?”何三官横是横了,索性全都讲出来算数。 “呃,这个么……”这一下,菊花真的有些为难了,如果她不照实说,以后那柳衣衣告诉他事实真相的话,这杀坯肯定要生她的气,这事本来是他先提起来的,但最后却把他撇到了一边,好象是她这继娘想独占那份媒人钿似地,怎么说都占不了一个理。要是照实说,又实在对不起阿根夫妻,有点把他们卖了的感觉。 “继娘,你再去和阿根家说一下,如果他们肯的话钱上面好商量的。”何三官看继娘沉吟良久没有说话,以为是继娘上次遭拒,不愿再上门重提此事了,于是就抛出了一个重重的利诱。他知道张阿根家很穷,穷到儿子都要嫁给人家做上门女婿,这样的人家会不喜欢钱吗? 那菊花正在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开口之际,忽听得何三官的这句话,心里不由暗暗吃了一惊:难道这何三官竟能做得了那个柳衣衣的主? 心驰电闪间,她立刻就有了主意。 “哦,这个倒是好主意。只是不知道那王家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呢?”菊花先是装作惊喜,然后又作忧虑状。 “放心好了继娘,王家的事我能作得了一半的主……”说到这里连他自己也觉得过份了,不由尴尬地干咳一声,“咳,那个……嗯,我是说,在这件事上,王家也许能听我的。” 菊花一听,眼珠转了几转,决定说出一部份实情:“唉,三官啊,继娘和你说实话吧,其实阿根夫妻已经愿意让青柳去王家做养媳妇了,但要王家出五块银洋钿作为聘礼,没想到王家娘子嫌贵,死活不肯。嗨,看起来,这事成不了呢……” “这个该死的笨女人!”何三官一听,心里的火一下就窜了上来,不假思索地就骂了一句,蹭地站起来说:“继娘别急,我去找她。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说完不等菊花回答就急急出了门。 菊花看着何三官急匆匆的背影,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听到久不露面的何三官找她,正在茶馆里和几个外村的年轻人调情的柳衣衣不禁喜笑颜开,她赶紧跟着那个报信人下了茶馆,在门口,她站了下来,对着门上的一块玻璃整了整发髻和鬓旁的玉钗,又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心中暗喜:这棺材坯子,终究还是把我记起来了……嗯,有多久没来找我了?好象快两个月了吧?这棺材竟然能忍得住?还是他另外有了新欢?一想到何三官可能另找新欢,柳衣衣的心里如同被蚂蚁噬咬一般难受,恨恨地想:等会一定要问个清楚,如果他不说清楚的话,老娘就不让他上身,让他憋死算了! 这次的约会地点是在杨柳湖的西岸,一个满是坟丘的地方,就是春天里青柳曾无意中闯入过的那个小儿冢。 初冬的小儿冢显得更加凄凉荒芜,坟丘上的草都已枯败倒伏,厚厚的枯草深没膝盖,踩上去软绵绵的,看不清下面有什么,这让柳衣衣每踏一步都心惊肉跳的,怕一脚踩下去,会惊起什么物事。 这棺材坯怎么找这么一个地方?让人慌兮兮的。 按耐住心头渐渐滋生起来的害怕和好奇,柳衣衣撩起裙子,一边慢慢往里走,一边在心里骂何三官。此时往坟丘里边走的只有她一个人,那个报信的人把她带到这里后只给她指点了一下方向,就突然消失了。 迈过一片凌乱的小小坟包和一片杂乱的灌木丛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稍稍高出地面的枯草丛,草丛中朝她这个方向端坐着的一个人,柳衣衣细细一看,正是何三官那厮。 柳衣衣一见何三官,心里久抑的情欲就涌了起来,忍不住急走几步,差点被地上的草藤绊倒,刚才发的狠誓瞬间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冤家,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我来?”柳衣衣飞身扑入何三官怀里,娇滴滴地埋怨着,那话里有种酸溜溜的味道。 “嘿嘿,我也很想你啊,是张家的事情太多,实在抽不出身子来嘛。”何三官一边找词搪塞着,一边对怀中早已软成一滩水的女人上下其手,象只饿急了的猴子咋摘到了个桃子一样连啃带咬。两个多月没碰过女人,也实在让他憋得慌。再者说,他也得试试那话儿的功能是不是真的恢复了。 两人忘情地在枯草丛里颠鸾倒凤,把周围压出了一个大草坑,一点也没顾忌到会惊动周围众多的小小亡灵。 第二十四章 给他! 第二十四章 初冬的天气并不太寒冷,加上还有高照的日头,竟照得小儿冢里的这个枯草丛暖洋洋的。完事后,柳衣衣坐起身子,看了一眼四周,才发现这何三官真是挑了个好地方,他们呆的地方正好居于小儿冢的中心,略高于其它坟丘,但因为周围有灌木丛的掩映,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是一旦有人进入,伏在这草丘上的人立刻就可以发现。 柳衣衣草草套上袍子,青天白日的赤身露体,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何况又是在这坟丘里。 “冤家,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起我啊?”柳衣衣偎依在何三官怀里,一根细白的手指在何三官胸脯上画着圆圈,一边问着这种白痴般的问题。 “当然想啦!”何三官不假思索冲口而出,他知道这女人就喜欢听这句话,简直是百听不厌。 “那怎么不来找我?让奴家想你想得好辛苦。”柳衣衣象小姑娘般发起了嗲,嘟着嘴,一只粉拳轻轻擂着男人的胸膛。 “嘿嘿,刚才不是和你说过了,抽不出身来嘛,今天一有空,不就跑来找你了?” 何三官侧着身子,一只手垫在女人的颈下,另一只手在柳衣衣细嫩的身子上不断揉捏着,享受着女人的丰盈柔软和细腻,一边在则在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开口说那件事才是最佳时机。 他知道柳衣衣这人喜好享乐,和他至所以交往了两三年仍然没有断掉,他的强势是原因之一,但重要的是这女人非常贪图他的床上功夫,她的索求有时连他都暗叫吃不消。 正因为在这方面对他有了依赖,所以对他提出来的要求她一般都会应承,不会追究。但是他并不想把这事的原委和盘托出,就连他的过往历史也没和她细说过。他知道他的事,知道的人越少对他来说就越安全。 当然,他背上的的疤痕女人是知道的,但他和她说是小时候被他暴躁的父亲用刀砍的。不管她信不信,反正以后她没再问过,再说了,两人干好事时都是正面相对,那背上的疤也碍不了什么事不是? 日头偏西时,在柳衣衣的挑逗下,两人又一次扭在了一起,小儿冢里再度响起令人脸红心跳的霏靡之声。 “杨柳村张阿根家的小姑娘到你家做养媳妇的事,我继娘和你说过吗?”穿衣服时,何三官突然想起似的提起来。 “嗯,说过了。可张家的要价也太高了,竟然要五块洋钿,这也太离谱了吧,五块银元诶,那张家以为是五个铜板吗……”柳衣衣边扣衣扣边说,还不屑地撇了撇嘴。 “给他!”何三官仍然背着身子在穿衣服,没有转过身子来,但那两个字却说得不容置疑。 “什么?给他?给什么?”柳衣衣忽然被打断,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停住手怔怔地问,以为刚才听错了。 “我说给他五块银元。”何三官扣上袍子的最后一个钮扣,转过身子,盯着女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但那眼里却深不见底一丝笑意也没有。 “为什么?那可是五块大洋诶!再添上两块,都能买进一亩上好的水田了,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那小丫头就这么值钱吗?”柳衣衣也一瞬不瞬地盯着何三官问,似是想看清藏在那弥深邃里的东西。 她搞不懂这男人这么热心地让她买张家的这个养媳妇倒底是为了什么? “我再说一遍,给他五块银元。因为……我欠他家的情。”何三官重复了一次,后面那一句他纯粹是现编的,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让她这样做的理由了。 “哦?是真的吗?”柳衣衣又追问了一句,见男人微微点头,也就不作声了。既然男人说了原委,她尽管不太相信,但还是接受了。可是毕竟是五块银元啊,想起来都觉得肉痛 何三官回来后让继娘再次出面去芦花浜找柳衣衣,这次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 那柳衣衣再无二话,很爽气地拿出了五块银元,交与了菊花。 经过菊花几个来回的奔波商量,两家很快商定了青柳去王家的日期:腊月二十二。 这日子,正好是阿大――不,现在叫小毛了――出嫁做上门女婿的一个月零十天。 出嫁到沈家木桥的小毛知道妹子要去芦花浜王家做童养媳后,特地和新娘子沈小咪一起回了趟娘家,他挑了两只箩筐,为妹子带来了一块烤花包头巾(当地风俗,女人外出干活时包在头上的布巾,用以遮蔽风雨和阳光。)和一双黑布圆口单鞋和一双白色家织袜,这是青柳的新嫂嫂特地为小姑妹做的。另外还给父母兄弟送来了年货:一块猪肉、一只腌制的鹅和一条咸鱼,以及一袋约重三十斤的晚稻米。阿根夫妻看到儿子媳妇送来了这么多东西,知道沈家的家境比他家好多了,而儿子在沈家的地位似乎也不象别的上门女婿那般低下,再看小夫妻二人恩恩爱爱的样子,甚觉欣慰,原先心里的那个疙瘩总算放下了,因此就开开心心地用儿子媳妇拿来的东西烧了一桌菜,一家子热热闹闹地提前过了年。 腊月二十二上午,菊花一早就吃过了早饭,把自己打扮得利利落落清清爽爽,鬓边还插了一朵红腊梅,一步三摇地到了阿根家。 阿柳妈早就把女儿装扮好了,只见她穿着一件半新的蓝底小白花棉袍,这是她姆妈化了好几天时间将她自己的棉袍改小而成的;脚上是一双蔟新的青布棉鞋;额前刘海齐眉,一头绵软的乌发在脑后编成一根细细的辫子,辫根上和辫梢上都扎着红头绳,鬓旁,还插了一朵粉色的小绢花。这小绢花还是她姆妈做新娘时戴过的,二十年来一直珍藏在房中的大木箱底下,竟然没有一丝褪色,仍然粉艳照人。 青柳今天的打扮完全是一个小新娘的样子。 看到菊花进门,姆妈赶紧从房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来塞进女儿怀里,包里是青柳的几件日常换洗衣服以及小毛夫妻送的鞋袜。 “阿大娘,这个就不用拿了吧?到了王家什么都有,还怕会缺了青柳穿的?”菊花对带小包有异议。 “不,还是带上吧。我们家的虽然穷,但从来没有亏待了女儿,衣服虽然破旧,但也是来自娘家人的一种挂念,阿柳万一在婆家想家了,就可拿出旧衣服来看看姆妈为她缝制的针线,也算是一种念想吧。” 听阿柳妈这么一说,菊花就不再作声。 该说的该关照的话,阿柳妈昨天晚上都事无巨细地一一和女儿说过了,但今天,她牵着女儿的手又重新一样样关照了一遍又一遍,到了场院里,她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抱着女儿哭了起来,久久不愿放手…… 第二十五章 痛别 青柳虽然先前说过愿意去王家做养媳妇,但此时看到姆妈哭就也抱着姆妈哭成个小小的泪人儿,看得闻讯前来的村人们无不唏嘘不已。 阿根本来想送女儿到芦花浜的,但最后想想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女儿总是人家的人了,送那么远徒增伤心而已,还不如不送,所以最后,只把女儿送出屋门就回身进了房间再不出来。 阿五吃过早饭就躲到了灶间里,家中连遭变故,三阿哥死了,大阿哥走了,现在,唯一的妹妹也要永远离开家了,本来热热闹闹的一家六口,骤然间只剩下了冷冷清清的三口人,这么大的变故和强烈的反差,让阿五小小的心里实在承受不了,所以就干脆逃避躲着不见人。 看看日头已跳出地面,估摸着已是辰时三刻,看到青柳母女相拥在场院里仍然哭得肝肠寸断,菊花不禁有些焦急起来,芦花浜虽然不太远,但带着青柳约摸得走上半个时辰,如果去晚了,怕那王家娘子等得不耐烦,想到此,老婆子就上前劝道:“阿柳妈,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啊,让你这一通哭可别把时辰给误了。” 阿柳妈知道这是实话,因此强忍住离别之痛,把青柳的手从自己身上掰开,说了句:“阿柳,我的囡,以后姆妈阿爸不在身边,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记住了,你进了王家门就是王家人,有了什么委屈你都得忍着,可千万别使性子,啊?……”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不顾背后青柳的嘶声哭叫,捂住嘴转身颠着小脚进屋回身关上了门,倚在门上滑落在地上,捂着脸低低呜咽起来。 外面,菊花紧紧抓住青柳的一只小手,向屋里喊了声:“阿根阿大娘,我带青柳走了啊,你们就放心吧!”然后就扯着青柳上了路,也不管青柳向身后伸着小手高声哭喊着姆妈阿爸。 直到走出了杨柳村的地界,一直呜呜哭泣的青柳才停住了啼哭,她挣脱了婆婆牵着她的手,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然后转头看着身边的田野景色。 今天天气很好,蔚蓝色的天空飘着几片云絮,悠悠地飘向南方;一行不知名的鸟儿排着队在高空振翅飞翔,不时传来几声鸣叫;阳光暖暖地照在大地上,抚熨着夜里微冻的土地。田野里农人种植的几丛蔬菜点缀在一片枯黄间,给这世界带来了些许生机。 “婆婆,这是什么啊?”青柳终究是个小孩子,刚才离别父母时的伤痛和哭泣经过沿路风景的陶怡早就抛到了脑后,指着路边的几朵小白花问道。 “哦?”菊花本来不想理这小妮子的,但看到她殷切纯净的目光,又不忍拒绝,就勉为其难地弯下了老腰凑近小花细细看了下,嘴里也不由轻轻“噫”了一声,她知道这是生长在当地的一种野草,土名叫奶子草,将草杆折断后会在折断面冒出白色的草汁来,类似奶汁,故而叫这名。这草其实青柳也认得,她在春天曾割过喂兔子,但她却没看到过这草会开花,所以才会有此问。(.好看的小说) 但是按理这草长在春天,秋天开花结籽,到了冬天应该早就冻死了啊?怎么竟然会在冬天开起花来呢?所以菊花也看不懂了,一时不由疑惑地“噫”了一声。 “这就是奶子草的花啊,阿柳不识得吗?”菊花低头回答青柳,又去牵住了她的小手。不知为什么,抓住了青柳的手,这菊花才会觉得安心。 “哦,奶子草的花是这样的啊?”青柳憬悟道。 “可不是么?阿柳,我们要快点走了,迟了,怕你未来的婆阿妈会不高兴哩。”菊花很庆幸这青柳没有裹脚,要不然,她肯定得在半道上背她走了。 “噢,知道了婆婆。”青柳乖巧地应道,同时脚下加快了步子。 “婆婆,你说我未来的婆阿妈会不会很凶啊?”走了一会儿,青柳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抬头问菊花。 “呃,这个……”菊花一时答不上来。从她和柳衣衣的几次见面得出的结论来说,这个漂亮小娘子肯定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青柳进了门以后说不定会给她吃苦头,但在青柳面前,她又不能直说;如果违心说柳衣衣是个慈祥温和好相与的长辈,又说不定会让年幼而缺少心计的青柳吃更大的亏,所以沉吟良久,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最后只好岔开话题。 “阿柳,你要记住,到了王家,可不象在自己家里时那样随便,记得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不管有没有做错事,婆阿妈凶你时,千万别回嘴,你只要低头不吭声就好,知道吗?” “知道了。”青柳认真地答道,“这个,昨晚姆妈也和我说过的。” “你看看,又乱说话了吧?婆婆再说一遍,在王家如果你婆阿妈凶你,千万别回嘴,一句也别说,只要听着就好了,不管你明白不明白,记~住~了~吗?”一看青柳还是没领悟她的意思,菊花不由急了起来,又重新说了一遍。 “噢,记住了。”青柳抬起头来向菊花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次,她是真的懂了。 前方,可以隐隐望见一片屋宇,芦花浜到了。 腊月二十二,是芦花浜的逢集日,加上快过年了,狭窄的街道上摩肩接踵人流拥挤,街边摆满了小摊头,那些小贩不住声地吆喝招睐着行人,人声嘈杂沸腾,置身在这闹市中,每说一句话都得提高了嗓门嘶喊。 青柳紧紧地抓住婆婆的手,生怕把自己挤丢了,一边往前挤,一边好奇地看着身边的一切。长到七岁,她还从来没到过集镇,也没看到过这么多的人和这么多的摊贩上和摊贩上红红绿绿的漂亮东西,一双眼睛忙乱地东张西望着,显得不够用了。 忽然,一个小男孩迅速从她们身边的人缝里象一条鱼一样滑过,手里还高举着一只用青绿的竹叶做成的小风车,青柳还没看清风车的样子,就听得后面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阿哥,快给我!再不给我,我去告诉阿爸了!”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和青柳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边喊边追了过来。 青柳下意识地侧过身子,让女孩通过,那女孩经过她身边时朝她感激地笑了笑,然后就只顾追前面的阿哥去了。 青柳不由自主地站定身子,望着女孩的身影迅速消逝在人群里,呆呆出起神来。这一幕她是何其熟悉,以前在家里和哥哥们玩耍时,她也曾这样追着哥哥们跑,只是她比刚才的女孩似乎幸运一点,她的哥哥们不会让她辛苦地跑多久就会把她想要的东西给她。可是,这样的场景好象已经永远地离她而去了。这点,那女孩似乎就比她幸运多了。 “咦?阿柳怎么不走了?”菊花刚才只顾自己前行,一时没注意到青柳并没有跟上来,一经发现,不由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回身寻找,还好没找多远就看到青柳立在街中心发呆,忙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急急问道。 “哦?婆婆,你看这摊上的头花多漂亮啊!”青柳回过神来,指着街边小摊上的东西说。 “喔,阿柳要是看着这头花漂亮,等会见了王家婆婆,就让她为你买一朵吧。现在,我们还是快走吧,那个王家婆婆等得要心焦了。”菊花没等话说完,就牵着青柳的手继续前行。 不远处,就是柳衣衣和她约好见面的那家叫“清韵香”的茶馆。 第二十六章 茶馆 茶馆在中国的历史非常悠久,它的雏形最早出现在晋时,当时只是一个茶摊,没有固定场所,仅为路人解渴而已。[]至唐时方形成固定的茶馆,并逐渐从盛产茶叶的南方流传至北方城市,除了予人解渴外还兼备了休息和进食的功能。 至宋时,中国茶馆进入了兴盛时期,北宋著名画家张择瑞的《清明上河图》里就画了许多茶馆,而北宋文学家孟元老的《东京华梦录》中的记载则更让人感受到当时茶肆的兴盛:“……又东十字大街.曰从行裹角.茶坊毎五更点灯.博易买卖衣物图画花环领抹之类.至晓即散.谓之鬼市子……则旧曹门街,北山子茶坊,内有仙洞、仙桥,仕女往往夜游,吃茶于彼。……” 看得出来,此时的茶馆又增添了许多特殊功能,可供人们喝茶聊天、品尝小吃、谈生意、做买卖,进行各种演艺活动、行业聚会等。 到明清之时,品茗之风更盛。社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使得市民阶层不断扩大,民丰物富造成了市民们对各种娱乐生活的需求,而作为一种集休闲、饮食、娱乐、交易等功能为一体的多功能大众活动场所,茶馆更成了人们的首选。 清未,中国经历了战争和贫困,茶馆一度衰微,但在江南一带,乡间的小茶馆仍然顽强地生存着,这种小茶馆只有一个门面和一只老虎灶,店堂里摆几张简陋的方桌,四边各横一只长板凳。小茶馆里只有一个跑堂和一个收账的两个人,跑堂的管泡茶和擦桌子并洗刷茶壶茶盅,收帐的管收钱和烧水。 茶客大都是周边乡村里家境较好儿子们又比较孝顺的老头儿。 南方乡下,老太婆们一天忙到晚,忙完家务还要纺纱织布,要不就是帮着带孙子孙女,从没有个空闲的时候。但老头们就不同了,他们干不动农活了以后,每天除了抽旱烟扫扫地外就没事可干了,连抱个小孩子儿子媳妇都不称心,于是乐得轻松。夏天他们在坐在荫凉下乘凉聊天,冬天则在太阳底下打瞌充。日子过得悠闲而惬意。当然,儿子不孝的又另当别论。 人上了年纪后,睡眠很少,一到寅时(凌晨3时~五时)就睡不着觉了,但爬起来又没事干,满屋子转悠扰了家人的回笼觉也不是个事,因此喝茶就成了老年男人每日晨起的一种消遣。每天天还没亮他们就醒了,爬起来连眼屎都没擦就奔向附近的茶馆,进茶馆后找几个相熟的坐一块,掏出一个铜板往桌上一拍,立马会有跑堂一手提着大铜吊子另一手拿着一只放了一小撮茶叶的茶壶和一只小茶盅过来,放下茶壶茶盅,高高举起铜吊子,一股烫水立刻从铜吊子的长嘴里倾泻到茶壶里。茶叶是劣质红茶,(一个铜板的茶叶还想好到哪里去?)只要茶客不走,跑堂的就会不停地为你续水,茶汤开始时呈黑色,味极苦,冲水的次数多了,慢慢变成了深红色、红色、淡红色,直至那茶水变成寡淡无味的清水为止。这一壶茶,要一直喝到日上三杆才恋恋不舍晃晃悠悠地回家。 这种茶馆的喝茶营业一般到中午为止,下午就关门歇业只等明日清早。 老头儿们去茶馆喝茶,也不光是为消磨大清早的时光,还有一个目的是去灵市面(听新闻)的,茶馆店一向是民间传播信息的重要场合之一,大到国家大事,小到家长里短,在茶馆里面都能听到。一个小小的茶馆,其实就是一个浓缩的小社会,可以真实地反映出当时五光十色的社会百态来。这点从老舍的《茶馆》一书里可窥一斑。 上面说的只是旧时民间最低档的茶馆,这种茶馆只要在人口稍多的自然村里就能找到,茶馆的门面也不需如何修缮,茶桌和凳子也不讲究,当然,茶资也是最便宜的。 再高档一点的是在集镇上,如同柳衣衣现在所处的“清韵香”茶楼。 这“清香韵”茶楼在芦花浜集上开了有一年多,门面装修得古色古香的,门楣上高挂着一只倾斜的大茶壶,茶壶后面悬着一幅红色锦旗,锦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黑色“茶”字,很是醒目,大老远就能看到。 一进门,就是一间大堂,堂上的桌椅全是红漆花梨木,很是气派。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副裱糊精致的对联,上联是“清韵香内一杯茶”,下联是“春在堂前笑语哗。”左侧是高高的收帐柜台,柜台后面的墙上有一排钉子,钉上挂着一块块削得光滑并上了清漆的竹牌,上面写着各种茶的茶资;右侧是雾气缭绕的灶间,不断有跑堂匆忙进出的身影。楼上是装潢更为考究的单间雅座。 茶楼里的跑堂小伙子全都穿着一色的茶色长袍,袍子的胸前背后均用紫色丝线绣着一个碗大的“茶”字。 这样的商业着装风格在芦花浜集镇上是头一次出现,因此茶楼新开张的头三天,茶楼里的茶客几乎天天爆满,人们涌来不是为喝茶,只是过个眼瘾满足一下好奇心而已,这种闹猛劲把个茶楼老板的下巴都几乎笑脱。 在这里喝一壶茶,需要五个铜板,是乡下小茶馆的五倍。但就是这样贵的茶资,“清香韵”的生意还是很好,单间雅座是需要提前一天预订的。 柳衣衣是前一天就订好了茶楼的这间雅坐,此刻一个人坐在里面正静静地喝茶。 今天何三官继娘带来的那个张家小姑娘漂不漂亮聪不聪明,她并不太关心,现在她关心的,是昨天晚上和男人王木头的谈话,她的直觉告诉她,那番话里,似乎有让她不安的东西。 直到昨天晚上,她才对男人说明天她要为宝宝领回一个养媳妇来。 听了她的话,王木头似乎吃了一惊,诧异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对男人的这种探究性目光,她早已习惯了,因此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杯杯喝她的茶,没有在意对面的灼灼目光。 桌上的油灯忽地爆出一个灯花,将房间瞬间照得雪亮,也让柳衣衣的脸白得象涂了一层粉,但紧急着又暗淡下来,屋里重又隐入淡黄色的光晕里。 王木头在她脸上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端倪,一时间又糊涂起来,不知道女人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为呆傻儿子买一个童养媳。想想儿子傻成那样,能不能传宗接代都成问题,要个小媳妇来又有何用? “几……几岁了?”王木头迟迟嗳嗳地问道。 “七岁。”柳衣衣简短地回答,仍然不慌不忙喝她的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迷上了喝茶这种休闲方式,而且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好处,一是能消磨时光,二是能迅速知道最新消息,三是还能陶怡性情。 就象现在这样,她知道男人心里肯定在揣测她买童养媳的真正用意,但她却依然能耐住性子喝她的茶。这副腔调简直可以用“酷”来形容(好吧,我承认,我又语言穿越了一次。) “七岁?年纪和宝宝倒是相当的,但是,人家知道我们宝宝的情况吗?”王木头问出了最关健的问题。 “不知道。”柳衣衣仍然不温不火的回答。 “不知道?是你不知道还是那家人不知道?”王木头忽然异常清醒,问出来的问题也相当有水准。 第二十七章 见面 “都有。我不知道那家人家知不知道。”柳衣衣一口喝干了茶盅里的茶水,提起茶壶来又筛满了茶盅。 “这个……如果那家人知道了宝宝的情况后要反悔怎么办?”王木头看着女人垂着眼眸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连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心里突然有一种把桌上的茶壶茶盅全都捋到地上的冲动,但他最终还是压制住自己,冷冷地问道。 “不会……”柳衣衣依然简短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不会?你就这么有把握吗?”王木头瞪着女人,眼睛几乎要弹出眼眶去。 “我给了那家人五块银元,要是反悔,他们还不出来。”柳衣衣仍然垂着眼皮,细长白嫩的手指转动着茶盅。 “啊,你疯了,用五块银元买一个小丫头?”王木头吃惊地叫道。 “是啊,那家人家很穷,所以……”柳衣衣端起茶盅一饮而尽,露出嫩如凝脂的脖子。 “……”王木头不再作声,这个解释并不能让他相信。 “对了,这几天我怎么总是看到一个男人在我们家周围转来转去?”王木头忽然转了话题。 “哦?男人?什么样的一个男人?”柳衣衣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那男人长得很是壮实,肤色黑黝黝的,着一件青色袍子,腰间系一根带子……”王木头突然住了口,因为他看到女人秀长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指间的茶盅差点脱手掉到桌上。(.好看的小说) “何三官来这里干什么?不是关照他不要在王宅附近转悠吗?”柳衣衣心里暗自吃惊,王木头嘴里的那个人很象是何三官,但她不明白那冤家来这附近干什么?如果想要她,大可以象以前一样使人来把叫她了去,根本用不着在她家周围转悠啊。 “那个人,你认识?……”男人仍然木木地问,但眼里却闪过一丝尖利的亮光。这柳衣衣只顾着低头想心事,没有注意到男人眼里的异变。 “哦……不,不识得。”过了好一会儿,柳衣衣才惊觉到男人正等着她回答,因此赶忙答道。但是,瞬间的分神和慌乱还是出卖了她的心事,被王木头尽收眼底。 他能确定,刚才,他是清醒的,非常清醒。所以,他也能确定,她的心中,肯定有鬼…… 现在,柳衣衣坐在茶馆雅间里,细细回想昨晚和男人的每一句谈话,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她觉得男人后来说的几句话似乎别有用意,可她当时怎么就没听出来呢?难道,他真的知道有何三官的存在?他是在试探她吗?还是他真的看到了何三官?难道她原先的判断是错的,这个比他儿子聪明不了多少的男人,也会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吗? 一时之间,她思绪纷乱,喝到嘴里的茶也苦涩无比,没有了往常的甘甜和清香。(.无弹窗广告) “王太太,你早来啦?”忽然,一个有点苍老的声音在雅间里响起,不由吓了她一跳,一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满是皱纹的脸,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坐在这里的目的,于是目光往下一滑,看到了老妇人身侧的小女孩。 确如那老婆子先前说的那样,这小女孩长得很是清秀讨喜,淡眉丹凤眼,眼神清澈纯净,鼻梁笔挺,鹅蛋脸,樱桃小嘴,肤色是细腻的小麦色。柳衣衣知道这是一直在户外活动的缘故。看着眼前长相绝对可以算得上一个小美人的张青柳,想着家里那个痴痴傻傻的儿子,柳衣衣心里忽然有一种罪恶感,觉得自己当初答应何三官买下这小丫头做自己呆儿子的小媳妇是不是错了? “哦,大妈,你们来啦?”柳衣衣的目光在青柳身上停留了好久,这才回应道。 “呃,青柳,叫,快叫姆妈呀!”菊花扯了扯青柳的手,催促着。 可是青柳看到眼前的女人衣着光鲜,长得美如天仙,和她心目中鸡皮鹤发的婆阿妈样子大相径庭,不由怯生生在直往菊花背后缩。而且,她怎么觉得这女人看上去竟有些眼熟呢? “咦,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路上不是教过你的吗?见了人要叫的,别象个没有教养的孩子一样。过来,叫一声姆妈,快去呀!”菊花把青柳从身后拖出来,推到柳衣衣面前,青柳手脚一时无处放,只得扭着小布包的边,一边怯怯地叫了声:“姆妈。”那声音轻得如同蚊子叫。 “叫响一点,再叫一声。”菊花觉得这叫声不合格,就怂恿着青柳再叫一声。 “好啦,大妈,小丫头第一次叫生人姆妈,总归有些别扭地,你就别难为她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锦袋来,拉开袋口,从里面掏出一把碎银放在手掌上,从中拣了块约摸有二钱左右的碎银递给菊花:“这是你的媒人钿,收好了。” 清政府倒台后,民国政府仍然延用清代货币,大宗生意仍以银子银元交易,而银子更比银元值钱一些,柳衣衣给菊花的这二钱碎银,换成铜钱的话可以得两百多文钱,这笔钱在庄户人家不是个小数目,直够一家三四口人一个月的用度了。 这菊花生在乡里长在乡里,平时左手进右手出的都是铜钱,银子只是看看而已,哪里真正用手摸到过?现在一看到柳衣衣递过来的这块小小的银子,心里头竟如小鹿撞样“砰砰”乱响。 她千恩万谢地受了银子,低下身子对青柳说:“阿柳,婆婆要回去了,你就跟着婆阿妈走吧,别忘了路上婆婆和你说过的话,嗯?” “嗯,晓得了。婆婆慢走。”青柳听得菊花要走,心里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这是无法挽留的事,因此乖巧地回道。但当菊花刚到门口,目送她离开的青柳忽然叫了声婆婆,菊花诧异的回身看着她,青柳站着没动,但眼里已是盈盈泪光:“婆婆,你和姆妈说,阿柳记住了她的话,会好好的呆在王家的……”话没说完,泪水就如掉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好了,青柳,婆婆一定会把你的话带给你姆妈的,你一定要在王家听话,知道吗?”菊花心里酸酸的,忙点头答应。 “嗯,知道。”青柳拭了拭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一直目送婆婆消失在茶楼门口。 “你没有裹脚?”柳衣衣将最后一口茶倒入口中后,一低头,发现了青柳的天然足,不由有些诧异。 “嗯哪。”青柳不好意思地将脚往棉袍里缩了缩。 “是你姆妈没给你裹吗?还是……”柳衣衣好奇心顿起。 “不是,姆妈给我裹了,是被我拆了……太痛了……”青柳的声音越说越轻,头也低了下来。 “呵呵。”柳衣衣不禁轻笑了一下。她虽然没有裹过脚,但她自然知道裹脚时难以忍受的痛楚。 “好了,我们走吧。”柳衣衣起身,出了雅间,青柳抱着她的小包,紧紧地跟在后面。 第二十八章 入王宅(1) 逼仄的街道上,柳衣衣走在前头,青柳在后面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生怕迷了路。她看着前面柳衣衣垂在身侧前后微微摆动的手,那手肤色白嫩细腻手指修长,和她姆妈粗糙而又长满老茧的手完全不一样,她很想象握姆妈的手一样上去握着,但又不敢。 “你叫张青柳?”柳衣衣放慢了脚步,低头看了看身边的青柳,边走边问。 “嗯。”青柳抬了头,正好对上柳衣衣询问的目光,就点了点头。 “今年七岁了?”柳衣衣又问,她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切,但她还是想从这女孩嘴里得到验证。 “嗯。”青柳还是简短地应道,但却忍不住回身望了下身后热闹的街景,那里的喧哗和热闹她一路来只是粗粗地浏览了一遍,并没有停下脚来细细地端详过,现在那热闹正在离她越来越远,让她竟有一种淡淡的不舍。 柳衣衣看出了青柳的心思,微微笑了笑,乡下小丫头总是喜欢热闹的,等她身入其境后才会知道这种热闹其实和酗酒一样,是一种欲罢不能的东西。 “你阿爸姆妈呢?” “在家里。” “哦~家里还有几个兄弟姐妹?” “嗯,原来有三个阿哥,现在只有一个了。” “嗯?怎么说?”柳衣衣疑惑地蹙了一下眉,低头看着青柳。 “哦,那个……原来我有大阿哥,三阿哥和五阿哥,可是,天热时三阿哥淋了大雨,就病死了……大阿哥也去做上门女婿了,现在家里只剩下一个五阿哥了……”青柳虽然年纪不大,但说起家里的这些变故,还是黯然神伤,眼里也有泪光闪烁。 柳衣衣没有作声,心想,怪不得他们要将这么小的女儿卖掉,原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可是,那何三官夹在里面又是怎么回呢? “对了,你们家有没有一个熟人叫何三官的?”柳衣衣又侧脸看了看青柳,问道。 “何三官?知道。可是这人才不是我们家的熟人呢,他是我们家的仇人!”青柳气鼓鼓地说。 重阳节发生在张财主大门外的事,杨柳村妇孺皆知,青柳当然也知道。 提起何三官,青柳突然想起春天时在草棚里的看到的一幕,她猛地醒悟到为什么看这妇人那么眼熟了,原来这个妇人,竟然和那天与何三官一起在草棚里的那个女人非常相像! 她按捺住心里的惊惧,偷偷地抬头又看了看柳衣衣,越看觉得越像。 青柳这一惊非同小可,身上立时出了一身冷汗,脚步也迟缓下来,此时她只想逃之夭夭,离这女人越远越好。可是,就是能逃脱又能到哪里去?难道让这女人去找她阿爸姆妈麻烦? 青柳知道刚才她说错话了,这女人要是把她的刚才说的话传给那何三官听,肯定是一桩不小的祸事。她非常后悔自己的嘴快,路上婆婆还再三教她见了王家婆阿妈如何小心说话呢,怎么情急之下竟然就忘了呢? 青柳暗自后悔自己的失言,心里焦急难耐,竟然出了一身细汗。 青柳不知道的是,那柳衣衣对她的话并没有在意,而是如她一样也是大吃了一惊。当初,她问何三官为何一定要让她出五块银买下这小丫头时,何三官的解释是他欠青柳家一个情,但现在听这丫头一说,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么看起来,这何三官肯定有事瞒着她,而且看起来这事还很大,大到不想让她知道的程度。 听小丫头说,何三官和她家是冤家对头,那么,那个棺材板难道是想将这丫头弄到她家里,然后让她把她弄死?不不,她柳衣衣可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自古以来就有一命偿一命之说,她还没活够呢,可不想为了一个何三官把自个的命赔进去。 可是再细想想,觉得也不对呀,何三官和这家人倒底结了多大的仇啊,至于要把气撒在一个七岁的女童身上呢? 想到此,柳衣衣的嘴角不耻地撇了一下,这何三官,看起来男人得很,想不到气量却这么小。 “嗳,怎么那么慢啊,快点走啊。”柳衣衣忽然发现青柳落在了后面,于是转身催促着。 “噢。”青柳答应一声,加快了步子。 到了集镇边缘,行人渐渐稀少起来,柳衣衣不断地和熟人打着招呼,有人看向她旁边的青柳时,她就说是娘家侄女做客来了。 青柳抬头看了看柳衣衣,不明白这漂亮女人为什么要说谎。但是,柳衣衣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喂,你说柳衣衣这是带谁回家啊?”两个坐在墙边正在孵日头(晒太阳)的中年女人看到柳衣衣牵着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其中一个不由好奇地问着对方。 “不知道,她刚才不是和朱家婆婆说是她的娘家侄女吗?”另一个两只手袖在袖筒里,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直想睡觉,因此并不对路过的柳衣衣和青柳两人感兴趣。 这两个女人都是王宅的邻居,先说话的是杨氏,后说话的是伍氏。两人都先天具有八卦好奇的本能,平时柳衣衣换件新衣服她们都会讨论半天,现在看到她带了个陌生小姑娘回家,这杨氏自然兴趣大增。 “不对,她的侄女来过两次,我认得,没她这么高,长得也没她这么好看。”杨氏肯定地说。 “哦,我来看看。”伍氏一听,来了兴致,瞌睡虫也被赶跑了,坐正身子,细细看了青柳一眼,此时,正好青柳好象听到墙边的这两人在议论她,就转头望了一眼,看到两个女人也在看她,不由咧嘴笑了笑。 “咝~”伍氏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好漂亮的小丫头,笑起来太甜了!” “你说这女人带这小姑娘回家干啥?做丫头?还是……”杨氏追问道。 “做养媳妇!”两人同时喊出声来,喊完又赶紧捂住了嘴。 已经走过的柳衣衣似乎听到了两人的低声惊呼,回头淡淡地望了她们一眼,接着回过头去,并不停下脚步。前面,王宅到了。 “天哪,不是说柳衣衣生的儿子是个傻子吗?怎么还有人把女儿往火坑里送?”杨氏不解地问道。 “咳,毕竟谁也没看到过柳衣衣儿子的傻样子。穷人家的女儿找人家,只要能找一家天天可以吃饱肚子的就行了,管他傻子呆子缺胳膊少腿的。再说了,那王家的家境比你我可好多了,这小姑娘进了王家门,以后吃穿可就不用愁了喽。”伍氏的语气中竟有一种莫名的羡慕和忌妒。 “戚~看你这财迷的样子,要是让你天天面对一个傻痴痴的人过一辈子,你愿意?”杨氏白了伍氏一眼,“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去庵里落发为尼长伴青灯一生呢。” “嗯,这倒也是。可是,如果那个柳衣衣明明晓得自家儿子是个呆子,还要去弄个好好的小姑娘进门,害了人家的一生,这不是太坏了么?直是作孽哦!” 第二十九章 入王宅(2) 第二十九章 不说两个八卦婆义愤填膺的议论,单说柳衣衣领着青柳走到王宅大门前,这是一个石墙门樘,一扇褪了色的凹凸不平的木质大门,门上两边分别镶着一只粗大的铁环。门是虚掩着的,柳衣衣上前把白嫩的手掌按在门上,用力一推,大门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隆”声缓缓开启,门里是一个铺着石板的小天井,再往里是堂屋,青砖铺地,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两副老人的炭描画像,画像两边各挂一幅条幅,左侧是:左昭右穆,序一家世代源流;右侧是:要好儿孙,须从尊祖敬宗起。画像下面是一张长长的黄杨木祭桌,祭桌正中供有香火。堂屋正中一张八仙桌,桌子四边各放着两只骨牌凳。 此时,堂屋的门里边,站着一个精瘦黝黑的老太婆,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响声,就抬头瞪着两只小眼睛看着门口的二人。 “黄嫂,这是张青柳,以后她就和你一间房睡,有什么活,你就教教她。以后照顾小少爷的活也交给她了。青柳,这是黄嫂,嗯,你就叫她黄妈吧。现在,黄嫂你先带她去洗个澡吧。把她脱下来的衣服全都扔了,省得跳蚤跳得到处都是。” 柳衣衣在门口发号施令完了以后,又回身出去了。她要回茶馆去,如果能遇到何三官的话,她有话要问他。 “哦,知道了,少奶奶。”黄嫂应道。听到以后王宝宝就由这小丫头照顾了,老黄嫂可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个傻子实在是很难侍候的。她上去用力关上大门,转眼望向呆立在一旁的青柳:“好了,现在你跟我走吧。” “噢。”青柳应了一声,跟在黄嫂后面走去。穿过堂屋,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青砖铺地,两侧花木扶疏,竹枝摇曳,修剪得非常整洁。 正面是三间正房,门都紧闭着。东西两侧各有两间耳房。 黄嫂带着青柳,向西耳房的北侧走去,青柳边走边好奇地东张西望,觉得这里比自家的屋子大多了,也气派多了。她突然发现前面的黄嫂也是一双小脚,但比她姆妈的要大一些,所以走道也快很多。 “哇……马……马,嘿嘿……马……”青柳正跟在黄妈后面走着,从旁边突然窜出一个歪歪斜斜的人来,嘴里念糊不清地嚷着什么,一下子撞到她身上,力量之大,让猝不及防的青柳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被撞倒了。那个歪斜的人本来就站立不稳,青柳一倒,也跟着倒在了青柳身上,把青柳压得惨呼连连。 “啊,小少爷小少爷,摔痛了吗?啊?”黄妈一迭声地叫着,似乎忘了那个傻子是摔在青柳身上的,要痛也是青柳最痛才对。 “啊,宝宝怎么摔着啦?”王木头听到黄嫂的喊声,快步打开正房东侧的一扇门出来,一看王宝宝倒在地上,身子底下还压着一个小女孩,忙过去把儿子拉起来,又俯身看着地上的女孩:“黄嫂,这是谁?” “少爷,这是刚才少奶奶带来的,说是以后照顾小少爷的。(.无弹窗广告)”黄嫂边说边帮王宝宝拍着衣服上的尘土。倒底照顾了这个傻子八年了,黄嫂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哦……你怎么样?能自个起来吗?”王木头明白这就是女人昨晚说的那个童养媳了。 “咝~嗯,能起来……”青柳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两只手,检查了一下手上疼的地方,发现手背上有一处擦伤,一丝血丝正在渗出来。她用嘴吮住了伤口,然后又把吸出来的血水吐到地上,抬头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大人粲然一笑:“没事。” 王木头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问道:“你叫什么?” “张青柳。”青柳好奇地望住这个男人,眼前的男人长得矮小墩实,五官不是很端正,眼睛一大一小,嘴巴有点歪斜,只有鼻子长得还算过得去。 这人怎么长得比村里的大狗还难看呢?青柳暗想。大狗是杨柳村里阿发叔的傻瓜儿子,不会说话,但和青柳却很好,一看到她就会高兴地冲她呜呜叫唤。 “哦……我是宝宝的阿爸……你以后……嗯,也可以叫我阿爸……”王木头慢吞吞的说道。此话一出口,旁边黄嫂的嘴巴立刻张成了o形,两只眼睛也瞪成了牛眼: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少爷竟然让这小丫头叫他阿爸?这么说来,这是小少爷的童养媳?…… 且不说黄嫂听了这话是如何的震惊,就连青柳也惊诧莫名。 “宝宝?谁是宝宝?”青柳惊奇的话一出口,差点让黄嫂和王木头栽一大跟头,敢情这丫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叫什么? “咳咳,”王木头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然后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点了点旁边正坐在一块条石上骑马的王宝宝:“他是我儿子,就叫王宝宝。以后,他就是你的男人了。” “啊?”青柳大吃一惊,她虽然小,但却知道做人家养媳妇是要服侍那个指定的男人一辈子的,丑得俊得她倒没想那么多,姆妈也没对她提过,只隐隐说过无论王家的男人丑俊,都是她一辈子的男人,这是她的命,她一定得认! 在青柳小小的心里对美丑并没有多少概念,所以对姆妈的这句话也没放在心上,但现在看到她的男人竟是这么一个不懂人事的傻子,心里受到的冲击太大了,一时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时她才想起刚进门时漂亮女人说过让她以后照顾宝宝的话来,原来,她说的就是让她以后照顾这个傻子啊。 而那个王宝宝,似乎知道阿爸正在介绍自己,抬起头来向青柳裂了裂嘴,“呵呵”了两声,一长串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晒满了他胸前的围嘴。 看得青柳一阵恶心,赶紧掉转了目光。 “好了,别发呆了,跟我先去把澡洗了吧。”黄嫂稳定了一下心神,就过来对青柳说。 “哦……好,好……“青柳回过神来,慌乱地答道,紧紧地抱住小布包跟着黄妈欲走,却又被黄妈推了一下:“要先和少爷,噢,不对,你应该称老爷了。你要先和老爷告退才能离开,知道吗?乡下丫头真不懂规矩!” “啊?……”青柳又是一阵迷糊,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这些,姆妈和婆婆事先完全没有事先向她提点过啊。 “算了,黄嫂,她刚来,不懂这些,你先把她带去洗澡吧。快要烧中饭了呢。”王木头的话解了青柳的危,她赶紧抱着小包裹跟在黄妈后面。 “嗯,我把她带到澡房里后就去洗菜烧饭。”黄嫂应道。 “对了,黄嫂,少奶奶人呢?”后面,王木头突然向黄嫂发问。 “哦,少奶奶刚才没有进屋,她又走了。”黄嫂停下脚,转身回答。 “她说了去哪里吗?” “没有说。” “哦,知道了,你带青柳去吧。”王木头挥了挥手,话音未落人就已进了堂屋,远远地抛下一句话:“黄嫂,看好宝宝!” “喔。”黄嫂应了一声,回身自言自语道:“奇怪,少爷走那么急做啥?难道去找少奶奶了?”一侧目,看到青柳好奇地望着她,不由把老脸一板:“在这里,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也不要说。知道吗?” “知道了。”青柳忙垂下眼皮,低低答应。 第三十章 入王宅(3) 王家的洗澡房在西耳房北铡的一间小屋里,里面有一个大灶,灶旁一只大木桶,桶沿放着一只小木梯。(.好看的小说)此时的大锅底下架着硬柴,刚刚点燃,锅里已经放好了清水,正在往锅底下续柴的是一个年过半百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 “噫?老马头,你倒消息灵光啊,怎么知道家里有人要洗澡了?”黄妈看到洗澡房里的情景,不由诧异地问道。 “刚才少奶奶在堂屋里和你说话时我正好听到了,所以事情做完后就来烧水了啊。”被黄嫂叫做老马头的那个老人慢慢直起身来,说完就用一双混浊的老眼看着青柳,“这是少奶奶买来的小丫头么?” “不是。听少爷的口气,好象买来是做小少爷的童养媳的。”黄嫂的话里仍然有着太多的疑惑和惊诧,但是长年做下人养成的无条件顺从的品性,让她没有多想。不管怎样,以后她可就轻松许多了。 “怪了,小少爷那个样,怎么还为他买个童养媳?“老马有些困惑地又问。 “嗨,管那么多干什么?她有钱想买就买呗。……唉,当初我就和老爷太太说过,没裹脚的媳妇要不得要不得,可他们就是不听我的,现在怎么样?吃报应了吧?少奶奶三天两头往外跑……”黄嫂拍着两手碎碎地说着。 忽然,她的两只眼睛直了,一根手指抖抖地点着青柳的脚吃吃地说:“这……这……丫头……怎么也是大脚?” 青柳忙把脚缩进袍子里,低下头不作声。 “好啦,别再看人家的脚了,少爷不是让让你看着小少爷吗?你快去吧,这里有我呢。”老马忙把错愕莫名的黄嫂推了出去。 黄嫂在门口怔怔地站了一会,好半天嘴里才喃喃地说:“真是报应哦,娶个媳妇是大脚,现在来个童养媳又是大脚,老爷太太这是前世作了什么孽啊,怎么全报应在子孙身上呢?唉,真是王家的不幸哪!”说着,这才摇头叹息去了。 “小丫头,别听那老婆子神神叨叨的话,水快热了,我把水舀到桶里,你快脱下衣服吧,天冷,水凉得很快的。”屋里,老马头和蔼地对青柳说。 然后过去,用一个大葫芦瓢把热水舀到一只小木桶里,提到浴桶前哗啦一声倒了进去,桶里立刻腾起一股白汽来,将老马的身影模糊了。 等他放好水后转身,一看青柳仍然站在那里不动,不由噫了一声:“小丫头,怎么不脱衣服啊,水要凉了呢。” “呃,这个……”青柳难为情地看了老马一眼,还是站着不动。 “喔?哈,小丫头,你都可以叫我爷爷了,我孙女都比你大呢,你还在我老头子面前害羞啊?”老马不解地盯着忸怩的青柳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知道小丫头是害羞了,不由乐得哈哈大笑起来,让青柳更加不自在了。(.好看的小说) “好啦好啦,我出去,你慢慢洗,啊?如果有事,你就喊一声,我就在外面。”老马笑呵呵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出了门,又返身把门给合上了。 他刚想在院子劈几根柴,忽听得后面洗澡房里传出了怯生生的叫声:“爷爷,爷爷!……” “嗯?怎么了?”老马转过身去,看到刚来的小丫头从门里挤出个小脑袋叫唤他,就问。 “那个……冷水在哪里?好象,嗯,太烫了……”青柳可怜兮兮地望着老马。 “哦,这是我老头子糊涂了,小孩子是怕烫的嘛,怎么能和大人一样?”老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赶紧到院子一角的井里提了一桶水,加进了浴盆里。还好院子里有井,要是去街对面的河里提水的话,有人洗个澡光是挑水也得把老马累得脱力。 “对了,等会你想要人擦背的话,就叫一声,啊?”不知怎能地,老马对这个比他孙女还小的小丫头生起了无限的怜悯,想他那个孙女儿九岁了,还在她阿爸姆妈怀里撒娇呢,可这小姑娘这么小就离别亲爷亲娘独自到一个陌生的家里来做童养媳了,想想都让人心酸哪。 “哦,好的,谢谢爷爷。”青柳立刻乖巧地向老马绽开了一个甜甜的笑脸,让老马心里又是喜欢又是酸楚。 ********************************************************************* 柳衣衣回到“清韵香”茶楼没多久,就有一个一身短打扮的男人找到了她,那人只简短了说了一句:“何三官让你跟我走。”说完也不等柳衣衣回话,转身就出了雅间。 “戚!也不知那张财主上哪儿找了这些个人来,一个个都拽得象别人欠了他们一万两银子似地。”柳衣衣心里骂着,可还是赶紧起身跟在那人身后出了茶楼。在门口,她照例又停下来整了整自己仪表,觉得差不多了才急急跟上那人的身影。自那次在小儿冢约会后,何三官有一个多月没让人来叫她了。今天,她一定得细细问出何三官瞒住她的东西,当然,也包括他让她买下那个小丫头的真正原因。 柳衣衣离开茶楼不久,从对面的一家杂货铺里,倏忽闪出了一个矮小粗壮的男人,他紧紧盯着匆匆而去的柳衣衣,一大一小的两只眼里闪过一丝尖锐的阴冷,如果目光能杀人,相信刚才那束戾光早已将柳衣衣和短打扮男人的身体洞穿了。 这男人,正是王木头。 其实王木头发现柳衣衣红杏出墙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在他没有亲眼目睹以前,心里总是生有一丝侥幸,希望街上人的传说都是谣传,希望柳衣衣只是寂寞才会频繁地出入茶楼,希望是自己多心生疑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女人越来越可疑,打扮得也越来越花哨。王木头念过几年私塾,记得“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他清楚地知道,柳衣衣已经有好多年没对他正眼看过一眼,他也已有三年多不知女人味了。那么这女人究竟是在为了取悦谁而打扮自己的? 王木头人虽木呐,但男人的需求还是要的,有时候他忍不住时就会半夜起来去敲女人的门,但是每次,柳衣衣总是冷冷地回说她不舒服,从来没为他打开过门,总是让他象狗一样在门外哀嚎累了以后垂头丧气地回房睡觉。 他也知道他和柳衣衣之间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但他不甘心,真的非常不甘心,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让女人投进别的男人的怀抱,而他,却还要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继续用王家的钱养着这个心早已不在王家的不贞女人。 因此,他决定,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让这女人的心回来,如果心回不来,只要身体回来也是好的,如果心和身体都不能回来,那么,他就会亲手毁了她!…… 想到这里,王木头脸上的肌肉不由连连抽动,神情变得极为狰狞可怖。如果此时柳衣衣回过头来,看到男人的这副样子时,一定吓得魂飞魄散,认不出这竟然就是那个和她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年的男人。 等那两人快要走出他的视线时,王木头这才象一只猫科动物一般地悄悄缀了上去。 第三十一章 私情暴露 此时快要到家家洗菜烧饭时间,集上的行人少了很多,余下的也是匆匆而行急于回家的人,因此,急急出镇的柳衣衣两人倒也不显得十分突兀。 出了芦花浜后,那个短衣男人就径直拐向了西向的小道,柳衣衣两手提着棉袍下摆紧紧地跟着。西北风似是更加紧了,刮得人脸上生痛生痛的,但柳衣衣的心却被即将到来的见面而兴奋着,并没有觉得一丝寒意。 看着小道的前方,她记起这好象是一条通向杨柳村那个草棚的路。想起即将到来的旖旎缠绵,柳衣衣心里不由激荡起阵阵涟漪,一时身上竟然燥热难耐。 离草棚不远,那短衣男人用下颔指了指方向,转身就离开了。自始至终,这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是连正眼也没有看过柳衣衣一眼,这让一向自恃为芦花浜第一美人的她郁闷不已。 “哟,冤家,总算又想起奴家来了。”柳衣衣一进草棚,就娇声向端坐在草棚中央稻草堆上的何三官说道,说完回身插上门,扭着腰肢过去,挨着男人坐下,没等坐稳,半个身子就已经扑到了男人怀里。 这草棚就是四月里时青柳不小心偷窥到他们野合的那个看瓜棚,自被何三官察觉有人偷窥后,他就没再来过。但今天,是青柳被送到王家的日子,他自认为危险已经消除,所以就让人又把柳衣衣带到了这里。(.好看的小说) “嘿嘿,快过年了,我们就在这里先过个早年吧。”何三官象变戏法般在从身后取出一个布包解开,里面是一壶酒两只小酒杯和两个荷叶包,一包是白切羊肉,另一包是一只烤得焦黄脆嫩,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鸡。 “呀,好东西!”柳衣衣不由惊呼一声,一双粉拳欣喜地在何三官身上轻轻捶了一下,就伸手接过何三官递过来的小酒杯,让他在杯中筛满了酒,两人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各自一饮而尽。 柳衣衣放下酒杯,用两根细长的手指拈起一片羊肉醮了一点盐,很优美地放到樱桃小嘴里,咀嚼了一下细细辩着味,又甩了一个媚眼给男人:“嗯,好吃。这是阿香婆婆家的白切羊肉吧?” 何三官一只大手抓着一只烤鸡腿,大口大口地撕咬着烤鸡,嘴里塞得满满的,唔唔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就急忙又筛了一杯酒喝下,这才把嘴里的肉送下肚。伸出一只油腻腻的手,在柳衣衣白皙的脸上摸了一把,咧开大嘴呵呵笑了一声:“真是服了你了,连吃一块羊肉都能吃出店家来。” “戚~在芦花浜,哪一家吃食店我没吃过?”柳衣衣在脸上摸了摸,摸了一手油,嗔道:“看你干的好事,把人家的妆都摸花了。[]”接着就从袖中抽出一块小丝巾连连擦拭着被何三官摸过的地方。 “别擦了,再擦就把粉全擦光了。”何三官今天心情大好,难得地逗着柳衣衣。 柳衣衣的粉拳又一次落在了何三官健壮的躯体上,惹得何三官发出一阵老鸦叫一般的“呱呱”笑声。 “对了,那个小丫头怎么样?”何三官又喝光了杯中酒后,问道。 “小丫头?没怎么样啊?怎么了?”柳衣衣故作茫然的回答,边说边给何三官的杯子里筛上了酒。 “哦,没事就好。嘿嘿~”何三官干笑两声,又一口干了杯中酒,自己也觉得问这个问题有点唐突了。 “噢对了,记得你以前好象说过你欠这家人的一个情?”柳衣衣又拈起一块羊肉往嘴里送,一边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嗯对,是有这回事。”何三官怔了一下,记起自己以前似乎是说过这句话,就点了点头。 “能不能说说你欠的是什么情吗?”柳衣衣又似是无意般地问了一句,但眼睛却盯着何三官的脸。 何三官听出了女人的言外之意,心里不由一惊,眼神一瞬间阴冷无比,嘴角也冷冷地扯了起来:这骚货,竟敢探我口风! “只是欠了一个小小的情而已,不说也罢。“何三官顾自给自己的杯里加满了酒,也不邀请女人共饮,就自个把酒干了。 “人家只是好奇问问而己嘛,怎么就生气了?”柳衣衣一看何三官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刚才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于是急忙笑着说。心里却把何三官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看到女人陪着小心的笑脸,何三官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羊肉,把羊肉咽下后,才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当年误打误撞进杨柳村时,那小丫头的父母曾经施过一碗粥给我。现在她家穷得连饭都快要吃不上了,我自然是要帮一把的。”说完后,他很佩服自己的临场应变能力,就刚才嚼羊肉的一会儿功夫,竟然能编出这么一个感人的搪塞理由。 “哦,原来这样啊,怪不得呢。”柳衣衣作恍然大悟状,心里却在暗暗冷笑:骗鬼去吧,老娘才不信呢。 何三官半斤酒下肚,头有些晕乎乎的,脸也红得象关公,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柳衣衣因为喝了酒而变得白里透红更加粉嫩的脸,一双媚眼也变得水汪汪的勾人心弦,一股热流顿时从小腹间涌上来,直冲头顶,他一把扔了酒杯,把剩下的酒菜草草一包,扔到旁边稻草上,就把身边的女人一把按在身下,掀起她的棉袍,暴戾地扯掉她的裤子,借着酒力就使起暴来…… 那柳衣衣忒也作怪,对何三官的暴虐非但不抗拒反而还蛮受用似地,到最后竟忘情得象猫叫春一般叫了起来。 这叫声似是激发了何三官的情绪,他更加地亢奋起来,一时之间,草棚里的声音变得更加地不堪入耳…… 外面朔风怒号地寒天冻,但屋里却春光四溢暖欲横流,草棚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草棚里的这对男女以为这方天地间,只有他们俩存在,草棚离大路很远,又是在冬季里,这里是绝不可能有人前来的的,所以才会这般毫无顾忌地放声纵欲。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草棚外恰恰有一双充血的眼睛正在偷窥里面的一切。 王木头缀着柳衣衣来到这草棚附近时看到那个短衣男人脚下不停径直走了,而柳衣衣却拐向了草棚,知道女人的私通地方在这里,因此他立刻隐入了边上的灌木丛,虽然是冬天,田野里耸立着的树叶子都已凋落,只呈几杆光秃秃的枝干,但这灌木丛却依然枝叶茂盛青翠勃发,正好可以藏人。 直等到柳衣衣进去,好久没有出来,估计二人业已入港,他才从藏身处出来,为了避免里面突然有人开门出来躲避不及,就绕到了后面,寻觅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处可乘之隙…… 第三十二章 祸根 这草棚的顶是用竹子搭成人字架安在泥墙上,然后上覆稻草而成,在墙和竹架之间有空隙,当初那青柳因为个子矮小,够不到这个缝隙,所以只好转到门缝边偷窥,这才被何三官发现了。 这王木头尽管长得不高,但也是个成人了,自然够得着这个空隙,他站在草棚的后面,用手指抠到了一处松懈处,使劲扒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正好可以让他的一只眼睛透过草棚,看到里面的一切。怒号的西北风吹得草棚格吱格吱响,也掩盖了他扒草的声音,所以草棚里的人并没有发现有第三双眼睛正在怒视着他们的行径。 当王木头看到自己的女人和那个陌生男人边喝酒边不知羞耻地调笑时,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亲眼目睹这一切时,心里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脸色霎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牙齿紧咬,一双拳头紧紧攥住,指甲深深地抠进了肉里,渗出丝丝血来,但他却毫无知觉。 但是看着看着,当看到里面的男女滚成一堆时,他却忽然犯起糊涂来,似乎他看到的一切和他无关,里面那个仰面躺着兴奋地叫唤着的女人他并不认得,他就象一个在荒野里无意中撞见男女野合的路人一般,木然地观看着草棚里难得一见的春宫剧,胸间奔涌的怒火直冲他的脑门,嘶声怪叫着让他快进去杀了那对狗男女,但心底的一丝清明却告诉他,此时进去,死的肯定是他自己。[]因此,他的心纠结着,两条腿就象灌了铅一般重得移不了步,一瞬间,心就象坠入了无底的冰窖之中,身子就象发寒疟似地,簌簌抖个不停…… 草棚里的二人纵欲完了以后,相偎在竹榻之上,你用嘴度我一口酒我用手拈一块肉塞到你嘴里地继续调着情。 “咦,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稻草?“柳衣衣忽然指着草棚里堆得乱七八糟的稻草堆说道。其实她刚进屋时就看到草棚里比春天时多了许多稻草,但那时她的心全放在那个男人身上,急切地想要他,根本顾及不了。现在静下心来,这才发了问。 “喔,这是翻草棚顶时剩下来的,那些长工懒得搬回去,就撂在这里了。”何三官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说完还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今天,他可真的是酒足饭饱还过足了瘾了,怀里又搂着这么一个尤物,心里一时无比地满足。 “哦,只是草棚里放了这么多的稻草,开春后看瓜的住在这里烧饭时得当心点了,万一点着了这些稻草可是要出人命的。”柳衣衣扬了扬细细的眉毛,又看了看那些稻草,说道。 柳衣衣这样话只是觉得这些稻草放在这里不太合适而己,倒并不是真的关心看瓜人的安危,但是她无意中说的这句话却让草棚外的王木头心里一动,他移过目光,也看了看那堆稻草,嘴角不由扬起一个阴森森的诡异笑容。(.) “呃,你今年过年怎么样?回不回老家?”柳衣衣把何三官度给她的一口酒吞下,问道。 柳衣衣知道何三官是临安府的人,家里还有二老,其它一概不知,所以也只能问到这个地步。其实同样的问题,每到过年时,柳衣衣都会问起,但得到的回答几乎千遍一律。 “不回了……”果然,何三官和前几年一样回答道,神情一时突然黯淡下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事,默默地盯着前方,不吭声了。 说起来,他从来杨柳村后就没有回过杭州老家,也不知道父母亲还在不在人世了。告诉柳衣衣自己是临安府的人也是他耍的一个小心计,他怕万一女人嘴上没把门的,把他家在杭州府的信息泄露出去,那个陈信南老狐狸风闻后两相一对照,岂不会心下生疑并派人前来寻杀? “哦,那我们年后什么时候能见面?”柳衣衣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这似乎显得自己太猴急了点,于是又加了一句:“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年也怪孤单的,不如我们早些会面可以热闹些,就象去年一样好不好?” “嗯,也好。这样吧,张财主每年过年时都会放我们十天大假,初五那天午后你能出得来吗?能出得来的话,我们还在这里会面吧。你看这些稻草铺在底下,软呼呼的,还满适意的呢,对不对?”何三官说完,还用力颠了颠屁股,那堆稻草立刻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怎么样,这稻草不比你家里的棉絮软和吧?”何三官得意地说,说完还在女人的粉腮上“吧”地亲了一口。 草棚外,王木头移开充血的眼眸,又把扒开的小孔小心地掩上,想转身离开,却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这才发现两条腿差不多冻僵了,根本迈不开步。全身也冻得没有一丝热气。他在冰冷的地上坐下来,直到把两条腿都揉开了,这才起身, 悄没声息地离开了…… 王木头回到家时,黄嫂刚刚烧好饭菜,看到少爷踩着饭点进屋,黄嫂很是高兴,忙迎上前去:“少爷回来了。饭菜早就好了,可以开饭了……咦,少奶奶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黄嫂喋喋不休地问着,却没有注意到王木头阴沉似水的脸。 “我们吃饭吧,别管她了!“王木头没有回答黄嫂的问话,冷冷地说道。 “呃……好吧,我去把饭菜端出来。呃,青柳,青柳,快来帮我一把!” 黄嫂这才看到王木头的脸色不对。这婆子在王家呆了一辈子,自然是看得来眼色的,一看就知道少爷和少奶奶又有了气恼。但她不明白的是,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又是在外面,这两人怎么又会拌嘴了呢? 但是下人的职业道德让她习惯于服从和不好奇,所以她并没有多问,转身就向灶间走去,临了还不忘把正在井边洗衣服的青柳喊上了。 青柳洗了一个透澡后全身舒服,这时正在井边费力地洗她换下来的粗布衣服,这衣服按柳衣衣的意思是要扔掉的,但青柳哪里舍得?所以当黄嫂拿了把火钳要把她的旧衣服夹到畚箕里时,她紧紧地抱住衣服瞪住黄嫂死不放手,一副要和衣服共存亡的样子,这让黄嫂没了辙,加上老马也不断地在一边说黄嫂的不是,最后只好恨恨地扔下一句“看少奶奶回来我不告诉她”的话,顾自去了灶间。 “嗳,来了!”听到黄嫂叫,青柳脆脆地答应一声,把满是皂夹泡沫子的手在清水里洗干净,对正在帮她从井里打水的老马说:“爷爷,别提水了,我吃过午饭再洗,您也去吃饭吧。” “嗯,好,那我就吃过饭再来帮你提水。”老马直起腰,笑眯眯地对青柳说。 “好,谢谢爷爷!”青柳对老马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边起身边把一双湿手在身上揩拭干了,然后跳跳蹦蹦地跑到灶间去了,小辫子上的红头绳象只红蝴蝶一样欢快地在背上跳跃着。 老马看着青柳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嘴里喃喃地说:“这古灵精怪的丫头,真是可惜了……” 第三十三章 盘问 王家吃饭一向是分两拨吃的,主人先吃,然后才能轮到下人。堂屋里的八仙桌是主人用餐的地方,现在,桌边只有王木头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王木头味同嚼蜡一样漠然地吃着饭,几乎连菜也不夹,在一旁侍候的黄嫂心疼得好几次过去给他布菜,但他却象个木偶人一样,有菜没菜一样吃。显然,他根本不知道吃的是什么。 坐在王木头对面的王宝宝下巴处垫了一块洗得发白的蓝色围嘴,右手拿着一把木匙,面前是一只木碗,正吃得欢实,腮帮子上满是饭粒,他面前的桌上也掉得到处都是,连地上都掉了不少,但他却边呵呵地傻笑着,边舀起一匙饭抖抖索索地刚递进嘴里,大嘴一咧,又把一半的饭粒漏了下来,天女撒花般撒了一地。 旁边的青柳手里拿了一只托盘,看到王宝宝的这副吃相,心里直打哆嗦,这人怎么这样呢?这么好的白米饭随地乱撒真是太造孽了。 王木头吃完一碗饭,黄嫂想再给他添一点,但被他拒绝了,他把空碗重重地放到桌上,说:“等宝宝吃完了以后,你们把菜端到后面去吃吧。”说完就起身去了后面。 “少爷,那少奶奶呢?她还回不回来吃饭了?”黄嫂赶紧在他后面追问。 “别管她,你们吃你们的!”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堂屋里。 黄嫂窒了窒,叹了口气,没说话。她俯下身对正在把碗里的饭往地上乱拨的王宝宝说:“小少爷吃饱了吗?要是吃饱了,黄嫂可要把菜端走了啊?” 说完,她对青柳使了个眼色,青柳会意,过去把桌上的两只菜碗放到托盘里端了,就往后面走。桌上一共有五个菜碗,青柳一下子是端不了的,只好分次端了。 王家下人的吃饭地方是在后面灶间边上的小屋里,平时那里只有黄嫂和老马两个人吃饭,现在增加了青柳,就有三个人了。 青柳虽然是王宝宝的童养媳,也是将来王家的女主人,但在圆房前,她在王家的待遇是和下人一样的。 谁成想那正在玩撒饭的王宝宝看到青柳走了,竟然呜呜地大叫起来,叫了几声不过瘾,竟一把将还剩半碗饭的木碗撸到了地下,又扔掉了手里的木匙,胖胖的身子也从雕花椅上哧溜一下滑下来,整个人都躺到了地上。 正走到堂屋后门口的青柳听到身后的声音回身一看,不由吓了一跳,这傻子,又是玩得哪一出? “快走!这里没你的事!”黄嫂赶紧对想回身过来的青柳厉喝了一声。 青柳被这声厉喝又吓了一跳,手里的托盘差点失手掉到地上。 她看了看躺在地上冲她呵呵流口水的傻子,嘴里还含着一口饭没有咽下,身上一阵恶寒,赶紧走了。 柳衣衣是在过了未时(下午一时至三时)才回的家。虽然在进芦花浜时她特地在河里细细洗漱了一番,但进屋时满身的酒气还是能闻得出来。(.) “呀,少奶奶回来了?吃过饭没有?要不,我给你去把饭菜再热一热吧?”看到柳衣衣进来,黄嫂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起身问道。 “不用了,我不饿。你忙你的吧。”柳衣衣摆了摆手,摇摇摆摆地去了后面自己的房间。 “咦,脸上这么红,又浑身的酒气……喔,少奶奶喝酒了,怪不得少爷要生气呢……”黄嫂暗自忖度,一边重又坐下来为王宝宝缝制围嘴。 “一上午不见你,又野到哪里去了?”柳衣衣正在开门进房间,忽听得一声比寒冰还冷得声音,不由脚步滞了一下,扭头一看,旁边房门口倚着王木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里深不见底,平时淡黄的眼眸此时竟然变成了深黄,并隐隐闪动着丝丝尖利的亮光。 “……”柳衣衣白了男人一眼,没有回答,顾自推开门进去,但在关门时却遇到了阻力,那王木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竟把一只脚伸进了门和门槛之间,让她无法关上门。 “你倒底想干什么?”柳衣衣恼怒地把门打开,冲着这个让她越来越厌恶的男人吼道。 “没想干什么。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女人一上午在哪里鬼混?”王木头仍然把脚插在门里,冷冷地说。 “不想说可以吗?”柳衣衣也用冷冷的目光回瞪着男人,好久才答道。 “不可以。不然,你别想关门。”王木头邪恶地说着,突然向前探过脑袋来,使劲在柳衣衣身上嗅了嗅。 这举动大大出乎柳衣衣意料之外,她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身子,似是想躲避男人的鼻子。 “你刚才喝酒了?”王木头抬起眼眸直视着女人酡红的粉脸,眼底的颜色成了深棕色。 “没……没有……嗯,就是喝了又怎么样?我是王家的太太,难道不能喝吗?”柳衣衣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木呐拙舌的男人今天怎么会变得这样难缠,情急之下就否认了喝酒。她现在头晕得厉害,只想快点躺下睡一觉。再和这木头缠下去,她怕是要倒下了。 “难得你还记得自己是王家的太太。”王木头的脸上浮出一丝讥讽的浅笑,接着脸一沉:“和谁喝酒了?” “什……什么?”柳衣衣晕乎乎的,对男人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刚才是和谁在一起喝酒了?”王木头用脚使劲顶开房门,伸手捏住柳衣衣的下巴,咬牙切齿一个字一顿地问道,嘴里蹦出一个字来手上就加上一点力道,说到后来,几乎把柳衣衣的下巴捏碎。 “你干什么……你弄疼我了……放手!”柳衣衣的神志蓦然间清醒了不少,她用力挣脱了男人的手,揉着被痛楚的下巴,怒气冲冲地横了男人一眼:“王木头,你疯了吗!今天怎么竟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再问一遍,你刚才和谁一起喝酒了?”王木头眼眸深处的颜色虽然浅了一些,但他仍然执拗地瞪着柳衣衣问着同一个问题,似乎不得到答案就不会罢休似的。 柳衣衣知道男人一根筋的脾气又上来了,心里暗叹一声:柳衣衣你这是前世作了什么孽,这世怎么会嫁个这样脑子不灵清的男人? “没和谁,就自己一个人喝,你满意了吧?“柳衣衣知道,如果她不答,那她就不用睡觉了,所以,就随意吼了一句。只要他让开了脚,她就可以去睡了。这个没心眼的男人从不会将同一件事记到过夜的。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丝不安,昨晚男人说得那几句话又清晰地响在她耳旁,让她心里隐隐泛起一阵寒意。 “你说谎!”王木头嘿嘿冷笑着,“你一定和一个男人一起喝酒了……” 柳衣衣一听这话,吓得心脏悬到了高处,差点停止跳动,连气都喘不匀了。 “……要不,你怎么会喝了那么久?”王木头的这话一出,这才让柳衣衣的心重又回到了实处。 “我真是一个人喝的酒,你爱信不信!现在,我要睡觉了,快把脚移开!”柳衣衣厉声喝道,同时用力推了一下门,把王木头的脚骨几乎轧碎,他赶紧收回脚,沉重的黄杨木门,就在霎那间重重地合上了。 第三十四章 送灶日 两天后,即腊月廿四,是传统的送灶日。(.无弹窗广告) 一大清早,青柳就被黄嫂叫了起来,让她帮着掸檐尘。 送灶日掸檐尘搞卫生是中国人的一个老传统了,在这一天,几乎家家户户都要洒扫庭除抹窗揩门,求的是过一个干干净净的年,这个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直至今日仍在传承着。 平时王宅里的打扫都是归老马干的,但在送灶日这天,屋里要彻彻底底打扫一次,就连平时不大碰到的地方,都要擦得干干净净,以免灶王爷上天后在玉皇大帝面前不帮主人家说好话。因此,往年是黄嫂和老马两个人一起做,但今年来了个青柳,黄嫂自然是要派给她一份活的。 “呃,青柳,快点把檐尘掸了,然后把屋里前后仔仔细细打扫一遍,记住了,要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里都要扫干净,知道吗?”堂屋里,黄嫂站在那里,碎碎地关照着青柳。 不知怎么地,她对这个小丫头的印象并不好,她的大脚是一个原因,另一个主要原因是这小姑娘太漂亮太聪明了,黄嫂不喜欢漂亮的人,尤其是又聪明又漂亮的女人,更何况青柳是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小丫头! 在她的直觉里,从青柳一进王家的大门,她就已经把她划归到了柳衣衣这一类人里面,所以从一开始,对青柳就很排斥。 “嗳,好的。”青柳浑不知黄嫂对自己的反感,她进了王家门后发现这里吃的住的都比家里好,昨天听那个漂亮姆妈说,过几天还要给她做新衣服,让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 青柳在家里在家时姆妈在过年前也会给她做新衣服,但并不是每年过年前都有的。他们一家六口人的衣服,全要靠姆妈用秋后收下来的棉花剥去籽,再请弹花匠弹松以后卷成棉花卷子,姆妈就利用平时的空余时间纺成线,然后再一梭一梭地在布机上织成布,最后再一针一线地缝制出来,其功夫之深速度之慢,青柳是知道的。所以姆妈每次给她缝新衣服都会放大好多,这样可以让她穿上好几年。而三个哥哥们除了大阿哥能穿到新衣服外,三阿哥和五阿哥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大阿哥剩下来的旧衣服。 但是,这里也有让青柳感到不习惯的地方,就是这里的活动天地太小了。想她在乡下家里时,出门就能看到湛蓝天空上飘浮的白云和一年四季变换着颜色的田野,她可以在空旷的田野上自由地奔跑,为兔子割草,检拾稻田里的稻穗,或是春天粮荒时去野地里挑野菜,也可以呆在屋里干自己喜欢的事,或是听姆妈唱当地民歌…… 可是在这王宅里,她不能一个人出去,只要她离大门一近,黄嫂的那双小眼睛就会冷嗖嗖地盯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只要她一空下来,黄嫂总会如影随形地跟在她后面派活给她。好在青柳在家里干惯了,多干点活倒没觉着累,但是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还是让她想起来都会打个寒颤。 这还不算是最糟的,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侍候那个傻子,昨天早上,黄嫂,哦不,是黄妈让她给王宝宝穿衣服。当时青柳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她只要想到王宝宝流着涎水和两条鼻涕龙的样子就感到恶心,但是,看到黄妈那双小眼睛里射出来的冷如冰锥的目光,青柳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 当青柳踏进王宝宝的房间,看着这个比她还高半个头的胖小子竟然还不会自个穿衣时,很是让她鄙视了一番。但鄙视归鄙视,给他穿衣还是要穿的,不然的话,黄妈肯定饶不了她。但可气的是那个小傻子还不配合,让他伸手不伸,不让他伸手倒把手伸得老高,把个青柳折腾了好半天才算把衣服套到他身上。但小傻子出房后给黄妈看到了,仍然把她狠狠地数落了一大通,说衣服没给穿端正、扣子没扣对、领子没翻好等等。把青柳说得眼泪汪汪的,只是低着头不吭声。 “好了,我要去街上买菜去了,你把地扫好后,再把窗给擦一遍,要用水认真地擦一遍,把窗格子上的灰尘都擦掉。如果够不上,就搬只凳子上去,知道吗?”黄嫂提着一只竹编篮子进了堂屋,看看正在扫着小天井的青柳,觉得有些不放心,又关照了一遍。 “嗯,知道了。”青柳停下扫帚来应道,同时顺手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额头。从清早起来她就一直没停过,身上早就热烘烘的,就连额上也出了汗。她手里的那把扫帚几乎和她一般高,扫起地来不用弯腰,因此,倒也不觉得十分吃力。 “嗯,好了,我走了……嗳,对了,你看这屋梁上还有只蛛网没掸掉呢,你进去和老马说一声,让他把掸帚接接长,再来掸一下。”黄嫂快要出堂屋了,忽然发现屋梁上一只蜘蛛网,回身嘱咐青柳。 “好的。”青柳一听,马上扔掉扫帚,跑着去了后面院子。今天老马的工作是打扫后面的院子和修剪正房前后的花草树木。 “这小姑娘脚头倒是勤快的,可惜没裹脚……”黄嫂没再说下去,摇摇头,出了大门。 屋里三个下人风风火火打扫着屋子的时候,王木头夫妻三个的房门还紧紧关闭着。 平时这一家三口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来,但那王木头自在草棚里看到那一幕后便有了心事,一到了早晨就睡得不太踏实,听到一点点动静就醒了。今天也是这样,但他又不想起来,就躺在床上睁着一大一小两只眼睛想心思,想了一会,觉得尿急,起来披了件棉袍开门出来,想到屋后的粪坑里小解。 虽然屋里有马桶,但一个男人用那个总是不太方便,因此只要是白天,王木头都愿意去后面粪坑里解决。他一出门来,正好看到急急跑到后面喊老马的青柳。 此时的青柳干了一早上的话,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齐眉刘海有些凌乱在贴在额上,身上穿着那件半旧蓝底小碎花白花棉袍,细细细的辫子编得整整齐齐的垂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健健康康的。 一看到王木头,青柳脸上就绽出一个笑靥来,如莺啼宛转地叫了声:“阿爸早!” 青柳自进王家后还中第一次这么单独面对面叫他一声阿爸,这不由让王木头心里升腾起一股别样的心情来。 “喔,青柳你也早啊。嗯,黄嫂烧好早饭了吗?”王木头一时不急着方便了,站在那里没话找话。 “嗯,烧好了,焖在镬子里呢。”青柳回道,心里却只想赶快去后面把老马爷爷叫出来她才好接着扫地擦窗。 “哦,好吧,你忙你的去吧。” “噢,好的,阿爸我去了。”青柳就象得到大赦令一样赶紧向王木头弯了弯腰,就立即跑开了。 “象这小姑娘多好,家里虽穷但却健健康康的,人也聪明……唉,我的宝宝怎么竟会那样的呢?嗨,其实人只要没病就好,家产再多,也没用啊……”王木头呆呆地目送青柳离去,边叹气边转过墙角去了屋后。 第三十五章 晃眼的匕首 王木头方便完了回到房里后就开始凳高趴下地翻箱倒柜,直折腾得他脑门子上都是汗,也没找到他要的东西。他失望地倒在太师椅上瞪着屋梁呼呼直喘气。喘匀了气后又闭上眼,默默地想,它究竟会在哪儿呢?父亲去世前明明跟他提过,说就藏在这间房里的啊,可现在翻遍了整间屋子,怎么就找不到呢? 他不甘心地睁开眼睛,重新打量起屋子里的陈设。这间房原来是他父母住的,二老去世后,这房就一直空着,屋里的一切摆设仍然如前一样的摆着,黄嫂眷念旧主,时常会来打扫这房间。 三年前他和柳衣衣之间出现了问题,有天晚上两人吵了架,他竟被柳衣衣关在了房门外,无奈他只好睡到了这里。但是没想到的是,从此,他就再也踏不进柳衣衣的房间了。 就象所有当地人家的房间摆设一样,这房里最显眼的家俱也是一张大床,床边靠墙放着一张三屉长条桌,东窗口下是一个双门雕花红木大橱,大橱旁是一个衣架……等等,对了大橱,是大橱!把视线移到橱顶上,似乎看到一个紫色的物体,他立刻搬了刚才坐的那把椅子过去,踩到椅子上往大橱顶上一看,这不正是父亲嘴里的那只木盒吗?他的心立刻“扑通扑通”地急跳起来…… 他将紫色盒子小心地拿下来放到长条桌上,用抹布揩净盒上的灰尘,打开小铜锁,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盒盖,东窗口射进来的阳光正好照在盒子里,一道强烈的亮光霎时划过他的眼眸,让他的眼睛隐隐地觉得一阵刺痛,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赶紧移动了一下盒子,再放眼细看:里面,是一把没有鞘的匕首! 这把匕首打制得非常精致,刀身雪亮光滑,没有一丝瑕疵和锈斑,刀尖呈现柔和的流线型向当中收缩,开锋处非常锐利,刀柄的一面刻着一只展翅的鹰,另一面刻着一行阴文:保家卫国。[.超多好看小说] 据王木头的父亲说,当年太平天国起事失败后其中的一小部份被朝廷派兵围至芦花浜的芦苇丛中,双方激战一天一夜后太平天国将士全部阵亡,尸体在芦苇荡里堆了老高,臭气能被风吹出十里路去。事后,他大着胆子进芦苇荡里去看过,那里尸横遍野恐怖异常,他抑制住胃里的翻涌,刚想离开时在一具尸体的手里看到了这把刀,当时刀上还沾满了血,显然,这刀曾被用来拚命搏杀过。当时王父看着这柄刀煅造得很是精巧,就掩住冲天的臭气将这刀从死都者手里抽出,偷偷惴在怀里带回了家。 后来,王父就特地做了一只木盒用来装刀,并把它藏了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直至去世前,才和儿子交代了此事。 “只是可惜,当时没找到刀鞘,当时惴了刀只想赶快离开,哪里还顾得上?等到第二天再想起来时已经来不及了,朝廷已派人在芦花荡里放了一把火,将那里烧成一片焦炭,什么也找不着了……”王父幽幽说道,被死神阴影笼罩着的脸上一片灰暗,但仍然看得出来他很是遗憾。 王木头将刀轻轻地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从“文明头”(民国政府成立后,倡议将男人的长辫剪掉,成了齐肩短发,当地称之为“文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放在刀锋上轻轻一吹,那根头发立刻断成了两半,飘然掉到了地上。 “很好,够利。”王木头点了点头。本来他以为这刀已长锈,打算好好磨一下的,但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时间过得很快,送灶日过后就是除夕,王家又是一阵忙乱,除夕那日,用过中饭后,一家三口加上三个下人全挤在堂屋里祭祖,王木头父母画像下那张长长的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有全鸡全鸭全鱼和一只完整的蹄胖,其他还有各式时令菜蔬,让青柳看得眼花瞭乱馋涎欲滴,她在这一天里看到的好菜肴都比她以往一年里看到的还要多,怎么不让她馋得直咽口水? 自那日和何三官相会后,柳衣衣就一直老老实实在呆在家里,连茶馆也没去过,就象个本本份份的贤妻良母一样,在家里给儿子宝宝穿衣喂饭,有时还会帮着黄嫂摘摘菜,张罗着给青柳做了几件新衣服,当然,也给男人做了几件过年穿的长袍马褂,这一切,使得王宅显示出一派多年不见的宁静祥和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来。 柳衣衣对青柳没有象黄妈一样有过多的想法,只是觉得家里多了个人热闹了一些而已,加上青柳平时也不多嘴,一直很乖巧很卖力地做着黄嫂派给她的事,见了她也很是恭顺,这让她对这小女孩倒有了几份隐隐的喜欢。有时,她呆呆地望着青柳欢快地在她面前跑来跑去,心想,要是自己也生了一个这么乖巧的女儿,也许现在这个家包括她的生活就会不同吧?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家里的这种宁静安祥,虽然短暂,但却让黄嫂很是高兴。这老婆子自王家老爷老太太去世后,就一直以王家长辈自居,密切地关注着这个家的和谐和稳定,她之所以对柳衣衣不满,就是认为少爷的不开心都是这个女人引起的,当然了,生了个傻子的责任也要算到这女人身上的。 以她的意思早几年就该把柳衣衣休了另择一个,或是干脆再纳个小妾,可是王木头却不肯,这倒不是他有超前的医学知识,认为引起宝宝痴傻的根子在他自己,也不是他有多高的保护妇女权利意识认为还是一夫一妻好,而是他认为既然一个柳衣衣都能搞得家宅不宁,再添一个岂不是更增烦恼?何况,换个女人就一定会是好的吗? 如果还是照旧,那还不如不换。 柳衣衣自是不会提出来离开的,一是那个时代还没有赋与女人这种权利,二是离开了王家她又能到哪里去?娘家是肯定回不去的,后妈生的那几个兄弟早就把房子全占光了,她回去了又能住在哪里?而那何三官又是个飘泊无根的江湖人,跟着他走,不论何三官会不会答应,就是柳衣衣自己也不肯啊,王家的家产虽然不多,但也够她度过安逸的下半辈子,如果跟了何三官走,这种安逸的日子也就到头了。所以,柳衣衣宁愿偷偷瞒着男人红杏出墙纵情享乐也绝不会抛家弃子离开王家的。所以,这夫妻才会一直维持到现在。 王木头人虽木呐,但对这一切却洞若观火,明白得很。 祭过王家祖宗后,,老马和王木头两人把一只大铜炉搬了过来,在铜火炉里把点燃了的火炭放入,这种炭烧起来没有烟,而且还会发出一种清香,很是好闻。火炉点着没多久,堂屋里立刻就暖烘烘的了。这火炉的用场并不单是为了取暖用的,更重要的,这炉火要保持一夜不熄,寓意“财源不断,富到明年”之意。 老马的家在邻县乡下,按理,他是应该在家里过年的,但因为越临近年关,家里的事情就越多,加上平时王家对他也不错,所以他每年都在王家吃过年夜饭后再在年初一挑着王家给的鱼肉鸡回家过年的,年年都是如此。 接着,黄嫂燃起了一对粗大的年烛,放入八仙桌正中,青柳和黄嫂两人就把祭桌上的菜一样样搬到了八仙桌上。 此时,外面早已爆竹齐鸣,申时未过,性急的人家就已经一大家子围坐在堂屋里开始吃年夜饭了。 第三十六章 最后一次相会 初五那天,柳衣衣起得很早,她换了一件紫红棉袍,一头乌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凤髻,二侧鬓旁各插了一支缀有流苏的金簪子,靠近右侧耳朵上方,还缀了一朵紫红色的小绢花,然后往脸上抹了粉,打上腮红,印上口红,一切装扮完后,她左右顾盼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高挺的鼻梁,白里透红的粉腮,一双丹凤眼含笑妩媚,樱桃小嘴稍稍翘起,红唇微微开启,似乎在邀人品尝;肥肥的棉袍掩不住她袅娜细软的身段,皓腕上戴了一只绿色的玉镯,一串绯红的珊瑚项链戴在细长雪白的蝤蛴颈项上,显得更加光艳逼人。镜子里完全是一只从骨子里往外散发着盈盈媚意的狐妖,哦不,是狐仙。 柳衣衣满意地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惊艳的浅笑,心说,这副打扮,肯定能让那个冤家一整天都会为她神魂颠倒迷恋不舍的。 王木头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女人在自己房里的梳妆台前一次次地换着簪子和绢花以及涂脂抹粉,几乎整个上午她都在对着镜子搔首弄姿,时而后时而前地看着自己的身姿,就象着了魔一样。 他自然知道她这是在为谁打扮,这样的打扮她已经持续了三年,以前他一直生活在惴测和幻想中,但这种幻想被那天草棚里的所见已彻底打破。所以今天,他将终止这一切,不是他消失,就是那人消失。 又或者,三人一起消失…… 吃过午饭后,肩上背着一截粗毛竹筒和一只招文袋的王木头先柳衣衣一步出了门,他说要去沈家木桥取一笔帐,临走时他深深地看了柳衣衣一眼,女人低着头露出一截粉颈,正在沉思,对他的离开丝毫不在意,他的眸中不由射出一束阴鸷的光来,如果柳衣衣抬头看到的话,肯定会发现这束光里隐藏着浓浓的杀气,可惜的是柳衣衣心里全装满了和何三官即将会面的厮磨,哪里注意到王木头此刻的异常神情? 王木头走后没多久,柳衣衣进房用一块包头巾将脑袋包着严严实实的,出来对黄嫂说要出去透透气,不等黄嫂回应她就出了门,迳奔西边而去。 老黄嫂对柳衣衣在年初五就出门虽然不太满意,而且看那样子应该是去见什么人,但她终究是个下人,主人的行为再是不规,也轮不到她说话。好在,现在来了个童养媳青柳,她就象一棵稚嫩而又笨拙的树苗苗,太需要她来调教修剪了,所以,她要把这小丫头精心调教成一个合乎王家规矩的小媳妇,这样她才对得起地下的老爷和太太,所以,她只顾着指挥青柳收拾桌子和洗碗,并把王宝宝安置在一只围椅上不让他下地捣蛋,对柳衣衣的离去并太在意。 年后的街头,行人不多,大都数人家买足了年货后就蜗在家里不出来了,大都店铺也已关门歇业,因此,街上冷冷清清的。[.超多好看小说] 天气阴沉沉的,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尖利地刮着,这么阴冷的天气从年初一就开始了,有经验的老人知道,这是下雪前的征兆。 这种天气出门的人更少,所以柳衣衣一路行来,只遇到几个零星行人,而且也是如她一般行色匆匆,不同的是人家是急着回家,而她却急着出镇。 柳衣衣出镇前绕到了一个小巷里,进了一家门前挂着一个大大的“酒“字布幡的院子,稍倾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食盒。 “咦,王家娘子,你去走亲戚啊?”一个和柳衣衣一样也把脑袋包得严严实实以抵御严寒的妇人和匆匆而行的柳衣衣交身过了以后,才发现是她,因此回身打了声招呼,声音透过包头布发出来显得含糊而沉闷。 “嗯,是啊,毛家嫂嫂,你吃过饭了?”柳衣衣不得已,只好也回身应答。 “哇,王家娘子今天真漂亮啊,你这是去哪里做客?”那个毛家嫂嫂似乎对柳衣衣的打扮和去哪里做客非常感兴趣,干脆就回过身来走近几步,一双眼睛还不住地瞄着柳衣衣手里的食盒上,让急着去会情郎的柳衣衣心急如焚,但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陪着笑脸:“毛家嫂嫂笑话了,衣衣都老得不象样子了,哪里还漂亮得了?” “王家娘子也这样说,岂不是折杀我们这些庸脂俗粉?呃,王家娘子去的方向是杨柳村还是高桥镇?……”这妇人似乎有刨根问底的毛病,颇有不得到答案就誓不罢休的架势。这让柳衣衣大为头痛。 “……嗯,这个……我是去杨柳村走亲戚……他们正在等我呢,毛家嫂嫂,对不起,我先走了啊!”柳衣衣说完也不等妇人回答,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远远地,她听到那个妇人正在嘀咕:“打扮得这么漂亮去乡下做客?骗谁呢?还拎了只食盒。我呸!……” 柳衣衣咬紧了银牙,这个臭女人,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她好看! 冬日阴沉的天气里,那所草棚被掩在一片灌木丛和枯枝虬杆之中,并不显眼。草棚门前的小道因为少有人行走,早已湮没在枯草丛里,如果不是曾经来过这里,知道这个方向有条路径,估计到了近前柳衣衣也不知往哪里下脚。 草棚离东面大路很远,中间是一大片残败的枯草,西面是张财主家的西瓜地,现在也都荒着,北面和南面全是荒草滩,隐约可见的小径都是放牛郎和割草妹踏出来的,到了冬天,这一片地域几乎没人进出,那小径自然也失去了踪迹,不熟悉这里的人还真的没法走。 柳衣衣一手撩着棉袍下摆,一手提着食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草棚,她希望今天会比何三官先到,这样,在何三官进来时,她便会给他一个惊喜。 草棚仍然静静地耸立在那里,走到近前却没看到门鼻子里插的树枝,记得上次离开时看到何三官亲自插进去的,柳衣衣心里一凉,难道那厮早到了? 她急忙推开门,旧木门发出一声低低的“吱呀”声缓缓敞开,里面并没有人的影子,这让她松了一口气,还好,何三官还没到。至于门鼻里的树技,也许是好奇的路人或是小孩子拔掉的。 她回身掩上门,移步走到稻草堆旁,跪了下来,打开食盒,将放在上面的一块布取出,铺在稻草上,然后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在布上:一壶烫热了的米酒,两只小酒盅,四碟冷菜:酱牛肉、油氽花生米、白切鸡和爆鱼,四碗热菜:红烧肉、油爆虾、香肚和一只香酥鸭。草棚里立刻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这是柳衣衣年前就去那家酒家花了一两银子好说歹说才预订下的。过年时,饭庄酒家都要关门直到过了正月半才会开门迎客,所以,柳衣衣的订菜算是给他们增添了不少麻烦,由此才收了她双倍的价钱。 柳衣衣知道何三官喜欢吃肉,是个标准的肉食动物,所以,她今天拿来的全是荤的,没有一只素的。 放好菜后,她又在酒盅里筛上酒,然后,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何三官。 三十七章 杀气 不一会儿,草棚外响起了一阵急促而轻捷的脚步声,柳衣衣知道是何三官到了,立刻斜躺在稻草上,右手撑头,摆出一个她自认为最迷人的卧姿,向门口绽出一个最妩媚的笑容。(.好看的小说) 门霎那间被重重地推开,撞在门后的一根柱子上又反弹回来掩住一半门口,外面灰蒙蒙的,正在飘着零星的雪花。 何三官粗壮的身子出现在门外,但人并不进来,却伸出一只脚挡住弹回来的门,警觉地审视着里面,当他看到柳衣衣躺在草堆上妖娆的身姿后,充满杀气的眼神立即隐去,眯起眼咧开大嘴嘎嘎笑了,进来关上门,又用一根棍子顶住,然后大步过来,一屁股坐下,伸出大手抓了一块牛肉塞进大嘴里,还没咀嚼几下就被他咽下了肚,又提起酒盅,“吱溜”一声一口喝干,放下酒盅,动手脱下身上那件洒了几朵雪花的棉袍扔在旁边稻草堆上,饿狗扑食般扑到正朝着他搔首弄姿的女人身上,他将女人的棉袍往上一掀,不由惊诧地“噫”了一声,接着又嘎嘎大笑起来。原来柳衣衣的棉袍里什么也没穿,雪白的胴体上就套了件棉袍,也亏了她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又走了这么远的路,竟然没把她白嫩的肌肤冻坏了。 看到男人喜欢而忘情的笑声,柳衣衣心里也很是开心,不由得跟着也嘻嘻乐起来,接着二人就在稻草堆上滚成了一团。 此时,雪渐渐大了起来,就象棉絮般纷纷扬扬地往下飘落,在草棚里能听到顶上如蚕吃桑叶般的沙沙声。但是草棚里的两个人正兴奋地缠绕在一起,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眼里心里全是对方的肉体。 就在这时,在他们身后的一堆稻草里,悄悄钻出了一个人来,他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眼里闪动着浓重的杀气,悄悄迫近了稻草堆上正在翻滚的两个人。 这人,就是王木头。 今天吃过午饭,王木头出门后就直奔草棚,他拔掉插在门鼻子里的树枝,进去就在草棚里最大的那堆稻草上扒了一个洞,钻进去将自己隐了起来。那把匕首就藏在他肩上背的那支粗毛竹里,毛竹管里面已被他打通,匕首放入后他又在口子上塞了一个稻草团。他在隐身前将那团稻草取了出来,并将匕首紧紧地握在手里。 现在,王木头从藏身之处出来,从背后看到何三官上身着一件白色龙头粗布内衣,裤子褪到脚踝处,赤裸着下半身趴在他女人身上不停地扭动着,不由气血上涌血灌瞳仁目眦欲裂,原本浅棕色的眸子,现在完全成了黑色。 其实这样的场景他并不是今天第一次看到,但年前那一次他是在草棚外从一个小孔中窥视到的,看得并不是很清楚,现在却近在眼前,一切全暴露在他的面前,怎么能不让他怒火中烧气血翻涌? 所幸王木头现在没有犯糊涂,所以他不会笨到象现代电视剧里某个笨笨的报仇人一样,见到仇人还没到跟前就远远地大喝一声:“拿命来!”或是高喊一声“淫贼,看刀!”这样做先不说能不能杀得了那人,就是想凑近去也难,要是想杀的那人是个练家子的话,估计是离着老远自己就先嗝屁了。 所以现在,王木头紧闭嘴巴,怒瞪两眼,蹑足过去,举起刀来,气贯丹田,对准那个宽阔的背部,狠命往下一刺,只听得“喀啦”一声刀入骨头的声音,刀身全部没入肉体。他的刀正刺在何三官的右侧背部,锐利的刀尖剌入衣服、皮肤穿过骨头和内脏,贯穿了整个身子,刀尖从何三官前面的右侧软肋出来,在衣服上顶出一个小裂痕。 年前,王木头曾数次去观摩过镇上一个屠夫的杀猪过程,对于刺入部位了如指掌。尽管杀人和杀猪不太一样,但毕竟也有共同点,所以今天,对何三官他是抱着必杀之心来的。 于是,一刀刺下后,时间就在这一刻,凝固…… 何三官正在兴奋之中,哪里想得到草棚里潜了一个人,这人还从背后给他来了这么致命的一下,这刀一入他体内,他的身子立时僵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两只眼睛死命在瞪住这个想要他命的矮个男人,眼球几乎要暴出眼眶外。 何三官并不认得王木头,他知道柳衣衣的男人叫王木头,但并没有见过其人,所以此时,他根本没想到这人是柳衣衣的男人,还以为是杭州镖局陈信南派来的杀手终于寻来了,因此,他抬起颤颤的左手,点着仍然紧紧握住刀柄的王木头说道:“你……你……” 底下的柳衣衣听到异动,睁眼一看,骇然发出一声尖叫:“木头!……” 何三官一听,悚然挣了一下身子,想转过身子正对王木头,但王木头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他握刀的两只手使劲往回一拖,刀抽了出来,顺着刀孔,何三官背上和胸前两个刀孔里分别喷出了两道血柱,很快将白色内衣染成了红色,背后的一道血柱飙到了旁边稻草堆上,而胸前的一道则喷到了柳衣衣的身子上,把她也弄成了一个血人。 柳衣衣先前并没有看到何三官中刀了,她还以为是王木头捉奸来了,心里正在慌乱,现在一看到何三官背上胸前狂喷的血柱,惊怖欲死地狂叫一声,就昏了过去。 此时,何三官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并不是陈信南派来的杀手,而是他胯下女人的男人,他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眼前的男人长得猥琐而又矮小,看他握着刀的指关节都已发白了,足见此人此时紧张之极,因此他能确定这人是不会武功的。 这就好办了,只要他控制住他,那这个男人的生死就由不得他了,以后说不定,不仅是女人,就是他的家产都要全归他所有了。可怜这何三官死到临头了还在想着人家的家产,真是可笑之极。 想到这里,他脸上浮出一个阴森森的浅笑,不顾自己正在流血的两个伤口,鼓起残力,扭身狠命一扑,左手象铁钳似地向王木头的手腕抓去,以他的功力和他非常有信心的估计,只要抓住了王木头拿刀的手后顺势往怀里一带,另一只就可以扣上他的颈部。那时,王木头的生死就要由他来决定了。 但何三官没想到的是,他褪下一半的裤子绊住了他的脚,也阻止了他手臂的延伸,他被绊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那只狠命抓出去的手也抓了个空。 而王木头也并不傻,至少他此时不傻,他把刀拔出来后,没有一刻迟疑,再一次用力刺了下去,这一次,因为何三官是扭着身子左侧面对着他的,刀子顺着胸膛滑到下腹部的软档处,深深地扎了进去…… 第三十八章 阴沟里翻船 按说屠夫杀猪是抹脖子的,但何三官背对着王木头,脖子这地方目标又太小,如果一击不中,让对方有还手之机,以他那样矮小的身材,哪里会是何三官的对手?所以就临时作了修正,直奔目标巨大的躯体下手。 不得不说这王木头确实具有做杀手的潜能,这两刀居然刺得又准又狠。何三官再次伸出的手刚碰到他的手腕,看到刀子直奔他腹部而来,本能地撒手回来去抓那刀子,试图阻挡,但是,一切都已迟了,刀子深入他体内,又迅速抽出,何三官的下腹部赫然出现了一个“咕嘟咕嘟”冒着血的窟窿和顺着血液流出来的白花花的肠子,他低头怔怔地看着身前一大一小两个血孔,两只手徒劳地想堵住往外涌的血和肚肠,抬头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看着这个浑身是血凶神恶煞般的矮个男人,很想上去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但是正在消逝的生命让他有心无力,不一会儿,他凶狠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就象燃尽了的蜡烛一样,挺直的身躯慢慢萎了下去,接着双膝一软,颓然前扑,沉重地倒在了柳衣衣半裸的身子上,粗壮的身子剧烈地抽搐一阵后,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就一动也不动了。他的身下,已成了一个血洼, 直至死,这何三官也没有弄明白,自己学了一身的武功,逃过了镖局专业人士的数次追杀,但却在杨柳村里竟然两次阴沟里翻了船,第一次是被一个不懂武功的傻小子张阿大踢伤了阴部,差点断了子孙根,这次竟被又呆又傻的王木头突然从背后刺杀。这一次,则翻得更彻底,竟连一条老命,也彻底玩完了…… 何三官真是死都无法瞑目! 其实,此事说起来带有不少的偶然性。 其一,王木头并不是一个专业杀手,他并不知道如何去刻意掩蔽自己的行踪,所以他进草棚后也没有想到那个门鼻子上树枝被拔去后会被发现的问题。他是第一次杀人,虽然对何三官恨之入骨,但临到动手时,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和紧张,因此进了草棚后只想赶快把自己藏起来,哪里还能想得到其它? 所以这事也就是巧了,如果今天是何三官先来,看到门鼻子里没了树枝,肯定会起疑,进棚后定会仔细搜索一遍,但偏巧是柳衣衣先来了,这女人哪里懂得其中的玄秒,看到门鼻子上没有树枝也没有十分在意,大大咧咧就进来了,因此何三官看到门上没有树枝刚刚生疑,但当他推开门看到棚子里的女人后,这疑团自然就消散了,没有一点防备之心。 其二,何三官是背对着王木头的,自然看不到王木头举刀迫近的情景,但柳衣衣可是面朝上正对着王木头的啊,她怎么竟然会没看到从何三官背后逼过来的这个杀手呢?这事说起来真的非常可笑,因为此时的柳衣衣并没有睁眼,她正闭着眼睛轻轻叫唤着,尽情地享受着何三官给她带来的快感,这时的她,哪里能看到杀气腾腾凶神般逼近的王木头? 这些偶然凑在了一起,就造成了必然的结果。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何三官,真的是命终该绝了! 王木头等何三官不动后仍然抓着刀,警惕地过去把何三官的尸体从柳衣衣身上推开,那具刚才还生猛虎跳的躯体现在如同灌满了泥沙的破布袋一般了无生气,胯间的那物事刚才还怒张挺拔,现在却象一只死癞哈蟆一样软塌塌地趴在那里。他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何三官仍然一动不动,这才确定何三官真的是被他杀死了。他的精气神一下子就泄了下来,全身的力气象被瞬间抽走了一般,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他才总算喘匀了气,力气也回复了一点点,可当他睁眼看到眼前的血腥场面时,一下子怔住了,心里又犯起了迷糊,这个趴在稻草上的死人是谁?难道刚才是被自己杀了?柳衣衣不是在家吗,怎么会在这里昏迷不醒呢?…… 王木头一时脑子不够用了,想了半天没想明白,草棚一时陷入死寂,只有棚顶上雪花飘落的沙沙轻响,证实这里是人世而不是修罗地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也许是因为下雪天,草棚里并不显得十分昏暗。就在此时,柳衣衣低低呻吟一声,醒了过来。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弄明白自己现在何处,在蒙胧中,她看到了坐在地上如木偶样的王木头和稍远处躺着的一具躯体,立刻记起了昏迷前的情景,立刻挣起身子,扑到王木头身上连打带咬,嘶声吼叫着:“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你这个王八蛋狗娘养的,你不得好死,你这个狗杂种……” 柳衣衣心里又痛又惊又恨又怕,反正什么话难听她就骂什么,没想到那句“王八蛋”却触痛到了王木头心底的禁脔,一下子把他骂醒了,午后发生在草棚里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地记了起来,他使劲挣开女人的抓咬,怒声说:“臭女人,还有脸说我。如果不是你和他私通,我又怎么会杀他,他又怎么会死?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全都是由你而起。你要是舍不得他,那好,我成全你,你就和他做一对鬼鸳鸯吧……”说完,脸上又浮起了逼人的森森杀气,两只手重又紧紧抓住了那把匕首缓缓举了起来,匕首上何三官的血早已干涸变紫,如同贴了一张紫皮膏药般阴森可怖。 看到王木头手里带着强烈死亡煞气的匕首,柳衣衣的身子不禁畏惧地往后瑟缩了一下,她知道此时的王木头绝对是说得到做得到的,只要他手里的刀往她身上轻轻一划,那她立刻就会香消玉殒,变成一具发臭的尸体。 她柳衣衣从来就不是一个贞节烈妇,也绝不会为了任何一个男人而毙命。因此,她非常识相地闭住了嘴巴,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木头看柳衣衣不动也不骂了,知道她不会再生事,于是垂下手臂,白了柳衣衣一眼:“看你这副荡妇样丑相,还不赶快把袍子穿好。” 柳衣衣这才看到自己的胴体竟然半裸着,禁不住微微红了脸,赶紧慌乱地挣扎着站起来,将袍子掩好。 王木头从肩上的布袋里掏出一件干净袍子来,将自己的血衣换下来扔到何三官的尸体上。然后又摸出了打火石和火捻子,点着后将火捻子扔到了稻草堆上,这才大步出了草棚。柳衣衣一看王木头走了,楞了一下,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何三官最后一眼,眸子里闪动着伤痛和不舍,但随即就被淡然和冷漠掩盖,接着一扭头也跟着出了草棚。 此时外面银蛇乱舞大地一片灰白苍茫,远景近影全都重叠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的界线。王木头仔细地看了看四周,田野上厚而平整的积雪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能及处,没有人经过的踪迹,他返身把草棚的门合上,又取出备好的一根细麻绳将草棚门上的两个门鼻子紧紧地绑住,这才一把抓住女人的手,拽着她跌跌撞撞地离开这个地方。 在他们的身后,一团红光突然冲天而起…… 大雪仍然纷纷扬扬地下着,渐渐将王木头和柳衣衣留在草棚外的脚印掩盖,不管是从杨柳村望过来还从芦花浜看过去,这熊熊燃烧的草棚只不过象晚会上的篝火一样,只是小小的一团亮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加上又下着漫天大雪,在这样的大雪夜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四处寻模找事?所以,没过多久,稻草燃尽,火势渐渐小了下来,慢慢地响起了雪遇上火化成水时发出的滋滋声,再后来,这片火场就被雪完全掩住了。 大雪,完美地掩盖了这桩凶杀案,原来耸立在荒草滩上的草棚,现在成了一个微微隆起的雪冢…… 王木头不知道的是,他杀了何三官,除了抢回了自己女人外,无意中还帮了青柳兄妹的忙,自此以后,他们就不虞来自何三官的潜在威胁了。 ps:关于何三官的身后事因为限于篇幅,在这里就不再赘述,待本书完本后,鲁鲁自会在《番外》里有所交代,敬请各位原谅。 第一章 拒婚 鲁荣明出了私塾以后,就回家帮父亲打理米行生意,闲下来时看看书练练算盘写写小楷。在别人看来,这位鲁家米行老板的长公子日子过得很是逍遥自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愉快。 从私塾出来后,他和张丹桂见面的机会很少,屈指可数的那几次,除了一次是他央大妹妹月娟递纸条相约外,其余几次都是路上巧遇。 就是这唯一一次的鸿雁传书约会事后还是被她父亲发现并重重责骂一顿后严加看管,从此以后,就连月娟也进不了张家门了。 为了见张丹桂,他曾经试着去爬过张家高大的砖墙,无奈那墙实在太高,而他又没有练过什么飞檐走壁高来高去的轻功,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纵身一跳,脚提高了也就离地一尺多点,根本就够不到墙顶,此时他真后悔当初跟着小师姐学什么船拳嘛,要是学点轻功多好,这跳墙越房就不在话下了,可是如今却只能望高墙兴叹。 鲁荣明将思念初恋情人的煎熬深深地藏在心里,表面上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因此旁人自然也无从知道这位俊郎公子的心事,包括他的父母亲。好在,男人的神经比女人总是要大条强韧得多,所以他才不至于弄得“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地步。 这一日下午,米行无事,他和店里的伙计说了一声,就提前回家,打算把昨晚没写完的小楷写完,然后再看点书。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对这点,父亲鲁昌轩也颇为赞赏。(.)当然,这种赞赏做父亲的并没有说出来。 正是春浓时节,沿街不少住房的廊檐下都筑了燕子窝,只听得小燕子喳喳讨食不已,催得老燕子如同安了发条一般,穿梭般地飞进飞出地将嘴里御着的小虫子塞到其中一只大张着黄色小嘴的小燕子口中。有的房子的边上种植了许多蔬菜,青的绿的黄的,看上去赏心悦目。有绽放的粉色桃花和白色杏花从高墙里边探出头来,就象顽皮的小孩子一样好奇地窥探着外面的风景…… 此时的鲁荣明已是十八岁,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瓜子脸形,瘦削下巴,浓眉大眼,两眼清纯炯炯有神,穿一袭长衫风度翩翩儒雅潇洒,施施然走在这小镇街头,惹得路人和两旁店铺里的少女少妇频频回头。 “哇,好俊郎的公子,他是谁家的啊?”一个正和鲁荣明擦身而过穿着一件绿色衣裙头上盘了发髻的少妇,突然觉得眼侧一亮,不由侧头望过来,立刻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向她的同伴问道。 “哦,他就是鲁家米行里的大公子啊,怎么,你不认得?”少妇的同伴长得胖嘟嘟的,脑后垂条大辫子,显然还没有出阁。 “啊,他就是米老板的大公子啊?早就听闻了,但没看到过真人,没想到比传说中还要飘逸……” 鲁荣明听着这越来越轻的窃窃私语,知道是在谈论他,但他毫不在意,只要他去米行,一路上,这样的议论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有时,还会从边上的店铺里突然冲出一个激动得满面绯红的小丫头来,语无论次地和他搭讪,搞得他莫名其妙尴尬不已。 鲁荣明边欣赏着春景,边慢慢踱着方步,转入家门前的小街时,看到对面三伯伯家的院门虚掩着,忽然想起那一年和张丹桂莫文馨一起看堂姐二宝养的那几只兔子的事情来,心里不由一阵伤感。仅仅才过去了四年,就桃花依旧人面全非,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种轻松愉快两小无猜的感觉。三伯家的二宝姐姐早就出嫁到东门头的高家,女儿都已三岁了;而那个莫文馨听说去年也嫁了人;至于张丹桂……鲁荣明不敢再想下去。早几天,他听米行里那个叫生和的伙计说,张家正在为她四处寻找门当户对的人家,想来不久之后,她也要作人妇为人母了。 院门开着,鲁荣明刚进去,就听到堂屋里传出来说话声,其中还有陌生口音的,知道家里又来了媒人,不由厌恶地皱了皱眉。今年以来,家里往来穿梭的媒人象赶集一样没有断过,一个个都象绿头苍蝇一样,嗡嗡嗡地盯着他没完没了地叫,真是烦死了。 他在堂屋外的一棵灯青树下停住了脚步,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该是目不斜视地径直去自己房间还是面带微笑地进去和里面的人打招呼? “咦,阿哥,你躲在这里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故意放大的叫声,鲁荣明一听,头立刻大了,他回身狠狠白了刚放学的弟弟一眼:“叫那么响干什么?多事!” “呀,阿明回来啦?快进来吧。”堂屋里的周氏听到外面的声音也叫了一声。鲁荣明知道没法躲过去了,只好向堂屋走去,回头又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只见十岁的鲁荣胜脸上浮出了一个狡诈的笑容。 堂屋里的来客一共有两个,一个是中年男人,黝黑壮实,鲁荣明不认得,但从穿着打扮的外形上,可以看得出这人是一直在地里劳作的乡里人。另一个是个面色红润身子发胖的中年妇人,这人鲁荣明是认得的,镇上人都叫她王媒婆,之前曾为鲁荣明说合亲事来过鲁宅几次。 “哈哈,阿明来了就好,鲁先生,这样我们就不用再跑一趟了,只要你家公子点头或是摇头,这事就算是了结了,你看怎么样?”王媒婆看到鲁荣明进来,乐得嘴都合不上了。都说媒人行事全靠嘴皮子,可谁能知道除了嘴以外还要脚头功夫的呢?唉呀,天天东家进西家出的,腿杆子都快要跑断了,不容易呀! “哦,这样也好。阿明,你来看看这小姑娘的八字,我看和你倒是蛮配的,如果你同意,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诺,这位是小姑娘的爷,姓钱,你就叫他钱伯伯好了。钱家小姑娘听人家说你怎么怎么好,就动了心,说要非你不嫁呢,所以……”鲁昌轩指着中年汉子介绍着。 “我不要!”没想到鲁昌轩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声干脆利落的拒绝。此话一出,堂屋里的所有人都怔住了,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中年汉子看了看王媒婆,这位的胖脸微微抖动着,尴尬无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又看了看鲁昌轩,那位正狠狠地瞪住儿子,脸上黑得象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看样子,如果不是他和王媒婆在场,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心里不由对自家女儿暗自着恼,我就说嘛,历来都是男家上女家提亲的,哪有倒过来的?现在好了吧?上门提亲坏了规矩不说还被人家回头(拒绝),真是面子夹里全部坍台坍光! “呃,我说阿明啊,钱家小姑娘要长相有长相,要多贤惠就有多贤惠,家底子又好,这在钱家墩都是有名气的,将来嫁过来时,赔妆肯定是少不了的。这么好的姑娘你就是打着十八只灯笼也找不到了,你还想讨什么样的娘子呢?!”王媒婆不死心,扭着肥大的屁股,仍想做最后的努力。 其实这钱家的姑娘她连看都没看到过,哪里晓得长相怎样人品如何?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想给女方加点分增加些成功的可能性罢了。 鲁荣明到此时才知道这中年汉子是钱家墩的人,但是,他仍然紧闭嘴唇,再一次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的心里早就有了人,再也住不进第二个了。 第二章 被拒婚 “你这个小赤佬,你倒底想怎么样?打算当一辈子光棍吗?”送走王媒婆两人后,鲁昌轩终于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冲正在房间里凝神屏气写小楷的鲁荣明大吼道。(.无弹窗广告) 此时他非常后悔两年前在父亲鲁秀才弥留之际作出的让鲁荣明自己决定娶哪家姑娘的承诺。如果不是那个承诺,他早就按着牛头吃牛草,将这小赤佬强送进洞房了,就象当年的自己一样,何至于象现在这样让他伤透了脑筋? 两年前鲁秀才病重,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把最疼爱的孙子鲁荣明叫到床前,长谈了一次,面对祖父的细细询问,鲁荣明一向紧闭的心扉打开了,就把和张丹桂两情相悦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鲁秀才听了后问他,张丹桂的父母同意不同意这桩婚事,鲁荣明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鲁秀才一时沉默不语,他知道雁城张家是大宅门人家,其家境比鲁家不知好了多少倍,这张大官人又一向自恃甚高,怎么可能同意让姑娘下嫁鲁家?但看到孙子一往情深的样子,又不忍说穿,因此沉吟良久后,答应帮孙子去说服他父亲鲁昌轩应允他有选择娘子的自由。 这个缘由,鲁昌轩并不知道,而鲁荣明却是是很清楚的,所以,他才会在这件事上如此的有恃无恐,如此的毫不让步 “不想干什么?我还小,不想这么早就结婚。”鲁荣明拧着头颈说。长大后的鲁荣明对父亲不象小时候那样畏惧和害怕了,也敢回嘴,但象今天这样,回嘴回得这么激烈的还是第一次。 “你……”鲁昌轩被儿子的话噎得脖子上的青筋直爆,拳头痒痒的,直想上去给他一个大嘴巴,但看到几乎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儿子,想想如果小赤佬情急之下还起手来,自己还真讨不到半点便宜,便强抑制住了这种冲动,一屁股坐下来呼呼地直喘粗气。 “呃,阿明爷,你别急,身体要紧,啊?我说阿明啊,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所以才会这样挑三拣四的?”旁边一直沉默的周氏看到丈夫大气得五筋暴六筋,怕他气坏身子,连忙开口道。凭着一个母亲的直觉,她觉得儿子这样毫无理由的一次次拒绝亲事,其中肯定有什么缘故,因此在男人暴怒前赶紧开口问道。 周氏的话让一边的鲁昌轩直翻白眼,女人这叫什么话?自古以来,儿女婚事就一直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训,千百年来亘古不变一直如此,不说儿子没有那么大的胆,就是有胆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只要父母不点头,他就铁定娶不成,按女人的说法,难道儿子心里有了人就可以由着他性子胡来么?这还反了他不成!他之所以一定要征得儿子的同意,也只不过是遵循着自己两年前的承诺而已。(.无弹窗广告)早知道这个承诺会成为捆绑自己绳索,当初宁可背着忤逆的罪名也不会应承下来。 鲁昌轩刚想驳斥周氏的话,让儿子别存这样的心思,可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寻常,对他姆妈的提问,儿子怎么没有一点反应呢?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难道真的被他娘说中了,他心中真的有人了? “呃,这个……嗯,是有一个……”鲁荣明憋了好半天,才迟迟嗳嗳地说了出来。这句压在他心头四年的话一出口,心里立刻感到一阵轻松。 唉,四年了…… 一个念头在心里流转了千百次后,终于化成了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说了出来。 “咦?真的有?那好,说说,是那户人家的?也在这个镇上还是雁城的?”听得儿子说真的有看中的姑娘,鲁昌轩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真是看不出啊,这个平时三扁担敲不出一个屁的儿子,竟然也会暗里动情。难道两个人早已好上了?如果真的这样,事情就好办了……嘿嘿,说不定可以省好多彩礼呢…… “是……嗯,是张家的大女儿……”鲁荣明吞吞吐吐的说道。 “张家?哪个张家?雁城张家还是这里的张家?小赤佬你倒是讲清爽点,想急死爷娘是吧?”鲁昌轩站起身来,两眼瞪住儿子那张刚刚长出硬胡须的脸,急得恨不得用把匙子把他嘴里的话一股脑儿全掏出来。 “唉呀,阿明爷,你就耐心点听阿明说嘛。来,快坐下来。”周氏看到丈夫急得脑门上青筋直暴,怕爷两个讲毛了,连忙伸手拉了鲁昌轩一把,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是张大官人家的……”鲁荣明终于说完,心里再次觉得轻松了许多。可是当他看到对面父母十分难看的脸色时,不由忐忑地问:“怎么啦?我说错话了?” “小赤佬,你夜里困觉没困醒是吧?那张大官人是什么人家?我们又是什么人家,啊?张大官人财大气粗,家产百万,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这件事,你想也不要想了,明天我还是再找个媒人来吧。” “不要,阿爸,你托人去说说看嘛,说不定张家会答应的呢?阿爸,好吧?”鲁荣明用期盼的目光央求着父亲。 虽然他和张丹桂两个单独相处的时间不长,两人之间甚至没有牵过手,张丹桂也从不曾向他许诺过什么,一年前那次唯一的约会,两人基本上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呆呆地相望了半天,但他从她的眼里看出来,她心里是有他的,而他同样知道,她也读懂了他的心。所以,不管张家态度如何,他总得试试。不然,他这一生都不会甘心,也愧对张丹桂的一片情意。 看到儿子殷切的目光,鲁昌轩心里一软,微微点了点头说:“好吧,我明天就让人去张家提亲。不过……”他的目光又凌厉起来,声音变得冰冷:“我可把话先说在前头,如果张家不允,你就得听爷娘的,嗯?”尖利的目光直视着儿子的双眼,意思很明白,如果张家不答应,你就得听我们的按排。 “……好……”考虑好一会儿,鲁荣明才下定了决心般坚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张家不同意他娶张丹桂,两人势必劳燕纷飞各奔东西,此生都再难相见,那他还为谁坚持为谁守望?就不如随波逐流吧。 结果,真如鲁昌轩所料,张大官人对鲁家的媒人只说了一句话:“让鲁家的财产和张家一样多了再来提亲吧。”此话说得非常促狭,明明知道鲁家的财产及张家的一半都没有,不明着拒绝却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不是侮辱人嘛! 媒人将此话回来对鲁昌轩一学说,把一向好面子的鲁昌轩气得半死。他没地方出气就全发泄到了儿子身上,将蔫蔫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鲁荣明劈头盖脸一通狠骂。 正是三伏天气,外面火辣辣的太阳高悬,空气中热浪逼人暑气难耐,但此刻鲁荣明的心却如同坠入冰窟一样寒彻心肺,让他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至此,鲁荣明想和张丹桂在一起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于是便心灰意冷地全凭爷娘作主不再存有反抗念头。 第三章 对亲 非常感谢逍遥破风、小说de梦、苏莫茗、不止大婶、耕夫、三牛、农夫以及其他众多朋友的打赏和pk票,鲁鲁在此深深地鞠躬致敬!谢谢,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 没有了鲁荣明的执拗作梗,接下来的事情便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 鲁昌轩重又找到了王媒婆,托她去钱家说合,钱家一听鲁家转了口风,不由喜出望外,立刻把女儿钱余妹的庚帖交由王媒婆拿了来。 在黄历上择了个宜出门的吉日,鲁昌轩起了个大早,特地去了雁城玄帝庙,到了地方一看,时候这么早,就已经非常热闹了,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庙外广场上,饮食摊、香烛摊、旧书摊、算命摊、占星摊、还有解签的、杂耍的、卖老鼠药的各式各样玩意儿,应有尽有。他挤进庙里,在玄帝神像前烧了一支高香,非常虔诚地双手过顶,垂首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礼毕出来,在庙外看到一个布招,上书:“袁半仙”三个大字,招后摆着一张小小桌子,桌上铺了块脏兮兮的白布,上面一只三脚小铜鼎,里面插着三支冒着缕缕青烟的香,两边放着纸、毛笔和笺筒,桌后小凳上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精瘦老头,稀疏的灰白头发披肩,穿一件洗得发白打着好几个补丁的麻布长衫。 鲁昌轩过去,在摊前一张小椅上坐下,从怀里摸出了庚帖。[.超多好看小说]那个袁半仙正在闭目养神,看到生意上门,睁眼俯身过来:“先生是看相还是测字?” “哦,请先生替我儿子排排八字,看看和这姑娘有无相克。”鲁昌轩将庚帖递了过去。 袁半仙接过纸,先展开鲁荣明的庚帖,细细看过上面的内容,半仰着头,闭目掐算了一下,然后睁眼冲着鲁昌轩摇头晃脑地批道:“令公子命造生于壬寅年庚未月丙寅日癸酉时,金木水火土五行齐全,观之命造贵气不凡,功名有份有成,幼年混沌,尤恐身多诘难,颠三倒四反复无常,喜局中自有解星相助,终可获吉……” “呃,先生,请算算这位姑娘的命造怎样?和我儿子会不会相克?”鲁昌轩听得不耐烦,怕他说个不停了,急忙问道。 “哦,这个呀……”袁半仙正说得兴起,冷不防被打断,似乎有些不高兴,取过另外一张庚帖,又闭目掐算了一下,睁眼开口:“该女命造生于癸卯年壬申月甲午日庚申时,也是五行齐全,生的时辰好啊,竟是个双金,将来定是个多福多财相夫帮运之人,和这男命造多吉无克,真是天造地设一对,郎才女貌一双……” 鲁昌轩听了袁半仙的批语不由心花怒放,临走时很大方地扔下了一块大洋,喜滋滋地走了。 袁半仙忙将银洋收了起来,望着鲁昌轩的背影,捋着嘴角边一颗黑痣上的几根长长的黑毛,阴阴一笑,自言自语道:“嘿嘿,你的这位好儿子命里有个大大的桃花运,将来肯定婚姻有变家宅不宁哦~”说完,举起那枚银元吹了吹,放在耳边仔细地听了一下,满意地笑笑,乐滋滋地唱起了小调:“三~月~里~啊~桃~花~儿~开~……” 鲁昌轩将儿子的八字批好后,就催着王媒婆前往钱家讨要大八字,并请钱家择吉日下定(订亲),钱家很快有了回音,选在一个月后的八月初二。(.无弹窗广告) 八月初一,鲁昌轩让王媒婆给钱家去送红包行小盘(送聘礼),红包里是五块大洋。钱家照规矩收了三块回了两块,又将钱家的一个亲戚定为女家媒人的事通过王媒婆告知了鲁家。在当地,这称之为双媒人,意为成双成对,也是讨个口彩的意思。 八月初二一早,鲁昌轩关了米行,将两个伙计调到家里帮忙,堂屋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堂上正中的八仙桌上供了和合二仙神马,神马前是一对点燃的大红烛。旁边摆放了四张八仙桌,院子里放了六张八仙桌,一共摆了十桌酒席。对门鲁昌林也特地从上海请假赶了回来,他的几个姑娘不管出嫁不出嫁的全都过来帮忙迎客和端菜。 巳时过后,鲁家几个在雁城和赵家镇上的亲兄弟堂兄弟及周氏的哥嫂姐妹陆续赶来,于是,鲁昌轩夫妇带着穿戴一新的鲁荣明站在院门外迎客。夫妇俩红光满面喜笑眼开的不断和人打着招呼,但一边的鲁荣明却象木偶人一般杵着,面无表情,听到有人和他说话,他就勉强笑笑,机械地回着话。没人理他,他就站在一边发呆,似乎今天这个喜庆场面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小赤……呃,阿明,你振作点好不好?”鲁昌轩看到儿子这般魂不附体的模样,差点又要骂出声来,但转念一想,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不宜骂人,就又吞了回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噢。”鲁荣明嘴里应道,但样子仍然无精打采的,让鲁昌轩恨得直翻白眼。 一旁的周氏担忧地看着鲁荣明,总觉得这个大儿子有心事,唉,要不是家里需要她操心的事情太多,她一定会好好问问他的。 “姆妈姆妈,你看弟弟又把我的月饼抢去了!”玉娟忽然气鼓鼓地跑来告状,小姑娘今年十二岁,已经长成个眉清目秀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了,此时小美人的小嘴噘得高高的,眼泪汪汪,一副委屈样。 “嗨,一个月饼让他拿去就拿去好了,你是姐姐,是该让着他的嘛,好了,等会儿姆妈再给你一个吧,快去帮姐姐端茶,客人来了。”周氏忙推开小女儿,招呼着来客。 玉娟噘着嘴离开。远处灶间门口,鲁荣林裂着大嘴,冲着姐姐嘿嘿地笑,还得意地举起手里咬了一口的月饼示威似地炫耀着。气得玉娟冲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一跺脚跑出了院子。 来喝对亲酒的客人一进门,都先从怀里掏出一只红包递过来,然后再拱手道喜。院门里边设了一张小桌,桌边坐了米行时的伙计俞生华,鲁昌轩夫妇接过一只红包便转交给俞生华,俞生华随即解开红包,大声唱出包里的钱数,然后用毛笔将数字记在一本册子上。这本册子事后交给鲁昌轩,以后,他会按照册上所记的数字和人家一一还礼。 很快地,十张八仙桌边基本上都坐满了客人,只有堂屋正中供桌边上还有一桌是空的,但谁也不会过去坐在那里,因为这桌是给新客人坐的,所谓的新客人,就是指鲁荣明未来的娘子及其她的家人,这一桌是特地留给她们的。 客人来得差不多了时,钱家一行人才终于露了面,鲁昌轩夫妇急忙将他们迎到堂屋里坐下,对亲酒的酒宴正式开始。 直到此时,鲁荣明才第一次看到自己未婚妻钱余妹,只见她中等身材,身板壮实,银盘脸,细眉小眼,一根粗黑的辫子垂至腰际,发梢上扎了一根红绸带,走起路来有些内八字。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一见之下心里还是拔凉拔凉的,这样壮实的身板做生活肯定是一把好手,但他鲁荣明需要的不是一个劳动力,而是能红袖添香的知音啊!和出水芙蓉般的张丹桂相比,差的又何止是十万八千里? 此时,对面的钱余妹也在不断地偷偷望过来,目光躲躲闪闪地,一看到他在看她,就立刻将目光移开,等他不注意时,就又移眼过来偷看,这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但又无法言说,只好默不作声只顾低头吃饭,心里却在冷笑: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何必象小偷似地? 晚上,女方在钱家墩摆了酒席,按理,鲁荣明应由王媒婆陪同前去钱家墩出席酒宴,他本来不愿去的,那里一个人都不认得,且看这钱余妹的样子,这钱家并不通诗文礼教,去了,恐怕徒增烦恼和尴尬。但父母却坚持让他去,说这是规矩,如果不去,以后总被钱家拿这来说事,两亲家就处不好了。 第四章 老同学重逢 鲁荣明想想,既然事情都已走到这一步了,自己还犟个什么劲,何必让父母为难呢?再说了,以后终究是要和她在一个屋檐下过一辈子的。唉,算了,认命吧! 只是,在钱家吃饭的整个过程,他几乎没主动说过一句话,大多数时候脸上都保持着一种淡淡的浅笑,这笑容被世代以耕种为主的钱家认为是读书人特有的高深莫测,是以,倒也没有什么诘难。只是回到家里,他才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几乎僵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鲁荣明正在米行里拍账(结算账目),忽然从店门外进来一个人,用指关节在他面前的柜台上笃了笃:“店家,有粽子吗?” “没有!”鲁荣明头也不抬地很快回答,心里却说:“老兄,进来前拜托先看看门口的招牌好不好?这里是米店,又不是点心店。” “怎么会没有?你们家老板还欠我一只粽子呢!”那人很不客气地说道。 咦,来者不善啊,看来这人根本就是来找事的!鲁荣明浓眉微皱抬起头来,面色不豫地看着对方,没想到对方也直楞楞地看着他,看着看着,鲁荣明忽然跳起来大叫一声:“小胖子!” 对方也立刻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呵呵~鲁荣明,四年不见了,你还认得我啊!” 其实现在的小胖子已经不胖也不小了,他比鲁荣明小两岁,今年十六岁,个子比鲁荣明稍矮一点,身材稍胖一点,但看上去一点也不肥了,原来的圆脸现在少了好多肉,脸上的线条清晰起来,唇边已长出了黑黑硬硬的短须,三七开西装头,灰色长衫,青布裤子,脚上是一双眼下时髦的黑皮鞋。(.)举止谈吐颇为得体,和当年调皮捣蛋的样子相比判若两人。 鲁荣明兴奋地轻轻一纵跳过柜台,一把将魏晋文紧紧地抱住,眼里有水汽在盈动,压在心里多日来的阴霾一下子被意外的兴奋所冲淡。 “呃,轻点轻点,我都被你搂得快喘不过气来了。”魏晋文赶紧挣脱了鲁荣明的熊抱,还作势做了个深呼吸:“我又不是女人,你抱那么紧干啥?”此话一出,把鲁荣明说得怪不好意思的。一边的两个伙计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嗯,你今天怎么到赵家镇来了?有事?”两人在店堂里面坐下后,鲁荣明为魏晋文倒了一盅茶,问道。 “当然有事了,不然我到这小镇来干吗?刚才一路来,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这里的呢。”魏晋文端起茶盅,啜了一口,说。 “哦?什么事?噢~我知道了,这镇上有人要娶媳妇,上你们金店订制首饰了,对不对?”鲁荣明突然想起魏家是开金店的,于是自然就想到了这上面。 “戚,才不是呢。现在先不告诉你……呃,你还好吧?”魏晋文扯开了话题,鲁荣明看他不想说,也就没有追问。 “唉,什么好不好的,就这样一天天过喽。”听得魏晋文问,鲁荣明叹了口气,心里的惆怅又涌了上来,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盅茶喝了。 “嗯。那你想不想知道竹林书屋其他几个同学现在怎么样了?”魏晋文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说道。 “哦?你都知道?好啊好啊,当然想知道啦!”鲁荣明成年后爱静,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标准的“宅男”,平时除了米行就是家里,有时年前去雁城买年货,但每次都是匆匆来去,没有过多停留,加上赵家镇颇为偏僻,不是个交通要道,所以也没有人顺路带给他消息,现在听到小胖子有其他人的近况,自然非常高兴。 于是,魏晋文就细细地将同学们现在的情况一个个告诉了鲁荣明:“你那个远房堂弟鲁荣仁已在今年秋后去了英国读书,他的兄弟鲁荣义则去了上海一所教会学校,据说明年也是准备要出国的……嗯,如果将来这兄弟俩回国,见了我们,估计说的都是洋话,我们一句都听不懂了,哈哈!……还有,那个瘦瘦弱弱一阵风都能刮走的柴春亮你猜怎么着?嗨,这家伙和我们一起念书时一声不响的,现在不得了啦,真是不鸣则己一鸣冲天啊,今年,竟然被保送到加兴高级中学去了……呃,还有,记得那个初成班的吴承刚吗?就是那个在竹林里打架的一个?对对对,就是他,这家伙厉害,竟然瞒着爷娘偷偷去武台山学武去了,把他爷娘气得差点吐血……” 鲁荣明听着魏晋文细细说着当年私塾里的同学们的近况,心里忽然一动,不知道张丹桂怎么样了,自从去年在张家后面竹林里见面之后就没有见到过,只听说她家里在为她物色亲事,也不知道现在定下来没有。 可是魏晋文并没有提到张丹桂,继续说道:“……小师姐最近生了一个儿子,前面是个姑娘,以前只知道练拳的小师姐现在已经是一双儿女的娘了呢,哈哈,也不知道她现在还有没有空练不练功呢……哦,对了,大师姐的男人外面有了个女人,是雁城昆剧班的当家花旦……” “什么?那大师姐怎么办?那混蛋想休了她?”鲁荣明吃了一惊,立刻想到温婉美丽的大师姐可能遇到的难堪境况。 “那倒没有。那个徐学先还算是有点良心,没有停妻另娶,只是将那个戏子纳为小妾。大师姐也是个贤母良妻型的,很识大体,看到相公还是很疼惜她,也就接纳了那戏子。听说和那个戏子关系很好,两人还姐妹相称呢。” “哦,这就好。”听到大师姐没有受到委屈,鲁荣明松了口气,如果那个徐学先真的为了个戏子把大师姐休了,估计他真的会到雁城去揍那个男人一顿。 可是,这小胖子好象有点不对头啊,那些同学的情况,谁都说到了,就连比他们高一班的吴承刚的情况都说了,怎么就没提张家两姐妹呢?他们这个班里只有这两个女生,这胖子不可能忘了她们的啊! 似乎是感应到了鲁荣明的心里所想,魏晋文停止了滔滔不绝,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手里的空茶盅。鲁荣明也没有追问,只是耐心地等待着……而且,对于魏晋文告诉他的消息,他也需要时间来消化。 六年同窗,四年分别,每个人的生活或多或少都发生了变化,这让他有些惊喜和意外,同时也有些隐隐地不安,他默默地在心里问自己:别人都在向前走,自己是不是仍在原地踏步?或是……倒退了? 第五章 心痛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从前边清晰地传来伙计和顾客的说话声和隔壁母鸡下蛋后的高歌声;不知是哪家的小孩象被谁掐了一下似地发出一连串尖利地嘶哭;远处,传来磨刀匠走街串巷的的吆喝:“磨剪刀来~戗~菜~刀~”…… “咦?你怎么不问?”魏晋文终于憋不住了,抬起头来惊奇地问道。(.好看的小说) “嗯?我问什么?”鲁荣明故意装傻,但他眼里一闪而逝的痛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 “哦,既然你不想知道,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看我还是走吧。”魏晋文早已不是当年那样傻傻笨笨的了,鲁荣明眼里瞬间闪过的痛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心里自是了然,就摆出一副要走的样子。 “好啦好啦,怕了你啦。嗯,你知道她的情况?”鲁荣明站起身拦住了魏晋文。魏晋文这才重新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了鲁荣明手里:“这是张丹桂让我带给你的。她家里给她找了个上海人,明年年底,她就要嫁到上海去了。你家去张家提亲被拒的事她也知道,但她也没有办法。所以,她让我把这给你带来,她说,以后,和你恐怕见不到面了……” 鲁荣明一见到魏晋升文塞过来的东西,心脏就几乎停止了跳动,那是一只香包,一只和上次她送给他的香包一模一样的香包,不同的是,上次那只经过岁月的浸洗后已经有些褪色暗淡,而这只却鲜艳亮丽。 我就知道,她心里是有我的。鲁荣明惨笑了一下。但是,知道她心里有我又能改变什么?既然什么也不能改变,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原来以为小胖子是路过顺便来看他的,但现在看来,这小子是特意给他送香包来的。 鲁荣明很想仔仔细细地问清楚张丹桂的情况,但是,最后出口的却是一句完全不搭边的话:“你到她家去啦?” “没有。”魏晋文摇了摇头,“张家门槛那么高,我怎么跨得进?她娘在我们店里订做了几样首饰,那天她跟着她娘一起来店里看样品时,乘她娘不注意偷偷把这香包塞给我的,还让我转达刚才那几句话。看在同桌六年的份上,我当然要帮忙了对不对?”魏晋文说完冲鲁荣明笑嘻嘻地眨了眨眼,但他看到鲁荣明阴沉的脸色时,知道此时开这种玩笑似乎不太合适,马上收起了嘻笑,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啦?还放不下她?” “放不下又能怎么办?她已名花有主,我也已对了亲,现在,一切都已成定局,我还能怎么办?”鲁荣明惨然说道,眼里泛起了隐隐的雾气。 “啊,你也对好亲啦?是哪家的千金?我认得么?”魏晋文瞪大眼睛叫道,这副神态和小时候说鲁荣明欠他一只粽子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是钱家墩的人,赵家镇北去有五六里路,你怎么可能认识?”鲁荣明摇了摇头说。 “哦,长得怎么样?漂亮么?“魏晋文盯着同桌一脸的好奇。 “乡里人一个,一天到晚只晓得在地里干活的,会好看吗?“鲁荣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她念过书?识得字?”魏晋文不识相的毛病又来了,盯着鲁荣明继续追问。 “应该不识字。”提起这点,鲁荣明神情黯然地摇了摇头。说实在的,对钱余妹除了知道她是钱家墩人之外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对亲那天去钱家墩吃饭,基本上是摸黑去摸黑回来,根本辩不清方向,如果不是王媒婆领路,估计他找不到那里也回不了家。 “啊?讨个不识字的娘子你也不在乎吗?”魏晋文瞪着鲁荣明,不解地问。有点搞不懂这个同桌的心思,读了六年私塾,好歹也算是个知识分子,现在又是民国新时代了,总得找个识字的,这样,两人聊起天来才会有共同语言吧? “不是我要讨娘子,而是我爷娘想要讨媳妇,我有什么办法?”鲁荣明无奈而凄楚地笑了笑。他不是没有抗争过,但是张家没有给他机会,而父母又逼得紧,所以,他只能屈服。 “诶,鲁荣明,你现在怎么这样啦?是你讨娘子又不是你爷娘,难道你讨进门的娘子是和你爷娘过一辈子的?不管人长得漂亮不漂亮,总要合你意的吧?现在你听爷娘的话讨了一个他们称心的你却是不合意的,等到你爷娘百年后你怎么办?是休了她另娶还是就这样委委屈屈地过一世啊?你这叫孝吗?你这是愚孝!知道吗?”魏晋文站起身来,冲着鲁荣明劈头盖脸一通骂,唾沫星子溅了鲁荣明一脸,但鲁荣明却没有抬手去擦一下,只是呆呆地看着小胖子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那些话象劈雷一样一下下击在他心上,将他的心几乎击碎,他不由得紧紧捂住了胸,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看到鲁荣明面色苍白神色痛苦,魏晋文不禁慌了,刚才只顾着酣畅淋漓地发表着高论,根本没有顾及到他的感受,现在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又不禁后悔起来:“鲁荣明,你怎么样了?呃,对不起,我刚才都是胡说的,你别在意哦。” 鲁荣明苦笑了一下:“我没事。小胖子,想不到四年不见,你的见解和见识都大有长进啊,有些观念,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连想都不敢想呢。” “嘿嘿,我家的金店里时常有外地客人来订货,他们时常会谈一些外地的见闻和见识,所以我也就现学现卖,贩到你这里来啦……呃,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好难看哦……”魏晋文不放心地看着鲁荣明说。 “我真的没事……”鲁荣明安慰地向小胖子笑了笑,接着幽幽地说:“如果张家能给我一个机会,张丹桂能给我一个机会,我肯定会有抗争的勇气,结局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可如今,一切都迟了……”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未了几乎低不可闻,近乎于喃喃自语。 魏晋文只是同情地看着他,没有作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劝解这位陷于痛苦中不能自拔的同桌。 第六章 送别 “阿明,我们已打烊了,你们是继续在这里聊天还是换个地方?”忽然,店里那个叫生和的伙计探进头来问道。 鲁荣明这才惊觉外面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忙站起身拉着魏晋文邀他一起回家吃便饭,但魏晋文死活不肯,说是金店里事情很多,他是百忙中抽身出来的,回去迟了,恐怕父亲要责怪。 鲁荣明看看挽留不住,就不再勉强。 一直将魏晋文送出镇口三里多路,他才停下脚步,魏晋文抱着他的肩说:“保重!来雁城时请一定到我们家的店里来找我。” 轻轻拍了拍魏晋文的手臂,鲁荣明露出了一个微笑:“放心,我一定会去的,有空请到这里来玩。” “嗯,好。”魏晋文忽然笑了笑:“鲁荣明你知道吗,其实你的桃花运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啊!”说着还重重地在他胸口擂了一拳。 “什么意思?”鲁荣明正在离别的伤感中,听到这话不由楞住了。 “还记得张丹桂的堂妹吗?” “哦,那个张丹婷?当然记得,好麻烦的一个小姑娘。”想起那个老找他麻烦的张家二小姐,鲁荣明的头就大了。当年他可没少吃这小姑娘的暗亏。 “什么麻烦?人家这是暗恋你好不好?”魏晋文嗤笑道, “别瞎说!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鲁荣明在魏晋文的肩上擂了一拳。(.) “我没有瞎说,这也是张丹桂告诉我的!”魏晋文辩解道。 “什么?”鲁荣明吃惊地喊道,嘴巴大张,一时合不上。如果是张丹桂说的,应该确有其事。可是当年那个小丫头每次见了他都板着脸,一副欠了她好多银子的模样,找机会就要整他一下,怎么可能也会对他有意思?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寒颤~唉,这小姑娘的心也太深了点吧? “听说张丹婷的父母也已经为她找好了人家,好象是盐官一家姓查的名门望族,至于她未来的相公叫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魏晋文继续说道,说完他看了看天色:“嗯,天快黑了,你回去吧,我走了啊。” 两人依依惜别,鲁荣明目送魏晋文离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才返身回家。 此时暮色已象轻纱一样悄悄笼罩了赵家镇,鲁宅也掩在一片灰黑色之中,显得模模糊糊的。 推开院门,堂屋里亮着灯光,并有低低的说话声和笑声传出来,想是父母和兄弟妹妹们都坐在桌边等他回去吃饭呢。 那天晚上,鲁荣明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到天明,才发现枕头全湿了…… 过完年,鲁荣明十九岁了,一天在米行里,父亲和他谈起打算让他今年年底完婚之事,谁知他态度激烈地反对,说是不愿意这么早结婚,至少,不愿意在二十岁之前结婚。 鲁昌轩不明白这儿子又犯了什么毛病,但看他急赤白脸的样子,知道他是动了真气,觉得此事不能逼得太紧,于是只好答应暂缓一年,到明年再说。 秋后,魏晋文托人捎来一张纸条给鲁荣明,说张家已定下日子,张丹桂将于十月初十这一天前往上海完婚,据说她要嫁的男人是上海滩上一家洋行里的买办,家里很有背景,在上海开有两家公司,其它再确切的消息,魏晋文也不是很清楚。 看完纸条,鲁荣明躲在米行内室发了半天呆,然后慢吞吞地把纸条撕成米粒大小,走到后窗,用力撒到了河里,直至看到那些小纸粒雪花一样飘到水面上,并随着水流一起漂走后,才转身回到店堂,神色如常地接待顾客,眼里无波无澜深不见底。 十月初十清早,张府后门河埠头,一艘带蓬摇船停泊在岸边,随着河水的荡漾轻轻晃动着,一张跳板从船头伸出来搭在岸上的石阶上,张府的后门开着,一行挑着箱笼的汉子鱼贯而出,到了船上放下后,又回身进了后门。随着挑上船的东西增多,船帮上的吃水线渐渐上升,最后,挑夫散去,后门里出来了一大帮穿红着绿的女人和长袍马褂的男人,当中拥着一个身着粉色衣裙肌肤胜雪美若天仙的姑娘。 离河埠头不远处有一座石桥,石桥上站了不少人,有好事的路人看到张家后门里出来这么多人和箱笼,就站住看闹猛,同时猜测张家有什么事发生。鲁荣明也挤在人群里,远远在看着河埠头的一切。此时看到粉衣姑娘出来,呼吸顿时一窒,两年多没见,张丹桂出落得更加漂亮了,也显得更加成熟了,他的心里不由得又隐隐痛了起来…… 河埠头,一帮子男男女女们正在和张丹桂话别,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稍微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一把将张丹桂搂在怀里,嘤嘤哭泣了起来,张丹桂也抹起了眼泪。 鲁荣明猜测,这妇人应该是张丹桂的姆妈。 看到母女二人相拥而泣,有人上前劝解了一番,然后将哭泣的两人拉开,旁边一个肚腩有些突出穿着深棕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大声说了句什么,张丹桂就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船,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打扮的小姑娘和一个衣着平常的中年妇人,等一行人上了船,船家就将跳板抽回了船上。 就在船家取出竹篙欲将船撑离岸边时,从旁边巷子里匆匆跑出来一个小男孩,只见这他径直跑到河埠头,向船上喊了一声什么。站在船头甲板上正向岸上挥手的张丹桂收回目光,看着那个小孩,小孩子手一扬,将一团东西抛到了船上,落在她面前的船板上,她弯腰检起,见是一只手帕包,帕里包着一个硬硬的纸团,解开纸团,里面是一块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她抑制住越来越快的心跳,将玉佩放在手里端详了一番,又把那张有点皱了的纸捋平,只看了几眼,就激动地将纸按在胸前,抬头激动地用目光向岸上搜索,随即在远处石桥上的人群中搜索注目,眼里已蕴起了盈盈泪光…… 此时,站在船头的船家早已将船撑离岸边,船尾,船家的儿子架起了橹浆,“伊伊呀呀”地摇了起来。 摇船渐渐远去,石桥上看热闹的人群也一个个走光了,但鲁荣明仍然如同冰雕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痴痴地望着摇船消失的方向,脸上满是泪痕。那只兔子玉佩,是他前几天特意去雁城绿玉斋为她挑的,因为他知道她是属兔的;而纸上,则是一首诗,那是他昨夜一夜未眠为这段无果的情缘写下的: 春风着意小桃枝,花开自有时。 只缘咫尺隔天涯,无处诉相思。 春花秋月等闲度,寂寞谁人知。 愿谴忧心随云去,碧宇吟清诗。 …… 第七章 认命 非常感谢苏莫名、小说de梦、逍遥破风及不止大婶的慷慨打赏,鲁鲁在此表示最诚挚的谢意!谢谢! ********************************************************************* 当天晚上,鲁荣明和父亲说愿意听从二老的按排和钱余妹尽快完婚。 鲁昌轩虽然不太明白儿子一会儿犟着不愿结婚一会儿又突然说愿意结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不管怎么样,儿子改变了心意总是好事,于是他就象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陀螺般团团转起来。 在鲁昌轩夫妇的紧急筹办下,次年的二月廿八,二十岁的鲁荣明和钱氏终于完婚结为了夫妻。钱家的嫁妆里除了当地嫁女应有的被褥、首饰、橱箱及木器家什外还有一张五亩旱地的地契,这在赵家镇上很是轰动了一回。 果如鲁荣明所料,这钱氏大字不识一个,自小就在钱家墩长大,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这离家五六里地的赵家镇了。 这让鲁荣明觉得很是奇怪,钱氏既然没有出过远门,第一次到赵家镇就是两人对亲的那一次,她又是从哪里知道他的情况的呢? “嗯,我有个表姐,三年前嫁到你们这镇上的杨家,她过年回娘家时来我们家做客,提起赵家镇上的情况,这才说起你的……”钱氏扭捏地说道。 庄户人家没有城里人那么多的顾忌和想法,那时也没有城乡差别,听了表姐的话后,赵家镇上的鲁荣明就此进入了钱余妹的心,当她含羞要求父亲去赵家镇鲁家提亲时,钱父只是托人打听了一下鲁家的家境,知道鲁家并不是官宦世家或财阀巨户,只是小镇上的一户富裕人家,觉得两家门弟还是相当的,倒提亲的话不至于被拒,这才托王媒婆上门来了。[] 此时他们虽然结婚已一个多月,但两人并没有合卺,还是各睡各的床。他们的新房是去年鲁昌轩特地为儿子结婚新建的,是一明一暗两间房,里间是正房,婚床及钱家送来的嫁妆都放在里面。外间是明间,安有一桌一椅一榻以及一张茶几和几张湘妃凳,靠墙放有一架大书橱。平时鲁荣明就将这里当成了书房和卧房。 婚后,两人不多说话,鲁荣明仍然每天一早就去米行,晚上米店打烊回家,中午是伙计在店里烧了三人一起吃的,有时,鲁昌轩押米回店,也会参加他们一起吃。钱氏则在家里帮婆婆做家务,给小姑小叔洗衣服烧饭收拾屋子,空下来就去屋后挖地种菜。钱家陪嫁过来的五亩地离镇子很远,她没法出去耕种,因此都租出去了。 钱氏过门后对二位老人和男人伺候得很是尽心尽力,对小叔及姑子也很和善,她长得虽然不漂亮但看上去还算顺眼,性格虽然不太温柔但却知道顺从,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会算计(当然是算进多算出少),因此深得公婆欣赏,和小姑小叔子相处也算是和睦。只有男人一直不冷不热的对她。 婚后男人独自睡在外屋,这让钱氏不明所以很是惶恐,夜间醒来时常望着外屋昏黄的烛光发呆,实在孤枕难眠时,就起来默默地为男人或是剪灯花或是往他的茶盅里添点儿水,有时晚上睡前没事也在外屋转悠着揩台抹桌地收拾书纸。 坐在那儿看书写字的鲁荣明常常忍住不耐烦,由她收拾,有时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这天黄昏时,两人就聊到了以上的话题。 听了钱氏的话,鲁荣明一时有些错愕:“你没见过我,只听别人说起我的长相,怎么就能确定我的人品和性格?万一我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动不动就要打人的呢?” “不会的,表姐说你对人温和,经常会帮岁数大的人把米送回家,这样的人,怎么会对自己的女人不好呢?”钱氏用既羞涩又热辣辣的目光看着他,很肯定地说。 鲁荣明一时无语,想这女人虽然姿色平平,但对自己也算是一片痴情,只听了她表姐的一席话就认定了他这个从未谋面的男人并死心踏地的跟随,算得上是一个有情有意的女人了。 想想自己这一个多月来对她不理不睬的,还真的是有些冷落了她,心里一时过意不去,冰冷的目光便柔和下来有了些温度,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 正是三月阳春天气,气候有些暖和,钱氏穿了一件菜绿色的短夹袄,下身是一条脚管肥大的同色裤子,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大大的髻,鬓旁插了一根凤头银簪,两串水滴状银珠子随着她脑袋的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她的身材相当壮实,丰*乳*肥*臀,几乎不长腰,就象将身子直接按在了下身一样,手臂和大腿粗壮结实,当她俯身抹桌子时,那条肥大的裤子仍然挡不住春光,将两爿滚圆结实的臀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鲁荣明赶紧移开目光,但他还是很清晰地听到自己不争气地咽下了一大泡口水。难堪地抬起头,正对上钱余妹询问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在问:才吃过晚饭,怎么又饿了? 鲁荣明羞得无地自容,脑子一热,索性横是横,丢下手里的书,伸手一把抱住了近在咫尺的滚圆身躯,没想到触手处尽是弹性实足的肌肉和丰腻,一股热流迅即从他股间窜至小腹,竟至鼓胀不已。这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身体变化,不由让他吃了一惊,接下去,他的身体仿佛不受他的大脑控制了,两手情不自禁地隔着衣服游走在怀里那具丰满健壮的躯体上。 此时钱余妹也扔了抹布,抱住他的脖子,紧紧地偎在他怀里,轻轻喘息着。 出嫁前一天夜里,她姆妈特地将她叫到房里,吱吱唔唔地和她说了一些新婚洞房夜里会发生的事情和她应该做的事,因为姆妈说得很是含糊,她也就含糊地应了,心里只记住了一句话:结婚后,你就是你男人的人了,如果男人对你动手动脚,你是不能反抗的,因为这是他喜欢你的表现。 可是,嫁过来一个多月了,男人一直和她分床而睡,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碰过她,这让她感到诧异而委屈,但是又不好相问,于是只好在每天黄昏时在他面前转来转去,以引起他的注意。 今天,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男人终于对她动手动脚了,但接下来他会如何“喜欢”了她,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现在男人的这种抚摸,让她全身麻酥酥地很是舒服,她的全身立刻热哄哄的,一阵阵躁热包裹了她,此刻,她真想将自己的衣服脱光,把自己赤条条地交给男人。但是,钱氏尽管已经结婚,毕竟还没有经历过男女鱼水之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既不知道也不知如何去配合。所以她只是将自己更紧地钻入男人的怀中,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对男人也是很“喜欢”的。 此时,鲁荣明的身子如同一只燃烧的火炉,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鬼使神差地游进了钱余妹的衣服里,抓住了那团肥硕不断地揉捏着,股间的胀满越来越难受,可是心里,却有一丝清明和抗拒,他闭上眼默念着,这个女人并不是他想要的,我不要碰……我不要……不要……可是,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继续侵入,向女人的下身滑去…… 突然,他发出一声低沉的野兽般的吼声,反身将女人掀翻在地,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他压在女人身上,胡乱撕扯着女人的裤子,此时,心底的最后一丝清明被越烧越旺的欲火焚灭,剩下的,只有强烈的原始占有欲…… “阿哥阿哥!……咦,阿哥阿嫂,你们在做啥?”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喊,紧接着房门被突如其来的撞开,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看到倒在地上的两人,立刻发出了一声怪叫。 第八章 建议 这声怪叫犹如在鲁荣明灼热的脑子里泼了一瓢冷水,他立刻清醒过来,心里的疯狂迅速消退。回头一看,竟然是弟弟鲁荣胜,只见他正惊恐万状地圆睁两眼瞪着他们,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想是临时有个问题来请教大哥的,不想却撞见这令人吃惊的一幕。 “小赤佬进来怎么不敲门?”鲁荣明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气恼地说。心里暗自庆幸刚才还好没把钱氏的裤子扯掉,不然此事说出去真的没脸见人了。 “阿哥,你怎么和嫂嫂打架了?”鲁荣胜没有回答阿哥的问题,反而诘问道。 “谁说我们打架了?是你嫂嫂跌倒了,我去扶她,没想到她太重,结果两个人一起跌倒了嘛。”鲁荣明起来后,伸手将钱氏拉了起来,然后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边编着话应对。 此时,钱余妹脸色潮红,不敢正眼看小叔子,就转过身子拍着身上。 “不对,你们明明打架了,阿哥你刚才肯定欺负嫂嫂了,你看她眼睛都红了,肯定哭过了……姆妈阿爸,快来呀!阿哥打嫂嫂啦!”不等鲁荣明解释,这活宝立刻转身跑出了门,边跑边使劲吼着。 鲁荣明一听头“嗡”的一声炸了,他急忙掠身过去,想一把将那小子提溜回来,让他闭嘴,但还是迟了一步,那活宝象只兔子一般蹿了出去,于是,喊声立即响遍了鲁宅。 剩下房里的这对新婚夫妻,大眼瞪小眼地尴尬互望着。 “人家好好地在看书,你来捣什么乱?进房来怎么不把门栓好了?诺,这下好了,还不知道这小赤佬会加油添醋和爷娘讲什么呢。”鲁荣明走到书桌边坐下,拿起刚才丢下的书,责怪着女人。 “我……我还没有洗脚,所以刚才没把门栓上……刚才……刚才我也没想到你力气那么大,就……就……”钱余妹越说声音越轻,最后就没声了,因为她看到男人正冷冷地瞪着她,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 ********************************************************************* 年底,酱园放年假回到家里的三伯伯鲁昌林让继室孙氏弄了几个菜,将侄子叫到家里喝酒。 “阿明,你难道就打算这样在你爷米店里做一世啦?”鲁昌林提起酒壶将侄子的酒杯倒满,又将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后,放下壶,问道。 酒是绍兴老酒,孙氏在老酒里敲了一个鸡蛋,又放了几片老姜和一大勺红糖,在炉子上煮化了,这样的酒喝起来肚子里和身上全都热乎乎的,祛寒除湿还能强身健体。(.无弹窗广告) 此刻,伯侄俩面对面坐在鲁昌林家的灶间里的一张小方桌边,一边的炉子上坐着一只沙锅,锅里咕嘟嘟翻滚着,白色的热气从盖的边缘冲出来,屋里雾气腾腾的,涌动着一股肉香和酒香的混合香气。桌子上是几样下酒菜。 外面,西北风怒号着刮过屋顶,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呼啸声,但屋里却温缓如春。 “不做一世又能怎么办?”鲁荣明夹了一块古佬肉放到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地回答,抬起一双眼白上满是血丝的醉眼瞪住三伯伯。 他的头发长得盖住了耳朵,胡子渣黑森森的扎着,眼角边竟有了细细的皱纹,看上去神情颓唐而沮丧,和婚前相比,显得又黑又瘦,看上去象是老了十岁,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看看你这副样子,哪里还象一个廿岁刚出头的小年青?”鲁昌林恨铁不成钢地把筷子倒过来在侄子头上敲了一下,数落着。 他一向对这个俊雅睿智又温文儒雅得象个闺房小姐似的侄子寄予厚望,但没想到结婚一年不到,他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潦倒消沉的模样,怎不让他这个做伯伯的痛心疾首? “要是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我去和你爷娘说,过了年以后,你随我去上海酱园做学徒吧?”鲁昌林一口喝干了手里的酒,将酒盅放下,提起筷子夹菜,一边说道,“酱园万老板和我关系不错,我说是我的侄子要来学生意,肯定行的。” “去……去上海?”鲁荣明脑袋里晕乎乎的,一下子转不过来,就傻乎乎地问了一句。 “嗯,你愿意么?只是做学徒很辛苦的,你要有心里准备。只要三年坚持下来出师了,就能做作头师傅,那时就连老板也要买你三分面子了。”鲁昌林放下筷子,转头对着侄子说。 “好……好啊!”鲁荣明大着舌头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头虽然很晕,但脑子却异常清醒,听得三伯伯让自己跟他去上海,心里立刻涌上一阵狂喜,这个念头已经在他脑子里翻腾了一年多了,但却一直没敢提出来。他担心父母不会同意让自己离开他们,离开这全家的,如果今天不是伯伯提出来,他都准备让这个念头烂在心里了。 他狂喜了一阵,但又黯然,这几年,父亲鲁昌轩已经习惯了让儿子坐镇米行而自己则去乡里籴米再雇船运回赵家镇,闲下来时就在家里捧着一把表面被摩娑得精光发亮的宜兴紫砂壶滋滋地喝红茶。五个月前,得知媳妇钱氏怀孕后,老头子更是乐得直哼小调,现在,他就等着抱孙子了呢。如果自己离家去上海,就意味着米行里的事情又需要他来操心,他肯放弃这种安逸的日子让他离开吗? “放心,他会同意的。你爷过了年也不过四十出头点,年纪这么轻就想过安逸日脚啦?我比他大三岁,还在上海乡下两头跑呢。”仿佛猜到了侄子的担心,鲁昌林将盅里的酒喝下后,提起酒壶边给自己筛酒边说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我鲁昌林的半个儿子呢。难道我还作不了你的主?我这个阿哥的面子他总得要给的吧?”说完站起来,去炉子边揭开锅盖,从锅里夹了一些肉块和笋尖到碗里,又舀了一点汤,然后盖上锅盖,回到桌边。 在自己的儿子鲁荣德出生以前,鲁昌林曾经和兄弟鲁昌轩说过,想让鲁荣明过继给他做儿子。当时鲁昌轩的小儿子鲁荣胜已经出生,如果将大儿子过继给三哥鲁昌林对他没有任何妨碍,反而能额外得到一份家产,所以鲁昌轩就很爽快地答应了。此事鲁荣明也知道,当时他也曾经想过,如果能让他挑选的话,他一定很愿意做三伯伯的儿子。可惜,第二年堂弟鲁荣德便出生了,此事最后便没成。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爷福气还是比我好啊,他才四十多岁就要抱孙子了,可我的阿德还只有八岁呢,唉~”鲁昌林有些伤感地说着,抓起几颗花生米丢到了嘴里。 第九章 离家 鲁荣明的头晕得更厉害了,听到三伯伯说会说服他父母让他去上海,心里松懈下来,脑子里一阵紧一阵的迷糊,已无法对三伯伯所说的话作出反应,终于,他身子往前一扑,倒在桌上人事不省。 鲁荣明去上海酱园做学徒的这个事在鲁宅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的决定下得相当艰难,不单单是鲁昌轩夫妇不愿意让儿子走,就是钱氏也是极力反对男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因为再过一个多月,她肚子里的的孩子就要降生了,一想到她生产时男人不在身边,钱氏心里就空落落的缺了一块。何况上海那个地方,是个灯红酒绿纸迷金醉的地方,听说那里的女人为了方便做那种事,连裤子都不穿的…… “那有什么,反正阿爸姆妈都在家里的,你有事就叫他们好了,我在家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啊!”年初二夜里,鲁荣明搂着女人靠在床头,温柔地说着,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女人隆起的腹部,感受着腹内胎儿对他的抚摸拳打脚跌的新奇。 生命的形成真的很神奇。自那晚两人欲行好事被弟弟冲破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回归到原来的冷淡漠然,但那种身体上的奇异变化却在鲁荣明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于是,在婚后四个月的一天夜里,他终于没能抗拒住来自体内的原始冲动和本能的欲望,急吼吼地和钱氏行了周公之礼,终究还是为人类伟大的繁衍后代事业作出了神圣而又庄严的贡献。[.超多好看小说] 然而就是这一次,两人之间仅有的一次结合,竟然让钱氏怀了孕。这让刚听到这消息时的鲁荣明,吃惊地差点将下巴掉下来。 女人本来就没有腰身,怀孕后腹部渐渐膨大,现在就象一只中间粗两头稍小的柏油桶,鲁荣明得尽力将手臂伸过去,才能环住她的身体。 “可是,我想要你在旁边呢。”钱氏动了动沉重的身子,将脸偎在男人胸前,撒娇般地说。 钱氏怀孕以后,公婆就不让她去屋后地里干活了,平时的饭菜另外给她烧,家务活也都让月娟玉娟分担了,很少让她干,这钱氏说话的声音和做事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似乎意识到自己怀孕后在夫家的地位高了一等,于是就充分利用了这一有利条件,时常会拿腔拿调地使唤小姑子月娟和玉娟为她做事,让这姐妹俩气得鼓鼓的,可又不敢不做,因为如果嫂嫂告到爷娘那里,肯定没有好果子给她们吃。[.超多好看小说]当然,在公婆和男人面前,她仍然很恭顺。 好在,月娟正月初十就要出嫁了,在娘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所以对嫂嫂的指派很是淡定,只有玉娟,每次一听到嫂嫂的叫唤就撅着嘴把细嫩的脸子抹下来。 “别说傻话了,我要是在家,接生婆也不会让我进产房的,我在和不在不是一样的吗?”鲁荣明继续耐心地说着。尽管对这女人他没有一点儿感情,但既然女人怀了自己的骨肉,正为鲁家延续着香火,作为腹中胎儿的父亲,就算再不爱这女人,也不能冷落和委屈了她。 “不嘛,我不想让你去上海嘛~”钱氏沉重的身子又扭了扭,一只手试探着慢慢伸到了男人的小腹下面,那里,原本空落落的部位立刻象有一只小兔子受到惊吓一般弓了起来。 自那次夫妻同房后,钱氏食髓知味,很想男人经常给她那种爱抚,谁知鲁荣明却因为她怀了孕却不敢逾越了,这让她非常失望。此时她渴望男人的爱抚能带给她安慰。但鲁荣明却赶紧移开了女人的手,现在是非常时期,这杆枪已无英雄用武之地,女人这么挑逗岂不是让他难受么?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却有些不耐烦起来,唉,和这样的女人终究是说不到一块去了。 “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过了正月半就走。”鲁荣明简捷地说道。同时收回了在女人腹部抚摸的手,身子也稍稍离开了一些。 “阿爸姆妈年纪都大了,他们会同意你走吗?”女人听出了男人的决绝,但又心存希冀。 “阿爸姆妈那里自有三伯伯去说,不用我费心的。”说完又觉得话太硬了,转而缓和下来又说:“以后,你就自己照顾自己吧,有什么事就告诉两位大人,还有玉娟和荣胜,他们肯定会象我一样照顾你的。” 钱氏嫁过来一年不到,男人大都对她冷淡而有礼貌,很少看到男人有这样决绝的时候,知道此事已无法挽回,便幽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鲁昌轩夫妇那里,经鲁昌林多次劝说后,他们也意识到大儿子婚后确实很少有开心的时候,可是他们也琢磨不透大儿子倒底在想什么。想想三哥说得也有道理,儿子还年轻,老窝在这小镇上也没什么出息,也许让他换个环境会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反正现在媳妇也已怀了孕,放他出去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最后勉强应允了。 正月初十鲁月娟出阁,夫家姓陈,其公公陈志凌是当地专治跌打损伤的名医,在雁城开有一家医馆,月娟所嫁的夫婿陈单,是陈志凌的独子,正在省城法政学堂念书,此次是利用寒假回乡完婚的。 雁城风俗,姑娘上轿时是不能落地行走的,须得娘家哥哥抱出门,当鲁荣明抱着大妹子看到她脸上幸福的红晕时,一时触动心事,心里不由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不禁为月娟默默祈祷,希望大妹妹嫁的是一个自己所爱的人,而那人也同样爱她,不要象自己一样失之交臂陷于情感旋涡无法自拔。 时间过得很快,正月十八,即公元1923年2月22号这天,在北门轮船码头,鲁荣明头净面光神采奕奕,着一袭士林蓝长衫,一手提着藤箱,一手挽着长衫下摆,告别了父母兄弟妹子和六甲身孕的女人,踏上了雁城通济轮船公司开往上海的客驳,跟着三伯伯鲁昌林启程去了上海。 这一年,他刚刚二十一岁。 他的人生和情感纠葛,接下去将在那个车水马龙大厦林立的繁华都市里展开…… 第一章 诡异梦境 第一章 夜很黑,黑色的雾象流动的水一样,遮蔽了天地间的每一寸空间,黑色的雾中影影幢幢,辨不清那些人的面目,但是,他知道那些人在讲话,而且在不停地讲,但是却听不清在讲些什么。 他就象一个幽灵,漂浮在这些人的上方,静静地看着。 突然,那些人的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亮光中,一个身影渐渐凸现出来,他不由自主地漂了过去,睁大眼睛盯着那个身影,慢慢地,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终于看清了,这是一个姑娘,一个穿着前朝服饰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姑娘,只是此刻,她的脸上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黑雾中的人群里隐隐地显露出一个模糊的矮胖妇人,她冲着那姑娘大声地嚷着什么,从神色来判断,肯定不是好话,因为姑娘听了以后本来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身子也瑟瑟发起抖来。 可是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冷冷地看着前方的矮胖妇人,一双脚却在慢慢后退。 他不由往她身后的漆黑一片里看了看,心里顿时一沉,在那姑娘的身后,竟然是一条河,暗黑的河水微微荡漾着西去,深不见底。 而那姑娘却仍在慢慢后退,他急出了一身冷汗,大声喊道:“别再退了,后面危险!”然而他骇然发现,尽管自己拚命嘶喊着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象一条被抓上岸的鱼无声地歙动着嘴巴。 “不要……不要再退了!危险!”可是他仍然大喊着,同时费力地往那里跑去――不,应该是飘去――可是无论他用了多少劲,却仍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正在着急之时,下面突然发生异变。那位姑娘身子往后一仰,就跌进了黑色如墨的河水里,青丝翻飞,衣袂飘扬,两眼清澈明亮地痴痴看着空中的他,忽然嘴角往上一弯,妩媚地笑了,然后向他伸出细瘦苍白的手,轻启红唇,喃喃说道:明哥哥。(.)我来找你了……今世我们做不了夫妻,来世。青柳一定要和你重续前缘……你……一定……要等我…… 他不由大恸,伸出手来试图拉她,但是,她的身子迅速坠落,不等他的手伸下去。她已经坠落河中,黑色的河水立刻溅起一圈巨大的水花。那具洋溢着青春的苗条身子渐渐沉入黑水中,最后定格在他脑中的,是那张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鹅蛋脸,脸上,竟然有一种欣慰和快乐…… “青柳不要!”鲁荣明大叫一声,猛然坐了起来,一时间惘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目光触及南边的窗门边上透进一线青色的光,又看到不远处的雕花床板和下垂的缦帐,这才知道自己是睡在老家的床上。 再过两天就是清明节,鲁荣明这次回来是为祖父母扫墓的,三年来年年如此。鲁荣明和祖父母的感情很好。他去上海时,祖父没有了。但祖母还在,只是身体很差,已经不能起床,不到年底就去世了。 刚才,他又做了那个和前两次一模一样的梦。 他感到身上湿粘粘的,抬手抹了一下额上,也是湿的,忙扯下垫在枕上的布擦拭了额上和身上。然后重新躺下,一转身,猛然看到身边两颗亮晶晶的东西,冷不丁又吓了一大跳,再一细看,才知道是钱氏的眼睛。看来女人醒了有一会儿,但却没有出声。 “你怎么了?做恶梦了?”看到男人看她,钱氏这才出声问道。 “嗯。你醒了怎么不出声?吓我一跳。”鲁荣明仰面躺下,两手枕在头下,没有了一丝睡意。 “这次回来怎么第一夜就做恶梦了?在上海发生什么事啦?”钱氏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却反问道。 “没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做恶梦,可能是太累了吧?” 昨天清早寅时四刻(早晨四点),他从上海十六铺码头乘轮船,一直到晚上戌时三刻(晚上七点三刻)轮船才到雁城北门码头,到家和父母兄弟寒喧一番,吃过夜饭洗漱过后,回房躺下已快子时了,他累得倒下身就迷迷糊糊的很想睡,可是钱氏又缠上身来想要,于是他只好强撑着爬上了女人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怀孕三个月微微隆起的肚子,总算解了她的渴,完事后,他立即就沉入了梦乡,不久,就做了刚才的那个梦。 自今年以来,梦里的那个女子已经三次闯入他的梦中了,梦里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是在夜里,而且黑雾笼罩,雾中人影幢幢,但却看不清面目,只有那个女子的样子非常清晰…… 在梦里,那个女子总是叫他明哥哥,而她则自称为青柳…… “青柳是谁?”好久不出声的钱氏突然幽幽地问。 “什么?”鲁荣明正在沉思,没听清女人的话。 “你刚才大叫一声青柳后才醒的,不记得了么?这人是谁?怎么听起来好象是个女人的名字嘛。”钱氏的话有些酸溜溜的。 “我也不知道。”鲁荣明猜测女人早在他醒来之前就已经醒了,至所以不出声,就是想听听他还会不会说梦话。 想到此,心里不觉一阵悲哀,结婚三年了,这女人对他仍然并不了解……可是,他对她,又了解了多少? “你在梦里不断地喊她,怎么会不知道?”钱氏不依不饶。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男人梦里喊的青柳应该是个女人,因此,自男人去上海后就有的担忧终于出现了珠丝马迹,这让她有了明显的危机感。 “乱想什么,快睡吧。天都快亮了。“鲁荣明不耐烦地说道,说完翻过身子,给了女人一个后背。 “你去了上海,留下我和两个老的两个小的,两个老的岁数大了,干不了多少活,小的里只有玉娟还能帮得上一点忙。你也知道,你那个兄弟是个只吃不做的货,梅英又只有两岁多,我管了老的要管大的,管了大的还要管小的,现在我怀孕了还在不停地做事,我容易吗?……”钱氏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到最后就抽泣起来。 鲁荣明心里更加烦了,就躺着一动不动装睡。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再也睡不着了。 鲁荣明在上海万元酱园做事已经三年了,他先是跟着三伯伯在作坊里做学徒。当时制酱全部是手工作坊,前店后坊,自产自销为主,兼营批发。各家几乎都有自己的门市店面。 万元酱园在上海校场路33号,占地三亩,店堂在一条弄堂里,门面是一个石库门,门外的高大围墙上用浓墨书有“酱园”两个黑色大字,非常醒目,老远就能望见。两扇乌黑大门上挂着锃亮的狮头铜环,门顶匾额上是“万有官酱园”金字招牌。 走进门过了天井前院,是五开间店堂,右“酱”左“米”、(右称湿柜,左称干柜),湿柜三眼大油缸在前,菜油、豆油、生油(花生油),曲尺柜台上摆满各式酱菜,柜台走到底,竖起有青龙照牌,黑底金字“官酱园”,以证明其合法经营,货真价实。 店堂后是作坊,十间平房沿店堂两侧向后扩展并合围,呈冂形分布,中间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放着五排大缸,每排十只。十间平房除了三间是工人宿舍外,其余为库房、烧豆房、蒸笼房及成品房。工人宿舍里用木凳和木板搭了大通铺,每间十几个工人的铺盖紧紧挨在一起,晚上睡觉时也都挤在一起,冬天倒是很暖和,但是夏天这里闷热得就象蒸笼房,还间杂有一股浓重的男人体臭味,呛得人几欲呕吐。 中国的传统制酱业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均是师傅带徒弟手把手相传的,从搬料到酿成出缸,一共有十二道工序,每道工序都由作头师傅严格把关,出缸要凭鼻嗅晒油香味,手研酱汁厚度,口试酱油鲜度来定夺。所以,酱园里的酱油质量上乘不上乘,全凭作头师傅的技术是否纯熟。 每年农历春分到夏至是制酱的投料生产旺季,立夏一过,他就和作坊里的十几个工人一起,在三伯伯的指挥下搬料、汰豆、浸豆、蒸豆、拌料、制曲、制醅、晒酱、榨油、晒油,一直忙到立秋后酱油才能酿成出缸。 制酱的工作非常繁重辛苦,投料时一包大豆重约七十公斤重,盐重约九十公斤,晒酱时一块榨石重达三四十公斤,每天都要将这么重的石头从缸里搬出来再搬进去三四次。 鲁荣明从小到大,哪里干过这样重的体力活?干一天回到宿舍里,全身酸痛得连翻身都翻不动,困到半夜里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来。累成这样的人是不会计较宿舍里那股浓重异味的,常常是头一碰着枕头,就进入梦乡了。 尽管如此辛苦,他却没有动过退却的念头,这不仅是三伯伯在老板那里为他作了保,如果他中途告退,三伯伯是要帮他赔付十块银洋给老板的,而是他觉得这样繁重的体力活可以让他忘记以往的一切伤心事。 人虽然很累,但晚上睡觉却很香。活干得很累,但他却觉得活得很是踏实。 他牢牢记住任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也记住了孔老夫子的千古名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未完待续) 第二章 签语 因此,他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好在他有练过船拳的基础,一身筋骨很是坚韧,慢慢地,他的力气渐渐大了起来,干一天活下来,身上也没那么痛了,累极了倒下就会睡得象死猪一样,不象在家时总是整夜失眠,不停地在床上烙煎饼。 他的身体也比刚来时强健了很多,身上和手臂上的腱子肉一块块凸起,肤色稍稍黝黑,躯干颀长挺拔,脸上线条刚毅,浓眉大眼,眼神仍然清澈,但其中却多了点坚定和成熟。 自到上海后,除了几个节日外他平时不大回家,因为从上海到雁城需要整整一天时间,来回就要两天,平时难得憩一天两天根本来不及打来回,再加上,家里除了父母外也没有他太惦念的人,女儿梅英和他又不亲热,所以,他宁可在酱园提供的大通铺房里睡觉或是上外滩、大马路、霞飞路或城皇庙逛逛放松一下也不愿长途跋涉累得半死往家奔。 年前,东家万老板通知他说已经出师了,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留在酱园做作头师傅,每月有五块洋钿薪酬。二是让他跟着酱园里的帐房先生学理帐,时间是一年,但是每月只有两块洋钿的薪资,学成后接替现任的帐房位置。因为现在的帐房先生年老体衰,已提出辞呈,要求回乡养老,万老板一时找不到替手,看到鲁荣明又勤快又读过私塾的,就动了培养的念头。 鲁荣明知道老板是看在三伯伯的面子上才让他提前出了师,提出来的两个选择也是对他另眼相看的意思,不然和他一样摸爬滚打辛辛苦苦干了三年多还没出师的学徒还有好几个呢。 鲁荣明和三伯伯商量了下,最后还是选择跟着帐房先生学理帐,因为他看到三伯伯每个月拿的薪金虽多,但是每年到酱园酿制季节时的工作量太大。实在太辛苦了,加上他原先虽然在家里也管理过米行的帐,但那毕竟是小店小帐,每日不过十几笔帐进出,很是简单,但对大店大厂每日几百笔的帐目进出该怎么厘清就不是很清楚了,直觉告诉他,自己需要这方面的经验和知识。 做了帐房先生的助理以后,鲁荣明比从前轻松多了,每日坐在店堂旁边的小间里。有伙计或是店掌柜拿着单子来,就收下。在一本大册子上入一下帐,一天结束后再将当天的帐目整理一下记入后面,到月底,得将当月所有帐目全部厘清,并去库房清点对帐确认无误。再请老板过目后,他和老帐房先生一起签字。这一个月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那个诡异的梦境第一次出现。是在过年探亲刚回到老家的当晚。开始他并没有太在意,以为不过是一个春梦而己,但在回上海的前一天夜里又出现了一次,场景和前一次一模一样,这就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了。 回到上海后这梦虽然不再出现,但此事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因此二月初五那天。他向老板请了半天假,特地去了豫园城皇庙一趟。 上海城皇神相传为秦裕伯,是北宋词人秦少游的第七代孙子,元时官至福建行省郎中等职。明初,朱元璋三次手书请他入朝做官。但均被拒绝,明洪武十年(1377年)秦裕伯去世。朱元璋闻讯大哭道:“生不为我臣,死当卫吾土”,遂敕封为上海城皇神。明永乐年间,上海知县张守约将金山庙改为城皇庙,以后,经多次修茸扩建,至道光时达极盛,殿堂有大殿、财神殿、雷祖殿、星宿殿和鄂王殿等等,一时之间,香客膜拜游人如织,成了上海的一大景观。。 两年前(1924年),城皇庙经历了一场火灾,现两年过去,虽已全部重建,但是,里面却多了好多各式各样莫名其妙的神,如送子娘娘、东岳大帝、阎罗王、痧神及眼光大神等等,此时的城皇庙因为重修后被上海大佬黄金荣们将各个殿宇出租出去而搞得乌烟雾障气了。[.超多好看小说] 从校场路到豫园并不远,步行一柱香功夫就到了。 鲁荣明到了那里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庙门内外人山人海,香客游人挤满了庙里的每个角落。大殿前的院子里,摆放着四口巨大的香炉,每只香炉都冒着浓烟,里面塞满了纸锭和大小粗细不等的香烛,那扑面而来的热浪,烫得让人几欲晕倒。 鲁荣明挤出了一身臭汗后才终于挤到了大殿门口,在摊位上买了三支香,进殿后在城皇神像下的烛火上点燃了香,举香过顶,虔诚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礼毕,将香插入香炉,取过神台上的签筒,使劲摇了一会,就从签筒里掉出一支竹签来,他弯腰拾起竹签,只见签上刻有五个字:玉莲会十朋。 玉莲会十朋?这是什么意思?他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就将签拿到门口请坐在那里的和尚解,谁知和尚一看就说先生福气不小啊,这是支上上签。说着就翻开签书找到相应一页,用毛笔蘸了墨,在一张纸上行云流水般抄下了一首诗:千年古镜复重圆,前世姻缘今生定;自此门庭重改换,更添福禄在儿孙。 鲁荣明将签语拿在手里看了好久,从字面上理解,似乎是夫妻破镜重圆的意思,但想想自己,钱氏已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现在都已经三岁了,过年时他回家过了一个月,回上海前,看到钱氏正在呕吐,姆妈高兴地和他说,他又要有第二个小孩了呢。可现在这签语说他要破镜重圆,难不成他和钱氏会失散不成? 他想来想去没想明白,就向和尚讨教,谁知和尚只是笑眯眯地说,现在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他自然就会明白的。 娘希屁的,这不是一句废话么?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暂时将这事搁下,想起其他事来。 自他去上海后,每次回家都觉得很累,不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还是心里累。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父亲鲁荣明想孙子想得快要疯了,钱氏生第一个时,他就老念叨着最好是个孙子,小孩一生下,老头子就抢过去放开尿布,一看没有南瓜蒂头,就把个襁褓往他怀里一塞,冷着张脸提着紫砂茶壶弓着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这次钱氏怀上后,他又在他面前不停地唠叨,这次最好是生个孙子,生丫头没用啊,你看你大妹妹,出嫁后除了大过年时回一趟娘家外平时从不回来,枉为了她娘以前待她那么好,唉,生女外向不贴爷娘心啊!这些碎碎的絮叨,让他听得烦不胜烦。 母亲周氏,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一到冬天,腿上就冰得没有一点温度,一个冬天都捧着脚炉躺在床上不起来。一双小脚本来就走路不稳,现在更是走不动了,在家里都得扶着墙走,这让鲁荣明很是担心,再过几年,母亲岂不是要卧床不起了? 小妹子玉娟,今年十八岁了,已对了亲,夫家是何家村翁家,家里有房有地,家境不错,本来两家在年前说好今年冬月廿十要娶过门去的,但三天前,男家捎话来说是玉娟未来的公公最近不幸摔断了腿,要求将成婚日子往后推一个月。鲁荣明回来后听父母说了这事,就说这也没什么啊,人家家里出了意外,推迟几天也正常的嘛,但玉娟却不高兴,说翁家提出的理由太蹊跷了,现在到冬月还有八九个月呢,足够他休养的了,还用得着推迟婚期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可是究竟是什么猫腻,她也不知道,于是就天天板着张俏脸生闷气。 弟弟鲁荣胜已经十五岁了,缀学在家,成天就知道闲逛,既不帮嫂嫂做事也不照顾父母,和镇上一群白相客混在一起,不是呼啸着从东奔到西,就是赶东家鸡追西家鸭,再就是跟在街上小姑娘后面看人家的屁股,弄得上门来告状的人不断。对小儿子的不良行为鲁昌轩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他长得比自己高了,打又打不过,骂又没有用,只好把气撒到周氏身上,说都是她从小宠坏的。而周氏此时也是后悔得不得了,可她此时也管不了这小魔王了,听了男人的责骂,只能是连连抹泪。 还有钱氏,他一回家,就和他说姆妈阿爸的闲话,说小叔子和小姑子的坏话,说现在家里的开销是越来越大了,他每个月往家捎的那几块钱没用几天就没有了,阿爸米行里赚的钱没有按月交给她,上个月,他没和她商量就去买黑市金条了。现在这年月,手里拿着洋钿是最实惠的,要金条来干吗?不能吃不能用的,你说是不是…… 梅英,他年仅三岁的大女儿,长得粉妆玉琢胖嘟嘟的非常可爱,但也许是平时不大见面的缘故,见了他总是躲到她姆妈或是奶奶身后,也不叫他阿爸,一见到他就象老鼠见猫一样逃得远远的,对他从来不曾有过亲昵举动,让他的一腔爱女之心不由得冷了下来。 唉,这家里的几个人真的没有一个是能让他省心的……(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三章 解签 第三章 给祖父母扫过墓后,鲁荣明又在家里呆了几天,处理了一些家里的杂事,时间过得很快,十天的假很快就要结束了,明天,鲁荣明就又要离家去上海了。 “这次回去,端午节你回来不回来?”晚上,夫妻二人睡在床上,钱氏一边将男人的一只手放到自己胸前的肥腴上,一边问道。两人刚刚行过房事,她的身上汗津津的,脸颊上有两酡艳红。 “不回来了。过了立夏酱园里忙得不得了,哪里还能请假?”鲁荣明一边把玩揉捏着那团肉球,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心里却在惊叹女人旺盛的索求。回家十天,她几乎天天夜里都要,但他却顾忌着她腹内的胎儿,生怕因为房事而让她流了产。父亲那么盼望着孙子,万一这次怀了男孩,最后却因为行房事而流产了,那他岂不成了鲁家的罪人?因此,他虽然也想要,但却不敢,所以每次都被他拒绝了。但这却让他饱受压力,天天被女人那束幽怨狠毒的目光追打得体无完肤。 因为今晚是他在家的最后一夜,两人再相见要等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他也需要,于是就满足了女人的索求。 他苦笑了一下,从来只听说是男人的索求被女人拒绝,想不到在他们夫妻之间,就连此事也颠倒了过来。 “哦,这样的话,要到八月半才能回来了?”钱氏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嗯。”鲁荣明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其实他去上海后,基本上年年端午都没有回来。不知道今天女人为什么明知故问。 “去了那个花花地方,不准多看别的女人,也不准和别的女人说话。不然……”钱氏突然用两根粗短的手指掐住了男人的一块胸肌,作势要拧。 “别胡闹了!”鲁荣明伸手把女人的手指拉开。“我和别的女人说话你也看不到,多看了别的女人你也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也知道没用,可是我真的担心你在上海会有别的女人,把我们娘俩忘了,现在我肚里又有了第二个,要是你没良心的扔下我们不管……”说到最后,声音里隐隐有了哭音。 “好啦好啦,怎么会呢?我在上海人的眼里只不过是个浑身发臭的乡巴佬,谁会看上我?”鲁荣明安慰地轻轻拍了钱氏的背。 “那你说。那个青柳是谁?”钱氏顺杆子上。 “又来了,不是和你说过吗?那只是我的一个梦。青柳只是梦里出现的一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怎么就不信呢?”鲁荣明叹了口气说。这女人真是鸡婆,和她说了好几遍了,怎么就说不明白呢? “好吧。就信你一次。睡吧,明天你还要起早呢。”钱氏知道男人说的是真话。再问也问不出新的来,于是自动偃旗息鼓,倒头就睡,不久就响起了高高低低的鼾声。 鲁荣明松了口气,也闭上了眼,谁知一闭眼就看到了正在往河里迅速坠落的青柳,只见她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幽怨地盯着他一眨不眨。眼里,竟蓄着盈盈的泪水,几欲滴落…… 他猛然惊醒,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子。知道自己刚才又做梦了,心里放松下来。看到窗子还是黑的,知道还早,就缓缓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一会儿。但是突然,他猛然睁开眼,惊恐地瞪着屋顶,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身子也被刚刚想到的唬得轻轻战粟着: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和钱氏房事后都会做这同一个梦?为什么每次在梦里见到她,她总是用幽怨的眼神望着他?难道我和这个叫青柳的女子有什么渊源?还是我曾经负过她,她现在是来复仇来了?想到这里,他就象掉到冰窖里一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是三月初一,天刚露白,一夜没睡的鲁荣明就起了床,他让女人继续睡,然后穿好衣服后也不点灯,就摸黑出了房门,回身将门掩上后在明间里摸到了油灯和打火石,出来在院子里点亮油灯,端着去了灶间,他先打着了灶里的柴,烧了一碗饭泡粥,然后去井里提了一桶水洗漱。(.好看的小说) 吃过一个人的早饭后,家里人还都没有起来,他拿起隔夜准备好的布包和藤箱,在父母房间的窗下,轻轻说了声:“阿爸姆妈,我走了哦。” 他知道父亲岁数大了,每天醒得很早,肯定能听见自己的告别。果然,屋里传来鲁昌轩苍老的回话:“好,自己一路上当心点。到了上海,就请人带个信来报个平安。” “晓得哩,阿爸,你再睡一会吧。我走了。”说完,鲁荣明就离开了窗口,走到自己房门口时,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进去告别,他怕钱氏和以往每次分别时一样哭哭啼啼的,或是说出什么让他难堪的话来。 通济轮船公司的客轮很大,船舱里能容纳一百多个人,今天的客人还真是不少,船舱里已坐了大半客人。 从雁城去上海,可以走水路也可以走旱路,走旱路中途需要转车,就是从雁城乘轮船到海宁斜桥,然后转乘火车到上海。鲁荣明的习惯是去上海走旱路,而从上海回来则走水路,因为那时火车的行驶速度非常慢,如果回来也走旱路的话,到斜桥已是申时(下午三时至五时),根本赶不上硖石到雁城的轮船。 鲁荣明在后面靠近机舱处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藤箱放在座位底下,布包搂在胸前,头仰靠在座位后背上,闭上眼静静地等待船启航。昨夜他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他要抓紧时间把觉补回来,不然回到上海就没精神干活了。 “看这位先生的样子,象是去上海做事的吧?”一个声音将他的思维从迷迷糊糊中拉了回来,睁眼转头一看,见是坐在他左侧位置上的一位老先生,他刚才在蒙胧中。竟然没察觉身边有人坐下了。看老先生的穿着打扮,似乎是出门走亲戚去的。 “老人家真是厉害,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呢?”鲁荣明奇道。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今天他穿了一条半新的淡蓝色长衫,下身是一条黑色旧裤子,脚上一双黑色圆口单鞋,理了一个平头。 清皇朝垮台后,男人不用留长发打辫子了,可是这也很麻烦,隔不了多久就得理一次发。所以他索性理得短一点,这样可以延长一点理发时间。 今天自己这副样子再普通不过了。老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嘿嘿,不是我自夸,老汉我会相术,看人辨物自有一套的……嗯,老汉看你天庭饱满。四角方圆,英俊儒雅。风度翩翩,定是读过圣人书的吧?”那老头盯着鲁荣明看了一会,慢悠悠说道。 “哇,老人家真是太神了。在下不才,确实读过六年私塾。”鲁荣明一脸崇拜地看着老头,不由肃然起敬地向老先生拱了拱手。。 “嗯,还有。你晚上睡觉做梦时,总会出现同一个女子吧?”老头捋着颔下几根花白的山羊胡,盯着他,眯着眼又慢吞吞说出一句话来。 这话就象点穴一样,将鲁荣明定住了。他满脸错愕地瞪住老头,半晌才吃吃地说:“老……老人家。你……你怎么……连这也知道?” 此时,其他的乘客也陆续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有说老头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碰巧说中的;也有说看来这老头确实有一套的;还有人斜着眼望着这一老一少说,这两人一看就是连挡模子(串通好的托),看这年轻人装得还蛮象的,演技真高…… “老人家,请帮我解梦。”鲁荣明不理睬周围人的闲言碎语,一把抓住老人的手急急说道。 梦,人人都会做,但一个梦反复出现在梦境里就不是一件寻常事了,所以三个月来同样的梦总是在他梦境里反复出现,连他自己都觉得诡异莫名。最让他难以启齿同时也惊恐不已的是,为什么梦中的女子总是在他房事后出现?还有,那首签语又是怎么会事? 如果不把其中缘由弄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精神病。 老先生仔细听了鲁荣明叙说的梦境后,沉吟良久,才说:“先生,这好象牵涉到你前世的事了……” “对了,我在上海城皇庙里抽过一个签,上面的签语我不是很明白,我问过庙里师傅,那师傅忒怪,就是不肯说。请先生帮着看看,这签语和我梦中所见是不是一回事?”鲁荣明听得老先生说到他的前世,不觉想起那张签语来,忙从贴身小衣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纸条。 去城皇庙烧香抽签和签语上的话他没有和钱氏提起一个字,和钱氏做了四年夫妻,虽然聚少离多,但他仍然察觉到这钱氏的气量非常小,这种气量小不仅表现在钱财上,还常常表现在情感上。而且,他每次回家,总能若有若无地感受到钱氏散发出来的控制欲,这种感觉让他非常讨厌。所以,他在上海生活中发生的事情,从来不和钱氏提起。 如果和她说了抽签和签语,她说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来。他已经够烦的了,不想再为自己增添更多的烦恼。 “哦,这是观音灵签第四签之上上签啊,好签!主古镜重圆之象,如果先生在这一世没有破碎姻缘要圆,那么就是前世有个未了姻缘要到这世来了缘。诺,此签主家宅欠利,先生自身秋冬旺,可以求财得财求富得富,如果做生意,肯定会成功,先生的婚姻也必定会称心满意,你家中的老人身体也都安康,田蚕可养,六畜可养,寻人可见,只是如果和人家有了纷争,那会对你不利,还是尽量避免为好……”老先生看着纸条,滔滔不绝说出一大套来,却没有鲁荣明最想听到的。(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四章 诸事不顺 “可是,这签语是什么意思?王十朋又是谁?”鲁荣明急急打断他问道。 “咦,先生读过圣贤书的,连王十朋也不知道吗?”老先生诧异地歪过头来看着鲁荣明。 “唔……这个,惭愧惭愧,小子平时读的都是经史子集,对诗词赋咏不太熟。”一听老先生的话,鲁荣明窘得俊面通红,连忙解释道。 “哦,那你知道在温州瓯江江心寺寺门两旁那副‘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的楹联吗?”老先生又问。 “不……不知道……”鲁荣明这时额上的汗已经渗出来了,心里恨自己这几年浑浑噩噩得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平时也算是经常看看书的,但看的都是子乎者也的老学究文章,如今的社会谁还会看那些? “哈哈,那副楹联就是王十朋写的,非常有名,从南宋传至如今仍然脍灸人口妇孺皆知啊,看来先生真的是有点死读书读死书了。” “嗯,这个……这个……是是是,小子孤陋寡闻才疏学浅,老先生教训得好,小子受教了……“鲁荣明讪讪地胀红脸吃吃说道。 “啊,先生不必过谦自称小子的。不好意思,是老夫多嘴了,多有得罪,见谅见谅!”老先生看到鲁荣明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觉得非常可爱,就赶忙拱手道了谦,然后正色说:“这王十朋是温州人,生于北宋未年,幼时聪明,长大后因南宋政治腐败,奸臣秦桧专权,科场黑暗。屡试不第。一直至秦桧死后,才中了状元,曾官至侍御史,一生清廉,以名节闻名于世,刚直不阿,在朝堂上敢于批评朝政,为民请命,直言不讳。他的妻子叫贾玉莲……” “玉莲?就是签上写的那个?”鲁荣明吃惊地叫起来,这么说来。签语上的玉莲和王十朋是夫妻? “对,南戏《荆钗记》里讲的就是他们夫妇的故事。这贾玉莲是王十朋是从小双方父母指腹为婚的妻子。王十朋在未中举前,家里贫困异常,常常连饭都吃不饱,其后母嫌弃王十朋欲将她嫁与当地一个富户,但贾玉莲坚决不允。后被逼跳河自尽,幸得被一艘正巧路过的官船所救。并被船上官家的夫人收为义女;其时王十朋在京城中了状元,在朝堂上被丞相看中,欲招为东床快婿,但十朋拒不答应,后王十朋回乡完婚,却在途中一个庙里看到玉莲的订婚信物和遗书,以为玉莲已死。痛心至极,在栈中病倒,就在奄奄一息时,被偶然路过的玉莲知悉,给予及时医治和精心照顾。最后这对有情人才结成了眷属……” 此时,鲁荣明听得已是痴了。这签主破镜重圆,难道,他和张丹桂仍有可能成为伉俪?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张丹桂和梦里那个叫青柳的姑娘长得并不相象,张丹桂是瓜子脸,但青柳是鹅蛋脸。他已成婚四年,女儿都三岁了,张丹桂也早已去上海完婚,想必和他一样,也已为人母了,两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再相聚重圆? “请问先生成婚了没有?……先生?”老先生说了一通,转头问鲁荣明,看到他痴痴不语,不由诧异地叫了一声。 “……哦哦,成亲四年了,有一个三岁的女儿。”鲁荣明正想得出神,忽听老先生问,回过神来急忙回答。 “哦,这样啊……”老先生捋着胡子,沉吟了一下,“这么说来,难道是先生前世的情缘到了?……哈哈哈~老夫是旅途空闲,没事闲磨牙,卖弄了卖弄了啊。不过,准与不准,先生于前路上自有分晓,哈哈哈……”老先生说完,捋着胡须看着鲁荣明意味深长地大笑起来。 而一边的鲁荣明则一脸的惘然…… “斜桥到啦!斜桥到啦!各位先生小姐太太带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上岸啦!”忽然从船头上有人探进身来大声喊道,接着,轮船重重地一震,舱中所有人的身体全都往前冲了一下,然后轮船的机轮声就停了下来。 鲁荣明和老先生告别后,提着藤箱上了岸,撩起长衫下摆就匆匆往火车站赶。斜桥是个小镇,一条东西向的小街不过里把长,街道两旁都是店铺和住家,一条小河沿着街道蜿蜒而去。穿过小街,到了郊外,就看到火车站了,不,应该说当时这里只是一个简陋的火车停靠点而已。 沪杭铁路自1908年由江苏浙江两省官绅各自组成公司分段修成通车后,至今不过十四年光景,因为资金短缺,配套建设没有同步跟进,而且这斜桥又只是一个火车途经停靠的小站,因此这里既没有候车室,也没有售票大楼,只是铁路旁一块约两个操场大小的广场,上面尘土飞扬碎石满地,到处扔着瓜子壳、箬壳、撕碎的毛边纸,还有踩烂的菜梗、脓痰、鸡屎鸭屎,遇到雨天,这里就是一个大垃圾场。 现在,广场上胡乱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摊,有卖包子馄饨面条的,也有卖香瓜子南瓜子这些零食的,还有不停向乘客兜售报纸的小孩和卖香烟的老头老太,叫卖声此起彼伏。靠近镇子那一端有一个自发形成的小型菜场,附近的农民将自家种的新鲜蔬菜挑出来摆放在那里,供镇上的人挑选。几只胆大的母鸡乘卖菜人不注意时就偷偷地溜过去啄一口鲜嫩的青菜,引来卖菜人接连不断的“哦嘘哦嘘”驱赶声。 车站广场的西面,是一大片长满了齐膝高野草的荒地,草丛中丢满了修铁路遗留下来的废铁及碎石,越过这片荒草滩可以看到一大片一大片开着紫色小花的花草田(花草学名苜蓿,旧时农人常在冬季收割后的田里种上这种草,开春后将之埋入土里作为下一季稻子的肥料,如遇荒年,这花草可以用来食用充饥,网上说这草又名幸运草。真是一个浪漫而又充满希冀的名字\(^o^)/~)和金黄色的油菜田加上夹在其中的不知名的绿色植物,看起来就象一条色彩斑斓的花地毯,艳丽而又鲜亮。 广场北侧尽头的路基上趴着两条粗粗的铁轨,因为风吹雨淋,铁轨上已锈迹斑斑,路基对侧则是大片的农田和零星夹杂其中的低矮草房及不多的连片瓦房。[] 平时这里上下车的客人不多,今天是清明后,许多外地来扫墓的人都要乘火车北上南下,所以有三三两两的旅客在四处不停走动。因为这里没有一个可供休息的地方,只能站着。实在累了的话,也只能蹲下来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 所谓的售票处只是一张桌子。随意摆放在碎石上,桌后坐着一个穿着条脏兮兮灰长衫的肥胖中年男人,脖子上挂了一只同样脏兮兮的灰色布袋。 那男人看起来邋邋遢遢,一头乱发象鸡窝似的,脸上的油腻厚得几乎能刮下二两油来。胸前的衣襟发黑发亮,就象是剃头匠担子上的那块磨刀布。 “买一张去上海的票。”鲁荣明从怀里掏出一块银洋丢到满是污渍的桌子上。 “到上海只有夜班车啦!”胖男人向鲁荣明翻了翻眼。粗声粗气地说。随着话声喷出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酒臭味。 “什么?怎么会没有日班车的?卖完啦?”鲁荣明吃惊地问道,顾不得那股难闻的味道,俯身急切地问道。如果买不到白天的票,就意味着明天上班前他赶不回酱园,,这可怎么好?这是他三年来从没有遇到过的。 “这几天是清明扫墓高峰,乘火车的人多的不得了。日票上午就卖完了。”胖男人又冲鲁荣明翻了个白眼,似乎患了眼疾。 “不会吧?我年年清明都是这个日子乘火车的啊,怎么从来没碰到过票子卖完的事呢?”鲁荣明不解地问。心里却有些惘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是乘夜班火车呢还是赶到轮船码头去问问看有没有去上海的轮船? “你这人怎么拎不清的啦?去年有去年的行情,今年有今年的行情。最近有只火车头坏脱了正在修晓得伐?你拿老黄历来看今年的吉凶啊?”胖男人突然冲鲁荣明发起火来。 “你……”鲁荣明正要反驳,忽然又闻到一股酒臭味。知道这胖子喝了酒,有点兴奋,想想和酒鬼是讲不清道理的,于是忍住气问道:“那夜班火车是啥辰光的?” “是酉……”话还没说完,突然大嘴一张,就喷了一地的秽物。 还好鲁荣明闪得快,长衫上才没有被溅上脏物,但鞋子上却沾上了几滴污物,他心里直恶心,就弯腰检了一张箬壳擦了一下,还好这鞋子走了一路早已满是尘土,看上去不是很明显,但到了上海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这鞋子泡在水槽里。 “老张,中午又喝酒了吧?和你说过了中午不能喝酒不能喝的,可你就是不听,这不,又喝多了吧?”正在清扫路基上垃圾的一个中年男人听到呕吐声,往这边张望了一下,忙扔下用竹梢扎成的大扫帚过来,边在不停干呕着的胖子背上轻轻拍着,边理怨说。这男人看来是胖子的同事。 胖子吐过了后,似乎清醒了些,他看了看这满地秽物,自己也觉恶心,就和那个扫地男人一起把桌子移开老远。 鲁荣明也了跟过去,他决定还是乘夜班火车算了,要是再跑轮船码头,万一没票的话重新回来,也许连火车票也没有了。 “给,票。是戌时四刻的。按中原标准时间,就是夜里八点钟左右,晓得了伐?”此时胖子已完全清醒,态度也好了许多,递过那张两根手指宽一根手指长厚似硬壳子香烟盒子的火车票时多说了几句。 中国古人的时间一直以十二时辰计算,一九一二年,民国政府将中国划分为五个时区:昆仑时区、新疆时区、陇蜀时区、中原标准时区和长白时区,沿海一带划归中原标准时区。新中国成立后,将中原标准时区定为了北京时间全国通用。 “什么,要夜里八点钟啊?”鲁荣明吃惊地瞪大了眼。 “你这个人真难弄来,倒底要不要?不要的话,后头人家会要的。夜班票也只有三张了呢。”胖子听到鲁荣明抱怨,又不耐烦起来。 鲁荣明看看站在他身后等着买票的三四个人,摇摇头,不再说话,急忙离开。 现在还是午时过一点,如果到戌时四刻,差不多还要等上四个多时辰呢!他其实有点后悔买这张票了,早知道刚才在听说没票时立刻拔脚就走,说不定能赶上下午去上海的船。现在这里耽搁了一会,再三回四转。估计夜票都买不到了。唉,算了吧。明天迟到就迟到吧。 此时,他才觉得肚子饿了,过去打量了几个小吃摊,那些馄饨面条看上去倒是货真价实的,但是边上洗碗水只有一桶。所有用过的碗都在那桶水里过,黑水里来黑水里去。上面还浮了一层厚厚的油腻,让他觉得很是恶心,差点倒了胃口,急忙对那个正热心的招睐着他的摊主摇了摇头,抬腿过了小街,在对面挑了一家看上去还算清爽的面店。正是午饭时间,店堂里坐了好多食客。他在里间的一只位子上坐了下来,要了一碗阳春面,那下面的店主身手奇快,坐下来不到一根烟功夫,店小二就将面条端了过来。 鲁荣明饿得狠了。端过面条,三两下就把一碗面条吞下了肚。摸了摸肚子,觉得还没饱,就又要了两只肉包子,直等包子吃光才觉得肚里不再空落落的了。 吃过中饭,他就溜溜达达地逛起街来,几乎将沿街小店全部逛遍,天还没黑下来,抬头望望迟迟不肯西斜的太阳叹了口气,就在河边一块石板上坐下来朝着河水发呆,坐了一会儿就觉得两只眼睛睁不开了。 昨晚基本一夜没睡,今天他本想在轮船上补觉的,没想到和那位老先生说起了那支签的事就没睡成,现在静下来,困意就又上来了,抬头看到河滩边屋子旁有一块大石板,上面很是光滑,似乎平时是用来刷衣服晒东西的,离地不过手臂高低,就躺了上去,将藤箱当作枕头,用外面的长衫下摆盖住脸,就睡了起来,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喂。先生醒醒,先生醒醒!” 鲁荣明正在好睡,突然听到有人推他,睁眼一看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右手搭着一只脚盆,另一端搭在胯部,左手拿一根棒棰推着他。他刚想发火,嫌那女人扰了他的好梦,但坐起身一看不由大窘,原是自己占了人家洗衣服的地方了,因此急忙跳下来。 “小阿弟是乘夜班火车的吧?”中年女人温和地笑笑,把手里的脚盆放到石板上,从里面拎出一条湿淋淋的衣服来,在石板上棰打着。 “是啊,票是戌时四刻的,还早着呢,这镇子又小,所以就……嘿嘿,大嫂,不好意思,把你的地方占了。”鲁荣明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没关系的。要是小阿弟嫌闷得慌,也可以去我们家坐坐,和我家男人去说说话,他也去过上海,见过大世面的呢。”那位大嫂热情地邀请着。 “哦不了,多谢大嫂好意,我还没吃晚饭,这就去找家饭店填填肚子。多有打扰,抱歉。”鲁荣明不愿再打扰这位热情的大嫂,就向她拱了拱手告辞了。 在中午就过餐的那家小饭店里吃过晚饭,怕夜里在火车上肚子饿,就又要了两只包子,让小二用张干荷叶包了,揣入怀里,去了对面车站广场。 此时,广场上那些小摊和叫卖东西的小孩大人走得差不多了,连那个卖车票的胖子和那张桌子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零星几个和他一样等着乘那班夜车的人不住地在四周走动。他信步走到路基旁,看到那个扫地的中年男人还在,看到他,男人和他打了个招呼:“先生吃过晚饭了?” “嗯,对,大哥也吃过了?”鲁荣明站定,微笑着问道。 “咳,还没呢。想等这车来了以后再去吃饭,不知道这班车会不会插蜡烛(误点)呢,先等等再说。”铁路大哥说完,接着蹲下去用手里的一把老虎钳在铁路上敲打着。 “平时这夜班车会经常插蜡烛的吗?”鲁荣明听说火车会误点,心里更加急了。他平时都是乘日班火车的,虽然也误点,但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何况因为时间早,不管误多长时间他都来得及的,所以也不是太在乎,但今晚就不一样了,他本来正在忧心时间会赶不及,如果再加上误点,那他到上海难道要到中午了? 娘希匹的,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没一步是顺的呢? “嗯,这夜里火车插蜡烛辰光要多些,有时是半个时辰,但有时候会迟两个多时辰呢。”铁路大哥说完同情地看了鲁荣明一眼,慢慢走远了。 唉,希望这位大哥说的情况是难得一遇的,不然,他可真的惨了,去店里点卯迟一个半个时辰不要紧,要是迟了半天,万老板对他再好,那脸色肯定也会铁青的吧?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广场上除了三两个旅客外一个闲人也没有了。 铁路大哥在广场旁边小屋里提出了两只气死风风灯,用竹杆顶着挂到了路基旁高台上一左一右的两根柱子上,风灯发出的光,瞬间照亮了周围的空间,也似乎给远处正向这里风驰电擎般急驰而来的火车指引着方向。(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五章 变态的王木头 “青柳,你等等,有事要和你说。[.超多好看小说]”晚饭后,柳衣衣叫住收了碗正要去灶间洗刷的青柳,“姆妈已经将你和宝宝的八字请文成庙里的住持合过了,那个住持说你们俩非常相配,所以,我和你阿爸决定三天后就给你们圆房……” “什么?圆……圆房?”青柳一听如五雷轰顶,结结巴巴地问道。 “是呀,刚才少奶奶说得很清楚了,是圆房啊,怎么?喜欢得说不出话来了?”黄妈老眼昏花,还以为青柳是因为得知意外的好消息而感到吃惊的。 “没,没什么……我去洗碗了。”青柳心慌意乱地转身走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手里的一摞碗跟着也差点脱手,她赶忙稳住身形,才没掉到地上。 “真是个笨丫头,连拿几只碗都拿不好,不知道这么多年的饭吃到那里去了?走路小心点!”黄妈的小眼睛象针一样刺到她身上,尖刻地数落着。 坐在一边的王木头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让青柳害怕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似乎在研究她,又似乎是在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她,让她只想赶快逃离。 堂屋后门口,王宝宝正兴高采烈地骑在长凳上,听到柳衣衣的话,他冲青柳呵呵了两声,接着就从大张着的嘴里流出了一长串粘粘的哈拉子来。青柳赶紧别转头,快步经过他身边。 这傻子年长她一岁,个子比她高半个头,长得白白胖胖的,一餐能吃两大碗饭,但是智商仍然停留在二岁左右,除了吃喝拉睡哭闹及傻傻地笑外。就是玩着永远也玩不腻的骑马…… 到王家九年,开始时她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知道,大人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及至到了十岁,她慢慢懂事了,从大人们的零碎话语中,她明白了童养媳的含义,明白了童养成媳的处境。就对自己的将来担起忧来,因此。她一直担心着害怕着圆房这事。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害怕也越来越强烈了。(.无弹窗广告) 以往,她曾无数次地祈求老天爷不要让这件事发生,并努力做好每一件事,不管是有人差使的还是没人差使的。她都尽量做得让柳衣衣和王木头满意,甚至让黄妈和老马头满意。希望他们看在她乖巧懂事又勤快的份上,永远不提此事。 然而今晚,柳衣衣此话一出,她才知道,多年来她的祈求老天爷并没有收到,或是收到了,但却不负责任地把她的祈求扔到一边。而她的所有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洗完碗筷和镬子,抹干净灶台,按理,接下来应该是伺候那个傻子洗漱。然后帮他脱去衣裤,让他睡觉。但今天。青柳不想出去,她吹灭了油灯,坐在灶门口托着腮想心事。 今晚的月亮被厚重的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地,灶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所,正是一个人静静想心事的时候。 在王家待了九年,十六的青柳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美人儿,她削肩细腰,肤色白皙细腻,细弯的眉毛,妩媚的丹凤眼,眼角向上稍稍翘起,小巧挺直的鼻梁,一张樱桃小口,粉嫩的鹅蛋脸吹弹可破;胸前鼓了起来,脑后垂一条长及腰际的辫子,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很有韵致。 只是,和这副美人坯不太相称的是她的一双手,由于长年水浸风吹洗刷劳作,那双手粗糙皲裂,还生了好几个冻疮,有几个已经破溃,流着黄水,一碰到水会很痛,她就用布条将破溃的手指缠了起来,湿了就解下来洗洗干净晾着,另换一根干净的。 就象一棵野生的玫瑰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柳越长越清纯秀丽,越长越妩媚动人。 但是,突然有一天,她猛然发现未来的公公王木头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深不可测,有时她觉得那目光似乎能透过她的衣服看到她的身子,这让她感到非常不自在,单独在王家待了九年,让她练就了一种观貌辨相的本能,就象野生动物对危险的临近有一种直觉识别一样,对王木头的这种眼光陡然产生强烈的不安。因此,她尽量不与王木头单独相处,有时不得不相处时,她就离他尽量远一点,似乎这样,才感到安全些。 她心里本来一直在为圆房之事隐隐担忧,但后来又添加了王木头有意无意射过来的淫邪目光,让她心里更加发慌。正当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时,今晚柳衣衣又突然提出来让她三天后和傻子圆房,这一连串砸过来的打击让她猝不及防晕头转向。 所以,现在她要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是顺从柳衣衣的意愿和王宝宝圆房过一生?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个傻子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连和人的正常交流都不行,陪着这样的人过一世她不甘心。逃走?这似乎可行,但问题是逃往哪里?即便她逃走了,王家会不会去向阿爸姆妈讨还那五块银洋?一时之间,她心乱如麻,脑子也乱成了一锅粥…… 此时,灶间门口出现了一个幽灵一样的影子,影子在门口迟疑了一下,随即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 灶门口,青柳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并没有察觉有人乘黑摸进了灶间,试图对她不轨。 虽然清明都过了,但晚上依然很冷,但这灶门口却因为烧饭还留有一丝余温,所以天一冷,只要有空闲,青柳就喜欢坐在这里想心事,有时想着想着困意上来,就蜷缩着睡着了。 老马头总调侃说她是小猫咪转世的,对灶门口有一种天然的依赖,青柳听了就皱着好看的鼻子咭咭咕咕地笑,算是默认了老马头的说法,于是以后,老马头就常常叫她喵呜…… “谁?呜……”察觉到黑暗里有人逼近,青柳立刻警觉地站起来喝问,但她的话还没喊完。来人已经从侧面迅速扑过来,右手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身子,同时将她的两只手臂固定在了她的身体两侧,让她一动也动不了,左手则捂住了她的嘴,她的喝问,也噎在了喉间,并没有传出去。 被制住的青柳拚命挣扎着,就象一头小豹子一样,前踢后踢。并扭动着身体试图撞击那个暗中袭击她的人,但那人似乎知道她的用意。只是紧紧的搂住她,力气大得就象是一具铁制的器具一样箍住了她,让她根本无法撞击到他的要害部位。恐惧加上紧张,使她的力气很快用尽,加上嘴巴被紧紧捂住。呼吸都有些困难,只能无助地“唔唔”着。绝望的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滑落到脸颊上,弄湿了那人紧捂着她嘴巴的大手。 “乖,别动啊,只要你不动,阿爸明天就会给你买新衣服,给你买好看的首饰,嗯。听到了吗?”那人感觉到了青柳正在流泪,于是就开口软语相哄。 青柳一听这人的声音,一时间亡魂直冒,身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人。不是王木头还能是谁?一时间惊得呆住了,不觉停止了挣扎。 “对对。别动,这才是我的乖媳妇嘛。”王木头以为青柳屈服了,继续用话哄着,那只搂住她腰间的右手,迫不及待地移到了她鼓胀的胸前,同时捂嘴的手一用力,逼使她的脸靠近自己,一只发散着臭味的嘴巴就在她的粉腮上咬了一口。 “嘿嘿,真的好滑嫩好香啊。乖媳妇,你的男人是个傻子,他根本不懂这些,也无法让你快乐,所以你放心,你男人不行,还有我这阿爸呀,这就叫肥水不落外人田,还不至于浪费了你这朵鲜花。等阿爸在你身上下了种,一年半载后再生下个一男半女,也好给我们王家续个香火。嘿嘿~”王木头得意地笑着。 这厮自从九年前把何三官杀了之后,虽然当初拚着一口气,是想和何三官同归于尽的,但杀了何三官以后,就不想死了。他惶恐了一阵,怕被衙门发现把他抓去一命抵一命,就缩在家里不出去,等待风头过去。 当时民国政府成立不久,许多前朝衙门里的事情都混乱不堪,无法理清,而且杨柳村的张财主也不清楚这个护院何三官的来历,何三官差去叫柳衣衣的那一次又是在年前,加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张家觉得无法报官,就将此事撂下了。多日以后,有人发现东面荒草滩里的草棚烧掉了,报到张财主那里,他也没有在意,只是一个草棚而己,烧就烧了吧,等开春需要用时再搭建一个就是。 春后瓜地需要看守了,张财主这才派人重建草棚,几个长工扒开厚厚的草灰,骇然发现了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于是马上报了官。县署派人前来查看,没在尸身上发现任何能证明此人身份的东西,平时这何三官又是独往独来的一个人,没有任何知己朋友,所以谁也没有将这焦尸和他联系起来,查看一番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此事就成了无头公案。 在草棚发现焦尸的事传到芦花浜时,王木头本来已放下的心重又提了起来,连街上也不敢去了,但时间一长,此事便慢慢淡去,没人再提起此事。加上王木头在镇上以呆呆傻傻出名,谁会想到他身上去? “乖媳妇,只要你不喊,我就放开你的嘴,阿爸给你开了苞后,我们一起颠鸾倒凤,保证让你欲仙欲死,怎么样?”看到青柳没有反应,他就收紧了手,恶狠狠地说:“如果我放手后你喊了,我就一把将你掐死!九年前,我只扎了两刀就把那何三官杀了,现在,你这朵鲜嫩的花,只要我手下稍稍一用力就能把你掐死,你信不信?” 青柳的一双眼睛陡然瞪大,吓得停止了流泪,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平时蔫蔫乎乎现在却五官扭曲如同恶魔一样的矮矬男人。难道,何三官真是他杀的? 何三官无端失踪的事她是第二年听来王家看他的五阿哥说的,只知道是一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无头案。至于以后在草棚里发现焦尸之事,她也知道,但从来没有和失踪的何三官联系起来。 那时青柳还小,根本不懂得男女之情,也不知道柳衣衣和何三官之间有私情。那一年,她无意中撞见两人在草棚里厮混,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现在听王木头自己说何三官是他杀的,她一下子震惊得无以复加,连基本的反应也没有了,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六章 奋起抗争 对于何三官的死,青柳肯定是拍手称快的,但是知道了这杀人的凶手就在眼前对她图谋不轨又是另一回事了。(.无弹窗广告)按常理推论,她知道杀人凶手的心态是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只要开了头就不在乎多杀一个还是少杀一个。青柳经历世事不多,无法让她面对诡谲凶险的境遇时立即做出正确的反应,所以只是一脸惊恐地呆望着王木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王木头对青柳的这种反应很是满意,以为已经把她吓住了,于是就慢慢把捂嘴的手拿了下来,顺势从领口探进了青柳的衣服里,一把握住了青柳那团刚刚发育起来堪堪一握的柔软,另一只手将怀里这具活色生香的躯体更紧地搂住,一张臭嘴凑过去,肆无忌惮地在青柳脸上脖子上又啃又咬。 胸前被揉捏的疼痛瞬间让青柳清醒,抬头看到王木头色迷迷的丑陋样子,她全身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立即将身体绷紧,拚尽全力将王木头推开,接着又低头往他身上撞去。 王木头没想到看起来柔弱刚才又已被自己恐赫得傻楞楞的青柳居然会来这一手,猝不用防之下被撞翻在地,青柳立即象脱兔一样反身往离她最近的后门奔去,只要打开门,她就可以逃脱魔爪了。 但是她的手刚碰到后门的门框,回过神来的王木头不及起身就一个蛙跳扑了过来,一把扯住了她的一只脚,将她拖离了门口,并就势将她扔到了门后的稻草堆上。 这稻草堆是平时青柳怕下雨天稻草湿了不好烧,放在那里预备着的。 “嘿嘿,想逃?没那么容易!今天你是逃不了的。还是乖乖地遂了阿爸的意了吧?阿爸的乖媳妇,今天第一次做那事可能会痛一点,但是以后就不会再痛了,说不你做上瘾后,还会来求阿爸呢……”王木头累得气喘吁吁,得意地笑着,用一只膝盖压住青柳柔软的身体,然后急不可耐地扒着自己的衣裤,不一会儿,就脱成了一只赤膊鸡。胯间的物事儿就象捣药捶一样直厥厥地杵着。 看着倒在草堆上正惊恐万状望着他的青柳,王木头就象一只狼看着一只肥嫩可口的小羊羔。眼里泛着绿幽幽的光,嘿嘿淫笑着,嘴里就象他的傻儿子一样流出了长长的涎水…… 这厮自从杀死了何三官,将柳衣衣抢回来后,那柳衣衣就怕了他。不敢再有半点反抗,夜里也自然和柳衣衣睡在了一间房里。不知是因为目睹柳衣衣对何三官的勇猛很是受用的样子受了刺激还是想把以往被女人所拒的男人面子全找回来。一开始的一个多月里,他天天夜里都把柳衣衣折腾得死去活来,直到她讨饶为止。 然后,就象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将柳衣衣象玩腻了的玩具一样扔到一边,不再理她。只是偶而想起来时,才会重新捡拾起来把玩一下。 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眼前那个瘦瘦小小的童养媳青柳竟长成了一个鲜鲜嫩嫩的大美人,于是,他的一双贼眼就不住地往青柳身上瞄,瞄着瞄着心里就蠢蠢欲动起来,觉得年过四十皮肤松驰眼袋都有了的柳衣衣和这小美人相比。简直就是一砣屎。于是,他一直在寻找下手的机会。 今天白天。当柳衣衣提出要为宝宝和青柳圆房时,他觉得机会来了,就一口答应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仅人傻,而且那话儿长得也又小又细,根本坚挺不起来,所以指望他传宗接代简直就是一个妄想。但是,如果他能代替儿子占有了这漂亮的小媳妇,日后再生下个一男半女来,岂不是既让他圆了尝鲜的欲望,也让王家有了后代?想到这里,王木头的心火就越来越旺了。至于这生下来的孩子是该叫他阿爸呢还是叫他爷爷呢,他才不管。 本来他还想等儿子和青柳圆房之夜溜进儿子房里李代桃僵,但刚才在堂屋里,青柳出门时对他那一瞥在他看来既有害怕也有害羞,这种带有害怕的娇羞挑逗得他心里象有一群蚂蚁在爬,实在难受得不行。 和所有的男人一样,王木头也有强烈的征服欲,将柳衣衣彻底征服后,更让他坚信,只有暴力,才能让女人彻底对男人臣服,也才能让他获得更多的快感。 他耐住性子坐了一会儿,没见到青柳回来,又看柳衣衣和黄妈正在油灯下起劲地讨论宝宝圆房那天穿什么衣服,青柳又该穿什么,到时要请哪几个客人等等,已经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于是就悄悄地溜了出来,摸到了灶间里。 也是青柳太专注于想心思了,不然,还不等他走到近前,她就从后门溜走了,哪里会给他可乘之机? 话说王木头吞着涎水,标准的淫贼模样向稻草堆上的羔羊扑去,嘴里还不停地说着:“阿爸的小心肝别怕啊,阿爸一定轻轻的,不会让你疼的,啊?……” 看到王木头大小不一的眼睛和流着涎的丑恶样子,青柳恶心的直想呕吐,她本能地脚后跟蹬地,将身子迅速向后蹭去。忽然,后腰被什么硬物狠狠地硌了一下,让她痛得差点流出泪来,伸手往后一模,竟然是把柴刀! 这把柴刀的大小比菜刀大三分之一,刀背厚度则是菜刀的四五倍,掂在手里很是沉重,是当地人日常生活中惯用的一件工具,平时青柳经常用它将老马修剪下来的树枝砍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以方便捆扎和烧火。记得烧晚饭前她用过它,之后就不知扔在哪儿了,没想到现在却在门后的稻草堆里发现了它。 她心里一阵狂喜,正想将刀抽出来阻止王木头,但是,那个淫贼已经急吼吼地扑到了她身上,并胡乱扯着她的衣裤,胯下之物肆无忌惮在顶着她的身体,青柳心里一急。将身子往右侧翻了一下,左手反身抽出柴刀,抡起来用厚厚的刀背照着正在啃咬她白嫩胸脯的王木头的头上就是狠狠地一下子。 被击打后的王木头猛然昂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下这只快要到嘴的羔羊,就象当年何三官被他刺中后那样惊愕无比地看着他,满眼的不甘和怨毒,然后,眼神发暗,一下子瘫倒在了她的身上,一动也不动了。 青柳费力地将王木头沉得象死猪一样的躯体推下身去。爬了起来。因为惊恐害怕,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她掩好衣襟,整理好头发,看了地上一眼,王木头仍然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了,她不敢去翻看也不想再去查看。刚才那场博击,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她原本对这位未来的公爹一直怀有一种敬重和畏惧,可是现在,已经完全被厌恶和憎恶所代替。她先前的预感没有骗她,只是她没有想到是,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让人惊恐失措。 她头也不回地扶着墙出了灶间,回身又轻轻将门掩好。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王木头被发现得越迟越好。 两脚发软地刚走下廊檐,突然听到一声轻咳,唬得她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差点连心跳都要停止了。定睛一看,原来是老马头站在东耳房的廊檐下。 这老马头因为岁数大了。平时吃饭只在自己房里,今晚他吃过晚饭后早早就躺下了,但不知为什么,很久都没睡着,心里骂着年纪大了倒底不中用了,连睡个觉都这么费劲呢。 于是起来,坐在床上烧了一袋旱烟,正叭滋叭滋地烧着,忽然听到灶间里似乎有异常的响声,他起身开门出来侧耳仔细听了听,声音又没有了,心里正疑惑间,忽看到从灶间里出来一人,看样子应该是青柳,但她的神色为什么这么慌张?走路的样子也象个病人那样无力?而且,虽然黑暗中辨物不清,但他也能看出青柳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子。 凭直觉,老马头可以肯定,青柳是遇到了什么事。他怕自己突然现身惊着了她,于是就轻咳两声先打个招呼。 这也是老马头一直喜欢青柳之故,换了别个,估计早就扭身回屋不予理睬或是大呼小叫地故意问候了。 青柳看到自到了王家就一直将她当孙女照顾的老马爷爷,胸间突然被一股暖暖的棉花样的东西堵住,她立刻就象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终于看到亲人有了依靠样,立刻扑进了老马头的怀里,将脸深深地埋在老马的胸前,压抑了许久的担心、害怕、委屈、恐惧,还有,看不到前路的迷惘和彷徨,一下子宣泄了出来,哭得真叫是一个稀里哗啦。 她怕哭声会惊动堂屋里的柳衣衣她们,所以拚命地压制住声音,这种被压抑的哭声才是一个人真情流露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 老马头一看青柳的样子,更加确定在她身上出了事,但是,他又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看到青柳一副情绪失控的样子,知道现在也问不出什么来,就一边安慰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静静地等待她自个安静下来。 哭了好一会儿,青柳才渐渐止住了哭声,不好意思地离开老马被她的眼泪鼻涕弄得稀湿的衣襟,低头用袖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说给爷爷听,爷爷一定为你出头。”其实在看到青柳痛哭时,老马已经将这所屋子里的所有可能会欺负青柳的人全猜了一遍,最后觉得黄妈的嫌疑最大,这老婆子自青柳来后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平时经常会为难她,为此他为青柳出头和黄妈吵过几回,所以,如果青柳真的指证是这老婆子的话,他明天一定不会放过她。 “是……是阿……阿爸……”青柳抽抽嗒嗒断断续续地说道。(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七章 逃离 “什么?是少爷?怎么会是他?他对你做了什么?”老马头吃惊不小。他千猜万猜也猜不到少爷王木头身上。 看到青柳的身子抖得象风中的柳叶,知道她刚才肯定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赶紧让她进了自己的房间,为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坐下先喝水,然后慢慢说。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两人坐着面对面也只能看到对方一个大致轮廓,因此,青柳颈上和手臂上的伤老马并没有发现。 青柳得到宣泄后,此时已完全平静下来,于是完完本本地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老马听后,心里震惊无比,没想到平时看上去老实木呐的王木头还有这么凶狠残忍的一面,听青柳说,王木头在她面前承认杨柳村张财主家的护院何三官是他杀的,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几年来,少爷可藏的太深了!看来这个人真的不简单那。 还有,青柳名义上可是他的儿媳妇啊,一个快要做公公的人,怎么能这样对待未来的媳妇?这不是畜牲么? “没想到这王木头还真是个畜牲,竟然做出这种伤阴德的事来!他就不怕天打雷劈么?”老马忍不住气愤地骂道。 “对了,现在他怎么样了?伤得重吗?还是死了?”老马头问。倒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想问题总会想到重点上。如果王木头没死,此事就不用报官,但青柳继续呆在王家的境遇可想而知;如果王木头死了,那青柳就逃不了干系,说不定会一命抵一命,这可太不值了…… “我……我不知道,没敢看……”青柳低着头。缠着手上包冻疮的布条,刚才的亡命博击中,将包冻疮的布条全拉掉了,但她却一点也没有察觉,现在静下来,才觉得被弄破的地方钻心似地痛,脚上手臂上和胸脯上的瘀青和擦伤,此时全都火辣辣地痛起来,让她不住皱起了秀气的眉毛,但她怕老马担心。没有吭声,只是强自忍着。 “……这个家。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如果王木头没死,等他醒过来,你肯定给他们活活折磨死。”老马头沉吟了一下说。他刚才想过,无任王木头是生还是死。青柳都不能再在王家呆下去。 青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起泪来。 “你想好了吗?准备去哪里?”老马没有看到青柳在哭。他弯下腰将烟嘴里的烟灰磕在地上,然后直起身来问。 “不知道。”听得老马问,青柳带着哭音回答,“我早就想过了,如果逃回娘家,肯定被抓回去不说,说不得王家还要向我阿爸姆妈讨还那五块银元。我家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银洋还他?”说到最后,青柳伏到了桌上低低呜咽起来。 其实这才是她一直以来最大的痛处,如果不是考虑到父母为难,她早在发现王木头淫邪目光后就立刻逃离王家了,何至于一直等到现在。受那王木头的欺凌和惊吓? “嗯,这样吧。你马上赶到斜桥,镇上有火车南下去杭州或是北上去上海,你能有多越就走多远,越远越好。这地方,就别再回来了。”老马低头沉吟良久,然后抬起头来肃然说道,说到最后伸手抓住青柳的肩膀摇了摇,“记住了吗?青柳?” “嗯,记住了。”听了老马的话,一直傍惶无主的青柳就象在茫茫黑夜里迷了路的人突然看到了前方的灯光一样,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她立刻振作起来,凝重地点了点头。 “乘黄妈还在堂屋,你快回房拿几件衣服,马上就走,不能耽搁了,迟了不但赶不上夜间火车还怕她们发现了王木头,到那时你就无法脱身了。” 青柳一听也紧张起来,不敢耽搁,立即悄悄回到房里,摸黑胡乱取了几件平时的换洗衣服,包在那块她来王家时大阿哥送给她的包头布里,想了想,又在衣橱里的一堆衣服底下摸出一只手绢包塞进了布包里,手绢包里是她的全部家当:五十三文钱和一只银镯子,铜板是这几年逢年过节柳衣衣和王木头及老马给她的押岁钱和零化钱,而那副银镯子则是柳衣衣有一天心情特别好时,从自己腕上脱下来送给她的。 “好,快走吧,我送你从小门出去。”老马看到青柳从房里出来,立刻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快步向正屋后面走去。青柳一声不吭,紧紧地搂着布包跟在后面。 王宅平时进出都走前面,需要穿过堂屋,但一些要运至后院易弄脏地面的东西,比如树种啊,肥料啊,还有修剪下来的树技啊,就不能走前面,需要绕到东侧围墙处,那里开有一扇小门,这门大多时候都是锁着的,需要开的时候,就由老马负责开合,钥匙就放在他房里。 “沿这小路向东上了大路,顺着大路一直向南走约模七里地,看到有两盏风灯高高地挂着的便是斜桥火车站。小姑娘一定要记住啊: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不管怎样总有人多多少少地照顾着你,在外面,得全靠你自己了。上海那个大码头地方大,人也多,骗子更是多得不得了,看到外地小姑娘,就会骗到青楼书寓里做妓女,所以你一路上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讪,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不要跟着陌生人走。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不要慌,马上放开喉咙大声喊救命,你一喊,有人听到后就会过来帮你,也会把那些坏人吓走,记住吗?”在后门口,老马仔仔细细一样样地关照着,就爷爷在关照将要出远门的亲孙女一样。 青柳认真地听着,边听边应着。 “还有,到了上海后要赶快找个活干,听说上海有新开的纱厂,那里招小姑娘的……不管在那里做事,手脚要勤快点,嘴巴要甜一点,有句老古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多说几句好话,又不要付铜钿的,对吧?……哦对了,乘火车是要买票的,我这里有一块银洋,不管去杭州还是上海,应该都够的。”说完,老马从贴身衣服小襟上的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元来塞到了青柳手里。 青柳刚想不要,但是老马坚决塞到了她的布包里,并说:“老古话说‘身上没有钱。出门处处难,’你没钱买票。怎么离开这里?只可惜我身边只有这一块,不然还可以多给你几个……” “青柳!青柳!这懒丫头,又哪里去了?”院子里忽然传来黄妈不满的呼喊声。 “快走,老太婆出来了……”老马挡住青柳塞回来的银元,低声急道。然后推了青柳一把,返身就回到了院子里。向青柳又挥了一下手,示意她快走。 青柳弯腰给老马深深地鞠了一躬,抬头哽咽着最后望了老马一眼,转过身,匆匆离去,很快就隐没在深沉的夜幕中。 老马关上后门上了锁插上门栓,悄悄蹑至正房屋后。朝堂屋方向望了一眼,夜色里看到堂屋的后门口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知道是黄妈。 “青柳青柳!这死丫头到哪里去了?少爷还没睡呢,她倒先睡了,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黄妈越来越不满。她叫了几声没听到回音,一边嘀咕着一边在堂屋外的墙洞里摸了一根蜡烛。用打火石点燃了,拿着蜡烛照着脚底下,往院里走来。 老马知道今晚黄妈不找到青柳是肯定不会罢休的,于是就贴着墙根轻手轻脚地迅速溜到了自己房间里,轻轻将门掩上,站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 “青柳,青柳!……咦,这死丫头没在房里,又会上哪里去了?……”黄妈自言自语地说着从自己和青柳合住的房里出来,边说边走向灶间,“这懒丫头肯定偷懒又在灶门口睡着了,真是越大越不像话……” “黄妈,你在叫谁啊,叫那么响,把我都吵醒了。”老马非常适时地开门出来,睡眼惺松地问道,边说还边揉着眼睛,似乎对吵醒他觉得有些不耐烦。 “嗨,还不是那个青柳嘛,总是偷懒,没有一天让我省心的!”黄妈忿忿说着,一边捣着一双小脚走近了老马。 “哦,青柳又怎么啦?没侍候好小少爷?”老马故作不知地问道。 “都那么晚了,竟然还不不侍候小少爷睡觉,自己却不知道躲到哪里偷懒去了。房里没见到她,我去灶间叫她。”黄妈说着就向灶间走去。 “她会在灶间吗?刚才没听到有人走过呀?少奶奶和少爷睡了吗?”老马难得地鸡婆起来。 “堂屋里只有少奶奶和小少爷呢……呃,少爷好象不在,可能是睡下了吧?”黄妈在距老马约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答道,似乎一时对王木头的去向感到有些疑惑。 “喔,天色是不早了,是该睡觉啦,我都睡了一觉了呢。”老马说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可是,青柳这死丫头会到哪里去呢?”黄妈细细想了下,“这丫头夜里平时不大出去的,难道是去隔壁毛家找那二丫头玩去了?”青柳平时的进出都由黄妈掌控着,知道和青柳走得近一点的外人,只有那个毛二丫头了。 “嗯,有可能的,小姑娘碰到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最近几天青柳正在向毛二丫头学刺绣呢。”老马一本正经地向黄妈透露了一个新的信息。 “嗯,怪不得有时候老看她手里拿着个绷架,原来在学刺绣啊?嘁,她那两只手是手捏一块姜(当地土话,意指手不灵巧),能学得出来恐怕要到重新投胎做人哩。”黄妈尖该地嗤笑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对,我还是去灶间看看吧,说不定这丫头偷偷躲在灶门口打瞌充哩?”说完,又往灶间而去。 “哦,天太黑了,黄妈你当心点啊!”老马在她身后喊道。心里暗想,这老婆子真是老得快要成精了,我暗指青柳可能去了隔壁,她竟然没跟着我的思路走。 此时,他只希望能尽量帮青柳争取一点时间,好让她走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回到床上刚躺下,突然窗外一阵闪亮,刹那间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照得雪亮,倏忽间,剌眼的亮光瞬间消失,屋里又黑了下来,接着,远远地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隆隆的声音,远处似乎有万匹马踏过原野一般。 老马听了怵然一惊,翻身坐起向黝黑的窗外望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唉,看来这丫头真是莲子命苦到心里了啊,第一次出远门,怎么老天偏偏要落雨了呢?” “啊,地上是谁?……少爷,少爷!……来人哪,少爷昏倒啦!……”驳那间,老黄妈尖利的嘶叫惊动了五宅,就连周围的邻居们,也都被这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八章 黄妈装晕 王木头并没有死,他只是被那把柴刀击昏了。[.超多好看小说]当时青柳只想着立即阻止他的进一步侵犯,且又处在惊恐愤恨中,情急之中下手自然不知轻重,这一下击得重了些,所以等到黄妈进去时,他还没有醒过来。 黄妈持着蜡烛进了灶间,只见后门口的稻草堆上躺着一个人,开始还以为是青柳呢,及至看到这人竟然光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趴着,看这粗壮的身子和青柳差着十万八千里,而象是个男人,心下不由诧异:一向紧闭门户的王宅灶间里怎么竟躺着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了? 王木头是读过几年圣人书的,所以懂得一点礼仪廉耻,夏天从不会赤着身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故此黄妈从没有看到过少爷赤裸的身子,哪里认得这具俯卧的男人躯体就是她最平时最疼爱的少爷? 这黄妈虽然六十出头了,但这一生没有结过婚,对男女之情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男女在一起后会生小孩,但小孩是怎么来的她并不知道,那个时代也没有生理课可供她普及,而且平时闲谈中谁会吃饱了撑的和一个老处女聊这种事?所以黄妈虽已年老,但这方面的知识几乎是零。平时常看到男人是站着小解的,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是不一样的,但倒底不同在哪里,却不甚了然。 有时她心里也会冒起一个好奇的小泡泡,但一瞬间就被自己捏破了。一个未婚女子,怎么能想这种事?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好奇心也越来越淡,直至年老,几乎就不再想了。 今天,突然看到这么一个光着身子的大男人趴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一颗心不由得剧烈跳动起来,沉在心底许多年的那个好奇泡泡又浮了上来。只是不知道这人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一时不敢冒失上前,就在远处静静地站了一会,看他没翻身也没转过头来看一眼,心里估计这人应该不是饿昏了就是病昏了。[.超多好看小说] 黄妈的好奇泡泡越来越大,一时之间竟把找青柳之事给忘了。她旁顾左右前后无人,院子里也静悄悄的,想必老马早就睡下了,确定这方天地里只有她和睡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裸身男人,于是便屏住呼吸大着胆子持着蜡烛走过去弯下腰。一用劲将那个趴着的人翻了过来,然后举着蜡烛向那人身上和脸上仔细一照。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唬得七魂掉了五魂,还有两魂也差点从她嘴里吐出去。 紧接着,那声不似人声的疹人尖叫从她嘴里脱口而出…… 老马听到尖叫,立刻开门出来。几步就窜到了灶间。他的房间离灶间最近,又是这王宅唯一心智正常的成年男人。尽管年纪大了些,但平时做事干活,重活累活他干的多些,当主人某些事委决不下时,他们也会征求他的意见,因此,老马算得上是院子里的半个主心骨。 再加上他一直惦记着王木头的生死。总觉得只要他没死,青柳逃走之事很可能就会不了了之;如果他死了,王家族人就会寻事,柳衣衣就是想瞒也瞒不了,肯定会报官。到时,青柳说不定就会成为被通辑对象。接下来的路她将会非常难走。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得比旁人早到一步,万一王木头伤得很重,如果医治及时,也许能保住那混蛋的一条命,这样,可以让青柳逃过一劫。 老马冲进灶间后,一看到里面的情景,却瞬间楞住了,只见后门处的那堆稻草上仰卧着赤裸裸的王木头,也许是因为黄妈的翻动和尖叫惊动了他,此时正发出微弱的呻吟,脑袋也轻轻摇晃着,但神志还没有清醒,样子就象被梦魇了一样,想醒但醒不过来。 一边的地上趴睡着一动不动的黄妈,看样子象是晕过去了,旁边的地上,放着一支燃着的半截蜡烛。(.无弹窗广告) 老马赶紧将王木头扔在旁边的衣服给他穿上,还没穿好,柳衣衣就急急冲了进来,嘴里连连喊着:“黄妈黄妈,出什么事了?木头他怎么了?……”进屋看到老马正在给半醒不醒的王木头穿裤子,上身还是裸着时,她一时也楞住了,看看王木头又看看昏迷的黄妈,再看看正镇静地给王木头穿衣的老马,半晌才问道:“老马,究竟出了什么事?少爷他怎么这样了?” 柳衣衣也是个人精,看到王木头的样子,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却不确定,就问一个笼统的问题,意思是他怎么光着身子昏迷了? “不知道呀,我只听到黄妈的大声尖叫,急忙跑过来,进来就看到这副样子。奇怪,黄妈也不知怎么会晕倒了……”老马进屋看到王木头没死,心里先就放松下来,其余的事全都与他无关,于是就实事求是地说了。他也在纳闷,这黄老太婆喊过以后怎么就昏了呢?是有人把她打昏了还是被看到的眼前场景吓昏了? 事实上老马猜错了,这黄妈哪里是被人袭击打昏的?更不是吓昏的,她只是装昏啦,没办法,不装不行啊。此时她听到老马和柳衣衣的话,心里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她刚才只是出于对男人身体的好奇,才想乘无人之机乘机偷窥一下,满足一下好奇心,没想到这个裸体男竟然是少爷,而且,她把少爷翻过来后,他竟然还发出了一声呻吟,看样子是快要醒了。 天哪,这可怎么好?她一子吓傻了,想她黄妈自十岁跟着小姐随嫁到王家,如今已有五十多年了,这芦花浜的人谁不知道她是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模范?正因为她从来不多看男人一眼,也从来不提任何男人的名字,严肃正经得象个圣女,这才能让她在王家博得主人的尊重,才有资本鄙视柳衣衣,才能镇得住那个聪明过人的青柳小丫头啊! 但是现在全都完了,现在她就是跳进黄河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洗不白这件事了。如果少爷睁开眼看到是她或是老马和少奶奶进来看到独自待在光屁股少爷旁边的她,他们会相信她真的什么也没看到吗? 此时的黄妈欲哭无泪,真想一头撞墙死了算了。正在此时,就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飞快地逼近,她连站也来不及站起来那脚步声就到门前了,她急中生智,把心一横就势躺下装昏迷了。除此,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就是死也得时间允许啊! “是啊,黄妈是第一个进来的,怎么会和少爷一样也昏倒了呢?”说着蹲下身来查看着黄妈的头上和身上,没发现有伤,不由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站起来:“也不知道黄妈当时看到了什么?难道家里进来贼啦?”柳衣衣自言自语的猜测着,但想想觉得不可能,如果说家里进了贼人,王木头和那贼人相遇博斗,也不至于斗得连衣服都脱了吧?难道是那贼人把他打昏后剥了他的衣服?那就更不对了!既然特意剥了衣服怎么又全都丢在这里,一件也没有拿走呢?难不成那贼有剥衣瘾?没听说过!而且,灶间里只有灶头锅子碗筷柴草,那个贼进来偷什么?偷只锅子或是几只碗筷一捆柴爿头? “看来只有等黄妈醒来后才能讲得清刚才她进来倒底看到啥东西了。老马,你现在先把少爷抱到房里去吧,哦,抱到东面他爷娘的那间房里。”柳衣衣关照老马。她对王木头突然昏倒在灶间里起了疑,看到他仍然木楞楞不会打弯的眼神,知道短时间里不会清醒,就不想让他再和自己睡一个房。 老马答应一声,给王木头穿好衣服后费劲地将王木头抱起来,王木头虽然长得矮小,但是壮实,体重也有一百三十几斤,老马毕竟年老体衰,抱着这一百多斤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步子也不稳,但老马仍然咬牙坚持着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外面,电闪雷鸣,一场今年最大的春雨就要下来了。 柳衣衣担心地望着老马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屋外,这才悠悠然地走到桌边坐下,从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一盅水,端起慢慢喝了,然后将茶盅往桌上重重一顿,冷冷地哼了一声:“这里只剩下我了,还不起来,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黄妈听到此话,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就象掉进了冰窖一样,浑身簌簌发抖,知道少奶奶已经识穿了她的把戏,不能再装下去了,只好假模假样地轻轻呻吟一声,睁开了眼,慢慢地爬了起来。 柳衣衣并不看黄妈,仍然一盅一盅地喝着白开水,等到黄妈起了身,她才指指对面的凳子:“坐吧。” 其实她刚才一进屋,看到黄妈侧着的脸趴在地上,她蹲下来看时,正好看到她眨了一下眼睛,就知道她是在装昏迷,料定这老婆子心里有鬼,就不动声色地没有作声,直到将老马支走后这才揭穿。 黄妈乖乖地坐下,心虚地说:“少奶奶,我真的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死给你看……”说完她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想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柳衣衣抬眼只给了她一个冷冷的眼神,就把黄妈钉在那里了。 “男人的身体看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就是你和他做了那种事,我也不在乎,我只想问你,你进来看到了什么?有外人在么?” 黄妈听到柳衣衣并不追究她偷窥王木头的裸体,不觉松了一口气,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非常肯定地说:“没有,当时灶间里只有少爷一个人躺在这里,没有其它人。呃,对了,青柳那丫头呢?少奶奶看到她了吗?”(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九章 仓惶雨中行 “没看到。”柳衣衣也觉得奇怪,院子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那青柳睡得再死,也该被吵醒了啊,怎么没见到她人呢?“今晚她不照顾宝宝就一个人自顾自睡啦?” “她不在房里,我去找过,没见到她啊……啊!我知道了……”黄妈说着说着突然怪叫一声,吓了柳衣衣一跳,手里的茶盅一抖差点脱手,她斜眼过来,轻叱一声:“你见鬼啦,这么大年纪还一惊一乍地,现在是半夜三更,这么怪叫是要吓死人的知道不知道?”柳衣衣狠狠地白了黄妈一眼。 自到王家做媳妇,她从来没有对婆婆的贴身丫环这么大声地说话过,今天是第一次。当然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呃,不是……是我想到少爷很可能是被青柳那个丫头敲昏的……”黄妈讪讪地嘿嘿了两声,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哦?那丫头现在会在哪里呢?这院子里只有这么点地方……”柳衣衣放下茶壶,自言自语地说。黄妈没有回答,一时间屋里陷入了死寂,只有外面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大风,和不知是谁家关得不是很严实的木窗被吹得左右拍击墙壁的没有规律的巨响。 “逃掉了!”突然,两个人一起想到了什么,就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她们惊愕莫名地互视了半晌,然后一起起身奔向外面,临出门时,黄妈倒还没有忘记取那支蜡烛。 一出门,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雨来,幸好不太大。黄妈一手持蜡烛,一手牵着柳衣衣一起跌跌撞撞的到了她和青柳合住的房里,打开大橱一看,属于青柳那一格里的衣服翻得乱七八糟的。几件现在穿的换洗服都不见了!连那块她经常包的花布也没有了! 显然,她们刚才的猜测是对的,那丫头,真的是逃走了! “这丫头胆子真是太大了,枉为王家待她这么好,养育了她九年,最后竟然把少爷打昏自己逃走了!真是太可恶了!少奶奶,明天让王氏族里的族长派人去杨柳村要人去,她肯定是逃到娘家了。”黄妈怒气冲冲地说。她一向对青柳看着不顺眼,现在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竟敢打昏少爷后逃掉了。自然令她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即将这丫头抓回来。可是她也知道现在外面正在下雨。根本没法立即派人出去追赶,只好寄希望于明天。 “杨柳村她不一定会去,就是去了我们也不一定会要得到人。”柳衣衣一看这情形,确信青柳已经逃走,再联系到王木头平时的为人和裸体被击昏的事。心里立刻明镜似的,什么都明白了。就觉得这棺材板这几天看青柳的眼光不对。原来是看中那小丫头了,嘁! “这不是便宜那个小丫头便宜张家了吗?我们王家白白给他们养了九年姑娘呢,这就算了?”黄妈仍然愤愤的,似乎她真的是王家的主人。 “黄妈,你怎么还看不出来呢?这件事的起因是在少爷身上啊!”柳衣衣冷冷一笑,淡淡说道。 “啊?这关少爷什么事,他被打昏了啊。打昏他的肯定也是那个臭丫头!少奶奶,你怎么能冤枉少爷‘扒灰’呢(当地土话,意即公公强奸媳妇)……”黄妈本能地护卫着王木头,不解地眨着一双小眼睛看着柳衣衣。 柳衣衣没有马上接话,她袅袅婷婷地走到青柳的床前停住坐下。床上的被子折得平平整整的,没有一丝皱折。粗布床单也拉得很挺。她欣赏地在床单上摸了一下,抬眼望着黄妈,“怎么,平时这么精明的一个人,还没想通?” “想通什么?”黄妈站在柜子前茫然问道,一头雾水。 “嘁,真不亏是王家一条养了多年的狗,做事想问题全护着这个王家。实话和你说吧,今天肯定是王木头先对人家青柳图谋不轨的,看看那家伙光着身子就知道了。青柳迫不得已,才把他打昏,然后怕他醒来报复就逃走了……” 黄妈一开始听得柳衣衣说她是王家养的一条狗,心里很是恼怒,脸上变貌变色的,欲发作,又觉得底气不足,就忍住了。及至听到后来,自己再回想一下进灶间里的情形,觉得柳衣衣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不然怎么解释少爷衣服都脱光的事? “可是,少爷个子比那丫头高,体格也比那丫头强壮,怎么会打不过那个臭丫头的呢?也许是那丫头布局暗算他的。”相信了事情是少爷惹出来的,但黄妈却不相信看起来粗壮结实的少爷会打不过矮小细弱的青柳。 “嘿嘿,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我刚才看到稻草堆里有把柴刀,说不定青柳就是用这把柴刀击昏你家少爷的呢!”柳衣衣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暗道:这就是报应啊,九年前他扮猪吃老虎杀了何三官,现在没想到却被一只小兔子打了脑壳,这不是一报还一报么? 柳衣衣虽然对王木头杀了何三官非常痛恨,也对王木头九年来对她先折磨再丢弃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但王家毕竟是她最后的一个庇护场所,王木头也是她名义上和道义上的丈夫,所以对王木头杀人之事一直没有去告发,但心里的那个结始终存在。现在看到他裸体被击昏,而击昏他的人却逃得不知去向,心里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那……我们明天还去杨柳本找不找张家的麻烦?”黄妈迟迟疑疑地问道,“就让这丫头这样逃走算了?这还不便宜死他张家了!” “不让张家便宜还能怎么样?张青柳是在王家不见的,如果我们去找张家麻烦,张家反问我们要人怎么办?万一张家看到人真的不见了告到衙门里,县署派人来调查,三问四问把少爷裸身昏迷的事问出来,到那时我们王家的脸往哪里搁?少爷的脸又往哪里搁?”柳衣衣一字一句地说着,似是深思熟虑过的。 “这个……“黄妈一听,确实难办。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等过几天,如果张家没有找来的话,我会去一趟杨柳村张家,探探他们的口风,如果他们不知道青柳已经逃走的消息,我们也不要声张,随她去吧;如果知道了此事,说明青柳逃走后去过娘家,到时再向张家要人不迟。”柳衣衣站起身,走向门口。一边慢慢说出这一番话来,这让黄妈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说:“少奶奶,你真是足智多谋的诸葛亮再世啊!” 柳衣衣出门就走,心里却冷笑了一下,现在知道拍我柳衣衣的马屁了?以前你心里把我当主人看过么? “少奶奶,少爷醒过来了!”老马在东面那间正屋门口大声喊道。 喊声刚落。一道闪电就瞬间划过了黑沉沉的天幕,紧接着一个惊雷在头顶“喀啦啦”炸响…… **************************************************** 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撕破天际,这次的闪电非常近,近到可以看到路上仓惶而行的小小人儿是一个娇俏的姑娘,她上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旧短褂,下身同色裤子,脚上着一双半新旧的黑色圆口搭襻单鞋,脑后垂一根细长的辫子。辫梢上扎着一根黑头绳,额前刘海凌乱,神色慌张,右手臂弯里挽着一只小布包。 她边急急前行,边不断回首后望。似乎后面有人在追赶她似的。 闪电一瞬即逝,在黑暗里。能听到小姑娘的急促喘息声,还有那,如同擂鼓的心跳声。 一阵震耳欲聋的霹雳过后,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倾泻到了大地上,当又一次金蛇乱舞窜过天空照亮大地时,路上已看不到小姑娘的身影,天地间苍茫一片,强劲的雨幕暂时驱散了一些黑暗,也掩盖住了天地间一切的声源。 乌云密布的天空也许因为得到了宣泄而微微显出一抹灰色,在这抹不太清晰的灰色里,可以隐隐看到路边一个稻草堆里,躲着一个人,这人脸色青白,呼吸急促,身上几乎已湿透,蜷缩在稻草堆里瑟瑟发抖。 这个人正是匆忙从王家逃出来的青柳,只见她刘海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上,正往下滴着水珠,脸上全是水。湿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 早春二月的天气,还是非常的冷,再加上又下了一场大雨。这是开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却偏偏下在今晚。 青柳将自己的身子往草堆深处挤了挤,将两只脚缩了进来,脚上的鞋早已稀湿,但她仍然试图躲避那豆大的雨点打到脚上。 闪电再次劈了下来,将四周照得惨白一片。青柳神情惨淡地怔怔地看着地上小水坑里不断浮起又破灭的水泡,觉得自己的命运如同那些水泡一样,瞬间即灭,毫无踪迹可寻。 这场大雨一直下了半个多时辰,才渐渐西移,天色也不似刚才那般黑暗了,天空中浮出一抹灰白,在这抹灰白的映衬下,大地上的物体隐隐凸现出来。不管是地里的庄稼和镶嵌在其中的房屋,此时看起来全都湿漉漉的,就象刚从河里捞起来似的。 雨还没有完全停止,青柳就赶紧从稻草堆里钻出来上了路。此时路上原本坚实的泥土现在变得稀松滑软,她走一步滑一下,有时看得不清楚不小心踏入耕牛踩出来的水坑里,就整个脚全陷进去了,她不得不使劲将脚和鞋子从烂泥里拔出来,脚上的鞋子早已看不出本来面貌,成了两只裹满了烂泥的大棒槌,行走速度也比刚才慢了许多。但是她仍在奋力前行,她非常清楚,自己的生路只在前方。 突然,她警觉地停了下来,竖起两只耳朵,就象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野兔般,直起身子凝神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觉得并没有危险逼近,这才重新深一脚浅一脚地费力前行。 前方,渐渐出现了两星微弱的灯光,似乎是晴朗的夜晚镶在天幕上的两颗小星星,一闪一闪地,十分诱人。 青柳辨了一下方向,觉得自己没有走错。这么说来,前方有灯光闪烁的地方,应该便是老马爷爷所说的斜桥镇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十章 出手相助 在大雨下来之前,鲁荣明就已经躲到了小街对面那些店铺的廊檐下,但是廊檐很窄,倾泻的大雨溅起的水花和带起的水雾把他的裤脚管和长衫下摆濡得稀湿。(.无弹窗广告)他本能地往里缩了缩,可惜身后的门板结结实地挡住了他,使他不能再后退分毫,只好任凭雨水朝他长衫上裤脚管上溅。 心里直说晦气,三年来从未遇到的霉运,今天全让他遇到了,先是遇到那个喝得醉熏熏的售票胖子,被他吐出的污物溅到了自己的鞋子;后来是买不到日票,平白无故的被那胖子数落了一通;接着真的如那大哥所说的火车误点了,而且还不是误了一点点,说是戌时四刻,就是夜里八点的车,但是现在,早已过了九点钟还没有到的丝毫迹象;现在,老天又突然下起大雨来……咳,人要是倒了霉,真是喝凉水也会被呛死啊! 大雨一直下了半个多时辰,才渐渐小了下来,最后转为蒙蒙细雨。鲁荣明最讨厌这种雨了,短时间里感觉不到它的侵袭,但在不经意间,衣服就全都湿了,且还渗到了里面的贴身小衣里和身体上,粘粘湿湿的非常不舒服。 看这情形,知道这雨雾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便老呆在这个地方也觉气闷,就出了廊檐,在狭窄的小街上贴着那些小店的墙根踱了几个来回,觉得雨已经完全停了,这才往车站小广场走去。虽然来了火车,老远就能看到和听到,但他觉得还是站在广场上会安心些。 尽情宣泄了一番后的天空现出一片清冷的白色,夜色的物体也相对清晰地显现出来,视力扩大了好多,只是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水淋淋的。 他正要踏上广场的台阶。忽然听到身后怯怯的叫声:“先生,先……生……”回头一看,大约一丈开外,站着一个浑身淋得稀湿的小姑娘,夜色中一张脸显得异常苍白,头发全都湿了,紧紧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两手搂着一只布包,湿衣服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脚上的鞋子上全是烂泥。[]已经看不到本来面目。虽然她看起来非常窘迫和狼狈,但是鲁荣明仍然能感受到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如同原野上刚沐浴过雨水滋润的青草一样,清新而又生气勃勃。 这姑娘,便是仓惶逃出来的青柳。 “姑娘,有什么事吗?”鲁荣明和颜悦色地问。看这姑娘的样子,似乎是走了远路来的。不然不会被雨淋成这样,脚上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泥……可是。他怎么会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呢……嗯,不会不会,这里他一个熟人也没有,何况夜这么深,怎么会出来一个他认识的人?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刚才突然浮上来的念头有些可笑。 “嗯……那个,这里是乘火车的地方吗?”青柳在大雨过后不久就到了镇上。夜色中那两点亮光非常醒目,但是房屋和街道以及沟沟坎坎拦住了她,她望着那两星亮光,一路上磕磕碰碰的好不容易才走到两盏灯底下,便看到鲁荣明斯文地往上走。便过来问询,想再确认一下。 鲁荣明刚想回答。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刺耳的公鸭嗓子:“嘻嘻,是啊,姑娘也要去上海吗?和哥一起去吧?保证不会让你迷路的。” 回头一看,是和他一样买了夜班火车票等着乘车的一个长相猥琐的年轻男人,这人和鲁荣明照过几次面,也互相点过头,但没有搭过话。这人穿着一件长衫,应该是识几个字的,但是说话怎么这么粗俗?而且看上去那样子还色迷迷的,让人不爽。 “对,这里就是火车站。姑娘也是乘火车去上海的?”鲁荣明没有理采猥琐男斜视过来的恶狠狠目光,若无其事地向因为听了猥琐男的话略显不安的青柳说道。 “哦,谢谢先生。”青柳向鲁荣明鞠了一躬,转身欲离开,但只走了两步,就被那个猥琐男拦住了去路:“嘿嘿嘿,小姑娘真的去上海?正好和阿哥是同路呀,来,阿哥带你一起乘火车,票子也包在哥身上了。”说着就伸手去拉姑娘的手。 这个猥琐男其实是个火车上的扒手,拥有一种特殊的识人本领,到车站广场来得比鲁荣明早,白天就一直在车站里外转悠着,哪几人是去上海的他看得一清二楚,也对这些人的身份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就等着上车后伺机下手。 刚才青柳一出现,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然在夜里视线不是很清晰,但他远远地一看青柳的打扮和神色,就觉得这姑娘的身份蹊跷,料定她不是小户人家逃婚出来的姑娘就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丫头,这样的人往往会身带不匪的钱财,因此对她怀里的那只布包大感兴趣,就溜溜达达地踱到了正在向鲁荣明问话的青柳身边。及至走近了看清青柳的容貌后,心里顿时惊为天人,于是在原先的劫财计划上又加上了劫色的念头。 “你要干什么?”青柳一听猥琐男的话不怀好意,就警觉地后退几步,避开了他那只伸过来的手,板着脸问道,心里却不禁“怦怦”乱跳起来。真的是给老马爷爷说中了,外面坏人真的很多,这才到斜桥镇就碰到一个了。 “不干什么,阿哥只是看你一个姑娘家夜里单独在外多有不便,想帮你一把就是。”猥琐男嘻笑着,又逼近了一步。 “别过来,我不要你的帮助!”青柳又后退了一步,厉声喝道。 “怎么了,阿哥又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你就怕成这个样子?看起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呢,嘿嘿……”一边嘿嘿淫笑着一边伸出双手,老鹰抓小鸡般扑向了青柳。 几乎同时,从青柳身后电光火石般射出一样东西,重重地击在猥琐男的胸前,只听得“啊”的一声惊呼,他的身形立刻以一个欲扑又止的诡异姿势定住,神色慌张地望向青柳身后。 黑暗中,一个欣长而又儒雅的身影慢慢显露出来。 鲁荣明回答了那姑娘的问话后已经准备走了,但想到那个猥琐男的样子,觉得有些不放心,就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到猥琐男扑向姑娘,此时他离那男人足有一丈多远,速度再快跑过去也已来不及了,于是他迅速垂手一抖,袖中一样东西落到他手心里,接着举手不假思索地就用力将手中之物掷了过去,那东西带着一声清啸飞过去,一下子掷中那男人胸前穴位,将那人定住了。 鲁荣明悠闲地踱过来,边走边手里缠着一根细细的线,最后,他把缠好的线和东西往袖管里一塞,在猥琐男面前站住:“呃,我说这位先生,你是耳朵有病还是怎么了,没听到人家姑娘说不要你的帮助吗,干吗还死皮赖脸地象块狗皮膏药一样粘住人家不放?” 青柳刚才根本没有看到有人出手,又是怎么出手的,只是一瞬间,那个扑过来的恶人就木雕泥塑样一动不动,正在吃惊时,看到鲁荣明过来说话,才知道刚才是这位斯文儒雅的先生出了手,心里很是感激,不由就多看了他几眼。 一看之下,心里不由一动:这人看上去很是面善,似乎是一位老熟人,可是她在脑海中搜索了好久,也想不起来倒底在哪里见过他,就暂时扔下这个念头,身不由己地走到了鲁荣明的身后。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只有他能信任和依靠。 “关你什么事?真是多管闲事多吃屁!快把我的穴道解了,不然……”猥琐男色厉内茬的喊道。 “不然怎么样?”鲁荣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却闪过一丝清冷的寒芒。 “不然,等我师兄来了有你好看……”猥琐男恶狠狠地冲鲁荣明说道,一张本就丑陋的老鼠脸扭曲得更加可怖。 “啪”不等猥琐男说完,鲁荣明就伸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光,清脆的耳刮声在沉静的夜里传得很远,一些原本并没注意到这里纷争的旅客听到声音后也围了过来看热闹。 火车脱班本来就让等车的乘客们觉得时间难捱,加上现在已经超过了一个多时辰仍然听不到火车驶来的有节律的“喀嚓喀嚓”声,人们的耐心渐渐耗尽,正在心情焦灼烦燥不安中,忽见到这边有热闹好看,就马上一个个象看白戏样聚了过来。 “唉哟!他妈的,你小子竟敢打我!师兄师兄,快来帮我……”猥琐男吃了一记耳光,不由大怒,无奈身上穴道被制,无法还击,就大叫大吼起来。 鲁荣明原本并不想管这种闲事,他一向不爱出头露面,也不是个好打抱不平的人,但猥琐男对那个姑娘意欲不轨的意图表露得已经很是明显。他再不出手,那姑娘肯定会吃亏。 乡下姑娘被骗的事,鲁荣明在上海时经常听到,姑娘一旦上了当,结局肯定会非常悲惨,不是被尽情凌辱一番后再卖到窑子里,就是被逼着做暗娼并将赚来的钱全部掠走。如果姑娘不幸染上脏病,就会被无情地抛弃,任她在举目无亲的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痛苦死亡。(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十一章 你娘生你是头胎吗? 黑暗里,鲁荣明虽然对这姑娘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总觉得以前见过她,甚至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但是,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又是哪里的人,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不管怎样,他都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姑娘落入魔爪。 因此,就在那个猥琐男扑向姑娘时,他一招远距离竹镖点穴,就把那人制住了。这竹镖点穴是他小师姐的独创功夫,以前他看着好玩,就学了来。那支竹镖的尾部系着一根细细的线,掷出竹镖后还能将之收回。 本来只要那人乖乖地认错,他就会立刻解了他的穴,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就是多一条路,就是给自己一个方便,他是一直在上海雁城之间走的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没想到这厮是属鸭子的,穴道被制但嘴却还是硬得很,不但不认错,还不住地挑衅,最后竟然抬出个师兄来压他,这让年轻气盛的鲁荣明更加生气,不假思索地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打你还是轻的!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应该互相帮助才是,对一个孤身小姑娘更应如此,可是你一个大男人不去帮她反而欺负她,这不该打么?”反瞪着猥琐男,鲁荣明冷冷地说道。 “不知蔽师弟怎么得罪兄台了,以至于兄台竟然锁了他的穴道还打了他一个大嘴巴?”人群里一个人突然现身出来,阴恻恻地说道,同时向鲁荣明拱了拱手。 “哦?想必这位兄台就是这人的师兄了?”鲁荣明脸上又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转身细细看了看说话的人一眼。这人比猥琐男年长一些,有三十多岁的样子,也穿着一件长衫。相貌堂堂,如果他不现身,几乎没人会想到他会和这猥琐男是一伙的。 鲁荣明虽然不动声色地说着话,但他心里却直打鼓,自跟着小师姐学船拳以来,除了和小师姐对打切磋外他还从来没有和别人打过架,也就是说,他的功夫还没有经过实战验证,所以,现在能不能打赢这个猥琐男的师兄还很难说。一时间心里倒有些紧张起来。 但现在场面已成骑虎之势,他不想打也不行了。看对方那位师兄的样子,肯定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他就是想退出也由不得他了,所以只好一面说些场面上的话,一面在脑中想着对策:呃。究竟是硬碰硬和人家打呢,还是学学精灵古怪的小师姐。耍一点阴谋诡计出来涮涮他们? “在下不才,是这人的师兄……喂,这位兄台,你还没有回答在下的话呢。”那位扒手师兄看清了鲁荣明是孤身一人,站在他身后的姑娘根本就不会武功,心中大定,就咄咄逼人地凑近来。 “哦。不知你们的师傅教你们背过江湖‘八字’精言没有?”鲁荣明继续慢悠悠地说着,同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江湖‘八字’精言?这是什么?没听说过。”扒手师兄一楞,不知道鲁荣明说的是什么,就连那个定住了身子的猥琐男也呆了一呆,边上的几位旅客交头接耳起来:“喂。这个江湖‘八字’精言你知道吗?” “不知道,没听说过。” “难道是江湖上新制定出来的规矩?” “嗯。也许吧。” “嘘~别说话,听这年轻人说。” “啊,看来你们师傅没教过你们吧?那现在我来教教你们,听着,咳咳,“鲁荣明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这江湖‘八字’精言呢?就是‘锄~强~扶~弱,杀~富~济~贫’八个大字,这是学武之人必知的,也是行走江湖……” “小子,你敢戏弄老子!”不等鲁荣明掰着指头一一道来,那扒手师兄早已听出对方是在戏弄他,顿时发出一声怒吼,呼呼地挥舞着一双大拳头就过来了。(.无弹窗广告) “咦,这位师兄真是个急性子,怎么不等小弟说完就动手了?难道你娘生你是头胎?”鲁荣明嘴里胡诌一气,本来是打算拖得一时拖一时的,拖到火车来了就好了,没想到火车还没来,对方的拳头却招呼过来了。好在他心里早有准备,一看对方气势汹汹地挥拳过来,便一边左右躲闪,一边继续耍着贫嘴。 围在边上看白戏的旅客一听鲁荣明说得好笑,全都哈哈大笑起来。连站在他旁边的青柳也暂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困境,露出一口整齐的贝齿,微微笑了一下,嘴角往上弯成了一个好看的月芽。 鲁荣明正闪避间,转头忽然看到青柳的笑容,这个笑容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让他刻骨铭心,心里登时轰然作响,一时之间盯住青柳,整个人不觉都呆了,对快速向他胸前凶狠袭来的拳头没有了任何反应,直到周围人全都惊呼起来,就连青柳也惊恐地向他大叫,他这才清醒过来,但此时闪避已是不可能了,就在那拳头快要碰到他的胸口时,他就势以一个板桥倒地之势堪堪躲过了那一拳。 没想到他跌倒的地方不是平地,恰恰是在石阶上,把他的腰硌得就象碎了一样,他呲牙裂嘴地刚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第二拳带着风声就又冲他的面门而来,这把他惹火了。 “好拳!”他大喝一声,就地打了一个滚,绕到那人身侧,凝丹田之力,迅速收腿用力踢出,正踢中那人的髋部,那人一拳打了个空,没防备侧面会来这么一下重击,一下子失重侧着身子便倒了下去。 鲁荣明急忙鲤鱼打挺起来,举着两手对那个边爬起身来边怒气冲冲瞪着他好象要吃了他的扒手师兄说:“等等!让我问过一句话后我们再接着打。“ 然后就转着眼睛四下寻找搜寻着青柳的身影,寻了一圈没看到,心里一急,不由高叫道:“姑娘,姑娘,你在哪里?” “先生是叫我吗?我在这里啊!”从鲁荣明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鲁荣明急回头,看到那位姑娘正站在他身后,怪不得刚才找不到她。 “姑娘,你是叫青柳吗?”鲁荣明一把抓住青柳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是啊,我是叫青柳,先生是怎么知道的?……喔,先生认得我?原来我们真的认识?”青柳先是茫然,后又有些欣喜,怪不得刚才看着这位先生眼熟,原来真是个熟人。 “天哪,原来你就叫青柳,青柳就是你?……那位老先生说得真准,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个叫青柳的姑娘……”鲁荣明激动得摇晃着青柳的身体,语无论次地说着。 “小心!……”青柳正纳闷这位先生说的话倒底是什么意思,忽看到从他背后袭来的拳头和拳头后面一张狰狞的脸,不禁失声惊叫起来。 鲁荣明是练家子,不等那拳头到脑后就感觉到拳风掠过来,如果他此时躲闪,完全可以避开,但是,他闪过后,面前这位貌似梦中青柳的青柳姑娘便暴露在了拳头底下,势必要受到重击,情急之下,他一把抱起青柳往侧面倒去,在一阵惊呼声中,那拳头劈过了头,扒手师兄收不住前冲的身势,竟“噔噔噔”往前冲去。 鲁荣明恨他不讲信用,竟然在他已经要求暂停时仍然对他猝然出手,便躺在地上顺势就在他的屁股上蹬了一脚。 扒手师兄本来只往前冲几步就会止住冲势,但让鲁荣明加了一脚,顿时加快了前冲速度,一下子收不住脚,往前一扑,就跌了个狗吃屎。 围观众人“轰“地一下发出了大笑,那位猥琐男定在那里悲愤莫名地大叫:“师兄~” 鲁荣明来不及起身就去扶青柳:“跌痛了么?”而青柳却红着脸躲开了他的搀扶,自己爬了起来,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又湿又脏,刚才在地上一滚更加脏得一塌糊涂了。可是,刚才在他的怀里怎么竟会有一种温暖而又安心的感觉呢?……哦,呸呸呸,羞不羞啊…… “我说兄台,我们还是别打了吧,你师弟刚才做的事这里有几位是看到的,要不,你问问他们,看是我对还是他对?如果目击者都说是你师弟对,我做错了,那我道歉,如果都说是我对,那我们就扯平了,两不相欠,我马上把你师弟的穴道解了,以后各走各的路,怎么样?”鲁荣明知道姑娘也叫青柳,和他梦中姑娘的名字一样后再也无心和那扒手师兄过招,就提出了提议。 围观的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这人怎么这样?人家已经说暂停了,可他竟然还去偷袭人家,真不象话!” “是啊,这事本来就是他师弟不对,是他师弟调戏人家姑娘在先,那位先生才出手点住他的嘛~” “嗯,看这两人的样子不象是好人,等会儿上车后大家小心点……” “呃,这两个人好象上次我乘火车时就见过,不会是插手(小偷)吧?我有个亲戚,上次去上海做生意,带了十多个洋钿,上车不久就被插掉了,说是在走廊上和两个人交身过擦了一下,袋里的银洋钿就没有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十二章 同路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乱糟糟地说着,跌倒在地的扒手师兄爬起身恶狠狠地瞪着众人,可惜夜里光线不好,根本看不清谁是谁,而且前面的人一句话没说完,后面马上就有人接上去了,也分辩不出究竟是谁说了什么话,因此,他想记住说话人的相貌上车后报复的念头落空,只好在一边干瞪眼。(.无弹窗广告) “师兄!快来救我!”猥琐男一看师兄站在那里发呆,就又大喊了一声,怕师兄把他扔下不管了。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来,嘈杂的人声立刻静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扒手师兄扬手点戳着猥琐男的额头说:“都是你这小畜牲惹出来的祸,害得师兄我也在这里出丑!我也不管你了,你自求多福吧!以后见了师傅,我自会有交代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这个师兄心里真是那个恨啊!他本来和师弟是俩搭挡,上车后两人一个偷一个掩护,一年来一直非常顺当,没想到今晚出了这么一挡子事。事情的开端其实他并没有看到,他过来时师弟已经被那小子制住并已打了他一巴掌,原本看那个小子文文弱弱的,猜想武功应该不会很高,那点穴只估计只懂一点皮毛,不足为虑。 他这才现身出来,打算三拳两脚的把这小子打趴下,一为师弟出口气,二也好找回一点师门面子。没想到那小子竟这么难缠,两人过了好几招自己还占不了一点便宜不说,刚才他那一番说词,似乎向众人说明此事的错完全在他师弟身上,那小子只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而已,这样就完全将他们师兄弟置于了不利的位置。刚才众人的议论更是间接揭露了他们两人的身份,因此他料定上车后这些人定会将他们防得死死的,让他们师兄弟无可乘之机,万一再将他们是扒手的事说给列车员听,让他们以后还怎么在这条道上混下去?还怎么将“三只手”这一行发扬光大下去?因此,与其被断了后路,还不如来一招壮士断腕,自动放弃为妙。 那个胖子售票员是他的熟人,明天退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一边的鲁荣明看到此事已经平息,就过去把猥琐男的穴道解了。那人一看黑暗中众人瞪住他亮闪闪的眼睛,心里直发毛。就一迭声喊着:“师兄,师兄,你等等我……”追着他师兄消失的方向去了,渐渐隐没在夜色里。 “呜~”突然,一声高吭的嘶吼打破了湿重的夜幕。众人翘首企盼了好久的火车,终于来了…… 鲁荣明此时才想起自己的那只藤箱。刚才急于出手相助,随手就扔在了石阶上,和那扒手师兄打斗了半天,还不知在不在呢?箱子里放着他不少换洗衣服和一双新鞋子。于是急忙过去寻找。 还好,箱子仍然在原地,只是刚才估计是打斗中碰到过,箱子被翻了过来。好在箱扣没有松脱。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倒出来弄脏。他这才松了口气,提起箱子,用目光搜寻着青柳的身影。 青柳原先一直站在他身后,但听到火车驶来的声音,却反常地不走到月台上而是仍然站在原地伫立着伸长脖子张望。 鲁荣明提着藤箱遛遛达达地过去。开口问道:“青柳……呃,你真的是叫青柳对吧?”看到青柳怔怔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似乎不太明白他说这些废话是什么意思,心下一时尴尬,不由挠了挠头,嘿嘿干笑两声。 不想他这个动作将青柳逗笑了,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嘴角向上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嘴唇抿着,就象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在夜色中蓦然绽放,又似乎是干旱的静寂中突然传来清脆的泉水叮咚声,这声清笑和这个明媚的笑容又一次让鲁荣明的心颤抖了…… “呃,青柳姑娘,你也是去上海的?”鲁荣明好不容易镇定了心神,看着青柳问道,黑暗中她的脸色看起来很是苍白,不知因为冷还是刚才受了惊吓的缘故。此刻他真的很想把身上的长衫脱下来为她披上,但转念一想,这个举动终究是太孟浪了,虽然他刚才为她解了围,但并不等于他和她就熟稔得可以没有距离。 “嗯,是啊……”青柳犹豫了一下回答,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老马爷爷让她走得越远越好,可是出了杨柳村和芦花浜她就两眼一抹黑,什么也认不到了,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所以听到这位刚才帮她解围的好心先生问,她就胡乱应了。 “哦,这么说来,我们是同路了……呃,你是第一次出门吧?你是到上海哪条路上?说出来,也许我认识,可以帮你去找。(.无弹窗广告)“鲁荣明自恃在上海待了三年,平时闲暇时也到处转转的,对上海几条主要马路很熟,所以就自告奋勇。 “嗯,不,上海我没有亲戚……”青柳吞吞吐吐地回答,心里也对前路一片茫然,不知道象一片浮萍的自己最终会漂到什么地方去,一时竟有些想哭。 “喔,那你打算去上海哪里住呢?大马路上还是桥洞里啊?”鲁荣明看到青柳犹犹豫豫的话和眼中迷茫的表情,知道这姑娘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不再追问,改成了玩笑似的话题。 “先生说笑了……对了,先生是在上海做事吗?”青柳被鲁荣明话逗得微笑了一下,就打听着。心想,如果这位先生认得纱厂在哪里就好办了,到了上海后求他带一下路,自己这个初到上海的乡下小妹就不会象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走冤枉路了,只要有了吃饭的饭碗和住的地方,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对,我在上海万通酱园做事已经三年了。”鲁荣明有些自豪地说。 “哇,先生在上海那么大的城里已经待了三年了?真是太厉害了,你不就是一个上海人了么?”青柳惊叹着,望过去的眼光全是羡慕和崇拜。“这么说来。先生肯定知道纱厂在哪里了?我想去纱厂做事,到时麻烦先生指点一下地方。青柳先在这里谢谢先生了。”青柳说完就给鲁荣明行了个屈膝礼。 “哦,不用不用,到时我一定带你去。在我们那条路上,好象就有一家呢!”鲁荣明忙点头答应了。 两人正聊着,一列黑乎乎的钢铁怪物在铁路大哥手中高举着的风灯指引下,就象一个走了远路,累得气喘吁吁的老人一样跚跚而来,为首的一节上头上喷着浓浓的白气,后面拉着八节车厢。轰隆轰隆地在车站广场的铁轨上慢慢减速了下来。 此时的火车是由英国人史蒂芬逊1825年发明出来并试运行成功的那种蒸汽动力机车,机头没有任何装饰。黑乎乎的一个庞大的铁制大家伙,由各种铁钩铁块组成,车头上一个高高的正在喷着白烟的烟囱,时速在50公里至100公里之间。 一看到那个铁皮怪物驶近,青柳就悄悄地后退一点。躲到了鲁荣明的身后,鲁荣明先被弄得莫名其妙。等到回过头去看到她害怕的神情,明白她是被这庞然大物吓着了,不由哑然失笑,忙回身安慰说:“没事的没事的,这火车是铁做的,也是由人开的,只会沿着铁轨行驶。不会乱开跑到路基边上来撞着人的……” 青柳在王家时常听老马爷爷提起火车,只知道火车就象一间间屋子一样庞大,里面可以待好多人,而且还会带着屋子里的许多人行走,因此在她的概念里。这火车就是几间移动的房子,但是。等到直观地看到这个铁家伙轰隆隆地驶到近前,其视觉上的强大冲击力还是让她感到了无比的震憾和惊慌,在这大家伙面前,她觉得自己渺小得就象一只蝼蚁,只要被它的铁轮轻轻一碰,就会碎成渣,因此本能的对它产生了畏惧感。 听到鲁荣明的安慰,她才安下心来,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等待着火车停下来,并遏力抵抗着身上一阵紧似一阵的颤抖。 火车渐渐停了下来,最后温驯地横卧在铁轨上,就象一只钢铁制成的大青虫,只是大口大口地喷着白气,一动不动。 鲁荣明静静地站着,虽然眼睛直瞪瞪地看着面前刚刚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的火车,但是他的意识却一直关注着身侧几步远的青柳,他仿佛能听到她细细的呼吸声,能听到她不安而迅速的心跳声,能看到她浓密睫毛象蝴蝶翅膀一样地忽扇眨动和小脸上两酡不正常的嫣红,也能感觉到她好奇而又略带紧张的神情以及微微颤悚着的柔软身体,心里的疑问也更深了:她真的是他梦中的那个青柳?万一她不是他梦中的那位姑娘而只是一个同名而已呢?…… 他的头痛了起来,很想现在就扯住这位姑娘问个水落石出,但现在火车已进站,大家都正等着上车,现场乱糟糟的,没有时间也没有场合容他细问……唉,只有等上了车再说了。 靠近他们那节车厢的门从里面被列车员使劲拉开,没有人走下车来。也是,半夜三更的,谁会在这小站头下来? 列车员大声喊叫着让大家检票上车。鲁荣明一直等其它旅客都上了车,这才转头向青柳点了点头,带头向火车开着的那个门走了过去,青柳一看立刻跟了上来。到了车厢门边,鲁荣明从怀里摸出那张车票递过去,青柳从他身畔看到了,突然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衣服:“先生先生……” “怎么啦?”鲁荣明回过头来问。 “你那张硬纸块,我没有……”青柳哭丧着脸指了指列车员手里的票。 “哦~”鲁荣明恍然,暗骂自己粗心了,她出现时已是夜深,怎么可能买了票?于是他回过头去向那个正要把检好的票还给他的列车员说:“先生,车上有没有卖票的?” 列车员诧异地看了看他:“你的票不是检过了吗?” “不是我,是后面那位姑娘。”他忙指了指后面。 “喔,这样啊。”列车员往他身后看了看,温和地点了点头,“行,先生在哪节车厢?等会儿我找你办理补票手续。” “哦,我是五号车厢的,先生一会儿可以来找我。”说完他回过身对青柳点了点头,说,“妥了,等会儿在车上补票吧。”然后就率先踏上了火车的踏板。 青柳这才放下心来,搂住小布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上了车。 那时的火车车厢内并不象如今这么宽敞,两侧座位都是硬木的,方向一致,就象电影院里的位置一样,只是前后排的空间比电影院大,可以方便里座的旅客随时进出。每排只能坐两个人,里座在靠车壁身上有一块小小的横板,可供放茶杯或是其他小东西,外座是没有的;车厢里的走道也没有现在这么宽,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过,如果两人交会需要其中一个侧身让一下,就象如今的硬卧车厢过道一样。车壁两边的侧顶上安着一个个发光的小圆球用以照明。 此时,火车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接着就慢慢向前驶去,刚上车还没来得及坐下的乘客被这下子震动弄得前仰后合失去重心,差点跌坐到地上,青柳此时正好走到一个座位边上,她赶紧抓住了那个座位上的扶手,这才稳住身形没有跌倒。鲁荣明因为经常乘坐火车,所以对火车启动前的摇晃早有准备,再加上他学的是船拳,对这种和船在水里的晃动差不多的震动并不为意。 夜班火车上乘客并不多,鲁荣明领着青柳在五号车厢的尾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将藤箱放在头顶上的行李架上,便向青柳伸出手来,想帮她把布包也放上去,但青柳将布包抱得紧紧的不肯松手,鲁荣明笑了一下说:“那好吧,你不怕手酸就抱着吧。”接着担忧地说:“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所以你现在最好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这里到上海还有五六个小时呢……”(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十三章 病倒 “可是,这里都是人,怎么换嘛?”青柳看了看,前后都是人,不由害羞地轻声说道,本来因为发烧而滚烫的脸更加红了。(.好看的小说) 看到青柳窘迫的神情,鲁荣明笑了笑:“诺,这边有个厕所,里面有水,你可以去里面洗洗换一身干衣服。” “喔,我这就去。”青柳站起身子,头晕使得她一个趔趄,差点跌倒,鲁荣明赶紧抢上一步扶住了她,关切地问:“你怎么样,头晕?呀,你在发烧呢!”虽然两人中间隔着两拳的距离,但青柳身上散发出来的高于常人的温度还是让他感觉到了。 “来,我扶着你去……慢慢走,对,就这样……嗯,到了,就是这里,你进去吧,喏,这个把手这样转一下水就出来了,再转回去,水就关住了,记住了吗?”鲁荣明就象一个噜苏的老婆婆一样,絮絮叨叨地关照着。 青柳的头越发的晕了,耳朵也嗡嗡直响,她对鲁荣明感激地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进去,关上门扣好,将小包放在里面一块板上解开,原本湿透了的包袱皮,被她搂在胸前一直捂到现在,已经半干了,里面的衣服倒是没湿,只是潮潮的,但总比她身上这套泥水俱全的要好多了。 看了看里面狭小得几乎转不过身子的空间,她摇了摇头,按刚才那位先生所教的转动了按凹槽上面车厢壁上的把手,一小股清水立刻流了出来,她吃惊地瞪大眼,觉得这真的很是神奇,一直在井里或是河里的水,怎么会流到这把手里面来的呢?难道这把手中间是空的? 还有,这里的墙壁上有一只发着白光的球。就和车厢里那些发亮的球一样,她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觉得有些微微发烫,心下不由有些诧异,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老马爷爷故事中的夜明珠吗? 更神奇的是,旁边壁上还镶嵌着一块亮亮的小玻璃,从里面竟然映出一张脸颊上有两团酡红的俏脸来,这是谁,怎么这么好看呢?而且,那人的身上怎么和她一样都是泥水?她吃惊地伸出手去摸。以为这玻璃后面藏着人,但却摸了一手的冰冷。她把脸移开,玻璃里的那人也跟着消失了,她这才恍然,原来里面的那人就是自己。 青柳一直是个很好奇的女孩,要不然也不会在七岁那年因为听到草棚里的异响而去偷窥从而改变了她的人生了。这一路上看到的新奇东西比她这十六年来看到的还要多。只是现在她受了凉正在发烧,觉得头晕脑胀浑身发烫。不允许她把好奇这个人类的好传统继续发扬光大下去,所以她只能暂时放弃研究这些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东西,忍住身体的不适,强撑着用一小块布在水流下湿了湿,对着面前这块能映得出人面孔的玻璃擦干净了脸和头发上的泥,将刘海梳理好,然后迅速换上干衣服。将脏衣服裹了包在包袱里,又将泥鞋子脱下来,在水流下面一点一点地将脚上的烂泥洗去。只可惜出来得太匆忙,没顾得带上一双鞋,不然的话现在就可以换上干净的鞋子。那样就会舒服多了。 全都收拾好后,她看了看身上。除了脚上仍然是湿的,不太舒服外,身上倒是干爽舒服了许多。 “笃笃笃。”外面有人敲门,“好了吗?你没事吧?”外面传来鲁荣明的声音,他见青柳进去后一直不出来,怕她晕倒在里面,所以焦急地敲门询问。 “我好了,要出来了!”青柳回答道,但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虚弱,全身涌起一阵恶寒,连喘气也急促起来,心下知道不好,赶紧取下门上的扣环,还没等她把门推开,突然眼前一黑脚下发虚就倒了下来,那门,也给她撞得自动开了。 “啊呀,你怎么了?怎……”鲁荣明一声惊呼,赶紧将青柳扶住,见她满脸通红,人昏昏沉沉的几乎没了知觉,急得一把抱起来就奔到了车厢里,将她轻轻地横放到座位上,嘴里急叫:“列车员!列车员!快来呀,这里有人晕倒了!” 周围乘客听得喊声,过来见到青柳的样子,知道她是病了,于是有脚快的立刻飞奔着去找列车员;有长年在外面走的,立刻翻包裹找药;前排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有一张红光满面的大脸,自称姓吕。听到鲁荣明的叫喊,踩着四方步过来,用三根手指按在青柳右手的寸关尺上,凝神半晌,又换了左手按了一会,放了手,对鲁荣明说:“你太太是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所致,所以才会发热发虚,晕倒了,好在她身体强健,外邪侵入不深,只要喝碗老姜红糖茶就会好一点……”那人看来是位岐黄术中的高手,说得非常合情合理。但是,这位吕先生显然是把鲁荣明和青柳当成小夫妻了, “红糖老姜茶在家里倒是不难的,但在这火车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哪里弄去?”鲁荣明无暇纠正吕先生对他们的误解,蹙眉为难地说。[] “这个……倒是难办了,要不问问列车员吧?”歧黄高手开出了方子,但却没有药,这就象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样,一时也没了主意,想来想去,只有找列车员。 “没有!列车员那里说他什么也没有!”刚才去找列车员的那人回来了,正好听到大家在说此事,于是接话说道。 大家一时之间想不出办法来,鲁荣明看着青柳烧得迷迷糊糊的,不时还皱着眉,胡乱地动弹着,看起来非常痛苦,心里就象油煎似的难受。 不管她是否是他梦中所见的人,他和她既然相见即是有缘,现在看到她烧成这样但自己却毫无办法在一旁干着急,心里直恨自己没用,唉,今天早上出来时,怎么没想到要带一些老姜和红糖呢? “哦,我这里有老姜糖。用来泡水喝行不行?”走道另侧一个年轻人举起手里的一包东西怯怯地问道。这年轻人很瘦,白白净净的,鼻梁上戴了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象是个读书人。 “唉呀,这位小兄弟真是的,带了这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呢?”胖胖的吕先生大步过去,劈手夺过他手里的荷叶包,放开一看,连说。“够了够了,有好多呢。我代表那对小夫妻谢谢小兄弟啦!” “……诶。大叔,泡一碗姜糖茶不需要这么多吧?……”年轻人欲言又止,看上去对吕先生将老姜糖全部拿去肉痛万分。 “诶,这是什么话?剩下来的糖每人分一块不就没有了?这车厢里可是有好多人的呢?你不会那么小气,连一块糖也不肯分给大家吃吧?”吕先生一本正经地瞪着年轻人说道。似乎对他的小气很是生气。 那年轻人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委屈地低声说:“我没说不请大家吃呀。只是……这是我娘特意做了让我带在身边,这样一来,不是……” “好啦好啦,大哥和你开个玩笑的,等会儿剩下来全都还给你就是了,我们不会吃了你娘的心意的。”吕先生看到年轻人红了脸,立刻哈哈大笑着说。周围的乘客一听,哄的一声也全都笑了。倒把那个年轻人笑得怪不好意思的。 吕先生过来把荷叶包交给鲁荣明道:“小兄弟,快去倒杯水来把这姜糖化了,让你太太喝下去,只要她出一身汗。病就会好了一大半了。” 鲁荣明因为刚上火车,还没来得及要开水。听得吕先生这么一说,立刻从藤箱中找出一只陶瓷杯子去找列车员去了。 一杯热乎乎的姜糖水很快就端到青柳嘴边,这青柳其实也是饿得狠了,她在晚饭后不久就和王木头博斗了一阵,然后苍惶出逃,惊慌紧张地冒雨奔至斜桥,又累又饿又湿,接着又遇到猥琐男的惊吓,根本没有空间和时间允许她换衣服,这才让湿衣服长久地穿在身上,以致于湿气侵入体内,才会着了凉。 她在迷迷糊糊中尝到这种甜丝丝辣蓬蓬的热开水,就象沙漠中渴了好久的旅行者一样,贪婪地喝了一口又一口,一碗姜糖水很快就喝光了,身上立刻暖乎乎起来,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透汗,身子也爽快了许多。 “给,毛巾,擦擦身上的汗吧!”鲁荣明从藤箱里拿出一块毛巾,递给青柳,又把青柳脚上的湿鞋脱了下来扔到了座椅底下,从箱子里拿出钱氏为她做的新布鞋放在座椅下面,抬头正想和青柳说一声她下地可以穿这双新鞋时,忽看到她正在翻看着手里的毛巾,嘴里还喃喃着:“咦,奇怪了,这块布上的毛怎么会长这么长呢?” 鲁荣明哭笑不得地夺过毛巾,替她擦拭了额上和脸上的汗水,不由自主地用宠溺地的语气说:“时辰不早了,快到子时了呢。刚出了汗,躺下睡一会儿吧。” 青柳冲鲁荣明甜甜地一笑,然后躺下将身子往座椅上缩了缩,侧着身子闭上了眼睛。火车有节律地晃动着,就象小时候姆妈摇晃着她的摇篮一样,温馨而又舒适。她暂时忘却了前路的艰险和不确定,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鲁荣明起身将那包剩下来的老姜糖还给了那位年轻人,并作揖再三谢过,搞得那位怪不好意思地又一次红了脸。 那位热心的吕先生又过来为青柳把了一次脉,说:“亏得你太太年轻哦,受了风寒只喝了一杯姜糖茶出一身汗就基本上全好了。嗳,这样的身子骨不象是闺房里出来的啊!” 鲁荣明听后就红了脸,不作声。其实他根本就知道青柳的身世和来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干脆不回答。 吕先生看到他的窘态,以为这小夫妻俩是私奔出来的,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鲁荣明受到感染,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看得出来,这位吕先生是个直爽的好人。 谢过吕先生的相助后,鲁荣明回身看着座椅上睡得正香的青柳,觉得她睡着了可能会冷,就又从藤箱里把他的一件夹长衫拿了出来,盖在青柳身上。 因为座位让青柳占去了,他没地方坐,但离开去远处的座位又不放心,于是就干脆蹲坐在她面前,托着脸,两只肘撑在膝盖上,细细地看着睡得象个婴儿一样的青柳。不可否认,眼前的姑娘确实长得非常像他梦中那位叫欧阳青柳的女子,一样的柳腰细身材,一样的鹅蛋脸,一样的细长眉毛丹凤眼……所不同的在于,梦中的欧阳青柳看起来显得成熟和忧郁,身材也瘦得多,伸出来的手指细长白皙,看起来平时应该不干粗活;但眼前这位天真稚嫩,小麦肤色,两手粗糙皲裂,长满了冻疮,从缠在上面散开的小布条里可以看到正在长出来的鲜红的嫩肉,让他心里揪成一团。 看起来,这位青柳姑娘平时应该是经常做粗活的,不是大户人家的粗使丫鬟,就是……很有可能是有钱人家的……童养媳…… 鲁荣明非常不情愿地想到了“童养媳”这个词。他梦中所见的欧阳青柳穿着大户人家才有的裙装,肤色白皙,手指修长,看上去应该是个闺阁小姐,而这一位却显然不是。那么,这两人倒底是同一个人处在两世还是根本就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人? 鲁荣明一向不信前世今生之说,总觉得那是世人对于生命的不灭抱有的一种美好奢望。但是自从在城皇庙抽了一支上上签,签上主破镜重圆,但倒底是什么意思,庙里和尚却不肯细说,只说是天机不可泄漏;后又在船上遇到那位老先生说他有一桩前世未了缘那番话后,不由得对前世之说也半信半疑起来。及至看到和梦里人同名,长相也几乎一样的姑娘后,让他竟至错愕不已!难道,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如果真的有,那么他的前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和那位梦中的青柳之间倒底有过什么样的情感纠葛,那位欧阳青柳又为什么要投河自尽?还有,梦境中的那个胖女人又和青柳是什么关系?对于这些,鲁荣明一点也不明白。 明哥哥,我来找你了……今世我们做不了夫妻,来世,青柳一定要和你重续前缘……你……一定……要等我…… 一想起梦中那位青柳在沉入河底前说过的话,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阵心酸和一阵绞痛……(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十四章 新邻座 如果眼前这位青柳的前世真是欧阳青柳的话,那么老天爷待她真的太不公平了,他肯定让她降生在了一户贫苦人家,还让她经受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和折磨,刚才在斜桥火车刚看到她时她表示出来的惊恐和慌张的样子,还很有可能是逃出来的……那么在这之前,在她身上和她所在的那个家里,倒底发生了什么?…… 鲁荣明越想越睡不着,越想心越痛,此时,他的心里充盈着一种柔软而又温暖、厚重而又粘稠的东西,他很想将这位睡着了还在梦中挣扎的满身是伤痛的柔弱小姑娘紧紧地拥在怀里,并喃喃地向她保证,他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她呵护她,不让她再受一丝丝的委屈和痛苦…… 可是,他没有动,仍然呆呆地蹲坐在她面前一动不动,生怕稍一动弹,就会惊扰了她的美梦。他就象一位忠于职守的守卫,静静地为她守护着…… “嗳,先生,补票啦!”上车之后就没看到过的列车员,此时却象幽灵一样出现在鲁荣明的身边,手里拿着一本硬壳薄子,看他没有反应,又诧异地提高嗓子喊了一声:“先生,先生!补票了!”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鲁荣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列车员连叫了三声,才把他惊醒,他立刻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蹲得太久,以致于两条腿全都麻了,没有了一点知觉。他抱歉地对列车员笑笑,边小步走动活动着腿脚,边从怀里摸出一个银洋,递了过去。 “到上海北站?”列车员接过银洋,放入兜里,问道。看到鲁荣明点头。就翻开硬壳薄子,取出一张车票,递过来,又找了两角银币,这才转身离开。 鲁荣明一看票子和他的一样,也是二等车厢,只是座位号并不是在他位子旁边的那个空位子,忙叫住正想离开的列车员:“大哥,大哥对不起,请问能不能拿一张和我的位子联在一起的票?诺。就是我旁边这个位子?” “嗨,先生你真是太笨了。现在车厢里又不是满座,你随便坐好了呀,谁会赶你走呀?”列车员有些不耐烦地回身说道。 “可是万一到了嘉兴站头有人上来说这座位是他的呢?”鲁荣明说着,担忧地看了看熟睡中的青柳,他可不愿意在她睡梦中将她吵醒。 “喔。这个没问题啊,到时你可以来找我。我让他换座位或是你们换地方,都可以啊!”列车员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鲁荣明听他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道了谢后把票子揣入怀中。 青柳这一通好睡,直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来,这还是被饿醒的,不然估计她还要甜甜地睡下去。 醒来后的青柳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她坐起来,舒展了一下全身,觉得身上除了因为睡觉时姿势不当,脖子有点酸后背有点痛以外,其它一点不适也没有了。心里暗暗佩服那位吕先生,他就象斜桥名医姚先生一样。是有真本事的,一把脉就知道什么病,一碗姜糖水,吃了竟然也会水到病除,嘻嘻~ “咕噜噜!”一阵腹鸣突然非常清晰地传来,青柳赶紧按住了瘪瘪的肚子,偷偷地瞄了一眼鲁荣明。看到青柳起来刚刚在座位上坐下来的鲁荣明听到青柳肚子在叫,知道她是饿了,转头看到她的窘相,心里暗自发笑,不露声色地蹲下身子打开藤箱,取出晚饭时让店小二包的那两只肉包子,递了过去。 “哇!先生是变戏法的吗?这箱子里怎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青柳吃惊地瞪着眼前的包子,抬头望着鲁荣明,眼里全是惊叹和敬佩。 “哈哈,先生让你敬佩的地方还多着呢。快把包子吃了吧!只是冷包子里的肉冻住了,味道不是很好。”鲁荣明开心地哈哈一笑,又把包子往青柳面前递了递。 不知怎地,在这不经世事的小姑娘面前,他觉得很是放松和舒展,他不用象面对钱氏那样老是对她说的一句话做一番揣测,猜测她的言下之意是什么。 这种颇为费神的揣测在张丹桂那里也有,就象那年她送给他的香包被小师姐拿去之后那一次,她竟然好长时间没有理他,也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就那样天天对他冷着一张脸。两人同在一个课堂,还是左右座位,但却形同路人。那种被冷落的滋味真的非常不好受。 但现在面对这位就象一张白纸的小姑娘,他就象小了十岁,又回到了少年时无忧无虑的年代,没有一点精神负担,不用担心说错话。 “先生,你把两个包子都给了我,你就不饿吗?”青柳眨着好看的丹尾眼,疑惑地问道,仍然没有接过包子。她虽然很饿,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和这位先生只是陌路相逢,人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她已经欠人家好多情了,而且接下来,到了上海以后,她依然得仰仗人家帮他找纱厂,欠下这么多的人情,让她以后怎么还?所以,青柳就死脑筋地认为还是忍着不吃这个包子为好,这样就可以少欠一个人情,省得以后还不上来。 如果鲁荣明知道此刻青柳在想什么,肯定会笑得肚子痛,可惜他不会读心术,还以为青柳不好意思一个人吃两个包子,就拿过一个来先咬了一大口,把另一个递过去,并鼓着腮帮子唔哩唔噜地说:“好了,你一个我一个,这样总行了吧?” 包子咬开后的肉香味立刻在小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来,而且鲁荣明边咀嚼边吞咽的动作惹起了青柳肚子里的饿虫,她看着鲁荣明上下滚动的喉结,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歪着脑袋想了想:反正一个情也是欠,两个三个也是欠,不如再欠他一个包子吧。以后进纱厂工作发了工资,还给他就是了。于是就接过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火车的摇晃频率忽然慢了下来。接着往前重重地冲了一下,车内的人全都象风吹麦子一样,全体跟着往前倒了一下,然后车停了。 “嘉兴站到了!嘉兴站到了!到嘉兴的客人下车啦!”列车员沿着座位中间的走道迅速在一节节车厢通知着,五号车厢里有两个人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和旁边旅客道过别后,提着行李下了车。 接着有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进来。手里都拿着票,显然都是在嘉兴车站里买的,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边走边看座位号,一直走到了鲁荣明两人跟前。看了看手里的票,又再三看了座位号。然后指着鲁荣明的位子说:“先生,请让一让,这个位子是我的。”说完扬了扬手里的票。 其实在那个男人径直走向他们时鲁荣明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是仍然抱有一丝侥幸,希望这人只是走错车厢了。直到这人在他们面前站定,心里的侥幸才彻底破灭。他不由对列车员当时没给他们换好票很是气恼,但现在人家已经站在面前,不让也不行了。 “喔,对不起,先生,我和这位姑娘是一起的,但是座位不在一起。能不能和你换一下座位,请先生坐到四号车厢去?”鲁荣明拿出在车上补的那张票对男人说。 那男人接过票仔细地看了看,一双贼眼在两人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把票递不给鲁荣明说:“不行,我们的人都在这里。让我一个去四号车厢,我们互相就没有照应。这怎么行?还是先生自己去吧,小姑娘在这里好了,我会帮你照顾的,先生就放心吧。”男人说这话时非常诚恳,鲁荣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 那个当时信词旦旦的列车员一下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要想找到他,肯定得费不少功夫;要是让青柳去四号车厢,那里面的人更加不熟悉,万一再出点事,就麻烦了,反倒是这里,还有一干热心的旅客照看着,最最起码,还有那个歧黄高手吕先生呢。 此时火车又缓缓启动了。 他看了看车厢门上方的时钟,现在是凌晨一点半,到上海估计还有两个时辰,要是没有座位肯定是吃不消的。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四号车厢为好。 “老李,你安顿好了没有?”和男人一起上车的那个女人在前排回身朝着后面大声喊着。 “嗯,座位找到了,有人占着了,人家正让出来呢!”叫老李的这个中年男人也大声回答着。 “青柳,我去前面车厢了,你在这里小心些,有事就大声叫我,我会听见的,啊?” 鲁荣明关照着青柳。 “啊,先生要走?去哪里?我也跟你一起去!”青柳一听鲁荣明要扔下她去另外的车厢,不由就急了,站起身来就要跟着他走。 “别,你别去,你的位子在这里,就别动了,另外一张票是在四号车厢的,还是我去吧。如果看到列车员,我会让他把我们再换到一起的。听话,知道吗?”鲁荣明拦住青柳,不由自主地又一次象对女儿那样,在青柳的脑袋子上揉了揉,又轻轻拍了一下。 青柳听了,便不再吵着要跟去,乖乖地嗯了一声,重又坐下了。 “对,小姑娘不用怕,有大叔照看着你呢,什么事也没有,啊?”那个叫老李的男人踩着座椅把手里的一个包放到行李架上,下来笑嘻嘻地对青柳说。 青柳没有作声,总觉得这男人的眼里有某种让自己害怕的东西,因此,依恋地目送鲁荣明消失在前面车厢的门口后,她就紧紧地靠着车壁,蜷缩在座位的一侧,闭上了眼睛。 “小姑娘是哪里人,从哪里来的呀?”男人坐下后,细细打量了青柳几眼,只觉得眼前一亮,这小妮子长得还真是好看呢,于是开口问道。 青柳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回答。她的身子跟着车子一起轻轻摇晃着,脸上安祥而恬静。老李贪婪地看着这张嫩如花骨朵的脸,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处子香,不禁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十五章 被迷昏 “呃,刚才那人是你的男人啊?”老李没有在意青柳对他的不理不睬,继续问道。 青柳本来对这个叫老李的中年男人非常讨厌,根本不想理他的,但是这人却误会了她和那位好心先生的关系,所以她觉得有必要开口澄清一下,于是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满脸不悦地答:“不是。” “那他就是你的哥哥喽?”老李一听那个年轻人不是这姑娘的男人,心里不由一喜,接着又问道。 “也不是。”青柳又把眼睛闭上了,蹙着眉头不耐烦地答道。 “喔,那就是表哥或是邻家大哥啦?”老李一点也不着恼,继续打听着这小姑娘和那年轻人关系,摸着他们两人的底细。 “嗳,也不是啦!我说你这位大叔怎么这么噜唆?人家要睡觉了你怎么问个不停了?”青柳终于火了,睁开眼睛冲老李嚷嚷道。 “喔,小姑娘人不大,脾气倒不小。好啦好啦,是大叔不对,大叔再也不问了,好吧?”老李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所以一点也不生气,还是笑眯眯地说着。 青柳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重新闭上了眼睛。初次出门的她哪里知道江湖的险恶,还以为这位缠着她问个不停的大叔真的是被她吓住了,因此就安心地睡起觉来。 但是,就是青柳这最后的一瞪,却让这个年过四十,自沪杭铁路通车后就一直在火车上作案,专门从事拐卖女孩子的骗子李心里颤了三下,心想,这回终于遇到个小美女了,不仅能完成大老板交下来的任务,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看到青柳闭上眼睛睡觉了。他偷偷起身,走到前面和他一起上车的两男一女那里,四个人的头埋在一起低声嘀嘀咕咕了好久,然后互相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老李直起身来,看了看车厢里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便又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四个人都没有注到的是,坐在前排位置上的吕先生的一对招风耳,在他们头碰头嘀咕时,就象兔子的耳朵一样动了起来。两片耳朵向后紧紧贴在耳后的骨头上一动不动,一直等到骗子李离开。三人又重新正襟危坐后,这对招风耳才不露痕迹地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此时的青柳刚刚进入梦乡,浑然不知一个阴谋正在向她悄悄走来。 火车继续平稳地往前行驶着,火车过了七星站不久,鲁荣明回到五号车厢一次。看到青柳正在熟睡,她就象一只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倚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轻轻打着呼噜,嘴里还流下了一丝亮亮的涎水,鹅蛋脸上象搽了胭脂一样,有两团粉色的红晕。他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把她嘴边的涎水轻轻擦去。那一位居然毫无察觉,还巴咂巴咂了嘴,似乎正在吃着好东西。 他又宠溺地在她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然后向旁边瞥了一眼,看到那个老李坐在那里脑袋仰靠在座椅背上。嘴巴哈得老大,似乎也睡着了。车厢里很安静。旅客们不是在呼呼睡觉就是在吃零食,一切都很正常,他一直吊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又站了一会,看看没事,便转身回到了四号车厢。 鲁荣明刚一离开,老李的眼睛就睁开了,眼里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射出一束锐利的光来,那光盯着鲁荣明的背影不放,但脸上却泛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鲁荣明在快要走出五号车厢时,面前突然出现一只脚拦住了去路,他心中略微不快,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竟然把脚伸到了走道上,转头正想说“借过”,一看,不禁窒了一下,没想到那只脚的主人竟然是吕先生。 “小兄弟,你的小娘子现在怎么样?还好吧?”吕先生收回脚,笑眯眯地问道。 “嗯,还好,她现在睡着了,我没吵醒她。谢谢先生关心!”鲁荣明赶紧收起愠怒的心情,也露出一个微笑低声回答。不知怎么地,听到这位吕先生说青柳是他的小娘子,他的心里竟隐隐地有一丝甜蜜和快乐,因此他不想纠正吕先生的误解。 “嗯,这就好。小兄弟,你可要小心看好你的小娘子哦!”吕先生意味深长地向鲁荣明眨了眨眼。 可是,鲁荣明并没有领会吕先生话里面包含着的另一层意思,以为这只是礼节性的嘱咐,因此,点点头:“嗯,我会看好她的。谢谢先生了!”然后向吕先生略略弯了下腰,就向四号车厢走去。 吕先生两手抱在胸前,半躺在硬木座椅上,看着鲁荣明的背影消失在车厢门外,他抬起一只手摸着下巴上硬硬的胡茬,心说,这小兄弟真是老实得可爱,竟然没有听懂我的话,你把你那个貌美如花水嫩得一掐就出水的小娘子一个人扔在这里,旁边还坐了一个如狼似虎的中年男人,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等会儿万一小娘子不见了你就等着哭吧!真是年轻不懂事,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啊!不知道江湖险恶这句话么?嗨,等会儿说不得又要我吕大炮出马了……唉,看来我吕大炮的命还真不是一般的苦啊,回老家探个亲回来都要碰上这种事…… 鲁荣明来五号车厢看青柳时,她睡得正是最香甜的时候,此时她正在做梦,她梦到了阿爸、姆妈和阿哥他们了,五阿哥拿着一只肉包子大口地咬着,她馋得口水直流,央五阿哥让自己也咬一口,可是五阿哥朝她翻了翻白眼说:“你不是吃过了吗?怎么还要吃人家的?” “没有,我没有吃过!”她委屈地嚷道,快要哭出来了。姆妈在一旁也帮着她说话,让阿五给妹妹咬一口包子。 “姆妈,妹妹真的吃过包子了,你看,她嘴角边还有包子碎屑挂着呢?诺,这里,那里……”五阿哥用一根手根点着她的嘴边说。 她这才恍然,觉得自己刚才似乎真的吃过一只包子呢。包子馅是肉的,至今嘴里好象还有余味……可是她不是还饿着的吗?五阿哥干吗就不肯给她咬一口呢?就一口也不行吗? 她正想再央求五阿哥,那五阿哥却忽然变成了那位带她上车的好心先生,只见他微笑着将手里的包子递过来:“知道你还没吃饱呢,诺,给你吃吧。” 她毫不客气地接过已经被咬了一口的包子,咭咭地笑着,边笑边把包子放到了嘴边。可是她的手忽然被人粗暴地抓住了,手里的包子也不知了去向,她心里一急,就醒了过来,这才吃惊地发现自己的手确实是被人抓住了,抓她的就是坐在旁边的那个叫老李的中年男人。 “你干什么?放……呜呜……”青柳愤怒地一甩手,想把那人的手甩脱,同时拧眉怒气冲冲地吼道,谁知,她一句话还没有吼完,鼻子和嘴就被一块布蒙住了,布上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她惊恐万状地瞪大眼睛,这才看到老李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不年轻了,脸上的皱纹比她姆妈还多,此时她正用屠夫看着刀下小绵羊一样的目光看着她,一根手指放在嘴上,轻轻地嘘了一声:“乖,别出声啊!一会儿就好,只要一会儿,小乖乖你就会睡得象小猪崽崽一样了……” 青柳拚命地挣扎着并使劲摇晃着脑袋,想避开那块有难闻气味的布,无奈她的两只手和两只脚都被老李和另外一个男人按住,半分也动弹不了,渐渐地,她的眼皮就沉重得睁不开了,然后,她的意识就迷糊起来,留在她眸子里的最后一个影像是那个老李俯身过来,翻了翻她的眼皮说:“好了,眼球也不动了,总算摆平。下一站我们就下车吧。”然后一阵难闻的臭气钻进了她的鼻子,再然后,她就彻底地沉入黑暗没有了知觉,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闻不到了。 “下一站是松江呀,我们也下吗?会不会下得早了一点?”另外的那个男人问道。 “早什么?松江我们也有个点的,我们先在那里待几天,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后再把这小姑娘送到四马路(今福州路)会乐里的‘长三堂子’(当时上海滩上的的一等妓院)里,让那个梅老鸨给好好教一下……” “是啊,这小姑娘长得真是齐整(漂亮),粉嫩嫩水灵灵的,你看她这个腰身,屁股……”那个男人说着,一只手就伸到了青柳身上,嘴里还嘿嘿地淫笑着。 老李一巴掌拍掉了那只手,正色道:“谁也别打这小姑娘的主意,这朵鲜花是要送给尤老板的!” “噢,原来这样啊……”一听这小姑娘是送给尤老板的礼物,那个男人便悻悻收回了手。尤老板可是他们这一行里的大老板,他手下徒弟徒孙有四五千人呢。 “尤老板不是已经有六个老婆了么?怎么还要啊?啧啧,大老板的精力可真是旺盛啊。”看到青柳好长时间一动也不动,女人便放开了紧紧捂住青柳嘴鼻的那块布,接上话头说。 “你们知道个屁啊,尤老板也不是他自己要用,他也是送人的,据说是送给法租界法捕房里的那个督察长任文桢的呢……”老李一副上层人物信息很灵的样子,得意地悄悄说着内幕消息。 “啊?大老板也是送人的呀?”四周的几个人全都露出惊疑的神色。 故事说到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旧上海人口贩子的情况。(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十六章 遭反诬 在上个世纪廿十年代的上海滩上,有不少的黑社会帮派,干的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勾当,其中有一种一本万利丧尽天良的买卖,这就是贩买人口的行当。当时,贩买男孩的江湖黑话叫“搬砖头”,贩卖女孩的帮会黑话叫“摘桑叶”。其它还有那些将男女青年贩至国外的,则被称为“贩猪仔”或是“国际护照贩” “搬石头”的头目,是上海虹口捕房刑事股探长尚武,这人脚踏青红两帮,自己收有徒弟两千余人,凭借捕房探长职权和帮会门徒势力,并与吴淞路潮州三合会流氓互相勾结,拐骗大批男孩,运至广东等在贩卖。因为当时广东有一种风俗,一些有钱的华侨及富商、地主等大户人家,除了自己亲生的儿子外,还会另外领养一二个小男孩作养子,并对养子进行和亲子一样的教育和培养,将来孩子长大成年后,看谁的能力强就将家产交给谁继承。由于这个原因,广东一带对男孩的需求很大,这就给尚武等黑帮分子提供了一条财路,他们将在上海市及周围县城拐骗来的男孩大多运至广东贩卖,牟取暴利。解放后,尚武因罪大恶极,被人民政府镇压。 “摘桑叶”的头目有两个,一个是公共租界老闸捕房刑事股探长尤阿根,就是骗子李他们口中的大老板。尤阿根原是上海滩上一个混迹街头的小流氓,参加青帮后,便干起了贩卖人口的勾当,他用钱行贿进入捕房当巡捕,然后又靠钱铺路被升为探长,他有徒弟徒孙五千余人,贩卖的对象主要是少女。其中姿色好的,卖入四马路(今福建路)会乐里的“长三堂子”(比较高等的妓院),相貌差的则卖给低等妓院充当野鸡。 另一个头目是法租界法捕房刑事科外勤股督察长任文桢,这任文桢是上海滩大亨杜月笙的学生,他也有徒弟一千余人,这帮人把拐骗来的女孩大多卖给上海郊外诸家桥、东新桥一带的二等妓院“么二堂子”。任文桢贩卖人口的后台老板是法捕房刑事科长范郎打,这是一个法国人,巴黎警察局便衣警探出身,来华后娶了个广东女人作老婆,绰号“药罐头”。是个见钱眼开的主。任文桢肆无忌惮地贩卖人口,这法国佬全都知道。但他眼开眼闭,还暗中帮了不少忙,从中捞取了不少钱财。 另外还有将拐骗来的青壮年关进密封船舱贩至南美巴拉圭、乌拉圭等国开荒的“贩猪仔”;还有诱骗青田男女农民贩至法国、意大利和葡萄牙等国的“国际护照贩”等。 本来上海滩上“摘桑叶”的这两大头目因为各自“货源”来路不同,贩卖渠道不同,一向河水不犯井水。大家各做各的生意互不相干的,但是最近。尤阿根的一桩“生意”犯到了法捕房任文桢手里,他的手下在浙江宁波拐骗了三个女孩到上海,没想到其中一个女孩有个亲戚是在上海市政府里做事的,女孩的父亲将事情告诉了这个亲戚,于是亲戚就将此事知会了任文桢。任文桢接手后领着手下,找到藏这三个女孩的地方,把她们带到了法捕房里。市政府进而的那个亲戚很快便将那个女孩带走了,余下的两个,一直扣在那里没有处理。 尤阿根知道后,托人前去说合,几次来回后。化去了五根大黄鱼(金条),这任文桢才总算松了口。扔下一句话,让尤阿根物色一个买相好看又没有开苞的小姑娘来调换。尤阿根一想,以一个换两个,总是便宜的,尽管他在这件事上已化了不少钱。 于是他就心急火燎地发布命令,要求分布在上海四周各地县城的徒弟们,务必尽快物色到这样一个小姑娘。 骗子李他们一伙四人,只是尤阿根手下的手下,自沪杭铁路通车以来就一直在这条线上游走,近十年来不知给他们骗去了多少个怀惴梦想从农村或乡镇出来前去上海这个冒险家的乐园里寻找幸福财富的小姑娘,并无情地将她们的美好梦想彻底击碎后卖到了妓院里,最后在性病的折磨下结束她们悲惨的一生。 自从接到顶头老板的命令后,骗子李他们一直在寻觅这样一个人,只是半个多月过去了,符合标准的小姑娘一直没有出现,直到今晚看到青柳。 本来骗子李是想等到了上海再下手的,但他怕夜长梦多,万一到时候再岔出什么事来,岂不是落了空?因此他就想提前下手,搂到篮子里才是菜,对不? 火车正在慢慢减速,松江到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 等火车停下后,鲁荣明又到五号车厢来看青柳,因为再过一个多时辰,上海北站就要到了,现在外面的天色也已经亮了起来,他想让那个好奇心很重,又是第一次乘火车的小丫头别再贪睡了,可以起来看看外面的风景。乘在火车里看外面迅速掠过的房屋、庄稼和树木青草,真的是一件很有趣很让人兴奋的事。 想到青柳看着窗外激动而又惊叹的神情时,鲁荣明的嘴角就不由得往上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形。 可是让他吃惊的是,当他来到五号车厢时却没有看到青柳的影子,座位上,她的小布包还在,可是人却不见,座位底下他的新鞋子也消失了,似乎是被青柳穿走了,而旁边位子上的那个老李也不见了踪影。 他先还以为青柳去厕所方便去了,马上跑到厕所一看,厕所的门大开着,里面并没有人。通向六号车厢的门里有个男人出来,倚在门上抽烟,一边百无聊赖地望着他。他重又回到五号车厢,看向前面,有人在下车,也有人正在上车,但是看不到青柳的身影。 “青柳!青柳!你在哪里?”鲁荣明不由慌了,这丫头没经过世事,也不会乱走,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呢?他越想越担心,不由大叫起来。 听到他的喊声,车厢里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然后都作出同一个动作:摇头。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个人不见了。 “喔,刚才,她和那个大叔一起走了,还有前面几个人……”走道另一边那个姜糖年轻人转过头来说。鲁荣明听了一楞,小姑娘怎么会和那些人一起走了?难道她和他们认识?不会的,那个老李过来时根本没见到她有见到熟人的样子啊! “啊呀,这帮骗子好快的手法,阿老子才打了个瞌充,这帮人就消失啦!”忽然前排传来一声怪叫,鲁荣明定睛一看,正是吕先生。 “快快,小兄弟。他们肯定是下车了。我们也快下去!”吕先生不等鲁荣明开口询问,就急忙向前面的车门跑去。 鲁荣明一听,知道这位吕先生知道青柳的下落,急忙也从五号车厢的后面下了车。 此时的天色基本上已经大亮了,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了半个小红脸,松江车站笼罩在晨曦中,就象披上了一条金色的纱缦,显得雍容华贵而又清纯无比。 鲁荣明没有心思看风景,一下车,他就先看四周,只见在不远处有匆匆而行的几个人,但是因为背向着,看不清是什么人。再看这边,吕先生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远处的那几个人,急忙大喊:“快去拦住他们,快!” 鲁荣明一听,来不及细问,就急忙飞身掠了过去。那些人似乎知道后面有人,奔走得更加快了。离得近了,鲁荣明才发现,这群人一共有四五个,一个女人,不对,是两个女人和三个男人……咦,当中一个女人衣服怎么和青柳那么相似呢?鲁荣明心里立刻醒悟过来,那些人正是从嘉兴上车的几个,边走边频频回头的不就是那个老李么?心里不由大怒,他提气鼓劲,几个纵跃就绕到了那些人的前面站定,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几个正夹持着青柳急急奔走,猛抬头看到前面的鲁荣明,不由吃了一惊,便停下了急奔的步子。 “朗朗乾坤,竟然有你们这几个卑鄙小人做出拐人这种龌龊的事情来!“鲁荣明冲这群人冷冷地说道。 “我们拐了谁了?先生怎么竟说出这种话来?”骗子李走到众人前头,将被夹持在当中的青柳挡在身后,同样也冷冷地回道。 “还不快放了那位被你们劫持的小姑娘!”鲁荣明气愤地大叫。没想到这群人脸皮还真厚,做了亏心事看到有人追上来,居然还振振有词。 “劫持?先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看先生也是个读圣贤书的人,不知道说话指证人家是要有证据的吗?你倒说说看,我们什么时候劫持人了?又劫持谁了?”骗子李阴恻恻地说道。 他身后的老女人也冷笑一声:“这位先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是吧?管起我们的家事来!” “那位姑娘明明是被你们劫持了,怎么说没有?你们让那姑娘说话!青柳,青柳,你快说话呀!”鲁荣明一听,这不是贼喊捉贼么?他气极了,不由高声怒斥一声,然后高声叫着青柳,只要她出来说一句话,一切就水落石出了。可是奇怪的是,青柳始终站在那几个人的中间一动不动地低头望着地上,对他的话毫无反应……(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十七章 救人要紧! “对不起,这位姑娘是我的儿媳妇,她不守规矩跟野男人逃出来了,我们找了她好几天,今天好不容易才把她找着,现在我们要把她抓回去。这是我们的家事,就不劳先生费心了。请先生让开路,别挡我们的道!”老女人说完就对另外一个扶着青柳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就一起向鲁荣明走来。 原来骗子李下车后和他们匆匆说过这小姑娘的大致情况,所以老女人也知道鲁荣明和这个小姑娘并不是很熟,就配合骗子李编了这个弥天大谎。 “站住!”鲁荣明大喝一声,指着老女人说:“胡说八道!这小姑娘比你们先上的车,怎么可能是你的媳妇?” “噢,那这位先生倒是说说看,这小姑娘是哪里人?又是为什么乘了这班夜火车到上海去的?”骗子李冷笑着问道,心里对老女人的随机应变很是赞赏。 “这个……”鲁荣明确实不知道青柳是什么来路,一时便语塞起来。 “怎么样?是不敢说还是说不出来了?难道你就是这个小姑娘的野男人?是你诱拐了她家的小媳妇?还不给我让开!小心我们去衙门里告你个拐骗良家姑娘!”骗子李一看鲁荣明支唔着说不清话,便更加变本加厉咄咄逼人起来。 鲁荣明听了骗子李的话,又气又急,一时之下又不知道说什么,正在情急之中,忽听得吕先生的一声叫喊:“小兄弟,别和他们噜唆,快把你小娘子救出来!火车在这个站头只停一支烟的功夫,再迟就来不及了!” 他顿时清醒过来,是啊,和这些人多说什么?把小姑娘救下来不就行了。可是很奇怪。青柳垂着头被那两个人紧紧地扶着,听到他说话怎么不开口呼救挣扎呢?正在疑惑时,忽然从那几个人的腿缝里望见青柳脚上掉了一只鞋子,只有一只脚上套着他的新布鞋,另一只已不知去向,但青柳对此这却毫无反应。再一细看,她的两只脚竟是虚悬着的,似是被搀扶得两脚腾空了,脑中立刻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姑娘肯定是失去意识了,所以才会被这些人劫走并对他的喊声没有反应的。 一想到青柳是被迷药迷昏后被劫。他心里立刻升腾起一股冲天怒火,这些天杀的人口贩子。竟然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 他不再多想,怒喝一声,施展出船拳“八虎闯幽洲”拳的身形,就袭向了为首的骗子李。这组拳出手快捷凶狠凌厉,平时他和小师姐对练时。还得小心拿捏着,怕一不小心把小师姐误伤了。但今天他是顾不得了。再不出重手,怎么能快速救下青柳? 没想到那个骗子李还是有两下子的,这厮虽然没有拜过师学过正宗的拳法,但他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加上自己的融会贯通自创几脚,和鲁荣明对打起来虽然占不了便宜,但鲁荣明想在短时间里把他放倒也并不那么容易。 此时一边的几个人就想乘这机会从旁边一条小路溜走,但是吕先生一个虎跳已经拦在了头里。 其实吕先生和鲁荣明本来前后只差了几脚。但许是他块头有点大,下了车没走几步就被一块小石子硌着了,疼痛使得他正在往前急奔的身子一直趔趄差点摔倒,他赶紧蹲下来用手狠狠几下将瘀阻的经络揉通了,一抬头。正好看到鲁荣明在和那几个骗子噜唆,怕他落入骗子的拖字诀圈套里。这才赶紧大喊一声提醒,随即忍着脚痛奔过来相助。 “嘿嘿,你们这几个娘希匹的,竟敢在我吕大炮眼皮底下做案,是不是嫌屁股痒了想去班房蹲蹲啊?”吕先生阴阴地笑着,一边说一边活动着手腕和五指,指关节立刻发出一阵“辟啪”乱响。 “朋友,帮帮忙,你要是吕大炮那我就是李小龙了!戚,吹牛不用上税是吧?”在火车里迷倒青柳时曾帮着按手脚的那个男人瞪着一双三角眼,朝吕先生讥讽地撇了撇嘴,转头对其他三个说:“别理这个瘪三,我们走!那个强出头的小子就交给老李好了。” “不对吧,老三,我好象听老板提起过吕大炮这名号的呢。”老女人看了看正在热身的吕先生,狐疑地说。 “嘁,什么名号?这种人上海滩上不要太多噢,睬伊做啥?快走吧!”老三对老女人的话嗤之以鼻,他刚向小路迈了一步,吕先生的右拳就带着呼呼的风声便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劈雷似的怒吼:“赤佬,现在就让你看看我吕大炮是不是吹牛!” 刚才那个老三的话被吕先生一字不落听在耳里,几乎把他气死,所以这一拳带了很大的劲。那老三本也有点三脚猫功夫,所以他并没有把吕先生放在眼里,以为这位看起来有些虚胖的男人和那些天天溜黄浦江边的上海白相客一样,是个银样蜡枪头,所以根本没有防备,所以这一下可就吃了大亏,这一拳正击中他的面门,只听得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的脸上立刻血花四溅,红的白的都有,等拳头过后再看:鼻梁凹了进去,嘴唇破了一个大口子,牙齿掉了好几个,鲜血糊了满面脸。他怔怔地站着,难以置信地看着吕先生。 对面那位却并不看自己刚才那一拳的结果,只顾着使劲地甩着右手,嘴里连连嚷道:“坏了坏了,用劲太大了,把格老子的手都打痛了,不合算不合算啊……” 那个老三本来忍住了痛和满面的鲜血,正想鼓劲还击,但一听到这话,气得两眼往上一翻就晕死过去了:这瘪三,把人家打得脸上开了花竟然还说自己不合算,坑爹也不是这么个坑法吧?(不好意思,又语言穿越了一次,\(^o^)/~) 老女人和另外那个男人一看吕大炮如此凌厉而又强劲的拳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扔下夹持的青柳,顾不得带上倒在地上的同伴。转身就象被撵的一群狗样仓皇逃走了。 那边和鲁荣明酣战明显落于下方的骗子李在听到吕大炮这个名时就知道今天的事已是黄了,他早就想跳出圈子溜走,无奈鲁荣明步步紧逼,一时之下脱不了身,现在看到同伴竟然不管他自顾逃走了,不由气得咬牙切齿,他一个虚招袭向鲁荣明的右肋,待鲁荣明收回手格挡时他却闪向一侧,跳出了圈子,大喝一声:“来日再来领教!”喊完。和那几个同伴一样,扔下地上昏迷不醒的三角眼。就向那帮人消失的方向去了。 “小兄弟别追了!火车快要开了!”吕先生急忙叫住心犹不甘欲拔腿追赶的鲁荣明。鲁荣明省悟过来,回身奔至倒在地上的青柳身边,看到她果然是失去了知觉,因此赶紧两手一抄抱起她,就身火车奔去。 此时。车厢门正在缓缓关上,火车头上的大烟囱里冒出了大股的白烟。鲁荣明手里抱着一个人。想快也快不了,急得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大喊:“别关门!别关……”玻璃门里面的列车员看到外面抱着一个人奔跑的鲁荣明,不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眼面前就见一团黑影闪来,接着玻璃门外瞬间出现了吕先生那张怒目相向的大脸和手里一只男人的新布鞋同时贴在了玻璃门上:“娘希匹的,还不给格老子开门?”列车员这才清醒过来。慌忙把车门又打开了。 吕先生先上了车,又回身把鲁荣明手里的青柳接过来,待鲁荣明刚踏上踏板,就听得“呜~”地一声长呜,火车启动了。 把青柳放到座椅上后。吕先生就把了她的脉,把完后说没事。她只是被迷药迷昏了,过一会儿药性过了自然就会醒过来。 鲁荣明这才长出一口气,把心放了下来。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额上在滴汗,身上的内衣全都湿透了,紧紧在贴在身体上,非常不舒服,而他的手脚和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连一双脚也抖动着几乎站不稳,他知道这一半是因为追赶和打斗消耗了他的力气,另一半,则是因为害怕。他害怕此次会失去这个姑娘,两人再次无缘相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和梦中的那个青柳重叠成了一个人。他觉得自己在前世肯定对这位青柳亏欠了很多,所以此生,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补偿她! “小兄弟,好样的啊!没想到小兄弟的功夫会那么高。真是看不出,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吕先生嘴里啧啧着,围着鲁荣明转了一圈,笑嘻嘻地说道,就差流口水了。听得鲁荣明一阵恶寒,身上不禁又出了一身冷汗:这家伙的笑声,怎么听起来有些色色的味道?莫不是此人有断袖之癖? “刚才多亏了吕先生的侠义相助,鲁某在此谢过了!”鲁荣明向吕先生深深地作了一个揖。事实确实如此,今天如果没有吕先生的出手相助,单凭鲁荣明单人双拳是无法把不省人事的青柳救出来并且全身而退的。 “嗨,好说好说。”吕先生连连摇着大手,“一点小事而已,小兄弟就别和吕某这么酸溜溜地说话了。”说着,那张大脸上,竟然浮上了一层红晕。 鲁荣明不觉心里暗笑,这位人高马大的吕先生,竟然也会害起羞来,真个是少见。 “对了,刚才好象听到吕大炮三个字,吕先生莫不是一位江湖大侠?”鲁荣明忽想起刚才在和骗子李打斗时听到他曾自称吕大炮三个字,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很是自豪这个名号,但他在上海待了三年多,从来没听说过上海滩上众多的知名人士里有姓吕的啊? 鲁荣明哪里知道,他平时总是蜗居在万有酱园的作坊里,所知道的上海滩秩闻全是从工友老乡们嘴里听来的,而他们又全是外地人,传到他们耳朵里的自然全是浮在表面上人所皆知的花边新闻,又哪里能晓得公共租界捕房里赫赫有名的吕大炮吕振武呢?(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十八章 吕先生的来历 吕振武,字文轩,浙江奉化县城人,家里开着一个吕氏家传医馆,专治内科杂症。[.超多好看小说]吕氏家传医馆的创始人为了防止日后子孙分枝后各开医馆,造成同行倾轧,所以规定,吕氏医技只传长子一门,旁技不得学医也不得开医馆。现在这吕氏医馆传到吕振武父亲吕贤这一代已是第五代。 吕振武是家里的长子,从小聪颖过人,凡事过目不忘,所以很小就被祖父和父亲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他四岁入蒙学,一年后会将整本的《三字经》和《千字文》背下来,其父就让他开始背《汤头歌诀》(《汤头歌诀》是清康熙三十三年时,由当时年已八十岁的老中医汪昂编写,书中选录名方320条,分为20类,用七言诗体编成歌诀,将每个汤剂的名称、用药、适应证、随证加减等都写入歌中,内容简明扼要,音韵工整,一时成为医界的美谈,也是学中医者初入门时的必背之物)。 两年后,他将歌诀背得滚瓜烂熟,尽管其中许多词句的意思他并不是很清楚,但只要他父亲一提汤名,他就能接下去背出其内容。接着就让他背唐朝医学家孙思邈编写的《千金方》;八岁看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九岁看明时李时珍撰写的《本草纲目》。按理在这样的中医世家氛围里熏陶出来的他,将来的光辉前程无疑是可以预见得到的:那就是接下吕氏医馆,如他的祖父和父亲一样,成为当地有名的内科医术高手,将吕家积累了五代的医学经验继续发扬光大下去。 然而这吕振武显然是吕氏家传医馆的另类,十二岁以后,他突然转了性。改成对棍棒拳脚感起兴趣来,《汤头歌诀》和《千金方》被他扔在了房间角落里,再也不翻一下,成天和镇上一班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舞刀弄枪的,把他父亲气得要死,但是不管是用揍还是用关,都没有用。 处于青春判逆期的他就象人来疯一样,越打头颈就越硬,越关脾气越犟。他父亲实在没法,最后就和他祖父商量。送他去了离县城约四十公里的溪口雪窦寺,拜寺里的护寺武和尚明法大师为师。正式习练武当拳。 十年后学成下山,回到奉化家中,已是物是人非,他的祖父早已作古,二弟吕振文已继承了吕氏医馆的衣钵。在医馆坐堂诊治病人,每天一早。(.)从四乡赶来的病人就在门外排起了长队,吕振文坐在那里每天都要看上四十几个病人,晚上不到戌时收不了工;三弟吕振才则在奉化城里开了一家名为“回春堂”的药店,也天天忙得不可开交。只有他整天闲在家里没事,每天除了起早打一趟拳外就没事干了,闲下来写写字看看书,有时也帮着二弟看几个病人。小时候背了那么多的汤头(中医名方)到了此时才总算派上了一点用场。 但他的心思不在家也不在这个小镇上,他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个地方,因此他始终无法静下心来看书写字给人诊病。实在闷得慌时就独自去镇上酒店喝酒。一天喝酒时在酒店遇到了一个叫居新然的男人,这人见吕振武只有一人,便过来相伴。两个男人边喝酒边聊天,聊世俗聊国事。越聊越投机,彼此便有相识恨晚之意。此后两人便不时地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一个多月后,居新然来向吕振武告别,说要去上海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直到此时,吕振武才知道这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居新然竟然是上海“斧头帮”帮主王亚樵的手下! (王亚樵,1887年出生于安徽合肥磨店乡,著名的抗日英雄,民族志士,又名王鼎,字玉清,,他是上海“斧头党”的洪门帮会首领,与当时军政界的上层人物均有来往。被日本人称为“人间魔鬼”。曾先后组织策划暗杀直系军阀淞沪警察厅长徐国梁、上海招商局总办赵铁桥、国联调查团长李顿伯爵及日本原关东军总司令、上海侵华日军总指挥白川义则大将,甚至国民党政府财政部长宋子文,以及汪精卫、蒋介石等都是他的暗杀未遂对象。因此,被人称为“民国暗杀大王”。1936年10月20日,被国民常特务设计诱杀于广西。) 吕振武听居新然提到王亚樵的大名时,王亚樵还没有出名,之前他是从师傅明法大师那里知道这人的,知道他一直追随在孙中山左右投身于护国讨袁斗争,因此听到此人的名字立刻被吸引住了,心中一直隐伏着的雄心立刻勃发起来,于是便要求随居新然去上海投入王亚樵门下,干一番事业报效国家。 居新然也是奉化人,此次回乡本就带有招睐人手的目的,一听吕振武要求加入,自然求之不得。吕振武回家征求父亲的意见,只说是居新然聘他去上海报社工作,吕贤一听,觉得大儿子整天休手好闲的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现在既然在上海有了正当工作,不便阻拦,因此便同意了他的请求。但是吕贤有一个要求,就是他去了上海后必须每年回一次家。其时吕振武已经娶亲,也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对父亲的要求自然满口答应。 吕振武随居新然到上海不久,王亚樵便组织了轰动上海滩的第一桩暗杀事件。就在三年前的11月12日下午,居新然接受王亚樵之命,和几个同事一起埋伏在大世界对门温泉浴室外面,将洗澡出来的上海淞沪上海警察厅厅长徐国梁枪杀。居新然也在此次枪战中受了重伤,不久去世。吕振武那时刚入帮,没有参加此次行动,此后不久便由“斧头帮”里的上层出面按排进了公共租界的老西门捕房。 吕振武进过蒙馆,受过儒家学术的熏陶,且又武功不弱会歧黄之术,加上他嫉恶如仇性子刚烈,很快便成了捕房里的名捕,公共租界内的流氓恶霸地头蛇对他均闻之丧胆。暗地里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吕大炮”,这吕振武知道后也不生气,反而很是满意,慢慢地,这外号就叫出了名,只要一提吕大炮的大名,那些鬼魅魁魉无不抱头鼠窜。 时间久了,他也非常自负,常常一照面就亮出招牌来吓退对方。能不动手就尽量不动,颇有当年张飞在长坂坡一声怒吼吓退曹操百万雄师的威风。所以当刚才那个不识相的三角眼在听到他名号后不但不信竟然还出言不逊时,不由让他大为恼怒,这才狠狠地挥出了一拳头,轰了他个满脸开花。 鲁荣明之前因为从来没有和捕房打过交道,他接触相处的那些工友也都是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从未犯过事,所以才会不识庐山真面目。 “啊。小兄弟过奖了,吕某并不是什么江湖大侠,只是公共租界老西门捕房里一名小小的捕快罢了。”吕振武谦虚地说道,但脸上却颇有得色。 “哦,原来是租界捕快啊!刚才多有失敬失敬!请见谅!”鲁荣明一听吕先生不是大侠而是捕快,心里马上就和对方产生了距离,虽然他没有被抓进过捕房。但对捕房里的捕快平时为所欲为的恶劣行径却时有耳闻,所以对这一行当一向没有好感。 吕振武表面上看起来很是粗旷,但他其实也有心细的一面,一听鲁荣明的态度突然格外客气小心起来,便明白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厌恶。心里不由苦笑一声:刚才还想招眯这位小兄弟进捕房呢,呃。好了,现在看来都不用开口了。 “唉,不知那些歹徒对她用了什么药,怎么就醒不了呢?北站都快要到了,等到了站她还醒不过来那可怎么办?”鲁荣明看着还在昏睡的青柳,担忧地说。 “不会,她肯定会在到站之前醒过来的。”吕振武非常有把握地说。虽然这位小兄弟对捕快这一行没有好感,但他对这位小兄弟却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如同多年前他和居新然相遇时一样。 “奇怪,那些人贩子是让她喝了药水了还是给她打了麻针?竟然会让她昏了这么久?”鲁荣明虽然对捕房的职业不齿,但对吕先生的为人还是很钦佩很敬重的,因此还是询问着希望能释自己的心头之疑。 “都不是,看情形好象是用麻药捂昏的。”吕振武看了看青柳的手臂和脸说。 “这些丧天良没人性的家伙,要是再让我碰到,一定要打折他们一只脚或是折断他们一只胳膊,让他们一生都残废了!”鲁荣明恶狠狠地说着,同时眼里射出了一束慑人的光来,旁边的人转过头来看到他这副恶狠狠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呃,这年轻人看起来蛮英俊蛮和善的,想不到说起狠话来还真够狠的! “哈哈,小兄弟说的有道理。当今社会这种坑蒙拐骗杀人越贷的事在上海滩上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所以小兄弟想不想做一个锄奸惩恶的专业人士呢?”吕振武终于等到这个机会,赶紧将刚才想到的话说了出来,然后紧紧地盯住他脸上的神色变化。 “呃……这个么……”其实鲁荣明在说出前面的那句话后就后悔了,心想自己这是充的那门子英雄啊,一个骗子老李都摆不平他,还屁股上绑扫帚――充什么大尾巴狼啊!所以听得吕先生问他愿不愿意去捕房做事时,便更为尴尬,一时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哦,没关系没关系!小兄弟可以慢慢想,什么时候想来公共租界捕房做事,就来老西门捕房找我,你进了门只要说一声:我找吕大炮。有人就会通知我的,啊?”吕振武知道此事不能逼得太紧,所以看到鲁荣明一副为难的样子,马上就哈哈一笑,将此页揭过。 “哦,好的好的。如果我混不下去了,就一定会来找先生的!”鲁荣明也马上自嘲地笑着回答,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一生就是饿死,他也绝不可能去做捕快的。 “咦,这是在哪里?”青柳忽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两眼茫然地望着车顶,又转头望着鲁荣明和吕先生,怔怔地问道。 “哈,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鲁荣明看到青柳睁开眼睛说话,高兴得急忙过去蹲在她面前说:“怎么样?还头晕吗?肚子饿了吧?再忍一忍,上海马上就要到了呢!” 吕先生也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他至今仍然不太明白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关系。 “嗯,我还在火车里?”青柳转着眼珠想了想,立刻翻身坐起来,看了看四周,“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我好象被人捂晕了……对,就是那个老李和那个老女人……咦,老李呢?这坏蛋到哪里去了?” “嗯,你一直躺在这里睡觉啊?谁捂晕你了?老李他们几个刚才在新桥下车了,临走还和我打了个招呼呢!他们好象就是这一带的人。”鲁荣明不想让她知道曾被绑架过,从此在心里留下阴影,因此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说,“你要是不信,可以问吕先生啊?我一直在这里呢,没有发生什么事啊!对不对,吕先生?” “哦?……对对对,小姑娘你一直在这里睡觉,根本没有离开过。对了,你刚才是不是做恶梦了?”吕先生会意地向鲁荣明点点头,非常配合地向青柳说道,接着他翻了翻眼珠,象煞有尬事地问青柳:“小姑娘你以前有没有梦游症啊?” “没有,我从来没梦游过!”青柳断然说道。她一时也有些糊涂了,搞不清留在她脑中那个最后的记忆――就是老李捂住她口鼻的影响――是否只是一个恶梦。 “啊,这就对了!据说从来没梦游过的人第一次乘火车都会做恶梦的呢,所以,你刚才一定是做过一个恶梦了!”吕先生怪叫一声,随口胡掰着。他心里在笑,但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没有,一本正经的样子。 “噢,原来我刚才真的做梦了……哇,这个梦真的好可怕……”青柳倒底没经历过多少世事,听吕先生这样一说,还真的就信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十九章 上海到了 火车渐渐地慢了下来,车上许多旅客都站起来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车。 鲁荣明将原来给青柳盖的那件长衫折好叠在箱子里,又将陶瓷杯里的水倒干净放进去,然后盖上箱盖扣上铜袢,拎在手里。青柳只有一个小布包,也不用怎么收拾,抱着就能走,只是穿着鲁荣明的鞋子嫌大了一点,有点象套了双拖鞋,走起路来不太跟脚,不过,却也比那双湿鞋强多了。 那湿鞋是青柳化了许多功夫做出来的,扔了它她有些心痛,因此她本来想拎着走的,但是鲁荣明坚决不让她拎,并说明天一定会帮她去买一双新的更加漂亮的,因此,她只好恋恋不舍地将它留在了火车上。 鲁荣明收拾好行李,便向车厢里的旅客一一道别,并对他们一路上的帮助表示感谢,尤其是那个提供姜糖的年轻人,如果没有他的姜糖,青柳的外感风寒也不会这么快就好。年轻人被鲁荣明的连连道谢搞得怪不好意思的,局促地站着,挂着个大红脸嘿嘿地傻笑,不住地重复说着三个字“没关系,没关系……” 青柳先是楞楞地看着鲁荣明的举动,站在原地没动,后来听到鲁荣明向众人道谢竟是为了她,把她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忙也过去跟在后面学着鲁荣明的样子,鲁荣明说声谢谢,她也跟着说谢谢。她不知道的是,这样一来,旁人更加以为她和鲁荣明是小俩口了。有几个人还开起了他们的玩笑,把青柳听得羞红了脸,她偷偷地瞄了眼鲁荣明,见他只是微微笑着,对这玩笑话毫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渐渐神色自如地和人寒喧着。 看到青柳跟在自己身后学着他一起向众人道谢和告别,鲁荣明心里不由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温柔,就好象这样的夫唱妇随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就好象他和她早已是心心相映的夫妻了…… 不等他们向车厢里的旅客全都告别完,火车就已经到达上海北站稳稳地停了下来。[] 列车员在一节节车厢里穿梭着,一路走一边大声地喊着:“上海到啦!上海到啦!各位先生太太小姐,带好你的行李包裹准备好下车啦!” 鲁荣明和青柳匆匆和几个旅客道别后就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取了行李往外走。 “小兄弟,我们一起下吧!”吕先生提着一只皮箱,从车厢另一头过来。向他们大声喊道。 “好啊!”鲁荣明回头看了他一眼,很爽快地答应着。他每年从上海到雁城来回都要好几次。深知常在外面行走,是多一个朋友就意味着多一条路。这次且不提吕先生一路上的多次侠义相助,单就他供职的万有酱园所在的校场路就属于老西门捕房辖区这一点上来说,他也不会拒绝交这个朋友的。而且刚才还没来得及向他告别和再次道谢呢。 “谢谢先生一路上的诸多帮助,学生在此谢过了!学生在校场路上的万有酱园做事。姓鲁,先生如果肯赏光。可以来蔽处找我,你在柜台上一提我的姓,伙计就知道了,到时我和先生好好地喝酒聊一回天,怎么样?”等吕先生走到近前,鲁荣明就向他拱了拱手,邀请道。这个人情总是要还的。迟还不如早还呢。 “好啊!”吕振武爽朗地大笑起来,顺手在鲁荣明肩头拍了一掌。痛得鲁荣明身子矬了一下,差点呼痛出声,心说大哥,知道你功夫好。可也不用拿小弟我的小肩膀试身手吧? 车厢门打开了,青柳紧紧在跟在鲁荣明后面随着人流一步步往外走着。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太阳从东边斜斜地照过来,将四层高的火车站屋顶上两个炮台一样的阁楼涂抹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将这幢座落在天目东路宝山路口的西式建筑映得更加恢宏壮观。 上海北站火车站建于一九零九年,具体设计人不详,其样式为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格,顶层是两个连体炮楼样的建筑,下面三层为四平八稳的长方形建筑,密集的窗子和门的形状均是弓形,底楼外墙粉刷成白色,上面几层的外墙是酱紫色。 当年的天目东路上房屋不多也不高,因此,这幢完全迥异于中国建筑样式的建筑群耸立在这个相对空旷的场所真的很有些鹤立鸡群标新立异。 车站月台上人头攒动拥挤,非常混乱喧闹,有等着上火车的,也有前来接站的,加上刚到的旅客要往下走,乱糟糟挤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青柳一踏到车门的踏板上,看到底下黑压压一片人头和嘈杂的叫喊声,不由吃惊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天哪,这里怎么挤了这么多人?比芦花镇赶集时候的人还要多上好几倍呢! 她忽然想到家里姆妈腌的那些酱落苏(酱茄子,当地人将茄子叫落苏,这种用来酱着吃的是一种如大拇指般大小的茄子),姆妈将落苏用盐搓去苦水倒入稀释了的自酿酱油后,酱缸里便浮起一层密密麻麻黑黑圆圆又不断浮浮沉沉的落苏来,就象眼前看到的一样。 下了踏板,走在前面的鲁荣明立刻象块小石子投入水中一样,被人流涅没并被挤得东倒西歪,不得不把藤箱高高举起,以减轻被人群挤撞时的磨擦。后面的青柳倒是不虞这怀里的小布包,但她最担心的是拥挤的人群会将她和鲁荣明挤散了。尽管她之前对上海的人多喧嚣有过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咋一看到这大大超过她预想的状况,还是给了她一个不小的冲击和震憾。 因此当她看到和鲁荣明之间一下子插进两个人时,便不由自主的用力挤过去,伸手一把抓住了鲁荣明长衫的后面,紧紧地,不再放手。她很明白,如果和这位先生挤散了。她一个大字不识乡下小姑娘。在这个迷宫样的大城市里肯定是寸步难行死定了。 青柳抓住他衣服时,鲁荣明虽然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得到青柳紧张和担心,这种心情在他刚到上海时也有。那一年,当他跟着三伯伯走出轮船码头,看到眼前四通八达的道路和四周拥挤的人流时,脸上的表情也如青柳现在一样茫然失措惊慌不已,害怕会迷失在这个大城市的一角。 那时他真的很想将自己挂在三伯伯的脖子上,似乎唯有这样,才不会被人流挤丢。好在三伯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不放。一直到了人少的地方才松开,不然真的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此时。他也没有办法,难道让他也握住青柳的手?不行不行,他和她的关系,一路上虽然拉近了不少,但也只是旅人之间于途中的互帮而已。这种相帮并不能产生肌夫之亲,所以。他不能因为帮了人家一点忙就去吃人家小姑娘的豆腐吧?因此现在他只能尽力往外挤,只要挤出车站,人流就不会这么密集这么拥挤了。 再看后面,跟着他们下车的吕先生那高高大大的身子也早就淹没在人海中不见了踪影。 挤了一身的汗,两个人才总算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鲁荣明抬头看见青柳头发凌乱,辫子也散了。额上有细小的汗珠,几缕稀湿的发丝紧紧地贴在额上,脸上红扑扑地,倒是她怀里的小布包,被她紧紧地搂着。毫发无损,再看她脚上。不由哑然失笑,那双新布鞋已经给踩成了一块抹布,黑色的鞋面上满是泥土,白色鞋帮也成了黑色的。 “嗯,先生,这个……等到了住的地方,我一定会把鞋洗干净再还给你……”看到鲁荣明看着她的脚,青柳不由羞红了脸,她缩了缩脚,急忙说道。 “嗯,这个没关系,我另外还有鞋子的,不用着急还我。”鲁荣明微笑着说,心里却在盘算该怎样按置这个小姑娘呢?把她带到万有酱园?那肯定不行,酱油园里的人全都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今天冷不丁带个小姑娘去,那些工友看到开起荤话玩笑来,他可吃不消啊。而且,这事要是传到钱氏耳朵里,他就别想有太平日子过了。更重要的是,三伯伯也在那里,虽然三伯伯和他很亲,但是在和青柳的关系明朗前,他无法向三伯伯交代清楚这一切。 那就给她在外面租间房?这倒是个办法,既能避开那些同乡工友的耳目和闲话,也能让他们两个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可以让他和她互相慢慢熟悉了解。只是,在上海租房可不便宜,他每月的二块薪资除了每月积存下来捎回家外,剩下的并不多,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他又不抽烟不喝酒,余下来的钱零化倒是绰绰有余的,但现在增加了一个人的生活开销,加上租房的钱,肯定是不够用的。 嗨,当初怎么没有选择在酱园做作头师傅呢?不然的话,他每个月就可以有五块洋钿的薪资,足够两个人开销了。这也是当局者迷,鲁荣明也不想想,要是当初他选择做了作头师傅,他往家里捎的钱难道每个季度只要五块就行了么? 要不,带她去在宝泰里酱园做事的堂叔叔鲁昌驹家里?他家住在肇家浜路,上次去过他家,觉得地方很是宽敞的,再住进个人去,应该没有问题吧?……哦不行不行,这位堂叔人倒是还好,但那位堂婶娘的气量太小了,一见到他就叹苦经,说现在市面上东西贵来,你叔叔每个号(月)头赚的钱不够家里开销的;小孩子的用度也比以前多了不少,所以每个月只能吃一次猪肉等等,说着说着还会红了眼圈,似乎在向他示意应该损点钱出来。那天他是没带钱,如果带了,说不定就会忍不住摸出来资助一点。这样的人家,以他这个堂侄子的身份,凭白无故地带个人住进去,他们会答应并会好好地待她么?不行不行,肯定不行!(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二十章 上海市景 可是,倒底怎么办呢?……唉,不想了,先把她带到校场路上找个旅馆住下来,再慢慢寻租房吧,俗话不是说:船到桥前自会直吗? 喔,对了,昨夜好象听小姑娘说过,到了上海要想寻家纱厂做工?嘁,小姑娘真是年纪小不懂事!在上海滩上寻工作有那么容易的吗?尤其是年纪这么小的姑娘,一不小心就落入人贩子的圈套,被卖进妓院了。 再说进了纱厂又怎么样?那里是人待的地方吗?厂子里又黑又脏,灰尘满天飞,又没有任何劳保设备的,时间长了,肺里都是灰尘,人还活得成吗?而且工人干活时屁股后头还有手拿皮鞭的“拿摩温”(英文numberone(第一)的谐音,是旧上海工厂中工头的别称,专门监视、管理工人干活,掌有开除、处罚工人之权。)巡回监督着,一不留神,他们手里的鞭子就抽下来了,所以听说在那里做工的女工连上个厕所也要跑步的呢! 所以,小姑娘要去纱厂做工这个想法肯定要给她掐脱!可是,用什么办法才能打消她的这个念头呢?…… “喂,小兄弟,你们在这里啊!……啊呀,累死我了!”没等鲁荣明对如何按置青柳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忽听得一声叫喊,回头一看,那个吕先生竟然从天而降,气喘吁吁地站在了两人面前。 “啊,吕先生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多人,竟然能找得到我们。”鲁荣明很是吃惊吕先生的能耐,要知道北站这个大广场上的人不说几万,也有好几千。且人流活动度极大,要想从中找出一个人来真是难如登天,不知道这吕先生是怎么做到的? “嘿嘿,小兄弟忘了我的本行是啥啦?我是个专业的找人专家啊,啊哈哈!”吕振武大声地开着玩笑。 “哈哈!先生说得不错啊!”鲁荣明被他所感染,不由也笑了起来。[] “对了,我急着找你们可不是为了破案啊,是想请你们搭个便车,怎么样,肯不肯赏脸啊?”吕振武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原来这吕振武因为是浙江奉化人。和两个多月前制造震惊海内外的中山舰事件的蒋介石是同乡,考虑到这个心狠手辣很有魄力的家伙将来很有可能坐上这个国家的总统位子。且听说这位蒋校长是很重同乡情谊的,为了使将来的利益更大化,所以公共租界捕房里的总监劳伦斯对他另眼相看,知道他今天回奉化探亲回来,就特地派了一辆小汽车来车站接他。 这吕振武也是个讲义气的人。想到鲁荣明两个人下了火车后乘公共汽车到校场路中途要到四马路(今福州路)换车,所以就想让他们搭个便车可以直接到地方。于是就到处找他们,不一会儿功夫,竟然还真的让他找到了。 “啊,真的呀?只是又要给先生添麻烦了,这可怎么好?”鲁荣明一听,自然很是高兴,只是觉得吕先生一路上已经帮了许多忙了。再麻烦人家就意味着又欠下了一个人情,所以有些迟疑不决。 “小兄弟又来了,说得这些酸溜溜的话,把我吕大炮的牙都要酸掉了!我本来牙就不好,这下要全掉光了!”吕振武圆瞪双眼。发出一声怪叫。 “嘻嘻……“一边的青柳看到吕振武的怪样,不觉忍俊不禁掩嘴笑起来。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了一个月芽,鹅蛋脸上浮起两团红晕,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鲁荣明蓦然瞥见,一时间竟看得呆住了。 “嗳,小兄弟,我的专车就在车站东面等着,我们走吧。小兄弟?……”吕振武说完走了一步,忽然发现鲁荣明没动,不由诧异地又叫了一声。 “哦哦,……咳咳,我们走吧。[]只是又要麻烦先生了,学生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啊!” 鲁荣明听得叫,这才清醒过来,忙假咳两声遮掩过去。 三人来到停车的地方一看,鲁荣明暗暗发笑,原来以为是辆轿车,没想到却是辆破吉普,车身上草绿色的漆都掉光了,车头上凹了一大块,车门还歪斜着,担心它随时会掉下来砸到马路上的行人。车厢里面的座垫上全是洞,摸一把,手上油腻腻地。不过让人可以稍稍放心的是,车子虽破,但马达汽缸倒是好的,至少还可以发动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在那个年代,能有这么一辆汽车坐着逛马路也是很拉风的了。 吕振武嘿嘿笑着将二人请进车里,自己坐到了司机身边,这才吩咐司机开车。 汽车平稳地在上海狭小的马路上缓慢行驶着,马路上没有红绿灯装置,也没有交警维持交通,行人和汽车、黄包车、公交车全都走绞在一起,根本就走不快,看到汽车过来,路人立刻躲闪到两旁,也有胆大的,不仅不闪避反而还迎了上来,气得司机哇哇直叫。 司机是个满脸痘痘的年轻人,叫小六子,一口苏北话,一看到有人挤到车前,就“妈妈地个皮”地乱骂,如果开得顺了,他就吹着口哨,很是得意。 青柳两眼紧紧地瞪着窗外,贪婪在看着外面慢慢地闪过的市景,哇,这就是传说中的上海啊!怎么有那么多的房子,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车子,还有那么多的店铺啊……而且,那些女人的穿着真是奇怪,她们的裙子怎么那么小呢裹在身上就象包粽子一样,把她们的身体紧紧地包在里面,显得她们的身体也象粽子一样凹进凸出的。而且,那裙子两侧的开口怎么那么高呢?那白花花的大腿肉都露出来了,这被男人看到了不难为情么?……还有,她们的头发怎么会是卷的呢?有的卷得很好看,就象刚出生的小绵羊毛一样,可有的卷得也太难看了,如同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堆在脑袋上…… 车外接连不断闪过的这一切,让她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目迷神玄…… “小兄弟在上海租了房子?”坐在前面的吕振武转头问鲁荣明。 “没有……哦,现在还没有。过几天打算去找呢。”鲁荣明也在看外面的景色,听到吕振武问,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但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便又接了一句。 “哦,如果小兄弟不赚弃的话。吕某倒是有间空屋子可以让小娘子暂时住宿的呢。”吕振武转过头笑眯眯地说道。 他口中的空屋其实是上个月巡捕房提供给他的单人宿舍,但他从来不住在里边,嫌一个人太冷清了,所以一直赖在巡捕房的集体宿舍里不走,其它人也不好意思赶他。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鲁荣明再次被感动了。只是在感动之余隐隐地产生了一丝不安和担忧:吕先生这些看似无偿的帮助,到头来会不会成为让他进巡捕房的条件呢? “小兄弟不用客气,这房子我反正也不住,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让它发挥点作用不是更好么?”吕振武爽朗地大笑着说,他并不知道鲁荣明此时心里的想法,如果知道说不定会憋屈死。 “那要是先生的师母来了住哪里?……“鲁荣明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从吕先生的口音中他知道他不是上海本地人而是宁波人,和自己一样是两头跑的人,万一哪一天他太太来上海了,又住到哪里去?到时就是吕先生不提让他腾出房子,他也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不会。”吕振武不假思索地立刻回答道,“内人是宁波本土的人,没有离开家半步过,她不会到上海这么远的地方来的。所以小兄弟你就放心吧!好,我们这就说定了,你也不用再去找房子了,那套房就在光启南路上,离校场路不远的,我们先一起去巡捕房,我把房子的钥匙拿了再麻烦小六子把我们送到光启南路。” 听到提到他的名字,正在开车的小六子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不会儿,破吉普在老西门巡捕房面前停了下来,吕振武下了车,便匆匆向门里走去。鲁荣明没有下车,他从车窗里望出去,看到这是一幢挤在众多低矮房屋里的其中一幢,外观并不太显眼,一扇黑色的铁大门,门前站了个吊而浪当衣寇不整的红头阿三(印度籍巡警,当时的印度巡捕以锡克教徒为多,习惯日常佩戴红色头巾,故有此名),看到吕振武进去,只是马马虎虎地举了举手,算是打了招呼。 青柳还在专注地看着窗外,看着外面五光十色和她原来那个地方迥然不同的世界,这是一条比刚刚才还要狭窄一些的街道,路上铺着拼成花纹的小石块,地上胡乱扔着小纸片、香烟盒、烟蒂、痰迹及枯叶;两旁店脯和住家交替间杂,道旁高一些的道埂上一个中年女人正在刷一个红色的桶,她穿着一套碎花短褂,袖管和裤脚管都高高挽起,头发被什么东西一圈圈卷了,远远看去,似乎一脑袋的花花绿绿,女人嘴里还叼着一支烟,上面的烟灰随着她手臂的用力掉到了红桶上和地上,她一边刷着一边还和路边店铺里的一个男人大声地说着话,当她刷完将桶里的水往路下沟里倒时,正好一个小伙子经过,猛然看到脏水泼来急忙敏捷地跳开,女人看到小伙子的窘相开心地发出粗嘎的象公鸭一样的笑声;在她旁边,一个穿着旗装的小女孩端着一只碗,正在吃什么,她的脚边有几只鸡盯着她的碗围着她转,碗稍一倾斜,那些鸡就扑扇着翅膀跳起来啄碗里的东西,把女孩气得哇哇直叫……(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二十一章 迷茫 等了好一会儿,吕振武才回来,他钻进车,不等坐稳,就告诉了小六子将车开到光启南路和蓬莱路口就可以了,然后回过身来说:“小兄弟,等急了吧?不好意思,那钥匙被我扔来扔去,不记得是扔在哪里了,找了好久才找到呢。” “哦,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没事。”其实他刚才等得心里象有只猫抓似的,今天他本来是应该去店里点卯做事的,但是昨天没买到日票才乘了夜班车,后来又碰上火车脱班,到北站时就已过了辰时点卯时间了,现在又在这里等了一会儿,时间恐怕更迟了,但是转念一想,如果刚才乘公交车的话,现在说不定还在路上晃悠呢,哪有这么快就到的?这么一想,心就定了下来。现在听的吕振武问,便很淡定地回答。 车停在了光启南路和蓬莱路交叉路口,等吕振武和鲁荣明他们下车后,小六子便立刻将车子掉头开走了。 吕振武领着两人过了十字路口,左转沿着街边的人行道往光启南路行去,走不多远就在路边看到一个早点摊,他回头看了看正眼巴巴地盯着坐在摊头边吃早点人碗中的食物,知道她是饿了,便提议吃了早点再走。其实吕振武也觉得肚子饿了,听到鲁荣明的提议正中下怀,于是三人便在摊旁找了张桌子一边一个分别坐下,青柳要了一碗大馄饨,鲁荣明要了一根油条和一碗豆腐脑,吕振武要了两只大饼一根油外加一碗大馄饨,看到鲁荣明吃那么少,只有他的一半,就自嘲地说他是饿鬼投胎的,所以食量一向很大的。 三人吃毕。鲁荣明抢先会了帐,说是他请客,吕振武听了笑笑,便不再坚持。 在光启南路中段,吕振武领着二人跨进了一个石门樘子,进门就是一个楼梯,左右均是木板墙,听得到里面有人说话,估计是住有人家的。沿楼梯而上到二楼,是一条长长的木地板走廊。吕振武走到最东面的一扇红漆已掉落的门前站定,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钥匙伸进了门上的孔里。轻轻地一转,锁舌发出低低的“喀嚓“一声,门就被推开了。 三人进去,吕振武领两人一间间看过,这套房一室一厅。房间里床、衣柜、夜壶箱(指床头柜)和两把雕花木椅,坐落间里有一只小圆台及四张香妃凳。边上一个小隔间,前面是厨房,里面有一只小煤炉,边上架了块长长的搁板,后面是卫生间,里面有抽水马桶和自来水。最难得的是,这套房里竟然还按装了电灯。房间和坐落间是吸顶灯,厨房和卫生间的灯是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当年的出租房里配有这种设备应该算是很高档了。 显然,这也是那个劳伦斯看在吕振武是蒋校长(当时蒋介石是黄埔军校校长及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长)的同乡面上才费尽心思给他找了这么好的一套租屋。 青柳自进了屋,就一直在不停地到处看到处摸,觉得房间里的一切都很新奇。最让她感到新鲜的还是那个一按门边的按钮就会发亮的电灯,当时在火车上她就觉得那个发亮的东西很是神奇。但当时因为她头晕发热,脑子不是很清楚,就是想研究也是有心无力,所以就放下了。现在一看到这房间里竟然也有,她的好奇心不由又起来了,于是便厨房里不停地开开关关,望着吊在房间中央的圆球不断地明明灭灭,脸上满是快乐的笑容。 鲁荣明知道设备这样高档的一套房子,其月租肯定不会低,但是,又不能拂了吕先生的好意,再加上,急切之下他也找不到既便宜又合适的房子按置青柳,想来想去,事到如今还是先暂且住下再说,等以后有时间再去另找一间吧。 “真的非常感谢先生把自己的房子借给我。呃,那么这个月的房租我付给你吧?……”鲁荣明问道,这是做人的规矩,人家已经很热心地将房子借给你住了,难道你就若无其事一声不吭地受了?另外,他也想知道一下房租的确切数字。 “嗨,劳伦期这厮也是个抠门家伙,他名义上给我配了套房,但只付了保证金、押金和一个月的房租,这个月的租金我已经付过了,所以你们可以免费住到月底,如果下个月还要住,到下个月月头你可以直接付给房东,每个号头(月)要半只洋(半块银元)呢,到时她会上门来收的。如果你们不要,下个月我也要把这房退了,这么贵的房租,我一个小巡捕也住不起啊!”吕振武大手一挥,哈哈大笑着说。然后说他有事,要告辞了。 鲁荣明千恩万谢地将他送出了房间,在门口,吕振武忽然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小兄弟,这个小姑娘真是你的小娘子吗?” 鲁荣明冷不丁听到这个问题,不由羞红了脸,他倒底不惯于说谎,于是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 “哦?那她是你的什么人?”吕振武好奇地又问。其实他早就怀疑这小姑娘和这年轻人并不是夫妻而是从乡下私奔出来的,现在听到年轻人否定的话,验证了自己的部份猜想,于是索性想问个水落石出。 “嗯,这个……”鲁荣明正想向吕振武和盘说出一切,却听到屋里青柳在叫他,回头一看,见她正向自己招手,样子很是尴尬。 “怎么了青柳?”鲁荣明不解地问道。他看了看屋里,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啊。 “那个……呃……这里有坑吗?”青柳羞红脸,低着头两只脚绞来绞去,还不停地微微摇晃着着身子,眼睛躲躲闪闪地,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坑?什么坑?”鲁荣明没有听懂这个词,一时楞住了。 “……哦~那个……是不是小便的地方?”吕振武倒底年长些,看到小姑娘憋得通红的脸,知道是尿急了,不由忍住笑问。 “嗯……”青柳轻轻点了点头,连头也不肯抬起来了。一张脸红得象是一块大红布,连脖子耳朵也全都红了。 “嗨,看我这记性!”这也是鲁荣明疏忽了,人家小姑娘一路上几乎没有进过厕所,他竟然没有发觉。此时一听,自责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忙过去将卫生间指给青柳看,又将抽水马桶的用法也介绍了一遍,然后退出来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噢,对了先生。我要快去酱园点卯,就不赔你聊了。现在虽然已经迟到了,但店里还是要去一下的。”鲁荣明忽然想起了正事,急忙对吕振武说道。 “嗯,好吧,正好我也有事。我们一起走走吧。”吕振武说道。 “好吧。青柳!我要去酱油园一趟,你在屋里不要出去。等中午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吃中饭!”鲁荣明大声地关照着。 “唉~晓得了!”从卫生间里传出青柳清脆的答应声。 “好,我们走吧。”鲁荣明向吕振武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小兄弟,你刚才说你和那个小姑娘不是夫妻?那她是你什么人?”吕振武是个直性子,而且受目前所从事的职业影响,遇事喜欢刨根问底,不弄个清楚他就浑身不舒服。 “我们只是在路上遇到的。昨天夜里。我们在斜桥火车站相遇的……”鲁荣明既然说了,就不想再瞒着掖着,便爽快地说了出来。 “什么?”吕振武不由大吃一惊,他先还以为两人是私奔的情人呢,没想到两个竟然是在途中认识的。那一路上这年轻人对那个小姑娘照顾得那么好,在松江车站还舍命相救。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年轻人也对这小姑娘生了觊觎之心?这样一想,吕振武望过去的眼神便有些凌厉起来。难道他真的是看走了眼,这个年轻人只是一个心怀歹意的人? “先生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鲁荣明并不知道吕振武在想些什么,也没注意到吕振武眼里射出来的凌厉目光,他顺着自己的思路突然侧脸向吕振武提了一个问题。 “前世今生?嗯,不信!”吕振武楞了一下,不明白这小兄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他的师傅明法大师是雪窦寺的和尚,但当年习的武术却是武当内家拳,佛教讲的是六道轮回因果报应,但道教讲的却是得道成仙无量度人,明法大师身上一头担着佛教教义,另一头挑着道家武当拳,但他并没有混淆两者的关系,也没有觉得他每日里信仰的东西和练的拳法不是一家的有什么相悖,所以,在师傅的熏陶下,吕振武的思想也很是开放活跃并能兼容,并不固执于条条框框里,他没有跟着他师傅信佛,不信六道轮回之说,也不学道家的修仙方法,他就是他,吕振武,他只练他的武当拳。仅此而已。 “可是,学生我信!”鲁荣明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吕振武说。 “小兄弟遇到什么事了?”吕振武直视着他,从他坚定的眼底深处,竟然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凄楚和迷惘。看得出来,他正经历着感情的煎熬。 “今年过年后,我一连做了四个梦,梦里都见到了她……”鲁荣明长话短说,将他在梦境里看到的、在城皇庙抽签以及昨天在轮船上那位老先生的解签的事情全都说了,说完后,他叹了一口气说,“先生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是事实确是这样,昨天在轮船上,那老先生说我有一桩前世未了姻缘会在这世了时,我根本就不信,但是,没想到后来就看到了她……现在回过头想想,当时买不到日班的火车票以及后来的火车脱班都是有原因的,看起来,这一切其实都是铺垫,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和她相遇啊!”(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二十二章 赤脚 “哦,这么说来,她是你的前世情人了?那她知道这些吗?”吕振武听明白鲁荣明所说的意思了。他心里也在暗自疑惑,这年轻人说的是真是假?但看他一路上为这小姑娘所做的一切,似乎这一切都是真的。 “没有。问题就在这里,我知道她是谁,但她却不知道我,只是以为我是个助人为乐的好人。”鲁荣明苦笑了一下。这也是他自从见到青柳以后最为难的地方。 “哦,这倒没事,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吕振武同情地道。 “说出来先生也许不相信,现在我连小姑娘的身世也不知道,更不清楚她又是为了什么半夜三更冒雨跑到斜桥火车站的……“鲁荣明自嘲地苦笑了笑说。 “噢,这个倒是有点沙度(上海方言麻烦的意思)了,如果小姑娘真是逃出来的,万一被她家里人知道她在上海,然后再追到上海来,小兄弟你就有的烦了。”吕振武担心地说,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就他经手的就有好个案例呢。 “是啊,所以我也担心着呢。等到中午回去,我会问问清楚的。”鲁荣明沉思着说道。 “对,如果她真是逃出来的,那你一定要处理好,绝不能留尾巴,不然后患无穷啊!”吕振武在巡捕房待久了,对此类事件的处理有一定的经验,所以好心地嘱咐着。 “嗯,谢谢先生提醒!”鲁荣明觉得吕振武说得很对,就对他感激地说道。 “嗳,对了,小兄弟,你以后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先生了。你就叫我吕大炮一声大哥吧,我觉得和你特别投缘,我们就交个朋友吧?怎么样?”吕振武紧紧地抓住鲁荣明的手说。 “好啊,正好我也没有哥哥,只要大哥不嫌弃我这个没用的小弟,小弟我正求之不得呢!”鲁荣明微笑着握着吕振武的手摇了摇说。 “嗯,太好了,兄弟!”吕振武高兴得一把抱住了鲁荣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赶去酱园点卯的。还是叫辆黄包车吧,不然太晚了。现在辰时都快过了呢,啊?”然后不等鲁荣明说话,他就大声叫住了路过的一轮黄包车,等鲁荣明上车后,两人这才挥手道别。 鲁荣明乘黄包车到了酱园里。一进去就看到万老板正在柜台里和几个人说着什么,看到他进去。万老板回过头来看着他,目光里有诧异也有惊喜。 “哦,难为情,真的非常难为情啊!昨天在斜桥竟然没有买到日班票,所以,只好乘了夜班车,刚刚才到……嘿嘿。就迟到了,对不起啊,万老板!”鲁荣明尴尬地嘿嘿干笑着,拱手向万老板作了个大揖。 “哦,是这样啊……嗯。没事没事。呃,今天一大早。老账房的儿子来说,伊(他)爷老头子昨夜又吐又泻的,今天起不了床,不能来酱园了。可是今天正好要进黄豆了,进帐出帐的交关多,所以我一早就想来和你打个招呼,没想到候(等)了半天没看到你,听伙计说你回老家了,还以为你家里有事来不了呢,正在发急,你正好来了!哈哈,这就好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老家是浙江绍兴的万老板噼呖啪啦说了一大通。其实万老板在看到鲁荣明时就已经松了口气,现在听了鲁荣明的解释,脸上立刻就堆满了笑容。老帐房临时来不了,这个新培养的小帐房就派得上用场了,还是自己有先见之明啊! “哦,这个啊,没问题没问题,这里就交给我吧,老板你就去忙吧,这里的事我来!”鲁荣明赶紧过去,将万老板手里的帐册接过来,然后把几张已签好名的纸条夹在帐册里,一面往里面走,一面向几个围在旁边的客户就:“跟我来吧,这些事一歇歇就好了。” 再说青柳,鲁荣明走后,她一个人在几间屋子里又走了几个来回,熟悉了就不再有新鲜感了,她在屋里搜了一阵,找出一块抹布,湿了水后,将屋子里所有的家俱全都擦拭了一遍,又揩了地板,然后将自己布包里的脏衣服连同脚上的布鞋,都在卫生间里的水槽里洗净了,晾在了窗台外面的竹杆上。那双鞋子,因为没有合适的洗刷工具,青柳只好用手指甲一点一点地将鞋上的泥土和灰尘抠掉,两只都洗完后,她才松了口气,就象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似的轻松。她将鞋子晒在了窗台上,还将窗关小了一点,将鞋子挤住了,以防掉到下面去。 然后,她赤着脚在屋里转了遍,虽然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是满意,但是她却失望地发现,再也找不到活干了,于是她就呆呆地坐在小圆台边两手托腮想着心事。 从踏上火车那一刻起到现在,充斥在她脑海中的,全是目不暇接的新鲜东西,让她兴奋的无以名状,根本无瑕想到其它,现在静下心来,一丝淡淡的忧愁就浮上了心头,她知道,这次逃出来,如果不遇到这位鲁先生,那她是绝对到不了上海的,先是在斜桥火车站,碰到了那个猥琐男的骚扰;接着在火车到达枫泾车站前,她很清楚自己受到了老李那一伙人的袭击,留在她脑海中的最后影像她没有记错,她还记得昏迷前听到了那几个人的对话,但是,当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座椅上,而那几个人却全都不见了,因此,她几乎可以断定,在她昏迷这一段时间里,肯定在她身上发生了可怕的事。 但是鲁先生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实话呢?以前她经常听老马爷爷讲上海滩上的故事,老马年轻时曾在上海一家染坊里待过三年,知道许多上海人贩子、妓院、绑架、青红帮、鸦片馆等等的故事,结合老马爷爷和她讲过的那些事情分折此事,这有几种可能,一是怕告诉她真相后会让她受惊,并在心里永远留下阴影。另一种可能是她被侵犯了,所以对她难以启齿。可是,她醒来后,曾暗暗检查过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身上的衣服也和原先一样穿着,说明自己并没有被侵犯呀。那么难道是……呃,不会不会的,这位鲁先生看起来和善的很,而且一路上还帮了她那么多的忙,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昨晚情急之中逃出来时,脑子里只想着逃得离家越远越好,最好快点逃到上海并在纱厂里找个工作,有个吃饭的饭碗就可以安定下来了。可是,现在看起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有许多具体的问题原先根本没有想到,比如:到了上海以后住在哪里?在没有找到纱厂以前又靠什么过活?在上海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该怎样努力求生而不掉入人贩子的圈套? 她明白,这一路上如果不是遇到鲁荣明,现在她还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哭泣呢!可是,她能靠他靠到什么时候?她对他又了解多少?万一他是……呃,怎么又想到这个地方去了?不行不行,不能把这位好心的先生想象得那么坏……可是,就算他真的是个好人,她也不能老着脸皮老是吊着他啊!自己的事一定要靠自己才好……对了,等鲁先生回来,得提醒他带她去找纱厂的事,只要进了纱厂有了工作,就好办了。还有,她还欠着他火车票钱呢。 她从怀里取出了那块银洋在手里把玩着沉吟,她身上的全部财产就是这块老马爷爷给的银洋和柳衣衣的那只银手镯,还了火车票钱以外,就只剩下银镯子了,如果一下子找不到工作的话,估计她得把手镯当了呢…… 正想着,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知道是鲁荣明回来了,青柳立刻高兴得象只小燕子般飞到门边,赶紧把门打开。 可是一打开门,她就楞住了,门外不是先生那张熟悉的脸,却是一只大包裹和包裹两旁的食盒和纸盒,她正楞怔时,从大包裹后面露出了鲁荣明的脸来:“快快接把手,要掉下来了!” 青柳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将食盒和纸盒接了下来,并让出了路。鲁荣明抱着大包裹进来,摇摇摆摆地到了房间里,放到了空床上,出来后才发现青柳赤着一双脚,吃惊地说:“现在天还很凉呢,怎么能光着脚板?鞋子呢?” “呃,那个……我在乡下总是赤脚的,习惯了……先生的鞋我已经洗了,所以……”青柳看到鲁荣明盯着她的脚看,不由扭扭捏捏地将一只脚在另一只上面擦来擦去,并往后缩了缩,似乎这样才能把光脚板藏起来似地。 脚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在旧时,是不能轻易让男人看见的,但青柳是乡下长大的,便没有这许多顾忌,而且她也没有裹脚,在夏天她就和男孩子们一样赤着一双天然脚奔来跑去,既晾快又省鞋。后来到了王家,她的鞋得自个做,而那布又捏在黄妈的手里,做双鞋还得看黄妈的脸色并和她磨讥好几天。正因为做双鞋非常不易,因此,她对每一双鞋都非常珍惜,都是穿破了补,补了再穿,直到鞋底透亮不能再穿了为止,所以她至今仍对那双扔在火车上的泥鞋念念不忘呢。刚才,她因为洗了鞋没穿的了,所以,很自然地就光了脚板,而且,这地板可比乡下满是牛脚印的泥地平整光滑多了,光着脚板踩在上面还怪舒服的。 在乡下长大的她对孔老夫子的“四个勿”并没有多少概念,只是到了十六岁这个破瓜年华,在面对陌生男子时便本能地产生了羞涩之情,让一直不觉得赤脚难为情的她竟然感到了难为情起来。(未完待续) 每六卷 第二十三章 身世 “你呀~”鲁荣明不知说这丫头什么好,只得摇摇头,很想伸手在她头上揉一下,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打消了念头,把青柳手里的纸盒子拿过来,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双粉红色的绣花缎鞋来,递给站在旁边看呆了的青柳说:“诺,去试试吧,看看合不合脚。(.)” “呀,这是给我的?”青柳楞楞怔怔地看着鲁荣明,不敢伸手接,似乎怕弄错了。 “对呀,本来就是给你买的呀,今天在火车上,我不是说过要给你买双鞋吗?诺,就是这双啊!”鲁荣明笑眯眯地说着,说着又把鞋子往青柳面前递了递。 “哇,先生你真是的……为青柳买这么好看的鞋子干吗?青柳从小赤脚赤惯了,穿这么好看的鞋真是糟蹋了呢……”青柳接过鞋,小心地抚摸着缎子鞋面, 那种细滑而又温润的感觉让她的心都觉得暖融融的。只是她的手因为做粗话的,有些粗糙,摸在缎面上有点勾手。 “瞎说!穿在谁脚上不是穿?怎么你穿了就是糟蹋了别人穿就不糟蹋啦?别看不起自己了,快试试吧,如果不合脚,我下午再去换。”鲁荣明边把食盒里的菜碗一个个拿出来,一边说。 “噢,好。我试试。”青柳小心翼翼地将绣花鞋套到脚上,咦,正好!她高兴地在地上走了走,鞋子非常轻软,穿着很是舒服,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一种熨贴和舒适,她高兴得叫着:“先生,正好呢!嗯,穿了真的很舒服的。” “哈,看来先生的眼光不错哦,在火车上我一看你的脚。就知道你是穿几码鞋的。”鲁荣明看着青柳快乐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觉得那鞋穿在青柳脚上确实很好看,心里也为自己的眼光感到高兴。 这丫头真是很容易满足,一双新鞋就兴奋成这样。 “嗳,你把另一只也穿上……嗯,这就对了。现在只有三月份,地板上还是很凉的,老古话说‘病从脚心起’,要是再着了凉就麻烦了……好了,现在我们吃饭吧。你也饿了对不对?”鲁荣明放好了在四鲜楼买来的熟菜和两碗饭,放下食盒。在小圆台边坐下来。 “嗯,有点。”青柳穿上新鞋过来,一看到桌上的食物,立刻发出一声惊叹:“哇,好多好吃的哦!” “是啊。庆祝青柳第一次来上海,给你接风啊!”鲁荣明开玩笑地说。 “呃。先生,什么叫做接风?”青柳没听懂鲁荣明的话,好奇地问。 “哦,那个……就是你第一次来上海,我请你吃一顿的意思啦!”鲁荣明的头上浮起了好多黑线,这才意识到以后需要教青柳的还有许多许多…… “喔,知道了。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吃了,看到这些好东西,我的肚子饿得更厉害了呢。”青柳看着一桌子的好菜,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可怜巴巴地望着鲁荣明。 “咦。当然可以啊,本来就是给你接风的嘛!”鲁荣明笑笑说。又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青柳欢呼一声,立刻伸筷夹菜,大快朵颐起来。 因为心里装着事,鲁荣明吃得很少,看到青柳吃得差不多了,他伸出手抹去了她嘴角边因吃红烧肉而留在那里的酱汁,然后说:“青柳,以后不要再叫我先生了,叫我大哥好不好?”鲁荣明笑微微地问。 “嗯,好,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很象是我大哥呢。”青柳刚才被鲁荣明擦嘴的动作搞得怪不好意思的,现在听得他这样说,立刻开心地响应。 “嗯,这就好。那么大哥问你话,你可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好吗?”鲁荣明说这句话时尽量放缓和,怕把这小姑娘吓着了,什么也问不出来。 “嗯,好,大哥想知道什么,就请问吧。”青柳一听就把筷子放下了,两只手肘靠在桌边,盯着鲁荣明,就象一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学生。 “青柳是从哪里来的?斜桥还是硖石?或者是嘉兴?”鲁荣明尽量将话问得婉转些,而且一边问,他还一边夹着菜送进嘴里。不然的话,这场景太象是审讯了。 “都不是。我是高桥的。”青柳摇了摇头,回答道,但心里却在挣扎,该不该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这位先生? “嗯?高桥?那是什么地方?”鲁荣明一时有些迷惑,他在这沪杭铁路跑了好几次,没听说过这个地名啊!看起来估计离铁路有点远。 “嗯,在斜桥北面大约七里路的地方。”此时的青柳已完全放松下来,她一边咬了一口鸭肉咀嚼着一边比比划划地说。 “噢,原来是那里,怪不得……那你怎么是一个人出来的?阿爸姆妈兄弟姐妹呢?都在家里?”鲁荣明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继续问道,但耳朵却紧张地支起来,生怕漏掉了青柳说的一个字。 “他们……他们都在家里……”说到阿爸姆妈,青柳的情绪立刻低落下来,她放下鸭肉,不由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天空,怅然说道:“其实,我也好几年没看到他们了,想起来应该是没事的……” “怎么?难道你是?……”鲁荣明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这么说来,自己原先的猜想是真的,这丫头,真是个童养媳了? “嗯,是的,我是芦花浜王家的童养媳,我从七岁就进了王家,至今已经九年了……”青柳几乎象耳语般地轻声说道,似乎怕隔墙有耳把她的秘密偷听了去。 “家里出了什么事了才让你想到要来上海的?”真相正在一步步向鲁荣明走来,他昨晚在火车里的猜想已经证实了一半,接着他要证实另一半。 “昨晚……”鲁荣明的问题一下子将青柳拉到昨晚那个恐怖的场景,让她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情绪重又投入到炼狱中,她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早已盈满了眼眶,再也说不下去,一伏身就趴在桌上痛哭起来。 鲁荣明吃了一惊,急忙过去,轻轻地拍着青柳的背,喃喃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这都是我不好,是我前世负了你,才会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青柳只顾着哭泣,没听到鲁荣明的自责,不然的话她肯定会吃惊的连下巴都会掉下来。 好一会儿,青柳才冷静下来,她不好意思地刚想抬起袖子擦眼泪,一块干净的帕子就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抓起帕子,抬头向鲁荣明绽出一个羞涩的微笑,脸上泪珠滑落下来,犹如带雨的梨花,娇艳无比,令鲁荣明不由想起了白居易那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的诗来,心跳不禁加快,他很想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珠,但想想,觉得这个举动有乘人之危――呃,不是,是乘人之哭――的赚疑,因此就忍住了。 拭去泪水后,青柳完全平静下来,她将自己的身世及王家的情况全都说了,但她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提及王木头欲对她非礼并被她用柴刀击倒一事。 青柳虽然不识字,但以前也听说过不少古代的故事,知道人命关天,自古以来均有杀人偿命这一说,她昨晚情急之中挥出的那一柴刀不知轻重,也不知道王木头的生死,万一王木头真的被她打死了,那她就成了身负命案的逃犯,所以思量再三还是不敢将这事说出来。只说是王家想让她和那个傻子圆房,她不愿意,这才连夜逃了出来。 鲁荣明并不知道青柳还留了一手,以为她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一听是童养媳逃婚,心想,这样倒好办了,听这丫头说当年王家买她时化了五块银洋,那么如果现在付给他们双倍的钱,应该能将此事摆平了。 只是,他对青柳的身世感到非常伤心和同情,老天爷真的是太残忍了太不公平了,竟然让转世后的青柳受了这么多的苦! “好了,青柳,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不要再想着它了,以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相信我,这是真的!”鲁荣明动情地对青柳说着,并伸手过去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青柳立刻羞红了脸,赶紧将手缩回放到了桌子底下。 鲁荣明对青柳的反应有些失落,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但转眼看到她脸上的红晕竟然漫延到了颈上和耳朵后面,不禁又有些心旌摇荡起来。 用过中饭,青柳抢着把碗筷洗了,剩下的菜放在厨房的小柜里,留着晚上再吃。鲁荣明则在房间里将带来的那个大包解开,原来里面是一被一褥一枕,还有两套白色的女式衬里小衣。 青柳洗好碗进来,好奇地拿起小衣,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就问:“先生……哦,大哥,这是什么?这么小,给谁穿的?大哥家的小孩?” 鲁荣明一听,头上又一次冒起了黑线:“这是给你买的衬里小衣啊!怎么你没看出来吗?我想你匆匆出来肯定没顾得上带内衣吧?” “什么啊,我在家从来不穿这个的,就是柳衣衣也没看到她有这种衣服的呢呢!”青柳不服气地说。在她眼里,柳衣衣是芦花浜最时新最漂亮的女人,连她也没穿过的衣服,她一个小丫头怎么看得出来?(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二十四章 南货店小开 “哦……”鲁荣明一时无语。[.超多好看小说]也难怪她什么也不懂,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和他的实在相差太大了。 “嗯,这个是贴身穿的,就是晚上睡前把外衣脱掉后,穿了这衣服睡觉的……”鲁荣明详细解释着。 “啊?睡觉还要穿这么好的衣服呀?有点糟蹋了呢……”青柳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用龙头细布做成的精致内衣,嘴里还喃喃自语啧啧着。 “衣服就是用来穿的呀,白天穿不是浪费,晚上穿着睡觉怎么就是糟蹋了?那青柳平时在家是穿什么衣服睡觉的呢?”鲁荣明不解地问道。 这时他正在将褥子铺到棕棚上,青柳看到便过来帮忙,两人一人一边,很快就把褥子铺好了。 听到鲁荣明问,青柳不假思索地回答:“嗨,我们乡下人睡觉从来不穿衣服的!我姆妈说衣服穿了睡觉很容易磨破的,而且那粗布衣服毛毛的,穿了睡觉也不舒服啊。” “哦,那青柳睡觉难道一直是光着身子的?”鲁荣明盯着青柳,微微眯着眼,一脸促狭地问。 “那当然了……”青柳的话刚出口,一抬头看到鲁荣明戏谑的眼神,立刻醒悟过来,瞬间羞红了脸,低下头别转脸说:“大哥太坏了,青柳不和你说了!”然后一扭柔软的腰肢,到外屋去了。 留下鲁荣明一个人在房里越想越好笑,一直“吃吃”笑了一支烟功夫才停下来。 铺好被子被褥后,鲁荣明出了房间,在厨房转了转,又在卫生间仔细看了看,然后对青柳说:“你先躺一下吧,昨天在火车里颠了一夜。没有好好睡上一觉,现在肯定累了。记得睡前把窗帘拉上。我去酱园点个卯露个脸,然后去买只烧水壶和保温壶,另外还要买一些毛巾胰子什么的……” “对了,大哥,我还要还你钱呢……”没等鲁荣明把话说完,青柳忽然记起车票钱来,忙从怀里掏出了那枚带有体温的银元,“给你。” “什么?干吧要还我钱?”看着递过来的银元,鲁荣明不由楞住了。他看了看银元又看了青柳。没有弄明白。 “就是我的火车票啊!我知道是大哥帮我买的,所以。我要把钱还你!”青柳 说着,又把银元往前递了递。 鲁荣明一听,蓦然间有一种冷水浇头的感觉,看来这丫头还是不明白他和她前世曾经有过的渊缘,而只是想着要还他的情。想想真是好笑。前世,他在爱情上负了她。所以才想在这世尽力用爱去弥补偿还,而这世的她,却想着要还他一张火车票的人情! “这钱你就留着吧,以后用得着它的地方多着呢,至于火车票的钱,就不用还了,你也不用总是记挂着这事。“鲁荣明淡淡地说完。就转身开门走了。 “大哥,这……“青柳伸出的手掌中托着那块银元,呆呆地看着门在她眼前被重重关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起来,大哥刚才是生气了。可是,我有说错话了吗?昨晚的火车票是他给买的呀。现在还他钱难道不对吗?这个大哥真是好小的气量,青柳要还他钱他也会生气? 嗨,好累,想得脑袋都疼了,不想了。嗯,大哥刚才说得对,昨晚上一夜没睡好,现在真的好困,还是赶快去睡一觉吧…… 拉上窗帘,青柳脱了衣服,赤身滑入轻软贴身的被窝里,从未有过的舒适感立刻包围了她的全身,一阵倦意袭来,就沉入了梦乡。 这一通酣睡让她几乎不知有“清醒”二字(呃,青柳本来就不识字,当然不知道有这两个字的啦,算我白说,各位跳过跳过~)如果不是鲁荣明回来走动的声音吵醒了她,估计她还要继续睡下去。 “咦?这丫头哪里去了?生气躲起来了?”鲁荣明进门没在坐落间里看到青柳的影子,觉得有些奇怪。他把门关上,转入厨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边自言自语,边向里走去,看了看卫生间,也没有人,正在疑惑间,忽然觉得对侧房间里有动静,轻轻过去向里面定睛一看,只见青柳坐在床上,正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虽然拉着窗帘,房里光线不是很亮,可是借着坐落间透进去的亮光,在衣物晃动间,仍然可以见到雪白的香肩和香肩下的那两团丰腴柔软的酥胸,被子掩到她的腰部,看不到以下的部份,但却可以想象得到底下的无限春光。 鲁荣明心里一荡,下腹立刻升腾起一股热流直袭喉咙,他的嗓子就象被热水烫着了似地,又干又燥,他急忙闪避到一边,故意大声喊道:“青柳,青柳!咦,这丫头,上哪里去了?” “大哥,我在房里,你别进来,我还没穿好衣服呢……”房间里传出青柳窘迫的声音。 “嗳,你这个丫头,睡觉怎么不关门的?”鲁荣明埋怨道,可他现在关不了房门,因为那门是从里面向外关的,所以只能待在门的一侧,等青柳穿好衣服自己出来,一边用唾沫湿润着干得象着了火一样的嗓子,一边心说:看来得赶紧纠正这丫头的一些坏习惯了,不然真的是会闹出人命的呢! “大哥,对不起,我一睡就睡过头了……”青柳出来,红着脸对鲁荣明说,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嗓子也不那么干燥了,正在看窗下面的街景,听得青柳说话,便转过身来微笑着说:“是啊,你昨天一夜没睡,是应该要好好补一觉的。以后可要记得,睡前一定要把房门关上。如果刚才我带了个客人进来,你这样子,岂不是更尴尬?”心里却在说:臭丫头,你不穿衣服睡觉不要紧,可刚才差点让先生我流鼻血知不知道? “嗯,大哥放心,以后青柳一定记得。”青柳认真地点了点头。因为刚睡醒,她的脸色绯红,头发凌乱,眸子里蒙蒙胧胧的,上衣最上面的一颗钮扣没扣上,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 鲁荣明赶紧将目光转开:“我把暖水壶和烧水壶都买来了,放在厨房里,刚才路过老虎灶(专门烧水供人有偿灌取的灶头)时我帮你灌满了,今晚你可以用来洗漱。还买了碗筷杯子在厨房里,杯子是喝水用的,你等会洗了以后放到小柜里。” “嗯,知道了。”青柳向鲁荣明甜甜一笑,说道。这时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衣冠不整,便这里拉拉那里扯扯,接着又将项间的钮扣扣上了,最后五指当梳,在发间划拉了几下,将乱发归拢到一块,抿到耳后,这么随便地整理的一下,这人看上去便清爽精神多了,和刚才慵懒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好了,我们吃饭吧。你饿了吗?”鲁荣明将一陶罐刚买来的热饭取出来放到桌上,青柳则把厨房里中午没吃完的剩菜取来,两人相对坐下吃晚饭,饭间青柳忽然想到中午的事,便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大哥,中午你生气啦?” 鲁荣明看了心里暗叹一声:唉,看来她是看惯人脸色了,所以才会这么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以她和我前世今生的关系,本不该那么生份的,但她那个还钱的举动却让彼此之间产生了疏离感,这才会让我不高兴的啊! “没有,大哥是那么会生气的人吗?只是青柳,你只要知道,大哥为你做的都是应该的,也是心甘情愿的,你不用偿还也不需要记挂就行了,懂吗?”鲁荣明郑重其事地说完,心里竟无端地轻松了许多,似乎这话他已经准备了好多年,现在才终于说了出来。 “噢……”青柳瞪着好看的丹凤眼,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砰砰砰!”鲁荣明刚想再追加一句,忽听得有人敲门。 “肯定是吕大哥来了。”鲁荣明猜测道,一边站起身来去开门。他住在这里只有吕振武知道,其他的亲戚朋友包括酱园里的工友全都不知道,所以能在这个时候来敲门的肯定不是别人了。 青柳则赶紧收拾干净桌子,捧着碗筷去厨房洗刷去了。 “咦?小芋头,怎么会是你?”鲁荣明打开门,满心以为是吕振武,但当他看清站在门外的人是谁时,不由吃惊在喊道。。 站在门外的不是高大壮实的吕振武而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这少年是万有酱园门店隔壁通顺南货店里的小开(指厂主或店主的儿子),小名叫小芋头,大名叫俞云飞,年方十五,是家里的独子,上面有三个姐姐,平时爷娘拿他当心肝宝贝样地宠着,他要天上的星星,爷娘便会搭把梯子上天给他摘星,他要黄浦江里的蛟龙,爷娘便会做张网帮他下江捞,一来二去的,便把他宠坏了,读书只读了三年就不愿读了,爷娘也由着他,于是他就天天逛来逛去;他要养鸟,爷娘由着他,于是家里象开了鸟园,没多久,他玩腻了,要养狗了,家里又是天天狗叫不断……反正这小芋头很会折腾,把他的爷娘使唤得象老妈子和老佣人似地,南货店里赚的钱哗哗地往外流,可那二位老头老太还天天乐乐呵呵,很是受用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二十五章 叮咛 敲到最后一家,还真被他找着了,一看到鲁荣明,他就松了口气,总算没有白挨骂,要是被骂了还是找不到,岂不是冤枉死? 他也不理鲁荣明的询问,见门开了,就大模大样地进来,探头探脑地一间间地察看,没有理会鲁荣明跟在后头一迭声地问他:“咦,小芋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你是怎么找到的?……” “明阿哥,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看见你进来我才来敲门的啊,不然,谁会没事一家家敲着玩啊?这不是十三点么?”他边一间间看,一边还点评着:“嗯,这卫生间比我家的小多了,连浴缸也没有,太差了太差了……嗯,这坐落间里太简陋了点,要是放两张沙发气派就大了……哦,这是灶披间(厨房)……” 小芋头正说着,一双脚就走到了厨房门口,正撞上刚洗好碗揩了手一边放下卷起来的袖管一边往外走的青柳。(.无弹窗广告) 一见到五官精致长相柔美的青柳,小芋头的眼睛就直了:“哇,这是小阿嫂吗?模子老正(上海方言,意指女人长得漂亮)格!”那副直瞪瞪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象是一副色迷迷的样子。 “呃,我说小芋头,你今早又发啥神经,怎么夜饭不吃就到处乱跑到这里来了?当心你爷娘给你吃牌头(挨批评受责备)。“鲁荣明对这小魔王有些头痛,这小子是知道他在雁城有家室的,万一胡言乱语起来让青柳心里不快就糟了。 “呃?……”青柳猛然间看到一个陌生少年在这屋里,不由楞了下,其实小芋头说的那句话她根本就没听懂。她看了看鲁荣明苦笑着跟在后面,估计是他认识的,便也还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一下,更是让小芋头着了迷了,他围着莫名其妙的青柳转了一圈,嘴里啧啧着:“哇,明阿哥噱头真是老好格。[]乡屋头(乡下)一个,这里又藏了一个……” “嗳。小芋头,你姆妈叫你回家吃饭呢!你还在这里瞎七搭八点什么?快走快走!”鲁荣明真真有些吃不消了,看来这小魔王就是专门寻他晦气来的,于是赶紧动手送客。 “唉呀!明阿哥。我还没看过新房呢……再说。我也没和小阿嫂打过招呼呀?……小阿嫂,小阿嫂!我叫小芋头,记住了,不要忙(忘)记脱我啊……”话还没说完就被鲁荣明生拉硬扯地送出门去了。 回过身看到青柳傻楞楞地仍然站在原地看着他,鲁荣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酱园隔壁南货店的小开,是个白相客,天天晃荡着没事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小开?什么叫小开?他是开锁的吗?”青柳心里有许多疑惑,但她却被刚听到的一个新名词吸引了,便扔开那些疑问。不由好奇地问道。 “哦,那个……”一听青柳将小开误解为开锁的。鲁荣明头上又漂起了黑线,“嗯,小开么,就是有钱老板的儿子的意思……”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小开的真正含义,但对于求知欲那么旺盛的青柳,又不好实话相告,只好将自己理解的说了。 “哦,是这样啊,上海话很好玩哦。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说法的,比我们那里复杂多了。”青柳恍然大悟地惊叹。觉得真是开了大眼界了。上海不光新东西目不暇接,就连说话也这么好玩。 此时,暮色如一袭轻纱,温柔地罩了下来,屋里显得昏暗了许多,辩物不是很清楚,从窗外传来街上女人们的高声打招呼: “嗳,王家阿奶,你夜饭吃了伐?” “哦哟,董太太,侬的格身材真是好是好得来!这件旗袍穿拉侬身上就象是红帮裁衣师傅定做了一样格!” “嗨,张家姆妈,最近沈阿姨屋里怎么样?伊拉(他们)倪子(儿子)回来了伐?” “不晓得呀,我伲(我们)是江西人补碗――滋咕滋(自顾自),不管人家闲事格。(.)” …… “青柳,天黑了,把灯开了吧!”鲁荣明叮嘱青柳说,他在卫生间里看了一下,招手让青柳过来:“这卫生间里虽然没有洗澡的浴缸,但是,这里做了个拦水的埂,这里还有地漏,这是下水用的。所以,如果你想洗澡的话,我可以帮你再去打一壶水来。” “嗯,这个……还是算了吧,不洗了,我想早点睡觉。”其实青柳很想洗个澡的,她在王家冬天一个月可以洗两次澡,洗习惯了,超过半个月就会觉得身上不舒服。昨晚,她在雨中奔了一个多时辰,后来在火车上又发烧出汗,身上一直粘粘的,午睡时她就闻到了身上的汗酸味,但是当时因为太累了,加上刚到这个地方,一切都还不熟悉,就没有顾得上。现在她自然是想洗个澡再睡的,但是她不想再麻烦鲁荣明,所以就说了个谎。 “哦,那好吧,这样吧,我给你留几文钱,如果你等一会洗漱时热水不够,可以再到下面老虎灶上打一壶,出大门往右到兴东路口,呃……”他忽然想到青柳是不识字的,就改口说,“反正你右拐直走到路口,顺路再右拐不远就可以见到一个烧开水的老虎灶就是了。”说完就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到小圆桌上,然后又指给青柳看毛巾牙粉胰子脸盆所放的地方,最后叮嘱青柳,晚上睡觉时一定要关上门后插上插销,而且还要记得关房门。看到青柳一一记下,这才起身告辞:“我走了,晚上自己小心点,有什么事,就大声叫,上海地方大,有好多坏人,但是也有好多好人,这里前后左右都住了人家,听到叫声后,肯定会有人出来关注的。” 青柳再次点头答应,问道:“嗯,我记下了。大哥住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我在校场路,离这里大约一柱香功夫。明天一早我会带早饭过来。好了,我出去后,你就把门关好了,钥匙挂在门背后,知道吗?”鲁荣明细细地一样样嘱咐着,心里奇怪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哦,对了,我把这个忘了。”走到门口的鲁荣明忽然记起来还有件事,于是回身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翡翠色玻璃瓶,递给青柳,“这是冻疮膏,你的手上长满了冻疮,有几个已经烂了,好在现在天气已经暖和了,但搽了药会好的快一点。” “喔,知道了,多谢大哥。”青柳的声音带着鼻音,此时她的眼里浮起了迷蒙的雾气,湿润而又晶亮地看着他。 “没事没事。大哥刚才不是说过吗,为青柳做事都是大哥愿意的,青柳不必放在心上的,记得吗?”鲁荣明宠溺地在青柳头上揉了揉,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目光不自觉地滑到了青柳微张着的小嘴上,那嘴唇粉润得象一朵盛开的桃花,颤颤的抖动着,煞是迷人。他心里一动,很想俯下身去在那粉唇上吻一下,但看到青柳清澈见底的眼里满是对他的感激,没有一丝丝异样的杂质,又不忍亵渎破坏了这种纯真,于是就忍住了亲吻的冲动,只是在她头上揉着头发的手迟迟不想放开。 “嗯,青柳知道大哥对青柳的好,青柳记在心里了。”她抬头看住他,神色肃穆的说道,并不知道鲁荣明此时心里千回百转的柔情, 鲁荣明看着她晶亮的眼睛和认真的神情,心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丫头还是没有明白我的心意……唉,算了,以后再慢慢和她表达吧。 送走鲁荣明后,青柳在窗前观察了一下,觉得现在天色还不算太黑,去楼下打开水应该能找得到回来的路,于是,她将暖水瓶里的水倒入脸盆里,然后拿着空水瓶和烧水壶出了门,临走她把鲁荣明留下的铜板拿了两个,抓在手里,取下门后的钥匙,出门后返身把门给碰上了,然后循来时的路往下走,楼道里很是安静,没有人走动。 来时她只知道闷头跟着鲁荣明和吕振武走,没有仔细看过这楼房,现在她发现这里一共有三扇门,这就是说,这里一共住有三户人家,从紧邻的房间里隐隐传出了男女的说话声,最西侧的一间房里则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也不知里面有人没。 她下了楼梯,出了大门,往左右瞧了瞧,此时天色已成深灰色,路上行人不多,大都行色匆匆,谁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按照鲁荣明的叮嘱,青柳很快找到了老虎灶,打了开水后就匆匆往回走,天色已经越来越黑了,路上行人越来越稀少,她怕从路旁黑地里冷不防跳出个人,把她拦住,那就糟了。可是她急急走了没几步,街上一下子大放亮光,整条马路亮得和白天一样,她吃了一惊,不由停下脚抬头一看,只见马路边隔一定距离便竖着一根木柱,每根柱子上都挂着一只只发光的玻璃球,那玻璃球的样子长得就和她现在住的房子里头天花板上悬挂的一样,心下顿时恍然,知道这就是电灯。可是,这条街上人并不是很多,亮了这么多灯岂不是可惜么?(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二十六章 沐浴 “小姑娘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啊?”女人手里灌着水嘴里也不闲着。 “外地人。”青柳简捷地回答。她从“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的乡下出来,乍进入一座喧哗吵闹到处都是人的城市,本能地对这新的环境和人产生了戒备,加上她心里还装着事,因此并不想和陌生人多搭讪。 “嗨~现在乡下人日脚(生活)难过啊,一年四季忙到头能吃饱肚皮已经不错了……嗯,还是这里好,这里人多,随便做点啥都行,填饱肚皮是没有问题的……”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到青柳拎着水壶要走,忙大声地关照一声:“小姑娘,要开水就尽管来打啊,这灶头要开到亥时呢!” “嗯,知道了,谢谢啦!”青柳转身笑着答应。 打了开水后青柳就匆匆往回走,天色越来越黑,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稀少,好在马路上十分平整,倒不虞跌跤,但是她怕从路旁黑地里冷不防跳出个人,把她拦住,那就糟了。可是她急急走了没几步,街上一下子大放亮光,整条马路亮得和白天一样,她吃了一惊,不由停下脚抬头一看,只见马路边隔一定距离便竖着一根木柱,每根柱子上都挂着一只只发光的玻璃球,那玻璃球的样子长得就和她现在住的房子里头天花板上悬挂的一样,心下顿时恍然,知道这就是电灯。可是,这条街上人并不是很多,亮了这么多灯岂不是可惜么? 看到街上这么明亮,青柳安心了许多,步子也没有刚才那么快了,没想到刚走到大门口,忽然从门里跳出一个人来拦住了她,同时还大叫了一声:“小阿嫂!” 青柳吓了一跳,手里的水壶差点脱的手掉到地上,同时本能地“噔噔噔”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原来就是晚饭后来的那位少年。[]大哥称他为小开的小芋头。 小芋头自从看到青柳后便对她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刚才他想和她多说几句的,谁知被鲁荣明生拉硬扯地送出了屋,他心下便惦上了。于是吃过晚饭扔下饭碗就过来了。谁知上去敲了半天没人应门,便意兴阑珊地下来,没想到在大门口却遇到了正打水回来的青柳,便兴奋地大喊了一声。 “喂,你干吗?不知道人吓人要吓死人的吗?”看到是他,青柳松了口气,向他翻了一个大的白眼,埋怨道。 “嘻嘻,闹着玩的,吓着你啦?”小芋头笑嘻嘻地说着。边说边想从青柳手里接过水壶,但青柳却后退了几步不让。她绕过他,往大门里走,嘴里说道:“大哥不在家,他回酱园去了,你去酱园找他吧。” “我才不是找他的呢,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小芋头见青柳对他不理不睬,心里不由发急,便跟在她后面也上了楼。 “奇怪,我和你又不熟。找我干吗?”青柳仍然没理会他,只顾往上走。到了楼上。回过身来俯视着他问。 “嗯,这个……”小芋头停在楼梯上,眼珠咕碌碌转了几下,看着青柳说,“我想问你个事……” “好,你问吧。”青柳提着两只水壶,觉得有些手酸,便把烧水壶放到地板上,边活动一只手臂边说。 “嗯~就是想问下,你叫什么?”小芋头狡猾地眯起了眼,盯住青柳好看的鹅蛋脸和胸前的两团饱满。 “噢,就这事啊,好吧,我叫青柳。你问过了,就走吧,我很忙,没功夫和你聊大天。”说完,提起地上的水壶,转身就走。 “不行不行,我还没问完呢!”小芋头急了,三步并一步跨上楼梯,拦住了青柳的去路。[] “你还想问什么?”青柳有些生气了,板着脸问,心想这人怎么死缠烂打的搞不清啦?要不是看在他和大哥认识的份上,早就把他赶走了。 “好好,青柳别生气好吗,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嗳,你别走,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真的是,我保证!要是还有另外的问题,让我遭天打雷劈……”看到青柳斜斜睨着他,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小芋头急得指天画咒。 看到他这副样子,青柳不由“噗哧“一声笑了,“好了,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你快问吧。我真的有事要忙呢。” 但是小芋头却象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青柳,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楼道里光线虽然不太好,但青柳这个灿烂的笑空就象黑夜里盛开的百合花,娇艳而又纯洁,一下子把小芋头惊住了,竟然没有听到青柳的话。 “嗳,小芋头你发什么呆啊,有事快说吧!我的手都要酸得掉下来了。”青柳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却被醒悟过来的小芋头再一次拦住了:“嗯,青柳,我只想问一下,你是明阿哥的小老婆吗?” “什么?小老婆?”青柳一下子没听明白,不由楞了一下,片刻后忽然明白了,她不禁羞红了脸,抬脚狠狠地踢向小芋头:“去死!” 小芋头问完后正期待着答案,没防备青柳的突然袭击,来不及躲闪,右脚膝盖被踢了个正着,“唉哟”一声,就朝天倒了下去。 “小小年纪,成天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快滚,不然我把开水泼过来,你信不信?”青柳气呼呼地说完,就走到自个的门边,从怀里摇出钥匙开了门,看也不看正捧着吃痛的膝盖慢慢爬起来的小芋头,便“砰”地一下重重关上了门,并迅速插上了销子。 “戚!我只是想问问罢了,这么凶干什么?“小芋头愤愤地说,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是被人宠着护着的,什么时候吃过这种暗亏?撩起裤脚管,看到膝盖上有一块乌青块,按了下,很痛,他不禁咝地抽了一口冷气,这小姑娘看上去漂亮清纯温柔可人的,没想到下手――呃,不是,应该是下脚――这么重……嗳,刚才我好象没有说错话啊,她怎么会这么生气呢?……哦,我知道了,她肯定不是明阿哥的小老婆,所以才会这么激动的。哈哈,这就好办了,只要不是明阿哥的女人,我小芋头就有机会了!嗯,今天太晚了,还是明天再来吧。小青柳明天见! …… 青柳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虽然没有在王家时坐在浴桶里泡澡那般舒服,而且三月份的天气室内温度还不是很暖和,洗起澡来仍然有点凉,但是用热水洗去了一路风尘及汗水后,身上滑爽无比。而且那胰子有一种浓郁的玫瑰花香,用了以后,身上仍然留有淡淡的香味,闻着很是舒服。 洗完澡,她将带到卫生间的小衣看了看,心想既然是大哥买给她的,那就不妨试试,她怕这么薄的衣服,用劲大了会撕破,于是就小心地套上了身子,小衣很是绵软,穿在身上非常舒适和合身,她望着小池上方镜子中的自己不禁呆住了,镜子里的姑娘长长的湿发披在肩上,光洁的额头上刘海齐眉,如剥壳鸡蛋一样嫩滑的脸蛋上象涂了一层油似地闪着亮光,挺翘的鼻梁,红润的嘴唇,一双丹尾眼湿润而又晶亮,天鹅似的颈项白皙挺直,穿着本白细布小衣,再衬着红色的唇黑色的发和晶亮的眼,整个就象是从天上下凡来的小仙女。她知道这镜中的小美人就是自己,便开心地冲着镜子调皮地耸了耸小巧的鼻子。 草草收拾好卫生间里的残局后,她出来坐在小圆台边,用一块干毛巾一遍遍地擦着湿发,想让头发早点干。在王家,洗了头以后她可以坐在灶口边梳头边烤干,但这里却连灶头也没有,也不知道上海人是怎么烧饭的。 此时,她有点后悔把小芋头赶走了,不然现在就可以一边和他聊天一边等待头发干了。但是转念一想,如果那小子居心不良的话,让他进屋来岂不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啦?嗳,算了,还是耐心地等吧。 这天晚上,青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睡觉的,反正她睡下时外面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木柱子上的一个个电灯泡放着惨白而又凄冷的光。 第二天早上,鲁荣明拿着早点进来时青柳还没有起床,他推了推房门,见关得严严实实的,心里忽然又有一丝失落,早知道昨天就不和她说睡觉关房门这话了,不然的话,现在就可以看到她的睡姿了,嘿嘿……嗯,不好不好,这丫头什么也不懂,要是不和她说,说不定她就对人一点防备也没有,什么时候被人塌了便宜(占便宜)也不知道。 他在卫生间看了看,知道青柳昨晚洗过澡,不禁摇了摇头,看来这丫头对他仍然还有戒心,要不,就是一种客气的疏离,所以昨晚才会口是心非地说不要洗澡的。 他将里面小池边的木板上和地面上的长发都清理掉,又用揩布擦干净了水磨地面的水渍,将青柳换下来的衣服全都放入一个大脸盆里,又将毛巾胰子都归整了一下,这才出来倚在窗边看街景,一边等青柳起床。心里却暗暗盘算着该怎样和她说清两人之间的关系,想来想去,只有慢慢地暗示她,让她渐渐接受自己才好,不然的话,肯定会把她吓跑。(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二十七章 纠缠 等了许久,仍不见青柳起床开门出来,鲁荣明心里不由焦急,怕她在里面有什么事,蹰躇再三,还是敲响了房门:“青柳,青柳!你还在睡吗?” “嗯……”从里面传出青柳惺忪的答应声。 他放下心来,隔着门说:“时辰到了,我要去酱园做事了,早饭放在桌上,你起来后吃吧,如果冷了就用热水捂一捂。” “唔,好的……”青柳的声音显得含糊而又慵懒,鲁荣明知道她还没睡醒,便不再多言,一个人吃了早饭便走了。 鲁荣明走后过了一刻钟,青柳睡醒起床,出来看到桌上用碗盖着的早点,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从小到大,除了姆妈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过,这位鲁先生是第一个。她很庆幸自己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又体贴又温柔的好人,而且这人还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年青男子……想及此,心里竟涌起了一阵异样的热流,脸上也飘起了一抹红晕。但她随即使劲摇了摇头,把刚涌上来的旖念甩掉。 大哥这么帮她,肯定是看她年纪那么小就孤身出来闯荡产生了怜悯,也对她的身世很是同情,绝不会有别的意思……嗯,肯定是这样的。而且看他已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家室,如果人家已有了家室,自己再凑上去,岂不是会错了意表错了情让大哥嫌弃? 吃过了早饭青柳正在洗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忽然听得敲门声,她把满是泡沫的手在水龙头下冲干净,拉过毛巾边揩手边向门口走去,一拉开门,她立刻讶异地叫道:“怎么又是你?”然后迅速将身子堵在门口,警惕地问:“你又来干什么?” “嗳,妹妹早上好啊!”门外站着的正是那小芋头。 小芋头昨晚被青柳狠狠踢了一脚后,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他老爹老娘一看宝贝儿子的膝盖上竟然乌青一大块。心疼得差点落泪,因此又是热水捂又是涂伤药水。把他弄得烦不胜烦,只好躺到床上装睡。 奇怪的是,挨了一脚后他反而对那位俊俏又凶悍的小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昨晚一夜没睡好。满脑子都是青柳的笑容和身影,早上天蒙蒙亮便顶着两只肿泡眼起床了。一进客厅,把正在准备早餐的保姆俞妈吓了一跳:“少爷怎么起这么早?身体不适意(舒服)啊?”说完还去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 “去开点!”他不耐烦地拍开俞妈的手,坐在八仙桌边说:“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喔,好好,马上就来。”俞妈连连应道。不得了,小皇帝这么早就宣早膳了,她这个老宫女敢不马上应承么? 不一会儿,南翔鲜肉汤包、荠菜芋饺、鸡肉生煎馒头、开洋葱油拌面四样上海特色点心端了上来。另外还有一碗撒了葱花又白又嫩的豆腐脑,豆腐脑盛在一只玛瑙色的骨瓷小碗里。再配上翠绿色的葱花和嫩白的豆腐脑,看上去赏心悦目,不用吃便让小芋头食指大动了。 他狼吞虎咽地每样都吃了一点,用完早餐后,看看膝盖上乌青依然,但是肿痛却好了许多,看来昨晚搽的那些东西还挺管用的。看看天色还早,便想溜出门去,却被刚起床的父亲叫住了:“睁开眼乌珠就要想出去。屋里有刺是吧?” 小芋头的父亲叫俞则成,字无憾。老家是浙江湖州人,读过几年私塾,但他更精于计算,因此十年前携家带口来到上海,在校场路上寻了个门面开了这家南货店,专门将南边来的干果类东西贩至上海来卖,故名南货店。因为在这个地段上开南货店的人不多,加上从外地来上海的人越来越多,短短几年,这校场路上就住满了人,人一多,人气就上来了,没几年就赚了一笔,由此在上海站住了脚根,因此他索性将店面及楼上的房子全盘了下来,楼上住人,后面做灶披间,日子过得倒还惬意。最近几年,三个女儿相继出嫁,家里只剩下一个宝贝儿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又怕飞了,宠得不得了。 但是昨夜看到儿子膝盖上的乌青后,俞则成虽然没有问出这乌青的来源,但却让他警醒,觉得如果再对儿子宠下去恐怕会害了他,因此决定以后要对他严加看管,让他收收心,因此,这才出口将想出门的儿子叫住了。 小芋头听得父亲发话,心里虽不高兴,但却也不敢公然忤逆,只得站住了,悻悻回到客厅坐下,翘着二郎腿晃悠,嘴里还无聊地吹起了口哨。 俞则成看到儿子这副痞子相,不由皱了皱眉,刚想发作骂几句,但心里又舍不得,于是便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在八仙桌边落坐吃早饭。 “喔哟~老爷,芋头要出去么让伊(他)出去好了,伊岁数轻,天天闷啦屋里么亚(也)不好格,要闷坏脱格,让伊走让伊走!”小芋头一听到这声音,心里就乐开了花,知道救星到了。 说话的正是他的母亲金氏。金氏在上海呆了十年,已经是一口纯熟的上海话,加上湖州离上海不远,语种同属吴侬软语,因此说起来一点外地口音都不带。 “嗯,是啊,在家里又没事干,也没人陪我玩,把我闷出病来怎么办?我又这么瘦……”小芋头立刻站起来响应。 “店里有好多事情的,你又不肯干!要是你干了怎么会觉得闷?”俞则成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又转头朝太太不满地说,“都是你!我一说你就跳出来为他帮腔,这儿子还管得好的啊?” “喔哟喂~老爷,侬讲得倒是好听得来,迪个倪(儿)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倪子了?我做娘的心疼你做爷的就不心疼吗?……” 小芋冰头一看爷娘吵起来,乘他们不备,便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一出屋子,撒腿便跑,生怕他爷追出来。 到光启南路上时辰还早,他又在马路上溜达了好一会,远远地看到鲁荣明提着早点进去,过了好一会儿,又看到他空手出来,知道明阿哥去酱园了,现在屋里应该只有青柳一个人,因此他又耐住性子等了一会儿,这才上来敲门。 “青柳妹妹,干嘛那么凶啊,我来当然是有事啦。”小芋头看到青柳的样子并不欢迎他,就委屈地说,他想进去,但门被青柳把住了,一步也进不了 “呃,谁是你的妹妹?大哥不在家,你等他回来以后再来玩吧。我很忙的,没功夫招待你。”青柳硬帮帮地说完便想关门,但小芋头反应奇快,他立刻伸出一只脚卡到了门下,任青柳怎样用力都关不上。 “你倒底想怎样?”青柳看着小芋着嘻皮笑脸的样子,不由怒道。也许是年龄相近的关系,青柳和他说话很是随便,加上这人死皮赖脸的让人讨厌,因此,她见了他那样子就想骂他。 “嘻嘻,我没有妹子,就认了你这个过房(干)妹吧!哥哥我没想干什么,只是想和你聊天啊,妹妹连这个也不肯吗?”小芋头对青柳的怒目相对并不生气,仍然笑嘻嘻地,那样子,整个就是一个欠揍的货! “我再说一遍,我家大哥不在家,这里不欢迎你,所以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快把脚松了!要是再不松……”青柳柳眉倒竖,咬着银牙说。 她一点也不怕这个虽然比她高半个头但却瘦得象细竹杆一样的大男孩,她从小做惯了粗活,看上去虽然柔弱,但却有把子力气,两人要是掰手腕的话,小芋头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哥哥我就是不松脚妹妹你又能怎样呢?别这样凶嘛,妹妹这么漂亮,你一凶就不好看啦……”小芋头嘻皮笑脸的逗着青柳,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觉得脚上剧痛,他低头一看,吓出一身冷汗,原来青柳看他不肯松脚就狠狠一脚踩在他伸在门下的脚上,力气之大几乎要把他的脚踩断,小芋头负痛不过,不得已只好缩回脚,再看青柳,她得意地笑了,还冲他做了个鬼脸,不等他反应过来,那门就在他面前重重关上了,差点把他的鼻子撞扁。 “呀,这小女人怎么这么狠,差点把我的脚踩断……”小芋头一边咝咝地倒着谅气一边小心地揉着脚背。昨晚的膝盖上的乌青还没褪掉,今天又添了新伤,真是倒霉透了。 “哼,你这么凶,将来嫁不掉!”揉了一会,觉得痛楚减轻了许多,他站起来欲走,又觉得气不过,便冲着紧闭的门恨恨地喊道。 “不要你管,反正不会嫁给你!”青柳将衣服清了水,正在坐落间里晾到窗外,听到门外的声音,不由又好笑又好气,便回嘴道。话一出口便羞红了脸,吓,刚才说得是什么话?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知道羞臊了呢? 门外的小芋头听了,一时语塞,便翻了翻白眼,气呼呼地一拐一拐走了。 傍晚,鲁荣明回来,青柳没有将小芋头来过的事说给他听,在她看来,那个小芋头只是个被宠坏的大孩子,这种大孩子经常会做一些恶作剧事情出来,不必和他当真。 晚饭照例是鲁荣明从外面买回来的,他考虑到上海人烧饭是用煤炉的,青柳刚从乡下出来,肯定不会生炉子,所以明天上午得和万老板说一声,请一个时辰的假,早点回来教会她生煤炉,以后就可以买菜自己烧了,这样也可以节省一点开销。(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二十八章 委托 两人刚用过晚饭,吕振武就来串门了。他一进屋,便夸张地“哇”了一声:“哇,青柳姑娘真是勤快啊,只一天功夫,这屋里就变了样,清清爽爽,完全成了一个温柔舒适的小窝啦!”因为知道青柳和鲁荣明不是夫妻,吕振武对青柳的称呼便改了口。 “吕大哥说哪里话来,这屋子本来就很干净,青柳只是稍微收拾了一下,倒是大哥买来好多东西放在里面,看上去就顺眼多了。”对吕振武的称赞感到不好意思的青柳红着脸解释着。她听到鲁荣明称吕振武为大哥,觉得再称他为先生就显得生份了,便也跟着叫大哥,只是在大哥前加了个姓,以区分鲁荣明和吕振武两们大哥的称呼。 “大哥,到这边坐坐吧。”鲁荣明微笑着将吕振武往坐落间里的小圆桌边让。 “哈哈,青柳姑娘不光人长得漂亮,连话也说得漂亮哦。”吕振武边寻青柳开心,边在桌边坐了下来。 青柳在厨房里拿了水壶和杯子出来,倒了两杯水,一杯双手递给了吕振武,吕振武接过杯子,右手中食指在桌上轻轻笃了三下,表示感谢。另一杯递给了鲁荣明面前,鲁荣明向她微微笑了一下,接过了水杯。 “小兄弟,我今天其实是来辞行的。”开过了玩笑,吕振武正色向鲁荣明说明此行来意。 “怎么?大哥要走?去哪里?还回来么?”鲁荣明吃了一惊,交上这个重情重义的豪爽朋友还不到两天,难道两个人就要分别,从此天涯海角不再相见? “嗳,没那么严重啦……”吕振武看到鲁荣明的吃惊表情,知道他很在乎自己这个大哥,心里很是感动,就急忙说,“斧头帮在宁波牵涉到了一桩案子,大老板(指王亚樵)知道我是宁波人。[]便派我前去解决……” “噢,原来这样……”鲁荣明一听。便松了口气。 “嗯,我此去最长要一个号头(月),最短估计也要半个多号头,所以。你们在这里小心点。有什么事千万不要鲁莽处理,一定等我回来再说,知道吗?” “嗯,知道了。大哥放心好了,不会有什么事的。”鲁荣明心里很是感动,没想到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竟对自己这么关心和体贴。这样的朋友,真是比亲兄弟还要好,交这个朋友还真是交对了。 “嘿嘿,我这人喜欢庸人自扰。想事情总是往不好的地方去想,没法子。这是天性,想改也改不掉的,我也知道小兄弟和青柳姑娘都是本份人,不会有事的,但还是要不由自主地关照你们这些。这就是职业病,职业病啊,啊哈哈……呃,不说这些了,小兄弟。这次去宁波,我也是乘火车去。要不要大哥带点家乡土特产来?”吕振武看看鲁荣明又看看青柳,显然是对二人说的。 “这个就不麻烦大哥了,我的好多工友都是雁城人,他们的家里隔三差五的总会托轮船上捎来一些土特产的。一收到东西,就被大伙分享了,所以兄弟倒也不缺老家的特产。”鲁荣明说得是实情,那时虽然交通闭塞,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和睦,雁城凡有人在上海做事的,时常会先写信和上海的亲人约定日期,然后到日子把被褥鞋袜衣服干果之类打成包寄放到去上海的轮船上(类似于现在的轮船托运,但那时候还没有这个行当,所以寄运是不收费的),等轮船到了上海十六铺码头,自会有人前去取,如果万一忘了,也不打紧,隔一二天等轮船来上海时再去取不迟,只要包裹里的东西经得起折腾就行。(.好看的小说) “哦,好吧。那么青柳姑娘要不要呢?”吕振武转头问青柳,这也是试探性的询问。 “青柳也不需要的,对不对,青柳?”鲁荣明怕吕振武的问题让青柳难堪,便抢着回答,说完还偷偷地对吕振武眨了眨眼。 “嗳,是呀,我家和鲁大哥的家很近的,土特产什么的也都一样……”青柳明白鲁荣明这样说的用意,因此非常配合地顺着他的意思。 看到鲁荣明的暗示,知道他不让自己再提此事,吕振武马上岔开了话题,聊 起了当前的局势,聊眼下的民生,聊现在节节攀升的物价,也聊上海滩上的种种趣事。 很多时候,青柳只是一个旁听者,许多事对于她来说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以也插不上嘴,便坐在一边安静地听。 一瓶开水添添喝喝,很快就干了,青柳想再去灌一壶,但被吕振武挡住了,他知道夜已深了,一个小姑娘家单独出去不安全,尽管马路上灯火通明,但在夜里终究不太安全。 “大哥再坐一会儿吧,我们兄弟难得这样把臂言谈的。”看到吕振武站起身来告辞,鲁荣明便挽留道。 “时辰已经很晚了,不能再耽搁了,我明天还要早起,你们也早点歇息吧。”吕振武想着行了还没有收拾好,再说自己已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也不能老让人家陪着,便坚持要走。 “哦,那好,我就送送大哥吧?”鲁荣明也站起身来,他回头对青柳说:“青柳你洗漱一下就歇了吧。我送送大哥去,等会儿我回来拿食盒。” 青柳脆脆地答应了一声,鲁荣明便拉了吕振武说:“大哥,我们走吧。”吕振武看到鲁荣明坚持要送他,估计他有话要和他说,因此也不推辞,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出了屋子。 两人下了楼梯,在大门里,鲁荣明停住了脚,轻声对吕振武说:“大哥这次去宁波,能否帮小弟一个忙?” “请小兄弟说吧,只要大哥帮得上的,一定会帮!”吕振武一听,这小兄弟果然有话说,还等出了屋再说,看来这事和青柳有关,于是,便爽快地作了承诺。 “嗯,是这样的……青柳告诉我,她的老家是在斜桥车站以北约七里路的一个叫高桥的地方,七岁被卖入离家三里地的芦花浜王家做童养媳,她那个所谓的丈夫是个傻子,除了吃喝拉睡什么也不知道……”鲁荣明一边回忆着青柳说的话,一边慢慢地说道。 “哦,没想到这小姑娘的身世那么苦……”吕振武点了点头说。孤身来上海谋生的女孩必然有一个悲惨的身世和难言的过往,不然她们也不会放着家里的安稳日了不过,千里迢迢地赶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了。这种事吕振武见得多了,所以对鲁荣明的叙说并不感到吃惊。 “是啊……只是,我想让此事早点了断,所以想请大哥在斜桥停留一下,去芦花浜走一趟,看看王家是否报了官?他们是不是非得要把青柳找回去?……还有,他们要多少钱才肯对青柳放手?……”鲁荣明说完,殷切地盯着吕振武,眸子深处是一种复杂的心情。 青柳对他说的那些,他没有一点怀疑,他所担心的是王家不肯对青柳的逃离善罢甘休,如果他们不要钱而是执意要将青柳带回王家,那可真是麻烦了。 “好,大哥记下了,回来时会在斜桥停留一天,去你说的那两个地方走一遭,到了上海一定会带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吕振武紧紧握住鲁荣明的手摇了摇,神色凝重地保证。 “那就多谢大哥了!”鲁荣明感动地也握住吕振武的手摇了摇。如果大哥能在前期先搞清这一切,那他就会对如何处理青柳和王家之事心中有个数。不管如何,他都要让青柳和王家彻底断绝关系,不能再有任何的牵绊和后遗症! “嗯,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了。你快回去吧,青柳姑娘要等急了呢,呵呵!”吕振武开了句玩笑,然后便挥挥手出了大门走了。鲁荣明在门口目送,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才回身进了门里。 就在他刚跨进大门的刹那间,似乎看到楼梯上方一个黑影闪过,再一细看,又什么也没有,心里也对自己的神经过敏感到好笑,他和大哥一直站在这大门口,有什么人可以越过他们上楼?肯定是上面的住户了。 鲁荣明回到屋子里,见青柳坐在桌前发呆,以为她在想家,在顾虑王家的追寻,便安慰她说:“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会直,一切都在我身上呢,放心吧,等事情处理好了,你便可以回家看你阿爸姆妈了。” “嗯,我知道……多谢大哥……”青柳抬头看着他,一双眸子里满是水雾,迷迷蒙蒙得犹如覆了一层轻纱。 “傻丫头,别担心了……”鲁荣明看到青柳盈盈欲泪的样子,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感动的,不由过去,把她的头轻轻搂在怀里,心疼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宠溺地说:“没事没事,大哥有能力保护小青柳的,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里吧……”。 听到鲁荣明这么一说,青柳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她紧紧地依偎在那个温暖而又安全的怀里,低低地抽泣起来,心里,却如滔天的海水一样,翻腾不已……(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二十九章 伤痛 刚才鲁荣明在迈进大门后看到楼梯上面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青柳。 鲁荣明和吕振武一起出去后,青柳忽然想起以前听老马爷爷说过,宁波有一种宁绣很是有名,和苏绣齐名,是用金银线绣成的一种精致的绣品,非常漂亮。她向隔壁的毛丫头学过苏绣,从她那里知道一点苏绣的针法,什么齐针、抢针、单套针及双套针绣法等等,她的绣工虽不然不如毛丫头那样纯熟精致,但也象模象样的,如果不是内行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只觉得花花绿绿非常漂亮。 听了老马爷爷的话后,她便记往了宁绣这个名字,总想着如果有机会的话见识一下就好了,刚才吕振武说时,她还没有想到这上头来,直到两人出去了,她才想起这挡子事,于是她便追出来,想喊住吕振武,和他说一声,到了宁波如果方便的话就带一方宁绣小帕来,让她开开眼界,以后在这里没事了也可以照着绣了。 谁知她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到了鲁荣明对吕振武最后说的那一番话,因为隔得远,她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青柳”、“斜桥”、“芦花浜”、“王家”等字眼清晰地传进她的耳中,她一下子象遭了雷击一样呆立在当地,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直到鲁荣明送走吕振武回来,她才惊觉过来立即如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屋里。 此时她的脚有些发软,不得不坐下来倚靠着桌子想道:听大哥的话意,他是想帮我把这事了掉了,可是他怎么能让吕大哥去芦花浜呢?万一那王木头真是被她砸死了,吕大哥一去事情不是穿帮了么?再说吕大哥是在巡捕房做事的,听起来那地方和斜桥的警署一样,在那里做事的人就是抓小偷杀人犯的,到时候吕大哥带了镣铐来抓她怎么办? 老马爷爷在上海时曾被法国巡捕房误抓关过两天,对那次的悲惨经历记忆犹新,所以不止一次地和她提起过。想到老马爷爷讲的那些。青柳就不禁打了个寒噤,那地方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退一步说。就是吕大哥肯徇私,也是纸包不住火的啊,吕大哥去了,王家必不肯干休。(.)万一找到上海来最后肯定捂不住。到时不仅她要被抓进去受尽各种折磨后枪毙,就连大哥和吕大哥也脱不了干系…… 其实这也是青柳经历太少的之故,所以将事情想得十分严重,她也不想想浙江和上海是两个省份,当时又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信息不通,那王家在芦花浜当地算是家境富裕脑子活络的人家,但在上海这个街道如蛛网一样密布,富人大亨如过江之鲫的上海,王家就连一粒芝麻也算不上的,所以。就是知道她在上海,他们也没地方找。 可是青柳不那么想。王木头的生死一直象块石头一样压在她心底,如果风平浪静,那石头就沉在心底,除了沉甸甸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但现在鲁荣明一席话将那块石头翻了上来,砸中了她的命脉,几乎要危及到她的生命了,让她如何不慌? 当鲁荣明进来时,青柳正紧锁眉头想得纠结。及至听到了鲁荣明温柔的安慰,心里更加难受。鲁荣明的声音低沉并带着一丝磁性。说起话来很有男人的魅力,加上他本来就认定了青柳是他的前世情人,所以说话更加的软绵而动人,这些话就象一阵暖流样瞬间包裹了她,让她周身都觉得暖呼呼的,但心里却苦涩得象是刚喝了黄连水,一种难言的情愫涌上她的心头,并让她的双眸很快蕴起了水气。 自从遇到鲁荣明之后,他为她做的一切,她都心知肚明,明白这位鲁先生是个真正的好人,因此很为先前对他曾经有过的误解感到歉疚。她很享受鲁荣明对她的宠爱,这种宠爱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以前,姆妈也很宠爱她,但因为生活的困窘,有时候也顾不上她多少,但这位火车上邂逅的先生却能将她当成一个宝贝样地宠着她顺着她,这种宠爱带给她的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快乐的幸福,这让她不知不觉地对他产生了依赖。但是在感动和快乐之余,她的心底有时也会闪过一丝惶恐,生怕这种从未有过的温馨就象突然降临在她身上一样,又突然地消失无踪…… 没想到才过了两天,她的预感就得到了应验,吕大哥一去芦花浜,王木头的事肯定露馅,到时如果她还住在这里,抓她只是早晚的事……一想到要离开鲁荣明独自去面对陌生而又满是重重险恶的前途,她的心就象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捏紧了似地痛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此时正好鲁荣明过来轻轻拥住了她,这让她更加不能自持,不由软软地伏在鲁荣明的怀里,泪水如同开了闸似地涌出来,许多藏在心里多时不能言说的委屈和伤痛全都化为咸涩的泪水奔流而下…… 青柳压抑而又动情的哭泣让鲁荣明一时觉得很是诧异,他不明白自己就说了那几句话,怎么就能让青柳感动到这般地步了?心里不由有些起疑,但看到青柳哭得如雨中的杨柳枝条般颤抖不已,便不忍开口询问,只是一味地轻拍着她的背,等她自己平静下来。 鲁荣明没有想到的是,引起青柳这么大反应的,正是他托吕振武的那番话,更让他没想到是,接下来,他差点失去青柳,而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也正是那番话……如果青柳当时便将实情全都告诉了他,那他的处理肯定会谨慎得多……如果他知道自己和吕振武的话会发生后来的事,他肯定会事先和青柳说明一切……然而世上的事没有如果,于是,便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一直过了半个时辰,青柳才总算慢慢的止住了哭声,她松开了抱着鲁荣明的手,难为情地低着头,用鲁荣明递过来的手帕揩拭着脸上的泪水,哭泣的后遗症仍让她不时地耸动双肩抽着气。 “怎么样,哭累了吧?都是大哥不好,说了让你伤心的话了,以后大哥再也不提了,好吗?”鲁荣明微弯着腰。看着青柳红肿双眼说,刚说完。看到青柳听了他的话后眼圈一红,又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赶紧转移话题:“哦,青柳饿了么?大哥去买夜霄好不好?” “嗯……什么叫夜霄?”青柳哭泣后觉得轻松了好多。她倒底还是个孩子。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听了鲁荣明的话,又对那个新名词产生了好奇。 “哦……夜霄么……嗯,就是夜里吃的点心啦。”鲁荣明没想到青柳连这个也听不懂,不由窒了一下,这才解释道。 “噢,不就是夜点心么?可是,这么晚了,哪里会有这种东西啊?”青柳说着,看了看手里的手帕。已经湿得象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赶紧捏在手心里。藏到了桌子底下,她要把手帕洗干净后才能还给大哥。 “哈哈~青柳没听到外面的声音么?”鲁荣明故弄玄虚地挤了挤眼说道。看到青柳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正在慢慢恢复纯真的本性,他很是高兴,于是就逗她。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低柔的叫声:“桂花~白糖小圆子~”然后是两下敲竹板的“笃笃”声。 “这是什么?”青柳楞楞地问,这个声音她昨晚也听到过,但是因为她不懂上海话,所以就没听明白。还以为是敲更的呢。 “等等……”鲁荣明说完急步走到窗前,往下压低嗓子喊了一声:“喂。来两碗小圆子!”看到街上挑着担子的女人回头望着他,便向她招了招手,马路上零零落落的有行人经过,听到喊声,两个路人侧脸朝站在楼窗前的他张望了一下,然后回头继续走自己的路,其它的人则连头也没有回。 卖小圆子的女人过来,把担子停在街沿石边,拿出一把小扇子,朝一个挑子上的锅子底下扇了扇,那下面立刻放出红红的火焰来,她又从另一个挑子里摸出两只小碗,往里放了一点什么,不一会儿,锅里翻起了水花,女人揭开锅盖,立即腾起一股白色的雾气,不等那雾气散去,她就将抓在手里的东西放了下去,然后盖上盖子,不紧不慢地往锅底下扇着小扇子。 鲁荣明看到这里,转身回到房里,取出昨天捆被褥的绳子,绑在食盒上。青柳好奇地看着鲁荣明忙东忙西的,又探出窗口看了看,下面那女人正在往小碗里盛什么,盛好后抬头看着他们的楼窗口。 此时鲁荣明也绑好了绳子,在食盒里放了几个铜板,将食盒放下去,女人接过食盒,取出里面的铜板,将两只小碗放了进去,鲁荣明便小心翼翼地收着绳子,最后将食盒拎进来,到桌上打开,里面竟是两碗糯米小圆子,一个个如大颗的珍珠般晶莹剔透地浮在乳白色的汤汁上面,周围飘着一朵朵淡黄色的糖桂花,一阵桂花香立刻在屋里弥漫开来。 青柳深深地吸了口香气,原本没有动静的肚子在闻到香气后立刻叽哩咕噜不安份起来,她害羞地看了看鲁荣明,还好他正在忙着将小圆子倒入自家的碗里,然后将空碗放入食盒又吊了下去,并没有听到她的腹鸣。 “桂花~白糖小圆子~”街上又吃起了那个低柔的声音和笃笃的竹板声,并渐渐远去。 “快乘热吃啊,要不就冷了。”鲁荣明边收着手里的绳子,边对呆呆地看着他的青柳说。 “嗯。大哥,在上海还有这样买东西的?用只篮子吊上吊下的,很好玩哦……”青柳答应一声,去厨房取了两只陶瓷小汤勺,一个小碗放了一只,然后坐下来, 等鲁荣明一起吃。 “在上海滩上买夜点心的话,住在楼上的都这样啊,这样可以省了跑上跑下的麻烦了。”鲁荣明收好绳子和食盒,过来坐下,向青柳解释道。 “哦,上海人脑子太灵活了,新花样好多。”青柳说着,舀了一勺小圆子吹了吹,小心地放入嘴里,一股桂花清香和着软糯香滑的小圆子在她的舌齿间盘旋着,不等她细细品味,就从喉咙里伸出一只迫不及待的小手来,一把将小圆子抓进胃里去了,她竟连滋味也没品出来,嘴里就空了!她偷偷瞄了一眼鲁荣明,发现他正在专注地慢悠悠地吃着小圆子,并没有发现她的猴急吃相,便悄悄松了口气,于是也学他的样子,慢悠悠地吃起来。(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三十章 打听 这天晚上,青柳睡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思前想后,觉得不能再给鲁荣明添麻烦了,再说住在这里,也并非安全。(.好看的小说)可是就这么离开疼她宠她的鲁荣明,她又有些舍不得。但转念再一想,自己什么也不会,样样都靠着大哥,对大哥来说,自己就是一个累赘,如果再因为王木头的事连累了他,那自己真是死三遍也赎不了罪了!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被抓进去枪毙,她还有爱她亲她的姆妈阿爸,还有亲亲爱爱的大哥和五哥……她已经有几年没看到他们了?好象有四五年了吧? 在她小时候,五哥或是阿爸来看她时王家并不过多干扰,但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她的行动便被渐渐限止,娘家来人的话,柳衣衣或是黄妈会不允许他们进屋,如果有东西的话只将东西收进,然后淡淡地回一声“青柳很好”,就把他们打发回去了,所以后来,阿爸和哥哥他们便不大来芦花浜了。穷人家都是真正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平时看不到也没什么,只要知道她好好地活着就够了。 所以,她一定要活着,要活着见到阿爸和姆妈,活着见到哥哥们,绝不能被抓进去或是再回到王家,不能! 一想到这里,她便打定了主意,非得离开这里不可。 既然决定了要走,那么接下来就是什么时候走该走到哪里的问题了。吕大哥刚才说过,他此次去快则半月,慢慢一月,那么,只要在半个月内离开,应该没有问题……可是最大的问题是走到哪里?此时临走时老马爷爷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到了上海后要赶快找个活干,听说上海有新开的纱厂。那里招小姑娘的……” 对。看来还得要去找纱厂!本来她就想让熟悉上海的鲁荣明帮他去找一家纱厂做工的,但是因为刚到上海,她看到鲁荣明忙得不得了,每天往返于酱园和她这里之间,几次想说都开不了口。因此想过几天再对大哥提起此事的。 不过现在看来不用再和大哥说这事了,她要自己去找。老马爷爷以前不是说过吗,路是在嘴上的,只要嘴甜一些多问几次,相信总会找得到的。只要进了纱厂,有了吃饭的饭碗,她的生活就不用愁了……呃。对了。纱厂里应该是有房子给做工的人住的吧?不然,她住在哪里啊?……嗨,不管他了,大哥不是说过的吗?船到桥前自会直啊!走一步算一步吧……两天前,自己连上海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不是好好地到上海了么?……天下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呃,这话是谁说的来着?……唔。(.)不记得了,好象是老马爷爷…… 想着想着,青柳就沉入了梦乡,但是她睡得并不踏实,朦胧中她似乎看到姆妈朝她拚命地大喊:青柳快跑!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回来!……一会儿那人又变成了老马爷爷,他凝重地对她说:看来这里你是不能再待了,还是快走吧……接着就看到黄妈双手叉腰,朝她厉声喝道:“你杀了人,你竟敢把少爷杀了!你是逃不了的……在黄妈的身后,突然冒出了王木头满是鲜血的脸来,瞪着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向她狞笑着:贱人!胆子不小,竟然把我杀了!我一定要把你抓住!…… “啊!……”青柳惊叫一声,坐了起来,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一时辨不清身在何处。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躺在上海的一间屋子里,这才长长出了口气,知道自己做了恶梦了。这时她才发现身上的小衣已被汗水湿透,粘乎乎的很不舒服,便起身摸黑去卫生间用冷水擦了身,再拎起那条小衣摸了摸,湿湿凉凉的,觉得不能再穿,于是便光着身子回到房里重新再睡下。 窗外,马路上的路灯已经熄灭了,望出去黑沉沉的,远近高低错落的房子隐在黑暗里寂然无声,看天色,已经是后半夜了。 接下去,青柳就再没睡着,睁着两眼直到天明。 天还没全部放亮,便听到外面有动静,青柳便知道是鲁荣明来了,她赶紧穿衣开门出来,果然,桌上放着两客生煎包子、两根油条和两碗粥,那粥正冒着热气。屋里氤蕴着一股油条和生煎包的香味。 “咦,今天这么早就醒啦?”鲁荣明刚放下早点,转身便看到青柳站在房门口,很是高兴地问道,但细心的他立刻发现了异常:“怎么?昨晚没睡好吗?眼泡都肿了……昨晚街上很吵的吗?” “没有……睡得还好……”青柳不想让鲁荣明为她担心,便编了个谎话。说完不敢看鲁荣明,垂眉去卫生间洗漱。 “喔,那肯定是昨晚你哭的缘故了……”鲁荣明跟到卫生间,一边欣赏着青柳梳头的姿势,一边猜测着。一转眼,看到扔在旁边脸盆里的小衣,不由奇道:“咦,你昨晚没穿它们?又是……呃……”说完他就后悔了,一个大男人,干吗老是纠结在人家小姑娘睡觉穿不穿衣服这事上啊? 好在青柳仍然沉浸在自己心事里,并没有察觉他的尴尬和自责。 两人一起坐下来吃早饭,青柳一反往常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好奇天真的样子,只是闷着头吃东西。鲁荣明诧异于她的沉默,很想开个玩笑让屋里的气氛轻松些,但看到青柳仍然红肿的双眼,心里轻叹一声,没有开口。 这小丫头今天心事怎么这么重?难道还是在为王家的事担忧吗?唉,昨天不是和她说过了让她别担心的,一切都有我嘛……不过,想想她的身世也蛮可怜的,一定是她昨夜又想起了过往,又哭了一夜来的……和月娟比起来,大妹妹可真是泡在糖缸里长大的呢。这样想着,他便将自己只吃了两只的那份生煎包全都推到了青柳面前。 “咦?大哥不吃吗?”青柳抬眼看着鲁荣明,不解地问。她记得前两天他可以吃一客生煎包的呢,今天怎么吃得那么少? “嗯,大哥昨晚吃了夜霄,早上起来还没饿呢。你还小。还要长身体呢,所以要多吃点,啊?”鲁荣明笑嘻嘻地看着青柳说。 青柳赶紧低下头喝粥,生怕抬眼被鲁荣明看到眼里的泪花。 吃过早饭鲁荣明去了酱园,青柳收拾了一下屋子后坐在桌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也下了楼,她沿着人行道往左边慢慢走着,一边辩着方向。然而让她很失望的是,上海的房子并不象乡下一样是坐北朝南很有规律也很好认方向的,这里的房屋都沿着马路的两侧建造,不分东西南北,而马路也没有方向。一会儿往西一会儿向南。要不就弯入北或是东了。 好吧,那就看太阳吧,听老马爷爷说过,如果迷失了方向可以凭太阳的位置辩别,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今于竟然是阴天,看样子似乎要下雨。太阳的光晕都看不到,还怎么辩方向啊?回头看了看来路,因为路是弯的,所以早就看不见她住的那幢楼房了,她不禁心慌起来。忙又沿着来路走回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住的那幢楼底下。 此时楼里正好出来一个年轻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墨绿色丝绒旗袍,那旗袍裁煎得非常合身,把她的身材裹得窈窕有致,大波浪的卷头发一直披到肩上,肤色白皙细腻,五官很是精致,脸上搽了好多粉,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血红血红的,红得让青柳看了心里不舒服,那鲜红的嘴唇就象是乡下那些吃了死孩子的野狗。左肘里挎一只精致的红色小皮包,脚下穿着后跟高得吓人的红皮鞋,走起路来风摆杨柳般袅袅婷婷,比柳衣衣还要妖娆。 青柳在这里住了两天,没遇到过一个邻居,这女人还是第一个。 “大姐,请问上海的纱厂在哪里?”虽然这个女人的岁数比她姆妈小不了多少,但她还是乖巧地叫她大姐。 “纱厂?”女人停住笃笃发响的脚步,站在青柳跟前,微微低头俯视着她,“小姑娘寻纱厂做啥?想进去做工?” “嗯。大姐知道在哪里吗?”青柳满怀希望地微微仰头望着她。 “小姑娘是刚从乡下来的吧?”女人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把青柳上下看了看,问道。 “嗯。”青柳点了点头。心里却对女人那种象看牲口一样的目光很是反感/ “嗨,纱厂里做工苦得不得了,你那能(怎么)吃得消?小姑娘还是跟着我做吧,保你天天吃高档饭店,住高档宾馆,进出有轿车,还有用不完的铜钿,那能(怎么样)?”女人说着举起右手放到嘴边,吸了一口,接着喷出一股白色的烟雾来。青柳这时才发现她的右手指间夹着一根长长的香烟,而那十根指甲竟然全是鲜红的,不知是涂了什么东西。 “有那么好的工作吗?大姐是干什么的?”青柳虽然经事不多,但也知道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因此问道。 “嗯,你什么事也不用做,只要陪人喝酒跳舞聊天就行了,你的开销那那些大老板会付的,除了这些,你每天还可以拿到好多钱的外快呢!怎么样,干不干?我红姐是看在小姑娘的脸盘子还算正(漂亮)所以才想收了你的,不然的话,我红姐连说话都懒得和她说。”自称红姐的女人又喷了一口烟,傲慢地说。 “哦,谢谢大姐,我还是去找纱厂吧?”青柳一听就知道这红姐干的不是正道,急忙拒绝。 正在这时,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到近前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男人,走到后面,用戴了白手套的手打开车门,向红姐说:“红姐,请!” “今天怎么来晚了?”红姐皱了下眉头,一边扭着蛇一样的腰肢过去,一边问。 “哦,今天大马路(南京路)那里人多得不得了,所以迟到了,还请红姐海涵。”年轻男人向红姐低了下头,解释道。 “哦……”红姐回头看了看正好奇地看着他们的青柳,说:“小姑娘再考虑一下啊,我就住在这楼里的,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来找我的,不过,我很忙的,你只有早上才寻得着我。” “嗯,不,我不会做的……”青柳冲她摇了摇头,转身便走了。 “嘁!一个乡下小姑娘,架子倒蛮大,红姐是看得起她才……”年轻男人因为迟到正感到尴尬,这时便出口帮腔,其实他并不知道刚才两人说了些什么,这样帮着女人,只是想转移红姐的注意力而己。 “算了,反正这种货色的乡下小姑娘多的是,伊(她)不肯自有肯的人。快开车吧,洪老板肯定等急了。”红姐扁了扁嘴说道,然后便催促司机开车。 汽车立即无声无息地调了个头,一溜烟便转弯不见了。 青柳并没有听见那两人说的话,她沿着人行道往右走,这条路她走过,就是去老虎灶那条路。到了光启南路和复兴东路的十字路口,她蹰踌了,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她歪头看了一下那老虎灶,见那个女人正坐在灶口往里添柴,这个时候,正是早饭吃过中饭又没有开始烧的时候,因此前来打开水的人不多。青柳想了想,便向老虎灶走去。 “咦,小姑娘今天不打开水吗?怎么没拿水壶啊?”女人的记性很好,见过两次面就把青柳的相貌记住了。 “嗯,等会儿再来打。大婶,我想问你个事……”青柳吞吞吐吐地说道。她忽然想起,如果向她打听,万一自己突然消失后大哥找起来问到她,岂不是很容易顺藤摸瓜被找到她了?可是,如果不问她而是去问别人的话,她又不知道可以找谁?马路上来来往往人流不断,青柳身在其中但感觉却象一只落单的孤雁,傍惶而又无助。 “嗯,小姑娘问吧,这里附近的地方我都认识,你想去哪里?城皇庙还是豫园?想不化钱的话也可以去城门那里转转的。”女人以为青柳是想出去游玩,于是非常热心地帮她介绍着。 “不是,我不是想去玩,我是想问一下,这里附近有没有纱厂?”青柳对女人的建议摇了摇头,然后又问出了那个老问题。她觉得这个女人看起来很是实在和气,加上她一直在这里守着老虎灶,总比马路上那些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人可靠吧?因此,她决定还是向这个女人打听情况。(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三十一章 烧菜 “哦,小姑娘是问纱厂啊……”女人似乎感到意外地顿了一下,她重新细细地看了看青柳一眼,疑惑地说:“小姑娘问纱厂难道想去那里做工?” “不是的,是一个亲戚托我打听一下……”青柳怕女人问东问西,自己会答漏了嘴,因此撒了个谎。 “噢,这样啊。……我记得这南门一带是没有什么纱厂的,听说前几年日本人在杨树浦开了家纱厂……”女人蹙眉遏力从脑子里搜索着相关的信息,一边缓缓地说着。 “啊,真的?杨树浦在哪里?离这里远吗?”青柳一听老虎灶的女人真的知道哪里有纱厂,不由兴奋地打断了她的话,急急问道。 “杨树浦离这里很远的,这附近也没有直接去那里的公交车,你想去的话,要先走到民国路(现人民路)那里才有可能找得到公交车去那里的……呃,小姑娘识字吗?”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来,便关切的问道。看到青柳摇头,她立刻连连摇手,“不行不行,你不识字根本找不到那里的。你知道吗,就我们南门这个地方,也老大老大的,从南到北你走上一天说不定都没摸到边。杨树浦和这里隔了老远呢,而且那里比这里还大,你不识字的话就是到了杨树浦也找不到那家厂的啊!” “不会吧?我问人不行吗?”青柳狐疑地说。不是路在嘴上吗?难道这个放之四海皆真理的法则在上海就不管用? “嗨!你去那里乘几路车知道吗?……嗯,不知道吧?我也是,我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万一乘错了车,你连方向都搞不清,哪里还找得到纱厂?嘴上问路是不错,可是遇到好心人又熟悉那一带的才会给你指条正确的路,要是碰到那些流氓、拐子(诱骗人口或钱财的人)和折白党(专骗钱财的流氓集团)。(.好看的小说)故意给你指错路。把你卖了都不知道!所以我说小姑娘啊,还是不要去冒这个险了,让你那位亲戚自己去找吧!”女人好心地关照着。此时来了打开水的人,女人立即迎上去忙自己的事了。 青柳一听女人的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一直听说上海很大,没想到竟然大到走一天都走不出一个南门的程度,那纱厂所在的杨树浦更是如在天边般遥远,这可如何是好? 她郁闷地回到家里,一开门,发现里面竟然有人,定睛一看。咦。怎么会是大哥?这么早他怎么回来了?酱园里没事了吗? “青柳到哪里去了?闷了出去走走是吧?哈,大哥今天请了一个时辰的假,所以回来早了。”看到青柳进来,鲁荣明笑嘻嘻地说,此时他刚从灶间里出来,手里拎着那只让青柳看不懂是派什么用场的炉子。 “哦。大哥拿这东西要干吗?”青柳含糊地回答了鲁荣明的询问,便转了话题。好奇地问道。 “嗯,这是上海人用来烧饭的炉子啊,我来教你怎么生火。你看,煤球劈柴我都买来了。”鲁荣明指了指放在灶间里的两只小筐,一只筐里是一个个黑呼呼的圆咕隆咚的东西。另一只小筐里是劈成小块整齐叠放的木柴。 “生这煤炉有窍门的,青柳学会了以后,我就去菜场买新鲜蔬菜回家来烧了,嗯,怎么样?”鲁荣明没有看到青柳脸上瞬间闪过的黯然,仍然兴致勃勃地说着。 “嗯,青柳听大哥的。”说这句话时青柳的眼里已经湿润了,但是她赶紧将头低下,将手里的钥匙放到门后边。 “好,来吧,青柳,我们到外面去,等会屋里烟太多了,呛得连眼睛也睁不开。[.超多好看小说]”鲁荣明并没有注意到青柳异样的神色,他用畚箕取了劈柴和几个煤球,边向外走边招呼青柳一起去。 两人到了大门外的人行道上,鲁荣明放下煤炉和畚箕,取出原先放在炉膛里的引柴,从怀里掏出一盒东西,一端可以抽出来,鲁荣明从中取出一根细棒后在一边轻轻划了下,只听得“嗤啦”一声,细棒头上冒出了火苗,将这火苗点着引柴后放入炉膛内,接着又将木柴放进去,最后再将煤球一个个放进去,这时原先燃得正旺的火苗被压住了,冒出浓浓的烟来,鲁荣明一看,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嗨,怎么忘了买把扇子呢?青柳,你快上去,把我的一本书拿来,扇扇就好了。” “喔。”在旁边正看得目瞪口呆的青柳听到鲁荣明的话,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转身去了楼上,不一会儿便拿了书下来。鲁荣明接过书伸到炉口处扇了几下,炉子里的火立刻窜了上来,烟也少了很多。 鲁荣明这才直起腰来,松了口气。说实话,这生炉子这个技术活他也不很熟,以前在雁城时是烧灶头的。到了上海,他是在酱园搭伙的,不用自己烧饭,只是他平时走在路上总能看到有人在生炉子,他看得多了,那几个步骤就有数了,再加上他来前曾向店里的伙计讨教过,更加胸有成竹了,这才去买了相应的材料回来打算露一手,谁知百密总有一疏,还是把扇子忘了……嗯,好象还忘了火钳,刚才他可是用手把煤球抓进去的呢。嘿嘿,下午一定要记得去买来。 “青柳,看到我刚才的步骤没有?呐,就是先点着引火柴,然后放劈柴,等劈柴烧得很旺时再放煤……”鲁荣明正在认真的教着,忽然看到青柳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了两个月芽,嘴角往上弯成一个大大的弧度,嘴巴紧紧抿着,似乎在极力忍住笑。 “怎么啦?什么事这么好笑?大哥脸上有花吗?”鲁荣明调侃地说,边说边用手背擦了擦脸,这一擦不要紧,青柳立刻放声咯咯笑起来,边笑边指着鲁荣明的脸:“大……大哥,你象黑……黑张飞了……哈哈~” 鲁荣明这才省悟到自己手上的煤灰擦到脸上去了。看着青柳乐不可支的样子,他心里很是欣慰,这丫头,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开怀地大笑呢,嗯,小丫头笑起来是更好看了…… “唔,大哥成黑张飞了,那要不要大哥也给青柳脸上抹一点,成为女张飞呢?”鲁荣明伸出手箕张五指,作势要抹到青柳脸上,吓得青柳尖叫一声:“不要!”转身就逃得远远地,望着鲁荣明做鬼脸。 这餐中饭都是鲁荣明做的,青柳只是在边上帮忙和见习,食材也是鲁荣明来前去菜场买的。很快地,荤素搭配三只菜加上一只汤就做好了。 鲁荣明从私塾里出来后曾在家帮着母亲做过两年家务,所以学会了烧一些家常菜,这几年在上海一直吃酱园大厨房里厨师烧的菜,对菜的搭配和烧法有一些研究,一来二去的,就会烧一手好菜了,每次回到老家,烧菜这活就归他了,鲁昌轩夫妻和钱氏都很喜欢吃他烧的菜。 “哇,大哥太厉害了,竟然会烧菜,这可是女人的活哦!”青柳站在桌边,垂涎欲滴地看着桌上琳琅满目香气四溢的红烧鲫鱼,番茄炒蛋、油煸鸡毛菜和一碗绿如翡翠白如碧玉的香菜豆腐羹,一边惊叹着。 “哈哈,知道吗?好厨师可都是男人哦!嗳,别光看着啦,先尝尝味道怎么样?”鲁荣明一放下卷起来的袖管,一边说道。 “嗯。”青柳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番茄炒蛋,“唔,好吃。”又舀了一勺豆腐羹,“哇,好吃,大哥你的手艺比黄妈还好!” “哦?黄妈是谁?”鲁荣明一时没想起来,话一出口就记起来,青柳在向他叙说她的身世时曾经提到过王家的佣人就叫黄妈,他后悔得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这脑子也真的太不灵活了,怎么就没记起这名字来呢,再偷偷地瞄青柳一眼,只见她怔了怔,抬眼看到鲁荣明的尴尬,又勉强笑了笑说:“对不起大哥,是我说溜嘴了……” “嗨,该是大哥说对不起才是,你瞧大哥这记性……嗳,我去盛饭吧。你先坐着尝几口菜,一会儿就好了。”说完鲁荣明赶紧溜进了厨房。 青柳心情低落地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呆,再也没有胃口尝菜了,直到鲁荣明把一碗饭放到她面前,她才提起筷子吃起饭来,但是已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和好胃口。 鲁荣明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自己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青柳原本心情好好的,被自己一句话就勾起了往事,惹得她不开心了。看来她的事真的要快一点解决才好,不然这丫头就会一直心事重重的不开心。 饭后,两人聊了一会儿怎么才能把煤炉生着,又嘲笑了一会鲁荣明刚才生炉子时弄得五花脸似地样子,两人都笑了一会,竟管青柳心里压着事,但在此时她也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到了一边,捂着嘴呵呵乐着。 这时鲁荣明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青柳应该没念过书吧?” “嗯。我家里穷,连三个哥哥都读不起书,怎么会让我一个女孩子去读?……”青柳听到问,便收了笑,闷闷地回答。她想起刚才老虎灶的那个大婶也说过如果不识字的话,在上海这个大地方简直是寸步难行。唉~没想到自己原先想得好好的事情,现在却搁浅在不识字这上头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三十二章 别样心情 “哦,这个没问题,大哥会教你的……”鲁荣明的话还没说完,青柳就兴奋地打断的他的话:“真的吗?大哥真的要教青柳念书吗?” “当然是真的了,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下午我就抽空去书店里买识字本和写字簿来,教你认字写字。所以从明天起,青柳就要好好读书,可不能偷懒哦……”鲁荣明认真地说,心想,青柳,如果你想要在上海好好地生存下去,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很多呢。 “嗯嗯,青柳不会偷懒,一定会好好认字的……”青柳性急地说道,那样子恨不得现在就开始让鲁荣明教她读书认字。 “别性急,等我晚上回来一定会把需要的本子都带回来……” “哦,那大哥今天晚上就教我认字好不好?”青柳期待地盯着鲁荣明,如果她能认得字,就不用担心找不到做工的纱厂了。 “好啊!青柳乖乖在家里等着,下午大哥买了识字本回来一定马上就教你。”鲁荣明见到青柳的求知欲这么强烈,不由得非常高兴。他哪里知道青柳急切想认字只是为了能顺利地去杨树浦找到做工的纱厂,如果他知道,就一定不会这么热心了吧? 等鲁荣明走后,青柳又一次出去,她沿着那位老虎灶大婶指点的方向,顺着肇嘉路(现复兴东路)向西北方向走去,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她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觉得这里的人和店铺都比她刚过来的光启路和肇嘉路的十字路口要多,她有些害怕地停住了脚,向路边一位坐在屋门口正眯缝着一双昏花老眼补衣服的老奶奶打听,知道这里是晏海路(现河南南路)和肇嘉路的十字路口,向西就是静安寺,向北走可以到达上海滩上最闹猛最繁华的大马路――南京路。 老奶奶告诉她。到了南京东路那儿。离她要去的杨树浦还有一半的路程,可从这个十字路口到南京路还有好几里路呢,可见那位老虎灶的大婶说得没错,杨树浦路,真的很远。 南京路这条马路。[]青柳以前听老马爷爷说过,来到上海以后也从鲁荣明和吕振武嘴里听到一些,知道那条路上有鳞次栉比的高楼洋房,有五光十色的商店和琳琅满目的橱窗,陈列在橱窗里的东西会让行人看得目瞪口呆流连往返,更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来攘往摩肩擦踵的人群。 青柳无法想象南京路的繁华程度,她也很想去见识一下。但现在肯定不行。因为时间不允许,也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记下了周围环境和地形,然后往回走。毕竟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在快到她所住的大门口时,她的脚又酸又沉,几乎拖不动步子,但是她怕鲁荣明又会在她之前回来起起疑。于是鼓起余力上楼,进屋后一屁股坐在凳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直到她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往这里面来,才惊觉时辰已到了烧夜饭的时候了,因此赶紧到厨房里把封在炉膛上的泥煤撬开,又灌了壶水坐在炉子上。刚做完这一切,鲁荣明就进了屋。 “青柳,青柳!……”鲁荣明进屋后没看到青柳,就叫了几声。 “嗳~大哥回来啦?”青柳从厨房探出头来,“大哥等等,我刚把煤炉上的封泥撬开,等火旺了以后,把中午的剩饭热热,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哇,青柳学得好快,竟知道撬煤炉上的封泥了么?”鲁荣明边开着玩笑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嘁!大哥也太小看青柳了吧?青柳以前在乡下时经常烧饭的,只是没见过煤炉这种东西,所以不会用而己。中午看到你生火,还给我讲了一遍,青柳还会不知道吗?”青柳白了鲁荣明一眼,娇嗔道。 这小妮子不知道,这一眼可以称得上是抛媚眼,加上她说话的声音如燕语莺声,神情娇美自然动人,看得鲁荣明心里一荡,两眼都直了,几乎不能自持。 “咳咳,嗯,大哥知道青柳是很聪明的啦……”鲁荣明假咳两声,掩饰着动荡不安的心。 “嘿嘿,这是当然啦!”青柳耸起好看的小鼻子,朝鲁荣明做了个鬼脸。 “好吧,那大哥就坐在这里等吃现成的了,看看青柳等会儿会不会把饭烧焦。”此时鲁荣明已平静下来,他在桌边坐下,和青柳开着玩笑。 “才不会呢。大哥再等一会儿吧,马上就好了。”说着,青柳把冷饭倒入一只小铁锅里,又放了一点开水,然后取下煤炉上的水壶,将铁锅放了上去,盖上盖子,不一会儿锅子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青柳揭开盖一看,紧贴锅子的饭正在慢慢变黄,而上面的饭还是冷的。她用锅铲抄了一下饭,将上下混匀,又加了一点水,然后加盖焖着。不一会儿锅子里就冒出了饭焦的气味,她急忙揭开盖,看到锅底的饭有点焦了,如果此时再抄拌的话,肯定会将焦饭混入饭中。 她不由傻了,在乡下用柴火烧灶头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烧饭时只要听到锅里发出轻微的格格声,表示锅底的饭快要结锅巴了,此时便可以停火,再余火焖上一会儿,香喷喷的饭就出锅了。但现在怎么会这样?上面的冷饭并没有热透,可下面的却已经是焦了。 “哈哈,就知道青柳的饭会焦哦!”鲁荣明笑微微地进了厨房,“在煤炉上烧饭也是有窍门的,不象灶头烧饭那样。你看这煤炉的出火口不象灶头那样大那样均匀,火苗只集中在炉口上方一小片的地方,由于热量太集中,使得锅子里的受热面积不均匀,所以才会出现锅底的饭是焦的,上面的饭是冷的现象……”鲁荣明就象个教授一样,耐心地向青柳讲解着煤炉烧饭的诀窍。这些知识鲁荣明都是从申报上看来的,现在正好卖弄卖弄。 青柳瞪大眼睛望着他,眼里直冒彩色的小泡泡。 “可是怎么才能把饭烧热又不会焦呢?”青柳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个。 “呐,就是这样啊,把锅子转来转去。让锅里的东西受热程度都一样。就行了。是不是听起来很复杂,做起来很简单啊?”鲁荣明边把铁锅子侧过来转动着,边调侃地斜睨着青柳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青柳摸了摸了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接着她又很难过。大哥不厌其烦地教给她这些,肯定是希望她一直留在他身边,但是,自己却正在盘算着离开,这对大哥是不是不太公平?一时间,她有瞬间的动摇,但是她一想起王木头的那挡子事。又立即坚定了原先的想法。 两人吃过虽然焦了但却喷香的饭。收拾完桌子和洗过碗筷后,鲁荣明将识字课本取出来放到桌子上,另外还有一本毛边纸的描红薄子、毛笔、砚台和墨锭。 看到这些青柳不由又紧张又兴奋,紧张的是,不知在短短的几天里能不能把她要认的字全都认全;兴奋的是,长这么大,竟然要读书写字了。这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如果阿爸姆妈知道他们的青柳要读书识字了,肯定会喜极而泣吧?……只是,可惜,这样的日子不多了……想到这里,青柳的眼里又盈起了水气。她赶紧急速地眨了几下,将眼里的泪光眨去,然后专注地听鲁荣明说话。 “这是《国语课本》,等你把这本书上的字都认下来了,大哥再去买更深更难一点的书,好吗?”鲁荣明并没有注意到青柳眼睛里水样的宛转,如果注意到了,他也会理解为这是一种兴奋和感动而不会想到其它。 五四运动后,民国政府废除了小学生启蒙时读经史的旧教规,1923年教育部制订了《课程标准纲要》,将课本中的文言文改为语体文,将“国文”科改为国语“科”,实行了新学制,同年编制了新课本,就是鲁荣明买来的这本《国语课本》初级教学课本。改革后编成的这套教材的特点是每课识字量少,前四课,每课仅三个生字;字词重复率大,第一课“小猫跳”三个字,每字出现3~6次,以后出现次数逐渐减少,增加新生字,边复习旧字词,边学习新字词,且朗朗上口,容易巩固,但对青柳这般年记大一些的启蒙学生似乎是浅了些。 “嗯,好,听大哥的。”青柳象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地坐着,盯着鲁荣明的嘴巴,专注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好,现在我们先来读课本。大哥念一句,你就跟一句,知道吗?”看到青柳认真地点了点头,鲁荣明满意地笑了笑,拿起那本《国语课本》翻到第一页,念道:“小小猫。”念完用目光示意青柳。 “小小猫。”青柳怔了一下,立即跟着念了一遍。 “小小猫,小小猫跳跳跳。”鲁荣明念着,心里直嘀咕这课本内容是不是适合青柳。 对面的青柳心不在焉地也跟着念了一遍,想道,我想要学的那几个字不知道在不在这本书上,如果没有,这几天岂不是白读了? “好吧,我们慢慢来,你再把这篇课文念一遍……嗯,非常好,就是这样念的。看到吧,其实这篇课文只有三个字,就是‘小,猫,跳’。……会念了吧?那好,接下去我教你写这三个字吧。”鲁荣明说完,站起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端了只盛了一点儿水的小碗出来,他在砚台上倒了点水,用墨锭磨成浓稠的墨汁,然后将毛笔饱蘸墨汁后,在一张毛边纸上写下小猫跳三个端正的大揩。 青柳专注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对鲁荣明更加佩服, “来,你来试试吧。这是描红薄,你可以照着红线框写就是了。”鲁荣明写完了字,抬头对青柳说。 “嗯,好。”青柳雀跃着说,她接过毛笔,就象拿着一根小棒一样就想往纸上涂。 “呃……不行不行,你的握笔姿势不对……呐,应该是这样的,嗯,对,就这样……”鲁荣明赶紧喊住青柳,然后耐心地手把手地教青柳如何握毛笔,如何运笔,如何悬臂挥晒书写。 青柳的手搽了冻疮膏后,好了许多,加上天气正在逐渐暖和,来上海后没干过什么粗活,鲁荣明看着那手已经细腻滑润了不少,心里不由很是欣慰。(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三十三章 离别愁绪 青柳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认真地描着字,终究是第一次握笔写字,不是描歪了就是墨迹浓淡且有粗细。 “嗯,不对不对,你用在笔尖上的力气轻重不均匀,所以写出来的字才会这么难看……”鲁荣明说着起身到她身后握着她的手移动,“应该这样……嗯,对对,这个‘大’就是这样先横,然后才是一撇一捺……对了!你看,该用力的地方要用力,不该用力地方就轻一点。这~样,怎么样,写出来的字就好看多了吧?”说着他放了手,在她身后看她写。 此时鲁荣明俯身在青柳身后,脸离青柳的耳后和头发只有几毫米,他闻到了青柳秀发间散发出来的淡淡玫瑰花香,闻到了她身上如栀子花般的处子清香,不由地收回目光盯着她的蝤蛴颈项,发现她的耳后和如凝脂般的脖颈上竟然有一层婴儿般毛绒绒的毳毛,最后一抹夕阳透过窗子照过来,在毳毛上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朦朦胧胧的让人心荡神移。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往下移,立刻让他失望了,青柳上衣上的高领扣子将他视线挡住了,鲁荣明此时心跳如鼓,他忍不住偷偷地移过嘴去,在青柳的耳朵上轻轻地吻了了一下。 青柳立刻怕痒地缩了缩脖子:“大哥你呼出来的气让我好痒,我的字都写歪了。”嘴里说着,但手里却没有停下来。她并没有察觉刚才鲁荣明吻了她,以为只是他靠得太近,呼气拂到了她而已。 鲁荣明一听,就象偷东西被抓到的贼一样,赶紧移开头,身子也稍稍后退了半步,同时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以滋润快要着火的喉咙。 其实在他和她相遇的那一刻。他就认定她是他的人了。至于什么时候在她身上打下印记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让他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是因为,以他一个已婚男人的目光来看,这丫头的身子似乎还没有完全长开,胸前虽有蓓蕾隆起但却只有盈盈一握。身材虽然苗条但却少了些肉感。臀部也显得内敛了些(难道和她的裤子肥大有关?),这样幼嫩的身体是否能经受得住一个男人在兴奋状态下不管不顾的挞伐?他没有把握。 他想,如果他冲动起来强要了她,估计她也不会激烈反抗,只是这样一来,他是满足了,但却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阴影。让她从此对夫妻行房产生恐惧心理。那他以后还怎么和她一起生活? 虽然那时女孩子十四五岁嫁人的也有,但让他对一个还象孩子的青柳下手,无异于辣手摧花,他做不到! 另外,他顾虑的还有老家雁城那边。民国政府的法律规定是一夫多妻制,只要有钱养得起,娶三四个都行。但按先入门为大的规矩,青柳只能算是个妾,这对她来说是不是太委屈了?因此他想给她一个让她满意的名份,唯有这样,才能够补偿他前世亏欠她的。 还有。雁城的钱氏那里也应该有个交代,这一点是他自遇上青柳以后一直在烦恼的问题,他和钱氏之间并不是一个婚约那么简单,其中不仅有他和钱氏两人的关系,还牵涉到父母和孩子……现在还不知道钱氏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如果是个男孩,父母对他的想法肯定会坚决反对,他们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孙子没有父亲或是母亲。另外,他也不能无情无义地舍了那两个小孩,毕竟他们是他的亲生骨肉……再则说了,钱氏会同意他的提议自动离开他吗?她会不会寻死觅活的闹个不休?……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直起腰来,刚才心里头涌起来的那股蠢蠢欲动瞬间消失无形。 “写好了……“青柳描完最后一笔,得意地将薄子拿给鲁荣明看。 “嗯,写得不错。怎么样,手酸痛吗?要不要大哥给你揉几下?”鲁荣明知道初学写字的人手腕肯定会酸痛,所以才会这样说。 “咦,大哥不说倒是没注意到,大哥你一说,这手真是酸痛得厉害呢!”青柳放下毛笔,摇了摇手腕,又用左手揉捏着。 “来,还是大哥给你捏一下吧。”鲁荣明不由分说,拉住了青柳的手便在她腕间揉捏起来。 “嗯,对,就是这里……对对,这里好酸哦……”青柳酸痛的手腕被鲁荣明轻柔地一捏,好了很多。 “大哥,这样慢慢学,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本书读完呢?”青柳边享受着腕部按摩,一边问。 “这个,要看你的悟性的,如果悟性好的话,一个月就可以了,如果慢的话。估计要三个月吧。”鲁荣明低头专注地帮青柳揉着手腕,一边心不在焉地答道。青柳的柔夷小小的软软的,掌心有几个小小的老茧,揉捏起来的感觉很好, “哦,这样啊……”青柳觉得象这样按部就班地认字写字速度太慢了。(.)时间不允许她这样慢慢慢地学,尽管她很想跟着鲁荣明好好地读下去。另外,她走之前,还需要弄清楚好多事情,这样她才能顺利地找到纱厂并成功地活下去。 “大哥,那个杨树浦三个字怎么写的?”青柳把这个在脑海里盘旋了好久的问题终于说了出来。 “咦?青柳怎么想知道这个的呢?”鲁荣明捏够了青柳的手终于松开,抬头诧异地问。 “哦,我昨天打开水时听老虎灶的那个大婶说了这三个字,觉得和杨柳村很相似,就记住了,所以想问问呢。”青柳说完,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出来只有四天,说谎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大了,说的时候竟然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哦~好吧,我写给你看啊!”鲁荣明听了觉得有道理,便信了。他起身坐到青柳对面,取过描红薄,拿起毛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下了“杨树浦”三个大字,接着青柳又说了“纱厂”和“人民路”。鲁荣明一一写下。然后掂着笔抬头望着着青柳问:“还有吗?” “没有了。现在想到的只有这几个字。”青柳摇了摇头说。 “嗯,不想知道南京路和外滩怎么写吗?”鲁荣明戏谑地问,他还以为青柳是想出去玩,怕不认识路,才要他写下这几个地名的。 “噢。对了对了,要,也要啊,大哥写一下吧!”青柳经他一提醒,不由记起来上海滩上这两个最热闹的地方,如果以后有机会,她是肯定要去的。现在先把字认了也好。 看到青柳急切的样子鲁荣明不由咧嘴笑了笑。又蘸了墨,写下了南京路,外滩,城皇庙和豫园,想了想,索性又写了光启南路和校场路,写好后。他指着最后几个字说:“看到没有?这四个字念‘光启南路,’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这三个字念‘校场路,’我做事的地方就在这条路上……对了,我做事的酱园叫‘万有酱园,’记住了吗?”鲁荣明说完。意犹未尽,怕青柳出去迷了路,找不回来,于是干脆撕了两张纸下来,边缘用饭粒粘在一起,成了一张超长的纸,他用毛笔在上面画了一副简图,分别标出上面几个所说的地名,又增加了周围相关的地名,画完后,又教给青柳怎样看地图。有了这张图,只要不超出范围,青柳就可以很直观地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了。 但是,青柳的本意却不在这附近地域,她想知道的是如何去杨树浦的路,因此她很想让鲁荣明给她画一副详细的地图,但转念一想,觉得还是算了,这事肯定不能让他知道,不然,她又如何能脱身? 做完这一切,夜已经很深了,鲁荣明觉得肚子有点饿,于是探出窗去,叫住了天天晚上在这一带转悠的卖糯米小圆子的女人,买了两碗点心。吃完点心后鲁荣明起身回酱园去了,临走再三嘱咐青柳也早点休息。 青柳顺从地点点头,一一应下,等鲁荣明一离开,她就急忙回到桌边,将鲁荣明写的那几个字一个个临摹了一遍,她一下子记不住这么多,但她可以看字形认字,在每个词组的旁边画上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记号后,才一心一意地临摹起纱厂和杨树浦这五个字来,到了深夜,把这五个字竟然临摹得有模有样的,这时她已经眼皮沉得睁不开了,于是草草洗漱后便睡下了,但是头一挨着枕头,却又清醒起来…… 第二天,她依然沿昨天走过的路线往北走,这次她过了十字路口,折向北去,沿晏海路(现河南南路)一直往北,觉着时间差不多了,向路人打听,知道前面有条和晏海路垂直的马路叫金陵东路,那条路上,有公交车去杨树浦,她记在了心里,于是急忙往回赶。 如此一连走了四天,往北到金陵路这条线她已经很熟,但是再过去的话她不敢了,如果赶不及回来恐怕鲁荣明会起疑。 每天夜里,她仍跟着鲁荣明认字写字,有鲁荣明的耐心指点,加上青柳自己的刻苦努力,她进步很快,虽然只会背:“小狗跑小猫叫小弟弟哈哈笑”和“哈哈笑笑哈哈小弟弟牵狗当牵马”这些粗浅而又朗朗上口的课文,写的字也歪歪斜斜的象被风吹过一样,但是她已经很满足了,在这之前,她连握笔都不会,更不用说手握毛笔写字了。 如果可以,她很想留下来继续跟着鲁荣明念书识字,她也很想让这段温馨而又短暂的快乐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但是,时间老人从未停止过他匆匆忙忙的脚步,离开的那一天终究会来临…… 想到自己离开后可能会给鲁荣明带来的伤害,想象着鲁荣明因为找她而四处狂奔,她的心里就象刀绞一样的疼痛,有时呆呆望着坐在对面正在专心教她念书的鲁荣明,眸子里时常泪光涟涟。 她从小生活在王家那个半封闭的环境里,并不懂得男女之情,但她知道鲁荣明是真的待她好,这种真诚和不求回报的给予让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依赖和依恋,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体验,让她一想起来心里便会涌起一股柔和而又温润的暖流,这暖流迅速流遍全身,抚慰着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和每一条经络,让她的躯体不由得为之战粟和沉伦……不舍和诀绝常常在她心底交织成一团乱麻,让她那颗柔软的心在水火两重天里一次次地受着煎熬,也让她一夜夜地失眠……悲哀的是,她并不知道这就是爱情,而以为这只是一种依赖…… 尽管千万个不舍,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三月初十,是青柳到上海的第八天,也是她逃出芦花浜王家的第九天,她一早就起了床,生好煤炉后烧了饭泡粥,菜是鲁荣明从酱园带来的酱菜,一碟酱青瓜,一碟酱洋姜,都是酱园里自己酱的,很是便宜。鲁荣明拎着一篮子蔬菜进来时,饭泡粥和酱菜都已端到了桌上,等着他了。 “呀,今天青柳怎么起这么早啊!辰时(上午七时~九时)不到,就生了炉子烧好饭泡粥啦?真是好勤快哦!”鲁荣明一进门就闻到了粥香,便笑着称赞道。 “唔,早上睡不着,干脆就起来了……”青柳勉强笑了笑说。 “看起来青柳的脸色不好,眼睛下面也青了,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鲁荣明看着青柳苍白和脸色和黑眼圈,心疼地说。 “哦,不是。昨晚睡得还好,只是做梦了……”青柳不想多说,她怕说多了会控制不住自己哭起来,那时就走不了了。 吃饭时,鲁荣明一再抬眼望着青柳,心里直嘀咕这丫头今天看上去怎么有些异常啊,但是倒底异常在哪里,他却一时说不上来。 “青柳昨晚又想起了什么?”鲁荣明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有,是大哥想多了……”青柳勉强一笑,不敢抬头,只顾低头喝着粥,眼里,又控制不住地模糊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三十四章 祸福相倚 “青柳别多想了,那件事肯定很快就会处理好的,等吕大哥回来,就知道结果了。”鲁荣明想来想去,觉得让青柳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芦花浜王家的那件事了,而此事在他看来根本是小事一桩,但人家小姑娘胆子小,想得多些想得严重些也属正常,于是便安慰道。 “嗯,青柳知道的,谢谢大哥。”青柳把眼里的水汽逼回去,抬头向鲁荣明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对了,我给你留些零用钱吧,万一你出门的话用得着的。”说着,鲁荣明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放到桌上,“青柳应该认得这些铜板的吧?诺,这枚是五文,这是十文……呃,这是二十文的……这里一共有一百多文,零用的话,应该也够了……” “嗯……”青柳眼里不争气地又酝出水汽来了,她低着头,无意识地拨弄着铜板,低低地应了一声。 “好,大哥去酱园点卯做事去了,等会儿可能会迟一些,青柳如果饿了,就先吃饭吧,别等我的,记住了吗?”这些天酱园一打烊,便不见了鲁荣明的影子,有些工友已经不真不假地和他开起了玩笑,问他是不是外面养了女人了,所以生活一歇(停)就不见了他,连饭堂里的饭也不吃。鲁荣明自然竭力否认,加上他晚上睡觉确实是天天回酱园宿舍的,所以开玩笑的人便被众人嘲笑了一通。虽然此事很快过去,但他却想在表面上做些弥补,比如,中午休息时,他会故意迟点走,这样也好堵堵那些疑心重的人的嘴巴。接下去,他准备找三伯伯聊聊。探探他的口风。如果能得到三伯伯的支持,父亲那里便好办了。 “噢,知道了,大哥慢走啊。”青柳应着,一边将鲁荣明送到门口。 “好了。青柳进去吧,收拾了桌子碗筷后如果觉得闷的话,就下去走走,听说蓬莱路上这几天正在赶庙会,很是热闹,你可以过去看看解解闷的。”鲁荣明叮嘱道。 见到青柳点头,他笑笑挥了挥手让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他的青柳进屋。便转身走了。刚走到楼梯口,忽然听到身后青柳高叫了一声:“大哥……” 还没等他诧异地回过身来,怀里突然撞进一个软软的身体,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低头一看,竟然是青柳! “怎么了青柳?发生什么事了?”鲁荣明吃惊地将青柳的脸抬起来,只见那张稚嫩而又略带憔悴的脸上满是泪水。眼睛也成了水泡眼。 “没……没什么,只是不想让大哥走……”其实青柳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这么冲动以至于冲出来不舍地抱住了鲁荣明,只是一下子流了这么多的泪,心里似乎舒服轻松了许多,不似刚才那般堵得难受了。 “傻丫头!”听到青柳的异常举动不是因为有事情。鲁荣明这才放下心来,又为青柳这么依恋自己而感动,他在青柳挺翘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说,“大哥只是去两个时辰而已,很快就回来了。要是你不想出去,又觉得闷,那就把煤灰倒出来加点水,用断勺子做成小煤球吧。好吗?”鲁荣明抓住青柳的两只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嗯,好的,青柳知道了。大哥早点回来啊。”青柳难为情地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吸溜着鼻子点头答应道。 “你看,又乱擦眼睛了吧?……”鲁荣明从怀里掏出手帕帮青柳擦干脸,又把她的手也擦干了,然后把手帕放在她手里,“以后擦眼泪鼻涕一定要用手帕,不能用手,知道吧?……”看到青柳点头,他将她的身子轻轻推了一下,“快回屋吧,我要去了,不然真的要迟到了。”说完,他便急匆匆地下了楼。酱园里的活不多,但是需要每天去点卯坐镇,怕的是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笔货要入帐,因此,活虽不累但却磨人。 鲁荣明并不知道,他的身影在楼梯口一消失,身后的青柳已经捂着嘴哭成了一个泪人…… 半个时辰后,青柳臂弯里挽着她从王家带出来的小布包,脚上穿着鲁荣明给她买的那双粉色绣花鞋出了屋,她没有带钥匙,在门口,她回身深深地最后望了一眼屋里,这屋里的一切,包括她住在这里时曾经发生的所有场景都存进了她的脑海里。这里留下了她太多的欢愉和快乐,虽然短暂,但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最值得珍藏的回忆…… 门在她眼前慢慢闭上,然后司壁灵锁舌弹进门框上的凹槽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咯嚓”声,门被锁住了,也将她的目光永远阻在了门外。这一刹那,她很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但是,她清楚,接下来,她将面对无数莫名的艰难困苦和凶险的境遇,面对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所以,她没有时间哭泣,也没有资格哭泣了! “咦?小姑娘,侬也是住在这里的?”青柳刚到楼梯口,从西侧房里出来了一个那天自称红姐的女人,她看到青柳从东屋出来,很是惊诧,因为这幢楼房里一共只有三套高级出租住房,能住得起这种上挡次出租房的不是洋行经理就是银行职员,要不,就是象她这样手下拥有十几名小姐的大阿姐。 “喔哟喂~小姑娘说不做不做,最后还不是做了么?哪能(怎么样),包了几夜?赚了多少?”以红姐的眼光看起来,这小姑娘一定是从乡下来的,之所以她出现在这里唯一的原因就是被住在这里的某位有钱人包了,看样子,她好象是生意结束打包回家的样子,那么肯定是短期包而不是长期包的,所以才有这一问。 青柳正在伤感中,那些连珠炮般的问题她竟然一个也没听懂,不由暂时忘却了伤心,站住楞楞地问:“大姐说的啥?我怎么没听明白呢?” “听不懂?啧啧啧~小姑娘真是会装!好吧,我问得直接一点:这几天你赚了多少钱?格(这)问题清爽了吧?”红姐扭着腰肢,走近青柳,伸出右手的一根葱白指头在青柳左侧肩窝处点了一下。 “赚钱?没有啊!”青柳茫然答道。 “啧啧。没赚到?难道被人家白困(睡)啦?……”红姐鲜红的大嘴夸张地张成一个大大的o形。“早知道这样,你该跟我做,红姐保你赚得铜钿哗啦哗啦象水一样流到你怀里,让你数钱数得手抽痉了都停不下来,赖帐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听到这里。青柳隐隐有些明白这个女人说的不是好事,所以也不答话,顾自下了楼,也不管身后女人追过来的话:“怎么样小姑娘,我开出的条件已经很好了,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再加一点的……” 出大门后,青柳熟门熟路地转向右侧。径直向前走去。在她身后,那红姐追出门外,看到青柳越来越远的背影,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嘁,一个乡下人,还发啥个嗲!要不是我手下的红舞女搭上个大老板有了小囡(怀孕)不干了,才不会收你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丫头呢。我呸!” 在她的身后。那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滑过来停下不动。紧接着,黑车后面驶过来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了黑车前面,没有熄火。红姐看到白车,稍为诧异地瞥了一眼后脚步不停地扭着水蛇腰过去。边走边说:“阿三头,侬是越来越不象话了啊,哪能(怎么)又迟到了?”她刚走到白车边上,两侧车门突然迅速打开,从里面出来三个大汉,走到莫名其妙的红姐边上,从两旁夹挟持了她,不等她呼喊,一团脏布便狠狠地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三个人一齐用力,将惊怖欲绝拚命挣扎的红姐塞进了轿车后备箱里,当她的身子一碰到后备箱底部,知道获救无望的她流下了绝望的泪水,早上化了半个时辰精心化好的妆,也全都糊了。然后,后备箱盖“砰”地一声盖上了,将她封进了黑暗里。 那辆黑车里的人始终没有出来,红姐嘴里的那个司机阿三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但两只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却一会儿捏紧,一会儿松开,手指头还有些微微颤抖,暴露出他心里的紧张和不安。副驾驶座位上坐着一个满面脸麻子的粗壮汉子,他一手抱胸一手托腮,一双鹰眼紧紧地盯着外面,脸上却不起一丝波澜,似乎绑架这个女人只是小事一桩,不用费心。不一会儿,其中一个大汉过来,麻子汉子摇下车窗。 “老板,好了。”大汉在车窗外恭顺地弯下腰,说道。 “嗯,干得好。不晓得那边怎么样了……”麻子的眉头稍稍蹙了起来。 “应该没有问题的。老四做事一向麻利溜快,那个女人只是一个舞女,手无缚鸡之力,抓她还不是手到擒来?” “嗯,不错……好,你们前面先走吧。”车窗外的汉子弯着腰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前面。 麻子歪头看着发呆的司机,用手指敲了敲窗说:“喂,阿三头,开车吧!” “唔?哦,噢噢……”司机大梦初醒般清醒过来,连忙踩油门,调头,跟在那辆白色轿车后面绝尘而去。有几个行人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这两辆行踪诡异的车子,麻子看到,从轩窗里伸出一只手,做了手枪形状,向正看着他的行人做了一个瞄准的动作,嘴里很响地“啪”了一声,那几个行人立刻惊恐地四散逃开。麻子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他缩回手,摇上了车窗。 “老……老板,你会把红……红姐和张小姐……怎……么样?”阿三头战战兢兢地问道。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麻子阴阴一笑,冷冷地说。 “嗯……这个,不会杀了她们吧?”阿三头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问。之前这些人找到他让他带路时,只说要找红姐有事,可没说要绑架她的呀,现在他们不仅绑了红姐,似乎连那个红舞女张小姐也绑了,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阿三头越想越怕,额上全是汗珠,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湿了。 “哈哈哈!怎么可能会杀她们?大老板吩咐下来,只是要她们吃点苦头,让她们闭嘴就行了!”麻子伸手在没几根毛的脑门上抓了抓,怪笑着说。 “哦……”阿三头松了口气,如果这样,他的罪孽就会少得多,最多事后不在红姐这里干了。在上海滩上想做私家司机还不容易? 麻子的右肘支在车窗上,斜眼看了阿三头一眼,脸上浮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冷笑,心道:那个张小姐还以为肚子里有了上海滩大亨宋家二少爷的种,就可以爬上高枝了,真是做梦!大老板关照下来,所有的知情人都要消失,包括你这个憨大(傻瓜)…… 青柳按照前几天侦察到的路线,很快走到了金陵东路,在那里,她看到了一种顶上有根辫子,下面有两条铁轨,开起来慢慢腾腾晃晃荡荡,还会发出叮叮当当响声的怪物。到上海第一天,她乘吕振武的破吉普去住宿的地方时,路上就看到过这种东西,当时听吕大哥说这叫电车,是用来载人的。现在走近了细看,发现这家伙比火车小,但长得却比火车丑陋得多,就象一个放大了的铁棺材,顶上的木板用木柱支着,前面有个人在开车,前后开了两个进出的口子,门窗俱无,行人可以随便跳上跳下。 她一时心下有些害怕,便退后几步观察了一会儿,一直到第二车来,停在她在附近,她才大着胆子上前,冲着前面开车的司机大声地问:“大哥,这电车去杨树浦吗?” “不去!杨树浦那么远的地方,这车怎么到得了?”坐在前面的司机看着前方,连头都没回,回答她的是一个穿着一身蓝色油污衣服的中年女人,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只同样油污的蓝色帆布袋,手里抓着一本薄子。 “喔……大嫂,那去杨树浦应该乘哪一辆电车呢?”听到电车不去杨树浦,青柳不禁大为失望,但她仍然心犹不甘地问着。(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三十五章 祸不单行 “看小姑娘的样子,是想去杨树浦纱厂做工的吧?”卖票女人抬眼细细地看了看青柳问。(.好看的小说) “嗯,是啊,大嫂知道怎么去那里么?”青柳一听卖票女人知道纱厂,不由喜出望外,急忙问道。 “这样吧,你买一张二十文的车票,等到了站头我喊你下车,你转一下车就可以了。”卖票的女人一边和青柳说着,一边还招呼着其它人:“嗨,你,说你呢!别站在门口,进去一点!……还有你,对,就是你!过来,买票了吗?没买的话在我这里买!……” 青柳听了,赶紧从上衣小袋里摸出两枚十文的铜板来递了过去,女人收了铜钿后翻开薄子撕了一张小纸条给她,青柳知道这就是车票了,便小心地揣入怀里。 她刚想电车前面走,被卖票女人一把扯住院了:“后面,去后面!” “那……前面……”青柳有些疑惑,她看到前面一间里面的人要少得多,而且看起来也干净得多,怎么就不能进呢? “前面是洋人车厢,中国人不能上去的。小姑娘去后面,快点!”女人简捷地说完,就推掇着青柳往后面走。 一到后面车门口,青柳就呆住了,里面的人挤得满满当当地,所有的人都前胸贴后背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有空隙,让她站哪里呢?她怔怔地停住脚步,仰头呆呆地望着车内,可她身后的女人不由分说地将她推了上去,然后把她将一张扑克牌一样硬生生地插进了两个男人之间微小的一个空隙里,嘴里还大声喊道:“大家站好了就不要动,不要随便乱挤,不要离门口很近,不然等会儿停车时被摔出电车,责任可是要自负的!”女人的话还没停下。[.超多好看小说]电车就又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 青柳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双手放在小腹前,她将右臂弯里的布包拉近来一点,又转了转身体,想让自己舒服一点,可是车厢里实在太挤了。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作罢。 车子摇晃得很厉害,因为人挤人挤成了一个大肉疙瘩,倒也不虞会跌倒。虽然还是三月天气,外面气温还很低,但在这挤满了人的小小空间里温度却热得出奇,而且。充斥于鼻端的还有各种异味。有汗臭屁臭口臭和体臭,把青柳熏得几欲晕倒。 这些倒还罢了,让她不舒服的是,身后似有什么物事儿硌着她的腰,硬硬的,当她随着车子前倾时,那物事儿便紧紧地顶着她。当她后倾时,那物事儿便离她稍为远一些。 她努力地移动了一下身子,想避开身后那个物事儿,可是车里空间实在太小,人与人几乎是叠加在一起的。根本移动不了,而且稍许的移动便引来了旁边人的抱怨。因此她只能放弃躲避。 可是时间一长,那物事儿顶得她心里直发毛,想来想去,一定是后面的人带了什么木棍之类的东西,于是便伸手到后面,想将那物事儿推到一边,没想到,却摸到了一根粗粗的棍形物,还有些热乎乎的感觉,她象被蝎子蜇了一口似地,立刻缩回了手,立刻明白这是什么了。在王家的最后那个夜晚,王木头后来脱光衣服,向她裸露出来的就是那个丑物。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子弯成了前弓形,想尽量在身后给那物事儿腾出一个空隙来。谁知后面那个男人似是知道了她的害怕,更加变本加厉起来,那咸猪手不老实地抚摸着她的背和臀,慢慢地滑到了前面小腹处抚摸着。 青柳又气又羞,头发几乎要根根竖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不断地扭着身子,想摆脱骚扰,但是,这似乎非但没有起到阻止的作用,反而让那人更加肆无忌惮,最后干脆将身子紧紧地贴到了她身上,下巴搁到了她的肩头,嘴里呼出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充她的鼻端,双手环过她的身子,摸到了她的腰间,并慢慢地把她的裤腰从裤带里一点一点地抽出来(旧时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穿的裤子都是大腰裤,腰部用一根带子系在腰间)。 青柳实在忍无可忍,她象头小豹子一般缩背弓腰,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阵后撅前顶,只听得周围怪叫声一片,让她居然在这人肉墙里挣出了一个空隙,后面那只咸猪手没有防备,冷不防被她狠狠地撞到了后面的人身上,乘这空档,她一手抓着松了的裤腰头,一手拨开挡住她的人,挤出人堆往车门口方向斜跨了一脚,还没等她把另一只脚移过来稳住身子,电车一个急刹车猛然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得一声大骂:“小赤佬,侬(你)不想活了是伐?哪能有爷娘生呒(没有)爷娘管的啦?……” 这坑爹的司机只顾骂山门(骂街),却不知道后面已经乱成了一团,青柳虽然躲开了咸猪手的骚扰,但是重心不稳的她却被车子惯性从车里穿过没有门的框子直接扔到了马路上。 后面车厢里的人全都人叠人地倒了下来,有几个也象青柳一样滚到了马路上。路上的行人有的驻足观看,有的上前问跌得怎么样。而那个卖票的和开车的却一个也没注意到发生在后面车厢里的事情,电车只停了一小会儿,就又“丁丁当当”地开了。 青柳因为提着裤腰,是蜷着身子滚出来的,所以除了右膝盖、右手肘部和下意识撑地的左手掌擦伤外,其余倒无大碍,只是,这点皮外伤却让她一时之间站不起来,她塞好裤腰,挣了两挣没站起来,只得抬眼绝望地目送电车慢慢远去。在远去的电车里,她看到有一个长相猥琐的矮个男人正回头望着她,嘴角边露出一抹淫荡和邪恶的笑容。 青柳吓出一身冷汗,知道刚才在她身后骚扰她的人就是这个矮个男人,可是这人长得怎么和被她打死的王木头差不多呢?难道是王木头的魂魄找来了?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战粟着再定神一看,电车慢悠悠地远去,那人也消失在了视线中,没再出现。 青柳长嘘了一口气,她揉着膝盖,想等膝盖的痛减轻一点后起身,可是没想到突然从斜刺里袭来一股大力,将她带倒在地,等她莫名所以地抬起头,这才愕然发现,一直挂在右手臂弯里的布包不见了!而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一双黑瘦脏污的小脚丫正在拚力奔跑,脚上的鞋已破烂不堪,脚后跟露在外面,上面还裂了一个口子,口子里鲜红鲜红的,不知是血还是嫩肉。 在片该的错愕过后,她明白自己是遭抢了,这一下把她急出了一身冷汗,因为那包里不仅有她接下来赖以生存的银手镯和换洗衣服,还有鲁荣明为她画的地图和写的字,她还要靠它们找到纱厂呢。她顾不得膝盖上的伤痛,立刻蹦起来就去追赶,一边还高喊着:“站住,别跑,把我的包还给我!快快,抓住那小孩!……”她这一喊一追,前面的小孩跑得更快了,路上的行人看到这一幕,全都自动让道,悲天悯人型的说声:“真是作孽哦,又是被抢脱包的!”这种人大都是爷爷奶奶辈上了年纪的。 冷漠型的只是淡淡地望了一眼,便顾自走路不再多看一眼。这种追逃场景在上海滩上层出不穷屡屡重演,久在上海的人早已麻木了。 也有幸灾乐祸的站住了说风凉话:“哈哈,今朝是抢包日吗?怎么老是看到包被抢啊?这好象是第六个了吧?”“不止的,我早晨就一连看到四个呢,这个么不是第九个就是第十个!”…… 青柳追得气喘如牛,喉咙干燥得好象一碰到火就会着起来,胸腔里隐隐作痛,喘气如同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响,两条腿也重得迈不开步了,可是前面那个背影仍然身轻似燕,快捷地飞奔着,那双破鞋一点也没有影响他跑步的速度。 青柳又使出吃奶的力气奔了一段路后便再也跑不动了,胸膛里象是快要炸开来,她不得不停下来弯下身子,两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匀气,等她匀过一点气来再抬头一看,前面哪里还有那个抢包贼的影子? 她不死心,又往前跑了一柱香功夫,除了看到弄堂里住户投过来或好奇或诧异或嫌弃的目光外,没有发现那个小贼的身影。前面,是一个死弄堂,尽头有一堵高墙,墙上斑驳不堪,粉泥剥落处露出底下铅灰色的砖头,墙下放着一只半人高的落水缸,缸里有半缸混水,水里边有倒潜虫(孑孓,蚊子的幼虫)在欢快地游戈;旁边摆着几盆蔫蔫的花草。弄堂两侧的门都紧闭着,没有人开门出来,也没有人透过窗子往外看她。 奇怪,那个抢包小贼,就象上天入地一样,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又累又饿又气又急的青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想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还没走出一半路,就接二连三地出事,现在连钱和衣服地图都没有了,这还让她怎么去杨树浦找纱厂做工啊!此刻,她真的很想大哭一场。 ……(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三十六章 途中迷路 但是,她立刻站了起来,不管怎样,都要将没走完的路走下去,好在临走前,她将鲁荣明留下的那一百多文钱都装进了贴身小衣口袋里,刚才买电车票用去二十文钱,还余下八十多文,应该能撑到杨树浦那里。 她想着,便原路返回,想回到刚才被电车甩出来的那个地方,到了那里,她还可以再乘电车去杨树浦的,大不了再买一张票。 但是她却骇然发现,她竟然……迷路了!刚才只顾着追抢包贼,她根本没有看方向也没有看路标和墙上的地名牌子(如果看了,她也不认得字),展现在她面前的是如迷宫样弯来弯去的弄堂,现在她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该往哪里走? 她彷徨地按自己的感觉往外摸,但是不是走进了死弄堂就是横七竖八阡陌样的弄堂让她无所选择。问了好几个路人,但是因为她说不出刚才电车将她扔出来的地方叫什么名字,人家自然也帮不了她。再问她:你倒底想去哪里?她说要去杨树浦路。人家便用象看白痴一样地目光看她:杨树浦?脑子搞搞灵清好伐?那里很远的!你还是走到马路上去乘电车吧! 于是她就按人家的指点到了马路上,可是,她却发现这条马路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叮叮当当的电车倒是也有,可是过去一问,人家是不去杨树浦的,如果她要去的话――那个卖票的瘦高个女人告诉她――就得先乘电车去爱多利亚路(现延安东路)或马霍路(现黄陂东路)再转车去吴淞路或领事馆路(现北京东路),到了那里,离杨树浦路就不远了…… 这一连串闻所未闻的路名让青柳听得目瞪口呆,半晌作声不得。想想肯定是刚才追抢包贼时跑乱了方向,听那女人的意思,她似乎离杨树浦路越来越远了!这下让她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纱厂呢?她再也忍不住了,心里空落落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拖着无力的双腿走到路边。找一个没人的墙角,蹲下来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低低地哭了起来。膝盖上的伤因为弯曲而跳痛不已,可是此时,她哪里还有心思顾到这些? “咦,小姑娘哪能(怎么)哭啦?出啥事体了?”一个柔和苍老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青柳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到一个面目慈祥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 “小姑娘迷路了,寻不着回家的路了是吧?”老奶奶看到青柳不哭了,抬起迷朦的泪眼看着她,很是高兴,直起腰说:“小姑娘住在哪里的?阿奶指点给你看。要是你还是搞不灵清。阿奶就让孙子带你去!”老人很豪气地说,看样子,她是想帮忙帮到底了。 “嗯,谢谢奶奶!我想去杨树浦……可是,我的包给抢了,连钱也没有了,现在连路也不认得了……呜呜呜……”青柳说到这里。想想前路迷茫,又不禁痛哭起来。 “唉,那些杀千刀的真作孽喔~小姑娘不要哭,啊?嗳,你刚才说要到啥地方?……”看来这奶奶有些耳背。青柳说的话她并没有听清。 “嗯,我要去杨树浦……”青柳止住哭泣,又说了一遍。 “小姑娘是去杨树浦路找纱厂做事?”老奶奶听清了青柳的话,吃惊地问,一双老眼昏花的眼睛睁得很大,眸子里满是疑惑和惊诧。 “是啊,老奶奶你知道怎么去吗?”青柳边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边充满希冀地问道。 “小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老奶奶没有回答青柳的问题,关切地问。 “嗯,第一次来。” “去过杨树浦?” “没有。[.超多好看小说]” “可是,你怎么知道杨树浦路上有纱厂的?” “是听人家说的……”青柳心里奇怪这老奶奶怎么不告诉她去杨树浦路的走法,老问一些没用的问题呢。 “小姑娘晓得伐,杨树浦路上有好几家纱厂,都是东洋人开的,你想进哪一家啊?” “什么?有很多纱厂?”青柳的眼睛瞪得溜圆,吃惊地叫道。这倒是她从来没想到过的,之前她一直以为上海只有一家纱厂呢。 “当然啦。你看啊,有大康、裕丰、公大、同兴……这全是东洋人开的。还有老公茂、瑞记……哦,老公茂是英国人开的,瑞记是德国人开的……另外还有振华、公益和德大,这三家倒是我们中国人开的。另外还有几家,我一下子记不起来了。”老奶奶倒底是个老上海,扳着指头一口气说出上海滩上九家纱厂。而这些纱厂大都在杨树浦路上。 青柳一下子傻了眼,这么多的纱厂,她要去哪一家做工呢? “还有,在纱厂里做工苦来西(很苦)的,小姑娘你的身体这么单薄,吃得消伐?”老奶奶眯着眼打量了青柳一下,不等青柳回答,就自说自话地摇了摇头说道,“东洋人从来不把中国人当人的,连女人每个月来那个的几天也不放过,都要你拚命去做生活的,所以,阿奶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去那种地方了吧?要做工也可以寻另外的生活啊!比如寻一家中国人开的厂……唉,东洋人不是人哦~纱厂也不是人待的地方呢……不要去,不要去,阿奶叫你不要去啦…”说完就摇摇头,顾自走掉了,竟然连开始时的承诺都不记得了。 青柳呆呆地看着老奶奶慢慢离去的颤颤微微的佝偻背影,一时之间竟连哭都忘了。发了半晌呆,忽然觉得肚子饿了,她这才发现时辰已到了午时,心里不由想道:这时,大哥应该回到家了吧?当他进屋看到她不在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四处找她?或是生她的气了干脆就没找?……青柳想象着鲁荣明在发现她离开后的各种反应,心里又是酸楚又是痛苦。 但是,既然自己选择了离开,现在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还是快点走出困境再说吧。一边想,一边无精打彩地向前走去,自己也不知道要向哪个方向走,但是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把肚子填饱。 在一条弄堂口,有一个卖油炸虾饼的小摊头,青柳化六文钱买了两只,一边吃着,一边辨着方向。她发现上海的马路有许多竟然是一模一样的,每个转弯处都有一块牌子,可惜的是上面写的什么她一个也不认得,如果她再迟几天走,再多多认几个字就好了……嗨,不想了不想了,现在这时辰,大哥肯定已发现她走了,如果自己再回去――呃,也不知道怎么回去呢――岂不是被大哥骂死?再说,吕大哥也快要回来了,到那时她还能走得掉吗? 青柳按自己辨别出来的认为是正确的方向,沿马路朝北走了一段,想想又不放心,便向路边一家住户打听,那家人家将一张小四方桌放到了马路边的人行道上,桌边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吃午饭。 “大姐,请问去杨树浦路怎么走?”青柳现在一律管三四十岁的女人叫大姐,她觉得这样叫会让对方感到自己年轻,可以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好说话一点。 “去去去!……”女人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将手里的筷子向她挥了几下,就象在赶一只嗡嗡叫的讨厌苍蝇,“人家在吃饭过来问路,一点也不识相,真是乡下人,烦杀脱(烦死)了!”说完连眼皮都没的抬一下,继续吃她的饭。 “呃……”青柳有些尴尬,一路上她问了不少人,从来没有遇到这样不友善的对待,她默不作声地垂首退开,正在转身时,一个男人从屋里出来了,叫住了她:“嗳,小姑娘,你要到哪里去?我来讲给你听!” “侬吃饱了是伐?管着天管着地,还要管人家闲事体!”吃饭女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男人,没好气地说道。 “嘿嘿,我是看小姑娘一个人在上海陌陌生生的,找不到地方,所以想要帮帮忙嘛。”男人听了女人的挖苦话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道。 青柳转头一看,见这男人长得尖嘴猴腮的,脑袋上歪扣了一顶黑缎子暗花瓜皮帽,右侧脑门上贴了一枚铜钿大小的黑膏药,颌下三撇老鼠须,手里端着的碗里盛有半碗饭,想必刚才是去里面添饭去了。 “哦,这位大哥知道去杨树浦路怎么走吗?”青柳听到男人愿意帮忙指路,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此就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喔,原来小阿妹是想去杨树浦啊?啧啧啧……”猴腮男人一看到青柳秀美的面相,呆了一呆,然后过来围着她转了一圈,嘴里啧啧地撮着牙花子,好象牙齿突然痛了起来。 “死腔,过来!”正在吃饭的女人突然放下饭碗起身,过来一把扭住男人的一只耳朵,不顾他吃痛的叫声,一直拉到桌边,将他按坐在凳子上,用手里的筷子在他的瓜皮帽上抽了两下:“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肚皮里打的是啥鬼主意?一看到人家小姑娘,你就走不动路了是伐?想动坏脑筋?谈也不要谈!”说完又用筷子远远地向惊呆了的青柳赶苍蝇样挥了一挥,“还不快走!看啥看?”(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三十七章 巧遇小芋头 青柳一看这母老虎般的女人挥起筷子,以为她要打人,急忙转身就走。背后传来男人的话:“奇怪,老太婆发啥脾气啦?我又呒没(没有)做啥佬,真是莫名其妙!……嘿嘿,乡下大姑娘,有吃呒看相……夜倒(里)用块香肥皂咯吱咯吱汰(洗)……” “闭嘴!”一声狮子吼象把剪刀一样立刻将男人嘻皮笑脸的话绞断了。 青柳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那个男人最后说的几句话她听得并不是很明白,只是知道,不管到哪里,总有好人和坏人,鲁大哥是好人,吕大哥也是好人,至于那个小芋头,应该算是个不好不坏的人吧?想到小芋头,青柳的嘴角不由往上勾起了一个弧形,自从那天上午把小芋头赶走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他出现了,也许,他怕了她?嗯,这样也好,省得那个瘦竹杆老是缠个没完……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她要去杨树浦纱厂做工去了,那里离这里很远,连吕大哥都会找不到她更不用说小芋头了…… 老古话说的是:白天不能想人,夜里不能提鬼。意思是,白天你若是想到谁或是谈论到谁,谁就会出现,夜里若是谈到鬼,就会真的来鬼。现在也是如此。 青柳正边走边东张西望,试图弄清现在自己倒底在哪里时,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的脑中嗡地一声,身子立刻僵住了,之前曾听老马爷爷说过,上海有一种“拍花”勾当,骗子将迷药藏入指甲,盯上一个小孩后就从后面拍他的肩。等小孩回头时,骗子便将指甲里的迷药弹出,小孩闻药后晕倒,就被骗子背走卖掉了。 现在,她遇到的该不是“拍花”吧?青柳的心跳骤然加快。她不敢回头,怕被藏在指甲里的迷药弹到,可是光这样傻傻地站着也不行啊。万一被坏蛋敲昏了背走怎么办?……嗨~还等会么,那就跑吧!她突然象只脱兔般拔足往前狂奔,耳边只听得风呼呼刮过。两旁的树木刷刷往后移。路上不多的行人都忙不迭地让开了路。跑了一会,听得后面有人大叫:“青柳!青柳!是我呀!你跑什么呢?我是小芋头啊……” 后面喊了好几下,青柳总算听清了,这才停下狂奔,两脚发软地走到路边干呕起来。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气,起身看到后面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小芋头,便埋怨道:“人家走得好好的,你干吗突然拍人家的背嘛?吓死我了!”心说。真是见鬼了,好几天都没见到这家伙了,怎么刚才心里一念及他。他就突然冒出来了呢?还好是大白天,要是晚上黑地里来这么一下。可不真的把人吓死? “我怎么知道你胆子这么小啊?大白天的拍你一下都会怕成这样……”小芋头委屈地说。刚才他正仰头找树上的麻雀,一侧头突然发现了青柳,他怕喊她会惊走她,于是就悄悄地蹑到她身后拍了她一下,一是和她开个玩笑,二是想给她个惊喜,谁知非但没喜,反倒真的把她给惊走了。 “呃,那个……”青柳不想告诉他说自己刚才是以为被“拍花”了,怕他以后老是拿这个来取笑她,于是就转了话题:“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哈哈,我在这里打麻雀呢,你看,打了好几只了都。”小芋头说着举起手里的网线袋给青柳看,网袋子里果然有几只死麻雀。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啦?明阿哥呢?上海这么大,他怎么不陪你出来呢?不怕你迷路吗?”小芋头奇怪地看着青柳,问出一连串问题来。 这小芋头虽然被宠坏了,但人却并不坏,两次吃了青柳的亏后,知道这乡下小姑娘不好惹,便不敢再去纠缠她了,于是又重操旧业――呃,不是,是重拾旧趣――打起了麻雀。本来他们在一起打麻雀的有三个人,但是他今天一个也没有约到,在家里又嫌闷得慌,所以一个人就出来了,谁知却在这条大境路上遇到了青柳。 “唔,这个……你就别问了,是我自己跑出来的……对了,你不能把碰到我的事告诉大哥,知道吗?”青柳怏怏不快地答道,但转念一想又怕他告诉鲁荣明见到过自己,便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瞪着小芋头吓唬他。 “这当然啦,没问题的。”小芋头一听不让告诉鲁荣明,这正中下怀,可是他却很好奇,青柳独自一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打麻雀?这里离你家很近的吗?”青柳忽然想起了什么,狐疑地盯着小芋头问。 “哦,这是大境路,离我家不远的啊!”小芋头边走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随口答道。 “什么?你家不是在酱园边上么?”青柳吃惊地问道。难道说她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南门这一带? “是啊,怎么了?”小芋头歪着头看到青柳吃惊的样子,不觉感到很是好笑,“诺,这条是大境路,前面过去一点的是民国路(现人民路),后面是晏海路(现河南路),左侧穿过两条马路就是老西门……咦,青柳,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我的妈呀,怎么走了大半天,还在这里呀?……”听得小芋头问,青柳再也忍不住了,她索性一屁股坐到路边,呜呜地哭起来,折腾了大半天,原来她并没有走出多远,还在南门这一带转悠呢,这怎么能让她不伤心和绝望?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小芋头再迟钝,也意识到在青柳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然她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还不让他和鲁荣明说?难道是明阿哥凶她了?……呃,明阿哥这混蛋怎么可以凶小姑娘呢?这也太过份了吧! 这么一想,小芋头心里顿时豪气万丈,他过去蹲在青柳跟前,把她的头搂在了怀里:“别怕妹妹,有我呢!在南门这一带,没有我不认得的地方,你想去哪里玩尽管和我说,我带你……唉哟,你撞我干吗?”话没说完,小芋头的胸口上就挨了重重的一下,他立刻跌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摸着胸口,一副委屈相。 “谁是你妹妹啦?”青柳对小芋头的那声妹妹觉得特别刺耳,加上这家伙竟然在她哭泣的时假乘机吃豆腐(沾便宜),这不是找抽么?于是就狠狠地给了他一肘子。 “你本来就比我小嘛?不是妹妹难道还是姐姐?”小芋头一边抚摸着吃痛的胸部,一边郁闷地说。他看青柳的个子比他矮,便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比她年长。再加上,嗳,叫妹妹多亲热啊!嘿嘿~ “嘁!还不知道谁大谁小呢?我是属狗的,你呢?”青柳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一边问道。 “嗯,我属鸡……”小芋头闷闷不乐地答道,搞了半天,自己竟然真的比青柳小。 “哈哈,我就说嘛!好了,以后你得叫我姐姐,不准叫错了,听见了没有?”青柳得意地叫道。 “好吧,姐姐……”小芋头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嘻嘻,太好了,我有弟弟了……嗯,小芋头乖,以后姐姐买好东西给你吃,啊?”青柳嘻笑着,揉了揉小芋头的头,将他本来就很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嗯,这个……弟弟有个要求,不知道姐姐能不能答应?”小芋头站起身来,捋了捋自己的乱发,心犹不甘地问着,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狡诈。 “嗯,说吧,想吃什么,虾饼?……”青柳以为小芋头是想吃东西,不由想起了自己刚吃过的虾饼,说实在的,那虾饼的味道还真不错的。再说了,价钱也不贵,三文钱一个,她也请得起。 “嗯,弟弟想抱抱姐姐,行不行啊?“小芋头坏笑着盯住青柳说,目光不时地溜到她胸前微微隆起的地方,两只脚却紧紧蹦着,准备随时逃跑。他是吃过青柳两次亏的,这次他可不能再吃亏了。 “什么?“青柳竖起丹凤眼,狠狠地瞪着小芋头,但一看到他警惕而又戒备的神情,不由眼珠转了转,嫣然一笑,“行啊,那你就过来抱吧!来,姐姐抱抱!”说完还向他伸出双手,做了个送抱的样子。 “真的?”听到青柳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小芋头不由得迟疑起来,生怕她有什么阴谋,及至看到青柳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和诱人的举动后,他不由信了,应该说是他说服自己信了,于是他放松戒备,心花怒放地扑到青柳怀里,正准备在青柳胸前那两个最柔软的部位狠狠地亲上一亲,没想到连手都还没碰到青柳的衣服呢,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原来青柳狠狠地一脚踢在了他的左脚脚胫上,嘴里还气咻咻地骂着:“小小年纪不学好,成天想着吃小姑娘的豆腐,去死!” “……姐姐抱弟弟不可以吗?怎么又踢我?!”小芋头疼得咧着嘴,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凶啊?早知道刚才不该信她的……(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三十八章 把小芋头踢伤了 “呃,你是我亲弟弟吗?不是吧?不是亲姐弟当然就不可以随便抱了!”青柳胜利地向他扬了扬下巴,然后得意地皱了下鼻子,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唉哟,疼死我了!……”小芋头看到青柳要走,便捧着脚大声呼痛,使劲把眼泪眨出来,这眼泪半是作假半是真痛出来的。[.超多好看小说] “哦?真的很痛吗?……”青柳听到后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小芋头坐在地上抽泣,心里不由一软,后悔刚才下脚太重了点……嗨,人家只是嘴臭了点,又没有对你做什么,干吗对人家下这么重的脚呢? “好啦好啦,都是姐姐不对,姐姐向你道歉,这总好了吧?别哭了别哭了,来,我给你揉揉吧?”青柳过去蹲下来,拿过小芋头的脚,脱下他左脚的黑皮鞋和白线袜一看,胫部乌青了一大块,而且还肿胀了起来,心里更加自责不已。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肿胀乌青的地方轻轻碰了碰,问道:“很痛吗?……” 没听到小芋头的回答,她诧异地抬头一看,只见那位正呆呆地盯着她的脸看,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她不由气恼地将他的脚往地上一扔,起身就走。 “嗳,姐姐别走……唉哟!”小芋头这才清醒过来,急忙叫道,同时想起身追过去,但是脚上的伤却让他脚底下一虚,差点跌个跟头。 青柳回头看到,忙回来扶住了他,咳,毕竟人家的脚可是自己踢伤的。 “你家住在哪里?我扶你回去吧,让你姆妈给你搽点跌打药就好了。”青柳说完忽然想起鲁荣明曾说过,小芋头家开的南货店就在他做事的万有酱园隔壁,心里不由一颤,便改口说:“嗳,你能不能自己走回家?我可是很忙的。[.超多好看小说]没空陪你……” “唉哟,不行不行!我一个人走不了……”这么好的机会,小芋头怎么可能放掉?青柳一松手,他便作势要倒,青柳没法,只好重新扶住了,心想自己本来浑身都是事,还偏要找出点事情来揽身上,这下好了连脱身都脱不了……看来这小芋头被自己这一脚伤得不轻,现在说不得只好把自己的事放一边。先把他扶回家再说。 “好吧,我扶你回去。你家往哪里走?”青柳两手抄在小芋头腋下,转脸问道。 “我们向后转。到了十字路口,横穿晏海路,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小芋头故作轻松地说道,他这是欺负青柳不熟悉这一带,其实从他们现在所处的大境路到校场路得横穿三条马路。步行的话路程并不短,平时小芋头都是溜溜达达出来,而且是一路走一路玩的,所以并不觉得远。 但是今天青柳可是扶了一个人走的,这小芋头长得虽然细细瘦瘦的,个子比青柳矮,但体重却比青柳重得多,再加上小芋头故意将身体的重量压在青柳身上,所以没走一会儿。青柳身上就出汗了。她抬头怀疑地看了看小芋头,怕是他使坏,但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又觉得不象是做假,于是便继续用力撑住他往前走。她哪里知道这小芋头的脸色本来就苍白的象个文弱书生的样子,现在他又作出一副痛苦状来,就更象是个病人了。 看到青柳信了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尽心尽力地扶着他,小芋头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狡诈和得意的笑容。 一路上,匆匆而行的路人只向他们投来漠不关心的一瞥后便不再多看一眼,有认识小芋头的便问:“小芋头,上树捉麻雀又把脚摔坏了吧?” “不是……呃,对对,是摔坏了……”小芋头刚想否认,但转念一想,等歇回到家总不能和爷娘说是青柳把他踢的吧,于是赶紧含糊地承认下来。 “嘿嘿,小赤佬天天赤天赤地(形容淘皮掏蛋)的,连爷娘都管不牢你。现在好了,有娘子管了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呃……这个……”小芋头很是难为情地答着,心里却象乐开了花,嘻嘻,人家都把青柳当做了我的娘子了,嘻嘻~哈哈~嘿嘿~…… “咦,你在笑什么?刚才那人说些什么?我没听懂……”青柳看到小芋头忽然一个人傻笑,不由对刚才那人的话起了疑心。 “嗯,没说什么,他只是说我调皮上树捉麻雀摔伤了脚而已……对了,等会儿到我家,你不要说话,让我来应付我爷娘好了。” “嗯,知道了……对了,去你们家会不会经过酱园啊?”青柳还在担心会遇到鲁荣明。 “从这个方向去,不会的……哦,你是不想见到明阿哥是吧?这没关系的,我家有边门的,我们等会儿走边门好了……”看到青柳竭力想避开鲁荣明,这让小芋头确信两个之间肯定有了隔阂,这让他心里大为高兴,因此自然很是配合。 俞宅的边门在一条只能容一个人进出的小弄堂里,如果对面来了人,其中一个只能侧身站着等对方过去。这样狭窄的一条弄堂,自然不能容许青柳扶着小芋头一起走了,于是青柳就放了手,而小芋头便夸张地扶着墙慢慢地一步步向里蹭,青柳则跟在后面,随时做好搀扶的准备,怕他会摔倒。好在俞宅的边门就在进弄堂不远处。门掩着,小芋头轻轻一推便开了,青柳看到小芋头要跨门槛,急忙过去扶住了他。 青柳扶着小芋头刚进俞宅后门,被坐在后屋里正在补衣服的金氏看到了,一见到宝贝儿子一跷一拐地被人扶进来,立刻惊叫一声扑了过来:“喔哟喂,我的宝贝倪子(儿子)啊,侬哪能(怎么)啦?啥地方不适意(舒服)啦?让姆妈捏捏看……哦,不是身郎厢(身上)是脚郎厢(脚上)啊?……”小芋头的娘将儿子的全身都捏了一遍才发现捏错地方,于是不等小芋头坐下来,便脱了他的鞋袜察看,当看到那片乌青和肿胀后,立刻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是哪个杀千刀干的,竟敢把我的宝贝倪子伤成这副样子?啊?……”那样子如果伤她儿子的人在眼前,她真可以一口把那人吞下肚皮里去。 青柳看到那副凶相,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脑袋,这个大婶看起来好凶,和那个马路边上吃饭的女人有的一拼,怎么上海的大婶都这么凶的吗? “姆妈,别乱讲啦,是我自己弄的……诺,这里还有几只麻雀呢……”小芋头看到青柳对金氏的惧怕样子,怕他娘把青柳吓着了,连忙出来自己认了。还把手里一直拎着的那几只死麻雀给他娘看。 青柳听到小芋头的话,先是惊诧了看了他一眼,正好遇到他望过来安慰的目光,知道小芋头是不想让他娘知道这伤是她踢的,因此感激地向他微微一笑。 “啊?是倪子自己弄的啊?又是爬树捉麻雀弄的吧?……唉哟,姆妈的小祖宗哦,和你讲了无数遍了,让你别爬树别爬树,哪能(怎么)又爬了呀?……余妈,余妈!快把那瓶跌打伤药拿来……”金氏心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一边拖过一只小矮凳坐下,把小芋头的脚搁在她腿上,一边从腋下抽出一块小丝帕擦拭着眼睛还擤着鼻涕。 “青柳,你坐下吧,谢谢你扶我回来……”乘着等伤药的机会,小芋头向站在边上一言不发的青柳说道。 “噢,对对对,小姑娘随便坐啊……谢谢小姑娘把芋头扶回屋里来,真是辛苦你了……嗳,小姑娘长得蛮齐整(漂亮)的嘛……”金氏这才注意到扶儿子回来的那个人竟然是个小姑娘,细看之下,长得竟然还很漂亮,心里不由欢喜起来。 “谢谢大婶。”青柳甜甜地叫了一声,才在旁边一只方凳上偏着身子坐了下来。走了好长时间的路,她真的很累,两条腿酸得好象快不是她自己的了。 “诺,太太,伤药来了!”俞妈小跑着将一只小瓶递到了金氏的手里,金氏顾不得和青柳说话,忙接过去,旋开瓶盖,倒了点棕色的药水在手心里,两只手搓了搓,将手心搓热了,便轮流在小芋头的乌青地方不断地揉搓着,疼得小芋头丝丝直抽冷气。以前小芋头从树上跌下来,他姆妈给他搽药时,每一次他都哭喊得象狼嚎一样,但是今天,因为青柳在边上,他只是咬紧牙关不住地倒吸着冷气,没有吭出一声来,但放在膝盖的两只手却紧紧地揪着裤子,扭成了一个团,差点扯破了…… “嗯,少爷到底长大了啊,有点男人样子了,这伤药揉起来这么痛,竟然一声不叫哦!”俞妈赞赏地说着。她提起小芋头拎进来的网袋,“啊呀,少爷真结棍(厉害),打了好几只麻雀呢!我去拔拔毛,放点五香红烧一下,夜饭有五香麻雀吃了,呵呵~” “嗯,宝贝倪子(儿子)今天表现真的不错……阿囡现在觉得哪能(怎么样)啦?痛得好一点没有?等等,我去给你拿双拖鞋来……”金氏揉搓好后便小心地将袜子给小芋头穿上,起身去拿了双拖鞋过来让小芋头拖上,这才舒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三十九章 盛情难却 “喔,好多了。”小芋头活动了一下脚,觉得真的比刚才痛得好多了,就站起来走了几步,尽管还有些痛,但已不象刚才那样钻心了。 “嗨,这瓶伤药是你爷(父亲)在洋人药店里买来的外国货,二百文钱一瓶呢,还会错得了?好了,以后千万不要爬树了,记得吗?” “嗯,记得了,”小芋头乖巧地答应着。这么顺从乖巧的小芋头可是从来没有过呢,金氏知道这是因为青柳在场的缘故,心里对青柳便越发地喜欢起来。 “俞妈,给这位小姑娘泡茶来!”金氏高声吩咐俞妈,听到俞妈在灶间里答应了,便站起来,把自己坐的凳子往青柳跟前拖了拖,拉住青柳的一只手,细细地打量着她,把青柳看得浑身不自在,刚想起身告辞,就见俞妈端着一只托盘进来,把一只有盖带底托的青花瓷茶盏放到她旁边的茶几上,然后退了出去。 这下青柳不好意思了,人家把茶都端上来了,你就急着告辞,这是不是有点不近情理呢?于是,她只好耐着性子听金氏问话。 “小姑娘是哪里人啊?”金氏抚摸着青柳的小手,摸到她手心里有老茧,知道小姑娘肯定是贫苦人家出身,心里又增加了一份欢喜。不是有一句老古话吗?叫做:嫁姑娘要嫁好人家(富人),讨媳妇要讨苦人家(穷人)。苦人家出身的小姑娘嫁过来后才不会挑东拣西,才不会好吃懒做,才晓得过日脚(日子)要节省,这户人家才会越做越好呢。 “哦,我是……嗯,是嘉兴的……”青柳迟疑了一下,她不想说出自己生活的那个地方,凡事还是小心些好。于是就撒了个谎。 “啊哟,太好了!小姑娘也是浙江人呀,离我们老家湖州还很近的呢,我们可以算得是老乡了,哈哈……噢,老爷也来了……老爷过来过来!”金氏见到俞则成背双手进来,忙招呼他过来,“老爷,喜事呀,碰着老乡了呢!” “大伯好!”看到俞则成。青柳忙站起来,对他鞠了一躬。 “嗯嗯,姑娘好。……呃。你说的老乡就是这小姑娘么?”俞则成听了太太的话,看到屋里只有青柳是陌生面孔,便猜测着。 “是啊,小姑娘是嘉兴人,嘉兴离湖州很近的。你说不是老乡是什么?”金氏对俞则成喜滋滋地解释道。 俞则成一听,哑然失笑,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嘉兴是嘉兴,湖州是湖州,怎么能将这两个地方混为一谈呢,但看到太太很是高兴的样子,知道她自十年前来上海后因交通不便就没有回去过,难免思乡情切。便也不去驳斥她。只是向青柳客气地笑笑,说声“请姑娘多坐一会”,就去了灶披间。他没有看到儿子脚上的伤。不然的话,肯定审起来没完。 “小姑娘今年芳龄多少啊?”金氏继续问着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今年十六了,属狗的。”青柳答道,心里再一次不自在起来,心说,小芋头的姆妈还真啰唆,怎么东问西问的问个不停了? “喔哟,蛮配的呢,嘿嘿……”金氏一听,小姑娘虽然比小芋头大,但只大了一岁,倒也不碍事的,不是有句老古话说“大娘子小男人,圆房就会抱小人”吗?要是能早点让我抱孙子,真是开心煞脱了,嘿嘿哈哈……再说这小姑娘看上去比自家儿子懂事乖巧多了,应该镇得住这个小魔王的…… “哦,大婶,时间不早了,我要告辞了……”没容金氏再继续暇想下去,青柳便起身告辞。出于礼貌,她本想再坐一会儿陪小芋头姆妈再聊几句的,但是,她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在慢慢灰暗下来,心里不由发急,今天晚上还不知道要在哪里过夜呢,于是就急着要走。 “别走姐姐!你还是吃了饭再走吧……”小芋头一听青柳要走,心里就急了,立刻就拉住了她的衣袖。他虽然不知道青柳和鲁荣明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让青柳就这么一人孤身在马路上晃荡,肯定是不行的。再说,这次真是机缘巧合,才让他在半路上遇到了青柳,如果放走了她,下次是绝对不会再有这种机遇的,所以,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离开。 “对啊,小姑娘,你还是吃了夜饭再走吧,俞妈马上要把菜饭端出来了。吃过饭,再让芋头送你出去,好伐(吗)啦?”金氏也不想让青柳离开,在她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一个计划,她要和俞则成商量后两人意见一致,才能实施。 “不,不行,我得走了,天色已经晚了,再说,小芋头也已经安全到家了,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青柳暗指她既已把小芋头送回了家,两人之间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了。 “这可不行,说不定我的伤什么时候再发出来怎么办?要不,你在这里住一个晚上,如果到明天我的伤不发的话,你就可以走啦,怎么样?”小芋头又露出了一副欠揍的表情,坏坏地向青柳邪笑着。 青柳看着他脸上一副痞子相,很想挥起一拳把这张脸砸扁,可是碍于金氏在旁边,不敢放肆,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转身向外走去。 “姆妈快去……”小芋头没辙了,只好让老娘出马。他知道自己老娘的磨人本领,如果她真的想留一个人的话,没有留不住的。 “喔哟喂,小姑娘,你这就是不上路(指不懂规矩)了,难得大婶在上海遇到一个老乡,想多说几句家乡话,多听几件家乡事,大婶就这点心愿,小姑娘也不想让我如愿了吗?……”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青柳听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用求救的目光去看小芋头,谁知那小芋头还偏就在研究脚上的那双拖鞋,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一下。 青柳心里恨得痒痒地,又涌起一种想揍人的冲动,可是金氏拉着她的手不放,她连向小芋头偷偷翻个白眼的机会都没有。 “哦,大婶,对不起,青柳真的有事……”青柳面对这位能说会道的长辈,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呒没关系的,等歇歇吃过饭,让芋头送你回家好了。芋头是伐?”说到这里,金氏扭头对小芋头直眨眼睛。实际上不用金氏狂使眼色,小芋头也知道该如何配合的,听得姆妈这么说,他自然把颗大头摇得象拨浪鼓似地。 青柳终究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而且经事也不多,既然人家都说到了这份上,她自然是再也说不出那个“不”字来了,所以她心里尽管是千百般的不愿意,也只能勉强答应留下来吃饭。 ****************************************************午休时,鲁荣明故意在店堂里转悠了好几趟,直到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一个学生意的小毛头照看着店堂,他这才整整衣衫和小毛头打了个招呼出来,直奔光启路而来。路过一家杂货店时,他买了一把扫帚和一只畚箕,又买了一块搓衣板,青柳的手生了冻疮抹药后正在好转,可不能让她洗衣服时再把手搓破了。想想又买了一只暖水壶,有了两只暖水壶,青柳早就不必那么起那么早生炉子烧热水了。只是这个月的铜钿用得差不多了,过两日得记着和老板预支点工钿,不然真的要捉襟见肘了。 他抱着一大堆东西兴冲冲开门进去,觉得屋里静得有些异样,诧异地叫了声:“青柳!”没有回答,屋里回荡着他的声音,竟然显得有些突兀和空旷。心想一定是这小丫头出去玩了没来得及赶回来。这种情况前几天也有过,于是,他释然一笑,返身将门关上,到卫生间放下手里的东西,直奔灶披间,看到煤炉上仍然封着泥煤,中间的小孔正冒着红红的火焰。他将封泥掘开,坐上一壶水,然后淘米烧饭摘菜,这些家务活,他干起来麻利顺手,一点不比女人差。 等到饭熟菜好,两只水壶都灌满了,还没见青柳回来,看看窗外天色,天空中的云朵就象被风吹跑的棉花一样地迅速地飘过天际,太阳就象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挣扎着露出脸来,但立即又被厚厚的云层淹没了。看时辰应该是过了午时了,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鲁荣明等得心焦,心里不禁暗暗埋怨青柳人小不懂事,出去了就不知道回来了……吓,这丫头不会是迷路了吧?这个念头一滋生出来,立刻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心念一动,立即拔足向门口走去,上海这么大,这丫头又不识字,要是迷了路,就真的麻烦了,以前总是听人说从乡下来上海的亲戚在外面转晕了方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于是便在马路上乱撞,遇上“拆白党”被骗去身上财物,然后又被卖到外地做劳工的事情,如果青柳真的迷了路,其下场肯定比男人更惨。想到这里,鲁荣明心里就象油煎一样,可是,他紧张急促的开门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在门边上的钉子上,看到了屋门的钥匙!(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四十章 寻找(1) 一瞬间,他的呼吸几乎窒息,心脏也急剧地跳动起来,难道这丫头出门忘了带钥匙?这不可能啊……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奔到房里,房间里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叠好的被子放在床中央,上面放着枕头,床单铺得平平整整的,没有一丝皱折,地上也干净得似乎用抹布抹过般几乎能照见人影……鲁荣明呆呆地看着眼前不同寻常的清洁整齐,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这预感是什么,他却一下子抓不住……对了,青柳的衣服呢?怎么一件也没有了?……还有,前几天他为她写得那些字呢?还有那张地图哪去了?…… 他烦躁地抖开被子,掀开褥子,把枕头提起来甩了甩,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找,他也不知道自己倒底在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做着这一切,只是觉得只要能找到青柳的一点东西,才能压灭他心中正在让他越来越担心的事实。当他抽出床头夜壶箱上的抽屉时,因为用力过猛,抽屉一下子掉到了地上,里面有一样东西叮当掉到了地上,并轱辘辘滚到了墙角,最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叮当脆响停住了,他低头一看,不由楞住了,地上,竟然是一块银洋! 他伏身用颤抖的手捡起来,正是到上海那天,青柳要还给他但却被他拒绝的那块银元。他的心也和手一样颤抖起来,虽然最终找到了青柳的一样东西,但是,他心里的猜测终究还是被证实了。青柳走了……她竟然不声不响地走了…… 五指慢慢收拢,将银元紧紧地捏在手心里,心里,却在狂怒地大喊:青柳,你这个傻丫头,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 他很想扑到床上大哭一场。但是眼底深处却干涸得没有一滴泪水,现在他没有时间伤心哭泣,他要去把这个傻到家的臭丫头找回来!不为别的,只为了前世今生的那段缘份!只为了她是他这一生都想要好好保护的女人…… 鲁荣明顾不得收拾凌乱的房间,也顾不得扒一口桌上发散着香气的饭菜,此时的他什么东西也不想吃,便匆匆出了门。(.无弹窗广告)走出大门时,他的脑子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立刻清醒了许多,狂怒的心也冷静了下来。心想,如果她存心要走,肯定会走得远远的让他找不着她。上海滩这么大,找一个躲起来的人,真比大海捞针还困难,他又该从哪里着手呢?这时,他想到了吕振武。要是吕大哥在这里就好了,他在巡捕房里,一定有找人的办法和人手,可是现在……嗨,不想那么多了,还是赶快找吧! ……看来先要确定好方向才能去找,不然象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一气不仅浪费时间还浪费精力,嗯,一定要先搞请楚她去了哪里?……可是这丫头刚来上海。认识的人只有我和吕大哥没有别人啊……不对。还有一个小芋头呢……嗯,不会不会,小芋头那天被我赶走后就没再来过。他和青柳怎么会认识? ……要不,就是这楼里的邻居?也不对啊,那两个邻居一直关着门的,也不知道里面住了人没有,就是住了,青柳怎么可能与他们有接触?鲁荣明抬头看了看楼道里灰暗的光线,不由摇了摇头,他在这里进出有八天了,但还没有和任何一个邻居打过照面呢,又能向谁去打听? 他本能地拐向右侧,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往那个方向去才能找到青柳,这时候,他最期望的就是青柳突然从路旁跳出来,笑嘻嘻地说:“对不起大哥,青柳玩得忘记回家了,怕你不高兴,所以……”如果真的这样,他肯定会全都原谅她,原谅她的不告而别,原谅她临走还留下了那块银元,原谅她……可是,他期望的场景一直没有出现,不知不觉就到了光启路和晏海路的交叉路口。 在路口,他呆呆地停住了脚步,木然地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行人和络绎不绝的黄包车以及运货的羊角车颠簸着发出叽嘎叽嘎的声音,让人担心随时会散架……他象一个灵魂出窍的躯壳一样,定定地看着这一切,但却又象什么也没有看到,神情淡漠而又冰冷。 “喔,老太太,你走好啊!……当心脚底!对,慢慢走……”一个声音突然传入他的耳中,他无意识地扭头看了一下,见到老虎灶女人正在关切地对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喊着话,犹如电光火般,一个念头象枚烟火样忽然在他的脑中瞬间炸亮,让他的心顿时活了过来,他快步走到老虎灶边:“大婶,能不能向你打听个人?” “哦,是来打过水的先生啊!好的,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肯定全告诉你。”女人很爽气地答道。鲁荣明曾经来打过两次开水,她便把他记住了,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知道他住在这附近。 “前几天有没有一个小姑娘来打过开水?”鲁荣明说完后便用充满希望的眼睛盯着女人的脸,青柳在这里唯一接触过的人可能就是这老虎灶的女人了,如果她也提供不了线索,那他真的没地方找,只能象掐掉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一气了运气了。 “小姑娘?来我这里打开水有许多小姑娘的,不知先生说的是哪一个呀?”女人茫然反问道,她这老虎灶管着这一片好多人家呢,其中当然也有好几个小姑娘的,让她如何分辨啊? “哦,就是一个个子不太高,长得很漂亮,穿一身蓝底小白花,一只长辫子拖到屁股上,说起话来是外地口音……”鲁荣明细细地描述青柳的外貌,没等他描述完毕,那女人就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把他吓了一跳。 “噢,先生说的是那个外地小姑娘啊,我知道我知道,她来打过几次开水,和我说过话的……”女人一听鲁荣明的述说,就想起了青柳的样子,于是立即接口说道。 “太好了,那大婶知道那小姑娘的下落吗?”鲁荣明一听,兴奋得不等女人说完便急切地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呃,先生和那个小姑娘是啥关系?怎么要找她呢?”女人自然不知道青柳的住处,但是她对鲁荣明的身份倒是产生了怀疑,虽然他来打过两次开水,但不能证明他就是个好人吧?再加上,这人是在打听一个小姑娘的下落呢? “我们是……夫妻,中午我回家,发现她不见了……”鲁荣明一听女人不知道青柳的下落,不由万分失望,但看到女人怀疑的神色,不得不做解释,不然万一青柳真的出了事,被巡捕房怀疑到他的头上那他就是跳进黄清江里也说不清了。 “啊?怎么会不见了呢?前几天她还向我打听事情来着……”女人吃惊地叫道。上海滩上天天都有失踪的小姑娘的报道,难道这个小姑娘也成了其中一个?这倒是可惜了,笑起来这么甜的一个小姑娘…… “真的?她真的向你打听事情了吗?她打听什么了?”鲁荣明听女人说青柳前几天曾经向她打听过事情,不禁冲上去一把抓住女人的一只手臂,激动地问道。 “嗳……这个,先生请先放开我好不好?……”女人被鲁荣明的举动惊呆了,她红着脸,不自然地从鲁荣明手里挣脱开来,虽然她比这位先生年纪大好多,但当街被一个年轻男子这么拉着手,也是很不雅观的。要是有好事者说给她那个拉黄包车的爱吃醋的男人知道,两人还不打翻了天? “哦……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嘿嘿……大婶能不能告诉小子,那个小姑娘向你打听的是什么事情?”鲁荣明尴尬地缩回手,抱歉地干笑两声,向女人拱了拱手,文质彬彬地问道。 “先生客气了。”女人微微点头,还了个礼,觉得这年轻人可爱了许多,“这事……好象在三天前……嗯,不是,好象还要早一点……”女人眯着眼一边努力回想着,一边慢慢地说道,没等她想起来,打开水的人又来了,女人忙起身前去招呼,留下急得抓耳挠腮没处作想的鲁荣明,他象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原地走来走去,把几个打水的小孩子吓得不敢走近来,怕遇到个神经病。 “先生别走来走去的了,看,你把我的顾客都吓跑了……”女人嗔怪地说着,一边麻利地灌着开水。 “哦,好好好,我不走我不走,可是大婶能不能快点儿,小子真的要快点找到这小姑娘才好,要是她出了事,小子真是百死莫赎了!”说完,鲁荣明的眼里湿润了,一直忍了那么久,现在当知道这女人知道青柳来这里打听过事情后,总算是有了一点线索,让他犹如一个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的夜行人,虽然那光明离得还很远,但终算是给了他一点盼头和希望。 “放心好了,很快就好了。”女人安慰着说,一边说一边手里并不停下来,正如她所说,一会儿,老虎灶边就清静下来。(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四十章 寻找(2) “嗯,我刚才一边给人家灌开水,一边在想那天小姑娘倒底问了什么,后来终算想起来了,小姑娘问的是纱厂……” “什么,纱厂?”鲁荣明一个楞怔,突然记起来,他在斜桥火车站遇见青柳时,她也曾问过纱厂,还说过要去纱厂做工的话。可是,这傻丫头哪里知道在纱厂里做工是要签下三年卖身契的,那里的女工过得根本不是人的生活,做得也不是人做的活,他怎么舍得让她去那种地方?本来还想等教会她识字计数了以后让她出来做些事情,没想到她却突然消失了…… ……难道她是因为他迟迟没有竞现他当日在斜桥火车站的承诺,生他的气了所以才不告而别自己去找做工的纱厂了么? “是呀,她问的是上海哪里有纱厂?说是帮她一个亲戚打听的。你说这南门一带哪里有啥纱厂?所以我和她说只有杨树浦路才有纱厂,而且都是东洋人开的……”女人并不知道鲁荣明在想些什么,她自顾自地说着。 “这么说来,她难道去了杨树浦了?”鲁荣明打断她的絮叨,急急问道,只要知道了她的下落,就有地方可找了,虽然不知道她在哪家纱厂,但总好过茫茫大海捞针吧。 “这就不清楚了,我和她说那里很远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又不识字,怎么去找嘛?所以我和她说还是让她亲戚自己去找吧……难道小姑娘竟然自己去找了?啊呀,小姑娘怎么会这么一根筋(指脑子不转弯)呢?杨树浦老远的,她不识字哪里寻得着?要是迷路就真的麻烦了……”女人絮絮地边说边擦着灶台,一抬头却发现鲁荣明早就不见了人影,心里奇道:“这年轻人看起来文质彬彬象个教书先生,脾气倒是急得来象个性急鬼,怎么走起路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就好象是一只猫一样……” 鲁荣明听了老虎灶女人的话。立刻便猜到青柳的去向了,嗯,至少是他自认为已经知道了。因此,他一刻也不敢耽误,不等那位大婶说完,他立即就招了一辆路过的黄包车跳了上去,他让车夫把他拉到金陵东路,到了那里,他就可以乘电车去杨树浦路了。 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青柳是去杨树浦路上找纱厂做工去了。可是。你要走也得和大哥说一声啊,怎么就不声不响走了呢?你知道这样大哥会很担心吗?你知道这样大哥会很心痛吗?本来大哥是一心想保护你的,因此有些事都没有和你说。[.超多好看小说]怕单纯的你经受不住这些打击,但是没想到,这样反而害了你,使得你误解了大哥从而突然离开了,对吗?……真的没想到啊! 想到此。鲁荣明的眼睛不由再次湿润,他的心柔软得就象用温水和成的一团湿面,很想赶快把青柳――他的前世情人紧紧在包裹在里面,再也不让她出来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知道在杨树浦路上有好几家纱厂,但不知道这些纱厂是不是天天都在招女工,如果招工的厂少,找起来就会容易得多,如果多的话,估计今天一个下午肯定是不够的。他希望他能赶在青柳进厂以前就把她拦住。如果她已经签了包身工合同。那带她回来的可能性便会很渺茫,那些东洋人是非常难缠的,就是你想按合同上所说赔给他们双倍的身价钱都不太可能带走人的…… 唔。想来青柳对上海不熟悉,应该没那么快找纱厂吧?再加上,她身上的零用钱只带了他早上留下了一百多文铜板,还要吃饭电车费黄包车费什么的,不知道够不够呢?咳,这丫头真是太傻了,把那块银元留下来干什么?不知道“出门没钱处处难”这句俗语吗?…… 很快地,万有酱园到了,他跳下来,奔到柜台上和老板说了声要请假半天,万老板看他急急匆匆地样子,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刚想细问,但鲁荣明早已经跑得没影了。 万老板心里怏怏不快,摸着半秃的头心说这是什么请假嘛,我老板还没答应呢,他倒好,人都没影了。也只有你鲁荣明伯侄俩能这样,要是其它人,我老万还不回头他生意(指解雇)? 那个黄包车夫是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手臂上和腿上的腱子肉都鼓起老高,拉了黄包车跑起路来很快,大约半个时辰功夫,他就把鲁荣明送到了金陵东路,车子一停下来,车夫一屁股坐到地上,累得呼呼直喘气。一路上他被鲁荣明催得咬着牙一直跑着,两只脚跑得差点抽痉,胸腔里也象塞了一团棉花一样闷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现在他只顾着顺大气,连鲁荣明给他钱他也直摇手,意思是再等等,让他喘匀了气再说。 可是鲁荣明哪里等得,一看电车来了,他就把铜板往车夫身上一扔,说了声:“不用找了!”话音没落,人就跳上了当当响的电车,他倒底是个年轻男子,力气和手劲都够大,车厢里的人很多,但他单手抓住车门边缘,就站住了脚,卖票的过来,没等她开口,一个二十文的铜板就扔了过去,卖票的女人一看鲁荣明穿着长衫一副斯文样子,也不吱声,撕了张纸票递过去,等鲁荣明接住后,电车就咣当咣当地开动了。(.好看的小说) 再说那黄包车夫,看到鲁荣明扔过来的铜板有几个咕辘辘滚到了地上,也顾不得再休息了,急忙用手拢住,都抓在手里数了下,不由嘿嘿笑了,一共六十文钱。是平时拉一天黄包车的收入,看来这一趟累得还很值,今天晚上可以买斤肉回家给那些兔崽子解解馋了。 电车叮叮当当晃到北站时,鲁荣明站得脚都酸了,他跳下车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小石头,右脚崴了一下,痛得他单脚跳了起来,嘴里直吸冷气。可是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天一黑,去那些东洋开的厂子找人更加困难。本来他想换乘无轨电车的。但是现在脚崴了显然不行了,于是,他忍着脚痛,一跷一拐的就近叫了辆差头(出租车)。 差头司机是个洋人,会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鲁荣明不懂西文,辨不清他是美国人还是欧洲人,反正在中国人的眼里长得高鼻子蓝眼睛白皮肤都是洋人,管他是美国英国还是法国人。现在这洋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用略带口音的上海话问道:“先生去哪里?” “杨树浦路。”鲁荣明简短地说。他手里正轻轻揉着崴了的右脚。此时脚踝处已经肿了起来,按上去很痛,他嘴里不由丝丝地吸着冷气。 “到杨树浦路哪里?”那洋人继续问道。看来这是个较真的人。不过仔细想想也是,那杨树浦路东起黎平路,西至海门路、霍山路、东大名路十字路口,横穿提篮桥、平凉路、大桥、以及定海4个街道,全长有5586米。你让他停在哪里? “哦……”鲁荣明垂首沉吟起来,一下子他还真说不上来确切的地方,杨树浦路上有许多家纱厂的,先到哪一家呢?他想了一下抬头对洋人司机说:“这样吧,到了杨树浦路,先到最近的那家纱厂停一停,我要去找个人。” “好,明白了。”司机答应一声,便调转方向进入铁马路(现河南北路)。行驶了一段路后转入海宁路向东北方向急驶而去。 鲁荣明知道这段路很长。半个时辰能到杨树浦路已经很快了,而且接下来还要找厂址,虽然坐差头比电车快得多。但是去杨树浦路的这段路况并不全是柏油马路,有许多还是煤渣路,因此,差头也开不快的。此时,无论他心里有多焦急,也只能静静地坐在车里,等候车子将他带到他想要去的地方。 乘这空挡,他将自梦到青柳、然后在斜桥火车站遇到她、两人一起来上海直至今日她突然离开,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都细细地捋了一遍,突然发觉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让青柳知道两人在前世曾经是情人这事,没有让她知道在前世她是为了他而投河自尽的,也没有让他知道他之前的经历都是在为找到她而做的铺垫,包括他的婚姻和个人感情……而她的身世也许也一样…… 至于她信不信是另外一回事。她不记得前世之事没关系,因为她在奈何桥上喝了孟婆汤,而他,也是…… 他和她都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但是,冥冥之中,却让他在梦中不止一次地看到了梦中的青柳,而且每次都是在他和钱氏房事后……接着就遇到了现实生活中的青柳。虽然两个青柳长得并不十分相象,但是,他相信这并不是一种巧合。如果这是巧合,那城皇庙里抽的那个上上签,轮船里老先生的解语都作何解释?接着是,三年来从未遇到的火车票买不到、火车误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他遇到了她!这么多的事情难道都是巧合吗?不! 鲁荣明之前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也从来不信前世今生之说,但是当这么多的偶然事件都紧紧地凑到了一起,接二连三地发生在他身上后,他不得不信了。退一步,抛开前世今生之说,抛开什么签语和巧合,就在斜桥火车站上,他和她意外邂逅并一起到了上海,难道这不也是一种缘份吗?前世今生之说太过牵强,但缘份却是真真切切在存在着的,所以,她就是不信他所说的那些,也得信这份缘份呐? 想到这里,鲁荣明决定找到青柳后一定要好好和她长谈一次,将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然后让她自己做决定,如果她和他一样也相信前世今生之缘,愿意和他相伴终身,那么,后面的事情由他来解决;如果她不信这一切,并执意要离开他,那么说明他和她虽然前世是情人,但是这份情只限于一世,转世后便有缘无份,他也不会强迫她接受自己,他一定会尽好一个大哥的本份,祝福她一生幸福…… 当然了,当务之急,是得先找到青柳! 他向车窗外看了看,车子已出了海宁路拐弯转到了吴淞路上。吴淞路筑于1856年,是虹口美租界最早开辟的马路之一,地面很是平整,车子走在上面几乎感觉不到多大的颠簸,两侧均是这几年里陆续建成的石库门里弄住宅,这里的居民近几年里也增加了好多倍,马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有许多人都是去不远处的塘沽路口三角地菜场买菜去的。 这个菜场是沪上第一个菜场,也是最大的一个菜场,里面有三层,底层专卖蔬菜,二层专卖鱼肉副产品市场及罐头包装食品,三层则为各种小吃点心店。鲁荣明没有进过这个上海滩上最大的菜场,但是三伯伯进去过,他说菜场里的蔬菜品种非常多,拎着篮子进去只要一歇歇功夫,一篮子菜就买好了,不象酱园附近的那家小菜场,进去兜了半个时辰还没有挑满一篮子。 车子在唐沽路口左转进入唐山路。这条路的两边除了石库门里弄建筑以外,还有许多红砖尖顶的小洋楼,小洋楼里住的都是美国、英国或犹太侨民。小洋楼的门前都有一块小小的草地,有的人家的门前可以看到白皮肤蓝眼睛象洋娃娃一样的洋小孩在草地上玩耍,旁边或站或坐着他(她)们的父母,这场景看上去温馨而又慵懒。这里属虹口区,原本是美租界,1863年与英租界合并后便成为了公共租界。 鲁荣明知道,车子在唐山路上行驶一段路后便会转入公平路,那时就离杨树浦路不远了。 “先生,你要先到哪里?纱厂还是杨树浦路?”鲁荣明正在沉思,前面那位洋司机又从后视镜里望着他问道。 “嗯?这有区别吗?纱厂不是在杨树浦路上吗?”鲁荣明奇道。 “是啊,前面就有一家纱厂,但是那里还不到杨树浦路呢。”洋司机解释道。这位洋人来上海开差头已有两年了,早就把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摸得清清爽爽,所以他才这样问,怕是错过了地方。(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四十二章 寻找(3) “哦,这里就有一家么?那好,我们过去看看。[]”鲁荣明想既然就近就有一家,那就顺便去问问看,免得到时候再走回头路。 “对了,这纱厂是那国开的?也是东洋人吗?”鲁荣明生活的区域都在南门那一带,对这一带并不是很熟,只知道杨树浦路上东洋人开了很多纱厂,但具体是哪几家,他并不清楚。 “这不是东洋人开的,好象是你们中国人开的呢。”洋司机一边猛打方向盘躲闪着一个冲到马路上来检皮球的白种人男孩,一边回答道。 “哦……”鲁荣明没听说过这事,但是如果是中国人开的厂,希望会好说话一些。 不多时,车子停在一个大铁门外面,铁门边上还开了一个小门,平时有人进出就开小门,如果来了汽车或遇工人放工回家,大铁门便会开启。现在可以听到里面机声隆隆,正是开工时间,所以不管是大门还是小门全都闭得紧紧的。 不等车子停稳,他就匆匆跳下车来,一拐拐地跑到小铁门跟前,见门里一侧建搭了一间简易棚,棚子里坐了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正从洞开的窗窟窿里往外发呆。这大概就算是门卫了。 “大伯,大伯!能不能向您打听点事?”鲁荣明敲了敲窗框,问道。 “先生有什么事?问吧!”老头收回茫然的目光,聚焦在鲁荣明脸上说。 “请问你们这家厂今天有没有招女工?” “哦,招工啊,先生想来我们厂做工?我们不收男工只收女工呢。”老头以为来人是想进厂做事的,忙摇头回答。 “不是,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们今天有没有招过小姑娘进厂?” “哦,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老陈。老陈!……”老头对旁边叫道,鲁荣明这才发现边上放着一张小床,上面躺着一个人。 “什么事呀?刚刚睡着就被吵醒了……”那个老陈似乎对吵醒他很是不满,翻了个身又想睡。 “呃,这位先生问我们厂今天有没有招小姑娘,你知道吗?”老头怕他又睡着了,赶忙推推他问。 “没有,这厂开了才不到一个月呢,女工早就招满了……别吵了,让我再睡上一觉吧。我昨晚可是大半夜没睡呢,好困……” “噢,谢谢大伯。”鲁荣明对那个老陈的话听得很清楚。所以不等老头转述他就向他拱了拱手告辞。 “你要找的人,这里有吗?”洋司机看到鲁荣明回来,便问道。 鲁荣明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打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接下来。车子驶入杨树浦路,沿着马路往东,一路上棉纺厂、纱厂一家接连一家,鲁荣明也搞不清这些厂倒底是哪些国家开的,反正在大门口一问,今天不招工的,他就不再多问,如果今天招了女工的,他想问具体招了那几个人也根本问不出来。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人家怎么可能告诉你厂里的招工情况?所以。他很识相地不再多问,只是记下了这家厂的名字和地址,心想等吕大哥回来后。再问问他能不能想办法搞清青柳是不是被招进这个厂里去了。 天色很快就黑下来了,饥肠辘辘的鲁荣明拖着疲乏的身子和肿得连踝骨都看不到的右脚还要去第八家纱厂,可那个一直笑咪咪脾气很好的洋司机不干了,他说他要休息了,还要吃饭。 鲁荣明知道洋人不象中国人那样只要有了生意再累再饿也肯干,人家把身体看得很重,太累或是太饿都不愿意,再说,他也陪着自己确实已转了不少地方,再勉强让人家跟着自己瞎转确实有些过份了。 他看了看宽阔的马路上车辆渐渐稀少,无轨电车和差头更是绝迹,估计换车也换不到了,无奈,只好随车跟洋司机回去,等明天再来。 一连找了七家纱厂都没有找到青柳,这让鲁荣明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忧虑,欣慰的,按常理推断,青柳找纱厂做工的话应该就近找,这七家厂里有五家没有招工,只有两家是招了的,但是据门卫说,他们厂里的招工早在上午就结束了,如果青柳上午赶不及,那她肯定就不在这两家厂里。 忧虑的是,如果青柳是在下午赶到这里的,那她势必去了其它的厂,今天时间已晚,不容许他再一家家去寻找,因此如果青柳已经进了其它的纱厂,今晚就都将睡在那黑暗肮脏臭气冲天的纱厂宿舍里了,一想及此,鲁荣明便心痛起来…… 车到半路上,天忽然下起雨来,开始时很小,蒙蒙细雨般飘下来,但是后来越下越大,最后成了大颗的雨点,打在车窗玻璃上啪啪地响。洋司机开了了雨刮器,那雨刮器不知是没装好还是太旧了,刮一下,就大声地喀吱一下,让人牙根直发酸。 鲁荣明庆幸刚才还好没有坚持另换车再找下去,不然的话,他今天连雨具都没带,被这场春雨一淋,肯定得淋成落汤鸡,要是淋出病来,明天还怎么去找青柳那傻丫头? 这时,他才想到车费的问题。摸了摸怀里的小袋,还有靠十个铜板,也不知道够不够。来上海后一直听说坐差头很贵的,但因为没有什么急事需要他招差头坐,所以并不知道会贵到什么程度。刚才事情紧急,只想着赶时间,没考虑到铜钿的问题,现在他心里有些忐忑起来,于是他身体前倾,靠近了司机询问。 洋司机听了没有回头,只是向后伸出两根毛茸茸的手指晃了晃。 “两百文?”鲁荣明楞楞地问,这么说来,他怀里的钱应该是够了。 “ohgod(我的天哪)!”洋司机一听,差点气歪高鼻子,就忍不住爆了句母语,心想,一下午转来转去跑了那么多路,只要二百文吗? “什么?”鲁荣明没听懂洋司机的洋话。 “不是两百文铜钱,是两块洋钿!”洋司机再也忍不住了,气冲冲地不带一点含糊地说出了数目。 “什么?要两块银元?”鲁荣明大吃一惊,从上海到斜桥的火车票都不需要两块银元的呢。他这车才跑了多少路啊,怎么敢要这么多钱? “是的,两块洋钿!”洋司机口气很硬地重复了一遍,一点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鲁荣明心里暗暗叫苦,他出来时身上只带了三百文不到,付了黄包车费和电车费剩下二百文多一点,他本来想明天或后天向万老板预支几块钱的,没想到今晚的差头费都付不出来了……小衣口袋里倒是有一枚银元的,可那是青柳留下的,绝对不能用!再说了,他还没吃饭呢……哦,对了,光启路上还有饭菜,倒也可以应应急……只是那里有青柳太多的影子,他不想睹物思人,徒增伤心…… 想来想去,现在只有去找三伯伯解困了,不然的话,今晚就打发不了这洋司机了。于是,他告诉洋司机车子开到校场路万有酱园门前,说是袋里铜钿不够,要去向人借。洋司机一听,自然答应,出这一趟车,要了两块洋钿,他起码赚了一块洋钿呢,嘿嘿……开到校场路就校场路吧。 校场路上的万有酱园店堂后面两侧各有一间小耳房,西面一间是鲁荣明的帐房,东面一间是作头师父鲁昌林住的。酱园里的酱油和酱菜做得好不好,全靠作头师傅的眼睛看鼻子闻还有手捻,所以,老板一般不会亏待作头师傅,住宿不住大通间,另外住单间,吃饭和老板待遇一样是由大灶师傅另外开小灶,烧好后送到房里的。 让作头师傅住在店堂旁边,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夜里不用另外按排人看店了,虽然酱油店里都是一些油盐酱醋和酱菜酱瓜之类的东西,不值什么钱,但是如果夜里闯进几个小流氓来砸场子,倒也是要损失好多的,所以,万老板算得上是一个门槛贼精之人。 现在这个时辰撞进去,估计三伯伯刚刚要睡觉,要是他老人家睡下了再让他起来就过意不去了,于是车一停下来,鲁荣明就匆匆对洋司机说了声:“等一歇歇。”然后就下了车,冒着大雨跷着一只脚一拐一拐地急急跑到店门口使劲敲起门来。 “啥人?……来啦,不要再敲啦!”屋里传出鲁昌林的声音,隔着门板,可以隐约看到里面一星灯火向外移动。 鲁荣明松了口气,看来三伯伯还没睡下呢。 黑漆小门“吱呀”一声开了,鲁昌林外面披着一件夹袄,看起来刚脱衣服准备睡下,手里端着一盏洋油(煤油)灯,一看到门外的鲁荣明,就怔了怔,说:“怎么是阿明?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忽然看到外面街沿石下停在那里轰轰响的差头,便不再言语,把一时开不出口借钱的鲁荣明让进屋内。 “嗯,三伯伯,我有事要寻你呢……”因为差头还等在外面,那个洋司机还等他付差头费呢,鲁荣明再开不出口,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他跟着三伯伯进了店堂里,不再进去,就那样站着和三伯伯说话。(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四十三章 和盘托出 “出什么事啦?阿明,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跑?看身上落雨落得稀湿稀湿……”鲁昌林将手里的洋油灯放在店堂里的柜台上,回身从柜台里面摸出一块干抹布来,给鲁荣明擦拭着衣服上的水滴。 “三伯伯你屋里有洋钿(银元)吗?要是有的话,快借两块给我吧,等歇我再细细和你说吧!”鲁荣明没有回答鲁昌林的问题,他急着先把那个差头应付掉。因此,他扭头对正在帮他擦着背后湿衣服的鲁昌林说。 “噢,好吧,你先自己擦身上吧,看看,再不擦,湿气就要渗到身上了,那是会受寒生病的呢……我去给你拿洋钿……两块是伐?噢,晓得了……”鲁昌林把手里的干布塞给侄子,就进了小屋,不一会儿,就拿着两个银洋出来了,一边递给鲁荣明,一边嘀咕着:“差头费要两只大洋啊?啧啧,你都去了什么地方啊?两块洋钿雁城都到了……” “谢谢伯伯!”鲁荣明不多说话,接过银洋就缩着头冒雨出店门付给了那个洋司机,洋司机接过银洋,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和鲁荣明招了招手,说了句:“byebye!”就启动汽车绝尘而去。 “拜你的头!“鲁荣明没听懂洋司机的那句洋文,但他却看懂了洋司机兴高采烈的神情,知道肯定被这外国佬宰了一刀,不由没好气地冲着车屁股骂了一声。 “你的脚怎么了?别(扭)坏了?”看到鲁荣明一拐一拐地进来,鲁昌林问道。 “嗯,在北站下电车时,踩到一块小石子,别了一下……”鲁荣明将脚搁到到凳子上,只见脚踝处已变成了一只发面花馒头,肿得老高的地方还青里带紫的。 “啧啧,脚别坏了最好是不要走路才行。可你呢?别坏了又是走又是跳的,怎么会不内出血?”鲁昌林心痛地啧啧着,赶紧起身去房里取出一瓶烧酒来,倒一点在碗里,用洋油灯的火在酒上一掠,烧酒上立刻燃起蓝色火苗,然后撩起带火苗的烧酒拍到鲁荣明高高肿起的脚踝处,每拍一下,鲁荣明便痛得嘴里“咝”一下,脚也不由自主地缩一下。被鲁昌林在脚杆上拍了一下,这才老实。 等到碗里的烧酒全部拍完,鲁昌林的一只手象练了铁沙掌一样成了血红色。他放开鲁荣明的脚,说:“下地走走,看看是不是痛得好一些了?” 鲁荣明小心地将脚踩到地上,果然不象刚才那样一跳一跳地痛了,他又走了几步。觉得走起路来也不那么跷了,这才把布袜子穿上。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倒底发生了什么事?”鲁荣明穿好鞋袜,抬头一看,三伯伯坐在柜台外面的高凳上,面色凝重地等着自己,知道这事不说不行了,就在三伯伯对面坐下来,苦着脸说:“伯伯。你这里有没有吃的东西?能不能先让我吃饱了再说话?我可是连夜饭都还没吃呢!”没说出来的是。其实他连午饭都没有吃。[]刚才着急找青柳,一直不觉得饿,但是现在肚子终于忍不住提出了抗议。在里面叽哩咕噜乱响。 在三伯伯面前,鲁荣明觉得自己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所以说话也就带了一点撒娇的味道。这在自己父亲面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鲁昌林瞪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手指在侄子额头上虚点了点,宠溺地说:“唉,你这小根(雁城土话,指男孩)啊,怎么这么多事……”说完,就进了自己屋里,不一会儿,端出两只蓝边大碗和一双筷来,一只碗里是大半碗冷饭,另外一只碗里是小半碗霉菜肉,他将碗在柜台上,走到里面,从柜台下拿出一只热水壶来,往冷饭里倒了点热水,往鲁荣明跟前推了推:“这是我晚饭剩下来的,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吃的。饭早已冷了,用开水泡泡,你将就着填填肚子吧。” 鲁荣明也不客气,摸起筷子就吃起来,他知道那个卖小圆子的女人还不到出来的时候,如果再不吃点东西下去,他连路都要走不动了。 吃完泡饭,鲁荣明起身想把空碗端到后面院子里洗,被一直静静地坐着看他吃饭的鲁昌林拦住了:“这碗我明天会洗,你坐下,坐下……说吧,出了什么事?”从打开店门看到侄子淋得稀湿站在门外的那一刻起,鲁昌林就知道他有事,因为前几天,他曾风闻侄子吃饭不在酱园大食堂里,而且空余时间酱园里也见不到他的影子,这有点不太寻常。 以前,这个侄子可是个安份规矩的人,除了要添置日常用品上趟街外,从来不去其他地方,成天只待在店堂里或是他的帐房里记帐或是看书,晚上也待在酱园大通房里不出去,现在竟然会变吗? 他暗中观察了两天,觉得侄子和以前确实有些不一样,酱园一打烊,他就没了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然而和他睡同一大通房的工友说他晚上睡觉倒是回来的,只是回来得很晚。显然,他一定去了一个地方,在那里耽搁了,但是倒底是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一开始,鲁昌林很是担心,以为侄子孤身一人在上海,受不了寂寞,又经不起诱惑,因此是去长三堂子(妓院)那种地方解闷了。可是,想想又不会,那种地方,谁会天天去啊?每月赚的那点银子根本不够几次折腾的……难道是搭上了一个咸水妹(低等妓女)?这种货色,要的银子倒是不多,但是那种地方也太脏了吧?象他这样一个识文断字儒雅爱洁的一个人会去那种下三滥的地方?不会不会! 鲁昌林想不通侄子神神秘秘的在干什么,但是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侄子每天晚上都会回酱园睡觉,就冲这点,他就知道侄子做事还是有分寸的……嗯,就是有事,也不会太离谱(呃,那时好象还没有离谱这个词。先借来用用)。所以,他心里虽有怀疑,但一直没有问过鲁荣明。(.无弹窗广告) 直到今晚看到他湿淋淋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才觉得应该要过问一下了,因为他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而且还是说服他父母才带到上海来的,万一真的有什么事,在他父母那里可不好交代。 有着中国五千年文化的熏陶和传承,并接受了传统道德教育的鲁昌林并不会想到用“跟踪”这种当时被认为是下三滥现在已经很普及的方法去消除心中的疑惑。再加上,男人在外面有些花心也很正常。只要不闹出什么捉奸在床这种丑事就行。 “那个……”鲁荣明沉吟着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抓了抓头皮,又搓了把脸。斟酌了一会儿,这才看着三伯伯说:“我外面有个小姑娘……” “什么?你外面真的有女人?”鲁昌林一听,吃惊不小,眼睛瞪得溜圆,看着侄子。一时之间,连眼珠子也不会转动了。没想到看起来一直很老实的人也会有花心,真是没想到啊!这样看来,那些传言并不都是空穴来风…… “不,不是女人,是一个小姑娘……”鲁荣明对三伯伯说青柳是女人很是剌耳,本来就是嘛,青柳连身体都没完全发育好呢,怎么能说人家是女人? “这不是一样么?别和我咬文嚼字了。选重要的说吧。今晚出什么事了?怎么叫了辆差头。还化了两块洋钿的差头费?”鲁昌林的脸色不好看起来,这在鲁荣明面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个侄子是他一直看好和喜欢的,所以他才竭力让他到上海来。又向万老板再三求情才进了万有酱园,可是现在,他却在和他说外面有了一个女人,哦,不是,是小姑娘。可是这有什么区别?反正是有花头了呗…… “唔,我是去找人了……”鲁荣明也听出了三伯伯话里的怒气,他很想从头倒底说给他听,但是他忽然想起今天早上自己还在好好地和青柳说着话,但到中午她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想起自己奔波劳累了一下午,却还是连青柳的人影也没找到……再想想现在青柳还不知道被关在哪个阴暗潮湿臭气冲天的女工宿舍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许正在暗自哭泣后悔呢……想到这些,他心里就象刀绞一样地一阵疼痛,一句话没说完,就不由哽咽了。 “哦?……”鲁昌林诧异地看着侄子情难自抑的样子,知道他心里很痛苦,便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没事的,慢慢说吧,三伯伯听着呢……” 过了好半天,鲁荣明的情绪才平静下来,于是,便把所有的一切都源源本本地告诉了三伯伯,包括他一连四次同样的梦境,城皇庙抽签,轮船上老先生的解签,斜桥火车站邂逅,枫泾车站解救,以及到上海后的一切,一直说到今天中午突然发现青柳不见了,向老虎灶女人打听到她可能去纱厂做工,然后发疯般去杨树浦纱厂找她,结果坐差头找了一下午,也没找到她的半点人影…… “你说她是你前世的情人,所以到这世结缘来了?”鲁昌林一直等侄子说完,这才惊奇地问道。怎么听起来好象在说故事一样?看来事情还很复杂,并不象他原先想象的那样只是在外面搭上了一个女人那么简单。 “嗯,那支签和船上的老先生都是这么说的。”鲁荣明答道。 “这种江湖术士的大头话(指胡说八道)你也信?”鲁昌林对侄子的话嗤之以鼻。其实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信前世今生,也信因果报应六道轮回之说,但是那些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人死后才会遇到的东西,怎么会在好好的活人身上发生? “可是,那我做了四个同样的梦怎么解释?”鲁荣明不服气地说。和三伯伯说话完全可以象和同辈人说话一样有争论有反驳,这也是他最喜欢三伯伯的地方。不象和自己父亲说话那样,只有唯唯诺诺地应承。 “嗯,也许这只是一种巧合罢了……”鲁昌林沉吟一会回答说。 “好,就算那是一种巧合,可是在斜桥火车站遇到的怎么和我梦中见到的姑娘名字叫得一样?难道这也是巧合?”鲁荣明紧紧地盯着三伯伯问道。这些疑问在他心里已经盘旋过许多次,他也在心里自问自答过多次,所以他很有把握三伯伯是回答不了的。 “这个……”鲁昌林果然也觉得这有点不可思议,一次两次算是巧合。但不会一连串的巧合都接连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吧? “好吧,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你和她真的是前世就有缘,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成为夫妻,所以要在今生结缘。可是,那个小姑娘知道这一切吗?”鲁昌林看着鲁荣明问。饶是鲁昌林经历过许多事,算得上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可一时之间也厘不清其中的渊源,只能这样问。 男女之间一定要郎有情妾有意才成得了事,光是一头热哪能行? “她就是不知道……”一提到这一点。鲁荣明就象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说话也没有底气起来,刚才和三伯伯争论时的锐气瞬间消失。 “你能断定小姑娘是自己离开的不是有人带走她的?”鲁昌林倒底吃的饭比鲁荣明吃的盐多。想问题也比他想得深想得细。 “这个我想过了,她离开时没有带走家里的钥匙,只带走了自己的换洗衣服,而且又把她以前曾给过我被我拒绝了的一块银洋钿留下,还将我给她写的那些字和画的一张地图带走了。这说明她走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没有其它人。”这些问题他刚才坐在车里都已经仔细想过,正因为他确定青柳是自个离开的,所以才会让他如此地伤心和痛心啊! 可是,他哪里知道使得青柳离开的真正原因,正是因为他托吕振武去乡下查探的那一番话呢…… “那你能确信她只是因为你不帮她找纱厂所以才离开你自己去找了?没有其它原因?她在上海没有其它熟人吗?” “没有听她说起过在上海有亲戚或是熟人……”听得三伯伯这样问,鲁荣明也迟疑起来,他和她毕竟只相处了八天,关于她的所有情况都是听她自己说的。完全信她。只是因为他认定了她就是他的前世情人而已。现在她突然消失,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他应不应该还要坚持?……不!他转念一想,立刻否定了刚才的动摇。她绝不会骗我的。她看着我时的眼神那么清澈单纯,说话做事又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她的心就象一张洁白的纸一样,根本没有沾染上世俗的任何污秽,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会对我说谎? “哦……这样吧,明天我和老万说一声,我们两个一起去找,有几家日本人开的厂里我有相熟的人,可以向他们打听打听……”鲁昌林听侄子说得这么肯定,不由也对那个从未谋面的小姑娘产生了好感,因此想了一下决定也参与找人,免得鲁荣明因为找不着人而老是心神不宁的。 “真的吗?这真是太好了!谢谢三伯伯!”鲁荣明听到三伯伯也要帮他忙找青柳,不由高兴地起身不顾脚痛,一把抱住了三伯伯雀跃起来,把鲁昌林弄得哭笑不得,连连喊道:“嗳,轻点轻点,三伯伯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用力哦!” 鲁荣明这才不好意思地放开三伯伯,刚想坐回椅子里,忽然他似乎听到了外面隐隐地传来一声银玲般的笑声,这笑声太象青柳了!他立刻僵立在当地,再细听,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屋檐上仍然有积水不紧不慢地滴下来,打在地上的是一种沉闷枯燥的“嗒嗒”声,流进落水缸里的是一种清脆的水滴声,掉在酱缸盖上的则是敲鼓般的“咚咚”声……还有就是,一阵阵没有规律的刮风声,将不知是哪家没有关严的窗户拍得砰砰响……不知道什么地方,一只猫象被踩着了尾巴一样突然狂叫起来,声音凄厉而又鬼魅。 “怎么了?”鲁昌林看到侄子突然凝神细听的样子,不由疑惑地问道。 “哦,我好象……呃,刚才三伯伯有没有听到笑声?”鲁荣明刚想说我好象听到了青柳的笑声,但转念一想,青柳怎么可能在这里?一定是我思念过度出现幻听了,但说出来又怕被三伯伯取笑,于是反问道。 “没有啊!……哪里有笑声了?……那是猫叫吧?”听到侄子问他,鲁昌林也不由凝神侧耳细听了一阵,除了他熟悉的声音外,没有异样的响动,于是对鲁荣明摇摇头说。 “嘿嘿,那可能是我听错了……”鲁荣明又细细听了一次,外面确实没有他刚才听到的那种笑声,因此自嘲地笑笑。 “哦,没事就好。现在夜已深了,你快回后院去睡吧。今天赶了一天路,也累了。明天早点起来,我们一起走。只是我要先和老万打个招呼。”(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四十四章 留住青柳(1) “好的,我就去。”和三伯伯说出了一切,鲁荣明心里似乎轻快了许多,再加上三伯伯答应他明天帮他一起去找青柳,他心里也有了主心骨,因此答应一声就往后院去。 和当年所有的酱园一样,万有酱园的作坊也在店堂后面院子里,平时工人们进出都是走院墙东面的边门的,今天鲁荣明进了店堂,自然就不用出店门去远兜转了,他直接穿过店堂后门进入大院,然后走向东面他睡的那间大通房。 正走着,他无意中扭头看到临街楼房的西面楼上有一扇窗亮着灯,平时他夜里回来走这大院里从来没看到这窗亮过,今天怎么会亮灯呢?黑暗中他目测了下,知道这是隔壁俞记南货店的楼上,也就是小芋头家。 小芋头家的房子和万有酱园毗邻,前面也是店面,二楼住人,后面是灶披间和吃饭间。他去过小芋头家,知道小芋头的房间在北面,紧邻万老板儿子住的房间。这么说来,这亮灯的就是小芋头的房间了?可是很奇怪,平时一直睡得很早的小芋头,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想到这里鲁荣明不由哑然失笑,心想,这是人家的事,什么时候用得着他来操这个心了?因此他脚下不停地很快穿过院子,推开大通房虚掩的门闪身进去,背手轻轻关上了门 可是,让鲁荣明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奔波了一下午,在杨树浦路接连问了七家纱厂没有找到准备明天还要接着找的青柳,就在他刚刚看到的那扇亮着灯光的房间里,而刚才他隐隐听到的那一声银铃般的笑声,正是青柳发出来的…… 俞家的晚餐荤素搭配,一共是五菜一汤,在俞家。这是一餐再简单不过的普通晚饭,但对青柳来说,这晚饭应该算得上是丰盛的。但是因为她心里有事,再加上,和小芋头家并不是很熟,尤其是当着小芋头父母的面,她更加拘谨,连坐姿都有些发僵,所以她只是低头扒着饭,几乎没有伸筷子夹过菜。小芋头倒是很想给她夹菜的,但是只夹了一筷,就被青柳偷偷地瞪了一眼。吓得他不敢再夹第二次了。 俞则成对青柳是一种淡淡的客气,他只管喝自己的老酒,对这位太太所说的小老乡并不十分关注和热情。倒是一旁的金氏看青柳老是闷头吃白饭不夹菜,就硬给她夹了好几回菜,不然。她真的要白饭下肚了。 扒完一碗饭,金氏让俞妈给她添饭,但青柳把碗藏到了桌底下,死活不肯再添。其实她的饭量一小碗哪里够?但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她不好意思再添饭也不能再从容地吃下去,她只想快点离开。 此时外面天色已晚,屋里视物有些模糊,俞妈起身把一盏套了玻璃罩的洋油灯点燃,端到了饭桌边上的墙洞里照亮。青柳新奇地看着。觉得上海的东西都比乡下好。就是这灯也比乡下油灯亮好多,只是现在,她无心研究这些。只想早点告辞出去,找到一个可以过夜的地方。 看到青柳坚决不肯添饭,金氏也不勉强,就让俞妈再给她续上茶水,但是青柳急着要走,哪里能定下心来喝茶?只是看到主人家都还没吃完饭,又不能冒昧地告辞,只好出了吃饭间到客厅里等着,可是她坐下来没一回儿,便听到外面的滴水声,拉开边门一看,不由楞住了,外面,竟然正在下大雨! 刚才吃饭时忙于应答小芋头姆妈热情洋溢的款待和询问,怎么没注意到外面竟然在下雨呢?看到哗哗下来的大雨,青柳的心就象坠入冰窖一般,冷得全身都几欲簌簌发抖。盘算了好几天的离去,今天总算成行,但是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太坏了,简直是坏到了家,自上午出来后,厄运一路上如影随形地相伴着她,就没有一刻消停过!先是电车里的那个变态男人,再是被甩出电车外,然后是布包被抢,接着是迷路了,竟然又兜回了原地,接下来好不容易遇到了小芋头,总算是转回了一点运气,谁知最末,最后就连老天爷也不帮她,竟然在她想要离开小芋头家时下起雨来…… “哈哈,太好了,下雨了,青柳走不成了!姆妈,下雨了呢,还下得蛮大的!”小芋头吃完饭出来,看到青柳呆呆地开着边门不动,同时听到了水流声,觉得很是奇怪,越过她的肩头往外一看,便看到了门外蒙胧的暮色中如注的雨丝,不由兴奋起来,知道青柳这下肯定是走不成的了,因此便高兴地大叫着他娘。 “啊呀呀,这就叫人不留客天留客啊!大婶本来只是想留你再说说话的,但是这雨下的太大啦,看来小姑娘只能留下来住一晚上了……”金氏听到儿子的叫声,过来一看,只见外面雨幕连天,暮色合着大雨封闭了整条小弄堂,长而狭窄的弄堂黝黑而又雾气腾腾,人根本出不去,心里也很高兴,刚才正在为挽留不住这既懂事又漂亮的小姑娘而懊恼,没想到老天也来帮忙了,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大雨下起来时间不会很长的,小雨才下得长,不是有句谚语说“大雨落过田,小雨落过年”吗?……”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俞则成在一边幽幽地说。 “老爷!……”金氏听到俞则成阴阳怪气的话,就知道他不想让青柳留下来过夜,但是她主意已定,儿了是她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这做娘的还作不了主么?因此便嗔怪的叫了一声。 俞则成深深地看了金氏一眼,见她也正回望着自己,眼睛连连眨动着,嘴角还向呆立着的青柳歪了一下,似是在向他暗示着什么,可是他并没有领会女人的意思,又不能出声相问,只好向她翻了个白眼走开,去前面店里了。 现在正是黄昏头,虽然前来买东西的顾客不多,但有时说不定也会有一笔两笔的生意,所以他进来吃饭没有关店,留下了一个学生意的守着店,这学生意的姓朱,到他店里还不到一个月,有些货物的价格还不太熟悉,所以单放他一个在店里,他也不是很放心,既然这里自己不太受欢迎,还不如去店里看看吧。(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四十四章 留住青柳(2) “小姑娘,不要听伲爷叔(叔叔)刚刚讲的话哦,婶娘晓得这春雨落起来呀是不肯歇的,啥人晓得要落到啥辰光?现在呒没办法了,侬只能留下来过夜了,阿是?”金氏满面笑容地扳住了青柳的肩膀说。(.好看的小说) 青柳楞楞在站在那里,仍然呆呆地看着眼前没有一点要停歇下来意思的大雨,心里绝望透顶,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种可怕的绝望暂时封闭了她五官的功能,使她根本没有听到俞则成的话,也没有听到金氏在说什么,就连小芋头兴高采烈地叫喊她也没有听到,她只是象个冰雕一样杵在边门前,一动不动地瞪视着眼前的雨幕。 “呃,芋头,这小姑娘怎么了?”金氏看到青柳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不由诧异地问儿子。 小芋头看了看青柳,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现她连眼睛也不眨动一下,以为她灵魂出窍了,立即在她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急急喊道:“姐姐快回来!姐姐……”小芋头的手第二下还没有碰到青柳的肩头,青柳就突然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别拍了,再拍我的肩膀要脱臼了!” 小芋头赶紧收回手,嘿嘿干笑两声:“我还以为姐姐游魂去了呢,看把我急得……” “好啦,小姑娘和芋头都过来,别老站在门口了,看雨水弹进来把衣裤溅湿了。(.无弹窗广告)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你们俩也都别干站着,把腿都站酸了,还是过来坐着说说话吧。”金氏看到青柳和儿子说话很是亲昵,加上两人站在一起尤如金童玉女般相配,心里越加高兴,因此大声招呼着两人到客厅里坐着说话,此时正好俞妈洗好碗出来。金氏便让她去前面店里取些干果来,让两个孩子边吃边聊,自己则上楼去了。 看着外面的雨势,确实不象会在短时间里能停下来的样子,青柳叹了口气,知道今晚是走不了的,她对小芋头姆妈的挽留心存感激,觉得素无瓜葛的人家,今天贸然前来,不仅叨扰了人家一餐饭。还接着要打扰人家过夜,心里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既然没法走了,青柳便把心定下来。和小芋头说说笑笑聊起天来。 俞妈出去一会儿就进来了,端进来一盘子南瓜子长生果(花生)葡萄干和几颗花花绿绿的东西,放到青柳和小芋头中间的茶几上,招呼着:“小姑娘随便吃啊,这是老爷店里的东西。吃完了少爷和我说一声,俞妈再去给你们取。”这俞妈是俞则成从湖州老家带出来的,在俞家做了十年佣人,自然极会看眼色,她看到太太对这小姑娘非常喜欢,一直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的,很清楚金氏心里想的是什么,因此对青柳说话也不自觉地有了巴结的味道。 可是尽管小芋头再三相让,青柳只是慢慢地嗑着南瓜子。不吃其它的。在王家待了那多年。让她懂得世上的人是分等级的,而这等级并不由自己作主,而是生下来就早已决定了的。以她有限的认知。她知道王木头、柳衣衣和王宝宝都是上等人,黄妈和老马爷爷是则是下等人,而她自己则连黄妈和老马爷爷也不如,是下下等人,虽然老马爷爷经常会说等她长大了,这王家就由她作主了,他和黄妈都得归她管,可是她并没有感觉到老马爷爷嘴里的那种美好前景能在眼下给她带来任何好处,所以,不管到哪里,不管见到谁,她都有一种自卑感,只是在遇到鲁荣明并和他一起到上海后,她才有了一点被尊重、被疼爱和被重视的幸福。 但是这种幸福却是如此地短暂,如此地脆弱…… 今晚在俞家,虽然金氏很热情,小芋头对她也很好,但是,她在王家九养成的察言观色本能却让她捕捉到了俞则成的冷淡和某种让她感到不舒服的轻视,所以,她的人虽然不得已留了下来,面色如常地应对着小芋头和金氏,但是心却象一只小心谨慎出来觅食的甲壳小动物,时刻防备着,周围有任何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会把柔软的身子缩到硬壳里去…… 俞妈料理完了一切后,看看没有什么事了,便去灶披间旁边自己的睡房里拿出针线活来,坐在青柳和小芋头边上,就着茶几上的那盏洋油灯做起了针线活。 那时的人家普遍节俭,就连有钱人家也不例外,俞家虽说经济宽裕,但平时如果不是必须的,晚上点灯也都只点一盏。 这时小芋头忽然想起自家那间高挡的卫生间来,便炫耀说:“我家卫生间里有浴缸的,还可以现烧热水,姐姐要洗澡不?要洗的话我去给你烧水?” “不要!”青柳立刻一口拒绝。被小芋头提起,她才想到鲁荣明买给她的那套小衣本想带着留着记念的,没想到上午也随着布包一起被抢走了,情绪一时有些低落,便低了头不语。 小芋头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让青柳不高兴了,刚想开口解释,却被刚从楼上下来的金氏拦住了,她向莫名其妙的儿子眨了眨眼,对青柳说:“小姑娘,天色已经不早了,让芋头领侬去卫生间汰脚揩面,早点歇了吧?” “哦,好的,婶娘,今晚要多多麻烦你了。”青柳忙站起身来。她今天追了那个抢包贼好几条弄堂,老早就觉得累了,只是碍于在人家家里,不好意思先提出来休息,现在金氏一说,她正好就势下坡。 “不要紧不要紧,都是一家人,这点小事算啥啦?”说完金氏背过身去对小芋头挤了挤眼。 小芋头看着他娘挤眉弄眼,觉得非常滑稽,可他并不理解他娘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楞楞地看看他娘,又看看青柳,看到她正在偷偷打哈欠,知道青柳确实想睡了,因此便把青柳带到卫生间里,把自己用的毛巾和揩脚布都拿给她用,接着自己也洗漱了。 青柳把脏水倒掉后,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担心地对小芋头说:“对了小芋头,我睡着了会磨牙的,等会儿我和你妈睡一张,要是把她吵醒了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四十五章 小芋头的软肋 青柳这个磨牙的毛病和她同一个房间的黄妈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说她睡着了就象狗咬骨头一咯咯响,吵得她经常一整夜睡不好,青柳听了除了尴尬地吐吐舌头外毫无办法。有时候黄妈烦起来便会在她磨牙时把她喊醒,可是睡得很沉的她一翻身,就又津津有味地格啦格啦起来,似乎在吃什么好东西,把黄妈气得干瞪眼。 “你放心,你不会和我姆妈睡一个房间的,我家楼上还有一间客房呢。”听到青柳担心,小芋头安慰道。 俞家常有浙江湖州的亲戚来往,有的是来上海找地方做事的,有的是来上海玩的,也有来上海办事的,他们在上海期间的短暂停留就住在俞家的客房里。这客房原来是小芋头的大姐的,五年前她出嫁后便做了客房了。 在楼梯口,小芋头忽然停住脚不走了,跟在后面的青柳轻轻推了推他说:“怎么不走了?忘了东西了?是什么东西我去给你拿来。” “脚好痛,我要姐姐扶我!”小芋头一本正经地看着青柳,但右嘴角却微微上扬,扯出一丝邪恶的笑容,右手还微微抬起,等着青柳来扶。 “什么?你的脚不是好了么?怎么还要人家扶?”青柳有些郁闷地问。这家伙怎伙才刚刚正经了一阵,怎么现在又犯老毛病了?真让人受不了。 “嘁!怎么可能好的那么快?我这是骗我妈的,怕她担心嘛!再说了,如果我再说脚痛的话,她肯定会继续追问下去,到时我怕忍不住会把你供出来,所以只好先哄哄她喽!……”小芋头理直气壮地说,言下之意就是,我这样做可全是为了你。你可要好好照顾我。 “哦……可是,我手里还拿着灯呢?一只手怎么扶你?”青柳想了一下,觉得确实没法反驳,可是看看手里的灯,她又有些为难。 “这个容易,洋油灯我来拿吧!”小芋头一听,不等青柳反应过来,就迅速把她手里的灯接了过去。 青柳向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说,这小子还蛮娇的。个子长得老高,但却不中用,脚上有一点点乌青。他娘就那么大惊小怪地,现在上楼还要人家扶,真是不会害羞的家伙! 心里虽然在腹诽,可她脸上却露出甜甜的笑容,说:“好吧。我来扶你上楼,只是你家的楼梯太狭窄了,两个人恐怕不能一起走吧?要不,我来背你?” “好啊好啊!我要姐姐背!”小芋头一听说青柳说背他上楼,立刻高兴的跳了起来,差点把手里的洋油灯都打翻了,可是紧接着他看到青柳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心里一凛,知道上当了。(.)不由讪讪地干笑了两声:“嘿嘿。只是和姐姐开一个玩笑,姐姐不要当真,嗯。千万不要当真……”说完不等青柳发话,立刻逃也似地两级阶梯并作一级地上了楼。他的脚痛确实还没有完全好,但也没有他说的那样严重。 青柳看到小芋头落荒而跳,得意地咕咕笑了起来,心想:臭竹杆想跟我玩阴的?哼哼,你还嫩了点! 她正慢悠悠一级级往上走,忽然听到楼上发出一声惨叫:“姆妈来呀!” 她吓了一大跳,抬头看到小芋头在上面乱窜,并使劲甩着两只脚,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爬到了他的脚上。青柳一惊,赶紧三点并作两步到了楼上。 “芋头怎么了?芋头……”金氏正在和做针线活的俞妈闲聊,突然听到宝贝儿子的惨叫,也吓坏了,一边慌里慌张地问着,一边急急颠着双小脚过来。俞妈也赶紧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扶着金氏过来。 青柳冲到楼上把小芋头拉到一边,仔细看了看他的拖鞋和脚,上面什么也没有啊!她疑惑地抬头问:“倒底是什么东西啦,把你吓成这样?” “哇,吓死我了……”小芋头一边把手里的洋油灯递给青柳,一边弯腰大口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来,擦着额上的汗。此时他的母亲已心急火燎地走到了楼梯半当中,边走边焦急地喊着:“芋头别怕,姆妈来了……”俞妈紧紧地跟在后面。 小芋头此时已镇静下来,他冲下面喊道:“姆妈别上来了,没事,只是一只蟑螂……” “什么?一只蟑螂就把你吓成那样?”青柳哭笑不得,这真是位没有经过事的大少爷,平时看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竟然被一只蟑螂吓成这样。 “嘁!你就没有怕的东西吗?”小芋头向她白了一眼,不服气地说道。怕蟑螂其实一直是小芋头的软肋,说起来这和他的奶娘有关。 小芋头小时因为他娘金氏奶水不够,就请了一个奶妈,奶妈是杨州人,来俞家时带着一个比小芋头小一个月的儿子。这奶妈很是滑头,喂奶时如果俞则成夫妇在场,她就先喂小芋头,让他吃个饱;如果俞则成夫妇不在家,她就先喂自家的儿子,小芋头自然就吃不饱,因为总是饥一顿饱一餐的,小芋头从小就长得跟豆芽菜似地,很是瘦弱,到了一岁多,还缠着奶妈要吃奶。让奶妈烦不胜烦,一天瞅着大人不在,就顺手抓了只蟑螂吓他:“再闹着要吃奶,就把这虫虫放你身上!”说着还就真的将活蟑螂放到了他的小手背上。 蟑螂脚上是带小钩子的,一搭上小芋头的嫩皮肤就立刻胡乱抓挠起来,小钩将小芋头的手抓出了一条条血印子,又疼又吓地,把还不会说话的小芋头弄得哇哇大哭,就此断了奶,但从此也落下了怕蟑螂的毛病。 金氏和俞则成都不知道其中缘由,以为只是孩子小而已,并不以为然,因此这小芋头到现在已长成一个半大小伙子了,见到那虫儿还是怕得象是见了鬼似地。 “我当然也有怕的东西,比如说毒蛇啊蝎子啊蜈蚣啊这些,这些虫都是有毒的,会要人命的呢,谁会不怕?可这蟑螂可不会要人命啊!你这么高一个大小伙子竟怕成这样,岂不让人笑掉大牙?”青柳鄙视地斜睨着小芋头说,让他顿时哑口无言。(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四十六章 面授机宜 ps:今天第二更送上。 俞家楼上房间的格局是中走廊,南北各两间房间,楼梯设在中间,小芋头带着青柳按照他的推理熟门熟路地走到西侧北房前推了推门,发现门紧闭着,心想,姆妈刚才上来怎么没把客房的门开了呢? “呃,房门还没开呢,你先到我房里坐一会儿吧,我让俞妈把钥匙拿上来。”小芋头边说边把青柳带到另一侧自己的房间里。 一进门,小芋头不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才一会儿功夫,这屋里怎么变得不认识了?床上的床单和被面全部换成了新的,大红大绿的,显得很是喜气。原来有个补丁的蓝色夏布帐子换成了一顶薄如蝉翼如烟如雾的粉红幔帐,北窗紧闭着,但从缝隙里钻进来的一丝风仍将帐子拂得如云彩似地曼妙舞动。 房间中央一只古色古香的小圆桌上铺了一块花花绿绿的印花桌布,沿墙放着一只红木衣橱和两只箱橱,箱橱上摞着红漆樟木箱。 这屋子里如果再贴上个大红喜字,就是一间标准的喜房了。 小芋头摸着脑袋楞楞地看了半天,没搞明白他娘的意思,一边的青柳却赞叹着说:“哇,想不到小芋头家这么阔绰,一个小孩子的房间里都这么漂亮气派。啧啧……”一边啧啧赞叹着一边过去小心地摸了摸光滑的橱门和门边复杂的雕花,又在床前捏着帐子看了看,觉得这帐子又轻又软又薄,抓在手里就象抓了一片云彩,没有一点份量,放在脸上蹭了蹭,如同羽毛般细暖温润,让她不忍释手。 “这是用什么做的啊?怎么会这么轻软细薄呢?”青柳把手里抓着的那团幔纱帐放在嘴边轻轻摩梭了一会儿,抬眼向正在把灯放到桌上的小芋头问道。 “我也不知道……你等会儿。我去取钥匙。”小芋头此时已定下神来,说完以后就出了房门,正想下楼诘问他娘,却看到金氏正在上楼,后面跟了俞则成,便退了回来,等他父母上来。 胖胖的金氏气喘吁吁地上了楼,看到小芋头一个人站在楼门口,便笑嘻嘻地附身过来小声问:“芋头,房间里头崭勿崭(好)?这可是姆妈化了好多功夫的哦!” “姆妈。我正想问你呢,做啥将房间搞得新簇簇的?那顶粉红的新帐子哪里来的?我怎么没看到过?”受了金氏的影响,小芋头也压低声音说话。 “什么?你竟然把你娘陪嫁给你的……”跟在后面上来的俞则成一听小芋头的话。立刻吃惊地说,还没等他说完,金氏就踮起脚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推到西面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去。 “唉呀,你在干什么?把人家弄得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进了房间。俞则成使劲把金氏的手掰开,不快地说道。 “芋头快进来。”金氏招手让儿子进来,然后探出头去,没看到青柳的身影,便回身把房门关上,转过身来问小芋头:“老实和姆妈说,你喜不喜欢那个小姑娘?” “当然喜欢啊!可是……”看着神神秘秘的金氏,小芋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心说。姆妈今天怎么总是怪怪的。说话做事都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呢。我的问题和喜不喜欢青柳又有什么关系? “你也管得太多了吧?”俞则成白了太太一眼,一边解着长衫领子的钮扣说。 “你知道什么?”金氏横了男人一眼,回头继续说:“嘿嘿。你把那小姑娘带进门,姆妈就知道你喜欢她的,所以姆妈现在给你创造条件,成与不成,接下去就看你的了,倪子!”说完她重重地拍了小芋头的肩膀一下,似乎是战前首长在交代下属任务。 “你疯了……”俞则成一听,气急败坏在过来吼道,但却被金氏胖胖的手准确无误地再次堵住:“别发火,老爷,我晓得我在做什么的,详细情况等等我会和你说。” 俞则成一把打掉她的手,悻悻回到床边,脱鞋上床,将床上的丝棉被拖过来掩到腰间,背靠在床栏上闭目养起神来。 “姆妈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小芋头仍然不太明白他娘在说些什么,这也难怪,那时学校没有什么性教育,就是有,他也只念了三年国民小学就缀学了,根本还不到上卫生课的年龄呢,所以对他娘的话完全不懂。 “呃……就是那个……”金氏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她用求救的目光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可是那位正闭目入定,好象没有听到她们的话,无奈只好回过头来,看到儿子求知欲旺盛的眼神,心下一横说:“就是……嗯,等会儿你和小姑娘亲热时就把她的衣服脱了,然后就可以那个了……晓得了伐?” 倒底那个是什么,金氏终究是说不出口,只好点到为止,让这傻儿子自己去悟了。当年她和俞则成结婚时还不是什么都不懂,后来慢慢摸索出门道来的么?人到了一定的年龄,走到了那一步,便什么都会水到渠成了。 “噢,我知道了……”听了金氏的话,小芋头忽然醒悟过来,高声叫道,被他娘一把捂住嘴:“轻点轻点,别给小姑娘听到了……” “你知道了就好,这种事不能说出来,要放在心里……等歇你要温柔一点动作轻一点,人家小姑娘是第一次,肯定会很痛的……要是她哭了,你就哄哄她,晓得吗?”金氏这是想起自己的第一次来了。 二十多年前她嫁入俞家时,岁数和青柳差不多大,也什么都不懂,新婚之夜,比她大四岁的俞则成心急火燎地和惊恐万状的她打了半天架,才好不容易把她剥成了一只光溜溜的赤膊鸡,然后便不管不顾地将她压在身下强行进入做了那事,她立即感到私处一阵阵撕裂样地疼痛,不由哭着连连求饶,但俞则成并没有停止动作,仍然一阵紧一阵地上下颠簸着,直到最后痉挛着发出一声怒吼后才瘫在了她身上不动了。她推开死猪一样的俞则成,起身一看,身下婆婆亲手铺上去的白凌上全是血,以为自己这次是要死了,吓得又一次呜呜哭了起来,但被歇过劲来的俞则成一把抱住捂住了嘴,在她耳边轻声说,新婚之夜不能哭,这是女人必须要过的一关,必须的……说着就不管不顾地一个翻身又爬到了她的身上…… 那一夜她不记得死去活来了多少次,只知道后来当俞则成再一次毫不怜香惜玉地猛烈撞击她的时候,她竟觉得私处的疼痛已变得麻木,代之以的是一种隐约的欣快感和全身的酥麻,这是一种陌生的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渐渐沉迷并迎合起来…… 第二天,她的下身肿起老高,走不了路,只得躺在床上不起来。婆婆看到白凌上如同梅花般的血渍时,高兴地笑了,然后亲自下厨烧了一碗糖汆蛋上楼端到她床前,笑眯眯地看着她吃下次去,临走说了句:“养个孙子续上俞家的香火,才是最要紧的。”(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四十七章 计谋(上) “噢,晓得了。”听了姆妈的话,小芋头答应一声,刚想走,但眼珠子转了一下,又问道:“姆妈,做那种事是不是很累的?”说完,右侧嘴角微微上扬,漾出一个小芋头专有的那种邪魅笔容, “嗯,是啊……咦,你哪能晓得啦?”金氏刚对儿子上了一堂性教育课,忽然听到儿子提出这个问题,不由有些惊诧,儿子还没实践呢,怎么就知道了? “哦,怪不得有时夜里听到阿爸吭吃吭吃的呢……”小芋头的话还没说完,一直闭目养神但耳朵却支楞着听着这边动静的俞则成忍无可忍地从床上蹦了起来,怒吼一声:“打杀你个小赤佬……”便直奔门口而来。 小芋头一看父亲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似是要生吞活剥他似的,回身急忙拉开门抱头鼠窜而去。 “你这个女人,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象个当娘的样子吗?你把你儿子教成什么样了?……”俞则成一反往常的斯文样子,冲金氏怒吼道。 金氏忙过去关严门,这才转身慢悠悠地扭着水桶腰,到桌边坐下,也不理俞则成,倒了一盅水,一口喝下,这才对着犹自气咻咻地瞪着她的俞则成说:“老爷,外面冷,你先躺回到床上吧,免得冻出病来。” “不等冻出病来我就被你们气死了!”俞则成狠狠地冲着金氏又吼了一声,然后嗵嗵嗵走到床边,重重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喘粗气。 “嘿嘿,老爷,我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们俞家啊,你怎么竟怪起我事了?”金氏又倒了一盅茶喝下,不急不火地说道。 “笑话!你做的这些说得这些都是有违礼教的,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你现在不仅让他们在一个房里。而且还教你儿子做那事……咳,我都说不出口……你都把芋头教坏了,竟敢还说为了我们俞家?”俞则成气呼呼地反驳道,但是他的火气已经小了好多。 “好吧,那我来问你,不孝之中,什么最大?”金氏说着,倒了一盅茶过来递给俞则成,俞则成又火又急,刚才又吼了几嗓子。嗓门正干着呢,看到茶水来了,正用得着。接过一口喝干,白了白眼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无后为大啦!” “好哇!这不就是了?我现在不正是在为俞家有后做着努力吗?”金氏拍了一下胖嘟嘟的两手,夸张地叫了起来。 “还敢表功?俞家能娶这种没来历的媳妇吗?而且,你只知道她是嘉兴人,可是她父母是做啥行当的?她家在上海有没有亲戚?她又是为什么来上海的。(.)在上海她又是投靠了谁?……这许多情况你都知道吗?”俞则成连珠炮般甩出一大串问题来,砸在金氏头上,让她一时有些眩晕。 “等等……哦,你刚才说的这些我都打听过了,小姑娘是嘉兴乡下的,爷娘都是种田的,她是家里最小的,上面还有两个阿哥。在她很小的时候,爷娘便把她许配给了一家人家。但是她不愿嫁给那个男人。因此就跟着在上海做事的表哥到上海来了,今天她是想到杨树浦纱厂里去做工迷了路才碰着芋头的。老爷你说她是不是和芋头有缘份?”金氏一口气将青柳告诉她的情况都说了出来,下午她一直在和青柳打听她的身世。所以现在胸有成竹地汇报着。 其实青柳说的这些有真的也有假的,她不敢将实情全都告诉小芋头的娘,但是面对她的一再追问,她又不能拒绝回答,于是便真真假假地说了。金氏并不明白其中底细,自然是照单全收。 “那也不行!我俞家在湖州也是有根有底的人家,现在我在上海混了十年,日脚(日子)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愁吃穿的,难道要我俞则成娶一个连嫁妆也没有媳妇?不行,肯定不行!”俞则成听到青柳并不是个无根的浮萍,气又消了一大半,但让他同意娶进家门做俞家媳妇,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啊哟喂~老爷,啥人讲的要讨进门做媳妇的啦?我讲过吗?啥辰光讲过啊?没有吧!”金氏将刚从腋下抽出来擦拭脸上细汗的绢帕在俞则成脸上拂了一下,嗲嗲地笑了一下说。 “什么?那你不是让他们在一个房里,刚才不是还教芋头……”俞则成又一次迷惑了,他真的越来越听不懂也看不懂这个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女人了。 “哈哈,老爷,做生意我比不上你,但是在这一种事情上,你就及不上我了吧?我告诉你,这可是一个一石三鸟之计呢……”金氏得意地说道,接过俞则成手里的空茶盅,到桌边又倒满了,然后回来递给他,俞则成被她的话吸引,顾不得喝水,催促着:“什么一石三鸟?快说快说!” “嗯,等等,让我先脱了衣服窝进被头里暖暖两只腿,三月里的天气还是蛮冷格,汰过脚上来这一歇歇,脚就冻得冰冰冷……”说完也不看俞则成气得直翻白眼的神情,慢吞吞地脱掉外裤,穿着睡裤进了里床,没等她舒服地靠在床栏上,俞则成就使劲用胳膊搡了她一下说:“好啦,扮俏扮得差不多了吧?现在可以说了,你那个什么一石三鸟倒底是什么?” “呵呵,老爷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到现在还没想出来吗?”此时的金氏完全象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足智多谋的将军,她侧头倪着俞则成,眼里满是戏谑。 “卖啥关子啊!快点说吧!”俞则成不耐烦了,他侧了一下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点,朝着金氏,等着她说出谜底。 “好吧好吧,我就说……”金氏看看已吊足了男人的胃口,便不再使俏,一五一十地说起来。 “侬看阿拉小芋头年纪也不小了,是伐?伊成天格样吊尔浪当地到处晃荡,他不急,我们爷娘不能不急的呀,是伐?几年来我们说了他多少次了,他哪一次是听了的?如果再让他这样荡下去,格个人迟早会废了,成为一个没有一点本事的白相人(旧上海俚语,指游手好闲之人)……”(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四十八章 计谋(下) 听了女人的话,俞则成也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啊,儿子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可是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说轻了他不听,说重了怕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从此不见人影。所以,只好眼开眼闭地由着他闹。但是让他聊感安慰的是小芋头只是贪玩,太脱袢(过份)的事情倒是从来没听说过。 “……所以,我一直在想,爷娘收不住他的心,那他的女人能不能挡住他出去的脚呢?要是给他弄个女人来管得牢伊(他),那不是很好吗?但是,我这个念头转了较关(好长)辰光了,就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今朝终算给我物色到一个了……你说,这是不是叫做皇天不负苦心人?” “嗯,这倒可以试一试……可是,这只有一鸟啊,还有另两鸟呢?”俞则成沉吟一下,承认女人说得有道理,接着问道。 “嘿嘿,老爷不要急,听我慢慢讲来……只要小姑娘进了俞家门,和芋头困拉(在)一只床上合了卺,你和我抱孙子的日脚就可以看得到了,对伐?……哎呀,你不晓得姚太太那个烦唠呸(指话痨)噢,一搓麻将就起劲讲她的孙子哪能哪能乖,哪能哪能有趣,听得我耳朵都起茧……要是我们也有了孙子,俞家有了后,我出去白相就不怕那些闲话了,对伐?这算不算第二鸟?” “嗯,这倒也是的。(.无弹窗广告)呃,你好象都说完了吧,难道还有一鸟吗?”俞则成扳了扳指头:管牢小芋头、养个孙子、跑出去有面子,嗯,已经有三大好处了嘛!但他看到金氏仍意犹未尽的样子,不由奇道。 “当然啦!精彩的还是后头这着。这件事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个小姑娘进了门,我们可以省下好大一笔钱。你算算看,按我们湖州的规矩,对亲要摆对亲酒、聘礼、谢媒钿、大小礼钿。成婚时的喜钿红包及摆宴钿,包括女家的酒水,都是要我们来会钞的,这许多开销归拢一下,粗算算不下一百多只洋吧?这还不算,家里还要添置较头家什,比如说床、橱、柜、桌、椅啥的,全要新做一套,这些家什打制所费少说也要化上个上百多只洋吧?另外,还要做衣裳、换铺盖……” “对了。你怎么把你陪嫁过来的丝帐给芋头用了?这么稀罕的东西,现在可是买不到了啊……”俞则成听到这里忽然想起那顶红绡帐来,于是插嘴问道。 “唉哟。这种丝做的东西又不能老是放下去的,时间一长,颜色也褪了,质地也酥了,一碰就会裂开来。当年我娘给我做陪嫁。我一直不舍得用,现在想想真是个戆大(呆子)了。我早就看过,颜色比当年已经淡了不少,再不拿出来用,也要成酥粉了,老是压箱底也怪可惜的,所以还是赶快拿出来给芋头用吧,也算是给那小姑娘撑撑台面……呃,现在嫁姑娘会嫁多少物事啊?大不了就是被头铺盖啥的。能值多少铜钿?所以老爷。你讲讲看,现在把这个小姑娘收进门来,是不是可以省下较关铜钿?” “嗯。这倒也可以……你的意思是只把她收进芋头房里,不给她名份?只是她会愿意吗?如果她不肯怎么办呢?”俞则成想想,女人这个计划算得上是周密非常,没有疏漏,只是怕青柳将来不愿意做芋头的偏房,所以有些担心地问。 “不会的,我细细地问过了,她在上海没有什么任何叫得响的后台,只要伊屋里呒人出来提这事,我伲就装戆大(呆子),等她有了身孕,她再有想法也开不出口了……我也是女人,所以我知道女人的心。女人哪,一旦和男人困了觉,她就属于这个男人的了,一般不会再有其它想法的。再过几年,如果碰着有门当户对家境好的上海本地小姑娘,再给芋头正式讨进做正室女人好了。老爷你看我这个主意哪能?高明不高明?”金氏抛了一个媚眼给俞则成,满脸得色地说。 “困觉困觉!”俞则成也觉得女人这主意很好,既管住了儿了的脚,还很快会有孙子抱,最重要的是,还省了好多铜钿。可是看到女人得意的样子,心里又不服气,便叫了一声便将身子向下一滑,缩进了被子里,闭上眼睛装睡。 “嘁!一日到夜就晓得困觉困觉,把头都要困扁脱了!”金氏横了一眼缩在被头里只露出半张脸的俞则成,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噶(这么)夜了,还要野到哪里去?”俞则成从被头里抬起头来瞪着她问。 “嘿嘿,这种事一定要趁热打铁的,我要再去加把保险锁。”金氏诡异地向俞则成眨了眨眼。然后拉开床头边桌子抽屉,拿了一样东西,高抬腿低放步蹑手蹑脚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无声地闪入了门外的黑暗中。 “嘁!神经兮兮的,饭吃得太饱了!……”俞则成嗤笑一声,缩回头去继续睡觉,但是一下子又睡不着,便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听得门喑哑地吱呀一声,知道女人回来了,便抬头问道:“你倒底去做啥去了?怪里怪气的。” “哈哈,老爷你就不要问了,就等着抱孙子好了。”金氏坐在床上边脱鞋边说着,胖胖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蓄满了笑意,似乎只要脑袋一晃荡笑意就会四处飞溅。 “嗳,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说,你刚才倒底是去做什啥了?”金氏肥大的屁股一坐到床上,俞则成的手便伸进了金氏宽大的内衣里,环到她左胸,摸住了那团有些下垂的肥腴,揉捏把玩着,说到最后手上加了点劲。 “唉哟,老爷,侬弄痛我了……好吧,我说……我把芋头的房门锁住了,嘿嘿……”金氏说完,吹灭了灯,想爬到里床,但俞则成向里床缩了缩,给她让开了地方,她趁势躺下。 “你这样会不会惹得那小姑娘不高兴啊?要是她大声叫起来,吵得隔壁邻舍不安静,这不是坍台么?”俞则成沉思着担忧地说。(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四十九章 百密一疏 “不会的,当年你姆妈也不是把我们的房门锁住了,让我没路逃的吗?当时我怕得要死,可是我叫了吗?还不是由着你胡来……”黑暗中,金氏斜着眼朝旁边白了白眼睛,可惜俞则成看不到。[.超多好看小说] “搞笑!我娘当时就是不锁门,你能逃得掉吗?……”俞则成说完,一个翻身就伏到了金氏的身上。 “嗳哟,老爷,今朝夜到(里)就不要做了吧,我还要听着芋头那边的动静呢。”金氏没想到是她的几句话撩起了男人的兴致,便哀求道。 “你就记得给儿子嗒甜头,就不晓得给官人尝尝荤啦?”俞则成根本不听金氏的哀求,不由分说便解开了她的裤带,一只大手直接游戈到了那片芳草地上。 “啊呀!不好……”金氏正在享受那种被抚摸的销魂感觉,一个念头忽然浮上心头,不禁失声惊叫起来。 “怎么了?不要吓人好伐?”俞则成正在兴头上,听得这声惊叫,不由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不悦地问。 “哎呀,这个,怎么会没有想到呢……”金氏连连拍着自己的脑门,懊恼不迭地说道。(.) “倒底怎么了?你忘记什么事了?”俞则成有些不耐烦了,这女人刚才还好好的,就象一个女诸葛一样,有板有眼地将儿子的事情盘算得好好地,让他也好生佩服,现在又神经兮兮地不知道乱叫什么,真是太扫兴了! “不晓得小姑娘行经了没有?如果连经都还没行,就谈不上怀孕了,收进房来我们岂不是要白养她好几年?”金氏哭丧着脸说。 俞则成一听,立即兴致全无,他从金氏身上下来,翻到里床,给金氏一个背。心想,天哪,这是个什么女人哪?搞了半天,连人家小姑娘行不行经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念念有词地拨算盘,这和还没把野鸭打下来却在盘算着怎么烧才好吃,结果却发现鸭野根本就不经过这个地方的那个笨猎人不是一路货色么? “明天好好再问问,希望小姑娘已经行经了……”金氏没有察觉男人因为中断了兴致引起了不快,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儿子和青柳的事。心想,现在再跑去敲开门问青柳这个事。肯定是不明智的,而且也会让小姑娘警觉,所以她只能怀惴着侥幸睡下。只是。今晚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再说小芋头得了他娘的指令,又被他爷吓得逃回房里,进门一看,见到青柳正在专注地看着挂在墙上的镜框,镜框里是他们一家人的照片。是五前年他大姐出嫁时叫了一个摄影师到家里来拍的。 “嗳,小芋头,这是你吗?”看到小芋头进来,青柳指着镜框里的一张照片说。小芋头过去一看,原来是自己吃蛋糕的那张照片。 大姐结婚那年他十岁,大姐夫曾经留过洋,所以将个婚礼也搞得中西合璧,既有中式的叩拜礼,也有西式的大蛋糕。小芋头第一次吃这种东西。觉得非常好吃。因此就霸在蛋糕旁边不肯走,宾客们觉得这个小孩有趣,便在一边逗他。他也不含糊,便吃蛋糕边舌战群儒,一时引起轰动和围观,那位照像的看了觉得有趣,便抢拍了这张照片,当年还上了《申报》的花边新闻呢。 “嗯,是啊,是不是拍得很丑?那个拍照的很是推板(差劲),要给我拍也不打个招呼,不然我可以摆个神气点的姿势,那就会好看多了。”因为把他拍得象个饿鬼样吃着蛋糕,脸上还沾满了奶油,所以小芋头一直对那个摄像师耿耿于怀。 “哇,太神奇了,人怎么能进到那张纸片里的呢?”青柳惊叹着说,其实她并没有在意小芋头的姿势神气不神气,她只是对人竟然能进入那张薄薄的纸片里感到惊奇。 小芋头一听,哦,原来青柳连这个也不知道呢,不由就神气起来。 “呃,那个……不是人进了纸片里啦,这只是一种光学原理……”小芋头当年也曾问过大姐夫这个问题,大姐夫耐心地给这个小舅子解释了半天,可是他完全听不懂,只有这个光学原理四个字倒是记住了,因此现在倒是张口就来。 但是就这点连皮毛也算不上的知识,现在在青柳面前也够他炫上一会了。 “哦……”青柳果然用非常钦佩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心里更加得意。 “呐,看到这张没?……不是,是这张,对,就是这张,这是我在骑马时拍的,怎么样,威风吧?”小芋头决心将这种优越感继续发扬下去,于是指着另一张照片给青柳介绍,他没有说出来的是在拍这张照片时,他是被他大姐夫抱到马上的,当时还把他吓哭了呢。 “哇,太威风了,你看上去象个将军呢!”青柳凑近前去看着,嘴里啧啧称赞。她并不知道将军长什么样,但她曾听老马爷爷说过将军是骑马佩刀的,所以看到小芋头这张骑马的照片自然就联想到了将军。 小芋头正想再自我吹嘘几句,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香,低头一看,见到青柳俯身在他前面看着照片,她的一头乌发在他的鼻子底下,那股好闻的香味自然来自于她的青丝间。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滑了下去,看到她象牙般白皙的脖子和左耳后的皮肤,在耳垂后面的凹档里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他忽然想起了刚才姆妈对他说的话,心里不由燥热起来,原始的冲动让他忘乎所以地低头就向那只轮廓精致的耳垂吻去…… “嗳,你干吗?”小芋头发散着热气的嘴唇还没碰到青柳的耳朵,就被她发现了,她立刻闪身避过他的嘴巴,转过身来不悦地瞪着他。 不知为什么,和鲁荣明在一起耳磨厮鬓时她没有一点戒备,但对这小芋头她一开始就很警惕,所以才在他俯身过来时就发现了他的企图。 “呃,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姐姐的耳朵太可爱了,想去亲亲她。”小芋头嘻皮笑脸在说着,心里却在嘀咕,姆妈还让我和小姑娘做那个事,可是她这么警戒,让我怎么做啊?(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五十章 小芋头的原始冲动 ps:今天第二更送上! “嘁!吃得太饱了是吧?”青柳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学着上海人的话说,一边想绕开他离他远一些,但却发现站芋头把她挡住了,他两手撑在墙上,将她环圈在他的臂弯里,她往哪里躲,那臂圈就跟着移动到哪里。(.) “让开!”青柳圆睁丹凤眼,沉声说道,声音不大,但眼底深处却闪动着的愤怒的火焰。 “不让!姐姐难道不知道吗?芋头自那天看到姐姐后,就喜欢上姐姐了……”小芋头收起那副嘻皮笑脸的痞子相,一本正经地说。 “你再不让我就……啊呀,蟑螂蟑螂!……”青柳哪里想听他的表白,因此打断了他的话,正想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指着他的脚惊叫起来。 “啊?哪里哪里……”小芋头一听,吓了一跳,立刻惊跳起来,不住地跺着脚,并慌乱地看着地上和自己的脚。 “咯咯咯……”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小芋头抬眼一看,青柳站在房间中央正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还用手点着他,他情知上当,便停止跳脚,悻悻道:“姐姐骗人!” “嘻嘻,对耍赖的人骗一下又怎么样?难道你还不服气吗?”笑够了的青柳揩拭着笑出来的泪水回答道。 她不知道的是,同一时刻,跑了一下午寻她无果的鲁荣明刚刚向三伯伯和盘托出他和她的前世情缘,接着就隐约听到了刚才她发出来的银铃般笑声…… “好姐姐,难道你不知道芋头的心意吗?你就不喜欢芋头吗?……”小芋头盯着青柳说,目光柔和,眸子里中有哀求也有热切的希望。他看到青柳已经逃出他的臂圈控制,知道已失去了最佳时机,心里暗恨自己干吗要怕短命的蟑螂,要不然。刚才他说不定已经偷香窃玉成功了。 “小芋头很可爱人也很好,青柳当然喜欢……”青柳看着小芋头认真的神情,忽然想笑,但又觉得现在这样笑显得太突兀了,不太合时宜,于是便忍住笑,同样也很认真地回答道。没想到她还没说完,那小芋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扑过来:“我就知道姐姐也喜欢我,那姐姐就和芋头抱抱!” “干吗?你又想干吗?”青柳警惕地向旁边一闪,避过了他的熊抱。皱眉斥道。 “咦,姐姐不是说也喜欢我吗?怎么就不能让芋头抱一下?”小芋头委屈地说。(.无弹窗广告) “当然不行了!我说的喜欢只是把你当弟弟的,可不是你想的那种楼楼抱抱。古人说过。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在我们那里,男女连话都不能说的,更不要说抱了……”青柳从鲁荣明那里听到过不少新词。再加上她的想象力和编故事的能力,滔滔不绝地说来,把个小芋头说得一楞一楞的。 “不对,那我阿爸姆妈男女有别,还不是睡在一起吗?”小芋头不服气地拿出证据来。 “嗯,你阿爸姆妈是夫妻,当然能睡在一个房里,但是我们是夫妻吗?不是吧?”青柳振振有词地反问。 “我不管,反正我们在一个房间里。这就是夫妻了。我不光要抱,还要和姐姐睡觉呢……”小芋头说不过青柳,又耍起赖来。 他本来就是大少爷。从小想要啥就有啥,加上刚才他娘又对他面授了机宜,虽然老娘说得很是含糊,没有明确告诉他怎么做,但正在性冲动萌发期的他怎么能不明白话中所指?有了老娘的撑腰,他自然更加有恃无恐,于是又一次耍起赖来,张牙舞爪地朝青柳扑了过去。 青柳看到小芋头的样子,不由暗暗好笑:“嘁!这豆芽菜还真是难缠,也不知道他爷娘是怎样教他的,怎么教出这么一个只知道耍无赖的儿子来呢?”看着小芋头快要扑到身上,她突然从旁边小桌上抓起了一只茶碗举了起来,小芋头看到她的举动,不由停住了前扑姿势,错愕地看着她。 “怎么样?你再扑过来,我就把这只茶碗摔了,你信不信?”青柳悠然说道,那样子就和她说“芋头,你要喝茶吗”的语气一摸一样。 小芋头颓然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他可怜兮兮地说:“姐姐就可怜芋头一回吧,就让芋头亲一口,只一口,不行吗?” 青柳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今天也亏得小芋头帮了忙,如果不是他和他娘的挽留,今晚她肯定要露宿街头,到时还指不定会遭遇到什么呢?这么一想,心就软了下来,便说:“这可是你说的,只亲一口,一口哦!” “嗯,当然,芋头绝不说瞎话!如果违背,以后姐姐不理芋头,芋头也毫无怨言!”小芋头一看有戏,一下子来了精神,便举手发誓。 “那好吧,姐姐就给你亲一下吧……”青柳放下茶碗,笑眯眯地坐下来。 小芋头兴奋地过去,撅起嘴凑到跟前,就象小鸟一样在青柳右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只觉得青柳的脸光滑得如同剥了壳的熟鸡蛋,嘴感很好,觉得不过瘾,他流连着不想移开,但刚才说的话又不能不履行,于是他又使了个坏,伸出舌头在青柳脸上轻轻舔了一下,一股香甜滑腻的感觉立刻从舌尖传到口腔,溢满了他的齿颊间,让从未和女人有过肌肤之亲的小芋头心里立刻升腾起了一种异样的情愫,一直处于萌动期的原始冲动立即苏醒,一下窜到了喉间并直达天灵盖,接着就象岩浆突破封层一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流瞬间聚于他的小腹,然后沿着经络如雷鸣电闪一样窜至他的四肢百骸,他股间一直处于半硬半软的物事儿竟然硬硬地杵了起来…… 青柳并不知道因为她的一时心软给了小芋头一个香吻竟然就点燃了小芋头男人的原始欲望,此时她只是觉得小芋头这个亲吻动作也太久了些,因此她一歪脸,斜眼看着小芋头说:“好了,只亲一口,可不许耍……”边说边伸去推小芋头的脸,谁知她的手还没碰到他,就被小芋头一把牢牢抓住按在身侧,接着她就被大力推倒在床上,小芋头的身子排山倒海般地压了过来,此时他的身上象着了火似的滚烫滚烫的,体内似要爆炸般地难受,急欲找个地方渲泄……(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五十一章 我错了…… 没有防备的青柳被小芋头这种从未有过的疯狂举动吓住了,她呆呆地一下回不过神来,倒在床上楞楞地看着小芋头如同着了魔一样胡乱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和裤子,一双手也隔着衣服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到处乱摸…… “喂,你在干……什么?你倒底……”大脑片刻的空白之后,青柳立即清醒过来,她愤怒地反抗着,小芋头对她的粗暴侵犯让她心里涌起一种屈辱感,也让她想起在王家的最后一晚,因此,她本能地尽全力拚命挣扎躲避和推搡着。 然而,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芋头今晚就象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力气也大的惊人,他的眸中闪动着血红的火焰,神情颠狂而迷乱,似乎今晚不顾一切都要占有青柳。虽然青柳拚命挣扎,但不一会儿,她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衣服一半被解开了,胸脯半裸,上面有几处淤伤,这是被狂乱的小芋头不知轻重的揉捏和两人的撕打造成的;裤子被扯下到了大腿处,小芋头正伏在那块芳草地上紧张而慌乱地寻幽探径,但因为青柳两腿夹得很紧,几度摸索着试探着冲刺挺进却终不得其门而入。 他的裤子褪到脚踝处,个子虽然瘦弱但那物事儿却粗如擀面杖,就象一根棍形怪物般虬目怒张虎视眈眈。这时他就连神志也不是很清醒。如果说他此时就是一只被本能控制的野兽也不为过,所不同的只是野兽是四脚着地而他却是两足踏地而已。 青柳气得快要疯了,显然,如果她再不阻止这小芋头,她的清白便会毁于一旦,因此,她深吸一口气,双腿回缩蜷结。然后猛然弹出狠狠地蹬在小芋头的大腿根上,把正伏在她身上束手无策的芋头蹬得“登登登”后退了好几步,最后一个屁股蹬“叭叽”一声坐在了地上,傻楞楞地望着青柳直眨巴眼睛。 “没想到你是个小流氓!年纪这么小竟想着这种事……“青柳赶紧穿好衣裤,怒气冲冲地骂着小芋头,而小芋头此时似乎也已经清醒过来了,眼里的血红火焰瞬间熄灭,神色也转为清明,他羞愧地垂着头爬起来,一声不吭地往上提着裤子。刚才的勇猛和疯狂荡然无存,胯下的物事儿也早已蔫成了一团软柿子。 青柳很想用力在小芋头身上踹几下出出气,但想了一下。终又作罢,此时什么也不用说了,这里还能待下去么?青柳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现在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远远的。(.无弹窗广告)越快越好。 她理了理凌乱不堪的头发和衣服,看了看脚上的鞋子,粉色的缎鞋早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了,她用手使劲拍了拍,但只是拍去一点浮土而已,许多泥土都沾在上面拍不下去,一定要水洗才行。 她在屋里的一面小镜前看了看自己,觉得现在这样子出去不至于惊世骇俗,然后便去开门。她要出去。但是让她吃惊的是。门却打不开,她用力拉了好久没拉开,这才确定。这门,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这一下,青柳再次被激怒了,她的性格一向是吃软不吃硬,刚才她还在为金氏挽留她而心存感激,现在回想起来,这挽留根本就是一个阴谋,根本都是这一家子串通好了的阴谋诡计! 几乎气疯了的青柳提起脚不假思索地就往门上狠狠踢了一脚,她没有想到脚上穿的是那双软底绣花鞋,抗震力和保护脚的作用都极差,一踢到门上,只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嗵”,便没声响了,那门是纹丝不动,而她的脚却痛得似乎骨头都要碎了。 她揉了揉脚,心有不甘地回身看了看,过去拿来只凳子,刚想抡起来,忽然发现举不起来,低头一看,是小芋头过来把凳子按住了,只见他满面愧疚,低声说道:“姐姐别砸了,都是芋头不好,求姐姐原谅芋头吧!” “你说让我怎么原谅?原先看你虽然说话做事有些吊尔浪当的有几分痞子相,但人还不错,对人很是热心,也很大方,只当你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少爷,品性并不坏,没想到……没想到,你,你刚才竟然……”青柳说不下去了,眼里盈满了泪水。 现在她心里真的很是后悔,后悔擅自离开了可敬可爱的大哥,后悔跟着这小混蛋进了他的家,后悔留在他家不仅是吃了饭还留宿,早知道会有这种事,刚才就是天上下铁蛋了她也会坚决离开……可是世上哪里会有后悔药卖?发生了的终究是发生了,谁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小芋头真的知道错了,只要姐姐肯愿谅芋头,芋头愿做牛做马报答姐姐!”小芋头哀求道,看到青柳流泪,他更觉得后悔,因此也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以他骄纵的大少爷德性,以前做错事从来没有认过错,但是今晚他清醒过来时,看到了青柳胸前的淤青和她身上被撕扯得凌乱的衣服头发以及气得苍白的脸色时,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顿时又羞又慌又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自己过失,因此只好一声不吭,任凭青柳唾骂着,直到看到青柳要用凳子砸门,怕事情越搞越大,这才出手阻止。 最重要的是,因为他违背了诺言,这才引起了刚才的疯狂之举,他怕青柳真的从此不再理他。想到这些,让他感到非常难受。青柳是他的初恋,他确实喜欢她,非常非常地喜欢。只是现在,两人本来好好的关系却被自己破坏了,这让他在难受之余又有些慌乱,不知怎样才能弥补。 “嘁,谁要你做牛做马报答我了?”听了小芋头的话,青柳倒被逗笑了,只是那笑容一绽即收,她横睨了小芋头抓住凳子的手:“还不松手?” 小芋头捕捉到了青柳脸上一闪即逝的笑容,心里不由稍稍松了口气,立即松开凳子,向后退了一步。 青柳放下手里的凳子,坐在上面,板着脸说:“你老实告诉我,今晚这事是不是你和你爷娘早就商量好了的?”(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五十二章 我发誓… ps:今天第二更送上!求订阅求推荐!谢谢各位!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的,是我一时昏了头了才……”象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样垂手站着的小芋头急忙辩解道。他很聪明地没把他娘供出来,这倒不是他的孝顺,而是他觉得如果他如实说这是他娘按排的,青柳肯定还要生气,说不定真的从此不会再理他了。 “真的和你爷娘没有一点关系?”青柳两侧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又问了一句。 “真的没有关系,真的,我发誓……“既然赖了,那肯定是要赖到底的,这也是小芋头屡试不爽的葵花宝典,所以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举起了手,作宣誓状。 “你肯定在说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你爷娘不知道,那这房门又是谁锁的?你说?“青柳凑近前,逼视着小芋头。现在的小芋头身上已没有了那种狂乱的气息,所以,她并不怕他。 “呃,这个……这门是我娘锁的没错,可是她并不是要把你关在房里才锁的……“看到青柳咄咄逼人的连连逼问,小芋头心里慌乱起来,但他很快便镇压定下来,回答道。 “不是为了锁我难道还会是为了锁鬼吗?又在骗人了!别以为我是乡下小姑娘很好骗的……你再不说实话,我以后真的不再理你了!”青柳生气地说。(.无弹窗广告) “不要!姐姐不要不理我……”小芋头最怕青柳以后不再理他,因此急忙喊道,“我娘锁门是为了我,因为我有梦游的毛病,所以她天天晚上都会把我的房门锁上,怕我出去跌伤了。”小芋头很流利地编着谎话,自己也很佩服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想得出这种故事。 “真的?”青柳怀疑地瞪着小芋头。看他一脸镇静,直视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心里便信了一点,但是,她立即又叫了一声,“不对!是你有梦游,我可没有,为什么把我也关进来了?还敢说你娘不是存心的?” 小芋头一听心里暗暗叫苦,老娘你这是干的什么事,还以为人家乡下姑娘好糊弄。没想到人家比城里姑娘还要门槛精呢,问题一个比一个结棍(厉害),这让我怎么圆谎? “这个……可能她以为你不在屋里。去客房睡觉了,所以……我想估计是这样的,你要是不信,明天天亮了你去问她好了。”他实在没法自圆其说了,只好再次困倒碰着天(指耍无赖)。姆妈阿爸不是常说世界上最怕两种人么?一种是不怕死的。另一种就是困倒碰着天的。他小芋头自然是归属于后一种人里面的。 青柳听他这么一说,果然没法反驳,她也不可能明天去问金氏,于是向他翻了翻眼睛,结束了审问,站起来说:“已经大半夜了,我要睡觉了,你姆妈既然把我锁在了你的房里,那我当然是要睡在这床上的。你睡在哪里就自己挑吧。不过我警告你。要是你乘我睡着了再来碰我,我会让你好看!”青柳作恶狠狠状威胁道,看到小芋头畏缩着连连点头。就满意地松了口气,然后脱了鞋,掀开粉红丝帐上了铺陈一新的棉床,合衣躺下。在这里,这种情况下,她哪里敢脱衣睡觉? 剩下小芋头东看看西看看,在房内没找到任何可以当被子盖的东西,只得把几张凳子靠墙拼拼拢,正想吹灭洋油灯,忽然听到一声惊叫,不由把他又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眼。只见青柳从帐子里探出个头来,手里拿着一块白绫,问道:“咦,这是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拿来的?”小芋头起身过去接过白绫,看了看,也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他记得他房里没有这东西啊。他哪里知道这是他娘特意放置用来为他和青柳行房时试红用的。 “就铺在被子底下啊……噢,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尿床的,所以你娘才会给你铺块尿布?”青柳促侠地挤了挤眼睛说,好看的小鼻子也皱了起来,一张粉嫩的鹅蛋脸上象是绽开了一朵花,在蒙胧的淡黄色灯光下发出一种晕染的光彩,就象一个来自天界的小仙女,一时把小芋头看得呆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他忍不住咽了一泡口水,压住了心底升腾起来想扑上去的欲望。 他攥着白绫回身吹灭了灯,摸着黑在凳子搭成的床铺上躺下,这才说道:“你才尿床呢,这个,嗯,也许是我娘怕我出汗才放的……嗳,不说了不说了,睡觉睡觉!”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但心里却一直回旋着刚才青柳无意中表露出来的那个诱人表情…… 青柳躺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小芋头没盖东西睡觉,恐怕会冻出病来,就起身从床上扯下一床褥子,抱给了他,自己则把被子半盖半垫的卷在了身上。 “谢谢姐姐……”此时小芋头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没说完就哽咽了,心里五分悔恨三分感激二分欣喜,他暗暗攥紧了手里的白绫,心里发着誓,好姐姐,以后小芋头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蒙蒙亮,金氏就起来了,她蹑足到小芋头房门前听了听,只听到房里轻轻的鼾声,她辨出这是儿子的声音,不由满意地笑了笑,这芋头,昨夜肯定累坏了,所以天亮了还睡得这么沉。 她轻手轻脚地把锁打开,然后取下锁,又蹑足回到自己的房里,看到俞则成正在穿衣起来,看她进去,只是白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她也没有说话,把锁和钥匙放进抽屉里,现在一切都很顺利,就等小姑娘起床后问她有没有行经了,如果已经行经了,那这事就大功告成,如果没有……嗯,那就有些麻烦了,芋头已经把人家小姑娘开了苞,那俞家便肯定是要对人家负责的……只是要养她几年好象不太合算……要不,就把俞妈回头(辞退)了?嗳,也不行,俞妈已经在俞家做了十年了,又没有犯错,哪能随随便便回头人家?……(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五十三章 空欢喜一场 ps:今天仍恢复每天发一章。鲁鲁求订阅求推荐!谢谢各位! 她边想心事边梳头,想得太专心了,以致于连发髻盘歪了也没有注意到。收拾好梳妆东西,起身出来,往儿子房间那边瞄瞄,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她得意地笑了,心想,这么轻轻松松地就将一个没开过苞的小姑娘弄进门来,那是谁也做不到的,只有我金凤英才行,嘿嘿! 此时她很想唱几句越剧: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哈哈,这唱词再贴切不过了。 但是,又怕吵醒了熟睡着的一对璧人,因此只好作罢,只在喉间轻声地哼着,满心欢喜地下了楼。 因为白天很累,晚上又和小芋头撕扯了一场,睡下后又提防着小芋头旧疾复发,青柳一个晚上都是半睡半醒的,直到天亮后才沉沉入睡,一进入梦乡,就看到鲁荣明行色匆匆地在马路上四处奔走寻找着她,逢人就打听着她的去向,她看着他憔悴担忧的面容,不禁落下泪来,上前追着他哽咽着说:对不起,大哥,青柳……错了!大哥,青柳就回来……大哥,青柳在这里……要回到你身边……可是鲁荣明只是回头木然看了她一眼,并不停下匆匆而行的脚步,顾自去了,任她在后面千呼万唤,再也没有回头。青柳不由哭倒在地,一下子把她哭醒了,醒来。她摸摸枕头上全是湿的,知道自己已哭了好一会儿了。 她睡在那里没有动,继续想着刚才梦里的场景,心里不由涌起一阵酸楚,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现在真的是后悔了,她想如果事先和大哥商量一下,大哥一定会有办法帮她渡过难关,那时她也许就不用离开了。但是现在。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前路如何艰难重重,她也只得继续一个人走下去。 起身一看,天已大亮,她急忙下了地,看到一边的小芋头睡得正香,身上盖的褥子一半拖在地上,另一半卷在身下,而身上却是一点也没盖着。她看着。微微笑了笑,将地上的拉起来盖到了他身上。 熟睡中的小芋头发出轻轻的鼾声,眉宇间的稚气尚未完全脱去。眉头时而微皱时而舒展,似是在纠结着什么,他的肤色是一种缺少阳光的苍白,胳膊非常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但他的骨节却很是粗大,这让青柳想到了俞则成高大的身架,看得出来小芋头的身材长的应该象他的父亲。, 小芋头象个婴儿般熟睡着,如此地安静如此地赢弱,如此地让人……心疼,如果没有昨天夜里那可怕的一幕,如果没有昨晚他野兽般的行为,青柳一定会将他当成弟弟样爱护。然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青柳对着镜子稍事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然后便去开门,一边拉门。一边心里还在嘀咕,不知道门外面的锁开了没有,可是她稍一用力,门就开了。青柳稍稍松了一口气,出来正想回身把门掩上,身后忽然传来小芋头惺松的叫声:“姐姐,姐姐……” “我在呢,叫那么响干吗?”青柳没好气地回身又推开门应道。 “嘿嘿,还好姐姐还在……”小芋头咧嘴笑了笑,一个鲤鱼打挺想站起来,却没想到自己是睡在凳子上的,差点掉到地上,还好他的手脚都够长,细长的胳膊一撑就起来了,他冲到青柳面前说:“姐姐起来怎么不叫我一声?我还以为姐姐偷偷跑了呢!”那副样子,浑似完全忘了昨夜里的事了。 “别一口一个姐姐地叫,你不觉得肉麻吗?”青柳横了他一眼,回身就走。昨夜的事他忘了,可她忘不了。(.无弹窗广告) “那叫姐姐什么?”小芋头跟在后面,郁闷地问。 “什么也别叫!你和我是亲戚么?不是吧?那你乱叫什么姐姐?”青柳头也不回地说。 “可是……姐姐总得有个称号吧?哦,知道了,那我以后就叫你柳姐?青姐?嗯,还是柳姐好听。”小芋头自说自话地说着,两人相跟着下了楼。 楼下吃饭间里,俞则成早已用过早餐去开店了,饭桌边只有金氏一个人,看到两人下来,金氏转过头来招呼道:“来来来,芋头,小姑娘,快过来吃玫瑰蟹壳黄(上海的一种特色小吃),俞妈一早去街上买的,还热的呢,老好吃哦!” “哦,我不吃了,婶娘,我要走了。谢谢昨天晚上婶娘留了我一夜……”青柳此时哪有什么胃口,尽管她其实肚子非常饿。虽然小芋头说昨晚的事和他娘没有关系,但是青柳总觉得这事和金氏有关,因此,现在她对她的戒心大增,原先对她的好感也似阳光下的冰块般,消融了好多,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用很尊敬的口吻和她说话。 “喔哟,小姑娘讲闲话哪能噶(这么)客气啦?以后么阿拉就是一家门啦,用不着噶客气格,芋头,对伐?”金氏一听青柳不吃早饭就要走,急过来拉着她的手热情洋溢地说,说到这里,还对傻楞楞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小芋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出来说几句话挽留一下,毕竟他们昨晚亲热了一夜是不是? 没想到小芋头只是面有赧色地看着青柳,没有一点要说话的意思,看到他娘看他,他竟然还以一种幽怨和恼怒的眼神,接着就把眸子转向了窗外,显然是不想再理她了。 金氏心里大为不满,心想,这小赤佬真是有了娘子就忘了老娘,全不想想如果昨夜没有老娘为你筹谋,你一个小瘪三哪能这么顺顺利利地就能抱着个黄花大闺女困觉?她心里正酸溜溜地想着,忽然发现青柳的嘴巴一张一合的,显然正在说话,但她却一句也没听到,不由收回神来,问道:“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小姑娘侬讲啥?” “哦,我真的要走了。谢谢婶娘收留。”青柳说完就给金氏鞠了一躬。 “啊呀呀,小姑娘侬格礼托度(太大)了!婶娘哪里受得起……”金氏心里颇为纠结,不知道青柳倒底行经了没有,如果行经了,那昨夜小芋头给她施了一夜的雨露,说不定就种下了俞家的种,现在怎么能放她走?如果没有行经,她要走倒也可以的,反正是她自己要走的,吃亏的是她自己,寻不到俞家头上来…… 至于昨夜两个人是否行房,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是猫总会贪腥,她不信自己的一向浪荡惯了的儿子面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时不会动心。 因此,她嘴里继续和青柳客气,心里却在不住盘算该怎样开口提那个她一直在心里记挂了一夜的问题,一双眼睛却不住地看向小芋头,想让他过来帮忙。 “姐姐,你要去哪里?让小芋头陪你去吧?|”小芋头的话一出口,一旁的金氏吃惊得差一点把眼珠子掉出来,天哪,这小瘪三啥辰光变得这么灵光,这么接令子(指脑子灵活反应敏捷)啦?而且还这么温柔体贴……真是有了娘子忘了娘啊……不等她心里酸醋劲过去,只见青柳回头白了小芋头一眼:“啥人要你陪!”||说完便挣脱金氏的手,夺门而去。 “芋头芋头,快去追……嗳,不对!快回来!”金氏刚想让儿子快点去把青柳追回来,但一转念,不对啊,应该先把昨夜发生的事情了解清楚再说,于是对悻悻回过身来的小芋头说:“芋头,你昨日夜(里)同人家小姑娘……” “昨日夜到啥都呒没做!你就别问了。快给我点钱!”小芋头瞪了他娘一眼,伸出一只手来,好象他娘欠了他债一样。 “啥?哪能会呒没做呢?你迪个倪子(儿子)是哪能搞的啊?……”金氏一边从兜里掏钱一边絮絮叨叨地问,心里却在郁闷,难道她精心炮制的计划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泡汤了么?不会吧! “信不信由你,反正啥事体都呒没做。我要去了。”说完,小芋头接过他娘递过来的一块洋钿往怀里一惴就出门追青柳去了。 “咦,昨夜噶好的机会怎么会没做?难道芋头有暗病的……不对,等歇去查查那块试红布看,如果真是呒没做,啥辰光搓麻将时倒要问问那几个搭子(搓麻将的对手)了,看有没有啥格土方子可以漆(吃)男人家暗病的,要早点让芋头漆漆(吃吃)看……对了,既然没有开了那个小姑娘的苞,她的事体就和俞家没有头系了,芋头还噶起劲做啥?漆(吃)饱了是伐?(意指吃饱了多管闲事)” “姐姐……等……等我……姐……”小芋头一出弄堂就看不到青柳的身影了,急得他赶快踮起脚尖左右看了看,才在校场路西面马路上不多的行人中看到青柳那件青底小白花的衣服正在迅速移动,快要淡出他的视野了,于是便急忙追了过去,也亏得他的腿长,没多久,便追到了青柳的身后,此时他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中间快要断气的程度,因此很想让青柳停下来等他,可是他喊出来的话如同被风吹散了似地断断续续地连不成句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五十四章 小芋头的觉悟 青柳回身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没有一点热情,说了句:“你回去吧,别跟着我。”说完回过身接着往前走,脚下没有一点迟疑。昨天夜里发生的事留给她的记忆实在太深了,现在她不想看到他。 “姐姐……”小芋头一看急得快步跑了几步,拦在青柳身前,两手撑着膝盖,又举起一只手来晃了晃,意思是让青柳等等,让他喘匀一气再说。他脚上的伤并没有完全好,走路快一点,还是会痛,但现在,他是顾不得这么多了。 青柳便停下脚,蹙眉看着他。 “好了,可以说话了。”小芋头直起腰,看着青柳不耐烦的表情说:“姐姐不让我叫你姐姐,可是芋头觉得除了这个称呼外没有其它更好的叫法了,所以,不管姐姐爱听不爱听,芋头还是要叫你姐姐的……” 似是怕青柳打断他的话,小芋头说得很快,一口气说完,看到青柳只是静静地听他说话,没有打断他,脸上也没有不悦的表情,这才停下来又喘了一口大气,继续说,“芋头不知道姐姐和明阿哥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姐姐和明阿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昨天下午看到姐姐只有一个人在马路上,因此便惴测姐姐是不愿回到光启路上那房子里的,所以才竭力挽留姐姐在我家住了一夜,没想到……没想到……嗨,这都是小芋头的不对,姐姐如果想打想骂,小芋头全听凭姐姐发落,绝无丝毫怨言,只求姐姐能消了气让芋头跟着你……芋头知道姐姐在上海没有其它亲戚,昨天你和我娘说的表哥就是指明阿哥对吗?如果姐姐不想去明阿哥那里又不想在我家,那么姐姐又能去哪里呢?如果姐姐迷了路,落入折白党之手被卖了,那小芋头的罪就大了……”小芋头恳切地说着。神色中没有平时的那种痞子相,只有一脸的真诚。 “别再说了!昨晚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也不想打你骂你,只是我去哪里不关你什么事,上海这么大,难道还容不下我一个人?反正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让开,让我走。你回去吧。”听了小芋头的话,青柳一时有些感动,这小芋头正经起来其实也蛮象样的。但是想到昨晚他的疯狂,心里又不快起来…… 再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她一时间也有些惘然。是啊,又该去哪里呢?谋划了好久的纱厂仍然还在远方的杨树浦,昨天她信心满满地出来,以为至少当天应该到得了那里的,但是没想到一路上遇到了那么多的事。现在身上的钱只剩下那么一点了,除开吃饭,还不知道能不能够到得了杨树浦呢。 “我不走!我要跟着你,不然,要是以后明阿哥找不到你,知道你曾在我家待过,肯定要找到我算帐的,到时候如果说不出你的下落,还不被他骂死?说不定还会被他打个半死呢!”小芋头脖子一梗。执拗地说。 “好吧。那你就跟着,愿跟到哪就跟到哪。不过脚走痛了我可不负责!”青柳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边说边从他身边绕过去。心里却在想。其实让这豆芽菜当跟班跟着也好,至少不会再走冤枉路…… “谢谢姐姐!小芋头发誓,昨晚的事保证不会再发生了……”一听青柳松了口,小芋头兴奋的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讨好地表着忠心,谁知话还没说完,忽听得一声当头暴喝。 “住嘴!早说过不提了不提了,还提?”抬头一看,青柳回过身来正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地瞪着他,吓得他缩了缩脖子,急忙谄媚地笑着:“好好好,不提不提……要不,我请姐姐吃生煎馒头赔罪吧?” 一说到生煎包子,青柳的肚子里就叽哩咕噜地闹腾起来,声音响得连马路上的行人都听得到,羞得她急忙按住了肚子。 “就知道姐姐饿了!嗯,我也饿了呢,前面有家早点店,那里的生煎馒头很好吃的,我们去那里吃吧!”小芋头也听到了青柳肚子里的抗议声,不由得意地笑了,提议道。 昨晚他对青柳图谋不规的举动,在十五岁的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这就象他和其他同龄小孩玩耍时故意恶作剧伤了他们是一样的,只是对象由男孩换成了女孩而已。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欺负过小姑娘,没想到第一个欺负的竟然是自己一直喜欢的青柳。正是这一点让他后悔内疚不己。 那家生煎馒头店就是俞妈早上总是去光顾的那家,生煎馒头的馅子很是地道,一口咬下去,里面鲜美的汤汁伴着包子皮和滑嫩的肉糜一起进入嘴里,充盈了整个口腔,因为有汤汁的弥补,所以这生煎馒头吃起来不会象普通馒头那般干涩和难以搅拌,而是让你来不及细嚼辨味就溜滑地咕咚一声咽下肚了,然后再心犹不甘地再来上一口,直到把整个包子全吞下肚。 小芋头平时最爱吃生煎馒头了,有时俞妈干活很忙顾不得来买时,他便会自己一个人跑到店里来吃,只是因为货真价实童叟不欺,店里的生意很好,清早开门后卖不了两个时辰,就会卖完,所以想吃的话还得起早,这也是让小芋头感到郁闷的地方。他可是个睡懒觉的主。 两人刚到店门口,店主就很热心地迎上来:“芋头少爷来啦?少爷想吃点什么?喔哟,这是少爷的女朋友吧?好漂亮的小姑娘,里边坐里边坐!”店主很是热络地将两人往里让。可是他后面的那句话让青柳忍不住对他翻了一个白眼,这人什么眼神,看到少男少女在一起就是男女朋友吗?呃,就不会是姐弟了?嗯,这好象也不太对哦…… 这小店门面不是很大,标准的夫妻老婆店,一半是店堂一半是作坊,食客可以一边吃早点一边观摩店主娘子熟练的制作各种面食的过程。店门外几个人排着队正在等候新煎出来的包子,店堂里坐了少食客,有的正在大快朵颐,有的则用筷子不紧不慢地敲着桌边等候。 “老规矩,两客生煎馒头外加两碗豆浆。”小芋头大刺刺地说道,然后领着青柳往店里走。 “芋头少爷来啦?”正在不停忙活着的店主娘子抬头打了声招呼,一边手里不停地掐着面团,不时还停下手里的活,去查看旁边大灶上蒸笼里的赤豆馅大包子。这也是这家小吃店的特色品种之一。 “嗯。”小芋头向店主娘子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然后和青柳两个在一张小桌边坐下来。 “好嘞,两客生煎馒头加两碗豆浆……呃,芋头少爷,豆浆是咸的还是甜的?” “嗯,姐姐喜欢甜的还是咸的?”小芋头看着正东张西望的青柳问道。 “随便……”青柳正在看店主娘子做包子,听到问,便心不在焉在回答。 “那好,我一样吧,两碗咸豆浆,要加料的。”所谓的加料,是在豆浆中加入切得细细的香菜末、油条丁、虾皮和紫菜,吃起来比清豆浆更有味道更香。 “好,两碗加料豆浆!”店主大声喊道。其实这店不大,食客点了东西,他收钱并端上食物就可以了,完全可以不用喊的,但这店主忒认真,每次都非常认真地喊上一喊,一是为了让食客听清自己点的是什么,如果想换可以立即改过来,二是让自己有个记忆,不至于张冠李戴。 来店里坐下来吃早点的人不少,但更多的是买了带回家吃的。现在正是早餐期间,生意一时忙得不得了,小芋头和青柳两个等了好一会儿,店主才把他们要的东西端到桌上。 一看到生煎包子,青柳又想到了来上海吃的第一顿早餐,大哥带回家的也是这种包子,情绪一时低落起来,因此只是默默夺吃着东西,不吭一声。 小芋头不知自己哪里又惹得她不高兴了,因此也小心翼翼地吃着,一边吃一边还不断偷偷看她的脸色。 用过早餐后,青柳默不作声地出来,在街沿石上站定,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究竟去哪里,以她原来的打算还是想去杨树浦找纱厂做工的,只要有了饭碗,她才能在上海活下去,但现在,囊中羞涩,刚才的早餐钱她是厚着脸皮装聋作哑地混过去了,可接下来去杨树浦一路上难道都让小芋头来会钞?而且如果和他说了,自己在纱厂做工的事以后肯定会传到大哥的耳朵里,这会不会让他伤心难过? “姐姐,我们往哪里走?”会完早餐铜钿出来的小芋头看到青柳站在那里发呆,便过来问。这小子已经自觉地将自己放到了青柳跟班的位置,因此一有事就巴巴地请示她。 “嗯,这个……”青柳沉吟一下,决定问问他,毕竟他在上海已经待了那么久。 “小芋头,你知道去杨树浦最近的纱厂怎么走吗?” “什么?姐姐要去纱厂么?那种地方怎么能去?”小芋头一听吃惊地问道,本来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就象听到了什么惊天大新闻。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干吧那么吃惊?”青柳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走。(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五十五章 红头阿三 “不是的,我听我爷娘说过,杨树浦的纱厂大都是东洋人开的,那些人不把中国人当人的,进厂做工的中国小姑娘死了好多,有累死的,也有被拿摩温打死的,还有被东洋人玩死的,所以上海本地小姑娘没有一个去那里做工的,大都是外地不知道情况的小姑娘才会被骗进去。”一看青柳不高兴了,小芋头连忙跟在后面解释道。 “哦,这样啊……”青柳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么说来,纱厂是去不得了,难道明知那里是个火炕还往里跳?可是,除了纱厂她又不知道哪里可以做工,要不然就去那些小店里端菜去?…… “姐姐是不是想找一家厂做工?”小芋头看着青柳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嗯,是啊,你知道上海还有哪些厂要招女工?有没有中国人开的纱厂?”正在举棋不定的青柳一听顿时觉得有了希望,急忙问道。 “嗯,我爷(父亲)有个朋友,在打浦桥开了一家缫丝厂,如果姐姐愿去,我去和我爷说一声……” “哦,缫丝厂也好……只是这事不要和你阿爸说!”一听到小芋头要去和他父亲说,青柳就想起俞则成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来,她立刻截住了小芋头的话。 “哦,好,不说也行。那人我见过几次,他也认得我的,要不我现在就带你去,就是不知道他厂里招不招工呢。”小芋头一听青柳愿意去缫丝厂做工,立刻热情高涨起来。 “去打浦桥远不远?”青柳有些担心自己怀里的铜钿不知够不够电车费。 “有点远的,在法国公园(现复兴公园)那边……怎么了姐姐?“小芋头正说着,忽然看到青柳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立即问道。他仔细想了想,好象没说错啊,姐姐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不是啦……那个。电车费会很贵的吧?”青柳吞吞吐吐地问。 “哦,原来姐姐担心的是这个呀!铜钿没有问题,我有呢,电车费我来会钞好了,姐姐不用担心的。我们快走吧,不然上午赶不到了。”说完他就拉着青柳的手快步横穿丽水路,沿福佑路西行。 青柳摔了几下手摔不脱,只好由他拉着,边走边说:“小芋头,今天的早饭铜钿和电车铜钿就算是我向你借的。以后等我进厂做工有了钱,我会还给你的。” “嘁!谁要你还?”小芋头拉着青柳的手快步走着,心里象喝了蜜糖般甜滋滋的。嘿嘿,青柳姐肯让他拉手了…… ………… 因为心里有事,鲁荣明很早就醒了,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也许昨天太累了。他睡下后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一夜无梦到天亮。 一睁眼,青柳的身影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她温婉的笑容、她纯真的惊喜表情、她象只蝴蝶般飞来飞去轻盈的身姿、她象只小鸟样叽叽喳喳的甜美神情……还有那天,她隐隐约约的春光外泄…… 想着想着,一抹微笑悄悄地浮上他的嘴角,就象乌云密布的阴霾天空透出了一丝绚丽的阳光,但是转瞬又被忧心仲仲地拭去:丫头,你现在倒底在哪里呢?如果你不想回到大哥身边。大哥也不会勉强你。只是,你千万得让我知道你是否安好啊!…… 此时外面马路上隐隐地有了动静,那是倒夜来香的清粪工推着粪车经过的声音。果然,不一会儿,街上就传来了:“倒马桶哦!”的喑哑叫声。 他不敢怠慢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看看大房间里其他人还睡得很沉,就轻手轻脚地将屋角落里的马桶拎出来,放在院子里将憋了一夜的尿放掉。他要赶快把马桶倒掉,因为这粪车一天只有一次,过时不候的。 这时天还蒙蒙亮,院子里静悄悄的,启明星高高地挂在天幕上,周围散落地分布着或明或暗的星星,如棉花般的云层慢慢地移动着。昨晚下过一场透雨,今天天气一定会晴好。今天去找杨树浦找青柳,他和三伯就可以乘电车了,只是苦了三伯伯,他这么大年纪,不知道吃不吃得消呢? 他拎起马桶穿过院子,到院墙边门放下,又敲了敲三伯伯的窗:“三伯伯,要不要倒马桶?我进来拎吧?” “今朝不倒了,明天再倒吧!”鲁昌林在屋里回答道。 “哦……”鲁荣明应了一声,将马桶拎出边门,等了一会儿,那粪车就慢吞吞地推过来了,随之而来的一阵熏天的臭气。推粪车的是一个黑瘦黑瘦的老头,他并不说话,看到他拎着马桶等在院门口,便停住粪车,在一边等着。他屏住气过去,将马桶里的粪倒入粪车,老头便提起粪便车把继续往前慢慢推,边走边用喑哑的声音悠悠地喊道:“倒马桶哦~” 鲁荣明拎着空马桶到屋檐下的一排落水缸前,用清水和竹刷将马桶冲洗干净,这才将空桶侧放在墙边晾着。 做好这一切后,天已大亮,鲁昌林也起来了,两人各自洗漱后鲁荣明去外面买了些早点心来,两人用过早餐,天色还早,鲁昌林要向万老板请过假后才能走,而万老板天天早晨去豫园旁边的茶馆店喝茶,也不知道喝到什么时候回来。 乘这空档,鲁荣明想先到光启路上的房子里转转,昨天中午烧的饭菜还放在那里呢,也不知道馊了没有?今天还是去倒掉吧,顺便整理一下昨天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如果青柳回来看到这么凌乱的房间一定会责怪他的。 他和三伯伯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出去了。 到光启路上时天刚刚大亮,在离开那座公寓房不远的地方,他便发现这里的气氛有些异常,平时这条路上一直很安静,因为不是主干道,这里的行人也不多,但是今天街沿石上却有许多人三五一群地聚在一起窃窃低语着什么,越往里越人越多,他心里顿生好奇,便停住脚听一堆人议论,一个中等个子,已经有些秃顶的男人就象牙痛似地啧啧着:“……啧啧,真是可惜,长得这么漂亮,条杆(身材)卖相(外貌)全是一等一的,没想到会被人掼拉黄浦江里西(死)脱了,真是可惜啊,啧啧……” “嗨,上海滩上,这种事天天都有,这有啥稀奇的?”说这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皮肤松驰,脸色蜡黄,两只眼袋象两个泡泡,头发乱蓬蓬的,一身宽松的家常花布衣服,右手两根手指间夹了根香烟,嘴唇煞白,鲁荣明知道这女人是化惯妆的,一旦卸了妆,就是这副得了重病的样子。 “爷叔,请问发生啥事体啦?”鲁荣明问道,一口标准的上海话。他在上海待了三年多了,学会了上海人的不少生活习惯,语言也是其中一个。 “喔,先生不晓得啊?”秃头看到鲁荣明穿着长衫,知道是个识字的,便叫先生,看到他点头,接着说:“诺,前头那个石墙门里一早就来了较关巡捕,说是昨日夜到在黄浦江里浮上两具女尸,其中一具就是住在前头那个石墙门里的一个女人,现在巡捕正在她房里查……咦,先生,先生……”秃头还没说完忽然看到问话的年轻人已不见了踪影,再抬头一看,那人早已急急小跑着到他刚说的石墙门前了。不觉自言自语道:“奇怪,难道他也是住在那里的?怎么没看到过他在那石墙门里进出呢?……” 鲁荣明急急来到石墙门房子的大门前,这里聚得人还要多,大都是周围的住户,也有从邻近三牌楼路四牌楼路闻讯赶来的轧闹猛的人。此时,大门口守着两个巡捕,里面只听见一片地板响,想来来了不少人。 “喂喂,看点山势(上海俚语,指随机应变)好伐?现在里面不能进去!”看到鲁荣明闷头往里闯,门口一个红头阿三拦住了他,用生硬的上海话大声喝斥道。 “阿三,请让我进去,我就住在里面的啊!”鲁荣明刚才听那个秃头一说,本来对青柳牵挂的一颗心又高高悬了起来,因此他急于进去搞清楚这些巡捕搜查的房间是哪一间。如果和青柳无关,他把房间打扫一下就可以立即赶回去了,三伯伯可是在等着他呢。 “什么?你就住在这里的?喂~老英!老英!……”红头阿三一听鲁荣明就是住在这里的,立即兴奋起来,探进头去往楼上大喊。 “阿三,死的那个女人年纪大约几岁了?”鲁荣明站在门口,可以看到楼上人来人往的有好多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用的是西语,他一句也听不懂,这种紧张的气氛感染了他,让他的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他抑制住身子的颤抖,问道。 “嗯,大约三十多岁……” “闭嘴!” 红头阿三正想和鲁荣明细说,突然听得楼上传来一声低斥,吓得一个机灵便闭上了嘴,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黄色哔叽呢制服,脚上着一双高及膝盖的黑色牛皮靴子,头上扣了一顶黄色大盖帽,帽下露出两只深陷的鹰眼和一只鼻耸的鹰勾鼻,显然,这就是红头阿三刚刚叫的那个老英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五十六章 挤出包围圈 ps:谢谢各位朋友订阅鲁鲁的文,鲁鲁鞠躬致敬! “什么事?”英国巡捕楼梯只走了一半停下了,就那样站在楼梯半当中傲慢地问道,他说的汉语很是生硬,还没有红头阿三的流利。(.) “喔,是克莱特长官来了,这人说他是住在这里的,嘿嘿……”红头阿三陷笑着弯了弯腰回答。印度巡捕的地位在上海巡捕界仅次于英国巡捕,英国人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卡着他们的命脉,一旦被英国人抓到小辫子,轻者责骂,重者会重罚他们的银子,所以这些红头阿三平时在中国人面前耀武扬威,但一看到英国人就象见了祖宗样低声下气,连鼻涕水也不敢缩一下。 “噢~”这位克莱特巡捕锐利的鹰眼在鲁荣明身上巡睃了下,脑袋向一侧倒了一下,“跟我来。”说完不等鲁荣明有任何反应便顾自上了楼。 鲁荣明跟着上去,到楼道里一看,巡捕们大都集中在公寓房的西侧,那里有一扇门洞开着,不断地有人在那里进进出出的,并低声用西语讨论着什么。他立刻定下心来,看来这事和他没有关系,和青柳……也是没有关系的。 “你住在哪里?”英国巡捕站在楼道里,回过身来问。 “那一间。”鲁荣明指了指东侧的房间。 “哦?……这间可是老西门巡捕房租的公寓房,你怎么会住在里面?”克莱特的神色立刻严峻起来,深陷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怀疑。 “是一个朋友借给我暂时居住的,他现在去宁波了,过几天就会回来,他就是在老西门捕房里做事的,叫吕振武。”鲁荣明镇静地回答。 “哦,这么说来,你是吕的朋友?”克莱特一听吕振武的名字。态度立刻缓和下来。 “是,我们是兄弟。”鲁荣明微微笑一下说。 “嗯,这就没事了。对了,那边住了一个女人,大家都叫她红姐的,你认识吗?”克莱特的脑袋向西侧那扇洞开的门倒了倒,询问道。 “不认识,我在这里住了没几天,这里的人一个也没遇到过。”鲁荣明摇了摇头。 “那好吧,没事了。先生忙去吧……对了,先生贵姓?”克莱特刚想离开,又回头问道。 “免贵姓鲁。”鲁荣明轻轻颔了下首答道。 “好。鲁先生,如果有事需要先生到局里作证的话,请先生配合一下。”克莱特说完便举手在额前挥了下,不等鲁荣明回答便转身离开了。 鲁荣明松了口气,过去开了房间门。看到小圆桌上的菜仍然放在那里,闻了闻,已有了味道,他立即将菜倒入畚箕里,饭倒还是好好的,便将一只小面盆洗干净,将冷饭盛在里面,心想,也不知道今天会什么时候回来。如果回来晚了饭馊了倒是可惜了。可是。其它又没有办法,终不能把这些冷饭带着路上吃吧?他倒无所谓,只是三伯伯这么大年纪肯定不行的。 收拾干净房间出来。守在门的阿三刚才听到那个英国巡捕克莱特叫他先生,现在见到他便陷笑着对他弯了弯腰点点头,因为点头的力道没掌握好,差点把盘在头上的红布给晃下来,他赶紧伸手按住。 现在大门口已挤得水泄不通,热闹的站得远远地望着,挤在大门口的绝大部份是从望平街(当年此街汇聚了十几家报馆,是当年上海滩上新闻传播的发源地,故又名报馆街。现名山东中路)涌来的记者,他们分别供职于《天铎报》、《民立报》、《中华民报》、《民强报》、《晶报》等等报馆。俗话说记者是苍蝇,就连无缝的蛋都能给钻出一个洞来,何况是从黄浦江里一连捞出两具女尸且这两个女人生前都是红舞女,其中一个还是不久前风传和上海滩上有名的大亨素有瓜葛的传闻呢?这种热闻一经见报,其报纸销量肯定是往上成倍翻的,所以,一得知巡捕在光启路上寻线索,所有的记者都象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追逐而来。 “嗳,请问先生,你看到那位红姐房里的情况了吗?里面是不是很豪华?……”一看到鲁荣明出来,一个记者立刻冲到他身前问道,他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着钢笔,似乎随时准备记录。 “先生先生,你是红姐的邻居吗?每天来找她的都有什么人?……”没等鲁荣明回答,另一个女记者又挤到跟前,仰着头问。 “先生,请问……” “先生,你知道……” 鲁荣明一句话都还没有说,七八个记者已经将他团团包围,问题就象连珠炮一般向他掷来,把他的耳朵都震得嗡嗡直响,他苦笑着说了一句:“我不知道……”可是,因为四周围人声嘈杂,他的话立即被卷进声音的旋涡里消失了。 没法子,只好硬闯了,他高举两手,也不管人家听得见还是听不见,嘴里高喊着:“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一边往人圈外面挤,一直挤到人稀少的地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看了看地上的树影,估计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怕三伯伯等得心焦,便急急回到酱园里,见鲁昌林正在店堂里急得团团转,看到他就急叫:“哎呀,你这个小根,怎么去了那么久啊,日头都到头顶了!我们快走吧!”说完,就往外走。 与此同时,青柳和小芋头吃罢了生煎包子正往西南方向的打浦桥找缫丝厂去了。 “这伯侄俩个又不晓得在搞啥名堂,神神叨叨的,作坊里忙成这样,还有闲功夫出去压街沿石(指逛街),嘁~”身体肥胖的万老板手里捏着一只紫砂壶,站在柜台里面看着鲁昌林两个离开,嘀咕了一声,说完提起紫砂壶吱地喝了一口茶,惬意地哼着昆曲《牡丹亭》里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鲁荣明和三伯伯两个往北步行至四川南路金陵东路的十字路口,跳上了有轨电车乘到北站,又在北站换乘去杨树浦的无轨电车,直到提蓝桥下车,晃了一路,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伯侄俩找了家小面馆,匆匆吃了碗阳春面,放下碗抹了抹嘴就开始了寻找。 从鲁荣明昨天最未找的最后一家纱厂为界,沿杨树浦路一路往北,找了振华、治和、裕景、大纯、公益、德大等一家又一家的纱厂,不管是德国人开的还是英国人、日本人或是中国人开的纱厂大约有十几家,但是始终没有打听到关于青柳的一点点消息。天色却是在不经意间慢慢地暗了下来。 鲁荣明是越跑心里越急,恨不得接下去再找,把杨树浦路上所有的纱厂都翻个底朝天才甘心,但是看到三伯伯跑了一天累得筋疲力尽的样子,又不忍心再拖累他,看看天色已晚,只好硬着头皮提出回去。 鲁昌林抬头看了看侄子,知道他心犹不甘,以他的感觉这小姑娘应该没有进这些厂,但是如果没有进纱厂她又会去哪里?上海这么大,没有目标的寻找,更如大海捞针般地困难。因此他没有点穿,怕鲁荣明听了心里更加发急,听到他说回去,便点点头边往回走边说:“嗯,昨天你找了七家,今天我们找了有十几家了,据我所知,在杨树浦的纱厂大概就是这二十几家,但是寻了两天,连一点点影子都没有,你说,她会不会去其它厂里啦?”他这是给侄子打预防针,免得到头来找不到脑子会钻死弄堂。 “嗯,这倒也有可能……”鲁荣明听了,觉得三伯伯说的有道理,要是青柳真的进了其中的一爿厂,至少会有蛛丝马迹,可是,他们刚去过的那十几家厂,要么昨天没招工,要么招的小姑娘岁数都比青柳小,鲁昌林认识的那几家厂里的人一听鲁荣明的描述就连连摇头,没有,没见过这样长相这么岁数的姑娘。 看到三伯伯走路一跷一拐的,鲁荣明心里不由很是内疚,三伯伯倒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了,陪着他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他的脚肯定是走痛了。他有些后悔把三伯伯也扯了进来,让他辛苦了一天但却什么结果也没有。他有心想叫辆差头回去,也好让三伯歇一歇,但是,天色已晚,这条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出租车更是连影子也没有,无奈只能慢慢向就近的无轨电车站走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路边铺设简陋的路灯一齐亮了起来,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人都行色匆忙地往各自的家里奔,那里,烧好了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已端上台子等着他;那里,倚门盼望的是一份温柔和一份温存;劳累了一天的男人,此刻最盼望的就是傍晚回到家中的宁静温馨的氛围里……可是,青柳,你倒底在哪里?…… 鲁荣明和三伯伯回到酱园天早已完全黑了,酱园大饭堂里倒还是亮着灯,鲁荣明让三伯伯在屋里歇着,去饭堂里看了看,剩下的几个菜都不合他的胃口,且也都凉了,看看早上拿过来的冷饭,在大通房里闷了一天也有了味道,眼见得是不能再吃了,因此,他奔出来和三伯伯打了个招呼,就提着只竹篮出院门去了旁边的小饭店,买了两碗红烧羊肉面,放在竹篮子拎回来,进了三伯伯的房里端出来时,面条还是热乎乎的。(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五十七章 艳梦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新章!鲁鲁在此鞠躬致敬! 鲁昌林用筷一搅,看到面底下的羊肉块,嗔怪地说:“怎么买了羊肉面?一碗阳春面就够了,费那么多铜钿做啥?” “伯伯为阿明跑了一天,阿明请伯伯吃碗羊肉面还不应该的么?其实我中午就想买的,但是给伯伯挡住了。”鲁荣明停下挑面的筷子认真地说,说完又大口吃起来,心里琢磨着明天怎么和万老板说预支工钿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鲁荣明没有再出门去找青柳,因为夏至快要到了,酱园作坊里忙得不得了,汰豆、浸豆、蒸豆、拌料、做面酱,十几个工人天天累得进了大通房连自己床铺在哪里都找不到,便就近扑倒在一张铺上大声打呼噜。 鲁荣明虽然不用象那些工友那样用力气,但记帐一空下来,总不能袖着手看热闹吧?因此便也跟着帮点小忙,跑跑腿打点杂工,一天下来,也累得腰酸背痛的,找青柳的事就被他暂时搁置了起来。但是到了晚上,一躺到床铺上,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青柳来,加上周围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的鼾声,常让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连好几天,他都顶着水泡眼去帐房,让店堂里那个学生意的小毛头总是用象看怪物一样地看他,让他浑身不自在。 为了能清静地睡个好觉,他只好去光启路上公寓房过夜,尽管那里到了清早外面的各式声音尽管也很是嘈杂,但屋子里倒很安静,加上房里有卫生间,也省了大清早起来倒马桶之苦了。 只是,第一夜,他睡在床上,闻着被子上枕头上青柳留下的气息。久久不能入睡,为青柳的担忧就象一只虫子一样不断地咬噬着他的心,让他心痛不已,直到后半夜才含着眼泪朦胧入睡…… 刚入睡,便听到敲门声,他一个机灵顿时醒了,侧耳细听,确实有人在敲他的门。这么晚了,会是谁在敲门呢?他心里不由疑窦重重,不会是半夜来强盗了吧?这种事在上海滩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鲁荣明曾在一张小报上看到过这种新闻:说是某户人家半夜里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当不明所以的户主睡眼惺松地开门后,门外立刻涌进数个手拿大刀长棍的蒙面汉子,几人分别架住户主和他的家人。其余的人则将家里翻个底朝天,将所有值钱东西都搜刮一空后,呼啸一声迅捷退去,留下受害者一家子目瞪口呆片刻后发出呼天抢地的哭骂声…… 他起来打开坐落间里的电灯,目光巡睃了一会。去灶披间里抓了把菜刀在手里藏在身后,这才慢慢走到门口,沉声喝道:“啥人?” “大哥,是我,青柳啊!”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让他夜思梦想了那么多天的声音,他的心颤粟着,立即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果真是青柳,几天不见。她清减了许多。原来圆圆的下巴都尖了,看到他,青柳红了眼圈。低下了头:“大哥,青柳错了,不该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害得大哥为青柳担心。现在青柳回来道歉来了,请大哥原谅青柳的不懂事……“说着,便深深地弯下腰去鞠躬。 “别,别别……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哥怎么会怪你呢?快,快进屋吧。”鲁荣明慌忙扔了手里的菜刀,扶住青柳,闪开身,让她进屋,心里却似捡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传家宝兴奋得扑通扑通乱跳。 “这……大哥还让青柳住在这里么?……”青柳迟疑着不敢进屋,看向他的眸子里有希冀、愧疚、感动和感激,除此之外,鲁荣明还看到了一丝别样的羞涩…… “当然啦,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啊!你随时都可以来住的嘛。”鲁荣明温柔地说着,并伸手把她拉进了屋,关上门,还没转过身来,就觉得怀里撞进了一个柔软的身子,低头一看,青柳正紧紧地伏在他怀里抽泣:“大哥待青柳太好了,可是,青柳竟然还……” “傻丫头,大哥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鲁荣明小心捧起青柳梨花带雨的小脸庞,在房间里昏黄灯光的映照下,青柳的脸上有一层柔和的淡黄色光晕,而那张小嘴就象光晕里的一颗诱人樱桃,他忍不住低头在樱桃上深深的吻了一下,一股玫瑰清香立刻从他的鼻端从他的嘴唇传入他的嘴里和身体里,被压抑了许久的冲动就象一股决堤的洪水般在他体内四处乱窜,下腹象要爆炸般地难受,股间须臾间胀挺起来,那物事儿竟不知羞耻地直撅撅顶住了青柳。 “大哥这是什么?”青柳用小手隔着裤子摸到了他象棍子一样的坚挺,吃惊地问道。 “呃,这是大哥的一样防身武器……嘿嘿……”他窘得无地自容,干笑着回答,心里却很清明,知道现在并不是吃了眼前这小美女的最好时机。 “夜很深了,青柳困了吧?你快睡吧……”他边说边不舍地松开青柳。 “大哥一定很难受,对吗?”可是青柳却将自己的香软的身子偎依了过来,“让青柳来帮帮大哥吧……”说这话时,青柳扑看着鲁荣明的眼里闪动着妖魅惑人的水样眼波,嘴角勾起浅浅的媚笑,这种只有书寓里的女人才有的诱人眼神和媚笑让他吃惊但却又让他很是受用,没等他开口,青柳已经扯开了他的裤腰,小手伸进了他的内裤里,一把握住了他的坚挺,他忍不住舒服地轻哼了一声,紧紧地抱着青柳柔弱无骨的躯体就倒在了床上……他张嘴含住她的耳垂,用舌头细细品尝着,双手抚摸着青柳滑腻的肌肤,然后慢慢向下游戈……小腹下的小手忽然很有规律地上下动了起来,紧接着,身子的某个地方似乎闸门打开一般,一股热流顺着那双不停动着的温热小手瞬间倾泻……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爽如电流一般袭遍全身,须臾间,身子便似云朵般轻飘飘地荡了起来…… 黑暗中,鲁荣明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没有聚焦的眼神空洞地看着四周,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己是在光启路上的公寓房里,旁边没有青柳的身影,也根本没有发生那种香艳的场景,刚才,只是南柯一梦……可是,他怎么觉得裤裆里粘呼呼滑腻腻的?天哪!…… 鲁荣明在性上的定力一向自恃很好,所以,在上海三年,他从来不去那些风月场所,也从来不和其他女人勾三搭四。一个男人孤身在外,那种雄性的欲望到了夜里肯定是挥之不去的,但他每次都会很好的压制下来,有时候他也会做那些香艳的春梦,但每次都在关健时刻惊醒过来,然后就起来打一趟船拳,还从来没有泄过,没想到今晚那么真切地梦到了青柳,一时情动竟然没有控制住…… 他起身去卫生间用水洗了下身,还好来时带来了换洗内衣,这下子正好用上了,换好内裤后重新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刚才的梦境,想到青柳那种异样的妖魅惑人盈盈眼波和媚笑,那种让人心颤的投怀送抱,不由笑了一下,心想,这终究是个梦,不然,那么青涩的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那么老到那么风骚?……不过,如果把她找回来后,她也能象梦里那样对我就好了…… 就那样,脑子里一直翻腾着乱七八糟的心事,直到下面传来一声刮啦松脆的叫声:“倒马桶哩!”接着便听得远远近近和开门声和马桶放在地上的碰撞声。坐落间窗户外已透进来一抹灰白色,知道已经到寅时了(清晨三点钟)。 看看再也睡不着,他干脆起身穿着一件单薄的小衣出来,在坐落间里练起拳来。这次回到上海后,他围着青柳转了几天,接着又忙于寻找她,便把晨起练拳之事扔下了,现在练起来,刚开始时不免有些生疏,但练了一趟后,便熟练起来,手势腿脚也越来越流利,这让他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欣喜。 这一天,鲁荣明很晚才回到公寓房里,一上楼,便看到自己房门前有一个黑影蹲在那里,不由吓了一跳:夜已经很深了,怎么房门前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黑影来,是贼还是鬼? 楼道里没有路灯,从楼道外透进来的路灯朦胧地照在那人的背部,映得那人的身躯似乎很是庞大。 “谁?是谁在那里?”鲁荣明不怕鬼,但是他怕人,确切点说是怕那些胡搅蛮缠的小流氓,这种人就象一种叫苍耳的浑身长着小刺大如枣核的植物果子一样,沾上身后,无论你怎么抖怎么拍都弄不下来,有时非但抖不下也拍不下来,一不小心还会刺痛你的手,所以,只能小心地一只只地把它们轻轻取下来,费时耗力的很是麻烦。所以,对这种人,鲁荣明一向是躲得远远的,可是今天,莫非是这种讨厌的苍耳找上门来么? “是小兄弟回来了么?我是吕振武啊!”听到鲁荣明的吆喝,黑影直起身来,回答道。(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五十八章 吕大哥的讲述(1) ps:谢谢各位好朋友订阅本章!多谢! “大哥?是大哥回来了!”鲁荣明听到声音,楞怔了片刻,立刻狂喜地大叫一声,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吕振武,连连拍着他的肩,不断地说:“大哥你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说着说着动了情,眼里不由溢出了泪花。 鲁荣明因为性格有些内向,在上海生活了三年,认识的熟人很多,但却并没有结下一个知心的朋友,唯有这吕振武只是这次回上海时在火车上邂逅的,但却志气相投,结成了莫逆之交。 在吕振武离开的这几天里,青柳又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虽然他和三伯伯很亲,也和他说了青柳的事,但三伯伯毕竟是他的长辈,有些话在他面前还是开不出口的,所以他经常在心里念叨,如果吕大哥在就好了,这事就可以和他商量了,有些心事也可以在他面前倾吐一下。没想到,现在吕大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怎么能不让他感到激动? “小兄弟,最近还好么?”吕振武看到鲁荣明心里也很激动,只是他终究比鲁荣明长了几岁,人生阅历比鲁荣明丰富,也比鲁荣明懂得控制情绪,虽然心里兴奋异常,但是说话仍然不温不火地。只是眼里闪烁着的盈盈波光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呃,小兄弟,青柳姑娘哪里去了?我白天来过,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门,后来隔壁一个女人出来,她说晚上这屋里有声音,应该夜里会有人,我这才夜里过来的,没想到竟等了这么久……咦?小兄弟,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吕振武跟着鲁荣明进了屋。没看到青柳的影子,觉着奇怪,便问道,没想到说了一半,突然看到鲁荣明正在倒水的手颤抖着,眼里满是泪水,心里不由一怔,诧异地问道。 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位小兄弟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而这事也肯定和那位没有在场的青柳姑娘有关。不然,他不会这么一副伤痛的神情。 “小兄弟,别难过。天下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是信得过大哥我,就告诉我,让大哥我给你参考参考,好吗?”看到鲁荣明伤心欲绝的样子。吕振武心里也不好受,他起身轻轻抱住鲁荣明的肩,把他按坐在凳子上,然后正视着他,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鲁荣明才镇静下来,他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出来对吕振武说了声抱歉,这才将青柳失踪后的事情细细地说了。 “怎么会这样?这丫头在想些什么呢?”吕振武一听。震惊地说。“我今天天下午到的上海,正想把你托我的查到事赶快告诉青柳姑娘,让她放心。没想到她不在家……更没想到她竟然失踪了,天哪!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不知道……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对了,大哥去了杨柳村么?见到了青柳的父母么?芦花浜王家怎么样,有没有在找青柳?……”听到吕振武提起,鲁荣明才想起托他的事,因此暂时将伤心事放置一旁,急急问道。 不管能不能找到青柳,他都想知道她逃出来后王家的反应和青柳父母的情况。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已将从未谋过面的青柳父母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般关心惦记了。 “哦,我在宁波的事情处得非常顺利,所以只有短短六天,我就已经处理好那边的一切事宜,第七天便开始往回赶。嗨!火车开得那个慢啊,都要急死我了,一直到第五天才总算到了斜桥,我下来一打听,杨柳村在斜桥西面七里地,想去那里,没有船,没有车,连黄包车也没有,只有两轮车……”吕振武说到这里,大笑着指了指自己的两条腿。 鲁荣明赶紧拎起水壶给他续水,一边难为情地说:“这次真是辛苦大哥了,没想到乡下的交通那么不便。” “嘿,好在咱不是个贵家公子,不然这回真的要累趴下呢。我下火车时是申时……” 鲁荣明知道火车白天到斜桥大概就是这个时间,他以前在斜桥一直是乘的这班车。 “……终究是没走惯乡下路,而且还是坑坑洼洼全是牛脚印的泥路,好在天气还算照应,要是落雨那就更糟了,嘿嘿!走到芦花浜已是黄昏了,那个镇子真是好小,小到连住宿的地方都找不到,后来想想,还是先找到王家打听打听再说。那王家在这小镇上还算有点名气,找个路人一打听,就找到了地方……”说到这里,吕振武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 鲁荣明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生怕漏掉了什么。 “……王家的房子看起来很是陈旧,好象是建了有些年头了,嘿嘿,说不定还是雍正年间建的呢。在王家那扇掉了漆布满了霉斑的大门口,我想了一下,决定装做找人的前去敲门,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应门,出来一个黑瘦黑瘦的老太婆……” 鲁荣明一听,心想,这老太婆大概就是青柳说的那个黄妈了。 “‘你找谁?’那老太婆黑着脸问,一双深陷的眼睛象只勾子一样,在我脸上划来划去,让我的脸上立刻有一种毛刺刺地疼痛,我急忙说:‘婆婆,我找青柳,我是她的表舅,一直在宁波做事,这次难得回来一趟,想见见这个表外甥女……’老太婆不等我说完,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她不在。’我装做吃惊地样子说:‘怎么会不在呢?我去了表姐家,她说她女儿在芦花浜王家啊!难道你这里不是王家么?’老太婆的脸更加黑了,‘这里当然是王家,可是那小丫头不在!’说完,就想关门。我赶紧用脚抵住门框,‘婆婆,那你说青柳在什么地方?我去找她。我难得回来一次不容易,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我这次一定要见到她的。’老太婆一下子语塞,朝我直翻白眼,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里面有个声音在大声问:‘黄妈,是谁啊,在门口站了好半天?’话未落,人已到了跟前,赫!听声音脆生生的,就知道是个妙人儿,到了眼前一看果然长得不赖……” 鲁荣明知道,这就是青柳说过的柳依依了。 “……那女人长相不错,而且衣着光鲜,头上插满了簪子和珠花,看得出来是个过惯了富裕生活的女人,只是她的眼神过于妖媚,步履也过于摇摆,扭胯的动作过大,破坏了她整体的柔美,让她显得风骚而又放荡。一看到我,她的眼神一亮,启唇问道:‘先生找谁?’‘我找……’我刚想回答,旁边的黄妈抢着说:‘少奶奶,这人找那个丫头来的。’女人明显怔了一怔,忽然对老太婆喝斥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吧!’老太婆不引人注意地撇了撇嘴,然后扭着小脚离开了。那女人等老太婆走远了这才回身媚笑着说:‘先生刚才说找谁?依依没听见,请先生再说一遍吧。’这女人的神情和眼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象长三堂子(旧上海的中等妓院)里的那些女人,有些勾人……嗳,不瞒小兄弟,当时大哥我就被她勾得心里一荡呢,嘿嘿~……”吕振武嘿嘿笑完,又喝了口水,吧咂吧咂嘴,似乎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很有味道。 鲁荣明心里暗暗好笑,这位长身胖腰的大哥,竟然会对一个乡间妇人动情么? “嗳,说到哪儿啦?……”吕振武喝完水,一下子想不起来刚才说到哪里了,不由问道。 “喔,说到柳依依问你话呢。”鲁荣明提醒他说。 “喔,对对,是说到这里,看我这记性。然后我又说了一遍,她一听蹙眉说:‘先生是青柳的表舅?’我说是。‘这丫头大约十几天前就不见了,我们都以为她逃回娘家了呢?你在她娘家没看到她吗?’女人很是狡猾,说完后就盯着我看,想从我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破绽来。我暗里冷笑,知道她在诈我,便做出一副吃惊地的样子说:‘什么?她逃回娘家了,怎么我表姐没说起呢?而且我说要来王家看青柳,她也没有阻拦啊!’女人听了,忽尔灿然一笑:‘依依是和先生开玩笑的,这丫头只不过是我让她去文帝庙念经还愿去了,需要三四天时间,怕你追到庙里打扰了她念经,才故而这样说的。’文帝庙?这女人又在诈我了吧?我问道:‘文帝庙离这里远吗?’柳依依看看我说:‘先生不是本地人吧?’听到我说是,女人似乎松了口气,‘呃,那文帝庙很远的,先生想去那里也来不及了,不若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上午那丫头回来,你就能和她见面了。我们正要吃晚饭,先生如不嫌弃的话,就一起用吧。’说完,那目光就象她的小手一样,在我身上脸上到处抚摸着。娘希匹的,让老子心里痒死了!……”说完,吕振武端起水杯,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一口气便把一杯水全灌进了肚子里。(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五十九章 吕大哥的讲述(2) ps:谢谢各位订阅本章,多谢!鲁鲁一定努力写出精彩章节以飨各位朋友! 鲁荣明立即提起水壶把水杯续满,心里暗想,这柳依依明知青柳已经逃走不见了,却还在刻意挽望吕大哥,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还能再变出一个青柳来不成? “那大哥住下来没有?”鲁荣明殷切地问道,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吕大哥会作出何种决定。 “当然是住下来了!”吕振武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如果不住下来,怎么弄清青柳的情况?怎么弄清她说的青柳和我们在火车里遇到的青柳是不是同一个人?怎么弄清青柳逃走的真正原因?所以,为了我的小兄弟,我吕大炮只有舍出我这一生的清白,豁出去了!”说完他做出很痛苦的表情挥了下手,似乎对舍去清白很是难过的样子。 鲁荣明好笑地说:“嘁!大哥抱着美人享受了一晚,还是免费的,现在倒惺惺作态起来。” “哈哈!给小兄弟看出来了……不过说真的,当时天色已晚,而且我还又轻又饿的,这里我人生地不熟,去哪里找过夜和吃东西的地方?总不能象古时候那些侠客一样在荒郊野岭合衣而眠将就一夜吧?既然人家盛情挽留,而且又是这么一个让人看着都眼馋的美女……呃,扯远了……” “……我跟着柳依依进去,在堂屋里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大男孩,男孩的脸上表情很是淡漠,正骑在一只板凳上前仰后合的玩耍,看到有人进来,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继续玩他的了。 ‘这是我儿子。’看到我诧异好奇的目光,柳依依说道。‘生下来和正常小孩一样,能哭能笑的,没想到越长越傻,现在就成这样了,什么也不懂……’她的话里有着许多无奈和心酸。 我一听明白了,这就是王家买青柳的原因,这么一个傻子,谁家女儿肯嫁进来?但买个童养媳回来养在家里就不同了,到了一定的岁数就圆房,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想到这里。我不由对柳依依的背影鄙夷地撇了撇嘴,没想到这女人长得很漂亮,但心地却那么歹毒。如果青柳和这样的傻子过一辈子。岂不是把一生都毁了?这么看来,青柳还真的非跑不可了,要不然她的这一生便永无出头之日了。 吃晚饭时,她男人和傻儿子都没有上桌,说是有那个黑瘦老太婆照顾着。饭桌上只有我和她两个。四个菜,两荤两素,非常简单。她儿子不上桌我能理解,但是她男人怎么不出来吃晚饭呢?难道是走不了的?我心里有许多疑问,但却苦于无人解答,只好闷头扒饭。那女人劝我喝点儿酒,说酒能解乏,但是被我婉拒了,我吕大炮一向是滴酒不沾的。可不要在这个乡旯旮里破了规矩…… 饭后。她让老太婆去客房为我整理床铺,一边和我在堂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试探着问了她好几次关于青柳的事情。但都被她巧妙地避过了,看得出来,她不愿谈这个话题。因此我只好和她海阔天空地神聊。这女人好象不大出门,对外面的世界知道的不多,这就好办了,我把上海滩上的种种传闻和花边新闻,再加上我的想象,加油添醋地聊了个昏天黑地,听得她一楞一楞的,看向我的目光越来越脉脉含情,越来越灼热起来,哈哈……” 说到这里,吕振武面有得色地喝了口水,对鲁荣明说:“我吕大炮生得不怎么英俊,但就我这副健壮的身板,对女人还是有不小的诱惑力的呢,嘿嘿……” “对哦,如果从身体比例来说,大哥确实是女人心中想往的最佳男人呢。”鲁荣明微微一笑说。他一向不爱开玩笑,但今晚受了吕振武的感染,不由也幽默了一下。 “就是说嘛,看我这结实的肱二头肌……呃,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比例?……哇呀呀,小兄弟真是太阴了,把大哥我损了我还浑然不知呢!”吕振武说着说着才忽然醒悟到鲁荣明刚才那句话里的调侃意味,不由哇哇大叫了起来。 “哈哈,没有你说的那么大,但还可以啦,反正比你的大就是了,对不对?嘿嘿!”吕振武向鲁荣明色色地眨了眨眼。然后正色道:“还是继续说吧…… 我们正聊着,那个老太婆象个幽灵一样毫无声息地从堂屋后门转出来,说我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柳依依一听,便站起来说:‘我带你去房间吧’,然后就往里走,我紧紧地跟了上去。 堂屋后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我跟在她身后正走着,忽然听到一声瘆人的嚎叫,那个声音真太恐怖了,又象野兽的吼叫又象人在绝望中发出的嘶吼,让我机灵灵打了个冷颤。柳依依似乎察觉了我的恐惧,说‘别怕,这是我男人。’我很吃惊,她男人怎么会发出这种叫声? 柳依依看到了我的疑惑,便把我带到北侧一排房子的东面一间房,推开门,屋里点着一盏油灯,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身上盖着被子,男人五官不正的脸在昏暗灯光的映照下,就象个鬼似地可怖。一看到门口的我,那个男人的嘴歪斜着,眼里射出一束强烈的仇恨目光恶狠狠地瞪着我,那样子似是要把我生吃了一样。让我不由得有些毛骨耸然,不由吓得倒退了一步。‘别怕,他现在是伤不了你了’。 柳依依轻轻笑了一声说,忽然把柔软的身子偎依了过来,胸前一团丰腻紧紧地贴在我的手臂上,我的心里立刻涌起了一股异样的兴奋。我还来不及去细想她这样做的目的,忽然听到床上的男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叫,挣扎着身子想下来,但是他剧烈动弹了一番后,就象一只灌满了沙子的布袋一样,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我赶紧上前想去扶他,但却被女人拦住了,‘看到了吗?现在他是有心无力了,嘻嘻~’说这话时,女人没有一丝怜悯,就象在说她家的一只猫或是一只狗一样。 接着她大声喊‘老马,黄妈,快过来,少爷又掉到地上了!’喊声未落,就跑过来两个人,一个就是那个黑瘦老太婆,另一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两人进来看到躺在地上挣扎的男人,老太婆嘴里啧啧着很是心痛,老头却是一声不吭,两人一起合力把男人抬上床。我这时才发现,男人的手脚形状都有些变形,怪不得呢,原来她的男人是瘫痪的!……” 王木头是瘫痪的?这好象没听青柳说起过呀!听到这里,鲁荣明暗忖道,难道这是青柳逃走以后发生的事么?还是因为青柳…… “……可是我就奇怪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嫁给一个全身瘫痪的男人呢?既然男人是瘫痪的,那就连男人的功能也没有了,这女人又怎么会生得出那个傻儿子?莫不是‘尼姑养囡——靠众人’么?没想到这柳依依还很聪明,她看出了我的疑问,只是简捷地说了句:‘这都是他的报应……’这话我就听不懂了,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因果报应?难道她男人原来不是这样的只是最近才成了这副模样?正想问个清楚明白,但转眼看到她脸色不好,就知趣地没问。 看到男人已经被抬到了床上,我便退了出来,柳依依也跟了出来。我让她给我指点一下房间,她就可以去休息了,但是她却硬是把不好意思羞羞答答的我硬拉到了她的房里……” 听到这里,鲁荣明想象着吕振武扭动着庞大的身子羞羞答答象个小媳妇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喂,笑什么?大哥为了你失身了知不知道?小兄弟你竟然还笑得出来?……”绷着脸说完这话,吕振武也忍不住笑成了一团。两人一起笑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鲁荣明又给吕振武的水杯里倒满了水,听他说下去。 “……一进门,还没等门栓落下,柳依依就急不可耐地一把抱住了我。我伸手一摸,她浑身滚烫得就象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知道这是一具久旷了的女人身体,已经很久没有承受过男人的耕种和雨露了。既然美女主动投怀送抱,咱吕大炮也就不推辞了,权当是超度一个性饥渴的灵魂吧!于是咱立刻就横枪上马,杀她个片甲不留……谁知这女人不仅床上功夫极好,其耐力也是惊人,而且需索无度,一个晚上反复说的两个字就是:‘我要!’娘希匹的,真后悔回家那几晚把存货都给了你大嫂了,要不然那一夜我肯定不会输给她的!这下可好,一个晚上差点把我吕大炮累死!到后来,我干脆躺在那里装死,由着她一个人在那里玉女吹箫……”吕振武说到这里,冲鲁荣明眨眨眼,胖脸上浮起了一个猥琐的笑容。 “吹箫?”鲁荣明不解地问,想了想又轻笑着说:“大哥好心情,做这种事时还有吹萧的雅兴!”(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六十章 杨柳村之行 ps:谢谢各位好友支持鲁鲁并订阅本章!多谢! “呃,小兄弟,你倒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吕振武的头上飞起了黑线,细眯眼瞪成金鱼眼,那样子象煞一只受了惊的胖头鱼。[] “不就是吹箫么?什么懂不懂的?”鲁荣明被问得莫名其妙,想了想,还是没有想出其它意思来,便不服气地说。 “‘床前玉女弄洞箫,朱唇轻启多情调’……这个玉女吹箫意境美不美?想想都血脉贲张啊!呃,可是,这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吹箫啦,而是夫妻之间一种房中乐事哦……”吕振武猥琐地笑着说,接着又做怜悯状,“看来小兄弟虽然成婚了,但是还没有尝过玉女吹箫的销魂滋味么?啧啧,真是可怜哦……” 鲁荣明被吕振武这么一说,立刻悟到他所说的什么意思了,一张俊脸顿时涨成了块大红布,“大哥说的,兄弟真的是闻所未闻,恕兄弟孤陋寡闻了……只是这种事,有违圣人的教诲,夫子训诲我们说:非礼勿视非礼勿……” “哈哈,别再‘非“啦!所以我说小兄弟你是太迂腐了吧!圣人还说过‘食色,性也’这话呢,说明色和吃同样重要,这也是一种本能,男女相处只要是两情相悦,在一起可以随便做什么的,有什么可以避讳的?我说,是不是小兄弟你太正统了,在青柳姑娘面前老是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青柳姑娘觉得无趣这才会让她跑掉的呢?要是你早点把她吃了,她便死心蹋地跟着你不作他想,怎么可能舍得离开呢?”不等鲁荣明背完圣人语录,吕振武便抢白说,把鲁荣明挖苦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直翻白眼。 “对不起,是大哥孟浪了。大哥是看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大男人,才会这么说,小兄弟可千万不要生气哦……呃,说真的,小兄弟真的没尝过这种滋味?那什么时候可以让你太太帮你体验一下,嘿嘿~”吕振武往前俯过身来,继续猥琐地笑着说,“记住,千万别让你太太咬得太紧,要是一不小心把小弟弟咬伤了就麻烦了。说不定小弟弟会肿得象根红肠哦,到时你就连走路也走不动了,嘻嘻……呃。对了,要不,过几天等我把青柳姑娘帮你找回来,你不妨先让她给你试试?……” “大哥,别说这些了。让人怪不好意思的……”鲁荣明此时不仅是脸红了,连心跳也开始加快,全身一阵阵燥热难耐,他知道再说下去,今晚又睡不着了,于是赶紧拦住嘴无遮拦的吕振武,“后来呢?……” “什么后来?没了啊,她吹她的箫,我睡我的觉。两个人互不妨碍。一夜无事……喔,夜里倒是有事的,隔壁屋里敲了一夜的墙头。想是柳依依的男人听见了我们俩颠鸾倒凤的声响,所以想向我们祝贺一下,但又说不出话来,于是便击墙以示诚意。哈哈……”说到这里,吕振武又想起了那一晚的事,不由大笑起来。 对于那晚的艳遇,他并不后悔,这种一夜情的事,他以前也有过,遇上了是缘份,那就坦然接受,没遇上是缘份不到,也不懊恼。事后两无干系,连姓谁名甚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对柳依依的男人他也没有任何负罪感,因为他觉得是柳依依勾引的他,而他只是被勾引,在性事上,男人一向是进攻型,而女人则是被动型,但现在位置倒过来,他成了被动接受了,他还内疚个鬼啊?所以他很是理真气壮,那个瘫痪的男人如果要怪也得怪他的女人,干他鸟事? “嗯,后来呢?我是说第二天啊……”鲁荣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位吕大哥有时严峻得要命,可开起玩笑来却兴致高的让人受不了。 “喔~对对,还有后来的事呢……第二天,我脚底发虚地起床……呃,对了,我夜里根本没有进黄妈给我准备好的客房,那女人一整夜都象只章鱼一样地攀爬在我身上,我根本就动不了窝,所以一直都在她房里,这才听到了隔壁她男人的敲墙声哩,嘿嘿……快天亮时,我想好歹回我那房里躺一会,歇一会儿,没想到一出门就遇到了那个黑瘦的老太婆,乖乖,她看着我的眼神和昨晚那个瘫痪男人的眼神一样,恶狠狠地瞪着我,似乎我挖了她的祖坟一样。如果目光能杀死人,估计那一晚我吕大炮已死了两回了,呵呵! 此时,院子里正在修剪花木的那个叫老马的老头看我的眼神让我很是不舒服,他浓密花白眉毛下深陷的眸子深邃幽暗得见不到底,一落到你身上就有一种让你无处遁形的感觉,我都不敢和他的目光交接,只怕被他看出我是个冒充的青柳表舅。因此便低头匆匆穿过屋檐到了西面客房里补觉去了。 吃过早饭,柳依依忽然说青柳在文帝庙里有事,今天回不来了,得明天才能回家,如果我一定要见她的话,还得等一天。我一听,娘希匹,这要住到何年马月?再住下去,我吕大炮非变成人干不可!由此,我也确定,青柳确实是逃走了。这女人只是在故弄玄虚想留下我做她的面首。 这个我可是不干的,想我吕大炮一向习惯了上面,现在搞成了下面,这和成为女人又有什么两样?因此,我马上提出离开,理由都是现成的,说因为行程的关系,再呆下去是不行了等等。那女人一开始还不肯放,后来看我很是坚决,知道挽留不住,于是只得放我走了。临走还在我包里塞了一支上好的人参和一对野生干鹿茸,说这对鹿茸原本是她男人买下自个用于壮阳的,但现在他已经用不着了……哈哈,小兄弟你知道吗,这野生干鹿茸现在市面上啥价钿?”吕振武得意地问鲁荣明,乘他思索时,拿过水杯喝了口水,抬头看到鲁荣明苦笑着答不上来,便笑着向他伸出一个指头。 “一块洋钿?”鲁荣明对药材的认识只是人参党参黄芪之类的补药,因为他娘身体不好,请镇上的陆先生到家里把了脉后开出的大都是这种药。对鹿茸这种壮阳药并不熟悉,所以根本说不上个子丑寅卯来。一看到吕振武伸出一根指头,便以为是一块银元。 “嘁!一块洋钿怎么够?”吕振武翻了个大白眼,说:“要一两银子呢!” “什么?要一两银子?是一对?”鲁荣明又吃了一惊,心道这么贵的东西,万一买到假货就惨了。 “一两银子不是一对,只是一只喔!”吕振武又一次开心得乐起来,就象一个生意人随便做一票生意便赚了一大笔一样,“这次去乡下既睡了个又风骚又漂亮的女人,还得到了上好的大补药,你说大哥这次是不是赚翻了?呵呵~” “嗨,这是大哥的运气好啊!又撞了桃花运又遇上了财运,那个柳依依也算是个多情人,这是对你辛苦了一夜作出的补偿吧。”鲁荣明嘴角微微上挑,促侠地说道。 “嗯嗯,小兄弟说得不错,我吕大炮这一夜容易吗我……”吕振武一听,立刻悲愤委屈地嚷道。 “大哥,你从王家出来后去了杨柳村了吗?”鲁荣明看到吕振武又要提起那一夜,怕他说起来没个玩,连忙截住话头问道。 “哦,去了去了,那里是青柳姑娘的娘家,当然是要去的。我在镇上问明了杨柳村的方向后便一路奔去。娘希匹的,昨夜终究被那娘们榨干了精神,这脚劲一点也没有,走起路来直打飘,短短的三里路,我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进了村口一说青柳的名字,那些人都知道……嗨,说起来还是乡下好啊,乡里乡亲地处着,十里八乡都认得,不象上海这里,门对面住的是谁都不知道……呃,对不起,我得去放出点,一连喝了三杯水,现在要胀破肚皮了。”说完便起身匆匆去了卫生间。 乘他去卫生间的时间,鲁荣明去灶披间换了只热水壶,早上还好他泡了两壶水,不然吕大哥来了怕是连水也喝不上。 “嗯,好了,现在轻松多了……哦,我说你那个未来的丈人家里看样子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好哇……”吕振武从卫生间出来重新坐下,说了一句后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卷成一团的旧白布,“这是由青柳的爷娘口述,我代笔写下来给青柳姑娘的。你等会慢慢再看,先听我说完了再看不迟。我去的时候已是半上午了,青柳的娘在偏屋里给蚕喂桑叶,看到我进去,很是讶异,后来听到我提起青柳,这个显得有些苍老的女人立刻急切地问我是不是从王家来,我说是,她又急急问我青柳的情况,看样子,她一点也不知道青柳已经不在王家,也不知道青柳现在的下落。 看来,青柳逃出王家后并没有去过娘家。嗨,想想这小姑娘真的是非常懂事啊,显然,她是怕临逃走前去了娘家,万一以后王家追究起来就把娘家也给牵连进去。因此,她干脆连爷娘都没让他们知道就直接走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六十一章 家书值万两 ps:谢谢各位订阅本章!鲁鲁求订阅求推荐,多谢啦! 我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因为一路上我已经将此事前后细细捋过一遍了:青柳逃走后,王家并没有声张,也没有到处寻找,而且还刻意隐瞒,这说明在青柳逃走当晚肯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一旦追究起来,对王家是非常不利的……” 两权相害取其轻,处于自保考虑,柳依依才最终决定将事情压了下来。既然王家有这层顾忌,那么把这事告诉青柳的家人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只是要让他们的嘴巴紧一点,毕竟现在还不是将青柳下落泄露出去的最好时机……” “大哥说了以后他们什么反应?”鲁荣明一听吕振武要把青柳在上海的事说出来,心里不由有些担心,他知道乡下人很是朴实,认为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童养媳也一样,男家对自家的女儿再不好,也不会公开出面非议的,一旦知道自家女儿竟然逃离夫家,受“从一而终”观念毒害很深的这对老夫妻会不会从此不认女儿以示此事和娘家无关?如果真的这样,岂不是适得其反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更不是青柳想要的。 “哈哈~大哥我是个急性子,我是这样想的,这事一定得快刀斩乱麻解决了才行,不然老这么粘粘糊糊地拖而不决,对你对青柳姑娘都不好,所以就自作主张了一次。呃,小兄弟可别怪你大哥办事急躁了……”吕振武看出了鲁荣明的担忧,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 “哦,我没有责怪大哥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你告诉了他们实情以后,他们会怎么样?”鲁荣明急忙解释着。这事本来就是他拜托吕大哥全权去办的,因此在处理上。他当然也可以有权宜之变,如果真的事与愿违也怪不得他。(.) “嗯,其实当时我也犹豫过,怕操之过急反而会弄巧成拙,但后来一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若就早点伸头来个痛快吧,所以最后决定还是全说了…… 青柳娘一听青柳逃到上海了,急得差点厥倒,她赢弱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赶紧扶住墙,脸色一下子煞白,没有一点血色。我想过去扶她,但她连连摇手拒绝了。我看她摇摇欲坠的,怕她摔倒,就去堂屋里搬了只凳子让她坐下,好半天。她才缓过气来,长出了口气,呜咽着说了一句:“我苦命的囡啊……”接着就捂嘴低声痛哭起来。 我站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劝解她,只是反复说‘现在青柳很好,王家也不知道她在上海,你千万不要把这事说出去’等等。正说着,一个小孩子探进头来好奇地看了一下,青柳娘忙叫住他。让他去田里把青柳爷叫回来。小孩又看了看我。一句话也没说,立即消失在门口。 青柳娘边哭边擤鼻子,一边泪汪汪地问我青柳现在的情况。其实说真的,我和青柳接触并不多,她的脾气我也不知道,只是凭直觉非常喜欢她甜美的长相和率真……呃,小兄弟,要是你还不下手,我吕大炮可就不客气了,我是少妇嫩女通杀型的,最喜欢老牛吃嫩草啦,嘻嘻……”看到鲁荣明怒视着他,一副“你敢!”的样子,吕振武做了个鬼脸,嘿嘿干笑两声,继续说下去。 “我就将火车上发生的事全都和她说了,还重点提起了小兄弟你,说你是如何的英俊潇洒如何的风流倜傥,如何地英雄救美,对青柳是如何地温柔多情……哈哈,反正我把你说的是此男只应天上有世间难得见一回的人间美男子和最适合姑娘许配终身的完美男人。青柳娘一听,又欢喜地流下了泪。 我们正在说着,青柳爷肩上扛着把铁锨回来了,两只裤脚管卷到齐膝,脚杆上全是烂泥,看得出来,他得讯后连脚也来不及洗便急匆匆地回来了。进屋后看到我,他并没有吃惊,大概那个小孩子已经将家里来了个陌生人的事向他说过了。 青柳娘让她男人给我泡了茶,红着眼圈让我慢慢喝茶,然后颠着小脚将男人扯到西屋里,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好半天,其间我听到男人吃惊的叫声,又立刻压抑了说话,语气急促而且迅捷,许多话我都听不懂,只得一边喝着劣质茶一边看竹匾里象蛆一样的虫子吃桑叶。 嗳,你说这种虫也真是怪,就那么一条比小指还小的虫,成天只知道抱着桑叶吃啊吃的,吃着吃着就把青绿的桑叶变成雪白雪白的丝吐出来了,就好象它的肚子里有一个转换器似的,你说这是不是很神奇?…… 过了好一会儿,老夫妻两个才出来,我一看他们平和欣慰的神色,知道他们不仅已经接受了女儿逃走的事实而且还为此感到高兴。虽然我不太明白其中的原因,但直到这时,心里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吕振武说完,又喝了口水。 在听吕振武讲述时,鲁荣明的心一直跟着讲述走,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期待,听到这里终于放下心来。他放在桌上的手指不断地摩梭着那块布,很想立刻就知道里面的内容,但是,碍于吕振武刚才说过的话,只得忍住看信的冲动,只希望吕大哥快点把经过说完,因此一看他停下来喝水,便立即又给他满上。 “怎么样,大哥终算没把小兄弟托咐的事情办砸吧?”吕振武咧开大嘴呵呵笑着问。 “嗯,大哥这次真的辛苦了。小弟这世还不了下世定当结草衔……” “得得得!”吕振武不等鲁荣明感激的话说完,便立即伸出两手拦住,“说小兄弟你迂腐,你还真的腐上了,你我兄弟投缘才结成异姓兄弟,在大哥面前你就别说这些肉麻的话了吧?“吕振武说完,白了鲁荣明一眼,伸手在他膊膀上拍了拍。 “嗯,好吧,那小弟不多言谢了。只是后来怎样了?”鲁荣明尴尬地笑了笑,接着问道。 “后来就很顺利了。青柳爷又问了我的一些情况,显然他是想证实一下我的身份,我就把我在上海的身份及和小兄弟你的关系全说了,还把在王家看到的和他又说了一遍,他沉吟一下后,便不知去哪里弄了墨砚笔,又去房里撕了块旧白布来,说让我给青柳捎几句话,但又怕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便让我细细地写在布上……呃,咱老吕的字虽然没得柳颜之精髓但倒也还马马虎虎上得了台面,于是,听了青柳爷要说的意思后便落笔一挥而就,成就了一篇堪比诸葛亮的《出师表》,更赛李密的《陈情表》……嗳,反正就是一篇传世名作啦!哈哈!”吕振武面不改色大言不惭地说完,又大刺刺地挥了挥手,这才结束了一个多时辰的讲述,说完便又急急上卫生间嘘嘘去了。 鲁荣明一看夜已很深,估计吕振武说了半天肚子也饿了,此时正好外面响起一阵“笃,笃笃,笃,笃笃”的梆子声,他探出窗去一看,只见昏暗的街沿石上,晃悠晃悠飘浮着一点红红的炉火,一个佝偻着背挑着担子的老头,一边敲着梆子,一边慢吞吞地从楼下走过,他赶紧拍了拍手,老头立定抬头望来,鲁荣明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老头放下担子,在燃着炉火的担子前忙活起来,一会儿,两碗飘着浓郁葱香味的小馄饨便被吊了上来。 “好香……是什么……哇,是小馄饨!”吕振武一出卫生间便给那股香味吸引住了,他象只狗一样抽动着鼻子一路循着香味看到了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馄饨,立刻惊喜地叫了起来。 “大哥一定饿了吧?快趁热吃吧!这夜摊上的小馄饨味道还是不错的。”鲁荣明在楼窗前刚付完账,一边回身坐了下来一边说道。 吃完夜点心,吕振武又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干,抹了抹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很响的嗝,这才站起身来告辞。 鲁荣明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小兄弟放心吧,大哥明天去捕房就让弟兄弟们帮着打听青柳姑娘的消息,只要她在老西门留下过踪迹,大哥就一定会帮你把她找出来……呃,对了,她走时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蓝底小白花的衣服吧?嗯,这就好,在上海穿这样衣服的小姑娘不多,应该很好认的。好了,小兄弟,你回去吧……啊,对了,回去好好看看那封信哦!”大门外的街沿石上,吕振武说完,笑着在鲁荣明右侧肩窝处轻轻捣了一拳,然后便离去了。 鲁荣明站在大门口目送着他,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才回身上楼。 关上房门,鲁荣明就直奔桌边而去,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卷布慢慢放开,一行行绢秀的颜体小楷字一点点展现在他面前。 不得不惊叹这看似粗人一个的吕振武那一手毛笔字确实是了得!布上的字一个个如行云流水跌宕多姿,又似飞蝶翩跹漫舞轻灵,笔法秀逸奇丽超绝骇人眼目,一时间让鲁荣明心醉神迷,只顾了欣赏字体,没顾得上看信的内容了。过了好久,他才定了定神,一字字细细读下去:青柳吾女见字如面……(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六十二章 线索 ps:多谢各位订阅本章!鲁鲁在此鞠躬致敬! 只读了这一句,鲁荣明的嘴角便不由扬了起来,吕大哥完全是按他自己的书写习惯在替青柳父母写家信呢,用词这般文绉绉酸溜溜的,让人的牙根都快酸掉了。[]嘁!刚才还在取笑人家…… “……久未得知吾女音讯,甚为挂念。无奈王家门庭甚深,非吾此等人轻易能进,故唯将思念藏于心底,常于夜半时分心念切切。今惊闻吾女逸去上海,深令为父为母不安,然由吕先生代为转陈告知后,方知始末。想吾女在王家失母兄之顾,须寻常看人眼色,意常凄切,生活实属不易,故而方有此举。如今既已逸离乡间,还望汝安心谋生为是。闻,吕先生所叙汝当日在火车里幸赖鲁先生拔刀相助,方能逃出升天,又闻鲁先生对汝情意切切,此乃天意未可所知。故,汝事当由汝作主,毋需父母允可。另,毋忘代谢鲁先生托吕相赠人参一支,此为贵重东西,非吾等乡人能享受之。此后万望勿再捎物前来,以防消息泄露引来纠葛。父母兄长在乡间甚安,万勿惦记。切切!” 鲁荣明将信一连看了三遍,青柳父母对女儿的拳拳之心跃然于布上,对她猝然离开王家表示了极度的宽容和理解,看得出来,青柳的父母虽然是乡村野夫,大字不识一个,但却通情达礼,其胸襟之宽广非那些读书人能及,想到此,鲁荣明不由得对他们由衷地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他又将“汝的事当由汝作主,毋需父母允可”这句一连看了三遍,知道这是青柳的父母在明确地表态,让她自己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这也许是原话如此,但也许是那个搞怪的吕大哥自作主张添上去的也未可知。[.超多好看小说]不过不管怎样,此事应该算是圆满解决了…… 咦,且慢!我什么时候托吕大哥捎去人参一支了?……他立刻想起刚才吕大哥所说他离开王家时柳依依曾赠他一支人参和一对鹿茸的事来……天哪!大哥竟然将人参以他的名义转赠给青柳的父母了!怪不得刚才不让他看信,原来是怕他看了以后得知心里过意不去……他的眼圈不由湿润了,大哥的这份浓情厚意让兄弟我这一辈子也还不清啊?……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是怎样把青柳找回来了。 虽然手头一点儿线索也没有,但鲁荣明的心里却没有原先那么焦灼不安心神不定了,因为现在有了吕振武,他就象是有了主心骨有了依靠,他坚信吕大哥是这方面的专家。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这一夜,鲁荣明难得地睡了个好觉,而且一夜无梦。 两天后的黄昏。吕振武果然就带来了消息,确切地说,是带来了一只布包,就是青柳从乡下带出来的那只须臾不离身边的小小布包。 这是数天前一个巡捕在静安寺附近一个弄堂里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少年在翻弄这只包,怀疑这包是他抢来的。便上前一把扭住了送到捕房里,谁知那少年极为狡猾,半路上竟被他脱逃了,只留下这包在巡捕手里,那巡捕看到包里有光启路的画,猜测事主是老西门的住户,便在街上将此包交给了老西门的一个巡捕带回巡捕房,而那个老西门巡捕收到后粗粗一看,里面只是几件女人的衣服和几张随便涂鸦的线条。别无值钱的东西。便不以为然地随手扔进了杂物筐里。 吕振武是个有心人,一回来就把这几天所有记录在案的少女失踪案都梳理了一遍,没发现有关青柳的任何信息。接着他把几大筐杂物一件件翻了个遍,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两天后终于在一堆杂物里看到了这个眼熟的布包,于是一下班就急着送过来让鲁荣明过目。 一看到这无比熟悉的布包,鲁荣明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颤抖着手打开包,只见里面是青柳的几件换洗衣服,其中包括他为她买的那套小衣。除此之外,就是他那晚为她画的那几张草图和写下的几个字,其他什么也没有。他反复翻看了每一样东西,还是找不到她去向的蛛丝马迹。 “大哥,你说这包怎么会在静安寺出现呢?难道她去了那里?静安寺那么大,可真的不好找了。”看着摊了一桌子的青柳衣服,鲁荣明有些沮丧地问坐在那里一声不响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的吕振武。 吕大哥曾经说过,只要青柳不走出老西门,不走出老西门捕房的管辖范围之内,寻找起来便会容易些,不然出了界就很麻烦。他找了那么多天,连她的一丝丝踪影也没见,现在她的包又在静安寺那里出现,难道说,她真的出了南门这一带了么?这下可是真的麻烦了…… “这不一定……”吕振武抬头看向鲁荣明说,“这种抢包贼都长有一双飞毛腿,抢了包他可以跑好远好远,让事主再也找不到他,这才会停下来安心查看收获。所以,这包虽然在静安寺发生,但事发地肯定不在那里,这是可以确定的。只是,静安寺一带人口密集商铺林立,找个人可真的象大海捞针一样很难……嗯,我明天再去捕房里向兄弟们打听打听,看有谁看到过穿这种花样颜色衣服的小姑娘。”说完,他便起身告辞。 “大哥别走,你我难得一聚,今天我正好也没有什么事情羁绊,不如我们两个找家酒店喝个痛快好不好?”鲁荣明叫住了吕振武,殷切的邀请着。就是没有寻找青柳这挡子事,他都是要请一下吕振武的。 “这个?……”吕振武明显地怔了一下,接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兄弟的心意大哥我心领了,只是大哥今晚有事,这酒暂且寄下,过几天再喝吧。我们兄弟来日方长,也不在乎今天喝还是明天喝,对吧?” “大哥!”鲁荣明动情地唤了一声,上前紧紧地抱住他庞大的身子,“大哥为荣明做的一切,荣明切记在心,只是不知道怎么回报才好……以后大哥如果有事请尽管吩咐小弟,小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咦,大哥为小兄弟做过什么了?只是跑了一趟乡下而己啊,那次大哥还赚了呢,应该谢谢你才对哦……哦,想起来了,小兄弟是说送青柳家里那支人参吧?咳,这事我本来不想写上去的,但那丫头的爷再三拉着我一定要我写,拗不过我只好写上了……可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啊,我又没有出钱,只是借花谢佛而己,如果一定要谢,就等青柳回来以后你再谢她吧,那可是她婆阿妈送的哦~哈哈!”吕振武三言两语将他为鲁荣明做的事全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然后轻轻拍了拍鲁荣明的背说,“好了,大哥答应你,等把青柳找回来后,让这丫头为我们哥俩烧几个好菜,我们一定一醉方休,好吗?” “好,荣明听大哥的按排……”鲁荣明哽咽着说。 “男子汉,别这么娘娘腔似地多愁善感,青柳一定会找到的,放心吧!”吕振武重重地拍了一下鲁荣明的背,然后转身就走了。他转过身来后,刚才轻松的神色立刻被一抹沉重代替,那些话只是安慰鲁荣明的,他的心中可是一丝丝线索都没有,接下去他该从何处开始寻找呢?……唉,不管他,还是先挨个儿问问手下那几只小猴子再说吧! 第二天,他依次询问那些手下,但是,一听到他描述的衣服和身材高矮胖瘦和年龄,便一个个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一般:没见过,没有。吕振武发了急,说,你们都给我象豆子一样撒到老西门所有的街头弄堂壁角落里去,找那些痞子小混混打听打听,给我一个个问得仔细点,但凡一点点线索也不要放过,有了消息立马向我报告! 那些手下轰然答应一声,立刻作鸟兽散去了。接下来两天,他草草处理完了不在上海这几天积下来的事情,心里一直惦念着青柳的消息,但是两天过去,仍然什么音讯也没有传来。 第三天早上一到捕房,他正想唤个手下问问情况,却有人前来敲门了,吕振武兴奋得立即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着那个外号叫马脸的华人巡捕,看到吕振武开门,立即行了个不中不西的礼:“老大,这小孩说曾经看到过你要找的人。”说完身子往旁边一闪,吕振武这才看到他身后还站了一个头发象乱草窠脸上满是污垢塌鼻梁的男孩,看样子年纪在十四五岁左右,一看到吕振武的目光很是威严的射定在他脸上,他立即惶恐地低下了东张西望的头。 “这么说来,你见过那个穿蓝底小白花衣服的小姑娘?”吕振武坐在红漆长条台子后面的硬木椅上,对跟着进来拘谨地站在那里不停地变换着身子重心的男孩慢条斯理地问道。 这也是他这几年来养成的腔调,你说他是官腔也可以,说他是派头也可以,反正,他平时在巡捕房里就是这样,和他在鲁荣明屋里谈笑风生嘻笑怒骂的随意样子判若两人。(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六十三章 寻踪 ps:多谢各位朋友订阅本章,谢谢! “嗯……”男孩抬头畏惧地看了吕振武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接着抬起脏兮兮的右手快速将塌鼻梁下的两条黄龙拭去。 “在哪里?” “在……”男孩翻着白眼想了一下,“在法国公园电车站头那里,她正好从电车上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了?” “大约是三天前……哦不,好象是四天前。”男孩不太确定地说。 “她是一个人还是和其它人在一起?”吕振武紧紧地盯住他问道,眼睛将男孩脸上的全部表情全都收入眼底,如果他敢说谎,他就会一掌劈了他。 上海滩上这样的流浪儿数不胜数多,你都弄不明白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后来又去了哪里?他们以乞讨偷窃为生,常常会欺负刚到上海的外地人,抢个包骗点钱什么的。由于长年和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类人物打交道,养成了惯于看人眼色揣测别人的心理和见风使舵的本能,其狡黠多变无人能及。吕振武平日里和他们打交道很多,所以他得防备着这看似年幼无害但心理成熟度可能超越成年恶棍的小男孩给他挖坑。 “她不是一个人,有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但个子比我高,穿得很体面的男小孩和她在一起……”男孩说这话时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似是妒忌又似是愤恨。 “哦?认识那个男孩吗?”吕振武心中一动,他和鲁荣明原先一直以为青柳是孤身在上海瞎摸,所以担忧她会迷路或是上当受骗,现在听这男孩一说,竟然有人和她同路,难道是有人蓄意带走了她?又或是她在上海另有熟人? “这个……我不认识……呃,对了,有个人识得他……”男孩先很遗憾地摇了摇头。后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那个样子象小开的高个男孩太神气了,让他在局子里蹲几天也好刹刹他的傲气,嘿嘿~ “是谁?快说!”吕振武一听,觉得有了希望,便急忙俯身上前问道。 “大头!” 吕振武一听,立刻叫了一声:“进来!” 刚才带男孩来的那个巡捕守在门外,听到叫声推门进来问:“老大什么事?” “马脸,你带他去找一个叫大头的小混混,那大头知道和小姑娘在一起的那个男孩是谁。” 马脸巡捕答应一声带了男孩转身欲走。 “等等!”吕振武急忙又叫住了他们。看到男孩转过身来,他斜睨着男孩淡淡地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嗯,叫……塌鼻头……”男孩迟迟嗳嗳地回答。似是对这名字感到难以启齿。 “哦,我说塌鼻头,那个小姑娘你只看了一眼,怎么知道她就是我们巡捕房要找的小姑娘?”焦急等待了许久总算有了一点消息,现在面对消息提供人。他反而显得很是谨慎,怕万一搞错了让鲁荣明空欢喜一场。 “呃……那小姑娘长得很是挺刮(原指物品质量优良,这里是指女人长得漂亮,类似现在的‘正点’),她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刚从乡下出来的,所以一下车就被我们注意到了……“说到这里他尴尬地顿了一下,偷偷地看了吕振武一眼,发现他低头正在记录,并没有在意他刚才说的话。于是便接着说下去。“我们老大……呃,就是混号叫小癞痢的,他一看就说这是个嫩户头(指人不谙世事)。说不定可以装榫头(指设圈套陷害诈人钱财)捞她一票,因此让我先上去绊住她,寻机下手。但是没想到她后头跟了个本地小男人,样子打扮象个小开,那小开好象也很熟悉我们这一套,不等我在她面前装腔掼倒(跌倒),他就一把将我拎开,护着那小姑娘走了,害我被老……呃,小癞痢骂了个狗血喷头。要不是那个小开硬插一脚我就成功了,这能怪我吗?……”塌鼻头男孩似乎对那天的事心里仍然有气,愤愤地说道。 “哦,后来呢?你看到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现在才想起问这个重要的问题,吕振武不由暗暗汗颜,刚才太着急让他们走了,还好及时把他们叫住。 “后来我心里不服气,又盯了他们一段路,看看实在没有机会,我才死心回来……呃,我看他们一直往重庆南路方向去了,至于究竟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好了,知道了。马脸,务必要找到和那个小姑娘在一起的男孩,只要找到了他,才能最后找到那个小姑娘……还有,派几个人去重庆南路上问问路边小店里的人或是那里的住户,有没有见过这么一个穿蓝底小白花的小姑娘?” “是,老大!”马脸巡捕答应一声,转身之际,眼珠子转了下长脸上浮起一个猥琐的笑容,又回过头问:“老大急着要寻这小姑娘,莫不是老大养在上海的金丝鸟逃掉了?” “滚你的蛋!”吕振武怒喝一声,把桌上一本书扔了过去,早有准备的马脸立即象兔子一样窜到门口,脸上还带着暧昧的笑。吕振武平时坐在办公室里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但私下里和那帮手下相处时很是随便,所以这马脸才敢如此大胆地和上司开玩笑。 天气渐渐转暖,马路边上的法国梧桐又绽出了宽大的绿叶,绿叶间是一个个小小的黄色小绒球,风一吹,小绒绒便漫天飞舞,粘在脸上身上,一不小心还会钻进鼻孔和嘴巴。小芋头很讨厌这些飞花,他常常觉得小飞花钻到他的鼻子里会让他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因此,这几天他都很老实地呆在家里,不是陪他娘说话,就是在他爷南货店里帮忙,让俞则成感到老怀甚安,这个象小野马一样的宝贝儿子终于收了野心知道做正事了,这下他把南货店交给他就是死了口眼也闭了。 然而他不知道儿子这么老实地待在家里的另一个真正原因,其实是怕出门遇见鲁荣明。这小子自从将青柳在家里留宿了一晚,后又她送到打浦桥那家缫丝厂后,就非常怕见到鲁荣明,这种心情就象是偷了人家一件心爱的宝贝,心里既有一种罪恶感又觉得心中有愧,总觉得鲁荣明会找他算账,因此,他干脆连门也不出,怕路上突然遇到对答不慎露出破绽被鲁荣明暴打一顿,他曾经从自家房间的后窗里看到过鲁荣明在酱园大院里练拳有情景,那拳挥出去呼呼生风,就是他在二楼上的房里也能清晰地听到,力道这样大的拳头要是砸到人身人,乖乖隆地咚,还不把人打得半死?所以他忍痛割舍了所有的爱好,象个乖宝宝一样待在家里。 对于儿子的巨大变化,最得意的是金氏:“啊哟喂~老爷啊,我老早就脱侬讲过,阿拉芋头勿会推板(上海哩语,指差劲)格,现在侬看看哪能?我讲得不错吧?” “嗯,你是芋头的娘,儿子争气,你这当娘的当然功劳最大啦!哈哈哈~”俞则成捋着几根短须,开心地笑了起来。此时正是半上午光景,俞则成守了一上午的店,觉得肚里有点饿。他知道人上了年纪,就变得娇贵起来,饱不得也饿不得,如果再不填点东西进去,等歇胃里便会痛,于是便回后面来吃点小点心,店里自有小芋头和那个学生意的守着。 “小芋头……小芋头!你给我出来!”静寂安逸中突然听到这一声怒喝,俞则成和金氏心里同时一惊,不由诧异地回过头去,看到隔壁酱园里的帐房鲁荣明怒气冲冲地从前面店里冲了进来。 “鲁先生找阿拉芋头啥事体啊?”金氏首先发问。 “小芋头在哪里?”鲁荣明脸色铁青地问道,并不理睬金氏的问题。 金氏一听,顿时将一张圆嘟嘟的胖脸拉成了长脸。 南货店和酱园虽然是两隔壁,但因为做的生意不是一类的,所以一向井河不犯和睦相处,鲁荣明平时见了俞则成和金氏也很是尊敬地称呼他们爷叔婶娘,神情一向谦卑并彬彬有礼,今天怎么象吃了枪药似地? “鲁先生,有事好好说,芋头倒底那里惹了你了?说出来该赔钱我们会赔钱,该赔礼我们会赔礼的……”俞则成因为宝贝儿子经常闯祸。所以也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所以马上赔着笑脸上前说,只是那笑脸比哭还要难看。心里正是哭的心思都有,刚刚开心了几天,这小赤佬又不晓得在外面闯下什么穷祸了! “我不要你们赔钱也不要你们赔礼,我只想找小芋……”鲁荣明话还没有说完,便一眼看到正悠然从边门进来的小芋头,立刻象饿虎扑食一般扑了过去,一把拎着小芋头的衣领,面目狰狞地恶狠狠怒吼道:“你把青柳拐到哪里去了?” 刚在弄堂里小解完,一身轻松,正边吹口哨边往里进的小芋头一见鲁荣明一副要活吃了他的样子,不由吓得一个哆嗦楞在当场,站在那里腿都软了,嘴唇抖动着,连鲁荣明的话都没有听清,便本能地颤声说道:“我……我没有……”(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六十四章 我没有拐卖姐姐! ps:谢谢各位好朋友订阅本章!鲁鲁在此深表谢意! 原来这小子正巧尿急,去旁边小弄堂里随地嘘嘘去了,这也是他的福气好,如果刚才他在店里,被狂怒的鲁荣明看到,失去理智的他说不定会不由分说就冲他面门一拳轰过去,不把他打得脸上开花鼻梁挪位才怪! “你还敢说没有?……”鲁荣明的眼睛血红血红的,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抓住小芋头的衣领一直把他推到身后的墙上紧紧抵住,咬牙切齿地说:“小赤佬,枉我鲁荣明平日里一直当你是小兄弟,你却干出这种龌龊的事来……说,你是不是把她卖了?你把她卖到哪里了?……”说完,他的手不由紧了紧,小芋头顿时喉头发紧,喘不上气来,他伸手用力想掰开鲁荣明压住他脖子的手,可是正在气头上的鲁荣明力气大得惊人,竟不能掰离丝毫,他只好两脚向前乱蹬着,想借此卸掉压在脖子上的一点力,一张原本白净秀气的脸渐渐成了紫肝色。 俞则成一看不好,急忙过来想把鲁荣明拉开,但他那整天坐店堂的老身板哪里比得上鲁荣明常年练习船拳的健壮身坯?使出浑身力气,也拉不动分毫。一旁金氏一看儿子的脸色越来越紫,眼见得是要出人命了,立即颠着小脚奔出去大声哭叫:“杀人啦!快来人啊!……” 等在门外静候消息的吕振武一听不好,立即腾身跃起,穿过店堂掠入里屋,右手如钳子般一把捏住鲁荣明死命压在小芋头颈间的手,低喝道:“你疯啦?松手!”另一手同时在他肘关节上一点,一股酸麻感立刻电击一样袭向鲁荣明的指端,他的手指一软,不由松了劲。手下的小芋头这才有了喘气的机会,他的身子乘势滑到地上,一手摸着脖子,一手抚着胸口,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也慢慢变红。[.超多好看小说] 俞则成蹲着帮儿子拍背抚胸,一边抬头骂着:“你这个疯子,小芋头怎么惹着你了你竟然要他的命?” “你问他干了什么好事?”鲁荣明虽然被吕振武点了穴道被迫松开了手,但愤怒之色并没有褪去,此时咬牙切齿地指戳着小芋头。脸上五官都变了形,一副要噬人的模样,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文质彬彬和温润和气。 “哎呀。还好还好,芋头活过来了……”金氏看到吕振武飞快地奔进去,也忙忙地跟了进来,她是小脚走得慢,进来时。吕振武已经把鲁荣明拉开了,小芋头正坐在地上喘大气,她急忙过去,将儿子扶到椅子上坐下,看到鲁荣明仍然凶神恶煞般地盯着小芋头,没好气地向他翻了个白眼,两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尖声嚷道:“鲁荣明!阿拉芋头倒底啥地方对不起侬啦?侬要想杀脱伊?” 鲁荣明此时的情绪已稍为冷静下来一些,但是脸色依然铁青。神色既愤恨又痛苦。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呼吸急促地怒目瞪视着低头坐在椅子上躲避着他目光的小芋头。 刚才他正在酱园帐房里记帐,吕振武匆匆赶来告诉他。说他的手下调查,六七天前一个穿着和青柳一样的小姑娘曾在法国公园出现过,而当时和她在一起的是一个外号叫小芋头的男孩。吕振武不认识小芋头,但经过调查知道这名叫小芋头的父亲开的南货店就在万有酱园隔壁时,他觉得青柳离家的事很可能和这个南货店小开有关,因此便急急赶来告知。 鲁荣明一听,心里立刻涌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愤怒。 青柳离去当天,他也曾猜想到可能与小芋头有关,但后来又否定了,原因是他觉得小芋头虽然平时一副痞子相,从来不做正事,但人却不坏,和他的关系也不错,一见到他就明哥哥长明哥哥短地叫个不停,如果青柳离家后不认得路找他帮忙,事后他肯定会告知他,因为小芋头曾经到过光启路上的房子,应该知道他和青柳关系不一般。谁知当他在杨树浦一带苦苦寻找失踪的青柳之时,这小赤佬却带了她南下去了法国公园一带! 法国公园是一个法国人于上个世纪未在原有顾家花园的基础上扩建而成,花园本身并无不妥,但关健是上海滩上的大流氓杜月笙有个专事伤天害理人口买卖勾当的门徒叫陈鹤鸣,他就住在那一带。这小赤佬带着青柳东不走西不走,偏往那个方向奔去,难道只是带她游玩公园去的而不是动了丧尽天良的坏脑筋? 这么一想,鲁荣明的心里便刀绞似地痛,要是早一点寻到小芋头逼问一下,也许早就把青柳找回来了,现在耽搁了那么多天,也不知孤苦伶仃地她被辗转卖到了哪里?这么些天又受到了那些惨绝人寰的虐待和侮辱?想到这里,他心底立即窜出滔天怒火,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右手猛地一拍桌子,一管饱醮了墨汁的毛笔被一震之下弹跳到了帐册上,将他刚刚端端正正记上去的数字须臾间涂抹成了一团写意画,他看也不看一眼,推开帐册腾身跃起便直奔隔壁冲来。 吕振武怕他冲动起来丧失理智下手不知轻重会出人命,便一路紧跟着,在南货店门口,鲁荣明停下来,让吕振武等在门口,说他会有分寸的。吕振武看到他青白的脸色,知道他压抑了好久的情绪今天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便摇摇头停住脚,让他一个人进去。 鲁荣明进了店堂眼睛四下一扫,没有看到小芋头的身影,也不管前来问询的学生仔小朱,就径直冲进了里屋,和俞则成夫妇刚刚火呛呛说了没几话,正好看到从边门进来的小芋头,此时他那里还控制得住?要不是吕振武及时赶到并点穴松了他的劲,说不定他愤激之下真的会失手将小芋头掐死。 “你让你的宝贝儿子说,他干了什么好事?”见金氏象只雌老虎一样向他大发雌威,鲁荣明毫不示弱地恶狠狠回瞪着,其情状犹如患了失心疯一样。 金氏一看立刻心生怯意,不敢与鲁荣明对恃,便转向小芋头:“芋头,侬倒底做了啥对不起鲁荣明的事体啦?啊?侬快讲呀!” “我没有……是她让我不要告诉你她去了哪里的,又不是我……”小芋头没头没脑地嘀咕了一句,看到鲁荣明投过来仿佛要杀了他一样的目光,不由又心虚地低下了头。 “小赤佬,还说没有?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今天你若是不把她交出来……”鲁荣明一听小芋头还嘴硬,刚刚小下去的火气又腾一下窜到了头顶,他身形一动就要扑过来,被吕振武用力拦住了:“冷静!小兄弟千万要冷静!深呼吸~对,深呼吸……嗯,这就对了。好了,此事还是交给我吧。” 他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一枚圆形铜徽章,这枚徽章一面铸着英国女皇头像,另一面铸有美国自由女神像,是上海公共租界用以证明巡捕身份的信物。吕振武将徽章向俞则成夫妇亮了一下,揣回怀里,看着他们错愕莫名的神情说:“我是老西门捕房的,姓吕。日前捕房接到这位先生报来的失踪案,说是他熟识的一位名叫青柳的小姑娘无端失踪了,随后捕房展开了慎密的调查,最后查到那位小姑娘最后是和贵公子女一起的,所以我们怀疑贵公子和最近上海滩上数宗少女失踪案有关……” “啊?勿会格勿会格,爷叔(叔叔)侬肯定弄错脱了,阿拉芋头从小老实来西格,哪能会做出格种事体?再讲,阿拉芋头也不认得啥个小姑娘。是伐芋头?……”不等吕振武一本正经地说完,金氏早就慌成了一团,要是宝贝儿子被捉到捕房里,不死也要脱层皮,想想都要吓死了,因此她急忙摇着小芋头的身子问道。 其实金氏心里正在“别别”乱跳,听到这里她才明白,那天儿子带回来的小姑娘是鲁荣明认识的,虽然他没有说清楚和那个小姑娘是什么关系,但看到他对小姑娘如此紧张,便知道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了。可笑她那天夜里还在精心策划小芋头和小姑娘的圆房,还在梦想一石三鸟,还在妄想抱孙子呢!……现在想想那晚的事情经过,如果此时地上有个洞。她肯定会立刻钻进去……但是,她可不能自乱阵脚,一定要帮儿子和那个青柳撇清关系……对,就讲不认得好了,反正小姑娘也不在他们家里。所以她摇着小芋头,但手上却在暗中用力掐他,意思是让小芋头和她口径一致,一口咬定不认得什么小姑娘,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岂不是找不到他头上来了? 可是小芋头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没有理解他娘话里和手下的意思,根本没有接拎子,只是嗫嚅着说:“我真的没有拐卖姐姐,真的……是她自己要去的……”现在小芋头已经缓过气来,只是他仍然不敢对上鲁荣明带着浓重杀意的目光。 “胡说?青柳会自愿把自己卖了?你再胡说我一掌劈了你信不信?”鲁荣明气坏了,这小子真是属鸭子的,事已至此还在嘴硬。他又一次作势要扑过去,但被吕振武挡住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六十五章 吕振武的车技很烂!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多谢啦! “谁说我把她卖了?都说没有啦,怎么还在说我卖了姐姐?……我怎么可能卖姐姐呢?呜呜呜,明哥哥你欺负人!你们都欺负人!……”小芋头一听鲁荣明和那位巡捕根本不信他的话,一再怀疑他卖了青柳,心里又惊又怕又是委屈,便立刻炸了,不管不顾地一蹦老高大喊了一通,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扭动着身子,两只脚还在地上一前一后地捣腾着,放声哭起来。 说起来这小芋头人虽长得细细高高的,但岁数毕竟只有十五岁,而且从小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受尽宠溺,一直没受过什么委屈,今天先是差点被鲁荣明掐死,后又来个巡捕说他拐卖少女,这让他如何受得了?愤激之下便发起少爷脾气来了。 这一下倒把鲁荣明弄楞了,这么说来难道是他冤枉小芋头了?可是这么多天了,还不见青柳的身影,她又会在哪里?终之,不管怎么样,青柳离家后是和这小赤佬在一起这一点是完全可以肯定的,所以,要想弄清她的下落,还得从他嘴里掏话。可是看着坐在地上象个小孩子一样委屈大哭的小芋头,他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明啊,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俞则成一看这架势,原来就不太明白的脑子更加糊涂了,于是出来打圆场。 “好吧,你说你没有把青柳姑娘拐卖了,爷叔先信你一次。可是后来你又把她带到哪里去了?怎么她从此就不见了呢?”吕振武在小芋头面前蹲下身子,温和地问道,眼里慑人的光束一闪即逝,他怕吓着了这个少爷反而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他知道面对这种小开,最好的方式是威吓和软哄两种,刚才鲁荣明已经威吓过了。现在当然得换哄的了。 “去……去缫丝厂了……”小芋头停止大哭,低头抽泣着回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哪个缫丝厂?” “打浦桥恒丰缫丝厂……” 旁边的金氏一听,惊得差点跌倒,这小瘪三那天带小姑娘一早出去后直到吃过中饭才一个人回来,问他到哪里去了?小姑娘又去了哪里?他一声不吭。问他昨夜倒底和小姑娘圆房了没有,他就暴出眼乌珠冲她大叫:“都是你!都是你……”然后掉头就走,搞得她莫名其妙。 刚才还在设法想让他将整件事全都赖掉,没想到小瘪三不仅承认和青柳认识,还承认将小姑娘领到打浦桥丝厂里了……这下子完结了。万一小姑娘有事就脱不掉关系了…… 吕振武松了口气,站起来向鲁荣明使了个眼色说:“好了,事情清楚了。看来青柳姑娘是去了那家丝厂做工了,对不对,小芋头?”后面的话是对小芋头说的。 “嗯……是她一定要去的,我叫她不要去不要去,可是她一定要去。我没有办法只好带她去了……”小芋头抽抽嗒嗒地用衣袖边拭着泪和鼻涕,边回答道。 鲁荣明一听这才把心完全放下,看到小芋头颈间被他大力掐出来的紫色指印,心里不由十分内疚,他刚才是太性急了点,要是耐着性子慢慢问,就不会那样对待小芋头了……不过,那丫头怎么突然想到去缫丝厂做工的呢?难道住在那屋里不好么?还是,她只想自谋生路养活自己不想再靠着他了? 想到这些。刚刚轻松的心情不由渐渐沉重起来…… “好吧。那家缫丝厂在哪里,你能不能带我们去?如果找到了青柳,这事就和你没有关系了。如果那家缫丝厂里没有青柳,那么此事就……” 吕振武一句话还没说完,一边金氏便愤愤地插嘴说:“爷叔格能样子讲就勿对了,脚生啦人家小姑娘身浪厢,阿拉芋头又呒没拿绳子栓牢伊,伊走脱了关阿拉芋头啥事体?对伐芋头?……” “姐姐不会走掉的,我和老徐爷叔讲过,如果她要走的话让他通知我……”小芋头并不领他娘的情,坦然地抬头说道,红肿的眼睛正好对上鲁荣明望过来含着愧疚和不安的目光,这次他没有躲闪,就那么神情复杂地直直望着鲁荣明,眸子里流动着的有歉意和羞愧,也有羡慕和妒忌…… 鲁荣明并没有读懂藏匿在小芋头眸子里的意思,一听青柳有了下落,便急于想见到她,当然更想问清他刚才心里的疑问,因此便催着小芋头快点带路去恒丰缫丝厂。 刚才因为急着向鲁荣明报信,吕振武是急匆匆开着那辆破吉普来的。说起来这吕振武并没有专门学过开车,那时也没有领驾照之说,只是平时他觉得好玩便跟着小六子学过几手而已,至多也只是知道哪里是油门哪里是刹车而已,今天上午从小六子手里抢到钥匙后,便急急驾着那辆破车歪歪扭扭地上了路,好在车速不快,一路上鸡飞狗跳骂声不断,在马路上东撞一下西冲一下,竟然被他顺利地开到了酱园门口。 现在车上一车子人,除了他和鲁荣明、小芋头外,还硬挤上来一个金氏,这多么人让他明显的有了压力。 金氏是怕万一去恒丰缫丝厂找不到青柳,鲁荣明又会失控打人,到时吃亏的肯定是儿子,因此得有人一路护着小芋头才行。按她原来的意思,是让俞则成跟来的,无奈南货店里实在脱不了身,全部交给那个朱学徒俞则成又放不下心,因此只好她亲自出马了。 再加上,这金氏也有点塌便宜(贪便宜)的心理,她还从来没有乘过小车子,平时看到马路上那些乘在小车里的人很是威风,今天遇到这么个乘白车的好机会怎么能放过?见了便宜不塌就是戆大!于是便更加起劲地吵着要跟着一起去。吕振武和鲁荣明虽然心里不乐意,觉得她跟去就是个累赘,但碍着她是长辈,又不能明着阻止,于是只好由着她上了车。 不过,她很快就后悔这个决定了…… 这个吕振武的车技还真不是一般的烂,他这哪里是在开车,简直就是醉车跳舞,车子发动了半天才启动,接着往前狠狠一蹿上了路,东歪西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一遇到车前人、黄包车或是羊角车(一种运货的独轮车),他便急踩刹车,那车就往前猛地一冲停下来,车里人的身体随着惯性全都往前一撞,金氏坐在副驾位子上,第一次急刹车时没有防备,惯性把她重重地扔到了前挡风玻璃上,差点把鼻梁撞断了,额头上立时就起了一个包。 她摸着额头和鼻子,拧眉竖目地刚想冲旁边开车的吕振武发飚,转头一看,那位眼睛瞪得铜铃大,全神贯注地瞪视着前方,额上满是汗珠,握着方向般的双手指关节都白了,知道他此时紧张得不得了,她再一亮大嗓门会惊着他,所以只得将已经涌到了嗓子眼上的怒斥咽了回去。 可是没想到她还没把心里的怒气完全平复下来,车子又是一个猛扑急刹,她笨重的身子又象沙袋一样,猛地往前抛去,这次她还好有了防备,早已将一只小脚死死地撑在前面车板上,这才避免额头鼻子再次受虐,可是她的胃却受不了这种毫无预兆的抛掷,在里面闹腾开了,早上吃下去的东西涌到了喉咙口,她努力闭紧嘴忍着,但在车子的再次猛点头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嘴一张,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吕振武本来左避右闪精神高度集中的开着车扭着东北大秧歌,忽然听得旁边一声异响,心里一慌,方向盘便打歪了,一头撞在路边一棵法国梧桐树上,还亏得他及时踩了刹车,不然,前面两个行人非被撞飞不可。那两个行人也算是身手矫健,一见车子突然打横,吓得象两只猴子般急急往旁边一跳,闪到了树后,这才避免被车撞到。 看到车子停下了,其中一个中年女人臭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过来,刚想张嘴骂人,但是一眼看到了坐在驾驶位上的吕振武,立刻掉头悻悻走了,想是认识吕振武并知道他是巡捕房里的人。 车子一停下,金氏立刻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地一屁股坐到了路边街沿石上,一边干呕着一边“姆妈来呀”地叫。后面小芋头和鲁荣明因为前面有座椅背挡着,虽然颠晃得难受但不至于散架。小芋头一看他娘的样子吓坏了,急忙下来,连连给她拍背抚胸顺气。 吕振武下车转到右侧,皱眉看了眼车内的秽物,用手在鼻子前扇了下难闻的气味,正没法想时,站在他身后的鲁荣明转眼看到路边有家小饭庄,便过去借了只水桶灌了水,吕振武接过去将水泼到了车里的秽物上,一连冲了三桶水方才冲洗干净。 这时金氏已缓过神来,原本煞白的胖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可是她说什么也不愿再坐进那辆破车里了,刚才的难受经历简直比死都难受,她怎么还愿意重来一次? 她一边抚胸一边想,觉得自己跟着去也没多大意思,再加上小芋头也觉着他娘这样有些坍他的台,也遏力劝她回去,于是她便千关照万嘱咐的目送着破吉普一步三颠的离开,自个雇了辆黄包车回去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六十六章 我们想带青柳走! ps:多谢各位朋友订阅本章!鲁鲁求订阅求推荐求包养!鞠躬致敬! 车子到恒丰缫丝厂门口已是正午时份,鲁荣明率先跳下车,奔到厂门口,只见厂门紧闭,可以听到里面的机器轰鸣声,但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好看的小说)旁边门房的小门也关着,从小窗里望进去,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吃饭。 鲁荣明敲了敲窗,男人抬起头来,皱着眉,鼓着腮帮子不停地咀嚼着,显然对打扰了他吃饭很是不高兴。 “请问,能不能开门让我们进去?”鲁荣明压抑着快要见到青柳的激动,平静地问道。 “不行,现在车间里还没有歇工,要再等一刻钟。”男人把嘴里的一口饭咽下,很快地回答道,接着又低头继续吃饭,不再理会窗外的人。 “你……”鲁荣明正要发火,小芋头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说:“明哥哥,我来和他说。” 鲁荣明回头看了看,见到小芋头眼里的真诚,忽又想到他刚才说过什么老徐爷叔,知道他在这个厂里有熟人,于是便退后几步,将小窗口让了出来。 “笃笃~”小芋头敲了敲窗。 “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过再过一刻钟再来吗?烦死人了!”男人抬头看到站在窗前的小芋头和他身后的鲁荣明,知道他们是一起来的,便拧起眉,面色不善地说道,语气里满是火星味。 “爷叔,请问老徐爷叔在厂里吗?”小芋头知道父母的这位叫徐万里的朋友很是勤谨,自开了这缫丝厂后除了过年时关厂歇上一个月之外,只要厂开着,他就几乎天天都在厂里坐镇。 “老徐?呃,是哪个老徐?”男人楞了一下,停止咀嚼反问道。(.) “就是徐万里爷叔啊!”小芋头脸上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哦。记起来了,你是徐老板的熟人,前几天来过的,对吧?”男人一听是找东家的,态度立刻谦卑起来,脑子也一下子活络了许多,立刻放下饭碗,开门让他们进来,同时,关照里边一个扫地的女人:“快去找徐老板。说门口有熟人找他。”那女人看了看来人,没有说话,扔下扫帚飞也似地去了。 “嘿嘿。不好意思,刚才没看出来,怠慢各位了,因为徐老板有规定,外来人不能私自进厂。先委屈各位在这里等一会儿吧,老板马上就来,呵呵~”男人谄笑着,殷勤地给他们让坐,还剩下一点饭也收了起来不吃了。 男人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让鲁荣明很是厌恶,他并没有进屋,站在门口看吕振武在厂门口那块小小的空地上练车技。 吕振武来来回回开了几次后总算把车子停到了理想的地方,这才熄火下了车过来。 此时那位徐万里也出来了,这一位长得五短身材但面相却是一团和气。显得慈眉善目的。一见小芋头,他立即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的很是亲热,显然。他和俞家的关系很好。 鲁荣明和吕振武也过去见了礼,但并不说破各自的身份,只说是小芋头的朋友。徐万里看着二人年长小芋头好几岁,心里虽然起疑,但嘴上并不多说什么。他让门房男人搬出一张长凳,让吕振武和鲁荣明坐了,自己拉着小芋头的手坐在门房男人值夜睡的小床沿上。 “爷叔,那天我带来的那个姐姐还在不在?”寒喧过后小芋头立即问道,边说边紧张地盯着徐万里的脸,生怕青柳真的不在,要是那样,他可是跳到黄河……呃不,是跳到黄浦江里也洗不清了。(.) “哦,那小姑娘呀,还在呀,怎么了?你想见她么?这小姑娘做生活蛮勤快的,缫丝车间里的人对她都喜欢得不得了呢……”徐万里夸着青柳,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她。 “嗯,爷叔,我们想见见她,能不能让她出来一下?”一听青柳还在厂里,小芋头顿时把一颗悬了一路的心放下了,同时立即提出了要求,其实他本来是想问能不能把人带走的,但想想又觉不妥。 八天前他带青柳来时,恒丰缫丝厂的已经不招工了,当时是他在徐万里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后来又保证只要进了厂一定会做足一年的,这才让徐万里看在和俞家多年世交面上将青柳收了进去。现在事隔才八天,他的保证还犹在耳边,却要反悔先前的承诺把青柳带走,这岂不是太不象话了?这岂不是不把人家当回事么?所以,他就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说出来。 “哦,可以呀!快要歇工了,我让人把她叫出来……对了,你们还没吃饭吧?要不去厂里食堂吃餐便饭吧?”徐万里热情地邀请着。 小芋头一听,回头用目光问询鲁荣明和吕振武,见那两个微微摇头,便转头婉拒:“不了,爷叔,等见过姐姐我们就要走的……”正说着,车间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 “歇工了。老板,我去把人叫出来吧?”门房里的那个男人低头哈腰地主动说道。 “嗯,好的……对了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因为厂里女工很多,徐万里只对那些做了半年以上的女工才会有印象并记住其名字,对于进厂不久的他根本不清楚姓谁名甚,至于小芋头前些天带来的那个小姑娘他倒是有印象,如果见了面也知道她的来历,但要让他说出具体姓名却是不能的。 “叫青柳。”一直默不作声的鲁荣明忽然插嘴答道。 “噢,对,叫青柳……”他转头关照男人:“去缫丝三车间找温管车的,让她放青柳一个小时的假,说小芋头在门口等她。”男人哈着腰一迭连声地应着去了。 “各位既然不愿赏光留下来用午餐,那徐某就不奉陪了……”徐万里看看这里似乎没他什么事了,便站起来告辞。他还没吃饭呢,现在肚子里咕咕直叫。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小芋头便跟着站起来急叫:“爷叔爷叔……”一边还连连扯动着他的衣角。 “怎么了芋头?”徐万里诧异地望着小芋头,因为他个子矮,两人一起站着小芋头比他高了一个头还多,所以看瘦瘦高高的小芋头得微微仰首。 “爷叔,想和你商量个事……”小芋头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事?你说吧!”徐万里心里一动,心想,只要不是借银子,什么话都好商量。到月底春蚕茧子就上来了,为了筹钱去湖州乡下收茧子,他已经向永泰钱庄调了不少头寸(调头寸:金融术语,指借款),现在缫丝厂里的帐户上只有区区一百多只洋,这点银洋连发厂里工人的工钿都不够,要是这小子再提出来借钱,岂不是让他为难么? “我们想带青柳走……”一边的鲁荣明见小芋头说话吞吞吐吐的,怕他说不清楚,急忙又插了一嘴。现在他的心就象如同油煎一样,思念的痛苦和对青柳突然离开的困惑猜忌一起象蚕丝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让他觉得心里生痛生痛的,现在他既想快些见到青柳,但又怕青柳不愿跟他回去,让他那本已脆弱的心灵再次遭到重创!如果那样,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这一而三再而三的打击…… “啊?这是为什么?小姑娘在这里做得好好的,怎么要走了?”徐万里一听不是借钱的心里放松了许多,但是听说要带走他厂里一个做事勤快的女工还是略觉不快。 中国南方是丝绸之乡,其丝均是从蚕茧上抽出来的,原始的缫丝方法,是将蚕茧浸在热盆汤中,用手抽丝,卷绕于丝筐上,盆、筐就是原始的缫丝器具。至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上海的缫丝业工序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进,许多厂已用机器缫丝,缫出来的丝无论是其光洁度及粗细均匀度都比原来老法子的土丝质量高很多。徐万里厂里用的就是从法国进口来的两绪共捻式缫丝机,用蒸汽煮茧,每个车间排缫丝车十部,每部缫丝车配一名挡车工,每两部缫丝车配一名索绪(从融解的茧子上抽出丝头)工,缫制出来的小丝送到复摇车上加工复摇、烘干,成为大丝,再经过编丝、扎绞、秤丝、配光等到工序,最后才能打包、成件,并通过生丝检验,照标准按质分等级出售到上海及江南各丝织厂里或是出口到东南亚及欧洲诸国。 而想做到这一切,拥有一批稳定的熟练工是相当要紧的,新招工人进车间第一天处于热气蒸腾的车间里往往面对一桶桶白白胖胖的茧子和翻滚的丝锅手足无措,再加上蚕茧煮好后散发出来的淡淡异味,一时都难以适应,因此必须得经过半个月的手把手带教才能逐渐适应厂里的环境,再经过几个月的调教,方能独挡一面。如果厂里天天走马灯似地换工人,哪里能出得了上等的好丝?所以徐万里对招进来的工人一般要求她们必须要做一年以上,不然是不收的。 上海缫丝行业的竞争相当激烈,工人的流动性也很高,徐万和厂里培养出来的熟练工跳槽(呃,当年还没有这个词啦,且拿来一用!)去其它厂里的不少,当然,反之亦有。但不管怎样,听到小芋头要将进了厂的青柳带走,徐万里那张一团和气的脸便不由得拉长成马脸,眉头也皱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六十七章 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ps:谢谢各位朋友订阅本章!鲁鲁求订阅求推荐!谢谢各位啦! “不是的爷叔,那天姐姐是瞒着家里人来厂里做工的,现在姐姐的……嗯,就是这位哥哥知道了,他不想让妹妹在丝厂里做,所以……”小芋头一看徐万里脸色不对,急忙将鲁荣明抛了出来。 徐万里听了扭头看了看鲁荣明,见对方面沉似水地向他微微点头,再看看他旁边的吕振武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中隐约有精光闪动,知道今天不放人是不行的了,不由无奈地说:“这样啊……那好吧,你们就带她走吧!这事就这样了……我厂里还有事,就不陪各位了。” 既然是小姑娘的兄长出面要将人带走,他一时也无话可说。因为他厂里招的不是包身工,因此没有和工人签下什么包身合同,仅在工人进厂时交了两块洋钿的保证金,以保证中途绝不离开。而青柳因为是熟人儿子带来的,这保证金也没有交,现在人家要走,还来了二位看上去不好惹的男人,哪里能拦得住?再加上小姑娘进厂没几天,也谈不上是熟练工,且是自己要走,在厂里做的这几天工钿自是不用付的,想想也不算太吃亏,于是便勉强答应下来,接着告辞匆匆走了。 “小芋头!”徐万里刚走,门外就传来了一个欢快的叫声。心里正在忐忑不安的鲁荣明听了心里一喜,急忙站起身来望向门房的后门口,只见门外轻盈地进来一个身影,这人,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青柳还能是谁? 青柳刚歇工,温管车便找到她说门口有人找她,她一边揣测着会是谁找到这厂里来了,一边匆匆往外走。快到大门口时遇见东家徐万里,徐万里虽然叫不出她名字,但却认得她的这个人,看到她,便告诉她说是小芋头来了。 在一个陌生的而又枯燥呆板的环境中生活了好几天的她正倍感孤独,一听小芋头来了,不由喜出望外。小芋头虽然不是她的亲人,但也算是她在上海滩上除了鲁荣明以外唯一的一个熟人,所以她脚步轻盈地欢叫着进了门房,进门一抬头。却意外地对上了鲁荣明惊喜交加的眸子,不由楞住了,她迟疑地低低叫了声:“大哥?……”便站在当地。怔忡地看着他不作声。 鲁荣明看上去风尘仆仆的,神情疲惫面容憔悴,而且好久没刮过胡子了,腮帮子上满是黑乎乎的胡子茬,。一袭淡蓝色的长衫皱巴巴地套在身上,显得松塌塌地。这副落寞潦倒的神情和她印象中英俊箫洒一向整洁的鲁荣明完全不一样,便知道在自己离开的这几天时,大哥心里所受的煎熬和四处寻找她时的焦虑……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和大哥再次见面时的那种惊喜和欢悦,但没想到现在当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却显得慌乱和手足无措,思念、愧疚和惶恐在她心里交织成一张细密而又柔软的丝网,将她的心紧紧的网住,也困住了她的手脚。但是眼里。却不受控制地慢慢蕴出了盈盈泪花…… 小芋头看到青柳出来高兴极了,他很想蹦过去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可看了看一边正怔怔地看着青柳的鲁荣明。又不敢造次,只是怯怯地叫了一声:“姐姐……” “青柳,你还好吗?……”鲁荣明痴痴地看着她,觉得她清减了许多,下巴更尖了,一张鹅蛋脸也变成了瓜子脸,原先红扑扑小麦肤色的小脸现在苍白了许多,他知道,这是缺少睡眠的原因。看到青柳乍一见到他时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欢喜雀跃,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扑入他怀里喜极而泣。他的心不由又隐隐地痛起来,虽然和她只是分别了短短的八天,但是,仅仅只有八天,两人之间却显得比之前生分了不少,他和她之间似乎有了一条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她站在他面前,但他却有触碰不到的感觉……正在凄迷地想着,一抬眼,看到了青柳眸中闪亮的泪光,心里更加难受,眼里,也不禁湿润了……此时他很想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紧紧地,再也不松手……但是,却生怕她拒绝他的拥抱,让他的心再次受到重击…… “哈哈,青柳姑娘,还有我呢,多日不见,还认识我吗?”看到两人泪眼相望无语凝噎的样子,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和凄婉,吕振武便打着哈哈打破冷场,踱过来站在鲁荣明身旁,带着一脸坏笑戏谑地看着青柳。[.超多好看小说] “呀,吕大哥也来了……”青柳看到吕振武,立刻瞪大双眼吃惊地叫了一声,她努力眨去眼中的水气,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吕大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在芦花浜调查到什么了?难道今天他是来抓自己的吗?再看鲁荣明脸上那种欲语还休伤痛不已的样子,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担忧害怕了多日的事情终于来临了,她反而不怕了,心想,老马爷爷常说: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逃不掉了,就爽爽快快地让吕大哥抓走好了,省得让大哥难过,于是,她镇定一下心神,对吕振武说:“吕大哥,我跟你走,你别为难大哥,这事和他没关系……” “呃,你说的什么?”青柳莫名其妙的话一出口,屋里所有人――除了那个不知情的门房男人外――全都楞住了,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从对方脸上看出答案来,于是一齐将目光投向青柳,几乎同时问道。 “青柳姑娘要跟我走?听到没有小兄弟?嘻嘻~看来我吕大炮的艳福还真的不浅呢!啊哈哈……”吕振武一怔之后,立即乐了起来,他连连拍打着鲁荣明的肩膀,哈哈大笑着,一时连眼泪也笑了出来。 “青柳你在胡说什么呢?”鲁荣明不满地瞪着青柳,这丫头脑子是不是敲坏了?好端端的要跟吕大哥走! “姐姐?……”小芋头也不理解青柳怎么突然说这话,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求援似的叫着青柳,希望从青柳这里获得答案。 “咦?吕大哥不是来抓我的吗?”青柳也奇怪了,她忽闪忽闪地眨着睫毛长长的丹凤眼,就象脸上有两只黑蝴蝶在不停地扑着翅膀,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看到那几个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样子,她也糊涂了,含着辫梢疑惑地问:“难道吕大哥不是来抓我的?” “干吗要抓你?”鲁荣明第一个醒过神来,他忽然隐隐感到也许青柳的离开另有原因,这让他不由有些欣喜和期盼,因此急忙问道。 “呃,那个……吕大哥不是去了,嗯,乡下吗?……”青柳吞吞吐吐地说。 “嗯,对啊,这又怎么了?……咦,对了,你怎么知道吕大哥去了乡下?”鲁荣明忽然诧异地问。对啊,记得他托吕大哥去乡下调查是私下里悄悄说的,青柳怎么会知道?他狐疑地盯着青柳。难道她偷听到了他和吕大哥的说话?难道她是因为怪他瞒着她托吕大哥去乡下调查才离开他的吗?可是,他是让吕大哥帮她处理她和芦花浜王家的事啊,难道这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吗?她知道后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呀,怎么反而逃走了? “嗳青柳姑娘,我想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怎么可能会来抓你?你犯了什么事了?哦对了,我倒是受小兄弟之托去了一趟你家里,见到了你爷娘,也见了你那漂亮的婆婆……” “啊?这是真的吗?吕大哥真的见到了阿爸姆妈?他们还好吗?”青柳一听有父母的消息,立刻兴奋地打断了吕振武的话,急切地问道,接下去的那句话根本没听清。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了,自是非常惦念。 “嗯,他们都很好,我把你来上海的事告诉他们了……” “阿爸他没有骂我吧?”青柳忽然担心起来,虽然当时她没有了退路不得不逃离王家,但事后她一直担心父母为此会责怪自己的莽撞举动。古代女子讲究的是“从一而终”,她虽然和王宝宝没有圆房,但名义上已经是王家的媳妇,现在她擅自离开王家,一旦此事在乡里传扬开来,不被人骂死才怪,连爷娘都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嗨!我说你的爷娘真是天底下最好最通情达理的爷娘了,他们刚听到这消息时还有些吃惊,但是很快就接受了并理解了你的难处……对了,还托我带封信交给你的,回来后我交给小兄弟了,在他那儿,回去后让他念给你听吧。” 吕振武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在这里说这些似乎并不合适,便拿眼睛看着鲁荣明说:“小兄弟,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吃饭吧,边吃边谈,不然在这里大家都站着说话,脚都酸了。” “哦,对对,其实我肚子早就饿了,说起话怎么就忘了呢?青柳也没有吃饭吧?走,一起吃饭去,等会我会详细告诉你吕大哥去芦花浜查到的情况!”鲁荣明听吕振武提起,这才记起大家都没吃中饭呢,于是立刻响应。 吕振武一听,赶紧出去发动车子,他知道这破车是打着不走哄着走,他得早点儿把它启动起来。(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六十八章 梦花小饭馆 ps;非常感谢各位订阅本章的朋友!鲁鲁继续求订阅求推荐! 听吕振武告诉了她父母的情况,知道他们没有怪罪自己私自逃离王家,青柳心里很是高兴,看来情况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糟,不管王木头是死是活,至少,吕大哥回来后并没有要抓走她的意思,这让她心里压了很久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一半。 “出厂……怕是不行的吧?……”她心里还有不少话想问吕大哥,可是一听要出厂,不由得迟疑起来: 进厂第一天,车间里的温管车就和她说过厂规,她记得其中就有“不是放假日工人不能擅自出厂”这一条规定,否则的话便会以违反厂规之由扣工钱。扣钱倒是小事,但她不能刚进厂就顶上个违反厂规的坏名气。 “没事的姐姐,我刚才和老徐爷叔讲过了,说今天我们要带你离开缫丝厂,他已经答应了。”小芋头看到青柳迟疑,猜到她的担心,便解释说。 “这厂里的活就不做了吧,我知道在丝厂里做会很伤手的……”一旁的鲁荣明说着,目光瞥向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果然,她原来已经光滑白嫩的手又变得粗糙皲裂,右手手指上还有发白糜烂的伤口。 再次听到久违了的柔和关爱的熟悉话语,青柳心里不由荡漾起一阵暖意,她抬眸望去,正好遇上鲁荣明温和而又略带笑意的目光,在那眼底深处,闪动着宠溺、爱怜和深情,同时,也有一丝丝嗔怪,这含情脉脉的一眼看得青柳的心不由“砰砰”地乱跳起来,脸上不禁飞起一片红霞。 她羞涩地低下了头,悄悄地将手背到了身后。 “喂。快点出来上车啦!”吕振武打了好几次火,总算将车子发动了起来,他怕这破车会使性子突然熄火,便在车里高声叫道。 一行人赶快出来上了车。 “各位先生走好,俞少爷走好!……”门房里的那个男人讨好甜腻的声音在他们身后送别。 “对了,青柳姑娘在厂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取的?”吕振武刚开动车子,又停下来转过头问道。 “没有,我带出来的小布包路上被人抢了……在缫丝厂里是和人合睡的,正想发了工薪以后去买被褥和换洗衣服呢……”青柳摇了摇头说,想起她被抢的包又有些心疼。 “那个包吕大哥帮你找回来了。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呢。”鲁荣明微笑着说。 “真的?这真是太好了!谢谢吕大哥!”青柳一听非常高兴。 “别谢别谢,再谢吕大哥的车要开歪了。”吕振武眼睛紧紧地盯着前面,一面开着玩笑。 终究是有点摸到了这破车的习性。这次吕振武的车开的平稳了许多,不象来时那般前冲后仰歪来扭去惊险连连了。 “大哥的车技进步很快嘛!”鲁荣明笑着夸赞,找到了青柳,他心里松快了许多,再加上从刚才青柳看到他的神情上判断。她并不是为了躲避他才离开而是另有原因,这样一想不由心情大好,于是和吕振武开起了玩笑。 “嘁!之前是不知道这破车的性别,要是早知道这车是雄的,我早就想办法哄好它了!”吕振武一本正经地说道,一双肥厚的大手还在方向盘上抚摸了下。 “什么?铁做的车子还有雌雄之分么?大哥是在发大兴(胡侃)吧?”鲁荣明听得一头雾水。 坐在他旁边的小芋头更加不明所以,而前面的青柳则忙着看车外的街景,没有听到吕振武说的话。 “嘻嘻,大哥可不是发大兴。你看它刚才老是捣蛋不听我的话。[]现在来了个漂亮小姑娘坐它身上,它立刻就舒服安稳乖乖地听我话了了,这不是雄的是什么?”吕振武脸上浮起了一丝诡秘的笑容。边说边歪头瞟着青柳。只可惜青柳专注地望着窗外,并没有听见他的胡说八道。 “大哥又在说笑了!”鲁荣明听出了吕振武话里的荤意,他嗔怪地叫了一声,及至看到青柳并没有听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这吕大哥说话真是不分场合,车里还有少儿不宜呢?他也敢乱讲! 其实小芋头也没听出吕振武在说什么,此时他正沉浸在暇想中,想着以后他可以不必再担惊受怕,不必再避着明哥哥,也可以天天去找姐姐玩了…… “嘿嘿,小兄弟,可别怪大哥不提醒你,这次如果你再不乘热打铁吃了这颗香嫩的小樱桃,以后可别在大哥面前哭鼻……呃,小赤佬,不要命了?”吕振武的玩笑话还没说完,突然停住猛打方向盘,一个直冲过来的半大小子险险从左侧车边擦身而过。他刹住车子,探出头去骂了一句,回身坐定摸了一把额头,呼!一手的汗。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会儿,停在了一个有空地的街沿石边。 “嗯,刚才吕大哥说樱桃,这是什么东西?哪里有啊?”车子一停,青柳的眼睛便收了回来,她刚才隐隐听到了樱桃这个词,觉得很是新鲜和好听,便立刻又恢复了好奇宝宝的样子忽闪着双眼问着。 鲁荣明一听头上立刻飘起了好几根黑线,而吕振武却在一旁捂嘴窃笑,只有小芋头惘然地看着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青柳看到这场景,知道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但却不知道错在哪里,按她以前的习性,是一定要打破沙锅――纹(问)到底的,但现在她沉稳了不少,只是吐了吐舌头,转换话题:“吕大哥,还走吗?” “嗯,不走了,大家下来吧,这里有个小饭店,随便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吕振武收起了鬼笑,打开车门下来,又绕过来替青柳开了车门。 鲁荣明下来,看到路边空地边有家叫梦花的小饭馆,再看看门牌号码,知道这条街道就叫梦花街。这里离老西门巡捕房不远,显然吕大哥时常来光顾这小饭馆,于是便站在一边等吕大哥先走。 “李老板,来客啦!”吕振武一推开那扇沉重的旧木门,便大声吆喝道。 “原来是吕探长来了,失敬失敬~呃,几位?”听到喊声从旁边灶披间里跑出来一个长相敦厚稍为发福的男人,三四十岁的样子,腰里系着一块油腻腻的围裙,袖子上套着油腻腻的袖套,就连胖呼呼的脸上也油腻腻的,一双细眯眼,看到吕振武立刻过来热情地招呼着。 “你小子昨晚上是不是和你家小娘婢捣了一夜,所以身子发虚眼花了是吧?怎么看不到我身后有几个人了?”吕振武过去在那姓李的饭庄老板肩上重重拍了一掌,大声开着玩笑。 “嗳,吕探长可是小看我了,想我李壮壮当年雄风大盛时一夜可御三女威风不倒,现在仅区区一个小娘婢,岂会让我眼花?呃……”李老板正在吹嘘,忽然看到最后进来的青柳,立刻闭上了嘴,换了话题,“各位请里边坐,饭菜立刻就好。”说完向吕振武猥琐地挤了挤眼,吕振武佯怒地跺了一脚,那厮立刻抱头鼠窜去了。 看得出来,吕振武和这李老板的关系很好。 “哈,是老乡,也是宁波奉化人,这小子贼精,在上海滩开饭馆有十年了,赚了不少钱,人也挺好,只是喜女色,把钱都化在这上头了,老家娶了房大娘子,上海又娶了房小娘子,这还嫌不够,时不时的还要去十六铺横马路上么二堂子(中等妓馆)打几炮,前几年染上了脏病,化了不少银子才看好的,赚的钱都扔在里面了,之后才收敛了许多,再也不敢乱来了。”吕振武一边拎起桌上的茶壶给几个人倒茶,一边介绍着饭馆老板的情况。 当然这些话只有鲁荣明能听懂,小芋头是似懂非懂,而青柳则是完全听不懂,只是茫然的东看西望,一边喝着茶。 这饭店不大,外面店堂里摆的桌子也不多,一共只有五六张方桌,其中两张桌子边坐了食客在喝酒吃饭,其余都空着。他们所处的是一间小小的单间,桌子也很小,一边只能坐一个。 “大哥,你刚才怎么叫这李老板的太太叫小娘婢?这可是……”鲁荣明破天荒第一次好奇起来。在上海,这小娘婢的称呼是骂人的话,但他看到刚才李老板听了吕振武的话后并不反感,所以很是讶异。 “呵呵,我们宁波人叫小姑娘是叫小娘婢的,这不是骂人而是昵称。这家伙在上海娶了个比他小十六岁的宁波小姑娘,所以我一直都这样叫。”吕振武喝了口茶,笑着说。 正说着,李壮壮陆续把饭菜端上来了,两荤两素加一个双喜丸子沙锅,鲁荣明还想加一个菜,被吕振武挡住了。 “这些菜尽够了,我们四个还不一定能吃得完,如果不够再加不迟。” “大哥喝点酒吧?”鲁荣明过意不去,又说。 “不喝了,下午捕房里还有事,迟了恐怕不好。再说了……”说着说着他又不正经起来,斜睨着青柳说:“小兄弟和青柳姑娘好久不见了,怕是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小兄弟,这次你可千万要抓紧了,春宵良辰值万金啊!哈哈!”(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六十九章 喜极而泣 ps:谢谢各位朋友订阅本章!鲁鲁一如既往地求订阅求推荐!多谢啦! 鲁荣明一听,一张俊脸立刻红得象是秋天熟透了的柿子,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青柳看到鲁荣明的窘态,又看到吕振武望过来暧昧的目光,知道刚才的话和自己有关,虽然她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但又不能出口相问,只好低了头不作声。 只是这小芋头此时却偏偏听明白了吕振武话里的意思,一张小脸立刻沉了下来,似是要拧出水来。 席间,青柳几次想问吕大哥去乡下查询的事情和她爷娘的情况,但都张不开嘴,看看那二位似乎也不想在饭桌上说起这些,便打消了想立刻知道的念头,专心专意地吃起饭来。 匆匆吃完饭后,鲁荣明抢着付了帐,吕振武也不和他抢,只是和李壮壮打了个招呼,李壮壮自然心领神会,只收了他一半的铜钿。 离开饭馆后,吕振武开车先将鲁荣明和青柳送到光启路上的房子里,车子停在大门口,青柳和鲁荣明先后下了车。 吕振武从后视镜里看到小芋头打开他身侧的车门也跟着要下去,便从驾驶座上站起来拧身一把将小芋头抓回来按坐在座椅上,低声斥道:“人家小夫妻重逢有说不完的话,你个小瘪三过去轧啥闹猛(凑热闹)?” “你瞎说,明哥哥和姐姐才不是夫妻呢!”小芋头愤愤喊道。 “你个小瘪三晓得点啥?人家很快就是了!”吕振武鬼笑着白了小芋头一眼,一边转动方向盘调头。 从车子后窗里看到青柳和鲁荣明双双站在大门口向车子招手,端的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小芋头的眼里竟莫名地浮起了泪花,心里有一种失落最心爱宝贝的痛,但他很快回过头,用手拭去泪水,强忍着不再回头张望。 看到破吉普转弯不见了踪影。[]站在街沿石上的青柳转头看了看旁边的鲁荣明,见他也正回望着她,眸子里充盈着浓浓的爱意,一颗芳心突然无端地砰砰乱跳起来,脸上竟不知不觉地绯红,就象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我们上去吧,这里风大。”鲁荣明并不清楚青柳在想什么,看到她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心里暗暗笑了,就先开口打破僵局。 青柳低低地应了一声。垂首敛目,就象个小媳妇似地跟在鲁荣明身后上了楼。 鲁荣明打开门,闪身让青柳先进屋。 一踏进门。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青柳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种久违了的温馨撞入怀里,让她迷醉也让她沉溺。这八天来的日子对她来说象是做了一场梦,而现在梦醒了。她又回到了先前的温柔乡里。 她就象刚来时一样,新奇地一间间看过来,卫生间、灶间里放置的东西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看来自她离开后,大哥并没有用过这里的东西也没有在这里烧过饭,转到房里时,她觉得里面光线太暗,便过去先开了窗,午后的阳光一下子倾泻进来。让她的眼睛不由眯了一下。转身一看,不由怔住了,只见床上被子胡乱地堆着。床头柜上的东西放得也很凌乱。她记得自己离开以前是整理过房间的,这么说来大哥这几天是睡在这里了,可是大哥不是这样不爱整洁的人啊! 她疑惑地抬眼望向抱着胳膊倚在门边微笑着看着她的鲁荣明。 “嗯,酱园里那些人晚上睡觉打鼾太响了,这几天夜里我都睡在这里……昨晚上没睡好,今天早上一觉醒来都辰时了,所以没来得及叠被子和整理房间…………”鲁荣明见青柳看他,眸子里全是问号,便解释道,说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无弹窗广告) 看到鲁荣明看着她笑,青柳的脸上无端地又飞上了两朵红霞。她赶紧低下头,心说真见鬼!今天怎么动不动就脸红心跳了呢?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其实鲁荣明没有说出来的是,昨夜,他又梦见她了,在梦里她不停在向他哭述着,但他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心疼地想把她搂到怀里安慰她,但是,他和她始终相隔一臂之距,让他无法触摸到她……醒来后他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天快亮时才终于眯着了,没想到这一眯却是眯过了头…… 现在她终于回来了,就在他面前,可他却怕自己一个眨眼,她又会消失,于是就那么不错眼珠地看着她,一看到她暮然间红了脸,低首含羞娇媚万千的神情,心里暗觉有趣,离别了几天,这丫头似乎变了许多,看到他动不动就脸红,莫非……他的心忽然剧跳起来,身体的某个部位也跟着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可是,他觉得现在并不是时候,于是强自将那股热流压了下去…… 青柳整理好床上的凌乱,正在理床头柜上的东西,门口的鲁荣明忽然想起什么,过来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那块布和青柳的小布包。 “啊,是我的包!”青柳一旁边看到,一把夺了过去抱在怀里。 “还有这个呢,就不要啦?”鲁荣明扬了扬手里的那卷布,眯起了眼,揶揄地说。 “这是什么?”青柳瞪大眼,看着鲁荣明手里的旧布,她是听吕振武说过父母托他捎给她一封信,可她一下子没有把眼前这块抹布样的布卷和信件联系起来。 “这是你爷娘给你的信啊!”鲁荣明将布卷递给青柳,一想她不识字,便说:“来,我们去坐落间里坐吧,我来念给你听。” 两人在小圆桌边坐下,青柳先解开了手里的小包,包里的换洗衣服和鲁荣明买给她的那套小衣、还有那几张写有字和画有图的纸全在里面,只是柳依依给她的那只银镯子没有了,这让她很是懊丧,折腾了几天,竟把她最后的经济倚仗也搞没了,这可怎么好?…… “这上面写了什么?”放开布卷,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娟秀的毛笔字,除了一个小字,其余的字她一个也不认得,便楞楞地问鲁荣明。 “嗯,给我,我来念吧。”鲁荣明拿过布卷,将布上书写的内容读了一遍,那半文半白的字句听得青柳一头雾水,眨着两只好看的丹凤眼怔忡地瞪着鲁荣明,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完全明白信里的内容。 鲁荣明摇了摇头,又用白话翻译了一遍,只是对涉及到自己的内容翻得很是模糊。青柳这才听懂了一些,她疑惑地问:“大哥托吕大哥带给阿爸的人参是什么东西?很贵的吗?可以吃的?” “我并没有托吕大哥带东西给你爷娘,”鲁荣明摇了摇头说,“这人参是大补的贵重药材,是芦花浜王家你那个名义上的婆婆柳依依送给他的……” “什么,柳依依还送给吕大哥人参了?”青柳吃惊不小,她圆瞪两眼,小嘴也张成了o形,那张小脸看上去就象是由一大两小三个圆形组成的。在她印象里,柳依依并不是一个好客的人,怎么会对远道而来从未谋过面的吕大哥这么热情呢? “哈哈,吕大哥的艳……呃,福气不小呢,他在王家住了一夜……”鲁荣明便将吕振武在乡下看到的所有情况都细细地告诉了青柳,只是将其中的少儿不宜部份隐去了。 不等他说完,青柳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长久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放松,逃离王家后的担忧、害怕、内疚、惶恐和委屈加上对父母的深深思念,现在一咕脑儿涌上心头,化成滂沱泪水倾泻下来,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 鲁荣明默默地从卫生间取来毛巾递给她,等着她情绪完全喧泄后平静下来。足足一柱香后,青柳才慢慢平复下来,鲁荣明急忙倒了盆热水,让她擦了把脸,她难为情地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说:“大哥,对不起,我……”话还没说,眼眶就又红了。 “不要再说了,我明白。”鲁荣明怕她重提往事又会伤心,急忙拦住她的话头。 “不,大哥你并不明白,上次我对你说起我的身世时,有些事我都瞒着没有对你说……”接着,她一边抽泣,一边把那一晚在王家的遭遇一点点说了出来。 “杀得好!那就是个人渣,留他何用?”没等青柳说完,鲁荣明立刻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气愤地喊道。 “我一直以为失手砸死了他,怕进班房吃官司,更怕被当成杀人犯枪毙,所以就慌慌地逃了出来。杀了王木头的事就象块石头一样一直压在心里,怕王家报官后追到上海,因此,我一个人也不敢说,就是对大哥你也没有说实话。那天晚上,我偷听到你托吕大哥去芦花浜查王家的情况后,我怕吕大哥查到我杀了王木头后会把我抓进捕房,所以……”说到这里,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不断地捻着衣角,为自己误解了鲁荣明的好意感到愧疚不已。 “好了,现在没事了,那个王木头没死,对于你的离开,柳依依也没有报官,看来,她就想让这事这么熄掉算了,所以你不也用再提心吊胆了……”鲁荣明伸出手去在她粗糙的小手上轻轻拍了拍,安慰着说。 “对了,阿爸说我的事情让我自己作主,这是什么意思?我的事一直是自己作主的啊,这次到上海就是我自个的主意……嗯,去缫丝厂做工也是……还有什么?”青柳忽然想起信中的一句话来,不解地问道。(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七十章 情难自抑 ps:谢谢各位好朋友订阅本章!鲁鲁继续求订阅求推荐!多谢各位啦! “呃……”鲁荣明一时窒住答不上来,这也怪他刚才翻译得太含糊了,这才让青柳没有完全搞明白。(.) “你爷娘的意思是说以后你的终身大事就由你自己决定,不必经过他们的同意……” “终身大事?什么叫终身大事?”青柳不等鲁荣明说完,便诧异地插嘴问,一边还扬了扬细细的柳眉,一副天真无邪百事不懂的样子。 “这个……”鲁荣明默默地擦着额头上的汗,这丫头竟然连这个也听不懂,这可怎么跟她解释? “呃,就是……那个……嗯,就是你以后想嫁给哪个男人就嫁给哪个男人,不用征得他们的同意。就是这个意思啦。”鲁荣明吱吱唔唔了一会,总算把话说出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说完后没听到回答,不由诧异地举目望去,只见对面那位正低头用指甲喀啦喀啦地刮着桌腿,整张脸连同耳后和脖子全都红了。 鲁荣明正看得有趣,忽然惊觉自己酱园里还有事情,上午他是突然离去的,和老板连招呼都没有打,这下子恐怕要挨骂了,于是急忙起身,和青柳说了声:“我去酱园了,等会你把煤炉生着烧点开水洗洗澡,我回来时会带菜回来。”不等青柳回答,就慌慌张张地去了。 看到门在鲁荣明身后合上,青柳这才松了口气,想起刚才鲁荣明说的话,她不觉又羞红了脸。捧着滚烫的脸到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若芙蓉眸含春水满面娇羞的人,调皮地冲着镜子皱了皱挺翘的鼻子,手指在自己脸上刮了刮说:“羞不羞?羞不羞?”接着双侧唇角往上一勾,绽出了一个明艳迷人的笑靥来。(.好看的小说)一瞬间映得满室亮丽异常。 整个下午,鲁荣明都是在一种晕陶陶的状态中度的,一空下来便两手撑住脑袋脸上挂着一副傻呼呼的笑容发呆,这让店堂里学生意的小毛头看了心里慌兮兮的,一直远远地躲着他,连他有事招呼也不敢进去,怕一不小心被他搂住了。 “怎么了?”鲁昌林出来,看到小毛头缩在柜台里不出来,便诧异地问道。 “鲁师傅,你看鲁先生今天是不是发花痴了?”小毛头看到有人出来。急忙探出身来问道。今天下午万老板不在,其它店员又全都去后面帮忙去了,店里剩下他一个。面对鲁荣明异样的神情,让他惶恐不安了半天。 “什么?花痴?阿明?”鲁昌林没听明白,皱眉重复了一声,刚想进帐房间看个究竟,鲁荣明迈着方步出来了。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鲁荣明狠狠地瞪了小毛头一眼。小毛头赶紧低下了头,心里却在腹诽:自己刚才明明一副花痴相盯牢我,还不承认! “三伯伯,你来了,后面生活全干完了?”鲁荣明和鲁昌林打了个招呼。 “今天样子是有点不一样……怎么。小姑娘找到了?”鲁昌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看了一眼侄子,脸上满是喜气洋洋的样子,那幸福简直快要溢出来了,连说话都带着轻快和笑意。和之前紧锁眉头忧郁不振的样子象是变了个人。于是猜测着。 “三伯好厉害,一下子就猜出来了。”鲁荣明笑嘻嘻地陪着三伯伯在柜台前坐下,翻起两只小茶碗。提过茶壶倒满一碗,推到鲁昌林面前,然后又将自己面前的茶碗倒满。 “接下去,你准备怎么处理家里的事情?”鲁昌林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问道。 “这个……还没想好。”一听三伯伯提起钱氏,鲁荣明的脸色立刻阴沉起来,这才是让他一直伤脑筋的问题,也是一条一直无法垮越的鸿沟,换句话说,是一直下不了垮越的决心。 “那你真的要好好想想了,要么就休了屋里的大娘(指钱氏),要么就讨了小姑娘做小娘子,不然接下去的路,你怎么走?”鲁昌林面色凝重地说完,把茶碗里的水一口喝干,然后起身回后面院子了。留下鲁荣明一个人怔怔地坐了好久,直到万老板进来说歇工了,他才回过神来。 晚上回到光启路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开了锁轻轻推开门,一看到坐落间里没有青柳的身影,连灯也没有开,一瞬间,他好象连心跳都停止了跳动,立即惊恐万状地大叫了一声:“青柳!……”记得八天前,他回到这里推开门,也没在坐落间里见到青柳,接着就是疯狂的寻找…… “大哥回来啦!我在这里呀,怎么了?”青柳打开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探出头来,头发是湿的,手上全是泡沫,想是刚洗完了澡正在洗衣服。 “呼~”鲁荣明一看到青柳,长出了口气,刚才的紧张立刻烟消云散,喘匀了气把门碰上,这才将手里的东西提起来向青柳晃了晃,“你烧饭了么?我把菜买回来了。” “嗯,我把饭烧好了,放在暖囤里。大哥你先洗菜吧,我马上就好。” 两人吃过饭,青柳在灶披间洗碗洗锅,鲁荣明拎了水壶去卫生间洗澡,自青柳离开后,他先是忙于寻找,后来酱园里的事情又多得让他团团转,根本顾不得收拾自己,这几天他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味道。 洗完澡出来,看到青柳正伏在小桌上写字,天花板上的电灯发出柔和的淡黄色光,将她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几根凌乱翘起的发丝在光晕下变成了金色,使得她犹如小仙女般妩媚动人。 鲁荣明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青柳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字,心里满是欢喜,觉得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心里无比轻松快乐。青柳离开的这几天,他的心一直紧缩着悬在半空中,一有空闲,青柳的身影便占据了他全部的脑海,各种想象接踵而来,又倏忽隐去,让他片刻也把握不住,也让他片刻不得安宁,直到吕大哥回来,他的不安减了不少。现在,他终于把青柳找回来了,而且是毫发无损地找回了她,这让他更加坚信,眼前的这个小美人儿命中注定就是属于他鲁荣明的,任谁也抢不走! 暮然间,他又想起了白天吕振武所说的话,心里一热,下腹部不知不觉地渐渐胀满起来,这种胀满的感觉如同灵蛇游走一般,慢慢地蜿蜒向上,蹿至胸口直达喉咙,一时间,他的咽喉干燥得没有了一点水份,努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可是只有一个干涩的吞咽动作,却没有一丝唾液咽下去,嗓子眼里干得象要着火,连呼出来的气似乎都带有火星。 受不了啦!他在心里怒喝了一声,骤然站起身,想去灶披间倒杯水喝,润润喉咙。没想到对面的青柳受了这一吓,走的好好的笔端猛一打歪,一个字被涂成了大花脸。 “大哥,你起身这么猛干什么?你看,我的字都给你搞坏了!”青柳噘了小嘴,白了他一眼,娇嗔道。 “是么?是一个什么字?”鲁荣明喉头干涩声音喑哑地说道,双腿不受控制地走到了她的身后,貌似看她写的字,实是欣赏她娇美的背影。青柳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湿的,耳朵和耳后的肌肤白嫩红润得如同婴儿般,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潜入他的鼻端,一时让他如痴如醉……似是被玫瑰香所吸引,又似是被体内那股原始冲动所驱使,他眼神迷离神情慌乱,完全忘了下午三伯伯对他说的话,嘴唇不知不觉地就俯了下去…… “大哥,唔……”青柳觉察到身后鲁荣明呼出的热气轻拂着她的后颈,在她的颈项间徘徊流连,而且似乎有越来越近的趋势,让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酥麻和颤栗,转身抬头刚想说话,但是身子猛然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一张温润柔软的唇便覆了上来,轻轻地吻住了她的樱桃小嘴,她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松驰下来。她睁大眼睛,在鲁荣明充满爱意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艳若桃花的双颊,不由羞赧地嘤咛一声,将发烫的脸埋进了那个温暖而又宽阔的怀里。 怀里真真切切地抱着青柳柔软的身子,鲁荣明恍若又记起了那晚的梦景,他紧紧地楼着青柳,只怕一松手,怀里柔似无骨的绵软躯体便会突然消失,再也找不回来…… 他抱起青柳坐在了她的凳上,将她放置在自己的腿上,看青柳害羞地一直将发烫的脸藏在他怀里不肯出来,他嘴角上扬,勾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慢慢地但却坚决地把青柳的脑袋从怀里挖出来,然后再次重重地吻住,用舌头轻巧地拨开青柳的唇齿,一路闯关破门,直达青柳温热而又小巧的口中,柔软、灵巧的舌头如同游鱼戏水一般,轻轻触摸着每一个细胞,细细地爱抚着每一个角落。 青柳的青涩被他的舌尖一点一点地吻化,她试探性地用舌尖触碰着他的,然后小心地舔着他侵入的舌瓣,细细地品尝着他舌上的芬芳,笨拙地应和着他的挑逗,渐渐地,她似是尝到了甘露般,小小的香舌熟练地迎合着,调皮而又欢快地缠着他,两瓣舌尤如两尾嬉戏的凤尾鱼在青柳小小的口腔中追逐着、缠绕着、舞动着、震颤着、挤动着,缠绵缱绻柔情万分乐此不疲……(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七十一章 玉女品箫 ps:谢谢各位订阅本章!鲁鲁一如既往地求订阅求推荐!多谢各位啦! 鲁荣明毕竟是成过亲的人,尝过男女欢爱的乐趣,在这方面颇为老道,只是以前他和钱氏完全是应付了事,上来就直奔主题爽了算数,从来没有一次象今天这样全身心地投入,一瞬间他整个人都似乎都燃烧升腾起来…… 他发现怀里的青柳此时也是全身滚烫,眸中秋水迷离,吹弹可破的粉脸艳如玫瑰粉桃,挺翘的小鼻子微微翕动,樱唇微张娇喘连连,玫瑰花香弥漫了她的全身,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堆暖意融融的春水。(.无弹窗广告)心里暗笑,知道火候已到,一边吻着她的脖子,一边腾出一只手来象游蛇般一点点游进了青柳的衣服里,温柔地抚摸着青柳小小的身子,感受着手下如同丝绸般光洁和滑腻的肌肤,并一路向上,攻城掠地,经过平坦而又弹性十足的上腹部,在小小的脐窝那里稍作停留,用食指的指腹轻柔地描绘着脐窝的轮廓,接着抚摸着她瘦瘦的突起的肋骨和盈盈一握的细细腰肢,心里一边感概着这丫头真的太瘦了,以后一定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那时摸上去手感一定会更好,一边继续向上,小心地将她堪堪一握的隆起覆在了手心里,轻柔地揉捏着。 青柳的身子猛地一震,接着往他怀里又缩了缩,似乎想将自己融进他的身体里,同时她的灵舌缠着他的进入了他的口腔,随着他舌尖的引领,似是在探索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双手则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觉察到青柳身体的变化,知道她此时已完全接受了自己,鲁荣明的情欲空前高涨,他的嘴唇转移了阵地。不停地吻着青柳闭着的眼睛、滚烫而又艳红的小脸蛋以及她的颈和耳,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身子里,伸在衣服里的手用食指腹慢慢地在那团小小的柔软周围画圈圈,渐渐向高处而去,最后将那颗小小的蓓蕾捏在三个手指间,如同捏着一颗珍珠般,轻轻地揉搓着……青柳小小的身子随着他手下的动作逐渐颤栗起来,最后不停扭动着,嘴里难耐地发出梦呓般的低吟…… 此时,鲁荣明早已情难自抑。小腹下的坚挺如铁棍样坚硬,全身火烧火燎地,胀满得象是要爆裂开来。他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抱起青柳,关上坐落间的灯,便进了屋,想将她放倒在床上。可是青柳却象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吊着他的脖子不放,他把脸紧紧地贴着她的,吹气如兰地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小心肝,我们躺下好不好?” “我不……”青柳撒娇地又往他身上贴了一下。 他只好将脸贴着她的嫩脸摩挲着,不住地吻着她的额头和鼻子脸蛋,一边俯下身慢慢地将她的身子放倒在床上,然后突然在她胳肢窝里咯吱了一下,青柳立刻轻笑一声。怕痒地缩回手护住自己的腋下。他笑着起身拉上窗帘。对面一排房子的窗户虽然离得很远,但他可不想让人看免费西洋镜。 回到床上侧躺在她旁边,一手抄在青柳的颈后。从额头吻起,一点一点地将吻印遍她的脸和耳后及颈项,最后才又吻住了她的小嘴…… 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解着青柳的衣服,心里直骂做这件衣服的裁缝真是个混蛋,他怎么可以将女人的衣服扣子做得这么复杂这么难解呢?此时的他全然忘了那个时代女人的衣服其实都是这样的,只是和钱氏在一起时钱氏都是主动解怀送抱,不需要劳动他一根手指头罢了。 青柳并没有发现他的进一步企图,她被鲁荣明勾起了兴致,似乎对接吻上了瘾,一条灵舌仍然赖在他嘴里不肯出来,好奇地四处探索着,甚至还调皮地伸到了他的喉咙处,触碰着他喉间的小舌头(又称悬雍垂或喉花)…… 他解开了上衣,嘴唇也跟了下来,从颈项一直吻到胸前的小小肉团,然后嘴唇轻轻含住了那颗蓓蕾,用舌头逗弄着,一只手直接向下慢慢地扯开她的大裤腰,伸了进去,往下缓缓探去,在平坦紧致的小腹上盘桓几圈,便向下探到了那块让他神望了好久的芳草地。 可是让他略觉不安地是,那块小小的芳草地上怎么只有稀疏的几根细软毛毛呢?没有他预想中那么茂密,也没有预想那么丰腴,他猛然想起一个问题来,一面抚摸着芳草地下的两片柔软,一边挣脱开青柳舌尖的纠缠,在她耳边轻声问:“小心肝,你行经了没有?” “什么?行经?什么叫行经?”因为突然失去了吸吮的目标,青柳正颇为失落地咂着小嘴,犹如小狗样伸出舌头不住地舔食着嘴边的蜜汁,听到问话,不由楞了一下,茫然反问。 鲁荣明心里立刻警铃大作,这丫头怕是还没有发育吧? “呃,就是那个……嗯,女人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的那个红……”鲁荣明一听青柳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行经,心里立刻就凉了半截,他吞吞吐吐地解释着,身上的热浪却在一点点退去。 他是个心智正常体魄健全的男人,从来没有雏女情结。 在那个年代里女人出嫁时年纪都很小,许多小姑娘没行经就嫁了人,他曾听酱园大通铺里一个姓詹的工友昨上睡觉开荤玩笑时说过他的经历,说他结婚时他的女人还没行经,结果洞房夜猴急的他挺了好几次都进不去,后来好不容易艰难地撞进去了,但女人却象杀猪般尖叫起来,他强按住女人的手脚和嘴做完后,抽身一看,女人身下好大一滩鲜血,再看床上的女人,脸色煞白煞白的象是要死了一样,这下把他吓坏了,赶紧喊来爷娘,爷娘又叫来郎中,郎中一看说是阴户撕破了,得叫收生婆来,收生婆来后一看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出,把他狠狠地痛骂了一通。然后让他们四处搜罗稻草灰,拿来敷在那个地方上,一连换了三次,那血才渐渐止住了。但是女人从此身体孱弱多病,再也干不了重活。此事在他们那村子里成了一大笑话,也差点让他从此雄风不举。因此,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一直到十年后才出生。 这故事让他记忆很深,当时就觉得这男人太野蛮太不是人了,要是他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耐心地等女人行了经发育后再行房。绝不会发生这么惨的事。 青柳已经十六岁了,按理应该是已经行经的年龄,虽然长得娇俏瘦弱。但看上去胸是胸臀是臀,身材凹凸有致非常有韵味,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这丫头竟然还没有发育。 现在他一听到青柳的天葵(指月经)还没有来,知道今天是无法再进行下去,他再怎么想要。也做不出那种摧残幼女的残忍事情来。于是,他立即收回手紧紧地搂着怀里的细小躯体,不断地吻着她的额头脸颊和鼻子,嘴里喃喃地说:“小心肝,大哥的小心肝,大哥一定会等你长大后再……” “大哥,青柳已经长大了啊?”听了鲁荣明的话,青柳糊涂了,她并不清楚鲁荣明在想些什么。便仰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解地说。 “嘁!你连那个红都没有来,怎么算长大了?”鲁荣明的手在她虽然没完全发育好但却弹性十足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说。 “呀,大哥怎么打人家了?我那个什么没来……唔……”青柳刚想抗议,小嘴就被吻住了,她的嘴本来不大,刚才吻的时间久了些,已经有些肿了,现在又被全部吻住,更加发不出声音了,只好放弃抗议,再次进入吻技培训。 “咦,大哥,这是什么?”青柳忽然感觉到腹部有样东西硬硬地硌着她的身子,有些难受,伸手下去碰了碰,觉得坚挺而粗大,不由诧异地问道。刚问完,她猛然醒悟到了什么,知道问错了,不由羞得无地自容,嘤咛一声就把脸深深地埋到了他的怀里。 “呃,这个……”鲁荣明突然听得好奇宝宝的问题,不由窒了一下,想起那日梦境里的回答,心想总不成也随口说那是他用来防身的武器吧?正踌躇间,忽然看到青柳羞赧地钻入他怀中,暮地想起吕振武那日吟的两句诗,心里忽然涌上一个邪恶的念头,一颗心顿时砰砰乱跳起来,嘴角也不由勾起了一抹诡秘的笑容,心底的那股热浪复又卷土重来,瞬间从小腹蹿至头顶…… “小心肝,大哥的心肝宝贝,大哥这样抚摸你的身子你觉得舒不舒服啊?”鲁荣明一边揉捏着青柳小小的肉团,一边用带着一丝凉意的舌尖,仔细地描绘着她的唇瓣,再是耳垂,然后在她耳边轻轻问道。语调轻柔动听,还甜腻腻的,就象一个诱拐儿童的人贩子。 “嗯……”青柳醉眼朦胧低低应了一声,粉脸蹭在他的颈项间,双唇含着他的喉结,并伸出灵舌不停地舔拭玩弄着。 “那么,大哥现在的身子很难受,小心肝能不能帮帮大哥呢?”鲁荣明说这几句话时额头上的汗都快下掉来了,他怎么觉得自己就象小时候唱的那首儿歌里的狼外婆一样,正轻言细语处心积虑地诱骗小白兔开门呢? “啊?大哥身体不舒服啦?是哪里啊,青柳看看……”青柳一听鲁荣明说难受,以为他受了风寒,便吐出嘴里的喉结钻出怀来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在自己额上试了试,“没发烧呀?大哥是哪里难受啦?” “呃……”鲁荣明差点厥倒,心说惭愧,这丫头还真是天真的可爱,就象一张白纸一样,什么都不懂,呃,这样的童真处女,诱骗她做那事会不会太过份了?……嗯,不会不会,吕大哥说过,这本是夫妻房事之乐,我们反正会成夫妻的,现在做和过些时日再做不是一样么?只不过是早做几日而己嘛~ “小心肝,大哥难受的地方不在这里?而是在……”下定决心后,鲁荣明轻咬着青柳的耳垂爱抚了一阵,然后在她耳边喃喃道,边说边握住她一只略微粗糙的小手,引领着她穿堂入室到了自己的小腹下面,把那根火烫的坚挺放在了她手中…… “呀……”青柳娇声低呼,手象被烧红的了烙铁烫了一下似地躲开了。 青柳虽然没有红历过房事,但是几次受骚扰的经历却让她记忆深刻。在王家的最后一晚,王木头欲对她不轨时,因为灶间里很黑,再加上她极度惊恐和厌恶,并没有看清王木头刻意暴露出来的胯下之物(也许,她当时虽然看到了但事后却被她的大脑自动屏闭掉了)。后来在电车里,那个猥琐的男人从身后顶着她的硬东西,她惊吓愤怒之下虽然没有摸清,但猜测似乎是男人用来小解的器物……还有,那天在小芋头的房间里。小芋头神情迷乱时褪下裤子露出来的不也是这个东西么?…… “嗯,可是,青柳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哥不难受呢?”青柳仰起小脸。认真地盯着鲁荣明问,那副神情就象一个听话而又好学的小学生般跃跃欲试。现在求她的对象是一直帮她爱她的大哥,她当然是义不容辞了。 这让鲁荣明心里又一次升起教唆犯般的罪恶感。 “呃,就是那个……”鲁荣明实在难以启齿,就附在她耳边低低嘀咕了一通。只见青柳的小脸越来越红。听到最后一张小脸竟涨成了绯红色,几乎要滴出血来。 “大哥,一定要青柳这样做大哥才不会难受的吗?”青柳楚楚可怜地看着鲁荣明说道。 和黄妈一样,青柳对男人的身体了解甚少,区分男女之别的唯一标志不过是站着小解和蹲下小解的区别,所以,她并不明白男人的阳具除了用来小解以外还有其它什么用途。所以现在听了鲁荣明一通胡侃,自然全盘接受,丝毫不疑有他。 “哦……算了算了。不做了不做了。小心肝快睡吧,已经很晚了呢……”看到青柳的为难样子,鲁荣明忽然后悔了。觉得自己真是坏得透了,为了一己情欲,竟然教唆天真无邪啥事不懂的无知少女做这种猥亵淫荡的事情,这不是残害青少年么?于是立刻打起了退堂鼓,一把将青柳软软的身子搂在怀里,准备睡觉。 “不行,既然青柳这么做能让大哥不难受,那么青柳是一定要帮忙的!”一听鲁荣明的话,本来还在犹豫为难的青柳突然下了决心,大义凛然地说道。 说完不等鲁荣明反应过来,就一头钻进被窝,扒下他的裤子,抓住那根坚挺,张开樱桃小嘴一口含住了…… 冷不防感受到下腹部伏了一个绵软的躯体,接着阳具又被温暖而潮湿地包裹住,鲁荣明忍不住低吟一声,全身不禁颤栗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攫住了他,身子好似蓝天中飘荡的云絮,又似树枝上随风飘落的樱花瓣,亦如三月里漫天飞舞的柳絮,轻飘飘地没有一点份量。 看到鲁荣明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青柳更加卖力地品咂摆弄着手里的坚挺,只是她的嘴太小,如果全部含入的话,细小整齐的贝齿便会咬到柔软细嫩的头部,于是她不得不一次次变换方式,试图采用一种最好的方式让鲁荣明获得最大的快乐。 鲁荣明打开电灯,掀开被子,看到青柳正趴在自己小腹下面,一双小手棒着自己的阳具津津有味地舔、咂、品、卷、吸、吮、啜,那情景真是要多妖冶有多妖冶,要多糜靡就有多糜靡。 此时,那首玉女品箫的诗突兀地跃上心头:床前玉女弄洞箫,纤指半开多情调,朱唇轻启频换调,轻送仙韵过小桥…… 天哪!感觉果然不一样…… 霎那间,一阵阵快意自小腹下如涟漪般一层层向他上身及头上推进扩散,迅即传遍他的全身,让他轻飘飘地欲仙欲死,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昂起头奋力低吼一声,终于登上了快乐颠峰,阳具顶端立刻喷射出一股乳白色胶冻样的液体,向正在专心工作没有防备的青柳疾射而去…… “哎呀……”青柳惊呼一声,慌忙闪开,但已经来不及了,小脸上被喷了个正着,她仰起头,伸手在嘴边刮了一点胶冻放到嘴里,咂巴咂巴嘴,含着指头傻傻地问:“大哥,你刚才放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啊,怎么尝着有点滑腻腻咸滋滋的呢?” 极度快感过后的鲁荣明此时瘫痪在床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一听此话不由大窘,立刻强撑着翻身起来,去卫生间里倒了盆热水进来,帮青柳洗了脸,自己也清洗了下身,然后心满意足地抱着青柳睡下。 “大哥现在还难受么?”青柳轻轻地碰了碰鲁荣明的小腹,问道。 “嗯,现在不难受了,谢谢小心肝帮了大哥的大忙!”鲁荣明低头吻了下青柳的额头,紧了紧怀抱,由衷地感谢道。(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七十二章 搬家 ps:谢谢各位订阅本章!鲁鲁继续求订阅求推荐!多谢! “嗯,不用谢,以后大哥要是再难受,就让青柳再帮大哥的忙好了。”青柳认真地说道,心里却有一点小小的骄傲,一直以来,都是大哥在帮她的忙,现在,她终算有机会可以回报了…… 鲁荣明一听,头上立时浮起了黑线,敢情这丫头品箫还上了瘾?转念一想却又心中窃喜,看她刚才的样子,似乎颇有品箫天份,要是这丫头成了个品箫高手,自己岂不是可以安享齐人之福了?到时,回雁城时可以享用钱氏的下面,在上海时则可以享用丫头的上面……心念一动,那个地方不由又蠢蠢欲动起来…… “对了大哥,我今天这样……嗯,会不会……嗯,那个……”青柳突然动了动身子,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地说。 “会什么?……小心肝究竟想说什么?”鲁荣明听得一头雾水,他在青柳额上亲了一下问。怀里的这个小姑娘虽然在房事上一无所知,但有时候说问出来的问题却让他无法回答,也不知道在这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嗯,就是……”青柳说着说着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便把嘴凑到鲁荣明耳边悄悄说:“刚才大哥的那个东西到我肚子里了,那我什么时候会生小囡啦?” “噗吃!……咳咳……”鲁荣明一听,不由失声笑起来,一口唾沫呛着了,大声咳嗽起来。 “大哥……”看到鲁荣明笑得直咳嗽,青柳知道又问了个傻问题,立刻涨红了脸,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娇声叫道,“不准笑……” “放心吧小心肝。这样是不会怀小囡的,只有……”他正想对青柳进行性教育一番,想想又觉得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还是到时现身说法比较好,于是立即个急刹车,“嗯,不说了不说了。快睡吧,天不早了。”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完全亮了,他掀开被子一看,自己的裤裆里象撑了个小帐篷似地。再看看身旁的青柳婴儿般趴着睡得正香,侧着的小脸红扑扑地,嘴角边还挂着一丝口水。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攸忽间绽出一个粲笑,接着又蠕动了一下小嘴,似乎正在做什么美梦。 他俯身过去,在她的红脸蛋上轻柔地吻了一下。青柳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爱,梦呓般地唔了一声,接着就又响起了平稳而带有浓重鼻息的熟睡呼吸声。 他翻身下了床,回身将被子给青柳掖好,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将门带上,洗漱后将昨晚的冷饭煮成泡粥,自己吃了,剩下的放到暖囤里温着。这样青柳起来后就可以吃现成的。不用再热了。然后就去酱园点卯上工。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又温馨,至少对青柳来说这样。她很快习惯了晚上和鲁荣明久久地接吻,习惯了睡觉时让鲁荣明抱着温柔地抚摸,这让她觉得很是舒服和惬意。她的吻技自然也越来越熟练。 但是鲁荣明却是有苦说不出,天天晚上怀里搂着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如同小猫咪般紧紧地钻在怀里,一副任君摘取的模样,但他却碍于心理障碍不敢逾越半步,只能过个手瘾。 有几晚,他受不了那难熬的情欲,想让青柳再给他品一次箫,但心中终是不忍再提。青柳倒是没有这种顾虑,也主动提出来要帮他,但都被他拒绝了。他清楚这种事在心里臆想无数次都没问题,但在现实生活中只能浅尝辄止知道味道就行了。以他的品性,如果不是吕大哥提起和怂恿,就是敲破他的脑袋也想不出这种房中术来。 有时,他也想回酱园大通铺去睡,远离这要命的诱惑,但是一吃过晚饭,看着眼前晃来晃去散发出诱人香味的青柳,便忍不住搂着将她抱在膝盖上爱抚把玩,又舍不得离开了,于是只好天天晚上人神作战,忍着着身体的鼓胀,一天天熬下去。 月底,吕振武这套房的一个月租期已到,再想住下去,就得交房租了,一个月一块银洋的房租哪里是他供得起的?没奈何,他只得赶紧四下找房子,最后在离光启路不远的四牌楼路康仁里弄堂里找到了一套房,他去看了看,觉得里面的设施还算合适,最主要的是房钿便宜,一个月只要十个铜板,这个价钿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他已经从万老板那里预支了两个月的月薪,还了三伯伯两块,剩下两块,两个人每个月开销一块应该是没问题的。至于雁城那里,就先搁一搁吧。反正端午节不回去,可以让他松一口气。现在他只能象吃萝卜一样,吃一段剥一段再说了。 搬家那天傍晚,小芋头意外地来了,这小子十天不见似乎又消瘦了不少,下巴显得更尖了,脸色也苍白几近透明,着一套晃荡晃荡的湖蓝色细竹布衣裤,就象套在一支弱不禁风的瘦竹上空荡荡的。 他一进门见到地上摆了几只打好的包裹,诧异地问:“明哥哥,你们怎么要搬场了?住得好好地怎么想着要换地方呢?” “这房子是吕大哥借给我们的,房租太高了,我们也住不起啊。”鲁荣明解释道。此时他正在将灶披间里的零碎东西装进一只他从酱园拿来的木箱里。一旁的青柳正在捡拾散落在地上的煤球,两只手都搞得乌漆麻黑的。 “哦~那你们要搬到哪里去?我来帮你们。”小芋头自告奋勇地说,一边还撸起了袖子。 “嘁!瘦麻杆似地,你搬得动吗?”青柳横了他一眼说。 “怎么会搬不动?姐姐小看我!”小芋头不服气地说,去坐落间里抱起一个大包裹,走到灶间门口炫耀地叫道:“姐姐你看,我不是搬起来了么?”话音刚落,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一下子摔了个狗吃屎,好在这包里都是被褥等软东西,不然肯定全报销了。 “看看,说你不行还不服气,你呀,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帮我们看着,等我们回来后就回家去吧。”青柳朝他翻了个白眼说。 “不,我才不在这里待着呢,我要去你们新家看看。”小芋头犟着头说,拧着身子走到了门口等着。 “好吧,既然小芋头一定要去,就帮我们把这水壶啊热水瓶什么的带上吧!”看到小芋头不豫的表情,鲁荣明笑着派给他活。 小芋头一听,紧板着的脸这才松驰下来,高兴地过来拿起那两样东西。 四牌楼路离光启路并不远,横穿学院路不远就到了,所以三人便步行过去。路上,青柳看到小芋头走路时气喘吁吁的样子,担心地问:“小芋头,你最近是不是病了?怎么走路也这么累?以前好象不是这样的啊?” “嗯,没事,最近身子是有些不舒服,老是咳嗽和发烧,这几天服了几帖药,已经好多了。”小芋头感激地对青柳笑笑,心里却无端地痛了一下。 小芋头自那天从缫丝厂回去后就病倒了。这厮从小没吃过亏,一向是他欺负别人哪有别人欺负他的?那天是又受惊吓又被气到,两相交加,再加上在破车里来去颠簸了好长时间,身子本来就弱的他经不起这许多折腾,当天夜里就发起了寒热,把俞则成夫妇急坏了,又是请郎中又是求菩萨,三天后才终算退了烧,金氏又硬让他躺了好几天,今天早上才准他起床。 其实他一早就想来看青柳的,但一想起那天吕振武的话,顿觉心灰意冷,提不起精神。然而对青柳的思念又让他寝食不安,心神不定地纠结了好长时间,直到傍晚实在忍不住了才过来的。没想到来的正是时候,正赶上他们搬家,心由暗暗庆幸,要是晚来一天,就看不到青柳了。 “哦,你可要小心身体……对了,你阿爸店里不是有补品的么?让你姆妈用桂圆什么的给你炖老母鸡汤喝,可以补身子的……”青柳貌似很有经验地教着小芋头。哪知道她关于炖汤补身体的全部经验只是来自于柳依依。 柳依依是个讲究吃穿玩乐的人,每年一过立冬,就开始进补,食补药补汤补轮换着来,时间久了,有些补方她也记住了,刚才所说的就是其中一个,只是她不知道那是适合女人的,并不适用于男人。 “青柳你别乱出主意,小孩子家不能乱补的!”一旁的鲁荣明听到青柳的话,立刻出声阻止,转头对小芋头说:“看起来你的脸色确实不太好,还是请郎中把脉开方比较好,不然乱吃补药反而会适得其反。” “嗯,谢谢明哥哥和姐姐的关心,我知道了。”小芋头点点头应道。 一旁的青柳吐了吐舌头,自嘲地笑笑,识相地不再自作聪明。 三人说着话,一会儿就到了四牌楼路康仁里。这是一条典型的上海后期石库门弄堂,弄堂口顶上,有刻着“康仁里”三个字的石头门楣,进去是一条长长的小弄堂,弄堂两侧都是外表一模一样的两层楼房,就连院门的颜色样式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院门上有门牌号码,还真的找不到地方。(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七十三章 新居 ps:谢谢各位朋友订阅本章!鲁鲁求订阅求推荐! 三人到了二百七十五号的院门前,鲁荣明摸出钥匙打开门,里面是一个小天井,穿过天井有左右两套房型一模一样的房子,鲁荣明租住的是西边的套房。 这片楼群是英租界当局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造的,原来是一个单元两上两下的楼房,供来上海的商贾携家眷租住,但是,因为面积太大,加上远离闹市,商贾们愿意前来租住的并不多,而对人口少的家庭又不适用,所以这里的入住率一直不高。为此租界当局便在十年前对这楼群进行了改造,一分为两,将一单元改成了两个小单元,各自有门进出,只是需共用一个院门。 彼时,东面房子里住有人家,听到声音,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开门出来,望着他们大包小包的样子,就知道是新搬来的邻居,便温婉地向他们笑笑,打了个招呼:“你们刚来?我姓朱……”女人话没说完,就从她身后钻出了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小脑袋上两只又大又灵活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来人看,嘴里喊道:“姆妈,他们是啥人?是拐子(指拐骗人口的人)吗?” 这是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 “瞎七搭八!小人家别乱讲话!”女人疼爱地在小男孩毛绒绒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喝斥道,抬头抱歉地笑笑,“这是我儿子,叫小坚。小孩子讲话呒清头(没轻重)的,大家不要介意。” 三个人的头上早已浮起了黑线,刚进门就被当成坏人,这滋味还真不好受。 “哦,朱太太好。我们是新搬来的,我姓鲁,这是……我太太,姓张,这是我朋友。”鲁荣明微微弯了下腰,儒雅地介绍着,在介绍青柳时他不由顿了下,一时觉得有些为难,但是接着又流利地说了下去。(.好看的小说)如果不说是夫妻的话,以后他怎么可以光明正大地逗留在这里? 青柳抱着东西向朱太太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只有小芋头黑着一张脸,头也不抬自顾自走到西边房门前等着开门。也不知他是恼了那小男孩还是鲁荣明。 鲁荣明抱歉地向女人笑笑,过去开房门。 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显然这房子已经好久没有人住了。进屋是客堂间,石灰粉墙方砖铺地。面积大约有三十个平方,靠墙放了一张八仙桌和四张方凳,南窗下摆放着两只红漆雕花椅子,居中一只笨重的双层方茶几。 客堂里面是照壁,照壁后是低矮的灶披间,约有十平米大小,放有煤球炉以及放煤球的木箱子,炉子边上是料理台,只是很久不用。料理台上全是霉斑。料理台旁边有一扇小门。打开小门,外面有一个迷你小庭院,一丈开外却突兀地耸立起一堵高墙。将外面风景全部挡牢。看来开这后门只能给灶披间采光,还是弱光的那种,并不是一个通道。 八仙桌斜上方,是通往楼上的楼梯,顺楼梯到楼上,小小的楼道南边是正房间,面积和下面客堂间一样大,房间里有棕棚床,那棕绳已经松了,中间凹了下去,就象一只大吊床,如果两个人睡,一定会自动滑到中间去,说不定还会叠起来。沿墙摆放的组合柜看上去很是平整,但是小芋头过去一拉门,一扇门粘着他手应声而下,斜着挂在那里摇摇欲坠,吓了他一大跳。 楼道北侧端有一间和下面灶披间一样大小的亭子间,亭子间里架有小梯通往上面的晒台。[] “这套房子的条件比光启路上的差很多,最关健的是这里没有卫生间,只能用马桶,所以,姐姐必须天天早上起来赶马桶车,要是忘性大,没赶上,那就得记得少喝水,不然嘘嘘时或是嗯嗯时马桶里的黄汤就会溅到……嗯……上去。”小芋头一眼就看出了这套房子的致命缺陷。 鲁荣明苦笑一下,岂止是没有卫生间,这房子里根本没有按装自来水,水笼头在外面,是和东面邻居合用的,就在小天井里。冬天洗东西会冻手痛,夏天则晒死人。他难道不知道这些吗?但是现在上海的房子大都是这样子的,象吕振武借给他们的那套高档房并不多见,且租金那么贵,岂是普通职员能住得起的? 但是令人安慰的是这幢房子里居然装有电灯! 当时电灯进入上海不久,上海人对电的性能并不是很熟悉,坊间曾流传个笑话说,一个北方老汉到了上海见到了电灯,以为和老家的油灯一样,于是便把旱烟嘴凑过去点火,没想到吸得嘴都酸了,烟锅里的烟丝仍然纹丝不动,因此大怒:“只能照亮不能点火的东西要来做甚?”一烟锅就把灯泡击碎了。 因为用电不慎触电致死的新闻也时常见诸于报端,所以许多上海人对电很是畏惧,宁可用油灯也不愿安电灯,觉得油灯比电灯安全多了。这套房间里按装了电灯,显见得在房屋改造时电灯公司(1982年中国第一家专供照明的发电厂由英国人在上海公共租界内建成,上海人称之为电灯公司)也参与了,所以才配套拉进了电线。 为了推广市民用电,当时的电费极为低廉,按工部局规定,电费是按人头收的,每人每月只收三个铜板,基本算是半送,和当年煤油刚进入上海时因为销路不佳,煤油公司老板派人挨家挨户送煤油和煤油灯是一样的,也是一个诱饵,后来使用的人一多,电灯厂就给每家用户安上了电表,收费按每月使用度数收,电价也日见高涨。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有电灯照明,就不用点油灯那么费事了。这让青柳感受到了大城市新奇且省事的地方。当然了,那自来水也可以算得上省事的事物,在乡下,可都得在河里撅着屁股洗涤呢! “啧啧,这客堂间里的光线太暗,地上太潮湿……而且,如果吃饭时有人上楼台或是下楼,肯定会同时吃进灰尘……灶披间太小了,里面只能待一个人,太挤了……这楼梯也太陡了吧?上下很吃力哦……楼上屋顶太低了,到了热天肯定很热的……还有,这亭子间的门太矮小,进出不方便……呃,我说明哥哥,这房子也太差了吧?你和姐姐能住在这种房子里的吗?”象一根套着衣服会行走的晾衣杆,小芋头窜上窜下地参观着,一边将屋里所有的电灯全打开,嘴里不住地到处挑着毛病,好似一个严谨而又尽责的房屋验收员。 “小芋头别瞎说,我看这房子挺好的,还是楼房呢!”青柳却对这套房子很是满意,原先那套虽然高档,但终究是人家吕大哥借给他们的,住在里面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但这里就不同了,这里才是她在上海的家啊。自从和鲁荣明亲昵过后,这丫头已经自觉地将自己归于鲁荣明的人了,所以说话都带着偏向性。 “嘁!你原来住的难道不是楼房?”小芋头白了她一眼,一双眼睛仍在四下里寻梭着找毛病。他实在不愿意让青柳住在这种潮湿阴暗的地方,但他又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只好用挑剔来发泄一下心里头的怨气和不满。 “嗯,小芋头说的有道理,前几天来看房时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要不,我们不搬了,再重新找过?”听了小芋头的挑剔,鲁荣明看了看,确实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心里不由过意不去,便犹豫不决地征求青柳的意见。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正因为这房子有诸多不能让人满意的地方,这租金才这么便宜啊…… “不用了,大哥。”青柳很坚决地摇摇头,“房子本来就是租来的,能住就行。这里的条件比乡下好多了,水就在屋门口,还有电灯,有什么不好的?我觉得很好啊,至少比乡下好多了!” “我觉得应该另外找一家更好的……”小芋头插嘴说。 “好吧,那你说哪里才能有又便宜又高档的好房子?”青柳冲小芋头翻着白眼说。 “呃……这个……”小芋头一时窒住答不上来。他只是胡说一通出出气而已,哪里会知道怎么找房子? “答不上来了吧?”青柳胜利地向他皱皱鼻子,回身将鲁荣明抱上来的包裹放在床上,然后“腾腾腾”下楼去,用脸盆在院子里接了水,从包裹里找了块破布,端上楼来撸胳臂卷袖子,搞起了卫生。 鲁荣明打开了所有的窗子,又将亭子间里的小扶梯移到了小窗口,也挤了块抹布揩起来,只有小芋头东看西望一会儿后觉得没劲,便乘鲁荣明下楼的空隙,鬼头鬼脑地凑到青柳跟前,低低问:“姐姐,你和明哥哥已经是夫妻了么?” “是啊,怎么了?”青柳斜睨着他反问道。都已经睡在一个被窝里了,还不是么? “姐姐你真的……”小芋头变貌变色地刚想说什么,忽然看到鲁荣明进来,便愤愤地一跺脚,转身“通通通”下楼走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七十四章 邻居 ps:谢谢各位朋友订阅本章!鲁鲁继续求订阅求推荐!谢谢各位啦! “这家伙怎么了?又受了什么刺激了?”鲁荣明看着一阵风样刮过他身边的小芋头背影,错愕地问道。 “不知道啊!好好的,他就突然这样了,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青柳也莫明其妙,她连小芋头刚才问那句话的意思都没有搞清楚,人家就闪人了,心里也真憋闷着呢。 “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鲁荣明把手里的脸盆放下,边绞抹布边问。 “没说什么啊……哦对了,他问我和你是不是夫妻了……”青柳忽然想起了小芋头的话,不由羞红了脸。 “哦?然后他就生气了?”看到青柳点头,鲁荣明心里一动,莫不是那小赤佬对这丫头也动了春心?可是他只有十五岁啊……嗯,不对,想当年自己对张丹桂情思萌动时还只有十四岁呢!怪不得上次去他家查问青柳下落时他吱吱唔唔的,连神色都不对劲,原来这小赤佬也动了情思…… 这么一想,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转头看看青柳,那位早已把刚才的话题扔到了脑后,正探身在柜子里面擦拭,显然并不在意刚才小芋头的异常举动。唔,看来以后得小心提防着点,不然这丫头既无心计又无防备,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吃了他的亏…… 整理完房间,天色已全黑了,因为生煤炉做饭太麻烦,所以两人就出去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饭馆。鲁荣明想买鳝丝面,但青柳却要买阳春面,两人争执不下,最后饭馆老板就给他们来了个折中,上了一碗鳝丝面和一碗阳春面。面条端上来后,两个人各扒了一半面给对方。这样,大家就都能吃到两种味道的面条了。 吃完晚饭回到新家,一进院子,见到东屋客堂间里的灯亮着,透过糊了纸的窗子,可以看到里面有男人晃动的身影和碗匙的叮当声,想是邻居的男人下班回来了,一家子正在温馨地吃晚饭呢。 两人没有惊扰邻居,轻轻地关上院门,径直进屋洗漱上楼睡下。 那棕绳松了的床铺果真如吊床般将两人滑送到床中央。好在天气还很凉,两人挤在一起倒也不觉得累。加上二人还处在新婚燕尔的亲昵阶段。尤其是青柳,对自己的身体尚不完全熟悉。对男人的身体更是好奇,所以每天晚上都要探索一番。 现在两人挤在棕棚床狭小的中间,不用她去探索,鲁荣明的坚挺已如铁棒般杵了起来,硬硬地顶着她的小腹。这次她不等鲁荣明拒绝。就如一条泥鳅般滑进被窝伏到了他的身下…… 终究是第二次做这事了,青柳没有了第一次的青涩和扭捏,品技也长进了不少,不一会儿就把鲁荣明送入了仙境…… 第二天中午,鲁荣明在酱园附近一家绍兴人开的棕棚店里讨了一把零头棕绳,并借了一套修理棕棚床的工具,回家吃过午饭后,便修起棕棚床来,不到半个时辰。便把床修整一新。接着又修好了柜子和客堂里的方凳。 一旁的青柳看了十分钦佩,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赞不绝口,最后还送上了一个香吻做奖赏。把个鲁荣明逗得心里痒痒的,真想立马将她按翻在地正了法…… 下午,鲁荣明拿着光启路那套房的钥匙去了老西门巡捕房,找到吕振武的办公室,将房钥匙还给他,并感谢他的慷慨借房。吕振武一听他已经搬出去了,很是讶异,但转念想想这房子的租金确实不是他一个酱园帐房能负担得起的,也便释然,说以后有空时一定会去他的新居打扰,到时让青柳姑娘烧几个菜,他们兄弟好好把酒聊天,喝他个痛快。鲁荣明一听,忙把门牌号码说给了他,他很认真地记在了一本小本子上,说,这一段日子忙得我是晕头转向的,等忙过了这段时间一定前来叨扰。 天气渐渐暖和,马路上的梧桐树已经绿叶繁茂,为路人撑起了一片遮阳伞,漫天飞舞的梧桐花也少了许多,人们脱下了厚重呆板的冬衣,换上了样式多变轻巧艳丽的夹衫春衣,马路上的景色渐渐地五彩缤纷起来,一些时髦女人迫不及地待地提前亮出了夏装,一袭艳丽的丝绸旗袍将窈窕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极有韵味和挑逗性,两侧的叉开到大腿处,露出雪白的肌肤,再加上浓妆艳抹大波浪头发,脚踩高跟鞋,款款地走在马路上,绝对是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给沪城增添不少色彩,惹得行人频频回头顾视。 鲁荣明和青柳两人的生活很是平静,他现在天天晚上留宿在这里,天蒙蒙亮便起来在小天井里练船拳。这拳是一天不练就生疏,必须要天天练手脚才会活络起来。想到前些天因为寻找青柳把练拳扔了好几天,他不由暗自愧疚。 紧接着青柳也起来了。这小妮子睡觉时习惯了身边有人,鲁荣明一起床,她也就睡不着了,于是干脆也起床下楼,在灶间里先点着了煤炉拎到后面小庭院里,然后关上门洗漱,过后再开门一看,那炉子里的煤球早已经烧得红通通的了,正好提进来烧饭泡粥和开水。 鲁荣明练完拳进屋擦过身后,两人一起坐下来吃早饭,小菜是鲁荣明从酱园里拿来的各色酱菜,均出自他三伯伯的手艺,味道很好。吃过早饭,青柳将煤炉封了,然后两人一起出门,在四牌楼路和方浜中路的路口分手,鲁荣明左转去酱园,青柳右转去方浜东路上的菜场买菜。 等到鲁荣明中午回来,青柳早已烧好了饭菜,两人一起吃过中饭,鲁荣明坐在客堂间里的硬木沙发上看书,青柳则在院子里的小笼头上洗衣服,一边和小坚逗嘴,有时朱太太也加入进来,三人一起聊天嬉戏。 下午,等鲁荣明去酱园后,青柳便上楼小眠一会,约半个时辰后起来写字读书,不懂的地方便去隔壁请教朱太太,人家可是念过私塾的,教她一个大龄蒙童还不是小菜一碟? 有时小眠过了头,变成了大眠,醒来时太阳都西斜了,那就写不成字了,只好赶快下来烧夜饭,等鲁荣明回来。 晚饭后两人一起出门在附近散散步,和弄堂里的邻居拉拉家长里短,也熟悉一下周围环境,回来后关上门,两人坐在客堂间里,鲁荣明教青柳读书认字。第一册国文课本青柳早已学完了,现在教的是第二册,程度较之第一本略深。一篇课文教完后,青柳就练字,鲁荣明则看书。这些天,他迷上了三国,当时有句流行语说“女不看红楼,男不看三国”,可他却对这本讲述权谋使诈的经典书籍崇拜之极,读了就放不下了。 约到黄昏戌时,二人这才相继起身去灶间洗漱,然后上楼安寝。 在外人眼里,他们完全是一对夫妻,一对新婚的恩爱小夫妻。 这样其乐融融的生活,才是他鲁荣明一直想往的,一直想要的啊!……可是,心里怎么总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安和担忧呢?…… 青柳是个亲和力很强的小姑娘,加上她有着一张纯洁无邪的脸庞和天真烂漫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说话又率真得可爱,有时不经意间说出来的话还会让你捧腹大笑,因此她很快就和朱太太母子打成了一片。并且慢慢了解了一些朱家的情况。 朱太太和她的先生都是浙江余杭人,两人是同乡,也都姓朱,只是不在一个服里(指高祖父、曾祖父﹑祖父﹑父亲﹑自身五代内的亲属)。她的闺名叫朱婉珍,今年二十四岁;她先生叫朱志祥,年长她三岁,两人是一个村里的,也算是青梅竹马。六年前两人结婚,年底就生下了儿子小坚。 朱志祥的一个亲戚在上海十六铺码头旁边开了一家小小的货栈公司,雇了船专替人运货去内河流域的各个大小城市。当时,上海的东西,尤其是轻纺工业品在全国闻名,服装成品更是抢手货,所以货栈生意很是红火。因为货栈里人手不够,亲戚便去老家邀请朱志祥帮忙,因为这朱志祥是读过书的,打得一手好算盘。就这样,他们一家三口才在年初来了上海,租住了这里的房子。朱志祥替亲戚照看码头上的货栈同时兼营作会计和出纳,而那个亲戚则跟船出去四处拉生意去了。另外,货栈里还雇用了一个看仓库的,至于搬运,则是等货船舶到了后临时雇用的。其实这朱志祥干的就是经理的活,只是亲戚发给他的钱却要比上海滩上一般经理的少好多。 货栈生意没有时间表,只要来了一船货,朱志祥就要在旁边看着监督运货和计数,如果预计该到的那艘船没有到,他就得在码头边守着。如果没有货船可来,那他更得守在那间小小的简易棚里,等待随时上门的生意。所以他的生活作息时间非常混乱,有时回来都已是过了子时了,有时刚回来就又被叫出去了,总之,是在家的时候少,在码头上的时间多。青柳平时也很少见到他。(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七十五章 辈份错了 ps:谢谢各位好朋友订阅本章!鞠躬! 朱婉珍是个很传统的女人,长相秀美温文内敛不事张扬,也不善交际,先生不在家的时候,她和儿子待在家里不大出去。(.好看的小说)她做得一手好女红,会裁剪缝制大人小孩的衣服,亦善苏绣,家里的枕头台布和帐幔上的精致绣品都是出自她的手里。后来,这些绣品给青柳看见了,惊叹佩服得半天没有合上嘴。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孩子小坚和陌生人接触不多,也显得有些孤僻和内向,这才会在刚开始见到鲁荣明他们时会以为他们是拐子。 但是小孩子心性天生爱闹腾,青柳他们搬来的第三天,这小男孩就和她熟稔起来,追着她直喊姐姐,还缠着要她讲故事,把个肚子里没多少货色的青柳窘得汗都下来了,惹得一边的朱婉珍哈哈大笑。 朱婉珍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大笑过了,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青柳。因为内向,她和这里周围的人接触不多。青柳,是她来到上海后交的第一个朋友。 端午节很快到了。 端午前一天,青柳让他去买了粽箬和糯米红枣,下午她就开始动手包枣泥粽。等到鲁荣明晚上回家,粽子已经开始下锅烧了。 说起来青柳包粽子的手艺还是在王家时跟黄妈学的呢。那些年一到端午节包粽子时,黄妈就拖着她一起包,一来是让她跑腿做帮手,二来也想教会她后自己以后就可以轻松一些。青柳的手很巧,很快就学会了。她包出来的尖角粽很是秀气可爱,烧煮后没有夹生饭粒,乘热剥开后,只见一粒粒糯饭粒晶莹剔透,紧紧地粘合在一起。如羊指白玉般细腻滑润,其间点缀着红玛瑙般的枣泥,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竹香混合着糯米及枣子的清香,立时满室生香,诱得人直咽口水。 就象大都数杭嘉湖人一样,鲁荣明平时偏爱粉食,尤爱他母亲周氏在端午节包的粽子。但是来上海后因为端午节正是酱园最忙的时候,无法脱身,所以每年的端午他都没有回家。刚来第一年端午时,他曾经在街边点心摊上买过一只肉粽子。但那味道根本不能和他母亲裹的相比,此后,就绝了在上海吃粽子的念头。 现在没想到自己的小娘子不仅长得俏丽动人。竟然还这么能干,连包出来的粽子都比他母亲的好看,且味道更是有过之而不及,心里越发的欢喜,便乘势一把将青柳搂住了放在膝盖上。剥了一只粽子,自己吃一口,又喂青柳一口,两人正嘻闹着,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他怔了怔,食指放在嘴上向青柳轻轻嘘了下,然后起身走到门口问:“是谁?” “……”门外没有声音。可是过一会儿,敲门声又低低地怯怯地响了起来。 鲁荣明猛地拉开门,一看外面没人。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寒气。正想关门,忽觉裤子被扯动了一下,他本能地往后弹退一步。低头一看,立刻狂汗!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邻居小男孩小坚! 鲁荣明因为在酱园做事,每天进出院子都行色匆匆,和邻居朱太太她们母子接触不多,所以小坚见了他不象见了青柳那般熟络。 “叔叔……”那男孩一根手指含在嘴里,一双大眼睛正眼巴巴地仰头望着他手里咬了一半的粽子…… “唉呀!怎么就忘了呢?”青柳一见小男孩的馋相,知道他是被粽子香气引过来的,立刻拍了拍自己头,嚷了一声。 她急忙去灶间锅子里取了八只刚出锅的粽子,出来拉开鲁荣明,蹲下身说:“小坚,是不是想吃姐姐包的粽子啊?” 小男孩忽闪了下眼睛点点头,没有说话。一双大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她手里的粽子。 小男孩虽小,却也知道难为情,白天还和青柳厮混得很熟,差点要爬到她头上去,现在却怯生生地只用点头表示。 “好吧,这几只粽子姐姐就送给你好不好?” 小男孩又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眸子里想要的目光却更加热切了。 “哎呀,我说你怎么这么噜苏啊,我一个粽子都吃完了,你还在和他讲三海经,你把他的口水都诱出来了还不给他,也太促狭了吧?”吃完一个粽子洗了手出来的鲁荣明看到青柳仍然提着粽子蹲在那里和小男孩做亲情沟通,不由损她说。 他说完过来,夺过青柳手里的粽子,递给小坚:“乖,拿回家和你阿爸姆妈一起吃,啊?” “小坚~小坚……”隔壁忽然传来朱太太的喊声。 “嗳~姆妈,我在姐姐这里……”一直不说话的小坚听到他娘的喊声,忽然开了口,奶声奶气地答应着,但是一双脚却没有移动分毫。 “嗯,你姆妈在叫你了,叔叔帮你把粽子拿回家好不好?”看到小男孩点头,鲁荣明便牵了小坚的小手,刚出门,朱太太就过来了。 “哎呀,不好意思,我上楼一会儿他就出来了……嗨!这怎么好意思呢?鲁太太包得这么辛苦……”朱太太看到鲁荣明把手里的粽子往她手里塞,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语无论次起来。朱婉珍和青柳接触的多一些,彼此已少了许多客套,但和鲁荣明说话不多,所以面对着他还是有些拘谨。 “没事的,这是内人自己包的,又不是买来的。朱太太不用客气,以后我们要仰仗朱太太的地方多着呢。”鲁荣明把粽子塞进朱太太手里,俯下身对小坚说:“回家让姆妈剥给小坚吃,好不好?” “好!”小坚取出嘴里的手指,很响亮地应了一声,把鲁荣明和青柳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的朱太太也不由难为情地笑了。 “咦,那小孩怎么叫你姐姐呢?”鲁荣明关上门,回到桌边坐下,忽然问道。他刚才听到这称呼就觉得有些古怪,小坚叫她姐姐,却叫他叔叔,这辈份不对呀! “我也不知道呀!”青柳一脸无辜地说,“我们搬过来第二天,那小坚见了我就叫姐姐,当时朱太太还纠正他让他喊我阿姨,可这小坚好怪,一直改不过口来。” “那你叫朱太太什么?就叫朱太太吗?” “不是,叫姐姐哦~她和你同年的,我叫你大哥,当然就叫她姐姐啦!” “呃,这好象不太妥吧?你叫她姐姐,她儿子也叫你姐姐,却叫我叔叔,这算是什么辈份嘛?”鲁荣明郁闷地说。 “嘻嘻,都说是叫着玩的啦,那么当真干什么?”青柳伸手过去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却被鲁荣明反手一把拉到怀里,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可是,这小子这样叫法,可是把我叫大了一辈呢……不行,以后一定要让他改过来!” 端午后,天气越来越热了,青柳来上海时只带了几件春季换洗衣服,天一热,这些衣服就穿着不上了,鲁荣明又不知道给她买什么衣服合适,因此便决定请一天假,带她去一趟南京路,为她买夏衣。 过了端午节酱园里有短暂的空闲,所以万老板很爽快地准了他的假。 南京路正是青柳来上海之前就非常想往的地方,只是在来上海后不断地被这样或那样的事情牵绊着一直没有去成。 一听第二天要去逛南京路,青柳兴奋得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两人就出发了。这次因为有鲁荣明护着,青柳很轻松地跳上了电车。车上很挤,但鲁荣明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挤出了一个空挡,让她站得比其它人宽裕很多,也让她可以一路上悠然自得地欣赏着车外的街景,不用担心有人骚扰。只是苦了鲁荣明,一路上遭到了好几次白眼的攻击。 这一天阳光明媚,天气非常好,南京路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马路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和商铺里琳琅满目的货物以及随处可见的广告招贴画给了青柳一种强烈地视觉冲击,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卖声震耳欲聋,这热闹而又喧嚣的场景令青柳神迷目眩晕头转向,整个人都迷糊了,只是象个小孩样紧紧地拉着鲁荣明的衣角不放,生怕迷了路。这和她多年前踏进芦花浜镇时的神情一样,只是,这次的心情和上次大不一样。 鲁荣明领着青柳从南京路和四川中路的十字路口沿着街边店铺慢慢往西走,到了西藏路口时又穿过马路往回转,两人一家家逛着街边五彩缤纷的商铺,遇有好看好玩新奇的东西,便进店去大饱眼福,遇有青柳喜欢的衣服,就进去捏捏看看。只是这丫头害羞得紧,断然拒绝了鲁荣明让她脱衣试衣的要求,让他颇为失落。 “怎么样,累不累?”彼时两人已经突破重围杀到了外滩,正倚在外滩的木栏杆上看江里的大轮船。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外白渡桥上部的钢珩架。 鲁荣明手里提了几只纸袋,里面是青柳看中并买下来的几件夏衣,而青柳手里则拿了一支棉花糖,一边伸出小舌头舔舐着一边快乐地看着脚底下混浊的浪花翻卷着不断拍击岩岸的壮观景象。 “不累!”听到鲁荣明问,青柳移开嘴边的棉花糖,抬眸望过来,很干脆地回答。(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七十六章 抢小人啦!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多谢啦! “嗯,希望小心肝能挺住……对了,你肚子饿不饿?要不,我们去找点东西吃……” “唉呀,一路上吃了那么多零食,肚子都撑饱了,怎么还会饿?”青柳拍着肚子夸张地叫道。 刚才他们一边逛街,一边沿路品尝各种沪上街边美食,甜面酱臭豆腐串、葱花豆腐花、五香茶叶蛋、白糖伦敦糕……一一都尝了个遍,两人甚至还在一个粥摊边喝了一碗又香又糯又甜的白糖莲心粥,所以现在青柳肚子里胀胀的呢,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嘿嘿,原来小心肝也有吃不下的时候?”鲁荣明眯起眼,戏谑地说。 “大哥,你……”青柳一听,知道他指的是端午那天她一气吃了五个枣泥粽的事,一下子羞红了脸,把手里的棉花糖塞到他嘴边:“看这糖能不能粘住你的嘴!” 鲁荣明没来得及张口,棉花糖就糊了他一嘴,就象一个长了白胡子的老头,把青柳乐得哈哈大笑。鲁荣明擦拭着嘴边的棉花糖,郁闷地想,这丫头被惯得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看来回家后得立个家法,不然以后要爬到男人头上来…… 两人游玩尽兴后,就往回赶。电车停在金陵东路上,两人下来,从这里到四牌楼路还要走好长一段路。正是未时光景,初夏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身上,热辣辣地让人感到难受,走了一路,身上本就热烘烘的,现在更是全身冒汗,鲁荣明干脆脱了长衫挽在臂弯里,身上只着一件小衣,觉着凉爽了不少。 他瞥了一眼青柳。见她脸蛋通红,额上缀满了细细的汗珠,鬓边的发丝全被汗水濡湿了,心疼地说:“要是热的话,把外衣脱了吧,不然裹着难受死了。” “不,不用。我觉得还好啦。”青柳抬手用衣袖擦拭了下额头,说道。心里却说,女人在大街上怎么可以穿小衣?那些露着大腿的女人,看着都要羞死了! 看到青柳不愿脱外衣。鲁荣明也不再勉强她。他提起手里的纸袋看了看,睨了眼青柳说:“也不知道这几件衣服你穿了合身不合身?刚才让你试又不愿意,要是买回去不合身的话就麻烦了。” “不会的。不是都加大了一号么?怎么会穿不上?”青柳安慰似地说。买衣服时因为她不肯试衣,所以买的这几件衣服都是在店员目测她的身材后估摸出来的尺码,她怕那几个店员把她估小了,衣服穿上去就象马路上那些女人一样裹得象只粽子,把身上的肉挤得往外直暴。所以又增大了一号。 “心肝,正因为这样,我才担心啊,买太大了你穿了才不合适呢!”鲁荣明叫道。 这一个多月来,许是因为营养好,又心情好睡得足,这丫头的身材日渐一日地丰满,胸前的那两团柔软似乎要顶破衣服冲出来,翘臀上的肉也增加了不少。走起路来弹性十足。这一路上惹得多少男人回头啊! 这让鲁荣明心里觉得美滋滋的,此时瞄着青柳鼓胀的胸前,猥琐地想:这里肯定也有我天天夜里把玩揉捏的功劳。早知道这方法有效,应该在火车上就开始动手…… 只是一想到青柳至今仍没有来月经的任何迹象,心里又不禁沮丧起来。 以青柳现在的身材,如果穿着如同马路上那些时髦女郎般艳丽,肯定犹胜于她们,所以他希望今天买的衣服别太肥大,肥大了就显不出凹凸有致让人血脉贲张的效果了……呃,对了,他猛然清醒过来,干吗要让别人血脉贲张?我一个人热血沸腾就够了,难道这还要和人分享吗?嘁,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果然如他先前预料的一样,从电车上一下来,青柳就一跷一跷地走不动了,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拖沓,最后干脆耍赖坐在街沿石上不走了,撒娇说是脚痛得实在走不动了,要他背。 “嘿嘿,刚才在外滩还嘴硬,现在怎么样?要我背了吧?还说什么从小走惯路的,是不是到了上海,就娇贵起来了啊?……”鲁荣明蹲下身边让青柳趴到他背上,一边唠叨着,一边将手里的纸袋和长衫递给她。 “嗯,大哥真好。”青柳趴在他背上,转着眼珠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他们,便嘟起红润的小嘴在他汗津津的脖子上亲了一口。 “别亲!”鲁荣明缩了缩了缩脖子,躲避着青柳的吻,嘴里嘀咕着:“你再亲大哥,大哥可走不动了哦!”心说,你那两个肉团挤在我背上,让我的心跳得都快要蹦出来了,再这么亲我,岂不是要了我的命么? “怎么会走不动?”青柳在他耳边调皮地问,呼出来的热气呵得他的脖子直痒痒。“我偏亲!”说罢恶作剧般又在他脖子上狠狠亲了一口。 “还来!”鲁荣明的手在她弹性十足的屁屁上掐了一下,“信不信我把你扔地上……” “哎哟……大哥别,青柳不敢了……”青柳一听立刻乖乖地不敢动了。 快到四牌楼路时,青柳怕被康仁里的邻居看到了难为情,这才要求下来自己走。 “谢谢大哥!”青柳一下地便笑盈盈地说道,然后把怀里的长衫塞给他,提着纸袋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竟然一点儿也不跷了。 “咦?你的脚痛好了么?这么快?”鲁荣明怀疑地说,一丝不安闪过心头,刚才莫不是被这丫头骗了吧? “嗯,脚痛好了啊……大哥刚才不是说要把我扔地上吗?青柳一吓,脚就不痛了啊!”说完就得意地咯咯笑着跑开了。 鲁荣明在后头边走边擦着额上流下来的汗,“看来这丫头诡计多端,幸好没读过书,要是识文断字的,肯定玩不过她……”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来人哪,抢小人啦……”突然,一阵凄厉的喊声从前面传来。 两人遽然一惊,来不及多想立刻同时拔足狂奔,前面就是四牌楼路,只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从四牌楼路发疯般地冲出来,到了十字路口便拐往方浜东路而去。看背影,似乎象是朱太太。 沿着女人奔来的方向,不少路人驻足追着女人观看,脸上神色各异,有不解、冷漠、怜悯,也有惊诧、同情和愤慨。 “青柳你快回家,我去看看……”来不及多说,鲁荣明把手里的东西往青柳怀里一塞,便向着那个女人的背影纵身追了下去。 “大哥,小心点!”青柳的一颗心不由狂跳起来,冲着鲁荣明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刚才那女人的样子她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便是可以确定的是,那女人的儿子是被人抢了。如果这样,应该不会是小坚吧?朱太太带着儿子一直安静地待在家里,从来不出门,怎么可能被人抢了儿子? “作孽啊!青天白日的公然抢小宁(小孩),这世道……啧啧……”街沿上,一个老人摇着头叹息着。 “大伯,倒底出了什么事?”青柳过去惊疑不定地问道。 “唉,现在这世道越来越乱了,人家母子从这弄堂里出来,走得好好的,突然从东街那边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抱起那小囝就走,另一人扯住小囝的娘,等抱囝的人跑远了,才扔下女人跑了……唉,这世道倒底怎么了?真是作孽呀!”看来老人目击了全过程,他愤懑地说着,对这种当街抢小孩的罪恶行径深恶痛绝但又无可奈何。 “啊?大伯看到那母子是从哪里走出来的么?”青柳惶恐地问道。一个多月的相处,她和小坚已经成了好朋友,那小子,一天不见她就会站在她家门前大叫姐姐,直到她开门让他进去为止;她和朱太太的友谊也越来越深厚,朱太太不仅代替鲁荣明成了她的白日制的教书先生,而且还教她怎样裁剪缝制衣服,俨然是她的师长和师傅。 如果真的是小坚出了事……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青柳立刻止住自己天马行空,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是从康仁里出来的……”老人用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块刻有字的石门楣。 青柳一下子惊呆了…… 再说鲁荣明追着那女人的背影下去,不一会儿就追上了。 其实是那女人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动了,先前只是被将要失去爱子的心胆俱裂、儿子被骤然夺走的滔天愤怒以及一定要夺回儿子的强烈心念这三股力量支撑着她的弱小身子才刹那间飞奔了这么久这么远,现在,当她追了许久仍然看不到那两个抢小孩的恶棍后,一丝绝望袭上心头,她终于跑不动了,一屁股瘫倒在马路上,脸色煞白两眼迷离几欲昏倒。有几个路人看到有个女人倒在路上,立刻过来围观…… 鲁荣明冲到跟前,拨开围观的人,蹲下身一看,饶是他心里有些预感,但当他看到这女人真的是朱太太后还是大吃了一惊。 “朱太太,朱太太!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小坚怎么啦……”他焦急地摇晃着朱太太的身子,急急问道。 如果小坚真的被抢走了,现在必须要分秒必争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七十七章 暗器代用品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鲁先生……鲁先生,求求你把小坚救回来……”半昏迷中的朱太太一听到鲁荣明的声音立刻清醒过来,她象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神色急切惶恐不安地说道。[] 此时的朱婉珍已按近崩溃边缘,全然没有了平时的从容和温雅整洁,全身就象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湿透,月白色的湿旗袍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发髻松散头发凌乱,满脸都是水,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声音嘶哑神情憔悴,眼神狂乱而惊惧,看得出来,刚才短短的一柱香功夫里,她心里遭受了怎样的冲击和煎熬。 鲁荣明粗略地向朱太太了解了一下抢走小坚是几个人,又是什么长相和穿着什么衣服后,就想立即起身去追,但想想又不放心让朱太太就这样倒在马路上不管,他怕这个受了重创的女人就此起不来,此时心里有些后悔刚才让青柳回家了,不然让她跟了来,倒是正好有个照顾。 抬眼望向围观的人群,全都是陌生面孔,没有一个是面熟的。 “别管我,鲁先生,你快去吧……他们往十六铺方向去了……快去,求你……”朱太太看出了鲁荣明在为她犹豫,于是赶紧推他离开,看似赢弱的身子力气竟大得惊人,一下子推了他一个趔趄。 “请哪位好心人帮帮忙,把她送到康仁里二百七十五号?”鲁荣明心急如焚地向周围的人求援,人群中一个中年妇女看到没人应声,便出来说她愿意。 把朱太太交给那个女人又道了谢后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向着朱太太所指的方向朝方浜东路十六铺方向追了下去。他知道,此时只要延迟一分一秒,就可能让那两个恶棍逃得更远,找回小坚的希望也就更为渺茫……他非常庆幸刚才脱了长衫,要不被长衫绊着。[.超多好看小说]就跑得没有这么快了。 方浜中路很快到了头,前面的一条横马路是中山东路,再远一些就是十六铺码头,码头边的船舶沿着岸边挨挨挤挤的停出去有两里路,再远处便是翻滚着黄色浊浪的黄浦江,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不时响起一阵阵高吭的锣声,这是交会的船只在互通信息。 但是没看到朱太太所说的那两个人的踪影。 他的心里不由焦躁起来,十六铺码头天天人流如潮,来自四面八方的船只停留在那里。如果小坚被抱上了船帆如林的其中一只船舶上,那让他如何去找? 此刻码头上的热闹已经稍减,但是仍然很是拥挤。来来往往的行人操着不同的口音,做着不同的生意。在中山东路西侧。沿街沿石摆着一排卖水产的摊头,木盆里的各种活鱼不时地翻起浪花,将盆里的水扑腾出来,溅到行人的裤腿管上。引来一声惊叫和嘻笑。 而河虾们就象绅士决斗样高高地举着双钳,向每一只伸下去试图捞它们的手进攻,只可惜这种进攻微不足道,被直接忽视了,因此那些虾被毫不留情地一把把抓进秤盘,倒进了菜篮子里。 耸动的人头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的目光不能远眺,抬眼看到三叉路口有一家名为“德大“的烟纸店(旧时专门销售香烟、火柴、肥皂和草纸的小店),便立刻奔了过去。推开门外木架上一只装有香纸的竹匾。一脚搭到了木架上,单手抓住门框凹档,悬空半个身子居高临下地扫视街道。在这个角度和高度,中山东路上北起福佑路南至复兴东路路段以及整个十六铺码头全收入他的视线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面前如流水一样来回流过,但是却看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此时要是让吕大哥带一队巡捕来将这里进行拉网式搜索,那肯定是连一只苍蝇也跑不掉的,可是现在他只有两条腿加上一双眼睛,看都看不过来,这可怎么好? 正凝神往远处细细搜索间,忽然,在中山东路北端人行道上,有两个匆匆奔走的身影,那背影看上去似乎有些惊慌,其中一个边跑边回头望着身后,前面的那个人看不清身形。在络绎不绝的人群里,这两个人犹如浪涛中的两条游鱼,忽隐忽现,眼着看快要消失在视线之外了。 不管怎样,这也算是一条线索,尽管这可能是错的,但总好过在这里呆呆的喝功夫茶。他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着,朱太太,我必须要赌一把,如果不幸判断错误了,那我鲁荣明就算对不起你们夫妻俩也对不起小坚了。与此同时他的身子早已跳下木架子,提气纵身贴着街沿石向那两个人所在的地方飞快掠去。没听见身后传来烟纸店里伙计的抱怨:“搞啥名堂搞?把人家的香纸匾踢到一边……” 离十六铺码头越远,行人就越稀少,也更便于鲁荣明的追踪。他紧紧盯住那两个背影,施展出全力向前奔去,心里暗叫惭愧,如果会轻功,几个纵跳就到那两个人面前了,用得着这么呼哧呼哧地狂奔吗? 也许因为怀里抱了个五岁大的小孩,阻碍了那两个人前行的速度,鲁荣明很快就追到了他们身后,到了近前一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因为他隐隐听到了一阵小孩子的嘤嘤哭泣声,同时叫着姆妈,那声音不是小坚还会是谁? “站住!”离着还有一箭距离,鲁荣明便大吼道。他的胸腔就象一只风箱一样,喘得呼呼作响。他相信此时那两个人肯定也累得上接下气。如果那两个毛贼就此停下来,岂不是大家都轻松? 谁知那两人听到他的喊声后不但没停下来,跑得还更快了,他和那两人的距离又渐渐加大。他不由火了,提起一股气两脚在地上使劲一蹬,身子腾空接连两个前滚翻,就落在了那两人的面前,转身负手冷冷地看着那两人。现在他气喘得厉害,就是再让他往前奔他也奔不动了。 那两人一看眼前突兀地出现一个人,惯性使他们又往前腾腾腾冲了好几步,差点撞到他身上,最后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才终算停了下来。 “朋友,帮帮忙,让让开好伐?”两人之中的一个年长一点的男人对鲁荣明说道,说话时可以看到嘴里金灿灿的,想是装了颗金牙。这男人的脸上满是深深浅浅的小坑,怀里正抱着哭泣着的小坚。他后面龟缩着一个又黑又瘦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三两肉,两只眼睛惊慌地盯着鲁荣明。 “叔叔……”一看到鲁荣明,小坚就象见到了救星一样止住哭泣,向他张开了胖乎乎的小手,可是被男人一把将手拍下了,于是立刻又大哭起来。 “小坚别哭,叔叔来了!”鲁荣明心疼地对小坚说道,转眼向那两个男人冷声说道:“放下小孩!” “你说放下就放下?你当自己是谁啊?要放了这小孩也可以,拿一百只洋来!”麻子男人紧了紧抱小坚的手,嚣张地叫道。在他怀里的小坚哭得更响了,许是被吓着了。 “笑话!抢了别人的小孩还让人家拿洋钿来赎?帮帮忙,讲话托牢点下巴好吧?”鲁荣明嗤笑着,背在身后的手却暗暗地捻着一样东西。 现在这种情况最好是使用暗器,但他自创的竹镖只有出远门才带在身上,今天去南京路是逛马路的,更加想不到带那玩意儿了。打架肯定是先出手为强后出手遭殃,但是,他得顾及到小坚的安全,如果在交手中伤了小坚,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我们不管,反正你得拿洋钿来赎小孩,不然你就让开道!”麻子的眸中突然射出一股寒光,奔鲁荣明面门而去。 “噫?”鲁荣明觉得脸上一痛,知道对方也是个练家子,而且看样子功夫不弱,心里不觉忐忑起来。 但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这是你说的哦,怪不得我下手狠……”一个狠字没有落音,背后的手就已经迅捷前挥,那两人根本没有看清他手里挥出了什么东西,就觉得各自的额上都刺中了一物,痛得两人惨呼一声,麻子一手抱着小坚另一手摸着额头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鲁荣明乘势上前从麻子手里夺过小坚,退到安全地带,回身再看那两个男人,均神色痛苦地按着额头,一缕鲜血从额头缓缓流了下来。 “妈的,竟然和我玩阴的!”麻子面目狰狞地一把拔下扎在额上的东西,放到眼前一看,差点气死,手掌里赫然是一根牙签! 刚才鲁荣明一路上奔跑时就不断在寻找着暗器的替代品,但苦于一时之间没有乘手的。刚才在烟纸店里搭脚远眺时发现了竹制牙签,心里不由一喜,看来看去,也只有这东西和他的竹镖有点接近,于是便摸了一包揣在了怀里。此时果然派上了大用场。 “小子,挡我黄大麻子路的统通都要死!”麻子怒吼一声,拔拳就挥了过来。那拳挥得呼呼有声,力道之大可以想见。后面的小子眸中也露出狠厉的目光,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七十八章 义结金兰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鲁荣明抱着小坚,只有一只手能动,同时也怕误伤了他,因此不敢接他的招,瞬间弹身后退数步,稳住身形,大叫道:“恕在下今日不能领教,他日有空一定登门受教!”说完就纵身跃起,想从两人的身侧穿过,回到来路上。现在他怀中抱了一个小孩,自是不能再翻滚着跃过去了。 他喊的这话也是江湖常用的经典敷衍术语。什么叫“他日一定登门受教”?他连人家什么来路住哪都不知道,他日登的是哪家子门受的是哪门子教啊? 他一向不是个好事的人,在他来说,只要小坚完好无损地找回来了,就想见好就收完美退场,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纠缠下去?至于除恶铲奸之事就留给那些江湖好汉们或是巡捕房来做吧。清理世道可不是他一个小人物的责任,他也不想当什么除暴安民的英雄。 哪里想到对方并不是个好惹的货色,刚才这两个人赌输了出来溜达,到处寻找着可以换钱的东西,好不容易瞄到了一个小男孩,乘其母亲不备抢到了手,又累死累活地逃了一路,现在竟然三言两语间轻轻松松就被人夺走了,捎带着还吃了个暗亏,让这两个一向好狠斗勇的角色岂肯罢休? “休想走脱!要么放下小孩要么留下你身上一样东西!”麻子再次怒吼一声,拳头带着更猛的风声袭向鲁荣明的面门,封住了他的退路。将他额前的乌发都拂得飞扬起来。可以想见,如果让这一拳着着实实地砸在脸上,肯定得砸出一个坑来。 鲁荣明飞身躲过,心里暗暗叫苦,船拳的功夫主要在一双手上,现在他右手抱着小坚。只能左手御敌,就是想再出牙签镖左手也使不上劲,这可怎么好?难道这胜利成果保不住了? 不行!一定得坚持下去! 心念电闪间,他将小坚从右手换到左手,猛然重重地一跺脚,借势腾身而起,在空中一脚踢向麻子,乘他闪避时又一脚点在削瘦男人的头上借力,在空中,右手用力一挥。(.好看的小说)藏匿在手指间的三根牙签便向那两个人面门齐刷刷激射而去。 他这一招,是小师姐任婉洁教给他的金蜕脱壳之计,前一脚是虚后一脚是实。借助后脚的支撑力跳出战斗圈外,说穿了是一招逃命之术。当初学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以为然,船拳虽然有进有退,但退也是为了更好地进。哪有想着逃跑的道理?没想到今天迫于形势真的用上了,再加上牙签这暗器,竟然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瘦削男人的功力没有麻子高,所以没有躲过这再次袭来的暗器,这第二支牙签又实实地扎进了他的面门,这人脸上虽然没有三两肉,但腮帮子上扎进去的这支竹牙签穿透他的腮帮,刺入了他的牙龈,疼得他立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嗥叫。手一伸。从脸上拔下一根沾了肉丝的牙签来,一股鲜血立刻顺着牙签眼流了下来,他抬手抹了一下。那张脸瞬间血赤乌拉,显得狰狞恐怖,就象一个修罗厉鬼。 麻子倒底是个高手,一看到自己闪过鲁荣明的一踢后对方立即改变方向,点到了同伴的脑袋上,立即知道了他的用意,正想一拳把半空中的鲁荣明打下来,阻止他逃跑,忽又瞥到他右手微微一动,心知不好,急忙跳到一边,两支牙签堪堪擦着他的麻皮面飞过。 此时鲁荣明抱着小坚已纵身在三丈开外,脚下不停地狂奔,嘴里高喊:“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我吕大炮定然登门一一拜访!”他可不是一个江湖客,打了架后一定要留下大名的。至所以临时想起留下吕振武的名号,是估摸着这些流氓如果打听到吕大哥是在巡捕房做事的,肯定不敢去找他的麻烦。(.) “呜呀呀!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竟敢两次阴我,气死我了!”麻子气得目呲欲裂,从怀中掏出一枚三角形钢镖来就要朝鲁荣明的背影掷去。 “大哥别扔!”瘦子顾不得脸上的伤,一手捂住流血的脸,扑过来一把按住了麻子的手。 “你这是发什么疯?“麻子不满地瞪着瘦子,挣脱了手喊道。 “大哥没听到他刚才自称是吕大炮么?”瘦子用袖子擦拭着脸上的血渍,谁知脸上越擦越花,疼痛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更黑了。 “嗯,对啊,吕大炮又怎……哦,难道他就是老西门的那个疯子?”麻子呀异地问。 “是啊,所以大哥还是别惹他了。我们自认倒霉吧。要是惹到了那个吕疯子,他和我们没完没了起来,我们就没安生日子过了。”瘦子心有余悸地说道。 “哼,这次就算便宜他了……”麻子悻悻收回镖器,朝四周驻足观看的行人瞪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滚!”行人一看他这副凶相,立刻做鸟兽散。 鲁荣明抱着小坚一直狂奔到方浜东路上的阳塑路口,没听到后面追赶的脚步声,这才慢下了步子。 “叔叔,小坚自己走吧!”怀里的小坚被人紧紧地抱着奔跑了好久,正浑身不自在,这时便扭着小小的身子要求道。 “嗯,小坚乖……”鲁荣明放下他,牵着他的小手,“小坚,以后叫叔叔哥哥好不好?” “为什么?叫叔叔不好听吗?”小坚抬起稚嫩的脸望着他问。 “嗯,这个……”鲁荣明汗湿的身子正在慢慢凉爽,被这小男孩一问,立刻又出了一身汗,“小坚不是叫青柳姐姐叫姐姐的么?”汗!怎么听上去好象绕口令呢? “唔。”小坚深沉地唔了一声,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你叫青柳姐姐为姐姐,那么也应该叫叔叔为哥哥啊!”呼~绕得好累! “叔叔不是比哥哥大么?”小坚歪头,黑亮如宝石的眸子望住他。 “是啊,怎么了?”鲁荣明诧异地问,心想,废话,叔叔岂止比哥哥大,还大了一个辈份呢,可是这和我们谈论的有关系吗? “那么叔叔比姐姐大,不是应该叫叔叔的吗?”小坚有根有据一本正经地和他讲着道理。 鲁荣明头上立刻浮起好几圈黑线,心说,得,说了半天算是全白说了! 两人正走着,半路上意外遇到了青柳扶着朱婉珍正在过来。 原来那个中年女人受鲁荣明之托送朱婉珍回家,没想到在四牌楼路口碰到正焦急等候消息的青柳。青柳想让朱太太回屋睡一会儿,但她哪里肯,在街沿石上坐了一会,恢复了一点体力后,实在放心不下儿子的下落,起身便要去方浜东路寻找,青柳拗不过她,只好扶着她慢慢走来。 “姆妈!”小坚一看到朱婉珍,立刻松开鲁荣明的手,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奔跑过来,一头扎进了她怀抱里。 “小坚……我的儿子……”朱婉珍紧紧地抱着儿子泣不成声。刚才的一幕就象是一场恶梦,现在终算梦醒了,儿子又回到了她怀抱。 说来也正是凑巧,这小坚习惯了天天和青柳玩耍,但今天从早上起却一直没看到青柳的身影,对面的房门也一直紧紧地关闭着,他去敲了几次门没有应答,便缠着他妈帮他找姐姐。 朱婉珍知道青柳夫妇去逛南京路去了,便骗儿子说姐姐就在弄堂口,一会儿就回来了。结果小坚午睡起来仍然没见着青柳,便哭闹着要去弄堂口找姐姐。朱婉珍拗不过儿子,只好牵着他的手出门在弄堂口转了一圈,就想拉着儿子回家。谁知小坚没看到青柳,不肯回去,硬拉着他妈的手往外走,最后越走越远,一直走到了四牌楼路上,在四牌楼路上逛了没多远,就被刚从东街出来的那两个赌棍盯上了。于是就发生了前面惊险的一幕。 小坚是朱婉珍的全部希望和精神寄托,如果小坚真的找不到了,朱婉珍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活下去。所以,她对鲁荣明感激万分,当场就要跪下给他磕头,但被鲁荣明坚决拦住了。 第二天晚上,朱婉珍烧了几个菜,让朱志祥提前回了家,夫妻二人共同邀请鲁荣明夫妇过去吃便饭。鲁荣明知道他们这是要感谢自己帮他们找回了儿子,如果不去,就显得有些娇情了,于是便如约过去。 酒过三巡后,朱婉珍提出要和青柳结拜为异姓姐妹,青柳自然没有意见,于是朱婉珍取出早已备好的红烛和檀香,还有两张写好的拜帖。 她拉着青柳在燃着的红烛前一起跪下,展开拜帖,清朗地念道:“今朱婉珍和张青柳二人自愿结为金兰姐妹,自此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一生一世永不相弃。黄天在上,厚土为证~”念完,将帖子放于两支红烛之间,接过她先生递过来的檀香,在红烛上燃着了,分三支给青柳,将香插入香炉里,然后伏下身叩首,青柳慌忙也跟着照做,接着两人互磕了三个头,起身在拜帖上各自按了手印,礼毕。那拜帖共有两份,各人各收藏一份永久保存。 其实这朱婉珍对结拜之事已经酝酿了许久,昨天鲁荣明帮着找回小坚成了催化剂,借势提前完成了而己。(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七十九章 终于发育了 ps:谢谢各位好朋友订阅本章!鲁鲁在此鞠躬! 上海的梅雨天如同坏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反复无常很会闹腾,时而艳阳高照,时而瓢泼大雨,时而阴雨绵绵,空气中浮动着令人躁动不安的情愫,大地就象被一席厚厚的地毯裹卷了放在烈日下烘烤,闷热异常。但是阵雨一来又立刻凉快许多。雨一停,躲在梧桐树阴凉里的知了便不知疲倦地鸹噪,令人烦躁便却又无可奈何。 中午,马路上行人很少,这种天气,大都数人都躲在家里不出来,不得已出来时,女人们都撑把花纸伞,下雨可以避水,出太阳可以挡阳光,一物两用。男人们则都头戴清一色的藤编草帽,但是那玩意儿只能挡住一小块面孔,鼻子以下的皮肤仍然暴露在艳阳下。只有小孩子们不惧毒辣辣的日头,汗流满面地照样在大太阳下嬉耍,男孩子扔纸球,女孩子踢鸡毛毽子,小脸被脏手涂抹得象个大花脸还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 鲁荣明本来想今天中午不回家的,但是想想青柳一个人吃饭,未免孤单,加上早上离家时也忘了关照一声,于是往头上扣了顶草帽,腋下夹了把伞,躲在街边阴影里行走,就象一个摸哨的大兵般,迂回曲折地回到了家里。所幸没有下阵雨。 “青柳!……青柳!”一开门,鲁荣明就大声叫道。屋里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这套房虽然潮湿,入了梅雨天后墙上能看到水珠滴下来,但却很阴凉。他把草帽摘下来,扔到了茶几上,拿起桌上的凉水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的一口气灌了个饱,这才觉得身上凉爽了许多。 自搬到这里来了以后,进门就喊青柳成了他的习惯。他喜欢进门就见到青柳日渐成熟的曼妙身姿;喜欢她围着他象只喜鹊样叽叽喳喳地讲述她这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喜欢她突然送上的让他神魂颠倒的香吻……咦。[]今天好象有些不对头,往日里只要他这样喊一嗓子,马上就会听到脆生生的应和,可是今天怎么没有声音呢? “青柳?你在哪里?”他边叫边想把门关上,忽然觉得门被挡住了,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坚,这小鬼正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地仰着小脸看他。 “姨夫,今天小坚没看到过姐姐,她去哪里了?”一听这称呼。鲁荣明头上就直冒黑线。 自朱太太和青柳义结金兰后,这小男孩对他的称呼也自动从叔叔改成了姨夫,但对青柳的称呼却怎么也改不过来。他娘教过他好几次,每次他笑嘻嘻地叫得好好地,但事后却仍然顽固地追着青柳叫姐姐,直让鲁荣明哭笑不得。 “小坚今天没看到过姐姐吗?”此时他无心和小坚在称呼上计较,心想这就怪了。早上起来青柳还好好的呢,怎么现在没在屋里?难道……”一念及此,心里不禁砰砰乱跳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灶间,里面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后门紧闭,只有煤炉里的封煤发出淡淡的红光。料理台上放着早上买的青菜和豆腐,还有一小块肋条肉和两个鸡蛋,显然连午饭都还没有烧呢? 难道这丫头又突然消失了? 心脏在瞬间几乎停止跳动。他惊恐万状正要上楼查看。忽听到低低的哭泣声。侧头听了听,声音是来自楼上的。 “是姐姐……“小坚一听立刻高兴地叫道。 “青柳!青柳?你在上面吗?”鲁荣明一边两级一跨地上楼,一边急急问道。 后面。小坚手脚并用地也跟着爬了上来。 进房一看,青柳果然躺在床上,悬在他嗓子眼的一颗心顿时落到实处。 可是紧接着传来一声重重的抽泣声又让他的心揪了起来:“心肝,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伸手过去在她额头上试了试,咦。没发烧呀! “大哥,青柳要死了……”青柳低声哼哼着,侧着身子弯成虾状,双手紧紧地捂住肚子,脸色苍白,柳眉颦蹙,粉色碎花的短褂上前胸和后背均有洇湿,身下的凉席上也湿了一片。当初小芋头说得没错,这房子楼上的温度明显要比楼下高。 “怎么了?那里不舒服?告诉大哥,大哥去请郎中来!”看到她一副痛苦状,鲁荣明慌了,他侧身斜卧在她身旁,搂住她湿漉漉的身体,急急问道,同时顺手从床边小台子(桌子)上摸起一把蒲扇,给她轻轻扇着风,一边爱怜地将她额前散乱濡湿的细发捋到两边耳后,此时那张粉腮上满是汗水和泪水,似梨花带雨又似海棠醉日。 “痛……”青柳闭眼蹙眉低语说道,将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闷声说,“大哥,好难爱……青柳这次真的要死了……”接着耸动肩膀又抽泣起来。 房门口,小坚含着手指,楞楞地看着两人,半晌转了转眼珠,转身跑掉了。 “别瞎说!大哥的小心肝怎么会死呢?……唔,是肚子痛吗?”他将手伸到青柳的衣服时里摸了摸青柳的肚子,肚子上倒是凉凉的,可是软软的没有异常啊。 “嗯,痛得要命呢……”青柳把他的手按放在小腹部,觉得他的手好暖和,按在那里肚子舒服多了。“还……还流血了……” “什么?哪里流血?”鲁荣明楞怔了半响,忽然回过神来,急急看她身下,凉席上洇红了一块。 原来这丫头终于来月事了!他心里立刻大定,而且还有那么一点守得云开见日出的兴奋。。 “真是个笨丫头!”他在青柳濡湿红润的脸上亲了一下,笑着地说:“小心肝,你哪里是病了,你是来月事了,是做大人了啊!” “什么?月事?”青柳困惑地问。 她从小生活在一个半封闭的环境里,且远离父母,黄妈和柳依依又不会和她这个小孩子说这些,所以,哪里会知道什么月事? 那个年代的小姑娘因为营养不佳,所以普遍月事来得都很晚,甚至也有到了十九岁才来月事的。青柳发育得其实差不多了,缺的只是最后一把火,如同灶头上烧饭一样,饭虽然熟了,但还得最后再加一把火,这饭才会有香气。 在上海的这三个多月,鲁荣明换着花样给她增加营养,天天荤菜不断,她的气色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好,身材也一天比一天丰腴,来月事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对啊,小心肝终于发育了哦,嘿嘿……”鲁荣明在她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微笑着说,“你躺着别动,我去给你泡碗红糖水来……” 话音未落,忽听得人有上楼,转头一看,却是朱太太进来了,手里端着一只碗,碗里冒着热气,站在那里笑盈盈地说:“妹夫不用去泡了,我泡好了,现在很烫,你吹一下喂给妹妹喝吧!” “呀,姐姐真是个仙家,掐指一算就晓得青柳要喝红糖水呢!“鲁荣明吃惊地叫道。一边接过她手里的碗。 “嗨,我怎么会掐算,是小坚跑来告诉我说妹妹肚子痛,我寻思着估计是月事来了,就泡了碗红糖水端来看看。果然是哦……”说完过来俯身对青柳说:“没事的,女人来月事时大都会不舒服,喝碗红糖水就好了。”接着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是月事带,我特地为妹妹做的,等会妹妹用上吧。” 原来朱婉珍前几天听青柳说腰酸,便问她是不是每个月的那事儿要来了,没想到青柳却一脸茫然,便知道她还没有发育,于是就抽空为她缝制了一根月事带备着,果然今天就用上了。 “谢谢姐姐。”青柳由衷地感激道。她没有亲姐妹,离开父母又早,在王家天天接触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而鲁荣明和她虽有肌肤之亲(至少她认为是那样),但终究是个男人,女人家的一些事和他说不着。此时,朱婉珍的体贴和关心让她感到一种犹如亲姐姐般的亲切,下腹部的痛似乎也好了许多。 “这几天妹夫要辛苦一些了,妹妹来月事这些天就别让她洗东西了,让她歇息歇息吧。吃的要绵软一些,别放辛辣的调料……”朱婉珍细细地关照着鲁荣明。她还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楞头青呢,哪里知道这位已经快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嗯嗯,知道,我知道……谢谢姐姐……”鲁荣明摆出一副最虚心的样子,频频点头应允,心里却不以为然,乡下的女人来月事时都下河洗衣服呢,哪会这么娇贵?可是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人家现在可是青柳的姐姐了,代表着她的娘家人,维护着她的利益,要是自己这个妹夫做得不好,说不定这位姐姐就会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可不敢以身犯险。 “还有,”她看了看鲁荣明,脸色微微羞红,“这几天妹夫可不要行房事了,不然,对妹妹的身体可不好……” 鲁荣明一听,背上的汗刷地就下来了,心说,干姐你知不知道妹夫我天天晚上忍得很辛苦的?那么长时间我都忍下来了,还差这几天吗? 嘴里却说:“是是是,姐姐说的是,妹夫我都记住了。”(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八十章 百转娇啼(上) ps:谢谢各位好朋友订阅本章!多谢了! 五天后的夜里。 傍晚刚下过一场大雨,将空气中的热气带走不少,现在气温不是很高。窗外路灯的光透过薄薄的纱窗射进来,发出一种朦胧的奶白色莹光,房间里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不远处,传来一阵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声,小弦切切如私语,悠扬而又优美,接着,一个软糯的吴侬软语女声悠悠传来:“虎丘山麓遇婵娟,疑是嫦娥出广寒……” 女人的声音脆生生的,如百转莺嘀,又如涓涓溪流,悦耳动听又醉心荡魄。 这个苏州评弹唱声自入夏以来几乎天天晚上都会出现,听朱太太说,住在弄堂斜对面的是一对说书先生,是附近的大明书场从苏州请来的,要在书场里唱一个月呢,所以暂时租住在这里。 “心肝,你的那个好了没有?”躺在床上的二人静静地欣赏了一会评弹,一边的鲁荣明突然出声问道,同时一只手不老实地伸进了青柳的衣服里,顺着平坦而又肉感的腹部往下摸去,却摸到了横系在髋部的一根带子。 见鬼!都五天了怎么还没好?记得钱氏的月事可只有三天呢。这丫头还真麻烦,来个月事也要那么多天。 不知道怎么搞的,知道青柳来了月事后,似乎受到了感应,他的小鸟兴奋得就连白天也会从窝里跳出来,作昂首探头状,把个大裤裆顶得象藏了罐糖水荔枝样隆起,惹得店里的小毛头老是用一种怪怪的目光盯着他,窘得他走路都不得不微弯着腰以作掩饰。 这几天他天天盼着这丫头的月事快点完事,那时就可以……嘿嘿~ “怎么还没好啊?”鲁荣明很是沮丧地说,搂住青柳在她的翘臀上轻轻拍了一下。 青柳刚洗完澡,年轻的胴体上丝绸般地光滑而又细腻。散发出淡淡的如同婴儿般的幽香,丝丝缕缕地荡漾在莹白色的房间里,令他深深沉醉。 “嗯,已经好了……大哥问这个干什么?”青柳依偎在他的怀里,听到问,便仰头看着他说,在奶白色的莹光里,她的小脸显得迷离而又动人。 “好了还抄着那东西干吗?”鲁荣明不解地问。 “嘻嘻,我怕它再回来……”青柳第一次来月事,还没有摸到规律。自然是有备无患。 “笨蛋!老抄着它你不热吗?”一听有戏,他立刻伸手扯开活结,一把将月事带抽出扔到了床底下。急不可耐地褪去了她身上单薄的衣裤。 “呀……”青柳娇呼一声,侧身两手护住胸害羞地将身子蜷成了一团。 第一次,青柳全裸的雪白胴体完整地呈现在他面前,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天哪!太美了!侧身躺着的躯体玲珑有致地凹凸着。曲线优美柔和,雪白而又肉感的肌肤紧致而润滑,酥胸柔嫩高挺,小腹平坦微微隆起,芳草萋萋的桃源胜地;圆臀挺翘,就象一只超大的富强粉发面馒头,柔软而有弹性;大腿紧绷而光滑,精致小巧的天然足。浑身上下,无一不洋溢着青春美丽的光泽。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地慢慢抚摸着。就象抚摸着一件珍宝。生怕一不心就损坏了。手底下的滑腻触感令心底深处的热流一浪高过一浪…… “……展齿一笑含丰羞,淑女窈窕君子逑……”窗外的软糯女声隐隐传来。 如果鲁荣明是现代人,又曾经去过法国巴黎卢浮宫。便会知道,眼前的这具白嫩细腻的裸体远胜于卢浮宫中代表着青春美貌的绝世美女维纳斯。可是他所处的年代里,虽然有法国租界,但却没听闻过断臂美人,自然无法做这种高层次的比较,他能做的仅仅是将她和钱氏去比,只是那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因此,钱氏肥胖壮实而又粗糙的庞大躯体只在他脑中闪现了一个残影就立即被他屏闭掉了。 此时,他只觉得全身气流狂奔血脉贲张,连气都要快喘不过来了,他的鸟儿怒气冲冲地膨胀到极致,似要挣脱他的身体飞翔。他很想立即提枪上马,但又怕情不自禁时会伤到她,于是耐住了性子,轻轻地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躯体,两只手交叉着罩上了她胸前的丰盈,轻柔地揉捏着。 “小心肝想不想舒服呀?”他用刚刮了胡子的下巴蹭着她细嫩的颈项,把头埋在她发间吻着,诱惑般地问道。 “嗯哼……可是,青柳现在就很舒服啊!”她象只小猫咪般哼哼着,把赤*裸的身子往他怀里拱了拱。不知道么搞的,只要一进入他的怀抱,她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舒适感。她尤其喜欢他从背后抱着她,让她可以窝在他的怀里入睡。 月事来的头天她的肚子很痛,蜷在床上话也不想说,但第二天就没事了。这几天鲁荣明还不让她干家务,让她幸福得象只掉进蜜罐里的小熊,连说话都带着上海人嗲嗲的腔调。 “不是现在这样,是通体舒畅欲仙欲死的那样的……”该死!他诱惑小姑娘的本事怎么越来越纯熟了? “嗯,那大哥也会和前两次那样舒服的吗?”她闭着眼睛,侧过脸贴着他的嘴说。那两次,每次鲁荣明都舒适得闭着眼直哼哼,就象冬日里卧在阳光下的小猫咪被抚爱着一样。 “是啊,这次,小心肝会和大哥一起舒服的呢……”他柔声继续诱惑着。额头上却渗出了汗珠,搞到现在,这丫头只知道用嘴会让他舒服,却不知道正经派用场的却是她下面的那个小小桃源地。 他将她柔软的身子轻轻翻了过来,捧住她的脸,两片唇瓣合住了她的樱桃小嘴。经过这么多日的吻技培训,青柳已没有了当初的青涩,她主动张嘴迎了上来,香舌迎向他的,一大一小两条舌头在小嘴里纠缠嬉戏了一番,因为动了坏心思,他不想将功夫化在这里,因此用舌头戏耍挑逗一番后便鬼鬼祟祟地撤出香嘴,转而亲吻她的脸蛋、颈项、耳朵和耳后,一路向下,最后熟门熟路地吻住了胸前那两团丰盈,一口含住了一颗玛瑙,吸吮着,品尝着,舔舐着,咂弄着……(未完待续) 第六卷 第八十一章 百转娇啼(下) ps:今天第二章送到!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 “佳人拜佛我求天,愿千里姻缘一线牵……”窗外的琵琶声和吟唱在继续。 青柳的身子在他纯熟而又醉人的抚弄下渐渐有了反应,她呻吟着,呢喃着,扭动着,娇喘连连,最后不由自主地迎合着,全身雪白的肌肤变得粉红酥软而又火热,身上的幽香也更加浓烈了…… 他的大手曲里拐弯地游到了那片萋萋芳草地上,那里,比起第一次来已经茂密了许多,稍作抚弄后,便急不可耐地探向下面,轻轻分开两片紧紧闭合的花瓣,在花瓣上面,有一粒细小而精致的花蒂,他用两个手指轻轻拈住了,还没有开始揉捏,便觉得青柳全身猛地一震,接着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轻呼:“不要……” “怎么啦心肝?”他嘴角上扬,盯着青柳羞得艳红的脸蛋,色色地微笑着,没想到这丫头这个地方会这么敏感,看来下以后想要就直接逗弄这里好了, “这里不能摸吗?”这么说着,他的手并没有离开,按在那不动。 “嗯……”青柳颤声低低应道,将头抵在他肩窝里,心下奇怪,怎么一碰那个地方,全身竟然会触电似地震颤和酥麻呢? “好,大哥不碰就是了。”说着离开花蒂,往下探到了花瓣之间的细小缝隙里,触到了一股滑腻腻的妙水,就象藏匿在深处的仙水般,滋润着这方小小的仙境。 一股热流瞬间冲到他的头上,下腹一直昂首挺立的坚挺现在粗硬如铁虬目怒张。他再也忍耐不住,起身三两下扒掉衣服裤子,翻身上去伏到了青柳雪白柔软的身上,稍稍分开她的腿,用自己茂密粗硬的茅草轻轻磨擦着她的稚嫩芳草地。体会着身下的幼滑和细腻。 “大哥……”青柳全身颤抖着低呼一声,她感觉到了两腿间的火热坚挺,那坚挺就象一根烙铁般烧灸着她股间娇嫩的肌肤,令她浑身愈加的火热和颤栗酥麻。[] 其实她并不太明白接下去鲁荣明要在她身上做什么,在鲁荣明抚摸和亲吻的引领下,身子早已轻得象一片羽毛,悠悠荡荡地飘入了五彩缤纷的仙境里…… “心肝乖,第一次做会很痛的,大哥会轻轻的,小心肝忍一忍就好了。知道么?”他用唇瓣含住她的耳垂,象品酒般在唇间细细研磨了一会,然后在她耳边蛊惑般地柔声说道。 他怕青柳刚发育的身子承受不了他的肆意挞伐。也怕她因为第一次的疼痛而从此惧怕厌恶房事,因此耐着性子,事前做足了功夫。这也亏得他是尝过男欢女爱的熟男,才如此按捺得住,要是换成一个青涩毛头小子。肯定会象饿虎扑食般扑上去生吞了她。 “一叶扁舟紧相尾,烟波影里到梁溪……”窗外,吴侬软语继续吟唱。 “哦,大哥,你要做什么?”被抚弄得正在兴奋的青柳一听接下去会很痛,不由惊惧地睁眼问道。 “心肝不要怕,女人都会经历这第一次的,放心,大哥一定不会让你很痛。要是痛。你就喊一声,大哥就不动,好吗?”他柔声说道。一边伸手从床边桌子抽屉里取出一块白毛巾,垫在青柳身下。 “大哥,那你轻点,青柳怕痛……”青柳可怜兮兮地哀求道,那样子象极了无辜的小绵羊在哀求饥肠辘辘的大灰狼别把她吃了。 鲁荣明看得心里一软,差点就想提枪下马,但是全身快要爆炸般的感觉和下腹的鼓胀却让他欲罢不能…… “放心吧,大哥一定会怜惜……”他轻柔地吻着她,慢慢扶起她的两条腿,坚挺在芳草地下面探索了一番后,发现那里己经湿润如淖,心里不由暗自高兴,看来这丫头的情欲已经完全被挑起来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己。 毫无预兆地将身子猛地往前一送,坚挺瞬间进入了一个小小的滑腻温润地带,四周霎时被紧致地包裹,让他一动也动不了了…… “……是何人不惜为侬作家童?莫非是前生冤孽今又逢……”软糯吟唱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越来越清晰。 “痛……”被抚弄得全身酥软的青柳突然觉得下身私处一阵撕裂样的疼痛,让她差点晕厥,原有的快感瞬间被疼痛代替,嘴里情不自楚地发出一声呼痛的娇啼,身子也在刹那间僵硬。丝丝殷红的鲜血从紧密接合处流了出来,一点点渗进身底下的白毛巾,就象雪地上掉落了片片腊梅花瓣。 她象受了惊的小白兔一般昂起头来,扭动着下身企图脱离那种痛楚,但是却骇然发现鲁荣明和她已经紧密地粘合在一起无法分开,扭动只能增加痛楚,于是只好颦蹙柳眉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低呼一声:“大哥……” “心肝很痛是吗?要是很痛,你就咬大哥一口吧?”他把自己的腮帮子凑到了她的嘴边,吻着她汗津津的粉颈 “不要……”她低喃着抬起身子紧紧贴着他,私处的极限胀满似乎要撕裂开她的身子,将她撕成一片一片的,她的眼里不禁氲起了盈盈泪花,似乎紧贴着他才能减轻那个地方的痛楚。 “心肝别哭,等会就不痛了,乖哦……”他怜惜地吻去了她眼角边的泪水,伸出舌尖不停地舔舐着她的面庞、耳后和颈部,双手温柔地揉捏着她的双峰和全身,感到她僵硬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松驰下来,最后在他身下软成了一滩泥,不由松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动起来。合丝严密的紧致和生怕青柳受伤的担心让他不敢动作幅度太大,但是随着动作,那里更加的水润湿滑,他觉得慢慢顺畅起来。 渐渐地,青柳觉得那个地方的痛楚似乎在他温柔的动作和爱抚下慢慢麻木,最后竟微微地滋生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感觉,有一点点麻痛,又有一点点酥痒,这种慢慢积聚的痛痒酥麻感觉让她无端地兴奋起来。驱使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迎合着他的动作,逐渐合上了他的节奏…… 他心中不由大喜,狠狠地抱紧身下嫩滑的躯体,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狂猛,不一会儿便呼吸急促大汗淋漓,就象一个烈日下跋涉的旅人,又如一个码头上掮着箱子的苦力,用尽全力冲刺着。 青柳闭着眼睛,一头乌发散乱纷落在枕头上,被撞得就象大海中的小船般有节奏地摇晃着。而胸前的丰盈如同乘在小船上两只跃动的小白兔。 她娇喘连连,两手紧紧地掐住他的胳臂,几乎将指甲掐进他的肉里。双腿环绕在他的腿上。随着每一次的冲击她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呻吟,私处麻痒的感觉和身体深处隐隐的欲望让她越来越渴望这种冲击,呻吟也越来越大,这让她觉得非常害臊和可耻,却又实在按耐不住。最后只好放开自己,和他一起飞升…… 蓦地,他发出一声虎吼,将身子猛地往前一撞,两手紧紧地抱着青柳的翘臀, 深深地融入……。 “啊……”她控制不住地尖叫一声,一股强烈的欣快感象电流样袭向全身,瞬间遍布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身子轻如羽毛般地飞上了云端。在云絮里缓缓飘动……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迷离而满足,身上香汗淋漓,似是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 “……梅亭搔白首。郎心侬早知,感君一片情太痴,梦圆中秋结丝罗……”浅吟低唱已接近尾声,铮铮的琵琶声一会儿像花底下宛转流畅的鸟鸣声,一会儿如深山溪涧里淙淙流趟不息的清清泉水,轻快曼妙婉转低诉,既象是在庆祝他们的结合,又象是在祝福他们的美满…… 鲁荣明如同全身脱力一般瘫在她身上,呼呼直喘粗气,刚才那场运动几乎用尽了他的全力,极度的舒爽过后是极度的疲惫,现在他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只想就这样躺在这具绵软的身子上睡去。他的小鸟儿和他一样也倦了,收翅敛首,缩成一团,但却赖在温暖的湿润里不愿出来。 他怕时间长了压坏了青柳,于是喘匀气后便搂住她一个翻身,将她翻到了上面,青柳娇嗔一声,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软软地趴在他身上,一动也不动。 他伸手抓过床单,覆盖住两人的裸*体,亲了亲她的额头,疼爱地说:“小心肝,现在不痛了吧?” 青柳将脸在他脸上蹭了蹭,算是回应。接着又趴着不动了。 “心肝累了,想睡了么?嗯,好,快睡吧。”隔着床单,他拍了拍她的翘臀,轻轻摇晃着身子。 伏在他身上的青柳就象在摇篮里一样微微晃动起来,这让她想起了姆妈曾经对她说起她小时候姆妈一边用脚摇着摇篮里的她一边纺纱的场景;想起了七岁时哭别父母,被菊花婆婆牵着走进芦花浜的王家;想着在王家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想着几个月前,在王家灶间里发生的一切;想着逃出王家后到上海来的一幕幕经过以及今天夜里发生的事,她的眼里忽然蓄满了泪水,不知是因为庆幸自己终于彻底离开了王家还是为自己告别了青涩的少女时代而伤感…… “心肝怎么了?”感觉到身上的青柳在流眼泪,鲁荣明不由慌了,“还痛吗?都怪大哥不好,是大哥弄疼你了吧?” 看到青柳摇了摇头,他这才放下心来,捧起她的脸庞,吻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问:“心肝想不想为大哥生个小囡啊?” “想……”青柳破啼为笑,在他脸上回亲一口。 “那好,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啊?还来啊……”青柳刚想从他身上逃下去,突然觉得在她身体里的疲软又坚挺了起来,就象一枚大钩子一样钩住了她的身子,让她脱不了身。 “嘿嘿,休想逃走……这次,小心肝在上面好不好?”……(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一章 梦境叠合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那天夜里,因为一连要了两次,累得他精疲力竭,从青柳绵软的身上恋恋不舍地下来后就沉沉睡着了,睡着不久,那个好久不在他梦里出现的欧阳青柳又出现了,这次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瘦削的脸上飘着两朵红晕,只是一双小手仍然苍白细瘦,她拉着他的手,脉脉含情地看着他说:“明哥哥,守望了两世,我们终于走到一起了,青柳等伱等得好辛苦!” “青柳?伱也是青柳吗?”鲁荣明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感到她的手好凉,他很想将自己的大手将那两只小手握在掌心,但又觉得有些唐突,只好任由她这么握着。 “是啊,明哥哥不记得我了么?”欧阳青柳有些失落地望着他,眸子里满是殷切的期望,似乎希望他能记起她来。 “可是,跟我在一起的又是谁?不是也叫青柳么?”说着,鲁荣明回身揽了一把,心里似乎记得青柳就在身边的,但却揽了一个空,回头一望,身后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影。 “和伱在一起的那个就是我呀!”欧阳青柳清笑一声戏谑地说,“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中有她,她中有我。明哥哥,伱明白了么?”| 听了这话,鲁荣明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更糊涂了,他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她,觉得她似曾相熟却又那么陌生,除了梦中的三次相遇,在其他的记忆里并没有一点印象。那种感觉真的很糟糕,就象伱努力地想记起某样事来,那事明明就在脑子里伸手就可以抓住,但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几乎要让伱发狂的那种。 “佛曰: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换今生一次的擦肩。青柳和明哥哥今生能走到一起,此情份绝对不止两世情,所以,为了这份千世情缘,青柳一定会和明哥哥相伴到老永不分离,也请君珍惜!”说完,将瘦削单薄的身子轻轻依偎到了他的怀里。 鲁荣明张着两手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忽然想到她刚才说她就是张青柳。张青柳就是她,那么说来,他和青柳在发生肌肤之亲时她也有感应?这么一想。他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伸手慢慢把怀里的人搂住。 在将丽人拥入怀中的一刹那,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前世的许多事似乎从他封存已久的记忆深处象沙漏一样一点点地浮现出来:清水河畔,他和她相拥而立。看着河里穿梭的大小船只,听着艄公高吭嘹亮的船歌……西山脚下他和她一起看落日,他把她搂在怀里,嗅着她的发香说,这是青柳的味道,比春天还要好闻,我要把它永远望在心里……后门小巷里,他拉着她的手说,回去后我就让父亲请媒婆来伱家说媒……他抱住身着新娘大红嫁衣哭得花技乱颤的她。心里痛得象要裂开来。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拉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上了曾家的花轿……最后一个场景是他躺在病榻上。反复地看她写给他的诗,吟咏着叹息着流着泪,最后无望地瞪着屋顶,凄怆地说,青柳,对不起,我没能等到那一天,我先去了…… “我记起来了,所有的一切我都记起来了,青柳……”他又是心酸又是兴奋地喊道,可接下来让他惊惧欲狂的是,怀里的那个青柳渐渐淡化,就象蒸汽一样慢慢消失,融化在空气里。当身子在淡化时,她向着他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并向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脸,但他却感觉不到她的触摸,他看到她嘴张了张,似乎说了句什么话,可是他却没有听到声音,紧接着,她就那么……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保持着虚抱的姿势楞在了那里,心,剧烈地痛了起来,哽咽良久,终于悲怆地爆发出一声大喊:“青柳!……” “呼……”他猛地惊醒过来,觉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全身是汗,身下的凉席早已濡湿了一大块。 “大哥,伱怎么了?做恶梦了?”忽听到耳边细柔的声音,转身一看,青柳侧身看着他,眸子在暗灰色的房间里闪动着亮光,满是关切和担心。 “青柳,伱没走!这真是太好了!“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几乎让她窒息。 “我一直在这里啊!大哥这是怎么了?”青柳挣脱了他的怀抱,身子挪后一些,和他保持一掌距离,看着他的脸诧异地说。 “哦……”看了看四周,他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心里暗叫惭愧,刚才他怎么会把梦里梦外混淆了呢?抬手擦了下眼角,有泪,喉咙里也哽着很是难受,他相信,刚才那梦切切实实地发生过…… “嗯,刚才做了个梦……”说着,他起身下楼冲了个澡,觉得舒服多了。这才上来重新躺下。心里一直想着那个梦境里的青柳。 “小心肝刚才有没有做梦啊?”他把手抄入她的颈下,将她的头贴到自己的肩窝里,问道。 “没有啊,我刚才睡得很好,连姆妈阿爸都没有梦到呢。”青柳的嘴巴贴着他的胸,闷声闷气地说。 奇怪了,按理,那个欧阳青柳总得给她一点提示或是留下一点记忆才对,这样也好让她知道她的前世是一个叫欧阳青柳的姑娘,知道她和我是因为前世缘才走到一起的。可是,她怎么会一点痕迹也没有遗留给这个青柳呢? 转念一想又不由哑然失笑,两个青柳本来就是一个人,这个青柳只是在转世前喝了孟婆汤被抹去了前世的记忆而己……可是不对呀,我应该也喝过孟婆汤,可是刚才在梦中我分明记起了前世的片断记忆啊,她怎么就不能在梦中传达给她的后世呢? ……他越想越头痛,越想越糊涂,干脆扔在一边不再想。此时他身上的某个地方又抬头蠢蠢欲动起来,但低头看到怀里青柳酣睡的样子,又不忍吵醒她,只好丢下了念头睡去。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暑天很快过去,立秋后的天气凉爽了许多,虽然白天阳光还是很毒辣,但到了晚上就没有那么燠热了,睡在凉席上有一种冰一般的滑爽。外面马路上梧桐树似乎也感受到了气候的变化,宽大的叶子渐渐变成了黄色,夹杂着青绿的嫩叶和青白色的树杆,看去斑斓纷呈,颇有层次。知了们的鸹噪也从兴奋转成了悲鸣,似乎是在为夏日的逝去唱着挽歌。 中秋节前夕,鲁荣明家里突然托人带口信来,说是钱氏已经生产了,让他赶快回家一趟。口信是他父亲鲁昌轩托酱园里一个工友带给了三伯伯鲁昌林又由鲁昌林转述的。 “生了个男的还是女的?”鲁荣明面无表情地问道,手里不停地转着茶碗。此刻两人正坐在酱园店堂柜台前,打了烊的店堂里光线有些暗,但仍可以看到彼此的面容。按他的计算钱氏应该要到下个月才生,现在就生肯定是早产了。 “阿里说是又生了小囡。”鲁昌林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阿里就是那个传信的工友。 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侄子了,家里女人养了小囡,就是爷娘不说,伱也该急急忙忙地赶回去才对,但是这小赤佬怎么还笃悠悠问起小囡的男女来了,难道生个囝伱就回去生个囡就不回去了吗?这思想怎么比他爷还要老啊? “哦……”鲁荣明一听钱氏又生了女孩,心里不禁凉了半截,哦了一声后便沉思着不作声了。其实他倒不太不在乎生的小孩是男是女,只觉得这次又是女孩的话,父亲肯定更加失望,他回去时又要在他面前唠叨个不停了,想着这些,就让他心烦不己。 而且现在他也根本不想回去,正值青春年少的他,正是贪恋床第之欢的时候,而且长年孤身一人在外,长夜难熬,现在有了青柳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青纯少女,更让他夜夜温柔笙歌不绝,一时之间哪里放得下?何况如果他离开的话,留下青柳一个在这里他也不放心啊。 “哦什么哦?伱倒底回去不回去?回去的话是什么时候?伱倒是确定个日脚好不好?怎么阴阳怪气的?”鲁昌林不由生气地说道。 “…好吧,我回去……不过,我要按排一下,才能确定日脚。”迟疑了好久,鲁荣明才最后下了决心说。 家里女人生小孩,他不回去也实在说不过去,那个女人虽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终究是他的女人,而且还为他生了两个小孩。还有,自清明后他就没有回去过,家里还有年事己高的父母;更重要的是,他要厘清他和钱氏的关系,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回去一趟。 “好吧,伱最好快点定日脚……对了,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伱和她己经住在一起了?”鲁昌林说着起身,刚想走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回身问道。(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二章 坚守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多谢了! “嗯。[]”鲁荣明点点头。反正现在这己是公开的秘密了,酱园里的人几乎全都晓得他在外面有个小姑娘,也许雁城那边也有风闻了,所以,他也不必再藏着掖着。这事终归要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也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 “那大娘(指钱氏)那边伱准备怎么办?她可是给伱生了两个小囡的。”鲁昌林瞪着侄子问,这个问题他问了这小赤佬好几次了,但是,每次他都含含糊糊地不表态,这次逼到菱角尖上了,难道还打算捣浆糊捣下去? “我想……嗯……我想这次回家和钱氏说清楚,写张离合书给她,让她回娘家……不知……”他吞吞吐吐地说道。这是他想了好久才做出的决定,只是不知道实行起来的难度大不大。 “什么,伱想让大娘回娘家?”鲁昌林吃惊地叫道,“阿明伱脑子敲坏啦?怎么想出这个主意来?就不能收小姑娘做小么?”如果将青柳收做小老婆,那么雁城那边就不会大动干戈伤筋动骨,这钱氏也不必管她愿意不愿意,反正事情可以关起门来解决,不会张扬开去。但是,如果将钱氏退回娘家,这就牵涉到鲁家和钱家两个家族的问题。眼下钱氏并没有犯大错,伱却在她做产时休人家,这便先亏了理,她娘家不和伱打官司才怪。 “不行!小姑娘不能做小的!”鲁荣明斩钉截铁地说。自从那晚梦见欧阳青柳,记起前世的片段场景后,他就更加珍惜青柳,溺爱得几乎是将她放在手上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得连青柳都提了好几次抗议,但他仍然乐此不疲。所以,他一定要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份。觉得唯有这样才不负了那两世情,才不负了前世的欧阳青柳为了他而殉情…… “如果这样的话,那伱家里要不太平了,伱爷娘也要烦死了……”鲁昌林沉着脸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好长时间没有续水,茶水都凉了。 “三伯伯能不能帮个忙?”鲁荣明迟迟疑地问。 “帮啥忙?只要别让三伯伯去劝伱大娘回娘家,其它什么都好说!”鲁昌林朝他翻了翻白眼说道,重新坐下。 “呃,三伯伯真是结棍,我还没说呢。伱就知道我要说啥了,太结棍了!”鲁荣明一听三伯伯猜透了他的心思,一时有些尴尬和丧气。于是讪讪地用玩笑掩饰。 “伱这个小鬼头,三伯伯是看着伱长大的,伱心里想些啥难道我不知道?”鲁昌林横了他一眼,但是眼里没有怒气,却有一丝男人之间的了然。 “唉!我也很烦。除了这个办法之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蹙眉捻动着茶碗,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唉,没想到伱这个小囝会困在这种事情上……这样吧,中秋我和伱一起回去吧,我也很久不回去了,总是记着阿德那小囝呢,嘿嘿!”说起他的儿子,鲁昌林脸上洋溢起一抹慈爱的笑容,“回家后伱爷娘那边我帮伱漏个口风。听听他们的意思。至于大娘那里只有伱自己去说了。这种事别人是不能转达的,怕是说不清楚反而坏了事。”说罢起身,在侄子肩上拍了拍。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那是让他好自为之。 他呆呆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象石化了一样。良久,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钱氏这次又生了个女儿,对他父亲鲁昌轩来说肯定又是一次打击,老头子现在一定很不高兴。 但是,这也许也是他的天赐良机,一个可以让他们接受青柳的机会。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钱氏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可以算得上是犯了“七出”之中的“无子”第一宗,休她也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钱家应该也无话可说。到时,她如果想要两个女儿,那就让她带走,如果不要,那就留下让青柳带。 想着想着,他兴奋起来,似乎这个一直让他感到为难纠结的事已经被他消解于无形了。 可是,接着他又头痛起来,接下来要怎么说才能让青柳接受不带她一起回去的理由且不致于引起她的怀疑呢?蹙眉想了好久,脑子里混成一团浆糊,也没有想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而外面天色早已黑透,再不回家,那丫头又要担心了。他叹口气,站起身来想,只能胡乱编个理由和她说了,希望这丫头不要多心才好。 回到家里,青柳早已烧好饭菜在等着他了。 “呃,今天酱园里事多了些……”不等青柳问,他就主动解释。 “嗯,大哥辛苦了。”青柳忙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小藤箱,那里面是酱园里的帐册,白天没算好的帐,鲁荣明经常拿回家加班,“大哥先坐一会儿,我去把饭盛出来。” 他出去在水笼头上净了手,回来在桌边坐下,不一会儿菜和饭便端上了桌。 吃饭时,青柳看他一直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他是累的,便试探着说:“大哥,要不,我也出去做点事吧……” “不行!”青柳话还没说完,就被鲁荣明打断了。没想到随口一句话竟又让这丫头重提旧事了。他翻了下白眼,断然说道。 这丫头看来是个劳碌命,在家只待了几个月就闲不住了,老是说要出去做事。外面这么乱,让她出去岂不是将朵鲜花扔到马路上任人践踏? “伱还是在家老老实实待着吧,家里是最安全的,知道吗?伱在家里也有事做呢,天天要读书写字烧饭烧菜,空了就找朱太太学学针线活,这不好吗?”似乎觉得刚才那话太严厉了,他缓和了语气说。 “可是,人家看伱太累了,想帮帮伱嘛!”青柳嘟着小嘴红着眼圈嘟囔一句,低头扒饭。 “好啦好啦,大哥说话声音响了一点,可不是存心的。别生大哥的气了,好不好?”看到青柳的委屈样子,他又心疼起来,急忙过去抱住她的头,在她耳边道着谦。 哄了半天,看到她的头发都被揉乱了,仍然低头不语,便鬼笑一下,两手在嘴边哈了哈,伸手到她胳肢窝里胳肢了起来。 青柳终于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丢下饭碗“咯咯”笑着,扭着腰肢躲避他的魔爪。 晚上睡在床上,他把脸埋在她发间,吻着她的颈项,嗅着她发间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斟酌着一字一句地说:“心肝,和伱说个事,八月半我要回雁城老家一趟……” “啊?大哥要回家吗?那青柳也要去。”青柳一听,立刻雀跃起来。 在上海待了几个月,她发现这里高楼林立人流如潮很是热闹,和乡下比完全是两个世界,但美中不足的是视野不开阔,目光所及都是房子,能看到蓝天白云的地方只有头顶上小小的一块。夏夜里想看星星也得从窗子里探身出去吃力地仰着头才能看到。哪象她乡下的老家呀,抬眸就能看到辽远的天空和田野,夏夜里睡在屋外的竹榻上,张开眼睛就能看到天幕上璀璨闪耀让人着迷的星空。 最关健的是,这里人与人的关系并不象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一团和气,时间久了伱才会发现,这种和气是一种疏离的客气,也是将人拒之千里之外的客气。康仁弄里许多男男女女,来自各个地方,但全操一口纯熟的上海话,面对她这个尚不会说上海话的外地小姑娘时,自觉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优越感让她感到很不舒服。所以平日里除了买菜外,她不大出去,鲁荣明去酱园时她便在家里和小坚玩耍,要不就向朱太太学女红。 她知道鲁荣明的家在雁城。那里离她的家乡不是很远,风俗习惯地理环境应该也差得不会太多,现在听得他要回家,心里不由非常高兴。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现在虽然已是他的人了,但是两人并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也没有见过公婆,这让她心里总象硌着样东西般难受,那心也一直落不到实处。 “嗯,这个……小心肝这次就不去了吧?我这次去就是要和他们说我和伱的事……等我和他们说好以后,大哥一定带伱去雁城见见我的父母,也是伱的公婆……好吗?”鲁荣明咂弄着她的耳垂,含糊地说道。 “哦……这个,要是伱爷娘不同意我进伱们鲁家门怎么办?”青柳忽然担心起来。她现在生是鲁家的人死是鲁家的鬼,万一他爷娘不让她进门,那她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别乱想!不是还有我吗?万一……”他的嘴松开她的耳垂,看着怀里的青柳,正色道,“我爷不同意伱进门,那我们就一直住在上海,雁城那边就再也不回去了。心肝伱说好不好?” “好,青柳都听大哥的……只是这样,伱岂不是成了忤逆子了?”听到鲁荣明为了她竟然可以不惜和爷娘决裂,青柳心里感动得莫名所以,她深情地看着他,丹凤眼里慢慢地漾出了泪光。 “戆杜(笨蛋)!只要能和心肝在一起,大哥其它都不在乎的。况且,我爷娘也不一定就不让伱进门啊,对不对?”说着,他的眼里也不禁湿润了。茫茫人海中想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子很难,而因两世情缘再次相遇的更为难得,正因为如此,他才应该为此坚守啊!(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三章 规矩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青柳将脸深深地埋入他的怀里,轻轻地啜泣起来。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有没有成过亲,不是她没想到而实在是问不出口。 自从在斜桥火车站长遇到他后,他为她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为了她好? 如果没有他的庇护,她怎么能这么快就在上海滩上有了落脚点?如果没有他的相帮,她这几个月怎么可能生活得这么无忧无虑? 他对她这么好,如果她再怀疑他另有所属,是不是有点过份了?再说了,现在的世道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很正常,杨柳村的张财主家里有四房老婆,还不是照样过? 只要他专宠着她,那就够了。 “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心肝是绛珠草转世的么?”鲁荣明笑着从怀里挖出她的脸来亲了一下,开着玩笑。那脸上红艳艳湿润润的,惹人爱怜。 “去,大哥才是石头投胎的呢。”青柳仰起小脸回了一嘴,鲁荣明曾和她讲过《红楼梦》的故事,所以她知道绛珠草是什么意思。 “大哥什么时候走?要去几天?” “五天。后天就走,到秋分回来。” “哦,这么快就要走啊?”青柳怅然说完,往他怀里深处钻了钻,紧紧地贴着他的胸,静静地听着他平稳而又有力的心跳,心里有一丝小小的失落,不知道大哥离开的这五天她该怎么过? “嘁,再不走中秋都要过了呢。今天可是八月十二了。”他的大手在她紧翘的丰臀上揉捏了下说,“听着,大哥现在给小心肝立下个规矩,第一,大哥走后,心肝可要乖乖的在家。要天天想着大哥,别出去招蜂惹蝶……” “什么叫招蜂惹蝶?”青柳的头仰开一些看着他问。(.好看的小说) “呃,就是别出去招惹男人,小笨蛋。“鲁荣明亲昵地在她的小翘鼻上刮了一下,“第二,如果小芋头来了,就离他远点,我看那家伙看着伱的眼神不对,伱得躲着他点,要是躲不过。就大声喊伱干姐姐朱太太,知道吗?” “嗯,青柳知道……”她的脑袋在他怀里点了点。想起了在小芋头家里曾经发生的惊险一幕,当时她懵里懵懂的,并不清楚他想干什么,只是对他的狂暴举动本能地产生了抵触。现在鲁荣明将她梳弄后,她自然对当晚的一切全部了然于心。黑暗中。她吐了吐舌头,心想当时真的好险…… “……第三,遇到什么事,多和干姐商量,千万别瞎想,一切等大哥回来以后再说。这三点心肝记住了吗?” “嗯,青柳记住了,青柳一定乖乖地在家等大哥回来。”她伏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应着。温驯得象只小猫咪。 “要是心肝胆敢违反其中任何一条。”他在她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下,“大哥回来一定用家法狠狠地治伱!” “唉哟!大哥打痛我了……青柳怎么可能不听大哥的话呢?……对了,大哥也有家法吗?那是什么啊?很吓人的吗?”青柳扭了扭屁*股。躲开他的魔手,怯怯地问。 芦花浜王家也有家法,那是一根牛皮鞣制的鞭子,也不知在王家传了多少代了,鞭子早己变成了黑色,表面有的地方还裂了开来,看上去就象一根烂布条,但却很是结实坚韧。这家法一直挂在王木头父母房里的墙上,一般不大用,因为柳依依自己就是个不拘家规的人,也不太管家里的事,而老马和黄妈年纪都大了,做事一向勤快谨慎,不用东家多费唇舌,所以他们也用不到。只是柳依依和黄妈倒是用家法恐吓过她好几次,赫得她看到那根黑呼呼的东西就腿软。 所以现在她一听家法二字,马上联通想到了那根鞭子,心里便不由害怕起来。 “嗯,大哥的家法很厉害的,”他一翻身伏到了她身上,“到时把伱的小屁股打烂,然后大哥天天晚上睡在在伱身上不下来。”说完用已然昂然挺立的坚挺使劲蹭了蹭她娇嫩的桃源地。 “呀,大哥好下流……”青柳娇呼一声,想将他推下身去,但她柔软的身子早已被鲁荣明的双肘牢牢地钳制住,一动也动不了了。 “什么?竟敢说自己的男人下流。好,那我就让心肝好好看看什么才是下流……”话还没说完,他就吻住了她的嫩唇,一边伸手剥她的衣服。青柳咯咯笑着挣扎,半推半就地配合,不一会儿,就把她剥成了一只白白嫩嫩的赤膊小白兔…… 临走前一晚,乘着青柳在专心地写字做算数题,鲁荣明下楼敲开了对面朱太太家的门。 朱先生不在,家里只有她和小坚两个人,桌上饭菜已移走,显然今晚朱先生不回家吃晚饭了。 朱婉珍正在洗碗,看到是他便摔摔湿手,替他泡了杯茶,然后去灶间擦了手出来,边解着袖子,边向他颌了一下首说:“妹夫坐吧。小坚,姆妈和姨夫说会儿话,伱去院子里玩一会儿吧。” “嗯~我不,院子里太黑了,我怕。我要去找姐姐玩。”小坚将身子扭成了麻花,嘟着的小嘴上可以挂油瓶。 “不行,姐姐正在做功课,伱去了不是给她添乱么?诺,给伱这个,伱就在旁边玩吧。”朱婉珍起身从旁边的小柜子里取出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木盒,递给小坚。 小坚立刻欢呼一声,接过去打开盖,哗拉一声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地上,鲁荣明回头一看,地上滚满了黑白围棋子。 他拈起一枚看了看,入手温润如玉,细腻滑爽,心里不由动了一下。他不会下围棋,但他一看就知道这棋子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用玉石打磨而成的,只是不明白朱太太为什么满不在乎地把这么昂贵的东西给小孩子玩耍。 “呃,姐姐,其实青柳的功课不打紧的,陪小坚玩玩也没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这副围棋是我父亲传下来的,我又不会下,倒是小坚对它有兴趣,就让他玩吧。妹夫怎么今天有空来了?有事吗?”朱婉珍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边斜睨着他问道。 鲁荣明平时白天在家的时候很少,所以和朱婉珍之间交往说话也有限,今天见他特意过来,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嗯,姐姐猜对了。我明天要回老家雁城一趟。这边就要麻烦姐姐照顾一下了,尤其是青柳还小不懂事,请姐姐多费心了……”鲁荣明委婉地说道。 “哦,这件事今天白天妹妹已经和我说过了。可是……”朱婉珍抬头盯住他的眼睛说,“伱怎么不把她一起带回家呢?我一直以为伱们是行过礼的夫妻,一开始看到妹妹没有盘头梳髻,还以为是伱们那里的乡风如此呢。今天妹妹说了以后我才知道,伱们是在火车里认识的。只是最近才走到了一起……嗯,既然现在伱和她已有了夫妻之实,那么更应该把她带回家见见伱的父母才是正理啊!这样,对她才公平,可是伱怎么……” “……“鲁荣明一时无话可说。在朱太太的逼视下,他觉得自己用以遮蔽身子的衣服正在一件件地剥落,他的内心一点一点地暴露在了她的面前,有一种无处遁形的窘迫。 “妹夫伱老实跟我说,伱家里是不是不方便让她去?”看到他的窘态,朱太太并没有要放松的意思,仍然紧紧地盯着他问。 “呃,这个,现在请恕我不能说……嗯,等我回来后自会对她有个交代……”鲁荣明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吱吱唔唔地说。心说,这女人太厉害了,几乎能看到伱心里,比咱青柳可是难缠多了。呃,幸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是不是觉得我这人难缠?”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朱婉珍嘴边浮起一丝清冷而又略显叽讽的笑容,“青柳是我的结拜妹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如果不想让青柳受伤,不想让自己出丑,不想让自己落入无尽的烦恼里,那么妹夫,伱这次回家最好是将事情都妥善处理了,不然……”她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样子明显是在说:伱懂的! 他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直喊,厉害厉害,这女人太厉害了!竟然无形中威胁我!脸上却尴尬地笑了一下,点头如鸡啄米:“是是是,姐姐教训的是,妹夫全都记着了。这几天就辛苦姐姐了,五天后荣明一定给姐姐有个交代……” 可是,他话没说完就被朱婉珍打断了。 “错,不是向我有个交代,而是向妹妹有个交代……”朱婉珍正色说道。其实一开始朱婉珍并没有吃准鲁荣明真的心里有鬼,现在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家里肯定有了正室,不然绝不会放弃这个可以把青柳带回家见父母的机会。心里不由暗暗为青柳抱不平,那么一个漂亮聪明天真调皮的小姑娘,看来是逃不掉做妾的命运了。 “嗯,我知道……”鲁荣明又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奇怪,今晚怎么这么热呢?(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四章 回家(1)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伱放心,在伱不在家的这几天,妹妹我会照顾好的,一定在伱回来时将一个完整的她交到伱手里。只是妹夫别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说完,朱婉珍就站起来送客。 鲁荣明讪讪地出了朱家的门,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上方一小块湛蓝的星空,吐出胸腔里的一口浊气,心想,这里总算是安顿好了,只是,回到雁城那边不知会不会顺利? 这么一想,头又痛了起来。 他给青柳留下了一块银洋的生活费,其实这钱可供两人一个月的用度,但他不想让青柳太于节俭,再说他自己也说不准会不会准时回来,所以就留足了余地。没想到还亏得多留了些钱,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八月十四黄昏头,鲁荣明和三伯伯乘轮船回到了雁城赵家小镇,两人在鲁荣明家的院门前分了手,他向三伯伯道别后便推开了那扇熟悉的己有些破旧的院门。 院子里的光线有些灰暗,但是场景仍和他清明离家时一模一样,唯一改变了的,是原来一片竹园的地方,现在被挖成了一块菜地,那里种了几畦青菜,墨绿色的菜叶在黄昏里泛着幽暗的亮光。空气里浮动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粪臭,他知道,这些青菜白天肯定施过肥了。 他的目光投向他住的房间,那里墨黑一片,没有灯光,也没有声息,连婴儿啼哭的声音都没有。奇怪了,难道她回娘家了?心里刚一念及此,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回来,蓦地。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便冲破了黑暗,震响在这小院里。 屋里立刻亮起了灯光,响起了“哦哦哦”哄孩子的声音,接着,啼哭声突然停止,就象,刚才突兀地响起一样。想是钱氏正在喂奶。(.好看的小说) 堂屋的门关着,但里面亮着灯,传出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他听得出。说话的是他的父母,其中也夹杂着小妹妹华娟清柔的嗓音,但是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内容。 此时他的脚步一下子变得沉重无比。面对着别离了半年的家,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心里竟有一种怯意,既想快点进去,将一切全都讲明白。把事情做个了断,又怕自己一开口就遭到狂风暴雨般的抨击和责骂,让他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还连带着将青柳的事也搁浅了,更怕气头上的钱氏会做出过激之事,让他这一生都无法安生…… 正踌躇不前间,堂屋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端着一只脸盆出来,突然看到站在堂屋前面阴影里的鲁荣明。吓得惊叫了一声:“谁?是谁在那里?再不出声我就把脏水泼过来了?” 听声音是个中年女人。但很陌生,背对着灯光,看不清面相。 “是我。荣明。”他急忙从暗处现身出来,再不出来,恐怕那女人真的会把手里的那盆脏水泼到他身上,那就晦气了。 “哦,是阿明!阿明回来了!”听到他的话,女人楞怔片刻后醒悟过来,立刻向身后欢呼了一声。 鲁荣明这才看出这女人原来是小镇上专给人家临时帮佣的姚家娘子,这姚家娘子就是鲁荣明的娘当年生他弟弟鲁荣胜时临时雇用的姚家嫂子的媳妇,赵家镇上的人不管大人小孩都叫她姚家娘子。 她现在出现在这里,想是因为钱氏生养后家里缺人手照顾,父亲便临时雇用了她。 “姆妈,阿爸。”鲁荣明在堂屋门口,叫了一声。周氏迎到了门口,父亲鲁昌轩端坐在茶几旁的木圈椅里,手里拿着水烟壶,转过头来望着他。 他亲昵地揉了揉从一边蹦出来的华娟的头发,可人家却并不接受这种亲昵:“姆妈,伱看大哥一回来就欺负我!” “阿明,这么晚才到家啊,饿了吧?姚娘子,快把饭菜再端出来。”周氏并不理会小女儿的控诉,她扶住大儿子的两只胳膊,借着堂屋里昏暗的油灯光,用老花眼端详了一会,觉得儿子气色不错,便急忙按排他吃饭。 看到父母的气色都还好,母亲虽然走路不是很方便,但终究能下地,父亲虽然老了一些,但看上去神清气爽的,精神头还很足,他心里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要说这家里最让他牵挂的人,那就是这二老了。只要他们没事,他的心里就会少了很多负担。 “阿胜,怎么在一旁发呆啊?快把伱阿哥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他乘了一天的轮船,肯定漆力(累)死了。”鲁昌轩难的地没有在第一时间挑大儿子的毛病,嘱咐小儿子说。 “我看阿哥满脸红光,一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了,怎么可能会漆力?”鲁荣胜阴阳怪气地说道,过来接过鲁荣明手里的东西。心里颇为不服气,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在上海酱园里做事么?要是让老子去,说不定早就做作头师傅了,哪象他还在做帐房先生助理? 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他过去在饭桌边坐下,端起姚家娘子盛好的饭吃了起来。中午在轮船上只吃了些干粮,现在真的是饿极了。 就在此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响了起来,那哭声很是尖锐和突兀,有些声嘶力竭的感觉,似乎有人在婴儿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让她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鲁荣明的吃饭动作明显滞了一下,接着便不动声色的继续吃。 “大娘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就不哄哄小囡呢?看看这小囡哭得多可怜?”周氏心软,一听小孙女儿哭得这么惨,便坐不住了,嗔怪地说着,便要起身。 “伱腿脚不灵便去干什么?现在阿明来了,等他吃完了饭自然会过去。”鲁昌轩喝斥道。 “是啊,阿嫂生两个小囡时阿哥都不在,现在回来了,就让他好好照顾几天吧!”一边正在翻看大哥带回来的东西里有没有自己礼物的华娟抬起头来,朝鲁荣明做了个鬼脸说。 “阿哥,伱给我买的皮鞋怎么这么难看?头这么尖,让我怎么穿出去?我不要,伱以后给我重新买过一双。”鲁荣胜一看到盒子里的皮鞋不称他心意,便大叫起来。十六岁的他己经知道要打扮了,这皮鞋就是清明时他特地关照阿哥给他买的。 “伱真是阿孵卵(当地哩语,指不懂装懂)!现在上海男人就流行穿这种款式的皮鞋知不知道?伱要是不要,我就去卖掉,要的人不要太多噢!”鲁荣明嘴里含着饭,回过头来瞪着弟弟说,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啊,真的吗?那我就要了,嘿嘿!”鲁荣胜一听立即将皮鞋抱走了。 “阿哥伱偏心,给小弟买皮鞋,给我却只买了一块花头巾!还这么小……”华娟翻了半天只翻到一块小小的花头巾,不禁气呼呼地说道。 “好啦,已经是要出嫁的大姑娘了,还和伱小弟计较?伱阿哥回来一趟不容易,每次都要买一大堆东西回来,一路上提着去乘船都要漆力杀(土语,意为累死),伱还嫌这嫌那的,象什么话?”鲁昌轩停住抽水烟,将烟嘴在方砖地上敲了敲,将烟嘴里的烟灰磕出来,一边数落着小女儿。 这话正好说中华娟的痛处,她因为订好亲的翁家要求推迟娶她一直在懊恼着,现在听的父亲说这话,立刻将小脸一翻,一拧身,便“通通通”回自己房里了,连那块漂亮的头巾也没拿。 气得鲁昌轩用水烟壶嘴指着她的背影朝周氏嚷着:“伱看看伱看看,姑娘养大了连一句话都不能说她,一说就是这种腔调,老古话讲得真是没错,姑娘是帮别人生的,只有儿子才是自己家的!” “好了阿明爷,伱就少说几句吧,明知道华娟心里一直不开心,伱还说她,她能不生气么?”周氏柔声劝道,但明显是帮着女儿的。 “怎么伱也这样说我?人家不愿娶她能怨我这个爷吗?……”鲁昌轩听到女人也数落他,更加生气了,冲周氏吼道,指着周氏的手都颤抖起来。 “阿爸姆妈,伱们就别吵了,怎么我一回来大家都不开心呢?”鲁荣明扒完一碗饭将空碗往桌上一放,劝解道。 听得大儿子这样说,鲁昌轩便不作声了。鲁荣明心里不由暗暗称奇,以前父亲的脾气可不是这样好啊,难道是年纪大了的之故? 他忽然想起来,“对了,梅英呢?回来怎么没看到她,哪去了?” “哦,阿明,伱姑娘在这里呢!”姚家娘子从她身后拉出一个小小的人儿,正是他的大女儿梅英。原来这女孩一看到鲁荣明进屋就立刻躲到了姚家娘子身后,所以鲁荣明一直没有发现她。 “梅英,怎么阿爸回来了也不叫呀?叫,叫声阿爸呀!”姚家娘子弯下腰哄着,可是梅英只是含着手指楞楞地看着面前这个弯腰紧盯着她,眼里满是期盼的陌生男人,过了一会儿,忽然一扭身就又躲到姚家娘子身后去了,任谁再怎么拉都不肯出来。连奶奶周氏哄她也不听。(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五章 回家(2)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算了,不叫就不叫吧,随她去好了,”鲁荣明满是失落地直起身来,让姚家娘子和母亲别再为难小梅英了。他每次回家,这小丫头都是这样生份地躲着他不肯叫,直到他离家前几天了,才勉强叫他一声阿爸,让他心里一直不是滋味。 姚家娘子一听,便忙过来收拾碗筷,拿到灶间去洗刷。她身后的梅英就象长在她屁股上的尾巴一样,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灶间。 “这小姑娘认生,你难得回来一次,她哪里认得你?过了几天,她自然就和你熟络亲热了。这几天夜里她和姚娘子睡,所以就一直粘着她,连她姆妈也不要了呢。”周氏安慰似地说。 这时,对面婴儿的啼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是对面里屋的灯还亮着。 “好了阿明,你吃好了饭就去大娘那里看看吧。她这次早产了,提前了一个月呢,也不知道是因为太漆力(累)还是其它啥原因,那小囡养下来小的象只小猫,哭起来连声音也轻的象猫叫。这两天看样子己经大了不少,哭起来声音也响多了。”周氏絮絮叨叨地说着,催大儿子快去看媳妇和小孩。[] “嗯,好,我就去。”说着鲁荣明站起身来。今晚刚到,不适合说些不开心的话,所以他得扮演好他的角色。 “咳咳,我说阿明啊,大娘这次又养了个小囡,你准备怎么办啊?”一直在咕噜咕噜吸水烟的鲁昌轩看到大儿子要走,忽然蹙眉慢吞吞地说道,把走到门口的鲁荣明又拉了回来。 “阿爸这是什么意思?”他回过身来,在父亲边上的椅子上坐下,诧异地问。心里隐隐有一点预感,觉得父亲说的与他心里所想在某方面可能会不谋而合,只是不知道之间的距离有多大。 “唉,你爷想孙子想得都快疯了,就盼着大娘这次能生个孙子呢,没想到又是个小囡,所以,我们商量着……”一边的周氏叹着气说,说到这里突然把声音降下来,还向门外看了看。似乎怕被媳妇听到,“……想给你讨房小的,生下个儿子好接鲁家四房的香火。” “讲话这么轻干什么?让她听见有啥关系?”鲁昌轩向周氏白了下眼。他并不怕媳妇知道这事。再说了养不出儿子是她的责任,他们也是无奈之举,要知道家里多个人就是多份负担,多个人有那么好养的吗? 鲁荣明一听心中大喜,但表面上却没有显示出来。[.超多好看小说]只是为难的说:“这个,恐怕不行吧?我每个月的薪资只有两块……再说了,不是还有弟弟么?” “你弟弟还小,连订亲都还没订呢,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家里开销的问题不用你操心。现在米行里的生意还过得去,只要你愿意,我明天就去请王媒婆来,听说镇北面吴家的姑娘长得不错……”鲁昌轩性急地说道。 快要五十岁了还没有抱上孙子,他心里不能不急啊。再说这大儿子在上海做事。每年回来两三次。每次在家住的时间都有限,如果不抓紧,那他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抱上孙子么? “啊?那么快啊?这事急不得。我要再考虑考虑……”鲁荣明一听哭笑不得,这二老似乎什么都考虑好了,只等他回来一点头,就可以马上把人娶进门送到他床上似的。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大娘那里我也吹过风了,她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谁让她肚皮不争气呢?还有,房子是现成的,西面两间空了好几年了,荣胜现在还小,到明年开春就给他另外再造过……”鲁昌轩胸有成竹地说着,显然,这些在他脑子里己经想了好久了。 “额~阿爸,这些还是明天再说吧,我先去看看她和小毛头。”说完,鲁荣明便逃也似地出了堂屋。他怕再说下去,说不定明天那个王媒婆真的会被叫来,那时就要出洋相了。 听了父母的话,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本来他最担忧的就是父母的态度,现在看来父母是希望他再娶一房,而他则希望停妻再娶,区别在于是让钱氏回娘家还是留在家里,也关系到青柳倒底是妻还是妾的问题。 不管怎样,事情也算是有了进展,不是吗? 他刚推开外间的房门,里屋的灯就熄灭了。黑暗中,他蹙了下眉,这女人,怎么他一回来就甩脸子给他看呢?先是掐哭婴儿,现在明明听到是他进了房又故意熄了灯,这是干什么?真是怪了!他哪里惹着她了?……难道是为了纳妾的事?可这事他也是刚刚知道啊?何况他还没表态呢,关他鸟事啊? 这么一想,心里就隐隐地有了气。就着外面射进来的微弱亮光,他在外屋的桌上摸到了一盏油灯,又从小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点着了,屋里立刻亮堂起来。举灯照了照四周,觉得外屋的摆设和他清明来时一模一样没有变化。 也许,变的只是他的心情。 因为心里不痛快,他关门时手下就没了轻重,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没想到此举惊醒了里屋的小婴儿,立刻又亮开嗓子哇啦哇啦地大声啼哭起来。 他叹了口气,从大橱里取出被头铺盖,铺在外屋的小床上,等他一切都料理好后,里屋婴儿的啼哭声仍然延续着一直没有停歇,也没有听到哄小孩的声音,钱氏似乎打算让小婴儿一直这么哭下去吗?她这是抠的是哪门子的气啊? 他心里的火越来越盛,气冲冲地端起油灯推开门进了里屋。 屋里有一股空气不流通的温热气味,其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汗味、尿片味和奶香。 他把灯放到床边的小桌上,转头望向床上,只见钱氏睡在里床,头侧向里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头发散乱在枕上,听到他进屋,她并没有回过头来,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面朝里睡觉的姿势。他知道她根本没有睡着,只是不想理他。(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六章 龃龉(1)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他抱起啼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的小婴儿,那婴儿也忒怪,身子一离开床,立刻便不哭了,睁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还皱着小小的眉头,象个小大人一样用一种深思的表情研究着他。他母亲说的没错,这小婴儿很瘦小,额上都是皱纹,就象一个小老头;只是那双眼睛很大,黑宝石似的瞳眸,很有神,也很有灵性。 他不由笑了笑,毕竟血浓于水,婴儿身上有他一半的基因,血管里流淌着他一半的血,此时他的心里柔柔软的,所有的烦恼都被他暂时扔到了脑后,眼前,只有他和他的小女儿,他忍不住低下头在那粉嫩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还知道回来……”床上的钱氏突然出了声,声音冷若寒霜,不带一点感情,似乎憋了好久的气今天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冰冻,怔了一下,忍着气也冷冷地说:“这是我的家,当然要回来……”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冲的话来,钱氏竟被噎得窒了一窒,稍停才幽幽地说:“……我真是瞎了眼,当年才会一门心思地想着要嫁给你,没想到空欢喜一场,只嫁了个好名头,天天守活寡不说,连……” “别说这种难听的话!”一听钱氏这话,鲁荣明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爆发了,说话也尖刻起来:“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我明天就可以把你送回娘家去!”。 这种伤人的话以前他每次回来几乎都会听到,不是抱怨公婆噜苏抠门就是埋怨小姑小叔懒惰不做家务。以前,他想着这个家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家外几乎都靠她一个人操持也不容易,所以便默默忍受了下来,但今天听了,却觉得格外刺耳。因此便再也忍不住了。 钱氏一听男人的话,犹如遭到了雷击般。一下子被击懵了。其实她刚才说的全是气话,只是积了多日的憋闷想在男人面前发泄一下而己。 自从她怀孕后,公婆常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表现出强烈的想要个孙子的想法,这让她不由心生忐忑,随着腹部的渐斩增大。这种忐忑也越来越明显,以致于到了后来,她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把这小孩生下来,怕万一这胎又生个女儿。公婆会给她脸色看,男人又不知会怎样待她?那时,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就汲汲可危了。[] 没想到越怕就越来事。阵痛,竟然毫无预兆地提前了一个月。等到公婆发现她情况不对,婴儿的小脑袋已然露顶,不等收生婆到,小孩便已经呱呱坠地了。急急赶来的收生婆只是将脐带处理一下,给满身血污象只小猫般喵喵叫的小婴儿洗澡穿衣而己。好在,衣服是大女儿剩下来的,一切都是现成。 生产并不痛苦,整个过程只有半个时辰。在她来说,不过就是嗯嗯了一次。痛苦和揪心的是事后公婆的态度和自己心里的煎熬。一听说又是个女儿,公公就没来看过她,婆婆倒是来过两次,但每次停留都不超过一柱香。 为了照顾她,公公特地请了姚家娘子,但是姚家娘子还要烧饭带梅英,只能顾了她的一日三餐,顾不了其它的。洗尿布什么的还得靠她自己。 前几天,她在屋里听到公婆在院子里议论子嗣问题,言下之意,似乎要为男人纳妾。她一听差点当场崩溃!现在这种事虽说很平常,在赵家镇上这样的人家也不少,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男人在上海一年只回来三次,每次回来和她温存的次数有限,如果此后二女共事一夫,男人归她的次数就更少,再加上男人大都喜新厌旧,到时他只顾着贪图新鲜,她可能连一半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些,她的心就象被虫正在啃噬一样,痛得鲜血淋漓,夜里常常睁眼到天亮。 面对着既将到来的分夫局面,她心就象倒翻了一坛陈年老醋,酸得让人想大哭一场,但又无可奈何,恨只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要是这次生了个儿子,不就没那么多烦恼事了么? 刚才听得男人回来了,她刚刚高兴了一会,但积了多日的憋屈忽然如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便起了在男人面前撒娇的念头,想把积了很久的怨气发泄一下,就象以前一样。 女人的风情大都是与生俱来的,如同青柳,她无意中的一个转身、回眸、娇笑甚至泫然欲泣,都会让鲁荣明产生无限的怜爱,如果她再嘟起小嘴扭动小蛮腰撒娇,其杀伤之大更使他无法抗拒。 然而这钱氏本就不懂风情也不懂得表达,加上心里又有气,所以她的撒娇里没有一丝女人的柔美,反而象荆棘一样扎人,把个鲁荣明扎得心里直冒火。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时,鲁荣明大都不做声,就象个闷葫芦一样,任她噼里啪啦地数落,有时甚至是捶他,他都没有反应,听任她发泄。 所以,她以为这次也会和上几次一样,只要让她出够了气,让她的气消下去,就雨过天睛了。公婆要为男人纳妾她管不了也无法管,但只要男人的心还向着她就行了。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这种抠气式的撒娇非但没有把男人的心拉近,反而让男人更反感,把他推得更远了。 男人最反感女人的是,第一,你没本事。第二,我后悔嫁给你了。钱氏犯了男人的大忌但却不自知,因为鲁荣明的忍让,更传递给了她一个错误的信息,让她将这些话当成了情话,可以滋润刺激他们的夫妻生活。但是就象菩萨面前念多了经不灵一样,男人面前说多了这种犯忌的话更是适得其反。 鲁荣明本来就是怀着心事来的,刚才在堂屋里听了父母的话,心思更加活跃,正在寻找契机探口风,没想到她一头撞到了枪口上,将本来被鲁荣明藏在心里准备等几天再说的话挑了出来,于是便一反常态地反唇相讥,还顺着她的话往下捋,意思很明确,既然你后悔嫁给我,那么好吧,明天我送你回娘家!(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七章 龃龉(2)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今天第一更送到! 他怎么能这么无情?难道他不明白她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么?以前她一直是这样说的,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嘛,什么时候当过真了?现在,她可是他两个女儿的娘啊,他怎么能说走就让她走呢?…… 钱氏呆若木鸡地瞪着鲁荣明,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应对。此时她非常后悔说了刚才那些气话,但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鲁荣明并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此事既已由她提起,那就干脆说个通透吧。 他抬起冰冷的瞳眸,望向躺在床上呆呆瞪着他的女人,心里酝酿了好久的话终于缓缓而出:“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委屈和不甘,但是,有委屈你可以和我说,不该把气撒到这刚生下来的小孩身上,对不对?记得成亲那天,我就和你说过,你想要的我鲁荣明可能给不了你。当初你说这不要紧,你只要喜欢我就够了。但是自我去了上海后,不知为什么你的怨气便越来越盛,牢骚也越来越多。刚才这番话,你在我面前已经说过好几遍了,以前因为考虑到鲁家的颜面,再说我们终究夫妻了一场,想着你在家操持这一大家子也不容易,所以我才一直忍了下来。(.)但是今天我不想再忍了……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明天我就送你回娘家。两个女儿,你愿意要可以带走,如果不愿……” “天哪!我的命真苦啊……”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钱氏突如其来爆发的一阵嚎啕大哭打断。 钱氏没想到鲁荣明会来真的,而且越说越真,越说她的心就越往下坠落,一直跌到了冰窖里,而他还在无情地一字一句地说着。那话就象尖刀一样在她心上狠狠地戳着,一个字一个洞。一个字一个洞,戳得她的心到处是血孔……心痛得象是快要裂开来了,她终于忍不住了,这才突然爆发! 鲁荣明被这突如其来不似人声的嘶叫吓了一跳,看到钱氏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刚才说得的那番话了,想她生养后没多久,自己就对她说刚才那番话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虽然他和她纯粹是道义上的夫妻,两个小孩也不过是本能驱使下的产物。但他和她毕竟做了四年夫妻,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尽管他不愿承认,但是心底深处对她终究还是有一点感情的,而自己刚才的话对她显然不太公平。这样一想,心里便有些愧疚和不安起来。 钱氏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如果她干脆抠气到底。说走就走,那有多好?再如果她软下来,低声认错,楚楚可怜地请他原谅,他也许心一软。那些伤人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可是她竟然不置一词地蒙被大哭,这一下反而让他束手无策了。她不是说后悔嫁给我了么?那我送她回娘家岂不是正好遂了她的心愿?她还哭什么?她这样子。倒底是愿走还是愿留呢? 他楞了一会,刚想过去抚慰一番,没想到怀里的小婴儿似乎被她母亲的哭嚎惊着了,也大声啼哭起来。他只好“哦哦哦”地吟哦着,踱到外屋转着圈,一边轻轻晃动着襁褓里的婴儿。 “阿明,大娘她怎么了?怎么哭得惊天动地的?”门外是鲁昌轩的声音。 他过去急忙把门打开,鲁昌轩捧着水烟壶进来,向里屋看了一眼,拉了儿子到门外轻轻地问:“你和她说起那事了?她不同意吗?” “没有,我还没说呢。”鲁荣明摇了摇头说,怀里的婴儿已经不哭了,但是他仍然飞习惯性地轻轻摇晃着。 “那她怎么哭成这样?”鲁昌轩不悦地问道。也许是对公公本能地畏惧,里屋钱氏的哭声已低了下来,只是不停地抽泣着。 “没事,她只是在生我的气呢。阿爸你和姆妈快去睡吧。”夜已经深了,鲁荣明不想和父亲细说,让老人为他担忧,便轻描淡写地说。 “男人难得回来一趟就这么个哭法?给人家听到,还以为我们在虐待她呢,真是不象话!”鲁昌轩不满地嘀咕着,一边回自己房里去了。 “好了,别哭了,看哭坏了身子,把奶也要哭回去了。诺,给毛头喂奶吧。”看钱氏已停止哭泣,鲁荣明将刚换好尿布的小婴儿放到了她的身边。 钱氏没有说话,默默接过婴儿,解怀露出一侧丰盈,将粗黑的奶头塞到婴儿的小嘴里。 鲁荣明将女人扔在床下的尿布片收拾到脚盆里,在院子里的井台边乘着月光洗了,晾到廊檐下,这才在外屋躺下。 但是一闭上眼,青柳那俏生生的小模样就出现在面前,心里不由想道,不知道自己离开后,青柳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她会不会惦记他?晚上一个人睡觉会不会觉得孤单?也许,现在她也和他一样在思念着他?想到青柳趴在窗口,两手托腮望着天上的明月思念他的纯美场景,他的心不由化作了一股柔柔的春水,缓缓流淌在心田里。黑暗中,他微微笑了一下…… 忽然,里屋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立时打断了他的暇想,他睁开眼,警觉地侧耳听着,等候钱氏的呼唤,然而屋里没有其它的动静,连灯也没有点亮,不一会儿,婴儿的啼哭也停止了。他松了口气,接着想到了刚才钱氏的不明大哭,心里就象哽了一块骨头般难受,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该怎么办?看她刚才的样子,似乎是不想走的,所以才会哭得那么伤心。钱氏一向性情暴躁,如果她坚决不接受他的意见,一定要留在家里,那时逼急了她,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想了许久,也抽不出一个头绪来,心一会儿硬一会儿软,纠结百转,不得安宁,到蒙蒙亮才睡着,但是刚一进入梦乡就被婴儿的啼哭声惊醒了。 清晨,他顶着两只熊猫眼起来,去灶间一看,姚家娘子已经烧好了粥,正在灶上炒咸菜。(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八章 暗流涌动(1)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今天第二更送到! “阿明起得早哦~”看到他,正在忙碌的姚家娘子打了个招呼。 姚家娘子四十岁左右,中等个子,身材稍稍有些发福,脑后盘一个铮光发亮的大发髻,鬓旁插一支乌黑的檀香木钗,浓眉大眼,上身一件齐膝镶边宽袖的蓝色夹衫,下身是大脚管裤,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利落。 “姚婶早。”鲁荣明不习惯叫她姚娘子,觉着以他这样的年纪那样叫她似乎不太尊重,因此一直称她为婶。“梅英呢?还没起床?” “嗯,还没呢。这小姑娘喜欢赖床,要是叫得早了,会哭上半天呢。”姚娘子边说边麻利地将炒好的咸菜盛到碗里,接着又在镬子里倒上清水洗涮着。 “阿明,粥在里灶,你盛一碗给你大娘端去吧,她昨晚吃得早,怕是早饿了呢。”姚娘子一边将镬子里的涮水舀入灶边的潲桶,一边关照着。 “好,我就给她端过去。”鲁荣明答应一声,就去碗橱里取碗。 “我说阿明,你这个大娘生得倒是格格壮壮的,做起生活来也有把子力气,风风火火的很是麻利,但是脾气可不太好呀……啧啧……”说着,姚娘子便象牙痛一样撮着牙花子。 “嗯,是。她的脾气就是这样的,说起话来火爆爆的,姚婶别和她一般见识啊,凡事看在我阿爸姆妈面上……”鲁荣明看姚娘子的样子,似乎曾经吃过钱氏的闲话,于是便为自家女人开脱道,心里却对钱氏颇为不满,女人说话真是没里没外,姚婶不过是临时雇用来的,你犯得着对人家发脾气吗? “哦,她对我倒是一直客客气气的,没有发过脾气。只是对自家小囡下手可真重……梅英都被她打怕了,连她娘房里都不敢去……啧啧……还有。那么小的囡,还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也下得了手……”姚娘子连连摇着头,似乎说不出口。 “姚婶看到什么了?她不光打梅英还打小毛头了么?”鲁荣明心里一惊,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严重。怪不得昨晚他给小囡换尿布时看到小婴儿两只没多少肉的小屁股上和大腿上都有淤青,当时他还以为是先天带出来的胎记呢,所以没有在意。难道这都是那女人打的? “打倒是没打。但总是拧掐。夜里睡觉,我脱下梅英的衣服,发现她身上好多乌青块,问她。说是她娘拧的……那天,小毛头哭了,她突然心烦起来。伸手就在那大腿上拧了一把……你想,那小毛头身上的肉多嫩啊,你拧她她不疼么?唉……”姚娘子叹息着将洗好的镬子盖上,一边解着身上的围裙,一边说:“她肯定是嫌这两个小囡不是个儿子。所以才会这么恨她们。可这能怪小囡么?又不是她们的错,对不对?前几天我听你爷娘说因为她没有养儿子,想要给你再讨房小的,这事要是让她晓得了,还不知道那两个小囡要遭多少罪呢!唉~作孽哦……” 鲁荣明面色苍白地怔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见姚娘子已经出了灶间。想是去给梅英穿衣服去了。 此刻他心里的怒火就象原野里的野火一般,渐渐蔓延升腾起来,这女人的心怎么能这么歹毒?她怎么对一个出生才几天的小婴儿下得了手?不行,这女人得让她离开鲁家!小孩一个也不能让她带走,不然以后还不知道她会把两个小孩虐待成什么样子呢? 本来昨晚他顺着钱氏的抱怨说了让她回娘家的话后,看到她大嚎起来,心便软了,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但现在听姚家娘子一说,立刻又坚定了原先的想法。 “咦,阿明,你在灶间做啥?怎么不吃早饭啊?”鲁昌轩进来,看到大儿呆呆地站在那里发楞,不禁诧异地问道。 “阿爸,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说。”鲁荣明神情凝重地看着父亲说。 “好,你说吧。什么事?是不是考虑好了讨小的事?”鲁昌轩一听大儿子要和他说事,心情立刻大好,就势在灶间里一只小方凳上坐下来,看着儿子,等待着。 鲁荣明便把姚家娘子刚才说的复述了一遍。 “会有这种事么?”鲁昌轩吃惊不小,他虽然因为钱氏又生了个小姑娘心里很不痛快,但并不代表他不疼孙女儿,平时对聪明活泼的梅英可是爱如珍宝宠溺有加,因此一听得有这事,气得连胡须都翘起来了,“怪不得这些天梅英不肯进她娘房间,原来这样……” 鲁荣明乘势说:“阿爸,心肠这样歹毒的女人,鲁家还能容她么?不如把梅英她娘出了吧……” “你不能赶大娘走!”没等儿子说完,鲁昌轩突然插嘴说,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你想过没有,如果大娘走了,把两个小姑娘都带走,我们老来膝下无孙无女享不了天伦之乐,这日子不是太孤单了么?如果让两个小姑娘留下来,那她们又让啥人来带?我和你娘可是都老了,带不动小囡了,你妹妹华娟又快出阁,荣胜那个小子连让他去米行帮忙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说谁能挑起家里这副担子?”短短的几分钟里鲁昌轩已经想得很清楚,虽然这媳妇不生儿子让他们很是失望和恼火,但她干活却很勤快,身体也壮实,从来没有头痛脑热的毛病,这个家里里外外的还不是靠她?虽说她打自己的姑娘下手狠,但对公婆的态度倒是一直很谦恭,如果换个媳妇进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呢? “小孩是一个也不能让她带走的,不然还不知道她会怎么虐待她们呢……可是不这样,那又怎么办呢?难道就让两个小囡一直任由她这样拧下去?”鲁荣明心犹不甘地说。他的本意是想借机将钱氏出了,哪里知道老头子想得比他更远更现实。 “大娘也真是太不象话了……”想到孙女梅英身上被钱氏拧出来的乌青块,鲁昌轩气恼地说,“等会我去和她说说……”(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九章 暗流涌动(2) ps:非常感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今天第一更送到! “阿爸你不用去说了,我在上海有个小姑娘……”横是横索性全说了。 鲁荣明本来想说动父亲将钱氏出了后再说青柳的事,没想到父亲知道钱氏掐小孩的事后并没有出钱氏的意思,这么一来,他只好向老头子提前摊牌了。 “什么?你在上海有个小姑娘了?昨夜你怎么不说?真是太不象话了!”鲁昌轩一听大儿子在上海竟然私自和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同居了,不由弹出眼珠瞪着他吃惊地叫了起来。 “啥人不象话?又怎么了?”周氏颠着小脚进来,刚好听到最后一句话,诧异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道。 鲁荣明生怕母亲听了问起来没个完,便对父亲使了个眼色,转头对周氏说:“没什么,我和阿爸正在说上海酱园里的事情呢。好了,吃饭吃饭!姆妈你先去外面坐下,我就把粥菜端出来。” 看到周氏出去,鲁昌轩忙凑到儿了跟前低声说道:“阿明,我的意思是,最好让大娘留在家里,另外再讨一房做小,如果她一定要走我们也没有办法。只是现在你先不要张扬,等你快要回上海时才和大娘挑穿,她在你面前可能什么都做得出来,但在我们两个老的面前,她不敢的。(.)到时看她的态度,反正两个小孩都是鲁家的种,鲁家都是要留下的……至于你说的上海那个小姑娘,岁数好象小了一点吧?才只有十六岁,啥辰光才能生养啊?不行不行!还是在这里挑个年纪大一些的,过门后就能生养的大姑娘吧……” “什么?阿哥在上海搭了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怪不得昨夜我看阿哥进屋时满面红光呢……” 鲁荣明还没来得及回答父亲的话,便听到了来自后门阴阳怪气的声音,不禁头痛了起来,得,阿爸还想让我过几天再说,现在让这掼脱货(败家子)晓得了。说不定不到中午,全小镇都传遍了。还怎么瞒过钱氏的耳朵? “小赤佬,声音轻点!讲噶响做啥?”鲁昌轩低声喝道。 “噢,晓得了。嘻,阿哥噱头蛮好哦,竟然勾上了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那阿嫂这里怎么办?阿嫂这么凶会随你的愿吗?我说阿哥,你还是把那个小姑娘让给我吧?我也正好十六岁,好象和她蛮配的噢……”鲁荣胜嘻皮笑脸一副痞子相地将一只胳膊搭到了鲁荣明的肩膀上,身子也靠了过来。 鲁荣明嫌恶地把身子向旁边一闪。让他搭了个空,差点摔倒。 “胡说什么!她可是你阿嫂!”鲁荣明向弟弟低声吼道,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这个小赤佬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了。连起码的长幼之道都不知道! “什么阿嫂?你们没行过礼就不是!”鲁荣胜朝他示威般地耸了耸鼻子,然后拉住手端两碗粥正要出去的鲁昌轩说:“阿爸,你倒是说句公道话嘛……噢,阿哥么两个娘子,我这个兄弟么一个娘子也没有。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阿爸,我倒底是不是你儿子啊?”说完撒娇般地拉着老头子的胳膊就象荡秋千一样甩起来。 他这一甩不要紧,冷不防的倒把鲁昌轩吓了一跳,手一松,一只碗就“啪”地一下掉到地上碎了。碗里的粥铺了一地,兀自在地上散发着腾腾热气。 “小赤佬你想干什么?”鲁昌轩气得抬手就在他头上来了一巴掌。“好好地一只碗一碗粥,就这样给你糟掉了!你是在拆人家(败家)是伐?”老头子越想越气,还想再拍几下,那厮早就抱头鼠窜逃走了。 早饭后,鲁昌林过来,在院门口遇到正要去雁城购买过节东西的鲁荣明,知道他己经将事情和父母说了,因此进来见了兄弟夫妻俩也不多罗嗦,只是叙叙别离之情,又问了周氏的身体和钱氏母女的情况,便告辞了。他没有去钱氏房里探望,以他伯伯的身份去人家房里看望产后不久的侄媳妇终究不是很合适,所以他自动回避了。 今天是中秋节,雁城人称为八月半。以前每年这一天,雁城几乎家家店铺门前都会扎彩灯牌楼,到了夜里彩灯一齐放亮,将个小小的县城映得如白昼一般,彼时,雁城万人空巷,不管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全都出了门,就是平日里不太出门的老婆婆,在这一天晚上也会拄着拐杖出门看灯。大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五彩花灯映着一张张笑脸,欢声笑语喧闹沸腾,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但今年(1926年),为消灭各地军阀势力统一全国的北伐战争正在湖南湖北等地打得如火如荼;日本浪人又不断地在上海天津哈尔滨等地蓄意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血腥杀戮事件,挑战着中国人的底线,乌云密布下的中国骚动不安,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之中,但似乎,又在酝酿着一次更大的战事。 虽然战火未波及到江浙沪一带,但人们心里的惴惴不安却越来越明显地摆在了脸上,所以,今天雁城里的店铺不约而同地全都没有扎彩灯,而十里外的赵家小镇上更是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氛。 吃完晚饭天还没黑,鲁荣明就和兄弟妹子三个把小圆桌和小矮凳搬到了院子里,又将月饼、瓜子、柿饼、蜜饯及他从上海带回来的糖果拿出来,放到圆桌上,最后取出了一套平时不用的宜兴紫砂茶具,泡了一壶今天特地从县城买来的龙井茶,在两只小茶盅里斟上茶水后,鲁荣明便叫父母出来赏月吃月饼。 小梅英兴高采烈地在旁边转悠凑热闹,乘父亲不注意时便偷块糖果塞进小嘴里,然后仰起小脸鼓着腮帮子得意地瞧着父亲,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小姑娘今天已经和他熟络了不少,见了他也不大躲避了,只是仍不肯叫他。 因为过节,姚家娘子提前回家了,要到第二天清晨才能来,所以今晚,梅英得和父亲睡,可是这小妮子却死活不肯,最后干脆吊到了华娟身上,华娟无法,只好苦笑着收留了侄女。(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十章 暗流涌动(3) ps:非常感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第二章送到!明天恢复一更,老时间。(.好看的小说) 虽然国家处在风雨飘摇中,世道不是很太平,但百姓们该过的节日还是要过的。中秋节是中国人历来颇为看重的一个传统节日,八月十五晚上的圆月寓意着阖家团圆和完满,因此,其重要性仅次于春节。 在鲁家,每年中秋,一家子都是聚在院子里边吃月饼边赏月边聊天这样过的,所以今年也不例外。只是钱氏刚生产不久,不能吹风,因此便没有出来。 大家在院里赏月吃月饼时,鲁荣明拿了几个月饼和一把糖果进去放在床边桌上。钱氏没有作声,连头都没抬,只是低头专心地给婴儿喂着奶。 他闷闷地退出来。昨晚吵过以后,两人之间就进入了冷战。面对着她那张冰冻脸,,他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阿爸,我已经决定了,上海那个小姑娘我是一定要娶的,另外的,我一个都不想要!”鲁荣明放低声音说。和父亲继续清晨那场被打断的谈话,并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愿,是他想了一个白天后的决定。 此时夜已深,其它几人不胜困倦,都各自回房安寝了,院子里只有父子俩。 “小赤佬脑子敲坏脱了吧?正因为大娘生不出儿子,才想着要为你讨房小的啊。那个小姑娘年纪噶小,等她长大了再生养要等到啥辰光啊?你怎么不为我们两个老的想想呢?你姆妈的身体这几年一年不如一年,要是哪一天突然去了,难道你这个长子忍心让她带着遗憾走?”鲁昌轩拧眉瞪着儿子,压低嗓门说。 银盘似的明月高高地挂在深邃湛蓝的天幕上,几丝云彩如白练般缠绕在圆月腰间,给中秋的月亮凭添了几份妩媚和空灵。清冷的月光将院子映得象是撒了一地的银粉,白亮得耀人眼目,让人产生虚无飘渺的不真实感。 庭院里暗暗流动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对面鲁昌林家的院子里种了棵银桂花树,每年这个时候必是满树镶银璀璨。其香气能飘出三里地去。 “阿爸,此事我意已决。人在这世上要找到一个彼此情投意合终身相伴的人很难。但我非常幸运的找到了,所以,我绝不会放弃!请阿爸体谅……”其实鲁荣明很想将他那个梦境说给父亲听,将前世今生情缘的故事和父亲说说,但转念一想。父亲不象三伯伯那样能听得进小辈的话,再加上他虽然信佛,但从不信情缘这事,所以。说不准没等他把话说完,老头子就会抡起黄铜水烟壶把他的脑袋打出一个大包来,于是他临时改了口。 “你……”鲁昌轩怒极。很想给儿子一个嘴巴。但转念想想大儿子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再这么随手打他似乎有些不妥。再者说,这大儿子比小儿子要争气得多,有稳定的收入养家,平时回家也很勤快。不象小儿子,懒得连倒下的油瓶都不愿扶,十六岁了什么也不干,整天游手好闲惹事生非。看来将来他们两夫妻养老只能靠大儿子了。想到这里,只好收起发痒的手。再次怒目而视,希望皎洁的月光能将他此时的满腔怒意传递给儿子。 “真的。阿爸。你不知道当我遇到她时的那种心跳感觉,就象她前世就是我的女人,这一世我们又重逢了一样。就象我们本来就是夫妻,只是短暂分别了几天而已,那种相熟相知相亲的感觉真是无法用语言说清……”鲁荣明动情地说着,希父亲能理解他的心情。 “小赤佬,看来你已经完全被那个小姑娘迷住了!难道她是七仙女下凡不成?”听了儿子的话,鲁昌轩悲哀地知道,儿子已经着了魔,看来此事想更改已经很难,只是心里仍然不甘心,于是就说了句气话。 没想到鲁荣明竟笑嘻嘻地回答:“阿爸见了就知道了,小姑娘长得可比七仙女漂亮多了呢!” “嘁!生不出儿子来,就是八仙女也没用!”鲁昌轩梗着脖颈硬撅撅地扔了一句,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起身回房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的是,钱氏房里一直紧闭着的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如同木雕般地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院子里的两个人。父子二人虽然压低了嗓门说话,但不自觉抬高的的片言只语仍然传了进来。看到鲁昌轩离开,这个人影也悄悄地掩上了窗子,放下掀起的窗帘,回到床上躺下,黑暗中,两行泪水无声无息地在鬓旁滑落……。 接下来几天,鲁荣明尽着一个男人应尽的职责,给婴儿换尿布洗尿布,给大人小孩洗衣服,,打扫卫生,又把钱氏床上的被子床单全都换下来洗了,一日三餐端到钱氏床前,天天围着她们母女转,除了喂奶外,该干的他都干了,每天忙到亥时才睡下。 钱氏也不再说那些呛人的话,她象没事人一般,额头包着花头巾,鼓着大胸脯,喂奶换尿布哄孩子,有时也起来里屋外屋地走走,就象大都数月子里的女人一样,显得幸福而满足。 两人之间的冷战似乎有了缓和,她不再冷脸相对,有时会主动和他搭话,望过来的眼神也不似刚来时那般冰冷了。 不知钱氏是怕被男人抓到她虐婴的现行后以此为据休她还是因为男人在跟前心情好了许多,反正此后,鲁荣明没再听到小婴儿的突然惊哭。那个小婴儿也很乖,吃饱了就睡,饿了拉了就哭,很有规律。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从前,平静而又慵懒。 但是鲁荣明却觉得这种表面的平静底下涌动着一般暗流,他和钱氏似乎就象两头互相虎视眈眈蹑足潜伏的猫科动物,都在静等对方动作,只要对方一动,另一方便会予以无情地回击。到时,不知是他被击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还是她偃旗息鼓退避三舍抑或是两败俱伤? 今晚是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晚上,明天他就要回上海,有些事再不说就没有时间了。 晚饭后,他早早回到自己房里,照例收拾好钱氏床前的尿布后,抱起婴儿晃了一阵,看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便放下婴儿点了灯,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十一章 失踪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我想和你说点事……”鲁荣明艰涩地开口说,觉得自己紧张得连嗓音都哑了。(.好看的小说)他清了清喉咙,诧异地发现钱氏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意外,依然漠然地给婴儿换着尿布,她的脸一半被油灯照亮,一半藏在黑暗里,显得明暗不定,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你不用说了……”正在换尿布的钱氏突然抬头,阻止他开口,“你在上海有了女人?” 正想细说的鲁荣明被女人打断话头,不由吃了一惊,这么说来,她全都知道了?对了,肯定是那个掼脱货说给她听的……不过,既然知道了也好,省得他多费口舌。 “是。”他坦然承认。 “是不是叫青柳?”女人转过头来逼视着他,眸子深处隐隐有火光闪烁。 “嘶……”这下鲁荣明真是大吃一惊了。青柳的名字他在父母面前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个掼脱货自然也不知道,女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面对女人尖利的目光,他抑制住心底的激荡和重重疑惑,仍然平静地答:“是。”反正打算摊牌的,全说了也无妨。 “我就知道是那个小妖精……”听到男人毫不迟疑地承认了,钱氏的脸扭曲了一下,崩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话来。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心里的猜想一旦在男人嘴里得到了证实,仍然让她涌起了满腔怒火,身子也不由轻轻颤抖起来。 “别这样骂人家!”听到女人骂青柳,鲁荣明不由生气地说。其实此时他很想问“你怎么会知道青柳这名字的”?但是现在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紧张,根本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他忘记了的一件事就是,清明回乡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晚上,他曾在梦中叫过青柳的名字,从梦中惊醒后钱氏曾追问过他青柳是谁?当时被他搪塞过去了,此事后来也就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但是钱氏却一直记在了心里。(.无弹窗广告)只是。如果此时钱氏盘问起来,估计他根本无法解释清楚遇见张青柳倒底是之前还是之后。 “怎么?心疼了?我只骂了她一声你就心疼了……”钱氏斜睨着他。心里却一阵阵抽痛,和他成婚四年来,他什么时候也这么紧张过自己?但是现在,他却在她面前为另一个女人帮腔。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甚至连你这个人都不知道。你怎么能这样骂她?”鲁荣明恨恨地说。以前,他觉得这女人只有斜睨时的样子很迷人,但是今天看上去怎么有些厌恶呢? “好,好好……”钱氏发出一串瘆人的惨笑。边笑边点着头,“鲁荣明,你真是太好了……小妖精还没过门你就这样帮着她了。要是过了门,你又会把我放在哪里……” “……你可以回娘家,梅英和这小毛头都留下,她们都是鲁家的后代,鲁家自会抚养她们成人……再有。你今年只有二十二岁,还年轻,尽可以另行嫁人,鲁家绝不会干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离合书。凭这张纸……” “住口!”钱氏一声怒喝止住了男人的话,“鲁荣明你想的倒美。我钱余宝在你鲁家做牛做马地待了四年,又为你生了两个小孩,你就这样将我扫地出门……” “……如果你要赡养费,可以提,只要不是太脱袢(离谱),我都会答应你……” “我不要什么赡养费,我也不走……要走就把两个小孩全带走……鲁家不是嫌我生了两个女儿么?我走了留她们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让她们吃苦头?” “不行!”鲁荣明的语气也尖锐起来,“你对两个小孩做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我是她们的爷(父亲),怎么会容忍你这种虐待小孩的行为……” “反正我不会离开鲁家,我钱余宝生是鲁家人死是鲁家鬼……那个小妖精不是想进鲁家门么?那好,就让她做小老婆吧!哈哈哈……”钱氏突然暴发出一阵狂笑,把熟睡中的小婴儿惊醒了,立刻愤怒地蹬着两只瘦弱的小脚丫大哭起来。 中国古代重男轻女,男人除了正妻外,可以纳妾,亦称小妻、侧室,俗称小老婆。民国政府成立之初延用了清代例律,容许一夫多妻,后虽规定一夫一妻制,但民间多妻现象仍盛行。其正妻多为第一任配偶,但也有先纳妾再娶正妻的。妾的地位低于正妻,娶过门后要受大老婆管束,受人鄙视,所以钱氏才会这么说。 “你真是疯了!……”鲁荣明恼怒瞪着她,但却拿她毫无办法,人家不愿走,难道你还能把人家绑了送回娘家吗?那样不仅会大大折损鲁家的声望,而且他以后也无颜在小镇上行走,所以,父亲鲁昌轩是绝不容许发生这种事的。 “反正该说的话我全都说了,听不听在你,其它的我也不想再多说。如果你不想离开鲁家,不想另行嫁人,那你就在鲁家守真正的活寡吧!”鲁荣明冷冷地说完。将手里的离合书拍在桌上,起身出了房间。 此时的他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但他毕竟读过书,受到儒家学说的熏陶,何况他从小生长的家庭环境里也从来没有男人打女人的先例,因此,做不出那种粗野举动,紧紧攥紧的拳头始终放在身侧,没有挥出去。 听到男人扔下来的狠话,钱氏的眼神黯淡下来,默默地抱起啼哭的婴儿,解开衣服将奶头送到婴儿嘴里。 鲁荣明怀着怒气在外屋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先是愤愤地想着钱氏的话,觉得自己对这个女人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放她回娘家再重新嫁人有什么不好?没想到她竟然不识好歹,打算耗在鲁家,真是不可理喻,你这样和我抠气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能挡得住我和青柳的事吗?笑话! 蓦地,临行前朱太太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在眼前闪现,他的头不禁痛起来。想不到反复考虑了那么久,这次回来还是没有彻底解决,只怕回到上海和朱太太无法交代,也没法给小心肝一个圆满的说法了……不过,这次终算向钱氏表明了态度,父母也知道了他的意思。女人不愿走也只得随她。 按父亲的话来说,这个家也少不了她,既然这样,她愿意,那就让她在家里住着吧,只是她最好不要搞得家宅不宁才好……看来以后除了过年外自己就不用回来了……嗯,明天就要回上海了,很快就能见到那个讨人喜欢的小丫头。想着明天就能软香温玉入怀,心里不由开心了一些,身体的某个部位也悄悄隆了起来……直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婴儿的啼哭惊醒,看窗外灰蒙蒙的,料想已到寅时,猛然想起今天要回上海,昨晚和三伯伯说好了,两人各自去轮船码头候船,于是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匆匆去开门,手在触到门栓的那一刻,他滞了一下,心里暗惊,门怎么没上栓呢?记得昨晚明明是上了栓的啊?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他自嘲地笑笑,最近不知怎么了,记性是越来越差了,做事总是丢三拉四的。 去灶间拿脸盆时看到姚家娘子已在烧早饭,灶口的火光映得她的圆盘脸红通通的。看到他便招呼道:“阿明起来啦?昨晚你爷说过你今天回上海,所以让我早点烧早饭呢。” “姚婶辛苦了!是啊,回家好几天了呢。酱园里事情很多,所以……”他边说边从架子上抽出脸盆,准备去井边洗漱。 “咦?小毛头哭了好一阵了,肯定是饿了,大娘怎么没理她啊?”姚家娘子忽然侧头凝神听了一会,诧异地说。 是啊,他刚才就是被啼哭吵醒了,怎么还在哭?难道她还在为昨晚的事恼怒?这也太不象话了吧?和她说过了,她心里有气就冲他来,怎么又迁怒到小孩身上了? 他将脸盆和毛巾放在井台上,端了灯怒气冲冲地推开里屋的门,压低嗓门喝道:“你倒底想怎么样?怎么不管……”话未说完人就呆了一呆,床上只有小毛头一个,钱氏并不在屋里! 他赶紧抱起小毛头,扫视了一下屋子,床上堆得乱七八糟的,尿布和大人小孩的衣服都象抹布样团在一起,床前的木盆里扔满了尿布,地上撒了一地纸屑,不用细看他就知道那是离合书的碎片。屋里没有她的人影。 他的身子渐渐沉入冰水,浑身发冷,最后竟然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眼前这一切说明了什么?这女人终究还是用她的方式向他报复了…… 可是,她倒底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他就睡在外屋,竟然没有听见她开门的声音,怪不得刚才发现门栓没上…… 不及细想,他抱着婴儿就奔出房去,先去问姚家娘子:“姚婶,你起来见到大娘么?” “没有啊!怎么了?她不见了?不会吧?毛头还在吃奶呢,她怎么舍得……”姚家娘子还没有说完,鲁荣明已经一阵风样地刮出门去了。(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十二章 滞留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多谢! 他抑制住狂跳的心,去敲华娟的房门,焦急地等了一会儿,华娟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他怀抱婴儿神情紧张站在门外,不禁嘟起小嘴抱怨:“阿哥你干吗呀?大清早的不让人睡觉!小毛头还这么小,你怎么抱到外……” “你阿嫂在你房里吗?”不等华娟说完他便急急地问道。这个家里,能和钱氏睡一间房的除了自己就只有华娟了。 “没有啊?阿嫂怎么可能在我房里?她从来没和我一起睡过……”华娟瞪着他说道,接着狐疑地眯起了大眼睛,“你们不是在一个房里的么?怎么到我房里来找……” 鲁荣明没有听见华娟后面的话,一听妹妹房里没有钱氏,立刻拔腿奔到院门口,在见到虚掩着的院门那一刻,他的心终于彻底地跌入了冰窖,钱氏……真的不见了! 站在院门外,他望了望小街两边,天还没有亮,小镇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四下静悄悄的,一片沉寂,连狗吠声也没有。这么黑的天,又是一个生下小孩没多久的产妇,她会走到哪里去呢?难道她是……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怀里的婴儿在短暂的安静后又哇哇大哭起来,想是饿得厉害。 没奈何,他只得敲开了父母的房门。 鲁昌轩一听媳妇不见了,也大吃一惊:“什么?大娘不见了?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鲁荣明讪讪地答不上来,他昨晚怎么就睡得那么死呢?竟然连她开门都没听见…… “别耽搁了,快去找吧!把小毛头给你娘!”鲁昌轩倒底经历的事多一些,他很快镇定下来,按排着。 “这都是什么事啊,闹得一家门不太平……哦哦,乖孙女别哭了……把华娟叫起来,让她去灶间看看姚娘子粥烧好没有,要是烧好了,就浮面盛点粥汤来。这小囡饿得作孽哦~”周氏坐在被窝里叫道。 父子二人分头寻找。鲁昌轩沿河向南,他向北。天色很黑。只能看见脚下方寸之地,在四野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里,他一脚高一脚低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前行…… 此时,他心里最大的希望就是钱氏千万别做傻事!这是他一直以来最怕的事,也让他一直惴惴不安。直到昨晚和钱氏谈完后,才松了口气,庆幸终算没有发生意外。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意外,竟然还是发生了…… 小镇北面是钱氏娘家钱家墩的方向。 也许她是回娘家去了?他心存侥幸地想,如果这样。那是最好。但是,没看到她的人,没得到她安好的确切消息,心里总是不踏实。 钱家墩他来过的次数有限,但对钱家的方位大致上有些印象。他摸黑一进村。几只草狗立刻围了上来,热热闹闹地在后面边吠边跟着他,一直送到钱老大家门口,这才各自散去。 “什么?余妹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你打她了吗?……”听说妹子深更半夜突然失踪了,钱老大立刻吃惊地瞪着妹夫。连珠炮般地扔出一连串问题,砸得鲁荣明晕头转向。 看到大舅子这个反应。鲁荣明满怀希望的心重新跌入深渊,看来女人并没有回娘家。那么,黑天黑地的,她又会去了哪里? “呃,妹夫,妹妹在你家一直好好地,怎么你这次中秋回来会忽然不见了呢?而且她还刚生下小孩,她怎么舍得扔下小孩走掉呢?”大舅子的女人盯着他的眼神很是古怪,似乎怀疑是他害了钱氏。 鲁荣明心里猛然一惊,要是找不到女人,这事还真的说不清楚了……可是,要是找到的是一具尸体,他就能说清了吗? 他心里冰冷,但却浑身冒汗,如芒刺在背,再也说不出话来,便立刻告辞。 “要是找到了我妹子,请妹夫托人来说一声,我们还是好亲戚。但是……万一我妹子有个三长两短……”钱老大把鲁荣明送到门口,铁青着脸说,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客气和热情。 鲁荣明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张黎黑的脸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此时天渐渐放亮,清冷的晨曦照亮了道路,路边的树枝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轻柔的沙沙声;不时有早起的鸟儿掠过树梢,洒下几声细碎的呢喃。田野里,不知名的虫儿梦呓般地鸣唱着。 他无心欣赏这秋天的美景,只顾着心事重重地赶着路。秋天的早晨已经有些凉意,但他却浑身都在冒汗。 走到半道上,突然记起今天应该是和三伯伯一起回上海的,看时辰,已经快到开船时间了,心里一惊,立刻撩起长衫往腰里一塞,拔腿往码头狂奔。 看这情形,今天他肯定是走不了了,他不能把这烂摊子扔给年事已高的父母,所以,他一定得把钱氏找到才能安心离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想到在上海天天盼他回去的青柳,他的心又揪成了一团,心里默念着:小心肝,对不起,大哥这次要失约了……你在家一定要好好地乖乖地等大哥回来…… 气喘吁吁地飞奔到码头,只见去上海的轮船刚刚离岸,三伯伯正站在船头,两手抓住船舷焦急地向岸上张望着。见到他来了,急忙两手拢嘴大喊:“阿明!阿明!你跑快点,到前面三岔河口……” “伯伯~我不去了。你帮我去康仁里二百七十五号向青柳说一声,我要迟几天再回去……”鲁荣明沿着河岸跟着轮船边跑边大声喊着话。河岸边的路都是人踩出来的,坑坑洼洼地很不平坦,飞奔着的鲁荣明只顾着侧头看着轮船,没防备踩到了一块土坷垃,一个趔趄就摔了个狗吃屎,等他爬起来一看,轮船早就开到了前面,船上的三伯伯也只剩下了一个黑点。 他跟着又跑了一阵,但不得不停住了脚。前面就是三岔河口。岔河道虽然比直航道窄小许多,但是河面也有近十米宽,鲁荣明就是有再好的轻功也纵不过去。他无奈站住,看着轮船渐渐开远,只希望刚才那些话三伯伯能听到并帮他去康仁里传个口信给青柳,让她不至于挂念。至于酱园万老板那边,三伯伯自然会去帮他请假的,不用他费心。 可是,鲁荣明哪里想到三伯伯根本没有听清他的话!轮船开动时的马达轰隆声很响,加上,河里有风拂过,他大声喊出来的话传到鲁昌林耳里只有“康……百……号……青”这几个不连贯的字,饶是他再聪明,也没法把这几个断断续续各不相关的字还原成原来的意思! 这一天,鲁家是在混乱中渡过的。 小镇上知道鲁家大媳妇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很热心地加入了寻人的队伍,也有人七嘴八舌出着主意。有的说会不会是跳河了?有的说是不是去她的亲戚或是朋友那里猫起来了?有人忽然想到邻县黄姑镇今天庙会,是不是赶早去那里了? 鲁昌轩父子综合大家的意见,觉得去黄姑镇赶庙会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是做产没多久的女人,怎么可能去那么远的地方赶庙会?至于其它两条倒有可能。于是,在找了一上午无果的情况下,下午,鲁昌轩就雇了几只木船和几个船夫,在河里四下捞人。同时派了几个热心而又熟悉钱家墩的年轻人去钱家亲戚家里打探消息。 天黑后,船夫和年轻人相继回到鲁家报告,河里没有任何线索,亲戚家亦没有她的踪迹。钱氏,竟然如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娘会在哪里呢?”周氏忧心忡忡地说。她怀里的婴儿喝了粥汤后已经睡着了,这小婴儿似乎也知道姆妈离开了她,哇哇地哭了一天,连嗓子都哭哑了,到现在才消停下来。 闹腾了一天,镇上相帮的人陆续退去,堂屋里坐着累得精疲力竭的一家子。姚娘子把饭菜端上桌来,大家围桌坐下吃饭。 “一天一夜了,阿嫂会去了哪里呢?”华娟蹙着眉头说道,这一天,她也跟着众人到处找人,跑得脚都痛了,累得坐下就不想起来。 “是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难不成飞上了天?”鲁荣胜仍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今天也跟着蹦达了一天,现在饿得要命,嘴里塞得满满的乌哩乌哩地发表着意见。 “按说,如果是跳了河,下午我们这么捞法应该是捞得到的,就是浮也浮起来了……没有捞到,也没有浮起来,这说明她没事……”鲁昌轩一边扒着饭一边慢腾腾地分折着。 “那她会在哪里?”鲁荣明一听,立即用充满希望的目光盯着父亲,“她那几个出嫁的姐妹那里都没有,连她娘舅阿叔娘姨嬢嬢(姑姑)那里也去找过了,也没有。那她会去哪里呢?”父亲说得对,只要没见到她的尸体,那她活着的可能性就很大,那就是还有希望。可是她还有哪里可以去呢?又或者说还有哪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没有去找过。 折腾了一天,心急如焚的他嘴上起了一圈燎泡,眼窝深陷,脸色憔悴,面前碗里的饭满满的,一口也没动过。(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十三章 兴师问罪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诶~阿明大娘怎么那么笨呢?她还有两个小囡了啊~就怎么舍得扔下不管了呢?”姚家娘子叹气说,轻轻摇着头,一边挟菜喂到梅英的小嘴里。(.) 受到家里紧张气氛的影响,三岁的梅英紧紧地黏在姚家娘子身边寸步不离,神色惶恐不安,惊恐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样子就象一只惊弓幼鸟,让鲁荣明看了又是心痛又是自责。 如果昨晚他能耐心地和钱氏沟通一下,好好地安抚她一下,事情也不至于搞到这步田地。可是现在,既找不到人也捞不到尸,让他的心――不对,应该是全家人的心――都悬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落不到实处。既让他回不了上海,也让父母和兄妹跟他操心受累,他这个为人子为人父的,上没尽到孝道,愧对父母,下没尽到父责,愧对两个女儿,做人真是太失败了! 想到这里,他将双手深深地插进了头发里,脑袋沉到膝上,抱头抽泣起来。 “阿明,这也怨不的你……”周氏将自己的夹袍翻过来裹着怀里的婴儿,看到大儿子耸肩哭泣,不由也跟着难过起来。 “鲁荣明!找到我妹子没有?”一声打雷似的大喝将堂屋里的众人唬了一跳,大家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黑铁塔似的中年男人,横眉怒目地瞪着屋里心事重重的鲁家众人。 鲁荣明一看,心里不禁暗暗叫苦,现在钱老大来,岂不是雪上加霜么? “呃,钱家大兄弟,我们不是正在找吗?”鲁昌轩立刻放下手里的饭碗,扯起满脸的笑,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说。 “一家子全都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还说在找?骗谁呢?”钱老大不满地吼道。[.超多好看小说]但鲁昌轩毕竟是长辈,他不能太放肆。于是转向站在那里局促不安的鲁荣明:“我说小赤佬,你老实告诉我,你倒底打没打她?”钱老大的一双细眯眼弹大到极致,狠狠地瞪着他,似是只要他的回答让他不满意。他就立刻把他生吞活吃了。 姚家娘子一看钱老大那副恶神样,怕吓坏了梅英,急忙牵着她的小手回房去了。 看到钱老大要吃人的样子,鲁荣明不禁暗暗打了个寒噤。他将身子稍稍后退些,躲开那肆无忌惮喷过来的唾沫,心里直打鼓。但脸上却没有一丝怯意:“没有,我没有打她。不信,你可以问我父母,你也可以问左邻右舍。我从来就没有打过她。” 鲁荣明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他的眼神也没有躲闪。钱老大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其实他也知道这个妹夫很是勤快和顾家,每次从上海回来不仅烧饭烧菜,还会搞卫生做家务,甚至会帮女人洗衣服,这在大男子主义盛行的眼下很是难得。就是他自己对女人也没有这么体贴。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妹子失踪了,他不找他要人又能找谁? “那她怎么会自己不见的?难道你们真把她……”钱老大的眼神怪异起来。瞳眸中闪动着怀疑和狠厉。 “请大哥别胡乱猜想,这怎么可能?那个小囡生下来只有十几天,还在吃奶呢,我们怎么可能对她……”鲁荣明一听钱老大又往那个地方想,不由怒目相向沉声说道。 鲁昌轩开始并没有听懂钱老大的话,现在听儿子这么一说,知道这粗人是以为他们害了钱氏,也不禁发起火来:“我说钱家大兄弟,你说话要凭点良心好不好?大娘在鲁家我们老夫妻俩啥晨光亏待过她了?她坐月子,哪一次我们不都是雇人服侍她的?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来?” “好,那你们爷俩个倒是说说我妹子为啥不见了?难道她会无缘无故扔下两个小囡走了?”钱老大双手抱肩,乜着细眯眼盯着鲁昌轩说。[] “好吧,本来这是鲁家的家事,现在既然你钱老大问起,我就直说了吧,阿明大娘走掉是因为我们要为阿明讨小娘子,她想不开,这才……”在发现钱氏不见后,鲁昌轩曾追问过原因,鲁荣明将昨夜两人之间的谈话告诉过父亲。所以鲁昌轩估计钱氏心中忿懑不已,故此才自行离家的。本来家丑不能外扬,现在人家阿哥已经怀疑到是婆家害了钱氏,再不说出来恐怕要被冤枉,所以鲁昌轩把心一横就说了。 “什么?妹夫要讨小娘子?”钱老大吃惊地又一次瞪大了小眼睛。 “对。钱老大你看看,你妹子一连生了两个姑娘,没有一个儿子。我的光小儿子荣胜又还小,我们夫妻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孙子,怎么能让我们不急?因此我们就想乘阿明回来几天将讨小娘子之事敲定下来,以后生下个儿子也好接接香火……” “唔,没有儿子讨小也很正常啊,难道我妹子就为了这点屁事离家了?”钱老大是个男人,想想这事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妹子怎么就会为此不见呢?因此仍然怀疑地质问道。 “老大还不知道你妹子的性子么?昨夜阿明和她一说,她死不同意,接着就不声不响走掉了,你说她难道不是为了这事么?我们今天寻了她一天,河里也去捞过,你们所有的亲戚家都去打听过,但却什么消息也没有。你说,现在让我们怎么办?小毛头扔在这里没奶吃,哭了一天,全家人为了找你妹子,乱了一天,现在连夜饭都没有心思吃,搞得人家不象个人家,你说我们老两口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安生日子过,你还让我们怎么办?……”鲁昌轩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老泪纵横声泪俱下。 “这个……”钱老大一听对方说得全占着理,再加上看到老头子痛心疾首的样子,兴师问罪的气势就熄了下来。想想鲁昌轩说得也没错,讨媳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没有养孙子再为儿子讨房小老婆也很正常啊,妹子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呢?他知道妹子性子烈,所以不同意男人讨小并离家出走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埋怨:妹子你的气量也太小了吧?你男人不过是讨房小老婆而己,你的大老婆身份又没有变,鲁家照样有你一个位置,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争的哪门子过意(争过意:生气、赌气)啊?要是我想讨小你嫂子不同意还不被我打断了腿? “大哥放心,我一定会把余妹找到再回上海。今天我们把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她,不知大哥还知不知道另外的地方?你和我们说一声,好让我们去打听一下。”鲁荣明看到钱老大的气自动消了下来,神色也没有刚才那般可怖了,于是便乘势打听。 “你们今天去了哪几家?”现在钱老大已经平静下来,能够正常沟通了。听得妹夫这么说,便趁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鲁荣明便把今天去的那几家一一说了。 钱老大沉吟一下,说:“哦,我娘有一个结拜小姐妹叫于秀兰,嫁在凤凰山下的青塘里,夫家姓袁,男人叫袁杜里。妹子小时候兰姨一直很喜欢,曾经起意想让妹子嫁给她儿子,但妹子不肯,自妹子出嫁后我们两家就没有走动过。你们明天去青塘里问问看。如果她没有寻短见的话,那她一定是去了那里……”说到这里,钱老大的眼神黯淡下来,心想妹子你真是不懂事,怎么能随便离家呢?如果你寻了短见就更是划不来了,你一死,难道你男人就不讨小的了么?知不知道女人气量小也可以被夫家以妒忌作为出妻理由的啊! “呃,钱家大兄弟夜饭还没吃吧?如果不嫌弃,那就一起吃?”看到钱老大在平静的向儿子提供着信息,鲁昌轩的心放下了,热情地邀请着。 “哦,不不。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吧,看饭菜都冷了。我走了,明天再来听消息。”钱老大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冷菜冷饭,坐在桌边的人除了鲁荣胜一个人没心没肺地在大吃大嚼外,其它人都没啥动筷,此时全都转头用盯不速之客的眼神盯着他,他尽管还没吃晚饭,但却没有一点胃口,因此便急忙告辞。 钱老大一走,鲁荣明便想连夜前往青塘里打探钱氏下落,但被他父母竭力劝阻住了。鲁荣明想想父母说的也对,凤凰山那个地方自已没去过,现在又是黑天里,万一迷了路,想打听都找不到人。再说半夜三更的闯去敲门,人家说不定还会以为是强盗来了,门不肯开就说,说不定暗中还会扔出砖头来砸他,想想还是等明天天亮再去算了。 钱氏不在,最作孽的就是那个小毛头,突然之间断了奶水让她很不适应,这一整天几乎哭声不断,嗓子哭哑了几回,让大人看了心痛得直皱眉。周氏没法,就让姚娘子炒了点米,在小磨上磨成粉,加上糖冲成粉浆给她吃,没想到这婴儿还接受,狠狠地吃了一大饱后就入睡了。鲁荣明这才放下心来,将婴儿抱回自己房里。他不想让母亲晚上再受累,老人睡眠本来就少,身边再放个小婴儿,这一个晚上就不用睡了。(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十四章 青柳有难(1) ps:谢谢各位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外屋的小床本就不大,现在又增加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剩下的空间更小,鲁荣明侧身躺在婴儿旁边,不敢翻身,怕一不小心把小孩压着了。黑暗中,他的瞳眸闪动着亮光,时不时能听到吸鼻子的声音。 朦朦胧胧中,他似乎置身于一间布置喜庆的新房里,外面贺喜的宾客喧闹非常,喜床上端坐头戴凤冠身披霞帔蒙着红帕的新娘,旁边站着一个喜娘打扮奇丑无比的女人。 这是谁在成亲呢?他凑过去问喜娘。 丑喜娘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一手用帕子掩着暴牙大嘴,另一手捏成兰花指,点着他说:“先生,还不是你么?”那故作娇嗔的摸样顿时让他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穿着红缎长袍,外罩团花马褂,头戴插着凤翎的礼帽,胸前一朵大红缎花,歪头一想,似乎觉得是有这么回事。 “可是,她是哪位?”他向喜床上抬了抬下颌怔忡地问。 “她么,当然是你的新娘啊!”喜娘又拿帕子遮住了嘴,忸怩作答。 “我当然知道她是新娘,可是她究竟哪一个啊?”他不满地瞪了喜娘一眼,过去便想掀开新娘头上的红帕。 还没等他的手碰到红帕,突然吹来一股怪风,将红帕掀起,红帕下露出青柳娇艳的面容,但是,她却神情惨淡泫然欲泣地痴痴望着他一声不响。 他不及细想,喜出望外地大叫一声:“青柳!”便扑了过去,还没有碰到衣襟,从青柳的背后突然窜出了一股熊熊大火,瞬间把盛装的青柳包围了,他被这股莫名其妙出现的火焰逼退,几次想冲入火中拖出青柳但每次都被灼人的热浪逼退,不得不眼睁睁看着火中的青柳向他伸出了手拚命呼叫但他却始终束手无策。最后,青柳停止了挣扎。只是幽怨地定定望住他,身子在大火中慢慢隐去…… “青柳!……”他凄厉地嘶吼一声就挺身扑了过去,没想到身子猛然坠落,砰地一声重重地砸到地上,几乎将骨头摔断。身上的剧痛立刻让他清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竟然躺在地上。这才知道刚才不过是南柯一梦。 他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床上的婴儿仍然睡得很香,手伸进襁褓里一摸,尿布早就湿了。于是赶紧点了灯换尿布,又冲了粉糊喂婴儿。[.超多好看小说] 忙完后重新躺下,脑中重又出现刚才的梦境,正细细回放着梦中的情境,心里忽然一惊。想他自从和青柳相遇后,青柳几乎不在他梦中出现,就是她离家那几天他也没有梦到过她,只在最后几天才梦见过一次。但那次却是个艳梦。 但今晚,她怎么这么突兀地出现了呢?难道她出了事?想到这里。他的心忽然悸跳起来,当初青柳失踪那几日。因为一直没有梦见青柳,所以他很坦然地知道青柳是安全的,这才没有托梦给他,事后也证明他的猜想是对的。但是今天,她身着盛装被大火包围的场景突然出现在他的梦中,这说明了什么?难道是上海住的那幢楼走水了吗?还是,她在上海有难被他感应到了?…… 他越想越睡不着,干脆坐起身来,靠在床栏上沉思。 身旁吃饱了的小婴儿在襁褓中熟睡,发出细细的鼻息声,似乎不时被梦境惊醒,抖动一下小小的身子,嘤咛一声。 青柳肯定出了事,他几乎可以确定。只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事。 其实鲁荣明猜的一点也没错,青柳真的是出事了! 鲁荣明走后,青柳的生活孤单了好多,好在有小坚和朱太太陪着她,才不致于让她太寂寞。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时,鲁荣明的身影总会在不经意间跳出来,微笑着从天花板上俯视着她,柔声问他:心肝,想我了吗? “还用问么,当然想啊!大哥,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她定定地望着他,喃喃道。 “不是和心肝说好的,大哥到了秋分就回来嘛?心肝一个人在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着大哥回来,乖!” “嗯,青柳一定听大哥的。记得秋分一定要回来哦!” “放心,大哥什么时候食言过?”…… 幸亏青柳还处在贪睡年龄,所以不等和鲁荣明对话结束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鲁荣明不在的这几天,她一直在朱太太家里搭伙,自家没有开伙烧饭。这也是朱太太的意思,说青柳一个人在家,就别那么麻烦了,而她和小坚两个终归是要生炉子的,中午三个人在一起吃饭也热闹一些。晚上,有时候朱志祥回来,四个人便各占桌子一方坐下吃饭,如同一家子一样气氛非常融洽。 朱志祥心地善良不善言辞,见了青柳总是温和地笑笑,说话也温声细语,就象是青柳的亲兄长。小坚更是将青柳当成了他的玩伴,早上一睁开眼睛就喊姐姐给他穿衣服,不是缠着她讲故事就是两人玩躲猫猫,常常是小坚躲青柳找。 时间过得很快,秋分那天终于到了,一大早,她就去了一趟菜场,买了好多菜回来,然后就在家里忙着生炉子和洗摘切。 “妹妹,这么早就要烧菜啦?妹夫不是要到晚上才回来么?”朱婉珍发现她一早没有过去,便过来看看,正好看到她在切肉,不由诧异地问。 “嗯,我先把红烧肉烧好,等他回家热一下就能吃了。”青柳抬起小脸笑盈盈地说,一缕发丝黏在额头,脸上的幸福似乎要溢出来。 “那也太早了吧?我说中午你就别自个烧了,就在我们家吃吧,小坚他爸爸中午又不回家,只有我和小坚两个人呢。” “不了,这几天一直搭伙在姐姐家里,真是太麻烦姐姐了。今天大哥回来,我反正是要烧饭的,午饭就在自已家里吃了。对了,小坚喜鸡吃红烧肉,等会儿烧好了。我盛一碗端来,让姐姐和小坚尝尝我的手艺吧!” “好哦。有红烧肉吃了哦!”一旁的小坚听到红烧肉立刻欢呼起来。 “就你馋!只知道吃。”朱婉珍在小坚头上轻轻揉了一下,宠溺地嗔道,转头对青柳说:“好吧,那我就不勉强妹妹了,我也要去生炉子了。小坚。快来,今天姨夫回来,姐姐会很忙的,你就别缠着姐姐了。” 按鲁荣明临走前告诉她回来的时间大约是晚饭后。但是青柳申时不到就掘开了炉子上的封煤,等火旺了以后便开始炒菜煮饭,一个时辰不到。饭菜就全好了,她翻过空碗小心地将菜一个个盖了起来,饭锅则放入暖囤保温,然后便去院门口迎候鲁荣明。 黄昏时候,是弄堂里人最多的时候。大都是刚下班的职员或是在厂里做工的工人回家,也有往外走的,那是外出摆摊的小生意人或是舞厅未流歌女。 行人里有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但人家认识她的,有和她打招呼的,有只向她点头笑笑的。更多的是面无表情地看看她便过去了。 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弄堂里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但是,弄堂口仍然没有鲁荣明的身影。她的心从兴奋和期待的顶峰一点一点地往下坠落。 “妹夫还没来吗?”朱婉珍过来站在她身后向弄堂口张望了一下,问道。 “是啊。按时辰轮船应该到了啊?怎么还没见到他呢?肯定是轮船插蜡烛(误点)了。我还是去路上迎迎他去吧!”青柳此时已经有点焦灼,她心里不时转过不详的念头:会不会是轮船撞桥了?还是和别的船相撞了?不去看一下实在不放心。 “妹妹别多想,肯定是轮船误点了,现在乘轮船几时会准时到的?迟一个时辰就算是好的了。”朱婉珍劝慰道,然而她的话没说完,青柳早已出了门。 她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心说这小姑娘还是太小了,对自己的男人根本不了解,从他临走前夜和她谈话时的神情上看,这男人在家里肯定有了妻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瞒着小姑娘。 “咦?一个人在门口呆呆地想什么呢?”一个声音突然在她头顶上响起,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先生朱志祥回来了。 “你回来了?对了,看没看到青柳?”朱婉珍探头往弄堂口看了下,那里空无一人,便问道。 “没有啊。她去哪里了?”朱志祥诧异地问。 “那个鲁荣明说是今天回来,她老早就等在这里了,谁知等到现在还没见到他,现在她去十字路去候着他了。” “哦,我是抄近路从东街转过来的,所以没遇到她……不对呀,雁城的轮船好象到了有一歇了,他要是回来也早就到家了啊,怎么现在还没来呢?”朱志祥忽然记起什么不由叫道。 “什么?雁城轮船到了吗?”朱婉珍也不由吃惊地说。 “肯定是到了,好象到了有半个时辰了,因为轮船上有个客人上岸后就来找我订了一批货,所以我知道。”朱志祥肯定地说。 “哦,半个时辰应该早就到家了……嗯,也许他是乘火车的也不一定。”朱婉珍沉思了一下猜想道。 “妈妈,我饿了,我要吃饭!”小坚不知什么时候出来,抱住了朱婉珍的腿,仰头望着她,虽然路灯光很暗,但能清晰地看到他嘴边的酱汁。 “小馋鬼,又偷红烧肉吃了吧?姐姐烧的肉好吃不好吃呀?”朱婉珍一边用手给儿子擦着嘴边的酱汁一边回头对朱志祥说:“你快去十字路口把青柳喊回来吧,如果鲁荣明乘火车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到家呢。” 朱志祥答应一声,把手里的皮包往朱婉珍怀里一塞,匆匆出去了。 再说青柳,她在四牌楼路和方浜中路的十字路口翘首向东张望,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还有不少提着大包小裹,一看就知道是从外地来的,青柳猜想这应该是从轮船刚上下来的,因此她紧紧地盯着那些人的后面,生怕漏掉了鲁荣明的身影。但是,希望一次次破灭,心中也越来越焦灼。 她正想干脆去十六铺码头看看雁城的轮船到了没有,忽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朱志祥。 “妹妹你别再这里等了,雁城的轮船早就到了,如果他乘了那班轮船,肯定早到了,不会到现在还没到家的。”朱志祥有些气喘地说着。 “怎么会呢?难道他今天没回来?”青柳一听,一颗焦灼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拔凉拔凉的。 “也不一定,说不定他是乘火车的。只是火车脱班也很多,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到家,你还是先去吃饭吧,保不准他突然之间就到家了呢?? 听朱志祥一说,青柳忽然想起,对呀,从雁城到上海并不只有轮船一途,她和大哥相遇不就是在火车上么?自己怎么光记得大哥走前说他会乘轮船回家而忘了还有火车可以乘呢? 这么一想,她立刻高兴起来,便跟着朱志祥回到了家里。 看到她回来,朱婉珍招呼她一起吃饭,但被她拒绝了。家里烧了那么多的好菜,她一定要等大哥回来热了以后一起吃。 朱婉珍看她态度坚决,便没再勉强。 一轮残月慢慢地从东面升起,渐渐挂到了东面楼房的屋角上,夜已深,弄堂里偶而有人走过,发出一串空寂的脚步声,昏黄的路灯光和清冷的月光揉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银色的光,将趴在窗口一动不动的青柳踱成了一个银色的雕像。 她这样坐在窗前痴痴地望着弄堂口差不多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朱婉珍曾经上来过几次,劝她先吃饭,但她只是摇头不说话,再劝,她便泪汪汪地低头不语。看得朱婉珍心里一阵发酸,只好由她,自去睡了。 这一晚,青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渡过的,趴在窗口望着望着倦意袭来,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恍若看到鲁荣明在院门口向她招呼,让她下去开院门,她高兴得跳了起来,立刻飞奔到下面,打开院门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呜咽着说:“大哥怎么现在才回来,让青柳好等。”(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十五章 青柳有难(2) ps:谢谢各位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小笨蛋,大哥不是回来了么?怎么还哭?”鲁荣明笑嘻嘻地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说罢打横抱起了她,往屋里走。 “大哥不是说乘轮船么,怎么改乘火车了?”她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娇嗔地问道。 “嗯,轮船没赶上,所以就改了呗。”他答道,话刚说完脚下突然滑了一下,整个人便往后倒去,怀里的她也被惯性抛了出去。她惊叫一声,觉得身子飘了起来,然后迅速下沉,最后“砰”地一声掉到了一条河里,溅起了好大一片水花,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着她迅速下沉,冰冷的河水渐渐漫了上来,渗进她的衣服,加速了她的下沉。 冷,好冷啊!刺骨的寒冷让她全身颤抖,嘴巴僵硬,连呼救声都发不出来…… “冷,好冷啊……”她浑身发着抖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然坐在窗口,身边并没有鲁荣明的影子,轻薄的月光冷冷地在屋里铺了一地,让这屋子显得更为空旷和寂寥。 她知道刚才做了个梦,但是全身发冷的感觉却是真实的。她摸索着脱了外衣,躺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地裹住了身子,但是那种从骨髓里面往外散发的寒气就象一条从冰水里捞起来的湿衣服一样又冷又黏地紧紧贴在她身上,让她全身抖个不停。 她挣扎着起身,从大橱里翻出一床厚厚的棉花胎,盖到了被子上面,又把几件衣服也复在上面,这才钻入被窝,觉得好多了。没想到不一会儿,竟越睡越热,到最后,似乎整个人都在火里烧烤,又让她不得不把棉花胎和衣服全部掀开…… 就这样。她一阵火里一阵冰里地折腾了大半夜,到天亮才昏昏沉沉睡去。 “妹妹。还没起床吗?”朱婉珍看到巳时了还没见青柳的人,想起昨晚她“望夫石”般的样子,不禁担忧起来,便用鲁荣明走前留给她的钥匙开了门,进屋叫道。 堂屋里没人。灶披间里炉子也没有生,水缸盖上是干的,后门也没有开。这说明青柳要么脸也没洗就出去了,要么就是还没有起床。 “奇怪了。怎么没有声音?会睡得那么死吗?”朱婉珍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本来想回身退出等会再来,但想想又不放心,便上楼去察看。这一看不由让她大吃一惊,青柳脸色通红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嘴里还不时咕噜着什么。伸手一摸,她全身烫得烧手,心里不禁吓了一跳。知道她一定是昨晚着了凉得了风寒了。 “妈妈,姐姐怎么贪睡不起来陪小坚玩了?”跟着上来的小坚不解地问道。 “好了宝贝,自己去玩吧,姐姐病了,妈妈要照顾姐姐呢。你先下去。等会我就把围棋拿给你咹!” 小坚答应一声下楼了。 她赶紧关上窗子,然后下楼去自家灶间烧了一大碗姜糖水。上得楼来一匙一匙地喂给青柳喝了。青柳烧得迷迷糊糊的正口渴呢,猛然间唇边来了甘甜的糖水,立刻如同在沙漠中跋涉多日后终于见到了甘泉般,迫不及待地全喝了。 然后她又在大橱里取出青柳家里所有的被子全压在了青柳身上,将床上堆得厚厚的。然后下楼,把小坚叫过来:“小坚乖乖在这里不要上楼,要是姐姐喊,你就上去看看姐姐要什么东西,你拿给她,知道吗?” “噢,知道了。妈妈去哪里?”小坚乖巧地应道,仰起小脸问道。 “姐姐病了,妈妈要去给姐姐买点药,一会儿就回来。要是有人敲门千万别开,记住了吗?”朱婉珍蹲下身子关照着儿子。 “知道了,妈妈快点回来。”小坚懂事地点了点头说。 朱婉珍关照完儿子拿了随身小提包便急急出了门。根据她以往为小坚退烧的经验,青柳烧得这么厉害,光喝姜糖水估计是退不了烧的,因此,她得去洋人开的药店里买一盒退烧药来。人家洋人做的药只有小小的一粒,但服下后很快便会见效,比喝了三四天苦水仍然不见起色的草头药快多了。 她知道这种药店在金陵东路上有一家,因此出门后便招了一辆黄包车,直奔金陵东路而去。 黄包车刚刚从四牌楼路转入方浜中路,就从南面学院路上过来一个人,此人溜溜达达地踱到康仁里,在石门楣下犹豫了一会,最后似乎下定决心般进了弄堂,抬头默数着门牌号码,最后在二百七十五号院门前停下,举手拍门。 里面的小坚一个人玩着围棋正觉得气闷,忽听得有人敲门,以为是母亲来了,便出来在天井里叫:“妈妈!” “哦,是小坚吧?快开门啊!”敲门人拍了半天门没人应声正在沮丧间忽然听得里面有人叫喊,立刻高兴地叫着。(.无弹窗广告) 这人,正是好久没出现的小芋头。 小芋头自从三月底帮青柳他们搬家时知道青柳和鲁荣明成了夫妻后,心情低落到极点,回去后便下定决心不再见青柳。然而他心里其实根本放不下,脑子一空下来,青柳的倩影就占据了他全部的脑海,睁眼闭眼都是她,她的倩兮巧笑,她的噘嘴嗔怒,她的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她的白嫩颈项,还有她的红润小嘴,这一切让他想起来就着迷。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天,他真的在梦里遇见了青柳,当他拉住青柳的小手时,青柳没有拒绝,也没有怒目相向,在梦里,她情意浓浓地望着他,一副任君予取的样子,这让他大为兴奋,于是便急不可耐地携她同赴巫山共渡云雨,正在欲仙欲死时,猛然惊醒,这才发现竟是阳台一梦,懊丧间发觉裤裆里湿漉漉黏糊糊的,知道刚才是跑马了,便颓然起身换了里裤,重新躺下来却再也睡不着了。 说也奇怪,自做了那个艳梦后,青柳隔天岔五的便会闯入他的梦境中和他温存云雨一番。这让他食髓知味,只恨不得天天沉在梦中不再醒来。就好象《红楼梦》里的那个贾瑞。得了跛足道人的风月宝镜后沉迷于其中,最后竟送了性命。只是小芋头没看过那书,手中也没有什么风月宝镜,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俞家的衣服都是俞妈洗的,这事被俞妈知道了。那天,她背着俞则成和金氏小声嘀咕说:“太太,看来你得赶紧给少爷成亲了!” “怎么了?”金氏挑起细眉诧异地问。 “少爷的里裤上总是有白色的脏东西,说明他已经想女人了。若再不让他娶亲,恐怕对他身子不好,太太没瞧见少爷这几天脸色不太好么?”俞妈说得煞有介事。让金氏听得胆战心惊。 其实儿子的婚事她一直留意着,但却没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现在听俞妈这么一说,她不免着急起来,便去和俞则成商议。俞则成翻着白眼说:“找媳妇总要慢慢找的,急切之下哪里找得到好的?千万别再象上次一样,差点弄到局子里去!” 金氏知道老头子还在埋怨她那次一石三鸟的臭主意,不由变了颜色,本想叉腰大骂他一通。但想想当时自己确实有欠缺,至少是没有问清禁那小姑娘的来历。于是就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端午节,俞妈要回湖州老家过节,因为再过两天正好是她婆婆的八十岁冥诞,她男人稍口信来让她一定回家一趟,临行前,金氏托她在湖州找一个合适的小姑娘先给小芋头暖房。俞妈自然满口答应。 端午后俞妈回到上海时果然带来了一个小姑娘,是她娘家一家远房亲戚的女儿,今年只有十四岁,叫俞敏雅,长得眉清目透小巧玲珑,比小芋头整整矮了一个头,只是那瘦瘦弱弱的样子怎么看就怎么象还没长开的样子。 “俞妈,这丫头也太小了吧?给小芋头好象不怎么合适啊!”金氏皱眉看着怯生生的俞敏雅说。 “合适合适,她比少爷小一岁,不是正好么?再说这小姑娘老实得要命,连回嘴都不会,有了委屈只敢背地里暗暗掉泪,让她配少爷是再好不过了。”俞妈急忙说道,那样子象似在推销一样滞销品。 “唔,屁股上连肉也没有,这副身架能生儿子的么?估计连月事也还没来吧?”金氏怀疑地问出一个最担心的问题。 “这个我问过她娘的,说是今年年初已来了月事。至于瘦嘛,没关系的,太太只要好菜好饭地养她几天,自然会胖起来的。再说了,她爷娘也和我说过,既然让我领到了上海,那她就是俞家的人了,不管为婢为妾他们都会接受的。”俞妈谄笑着做了补充。 金氏一听,知道没法退回了,于是只好接收下来。 小芋头回家看到家里多出一个小姑娘,便去问他娘,金氏笑眯眯地说,这是特地为你找的小丫环,以后她就和你睡一个房,让她侍候你。 “我不要!我一个人睡得好好的,干吗要多出一个人来,再说边上有个人我也睡不着。”小芋头一口拒绝,他是怕自己睡着后说梦话被人听到取笑。 “是边上有人你睡不着还是边上没人你睡不着?”金氏睨着儿子问,看到儿子面有赧色不作声,便说,“倪子啊,这小丫环本来就是为你弄来的,如果你称心呢就收了她,以后你长大了再为你讨房正妻,如果你不称心,那就让她服侍你的日常起居吧。” 小芋头本来还想回头(拒绝),但看到一边的俞敏雅眼泪汪汪的样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煞是可怜,心一软便答应下来。 就这样,俞敏雅便成了他的暖房(旧时妾的一种)丫头。 俞敏雅虽然没有青柳漂亮,身材也没有青柳玲珑有致,但至少小芋头此后不必再在梦里和青柳共赴巫山了,想要了,他便溜到旁边小床上实打实的去压那个小丫环。那俞敏雅不知是从小被父母打怕的还是天性如此,其性格极为胆小软弱,对小芋头在她身上做的事。除了哭之外没有其它反应,这让他顿时有了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征服感。 然而时间一长,他就厌倦了,觉得这小丫头太不懂情调了,平时和她说笑话,他笑得前仰后合的,直起身一看,她楞楞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倒底在笑什么。和她开个玩笑吧,她只是默默地看他一眼,转身就离开,似乎听不懂他的幽默。而且最要命的是,她只知道逆来顺受,从不反抗,每次做那事她都会呜呜咽咽地哭上一场。有一次他正在兴奋中,她又突然哭了起来,他以为是弄痛她了,问她,答不是,她是因为觉得到了上海高兴才哭的。他娘的!姆妈给他弄来的是个什么人哪?搞得他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哭是因为开心还是痛苦了。 于是,他又怀念起青柳来。觉得和青柳待在一起是他最快乐的时光,虽然两人在一起时,青柳会损他骂他甚至还会打他,但是一点一滴都让他回味无穷,觉得很是刺激兴奋。 心里虽然想念着,但他一直迟迟没有去康仁里,因为自从三月底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他不知道这段日子青柳过得怎么样,有时鲁荣明从店门前经过,看到他一副荣光焕发精神熠熠的样子,想是两个一定过得不错,如果自己突然闯进他们的家,会不会让青柳厌烦? 今天上午,他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帮父亲看着店,俞则成到了店里没多久,忽然想起小南门有个客户欠了笔款项还没有收回来,本来他想自己去的,但看看儿子长这么大,现在终算浪子回头做起了正经事体,有些事应该让他历练历练,长长见识,于是便指派他去收帐。 小芋头接到收帐指令后便在门口跳上一辆黄包车,径直去了小南门,收完帐后他没有再雇车,而是一个人溜溜达达往回走,没想到不知不觉就溜到了四牌楼路上,又不知不觉到了康仁里。(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十六章 青柳有难(3)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他在弄堂口犹豫不决了好久,不知道自己现在去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最终,还是被想见青柳的迫切心情战胜,因此才有了刚才那一幕。[.超多好看小说] “你是谁?”小坚没想到外面这个陌生人竟然叫得出他的名字,不由好奇起来。 “我是……”小芋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忽然想起三月底帮青柳他们搬家时曾听这小孩叫过青柳姐姐,因此就说:“我是你青柳姐姐的朋友啊!我们见过的,小坚忘了吗?就是青柳姐姐搬来的那一天……” “姐姐病了……”听得是姐姐的朋友,小坚就想起了妈妈去为她买药之事,因此脱口而出。 “啊,姐姐病了么?那小坚乖,快点把门打开吧,我要去照顾她。”小芋头一听青柳病了,不觉有些着急,把门拍得“砰砰”响。 此时小坚早就忘了他妈妈出门前的叮嘱,撒开小脚丫过来踮起脚扭开了院门上的司壁灵锁。 “谢谢小坚!”不等门完全打开,小芋头就蹿了进去,边跑边向小坚道谢。 他三脚并作两步上了楼,冲进房里,看到床上堆得高高的被子底下,露出青柳发丝凌乱的脑袋,她满脸通红侧身蜷作一团,双目紧闭,柳眉微蹙,额头上汗浸浸的,几缕散发湿漉漉地粘在鬓旁。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小芋头一看急忙喊道。 可是青柳只是睁开眼无神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接着便又无力地阖上了。 “姐姐怎么会这样?明哥哥呢?他怎么把姐姐扔在这里不管了?”看到一向鲜龙活跳的青柳变成这样,小芋头的心痛得快要碎掉了,他瞪着跟在他后面上来的小坚怒喝道,似乎这小孩就是造成青柳这副样子的元凶。 小坚哪里看到过这么凶神恶煞般的人?就是那次被人掳走,那两人对他也没有这么凶,因此,吓得他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小坚……别。哭……”似是被小坚的哭声惊醒了神志,床上的青柳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接着又陷入了沉睡。 “好了好了,小坚不哭,小坚乖,是哥哥不好,别哭了哦~嗯。哥哥问你,明哥哥哪去了?哦,就是和姐姐住一起的那个大哥哥,他哪去了?” “姨夫……去……去家里了……”小坚抽泣着回答。脸上满是泪痕和鼻涕,畏惧地看着他。 家里?这里不就是他的家么?……哦,明白了。看来他是回乡下老家了。可是他为什么没带姐姐一起去呢?难道他家里的大老婆不同意他讨小的?嗯,最好别同意,那样的话…… 他回头看了看烧得迷迷糊糊的青柳,酡红的脸蛋就象一枚多汁的水蜜桃,粉嫩粉嫩的。红润润的樱桃小嘴微微蠕动着,似在梦呓又似在娇嗔,这种风情岂是那个一脸菜色木头样的小丫头能比拟的?他的心跳忽然加快,几乎要跳出胸腔来。他赶紧稳住心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赶快让姐姐好起来。 “呃,小坚。你妈妈给姐姐请郎中了吗?”他继续和颜悦色地问小坚。看着小坚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撩起他的衣服下摆帮他擦了。 “没有。妈妈买药去了。” 怪不得家里没大人呢,原来是出去了。 “好了,小坚,你到楼下自己玩去吧,哥哥要照顾姐姐了。” 小坚答应一声便下了楼。 他搬了凳坐在床前,握住青柳滚烫的手:“姐姐,你觉得怎么样?热吗?那我把被子给你掀开一条。小坚妈真是胡闹,怎么给你盖这么多被子呢?你本来就在发烧,这不是把你捂坏了么?”他边说边起身将青柳身上厚厚的被子掀掉一条。 接着下楼打来一盆冷水,又在灶间扯了一块毛巾,上来把毛巾在水里浸湿后稍稍拧一下,覆在青柳额头,然后坐下来将她的两只手握在手里,静静地看着她在沉睡中蹙眉、闪动眼皮和不时地动弹身子…… “冷……冷……”青柳突然发出呓语,两手挣脱出他的手掌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着。 小芋头楞了一下,看到她原本通红的脸此时变得苍白,全身抖动得就象风中的一片柳叶,便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抱住了她软软的身子,嘴唇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细滑的脸蛋,数月前同样的场景在他脑海深处一闪而过,他心里一下燥热起来,嘴唇便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大哥……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让青柳等得……好辛苦……”青柳在迷糊中感觉到了有人抱住她亲吻,以为是心中苦苦盼望的鲁荣明回来了,潜意识里一阵狂喜,她努力睁开眼,想将眼前的这张脸和记忆中的鲁荣明叠合,但没等她叠合成功,眼前一黑,小芋头的唇已经覆在了她的小嘴上,身子也趁机躺到了青柳身边,两只鞋被他踢蹬下去,侧身搂住了她滚烫的身子。 此时的小芋头已不是五个月前的那个不经事的小芋头了,他已经有了一定的男女欢爱经验,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因此,他非常老道地用舌头很快冲破了她的第一道防御,叩开她的贝齿,伸进她的小嘴里尽情索取着。一双手也不老实地在她身上胡乱摸索着。 青柳人虽昏昏沉沉的,神志一会儿清楚一会儿迷糊,但和鲁荣明几个月来的同床共寝彼此已对对方的肢体语言和气息非常熟悉,现在被小芋头搂入怀里一通亲吻和抚摸,便觉着了陌生和不对劲。 鲁荣明的爱抚一向温柔而又细腻,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薄荷味,清爽而又甘甜;但小芋头的爱抚急躁而又粗浅,身上带着南货店里干果的混合味,陈旧而又甜腻,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心里立刻警铃大作,用力挣脱开被吻住的嘴,气喘吁吁地将小芋头推开一掌距离,睁开迷蒙的双眼定睛一看,因为距离太近。焦距没对准,一时没有认出对方是谁来。以为是不知从哪里来的登徒子在轻薄她,不由心中大怒,她将后背抵在墙上,收缩身体鼓起全力猛一发力,一下子便将小芋头蹬下了床。 没有防备的小芋头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着地的一侧身子疼得象要裂开来。 “姐姐,是我……”小芋头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狼狈地爬起身来,看到青柳对他怒目而视,手里不知何时已抓了只砚台高举过顶准备砸到他头上。于是急忙喊道。 “你……你是小芋头?”青柳吃惊地叫道,握砚台的手垂了下来。 “是我,姐姐……”小芋头讪讪地说。起身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你怎么在这里?”因为刚才心里一急,又使了大力,此时青柳身上出了点汗,觉得头脑清楚了一些,只是全身无力。头痛眩晕得厉害。 对小芋头此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房里,她脑中根本转不过弯来,但是她却知道刚才抱住她欲行不轨的是他,心里顿时感到惊怕不已。她知道自己正在生病,烧得浑身乏力头痛欲裂。刚才那一蹬已用尽了她的全力,如果他再要用强。她还真不能保证能抗拒的了他。所以她背靠着墙竭力保持着坐姿,以免他又生出非份之想。 好在小芋头并不知道她此时的情况和想法,见她清醒了,心里颇觉宽慰,但又为刚才没有得手而感到遗憾。 “我刚才帮我爷收帐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一下,没想到你病了,身边连一个照顾的人也没有,所以就留下来照顾你了……”小芋头解释道,一边还指了指桌子上的脸盆。青柳这才发现枕头边有一块湿毛巾,想是刚才他曾给她冷水缚额退烧,心里对他有了一丝感激,然而心中的警惕和戒备却丝毫不敢松懈。 “你刚才想干……”青柳的一句话没说完,一阵眩晕突然袭来,眼前的景物和小芋头那张关切的脸如被投入漩涡一般飞速旋转起来,她脑子里一阵迷糊,身子就软软地向一侧倒去。 “姐姐?姐姐!……”小芋头惊呼一声,抢前一步扶住她,并将她慢慢放倒在床上。 “你在做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被大力推搡到一边,他的腰撞到了床边的桌子上,疼得他“嘶嘶”直冒冷汗。刚才摔痛的地方还没好,现在又加上新伤,让他欲哭无泪。 转头一看,是一个面沉似水眼里快要冒火的美妇。 “我,呃,我是……”小芋头窒了一窒,这才说:“我是她朋友,来看她的……”他记起来了,这女人就是搬家那天看到的邻居朱太太,小坚的娘。 “那我怎么没看到过你?”朱婉珍疑惑地盯住他,觉得他刚才俯身在青柳上面的那个动作很是暧昧。 “那个……嗯,他们搬来那天我在场,我见过你,是朱太太是吧?”小芋头急于表明自己和青柳是熟人,因此说话也流利起来,边说边揉着撞痛的腰,看来回家后要向娘讨一张跌打膏药了。 “是吗?……哦,想起来了,是你……”朱婉珍想了一下,记了起来。她从小包里掏出一只盒子,对小芋头说:“你腿长,快去灶披间里倒杯水来,要温的,不要太烫。我要喂青柳吃药。” “嗳,好,马上就来。”小芋头听到朱婉珍使唤他,就象得了圣旨一般,也忘了身上的痛,飞快地下楼去了。 “妹妹,觉得好点儿了吗?”朱婉珍轻轻叫道,但青柳只是无力抬了抬眼皮,没有其它动静。摸了摸她的额头,出了一点点汗,黏黏的,但依然滚烫。她又把了下脉,觉得脉象快速而紊乱。心里叹了口气,这丫头,不光是身体上病了,就连心里也有病了啊! 此时小芋头已把温开水端上来,朱婉珍把药塞进青柳嘴里,然后喂水去,但水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她皱了一下眉,捏住了青柳的鼻子,青柳挣了几下,总算把药片吞下去了。 “好了,洋药吃过了,接下来就看什么时候退烧了。”朱婉珍一边麻利地把刚才小芋头掀开的被子重新给青柳盖好,一边吩咐小芋头:“你在这里看着她,要是她有什么动静就通知我。等我按排儿子用过午饭,就来替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忙乱了一上午,看时辰应该快到午时了,小坚那孩子肯定饿了,她炉子还没生呢,得赶紧去准备午饭了。 “小芋头。”看到朱婉珍略现诧异的目光,他咧了咧嘴补充,“这是小名,大名叫俞云飞。” “好吧,就这样吧。”朱婉珍关照完了刚想走,又转身瞪住他,“小芋头你听着,只准你乖乖地坐在床边看着她,别动坏脑筋,要不,我饶不了你!再说了,鲁荣明今晚就会到,到时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这纯粹是吓唬人的话,她哪里知道鲁荣明什么时候回来? “哦哦,知道知道,大姐放心吧……”小芋头面有赧色地点了点头,态度老实而诚恳,自己刚才的不轨举动虽然没被这女人看到,但她射到他身上洞若观火的目光似能透进他的心里,将他心里所想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地便对这女人产生了一丝畏惧。 吃了药后一个时辰,青柳出了一身透汗,全身湿淋淋的象是刚从河里爬上来,但神志倒是清醒了许多。 朱婉珍用过午饭过来,将小芋头赶回了家,关上房门帮青柳用热水擦了身子,换上干衣服,又在刚熬好的粥里放了一匙红糖,调均了喂给她吃,青柳不肯,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一定要自己吃。 朱婉珍拗不过,只得由她。 本以为青柳的病就此好了,没想到到了下午,热度又上来了,她又一次陷入昏睡中,一次次在火与冰之中挣扎。 朱婉珍心中暗暗吃惊,不知道青柳这次是不是风寒病?她稳住心神,又给她吃了一颗洋药,记得买药时那个店员告诉她如果说吃了两颗药后还不好,就得上医院去找洋医生了。(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十七章 青塘里之行(1)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晚上,朱志祥回来,听说青柳的病后,叹道:“这丫头的命还真是苦,男人一走就病成这样。” “这还不是那个鲁荣明给害的?要是他如期回来,她能得这病么?”朱婉珍愤愤地说。 “嗨,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晚上她吃过东西了吗?”朱志祥关切地问。 “还没吃呢,炉子上正在熬粥,等好了给她端上去。”朱婉珍答道,又说,“你和小坚先吃饭吧,我去看着炉子上的粥,怕焦了锅底下结块。” 天色慢慢黑下来,外面的路灯渐次放亮,朱婉珍小心翼翼地端着刚熬好的粳米粥,到了青柳房里,开灯一看,青柳还在昏睡,脸色仍然通红。 她把碗放在桌上,俯下身子把她扶起来搂在怀里,觉得她身上依然烫得象火烧一般,心里不由揪成了一团。正想取碗过来喂粥,昏黄的灯光下,她猛然发现青柳耳后和颈部有散在的红色疹子,她心里一惊,急忙解开她的衣领,发现她胸部也有。 这一下,一向镇静的她也不禁慌了神,她顾不得再给青柳喂粥,急忙下楼让朱志祥快去叫辆黄包车来,送青柳去山东路上英国人开的仁济医馆。 在等黄包车的功夫,朱婉珍上楼给青柳穿上了外套,又用一条棉毯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由叫了黄包车转来的朱志祥背下了楼。 “对了,进医院要铜钿的,你手头有没有?”将青柳放到黄包车上后,朱志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转身问朱婉珍。 “咦?不是说洋医院看病不要钱的吗?”朱婉珍一时被问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反问道。早在老家时她就听说上海外国人开的医院穷人看病不要钱的,难道现在要了? “太太最近没去过洋医院吧?”朱志祥还没回答,一边的黄包车夫插上了嘴。 “是啊,怎么洋医院以前不要钱现在要钱了?”朱婉珍楞楞地问。 “是。原先我们去洋医院看病不管什么时候去都是不要钱的。但现在人家洋人改规矩了,是分时段收铜钿的。白天不收钱,但晚上是收的;门诊不收钱,住院也是收的。”黄包车夫似乎最近去过仁济医馆,所以对那里的规定很清楚。 “哦,我包里只有一百文钱不到。小坚爸你身上有没有?”听了车夫的话,朱婉珍急忙问男人。[.超多好看小说]她也知道去医院这一百文钱那里够? “洋……洋钿,我有……有……”黄包车上的青柳这时突然清醒过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虚弱地说。 “妹妹有钱吗?放在哪里?”朱婉珍一听,立刻喜出望外,因为她看到男人刚才从长衫小襟里只摸出了一把铜钿。毛估估只有一百多文,两人加起来一共才二百文左右,还要付车费,这怎么够? “在……在我小袋……里”青柳说着,就要挣起身子摸钱。鲁荣明临走留下的那一块银洋她一直贴身藏着。一人独处时就拿出来摩挲把玩一下,借以排遣思念之苦。 “妹妹别动!那我们快走吧!”朱婉珍急忙拦住青柳,喊了车夫一声,又对朱志祥说,“你让小坚早点睡下。记得惊醒着点,别让他睡着了把被子踢掉着了凉。” “你一个人去行吗?要不。我也去,人多也好有个帮手。”朱志祥担忧地问。 “不行,要是你也走了小坚怎么办?让他一个人在家里怎么行?没事,我行的。大哥快走吧!”说着,黄包车已冲出了弄堂。 仁济医馆在山东中路,车夫在朱婉珍的不断催促下,健步如飞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一个时辰后终算到了医馆门口。 会了车钱后,朱婉珍拒绝了车夫的帮忙,背起青柳便往里走,推开玻璃门,一个个子高挑身着白色裙装头戴修女帽高鼻梁蓝眼睛的年轻女人迎上来,用生硬的华语问:“太太,看病?” “是,小姐,她发烧不退……”青柳虽然不是很高大,但体重也有八十多斤,放在文弱的朱婉珍背上也够她受的,只这几步路,就让她气喘吁吁了。 那位护士一看她背上的青柳烧得满脸通红,不敢怠慢,立刻摇铃叫来了值班医生。一边让朱婉珍把青柳放到急诊室一张移动床上。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出来,他和护士用洋文嘀咕了几句后看了躺在那里的青柳一眼,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朱婉珍,护士将一根玻璃棒插到了青柳的腋下。洋医生简单问了下青柳生病的经过后,掏出一个下粗上细的圆锥形木筒隔着衣服放在她胸上听了一会,然后让护士推到一间黑屋照了像(拍x片),最后对朱婉珍说,病人的病很严重,一定得住院治疗。(.好看的小说) 朱婉珍急慌慌地攥着青柳给她的一块银洋,办好一切手续将她送入病房已经是深夜了,青柳的手臂上很快被插上了一条细细的管子,不知名的药水通过管子,一滴一滴地进入了她体内。 直到此时,朱婉珍才算松了一口气,她瘫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觉得身上的力气被全部抽走了一般,疲惫得一动也不想动。 与此同时,远在雁城的鲁荣明在梦中看到了身着盛装被大火围困的青柳,惊醒后便再也睡不着了,睁眼直到黎明。 不等天亮,他便抱着小毛头敲开了华娟的门,将小婴儿托付给妹子,说自己得赶早去凤凰山下的青塘里找钱氏,让她天亮后和父母说一声。他没有说的是,他预感到青柳在上海出了事,因此,他得早点把钱氏找到,不然再拖延下去,怕是会……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阿哥,路上小心点。找到阿嫂别和她吵,让她快点回家,就说小毛头哭到现在,喉咙都哑了,也瘦了好多。”华娟关照着,尽管她和钱氏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自钱氏失踪后。这小妮子似乎懂事了不少,不再动不动就摔脸子耍性子。跑前忙后的帮了不少忙,这让鲁荣明非常感动和不安,觉得自己这个大哥真没用,老给弟妹们添麻烦。 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放眼望去一片青色。乡间大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一串空旷的脚步声伴随着他。轻纱一般的晨雾悠悠掩过来,将眼前的一切笼罩其中,使得前行的视野更加逼仄。远处。传来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的公鸡啼鸣声。 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一边猜测着青柳在上海会出什么事?房子失火?不可能,那房子并不全是木结构的。一只小小的煤炉怎会引起火烧?就是火着了起来,旁边不是还住着朱太太一家么?那么,难道是被盗了?可是也不对呀,梦里明明看到她是被火焰包围了啊?再说了,他们住在二楼。那贼怎么爬得上去?…… 脑海里不断浮上来的假设,又一个接一个被他推翻,直到想痛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让他觉得既合理又能够接受的可能来,最后只好丢到一边不想。 接着猜想钱氏倒底会不会真的在青塘里,如果不在。他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是扔下这里的一切不管不顾地回上海还是等这里的一切有了结果后再走?如果一直找不到钱氏呢?难道他就一直耗在雁城不走吗? 此时他非常后悔当初答应父亲娶了钱氏了,要是三年前他顶住父母的压力。毅然跟着三伯伯去了上海那有多好?现在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吗?可惜的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一直想息事宁人的他到头来还是被搅进了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中。 对于和青柳的事,他并不感到后悔,抛开前世今生情缘之说,青柳是他活到二十四岁真正动情的一个,那种感觉比当年和张丹桂的初恋还要甜蜜百倍。何况,青柳至今仍不知道他是有妻室的人。要说有错,也全在他一人身上。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当年就是为了不忤逆父母,为了一个“孝”字才顺从父母的意愿勉强成了亲,然而到头来,年老的双亲还是受他之累,他,还是背上了一个不孝的罪名!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起来,难道是他命该如此吗?是不是命中注定他要遭遇这一切?如果是,那他无话可说,如果不是,那他还得挣上一挣!为自己更为青柳。 天色越走越亮,脚下的路似乎也越走越好走,大道上渐渐有行人交错而过,看打扮,都是附近的农人,有男有女,大都上了年纪,他猜测那些老头大概是去喝早茶的,而那几个老太大都背着一个草筐,应该是去地里割菜或是割草的。 在晨曦的驱赶下,雾气不情不愿地慢慢散去,眼前景象渐渐清晰了起来,田野里一片片青黄色的是快要成熟的稻子,青翠欲滴的是一畦畦青菜,红了的桔子挂满枝头,将枝干压得都弯了下去……赏心悦目的南方秋景就象一副色彩斑斓的宏大画卷在他眼前依次展开,一条小河在大道旁蜿蜒逶迤伴行,薄雾依依不舍地飘浮在河面上流连不去。路边野草的草叶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晨曦的映照下流转出一片璀璨霞光。 好几年没进入乡野的早晨了,现在看到沿途这些美丽的自然风光,一时之间倒让他暂时忘却了自身的烦恼,一心欣赏起美景来。 一个多时辰后,他站在了凤凰山下一个三岔路口,心下犯了难,不知道该往哪条路上去才是青塘里。等了一会儿,见过来一个腰弓成九十度,头几乎要碰到膝盖的老婆婆,手里还提着一把铁鎝(当地一种翻地工具),看样子似乎要去地里干活。 “婆婆,去青塘里走哪条路?”鲁荣明迎着老婆婆问,他怕这么大年纪的老婆婆耳朵不灵,便提高了嗓门。 “哦,青塘里啊?喏,就是我身后那条路,前面那个村子就是。”没想到老婆婆的耳朵似乎很好使,说起话来平声静气的,不似一般耳聋者那般放大声音。她尽力昂起头来看着鲁荣明,指了指她身后,弓起的背上好象藏了个大包裹。 “那婆婆知道村里一个叫袁杜里的房子在哪里吗?”他觉得这老婆婆很是热心,干脆多问一句,省得进了村子再问。 “哦,袁杜里家啊?就在村子后头,那幢小茅屋的后面,”她转身遥指着西方,努力说清楚地理位置,“看到了吗?顺大路过去,路边有幢瓦房,瓦房后面就是小茅屋,过了茅屋就能看到袁杜里家那幢刷了白粉的屋子了。” “多谢婆婆了!”鲁荣明道过谢后立即拔脚就走,没注意身后老婆婆的自言自语:“袁家的女人还真是厉害,名气越来越大了啊,连县城里都有人来找她了,昨天是个女人,今天换了个男人……” 袁家的屋子在这村里算是气派的,从院墙上望进去,朝南一幢五开间大瓦屋,打横各两间耳房。此时大约刚到辰时,院子里有人走动,但院门却关闭着,看不清里面动静。 “谁呀?”听到敲门声,一个略显苍老的妇人声音问道,随之吱呀一声开了院门。 “你是……”看到门外的鲁荣明,老妇人怔住了,用昏花的老眼盯住他狐疑地问。老妇人个子矮小黑瘦,脸上皱纹纵横交叉,如同一枚大核桃,一头稀疏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盘了个小小的髻,上面插了一支银簪子,鬓边的散发抿得光光的。上身着一件家染靛青色土布大襟衫,齐腰系一条当地老年人(不管男女)常用的大布褴,长及脚面,一双黑色圆口布鞋,整个人看上去精明利落。手里持一把扫帚,想是正在扫院子。 “是继娘吧?我是鲁荣明啊!”鲁荣明忙作自我介绍。钱氏有个干妈他早就知道,但却从来没见过,他和钱氏成亲时这于秀兰据说正在生病,只派了她儿子来喝了喜宴。后来,钱氏母亲过世,两家就此没有走动过,甚至连钱氏生小孩摆满月酒,这继娘家里的人都没有现身。所以昨晚听钱老大说起后,直到现在他还在怀疑,这么多年没有来往的干亲,难道她真的会在这里吗?(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十八章 青塘里之行(2) ps:谢谢各位好友订阅本章!非常感谢! “喔~是阿明啊!快进来快进来!”于秀兰怔了一下,接着立刻满脸堆笑地往堂屋里让。 堂屋里朝南墙上挂着一副松鹤延年画,两侧配着祝寿的楹联;画下面有一张长条祭桌,桌上供着一尊红脸长须的彩塑像,像前一只香炉,炉子里插着三支袅袅冒烟的香。一张八仙桌居中,沿墙置有春凳、茶几和小板凳小竹椅,似乎平时这里有好多人来。 一只母鸡带着一窝绒球似的小鸡正在桌子底下觅食。堂屋后门通向后面,那里想来应是灶间及后院。 他看着祭桌上的彩塑像有些眼熟,想了一下才恍然,原来是关公的像,心里不禁有些奇怪,这一带乡里人家大都信菩萨供菩萨,可是这家怎么供关公呢? “阿刚,阿刚!来客人了,快泡茶来!”于秀兰向后面喊了一声,把鸡们赶出堂屋,扔下扫帚,两手在大布褴上擦了擦,从八仙桌下抽出一块抹布在八仙桌边的一张方凳上拭了下,让鲁荣明就坐。 “阿明哥,喝茶。”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拿了两只小碗从后面出来,为鲁荣明倒了碗茶水,酱红色的水在白瓷碗里打着旋,升腾着氤氤热气和淡淡的发酵茶的味儿。 “多谢阿刚。”鲁荣明欠了下身子,算是见了礼。他知道眼前这个汉子就是于秀兰的儿子,当年她想让钱氏嫁给他,但钱氏没有答应。在他和钱氏的婚宴上这人来了,但是因为那天宾客太多,对他的影响很是模糊,现在近距离看到,觉得这男人除了个子矮一些外,倒也五官俊郎颇为健壮。看他裤脚管高卷的样子,似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如果当初钱氏嫁了他。也许会是很好的一对…… 他赶紧打住这无聊的联想,将思绪拉回到眼前这陌生的环境里来。[.超多好看小说] “你爷喝早茶回来没有?”于秀兰陪坐在一侧。侧头问儿子。 “还没有呢。”阿刚给他娘也倒了一碗茶,然后抱歉地向鲁荣明笑笑,“阿明哥,我儿子醒了,我要去给他穿衣服。就不陪你了……” “没事,你去忙你的吧。”鲁荣明再次欠了欠身,对自己一大早就打扰人家有些过意不去。 “要是你爷回来了,让他把船摇过来。”于秀兰对着儿子的背影喊道。 因为交通不便宜。乡下家境殷实的人家都会置一只小木船,用于出远门或是载货,相当于现在的农用小卡车。这家人家有船。看来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乘着于秀兰和她儿子说话这功夫,鲁荣明用眼睛寻睃了一下,屋里没有钱氏的踪影。东西厢房的门都掩着,看不到里面倒底有没有人。但是,如果她在里面。听到了他的声音,应该会出来的吧? “放心吧,阿妹在呢。”于秀兰回过头,看到他寻睃的目光,似是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于是便笑盈盈地说了一句。 鲁荣明一听,立刻放下心来。只要她有了下落。事情就好办了。最起码,知道钱氏没事,他回上海也指日可待。 “那……她人呢?”他吞吞吐吐地问。看这老妇人盯着他的精明眼神,似乎对他们俩的事了如指掌,但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因此,他不知道怎么问才是合适的。 “喝茶喝茶……哦,她呀,昨晚上没睡好,一大早起来就去屋后河边看水去了。”于秀兰端起碗来呷了口茶,斜眼看了看他,“我说阿明,你和阿妹吵架了?” “余妹和你说什么了?”他没有正面回答,反回了一句。他和钱氏的矛盾毕竟是家务事,不宜和外人叙说。 “她没有细说。”于秀兰放回茶碗,看着他说,“但是,我看她前襟上有奶渍,猜到她正在喂奶,在我一再逼问下,她才象挤牙膏似的说了一些。想想也是,如果不是有了伤心事,她怎么舍得扔下才几天的孩子跑出来?……”于秀兰似乎说的口干了,又拿起茶碗喝了口水。 鲁荣明听了,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只得坐在那里默不作声,目光盯着手里不停转动着的茶碗,那碗上烧制着三四个着清朝服饰的幼童,有男有女,男童扎着两条朝天辫,女童梳着双角抓髻,正在一条溪流边嬉戏,画面非常温馨 “其实男人讨小这种事很平常,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家没有后会不着急?只是这丫头性情刚烈,又太好面子,觉得男人不要她是奇耻大辱,所以才会想不开……昨晚,我和她一直聊到三更,她似乎是想通了,再加上奶又胀的不行,心里一直惦着吃奶的毛头,所以她想回家了。本来,我打算陪着她让阿刚爷今天送回你们家去的,正好你来,那就省得我跑一趟了。只是……”说到这里,于秀兰忽然顿住,抬眼看了一眼鲁荣明,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就是这丝亮光让她打满皱折的脸立时显得活泼了许多,“阿明,你能不能别让她回娘家?” 鲁荣明没有预料到于秀兰会这么说,不由窒了一下,心想钱氏也不知道对她说了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是讨小了?可是现在显然不是和眼前这个四年没来往的继娘辨清这个问题的时候,于是叹了口气说:“继娘你不知道,其实我放她回娘家,也是为了她好,至少,她不必守活寡,可以另行嫁人,那样,既不误了她的终生,也让我少了点罪孽感。我们毕竟做了四年夫妻,而且还有了两个女儿,如果不是……嗯,我也不会有另外找人的念头。但是,没想到她却钻了牛角尖,死活不肯,前天夜里又突然失踪了,搞得我回不了上海,小镇上也是人尽皆知,鲁家颜面尽失不说,连两个小囡都跟着受罪。尤其是那个毛头,一直哭个不停……” “是啊,家里出这种事总难免会波及到其它人的,小毛头是最作孽的~”说着,她为鲁荣明的碗里续上茶水,“阿妹这人是个死心眼儿,她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却认准了‘从一而终’这个古训,因此她是抱定主意不会再改嫁的,你把她退回娘家,等于是遗弃了她,这不是在逼她走绝路吗?所以,她宁可死也绝不会离开你家。至于怎么留,留了以后又给她个什么名份?这个都是可以商量的,回去后你和爷娘慢慢商量吧。好了,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媳妇应该烧好早饭了,一起吃吧,没什么菜,怠慢了哦!我去叫阿妹回来。” 鲁荣明知道乡下人早上起来后有空着肚子先去干会儿活,然后再回来用早餐的习惯,所以并不诧异他们过了辰时才吃早饭。 不一会儿,钱氏进来,看到他,也不作声,默默地坐在他对面。鲁荣明望过去,觉得她清减了一些,眉头紧锁,神色忧郁,鼓胀的胸前湿了两块,他知道这是奶胀狠了溢出来的,心里对她又有些不满起来,你要走干吗不带着小毛头一起走?现在可好,小毛头饿的天天哇哇叫,你呢?奶胀得溢出来浪费掉,这又是何苦? 早饭后,考虑到钱氏还在月子里,身体还很虚,因此,于秀兰让男人袁杜里将自家的小木船套上橹,将两人送回家。途中,因为有继爷(干爹)袁杜里在,两人基本没说话,鲁荣明和健谈的袁杜里拉家长说了一路。 到家,已过午时。 看到儿子领着钱氏回来,大家都不由松了口气,鲁昌轩赶紧招呼袁杜里吃午饭。钱氏进屋尴尬地叫了声阿爸姆妈后,便接过华娟手里哇哇啼哭的小毛头回房喂奶去了。 一家子用过午饭,送走了袁杜里后,鲁荣明回到房里,看到钱氏已经给小婴儿喂完奶也换过了尿布,也把他端给她的饭菜吃光了,便自觉地去取尿布想去井台上洗。 “放着吧,我会洗。”钱氏忽然说话了,语气很是平静,听不出有任何波动。 鲁荣明伸出的手滞了一下,还是将尿布拿了起来,放到小木盆里。 “这两天,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生不出儿子不一定是我的错,但是拦住你不让你再讨却是我的不对……”钱氏幽幽地说道,一边无意识地轻轻拍着一边已经熟睡的婴儿。 鲁荣明呆了一下,这女人在说什么?自我检讨吗?她这是什么意思? “就象我继娘说的,女人哪里能拦住男人在外面养女人?既然拦不住那就顺了吧。但是,我不会离开鲁家,不管是做大还是做小,我都是鲁家的人,都是梅英和这小毛头的娘,所以,如果你还念在我和你做了四年夫妻的份上,那就让我留下,我一切都听你的,你让我做大我就做大让我做小我就做小,我绝不会说个不字……” 轰隆一声,好似晴天炸响了一个雷,下面的话鲁荣明没有听见,他是被钱氏这番话彻底震懵了!站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瞪住钱氏,仿佛刚才做了个梦,没有听清她的话。刚才的话难道真是出自钱氏之口?难道他纠结烦恼了好久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这钱氏去了一趟青塘里,怎么回来就脱胎换骨了?(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二十章 老实交代 “好了好了,是大哥说错话了……大哥真是该死,一见面就惹得小心肝不高兴,真该死!”鲁荣明一看青柳的样子,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不由后悔不迭,举手恨恨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本想逗她开心一笑的,没想到倒惹哭她了。想想自己刚才这话是有点混蛋,难道因为她曾经出走然后你就用晚回来这招报复她?真是脑子敲坏了! “别打了……”青柳伸手拉住了他,柔声说:“青柳知道大哥的心里是有青柳的,所以并没有责怪大哥的意思,大哥不必过份自责。这次生病,全靠朱太太和朱先生,不然,大哥今晚回来也许就见不到青柳了……”说着,青柳轻轻呜咽起来。 “心肝,大哥答应你,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心肝到哪儿大哥就到哪儿,一步也不离开,好吗?”鲁荣明心痛地用手把她滚落到鬓边的泪珠拭去,一边说道。 “大哥说的什么话来?”青柳一听,破涕为笑,然后瞪他一眼:“难道青柳内急了大哥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他楞了下,眼珠转了转,接着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坏笑着凑过来附在她耳边说:“当然一起去啊,到时大哥就变成一只苍蝇叮在心肝小屁股上,这样不就行了?” “呀,青柳不干,大哥老是欺负人……”青柳板着脸娇嗔一声,终于绷不住,便把一张羞红的脸藏到了白被子下,吃吃笑起来。 看到自己这招逗乐了青柳,鲁荣明也不由高兴地笑了起来,现在,总算是雨过天睛没事了。 亥时以后,医院不准家属再耽在病房里,鲁荣明依依不舍地告别青柳后退出来。走廊上,朱婉珍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看到他出来,便起身推开门和青柳打了个招呼后便顾自走了。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他知道朱婉珍还在生他的气,连忙提起椅子上的藤箱。[]急步追了上去。 “姐姐,是荣明不好,没有如期回来,让姐姐受累了,也让姐姐担心了……”鲁荣明跟在她身后。边走边道着谦,但是朱婉珍似乎没听到一般,自顾快步走着。 直到出了医院大门,她这才回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瞪住他:“男子汉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可是你却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八月十八回来但却迟至今天才到。你知不知道妹妹前天晚上等了你大半夜才闹出了这场病?知不知道这场病险险要了她的命?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失信让妹妹心里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朱婉珍眼中冒火,说一句向他逼近一步。 他害怕她眼里的怒火会控制不住喷出来溅到他身上把他烧得体无完肤,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最后。他的背抵到了墙上,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已退到了医院大门外的一个墙角里。大门前的空旷地上,刚才挤满了黄包车,现在只剩下寥寥几辆,寂静了不少。有个黄包车夫远远地望了一眼。看他们没有要车的意思,便又躺在车上用凉帽遮住脸睡起觉来。 “回不来我心里也急啊。可是,我是有苦衷的……”他垂首呐呐地说道。心里不由暗暗后怕,暗自庆幸临行前夜亏得把青柳托付给了她,不然后果真的不可设想…… “苦衷?所有男人在骗女人时用的都是这个词!”朱婉珍对他的辩解嗤之以鼻,继续咄咄逼人,“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没有旁人,你老实告诉我,你在老家除了父母兄妹外还有什么人?”黑暗中,她的眸子闪闪发亮,似乎在其中隐藏了无数的厉芒,只要他不从实交代,那厉芒便会疾飞而出,把他全身扎成一只刺猬。 “我……”他立时全身冷汗狂流,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怕了,表面上看似那么温和秀气,但却具有能看透别人心里的本事,只要她看你一眼,就能正确无误地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她面前,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怎么,不敢说吗?其实你的秘密我一开始就猜到了,没揭穿你只是为了不让青柳伤心。”朱婉珍喘了口气,继续说:“你这次回家就是想处理此事的,只是遇到了阻力,对吗?”能让他延迟归来的除了他父母就只有他的正妻了,直到现在,他只字不提父母出了什么事,那么,不是他正妻的原因又会是什么? 听了她的分折,尽管心里非常震惊,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在她面前最好别说谎。 “那好,阻力是什么?你说吧!”朱婉珍知道青柳很爱眼前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同样也爱着青柳,因此她也不能让他太难堪。她猜测,如果他真的有正妻,估计也如某位名人一样,是为了父母而娶。这样一想,态度便缓和下来。 鲁荣明纠结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于是他倒豆子一样,将回到家里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在听鲁荣明讲述的过程中,朱婉珍一声不吭,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她依然沉吟不语。 尽管心里早有预感,但她对听到的事实仍然感到震惊不小,原来他不止为他父母娶了个女人,还生下了两个小孩,这个……真的有些难办了。唉,男人哪~ 半天后她才悠悠问道:“这么说来,你是答应钱氏让妹妹喊她姐姐了?” “是啊,青柳比她小,又比她晚进门,喊声姐姐……” “住口!说穿了,你还是将妹妹当成了小的?”本已平静下来的朱婉珍听到鲁芝这样说,突然又发了怒,眸子深处的厉芒蓄势待发。 “不是不是,我从来没有将青柳当成小的打算。只是她这样作了让步,我再不答应她也有点说不过去,当然,我还怕她再弄出点什么事来绊住我……”鲁荣明慌忙申明。 这也是句大实话,他内心深处一直将青柳当成了他可以携手一生的恩爱娘子,他想为她举行一个堂堂正正的婚礼,为她穿上凤冠霞帔,披上红帕子送入他的洞房,就象那晚在梦中看到的一样。 无奈钱氏死也不肯离开鲁家,这让他觉得痛苦而又无奈。 “嗯,这样吧,这事我回家后和我先生商量商量再说。”听得他这样说,朱婉珍的神态缓和下来,说道。 “对了,朱先生和小坚呢?对面陈家说他们也来了,怎么没见到呢?”鲁荣明忽然想起陈太太的话来,不由诧异地问道。 “嗯,上午,一位洋医生找我谈话,说妹妹的病可能会传染,所以他们一来我就让他们回家了,你来时我刚刚送走他们坐下来……”朱婉珍漫不经心地说道,边说边往马路上走去。 “什么?会传染?”跟在后面的鲁荣明一听,不由紧张地喊道。 “紧张什么?是传给小孩不会传给大人的,我是怕小坚被传染才让他们赶紧回家的。”朱婉珍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这传染病会不会象肺痨一样很难治。”他讪讪地说。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见鬼了,怎么接连说错话呢? “放心吧,这病能治好,你看她今天不是很好了吗?前天晚上真是把我吓死了……”想起前天晚上的经过,她还是心有余悸。 “她得的倒底是什么病呢?还会传染?” “猩红热。”朱婉珍简短地回答,她眼睛盯着地上,一步步优雅地朝前跨着步子,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西红热?这是什么?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鲁荣明茫然问道。只听说有西红柿没听说过西红热啊! “嘁!你没听说过的还多着呢!”朱婉珍白了他一眼,斥道:“拜托你听清楚点好不好?,是猩红热,大猩猩的猩,不是什么西红热……” “呃,真没听说过这病名……”鲁荣明尴尬地笑笑,和她相隔两步沿山东中路往南慢慢地走着,两条腿沉得就象灌了铅。 今天一早他从雁城赶来,到上海后又急慌慌地跑了一路,现在又累又饿,只想赶快找张床躺下,可是,朱太太不说,他也不好独自一个离开。 “……以前,我有个妹妹就是得这病死的……那时,余杭没有洋医院,也没有盘尼西林,所以,没有保住她的命……可怜哦,死时只有十岁。如果她活着,也和青柳一样大……”她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夜已经很深了,天气渐渐凉快,马路上两边没有一个乘凉人,这里不是闹市区,因此行人很少,偶然路过的,或是象他们两个一样,慢慢地边走边聊,或是匆匆前行,这是有事耽搁了回家的公司或是衙门里的小职员。 他侧头看了看她忧伤的侧影,心想,怪不得她就象一只护犊的老母鸡一样对青柳这么好,不能容忍她受一点点委屈,原来,她是把青柳当成自己妹妹了。 “是啊,我是把她当妹妹了,所以,你最好对她好一点,如果你敢对她不好,让她受委屈的话……”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朱婉珍转过头来盯住他,沉声说道,最后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那意思鲁荣明自然非常明白,所以,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脑袋,嘿嘿傻笑了两声。 半路上,朱婉珍也终于累了,两人这才分别雇了黄包车回家。(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二十一章 使“诈” 接下来的几天,鲁荣明都是在忙忙碌碌中渡过,他天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脸不洗牙不刷就往菜场跑,买了菜回来后生煤炉倒马桶,然后乘烧粥的功夫洗漱一番,接着为青柳炒菜。(.好看的小说)有时候炒好菜一看辰光来不及了,便拜托朱太太把饭菜给青柳送去,自己则匆匆赶去酱园点卯做事。 天气渐渐转冷,酱园的销售旺季来临了,前来订货的店家越来越多,有时一天要有四五十笔帐目进出,他要清点出去的货物,还要记清交来的货款,天天忙得不可开交;就连万老板自己,也好几天没喝早茶了,成天和伙计们一起拉着沉重的皮车,给各家酱油店送货。 晚上,等店里打烊后,他就直奔医馆,酱园位于医馆和康仁里之间,如果回家烧完饭菜送去,恐怕青柳要饿肚子了,所以,他就在金陵东路上一家小饭馆里买些现成的饭菜,用店里的食盒装了提到医院里和青柳一起用。 仁济医馆是英国人为中国穷人开设的廉价医院,虽然治病收费非常低廉,但一日三餐的饭菜非中非西,让人难以下咽。所以除了中午那一餐他没法送以外,其余两餐他都精挑细选荤素搭配,然后才给青柳送去。 也许是因为鲁荣明回来了心情愉快,再加上他天天换着花样给她增加营养,还特地让一个牵着奶牛卖鲜牛奶的汉子每天早晨准时把母牛牵到医馆门口,挤下鲜奶后立即给青柳送进去乘热喝下,所以,青柳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发烧退了后就没有反弹过,身上的疹子全都褪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一周后,那个洋医生便让她出院了。 出院那天中午,鲁荣明没顾得上吃午饭就从酱园直接去了医馆,将她接回了家。 “啊。真好,终于回家了!”青柳站在院子里。欣喜地叫道,话音刚落,就觉得两条腿被抱住了,低头一看,是小坚。 “姐姐病好了可以陪小坚玩吗?”小坚仰着小脸看着她。满脸的希冀。 “不行,小坚别胡闹,姐姐大病刚好,还要静养的。可别把姐姐再累病了。”没等青柳回答,朱婉珍早就将儿子拉到一边去了,然后抬头笑盈盈地对青柳说:“妹妹快进屋歇着吧。午饭就在我那里吃,让妹夫别再弄了,这几天,他也忙坏了呢。”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早上买了好多菜呢……”刚放好东西出来的鲁荣明听到朱婉珍的邀请,不禁有些难为情。青柳生病这这些天。总是麻烦她,现在又在人家家里吃饭,这个,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 “买的菜就留着晚上再烧吧,现在都过午时了。再现烧哪里来得及?再说你下午还要去酱园做事呢。”朱婉珍坚持说。 鲁荣明一听有理,也就不再拒绝。 午后鲁荣明去了酱园。青柳回房一直睡到天快黑了才醒来。晚饭是鲁荣明回来烧的,现在青柳出了院,他不用天天跑医馆,自然轻松许多。烧饭烧菜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两人吃过晚饭后本打算去朱太太家里谢谢她和朱先生的照顾之情,但朱太太连门也不让他们进,她戏谑地对鲁荣明说:“我总算不负所托,终于完璧归赵了。现在,你把她领回家吧,再有个闪失可不关我的事了哦!”说完便笑嘻嘻地关上了门。 回到家一合上门,鲁荣明就转身一把将青柳打横抱了起来,青柳惊呼一声,抱住了他的脖子。 鲁荣明俯身在她羞红的小脸上亲了口:“好久没抱心肝了,让大哥抱心肝上楼吧。” “呀,不行的吧?这楼梯这么陡,大哥抱着青柳怎么走?还是让我自己走吧。”青柳担心地说,挣扎着想下来。 但鲁荣明紧紧地搂住她不放:“别动!谁说大哥不能抱你上去?难道大哥老了吗?嘁,竟敢小看我!”说完便抱着她一级级往楼上走。 青柳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因为自己的动弹让他一脚踏空两人一起摔下去。 “怎么样?不是好好地上来了吗?”鲁荣明得意洋洋地说,虽然有些气喘吁吁的。 “嗯,好了,大哥快放青柳下来吧,抱着很累的……”青柳怕累着了鲁荣明,又想下来,但身子却被他两只胳膊箍得紧紧的,根本动不了。 “别动。”鲁荣明的一只大手斜过来在她臀上捏了一把,“你要是再动,大哥可就忍不住了哦,说不定,在地板上就把你扑倒那个了……”说着,嘴角便漾起了一个邪恶的笑容。 “呀,大哥好坏……”青柳松开手用小拳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 “哎呀,忍不住了……”鲁荣明夸张地叫了一声,作势要将青柳扔到地板上,吓得青柳急忙死死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 “哈哈~大哥怎么舍得把心肝扔到地板上呢?大哥就是扔自己也不会扔心肝啊。吓唬吓唬你啦!”鲁荣明阴谋得逞地奸笑起来。 “大哥好坏,老是欺负青柳……”说着,青柳娇嗔着将小脸埋入了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特有的薄荷味儿,心跳得厉害。 “心肝知道吗,生这病可是让你轻了好多呢,以前大哥这么抱着你可上不了楼的哦……以后啊,大哥一定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然后呢,心肝就为大哥生个大胖儿子,好不好?嗯,所以现在,大哥要使劲欺负心肝了……”说着,他抱着青柳进了房间,将青柳轻轻放到了床上。 “唔,大哥不在家时,心肝有没有想大哥啊?”院门外的路灯坏了一只,所以房间里光线显得很暗。鲁荣明伏在青柳身上,舌头伸进青柳小嘴里纠缠索求着,一边见缝插针地问。 “嗯……”青柳的小嘴几乎全被他的大嘴包裹住了,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因此只能嗯了一声。 “唔,那有没有其它男人来啊?”说着,他的嘴已经转移到了下面,脸伏在她胸前的丰盈上张嘴含住了那颗玛瑙,用舌头轻轻逗弄着。 “嗯?……”被爱抚得全身发软的青柳猛然听到这话,不由一怔,心想,难道是姐姐把小芋头的事告诉大哥听了?不然大哥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呢? 鲁荣明本来只是随口问问的,想青柳在上海认识的人并不多,除了朱太太夫妻和吕大哥算是比较熟悉一点的外,其它还真没什么人。但是,为什么听了他这句话后身下的柔软身子怎么会有瞬间的一僵呢?一时不由起了疑。 “我走的那几天,有谁来过了?”他松开嘴里的玛瑙,把两个小肉团捂在手心里揉捏着,感受着她的绵软和滑嫩,一边在她耳后细细地舔舐着问道。 “没……没有谁来过……”青柳否认说,但是话里的慌张却让他更加确定是有人来过的。但是,会是谁呢?……忽然,小芋头的身影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对了,这小赤佬对青柳久有觊觎之心,但却好久没现身了,难道会是他吗? “一定有人来过……是小芋头对不对?”他边品咂着她的小小耳垂边继续问。 “咦,大哥怎么知道?是姐姐和你说的吗?”看来朱太太肯定和大哥说过了,不然他会怎么知道?不经世事的青柳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使“诈”这一说,所以便轻易地中了招。 “唔,大哥走前不是关照心肝离那小赤佬远一点吗?怎么又放他进来?”他没有明说是不是朱太太告诉他的,只是若无其事地问着,但心里却隐隐有些不满。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那天我烧得迷迷糊糊的……”想起那天的事,她仍然心有余悸。 “哦,那小赤佬竟是乘心肝生病时来的!是朱太太放他进来的?”他的话里有了怒意,这小赤佬竟然乘人之希!可是,朱太太难道那么不谨慎吗? “也不是,朱太太出去为我买药去了,不在家……” “嗯,那么说来,竟是小坚……”知道了不是青柳和朱太太放那小芋头进屋的,鲁荣明心里释然了许多,“他对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青柳不肯再细说下去了。那天小芋头被她一脚踹下床后,两人正聊得好好的,但她眼前忽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昏迷前,她似乎觉得小芋头扶住了她,然后听到了朱太太的声音,虽然没听清是什么话,但她的心却放了下来,知道有朱太太在,她就是安全的,所以接下去她就非常放心地人事不省了。 她知道鲁荣明在上海没有多少朋友,这个小芋头算得上是有限的几个朋友之一,他虽然曾两次对她欲行不轨,但两次都没有得逞,她相信自己能抵挡得住他的骚扰,也相信小芋头在经过两次被拒绝后会明白她的心意,以后不会再对她怀有非份之想。因此,她不想声张开去,怕鲁荣明知道后会胡乱猜测,更怕他会去找那个瘦竹杆算帐,他是练过的,要是打起来,那副竹杆身板怎么禁得住三拳头? “嗯,难道他只是坐着和你聊天?”他怀疑地追问。 “嗯,就是这样……”青柳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一只小手便游啊游的,游到下面,一把握住了那根在她芳草地上杵了好久的坚挺。 鲁荣明本来还想盘问下去,但是昂首挺立的小鸡鸡被青柳的小手一握在手心,体内蓄积了好几天的岩浆立刻沸腾起来,排山倒海般袭向他的心头以及全身,他再也顾不得其它,一挺身便撞了进去……(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二十二章 名份(1) ps:谢谢各位亲订阅本章!此文写到这里其实已近尾声,下个月因私人原因,更新可能不稳定,请各位谅解! “小芋头你给我出来!”南货店外面,鲁荣明冲里面正在和学生意的小朱说话的小芋头喊道。[] 小芋头诧异地抬眼望过来,看到面色铁青的他,不由楞了一下,接着惴惴不安地打着招呼:“明哥哥回来了?” “这么说来,你知道我回家了?”鲁荣明盯着他,脸上浮起一抹冷冷的笑容。 “呃,那个……是啊。”小芋头躲闪着他的逼视,吱吱唔唔地说,忽然觉得自己又没做成贼干吗要心虚?接着便坦然许多。 “那好,我们去旁边的弄堂里谈谈吧。”说完,鲁荣明便自顾自走了,似乎笃定小芋头会跟过来。 小芋头犹豫了一下,店里只有那个学生意的,父亲刚刚出门去了,母亲正在隔壁人家搓麻将,要是他被鲁荣明揍了,连个帮他喊救命的人都没有,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只是摸了青柳一下,并没有让他戴绿帽子,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便递给惊慌失措的小朱一个宽慰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我没事”,便稳住心神跟到了弄堂里。 “小芋头,枉为我一直将你当好兄弟,你怎么三番五次欺负我的女人?”看到小芋头进来,鲁荣明转身咬牙切齿地说道,看得出来,他竭力抑制住心里的怒火,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明哥哥说得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小芋头楞楞地装傻,其实他心里明镜似地,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是心里却有些隐隐作痛,难道明哥哥一回来,姐姐就把那天的事全和他说了吗?姐姐当真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 “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鲁荣明瞪住他,“别以为我不在家就什么也不知道!别以为我不在时你就可以去我家欺负青柳……”这也是使诈,其实他并不知道小芋头倒底对青柳做过什么。只是疑心一起,便无法释怀。需要来发泄一下,表示自己对于青柳有绝对的占有权,警告其它雄性不得接近……而已。 那晚他曾想,如果此事发生在钱氏身上,他又会如何?问了自己好多次。但每次回答都是否定的,心里,竟激不起一丝丝妒嫉之意,仿佛那个女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她有了外遇,戴绿帽子的也是别人似的。 这种感觉真是很奇怪,和钱氏相处的四年里。他的身体和情感一直是剥离的,他虽然在心里一直抗拒着接受她,但男人的本能却驱使着他一次次把她压在身下,过后便不不再在意她。而她似乎也不太在乎他的感受,她要的只是一个名份和一个男人的身体而已。而他要的,却不止这些。 然而对青柳他却一直十分紧张,生怕她被别的男人染指,这也是他坚决不放青柳出去做工的原因,一旦放出去。他就鞭长莫及,再也顾及不到了。而且那种地方又是男女混杂,时间久了,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所以他要及时地堵住所有可能。小芋头对青柳的意图早在他们三月底搬家时他就看出来了,开始他认为他年纪太小,人又长得象竹杆似的没有男人的那种雄壮和飘逸,根本不配做他的对手,看样子青柳对那个竹杆似乎也并没有上心,而且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便以为此事就此隐下,没有再揭开的必要了。没想到,在他回家几天里,这小赤佬竟然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这让他心生警觉,觉得非得和小芋头做个了断不可了,不然整天提心吊胆的也不是个事。 “我可没欺负姐姐,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小芋头象受了侮辱般,大叫着为自己辩解,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 “她是我鲁荣明的女人,轮得到你来喜欢么?”鲁荣明狠狠瞪住小芋头,似是要将他生噬了般,尽管早有预料,当这话真的从小芋头嘴里听到时,心里的怒火不可竭止地涌了上来,垂在身侧的两只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随时准备着挥向眼前这张可恶的脸蛋。 “明哥哥这样说就不对了吧?”听到他对青柳宣布了拥有权,小芋头的脸上竟漾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斜睨着他说。 “你这是什么话?怎么不对了?”他楞了楞,回想一下似乎刚才并没有说错,于是怒目而视喝道。 “明哥哥不是成过亲了,还有小孩了么?怎么忘了?” “我成没成过亲关你屁事?现在我和你说得是青柳,以后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儿,不然……” “不然怎么样?”最初的惊慌过后,小芋头反而不怕了,他挺着并不强壮的胸脯,反问道,眼里竟没有一丝胆怯。 “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你不敢再来找她为止!”鲁荣明把一只攥紧的拳头举到面前,示威似地吼道。那拳头上发白的指关节和深陷肉里的指甲都在说明此时他心里强压着的怒火有多盛。 “你凭什么?只要青柳也喜欢我,你就管不着!”小芋头不甘示弱地回瞪着。 “小赤佬你敢!”没想到这竹杆竟会这么硬,没说的,现在就让他吃点苦头试试,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想着,刚放下的拳头便带着轻啸朝着对面的面门疾挥而去。 “我能给她名份,你能给她什么?”看到带着浓浓怒意的拳头挥过来,小芋头并没有回避,而是静静地说了这么一句。但是,就是这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却让疾速而来的拳头在离他面门一寸之遥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随着拳头而来的一股劲风拂到小芋头脸上,将他垂在额前的乌发吹得飞扬起来。 “和你相比,我只是比你晚几天认识青柳而已,这只能说我运气不好并不说明我在其它地方输于你明哥哥。我没有成过亲,姐姐过门以后就是太太身份,而你呢?让她做你的什么?姨太太?”看着鲁荣明举拳定格的身形,神情震怒而痛苦,小芋头平静地说着。其实这些话他早就想和他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既然他找上门来,那就索性全说了吧。 自青柳告诉他她和鲁荣明已是夫妻后他本来是想退出的,但是这几个月来,青柳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就是在他将小丫头俞敏雅推倒做那事时,他心里想的仍然是青柳,他知道自己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所以他决定一定要说出来。如果青柳实在不喜欢他,那他也就认了。 小芋头的这话颇有杀伤力,它如同一柄尖刀一样狠狠地刺中了他的软肋,让鲁荣明的神情一下子萎顿下来,他收回拳头,垂首默然一会儿,接着转身,扔下莫明其妙的小芋头离开了。 细想想,小芋头说的不无道理,是啊,自己是很喜欢青柳,但是他能给她什么?说到底,他连一个名份都给不了她!钱氏不接受离合书不肯离开鲁家,他就是在上海给了青柳一个隆重的婚礼,但名份问题仍然是横亘在他俩面前的一道坎。 名份虽然是人类社会里一种虚无飘渺的东西,但有时候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给自己所爱的她一个名份,就是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称呼和身份。如果自己连这个都给不了,还有什么脸面和资格说是爱她的? 此时他忽然对当时答应了钱氏的要求而忐忑不安起来。难道她真如她自己所说不在乎做大做小么?既然她什么都不在乎,那她还特意要求让青柳叫她一声姐姐干吗?他越想越觉得其中似乎大有蹊跷,但又想不出来倒底是什么。 他知道,此事到了非让青柳知道不可的地步,再也不能藏着掖着了。 当晚吃过晚饭后,他将正想起身写字读书做算数题的青柳叫住:“心肝,有件事,大哥要和你说说。” “什么事?”看到他神色凝重的样子,她不觉有些惴惴不安。和他相处这么日子以来,这样的神情她还没看到过,会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先坐下吧。我慢慢和你说。”他为她倒了一碗茶,推到她面前。 “大哥,你别吓我,倒底是什么事啊?”她更加慌了,心跳得就象小鹿乱撞,难道是大哥不要她了?这么一想,小脸便刷地一下白了,没有了一丝血色。 “心肝别怕。”看到她惊恐的神情,他心痛的伸过手去按住了她冰凉的小手,轻轻拍了拍,“没什么大事,只是大哥想让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一起的。你从来没问过大哥的事情,你不问,大哥也就一直没说,但我们既然决定永远在一起不再分离,大哥就有责任全都告诉你。你听完后,可以决定是继续和大哥在一起还是……”最后几个字他哽在了喉咙里,深情凝视着她的眸子里闪动着泪光。 “大哥别这样说,青柳既然已经是大哥的人了,就会一生跟着大哥,不会再另作他想……”一向阳光快乐喜欢简单生活的青柳哪里经历过这种令人伤感的场面?看到鲁荣明流泪,她比他哭得还要厉害。 “傻丫头,听大哥说完你再作决定好不好?”他宠溺地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二十三章 名份(2) ps:多谢各位亲订阅一章!此文写到这里已近尾声,本月因私人原因,更新可能不稳定,还请各位多多包涵!鞠躬~ “嗯,好。”青柳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于是,从年初的梦境开始,一直到这次回家后发生的种种,鲁荣明细细地说了一遍。在他讲述过程中,青柳哭了好几次,尤其听到自己在前世就竟然和鲁荣明有一段未了情时,她更加哭得稀里哗啦不可自抑,好几次,鲁荣明都不得不停下来,递过毛巾让她擦拭眼泪并等她平静下来,然后再接着往下讲述。 “……事情就是这样。从第一眼见到你,大哥心中就知道你就是那个让我苦苦等待了许久并可以携手走过一生的人。可惜的是,大哥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无法预测在我的人生之路竟会出现一个你,不然的话绝不会出现如今这种尴尬局面……“鲁荣明流着泪痛苦地说道,心里再一次为当初答应父母娶了钱氏而深深后悔自责。 此时青柳听了他自责后悔的话倒不再哭泣了,其实对他可能有妻室之事,她一直隐隐有猜想,只是没有得到证实罢了,现在一旦证实了,她倒是坦然接受,并没有鲁荣明预料那样出现震怒或是愤懑的情绪。 真正让她感到震惊的还是自己和鲁荣明的前世今生情缘一说,让她奇怪的是,对于前世,她竟然一点记忆也没有,也没有如鲁荣明一样有梦境提示和联想,她什么也没有,连关联的梦也没做过。当那个欧阳青柳淡出鲁荣明的梦境以后,她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启示,似乎,冥冥之中有人将她这一块记忆全部剔除了,只留下一片空白。 她并没有怀疑鲁荣明的话,因为自见到他以后。一直有一种似曾相识非常亲切的感觉。而且,这一路走来,她一直没有动摇过和他在一起的决心,心底深处似乎早已认定自己和他生来就是应该在一起的。再说了。自和他在一起后也没有见过他和另人女人有染,说明他在这种事上很是洁身自爱,并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花花公子。这样的男人难道还不值得自己托付终身的么? 看到鲁荣明因为没能给她一个名份之事而痛苦纠结。她不由非常感动,此时的她并没有完全理解一个名份对于一个女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她简单的小脑袋里以为不过是大太太和姨太太的区别,反正都是太太。仅一字之差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哥不必过于自责,既然我们的情是前世就定下了的,那么就不会有什么东西能阻碍我们。名份什么的青柳不在乎,只要能和大哥在一起,青柳叫她一声姐姐也无妨……” 正说着,忽听到有人敲门,她起身打开门。见到门外站着朱太太夫妇,不由绽出个笑容。叫道:“姐姐姐夫来啦?快里面坐吧!” 鲁荣明听到也赶紧起身相迎。 “你们两个刚才在说什么?妹妹的眼睛怎么红红的,象是哭过了一样?”朱婉珍眼尖,坐下来一看青柳强作笑颜的神情,以为两人刚才正在吵架,因此问道。 “没事,姐姐放心吧……”青柳勉强笑了笑,把倒满的一碗茶递给朱先生,接着又垂首倒第二碗,将自己红肿的眼睛藏于黑暗中。 看到青柳不肯说,朱婉珍锐利的目光便转向了鲁荣明,那意思既是询问又是警告。 “嗯,这个……”鲁荣明沉吟一下,觉得此事他和朱婉珍早就交代过,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就把刚才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梦境和前世今生之情的说法,毕竟那太惊世骇俗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理解并接受的。 “原来你们俩也在说这事啊,我们正是为了此事来的呢!”朱婉珍一听此行目的正好和两人刚才所议吻合,不由和朱志祥互视一眼,回头欣喜地说道。(.好看的小说) “朱太太想到什么好办法了么?”鲁荣明急忙问道,心里却忐忑不安,既希望她手下留情别太难为他,又巴望她能出个两全其美,不,是三全其美的好主意,帮他渡过这个难关。 “那天你和我说了你的事情和难处后,回到家我和小坚爸爸商量了好久也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办法来。今天晚上,他从码头回来后,兴冲冲地说,妹妹的事终于有办法了,我一听果然……”说到这里,她拿眼睛看着朱志祥,“接下去,还是你说吧。” 朱志祥温雅地笑笑:“今天下午我在码头上无事,和一个掮客(指替人介绍买卖从中赚取佣金的人)聊天,不知怎么就聊到时下让许多人感到困惑和纠结的事情:我们中国人素有早婚的习俗,男的十七八岁女的十五六岁结婚很多,所以,当他们来上海做事时往往家里都已有配偶了,甚至有了儿女。但是在上海住久了,他们很可能会遇上一个情投意合的人,此时有了自由恋爱意识的他们便很想把家里的原配给离掉,可是在家庭和社会的重重压力之下,又无法解除原有的婚姻或者婚约,于是,只好选择婚外同居。但是,没有名份的结合往往很是脆弱,彼此间也没有责任和义务,于是离离合合便成了家常便饭……”说到这里,他似乎说得口渴了,端起茶碗喝了口水。 鲁荣明觉得朱志祥说的每个字都刺中了他的心坎,羞得低下头,不敢看在座其它人。倒是青柳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觉得说的很有道理,因此很专注地听着。看到朱志祥喝水,忙提起暖水壶又给续上了。 在朱志祥说话当儿,朱婉珍回了一趟家,想是不放心儿子小坚一个人在家里。现在正好回来,坐下后看看朱志祥:“说完了吗?” “还没呢。”朱志祥摇了摇头,接着说下去,“……后来他便提到了婚姻是可以注册的……” “注册?”鲁荣明和青柳都从来没听说这个词,他们所理解的婚姻都是媒人做媒,经双方父母同意,然后订婚,最后才是成亲这个流程,人人如此家家这般,几乎千篇一律,没听说过还有注册一说。 “这个注册是什么?”鲁荣明疑惑地问道,同时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感到惭愧。 “注册就是去衙门里办个手续……哦,这里是公共租界,应该归租界当局管吧?在上海,有新思想的年轻人结婚时都会去注册,注册后会发给你一张结婚证,证明两个人的婚姻是合理合法的,并受民国政府和社会的支持和保护。这样的话,就可以给自己所爱的人有一个正当名份。听了以后,我觉得这个注册的办法不错,也许,这能解开你们三人之间的结……”朱志祥解释道。 “哦,我知道了,这就和做生意时签的那张契约差不多……”鲁荣明忽然想起万老板和店家签订的契约,觉得和这差不多,立刻便想明白了。 “嗯,对,这和订货契约一个类别,只不过前者约定的是两个人的一生一世,后者约定的是货物清楚交割。”朱志祥点点头说。 “这个注册什么的我也不懂,我们结婚时也没听说过这个东西。小坚他爸在码头上做事,接触南来北往的人多,所以消息比较灵通,应该不会错的。据说这婚姻注册在前几年就有了,只是我们最近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对不对?”朱婉珍笑盈盈的望着二人说道。 “可是,有了这张契,呃,不是,是注册证后就能给青柳一个堂堂正正的名份了么?那个女人怎么办?让她回娘家还是……”鲁荣明细想之下仍然有些担心。 “这证是衙门里官员签发的,自然是堂堂正正的,谁会不认帐?至于你家里那个女人怎么办就看你的了,你想把她凉拌就凉拌你想把她热炒就热炒,如果她不介意,也可以让她和妹妹的位置换过来,妹妹你说对吧?”朱婉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最后一句话虽然是对着青柳说的,可青柳并没有理解话里的意思,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呃,这个……”鲁荣明一时无语,心想怎么又把球扔回到我这儿了?再一想,这本来是自己的事,不扔回给他还能扔给谁呢? “好了,这事就这样办吧,既可以绕开别人又可以给妹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份,不至于委屈了她。具体怎么注册我们都不懂,明后天你可以抽空去工部局问一下吧。”说着,朱婉珍夫妇站起来告辞回了自己的屋子。 晚上睡在床上,鲁荣明想了好久,决定明天还是先去巡捕房找吕大哥打听一下为妥,他在巡捕房做事,对这些应当比他清楚,最好是先探问一下这注册倒底要到哪里去办和怎么办?还有,注册了以后是否真的如朱太太夫妇说的一样有用?如果事实确实如此,那他担心纠结了好久的事情这次也许真的会彻底解决了。 他翻了个身,看到旁边的青柳睡得很熟,发出轻微的鼾睡声,不时还咂咂小嘴,似乎在梦中吃什么好东西,两只赤裸的手臂伸在被子外面,冰凉冰凉的,他疼爱地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熟睡中的青柳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爱意,轻轻嘤宁一声,便象条泥鳅样钻入了他怀里。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心里充满了浓情蜜意,拥着她柔软的身子,在淡淡的玫瑰香味中很快地便睡着了。(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二十四章 注册结婚 第二天上午,鲁荣明请了半个时辰的假,前往老西门巡捕房找吕振武。他到时,吕振武正在办公室里向那些下属训话,看到他在门口露了一下脸,便立刻扔下那些人快步过来:“啊呀,小兄弟来了,好久不见了,老是寻思着去看你们,但一直抽不出身,天天也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他边说边把身后的门掩上。 “我们去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说话吧,这几个月可真把我闷坏了呢。”他建议道。 “好哦~我也正想好好和大哥聊聊天呢。”鲁荣明笑微微地说。几个月不见,吕振武似乎瘦了不少,也黑了许多,但是精神头还是那么足。 吕振武搂着鲁荣明在里面一个小院子里的长椅上坐下,小院里种着许多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红红绿绿的花卉,四周由两层楼的办公楼房环绕,办公室里的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小院里的情况。 “对了,青柳姑娘好吗?”刚坐下,吕振武就问道。 “她很好。多谢大哥的惦记。”鲁荣明答道,一边琢磨怎么开口提起话题。 “呃,怎么样,那颗水蜜桃你已经把她吃了吧?”吕振武忽然诡笑着问。 “大哥还是那么爱说笑……”鲁荣明的脸霎时红了,不知怎么的,对吕振武的荤话调侃他一直产生不了免疫力,一听到就会脸红。 “说实在的,青柳小姑娘人不错,她家里虽然穷但也是个正派老实人家,这样的人家调教出来的小姑娘单纯扑实,还死心眼,只要她认准了跟你就绝不会出花头,这可真的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呢……” “大哥,我正是为了此事来的……”鲁荣明急忙打断他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哦,什么事?说吧。”吕振武自看到他就知道他有事,现在听他一说,便催问道。 “大哥。我想和那丫头注册结婚,你知道这事怎么弄吗?”鲁荣明红着脸说。 “啊呀。你和小姑娘准备结婚了?太好了,我吕大炮有酒喝了!”吕振武兴奋地在鲁芝肩窝里重重地擂了一拳,疼得鲁荣明忍不住闷哼一声。 吕振武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大嘴,“对不起,太高兴了。所以下手没数,嘿嘿~”,“不过,注册这个事我还真不太懂……”他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站起来扭身向着二楼的一扇窗户大叫:“马脸!马脸!” “头,什么事?”西面的一扇窗户里探出个长脸脑袋来,大声问道。 “下来!”吕振武冲那脑袋招了招手吼道。 “马脸的弟弟最近就是注册结婚的。他应该知道这事是怎么搞的。”吕振武坐下,向一脸诧异的鲁荣明解释说。 “头,出什么事啦?”不一会儿,那个叫马脸的巡捕便屁颠屁颠地跑来了,顾不上喘气便朝吕振武弯腰谄笑着问。脸上的神情忐忑不安。 “马脸,你是不是有个弟弟最近是注册结婚的?”吕振武坐正身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是啊,怎么了头?”马脸楞楞地问,不知吕振武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那你知道他们是去哪里注册的又是怎么注册的吗?” “这个……知道啊。呃头,你想和哪个小姑娘注册结婚啦?”马脸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忽然兴奋起来。 “去死!”吕振武笑骂一声,伸出长腿向马脸虚踢了一下,然后指着身边的鲁荣明说,“看到没?是我这位小兄弟想注册结婚,不是我。你快把知道的细细说来,不准漏掉一个字,不然就扣你下个月的俸禄!” “哦,原来是这位先生想了解注册结婚的事情啊。”马脸立刻向鲁荣明点头哈腰地说,“这个,我也是听我弟弟说的,说是只要两个人一起去社会局,找社会科填张表就行了。” “那不需要带其它东西吗?”鲁荣明问。 “不要的,只要两个人都到就行……”马脸说完,忽然拍了拍脑袋,又补充 说,“呃,对了,好象不止两个人,还有证婚人介绍人主持人什么的都要一起去的。我弟弟第一次去,就是搞不清楚这些,然后又回家问了我父母以及我弟媳妇的父母家,两家人商定以后谁是介绍人谁是证婚人,然后挑一个好日子约齐了人,一大帮子呼呼隆隆一起拥去才注册成功的。” “瞧你小子这臭记性,差点误了我小兄弟的大事……还有没有其它的?”吕振武不满地瞪着马脸。 “还……还有,介绍人要两个,证婚人要两个,主持人么只要一个就行了,嗯,其它……其它真的没有了。头,刚才我不是一时没记起来嘛,你看又不是我自己注册结婚,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啊?”马脸嘻笑着说。 “别嘻皮笑脸的,回去把巡捕守则抄十遍!”吕振武板着脸说。 “不会吧头,我识的字一箩筐都没有,让我去抄守则,这不是要了我的命么?再说了,这事和巡捕守则有什么关系啊?”马脸哀叫道。 “怎么会没有关系?守则第二十七条是什么?” “不记得了……” “所以就别怪我狠了,你连守则二十七条都不知道,抄十遍都算是轻的!再噜苏就罚俸禄信不信?还不快滚!”吕振武恶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马脸不敢多语,立刻抱头鼠窜而去。 “大哥,没想到巡捕房还有守则啊?这第二十七条倒底是什么啊?”鲁荣明不由好奇地问。其实他心里对马脸颇为内疚,就因为刚才他没有说明白注册的事,吕大哥就这样罚他,这也太……那个了吧? “哈哈,其实我也背不出来,只是唬唬他的。不然我还怎么做长官,对不对?”吕振武向他挤了挤小眼睛戏谑道。 鲁荣明立时无语。 当天晚上,他将打听到的情况和朱太太夫妇说了以后,又拟定了介绍人证婚人和主婚人的名单,然后突然醒悟到当时竟然忘记向马脸问清楚社会局究竟在哪里了。 朱志祥一听,说这没问题,他明天去码头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三天后,鲁荣明携青柳请朱太太夫妇、吕振武和鲁昌林及万老板在金陵饭店吃饭,宣布他和青柳结婚一事,并邀请这几位分别担任注册时的介绍人、证婚人及主持人一职,这几位里只有鲁昌林和万老板事先不知情,也没有见过青柳,这二位一看到鲁荣明和青柳坐在一起,便明白了一切,二人心中大赞这小子艳福不浅,对邀约之事自然满口答应。至于朱婉珍夫妇和吕振武更是没有异议。 九月初十上午,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了位于上海霞飞路(现淮海西路)和合坊4号的社会局,一个身着一袭紫色丝绒旗袍的中年女人看到两人进去,便立刻迎了上来,问为首的鲁荣明:“先生,哪(你们)有啥事体伐?” “呃,这个……我们想……嗯,注册,是在这里吗?”鲁荣明局促不安地说,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张俊脸立时涨成了一块大红布。 “唉呀,结婚有啥难为情的?我来说,我这位小兄弟要和这位小姐注册结婚,请问要在哪里办理?”吕振武大大咧咧地说。 青柳早就躲到了朱太太的身后,两只手不停地绞着手帕,一张粉脸红到了耳后,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哦,是注册结婚的,请随我来吧。”女人说着便领前走去,领着一众人进了一间办公室,从一张桌子抽屉里取出一张表格放在桌上,抬头问道:“先生会写字吗?”看到鲁荣明点头,这才把桌上的纸推过来,“先生坐下,请先填个表。”然后示意了一下桌上笔架上的毛笔和一瓶曹素功墨汁。 然后女人去里间沏了茶端出来,在每人面前放了一杯。 这种地方,前朝是称作衙门的地方,除了吕振武外,其余几人都没有来过,就连消息灵通的朱志祥也是第一次来,所以全都新奇地东张西望。只有吕振武趴在鲁荣明旁边指指点点地帮他出着主意。 鲁荣明很快便将表填好,搁下笔,对着表吹了一会,直待墨迹干后才交回去。 在等待鲁荣明填表中间,女人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本子,翻开后在上面不停地圈圈点点的,现在她接过表柳后,看了看上面填写的内容,抬头望着青柳:“小姑娘叫什么?” “张青柳。”青柳拘谨地回答,声音细若蚊蝇。 “嗯,知道你要和谁注册结婚吗?” “鲁荣明。” “你是自愿的吗?” “是。”对这种审讯似的问话青柳很不习惯,她紧张得额上都冒了汗,好在这女人问到这里后便转移了对象,同样的问题又向鲁荣明问了一遍,这才从抽屉里取出两份上端印着结婚证字样的彩印大纸来,将表中的内容抄至彩纸上。 最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大印章,沾了红色的印油,盖上,抬头对鲁荣明说:“先生,我们社会局下个月初十组织集体婚礼,先生有没有兴趣参加啊?”(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二十五章 惊艳 “集体婚礼?”鲁荣明一脸的茫然,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从字面上理解似乎是许多人一起结婚,这个场面倒底如何热闹完全没法想象。他求助地望向吕振武,那位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向他摊摊手做了个“我也不知道”的表示。 转身再看其它几位,朱太太夫妇头碰头正在研究墙上一副山水字画究竟是董其昌真迹还是赝品,万老板则低头呆呆地盯着前面,他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竟是那个女人露在旗袍外的白腿,他不由哑然失笑。再看三伯伯,这位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连眼睛都闭上了,似乎在打瞌充。 回头探询地看了看青柳,她也在回望他,目光清澈而信任,显然是在告诉他,只要是他的决定,她都接受。他想了一下,对正殷切地望着他的女人摇了摇头说:“谢谢。这个集体婚礼我们就不参加了,我们还是按老规矩举办婚礼吧。” “哦,真是可惜,已经有九对新人报名参加了,你们如果报名的话就是第十对了。先生就不再考虑考虑了吗?”女人颇为失望地说,心犹不甘地作着最后的努力。 “不考虑了。”他坚决地又一次摇了摇头。这种新型的结婚仪式他从来没听说过,但其场面之大其热闹程度肯定非同不可,到时说不定会有记者采访拍照甚至登报都有可能。而他一向不喜热闹张扬,那种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折腾来折腾去的场面让他想想都觉得头痛。更重要的是,青柳从乡下出来不久,没见过世面,也从来没抛头露面过,乍一处于那种场面里,还不唬坏了她? “哦,那好吧,不过先生回去后还可以考虑一下,如果想参加的。在月底之前都可以来报名的。好了,现在各位可以过来签字盖章了。一个个来。先新人吧。”女人说完,便将彩纸倒过身来,手指点着结婚人一栏说:“先生,你的名签在这里,旁边是新娘签的。再旁边是证婚人、介绍人及主持人的签名栏。看仔细点别签错了。” 一行人里就数青柳没读过书,不过经过这几个月份的努力,她已能认不少字,一手毛笔字也写得有模有样的。等鲁荣明签完,她便接过毛笔,醮了墨水。端端正正在旁边写下张青柳三个小楷字。写完她调皮地吐了下舌头,抬头望向鲁荣明,鲁荣明看了看她的签名,向她赞许地笑笑,她这才站起身把笔交给等在身后的朱太太。 签完名后还得盖章。没私人印章的就按个指印,忙完这一整套繁琐的程序,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那女人这才起身用双手托着彩纸递给鲁荣明:“恭喜鲁先生和张小姐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鲁荣明鞠了一躬后接过,看看上面墨迹已干,便小心翼翼地将彩纸卷成筒状。握在手里,刚想出来。回头却看到万老板还在不舍地盯着女人的两条腿看,那女人的脸上已明显露出不悦神情,不由哭笑不得地把他拉了出来。 九月二十晚上,鲁荣明在金陵饭店举办了三桌喜宴,出席的除了注册时一起去的人外,还邀请了酱园里的一班工友以及隔壁南货店俞则成一家子。 小芋头并不清楚就是自己那天的话刺激到了鲁荣明,这才促使他和青柳说清了两人缘份的由来,从而让两人的感情更深了一层。在接到邀请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及至弄清真是青柳和鲁荣明结婚时他很是惊诧,不明白鲁荣明能给青柳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再后来,他才打听两人是在社会局注了册的,这下子,他才感到了绝望,知道自己彻底没有希望了。他本来不想参加这喜宴的,觉得去了徒增心痛,但是金氏却一定要他去,说是已随了份子的喜酒是不吃白不吃,再说连俞妈都去了,留你一个人在家里吃啥?他一听蔫了,只好也跟着来了。 一到金陵饭店门口,他就被站在旋转门里的一个丽影吸引住了,只见那人娇俏身材,上身着一袭收身的粉红滚边缎子元宝高领短衫,胸前及下摆均绣有紫色花卉,下身一条粉红色绣有凤凰牡丹的百褶缎子长裙,脚上一双粉红缎子绣鞋,脑后盘髻,右侧鬓旁插一枝凤头金钗,从凤嘴里垂下的珠饰颤颤地在鬓间摇曳,左侧鬓旁插一枝缀有珍珠的大红绢花,映得粉脸更加白里透红,眉不描而黛,一双丹凤眼,眸如点漆鼻若悬胆,樱桃小嘴艳如丹果,肤色白腻如脂,整个人就象是从画中走下来的小仙女,把个小芋头看得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喂,小芋头……小芋头?”直到鲁荣明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他才清醒过来,“呃,你是明哥哥?”眼前的鲁荣明也和平时儒雅的样子完全不同,他身着竖领枣红色暗花绸长衫,外面套一件黑色团花缎子马褂,头戴插有枣红色绢花的黑色礼帽,脚下上是一双闪着亮光的黑皮鞋。 “是啊,怎么了小芋头?我哪里有不对劲么?小心肝帮我看看。”说完,鲁荣明在青柳面前转了个圈。其实他出来时让青柳仔细看过一次,知道自己并没有不妥的地方,这样说,只是让小芋头清楚,今天是他和青柳结婚的大好日子,从今往后,你小芋头就别再动她脑筋了。 “很好啊,小芋头看到明哥哥什么地方不对了么?”自知道她的前世欧阳青柳称鲁荣明为明哥哥后,青柳也就随之改了口。 “你……你真是青柳姐姐?”小芋头一听青柳开口,立刻瞠目结舌地瞪着她说。太意外了!他早就知道青柳很美,但今天看到盛妆后娇若桃花美如幽兰的青柳时,仍然让他受到了不小的视觉冲击。心,也无端地痛起来。 今晚青柳的这个新娘妆全是朱太太帮她弄的,当她装扮完后出来羞答答地站在鲁荣明面前时连他都大吃了一惊,眼前这个赛过西施胜过嫦娥的小美人难道就是青柳么?(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二十六章 偶遇初恋(1) 他抑制住心跳,围着青柳转了三圈,连连问道:“你真是小心肝么?你真是……”直到听到青柳熟悉的声音,他才确信没有弄错,不由兴奋地一把将青柳抱了起来:“哇,小心肝真是太漂亮了,把上海滩上那些什么电影明星全都比下去了哦!”急得朱太太在后面直叫:“快放她下来,小心把妆给弄糊了,我可是辛苦了一天呢!”…… 现在看到小芋头惊艳的表情,他心里很是满意。(.好看的小说) “喂,小芋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啦?今晚怎么一个人也不认识了?”鲁荣明戏谑地说,很是得意。他用一种胜利者的神情睥睨着小芋头,“快跟你爷娘进去吧……对了,那个跟在你娘后面长得象绿豆芽的小姑娘看你的眼神含情脉脉的,我看她和你倒是天生一对呢,你可别辜负了人家哦。” 这话说得小芋头差点吐血。他垮着张小脸,郁闷地进了饭店。整个喜宴过程他没有说过一句话,连头也没有抬,因为一抬起来就会看到依偎在鲁荣明身边明艳动人一脸幸福的青柳,那副你侬我侬的神情就象尖刀一样刺戳着他的心,让他心疼难忍。他对满桌的美味佳肴视而不见,只是象个木偶样坐着,散席后又象木偶样跟着爷娘回到家里,第二天他就病倒了,在床上病厌厌地一直躺了十多天才下地。 婚后,鲁荣明和青柳的生活回归于平静和简单之中。鲁荣明每天往返于康仁里和酱园之间,而青柳仍然忙于读书写字。她现在进步很快,不仅能写字还学会了珠算加减乘除,有空时就跟着朱太太学绣花和裁剪缝制衣服,天天忙到深夜才睡。 鲁荣明在酱园做了一天事,晚上熬不过就先睡了,但他睡了一觉醒来,发现青柳还在楼下或是噼哩啪啦打算盘或是背书写字或是研究着衣服的样式,恨得他常常冲下楼去,不顾她的抗议。二话不说便把她扛到楼上放倒在床上…… 冬月里,酱园万老板鉴于鲁荣明提前接任了帐房的活而且也完全能胜任这个职位。于是就提前给他涨了薪资,从原来的两块涨到了五块。鲁荣明对涨薪事倒不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老板本来就和他约定好年底加薪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两个月而已,但是这让他的经济倒是一下子宽松了许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年底。 腊月十五开始,酱园放年假一个月,不到一天,酱园里的工人和伙计全都走了个精光。(.)第三天清晨。鲁荣明携青柳和三伯伯鲁昌林三人一行也在十六铺码头踏上了回雁城的轮船。 进船舱后,他找了个靠船窗的座位,回身招呼拎着大小包裹的三伯伯过来。他放下手里的行李,刚想转身看看青柳安顿下来没有,忽然眼角余光扫到旁边有人在注视着他,他疑惑地侧头望去,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张丹桂?”他楞了下。迟疑地叫了一声。 “鲁荣明!”她站起身来,欣喜地叫道。 “原来真是你!”鲁荣明惊喜地说道,正想问她是不是回娘家过年的,忽听得青柳在身后问道:“明哥哥,这是谁呀?” “哦。这是我同学,张丹桂。心肝可以叫她姐姐的。”然后他回过身。望着张丹桂温润地笑笑:“这是我太太,姓张,叫青柳。” 眼前的张丹桂完全是一个时髦的上海少妇打扮,一头乌发烫成大波浪,柔顺地披在肩上,眉毛画得细如柳丝,脸上搽了不少白粉,颧骨上打了腮红,嘴唇涂得鲜红,耳垂上吊着金耳坠,身着墨绿色丝绒旗袍,外罩一件黑呢大衣,脚上着一双黑色尖头高帮麂皮高跟鞋,和四年前相比,她成熟了不少,可是,他却在她她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落寞和沧桑…… “哦,这是你太太?怎么我听说……”张丹桂看着青柳,诧异地说,她没有说完,抬眼看了看鲁荣明,那神色分明在问:你不是早就成亲有小孩了吗?可你这位太太怎么看上去还是个小姑娘啊? “我们新结婚,刚在上海注了册的。“鲁荣明笑笑说,最后一句是特地强调的。 “这个……呃,那我就祝福你们了……“张丹桂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吞进肚里改成了祝福。 “姆妈,我饿了,我要吃面包。”张丹桂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细细的声音,鲁荣明循声望去,见到她身后有个年约四岁的小女孩,身着玫瑰红的洋衫,外披一件毛绒绒的小披风,脚蹬红色高帮棉皮鞋,长得皓齿朱唇粉妆玉琢,就象一个洋娃娃般讨人喜欢。看到鲁荣明看她,小女孩立刻躲到了张丹桂身后,然后从她腋下探出个毛绒绒的脑袋探究似地盯着他。 “哦,宝贝,姆妈马上就给你拿啊。”张丹桂说完,便转身去翻包裹。 “这是你女儿?”鲁荣明问道, “是啊,四岁了,还是那么胆小,怕陌生人……“张丹桂没有转身,边在包里寻找着,边回答。 此时,轮船已经驶离码头,轮机轰轰地响着,带着轮船平稳前行。天色也从灰色变成了淡青色,沿途景物慢悠悠地向后退去。轮船里的的客人大都以一种舒适的姿势或坐或斜躺着,有的在观赏沿河的风景,有的在大声地聊着天,还有的磕着瓜子,而一边的鲁昌林已经闭上眼打起了瞌睡。 鲁荣明的座位和张丹桂间隔着一对老夫妻旅客,他从那两个人的肩上望去,看到她从包里拿出一只小面包递给女儿,然后又小声和女儿说着什么,小女孩听了往他这边看了看,看到他也在看她,立刻又害羞地躲到她母亲的身后。 张丹桂顺着女儿的眼神望过来,和他眼神对接后忽然妩媚地笑了笑,那个笑容和当年在竹林书屋里一样,瞬间让他的心停跳了一拍…… 他凝神望着她,猜测着她肯定是回娘家过年的,但是,她男人呢,是哪位?他忽然很想知道当年娶她的那个男人倒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是,他将她身边所有的男人全察看了个遍,也没有发现有那么一位对这母女俩呵护有加的男人。(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二十七章 偶遇初恋(2) 过往的一切就象落叶一般一片片地飘落进他的思绪里:狭窄的崔衙弄里,粉蝴蝶般的她从后面追上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只绣有并蒂莲的香包……竹林书屋后面的空地上,私塾学生聚在一起正在听任先生读贾宜的《吊屈原赋》,那只香包忽然从天而降落在任先生面前,接着他就感觉到了从她大眼睛里射过来的责疑目光……秋日里,她和表姐莫文馨两个和他一起去三伯伯家看二宝阿姐养的长毛兔,她抚摸着兔子雪白柔软的长毛,用渴求的目光望着二宝:“阿姐,我能抱抱它吗……书屋里,他和她读一会书或是写一会字,都会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互视一眼,传递着朦胧而又青涩的爱意……张家后门的河埠头,她被一艘小船接走,船刚一离岸,一团东西落了船板上,她弯腰检起解开,里面是一只玉兔,接着她抬起盈盈泪光的眸子寻找着他…… 以前的她是那么的清纯美丽和高傲矜持,那样的清雅伶俐才思敏捷,尤如清水芙蓉般清新脱俗的倩影一直留存在他心底深处。(.好看的小说)自五年前在石桥上默默送别她以后不久,那个魏晋文也结了婚,之后便和他少有联系,关于她的消息也不再听到。[]他一直以为她生活得非常幸福和美满,但是,今天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才过了这么几年,她的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风采,代之以的却是超过她年龄许多的沧桑感,而且现在,她竟然是孤身一人带着女儿回娘家过年的!她的男人又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拒绝和她一起回娘家的呢?他隐隐感到她并不幸福,至少是不太快活的,不然她为什么要用那么浓的妆掩饰自己?想到这里,心便痛起来…… “明哥哥……明哥哥?”旁边的青柳叫了他一声,发现他沉思着没有反应,于是又推了推他。 “哦,心肝,怎么了?”他转头诧异地问道。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他忽然醒悟。他和张丹桂的事早已成为了过去,现在,他和她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在以后的人生之路上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所以。不管她幸福与否,都和他没有多大关系,而他,也无力去改变什么。所以现在。值得他去珍惜爱护的,唯有他的小心肝而己。 “我……我心窝里有些不舒服……”青柳一只手按住心窝,柳眉颦蹙说道。 “怎么了?饿了么?我把饼干找出来。[]吃一点就好了。”他急忙将藤箱拎起来准备打开,但突然有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手里有一只烤得焦黄的发散着诱人香气的面包。 他抬头一看,竟是张丹桂站在他面前,看到他抬头。她将面包又往前递了递:“别找了,我这里有,让她吃吧。你们没吃早饭吧?” “谢谢。早饭是吃了的,只是她早上起床后就觉得胃里不适意(舒服),所以吃得很少。只是……呃。如果你给了我们,那你女儿呢?”他望了望旁边。那个可爱的洋娃娃正在快乐地啃着手里的小面包,嘴角边还挂了好多面包屑。 “没事,我带了好多,路上吃是足够的。”她说着将面包递给青柳,“鲁太太,快吃吧,吃了东西胃里就会好受一点。” “谢谢桂姐。”青柳顺感激地接过面包,但只咬了一口,立刻觉得胃里有一股酸水涌了上来,她嘴一张便呕出了一口清水,接着又不停地干呕起来,旁边那对老夫妻一见,立刻皱着眉头逃到了对面空位上。 鲁荣明一边帮她拍背,一边打开了船窗,让她把头探出去,经河里的冷风一吹,她的脑子清爽了许多,胃里觉得舒服多了。 “你太太是晕船了吧?”张丹桂看着青柳半个身子都探出在窗外,问道。 “嗯,这种船她没乘过。这几天只顾着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再加上昨晚又没睡好,所以才会晕船了……” “呃,你们这是去上海走亲戚还是特地去注册结婚的?”张丹桂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都不是。我在上海校场路上的万有酱园里做事已经有三年了……” “怎么?你也到上海了?我怎么不知道?……”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唐突,便改口说,“呃,你到了上海怎么也不来找我?” 听了这话,他很想说我连你嫁的夫家是谁都不知道,又能上哪里去找?但心念一转,说出口的只是淡淡的一句:“酱园里很忙,根本没时间出去逛,在上海待了三年,我连城皇庙也只去过一次呢。” “哦……”听得他的话里有明显的客气和疏离,她的眼神不由黯淡下来,低头半响不语。 “心肝,好多了么?别总是探在外面,会受凉的,快进来吧。”鲁荣明并没有发现张丹桂的神情有异,他现在的心全在青柳身上,怕她冷风吹久了着凉,便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劝说着。 “嗯,现在舒服多了,昨晚没睡好,现在好困哦,真的很想睡觉了。”青柳把头缩回船舱来虚弱地笑笑,撒娇般地说。 “就知道你事多,”鲁荣明宠溺地把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捋顺别到她耳后,然后站起身让出空位子,“好,心肝快躺下吧,睡一大觉醒来,就到雁城了。”说话时已把身上的棉袍脱下,盖在躺下来的青柳身上,然后打开藤箱,翻出一件棉马褂套上。 “你这样不冷么?小心受了风寒。”旁边一直用别样目光羡慕地看着两人的张丹桂忽然担心地说。 “不会的,我是练船拳的,身体好着呢,小时候在任先生那里念书时大冷天都只穿一条夹衫就够了,你忘啦?现在穿的比那时可多了呢。”鲁荣明说着把藤箱扣子扣好,塞入座位下面的空档里。 “姆妈,我也要睡觉……”边上的洋娃娃吃完了面包,细声细气地张开油腻腻的小手冲张丹桂叫道,嘴边还挂着面包屑。 “好好,宝贝睡吧,姆妈在一边守着你。”张丹桂过去,从一只大箱子里取出一条小绒毯,盖在躺着的女儿身上,然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身子,直到她入睡。(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二十八章 偶遇初恋(3) “我们去那边说会儿话吧?”看到青柳发出了轻轻的鼾声,脸色也比刚才红润了些,鲁荣明放下心来,抬眼望向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的张丹桂建议道。 船舱里的旅客过了刚开始的兴奋和忙碌后现在安顿下来,单调的轮机马达轰鸣声让大家昏昏欲睡,舱内除了一两个人还在低声聊天外其余的全闭上了眼睛进入休寐状态,偎坐在角落里的鲁昌林则早已发出长长短短的鼾声。 听到他的提议,张丹桂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站起来跟着他走到船头一侧的扶梯边,这里离机舱远一些,少有人走动,而且站在这里还可以清楚地看到青柳睡觉的那个地方。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一缕阳光从东方斜照过来,投射在船舱入口的船板上,让背光而站的两个人觉得背上暖融融的。 “这是你姨太太吧?我记得你是成了亲的,还有了小孩……”看了看青柳躺着的地方,觉得她不太可能会听到她的话,于是不等他开口她便压低嗓门发问。 她竟然知道他的情况,还知道他有了小孩,看来她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可是,他暗暗叹了口气,自从她踏入那条驶往上海的小船后,他和她便是在两条平行路上各自行走的人,所以,知道了对方的情况又怎样,能改变什么呢?与其痛苦地在暗中遥望流泪,还不如潇洒地走自己的路好。 “不是,她是我太太。”他早就知道她会问这个,所以没有一丝犹豫地答道,“我们是在上海霞飞路上的社会局里注了册的。” “那那……乡下的那个呢?还有小孩怎么办呢?”张丹桂吃惊地问道,不由提高了声音。说完后才惊觉过来,又压低了嗓门。 “这个由她,想走想留都可以,她只是父母给我娶的女人,而我自己想要的女人,只有青柳一个。”鲁荣明淡淡地说着。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青柳的方向,心想。轮船上的座位太窄了,这丫头睡着了翻身不会掉下来吧? 听了他的话,张丹桂呆了一呆,接着眼里慢慢盈起一丝荡漾的亮光,她赶紧低下头。掸去呢大衣上一星不存在的灰尘,并借机使劲眨去了眼中的泪花。 “你……过得还好吧?”挣扎了好久,鲁荣明还是艰涩地开了口。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他的初恋。内心里,他希望她过得比自己好,他也希望自己刚才的猜测是错的。(.) “哈哈。好不好你不是全看到了么?”张丹桂凄然一笑说,“一个女人孤身带着女儿回娘家过年,这还不说明问题么?” “啊?你和先生两人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尽管心中早有预测,但当真的从她口里知道得知真相时,他还是不由大吃了一惊。 “这都是我的命啊。当初父亲看中的是他家的家世和他留洋的身份。并没有了解清楚他的为人,过门以后我才发现,原来他空有一副好外表但内心却龌龊无比,除了新婚那几天他陪了我几天没有出去外,此后他几乎天天醉卧红罗帐夜眠柳花地。一年四季不着家,连闸北天通庵那种咸水妹他都会去招惹。还染了一身的脏病,去洋人开的西医院里住过好几次院……”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你父亲事先就没有好好打听一下么?”鲁荣明的话里隐隐有了怒意。当初,她的父亲嫌贫爱富,拒绝了鲁家的求婚将她远嫁上海,可是,一个做父亲在对待女儿的终身大事上,怎么可能这么漫不经心?连对方的人品都没了解清楚就匆促将女儿嫁了过去? “他爷娘还责怪到我的头上来,说我没把男人管住,可是,我能管得住他吗?我一说他他就骂人,骂急了就动手打人,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好几次都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的,他爷娘又不是没看到?如果没有宝贝,我早就不想活了。现在这种日子,真是让我生不如死……”说到这里,她忽然哽咽起来,从腋下抽出一块帕子掩住嘴,不由自主地依到了他的肩膀上,两个瘦弱的肩头剧烈地耸动着。 他的身子有一刹那的僵硬,抬眸迅速望向青柳睡觉的地方,看到她仍然面朝里侧躺着一动不动,这才放下心来。他没有伸手拥住张丹桂,只是静静地站着,似乎只是一个可以让她依靠的固定物体。 他和她两人自小在蒙馆相遇相识,朦胧的爱意伴随着成长滋生,彼此相恋一场,却连手也没有牵过。如今,那个当年魂牵梦绕的心仪之人近在咫尺且又香躯入怀,但已引不起他任何欲望。现在他对她只有深深的同情和遗憾。 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将脸庞移离了他的肩膀,难为情地笑笑:“对不起,我失态了……”她小心地沾拭着湿漉漉的面孔和眼睛,生怕弄糊了妆容。 “自那天在小桥上离别后就一直没听到你的任何消息,所以还以为你过得很好,没想到……”他忽然顿住,觉得现在说这些徒增伤感,于是转换了话题,“那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他家虽然出了这么一个败家子,但他父母极好面子,是绝对不准我们离婚的!何况现在我已是残花败柳,又带着个孩子,离开了他家,我又能到哪里去?谁还会要我?”刚拭净眼中泪水的她一说到这里,立刻又泪水涟涟。 “怎么会没地方去?你不是可以回娘家的吗?”他不解地说。拥有万贯家产的张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回娘家的女儿? “回娘家?就算我娘想留我,但我那些弟媳们能容我么?回娘家短住可以,但要是想长住,我肯定得先练好装聋作哑的功夫才行。”她惨笑着说道。 他默然不语,大宅门里的明争暗斗非常复杂难懂,自己一个外人自不便再出什么主意。他忽然由此联想到钱氏,她的处境多多少少和张丹桂相仿,和张丹桂男人不同的是他没有寻花问柳的嗜好,也从来不打女人。(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二十九章 新妇进门(1) 他虽然不爱钱氏,但一直对她尊重有加,也一直在尽着一个男人和父亲的本份。雁城风俗,年初一是出嫁姑娘回娘家的日子,到了那一天,他都会和钱氏相携着回钱家墩一趟,在外人眼里,他们是相敬如宾的一对好夫妻,就冲这一点,他应该比她男人好一点吧?想到这里,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就慢慢熬着吧,也许等女儿长大了,等他老了,一切,就好了……”她惨然一笑,痴痴地看了他一眼。她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到他仍然垂首沉默不语,脸上闪过一丝伤痛,垂首低低说:“我真的好后悔,如果当时我再坚持一下或是以死相争,也许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可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再也不……” 一股幽淡的不知名香味钻入他的鼻孔,让他眩晕了一下,心跳瞬间加快,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便不露声色地稍稍后退了一些,直视着她的眼睛,在那眼眸深处,他看到了让人心碎的痛苦和无奈,而更多的是悔恨和谦疚…… “你不必这么说,过去的都已过去了,重提往事只是徒增伤悲而已。你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想的太多了,反而会阻碍你跨步向前的决心……”他试图说服她离开那个让她痛苦不堪的男人。 “别再说了……”没等他说完,她便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不能和你比。在这种事上,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踏错一步还可以回头重新走过,但女人要牵挂的东西太多,又拖着一具残破的身躯,哪里还有机会?所以,我不想再折腾了。谢谢你在我出嫁那天送给我的玉兔,这是我这一生中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我会一直带着它……”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呜咽起来。赶紧用帕子捂住嘴,低着头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超多好看小说] 他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浮起当年为她做的那首诗,眼里,渐渐模糊…… 春风着意小桃枝。花开自有时。 只缘咫尺隔天涯,无处诉相思。 春花秋月等闲度,寂寞谁人知。 愿谴忧心随云去,碧宇吟清诗。 …… 此后。两人的谈话便流于表面,随意地聊起了年竹林书屋里同学们的近况,从张丹桂嘴里。鲁荣明知道张丹婷也已经出嫁,夫家是邻县一家富绅,据她所知,夫妇二人很是恩爱,但因为一连生了两个女儿。便不太受公婆待见。而她的表姐莫文馨现在已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的母亲…… 鲁荣明自去上海做事后,每年只回来有限的几次,而且每次都来去匆匆,因此,原来书屋里的同学们以及任先生和师姐她们的情况都不再传入他耳中。现在和张丹桂聊起这些,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浓浓的怀旧思念。似乎觉得,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段美好而又纯真的岁月里…… 轮船在雁城北门停靠时,天色已暗了下来,鲁荣明和张丹桂母女告别后便和青柳、三伯伯一起上了岸。 他站在码头上回身望去,见到张丹桂的脸在船窗口露出来,看到他回身看她,她不由凄楚一笑,挥了挥手,然后关上窗,彻底消失在船舱里。 他知道,此一别,两人再见面的可能性很小,也许,这次是老天看在他们曾经相爱过的份上给了他们一个偶遇的机会,让他们就此做个了断,从此不再互相牵挂。 他怅然若失地站了一会,这才收拾起心情转身去追青柳和三伯伯。 “阿明,刚才在船上和你说了一路话的小姑娘可是城里张大财主家的千金?”鲁昌林边走边扭头问道。 “嗯,是啊……咦,三伯伯你不是一直在睡觉吗?怎么知道我们说了一路话?”一路上他看到老人家一直在轻轻地打鼾,还以为他睡了一路呢,没想到人家什么都听到了。 “嘿嘿,我就那点本事,睡着后照样能听到人说话。对了,张家这小姑娘是不是当年拒绝你家求婚的那个?”鲁昌林眯起眼侧头看着他问。 “呃,三伯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还提他干什么?”鲁荣明一听三伯伯这话,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扭头看后面,只见跟在身后的青柳正闷头走路,一只手还捂着肚子,似乎那里还不舒适。浓浓的暮色里,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看样子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谈话,这才把心放下来,嗔怪地向鲁昌林说道。 “嗳,我看她盯着你的眼神不对,好象对你还有那种意思,所以提醒你一声,最好离她远一点。现在你和她都各有家室,张家又财大气粗,万一惹上麻烦,你就别想过安生日子了。” “我晓得,三伯伯请放心。” 说话间,三人已离鲁宅不远,远远地就听到前方有人大声问:“是阿明回来了么?” “是我!”鲁荣明高声回答,接着疑惑地自语道,“怎么听着象是阿爸的声音?这么晚了他出来干什么?” “明哥哥,阿爸姆妈他们会很凶的么?”后面的青柳一听公公就在前方,立刻怯怯地问道。 “傻瓜!这个问题你问了好多遍了,还在问!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们就不会凶你,嗯,要是你不乖,他们便会很凶的,说不定还会打你屁*股呢。”鲁荣明知道她一直在担心公婆会是不苟言笑不好相处的老人,现在听到她又在问同一个问题,觉得很是好笑,便存心逗她说。 “啊?真的吗?那你在上海时可不是这样说的啊!”青柳可怜兮兮地说,步子也不由慢了下来。 “好啦,阿明就别吓唬她了,看把人家小姑娘吓得快哭了呢。”一旁的鲁昌林看不过去,便开口为青柳说话,“别听他瞎七搭八乱讲,他阿爸虽然话不多,但人还好相处的,他姆妈的脾气更好了,他们兄妹几个小时候都没挨过什么打,怎么可能会打你这个小媳妇?” 鲁荣明和青柳结婚后,鲁昌林去过他们的居所几次,看到青柳虽然年纪小,但人倒是非常勤快,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且还非常好学,一有空就捧着本书啃读,对长辈也非常有礼貌,这让他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噢,原来明哥哥是吓唬人的。”青柳一听便娇嗔一声,把揪起来的心放了回去。 三人很快到了鲁宅院门前,鲁荣明举目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院门口挤了一堆人,细细一看,父母兄弟妹子和梅英还有姚家娘子都在,目光全都盯在了他的身后,他疑惑地回身望了一下,这才恍然他们是在看青柳。 半个月前,他写信将腊月十八要带新妇回家一事告知了家里。鲁昌轩知道后将此事在家里作了宣布,除了钱氏外,大家都很兴奋和期待。 今天上午他关了米行,让两个伙计在家里帮忙擦门擦窗,清理院子,让鲁荣胜和华娟将那两间空屋整理出来,把一个多月前请木匠打制好的一套家具摆放进去。洗洗刷刷的事就交给了姚家娘子。平时一直病恹恹的周氏今天一早也颠着一双小脚铺被叠床,忙得不亦乐乎。 不管怎样,这是鲁家娶人进门的大喜事,值得好好庆贺一番的。 一家子中,最不高兴的只有钱氏,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男人真的带着那个小狐狸精来家里,她还是发了好久的呆,虽然面无表情,但此后便躲进了自己房里,除了洗尿布及吃饭出来一下外,其余时间不再露面。随着时间的临近,她的神色也越来越阴郁,今天中午,她干脆连午饭也没出来吃,只是隔窗唤姚家娘子拿进了房里。 看到如此隆重的迎接场面,鲁荣明既意外又感动,就连鲁昌林也吃惊这个一向板着张老脸,好象全世界都欠他债的老四今天怎么竟搞这一出别出心裁的迎新媳妇的仪式。 “阿爸。”青柳在鲁荣明的引见下向鲁昌轩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叫了一声,接着又和周氏见了礼,接下来见过小姑小叔和姚娘子及梅英。 鲁荣明在人群后寻睃了一下,没看到钱氏的身影,心中不由冷笑了一下,这本是预料中的事,如果她也在,倒真是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哇,小阿嫂好美哦!”华娟一看到青柳便惊叹了一声,还真别说,青柳盘了髻后的样子看上去更加娇艳欲滴妩媚动人,十足一个羞答答小媳妇头次见公婆的模样。 “阿哥真是艳福不浅,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掐得出水的鲜嫩小娘子?阿哥你回上海后也帮兄弟我找一个嘛。”鲁荣胜看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去,没正经的!”鲁荣明喝斥道,但心里却美滋滋的。 周氏自见到青柳后一直拉着她手没有放下来过,她左端详右端详,越看越称心,啧啧,阿明这孩子的眼光不错,自己找的这个小娘子长得真好看,就是不知道她的手巧不巧?俗话说“女人手不巧,人家做不好”嘛。(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三十章 新妇进门(2) 鲁昌轩睇了青柳一眼,心里暗道,看来阿明上次说的不错,这小姑娘长的真的比画上的还要好看,只是光好看又有啥用?关健还是看她能不能生出个儿子来。 堂屋里生了一盆炭火,将屋里烘得热乎乎的,八仙桌上烧好的小菜被姚家娘子热了一遍又一遍,现在终算可以掀开盖子了。一家人按正统的长幼次序坐下,鲁昌轩让姚娘子叫钱氏出来吃晚饭,稍倾,姚娘子回来说钱氏头痛,不想吃晚饭了。 “好吧,等歇你端点进去给她,我们先吃吧。”鲁昌轩心里明白钱氏的头痛是怎么回事,所以淡淡地关照姚娘子一声,然后率先拿起了筷子。 鲁荣明不由暗暗皱了眉,心说上次还很大方地说做大做小都由我说了算,可是我们一来就开始摔脸子,显见得那些话都是言不由衷的鬼话,只是不知道她那样说的目的何在。 青柳之前听鲁荣明说过钱氏的事,现在一听就知道人家是因为她进门而不愿出来相见,她也不知道怎么应对,所以只是低头吃饭。她的饭碗里被周氏和华娟挟过来的菜堆得高高的,差点碰着了她的鼻子,窘得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吃才好,再加上她的胃里从早上起就一直不太舒服,现在根本吃下东西。 旁边的鲁荣明看到她为难的神情,便伸筷过来把她碗里的一些菜夹到了自己碗里。 “怎么了?小姑娘不爱吃这菜吗?”这些菜都是姚娘子烧的,她自然很是关心席上各位的口味。 “不是,她今天上了船就身子不适意,估计是晕船了。”鲁荣明解释说。 正吃着饭的周氏听了这话,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欣喜,她微笑着吩咐姚娘子:“既然小姑娘晕船,那么她肯定想吃点汤啊什么的,你去给她做一碗蛋花汤吧,再放点榨菜丝和肉丝,可以有点鲜味。” 姚娘子答应着去了。 “小姑娘。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将就着吃一点吧。”周氏说着。挟了一筷大头菜炒肉丝到青柳碗里。 “谢谢姆妈。”青柳乖巧地谢过,挟起大头菜尝了下,觉得清淡爽口,很是鲜美,因此合着饭吃了些。不一会儿蛋汤上来。周氏又不停地用调羹舀汤到她碗里,劝她多吃一些,弄得青柳莫名其妙,但又不敢违拗。只得强自把一碗饭全吃了。 饭后,姚娘子将桌子收拾干净,端来瓜子炒豆糖果柿饼。(.)又泡了一大壶茶放到桌上,一家子聚在桌边聊天。 青柳打开带来的大包裹,取出新媳妇为婆家人做的布鞋来,周氏接过为她做的小脚鞋细细端详了一遍,看到鞋底纳得针脚细密针距一致。鞋面轻软平整,穿在脚上服贴熨正,很是适意,刚才的担心立刻烟消云散。看不出小姑娘年纪虽小,但一双手却很灵巧。做出鞋子来竟如此挺刮。 “我不要布鞋我要皮鞋!”鲁荣胜嘟着嘴说。 “皮鞋上次不是给你了吗?怎么还要?”鲁荣明不解地问。 他一听顿时语塞。原来上次他拿了皮鞋后便穿了到处炫耀,就连下雨天都不肯脱下。泥一脚水一脚的几趟下来,一双新皮鞋就变成了一块旧抹布,穿在脚上直滑脚。 青柳最后拿出一双小小的粉红色绣花鞋,鞋头上还缀着一个颤悠悠的大红绒球,这双精致小绣鞋简直就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堂屋里的人看到后全都眼睛一亮,哇,好漂亮! “梅英,喜欢这鞋吗?”青柳将鞋托在手心里,向贴在姚娘子身后远远地望着她的小梅英递了递说。 梅英热切的眸子在绣鞋上盯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姚娘子,又看看奶奶周氏,忽然一扭身躲到了姚娘子身后不出来了。 “哦,原来梅英不喜欢这绣花鞋啊,那好我就要把它送给桌子穿了……”她的话还没说完,从姚娘子身后忽然闪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着过来,一把将绣鞋从她手里夺走,然后又迅速钻到了姚娘子的后面。 众人被这场景弄呆了,片刻的冷场后立刻轰地一下全笑了,那小小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小梅英。 也许是太喜欢这双绣花鞋了,见了客人一直会躲在姚娘子身后的梅英,穿上了鞋后,破天荒第一次自动走出来得意地向大家展示脚上的漂亮绣鞋。 青柳搂着她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小姑娘立刻唧唧咕咕地笑起来,一边的鲁荣明看了大为感慨,心想青柳这丫头真的很有小孩缘,没有一个小孩不喜欢她的,小坚是如此,现在梅英又是如此。 看着青柳和梅英的亲热劲,大家正觉得有趣,忽然听得一声厉喝:“梅英!过来!” 所有人抬头一看,堂屋门口站着的正是钱氏,她拧眉竖目地瞪着女儿,怀里抱着那个已经四个多月大的婴儿。 梅英冷不防受此一吓,看着她娘声色俱厉凶神恶煞般的样子楞怔半响,忽然嘴一扁便大哭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鲁昌轩不悦地道,“她在这里玩得好好的,又没有调皮,碍着你什么事了?再说刚吃过饭,就让她在这里再玩一会儿吧。” “哦哦,梅英别哭,别哭了。我们梅英很乖的,对不对?让她在这里再玩一歇歇吧,她和新姨很对脾气呢,阿明大娘你看,新姨还给她做了一双漂亮的绣花鞋呢,乖囡对不对?”周氏赶紧把梅英搂进怀里哄着,梅英不哭了,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女儿,我想让她回来就得回来,她的娘是我不是什么新姨!”钱氏面无表情地说道,怀里的小婴儿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堂屋里的人,忽然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也不知道她是对谁在笑。 “这也是我的女儿,你想把她叫走,也得看我做阿爸的答不答应!”一直默不作声的鲁荣明冷冷地开了口,话里充满了火气。这女人也太不象话了,这不明摆着想让他和青柳难堪么?而且她刚才的话夹枪带棒的连公婆都一并骂进去了,她倒底想干吗?(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三十一章 新妇进门(3) “这也是我的女儿,你想把她叫走,也得看我做阿爸的答不答应!”一直默不作声的鲁荣明冷冷地开了口,说出的话就象是一个个冰雹。[]这女人也太不象话了,这不明摆着想让他和青柳难堪么?而且她刚才的话夹枪带棒的连公婆都一并骂进去了,她倒底想干吗? 钱氏被冰雹砸得一时语塞,怔怔地伫立片刻,一语不发转身便走,临走前向青柳投去阴冷怨毒的一瞥,让一直置身世外看着这一切的青柳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钱氏这一闹,顿时扫了大家的兴,堂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姚娘子首先打起了哈欠,然后就牵着梅英回房睡觉去了。接着华娟和鲁荣胜也一个个溜了。 “阿爸姆妈,已经很晚了,你们也早点歇息吧。”看到父母的脸色不好看,鲁荣明知道他们还在为刚才钱氏夹枪带棒的话生气,很是过意不去。 “唉,阿明啊,大娘的事看来还得由你出面去解决,她心里一直有疙瘩没有解开,你和她终究夫妻一场,有些话好好和她说说,只要她想通了,这家里才能太平啊!”鲁昌轩叹了口气说。这媳妇真是太死心眼了,生不出儿子不就是你的事么?现在男人再讨一个进门,日后生下儿子来,鲁家有了后,你在鲁家的地位不是更稳固了么?怎么这么想不开还要寻事让大家不开心呢? “嗯,我知道。(.)”鲁荣明答应着,心里却说,这女人是咸淡不进,我什么话都和她说过了,但她根本听不进去,我还有什么办法?罢罢罢,明天再找时间和她谈一次,看她什么反应吧! “还有,我和你娘商定腊月廿四为你们办酒。你舅舅姑夫叔叔伯伯那里我都已将请帖发过去了,厨师也早已请好。只希望到时老天爷能照顾点不下雨就好了。” 鲁荣明唯唯诺诺地应了。 鲁昌轩夫妇的神色这才放松一些,叹着气回房了,青柳恭敬地在旁边垂首相送。 “明哥哥,我该叫她什么?”看到堂屋里没人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青柳这才抬眼看着鲁荣明问道。 “那个……叫她一声姐姐吧。”他知道她问的是谁。看着她清澈而澄净的眸子。心里忽然一阵难过,才刚进门就让她卷进了一场遭遇战,这对只有十六岁未谙世事的她来说真的是太残酷了。 他将她拥入怀中,内疚地说:“心肝。真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明哥哥别这么说,这都是青柳心甘情愿的。只是姐姐的脾气真的不太好……”想起钱氏刚才投过来的那一眼。她还心有余悸。 “以后你离她远点,反正我们一年难得回家一趟,不用多理她就好了。” “可是,仔细想想其实姐姐也蛮可怜的,她肯定非常恨我。因为是我把你给抢走的。我想,我们现在还是去看看她吧,和她说说话,让她心里的气消一消。”青柳仰起头来殷切地望着他。 “现在就去?这个……不太合适吧?还是明天再去吧,现在她可能已经睡了呢。”鲁荣明迟疑地说。钱氏刚才吃了瘪。现在说不定还在气头上,两人现在过去。岂不是撞在枪口上? “看到我她今晚怎么可能睡得着觉?”青柳轻轻笑着说,“朱姐姐和我说过,见了她要先礼后兵,如果她客客气气待我,那么我也会亲亲热热对她……” “呃,好吧……”没想到朱太太临走前还对她面授机宜了,只是不知道授得是损计还是益计。 钱氏的房门紧闭,他敲了敲,里面没有一点声音,就连婴儿的哭声也没有。 “看到没?我说她睡下了吧?我们还是回房睡觉,明天再来吧。”鲁荣明摊了摊手说。黑暗中只看到青柳闪闪发亮正在思索的双眼,看不清她的表情。 青柳没有理睬他的话,她走到门前,慢声细语地说:“姐姐,青柳知道你还没有睡着,你不开门只是不想见到我,对不对?可是在这事上,青柳也是身不由己,喜欢谁不喜欢谁得看明哥哥的,相信姐姐也和青柳一样也是非常喜欢明哥哥的,既然喜欢他,那么我们就不要为难他,好吗?只要他高兴了,阿爸姆妈也会跟着高兴,这样岂不是‘家和万事兴’么……” 青柳正说着,门突然呼啦一声开了,房间里没点灯,门里站着一个黑影,冲着门外的青柳怒气冲冲地说:“别在这里猫哭老鼠假慈悲!把我的男人抢走了又在这里假惺惺的装好人,我不想听这些废话,快滚!”说完,不等门外的两个人有所反应,门就‘砰’一下重重关上了。 青柳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幸亏后面有鲁荣明护着,才没有撞到外屋的桌子角上。 也许是被惊天响的关门声吓醒了,屋里的婴儿忽然大声啼哭起来。 “你这是在发什么疯?”鲁荣明心里的火一下窜到了脑门上,他恨恨地嚷了一句,拉了青柳就走,青柳还想再说几句,但他不让,硬把她扯出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鲁荣明就被父亲叫醒,说是要去雁城买点南货,因为东西太多,他一个人拿不了,让他跟着一起去。 他起来穿好衣服看到青柳仍然懒懒地躺在床上不想起来,试了试她的额头觉得没有发烧,以为她昨天的晕船还没有好,便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说:“心肝再睡一会吧。阿爸这么早就起来去雁城买东西,肯定隔夜就关照过姚婶让她早点起来烧早饭了,所以心肝别起来了,安心睡吧。” 雁城有习俗,新妇进夫家的第二天得先于公婆起床烧早饭,所以昨晚睡前,青柳就一直念叨着让他早上早点把她叫醒,只怕误了时辰。只是现在她的身子软得没有一点力气,所以才在床上一赖再赖拖到现在。 听得鲁荣明这么说,青柳还想强撑着起来,可没等她穿上衣服,一阵头晕袭来,让她不得不又软软地躺下了。 “你看看你看看,让你再睡一会儿还不服气!”正想出门的鲁荣明一见,忙回身嗔怪地说,“别起来了,今天也没什么事,那么早你起来干什么?我跟阿爸去县城买干货,要到半上午才能回来,你就乖乖地睡到我回来再起床吧。你晕船还没好,姆妈肯定不会怪罪你的。要是饿了,就让姚嫂给你煮碗面条,知道吗?”看到青柳点头,他这才放心地去了。(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三十二章 青柳怀孕了! 鲁荣明父子两个几乎将整个雁城跑了个遍,这才把所有想要的东西买齐。 当鲁荣明挑着一担干货鲜菜和父亲二人回到家里已经快到巳时,一进院门,他看到青柳正蹲在井台边洗东西,过去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她洗的竟然是尿布。再看青柳,脸色苍白神情疲惫,一向红润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两只手被井水浸湿后又遇冷风一吹变得通红不堪,看到他回来,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低声说:“你们回来啦?” “怎么是你在洗尿布?梅英娘呢?”他的脸顿时凝成一块冰,寒声问道。 “嗯,姐姐在房里给小孩喂奶呢,她说小孩离不开她,所以我就帮她洗一下……”青柳说着就想起身,但两腿还没站直,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唬得他赶紧扔下挑子,抢步上前,一把将她搂住,嘴里大喊“姚婶快来”,一边抱起青柳就进了房。 “阿明娘也真是胡闹,这么冷的天,看到小姑娘洗尿布怎么就不拦着呢?”跟在后面的鲁昌轩不满地嘀咕着,一边将儿子扔下的担子挑进了屋。 “阿明,小姑娘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她早饭没吃,是不是饿晕了?我去烧碗糖水来!”听到叫声,姚娘子急急跑来,看到青柳脸色不对,便转身要走。 “姚婶!”鲁荣明叫住她,脸沉似水地问道:“谁让青柳洗尿布的?是我娘还是梅英娘?” “你娘看小姑娘没吃早饭,就去镇上请郎中了,没多久梅英娘就把小姑娘叫起来要她洗尿布。我和她说小姑娘身体不适意,连早饭都没吃,你娘为她请郎中去了,你让她洗尿布可别累坏了她,她还是个小姑娘呢。可她冲我直白眼,说一餐不吃又饿不死人的,哪那么娇气用得着请郎中?我只是让她帮着洗几块尿布而已又不是干什么重活。累得着她吗?我一听这话说得呛人,就没再多说……” “明哥哥。尿布是我自己要洗的,和她没关系,别……别去为难她……”床上的青柳悠悠醒来,听到姚娘子的话,一把抓住正要暴走的鲁荣明。低低说道。 “听着心肝,乖乖地睡着别起来。那事我会处理,和你没有关系。”鲁荣明俯身说道,看到青柳苍白虚弱的样子。心痛得连身子都颤抖起来。早知道钱氏会乘他不在时折磨她,今天他就不该离开。 “小姑娘怎么样了?好点了没有?”鲁昌轩放好东西过来,一迭连声地询问着。看到面色铁青的儿子出来,便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跟在鲁荣明后面出来的姚娘子和鲁昌轩低声说了几句,他跺了跺脚说:“大娘糊涂啊,她怎么能这么做呢?” 鲁荣明一阵风样刮到钱氏房里,看到她正若无其事地给婴儿换着尿布。听到有人进来,连头也没有抬。 “是你让青柳洗尿布的?”他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但说出来的话却冷得象九天寒冰。如果不是他尚有一丝理智,也许此刻他攥紧的拳头已狠狠地落在这恶毒女人身上了。 “怎么了?她不是叫我一声姐姐的么?让她给我们的女儿洗块尿布都不行的么?”钱氏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说。 “你把自己的东西清理后打个包。下午我让人把你送回娘家!”他不想再和这女人多说一句话,面无表情地扔下硬帮帮地这句话后。转身就出去了。 “凭什么?鲁荣明你凭什么赶我回家?”身后传来不似人声的嘶吼。 “钱余妹你给我听仔细了,我和青柳是在上海社会局里注过册的,因此,她才是我鲁荣明唯一合法的妻子,而你,不是!”鲁荣明回过身来,瞪着她有些扭曲的胖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注册不注册的,我不管!反正我比她先进鲁家门,不管你们注了什么册,我都是大老婆,都能管着她!” “别忘了,现在不是清朝而是民国了!民国政府只准一夫一妻,所以,我鲁荣明的妻子只有青柳一个!” “那我呢?我算是你的什么人?”钱氏眼睛血红神情狂乱,早上起来头发还没梳理,脑后发髻散乱,看起来就象个疯子一般。 “按民国政府的规定,我和你只是同居关系而不是正式夫妻,如若你愿意留下,我鲁荣明也不是个绝情的人,你可以在鲁家继续待下去,青柳也可以叫你一声姐姐,但我和你,从此只是兄妹关系;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走,这些我早就和你说清楚了的……可是现在,你显然不想在鲁家好好地待下去,整天寻事,闹得家宅不宁,今天又去折磨青柳,就凭这些,我就能休了你……” 他正想再说下去,忽听得外面有陌生人说话声,于是停住话头扔下处在暴怒边缘的钱氏,出来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背着一只小箱子跟在周氏后面进了院子。 “阿明啊,我把陆先生请来了。小姑娘呢,她还在睡吧?”周氏看到儿子,便笑微微地说道。 “陆先生?哦,就是郎中先生吧?”鲁荣明一听便明白了。 “是啊。你这个小囝啊,都是做爷的人了还不晓得自己女人的事情……”她回过身来对那个郎中陆先生说:“先生,跟我到这房里来。” 回头看到大儿子还楞楞地站在那里不动,摇摇头,喊了一声:“小姑娘早饭没吃,去灶间让姚娘子烧两碗糖汆蛋来,多放点糖,陆先生也要吃的。”说完就引着先生进了青柳的房。 鲁荣明立即去了灶间,和姚家娘子复述了一遍周氏的叮嘱。 姚娘子刚烧好一碗红糖水,一听这话立刻又把糖水倒进锅里,从碗橱里摸出四个蛋来打进去。 “哈哈,恭喜阿明啊,你又要添丁啦!“姚娘子边用铲子拨动着锅里的蛋,边笑嘻嘻地说。 “这个……不会吧,难道青柳不是生病而是怀上了?”鲁荣明一下子不敢相信,他瞪大两眼吃惊地说。 “没错,你娘的眼光一向很准的,上两次你大娘怀上时都是她看出来的,当时连大娘自己都还木知木勾(当地土话,指浑然不知)呢。” “真的?”他的一颗心忽然剧烈地跳起来。 “当然是真的了。等歇看郎中先生出来怎么说吧。”姚娘子边说边麻利地拿过碗,将烧好的糖汆蛋盛进去。 “阿明爷,阿明,大喜呀,我们家里又要添丁啦!”周氏颠着一双小脚,喜笑颜开地从青柳房里出来,大声叫喊着。 在她后面,陆先生也一脸笑容地跟了出来。 东屋门口,给婴儿换好尿布追出来想责问鲁荣明的钱氏听到喊声,立刻怔住了,片刻之后两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三十三章 执掌酱园 三年后,上海,清明后。 校场路万有酱园店堂里,时近中午,店堂里顾客不多,柜台边只有两三个人或打酱油或买酱菜。 头戴黑色礼帽身着蓝色长衫怀里夹着黑皮包的鲁荣明匆匆从外面进来,那个学生意的小毛头现在已经成了店里的伙计,看到他进来,恭敬地鞠了个躬:“鲁经理好!” “嗯,张先生呢?在不在?”鲁荣明随口应了一声,站住伸手取下礼帽问道。 “张先生在,她今天上午没出来,一直在帐房里做帐呢。”小毛头巴结地说。 “哦,知道了。有顾客来了,快去招呼吧。”鲁荣明点点头,就向里面帐房间走去。 帐房间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这才推开门进去。 “我回来了。”鲁荣明一进门便嚷着,他回身把门掩上。 帐桌后面坐着一位正低头边记帐边拨算盘的年轻女人,看到他进来,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绽出一个甜甜地笑容:“明哥哥来啦,宋老板的那批黄豆说好了么?”这女人正是青柳。 听得青柳发问,鲁荣明并不急着回答,他大步过去坐在帐桌前的红木椅上,将怀里的包放到了桌上,帽子则扔到了桌子的笔筒上,取过桌上的杯子,发现里面有半杯茶,便咕咚咕咚牛饮起来。 然后用手抹了抹嘴,身子前倾趴在桌上,眼睛一瞬不瞬笑眯眯地地盯着青柳,看得她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现在青柳的打扮和三年前大不一样,只见她一头乌发烫成大波浪随意地披散在肩上,额头光洁细腻,身着一袭小竖领白底紫花宽松长袍,玉颈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耳上佩戴着镶金珍珠耳环,宽大的衣袖里伸出一截嫩藕似地皓腕。上面戴着一只翡翠玉镯,更衬得肌肤如雪;拨弄算盘珠子的手指犹如羊胎玉脂瓶一样白净滑腻。脸上未施粉黛。但却清新动人,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到脸上,使得她的发丝和脸上的细小毫毛均晕出淡淡的金色光泽。 和三年前相比,她少了些青涩多了点成熟,也丰腴了不少。显得更加的妩媚娇艳,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少妇的美妙风韵和儒雅气质,这是三年来埋头于书卷里熏陶出来的。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还是不小心把墨汁涂到脸上了?”看到鲁荣明盯着她看。她不由诧异地问道,放下毛笔,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 “哇。心肝真是太漂亮了,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好看呢?”鲁荣明笑嘻嘻地说。 “去!没正经的,天天看还没看厌么?”知道他在调侃,青柳娇笑着白了他一眼,重又拿起了毛笔。 “就是说嘛。我自己也觉得奇怪,都看了三年了,可是怎么还老是看不够呢?每次看都觉得比上次看到的还要美,简直美得得不可方物,你说我怎么可能看得厌?”被青柳媚眼一抛。鲁荣明的骨头更加轻的没有四两重,嘻皮笑脸地说。 “好啦。别耍贫嘴了,刘老板那里的豆子倒底定下来没有?”青柳一边往帐册上记着帐一边问道。 “那件事处理好了。那老狐狸一直在向我哭穷,说他从乡下收来的黄豆成本是多么的高,多么的不容易,想让我给他再加一成价钿,但是我没松口。今年收进来的黄豆价格已经比去年贵了不少了,再加价,下半年我们的酱油做出来怎么卖?难道也跟着往上涨么?”说到这事,就让他气闷,但是,他也很是无奈。 现在酱园上下二十几号人全都靠他撑着呢,他不得不又扮红脸又扮白脸地和那些黄豆贩子打交道。 两年前,万老板早晨起来突然倒地不醒,经送到仁济医馆诊断为中风,那些洋医生说他脑子里有血需要抽出来,但是他女人坚决不肯,说脑子怎么能轻易抽血,万一抽死了还落了个异乡鬼,还是回家请郎中医吧。 当时正值初冬,正是酱油销售高峰时期,万老板这一倒下,酱园里没有了主心骨,工人们人心惶惶,有怕拿不到工钱磨洋工撂挑子的,也有的逼着老板娘预发工薪,更有人干脆将几大缸酱油封存起来占为己有,扬言要用此折算工钱。 万老板女人平时不大在酱园抛头露面,因此根本镇不住场面,她一看慌了手脚,便想廉价将酱园盘出去,得些洋钿后既可以回老家给万老板看病,还可以用作以后孤儿寡母的生活用度。 此言一出,酱园里更是沸反盈天乱成一团,在万老板手里苦心经营了数年的万有酱园眼看着便要毁于一旦。 当时鲁荣明因为青柳刚刚难产生下一个儿子不久,他请了假在家里照顾母子二人,对酱园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当三伯伯鲁昌林跑来告诉他这一切时,他不由惊呆了,万有酱园在当时的上海滩酿造业里虽然排不上号,但数年来的盈利一直很是稳定,也养活了一批雁城乡里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他,如果酱园一易主,他们便很难再找到有这么稳定收入的工作了。 他一夜未眠,第二天,便找到万老板女人,请求她别把酱园卖了,说他愿意扛下酱园里的一切经营事务,为期一年,到时如不能让酱园重新走上正规,使酱园亏损,他将承担亏损额的百分之七十。同样的,如果盈利,那他将提取利润的百分之五十作为报酬。 万老板女人一听,觉得他的提议对自身利益损失不大,再加上酱园是她男人一生的心血,她本来也不想卖掉它,实在是近亲之中无人懂这一行,所以才出此下策。退一步说,最后就算是亏损了,她也只需要承担一半债务,那时再卖掉酱园也能到手一笔不少的洋钿,足够她过好下半辈子了。因此便答应了他的要求,并正式聘请他为万有酱园的经理,总管一切事务,任期一年。 鲁昌林知道侄子的决定后大吃一惊,说他真是胆大包天,万一亏损,他拿什么来赔偿?后听侄子细细分折后,觉得他的选择也许是对的,事已至此,只能拚一拚了,于是便留下来帮他。 接下去,鲁荣明用收进来不多的几笔营业款遣散了部份不愿再做下去的工人和伙计后,又组织了几个人,四处奔波联系老客户拉进新客户,至年前,便将仓库里的酱油全都销了出去,留下来的人全都拿到了一个肥肥的红包欢天喜地地回家过年了。 年后,他重新招进作场工人,专挑年轻力壮没有家室负累的乡里小伙子,接着马不停蹄地进原料,维修匾、桶、缸等设备。至于酿造质量这一块上有三伯伯负责,他大可以放心。只是因为自己天天在外面跑销售跑采购,有时难免在记帐上有所遗漏,有心想雇用一个帐房,但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 此时青柳生产后身子已完全恢复,看到他天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人也瘦了一大圈,于是便心疼得提出来让她来做帐房先生,鲁荣明一听,先还有些担心,怕她记不灵清反而误事。 想不到一个月试下来,那帐记得竟然比他自己的还要清楚仔细,有些帐目不用翻开帐本查看,她就能一字不差地给你报出来,这一来让他大为折服,此后索性将记帐这一块交给了她,自己一心一意地跑采购和销售。在他们三个人的同心协力管理下,酱园经营得越来越有起色,没多久就走上了正常轨道。 一年后,鲁荣明将青柳结得清清楚楚的帐本交到老板娘那里,那女人一看傻了眼,这一年酱园的盈利居然比万老板在时还要多上一成,这才让她心悦诚服,非常放心地将酱园完全交给了他们。 据说,一直昏迷不醒吊着一口气的万老板听说酱园被鲁荣明接手经营得很好后,第二天便咽气去世了。 “嗯,是啊,现在一年比一年难做,这段时间的菜也在涨价,以前鸡毛菜一斤只要两文钱,现在涨到五文了,比三年前贵了一倍多呢。”听了鲁荣明的话,青柳也颇有感触地说。 “嗨,现在的世道乱糟糟的,今年不知道明天的事,过一天算一天吧。今年再做一年看,要是到年底结算出来不赚的话,我们就向老板娘请辞回雁城去开酱园。总之,天无绝人之路嘛!”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只挂链怀表看了看,“十一点快到了,你快把帐记好,我们一起去吃中饭。” “嗯,今年酱油酿造成本增加了,估计利润也会相应减少,到年底时再说吧。你等等,有几笔我记下就好了。”说完,青柳便低头记数。 鲁荣明关切地望住她:“心肝,小毛头说你一上午没出去,一直闷在屋里,现在你有五个多月身孕了,渐渐显怀,可不能太操劳了,不然,累坏了我可不依。” “明哥哥是心疼我还是心疼我肚子里的小囡啊?”青柳记完最后一笔,抬头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地说。(未完待续) 第七卷 第三十四章 大结局 “都心疼。”鲁荣明笑着说,“当然更心疼你,你是我的小心肝嘛。嘻嘻,没想到我鲁荣明福气真好,当年在火车上竟然检到了个宝贝蛋,不仅人长得漂亮,还聪明乖巧,一手珠算赛过我不说,连小揩字写得也比我漂亮,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看看左右没人,起身凑近来轻声说:“还特别会生儿子,小峰才两岁多,就又怀上了,这次肯定又是个儿子……” “呸,没正经!”青柳轻斥一声,手里毛笔朝他脸上点去,但被他灵巧地躲开了。 她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怎么知道这次又会是个儿子?” “你忘了你家男人会算吗?你上次怀小峰时我算得准不准?”说着,鲁荣明绕过帐桌把青柳拉起来自己坐下,让青柳坐在他腿上,生怕碰着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小心翼翼地环抱着她,用脸擦着她细嫩的粉腮。 “嗯,算你厉害。”青柳白了他一眼,接着脸上露出思念的神情,“小峰送到雁城都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会乖乖吃饭,还会不会一想起我来就哭个不停吵着阿爸姆妈啊?” “不会不会的,小孩子离开爷娘开始几天都会闹腾,过几天就没事了。嗨,要不是你又怀上了,朱太太夫妇又回了老家,我可舍不得把那么小的儿子送到雁城去呢。” “还说呢,你要不送去,阿爸姆妈天天想得要命,十天半个月的就写信来让你把小峰送去给他们看看,你吃得消吗?”青柳用一根葱白手指在他额上点了一下。 “嗯,就是嘛。再说酱园里越来越忙,你的身子也越来越沉,再要照管小峰确实太累了。雇个保姆在家里也不放心,还是送去雁城好。你不知道,一看到孙子。我爷娘不知有多开心多宝贝呢。再说,”他在她的嫩脸上使劲亲了一口。脸上浮起一个邪恶的笑容说,“小峰不在,我们两个晚上亲热时就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了,是不是?”说着偷偷解开青柳腋下一个衣服盘扣,一只手不老实地伸进了她的衣服里。 “去!”青柳一把拍掉了他的手。从他怀里挣脱下来,整了整衣衫,“别忘了,这里是酱园帐房。可不敢乱来。”说完便收拾好帐册放进抽屉里锁上,抬头对嗒然若失的鲁荣明说:“还傻坐在那里干吧?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走吧。”说着。便款款地移步往外走。 到了门口,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担忧问跟在身后的鲁荣明:“你说,小峰在雁城老家,钱姐姐她会不会乘着阿爸姆妈不在时溜到家里虐待他?” 其实这个问题是她自儿子送走后一直担心着的。但她不想让鲁荣明觉得她是一个多疑小气的女人,这才没提起,但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 三年前,堂屋里钱氏向她投过来的那个阴冷怨毒的眼神至今让她一想起来仍然直打颤。要是钱氏对年仅三岁的小孩下手。那真的太容易了。 “不会的,那女人回娘家三年了。一次都没回过鲁家,最近听说快要嫁人了,这节骨眼上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想着要去害小峰?况且,阿爸特地给小峰找了个保姆一步不离地照看着,所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鲁荣明过来,搂着她的肩,安慰道,“ “哦,这我就放心了。”青柳这才把心放下。 也不知怎么搞的,自生下儿子小峰后,她就象一只护犊的母豹,成天用多疑而又警惕的目光关注着儿子周围的一切,生怕他受到一丁一点的伤害。 “姐姐,姐姐!”两人正相携着穿过店堂后门往膳堂走,忽听得后面有人叫,回身一看,是小芋头夫妇俩。 小芋头比三年前看起来健壮了些,不再显得那么单薄,脸色也红润了许多。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挺着个大肚子的小媳妇,那正是俞敏雅。 怀了孕后的俞敏雅看起来比原来几乎胖了一倍,她本来就瘦小,现在猛然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就象抱着个大枕头似地,显得臃肿不堪,原本没有三指宽的小脸现在就象吹气一样吹成了发面馒头,把一双本来很大的眼睛挤成了肿泡眼,如果不是经常看见,咋一见还真认不出她来。 “呀,弟妹肚子这么大了,快要生了吧?”青柳笑着说。 “是啊,俞妈说就这几天的事了。我姆妈让她给小毛头做几双软底小鞋子,可她真笨,做了好几双,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了,一直做不出适合小毛头穿的鞋子来,所以想让姐姐剪个鞋样。” 一旁的俞敏雅听到小芋头损她,便委屈地低下了头,眼里盈起的泪珠差点滚落下来。 青柳看到,忙过去抚着她的肩安慰道:“没事没事,我等会就给你剪个鞋样,你照着做就是了。“ 正说着,小芋头忽然发现了青柳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由瞪大眼睛吃惊地说,“姐姐怎么又怀上啦?这也太快了吧?” “快什么?小峰虚岁都三岁了呢,现在怀不是正好吗?”鲁荣明瞪了他一眼说。 “呃,这次姐姐怀的是儿子还是小姑娘啊?”小芋头歪头问道。 “儿子。”鲁荣明不等青柳回答便抢先答道。 “明哥哥怎么知道?姐姐肚子还没怎么大呢。”小芋头不服气地说。 “我就是知道,心肝怀小峰时我就算出来是个儿子,结果怎么样,没算错吧?这次肯定也是。”鲁荣明得意地说道,接着睨着小芋头说:“你呢?你的豆芽菜怀的是儿子还是小姑娘啊?” “不知道。明哥哥会算,那就给她算算吧。”小芋头充满希冀地望着他说。 “嗯,肚子这么圆而扁,可真的不好说……对了,走几步看看……哈,男左女右!小芋头,豆芽菜怀的肯定是个女儿!”鲁荣明绕着俞敏雅转了几圈,就象个神汉一样嘴里念念有词,最后一拍大腿下了结论,那神情怎么看都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小芋头听了心里有些不高兴。但随即眼珠一转,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把嘴凑到鲁荣明耳边低声说:“明哥哥,姐姐一连给你生了两个儿子,要不等她生下这个后让她帮我生个儿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头上就遭到了重重一击,鲁荣明咬牙切齿地说:“你敢!” “姐姐你看明哥哥欺负人!”小芋头摸着头委屈地向青柳告状。 “活该!谁让你油嘴滑舌的乱说话?以后再这样。连我都要在你头上狠狠拍一掌,你试试?”青柳笑着说。 “听到没?我的心肝怎么可能不帮自己的男人而去帮你?”鲁荣明得意地说。 “嗯,等姐姐生下来,我要做小毛头的过房爷。” “不行。过房爷的人选早就定好了,还轮不到你呢?” “不会吧?是谁那么早就定下了?”小芋头吃惊地叫道。 “是吕大哥啊,早在小峰出生时。他就和我们说好,只要是我们俩生的小孩,全得叫他过房爷,哪里轮得到你小芋头?”鲁荣明乜斜着眼睛看着他说。 “哇,这不太公平吧!他不是已经是小峰的过房爷了吗?怎么还霸着没出生的。这太没道理了吧?” “好吧,那你和他讲理去?要是你和他能讲得通,心肝肚子里的小孩出生后就叫你过房爷。” 小芋头一听顿时气馁,他怎么敢去和那个巡捕房的凶神讲这种道理?不被他找麻烦就是好的了。 “那好吧,我以后做小峰的丈人总可以了吧?”小芋头嘟囔着说。 “什么?”鲁荣明和青柳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一齐诧异地问道。 “明哥哥不是说豆芽菜会生姑娘的么?那以后让我家姑娘嫁给你家小峰好了,那时我们两家就成了儿女亲家。我还是小峰的老丈人呢。哈哈,还是这样好,以后我们还是亲戚哦!”说到这里,小芋头越说越高兴,最后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那你就慢慢等吧,如果到时候我家儿子不喜欢你家姑娘,你别让你家姑娘等老了嫁不出去就行。我们要去吃午饭去了,我家儿子肚子早饿了呢。”鲁荣明揶揄地说,说完就拥着青柳要走。 “芋头你下午到我帐房里来拿鞋样,就别让妹子来了,她身子这么重,跑来跑去不方便。”青柳走了两步,忽然记起鞋样的事,便转身关照着。 小芋头一听欢喜得刚想答允,一旁的鲁荣明抢着说:“没事,等会你剪好了,我会给他们送过去的,就不劳小芋头跑一趟了。”说完便向气呼呼的小芋头做了个鬼脸。 “你也真是的,干吧那么小气?取张鞋样而已,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看把小芋头气的……”看到小芋头他们离开的背影,青柳剜了鲁荣明一眼,嗔怪地说。 “嘻嘻,我是存心逗他玩的,想起这小赤佬以前老是缠着你的情景,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呃,对了,吕大哥去广州一个多月了还没回来,不会有事吧?他走之前说一个月就会回来的,可现在都一个半月了哦。”青柳担忧地说。 “大哥应该不会有事的,他是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探长,这次又是去广州公干的,谁敢惹他?也许大哥在广州那里有事耽搁了,一时回不来也说不定。”鲁荣明分折着说,其实他也担心着吕振武的迟迟不归,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罢了。 “哇呀,怪不得刚才我一直打喷嚏,原来是小兄弟和弟妹在背后念叨我啊!”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怪叫,不用回头,他们也知道是谁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