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香》 第001章 寄居孤女 大楚十年,帝京东郊,临巷。 正是暮春初夏。 柳絮纷飞,在这低矮的巷口显得无比曼妙自由,看着繁杂却又自成一景。街间小贩笑闹叫卖,熙熙攘攘的过路人将一条通道堵了起来,正好达成了水泄不通的理想格局。临巷挨着十景同街,风光正好,城民亦多。俗语云大隐隐于市,是藏身的最佳之地。 孟罗衣惊慌失措地挤了出来,手扣着腰部头也不回地往前冲。身边一片谩骂声渐渐远去,直到四周渐渐清静,那若有似无的“抓小偷啊”的尖锐声音再也听不见,她才慢慢歇了下来,微微喘着气掂了掂手里的重量,这才满意地将东西收回到怀中,迅速地变换了下发式,再脱下外襦裙穿到里面,反拉了原本穿在内里的罗衫变换了衣着打扮,施施然地转往另一个巷口,端起稳重的微笑迈着小步子渐渐行去。 “我说孟姑娘啊,您这是往哪儿去了?嗯!” 人未见,声已闻,孟罗衣笑容不变,微微俯下身道:“回妈妈的话,前日有嬷嬷言道罗衣不通世情,这不,罗衣遵照嬷嬷的嘱咐,前往市井陋巷走了一遭。” “姑娘还真是好学得紧。”陈妈妈端起架子,堵在后园一处角门口,嘴角浮起轻蔑的笑,“只是,孟姑娘难道不知,今日晨早,宫中来了教习嬷嬷察看府中各位小姐礼仪规矩的学成状况。孟姑娘不在,这可是就将‘万分之一’的入宫机会轻易地抛了出去呢。” 孟罗衣顿时惊慌道:“那、那妈妈,宫中教习嬷嬷可……可还在?” “那是自然不在了。宫中的嬷嬷多忙啊,不过孟姑娘倒是应该谢谢老奴,是老奴帮着隐瞒了姑娘行踪。若不然,姑娘私自出府,可少说也要挨上几鞭子的。” 孟罗衣连忙称是,陈妈妈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得意,眼角上挑望了她一眼。孟罗衣心领神会,赶紧伸手从袖口摸出一枚银角子,万分不舍地递给陈妈妈。陈妈妈不满地哼了声,这才移开她堵在门口的身体,放了孟罗衣进去。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孟罗衣虽然看不起这种人,却也不愿意去招惹她。能不得罪,自然就不要得罪,否则日子不好过的,也只会是自己。 摸了摸怀里今日的入账,孟罗衣神秘地一笑,越加赶了步子朝自己幽居的竹院而去。 巧娘已等候多时了。 “小姐!” “嘘……” 孟罗衣赶紧捂住她的嘴,轻声道:“回去再说,今日可是大丰收!” 巧娘跺了跺脚,追着孟罗衣进了屋,却仍旧是警惕地望了望左右才伸手拉了门,回转过身便是一阵懊恼的连珠带炮直直射向孟罗衣。 “小姐,你是千金小姐,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你这样下去,叫我、叫我如何对得起夫人,我、我有愧于夫人啊……” 孟罗衣撇了撇嘴,心想,巧娘已经是第二十一次这番痛心疾首了,可哪次不是最终被她哄得好好的?她不出去偷,难不成吃这府里的残羹冷炙不成?再说了,她偷的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的傍身银子,她专偷那些瞧着富得流油,却还不知道财不露白这个道理的“金主”,对于这样的人,少个一袋两袋银子有什么好可惜的。 “好了巧娘,今日我运气很好,就只‘挪用’了一个人的银子,接下来一个月我都不去了,可好?你别再嚎了,别人听去了会引起人家注意的。” 巧娘泪眼朦胧地望着她,问道:“真的?” “真的,比珍珠都真。” 孟罗衣点了点头,掏出怀里的荷包递给巧娘,“你数一数,看有多少。” 巧娘接过荷包认真数了起来。即使她觉得这钱来得不是正途,但这也是孟罗衣辛辛苦苦弄来的。她家小姐,为了她俩的生计都自甘为贼,她这个奴仆若是还表现出鄙夷和摒弃,那她觉得自己真的就不是人了。[.超多好看小说] “……那妇人胖得似水桶一般,一大把金饰插在头顶上,手上还带着好些个金镯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似的。”孟罗衣看着巧娘数钱,一边吹嘘着自己今日的战况,“就这荷包也是她戴在腰外面的。幸好她身边那两个家丁装扮的男子反应慢了些,不然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得手。”说着又有些瞧不起的样子哼哼道:“这妇人也怪,有那么多钱就别带出来,这荷包能有多少银子啊,值得她还带着人追了我两条街。” 话音一落,巧娘也将钱数完了。整整齐齐码在一边,一本正经地对孟罗衣道:“共有二十三两五钱,加上小姐仍存着的,满打满算也有将近一百两银子了。” 孟罗衣双眼一亮,却又瞬间熄灭下来,手扒拉了一下巧娘的胳膊轻声道:“巧娘,我们自请出府过日子去吧……” “不可!” 巧娘斩钉截铁地拒绝,孟罗衣懊恼地扭过身去。 她就知道巧娘不会答应。 “小姐,在将军府好歹你算半个主子,出了门去,别人哪还管你是谁,到时候任人欺凌,可就得不偿失了。” 千篇一律的说辞,孟罗衣差不多都听腻了。 主子?她算哪门子主子啊!有哪家的主子要靠着自己去偷银子来维系生活的?真是笑话! 孟罗衣摆了摆手,自个儿窝到了床上闷了起来。巧娘给她细细盖了被子,又好好地收好了放银子的地方,这才出了门,悄悄拉上了门把手。 门拉上的瞬间,孟罗衣就睁开了眼睛。 一年三个月零八天,来这里已经一年三个月零八天了。 从开始的茫然无措,到后来的坦然应对,再到如今渐渐的力不从心,孟罗衣颇有点疲惫。再世为人也就罢了,怎么比她以前还要不堪些?好歹她以前还是个运动员,腿上功夫一流也挣来了不少奖金,这一死,又一活,不仅变成了有爹生没娘教的拖油瓶,更甚至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生存。 若不是想保持着这原小姐“宁静姝好”的本来品质,她早就忍不住要骂一声“靠”了。 老天你就玩死我吧!爹娘不在也就罢了,你好歹给我个正经亲戚让我投靠,娇娇小姐能吃多少口粮?你倒好,把我弄到这将军府来坐有期徒刑。 巧娘也真是个蠢的,竟以为这将军府就那么能容得下她?这大腿是那么好抱的吗? 就凭她跟这将军府隔了八辈子远的亲戚关系,要人家把她这打秋风的当做正经主子来看待?巧娘真的是异想天开! “孟姑娘,四夫人要见你,赶紧收拾收拾起来吧。” 孟罗衣正思考地模模糊糊,门外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傲慢尖锐的声音传来。孟罗衣瞬间复苏身体记忆,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又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床边。 果不其然,没经过主人的同意,那扇本就不怎么牢固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门口一个插钗戴花的女人妖冶地横了她一眼,也不拿正眼看人就嚷道:“快着点,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啊。” 孟罗衣赶紧站起来微微福了福身,笑道:“劳烦红珠姐姐稍等片刻。” 红珠哼了一声,转头打量起孟罗衣的“闺房”。 极其简易的一架木质梳妆台,两口薄皮箱子,一张小床,再加了一口绣墩,比之她的房间还不如。 这地界她也来过好多次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梳妆台上连朵绢花都没有。红珠暗得意了一番,自己这丫鬟做得,比那正经的千金小姐还舒坦。 “红珠姐姐,好了。”孟罗衣整理妥当后轻声唤了唤她,红珠斜眼“嗯”了声,转身腰肢款款地带头走去。 巧娘估计是去后厨做活了。孟罗衣暗暗嘱咐自己注意规矩,尾随在红珠后面安安静静地跟着。 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小丫鬟,其中有几个见到红珠便哈腰问好,还一脸谄媚地笑。孟罗衣觉得奇怪,问好自不必说,那是规矩,可是笑得那么谄媚是什么缘故?难道红珠升职了? 孟罗衣正想着,前头走来一个婆子,见了红珠连忙弯腰点头:“红珠姑娘好。” “哟,秦妈妈这是往哪儿去啊?” 秦妈妈微倾着腰回话道:“我家那口子被五爷赏了十棍子,这不,我赶着回去给他敷药来着。红珠姑娘这是往哪儿去?” “没见后边这孟小姐跟着的嘛。”红珠“咯咯”笑道:“四夫人要她逗乐子解闷儿,还让我亲自去请来着。” “这话说的,谁不知道红珠姑娘现在是二爷身边的红人儿啊。”秦妈妈赶紧拍上了马屁:“这以后叫人的事儿就安排手底下的小丫鬟去做就得了,红珠姑娘身娇肉贵的,可仔细着自己个儿的身子。” 一席话说得红珠花枝乱颤,洋洋得意却也不失矜持地点了点头,扶着腰杆跟秦妈妈又客气了几句,这才带着孟罗衣往四夫人住的海棠苑而去。 孟罗衣始终低眉顺眼地装耳聋,可无人知道她这心里已经是翻天地覆了。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通房丫鬟?怪不得,红珠以前梳的髻甭管多复杂,总会有一些是垂下来披着的,今儿却是把头发全都拢了上去。按理说通房丫鬟是不能梳妇人髻的,红珠敢梳妇人髻,便只有一个原因——她获宠正重! 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成了二爷的通房丫鬟?这这这…… 孟罗衣只觉得四夫人真可怜。亲近的丫鬟被自己男人上了,从此以后自己多了个情敌少了个知心人。更难受的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这红珠虽然还只是个通房,却隐隐有跃过四夫人这个姨娘的态势了! 第002章 东风西风 将军府由已经离岗退休的老将军坐镇,老将军膝下五子七女,大爷早年打仗落了残疾,后郁郁而终,偌大家业便落到了府内二爷身上。 三爷是个纨绔,一屋子妻妾通房,老将军不喜欢他爱涂脂抹粉,将他赶了出去。四爷倒是合了老将军的眼缘,可惜在自个儿的亲事上违背老将军的意思,娶了个来自于寒门小户的的妻子,脾气暴虐的老将军大掌一挥,也将四爷给赶了出去。如今府内便只留下二爷和五爷,并三个未出嫁的姑娘。 二爷于女色上是个什么态度孟罗衣不知道,但孟罗衣却知道,身为二爷姨娘之一的四夫人是不大得宠的。府内五爷还年幼,老将军住在主院隔着她也远,除了来投奔那日见上过一次就再也没见过,倒是这二爷,远远瞧上过几次。 不说有多英俊潇洒吧,也算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四夫人温顺可人,就是不大会表现自己,每天巴巴望着二爷来她院子,可到月底一算,二爷留宿在海棠苑的时候可不多。 红珠能趁此上位,倒也不失为一项好本事。或许对四夫人来说也算是个机会――红珠是她房里的丫鬟,只要没被抬成姨娘,二爷要找红珠就得通过她,隐形中,四夫人也多了见二爷的机会。 “瞧你那呆样,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合了四夫人的眼。”孟罗衣正上下比算着这府内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红珠一个手指头戳过来,正好顶住了她的太阳穴,生生把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记住,今儿要是二爷来了,赶紧就退出来。我是不想听孟姑娘你说什么糟的粕的,也就四夫人能把你说的那些入了耳去。把四夫人逗开心了就自觉地告辞回去,听到了没有?” “是,红珠姐姐。” 红珠满意地点头,似是对自己这一番指挥很有成就感。孟罗衣暗暗笑了笑,随着红珠进了四夫人的厢房。 云烟袅袅,四夫人爱熏香,这儿的味道很浓。孟罗衣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见红珠已经福了礼,赶紧也上前拜道:“四夫人安,罗衣来迟了,四夫人莫怪。” 美人榻上半躺着一个削瘦的人儿,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粉面含春却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哀愁。这样的美人儿是个男人都会怜惜。 只是可惜将军府二爷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啊。 “四夫人,孟姑娘来了。” 红珠随意地福了福身,站到了一边。四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假意咳了咳,红珠便点头出了门去。 “罗衣,今日去哪儿了?前几日不是告诉你了,宫中会有教习嬷嬷来,让你别到处乱走么?”四夫人的语气里带了点儿薄怒,却是似嗔还怨,配合着她那柔弱的身板儿,让同为女人的罗衣也新生爱怜。 咳,这算什么事儿,四夫人倒还真的是要替她打算前程不成? “回四夫人的话,罗衣区区孤女,能入将军府得一口饭吃就已经是上苍垂怜了,不敢再多奢望……” 孟罗衣一副知足的表情,言辞恳切,四夫人却摇头道:“瞎说。若是能合了某位嬷嬷的眼缘,暗中提携你一把,以后飞黄腾达荣华富贵那不都是信手拈来?你容貌出众,若能入宫……” “夫人,罗衣不是将军府的小姐,虽然寄居于此,但也不敢越过府内的小姐们去。”孟罗衣扭捏地回道:“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六小姐一直、一直看我碍眼来着……” 将军府有七位小姐,大小姐到四小姐都出嫁了,剩下娇养的五、六、七三位小姐还留在府中,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老将军的意思是,这其中一位小姐是得入宫去的。这事虽然没有明说,但将军府上到主子下到奴才,没有一个不心领神会的。 孟罗衣与这三位小姐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六小姐无意中看到过孟罗衣一眼,顿时不高兴起来――三位小姐中,数六小姐的容貌最差,而孟罗衣的姿色却优于她。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六小姐勒令孟罗衣只能待在将军府最最偏僻的后院,而那位陈妈妈,就是六小姐派来“监视”她的。 孟罗衣自诩是成年女性,对六小姐这种青葱丫头倒还是包容的。左右她也不愿意去掺和府里的事儿,乐得在竹院自由逍遥些。 孟罗衣这话一说,四夫人立马搬出准备好的说辞。 “这话就不对了。你想,若是有一日你成了贵人,将军府不还得靠你提拔?想来六小姐到时候也只会有感激你,不会看你,碍眼……” 声音越来越低,孟罗衣正想问,猛听见后边儿有人怒吼:“小嫂子,你在背后就是这样编排我的?” 孟罗衣顿时头皮发麻,赶紧伏低做小站到了一边,身后的火炮口子直接对准了四夫人。 “不过就是个姨娘,你有什么资格背着人说我的不是?要不是红珠告诉我这小蹄子和你待在屋子里说悄悄说,我起了好奇心来看,还不知道我这将军府的六小姐还会‘感激’贵人呢!选人入宫是父亲和二哥拿主意,就算要管,也合该我二嫂管,小嫂子你不掌府内事务,还是甭操心了!” 四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慢悠悠地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六小姐有礼……” “有什么礼?倒也是,你是够讲礼的,怪不得我二嫂说你事事说规矩,我看呐,也就是这样才让爷们儿烦,乐得不来你这院子扰心!” 这话说得委实恶毒了些,正好戳中四夫人的软肋。孟罗衣虽然不想介入她们二人之间的争斗,但在与她有嫌隙的六小姐和与她交往颇多的四夫人之间,还是倾向维护四夫人些。 孟罗衣出声道:“六小姐,四夫人不是那个意思……” “这有你说话的份儿?甭拿自己当府内主子了,我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 孟罗衣微怒,但还是保持着笑容谦卑地道:“六小姐,罗衣不是那个意思,罗衣只是不想……不想六小姐听人挑拨了。” 六小姐顾娇娇冷哼了一声,讥讽道:“这话倒是稀奇,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不成?” “六小姐还请想想,四夫人一向是最守礼的,又怎么会在六小姐您背后嚼舌根呢。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您面前浑说。” 顾娇娇容貌不出众,只是嗓音如黄莺一般好听,十岁入了宗谱后,便取了“娇娇”之名。一是希望她能再长美一些,二便是形容她的嗓音,娇柔和美,自有一股韵味在其中。 顾娇娇微微有些犹豫,但仍旧梗着脖子道:“她守礼又如何?人前守礼,人后还不是照样在嚼舌根。” 孟罗衣一笑:“六小姐,四夫人话还未说全,不如让四夫人解释解释,可好?” 呆站着的四夫人一惊,忽的转头看向孟罗衣,有点不知所措。孟罗衣目不斜视地对着六小姐的脚丫子,没有回望她。 正当四夫人不知如何应对时,顾娇娇高傲地道:“既然如此,我就给小嫂子一个机会解释,免得某些人还认为我是刁蛮小姐,不讲理了!” 第003章 巧解危机 孟罗衣心内一笑。(.无弹窗广告) 六小姐人不漂亮,脑子也不大好使。说句不好听的,六小姐就是个容易被人当枪使的主儿。孟罗衣才不信她和四夫人才说了堪堪两句,这么巧六小姐就来这了。 红珠,倒真是很懂得利用人啊。只是把枪支到了她的头上,不反抗反抗还不被人以为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四夫人诺诺地望着顾娇娇,轻声道:“六小姐,我那话不是你理解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娇娇不耐烦道:“你就说说,我凭什么要感激她?”纤手一指对准孟罗衣,顾娇娇咬牙道:“我乃将军府的千金小姐,会感激她个小小孤女?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缘故?” 孟罗衣微微松了一口气。 六小姐是个炮仗,点火就着。她这番话一说,显然是只听到了四夫人说的最后一句。 孟罗衣赶紧接道:“四夫人是说,罗衣虽然只是寄居在将军府内一个小小孤女,但总不能就靠着将军府混吃混喝。罗衣不是贵人,但以前在家中也是千金小姐,想来跟六小姐能谈得上话。”说着孟罗衣便开始拭泪:“说来也是我逾越了,六小姐不喜欢我,罗衣是知道的。也是四夫人心慈,觉得罗衣孤苦伶仃的,又怜惜六小姐和五小姐、七小姐说不上话,所以、所以才找罗衣来,劝说罗衣和六小姐亲近……” 孟罗衣说着便开始哽咽起来,声音压抑着,听起来很让人同情。 六小姐面上缓和了些,却嘴硬着道:“就凭你,和我说话?”嗤笑一声,不屑地道:“你也配!” 孟罗衣缓缓舒了口气,她知道,这一关,过了。 六小姐转向四夫人,语气稍微好了些,却仍旧是趾高气昂地道:“这次就算了,本小姐不与你多计较。不过小嫂子,你要同情人也得找准对象,就孟罗衣?她有什么好同情的?长一张狐媚子脸,比你也艳多了,你可小心引狼入室!” 说完从鼻子里哼了声,转首出了门去。 四夫人面色复杂地送走顾娇娇,坐回到美人榻上,细细思量起来。孟罗衣也不多嘴,自己找个绣墩坐了,双手相叉交叠在腿上,眼观鼻,鼻观心,静候着四夫人说话,亦或者……静候着门外的声响。 “四夫人,六小姐怎么就回去了?” 红珠在门外轻叩了叩,试探地问。孟罗衣瞥了四夫人一眼,未曾开口。 “六小姐不过是来坐坐,没其他事,你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门外的红珠咬了咬唇,看到洒扫丫鬟讨好地望着她,不由一肚子闷气,不大恭敬地嗯了声,袖子一甩转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罗衣。”四夫人终于开口,叹道:“今日我是得罪了六小姐了。” 孟罗衣摇了摇头,轻声道:“夫人若是不辩驳,那才是真的得罪了六小姐。” “怎么说?” “六小姐心思单纯,若是不辩驳,她便会真的以为夫人在背后浑说,到时才不会管夫人说了什么,从此只会厌恶夫人。而夫人今儿辩驳了,虽然理由也不大让六小姐舒服,但总归不会惹得六小姐生厌。”孟罗衣细细分析道:“况且,六小姐知道夫人是心善可怜罗衣才会有邀罗衣叙话的举动,心里也不会太埋怨夫人的。” 四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孟罗衣趁机道:“只是,这样一来六小姐就更加不喜罗衣了。为了不给四夫人添麻烦,夫人方才说的,要罗衣入宫之类的话,可莫再提起了,免得给夫人带来麻烦……” 说着声音小了下去,有种黯然神伤的美感。四夫人动容地直起身拉过罗衣的手,眼角含了泪叹道:“好孩子,红珠不为我着想,倒难为你这孩子,处处替我考虑仔细。方才若不是你为我辩解,我岂不是真的就得罪了六小姐?” 孟罗衣动了动嘴,倒是什么都没说。 四夫人又道:“可惜你这副好容貌,待在府里暗无天日的,真的是埋没了啊!” 埋没吧埋没吧,不然别人都会说我是狐狸精的!孟罗衣在心里暗暗祈祷。 “你说的对,六小姐对你越加不满,你不能再惹恼她了。”四夫人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头:“以后我还是少叫你来相陪,免得又带累了你。” 这话便有些下逐客令了。孟罗衣倒是无所谓,但是她还有件事情没有处理完,少不得再提点四夫人一句,借刀杀人,才是高手作风。 孟罗衣慢慢站起来盈盈一拜,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四夫人,只欲言又止地轻吐了五个字:“红珠姐姐她……” 四夫人眼色一变,一抹恨意划过。六小姐口中可是提到红珠,言下之意四夫人亦明白,是红珠把她给卖了,甚至,是陷害了! 不过四夫人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孟罗衣的手,让她回去好好休息。孟罗衣见目的达到,从善如流地退了下去。 整我?我就让人整死你! 孟罗衣走回竹院,巧娘正焦急地在那小巧的月亮门处等着她。孟罗衣忽然有些恍惚,又有点心酸。 若说这个异世谁是对她最好的人,那便只有巧娘了。爹死了,娘没了,两个哥哥也不知还活着没有,一年前若不是巧娘带着她投奔将军府,说不定她就要被饿死冷死了。虽然如今巧娘不肯听从她的话离开将军府,但孟罗衣是不怪她的。 人总是想要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落地生根,巧娘的思维没有错,但她受不了寄人篱下。 她还记得一年前来投奔将军府,守门的门房都可以给她脸色看。那时她面黄肌瘦,一身污泥,这容貌才没有被人注意。见了将军夫人也不过是受到了打发乞丐般的待遇。将军府不会弃她们于不顾,因为将军府要名声,却也没有把她们当做上宾,只拨了个小院子让她们住下,吃食上却没怎么吩咐,下面的人自然是狗眼看人低,层层剥削下来,那时的她们连顿好饭都吃不上。 是巧娘去帮人浆洗衣服,在后厨帮忙,才换了些吃的来。后来她振作起来,凭着自己腿上的速度做起了惯偷,这才让境况好了许多。 只是她们的家底也只有一百两。一百两不足以支撑她们出去另立门户。 孟罗衣快步走上前去,巧娘一把拉住她埋怨:“去哪儿了?又出去……那个了?” “没有。”孟罗衣轻轻道:“四夫人让红珠来叫我去陪了她一会儿。” 巧娘的眼神瞬间有些古怪,孟罗衣不解地问她怎么了,巧娘却是支支吾吾了几下才对孟罗衣道:“以后少和红珠见面说话,那人,不好……” “嗯,是因为她做了二爷的通房丫鬟吗?” 孟罗衣随口便问了,却急得巧娘抽手拍了她一下,佯怒道:“别把通房丫鬟挂在嘴上,这不是好姑娘该说的!小姐你也十四了,再过一年及笄,可以说婆家了。我们本来就人微言轻,还得靠着将军府给你找个好婚事,要是被那起子骚蹄子带坏了,可如何了得!” 孟罗衣瞬间石化。 第004章 借刀杀人 十四岁?婚事! 巧娘见她不言语,顿时急了,狠拉了她一下,“前些日子我就想跟小姐你说了,婚事可耽误不得,咱们只能靠着将军府,小姐如果肯花些心思跟府里的小姐们打打交道,培养点儿闺中感情,让将军夫人注意到你,到时候再求上一求,找个好姑爷也不是不可能的。(.好看的小说)小姐如今已经十四了,可耽误不起啊!” 孟罗衣动了动喉,艰难地道:“巧娘,你就没想过,要是他们让我配个管事,或者做别人家的填房,甚至是当人家的妾,那该怎么办?” “这怎么可能!”巧娘顿时摇头:“小姐你是千金之躯,他们怎么敢!” “怎么不敢了,我们现在都是在人家房子底下存活,他们要我们怎么样我们还能有话说?”孟罗衣赶紧想说辞打消巧娘的念头:“你要知道,配个管事,那我以后生的娃就是他们将军府的奴才了,要是做人家填房,先不说这人有没有孩子,就是年终祭奠祖先的时候,我也还得给人家原配妻子执妾礼,还有那做妾的……就更不必我说了!” 巧娘不可置信地望着孟罗衣,哆嗦了下才颓唐地道:“这可不行,老爷和夫人都不会同意的……” “那不就是了!”孟罗衣接道:“靠天靠地靠将军府,那都是靠不住的。巧娘你想啊,爹娘都不在了,也不知道大哥和二哥是否还活着。若是还活着倒也好,我们孟家也算是有了香火传承。可若是大哥二哥也跟爹娘一样,都不在人世了呢?我们孟家要怎么办?” “族里、族里……” 巧娘不禁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一个激灵明白过来。 对啊,老爷和夫人都不在了,大公子和二公子也不知生死,老爷一家子都被族长驱逐出族谱了,如果大公子二公子都死了,那小姐就是绝户了! 孟罗衣见她明白了些,继续加火道:“我不愿意爹娘以后没人供奉,巧娘你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的,对吧?” 巧娘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孟罗衣喟叹一声,沉重地道:“那么,如果爹娘只剩下我一个女儿了,我必然要把爹娘的血脉传下去,让他们以后也有人在清明时祭拜,新年的时候去孝敬他们……” 巧娘呜呜哭了起来,孟罗衣拍了拍她的背,形如老妪一般慢慢地踱回自己屋子里去。 可门刚一关上,孟罗衣便放松了脸上沉重的表情,接着长吁了口气。 还好还好,动摇了军心。 她一席话里句句不离孟家老爷夫人,巧娘的旧主子。巧娘这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一定不会让她爹娘没了后人,所以对她似有若无的表达出来要招“上门女婿”的意思也没有反驳。这还是第一次巧娘被那么干净利落地说服。 孟罗衣揉了揉脸,抬头,挺胸,立正,聚集中气狠咬了一个字。 “靠!” 当然,声量极低,她那淑女风范还不能这样丢掉。 门外的巧娘恍恍惚惚地找了条小凳坐在门口当门神,孟罗衣闭目托腮当回了宅女。 第二日清晨。 “啊――” 红珠那特有的尖锐的声音陡然席卷海棠苑,紧接着是叮叮当当的奴仆脚步声。此时的孟罗衣正睡得香,巧娘匆匆忙忙跑来一把拉开她头上罩着的被子,气息不稳,喘息不定地急促道:“小姐,不,不好了!” “怎的?地震?海啸?火山喷发?还是大姨妈不止?” 迷糊中的孟罗衣睁开眼,看见巧娘的一瞬间立马问道,“巧娘,难不成将军府造反被判全家抄斩了?快,收拾东西,跑!” 巧娘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捂住她的嘴,口里叫道:“我的小祖宗诶,你清醒点儿,别乱说话,当心惹祸上身!” 孟罗衣甩了甩脑袋。 这也不怪她反应过度。自从她俩在将军府安顿下来以后,巧娘就再也没来骚扰过她的睡眠,这还是一年来头一次。 巧娘迅速地给她穿上了衣服,嘴里不停地道:“今儿大清早的,红珠被二爷赏了二十个板子,打人的婆子手劲很大,估计红珠是熬不过了。” 嘿,四夫人看着善良,真要对付人起来也是心狠手辣的嘛! “她倒霉便倒霉吧,怎么把事情扯到小姐身上?这下怎么办,怎么办……” 巧娘心急如焚地喃喃着,孟罗衣微愣了愣,忙问道:“什么叫扯到我身上?” “今儿清早四夫人说她丢了支二爷赏的金簪子,叫了丫鬟们去查,挨个挨个地搜屋子。结果在红珠房里搜到了。”巧娘一边解释一边拉了她起来梳妆,“二爷昨儿是在四夫人屋子里歇的,听到这事儿便让四夫人依着规矩,该罚就罚,结果红珠就被赏了二十个板子。”紧接着巧娘恨地道:“那骚蹄子,被打了第一下就直嚷嚷着一定是有人陷害她,说谁不好,偏偏说是小姐你。还说、还说因为小姐你常去海棠苑,而且她一向对你态度不好,你怀恨在心,一定是你设计陷害她的……” 孟罗衣差点没笑出来。 看来这红珠气数尽了啊。 可不是吗,谁能想到一向不与人争,心性单纯的四夫人会回过头去对付红珠?那可是她的贴身大丫鬟!这计虽拙劣了一些,但红珠平日里得罪的人不少,事情发生的时候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便导致了二爷不敢徇私偏袒,而众人更是想落井下石的,便落井下石。 只是没想到狗急了跳墙,红珠居然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狗急了咬到她了? 真是点儿背啊! 孟罗衣收拾好后拍了拍喋喋不休的巧娘,安慰道:“没事的,你别担心。” “二爷和四夫人都还在海棠苑等着你去,小姐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又没做过,怕什么。” 孟罗衣掸掸衣服,步履从容地朝海棠苑走去。 是嘛,虽然她是使了坏,在四夫人面前那么小小地“提点”了下红珠的事情,但陷害红珠的又不是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四夫人在旁边搭一搭腔,红珠还得落个污蔑诽谤的罪。那时候她可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海棠苑中摆开的架势甚大。 或许是这四夫人很久没有露在人前,宁静许久的海棠苑忽然热闹起来,所有想看热闹的,打探消息的,纷纷都来观看了这出好戏。 红珠的板子已经打完了,趴在长凳上的女人臀部一片鲜红,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二爷端坐在正屋中央。 四夫人见孟罗衣来了,赶紧出声道:“罗衣啊,你过来。” 孟罗衣依言走了上去,朝着二人福了福身,轻声问道:“四夫人唤罗衣来所为何事?” “你看。”四夫人拿出一根金簪,上有一朵琉璃雕成的芙蓉花,成色有九成新。四夫人问她道:“这簪子你可见过?” 孟罗衣想了想,点头道:“是,见过的。” “听,听见了吧!二爷,不是我,不是啊!” 听到孟罗衣的答应声,已经精神恍惚的红珠顿时尖利地嚷道:“二爷,这小贱人害我,您一定要为我伸冤啊!” 声音飘散在空荡的屋子里,四夫人微微哆嗦了一下,孟罗衣身子一抖,不禁抿了抿嘴。 二爷怒道:“闭嘴!” 喊声戛然而止。 四夫人轻拍了拍孟罗衣的手,叹了口气道:“委屈你了。” “四夫人说的委屈,是……什么意思?” 孟罗衣不解地抬头望向四夫人,四夫人别开脸去擦了擦眼角,二爷不自在地咳了咳,道:“这儿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第005章 人之常情 直到孟罗衣回来平静地吃了午膳,巧娘还云里雾里地没有摸清楚状况。孟罗衣也不想跟她说得那么清楚,她总觉得身为她监护人的巧娘在某些事情上还远远不如她看得透彻分明,脑子转动上也不及她灵活。 红珠被人摆了一道,这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她那番颇具隐匿性的提点,四夫人恨上了红珠。此后四夫人自导自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在二爷的眼皮子底下消灭了红珠这个不忠心的贴身人。 孟罗衣不是圣母,她才不会傻傻地认为什么“人人平等”,“生命可贵”。一年来,红珠欺辱她的例子数不胜数,她隐忍不代表她就怕了,只是没有找到机会,也没有势力能对抗她,尽管红珠只是区区一个丫鬟。 红珠搬来六小姐是自掘坟墓。六小姐气势汹汹地来,却没有发生她预想中的情况,反而她这个行“挑拨”之事的人被六小姐给厌上了。听说昨儿二爷来海棠苑歇息是因为六小姐说了句“四小嫂子人良善”的话,第二日就发生了“奴大欺主”的典型事件。一前一后相联系,红珠跋扈的名声是坐定了,而四夫人和善的性子也是板上钉钉了。 如此一来,又是大庭广众之下被拆穿了偷盗主子钗饰的罪行,二爷便是再怎么怜惜红珠,也不可能置府中规矩于不顾,不惩罚与她。 至于那金簪,孟罗衣的确是认得的,那是四夫人前不久才送给她的,不是足金,只是镀了一层金,值不得多少钱。恐怕四夫人早前也跟二爷商量了,特意拿了另外一根簪子来试探她。在四夫人的眼里,孟罗衣应该是个没有心机,为人也良善的女子,当然不会说谎话。而如此一来,孟罗衣的反应和红珠的反应,又是鲜明的对比。 那簪子,是前几日红珠来“巡视”竹院时看到的,见财起意,便被她毫不客气地顺走了。 这罪状可又多了一条啊。除了偷盗、欺主、狡辩、污蔑之外,大帽子可以扣上一顶――败坏将军府名声。 孟罗衣可是投奔到将军府来的,并不是将军府的奴才。如今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都可以随意取走她的东西,这话传出去,红珠就是死个十遍八遍的也不够。 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阿弥陀佛…… 两日时间匆匆划过,将军府最新消息:四夫人房内红珠姑娘没熬过去,香消玉殒了。 孟罗衣得知后只默默地挑了挑眉,从此后不再提起红珠这个人。 后来想想,四夫人那陷害的段数着实是低劣的。如果二爷听闻红珠喊冤坚持要查清楚呢?如果四夫人不被人认为是和善得绝不会污蔑一个丫鬟的人呢?如果孟罗衣当时认定那簪子便是四夫人说的不见了的的簪子,而脱口而出自己并没有见过呢? 凡此种种,漏洞百出。 但就是这样一件事,让孟罗衣明白了一点――这不是讲法制的社会,这里,是人治。人命只如草芥,万事当需自保。 又过了几日,巧娘见孟罗衣终于安稳下来,不再出去“工作”了,也安下心来,全心全力去了后厨做事。孟罗衣没事做,窝在房里帮巧娘团线。团了半日手酸了,想了想,跪到了地上挖出床底下的匣子,财迷一样地数起钱来。 “九十八两二钱四分银子,并零散三十个铜板。” 孟罗衣努了努嘴,又仔仔细细把钱埋好,嘟囔道:“这儿的普通一进的院子买下来也得要七八十两银子,安家以后还需要买家具、衣食,粗粗算着也尽够了,可是巧娘绝对不会同意临街买房。少于三进的房子她绝对不会同意让我住的。” 孟罗衣忧愁地叹气,坐在床沿思考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不能靠偷过一辈子啊,可是我又没有什么生存技能。靠巧娘一个人维系生活太难了,我还夸下海口要找上门女婿,暂时是把巧娘哄住了,那以后呢?要是见我迟迟没订下婚事,巧娘估计又要旧事重提了。可一不可二,理由用第二次就太牵强了……” 孟罗衣烦恼着,扯不出半点头绪。她生辰是在冬季,现在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供她计划,可怕的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而事实证明,变化是无处不在的。 “砰砰砰――” “孟姑娘,你在不在?” 门外传来稚嫩的声音,听着像是某个小丫鬟的。孟罗衣起身去开了门,看着面前不足十岁的小丫头问道:“我在,你找我有何事?” 小丫鬟仰起脸答道:“孟姑娘,六小姐叫你去吃茶。” “啊?” 孟罗衣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手指向自己:“六小姐,找我,吃、吃茶?” “嗯,吃茶。” 小丫鬟眼巴巴地望着她,加了句:“我娘让我来说的,小虎哥他们说,传话会有赏钱。” 说完又睁着眼睛一脸希冀地望着她。 孟罗衣抽了抽嘴角,从腰间摸出两枚铜钱递给小丫鬟。 小丫鬟连忙道谢,看着铜钱的眼睛里都闪着光。 “丫头,六小姐找我做什么?往哪儿去见六小姐?” 小丫鬟盯着手中的铜钱,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摇头。孟罗衣叹了口气,认命地又问:“那你娘呢,你帮我找你娘来,成么?” 小丫鬟点点头,捧着铜钱乐颠颠地跑了。孟罗衣无奈地抚额,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种小娃子最没有抵抗力。传话会有赏钱,那也得看人的好么!她孟罗衣,小孤女一枚,无权无势,自然也不会有钱,这小丫鬟的娘肯定是懒得往她这儿来传话才支使了自己女儿来。一来,她孟罗衣是寄居的客人,即使小丫鬟有得罪她的地方,她敢教训人么?二来嘛,也看看她孟罗衣身上有没有打赏的钱,好权衡一下自己该对这位远远远远房的小姐持什么态度。 哎,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孟罗衣又劝慰了自己一番,正好看见与方才那小丫鬟有六分相似的一个妇人行来。那妇人穿着普通,略有些寒酸,脸上微微带了笑,估计是因着那两枚铜钱的关系。 孟罗衣迎着来人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六小姐找我何事?” 妇人躬身答道:“六小姐现在在碧海阁里,传话让姑娘去吃茶作陪。奴婢接了这活儿,这不,紧赶慢赶地赶来通知姑娘了。” 孟罗衣心里冷笑一声。紧赶慢赶?要真赶干嘛还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丫鬟来传话?面上却不显,递过去三个铜板,点头道:“既然如此,还请这位妈妈带路吧。” 第006章 碧海潮生 路上走着时,那妈妈不经意地提了提自己夫家姓艾,而她姓钱,人称,艾钱氏,或者艾妈妈。 孟罗衣好歹忍了自己心内的狂笑,嘀咕了一句“艾钱氏”,又嘀咕了一句“爱钱士”,点头应道:“今儿麻烦艾妈妈走一趟了。不知艾妈妈在府里哪儿供职?” 艾钱氏连忙应道:“奴婢在六小姐的碧海阁里做事,平日里负责织补院子里姐姐们的衣裳,琴心姑娘出院子的时候正好碰见奴婢,便让奴婢来给姑娘传个话。” 瞧瞧,区区一个织补房里的媳妇子都可以欺到她头上来,巧娘还自以为她算是这府里的“半个主子”呢。 孟罗衣微哂,继续套着艾钱氏碧海阁内的情况,“那不知,六小姐唤我去是做什么?”说着一脸尴尬欲言又止地望了望艾钱氏,“艾妈妈可能不知道,六小姐一向……不大喜欢我……” 装柔弱扮可怜在适当的时机是非常奏效的,特别是当别人收了你的好处的时候。 果然,艾钱氏一看她那小可怜儿样立马把她知道的、可以透露的事情告知了孟罗衣。孟罗衣连忙感激,又从袖筒里摸出一枚铜板,一副囊中羞涩的摸样,“艾妈妈还请别见怪,我、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今日多谢艾妈妈了。” 艾钱氏瘪了瘪嘴,倒也没多说什么,收了钱福了个礼转头走了。 孟罗衣抻抻衣服,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守着门口的两个粗壮婆子,柔声道:“烦请嬷嬷向六小姐禀报一声,罗衣来了。[]” 碧海阁内华丽非常。孟罗衣曾经听丫鬟婆子们嘀咕过,说那正屋中央铺了一层厚实的波斯毯子,是二爷从一个波斯商人手里高价购来的,谁都没送,就送给了这六小姐。但作为闺房,是不适合布置地太华美的。二爷宠着六小姐,所以碧海阁虽说不上金碧辉煌,却也是一眼望去华彩重涂。 孟罗衣不禁腹诽,这不有点……暴发户的味道么。 不过这便是专属于将军府六小姐的风格了。 孟罗衣等待了不一会儿,从右侧门里便出来个身材高挑的丫鬟对她道:“孟姑娘是吧?这边请,小姐在右耳房里等着呢。”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孟罗衣,微微不屑地道:“这副寒酸样……” 孟罗衣恍若未闻,随着她进了右边的屋子里。 还没走进,娇声细语就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那丫鬟示意门边守着的小丫鬟拉开门帘子,换了一张亲和的笑脸道:“小姐,孟姑娘来了。” “哟,好请不请的这才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呢,架子那么大,等半天了才到。” 六小姐顾娇娇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转身朝自己身后两个端正坐着的女孩儿道:“看见了吧,这就是孟罗衣。(.无弹窗广告)以后别以为自个儿长得多美多俏的,站她面前,你们俩都得靠边去。” 两个女孩儿对视了一眼,孟罗衣不好插嘴,只能福了礼,微垂着头等候着。 顾娇娇坐了下来,问刚才那丫鬟道:“琴心去哪儿了?传个话都需要那么久?” “回小姐的话,婢子不知琴心姐姐的去向。”那丫鬟低声应了,又加了一句:“想来是被五爷给叫走了。” “呸!” 顾娇娇啐了一口,明明是愤怒的样子却没说什么,重重哼了声又将矛头对准孟罗衣。 “前儿红珠死了,你知道吧?” 孟罗衣点头,“知道。海棠苑隔着竹院不是太远,丫鬟婆子们平日里传闲话,也是听到过一二的。” “六妹妹,一个婢子的生死,那么关心做什么。”两个女孩中的其中一个端了碗茶,细细啜了一口,樱桃小嘴一翘,“二哥都没说什么,你这是在问谁的罪不成?” 顾娇娇鼓起眼,嗤笑一声道:“五姐平日里还是耍你那手泡茶的功夫得了,出口就是放屁。” “你!”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问她罪了?我问她知不知道,这就成问罪了?”顾娇娇毫不避让地迎上去,“那要是你也知道,我也问你的罪了不成?见过揽事儿做的,没见过把罪也揽了的。” 五小姐顾佩佩恼怒地咬了咬下唇,有心想说她身为女子却口出秽语,却又碍于反驳不了她说的话,顿时有些失了气势。另一个女孩见这状况赶紧打圆场,“五姐,六姐,当着外人在,别吵……” “有吃的你就吃好了,掺和什么!”顾娇娇转头瞪了她一眼,“姐姐们说话,你少插嘴。” 从孟罗衣的角度看去,那被呵斥的女孩委屈地低下了头,但她还是注意到那女孩子嘴角泛起了一丝笑。 不简单啊不简单,这三个小姐一个比一个不简单。谁说古人智慧低的?十几岁的小姑娘都赶得上自诩聪明的现代人了。 孟罗衣无奈地杵在一边当“外人”,这三姐妹正剑拔弩张地各自埋怨着,不过显然目前是六小姐占了上风。 人家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果真不假。 “棋心,你先下去。” 顾娇娇挥退一边尴尬立着的丫鬟,又叫她把门关上,这才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孟罗衣身上。 “孟罗衣,你今年多大?” 孟罗衣眨眨眼,实话实说,“十四。” “那就是说,还差一年就及笄了?” 孟罗衣点点头。 “那……你有订婚的人家没有?” 孟罗衣神情一凛,暗暗思索着顾娇娇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来的路上艾钱氏说过了,今儿五小姐和七小姐来了碧海阁,姐妹三人似乎为了什么争吵了起来。据艾钱氏透露,五小姐和六小姐从来就不对付,七小姐是个软脚虾,和事老。能让三人吵起来的……莫不成是进宫名额的事情? 老将军只剩下这三个女儿没嫁人了,在这个姻亲关系,裙带关系极其重要的时代,女子作为维系一个家族和另一个家族的最好纽带,婚姻之事也少不得要被人用于利益。老将军有军功,前头四个女儿嫁的全是朝中大臣或大臣之子、孙,再送一个女儿进宫,那这辈子可以说是没有后顾之忧了――**有人,朝堂也有人,只要没人造反,总是能保住顾家的平安的。 要说老将军意图送上两个女儿进宫,孟罗衣是不信的。这样做,一门出两妃,不仅太打眼,御史也不是吃素的,弹劾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就能把顾家给钉死。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个时空皇帝的私生活被管得很细,几时临幸嫔妃,几时沐浴更衣,甚至几时放了个屁都事无巨细地被记录下来,有专门的人管着,时不时地在一边提醒。据说是为了防止皇帝专宠某个嫔妃,弄个外戚来专权,所以**中不能出现姐妹妃或姑侄妃这类有较近血缘关系的妃嫔。 顾家三姐妹为了个入宫名额争得头破血流倒也让人理解。 不过――她们说入宫的事情,问她有没有订婚是个什么意思?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第007章 我有婚约 一说到婚事上头,孟罗衣就有一种头大的感觉。 但顾娇娇把话问了,她总不能不回答。看着顾娇娇越显不满的神色,孟罗衣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我家还没落魄的时候,爹娘曾经说过,我刚出生时就许了人家。我娘说起这事时还道,男方家境优越,我以后吃穿都不愁。只是后来爹娘渐渐提得少了,我一个姑娘家,也不好问。后来家里落魄了,爹娘也相继去世了,两个哥哥不知所踪。开始我还想着去找那订婚的人家接济的,可惜我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后来走投无路,偶然得知我家与贵府有亲戚关系,又听闻贵府主子都是良善大义的好人,这才带着巧娘来投奔……” 孟罗衣说着说着就嘤嘤啜泣了起来,感激地说:“若不是老将军仁厚,我、我恐怕已经去见了我爹娘了……” 七小姐顾瑶瑶频频拭泪,嘴里说道:“你太可怜了……” “所以,早在我受了贵府的接济后就决定了,茹素三年,为老将军和将军夫人以为府内各位少爷小姐们祈福。”孟罗衣坚定地说道:“三年后若未婚夫家能寻来,我便也算是有了福德,受了将军府的庇护。若没有寻来,我只当南方是另聘了良妻,惟愿继续为将军府祈福,不在谈及婚事。只是我人小势微,也没什么能为贵府做的,能做的也仅有这些,不足以报答将军府的收养之恩……” 顾娇娇动了动嘴,看着孟罗衣泪盈满眶却下定决心的样子,明明有一肚子话要说,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瑶瑶继续擦着眼泪,感动地说:“收留孟姑娘不过是将军府的举手之劳,你居然如此感激……有恩必报,老天爷也会馈赠你的……” 只有五小姐顾佩佩面含不屑地瞥了孟罗衣一眼,开口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顾瑶瑶顿时止住擦泪的手,埋怨地看着她说:“五姐!做人不可以这样子的,孟姑娘不过受了我们滴水之恩,却愿涌泉以报,你不要这样说她!” 顾娇娇也同样责备地看向她。 顾佩佩顿觉面子上挂不住,哼了一声站了起来。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顾佩佩理了理衣裙,径直朝前走去,边走边说:“她既然都有了婚约,又说她未婚夫家不来寻她她便不再言及婚事,若是这样,她自然不能随咱们其中一人入宫去。”说着横眼朝向六小姐:“你还杵在这儿干嘛?打算在你六姐这儿生根了不成?人家是最得二哥疼爱的小妹,你我快些走,别碍了人家的眼!” 顾瑶瑶小心翼翼地看了顾娇娇一眼,又抱歉地对孟罗衣一笑,这才跟顾娇娇道了别,随着顾佩佩离了碧海阁。 姐妹二人一走,门口的棋心便进来了。 “小姐,琴心姐姐回来了。” 棋心偷偷看了顾娇娇一眼,见她没什么表示,有一霎那的失望,还是尽职地回复:“琴心姐姐托她娘买了甜心坊的点心,小姐要不要尝尝?” “搁着吧。”顾娇娇应了一声,吩咐道:“等孟姑娘走了让琴心来我这儿回话。” 棋心瞄了眼孟罗衣,这才福了礼退了下去。 孟罗衣知情知趣地表明不打扰顾娇娇,欲要告辞离去,顾娇娇却唤住她道:“你先别忙着走,跟我说会儿话。” 孟罗衣无奈地应下,便是受宠若惊地看着顾娇娇指了个绣墩让她坐。 她不敢做,更是不知道这明明脑子一根筋的六小姐怎么就忽然改变了对她的态度了?她不是一向因为她的相貌而对她厌恶的吗?――虽然她并不清楚原因就是了。 “坐吧,你站着我还得望着你说话,脖子会仰得疼。” 原来是这个原因!孟罗衣舒了口气听话地坐下。 “我以前觉得老七就是个傻子,可没想到你也傻。不,你比老七更傻。”顾娇娇开口便不留口德:“老七是个柔弱的主,看着花凋了落到水里都要哭一场,那样子就是跟她那姨娘学的,娇娇弱弱的,只能被别人欺负。你呢,也柔弱,这一点你跟老七很像。可是你比起老七来,更傻。你知道为什么吗?” 孟罗衣乖乖地摇摇头,心里却在翻白眼――傻大姐,你那七妹妹可不傻,她要是真傻,能让你和同母的五小姐互生嫌隙到这个地步?而且她孟罗衣也不傻,这叫趋吉避凶。如今没有吉让我趋,只能避开可能的、未知的风险,这才是生存之道啊! 顾娇娇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问她那话也并不需要她回答,便一味地继续说道:“以前我不喜欢你,因为你长得太艳丽,让人不舒服,一副姨娘相。” 孟罗衣噎了一口――长得艳丽就成姨娘了? “后来我让人看住你不让你有机会露于人前,也是防患于未然。可经过红珠那件事,我却觉得你比起府里一些人来,实在是好得太多了。且不说你性情如何,就看你不撒谎,也不阿谀小嫂子,更是为人正当,我也能断定你是个信得过的。” “我本来还说,如果最终是让我入宫去,那我便带上你,即便是圣上看中了你的容貌,你总归是从我这儿出去的,自然是不会忘本的。” 孟罗衣差点要咬了舌头,赶紧摇头道:“六小姐,我从来没有那个想法……” 顾娇娇摆了摆手,“我自然知道你是没这个想法的,但姑娘爱俏,爷们儿更是爱俏,见到个姿色上乘的就迈不开步子,谁能预测将来呢。”她叹了口气,用一种抱歉的眼神望着孟罗衣:“今日也是我糊涂了,老五老七来我这儿商量这月底的评核,说起其中一项妇容来。你知道,我的相貌是最次的,老五便挖苦了我好几句,我一时火大,就搬出你来,想杀杀她的威风。” 是……这么回事? 孟罗衣哭笑不得。 顾娇娇一副悔恨当初的模样:“我只当她们都比不过你的,所以就把自己打算带你入宫的事情也说了一番。老七说她支持,老五不温不火地又刺了我几句,我就说、说……” “您说什么了?”孟罗衣瞧她欲言又止的,忍不住插嘴。 顾娇娇懊恼地道:“我就说她,万分之一选中她了,她也带不出去一个可心人儿。结果老五就横起来了,赌气说,要是她入宫,铁定带了你去。” 孟罗衣止不住拍了拍胸口:好险好险,幸好编了个谎,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也是你命不好,怎么就订亲了呢……” 顾娇娇还一副惋惜的表情,孟罗衣赶紧柔弱地摇头,微笑宽慰道:“六小姐,人在世上活,总得守信用。爹娘虽然不在了,我也不能背信弃诺。不然我爹娘在地下也会责怪我的。” 顾娇娇深深叹了口气,却又忽然换了一副坚定的表情对孟罗衣道:“红珠那件事,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今儿我更是将你引为知己。你放心,如果我入了宫,三年后你那未婚夫还没找来,我一定帮你找。如果真的找不到,你的婚事,包在我身上!” 第008章 狐狸姐姐 孟罗衣回到竹院的时候还是傻呆呆的。(.好看的小说) 她万万没想到,六小姐从今日起决定“关照”她这个小小孤女了?还是个她一开始便不喜欢的“狐媚子”? 可是此时她却说不出“六小姐是个大傻蛋”这样的话来了。 她刻意设计了红珠,从旁协助了四夫人,让六小姐误以为她是个实诚的、不与人为敌的好人,从而对她改观。又因为今儿她一番半真半假掏心掏肺的激情演说,而将她当成了值得相交的朋友。对这样一个一根筋,却心思单纯的十六岁女孩子,她还真的没法恶言中伤她。 哎,看来她的心还不够硬啊。 巧娘已经去拿了饭等着她了,见她有些恍惚地回来,赶紧问道:“怎么了?六小姐说什么了?骂你了?打你了?”说着便急急地拉了她检查起来。 孟罗衣摇了摇头,止住巧娘的话头。天生的危机感让她不得不叮嘱巧娘道:“巧娘,等咱们攒够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定要脱离将军府自立去。不然我会有大麻烦的!” 巧娘吓了一跳,赶紧问她,“你惹祸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今儿对六小姐撒谎,说我有个不知名姓的未婚夫……”孟罗衣觑了巧娘一眼,咳了下继续说道:“那时五小姐和七小姐都在,后来六小姐还说,三年后我那未婚夫没找上门来,我的婚事,就、就包在她身上了……” 巧娘怔住了,孟罗衣抱住她胳膊摇了摇,轻声道:“巧娘啊,爹娘的孝我也快守完了,这马上要及笄,要是婚事被这府里居心不良的人惦记上了,我这辈子可就毁了!六小姐说不定要入宫的,你要知道事情若是牵涉到宫里头,那就可大可小了。我,我冒不起这个险!” 巧娘连忙点头,经过孟罗衣这样一说,她都六神无主了。 “……我的小姐诶!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啊!你、你好端端的撒这个谎干嘛啊!” 我也不乐意啊,可要是不撒谎,后果更严重,更超出控制。 孟罗衣暗暗沉了沉心跳,拽住巧娘进了屋,严肃地对巧娘道:“巧娘,你记住了,以后在后厨里做活可别和那些厨娘烧火小厮们多说话,关于我的事情一律都不许说,若是可以,你把自己当做一个隐形人就更好了。至于我,想来在府内某位小姐入宫之前是出不去府门的,不过这段时期内我们都得低调做人,比以前更要不为人知些。听懂了么?” 巧娘赶紧点头,一一记下了她的话。却又面色复杂地望了孟罗衣半晌,才幽幽说道:“小姐是长大了,主意多了,人也聪明了,看事情看得这般透彻。老爷夫人在天有灵,也会心怀宽慰,我也算是没辜负老爷和夫人的嘱托。哎,若是孟家没发生那些事,没有败落,小姐凭着相貌和才识,提亲的人恐怕得排了长队去。如今……如今却要委屈小姐至此……” 孟罗衣拍了拍她的手,也没劝她什么,她知道巧娘只是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 二人匆匆用了饭菜,早早梳洗睡下了。 躺在床上,孟罗衣情不自禁地长舒了口气。她心里只想着这段日子恐怕很多事情都不受她控制了――六小姐已经盯上她了,恐怕在决定入宫的人选之前,六小姐是肯定要时时唤她来说话的。 六小姐在府里的身份与五小姐和七小姐都不同。七小姐顾瑶瑶是庶出,身份上就差了一截,若不是她相貌是三个姐妹中最好的,恐怕不会被老将军纳入评选的范围里。五小姐顾佩佩和六小姐顾娇娇都是将军夫人所出,按理说同母姐妹,自然会更亲近一些,但说来也怪,她俩一直就互看对方不顺眼。 顾佩佩于茶道一艺上刻苦钻研,将军夫人倒是喜欢这个女儿多些,觉得她沉静温婉,有大家之气,有贵妇之风。[] 顾娇娇脑子简单,却爱舞刀弄枪,颇有继承父业的架势。身为老将军最小的嫡女,自然更是有得天独厚的受宠条件。 不知是何原因,二爷一向爱护顾娇娇多一些,顾娇娇也随老将军火爆的性子,投了老将军的眼缘,便是更得父子二人的欢心。顾佩佩这个姐姐不免嫉妒。二人针锋相对,不仅是争父母兄长的宠爱,七小姐在其中的挑拨离间大概也起了不少作用。孟罗衣如是想。 总得来说,顾娇娇是府中小主子里最受宠的,毕竟家主老将军偏爱,下一任板上钉钉的家主二爷也偏爱,这便促进了她越发霸道刁蛮的个性,在府中横着走,自然不吃亏。 她是众人巴结的对象,却也是众人惧怕的对象。 不过好在她没有养成老将军那种在战场上嗜杀的性格,为人纯真,或者说她是善良的,这恐怕是最值得老将军和二爷庆幸的――这个女孩儿没有被他们给“捧杀”掉。 但顾娇娇的这种热情突如其来,却让孟罗衣开始招架不住了。 夏季渐渐来临,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孟罗衣穿了层薄薄的纱衣,窝在屋子里练字。 她并不喜欢舞文弄墨,虽然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个中高手,但她从前可只是个运动员!俗话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她虽然头脑并不是那般单纯简单,但要她吟诗作对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没有继承本主全部的记忆,恐怕她连握个毛笔都不怎么会! 练字不为成为书法家,不过是她正闲着,天气又热无事可做,偏生最近六小姐的热情态度让她心生烦躁,练练字能舒缓舒缓她越发暴躁的情绪。 只是人不找事,事偏找人。一篇《礼运?大同》还没抄完,四夫人房里的绿萼便找上门来,说四夫人请她去赏初荷,还道七夫人与兰小姐都在。 孟罗衣缓缓阁下手中的毛笔,轻轻回道:“劳烦绿萼姐姐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便来。” 绿萼微微笑着点点头,到了门外候着。 孟罗衣几乎是烦躁地拉了拉领口,扯了件八成新的衣裳换了,出门前揉了揉脸,这才端出笑脸来随着绿萼出了门去。 四夫人经过红珠一事,似乎是得了二爷的重视,时不时地能得二爷来她院子里坐坐。七夫人可就吃了味儿,她是最晚进门的妾,年岁也最小,撒娇扮痴也颇得二爷怜爱,每每听到二爷去了海棠苑,自个儿便也上了海棠苑找四夫人联络感情。四夫人一派和气,从不说什么,七夫人就越发张狂起来,直到最近偶然碰上了一次六小姐,被六小姐骂了几句,这才收敛。 说起来六小姐也的确有几分嫉恶如仇,打抱不平的侠女之风。 只是这性子,却是真的不适合去深宫的。 不一会儿便到了七夫人住的秋荷苑。二爷的妾室们都单独有一个院子住,且院子的名称都是以花卉命名。如四夫人的海棠苑,五夫人的香梅苑,而这七夫人的便是秋荷苑。 按照季节来说,该是夏荷而非秋荷,秋荷已残,寓意不好。七夫人刚入门的时候见了二爷其他妾室的院名,非要给自己个儿的取一个与众不同的,不肯以花卉命名。二爷的正房夫人罗氏说这不合规矩,七夫人很是闹了一番,最终是将军夫人耳闻了此事,叫了罗氏来狠狠斥责了一番,说她管理后院不善。罗氏这才秉了将军夫人的吩咐,一个大规矩压下来,七夫人不乐意地选了“荷”字,却还是央着二爷改了“夏荷”为“秋荷”,说秋荷残景,境况凄凉,却有一种凄清的美,希望就算她日后年老色衰,二爷也能赏这一片残荷之景,怜惜于她。 二爷一动容,脱口答应。 如此一来,七夫人便成了这府中妾室的另类。这也足以看出七夫人当初入门的时候有多受宠了。 孟罗衣却从这件事中得到了两个信息。一是府中后院的大权,握在将军夫人手里,二爷虽是继承人,但其正妻性子软,不掌府内事务。二是这七夫人性子刁钻,敢在刚入门时就与正房夫人闹,却没受什么大影响,要么是她后台够硬,要么是她真的极为受宠。得出的结论是――若有必要,不能惹了将军夫人,但这二爷的七夫人,能不招惹,绝对就不要招惹。 七夫人真的是极为受宠的,不然也不会入门第二年便生下二爷的女儿,还亲得二爷取名为“兰”。 此时的秋荷苑中风景正好。 孟罗衣到的时候四夫人正拿着扇子在凉亭边扇着,池子里一簇簇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让人看了便觉得赏心悦目。凉亭外站了四五个丫鬟,在太阳底下晒得脸色微红,凉亭中的四夫人与七夫人却是悠闲自得地赏花戏鲤,说着笑话。 兰小姐眼尖,看见孟罗衣立马嚷道:“狐狸,狐狸!” 七夫人笑了笑,望着孟罗衣的眼睛里满是嘲讽,嘴上却斥责兰小姐道:“没规矩,这是孟姐姐。” 兰小姐歪了歪头,才四岁的小丫头自然是不懂狐狸一词有什么深层含义的,只是不解地看了看她亲娘,又看了看孟罗衣,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狐狸”、“孟姐姐”,又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兴奋道:“狐狸姐姐!” 孟罗衣嘴角微僵,上前问候了三人,四夫人笑着点头说道:“今儿天气不错,这池子里红红绿绿的,惹人眼热得很,便叫你来瞧瞧。” 孟罗衣还未道谢,七夫人却“咯咯”笑了起来,暗含深意地说道:“可不是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正和你相似得紧呢!” 第009章 莲开顶心 “啪――” 却是一支荷花应和着七夫人的话音,爆开了紧闭的花顶,从红到白渐变的花瓣慢慢地展开,宛若仙子翩跹脚步,一层一层剥离开来,层次分明的花瓣交叠相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莲花便完整地打开,中间嫩绿的莲蓬衬着外围的娇弱,那情景简直美轮美奂,让大家都看呆了眼。 兰小姐惊喜地拍了拍手,童言童语地笑着嚷道:“花儿也喜欢狐狸姐姐!狐狸姐姐一来,花儿就开了!” 四夫人和七夫人的眼神陡然变了。 七夫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可不是嘛,我们大清早地就等在这里,等了好些时候这花都未爆开,孟姑娘一来,这花便开了。果然是人美,连花儿都为你展颜了呢!” 孟罗衣赶紧拜下,口称不敢,七夫人却不放过她,依旧逮住这个话题不放,“说起来,这莲开顶心可真的是好兆头啊,莲花一般都早晨才开,这朵花儿却能为孟姑娘违背常理,孟姑娘可真的是贵人哟。” 孟罗衣的额头差不多要冒汗了。 这大自然无法预计的事情归到她头上真的是太冤了!谁知道这朵莲花怎么回事?大概是基因突变了,可她总不能对古时的人说这些生物知识吧!偏偏她又不知道如何反驳,这“黑锅”却是背定了…… 四夫人望了那支莲花一眼,见孟罗衣脸色绯红不知所措的样子,本来有些怀疑的心也软了,作势轻拍了七夫人一眼,打趣道:“罗衣脸皮薄,你别这样说,瞧她,都满头是汗了呢!外面太阳那么大,许是这荷花受热太多所以爆开了。” “都在那太阳底下晒着呢,别的不开偏就开一朵,你信?我可不信!” “又说笑了不是?”四夫人拉过兰小姐指着七夫人道:“你看你姨娘,小肚鸡肠!” 七夫人笑了声,也不接话。四夫人打着圆场叫孟罗衣坐下,道:“她开玩笑的,你就笑纳就行了。莲开顶心的确是好兆头呢,我也跟着沾了福气了。” 孟罗衣只把屁股挨了凳子边缘,细细思量了一下,腼腆地抬头回道:“七夫人才是贵人呢,话音刚落荷花就开了。今年七夫人是有什么喜事吧?” 声音带了一点儿困惑,却也有种与有荣焉的喜悦在里头,更夹杂了一丝谦卑和恭顺。 七夫人一愣,回味过来后霎时笑颜如花。 想想确实是这样,那荷花爆开的声音是迎着她那话音落下后传来的,可不是在响应着她的说话声吗?顿时七夫人看孟罗衣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掩嘴笑着道:“你这丫头,说话怪好听的,那嘴是涂了蜂蜜不成,竟是那般甜。以后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尝尝那甜味儿呢!”说着便又“咯咯”笑了起来。 孟罗衣顿时有些恼怒。(.好看的小说)七夫人在她一个黄花闺女面前说荤段子,简直是太不尊重人了!她是个妾说话没有顾忌,可她孟罗衣不是她的奴才,能让她这般肆意地玩笑! 但是她却只能忍,因为她寄人篱下,七夫人不是她一个孤弱女子能惹得起的! 恐怕七夫人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假意咳了咳转了话题,又问起孟罗衣的身世来。 “……爹娘死了以后便没了着落,幸得将军府收留……” 千篇一律的说法,孟罗衣连草稿都不需要打了。四夫人叹着气哽咽着叫了她两声“可怜孩子”,七夫人话头一转又扯到孟罗衣的婚事上。孟罗衣赶紧把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再三表明不谈及婚事的决心。 七夫人哼了哼,话里有着对孟罗衣的不满。 “姑娘家怎么能不说婆家?” “并不是不说,只是我家再也无人,我想着,以后招一个上门女婿……” “开什么玩笑!”七夫人一脸好笑地瞧着她道:“人家招上门女婿的,要么家中有恒产,但只有女儿继承,这才招上门女婿。你一无钱,二无权,哪个男人愿意嫁到你家去?” 孟罗衣一愣,七夫人暗笑着掩了嘴,似不经意地说道:“也就是我良善,这才提醒你。若真有那起子不在乎你家没钱的,愿意委身‘嫁’给你,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我劝你呀,早些打消了那心思,找个好婆家才是正经!” 孟罗衣思量了一番七夫人的话,还真发现她想得疏漏了。 的确,似她这样的情况,谁会冒着被人戳脊梁骨的风险愿意“嫁”到她家来呢? 她无语以对,七夫人也不好再说,只能端了茶喝。四夫人却是把手里的团扇摇得更勤了。场面顿时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兰小姐觉得气氛不对,左右望了望人,微偏了头问道:“四娘,姨娘,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四夫人勉强笑笑,打趣着兰小姐道:“听说兰儿开始学字了?可觉得难?有没有哭鼻子啊?” 兰小姐嘟了嘴,嗫嚅了一下低声嘟囔道:“那么难,我才不耐得学……” 四夫人轻笑起来,七夫人也找到了个台阶径自下来,开口道:“这丫头皮得很,不肯学那些,为这二爷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请来的先生一个比一个厉害,但就是教不会这丫头。” 兰小姐连忙摇头:“才不是呢!那些伯伯爷爷教得一点都不好!” “瞎说,是你自己不耐得学。” 兰小姐赌了气跑开了两步,却在看到迎面而来的男子时顿时停下了脚步,高兴地招手喊道:“爹爹!” 四夫人和七夫人立马回头望过去,双双绽了笑颜,福身行礼拜道:“二爷。” 二爷挥了挥手,一把抱起冲过来的兰小姐,逗着她问:“在这做什么呢?今儿的大字可还没写。” 兰小姐顿时苦了一张脸,眼皮子都耷拉了下来,二爷顿时哈哈大笑。 孟罗衣觉得这情景甚是怪异。两个妾在这儿,其中还有一个妾的女儿,怎么看都是四夫人是个多余的。她在这儿更是多余中的多余。 孟罗衣规矩地福身见了个礼,便知趣地告辞出了秋荷苑。 二爷望了望她的背影,皱眉问道:“这就是平日里娇娇口里说的那个孟罗衣?” 七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二爷不会是看上那丫头了吧? 四夫人倒没多想,点头道:“回二爷的话,是她。” “长得倒是标致,也是个老实孩子。” 二爷就说了那么一句话,便也揭过不提,抱了兰小姐进了亭子里玩。偏头看了看亭子外立着的几个丫鬟,大手一挥让她们下去,又用言语略微敲打了下七夫人道:“大热的天,丫鬟们都受不住,太苛刻了奴才被母亲知道了,又会说你刻薄了。” 七夫人赶紧答了声是,平日里她都会撒娇腻歪一番,今日却是干脆应了。 她心里计较着另外一回事,自然无瑕顾忌其他。 第010章 扮猪吃虎 回到竹院没多会儿,七夫人便打发了个丫鬟来,称给孟罗衣送点儿小礼物。 “夫人说姑娘今儿带来了好彩头,便是把那朵莲花摘了下来,送给姑娘观赏观赏。” 孟罗衣接过她手里的匣子,道了声谢,那丫鬟笑着道:“姑娘入了我们夫人的眼,以后可就能过得上好日子了。” 孟罗衣含羞应是,“辛苦姐姐走一趟了。” “不辛苦,为夫人奔波可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福分。”那丫鬟又行了个礼,“忘了跟姑娘说一声,奴婢白鹤,是七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夫人吩咐了,以后姑娘有什么事,尽可以来秋荷苑寻我。” 孟罗衣赶紧道谢,白鹤这才告辞离去。 门关上的一刹那,孟罗衣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缓缓打开那个匣子,看着中间静静躺着的一朵还新鲜着的莲花,神情阴暗无比。 这算什么?示威,还是拉拢?若是示威,完全没必要再使唤她身边的大丫鬟来讨好她;若是拉拢,她有什么值得七夫人惦记的?婚事?可她不是说了不提及婚事,表明了她要招上门女婿的吗?七夫人一席话虽然否定了她这个想法的可行性,但也不能就认为她孟罗衣的事情就只得按照她说的做了吧? 孟罗衣“啪”地一声关上匣子,只觉得眼前一闪而过什么东西,顿了下后又猛然掀开匣子。 “特意削去茎叶,未成熟的莲子也被剥了……” 孟罗衣只喃喃了一句,便又重新缓缓扣上了匣子,慢吞吞地坐到了凳子上,埋下了头。 这是提醒我我无所依靠,如去了茎叶的莲花一般,除了身体其余什么都没有。更是警告我,莲生莲子乃希望的象征,莲子可再生莲,可她将莲子都剥去了,以此告诉我,我没有将来的希望。 孟罗衣狠狠地咬了咬牙,下一刻却陡然抬起头来,双目熠熠生辉,流光溢彩衬着那双灵动却又有着青涩的妩媚的脸蛋,瞬间有一种夺人的美弥漫开来。 六小姐始终是靠不住的,她将来毕竟要出嫁。四夫人也是靠不住的,即使她狠了一次心肠弄死了红珠,但她本性温婉,人不犯她她才不会犯人,也不能倚靠。七夫人更不必说,虽然貌似是对她抛出了橄榄枝,但她那人太过刁钻蛮横,应付起来着实吃力。 既然躲不过,那便只能迎难而上! 背靠大树好乘凉,要抱大腿赖以生存,就要抱住那根最粗最壮的!不然她一定会被挤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想通了这点,孟罗衣的心境顿时开朗了许多。 一步步走到如今,虽然不是她所希望的,但船到桥头,也只能风雨兼程地行下去了。现如今她要思考的,是抱哪条大腿的问题。 巧娘下了工回来,带了一些小点心。 “绿豆糕呢。”夏季吃绿豆有降暑气的功效,“有点散了,不过味道是不变的。小姐赶紧吃了吧,要是放过夜说不定就馊掉了。” 巧娘摊开手掌心,孟罗衣捻起一块放在嘴里细细嚼了,嚼地很用力,很用心,却是渐渐流出了眼泪。 巧娘赶紧放下手里的点心,拉了袖子给她擦,边擦边说:“这是怎么了,不好吃吗?不好吃甭吃就是了,小姐你别哭啊!” 孟罗衣摇了摇头,忽的伸手抱住了巧娘的腰,将头埋进她的胸口处,猛吸了一口气。 巧娘身上还有着厨房里特有的油烟味道,却莫名地让她心安。 “小姐……” “巧娘,你身上,有娘的味道……” 巧娘怔了下,连忙摇头道:“小姐说笑了,我哪能和夫人比……” 孟罗衣自然知道巧娘骨子里有着根深的奴性,也不去反驳她,只是静静地挨着她,近乎恳求地说:“巧娘,让我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巧娘只当她撒娇,也没推开她,甚至还摸了摸她的发顶,叹息道:“小姐越长越大了,以后这种小女儿情态还不知道能出现多少次呢……” 孟罗衣只是蹭了蹭她,慢慢收回不受控制夺眶而出的眼泪。 是,她是异世的灵魂,但她接收了属于真正的孟罗衣的全部记忆,她承载了巧娘无私付出的关爱,她就必须是这一世的孟罗衣。躲避也好,掩藏也罢,都是为了能好好生活。既然命运把她从这竹院里推了出去,那么她就不能在畏缩在一角等着别人来攻击。作为一名运动员,她知道起跑的时候把握时机有多重要。不过既然在起点输了,那么在后来的追赶上,就一定不能再落于人后! “巧娘,明儿你停工一天,我们去梧桐居拜访大太太!” “大太太?”巧娘皱眉:“小姐拜访大太太做什么?大太太孀居多年,深居简出的,在府内也不主事儿……” “我自有计较,你便去办吧。”孟罗衣思考了会儿,又道:“把我前段时间绣的那幅《地藏王菩萨经》整理一下,明儿就当做见面礼送给大太太。” 巧娘下意识就要反对,孟罗衣却是道:“这一步,是关乎我是否能在这将军府里立足的第一步,马虎不得。这礼备得有些薄了,明儿清早我随你去厨房亲手做点儿吃食,以示诚意。” 巧娘听到孟罗衣口中所说的“在将军府立足”的话,反对的心思立马歇了,只担忧地望了望孟罗衣,“为何是去大太太处?六小姐如今对你那般好,四夫人也与你交好,你越过她们去讨好大太太,这以后……” “怕什么,我不过是因为从未见过大太太,不想失了礼数才去的,又未做什么,找茬还得寻个理由不是?若别人问起,就拿我刚才说的话回她们便是。” 七夫人已经表现出对她的兴趣,四夫人估计也有些摇摆不定。她不知道七夫人在算计着什么,却不能一点防护措施都不做,太过被动并不是好事。只是二爷这一房情况太过复杂,人员牵扯太多,她不好下手。 所以,她的目标是那个实际握有府中事务决定权的将军夫人。大太太是她的过云梯,要借着大太太的东风,才能先入了将军夫人的眼。 至于那五六七小姐,如何蹦跶也翻不过将军夫人的手掌心。 等入了将军夫人的眼,再徐徐图之。 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隔日天还没亮,孟罗衣就带着巧娘在厨房忙了半个时辰,做了一份荷叶粥,一份绿豆南瓜小菜,再添了一碟子酸而开胃的泡菜,用食盒装了,赶在辰时大家用食之前赶到了梧桐居。 巧娘问她这样做是否太刻意了,孟罗衣道:“本就是刻意的,有什么关系?”一句话堵了巧娘后面的话。 其实孟罗衣心里是忐忑的,她当然知道这样一来在大太太面前就先矮了一截——她巴巴上来送早膳,必定是有求于人,大太太若是不屑她这番作为,不理会于她可如何是好?可是她若不这样示弱,随便找个时候来拜访大太太,估计一向闭门不出的大太太更会不喜她的不重视。想了良久她才决定先示弱——扮猪吃老虎,她屡试不爽,希望这次也能奏效。 梧桐居的大门紧紧闭着,随着门内婆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大门缓缓拉开。 似乎也是拉开了孟罗衣欲在将军府中站稳脚跟,应对迎面而来的、未可知之未来的序幕。 第011章 梧桐隐语 传说中,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梧桐居,寄居了老将军对嫡长子无限的希望。 孤桐北窗外,高枝百尺余;叶生既婀娜,落叶更扶疏。梧桐居清幽雅静,配合着大太太崔氏的凄凉际遇,更添了一份孤独与忧愁。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恐怕当梧桐叶开始凋零的时候,大太太望着那庭园中杳杳而下的落叶,心中的苦涩便是更加深重。 崔氏,将军府大爷顾长润嫡妻,嫁入将军府三年,丧夫。闻得那噩耗之时,正是梧桐叶落的季节。 孟罗衣放缓了脚步,随着引路婆子慢慢靠近了梧桐居的待客厅房。 端了茶慢慢等着,巧娘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对她低声耳语道:“这大太太,真是个雅致人。” 虽然是待客的厅房,可布置地仍旧沉婉细致,一幅悬挂于墙的泼墨山水画,宁静清幽并不浓重的熏香,还有布置错落却又不显凌乱的桌椅,无一不表现出大太太的气质。 崔氏出身于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性子温婉,府中之人对这位大太太的普遍评价是,“细腻婉约,风姿卓卓”,可见这位大太太也是一个大美人,更是性子极好的大美人。成亲三年后守寡,其实并不需要她守节,崔家是大家族,自会为她再寻良婿,可崔氏却拒绝回到崔家,宁愿蜗居在梧桐居里当她的寡妇。将军府内之人都知,大太太对已逝的大爷情深意重,让人敬佩。 可惜的是,崔氏膝下无子无女。未能给大爷留下一缕血脉,恐怕是她最惋惜的痛。 孟罗衣并没有等太久,便听到轻盈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她站了起来望着门口处,情不自禁得屏住了呼吸。 “抱歉,让孟姑娘久等了。” 门口出现一个素净雅致的女子,保养得极好,双眉如黛,目似镜湖,唇不点而朱。(.无弹窗广告)一身淡绿色的绸衣上裙摆上绣着一只仙鹤,乌蛮绾花髻上只斜插了一根玉簪,纤细的脖颈绕了一圈金璎珞,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装饰。 孟罗衣心里暗赞一声,心里的那层担忧也去了不少,屈膝拜道:“罗衣见过大太太。” “孟姑娘客气,多言。” 从随着的两名丫鬟装扮的女子里走出一人来,双手捧着递上来一个荷包。巧娘赶紧接过,口中称谢,细细掂了下荷包的重量,顿时有些诧异地望向了大太太。 大太太崔氏含笑饮了口茶,略微有些叹息,“我这儿鲜有人来,今儿大清早的多言跟我说,孟姑娘来访,倒让我吃了一惊。” 细细算来,崔氏今年也有三十好几了。可她人看上去却像是二八年华的女子,笑着时脸上也没有什么皱纹,说话的声音亦是温和可亲,让人心生亲近。孟罗衣从初见那一刻便莫名地对崔氏有了好感,听闻她如此说,立马笑着回道:“罗衣来将军府也有一年了,还从未见过大太太的面,委实是罗衣的过错。” “你有什么错的。除了去给老夫人请安,我也从来不曾出过梧桐居。也是我不怎么理会府里的事情,待在这梧桐居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年前你来的时候就该给你见面礼的,到如今却是晚了一年,这才是我的过错。” 孟罗衣连称不敢,莞尔一笑道:“瞧大太太说的,仿佛我今儿来就是为了您的见面礼似的。” 那两个丫鬟都掩住了嘴笑了起来,大太太更是不吝笑容,神情温和地道:“你这孩子倒是有心,听说是专门等着早膳的时辰来的?带了什么好吃的?” 孟罗衣赶紧接过巧娘手里提溜着的食盒放到了高几上,打开食盒一一端出里面的吃食,摸了摸碗沿笑道:“还是温热的,正好。[.超多好看小说]” “多言,多语,还不赶紧接过手来。” 两个丫鬟上前帮忙,孟罗衣笑着道:“自己做了一些,孝敬给大太太。东西粗鄙,还望大太太不要嫌弃。” 大太太端起了那碗荷叶粥,闻了一下,赞道:“香。”听到孟罗衣说的话,顿时哂笑道:“夏天热,胃口也不好,你做的这东西挺好的,比起那山珍海味来,这酸酸咸咸的东西更能入口些。” 孟罗衣点头道:“夏天暑气重,南瓜绿豆都能降暑解乏,本是做粥更好,但昨儿去了七夫人的秋荷苑,见那一池莲花含苞欲放,荷叶青绿,怪好看的,便摘了一些,正好觉得做荷叶粥滋养一些,这才把南瓜和绿豆小炒了些。大太太放心,没有放多少油,吃起来也不会腻味。” “你有心了。” 大太太叹了口气,倒是一口一口将孟罗衣准备的东西都吃了个干净。吃完后接过多言手中的玉瓷杯饮水漱了口,擦了嘴,这才又对孟罗衣道:“费了不少功夫吧?你这孩子,一大清早就忙活。” 孟罗衣便是道:“不费功夫,大太太吃得开心就好。” 多言在旁插了句话:“太太少有将早膳吃得干净的,今儿真是要好好谢谢孟姑娘。” 孟罗衣连称不敢,大太太含笑点头:“确是如此,好久没将早膳吃得光光的了。” 趁着这机会,孟罗衣又接过巧娘怀里抱着的绣好的佛经,双手摊着递给多言,道:“大太太送了我见面礼,我总不能就拿一顿早膳的饭食还礼,这样大太太多吃亏啊。这手经书是我这一年来闲着无事的时候绣的,这便送给大太太,希望您长寿安康,福泽绵长。” 多言赶紧接过,看了眼崔氏的脸色后便小心翼翼地摊开包裹,与多语展开那幅经书。 绣线不怎么好,可绣品的针线技艺却是极佳的,看得出来一针一线都是认真细致地做成的。大太太缓缓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绣品上的字,摩挲了一番后沉沉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缓缓地问孟罗衣:“孟姑娘,这礼,有些过了。” “于罗衣来说,这不过是一年中无所事事的消遣品。大太太是……不喜欢吗?” 除了这幅绣品,孟罗衣一年来还绣过好些东西,都安安静静地被搁置在竹院她房内的大口箱子里面。做这些事的确只为了消遣,否则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她除了偷钱,其余时候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大太太沉吟了一下,挥手让多言多语出去。巧娘皱了皱眉,担忧地望了眼孟罗衣,也跟着出了去。房里只剩下大太太和孟罗衣两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孟姑娘送来了这么一份大礼,孟姑娘不妨直说,来我这,所为何事?” 孟罗衣抬头看向崔氏,崔氏也正看着她。 一个在心里想着,这梧桐居的女主人聪颖和善,虽是蜗居一方,却别有一片天地,为人亦坦荡不做作,与她一来一往不用太过花心思算计,在这府里,应该是一个难得的明白人。 另一个也在心里想着,这小姑娘年岁不大,举止得体,笑容婉约,人长得美,本是巴结讨好之事,在她做来却是清风霁月般坦荡自然,让人如沐春风。便是她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若能帮,也尽量帮扶一把。 孟罗衣轻声叹了口气,不回答崔氏的问话,却是直直问崔氏道:“大太太看来,罗衣的容貌如何?” 崔氏一愣,又细细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回道:“现如今你的脸还未完全长开,再过一两年,想来能称得上‘绝色’二字。” “自古红颜多祸水,并不是说美人儿就是那祸国殃民的主。”孟罗衣诚恳地望向崔氏,“生这么一张脸,并非我所愿。如果我能狠下心来在这脸上划上一刀,想来什么事都不会有。可我虽不是那种胆小的人,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毁伤?我怕这张脸引他人觊觎,为此,我皇皇不可终日。” “本来以前的日子也算过得去,可这段时间六小姐、四夫人、七夫人频频唤我前去,以往平静的竹院渐渐开始热闹起来。我虽然感念将军府的收留之恩,愿意茹素三年为将军府祈福,也表明我有未婚夫,不再谈及婚事,但观七夫人和六小姐的态度,似乎都是想为我张罗婚事。七夫人不必说,六小姐离出阁的日子也不会远了。” “我感谢七夫人和六小姐为我操劳,但怕她们为我着想,反被我所累。让外人知道她们为有婚约的姑娘张罗婚事,恐怕会言将军府让人背信弃诺,撕毁婚约。这样的恶名,委实不该扣在六小姐和七夫人身上。” “我今日前来拜见大太太,不为其他,只想大太太在七夫人或六小姐有这种念头的时候,劝劝将军夫人,千万不要让七夫人与六小姐好心为我办事,却得不了好名声。” 孟罗衣一席话说下来,真真假假掺杂混合,连她自己都信了自己说的话。 崔氏默默听了这半晌,思量了一番后却是笑了。 “你这孩子,心思玲珑,说话藏三分,漏三分,又有两分真话,两分假话,却是听不出来你说的是真还是假了。” 孟罗衣低垂下头,轻声道:“大太太聪慧,罗衣愚笨与您耍嘴皮子,您别见笑。” “罢了,冲你这一顿用心备置的早膳还有那一幅佛经,我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若以后她们谁算计你的婚事,我拉你一把便是了。” 崔氏含笑望着她,轻声叹了口气道:“若你家道没有败落,你这个本来的千金小姐不知有多少人想求娶去。进了这将军府,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第012章 难得糊涂 这世上其实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明白人,一种是糊涂人。 明白人看得清形势,知道如何让自己过得好;糊涂人看不清形势,总是把生活弄得很糟糕。 但明白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聪明一世,也有可能糊涂一时;糊涂人也总有上天眷顾的时候,糊涂一辈子,却能够在关键时候聪明一把。 而在孟罗衣看来,崔氏,是顶顶的聪明人了。她看得清楚自己在这府内的地位――丧夫、无子,所以她避开家产争夺,甘心蜗居在梧桐居的一方天地中;她也看得清自己在崔家的地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她成了寡妇,可以回到崔家再嫁,但谁又知不会是一场利益交易的婚姻呢? 所以她安安静静地躲在梧桐居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兴许是日子太过乏味,她贴身的大丫鬟被她取了“多言、多语”这样的名儿。 她的这种生活状态,却是被孟罗衣给打破了。 在崔氏应了她的请求之后,孟罗衣便有些愧疚。和聪明人不说糊涂话,她的小心思崔氏定是看出来了。但可能出于同病相怜的立场,崔氏不愿回崔家让人安排自己的婚事再嫁,亦怜惜孟罗衣这种对自己境况的无能为力,所以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孟罗衣仍旧低垂着头。她这一刻是该高兴的,本以为难以过去的一个坎儿就这么轻易过去了,可是她那从心头涌上来的罪恶感却让她不敢抬起头回视崔氏。 是的,崔氏一直都看着她。目光温柔,浅笑盈盈,那其中有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也有同为女子对她的赞叹,更有着对她能为自己的将来努力的鼓励。 孟罗衣轻声吐了两字:“谢谢……” 崔氏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我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十几二十年了,也腻了。平时并没有人来我这儿坐坐,出嫁了的四位小姐里,大小姐和二小姐倒还常来,不过这也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不瞒你说,府里的事情我是一点都不想过问,免得牵扯进一些事情里不好抽身。今日你来,我本来不想见你的,却还是来见你了,想来我还没有到心如止水那个地步,总希望生活可以多些颜色,免得太死气沉沉,都分不清我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孟罗衣一惊,抬起头来看向她,却见崔氏仍旧保持着和煦的笑,脸上没有一点儿阴霾。 “不用看了,这张笑脸端了三十几年了,早就成了脸上一张皮,摘也摘不下。” 崔氏拉过她的手,似是仔细观察了她一番,这才说道:“我若有子女,大概也与你差不多大。(.无弹窗广告)可惜啊,我福薄……” 孟罗衣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强烈的建议,却又瞬间被她打了下去。崔氏啜了一口茶,又对孟罗衣道:“今日幸而来见你了,我很高兴,真的。” 孟罗衣抿了抿唇,看向崔氏真诚地道:“罗衣能见到大太太,也很高兴。” “只是,你今儿做错了两件事。” 崔氏点了点头,却是开始指点起孟罗衣来。 “其一,你不该送吃食来;其二,你太急功近利了,把来意这般干脆地说了出来,并不妥当。” 说完这话,崔氏便没有再多说,只让孟罗衣自己细细想想。孟罗衣顿悟了第一个错――吃食最容易被别人动手脚,她为了表现诚意亲自动手做了早膳,若被有心人利用,恐怕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但第二个错…… “大太太,您开口问了,我才回答您……” “你错便错在这儿。”崔氏摇了摇头道:“你才见我一面,彼此并不了解,你身份尴尬,在这府里没有靠山,我若是拿了你的东西却并不理睬于你,你能如何?恐怕你也无话可说。” 孟罗衣正要反驳,崔氏止住她道:“你就那么肯定我会答应帮你吗?这只能说明你看人还不够透彻。你觉得我良善,其一是因为我在府中的名声,其二便是你自己的观察,是吗?” 孟罗衣有些迷茫地点头,崔氏却是笑了:“府里的人说的并不一定是真的,你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单就我这张笑脸,又有几人能看出这是我的面具?不过是这面具戴久了,已经融进我骨血了,我也分不出来了。”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良善的人,便是我,也设计弄死过两个丫鬟,也使过计策让我的父亲厌恶他曾经最宠爱的姨娘和庶子。有的夫妻在一起生活了十几二十年,都可能不会了解对方,你怎能凭见我一面便断定我会帮你呢?” 孟罗衣微张了嘴,半晌才嗫嚅道:“罗衣受教了,多谢大太太。” “要认清一个人,单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不够。”崔氏站了起来,往下望着她道:“看人,要用心看。否则,只凭眼睛的认定,是不能就相信一个人的。说到底,你还是太善良了。” 善良吗?孟罗衣自认不是的。她可以淡定地间接参与进红珠的事情,可以毫不侧目地目睹红珠受刑,她也可以狠下心来报复欺负她的人,也能眼也不眨谎话连篇地周旋在五、六、七小姐之间,做到尽量不得罪任何人。 可是,她不善良吗?若是不善良,那那个监视她的陈妈妈、早前欺负她欺负地厉害的六小姐、心怀不轨的七夫人,恐怕都会被她记恨上。但她没有记恨,她给予陈妈妈能让她求得一时的安宁的银钱,虚情假意一番扭转了六小姐对她的态度,避无可避再另找他人投靠以躲开七夫人的警告。她并没有加害任何人。 她是一个矛盾体,从她来到这儿开始便是了。 崔氏说完话,又含笑望着她问:“那今天我说的这些话,你是选择相信我对你是真的好呢,还是压根就不信?” 孟罗衣沉吟片刻,答道:“我信。” “哦,为何?” “因为大太太您坦诚布公了。我双眼看到的,双耳听到的,还有我的心体会到的,都是您对我的好。难得糊涂,就算您这不过是拉拢、敲打,还有警告,罗衣都因您这席话,尊敬您,感谢您。” 崔氏脸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徐徐说道:“我若有个这样的女儿,赤诚却不愚蠢,聪慧却又内敛,拿得起,也放得下。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第013章 无赖五爷 拜别大太太出来,孟罗衣捧着怀里的包裹出神,连脚下的路都没注意,差点被路中的一块大石头给绊了。(.无弹窗广告) “小姐……”巧娘欲言又止地唤了她一声,见她止住脚步,忙开口问道:“大太太都跟你说什么了?怎么你一出来就是一副神魂不属的样子……” “没事。”孟罗衣摇了摇头,暗自叹息一声,“做人,当如是……” 巧娘不解,只担忧地望着她又问:“大太太送小姐一身衣裳做什么?” “明日是十五,望日拜佛,大太太让我陪她去大觉寺上香,给府中众人祈福。” 孟罗衣不由地抱紧了怀中的包裹,深吸了一口气对巧娘道:“难得能出一次府,你也随我一起去。” 巧娘自然点头,主仆二人便往竹院赶去。 路上巧娘几次想问起孟罗衣她与大太太之间说了何话,孟罗衣都搪塞了过去,说得急了,才随意编了个谎,言道:“大太太说我那幅佛经绣得极好,拿到外面的绣品店去卖也能卖个好价……” 孟罗衣猛然顿住,突然转头望向巧娘道:“巧娘,我的绣技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巧娘被她吓了一跳,“小姐你做什么突然问这个?你的绣技是当年夫人手把手教的,夫人的手艺在州府里都是有名的。(.好看的小说)” “那……比之我如何?” 巧娘好笑地道:“夫人都曾称赞过小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然是比夫人还上了一层。” 孟罗衣顿时欣喜若狂,赶紧问道:“那你看,我绣一幅绣品能卖多少银子?” 虽然决定迎面出击,找棵大树好乘凉,但三年后她出府去仍旧需要傍身的银子。这个时候能多弄到一些便多弄到一些,远的不说,单就是如今往上送礼打点关系,往下送钱收买人脉,哪儿不得花钱?就她那不足一百两的散碎银子,恐怕没多久就消耗殆尽了。 巧娘却是反对道:“那是小姐绣的,自然只能小姐用,或者送给长辈以及闺中好友,怎么可以拿到商户那儿,在那种地方视于人前?” 孟罗衣反驳道:“可咱们没有钱,要想找人办点事儿都难。如今我既然决定要在将军府立足,上下疏通哪能不花银子?就咱们那点身家哪够啊!那些绣品反正都是我闲着没事做的,搁在箱底也没用,不如拿出去卖了换银子。物尽其用,以后我需要,自己再绣便是。” “那也不行!那是出自小姐你之手……” “你拿去卖,说是你绣的,谁知道是出自谁之手?” 孟罗衣恨铁不成钢地抱怨道:“巧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怎么能死守着那些老掉牙的规矩,不知道变通呢?” 巧娘的气焰瞬间蔫了下去。(.无弹窗广告) 是啊,到了将军府,她们身上也再也没有银钱了。这一年来府中苛刻甚重,若不是她家小姐出去偷盗,哪能有钱买吃的穿的甚至攒下这么些钱?小姐处境那般艰难,她却一点用处都帮不上…… 孟罗衣一看巧娘那欲哭的表情,立马就知道她又钻进那死胡同里去了。 巧娘是她娘的丫鬟,算起来比她也大不了几岁。但巧娘的年纪早就可以成亲了,却是因为带着孟罗衣辗转避难,来到将军府,始终任劳任怨地在一边陪着她,婚事也就耽搁了。她二人说是主仆,却更像是母女,孟罗衣感念她这份护主之心,不过在一些时候对她那种强烈的自责感总会有焦头烂额的无奈。哄吧,她不擅长;不哄吧,又实在看不下去,着实让人头疼。 不过这一次巧娘还未等到孟罗衣的开解,二人便被一阵骂声打断了。 “……我爱怎样就怎样,由得了你来管我?关好你的门学你的德容言功去,甭以为能甩两下马鞭子就会武了,有本事你进了宫打皇上去啊?看不抽你个十鞭八鞭的,把你弄得更丑!” “怎么不说话了?自卑了吧?早前儿就告诉过你,甭惹了爷,爷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惹急了我,照样一鞭子挥下去,打得丫皮开肉绽还不带喘气儿的,跪在地上还不忘给爷磕头唤爷祖宗。也就是你跟爷还有着那么一星半点儿劳什子的血缘关系,要不然爷早就挥鞭子上你的碧海阁去了。跟爷面前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打肿脸充什么胖子呢!” …… 孟罗衣听了几句,又悄悄伸了头去看了一眼,顿时暗叫不好。 祖宗,怎么遇到这么个祖宗! 骂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将军府里恶贯满盈大名鼎鼎的五爷。被骂的人也不是什么生人,便是那敢冲着自己的姐姐妹妹讽三说四的六小姐,顾娇娇。 “顾长清,你不要欺人太甚!” “哟,这就欺人太甚了?那你跑到爷的天上居来就是光明正大了?哟哟哟,六小姐您还甭真拿自己个儿当回事儿,爷可真不稀罕你!” “你!” “我什么?指着我鼻子骂?来,来来,爷等着你骂呢!要不要再甩下鞭子?需要爷再借你一根不?两根鞭子一起甩,左右开弓更好看嘛!这杂耍才有味道!” 完全无赖的对话,任谁听了都会让人产生厌恶之感。但这五爷这般作为,却从来未曾受过将军府内最高权力人的呵斥,竟是任由着他这般,爱骂谁骂谁,爱打谁打谁。十四岁的少年,性格……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孟罗衣觉得这种场景被她看到不好,该趁早溜之大吉,便急忙对巧娘做了个手势,想要悄悄离开。 谁知那五爷不但嘴皮子利索,眼神儿也特好使,竟是注意到这边有风吹草动,立马喝道:“谁在那儿?给爷滚出来!” 巧娘顿时一哆嗦。 孟罗衣知道她这是被这个五爷给吓的。一年前她们来到将军府时,倒也见过这五爷,粉雕玉琢的一个男孩,不耐烦地扯着将军夫人的裙摆,见人不理他,便极其嚣张地哼了声,自个儿跑了出去。此后一年倒是多次听到这五爷的“丰功伟绩”。什么殴打小厮啊、责骂丫鬟啊、赶自己个儿的奶娘出府啊……简直是罄竹难书。不过好在,孟罗衣一直没再见到真人。 将军府五爷顾长清是个什么人?那是是个人见了他都巴不得避着他的主儿! 她今儿是走了什么运还是倒了什么霉,竟然遇到这么个灾星啊! 孟罗衣艰难地挪了挪步子,在思考着是赌一把就这么跑了,还是乖乖出去,还没做好决定,五爷就跟在她背后装了眼珠子似的,嚷嚷道:“快点滚出来,别想跑!敢跑,爷打断你的腿!” “小姐……” 巧娘泪珠子又挂上眼帘子了。孟罗衣深吸一口气,低声吩咐她待着不要动,这才慢吞吞地挪了出去。 这一出去,顿时让一大群人傻了眼。 第014章 险过一劫 六小姐是吓的,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个什么德行。(.)她既然已经把孟罗衣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就不能让她收到伤害。可当对方是自己这个弟弟的时候,她却是没有一星半点的把握能护得孟罗衣周全。 五爷是惊的,他没想过从那儿钻出来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子,看上去娇娇弱弱的。不禁掂量了下自己手里的鞭子,想着打了这么个丫鬟会不会有些太过分。 至于在周围大气不敢喘的奴仆却是暗自惋惜的――他们知道五爷并不肯定那儿有人,若是没人出来,五爷便会作罢,那么一吼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谁知道这姑娘却是自投罗网来了,可怜了那张娇娇悄悄的脸蛋儿哟…… 五爷回过神来低咳了下,傲慢地问道:“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这是将军府的后花园吗?竟敢擅闯!” 孟罗衣有点尴尬,小心翼翼地回道:“我不是丫鬟,只是客居在将军府。至于擅闯……五爷见谅,我并不知后花园不许人进,打扰了五爷,还望五爷恕罪。” 顾娇娇嘀咕道:“府里哪有这样的规矩,后花园又不是谁的私人场所,丫鬟婆子都可以来,人家做客人的还不能来了?” “你闭嘴!爷没与你说话,瞎说个什么劲儿!” 顾娇娇遭顾长清一阵抢白,气得一个倒仰,哼了一声咬住了唇。 “客人?”顾长清挑了眉看向孟罗衣,轻佻地说道:“抬起头来让爷好好看看。” 十足一个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论调,周围的奴仆都纷纷低下头去叹息。 “你有没有点儿羞耻心?罗衣是客人,不是你房里的丫鬟,想调戏就调戏!”顾娇娇一听这话顿时火了,哆嗦着伸出手指指着顾长清厉声骂道:“平日里横行霸道就算了,父亲宠着你,二哥也不责怪你,母亲倒是想管却有心无力,你在天上居胡闹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打主意到罗衣身上去不成?你要是闲着没事便多读两本圣贤书,也学学做人的道理,不然你将来就是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顾长清一愣,顿时怒道:“爷想看她长什么样儿关你屁事儿?你嚎什么嚎!你还没嫁人呢!就算嫁了也得等你那倒霉夫婿死翘翘了才能嚎丧呢!在这儿浪费什么表情,一副好姐姐的形象,你是在恶心我还是在恶心你自个儿?” 顾娇娇差点闪了舌头,右手握着的鞭子抖得厉害。 孟罗衣不禁抚额,暗暗想着要如何摆脱这个五爷。 这个五爷在府中是个“神奇”的存在。说他神奇,不外乎是因为就他这般的性子,身为父亲的老将军却从不责怪于他,竟是由着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府里除了二爷,三爷、四爷都出府单过去了,这五爷因为“年岁尚幼”仍旧被拘在内院里。 年岁尚幼?孟罗衣是觉得好笑的。五爷跟她差不多大,这时代的男孩儿十二三岁就已经开始随着家中大人做事了。他这般年纪还留在内院子里胡闹,委实不像话。 可老将军不管他,将军夫人也没什么心力去管他,二爷这个下任家主也纵容着他,紧着好的东西给他送去,兄友弟恭的样儿还被老将军称赞有加。甚至在他十四岁的时候便送了两个开苞丫鬟过去,让五爷懂得人事儿。 这些事情都是下面的丫鬟婆子们传到孟罗衣耳朵里的,她倒是从中听出了二爷的不怀好意。将军夫人不是五爷生母,采取“捧杀”之策斩断五爷将来与二爷争夺家产的可能还勉强说得过去,可老将军的做法……就让人迷惑了。 听说五爷生母早逝,老将军就算是再宠这个庶子,也不可能这样由着他成了一个废物啊!难不成其中有什么隐情? 有没有隐情孟罗衣是顾不上探究的,她目前最大的危机还没过去――那五爷已经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了! “没听见爷的话?让你抬起头来,给爷好好瞧瞧!” 孟罗衣心下一横,知道今儿是躲不过去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给个痛快!反正这五爷虽说名声不怎样,但还没听说过他贪恋女色之类的传言,左不过是一顿鞭子一场奚落,她孟罗衣这一年受的欺负也不少,还不信就熬不过去了! 想是这样想,可真当她抬头的时候身体还是抖起来了。这五爷喜欢打人啊,她一个姑娘家能禁得住打?只希望这魔王能快些骂了她,最好是能放过她…… 顾长清不耐烦她畏畏缩缩的样子,见她抬头不利索,一个爪子伸过去直接把她的下巴给抓了抬了起来。 “哟,是个长得不错的。”顾长清讶了一下,顿时绽开笑道:“既然是客人,我也要招待招待。不如……去我那天上居做做客怎么样?” 天上居?那可是个不能去的地儿!听说里边儿美貌丫鬟一大堆,争风吃醋的一个个心眼儿多得不得了,她这么一去说不定骨子渣滓都不剩!孟罗衣心头一紧,赶紧想辙搬出了大太太,道:“五爷所请,本来是不敢相辞的。可大太太明日要去大觉寺祈福上香,让罗衣与她同行,今儿还要好生准备一番,就不去打扰五爷了。” 顾长清听后一愣,松开扣住她下巴的手,转而是盯着她若有所思起来。 而此时,孟罗衣才有功夫细细打量了顾长清一眼。 这个男孩身量还未发育成熟,一双狭长的眼睛,一对浓黑的卧蚕眉,嵌在那水润润的脸蛋儿上,的确有种阴柔的感觉。可鼻梁高挺,嘴唇轮廓性感立体,让人一看就知他并不是女儿身。等过几年,必定是让女人神魂颠倒的美男子啊!这副长相让孟罗衣原本对他的厌恶轻了一些――女人嘛,看到帅哥总会加点儿印象分的。 这只是轻轻一瞥,孟罗衣便急速地垂下头去装柔弱。顾长清思量了一番,在顾娇娇等不及要出口说话的时候,才慢悠悠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回你的地方去吧。” 孟罗衣一惊,又一喜,然后又愁上了。 如今简单地放过她?不会是有什么后招吧! 不仅她如此想,就连顾娇娇和一众奴仆都这么想。顾娇娇首先开口道:“你会那么好心,就放过罗衣了?” “怎么,你是希望爷跟对你似的,冲她甩上那么几鞭子?” 顾长清哼了一声,见孟罗衣还傻呆呆的站着,手上一用力挥鞭在地上甩了一下,恶狠狠地说道:“还不走?杵这儿等着爷收拾你呢!” 孟罗衣连忙回神福身施了礼,还不忘担忧地看了顾娇娇一眼,转身急速地跑开了。 身后却传来顾长清的话,“今儿爷乏了,不陪你玩儿了。顾娇娇,滚回你的碧海阁去!爷再跟你说一遍,琴儿这丫头不是爷从你房里弄出来的,你要要回去就要回去,至于口口声声的什么‘给个说法’,爷还就告诉你了,爷就没个说法,你能把爷怎么着?” 第015章 弦外之音 联想起方才听见五爷骂六小姐的话,还有前些日子见六小姐时候的情形,孟罗衣隐隐有些明白今儿他俩是因为发生了何事而吵起来的。 答案就俩字――琴心。 又是因为一个丫鬟引发的“血案”啊,这府里就没有清静些的时候? 巧娘看见孟罗衣走近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赶紧拉过她急匆匆地往竹院奔去,连后花园那一幕的后续都不敢再好奇了。 惊魂未定的巧娘一进竹院的大门这才放下心来,拍着胸口道:“小姐,吓死我了!”又疑惑道:“这五爷,怎么那么容易就放过小姐你了?” 孟罗衣扬了扬眉,玩笑道:“因为我人品好呗!”心里却是想着,五爷估计是因为听她说了大太太,才不与她再多做纠缠的。看来五爷这人对他那寡居的大嫂是敬重的。 如此一想,对五爷的厌恶又降了几分。 懂得尊重人的人,就一定不会是无可救药的。孟罗衣一直相信世上没有极恶之人,就像大太太说的,世上也不会有完全纯善的人一样。人与人交往,取其优者交之,去其劣者远之,这才是相处之道。 休整了一个晚上,孟罗衣渐渐睡去,枕边放着大太太送与她的一身从头到脚的行头。 第二天清早她便起床了,换上衣装,整个人似是焕然一新了一般,亭亭玉立地仿若是刚冒出池面的新荷。巧娘感叹了一番,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她的裙摆,“大太太真是有心人……” 衣裙底子是白色的,腰部和裙摆处嵌着星点的杏黄绣充作点缀,双层对开红串珠腰饰上有一颗小巧玲珑的白玉珠心,正巧对着肚脐中心。[.超多好看小说]双手一甩袖,便是婀娜多姿,频惹回顾。 发式只是简单打理了一番。上层头发梳了起来,盘了个芙蓉归云髻;下层头发披散着,宛如缎子般光滑柔顺的发丝随风轻舞。 孟罗衣也自恋地观赏了自己这一身行头,爱美之心人皆有,她自然也觉得这好看。这打扮其实很素净,出外礼佛自然是适用的,只是大太太让她如此打扮,孟罗衣始终觉得不太妥当。 思虑中又想到大太太对她说过的话。 “……女人这辈子最要紧的是要寻个好人家,不管你愿不愿意,长成这副模样就已经注定了你不可能独善其身。男人看了你的容貌,要么想将你据为己有,要么就要把你献给上面更高的权贵以获取利益。这是正常之事,你避无可避。” “虽然你对外也说了,为了感念将军府恩德,要茹素三年祈福,还一心一意等着未婚夫,但真有人惦念上了你,这些,通通都不再是问题。” “权势压人,你若不想在底层挣扎整日提心吊胆,那你能做的,就是为自己谋一个好的出身,让人家不敢对你动心思。你找上我,也必是这个想法。” “但我告诉你,依附于我并不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若再过几年你真的成了天仙般的人物,即使是我,也护不得你周全。况且那时候你那所谓的‘三年’之期也已过了。所以……” 当时大太太“所以”二字之后并没有再说,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却让孟罗衣有一点不寒而栗。摸了摸自己这张还未完全长开的脸,孟罗衣不得不承认大太太所说的话句句在理。 那么今日,大觉寺里会有什么大人物要登场么? 巧娘啧啧称赞了孟罗衣一番,忽转而凝眉问道:“大太太如此对小姐,会不会别有目的?”想到这里有几分忧心:“若是大太太也跟四夫人似的,想要让小姐你攀附上哪个权贵,这可如何是好?” 孟罗衣理了理衣领,摇头道:“大太太不是那样的人。她为人骄傲,即使真的要往上爬,也不屑于用那种手段。” “可是大太太让小姐这样打扮……” “大概有什么深意吧。”孟罗衣捋了下头发,轻声问道:“巧娘可有听厨房的人说,今儿大觉寺要去什么大人物么?” “没有,大家伙只是在谈论长久不露面的大太太要出门拜佛的事情,都说这件事很新奇。还有便是五爷将六小姐的大丫鬟琴心打了一顿板子赶出了府里。”巧娘话一顿,哽了一下才道:“其余的,便没有什么了。” 孟罗衣倒是意外第二件事的,只是她现在心思不在那上面。点了点头又与巧娘闲聊了两句,多言便来请她去梧桐居了。 入了正厅一瞧,便见大太太端正雅静地坐着,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其下首依次坐了五、六、七小姐,三人脸上的表情不一,但里边同时有一种情绪――尴尬。 孟罗衣更加尴尬,尤其是对着六小姐那略有些埋怨的眼光时,这种尴尬更深了一层。 不过孟罗衣到底是个厚脸皮的人,怔了一下后当即福礼冲几人行了礼。大太太崔氏笑道:“这身衣裳很配你,看来我眼光确实不错。” 多言笑道:“太太说的是呢,婢子去请孟姑娘的时候差点都没认出来呢!” 大太太瞪了她一眼,好笑道:“那是孟姑娘天生丽质,自然是好看的,你冲我拍什么马屁啊!” “多言姐姐快去给孟姑娘打个千儿,免得孟姑娘趁机跟太太告你的状,跟太太哭鼻子,说你没夸她好看。” 多语掩嘴揶揄,大太太笑出了声。多言作势要打多语,多语趁机躲到孟罗衣后边儿,边躲边说:“孟姑娘救我,多言姐姐要报复我呢!” 看着大太太及其两个大丫鬟与孟罗衣的互动,五小姐顾佩佩紧锁了眉头,十分不悦地瞪了顾娇娇一眼。而在一边默不作声的七小姐顾瑶瑶突然开口道:“孟姑娘与大嫂关系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孟姑娘是大嫂的亲妹子呢!” 厅中的笑闹声一顿,多言多语相视一眼便乖巧地福了身退到了大太太的身后,孟罗衣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我还不知,我什么时候成了七小姐的大嫂了?” 大太太眼睛都没抬,端了茶轻轻啜了一口,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状似不经意地问顾瑶瑶道:“七小姐可否告诉我,我,是七小姐的大嫂吗?” 顾瑶瑶一愣,还未开口顾佩佩便抢先道:“大嫂这是何意?” 大太太挑眉道:“没什么多的意思,不过是问问七小姐,府中的规矩。” 顾瑶瑶狠咬了下唇,却什么话也答不出来。 若答“是”,表明大太太是她的大嫂,那么这嫡庶之别的规矩便破了,她乃庶女,大太太是嫡长子的嫡妻,论起来,她乃奴才,大太太乃主子,不分尊卑,是要受惩罚的。可若答“不是”,便自咬了舌头,才管崔氏叫了大嫂,这下又说不是大嫂,前儿那声称呼也能治她的罪。 平日里崔氏不显山不露水,谁知道与她一交锋便落了下乘。本想说那么一句挑拨一下老五老六对孟罗衣和崔氏的敌意,谁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把自己绕了进去。 顾佩佩也明白了这弦外之音,看了看脸色发白的顾瑶瑶,吸了口气站起来笑道:“大嫂,瑶瑶年幼,说话不当,您还多包涵。妹妹给您泡杯茶可好?” 第016章 出府风波 崔氏并没有让顾瑶瑶下不来台,顾佩佩搬了梯子,崔氏也就那么顺着下来了,笑着应了吃了顾佩佩亲手斟的一杯茶,抹了嘴道:“天色不早了,佩佩,娇娇,我们出发吧。(.无弹窗广告)” 顾佩佩看了眼顾瑶瑶,欲要开口时崔氏又道:“罗衣过来扶我吧,其他多余的人该干嘛干嘛去。大觉寺不是后花园,谁爱逛便去逛,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说完话便招过孟罗衣,扶着她的手当前出了门。顾娇娇紧随其后,顾佩佩欲言又止地望了顾瑶瑶一眼,这才跺了跺脚起步跟上。 后花园?那不是昨日五爷与六小姐发生争执的地方么?孟罗衣只是一闪而过了内心的疑惑,而后面,顾瑶瑶双眼中却闪过一抹隐约的恨意。 前往大觉寺的事情崔氏已向将军夫人报备过,出门倒是顺利。 可是刚跨出将军府的东南方的角门,孟罗衣就感到一种深深的诡异向她袭来――那位“率性而为”的五爷正好整以暇地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仿佛早就等在这儿了。 “顾长清?你怎么会在这里!” “瞧你这话问得,你能来得,我就来不得?”顾长清趾高气昂地立在马上俯视了顾娇娇一眼,手中马鞭子一挥:“大嫂都没骂我,你瞎嚷嚷个什么劲儿!” 顾娇娇怒瞪了他一眼,立马朝崔氏道:“大嫂,这个无赖难不成也要去大觉寺不成!” 崔氏柔柔地笑了笑,看向她道:“老夫人拗不过他,便随他去了。” 顾佩佩心情极好地看着顾娇娇吃瘪,不忘火上浇油,“娘亲还真是喜欢五弟呢。” “呸,不过一个庶出!” 顾长清脸色一变,顾娇娇立马醒过味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想要改口却又不知该如何把这话给圆过去,看着顾长清越来越黑的脸,当下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的确,顾长清是庶出,但他与顾瑶瑶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庶女再怎么好,将来嫁了人也是别人家的;庶子再怎么差,将来也是要为家族效力的。她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打了顾长清的脸,不说顾长清对她会怎么样,单就是这事儿传出去,让将军府有了“嫡出小姐欺压庶出少爷”的名声,她爹娘便不会饶过她!况且府里的人从来不曾对顾长清有过任何惩罚! 顾娇娇慌了,左右环顾,最终把视线投注在崔氏身上。崔氏却是低垂了头不看任何人,眉头紧锁,似乎有点为难。 顾长清“啪”地一声扬了鞭子,咬牙切齿地说道:“顾娇娇,你丫皮痒了是不是!” 可怜的六小姐瑟缩了一下身子,往后一躲,咬紧了牙想要反驳一句,却听闻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这忽然肃静的环境下缓缓道出,蓦地让人安心下来。 “姐弟俩又吵架了?”孟罗衣走上前去拉住顾娇娇的手,轻柔责备道:“六小姐也真是的,当姐姐的总不能事事都与弟弟计较吧,瞧五爷都不高兴了。” 顾娇娇怔了下正要说话,孟罗衣止住她的话头继续道:“姐弟俩哪有隔夜仇的,五爷要跟你吵了,你不也难过?快跟五爷道歉吧,做姐姐的,要大度一些才是。(.好看的小说)” 此时崔氏插了一句:“还是罗衣看得分明,姐弟俩当着众人面儿吵嘴,这可不好看。你们都大了,还是小孩子脾气。” 一句话将二人的剑拔弩张归咎于孩子心性。就这转化矛盾的功夫,孟罗衣是自愧不如。 “五爷也不该气自个儿姐姐,大太太还在呢,总得给大太太几分面子吧。六小姐给五爷道了歉,五爷可也要回个礼才是。” 孟罗衣暗中朝六小姐使了个眼色,清风细雨般的劝解绕了六小姐和五爷一圈。顾娇娇知道自己惹不起顾长清,也知道孟罗衣和崔氏是在为她解围,即使不甘心,也细声细气地哼了句“对不起”。顾长清见顾娇娇道了歉,崔氏又盯着他,不甘不愿地坐在马上也作了个揖,算作回礼。 此事就此揭过,至少在一行人去往大觉寺的路上再也无人提及。 不过,顾佩佩看向孟罗衣的眼神便有些不善了。 孟罗衣为什么要出头? 其实孟罗衣也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想单纯的六小姐受到伤害?还是想在崔氏、在众多府中眼线的围观之下表现一下自己?或是不想今日“巴结权贵”的目的泡汤?又或者是要卖一个人情给六小姐和五爷?――虽然六小姐心内会感激,但五爷却不一定领情。 孟罗衣很纠结,以至于在马车到达大觉寺的时候她仍旧有些神游天外。 大觉寺是在帝京的地位非同一般,一般的贫寒人家连进都进不到宝殿。官宦权贵、皇亲国戚的家眷时常在此处扎堆出现,说得夸张一点,丢石头进大觉寺内殿,十颗石头里有一半砸到僧侣,另一半就可能砸到权贵。 所以在这个地方攀交情,倒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孟罗衣避开顾佩佩时不时地朝她射来的讽刺眼神,也避开顾长清好奇探究中夹杂着一点兴奋的关注,恭敬地跟在崔氏身后一步步进入了大觉寺外殿。 “阿弥陀佛。” 殿外一个略有些发福的僧人唱了佛号,多言上前递了将军府的名帖,僧人立马引人入内。 不论在什么时代,身份地位都是最好的敲门砖。 毫无阻碍地入了内殿,崔氏率先在莲花蒲团上下跪拜礼,其余人也不例外地纷纷照做。 孟罗衣因为身份不够,只能在殿外下跪祈福。 还没在心里默默念叨完自己要赚满一百五十两银子出府单过自成一户,耳边突然传来一股热气,喷得她耳根子发烫。 “你很好玩,不错,不错。” 孟罗衣竭力稳住心神,慢慢睁眼转头望去,顾长清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慵慵懒懒的,偏他又长得阴柔,更有一种腹黑受的气质。 僧人正在一声声敲着木鱼,隔着一些时候便有人撞了一声长钟,其余人跪得稳稳当当。 无人发现这边角落的异样。 巧娘听从孟罗衣的安排,半道上下了车赶去成衣铺兜售孟罗衣这一年中绣成的各类物件,如今她旁边没有人能帮她挡住顾长清这个魔星。孟罗衣头皮发麻,不禁想着是不是出门时那一幕将这位爷给得罪了?她怎么觉得他的话透露的意思很让她不安呢? 眼观鼻鼻观心地扭过头,孟罗衣压低声音道:“五爷何意?” “跟爷装?”顾长清嗤笑一声,“不过,倒是真好玩。” 说完这话也不再搭理孟罗衣,只自己个儿又慢吞吞挪进了殿内,兀自笑得开怀。 丫的,这孩子神经病吧! 孟罗衣不禁腹诽一声,重又闭了眼,专心致志地开始自己的祈祷大业。 午间在大觉寺后院厢房里用了一餐,还别说,这寺庙里的素餐真不错,即使孟罗衣为做足姿态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沾过肉了,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崔氏倒是没动几下筷子,只淡笑着看着几人,招过多言吩咐了几句。 饭毕,大太太掩嘴打了个哈欠,轻声道:“午间有僧侣做午课,佩佩,娇娇,还有长清,你们三人好好去宝殿听听经文,代我祈福。” 三人答了声是,顾佩佩拿眼刀划了孟罗衣一下,尖声尖气地道:“那孟罗衣呢?” “我身子有些乏,去小睡一会儿。至于罗衣……就随我一起去歇息会儿吧。” 崔氏不在意地招了招手,又看向顾佩佩道:“说起来,你们才是我们顾家的子孙,替府里祈福,总不好要罗衣受累才是。” 顾佩佩咬了下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看孟罗衣。 而孟罗衣却是知道,重头戏,到了。 第017章 无言荒唐 孟罗衣想过很多种崔氏带着她来大觉寺的目的,也很是思量过一番她让她穿一身衬得她清雅动人的衣装的深意,可是她发现不管她怎么猜,都是徒劳。大太太不会改变她的心意,换句话说,就算大太太要害她,她还真没办法反抗。 左右是抱定了大太太的大腿,也只能见招拆招了。若是以后能攀附上将军夫人那是最好,不过一切都得循序渐进,倒是不用忙。 所以当孟罗衣调整了心态,已经换了一脸从容淡定的表情,听着崔氏娓娓说来她接下来要见的人时,孟罗衣的震惊便更显得突兀起来。 崔氏笑:“罗衣,眼珠子再瞪大一些,怕是要脱了眼眶了。” 孟罗衣猛吸一口气,半扭捏半试探地问道:“大太太,那可是……” “可是什么?又非洪水猛兽。”崔氏饮了口茶,上下打量了孟罗衣一番,眼里有明了的光,“你莫担心太多。” 孟罗衣暗自在心里问候了老天爷几百遍,脸上的笑都要绷不住哭了。她怎么能不担心?在这清心寡欲的寺庙之中“私会”男人,要是被抓住了,她可是担不起那后果的啊!更何况,那人是…… 崔氏定睛看了她一会儿,问道:“罗衣,那日我对你说的话,你可真的放在心上?” “大太太的话,一言一句罗衣都记在心里。”孟罗衣毫不含糊地说道:“可是直到方才之前,罗衣还以为,大太太是要罗衣见几位京中的权贵夫人,万万没想到……” “你认为,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不待她说完,崔氏便打断了她。 孟罗衣努了努嘴,下意识想说的是“事业与家庭”,话到嘴边还是英明地转了口风,照着崔氏所认可的回答说:“要嫁个好人家。” “那,何为好人家?” 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孟罗衣才不敢说。她只能悻悻答道:“家境清白,家人关系和睦……” “错了。真正嫁个好人家,是即便你所嫁去的这个家烂到不行,但还是让你有能力站在整个家的决策者的位置上,发号施令,令众人信服。那样,才算是真的嫁了个好人家。”崔氏低沉地说:“如若嫁到太平实的家庭,你没有立于巅峰的可能。如若嫁到阴谋满天飞的家庭,而你丝毫立不住脚,便更没有立于巅峰的可能。这两种,都不是你该考虑的人家。” 孟罗衣瞪大眼,愤愤不平地道:“那照大太太这么说,最该的就是要嫁一个复杂的家庭,然后站到这个家的顶峰不成?” 崔氏平静地看着她,没有答她的话。孟罗衣觉得口干舌燥,伸手拉了拉领口,却发现脖子上已经腻满了汗。(.无弹窗广告) 而此时多言在厢房门外轻叩了一下,低声道:“太太,楚公子到了。” 崔氏嗯了一声,示意门外的人稍等,缓缓走了过来,平静地站到了孟罗衣的面前,压低声音问她:“罗衣,你是在害怕吗?” 孟罗衣微抖了一下,硬是咬了牙,“罗衣只是不想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做赌注。” “女子,特别是无权无势,没有依仗的女子,能够在终身大事上赌上一把,也是一种本事。” 崔氏伸手搭在孟罗衣的肩上,依旧波澜不惊地说道:“孟怀良牵涉进科场舞弊案,被抄家,罢职,缳首。人走茶凉,孟家宗族除其族籍,驱其妻女,散其家仆,致使孟怀良之妻含恨而亡,二子不知所踪,嫡女颠沛流离。其实我很是疑惑,罗衣你,为何从来没有要还自己父亲一个清白、向孟家族人讨回公道、让孟氏一族悔痛难当的愿望。罗衣,你真的毫不介意吗?” 孟罗衣一瞬间感到冷汗唰唰唰地流下来。 她怎么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漫说她“投靠”上崔氏才是昨日的事情,就是这段往事她也从未与别人说起过。进将军府也是语焉不详地把这段带过,除非谁用心去查,否则根本不可能查出来。而这才一日的时间,崔氏不仅将她的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更是闪电般地安排了她与那名“楚公子”在这大觉寺的“接头”,这怎能不让她惊骇! 而更让孟罗衣觉得骨头发凉的是,这崔氏仿佛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解地无比透彻的模样,莫不是从她甫一入府便开始观察她?她用意到底何在! 孟罗衣更是懊恼,自己昨日还与她详谈甚欢,小心思不断。恐怕在她看来都是小孩子把戏。 在看着她如小丑一般的表演! 孟罗衣“蹭”地后退了一大步,表情前所未有的冷漠。 “大太太,明人不说暗话,我被您算计了,是我愚蠢,我无话可说。可大太太这般深藏不露,也是罗衣有眼无珠了!” 崔氏缓缓笑了起来,表情和煦,“罗衣,我说过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也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话。” 说完扬声朝外喊了一句,多言立马推开了门。炙热的阳光下扬起的灰尘几乎刺痛了孟罗衣的眼睛,她只觉得她是个傻得不能再傻的笨蛋了,竟然会真的相信才见过一面的大太太会帮她,相信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并不是那么不堪一击。她真傻。 孟罗衣低下了头,死咬住下唇,疼痛感让她无法放松警惕。她的眼睛并没有闭上,所以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门外踱步进来一双皂白色的翘头尖靴,其上是深灰色的长袍衣摆,略微有些褶皱,下垂的红缎带金镶边流苏增添了一抹亮色,腰上是一根简单的带子,其正中有一白玉银环罩在肚脐眼上方的部位。 孟罗衣没有再往上看,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她惹得起的。 楚战其人,魔也。 这是坊间对这个沙场枭将最精华的概括。 十一岁从军;十四岁累积军功为参将;十五岁率手下精兵十人深入敌营窃取机密情报;十八岁一举拿下小国中山,枭中山国主之首;二十岁奉旨讨伐叛逆,割贼首八千,魔鬼之名就此而始;二十一岁军功升一级,为副将,归顾老将军统辖;二十三岁自创战字营,手下精兵亲兵不下三万,威望远高过顾老将军。 坊间传闻是否有夸大孟罗衣不敢说,但是她从心底里畏惧这个男人。 无他,只是一种对强者天生的敬畏。而此时那个传说中的人物,却是真实地出现在她面前,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是崔氏口中那个,她今后应该倚靠的“后台”,她未来的夫。 孟罗衣觉得世界荒唐地可笑,可她还没来得及谩骂自己这老天爷安排的不着调的命运,那方楚战便开了口,声音醇厚有着一种穿透力。 “孟小姐,抬起头来。” 第018章 两军相遇 这个男人从说话的起势上便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霸气、刚硬、不容辩驳,如同莽莽草原上傲然奔腾的雄狮,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中,都透露着他从不掩饰的强悍。 孟罗衣死死攥住了拳头,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这类似于命令的话仿佛可以穿透她的内心,让她情不自禁地照着他说的话去做。 臻首微扬,那男人的一张脸便毫无保留地显现在了她的面前。 墨发如丝,剑眉入鬓,深邃如点漆的双眼,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凉的唇,整个脸充满了刀刻般立体的美,如同雕塑一样静静呈现在孟罗衣的目光之下。厢房外洒入的阳光给孟罗衣一种不在凡尘的错觉。 这个人,踏着代表光明的阳光走来,却是魔鬼一般的存在。多么讽刺的对比。 “孟罗衣,年十四,冬月初一生人。”对面的男人毫不含糊地开口,“年四岁,随母习绣;年六岁,随父习文;年七岁,聘儋州琴棋书画四大家为客席,间或指点一二;年十岁,习舞不慎不肯再学;年十二,父丧母亡,兄长罹难,不知所踪,孟家一家被除族籍,逃亡之路就此始;年十三,入将军府,乃至如今。” 孟罗衣沸腾的血液随着他一字一句说出的话慢慢冻结,望着他的眼睛里的惊惧也慢慢平静下来,逐渐染上了一层寒冰。 “楚将军记忆力真好,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难为您还知道,真正是天赋异禀。以后楚将军不上阵杀敌了,不妨考虑做个账房先生,相信各家店铺的掌柜都会十分喜欢楚将军这等人才的。” 孟罗衣明褒暗贬地说了一通,偏生自己脸上还一本正经,混合着几分笑意。崔氏动了动嘴正要开口,楚战却做了个手势让她离开。 这下,便是真正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好看的小说) 孟罗衣血液里有一种好战的因子。小时候她因为和小伙伴们玩儿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被人嫌弃她总是躲不快,嘲笑她“拖后腿”,便愣是进了体校学跑步,一学就是十几年。她的教练对她最中肯的一句评价不是她有多努力、坚持,而是她的“不服输”。 靠着这股韧劲儿,她在长跑项目上的优势便突出出来。跑步时的极点不易过,别人过不了,她便一定要挺过去。最后的冲刺别人冲不上去,她宁愿让自己在事后腿酸喉咙痛肌肉反应大,也要迸发所有的能量提升速度,抢过她前边儿的选手之前抵达终点。 她最怕的不是自己坚持不下,而是自己服了输。 前世她从来不曾拿什么话激励自己,只有一句话,她记得牢牢的。 ――输家才总是说他们已经尽力了。 她还没尽力,不,即使她尽力了,她也不服输。这就是属于孟罗衣的特性。 如今面对楚战,孟罗衣天生的不服输的个性便被激发了出来。她抬头挺胸,目光迥然地看着楚战,等待着他的下一刻出击。 两军对垒,首要关键的是什么?天时?地利?人和? 孟罗衣会回答,是气势。 所谓输人不输阵,输了气势,其他便免谈。哀兵必胜不是没有道理,气势这个东西,运作得好,可以顶的上百万雄兵。 楚战却是笑了,随意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伸手一指,“账房先生么?孟小姐的提议倒是可以考虑。请。” 孟罗衣当仁不让地坐了下来,见他把她的话照单全收,也不好说什么,只表情平静地看着楚战,“楚将军真悠闲,难不成战字营不练兵?” “今儿是望日,休沐。(.)”楚战丝毫没恼,态度依旧和煦,转了话题问她,“孟小姐这一年在将军府过得如何?” “很好,春困便睡,夏乏也睡,秋无力仍睡,冬日亦好眠。” 楚战嘴角微扬,“是么?可我怎么听说,孟小姐身手了得,是个妙手神偷呢?” “是么?”孟罗衣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不显地道:“江湖传闻,怎能尽信?” 楚战表明自己知道她的一举一动的意思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说,伸手轻轻敲在桌上,长而有力的手上有着厚茧,还有些细小的伤痕。思量了片刻,楚战直接开口问道:“这笔交易……孟小姐意下如何?” “我的意见可能让楚将军你改变主意?” “不能。” “那你问我岂不是多此一举?”孟罗衣嗤笑一声,学着他也一下一下地敲起了桌面,木质的声音纯朴而富有质感,孟罗衣双臂搁在桌上,像小学生认真听讲的样子挺上前去,略微凑近了楚战一点儿,挑眉道:“不过小女子很好奇,楚将军少年英雄,虽然有点‘不好’的传闻,可这帝京中等着嫁给你的女子也多了去了,我不过一区区孤女,身后没背景,怎么着这‘好事儿’也不该轮到我身上啊?” 其中有俩词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楚战轻笑了一声,避重就轻地回道:“若我说,这便是孟小姐你的优点呢?” “那还真是让人蛋疼的优点。” 楚战不解“蛋疼”之意,只是从孟罗衣语气中也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话,便揭过不提,双手相叉如孟罗衣的样子一般搁在桌上,“孟小姐,既然你有这个认知,那么我们便来谈一谈细节,如何?” “我既然不能说不,谈不谈也无所谓吧。”孟罗衣笑眯眯地道:“反正楚将军神通广大的,自然一切都能搞定。至于我,还不是个跳梁小丑,你若安排我跳大神,我不敢不跳,你就是安排我跳脱衣舞我也得跳给你看,哪怕你要我跳河,我也说不出个不字儿来不是……” 孟罗衣越说越离谱,楚战脸上的笑略微有些僵硬,却只是一瞬间便柔和下去,“孟小姐的假设太过了。” “啊,对,楚将军只会斩了人家的首,把头挨个排起来。排排坐,吃果果……” 孟罗衣自己也被自己的诙谐给弄地“噗嗤”一乐,抬头看向楚战却发现这人脸上有抽筋的倾向,赶紧要再加一把火,“啊对了,楚将军,我很好奇……” “你好奇的太多了。” 楚战冷冷地打断她的话,看着孟罗衣嘻嘻笑的模样,忽然发现他收集起来的资料还不够翔实。孟罗衣这个人,可以温顺,可以恭谨,可以犀利,也可以柔弱,但“嬉笑怒骂”这种性格能安在她身上,不得不让楚战疑惑。 “孟小姐,不要因为我与你有交易,便能有恃无恐地触及我的底线。”楚战的声调硬了起来,“你要知道,并不是我一定要通过你才能做成这件事。” “但是缺了我便少了很多便利,不是么?” 孟罗衣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道:“楚将军也要搞清楚,既然是交易,双方地位自然平等。是你说要详细谈谈,落实细节,如今这样大包大揽又是怎么个意思?我只能说楚将军你做人不够诚信,对此桩交易的诚心不够。如果就‘在商言商’来说,楚将军可不是一个好的生意人。” 楚战紧盯了孟罗衣,一字一顿道:“孟小姐知道交易的具体内容?” “说不上清楚但也多少有些明白吧。”孟罗衣讽刺地一笑,“能让楚将军详细知道我的生平,让大太太作为中间人与我拉上关系,以我最担心的婚事来引诱……身为顾老将军辖下‘副将’的楚将军之意,恐怕便是清晰明朗了。” 楚战未曾出言否认,孟罗衣步步紧逼道:“楚将军如此关注我父亲,小女子是不是应该感谢楚将军一声呢?” “孟小姐甚是聪慧。” “谈不上。”孟罗衣轻笑一声,“楚将军是在说反语么?若真的聪慧,我就不会自个儿撞到大太太那里去了。” 厢房里的谈话僵持着。楚战四两拨千斤,孟罗衣使出浑身解数在里面周旋。他二人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一些不能显露于人前的事,丝毫不觉得在这庄重神圣的大觉寺中有何不妥,是否亵渎了神明。 孟罗衣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冤枉的,可是牵涉进科场弊案,便是进了一滩浑水,能挣扎出来的有几人?黑锅总要人来背,只是她爹运气不好,被他背去了而已。她不知道父亲是否留有什么证据可以为他翻案,但她并没有要搅进这浑水中去的意思。 爹都没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崔氏劝说她要还她父亲一个清白,要让孟氏族人悔痛难当,要讨回一个公道……看上去是正义凛然,但试问她能不能做?孟罗衣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她没那个本事。 但是他们以为,给她一个靠山就可以让她充满自信地为父亲的名声和清白奔波么?不,她没那么伟大,凡事都该量力而为,一旦有了依赖,等待她的不会是什么好结果的。越是看上去诱人的条件,越是不可信。 一男一女在厢房里凝视对方,时间仿若是静止,却忽然传来钟声。 孟罗衣知道,大觉寺内的午课结束了。 第019章 气势为重 楚战皱起了眉。 在他的计划里,帮孟怀良翻案,以此挟恩以报,让孟罗衣帮他做一些事情,再许她下嫁,已经是十分优厚的条件了,如果孟罗衣是个聪明的,就应该立马答应下来。可是她插科打诨,目的再明显不过,让他着恼的同时又生出了一丝无力感。 这种事情不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孟小姐。” “楚将军。”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楚战拧了下眉终究还是道:“孟小姐先说。” “大太太为何要帮你?”孟罗衣心里却是有这个疑问。崔氏不理事情多年,且十几年前就嫁到了将军府,若说她是楚战安排的人,孟罗衣是不信的。便也正是这样,让孟罗衣着实疑惑——崔氏虽然是崔家女儿,但还有个身份更为重要,那便是将军府的大太太。她为何要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楚战只是轻声笑了笑,道:“大太太愿意如此,我如何得知?” 孟罗衣脑海里忽然出现四个字——“双面间谍”,很是甩了一下脑袋才把这种丰富的联想给叉掉,对着楚战冷哼了一声,“嘴长在楚将军脸上,自然是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了。” 楚战不接她的话茬,“孟小姐问过了,可轮到我问了?”不待她回答便问:“孟小姐难道不想为父伸冤?” “不想。”孟罗衣答得坚决。 “那也不想重**籍?” “不想。”依旧斩钉截铁。 “那是否也不想寻回两个兄长?” “不……”刚吐出“不”字孟罗衣便怔住,抬头望向他,“寻回……兄长?” 楚战看向她有些松动的表情,点了点头:“你的大哥和二哥,罹难失踪,下落不明。你是真的要当他们已经死了,还是想把他们找回来?” 这个条件很让她动心。 死人没什么,死了便死了,即使再有冤屈也不过是地上一抔土,再也挽回不了了。可活着的人不一样,更何况是她的亲缘手足!是可以支撑起门户的两个哥哥! 孟罗衣不得不承认她被这个条件诱惑了,随之她便意识到,一旦自己被条件诱惑,对此有了渴望,那她从气势上便输了。 气势为重,不能输! 孟罗衣站了起来,直视楚战:“楚将军说话算话,真的会为我寻回我两位‘活生生’的兄长?”言下之意,要活的,死的不要。 楚战不跳这个坑:“前提是,你的兄长还活着。” 孟罗衣推开腿边的凳子慢慢踱起步来,楚战不动声色地观察她。那女子眉头微锁,走起路来脚步却轻盈,若不是他清楚地知道她没有习过武功,恐怕还会认为她会轻功一类的内家功夫。巴掌大的小脸水灵灵的,腰若流纨素,指如削葱根,简单的打扮便能让她有一种气度风华在其中。 十四岁的年纪,却比很多同龄的姑娘要沉稳的多。崔氏对她赞赏果真是有原因的。 楚战正想着,蓦地听见有人拍桌子。眼神锐利地一射,便看到孟罗衣的右手巴掌按在桌面,小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凝重表情。 “楚将军,我可以为你做事。不过我有条件。” 这是他的目的,既然达到,条件什么的自然好说。楚战示意她直说。 “一,我的婚事我做主,你不能就那么收编我,也要保护我,不让别人收编我。” 楚战抽了抽嘴角,对那“收编”二字实在不敢苟同。 “二,我要谢银,太多了不要,太少了你也不好意思拿出来不是?三百两,买断。” 楚战抚了抚额,想问一下“买断”二字的用法,却又觉得有失脸面。 “三,我为你做完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得以任何客观或主观的理由再与我纠缠。” 楚战手背上暴起了青筋,牙齿咬地有些“咯咯”响。 孟罗衣是什么意思?那么急着与他划清界限?难不成他还真是洪水猛兽了! 允许她讨价还价不过是看在她是个弱女子的份上给她的一分面子,这丫头还居然蹬鼻子上脸了! 楚战猛的一拍桌,把正盘算着是否还需要再拟些条件出来的孟罗衣吓了一跳。后者下意识地鼓起一双大眼不满地道:“你学我拍桌子干嘛!” 楚战嘴角一僵,怒吼道:“孟罗衣,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 孟罗衣一愣,这才有些忐忑地缩了缩肩膀,“知道,楚大将军么……” “孟小姐还真是胆大。”楚战意有所指地在她身上上下逡巡了一番,孟罗衣知道他是在间接指出她当惯偷的事情,也不以为耻,反而点头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迫于生计,做些劫富济贫的好事,楚将军不用夸我了。” 楚战一怔,哭笑不得。 孟罗衣倒是洒脱,干脆问道:“我刚才说的条件,楚将军看是否可行?” 楚战冷眼瞅她一下,哼了一声当做回答。孟罗衣立马从厢房里翻出笔墨纸砚,积极地将合约写了出来,一式两份。写了己方的权利义务后,偏了偏头问:“楚将军需要我办的事情应该不能留下把柄,但也要有个说法,您看……” “随你。” 孟罗衣立马唰唰唰写了下来,扬手签下自己的大名,随后递给楚战。楚战看了一遍嗤笑了一声,看着孟罗衣一副谄媚笑脸的模样,冷了脸子拿起笔来写下了自己的大名,龙飞凤舞地,比孟罗衣那一手娟秀的小字霸气多了。 孟罗衣赶紧又翻出印泥拿大拇指按了手印,讨好地凑到楚战面前。楚战不耐,却也依了她按了手印。 如此一式两份的“合同”,便正式成立了。 孟罗衣将纸折好放进了随身戴的荷包,边问:“楚将军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你慌什么,需要你出面的时候自然就会让你出面。” 孟罗衣“嘿嘿”一笑,楚战见不得她那疯癫的样子,与她交代了几句便出了门。毕竟午课已下,将军府女眷过不了多久就会寻来。 门扉一关,孟罗衣脸上的白痴笑容便转瞬无踪。 到如今这样的田地,她更加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行走。楚战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装了那么半天,孟罗衣只觉得累。她想,楚战又何尝不是在装?他们两人互相试探彼此能信任对方多少,言语之间多次交锋,可孟罗衣不得不承认,楚战在气势上是压过了她的。不为别的,就单单是他那身份,就已经注定了孟罗衣的完败。 今日虽然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可能,但她已经身不由己,今后所要走的路更难——楚战会安排什么事情给她做?如果她对某件任务的完成心有不甘又怎么办? 孟罗衣静静地坐了下来,一动不动了好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站了六小姐顾娇娇。 “那个……今儿早上,谢谢你了……” 孟罗衣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嗯?” 顾娇娇微恼,没好气地拍了下她的手臂,没好气地道:“好话不说第二遍,没听见就算了!” 孟罗衣也不以为意,低垂了头沉默。倒是顾佩佩这时候走回来,看见孟罗衣有些走神的样子嗤笑道:“莫不是因为没那个身份进殿内去祈福,所以在这闷闷不乐吧?当心闷出病来啊。” “时候不早了,你们念了这许久的经,该累了吧?都去师傅们安排好的厢房里歇一下午去。”崔氏摇摇手,不客气地撵人道:“寺庙中清静,谁都不准大声让让,说些会让佛祖怪罪的话。都去吧。” 顾佩佩悻悻地甩了帕子走了,顾娇娇还不忘跟孟罗衣约好待会儿见面,这才叫了人离开。 多言立在崔氏一边看了孟罗衣一眼,又看看崔氏,懂事地低下头去。 “下个月二十八,是老太太的寿辰,你准备点儿寿礼,别太过,也别太寒碜。”崔氏淡淡地开口言道:“到那时,三爷四爷也会回来,至于出嫁了的几位小姐是否前来观礼还未订下。你心里要有个谱。” 孟罗衣低声应了。 第020章 抛石引泉 大觉寺安排的厢房位置很好,像崔氏和顾佩佩那般正经的主子,厢房离得大殿很近,听梵声做经课也方便。(.无弹窗广告)孟罗衣住的地方却隔得较远,是一个小型的禅房模样的院子,房屋低矮,看上去也颇为陈旧。 孟罗衣倒是不在意这些,崔氏也并没有对此多做解释。孟罗衣甚至觉得这就是崔氏安排的――僻静的地方,总是方便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毕竟在大觉寺祈福得花上三两天的功夫。 这日傍晚,巧娘终于是急匆匆地赶来了。见到孟罗衣的时候张口就问:“小姐怎么住在这么僻静的地儿?隔得寺院大殿那么远?” 孟罗衣抿了抿嘴没说话,巧娘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没去和大太太说说?” 孟罗衣忽然有些烦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能高兴地起来么!还找崔氏?这说不定就是崔氏安排的,找她也没用。 “我觉得这儿清静些。五小姐看我不怎么顺眼,我还是避开她一些比较好。毕竟大太太是五小姐六小姐的正经嫂嫂,要是跟我太亲近也不好。” 孟罗衣敷衍了巧娘两句,这才将视线转移到巧娘今日出府的目的上,问她道:“那些东西都卖了吧?得了多少银钱?” 巧娘赶紧伸手往袖口处掏,摸出一个鼓胀的荷包,嘴笑得合不上:“可多了,全是拿小姐做的那些绣品去卖得来的银子。” 孟罗衣赶紧上前扒拉一番,全是碎银铜钱什么的,偶尔有一两锭大一些的银锭子,看上去有二三两。巧娘在一边看着孟罗衣数钱,一边说:“小姐你说怕一下子卖光,价钱上会被人宰,我就一家卖一两件,价格倒还真是不错。去了几家绣坊,几家当铺,还有几家成衣铺。每个验货的都说,小姐的绣品做得比那些好的绣娘都要好呢!” 巧娘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声音里也充满了得意。孟罗衣却是数着数着,眸色暗淡了下来。 荷包里大概有近八十两银子,已经超出她的预计了。孟罗衣不禁懊恼,如果她早知道她没事儿绣的那些东西可以卖银子,如果她能再忍上两天不去找崔氏,那么说不定现在她已经拿着银子和巧娘出将军府了,又怎么会让自己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老天爷真是耍着她玩儿耍得高兴得很呢! “小姐你……怎么不高兴?是嫌银子少了么?” 巧娘小心地将钱收回荷包里,望着面沉如水的孟罗衣忐忑地问道。这段日子巧娘总觉得她家小姐心事重重的,还老爱发呆,以前最喜欢做的“劫富济贫”的事情也不做了,不由有些不安。 孟罗衣回过神来笑了笑,不在意地把巧娘递上来的荷包又推回给她,道:“你收着吧,在厨房里做活总要打点那些厨娘伙夫,还有厨房的管事。以后还有用得着这些人的地方。” 巧娘一惊,抬起头来正要说什么,却见孟罗衣一脸疲惫。咽下自己的疑惑,巧娘赶紧张罗着让孟罗衣歇息了。 第二日是一个大晴天,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天空上,往屋外面一看,一片明亮,晒得人汗津津的。孟罗衣不打算出来,虽然在屋子里待着有些闷热,但好在不运动,不晒太阳,也就是出了点儿汗。燥热的天气弄得她心烦,想事情也想不安稳。心里念着崔氏说的下月二十八将军夫人寿辰的事情,脑子里跟打了结一样,一点儿花样儿想法儿都扯不出来。 索性也不想了,将禅房窗子打开通风,自己在窗扉挡住的阴影里猫着。 待了才不多一会儿,就听见窗子边有一下接一下的“砰”的声音。 孟罗衣正有些睡意,支起身来往窗外一探,正好被一颗石子儿给打中了额头,顿时一阵钻心的痛袭来。伸手一摸,脑门儿上肿起来了。 这下孟罗衣可恼了,可也知道不管是谁,她都不能轻易得罪,只能道:“是谁?谁扔的!” 随即一阵“哈哈”声传来,孟罗衣面前便跳了个人出来,指着孟罗衣道:“这样扔了你你还不恼,还真忍得住气!” 孟罗衣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苦笑道:“五爷,您多大了?还玩儿这种游戏呢!” “爷可比你还大一岁,你在爷面前充什么大人教训我呢!” 顾长清甩了袖子大步朝孟罗衣走过来,毫不避讳男女大防,就这样隔着窗框跟她说话,“今天日头毒,你就不出门?” 孟罗衣往后缩了缩,见他面色微恼,苦笑着又停了下来,微往后侧着身子道:“五爷倒是有闲情雅致,大热的天还闲逛着……” “哼。” 顾长清忽略孟罗衣的冷嘲,眼睛瞟到她的额头,嘻嘻笑说:“脑门儿疼吧?我有药!” “没事,揉两下就好了,顶多擦一点儿药酒就能消肿。”再不济弄点儿唾液什么的抹上去也能消炎。不过这话孟罗衣当着顾长清的面儿是不会说的。 见她不在意,顾长清也就不再表示他的歉疚,往后望了望见没人,低下声音说:“听说大觉寺后边儿有个温泉,去玩玩?” “若是冬天还可,这夏天去温泉……” “夏天怎么不能去温泉了?爷又没让你泡温泉去!” 孟罗衣的心头火一拱一拱的,很想反唇相讥问他“不泡温泉去看裸女啊”,到底没那个胆子,只能问他:“那五爷不泡温泉,做什么去?” “爷泡,你在一边儿待着!” 孟罗衣顿时怒了。这小子真把她当她们家丫鬟了不成?他去泡温泉,她还得跟着伺候着? “咬嘴做什么?恼了?” 顾长清偏偏挤了上来,脸上笑容灿烂:“我就说嘛,你总不可能不恼的,这下不就恼了?” 孟罗衣平息了下自己的呼吸,脸上的表情收敛了回去,长吸一口气道:“五爷若是想去泡温泉,至少要告知大太太一声,带上个小厮跟着,不然要是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虽然大觉寺这等佛寺,贼人轻易不敢进来,但保不准后山有什么蛇蝎老虎熊瞎子的,五爷若是碰到可怎么办?” “哪那么多山林之物……” “话可不是这么说。”孟罗衣正了脸色:“佛寺之地清幽雅静,能荡涤心灵,山野兽类亦喜欢听梵音,这让动物们觉得舒适。五爷万万不可冒险。我听说几年前在徐州一座寺庙后山也发生过猛兽伤人的事情,那熊瞎子站直起来可比两个五爷您叠起来还高呢!听说被伤那人从左肩胛骨被熊瞎子一掌拍下,一直被拍到右腰处,那血流的一地都是,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划开肚膛,拉出肠子什么的……” 孟罗衣径自在一边说得起劲儿,顾长清那张脸越来越黑,脸颊肌肉抖了好几抖,却也不打断她说话。 “……后来几个猎人一起把熊瞎子给制服了,砍了熊掌却不敢吃啊,说那熊掌上有人的血啊,肠子胃液什么的,吃了熊掌就等同于吃人……” “孟,罗,衣,你好样的!” 顾长清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孟罗衣果断收声,惊呼一下愧疚地道:“五爷,我、我吓着您了?” “浑说!爷是那么容易被吓着的人么!” 嘿,小子还逞强,脸都由黑转白了!孟罗衣在心里窃笑,面上却仍旧为难地道:“五爷不怕,可我、我倒是吓得厉害……” 顾长清嗤笑一声,骂了她一句“没出息”,施舍般地招招手:“算了算了,你不想去就算了,你当爷愿意把好地方跟你一起分享呢!”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还不忘回头骂她一句:“女人就这样,胆儿小得跟那什么似的,听个故事也当真。” 尤其那故事还是假的。孟罗衣心里暗笑,反正等他知道徐州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的时候,她也可以说记混了。 本以为就这样跟那片温泉错过了,谁知道用完晚上的素斋后,崔氏让多言传了话,说楚战要见她,地点就约在大觉寺后山处的山林温泉边。 第021章 战魔驾到 孟罗衣很不想见那个男人。他身上嗜血气息太重,心机太深,让她应付得战战兢兢。这个被人们暗地里称为“魔”的男人,岂是她能驾驭的?要是说错了话,一个不小心,岂不是头都保不住了? 而且,是在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去见他! 什么时候不可以?偏要在半夜!有什么说的传纸条不可以?偏要当面跟她谈! 孟罗衣很想让多言带话回去,说她不愿意撇开男女大防与人暗夜相会。可见多言那副淡然的,公事公办的表情,孟罗衣又想起昨日才与他私下会面,这话便委实开不了口。 半夜时分,孟罗衣见巧娘已然熟睡,小心地爬了起来沿着后山的羊肠小道走。这下孟罗衣确定了住在偏远的地方的确是崔氏的意思,这不,要见什么人方便多了! 果不其然,在月光的照耀下,孟罗衣清楚地看到一处池子,袅袅泛着热气,四周倒是景色开阔,几块大石头分散开来,也是个天然的避风处。 孟罗衣站在其中一块石头旁边,低垂下头等着。月光皎洁,洒下一片银辉,照在她露出的一白皙脖颈上更有一层眩晕的美感。罗衣穿的是一件家常棉衣,款式很简单,但棉衣吸汗,罗衣最喜欢穿的仍旧是棉衣。 风吹树林,树叶沙沙声不间断地传来,间或夹杂着类似动物发出的声音。孟罗衣心里有些害怕,却仍旧是低垂了头静静等着,等得累了,才将身体微微向石头上靠了靠,借力站着。[]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听到身后有低沉的脚步声响起,一下一下的似乎是要敲进人的心里面。 孟罗衣慢慢转过身,面目柔和,视线平直,不畏惧也不胆怯,也没有刻意的谄媚讨好,就那般亭亭站着等着楚战慢慢走近。 “等很久了?” “不久,不过希望楚将军能做一个守时的人。好歹也是军中干将,‘时机’两字楚将军应该深有体会。” 楚战笑:“孟小姐,似乎是你来得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并不是在下不守时。半夜时分,这时候,才是月上中天。” 说着手向上指了指悬挂在天空的月亮,嘴角微扬看着孟罗衣。 他穿了一袭黑衣袍子,走动间衣摆翻飞,更有一种浓郁的气势。孟罗衣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单就他练就出来的一身的霸气,就足以将人冻结成冰。他说的话也是如此,声音喑哑低沉,却如重锤一般“咚咚”敲击在人心上,让人不得不提起万般小心应对他。 这样的人要是做人丈夫会是什么样?孟罗衣不敢想,却是庆幸自己先就跟他划清了关系。 楚战示意孟罗衣走到她身边,二人沿着温泉池边慢悠悠地走着,像是在散步。孟罗衣有些烦躁,突然停下来,认真地说:“楚将军有什么话就直说,散步的话,还是清晨为佳。” 楚战轻笑一声,偏过头看她道:“孟小姐很不喜欢与我相处?” “楚将军英武过人,罗衣在您面前难免自卑。” “孟小姐是女人,在我一个大男人面前自卑什么?” 孟罗衣想给他两拳,心里骂了他一遍,抬起头来直视他说:“楚将军靠着自己的能力打出一片天地,已然是成功的典范。罗衣虽然是女人,却也向往能如楚将军这般做出一番事业。” “哦?”楚战却是有些意外,“孟小姐想要做出一番什么事业?” 孟罗衣倏尔一笑:“楚将军不是知道我的本事么?罗衣说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那也算是罗衣的一大本事了。” 楚战一噎,不由得好笑道:“若是做偷儿也是一项事业的话……” 孟罗衣没接话,她只需要楚战明白她也是有理想抱负的人就可以了。对于楚战这样的人是跟他玩不了花样的,再多的智慧,人家一个拳头抡过来说不定就呜呼哀哉了。她还是保命为好。 二人一番交谈下来倒不像是在商量什么机密要事。楚战问话,孟罗衣答话,说的都是孟罗衣自小到大的一些事情。孟罗衣也没有不耐烦,捡着可以说的说,不想说的就一句话带过,楚战也不问。说到最后,孟罗衣简直都要相信今天楚战来找她纯粹就是为了跟她聊天儿,建立革命友谊关系的。 沿着温泉池走了两圈之后,孟罗衣的脚也有些酸了。楚战察言观色,指着一块大石让孟罗衣坐在上面,自己站在旁边继续娓娓说着话,声音不疾不徐,在夜晚的树林中极富穿透力,仿佛还有回音。 孟罗衣蜷起双腿,头靠在膝盖上静静听着,听他讲起战字营的建立,讲军中战士们们如何练军,如何对敌,甚至讲起二十岁那年割八千人头的经过。 孟罗衣居然没有不耐烦,只是睁着眼睛看定了某处,耳朵接收着楚战所说的每一句话。 气氛很沉静,这一刻他们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说着不被对方知道的过去。 然而就在这让人放松的时刻,突然响起一记破空之声!孟罗衣五官灵敏,却还是不及楚战,在她头脑做出要躲避的时候,楚战已经扑了上去抱着她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隐到了大石头后边。 谁?谁在晚上偷袭?孟罗衣脑子一崩,顿时明白过来――楚战的敌手! 除了楚战能引来别人的暗杀,还能有谁?难不成有人要杀她一个孤女? 孟罗衣愤怒地扭头盯着楚战,楚战手搭在她腰间,喝道:“别动!” 她自然不敢再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为了不被人当枪靶子,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比较好。 “楚战,出来!” 正当孟罗衣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前方传来愤怒的嘶吼,宛如雷霆之势。孟罗衣却清晰地听到,这人说话的尾音有颤抖的破音。这说明,那人紧张了! 楚战压下她的头,在她耳边低语道:“别伸头出来。”说完便慢慢站直了身体,迎面而来的又是一记破空之声。 “啪!” 楚战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眉眼微动,在那箭矢袭来之际果断地伸手劈开了它飞驰的轨迹,将箭矢一分为二。 骇然的惊呼骤然响起,隐在暗处的人似乎急了,接二连三的箭矢朝着楚战射来。反观楚战却是从容不迫地应对,似乎并没有把这样的对手放在眼里。 孟罗衣却在这时左顾右盼。有大石头做隐蔽,箭射不到她这儿来。 隐卫呢?孟罗衣皱眉深思,按理说,楚战出门行动是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的,在附近一定是有隐卫埋伏。可到了这个份上隐卫都不出现,是他自大到不带隐卫,还是他本身有什么用意? 楚战只防守,并无进攻,射箭之人因此又安定下来,射箭距离越来越近,孟罗衣偷瞄了一眼,但那人虽然蒙着脸,但个头很大,看起来不好对付啊。孟罗衣只希望不要牵连到自己。现在这样的时刻,也只能企盼楚战能大获全胜了。 第022章 箭矢无情 然而事情总是会朝着她不喜欢的那方面发展而去。就好像她本来不想和将军府的人有太多牵扯,却不得不左右逢源;又比如她本是不想将自己的婚姻作为筹码,却不料仍旧是被人用婚事逼到了绝路。 又仿若现在,明明不想成为射手的目标,却在下一刻便被人盯上了。 楚战游刃有余的防守让对方大为光火,手势一转,射手手中的箭矢对准了孟罗衣! “小心!” 就在孟罗衣伸出头的那一瞬间,箭矢夹着雷霆之势射来,楚战倾身向前欲断,却终究差了一点儿距离――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忽然转而攻击藏于石头后的孟罗衣! 然而就在他也以为孟罗衣必死无疑的时候,孟罗衣却是猛的贯身而出,直直扑倒在了柔软的泥土之上,全身直挺像一节干柴,待听得箭矢沿着背部迅疾擦身而过后,又用诡异的速度翻身过来,腾跃而起,迅速躲回了大石头后面! “速战速决!” 孟罗衣低喝一声,楚战夹住又射来的箭矢,凌空一挥,箭矢直直朝着射手跃去! “噗……” 一阵闷哼声响起,楚战收回匕首在腰际,微侧头看了眼孟罗衣的藏身处,这才朝着那射箭之人而去。(.好看的小说) “死了?” 孟罗衣见外面久不出声,不由开口询问,声音里有些虚弱。楚战答道:“一箭毙命。” 孟罗衣长舒一口气,这才觉得背后宛如火烧般的疼痛。她弓起腰后手一背,将手再拿到面前的时候却见到有一些殷红的血迹。 箭矢虽然擦着她的背飞了过去,但总归是有速度的,她本也没想过会全身而退,但总比被射中了脑袋好些吧?这样一想,原本的惊惶又平复了下来,还有些得意地想,自己那一身的速度总算没丢呢。 可这得意没过多久就觉得凉了。 楚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情里有些复杂。孟罗衣知道自己刚才那应变的速度太让他意外了,也知趣地不说什么,脑子里反复想着,要如何蒙混过关。 “孟小姐,你习过武?” 孟罗衣乖乖回答道:“没有。” 楚战不信:“没有习过武,怎么会躲得过这一箭?” “速度快了,便有可能。逃难的时候练出来的,做偷儿也经常跑,速度便出来了。”孟罗衣竭力掩住惊慌,镇定地抬头直视楚战道:“更何况生死关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偶尔的爆发也情有可原。不然我就只能等死,楚将军你说是么?” 楚战没接话,只静静望着孟罗衣。 孟罗衣忽然想起一句话。 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在夜幕之下,楚战的这双眼睛格外夺目,摄人心魄。宛如点漆一般的黑眸仿佛有亮光浮动,只那般迫视着她便已然让她有招架不住的感觉。孟罗衣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平息下惊慌失措的心跳,慢慢地低垂下头,又回复到了那个温婉沉静,素有“宁静姝好”之名的孟家小姐。 楚战的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那被射杀的男子不是个普通的射手!诚然,能接下取他楚战之命的任务,怎么也不会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物。那人虽然不算是顶尖高手,但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他阻截得了也就罢了,孟罗衣竟然也能逃过那人的箭? 楚战压下心里翻涌的思绪,绕过石头走到她面前,见她弓着身子不禁问道:“怎么了?” “背……后背伤着了。”孟罗衣有些难为情,双手抱着臂膀蜷在那儿,让人心生怜惜。可楚战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眉头一皱,只道:“那该如何是好?你伤了,回去不好交代。” 孟罗衣差点破口大骂。还不是这祸害让她出来遭人偷袭才变成这样的,他还有脸说! “楚将军也太不小心了,出个门儿连人都不带。您不会没培养暗卫吧?那再不济贴身侍卫总得有一两个啊,免得面对危险的时候只能孤军奋战,那也太寒碜了。” 孟罗衣哼哼两声表示自己对他的不满,也问出自己的疑惑。 这本是极为平常的事情,孟罗衣只觉得“暗卫”这种存在虽然不能公之于众,但也是光天化日之下的秘密,说一说也没什么。可谁知道楚战一听之下脸色立马大变,迅疾地伸出手卡住了孟罗衣的脖子狠狠捏着,似是暴走的猛兽一般阴狠地问她:“你怎么知道,隐卫的存在?” 痛、痛痛!放手! 孟罗衣嗓子立马像是火烧起来,仿佛脖颈都要被他给捏断了。后背上的伤都被她骇然地忘却,眼眸子里只有盛满怒意的楚战的脸。那种眼神,对,就是那种眼神,不会给人喘息的机会,有必杀之念的眼神!像是鹰鹫看见陆地上的猎物,俯身直冲而下的嗜血光芒! 孟罗衣清楚地记得,她曾经也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看到过?不是楚战,不是…… “说!隐卫之事,你从何得知!” 楚战压低了声音,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凑到了她耳边问她。孟罗衣脸涨得通红,双手掰住楚战卡住她脖子的手,间或伸出一只手来用尽全力拍打他,渐渐地觉得窒息。 她不想哭的,再怎么艰难的环境她都熬下来了,不过是再死一回,有什么可哭的?可是孟罗衣忽然觉得很委屈。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这个男人偏偏要取她的命了?她要是死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挣扎又算得上什么? 这样一想,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徒劳地闭上眼睛,她想,她果然还是不适合活在这个没有人权的时代的。她就是人们口中的天字第一号大傻瓜,连自己为什么死,都不知道。 她觉得窒息,不能呼吸的痛比什么都难受,可奇怪的是她还没有闭气,她更能清楚地感觉到楚战猛然松开了捏住她脖子的手,她能听见自己猛的大吸一口气后连绵不断的咳嗽声音,她更能一字不落地听进楚战说的话。 “隐卫,只有皇族、享宗室亲王爵、享一等护国镇国公称号之人才能拥有,就算是郡王、大将军之流,也不可私养隐卫,否则便是杀头之罪。孟罗衣,你从何得知,我手下有隐卫?” 第023章 是否相信 ****亲们,打滚求收藏啊~**** 孟罗衣轻抚着胸口微微喘气。方才的惊惧已经慢慢平复下来,她不敢回过头去想象,自己刚刚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楚战,真的是个魔一样的人物。她亦懊恼,自己在无意之中抛出了他的一大秘密,一个足以使他被抄家灭祖的秘密! 孟罗衣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偏了头不敢再看楚战是什么表情,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衣裳都像是被剥了一样,自己袒露在这个男人面前,无所遁形。 既然隐卫不是随便都能拥有的,他居然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培养,这、这是要公然挑战皇权?还是说,他的志向……不止于此! 她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人物! 孟罗衣咳个不停,自欺欺人地想着,自己这样咳着就不必再说话。楚战却没有给她机会,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她,声如寒冰地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如何得知隐卫之事?” “我、我不知道……” “孟小姐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居然能清楚隐卫之事,你觉得‘不知道’三个字就可以解释地清楚了么?” “我瞎猜的,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那孟小姐,是从何处知道隐卫这一人群的存在?” 孟罗衣哑口无言。回答是“坊间”,恐怕天子脚下的子民们是不敢把天家的避讳说出口的。(.无弹窗广告)回答是“父母”,又可能没钓上鱼反惹一身骚,让楚战以为她爹真的不是什么好官。可要说回答说是自己琢磨的,这又太不现实。毕竟,这种见不得光的人群不是能被一个女人能轻易理解并接受的。 孟罗衣这是第一次面对生死危机。箭矢无情还可能躲得过去,而一旦楚战觉得她失去了利用与合作的价值,她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会很惨。 更何况,今晚楚战约她相见的目的还没有明说。如此敌暗我明,前景堪忧。 孟罗衣没了辙,死咬了唇不答楚战的话。耳听得身边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她意识到楚战一手将她提了起来的时候,已然被带到了大石头上坐着,整个人战战兢兢地在夜间树林的风中哆嗦。 楚战问:“孟小姐是不打算回答我的话了,是吗?” “是……不、不是!”孟罗衣摇头,语无伦次地答道:“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事不能提,我真的不知道……” 说着像是怕楚战不信一般,急急表忠心:“楚将军,我现在是帮你做事,我、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答应帮你做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你相信我……” 孟罗衣这个时候才知道,在楚战面前说不得一句谎话,她承受不起楚战的那股血腥的愤怒。想起昨日她还插科打诨地与楚战签协议,讲条件,她心里就一阵发凉。昨日是她运气极好,或者说楚战心情好不与她斤斤计较,她才能这样插科打诨地混了过去,要是换了今日这样的场景,她早就死了好几次了! “你相信我……” 孟罗衣还在喃喃着要楚战信她,信她不是有意的,信她是忠心耿耿地为他做事。孟罗衣甚至想好了,如果楚战真的不信,她也可以展露她的所长,比如速度、比如刺绣,来交换一个机会,活命的机会。 巴巴望着楚战,孟罗衣深怕下一刻她就灵魂出窍,再死一次。楚战这个人太让人捉摸不透,脾气太诡异,她面对着这样一个从疆场中拼杀出来的男人,浑身的无力感就像是潮水一样汹涌而至。 她没有底牌,与人做对家,只有输的下场。 楚战却是忽而轻笑一声,低了头直视着孟罗衣,揭过方才的话题淡淡地说道:“今晚上找孟小姐来,是谈事情。” 孟罗衣立马道:“楚将军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所不辞!”说得大义凛然毫不犹豫。 “不过,我现在改注意了。” 轻飘飘的一句让孟罗衣燃起的希望小火苗立马熄了。她垂头丧气地道:“楚将军,有话直说吧。我的命都在你手里面捏着的,你不给我一个痛快,软刀子磨啊磨的,我……” 楚战看她那一副可怜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这个女人,昨日的时候一会儿一本正经跟他谈条件,一会儿嘻嘻哈哈没个姑娘样子。今日能在危机一刻反应灵敏果断地躲过伤害,还敢斩钉截铁地对他下“速战速决”的命令,又能像如今这般万分畏惧,降低姿态只求活命。 越接触,越让人迷惑。这是同一个人么? “楚将军也应该是当世豪杰,总不至于这般逗着我玩。我真的快被吓死了……” 弱点展示在男人面前,有时候也是一项武器。孟罗衣一直觉得“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不是传说,偶尔的柔弱不但能放松敌手的警惕,还能为自己争取敌手的怜惜。虽然楚战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但她却也觉得,他这样的男人是不屑于为难女人的。 那现在跟她这般,就只能是在逗着她玩了。她性命得保却仍旧心有余悸——她知道,那一刻楚战真的是起了杀心的! 楚战慢慢移开目光,手指搭在腰际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束带,忽然沉沉地开口问道:“你这年冬,便及笄,对吧?” “冬月初一。”孟罗衣微有些戒备。谈到自己的生辰,自己的及笄,还有自己的婚事,她总是敏感非常。 “冬月初一生的女子,为什么要叫罗衣?” 孟罗衣沉吟了下,才道:“我爹说,我出生那天下着小雪,却不怎么冷,后园的梅花因为寒风纷纷而下成了梅雨,很漂亮,让他想起了一首词,便给我取了‘罗衣’这个名字。” “由梅花生词心?”楚战轻声在唇边低喃“罗衣”二字,孟罗衣脸上一阵烫,却又不好打断,只能若无其事地点头道:“爹说两个哥哥的名字中间都是罗字,正好给我取名罗衣。” “是何词?” “什么?” “孟怀良想起的,是什么词?念来听听。” 当军人的大老粗也懂这种风花雪月?孟罗衣不大相信,却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能低声轻吟了起来,声音因为先前被桎有些沙哑,却别有一种柔弱和坚定的味道流窜其中。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楚战听声未动,孟罗衣有些羞涩。任哪个女子在一个男人面前吟诗作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吧?何况还是这样哀婉动人的情诗。 “楚将军呢?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孟罗衣急于转移话题,就着“名字”由来回问了过去。问完才觉得自己真是犯了个大错! 楚战,楚战,姓楚名战,能有多好的寓意? “楚战么?”楚战却是勾了嘴笑:“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第024章 抱定大腿 ***求收藏啊*** 楚战者,楚为姓,战为名。名誉其志向,楚战之志,在于战! 这个人,是为战而生的? 孟罗衣不禁细细咀嚼了两番他话中之意,微有些奇怪地问:“照将军这般讲,那以前将军并不叫这个名。将军以前叫什么?” “以前么?没有。” 孟罗衣怔住。 夏日晚间的气温微微有些凉,一阵风过,吹得孟罗衣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时候她才猛然察觉,后背上的伤正有些火辣辣地疼,脖子上的痛也越来越明显,仿佛血液直冲脑袋一般涨的慌。她不禁伸手轻轻盖住自己的脖子,使劲吞咽了几下喉咙,待觉得嗓子舒服了一些,才低哑地道:“能自己给自己取名也不容易……” 楚战一笑,斜倚在了大石上,手又往怀里掏了掏,拿出一把匕首把玩着。孟罗衣多看了两眼,如果没认错,这匕首就是方才楚战对敌用的兵器。 这样一想,孟罗衣忽然又觉得一阵寒意升起――这附近,就隔着她不远的地方,可还躺着一具尸体! 孟罗衣猛地抖了抖肩,越发把自己缩成一团。楚战斜睨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死人……死人还在那儿……” “早就处理干净了,这时候才想起来?” 楚战轻哼一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孟罗衣的蜷缩的身子,皱了皱眉道:“你这女人怎么那么单薄,像要被风吹走似的。”又见她有些哆嗦,没好气的道:“躲箭的时候不是挺勇敢的么?活人都不怕,居然还怕个死人?” 孟罗衣不敢跟他吵,心里只想着,死人被带走了就好,估计就是那些隐卫做的。滴水不漏,不引人注目,楚战的隐卫真的是训练有素,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啊! 树林间的风声渐渐停歇了下来,待在温泉池子旁边更有一股闷热之气。孟罗衣乖乖坐在大石头上轻易不敢说话,楚战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匕首也不吭声,四周安静地诡异。孟罗衣心里完全没底,眼看着黑夜就要到了最黑的时候,这个阶段过去便是天明的开始,楚战仍旧没有一点儿动作,让她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的睡意也渐渐浓了起来。 黎明时分,是人的思维最放松的时刻,也是人最容易疏忽的时刻。 就在孟罗衣闭着眼睛小心地打盹儿时,四周树林突然“沙沙”声作响,一阵风席卷而来。孟罗衣以为起风了,没太在意,直到听见周围闷声的打斗时才全然清醒,脑子里的弦“咔”地崩断,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楚战纹丝不动地站在她身边,而她目之所及,是五个身着黑衣,蒙着黑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旋风般的存在。他们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另外近二十个同样也穿着黑衣,只是下半张脸蒙了面巾的男人们中间,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不过几个眨眼间的功夫,那将近二十个人便全部倒下,除了发出过几句闷哼声以外,再也全无反应。五个隐卫笔直地站在了楚战面前,拱了拱手,其中两人在地上搜寻起来,似乎是在检查是否有人还未死。 孟罗衣被骇到了。若说楚战单打独斗对付了那个射箭之人,她还觉得可以接受,那么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这里没有人权,她的命握不在她自己的手里,若是有一步行差踏错,她都不敢想象!楚战对她算是仁慈了,没有掐死她,也没有咄咄相逼,她还能好好活在这儿,未尝不是楚战的试探。 孟罗衣深吸一口气,明知故问,平静地道:“这五位大哥,是将军的隐卫?” 楚战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看她,依然是淡漠地看着两名隐卫仔细检查偷袭的敌人的尸身,却忽然问孟罗衣:“你知道隐卫的存在代表什么吗?” “这……亲王皇族,还有一等公的地位?” “地位?”楚战嗤笑:“我也有隐卫,这是不是说明,我地位也非凡?” 孟罗衣嗫嚅了嘴不敢答话,楚战又问她:“你觉得我身下这五人,身手如何?” “……很好。”很强大。 楚战似乎轻叹了一声,正巧那二人检查完毕,对他点了头后便站到了一边等候下一步指示。楚战倏尔转过头来看向孟罗衣,似是寻常般地道:“孟小姐,你知道吗,见过我隐卫的人,除了我和我两个贴身侍卫,都死了。” 孟罗衣一惊,陡然发现楚战的眼神里蓦地闪过一丝寒意,她不经思考便立马指天发誓道:“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提及今晚的事情,我是为将军做事的人,只会为将军做事,其他的我一概不予理会,也不关心!” 楚战逼近,孟罗衣大叫一声:“我不想死!” 五名隐卫纹丝不动,楚战直视着孟罗衣的眼睛看了良久,孟罗衣一眼不眨地回视着他,心里咚咚咚地跳个不停,但是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出一星半点儿的不妥来。 楚战一直盯着她,甚至可以靠着天边泛起的鱼白,清楚地在孟罗衣清澈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他面沉如水,却始终没有看到对面的女子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和畏惧。天下间敢与他直视的人虽然不是没有,但绝对不多,女子,更是稀奇。孟罗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化尸水带来了吗?” 楚战沉声问,一名隐卫低声答了一句,楚战便挥手道:“全部化尸,一个不留。这地方不要留下痕迹,外围逃了的,观望的,还有打探消息的,一律捉了,让他们就此消失。万不可泄露今日行踪。” “是。” 五人又似是旋风一般忙活了片刻,再眨眼时,已无五人身影,而地上横七竖八仰倒的尸体正一点一点地消失…… 孟罗衣僵硬地转过头,冷不防地听见楚战在漫不经心地说话。 “隐卫、暗卫虽然都可称之,但他们却更有一个名字,叫死卫。死卫者,护主致死而已矣。皇族有死卫,亲王有死卫,一等公有死卫,护得他们刀剑不侵。可他们能有,为什么别人不能有?当暗杀、偷袭等手段用在别人身上时,别人就可以死,而用在他们身上时,却有人挡命。这,不公平。” 孟罗衣伸手到嘴边,用劲咬住了食指,迫使自己装出正常的样子,心里却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楚战,真的对皇家不满,对王朝独有特权不甘! “从我建战字营那天起,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五品参将,全都敢对我斥骂,骂我不忠君,有图谋之意。我偏偏将战字营建起来了,就等着看他们是副什么嘴脸。而随着战字营的名声越响,我遭遇的暗算、谋杀、诡计就越来越多,不得不防。” 楚战忽然伸出手去拉住了孟罗衣的手臂,迫使她将手指从嘴里放了出来,一手箍住了她的下颚强迫着她抬头正视他,一字一顿地说:“孟罗衣,你今日知道了我如此多的秘密,如果你不死,那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这条路,可能比死还难。你是愿意尝试一下能否走出来,还是想就此一了百了?” 孟罗衣死紧地咬着唇,楚战可以清晰地听见她牙齿相磨的“咔咔”声。 “我数三声,立马回答我!” 楚战毫不犹豫地数道:“三!” 孟罗衣拽紧了衣服,只觉得平日里还算光滑的棉衣布料此时却能让她生生磨出血来。 “二!” 毫不给予她思索机会的数数再次传来,孟罗衣狠狠捏了自己大腿一把,已然决定破釜沉舟。 抱大腿,抱谁的大腿不是抱?六小姐靠不住,四夫人太软弱,大太太态度模糊像双面间谍,既然这个终极大boss愿意将她收之麾下,她何乐而不为?现在不是自由不自由的问题,是死与生的问题,她不想死! 就这么定了!抱定楚战大腿,开启华美诗篇! “一……” “我决定了!” 楚战的“一”还没数完,孟罗衣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道:“我要活,就算路比死还难走,我也愿意走路,不要死。” 楚战点漆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定她:“决定了?” “决定了!” “不反悔?” “反悔是小狗!” “那好!”楚战猛然一击掌,看向孟罗衣道:“那么,你便有了第一个任务。” 孟罗衣情不自禁地放缓了呼吸,“什么任务?” “助将军府五小姐顾佩佩,入宫为妃!” 第025章 白鹤挑衅 清晨的阳光还不像大日头那样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大觉寺内早早响起了撞钟之音,灰衣袍袖的僧人已然开始了清扫的工作。 孟罗衣住得远,既没有什么丫鬟婆子来她这儿伺候着,也没有什么德高望重的僧侣来此与她品经论道。除了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沙弥蹦蹦跳跳地来打扫了会儿房前的树叶,便急匆匆地离去之外,便也没有多余的人前来打扰了。这个时候,估计僧侣们都去了前殿听师父们讲经。 正是睡觉的好时光,况且昨日发生的所有事情至今还让她心有余悸,疲惫不堪,补一补眠总是好些。 这更像是一种鸵鸟的心态,把自己缩进自己的世界里,借此就可以躲避外界的干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她知道自己从昨日彻底投靠楚战开始,便再也做不成一个低调的、靠着将军府阶接济过日子的孤女了。 只是她仍旧没有明白,楚战是从哪儿看到了她的价值,认为她能够为他做成事情?她不过是个女人,在这种重男轻女严重泛滥的时代之中,能够得到一个男人的提拔为其做事,是一种多么奇怪的现象?楚战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所说的那条比死还艰难无比的路到底是什么样的路?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的。比如崔氏帮楚战的缘故,比如让顾佩佩进宫的理由,再比如发生在楚战和她之间一系列转变的原因……但她目前自身难保,有问在心不能开口询问。她无意中一句“暗卫”就引得楚战差点杀了她,若是她还刨根问底,恐怕楚战真的就饶不得她了。 “哎……” 孟罗衣躺在床上闭着眼,轻叹了一声,侧了身子,随即慢慢睡去。 第二日拜完佛,崔氏一行人便要回将军府了。顾长清依旧是吊儿郎当地甩着鞭子骑在马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崔氏与送她们出寺的一个和尚寒暄道别。孟罗衣清楚地看到崔氏让多言捧上了一小包谢银给那和尚。看起来数额不会低,因为那和尚接过银子后,脸上的笑极其谄媚和阿谀。 和尚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对崔氏道:“大太太慈悲为怀,侍佛至诚,佛主在天定会庇佑将军府中之人,年年喜乐,岁岁安康。” 不管是什么地方,钱总是个好东西。孟罗衣深深理解到了这一点。 然而顾长清却是有什么说什么,“和尚,我嫂子不给你银子的话,她就不慈悲,将军府里的人就不平安康乐了?” “长清,不得无礼!” 崔氏低喝一声,顾长清哼了声扭过了头,那和尚起先面现尴尬,见崔氏给他找台阶下,忙接过道:“五爷面目清奇,气息绵长,今后定有大作为。” 崔氏忙道谢,不待顾长清再反驳,一句话堵了顾长清的不敬之语:“借师父吉言,若他真有出息,真真是他的造化。” 顾长清蹙了眉倒是没出声,但那不屑之极的眼神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众奴仆纷纷围着几位将军府里的正经主子,巧娘立在孟罗衣身后不停地为孟罗衣擦汗,一边嘟囔着:“要话别也不找个清凉点儿的地儿,这儿多晒啊,小姐你也真是的,怎么把这件竖领的衣服给翻出来穿了……” 孟罗衣淡淡地答道:“出门在外,还是注意一些好,穿得遮蔽些免得别人说闲话。” 巧娘听了倒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但孟罗衣却在心里苦笑。不是她不想穿件清凉点儿的,可是她脖子上被楚战捏出来的青紫痕迹还在,这要是让人看见了,还不知道要衍生出什么版本。府里等着捉她小辫子的人可多着呢,七夫人先不说,五小姐就不是个善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养好身上这点儿伤吧。 孟罗衣依旧犯愁。她与顾佩佩的关系很差,楚战要她帮助顾佩佩夺得入宫名额,何其困难!这简直是给她出了一个老大的难题。 丫鬟婆子们护在轿子外面,家丁护卫在其外围保护,崔氏一行人终于完成了祈福之行,缓缓回了将军府。 安顿好后还没坐下歇口茶,秋荷苑的白鹤就来了,笑语嫣然地道:“孟姑娘回来了?我家夫人说,今儿正好有人伢子带了些人来,四夫人屋里死了红珠,孟姑娘这儿没个丫鬟伺候,也缺人,这不,一得到姑娘回来的消息,夫人就让婢子来请姑娘了,让姑娘随婢子去秋荷苑先紧着挑个人儿伺候。” 秋荷苑那位会那么好心帮着四夫人和她选丫鬟?恐怕好心是假,趁机插人进来是真。 孟罗衣不动声色地拒绝:“七夫人太客气了,罗衣这边有巧娘照顾,不费事儿,也没什么活儿,再添人的话不是给府里增加负担么?二太太那边也不好不过去说一声,要是给七夫人惹来麻烦,这、这可不太好……” 二爷这一房,二爷是不管内宅的,二太太罗氏似乎是个软脚虾,也不怎么爱管事,二房中的二夫人、三夫人、五夫人孟罗衣没怎么接触过,也不了解这三人是什么样的状态,六夫人是病秧子,去年没了的,二房的管事权名义上是罗氏掌着,但实际上,孟罗衣却觉得是七夫人和五夫人在暗中较劲着争权。 五夫人这人行事没有七夫人张扬,为人比较内敛低沉,但是整个二房之中也唯有她能在七夫人之外博得二爷一些宠爱。 这样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白鹤听孟罗衣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意外,想了想道:“二太太不怎么管事的,屋子里的人本都是原有的,增了人或减了人从底下提上来就是了。姑娘不用多想,不过是多了个粗使丫鬟,每月得的银钱也并不多,不用去给二太太道谢。” 这还一定要安插人了?孟罗衣心里着恼,面上不动声色地问:“七夫人待人和善,罗衣感激不尽。四夫人挑人可挑好了?若是四夫人还没挑,我巴巴地就去了,四夫人知道了心里得恼七夫人了。白鹤姐姐还是先回去帮着七夫人做事吧,待罗衣收拾妥当了,一定亲自前往秋荷苑去向七夫人道谢。” 这话说得含糊,也没答应会去选丫鬟,理由也是堂堂正正的,左一言右一语尽是为着七夫人着想,愣是让白鹤挑不出错儿来。 白鹤狠跺了跺脚,微带了点儿怒意道:“孟姑娘这是不给我面子了?我家夫人让我亲自来请……” “白鹤姐姐,我、我说错话了?”孟罗衣惶恐地向前一步,似乎是想拉住白鹤表达自己的委屈,却又踟蹰地不上前来。那样子更是可怜,“你、你别生气,我没有不给你面子,只是、只是想着四夫人还没选人,我这样去不好……对、对七夫人名声有碍……我……呜!” 说着却是哭了起来,委屈非常地蒙住了脸泣道:“白鹤姐姐这样误解我,罗衣实在是、实在是……” 白鹤吓了一跳,脸涨得通红,看着孟罗衣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最终只能狠狠地又跺了跺脚,大声道:“别哭了!不去就不去,我这就给七夫人回信儿去!” 说罢恼怒地甩了袖子出门,孟罗衣在她身后怯弱地喊道:“白鹤姐姐,等四夫人挑好了人,七夫人得闲了,罗衣再去给七夫人请安,烦劳姐姐回去说一声了!” 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有两个经过竹院的婆子听见了,两个人对看了一眼便挤眉弄眼地说着悄悄话走远。白鹤知道这话是必须传回去了,不然七夫人会恼她,不由便回头瞪视着孟罗衣,见她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眼神里还有些惧意和怯意,一见她回头便讨好地露出一个笑,耳听得她轻声说道:“白鹤姐姐不要生气,罗衣给你赔罪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懦懦的语气,近乎卑怯的神态大大地取悦了白鹤。 白鹤与孟罗衣的交集始于那次莲开顶心,她得了七夫人的意思前来拉拢警告了孟罗衣一番。孟罗衣当时想的也是扮猪吃老虎的招,所以装得一派天真纯良,在别人看来,说好听些是单纯,说难听些就是愚蠢。白鹤心里对她的印象也止于这里,因此看着这样的孟罗衣,心里那点恼怒也就去了一些,想着,或许这丫头就是这般傻吧?做事答话一板一眼地不知道变通。 转念一想,自己与她这样生气也犯不着。除了美貌,这丫头无一点可取之处,以后还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儿。 想着便得意起来,看着孟罗衣娇娇弱弱的样子又去了几分恼意,心里那点儿不高兴都烟消云散了,重重地哼了一声,假装大度地道:“我与姑娘你生什么气?算了算了,等姑娘收拾妥当了,可得记着来秋荷苑见我家夫人!” 说完帕子一甩,扭着蛮腰走了。 第026章 多言释疑 望着她袅娜的背影,孟罗衣脸上一直挂着笑,就是防着白鹤忽然回过头来,也是表达一种“恭送”的意思。[]直见到白鹤的身影完全消失,孟罗衣才回屋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开始收拾东西。 她与巧娘来时身上并没有什么包袱,首饰什么的已经在逃亡过程中当的当,丢的丢,衣服也只有当时身上穿着的一套,和包袱里旧得不能再旧的另一套。她们当时耗费了最大的努力保留下来的,也就只有他娘临终的时候交给她的两样东西,至今未动。 来了将军府后,开始时府中奴仆还能以礼相待些,陆陆续续送来了些衣裳首饰,物什家俱什么的,过了些日子见主子们对她们不理不睬,孝敬的心思也就歇了,三餐不准时送了,衣裳什么的能克扣下来的都克扣了下来,那年冬天孟罗衣熬得很辛苦。 人在绝境中都会被逼出潜能。孟罗衣在这种情况下,怅然感伤的迷茫逐渐消失,她开始振作。居于一室什么都做不了,干脆就改头换面去市井上做了小偷,尝到了一次甜头后便也不束手束脚了,每当觉得没银子时,便出府偷上一回,打打那些闲钱多的是、为富却不仁的奸商匪官家眷的秋风。 乐不思蜀啊乐不思蜀,可这样还算是悠闲的日子因为她日益长开的美貌阻隔了。 想到这儿,孟罗衣又忍不住瘫在了床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本来是她狠一狠心往脸上划一刀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的,她偏偏舍不得,这能怪谁呢? 掰指算了算,离月底也就只有十日出头的功夫了。宫嬷进府考核三位小姐的德容言功,做出评价后报与老将军,作为老将军最终确定送谁入宫的一项标准。三位小姐都重视,这是不言而喻的。 问题是,她要如何在这短短十日的时间里,与顾佩佩交好,引领她拔得头筹呢? 诚然她的琴棋书画都还不错,当年儋州四大家做她的客席先生不是白做的,这点自信她还有。关键在于顾佩佩。这位五小姐如果不配合,她再怎么诚心帮她都无用。 回将军府后还没坐安稳就被七夫人盯上,挑选丫鬟这事儿还不知道怎么个走向,再加上这月月底宫嬷的评核,下月二十八将军夫人的寿辰礼物……孟罗衣揉了揉额头,太阳穴咚咚地跳。 “孟姑娘在屋里吗?” 门外有人敲门,问话声音清脆,孟罗衣辨认出来那是多言,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搓了搓脸打开门,笑容挂在脸上道:“多言姐姐怎么来了?” “孟姑娘在收拾东西么,脸蛋儿这般红。” 多言面带微笑,手里抱着一个小匣子,左右望了望又道:“巧娘没在屋里?” “厨房的管事嬷嬷叫她去了,大概今日大太太和小姐们回来,人手不够。”孟罗衣接过多言的手,把小匣子放在了桌上,招呼多言道:“多言姐姐请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不用不用,我就是带句话而已。” 孟罗衣身形一顿,手上动作又继续起来,仍旧是好客地去倒茶,转头若无其事地笑着问道:“多言姐姐要带什么话给罗衣?罗衣听着呢。”说着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看上去娇憨可爱,倒是把多言给逗笑了,笑骂道:“你这妮子在我面前还学得蔫坏,我还不知道你!” 这句话虽然是无心说出来的,但孟罗衣却是清楚地知道,对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多言是一清二楚的。 索性也不再装。对面这丫头是大太太的心腹,自然知道她对大太太有所不满。跟聪明人讲话还是明白些好。 孟罗衣将茶递过去,径自坐在绣墩上,问:“大太太要对我讲什么?” 多言仔细地端看了她一会儿,见她面不改色,甚至是动作优雅地喝着茶,心里便先赞了一句,将桌上的匣子推给她,道:“这里边儿有三百两银子,爷托太太转交给姑娘,称,‘谢银已至,量力而行’。” 孟罗衣挑了眉,暗自诧异。竟然不是大太太带话,是楚战带话?三百两……正是那日她同他玩笑般地开下了协议的内容其中的一项,这人竟然……忽而又想到多言口中称他为“爷”,莫非…… “孟姑娘聪慧,多言是爷的部下。”不待孟罗衣开口,多言便已笑着承认。 多言似乎知道孟罗衣在思考什么,话出了口便索性一言带过,简单至极地不再说这个话题。孟罗衣知趣地噎下自己的疑问和惊骇,平静地收下了那个装着三百两银子的小匣子,道:“烦劳姐姐对楚将……对你那位爷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女子敛财,归之有据’,代我谢过爷。” 多言一乐,心想着,世间倒少有女子能说,自己敛财敛得有依据,这孟罗衣倒真是不一般。 孟罗衣收了小匣子仔细放好,又请多言喝了口茶,不经意地道:“这天气热,七夫人倒不觉得恹恹的,与四夫人姐妹情深,还要帮四夫人买个丫鬟,就连我也跟着沾光,说不定还会平白得个丫鬟呢!” 多言细细抿了口茶,想了想道:“丫鬟而已,新进府的丫鬟都得从粗使丫鬟做起,即使是府中的老人,也不可能新换了个主子就能贴着身儿伺候,这是规矩,礼不可废。七夫人要送丫鬟,姑娘收下就是,没得为了一个粗使丫鬟得罪了人。” 多言说得淡淡,孟罗衣却是听得认真,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不过还是晾一晾的好,总得等四夫人选好了,我再去选,不然四夫人会不高兴的。”说着长叹一声,“四夫人和七夫人真是姐妹情深啊,能得七夫人这般为她打算,四夫人也不枉待她亲厚一场……” 多言笑着点头应是。她明白孟罗衣这番明褒暗贬的话的意思,也因此更是不敢小觑了她。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多言便要起身告辞,离去的时候似是不经意地叹息一声:“梧桐居鲜有人来,姑娘平日里还是来多走动走动吧。太太这些年一个人抄经念佛的,难得有个人能与她说得上话。当年大爷落下残疾,性格大变,不久后撒手而去,临终前只拉着太太的手说是对不起她,说他全了孝道,却负了发妻,心中有愧,黄泉之下亦会不安……日子过到如今,太太不说,我们这些做丫鬟婢子的却是知道,太太一个人甚是孤单的。” 说着停顿了一下,低声说了句:“太太心中苦,心里亦有恨。有些事情虽然是身不由己,但姑娘需明白,太太从未想过要害你,也从未害过你。从未。”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是离了竹院。 直至多言踏出门,细心为她关上了门扉,孟罗衣的思绪才陡然回来,心中翻起千百个想法,却怎么都理不清楚。 多言的话太让她震撼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不是出了毛病―― 全了孝道,负了发妻。 这八个字看似平常,其中却一定是暗藏玄机。 是她理解的那样吗?孟罗衣不敢深想。她觉得太荒谬,太离谱,太不能让人接受了! 第027章 忠婢巧娘 ***今天考试结束,有点抽风,于是决定加更一章***(亲们,求收求推荐啊!!) 孟罗衣一直暗恨自己信错了崔氏,一直觉得自己眼瞎看走了眼。(.无弹窗广告)可如今经多言这般点拨一番,孟罗衣忽然发现多言说得一点都没错。崔氏虽然设计了她,让她一步步走进了楚战的势力范围,诚然是与她的初衷不一样,但的确是让她达到了她的目的。 她从决定义无返顾抱定楚战的大腿开始,便再没有任何畏惧了。做事情不再畏手畏脚,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崔氏给她选择的这个依靠让她能心无旁骛地对抗命运,让她可以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出点子,为完成一个任务而奋斗。 这种兴奋感是久违的,崔氏提供给她的这个新的平台或许更适合她成长――在这个于她而言本该陌生的时代里,扎根下来的成长。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从梧桐居出来,说了一句,“做人,当如是”这样的话。这是形容崔氏的,看得清现状,目光放得长远,却也豁达,不自怨自艾,安安静静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仍旧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和庇护。这样的人是她羡慕的,也是她崇拜和敬畏的。 就因为大觉寺里,在面对楚战的前一刻崔氏对自己说的话,便让她对她产生了隔阂吗? 错了!孟罗衣发现自己真的是错了。这里不是她所处的那个时代,生存的法则她完全抛掷了脑后。而崔氏是对的,她生存的大智慧让她安然无虞地走过了丧夫、无子、守寡、幽居的日子,她为她做出的选择是这个世间最好的选择啊! 她要她依靠楚战,为她的父亲平反,重**籍,是因为这个世道上,女子以一己之能根本立不住脚。而有了一个强大的家族作为后盾,她才可以站得稳,立得住,在面对敌手的时候才敢大声说话,奋力回击! 这本是最基本的道理,却被她遗忘了。 孟罗衣失神地跌坐着,浑然不觉巧娘已经回来,推开了门兴奋地道:“小姐快来,新熬出来的银耳莲子羹!快来尝尝。” 孟罗衣睁着无神的眼睛抬了抬眼皮子,巧娘仍旧说着:“五小姐也真够浪费的,为了吃一碗莲子羹,竟然让人熬了一大锅,只取锅里最中间的那部分羹汤,其余的都让我们这些厨房里的人分着吃了。我运气好,也拿了一碗,小姐快喝吧!” 孟罗衣接过碗慢慢啜饮,巧娘笑得一脸满足。 孟罗衣却忽然发现,巧娘的眼角已经开始有皱纹了…… 这个最初做着她母亲身边的三等小丫鬟的女子,见证了她爹的缳首,她娘的哀痛而亡,她两位哥哥的不知所踪,她的颠沛流离,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孟家,一直忠心耿耿地伺候着,守护着孟家的血脉。而就是这样的她,也会老,会生出皱纹,即使她今年也不过是二十好几的年纪。 孟罗衣低着头不发一语,巧娘这才发现不对,赶紧凑到她前面来,问:“小姐怎么了?” 孟罗衣眼角无声地划过两滴眼泪,借着碗挡了挡,顺势擦掉,闷声说:“没事,刚好有些饿了,顾不上说话。[]” 巧娘怜惜地看着她,叹道:“委屈小姐了……” 喝完了银耳莲子羹,孟罗衣开始问起巧娘的家世来。 “……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了,只知道爹娘是村里的农夫农妇。后来乡里遭了灾,也没个官儿来管,爹娘大概觉得女孩儿没什么用处,为了养弟弟就把我给卖了,换了粮食吧。”巧娘回忆了下,肯定道:“对,是粮食,那时候银子比不得粮食重要。哎,也不知道我那狠心的爹娘最后有没有活下来啊……” “后来呢?” “后来就被人伢子拉着到处找买家,寻了好些人家,不是嫌我长得瘦小,就是嫌我模样不行。人伢子觉得我卖不了个好价钱,就把我贱卖了。那家人一家子都是刻薄东西,摔碎了个碗也要拿着鞭子抽我。有一天吧,我实在是受不了的,就逃了出来。” “然后就遇上我娘,被我娘救了,便投到了我家,做了我家的丫鬟?” 孟罗衣立马接话猜测,巧娘惊讶地看着她,直点头道:“对,就是这样的!小姐你知道?” “不知道,猜的。” 巧娘立马与有荣焉:“我家小姐真聪明!” “巧娘,你有没有想过要嫁人?” 孟罗衣很是认真地看定巧娘,拉住了她的衣角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她的脸,“从我十二岁家破人亡起,你就待在我身边了,到如今也有小三年。巧娘,你今年二十几了?从前我娘她……都没有给你说过婚事么?你不提,我也就没在意,可我刚才才发现,巧娘你眼角都有皱纹了……” 巧娘怔愣了片刻,方才柔柔地摸向了孟罗衣的头,抚着她的发说:“我啊,今年也二十四了吧。”说着微有些寂寥地叹了口气,“夫人给我做过一次媒,对方是府里管事的儿子,还是有些体面的。只是我比起府中大丫鬟的资质,并不算高,得等到她们嫁了人我才能出嫁,这一拖就拖到了二十出头。眼看着就要嫁人了,老爷又出了事,孟府一家被逐出了祖籍,家仆散的散,走的走……那管事一家急急回了主宅子那边,算是寻了个好出路。而我跟着夫人带着小姐出来,也没再与他们有什么瓜葛。这门婚事自然就是作罢了。” 孟罗衣静静地听着,头靠上了巧娘的肩,低低问她:“巧娘不怨么?你本来可以撇下我和娘亲,投奔他们去的……” “傻小姐,我怎么会怨!”巧娘失笑般地摇头道:“如果不是夫人,说不定我早就死了,尸骨都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地儿埋。再说了,那家人既然能背主另投,可见人心是不好的,我嫁过去还不定会是个什么光景呢!现在跟着小姐在一起,虽然是寄人篱下了些,但好歹有个安生日子,也不用时时提心吊胆地想着会不会有人来害我们。你说是不是?” 巧娘笑眯眯地低头看孟罗衣,手轻轻盖在她脸上,喟叹一声,“小姐不用为我想太多,现在最要紧的是小姐你的婚事。再过不了几个月小姐你就要及笄了,谈婚论嫁的事总得有人为你做主啊……” 孟罗衣拿脸在她手上蹭了蹭,撒娇般地道:“没人做主最好,大不了不嫁人了,一直陪着巧娘……” “瞎说……” 巧娘笑骂了她一句,又絮絮叨叨地回忆起以前在孟府里的快乐日子。孟罗衣安静地听着,觉得这天的阳光很温暖,巧娘的怀抱很舒服。她所期待的日子不过就是这样,有人能与她说贴心的话,太阳不大,却是暖洋洋。 但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有风有浪的日子才能过得有滋味。既然天赐与她这番际遇,她便应该迎头而上。 孟罗衣深吸一口气,从巧娘怀里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见巧娘一副“淑女不该这样不成体统”的责怪表情,立马收了手,乖乖站起来,道:“巧娘,我待会儿要去七夫人那儿给她请个安,七夫人要给我拨个丫鬟伺候,我想着,这也推脱不掉,索性大方受了,场面上的礼节不可废,你把上次我买的那个小金锁找出来,我给兰小姐带去。” 巧娘有些舍不得,又得知那是为了答谢赠丫鬟才给出去的谢仪,更加不乐意。大宅院里的丫鬟、小厮、管事,多多少少都有些是安插的人,巧娘也懂这一层道理。“那小金锁花了好几两银子呢,就这般给出去……” “有失才有得嘛,巧娘你要知道,虽然我们攀上了大太太,但还是不要得罪了其他人才好。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有礼有节总没有错的。” 巧娘自然反对不了,只能悻悻地去找东西。 孟罗衣打点了自己一番,这才拿一张素帕子把小金锁包好放到了袖兜里,嘱咐巧娘到了秋荷苑少说话,这才紧赶慢赶地向秋荷苑的方向走去。 第028章 左右逢源 ***各种求收求推荐*** 到秋荷苑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大厨房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准备起了各房主子的晚膳。巧娘拿钱打点了一下厨房的管事,这才空出时间随孟罗衣一道去秋荷苑。 这一路上,巧娘谨记着孟罗衣的话不轻易开口,孟罗衣也是兀自沉思着,走得缓慢,心里思忖着到了秋荷苑要怎么说话,用什么态度,如何能在不与四夫人起隔阂的情况下收下七夫人送的丫鬟,怎样才可与七夫人维持那种微妙的和平关系。 “孟姑娘来了。”秋荷苑门口的小丫鬟远远见者孟罗衣的身影,赶紧嚷了一句,颠颠儿地跑上前来,道:“姑娘休整好了?四夫人来了多一会儿了,这会儿已经挑好了丫鬟了,姑娘怎么这时候才来呀!”话里话外透着对孟罗衣不早些来挑个好一点儿的人的遗憾。 得,孟罗衣还没费心搜集情报,小丫鬟就这样自个儿把情报送上来了。 “东西太杂,归置了好些时候呢。七夫人可闲着?烦劳你替我通传一声儿,就说我来给七夫人请安来了。” 小丫鬟赶紧点头,扭扭捏捏地收下孟罗衣递过去的几个铜子儿,冲孟罗衣灿烂地一笑,这才又颠颠儿地跑进了院子。 孟罗衣不由失笑,就连巧娘也是乐开了脸,嘟囔了一句:“这小丫头可还真讨巧。” 等了不一会儿,就见到七夫人身边的黑羽走了过来,板着一张脸冲孟罗衣福了福身,道:“孟姑娘来了,请随婢子这边走。”说完话便转了身朝来时的路走了,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和动作,口气也很是平实,没有起伏。 孟罗衣愣了下才赶紧跟了上去,心思一转已然对应付七夫人有了个大概的计较。 白鹤、黑羽,是七夫人身边两个大丫鬟。白鹤长相白皙,身姿袅娜,算是个美人儿。黑羽却是面色略有些暗沉,俗话说一白遮百丑,黑羽即使面容秀丽,就单单是因为有那张“黑脸”,她就不能称得上是个美人儿。虽然在孟罗衣看来,黑羽的五官比之白鹤要端正、清秀好看些。 黑羽带孟罗衣到了一处厢房,还没进去就听见有人在里面说道:“……这可真真是喜事儿了,二太太可知道了?什么时候上桂枝居去给二太太报个信儿?” 门口守着的婆子见黑羽带了人来,赶紧打起了帘子。黑羽当头走了进去,孟罗衣快速跟上。 进了里边儿才看到这间屋子里不止有七夫人和四夫人两人,另外还有两个姨娘打扮的女子,看上去年岁要比四夫人还大些,但保养地还是极好,面容清淡温婉。此外,七夫人旁边儿还立着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七小姐,顾瑶瑶。另外便是一些丫鬟婆子了。 孟罗衣心里合计了一下,见黑羽已然朝七夫人福了身退到了后边儿,赶紧带了巧娘上来,福身道:“七夫人有礼,罗衣归置东西误了时候,没赶得及来给七夫人请安道谢,还望七夫人原谅则个。” 七夫人端着笑点了点头,道:“就等着你来挑你的丫鬟呢。” 孟罗衣赶紧道谢,又给四夫人请安,道:“三日不见,四夫人脸色又见好了。您可挑好丫鬟了?可别把好苗子都挑走了,要真这样,罗衣可不依!” 四夫人笑道:“哪就能把好的都挑走了?我不过就挑了一个丫鬟而已,这你也惦记。” 孟罗衣俏皮地眨眼,似是赖上四夫人一般,道:“四夫人眼光定是比罗衣好,您在旁边看着,觉得哪个丫鬟好,可得告诉罗衣一声,让罗衣赶紧把这人定下来。不然让罗衣自己挑,挑来挑去挑花了眼,挑了个歪瓜裂枣的,回去可要捶着心口后悔了!” 四夫人心里那点儿不舒服马上就去了,含笑点头。 七夫人给她和孟罗衣送丫鬟打的什么企图四夫人不说全然了解,但到底还是知道一二的,心里本就不舒爽。偏偏丫鬟递消息来,说是孟罗衣一回来,白鹤就去了竹院请孟罗衣去秋荷苑挑丫鬟。七夫人把她放在孟罗衣后边儿,她自然不痛快。虽说是有企图的“好意”,但论着在这府里的地位辈分,也该是她先挑,七夫人却这般打她的脸。所以四夫人不痛快的同时,也就把孟罗衣给怨上了。 现在听孟罗衣这样说,四夫人心里便舒坦了,想着孟罗衣还是知道亲疏的,七夫人送丫鬟,孟罗衣把挑人之事一股脑儿地推给她让她把关,那这丫鬟到底算是七夫人送的呢,还是她四夫人送的呢?这丫鬟是听七夫人的话呢,还是听她的话呢? 这样一想就微微有些得意。瞥眼一看,便见七夫人的脸色不大好看了。 孟罗衣却似是浑然未觉,偏了头望向两位陌生的姨娘打扮的女子,细声地问道:“两位夫人,莫不是二夫人和三夫人?” 两个姨娘相顾一眼,其中一位点头道:“孟姑娘好眼力,正是我二人。” 孟罗衣又赶紧行礼,那姨娘伸手扶住了她,笑道:“孟姑娘不必客气。我是三夫人,这位是二夫人。”说着指了指另一位看上去更稳重的女子。 孟罗衣笑道:“一直都只是听过二位夫人,却没有见过真人,这下可算是见到人了。大觉寺里烧的香倒是灵,让罗衣一回府就见了这好几位贵人,也是借了七夫人的光,七夫人呀,您倒是比佛祖还灵些呢!” 这句话倒是把在场的人都算上了,尤其讨好了一下七夫人。一时间大家都笑起来,就连七夫人也暂时把恼怒收了起来,心里很是受用,抿着嘴笑着。 这些人中,只有七小姐顾瑶瑶笑得很假。孟罗衣知道这人是个惯爱装的,在五小姐面前装纯良,在六小姐面前装卑弱,起先也在她面前装,装得跟天下无敌第一大善人似的。可惜这人道行还没修炼到家,在崔氏面前说了一句话就露了馅,那挑拨离间的嘴脸被她看了个透透的。崔氏不给她面子,上大觉寺也不带她,真是够丢人的。 若只是这些,孟罗衣也不会想要跟顾瑶瑶划清界限。真正让她起了戒心和防备的,是去大觉寺之前闹的那场出府的事情,崔氏提及的“后花园”让她全身一凛。 七小姐顾瑶瑶,真的不容小觑。 说笑了一会儿,七夫人咳了声儿才转入正题,道:“按说呢,府里下人是不缺的,让罗衣你用从外面买来的人终究是不太好,毕竟没有受过府里的训练。可我想着你也不是外面府里的小姐,怕用府里的人,你不自在,所以趁着这次有些丫鬟配了人出去,红珠也没了,府里也差了些人,便索性也让你挑一个自己调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孟罗衣赶紧起身道谢,七夫人笑道:“好了,这都谢了好几次了。那你就开始挑人吧。黑羽,叫人伢子把人都带上来。” 第029章 动静皆宜 ***求收,求推荐,求评*** 黑羽应声便出去了,一旁的四夫人笑道:“你身边这两个丫头倒是不一样地紧,白鹤活泼,话儿也多,能讨你欢心,这黑羽却是沉静,平日里也不见她多说一句话,一动一静,你倒是会挑人。” 七夫人便是道:“你这哪是夸我啊,夸她们俩便夸她们俩呗,还硬要扯我头上。”七夫人不依地作势推了推四夫人,二人笑将起来,孟罗衣却注意到一旁的白鹤脸色有些不好看,嘴角的笑有些僵。 孟罗衣仔细观察了四夫人和七夫人之间的互动,见她们三言两语笑闹着将这个话题扯了开,估摸着这些时间够大家忽略方才四夫人对“动”、“静”两丫鬟的论调,便适时地见缝插针,瞅了个说话的空挡烦恼地道:“这丫鬟选什么性子好呢?真是个难题啊!”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嘟囔道:“静的呢,还是动的呢?要沉闷些的呢,还是能陪我多说话些的呢?” 孟罗衣假意叹了口气,扯了七夫人的衣袖。 “七夫人,罗衣冒昧问一句,挑丫鬟,是挑性子活泛些的好呢,还是挑性子沉闷些的好?”说着苦恼地挠挠头:“罗衣还没自己挑过丫鬟呢,这可是第一次,少不得要麻烦七夫人跟我说说……” 七夫人停下与四夫人的笑闹,拍了四夫人一下,道:“你才挑了一个,你跟她说说?”说罢瞥了孟罗衣一眼,没怎么多想便跟她讲:“挑人也不用太放不开了,这相貌好的,心气儿大,相貌差的,也多半蠢笨,这中间有个度,你拿捏着看就是了。喏,四夫人方才才挑了人,你不妨问她挑了个什么样儿的?” 四夫人便笑着对孟罗衣说:“人伢子拉了人来站了一排,那些个人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怎么看得出性子来?你且选个顺眼的,日后接触下来觉得性子活了些,就打压打压;要是觉得性子闷了些,也能调教。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儿。” 孟罗衣打蛇随棍上,一定要逼得七夫人讲出对“动”、“静”两种性子的丫鬟的喜恶,就对四夫人说:“四夫人说的是呢,就是不知道哪种性子的人和罗衣合得来。是性子互补的相互之间取长补短相处得好些呢,还是性子同样的可以同进同出?还真是不知道呢!四夫人呢,你喜欢哪种?” 四夫人不疑有他,反正现在红珠也死了,她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只有绿萼一个,便不假思索地道:“我嘛,还是喜欢静一些的好。” “那二夫人呢?” “我好静,丫鬟太闹了便觉得烦腻,还是性子沉静些的好。” 连得了两个主子的答案,孟罗衣认真思忖起来,做个缓冲,想了想又转向三夫人道:“三夫人也是么?” 三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还顺便传授了孟罗衣一招对付丫鬟的法子,“……性子静些,不会吵你闹你什么的,但是保不准心里就有些小九九,打些不好的主意。老祖宗们说咬人的狗儿不露齿,就是这个意思。她要是跟你离心,你尽管着用卖身契什么的吓唬她,但是也不能过了,还是要让丫鬟知道你为人良善,她们才会甘心为你做事。” 孟罗衣赶紧福身点头,叹息道:“原来各位夫人都喜欢性子静些的丫鬟啊!可这得多无趣……” 四夫人笑道:“平日里见你也不是个咋呼的主儿,居然想要自己的丫鬟是个鸟雀儿,每日唧唧喳喳跟你说话不成?”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笑起来,孟罗衣不依地扭捏了下腰,赌气哼哼道:“我就不信所有的主子都喜欢这样的丫鬟!你们都喜欢性子静的,也有别人喜欢性子好动的呢!七夫人你说是不是?”耳听得门边帘子被拉动,孟罗衣声音又增了一分:“七夫人,你一定喜欢性子好动的丫鬟对不对?她们都喜欢静的,你可得喜欢动的,不然我铁定要选好静的丫鬟了!这以后可得多闷啊!” 话语娇憨,还略带了一些委屈,仿佛自己的喜好不与别人一样让她大受打击一样。孟罗衣时机拿捏地非常准。 起这个话题不显得突兀,问过四夫人和二夫人后,又假意思考一会儿才去问三夫人,这样便不显得刻意。现在问到七夫人身上,端看七夫人怎么答了。 答喜欢静的,从头听到尾的白鹤估计要脸青了。全部主子都表明,不喜欢好动的丫鬟。 若是答喜欢动的,那白鹤也不会好受。其他主子都说喜欢静的,偏就七夫人说喜欢动的,不是在给白鹤长脸是什么?可偏偏黑羽这时候进来,听了个尾巴,心里肯定会不舒服。如果七夫人再宠白鹤一些,说不定白鹤就要成为秋荷苑的众矢之的了! 孟罗衣倒没有想这样就能让白鹤怎么样,不过能让她膈应膈应倒也是不错。当然有意外惊喜更好――如果黑羽心里不平衡,给白鹤小鞋穿;白鹤不是吃亏的人,就此和黑羽杠上……啧啧,七夫人屋里两大丫鬟如果内斗,恐怕也生不出多大的心思来算计她了吧!不过能不能到这一步,也看老天爷舍不舍得发一回慈悲让她如愿了。 七夫人看了看眼巴巴等着她回答的孟罗衣,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黑羽,咳了一声想要混过去:“动的也好,静的也好,你挑你喜欢的呗,动静皆宜便更好了。好了好了,我们挑丫鬟吧……” 孟罗衣丧气地撅了撅嘴,不依道:“七夫人耍赖,不回答罗衣的问题!” 那神态像足了撒娇的小女孩儿,在七夫人看来就如同她那时常蛮不讲理的女儿兰小姐一般,只能无奈地道:“时候不早了呢,挑了人就得用晚膳了,你别揪着这事儿不放!” 孟罗衣委屈地低下头。 二、三、四夫人见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四夫人道:“黑羽带人进来都站了好些时候了,罗衣你还是先看看这些个丫头吧。” 孟罗衣也觉得不要太逼着了的好,七夫人已经察觉出了那话不好回答,敷衍了过去,她要是抓着不放恐怕会让七夫人起疑,认为她是别有目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四夫人扔了翎子,孟罗衣赶紧接上:“那便挑人吧,四夫人,我可说了让您帮着挑的!” 四夫人笑着点头,随同着孟罗衣一起站起来。 人伢子在一边很殷勤地介绍。 “……这丫头是家中无钱,被爹娘卖了的,在老身手里调教了有两年了,还算会说话,模样也好……这丫头是从南街那边的人伢子手里买过来的,啧啧,这模样再过个三两年的,保准是拔尖的!……还有这丫头,是乡里遭了灾,自己从南边儿跑过来的,自己把自己卖了得口饭吃,也不容易……还有这丫头……这丫头……” 孟罗衣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得却也仔细。相比之下四夫人就惫懒了些,毕竟这些人的来头她已经听过一遍了,便也并不热衷。 孟罗衣心里早有了计较,她先前说了那么多动啊静啊的,其实自己也合计过。就她目前的状况来说,做人不能张扬,做事也必须万分低调,所以选的丫鬟也要是静谧沉稳的。虽然她已经说了把选人的权利交给四夫人,以解了四夫人的心结,但她知道四夫人这个人很是讲礼,定人必定会与她商量,到时候慢慢引导到她看得上的人身上去便可以了。 孟罗衣一边听人伢子的介绍,一边仔细打量这群丫头。其中有两个她尤其看得上。 第030章 小草阿琪 ***求收求推荐,亲们给点儿力啊!母亲节加更,全天下的母亲节日快乐!!!*** 其中一个丫头叫小草,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长得瘦瘪瘪的。[.超多好看小说]但衣着朴素干净,双眼明亮清澈。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就这双眼睛而言,这丫头也应该是个心地纯良干净的。这一点孟罗衣很看得上。 另外一个丫头叫阿琪,个头微有些高,皮肤白皙,长得比小草好看些。眼睛里时而流露出精光,看上去就知道是个精明的人,有自己的主意。 孟罗衣喜欢聪明人,聪明人为自己办事往往是事半功倍的。但这也有个问题――她无权无势,若是选了阿琪,这丫头以后若是主意大了,不受她的指挥,想着要“明珠另投”,那可就不好办了。 人伢子是个四十多岁,身材微微发福的女人。能做这一行的,也是人精儿了,见孟罗衣的眼神在小草和阿琪身上来回转悠,立马明白了,却也只是拉了阿琪出来,讲起阿琪的来历。 “……阿琪家中本来也殷实,不过她那个兄弟不争气,喜欢赌钱,在她爹还在的时候就欠了一屁股的债。等她爹一死,就把家产变卖了拿去还债,这家也就被她那兄弟败光了。阿琪也是个心高的,她那兄弟说要把她嫁给一个员外做妾,她死活不干。可巧着她兄弟又输了一把,员外家的礼钱还没送来,阿琪便自己说要给人当丫鬟去。她兄弟觉得她长得好,便拉了她卖了。”人伢子眼珠子一转,笑道:“姑娘,老身可不敢诓你,这丫头买的时候可花了十几两的银子呢,这价钱可就……” 七夫人一听不乐意了,这不是在给她们提醒儿让她们别往死了压价么?她连个买丫鬟的钱都要克扣不成? “王婆子这话说的,我还能少了那几个钱?价钱你开便是,我将军府买人还能死缠烂打跟你磨价不成?那也太掉份儿了吧!” 人伢子王婆立马笑道:“七夫人说的是,将军府可是响当当的门庭,自然是最爽快不过的。老身能来与将军府做生意可是三生有幸啊!” 四夫人见这似乎就要把那个叫阿琪的丫头定了,忙开口道:“诶,这还有些人没看呢!王婆子,你来说说,这丫头又是个什么来历?” 王婆子赶紧回头,见四夫人指着的正是小草,略微有些不屑地道:“不瞒四夫人,这丫头的出身可不太好……” “哦?”孟罗衣却是来了兴趣。她在王婆子介绍阿琪的时候着重看了小草和阿琪的神色。小草始终是低着头静静听着,脸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似乎是有些事不关己。而阿琪听到王婆子说她“心高”、“长得好”时,便总是不自觉地挺了挺胸,眼神儿也透着一股子的高傲,孟罗衣对她的兴趣立马大减。 本来她想的就是在这两个人中挑一个的,但见阿琪这般,便歇了心思,现在听王婆子用不屑的眼神看小草,说话也有些刻薄,心里觉得这小草身上说不定还有什么故事,忙道:“王婆婆,这丫头出身怎么不好了?” 王婆子犹疑了一下,心里想着如果卖了阿琪,到手的银子肯定多。[]如果卖小草,肯定卖不了多少银子的。这样想,介绍小草的时候便有些漫不经心。 “这丫头呢,是个克的。” “哗……” 在场的主子们都下意识地退了一退,尤其是七夫人,脸色大变,指着王婆子骂道:“我将军府买人,你拉了个克人的来?你有没有把我们将军府放在眼里!简直是不想活了你!” 王婆子赶紧跪了下去告饶道:“七夫人息怒,息怒,老身也不想拉她来,只是手里边儿调教好的也就这些个,怕人带得少了,七夫人您也着恼不是?所以就把这丫头拉过来凑数了,想着看她那干瘪的样儿,主子们也不会看得上不是?谁知道这却是看上那丫头了……” 那却是实话,因为四夫人选人的时候眼神瞥了小草一眼就匆匆掠过了,只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瘦小了。 “好了好了,你也别委屈,这事儿到底是你做得不地道。”四夫人嫌恶地看了眼小草,挥手道:“罗衣啊,这丫头既然是个克的,就别再考虑了,再看看其他的吧。” 四夫人也是好意,孟罗衣暗自思量了一番,觉得小草这样的人更能为自己所用,便赶紧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四夫人,‘克’……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们都好像怕这丫头一样?我还是很好奇她出身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王婆婆,你给我讲讲成不?” 王婆子为难地看了在场的人一眼,只得解释道:“这丫头是农家来的,家在南边儿,前几年南边儿不是遭了灾吗?南边儿很多人都死了,这丫头家里的人也死的死,病的病,一来二去的只剩她爹娘和她以及俩哥哥了。本来等到了县衙开府放粮,这劫该过了的,谁知道这丫头的爹去领粮的时候却被人挤倒,踩死了。她娘哭了一遭拖着病怏怏的身子也死了。家里只剩她两个哥哥,兄妹三个千辛万苦来了帝京,结果她二哥被视为流民,被拉了去边关当戍边兵,她大哥去挨家挨户讨饭,这一去也就没再回来。估计着她那俩哥哥也是没了活路的。这不,就只剩下这丫头了。” 孟罗衣心中恻然,一向自诩心善的顾瑶瑶适时地抹了抹眼泪,泣道:“难为这丫头了,命真不好啊……” 从孟罗衣进这屋子起,顾瑶瑶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可这时候却忽然出声了,孟罗衣不得不警惕起来。 此前与这些人周旋说话不过是客套敷衍,她们说的话孟罗衣听过便罢,但三夫人一句“咬人的狗儿不露齿”却让她深深记住了。 顾瑶瑶,才是那个咬人不留痕迹的主,她一开口,绝对有什么阴谋。说起孟罗衣扮猪吃老虎,顾瑶瑶在此道上才是真正的个中高手啊! 孟罗衣站着不说话,顾瑶瑶却是立马走上前来拉了小草的手,道:“你家中遭此大变,幸好老天爷有眼,让你活了下来,可得好好活着呀!”说着又泪眼汪汪地望向孟罗衣道:“孟姐姐,你就买了她吧,她多可怜呀!” 这却是合了孟罗衣的想法,正要就坡下驴接了这茬,谁知顾瑶瑶却又抹着眼泪道:“孟姐姐和她都一样的是父母双亡,也同样都有两个哥哥不知生死,如此的缘分,你们两人确是该成为姐妹的!若是有了主仆的名分,相依相伴的,才是真的皆大欢喜,不枉这缘分了……” 好一个顾瑶瑶!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且话中主角还有她一个的话,孟罗衣甚至想给顾瑶瑶拍拍手表达她的敬佩之情了!三言两语的说她和小草有姐妹情分,不仅贬低了她的身份,还话里话外地说她也跟小草一样,是个克人的!克父克母克兄长,这罪名她若是就此担了,以后别说是在将军府立足了,就是要安安生生地待着恐怕也不易了! 再换个角度好了,这小草的命这般坎坷,又是个被人说成是“克”的,若跟在了她身边,长久以往的会不会真的就被小草给克了呢? 若是孟罗衣就此答应了下来,这顾瑶瑶可就是一箭三雕了。一来影射了她孟罗衣的命途多舛兼之有“克父克母克兄长”的嫌疑,二来让其与丫鬟做姐妹,蔑视贬低了其孤女身份,三来还可让她无形之中有了个“克星”在身边,于健康性命上有了一层忧虑――毕竟古人都信这个。 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总不能还窝囊着不回击回去吧?孟罗衣心里冷笑一声,扬起了笑脸看定了顾瑶瑶。 第031章 箭反三雕 要说顾瑶瑶到底为什么针对她,孟罗衣心里是明白的。 去大觉寺之前崔氏给了顾瑶瑶一通排头吃,却是明里暗里地把她给抬了起来,宁愿带她去大觉寺上香祈福,也不带顾瑶瑶去。再加上自己那时候没有多搭理顾瑶瑶,顾瑶瑶心里恨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这人心机再怎么深沉,也有一个东西她无法更改。那便是她的身份。 顾瑶瑶可是庶出啊!在身份上,顾瑶瑶比起顾佩佩与顾娇娇而言要低许多。即使长得要比两个姐姐好,也不能就此盖棺定论说能得了进宫名额的就是她了。所以这段时间顾瑶瑶一定会笼络讨好了府中各位主子,争取留个好些的印象。那么她最怕的,就应该是与各个主子起嫌隙了。 于是孟罗衣这样讲:“七小姐一向心善,罗衣心中叹服啊……” “孟姐姐这是答应了吗?”顾瑶瑶一脸惊喜,表现得极为高兴:“我在这就先恭喜孟姐姐了,得了个好丫鬟陪着!以后说话做事也有了个人儿陪,兄长不在了,总能体会得了姐妹情深了……”又是抹了眼泪,宽慰地说:“这也是做了好事,积了大德,能让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有了落身之处,得口饱饭吃,得件暖衣穿……” “无家可归的孤女”可是孟罗衣心里的一根刺,自己可以说,可别人这样说总是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孟罗衣知道顾瑶瑶是在那儿指桑骂槐地影射她,也不打断,就看着她在那儿惺惺作态一派虔诚,并不插话,却是暗自观察了四夫人等人的脸色,待顾瑶瑶表演完了她的善良,才有些为难地开口道:“七小姐,不是罗衣不同意,这其中……” “孟姐姐要反悔么?”顾瑶瑶气鼓鼓地哼道:“孟姐姐可是答应了我选这个丫头回去的,可不能反悔呀!” 孟罗衣确实是挺看得上小草这个丫头的。在王婆子介绍她“克人”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愤怒,却是听到自己爹娘哥哥的悲惨情形时面上浮现了一层悲凉,但那眼神里却没有绝望,还有些对未来的希冀在里面。对人生不失去希望的人是最难得的,这样的人如果能留在身边一定是一个好助力。 但现在的情况由不得她任性,孟罗衣知道,自己要先消除了顾瑶瑶造成的,让她在几位夫人眼中也有了的“克人”的印象,其次还要打击一下顾瑶瑶,这不仅是为月底的宫嬷评核让顾佩佩少一个敌手,还是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恶气。最后能不能再得到小草这个丫头,也就只有听天由命了,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先顾及。 眼见几位夫人没有开口的意思,孟罗衣微微低了头,做出一副示弱的姿态,对着已有些洋洋得意忘了形了顾瑶瑶道:“七小姐,这、这让罗衣选丫鬟是七夫人的好意,况且罗衣开始也表明了,要让四夫人帮着罗衣参谋参谋,七小姐这样做……啊,罗衣不是说七小姐越俎代庖!罗衣万万没有那个意思的!只是觉得七小姐帮罗衣定下人是好意,不过,也、也需要问问七夫人和四夫人的意思不是?而且、而且二夫人三夫人也在,罗衣也想问问她们的……”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即使孟罗衣不刻意去看顾瑶瑶的表情,也知道这人脸上定是五颜六色缤纷地好看着呢。[] 顾此失彼,顾瑶瑶已经不是第一次犯这个错误了。当日在梧桐居崔氏给她吃了一通排头还没让她长记性!只看到了一面,不看另一面,即使心机再深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首先便是七夫人不悦了。 “瑶瑶丫头,你是不是对你身边儿的书香画香不满?你也不看看那丫头长什么样儿!一副干瘪的样子,是个能干活儿的么?你同情心泛滥了不成!” 四夫人见七夫人首先表达了不满,也开口微微薄斥道:“七小姐,选丫鬟可要看很多方面的,听一通身世就起了怜悯心可不好。” 二夫人三夫人对看了一眼没有多话,但眼里确确实实地表达了她们对顾瑶瑶的不赞同。 顾瑶瑶就僵在了那儿,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向孟罗衣的所在射去了一抹恨意。孟罗衣自然感觉到了,身子一抖,不待顾瑶瑶说些辩解的话就噎声噎气地说:“七小姐不要恼我,罗衣只是……”说着哽了一下,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看向七夫人,道:“七夫人,既然七小姐说了让罗衣收下那个丫头,罗衣就选她了吧,免得……免得七小姐不高兴……” 七夫人不乐意了:“那么小能干什么活儿?我不同意!” 四夫人也在一边反对道:“罗衣啊,这丫头不像是个能干得动活儿的,而且看岁数也小,买来在身边伺候,恐怕不太好……” 孟罗衣此时却是另有了一番打算。她想着一定要把这个丫头要下来,一来坐实了顾瑶瑶“插手”的越权,让四夫人七夫人心里都有一根刺儿在那儿卡着;二来这丫头本来就是自己看中的人,这样力排众议把她要下来,以后再对她好些,不怕她背主。更何况,让顾瑶瑶吃瘪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叫你丫装! 二夫人三夫人也在一边劝了会儿,孟罗衣却是打定了主意一般毫不松口。王婆子瞅了个说话的空当插进话来道:“这丫头长得是瘦小,今年都十四了,看上去却像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在我这儿养了半年也不见长。各位夫人,这位姑娘,不如你买了阿琪去吧,这丫头人老实,也是个会做活儿的。” 孟罗衣立即道:“那可不行!这不是不给七小姐面子吗?如今七小姐还恼着我呢,我要是再不要这个丫头,她以后更要恼我了……” 七夫人瞪了顾瑶瑶一眼,顾瑶瑶马上接话辩解道:“孟姐姐,人是你以后用的,你还是听七夫人和四夫人的话好了,我、我方才就是随便那么一说……” 孟罗衣委屈地看了看她,还是摇头道:“七小姐,是罗衣害你被七夫人和四夫人说了,罗衣给你道歉。不过七小姐你也没说错,这丫头的确和我的身世挺像的,说不定真的是我爹娘在天有灵给我送了个姐妹来呢?我爹在世的时候常教育我说,做人要与人为善,懂得感恩,罗衣见这丫头就想起了自己。哎,南边儿遭灾毁了多少人家,她能顽强地活下来等哥哥们的消息,已经是很有勇气了。罗衣是幸运,还有个将军府做远亲,得到了庇佑,而这丫头……” 说着便垂了泪,四夫人动容地拍着她的肩劝了几句,孟罗衣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其实说起来,罗衣也觉得我与她有缘,两个人在一起以后还能说说话,相互宽慰什么的。只愿她两个兄长能安然无恙,我那不知去向的两个哥哥也可以平乐安康,这便足够了……” 二夫人唏嘘了一番,亲自上来握了孟罗衣的手道:“好孩子,身世坎坷不是你的错啊……罢了,便依了你吧!”说着对七夫人道:“难得这孩子还有这份心思。丫鬟而已,伺候得了身子的不一定能伺候得了她的心,你这个做主人的,也就应了她吧!” 七夫人只好答应了下来,心里不大是滋味儿,想了下道:“既然如此,罗衣啊,这丫头大概干不了什么活儿的,不如我另外再拨个丫鬟给你?” “七夫人厚爱,罗衣受之有愧。况且,这与府里的规矩不合,到时候被人拿来当闲话,可会叫七夫人难做了。” 三夫人直夸她懂得为人考虑,心地纯善,七夫人也是叹了一句,挥手作罢。 这一战,孟罗衣多了个叫小草的丫鬟,在二夫人、三夫人的脑子中留下了个好印象,与四夫人的关系更亲近了一层,与七夫人的微妙关系也得以继续维持,甚至不动声色间消除了各位夫人对她“克人”的疑虑,多多少少因为她的懂事而更喜欢了她一分。 不过,却是与七小姐顾瑶瑶的关系,彻底僵化。 第032章 取名玉恒 回竹院的路上孟罗衣可谓是神清气爽。(.无弹窗广告)带去的小金锁在临走的时候交给了七夫人让她转交给兰小姐,二夫人三夫人脸上都表现出对她懂得事体的赞扬之意,七夫人也夸了她两句。顾瑶瑶阴沉着一张脸,孟罗衣直到走出秋荷苑的大门也能感受到背后有着森森的寒气。 巧娘在一边拍着胸口,小声嘟囔道:“今儿可是让我的心狠狠跳了好几下!汗都出来了,可偏偏小姐你让我进了秋荷苑的门就不要说话……” 孟罗衣笑道:“这都出来了,还想那些做什么。” 高兴过后孟罗衣心里又抬上了一件事――这月月底宫嬷的评核。 顾佩佩、顾娇娇、顾瑶瑶,三个将军府里未出嫁的小姐,将面临候选进宫前的第一次竞争。这拔得头筹的人,不敢说她一定能进宫,但是绝对是抢占了先机的。 楚战要她帮顾佩佩得胜,先把他授意她这样做的用意搁在一边儿不提,就单说办成这件事的概率,孟罗衣是觉得……极低。 顾佩佩看她一向不顺眼,现在她又把顾瑶瑶得罪了,依照顾瑶瑶在顾佩佩面前挑拨离间的本事,估计又能在顾佩佩心里把她的形象给弄得奇差无比,这是毋庸质疑的。而且表面上看,顾娇娇与她是交好的,要是她死皮赖脸地贴到顾佩佩身上去,人家不答应是一说,顾娇娇心里不高兴又是一说,这才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哎,苦恼。 果然人生是没有让人平平静静的时候的。孟罗衣如是想着。 回到竹院,孟罗衣才瞅了个空子让小草站到了她身前与她说话。 据王婆子介绍,小草今年有十四岁了,但身量上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的确是又瘦又小。但她在随着孟罗衣回竹院的途中,只是乖巧地跟在了巧娘身后,没有好奇地在将军府中左右观望,听着孟罗衣与巧娘说话也没有抬头。到了竹院以后也是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安静地待在一个角落,等着孟罗衣安排。 孟罗衣是故意在路上不理她的,就是想看看她会有什么表现。自然结果是让她满意的,也高兴自己并没有看走眼。不过这人是否值得信赖也要相处以后才能知道,断不能早早地就与她掏心掏肺。而至于顾瑶瑶“姐妹”那个论调,孟罗衣是嗤之以鼻的。让主子和下人做姐妹?估计是顾瑶瑶这人身为庶女,面皮上是主子,心底里仍旧是个奴才的缘故吧!在等级森严的古代,这种想法儿最好收起来。不仅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跟着自己的下人。 好歹孟罗衣也是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青年,“人人平等”这种话也是熟背的,但在古代的大环境下要是还这样想,可就是妖孽了。她可不想吼着“人权”被烧死。 孟罗衣仔细看了小草一会儿,低着声儿说:“手伸出来我看看。” 小草听话地伸出手,距离孟罗衣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楚她手的什么样,也不让孟罗衣觉得受到了冒犯。孟罗衣心里赞叹那王婆子的规矩教得还不错。 仔细看了看小草的手,虽然略有些粗糙,骨节也比较大,还是干瘦的,可见青筋,但指甲却剪得干干净净,一双手没有污渍。 孟罗衣轻轻握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转到了手心朝上,手指与手掌相连处磨了些老茧,看起来就是经常做粗活的,大拇指的虎口上还有些旧的伤痕。大概是因为有些紧张的关系,小草手心微微有些汗意,摸起来有点湿漉漉的。 孟罗衣轻声问道:“手上的茧子是之前就有的,还是后来在王婆子那儿做活儿长成的?” 小草也学着孟罗衣的声量回答她说:“以前家里做农活也跟着下地的,茧子自小就有些。” 孟罗衣点了点头,自己坐在了床沿上,指了个凳子道:“自己搬了坐吧,我问你些话。” 小草忙应了,规规矩矩地坐在离孟罗衣不远不近的地方,位置距离掌握得很好。 “虽说买你进来的是将军府,但你的卖身契是在我手里的,以后好好为我做活儿,有我一口饭吃,就一定有你一口汤喝。”孟罗衣先端了个架子,这才挺了背,略带了威严,“你抬起头来,让我看清楚些。” 小草应了一声缓缓抬起头,脸朝着孟罗衣,但眼睛仍旧是低垂的,没有直视孟罗衣。这点儿度让孟罗衣觉得很舒服。 “不管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那都已经是过去了。为我做事不难,我这儿也没什么大事要你做的,平日里除了烧水打扫,也就没其他事情了。或许很枯燥,但我觉得,应该比你在人伢子那儿过得好些,至少我轻易不会打人。当然,你要是做了什么让我无法容忍的事情,那我就不能保证了,毕竟府里还有规矩。” 小草认真听着,每当孟罗衣说话有停顿的时候,她就适时地点头,让孟罗衣知道她听进去了。 这孩子乖巧地让人心疼,大概是见多了人情世故的原因,对谁都有些防备,即使是对她这个新主子。 孟罗衣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来日方长,只要这小草不会被别人给“挖角”,自己慢慢跟她沟通,总会有让她心甘情愿为自己办事的那一天。 说了会儿话孟罗衣才意识到该给小草重新取一个名字。一般而言,将人伢子手里的人买了来都要另外取个名字给他们,以表明他们换了身份和头面。 孟罗衣先问她:“小草这个名字,是你原来的名字,还是到了人伢子手里以后取的名?” 小草恭谨地回答她说:“在家的时候没有名字,爹娘哥哥都叫我小妞妞。小草是到了王婆婆手里她取的,嫌妞妞这名字不好听。” 孟罗衣暗自撇撇嘴,觉得妞妞和小草这两个名字半斤八两。 思量了一下,孟罗衣说:“一般而言,到了新主子那儿,都应该改个名字的。” “但凭小姐吩咐。” 小草赶忙站了起来,然后跪到了孟罗衣面前。孟罗衣惊诧了一下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扶,明白过来后才勉力地止住自己的手,想了会儿道:“玉恒,如何?” 小草便立即叩谢孟罗衣。 孟罗衣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这丫鬟识字么?有疑惑便问了出来,小草便是答道:“简单的一些字也懂得,不过认得的不多。”表情看上去有些愧疚。 孟罗衣轻笑道:“不识得也没关系,以后跟在我身边有的是让你认字儿的时候。你若想学,平日里放机灵点儿,人间处处都是学问。” “真的?”小草惊喜地抬头看向孟罗衣,转瞬间才发现自己这样有些失了恭敬,连忙又低下了头去,诺诺地问:“小姐此话……当真?” “你若有心,自然便可以。”孟罗衣也是觉得自己无聊的时候居多,做个业余教师培养下自信也挺好的。 “那你的名字,以后便叫‘玉恒’了。这是你的新名字,我给你写出来,你好好熟悉一下,今儿就把自己个儿的名字给记住了。明儿我去七夫人那儿把你改名字的事情说一说,让人去衙门里备个案就行了。” 孟罗衣说着便起身拿了笔纸,写了方方正正的“玉恒”二字,指着“玉恒”二字道:“玉,石之美者,润泽以温;恒,德之固也。希望你能做一个温和,有恒心的人。” 昨日的小草,今后的玉恒捧着孟罗衣写就的那张纸,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033章 背人离府 夏日总是闷热的,这样的天气别说是出门了,就是待在屋子里也让人心烦气躁。孟罗衣穿着一件薄纱衣懒洋洋地挨着窗子边儿上打盹儿,头一点一点地,偏偏手里还拿着一本《烈女传》,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距离月底的评核只剩下五天了,孟罗衣没有法子接近顾佩佩,顾娇娇在这几日也没有来找过她,顾瑶瑶更不必说了,当前是分不出身来对付她的,估计在闭关苦练着,想赢了她两个姐姐拿个开门红吧。 倒是府里那位五爷在转悠的时候“意外”转到了竹院这边儿几次,和孟罗衣东扯西扯了些话,其余的便没什么了,日子过得极其平淡。 孟罗衣闲下来了又觉得自己骨头轻了,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能坐着绝不站着,站着又觉得背不舒服,转而又要去躺着。估计是前段时间神经绷得太紧了,一放松下来,什么都松了。她不禁自嘲,说自己是天生的劳碌命,闲起来会发霉。 可是楚战给她出的第一个难题她的确是无从下手啊!这眼看着日子一天天逼近,她还是在这儿束手无策着…… 孟罗衣趴到了窗边,耷拉了眼皮子打算眯一会儿,正在朦朦胧胧中忽然听到耳边一阵巨响,霎时跳了起来。 “地震了!” 等跳起来她才觉得不对,因为她分明听到有人在大声笑着,声音极其张扬,带着一股嘲笑的味道不怀好意地嚷嚷道:“就是放了个炮仗!瞧你吓那样,多丢人啊!” 孟罗衣咬了下唇回讽道:“对对,我是丢人啊,五爷这么大了还玩儿炮仗呢?是不是从哪个小孩儿手里抢来的?” “浑说!那是爷让人去买的!” “哦……”孟罗衣拉长了声调:“原来五爷还特意去买这玩意儿玩儿呢?啧啧,没看出来五爷还童心未泯呢!” 顾长清回味了一番孟罗衣的话,顿时怒道:“少讽刺爷!爷看得上这玩意儿,愿意买来玩儿,你管的着么?再说了,能被爷玩儿那也是它的福气!你不知道这玩意儿多半是在寒冬腊月的时候才能有得玩儿的么?这时节谁会去买来玩儿啊!” “嗯,五爷真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呢!”孟罗衣哼哼道:“五爷以后莫要再吓我了,哪一天我也来吓吓五爷你,看五爷你怎么办!” “爷能被你吓到?你开什么玩笑啊!” 顾长清话一出口却有些讪讪,假意咳了咳才又得意地讥笑了孟罗衣一番,像挥苍蝇一般冲她摆手道:“今儿出府去玩会儿?你一天到晚闷在这院子里也不嫌腻得慌,杵在这儿能开花结果不成?” 孟罗衣“嘁”了声,道:“我哪像五爷您呐,想出府玩儿就出府玩儿,也没人挡着。” “你出府去有人挡着你?”顾长清皱了下眉,骂道:“谁挡你?今儿你要是出府有人敢挡着,爷撕了他!” 暴力可不好啊!孟罗衣暗自咋舌了下,对顾长清这种时而的大放厥词也习惯了,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指了指太阳道:“我说五爷啊,这日头还毒着呢!” “日头毒不毒又怎么样?我们出去醉仙楼喝酒,晒不到你的!” “喝酒?”孟罗衣赶紧摇头摆手道:“不去不去,好好儿的喝什么酒啊!再说我一个女孩子……” “你臊不臊得慌?还‘女孩子’……我都替你脸红!一句话,去不去?不去我可就走了啊……” “诶诶……”孟罗衣赶紧起身探出窗子外边儿拉住顾长清,尴尬地笑了笑才道:“去也不是不可以,就怕其他人知道了,闹出来可怎么办?” “谁敢?爷劈了他!” 哎,又是暴力,这样不好、不好…… 顾长清又与孟罗衣合计了会儿,才勉强说动孟罗衣跟他一起出府去醉仙楼喝酒。 要说孟罗衣为什么与顾长清说话这般随意了,这其中还有一段缘故。 顾长清在一次“闲逛”中逛进了竹院,正巧看见孟罗衣在压腿,一时好奇就躲了一边儿看,结果见证了孟罗衣健身的全过程。 先是见她双腿叉开,把裙裾都挽到了腰上,接着腰往下,手掌及地稳了有一会儿。看得奇怪,正要问她在干嘛,忽然见她双腿一左一右地相继抬高,手掌平在胸前,迅速地做出了类似跑步的动作。停了下来以后,还不待顾长清震撼完,她又叉开双腿,这下是大叉开,手臂也张开,拿左手拍打右脚,拿右手拍打左脚,不断循环…… 总之就是一出手舞足蹈的好戏,足足花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才见她停。顾长清正要出去,孟罗衣却是大喝一声,在地上弹跳起来。这可把顾长清吓得够呛,深以为她中了邪了。眼见着她额头上都满了汗,好不容易停下了所有动作,又猛然叫了一声“爽”,把他骇得差点跌坐下去。要不是后来她那个叫玉恒的丫鬟发现了他,恐怕他还得呆在那儿回不过神来。 从那次起顾长清就把这个当做了孟罗衣的把柄,孟罗衣经过接触几次,也发觉这顾长清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脾气有些大而已,也乐得跟他逗趣儿。不过顾长清就再也不把孟罗衣当做淑女,暗地里都叫她“男人婆”,对她解释的“锻炼”之说嗤之以鼻。孟罗衣说了几次都被他无视,也懒得再多说,由得他爱怎样说就怎样说,倒让顾长清觉得无趣了。 商量好后孟罗衣去换了身衣裳就随着顾长清出门了,她心里想着自己想不出法子帮助顾佩佩,倒不如出去散散心,说不定就拨云见日了呢?这般想着又取了十两银子让玉恒带着,不想到时候跟着顾长清,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顾长清大概是背人离府的老手了,带着她们主仆二人左拐右拐地进了一处偏僻的院落,角门开得极小,粗大的铁链上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锁挂在上面。孟罗衣看着顾长清轻车熟路地将铁链拉开拿在手里,不由说道:“五爷出门儿也需要避嫌?” “你管呢,爷乐意躲着出去。” 顾长清撅了嘴拿了铁链在手里,孟罗衣这才发现那锁并没有锁在铁链上,竟是个障眼法。 顾长清冲她们招手让她们先出去,自己随着出来后又把铁链绕了上去,做出被锁住了的样子。 “这个道儿不错,以后出府办事就方便多了。”孟罗衣拉了玉恒看着顾长清,讨好地道:“五爷,这地儿我以后能用吧?” “随你啊,不过不许告诉别人去!” 顾长清恶狠狠地威胁了孟罗衣一番,见孟罗衣不断点头,这才得意地朝前领路而去。孟罗衣趁机问玉恒:“怎么走的记住了吗?” 玉恒点头,孟罗衣便轻吁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以后可能用得着……” 第034章 借酒浇愁 大楚这个国家的民俗风情有些类似于宋,市井生活犹如长幅的清明上河图,来往的商贩吆喝着,繁华的街区上熙熙攘攘,又蹦又跳的小孩儿不断在其间穿梭。(.无弹窗广告)有热情的卖花女不断向周围的人兜售花卉,也有挑着货郎的俊秀青年向围着自己的年轻姑娘们巧舌如簧。 这种贴近底层的生活场景深深触动着孟罗衣的心。曾在行窃时,孟罗衣就羡慕这些人能自食其力努力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而她却只能困于一府,说话做事前都得掂量三分,计较三分,考虑三分,还得保留一分,何时才能过得像自己? 如今到了集市上,即使是上演恶霸欺女的烂俗桥段也一定会让她觉得欣慰非常…… 咦,恶霸欺女! “小娘子,跟爷回去,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不、不要!救命啊!来人啊!” …… 多么经典的对白啊!孟罗衣望着前方不远处一个长相猥琐的男子和一个穿着朴素、面容姣好的女子,不禁有些感叹,果然艺术是来源于生活,却是高于生活啊! 顾长清嫌恶地朝前看了一眼,低骂了声:“晦气!” 那边的女子还在哀哀哭求:“壮士,放过小女吧!小女家中父亲病重,弟弟年幼,全靠小女一人持家……” 孟罗衣扯了扯顾长清的袖子,朝那方向抬了抬首:“你不去大发慈悲救上她一救?” “你知道那是真的假的呢?要是就这么讹上爷了怎么办?再说了,这种事儿爷几乎每次出来都遇得上,我要都管,那这帝京府衙的衙差们干什么吃的啊?抢他们的生意可不好!” 果不其然,随着一声响亮的“大胆”,几名巡街衙差陆续包围了那二人,朗啸一声:“带走!”眨眼功夫,人便被带走得干干净净。[.超多好看小说] 孟罗衣咋舌道:“想不到这些吃公家饭的也不全是些酒囊饭袋嘛!” 顾长清轻蔑地哼了声,不屑地道:“皇帝派下很多人安插在民间,有些监视官员,有些监视富户,有些监视军将,还有些在这街道巷陌里溜达,搞得百姓生活也战战兢兢的。你当人家真是吃皇粮干正事儿呢!说不定这人就是他们自己安置下来考察的,衙差们不敢掉以轻心。若是真的调戏民女,判了刑还可以给上司一个办事勤快的好印象,若是上头安插下来试探的,那可就更加不能得罪了,迎进府衙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孝敬呢!” 孟罗衣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觉得,这种制度怎么那么像明朝的锦衣卫呢?孟罗衣前世在训练跑步之余除了读读英语苦攻英语四级、学了一门营销学专业课之外,也还念过一些中国历史。如果她记得没错,从明朝设立锦衣卫开始,封建制度中的中间集权专制体制开始呈高涨趋势,直到清雍正帝设立军机处,这种体制达到了顶峰。 如今的皇帝便开始严密监控,这表明中央集权体制达到一种空前的专制吗?孟罗衣心里有一股隐忧,即使她不是专门研究历史的,也知道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不相符合,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得了得了,看了场戏就赶紧去醉仙楼喝酒去!” 顾长清见她愣神便扯了她一下,拽着她往最繁华的中街而去。(.无弹窗广告)玉恒紧跟在后,眼睛不离孟罗衣。 醉仙楼这个酒楼名字很泛滥。孟罗衣抬头看着眼前那飞扬的招牌,指着它道:“这名儿写得倒是极好。” “那当然,你也不看是谁写的。” 顾长清嗤笑了她一声“没见识”,领着孟罗衣进了里边儿,孟罗衣仍旧问着:“谁题的匾?难不成是书法家?” “书法家倒不算,人家又不是专门写字的,这不过是他随手写了就被醉仙楼的老板奉若圭皋地拓了下来做成了的招牌。”顾长清驾轻就熟地找了个包间让人上茶上菜谱,一边说:“不过这招牌还真是灵,从此以后醉仙楼的生意可就好得不得了,很多了不得的人物都来这儿享用了。” 孟罗衣听得心痒痒,继续问他:“那这人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来历,只知道个名字,可以说是当世隐人吧。”顾长清摆摆手,“没几人见过这人真面目,不过倒有好些个自诩清高的把他当做神明般崇拜。这人写过一篇《警世言》,后来被皇帝给禁了,也没人再敢提他的好了。”说着摸了摸下巴:“说起来大家都猜他的年纪来着,不过普遍认为的是他是个中年文士,翩然若仙,谁叫他名唤‘渊离’呢。” 渊离…… 孟罗衣在嘴里将这个名字反复咀嚼,不自觉地喃喃:“渊头薄峡谷,情人负需离……” 顾长清没听清,叫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 这不是身为运动员的孟罗衣能吟得出来的。这具身体和她的灵魂越来越契合,合二为一,她已然是再生为人了啊…… 顾长清今日说是叫孟罗衣来陪他喝酒的,就当真是喝起酒来。菜一上,酒一倒,他就像是在沙漠里渴了好久似的,端起一壶酒就灌了下去。然后才是慢慢吃菜,与孟罗衣聊起天来。 尽管后来是一小杯一小杯地啜饮,但架不住喝的上乘的十五年黎州青梅酒,等他喝完了一个酒壶,孟罗衣才发现这人已经喝了那么多了。 “别喝了,喝醉了待会儿怎么回去?” 孟罗衣不由开口阻止他倒酒的动作,顾长清却撇开她的手,微带了些醉意道:“哪就那么容易喝醉了,喝不醉!喝、喝不醉……” 这人是借酒消愁么?孟罗衣看着他那脸带微醺,醉意朦胧的样子,赶紧夺了他手里的酒壶,像哄小孩子一样说道:“喝多了不好,伤胃。明儿起来你就知道害处了,铁定头痛的,有什么烦恼别闷在心里,找个洞说给它听,等它听完了把它埋起来,这样说出来了,又没人知道,你也就不烦恼了,可好?” 顾长清抱着脑袋摇头,憨态可掬的样子可让孟罗衣大开了眼界了。 她从来都知道顾长清长得阴柔,忽略他的身高和他那双浓眉,恐怕很多人都会把他看成是女孩儿。如此醉态,便更是有了一股撩人之姿。 孟罗衣暗骂他不知分寸,带了她出来如果带不回去岂不是有了大麻烦?可看这人现在暂时是清醒不了的,一下子又没了辙。 “小姐,不如婢子去弄点凉水来,让五爷清醒清醒?”玉恒见孟罗衣皱眉,不由开口询问道。孟罗衣想了想也点了点头,道:“出去的时候再让小二上一壶解酒汤来。” 玉恒答应了一声,走到门口犹疑了一下,才看了看左右是否有人,然后放心地关上了门,小跑着去取凉水和解酒汤。 顾长清开始哼哼了,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模糊不清地含糊了一会儿“爹娘”,又呼唤了一会儿“阿姊”的,还夹杂着“报仇”、“拿回来”等让人分外不解的词,让孟罗衣也是一头雾水。 玉恒适时地回来,主仆忙乎了好一阵子才算是把顾长清弄清醒了一些。 “别喝了,我们可得赶着时间回去,不然被人知道了可不好交代。” 孟罗衣低声跟他说明情况,顾长清大着舌头道:“谁敢盘问爷?乱棍……嗝、打死!” 闻到他打嗝一阵酒味,孟罗衣嫌恶地扇了扇,驾着他坐到了包间里设的一个软榻上,气喘着踢了他一脚,“今儿要是回去收不了场,有得你好看的!”顾长清却是已经打起了呼噜。 玉恒有些忧心:“小姐,我们要等着五爷醒了才能回去么?路怎么走我都记住了,五爷这样可要睡上好一觉,到时候天都黑了……” 孟罗衣也想丢了这人在这儿不管,可道义上过不去。而且看这小子喝酒解愁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她更不好撇了他一个人回去。 孟罗衣叹了口气,径自坐回了吃饭的地方,托了腮继续想着即将到来的月底评核。 第035章 醉仙楼中 日子越来越逼近,只剩下五天的时间让她做准备。[.超多好看小说]楚战的这个任务虽说要等到最终的结果出来才能判定她有没有完成,但打响第一炮是很重要的,输在起跑线上的事情作为一个运动员来说是极大的失败。 玉恒有些心忧,在一边道:“小姐这样与五爷出来本就不大好,现在更是要不得,要是被人看到可就……” 孟罗衣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不过好在认识她的人也只有将军府里的一部分,倒不怕别的人识得她。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孟罗衣还是让玉恒拿了浅色的丝巾蒙了下半部分脸,连带着玉恒也让她蒙了,毕竟丫鬟和小姐是一体的。 眼见顾长清睡得直打呼噜,孟罗衣不厚道地剜了他一眼,冲玉恒招手道:“你也没吃呢,坐下来吃吃吧,这还剩些菜,你也尝尝这酒楼里厨子的手艺。” 玉恒迟疑了一下,还没出口反对就听孟罗衣说:“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在府里恪守礼节也就罢了,毕竟规矩摆在那儿。不过随我出来了,你就放松一些,饿着肚子也不好受。坐下吧。” 玉恒这才坐下,眼眶里有些湿润。孟罗衣瞥了一眼当没看到。 小恩小惠的布施也是笼络人的一种手段。玉恒这些天来跟着她依旧不怎么说话,但做事勤快,脑子也不笨,如果能是个忠心的,对她真诚的,再假以时日一定是个好帮手。 这样回过头去看,七夫人送她丫鬟也算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孟罗衣估计着七夫人本意是要送一个她的人过来的,不过是摆出了姿态要从府外买人避嫌,却万万没想到最后她选了个干瘦、看起来不中用的。大概也是七夫人与人伢子没协商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玉恒吃饭很细很慢,在她这个主子面前保持着良好的修养。孟罗衣也不管她,撩了丝巾,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慢慢嚼着,思绪飞得老远。 正吃着,听见门外有小二殷勤招呼的声音。外间脚步有些杂乱,估计有好些人。孟罗衣本来是不在意的,酒楼嘛,来这喝酒聊天吃饭的人还能少得了?不过听到小二极其讨好地唤了一声客人的名号,孟罗衣顿时停住了无意识拨弄菜盘子里菜的动作。 楚将军?难道是楚战! 玉恒见孟罗衣顿住,也放下了筷子。孟罗衣皱了眉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渐行渐远的谈话。 “……各位贵人来小店,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掌柜的正得了消息要赶来,各位贵客吃好喝好……酒是极好的猴儿酒……唱曲儿的姑娘……”说话间间或夹杂着一些男子的笑声与打趣声儿。 孟罗衣听见有男子问楚战的意思,也听到楚战随意对同行的人应付了一句话,其余的便再也没有留意。 自己的顶头上司来了,需要去汇报一下工作进度吗?答案自然是不能的…… 孟罗衣又动了起来,拿过玉恒的碗添了饭,道:“多吃点儿,十四岁的姑娘又矮又瘦,当心以后找不到婆家。” 玉恒面色微红:“小姐别打趣婢子,婢子不嫁……” “哦?”孟罗衣笑道:“不嫁人难不成一辈子跟着小姐我,随我一生去?” “小姐……” 玉恒见孟罗衣说得暧昧,面皮子便薄了,整张小脸更是涨的通红。孟罗衣拍了拍她的肩,说:“快吃吧,瞧你那样儿,以后若是你哥哥找回你来,就是我不允许你嫁人,你哥哥也不会同意的。而且女孩子大了总是要找个归宿的,最重要的,是要找个对你好的,这辈子也就过得舒服了,我要是一直留着你,那才是害了你。” 说着便也自顾自地夹菜吃起来,但心里到底是忐忑着,所以神情上也带了一丝恍惚,就怕下一刻楚战就找上了她来。这人那么神通广大的,谁知道他是否清楚自己也在这醉仙楼里呢? 味同嚼蜡地吃了一会儿,见玉恒也吃得差不多了,孟罗衣才搁下筷子饮了口茶,正要与玉恒说话,门口却传来强有力的敲门声,有节奏地“砰砰砰”,敲了三下。见没人坑声,又不急不躁地敲了三下,亦是用着同样的速度。 孟罗衣心提了提,见玉恒望着她等着她吩咐,忍住要溢出口的尖叫,冲玉恒点了点头。 说她不害怕那是假的!楚战这个人太有气势了!身上秘密也多,哪句话要是没说对小命就堪忧。而且迄今为止孟罗衣都还没搞清楚那日大觉寺后山温泉之行,楚战找她前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虽说后来发生了一系列变故,遭人偷袭、隐卫献身,可他的初衷呢? 可怜她却不敢问…… 玉恒应了声把门打开了一个缝隙,孟罗衣抑制住心中的忧惧,机械地转头瞥了一眼,却发现并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门口站着一个身高八尺的壮硕男子,面目平凡,但五官长得却是有棱有角,眉毛尤其粗黑。见玉恒明显有避嫌之举,也不冒进,只在门口与玉恒说了几句话,玉恒朝他点点头,关了门走了回来。 “小姐,那人说他是奉了自家主人的命来见小姐的,他家主人姓楚。不过他说小姐若是不见,他就回去禀明了他家主人,不会多加骚扰。”玉恒一顿,轻咬了唇道:“五爷还在这屋里睡着,恐怕……” 孟罗衣心里暗叹楚战眼线多,权衡了一下,问:“那人还在门外等着你回复?” “是,他说等我告知小姐的决定后再走。” “那让他进来吧。”孟罗衣低声说:“放他进屋的时候注意一下周围有没有人,别让人看着了。” 玉恒犹豫了一下,见孟罗衣态度坚决,也就只有去开了门,小心地放了那男子进来。 软榻上顾长清还在睡着,鼻子里哼哼着,呼吸平稳,看样子是睡熟了。孟罗衣暗自嘀咕着希望醉仙楼的醒酒汤不是那么灵,转而端坐在了凳子上,看着进来后垂首站着的男人道:“请坐。” “不敢,煞只是奉了主人的令而来,孟姑娘无需多礼。”男子目不斜视,一板一眼地答话。 孟罗衣哂笑了一下,微微有些不自在。玉恒不清楚状况,只能呆站在孟罗衣身边。屋子里四个人,一个睡着,一个坐着,两个站着,坐着的孟罗衣难免觉得气氛尴尬。 于是她也索性站了起来,亲自拿了个茶杯斟了杯茶,端到自称“煞”的男子面前,温和地道:“那喝杯茶再说了,想来来醉仙楼,你们这些做护卫的也没可能吃饭喝酒听小曲儿,喝杯茶润润喉也是好的。” 煞抬手正要推辞,孟罗衣笑道:“一杯茶而已,别推了。”停了下又道:“放心,没其他花名堂。在你家主人面前玩儿花样,除非我不想活了。” 煞闻言却是微抬头望了孟罗衣一眼,不多说话,只顺从地接了茶杯喝了茶。 “玉恒,你去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孟罗衣思虑了一下才吩咐,玉恒应了一声守在了外边,自动地把自己的耳朵闭上,只注意着来往的人,尽职尽责地把着门。 “好了,说吧,楚将军要我做什么?” 煞也不含糊,思忖了一下就问道:“将军问姑娘,他吩咐之事办得如何了?” 孟罗衣抽了抽嘴角,心想这楚战还真是开门见山。他既然都知道自己今儿来了醉仙楼,那将军府里的情报更是迅捷,她的进度他能不知道?真是……可恶! “这个……不太好办……”孟罗衣讪笑着打了个哈哈,万般无奈地道:“而且,时间太短了……” 煞点了点头,又道:“将军说姑娘一定会说‘不好办,时间短’的,所以将军让煞给姑娘送来几个消息,希望对姑娘有用。” 孟罗衣暗暗咬了牙,面上笑靥如花:“那罗衣就洗耳恭听了!” 第036章 进了一步 煞对孟罗衣低着声说的拔尖话置若罔闻,却是无意识地看了在软榻上睡着休息的顾长清,思虑了一下才道:“将军府七小姐出生那一年是大爷顾长润逝世之年,七小姐今年与将军府五爷同龄,而六小姐得顾二爷宠爱,是因为六小姐出生之时,正是大爷顾长润随军出征,身中流箭之际。” 煞说完话就静默了下来,由得孟罗衣在那儿思索。面上平静的孟罗衣心里却已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足足愣了有多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僵硬地笑道:“我、我知道了……” “那煞就告辞了。” 煞说着就站了起来,孟罗衣送他到门口,顿了下才问:“煞护卫,你家将军是如何……得知我来了醉仙楼的?” 煞答道:“姑娘不妨亲自去问将军,煞未得将军吩咐,不敢妄言。” “那你是否是楚将军身前两大贴身侍卫之一?” 孟罗衣盯紧了他,这个事倒是大家都知道的,煞也不隐瞒,点头道:“煞与桀一直都跟在将军身边,得将军赐同姓,几年来与将军不离左右。” “不离左右?”孟罗衣呢喃了两声,点头表明自己的知道了,看着煞走出了这门,一个闪身便不见了。 楚煞、楚桀,还真符合楚战起名的风格,一样是孤僻地让人胆寒的名字。 送走这不期而来的“瘟神”,孟罗衣示意玉恒关上了门,看玉恒低垂了头也不表达她的好奇,只是静静待在她身边,双手垂在身前微倾了身子等待她的吩咐。(.) 这个丫鬟到她身边才短短几日的光景,却时刻都表达出了一个丫鬟该有的态度。该问的才问,不该问的不问,遵听主子的吩咐,却也会为主子打算适时地劝解。这种丫鬟多么难能可贵!可想那做着买卖人口勾当的人伢子王婆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在这一刻,孟罗衣决定信她。她孤军奋战,总要有人在一边协助她,玉恒很好,她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坐。” 孟罗衣重又招呼她坐下,玉恒已经摸清了她的脾气,知道她往日里背着人的时候不大注意这些细枝末节,也就不推辞,大方地坐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却也懂事地不问,我很欣赏。”孟罗衣先笑了声,啜了口茶,然后才慢悠悠地说:“不过,现在你是我的丫鬟,不管是谁买你进来的,跟了我,就只能认我为主,其他人是拉拢也好,威胁也好,你可以来找我商量,但你不能动摇。” 玉恒忙道:“婢子知道……” “不,你不知道。”孟罗衣打断她:“在将军府里,我是个寄居的孤女,能有一个丫鬟伺候已经是她们认为的,给我的大恩典了。即使我不说,聪明如你也应该了解,我在府里的地位,着实尴尬。” 玉恒慢慢缩回手来,轻轻跪在了孟罗衣面前:“婢子知道小姐处境不好……” “所以,我其实并不需要丫鬟,做我的丫鬟,可能会面对更艰难的处境。[]做主子的尚且如此,何况做奴婢的。”孟罗衣弯下腰抬起玉恒的下巴,认真道:“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我把你转赠给她人,你以后不管是寻什么路,都再与我无关;要么,你就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守护我的秘密,做我贴心的那个人。我说过的,有我一口饭吃,就一定有你一口汤喝,决不食言。” 玉恒未曾躲避,坚定地点头:“婢子听小姐的,能做小姐的丫鬟,是婢子的福气。” 孟罗衣喟叹一声:“玉恒,希望你不会觉得我是在胁迫你。将心比心,我与你的遭遇何其相似。父亡,母逝,二兄罹难无踪,在世上风云飘摇。就凭着这一点,你做我的丫鬟,我也必会尽力保你周全,至少,我不会看轻了你的命。” 玉恒动容地红了眼眶,低低应了声“多谢小姐”,孟罗衣把她拉了起来,让她坐着,严肃地道:“既然你答应了我,就要做到。我才说过,若有一日你兄长寻来,必还你自由身,这一点我不会推诿。” 说完拍了拍玉恒的手,出了会儿神,轻瞥了眼仍旧睡得香甜的顾长清,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方才那人来历颇大,我要听其吩咐,为其做事,以保全性命。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记住,就连在巧娘面前也不许多言,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 玉恒立即慎重地点头,也不问那人什么来历。懂事之人一点即透,也不需要她多说。 主仆二人又百无聊赖地聊了会儿,孟罗衣觉得有些困了,也趴在了桌上打了个盹儿,直到太阳快要西沉了,顾长清才悠悠转醒。玉恒服侍他喝了一碗醒酒汤,倒是真的醒了酒了,抬头便见到孟罗衣不快地绷着张脸,骂他道:“你是酒鬼啊?好好的一天儿你倒是你醉了睡了,我呢?在这屋子里可待了几个时辰,什么都做不成!” 顾长清闷闷地“嗯”了声,也不答话,酒醒了后却是出奇地沉默了起来。 孟罗衣好奇地问:“你不舒服?胃难受是不是?叫你别喝那么多酒,这下遭罪了吧!”嘴里埋怨着,仍旧是让玉恒去取了张湿帕子给他擦脸,又拽了他的手让他自己给自己按太阳穴,没好气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啊,那么借酒消愁的,都不像你了。” 顾长清一愣,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孟罗衣没听清,弯下腰去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今天……” “嗯?” “没什么。” 顾长清推开她,望了望天色,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你还记得要回去啊?”孟罗衣恼怒地剜了他一眼,道:“天都要黑了!你说现在得是你时辰了?赶紧走吧!”说着就拉了顾长清要回府,顾长清也没挣扎,由着她拉。 回到来时通过的那个角门,孟罗衣让玉恒把带出来的那十两银子拿给了顾长清,对错愕的顾长清说:“你今儿只喝酒了,没吃菜,那些菜品都是我和玉恒解决的,这算是饭钱,收好啊!别说我小气没给你。” 说完甩了甩袖子大踏步离开,嘴里骂道:“早知道就去家小饭馆好了,物美价廉,顶多吃个一两。这下可是亏大了!”心里更是将顾长清骂了个干净,骂他喝酒当喝水,回来路上还装深沉一声不吭,要多不习惯有多不习惯! 没走两步就听到后边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顾长清追上来很是傲气地把十两银子丢回她怀里,睥睨道:“爷从不收女人的钱!” “你不是说我不是女的吗?” 顾长清一噎,恼怒道:“反正我就是不收!本来就是爷请吃饭的,你别觉得爷小气!” 孟罗衣哼唧了声,拐了手肘碰了他一下,问:“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从来没见你这样,你要当我是朋友,就说说,不然你还是去挖个洞说?” 顾长清脑子里隐隐有些“对洞倾诉后埋坑”这个事儿的印象,经孟罗衣一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面皮上仍旧是装得高高儿的,不屑地哼道:“爷做什么事,需要你多嘴!快回你的竹院去吧!” 说着像挥苍蝇一样打发着孟罗衣走,自己也溜回了天上居,让孟罗衣在后面哭笑不得。 “这人,定是有什么心事吧……” 第037章 万事俱备 ***今日第一更*** 第二日终于下起了雨。连日的闷热和暑气被这一场暴雨淋得消散无踪。孟罗衣站在竹院门口看着屋檐下像是挂着水帘的雨柱,没来由得露出了一个笑来。 午间多言来了一趟,传崔氏的话让孟罗衣去与她聊天作伴,被孟罗衣推了。难得一日凉爽的天气,她不想去与人说话逗趣,爱自己待着想想事情。虽然现在她已然知道崔氏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不仅如此,崔氏还算是个真心对她的人,但孟罗衣仍旧觉得累。于是婉言谢绝了多言的几番提醒,由得多言用一种无奈的表情望着她。 多言说:“上次婢子与姑娘说的那些个话,姑娘若是听进了心里,就该对太太有所表示了。从大觉寺回府这些天来,姑娘还从未去过梧桐居,太太也会念叨上几句……” 孟罗衣笑道:“我知道了,烦劳多言姐姐回去告诉大太太一声,就说罗衣过几日再去给她请安。” 多言怅然地回了梧桐居,孟罗衣却是陷入深思了。 “全了孝道,负了发妻”,如果同多言说的一样,这是大爷临终前对崔氏所说的话,又联系到七小姐出生之年大爷病逝,崔氏不待见身为庶妹的七小姐,崔氏避居梧桐居十年如一日,崔氏不过问二房事务……那么这一切都可能说得通了。 顾老将军携子征战沙场,那一年其子身中流箭,落下残疾,而身为父亲的顾老将军却在同年还有心思寻欢作乐,让妾室有孕。楚战带给她的消息里提到五爷和七小姐同龄,那七小姐和五爷不是双胞胎,自然不可能是同一个母亲,这说明顾老将军宠幸妾室的机会不少。大爷郁郁而终,七小姐、五爷出生,男孩儿能承继子嗣,也就罢了,身为七小姐的女孩儿却非但没有受牵连,被厌恶,还因其容貌秀丽而受到重视。(.无弹窗广告)崔氏那般玲珑心肝儿的人面对这将府豪门中的龌龊,大概是生了厌倦了吧。 虽然还不能知道崔氏为何要相助楚战,而楚战把眼光投到将军府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孟罗衣已经不自觉地把将军府里的人做了一个剖析。这家人的品性,注定了她在这儿不能久待,这也是她的愿望。 ――临近评核前四天,孟罗衣带上巧娘去了六小姐的碧海阁。琴心被赶出府后,六小姐身边的丫头剩下棋心独大,另外勉强从二等丫鬟上提起来的绵心性格懦弱,被棋心压得死死的。 孟罗衣印象里,棋心就是个心气高的丫鬟,在她面前也趾高气昂地。上次顾娇娇让棋心来请她去碧海阁,当着五小姐、七小姐和她的面儿,棋心都敢在顾娇娇面前给琴心小鞋穿,委婉地说琴心去了五爷那儿,惹得顾娇娇不快。 如果利用地好,这丫鬟可以成为一枚绝好的棋子。自然,自认为聪明的人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会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枚棋。 顾娇娇正忙着背那些拗口的闺训闺德,一不小心就会闪了舌头。孟罗衣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有些不忍目睹,问她道:“一定要赢这评核吗?你现在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顾娇娇要舞刀弄枪,这种文雅的事情她自然是七窍只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顾娇娇咬了咬牙说:“我才不会输给顾佩佩!我要是输了,顾佩佩在我面前指不定怎么耀武扬威呢!” 孟罗衣心里叹了口气,有一种隐隐的冲动想告诉她,真正的对手不是你那嫡亲姐姐,是你那伪善的“好妹妹”。(.好看的小说)话到嘴边,却仍旧开不了口。 顾娇娇认真读着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书,孟罗衣拿了张纸,写就一首诗,看了看后就团成了一团扔进了竹筐中,心里暗叹一声起身告辞。顾娇娇也没多挽留她,敷衍地冲她摆了手,自顾自地背自己的书。 出了碧海阁,巧娘问孟罗衣在纸上写了什么。孟罗衣摇了摇头,有些出神地道:“不知道管不管用,我倒是希望用不上的……” 巧娘不解,孟罗衣却真的不想多谈,静静地走回了竹院。 ――临近评核前三天,孟罗衣没有出竹院,只吩咐了玉恒来,支开了巧娘。 玉恒这些天跟着她倒也是吃得不错,府里也发下来了粗使丫鬟的份例和衣裳。孟罗衣自己花钱给她置办了一套新衣作为心意,现在的玉恒已经不再像个乡下丫头了。 玉恒坐了矮凳,问:“小姐要婢子做什么?” “说起来你入府还是拖了七小姐的福,论理你是该去谢谢她的。” 孟罗衣清淡地开口,玉恒想了想道:“小姐,婢子虽然不算是顶顶聪明,但也看得出来那天七小姐说话是不怀好意的,处处都针对着小姐。到了后边儿,婢子都以为不能进府伺候了,但没想到小姐坚决地要下了婢子。”玉恒轻笑道:“小姐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婢子的,婢子知道。” 孟罗衣笑骂道:“你倒是鬼机灵得很!”说笑了会儿仍是正色道:“不过她表面上的确是你的再造恩人,你是该去对她道谢的。记住,态度恭敬一点儿,感恩戴德一点儿,再把在我这儿受到的不好的待遇不动声色地抱怨一点儿就可以了。” 玉恒仔细思索了会儿,终于是笑着点了点头,甚至还顽皮地眨了眨眼,问孟罗衣道:“那小姐,她若是说,婢子受了委屈尽管去找她,要为婢子做主呢?或者她义愤填膺一定要说小姐苛待了婢子,要抢了去给她做奴婢呢?” 孟罗衣轻打了她一下,道:“得了,不就是要我给你个定心丸吃吗?”孟罗衣心里赞着玉恒的聪明,也为她能与自己玩笑了高兴,这说明玉恒已经渐渐放开心防了,“你放心,她就算真的这样说,也一定是雷声大雨点儿小,如今时间急迫,她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来对付我。你尽管去跟她说说话,就当我放你半日的假!” 玉恒嘟囔道:“这可比放假还累啊……”撅着嘴儿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往顾瑶瑶的柔雪阁去了。 ――临近评核前二天,孟罗衣让巧娘给顾长清传了个纸条,约他黄昏时在上次那个偏僻院落的角门处见面。顾长清收到纸条后,让巧娘回她他一定准时到。 黄昏时分,孟罗衣避过所有人,带了玉恒悄悄去与顾长清会合。暑气犹重,赶来的孟罗衣鼻头微有薄汗。顾长清一见她就问:“什么事情一定要见了面才说?还约在这个地方?你对我是不是……” 孟罗衣“呸”了他一下,示意玉恒注意着周围,拉了顾长清低声问:“我瞧着你顶不喜欢六小姐,为何?” “不为何,这府里的人我都不喜欢。”顾长清皱了皱眉,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罗衣不答,又问他:“那比起你那三个未嫁的姐妹,你是与她们亲近些,还是与我亲近些?” 顾长清更是锁起了眉,盯了孟罗衣一会儿,慢慢开口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我虽然不喜欢她们,与你也算是朋友,可如果你要害她们,我也不允许。” 孟罗衣舒了一口气,摇头道:“就凭我?怎么害她们!再说了,我心肠有那么歹毒么!” 顾长清不说话,孟罗衣扯了扯他的衣角道:“你知道后日宫嬷入府考核三位小姐的事情吗?” “知道啊,这府里不是都挺重视的嘛!” “我……我想让五小姐赢……”孟罗衣扭捏地开口,见顾长清一脸不解,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五小姐关系与我不好,她如果能进宫,也不会为难我了……” “顾瑶瑶不是也对你不怎么好吗?听说还暗中给你使绊子?” 顾长清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也是,他那院子里那么多莺莺燕燕的,一个女子抵得上五百只鸭子,那日选丫鬟也有很多丫鬟婆子在场,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也说不定。 孟罗衣不假思索地开口答道:“六小姐对我好,会处处帮衬我的。五小姐与她是同母姐妹,同是嫡出,六小姐不好倒向我。七小姐是庶出,而且她表明上一直温温顺顺的,明面上也不敢太过了……” 顾长清想想也是,算是答应帮她。孟罗衣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与他嘀咕了一阵,待天色已经黑透了二人才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 ――临近评核前一天,孟罗衣再也找不到理由避开崔氏,收拾齐整一番,带了巧娘和玉恒两人一起去了梧桐居。 第038章 只欠东风 ***今日第二更*** 梧桐居一如往常的静谧,孟罗衣等候在门外有些出神。晨间的阳光跳跃在微扬的尘埃上,光晕里给人远离凡尘的错觉。 多言快步走上前来冲孟罗衣福了福,有些欣慰地道:“姑娘总算是来了,太太听说姑娘来,脸上笑容都多了好些呢!”说着便急忙引着她去见崔氏。 孟罗衣扯了嘴角笑笑,带着巧娘玉恒跟了上去。 崔氏站在厢房门口含笑看着孟罗衣渐渐走近,眼睛里一如以往蕴含着温柔的笑意。孟罗衣福身行礼道:“大太太,罗衣来给您请安了。” “起来吧,休息这些日子,可消气儿了?” 孟罗衣一怔,崔氏已经牵了她的手慢慢走进了屋,“我知你恼我,我没有与你多打商量就让你与楚将军见面,把你吓着了。你恼我是对的,换做任何人,也不希望自己被别人欺骗。这次的事,是我过了。” 孟罗衣不知道说什么,略有些发呆地看着崔氏。崔氏已经带着她坐到了梨花凳上,自己也坐了个绣墩,依旧用那双和煦的眸子瞅着她,千言万语到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我很抱歉……” 孟罗衣此时却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不讲道理的小孩子,闹了一通脾气还要让大人来哄,她觉得羞愧。崔氏这般的低姿态让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如同自己做了坏事却让别人背了黑锅一样,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崔氏见她没答话,又是一记幽幽的叹息,拉了她的手问:“消气儿了么?回来都有小半月了,这才是自那以后第一次踏了梧桐居的门来见我,我以为,你是消了气才肯见我的。” 说话中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对女儿表达歉意的母亲,孟罗衣的心那一刻暖暖的,却也只是微微摇头,说:“大太太是为罗衣好,罗衣后来想明白了的……” 崔氏伸出手柔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乖巧慧黠,温婉懂礼……不怨我了就好……” 孟罗衣无言以对,到这时候她要如何告诉崔氏,自己今儿来找她其实是为了让她帮忙? 孟罗衣不知怎么提,崔氏却首先问她道:“明日宫嬷就要入府了,楚将军是不是给了下了任务的?可有哪儿需要我帮忙?” “大太太……” “好孩子,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我尽量帮忙,嗯?” 孟罗衣低垂了头觉得无地自容。崔氏把一切都看得透透的,说话里却没有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难。是,她仍旧是不信的,不信崔氏会无条件对她好,会没有任何目的地帮她。可崔氏的所作所为却让她不得不觉得,这梧桐居的女主人,是把她当做女儿来疼的。 孟罗衣轻轻呢喃:“大太太为何对我这般好……” 崔氏笑了笑:“也只有你这丫头,眼睛干净地看不出一丝杂质来。也只有你,会那么坦率地问我,为何对你这般好。”孟罗衣抬起头,眼睛里有一丝迷茫。崔氏眼里只有柔和的笑意,如春风一般,“丫头,有时候想对一个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 不需要理由…… 孟罗衣轻咬了下唇,第一次放下心结探出手去,握住了崔氏的手。[.超多好看小说] 手心干燥,夏日季节却不觉得燥热,只有一股股的温暖,沿着手指相触的地方涌进她的心田。 再信她一次,再信她一次……孟罗衣暗暗下定决心,轻声吐字道:“谢谢……” 崔氏的眼睛弯了起来,孟罗衣是第一次发现崔氏的眼睛非常漂亮,能弯成一个月牙。崔氏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极爱笑的美丽女子吧!可命运不公,让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膝下也无儿无女可宽慰心怀…… “宫嬷都是宫中的老人了,都是为宫中的主子们做事,贿赂一途是走不通的。她们既然受了老爷的邀请,自然就会认认真真地评定三位小姐的优劣,作弊一途也是走不通的。相较之下,六小姐性格粗犷了些,大大咧咧,不太会说场面话,想来宫嬷是看不上的。所以,真正的竞争对手不过是五小姐和七……”崔氏顿了顿,然后道:“这次比评不看嫡庶,所以到最后谁能赢,是个未知之数。” 孟罗衣自然也明白这一番道理。以前她总想着要帮顾佩佩出谋划策什么的,但后来楚战让楚煞带给她的消息却让她茅塞顿开。 一条路走不通,便尝试走走另一条。 顾佩佩那儿是凑不上去帮忙的,那便帮其余二人吧!不过,是帮倒忙!只要能让宫嬷对六、七小姐的表现失望,那五小姐即使表现地平凡些,也算是胜了。这便是孟罗衣的计划。 “自远凝旒守空房,舞衣顿减旧朝香。帘垂粉阁春将尽,门掩梨花日渐长。草色深浓封辇路,水声低咽转宫墙。君王一去不回驾,皓齿青蛾空断肠。” 这是孟罗衣在顾娇娇的碧海阁内写下的诗,将原诗的“上阳”改为了“空房”,整首诗充满了宫中女子的凄凉之景。孟罗衣将这写就的纸团了,是真的不想让顾娇娇看到,她宁愿顾娇娇是输给了顾佩佩或顾瑶瑶,也不愿意是因为她别有的意图而放弃了争胜的念头。 孟罗衣不觉得费尽心思往宫里去、做皇帝的宠妃有什么不对,毕竟这时代讲什么爱情缠绵太可笑了。顾娇娇有将军府做后盾,即使入了宫,顶多其娇蛮的性格不受皇帝待见,不会有生死之危。可顾娇娇既然爱舞刀弄枪,便自然更爱这种随性的自由,看到这首直白的诗,心里动摇也是说不定的。 棋心好奇心重,孟罗衣扔纸团的时候亲眼见她直往竹筐里看。棋心若是捡了那纸团,顾娇娇一定会看上一眼,那么这纸团自然是不会被顾娇娇遗忘。 看了这首诗,顾娇娇心里难免起了波动。但还有个棋心在一边煽风点火,按照棋心的性子,一定是希望顾娇娇入了宫,她也好随着去宫中的。三四日的时间,棋心在顾娇娇面前说的多了,顾娇娇越是犹疑,忧思渐重,偏她又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那么评核当日她出现焦躁的情绪便是顺理成章。宫嬷老练,自然会觉得顾娇娇轻浮不稳重,喜怒形于色。这样的人,是进不得宫的。 孟罗衣心中暗叹,她是真的不想对顾娇娇使什么心眼诡计。即使她心里一再告诉自己,入了宫不好,入了宫不好,让她不入宫是为了她好……可是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面对顾娇娇,孟罗衣心里难免愧疚。 而七小姐这人对付起来更为困难。长得好是她的一项大优势,往日里的乖巧形象也会为她加分,且这次评核不看嫡庶身份,她这个庶女与嫡女有同样的竞争权力,优势便大了很多。顾佩佩更是与她交好,顾瑶瑶暗中设计她一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三姐妹的关系还真是错综复杂,为了对付顾瑶瑶,孟罗衣是三管齐下,有玉恒为她打探消息,顾长清为她暗中造势,如今便只剩下崔氏的推波助澜了。她的计策简单,不用她直接参与,只要旁观就可以了。如果效果好,说不定能一劳永逸,就此让顾老将军和将军夫人定下由顾佩佩入宫。 孟罗衣对崔氏点了点头,小声地道:“明日宫嬷评核,大太太是否前去?” “那是自然,老爷太太都会去,我即使不发表见解,也会在一边旁听的,毕竟这也算是一件大事。” 看来将军府的确把送女入宫的事情看得很重。孟罗衣暗暗组织了一番语言,这样说道:“那么明日,还请大太太在将军和将军夫人面前多替五小姐说说好话” 孟罗衣低低一叹:“罗衣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大太太说话有分量,将军和将军夫人必会听进去一些的。罗衣是没别的法子了,楚将军的任务还真是让人绞尽了脑汁……” 崔氏若有所思,动了动嘴却也并不多问,只点了点头,招呼她一起坐下喝茶聊天儿。 第039章 云罗绣坊 第二日大清早,将军府的后院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大太太崔氏、二太太罗氏搀着将军夫人坐了正堂,二、三、四、五、七夫人立在了二太太身后,下边儿站了三位将军府小姐,全是低眉顺目。但细细看去,却看得出些名堂――顾佩佩低眉思索,顾娇娇神情不宁,顾瑶瑶却是面含喜色,一派成竹在胸的样子。 这种场面孟罗衣是一定要避开的,昨日她也跟崔氏说了,自己到时候不会露面。此时孟罗衣正带了巧娘在奴仆中大大方方地出了角门,到繁华的街市上行走起来,决定今儿就耗在外边儿等天黑了再回去。 孟罗衣打算地极好,玉恒被她留在府里,而她只揣了一些银子出来,考察市场来了。 孟罗衣是个运动员,但也算是修过营销学,会些基本的记账算账的本事,数学成绩也不算太差。自己本钱有了,靠山也有了,该是时候为自己存点儿家底了。所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握住金银能有点儿底气。即使以后自己对楚战来说没什么用处了,有点儿银子傍身也是好的。 至于今日将军府里上演的争斗大戏,她没心思看,但如果所料不错,结局她也一早看透了,没什么担心的。回去以后听玉恒细说即可。 就这样逛了一上午,去了几家绣品店、成衣铺,在街边吃过午饭,出来时正好看到一家名为云罗坊的绣坊。孟罗衣整了整衣襟,唤了巧娘进去。 绣坊老板娘看上去三十余岁,风韵犹存,不过装扮得落落大方,见有客人来,赶紧迎上来道:“姑娘这边请,请问要买什么绣品?” 孟罗衣观察了下这家绣坊的格局,浏览了一遍摆在显眼处的绣品,赞了一句:“老板娘,你家的东西做工不错。[]” “我这家绣坊开了好些年了,做工精细,都是由有十年以上绣龄的绣娘做出来的。姑娘放心,东西一定都是极好的。” “那价格自然也不会便宜吧?”孟罗衣拿起一条白绢手帕,上绣有一朵金色菊花,倒的确是栩栩如生。老板娘听她这样讲,却是犹豫了一下才道:“不瞒姑娘说,我这家店也算是百年老店了。家父将店交予我的时候,生意还是很红火的。只是后来客人越来越少,生意日渐冷清,那时才知道,是客人们都嫌价格比之同样的绣坊高的缘故。可这价格也不能这般降啊,店里的绣娘都靠着这一手的技艺谋生,价格低了,成本价都赚不回来……” 说了一通,不过是委婉地告知孟罗衣,价格肯定是比别家的高的,只是她们东西好,也有苦衷,所以才卖得贵,不是她们肆意抬价。 孟罗衣倒是不介意,手把玩着那张绢帕问道:“那这帕子多少钱?” 老板娘思量了一下,才道:“一两五钱。” “不二价么?” “这……”老板娘苦恼地皱了眉:“姑娘,成本加手工,您总要让我赚一些不是?” 这样做生意……也太坦诚了吧!孟罗衣摇了摇头,放下帕子。巧娘以为她要走,听到一方帕子就要一两多银子的惊诧立马掩饰不住,扶住孟罗衣打算离开,也不忘略有些责不满对老板娘道:“一张帕子而已,不过绣了朵菊花,就要一两多银子?那可是平常人家一个月节省些的吃喝用度!怪不得你这店里生意那么不好……” 巧娘还要絮叨,孟罗衣好笑地打断她道:“巧娘,这帕子卖这个价,贵是贵了点儿,但也不至于说离谱。” 老板娘脸正涨的通红,听孟罗衣这般说,急急忙忙道:“这位姑娘说的是……” “这帕子的绢是西域那边来的吧?这等滑腻的丝绸,线极细,不像中原产出。单就这帕子就值不少钱了,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天香绢。” 孟罗衣手指着那方帕子道:“绣线也是上乘货,色彩鲜艳,隐隐泛着光晕,粗细几乎一致,绣出的花样才极美极好看。帕子正面没有线头,难得的是,帕子背后的线头也被巧妙地遮掩住了,梭线技巧很是高超,绣娘的技艺的确不俗。” 孟罗衣说得头头是道,巧娘只能点头。虽然她对刺绣一行并不算了解,但她知道自家小姐的技术是很好的,所以孟罗衣说的她都觉得是对的。 老板娘见孟罗衣说得清清楚楚,知道是遇到了行家,想着一天没有开张,结个善缘也不错,于是对孟罗衣道:“姑娘是个识货的人,我不讹姑娘,一两三钱银子,姑娘若是买,我就给您包起来了。” 孟罗衣笑着摇摇头,环视了一圈这店中摆着的绣品物件,沉吟了下道:“老板娘,其实你这一方帕子,足可以卖出三两银子的高价。只要你敢卖。” 老板娘吓了一大跳,连巧娘也是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孟罗衣。孟罗衣倒是坦然,她本就没想买什么绣品,只是见这老板娘为人爽气,而店里的东西是极好的,这才给她出主意。 可是老板娘吓了一跳后便苦笑起来:“姑娘莫要打趣我了,这店几乎没什么人来,一天能做上十笔生意已然是生意好的时候了。卖一两五钱尚嫌贵,卖三两……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孟罗衣心念一动,赶紧压下心中的痒痒,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叹了声带着巧娘走了。 回头看老板娘虽然忧心,但仍旧是带笑地在门口送她们出门,注意到那方略沉黯的,书着“云罗坊”三个字的店匾,暗暗记了下来。 随后两人又在市场上走了一遭,去了多个绣坊,见过了各个掌柜。孟罗衣着重看了装潢、饰品,又仔细观察了店中伙计的衣着装扮、待客的神情态度,还有各家所出绣品的质量。看来看去,孟罗衣还是觉得云罗坊的东西比较入她的眼。也不知是不是“云罗坊”三字中掺杂了她的姓氏的缘故,她对云罗坊的感觉格外亲切。 巧娘问道:“姑娘也想开绣坊?” “这帝京绣坊那么多,我若是再去开一家,能否招募到绣技好的绣娘先不说,你可瞧见那些铺面大的绣坊了?跟他们是抢不到生意的。” 巧娘想了想觉得孟罗衣说得有理,但仍是不解:“那姑娘去那些绣坊都逛了一圈是要做什么?” 孟罗衣一笑:“只是看看云罗坊跟它们之间有什么差距。” 孟罗衣举手扇了扇风,扯了扯领口道:“论绣技和质量,云罗坊的确是要胜上一筹的,贵一点儿也是应该,可生意不好,这其中的原因可就大了。” 云罗坊是百年老店,地理位置不错,处在这条街市接近中间的地段,这个地段在现代一般被称为“黄金地段”。只是大概因为是老绣坊,整个铺面看上去比较沉黯,物件摆设也较为凌乱,若不是那一手极好的绣活还支撑着这店,估计这店都快要到倒闭的时候了。 孟罗衣的确是看上了云罗坊,她想注资成为其中一个拥有者,想法子让云罗坊的生意好起来。 不过这也得慢慢来。 天色开始暗下来,今日逛得实在开心,孟罗衣和巧娘回府的时候还带了些栗子糕回去。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到将军府的东侧小角门,还没跨进去就听见一个丫鬟怒声骂道:“那起子来讨饭的也配做正经小姐?我呸!” 孟罗衣皱了皱眉,拉了巧娘走了进去,守门的婆子不像平时那般倨傲,却是有些尴尬地望了孟罗衣一眼,嘴朝着方才声音传出来的地方努了努。 随意一瞥,孟罗衣却是有些意外,方才骂人那人居然是六小姐顾娇娇身边的棋心。 棋心还在骂着:“不就是攀上了大太太,有什么好得意的!七夫人娘家兄长升了官也没说让她做平妻呢?她倒好,外面来的野杂种也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会不声不响地出府,去了这一天一夜还不回来吗?打了她的丫鬟怎么了,还要我去给她请罪?我还不信我一个府里的老人,教训不得一个才卖身进府伺候人的小丫鬟!” 七夫人娘家兄长升官的事儿孟罗衣倒是知道,就是那日七夫人让她去挑丫鬟的时候二夫人三夫人商量着要去二太太那儿报喜的事情。当是她没插话,当没有听见。怎么今儿棋心倒把这件事情也给捅出来了?什么事让她如此暴躁? 孟罗衣心里正疑惑,忽然听到顾长清大咧咧的骂声:“顾娇娇倒是会调教人啊,你那么能说会道的,跟爷回天上居去帮爷管管那帮女人怎么样?” 第040章 玉恒挨打 七夫人自从其兄升了官以后越发趾高气昂起来,隐隐有跃过正房罗氏的架势。二爷也越发宠她,留宿在她秋荷苑里的时间颇多。七夫人恃宠而骄没什么好说的,可棋心嘴里另外说的那些事是怎么回事? 孟罗衣带着巧娘走了上去,先前是有一大片芭蕉叶挡着,棋心才没看到她,这下见她走了出来,一张脸顿时一下黑一下白的。 顾长清见是孟罗衣,招了下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调调儿,大爷款儿十足地让人搬了张凳子歪斜地坐着,眼神睨着棋心,似乎非要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棋心哆嗦地跪在地上,一双眼滴溜溜地转。孟罗衣倒是把面上功夫做足,冲顾长清福了礼,道:“五爷和棋心姐姐怎么会到这东边儿角门来?莫不是要出府去?” 顾长清“嘁”了声,道:“出什么府啊,去看戏啊?府里这不是唱着呢么!比那戏台子上演的不知道精彩到哪儿去了!” 棋心猛地伏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说:“五爷息怒!婢子只是为我家小姐抱不平而已,一不小心便快嘴了些,冒犯了孟姑娘,是婢子的不是!五爷饶了婢子吧!婢子年轻不懂事,打了玉恒妹妹,一会儿就给她赔礼道歉去!” 孟罗衣闻言一怔,立马目光森然地射向棋心。不过好在只是一瞬便收敛了,正磕着头的棋心倒没有注意。 只是她没注意,顾长清却是注意到了。伸手敲了敲凳子,一只腿翘了上来,嘴里嗤笑一声对棋心道:“你说什么爷就信什么啊?我看你是跟那个叫琴心的在一起待久了,都这般儿睁着眼睛说瞎话,当爷是傻子不成?” “婢子不敢……” “咦,你一个府里的‘老人’,连个小丫鬟都能随打随骂的,又有什么不敢的?” 棋心也不接话,只是哭,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可顾长清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是厌恶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收起你那副恶心的嘴脸,鼻涕眼泪的难不难看?恶心着爷了先打你十大板子再说!” 棋心立马噎住了不敢说话,孟罗衣这才瞅了空当低声问:“五爷,发生了何事?” “能有什么事儿啊!”顾长清哼了声:“宫嬷评核完了,顾娇娇输了呗!她拿你的丫鬟撒气呢!” “婢子只是、只是一时手误……” “哟,手误就能把人家脸都给弄淤青了?你也教教我成不?我也学一手!”顾长清站起身逼近棋心,攥紧了拳头,“是怎么打?这样?还是这样?”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棋心的脸左右比划着,棋心被他这阵仗吓住了,咬住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长清嫌恶地丢开她的下巴,恶狠狠地拿手绢擦了擦手,道:“爷好久没打人了,不过爷觉得碰着你都脏,就不打你。” 棋心哆嗦着正要道谢,却又听顾长清说:“既然打不着你,这口气爷憋得慌,所以爷让人代打,数量嘛,翻两倍!” 顾长清兀自在那儿吓唬着棋心,孟罗衣的心却是乱了――难道方才棋心骂人时,口中那个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是她? “小姐,我们回竹院去吧,这事儿咱们管不着……”巧娘颤巍巍地拉了拉孟罗衣,孟罗衣回神过来道:“嗯,我们先回去,看看玉恒是不是受伤了。” 顾长清一脚踩在凳子上,见孟罗衣对他福礼要走,忙道:“诶诶,顾娇娇的丫鬟打了你的丫鬟,你不教训一下她?” 孟罗衣沉着脸蹲身道:“待罗衣回去问明玉恒事情起因,若是玉恒之错,罗衣自然会教训她。[]玉恒若是错大了,棋心姐姐代我教训也是应该的,明日我便去六小姐的碧海阁去向六小姐道谢!” 说着便起身走了,顾长清在后边嚷嚷:“我这儿有药……” 这人!有药不知道直接送给玉恒,偏要在这角门处等着由她转交?上次在大觉寺丢她石子儿让她脑门长了个包也是这样,傻了兮兮的说:“我有药……” 回竹院的速度十分快,孟罗衣觉得事情估计要超出她所预料的了,不然玉恒怎么会被棋心打?她现在是不知道事情经过,但如果因为她的丫鬟和顾娇娇的丫鬟起了冲突,那她和顾娇娇的关系…… 急匆匆小跑着回了竹院,刚打开门就看到玉恒微微咧着嘴拿帕子蘸水擦着脸。孟罗衣面色一沉,直接走上前去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让她整张脸都露在自己面前。 颧骨上微微有些泛青了,两颊有明显的巴掌印,嘴巴上破了皮显然是被打的,头发也微微凌乱,幸好眼睛处还没有收到攻击。 “小姐……” “谁打的?” 孟罗衣气势如虹地喝问,玉恒抖了下身子老实回答:“棋心。” 死死攥了拳头,孟罗衣拿帕子蘸水拧干,小心地擦着玉恒的脸,把扇巴掌扇出来的血丝给擦干净了,又揩去了她嘴角的血,然后才把帕子又投了一遍,覆在她双颊上。 “诶哟!这棋心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不知下手那么狠啊!”巧娘拍了拍大腿,微怒道:“小姐你与六小姐要好,她的丫鬟却这样欺负你的丫鬟……” “就是她的丫鬟把我的丫鬟怎么了,我也不能有任何不满。” 孟罗衣淡淡地打断巧娘的愤慨,平静地望向玉恒,道:“为什么挨打?” 玉恒不敢直视孟罗衣的眼,略偏了头支吾道:“三位小姐中,宫嬷对六小姐最为不满,对五小姐称赞有加,棋心姐姐出来见我在那儿东张西望,气不过,就打我了……” 孟罗衣没说话,只看着她。巧娘不忍,在旁边劝道:“小姐,玉恒遭了打,让她去歇……” “啪!” 巧娘话还没说完就见孟罗衣扬手给了玉恒一个巴掌,顿时声音就缩了回去,略有些惊恐地看向孟罗衣。在她的印象里,她家小姐一直温婉宁静,柔柔弱弱的,性子极好,从不对人大小声,可今日明明是玉恒被打,自己的丫鬟受了委屈,怎么还有反过来打自己丫鬟的理? 孟罗衣寒声道:“巧娘,你出去,我有话对玉恒说。” 巧娘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起来关了门,却也不敢走远,只守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玉恒呆滞的表情被这句话唤回,捂住脸的手慢慢滑了下来,有些委屈地说:“玉恒坏了小姐的事……” “错!” 孟罗衣抓住玉恒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一字一顿地道:“你即便是坏了我的事,只要是你听了我的话做事,我也不会责打你。但你自作主张,即使导致的后果对我有利,但我也决不会姑息你这样的行为!” 孟罗衣起身拿了一面铜镜让玉恒看里面的人,“你看看你的脸,这下要恢复白皙的皮肤要多长时间?你就傻了吗?任由她打不知道求救!” 玉恒呆呆地看着孟罗衣,却见她一脸痛惜地看着她:“我说我不管怎么都不会轻视你的性命,不会轻易打你,除非你做了让我无法容忍的事情。你要使苦肉计,没关系,可你怎么能让自己受伤!” 孟罗衣恨铁不成钢,“我让你打探消息,不是让你成为消息其中一员的!这等剑拔弩张的时候别人躲都躲不及,你怎么能往前凑!我尤其跟你说了要避开六小姐,你倒好,往她贴身丫鬟身上撞?” 玉恒捂着脸闷不吭声,见孟罗衣胸脯起伏似乎气得不轻,忽然笑了下,道:“小姐是在心疼婢子吗?” 孟罗衣一怔,瘪了瘪嘴说:“谁心疼你,你自己找打!” 玉恒顿时就笑开了脸,咧了嘴笑,却是牵动了嘴上的伤口,顿时又倒吸一口气。 “自找的,怨谁!” 孟罗衣骂她一句,但还是走了过去拿了干净的纱布轻轻擦拭着她的嘴角,动作温柔。想了想又去翻自己以前买的擦伤口的药。巧娘在厨房做活也会有受伤的时候,她一直备着的,这下也派上了用场。 替玉恒擦着药,孟罗衣不由又是数落了她几句。玉恒乖乖听着,忽而道:“我知道小姐是心疼我,以前在家里,我帮我娘切菜差点切到手指,我娘也会打我骂我,让我滚开。其实我知道,那是娘怕我伤着。” 孟罗衣手上动作一顿,叹了声:“你知道就好,以后不可如此了。拿自己的生命健康开玩笑是不对的。” 玉恒凑近孟罗衣,低声说:“小姐,我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我只是……忽然发现一个秘密,只能任由棋心打。不然,那人就会知道我已然知晓他的秘密,到时候我可能会没命的……” 第041章 桂枝惊闻 孟罗衣一惊,迅速抬头看她,见她定定望着自己便知她的确是有原因才没按照自己吩咐的做事,这下又有些后悔打了她。 孟罗衣放下药瓶,起身查看了一下门外,见巧娘犹豫地站着,吩咐道:“巧娘,你在门外守着,若有人来便喊一声。”见巧娘有些犹豫,只能再度说道:“我有事吩咐玉恒去做,怕被别人听见了。你守在外边,我放心。” 巧娘便答应下来,有些忐忑地替玉恒求情道:“小姐,玉恒还伤着,你要教训她也等她休息好了……” 孟罗衣点点头,关上门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这才平静地坐到了玉恒面前,道:“你说,什么秘密?” “今日评核时,我遵照小姐你的吩咐待在外边儿,也小声地向一些小丫鬟们打听,装作好奇那些宫嬷会考些什么。有些丫鬟同我一起在那儿张望,也并没有人来过问。当时恰好里屋那边的丫鬟出来说宫嬷让三位小姐背《闺训》,六小姐支支吾吾背不出来让将军夫人不悦,大家都围了上去问情况,我被人一挤,就落在了外围,根本进不去。正在想办法凑近些听的时候,看到了七小姐身边的书香。” 书香、画香是顾瑶瑶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比起顾娇娇从前的琴心、棋心,如今的棋心、绵心,还有顾佩佩身边的纸水、砚水,书香、画香之于孟罗衣可谓是默默无闻。她与这两个丫鬟没什么接触,所以对此二人的品性也是完全不知的。(.无弹窗广告) 玉恒继续道:“书香见了我便招我过去,让我去帮她办事,说她现在伺候七小姐在里间走不开。我推脱了一番推脱不过,没办法只能帮她。她要我送一份东西到桂枝居,还说务必要亲自看着东西交到二太太手里。我直觉不对想拒绝,哪知她把东西一塞到我手里就转身走了。” “桂枝居……”孟罗衣低喃一声:“那不是二爷的正屋吗?” 将军府里的规矩是,主子爷和正妻住正屋,妾室住另拨的院子。大爷顾长润无妾,还在世的时候就只与崔氏住在梧桐居。二爷顾长泽与其妻罗氏住在桂枝居。三爷四爷不在府里住,平日也不回来晨昏定省,情况不明。五爷还未娶妻,天上居就他一个人住――哦,还有一群莺莺燕燕。 顾瑶瑶和罗氏……孟罗衣怎么都不能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来。 二太太这个人孟罗衣几乎没见过,平日听来的闲言闲语只说二太太性子懦弱,不得二爷喜欢,不懂得讨好公婆,还膝下无子无女……但因为她一层身份二爷不能休她。 这层身份府中之人讳莫如深,孟罗衣也只是偶然间听到了一星半点,拼拼凑凑地才明白。 原来二太太罗氏来自克州罗家,母家的小叔叔娶了顾老将军的妹妹。虽是庶妹,但深得顾老将军的生母喜欢,所以当年嫁去克州也可谓是风光大嫁。嫁过去两年以后顾老将军的母亲过世了,这位庶出小姐虽然没了嫡母做依靠,但仍旧深得夫家的欢心,生下长女也未被夫家嫌弃,后来也生下了一个儿子。只是好景不长,谁知道克州竟出了动乱,朝廷不知,等折子报上来皇帝批复让顾老将军征讨,世家大族,包括罗氏一族等族的族人已经逃的逃,死的死,而那位庶出小姐与姑爷据说也死了。 罗家底蕴深厚,家财颇丰,可再大的财势也抵不过命运的狰狞。孟罗衣听闻后也只是轻轻一叹。 顾老将军悲哭了一场,这件不幸事也就被人置之脑后了。 将军府极好面子,如果被世人知道他们要休弃已无娘家倚仗的罗氏,况罗氏又是与他们有姻亲之谊的家族,就算老百姓们不说,自然都会有自诩正直的御史上折子弹劾。顾老将军老了,自然不想让家族蒙受这种不好的名声。但二爷的态度摆在那里,老将军对此事不虞,却也从不呵斥二爷、为罗氏撑腰,而只是任由他宠幸娘家势力正蒸蒸日上的七夫人。所以下人们也不敢轻易谈论这位二太太与将军府的渊源。 将军府的主子们凉薄至此,可见一斑。 孟罗衣回过神来,问道:“那你可去桂枝居了?” “去了,就是去了桂枝居,我才听到了那个秘密!” 孟罗衣不禁微微屏住呼吸,压低声音问:“什么秘密?” “小姐,我听到的不多,可能与我理解的也不一样,但是我知道二爷是不会希望任何人听到这事儿的。”玉恒身子抖了抖,凑近孟罗衣对着她耳朵说:“我去的时候丫鬟婆子们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就只能往看上去最大的那间屋子去,也没见人伺候。正要敲门就听到有女人冷笑着说:‘你们将军府见死不救,还想谋我罗家财产,做你的春秋大梦!’然后是一个男人恶狠狠的声音:‘你就跟我耗着吧,等五妹她们随便一个人进宫,得了宠,耳旁风一吹,我还就不信罗家那些个东西我找不到!’” 玉恒忽然贴到孟罗衣身上,双手抱着她一只手臂有些恐惧地道:“那女人然后就尖利地笑,把我吓得不敢动,她说:‘你以为你的五妹妹和六妹妹真能进宫?就是进了宫,我也会让她们在宫里死无葬身之地!哦对了,你要说还有七妹妹是吧?你不如送你七妹妹进去,或许还可以活得长些!’话还没说完我就听见那男人似乎打了那女人一巴掌,说:‘管好你的嘴,断了我的财路,我就折磨你的堂弟!’” 堂弟? 孟罗衣深锁了眉,玉恒紧紧抓着她的衣服,眼神里带了迷惑地回忆着她听到的对话。 “然后我就听到那男人闷哼了一声,估计是女人咬了他一口,接着是重物摔地的声音。女人还笑着说,说……”玉恒似乎回忆不起来,孟罗衣也不阻止,就等着她回忆。玉恒皱紧了眉闭了眼,一会儿后睁开,果断道:“对,我没听错,那女人说:‘将军府就是个畜生府,老子是孬种,儿子是豺狼!不,虎毒都不食子,你们连畜生都不如!一家子还待在这府里耀武扬威的全他妈不是东西!我罗家是瞎了眼,没看出你们这一张张贪得无厌的嘴脸,竟然与你们做亲家!拿我堂弟威胁我?你别忘了,那也是你们顾家的女人生的,血统里也一样的无耻龌龊,折磨死了更好!’” 玉恒颤颤地道:“我越听越觉得害怕,转身就开始跑。要出院子的时候正好踢到了一颗石子儿,眼风一瞥就看到刚才那间屋子里抢出来一个男人,我吓得不顾一切就往外冲去,左拐右拐地跑了回去,书香交给我的东西还被我抱在怀里。正没辙的时候就看见棋心从屋子里气鼓鼓地走了出来,见是我便一愣,问我手上拿了什么,我起先不想说,后来一想,不如就让她认为我是来探听消息的,反而对我好些。所以就实话实说是书香让我交给二太太的,表明我还没来得及去桂枝居。棋心便开始大骂了我起来,对我动了手,一边打还一边说小姐什么‘攀上高枝儿’、‘不会那么如意’之类的话。她打我的时候我看见了的,那男人闪过了一边儿逗留了一下便不见了。” 玉恒忽然又是剧烈一抖:“我听见有奴仆给他请安,唤他‘二爷’……” 第042章 惊天秘密 孟罗衣低眉思索着。(.好看的小说)她脸蛋精致,虽然还未长开,却也已然能窥到将来的风华。从玉恒这个角度看过去,尽管天色已暗下来,屋子里点上了松脂灯,但她仍可以感受到自家小姐臻首微垂,脖颈纤细的朦胧美感,看得……有些呆了。 孟罗衣思索一番,拧住了眉问她:“那之后呢,你被棋心打了以后,可遇到了什么人?有没有人说过话?” 玉恒想了想,摇了摇头,“棋心打得正高兴,五爷就跳出来了,问我小姐在哪。我说小姐带着巧娘出府去了,他便让棋心去等小姐你回来,向小姐你赔罪,然后将我送回了竹院。之后的事情的我就不清楚了。” 孟罗衣点点头,这才明白为何回来的时候听到棋心的怒骂,又为何突然偃旗息鼓――估计棋心也没想到顾长清也会跟着去了那处角门。 想了想又觉得疑惑:“那你身上还留着书香让你送到桂枝居去的东西?” “没有,棋心打我的时候我把东西护好了的,就一直抱着。五爷送我回来以后把东西拿去了。” 顾长清? 孟罗衣陷入沉思,低头仔细串联着一个个信息。玉恒有些忐忑地在一边道:“小姐,二太太说的话……是不是、我、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如果是,那二爷岂不是很……” 很可怕。孟罗衣清楚地明白,顾二爷顾长泽,十分可怕。 三爷四爷真的是被顾老将军赶出家门不让他们住在府里的? 顾大爷的死真的如官方所说是身中流箭这般简单? 顾长清的荒唐怪诞不按常理出牌也是自然发展的结果? 罗氏与他那番极其露骨的揭露对话会是空穴来风? 孟罗衣如果信,简直是脑袋被门夹了。[.超多好看小说] 细细思量,关于顾家二爷顾长泽似乎有两条引线十分清楚。一条是罗家之事,虽然从前听到过,但她从没有在意;一条是顾大爷身死之事,听得太多,却是越在意,越弄不明白。两股线如今绞在一起,却是越缠越乱。 如果将两条线分开呢…… 孟罗衣脑里霍然灵光一闪,有些急切地转头问玉恒道:“书香交给你的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 玉恒一愣,摇摇头道:“不知道。”想了想说:“不过应该不是重物,我抱在手上觉得很轻。” “是七小姐要书香送东西去桂枝居,恰好碰到你,所以让你帮忙去送的吗?” “是啊。”玉恒不假思索地道:“书香出来就碰见我,所以让我去送。” “你再仔细想想。”孟罗衣看定玉恒:“你确定是碰巧?多想想她那时的语态、动作、眼神,你确定真的只是碰巧?” 玉恒皱了眉,孟罗衣又提醒她道:“是书香秉了七小姐的话送东西,还是书香自己要送?” “这有区别吗?”玉恒不解地道:“是否是七小姐授意并不重要啊,书香是七小姐的丫鬟,本就该与七小姐是一体的。” 看玉恒说得信誓旦旦,孟罗衣有些哭笑不得,不由没好气地道:“难不成你觉得,跟了哪个主子,就得为哪个主子办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得照办?” 玉恒脸有些红,却还是点头道:“以前在王婆那儿住的时候,听王婆跟那些姐姐就是这么说的。[.超多好看小说]” 孟罗衣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的奴仆教育就是要忠心。人伢子这种人做的只是倒买倒卖的勾当,货出手了也就不干他们的事了。但为了博个名声,还是会尽量管教手下的人,让他们得到买主的认可。而对奴仆所进行的教育,就跟现代的传销组织一样,对他们进行洗脑,宣传的是忠心护主的思想。玉恒年纪小,纵使聪明,那些久久萦绕于耳的话恐怕也会在她心里扎根。 所以她对自己的忠心除了是因为自己对她使了些手段之外,更多的还是王婆的教育啊!孟罗衣不禁在心里讪笑了一番。 “玉恒,并不是所有的奴仆都是为自己正伺候的主子办事的。”孟罗衣认真地对她解释道:“这样说你大概好理解一些,我打个比方。你被我选为丫鬟,明面上是七夫人买来送我的,那么从根本上说,出钱买你的是七夫人,劝我选你的是七小姐,即使我本心也是想选你的,但大家都会以为,你是七夫人和七小姐对我的恩赐。” 玉恒急忙摆手,孟罗衣止住她说:“如果这样算,那么你算是七夫人和七小姐的人,她们才应该是你的真正主子。但你现在跟着我为我做事,如果我与她们之间起了冲突,你是听她们的,还是听我的呢?” 玉恒涨得脸红,直摇头道:“婢子心里只有小姐一个主子!” “我知道。”孟罗衣轻轻一笑:“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如果你是个心高的,那势必会看不上我这个主子,为她们办事,在我身边你虽然伺候我,但更多的是监视我,替她们监视我。这层意思你明白了吗?” 玉恒努了努嘴,试探地问道:“小姐的意思是,书香表面上是七小姐的丫鬟,实际上她的主子……是另有其人?” “聪明!就好像你其实忠心于我,表面上却是与七小姐交好,听她的话一样。” 孟罗衣赞了她一句,也不逼她,只拍拍她的肩道:“你好好想想书香与你说话时候的情景,她让你交东西给二太太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状态?” 玉恒便低头思索起来,孟罗衣也在思索,不过玉恒思索的是小细节,而她思索的,是大秘密。 克州罗家的资产有多么丰厚孟罗衣自然不清楚,但孟罗衣知道那一定不菲。二爷拖着二太太那么多年不肯休妻,顾及名声是一方面,更多的恐怕是这还未到手的财富吧!二太太的堂弟,照二太太所说,便是老将军的庶妹嫁与罗家后生的那个孩子,不仅还活着,而且还在二爷的掌控之下。此外,二太太说如果二爷送他的五妹妹六妹妹入宫,会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由此可见,二太太在宫中也有一番势力…… 七小姐心高气傲想要往上飞,巴着二爷是肯定的。二爷和二太太之间感情淡漠府中之人众所周知,似顾瑶瑶这般有心计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与二太太交好的,况且正是她面临评核的时候,哪会分出心思去管二太太那头的事情,还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去送东西?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书香要么是罗氏的人,要么,就是二爷的人,不管是谁的人,这次都不可能是奉了七小姐的令去做事! 真头疼,孟罗衣脑袋里绞着一团麻,好不容易扯到了线头,却又忽然这团麻缠地死紧,有越缠越乱的迹象,让她理不出个思路来。 将军府的波云诡谲让孟罗衣烦躁的想去跑个几圈纾解纾解。 这么一想,孟罗衣便吩咐了巧娘进来照顾玉恒,示意玉恒仔细想想,不急于一时,自己则偷偷赶到东边儿一处废弃的空旷院子去锻炼去了。 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黑夜中有人出声,声音里有点儿醉意,问她:“是谁?” 顾长清? 孟罗衣推门进去,将门反掩上,看着坐在院子正中石桌上执着酒壶喝酒的人,下意识地就皱了眉头。 “上次喝得醉醺醺的是有心事儿,今天怎么又喝上了?”说着便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抢了他的酒壶搁在一边,亮晶晶的眸子就那么看定了他,“顾长清,你知不知道‘借酒浇愁’这个词蛮不适合你的,你这样就跟另外一个人似的,完全不是在将军府里耀武扬威无所忌惮的顾五爷。” “另外一个人……”顾长清打了个酒嗝,哼哼唧唧地道:“谁不是,嗝,谁不是另外一个人了,无所忌,忌惮个鸟!” 孟罗衣知他开始说胡话了,也不理他这样疯癫的胡言乱语,觉得酒香拿了酒壶凑近鼻子扇了扇,正要赞一声好酒,却被顾长清一句话给吓着了,剧烈地呛了起来。 顾长清说:“我不是顾家的骨肉,我的堂姐又不承认我是罗家的孩子,我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另一个人,我谁都不是……” 第043章 原来如此 顾长清是什么意思? 孟罗衣一边呛着,脑子一边不停地转动――难不成,他就是二爷口中所说的那个,二太太的堂弟?这也太离谱了吧! 可是这样一解释,似乎又全部明朗了。[.超多好看小说]以将军府庶子的名义留在将军府,顾长清的财产就是将军府的,二爷将顾长清有意往纨绔子弟那方面培养,这样也容易控制。罗氏被二爷拘在桂枝居,二爷用这两人彼此牵制,从中制衡,堪为高手! 可是老将军和将军夫人如何能认同这样的事情?如果顾长清的真实身份真的是这样,那也是老将军的外甥儿,顾长清是要唤他们一声舅舅、舅母的! 咳了还一会儿孟罗衣才平复下呼吸,脸被刚才的剧烈咳嗽呛得绯红,抬头一看,却正见顾长清双眼定定地望着自己,见她望过来,便冷冷地问:“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孟罗衣不自觉地噎了口唾液,只觉得喉头发痒,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那么一瞬间的犹豫,顾长清已然一把揪住了她的脖子,寒声道:“你听到了什么?说!” 他妈的太倒霉了!被楚战捏脖子就算了,这破小孩也捏她脖子,简直是天理不容! 孟罗衣死死抠住他的手,声音破破碎碎地出来,她说:“放、放手!我,我说!” 顾长清松开她,孟罗衣狠狠呼吸了几下,终于是对他怒目而视:“我什么都听到了!你说了什么你难道不记得?怎么,现在酒醒了?后悔说错话了?你看你现在是什么德行!” 顾长清一愣,孟罗衣已然站起来手指着他鼻子骂道:“酒酒酒,你遇到事儿就只会喝酒?上次在醉仙楼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你以为酒能帮你逃避现实?错!它不仅不能帮你逃避现实,它更是能让你情绪处于松动,轻而易举地就说错话!就好像方才一样!” 孟罗衣一股脑地将怒气发泄到了顾长清身上:“你有没有听府里的人是怎么评价你的?说你张扬跋扈,是个纨绔**!你听听!这就是大家对你的评价!好,你可以说你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也可以说你就是这样故意麻痹你的敌人,是,这样很对,可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自怨自艾?自怜自哀?顾长清,这不是你!” 孟罗衣大骂了一通觉得憋屈的心里舒服多了,喘着粗气坐了下来,仍旧是恼怒地盯着他,问:“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是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好让事情不泄露出去,以永绝后患?” 顾长清怔怔地看着她,孟罗衣恼的“啪”一声扇了他一个耳光,骂道:“给我清醒过来!” “罗衣……” “你酒醒了没?清醒了没?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孟罗衣一掌拍下石桌:“你差点杀了我!” 四周一片寂静,孟罗衣这声嘶吼过后,无人再开口说话。空气燥热,闷热的夏日夜晚,二人在这无人的废弃院落里对峙着,一个怒气冲天,一个颓唐垂首。 良久,顾长清才抬起头来,轻声对她说:“罗衣,我很抱歉……” 孟罗衣心里一叹,提着的心也慢慢从嗓子眼回到了它该待着的位置,柔了语气说:“顾长清,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 “朋友……”顾长清苦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说:“罗衣,你也听到了,我不姓顾,我姓罗。顾家不是我的家,甚至……是我的仇家……” 孟罗衣默默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了想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人,胸有沟壑,才华横溢,却投报无门。有一个年轻的屠夫对他说,‘你的个子比我高大,又喜欢带剑,但内心却是很懦弱的啊。’并当着集市上的人侮辱他说,‘假如你不怕死,那就刺死我;不然,就从我的胯下钻过去。’你猜,那人钻了吗?” 顾长清默默听着,有些茫然地望着孟罗衣。一阵凉风袭来,孟罗衣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风一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钻了,他不仅钻了,而且全程之中没有多说一句话来触怒那人。周围看着的都哈哈大笑,他也并不在意。多年后,他已然做到了丞相这个位置,当有人在他面前说起这个事,问他为何不反抗时,他说,若不受这‘胯下之辱’,可能终其一生他都无法走到现在。”孟罗衣看着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堪受胯下之辱的韩信,借着这个添油加醋了一些的故事,孟罗衣轻声道:“顾长清,你要做的比他好。” “罗衣,我反抗不了命运……” “那就顺从它。” 孟罗衣定定看向顾长清,“我也无法反抗命运,爹娘的死,哥哥们的失踪,万般无奈之下到了将军府,我同样无法对抗命运。所以,顺从它,尽自己的努力让命运向着好的方向走。即使命运已定,在你还未知道最终的结果时,都不要放弃。” 银光遍洒,一弯蛾眉月高高挂在苍穹之上,像极了女子这时候明亮的眼睛。顾长清似是被蛊惑一般狠狠地点头,耳边听见她柔和却激荡人心的话。 她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顾长清,你还远远没有到达那最困苦的一步,你以后的路还很长。” 这番掏心掏肺的话是孟罗衣从前不敢宣之于口的,今日这样说,有情势所迫,有性格使然,或许也有那么一丝,她认可顾长清是自己的朋友的原因吧。她不愿多想,只这般告诉了他,以后的路,还得由着他自己走。 顾长清抱臂蜷在了石桌上,头歪着看孟罗衣,闷闷地说:“我应该姓罗,我的名字,是罗珏。” 孟罗衣轻轻点头,支着手臂撑着脑袋静静聆听。顾长清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说出的话还带着一点儿酒的醇香。 “那年我才六岁,偷听到这个秘密的时候很害怕,可是一个人都不敢说,大病了一场,醒来后慢慢地就被养成这个样子了。我不喜欢将军府里的人,除了闭门不出的大嫂,还有身为二嫂的,我的堂姐,其余人我都不喜欢。但是又很矛盾,因为是他们把我养大。小的时候二嫂对我很好,可是几年前,她知道了顾长泽当年按下克州暴乱的消息、不去解救罗家之人的事情后,便性情大变,也被顾长泽拘在了一处,轻易不让旁人见她。” 顾长清晶亮的眸子染上了一层忧郁的颜色,“那日在醉仙楼……是我父母亲的忌日。我罗家明面上的家产大部分落入了顾长泽的手里,其余的被皇帝充入了国库,可别人不知道,我那无耻的舅舅和表哥是知道的,罗家还有一笔秘而不宣的财富,必须要罗家的儿女才能拿得到。” 这就是二爷留着二太太和顾长清的原因?孟罗衣顿悟。 “今日我正好看见棋心在打玉恒,上前解围,可听说是书香要玉恒代她送东西去桂枝居,我就起了心思把那东西留下了。书香是顾长泽的人,早就跟顾长泽有一腿的,她要是送东西给顾长泽,我也不会截下来,怕惹得顾长泽疑心,可却是送给堂姐,我就截下来了,结果里面是一封信,看完我遍体生寒……” 顾长清伸手掰住她的肩,问她说:“罗衣,堂姐真的会因为我身上有一半顾家血缘而厌恶我吗?” 孟罗衣不好回答,毕竟照玉恒听来的,罗氏的确因为顾家的人品道德而连带着对顾长清厌恶至深。 顾长清也没追问,只是颓然道:“书香信上说,她可以帮堂姐除掉我,但她要求堂姐出面让顾长泽纳了她为妾,补了顾长泽六夫人的那个缺。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堂姐……是恨我的……” 孟罗衣脑子转得飞快,按理说这等机密事情书香应该自己去找罗氏,不可能轻易让玉恒送信啊! “信里可有标记?”孟罗衣插嘴问道,顾长清愣了下才听明白她的问题,想想道:“没有,信上只写了‘除汝弟,抬吾位,交易成’九个字。若不是我知道书香是顾长泽的女人,我也没有那么容易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连自己妹妹身边儿的丫鬟都要勾搭利用,孟罗衣对顾长泽的厌恶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那么,怪不得就要让别人送信了……” 书香让玉恒送信的时候无人注意,就算东西落到别人手上,别人也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书香再来个死不承认,那么就算有罪也由着玉恒担了。而如果送到了信,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来府中没多久的小丫鬟,就更扯不到书香头上了,书香躲得干干净净。 “别多想了,今日之事当做不知道,也把那东西给扔了吧。书香未经二爷说话便擅自行动,量她也不敢把这个事儿拿出来说。” 第044章 螳螂捕蝉 谈了半个多时辰,孟罗衣才算是劝着顾长清回了天上居,自己也托着疲累的身体往竹院赶去,分手的时候顾长清忽然来了句:“对了罗衣,顾佩佩今天胜了,直接被定为入宫之人,大嫂趁着将军夫人高兴已经跟将军夫人说了,收你当义女,承欢膝下,也能赶上下个月二十八给她祝寿,将军夫人说看过你后再决定……你,做好心理准备,将军夫人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好看的小说)” 顾长清语焉不详的几句话把孟罗衣炸飞了。 飞上枝头变凤凰、攀高枝儿、正经小姐……棋心怒骂的声音忽然又回到她脑海里,怪不得,怪不得!棋心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把气这样撒在玉恒身上,原来是因为大太太要收她当义女,所以她被棋心恨上了,又迁怒到了玉恒身上,所以下手才那么重。 可是,大太太要收她当义女? 孟罗衣有些不可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脸,直到回到竹院也是木僵着表情的。 玉恒见她回来赶紧给她打水沐浴,一边说:“婢子想好了,书香给婢子东西让婢子代送的时候神情有些慌乱,还有些……得意,说完话就走了,旁的人都没注意到她出来过。”再仔细想了想,道:“就这些,其余的,婢子也想不出来了。” “嗯,我知道了。”书香的确是瞒着七小姐的,趁今日大家的焦点都聚集在三位小姐评核上边儿,不引人注意。不要人看见也是为了出了事好全部推到玉恒这个初入府的小丫鬟身上,撇的干净。 孟罗衣坐在木桶里无意识地擦着手臂,随口问道:“玉恒,你在府里可有听到什么其他的消息?” “其他的消息?”玉恒有些不解地道:“是说……七夫人的兄长升了三品大员的事情?还是……啊,对了!” 玉恒忽然猛拍了一下脑门,凑到孟罗衣耳边说:“今儿隐隐约约听说,五夫人有身孕了……” 五夫人?那个不怎么露面却能与七夫人相抗衡的女人? 将军府的正室和姨娘之间的称谓有些怪,正室称为“太太”,妾室却称为“夫人”,跟一般的官宦人家不一样。[]据说是因为前几代有一个家主极为喜欢其妾,但碍于正室夫人贤良温婉,又有子所出,更碍于其妻的母家势力,不要说休妻另立,就是抬妾成平妻也不敢。后来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下人们称正房为“太太”,称妾室为“夫人”,而一般大家族的叫法是,称正室为“太太”或“夫人”,称妾室只换做“姨娘”。那时那个家主把这条规矩写进了族规里,美其名曰是“不与众人同”,当时族人也并未反对。就这样,将军府这个怪称号一直延续到现在。 五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孟罗衣倒真不了解,不过手段一定是少不了的。据说这五夫人以前不过是个通房丫鬟,能在无子的情况下从贱妾混到妾的地位,已属不易。 五夫人有孕这个消息若是真的,那么将军府的热闹可就更多了。五夫人瞒着不报,难道是希望在下个月二十八将军夫人寿诞上捅出来,博个出位与眼球?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孟罗衣洗完澡便躺在床上睡熟了。天刚蒙蒙亮,玉恒就来叫她起床,说大太太让多言来接她去梧桐居,有事相商。 孟罗衣赶紧抓了衣服穿起来。崔氏不找她,她也一定会去找崔氏的,不仅是为了昨日听说的,崔氏要认她做义女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她今天一定要问清楚,大爷与二爷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问清楚崔氏帮楚战的原因到底在何。如果有可能,还希望问到楚战利用她、关注将军府的原因。 赶到梧桐居,崔氏已经坐在了膳桌上等着她了。见她来忙叫住她道:“没吃早膳吧,来陪我一起用。” 孟罗衣推辞了一下便坐了下去,二人闲谈了一番,大太太切入正题:“昨日我禀告了母亲要收你为义女,母亲说要见见你后才定夺,这几日你安心待在府里,平日举止也注意些,说不定母亲会派人暗中观察你。” 孟罗衣忍不住道:“大太太为何要收罗衣为义女?” “我膝下空虚,想要个女儿慰藉自身。”崔氏笑着道:“罗衣不愿意吗?” “不、不是……”孟罗衣连忙摆手:“只是……太突然了……” “我也是一时想起便说了,不算刻意。”崔氏拉了孟罗衣的手道:“看着你就觉得,自己如果有个女儿也应该是这样的,如今又擅自替你做了回主,还望你不要生气才是。若是再像上次一般恼了我,小半个月都不与我说话,我可不知该怎么哄你了。” 看着崔氏笑眯眯的样子,孟罗衣不禁有些脸烧。 可是,做崔氏的女儿,可能吗? 老将军和二爷既然都是这样的人,她成了他们名义上的外孙女、侄女,能逃过被他们的利用吗?更别提面对五、六、七三位“姑姑”的尴尬了。而且,这样一来不是就比顾长清小了一辈么? 甩开这些思绪先不提,孟罗衣示意崔氏将多言多语等人遣了出去,自己也让巧娘在门外等着,剩她和崔氏二人在屋中。 “罗衣是有私密话要与我说吗?” 孟罗衣点点头,先没有直接问大爷之事,而是问起昨儿评核的事情,“……听说对六小姐的表现极为不满?” “嗯,也不知娇娇是怎么了,面对着几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时有些心绪不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还直接问宫嬷皇上**如今有几人。宫嬷自然不喜。” 孟罗衣心里十分内疚,狠狠心甩开那股思绪,又问她说:“那五小姐和七小姐的表现呢?毕竟七小姐的相貌是一等一的好。” 崔氏笑了笑:“她的相貌再好,也不及你。”说的孟罗衣脸一红,崔氏抿嘴笑道:“说到为何是佩佩胜了,还多亏了长清那孩子。” 那日孟罗衣约了顾长清让他帮忙设计使顾瑶瑶输,其实计策很简单。不过是让顾长清看准时机装作不小心地往顾瑶瑶身侧摔一个杯子。顾娇娇不会被吓到,她惯爱舞刀弄枪,且又在那时心不在焉,散发的情绪已然让她无法得到宫嬷青眼了。顾佩佩不会被吓到,她自小性子就随其母,被人赞是有大家之风,又兼之自小学习茶道一途,对性子的内敛训练相当到位,摔个茶杯而已,自然不会大呼小叫。 但顾瑶瑶不同。即使是不分嫡庶的评核,她骨子里那种低人一等的自卑仍旧存在。她不会明白当她惊跳而起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输了。 在宫中生存,要处变不惊,一惊一乍若是冒犯了贵人,那便是不可饶恕的罪孽。而身为嫡母的将军夫人也绝对看不上她那种小家子气。 况且孟罗衣为了保险起见,还让顾长清在她们做出反应之后添一句:“不过摔个杯子,妹妹不用害怕。”以此坐实了顾瑶瑶的怯弱和登不上台面。将军夫人自然乐见其成。 只这一个简单的考验,顾瑶瑶断了她的飞黄腾达梦。 崔氏一边说着一边笑道:“罗衣,很不错。” 孟罗衣连忙摆手道:“与我无关啊,是五爷自己不小心摔了杯子,我也替七小姐可惜的……” 崔氏似笑非笑地啜了口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有什么好可惜的,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亲娘,就有一个同样露不出脸的女儿,什么样的鸡下什么样的蛋,就算给她机会也是一样的结果。”说完拿帕子擦了下嘴角,道:“上次她用话来陷害你,反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让你得了个忠心的丫鬟,还让自己在二房几个妾面前失了面子,当真是好笑。” 崔氏对顾瑶瑶的怨念很深呐……孟罗衣在心里压了压有些躁动的情绪,更深一点儿地问:“大太太似乎对七小姐很不满,与对六小姐和五小姐的态度全然不同,是因为介意嫡庶之别么?” 崔氏手顿了顿,轻叹了口气,笑道:“本来我找你来是商量收你做义女的事情的,你倒是来套我的话来了。” 孟罗衣垂了首不语,崔氏眼光从她脸上掠过,投射到了外面。越来越亮堂的光线洒满了屋子,隐隐约约能透过糊了窗纸的窗扉看到外面生长的郁郁葱葱的梧桐落叶。正是夏季植物生长旺盛的季节,然而再过几个月,到了秋天,梧桐叶子也就落了吧…… 孟罗衣随她的眼神望去,有些发怔,想想自己的问话难免会戳到崔氏的痛处,又有些难受,开口道:“大太太,我不问了,您也不必……” “你早晚都得知道的。”崔氏清淡一笑,摇了摇头道:“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女儿,那么以后,对于你早已作古的义父的事情,你也该知道。不过是让你提前了解而已。” 崔氏捋了捋鬓边的发丝,忽然发现已有了一根银发,就那么愣了愣,然后才从容不迫地扯下发丝,极其淡漠地道:“长润,是被他父亲和兄弟一起害死的。” 第045章 黄雀在后 崔氏的表情很平静,手却在话出口的瞬间抖了一抖。孟罗衣接过她手里端着的茶放到一边,静静望着崔氏。崔氏叹了口气,微低了头,说:“我以为这件事,大概我要永远憋在心里了。” 当年老将军带了大爷顾长润一起出征,将军夫人正是有孕之时,全家喜气洋洋,就等着军功临府,嫡子出生。可惜大军归来时,老将军是得了“勇”字封号,升了二品将军,但大爷却是残了一条腿,拖着断腿回来的。那时六小姐顾娇娇刚刚出生,正是大年刚过,新年到来之际,崔氏忍着悲痛照料丈夫,却只能看着丈夫一日一日消沉,直到两三月后将军后院有消息,说一个妾室有孕。 从那时起,大爷的情绪就很不好。崔氏一直以为是因为腿断之事,可是直到有一日夜晚,大爷做噩梦惊呼出声,崔氏才猝然明白大爷为何郁郁寡欢,听闻父亲妾室有孕时,脸上表情是那般悲凉。 “他梦里喊着,‘父亲,不要拿我挡箭,不要……’声音很凄厉,甚至手上也不停,双手环抱着那只已经不存在了的腿,闷哼声一阵一阵,听得我震惊诧异,却又愤恨不平。”崔氏平静地交叠了手,陷入回忆,“那时我什么都没说,不敢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是我的丈夫,他不对我说,我不能说。” 原来大太太早就知道这件事,却没有说…… 孟罗衣不由地伸手握住了她的,轻咬了下唇,想说对不起又觉得矫情,一时之间颇为为难。倒是崔氏冲她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不用安慰我,都过了十几年了,也没什么说不得的。”想了想道:“其实我那时想,他不出去打仗也好,在家里至少能每日陪着我。少了一条腿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他还平安,还活着,就已经让我感激上天了。可是他那个蛇蝎弟弟不放过他,时常到梧桐居来,美其名曰是看望大哥,实际上却是在给他施加精神上的打击,拿他不想面对的事情来摧毁他。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早就没了活着的念头,他的死,也可以说是我的疏忽造成的。他死之前对我表示愧疚,但觉得愧疚又怎么样呢,他一样还是不在了。” 孟罗衣眼眶已经红了,轻轻吸了吸鼻子。崔氏摸着她的头笑:“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他死了好,死了就看不到他那个弟弟和父亲是怎样无耻的人,眼不见,倒是净了。” “所以,太太你才和楚将军联手,想要扳倒顾家吗?” “扳倒顾家?不,扳倒它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崔氏轻声道:“和楚将军的认识完全是个意外。有一年他受了伤,那时我正好去城外道观给长润祈福,于是凑巧救了他。他为回报我这个救命之恩,说在他能力和意识允许的范围以内,能为我做一件事情。我的要求就是,要他设法查清将军府所有的龌龊事,我想对这个我注定一生无法摆脱的家族里的人,做一个全新的认识,也是为自己的将来,留一条后路。” 孟罗衣有些呆,她一直以为楚战盯上将军府是为了要取顾将军而代之,毕竟即使他名头再响,顾将军依旧是他的顶头上司!万万没想到,竟然幕后老板是大太太? 崔氏见她那样子就知道她原是想岔了,不禁噗嗤一乐,道:“罗衣,区区一个将军府,楚将军还不会放在眼里,他……心气儿高着呢。” 孟罗衣诺诺地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解了。既然楚战实际上是为大太太做事的,那扯上她到底是大太太的意思,还是楚战自己的意思? 心有疑问,孟罗衣不禁就问了出来。崔氏想了想,还是认真地看向孟罗衣,道:“最初确实是我向楚将军引荐你,既希望你能找个好归宿,也是觉得,他有能力为你父亲翻案。只是后来你们两人之间的情况……让我看不明白了。所以现在,你应该还算是在为他办事吧。” 孟罗衣顿时泄了气下来,面上倒是不显,只是唏嘘一声:“没想到,将军府里那么多秘密,看得人累。” “哪儿不会累,又哪儿没有这么些个见不得光的事情,只不过是这将军府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罢了。”崔氏饮了口茶,见孟罗衣额角冒了汗,不禁伸出手去拿帕子给她轻轻拭去,道:“天儿热,没事儿的时候就来梧桐居坐坐,梧桐树高大,遮阴避暑也是好的。” 话中有着亲近之意,似乎是在提醒着孟罗衣收义女这件事。孟罗衣有些排斥,也就轻笑了笑,并没有立口应下来,没接她的话茬,却是另起了话茬说道:“七小姐与我有嫌隙,这次又输了,想来今后麻烦不会少了。” “怕了?”崔氏淡淡道。 “也不是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不过,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她如果出什么阴招损招,却是防不胜防。” 孟罗衣叹了口气,面对崔氏她如今自在许多,“上次因为玉恒那丫鬟的事情,跟七小姐彻底闹僵了。五小姐素来是跟她站一块儿的,这下又得了入宫的名额,恐怕得意起来,被七小姐一挑拨,更加对我不喜。”孟罗衣在一瞬间想到一句话形容自己――人红是非多。想了下顿时在心里使劲儿晃头,直说自己魔怔了。 崔氏倒是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佩佩既然已经被选定,那么她被送入宫前都会受到严格的训练,是分不出心思来管你的,你就只防备着那一个就行了。” 连七小姐的名儿都不愿意提,可见崔氏对这顾瑶瑶厌恶有多深。孟罗衣乐得这样,点头应是。 午间也是在梧桐居用的饭菜,吃完饭崔氏叫她在这儿睡一会儿再回去,孟罗衣也觉得梧桐居比竹院要凉爽一些,何况回去也没什么要做,于是答应了下来,小睡了一会儿,正睡得熟,梦见自己在跑道上拼命洒汗狂奔即将突破终点线时,被人给晃醒了。 “楚、楚战!” 旁边站着的人眉头一拧,孟罗衣立马惊醒,改口唤道:“楚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边摇醒孟罗衣的多言冲楚战福了福礼,给孟罗衣使了个眼色,掩门出了去。 妈的,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楚战即使是个军人,骨子里不看重男女清白,但她还是个姑娘家好吧!这叫擅闯香闺…… “孟罗衣,成什么样子,赶紧下床来!” 孟罗衣还没腹诽完外带哀悼一下自己,就被楚战吓得从床上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头见楚战瞪眼,赶紧站起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还好,夏天午睡没有脱得只剩个肚兜,不然她可就亏大了…… 咦,不对啊,楚战亲自到梧桐居来找她? “顾佩佩的事情算你完成,下一个任务,让七夫人彻底失宠,扶持五夫人上位。” 第046章 一条贼船 我xxoo你大爷的! 孟罗衣差点爆粗口出来,终究是忍住了没敢,颇有些期期艾艾地说:“楚、楚将军,七夫人得宠那么多年,还生了兰小姐,娘家实力又雄厚,这可、这可不大好办啊……对了,那五夫人据说是有孕了,本来已经是个夫人了,如果再上位,岂不是要……”做正房太太? 楚战斜睨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我只看结果,不管过程。” 说完转头欲走,孟罗衣急忙上前要拉住他。怎知脚下一滑,双腿的平衡点没有找好,瞬间就要栽倒在地,两只手还保持着要去拉楚战的架势,“嘶啦”一声,楚战的衣服下摆已经被孟罗衣扯掉了,而事件制造人趴在地上,一边揉着自己及地的膝盖和手肘部分,一边哀嚎,动作极其不雅观。 “孟罗衣!” 楚战暴喝一声,孟罗衣还没回答,门外就已经立刻有个男人出声询问:“主子?” “煞,进来。” 在醉仙楼中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楚煞开了门进来,垂首等待楚战的吩咐。孟罗衣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忐忑地道:“对……对不起啊,我一时失手……啊不,失脚……” 楚战绷住的脸上肌肉略微一扯,孟罗衣伸手挠了挠头讨好地道:“给我一炷香的时间,一定把你的衣服缝地没有一丝被扯坏过的痕迹……” 见楚战明显一脸不信的表情,孟罗衣仍旧鼓着勇气坚持道:“我绣技很好的,绣不好,大不了你另外穿一件衣服好了……” “衣服坏掉了,直接另换一件便可,我何必再花时间等你把衣服缝好?”楚战挑眉讥讽她一番,对煞道:“去拿一套衣服来,这一身被扯坏了。” 楚煞的表情忽然闪现出一丝纠结的情绪,抬眼迅速瞄了眼二人,眼里有一丝名为……暧昧的意味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领了命令,楚煞迅速离开,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孟罗衣有些泄气,但又想女人为男人缝衣服太有象征意义,这样不好,不缝更好,不领我的情我还不稀得用缝衣服的方式表达歉意呢。 “你怎么会到梧桐居来?”孟罗衣想起这个问题:“这是大太太的地方,要是被人看见……” “我不想被人知道就没人能知道。孟小姐不是很清楚这个事情吗?”楚战勾起嘴角,孟罗衣顿时打了一个寒噤。 化尸水……孟罗衣清楚地记起那天大觉寺温泉边,一点点消失到毫无痕迹的那些尸体。 于是二人又沉默下来,还是楚战先打破了宁静,道:“听说大太太要收你做义女。”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孟罗衣知道他耳目多,也不反驳,哼唧了一声当做回答。楚战想了想道:“那也挺好,至少以后你的婚事有她给你把关了。” 孟罗衣闷闷地应了声,不经意地朝楚战扫了一眼,复又垂下头去,轻声问道:“楚将军与将军府扯上纠葛,真的是为了答谢大太太的救命之恩,来帮她的吗?” 楚战不意外,挑了眉道:“大太太告诉你了?”见孟罗衣点头,道:“帮大太太偿还救命之恩,一报还一报,我不喜欢欠人的人情。” 这人账算得分明是好事,可不该避重就轻地不回答她的问题! 孟罗衣紧追不放,待他话音一落就接上道:“搜集将军府中不为人所知的秘辛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但助五小姐入宫、抬五夫人上位跟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与报答大太太有关吗?” 楚战不语,静静望着孟罗衣。点漆般的黑眸有一种吸引人沉沦的力量,不过孟罗衣看多了现代的美瞳,自动屏蔽,仍旧梗着脖子问道:“还有我,见我可以说是应了大太太的话做我的靠山,这也说得过去。可当日傍晚约我在大觉寺中相见又是为何?在我面前出现偷袭意外真的只是巧合?醉仙楼里巧遇也是巧合?我爹的案子对你到底有什么用处?” 一个是征战沙场,百战而归的枭将,一个是深锁空闺,寄居人下的孤女,这样的两个人根本就不应该扯上关系,但他们不但扯上了关系,而且还越扯越深,拔不开身去。 孟罗衣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望定楚战道:“或许我该这样问――多言是你的人,大太太她,知不知道?” 她问得很谨慎。照她以往的性格,她是不敢在楚战面前这样发问的。今天见了他却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一口气就把积聚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都给抛了出来,不吐不快。尤其是在知晓了将军府里的老将军、二爷的真实面目以后,对这个地方的厌恶感竟让她直接将问题甩在了楚战面前,完全忘记了这个男人轻而易举就可以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楚战没答话,孟罗衣问完话后才发现自己的背心已经沁了汗,脊背上泛起一层凉意。正当她不知所措时,楚煞拿了衣服进来,欲要服侍楚战穿上。 楚战却止住他的动作,扫了一眼垂首侍立的孟罗衣,道:“你来伺候。” 孟罗衣一惊,直觉就要反对,楚战却根本不看她,只冲楚煞道:“你出去,关门,我与孟小姐有话要说。” 楚煞了然地应了是,照着他说的去做了。孟罗衣死咬了下唇,硬着头皮上去,正要伸手搭上他的肩为他脱下撕坏的衣服,楚战猛然捉了她的手腕,凝视她片刻后道:“脱下来后,好好补。” 说着就放了手,双手抬平方便孟罗衣更衣。 忍着颤抖总算是剐下了楚战身上那层皮,给他换上了新衣,孟罗衣抱着那件撕坏的衣服站到了一边。 屋中有一种淡淡的少女的幽香气味钻入鼻孔,楚战的嗅觉很灵,以往他会觉得这种女人的香味很腻人,但今天却没有这样觉得,甚至在这一时刻他感受到了一种宁静的氛围,很安定,很安心。太阳的光热正在消退,炙烤的阳光此时变得暖意丛丛,投射到对面不远处的女子身上,映出了一个纤细的影子,挺翘的小鼻上是一双狭长的眼睛,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然长成了双眸光流媚的狐狸眼睛,熠熠生辉,比任何一个女子的眼睛都要明亮,黑白分明。 这种女人也是嫉恶如仇的。楚战如是想。 想着想着就有些失神了,待孟罗衣看向他时才收回了视线,顿了下,这才伸手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给孟罗衣,道:“这个拿着。” “这是什么?” 孟罗衣不敢乱收东西,楚战直接把匕首扔到了她的怀里,“让你拿着就拿着,带在身边用作防卫也很好。不要把它弄丢了,记住了。” 孟罗衣不甘愿地将东西拿起来,仔细一看差点把匕首给摔到地上去――这是当日在大觉寺中,楚战拿来对敌的贴身匕首!匕首上手柄的末梢上嵌了一颗黑玉,那日在夜晚倒没看出来。刀鞘扣得很紧,刀身却是锋利的,薄如蝉翼的刀刃似能吹发可断。 楚战送她这把刀是什么意思? “你问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半,”楚战平静地道:“多言是我的人这件事,大太太是知道的,这是为了方便传递消息。至于让你帮顾佩佩,没其他意思,只是想看看你的本事而已。事实证明,你算做的不错的了。扶持五夫人,有两个理由,一,让顾长泽得不到罗家的财;二,让顾长泽后院起火。顾长泽应接不暇,自乱阵脚,我才能更好地搜集将军府的斑斑罪证。至于是不是只为答谢大太太,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牵强了。她要我帮她搜集罪证,诚然她并不打算害死某个人,只为留个把柄,但有此良机查探将军府,对我而言也是件好事。” 孟罗衣道:“楚将军就不觉得这样做有些卑鄙?” “我说过了,我只重结果。过程如何,并不是最重要的。能达成目的,即使枭首八千我也做了,背了战魔之名,其他的事情还有什么不能做?” 孟罗衣哑口无言,皱了眉道:“那关于我……” “这个还不能告诉你。”楚战敲击了下桌子,“你爹的案子我能保证,可以翻案,你哥哥我也会继续帮你找,但你为我做事不能马虎。等到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了,自然就会告诉你。” 谈话无疾而终,孟罗衣给他补好了衣服,撕烂处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楚战看了她一眼,也未再说什么,招了楚煞似来般无声,消失地无影无踪。 失神地又坐了会儿,孟罗衣才起身去与崔氏道了别,乖乖地回竹院去了。 她在路上想了想关于多言的事情。大太太以为多言只是用于和楚战传递消息,可是多言的任务仅仅只有这个吗?如果不是,那大太太又是否知道多言还为楚战做着其他事情呢?大觉寺温泉相见那会是崔氏让多言传的话,那么,真的是崔氏的意思?孟罗衣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未跟别人说过去过大觉寺温泉这件事,崔氏……知道吗? 但不管孟罗衣如何猜测,她都明白,她上了楚战这条船,大太太是个踏板,无论如何她都下不去了。 也就是说,不管楚战有什么意图,尤其是机密之事,她都不能再直白地告诉大太太了――即使以后,她真的成为了大太太的义女。 第047章 应变开始 回去后早早地就洗漱好了。(.好看的小说)因为下午在梧桐居午睡过,这时候还没什么睡意。孟罗衣披了件单衣让玉恒磨了墨,执起笔来练字。 点了松脂灯,桌案上还算亮堂。巧娘在厨房的工作很繁重,管事们都欺着她不是府内的人,没点儿权势,又见她说话做事都和和气气的,也就认定了她好欺负,于是紧着脏活累活给她做。巧娘每次回来都挺累,很早就歇下了。 不过好在大家也就是让她多干些活,骂人打人这样的事儿从巧娘拿了钱贿赂管事后,就没再发生了。 孟罗衣写了会儿字也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正想睡,却见玉恒掌着灯站在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眼睛里有着渴求的光,只盯着她写的字,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认识吗?” 玉恒一愣,这才发现孟罗衣转了头正在看她,不好意思地道:“认识一些,太复杂的……就不认得了……” 孟罗衣写了首小诗,用的是簪花小楷的写法,一笔一划极其工整,横勾的比划的笔尖尤其注重粗到细的均匀变化,看上去很是匀称整洁。玉恒羡慕地望着她执笔的手,忍不住问道:“小姐,你练字练了有多少时候?” “从小就练的,也有七八年了吧。” 孟罗衣怅然一叹。到古代来还真是捡了个大便宜,以前自己只会跑步跑步,现在呢,琴棋书画都略通,如果不是父亲犯了案,说不定自己现在还做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就等着某一天善良正直又疼女儿的爹娘给她选个好夫婿,嫁人生子,这辈子也就差不多了。 孟罗衣拈起那张纸,教玉恒念道:“醉卧凉阴沁骨清,石床冰簟梦难成。月明午夜生虚籁,误听风声是雨声。” “误听风声是雨声……”玉恒重复了一遍,有些信欣喜地道:“小姐,最后一句的字我都认识。” 孟罗衣笑了笑,点了“醉”、“簟”、“籁”三个字给她讲解了一会儿,见她认认真真地点头记下,心里也很有点儿成就感,来了兴趣,问她道:“这是一首咏物诗,有的时候,诗人咏物以言志,有的时候却是咏物以抒情,玉恒觉得,这首诗是哪种?” 玉恒想了想,迟疑道:“是……抒情吧?” 孟罗衣仍旧笑道:“何以见得?” “最后一句听起来挺悲凉的,想来诗人那时心境也不太好,有点儿伤感,所以应该是抒情……” 玉恒摸了摸头,腼腆地道:“小姐可别笑话婢子……” “怎么会呢,你说的很对。”孟罗衣轻笑道:“人家说在一百个人眼里,一朵白云就有一百种形态。世间万物那么多,给人的感受自然是各不相同的,你理解你的,我理解我的,我又怎么会笑话你。” 主仆二人你教我学地似是上了瘾,从那晚后,每晚孟罗衣都会抽出点儿时间来教玉恒认字,偶尔心血来潮还会教她记账算术。玉恒在这方面似乎颇有些天分,学的极快,更让孟罗衣惊喜――如果以后孟罗衣做生意,玉恒可是一把好手啊!既是自己的心腹,又有能力,那自己担心的可就没那么多了。(.) 讲了会儿后孟罗衣便让玉恒去休息了,自己待在房里,忍不住拿出楚战扔给她的匕首翻来覆去地看。那把匕首看着虽然小巧,但的确是削铁如泥,吹发可断。刀鞘造型古朴大方,没有镶嵌过多的玉饰花纹,但却有一种沉淀的锋芒在其中。刀柄上除了孟罗衣先前注意到的一颗黑玉,顶尖处还刻了一个小小的“战”字,整把刀的刀刃摸起来寒冰入骨。 孟罗衣收好刀,想着楚战说的,要她把刀带在身上的话,禁不住一个激灵。 这人太不可捉摸了,说话做事都让她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即使一些她不解的事情都已经解开了,但巨大的疑惑仍旧困扰着她――她父亲的案子到底与楚战有什么关系? 只是她已经上了贼船,除了靠着这船遮风避雨以外,总不能翻了船吧? 想想又是深深一叹,摊开凉被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气终于有些阴沉了下来,沉寂了一天的七小姐按捺不住了,下了帖子过来让孟罗衣去她的柔雪阁做客。以往七小姐做人可没那么客气,一个府里要见面何须下什么帖子那么郑重,直接让丫鬟来说一声儿不就行了?可这回却是那般殷勤地遣了人了,摆出了一本正经的架势,倒是让孟罗衣好一番诧异。 仔细想想,为的不可能是书香的事,毕竟这事儿书香不敢声张,而七小姐也不会知道。那么为的,就只能是她有可能被大太太收为义女这件事了。 别人那般郑重,自己若是随意了,那可就落人口舌了。孟罗衣特意选了件比较正式的衣裳穿了,带了玉恒前去,仔细交待了玉恒待会儿把对七小姐的态度放得亲切些。玉恒点头应是,眸子里与孟罗衣一般,闪着狡黠的光。 赶到柔雪阁时,书香已经在院子门口候着了。玉恒立在孟罗衣身后见孟罗衣悄悄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急忙叫道:“书香姐姐!你怎么出来了?”说着指了指天儿,“这样子怕是要下雨了,可带了伞了?” 书香连忙一笑道:“不碍事儿,这边儿去小姐的闺房不需走多少路,沿路也有抄手走廊,淋不到人。” 说着便给孟罗衣行了礼问好:“孟姑娘可是稀客,这还是头一番来这儿呢!” 柔雪阁与顾娇娇的碧海阁的方位布置都差不太多,小姐的闺房都是在二层阁楼上。只是风格不同罢了。顾娇娇将自己的院子布置地金碧辉煌地,似是暴发户;而顾瑶瑶却是将院子布置成典型的江南园林的样式,亭台楼阁相得益彰,种了好些花花草草,还引了泉水进来,整个院子优雅倒是优雅,可因为孟罗衣知道顾瑶瑶这人的本质,所以看着这院子,怎么看怎么做作。 书香引了孟罗衣往前走,还不忘回头关心玉恒道:“听说玉恒妹妹那天儿被棋心打了,可有这事儿?” 玉恒摸了摸脸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儿,做丫鬟的谁没被打过啊,都好了。” 书香叹息一声:“玉恒妹妹可受委屈了。”见孟罗衣不在意她们之间的谈话,径自朝着前边儿走,不由落后一个脚步给玉恒使了个眼色,轻声道:“玉恒妹妹,七小姐说,既然东西没送过去,那就罢了,就当没这回事儿,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这次是七小姐对不起你,将来一定会回报你的。” 玉恒急忙摇头道:“没……”说着很不好意思地道:“我当时被打蒙了,东西落哪儿去了也不知道,昨儿一直在休息,本来今天还想亲自跟七小姐回报一声,道个歉什么的……” “不用了!”书香连忙阻止道,见孟罗衣停了步子,迅速说道:“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就当做从来没这回事儿,知道了吗?” 说完话便迎了笑脸对孟罗衣道:“孟姑娘这边儿请。”也不待孟罗衣说话便自顾自地与她说话聊起天儿来。 孟罗衣冲玉恒勾唇一笑,点了点头。 见到顾瑶瑶的时候孟罗衣有些吃惊。这才几天的功夫,顾瑶瑶怎么就瘦成那样儿了?眼窝子深陷了下去,眼珠子大大的,衬得整张小脸越发显得小了。顾瑶瑶是三个姐妹中长得最漂亮的,但就这营养失调的脸蛋儿,还比不得顾娇娇呢!好歹顾娇娇长期习武,健康是没问题的。 孟罗衣试探地给她福了礼,轻声问道:“七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可传了大夫来看?” 顾瑶瑶咳了两声,柔弱地道:“没什么大碍,恐怕是夜里受了凉,身子不舒爽罢了。大夫来过,喝了一副药,已经好了些了。”即使声音嘶哑地不成样子,顾瑶瑶仍旧保持着固有的装乖伎俩,袖口轻掩樱桃小口,“孟姐姐,瑶瑶请你来,是有事儿要同你说。” “何事?” “关于……咳咳,五姐入宫的事儿……” 第048章 七女诱计 顾佩佩入宫的事? 孟罗衣知道将军府已经定了让顾佩佩入宫的,可这事儿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顾瑶瑶要在这件事情上给她泼什么脏水是不太可能的。可是今日来,顾瑶瑶竟然是为了跟她说这事儿的?难道她还以为自己有什么能力阻止么?旁人眼里看不太出来她们二人之间的暗涌,但孟罗衣是知道的,顾瑶瑶虽然不一定明白自己算计她的心思,但在顾瑶瑶的立场上早已经把孟罗衣作为了她的敌人。 大楚的**选制不同于清朝的选秀,**女人都是由各家族“上贡”的,当做物品一样献给宫里头那最尊贵的男人。而宫女却是从民间征来的,自小培训。当然也不乏宫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也有宫妃被贬为宫女的,但总得来说,能入宫见天颜,便是一件极大的幸事――毕竟可能会就此得了宠,不但自己如鱼得水,家族也会跟着鸡犬升天。 孟罗衣打起精神,含笑道:“关于五小姐入宫之事……不知七小姐要与我说什么?” 顾瑶瑶的脸略红了些,柔弱地道:“孟姐姐的相貌比起瑶瑶来更加美些,五姐虽然有才气,端庄大方,可总是缺了那一分美貌的。”说到这儿便仔细观察孟罗衣的脸色,见她依旧是一派洗耳恭听的模样不曾表现出好奇,不禁有些泄气,但仍是摆出一副良善的模样道:“孟姐姐也快及笄了,五姐入宫就在今年冬日,孟姐姐如果能随了五姐一起入宫那是极好的,上次我们姐妹三人都已同孟姐姐说起过……” 孟罗衣歪了头仔细思量了下才怅然回道:“七小姐说的那事儿,罗衣倒是还记得。(.好看的小说)可是罗衣有婚约,岂能背诺悔婚?爹娘虽不在了,却也不能污了他们两老的名声。” 顾瑶瑶立马道:“可那家人都从来没有寻过你不是吗?想来是已经把这门婚事忘在脑后了。孟姐姐何苦为了这么一个虚渺的婚约而放弃大好的机会?” “可是……”孟罗衣假意为难道:“昨日大太太唤我去梧桐居,告知我她想要收我为义女。当今陛下以孝治天下,凡事孝为先,如果此事真成了,我是万万不可随五小姐入宫的。还劳烦七小姐费心了……” 顾瑶瑶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瞅了孟罗衣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玉恒凝息了一下忽然谦卑地向孟罗衣笑道:“小姐,七小姐的提议是极好……” “大胆!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孟罗衣出声斥骂了一句,玉恒扑通跪下埋了头,哆嗦着道:“婢子不敢……” “谅你也不敢,做丫鬟的敢骑到主子头上去了?反了你了!今儿晚上甭吃饭了,自己饿着面壁思过去!” 玉恒诺诺地应了一句,顾瑶瑶扯了扯嘴在一边劝道:“孟姐姐,不过是说错了话,何苦让她饿肚子,教训一两句也就是了。” “七小姐,我知道这丫头还算是托了您的福才能入府的,可就因为如此,这丫头在我面前都敢拿乔。如果不教训教训,恐怕时日一久,她成了主子,我倒成了奴才了。”孟罗衣恶声恶气地看着玉恒,“再说了,不好好收拾收拾她,大家还觉得是有您在她背后撑腰呢,坏了您的名声可就不好了。上次还敢和六小姐身边儿的棋心打架,打就打了,顶多算是小丫鬟们之间的小吵小闹,可这丫头偏偏还扯上七……” “哎呦孟姑娘!我家小姐如今病着,见不得人挨罚难受,您就别说这些来让我家小姐闷着了!”一旁的书香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使了个眼色给画香道:“还不快给孟姑娘奉茶水点心,人都来这么一会儿了,没长眼睛还是什么?” 画香诺诺地应了声去小厨房端茶水点心了,顾瑶瑶皱了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书香一眼,书香忙道:“小姐,有什么话可得好好和孟姑娘说,您现在还病着呢。”说着小声附耳过去:“孟姑娘不管是随五小姐入宫,还是成了大太太的义女,可都不能给她脸色看了。” 顾瑶瑶了然地点了点头,再望向孟罗衣的时候便添了一丝亲切,叹了口气道:“我是庶女,本来这事儿自己就没存多大的想头,如今定了五姐,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就是怕六姐心里不痛快。” 孟罗衣笑了笑,没接她的话。 顾瑶瑶不见她搭理,只能换了话题道:“孟姐姐在将军府过得可还好?” “挺好的,竹院蛮清静,住着也挺舒服,现在又有人专门伺候了。说起来,真的是将军府的恩德。” 顾瑶瑶娇俏地笑了声:“孟姐姐也是我们的亲戚,虽说有些远,但亲戚仍旧是亲戚,帮扶一把总是应该的。”非常坦然地代将军府收下了她的“感恩”。 孟罗衣在心里冷笑了一番,面上仍旧是笑着点头,附和着说一些场面上的客套话。 不一会儿画香就端了茶水点心上来,福了礼便闷着一个人站在了边儿上。 玉恒仍旧是跪着,孟罗衣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她,训了她一句倒是叫她起来了,哼道:“今儿是看在七小姐的面子上才饶过你,再有下次,仔细你的皮!还不快给七小姐道谢。” 玉恒连忙冲顾瑶瑶磕头,顾瑶瑶尴尬地受了,端了茶啜了一口,僵硬地笑了两下。 在别人的地头感到农奴翻身做主人的爽劲儿,孟罗衣别提多惬意了。接下来的谈话很愉快,顾瑶瑶左问一句,她右答一句,相聊得是如此契合。不过在过程中,玉恒始终没有再开口说话,倒是时而朝顾瑶瑶投去感激的眼神,让顾瑶瑶心里异常舒爽,想着当初虽然差了计策,但能收服一个孟罗衣身边的丫鬟也是极好的。 直到孟罗衣出口告辞,顾瑶瑶仍旧是拉了她的手道:“孟姐姐好好考虑我的话,即使不做大太太的义女,入了宫后,也能是有一番作为的。” 孟罗衣假意皱眉思考,见顾瑶瑶仍旧望着她,这才有些无奈地道:“容我回去好好想想。”顾瑶瑶连忙点头,目送她离开柔雪阁。 看不见孟罗衣后,顾瑶瑶忽而转身扇了画香一个巴掌。 “贱蹄子!就会坏我的事儿!”顾瑶瑶咒骂道:“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得了梧桐居那位主子的眼,要收她做义女呢!你倒好,不巴结着也就算了,竟然还忘了给人家奉茶上点心,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画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书香漠然地立在一边,不咸不淡地开口劝道:“小姐息怒,画香她也就是蠢笨了些。” “给我跪到晚上,不准吃饭!” 顾瑶瑶一挥手撵了画香下去,独自坐着生闷气。书香拿了扇子给她扇扇风,讨好地道:“小姐,如今孟姑娘可不是当初那个任由您拿捏的人了,四夫人喜欢她,其余几位夫人对她也不算差,更重要的是,大太太与她交好,还要收她做义女,这对小姐来说可是万万想不到的……” “谁知道那贱人竟然有这种本事,我还当她长得那样,勾男人的法子多,现在看来,人家勾的不是主子爷,勾的是女人!”顾瑶瑶愤愤不平地骂了两声,又问道:“依你看,她是要入宫去,还是会留下来做梧桐居那位的义女?这两个选择可都会让她飞黄腾达了。” “婢子不知,不过若是她是个有野心的,估计会随了五小姐入宫吧。” “我那五姐性子也直,心肠也软,刀子嘴豆腐心,倒是好对付。就是这个孟罗衣,总让人看不透。她若是乖乖选了入宫这条路也罢,我也懒得再花心思去作弄她。如果她要站在梧桐居那边,成了那位的义女,可就别怪我了,斩草要除根,碍眼的人,我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 第049章 书香事变 回去的路上孟罗衣一直端着笑,如果不是要防着被别人暗中盯着,说不准她会一路放声大笑着回竹院去。玉恒老实巴交地跟在她后边儿,低眉顺目扮演着一个合格的丫鬟。 甫一回到竹院自己的屋子里,孟罗衣就扑到了床上盖了被子闷声笑起来。玉恒倒了一杯凉茶站在床边儿好笑道:“小姐快喝口茶水吧,去了那边儿也好些时候了,瞧这又出了一身汗的。” 孟罗衣爬起来就着她的手喝了,笑道:“我可不敢喝她的东西,瘆得慌。你也喝点儿,大热的天儿,可得常常喝水解暑。” 说着又笑了起来:“今儿可是让我暗爽了一把,见她那副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我就高兴。玉恒,你做得很好,恐怕今后七小姐要把你当做她的人来看了。” 玉恒有些为难地道:“小姐,我有些怕……” “别怕,暂时她还不敢有什么动作,但小恩小惠是不会忘记施舍给你的。”孟罗衣想了想道:“不过如果她对你施恩,你接着就是。但有一点,当着别人的面儿你一定要是一副对我忠心耿耿的样子,不能让旁人知道你与七小姐亲厚。明白吗?” 玉恒思索了片刻,了然地点了点头。 “可是小姐,七小姐今日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自己找后路。”孟罗衣舔了舔又有些干了的唇,喝了口茶道:“入宫的事情板上钉钉没她的份儿了,她不甘心,总要为自己寻个后路。作为庶女,她入不了宫,以后便只能是嫁人,依照她那性子,总也要为自己谋个好婚事。大太太不喜欢她是明面儿上的,她只能讨好二房的人。二太太不受宠,她巴结了也没用,也就只能靠着几个受宠的二爷的夫人们了,再有就是到时已经入了宫成了宫妃的五小姐。” 玉恒不解:“婚事不都应该是做娘的操持吗?” “这话说得没错,可你想想,你入府以来可曾听说七小姐去巴结将军夫人的?” “那倒没有,只知道七小姐喜欢去七夫人的秋菊苑坐坐。”玉恒困惑地道:“难道将军夫人不管她的婚事吗?” “不管倒是不至于,但一定不会为她考虑地太多,毕竟是庶出的女儿,而且是在自己亲子死那年有的,想起这事儿来,将军夫人心里一定不舒坦。”孟罗衣也仔细分析着:“如今府里是二爷管着,老将军这些年也鲜有管府里的事情,除了在选人入宫这件事情上积极了些,其余事情还真没见他出来过。如此一来,大事小事都是由二爷做主的,七小姐不靠着二爷还能靠谁?” 玉恒似乎明白了些,轻点了头道:“那么,今日对小姐许那等条件,也是为了巴结小姐吗?” “她那个人,物尽其用,但思虑不怎么周详。”孟罗衣轻笑道:“她许我一条锦绣前程路,以为我会因此感激她?想得真是太过简单了。漫说五小姐不喜我,就是她软磨硬泡让五小姐真带了我入宫去,府里有些人也不会同意的。她的如意算盘拨地噼啪响,可事情走向不会一向如她的意。”孟罗衣话中的意思是,自己不会被七小姐牵着鼻子走。 彼时玉恒还不明白孟罗衣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第二天的消息传来,玉恒才不得不佩服她家小姐的远见卓识。 只是她不知道,听闻那消息的时候,孟罗衣也是诧异的,甚至背上一下子出了冷汗。 “书香姑娘没了,从井里打捞起来了!”传言沸沸扬扬,说书香投井自尽。 其实说起来,一个大宅院子里的丫鬟自尽了也不是什么太过于稀奇的事情,但书香的自尽将整个将军府弄得人心惶惶却是有原因的。 其一,书香是一个庶出小姐房里的大丫鬟,要说是某位太太或夫人,或者是像五爷那种浪荡子的屋里出了这事儿,众人都好理解些。但庶出的,未出嫁的小姐房里死了人,这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受非议最多的,不会是那自尽的丫鬟,只会是丫鬟的主子——那位小姐。 其二,书香被打捞起来也有人来验尸的,一句“身怀有孕”,足以断定这丫鬟生前行为不轨,更加会让她的小姐落于风口浪尖,还会引发别人的猜想——书香怀的,是谁的孩子? 其三,据捞起尸体的婆子说,井边有错乱的脚步,书香说不定是被人给推下井的。如果不是自尽,是被人所害,那么害人的,会是谁? 巧娘从大厨房回来说了这个消息的时候玉恒惊得啪一声打碎了茶杯,孟罗衣也是手一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巧娘叹了一声“造孽”,也就放开这件新消息不提,拾掇了碎茶杯,又喝了口茶说去给孟罗衣煮碗绿豆汤解解暑。孟罗衣呆呆地点了点头,见巧娘一出去便关上门,背抵着门扉有些不确定地道:“玉恒,书香死了?” “……嗯,死、死了……” 玉恒吓得不轻,张口就向自己的小姐询问:“是……是谁杀了她?” 孟罗衣倏尔吐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死了也好。”没有回她的话,表情也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坐了下去拿起帕子继续绣起来。 玉恒张大了嘴好半天没合上,孟罗衣看了她一眼道:“玉恒,昨日在柔雪阁,书香已经知道我亦知晓她传七小姐的话要你带东西去桂枝居这件事,那时我本想的是警告她一番,可事后想想,她未尝不会先下手为强来对付你。如今她死了,死无对证,你倒可以安心些了。” 玉恒低低地应了声是,看上去有些难过。孟罗衣知道她一个从普通农户里出来的孩子是没见过这样的血腥之事的,想了想宽慰她道:“你别难过,虽然在宅院里边儿,仆人的命的确有如草芥,但也要看个人的机缘。书香不值得你同情,她身为七小姐的丫鬟,暗地里却是二爷的人。她怎么死的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 “……可那也是一尸两命……”玉恒仍旧有些难以接受,孟罗衣轻轻笑道:“那这样说你可以好理解一点儿。书香她的死,也是她咎由自取的。跟错了主子,做错了事情,想要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 直到听说书香怀有身孕,孟罗衣才明白为何她那般不顾时机要玉恒帮她传信。因为她怀孕了,所以要一个妾室的位置让自己站稳脚跟,她怕别人首先知道了,不会给她活路,这个人还包括二爷。她不敢拿这事儿去威胁二爷,于是只能走曲线救国的道路给二太太传信,信没传到她大概会找别的法子,可这次照样不幸运,赔了自己的命。 孟罗衣不铁石心肠,但对于书香自己确实难受不起来。想要往上爬不丢人,丢人的是,要踩着别人的性命往上爬。如果她没有选了玉恒做踏脚石的话,孟罗衣估计还会唏嘘一番,但现在,孟罗衣只是耸了下肩,多的,就没其他感情了。 听了孟罗衣这番解释的话,久久说不出话来。孟罗衣见她呆着,点了下她的额头道:“你也别难过,人各有命,至少我这个主子不会舍下你不管的。” 玉恒乖巧地点了点头,往孟罗衣身边挨地更近了些,望着孟罗衣的眼里满满都是信任和庆幸。 收服这个丫鬟并没费她多少心思,旁人的推波助澜起了不少的作用。但凭良心说,孟罗衣也是真心喜欢玉恒的。至此,孟罗衣终于能够肯定,玉恒与她站在了同一条线上了,值得她的信赖。 第050章 将军夫人 ***这两天有亲打赏,句末说要记得加更。(.好看的小说)我不知道这个是不是规定,但最近忙着期末考试,手上存稿不太多,如果必须是要加更,当然,不必须也可以加更啦,考完试以后来好伐?ps:谢谢支持浮波的亲们,临近六一,大家节日快乐~*** 然而书香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地结束。 连续几天柔雪阁的情形都不太好。顾瑶瑶平日里多依仗书香这个丫鬟,此次事件让她大丢了脸面,失了心腹丫鬟不说,还背了个“管教不力”的名声,对于书香肚子里孩子的爹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盘问外院的小厮也一无所获,还要面临着书香的老子娘一声接一声的“七小姐做主”的嚎哭声。 顾瑶瑶焦头烂额,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去顾佩佩的婉雨阁求助。人还没走到婉雨阁大门就被一个老妈子给拦了下来,说是奉了将军夫人的吩咐,在五小姐学习宫廷礼仪期间,不能见客。顾瑶瑶生生憋了一肚子的气,却还得碍着那老妈子是将军夫人身边儿的人,不敢给任何脸色,只能唯唯诺诺地应声走了。 书香之死在奴仆的口口相传中衍生了几个版本。有遭辱自尽版,有被虐惨死版,有偷情被杀版,在他们的无比丰富的联想中,孟罗衣迎来了人生又一次大转折。 将军夫人遣了两个嬷嬷来,请她前往尚胜堂叙话。 对将军夫人淳于氏,孟罗衣所知甚少。在将军府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孟罗衣见淳于氏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位夫人能稳稳端坐在将军府的内院之中,若说她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曾经孟罗衣就从二太太管束不了七夫人闹到了淳于氏面前看出来,这府中内院,决策者当之无愧的是这淳于氏。[]况且那日顾长清还曾对她言道,将军夫人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顾长清如今也算是真的拿她当做朋友了,毕竟她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也直接参与了隐瞒计划,两个人都被对方看得透透的,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这种制衡很好,甚至孟罗衣觉得自己还略赢他一头。因为他知道自己算计府中小姐和夫人们的心思,却并不知自己与楚战之间的合作。 整了整衣裳福了礼,孟罗衣笑道:“那么还请二位嬷嬷带路。” 将军府由上级往下级分配院子,分别以堂、居、阁、台、苑命名,妾室的院子统一命名为苑,不拘等级。本意是想要将军府四世同堂,五福临门,也有“五行”中和的意思在其中。如果孟罗衣真的成了大太太的义女,那么她会从竹院搬出来,到一处以“台”为底字的院子里住下。 巧娘洗净了手,和玉恒一左一右跟在孟罗衣身边儿。去见这府里后院最大的老板,巧娘的紧张可想而知。反观孟罗衣就显得淡定许多,两位嬷嬷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尚胜堂是老将军的正房所在,淳于氏是其正妻,也住在此处。比起几位小姐阁楼风格不同的装饰,尚胜堂显得单调乏味,甚至有些阴森森的,带有古朴的寒气。家主正屋给人摄人的庄严感觉无可厚非,但孟罗衣却总觉得这地方有些过于寒凉了。夏日还好,降暑气,但要是冬天…… 一位嬷嬷不经意地道:“孟姑娘来我们府里也有一年了吧?过得还适应吗?” “挺好的,叨扰贵府这些时日,罗衣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孟罗衣微微侧身道:“若不是贵府接济收留,罗衣只怕早就没了性命了。这份大恩罗衣没齿难忘。”当然,大恩后边儿还有源源不断的小恶,这我也记得。孟罗衣在心里补充道。 嬷嬷轻笑了声,点了点头,手指向一处侧开的院门,“孟姑娘请。” 初次见到淳于氏,孟罗衣就觉得这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稳妥地盘在她的头上,一身暗青色高肩蝉翼轻纱裙极其合身地贴着她的身体,尽管已经是花甲之龄的年纪,头发也斑白了,但那双眼睛却仍旧是精明地让人心惊。旁边儿的丫鬟扶着一根鹤头拐杖,极快地看了孟罗衣一眼,又低了眉下去。 孟罗衣上前见礼道:“小女罗衣,见过将军夫人。” 淳于氏没有开口叫她起身,而是先仔仔细细地看了她的体态,然后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孟罗衣依言照做,只抬了头,未曾抬眼。淳于氏点了点头,轻道:“罗衣是吧?” “是。” “今年多大了?” “回将军夫人的话,今年快十五了。” 将军夫人是外人给淳于氏的尊称,毕竟在外边儿是没有将军府这样对妻妾名号的忌讳的。而在将军府中,大家为表亲近都会叫她一句“老太太”,如大太太崔氏。因为将军府的惯例是,正房称“太太”,偏房称“夫人”,所以这个称谓可不能弄错。孟罗衣不攀亲戚,只唤她“将军夫人”的名号,让淳于氏心里略微赞赏。 淳于氏道:“十五岁一过可就及笄了,这也是女孩儿人生中的大事。” 孟罗衣点头道:“罗衣省的。” 淳于氏招呼孟罗衣喝茶,见她端了茶只小口地抿了抿,便又轻轻地将杯盏搁了下去,全程中没有发出多少声音,不由叹道:“孟家没落了,可孟家的底蕴仍在,看你这样便知道,你这孩子家教很不错。” “即使父亲母亲不在了,罗衣也不能有损孟家家风。”孟罗衣轻声回道:“父亲母亲的教诲,罗衣从不敢忘。” “是个好孩子。” 淳于氏点头赞了声,周围的两个嬷嬷应和了几句,一个大丫鬟打扮的女子撩开薄纱帘子进来笑道:“老太太,大太太来给您请安了。” 话音一落,孟罗衣就见到崔氏提了裙摆进了屋,先给淳于氏福了礼道:“老太太今日起得真早,媳妇儿来迟了,您还得多担待些。” 孟罗衣待她说完话也不急不躁地起身给她福礼,崔氏似是知道她在这儿一样,伸手扶起她道:“你也来得正早,可伺候老太太用了早膳了?” “罗衣来得不凑巧,这桌上搁了茶,不食早膳便吃茶伤胃,想来将军夫人已经用过了。”孟罗衣含笑回道:“将军夫人该是极懂得养生的,脸色红润,精神矍铄,怪不得能儿孙满堂呢。” 淳于氏被这马屁拍得极舒服,拉了崔氏的手笑道:“这丫头嘴甜,规矩也教得好,难怪你看得上。” 崔氏顺着她坐下回道:“这些年来一个人待着,也有孤独的时候,没能给长润留下一儿半女,媳妇儿心中始终有愧……” 淳于氏脸上的笑渐渐淡了,面容上也多了一层丧子之痛,轻拍着崔氏的手道:“都过去了,过去了……” “罗衣这孩子乖巧懂事,听话讲规矩,难得的是人还极为孝顺知礼。孟家养了这么一个女儿该是有多难得,只可惜……”崔氏深深叹了一声,“要把这孩子认过来做我的女儿,还算是我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她爹娘在天上恐怕还不会太乐意。” 淳于氏扫了孟罗衣一眼,她低着头,从面上看不出情绪。 于是淳于氏道:“这事儿还得再商量商量,老爷那儿我可以说道说道,可你二弟不太赞同,这事儿也得问问他的意见,毕竟认作女儿不是件小事。” 崔氏急忙应是,唤了孟罗衣立在了她身后,与淳于氏说笑起来。 孟罗衣在她们二人说话的时候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却总能找到一个契合点插上那么一句两句的,在话题要说完的时候还能起个新的话头让谈话延续下去不至于冷场,将气氛调动地很融洽。 午膳淳于氏留了她和崔氏一起用,孟罗衣自觉地站着给她们布菜,往往是淳于氏和崔氏眼睛瞄到了哪样菜,孟罗衣就能适时地将那道菜布上,一顿午膳下来,淳于氏吃得倒是比往常要多些。 作为一个外人,孟罗衣知道自己不便久留的。在梧桐居可以因为崔氏的挽留而午睡,但在尚胜堂却是不应该的。因此用过午膳,孟罗衣见淳于氏有了睡意,就自动地起身告辞,道:“叨扰将军夫人良久,罗衣这便回去了,听说您中午用得比往常多,还是歇会儿再午睡吧,免得积了食。” 说着冲淳于氏和崔氏福了福,含笑道:“罗衣告辞了。” 淳于氏点头,另让自己身边的一个大丫鬟送她出尚胜堂。 屋里只有淳于氏和崔氏的时候,淳于氏沉吟道:“长得的确不俗,也有眼力界儿,就怕是个人心不足的。” 崔氏默不作声,良久才道:“老太太,媳妇儿不看她其他,就看她孝顺,以后我死了,也能有个人给我送终。” 淳于氏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第051章 再起波澜 ***亲们,大家节日快乐~mua~*** 淳于氏又何尝不知道崔氏这些年心里很苦,想着就快要到自己的寿辰了,让崔氏收个女儿承欢膝下也是件好事,毕竟也只是个女儿,将来陪些嫁妆出去让她嫁了就可以了,不像儿子,会涉及家产。[.超多好看小说]可偏偏二儿子不乐意,这个家如今说话声音最大的人不首肯,连自家老爷也要看儿子一分脸色,实在是不太好办。 想着二儿子说的:“认女儿有何用?联姻?咱们家还有三个未嫁姑娘呢!何必再招一个来养着?而且她那模样也怪勾人的,说不准还是个祸害。”淳于氏心里又犹豫上了,仔细计较着认与不认之间的利益得失,一时踟蹰在那儿。 崔氏也不多话,起身去给淳于氏揉着太阳穴,舒缓神经,唤了丫鬟打扇。淳于氏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将军府这一名字一听就有股肃杀的感觉,平静二字似乎永远和它沾不上边。继书香一尸两命还未找出真正死因之后,七小姐被勒令禁足,五小姐天天待在婉雨阁受训,唯独六小姐少了关注,便出了件大事。 顾娇娇素来直爽,性子大大咧咧,为人嫉恶如仇。这些日子少了备选的负担,也少了人的注意,便假借了去尼姑庵上香之名出了府去。结果在府外路见不平,救了个遭人当街调戏的小姑娘,还把调戏小姑娘的恶少打了个半死。 气儿是出了,事情也出了。顾娇娇打的人来头不小,竟是当朝一品大员龙渊阁大学士凌丰的儿子! 凌家的人上门兴师问罪,将军府炸开了锅。 孟罗衣正带着玉恒在四夫人的海棠苑坐着,听见外面稀里哗啦一阵作响。四夫人皱了眉正要问发生了何事,外间的丫鬟掀了帘子惊慌地道:“凌家主母亲自上门来了,要老太太给她一个说法儿!”磕磕巴巴解释了半晌才算是把整件事情抖索清楚。 四夫人闻言一惊,略微缩了肩膀道:“这事儿我们不好掺和,还是乖乖待着好了,别惹事儿上身……” 四夫人一向不爱惹事儿,地位也搁在那儿,躲在背后倒也寻常。可孟罗衣却有些坐不住。 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不能去说什么的,甚至连见“受害者”家属的资格都没有。但顾娇娇出了事,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转念一想,既然是对方的当家主母找上门来,那么要与之对话的也就只能是将军夫人,顾娇娇是没可能出场的。思量了片刻,便跟四夫人告了辞,带着玉恒到六小姐的碧海阁去了。 碧海阁大门紧闭,两个婆子噤若寒蝉地守在院子口,不时地交头接耳。孟罗衣塞了银子过去烦劳她们往里通报,不一会儿就见着绵心像个小兔子一样跑出来,急急忙忙地请她进去。 顾娇娇待在二层阁楼的闺房里,半卧在床上支着额。孟罗衣一进来就听她道:“罗衣,我该怎么办?” 床上的女子半坐了起来,双眼晶亮地望着孟罗衣,带了些轻微的希冀。孟罗衣瞧了瞧这屋里,不见旁人伺候,有些奇怪,低声回道:“你先别急,将军夫人还在应付着。” “有那么一个儿子,想必凌家的主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娇娇狠狠地捶了下床沿,猛的蜷起身体闷声哭起来,“……我问你有什么用,你连自己的丫鬟被棋心打了也不来向我兴师问罪,你惯会息事宁人,做人那么良善,肯定是劝我以和为贵的……” 孟罗衣怔愣了下,不禁哭笑不得。(.无弹窗广告)合着这六小姐以为她不来寻她问玉恒挨棋心打的事情是好脾气?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那事儿不值当什么,都过去了。”孟罗衣上前轻拍了拍她的背,劝道:“你也别在这瞎猜了,你母亲定不会让你吃亏的,就是周旋起来麻烦些而已。以后你做事别那么冲动,可得吸取教训了,不然以后还吃这种亏可怎么办?” 顾娇娇吸吸鼻子抬起了头,招孟罗衣过去坐。孟罗衣只好坐在了她边儿上,让她拉着她的手。 “罗衣”,顾娇娇说:“这事儿出了以后,你是第一个来跟我说安慰的话的。”女子望着她很认真地道:“顾佩佩来过,责备我惹了不该惹的人。七妹也遣人来,让我陪个不是把这事儿给淌平了。二哥方才才叫了七夫人来,说让我准备一下去见客赔罪。我有什么错?那种人就该打!全部的人都只想着府里的名声,想着不得罪了那个一品大员,只有你是来关心我的感受的……” 宅院里的女孩子能有多少友谊?可是一旦认为有了,认真珍惜起来又是多么难得。孟罗衣在这一刻有些鼻酸,不仅因为顾娇娇的信任,还因为此刻她感受到的一份温暖。 罢了,人活在世上,都不容易。 孟罗衣轻轻环了她的背拍着,顾娇娇把头搁在她肩上,忽然笑道:“本来是我比你大的,这时候倒像是你是姐姐,我是妹妹了。” “以后我要是也难受,像今日你靠着我这般靠着你时,你就会知道,其实你还是比我大的。” 孟罗衣轻笑了声,顾娇娇附和着笑了笑,转而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怕这件事不能善了,毕竟我打那混蛋打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孟罗衣一惊,轻皱了眉问道:“你怎么他了?” “最开始见他调戏那姑娘,我就甩了鞭子想要抽他,抽到了,他松了手,我就赶紧让那姑娘跑了。本来也没想跟他再纠缠了,看他那样子也知道非富即贵,我还没傻到要给自己惹麻烦。”顾娇娇恨恨地道:“可谁知道那混蛋出口就是污言秽语的,我心里气不过,就发狠……揍了他起来。” “他出门难道没有带家丁什么的?” “带了,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估计也是往日里跟着他耀武扬威惯了,手上的功夫都疏忽了。” 孟罗衣觉得奇怪:“难道他们见打不过你,没报他们府里的名号吓你?” “没呢!大概是自己也知道这样会让凌府丢人吧。”顾娇娇一想又“咯咯”笑道:“不过把他打成那副模样我心里还是蛮舒服的,你是没见他被打的样子,甭说凌府了,连我都觉得丢人!” 孟罗衣哭笑不得:“你倒是舒爽了,这捅下的娄子也大了。”说着叫了绵心去让人探听一下两位主母的会晤情况,也让玉恒去找碧海阁的其他丫鬟喝茶聊天,称要与顾娇娇说点儿悄悄话。 “罗衣,我也想好了,大不了就是道歉,我还能豁得出这个面子。大丈夫都能屈能伸,我还能丢了女人家的脸?” 顾娇娇说得一本正经,孟罗衣轻点了点她的额,道:“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什么,意思?”顾娇娇有些惊慌:“我去道歉还不成吗?” “道歉能了的事儿,凌家主母会亲自来一趟?”孟罗衣完全不信,“你把人儿子给打了,对方上门要说法无可厚非。但是你要想想,这事儿理亏在先的是他们,毕竟你还占了个‘伸张正义’的名头,打他也完全是因为他出言不逊。凌家是文官世家,好面子,这种事儿敢大声嚷嚷吗?他们最多就是等着将军府去个人慰问一下,道个歉什么的。可如今上门来了,‘兴师问罪’,是没多大可能的。” 听着孟罗衣的分析,顾娇娇的心里更是没底,“那混蛋的爹是一品文官,我爹还是二品武将呢!为什么要怕他?还敢上门来挑衅不成!” 她自己说着都觉得没底,只能又看孟罗衣。孟罗衣沉吟下道:“一品文官看不起二品武将是可能的,当今圣上重文轻武,打压武官,收揽军权,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凌家主母上将军府来的目的,很是耐人寻味,如果能知道多些凌家之事,可能……”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踉跄的脚步声。绵心惨白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玉恒也紧随其后,气喘不匀地喊道:“不、不好了!五爷他……他冲到尚胜堂去,和凌家夫人吵起来了!” 孟罗衣的第一个念头是,顾长清又出幺蛾子了! 第052章 劝说朋友 顾娇娇懵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喃喃:“他上尚胜堂去做什么……” 孟罗衣也很奇怪,虽然顾长清把性子表现得挺鲁莽,但她知道其实这人是隐藏地极深的,不然也不会在顾二爷的眼皮子底下装了那么多年还没被人发觉。这人能横着走就绝对不会让道,难道这一次也是要借此机会“表现”一番,打消二爷的疑虑? “会、会不会是去给小姐……撑腰的?” 绵心在一边怯生生地问了一句,顾娇娇瞪她一眼道:“怎么可能?他一向看我不顺眼的,巴不得我倒霉呢!” 孟罗衣却是心中一动,“这也说不定,你们姐弟之间的吵闹是小事,照五爷的脾气,说不定真的会去给你撑腰的。”孟罗衣知道虽然顾长清看顾娇娇几人不顺眼,但那时她找他在宫嬷评核的时候帮忙他也说了,绝不会允许有人害她们的。这样想来,顾长清冲去理论算得上是一石二鸟,稳了二爷的心不说,把这样的事情闹到明面儿上来,凌府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顾长清这人装作热血冲头,倒真是有点儿亡命之徒的感觉。 孟罗衣陪着顾娇娇说话,后者明显坐卧不宁,眼睛时不时地往门外瞟。孟罗衣知道她是等着绵心来递消息,却也知道顾长清一旦闹起来,就没那么容易收场,反而是安稳了几分,起了几个话题让顾娇娇转移下视线。 “……绣品一类的东西?”顾娇娇微微一愣,道:“这个我不清楚,你问我刀剑行的生意我倒是知道一些。” “那帝京最好的绣品铺子你总该知道吧?” “做最大绣品的不就是绣衣么?那种很华丽的成衣铺子,你是问这个?应该是锦绣楼吧。”顾娇娇直了身子认真道:“罗衣,你想订做绣衣?” 孟罗衣沉吟了下,道:“不是,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况且,我也没那个钱买……” “我送你?”顾娇娇急忙接口,却又似乎觉得不妥:“就当做……礼物好了……”见孟罗衣神色怔忪,连忙又说:“我不是说你买不起,我是……”似乎越说越混乱,索性恹恹地闭了嘴,有些懊恼地垂了头道:“你喜欢就好……” 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忽然就浮现在了孟罗衣的脑海里。顾娇娇是认定了她是朋友吧?所以对她倾诉心事,想要对她好,却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心,所以话说起来都结巴了,平时的她说话做事一向干脆利落。 以前她从来没想过要把顾娇娇当做靠山,现在也是一样,只因为这个靠山是靠不住的,嫡出女儿又如何?她不愿意当做陪嫁随她出嫁,也不愿意贬低了自己从前的官家小姐身份做个丫鬟伺候她,所以弄得自己不上不下甚为尴尬。可如今当这个女孩子捧着她一颗单纯的心想要与她做朋友时,孟罗衣忽然觉得很是满足。 不是上下级的小姐丫鬟关系,而是平等的,朋友。 从大觉寺回来起,顾娇娇就再也不找她的麻烦,偶尔来与她说说话聊聊天,态度虽然也算不上亲昵但绝对算得上友好,再也没有怒目相向。她不是木头,她看得出来顾娇娇正在一点点地接纳她成为自己的“贴心人”,正是有感于顾娇娇这种毫不掩饰的亲近,孟罗衣才逐渐放下心防,慢慢地不带有心机地去接近她。 可她到底在宫嬷评核一事上暗暗对她使了计策,利用她的纯粹,扰了她的心湖。所以她一直内疚,今日也才会前来看望她。 孟罗衣微微笑了起来,眼睛轻弯,流光就那般溢了出来,道:“你要是送我礼物,我一定会喜欢。” 顾娇娇有些发怔,孟罗衣轻拍了她一下,她才回神,“罗衣,你真漂亮。(.)” 被夸者脸一红,却还是抿了唇,略带了俏皮,“谢谢。” 两个女孩儿同时笑了起来,顾娇娇心里的郁闷一扫而光,颇为豪迈地拍了拍胸口:“管他凌家要做什么,本小姐都不怕!” “这才像你,朝气蓬勃,输人不输阵。”孟罗衣拍手道:“你可以就打他的事情道歉,赔付医药费什么的,但是相应的,你也要他为出言侮辱你这件事情道歉,这才不输女儿气概!” 玉恒在一边听了有些发懵,顾娇娇亦是轻微一震,猛然大笑道:“好!说得好!女儿家也要有女儿气概,我怕她个鬼啊!哈哈哈……” 笑声飞扬起来,那张本是布满愁绪的脸顿时生动起来,孟罗衣笑看着她,眨了眨眼拉了她下来,说:“我这话你可别说出去,不然别人会以为是我蓄意教唆你不学好的,毕竟如今女子就该待在房里相夫教子……我这想法,还是太过让人诧异了。” 顾娇娇思索了下也明白这话不能浑说,郑重地点了点头,看了眼仍旧呆呆的玉恒,这才道:“我让棋心去针线房做活去了,她性子暴躁,得理不饶人的,还是受点教训好。你不来找我讨说法,我却不能不给你面子的。” 说得极其认真,让孟罗衣都不太好意思,“其实真没关系,玉恒也的确是我让她去偷听的,毕竟……也好奇……玉恒遭了打,也算是得了教训。玉恒,还不快谢过六小姐?” 玉恒回过神来赶紧朝顾娇娇跪下福礼:“婢子多谢六小姐不罚之恩……” “哎哟快起来,我可受不起。”顾娇娇虚抬一把,看了玉恒两眼却是朝孟罗衣笑道:“比她刚进府的时候看上去胖了些。” “府里待下人都是极好的,她吃得好,自然身子就养起来了。”孟罗衣说着给玉恒使了个眼色,玉恒便起身站到了她后边儿,乖巧站着一副恭敬的样子。 顾娇娇叹了口气道:“如果棋心也能这般懂事就好了。我身边儿原来的两个人,琴心,棋心,都不让我省心。人家说丫鬟是主子的第二张脸,我却连自己的丫鬟都管不好,怪不得母亲一向喜欢的是顾佩佩。”声音有些黯然:“她长相清秀可人,举止又娴雅,身边儿两个丫鬟也从来没出过什么事儿……我一向以为是母亲偏爱,现在看来,是真有原因的。” “娇娇,你何必难过?虽然你母亲喜爱你五姐多些,但总归还是疼你的。再说,你父亲和哥哥不也更加喜欢你吗?你羡慕五小姐受将军夫人的喜欢多些,说不定,五小姐也很羡慕你得将军和二爷的疼爱多些呢?” 孟罗衣呷了口茶,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一直觉得你们两姐妹的关系不太好,竟是因为嫉妒?” “才不是!”顾娇娇急忙否认,可一抬眼见着孟罗衣含笑却有些了然的眼神,要反驳的话就那么哽住了。默了片刻,顾娇娇才深深叹了口气道:“从小我就跟她不对付,日积月累的,到底因为什么原因我也忘了。如今她要入宫去了,恐怕以后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很奇怪的,我心里竟然会生出不舍来。”说着认真地问道:“罗衣,我是不是很矛盾?” “不是,你这是……人之常情……”亲情血缘是割舍不掉的。那么,即便是作恶的二爷…… 话出口孟罗衣也有些怔愣,缓缓摒除脑子里的想法,这才平和地看着顾娇娇道:“娇娇,到底她是你的亲姐姐,同母姐姐,情分不比她人。她入宫对将军府是好事,对你也未必是坏事,至少,以后你的婚事,她有可能会在将军和将军夫人面前说得上话。” 孟罗衣渐渐引导着顾娇娇,劝说她要与顾佩佩搞好关系。顾娇娇虽然轻皱着眉,却也没有打断她说的话,听得甚是认真。 顾娇娇没有察觉,孟罗衣已经将称呼她的“六小姐”,换成了更为亲切的“娇娇”。 “只是恐怕……她不会给我好脸色看……”顾娇娇略微迟疑了下,道:“她一向恼我……”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吧,”孟罗衣柔声道:“毕竟血浓于水,还有小半年五小姐才会入宫去呢,你多往她那儿走走,姐妹俩聊聊天谈谈心,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说出来解释解释,相信五小姐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定会和你和好的。” 顾娇娇想了想,终究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只是……” “怎么了?” “罗衣,以前我说你的婚事包在我身上……”顾娇娇很是惭愧地道:“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你的……” 孟罗衣猛地头冒虚汗,赶紧打了个哈哈道:“都说了我有婚约……” “可是你那未婚夫从来都不曾寻过你啊!”顾娇娇略有些气愤:“这样的人家还是算了吧!等我和顾佩……和五姐和好了,一定跟她说你的事,劝她帮忙!” 孟罗衣苦恼地暗自抓了抓腰,叹气道:“娇娇,大太太说……要收我做义女,你知道吧?” 顾娇娇一呆,这才垂了头去,闷闷地说:“知道……”“那……” “罗衣,我承诺给你的都办不到,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声音里透露着沮丧,孟罗衣却是粲然一笑:“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顾好你自己就算是帮我了。娇娇,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快乐,跟你以往一样。” 顾娇娇抬起头来感动地握住孟罗衣的手,正要说话,绵心却又像是只兔子一样跑了进来,道:“五爷、五爷跟凌府的人打起来的了!” 第053章 五爷威武 正当孟罗衣引导着顾娇娇要她主动一些去和顾佩佩和好的时候,顾长清的长腿已经迈入了尚胜堂,手提着一把刀气势汹汹地就立在了凌府主母面前,凶神恶煞地吼道:“谁来找我将军府的麻烦?” 淳于氏一阵尴尬,可还没等她呵骂,顾长清就把刀往地上一扔,嚷嚷起来:“你们家那狗杂种自己个儿出言调戏我姐,他娘的你还有胆子找上门儿来?看仔细爷脚下的刀!爷今儿不教训教训你还当真以为我将军府怕你了不成!” 凌府人个个脸色微变,顾长清语速极快,连珠带炮地继续奚落道:“就你们家那杂碎,那也算个爷们儿?被个女人当街打得爬不起来,还有脸来问我们的罪?仗势欺人啊!别以为你们是一品大员府,我们是二品将军府,你们就压我们一头。[]告诉你,要是惹急了爷,一斧头抡起来砸扁那狗杂种!” “放肆!” 凌府一个家丁回神后怒声骂道:“我家少爷岂是你能随意辱骂的?我家少爷身上可是有官阶的!” 大楚如今的官员并非科举取士得来,考试也有,但那只是针对贫寒子弟。簪缨世家、贵族门阀的少爷公子们要想做官,只需要自己的老爹等亲戚上折子,择优取士。其中有特别好的,还可联名推举。这家丁所说的官阶,自然是那凌公子靠着自己的老子得来的。 “官阶有个屁用啊!成了官儿也干不成官事儿,占着茅坑不拉屎。” 顾长清轻蔑一笑,手指向那家丁,不怀好意地问他:“你伺候你家那位爷多长时间了啊?狗腿那样儿!‘我家少爷身上可是有官阶的’,巴着你家少爷吃香的喝辣的连放屁都爽不拉唧的吧?”顾长清学着他说话时候那尾音上扬的调调,极其讽刺地笑道:“爷我也就是不屑去捞个官儿做,爷要是让我家老将军也给爷弄个官儿当,你家那主子保不齐今儿还得跪在爷脚下自称‘小的’呢!你拽个屁啊拽!” 家丁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凌家主母想来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也懵在那儿一时间转不过神来。淳于氏虽然知道顾长清跳脱,但也没想到他这般让人下不来面子。作为顾家主母,淳于氏只能先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所以轻咳一声,骂道:“长清,怎么说话呢!凌姨可是长辈!” 凌家主母李氏醒了神正要发怒,淳于氏不紧不慢地陪笑道:“妹子,这是我家小儿,行五,从小在家中被宠坏了,你还请多担待。”说着又冷了脸子对顾长清道:“还不道歉!冲撞了长辈,如此没有礼貌,等你父亲回来少不得你一顿板子!” 顾长清装模作样地缩了缩脖子,仍旧梗在那儿,眼珠子一转倒是笑了,冲李氏道:“对不住了这位大娘,我说话虽然字句在理,可架不住太直,您甭跟我一般见识,啊,不然别人得说你为难小辈了是不?”笑嘻嘻地冲人家傻笑了番,迅速收回笑脸对那家丁不阴不阳地道:“只是我觉得吧,您家仆人是不是太少了啊?怎么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阿猫阿狗也往外带啊,架不住丢人不是……” “你……” “哦对了,小辈少不得还得关心关心,您这么大张旗鼓地上我们家来干嘛来了啊?给您家那狗……啊不,给您家公子讨说法?可是……我家六姐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哟,怎么打得过您家公子那么壮硕的男儿身啊,啧啧,可惜没看到那么一番好戏……哦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氏已然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顾长清一句话就是一个堵,说得她膈应,堵得她闹心,愣是让她发不出声儿来。 淳于氏心里暗笑,但面子上还是得做功夫,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把人给打了,这会儿赶紧出来做和事老,拉了顾长清板着脸训道:“整日介淘气不做正事儿,净知道丢人现眼!我这张脸皮都让你给丢尽了!你给我滚回天上居去,面壁思过!” 顾长清笑呵呵地凑近她嘟囔道:“壁就那院子土墙,大热天儿的您也忍心让我站那大太阳底下晒着?我那屋里的美人儿可不得心疼死了……” 说着就被淳于氏拍了一巴掌,顾长清配合地“哎哟”一声,赶紧捂住头哀怨道:“您手劲儿也忒大了些,要是打坏了还不是得心疼……” 李氏被晾在一边儿,脸色都青了。随行的凌府中人尽皆对顾长清怒目而视,顾长清倒是无所谓,跟淳于氏闹了两句后站直了身子,巡视过一番站得笔直壮胆的凌府家丁,忽然轻笑一声。 他的声线本就处于雌雄难辨的变声期,长得也是一副男生女相,这么魅惑的一笑倒是消弭了方才那股大咧咧的男儿气概,让凌府家丁们齐齐吸了口气。 ……只是这人说的话就不会那么好听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啧啧,面首真多。” 说完扬了手绽了笑,大踏步就准备结束这场闹剧走了。 “站住!” 腿才刚迈出去就被人吼住了,回头一看,李氏气急败坏毫无贵妇形象地叉着腰对着他怒目而视,一只保养得宜的手伸了出来,寒声吼道:“你说谁的面首!有胆你再给我说一遍!” 顾长清摸了摸头,不解地道:“什么面首?面首是什么?” 李氏不知他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的不懂,脸上瞬间有些犹豫,顾长清忽然长长地“啊”了一声,拖了调子后猛的一收,“面首不是用来壮胆的男人吗?您放心,将军府的人又不会欺负老人家,绝对不会打你的!” 一边说一边点头,还友好地冲淳于氏福了福礼道:“儿子告退了,房里还有事儿呢!” “你什么事儿都给我搁下!今儿晚上不许吃饭!” 淳于氏的姿态摆得很足,顾长清也很给面子地道:“记着了,不吃就不吃,喝粥总可以的吧!” 淳于氏哭笑不得,顾长清完成弄虚作假欺瞒顾长泽的个人表演打算光荣身退,李氏却厉声道:“顾夫人!你们家的家教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本来我还打算让你那挥鞭子打男人的女儿嫁到我家赔罪算了,今儿一看,这决定是有些草率了!” 顾长清的脚就生生顿住,回了头,微微偏了脑袋十分友好地问:“您说什么?” “妹子……你方才说了什么?我耳朵不太好使,没听清……” 淳于氏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李氏很是高兴自己这么一说让二人都愣住了,冷笑一声道:“你家女儿把我儿子打得下不了床,太医说了,要休养好长一段时间。顾夫人,你难道以为打了我儿就能置身事外吗?我家老爷说你家女儿能镇得住我儿子,才起了心思要与你家联姻。如今看来,做兄弟的这般上不得台面,做姐妹的,自然也是如此了!” 凉森森的口气却让顾长清嘴角一扬,“您是说,您的儿子没好人家女儿敢嫁,还是说您儿子没出息到被打得成了太监,娶不到别家女儿了,还偏要我们家姑娘嫁过去?” 李氏才占了上风又落了下乘,当即气得手指发抖指着顾长清说:“你、你……我们家看得上你姐姐是你们的福气!” “我去你娘的福气!” 顾长清轻飘飘地来了那么一句,顿时脸色瞬变,操起地上的斧子就朝李氏挥了过去。 淳于氏听到李氏的话有些意外,但直到顾长清抡斧子才惊觉起来,赶紧让人把他拦下。随着李氏的尖叫声,凌府家丁们的怒喝声,淳于氏的呵斥声,顾长清仍旧是被人截住了。斧子被缴,顾长清却也没停,赤手空拳和凌府家丁们干起架来。 绵心惊慌失措地与顾娇娇说完从外院那边听到的顾五爷的“丰功伟绩”后,碧海阁内一片沉寂。 良久,孟罗衣才轻声道:“娇娇,你看,虽说有些人言语上与你不对付,但关键的时候还是会挺身相助你的。同样,有时候对你说好话的,在危机来临的时候不一定会帮你。你有个好弟弟呢。” 第054章 毫不消停 顾娇娇面色有些复杂,埋了头去也不出声。绵心忐忑地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脸色,又望了望孟罗衣,踟蹰道:“孟、孟姑娘,如今这要怎么办……” 孟罗衣微张了嘴,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却只是冲绵心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出去打听事情进展,而自己仍旧沉默地坐在顾娇娇身边。 “顾长清是傻子吧,跟凌府的人这么干架。” 顾娇娇轻哼了一声,掩饰性地端起茶,心不在焉地喝了口。手指尖有些颤,胸口的起伏也明显起来。孟罗衣轻轻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娇娇,我今日也打扰你很多了,这便先回竹院去了。你好好歇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顾娇娇要留她,孟罗衣道:“这事儿……我不好掺和,你留我在这儿,我也想不出法子给你。索性现在五爷把事情给闹大了,你就置身事外罢,牵扯到你的婚事,你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出面的。” “我知道……”顾娇娇轻咬了唇,勉强地向孟罗衣挥挥手,“你去吧,我能应付。” 点点头,孟罗衣冲她展露一个笑,随即带了玉恒慢慢走回竹院。 回到竹院,孟罗衣也没什么事可做,想了想便拿了纸笔,细细地思量了一番开始写了起来。玉恒在一边磨墨,不时地望上一眼,略有些疑惑,见孟罗衣出神思索的样子,却也没有出声。 “玉恒,你小心些,把这纸条递到梧桐居去,给多言姑娘。”孟罗衣写好后,将纸张折了几折,细细叠好,郑重地交给玉恒,“记住了,给多言姑娘,别的什么都不用说。送完东西就立刻回来。” 玉恒答应着去了,孟罗衣又坐了下来,拿出一条帕子绣了起来,走了两排线终究有些不安稳,起身站到了窗台边上。 竹院简陋,但环境清幽,周边一棵棵青竹让人看得心旷神怡。即使是在大热的天,看到这么一抹绿色也能让人躁郁的心境得到缓解。孟罗衣静静地立着,盯住那绿色的一片,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大拇指指甲,思绪飘得老远。 书香一尸两命,幕后黑手还没曝露出来。如今又摊上六小姐当街怒打凌府公子的事情,五小姐入宫之事还没完全敲定,五夫人有孕之事扑朔迷离,大太太沉寂多年以后又站到了将军府的后院之中来,还加上自己这个名未就的“义女”,更有如今五爷与凌府起了冲突……最近将军府可谓是,多事之秋啊。 楚战是希望看到将军府大乱么? 孟罗衣看不清楚那个男人。说他权势滔天,却不尽然。楚战虽然是个沙场骁将,官阶却也只到副将这个位置。他是平民出身,注定了不会爬得太高,若不是军功显赫,恐怕也没有今日副将的称号。可如今他是战字营的直接首脑,三万精兵在手,军权在握,却又让人不得小看与他。 将军府大乱,失了圣心,对楚战有好处么?孟罗衣却是不见得。 顾老将军是楚战的直接上司,上司失势,做下属的是可能直接顶上去,可楚战的出身注定了他做不到二品官。他如今的从三品官位已经是世所罕见了,再升上去,别说朝堂里那些靠着祖宗荫蔽吃饭的朝臣有意见,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会忌惮的。 楚战要她扶持五夫人的这个任务孟罗衣没忘,可想爆头了也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楚战说,让顾长泽后院起火,是为了方便更好地收集将军府的罪证,也让他得不到罗家的密财。好,就算他的目的如他所说,可为什么扶持的不是别的夫人,而偏偏是五夫人――一个不显山露水,待在将军府十数年,从通房丫鬟做到良妾,没有孩子也同样得宠的偏房? 孟罗衣猛敲了下脑袋,起身将窗扉打开得更敞一些,迎着吹来的一阵阵热风,忽然有些丧气。 她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名侦探柯南,就算把这些信息给她她也刨不出个前因后果来。别的事也就算了,她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可大太太要收她做义女的事情是真的不能推掉吗?将军府那么复杂,她一点都不想跟这家人扯上什么了不得的关系…… 玉恒回来的时候孟罗衣已经换了身家常衣裳练起字来,姣好的侧脸,纤细的手指,匀亭的身体直直端着。玉恒上前福了礼,低声道:“给多言姐姐了,多言姐姐说,让小姐今晚上等消息。” 孟罗衣嗯了声,没有抬头,继续练字。玉恒心中有不解,却也没问,安静地在一边看着,学着。 晚上厨房的人也没来送饭,孟罗衣看了看天色,有些奇怪,“巧娘怎么还没回来?” “不知道,要不,婢子去大厨房看看?”玉恒也略担忧道:“说起来,今日一天都没看见巧娘。” 因为经历了书香莫名其妙一尸两命的事情,孟罗衣多少有些担忧,想了想道:“你一个人去也不太好,算了,我左右也无事,跟你一起去吧。” 玉恒点点头,搀了孟罗衣一边,二人往巧娘工作的大厨房去。 将军府内各主子都可以设小厨房,但大厨房是必不可少的。主子们的吃食、仆从们的吃食,都从这儿取。吃的倒全部是从公中出钱,按照各房份例发的,小厨房是主子们从自己兜里掏钱置办。所以,大厨房的油水可不少,管大厨房的管事一个个膀大腰圆就是最好的证明。 孟罗衣带了玉恒往大厨房那边去,路上遇见了些丫鬟婆子,这些人往日对孟罗衣要不是尖酸刻薄,要不是不屑一顾,有的干脆当做她不存在,如今见了孟罗衣,都停下脚步颔个首,点个头,不算恭谨,倒是比以前好些了。 孟罗衣也不吝惜笑容,见人三分笑,好感跑不掉,见到认识的还会打个招呼,也教玉恒认认。 这样一路行来,终于到了大厨房。 厨房这地方,油水多,也脏、乱。这时候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丫鬟婆子们都已经开始打扫灶台,清点餐具了。见到孟罗衣,不认识的好奇地看上两眼,认识的也不多话,只顾着做自己的事。 掌管大厨房的总管事不在,只有一个副管事在一边吆喝着。肥硕的肚子朝前挺着,唾沫四飞:“都给我利索着点儿!要是谁打破了盘子,这个月的月钱就甭想要了!” 孟罗衣站在门口没进去,扫了一眼便退了出去,对玉恒摇摇头道:“巧娘没在。” “那巧娘会在哪儿?” 玉恒嘀咕了句,拉了身边走过的一个小丫鬟问:“丫头,认识巧娘吗?” 见小丫鬟点点头,玉恒便问:“那你知道巧娘去哪儿了吗?” 小丫鬟歪了脑袋想了下道:“七小姐叫她去问话了。” “什么?问话?”孟罗衣皱了眉头,问:“什么时候的事?” “巧娘要回竹院的时候啊,”小丫鬟不解:“画香姐姐说,巧娘做的菜味道很好,七小姐很高兴,就叫她去柔雪阁做事,不用再回大厨房了。” 孟罗衣嚯地一下朝前迈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前后踱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小丫鬟见她那样有些惴惴,受了玉恒递来的一个铜板就急匆匆地跑掉了。 玉恒忧心地道:“小姐……这下可该怎么办?”她知道,去七小姐那儿要人可能不会太容易。 孟罗衣捏了捏拳,眼珠子一转,道:“不急,明天再说。” 玉恒哪能不急?巧娘虽说是小姐自小亲近的人,但对她也是很好,上一次她被棋心打,小姐当时也责骂她,巧娘却在旁边为她说话,担忧她的伤势。她们该是站在同一边的啊…… “玉恒,不要慌,七小姐暂时不敢把巧娘怎么样。”估计是使了计策出来,见她不接,有些急了,所以把巧娘扣了下来,当做人质,“今晚上好好休息,明儿,我还有事儿要你去办。” 第055章 将计就计 玉恒一向对孟罗衣的话言听计从,见她不担心,又是一副自信的样子,心沉了沉,应了声就随着孟罗衣回去了。 至于多言让孟罗衣等的消息,直到孟罗衣安寝了也没有答复。孟罗衣倒是不在意,只是略有些烦心。 休整一晚,第二日,天气晴好。 孟罗衣伸了个懒腰,听见门外玉恒打水的声音,抬手遮了遮外面照进来的阳光。竹院很小,很安静,这样的地方她是喜欢的,巧娘也喜欢,但总还会埋怨比不上当年孟家的繁华,暗里也会嘀咕将军府待远房亲戚刻薄。其实这远房也不知道远到哪儿去了,将军府完全没必要理会她们,但到底是收留了她们。孟罗衣心中仍是有感激的。 深呼吸了一口,孟罗衣起身穿了件罩衫,施施然地推门出去。 “小姐,你醒了?”玉恒正将水倒在了盆里,见孟罗衣起来了,朝她一笑:“正好,快洗漱吧。” 依言照做,孟罗衣已经习惯了玉恒的伺候。玉恒看了看孟罗衣的脸色,迟疑了下还是问道:“小姐,巧娘的事情……可怎么办?” “巧娘不会有事。”孟罗衣轻拍了拍她的肩:“我代巧娘谢过你的关心了。” 玉恒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孟罗衣搁下帕子道:“吃过早膳,我们再说。” 白粥、馒头,外加一份咸菜,孟罗衣吃得津津有味,玉恒坐在她边上却是有些坐立不安。 “吃吧,夏季炎热,吃得清淡些比较好。[.超多好看小说]”孟罗衣边说边夹了点儿咸菜搁到她碗里,笑道:“菜提味儿,免得嘴巴里太淡了。” 玉恒喝了口粥,舔了舔唇,放下碗正要起身,孟罗衣拦住她,“吃这么点儿就要走?” “小姐,巧娘还在七小姐的柔雪阁里呢!也不知道巧娘有没有吃早膳……” 顾瑶瑶扣住巧娘无非是要警示孟罗衣,这个道理孟罗衣倒是懂。她如果表现地很焦急,无疑是让顾瑶瑶知道她手里的牌对孟罗衣很有作用,那么从心理上讲,孟罗衣就输了。可如果孟罗衣拿乔,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 见玉恒那么着急,孟罗衣却更是慢条斯理地喝起粥来。撕了点儿馒头放到嘴里,嚼了会儿问玉恒道:“昨儿的事儿,最后结果怎么样了?” 玉恒心中虽然为巧娘着急,但孟罗衣的话她也不会不答,想了想说:“后来将军回来斥骂了五爷,给凌夫人赔了罪,亲自送走了凌夫人。”说着又想了想道:“好像凌夫人又提了婚事,老将军也没反对。” 孟罗衣手一顿,皱眉道:“没反对?” “婢子也是听说的,好像是,老将军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说,‘万事好商量’,凌夫人走的时候还算是高高兴兴的。” 顾卫城这个老匹夫,难不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舍得卖掉?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居然不反对这桩婚事! 孟罗衣心口有些堵,联想到五爷的身世,大爷的经历,眼前闪过顾娇娇明媚张扬的笑,一下子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小姐……” “没事。”孟罗衣揉了揉胸口,轻拍了拍,“有些呛着了。” 玉恒担心地凑上来给她拍了拍背,又道:“五爷被老将军关进了天上居,让他不准再出去惹是生非。不过听说昨儿开始五爷就闹脾气了,砸了好些的椅子凳子茶壶茶杯的,老将军也没过问,倒是二爷去看了他一回,还……还送了个丫鬟过去……” 说着说着玉恒的脸蛋儿就红了,孟罗衣心里又为着顾长清的装傻充愣好笑了一番,拍了拍玉恒的手,“好了,你坐,我有事情问你。” 玉恒乖乖坐下,孟罗衣道:“那日棋心打你,五爷夺了书香让你送去桂枝居的东西,有多少人看见?” “没人看见吧。”玉恒想了想道:“当时大家见五爷来了,都躲得远远儿的,五爷送我回去后就把东西拿走了。那时候大概就只有我知道吧,我也不敢吭声儿,只能说东西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对外也是这样说的。” 孟罗衣点了点头,忽然轻笑了声。 玉恒不解,抬头望她,却见孟罗衣眼眸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玉恒,这几日你多出去走走,在丫鬟婆子面子说说你跟书香的交情,包括那次她让你帮她送东西的事情也含蓄地提提。” 玉恒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地道:“可是,这、这事儿不是已经结了么?” “七小姐要查出书香的奸夫是谁,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这个消息的。至于二爷,恐怕比较关心的是那东西。你不要说那东西,只轻描淡写地说书香让你送过东西去桂枝居,其余的就别说。”孟罗衣嘴角一掀,“我要让顾瑶瑶,怎么把人给人扣过去的,就怎么把人给我送回来!” 果不其然,玉恒把这个消息一放出去,府里的人的视线就聚焦到了二爷的桂枝居。离着书香死前没几日的功夫,书香偏偏往桂枝居送了信,难不成这奸夫出自桂枝居?仆人们议论纷纷,本已经渐渐被人们遗忘的书香事件又提到了风口浪尖。 孟罗衣倒是过得舒爽,窝在竹院看看书,绣绣花,练练字,不然就是去碧海阁陪顾娇娇说说话,再往梧桐居去给大太太请安。不过不管走到哪儿,孟罗衣一定会带上玉恒一起,有人借口说要请玉恒前去帮忙,孟罗衣都会说:“这丫头笨手笨脚,做不好事儿,耽误了府里哪位主子的事情就不好了,这位姐姐还是另外找人吧。”说完也不给人另外说话的时间,带了玉恒就走。 这日孟罗衣正在竹院的竹子丛里坐着乘凉,摇了把扇子闭目养神,玉恒走过来在她耳边道:“七小姐唤人来了,让小姐去她的柔雪阁坐坐。” 孟罗衣眼皮子都没掀,不客气地道:“告诉传话的人,就说我身子不舒爽,怕冲撞了七小姐,就不去了。代我谢过七小姐的好意。” 玉恒憋了笑答应着去了,半晌后回来乐道:“打发了那么久才打发走。” “那你坐下歇着。”孟罗衣起身,指了指自己方才躺着的躺椅:“我躺着也躺累了,整个人身体上似乎没劲儿似的。你坐,我估计着顾瑶瑶就要亲自登门了,先去准备一下。” 玉恒连忙道:“小姐要怎么准备?婢子来就好。” “整人的玩意儿,你不懂。你还是坐着吧,我不整整她,难消我心头怨气。” 孟罗衣朝她挥了挥手,自顾自地忙活去了。玉恒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见孟罗衣额上出了汗,赶紧上去给她擦,一边擦一边问:“小姐,如果是二爷先来找,那怎么办?” “不会的。”孟罗衣笃定道:“不会。” 顾长泽既然能为了罗家的密财算计了那么多年,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沉不住气。他一定是谋定而后动,先调查清楚,再下手清除不利于己的祸害。玉恒手上没有书香的那个东西是事实,也不怕他查。顾瑶瑶即使再阴毒,手腕还是差了些,思虑不周,见她对巧娘的“易主”不甚在意,一定会比她先急。如今就看顾瑶瑶是怎么选了。是要首先查出书香的死因证明自己的能力,还是继续警示着她,搏一个不一定如她所愿的未来。 正思索间,竹院的门“噼啪”作响,门外有婆子喊道:“孟姑娘,开开门,我家小姐来看你了!” 随即传来顾瑶瑶的声音:“孟姐姐身体可好?我来瞅瞅你病得如何了。快开门吧!” 第056章 暗算失策 孟罗衣笑看了玉恒一眼,施施然走进了屋。玉恒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跳前去看了竹院的门,施礼后道:“七小姐怎么来了?我家小姐怕过了病气给您,这才没去柔雪阁的。” 顾瑶瑶轻嗯了声,打量了下玉恒,正要开口问问玉恒是否知道书香与桂枝居哪个小厮相好,孟罗衣便已经从屋子里打开门,虚弱地咳了咳,道:“玉恒,还堵在那儿做什么,请七小姐进来!” 玉恒忙让开,做了个请的姿态。顾瑶瑶刚要出口的话只得憋了下去,胸口堵了口气进了门。 “七小姐怎么来了?我这病着,怕是对你不好。” 顾瑶瑶口气还算关切:“怎么就病了,可唤了大夫看看?” “看过了,开了帖药吃了,说得捂着发了汗才好。”孟罗衣一边打开门一边往里缩回了被子里,大热的天儿也不怕折腾出痱子来,为了逼真只露出个脑袋,望着顾瑶瑶走进来的脚步道:“劳七小姐关心了,我这地方,除了您还真没别人来过。” 当然,顾长清可以忽略不计,因为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出现的时候也没旁的人知道。 顾瑶瑶打量了番孟罗衣的“闺房”,心里嗤笑了下,内心优越感上升,嘴上却说道:“你这儿倒是简单了,不过若是随我五姐入了宫,只怕住的是金雕玉砌的屋子呢。” 孟罗衣也就敷衍地笑了笑,没答话。 顾瑶瑶来只带了画香,书香死后她却是没再提个一等丫鬟,身边的大丫鬟也就是画香一人独大了。估计顾瑶瑶也知道若是没解决好书香一尸两命这事,提丫鬟上来会惹人非议。 孟罗衣给玉恒使了个眼色,玉恒急忙朝她小跑了去,端了碗茶扶着她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一口,嘴上忧心道:“小姐身子虚的慌,还是不要太动弹了,什么事儿都比不过您的身子。”一边说着,一边在她额头上装模作样地拭汗。 顾瑶瑶附和着道:“是这个道理。”左右环顾见孟罗衣这屋子里也就只有一条绣墩能让她坐,指了画香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端过来,让我和孟姐姐好好说说话?” 顾瑶瑶一个瞪眼,画香赶紧上前搬了绣墩放在离孟罗衣前面不远的地方,诺诺地看着顾瑶瑶道:“小姐,请……请坐。” 顾瑶瑶脸色有些不好,心想这丫头的确是不如书香来的精乖。书香虽然出了事,但至少人聪明,看得懂自己的眼色。这丫头懦弱地很,要不是她老子娘在府里地位还算高,怎么可能轮得到她爬到一等丫鬟的位置来?这孟罗衣是病了,挨得那么近要是被波及了怎么办? 可这话又不能当着孟罗衣的面上说,顾瑶瑶憋了下才道:“这天儿热,别离孟姐姐太近了,搬出来些,能让我和孟姐姐说上话就行。” 画香又赶紧地把绣墩移出来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这样可以了么?” 顾瑶瑶不置可否地轻哼了声,玉恒照顾着孟罗衣没有理会这头,孟罗衣倒是抱歉地道:“我这儿地方小,伺候的人也少,家俱都比不得七小姐的柔雪阁,还望七小姐见谅。” 顾瑶瑶一边故作大度地摆手言道“无妨”,一边挪了尊臀往绣墩上坐。 玉恒不由手微抖地闭了眼。 孟罗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顾瑶瑶落座的风姿,嘴角含着还未散去的抱歉的笑容。 “咔嚓!” “小姐!” 画香的惊呼声伴着绣墩的寿终正寝响起,忙跑上前去要扶顾瑶瑶,玉恒也惊慌地跑过去要帮一手,顾瑶瑶却率先爆发,“都给我滚开!” 身为将军府最小的七小姐,顾瑶瑶有美貌的资本。虽然是庶出,但府里的主子并不苛待她,吃的穿的用的尽皆比着五、六小姐来,还与将要入宫的五小姐交好,本来可说是顺风顺水的,可自从孟罗衣开始在府里露头以来,自己似乎就渐渐落于下势。 去大觉寺本来自己也应该同行的,结果因为大太太点了孟罗衣一起去,自己就得让位,还被大太太给奚落教训了一番;七夫人送丫鬟给孟罗衣,自己本打算插一脚,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几位二爷的夫人都不喜了她;五姐入宫事定,这条腿一定得巴结住,谁知自己去婉雨阁寻人却被老太太制止,连个面儿都见不到;更甚者书香一尸两命,牵连了自己的名声,这事情之中居然还夹杂了孟罗衣的贴身丫鬟…… 给她甜头她不吃,许她入宫那么诱惑的条件都不搭理,这女人还真是沉得住气!要不是找不到空子钻,她也不会把和这贱人一起来投奔将军府的巧娘给扣住,谁知扣了人,竟也不见她来寻人。 当真是仗着了梧桐居那位,仗着了自己那张狐媚子脸就以为自己能平步青云了?这一桩桩一件件,从孟罗衣那贱人开始冒头起就不对劲儿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那贱人惹出来的!还想做大太太的义女享嫡女的福气?得看她顾瑶瑶允不允许! 如今倒好,自己纡尊降贵来她这破竹院,茶还没喝上一口就又出了事,孟罗衣真的是她的灾星,灾星! 画香和玉恒呆滞在了一边,孟罗衣几不可见地皱了眉,正要开口说话,顾瑶瑶却是先声夺人:“孟罗衣,你什么意思!当真以为自己就是大太太的女儿了?可以为所欲为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孟罗衣有些懵。她的确是想捉弄捉弄顾瑶瑶,这才是第一个陷阱呢,那苦茶,那破旧衣服还没上阵,怎么顾瑶瑶就不要平常那深入人心的娇弱善良的小姐形象了?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孟罗衣自然不知道顾瑶瑶最注意的是自己的形象,美貌是她的资本,刻意的大家千金的做派是她的依仗。如今当着孟罗衣这个被她视为仇敌的女人看到了自己丢人的一面,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即使二人心知肚明自己对对方,对方对自己满满都是敌意,但也也是暗面上的,从来不曾表现出来,今日没有其他人在场,顾瑶瑶便抑制不住了。 只是二人关系僵硬的事情被顾瑶瑶这样嚷嚷了出来,孟罗衣不得不重新考虑和她的明面关系。 “七小姐,抱歉,那绣墩……” “抱歉?”顾瑶瑶轻笑了声,随即厉声道:“绣墩怎么了?什么马配什么鞍!”顾瑶瑶撑起身自己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精美绣裙上的几点污渍,更是怒火中烧:“穷寒酸那样,连个结实的绣墩都买不起,画香,这绣墩害你家小姐我摔倒,赶紧给我捡了丢出去!” 画香傻了似的站着,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顾瑶瑶的话。玉恒有意上前说两句,毕竟自己在暗面上还算是顾瑶瑶的“线人”,岂料顾瑶瑶压根不给两个丫鬟反应的时间,伸出右手食指直直指向孟罗衣骂道:“给你脸你不要脸,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了?给我下来!” 孟罗衣沉了脸,却也缓缓坐起站了出来,身上有些薄汗。夏天的日头正毒,这个屋子里更是充满了火药味。 孟罗衣忽然轻笑了声:“七小姐,那句,‘什么马配什么鞍’是何意?你的意思是,我是个破烂人,就该配个破烂的绣墩?” 声量很轻,但这话里有股危险的味道。顾瑶瑶却似是没发觉,冷笑了声嗤笑道:“你也不算笨嘛。记好你的身份,你还不是大太太的义女,一个打秋风的想耀武扬威到我的头顶上?给我来个下马威?孟罗衣,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你爹娘怎么教你的!” “七小姐,辱不及先人!”孟罗衣克制着自己的怒气,暗悔不该设计整顾瑶瑶,这会儿刺激了她对自己没有好处,平息了下呼吸还是打算暂时俯首言和的好,“今日之事是罗衣对不住了,我也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意外。绣墩本是牢固的,可这木墩子朽了好长时间了,平时我这屋里也没人坐,是以都不知道竟这般脆了。等罗衣病好了,一定亲自上柔雪阁去给七小姐赔罪……” “不必了!”顾瑶瑶裙裾一甩,袖风堪堪扫过孟罗衣的脸,在玉恒看来就像是扇了孟罗衣一个耳光一般,“什么样的人待在什么样的地方,你老老实实地住在竹院得了,别上我那儿来!” 孟罗衣一怔,心里忽然有点儿慌乱。果然,顾瑶瑶下一句便是:“母亲寿辰将至了,我那儿人手不够,巧娘甚合我意,就待在我那儿了,先给你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大太太找我兴师问罪!” 说完拿了锦帕擦了擦裙上的污脏处,喝了听话地捡了绣墩残骸扔出去的画香一声:“走!”踢开孟罗衣屋子的门扬长而去。 玉恒收回心神有些忐忑地看了孟罗衣一眼,“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人算不如天算。”孟罗衣耸了耸肩,复又沉了脸,有些忧虑地道:“不过也好,这样闹翻了,她就算害我也比较明显些,只是……” 只是巧娘在她手上…… 第057章 无故心焦 与顾瑶瑶明面上撕破脸皮的当晚,多言却来了。 孟罗衣本意是表现出不在乎巧娘落到顾瑶瑶手里的事情,引顾瑶瑶慌乱。顾瑶瑶也是真的慌乱了,亲自来了竹院寻她。孟罗衣本想拿了乔,先小小地戏耍顾瑶瑶一番,引出书香之死不为人知的一些“内幕”,当然,这内幕虚虚假假,真真实实,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忽悠住顾瑶瑶。待她忙于查清书香之事的时候,她便可以通过大太太讲一讲柔雪阁缺人“请”了巧娘去的事情,让大太太做主多拨两个人去顶了巧娘的缺回来。这样比直接去求大太太要好些,顾瑶瑶也不会那么排斥。 只是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顾瑶瑶不按她想的套路出牌,这一战,孟罗衣惨败。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至少她知道了不是每一个人的思维方式都能与她预测的一样,揣度人的心思,她还不算成功。 彼时,孟罗衣正合衣躺在床上,藤席清凉却抚不平她内心的焦躁。顾瑶瑶扣了巧娘在柔雪阁,又与她闹翻了,会不会对巧娘不利?可气的是,顾瑶瑶明面上告诉了她,让巧娘去是为了帮助她准备将军夫人寿辰的事情,又表明巧娘甚合她意,她这个主子也不好去要回人来,一来巧娘的确算是在这府里做工,二来她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还能耍大牌地去寻人回来伺候?她身边有个玉恒已经有些招人非议了。 夜凉如水,掰指算算离将军夫人的寿辰也没过几日了。因为近段时间将军府里事情繁杂,一会儿是书香的死,一会儿又是凌府的事,多灾多难似的,这个寿辰必定是会大办来驱除邪气的吧?最近奴仆们都开始殷勤勤快起来,孟罗衣也注意到府里似乎已经开始准备了,洒扫、布置、采买,甚至是回礼单子也开始拟起来了,请帖什么的大太太最近也在一边帮衬着办。 正是多事的时候,她这么一件小事又如何能拿去骚扰大太太?六小姐自有自己的烦恼,顾长清也不必指望,男人怎能管后院之事?四夫人七夫人更别说了,都不好去求。举目四望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帮自己的人。 孟罗衣低低叹了口气,正是在那个时候,多言轻敲了门,细声道:“孟姑娘,是我。” 玉恒急忙去打开门让她进来,又细细瞅了外边儿,没见可疑的人,遂才放心地将门关上。 多言看在眼里,赞赏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孟罗衣身前福了礼,道:“听说姑娘病了?” “假的。”孟罗衣懒懒地坐起来,有些无奈地道:“我失策了。若不是我调皮,也不会搞成那样。” 多言理解地点了点头,笑道:“孟姑娘不必忧心,七小姐如今自顾不暇,也不会分出什么心思来对付你。昨儿我本该就来的,只是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说着沉吟了下道:“六小姐的事情,姑娘最好不要管。爷的意思是,朝堂上有变,凌丰和顾卫城说不定会结成联盟,这桩婚事……没准能成,姑娘要小心,不要被牵扯进去。” 孟罗衣倒吸了一口气,本来懒懒的身子瞬间挺直了,目光定在多言身上,“这些事,大太太知不知道?” “知道。”多言坦然道:“姑娘,五小姐冬日就会入宫,届时便该轮到六小姐的婚事了。凌家是世家,世代为文官,对六小姐来说也是个好的归宿。” 前日孟罗衣递给多言条子,上面表达了对顾娇娇可能到来的婚事的忧虑。多言却直言这事儿她不能牵扯其中,其中有将军府对于朝堂上情势的未雨绸缪。她自然是干涉不了这样的大事,多言带来的楚战的意思,是让她别自不量力,吃不了鱼还会沾了一身腥。 孟罗衣便沉默了下来,盯了会儿自己的手指甲,又淡淡地问道:“那顾瑶瑶呢?” 多言没明白过来,孟罗衣说明白了点儿:“如果是要联姻的话,顾瑶瑶不行么?” “庶女哪能和嫡女比?”多言摇头叹道:“七小姐不能进宫慢慢往上爬的话,依将军府的地位,也是要嫁给世家子弟的。不过,庶女多是做填房续弦,或者有那种世家地位低下的庶子,倒可能会成为正妻。不过……” 孟罗衣明白多言话里未尽之意。似将军府这样将利益放在首位的人家,是不会让自家女儿嫁给在世家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庶子的。即使是个庶女,对于将军府而言也有其作用,弃之不用未免太过可惜。 况且,依照顾瑶瑶那等暗里两面三刀争强好胜,却又自视甚高的性子,恐怕也不愿意嫁给一个庶子吧? 孟罗衣叹了口气,“顾瑶瑶最近怎么自顾不暇了?她不过是查查书香的事,不对付我倒也罢了。巧娘在她那儿,我怕巧娘会吃亏。” 多言略思考了下道:“七小姐不会太为难巧娘,毕竟是从你那儿要去的人,要是出了意外,继书香以后若是她那柔雪阁里再有什么事,恐怕她真的是洗不清身上的脏水了。” 孟罗衣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但不知怎么的,自从白日里顾瑶瑶走后,她心里总觉得挺慌的,心跳得特别快。一想到巧娘就好像胸口有锤子在锤一样,不重,却是钝钝的疼。 这种预感很不好。孟罗衣虽然是运动员出身,但平时也挺相信女人第六感的。以前有一次市运动会,她作为学校参赛选手参加,临跑前觉得心慌,心理暗示她这次比赛会输。果然跑下来连个名次都没拿到。 来这儿之后有这种心理暗示还是头一次,孟罗衣不得不提起精神来不断在脑海反驳自己认为巧娘出事了的不安,可越是反驳,脑子里两个小人越是闹得她心神不宁。 多言见她有些头疼的样子,安抚她道:“姑娘别多想了,巧娘不会有事的。大家都知道巧娘去了柔雪阁,巧娘若是有事,第一个逃不脱干系的便是七小姐了,她不会那般傻得对巧娘做什么。” 孟罗衣勉强地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天色那么晚了还劳烦多言姐姐跑一趟,辛苦你了。” “姑娘安心就好,这是婢子该做的。” 多言笑着起身,知道这是孟罗衣的送客之言,也不多说什么,福了礼便要告辞。 孟罗衣沉吟了下唤住她的脚步,有些犹豫地道:“多言姐姐,罗衣请教你一件事情。” 多言站定含笑道:“姑娘请说。” “女子嫁人的话,自己的嫁妆、财产是否都是归为自己所有?” “那是自然。”多言斟酌道:“即使是以后被夫家休弃,或者是夫家没落,也不得动用女子自身私产。这是律令上明文规定的。” 孟罗衣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如果女子还未嫁,却自凭自的本事赚得钱财,那这钱财是归于女子自身所有,还是因为女子未嫁,钱财应该属于女子的家族,归于女子父母、祖父母所有?” 多言有些讶异地望着她,心里不解孟罗衣何以有此一问,不过却仍是思索了番答她道:“既是女子自己赚得的钱财,自然该归为女子自己所有。这个事情是有例子的,二十多年前有个女子,家境富裕,未嫁之事自己开创商号经起商来,所获颇丰,当时惹得世间清流侧目。她家中族老说她不成体统,勒令她将所赚银钱全部上缴,女子不依,与族老闹上了衙门,寻个公道。后来那判案官员裁定女子有理,宣判女子独享所赚之银钱。因为这事儿,还让很多女子生了佩服之心,效仿那女子独挡一面起来。所以如今行商为女子的虽不算多,却也不算少了。” 孟罗衣倒是没想到还曾有这样的事情。不过有“前辈”吃了螃蟹,她就不用担心辛苦半天白忙活了。心里下了决心后,客客气气地送了多言出门。 第058章 楚孟相会 玉恒将多言送出了竹院,返回时却瞅见竹院一壁墙角处有个阴影,惊吓间正要出声却见那团阴影走了出来,月光下赫然照见一张平淡无奇却给予人无言张力的脸。[.超多好看小说]身高八尺,体型壮硕。玉恒认得这人的面容,是在醉仙楼里和她家小姐见过面的那个男人。 玉恒不禁心生警惕,戒备地望向他,手攥地死紧。 她记得那日她家小姐吩咐过,这人背后的主子来历颇大,与他见过面之事不能宣扬。小姐连巧娘都未曾告诉,只与她心中默契将这事记在心里,这人如今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旁若无人地进了府里,来了竹院,是要见小姐还是…… 楚煞见那丫鬟一脸防备,眸中的不信任表现得如此明显,不禁停了脚步站在她三步之遥的地方,轻声道:“烦恼告知孟姑娘,楚煞与她有事相商,还请出来一见。” 玉恒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这男子穿着一身黑衣,融入夜色中的确无法辨认得出。不过那一双眸子却是亮地惊人,精光四射似的,让她生出一丝胆怯来。玉恒家乡遭过灾,前来帝京的一路上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兵勇,这人却是她见过的军人气质最为突出的,光那一身的肃杀就让她不禁挺直脊背。 玉恒怔愣之时楚煞又出声唤了她一句,她这才应声答应了小跑着进了屋去,进了门后背抵在了门上喘息道:“小姐,门外有个叫……叫楚煞的,说和小姐你有事相商。(.好看的小说)” 孟罗衣嚯地坐起来,瞪大了眼似是不相信地问:“楚、楚煞?” “是。”玉恒跑到她面前,“小姐不想见他我就打发他出去,昨儿和柔雪阁那几位磨嘴皮子也练出一些嘴上功夫了……” 孟罗衣正有些慌的心被玉恒这般一搅合倒是平息了下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道:“无妨,你请他……”想了想觉得不妥,吩咐玉恒吹熄了墙角的松油灯,自己执了烛台叫上玉恒跟着,悄无声息地出了屋。 楚煞仍旧在竹院那处角门的不远处等着,见孟罗衣带了玉恒一起出来微有些诧异。不过他立刻收拾好了心绪朝前一步,微微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孟姑娘,将军要见你,请随我走一趟。” 孟罗衣斜眼打量了他一番,眼神有些露骨,楚煞虽然处变不惊但到底是被个女人肆无忌惮地眼神调戏,脸上有些绷不住。孟罗衣这才收回眼神,漠然道:“那你前方带路。” 楚煞踟蹰了下,眼神挪到紧贴着孟罗衣的玉恒,“将军只让带姑娘一个人去,其余的人并无吩咐。” “那我不去了。” 孟罗衣懒懒地应了声就拉了玉恒打算回屋,楚煞微怔之后一个箭步上前挡住,“孟姑娘,将军有吩咐……” “那我要带玉恒去。”孟罗衣当仍不让,“留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楚煞权衡一番只能妥协,领了孟罗衣沿着竹院墙角逶行。孟罗衣面色不变却是细心观察周围环境,手紧紧地拉着玉恒。天知道与楚煞呛声的时候她有多紧张!要是楚煞不同意她也毫无办法,只是她身边没一个自己人,心里真的平静不下来。 楚战大晚上的要见她这事儿本就透着不寻常。第一次见他是在大觉寺,由崔氏安排之下见面;第二次见他是在大觉寺温泉边,遭遇了刺客杀手,至今她也没有弄明白那晚楚战的目的;第三次见面是在梧桐居,楚战送了一把匕首给她,坦言多言是为他做事的,而她上了他的贼船,也必须为他做事。这将是他们第四次见面,亦是在晚上,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她来得惊慌。 统共不过三次见面,楚战给她的感觉却一次比一次神秘。大太太说区区将军府还不被他看在眼里,可他花费那么多心思关注这块地干嘛?他到底有什么秘密? 或许,今晚她能有所收获…… 楚煞走得很巧妙,出了出院绕过了好些个地方,往往是正要撞上某个守门的婆子,楚煞立马就能转变方向觑个漏洞躲开。这般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孟罗衣倒是越来越平静下来,玉恒也仍旧小心地注意不发出声音,一心一意地跟在她身边。 又穿过一条长廊,孟罗衣认得这是通往尚胜堂的方向。尚胜堂是将军府的主院,住的是将军府的家主顾卫城老将军,楚煞与她约在这里见面? 正在孟罗衣不解且忧心之时,楚煞的方向又是一转,朝尚胜堂后南处的一处人工湖泊走去。 垂柳依依,丝丝凉意随着湖面的风吹来。比起七夫人秋荷苑的那一池碧水遮天莲花来说,显得更加大气沉郁。湖面呈圆状,只是在一处伸出一个钩来,慢慢变得狭长。如果从天空俯瞰,孟罗衣会形容这是一个逗号型湖泊,只是越来越尖的那处慢慢隐没,湖面慢慢变细的地方隐隐挨近了桂枝居。此时他们正站在那逗号型湖泊圆形结束处,上方为圆,下方为逗号小尾巴。 “孟姑娘,请。” 楚煞做事一板一眼,解开系住船的绳子冲孟罗衣示意。孟罗衣沉吟道:“楚将军人呢?” “姑娘不一会儿就能见到将军。” 楚煞不明说,孟罗衣也无法询问个究竟。都走到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孟罗衣跨步上船,玉恒紧随其后。楚煞执了船桨划起船来,慢慢朝斜对面划去。如果不出意外,终点应该是那逗号最窄的地方,孟罗衣这样想。 谁知楚煞划到了水中央竟然就停了下来。湖面平静,只因为方才划船的动作而生出了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碎了映在湖面上的月亮倒影。 玉恒有些无措,孟罗衣抬头看向楚煞问道:“停在这儿做什么?” 楚煞道:“孟姑娘稍等。” 说着就腾空而起,脚点水面几下窜到了对岸,不一会儿才回来,继续朝前划去。 孟罗衣先是皱眉思索,后来才想明白。估计楚战本来要见的是她一个,没想到她硬是带了玉恒来。如果是她一个估计这船也用不上了,直接被楚煞扛起飞过去便可以了。多了玉恒,楚煞没法扛着两个人飞过案去,所以只能划了船。 这样想来就觉得有点儿麻烦了别人,想着说一声抱歉,但见楚煞那副面瘫相,孟罗衣还是聪明地闭上嘴。 船行至岸,孟罗衣毫不意外地看到楚战背对着她束手站着,一身能融入黑暗的墨色衣袍因为无风的关系紧紧贴合在他身上。 楚煞上前与他说了几句,孟罗衣只见楚战微微点了点头,下一瞬便见楚煞朝她们行来,低道了句“得罪了”,便掳了玉恒上船,速度极快地划回了湖面中央。 孟罗衣正要开口,楚战却是转过了身,孟罗衣欲要出口问责的话霎时吓退了回去―― 皎洁的月光下,楚战的脸色一览无遗,左半边脸青白变幻,右半边脸上有一条新痕,似是被人手给抓的,看上去狰狞地厉害。偏偏这人目光刚毅,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静静看着孟罗衣,即使他左脸上起了青筋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沉稳。 “你、你……” 孟罗衣找不到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惊骇,却是楚战先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与顾长清交好,能否引他为我所用?” 第059章 揭开伤疤 一片黑暗之中孟罗衣却能很清楚地看到楚战的神情。[]平静无波,没有因为自己脸上的奇怪而避人三分,问她的话也是理所当然地出了口。 孟罗衣狠狠吸了口气方才平复下心中的那股莫名的骇意,回他道:“最近我也没怎么见过他,你如果要认识他,找大太太不更好些?” “不方便。” 楚战简洁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不会通过大太太,却欲要从孟罗衣身上下手去与顾长清联系上。孟罗衣明白,大太太始终算是顾家的媳妇儿,她的初衷也不是要让将军府倒下。楚战的目的是什么一直不明朗,但她知道,绝对不止是向大太太报恩,帮助大太太留个王牌保身那么简单。 这样一想,孟罗衣不禁又联想到那日大太太说,是因为她偶然间救了楚战一命,所以才令得楚战有了接触将军府的机会,让他有恩报。这个“恩”,是否也是楚战算计好的? 孟罗衣不禁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向楚战的脸。左半部分依旧是青白两色交替变换,右边脸上那道红痕从眼角下的地方开始,一直划到了嘴唇上部。这么一个号为战魔的男人,出生寒族,靠着自己的军功一步步爬上高位,让世人震撼的男人,也会用这些个龌龊的手段吗?即使她曾经那么怀疑他,想要远离他,告诉着自己不要与他走得太近,但世事难料,她不但与他纠葛更深,甚至是无法摆脱…… “我……试试看,如果不成,那也没办法。” 良久,孟罗衣才轻声答应了下来。楚战依旧是静站着,不表示感谢,仿佛孟罗衣听他的话是理所当然的。是啊,她孟罗衣是为楚战做事的一枚棋子,主人的吩咐她哪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孟罗衣不禁自嘲了一声,楚战这时却道:“最近朝堂变数颇多,将军府可能也有一番动荡,你……好自为之。” “嗯。”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 仿佛是应和着这样的沉寂氛围,忽然便刮起了凉风。习习翻动的岸边柳条发出清脆的声音,孟罗衣缓缓抬头凝视月亮,双手抱臂摩挲,竟不知自己要如何开口提出离开。 “孟罗衣,你得加快步子,将军府不是你的归宿,待在这里只是暂时的,你的成长需要动力。” 楚战忽然开口,孟罗衣吃惊地看向他,他亦定定地望向她,“你记住,你不止是你而已,孟怀良的案子、孟氏一族对你一家人的羞辱、你娘的死、还有你两个哥哥的行踪,都由不得你松懈。” 孟罗衣沉默,楚战又道:“今日皇四子用鞭给了我一记,鞭上倒刺划出了红痕。”他有脸的伤便是如此而来,“皇帝偏疼这个儿子,不责罚也就罢了,却连句训斥的话都没有。你要知道,有仇必报才是男儿所为,我不会忘记今日的耻辱。”顿了顿,道:“相信你也不会忘记你爹娘的死状,还有那段活不下去的日子。” 周围如此静谧,他的话却像是石头一样重重地,一记一记地砸在她的心上,钝钝地疼。 她想开口反驳,想骂他多管闲事,甚至想斥责他没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自觉,张了张口却是哑口无言。 他说的又有何错?那些她虽然不曾真的亲身经历,但骨子里的记忆镌刻着,她又如何能不在乎?那种痛是真实存在的,是不可磨灭的。 孟罗衣深吸一口气,“这些话你通过多言来告诉我就可以了,没必要亲自来一趟。她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尾随而来,被人发现可不是件小事。” 楚战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缓缓道:“有些事情,必须我当面来告诉你一声。” 她欲要问他要告诉她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亲来当面问,楚战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二十八那天是将军夫人的寿辰,你的礼可准备好了?” “没有……”孟罗衣下意识地拽了拽裙角,“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没那个心思想,眼看着还有几日了,也不知现在准备还来不来得及。”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当时楚战这样说,孟罗衣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知道他做事一向谨慎细致,能着眼到别人理所不能及的地方,也未曾放在心上。 谈话到此似乎也该结束了,孟罗衣正想如何切断这一场莫名其妙的会面,楚战忽然拉了她的手死死拽着,孟罗衣没有提防,被他抓了个正着,他那指甲似乎都要掐进她的肉里去了,“楚将军!”她轻呼一声,船上的楚煞赫然站起,略带焦急地望向这边,孟罗衣没注意,晃眼间似乎看到楚战挥手做了个手势,楚煞便又坐了回去。 “楚将军!” “孟罗衣,你痛不痛?” 废话,怎么可能不痛!孟罗衣一手按住他抓着他的手,一手拍打他:“你快放开,痛死了!” “这点痛,及得上你父母惨死,兄长失踪的痛么?” 孟罗衣一呆,随即剧烈反抗起来:“要你管!放开我!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 “孟罗衣!”楚战猝然松开她,双手掰了她的肩正视着自己,“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蓦然消失了,孟罗衣软了身子缓缓滑下,慢慢坐到了地上不吭一声。楚战没有搀她起来,任由她傻了一般坐着,“前两次我也提醒过你了,你躲开这段记忆,我也无法。但如今由不得你继续任性下去,天要变了,如果你还是这副样子得过且过,别说寻回亲兄为你爹平反,就是你自己,也自身难保。” 孟罗衣低垂了头,手死死按在地上的石子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木然地开口问他:“你到底想要如何?夺皇位做皇帝俯览江山?为什么你就是不放过我,要把我搅进这趟浑水里来……” 楚战良久才答她:“因为你是孟罗衣,孟怀良的女儿,孟罗潇和孟罗源的妹妹。孟氏一族背叛了孟怀良,不然,孟怀良该是下任族长,而你,族长之女,是孟氏最尊贵的姑娘。” “呵,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尊贵?” “不。”楚战蹲下身直视她,“你身上,有孟氏一族的最高信物,没有此信物,即使做了族长也无法辖管全族族人。如今孟氏一族因为新继族长的位子闹得不可开交,就是因为缺了这样东西。”深深看定她:“我确信这东西在你身上,你爹娘一定把它交给了你。同样,他们也正在寻觅你的踪迹。到那时,你以为你还有活路么?” 她的母亲在临死前的确是给了她两样东西,她收得好好的,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起过动这两样东西的念头。潜意识里她将这两样东西当做了父母给予她的传家之宝。家没了,爹娘只留下了这两样东西,也是个念想和希望。 难不成其中一个还是族内至宝? 可这又关他什么事! 孟罗衣忿忿地瞪向他,“你要我强大起来,回孟氏去控了整个孟家,然后为你所用,对不对?” 楚战没有否认,很平静地回道:“是。”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到那个时候我不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需要为你做事?你想的也太天真了点!” “我要的霸业,早已在我脑海里构建。”楚战丝毫未见犹豫,“我说你会为我所用,就一定能为我所用,不必怀疑。” 孟罗衣冷笑一声,“如今天下也太平,你偏偏要做那个兴起战乱的乱臣贼子?你以为你能有几层胜算?” “天下太平?”楚战蓦地笑了声,“孟罗衣,你当真以为这天下,太平?” “南方水患,累及良田上万亩,流民成蚁奔赴北方。疫病横行,流民间易子而食已为常事,饿殍遍野,朝廷上报之数却少之又少,引为小型乱民造反,上面那位龙袍一挥,要造反乱民通通伏法,如今南边已经开始杀流民抑制他们北上步伐了。” 楚战冷冽地看着她,“你莫不是以为天下都如帝京如此繁华?” 孟罗衣默默地听完,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过不久,想来举起义旗的人也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天下之乱象,已然开启。如我一般想要建功立业的人,不在少数。” 沉默,沉默,仿佛他们二人之间除了剑拔弩张、嬉笑怒骂、指南说北,便只剩下沉默这种交流方式。夜深沉,月亮也躲进了云层里,只透露出一些光晕来,一幕幕场景从眼前闪过,快乐的,悲伤的,尽都是家还完整的时候存在着的。可是如今,家不成家,支离破碎的又何止她孟家一家? 缓缓呼吸间,孟罗衣轻声道:“我帮你联系顾长清,他并不是在乎罗家那笔巨富之宝,只是不愿这笔钱流入将军府去。如果你能和他谈得来,请他合作也不是不可能。至于我,请你给我时间,至少等将军夫人寿辰过去,再说吧。” 楚战静默地看了她良久,方才轻声应了句,“好。” 第060章 认母抉择 她从来都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超多好看小说]寄居在这将军府中不过为寻求一块落脚的地方,寻个庇佑。若不是因为日渐长开的脸可能遭致的噩运,她不会去拜访大太太,也不会慢慢地与这府中的主子们牵扯上什么瓜葛。 可是如今,骑虎难下。 楚战说的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身上有那族宝便是祸患。如若不能凭借这东西站到高处,恐怕她真的只能落个凄凉的结局。 她莫名地来到这,难道就是为了有个凄凉的结局? “小姐,你睡着了吗?” 玉恒小心翼翼地在压低了声音凑近她,挨着床壁呢喃道:“我睡不着……” 孟罗衣翻身坐起,清凉的眼睛蓦地张开,“玉恒,你怕吗?” “我……”黑暗中玉恒看不清孟罗衣的脸色,却能从她平静而淡定的言语中寻求到一丝坚定的力量,所有的犹疑便慢慢退了去,“只要在小姐身边,我就不怕。” “那很好,人活着需要勇气,一旦勇气耗光,活着也没意思了。”她叹了声,“我以前总觉得守住自己一方天地就可以了,别人的事情与我何干,可如今想来却觉得可笑,人在社会中又怎能逃脱这种社会关系,就连动物也知道群居比独居来得安全,人又怎能离人索居……” 玉恒不大懂孟罗衣这番话,在一旁乖乖听着,略带了不解,“小姐又未曾离开人群……” 孟罗衣失笑点头,“对,你说得对,只要比以往做得好些罢了。天色不晚了,睡吧。” 回到竹院的二人简单地洗漱过后便躺下了,楚战言说他另有事要办,令楚煞送她们回来后便失了踪迹。孟罗衣看的分明,他掉头离开前去的方向是那湖延伸的最窄处所指向的地方,桂枝居,她也看的分明,在他离开前一刻,有人影一闪而过。 楚战从来神鬼莫测,她看不清他,也再无力去探究。只是今晚,她注定失眠。 她忽然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就没有摆脱过所谓的桎梏,从去梧桐居拜访大太太起,她所有的一切就已然入了楚战的眼。她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枚很好的棋子。今夜与楚战的谈话让她豁然开朗。 大觉寺相见,为的是相识。那晚温泉边的意外,为的是试探。梧桐居的会面,为的是进一步的了解。而今晚上的坦诚,是为了逼她做出抉择。 好一个楚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将她一步步引向他的阵营。她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诚如自己以前察觉的,她上了他的贼船,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直走下去。 他们目的不同,却难得殊途同归,如果真的合作成功,受益的又何止楚战一方。 是进,还是退? 孟罗衣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野心,她不过想多点银子傍身,想自由点儿,不会被人欺负,也不会去欺负别人。如果要嫁人,可以找一个自己心仪也心仪自己的,没有第三第四者插足。等有了钱,可以去游历天下,毕竟这儿比自己的那个时代自然原生态了好多,旅游的地方一抓一大把。人生苦短,怎能屈居在宅院子里,为着男人的左搂右抱、女人的虚假友好而费尽思量? 她知道,她没有退路了。因为楚战已经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慢慢阖上眼睛,孟罗衣伸手捂住整张脸,漆黑一片中似乎又看到了楚战那深邃如点漆般的双眸,眸中写着坚定、不屈、顽强、霸气。他不简单,她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隐隐猜测到他应该不会满足于如今的地位。有些人,生来就是需要人仰视的,楚战是其一。那种凛然的气势,威霸的庄严感,还有举手投足间给予人的丝丝压力都在诉说着这个男人的高高在上。 进,是服从。退,是死路。 她已然做了抉择。 蓦地睁开眼,双瞳熠熠生辉。一旁的玉恒早已熟睡。 第二日,孟罗衣带了玉恒去梧桐居给大太太请安。服侍着大太太洗漱的过程中,孟罗衣始终微沉着脸,似是心事重重。但手上动作却是一丝不苟,毫无差错。接过多言递来的漱口盅沉稳地端到崔氏面前,待她用毕,多言多语忙于其他的时候,又沉默地执了檀木梳子动作柔和地为崔氏箍发。 崔氏有些担忧地从铜镜中望向她,“罗衣,发生了何事?” “无事,只是忽然觉得,自从认识大太太以来还从未服侍过您洗漱梳发。罗衣有些惭愧。” “你有心事?”崔氏抚了抚发鬓,转过身来,“今早起你话就不多。虽然平日里你话便极少,但这般神色却是少见的。罗衣,你若有什么事,告诉我。” 孟罗衣深吸口气缓缓抬头,崔氏的一脸担忧显露无疑。孟罗衣心中有点儿暖,慢慢蹲在了她面前,逐渐地仰视她。 “大太太,如果罗衣说,想要做您的女儿,会不会有些逾矩了?” 崔氏怔愣,一旁的玉恒也是呆滞在旁,却是多语咯咯笑了起来,“太太早就打这个主意了,又怎会不愿意?孟姑娘哪来逾矩一说!”说着朝崔氏挤眉弄眼,“看太太都傻住了,可不是高兴坏了么!” 崔氏近乎颤抖地伸出手触摸到孟罗衣的脸,缓缓扯了嘴角,整双眼睛都笑了起来,“好,好!做我的女儿,好!” 连声三个“好”,孟罗衣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亦回望着她笑。 从始至终,只有多言未曾表现出诧异的情绪,依旧是一派平和地微笑着,只是在几人激动的心情渐渐淡去时出声提醒道:“这事儿还得和老太太说一声才行,另外孟姑娘若要记入族谱,老将军那儿也得说合。”言下之意,这事儿并不是她们二人觉得可以就能成的。 崔氏慢慢平静下来,“老太太那儿我去说,罗衣不记入族谱便是,明日,不,就今日,今日罗衣就搬到我这梧桐居来与我同住。罗衣的婚事由我这个做娘的来张罗,嫁妆也由我来置办,不会花费府里一钱银子。想来不涉及财产的事情,老太太和老将军也不会说什么。” 说完轻抚罗衣瘦削的肩,“以后就是我女儿了,罗衣。” “是……”孟罗衣迟疑了下,方才低声柔顺地唤她:“娘……” “好,乖女儿!” 崔氏摩挲了会儿她的肩胛,站起身来,也拉起了她引着她落座用早膳,二人就像是亲母女一样,你给我布菜,我给你盛粥,画面温馨而宁和。 饭后崔氏要去老太太处请安,顺便告知老太太她已认下孟罗衣为女儿的事情。孟罗衣不好在那个时候出现,带了玉恒绕了好些路,悄悄去了天上居。 玉恒按照孟罗衣的吩咐去寻顾长清,天上居的丫鬟们个个活色生香,玉恒这种小青菜自然不被她们放在眼里。听说是要来谢五爷救命之恩的,个个都不以为意,竟轻松地让她进了门去。 如今顾长清被罚禁足,面壁思过,这人却不是个能被困得住的,早已活络地在天上居里“小范围”活动了。玉恒运气好,正好见到他没困在屋里,当即上前去先使了个眼色,然后道:“那日若不是五爷护着,婢子势必还要受棋心欺负。一直以来未曾答谢五爷,今儿我家小姐放了我半日假,这才有空前来,当面向五爷道一声谢。” 顾长清眼珠子一转便明白过来,大手一挥:“我当是什么事儿呢!无妨,小事儿一桩!” “对五爷来说这事不过小事一桩尔,但对婢子而言,无疑是再造之恩。”玉恒双膝跪地,“婢子谢过五爷救命之恩!” 顾长清伸手去扶,玉恒就势按在他伸过来的手上,一触即离。顾长清也不留恋,抱臂道:“你这丫鬟倒是懂得感恩,回去吧!” “婢子知道五爷不缺任何东西,只能为五爷磕个头表达谢意。”玉恒磕头,顾长清未曾阻拦。“打扰五爷了,婢子告退。” 说完玉恒便深深看了顾长清一眼,福了礼后除了天上居。而顾长清见她走得没了踪影,哈哈笑了声,“偶尔做件好事感觉挺不错的嘛!”便是回了自己的屋,呵斥那些莺莺燕燕说自己要休息,关了门,拳头打开展开二人方才相触间,玉恒递给他的纸条。 “今晚亥时,出府密地,不见不散。”缀款为罗衣。 第061章 赌局 亥时,孟罗衣一个人等在那儿,没有带玉恒。[.超多好看小说] 白日里崔氏回来说,将军夫人没有异议,但这事儿还是需要向老将军说一声,所以也没有即刻答应下来,只让崔氏等消息。孟罗衣得知后反应也平平,照常服侍崔氏用膳午睡,然后一个下午的时间都在冥神苦思。 晚间的时候孟罗衣稍微提了提巧娘的事情,崔氏沉吟后告诉她,这事儿她不好出头,不过让她放心,告诉她,顾瑶瑶不会对巧娘怎么样的。这些安慰的话孟罗衣听多言说过,自己也这般告诉自己,但心里那股隐隐的不安却始终消除不了。 “罗衣。” 正凝神间,顾长清的身影现了出来,妖媚的脸蛋正对着她侧过去的脸,“约我私下见面,有什么事?” 孟罗衣静静看他,瘪了瘪嘴,“你真够仗义的,居然连女人都打。”话里暗喻顾长清打凌府主母一事。 顾长清挠了挠头,“你都知道了啊?” “全府的人谁不知道啊,也不懂你怎么想的。”孟罗衣没好气地示意他随她找了块草地坐下,夏日青草的芬芳还没散去,暖洋洋的,“是为了麻痹二爷才那般鲁莽地出头?” 顾长清折了根草叼在嘴里,满不在乎地说:“也有那方面的原因,不过借着骂姓凌那一家子败类也挺让我舒服的,不骂白不骂嘛,反正他们也不能把我怎样,就算这禁足不也只是装装样子的?” “凌家……是不是真的要和府里联姻?” “想来是的。(.无弹窗广告)”顾长清深吸一口气,“呸”一声吐掉嘴里的草,语气低沉了点儿,“凌家是文官,绑上一家武将在身边何乐而不为?将军府也有将军府的考虑,今上重文轻武,武官官职普遍不高,也就将军府得了个二品,再往上升也没用,联姻作用大,把几家几府的都绑在一起,树大根深,任谁要去撼动也要先思量几分。” 孟罗衣细细听着,“朝堂形势到底如何了?今上难道不是个好皇帝?” “要是好皇帝能把天下治理成这样?”顾长清轻蔑地一笑,“各州府都有点儿动荡,只有上面那位以为这还是太平天下。说难听点儿,那位就只会监控着各个官员,怕他们起了异心,压根就不怎么管时政。此外,今上还酷爱搜罗天下珍宝,溺爱皇子,宠幸宫妃无度。前几年有外族进犯,他还有点儿危机意识,重用武将平乱,如今是连这一点儿心思都没有了。”说着叹了口气,“似楚战那等骁将,若不是生不逢时,作为必定不凡。” 孟罗衣陡然抬头看他,顾长清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你望我做什么?” “顾长清,你喜欢楚战啊?” “什么?呸!”顾长清脖子根都红了,“别胡说啊!爷不好那口!爷只是佩服,知道不?佩服!” “是,知道,知道。”孟罗衣了然地笑笑。顾长清也不过与她一般年岁,十五六的少年正是崇拜偶像、反叛的年纪。楚战这样的人能成为别人的敬服对象一点儿都不奇怪。她正不知道怎么开启这个话题,既然楚战首先说了,她也就不顾忌了,偏了头试探他,“你说,如果有人因为皇帝不仁,不修德政而造反,你会不会觉得这人该死?” “不会,如果换个皇帝能让天下太平些,百姓的冤屈少些,这是好事不是坏事。”顾长清眉头一挑,忽而又萎靡下去,“如果不是这个皇帝,说不定我家那样的事也不会发生……” 克州罗家当年破败,一是因为当地动乱,二来,就是因为二爷顾长泽压下了暴乱消息,错过了救援的最佳时间。后来将军府占了罗家明面上的大部分家财,另一些被皇帝充入国库――孟罗衣忽然有一种,皇帝与臣子做了盗贼还一起分赃的感觉…… 轻拍了拍他的肩,孟罗衣道:“为君不仁,必会有英杰奋起而抗,说不定某一天你可以寻**人呢?”竖起手指指了指天,“人在做,天在看。” 顾长清倏尔轻笑了声,“孟罗衣,今晚上你约我不会就是想安慰我来着吧?你有事便说啊,爷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伤春悲秋的。” 孟罗衣气不过,徒手打了他一下,没好气道:“我不过看你心情忽而沉重,这才开导你,不领情算了。”说着戳了戳他的手臂,“喂,有个机会让你认识你的偶像,你见不见?” “偶像?偶像是什么?” “就是……就是你崇拜的人,比如,楚战。”孟罗衣收回手,口气回归郑重,“如果你以上说的是真的,你希望能让暴君下台,让明君上位,那么我想,你应该去见见他。” 顾长清身子忽然僵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孟罗衣,他脸上的震惊无法掩饰,眸子里更是多了层防备。孟罗衣任由他看,眼神也并不错开地与他对视,“天下不太平,听说好些地方都开始暴乱了,这并不是最近才开始的是么?从你未知事起克州就已然有了暴乱,如今又是南方水患,流民涌至,前两年我父亲也受了冤屈,想来如今也是弊案累牍,朝政不清。顾长清,这是个机会,你明白吗?” “楚战……”顾长清狠狠噎了一下,“他要造反?” “不,确切地来说,是他要顺应天命,结束这风雨飘摇中已然摇摇欲坠的腐朽,开创一个新的天地。” 天命?其实孟罗衣不信这个,但她知道古人都信,也只能说这个来解释世代交替,日月更迭。顾长清也会信的,因为他渴望罗家之事得到公正的处理,希望顾家受到惩罚。这种信念需要用“因果报应”来支撑,所以他也会相信,君不仁,则有人替之。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其实我也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是我希望你能考虑考虑,他有野心,你有财力。顾长清,这是个机会。” 这是孟罗衣第二次跟他说,这是个机会。顾长清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她说的话,太诱人,太诱人,诱人地让他禁不住想立马答应,但他在顾长泽的眼皮子底下谨小慎微地活了那么多年,该有的警觉让他不能那么快回应。 他相信孟罗衣,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孩子其实也与他一样,不知亲人何处,早已举目无亲。她知道他的秘密,他也乐意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分享自己的秘密。他太孤独了,那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敞开心扉与之说话,怕的就是自己一不小心泄露了秘密。所以当他第一次见到拥有那么明亮眼睛的孟罗衣时,他就暗暗对她投予了信任。 这是很难理解的,可他的确是信她的。无关身份地位,只是单纯地认为,她可信。事实也证明,他没有信错人。 只是这一次关系重大,饶是他再相信她,也不得不掂量三分。楚战是什么人?战魔、骁将,如今还要成为……枭雄么? 孟罗衣见他沉默,也沉默地待在一边,良久才说:“去并不想你搅进来,我本身也不愿意搅进来。但是你知道那个男人,太强势,让人无法拒绝。我爹的案子在今上手里估计是没有翻案的可能了,我本来也不想计较的,可后来……”她声音暗下去,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我还有两个哥哥,我的家还没散,人生不也是一场赌局么,说不定,我能赢呢?” 说到后边儿连她自己都觉得语无伦次不知所谓了,难得顾长清还能听得仔细。黑夜里顾长清慢慢与她挨近,两个人头碰着头,似乎是在从彼此身上找到力量。他们年岁相仿,却都一样承受了生命之中不能承受的重量。 赌一把吧,顾长清这样跟自己说。 “罗衣,若我跟他见面,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会并肩作战了?” “嗯,大概连死也会死在一起。”孟罗衣开了个玩笑,声音沉了下来,“你,要想好。” “想好了。”顾长清倏地笑出声来,“赌一把而已,说不定我就成了开国元勋了呢?” 孟罗衣蓦地失笑,拳头砸上了他的肩。 第062章 慌惧 这晚她睡得很恬淡,恍惚间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却又早早地醒了,站在窗台前发呆。 不期然间,今夏的暴雨已欲要压来。 玉恒在黎明时分起夜,见孟罗衣一言不发地站着,身上没有披一件挡风的衣物,便解下自己身上的小坎肩披了上去,担忧道:“小姐,要落雨了,当心着凉。” 孟罗衣伸手拢了拢,轻拍了下她的手:“我知道。怪不得觉得这几日的天儿让人闷得慌,原来是要下雨了。” 电闪雷鸣间,星星点点的雨滴已然转化为滂沱大雨,天河瀑布一泻千里,孟罗衣不禁伸手去感受了下屋檐下垂落下来的雨幕,只觉得掌心生疼,呢喃地嘟囔:“手心儿给弄红了呢,巧娘……” 话刚出口蓦地止住,玉恒眼中的担忧尤甚,“小姐……” 她想巧娘了。是啊,想巧娘了。才两三日的功夫,她就已经不习惯没有巧娘陪在身边的日子。从她来到这里起,巧娘就陪伴在了她的身边,那个为了报答她娘活命之恩的忠婢一直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在她茫然地不知今夕何夕时始终庇佑着她,带着她投了将军府。虽然巧娘有时固执,有时候迷糊,但她的心一直向着她。为了她,甚至连终身大事也没怎么考虑…… 可如今,她这个主子却连把她要回来的立场都没有。 霹雳哗啦砸下的雨滴使泥地溅起了一汪汪的小坑,孟罗衣缩了缩脖子,偏头却未看玉恒的脸,轻声说道:“如果我不能把巧娘要回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玉恒微皱了眉,嘴角抿起,回她道:“小姐,巧娘跟玉恒说过,小姐是最好的主子。[]”顿了顿,道:“玉恒知道,小姐也是身不由己,巧娘不会怪小姐,小姐也不要这般……这般作弄自己……” 素衣淡雅的女子轻笑了声,缓缓地摇了摇头。 “小姐……” “玉恒,你知道吗,我心里很不安。”她慢慢转头,眸中似有恐惧,“我从来没有……这么心慌过……” 她相信直觉,却不能为着这份直觉做些什么。无力的感觉要将她击垮了,她会担心巧娘的安危,在这暴雨滂沱的夏日夜晚,巧娘在做什么?即使是帮助顾瑶瑶做事,难不成能忙得一点儿空余时间都没有,连来报个平安的机会也寻不着? 或许,她该主动去柔雪阁看看巧娘? “小姐,天快亮了。”玉恒踟蹰良久,才搭了手在她肩上安慰她道:“小姐若是不放心,天明后我们就去七小姐那儿见见巧娘,可好?” 孟罗衣双肩一挺,似是下了决心,“好,就这么办,反正顾瑶瑶也与我撕破了脸,不需要做那种表面功夫了。” 天明地很快,即使仍旧是黑云遍天,也无法阻拦日夜的更迭。清晨的将军府又开始了每日的繁忙,穿梭不断的丫鬟婆子们形色匆忙,油纸伞似乎无法抵御天河的倾泻,执伞的丫鬟们叫苦不迭。 孟罗衣收拾好了一身装束,打着伞出了竹院的门。玉恒紧随其后关上木门,问道:“小姐,我们先去给大太太请安还是……” “先去柔雪阁吧,趁着天儿早,可能七小姐还没起,去见一见巧娘我们就走,能不与顾瑶瑶打交道就最好不要与她打交道。” 她淡淡地将打算说了出来,玉恒自然没有异议。二人走了一段距离忽然瞧见七夫人身边的白鹤急匆匆地跑过,一晃眼后便不见了影子。孟罗衣正疑惑间玉恒却是一把将她拉到了一处墙角,前头挡着一株木椿。 “怎么了?”孟罗衣压低声音,她自然知道玉恒这般做是在躲避什么,随着她的动作隐好了自己。 “小姐,你看那……” 孟罗衣随着玉恒小心翼翼指出去的手指一望,顿时有些愣。 不远处,就在白鹤匆忙跑过的地方,赫然出现一个人――画香。 一个是七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另一个是七小姐身边儿继书香死后唯一一个大丫鬟,这两人有什么联系? 画香此时死死看着白鹤消失的地方,拳头握地死紧,站了片刻后掉头离开,没有丝毫犹豫。这一幕与她曾经那种任由书香欺负不吭声,以及逆来顺受胆小怯弱的形象完全不同,可谓是彻底颠覆了孟罗衣对她的印象。 “小、小姐……”玉恒手微抖,“画香手里,有……有一把刀……” 孟罗衣顺着玉恒的目光望去,画香渐行渐远的影子在雨幕中渐渐模糊,但却也能辨识出,她手上的确握着一样东西,有手柄,东西被袖子遮住了,看得出其中散着寒光。 孟罗衣忽然觉得心口一疼,急忙伸手捂住,自己也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给吓了一跳,再抬眼时却已经不见了画香的身影。 玉恒扶住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还在给孟罗衣提供可能有用的消息,“画香她爹娘都是府里的老人,她是家生子,爹娘也是总管位置上的人,但她平时很木讷,如果不是因为爹娘的关系,也不会成为七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白鹤、白鹤是七夫人从娘家带来的,生性泼辣,前几日丫鬟们之间还在说,白鹤年纪渐大,七夫人要给她寻个小厮配了……” “小姐,你还好吗?” 孟罗衣深吸口气才逐渐平复下紊乱的思绪,摇了摇头,道:“这些事儿你记住就好,刚才看见的不要说出去。对了,画香方才可见到我们了?” “没有,她那时只注意了白鹤,没有看见我,我把小姐拉进来藏好的时候她正好跑到这条道上,所以不会看到我们的。” 孟罗衣点点头,搁下这件事向玉恒示意,继续朝柔雪阁的地方行去。玉恒乖巧地不再说这事儿,甩了甩手上的雨滴,掏出帕子给孟罗衣让她擦了擦脸。孟罗衣笑着接过,却仍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玉恒无比担心。 未到柔雪阁,已然听到十分嘈杂的声音,似乎正是从柔雪阁那方传来的。孟罗衣一怔,随即加快脚步,谁知在拐弯的一处未曾留意竟撞到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婆子,那婆子“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孟罗衣不耐烦地去拉人,那婆子骂道:“大清早的倒了大霉了!才将将见了个死人,把魂儿都给老婆子我撞飞了,这下又被个活人给撞了腰,这是什么霉气哟!” 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止,那婆子倒也认识孟罗衣,撑了腰起来见她一副失神的样子,陡然想到她是大太太眼前的红人,自己一个守门的老婆子可是得罪不起的,又急忙收了那副不饶人的嘴脸,谄媚笑道:“是孟姑娘,哎呦,瞧老婆子我这眼神儿,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姑娘了,老婆子在这给您陪个不是,您大人大量……” “谁死了?”婆子话未说完,孟罗衣便打断她问道,却不知自己的话里已然掺杂了些许不愿意知道的抗拒。 第063章 悲雨 婆子话一噎才急忙回道:“不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左不过一个烧火的丫鬟,年岁也不小了,叫什么来着……”婆子想了下,猛拍大腿道:“对了,是个唤作巧娘的,才来两天呢!” “哐――” 话音刚落,一记雷声便响彻天空,紧接着便是一道极亮的闪电从半空中劈下,顿时整个乌云密布的天出现了一刹那的骤亮。[]但也就是那么一刹那的骤亮足以使那婆子看清面前女子的神色。 白,不,白不足以形容她那时的脸色,那种空洞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让那守了几十年门的婆子也不禁害怕起来,就像……对,就像是个死人一样。那张脸是惨白的,毫无血色,看上去阴森森的白。 婆子倒退了两步,见对面的女子没有理会,匆忙地福了身便跑了开,头也不回。 孟罗衣呆滞着,手还握着伞柄,像是失去了意识一样傻傻地站在那儿,整个人被这阴沉着的天给笼罩着,连呼吸都忘记了,直到窒息的闷感传来她才赶紧吸了口气,手拽上了玉恒的胳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骇意和慌乱,急切问她:“我,我刚才听错了是不是?死的是个跟咱们毫不相关的人,不是巧娘,是不是?” 玉恒不知所措地点头,又摇头,又点头,声音里陡然带了哭腔,“小姐,你不要这样,我们、我们先去看看……” 还不待孟罗衣说话,柔雪阁方向就传来一声闷闷的询问声,“是孟姑娘么?” 孟罗衣“唰”地一声回头,动作幅度之大,速度之快让那人也不禁吓了一跳,见的确是孟罗衣才松了口气,眉间却又染了层忧虑,福了礼道:“画香见过孟姑娘。” 孟罗衣的整个牙关都在哆嗦,望着画香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杀人凶手,声音拔高,语似尖利,“找我做什么!” 画香不禁后退一步,却仍旧是微弓了身,用她那种特别的,闷闷的声音回她道:“巧娘没了,我家小姐让婢子去竹院请您,没想到在半路上遇见了。[.超多好看小说]” 说完等了会儿,不见孟罗衣有任何话询问,画香思量了下继续道:“既然孟姑娘来了,那随婢子去柔雪阁吧,巧娘的尸首已经整理好了,我家小姐说……” “她怎么会死?” 画香一愣,孟罗衣已经欺身向前,一手扯住了她的领口,另一手被玉恒拉住,却挡不住她严厉的质问,“巧娘她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画香默默低了头任由孟罗衣抓住自己,平和地道:“是因为在厨房做事的时候不小心,没注意脚下的水滩,滑下去的时候正好磕着了头……” “你以为我会信?” 孟罗衣狠狠地推开她,画香踉跄两步后站定,嗫嚅了下嘴,“我家小姐说,姑娘必是很伤心难过的,不过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说着侧过身子做出“请”的手势,“孟姑娘请吧,我家小姐还在等着您……” “小姐……”玉恒担忧地扯了扯她的袖子,“我们先去看一看吧。” “你哭什么?” “什么?” “你哭什么?” 孟罗衣伸手抚上玉恒的脸,正好擦了擦她眼角溢出的泪水,在指上揉了揉,“还是热乎的,不是雨水呢。” “小姐,你别这样……”玉恒紧紧地抱住她的腰,“你这样,我、我害怕……” 孟罗衣低低笑出了声,摇了摇头,再抬起头时脸上却没一点儿表情,看着画香吩咐道:“带路。” 画香点头示意,微弯了腰走在前面,孟罗衣拂开玉恒的手大步跟上,步伐坚定,双眸晶亮,手指却握出了依稀可见的青筋,瘦削的腰板挺得笔直。 这前方或许是一头张开了嘴,獠牙森森的怪兽,目光森森宛如修罗在世,可她必须得去确定尸身。因为,可能从此以后,她就失去了那一个忠婢,那个,会苦恼地、宠溺地、怜爱地、信任地唤着她“小姐”的巧娘。 柔雪阁很热闹,这样的喧嚣听在她的耳里更似魔音。过往的人见了她都意味不明地要么福礼,要么点头致意,随即便远远退了开。专注着走路的女子不会知道,自己这时候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字――生人勿进。 画香引她逐渐靠近一片低矮的耳房,低声道:“前面就是巧娘住的屋子。” 孟罗衣深深吸了口气,正抬起头时却见一处屋外还坐了一个人。 顾瑶瑶。 那种咬牙切齿的感觉是什么?孟罗衣的心态从来就放得很平和,除了在面对楚战的时候会有失控的表现,其余时候说话做事总是得体的,凡事做三分,留三分,她知道这样才是最好的处世哲学。 可见到顾瑶瑶的时候,孟罗衣恨不得扑上去咬下她的肉来。 坐在莲花椅上的女孩眉目也算精致讨巧,略有些疲惫的神情下是一双嘟起的嘴。孟罗衣与她隔得不算近,却也不远,在嘈杂声中即使不能听到顾瑶瑶说话的声音,但那从她嘴里蹦出的两个字还是能被她所解读。 晦气。 她居然说,晦气? 孟罗衣死死压抑着自己满腔的愤怒,平静地走到顾瑶瑶面前。仍旧森白的脸直直地望定她,应和着这黑云压城的阴雨天色更给人一种压迫感,让顾瑶瑶也心慌起来。 “你看、看我做什么!” 顾瑶瑶猛的站起身来,高昂着头。孟罗衣随着她的动作也抬起头,抬起眼,依旧死死盯着她。只是那双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这种目光让顾瑶瑶觉得……对面那人就像是在看着无生命的东西,甚至是,一具尸体? 陡然被自己这个想法骇到,顾瑶瑶猛的甩了下头,颇为狼狈地尖声叫道:“画香!把她领进去!” 她不会承认自己这时候是怕孟罗衣的。 画香答应了一声上前来轻触孟罗衣的手臂,“孟姑娘,随婢子来吧。” 执拗看着顾瑶瑶的女子忽而轻笑了声,缓缓地,低声地说道:“顾瑶瑶,你这院子太不平静了,短短时间内都死了两个丫鬟了。你是不是……作孽太多,院子里,冤魂不散?下一个,会是谁?” 声量不低,但是奇怪的是,此话一落,院子里的各种声响立马就停下了,仿佛是被人给截断了一样,诡异地不可思议。 顾瑶瑶瞪大了眼睛,近乎是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胡说八道!” “我时刻关注着,柔雪阁第三条人命的,香、消、玉、殒。” 后四个字她说得尤其慢,声韵拖得老长。可就是因为这样更让人惧怕,所有的丫鬟们都不约而同地滑动了下喉咙,咽下因为惧意而产生的液涎。 顾瑶瑶嘶声尖叫:“你这个贱人!” 丫鬟们蓦地睁大眼睛看向平日里那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七小姐,画香亦是张大了嘴蠕动了下上下唇瓣,顾瑶瑶毫未察觉,青葱玉指赫然指向淡然静立的女子,脱口而出道:“你这个贱人!” “你说了两遍了,能想出别的词么?” 孟罗衣轻蔑地笑了声,忽然上前一步拿手擒住她伸出的手臂,狠狠一抓折向她身后,猛的往上一提。 “啊――!” 顾瑶瑶一声尖叫,孟罗衣已然放开了她。 “骂别人贱人之前,请先问问自己,是不是也是一个贱,人。” 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孟罗衣换了方向,一手撩开耳房轻薄的纱帘,那床上,静静躺着一具已无声息的尸体。 并不注意房外是何光景,孟罗衣慢慢地走到了床前坐下,缓缓探手抚上了巧娘紧闭双眼,毫无血色的脸庞。 这是……真的。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是真的,巧娘,真的不在了。因为她自信地以为顾瑶瑶不会对巧娘下手,因为她放任了自己心中陡起的直觉,因为她忙于其他疏忽了巧娘的处境,一转身间,后面就没有了巧娘时刻准备着的温暖。 巧娘去了,她身边的亲人,没了。 “小姐……” 玉恒跪坐在了巧娘的床边,无声地哭泣着。孟罗衣看看她,又看看巧娘,心中忽然无法抑制悲哀的冰凉蔓延。是她的错,她躲不过的这个责任,是她的错。 “我们带巧娘回去吧,她一定不喜欢这里的,这地方,太恶心了。” 孟罗衣轻轻地呢喃,双手托起巧娘的腋下,背过身去打算用背将巧娘背起来。玉恒赶紧起身擦了擦眼泪,“小姐,我来。” “不,我来。”孟罗衣拂开她,摇了摇头,“我来。” 玉恒只能眼睁睁看着孟罗衣驮起了巧娘,背弯成了个弓形。她在后面护着巧娘,不让她滑下来,却见自家小姐的手颤抖着,将巧娘的双腿挽上了那双细小羸弱的手臂,坚定地,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玉恒哭了,她这时候觉得,如果自己以后也能得小姐如此对待,即使让她过得比如今好千倍万倍,她也不换。 第064章 族宝 就这样,在柔雪阁中众多丫鬟们的注目之下,玉恒一手撑着伞,一手护在巧娘背后,孟罗衣艰难地背起巧娘,缓缓地朝着竹院而去。 而此时已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顾瑶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罗衣渐行渐远的身影。 忽然,她大声道:“她的死不关我的事!与我无关!” 孟罗衣脚步一顿,嘲讽般地轻笑了声,未加理会继续慢慢朝前行去。 一路上,这一行三人成了将军府这日清晨的风景,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更是升级成了丫鬟奴仆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孟罗衣什么都没有理会,回到竹院后便让玉恒烧水,自己亲自又给巧娘打理了一遍,将她浑身都又擦了一次。待看到她身上细微的烫伤、指甲抓伤,以及粗糙的手指和已然起了皱纹的眼角时,她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巧娘才二十四五岁,芳华韶龄的年纪,这一生没享过福,就这么去了。 “小姐,你喝点儿水吧,都忙了半日了。” 玉恒杵在一边,手里端着一碗温糖水。从早上起小姐就没有吃东西,回来后又忙着给巧娘打理身子,不假他人之手,怎么吃得消呢? 孟罗衣沉默地坐在一边,半晌才摇了摇头,“你去梧桐居一趟转告大太太,巧娘没了,我想把她寻个风光好的地方好好安葬。府里似乎没有这个规矩,劳烦她说和一下,通融通融。” 玉恒迟疑了一下,“小姐,今日你和七小姐那般……” “你当我还怕她?”孟罗衣冷冷一笑,声音寒彻冻人,“我若看不见她彻底无翻身的机会,我就不叫孟罗衣!” 话中的冷冽让玉恒也微微一怔,忙点头应下,打理自己一番便朝着梧桐居而去。 是夜。 暴雨未停,地上积了一层水,雨势未减,不过比之白日显得要温和一些,未再有雷鸣电闪相伴。孟罗衣茫然地望了望天,忽而想起楚战提及的,孟氏一族流落在外,应该为她所藏有的族宝,身形一动。 她取出平日里搁零碎小玩意儿的妆奁子,摸了摸其上的古朴纹饰,慢慢打开,从内壁中渐渐掏出一方包裹好的锦帕。小心地摊开,锦帕中那似鹅卵石一般圆润的小东西就出现在她面前。 族宝是这个?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在夜晚时散发着淡淡的,不容易觑见的光晕。入手时而冰凉,时而温暖,搁在掌心中却仿佛可以平息她心中的思绪,一时只觉得万念俱空,心境如远观苍莽天地,竟是那般宁和,无怨无恨,荡涤自然。 猛的收回心神,孟罗衣将这东西又用素锦包好,搁回了妆奁盒子,兀自沉思起来。 另一样母亲留给她的东西是一纸符文,用信封收得好好的,信封散发异香,味道却不重。孟罗衣曾经打开过看信封中的符文,自然是看不明白的,只是一直以来觉得这符文不凡,因为她顺着符文往下看的时候脑海间总会闪现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孟罗衣认为,那是很重要的记忆。 有这种认知无他,只因为这些片段中,出现过一个眼神。 那次楚战迫问她何以知道暗卫存在之事时眼中陡然闪现的那个阴鸷眼神,便与她模糊记忆中的眼神相似。她能清楚地知道,那眼神中有必杀之念。只是她一直以为强迫自己去忽略这个细节,也不是没想过拿着符文去寻个道士什么的看看彻底解读其中含义,却又怕东西一拿出来会有什么变故,所以一直以来把东西都收得好好的,不会轻易去动它。 如今,却是躲不过去的。 想了想,孟罗衣把这两样东西放到一起,找了件颜色偏深的衣裳在胸口处绣了个内衬包,把东西捋平后放了进去再缝好。穿好衣裳后,那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小东西正好嵌在她的肚脐窝前,符文信封也横亘在她腰间,看上去倒很是妥帖。 孟罗衣收好衣服压在箱底了,又默默坐到了巧娘面前。 “我知道,你不会是顾瑶瑶设计害死的。可是我很没用吧,巧娘,我却只能,从她身上发泄我的怒意。其实我明白的,你的死是我放任的结果,不管是谁害的你,我都推脱不了责任,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 巧娘静静地躺着,孟罗衣轻轻伸出手去拂开吹到她脸上的一缕发丝,抖了抖唇,慢慢将头靠在了她的颈窝处,“巧娘,你好好睡,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至少衣食不缺,没有天灾人祸,然后嫁个好夫婿,和和美美过日子……” 玉恒和多言走到门口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玉恒不忍心,哽咽了下偏过了头。多言略有动容,顿了下还是走了过去,低声道:“小姐,大太太已经知道这事儿了,也允了小姐的吩咐,遣了婢子来帮小姐妥当安排巧娘的后事。” 如今崔氏已认了孟罗衣为女儿,多言的称呼也随之改口,唤她为“小姐”。 孟罗衣没有异议,轻声“嗯”了一句,贴着巧娘冰冷的尸体便闭上了眼睛。 玉恒和多言未曾打扰于她。 第二日醒来,巧娘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了。孟罗衣恍若未知,吩咐那些个多言召来的小厮帮忙,把棺木抬了进来。孟罗衣给巧娘换上了新衣,让玉恒将巧娘半扶着坐了起来,亲手给巧娘梳起了发。玉恒眼珠子还是红的,想要接手这个工作,孟罗衣却不让。 巧娘的致命伤在脑袋上,也的确如画香所说,是因为磕到了头。但仅仅只是一滩水,能让人滑倒么?滑倒也就罢了,人的本能反应首先就应该是以手着地吧,可为何巧娘就那么直直地倒地了,全身上下除了头上那个致命伤口以外没有任何毁灭性创伤?要她相信巧娘的死纯属意外,绝对不可能! 她动作很小心,梳发时也避免刮到巧娘的头皮。那处伤口已经不再淌血了,周边都是干涸的血迹。孟罗衣拿了帕子浸水,保留着湿度,轻轻擦拭巧娘的伤处。 待一切都整理好了,孟罗衣才敞开素白的寿衣给巧娘穿上,然后任由着小厮们将巧娘挪到棺材里,从竹院抬了出去。 崔氏办事很牢靠,选的葬地是靠近凌雪峰的一处山坡。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只是在这种阴雨淋淋的日子里总显得那般颓丧。 整个丧葬过程里没有人哭灵,没有哀乐,全程依照孟罗衣的吩咐,挖坑、下葬、盖棺、埋土。看着那渐渐隆起的坟包,孟罗衣始终是静静地注视着,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等到事情都完成了,孟罗衣才从雨中走出,摸了摸墓碑上的字,低沉地说道:“巧娘,你要安息。” “小姐,我们回去吧。”玉恒撑了伞为她挡雨,“巧娘如果还在世,看见小姐你这样一定会难受的,她平时最疼小姐的,一定不舍得小姐伤心……” “我没事,难得出来一趟,想去四周转转。”孟罗衣摇摇头,“你别跟来了,我自己知道回府的,让我静一静吧。” 说着接过玉恒的伞,对多言道:“你带他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玉恒还要说什么,多言迟疑地拉住她,想了想对孟罗衣道:“小姐注意自己的身子,散散心也好。” 孟罗衣点点头,执着伞就这般慢慢消失在雨帘中。 多言朝半空打了个手势,招呼着前来帮忙的小厮婆子,连带着玉恒一起,慢慢离开巧娘的坟茔。 雨中,一个单薄的身影慢慢朝着凌雪峰的顶峰攀爬着。她形体瘦削,衣衫微湿,在高耸的凌雪峰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飘渺的烟雾环绕下,凌雪峰显得神秘而不可捉摸,云海浩瀚,烟波浩淼。但她却不知道劳累似的,就这样执着地攀爬着。泥泞的道路让她的一双绣花鞋变得潮湿而肮脏,她也浑不在意,时而抬头看向爬一步,就近一步的顶峰,时而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的路。 也不知这样汗水与雨水交织着攀爬了多久,直到她发现头顶上不再是密集丛莽的树木时,才陡然察觉,原来,已经到达了峰顶。 而天,也已开始黑了。 她竟然爬了一天。 前人早已踩出的道路,所以她爬得并不困难,如今脚下是一块平地,平地前方便是一切而下的悬崖。 她慢慢走过去,在临近悬崖处坐下。 眼底是迷蒙的一片,她屈着膝环抱住自己,终于不可遏制地嚎啕大哭。 她哭了很久,从天微暗哭到天全黑,似是要把所有的委屈、愤怒、伤感、悲恸全部释放出来一般,眼泪停不下来,连声音也开始沙哑。四周寂静,她仿佛还能听见自己哭泣的回音。只是这时候的她居然没有对自己处于陌生环境里应该有的害怕,只是任性地哭着,像个孩子一样。嘴里时而唤两句“巧娘”,又被破碎的啼音盖过。 她以为她会在这儿哭很久,直到哭够了,眼泪没了再回去。只是猝然间,一直手已经搭上了她的手臂,半空中伸出一把青釉色的油纸伞来,只听到男子温和的声音传到耳边。 “姑娘,何事如此悲伤?” 第065章 凌雪 悲伤吗? 她随着那男子搀扶的力道站起,雨幕间缓缓抬头,泪盈满眶之下居然能很清楚地辨认出这个男子的容颜。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却有着那么温和的、沉淀人心的力量,仿佛是从寒冬里走来的温暖,又如在这淫雨霏霏,连绵不断的夏季里送来的点点清凉。 她没有犹豫,轻轻靠上了男子的肩。 他们是陌生人,可这来自陌生人的安慰却让她无法不沉溺。 男子身形微微一顿,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举着伞,犹豫地轻拍了拍伏在他肩头仍旧泪流不止的女子,也就那么静静地让她靠着,视线下移看见女子微微瑟缩的身体,于是把她搂地更紧了些。 “姑娘,雨大,当心着凉。” 淡远的声音,略带关切的语气,却又有着一种远离尘世的疏离。孟罗衣缓缓移开自己的头站定在男子面子,良久才平息下不断的哽咽,低声说道:“抱歉。” 隔了半晌,才又轻声说道:“谢谢。” 男子微微点了点头,手上的青釉纸伞递了过去,仔细打量了下孟罗衣的脸色说道:“天色已晚,姑娘一人在此,不太安全。” 孟罗衣闷闷地应了声,又低低谢了一句,与男子擦身而过,似是要就此下山而去。 男子转过头,默默看了她良久,在她的身影即将脱离他视线之时忽然出声道:“姑娘,如今天下不太平,你一人下山,恐遇危险。” 孟罗衣脚步一顿,男子慢慢朝她走了过去,温和的声音再度传来:“如若姑娘不介意,我陪姑娘下山吧。” 罗衣回头,微扬起脖子看他。男子站得与她还有段距离,方才未送出去的青釉纸伞朝她伸着,男子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雨水淋湿了。明明已是晚间,她并不能看清他的脸,可是却能感觉他脸上的笑仍旧是温和的,那股疏离未曾褪去,眉眼之间那种淡远的温暖让她凄凉的心境猛的复苏起来。犹如溺水的人抓住的浮木,久旱的田地渴盼的甘霖。 她朝他前进了一步,沙哑的声音遮掩不住,轻扯嘴角道:“多谢。” 并肩而行,青釉纸伞散发着浅淡的微光。 走得近了,她才察觉这男子身姿颀长,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同于其他男人的男子味道,也不同于时下贵族男子爱涂脂抹粉的味道,他身上的香味幽幽的,不是平常的花香,也不是脂粉香,就好像……好像是青草经过阳光侵润的味道,像是冬日暖阳下冰雪消融的味道,干燥而温暖地沁人心脾。 他们走着,很自然地调整着步伐,在山路曲折时默契地有了前后顺序,没有交谈,却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举手投足间的契合和谐十足。 所以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个溶于了黑暗的影子,静谧地顿在原地良久。 有时候,一个执着的决定,一个美丽的相遇,一个小小的转折,足以改变一些人,一生。 路很滑,下山的路尤甚。她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此时方觉筋疲力尽。半搀半扶着她的男子一直稳稳地在一旁庇护着她,防她摔倒,防她晕眩。孟罗衣腿肚子打着哆嗦,终于是迫不得已地停了下来,深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走不动了。拖你后腿了,抱歉。” 男子温和一笑,轻声道:“没关系,我不赶时间。” 雨水顺着伞沿滑下来,孟罗衣伸手去接,有了一小捧后缩回手来,唇凑了上去吮吸,又是一声叹息,道:“爬上去的时候觉得世间万物都在自己脚下了,没人能比自己站得高。现在下来却明白,原来上山容易下山难。” “凌雪峰并不算太高,在这帝京也只算中等。若是去凌天峰、凌云峰,恐怕单凭你一己之力是难以爬上去的。” 男子低声咳了咳,看向脚下还有好一段长的距离的山路,轻声道:“休息一下吧,天亮时应该能下到山下城镇去了。” 孟罗衣低垂了头,男子缓缓说道:“你饿了吧?可惜下着雨,摘个果子也不易。” “若不是遇到你,可能我如今还待在那峰顶上。不过是吃不了东西,以前也常常吃不饱,不用在意。”孟罗衣闷闷地回道。 她的伞在遇到男子之前不慎滑到了悬崖下边去了,如今她无避雨之所,若不是男子有一把青釉纸伞,恐怕她会被淋成落汤鸡。孟罗衣紧了紧手臂,很奇怪地发现自己面对一个陌生男人竟然没有一点儿怯意,也不觉得孤男寡女地待在一起有什么让她羞恼的地方。 他是一个温暖源,在她最无助痛苦的时候出现,她便以为,这是上天派来救赎她的使者,让她莫名地心安。 男子不带探究地细细打量她,思酌后方才开口说道:“姑娘一人去凌雪峰很是不妥,以后还是不要这般任性妄为了。世上多少坎,哭泣总也不能解决问题。” 孟罗衣沉默片刻,轻轻地说道:“我知道,所以我也就只打算那么旁若无人地哭一场。” “人生多苦,看开些。” 男子并不问她为何而哭泣,只是淡淡地劝慰她。孟罗衣只觉得与他说话很宁静,比起说话前要揣测一番,思量一番对方的意图再字斟句酌地回话,无疑她更喜欢和他交谈。 她听话地点点头,“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不过才历经其中之一,只是看不开罢了。哭过了,第二日又是新的一天。” 男子微微诧异,旋即赞许地点了点头,“姑娘是洒脱之人,倒是我看轻你了,姑娘莫怪。” “不会,谢谢你。”孟罗衣低低地道:“你是个好人。” 此时雨量渐渐转小,孟罗衣缓缓抬起头来,自觉得与男子之间的交谈氛围好了一些,声音因为疲惫与哭泣而有些沉闷,好奇地问他道:“你去凌雪峰又是为何?” “祭奠故人,旧地重游。”男子轻轻回答她道:“我母亲,葬在这片山中。” 孟罗衣张了张口,良久才道:“抱歉。” “没什么,这都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我不觉得提起母亲的死有什么难过的,尘归尘,土归土,她能回归宁静,未尝不是一种快乐。” 男子声音清雅,像是一个真正的隐士高人一样,将生死看得通透。罗衣忽然很是羡慕他这样的质雅高洁,胸襟磊落。于在红尘中挣扎的她而言,这样随心而为,随性而至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及。 “雨快停了,我们抓紧赶路吧。” 男子望了望天,伸手去扶她。罗衣点头站起,因为起势有些急而踉跄了一下,男子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 肌肤相触间,呼吸隐隐可闻。似乎时间就此停步。 “谢谢。” 男子微微点了点头,不留痕迹地松开手,看她站稳了,才又和她慢慢踏上下山的路。 天色微亮时,终于抵达了山底。罗衣低声笑了笑,略有些感伤地自嘲道:“我到底还是任性了,不仅连累了自己差点陷入窘境,还拖累了你。” 男子摇头道:“相识一场便是缘分,大可‘功过相抵’。” 罗衣被他突如其来的幽默逗笑,晨曦中缓缓抬头看向他。雨已停了,四周满是雨后泥土的芬芳味道,他的身后是高大葳蕤的山峰,层层铺叠开的绿色与棕黑色交相辉映,而他一身素衣,溅上的泥泞也丝毫不能掩饰他周身温润的气质。一根碧玉钗规规矩矩地插在他的发髻,脸上的笑意让人那般安心。 她不知怎么的,就贸贸然地呢喃了一句:“你长得真好看。” 话出口便懊恼地低垂了头,男子亦是呆滞了一下,方才失笑道:“向来只有人夸我温和,还从未有人以‘好看’二字形容我。姑娘谬赞了。”说着竟低声轻咳了咳,眉梢眼角掩不住他的笑意。 罗衣有些窘迫,想要转移这个话题,当即梗了脖子说道:“我叫孟罗衣,你呢?” 又是个让她尴尬的话题。诚然她一个女子自报家门不说,还随意询问男子的名姓,会不会被这男子看轻?可她隐隐又有一丝期待。随行一夜,身边的这个男人光明磊落,举止坦荡,在她的心里竟渐渐有了想与之继续认识下去的念头。若能从萍水相逢转变为相知之友,又岂知不是上天的缘分? 男子思虑不过须臾,面对着这个让他心生好感的女子,清朗地回答她道:“我叫渊离。” 第066章 病来 这个名字在罗衣口中溜过一圈,罗衣的脑海里忽然记起那次同顾长清去醉仙楼,听顾长清说起了一个人。那人的名字,不也是叫渊离? 但是一想又觉得不对。诚然渊离这个人名很特别,但据顾长清说,那个渊离是个中年男子,而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个男子看上去面目清俊,显得很是年轻,要说他是中年男子她却是不信的。 于是她便将这茬从脑海里甩了开,微微笑道:“好名字。” 渊离不置可否,回了她一个笑,搀住她敲开了山下一户农家的门。 农人热心,布衣钗裙的大婶当即腾出一间屋子给他们休息。罗衣略微尴尬,大婶这才发现罗衣还未梳髻,是个未嫁的姑娘,也有点不好意思。但农家简陋,大婶为难道:“这位公子,我们家屋子少,你要是不嫌弃,和我儿子挤一间房可行?” 渊离脾气很好,轻轻点头说道:“麻烦大婶了。” “不麻烦不麻烦!”大婶当即去收拾,渊离对罗衣微点了点头,“姑娘好好休息。” 罗衣睡下了,心里很安定。将军府的一切她暂时都没有想,脑子里不断闪现着那把青釉纸伞的轮廓,鼻尖似乎能闻到男子身上干净的青草香味。其实她并不觉得累,但是很奇怪,沾了枕头,一会儿她就睡着了。梦里也不再是一团浑噩,她似乎做了个美梦,但梦一醒,梦中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她却记不起来了。 身边没有那令人心定的香味,也没有那清隽之人的影子。 “姑娘,那位公子说,姑娘若是醒了便用点儿东西,他有事儿先走了。”大婶端来一碗粥搁在桌上,笑着对罗衣道:“姑娘家在哪儿,我让我当家的送姑娘回去。” 孟罗衣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说:“不麻烦你们……” “不麻烦!那位公子给我们留了银子的。(.)”大婶笑得很是开怀,“我那当家的雇了村头刘大的马,都套上车了,姑娘吃好后就能回家去了。” 孟罗衣默默地洗漱好喝了粥,对于大婶的热情她却没多大的力气应付了。坐上车后说了将军府的地址,在马蹄嗒嗒声中还是回到了将军府。 似乎遇见渊离不过是一场梦。果真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除了她知道他叫渊离,有一双很淡澈的眼睛,其母葬在凌雪峰,他知道她叫孟罗衣以外,其余的,彼此毫无所知。 玉恒担心了一夜,终于见到孟罗衣回来,当即差点掉泪。 “小姐,你去哪儿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玉恒一边说着一边检查孟罗衣的身体,翻来翻去没见到哪儿有损伤这才松了口气,“大太太都担心坏了,多言姐姐晚间也来了好几趟,都是悄悄来的,大太太该是很不放心。小姐换套衣裳就去梧桐居给大太太请安吧?” 此时天早已大亮,正是正午时分,天气也热的慌。罗衣先是洗漱了一番,换了衣裳后才去了梧桐居。 巧的是,顾娇娇竟然也在梧桐居。 绵心匆匆给孟罗衣行礼,顾娇娇却是恹恹的,对着孟罗衣勉强一笑便把头又低了下去。 崔氏拉了孟罗衣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下手,轻抚了下她的头,对着她安抚地一笑。孟罗衣明白这是大太太怜惜她,便也回了一个笑,顺势拿侧脸在她手掌心蹭了蹭,眯了下眼睛算作应答,转头望向了顾娇娇。 “六小姐也在。” 孟罗衣多少猜到顾娇娇为了什么而心情郁卒,也不好多说,只是打个招呼。顾娇娇轻嗯了声,犹豫了下,对崔氏道:“大嫂,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爹他……他铁了心要我嫁过去?” 孟罗衣低垂了头,崔氏叹了口气,“该说的我都说了,也帮你劝过了。可是老爷说,凌家已经遣人来要了你的生辰八字去合了,合过了就等着下定过婚书,交换庚帖。总之,老爷还希望这事儿越快办越好。娇娇,我怎么说也只是你嫂子,这种事儿……其实是轮不到我来插嘴的。” 顾娇娇越发低沉,崔氏正待要说什么,她却猛地站了起来,匆匆说了道别的话便跑了出去。 顾娇娇习过武,行动如风,一眨眼的功夫就离了她们老远。崔氏半张了嘴终是摇了摇头,“形势逼人,娇娇她……哎。” 是何种形势,又如何逼人,顾娇娇如何后面的话,崔氏都没说,但孟罗衣却是明白的。 崔氏倒是没多过问罗衣昨晚为何未归,只是淡淡地就巧娘的事安慰了她一番。罗衣也淡笑着回应了,并向崔氏道歉,也揭过昨夜未归之事不再提及。 崔氏迟疑了下道:“柔雪阁那位说巧娘是意外致死,旁的人也说没什么可疑的,毕竟她一个小姐也没什么理由要置一个奴仆于死地。这事儿只能就此揭过,若是要追究起来,老太太那边也不好说。再过几日就是老太太的生辰的,这个时候若是闹出什么事情来,将军府的面子上总是不好看的。” 崔氏抱歉地拉了她的手又絮叨了几句,孟罗衣乖顺地道:“罗衣知道,也不会生事。”想了想便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巧娘福薄,跟着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那么早早地走了。不过走了也好,下辈子,希望她能投生个富裕人家……” 玉恒在一边抹泪,崔氏轻轻把她揽在怀里,无声地安慰着。 又说了会儿话,罗衣觉得乏了,便又带了玉恒回竹院。下午时分却是发起了低烧,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这才知道昨晚到底是淋了雨,感染了风寒。 玉恒急得不行,忙不迭地去禀告了崔氏。崔氏立马让人请来大夫看诊,开了药方后又着人去抓了药来熬,玉恒尽心伺候着罗衣喝药,给她擦身抹汗。 这一病,一拖就是好几日。罗衣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来后还是头一次病得这般厉害。似乎是把以前那些日子不曾得过的病完全爆发了出来。病来如山倒,罗衣心里什么时候都不想去过问探询,连将军夫人的寿诞也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她心里倒是庆幸,索性那淳于氏也不怎么待见她,对她大太太义女的身份也诸多微词,她也未来得及为淳于氏置办寿礼,乐得躲开将军府这一盛事。 身子稍微好些的那一天,恰好是二十八,淳于氏的寿辰。 府里热闹的日子,孟罗衣的竹院却是很安静。玉恒尽忠职守地陪着罗衣,时而说句笑话。孟罗衣拿了个针线簸箩绣着单衣,又拿了件素白的肚兜反复比划。 玉恒说了会儿话后就沉默了下来,憋了会儿才放低了声儿说道:“小姐,那日我们……看到画香提刀追白鹤的事儿……” 孟罗衣手中动作一顿,继而笑道:“怎么又想起这件事儿来了?” “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玉恒虽然也渐渐知道大宅院中有些事儿很龌龊,但到底没有亲身经历过涉及生死之事,即使是与她稍有瓜葛的书香一尸两命,到底没让她看到整个过程。但那日她亲眼见到画香手提着刀,前面跑着白鹤,要说心里不害怕那肯定是诓人的。 孟罗衣漫不经心地开始在衣上刺绣,动作舒缓,神态安宁。玉恒有些急,但想着自家小姐也病了这几日了,刚刚大病初愈又拿这种事儿来烦她,的确不是个称职的丫鬟应该有的行为。 正打算放弃这个话题,孟罗衣忽然道:“玉恒觉得,画香这个人怎么样?” “以前觉得她挺胆小怕事的”,玉恒想了想道:“那天看到她那个样子,又觉得看不透了……总觉得摸不透这些人似的。” 孟罗衣轻声咳了咳,玉恒赶紧端了水凑到她嘴边。就着玉恒的手饮了,罗衣笑道:“那你觉得,画香和巧娘的死是否有瓜葛?” 玉恒一怔,随即仔细想了想,道:“我觉得应该不是画香。”见孟罗衣瞅着她,玉恒不好意思地道:“照那天的情况来看,画香分明是藏拙。可是她已经是七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了,为什么还要藏拙呢?我想她一定有必须要藏拙的理由。” 孟罗衣点点头:“继续说。” “她要隐藏起自己真正的性情,那么势必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巧娘的事对她没有好处,如果真的与她有关,那岂不是暴露了?” 玉恒分析完,眼巴巴地看着孟罗衣。罗衣低笑一声,“那你说,巧娘是不是顾瑶瑶害的?” 玉恒抿了唇不说话,担心地看着孟罗衣。 “巧娘的死不是意外,但也不会是顾瑶瑶害死的。不过,没有顾瑶瑶强扣了她在柔雪阁,巧娘也不会出事,算起来,她也算是罪魁。” 孟罗衣又咳了声,自己拍了拍胸口。玉恒正要问她是否觉得凶手是画香,门外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从院门钻出个人来,裂开嘴朝着孟罗衣笑。 罗衣诧异道:“你怎么来了?这时候不该陪着老太太在前面待客吗?” “我说我要出恭,就溜出来了。” 顾长清丝毫不避讳男女大防地钻进了屋门坐到孟罗衣的床上,端起孟罗衣用过的茶就一饮而尽,大呼了声“爽”。 玉恒立即添上水,顾长清却道:“今儿是有消息告诉你。”看了看周围,顾长清压低声音道:“南边儿暴动,八大州州牧造反了。” 第067章 清君 这个消息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孟罗衣赶紧坐直了身,很是严肃地道:“当真?” “当真。(.无弹窗广告)” 看孟罗衣紧蹙了眉头,顾长清也不好意思笑了,面色也沉淀下来,“今早的八百里加急,八大州州牧联合起兵反楚,打出的,是‘清君侧’的旗号。” “清君侧?” 孟罗衣诧异地惊呼出声,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个想法诡异地袭上她的心头。 顾长清见她死死盯着自己,用力地点了下头,“清君侧,清的是战字营头首,战魔楚战。” 手里的针线簸箩一下子摔翻在地,玉恒赶紧捡了起来,把孟罗衣塞到下层的肚兜仔细掩好。顾长清却并没有注意这点儿细枝末节,仍旧说道:“满朝哗然的同时,又分了两派。一派为左,主张八大州州牧造反罪可当诛,扯上楚将军纯属胡言,要上头立即派兵平反;另一派为右,坚称无风不起浪,如果就势收回楚将军军权,对楚将军进行彻查,安抚八大州州牧,以和为贵平息战乱,才是百姓之福。” 孟罗衣在心里分析了一番顾长清的话,紧随着问出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今上偏向哪边?” “今日将军府还能这般悠闲地办将军夫人的寿辰,你觉得呢?” 看来皇帝偏向于不动兵卒解决争端,老将军此时仍旧能春风满面,如此,便是偏向处置楚战了! 想起前几日自凌雪峰回来去往梧桐居见到顾娇娇,大太太言说朝堂形势逼人,结合今日之事便不难猜出一两分了。 如果皇帝要对楚战下手,先不说四方驻兵,单就是这帝京,手中有兵的寥寥可数。禁卫军只保卫皇宫,且多是一些世家子弟,名号好听,实战却是极差。而楚战手握战字营,营中尽是杀过人饮过血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精兵强将。皇帝要拿楚战开刀,一个字,难。 忽然,孟罗衣急切问道:“那楚战此时……” “楚将军已失踪。” 顾长清狡黠地笑了声,孟罗衣后知后觉地道:“是你……” “对,前两日我与楚将军见了面了。”顾长清轻笑一声,“不待你引见,我就和楚将军照过面了。那个赌,我觉得可以拿命来拼一番。” 顾长清说得吊儿郎当,孟罗衣却能感觉出他话中的慎重之意。看来楚战又拉拢了一个可造之材到自己阵营。 “凌家和顾家的婚事也定了?” “定了。”顾长清嘲讽一笑,“就在筵席之上,凌家那老头儿当众提亲来着,亏得顾卫城那老匹夫还能开怀大笑说是喜上加喜。” 顾老将军当真是为了权势,连女儿的幸福都不顾了。一旦楚战下马,整个帝京最有实力说话的就是这顾卫城了。 只是娇娇…… “顾娇娇没哭也没闹,前两天将军夫人和她谈了一宿。” 从顾长清意有所指的话中孟罗衣知道淳于氏一定是与顾娇娇说了些什么。不过是些家族大义的大道理,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必淳于氏的一番苦口婆心让顾娇娇无法拒绝吧。那个女孩儿虽然有时莽撞,但却是个渴望得到情的姑娘,从淳于氏身上寻找亲情,从她身上寻找友情,可惜她该又失望了…… 这其中关节孟罗衣微微一捋就明白了。要压制楚战,皇帝要靠顾家的军权,正逢五小姐顾佩佩即将入宫,六小姐顾娇娇又将要与凌家联姻,单就是这两个女孩儿的婚姻就可以让顾家如日中天。 算盘拨得真精啊。 顾长清道:“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一旦起了变故,就立马逃走。[]” “变故?”孟罗衣挑眉道:“八大州造反不至于那么早就打到帝京来吧?”话刚问完忽然惊呼:“你的意思是……”八大州造反不过是烟雾弹,皇帝的真正意图是要防止楚战坐大,当机立断设立名目杀之? 顾长清耸耸肩:“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上头的心思有时候也不是我们能猜得到的。” 八大州造反之事已成既定事实,不管是真的还是皇帝有意捏造的,如今楚战都是出于一个悬崖边上了。皇帝偏向右派便要拿楚战做文章。楚战服从调查,这其中的弯弯道道防不胜防;楚战不服从调查,那么“清君侧”三字便成了铁板上钉的钉子,楚战狼子野心的名声便被坐实了。 当然,如果八大州州牧造反一事是事实,那趁此机会完全收回军权对于皇帝来说便是一个不小的诱惑!而顾家,无疑能在此时得到前所未有的重用!一旦各地兴兵,那么楚战所言的,乱世之象……岂不是真的? 而且,首当其中的是这帝京繁华之地!战字营和禁卫军之争…… 孟罗衣心中骇然,却是稳住了心神道:“那楚将军有没有说什么?” “楚将军从官邸秘密与我汇合的时候让我告诉你一句话。”顾长清略想了想,道:“儋州孟家,归之孟罗潇。” 孟罗衣心神一动。孟罗潇是她失踪不见的大哥,如今孟氏一族族宝在她身上,如果能找回大哥,那么也不怕她一个女孩儿不能肩挑孟家这个大氏族了。不过楚战当真是给她出了个老大的难题啊!漫说她如今势单力薄,大哥音信杳无,就是找回了大哥,凭什么那些抢夺族长之位的孟氏族人就把族长之位拱手相让? 心口似是剧烈运动后狂跳不止,孟罗衣无意识地虚抓了下手,深吸了口气道:“这地方的确不能久留。” “你先走,一路向北去,南边日子不好过,又是饥荒又是疫病的,不安全。北边儿是楚将军的地方,你尽管往那边去。” “那你呢?” “我?”顾长清笑道:“我至少要看着顾家冲上云端后再去。” 虽是笑着,但顾长清的话里却满是寒意。 玉恒不知顾长清与将军府的恩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眸中满是无措和不解。孟罗衣顿了顿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看着顾家冲上云端,然后重重跌下吗?想不到你也有此种恶趣味。” 顾长清悠闲一笑,“人人都说我是纨绔,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没有我这个纨绔制造点儿事端呢?顾家的权势富贵我怎么着也得从中分一杯羹吧?不然也白白在这待了十好几年了。” 想到要离开将军府,孟罗衣的心里很是快慰。可又想到一系列还未得出结论的宅院之事,她又觉得心神不宁。总想着,没有被她知道清楚的真相该不会一直沉到湖底吧?那些她经历过的人、事、物,不知道个明白,总让她心中不安。 “你是待了十好几年,我来将军府也有一两年了吧。”孟罗衣叹了口气,“这一两年里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儿太多,让人费解的事儿太多,直到现在我还不知其中缘由真相。就连这些事儿我都看不明,今后势必会遇到更多,那可如何是好……” “有什么事儿让你长吁短叹的?”顾长清袍子一撩,潇洒地道:“说来让爷帮你解解惑?” 玉恒也挪到了孟罗衣后边,孟罗衣不避讳她,当真开口问道:“就说最近那件事,巧娘的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是说是意外吗?”顾长清沉吟道:“不过此事的确蹊跷,但当时好些人都是亲眼目睹的,你想另外寻找真凶恐怕不易。” “巧娘不是意外死的,我还没有糊涂到这个地步。”孟罗衣微微沉了声音,“她手上没有擦伤的痕迹,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顾长清不知要如何说,只能沉默地挠了挠头,忽然道:“对了,今日不仅有凌家提亲这事儿,还有一件事。” “何事?” “今日五夫人在筵席上晕倒,大夫号脉后称,五夫人有孕。” 这事儿玉恒以前就探知过,在丫鬟仆从中流传很广。没想到五夫人真的能瞒到今日再爆出消息,果真不是个能让人掉以轻心的人物。 “二爷恐怕很是高兴吧?” “高兴,不过七夫人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顾长清像是闲聊一般幸灾乐祸地说道:“顾长泽可是要后院失火了,那七夫人可是皇帝暗中赐给他的!这不是在关键时候拆皇帝的台吗!而且啊,七夫人身边那个白的不是出了痘被送出府去了吗?身边只跟着那个黑的,那个黑的又老是板着一张脸,如今她是内外皆不顺,可真是倒霉透……” “白的,黑的?”孟罗衣打断他,沉吟了下望了玉恒一眼,复又对顾长清道:“你说那个白的,是白鹤?” “应该是吧。” “她……出了痘被送出府去了?” “嗯,好像也就是几天前的事儿。” 孟罗衣暗暗心惊,对玉恒道:“你怎么没跟我说这个事儿?” “这几日一直照顾小姐,我没出门。”玉恒有点儿害怕,往孟罗衣身边贴了贴:“小姐,你说白鹤是不是……”死了?这两个字她不敢说出口。 如此一来,孟罗衣更加介怀画香此人在这将军府中所扮演的角色了。 第068章 画香 先前玉恒向她透露,画香为人木讷,之所以能混到七小姐贴身大丫鬟这个职位上,其老子娘出的力恐怕不少。画香的老子娘在府里颇有些地位,孟罗衣没有去探知过,不过想来也该是什么大管事、得力的媳妇子儿之类的,否则画香也不会能有那么好的际遇得到赏识。 可最近这些事儿联系起来,却让孟罗衣隐隐约约觉得画香不大一般。 首先是书香一尸两命的死。书香与画香都是七小姐身边儿的大丫鬟,平日里书香多欺压着画香,画香老实地受着,这大家都知道。其次是画香提刀追白鹤之事,若不是孟罗衣与玉恒恰巧撞见,恐怕还不会疑心到画香身上去,又加之现在知道白鹤因为出痘被送出了府,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还有便是巧娘之死,好巧不巧地,就在孟罗衣带着玉恒去柔雪阁的那个时间段内,巧娘就摔倒磕着而亡了。 如果一切都与画香有关,那这个丫鬟得有多么深不可测? 可是孟罗衣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颇有点儿敌在暗我在明的苦恼。 顾长清看她沉思,捅了捅她的手拐子,“想什么呢?” “没,就想到一些事儿。” 孟罗衣回过神来,细细看了看顾长清,“楚将军的意思是要我尽快离开将军府,还是再等上一段时间?” “你觉得你?”顾长清摸了摸自己的手背,“罗衣,我总觉得,你有时候挺有主见,有时候又太过随波逐流。老实说,我并没有想过你会听从他,或者我的意见。” 孟罗衣有些意外地张了张嘴,哂然一笑道:“他是将军,我是小兵,我不听他的听谁的?” “那你走吗?”顾长清坐直了身子,颇为郑重地问。孟罗衣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罗珏,你该知道,这一战,赢,千秋功业;输,万劫不复。你想好了吗?” 罗珏,是顾长清的本名。听到这个名字,顾长清很是震惊了一下,然后太息一声:“不就是一死吗?”继而很是豪迈地摇了摇头,“我连活都能忍受,更何况是去死?” 孟罗衣也笑:“那我也可以说,我从生在这个世上,就没打算活着这条命回去。” 顾长清一愣,倏尔朗声大笑。 “只是……”孟罗衣微微停顿,“这一走,很多牵挂不下的人、事、物,又该如何抉择?” 不待顾长清说话,孟罗衣便道:“首先要想好,是明着走,还是暗着走;其次,是一个人走,还是携伴同走;再有,一路上要做哪些打算,到了北边儿又要有哪些打算;更至于……” 顾长清挥手打断她的话:“既然要走,只能暗着走,正大光明的,将军府一干人不会放你离开。(.无弹窗广告)走,要走得干净,要走得与将军府毫无瓜葛。楚将军说他会安排人来接应你北上,到了北边儿的打算,只能走一步,进一步。”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孟罗衣思量片刻,“自从巧娘走了以后,我身边儿就只剩玉恒了。要走,玉恒也必然会跟着我走。” 顾长清斜睨了因孟罗衣此话而有些哽咽的玉恒,道:“这是当然。” “还有,我已经认了大太太为义母,虽然没有过族谱之类明面上的礼节,但私下里梧桐居的人都已将我看做是府中的小姐了。这与你所说的,‘与将军府毫无瓜葛’是否有所冲突?” 顾长清沉默半晌后方才抬起头来:“你若能说服大嫂随你一起走,那是最好。”顿了顿,“此事,本来早该与你和大嫂商议。” 孟罗衣一怔,顾长清斟酌了下道:“楚将军走前已经吩咐了帝京中的街头乞儿四处宣扬将军府一些秘辛之事,其中就包括将军府大爷顾长润当年真正的死因。诚然大家不会因为市井传闻而偏听偏信,但有这样的传言,对于即将振臂高呼‘清君侧’的顾卫城来说,是十分不利的。流言越厉害,那么楚将军那边的境况就会更好些。” 孟罗衣知道楚战可谓是算尽机关,却也没想到他临出帝京还能留下那么一手。这一手真是能打顾老将军一个措手不及啊。 不过劝大太太随她一起北上,不知怎么的,孟罗衣头一个想法就是,绝对不可能! 大太太虽然说因为大爷的死而对将军府食物链最顶端的顾老将军怨恨非常,但她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女人。她让楚战查当年的事情,也明言过是为了让手中留下一笔,作为将来的王牌。孟罗衣也记得她曾问过崔氏,是否想让将军府身败名裂,崔氏回答她说,将军府的身败名裂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孟罗衣推断,大太太不会想害得大爷的家族陷入丑闻之地。而如果大太太一走,无疑是坐实了这一条市井传闻。大太太聪慧剔透,又怎么会看不出其中关节? “这不可能。”孟罗衣摇摇头,“义母不会让顾家蒙羞。” 顾长清笑了笑,“你别把话说得太满,或许你该去问一问大嫂的意思。” “你这话何意?”孟罗衣皱了皱眉,“你好像话里有话似的。” “罗衣,以前的大嫂丧夫,无子,孀居多年,寂寥得很。那个时候的大嫂算得上是无牵无挂。可是她竟认了你做义女,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她将你看做了她唯一的亲人了。你若要走,告知她并劝说了,她随你一同离开的几率,很大。” 孟罗衣不肯相信,“义母认下我也不过是她膝下无子寂寥罢了……” “若要认子认女,为何不选他人?从顾家过继一个子侄也好,从她娘家抱一个孩子过来养也罢,为何偏偏就认下你?”顾长清身子微倾,“她之所以选择你,你身后没有背景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多的,怕是她喜欢你,真心想让你做她的女儿吧。” 孟罗衣怔怔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玉恒自顾长清来后没说几句,这时却在一边插嘴道:“五爷说的是呢,小姐有次在梧桐居睡熟了,大太太先起了身,过来看小姐时,还特意给小姐把微微敞开了的被子给盖了回去……” 顾长清道:“你不如先去与大嫂说说,如何?” 顾长清等着孟罗衣回话,良久才见她点了点头。 顾长清时间也比较紧。他好歹是这府里的公子,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又与孟罗衣闲聊了几句便告辞回筵席上去了。孟罗衣叫玉恒端了杯镇凉了的酸梅汤来喝了,消了消暑,又回身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却是多言悄悄儿来了,隐秘地进了孟罗衣的屋子,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可想好了何时离府?” 孟罗衣眼睛闪了闪,轻声道:“离府的事,我自有打算,我且问你,画香是谁的人,做的是什么事,你可知道?” 第069章 离开 多言似是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道:“小姐何出此言?” “你是府里的老人了,看问题也通透些,我也不瞒你。(.无弹窗广告)”孟罗衣便将如何去柔雪阁,如何撞见白鹤,如何躲避,又是如何看到画香的事情给说了一遍,眼睛亮闪闪地问她,“画香这个人以前我倒是没多注意,不过现在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来,忽然发现多多少少与她有些牵连。你当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来头?” 说着逼近多言道:“她是谁的人?” 多言想了想道:“小姐,画香是府里的家生子儿,要说来头,也不过是仗着在府中有点儿身份地位的老子娘。至于说她是谁的人,她一个贴身丫鬟,自然是七小姐的人。” 孟罗衣似笑非笑,“是吗?” 多言眼中波光未动,点头道:“是。” “可你如何解释她这明显不与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性格相符合的行为?”孟罗衣扬了扬眉,多言正要说话,她打断道:“多言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心肝儿是敞亮敞亮的,别拿我当傻子哄。” 多言连称不敢,微微垂头后不语。 孟罗衣心里更为疑惑。她早前就觉得这画香身后有人,毕竟她一个家生子丫鬟,又有一对颇有地位的老子娘,按说应该风光无限前程大好。谁知她却暗里腹黑明里木讷地装着,不要说也知道她肯定是要办些暗面上的事儿。那么她必定不是为表面上的主子服务,而有其背后的主人。 会是谁呢?首先看看府中诸位主子。几位小姐不说了,应该没有达到这样耍心机弄手段的地步。二爷的几位夫人中倒是那个神秘的五夫人有点可能性。(.好看的小说)但毕竟五夫人是丫鬟出身,即使再受二爷宠爱爬到了妾的位置上来,也终究是个妾,画香的出身说起来还比她高些,不至于对一个还无子的妾室卑躬屈膝,要巴结还不如去巴结七夫人呢。大太太是不会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那也只剩下二爷和五爷以及顾老将军夫妇了。 顾长清没理由在自己名义上的庶妹面前安一个暗桩,而且孟罗衣觉得他并不是这样的人,这个猜测可以推掉。 顾老将军夫妇大概也不会整这种幺蛾子出来,所以也不大可能。 那便只剩下一个二爷了。二爷倒是有可能,画香为她做些隐秘的事情可说是方便,更何况她隔着书香也近,还能就近监视。 而就府外来说,可能性就多了。 孟罗衣自己分析琢磨了半天理不出头绪,现在逮到多言自然是想问个清楚解解惑。多言现如今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倒是让她有些笃定她一定知道些什么,见她沉默不语,心中微微有些气。 “多言,你也知道我就要离开这府里了。”孟罗衣嘟了嘟嘴,“临走前让我也心里明镜儿似的走不成么?藏着掖着的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想知道一些堵在心里老久的事情,你便是告知我一些又有什么打紧的。” 多言动了动嘴,抬头见孟罗衣一片殷切地看着她,不由笑道:“小姐还只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娃娃呢……” 说到年龄孟罗衣就有些赧然,总觉得自己在装嫩似的。 “你别岔开话题,想蒙混过关可不成。”孟罗衣作势轻拍她一下,“快告诉我。” 多言思量了下道:“其实婢子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大致知道,书香的死跟画香是脱不开关系的。[.超多好看小说]” 孟罗衣心中一凛,多言却又转了话头道:“今儿来还有件事儿要告诉小姐一声。”说着压低声音道:“今晚上咱们老爷深夜入宫去了。婢子想着,小姐离府,可要赶紧着些下决定。” 孟罗衣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沉吟了片刻后道:“我若是走,你呢?” 多言笑道:“小姐是要助将军成就大业的,多言虽帮不了将军多大的忙,但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能做的。我便是待在这府里继续递消息也能对将军大有裨益。” “帝京慢慢地不太平了,动荡是免不了的。”孟罗衣紧握了下手,“我是想……和义母一起离开。” 多言微微张了口,慢慢咬了下唇,眉眼低垂后却是笑道:“小姐有这份心,婢子替太太觉得高兴。” “你也一起走吧,这边儿局势势必会乱,一旦义父之死的真相被捅了出来,梧桐居也不会再是个太平之地。”顿了顿,“而且就楚将军这个架势而言,是已经做好了要决此一战的准备了。一直以来我都听闻本朝吏政腐朽,官员亏空,国库虚盈。如今又是连着好几年的灾年,难民多不说,朝廷还并不重视,只知享受帝京繁华却不知大厦将倾。” 孟罗衣伸手拉了多言,“我赌这一战楚将军是最后的赢家,你回去与义母说一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楚战若是反了,我倒是宁愿站他那一边,看好他的,走,我也是一定会走的,但我希望义母能与我一起离开。” 多言沉默地站了良久,终究是点了点头。 翌日天气又阴沉下来,缠缠绵绵的雨开始窸窸窣窣地下了下来。将军府仍旧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昨日将军夫人的寿辰气氛仍旧未散。孟罗衣拿了笸箩漫不经心地绣一条素帕子,玉恒轻手轻脚走过来道:“小姐,多言姐姐来了。” 孟罗衣抬起头来,对多言轻笑一声,“我心里正想着,你便来了。” “能得小姐念想是婢子的福气。” 玉恒找了个小凳子给她,多言也不客气,接过来就近挨着孟罗衣坐了。玉恒去给她倒茶,多言坐在孟罗衣面前,见她望着自己微笑,终究是叹了口气,“小姐的话婢子带到了,太太昨夜一宿未眠,终归是答应了。” 答应了! 孟罗衣未曾想那么容易,眼角眉梢都笑了起来,喜悦跃然。多言也咧着嘴,“太太说,既是未嫁的女儿要出行,做母亲的则不能丢下不管。所以太太说了,会和小姐一起走的。太太便想了个出府礼佛的名头避出去,到时候小姐随着太太一起出府即可。” 孟罗衣很是满意,最主要的是,她从崔氏的这番决断中嗅到了一个信息:崔氏的确是将她放到了心窝子上疼,是真心拿她当女儿看了! 她本来觉得崔氏是不可能随她一起走的,但经过顾长清的一番分析,自己试探地让多言回去说了一番,没成想她真的同意了!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失去了似母亲一般存在的巧娘,但却得到了真正的母亲? 人说有得必有失,不管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会带来多大的破坏力,造成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但对她而言,却未尝不是塞翁失马,祸福相依。 比较,她可以借此机会脱离将军府,开展新的生活。 午晌过后,孟罗衣特意去了一趟碧海阁。几日不见顾娇娇,那个张扬跋扈的泼辣姑娘如今却沉寂了许多。她去时,顾娇娇正倚在美人榻上发呆。 略略说了自己明日要随崔氏出府礼佛的事情,顾娇娇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淡淡地说:“真羡慕你。” 孟罗衣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只能默了声儿陪着她呆坐。 顾娇娇与凌府的婚事当场敲定,根本由不得顾娇娇反驳抗拒。看到她这副失了灵气的样子孟罗衣心里很是难过,但她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根本不可能给顾娇娇出什么主意。她倒是想说,让顾娇娇逃了,但她说不出口。谁会知道逃掉的结果是不是比嫁入凌府的结果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呢? 坐了不多一会儿,孟罗衣便要起身告辞离开了。顾娇娇没有多留她,手抚着她送给她的一方绣好的锦帕和一条金丝银线丝络子腰带,送她到碧海阁门口,朝她勉强笑了笑,道:“我就不多送你了,以后你常来看看我,等我出嫁以后,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孟罗衣低低地应了声“是”,看着顾娇娇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长廊那头,绵心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 玉恒轻声道:“六小姐真可怜,要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 即将入宫的五小姐,即将加入凌府的六小姐,一身腌臜摆不掉的七小姐,机关算尽的二爷,被困的二太太,还有虎毒食子的顾老将军……趁此皇帝用兵良机,这一家即将步入家族声势最高端的时候。 孟罗衣抬头看柔雪阁那金碧辉煌极度张扬的装饰风格,只觉得那像是一头巨大的怪兽,似是要吞没人的意志和精神,猛的打了一个激灵。 “小姐?” 玉恒在一边关心地望着她。孟罗衣摇了摇头,扶了玉恒的手慢悠悠地离开碧海阁。 第070章 出府 东西都是收拾地差不多了的,孟罗衣夜里坐了会儿,半夜却是睡不着,起了身在院子里溜达。 玉恒却是睡得极熟。她生病好几日,玉恒都就近着照顾她,也该是累着了。孟罗衣抄着手在石子地儿上踱着步,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遍,终于还是站定了,抬头仰望天空。 天阴沉沉的,这几日总是下雨。帝京尚且如此,想来南边儿的水患该是更大。有时候上位者不仁却也不算太大的事儿,老天爷不安生,百姓照样不得安宁。 孟罗衣叹了口气,正要回头的时候却见墙头趴着个人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孟罗衣不禁好笑道:“做什么当个梁上君子似的趴在那儿,你又不是进不来,都爬上墙头了。”说着又叫他,“赶紧下来吧。” 顾长清嬉笑了一声,跨过长腿翻了下来,嘴里桀桀道:“你倒是不怕来个采花贼什么的把你采了去。” “那也得看谁那么瞎了眼,不采别人来采我。”罗衣自嘲了一句,没好气地等他走近,“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送别?” “我倒是有那么个意思,可惜你一点雅趣都没有。” 顾长清撩袍坐在石凳上,手指扣着石桌含笑望着孟罗衣,罗衣不甘示弱地回瞪他一眼,“你自己个儿的事儿还多着呢,赶紧回去吧,要是被人知道了可就麻烦了。” 顾长清不在乎地一笑:“爷没日没夜地眠花宿柳夜夜笙歌,不着家也是常事儿,阖府的人都习惯了,偏你还一副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样儿。(.)便是有人来了,爷说自个儿看上你了来幽会佳人,谁还能寻出半点儿不妥来?” 孟罗衣很想翻个白眼,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嘴里劝道:“就是你这般做这般说便是最大的不妥。” 顿了下,孟罗衣忽然感兴趣地问道:“话说回来,二爷日防夜防地防着你,到底你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他就没点儿动作?” 孟罗衣想着顾长清的年岁该是说亲订亲的时候,待定下了,过个两三年迎娶新妇进门便是最最合适的,顾长泽应该不会忘记这茬。为了罗家的那笔秘财把顾长清扣在这府里十来年,难不成还要养他一辈子? 这般想就有些担忧,“按说他是不会负责你一辈子的,还帮你娶亲,让你传宗接代。” “他自然没那么好心,就算是有好心,也必有什么后招。”顾长清无所谓地笑笑,“不过他若是肯在我的亲事上花心思我倒是要谢谢他送个人情儿给我,让我那后院更乱些。” 孟罗衣听见他嗤笑一声,“罗衣啊,你是不知道我院子里那一群莺莺燕燕可都是了不得的。” 罗衣思忖一番才又好气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不接他丢出的翎子。顾长清兀自笑了会儿倒是转了正经脸色,对她说:“我知道你明儿就走,大嫂也会跟你一起走,不过大嫂是借了由头出府,肯定是不会大张旗鼓地北上。(.好看的小说)虽然大嫂没明确说要怎么走,但我猜定是会弄个失踪的名头。你凡事做得干净些,别让将军府的人起了疑。” “人若是不在,又怎么会不起疑?” 孟罗衣细细忖度,料想如今顾老将军春风得意,大太太出府礼佛也是常事儿,必定不会过多关心。又想最近坊间流言顾老将军等人不会不知,定也会以为大太太出府不过是为了散心。大太太泯灭众人前已经很久了,即使最近有出头的迹象,也是不温不火的。人在极其得意的情况下不会注意这些小细节,孟罗衣倒是觉得大太太只要说要独自祈福,撇开众人悄悄走,等过段时日就算是将军府的人要追,也追不到她们了,即使知道大太太是自己个儿走的又如何呢? 至于离府的原因,将军府的人或许会以为是大太太明了了当年的真相才负气离家。不过是对将军府的名声有损,这也不难,瞒住就是了。以那时将军府的声望,只说大太太在府中静养便可,就算是对于大太太娘家崔家,也能敷衍过去,因那时,崔家必也不会膺其锋芒。 这般缘由细细说了一通,顾长清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半晌才道:“顾长泽那狐狸精明着呢,这么些年对我也没有松懈。恐怕他不会那么容易轻信。” 孟罗衣无所谓地耸耸肩,“即使他猜对了又如何,只要我们不在他的势力范围以内,便是他再怎么气急败坏也不能奈我何。” 说着就有点儿威风的意思,倒叫顾长清失笑,“你这般说倒像是个山大王一般,耀武扬威着。” “我就是耀武扬威也是狐假虎威,想着要离了这将军府我心里就舒坦。” 孟罗衣抻了抻脖子,打了个哈欠,“你也早些回去睡吧,以后的事儿还多着呢。比起我来,你的处境更为凶险。我好歹也离了这儿,你却是在老虎眼皮子底下,要拔牙,也得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顾长清点了点头,略显女气的漂亮脸蛋儿上浮起一层赧然。孟罗衣大感好奇,正想说点儿话逗他,却听他道:“你一路上小心些,要是出了点儿什么事儿,小心爷回头和你算账。” 说完也不等孟罗衣反应,大踏步地又冲回了院子墙角墙根儿下,几下翻身爬上墙便消失在了墙壁之后,徒留下孟罗衣失笑地摇头。“这人,让人保重也不知道明着说……” 翌日一大早,大太太便禀了将军夫人说要出府礼佛,淳于氏挽留道:“我才过了寿辰,福气大着,何苦这时节去。” 崔氏笑道:“正因为这几日天气不大好,也想出去走走。正好老太太寿宴过了,福气都聚拢了,我这才好去庙里礼佛求菩萨保佑咱们府兴隆昌盛,富贵绵长,也希望老太太您春秋鼎盛,享尽福分。这不正好撞上,索性这些日子便出去拜拜。” 淳于氏也听说了市井流言,却拿不准崔氏是否知道,心中矛盾至极,便是不想她出门。 崔氏见她不允,沉吟片刻后道:“老太太也向来知道我是个喜欢清静的,最近府里来往宾客骤多,我实在是疲于应付。若不应付又有失礼数,还望老太太宽宥媳妇儿一回,让媳妇儿躲出去赚个清静罢。” 淳于氏这才笑道:“偏你是个猴儿,想躲出门儿倒拿给我祈福做幌子。” “却也不是拿老太太做幌子呢。”崔氏掩唇道:“媳妇儿也是想着能给老太太祈福和阖府祈福来着。” 淳于氏终究是抵不过崔氏的一番请托,本来崔氏便极少与她相求什么事情,因此想了半晌却也准了。 午晌时,大太太一行人终于是浩浩荡荡地出了将军府,朝大觉寺而去。孟罗衣的小轿跟在崔氏轿子后边儿,看着周围一圈儿的家丁护院,还有紧随在轿子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不由想着,在这么些人眼皮子底下逃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相信有多言在,一切应该都比较顺利。 只是掀起轿帘不经意地一个瞥眼,孟罗衣却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个不算熟悉但是却印刻在心里的清隽影子。 揉了揉眼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玉恒在轿子外面见到她的动作忙上前道:“小姐,当心沙子迷了眼,赶紧放下帘子回轿子里去吧。” 孟罗衣在四周搜寻了一番,到底觉得自己该是眼花了。也是,渊离应该不会出现在这么热闹的人群里吧,她想,他气质孤高,应该是喜欢避群索居的。 只是,心中隐隐的有那么一丝的……失落。 第071章 崔氏 一行人到达大觉寺,孟罗衣看着这数月前来过一次的宝相庄严之地,联想起这几月中发生的事不禁有些晃神。按说寺庙该是最为清静的地方,但是林子大了,到底什么鸟儿都有,寺中一些僧侣也并不是都那么六根清净,某些师傅仍旧与这红尘世俗有着挂碍。 正走着就听见大太太道:“大觉寺也是帝京数一数二的佛寺了……”后面小声嘀咕道:“……也不知会不会冒犯佛祖。” 孟罗衣微微笑道:“义母如何不走了,师傅们都在等着了。” 崔氏打眼一看,来人是个年约四十的和尚,身上披着一件半袍袈裟。崔氏合十做了个佛礼道:“有劳大师。” 这个僧人也不多话,回了礼后道:“女施主请随贫僧来。” 倒是没有其余僧人谄媚的劲儿,看上去挺正直的。孟罗衣不由细细打量了这僧人一番,见他衣着干净,心中便又肯定了几分,只觉得这僧人在大觉寺中也算是个有地位的。 进了大觉寺的后院厢房,崔氏与罗衣先安定了下来,借口佛寺清静不喜玩闹,遣走了一部分跟随而来的家丁护院和年纪小些的丫鬟。崔氏环视一周觉得这厢房安排地甚为妥当,罗衣的住处便在崔氏的隔壁,其余的丫鬟住在临近一间大通铺屋子,剩余的家丁护院却是守到了厢房更外边儿。 多语机灵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儿,这时见其余的人退了下去,才呵呵笑道:“太太终于是清静了,这些日子府里真是太热闹了,按说往年给咱们老太太祝寿的人也没这么多的,今年却是奇了怪了。好在是出来了呢……” 将军府那些日子的喜庆孟罗衣是半点没沾到。一则是因为她病着,要说热闹也不会热闹到她那儿去。二则便是竹院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偏了,偏到将军府的人声鼎沸还传不过来。丫鬟婆子们在这个时候更多的是瞅着那些达官显贵希冀着被人赏个几百钱儿,尽皆往前边儿凑去了,倒显得她那块儿地皮上的人还减少了些,相比起前面的热闹,她这后面倒是更加冷清了。 多言伸手拍了拍她,道:“既然都出来了就别说府里了,还不赶紧着去给太太和小姐倒茶,准备汤水?” 多语嘟了嘴,但她还是较为听多言的话的,闷闷不乐地去了。玉恒见机也忙上去帮忙。 崔氏便笑:“几个都是府里的丫鬟,偏被我惯地跟大家小姐似的,一个个儿的都是娇贵的。” “那是义母宽慈体恤,要是换了别人,多言多言才不敢这般和您逗趣儿。” 孟罗衣扶着崔氏宽坐,自己立在一边给她挽了袖子褪下手腕上的玉镯子,多言端了已接好水的铜盆过来,罗衣便帮着崔氏净了手。多语随后跟了进来,换上茶盏倒了茶端到崔氏面前,微微翘起嘴角,一脸的不高兴。 “瞧,这还给我脸色看了。” 崔氏手指多语对罗衣和多言笑道,罗衣伸手去轻推了下多语嗔道:“多语姐姐可真是的,你看多言姐姐,她那脸儿啊,可黑了呢。” 多语便顺着孟罗衣的指示去看,多言正挑了眉看她,一副要与她秋后算账的调调。多语缩了缩脖子嘟囔,“明明咱们是一路的,偏我被你管着……” 崔氏便笑了起来,撵她二人出去,道:“一个个的猴儿精,都出去吧,我乏了,想躺一会儿。” 多言便拽了多语出去,玉恒也有眼色地跟了出去,关好了门。 罗衣扶着崔氏躺下,静静地给她盖了薄被,知道崔氏有话要说,见她给了个眼色便俯身过去。崔氏贴着她耳朵道:“今儿晚上你寻个机会过来。若无意外,今晚上就可以走了。” 孟罗衣微微有些吃惊,心想着怎么那么快大太太就安排好了?眼神中便带出一点儿疑惑来。 崔氏眼瞅了瞅外边儿,见只一个守门婆子在那儿立着,屋外面还有小丫鬟絮叨以及被婆子呵斥的声音,便知道应该没人偷听,徐徐说道:“寺中有人已安排好了,你要带你那个丫鬟一起走也不是不可,但人一多,目标就大了,你可要小心。另外,我只带多言走,多语……瞒着她,别叫她看出端倪来了。” 孟罗衣微微吃了一惊。在她的记忆里,多言和多语都是崔氏的心腹。带多言一起走是一定的,毕竟多言是楚战的人,崔氏不可能留多言一个人在府里,更何况她要北上,身边儿也不能没有伺候的人。但是撇下多语……这是不是说明了什么? 崔氏倒没让她多猜,直接告诉她道:“不止是因为多言和楚将军那边有联系消息的原因。多言是买来的,在府里没有依靠,若是她能好,我也不希望她跟着我颠沛流离。但正因为她以后无所托,所以我不能留她在府里。” 孟罗衣微微点头,崔氏又道:“多语这孩子心机不深,性格又活泼。忠心是有,但她身上的牵绊也多。她还有爹有娘在府里当着差,如果跟我走了,保不齐她爹娘受到什么诘难。况且阻止人家一家团聚也并不是积德的事情,我做不得,只能留她在这里。我也不希望她知道这些,只要她能安安稳稳的也就好了。” 孟罗衣深以为然,点头道:“罗衣知道了。能得义母这般为她们打算,也是她们的福气。” “福气不福气的,我也不多想,只希望她们都能平安。” 崔氏叹了口气,掖了被子。她心中不是不清楚这一走代表的是什么,可是对于娘家,她并没有多大的感情。作为一个联姻的工具,她既然已经被泼了出去,便不打算再被他们收回来。所以这些年尽管守寡无子,可以再归家再嫁,但她不愿意再把自己陷入到被潜嫁的地步,再沦为一次工具,所以她拒绝,并不只是因为与顾大爷缱绻情深。 这一走,便是断了与崔家,与顾家的情分了。安宁的日子也到了头,名声什么的,大概也不好了。可是她头一次觉得在冲动之下做出的选择其实并不是那么冲动,至少她身边儿有个女儿陪着,刀山火海的,两母女一起受也就是了。 她虽是长在闺中,但嫁与顾家大爷后,因为顾家大爷的关系也是读了好些书,眼界也开了。对于如今的天下局势她并不算十分了解,但也是略知一二的。楚战那般人才,当今又是如此昏聩,改朝换代的腥风血雨已然刮起,这是天命也好,是人为也罢,身处漩涡中心的将军府待不得了,她是知道的。 她并不想走,若不是多言回来告知她,罗衣希望她随她一起离开,或许她至死也不会兴起这个念头。但罗衣提了,以一个女儿的拳拳之心。她这辈子生带不来钱财,死没有亲子送葬,丈夫早逝,守寡经年,唯一余下的,也不过是这个半途之中因为着实喜欢而认下的义女。她的寂寞总算是有人终结了,即使颠沛流离又如何呢?很多簪缨世家的女子一生也躲不过那高墙大院的铜锁楼阁,偏她走了出去,那便不要浪费罢。 罗衣已是点燃了宁神香,背影袅袅婷婷。崔氏静静看着她仿佛散着光晕的背影,心中暗暗祈祷着:这辈子她也就这样了,这个女儿,可一定要好好的,嫁人,生子,再看儿女娶妻、嫁人…… 便是慢慢沉入了甜香。 第072章 城门 躲过将军府中人的视线离开大觉寺并不是一件难事。(.无弹窗广告)一来将军府的下人不会料到大太太会有离开之举,二来僧侣予了人方便,三来是多言、崔氏、孟罗衣以及玉恒相当高的配合度,可谓是在不声不响之中便沿着大觉寺的隐秘小道避开了众人。 四个女眷,其中三个还是妙龄女子,这样的组合单独出来是很惹人眼的。好在孟罗衣事先想好了,让玉恒翻出了一些麻布旧衣换上,再拿了一个胭脂盒打开让另外三人涂上。 胭脂盒内并不是完整意义上的脂粉,而是调制出来的黄粉。这东西在帝京或许还并不太流行,是江南那边传过来的,涂在脸上,肤色会变得暗黄,但是是一种很好的遮晒脂粉,闻着有一股草药的味道。江南女子一般是买来在家中使用,不会有人涂在外面出门,这倒是给了孟罗衣便宜。这也是玉恒上街换购银两时,无意中发现有担货郎在卖才买了一盒。 崔氏三人依言换好衣服擦上黄粉,立刻变成了一个中年老妇和三个面露不虞之色,一派病态的女子。 崔氏很满意,多言扯了扯身上的衣裳笑道:“这种衣服还是我被卖之前穿过的,现在穿来看,禁不住想起小时候,有件这样的新衣都要高兴上半天。” 孟罗衣给崔氏抻了抻背部的褶皱,听多言这么说便是笑道:“如今让多言姐姐舍下那一身绫罗换了这一身麻衣,真是罪过啊,罪过。” 崔氏与玉恒都笑将起来,多言绷不住也是笑骂道:“以前没觉得小姐你牙尖嘴利,现在才知道你嘴上是不饶人的。” 四人说笑了一番朝帝京玄武门赶路。 玄武门位于帝京北部,算是镇守北方官道的城池大门。罗衣四人要北上必会穿过这个关口,除了这条路别无二路。只是帝京作为国都向来守卫森严,一般商户或平民出入城门都必须要出事身份文牒以及户籍证明。崔氏并不知这个狭口,孟罗衣却是略有所闻。 如今城中又有些异样举动,这样的守卫来得更严一些。 四人站在距离玄武城门口偏西的城池壁角下,罗衣仔细观察了下进出城门的人,见的确是防卫甚严,便是没有那种证明的乞丐出城入城,那守城官都甚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才肯放行。 玉恒暗暗说道:“看来咱们不好混过去啊,即使肤色如乞儿,要是他们把我们的袖子拉开,也能看到身上的肤色与脸上的并不同……” 罗衣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道:“多言,楚将军应该有安排的,难道他没有联系你?” 依靠楚战是罗衣目前唯一的方法了。楚战即使是暗自逃出帝京,这帝京中应该还有他的人在。多言是为他做事的,应该知道其中一些猫腻。 多言皱了皱眉道:“是有,已经联系好了,我们出来当日那人就应该与我联系的,可到目前他都没有现身。”多言亦有些慌张,但见崔氏和罗衣仍旧一副淡定的样子又沉下心来,道:“太太,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天色已经快亮了。” 崔氏没有异议,孟罗衣在距城门口不远的地方寻了个饺子铺坐下,要了四碗饺子。 行了一夜,四人都有些累。崔氏边吃着边想下一步该如何走,忽然见城门口疾驰而过一辆马车,守城官欲要拦截时从车厢窗中抛出一个包袱,马车未停直直冲了过去,车中有人喊道:“我家公子旧疾复发不得耽搁,望各位官爷见谅,银子请各位官爷吃个酒!” 声音慢慢远去,其中两个守城官拿了包袱打开,银灿灿的光立马晃在眼前。守城官眉开眼笑,果然没有为难那明显看上去是大富之家之人的马车,任由马车扬长而去。 崔氏眼前一亮,孟罗衣也同时想到了办法,只是崔氏发光的眼又沉了下去。 “娘……” 孟罗衣唤了她一声,崔氏摇了摇头:“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子,就算是有,也不能拿出来,四个女眷,没有男丁,太危险了。” 孟罗衣其实想说银子她有,但崔氏后边儿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即使这样出了城,难免会让别人打上主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到时候被抢也无处哭去,还是财不外露的好。 本来以为这是一个好方法,看来守城官也已经习惯了这样方式的“揩油”,但她们不适合这样出城。 多言暗叹了一口气。从楚战安排的人没有与她接头起,多言就知道估计这帝京中又一个将军的暗桩被人端了。不过走到这一步,大家都不能回头的,只能再想办法了。 多言与崔氏暗暗嘀咕,玉恒也在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只有孟罗衣却忽然仰起脖子朝着一处盯住,崔氏瞧见了正要问她,却见她立马站了起来朝那边跑去,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渊离!” 孟罗衣欢欣雀跃,她没有看错,真的是渊离! 当崔氏与玉恒、多言商量对策的时候,她正好看见穿着一身青衫的男子,只是今日他身后跟着两个管事类的人物,背对着她正说着什么。城门口清早的时候还是很热闹的,那么多重影子里偏偏她就看到他了,那种感觉就仿佛是词里唱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站定在他面前,面目虽然涂了黄粉,但整体样貌还是清晰的。还不待男子开口,跟随他的其中一个管事便呵斥道:“哪儿来的无知村妇,还不起开!”说着便一个用力将她往街边推,却恰好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奔了过来,眼看着就要踩上她落下去的身子。 恰在那时男子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人险险地从马蹄之下救了回来。罗衣顺势摔歪在地,男子却也一个趔趄,身形不稳地晃了晃,然后轻咳了咳。 管事煞白了脸,立马抢到男子面前,问道:“公子可好?” “无碍。” 男子挥了挥手,看向呆坐在地上的罗衣,忽然轻笑了声,道:“罗衣,我们又见面了。” 崔氏已经踉跄地跑了过来,正当这时赶到罗衣面前,将她好一通打量,确定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才算放下了心,但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恼怒。 罗衣来不及回应渊离的话,迎上崔氏的眼睛道:“娘,我没事。” 崔氏“啪”地打上她的肩,捏住她的双臂狠狠摇了摇,怒声道:“做事之前怎么不考虑后果,那么激动作甚!” 罗衣只是柔柔地叫了声娘,然后扶上崔氏的手轻拍,“娘,没事呢,我没事……” “小姐……” “小姐……” 玉恒和多言亦是扑到她边上来,玉恒眼泪都出来了,犹自心惊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渊离却是静静站在她旁边儿,也不打断她们的对话,亦没有离去,就那么注视着她们。而奇怪的是,原本他身后那凶神恶煞,推了孟罗衣一把的管事这时候却是紧闭了嘴不敢出声。 等孟罗衣被玉恒扶着站了起来,渊离冲她一笑,孟罗衣才不好意思道:“渊离,抱歉……嗯,方才谢谢你。” “不必,推人本身便是家仆之错。” 渊离说话淡淡的,他身后的管事却有点儿面如死灰。崔氏疑惑地看向孟罗衣,问道:“罗衣,这位公子……” “巧娘下葬那日认识的。” 崔氏心中起疑。她不可能听错,罗衣唤那名男子“渊离”。渊离这个名字,一般人是不敢用的,难道…… 崔氏甩开心里的想法,拉了孟罗衣的手道:“既然无事,我们就走吧。” “娘,您等下。” 孟罗衣看向渊离道:“想不到还能与你见面,那日你不辞而别,倒叫我好生失落,也不知道去哪儿报答恩德。” “不必挂在心上。”渊离摇头,上下扫了孟罗衣一眼道:“看你这身打扮,不像那日装束,却也一样狼狈,可有急事?” 他不过随便一问,孟罗衣却是福至心灵,忽然想到,这个朋友还是可以借助一下的,当即高兴道:“我和我娘想要出城,倒是没有文书,出不去。” 渊离想了想道:“贿赂即可。” 孟罗衣讶异了一下,“公然行贿也使得?”问完才觉得自己傻。人家正大光明从车厢里丢出银子来,口口声声还喊着请官爷喝酒,还不算公然行贿?想着就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我傻了才问这样的问题。” 渊离轻弯起嘴角,若有所思地看了崔氏和孟罗衣一眼,“我着人送你出城。” “这怎么使得……”孟罗衣张了张嘴,虽然她是这样想的,但是她没想过渊离会先提出来。 渊离道:“无妨,小事一桩。”说着便招了人来吩咐了几句,那人点头哈腰地便朝着城门口走去。孟罗衣眨了眨眼,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她需要别人帮忙,身上的钱也不能就毁在这一个城门口上,那以后北上不还得花更多的银钱?再富裕也经不起这样折腾,有人出头最好。 事情办好,渊离淡笑道:“赶时间吗?” “嗯,谢谢,我们就先走了。”想了想,孟罗衣抬头望他,“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 渊离眼角微微上翘,只轻轻点了点头。 第073章 车马 看起来渊离也颇有些钱财势力,打点守城官并没有花多大功夫,孟罗衣一行人慢慢踏出城门口,直至完全离开玄武城门她还有些不可思议。[.超多好看小说] 楚战安排接应的人没有适时出现,本来以为出城门会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的孟罗衣一件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可遇到渊离,这么一件事就轻轻松松地办好了。 人家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搁在现在便是手里有点权,万事也方便。 孟罗衣突然很想摘掉自己头上硕大的孤女帽子。有时候有家庭照拂和没有家庭照拂真的是有天壤之别。 走出去后她还回头看了看,渊离看起来挺瘦,但身躯却挺拔。她所见过的男子中,二爷精明却透着那么一句狠劲儿,顾长清顽劣却也只是表面功夫,楚战腹黑便不用多说了,只有渊离,是由内到外都有一股高贵的气度风华,那种气韵绝对不是短时间内养成的。 孟罗衣只能在心里猜测,或许人家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公子呢?第一次见面或许她还觉得人家出身寒门,这第二次巧遇便不会再那般想了,瞧他行事不像是手中无钱的样子。 只能是人家喜欢低调了…… 渊离冲她笑了笑,孟罗衣挥手道:“再见!” 似乎对孟罗衣的举动有点儿意外,但渊离很快收敛了自己的神情,同样举手道:“保重,后会有期。” 他的声音比起孟罗衣来就显得轻多了,孟罗衣却是听到了,顿时笑将起来。双眸璀璨,眉眼流光,那一瞬间绽放的明媚其余人没有看到,渊离却是看到了。没来由的,他便也咧开嘴角,极其阳光地回笑。 只是短瞬间,他又回复了一脸淡然的神情,礼貌地对着城门口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侧身与两个管事又说起了什么。 “罗衣,赶路要紧。” 玉恒和多言是不会说她什么的,但崔氏不一样。她是过来人,别的不说,对于罗衣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喊的举动便颇有微词,更何况对于这个才见过一面的青年男子,崔氏能感觉到罗衣面对他时的喜悦。 按说罗衣也将要满十五了…… 崔氏拉了她一把,“我们现在快些出去找匹马车租用,城门外有专门的车马行,雇一辆走,脚程快些。” 罗衣晃过神来,玉恒和多言都没有异议。想了想,罗衣道:“雇车的话,车夫要一个吧?我们是四名女眷,要是找了个心眼歪些的,恐怕不太好……” 这也正是崔氏所担心的。 女子出门有危险,特别是貌美且又独身的女子,更是危险。别看她们一行是四人,但据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有什么威慑力?旁边没有一个男丁帮衬着,要走远路,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难。 罗衣这么一说,玉恒愁道:“难不成我们走着去?” “走着更危险。”多言定了定神,“不然,我们就只雇马车,不雇车夫?” 崔氏摇了摇头,“要是只要马车,那只能买,雇的话是雇不了的,别人又不知我们的底细,不可能单把马车给我们赶却只收取雇佣费用。” “如果单买马车,恐怕很难,愿意出卖的车夫太少了。” 车马行做的就是长短途运输的生意,就跟现代的出租车一样,那马车是人家安身立命的本钱。做这行生意,谁愿意卖马车? 四人愁地不行,罗衣暗暗后悔刚才没拜托渊离再多帮她安排一下,打点一番。又想,人家帮自己出城门,还花了人家的银子,这已经是很麻烦别人了,如果还得寸进尺的,倒显得自己蹬鼻子上脸。 正在她们举棋不定的时候,却见刚才渊离身边那个推了罗衣一把的管事急匆匆跑来,微鞠着身向孟罗衣道:“方才冒犯姑娘,还没给姑娘赔礼。”说着便对她鞠了一躬,笑道:“鄙人姓郑,姑娘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安排的只管说,我家公子让我送姑娘一程。(.无弹窗广告)” 孟罗衣动了动嘴,反身朝城门口那边望,却没见渊离的人影。那管事说:“今早我家公子来城门口接货,这会儿正忙着。姑娘若有吩咐只管对我说。” 接货……生意人呐。 罗衣暗暗叹了口气,只觉得这是正想睡觉,人家就递了枕头来,你情我愿,何乐而不为呢?当即说道:“有劳郑先生了,那就麻烦帮我们雇一个老实可靠的车夫吧”,说着指向崔氏道:“这是家母,家中败落,生存不济,北方还有我们一家旁支亲戚,我们要往北边儿去。” 管事想了想道:“不知姑娘要去北边儿具体那个地方?” “战云城。” 孟罗衣还未答话,多言却是先开了口。郑管事犹豫地望了下孟罗衣,见她没接话,便顺着说道:“战云城也是个大城,专走那条道的车夫也不少,不知姑娘是急着赶去呢,还是可以放慢行程慢些赶路?” 孟罗衣想了想,望向崔氏,“娘觉得呢?” “不知急着赶去需花时多少,放慢行程又需花时多少?” 郑管事细算了番,回崔氏道:“急着赶路十一二日大概能到,放慢行程的话,那得看慢到什么时候了。” 崔氏心里微微有了数,道:“我们也不急于一时赶过去,不过希望路上也不怎么耽搁,走慢些,半旬时间应该能赶到吧?” “自然,自然。” 郑管事既然发了话,孟罗衣便道:“那就麻烦郑先生帮我们安排一番,银钱方面……” “这个自然不用姑娘操心,我家公子来安排即可。”郑管事立马打断她道:“这是公子吩咐的,还望姑娘不要与我争执啊……” 孟罗衣倒也无法,既然渊离有钱,愿意出钱,已经受了人家一个恩,再多受几个她也受得住。当即笑道:“那就一切听你家公子的吧,对了郑先生,你待会儿回去还望帮我对你家公子道一声谢。” “那是,那是。” 郑管事做事麻利,或许他跟车马行的人早就熟悉了,没一会儿功夫就有一个车夫牵了辆宽敞的大马车过来。郑管事道:“这小子叫张曲,别看他长得瘦小,做事麻利,人也聪明,在这车马行里倒算是有口皆碑的,给你们用正合适。” 张曲立马上前给她们打了个千儿,笑道:“这一路还望太太姑娘们多多关照了。” 孟罗衣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个车夫,对郑管事道了谢,郑管事便点点头退回城门口去了。 崔氏拿出一锭银子要给张曲,张曲不受,道:“郑大爷已经给了大半的钱了,让我回来的时候再给我剩余的钱,已经足够了,太太的银子小人拿不得。”一脸认真的模样,看起来倒不是虚心不受的作伪。 崔氏收回钱,孟罗衣搀着她道:“天大亮了,正好赶路,娘上车吧。” 崔氏点点头,多言已经上了车打点了一番,玉恒和罗衣扶了崔氏上去,四人坐定,张曲驾马而出。 马蹄嗒嗒,张曲赶路是把好手。车厢门关上隔音效果也不错,四人坐在里边儿不太能听清张曲的吆喝声。 路上崔氏颇有些担忧,看了孟罗衣几眼,终于还是问道:“那位公子……罗衣你……” 这种儿女情事崔氏自觉自己可以问,却不好直言相问。罗衣如今虽然是她的女儿,但隔了层肚皮,隔了层血缘,两人做母女的时间也尚短,太贸贸然询问伤了母女感情就不好了。 孟罗衣听了愣了下,但立马便明白了崔氏所要问的是什么,一时间有些好笑,又有些怔忪…… 如果渊离真的是商人,手有余钱又有势力,那自己和他是否相配呢? 想到这儿就觉得自己傻了,帝京局势未明,生死都不知了,还想那些做什么。 忽然她惊跳起来,头一下子撞到车厢内壁上。崔氏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自己的问话让她这样惊讶,不由给她揉了揉额角,责备道:“罗衣你还有三四月才及笄……” “娘,帝京如果要打仗,那渊离留在那儿岂不是很危险?我要不要通知他?” 她见到渊离太过喜悦,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北上离开帝京了。皇帝坐不住要收拾楚战,打算出兵了!世家大族还好些,人家到底有百年根基在那里,即使打仗也会把他们安排的好好的,自从打仗都是苦百姓的,更别说士农工商之中处在最末地位的商户了!再有钱又怎么样?你也得有那个命享受! 崔氏拉她近了些,摇了摇头道:“朝廷还没说明白的事,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你这么一说,要是传出去,帝京保不齐就是人心惶惶了。还是装作不知道吧,现在情况不明朗,打不打得起来还得看双方的意思,就是真要打起来,帝京也不会那么快有战事的。” 孟罗衣知道她们去北边儿是因为那是楚战的地盘,她把身家赌在楚战这边,赌最后的赢家是楚战。但现在想想,楚战真的是逆臣啊…… 崔氏又劝了她几番,孟罗衣慢慢地平静下来,又是哀叹了一番。 多言道:“小姐莫急,等到了战云城,小姐可以再写信回来给那位公子给他提个醒。看那位公子的人格品行,为人处事,也不像是个到处嚷嚷的人。” 多言一向谨慎,她的话孟罗衣是信的。心又安定了一点儿,这才有空问道:“你为何说是战云城?” 战云城位于大楚临近国界的地方,可谓是最北边儿了。也不是说那儿不好,经济还算是可以的,边境贸易应该也繁荣,只是那儿民族混居,人口也多,孟罗衣怕自己不适应那种生活环境。 多言沉默了下回道:“虽然不知道楚将军出了什么事,但若无意外,将军他是会来一次战云城的。” 第074章 战云 一路行得极其安稳,那郑管事所找的车夫张曲的确是个很稳重的人,不管是寻客栈留宿还是沟通各城门守城官都很是利落,省了罗衣很多功夫,自然也省下了很多银子。 不过沿路走来,罗衣还是察觉到有些不妥。不仅各城池的边防看起来森严,就连百姓们都已经有些张皇。 张曲道:“听说楚将军已经离开帝京了,到处都在传,说楚将军要造反来着。瞧大伙儿那担心的……” 这些都是一路走来百姓们议论而张曲听来的,算是当个事儿说给她们听。罗衣与崔氏对望一眼不由苦笑。若是张曲知道这马车中的人里有他口中所说的楚将军的内线,恐怕这会儿就不会那么随便地将“楚将军”三个字宣之于口了。 总体来说孟罗衣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十分满意。不仅不再受制于将军府的约束,相对得有了自由身,而且到了战云城后还可以想条财路发发财致致富。三来听顾长清转告楚战的话孟罗衣还隐约觉得,楚战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大哥孟罗潇的消息,北上的话,与之相见的几率可能很大。 这让孟罗衣十分兴奋。 自穿越而来以后除了巧娘以外,她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所谓的“亲人”,即使有原主的记忆也并不能消弭她心中对亲情的渴望。凭着手里捏着的孟氏一族的族宝,罗衣只要找到了自己的哥哥然后正大光明高调地回孟氏,对于那些要面子的族老们来说,除了把族长宝座拱手相让给孟罗潇,没有其他路可走。 孟家是要声誉的,不然那时候不会因为罗衣的父亲陷入科考舞弊案而将他们逐出孟氏一族。 那么孟罗衣的计划就有一个粗略的盘算了。一是要找到自己的哥哥,将族宝完好无损地交给他。二是要催促楚战趁着这朝堂开始乱的时候把自己爹当年的案子捅出来,还自己爹一个清白,为他们**内正名。三便是要让哥哥回孟氏掌权了。 如果第一点和第二点都做到了,那么第三点就是名正言顺的了。不过这第三点也是最难的一点,树大根深的氏族内部不是那么好打入的,孟罗潇的路还很远。 如此一想又有些泄气。 别说回孟氏掌权了,就是现在孟罗潇这人也并没有找到。这不过是她的一个设想而已。 崔氏倒是显得活力了一些。时而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看,与多言逗趣儿,时而扬声问外面儿的张曲一些话,多是这北边儿的风俗习惯,人文情愫之类的。张曲也乐得有人与他聊天儿,说的详尽不说,还把自己做车夫以来遇见的见闻、趣事儿都抖索出来给崔氏听,逗得崔氏直笑。 这大概也是她这么些年来笑声最多的时候了。 近半个月后,一行人抵达了战云城。 战云城名字好听,气候也很好。空气清冽,云层从地上往天上看是一片白。往来的人一个个言笑晏晏,丝毫没有作为边境城市有着惶恐不安的氛围。 多言说战云城是楚战的地盘,孟罗衣心想着大概是楚战秘密的练兵之所。 楚战有一个战字营,训兵在帝京里。既然是在天子脚下,想来皇帝是不会让楚战过分藐视皇威,训个十万百万的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楚战如果只有帝京中那么零星点儿的兵就想要造皇帝的反,是很愚蠢的行为。除非四周守军甚至是皇帝的御林军、禁卫军都不听令皇帝的话而转为听令楚战的话,那还差不多。 不过那也是不可能的。 楚战筹划应该也有很多年了。但这不过是个设想和筹划而已,如果没有这些年的灾年,没有皇帝的昏庸和狭隘,没有治下官员的贪婪和不顾黎明苍生,楚战这个“造反”也是造不起来的。 战云城看上去欣欣向荣,如果是楚战经营有方的话,孟罗衣真的觉得那人太霸气了。身在帝京还能远方统筹一座大的城市,那人的心思得缜密到何种程度? 楚战要战,一要兵马,二要支持。孟罗衣细细想来,兵马他足不足她不知道,但支持是肯定的。百姓们对皇帝那可是怨声载道啊,楚战造反的事情传出来,孟罗衣至今还没从百姓中听到说楚战是逆贼,要伐而快之的声音。可见百姓们对于此事并没有多大的抵触。 当然这可能也说明了百姓们此时处于迷茫或者观望的状态。 但不管是迷茫还是观望,只要百姓对于楚战的兴兵并不反对,那么争取百姓们的支持对于楚战来说就是至关重要的了。以罗衣对楚战的了解,这种事情他做起来应该是得心应手的。 张曲在当地帮她们找了个两进的院子,打点好了一些相关的手续后才要起身返程。 崔氏和这个车夫很是谈得来,到他走前还硬是要塞给他一些碎银子。张曲辞不了只好受了,嘴里蹦跶了一连串儿的吉祥话来,逗得崔氏更是笑得欢。 孟罗衣匆忙间写了信,拿红蜡封好后递给张曲。崔氏瞅着她,罗衣便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下才道:“烦劳张大哥把这封信送回去吧,嗯……就交给那个郑管事便好,让他转交给他家公子。” 张曲接过信看了看封口,满口答应下来,笑道:“姑娘放心,一定带到。” 张曲带着他的马车离开了战云城,而孟罗衣一行人的新生活才将要开始。 她们的新居是个两进的院子,前面挺宽敞,后边有三间屋子,排列得很合八卦之理。买这宅子花的是崔氏的钱,崔氏走的时候并没有带多少银子,但一些金银首饰倒是拿了不少揣兜里,到了战云城才拿出来兑换了银钱。 孟罗衣身上也有钱,不仅有自己那会儿靠着“劫富济贫”攒下来的,还有后来楚战给的,都被她换成银票贴身藏着。买宅子的时候崔氏不让她掏这个钱,说以后用得着的地反还多着呢,财不外露,至少她们母女两个得留下一手。孟罗衣想想也对,便不再推辞。 一些家具物什的也是崔氏置办的。战云城内民族融合,有很多带有异域风情的东西。玉恒看得眼睛都直了,崔氏也是在街边儿上看中了一些小东西便拿着爱不释手。主仆都喜欢,少不得买些回去搁着赏玩。 等安定下来以后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生活也上了轨道,而帝京的消息也在这个时候传来。 楚战,反了。 八大州州牧联合造反之后,楚战也随之而动,兴兵讨伐“暴帝”。要说如今这位皇帝有多“暴”,孟罗衣是没感受过的,但崔氏多少知道一些。 照崔氏所说,这位皇帝上位前是个孝子,也正因为在先皇驾崩之前每日晨昏定省一概不落,请安服侍也只尽心尽力,才让先皇把皇位传给他。 可皇帝一登基,人就变了样。作风奢糜不说,还鱼肉百姓。早年间是哪哪儿有点儿不如意就喜欢打仗,顾家大爷的死也跟这皇帝脱不了关系,楚战的成长倒也多亏了这皇帝的“好战”。 后来大概是人老了一些,知道不能这样干,于是皇帝便收敛了许多。不过龙生龙凤生凤,这皇帝虽然是“真龙天子”,但架不住他基因强大,生的儿子跟他一样,烂泥扶不上墙,不是什么好货。 为了皇子的戏言而杖打大臣的事情屡见不鲜,楚战也受过这样的侮辱。 百姓恨这样的皇帝鱼肉他们,臣子们又如何不恨? 八大州州牧造反,原来不是那皇帝的计。 而是真的。 孟罗衣摇头叹,当皇帝当到这份上,还是早早地禅让帝位的好。否则面临的,可是群起而攻之的局面啊。 第075章 想法 战魔兴兵抗楚的消息一出,八大州州牧的反应更加强烈。南边那些遭了灾的地界儿百姓明面上不说,但暗地里是真的希望有人把狗皇帝赶下皇位的。 皇帝这会儿慌不慌孟罗衣是不知道,但她由衷感谢这皇帝给了她一个转变生活方式的机会。如今多好的,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在战云城里过得滋润地不得了。也不需要忧心会不会有像顾瑶瑶那样的人来找她的麻烦,更不怕楚战寻上她对她来一些隐晦的话。 不过坐吃山空是要不得的,她们虽然银子充足,但如果没有一项较为稳定的经济来源,心里总是没点儿底。 这天孟罗衣就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征求崔氏三人的意见。 崔氏说:“我们都是女子,在这儿也是新落户,不知道这儿的规矩,人生地不熟的,哪有什么好门路。” 多言附议,“小姐要是想买地让佃农去种也不是不可以,可现在也快要到秋收的时候了,没人会卖地的。” “或者小姐想开个铺子卖东西?”玉恒为难地道:“不过咱们不好抛头露面和别人讨价还价啊……” 孟罗衣咬了咬唇,她的想法在她们的三言两语中就给打消地无影无踪了。 崔氏见她丧气,劝她道:“打仗暂时还波及不到我们这儿,这太偏北了,现在是南边在打仗,皇帝对那些地方的关注还不够,不会注意我们这边。只要咱们把银子握好了,说不定等战事完了,我们还手有余钱呢。” 玉恒也忙点头,只有多言看着孟罗衣的脸色,斟酌地问:“小姐可有什么想法?” 孟罗衣沉吟了下道:“我们现在是不缺钱,但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哪一天,我们手上的钱就被偷被抢了呢?凡事都有可能的,总不能坐吃山空。打仗要打多久都不知道,这段时间不做什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那小姐你有什么打算?” 多言望着孟罗衣,崔氏想了想道:“战云城还有很多外族人,做事都该小心。”又道:“罗衣有想法是好事,但我们到这儿来可谓是避难的,不好太出挑了。”暗示她就算有打算也该朝着本分不出头的事情上去做。 孟罗衣点了点头,笑道:“娘,我知道。如今天气一日日凉下来了,战云城居北,冬日气候必定严寒。我想着从御寒这上面下主意,要么从吃食上下功夫,要么从衣着上下功夫。娘你倾向于哪一条?” 吃食她是不太在行的,来战云城也去过几次酒楼之类的地方,没发现有后世的火锅这样的东西。她本想把火锅开发出来,但又一想,这种东西太出格了,会引人注意,不适合她去做。所以她是偏向于衣着的。 战云城是民族混居地,就算是穿着上有些什么新潮,也可以说是融合了外族风格而做出来的衣服。 她的手巧,绣技很不错。如果能开间铺子,再招上十来个绣娘专门进行服装加工,想来生意一定不会差。她学过一些营销学的知识,猎奇心理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存在的,女人爱美也是不分阶级不分种族的。她想开一间成衣坊,作为她们立足在战云城的标志。 崔氏听她问,仔细想了想,又询问了她的想法,方才点了点头道:“你的想法是好的,只不过要开那么一间成衣铺子,不仅要店面,还要很多衣料的货吧?你说的那些绣娘,不也得教她们如何绣,绣在哪儿,怎么配色,用什么针法?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玉恒一听那么难便有些想打退堂鼓,刚要劝孟罗衣便见她咬了咬牙。孟罗衣说;“不尝试一下怎么行?从来都没有不试就成功的。” 崔氏似笑非笑,“罗衣,你一定要开那么间铺子做什么呢?要说钱的话,我们有,你若是觉得闲,在家绣绣花,聊聊天什么的也足够打发时间了。莫不成你要当战云首富,所以想着要钱生钱?” “我不过是不想做吃等死罢了。” 孟罗衣挠头,“娘,咱们不能被动地等着楚战找上门来呀,这段时间总得做出点什么……我、我也不想他看扁了我,到时候任由他捏扁搓圆的。” 崔氏脸上笑着,“楚将军是做大事的人,不会计较这些。以后你嫁给他……” 话还没说完就让孟罗衣打断,“娘!你胡说什么呢?谁说我要嫁给他了!” 崔氏扬了扬眉,“你不嫁给他要嫁给谁?那会儿我引荐你给楚将军的时候就说明白了,女儿家要找靠山就是要找个男人嫁了。挑来挑去,楚将军是最符合的一个。他出身寒门,又是少年英雄,不会跟别的世家公子一般计较你的出身。” “这都之前好些时候的事儿了,不作数不作数!” 孟罗衣气鼓鼓地驳了崔氏的话,在多言面前态度很是强硬的表示自己对楚战没那份心思。 “可如今,你不是站在楚将军这边,还从将军府里出来,到了楚将军的地方了吗?” 崔氏继续打趣她,孟罗衣急得要红了脸皮,“不是!我是……我有把柄在他手上,不得不出来站在他这边阵营嘛!” 多言挑眉,玉恒张嘴,崔氏仍旧似笑非笑,“瞧,恼了?” “娘!” 孟罗衣伸手一捂脸,这才发觉话题已经被她娘带着跑歪了老远,顿时不乐意地嘟了嘴:“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不要岔开话题。” 崔氏叹了口气,很是认真地问她道:“你觉得了,一定要开那么间铺子?” “嗯,决定了。” 她态度很坚决,混吃等死真的会让她大脑瘫痪的。果然是天生的劳碌命么…… 崔氏也不强求,见她信誓旦旦地要尝试一番也不阻止,开始细细问她的规划。 “首先要寻个铺子,那种要卖的估计我们买不起,就用租的。铺子不需要太大,一年租金五两到八两的就足够了。位置要好,赶集的时候人多的地方最佳。” 崔氏点头道:“你考虑的不错,不过也要想想,那种地方应该也是旺铺了,会有人要出租吗?就算出租,租金会那么便宜吗?” 孟罗衣沉吟了下道:“这个得去问问才好,花点儿小钱给那些小乞丐让他们帮忙打听,往往能听到很不错的内幕信息。” 多言笑了声,崔氏示意孟罗衣继续说。 “其次就是布料了。冬天里还是棉布最为保暖,我们不卖那些绫罗绸缎什么的,那是给有钱人家穿的。我们进货专门进那些棉布,卖的价钱比同行高百分之七十的利润,因为我们有绣娘绣样子在上面,看上去就要精致许多。” “就是绣个简单的样子也能比同行高那么多利润?”崔氏不信。 孟罗衣眼睛亮亮的,“我卖的是设计。娘,冬天的时候大家都裹得跟粽子一样,毫无美感。要是既能保暖,又能有款式穿出来,那不是很好?相信大家都能喜欢这样的衣服的。要说利润,赚的也就是设计这层和绣花样子那层,不亏。” 崔氏将信将疑,“那绣娘呢?” “绣娘更好办,月钱开高一些不就行了?我描了花样子给她们绣,不准她们外带出来,这样便能保密了。而且我的设计和花样子又不是一成不变的,等这一款式卖过气了,或者有人偷学了去,我又可以出第二种款式。不管别人怎么卖,我们都是头一份儿。大家买的就是一个与众不同嘛!” 崔氏被她说得心痒痒,孟罗衣也是越说越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恨不得马上就开店。 主仆四人商量了半下午才算是把细节吃透,敲定第二天孟罗衣带多言去看铺子,玉恒散钱让小乞丐们打听消息去。 第076章 准备 作为外来户,孟罗衣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开店会遇到些什么麻烦她心中也有些数。 首先是要打点好上面的人,那些管着商户的官员那儿多多少少要给点儿甜头,让他们罩着点儿,要是有事儿也能帮衬着些。 其次便是要散财免灾了。地头蛇是最不好对付的,那些收保护费的赖皮瘪三,能不惹便不惹。花点儿小钱免大祸是一定需要的,否则店开起来日日受到他们的骚扰,这生意也做不成。就当拿了肉包子打狗好了,这笔钱是不能省的。 进货还得要有固定的货源。战云城往来复杂,要寻这么个商户便要瞄准那在城中立得住的,又一向有诚信名声的店。这个倒不急,可以托人慢慢打听,牙行那边应该可以听到很多消息。 说到牙行那可是必不可少的。牙行的人可以帮忙买卖丫鬟小厮,也可以帮忙做房屋经济,还能居中联系各家商户,简直是个万能的中介所。 罗衣以前是不知道这么个组织的,一日大家一起闲聊开店事宜,玉恒说起可以寻牙行来办事才让她想起有那么一茬来。当初玉恒被卖给将军府不也是从牙行里来的牙婆做的买卖吗?只不过牙行中的人也有业务水平和文化道德水平的高低不同就是了。 于是孟罗衣花了六两银子请了三家牙行分别帮她找店面和货源。因为不知道哪家牙行靠谱一些,算是花点钱来货比三家吧。这点儿银子她还出得起。 至于绣娘的问题上她却有些踟蹰。 买的话价钱说不定会很高,而且牙行里不一定会有那么多可供挑选的绣娘给她选。贴出告示招人吧,又怕那种有不好居心的,况且她才开店,人家都会欺负她是个生人,漫天要价也是有的。 所以她有些迟疑,拿不定主意,想了想觉得还是问崔氏拿个主意好了。 崔氏听了她一席话,想了想道:“你倾向于哪一种?” “买。” 罗衣毫不犹豫。(.)将人的人身自由握在手里才是最妥当的,虽然她也是生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大好青年,但入乡随俗嘛,她才不会觉得什么残忍啦,作孽啦。她又没骂人打人害人性命,只是花钱买个心安,仍旧是相当于雇佣人。 崔氏想了想,“手里还有多少余钱?” “四百多两。” 孟罗衣对于自己全部的身家看得极重。四百多两银子在贫苦百姓眼里是很多了,但是在富贵一些的人来看,不过也只是个保底的财富。一百多两银子就能买个大宅子,四百多两除了开店的铺位、进货源、买伙计掌柜打理,以及整个店子的翻修和装潢,零零总总地看起来不怎么花钱,但凑在一起也不是小数目。 正因为孟罗衣心里有这个底,所以她才拿不定主意。绣娘的身价和丫鬟小厮不一样,因为绣娘有技术在身。丫鬟小厮顶天了一个卖个十来两,但一个技术好的绣娘买断她的卖身契少说也要二十几两银子。一买十个不就是二百多两?如果真买了绣娘的话,她的钱将将够,但与此同时她便没了周转的银子。 周转不灵也可能导致生意败落啊! 崔氏却忽然笑了,“你这孩子平时挺聪明的,凡事也能自己拿个主意,怎么偏偏在这个问题上钻了牛角尖了呢?” “嗯?”罗衣有些茫然地看向崔氏。 “谁说了要么全买,要么就全招人?你不能买一部分招一部分,等赚了银子再重新考虑?” 崔氏轻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真是个笨丫头!”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罗衣“蹭”地站起来,“钱不够使,我就买四五个就好了,培养成最顶尖的,其余的就只招绣娘,每个月的工钱也不算多啊!” 说着很是兴奋地抱住崔氏的肩,“娘,你想得真周到!” “是你钻了死胡同去,没换个方式想一想。(.无弹窗广告)” 崔氏好气又好笑地睨了她一眼,“不是还有事儿做吗?腻在我身边做什么,下晌你不是要去牙行看丫鬟小厮?” “嗯嗯,娘,等我回来咱们晚饭吃点儿好吃的啊!” 崔氏笑着答应,看着罗衣脚步轻快地朝外走去,玉恒忙慌慌地把才沏好的茶端到桌上向崔氏道了句万福,跟了上去。 下午罗衣回来,玉恒领了一串人进了宅子。多言从香满楼里定了一顿好饭好菜正等着她呢,见这阵势不由笑道:“小姐出门一下午,原来是串圆子去了啊?” 罗衣抿着嘴,知道多言是在逗趣儿,对着她轻哼了一声又跑到崔氏面前卖乖。 “娘,你看看我买的这些人怎么样。” 一行十数人排得整整齐齐地跟在玉恒身后,可不就像多言说的,是串儿圆子嘛! 崔氏笑将起来,让她们站成一排,一溜眼看去,点头道:“不错,长得都挺齐整的。” 其中八男八女。男的中两个中年男子,四个青年男子,还有两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半大小伙子。女的中也是两个中年女子,另外是两个岁数和多言差不多的女子,还有四个年纪不出十三四的小丫鬟。 见崔氏满意,罗衣也很高兴。买这十六个人共花了有近二百两银子呢,还有拖家带口的,算得上是附送了。店铺也谈好了,她还专门去拿地界儿看过,非常合适,因为是个旺铺,一年租金足足要十五两银子,她觉得挺直,已经签了三年的约,付了头一年的租金。 虽然货源的事儿还没协商好,但办好了两件事儿已经让她眉开眼笑了。 “赵大叔专门替我们守宅子,赵大婶呢就帮我们做饭吧,我和多言姐姐的厨艺不怎么样,厨房这块儿以后就交给你看。” 赵大叔和赵大婶连忙站出来应了。 “李大叔和李大婶子以后跟我管店,李大叔便是前头的掌柜了,当然幕后东家是我。李大婶就当个领班,女眷来我们店里买东西,李大婶可要能说会道些把客人留住。” 李大叔和李大婶很是高兴地应下来。 赵家两口子稳重些,但也比较守成,管宅子便妥当。李家两口子交际活络,都是脑子灵活的人,相信在店里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四个青年男子孟罗衣留了两个在家里,其余两个都算作店里的工人,其中一个略会些识字算账,搬运等苦力的事儿便交给他们了,慢慢培养吧。留在家里的两个青年孟罗衣问过了,他们都是农民出身,南边人,因为那边遭灾家里都没了人,活不下去才流浪过来的,也是为混口饭吃,会点儿庄稼把式,其中一个还做过木匠。孟罗衣是预备着,等一切上了轨道便要买地。暂时这两人留在家里看家护院,如果店里人手不够还能有人可供调度。 两个青年女子孟罗衣打算用在店里工作,四个小丫鬟留两个在家里给赵大婶和多言打下手,另两个让李大婶带着熟悉店里的业务。 人手都安排好了,为了不乱,家里店里分别记了本账册。家里的交给多言管着,孟罗衣也相信多言的能耐,一定是井井有条的。店里的罗衣自己管着。账还是初账,目前只有支出没有收入,各人权责她还得细细规划一番。 崔氏见她都安排好了,拉了她的手拍了下,“大姑娘家尽操心这些事儿。” “娘,是你同意了的。”罗衣开始撒娇。 崔氏只能瞪了她一眼,但心里是很高兴的。自己女儿多有出息啊!比起那些连自己嫁妆都打理不好的出嫁了的闺阁小姐,罗衣这孩子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了。 这样一想就想起自己留在将军府的那六十八抬嫁妆。 哎,算了,比起嫁妆来,活得自在才是好的,千金都不换。 既然店铺的地址选好了,那么下一步便是进行店面装修了。 孟罗衣对于装潢这一块不了解,但她不想按照当今的成衣铺子那样安排,挂两件衣服在店里,其余的衣服都折叠起来,那种太不能体现她店的特色了。虽然说是适应季节卖冬衣,但她的款式和式样与别的店都不同,少不得要参照些现代元素。 她只有想法没有实际操作的经验,便只能说给工头听。工头对她要求的大敞开的门首先就表达了不解。孟罗衣也不急,细细地跟他说大门要怎么开,橱窗怎么布置,大堂内要怎么设置。基本上便是要将整个店掏空,四壁本来的灰墙要求敲一些坑坑洼洼出来,然后参差不齐地砌砖。 工头搞不明白这个小东家到底是想要干嘛,罗衣无奈,只能画了张草图给他参考参考,说:“就是这样,不过是个装饰店内的样子,砌了砖后还要粉一粉墙壁,刷一遍漆,好让打扫干净了摸起来不起灰不掉灰一样。” 工头本能地觉得这种装饰太不合常理了,但见孟罗衣坚持,也只能摇了摇头赶工。 而孟罗衣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她先是画了个挂衣服的衣架子,让家里会木匠活儿的那个伙计比着做一个出来。做出来的成果让她很满意,竹子做的,因为怕划伤了她,那伙计还给磨得很光滑,整个衣架子坚实又不起刺,做一个这个才花了那伙计半个多时辰的功夫。 孟罗衣便让他赶工,允诺他做一个出来能得一文钱的额外收入。伙计便卯足了劲做。罗衣又怕他伤着了手,一天顶天了只准他做五个。 怕开店之后衣架子不够用,她合计着差不多要二百来个吧,便拿了样品去了木匠店,说明了收货的时间,讲好一个衣架子两文钱的价格。这种衣架子材料来源不费钱,小伙计都能做,就是后来的磨光滑这个步骤有些费时,木匠店里的学徒都很乐意做这个工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店修好了,衣架子准备充足了,连结账台也做好收拾干净了,下一步便是货源和店里员工的培训,以及绣娘的招收和打点上下这一个万不可缺失的步骤。 第077章 香梅 同福牙行传了消息来,说帮她联系到一个姓冷的商人,可以提供给她们货源。孟罗衣接到消息便赶紧和同福牙行的伙计定了时间地点,准备与这冷家主事的人协商合作事宜。 为了先从气势上压人家一头好还价,罗衣叫上店里两个青年伙计,还调了家里的另外两个跟在一起,丫鬟也带了多言和玉恒,吩咐了玉恒少说话,多看多言的言行。 讨价还价罗衣不怎么擅长,但一般来说,别人给价码,只要不是很离谱的,这个压价范围可以控制在四分之三到五分之四上。做生意都是有来有往的,一锤子买卖不灵活。罗衣是第一次做生意,自然更加小心把握这个度,早早地就在战云城内的成衣铺子问好了市价上的衣裳价格,然后去布料行详细了解了各种布料的售价。 她要的棉衣材质很普遍,本来布料行也有得卖的,但罗衣细细看过,觉得那儿的棉花要么是陈旧的,要么是放潮了的,都不符合她保暖这一标准。或许是富贵人家冬天都穿皮毛制成的衣服,棉衣的市场只定位在一年四季忙活土地的农民身上,布的质量也就极差了。 只要有了稳定又有质量的货源,再剪裁出独特风格的新衣,相信那些有钱人家的人也乐意买这样的衣裳。至于低端消费的群众,孟罗衣也想着等生意稳定了,再开辟一条专门的陈货折卖通道,予人方便嘛。 秋风一吹,战云城的气候慢慢冷了下来。孟罗衣看都准备好了,便带着多言玉恒并四个壮伙计浩浩荡荡地开赴香满楼。 香满楼是战云城一家比较有名的酒楼,虽然菜色五花八门,但孟罗衣觉得还是没家常菜好吃。马车停在楼前就有小伙计来招呼,“客官,几位啊?” “定了香梅间,带路。” 孟罗衣挺着腰板,伙计打量了她一番,“客官说笑吧?香梅间已经有客人了。” “我知道,我是他们等的人。”孟罗衣心里微恼,怎么的,看不起姑娘家做生意?门儿都不让我进了?“我说伙计,挡着客人在门外就是你香满楼的待客之道?” 小伙计连称不敢,避让开去,正想着是不是招呼掌柜的一声,说有个丫头带了人要砸场子,楼上已经下来个人把他推开了。 “孟少东家!失敬失敬,我是牙行经手人,您叫我一声老蔡就成。” 孟罗衣在这种地头蛇面前也不敢托大,微低了声唤了句蔡叔。 蔡叔瞪了那伙计一眼,忙忙给孟罗衣道歉,说是他忘了交代一下守门的,耽误了时间,实在对不住之类云云。孟罗衣好脾气地摆手说无碍,心里却已经生了不满。 怎么的,还没见着人呢,下马威就来了?她才不信在牙行做事的人没那个眼力界儿,都不疏通打点好这些事儿。这分明是和那姓冷的商户串通好了,先来试水的! 孟罗衣表现得毫不介意,姿态大方地跟着蔡叔上楼,玉恒多言随后,然后再是四个男子。 “这边请。” “蔡叔请。” 两人客套着进了香梅间,蔡叔朝里笑道:“冷大东家,孟少东家可算是来了!您这儿等急了吧!” 里边轻嗯了一声,没人搭话。(.无弹窗广告)蔡叔讪讪地给罗衣拉起帘子,“孟少东家里边请。” “有劳蔡叔。” 因为进香满楼发生的那一场让罗衣对这个冷大东家没什么好感,暗暗决定到时候一定要狠狠压价。这时见他知道自己来了也不起来相迎,甚是怠慢,更是有了要放弃这门生意的想法。 但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大不了到时候和这冷东家的合作生意做不成呗,他们试她的水,她也可以反过来试他们的水,看看这种棉布料能卖到什么价钱。以后再谈这生意不就驾轻就熟了? 这么一想罗衣倒是完全放开自己了,冷东家不打招呼她自己自来熟跟人打招呼,打个招呼而已,又不少块肉。 “冷东家,劳您久等,真是万分抱歉。” 孟罗衣一说话就把歉给道了,让人捉不住把柄,进了里间一看,只见一个锦衣男子背对着她,身边还立了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听她说话也不转过身来,简直是不把人放在眼里。 蔡叔忙上前道:“冷大东家,这就是孟少东家了。别看孟少东家是个女儿身,但巾帼不让须眉,做起生意来头头是道的不输男子……” 蔡叔恭维罗衣一番,见冷大东家没反应,便尴尬地又跟罗衣夸起冷大东家来。“冷大东家小小年纪便开始帮他娘亲管账呢!冷东家经手过的铺子无一不是利润翻倍,发展势头大好的良铺!更何况冷大东家和孟少东家一样,都是年轻有为,冷大东家今年才二十上的岁数……平日里是难得见到一次冷大东家的,孟少东家能得冷大东家相约见面可是一件幸事……” 说得好像自己被他召见是多么多么荣耀似的。 孟罗衣暗地里讽刺着,表明上却仍旧是笑着。对面那人倒是转过来让人看看他长什么样儿啊,都要谈生意了还摆什么谱啊! 罗衣腹诽着,锦衣公子仍旧是没动,倒是他身边的小厮听着蔡叔的自说自话不由皱了眉头,出声打断他道:“老蔡,出去,公子会跟孟少东家谈。” 蔡叔噼噼啪啪说着的嘴一僵,讪讪笑着给冷东家拜了拳,又给孟罗衣行了个礼,这才弯着腰退出去。 还没跨出门槛,那小厮又意有所指地说道:“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公子没吩咐的事情自己揣测着做是不行的。” 蔡叔顿住身形,尴尬地道:“那是、那……那是……” 孟罗衣微微皱眉,蔡叔已经朝她拜道:“孟少东家,方才是我对不住了,小老儿这便给你赔礼,还望原谅则个。” 不待孟罗衣说话,蔡叔已经退出房门把屋门关上了。 多言警惕地站到了孟罗衣身侧,带来的四个家丁也目光炯炯地盯着锦衣公子的背影。小厮开口说道:“这生意,我家公子只跟孟少东家谈,其余人请都出去。” 玉恒一听就反对,“那怎么可以!我家小姐可是女儿家!” 小厮笑道:“孟少东家巾帼不让须眉,敢与男儿争事业,便不是寻常女儿家。既然说了今日是谈生意,便是谈生意,这位姐姐可不要误会我家公子会有什么不好的举措。” 玉恒涨红了脸,反射性地看向多言。多言沉吟道:“冷大东家到现在都不露面,也不说话,也不怪我们不放心。毕竟都是陌生人,出来时我家太太吩咐过要不离小姐左右,还望冷大东家体谅。”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什么人,但听了牙行蔡叔的一番话,多言还是觉得这人是个厉害的人物的,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小厮俯身去询问那锦衣公子的意思,过了会儿直起身来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请两位姐姐和四位大哥在外间稍事休息,可好?” 多言望向孟罗衣,孟罗衣轻轻点了点头。多言便带着孟罗衣并那四个壮胆色的去了外间。 等他们走后,那小厮也跟着出去了。 孟罗衣不觉得紧张,或许是因为先前建设好的紧张都发过了,又因为知道才来的那个下马威不是冷大东家的意思,对他的敌意也少了一分。身边的人一少,她才忽然觉得,这锦衣公子脾性有些奇怪,不说话也不转身面对诸人,该不会是个被毁容了还被毒哑了的吧? 正当她猜测的时候,锦衣公子慢慢转过了身来,望着她吃惊地睁大眼,一脸诧异和惊喜的表情,冷大东家缓缓绽出笑来。 “罗衣,我说了,我们会后会有期的。” 第078章 故知 “渊、渊离?你来战云城了?”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现在见到渊离可谓是他乡遇故知的大喜事。 孟罗衣的惊诧完全不加掩饰,看着渊离的眼中有着浓浓的惊喜。战云城虽然是她现在的安家之所,但到底没有一个熟人在这儿。渊离的出现让她有了归属感和安全感,这是即使做成生意也不能越过的喜悦。 “你收到我的信了?” 罗衣上前一步,眸中满满的喜悦溢出来,还带了点儿骄傲和自得。渊离略微一怔,失笑道:“罗衣,算起来,这次才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吧?” “嗯……” 罗衣也知道自己这行为有些过了,算来真的是第三次跟渊离见面。第一次是在凌雪峰,她为着巧娘的死哭得肝肠寸断,而远离出现,让她在绝望中生出了一丝感动和温暖。第二次是在玄武北城门口,她是在“逃难”,想不出办法不声不响地混过去,却遇见渊离,所有的事情都让他备妥,不仅送她出了城,而且还给她找了马车送她北上。 这是第三次,她要做生意,和别人协商合作。而渊离,是要与她商量做生意的人? 渊离真的是个商人。 罗衣不好意思地低垂了头,轻声道:“难得在别处遇见认识的人,自然激动了些。渊离你不要见怪。”说着又想到自己说过会报答人家的话,现在二人又是这样不同的立场,耳朵就有些烧,“那个……你是真的要跟我做生意?” “自然,不然我约你见面为何?” 渊离轻笑一声,如山泉叮咚的清冽。孟罗衣抿了唇笑道:“和你做生意一定稳赚不赔的。” “罗衣这么会想到要做生意?” “不想坐吃山空,家母疼惜我无所事事。[]就由得我拿了钱折腾了。”罗衣说了自己的情况,又再次问渊离,“你来战云城是不是收到我信后决定的呀?”一脸期待的表情望着他,还夹杂了些邀功的意味眼神让渊离失笑。 “罗衣,你这样子倒像是跟我请功来的,该不会是以此为要挟,等会儿谈生意一定要我给你一个低价吧?” 被说中心事,罗衣也不恼。“在商言商嘛。你知道,初入商场总是不易的。我是新手……” “讨巧卖乖地倒像是只灵猴。” 渊离轻咳了咳,罗衣赶紧端上茶,“战云城天气凉着呢,你这种衣裳不保暖。冬天就该穿棉衣,既暖和又吸汗。穿的人舒爽。皮衣什么的也就是好看,御寒倒是可以,但是也架不住它笨重。我开棉衣店之前把这些都了解地透透的了。盈利虽不见得有多少,但效果一定是立竿见影的。等时日一多,客源稳定……” 罗衣正滔滔不绝。忽然觉得渊离是不是太安静了些? 虽然渊离这个人给人一种疏离感,也不怎么爱说话,但这种安静却是静谧的。好像周围就只有她一个说话一样,特别尴尬。 孟罗衣抬起头来,渊离正定定地看着她。神情有些复杂,又有些感慨。罗衣动了动嘴皮子,良久才说:“你倒是说句话啊……这生意、生意你还跟不跟我谈了?”说着把头偏过去,躲过因为被渊离注视而产生的不自在。 渊离却是笑了出来,“罗衣你糊涂了,才问了我这个问题,我也答了,现在又问?” “那我说得那么欢快你怎么不应我一声?我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罗衣抱怨了一句,这才郑重其事地坐下来,想了想说道:“听刚才那个蔡叔说,你们也是大商户,轻易不会见我这种小喽啰的商家。你早就知道我在战云城在干什么对吧?” “嗯。”渊离也不否认,“我着人打听你,本想着应该很难的,但不想却不难。你那家店还没开张,已经有很多人关注上了。那种装饰风格在战云城乃至全大楚都是独一份的,不想引人注目也难。” “那你和我做生意是看中商机还是……单纯要帮我?” “二者兼有不可以吗?” 渊离清淡地啜了口茶,赞了句“好茶”,这才缓缓说道:“在帝京接到你的信的时候我还很诧异,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你说得不无道理。也是我主要的生意放在南边儿,因为南边儿有水患才转来帝京的,生意放弃也没多大关系。所以让人整合了账本,嘱咐了其他一些事宜,便北上了。” 说着看向孟罗衣道:“走到半途的时候才传来战魔兴兵造反的事情。转念一想,北边儿基本上都是战魔练兵之地,心里疑惑为何罗衣你信中要我北上,而不是居安,留在最后才可能陷落的帝京?” 孟罗衣背脊一凉。 这让她怎么说?说,啊那啥,我认识楚战,这战事儿铁定人家楚战赢的啦!战云城是楚战的地盘,跟着楚战好吃饭? 还是说,那皇帝人家都骂他狗皇帝来着,人心不向他,八大州州牧都反了,那皇帝宝座儿肯定坐不稳,所以远远避开才是聪明之举? 前面一种,战云城暗地里是楚战的势力范围,这个是绝对不能说的。渊离的背景她并不清楚,即使信任他,也不能透露。后面一种,大楚还未被灭,身为大楚子民说这种话可是要掉脑袋的。渊离应该不会将她那种话宣扬出去,但架不住香满楼人多嘴杂,万一隔墙有耳呢? 罗衣暗中拿手指抠了抠掌心,慢悠悠地道:“战云城民族混居,在帝京待久了,也想到会有战事,不妨借此机会感受一下异域风情。家母久居内宅,也好让她散散心。” 渊离不语,罗衣只觉得额际渗出汗来了。渊离那种清静寡淡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强的气场?在他面前说句谎话能让她把心提在嗓子眼儿。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还觉得渊离明朗如玉,是个玉树兰芝般的男子,没想到商场上的他,却有种不输于楚战的气势。 不管渊离信没信她那番话,渊离终归是没再逮着这个解释不放。 但孟罗衣也忽视了,没有问渊离,既然心中有疑惑,为何还是到了战云城来? 二人又叙了会儿旧,才把话题转到正题上来。 “罗衣所开的亦是成衣铺,成衣的主要布料是棉。可棉的价格并不贵,即使售出也不会有太多的受益。店还未开,经营的方向仍可变动,罗衣你可想好了?” 孟罗衣点头道:“想好了,成衣各家各铺都有,但款式是不同的。别人的衣铺成衣款式大都大同小异,我卖的衣服这款式市面上没有。能不能打响第一炮是不知道的,但人都有猎奇心理,这种衣裳一出势必会引起别人关注。只要有人关注,这衣裳就不会没市场,不会卖不出去。” 渊离细品了她这番话,也同意她的说法,但…… “可若是能卖得好,别人就能把你的款式给抄袭过去。别人用的是绫罗绸缎,价格上会上升一个很大的档次。你若要卖好价钱,瞄准的定是那有钱人。而有钱人重品味,你的款式一出来,人家可能新奇。但同样的款式在绫罗绸缎做成的衣裳上,那些人或许就不会问津你店里的衣服,而是去别家了。” 孟罗衣暗恨。古代没有知识产权的概念,设计这种专利人人都能模仿。真是,可恶! “那也没关系。”罗衣想了想道:“我要卖给的是那种稍微有些余钱的人家,绫罗绸缎太贵,别人买不起。况且不是所有的款式都能运用到别的布料上的。我现在要棉,是因为冬季快到了,我要用棉打开暖冬市场,让人穿得暖。其余的布料我以后也会尝试着做,过完冬天,才算是真正的市场战。” 渊离还是头一次听说“市场战”这个名字,但不难理解,罗衣的意识就是要争抢客户了。 纵使渊离在商场上沉浮了数年,心性已然练得平和淡然,但听了罗衣一番话还是觉得心旌动荡。女子无非困于闺阁,遵守着三从四德的礼仪典范过着平凡庸碌的一生,如他娘亲一般肯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何其少?能做出成绩来的更是凤毛麟角。罗衣有这份胆气已经让他觉得不俗了,更别说她自己还能拿主意,能担得起事。 渊离笑了笑,“罗衣有主意就好,那么,我们现在就说说如何协商合作的事情好了。” 渊离拿出纸笔,慢慢研墨,一边问她:“照你说的,款式是你拿主意,我只需要出棉布就行,可对?” “是,首先我还要看一看你们的棉布的质量。我也去布料行看过,他们的棉布要么是陈货,要么就是受过潮的。当然他们的价格也低,大宗买卖还能给我抹零头。但是那种棉布我是看不上的。” 正儿八经说生意,罗衣就很认真了。说着说着罗衣的头脑越发清晰起来,“我要今年的新棉制成的棉布,不知你们可有?” “有,货源是不缺的。”渊离迟疑了下,“我说过我的生意主要是在南边,棉花这类作物南边俯拾皆是。我手上目前还有两批棉布,应付你开张头两个月是已经足够了,但如果你还需要供货,恐怕得等一段时间。” “那没有问题,要视售出情况来定。”孟罗衣沉吟片刻,才提到核心问题:“这两批货,你打算卖价几何?”(未完待续) 第079章 新棉 货源的价钱至关重要,这关乎着罗衣计算售出价格上下波动的幅度区间。 成本和售价当中的就是利润区间。利润多,则收益大;利润少,收益也少。开一个店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除了要考虑价格,还要考虑绣娘、伙计、掌柜的工钱,这些都要算作是成本。 她虽然不期待能赚多少钱,但也不能折本。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出师不利会严重损害她正膨胀着的自信心,以后做什么事情都没干劲了。 渊离约莫算了算,很合理地给了她一个价钱。孟罗衣想了想,在心里暗暗算了算账,有些惊讶地道:“你会不会让利太多了?” 她做过市场调查,更去布料行打听过价钱,渊离给出的价与布料行那些次一层的棉布价格相近。如果她答应下来的话,便是她占了好大一份便宜。但作为熟人,罗衣不想渊离给她太多优惠,这让她觉得自己更加欠了人家人情。 渊离轻轻一笑,“也不会让利太多。我说了棉花这类作为在南边有很多,而且卖得也并不算好。能从你手里脱手让这两批货不至于滞销已经是雪中送炭的事情了。而且如果你做得好的话,我们不妨签个协定,就说以后你进货首要考虑我手上的货,如何?” 渊离以这种方式打消孟罗衣的顾虑,孟罗衣也听得出来这是对她极有好处的事情。她信得过渊离的为人,从那个蔡叔的言行举止中也能窥测出渊离在商场上的手段。 二十岁上的年纪,早早地就料理起商事,谈生意却不怎么自己出马,还能让牙行的人恭敬有加……就算孟罗衣再笨,也不会看不出来渊离自身代表的价值。他这个人就是商场上的一种符号,大商家一般来说都不屑于去欺压小商户。渊离跟她有旧,还诚心帮过她,她没有道理怀疑人家现在开价的“友情照顾”。 只是她心里不是那么愿意承人家的情,说起来也不过是自尊心作祟罢了。(.)认识渊离一来一直都是他帮她,她却一点儿回报都没有。 渊离说自己买他家的棉布是雪中送炭,她怎么会当真?大商家绝对不会在乎这么一小批货。 但渊离态度诚恳,让利空间如此之大更是一个大大的诱惑。这么可口香气浓郁的大包子,她要是不吃才是个傻的。 于是孟罗衣就在纠结徘徊中把眉心都拧成了麻花。 “有那么不好决定的吗?”渊离轻笑一声。揶揄道:“莫不是没看过货还不放心?” 说到这儿渊离便冲着外间喊了声。那小厮忙跑过来,恭谨地立在一边。不待孟罗衣说她不是这个意思,渊离已经说道:“四宛,取一匹棉布来给孟少东家看看。” 说到“孟少东家”四个字时,渊离的神情是打趣的。这更让孟罗衣觉得不好意思。 四宛接了任务自去取布不提,渊离双手一叉将下巴搁在上面。道:“这笔买卖罗衣决定了吗?如果决定好了,我写个大概的契书条款,然后让人做一份契约书出来。等你看过布觉得满意,我们就签订契书,可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她还继续矫情可就是不识抬举了。渊离愿意让利是他的事情。她没必要觉得愧疚。孟罗衣转念一想,说不定渊离还看中了她这个商机呢?毕竟她还说过,如果卖得好,开了春还会做些其他的布料成衣生意。到时候碍于情面颜面不也得优先从渊离这儿拿货? 嗯,就是这样。商人逐利。渊离让利不是不加考虑自身利益而单单论及“友情”的结果,她没必要这么小肚鸡肠还吊着人家不答应。 想通了,孟罗衣便很干脆地答道:“好!我看过货后咱们就签契书。” 四宛拿了匹样布给她看,孟罗衣手摸上去觉得略微蓬松,鼻子凑上去一闻,还有股淡淡的阳光的味道,甚是好闻。她惊讶地问:“你们平时还把棉布放到太阳下去晒?” 四宛看了眼渊离,见自家公子没出声,那孟少东家问话自然得自己回,赶忙答道:“是,隔三岔五地拿出去晒晒,就怕受了潮或者发了霉。” 罗衣凝眉道:“怕受潮或发霉……难道这不是新棉?” “不,这是新棉。”四宛见她皱眉立刻答道:“南边水患,棉农收棉的时候就有些潮,制成棉布后如果不注意的话容易返潮,至于发霉……不管新棉旧棉,捂久了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罗衣这才点点头,拿手搓了搓棉布,觉得质量过关。抖开棉布把它撑开,手上下左右地拉了拉,也有些韧劲,是匹好棉布。 既然满意,罗衣也不拿乔,别人让你三分利,你总得给别人点儿甜头。亲兄弟明算账,她和渊离不见外却也不能当自个儿是自己人。摸了摸料子,罗衣道:“渊离,我也不跟你多要多少利,从价格上你再添百分之一,我也出得起。你的价我心里有数,大家互惠互利的事情,不能让我占那么大便宜,传出去对你在这儿做生意有妨碍。” 渊离眉梢一挑,睫毛微动,“没见过进货还要进货方提点儿价的。” “占你便宜我是很乐意,但占多了就不美了。” 罗衣下意识地这么一说,说完才觉得自己孟浪。什么叫占便宜?渊离会不会以为自己在……在“调戏”他? 尴尬地摸了摸头,罗衣迅速说道:“那事情就这样办了,你写一份契书,我也写一份,后日午时仍旧在香满楼会面,再整合两方契书,然后新订立一份再签!”说着急慌慌地站起来,嘴皮子不停,“那就这样吧!你慢慢吃,我把账付了,我、我还要回家告诉我娘这个消息……你慢用啊!” 运用自身速度的优势,孟罗衣赶紧窜到外间,极快地招呼一声:“多言玉恒。我们走!” 跑出去的时候因为没注意门槛还被绊了一下,踉跄地冲出去门去站稳后下意识回头,正看见四宛掀了帘子错愕地望着她,而渊离…… 居然在笑! 而且与他往日温和、宁静、淡远的笑容不同,渊离这个笑更像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极致灿烂,明媚地比外面的大白青光还要绚烂。 孟罗衣仓促地逃跑了,简直是落荒而逃。多言玉恒跟在后边喘着气追她。她带来的四个“保镖”也是卯足了劲跟上去,还要顾及着多言玉恒,又不敢与罗衣拉开太大的差距。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在渊离出丑这是第三次了,是第三次了吧!第一次放声大哭,淑女形象全无;第二次抹了黄粉,面目枯槁毫无美感所言。难为人家渊离还能认得出她;第三次……这第三次她出言不许疑似调戏,结果逃跑的时候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恰好被人家看见…… 怎么那么衰啊?他乡遇故知可是件好事。却能让她也乐极生悲成这样!古人说祸福相倚诚不欺我也…… 好不容易跑完了,罗衣按下速度停在半道上,玉恒和多言追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多言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小、小姐,你跑,跑什么啊!” “我……就,运动运动……”孟罗衣嘿嘿傻笑了一通,为谨防多言再问些让她羞于出口的话出来。赶紧道:“快家去吧!我还得写个契书,还要告诉娘我把货源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说着拉了多言和玉恒往家的方向赶去,中途吩咐四个跟着的青年道:“在宅子里做活的跟我回去,店里的仍旧回去守店,让那儿的丫头把店再收拾收拾,北边儿干燥,扫点儿水打扫打扫,不要让灰尘扬起来。” 四人答应着,孟罗衣便松了口气,挺起了腰板往家赶。 战云城经济繁荣,城镇布局地井井有条。住宅区和商业区是分开的,街道阡陌纵横,大道小道交叉运行。孟罗衣问过多言这战云城是否是楚战规划建设的,多言说不是,说自古以来战云城的格局就是这般。 这种天然优势是安居乐业的好场所。如果全国都这样安排的话,那势必少了很多麻烦。大城市要有大城市的样子,随地乱扔东西什么的在大城市之中出现就会完全破坏这地方的美感。孟罗衣暗暗想着,这是楚战的地方,说不定某一天自己有那个本事来给他规划城市蓝图呢? 而且楚战胜利建立新国以后,自己更能鸡犬升天地帮他规划全国行政区域了。 如今的大楚以州为划分区域的单位,州中又有城池。一般而言城池都是自古以来的关隘要道,大楚皇帝没有改过名字,仍旧以城为名,也并没有划入任何州的范围,独立成一个行政区域归皇帝管辖。孟罗衣隐隐觉得这有点儿像现代的直辖市,不属于州,地方小却被皇帝直接管辖。 早年间北方犬戎和匈奴往往进犯,战云城因靠近边防而受过几次重击。大楚前面几个皇帝以兵驻之阻止进犯,倒也颇有成效,只是屡禁不止,又不能深入草原打过去,于是以守为攻,驻了一道高耸的城墙。也因为这个大楚耗虚国库,最近的几个皇帝都是守成的君主,不大注重开源节流,所以国库仍旧空虚。 这也是为何皇帝会和将军府的分罗家财产的原因。罗家是富,但一般来说再富也不应该受到皇帝的觊觎。只能说大楚的国库真的太空了。而当今皇帝又奢糜无度,更加没办法积敛银钱。正所谓,外强中干。 走在战云城街道上孟罗衣正神游着,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轻佻地说道:“小娘子,长得真不错!随哥哥去,让哥哥疼你如何?”紧接着就是一串的嬉笑声,要怎么下贱就怎么下贱。(未完待续) 第080章 路遇 因着方才的事儿罗衣心中还有些羞恼,听到这种话便立刻恼羞成怒了。[.超多好看小说]“刷”地一下抬起头来,面前是四五个穿得还算齐整的街头混混般的人物,眼神不正当,上下瞟着她,她身后的多言和玉恒也跟着遭殃。 “小娘子,这是要往哪儿去?” 为首的一个男子见她不吭声,又问了一句。孟罗衣冷哼一声,回头找跟着自己回家去的两个家仆,却见他俩已经被另外几个人拦住了。 看来这群小混混的人数还不少,拦阻了她还有剩余的人去防着救援人员。罗衣心里陡然转过好几个法子,当然以少胜多是不太可能的,玉恒胆子有些小,怕出事儿,多言倒是胆子沉稳,但也是个姑娘家,这时候她俩已经羞红脸了。 罗衣看躲不过,干脆也站直了,睥睨着为首的那人,冷笑道:“我往衙门去,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啊?” 领头的一愣,剩余几个人对望了一番,又齐刷刷地看向领头人。孟罗衣斜睨着他,“怎么,跟我去衙门是件很难决定的事情?还是说你孬着呢,衙门大门开,你也不敢从门口过?” 领头人顿时怒道:“小娘们儿!你敢戏弄我?” “你是没读过书吧?这种程度只能说是在嘲笑你,戏弄你,我还没这个打算。” 孟罗衣轻笑一声,扫过一圈站着的人,“都是些有手有脚的,随便找份工做着也能养家糊口了,偏生要出来学人家风流公子当街拦人调戏。你们爹娘就没教过你们要尊重人吗?” “小姐,别与他们多说!”家里那个会木匠活,名唤大贵的怒瞪着拦着他的两个混混,冲孟罗衣说道:“小姐快跑,他们不安好心!” 这不废话。谁都知道这群混混不安好心。 但是孟罗衣现在是不能跑的。(.)她如果跑,有那个自信这些人是追不上她的。但她跑了,多言和玉恒怎么办?这种街头混混没别的本事,说不定人家就是看到个女子然后起了心思前来戏耍戏耍,逗人哭哭什么的,只会在嘴上占便宜,别的都不敢做呢?若是她跑了,保不准人家就恼羞成怒要动真格的了。 毕竟到现在为止。那几人都没动她不是? 孟罗衣扬手一挥。喊道:“你们都安静一下!” 大贵不喊了,玉恒略带哭音的嗫嚅也停了。孟罗衣直视着那领头人问:“你是要劫财呢,还是要劫色呢?亦或者,你只是想寻个乐子,其实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领头人有些愣,没成想遇到个不慌不乱的。听了这话腰板一直。“爷要的是财色双收!” 孟罗衣掩唇笑道:“这位大哥,你说笑呢吧,现在可还是光天化日啊。不远处就有人摆摊。我又不是一个人,你说要双收就双收?” 领头人像是起了兴趣,“这你丫头倒是能说会道的啊!” “做生意的人。要是没点儿嘴皮子功夫可不行。”罗衣轻笑一声:“人人都有发财的路子嘛,大哥要是缺钱,我倒是可以呈上一二。多的就没有了。不瞒大哥说,刚才做成了一笔生意,把钱都花出去了。” 说着在袖兜里掏了掏。掏出二两碎银子,“这些让哥几个喝杯酒,天气凉了,暖暖身子。” 领头人接了钱掂了掂,满意地笑道:“你这丫头还真是上道。做生意的?什么生意啊,开在哪儿的铺子?” 孟罗衣微微一凛。如果她没估计错的话,面前这个人就是那种专门收保护费的无赖地痞了。这种人衙门不好管,商户也多半是喜欢花钱免灾的,而且他们人数多,也要做那一行的规矩――只要交了钱,就不会与你为难。 在老实回答和撒谎骗过之间徘徊了一下,孟罗衣最终还是选择老实地说了。 “做成衣生意,还没开张呢,就在东市街那边。如今正好把铺子拾掇好了,等冬天来了就开张。” “东市……” 领头人摸着下巴转了转眼珠子,其身后站出来一个脸型削瘦的男子,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领头人立马笑道:“是梅兄弟的地盘儿啊!” 笑着笑着就意味深长地看了孟罗衣一眼,“丫头你运气好,梅兄弟不是个爱揩油的。” 说着招呼了众兄弟,轻佻地抬手做出勾孟罗衣下巴的动作,“小娘子慢慢逛街啊,哥儿几个先走一步?哈哈哈哈……”便是笑着走远了。 孟罗衣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松懈下来,见玉恒惊魂未定地瞪大了眼,不由好气地拍了下她。 “别人家的丫鬟这时候都会挡在主子面前的,偏是我给你们挡着。” 多言忙说:“小姐你还说呢!你跟那人说话把我都给吓死了……”玉恒立马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大贵和另外一个唤阿荣的也连忙请罪。 罗衣摆了摆手,“跟你们开玩笑的,哪能因为这点儿事儿就生气。”说着却是沉吟道:“听刚才那人说话的意思,咱们那条街的霸王是个姓梅的……” 几人面面相觑,玉恒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姐,咱们那儿店铺盘下来以后,还没有人来收过钱呢……” “主事的还没出来,店铺还没开,不来要钱也正常。”罗衣答了句,自言自语道:“这么看来,那个姓梅的行事算是比较温和的了……可是为什么刚才那人笑得那么奇怪?‘不爱揩油’又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便放在一边,沉了沉心思还是决定赶紧家去。大贵在一边道:“小姐刚才干嘛不跑?要是他们真要对小姐不利可怎么办……” “我跑了,多言和玉恒你俩来保护?” 罗衣冷冽地瞪了大贵一眼,这才想起刚才这两人居然没有站出来!玉恒和多言也就罢了,女子头一次遇见这种事儿被吓住了也正常。可是,虽说她不会轻贱家里奴仆的性命,但是这种时候,男人不是应该自觉地保护女人的吗?居然还由得自己跟那人周旋…… 想着心里就起了火,“回去后你俩在赵叔那儿领罚!胆子那么小,怎么守家看家?一点儿男子汉气概都没有。” 大贵苦了脸,阿荣埋怨地剜了他一眼。要不是大贵提这茬,他也不会跟着他一起受罚了…… 大贵也很委屈啊,小姐那气势……他就是想说话也不得不闭上嘴。小姐难道没发现在整个谈话过程中,虽然最后还是花钱买了平安,但从气势上却一点儿没输给那混混吗? 孟罗衣倒是没想那么多,风风火火地带着人赶回了家,一进屋就找到崔氏,迫不及待地跟她说今天自个儿谈成了生意,占了便宜如何如何。崔氏含笑望着她眉目飞扬的高兴劲儿,心里也似乎跟着她说的话活泛起来。罗衣跟她讨论契书怎么写,说得兴奋地不行,崔氏也能在其中加上一些主意,罗衣没注意到的地方她还能窥出一二丝来提醒她要关注两分。 有了崔氏的帮忙,孟罗衣便迅速地起了契书底稿,自己看了一遍觉得满意,让阿荣往同福牙行跑一趟,寻个专门写这种契书的经纪看看,看还有没有要注意的地方。给了阿荣半吊钱银子,阿荣乐呵呵地跑腿去了。 吃完饭,孟罗衣待在屋子里开始画设计图。她没有设计的天分,前世也不过是个体育特长生,兼选修过一门营销学。营销学连门都没入,只知道些皮毛,但她也觉得这够用了。画画设计什么的她也没学过,但比起如今的人她多了一分阅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是没做过衣裳,但她穿过呀?运动服、休闲服,一拉一大串儿的服饰分类她能数出好多来。 冬天主要就是要御寒。她已经决定要走平民路线了,就不能把眼光看得太高。过年的时候各家各户基本都会备新衣,经济情况不怎么好的人家舍得买新衣也不过是图个吉利。人家新衣穿了又不是不穿了,所以这衣裳得做得不仅能御寒,而且样式得简单,好脱好穿,还不硌手硌脚,可以抡圆了膀子,也能活动自主。那种衣裳才会受人欢迎。 想了会儿罗衣便开始进行她的创作了。 如今大家的衣服都是系带的,她想反其道而行之,弄个套头的。现代里人们的单衣大多是套头的,冬天的衣服即使是能敞开的,拉上拉链或者扣上扣子也能很好地防冷风钻入。古代这个技术很差,所以她决定还是用套头的衣服打开市场。到时候在店铺门口搬两个木头架子当做模特,把衣裳挂上去作为示范,店里再开几个试衣间,完全按照现代的经营方式来,可就真得是独一份了。 想着就觉得美,她兴致更好,毛笔画得不显,总感觉扭扭捏捏的不成件衣服样,干脆丢了毛笔,拿了崔氏给她描眉的炭笔在纸上画着。 玉恒来端过两次茶,见她桌上放了一叠纸,想来是绣娘要的花样子吧。这样想着,玉恒也不好打扰她家小姐,自去找多言聊天。 过了两日,罗衣手上已经集齐了一叠样式单子。她可不打算全部就用上,总要隔一段时间出一样,好让顾客时刻保持新鲜感。当新货上市,现代爱美的女人们不都会花钱置办一身行头吗?那时穿的其实不是衣服,是潮流,是一种走在前端的时尚标志。古今大同小异,古代的女人们也有跟风的心理。 把单子交到崔氏手上,罗衣正要让她选出三两种来作为主打款式,玉恒匆匆来报说,门外有人打听到她的住址,要与她见上一面。(未完待续) 第081章 长兄 这可算是来战云城遇到的第二件稀奇事儿了。第一件自然是与渊离的重逢,是她没想到的喜事儿,不仅遇见了旧朋友,而且还在自己行商之路上捞了一个老大的便宜,少走了许多弯路。 她正准备着等崔氏选好了,她就带着多言去香满楼赴渊离的约,没成想居然有人来找她。 她自知认识的人不多。来此后最开始是和巧娘颠沛流离,辗转到了将军府,然后就在将军府客人不是客人,主子不是主子地住下。唯一认识的外府的人也就是一个楚战而已。 将军府里的人她见过,玉恒多半也是见过的。玉恒既然没提外边等着见她的人是谁,那么只能说明,这人玉恒不认识。推理可知,这人她也多半不认识。 会是谁呢? 孟罗衣心里疑惑着,嘴上还是问道:“是谁找我?” “一位壮士,长得……蛮俊俏的……” 玉恒微微垂下头,一副害羞的表情。罗衣轻笑了声,咳了咳道:“让人进来吧,多言,上茶。” 玉恒、多言二人领命而去,崔氏在一边道:“谁会来我们家里?这地方没人知道吧……” 孟罗衣心里也有些惴惴,“不知道,看是谁再说吧。” 正说着玉恒已经领着人进门了。 秋天家的风也飒飒响着,来人一身干净的长衫,穿得那么单薄也不嫌冷得慌。左边肩上挎着一个包袱,看上去倒是干瘪瘪的,也不知道里边儿有什么东西。长得倒是高大,也如玉恒说的,蛮俊俏的,但在罗衣看来也不过尔尔――主要是看过太多现代各色美男,更兼之认识了一个顾长清。完全有抵抗力了。 男子看上去倒是有些风尘仆仆的,年纪应该也轻,不过上嘴唇那儿蓄了一撮短胡须,倒显得他成熟了许多。见到罗衣时,他就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了,眼珠子盯着她瞧。[.超多好看小说]本是很无礼的举动,偏生他做得不像是个登徒子,眼神里有很多情绪。罗衣一时半会儿地也分不清。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崔氏咳了咳,“这位壮士,你来我家中所为何事?” 男子没动,也没言语,还是盯着罗衣,渐渐地却有泪珠儿从他眼中渗出来。 罗衣一怔。微张了口下意识地朝他走近了一步,却被崔氏拉住。“这位壮士,盯着姑娘看可是十分无礼的行为。” 崔氏很不满。这人找到他们家却一句话都不说,还盯着罗衣看。罗衣这孩子长得是不俗,但她可还未及笄啊。名声很重要,怎么能让这男的这般看着她…… 崔氏的不满直接宣泄在脸上,罗衣感觉到了,赶紧冲着她撒娇,叫了声娘。然后才转向那男人,“你找谁?” 男人动了动嘴皮子,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一出来就有种破碎的嘶哑感。 “衣儿,我是大哥……” 孟罗衣顿时傻住。脑子里噼里啪啦开始乱响,一些杂乱的场景持续不断地出现在她脑子里,翻过来翻过去地不让她安生。她握着崔氏坐着的椅子扶手撑住自己,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头,耳边还回荡着男子说的话,“衣儿不认识大哥了吗……” 老天,这、这真的是她的大哥啊! 孟罗潇,孟怀良的嫡长子。若孟怀良未被除出族籍,那么孟怀良承族长之位,下一个要传给的便是孟罗潇。孟怀良出了事,裴氏连夜安排三个子女逃出去,最终大儿子和二儿子走得无影无踪,也不知是生是死,唯独一个孟罗衣没逃过去,跟着母亲和巧娘艰难度日。等母亲死去,又大病一场差点丧命,最终巧娘带着孟罗衣辗转北上到了帝京将军顾府安顿下来,这才算是过上了安稳日子。 孟罗潇……她的哥哥?是她的哥哥! 罗衣是有原主的全部记忆的,不过因为最痛苦的记忆往往最深埋在记忆深处,她也轻易不会挖出来温习。她大哥蓄了胡须,又瘦了许多,她方才根本就没有认出这是她大哥来。 她有大哥了?她真的有大哥了! 这种喜悦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比那人生四喜还要让人热泪盈眶。罗衣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傻傻地望着孟罗潇,周围都没人敢喘气儿,便是崔氏也是无言地看着这一幕,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她认下的闺女的亲哥哥找上门来了,这个关系可要怎么算? 孟罗潇把肩上的包袱一扔,上前走了两步停住,“衣儿,我,我是大哥……” 罗衣上下嘴唇翻动着,打着颤地像猫似的叫了声,“大、大哥……” “诶!” 孟罗潇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搂住还在状况外的孟罗衣,哽咽着,“大哥对不住你,让你吃了这许多苦,让你受人欺负……大哥回来了,以后不让人欺负你,不让你吃苦了,衣儿乖,衣儿乖……” 罗衣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反手抱住孟罗潇的腰,“大哥,你终于出现了!我终于、终于见到大哥了!” “是,大哥回来了,回来以后就不走了,以后大哥来照顾衣儿,代爹和娘好好照顾衣儿!” 八尺汉子抹着泪,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的,缓缓地抚摸着罗衣的背,一下一下的,像是在安抚她。罗衣的抽泣声缓缓小了下来,等到不掉金豆子了,情绪也稳定下来了,罗衣才从他怀里撤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他后边儿看去。 “衣儿,别找了。”孟罗潇声音很黯淡,“逃出来的时候二弟就跟我走散了,他身边有家仆,但那种时候也不能保证家仆完全能得用……” 孟罗衣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大难当头,谁能确定家仆一定忠心?卖主求荣的事情多了去了。 “没关系,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没听说族里边儿或者官府有贴公告说找到二哥,想来二哥已经逃走了吧。” 当时孟怀良的案子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孟怀良被杀了头,本来他们母子也会被流放、充作官妓的,但那时恰逢皇帝一个得宠的妃子生了个公主,龙心大悦,大手一挥便免了因牵连而受的流放和充妓。 这项恩惠让孟家几人捡了便宜,不过遗憾的是,等圣谕下来了,裴氏已经将子女送出去了。 皇帝喜怒无常,高兴了就大赦天下,不高兴了就满门抄斩。这也间接说明了大楚真的走到末路了。而且还是繁华末路吧。 兄妹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孟罗衣才擦干净了脸,带着孟罗潇对崔氏郑重地道:“娘,这是我……亲哥哥。” 崔氏笑着点点头,说:“孟大公子,失敬。” “夫人收容家妹,罗潇感激不尽!” 孟罗潇双手抱拳,头微微垂下,拱手失了礼。罗衣紧张地在一边看着他行完礼,又想到自己待会儿还有事儿要去办,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自己哥哥,时间确实赶不及,只能回来再细说,便招了玉恒要她好生准备好房间,对孟罗潇说:“大哥,我待会儿还有事儿要去,要去谈一笔生意签个契书。等我回来我们再慢慢聊。” 孟罗潇闻言皱了眉,再联想起一路打听来的消息,还是忍不住地问她:“衣儿,你要做生意,开铺子?” “对啊,大哥也知道?” “可是,你、你是女孩子……”说着便想起这近两年未见,妹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好的官家千金寄人篱下地生活着,为了赚钱还要抛头露面…… 他是没有资格去拦着她不出门的。 孟罗潇暗暗叹了口气,强扯出一个笑来,“你去吧,早点儿回来。” “嗯,大哥在家等着我。玉恒,让赵大婶弄点儿好吃的。” 玉恒忙答应了,罗衣又如同往日一般,出门前冲崔氏笑道:“娘,我走了哦,不要太想我。” 崔氏笑骂了她一句,让她快点走,自个儿却是乐了。 亲哥哥又怎么样?巧娘走了的时候罗衣尚且能那般伤心,她便知道这个认下的女儿也不会撇下她不管的。那孩子心地纯正,即使有些花花肠子,不如一般闺阁女孩儿久待屋里,却有要成为冷凝香那般传奇女子的志向,不输于人。在将军府那时候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她一直守成,从来不主动去招惹别人,如今出来了的她,才是她本来的面目吧?生机活力,明朗欢快,日日都是精神饱满的。 随她离开那个沉闷压抑的大宅院,是她觉得做得最正确的事。 孟罗衣走了,孟罗潇却还留在这儿,玉恒忙慌慌地去厨房那儿寻赵大婶弄吃的,守门的赵大叔见孟罗潇望过来,也知道了这事少主人的哥哥,恭敬地露了个笑,转而继续去做自己的工作。 玉恒前来唤他去看屋子,孟罗潇携了包袱正要跟上,崔氏却拦住他,“且慢。” 孟罗潇转了身,崔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孟大公子,恕我直言,请你务必老实告知我,你是从何而知罗衣在这儿的?” 孟罗潇低声答道:“有人于月余前送信与我,告知我衣儿在战云城,并且附送上了地址。我这才赶往战云,想着不管是真是假总要探查一番。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顿了顿,“不瞒夫人,我并不知晓送信者是谁,他也未曾说过如果他提供的消息是真的,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对我而言,能找到衣儿已经是件天大的幸事。”(未完待续) 第082章 便宜 孟罗潇便住了下来,整个下晌都安静地待在玉恒为他准备的房间里。崔氏午睡了半个时辰后醒了,玉恒候在一边服侍她净了面。 “孟大公子有出门去吗?” “没呢太太。”玉恒摇摇头,“大公子梳洗一番后一整个下午都待在屋子里,连用饭都是赵大婶端进去的。” 崔氏点了点头,往头上插一根钗子,玉恒拿了铜镜照在她脑后让她看簪上金饰后后脑勺的效果,一边小声地问,“婢子见太太……好像不喜欢大公子?” 崔氏手微顿,然后轻笑一声,“大公子是你小姐的亲兄长,说起来我这个义母跟他比,和你小姐还是隔了一层血缘。” 玉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中带了点儿惆怅,“婢子知道了,太太是觉得大公子来了,小姐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大公子那儿去了,会冷落太太是不是?” “你这丫头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崔氏放下手,玉恒便也把铜镜放回到梳妆台上去。崔氏转过身以指点了下她的额头,“小姐放任你说话不注意分寸,是你摊上了个好主子。如今也没在原来府里头,便是更加由着你想说什么说什么。可这样下去难免让你口无遮拦了些。” 玉恒连忙告罪,苦了一张脸,“太太教训是是……” “你随我们一起北上,也算是共过患难的知心人了。关上门后我们可以不太顾忌其他,但出了门儿,你要记住,主子是主子,你是你主子的奴婢,诛心之言不可再说。” 崔氏掸了掸衣裳站起来,打眼望去。面前这个小丫头是罗衣身边的人,也是唯一贴身伺候她的人,算是她的心腹。说她有胆量也有,不然也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罗衣来战云城。可这丫头被罗衣宠着,比起同年龄为奴为婢的那些丫鬟来说,还是显得过于天真了些。 即使心里想着太太会因为义女亲兄的出现而产生危机,也不该宣之于口,在太太面前公然说出“小姐会冷落太太”这样的话。这是诛心的话。身为贴身丫鬟。断不能这样评断她的小姐。说得严重一点儿,这样不设防地在太太面前出口,心眼多的人势必会想着这人有背主之嫌。 女儿的丫鬟崔氏是可以帮着调教的,但罗衣一向维护玉恒维护地厉害,粗活累活也没让她做过什么,完全是当小姐一样养着。她冷眼看着。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罗衣既然想要在商路上试着走走,那她身边的人至少也该机警聪明一些,性子单纯是好。但太过单纯就只能是蠢了。 玉恒耷拉着脑袋认错,崔氏顿了顿道:“这次就不罚你了,若是下次再让我听到什么不当之言。你可躲不过去。” 说着自去开了窗户,看着外面一片的明澈微微闭了眼睛。玉恒小心翼翼地立在她身后等着她吩咐要她做的事,崔氏却是凝了会儿神后对她道:“把小姐走前要拿给我看的那叠单子拿过来。” 玉恒依言而去,不一会儿便匆匆回了来,恭敬地把东西奉上。 看着她那亦步亦趋的样子。崔氏失笑的同时也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丫头的胆气给练出来,把那股傻气给练下去。 话分两头,罗衣带着多言赶去香满楼,到那儿的时候时间却是正好,不过渊离却早早地就等在那儿了。 四宛见了她,不满地皱了眉头,心里很是不喜。向来只有别人等他家公子的,何曾轮到他家公子等别人?这个孟少东家有什么特殊的吗?不过只是跟其他做生意的男人不一样,她是个女的罢了…… 不管心里怎么猜测和不满,四宛面上却是与前日一样,仍旧摆出了一副忠实仆从的表情,让人看不清他内心的真正想法。掀了帘子,四宛请了孟罗衣进去,自己随后也进了包厢来从内关上了门。 渊离今日倒是没穿那身锦衣,换了套素色的衣裳,料子该也是极好的,不过不像其他富家公子手指上套个玉扳指儿,腰上还要束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件好好的衣裳偏偏要绣得花里胡哨跟个姑娘家似的,渊离的衣着总是让她觉得干爽利落,毫不拖沓。 见了罗衣,渊离微微露了个笑冲她点了头。罗衣在他面前坐下,多言便将带来的契书稿子递给她,罗衣就势放到了桌上推到渊离面前。 “这是我回家和和我娘商量着写的,也让一家牙行专写这个的经纪看过了,他说尚可,你不妨也看看。” 渊离接过那一叠纸细细看起来,罗衣却微撅起了嘴,“我的给你看了,你写的呢?” 渊离眼光一瞟,候在一边的四宛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孟少东家请过目。” 罗衣微微睁大了眼,觑了眼四宛又看了看渊离,手无意识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怎么……怎么就一张?” “一张足矣。” 渊离看过一页将其翻了过去,嘴角微微翘起来,下一句话却是与签契约书风马牛不相及。 “罗衣,这是你亲手写的?” “啊?”罗衣有点儿跟不上他转话题的速度,“是我亲手写的,怎么了,有错别字?在哪儿呢,我看看。”说着就移了凳子朝渊离那边探过身子去。 因为有着原主的记忆,又有着属于她本身的记忆,有的时候她有些糊涂,闹不太清楚某一个字儿到底有没有繁体简体之分,或者记忆混乱地直接将繁体笔画的字写成简体,这些情况都是有发生的。这份稿子是她让多言看过的,应该……没有错别字吧?或者是少了某一个笔画? 那可就又丢人了…… 渊离不妨她会倾过身子来,眼睛里的波光闪了闪,手指顿在扉页上。 女子清幽的体香淡淡地散发在他鼻端,一头乌黑的青丝垂在她胸前,不施粉黛却仍旧能看出她容貌的出色。这张带着艳丽光芒的青涩面孔是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映在他眼底。 于是他就出了一会儿神,直到罗衣疑惑地说:“你指的那个字没错啊。” 他反应过来,轻咳了咳以掩饰那一时的失神。“我并没有说你有错字。” “那你问这是不是我亲手写的做什么?”罗衣微微偏了头,行为举止像个稚子一样纯真可爱,“难道你不信这是我自己起草的?”说到最后就有些不满了。她自认和渊离已经是朋友了,两人还有着有福同享的革命情谊,他不能怀疑她对于二人之间合作之事的诚心诚意。 渊离好脾气地笑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赞你一句,字写得不错。” “哦……啊?” 罗衣微微羞了脸。嘿嘿傻笑了两声。“那个……谢谢夸奖。” 渊离又是一记轻笑,孟罗衣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再说话了。 等渊离看完手上的稿子,罗衣也已经将那一张纸上的内容来回仔细看了五遍,逐字逐句地分析了个头。如果契约书照着渊离出具的这张纸那么写,孟罗衣绝对要仰天大笑了。渊离对她的照顾真的是太多了,多到这笔买卖他差不多只能收回成本。 渊离放下稿子。想了想说:“你写得很详细,条条框框把每个可能出现的纠纷都考虑到了,可以说是一份很完美的契约书。” “那就照着我写的签吧!”罗衣小手一挥。“多言,笔墨伺候!” 罗衣笑嘻嘻地把稿子扒拉到自己这边,迅速地在契约书最后双方签字的地方盖了章。签了名字,还拿印泥按了大拇指印,然后果断地把契约书递还到渊离面前,甚至还奉上了毛笔。 “签吧,冷大东家!” 渊离嘴角微扯。对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急性样子感到无奈,“别人巴不得占便宜,我给你占你还不占。”说着便接过了她手里的毛笔写上名字,四宛拿了章盖上,至于大拇指印,四宛却是坚决不让渊离盖的,说会脏了手。 渊离想一会儿拿了契约书还要到商行备案,去衙门处找官家的人做个见证,大拇指印不印也罢。 签订契约书的事情完成了,接下来再走一些必要的程序便可以了。渊离站起来正要招呼罗衣,却见她红着脸,微垂着头,手指绞着帕子,一副小女儿羞态。渊离咳了咳,罗衣“蹭”地一下站起来,“要做什么?” “去商行和衙门,孟少东家,请。” 却是四宛站了出来比了手势,孟罗衣忙忙答应着,看渊离在前面走了,这才前去跟在他后边。 上次自己说了“占便宜”这话,虽然是无心之语却也让自己无地自容,最后仓皇逃跑丢了大丑。今天渊离说“占便宜”这话,是他也是无心的呢,还是有意为之? 孟罗衣一路走着十分纠葛,既觉得渊离不像是个会戏耍人的,又觉得这种“巧合”是不是太过巧合了?在那种语境之下,那意思固然是说生意上的事情,但上次与这次一联系,这诡异的“便宜”二字怎么听着怎么让人浮想联翩。 渊离是故意的吗?还是是无心的?如果时间充裕,罗衣说不定想要去摘朵花扯花瓣来解答心中疑惑了。 不过很快她就不再纠结这事儿了。一是因为从渊离的表情上,她看不出丝毫的揶揄和戏谑;二,则是因为在去往商行的路上,她遇到了官兵。 兵服着上身,成队的官兵整齐有序地沿街而过,五人一排,都是些高大的壮年汉子。或许是因为北方人喜吃面食的缘故,他们的块头比起一般人来说要更加魁梧一些。孟罗衣没有过多注意他们的面貌,眼睛只是盯住了这些人穿的兵服上,侧臂连结肩膀那块儿的布料上,绣着一个字――战。(未完待续) 第083章 悚言 “听说啊,帝京那位顾将军受了皇命,要出来讨伐逆贼了……” “嘘……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逆贼不逆贼的,这词儿搁楚将军身上我怎么瞅着那么不对劲儿呢?” “你们都是道听途说!告诉你们,楚将军自从在帝京失踪都好些日子了,就算要捉楚将军,那也得找得到人不是?” “喂喂,你们看见刚才过去那队兵身上穿的衣裳没有?那肩膀缝儿上绣着字呢!楚将军的名讳都明目张胆地绣在上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 那队兵行过后,周围便是开始聚集了许多声音。(.好看的小说)或许是天高皇帝远,战云城的言论相对而言更为自由些,百姓们谈论一些皇家秘辛虽不至于正大光明,但也是不避讳太多的。民族混合聚居地的优势也在这儿——即使官场中人要治某人的言论不敬的罪,也要考虑考虑会不会因此得罪某个族群。 更别说,这战云城是楚战的地盘,最高行政长官说不定便是楚战的心腹。 任由偏向于他的舆论滋生,以此为导向拉拢人心也不是不可能的。 孟罗衣静静听了半晌,方才轻声开口道:“渊离,我们走吧。” 渊离点了点头,四宛在前开路。花了没多少时间便在商行里备了案,留下另一份与之内容相同的契约书存档。二人复又赶往战云城官衙,找了人做了见证。 在这一过程中,孟罗衣没忘记让多言封了十两银子的红包给经手人,注意到有几个官衙中人看见了,罗衣才笑着道:“差大哥平日公务繁忙,公家的事儿也多,最是辛苦。这点儿银子差大哥们拿去喝点儿小酒,还请笑纳。” 经手人掂了掂手里荷包的重量,满意地笑了笑。 “孟姑娘客气了,以一女子身份经商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那我在这儿就先预祝你开张大吉,生意兴隆了!哈哈哈……” 罗衣笑纳了他的吉祥话。花了整整十两银子就得了这么一句,真是亏本的买卖! 心里肉疼着这笔花出去的钱,面上却仍旧是一派和气。(.)与经手人再寒暄了几句,这才和渊离离开官衙。 “罗衣未曾入过生意场。道理却是明白地透彻。” 罗衣知道渊离说的是自己予钱给官衙中人的事情。微抿了唇,“虽然我自己还没正式开始做生意,但想来商铺要持续不断地发展,是离不开官衙开的方便门的。打点好上面,不管以后铺子是个什么情形,总吃不了多少亏。” 渊离只是微微笑着。笑容和煦,带了点儿懒洋洋的味道。罗衣正侧着头跟他说话,忽然觉得渊离此时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养尊处优中培养出的贵公子式慵懒。一举一动都极富吸引力。他轻轻的一个眯眼,阳光跳跃过他眼睑旁,嘴角微微勾着。孟罗衣不期然间就想起了一段音量逐高的乐音。 宫商角徵羽。 原来的孟罗衣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孟怀良培养这个女儿可谓是用心良苦。在其七岁的时候就聘了儋州琴棋书画四大家为客席指点教导,于琴艺上的成绩自不必说。罗衣接收原主记忆后也多了很多的才艺,但因为根本无用武之地,所以将其都束之高阁。 不同于她熟知的哆来咪的七音调子。古代的音符用宫商角徵羽来表示,少了“发”和“西”的音。五音相连的调子比起哆来咪七音调子而言更加好听,有着浓浓的古风的味道,说是大气磅礴也不为过。 那一串五音就那么从她脑子里一闪,本身的意识又突兀地忆起一句很文艺的说辞——“从尘埃里开出花”。 罗衣轻轻低下头,暗自深呼吸了一下才恢复过来,面对着这官衙门前的沉闷笑道:“手续都办齐全了,渊离,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货?” “你安排一下吧,我明日就可以调货,后日送到你店里去,如何?” “那就这么说定了。”孟罗衣顿了顿,“契约书上写了,我先付订金,等收到货后验货后付全款。” “既然有章程便按章程办事。” 渊离微微仰头望了望天空,太阳高高挂着,离他们很远很远。然而风却吹得树叶子窸窣作响,在看不见的天际线外,已有开始阴沉下来的天,有霹雳轰隆的地。山雨欲来风满楼,战云城的平静能维持到几何? “渊离?” “万事俱备,罗衣可就要忙上好一阵子了。” 渊离轻声笑起来,转过头来对着她,“忙完你这事,接下来的时间我有事要做,可能会离开战云城一阵子,若你有事觉得为难的,可以去找四宛。” 罗衣吃惊地“啊”了声,“你要离开战云城?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啊,外边不太平……”说着声音小了下来,“你没看方才那队打我们旁边行过的兵吗?” “看见了。可就算外面再乱我也没办法,我必须得去把事情办妥了才行。” 罗衣脸上仍旧一脸担忧,渊离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关系,就算我不在,你找四宛帮你也是一样的。” 四宛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是气愤地不行:这位孟姑娘可真缠人啊!都缠了公子三天了,让公子把家里的大头生意都给放在一边不顾,就忙活着她那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这会儿居然还质疑他四宛的办事能力,信不过他!真是气死个人了! 罗衣只是担心渊离在外的安全,并不是想着自己遇见困难找不着他帮忙。渊离误会了,她想解释却开不了口,这越说便越暧昧,前面有两个“占便宜”已经够了,再来第三次,她的脸都没处放了。 “……那你自己当心点,早点办完事早点回来。”说完觉得这话有点儿暧昧,又往后加了句,“战云城目前却是最安全的,有城中商户帮衬着。彼此也有个照应。” 渊离点了点头,回头招呼了四宛一声,又说了他置办的宅子的地址,跟罗衣告别后提步就要走。 “……等会儿!” 罗衣赶忙喊道,等渊离回头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一时讪讪的。闷了那么两三秒才想到个说法,“我们合作生意是不是也要吃个饭庆功什么的,来表记一下?说起来前日和你重逢。我也算半个‘地主’。却是没尽到地主之谊,那日香满楼的菜估计你也没下多少筷子吧?既然你又要赶着走,那走前我请你吃一顿吧,在我家设宴,给你准备一样新鲜的吃食。” 渊离本想推辞,但看着罗衣水汪汪的眼睛到底是没法拒绝。只能点头答应了。 罗衣赶紧又问了他准备出发的时间,就把相约用饭的日子定在了头一天,还很及时地将她家地址告诉了他。 渊离想说他知道她住在哪儿。但终究是没说。 渊离带着四宛走了,孟罗衣长呼一口气,一直跟在她身边没有说过什么话的多言却忽然道:“小姐。这位冷公子可不简单。” “嗯?冷公子?” 孟罗衣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渊离。她一向唤他也是唤的渊离,竟忽略了他的姓氏。不过冷姓倒也比较少见了。冷渊离……本来渊离两个人就很给人很冷清的感觉,现在又加了个“冷”的姓氏,便更加有离人索居的味道。这让她想起前世一部电视剧女主角的名字,冷清秋。听着就觉得孤寒。 多言却不是说这个。 “小姐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小姐问婢子,‘女子未嫁时凭自身本事赚得银钱,嫁人后所赚财产的归属会否发生变化’这个问题?” 孟罗衣点点头,这可是当时她非常关注的问题,“自然记得,你说归女子自己所有,所以我现在经商也并不畏首畏尾,赔了是我的,赚了也是我的,将来不管是谁都占不着理儿抢我的产业。” 多言却是摇摇头,“婢子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的是……” “婢子记得当时跟小姐提过二十多年前有女子从商的事情,小姐记得吗?” 孟罗衣微微一怔。这事儿她记得,因为这个吃了螃蟹的前辈给了她很大的自信。如今行商的女子多了些也是拜那位前辈所赐。这位女前辈可谓是造福了后代女性,为她们开创了一条立得住脚跟的道路。 不过,多言提她做什么? 孟罗衣正疑惑着,多言也没顾她没回答她的话,径自轻声说道:“那位女子,姓冷,名唤冷凝霜。” 孟罗衣“啊”地一声微微张开了樱桃小口,被多言迅速捂住。多言朝左右看了看,“这儿还在官衙附近呢,小姐,我们回去再细说。” “别啊,边走边说。” 罗衣眼里满满都是意外,“你的意思是,渊离是那位冷凝霜前辈的亲戚?” 多言愣了下,失笑道:“小姐!你……” “我怎么了?”罗衣反问了一句,突然皱了眉头,“难道你认为渊离是冷凝霜前辈的公子?” “婢子是这样想的。”多言顿了顿才道:“小姐一直都只是信赖冷公子那个人,认为与他做生意便是万无一失。但婢子跟随小姐出门谈生意前太太特意嘱咐过,不可轻信旁人,凡事要多留个心眼。所以小姐并没有注意冷公子家的商号,婢子却是注意了。冷公子家的商号名唤‘霜满天’,正是那位冷夫人自建的商号,也正因为如此,同福牙行那个蔡叔才会对他恭敬有加。” 霜满天…… 这位冷夫人不仅是个商业巨擘,甚至还该是个才女吧! 渊离若真的是她的儿子也不奇怪了,如此优秀的女子诞育的孩子定也是如渊离那般钟灵毓秀的人物。 “冷公子是否是冷夫人之子暂且不说……”多言迟疑了下,“小姐难道不觉得,冷公子的名字听起来特别耳熟吗?” 渊离? “小姐应该也知道与冷公子同名的这个人吧?我朝文人私下里将其誉为文坛第一人,他写的一篇《警世言》因为言辞犀利,大加挞伐当朝弊政,被圣上给禁了,一直以来都无人见过他,对他的岁数、模样、家世背景等等也是一无所知。而冷夫人自争夺家财胜利以后,便深居简出,并无多少她的消息外传,也并没有流言说她有亲子。”多言微微默了下,“如果冷公子是冷夫人的儿子,倒也让人接受。但若是冷公子便是那位名声大噪却十分神秘的《警世言》创作者的话……” 那渊离的真实身份和才情,该是如何世所罕见?更别提《警世言》所折射出来的深广现实意义。 罗衣怔怔地听着,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084章 心乱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的,但大概顾长清当时跟他讲这个人的时候误导了她。 顾长清说,大家都在猜测他的年纪,但普遍的说法是,认为他该是个中年文士。因为他的名字“渊离”是那般飘然若仙,有着绝世出尘的味道,更加因为那《警世言》文笔犀利干练,没有深厚的文化功底,没有长久观察朝政的累积经验,是根本无法将大楚弊政一一列出并且编纂成篇的。 然而少年英才,也能拥有超然智慧。 那么,渊离也是那其中之一吗? 她不知道,她只觉得所有的一切像迷雾一样罩着,从将军府到战云城,迷雾从来都没有散开过。她被多言的一席话浇醒了。 她认识渊离在凌雪峰,那时他说他母亲葬在那儿,他去祭母,遇上正悲痛欲绝的她,两个人相携走了一段路后,便分道扬镳。她再见他时是在逃出玄武北城门的时候,碰巧遇见他带着管事出门在外,他帮她过关并且雇人将她一路送到战云城。她与他重逢是在战云城,她做生意,他成了她的合作方,给予她诸多优惠,让她在商路上走了许多弯路。 于是她便认为这是缘分,而他是她的朋友,她愿意给予他自己全部的信任。 但是,她猛然察觉到,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他。 她知道他叫渊离,知道他姓冷,知道他有母葬于凌雪峰,知道他在南方做着大生意,知道他有个贴身小厮叫四宛,现在经过多言提醒知道了他的商号是霜满天…… 除此之外呢? 年龄,从同福牙行蔡叔嘴里知道了,是二十岁上。 家世,从多言的探究分析中知道了。或许是冷凝霜之子。 才情,从他名字的联想之下知道了,恐是那《警世言》之创者。 她猛然醍醐灌顶――原来她并不了解这个人,虽然他屡次给予她帮助,三次会面,三次帮助,均不计酬劳。(.) 她很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理智告诉她别人的秘密没必要让她知道。她自己都还揣着秘密呢。可心里还是不舒服,被人瞒着的感觉很不好。换一个角度来说,次此渊离便是彼渊离又怎么样,《警世言》被禁,皇帝还想抓住创作之人杀鸡儆猴,面对这种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躲还来不及。又哪那么愚蠢告知别人自己的真实身份。 况且,这一切都还未经证实不是吗? 她劝说着自己,却连她自己也明白。事实真相跟多言所说的八九不离十了。 今天的冲击太大了。先是她阔别已久的大哥突然出现,兄妹重逢,自是大喜之事;然后是看到一队疑似楚战之兵打街上行过。让她想起楚战此人失踪后还未现身,是否有什么杀招;再是货源之事商谈既定,大喜之下却被多言泼了一头冷水,开始疑心起渊离的真实身份…… 一大团杂糅在一起,像是乱麻一般扯不到线头。逮不出一哪怕是一丝的清晰痕迹。 她叹了口气,多言适时开口,“小姐,事情既然已经了了,我们就赶紧家去吧,给太太也看看这契约书,告诉她小姐做成了一桩大买卖,也让太太高兴高兴。” 罗衣点了点头,有些狼狈地撇过脸去,匆匆赶回家去了。 晚晌说好了是给孟罗潇接风洗尘的大日子。罗衣换了身干净的中厚棉衣,是她自己裁的,腰边收了收勾勒出腰线,看上去倒也不嫌臃肿,穿着也暖和极了。罗衣暗暗下决定以后家里、店里的人,包括她自己,都要穿这种衣服,先让别人看看效果,吊足了他们胃口后再开店应该会有事半功倍的成效。 她去厨房帮着赵大婶张罗了一番,到底还是觉得自己在厨艺上不怎么样,就不再添乱了,找到玉恒让她带她去寻孟罗潇,要跟他在饭前好好说说话。 孟罗潇正坐在床上出神。他来这儿收到时候身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玉恒带他到收拾好的屋子后,他洗漱了一番然后睡了一觉,起来后从包袱里拿出了件换洗衣裳换了,然后发现妹妹不在,这地方很陌生,他与妹妹认的那个义母不熟,也没事可做,便只能坐在床上发呆,想想以前的日子。 以前还没家破人亡的时候,爹他最喜欢妹妹。别人家的父亲都是稀罕儿子,因为儿子可以把血缘传下去,而女儿却终归是别人家的人,但爹却最是喜欢妹妹。培养妹妹比培养他和二弟还要用心。娘早早地就开始教妹妹女红,而妹妹的琴棋书画却是父亲请了儋州四大家来教的。若不是妹妹在习舞时摔了腿,畏惧此艺不肯再学,父亲说不准还会请全天下最好最出色的舞者来教她。 可是,意外来得那么快。 父亲死了,母亲匆忙间将他们兄妹三个送了出去。不知是老天爷也觉得父亲对妹妹的疼爱太满,她从小到大太顺遂,最得父亲欢心的妹妹在这关键的时候却没有走成。 可也因为这样,母亲病了,才总算有个子女在一边尽孝。乃至母亲病逝,也是妹妹在一边给她送终。 造化弄人,谁能料到皇帝忽然龙心大悦大赦天下了呢?当他想回去的时候,却回不去了…… “大哥,想什么呢?” 罗衣推门进来,袅袅婷婷地站在他面前,五指微张在他眼前晃晃,“想得眼睛都直了,一动不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定住了呢。” “什么被人定住。”孟罗潇笑了声,“怎么这时候来了,进屋前也不敲个门。” 罗衣吐了吐舌头,“进自己哥哥房间还敲什么门啊,又没嫂子在。” 一句话成功地让孟罗潇噎住,罗衣嘻嘻笑着,“大哥,你什么时候娶个嫂子进门啊?”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孟罗潇很冷淡地应了句,揭过这个话题,“衣儿,你这一年多时间是怎么过的?” 罗衣微微静了片刻,也懂事地不再哪壶不开提哪壶去问孟罗潇的婚事,听他问这个,不免又想起那段在将军府里的日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欣慰那儿给了自己一个安身之所,还是心酸那儿让她失去了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 “娘没了,跟着巧娘颠沛流离。后来到了帝京,进了将军府住着,不再露宿街头,倒也是好事。再后来……”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才又接道:“觉得帝京里气氛不对,好像要打仗似的,将军府又是武将府,我有些怕。太太喜欢我认了我做义女,我便叫上她一起来战云城了。” 省略了巧娘的死,将军府中未解答开来的事件,以及楚战闯入她的生活所带来的一系列影响,后面半段话怎么听怎么说不通。 但孟罗潇也没问。 他只是静静听了,然后笑着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闷闷地,“衣儿受了好多苦……” “没呢,至少有东西吃有衣服穿,也没人打我骂我,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比起那段她刚穿过来的浑噩日子,在将军府里的日子都可谓是天堂了。 罗衣抱住他一边胳膊撒娇,“大哥,你知道了我的事,那你也说说你的事呗?”一双闪烁着的大眼睛看着他,“你逃跑后到了哪儿?和二哥是怎么失散的?还有……大赦天下的皇令出来以后,大哥你为什么不回来?” 孟罗潇默然地任她摇着他胳膊,良久轻叹了口气,“我们碰到了一串流民,我和二弟冲散了,他身边有家丁保护着,我却寻不到任何人。后来我想回来,却因为走得远了,身上也没盘缠,回不去。找了地方做活赚了些银子,千辛万苦回去的时候,却也找不到你跟娘了。有知道的人说娘没了,还带我去看了坟,但你的消息,却是丁点儿都没有了。” 说起他们的娘亲裴氏,二人都静默了下来。对这个娘罗衣记得很清楚,她婉约秀美,神态安然,典型的大家闺秀,透着一股子让人舒服的味道。她爹没有纳妾并不是说裴氏的手段有多高,而全是因为,裴氏的美貌和温婉。孟怀良与裴氏伉俪情深,中间竟然插不下任何人。 罗衣心中对母亲的恋慕比起兄长来要更多些,因为比起兄长,和母亲待的时间更长的是她。但她也比兄长幸运,能送她娘最后一程去与她爹团聚。 孟罗潇先跳出悲伤来,伸手拍了拍罗衣的肩膀,“衣儿都长大了,爹娘看到你现在那么厉害,居然还会做生意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罗衣只能扯出一个笑,“女子做生意总有些地方不妥当……”忽然眼睛一亮,“大哥,你现在也没事儿,不然店里的事情就由你出面了,可好?” 孟罗潇一怔,罗衣却是迅速说道:“现在店里的掌柜和领班是李大叔和李大婶,都是我买来的,但是他们管着店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大哥如果能慢慢熟悉运作店里的事情可不更好些?也更名正言顺啊!” “可是……我听说你做的是女子的成衣生意……” “谁说的!我那店里的衣服男装女装都有。”只是女装要多些,比较瞄准的是女子市场嘛,“而且我卖的是个新鲜,店里也有人手,又不用大哥你出面跟人交易。你只需要当个掌柜的就行了,平时巡查巡查,溜溜账,排排班什么的,具体的事情我会慢慢跟你说的。” 孟罗潇仍旧有些顾虑,罗衣却是兴奋地就那么一锤定音。 “等会儿吃饭我就跟他们说!”罗衣笑着,“再忙活一阵子,我们就可以开店了!”(未完待续) 第085章 饭局 即使离开了将军府,崔氏的大家做派也仍旧存在。表现在饭桌上便是极为显眼的。 崔氏坐了首座,孟罗潇和孟罗衣分坐东西。多言垂首侍立在崔氏身后,玉恒也站在孟罗衣后边,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默。 赵大婶将菜送上来,留在家里的两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呈上来,再由玉恒和多言接过,稳当地放在了桌上,整个过程中没有听到碗沿磕到边儿的声音。 孟罗潇和罗衣也是大家出身,这点儿礼仪自然是明白的,觉得很平常。倒是两个小丫鬟对望着彼此,眼里都是兴奋和好奇。因为这是她们第一次正式地做这一套动作。虽然很简单,但她们足足练了好些天呢!太太人虽和善,但规矩却是看得极严,觉得她们做得不够好就不让她们递菜。 孟罗潇隐隐意识到什么,却不做声。罗衣等菜上齐之后,示意玉恒给她挽了袖子,亲自服侍崔氏用饭。 “坐着吧,桌子上总共就只有三个人,哪用得着你伺候了。” 崔氏嘴上虽说是推拒着,但心里却很是受用,罗衣不听,执意站到了她身边拿了公筷夹菜,轻声说:“娘说这话可不是打我的脸么,女儿伺候娘用饭是天经地义的,娘哪天要是用不着我伺候了,那女儿可要伤心的。” 崔氏笑骂了她一句猴精儿,脸上倒是乐着,罗衣夹了什么菜她便吃什么菜。 她们生活在一起已经有段日子了,每日在一起用饭罗衣都注意观察着崔氏喜欢吃什么。总的来说崔氏也不太挑,但她偏好味道淡些的,估计她向佛多年,又把自己相当于是幽闭在了梧桐居,颇谙养身之道。至于忌口的,崔氏不喜欢从姜葱。凡是有这两种作料上桌的菜她都不沾。并不是不喜欢那味道,而是她不喜欢那两样东西出现在菜上作为点缀。 崔氏用饭极文雅,筷子一夹塞到口里,也就是那么一小口,然后把上下嘴唇一合,整个嚼动的过程中嘴唇不会张开一星半点儿。 这种吃法是所有大家闺秀都要学的吃法,像奴仆那种一边吃一边剔牙,吃着吃着还张了嘴把手伸进嘴里弄嵌在了齿缝里的纤维这样的粗鲁举动是绝对不可以出现的。闭着嘴吃饭不仅不会掉米粒什么的。也不会发出吭哧吭哧吃食物的不雅声音。 另外。此种吃法还能让人慢慢品尝食物的味道,有助于吸收。一般而言张着嘴吃东西的人嚼动频率要大些,几口嚼了便吞下肚里去,自然对消化系统是不好的。这也是一种养身之道。 罗衣在一边静静服侍着,孟罗潇也慢慢吃着不言语。食不言,寝不语是大家贵族最基本的礼仪规范。自小生活在那种环境下,三人都早已熟悉。 等崔氏放下碗筷,多言忙端上一盅温水。崔氏拿帕子掩着面漱了口。然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笑着招呼道:“站那么久了也累了吧,快坐下吃吧。” 罗衣答应了声。坐下去吃饭。 等她搁下筷子,孟罗潇也正好搁下筷子,就像是专门等着罗衣一起放下筷子一样。 二人漱了口,罗衣顿了下才道:“娘,我要说个事儿。” “嗯?”崔氏眉头微挑。“你要说什么?又做了什么决定了?” “还是娘理解我。”罗衣笑着腻到她身边儿去,带着点儿讨好意味轻声地说:“我大哥现在没事儿做,总不能这么闲着。我想我一个女孩子还是不适合太抛头露面在外面乱跑,总得寻个人帮衬。李叔李婶固然是好,但他们身份到底不够,怕一旦有了什么权贵来我们店里,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所以啊,我想让我大哥去守着铺子,一来呢给他找点儿事儿做,不让他那么清闲;二来呢,也免得我每天去铺子里蹲着,日日往外跑,娘您不是不太放心嘛……” 崔氏点了下她额头佯怒道:“你都决定好了还跟我说什么,又不是过问我的意见。[]” 罗衣嘿嘿傻了两声,“这不是知道娘您一向疼我不是,再说了,这也是好事啊。” 崔氏不应她,知道这小妮子早就打好了注意,也是为她哥谋个前途,自己还真不好反对。想了想,崔氏道:“那你自己要安排好了,等你大哥去了铺里,你可要天天在家待着,不准出门去了,知道吗?” “嗯嗯,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这段日子她往外跑,不仅是玩疯了,也是累疯了。这样忙碌的日子接下来就交给她大哥吧,她退居幕后,坐享其成。 一顿饭吃完,崔氏又和孟罗潇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便说乏了。多言赶紧上来伺候着她回屋去,罗衣将玉恒撵去给她准备汤浴,身边终于没人跟着了,她才道:“大哥,今天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娘她这样也是习惯了。” 罗衣不是没看出来今天崔氏的不对劲。来战云城后崔氏从来没有过多地讲究礼仪上的缺漏,平常吃饭她虽然也会在一边伺候,但通常也不会站多久崔氏就会让她去坐着吃饭,不像今日,她就推辞了那么一下,崔氏便不再执意让她歇着,而是全程让她布菜。 家里那两个小丫头一直以来都是给赵大婶和多言打下手兼学习的,崔氏平日在家无聊训导她们这种礼仪并不是不对,但奇怪的是,今日居然是让她俩上来端菜。平时都是赵大婶端上来,然后多言玉恒直接接过后上桌。中间多了那两个小丫鬟,这种吃饭方式便不对劲了――太过标准化了。 要是孟罗衣再什么都看不出来便是她真的脑子傻了。 崔氏这是在给孟罗潇下马威呢!她在告诉着孟罗潇,罗衣现在是她的女儿,伺候她给她布菜是最最基本的日常小事,不是孟罗潇那个一别近两年的大哥能比得了的。 这种孩子似的赌气把戏让孟罗衣有些哭笑不得,但只能顺着毛捋,要让崔氏感觉到她自己在罗衣心中的存在感,慢慢消除崔氏对孟罗潇的成见,这才是她这个润滑剂该做的事情嘛。 孟罗衣解释地有些磕巴,孟罗潇却是笑道:“我知道,她觉得我的到来打破了你们的母女情,怕你忽略了她,而我会把你从她身边抢走,所以对我态度有些不好。但我能理解,因为估计现在我的心情跟她也一样。但我不会做出那些举动,因为她到底是你的义母,想来在将军府里她帮了你不少忙吧,就冲这一点,我也感激她,不会针对她让你为难。” 罗衣微微笑起来,她大哥的善解人意让她很开心。别人是做儿子的夹在母亲和媳妇之间左右逢源,而自己如今却是在亲哥和义母之间协调关系,不得不说还真有点儿异曲同工之妙。 见她越笑越有些贼兮兮的,孟罗潇拍了下她的脑袋,“想什么呢,自个儿偷着乐。要让我给你当镇店的去还不快跟我说说你那店是怎么回事儿?” 罗衣忙点头应了,第二天大清早的就拉着孟罗潇往东市自家铺子那儿去。 木匠店里做好的衣架子送来了一批,约有一百来个。这时候没有不锈钢这种东西,孟罗衣也只能拿粗一些的圆木代替了,请了匠人在自己店里做出类似于现代服装店里的那种挂衣服的橱间。又找到那家木匠铺订做了两个木头模特,当然,如何做,要做出怎样的效果孟罗衣还要与木匠协商协商。做出现代那种效果是不可能的,尽量逼真一些吧。 带着孟罗潇一边走一边解说,还招了李叔来让他细细与孟罗潇说了些具体情况,罗衣看看时间还早,觉得绣娘的事儿不能再耽搁了,便跟孟罗潇说了一声,让他留在铺子里看着,自己要去牙行一趟问问这事儿。 孟罗潇应了,罗衣带着玉恒出了店铺,正想着是不是还去光顾同福牙行,玉恒在一边说道:“小姐要找多少绣娘啊,咱们那么大一个铺子,就是一个绣娘绣一件衣裳只花一天,那算下来一天也只能做出十几件衣裳啊……” 孟罗衣一愣,随即笑道:“你这丫头从哪儿想的,自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可是……”玉恒还是忧心忡忡的,“小姐你买进来的只是棉布,不仅要把裁好缝好做成衣裳,还要让绣娘在上面绣花式,这样做下来那么复杂,时间更是等不得的啊……” 见罗衣仍旧是笑着,玉恒不由有些丧气,“其实这话我早就想说了,可看小姐每天忙里忙外地都不说累不说苦,我这样说了怕小姐你难过的……我私下也找多言姐姐商量过,多言姐姐只说小姐你自有分寸。可看到小姐现在还要去寻绣娘……我就只能说了,我担心小姐你把银子都花了出去,最后却连店都开不上……” 看着她那委屈的样子孟罗衣真想伸出禄山之爪揉捏几下她日渐有了肥肉的脸蛋。 “放心吧,你家小姐我不至于最后血本无归的。” 罗衣轻笑着自我揶揄了一下,朝前开路。玉恒苦着脸跟在后边,正要说什么,却见自家小姐停了步子,前面有个很是醇厚的男人声音响起。 “这位小姐是往前约十丈之处那个一直在筹备中的店铺的东家吗?” 孟罗衣正疑惑这看上去很有书生味的男人拦住她干嘛,一听这话立马道:“是,正是。”难道他是听闻了风声前来打听的?好啊,舆论炒得越热,那她开业的时候就越是火爆了! “那么,请小姐支付一两半贯零十文钱,这是小姐在东市安家落户盘下店铺该上缴的保护费。”(未完待续) 第086章 地痞 保护费? 罗衣眯了眯眼,打量起面前这个看起来文绉绉的男人。 一身衣裳很干净,身材也修长,个子偏高,她只达他下颚与肩线之间的位置。看上去瘦削瘦削的,很像个读书人,面目也平和,眉毛有些淡,一双眼睛里蕴含着笑意,可是嘴里说出的话怎么就那么想让人扁他呢? “这位……先生,您刚才说什么?抱歉,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罗衣站定,挑了挑眉斜着看他,那人也不生气,仍旧是那副醇厚的男中音,“这位姑娘应该上缴一两半贯零十文钱,作为入户东市商户的费用。” 声音很好听,但罗衣很不喜这种告知式的话。况且,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他是这条街的混混? 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却做些男盗女娼的勾当。 罗衣嗤了一声,仍旧摆着困惑的表情,“可是,我已经交过钱了啊,在官衙那儿落档都花了不少银子呢,商行里面也有记录的。” “官衙那儿是给了姑娘行商的许可,商行那儿却是给了姑娘挂商号的权力,但我这儿,却是给姑娘行商方便的。如果姑娘不交银子,那以后遇到一些困难的事情,解决起来便不是那么容易。” 男子很是温和地笑了笑,仿佛他全是为罗衣好一样。 人家态度那么好,她要是还跟人撩脸子,那这东市街头看得见他们的人不得以为是她在那摆谱呢? 罗衣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照你这么说这钱我还必须得交了?” “自然,交与不交皆由姑娘做主,但我还是奉劝姑娘交了吧,不然剩下的兄弟们还会继续上门寻姑娘要银子的。” 一次收不到钱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车轮战嘛。磨得她没脾气了,还不是得乖乖交钱?说不定比这时候要交的一两半贯十文钱还要多。 给还是不给呢? 这还是孟罗衣第一次遇到有人找上她收保护费。以前盘了店铺忙着装修和打造一些店内设施,压根就没想到这事儿。后来有一次运气不好碰上小混混收钱,才想起来这时候仍有地痞之流,交钱给他们好保留一丝太平。这种地头蛇这家刮一点儿那家刮一点,不付出劳动也能进账很多银钱,这买卖可真是划算。 从她内心上说,她是真不愿白给这么一笔钱。一两多银子看起来少。其实能买很多东西了。她现在正是资金紧张的时候,白白给出去不得肉疼肉疼的?可她以前就想好了,上下都得打点到,才能保证铺子顺利开张啊。 上边儿她都打点好了,再加上还有渊离的缘故,官衙里的人居然也卖她两分薄面。 而这下边儿的人主动找上门来。她不得快些顺着杆儿下来,恭恭敬敬地将银子双手奉上? 她以前是这么想的,可看到自己面前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又突然不想交钱了。长得斯斯文文的一个男人。又不是没手没脚,做点儿什么不强,偏要当个地痞以欺负底层百姓为乐。搜刮民脂民膏,枉费了那么一张无害的,带着书生气的脸。 “先生不妨说说看,您下边儿还有多少兄弟啊?” 男人微愣了下,罗衣估计他是在默默地数人数。良久他才道:“不算我,有十三四人。” “这么多壮士,怎么,都靠着我们这些小商户出的血过日子啊?” 男人温和的表情没变,“商户们给钱,我们保他们平安,我们所得的也是血汗钱。” “那我要是就不愿意给钱呢?”罗衣挑衅地仰起头,下巴高高抬起,侧脸嫩滑的弧线消失在阳光射下的光圈里,“我有伙计,也跟官衙打过招呼,谁来我们店里闹事,我的伙计会上前去护着店铺。再不行,我还可以到官衙去请捕快来捉拿闹事的人。(.)我看不出来,我哪儿就一定要受你们保护了。” 男人了然地点点头,也不多话,只问她,“姑娘是决计不肯交钱的了?” 罗衣仰起脖子像只骄傲自负的孔雀,“我就是不愿意给钱,你能拿我怎么着?” 男人道:“我自然不会拿姑娘怎么着,但是姑娘,我提醒过你的,以后若你后悔了,可就不好办了。” “放心,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才不会后悔。” 男人便对着她笑了笑,“姑娘有胆气是不错,但姑娘却忘了,这世间,有白色就有黑色。姑娘只看着白色,却忽略了黑色,最终的后果也只能是姑娘你被黑吞没。” “什么黑的白的,说那么吓人……”罗衣心里嘟囔了句,但刚才自己才说了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还是就这样吧。她也真就不信十几个人的小地痞能拿她怎么着。 “敝姓梅,大家都称我一声梅兄弟。姑娘要是愿意也叫我一声梅兄弟便可。”男人说道:“以后若是后悔了,我欢迎姑娘随时来找我。” 说完便对着罗衣点了点头,一派和煦地带着笑转身离开。 玉恒在一边已经吓得有些呆了。 “梅、梅梅……”玉恒结巴着,猛的舒了口气才对罗衣道:“小姐啊,那人说他姓梅!” “姓梅怎么了?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姓氏。” 罗衣轻哼了声,忽然顿住,“他说他姓……梅?” “嗯嗯,姓梅!”玉恒急躁地拉住了罗衣的袖子,“那天我们遇到那伙人,不是说咱们东市是什么‘梅兄弟’的地盘吗?那人刚才又说他姓梅,会不会就是他啊?惨了小姐,他要是不高兴,让他手下的那些兄弟破坏咱们店可怎么办啊?” 罗衣抠了抠手心,觉得心里很烦躁。偏偏玉恒还在一边唧唧喳喳地跟她分析着姓梅的可以采取的报复行动,更是让她不得清静。活泼是好事,但是不能看人脸色也是不行的! 罗衣板起脸冷瞥了玉恒一眼,玉恒顿时停住喋喋不休的嘴,小心翼翼地唤道:“小姐……” “还知道我是你小姐呢?” 罗衣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也不理她,径自去了附近一家卖熟食的铺子,带着笑问正在宰鸭子的伙计,“这位小哥,你们店里给过保护费吗?” 伙计手上动作没停,抬头看了下孟罗衣,见是个容貌出众的小娘子,应付的心思也消了,回答地格外谄媚,“当然给过,起初给的少,后来生意好了,赚的多了,给的也就更多了。” 罗衣见能套上话,赶忙又问:“那都是交给谁的啊?最开始交多少?” “收钱的人不同,具体交给谁我倒是不清楚,但他们每次收钱都会提供凭据,就是一枚玉牌,见玉牌就给钱,好些年都这样。” 还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这地痞还守规矩? 罗衣想笑笑表达自己的嘲讽,但到底是忍住了,笑道,“生意越好交地越多,恐怕你们掌柜的心里很是纠葛。” “为啥?” “你想啊,他店生意不红火,给的钱就不多;生意红火吧,撒出去的钱却也跟着增多。掌柜的既不想给多了,又不想让生意不好,这不是左右为难吗?” 伙计放声大笑起来,罗衣掩唇惊呼,“哎呀,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每次交多少钱才够呢?” 伙计挺了挺微凸的肚腩,“以前都是一两一下交一次,后来升到二两。掌柜的昨儿还抱怨呢,我们店里生意那么好,指不定下次那收钱的人来了,又说要加价呢!”说着神秘地笑了笑,“我们店里交的银子是这个数。” 扬起三根手指头,罗衣很想撇嘴表达不满,说他用不着显摆,但在人家地盘上,何况两家算是邻居了,罗衣首先要做的是要打好关系。如果以后有人来她店里闹事,总得有人去帮她通知官衙的人来救援。 想着面上表情就更真诚了些,提出要见见熟食铺的幕后老板。 伙计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摆了手拒绝道:“东家少有来这儿,我不过是个伙计,请不到东家来的。姑娘,请你体谅。” 罗衣忙摆手说不会,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圈儿,感叹道:“不瞒小哥说,我也要开始做生意了,就在离这儿十丈远的那家还在装潢的铺子。这笔保护费啊,我还不想给出去。” “可不敢不给啊!”伙计惊呼一声,左右望望才道:“千万别舍不得这两个小钱。要知道,给了这笔钱,生意能做得风生水起,没有任何负担,也没人敢碰你的店。”伙计压低了声儿,“以前也是有那么户人家,开了铁匠铺子,没给保护费,理直气壮地说要是谁敢来撒野,凭他们家的刀具也能护得店里周全。” 罗衣正听得入神,伙计更加压低了声音,“可谁知道,连梅大哥亲自上门要他们交钱他们都拒绝了之后,他们家铁匠铺子的生意就一落千丈,无人问津。他们家那当家的急红了眼,捉了人问到底是为什么,说他家铁打得极好,怎么就没人买。后来有人好心告诉他,他没交保护费,梅大哥不满,就没人敢光顾他们家生意了。” “那后来呢?” “后来?”伙计说完这事仍旧熟练地用着刀,“那当家的是个硬气人,说出去的话不会收回来,硬撑了几个月,最后还是关了铺子,带着老婆孩子回乡下去了。” 罗衣握了拳头,脑海里开始浮现自己信心满满开张的店铺没人上门买上一两件新潮衣装的场景,不由抖了一抖,苦笑地对玉恒道:“杀人不见血,隔岸观火,这个姓梅的真的是势在必得啊!”(未完待续) 第087章 牙行 玉恒也苦着脸,拉了拉罗衣的袖子轻声劝道:“小姐,那咱们还是给钱吧……为了一两多银子把人得罪了,到时候店做不下去,那才叫亏呢!舍小钱赚大钱,以前小姐你不是这样说的吗……” 罗衣憋着气,摆了摆手又跟那伙计客套了两句,拉了玉恒出门去了,只说改日来光顾他们店的生意。 伙计笑着送了她们离开,态度好得不得了。玉恒瘪瘪嘴,嘟囔道:“小姐马上也及笄了,那天太太还说,该找个面罩给小姐戴着了……” “什么?”玉恒声音有些小,罗衣没有听地太清楚,“你说要戴什么来着?” “面罩啊。”玉恒理所当然地道:“小姐马上及笄了,天天往外跑,要是不戴面罩会被那些男人盯着看的。太太说小姐相貌出众,打算等小姐及笄礼行完就让小姐把面罩戴上,好歹遮遮相貌。” 玉恒这么一说罗衣才发觉这大街上的女人但凡是年轻的,基本上都戴了薄纱的面罩,个别几个没戴的,那相貌也是极为平凡的。还有的便是那种粗手大脚的农妇,以及老妪和女童没有遮面罩。 大楚对女性的束缚还是很重的,冷凝霜所带来的蝴蝶效应只体现在经商这一途中,给了女子一些自保的路径。但是一般而言,大家族是不会允许家中女眷踏足商场的,这不仅是因为士农工商中,商这一行排行最末,更是因为女子踏入官场免不得一些交际应酬,于名声是有碍的。 士大夫们穷极无聊,总会拿女子闺德来说事,且大力抨击的人中就有一个冷凝霜,认为她带坏了社会风气云云。 但奇怪的是。不管士大夫们如何谈论冷凝霜的“不守妇道”,大楚那个混账皇帝却没有下令不准冷凝霜经商,算是默许了冷凝霜这种出格的行为。后来冷凝霜创建的霜满天商号发展地越发如火如荼,大楚皇帝有一次因一皇子生辰而大宴众臣,酒酣之际还感叹了一句,“此女子世所罕有,不让男儿”的话,被史官记在《帝语录》上。一时之间还为人津津乐道。 罗衣暗舒了口气。想着戴面罩便戴面罩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不能和整个封建礼教相抗衡,而且对于自己这副容貌,她还真是有些担心。 她又想起顾佩佩那时嘲讽的话,说她长得艳丽。是一副姨娘相。那时罗衣还很不满,长得艳丽就成姨娘了?可脸越长越开,完全舒展后她才觉得其实人家顾佩佩说得也没错。 丹凤眼。樱桃小嘴,秀气小鼻子,微微一笑便是万种风情。若是拥有这脸的女子长在旁门小户里。说不定就是一大灾难。 那会儿待在将军府里都还有七夫人,顾佩佩,顾瑶瑶,甚至后来和她交好的顾娇娇都打过她的主意,现如今出来了。人生地不熟,还是该好好把自己的容貌给遮一遮,带着这副容貌到处晃悠总要有些顾忌。 罗衣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玉恒道:“回去再说吧,先去同福牙行看看,有没有在那等着人聘请的绣娘。” 同福牙行算得上是战云城里数一数二的牙行了,信誉自然是好的,这也是罗衣当初选了三个牙行,首先挑中的就是同福牙行的原因。如今也算是托了同福牙行的福,让她能与渊离合作,买回来的几个丫鬟小厮也都老实能干,没给她添麻烦。有统一的组织制度,按规章办事就是最好的。 罗衣进了同福牙行的门,还是找的是那个蔡叔。比起其他人来,这蔡叔她是最熟的。虽然上次有些不愉快,但看蔡叔对渊离的那个殷勤劲儿,想来蔡叔也会给渊离面子,不会坑她。 玉恒所担心的时间问题罗衣是很自信的,单个人做衣服自然是很困难,做成一件衣服得花费上不少时间。(.)但流水线作业就不一样了,一人一个步骤,练熟了以后,大家的默契产生了,效率大大提高,不是单人单件作业能够比得起的。 虽然这时候没有大机器作业生产,但人员配置够了,也能行成产业规模。等上了轨道,再多请人,扩大店面,或许还能开第二家,第三家…… 这样想着罗衣就有些沉溺在自己的事业心里,等到蔡叔连声叫了她两句才回过神来,“蔡叔?” “孟少东家以为如何?” 蔡叔心里嘀咕,女子做生意就是不那么靠谱,说着正事儿呢当家人也会走神。罗衣尴尬地笑笑,有些不好意思,“蔡叔方才说了什么?抱歉我想事儿去了,没注意听……” 蔡叔也不恼,表面上仍旧是笑呵呵的,“我刚才说啊,孟少东家要买几人,再聘几人,我这儿自卖的绣娘很少,也就两三个,还是那种眼睛都给做坏了的。少东家要是想找那眼神儿好的,手艺更巧的,依我说啊,还是聘人比较好些。再者,自卖的绣娘价格也高,一个得二三十两,相当于一般处境好些的人家一年多的花费了,少东家不是说您手紧吗?还是聘人好些,按月给工钱,也不耽误您赚钱。” 罗衣想想也是,只不过还是想把人握在自己手心里觉得踏实些,一时之间也没答话。 蔡叔以为罗衣是怕别人挖角,或者是被这些聘的人往外告诉了她店里一些私密的事儿,胳膊肘往外拐之类的,便赶忙劝道:“孟少东家若是不放心,大可以订个契约,载明不许他们往外说叨您店里的事儿。听说您那店是卖衣服的,款式什么的也由您来拿主意,您是不是担心他们把那款式花样子给别人说了?” 罗衣笑了笑,这个她却是不怎么担心的,开始之初就想好了,这时候盗版是正常现象,禁不得,也没律法保护,盗就盗呗,她手上的番新款式多着呢。中华上下五千年,大楚有的款式只是冰山一角,她看过那么多古装剧清宫剧民国剧,外加西洋贵族宫廷剧,也因为《绯闻女孩》对服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段时间里还翻过无数的服装杂志,那些设计随便抓一个元素出来就是一个时尚标志了。 别人盗的速度,永远没有她出新款式的速度快,走在前沿的始终是她。 蔡叔却是不知她心里所想,仍旧费力解释道:“孟少东家,这个问题其实哪家开铺子的都会遇上。您想啊,您开的是卖成衣的铺子,不像人家开酒楼的,开熟食铺的,那菜色那配料那工序,都是厨房里的师傅掌握着的,东家许以高薪,防止那秘方外传,只要师傅不说,基本就没人能挖到秘方了。可您这成衣铺子,一出来别人一看,怎么做的不就全明白了?根本不用那绣娘泄密。” “我知道,蔡叔,我不是担心这个。” 罗衣笑笑,摆了摆手,“我其实就是想,绣娘都是我自家人比较好,那么我吩咐她们做事,有了什么新奇点子,也不会有顾忌,可以随便说给她们知道。不瞒您说,我手上资金虽然不多,但也不算紧,前期的准备都差不多了,货托您的福也跟冷公子联络上订好契书了,就差绣娘这一拨。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道理想来您也知道,我主要是怕意外。聘请的人人家有权利要解除雇佣关系,但我握了绣娘的卖身契子在手里边儿就不怕她们临了变卦了。” 蔡叔舒了口气,“这您不用担心,凡是在我同福牙行有过登记的,都是信誉良好的。您说的那种情况一旦发生,别说是绣娘要承担责任,就是我们牙行也得给您赔偿的。” 罗衣挑眉,想不到这古代中介所还能责权分明,有事后保险一说啊。 蔡叔笑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您和绣娘订立契书的时候最好载明这点儿。另外,为了您铺子的生意做得好,跟绣娘签契约书最好能以年为数。不然别人做了一两个月就撂挑子,您也麻烦不是?” “蔡叔说的自然有理,信您是没错的,不过这绣娘……可否先让我看看人?不买绣娘的话,钱省出来,我便打算多招些人。这一次的话,少说也得有二三十个吧,蔡叔您手里边儿有这么多人的资料吗?” “有的有的,全战云城的信息汇总在我们牙行里,二三十个绣娘不算多。” 蔡叔乐呵呵地,“那么,孟少东家,这事儿咱们可就说定了?” “自然。” 罗衣笑着点了点头,向玉恒一伸手。玉恒了然地从袖口掏出荷包递给她。罗衣从里拿了锭银子,“这是蔡叔您的辛苦费,那麻烦您帮我找好人,我过两日再来相看。” 蔡叔忙不迭地接过银子,乐得眉开眼笑的。做他们这行看的就是业绩,这一下子介绍出去二三十个人,从中收取提成,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他能不高兴吗? 罗衣也略微了解这行的这个规矩,所以除了蔡叔应得的那部分外,她还另加了点儿“小费”给他,特意嘱咐了番她的要求。 “长相不重要,要那种看上去就干净的,比较爱卫生的。手艺什么的也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看人品,要做事认真踏实的。那种家里贫穷的优先考虑吧,一般而言那种人家出来的都是勤劳肯干的。仗着自己手艺好开价开得高的不要。这些条件就够了,其他的蔡叔您看着办吧。” 蔡叔忙应了,亲自送罗衣二人出了牙行的门。(未完待续) 第088章 绣娘 过了两日,罗衣收到蔡叔派来的小伙计的信,说人都选好了,只等她给个时间定下看选的日子。 罗衣想了想觉得最近也没事儿,铺子里一切都入了轨道,也没见那姓梅的有什么动作,暂时是安全的,这事儿办好了,她就可以把精力放在人员培训上,再把崔氏选出来的几样款式作为经典修润修润,便能腾出时间设置她的微型服装“工厂”,间或跟她大哥说点儿现代营销学的理论知识……当然她只负责说,理解什么的还是得靠她大哥自己。 孟罗潇不是个蠢人,罗衣跟他把自己的想法一说,他便立刻明白了,自己这个妹妹是想躲在后边儿由他出面理事。 想想她一个女孩儿,每日抛头露面地在外面和人谈生意,还要跟人虚以为蛇看人脸色,也的确不是女孩儿该做的事情。便是痛痛快快答应了,就连罗衣说要去选绣娘,他也要跟着去看看。 “哥,绣娘都是女的,就算你是东家,也不能这般没礼啊……”罗衣哭笑不得,推着他往铺子里去,“我去一会儿选了人就回来,你还是让人把咱们铺子后边儿的院子给收拾干净,连带着那些屋子,我还等着聘请了绣娘回来可以让她们住呢。” 孟罗潇笑了笑,“是大哥鲁莽了,只想到跟你一起去帮忙。那成,你快些回来,我让赵大婶带人去把屋子拾掇干净。” 罗衣扬了扬手,脆生生地行了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的礼,向她大哥道谢,“大哥多劳,小妹告辞。” 说着憋着笑带了玉恒出了铺子。 孟罗潇笑望着她灵动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面前,本挂着笑的嘴角却显出了一分凝重。 帝京传来了消息,楚战已经正式打起了战字营的旗号。开始挥师北伐了。他从帝京消失已有数月,据称,他从帝京离开后,就奔赴了南方。[.超多好看小说]八大州牧造反,对于楚战的途经却是在私下里恭敬让道,一点儿不为难。楚战到了南方之后,才看到南方一片饿殍,水面浮尸千里。 洪灾过后。疫病横生。无数人又死在了瘟疫之下。皇帝却只忙着讨伐楚战,平叛八大州州牧的用兵,对楚战是穷追猛打,对八大州州牧却是威逼利诱。 八大州中,就有他们本来的家族所在地――儋州。 那是一个繁华且文化传承优良的州府。他生在那儿,长在那儿。受了那良好的文化氛围的熏陶,父亲为官,威严显赫。母亲居家,和顺温柔,弟弟淘气。妹妹乖巧,他本以为这便是他一生会生活的地方,平淡却温馨地出生、长大、娶妻生子,然后慢慢变老,死了以后也葬在这儿。然后每一年,都会有他的族人后代来祭拜他。 可天灾,人祸,就那么发生了。他改变不了,只能被动地被送出,然后和弟弟失散,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好不容易熬出来了,可他才发现,一切的一切都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因果循环。如今他找到了妹妹,生活也安定了,但也不可否认的是――他逃不出这个生活的怪圈。 不止他,还有那个消失了背影。 孟罗潇怔怔地望着东市街口的方向,直到赵大婶来请示他是不是现在就收拾屋子,他才点了点头,返身回了去。 罗衣选绣娘并没花费多少时间,毕竟她提出条件在先,蔡叔筛选在后,挑出来的都基本是符合她要求的,也不好再挑什么毛病,爽快地点了人,罗衣拿了个册子给玉恒,让她做登记。 玉恒跟着她也有小半年了,她学习的情绪很高,每日都要习上二三十个字,是硬记在脑海的。这让罗衣十分佩服。当年她要是有玉恒这样刻苦的学习精神,恐怕后来也不会成为一个体育特长生了……大多情况下这表示着,此人学习成绩不好,只能以特长为优势进入大学。 玉恒接了命令非常高兴,坐在了一边拿了毛笔,端端正正地摆出了架势。面前空白的册子画了横竖的格子,最上面一栏从左至右分别写着姓名、年龄、家址等一系列基本问题,当然,比起现代的员工登记这要简便得多了,但罗衣仍旧做出了个表格――她还是看不惯账房记账的那种流水式,复杂又难懂,还是依表格看比较简单些。 就这样罗衣借了蔡叔的地盘儿把那些绣娘一个个问了一遍,玉恒负责做记录,速度很快,每个人也就问上了个一两分钟,算是一个简单面试。蔡叔偷瞄了好几眼玉恒的表格册子,玉恒发现了就拿手捂着,几次以后蔡叔也不好再看。 玉恒是觉得,这是她家小姐做出来的,跟别人家的不一样,这个蔡叔指不定是想要偷学她们店里的这种秘密呢,她自然是不会给她小姐泄密的。 罗衣看得好笑,也不出声呵斥她。玉恒这种表现可是为她好啊,生怕别人偷窃她的那点儿小智慧,护短地厉害。这是好事,应该予以表扬。 蔡叔讪讪地躲到了一边儿,罗衣也问得差不多了,其中一个绣娘引起她比较多的注意。 那绣娘夫家姓杜,听别的认识她的绣娘唤她夏娘。夏娘长得很白净,看样貌也就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但脸上皱纹却比那报上年龄三十有余的绣娘还多。罗衣当时没问,等登记完了,让大家一起去她店铺里看看上工的地方时,她才悄声问蔡叔,为何这个夏娘看上去那么老? 蔡叔见她压低了声,也压着声回答她说:“这个夏娘在我们这儿也寻了好久的活儿了,但都不满意,要么是嫌聘用方开出的价格低了,要么就是不愿意上工的地方隔她家太远。她是个顾家的,丈夫是个泥瓦匠,也在咱们城里做活,有次上工摔断了腿,偏那东家是个没良心的,不给他钱治,事后也不给赔工钱。如今她全家就靠她做活赚钱养着,还要照顾丈夫孩子的,操碎了心,哪能不显老呢。” 说着蔡叔就叹气,“做咱们这行的,比这状况还糟的都遇见过,渐渐地也不觉得这有多惨了。不过看她每次都愁容满面的,这回孟少东家招人,我头一个就想到她了。她做绣活比一般的人快,出工的质量也好,别人花两个时辰绣出的荷包卖出去两文钱,她能只花一个半多的时辰绣出来,而且卖出去的价还比两文钱高些。” 罗衣了然地点点头,谢过蔡叔,说他有心了,蔡叔笑眯眯地道:“这也没啥,这些人孟少东家能得用就好。”说着搓了搓手,脸上表情带了点儿谄媚,“方才见孟少东家记东西那册子怪讲究的,能不能给我瞅瞅?” “不行!” 罗衣还没开口,玉恒就梗了脖子像是护崽儿的母鸡一样,把怀里搂着的册子更紧地抱住,“蔡叔,这是我们店里的东西,概不外传,你可别打它的主意!” 蔡叔被玉恒训地尴尬,“哪、哪能啊……就是好奇想瞅瞅,不能看就罢了。” 他心里虽然恼火,但也知道这孟少东家跟霜满天的冷公子可有交钱,以后合作的机会多着呢,犯不着为了个莫名其妙的册子翻脸。 倒是罗衣怕他心里有怨,呵斥了玉恒一声说她没规矩,却也不能当面拂了玉恒的面子,这会打击她的护短的心。 罗衣赔着笑脸望向蔡叔道:“蔡叔,小丫鬟不懂事儿,平日里被我惯坏了,说话没个正形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她计较。” 蔡叔自然不糊说什么不好的,只是连声道“不敢”。 罗衣笑道:“我就知道蔡叔胸襟宽广,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论理蔡叔提出这个要求也不过分,不过是想看上一看,只是玉恒说得也没错,这也算是我们店里的一个经营方法,概不外传的,这要是借给您看了,以后被人借我也不好推不是……所以这事儿啊,蔡叔您还请多体谅。” “那是那是,孟少东家太客气了。”蔡叔一边点头一边道:“孟少东家无须客气,您还要忙着带绣娘看铺子去吧?那我就不打扰您发财了,您忙,您忙……” “蔡叔,还麻烦您个事儿。”罗衣笑道:“帮我租几辆马车来。那么多绣娘总不能走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吧?这太引人注目了。” “孟少东家考虑地真周到,那我这便去准备。”蔡叔点了点头自去安排去了。 罗衣笑着看蔡叔退出去不见了,才板起脸对玉恒说道:“越发没有规矩了,在外面不管说话做事都要和气,和气才能生财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给人脸色让人尴尬的,以后我哪敢再带你出来?好端端的生意都能让你一句话搅黄了。” 玉恒耷拉着脑袋,懦懦地跟罗衣认错道歉。想着这两日太太也对她诸多不满,认为她不是个顶力的,话里话外都在跟她说规矩,教她怎么说话怎么做事,还老让她跟在多言姐后边。起初她还以为太太不喜欢,今天被她家小姐那么一说,她才觉得太太说得没错。 自从出了将军府,她的心就野了,觉得没人能管她了,说话做事都不如以前在将军府里那么明白。小姐说她也是应该的,她年纪也慢慢大了,小姐给过她承诺会对她好,那么她也不能这般给小姐丢人。 看着玉恒泫然欲泣的小脸蛋,罗衣叹了口气,也不忍多苛责她,又说了两句,便招呼了等着的绣娘一声出去上了马车,朝东市自家的铺子行去。(未完待续) 第089章 到位 孟罗潇已经招呼人把屋子收拾妥当了。 罗衣乘了马车回来,身后一溜的绣娘跟着,看上去很是壮观。孟罗潇吓了一跳,忙跑出来指着那些人道:“这全是你聘的?” “嗯,三十四个人。”罗衣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冲她哥笑了笑,“大哥是觉得人多了?可是我一看把她们都签下来了,按月给钱,现在也不会花多少银子的。” 孟罗潇微微扯了扯嘴角,倒是没说其他的,只让她快些进来,堵在门口大家伙儿都在看热闹。 罗衣笑嘻嘻地招呼着绣娘们进来,清了清嗓子开始做动员演说。 “这便是我们的铺子了。店铺还没开张,大家也可以看到这设施是齐备的,也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各位裁衣裳做衣裳,在上面绣上我们店的标志花样。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见,先说说我各位绣娘在我店里能有的福利待遇。” 孟罗潇站在一边静静听着,不时瞥一眼满面自信容光焕发的妹妹。 他记忆里妹妹一直是乖巧可人的,比那淘气的二弟弟让人省心多了。儋州的人都知道孟家小三姐“宁静姝好”,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他也一直是这般看自己的妹妹的。可自重逢以来,妹妹长大了太多;从前伤春悲秋,动不动就红了眼睛的模样再也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这个信心满满要在商场上闯出一片天的傲骨女子。 他爹还在时曾经对他说,时势造英杰,人都是在不断成长的,有一个契机,把握住了,就会生出与现在完全不同的样子。 他想,衣儿应该也是这般。被逼出了她身体里的那股潜能,从而耀然绽放。 孟罗衣个子已经很高了,亭匀的身体站得笔直,比起绣娘们每日每夜弓着腰做针线要显得挺拔地多,从视觉上看,便觉得她比那些绣娘还高。三十四个绣娘齐齐站着,相邻近的人会交头接耳地议论上那么一两句。她们听着这个年轻的东家跟她们说事情,心里不是没有一点异样的。[] 同为女子。她们比起东家来。可就渺小地多了。 罗衣拍了拍手掌,手心往下一压,“大家请安静。” 店里顿时鸦雀无声,绣娘们望向她,罗衣扫视了一圈后道:“我请大家来做工,就对你们负有责任。你们是我店里的员工。和我订立了契约书,为我做事,那么我自然会为你们考虑。不同于别家店铺。我们虽然是还未正式开张的新铺,但我们重信誉,不论对内对外。我的口径都是一样的――不欺骗每一个员工,不讹诈每一个顾客。” 安静的氛围顿时有些喳喳起来,绣娘们脸上都有些疑惑不解,反观已在店里忙活了一段日子的其他人就淡定多了。 罗衣挥了挥手,“今日员工基本齐备。我们这是一个新的组织,我就一同将员工福利解答一二。”说着招呼另外几个“老员工”一起过来,咳了咳道:“除了每月有工钱,每月还会评选出三名最佳员工,另有赏钱。评判标准就是做活仔细、效率较高,以及热情服务。热情服务这一项由顾客评定,每一位入我们店内购买了成衣的顾客我们都会给予她们投票的机会。” 环视一周,见没人出声反对也没人提出问题,罗衣继续说道:“除了工钱和最佳员工的赏钱,逢年过节店内还会为各员工准备节庆礼和年礼。比如说团圆节,店里统一会发月饼、水果和酒,过年的时候会发统一的新鲜猪肉、布匹以及年终奖金。所谓年终奖金,就是一年过去,依照各位在店内的表现而各自分发的赏钱。表现得极好,那年终奖便极厚,最高者可得相当于三个月的月银。当然,如果表现很差,那么基本是没法得到那一部分钱的。” 下面的人有些蠢蠢欲动了。这是多么丰厚的待遇啊!有绣娘暗自嘀咕,这小东家是不是不知道市价啥的,乱许价,到时候给不出来才叫麻烦呢!做生意谁不想多敛财啊,这小东家却是忙巴巴地把钱往外送。 “我说这些并不是毫无依据的,有相应的奖励便有相应的惩罚。做工粗糙、对顾客态度恶劣、为人刻薄还针对共同做事的伙伴的,结余当月当日工钱,一律开除,永不录用。” 堂下噤声了。罗衣很满意,轻舒了口气,“我们铺子后边是个大院子,左厢我已让人打通,便成为绣娘们统一做活的地方。北厢隔开两间房,一间放布料,一间放成衣。右厢则为各位员工住宿休息场所。隔家近的可以不住在我这儿,隔家远的可以来我这儿住,当然,要住宿的每个月工钱略少些。关于饮食问题,店内包两餐,早饭与午饭。晚饭店内不包,若有需求的可以跟李大婶提,由她来安排这些事宜。” 说到李大婶,罗衣不免又要跟她们交代一下人员的高低级别问题。 “我们店分为前后两大部分。前店是出售区,后店是生产区。一般而言生产区归生产区,出售区归出售区,前后店不能混同。这位是孟罗潇孟大东家,也是我的大哥,店铺开张上了轨道以后由他全权负责,账本也由他保管,每一笔账都要记得清楚分明。这位李大婶是我们店里前店的领班,由她带领大家招呼顾客,出售成衣。至于这位李大叔则是前店的掌柜,专管收钱结账以及分发你们工钱等事宜。阿美阿丽是我们店里的销售店员,小粉小青是学徒店员,她们四个都帮助李大婶招呼顾客。另外前店中还有孙福和许强维护治安,防止有人闹事。” 前店的人员基本介绍完了,就轮到后店的安排了。 工作很简单,流水线也是她一早就设置好的,只要人员到位,把各人需要做的事情说清楚,明天就可以开工了。 渊离承诺的布料也到位了,正在北厢搁着。罗衣亲自看过。成色很好,布料也新,摸上去也蓬松松的很暖和,绝对是好料子。而且布料也有一定的厚度,不用担心保暖问题,这样的布做成的衣裳已经很不错。 领了三十四个绣娘到了左厢,一个空荡荡的屋子,说话都能有回音。但窗户大开。阳光正好。照得左厢却是窗明几净,有飞扬的灰尘在光晕里飞舞。 罗衣示意大家看流水线台,第一步骤是在布上画出衣服款式裁切和接线处,第二步骤是裁衣,第三步骤则是需要最多人做的,那便是缝制衣裳。第四步骤是绣花样子,棉衣贵质量不贵花哨,所以罗衣也不打算绣什么太大不了的花色。那费时间,她需要的不过是个名声,把她的店铺传扬出去。这个花色就是她们店铺的标志。至于第五步骤为最终定型,把衣裳压平实后再给予蓬松效果,让衣裳看起来有立体感。 等做完这些步骤,一件成衣差不多就成型了。此时就可以让前店来人将后店的成衣摆出去进行售卖。 罗衣粗略估算了一下,整个制衣过程也就是缝制衣裳那个地方比较麻烦一些。此时缝纫机还未成大气候。也并不是没有,但用起来并不如后世那么得力。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想来缝制衣服的成本时间会大大缩小。 江南一带丝织业繁荣,她家未遭难之前她也见识过缝纫机,全靠手做,过程复杂不说还老是出岔子。唯一的好处便是缝制出来的针脚之类的比起人工作业要密实严谨地多。 如果以后她的店发展到了一定规模,她是一定会花大力气鼓励丝织产业方面的发明创造的。缝纫机、织布机这类人类文明中产生的类似大机器生产工具在明朝时大大推动了资产阶级萌芽的发展。如果照着这个方向下去的话,说不定她能为社会进步做更大的贡献呢? 想着她就有些志得意满了。 玉恒在一边轻声道:“咱们请了三十多个绣娘,全都是一盘散的,彼此谁都不认识呢,这般工作会不会让人生嫌隙?” 罗衣笑了笑,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先问了绣娘中有哪些裁衣裳裁得比较好,不会废布料,下手也快不犹豫的。有六个绣娘微微举起手,罗衣便让她们出来。接着又陆续问了谁画线画得准的,谁绣花快的,依此有四个、十个站了出来。 罗衣数了数,除开这二十人,还剩十四人。最后工序至少也要拨出四个人来做,那么就只剩下十个人裁制衣裳。这个人数显然是不够的。 画线条的比较快些,四个人中再匀出两个人来。裁衣裳做得多了尺寸都在心里,六个绣娘有些多了,再匀出三个人来。至于绣花,花样子本身就小,只是起个标志牌的作用,名牌效应嘛,也不需要多大,十个人是太多了,裁一件衣裳布料的时间差不多能绣出一朵花样子了,这样看来,匀五个出来就好。 那么总计就是第一步骤画线的二人,第二步骤裁衣的三人,第三步骤缝制的二十人,第四步骤绣花的五人,第五步骤定型衣裳的四人。 这便是她店中第一拨老员工了。 五个步骤的“厂房”之间拿了一道布帘子遮住,这倒不是罗衣真想遮掩什么,只是觉得各个步骤分开来看比较好。但绣娘们却不这么认为,她们自觉自己只能做自己的工作,别人的工作是不能偷看的,这是她们这个店预防偷师的手段――光明正大地遮着,谁都不敢去偷瞄啊。 罗衣要是知道她们怎么想的,估计会乐得不行。 人员安排都做好了,明日就可以上工了。一切准备到位,罗衣长舒了口气,所有该她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剩下来的可以全部交给大哥了。衣裳款式已经修润好了,待会儿就拿去给几个蔡叔说的手艺最好的绣娘看看,如何画线裁衣定下来后,她的花样子也该设计出炉了。 松懈下来的罗衣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访一下那个梅兄弟呢?店铺开张在即,若真能用一两多银子保店里成衣销售火热,这也不失为一件双赢的买卖啊。只不过那日自己撂了狠话,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息事宁人的。(未完待续) 第090章 衣坊 正如罗衣所想,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根本就没有再见到过那位梅兄弟。 不过让她奇怪的是,连一般的上门收保护费的小混混也没来她的店,这让她很是不安。 地头蛇起着什么作用她不是不知道,不过最初的时候也就只想着花钱免灾不让混混来找自己麻烦而已。但经过那家熟食店伙计的讲述,她才知道自己想的不是那么简单的。那个梅兄弟不仅是收保护费的,从某种程度上他还左右着商户的生意。得罪了他的人店里是不会有什么生意的,因为大家都怕他,不敢上门,怕被报复吧。 罗衣也有些惴惴。她没有那个自信能跟人对着干到底,或者说,她没有退路跟人死磕,而且这死磕起来别人没多大损伤,自己的店却是必会受到损害的。 踟蹰之中,罗衣还是准备找那个梅兄弟谈一谈。 只是她想找人家,却不一定能找到人了。 店里的事情一并都交给孟罗潇管着了,前店如今基本不运作,只是偶尔打扫什么的,还有就是一些装饰品的摆放。李大婶有时候无聊还会自动地带着阿美阿丽小粉小青去后店帮忙,把定型后的衣裳取几件拿木架子挂好,送到北厢放成衣的地方。看着那些新出炉款式的成衣,李大婶啧啧嘴巴,称赞衣裳真的很好看。 品牌的花样子罗衣也选好了,是一朵造型优雅的红玫瑰。大楚没有玫瑰花这个品种,她按着记忆里的样子描出玫瑰的样子时,那绣花的绣娘连声说好看,但说就是没见过这样的花,还问她这是什么品种。 罗衣当然不能告诉她们这是红玫瑰,便只说是自己想出来的,有些像月季的品种。但这花是大红大红的。成衣制作出来后,罗衣让人在衣裳后领口拿细线缝上玫瑰,这样是为了不让线刺激了人的肌肤。在花下边儿她还想着绣她店名来着,却又觉得太麻烦,所以便把这想法搁在了一边。(.无弹窗广告)反正有那朵花也足够表明衣裳出自她家了。 店的名字她本来想起个震撼点儿的,但一想这不就是个卖衣裳的,还是遵循别人的统一规矩好了,不要凡事都出格。她店里衣裳的款式、摆放的方式。还有穿着统一衣裳工作的店员。更有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价格,这些都是别家店所没有的。 店名起为罗衣坊,含了她的名字,也暗喻了一个“衣”字。起初崔氏不同意,说女孩儿家家的把闺名堂而皇之地挂在招牌上,成何体统。罗衣腻着她撒了半天的娇崔氏也没松口。到最后罗衣豁出去了,装可怜小声地说:“女人以后不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以后人家叫你不会叫名字。说起你的时候也不会说你的名字,都说‘那是谁谁谁家的’,或者说‘那个什么什么氏’。我把名字挂在那儿,不认识我的又有谁知道那是我名字……好歹那也是一个纪念……” 崔氏没法,只能依了她。 说起罗衣的罗衣坊就不得不提她引以为傲的成衣。她家的成衣不是订做的,所以服装型号是统一的,裁衣的绣娘也是按照型号裁衣。分为加小号、小号、中号、大号、加大号五种。也是基本比对现代服装的设置规格,从胸围、腰围、臀围三个方面进行综合比较后得出的数据。 她店里大部分卖的是女装,只开了两个男装区作为试卖。一般而言男人的衣裳都是女人做的,很多男人都不会花钱上店里买。但这种潮流带动之下,说不定女人也会拉着自家男人来买呢?罗衣特意设置的就是情侣款的衣裳,配哪种新婚小夫妻是最合适的了,仅有二十套,每套的情侣图案都用粗线仿着简笔画绣在左侧腰上,只不过图案都不一样。男款绣了太阳,女款就绣月亮。男款是高山,女款就是海洋。(.)男款是小白兔,女款就是胡萝卜……这款比较邪恶了。 总之她的点子是层出不穷的,绣娘的思维起初跟不上她,都有些想着这东家是不是胡来,后来见她的确是认真干事,做出来的效果也真的是不错,这才佩服起她来,乖觉地做事。 而她特别关注的那个夏娘,罗也给了罗衣很好的印象。半个月后,第一批成衣做出来了。李大婶领着人将三百余件衣裳纷纷挂上了橱柜,罗衣在木匠店里订做的假人模特也送了过来,身高跟人相差无几,手臂、腿等地方也很逼真,比起现代塑料的那种模特也是不逊色的! 这倒是让孟罗衣有些意外。不过这样的意外之喜让她特别高兴,也不去纠结这个问题,忙让李大婶取了两种做得最多的衣裳过来,套在了模特上,仔细整理了后满意地点点头,望向李大婶道:“怎么样?” “很好看啊!想不到棉衣也能穿出这样的气质来。” 李大婶啧啧称赞,手摸了摸模特身上的衣裳,笑道:“小姐让我们店里的人都穿这种衣裳,别人会不会不买了?” “哪能呢!我这卖的是款式,你给顾客说的时候就说,这棉衣款式是摆在这儿的,但买回去以后还可以加工啊,绣花绣鸟什么的,都使得的。而且这衣裳保暖,冬天穿也不臃肿,爱美的小姐姑娘们可不能错过。” 李大婶捂着嘴笑起来,“小姐不如在开张的时候领着我们学学怎么说话?” “小姐哪能干这事儿!”李大叔瞪了李大婶一眼,忙赔笑道:“小姐别听她这个老婆子胡咧咧。” 罗衣无所谓地笑笑,她对李大婶的提议很心动。这毕竟是自己一手捣鼓起来的店,开张第一天让她有点儿成就感也不错,过过当老板的瘾,跟人好好炫耀炫耀她这衣服! 想到就做,罗衣点头对李大婶道:“就这么办,开张第一天我带你们一起出售衣裳。” 李大婶一愣,她只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小姐竟然会当真了!这可不行啊,平时店里只有伙计们也就罢了,可要真开张了,到时候回来多少顾客可说不一定了,女的男的的,小姐在众人面前做起讨价还价的买卖,这怎么可以呢! 罗衣听了李大婶的劝,“噗嗤”一笑,“大婶忘了咱们店的衣裳都是标着价的吗?不让人还价的,此例一开以后谁都可以要求降价了。咱们是薄利多销,花很少的钱买一件超值的衣裳,傻子才不买。我主要就是想跟人说说我这衣裳的好处,你也让我显摆显摆不行么?” 李大婶能说不行吗?小姐才是东家啊!“那小姐到时候可一定要让我跟在您身边儿啊。” “放心吧,你是掌头的,怎能离开我身边呢?” 李大婶做事机灵,把店交给她负责服务,她很放心。 一切上了轨道,就等着开张了,罗衣却越发忐忑。那日姓梅的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她心里直打鼓,想起那张温和无害的书生脸,她就有些打颤。人家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姓梅的一直窝着不使出点儿什么招来,她还真的心里没底,特别是每次都会想起那个关铺子走人的铁匠,越发觉得自己希望渺茫。 怎么办呢?跟姓梅的见过的事儿她没告诉家里人,也勒令玉恒闭了嘴不准提,就是怕家里人担心。自己这些天把事情闷在心里,都差不多要憋坏了。 踌躇之下,罗衣决定要去找渊离。 不管渊离回没回来来,他在战云城的地址她却是记下了的。渊离也说了若有事儿找四宛,四宛会帮她解决。这时候不管渊离是什么身份了,只要他能让她顺利度过这一关就成,她真怕自己这样日夜提心吊胆的把胆子都练小了。 她那段日子忙着还没觉得,这段日子却是真的有了那种感觉了,一旦闲下来想的事情多了,心里就不踏实了。果真是个劳碌命啊…… 看到渊离那处宅子的时候,罗衣还是小小吃惊了下。 当然那宅子并不大,也就是个两进小院儿,但胜在环境清幽,很有种居于闹市却自在取静的感觉。宅子前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伯蹲坐在一条板凳上,前面是一副象棋棋盘,看那样子是自己跟自己下着呢。 罗衣还是带了玉恒来,多言近段时间老是不在家里,也没见她去店里,问崔氏,崔氏说她应该是和楚战联系上了。罗衣的不安渐渐扩大,每次想抓了多言问问,却总是跟她见不着面。好不容易见着她了,问了她一句“是不是楚战跟你联络了”,她摇了头就又急匆匆地跑了。搞得罗衣是既松了口气,又冒出了问句――多言到底是在忙什么呢? 事情总要一个一个解决。罗衣走上前去,喊了声:“老伯?” 那白发老头抬起眼来,笑眯眯地,“小姑娘有事儿?” “请问,渊离是住这儿吗?” “是,是。公子住这儿。”老头看她的眼神儿很奇怪,有些意外,也有些……炙热?罗衣没细究,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也不多话,问道:“渊离现在回来了吗?” “没呢,公子外出办事儿。”老头站起来,“小姑娘进来坐会儿?” “啊,不用了……”对陌生人的热情她不是很适应,更何况是一个眼神怪怪的老头,“老伯能帮我叫一声四宛吗?就说有个姓孟的找他。” “好好,我这就去。”老头乐呵呵地,还小心地看了眼自己的棋盘,“小姑娘别把我的棋路给弄混了哦。” “不会的……”罗衣赶紧笑笑,玉恒在一边嘀咕,“自己跟自己下都能起劲儿……”(未完待续) 第091章 冷府 老头已经进去了,罗衣也不捂着掖着,瞪了玉恒一眼:“上次的事儿还没吸取教训?” 玉恒呆了呆,不由地低下了头,对自己又口不过心而懊恼。 罗衣却也不为难她,说道:“以后说话做事都事前想想,你看我那天逞一时之气,跟人斗嘴耍狠,没按照规矩交那份保护费,这时候自己不安着要寻人帮忙解决,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事后补救还不如事前预防的好,你以后不会说话,便把自己当哑巴,做人恭逊着些没怀处。” 玉恒赶紧点头,罗衣见她的确是知道错了,这才轻言道:“我知道前段时间你被拘在太太那儿,有些闷着了,能跟我出来就兴奋地不行,话说做事也随便了些。但太太是为你好,不希望你惹出什么乱子来,你也该收收心,别让我和太太还为你烦忧。” “婢子明白了……” 玉恒低低回话,手指对着一点一点的。罗衣知道她能听进去,再说这种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这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步骤,只能慢慢在习惯中给她灌输沉稳的性子。 她身为小姐有时候性子也浮躁,所以身边需要个稳得住的丫鬟帮衬。她知道,如果玉恒一直是这样子的性子,那她娘说不定会把玉恒调离开她身边的。 一时之间两人默契地静默下来,而同时,老头也去而复返,脸上笑呵呵地,对罗衣喊道:“小姑娘,进来吧,四宛在院子里等着你呢。” 罗衣不太想登堂入室进别人家的门儿。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身边还只有玉恒一个丫鬟,进别人家的宅子不合适。这样想。罗衣便拒绝道:“老伯,这恐怕不太方便。四宛现在正忙吗?如果忙的话。那我下次再来拜访好了。” 老头赶紧摆手,“不忙不忙,他说主人家请客人上门宽坐才是正理,哪有把你们撂在外面的道理?” 罗衣仍旧只是笑笑,“老伯,这真的不太方便。不如,我下来再来好了。” “等一下!” 却是四宛急匆匆地从屋里跑出来。喘着气儿道:“孟、孟少东家。真是对、对不住了啊!方才我没想到是你来了。快,快请进来……” “四宛……”罗衣哭笑不得,这话说地不正跟老头说的矛盾了吗? 回头一看,那老头果真一脸尴尬,对着罗衣抱歉地一笑,“小姑娘。我们这儿从来没来过女客啊,况且小姑娘唤我家公子名讳那般随意亲近,也是小老二我便想着。是不是小姑娘与我家公子关系很近呢?因此才邀你进府……” “冷伯,瞧您这事儿办得!” 四宛埋怨一声,又变了副恭敬的表情。“孟少东家,您里边儿做,有什么事儿咱们慢慢说?” 说着把院门大开,门口两尊小石狮子中间顿时出现了一道宽亮的门槛。罗衣无奈地笑道:“我真的没什么急事儿,就是想跟你说件事儿。让你帮我拿拿主意。在战云城里也没有其他人帮我想这事儿。我就不进去了,也就几句话的功夫,没必要进去。” 四宛见她坚持不进院子,也不死乞白赖地要她进去。听她这么说四宛倒是认真问道:“孟少东家请说。” “这事儿关乎我那间罗衣坊在东市开铺的事情……” 于是罗衣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说了,着重提到了自己当时所说的话的大概意思,还有那梅兄弟回答的话,并说了些自己这些日子的焦虑。 “……也不见他出什么招儿,一切都平平静静的。可我总觉得这事儿不算完。有句话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他那儿连个风都没有,更加诡异了。我就是怕,怕到时候我的铺子一开张,门口罗雀,无人问津啊。” 四宛听完话后沉吟半晌方道:“孟少东家是要四宛帮你把这事儿摆平?” “这倒不用。(.)”听四宛的口气好像这事儿并不算严重,罗衣顿时暗暗舒了口气,“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那日我也把人得罪地狠了,就怕不好善了。强龙都压不过地头蛇,何况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小商户。” 说着叹了口气,“我就是想,如果能找到那个梅兄弟,把钱交了,再说两句好话。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对商户生意有影响,多恭维恭维总没有坏处,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 四宛点点头,算是明白了罗衣的意思。想了想后四宛道:“这事儿不急,孟少东家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了。” 罗衣笑着道谢,和四宛又说了两句,下意识地把话题移到渊离身上来。 “渊离出门也很久了,还没回来吗?” “公子的行踪一向不怎么定,他前些日子写来了信说一切顺利来着,也没提什么时候回来。”四宛道:“不过我估计公子也该是时候回来了,听说帝京往南那边打仗打得很狠,公子在外面有潜叔劝着,也待不长。” “南边的战况四宛也清楚啊?” 罗衣戏笑了句,四宛的表情却顿时不自在起来。他抠了抠头又蹭了蹭脚,结巴地“那个”了两句才说道:“公子做生意嘛,战云城这边的事儿都是我管着了,生意人的消息最是灵通,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着还讪笑了两句。 罗衣默了片刻才笑道:“那的确是,渊离的商号首创在南方,根基也在南方,自然是与南方通信频繁了。” 四宛顿时点头,“孟少东家说的是。” 渊离这宅子虽小,却还挂了牌,冷府二字冷清清地悬在门匾上,字苍劲穹力,是瘦金体,骨骼嶙峋,颇有洒脱不羁的风骨。罗衣把话题转到这门匾上的字来,问道:“这字是你家公子写的吗?” “正是。公子的字三分阳刚,三分跳脱,还有三分工整,剩下一分夫人曾说那是诡秘,不过公子倒是从来没有刻意练过字。”冷伯在一边道:“公子生来就聪颖,自会握笔起就开始识字默书,人懂礼乖巧,那会儿好多与夫人交好的其他人都想要跟夫人定娃娃亲,夫人都未允。这一来二去的,夫人也去了,公子的终身大事却仍旧未定啊。” 冷伯边说着,却边打量罗衣的神色。见她怔忪,心里立时高兴,再接再厉道:“公子也鲜有与其余女子有所纠葛,出门在外做生意用的都是冷不争的化名。小姑娘能知道我家公子真正的名姓,足以看出公子对姑娘你不同啊!” 四宛“嗯哼”地咳了声,冷伯息了音,但眼里却掩不住笑意。 罗衣的表情很奇怪,略带着点儿傻傻的意外,还有些羞怯,但更多的是茫然。四宛试探地喊了她一声,罗衣才回过神来,眼神定了下来。 “渊离他……在外化名为冷不争?” “这……”四宛瞥了眼冷伯,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过大家为表尊重,多称公子之姓,‘不争’之名倒是少有人提及,所以算起来,与公子谈生意的人大多只知道‘冷公子’,而不知‘冷不争’。” “那……渊离的母亲……” “公子母亲去得早,公子年纪轻轻接掌霜满天,能撑起夫人一手创下的商号,已经是很不易的了。” 四宛平平实实地说了一句,罗衣却是双眸陡然一亮,“那渊离父亲呢?” “不知。” 四宛的声调顿时冷了下来,冷伯也是微微皱了眉头。民间流传得较多的也只是冷凝霜创商号掌商事,以女子之身闯荡商场,不输于男儿的壮举,却鲜有说冷凝霜家庭状况的流言,至于冷凝霜之子更是从未有过提及。 如果跟冷伯所说的是一样的,那么为什么没有从那些欲要与冷凝霜结娃娃亲的人身上穿出冷凝霜之子的话题呢?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冷凝霜育子之后,隐姓埋名,他人并不知她便是冷凝霜。 该是如何的男人能让一代巾帼这般为他付出?不计名分,不计未婚生子遭致世人的诟病,不计自己本该享有的美好将来,活着时轰轰烈烈,死时却是静悄悄地,葬在凌雪峰处,深山之中。墓穴之下,怕也不过是她形单影只一人而已,而那个男人呢? “孟少东家?”四宛喊了她一声,罗衣笑着摇摇头,扬手指向冷府的门匾,“这真是好字。” 冷伯立马笑道:“那是自然。” “公子曾说孟少东家的字也写得很不错,女子的字,大多软绵无骨,多为簪花小楷。可公子说孟少东家虽写的也是簪花小楷,但笔锋转弯拐角之间隐隐也有股英气,这是在别的女子的字上所没有看到过的。”四宛也不禁说道,“能得公子赞赏的人,不在多数。” 罗衣轻笑了声,微微垂下头。冷伯见她似是害羞更加乐呵,“小姑娘以后多来我们这儿玩儿,公子可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商户人家对那些一板一眼的规矩并不是很看重,况且罗衣又是行商之人,冷伯便自以为这话并不算什么。可听在玉恒耳朵里就些刺了。如果让太太知道了,小姐可要受苛责的…… 罗衣却笑着应了,转而对四宛说:“那梅兄弟那事儿就拜托你了,有消息就跟我联络。渊离回来了也请你通知我一声,前次约成后我说请他吃饭他也答应了,他走得急,这便没来得及,我还欠他一顿饭呢。” 四宛自然是连声应是,罗衣跟冷伯又寒暄了两句,这才带着玉恒回了罗衣坊。(未完待续) 第092章 条件 过几天,四宛送来消息,说帮她联系上了梅兄弟,问她什么时候要跟梅兄弟见面。 罗衣觉得有些紧张。天知道,面对那么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谁能淡然与之相处?更别说罗衣和那梅兄弟之间是她占了劣势,是她对别人有所求,自然更不能置身事外当自己是个没事儿人。 思虑一番后,罗衣定了过两天的日子,调剂好心态后才平和地去赴约。 再次见到那收保护费的“大”混混,仍旧是一身书生公子的打扮,模样清秀,含蓄地笑着,见她来了点了个头,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罗衣也在他对面坐下,玉恒站在她身后,如临大敌。 梅兄弟轻笑一声,淡淡看了眼玉恒,对孟罗衣道:“听说孟姑娘找在下有事?” 罗衣谦虚而笑:“实在是四处都寻遍了,也没见到您半点儿影子,这才托人帮寻。梅大哥见谅,以前是小妹不懂规矩,脾气也不好,冲撞了您,还请您多包涵。” 梅兄弟没说话,罗衣只能继续把独角戏唱下去。 “我这些日子仔细琢磨了,您说的话的确有理,是我行事偏颇想左了,还出言不逊,枉费了您一番好意,我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那铺子开张以后先送您两件,穿着绝对暖和……您看,那钱是不是先让我交了?” 罗衣问得小心翼翼,梅兄弟的情绪却丝毫没变,“孟姑娘,在下说过孟姑娘若是后悔,事情就不是那么好办的了。” “那您说……得怎么办?”不就是给钱吗?我给!我给还不行吗?涨价怕什么,就当我花钱买个教训好了,我绝对不怵! 罗衣心里发着狠。面上却仍旧是谦虚着,姿态摆得极低。她自己惹出的幺蛾子可不得自己收拾?今日她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梅兄弟轻轻摇头,“孟姑娘既然是冷家公子的朋友,这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不过孟姑娘应当知道,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孟姑娘当初不上道,我此时若是偏了。道上其他兄弟都会有意见。” 说着那双温润的书生眼眼尾还微微上翘。罗衣恨不得上去一巴掌甩他骂他有辱斯文!要当混混就别装个书生样,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什么人啊! 梅兄弟身子笔直,看上去倒真的很有股文人风骨的味道。罗衣忍了忍才算把火气忍下来,谦和地说:“不知道梅大哥的意思是……” “孟姑娘那家还未开张的铺子听说风格独特,近几年来我那些兄弟挨家挨户收取保护费都有些疲了。想换个安稳点儿的行当来做。正好孟姑娘你那铺子……” “你说什么?”罗衣瞪大眼,心里怒火陡涨,“你们居然要狮子大开口。昧我的铺子!” “孟姑娘这话说得可不对。”梅兄弟连身形都没动一下,“孟姑娘可否听我将话说完?” “还要说什么?我好心好意摆低了姿态来跟你认错道歉希望你放我一把,你也说了看在渊离的份上不会跟我多计较。可你这时候却要打我铺子的主意?我告诉你,别说门儿了,连窗户缝我都不会给你留一丝儿!” 罗衣被他那副不咸不淡的姿态激怒,说得更激动,没注意梅兄弟的眼神闪了闪。身体也向前微微倾了倾。 “你一大好青年做个混混已经是糟蹋了,对着我一个女人你还咄咄逼人的,你丢人不丢人?整日里扮成个青年书生走街串巷地收保护费,你简直是在侮辱读书人!现在是怎么,因为你们要寻个安稳的营生,便要我把我一手建立起来的铺子拱手相让?凭什么?凭什么!就算是告到官衙那儿我也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也别想讨着一点儿好!” 梅兄弟静静听着罗衣气儿不喘一下说完一大段话,她身后那个丫鬟几次拉她的衣袖都被她挥开,可见孟姑娘是气得不轻。 “孟姑娘,请听人说话不要只听一半。” 梅兄弟温淡地开口,孟罗衣强烈蹦跶的心跳霎时停摆了一秒钟。梅兄弟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孟姑娘的铺子能否让我们入个伙,但凡有点儿盈利,我们兄弟也可以混点儿正当银子花花。” 原来是这样……罗衣的心放了回去,可刚才的怒意却仍旧没有消下去,“来得不正当的银子生的银子,也算不得正当。” 梅兄弟脸色未变,“孟姑娘的铺子是孟姑娘做主,同不同意自然也在孟姑娘。但孟姑娘也该知道我们兄弟对商户所起的作用。看在冷公子的面子上,我们不会为难那家成衣铺。但并不是我们不为难,成衣铺就能开得下去。” 罗衣轻轻打了个寒颤。梅兄弟这话可真是捏住了罗衣的七寸,那是她的命门啊! 做生意图啥?不就是图一个财源广进,越赚越多吗?铁匠铺的例子历历在目,就算人家手艺好,价格公道,可摄于梅兄弟诸人的淫威,愣是没多少人敢上门照顾铁匠家的生意。最后逼得人家关铺走人。 如果她辛辛苦苦筹备要开的店没人过问,那她忙活了那么一段日子是为的什么?看一场无疾而终的戏? 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可要让他允许这些人加入进来,她又不甘心。 人的贪欲都是无止尽的,她对自己的店铺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销售地好,扩大店的规格,再开分店什么的也会应运而生。尝到的甜头多了,那些混混出生的人不得红了眼?如果他们生了独占的心思,她能抵挡地住吗? 答案是不能! 首先,她不能永远拿渊离来当挡箭牌,而且到时候利字当头,那些人会不会顾忌渊离还不一定。渊离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商家公子,大楚对商户并不看重,甚至有一些扼制的倾向,看在钱的面子上他们现在会让渊离一头,但久了,就不好说了。 其次,她在战云城真的只是刚刚起步,压根就没有背景。于别人而言她不过就是个初来乍到的丫头片子,连及笄礼都还没行过,家里主事的就只有一个义母,半途寻回来的亲哥哥也并没有任何势力,全家人丁单薄,要对付他们还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她有些树大招风了。真到了那一步,恐怕也没人肯为她站出来。她这几天才发现,东市的那些成衣铺老板见了她都没什么好脸色。行业竞争是很寻常的事情,也没见过这样不交际的,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些人见她这样的店铺开起来都有些惊慌,认为受到威胁,而对于她这个老板,却是很鄙夷的。想来他们很乐意看到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的失败。 罗衣不再淡定了,抖着手:“你们怎么就那么坏呢?非逼得我答应?我可告诉你们,做生意有赔有赚,要是亏本了,那些钱都折进去了,就别想从我这儿要回去!” “那是自然,这点儿道理我们还是懂的。”梅兄弟这才满意地笑起来,点点头,“孟姑娘是个爽快人,我先预祝你铺子开张大吉。” “不用了。” 罗衣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心里头堵得慌,不知道要怎么纾解。玉恒给她轻拍着背小声哄着,给她顺气,罗衣揉了揉额角,转身欲走之时却又停了下来,回头对梅兄弟说:“说了那么些话,还不知道梅兄弟大名?” “这个知道来做什么?” 废话!“订立入股约书,怎能没有名姓交代?” 梅兄弟少见地皱了皱眉,罗衣还以为他一直都只会是那种微笑式的面瘫脸。梅兄弟停了会才说:“梅静心。” 罗衣微微睁大眼,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没听清?” “是梅静心,不是没听清。”梅兄弟暗暗咬了咬牙,罗衣笑眯眯地望着他,他这才知道刚才是上了当了。 “梅静心?梅静心……梅静心!”罗衣乐不可支,“哎呦,谁给你取的名字,太有才了,静心……这是女孩儿名吧?还真是挺好听的,可是倒霉催的谁让它前边儿是个‘梅’姓呢!哈哈哈……” 玉恒也是捂着嘴抿着上下唇瓣无声地笑,但那眼睛却能轻易看出她眸子里的笑意。 饶是梅静心再端着架子,也架不住两个女人一个明里嘲笑一个暗里讽刺。梅静心双眼冷冷一扫,罗衣的笑霎时顿住,玉恒把手吓得甩开了,嘴巴变成了个圆。 “父母取名,不敢自毁,孟姑娘觉得名字很好笑,然否?” 罗衣下意识摇了摇头,尴尬地笑道:“我、我就是头一次听说,觉得意外,所以……” “所以就不顾形象笑得如此张狂?”梅静心轻声问道。罗衣噎了下,梅静心略有些阴沉的眼睛盯着她,直让她如坐针毡。“要说嘲笑,那梅某更该笑孟姑娘不是?孟姑娘将自己的闺名写在匾额上作为铺子的店名,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觉得不妥当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不劳尊驾多管闲事!” “自然,名字亦是我自己的事,也不劳孟姑娘多加置喙!” 这话说得有些严厉了,罗衣悻悻地咬了下唇不想再与梅静心多纠缠,告了辞招呼玉恒要家去。 四宛已经在半道上等着了。(未完待续) 第093章 失态 相比较于四宛沉静的脸,罗衣青红相间的脸就显得有些引人注目了。这条街上来往的人还挺多,看到罗衣时,回头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啊!罗衣本身长得好,但此时更加吸引人的,却是罗衣那不断变化的面部颜色。 四宛一直没问,到了二人分道扬镳的路口,四宛才轻声道:“孟少东家是否对商谈结果不满意?” “没有……”罗衣叹了口气,也不知从何说起。要说这都是自己当初造的孽,这可怪不得别人啊。息事宁人就好了嘛,偏要一时锈了脑子,要和恶势力作斗争,还没斗呢心理战上她就输了,以后还怎么办…… 四宛见她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也不强迫,便自动地把此事归纳到已解决的问题分类上,又和孟罗衣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回冷府去了。 罗衣愤愤不平地回到家里,意外的是孟罗潇此时也在。 “大哥,你这时候不在店里忙活,怎么回来了?” “店里的活儿李大叔李大婶都忙得过来,我待在那儿也不过是闲人一个。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开张的时候我再去。” 孟罗潇笑笑,看罗衣脸色不怎么好,忙上前关心道:“生病了?那么早就出门去是干什么去了?” “跟混混打交道去了,可是真正的混,混。”罗衣咬牙切齿地捏住拳头,“这世间一切还是要看势力,没势力只能被别人欺负,捏扁搓圆全由别人……” 孟罗潇见她越说越消极,手轻抚着她绸缎般的头发,在头顶摩挲,“衣儿,出什么事儿了?” 孟罗衣此时急需一个渠道发泄她的郁闷和不爽。于是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梅静心的那段渊源给说了,末了还道:“怪不得一个大男人要扮成书生呢,原来是因为他没静心!” 她还能语出调侃,看来她并没什么大碍了。孟罗潇松了口气,微微叹气,“你说得对,咱们惹不起这样的人物,衣儿。你做的很好。” “一点儿都不好。我根本没办法推拒。我店还没开就招了那么一伙加盟,怎么想都觉得坏了名声。等以后开张了,大家看到价码牌,听说不二价的时候,不得说我们欺软怕硬啊?不给人讲价的机会,这就是欺负顾客有需求。是欺软。惹不起那群混混,只能让他们入伙,是怕硬。店才一开,名声信誉就没了。” 罗衣沮丧地低垂下头,“我一想到自己付出的心血就那么白费了。心里头真的很不舒服。为什么他们就逮住我们欺负了呢?不对,其他人说不定也受他们欺负了,只是同我一样,选择要默默忍下。想一想真觉得自己窝囊。” 孟罗潇心疼地看着她,想了想才道:“衣儿。比起别人来说,我们已经好很多了。至少我们能吃饱,能穿暖。这不是你窝囊,而是现实就是这样,硬邦邦地要反击的话,受到伤害的只能是我们,我们是撼动不了他们的根基的。忍下来吧,至少现在你不用担心他们会不会来你店里闹事了啊。” “话是这个理,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觉得自己受的委屈受大了。” “嗯,哥哥们的衣儿受委屈了。”孟罗潇心疼地搂住她,“以后会慢慢好的,越来越好,衣儿赚的钱越来越多,那些人拍马都及不上。到那时候,就该他们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孟罗潇另类的安慰让罗衣终于笑了出来,“大哥真会哄人开心。” “你从小爹娘哥哥们都哄你,这就嫌上了?” “才没有……”罗衣吸了吸鼻子,“对了大哥,这种地痞收保护费为什么官衙的人不管?难道没有人去提出告诉吗?那怎么会呢……” 孟罗潇想了想道:“因为……首先,这钱是商户们自愿给的,那些人并没有说不给便怎么,给与不给全由商户自己决定。所以也谈不上威胁。” “怎么会呢,‘不交保护费,铺子就开不下去’,这还不是威胁?” 孟罗潇摇摇头,“规矩就是这样的,没有证据啊,即使没交钱的那些人家商户都是好好的,生意不好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 “真是荒谬!” “还有便是这笔钱每户商户出得都不多,要告他的人只可能是那么些单个和几个,数额太小,官衙一般都会作为一般案件来处理。” 孟罗潇谈了口气,“这第三,就是因为他们,交了钱的商户生意都能好做些。于是有些人就吹嘘起来,说他们是观音大士座下的散财童子,自己把钱给他们,他们就可以帮他们多得些钱。” “什么眼神儿啊,还散财童子!”罗衣气乐了,“没见过一个个都那么蠢的。如果真是个什么神仙面前的,怎么不显一显神通呢?自己穷得叮当响,只能靠收收保护费过活。” 孟罗潇宠溺地对罗衣笑笑,罗衣又道:“算了,当我养了群喂不熟的狼,或者当我是掉进沟里把那份营业利润冲掉了,那些银子就算是打水漂去了。” 孟罗潇闷笑起来,罗衣也绷不住笑了。兄妹俩相依偎着,罗衣感慨道:“好久没跟大哥你这样说说话的了。我记得我以前很喜欢腻在两个哥哥面前,枕着你们的肩膀或者腿,觉得很舒服。” “后来二弟淘气剪了你的小辫子,被娘捉住好一顿训骂……” 孟罗潇说到这儿神思恍惚。那个家已经破了,家破人亡,一夜之间爹娘不在了,仆人都走完了,他从一个世家公子沦落到一个流浪汉,为了生存哪怕是讨饭也要讨到那么一份充饥,最落魄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焉知以后的日子不是苦尽甘来呢? 罗衣也恍惚着,尽管她的记忆并不强烈,但还是有的。像是看电影一样看着黑白屏幕上,小女孩抱着一个男孩的胳膊,头枕在另一个男孩的肩上,眼睛微微眯着,笑得很甜,睡得也很甜。那是一中名为幸福的感觉,罗衣只觉得浑身都轻了几分,头慢慢爬啊爬啊的,爬到了孟罗潇的肩膀处,窝进孟罗潇的肩窝里,惬意地叹了口气。 “爹没了,还有哥哥,挺好的。” 孟罗潇摸摸她的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晚间就寝,罗衣盖了一层略厚的被子,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在外面,正梦见自己按住那梅静心一下一下一下地捶他,而他毫不反抗,甚至缩起身子任她大骂。她正梦得高兴,冷不丁的见面前那人变成了孟罗潇的模样,她大哥哀怨地看着她,责备她不该随便打人,她大哥没脸出去见人了云云。 于是罗衣便极力地说服梦中的“大哥”相信自己不知道是他所以才打他的,然后表明自己绝对充分尊重她大哥。 正当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的时候,门板突然“啪啪啪”地响起,罗衣一惊,从床上惊醒过来。门外是玉恒在拍门,一边拍一边叫小姐。 自从天气凉起来后,罗衣便不喜欢让玉恒守夜了,一个睡里面一个睡外面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后来罗衣勒令玉恒回屋去睡,而她也正好关好门窗以求保暖。 “怎么了?” 罗衣急忙穿上衣服,开了门后玉恒也是披着一件褂子,见了她便拉住她的手,“不知道,大公子让我来叫你……小姐快跟我走吧。” “慢着,我大哥怎么……遇上你的?” “我出恭,正好看见大公子了。” 玉恒呐呐地说,想了下才涨红了脸,“小姐胡说什么!太太专门教育过,不让我们勾引主子爷的……” 说着低垂下头去,连耳根子都是红色的。 罗衣暗暗舒了口气,她可真怕玉恒跟她大哥有啥。毕竟一个是主子,一个是主子妹妹的丫鬟,这不但不搭,而且还是犯了忌讳的。 “大哥找我什么事?” “我、我不知道……”玉恒摇了摇头,“可是,我看大公子身上有很多血来着……”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罗衣惊呼一声,霎时连衣裳都忘记披了。就这样穿着件单薄的纱衣往孟罗潇住的地方跑去。 孟罗潇住的地方是玉恒安排的。坐北朝南,方向很好。光线照亮充足,极适合于一般人家的男子读书写字。每天打开窗户,就能让阳光射到屋子里来,整个空间都是亮堂堂的,格外地生机勃发。 但夜晚的房间却是不能以是否光明来衡量――至少在她看到那滩血迹时也是这么想的。 “怎么回事?” 罗衣忙跑过来,摸了摸孟罗潇的脸,见温度未失,好歹是舒了口气,对玉恒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玉恒吓得跳脚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小姐那么愤怒、伤心,还有恐惧和……脆弱。玉恒忙答应一声往外跑去,孟罗潇仍然是呆呆地坐在他寝居里的板凳上,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罗衣的眼泪都差点要留下来了,终于在她呜咽的呼喊中,孟罗潇慢慢收回了失焦的眼神,看了罗衣好一会儿才道:“衣儿,我见到二弟了……”(未完待续) 第094章 大夫 孟罗潇的二弟,孟罗衣的二哥,孟罗源? 罗衣记忆中,这个二哥是一个特别调皮捣蛋的人。(.)在爹娘对大哥寄予厚望的时候,二哥便开始了上蹿下跳的逍遥日子。三个兄妹之中,罗衣是最受父母疼爱的,孟罗潇是家中长子,偌大的家业以后势必会属于他,所以一直以来孟怀良对他就实行了严厉的教育。 而处于正中的孟罗源,一是因为他不是嫡长子,所以受到重视的程度远没有孟罗潇重。二是因为幺女罗衣占据了爹娘的所有疼爱,他这个幼子也就更加受到冷落了。结果比上不足大哥,比下比不过小妹,在孟府里整日调皮捣蛋,被孟怀良骂的最多的是他,被裴氏说教最多的也是他。 她那二哥还很喜欢欺负她。她被他剪过小辫子,她白嫩嫩的脸上被他涂过黑黑的墨汁,她掉了牙说话漏风的时候她二哥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她学跳舞摔了腿她二哥说她就不是跳舞的料,于是她果断地执拗起来,不肯再学。 这些记忆深深刻在她心里,即使从未提起,却也从未忘记。 罗衣嗓子像是被扼住了,有些喘不过气来说话。孟罗潇还染着血的衣服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血,静谧的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猛然惊醒,双眼瞪大。 “二、二哥?大哥,你说是……是二哥?是二哥!” “是他,我不会看错……” 孟罗潇缓缓闭上眼,掩盖了眸中的情绪,罗衣忙问:“那二哥人呢?人呢!” “走了……他走了……” 孟罗潇虚弱地吐出那么一句,便陷入了昏迷。 罗衣纵使万分困惑和慌张,却也知道此事该慢慢说,她大哥受了伤恐会失血过多。便忙颤着手上前要给他解开衣裳,看看他伤在哪里。 谁知剥开衣服却见里面没有伤口,皮肤都好好的。再一看正在淌血的衣裳,罗衣忙小心绕过他背后,却也没见他后背有伤口。 难不成血是别人的? 罗衣脑子有点儿杂乱,三下五除二给他脱了衣裳,打了盆温水回来用毛巾给他擦了身子,身上的血迹一洗。罗衣才肯确定孟罗潇上半身是没有伤的。 松了口气。罗衣抖了抖那件血衣裳,见血最多的地方是肩膀那处,血液呈现飞溅状。这大概可以说明这血是从外面飞来溅上的,却不一定是孟罗潇的血。再观孟罗潇的面色,唇瓣微微发白却仍旧有着血色,汗水微沁。联想起刚才见他发呆的表情。罗衣才算是真的放下心来。 “大哥,你晚上做什么去了,弄这样一副样子回来。差点把我吓死了……” 罗衣绞了帕子给她大哥擦了擦脸,把血水端去倒了,又打了盆水回来备用。忽然想到玉恒被自己打发去寻大夫了,这是否会惊动了其他人? 别的人还好说,主要是她娘,平素里她娘就不太待见她大哥,等玉恒把大夫请来。结果发现是虚惊一场,岂不会更加觉得她大哥没规矩? 虽然罗衣也很疑惑大晚上的她大哥去哪儿弄了那么一身血回来,但看她大哥那样也知道定是累着了,沾了枕头就睡,还打起轻微的鼾声,一点都不像是假的。 还有她二哥,大哥既然看到二哥了,怎么不把他领回家来?而且,什么叫做“他走了”?是说二哥不愿意回来跟他们兄妹团圆?“不可能的,”罗衣心里有个声音在喊着,“二哥不是这样的人……” 是的,她二哥不会是那样的人。纵使她二哥调皮捣蛋,爱欺负她,但她一直知道二哥心里是喜欢她的,捉弄她不过是为了和她玩儿,闹得全府鸡飞狗跳也不过是为了引起家人的注意。况且,因为他的胡闹而一直以来都生机勃勃的孟府,看上去也并不是那么大而空旷,不然她该有多寂寞? 她的二哥,她的大哥……都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亲人了啊! 罗衣默默收拾好了东西,又给她大哥加了床被子盖着,正等待着,玉恒就急匆匆拉了个老头样子的男人进来。 “小姐,小姐!来了,大夫来了。” 既然来了,也就诊一诊好了,免得让人家白跑一趟。 老大夫倒是个手脚利索的,麻利地给孟罗潇号脉,翻眼皮,这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来,“睡着了而已……” “可是、可是他流了很多血啊!” 玉恒在一边焦急道。老大夫拈了拈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高深莫测地说:“此人气血正旺,怎会失血过多?你休得胡言!” 玉恒心里暗骂一声“老眼昏花”,眼光投向罗衣,要罗衣开口证实她所言非虚。 罗衣却是笑笑,这老大夫虽然话说得不中听,但也没有装模弄样地说她大哥是什么什么病,反而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罗衣请他宽坐,让玉恒去泡了壶茶,接过后双手递给老大夫,“麻烦大夫白忙一通了。家兄晚上归家时衣裳上都是血迹,我以为他受了伤,便让丫鬟去请大夫,真是误会一场……” 老大夫眯着眼喝了口茶,这才慢悠悠地道:“无妨,少一人生病受伤,便多一人平静安康。这是好事。” 罗衣倒不妨这老大夫还有点儿大家之风,神态之间更加恭谨起来。老大夫看看罗衣,忽然道:“老朽行医日久,看过的病人数不胜数,也知道何为‘不漏之密’,这位姑娘但请放心,今日之事,老朽必然守口如瓶。” 看来这老大夫是以为罗衣将他留下,还奉茶与之对话,是因为想要让他保守秘密的。 可是,她能有什么秘密? 罗衣面上仍旧端着笑,心里却狐疑着,猛然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不太好看,“那就多谢大夫了。虽然没有瞧着病,人辛苦大夫跑了一趟,出诊费我们自然也会出。” 老大夫点点头,放了茶杯就要出门。 罗衣忙道:“大夫请留步。” 老大夫停了步子转过身来,虽然是一脸褶子,但老大夫吐字却还是口齿清楚,“姑娘还有何事?” “还不知大夫高姓大名,在哪坐馆?” 如今的大夫郎中都是私营的。国营的就只有一个太医院了。全都是一些问贵人看病抓药的大夫,寻常人家是请不了的。可寻常人家还是要看病啊,混不上宫廷御医的杏林界英豪们便只能屈居在药店里,每日给人号脉开药方,帮着药店赚取药钱。 坐馆便是指大夫在某个药店里为人看病的意思。 老大夫轻声道:“姓乔,名庸常。在吉祥馆坐馆。下次有事,姑娘也可寻老朽前来看病。” 罗衣笑道:“那是自然……如今我也有些头晕,大夫可否帮我看上一二。也不枉来这一趟?” 乔老大夫自然是不能推拒,转而坐了回来,拿出一个棉诊腕托放到桌上。左手捏了袖口角,右手做出了一个前迎的姿势,“姑娘,请。” 孟罗衣将手放上去,老大三指搭上她的脉。犹自用另一只手捋着胡须,微微闭着眼。 “乔大夫,诊脉为何要用腕托?” “为隔绝病者手与其余东西相接触,导致号脉不准。” 罗衣感受了下腕托,倒是觉得这腕托里的料子一定不是粗糙的,摸起来就是稳稳的,不易左右移动,倒是稳定的很。 乔大夫沉吟了下道:“姑娘最近是否睡眠不好,整日整夜神经恍惚?” 罗衣一愣,玉恒已经嘴快地代为回答,“是,是,小姐晚上总睡不好,白日里又没多大精神,竟是很渴睡的样子。如今夏天儿已经过去了,论理是不该这般痴睡的。” 乔大夫望向罗衣,似是等罗衣自己回答。罗衣默了默,这才点了点头。 乔大夫又问,“最近时间姑娘是否经历过大喜大悲之事?” 这个玉恒也不知道了,对于她家小姐来说,什么样的事情才是大喜大悲的事情呢? “若说有,也有,若说无,便无。不过是事情扎堆出现,我一时应付不及罢了。” 罗衣淡淡地回答,乔大夫也不恼,又仔细听了听脉,“今日时间里,姑娘是否经历过惧怕、多疑等不好的情绪?” 玉恒诧异地睁大眼,罗衣却已经坐直了身子,直直望着乔大夫道:“是。” “姑娘脉象虽平和,但仍有虚耗之气游离。老朽未曾把过这样的脉,也不好断言姑娘是如何了。但我观姑娘气色,却也知姑娘最近的睡眠不好,双眼凹陷。以后多注意休息便可,万事需放开心。” 罗衣不置可否地点头,心中却是有些忐忑,害怕是原主的灵魂还没离开,那自己有两个灵魂,不成妖孽了吗? 乔大夫犹豫了一下才道:“姑娘的身子以前是否受过损伤?” “什么?” 乔大夫补充道:“老朽的意思是,姑娘是否在今年内伤过身子?老朽见姑娘脉象里隐隐有一股弱气,若遇到冲击,便足以致以疾病,姑娘不得不防啊。” 她的身体被伤过?若是指出逃那段日子食不果腹的,倒也算是吧。 罗衣没多想,微微点了点头。乔大夫见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便起身告辞。 罗衣让玉恒付了诊费,又多包了二两银子给他,看他默默走到门口,忽然轻声说道:“乔大夫医术精湛,以后若有何病何伤,还有劳乔大夫了。” 乔大夫似是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玉恒不解为何乔大夫说的“不漏之密”是什么意思,罗衣轻声道:“大滩血迹,必有打斗,官衙介入,我们都会被牵连进去。这个乔大夫,倒也是个玲珑人了。”(未完待续) 第095章 金色 孟罗潇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了。(.好看的小说)罗衣未离开,一直守在他大哥身边,倦极了便扑在床沿打一会儿盹儿。 彼时天还未亮,罗衣听到床畔有响动,便立刻惊醒,这才发现是她大哥醒了正要支身坐起。 “大哥,你醒了?” 罗衣忙站了起来让开位置,孟罗潇一边下床穿鞋一边说道:“怎么不回去睡,守着我做什么?” 罗衣抿了抿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他关于她二哥的事情。明显大哥回来的时候神思恍惚,就像是受了打击一样,这会儿他刚恢复精神,她如何好问? 她明明知道大哥并没有受伤,却仍旧像个照顾病人的细心陪护守在她大哥身边,其实她知道,她只是迫切地想知道关于她二哥的事情,而知道她二哥下落的,也只有她大哥而已。 “衣儿?” 孟罗潇抬眼望她,眼眸清亮亮的,映着屋子里昏暗的灯光显得很是透澈。罗衣捏了捏衣角,方才开口说道:“大哥,你、你说你见到二哥了……他,他在哪?” 孟罗潇一怔,嘴角不自在地微扯。罗衣一脸急切地望着他,让他更加不知如何作答。 于是他含糊地道:“见了一面,他又走了,他还有事儿要做。” “什么事儿要做?他又不是大禹要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们兄妹三个差不多能团圆了,二哥他……他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罗衣不信,料定她大哥瞒了她什么。 那是她的大哥二哥啊,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见面是什么道理?她二哥到底怎么了,让大哥连他的行踪都不能暴露! 孟罗潇不语,良久才道:“衣儿。大哥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你莫要多问了。” “为什么?”罗衣梗着脖子,“你见到二哥了,为什么不让我见?” “他不想见你,不,是不想见我们。”孟罗潇轻声而飘渺地说,眼前兀地升腾起一片白雾。“衣儿,不管如何。大哥二哥都是你的哥哥。我们三个是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现在就要明白!” “衣儿……” “大哥,对别人有所隐瞒那是聪明,可对自己亲妹妹有所隐瞒,那是伤感情!”孟罗衣脸涨得通红,“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的?有困难我们一起克服。人家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虽然是个女子,却也知道这个道理。兄弟姐妹心不齐,遇见什么事儿都不说,那才是感情生疏!” 孟罗潇默默地站起。缓缓向洗脸盆那儿走去。罗衣紧随其后继续道:“大哥,你不能瞒我!我有权知道二哥怎么了!” “够了!” 孟罗潇突然一声厉吼,将罗衣震地呆愣在原地。 “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开始就不该跟你说我见到了二弟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以后。你也当不知道他出现过,当他从未回来,听到了吗?” 罗衣呆呆地,陡然间回神,却无法消化她大哥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她大哥要将二哥扫地出门吗?什么叫“当他没出现过”?她知道他出现了,怎么假装他没出现! 大哥到底要隐瞒什么?二哥呢,二哥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为什么至亲之人,一夜之间变得那么让人猜不透? “衣儿?” 孟罗潇回身走到罗衣面前,正要伸手拉她,却被她躲了开去。 罗衣深锁着眉,眼光似有若无地在他脸上逡巡,轻忽地说:“大哥,你变了,我……都不确定你是不是我大哥了……” 才跟她共述童年乐事的大哥,本该是和她同心协力毫无芥蒂的,她以为她有了哥哥,能不惧怕任何艰难险阻,可谁知道给了她一道重击的就是她的哥哥。 她对外人总是冷热不定,对家人,却始终宽容亲近。所以她更加容不得家人对她有欺骗和隐瞒,容不得家人对她有亏欠。或许她关心的力度不够,明面上也并没有那么多的亲近热络,可是她是真真切切地把家人放在心里的。她知道她大哥没事业,于是将她一手弄起来的罗衣坊交给她大哥,希望她大哥能从中找到身为大好男儿的自信,即使其中有她想偷懒的因素,但她不交给别人单交给她大哥,看的不就是这一份血脉亲情? 可结果,她大哥却不对她说实话,说真话。她不希望被人瞒着啊,她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事情不能跟她说? 于是她静静站着,慢慢地对她大哥说:“以前,大哥什么都不会瞒我,我问什么,大哥就老老实实地答什么。二哥欺负我的时候,大哥会挺身而出呵斥他,然后把我揽在怀里哄我。爹娘夸我的时候,大哥站在一边微微笑着,眼里虽有着嫉妒,但仍是欣喜的。大哥,一年多不见,我们就生疏到这个地步了吗?你以为我没察觉吗?你从来没有具体说过跟二哥走散以后你的遭遇,你单说你找了活做工,可做的什么工,是否辛苦是否难过,亦或者是否受了东家的赏识提拔,你都未曾言过。还有,以前你明明嗜爱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如今却压根就不碰任何一本我购置的诗书,骈文骊句从不下口的你,如今都不再说那些华丽的辞藻了。” “一个人的改变真的会很多,我也变了,你也变了,这不稀奇。但是大哥,我们之间的兄妹感情是不可以变的。今日你瞒我一事,明日我昧你两情,长此以往,我们的兄妹关系也会变味了,成为只有血缘,没有感情的两个陌生人。” 孟罗潇怔怔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妹妹心里藏了那么多事,是该说她心思缜密玲珑剔透呢,还是说她想得太多伤春悲秋呢?可此刻他只能缄默不语,耳听得她幽幽开口炸响他的心湖,让他的心口似是一下子涌上了洪水。弥漫开来,彻底地淹没了他的心,感觉到一种窒息的闷感。 “大哥,我相信你是真心想对我好,可是你自认为的对我好真的就是对我好吗?你难道以为,我会不知道你曾经趁我不在,悄悄进我房间搜我的东西吗?你以为娘为何不待见你,为何给你脸色看?娘是个好人。她为人一向随和。不会平白无故给你难堪,那天算是庆贺我们团圆而一起吃的那顿饭,娘她有意给你个下马威,是因为她知道你那日下午趁我正好要去谈事情,溜进过我的房,所以在警告你。” 罗衣走上前去轻拉起他的手。“大哥这双手,应该是舞文弄墨,挥斥方遒的手。何时……干起了小偷小摸的勾当?大哥要我们,与我说不就行了,为何要用这种方法?我一直当做不知道。还是做你乖巧的妹妹,对你报以最真的亲情,我希望你能够看到我的真心。一年多没见,妹妹对大哥的感情从来没有变。可大哥,你怎么变了呢……” “我……” 孟罗潇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她一字字一句句像是烙在他心口上,扼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呼吸声渐渐急促,他感觉自己在这个还未满十五岁的妹妹面前无所遁形。 这一刻,他无比憎恶自己曾经的行为。他为己不耻。 “大哥……是要族宝吧?” 孟罗衣轻轻地松开他的手,慢慢退回到床沿坐下,“那日娘为难你,表面上是她恼恨你回来抢走了我对她的关注,实际上她是在担心,担心你会做出什么对我不好的事情。事后娘跟我说了,我虽然讶异,却还是劝娘给你机会,不要难为你,娘心疼我也应了,以后也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甚至我提议让你去衣坊也是娘首肯了的,娘若不答应,我也无法做决定,她是想让你转开一些注意力。” “今日妹妹把话挑明,不是想苛责大哥什么,大哥有大哥的事情要去做,妹妹无法阻止。孟氏一族欺我,让娘含恨而终,让大哥二哥远走他乡,让我颠沛流离,不夺回族内大权,大哥势必也不甘心。大哥,族宝你拿去,妹妹毫无异议,但请大哥告诉我,二哥到底怎么了?” 孟罗潇默然良久,罗衣也不再出声催促,两个人一坐一站相对静谧,女子扬起的脸上散着不羁的光。 天边渐渐现出了白。 一个是清俊的翩翩男儿,本该有大好未来,却突遭横祸,父死母亡亡命他乡。一个是艳丽的妙龄女子,本是爹宠娘亲,兄长呵护的大家闺秀,却孤独葬母,北上帝京,寄人篱下。他们兄妹都是命苦可怜之人,身上背了父仇母仇。罗衣的心思倒还浅些,对爹娘的死看得并不重,即使有恨意,也是深藏在心里。而孟罗潇的血仇,却是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 父仇,是朝廷的弊病导致的冤案,谁冤枉了他爹,谁裁断了他爹的死,他都要查出来,让那官摘掉乌纱,缳首而慰他爹在天之灵,让朝廷为他爹翻案。 母仇,是孟氏一族贪婪的罪证,为了逃脱朝廷追究,为了下任族长之位,将他们一家逐出族谱,让她娘含恨而终。他不为娘讨回公道,如何能安心? 父仇母仇,不共戴天,他为长子,势要报之! 孟罗潇的手微微抖着,似是在痉挛,罗衣紧盯他不放,一定要他给他个答案。 到底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妥协了。 “二弟他……从了军……” 罗衣一怔。 “二弟从的,是战字营金色兵团,是谋逆罪人的军队。”孟罗潇黯然地说,神色复杂,“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聚在一起的大兵团……也是,整个战字营人数变化最快的兵团,因为,因为……” 罗衣缓缓地接道:“因为,金色兵团掌握的,是战字营最精密的武器锻造技术,其下专管各士兵的武器分配……也是,整个战字营中,朝廷最想攻破的一道防线,每日严防死守下,死亡的士兵……数不,胜,数……”(未完待续) 第096章 荆棘 楚战的战字营,是一支金锐之师。 二十精卫统领其下所有能战之兵,步兵、骑兵、车兵、水兵,四种兵种健全,发展极为迅猛。楚战建战字营之初,便吸引了无数的青年壮士参军。那时皇帝还并不太过忌惮楚战,本想依靠楚战训兵整合为皇家军队,谁知楚战握军权在手,便再也不轻易放开。 八大州州牧联合造反,“清君侧”旗号一出,众臣主和派便主张让皇帝调查楚战。或者是早有所谋,想趁着混乱将楚战连窝端了,皇帝顺水推舟地要把楚战拿住,却还是被他早一步逃掉一劫。楚战逃到南方后,八大州州牧不仅不为难于他,反而是恭敬有加地让了地方,由得他从自己的地盘上堂而皇之地过去。 这足以说明,八大州州牧联合造反一事楚战早就知晓。亦或者,这本就是他的一个计划。 南方水患,流民众多。楚战的战字营在南方亦设立了据点,以八大州为屏障,皇帝那些懒散的军队根本就攻克不下如同石墙的防卫线。 流民想混口饭吃,饥寒交迫之下纷纷投军,楚战南方的战字营据点迅速壮大。 从前的战字营,有五个基本大部。金部,司武器锻造;木部,司城池攻陷;水部,司潜水伏击;火部,司投火抢粮;土部,司陷阱匿迹。 步兵、骑兵、车兵、水兵,分散在后四个部内,各部又分有小部再进行明确任务分工。而金部,是最要紧的机密之部,能进去的人,是宁可死也不会说出战字营相关军事机密的人。这种人往往受过极其残酷的训练和考验。 而金部内部的研究者,是精英中的精英,外围严密的防守者。越往中心靠,说明其越是忠诚度高,可信赖程度高,并且战斗力强。 她的二哥,进了战字营的……金部? 她的二哥卷入了战争! 罗衣有些瑟瑟发抖。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和平年代,她对战争的概念只有两个,一是死人,二是残废。断胳膊断腿是常事。一命呜呼也不稀奇。但新闻中播报的,都是一些冰冷没有生命力的数字,二十几、三十几、高达上百人…… 上百人便已经是高达了,那对于现在呢?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古代战争该是以至少“百”这个单位来计算的。 金部对楚战如此重要,皇帝怎么会不重点攻击?她那顽皮淘气的二哥。却正好进了那可以被称为死亡之部的金部? 那么她的二哥,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不,或者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楚战!楚战……为什么这个人阴魂不散?为什么! 还有大哥。为什么不拦着二哥?为什么任由他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衣儿……” 孟罗潇看她仍旧是呆呆的,心中的恐慌更甚,“衣儿。不要……不要这样……” “你为什么不拦他?” “衣儿……” “你为什么不拦他!” 罗衣蓦地冲他尖声厚道:“你明明知道,我们家只剩下你和二哥传承血脉,你居然就让二哥这样将命绑在裤腰带上去从军?你知不知道他随机随地都有危险?你知不知道我和二哥多久没见过面了?你竟然就放他走了?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孟罗潇动了动嘴,罗衣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族宝在我这里,你是大哥。定会回去找到孟氏族人,找出那时提议赶我爹一支出族谱的罪魁祸首,然后执掌孟氏一族的所有权力!这个东西我拿着没用,二哥站出来因为不是长子也没有说服力,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你去争去抢,因为这是你的责任!可是二哥……二哥从小就不受爹娘的宠,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你知道吗?你怎么这样让他就走了?你怎么能这样!” “衣儿,当时的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孟罗潇无奈地抓住她的双臂,死命箍住她,“衣儿,你听我解释。(.)” “好,你解释。”罗衣剧烈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拉,“你就解释给我听听,出逃这些日子以来,你是如何度过的?你找到战云城来,是谁给你说的?你摸进我的房间是否就是为了族宝?还有你舍下二哥,到底是为的什么?你说吧,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说啊!” 孟罗潇眼神挣扎着,最终仍是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其他,不过……寻到你房间,的确是为了翻找族宝。阴阳符和还魂石都是孟氏一族的震族利器,娘当年偷偷带了出来,就是怕以后我们兄妹没有凭仗,用这两种东西作为筹码。我翻你的东西固然有找到后将之据为己有的意思,但是我初始的意图,也不过是想着你不知道那东西是何功用,随意弃在一边不理,因此才去找它出来。” 罗衣没听到其他的,她的思绪被孟罗潇前面说的两个词撞飞了。 “阴阳符”,“还魂石”,这两样东西听起来如此怪诞,让她忧心之余又有些欣喜。那颗似是石头似是玉的小玩意,便该是那什么还魂石了,而那画着鬼画符,她一个字都看不懂的符纸,却是什么劳什子“阴阳符”? 她一直便觉得这两种东西古怪,前一个握在手里,全身放松,很是荡涤神经。后一个看久了,脑子里会闪出一些奇怪的片段,还有那个一直让她耿耿于怀的阴鸷眼神。她一直不解,今日知晓两样族宝的名称,却是明白了,但也更让她茫然,她不知,自己接下来要如何做…… 孟罗潇低沉着声,半晌没见罗衣说话,抬头一看,罗衣正发着呆,神思不属的样子。孟罗潇急了,狠推了她一把,唤她:“衣儿!衣儿!” 孟罗衣匆忙间从纷飞的思绪中挣扎了出来,耳听得孟罗潇道:“至于二弟……” “二哥怎么?说啊!” 罗衣很是急切。脸上的焦虑让孟罗潇也有些心里没底。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身边也有士兵,都是统一的打扮,似是在办什么事情。我那时只顾着欢喜,没注意其他,跑上前去与他相认……” “然后呢!” “然后,他们的目标发现了他们,于是便是……一场激战……” 罗衣愣愣地听着。半晌才道:“大哥你的意思是……你让他们暴露了。然后,行动失败了吗?” “这倒没有,那人最终还是被他们拿下了。”孟罗潇低垂了头,“可是其中一个战士,因为要救我,被人齐腰……斩断……” 怪不得!怪不得她大哥那日穿的衣裳的肩膀处有飞溅状的血液。想来应该是她大哥躲在人家战士的身后。战士迎上杀人者,结果杀人者被人一刀截断了腰。血液就此飞溅到了她大哥身上。 “二弟对我说,那位壮士的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今日的刺杀行动不会让人发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一个大麻烦。但就因为我,一切都搞砸了。二弟他……怨我。他要往南去了,楚战准备从北方发一支军队试探圣上的兵力……是二弟要我别跟你说的,他不想进来,他想让我们就当他还是在逃亡的路上。这样,你也不会伤心……” 孟罗潇声音越发小。“可我发癔症了,回来就将事情告诉了你。我完成不了二弟给我的任务。” 孟罗潇猛的抓住罗衣的手,“衣儿,你知道投入楚战麾下是什么意思吗?那意味着二弟他通敌叛国了啊!他怎么能投入楚战的麾下呢?那是一个逆贼……” “不是!”罗衣忽然激动起来,“楚战不是逆贼!” “衣儿?” “大哥,你看到过南方洪水大患,浮尸千里的场景吗?你知道底层百姓吃不饱饭要吃观音土垫肚子充饥,而处于高位的那些所谓‘贵人’,却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地吃着燕窝鱼翅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知道吗?” 孟罗潇语塞,罗衣声调渐渐拔高,“爹以前教我读书识字,有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晰。‘民,水也,君,粥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患考验的不仅仅是为政者的两良知,更是为政者的职责!连良知都不知为何物的官员,连职责都嗤之以鼻的贵人,为什么能坐享其成,就因为他们出身好,有着所谓的高贵血统?胡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喊的口号,如今也适合所有大楚百姓吼上那么两三日了!” 孟罗潇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半晌才道:“衣儿,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大哥是读书人,骨子里是瞧不起如我这般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商人的。但为商者,脱不了一个利字。商人逐利是本性,为政者揽权亦为本性,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大楚天下的王者之位,也该是时候换人坐了!天下之大,能者居之,德者居之!” “衣儿,你这是谬论!”孟罗潇激动起来,“爹教我们要忠君爱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个忠君爱国!你忠的是哪个君?爱的是哪个国?你为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爹难道不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罗衣仰起脸,太阳升起,光芒万丈,“若是父母不慈恶毒而一味听话孝顺,那是愚孝!若是国君罔顾百姓生死只顾自己安生享乐,忠于此君则为愚忠!大哥难道是想通过坚守皇帝这一边,皇帝就会因此而为父亲翻案?那觉得不可能!” 孟罗潇眯起了眼。 阳光逐渐炽烈,温度却仍旧很低,他一时之间被那光芒的表现所迷惑,一时又沉溺在阴暗中,寒冷似是风雪般环绕在身边。 终于太阳光突破了云层,散发出了明亮的光晕。 他也觉得有那么一丝晕眩,让他如鲠在喉,如芒刺在背,如山边悬崖上,那布满道路的荆棘。(未完待续) 第097章 寒门 天亮了。 明晃晃的太阳光温温柔柔地射向大地。已是秋天,战云城燥热散去,秋高气爽。不似夏季酷暑,也不似冬季严寒,这中和的季节却是最舒适宜人的时候。 厢房中,孟罗潇颓然地坐到了春凳上,罗衣静默地看着他,慢慢站了起来,轻言道:“大哥昨夜也受了惊,今日多歇歇吧,铺子里的事情,我去安排便好。” 孟罗潇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罗衣整理了下衣装离开。 回到自己房间,她也已经累极倦极,躺在床上想要眯了一会儿,玉恒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端着一盆温水,轻唤了她一声。 “嗯?” 罗衣轻哼了声,有气无力地道:“我睡半个时辰,你等会儿叫我起来。” 玉恒忙应了,汲了帕子上前服侍她净面。罗衣懒懒的没动,任由着玉恒伺候,脸上的表情很是惬意。 卷了被子裹住自己,罗衣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后的确精神好了很多,伸了懒腰穿衣洗漱,玉恒一边给她梳发一边说:“李大婶回来问过大公子怎么没去店里,我跟她说让她先看顾着,大公子身子不适,让小姐去看看,小姐正有事情耽误了,一会儿就去,这才把李大婶打发走。” 罗衣不置可否地轻嗯了声,漫不经心地问:“昨天的事情有哪些人知道?” “没人知道啊,哦,就一个守角门的大贵。” “他怎么知道的……哦,你去请大夫势必瞒不过他,他知道也是正常。”罗衣一边在头上比划着自己的钗子,一边闲闲地道:“你跟他说一说,别把这件事到处嚷嚷。让他把自己的嘴巴管好。” “是,小姐……” 玉恒惴惴地看了眼罗衣,只觉得今日小姐起来后就有些不对劲了,跟以前在将军府里似的,懒洋洋的却很是犀利。如今到了战云城,日子过得安逸了,小姐的性子越发慵懒起来,除了忙活铺子的事情外还没见什么事情让她烦心。每日里都是乐呵呵的。即使是懒着,却像小孩儿一样没心没肺憨态可掬。 可今天看小姐,虽然仍旧是懒洋洋地说话,懒洋洋地做事,但玉恒总觉得小姐哪儿不一样了。就像是蒙了一层纱一样,让人有些捉摸不透这层“懒”的意味。 听话地给罗衣梳了一个简单的鬟髻。罗衣觉得很舒爽,满意地点点头,便带着玉恒去给崔氏请安。打算用过早饭后就去罗衣坊看看。 崔氏早已起了,多言规矩地立在她身边。崔氏正做着刺绣,素色的帕子上是两只针线缜密的鸳鸯。 罗衣上前拜了礼。笑呵呵地凑近崔氏,“娘绣鸳鸯呢……”语气里一副打趣的味道。 崔氏哼了声,似笑非笑地,“知道起了呢?” “啊……今天天气真好。” 罗衣干笑两声,见她娘似乎并没生气。便插科打诨道:“秋天到了啊!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这个时候新米都是组团上市,咱们快去买米啊。” “家里短了你的吃食?”崔氏笑骂她,“猴精猴精的,哪有那么快的,这边的大米谷物还得靠南边运呢。”说着便长叹了口气,“南方水患,也不知道今年的收成怎么样……哪些种了一年地就等着收这么点儿庄稼的农地汉子,还不知道他们辛劳那么久侍弄出来的东西有没有被淹。” 罗衣听得酸酸的,谁说不是呢?农民可是靠天吃饭的啊!天灾又人祸,老天爷不给活头,连朝廷都不管他们,流民成灾,瘟疫泛滥,南方要暴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楚战的兴兵也并非大逆不道。 “娘,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咱们只要过好咱们的小日子就可以了。” 罗衣轻声安慰道,崔氏叹了口气搁下手里的东西,笑望着罗衣,“铺子什么时候开?” “等过段时间,能摆出来的成衣可以将店子的空橱装满,还能有备用剩余,我就去找个风水阴阳师傅看看黄道吉日。” 古人信这个,不管如何说她也穿越了,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崔氏笑着点点头,迟疑了下才吩咐道:“多言。” 多言站出来唤了句“太太”,崔氏挥了挥手,“去把东西拿出来。”多言答应了一声转了出去。 “什么东西?”罗衣好奇道:“娘有什么稀奇宝贝要给我看?” “什么稀奇宝贝?娘可没有。”崔氏指尖戳了下她的额头,“你什么时候也学学大家闺秀的料理内宅的事情,快及笄了,离嫁人的日子也不远了,这些该学的也要学起来了,别以为你能开个铺子管得好,就代表你料理内宅也是一手。” 罗衣哭笑不得,“娘,您连个女婿人选都没有,就想着我去料理内宅呢?我倒是希望找个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独子嫁了,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也没那么多料理内宅的事儿。” 崔氏佯怒道:“胡说!但凡是有点儿根基的人家都不会是你说的那样境况!那不是差不多成绝户了?” “不管怎样,不总比跟人斗个死去活来,活得累身累心的强?” 罗衣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她还记得自己曾经跟巧娘说过,想找个上门女婿。(.无弹窗广告)那会儿想着大哥二哥不知道还在不在世上,爹娘的血脉总要传下去的,找个上门女婿给孟家留个后,也算是报答了这具身体让她有了重生而再活一世的机会,让她的生命得以延续,也是对得起孟家了。 说这话的时候,巧娘还反对地很厉害,被她说服后仍旧是恹恹的,仿佛她成了害她不能风光大嫁的罪人…… 巧娘也离开好久了…… 罗衣一时失了魂,想到巧娘就想到了将军府。害死巧娘的人她还未找出来,将军府中发生的一系列与她或有关或无关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帝京里没有详细传出将军府众人的现状。五小姐是否进了宫?六小姐是否嫁到了凌府?二爷的五夫人是否已经生产?四夫人过得可还好?还有七小姐现况如何?以及她身边那个死的不明不白,一尸两命的书香,杀人凶手是否已经查了出来?她娘和她一起从大觉寺中出逃了,将军府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比起这些。她更关心的,还是那个住在天上居的顾长清。不知道顾长泽是否已经识破他伪装的表象,他作为楚战在帝京的内应,是否会有很大的危险? 她曾跟顾长清说,这个一个赌局。赌赢了,赢利甚大。赌输了,万劫不复。他们都是赌徒,在这乱世之中。不赌。就只有一个下场――亡。 “罗衣,居于一宅之中,最好的手段不是将所有人踩在脚下,而是让所有人都信服你,尊重你。与人斗得死去活来,是最笨的方法。因为焉知鹬蚌相争,不会有渔翁得利?女人出嫁,嫁的是一个家族。而不单单只是那个男人。” 崔氏语重心长地说:“你的想法固然好,但怎会有人是父母双亡且无近亲的男人?纵使有,这样一般的男儿你又怎能嫁?若是如楚将军那般……” “娘。打住打住!”罗衣听到楚战的名字就很懊恼,她二哥投了楚战的军,她自然不希望楚战打败仗。凌晨时跟她大哥说的那番话也并不是为楚战说好话,她说的是实情。朝代更迭是多么正常的事情,楚战有野心。老天又正好给了他这个机会,焉能不用? 她娘提及过好几次,要把她和楚战送作堆。可是她娘难道没想过,要是楚战真的把大楚皇帝掀下马,自己当了皇帝,那么难道要她去做他后宫三千的其中之一? 三千分之一啊!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做别人的一,至少,男人是只属于自己的。 崔氏顿住话,罗衣认真地道:“娘,楚将军是天人,罗衣不过是个孤女,还是个出逃的孤女,断断配不上他。” 崔氏皱眉,“你如何这般妄自菲薄?楚将军出身并不好,不像你,乃是世家大族的嫡出小姐。何况,如今你认了我为娘,又有了亲兄相护,更算不得是孤女了。至于出逃,皇帝若败,楚将军掌权,将军府自然吃不了兜着走,还能追究我们‘出逃’之事?” 罗衣苦笑,昨日她大哥说她妄自菲薄,她反驳了;今日她娘说她妄自菲薄,且说得句句是理,她该如何辩驳? “娘,楚将军寒门出身,若是胜了,必将提高寒门地位,世家大族之类的话……莫再提了。” 罗衣只能淡淡地应了声,并不太想提及楚战。说起这个人,她就会想起过去一些事情来,总是让她有些心里发慌。 崔氏也不便多说,叹了口气,“你有自己的想法无可厚非,但娘还是想你能找个配得上你的。我儿那么优秀,能匹配你的人可少着呢。” “娘这话说的,谁家父母不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 罗衣这才笑了,腻到崔氏怀里。崔氏道:“这事儿咱们暂且搁着不提,但是罗衣,等你及笄礼过了,可就能说亲了。到那时候若有人上门提亲可如何是好?” “推了不就是了。娘只说我有未婚夫婿便可。或者说,我小时被大师看过面相,说我不宜早早订婚,定要过了十八才能商及婚事,这样糊弄也可以。” “胡说,婚事哪能推到那么远?还打着大师的幌子……” 崔氏一脸不认同,一时之间也想不起什么好法子,只能瞪了她一眼。 正说着,多言终于是手里捧着个东西回来了。东西外面拿一块素帕子包着,多言动作很小心,就连玉恒要上前帮忙都被多言躲过了。 “走的时候我现银只带了那几百两,置宅子置家具之类的便花费了一半,还有一半我留着,也不予你了。你自己的银子花的也差不多了吧?能否赚钱还未知,我们暂且不说。单说你开张之际,必是需要大量资金周转的。娘这儿还有一样首饰,你拿去当了,多抬点儿价,以五百两为底线。卖贵了,多的算你的,卖少了,也是算你的。但凭你自己嘴巴上的本事了。” 罗衣一惊,万万没想到崔氏竟然还有那么多的钱。 她呆愣的表情取悦了崔氏。“你这孩子,单看着银子便是钱,不知道一些更为轻巧携带方便的东西更能出钱吗?金饰、珍珠、玛瑙、翡翠、玉佩……随意抓一个品种好的,拿出去也能当得起怀里鼓囊囊的一大包银子。” 多言手捧着东西交给崔氏,崔氏轻轻打开上面覆着的素布,露在罗衣眼前的是一颗硕大的珍珠。通体圆润,如墨染出来般,黑得透亮,毫无杂质,有一种令人晕眩的美感,虽然比起婴儿拳头来说还要小些,但也是很大的了,连四周都仿佛散着那种光晕。珍珠拿了银质的圈箍了起来,若是戴在脖子上,便是最为夺目的项链。 罗衣讶异地看了会儿这一颗定然价值不菲珍珠,摇了摇头,“娘,这东西我不能要。” “给你便是给你的,本想着给你做嫁妆,如今你急需用钱,这个便能做你最好的后台。”崔氏摸了摸珍珠,眼神中很怀念,“这珍珠还是你义父在世的时候送给我的,说是有一年他去剿灭海盗,端了一个海盗的窝子,从海盗头子的小金库里搜出来的。财产全部上缴,他独独留了这珍珠。我嫁给他之后,他便命匠人将珍珠拿银圈子细细箍了,箍好后便送给了我。” 听闻还有这么番过往,罗衣更加不敢收了。 崔氏却是执意道:“你义父已经不在了,我留着这个也没什么用,反而触景生情。这东西还是你们年轻小姑娘戴好看。不过如今你缺银子,这珍珠你拿去当铺活当,等以后赚了钱再赎回来。这是正宗的南海黑珍珠,能值不少的钱,底价五百两,绝对足够。” 罗衣打心眼里不信任这时代的当铺和钱庄,因此只是摇头不肯答允。崔氏叹了口气,“娘身上的饰物虽还有,却也并不值大价钱。你不收这个去当了换银子,若是店里出点儿什么事儿,没钱周转,岂不是会功亏一篑?” “娘放心,女儿不是那么没有打算和计较的人。如果缺银子,女儿也有办法弄到钱的,娘不知道我在这个还有个熟人吗?渊离他说过,遇到困难都去找他,女儿不是没有人帮的。” 立在一边的多言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情绪,罗衣没有看到。崔氏想了想道:“那就依你,不过别欠人太多人情。” “知道了,娘。” 罗衣伸手握住崔氏,崔氏还是将那珍珠圈戴在她脖子上。罗衣抗拒不得,崔氏笑道:“都拿出去了,你总不能让娘再收回去。好好戴着吧,你戴着也着实好看。” 罗衣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098章 符号 “小姐,这珍珠真漂亮……” 玉恒眼睛几乎是盯直了罗衣颈上带着的珍珠圈子。(.好看的小说)方才在崔氏面前她不敢表现地太过,怕崔氏又要纠正她学规矩,一直都低垂着头。现在跟着罗衣从崔氏房里出来了,玉恒立刻就表达了她浓浓的欣赏。 罗衣却发愁地望了望颈子上的东西,脚下的动作一顿。 “小姐?” “先回去,还是把东西放在屋子里比较好。戴着出去难免有些树大招风。” 罗衣转了脚往自己房里去了,把珍珠圈子卸了下来,拿了一块大点儿的帕子包好放到了梳妆的首饰盒最下层。玉恒不甘心看不到那么好的物件,还想再劝劝罗衣,岂料罗衣似笑非笑地说:“戴着做什么?不过是个摆设,做事情的时候还会不方便。我一个铺子的东家能戴那么好的东西,难免不会惹来一些人的窥测。要是被觊觎了,离被偷的日子也不远。” 玉恒息了声,小心地把首饰盒放好,这才恹恹道:“我给小姐端早膳去。” 草草吃了一顿,罗衣也没有什么胃口,伸了个懒腰聚聚精神,便超罗衣坊去了。 罗衣坊的运作有了模式,也不需要她担心,所有人按部就班地工作着,因为都是计件给钱,还有奖励,所有人都干得很卖力也很仔细。罗衣专门给夏娘安排了一个质检员的工作,让她在成衣制作过程中能先把一道关,剔除出款式走样或者做工不精细的衣裳。第二道关由李大婶把着,成衣送到北厢的衣库,李大婶每日定时去看昨日做出来的成衣,检查质量。 罗衣倒是觉得两道关足够了。夏娘和李大婶都是严谨认真的人,为了铺子的荣誉,这些事情定会做得很细致。 到了铺子里。李大婶忙迎了过来。罗衣笑说:“铺子的运作都上了轨道,你又何苦巴巴地来找人。” 李大婶笑道:“主要是没有东家大公子和小姐在,心里头总有些不踏实。” “我还以为是铺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大婶你那么急巴巴地赶过来。” “没事儿没事儿,缺个主心骨在一边,我这不是心里头没底……” 罗衣饮了口茶,忽然想到,店铺既然走低端消费卖给稍微富裕的人家。但有可能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也看上了她店里的衣服啊。那些人自诩是高贵之人。定是不会像旁人一般排队进试衣间,也不会干站着,定有什么茶水、靠椅什么的要求。要不要专门辟一个地方出来用以专门招待这类人? 想了想罗衣还是觉得算了。本来她的店就是走新奇路线的,大家伙儿都是平等地试穿衣裳,平等的价位。同样的消费为什么要把客人分为三六九等?这不是违背了她的初衷? 开这个店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罗衣心里很清楚。她只是觉得自己在战云城没有个根,想找点儿事情做来排解一下这个“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奇妙心理。虽然她也不是帝京人,但到底在帝京住了很多时日。并不比记忆力住在儋州有多大的区别。 来了战云城,单靠着那一个宅子和崔氏、她留下的钱过活,没有收入。每日钱花出去,虽然钱都花,十年八年的生活是绝对没问题的,但罗衣仍旧不想这样过下去。 她总是喜欢未雨绸缪。 “小姐要看看这几日绣娘们缝制出来的成衣吗?” 李大婶在一边笑问。罗衣想着也好,自己来把第三道关。抽样检查。 当然抽样是随机的,她随便扒拉了十件衣裳出来摆好,从领口、袖口的缝线,到罗衣坊的玫瑰花标志,再到整件衣裳的款式,还有在袖口内壁绣着的衣号都一一检查,倒还是发现了两个小问题,告诉李大婶,让她去与绣娘们说,做衣裳时注意一点儿。 李大婶忙应了,摸了摸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那是罗衣吩咐绣娘先给店内服侍人员做出来的统一服装。因为李大婶是总管事的,便相当于是领班了,衣服自然不同。不过款式还是一样的,只是颜色变了而已。别人的都是素白色,自己的却是深蓝色,倒也更衬她的年纪。 李大婶笑道:“小姐的动作很大,都有好些人来问过我们店什么时候开张,为何装饰风格那么与众不同之类的。等开张了,生意势必会很好。” 罗衣手一顿,然后笑了笑,“生意好固然是好,不过服务上绝对不能出差错。我说了我们店里的原则便是‘微笑服务’,脸上必须一直挂着笑意,这样客人进店以后心情才会好。有的时候,客人对我们的东西不满意,但因为架不住销售人员的热情服务,也会买了东西回去。这就是‘微笑服务’的意义。” 李大婶由衷地点点头,还不忘跟罗衣邀功,“那些来问的,我们都笑着跟他们说了,他们走时也是满脸惬意的样子。小姐你看这样可对?” “嗯,很好,就该这样。” 说话间夏娘和另外两个绣娘走了进来,手上都抱着衣裳。见到罗衣三人连忙行礼,罗衣笑着虚扶了一把,问道:“这些日子劳作是否还吃得消?”罗衣想着这种工作强度如果让人撑不下来,那还是再压缩一下工作时辰好了。 夏娘笑道:“小姐给我们提供的便利已经很多了,做起事情来并不累。” 心里高兴着,做起事来就特别有劲了。夏娘心里想着,自从来了罗衣坊,工作轻松,工钱又多,还能有很多富余的时间照看好家里,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差事。 罗衣也放心了,夏娘却道:“小姐,有件事想问下您的意思。” “嗯,你说。”罗衣立时端正了脸上的表情,认真问道。 夏娘拿了衣服摆好在检验桌上,为难地道:“这些是因为绣错了衣号而返工的衣裳。绣娘们都有些疑惑,想问问小姐,能否不要绣这些奇怪的符号?我们直接绣大中小这些字可好?这些字绣娘们都是认识的。” 衣号是罗衣根据前世衣服的衣号而定的,由s、m、l为最基本的衣号,加大号和加小号则是在s和l前面缝了个十字。听了夏娘的话罗衣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道:“前面的衣裳都是这般做了,符号你们虽然看不懂,但胜在符号的笔划少。如果换成了大、中、小这样的字,笔划多了不说,也容易让顾客误解。你想,谁愿意穿‘小’的衣裳?所以还是用符号吧,这也算是我们店里的一个特色。” 夏娘欲言又止,罗衣笑道:“至于你说绣娘们容易弄混的事情,这个倒方便,我做个对照,左侧写衣号,右侧写对应的衣服大小,这样可行?” 夏娘想想也只能这样,东家的决定不是他们能反驳的,便点了点头。 罗衣即刻拿纸写了,交给李大婶道:“你让李大叔跑一趟,去木匠铺子找人拿小竹板之类的刻二十个这样的竹片,回来后拿给夏娘让她发给那些需要用到这个的绣娘。木匠铺子的工钱银子从店里的账户上出。” 李大婶赶紧答应着去办了。罗衣想了想对夏娘道:“为了慎重些,你回去跟那几个裁衣裳的绣娘说一声,在衣裳袖口那儿也用粉饼画上衣号,免得后边的绣娘再弄混了。” 夏娘连声道是,罗衣又亲自去了自己的后店作坊看了看,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满意地点了点头,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 她却是并没有回家,而是拐了个弯,寻到一个小石墩子在那儿等着,不一会儿来了个灰衣男子,长得略矮,微微弓着腰。 见了孟罗衣,灰衣男子倒是欣喜地唤道:“孟大东家。” 罗衣轻哼了声,玉恒不由地攥了下罗衣的衣袖。 罗衣没好气地道:“我时间不多,前头带路,我和你们梅大哥有事相商。” 灰衣男子也不恼,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便超前带路去了。玉恒紧跟着,嘴巴闭地紧紧的。 那石墩子是东市混混的“传信站”,只要站在那里等,就会有东市混混来“接头”,看是什么事。那日梅静心因为她嘲笑他的名字而拂袖而去,说好的条件她还没履行。现在家里、店里的事情都暂告一段落,还是先把这边处理好了吧。 灰衣男子走了不多会儿,罗衣便见到一个独立的小院落,掩在一排竹子之后,也是个很清静的地方,旁边是普通民居。 “孟大东家请。” 罗衣也不怵,闲闲地走进去。灰衣男子请她在厅里稍等片刻,过了一会儿,罗衣便看到了梅静心那厮的身影。 还是那么干净清爽的书生打扮,罗衣撇了撇嘴,干笑道:“梅大哥,今日才登门,可真是抱那个歉啊。” 梅静心笑着点了点头,挥手让灰衣男子下去了,又朝厅外喊了声,不一会儿便见到一个美貌丫鬟上前奉茶。琼鼻贝齿,樱桃小嘴,一双湿漉漉的,极其可怜的大眼睛内仿佛还发着光似的,身材匀称额头光洁,乌黑秀发垂到腰间。十七八岁的女子竟然还有萝莉的风韵啊! 罗衣在心里啧啧称赞了一句梅静心好享受,真是艳福不浅,连带着她也饱了场眼福。 “孟姑娘可否将心思放到在下身上来?可别因为美人而忘了生意。” 梅静心轻声地开口说道。罗衣顿时红了脸,“看美人有错?世间美好事物既然入了我的眼,我便爱看便看,反正不收钱。” 梅静心一愣,孟罗衣又狡黠地道:“如果今天奉茶的是个英俊的小厮,我也照看不误!”(未完待续) 第099章 揩油 梅静心彻底没话说了,咳了咳让那丫鬟下去。罗衣顿觉自己今日来这儿是占了上风,嘴角噙着的笑一直就没有变过。 “梅大哥,那么我们就来谈一谈,你所要的条件。” “条件?” 梅静心挑了挑眉,斜眼睨着罗衣。罗衣也不恼怒,闲闲地开口道:“自然,生意场上,以利益为重。你要从我这里分一杯羹,但这杯羹是个什么量度,你还必须得说个明白。你把你的要求说出来,我才能更好地考虑我的得失,以及你所能得到的利益。所谓互惠双赢,便是这个意思。” “孟姑娘这是有备而来。” “那是自然,若是不做准备贸然上门,谈判也就不用进行了。”罗衣笑笑,“梅大哥是个聪明人,罗衣的伎俩在你面前是使不出来的。还望梅大哥能坦诚一些,那么我们谈成此事的几率便更大些。” 梅静心沉吟了下方道:“不知道孟姑娘是否带了拟定的契书?” “这倒没有。今日我来不过是跟孟大哥商谈一番,具体的事宜我还得回去与家人商量商量。”当然,生意场上的事情崔氏是从未出手的,孟罗潇管理的那段时间也并没有接触到更多的内容,一切都是她大包大揽办下来的,从室内装潢到物什摆设,从人员甄选到衣裳款式,都由她来一并规划。这话不过是她给予自己退路的空话套话。 “不过既然梅大哥要与我谈生意,那么我也要说个清楚。我是正经的生意人,在官衙里报了底,也与商行做过交涉,若你要与我合作,那么契书是必须要经由商行中人以及官衙见证来核对核实。这一点,梅大哥应该清楚吧?” 哼。想不声不响不知不觉地享受银子,我也不让你那么舒服! 梅静心漫不经心得一个挑眉,“孟姑娘说的有理,梅某自然应该如此行事。那么,孟姑娘还是先谈谈你的底线,如何?” “梅大哥笑话了,商人之底线如何能轻率谈出?”孟罗衣心中恼恨他姿态摆得高,面上却仍旧是一副和善的商谈架势。“梅大哥一方是加盟者。你入多少钱进来,那么我们便会给予你相应的利润产出银两。所有的事宜都基于梅大哥您给出来的价钱而定。所以梅大哥,该是你告诉我,你要入进多少钱给罗衣坊?” “孟姑娘能接受多少钱?” 罗衣掩唇笑道:“这个便是属于在我的底线之中的了,自然是不能告诉梅大哥的。” 梅静心竟然也笑了,“孟姑娘。这可是我第一次跟人‘谈生意’,孟姑娘花言巧语的,若是我让利太多。不也无法跟兄弟们交代吗?” 我管你跟他们怎么交代呢,我只要管自己跟自己的银子能好好交代就可以了。 罗衣眯着眼,“我可并不是花言巧语。我说的都是事实,梅大哥不妨斟酌斟酌。要是梅大哥觉得我说得有理,不如就说说你能入股多少银钱,我们再来谈凭着这些银钱,月底结余利润的时候能分给你的利润份额。如何?” “那我要是接受不了呢?” 罗衣立马真诚地笑道:“那么这生意恐怕是做不成了,不过梅大哥也请放心,每月您带着兄弟们来收钱的时候我保证不会拖欠,一定规规矩矩地把钱准备好了双手奉上给您。”说着又似肉疼地道:“如果梅大哥不嫌弃,我还可以送两套新款罗衣坊的衣裳给您穿。您看这样可行吧?” 梅静心打量着她,也不言语。孟罗衣心里紧张,一直祈祷着让他答应第二个条件。拿钱入什么股啊,每月乖乖坐着收银子多好。她就算是要合伙人,也首选渊离的霜满天而不会考虑这么个混混啊! 但罗衣面上还是一脸笑意,静静等待这梅静心的决定。 也不只等了多久,却只见梅静心绽出个笑来,似是悠闲地道:“孟姑娘认识霜满天的冷公子,而且你们还很熟,我说得对吗?” “啊?” 罗衣料不到梅静心避开回答她的问题,刚才因为有些紧张跑神而一时没回过神来,等消化完梅静心的话确实不知所措。(.无弹窗广告) 她说对吧,这就让人觉得暧昧了,于她的名声不好。若说不对吧,又觉得矫情了,而且她还不知道这梅静心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转了转脑子,罗衣微笑颔首道:“我们早前就相识,这次蒙他帮助,我们全家都不甚感激。只是他出外有事都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也还未见他回来,家母一直想感谢他也未寻到机会。” 看吧,她全家都认识渊离,而且是她娘“特别”感激他,可不是只有她与渊离“很熟”。 罗衣心里腹诽着,手转着茶杯盖子左右来回。梅静心了然地一笑,表情仍旧是那么欠揍的悠闲。 “梅大哥,不如我们接着谈正事儿?您看,这入股一事……” “还忘了问孟姑娘,孟姑娘口口声声说入股入股,这入股到底是何意思?” 这……罗衣差点忘了这儿没有股份的概念,自己还兴致颇高地说了那么一通,不由有些尴尬,调整好了心态后,罗衣才一一跟他说了股份的意思和好处。 梅静心安静地听完后,轻笑道:“孟姑娘这个法子倒是闻所未闻。不过孟姑娘,你这般一说我倒是明白了,你要控股,就不得让人比莫置办店铺、人员所花费的银子多,甚至少还要少到一定程度,我说得可对?” 罗衣一噎,暗骂这混混居然还学会举一反三了! 似笑非笑地望过去,罗衣轻声道:“这个……没人想法不同,梅大哥的想法是梅大哥的想法,我的想法,梅大哥不需多虑。” 打太极嘛,谁不会啊。踢皮球踢到她这儿来,她也可以回踢回去。 “梅大哥,那您看,您是依旧要入股呢,还是此事作罢?” 作罢吧作罢吧,银子我一个人赚就足够了啊!! 梅静心表情没变,“当然是要入股的,我下边十几个兄弟也不能靠收商户的银子过一辈子。等到他们老了自然也不能去收商户的银子了,那时候还得靠着这份固定来源养老。孟姑娘会把这罗衣坊一直开下去吧?” 孟罗衣恨得牙痒痒,强扯出个笑来道:“这是……自然!” 梅静心一副放下心来的表情,“那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这便去问问我的兄弟们……” “诶,慢着!” 罗衣急忙喊道。这可不行,要是他所有的兄弟都入了股,那么资金上是充足了不假,可是她自己所得的利润就少了啊!她现在的资金完全够用,注入那么多外来资金又用不上,难不成要闲着发霉? 梅静心问道:“孟姑娘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个……” 罗衣眼珠子一转,忙道:“我们都还没商量好,不用那么着急就去问梅大哥您的兄弟们的意思。您是头,他们自然是听您的吩咐不是?”罗衣笑得很真诚,“而且,他们若是要入股,也必定不会越过您给的入股份子去。我们先说说,您要入股多少?” 梅静心又懒懒的坐了下来,摸了摸自己个儿的下巴,两个手指头伸了出来。 “二两?” 罗衣眼睛一亮,梅静心差点趔趄,“孟姑娘也太小看我了,区区二两银子我也能拿得出手?” “啊……抱歉抱歉。”哼,二两银子还是“区区”,人家农户人家一年的收成也不过是一二两银子。“那梅大哥您指的是二十两了?” 可千万别是二百两啊!你有二百两还跟我合作个什么劲儿,你自己有名声威望的,二百两开个铺子都足够了。罗衣心道。 梅静心果然是点了点头,“我出二十两,我下面十来个兄弟出的钱凑起来大概也能有一百两多近二百两吧,这些银子孟姑娘可还觉得足够?” 够,怎么不够?可是就是太够了! 孟罗衣干笑:“梅大哥,也并不是所有的那些大哥都愿意入我罗衣坊的股啊,您这般大包大揽地把入股的事情揽下来,若是他们不同意可怎么办?” 都别同意好了,二十两银子她还能接受得了,这要是多了,每月利润大把撒出去,她不得哭死? 梅静心却笑道:“我与他们都说过了,他们也都表示愿意舍出一部分钱来,相当于是放在钱庄里,取每月生的利息来用,倒是比钱庄里出的还要多。不然孟姑娘说要来找我时,我那位兄弟怎会那般友好引你见我?” 都把她当财主了不成?可是她不是开钱庄的!罗衣忿忿,面上还是很友好,“可是梅大哥你得知道,我的铺子还没开张,做生意,自然是有赔有赚。若是赔了,梅大哥你们兄弟的银子可是收不回去的。” “这也无所谓,赌的就是一个运气而已。”梅静心眨了眨眼,“况且,相信以孟姑娘这般头脑伶俐,能想出那么多点子并且加以应用在铺子里,那衣裳店子开张以后生意会很红火的。有我们兄弟保驾护航,孟姑娘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罗衣皮笑肉不笑,“对了梅大哥,你知道同福牙行那儿是谁在收保护费吗?” “哦,皮三儿。怎么了?” “他可说我运气好,您是个不爱揩油的呢。” 罗衣笑眯眯地,“我觉得这位皮三儿大爷说的话,可真是贴切,真是贴切啊。”(未完待续) 第100章 往昔 二百零八两,二百零八两银子! 罗衣肉疼地看着梅静心算出来的钱数,有种天要亡我的感觉。明明这些钱是会拿来给她的,她心情却一点儿都不好,这钱一接,每月利润银子可就少了一大半了,工钱一发,奖金一散,她自己挣得的还能余下多少? 上了梅静心的贼船了!罗衣心中哀嚎。 “那么,我回家跟家母和家兄商量,商量商量……” 罗衣僵硬地笑了笑,站起身来施了个礼,“梅大哥还请等我的消息。”说着就要带玉恒走,回去再商量下对策看能不能把二百多两银子压下去一些。 总不能自己忙活了半天,自己赚的却是个零头吧?说出去得多寒碜啊!罗衣坊又不是什么大铺子,走的又是平民路线,人家高端消费的成衣店多了去了,这点儿油水,怎么梅静心就看上她的铺子了呢? 罗衣提着裙子往外走,梅静心在后边喊道:“孟姑娘,五日之内可否拟好契书?五日后我要出城一趟,恐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别回来了最好!罗衣转过头来笑笑,“梅大哥请放心,我一定加快速度。” 梅静心温文尔雅地笑,一张极富书生味的脸偏透着那么一股狡黠的捉弄味道。罗衣心里咒骂他无数遍,等出了门梅静心看不到她了,罗衣才狠跺了跺脚,“这个挨千刀的周扒皮!” “诶,周扒皮是谁?”玉恒在一边好奇地问。 “一个长相猥琐的老男人,专门以扒皮为乐的变态狂。” 罗衣咬牙切齿,见旁边有课粗壮的树,粉拳往上一捶。 “哎呦……” “小姐!” 玉恒惊呼一声,赶紧上前去看罗衣的手。罗衣苦笑着一边吹着手背一边暗骂倒霉,心里又把梅静心来回抽打了十遍。再踩上了十遍才歇了气。 “回去再上点儿药酒吧……” 玉恒担心地看着罗衣的手,凑上前去吹了吹,再细心地揉了揉。罗衣摇了摇头道:“一会儿就不红了,又没破皮。今天真的倒霉到家了,以后这地方我才不来了。” 玉恒轻笑,“小姐还要给这位梅先生送契书来呢……” “他自己不会来取啊?又不是我求着巴着他凑份子给我做流动资金的。”罗衣骂道,又嘀咕着,“还叫先生。真是糟蹋这个词……” 玉恒没听见。只是对“流动资金”这个未听过的词有些奇怪,“梅先生给小姐做流转资金……什么是流动资金?” “我说玉恒,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长相可以,一派书生打扮,就觉得他一定是个读书人了吧?”罗衣不答她的问题,却是首先挑刺儿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先生在学堂呢!他算什么先生啊,称呼他你就叫一声梅混混就行了。” 玉恒尴尬,“小姐也叫他一声梅大哥的。再说,混混这个词……” “没人的时候我也叫他混混,臭文化流氓。披着文化的屎壳郎。” 罗衣毫不客气地,骂了一通,心情彻底舒畅了。 “哎呀,不就是少赚一点儿吗,我又不是指着这笔钱干啥。加入就加入呗,咱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你说是吧,玉恒?” 玉恒正委屈着,也不搭理罗衣,撇开脸轻哼了声。罗衣这才良心发现,放过来安慰自己的小丫鬟道:“玉恒啊,你也知道你家小姐我有口无心,别放在心上,啊。” 玉恒勉强点了点头,还是问道:“小姐还没告诉我,到底什么是流动资金?” “就是流动着的资金,随时可以取来用的。”罗衣摆了摆手,“就像是宅子、田地、铺子,还有买进家里的那些人,都可以算作是我和娘的财产吧?但这些东西都不是钱,却是隐形的钱,要用的话必须要转卖换取真金白银。这便是固定资产,其中存在钱庄存死了期限的,便是固定资金。而流动资金则顾名思义,是流动着的钱,是真金白银。” 玉恒恍然大悟,又很是不解,“那梅先……梅混混要给小姐二百多两银子,那不是好事吗?” “好什么啊!他的钱我拿来又用不着,他入了这份钱,每个月要吃我的利润。入的钱多,利润就更多。我等于是白白地拿着钱给他们生利息,要是生意好,比钱庄出的利息还要多得多。” 说起这个罗衣就郁闷不已,但也看得开,一方面她也的确想过以后开第二家、第三家罗衣坊的可能,学霜满天的冷凝霜一样,成为世人眼中的女强人。而另一方面,便是梅静心带来的顾客效益了。不管给梅静心保护费后生意会变得很好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但罗衣坊没人敢来闹事却是肯定的了。从某种方面说,罗衣坊是否收到欢迎,生意是否火爆,可关系着东市梅静心手下那十几个兄弟们以后安身养老的事情。那些东市混混必定不会允许有人在罗衣坊闹事。 省了一笔打手的钱! 罗衣兴奋地发现这个还没来得及考虑的方面。 开店之初她就想过,销售员要进行培训,保镖还得另请。装修期间一直是自己买来的人,虽说是自己家的奴才,也算得上是家丁了,但打架的本事还是很弱的。放两个男人在罗衣坊里起的是一个警告的作用。她本来打算的是,开张前雇两个彪形大汉守门,充作门神。 但也有一点儿需要顾及,那便是他们是否会吓得顾客都不敢来了。 一般稍微大些的铺子里都会养这么一批人,俗称打手,是为了防止人闹事,或者是为了坑谁而设置的一个不太符合律法精神的角色。大楚律令里面没有允许私养打手的记录。按照后世的说法,法无禁止即自由,那么私养打手便是可以存在的。一般遇上告诉,官衙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罗衣原来也想要不要打打擦边球,自己也养几个打手壮壮声势?还没决定好,就遇上了梅静心这事儿。 如此也好。多余的钱就当是自己买了一批高薪打手吧。 玉恒听罗衣的解释也听不太明白,但有一点是听懂了。那就是小姐收了梅混混的钱,每个月还要返钱给他们,铺子生意越好,赚的越多,梅混混得到的钱也就越大。 啊……这样可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呢。 “小姐啊,这是不是和那天熟食铺子的伙计说的一样啊?生意好的时候,他们交给梅混混的保护费就贵些。生意不好的时候。就给得少些。小姐这儿也一样了,生意好赚得多,小姐给梅混混的就多些,生意差赚的少,给得就少些。”玉恒皱眉说道:“这下轮到小姐左右为难了,是赚得好些好呢?还是赚得多些好呢……” 罗衣一怔。然后哈哈大笑。 “小姐,你笑什么?” 玉恒揉着罗衣的手背,还不忘吹上两口。罗衣夸她道:“我是觉得你孺子可教了,还学会了举一反三和联系运用。”又笑道:“梅静心这算盘打得精,也不是每个人有他这样的前瞻眼光的。” 玉恒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梅混混亏了。就算他不给小姐钱,他还不是每个月都要来收钱的?小姐每月都会给他钱的,他还给小姐钱,再收钱,一给就是两百多两银子……我都替他觉得亏得慌……” 罗衣又是一怔。这下却是捧腹大笑了。 玉恒吓了一跳,“小姐,我说什么了你那么好笑?” “玉恒你……你真是太可爱了……” 罗衣头一次发现玉恒有一种萌萌的天然呆潜质。如果不是她了解玉恒的为人,她都要以为这是玉恒在卖萌了!可是她知道玉恒一般是不会撒谎作势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玉恒她对商场上的事情真的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笑着笑着罗衣慢慢平静下来,望了望玉恒。 “小姐?” “玉恒,你知道迄今为止,我觉得你做得最聪明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主仆二人沿着这一排整齐干净的民居慢慢走着,像是散步般地闲话。玉恒挠了挠头,“我不知道,小姐说给我听听?” 罗衣幽幽的目光看向远处,说:“就是那次,宫中来了嬷嬷,考核三位小姐。那天我不在,你去偷听,却意外撞见了二爷和二太太之间的隐秘。为了撇开自身,宁愿被六小姐的丫鬟棋心打。”顿了顿,“后来,我还为此打了你一个耳光……” 玉恒听得有些涩涩的,“玉恒说了不怪小姐,是玉恒考虑不周全……难为小姐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罗衣笑笑,“那会儿巧娘还在,还说我不该对你动手来着……” 二人忽然沉默了,任谁提起巧娘这个从她们之间消失的人,都会引得人一阵恍惚, “小姐,巧娘已经去了,她在天上定会看着小姐,希望小姐过得好的。” 玉恒很认真地说道,罗衣轻轻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不会沉溺太久。以前是因为巧娘不愿意离开将军府,一心一意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结果卷进了麻烦,丢了性命。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巧娘为什么会死,但通过巧娘我终于明白一件事。” 她顿住脚步,转过头来,“人,还是要为自己活着。在自己有限的能力下,尽量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小姐……” “你看,我不是逃出来了吗?我还多了个娘亲,现在又与哥哥团聚了。开铺子虽然遇到了一系列的挫折,但我也一步一步算是踏实认真地走到现在了。”罗衣蓦地轻笑,“玉恒你应该想不到,我以前还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情呢。在大街上瞄准目标,急速冲过去顺了人家的钱袋或首饰,然后一转眼便跑的无影无踪。” “啊?”玉恒明显被惊到。 “这是真的。”罗衣很坦然地点头,“那会儿为了生计所迫,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但要有个限度。比如说,我偷东西绝不偷贫苦人家的东西,这就是我的底线。” 玉恒轻轻点头,罗衣慢慢开口道:“聪明人要做聪明事,我自认有那么零星点儿的本事,便只做零星点儿的正事。玉恒,你是个丫鬟,我虽然承诺你,让你到了年纪放你自由,但目前为止,你仍旧只是我一个人的丫鬟,任何人都无权越过我要你办任何事。我点到为止,你好好想想。”(未完待续) 第101章 客居 玉恒低着头,手握了握,轻轻地道:“小姐,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一直知道人性自私,要完全收服一个人,是不大可能的事情。”罗衣笑了笑,“我不怪你,并不是因为这件事你做得没错,而是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你夹在两边,恐怕也为难过的。不过,仅此一次,不能有下一次。如果我发现了,以后,你就再也不能待在我身边了。” 玉恒浑身一震,罗衣轻轻地说道:“身边的人一定要是自己最信得过的人,有时候一个无心无意,就可能导致无法弥补的后果。玉恒,太太教你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学的,你也应该掌握了。从明天起就一直跟在我身边,知道了吗?” 玉恒抬起脸,泪水已经滑了下来,哽咽着说:“谢谢小姐,谢谢太太……” 崔氏把玉恒放到身边教导了一段日子,这并不是偶然的。起初崔氏的确是想着这样的丫鬟随着罗衣出去不太好,罗衣忙着店铺的事情,那段时间又是多言一直在罗衣面前忙前忙后,又加上崔氏待在屋里一个人实在无聊,所以自己找了个训导丫鬟的差事来做。 最开始的时候是时不时地教授。 不过自孟罗潇来这儿与罗衣团圆以后,玉恒就基本被崔氏拘住了,日日带着教她规矩,偶尔罗衣带她出门才放人。 这是因为那日罗衣带了多言出门,转眼玉恒就受了孟罗潇的请托,带他去罗衣住的地方看去了。孟罗潇翻找罗衣的东西时,玉恒正在现场。 不管玉恒是为何没有告知崔氏和罗衣此事,但最终还是拉了孟罗潇出去。崔氏听家里留下的其中一个小丫鬟说,玉恒对孟罗潇说的是,“大公子既然找不到什么东西。就不要找好了。当哥哥的想要什么,跟妹妹说一声不就行了?”然后孟罗潇说:“今日之事是我心血来潮,还望姑娘不要讲出去。[]”玉恒说:“大公子对小姐也不会有坏心思,我当然不会讲出去。你是小姐的长兄。” 崔氏与罗衣暗暗说了这事,罗衣心里才有了对孟罗潇的提防,以及对玉恒的怀疑。 不过在昨天之前,她都没有表现出来。玉恒和她大哥不是串通的,这点她倒是能肯定。虽然玉恒隐匿事情的出发点算是好的。但终归做的事情是不对的。说重了点儿,这便是叛主。罗衣自然相信玉恒,但这种行为不能姑息。 从将军府里的事情看来,玉恒其实是个有急智的人,但平时生活中她总会有那么一点愚钝。可是再愚钝,对商业上的事情再一窍不通。也不该像个白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吧。罗衣跟她解释那些因果关系,利益纠葛,玉恒即使听不太明白也该略懂一二。可后面她拿交保护费和股份分红来并为一谈,倒让罗衣有些看明白了,玉恒在装傻。她或许似懂非懂,但她并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她是在夸大了自己的无知。 玉恒在拐弯抹角地告诉罗衣,她不适合跟着她出来做商场上的事情。因为罗衣在她说出那话以后,笑了半瞬后电光石火间想的竟然是――“还是多言跟着我比较好”这样的话。 进一步说,就是玉恒不想再出来了解到涉及她罗衣坊的内部机密之事。罗衣与人谈生意什么的。从来没有避开过玉恒。 为什么玉恒要这样做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孟罗潇。玉恒这样的年纪,正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孟罗潇是她第一个有较为深入接触的男人,他又那么出色,对他动心很正常。 玉恒想离开罗衣坊,要么是因为孟罗潇问她罗衣坊之中的事,她不想回答,所以不愿多知道。要么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罗衣顾好这头的事情,又自觉愧疚,所以干脆想离开,让罗衣找个更能帮她的人。 罗衣倾向于后者。她大哥对她的店铺……罗衣直觉人家根本不会感兴趣。 不过她与她大哥说开了,族宝会给他,想来他大哥虽然背负秘密,却也不会做伤害她的事情,这便足够了。 至于玉恒……今日借着梅静心之事牵出来,也算是给玉恒提个醒了。以后该怎么做,她也应该知道。毕竟她娘这段日子以来的训导是不会不起作用的。 “回去再谢过我娘吧……呼,肚子又有些饿了,这会儿回去赶不上午饭了,去附近找家酒楼将就将就吧。” 罗衣伸了个懒腰,一夜没睡,就早晨那会儿眯着打了个盹儿,这会儿的确有些困乏。 玉恒忙答应着在附近张望找着酒楼,还真被她看到了一家名为“客居”的酒楼,旗幡上飘着一个“酒”字。远远看去,还是有不少人进出的,酒楼有两层,楼上一层开了窗,也能隐约看到人的影子。 玉恒指了那边,罗衣没有异议,朝那边去了。 客居的确是个酒楼,大堂坐着的人不算少,倒也还剩空位。好些个浓眉挺鼻的外族人坐在一处说说笑笑的,整个酒楼布置地还算整洁,而且小二的服务态度也不错。 “两位姑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罗衣笑道:“你这儿就两层,还有住的地方?” “那是自然,后边儿便是我们客居酒楼的厢房,前面是专门用饭食的地方。”小二热情地给罗衣介绍着,罗衣倒是挑了挑眉,这经营方式同她的罗衣坊颇有些异曲同工的味道。 “姑娘是要住宿?” “不,上二楼找个靠窗的地方,再上几个你们店里的招牌菜。” 罗衣挥了挥手,小二忙请人上楼,一边请一边还游说。什么本店住宿环境好,采光度高,一应设施都齐全啊之类的话,倒像是个经营得当的样子。不过她吃了饭就得家去,还真没跟小二磨叽这个是否住宿的问题的时间。 玉恒给了“小费”,才算是堵住了店小二的嘴。 罗衣笑道:“这人要是放在我们店里,也是个销售奇才了。瞧他吹嘘自家酒楼那得意劲儿,说得好像我要是不住下,就是犯了天大的罪过一样。” “那也是为了赚几个工钱罢了。” 玉恒给罗衣倒了杯热腾腾的茶,罗衣啜了一口,瘪瘪嘴,“比起梅混混家的那茶,好喝多了。在梅混混家喝的茶要不是因为是个让人赏心悦目的美人儿端来的,我才不喝那茶呢。” 玉恒“扑哧”一声喷出茶水来,收不住地喘着,“小姐你说什么……怎有女子说女子是美、美人儿的!” “怎么没有,我不就是?” 罗衣轻笑,“美好的事物本来就是用来欣赏的,难不成一个大美人儿在面前我还要躲着不看不成?男人看得,女人也看得。”罗衣嘟囔道:“我还没看男人呢……” 玉恒挠了挠头,毫无招架之力。 所幸的是店小二的动作很快,桌上摆了五道菜,一荤一素一汤一甜品,还有一个冷盘,样式好看,菜盘子也好看,颜色搭配起来看得人很舒爽。罗衣很满意地夹了筷子吃起来,店小二殷勤地给她盛了碗汤,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哦,劳烦小二哥再给我拿点儿饭来,两人吃的。” “好嘞!客官您稍等!” 店小二急匆匆地又跑下楼去,罗衣好笑地道:“要是我们铺子里的那些销售人员也能这般勤快地游说,那生意肯定坏不了。” 玉恒道:“不若就告诉李大婶,让她跟阿美阿丽她们说说?” “再看吧,我只是有什么说什么。在我们铺子里干活,她们也够尽心尽力的了。” 玉恒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坐下一起吃,在外面也没那么多拘束。”罗衣指了自己对面的凳子让玉恒坐,也不管她一副要拒绝的样子,掩唇打了个哈欠,“真的很困了,吃完了就赶紧回去吧,我还能补个午觉。” 玉恒赶紧点头,也不站着了,坐下添了饭便吃了起来。 罗衣已经是吃了大半了,也饱了腹,托住下巴朝窗外望去。 二层的小楼也并不能看到多远的场景,但胜在看近景。走街串巷的担货郎不住地吆喝着,街上偶尔闪过一两个带着面罩的年轻姑娘,一个肥头大耳的土财主样打扮的男人悄悄地抠鼻…… 罗衣赶紧眼不见为净,转了视线,又看到带着小孩儿的老婆婆紧拽着小孩儿的手,生怕孩子丢了似的。还有相伴而行的夫妻,偶尔一个轿子过去,两根抬轿子的木条被压得很深,罗衣不厚道地想里面是个发福地厉害的贵妇。 拿了块南瓜酥之类的点心无意识地嚼着,嚼着嚼着她却趴在手臂上,一时之间竟然睡过去了。 “小姐?”玉恒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过来,轻摇了摇她。罗衣发出一声被打扰了的嘤咛,蹭了蹭自己的手臂又沉沉睡去。 玉恒无奈地收回手,也不打算叫醒罗衣了,想着让小姐眯一会儿就好。便回了自己的座位,默默地继续吃起来。 罗衣醒的时候是被楼下的喧哗声吵醒的。那时她睡得正香,梦见自己把七小姐顾瑶瑶狠狠地踩在脚底下,正哈哈大笑之际,只听得“咚”地一声,自己猛地醒来,便听到外面一阵接一阵的喧哗声。(未完待续) 第102章 争嘴 “怎么回事?” 罗衣撑起身子,玉恒赶紧扶起她。(.无弹窗广告) “好像是有什么人闹事。”玉恒一边给她揉着撞了的额头,一边朝窗外楼下看去,“有个女的带了几个壮汉来,看样子是要打起来了。” “闹事的?” 罗衣伸了脖子望过去,只看到乌压压的几个人头。 “没有见到什么人闹事啊?”罗衣困惑地道:“事情都解决了?” “在楼下大堂里呢,”玉恒笑道:“小姐都睡糊涂了,要是解决了小姐能听到那么响的喧哗声吗?” 那倒也是。罗衣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扫视一眼全层楼,见只有自己这一桌还有人,其余的都围在二楼楼梯口看热闹去了。 古往今来,热闹可是人人都喜欢看的啊! 罗衣头有些发胀,还是昨日的后遗症。揉着额角,罗衣轻唤道:“我们走吧,这儿不宜久留,万一波及到自己可就不好了。”玉恒也正有此意,见方才那个店小二从一楼跑了过来,立马唤道:“小二哥!” 店小二忙转过头来,见是他招呼过的两个姑娘,朗声道:“二位姑娘稍等!” 说着便跑得没影了。 玉恒想了想,把银子放到了桌上,扶了罗衣正要走,突闻一个尖利的女音道:“好啊,带了骚狐狸出来吃饭,见了老娘就想溜?想得倒是美!” 玉恒一听,下意识转过身去,却见一个身材发福,贵妇打扮的女人朝她们走了过来,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怒意。玉恒正疑惑,那妇人却已经扬起了手,正要打在玉恒脸上。却又停了下来,盯着罗衣猛看。 被她那种目光看得极为不自在,罗衣不耐烦地道:“劳驾,让开。” “哟,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跟本夫人说话!” 罗衣淡淡地道:“我是不是个东西跟你无关,自己知道自己是不是个东西就可以了。那么,这位不知道是不是个东西的‘夫人’。可否移开您的尊腿。让我过去?” “你、你……” 妇人气急攻心,再度扬起了手,玉恒一把抓住怒道:“你口口声声骂我家小姐骚狐狸,你凭什么这样侮辱我家小姐清誉!现在你还想出手伤人不成?我们上公堂说理去!” 听说要上公堂,妇人明显滞了一下,却又马上抬头挺胸。“你家小姐?是,你家小姐在那销金窝里学的手段不少吧?这弱柳扶风牙尖嘴利的样子,可是老鸨培养了好多年的吧?”妇人嗤笑道:“我还怕你上公堂?你个婊子进去就得脱层皮!” 玉恒气得发抖。“我家小姐才不是什么婊……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妇人扬声一吼:“大家伙儿都来看看啊!这臭婊子勾搭我相公不说,还说我血口喷人了!瞧这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脸蛋瓜子还没完全长开呢就知道学她的那些‘前辈’勾引男人了!引得我家男人要给她赎身啊!一个婊子痴心妄想想进我们白府。这难道不是个笑话吗!大家伙来评评理啊……” 说着竟然还嘤嘤地哭起来,把罗衣看得一阵反胃。玉恒从小是在乡间长大的,见泼妇们之间吵架也是常事,见了此景反而不怵了,指了那妇人吼道:“你嚎什么丧!难不成你男人死了?就是要嚎丧也去别的地方嚎去。当着我家小姐的面儿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给我们家小姐戴孝哭灵的呢!要我家小姐当你家老祖宗?想的倒是美!” 人群立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妇人占不了上风,便又扬起了手。 “你打,你打啊!看谁打得过谁!且不细说你那堪比水桶的腰,就是你整个圆滚滚的身材,我一脚踢下去也能当个球滚了!” “你个贱人!” “说不过人就骂?本来看您穿得还挺好的,结果居然是个泼妇?” 罗衣扯了玉恒往后,自己朝前走,身板挺得笔直。 “这位夫人,首先,你口中的那个‘骚狐狸’,的确不是我。我与丫鬟路经此地用饭,本已经吃完了要离开,却被你给绊住了。基于此点,因你的过失而导致我生意上因缺了我而直接造成的损失,希望以后将赔偿单子给您的时候,您能本着知错能改的原则,痛痛快快地将赔偿付与我们。” 围观的众人都傻了,就连一直试图拦住妇人疯狂行为的客居酒楼的掌柜也傻了,哆哆嗦嗦地迟疑道:“这位……小姐……” “第二,夫人毫不客气地当着大庭广众之面毁我清誉,即使是认错了人,我所受到的这份精神伤害以及此后所引起的一系列不良影响,不管是在声誉上的,名誉上的,清誉上的,还有因此而波及到生意上的间接损失,也请夫人能爽快地支付。”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间或夹杂着人拍掌的声音。罗衣神色都没变,“第三,夫人扬手欲要教训我的丫鬟,请恕小女无礼,您的这种行为是对我的蔑视与不尊重,更是对律法的藐视。大楚律令有云,‘凡于闹市聚众打斗者,罚银五十文,并留案以测’。若是夫人这一巴掌下去,后果若是严重了,恐怕一场牢狱之灾就免不得了。” 人群又是一阵大笑,鼓掌声更多,这下鼓掌是佩服罗衣将大楚律令背得如此流利。 其实罗衣还是瞎掰的,不过记得是有那么类似的一句。为了开罗衣坊她可是看了不少书,律法条文便是其中之一。 妇人面上绷不住,大喝道:“你说你不是你就不是?还口口声声要钱!不是婊子,要钱做什么!” “大婶请息怒。”罗衣不咸不淡地开口,人群又是一笑,“我说我不是,我便不是。你若要证明,尽管带了你相公,那个所谓的我的‘奸夫’来与我对质好了。至于要钱,要赔偿损失是正常的要求。一点儿都不过分。” 妇人一噎,人群哄然道:“快去请他来!” “看看奸夫长啥样!” “快去请他来啊!” “慢着,”罗衣轻声道:“夫人,若是我们并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骚狐狸,还请夫人不要忘了当面跟我们道歉,并且奉还损失银两。看夫人这身衣裳还有这通派头,这该是不难的吧。” 妇人一脸恼怒,罗衣却岿然不动。天知道她有多困。实在不想在这儿跟这个妇人闹下去。要不是她灵机一动想靠着这事儿来抬高一下罗衣坊的知名度。她或许早就把人给掀开走掉了。 人群吵闹间,一个身材五短,长得贼眉鼠眼的男人挤了进来,一脑门子的汗。 “夫、夫人息怒……” “哼,还知道跑回来!” 妇人大喝道,揪了男人的耳朵把他扯到罗衣面前。“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你在外面养的女人?” 男人根本看都不敢看罗衣,哆哆嗦嗦地道:“夫人啊。夫人,为夫没有在外面私养女人啊!” “没有?”妇人冷哼道:“我才不信你没有!你有胆就看看这个女人!” 男人无奈只能看过去,却是一双浑浊的眼陡地发亮。眼窝子下面吊得老长的眼袋还颤了颤,罗衣又直犯恶心。 若不是自己还没嫁人成亲还有那啥,她都快以为自己是不是有小包子了。 “还敢说你不是那骚狐狸!” 妇人见此又是得意又是大怒,揪着男人耳朵的手放开,朝着罗衣就要冲上去。罗衣一把抄起身后用过的盘子“啪”地一下砸到妇人身上。把她弄得大声尖叫:“啊!你这个贱人竟然敢这样对我!” 妇人狠狠地跺了脚,两手对那几个大汉一比,“把那个骚狐狸给我拿下!”大汉却碍于不知道这是不是妇人要找的人而不好下手。 “你才是骚狐狸!还是只胖得离奇宛如一团死肉的老骚狐狸!你男人嫌你臭嫌你老嫌你肥才要去找又香又年轻还身材苗条的狐狸!” 玉恒快嘴耍起来,连那妇人也不是她的对手。 人群又是一阵大笑,罗衣拉了拉玉恒,大庭广众之下点到为止即可,要是过了,可就是揭人伤疤了,这样不好。 玉恒悻悻地住了嘴,罗衣扬了头道:“这位夫人,不妨你问问你相公,我是不是他那个相好的?” 男人忙傻笑:“不是不是,小娘子那般容貌,若是我有这等荣幸……”话没说完男人便觉得不对,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当着自家夫人的面如此说?男人猛地一个激灵,像只耗子一样钻出人群,妇人在后边大叫着让他回来,男人却是头也不回地撒丫子就跑没影了。 主角少了一个,这个戏还能不能唱得下去? 罗衣慢悠悠地饮了口已经放凉了的茶,正要开口,那位店小二不知做什么事情做完了,回来问道:“二位姑娘还有什么吩咐?方才小的有事要忙没顾得及招呼,真是小的的过错。” 罗衣不在乎地笑笑。“小二哥,你来告诉这位大婶,我和我的丫鬟是什么时候来客居酒楼的?” 店小二不解,还是顺着她的话回答道:“两位姑娘来我们这儿用餐,这位小姐吃了不一会儿就枕着胳膊假寐了,只剩下这个姑娘还在慢悠悠地吃着。”这位小姐可是个大美人儿,看着就赏心悦目的,怎能不多加些关注呢? “听明白了吗,这位夫人。”罗衣笑眯眯地道:“那么,前头我说的那三点,夫人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否?” “你……” “一次付清较为妥当,也免得我与夫人更多交集,夫人看了我不喜。”罗衣善解人意地笑着:“掌柜的,可有算盘让我算个帐?”(未完待续) 第103章 得利 掌柜能说没有吗?自然是不能的。 两个女人都惹不起。这个妇人打扮的看上去财大气粗,可那身气质却是拍马都比不得另外一个小娘子。 论容貌气质都不及人家,也就赢在那身派头上。可谁要是说那妇人比那小娘子还有派头,绝对是假话。 掌柜的让人拿了算盘递给罗衣,罗衣上下拨了拨,很是满意这清脆的声音。 “好了,我们开始吧。” 放平算盘,罗衣挺直了腰坐了,左手按着桌面,右手在算盘上噼里啪啦拨着,嘴里还不停。 “耽误时间为一炷香,一炷香内出产成衣五件,一件二十五文银……” “精神受打击,导致一天精神抑郁不得与人谈生意,损失注入资金……” “精神损失费……” “名誉损害赔偿……” …… 人群都瞪大了眼,吃饭的也不去吃了,目光都盯着在中间悠闲自得坐着的罗衣,看她轻拨算盘,一连串的文字夹杂着数字从她嘴里溜出来,端的是让人赏心悦目。 “总计二十三两五文钱。”罗衣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妇人笑了笑,“抹了零头,夫人给二十三两银子就成了。” “哗……”人群顿时爆发一阵窃窃私语声,罗衣脸色未变看向妇人,“夫人该是不会赖账的吧?各位在客居酒楼中用饭的朋友们可要为我做个见证。” “是!快给钱!” “给钱啊!说得好好的可不兴赖账!” “白夫人的私房钱可是藏得厚厚的,莫不是要昧下人家小姑娘这点儿银子吧!”有认识这妇人的人开口说道。 白夫人抹不开面子,又委实觉得自己这一场又没砸桌子砸椅子,更没伤着人,还让那小贱人跑了,什么都没捞着,这小蹄子竟然还狮子大开口要她出二十三两银子?想得美! 白夫人中气十足地大吼道:“你这是讹诈!做生意要讲信誉。(.无弹窗广告)你什么都没损失竟然要我赔偿你二十三两银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罗衣却一直都没恼,偷偷打了个哈欠,“那么,我好好坐着吃饭,莫名其妙受了你一通责难,过后还不知还不会有不好的流言传出去,问你要损失难道不应该?” “可是你这也……” “也什么?” 罗衣困惑地问。然后恍然大悟:“啊……夫人是觉得这个钱太多了?”说着为难道:“您不会是连这点儿银子都负担不起吧?” 白夫人更加怒了。根本受不得被激,“本夫人岂会连这点儿银子都付不起!” “那既然如此,还请白夫人赶紧付银子吧,不然因为您耽搁我时间越久,那数目可还在往上涨呢。” 白夫人咬牙切齿地道:“你还敢往上涨?” “那可不,若是白夫人一直都不付钱跟我这么干耗着。可是您的过错,这钱自然还得由您来出。” 罗衣双手一摊:“白夫人,付钱吧?” “付钱!” “赶紧付钱!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答应了要赔人家的钱财都不爽快点儿拿出来。以后谁还愿意跟你做生意啊!”方才说白夫人藏私房钱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白夫人迫于舆论压力,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钱逃了出来。白花花的二十三两银子就这样轻松入账,罗衣坊的伙食白得了近一个月的好处。 罗衣笑微微地道:“谢谢白夫人了。这下您便可自行离去了。” 白夫人哼了一声,虽然给钱给得不爽快,但给了以后她又以为自己这钱是施舍给罗衣的了,所以心情变得好了起来,趾高气扬地从罗衣面前走过。[] 罗衣不知道她的心思。却是看她的那副样子怎么看怎么不爽。今天在梅静心那儿又没占到便宜,心中发泄的欲望强烈,在白夫人要跨出门槛之际罗衣喊道:“白夫人!您难道不给客居酒楼掌柜的损失予以赔偿?人家小门小户的生意,可当不起你这样打扰啊!” “你说什么!” 白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罗衣笑道:“我是说啊,您这不也耽误了掌柜的营业吗?那些点了饭菜吃了还没给钱的,却趁乱跑了,这是一种损失吧?因为白夫人的关系大家都不吃了全部都看热闹了,这些食材势必就浪费了,这也是一大损失吧?还有白夫人一到,人家想来用饭的客人都跑得光光的了,潜在中损失了一大笔紧张,这又是一大损失吧?” 人群中人这下不仅仅是鼓掌了,甚至有好些人连声叫“好。” 罗衣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分析给她听,然后才抱歉笑笑:“我对客居酒楼的运作不熟悉,详细的赔偿事宜白夫人还是与掌柜的商议好了。” 白夫人已经不是气得咬牙了,而是浑身哆嗦了。她算是明白了,这女娃就是个碰不得的辣椒,绝对的讹诈高手啊! “白夫人,您别盯着我,有什么意见您说啊。” 罗衣又喝了口茶定神缓解困意,白夫人转头去看向掌柜,掌柜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装没事儿人,但那样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四五十岁的老头扮起可怜来可是不遑多让。 有群众的力量和呼声,这银子白夫人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面对着群众们近乎是激赏的眼神,罗衣有些飘飘然了,见白夫人趔趄,完全没了刚才那副“我是孔雀我怕谁”的傲娇姿态,也善心大发地放她一马,对白夫人道:“方才见白夫人急着回家,我等也不耽误您和尊夫相聚,您请随意。” 白夫人皮笑肉不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仔细地盯着罗衣一会儿,才甩出一句,“我会记得你的。” 哎,别,这年头拉拉不好当,更何况是您这腰身。 送别了白夫人,掌柜的尤其心情好啊,白得了一笔银子。这便顺理成章地过来道谢了。 罗衣摆了摆手,“本来就是你们酒楼应该得的,损失也是客观的,没什么好谢我的。” 掌柜的更加不好意思,憨厚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姑娘这样说真的让我无地自容了。若不是姑娘,恐怕这笔钱是真的不好得回来。”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若没有在场的大家帮忙,也不会让白夫人掏出钱来。” 罗衣特意说白夫人急着回家,其实便是罗衣在算自己要从中得多少钱的时候,白夫人想偷偷溜走,却被一堵堵的肉墙给逼了回去。这算是在揭白夫人的一大糗事。 不过经过今天这么一战,罗衣倒是成了焦点。当问到罗衣在做什么生意时,罗衣顿觉机会来了。 “我来到战云城的日子不多,但是走过的地方不少,开了家成衣铺子,名为罗衣坊,在东市的某个位置,大家看到装修最为神秘的那家铺子便是我开的。在此,还望开张那日大家多多捧场啊!” “没问题,一定去!” “姑娘的店铺什么时候开张啊?我也去看看!” “哎哟,那白夫人家里可也是卖成衣的……”又是那个揭白夫人短的声音。 罗衣却是一愣。她想也没想到那白夫人家里也是从事这一行的。以后要是再见的话不得双目赤红斗个你死我活?当真是同行相见分外眼红啊,这可真是个麻烦事儿,不知不觉中又被自己惹出来了。 罗衣叹了口气,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不信了自己的成衣铺能输给白夫人。 借着这个机会,罗衣又好好地介绍了一番她的成衣的特点,还特地详细描述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装饰风格,打了一番热情周到的微笑服务,每一件衣裳都是我们用心制作等广告。 众人被她忽悠地不行,罗衣成就感爆棚,果然炒作是必须学会的一项技能啊! 又与人闲聊了一会儿,罗衣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忙给玉恒使脸色。玉恒接收到信息,忽然变得一脸着急:“小姐啊!我们还没给二狗子买吃的呢!” 罗衣抽了抽嘴角,也配合地一下子跳起来:“对啊!我居然忘了!真是罪过罪过啊……” 于是拉了玉恒匆忙地搁下了银两,两个人像是逃难一般逃了出来,跑了些路,只觉得额头上开始冒细汗了。 “小姐真是……骗人给你钱……” “什么叫骗?问那白大婶要损失赔偿是很正道的事情,我要是骗,那么多人看着,她完全可以不给!” 玉恒没话可说,心里闷闷的。从她家小姐说她自己以前还伸手去偷别人的钱袋,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罗衣顺了顺心口,找对了方向朝家赶,一边走一边说:“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明明你占着理儿,你却还不为自己去争取利益,这就不叫善良,叫蠢。久而久之别人会以为你就是个好欺负的,谁都可以来欺负你。因为很简单啊,你从来占着理儿却从不为自己争取,你不争的别人要争,争到最后你就是牺牲品。” 玉恒不搭话,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罗衣也知道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不好再说什么,这只能让玉恒自己感受了。 看到久违的宅子,罗衣这才吐出一口气,伸了懒腰:“终于到家了!我要睡觉,我醒之前不找你叫我!” 玉恒赶紧答应了,匆匆进了门。(未完待续) 第104章 背主 这一觉一睡就睡到太阳西沉,罗衣悠悠醒来只觉得那夕阳无限好。[.超多好看小说] 战云城居于北方,天仿佛也比一般地方的高些,且如今又是秋天,更是秋高气爽。 懒懒的伸了个腰,罗衣洗漱一番后终于想起来自己饿了。在客居酒楼吃的就极少,那会儿她没什么胃口,现在睡了一觉补足了困意,这才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玉恒适时地出现,端来一碗粥和几碟小菜。罗衣洗了手坐下,也丝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太太让小姐待会儿去她那儿一趟。” 玉恒一边给罗衣收拾床榻,一边说道。罗衣咽下一口粥道:“知道了。太太说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太太只是让我来请小姐过去。”玉恒手上动作未停,嘴里却犹豫了一下,“我好像看到多言姐姐似是哭过了一般,站在太太后边也不言语。太太脸色……不怎么好看……” 多言惹太太生气了? 罗衣吃饭的动作顿了下,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一直以来多言就是崔氏的心腹丫鬟,崔氏做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多言。且崔氏是知道多言乃楚战那边的人,还能如此重用多言,只能说明多言的确很得崔氏的欢心。从罗衣识得崔氏起,就没有见过崔氏对多言心生不满过,玉恒的这番话倒真是让她有些吃惊。 “怎么会呢,难不成多言惹恼了太太?” 罗衣迷惑道,玉恒只是摇头,“太太别的什么都没说,多言姐姐也一声不吭,问那两个小丫头,她们也丝毫不知情。” “那就赶紧去看看。” 罗衣几下吃光了饭,踏着黄昏的尾巴去崔氏的屋里。到时崔氏正铁青着一张脸。看向多言的眼里盛着浓浓的怒意。 “娘,这是怎么了?”看到这种情形罗衣赶紧上去打圆场,崔氏那模样看上去真的像想把多言给刺两刀的样子。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让罗衣也有些发憷。 “你问问她!”崔氏扬手一把拍在桌上,“我身边的好丫头!居然背着我干这种事情!” 崔氏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拔高,很是尖利。罗衣心中亦是一颤,上前轻抚着她的背好言劝道:“多言姐姐一向是稳重的,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照顾娘也尽心尽力的。还请娘息怒些。”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多言好的地方。崔氏疲惫地摆了手,脸上的怒意还是没消。 “我若是真的不顾这主仆情分,说不定立马就打了她把她撵出去了!” 居然到了要黏人这么严重的程度?罗衣心下思忖,难道多言真的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太太……多言知错……” 却是多言跪了下来,一双本就红红的眼睛渗满了泪。她跪在地上啜泣道:“多言以后再也不敢了,太太莫要气坏了身子……” “你倒是担心我的身子。你怎么不担心担心你自个儿!” 崔氏本平复了些的心情又再次波动起来,手颤巍巍地指着多言。罗衣赶紧劝着:“娘别生气,多言姐姐做错了事。娘不罚,我也要罚她!” 说着便给多言使了个眼色,多言意会。慢慢退到了一边,也停了哭声。崔氏叹了口气,对罗衣道:“你自来就心善,总觉得身边的人一定都是好的,可有的时候你不管教。相信她们能有个分寸,由得她们去做事,到头来……” 说着便是又叹了声。 罗衣心里更加疑惑了,这当口又不敢问崔氏多言到底犯了什么错事,只能耐下心思慢慢哄着崔氏。 但如往常一般要把崔氏给哄高兴却是不太可能的了。[]崔氏脸上虽然平静些了,可对着多言却很是冷淡,和罗衣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的。多言乖乖跪着也不出声,把罗衣是好奇地跟猫抓儿似的。 把她叫来了却不说出了什么事儿,她这样没头没脑地劝崔氏也不是个明智的办法啊……要是哪句话没说对又把多言牵扯进来,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崔氏歇了怒意,看了多言一眼,疲惫地招手道:“你跟小姐说说,如果小姐同意,我就成全你。如果连小姐也不同意,你就死了那条心!” 多言浑身一怔,然后剧烈地颤抖起来,连下唇也紧紧地咬上了。罗衣看得瘆人,赶紧道:“多言姐姐,有什么事儿跟我说说,我帮你出出主意。” “你出什么主意?你就听着,尽添乱!” 崔氏骂她一句,罗衣糟了池鱼之灾也不恼,顺着过去就腻在了崔氏身上,蹭啊蹭地不下来,扭扭捏捏地磨着崔氏。对她这副越发撒娇的缠人功夫崔氏也是没法,推了几下推不掉只好由着她去。 罗衣腻歪了一番后才坐直了身子,问多言道:“多言姐姐把是犯了什么事儿了把太太气得不轻?要是打碎了碗碟盘子,我还能帮你赔一赔的。” 罗衣说得认真,倒是把崔氏给逗笑了:“我就差你那碗碟盘子的钱!” 罗衣笑道:“娘先别打岔嘛,我话还没说完。”接着又对多言道:“要是踩坏了花花草草,我也可以帮多言姐姐重新栽上……不过样子比之以前好不好看就不在我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了。” 崔氏尽去笑了,真想拿手指戳她的脑门。 罗衣摊手:“要是多言姐姐犯的事儿比这还要重……哎,如果是偷吃了什么好吃的没拿回来孝敬太太,我也不帮你说话了,吃独食可是不对的!” 玉恒“噗”地一声笑起来,原本还因为听崔氏说什么“你自来就心善,总觉得身边的人一定都是好的”这样的话还有些煞白了脸,这会让却被罗衣给搅合笑了。 叫有人笑,这气氛总算是没那么僵了,说什么都好说些了不是? 罗衣望向多言,示意她说。多言犹豫了一下才道:“婢子,婢子想要去南方……” “哎?” 罗衣很惊诧。谁不知道南方现在是最乱的?皇帝镇守在帝京,派了兵去围剿楚战,帝京内战字营的将士们突出重围杀出京师,皇帝手下的吃皇粮的军队却奈何不了他们,让皇帝大为光火。楚战在南方发展地虽然不错,但皇帝也不是吃素的,除八大州之外仍有其他州是听命于皇帝的,皇帝让人镇压,那些人岂敢不从?挨着八大州的邻近州的州牧只能发兵去围剿楚战,战事一直僵持不下。 罗衣忽然想起好像有段时间多言一直不见踪迹,她还一度以为多言是否是与楚战联系上了,有所安排才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为此她那段找不到多言询问的时间一直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又把自己牵扯进去和楚战有所纠缠。后来多言否认,才算是让她放下了心。 难不成那段时间多言做了什么?为什么她要去南方? 见罗衣困惑不解,多言为难了许久才道:“婢子……婢子的心上人,在、在南方……” “什么!” 罗衣惊得跳了起来,随即觉得这反应太大了,讪讪地重新坐下,瞥了眼崔氏,毫无意外地看到崔氏望着多言的眼里满是冰寒。 自己的丫鬟不经过她这个主人的允许而生了情丝,为了情丝还要抛下主人不顾,要投奔情人的怀抱,这放在一直受着传统教育的崔氏身上该是很难接受的吧。 可罗衣此时想的却是,那人莫不成的楚战? 不会。罗衣随即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若是多言的心上人是楚战,她又知道曾经崔氏生了要啊把自己许给楚战的念头,绝对不会那么平静。看多言现在的模样,虽然诚惶诚恐,但仍旧从眼底漫上了一层羞涩的喜意,应该是想起自己的情人而由内而外散发的处于恋爱的阶段下才有的羞意。 这个可真不好办了…… 多言徐徐道:“婢子和他从小就相识,后来婢子卖身为奴进了将军府,他从了战字营的军。本来以为没有相见的日子的……” 罗衣眼底有些复杂,楚战是因为多言的情人才搭上多言的线,进而与崔氏联系上的? 偷眼去看崔氏,却不见她有更多的表情。多言继续道:“哪知道楚将军救了太太,就这样,又与他联系上了……” 还好不是一早就算计起了崔氏。罗衣略微放下了心。她一直不知道为何崔氏知道多言是楚战那边的人还不大发雷霆,只是以为这是因为崔氏心境淡薄所以不甚在意,却没想竟是因为多言并非是自来就骗她的,所以没有太大的情绪。 “……后来的事情太太都知道的,我是丫鬟,出府并不困难,这便方便了和楚将军的联系。”多言有些扭捏地道:“每次楚将军都是派了他来与我……” 孤男寡女的,又是青梅竹马,这般一来二往,怎能不生情愫? 哎,罗衣倒是觉得难办了。崔氏身边只有多言一个得用的人,她若是走了,自己要是忙着,崔氏又没人能与她说话了。 就冲着她曾经给多言多语取的这个名字,罗衣也有理由相信崔氏是一个寂寞的人。多言要走,不仅是因男女之爱而背弃了她们之间的主仆情分,更是不为世俗为容的“私定终生”为崔氏所不齿。 多言的事情,还真是难办。(未完待续) 第105章 成全 崔氏捂着心口喘气,半晌也不见她说话,罗衣立在当口着实有些尴尬。[.超多好看小说] 要让她说,她是不觉得多言要走是多大的一件事情,依着她的想法,追求自己的幸福是无可厚非的。但因为时代的限制,罗衣并不能这样想。私定终生生死相随固然美好,但放在这种大环境下,“聘者为妻奔为妾”,多言若是作出了这样的行为,无疑是会受到世间人的唾骂指责的。再往坏处想一想,如果多言的情人以后变心,完全就可以用这个理由把她困死在“妾”这么一个位置上。 女人不易做,多言这样很冒险,进一步就是夫婿一世的疼宠,退一步可就是万丈深渊了。 这种事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又如何能拿主意? 可崔氏望着她,多言也望着她。崔氏方才说了,如果她同意,崔氏就会成全多言。可这个同意是那么容易许人的? 她不愿意做恶人,可也没打算要做个好人。这样帮别人决定终身的事情还是不要自己揽过来。 “哎,多言姐姐,你方才说你知错了……”罗衣嗫嚅道:“你也说你再也不敢了,这是不是说明,多言姐姐你已经决定放弃去南方了?” 多言神色一黯,却是没有答话,崔氏说道:“她那不会是虚辞,她要是没打定主意,能跑到我跟前来说,求我成全吗?”崔氏长叹了一声,“多言,你好歹也跟在我身边如此多年,难道我对你的言传身教你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聘者为妻奔为妾,你这样私下去找他成亲,没过三聘六礼,以后也入不了他家的祠堂!” “太太。他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多言也是这般没有一个亲人的孤儿,并不在乎三聘六礼,也没有祠堂可入……”多言隐隐地哽咽道:“如今战乱,刀剑无眼,沙场无情,说不定下一刻他就在敌人的刀下身首异处。多言不求要什么名分,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看到对方平安。也就足够了……” “他这是在拉你下水!”崔氏恨恨道:“他脑袋悬在腰带上。(.)难不成也要你跟他一样?你在战云城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同他受罪!” “太太……” “我就只说到这儿,你性子犟我不是不知道,我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崔氏有些疲惫,“你与小姐说吧,若是小姐也容了你这个决定。以后你是生是死,是好是歹我也管不了了……” 听崔氏一派唏嘘,罗衣禁不住也心酸起来。 比起她来说。多言待在崔氏身边的时间更长,陪伴她那么些年,严格说起来比她这个义女更像是女儿。如今女儿为了一个男人毅然地要离开她身边。醋意是有的,怒意是有的,恐怕崔氏心里更多的是悲凉吧。 多言饮泣道:“婢子自知对不起太太,如果不测,来生做牛做马也会回报太太的恩德……” 崔氏嘴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微微闭了眼转开了头。 那么这摊子还是得她来收拾? 罗衣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是劳碌命。才开解了她大哥,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又与梅静心那个混混谈妥了事情,只等着拟定契书,紧接着又敲打了玉恒一番,不至于让她与自己疏远……如今怎么多言的事情也轮到她来管了? 罗衣认命地道:“多言姐姐是决定了?” “……回小姐的话,是。” “那你还跟太太和我说什么?” 罗衣摆了摆手,一副万事不想管的架势,“你既然一定决定了,那么不管我和太太说什么你都不会听。太太也说了你是个倔强性子,一旦决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还费那个口舌跟你说那么多做什么?” 多言愣了下,苦笑道:“小姐说的极是。” “我说多了吧,你心里有负担,要么是怨恨自己不讲情分,要么就是恼怒我们百般阻挠。当然我相信多言姐姐不会怪我和太太,只会怪自己不能再伺候在太太身边。可是多言姐姐既然心中有愧仍旧是想要离开太太去南方寻你的那位心上人,这便足以说明在多言姐姐心里,那人才是最重要的。既然如此,我和太太也就不拦着你了。” 罗衣长长地出了口气,“我即刻下去给你准备银两和衣裳,等你走到那边也该是冬日了,南方虽然比北方要温暖得多,但冬日便是冬日,寒冷是一定的,多带些衣服去。此外南方那边东西奇缺,说不定物价也很高,银子什么的你要藏好了,莫让人知道你身上有钱而打你的主意。你一个单身的姑娘家在路上走很是不易。” 罗衣说着便停了下来,笑了下,“我倒是忘了,前段时间你总是不见人影,该是你那位心上人来战云城了吧。你此去南方身边应该有人一起跟着的,我倒是多操心了。” 多言伏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这也是罗衣第一次见她露出如此真切的情绪。崔氏已经睁了眼,静静看着多言,不言语,可那眼神里分明有一抹不忍心。 罗衣想,在崔氏的心里是很在乎多言这个左膀右臂的。崔氏这个人很善良,她温和而有礼,有情又有义,但也有自己的利爪,当自己面对有危险时,她会伸出利爪予以反击。就像她明明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如何而死的,却仍旧能隐忍不发,因为那些仇人同样也是亲人。但她不会姑息养奸,她通过楚战掌握将军府的罪证,不为攻击,只求自保。 在这个时代,这该是最聪明的处事原则。明着与世无争,背地里却积蓄力量。这一点她学不来,但慢慢的总有潜移默化的作用在里面。 “小姐……多言姐姐哭得好伤心……” 玉恒不忍,上前附耳轻声地道。罗衣抿了抿唇,终于叫了她起来,道:“你若是哭我这番好心理解,那倒不必了,你既然心都飞到那人身上去了。就是留住你的人也没多大用处,不如成全了你,你还会心里感激我,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也不枉多言姐姐你照顾了我一番。” “谢小姐……成全!” “多言姐姐,我成全你,并不是因为我心善,因为我并不知道你此去会有什么结果。当然最好的。是楚将军打赢了。你的心上人论功行赏也有了身份地位,金银钱财,然后感念你的不离不弃,娶你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呵你护你宠你爱你。如果是这般,便是你的大造化,也算是一件无量功德。” 多言手撑在地上听着。罗衣的话锋却一转,音调也变得略微沉了些。 “但是世上很多事并不是我们想要如何便能如何的,你还要想到最坏的结果。或者你的心上人战死沙场。从此你成了寡妇,运气好些还能有个子女;或者你的心上人后来有了身份地位便嫌弃你这个糟糠,以你是私奔于他为由将你视为妾侍,另娶她人为妻;或者你的心上人缺胳膊断了腿,成了残废。生活不能自理,一切的一切都要靠着你来帮他,十年二十年如一日地照顾他,若你坚定,能撑下去,那我佩服你,可若你觉得太累而坚持不下来,再将他抛弃,你这是在作孽。” 崔氏看向罗衣,眼里由着莫名的光,似是在好奇罗衣怎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多言却是浑身颤颤,唇瓣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罗衣还未说完,她饮了口茶,四平八稳地将茶杯搁好,这才道:“我方才说的,还并不算最坏的。因为不管你的心上以后会如何,你仍旧是你,好端端的,活生生的。最坏的结果,是你根本就走不到他身边去。” 多言猛地抬头,似是不可置信。 “多言姐姐,南方战乱,即使你长途奔至找到他,军营也是容不下你的,军队中不可能允许女人出现。你便只能和那些负责食物的厨子待在一起,或者和那些负责洗衣的人混在一堆。你是个貌美的女子,年轻又有活力,在那种艰苦的境况下,即使楚将军治军再严,也无法否认一些龌龊事是时常发生的,更遑论南方的军队大半不是楚将军的嫡系,战字营的精锐之师,你与我同样知道,不在京师,不在南方,而在这儿――战云城!” 多言已是虚软在地,很多话不待罗衣说完,她自己便能想到下一层去。 但罗衣仍旧是说了出来。 “军队是有军妓的,战字营有没有这个特殊的群体,我不知道,但是,南方军里,势必会允许这样的存在。一个误会,一个意外,足以让多言姐姐你,万劫不复。” 崔氏手一抖,竟然磕着了身边的高架台上,发出一记清脆的“砰”声。因为自罗衣话音一落,屋中是万籁无声的静默。 罗衣又饮了口茶,看着多言一字一句地道:“多言姐姐,你的决定如何,我们自然是无法左右,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清醒地想一想,自己的生命安全,和别人的需要到底孰轻孰重。如果这是你一意孤行要与心上人同甘苦共患难的结果,我无话可说。但如果是你心上人要你去南方陪他,那我只能说,他不是个会负起责任的男人,他根本不考虑你的安危,这样的男人即使以后成就功名,他也绝对会为了自己,为了更好的前途而抛弃你。” 多言默默地听了,半晌后嘶哑着声音道:“是婢子思虑不周……” 罗衣长舒了口气,冲崔氏眨眨眼睛。崔氏瞪了她一眼,朝多言的方向努努嘴,罗衣明白这是让她好生再慰问多言一番。 “多言姐姐是性情中人,只是看问题并没有看得太全。”罗衣轻声道:“安稳的日子过着有什么不好?那等混乱的地方,多言姐姐在将军府中又是吃得好穿得好长大的,又怎能经受得起那样的辛苦?我们还是对自己好些便好,你说对吗?” 多言缓缓点头,轻声道:“我不过是……那几日看他风尘仆仆,话都说不上几句就离开,吃了上顿没下顿地忙着,我心疼他……他后来要走了,我说我随他去,他不允,要我好好待在战云城里……我,我只是担心他……” 罗衣又是松了口气,看来多言的这位心上人还是个能托付终身的。 “那么你就听他的话,等着他凯旋回来后接你不是很好吗?”罗衣笑道:“那样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他不也这样帮你选了?” 多言轻轻笑了,眼珠还挂在眼睫毛上,眸光里有一种名为幸福的光晕。 “有太太和小姐为我考虑,是多言上辈子修来的莫大的福分。”(未完待续) 第106章 挑词 多言的事情就这样被罗衣几言几语地劝过去了,连崔氏都没有想到罗衣竟然会另辟蹊径,从这么个角度入手。 玉恒只是佩服地候在一侧,在崔氏面前她更加不敢大意,一举一动都极为守礼规矩,看上去倒像是一板一眼失了灵活度,惹得罗衣瞥了她好几眼。 多言被另外两个小丫头扶着下去休息了,尽管小丫头们很好奇这个主子身边的头一号得意丫鬟怎么会哭成这样,但也不好问,看两个主子的神情也不像是恼了多言的样子,所以行为举止间也不会有什么幸灾乐祸或者是跃跃欲试的态度。 待人都散去了,崔氏也招手让玉恒出去了,这才看向罗衣,仔仔细细地把她从头打量到了脚。 “娘这般看我做什么?” 被崔氏看的不自在,罗衣扯了扯衣裳咧了嘴角,一副羞答答的样子。崔氏却是笑了笑,打趣道:“咱们罗衣长成个大姑娘了。” “娘!” 罗衣不好意思,唤了崔氏一句就要故技重施,腻到她身边去。崔氏连忙推开她,瞪了她一眼,“又来这一招,每次都被你哄得服服帖帖的,这次我可不上你的当。” 罗衣叫道:“娘可冤枉人家了!女儿跟娘撒娇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偏偏娘要把女儿看得那么坏,就连女儿亲近娘,娘也说是要上女儿的当。女儿不依,不依嘛!” 崔氏好笑道:“瞧瞧瞧瞧,这没外人在你都能这般诋毁我,歪曲我的意思,这要是没当着我的面儿,我还不知道被你编排成什么样儿呢!你这只猴,怪机灵的。” “那也是娘教得好。” “娘可没教你那些有的没的。连军妓这么个词儿你也学会了。” 罗衣心里“咯噔”一声,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完了。 崔氏了解她不比她了解崔氏少。作为一个崔氏半途收来的义女,崔氏对罗衣可谓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不仅和她一同从将军府里出来,随她一起到了战云城,而且拿出了几乎她所有带来的钱财置办房产,罗衣闲闷得慌,还允许她开了店。给予了资金上的支持以及精神上的鼓励。就连罗衣的店铺以后可能会遇到资金短缺的情况她都想到了。把她亡夫送给她的南海黑珍珠给了罗衣。 这些还不算什么,明里暗里对玉恒的教导,知晓孟罗潇不正常的动作后不声张,只与罗衣好好商量,给足了孟罗潇和孟罗衣的面子,光这两点罗衣就可以对崔氏感恩戴德的了。 崔氏对她的好她铭刻在心。但此时崔氏说的话却让她遍体生寒。 作为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罗衣前十三年是根本不知道民间疾苦,也不懂生存之艰的。至于那些社会上的龌龊事。诸如绑架、盗窃、杀人放火,她在父母的保护之下也该知之甚少。十三岁后家庭大变,她倒是尝遍了苦楚。但在巧娘的保护之下,应该说她受到的苦还不算太多。至少,军妓这么个特殊群体的存在,她是肯定不会懂得的。 而方才她那么大大咧咧地就把这个词宣之于口,崔氏不会感到奇怪才叫奇怪。 这让她如何圆过去? 崔氏能收她做了义女。应该是很多种因素综合影响下的结果。但有一点是绝对跑不了的,那便是罗衣她讨了崔氏的喜欢。崔氏喜欢罗衣哪儿罗衣记得崔氏自己也亲口说过,但那仿佛也是很远很远之前的事情了,她自己都有些记不得太清那时候崔氏是怎么说的了,大抵是逃不过什么心性之类的方面投了她的眼缘。 再一个便是罗衣的身世了。崔氏和楚战一样,在做决定前一定是精心谋划打算好了的。崔氏很明白罗衣的出身,这一点也是不需要疑惑的。可是崔氏能允许罗衣随随便便似市井妇人一样,将一些千金小姐不能堂而皇之宣之于口的词那般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吗? 说白了那不过就是一个词,谁爱说谁都可以说。可是罗衣不行。崔氏不说,但罗衣自己也明白,崔氏喜欢她以后能当个担得起事的大家贵妇,能延续下崔氏的那一套行事准则来。 崔氏虽然没有这般要求过罗衣,但事无巨细,大到出外应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小到行走吃饭穿衣的举动,崔氏都有严格的要求。若不是罗衣本身有那种大家底蕴,恐怕光就是这个训练就能让她脱掉半层皮。 而这种渴望罗衣成为大家贵妇的殷切,从崔氏上次与罗衣说起寻夫婿的事情就能看出来。对于罗衣那一套小富即安,甚至是想招个上门女婿的理论,崔氏绝对是拍案而起坚决反对的。罗衣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但十五岁及笄这么个尴尬的年纪立马就要摆在面前,崔氏的心态可想而知。 她想要给罗衣寻个好人家,却又怕因着如今身份的限制,罗衣不好寻人家。再加上罗衣自己又是抛头露面地在外奔波谈生意,生怕别人将自己闺女说得不好。名声一不好,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估计门面的人家都不会希望这样的姑娘进门的。 所以崔氏正愁着罗衣的事情呢,多言的事情又那么摆在了台面上,正好把她的火给点着了。 多言那把火熄了,罗衣想抽身而逃可就没那么容易。 崔氏板了脸,皱着眉问她:“那词你从哪儿学来的?” 啊?还好还好……罗衣不由暗暗拍了拍胸口。崔氏以为是自己从哪儿学来的便好了,只要不认为是自己本来就知道的,这便好解释地多。随便说是在街上听人说的,想来崔氏也不会深究。 这般一想罗衣忐忑的心思就微微放了下来,小声地回道:“娘……我,我随便听人说的……” “随便听人说?你听谁说的?” “路上有人碰巧说起这个事儿,我刚刚好路过那儿,就,就听见了……” 声音渐渐小下去,崔氏却仍旧没柔和声音。“听见什么了?” “啊?” 罗衣懊恼地低垂下头,她怎么知道她能听见什么!这子虚乌有的事儿…… “说啊,难不成哑巴了?” “娘……”罗衣一时之间想不出法子来,又怕崔氏是在使诈,怕崔氏明明知道是自己瞎掰的,还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就是想看自己能掰到什么程度。到这份上只能先装傻。 于是罗衣就这般腻上去,连连喊了好几声的娘。把崔氏的鸡皮疙瘩都喊出来了。才在崔氏的一声“闭嘴”后委屈地瘪了嘴,默不作声地消停下来。 示弱的姿态做得极好,但崔氏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她糊弄过去的主儿,理了理衣衫,崔氏说道:“别以为你撒两个娇逗两声趣儿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我告诉你啊。这事儿可不是那么好让你瞎折腾过去的,你还得老老实实地跟我交代。” 罗衣哭丧着脸,崔氏不为所动。“别装可怜扮乖巧,招数用得多了,我还不能看出你这里边儿有什么道道?” 罗衣悻悻道:“娘都快成孙猴子了。猴精猴精的。” “娘顶多也只是个孙祖宗,哪有你这猴子那么精怪。” 崔氏自然不懂罗衣嘴里的“孙猴子”是何许人也,顺着话这么一说倒是把罗衣给逗笑了,心里暗暗说了句“娘可不是那石卵”,又愁起来――这话到底要怎么说? “怎么不说话了?”崔氏饮了口茶。“听到的什么故事,也说给娘听听不成么?” “成……怎么不成。”罗衣暗自叫苦,还不能明着表现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不然更会惹得崔氏起疑。 “……那日我路过一家茶馆,就听人说,打起仗来,又有好多贫苦百姓要遭殃了。另一个人说,你吃你的喝你的,打仗又打不到我们战云城这儿来,说那人瞎操心。最先说话的人就道,只是看不得百姓们都受苦受难的,打仗有什么好。另一个人就说,人家打仗的兵可不苦,有饭吃有衣穿,还有女人睡,就是每日行军危险了点儿,但是只要不是冲在前锋的,不也没那么容易死的嘛……” 罗衣讪讪地编了一截话,见崔氏没有什么不对的表情,这才放松大胆地继续编。 “我当是疑惑那什么,有女人睡是什么意思,就听见起初说话的那人问了,衣食住行军队是统一提供的,可是女人……是怎么回事。那人就说,这不是有军妓嘛!走到哪儿就抢到哪儿,将士们不也是有……需求的么……” 说到后来罗衣理所当然地将声音降了下去。要她说这个真不算什么,军妓在现在还算是比较官方承认的一种身份,就跟官妓一样,是享国家的照顾的,大概是每月都有固定银钱入账的。在现代,罗衣很真切地了解过二战时期慰安妇的凄惨境况,对于这什么劳什子军妓,别说她冷血,她还真是不太同情…… 罗衣的这番解释也不知道崔氏信没信,不过看样子,崔氏是不打算追究了。听她声音低下去像是不好意思,崔氏便也没再继续多问,只是顿了会儿才道:“以后这种话不可拿到外面胡说了。” 罗衣立马乖巧地点了头。 崔氏又静默了片刻,才道:“南边的局势,的确不太安慰,两方僵持不下,恐怕立马楚将军就会有新动作了。” 罗衣一惊,可还没等她惊完,崔氏又转了话题道:“昨日闹得挺厉害的,你与你大哥可说清楚了?” “嗯,说清楚了。”罗衣立马答道,站起来很是恭敬地告饶:“扰了娘休息了。” 崔氏摆了摆手,终是叹气道:“你们兄妹俩,能好好地就成。罗衣,你终究是个女孩子,将来还有仰仗你大哥的地方,他好,你才能好。” 罗衣静默片刻后方拱手道:“娘放心,罗衣明白的。”(未完待续) 第107章 安排 算是过了崔氏这一关,罗衣出门后不由放松下来,这才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崔氏不算咄咄逼人,但罗衣莫名地就是害怕崔氏怀疑她什么。她们两人之间的母女之情来得不易,从最开始崔氏的算计,罗衣的刻意,到后来真心的相对,一路走来不说是艰难,也算是坎坷的。如果真就因为她随意脱口而出的一个词而让她们生分了,甚至让崔氏对她产生了疑虑,罗衣自认为是得不偿失的。 崔氏能和她一起逃出将军府来到战云城,固然有她自己不愿意再待在那儿的原因,但罗衣起到的作用也不容小觑。若非她让多言请崔氏考虑与她一起离开,崔氏也许就不会生了这个心思。 所以从某种方面说,崔氏算是被罗衣引诱出将军府的,一路来到战云城,二人之间的感情更重。 罗衣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愿意崔氏怀疑自己,是不想让亲近的人对自己也抱有不信任的感情。巧娘不在了,还留在她身边的还有几人?孤身奋勇地在战云城的商业圈子里打转,能帮到她的又有几个?渊离算是朋友,可抛开朋友呢?亲人中,也只有一个崔氏了。 这般想着,罗衣走回自己房间的步子就放得越来越轻。玉恒静静地陪着她放慢步子,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罗衣说:“玉恒,秋天快完了吧?” 玉恒不知她为何有这样一问,但也点了点头,“现在天气越发凉了,小姐晚间睡的时候可要注意下身体。” 战云城的北方一定比帝京的要严寒许多。罗衣还记得当初到将军府去祈求一个安身之所的时候正是冬天,她和巧娘可谓是浑身发抖地等着将军府的决策者一个大发慈悲的决定,终于是有了一个小小的院子作为自己的栖身之所。即使不保暖,但遮风避雨却也足够。 想起从前。就越发觉得自己如今过的算是好日子了吧。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困难日子也已经没有了。面包有了,自由有了,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还怕什么呢? 罗衣的豁然开朗让玉恒有些无措,她看着罗衣脸上一刹那间浮起的笑容不免怔了一下。罗衣对着她笑笑,道:“天晚了,你还不去休息?” “小姐还没安寝,我怎么能先去休息。” 玉恒有些奇怪地看了罗衣一眼,甚是疑惑罗衣为何有那么一问。罗衣拍了拍脑袋骂自己忘性大。也不多话。朝自己住的地方几步赶了过去,“你也早点睡吧,我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小姐……” 玉恒忙叫了她一句,见罗衣转回了头忙道:“小姐不要梳洗一番么?我给小姐打水来。” 罗衣这才恍然大悟:“哎呀,我差点忘了。那你打点儿水来吧,我想早些歇着了。” 玉恒这才告辞去忙。罗衣缩回了自己屋里,轻掩上门,慢慢闭了眼睛伏在桌案上。待了一会儿听见门外有响动,想来是玉恒打水回来了,忙起了身去拉开门。接过玉恒手里的盆,开始洗漱起来。 打理完自己后,罗衣窝到了床上,让玉恒出去休息。玉恒迟疑道:“小姐下晌睡了如此久,这会儿还能睡得着?如今的天色还没太晚。小姐不饿么?回来后小姐就没吃什么……” 罗衣摆了摆手:“我现在不饿,你把水端出去吧,我要是有事儿会叫你的。” 玉恒无奈,只能点了点头出去。 在她将要跨出门的时候罗衣却又唤住她道:“要是我没叫你,你就安心睡吧。明儿早些时辰叫我,我还有事儿要做。” 玉恒想着她家小姐要做什么事,小姐没说她也不好问,正迟疑着,罗衣已经翻了身去背对着她,摆明了一副她要睡觉了的姿态,这让玉恒更加不好询问。 玉恒也就只能掩了门出去,心里揣着事儿,收拾一番后也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罗衣精神奕奕地起了床,先是锻炼了一番自己的身体,做了一套“类广播体操”,然后去了崔氏的房里请安。多言正领着跟在崔氏身边的两个小丫头摆饭,见罗衣来了,温柔一笑:“小姐起了?” “嗯,起来,早起的虫儿有鸟吃!” “啊?”多言一怔,罗衣立马道:“哎呀,我嘴快了,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才对!” 多言“扑哧”一声笑起来,罗衣很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娘她人呢?” “太太还在里屋假寐,让我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再去请她。” 多言一边摆着碗筷一边道,末了有些迟疑地说:“小姐,你大哥从未来给太太请过安……” 罗衣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我大哥与太太……说起来也没有任何关系,就是不请安也应该让人挑不出错的吧?” “可是规矩礼法摆在那儿,太太终归是长辈。”多言压低声音:“不管怎么说,大公子也是住在这儿的,与太太虽说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也算是我们这儿另一个主子。让下人们看见……不好……” 罗衣没吱声儿,多言只能继续道:“还请小姐别怪婢子多嘴,大公子住在我们这儿也有一段时间了,和太太说话从来是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错来,但在日常礼法上面儿却没有那么注意。大公子是男子,虽说要避嫌,但跟着小姐一起来也使得……这事儿憋在婢子心里已经有段时间了,想问太太也不好开口,问小姐也不知该如何说,说得重了怕小姐对婢子有意见,说得轻了又怕小姐不重视……婢子只是担心,长此以往,太太心里有疙瘩……” 罗衣只微微点点头,“我会跟大哥提一提。” 多言亦附和着笑道:“小姐不误会婢子就行。” “你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了,我误会谁也不会误会你。”罗衣叹气道:“说起来,我拐带着太太出来,也是我的不对,多言姐姐一起出来也受了这许多苦……是我思虑不周,才让太太可能有了些情绪了。” 多言赶紧道:“不是太太的意思。是婢子……” “我知道。”罗衣打断她,很是了然地笑道:“多言姐姐一向为太太考虑颇多,这点儿我还是能看明白的。” 多言赶紧摇头称不敢,二人正说着,里屋崔氏喊了一声,多言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去了,罗衣也跟着进去。 “太太醒了?” “给娘请安了。”罗衣盈盈一拜,大家闺秀的派头立显。“娘昨夜休息地可好?” 崔氏似是有些讶异她竟然会那么早就过来。但也是笑了笑,“挺好的。今日怎么那么有空?往日里这时候你多半还躲在被窝里补眠。” 罗衣微微红了脸,“就是觉得以前做得不对,这时候才来弥补。娘可千万别说我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啊。” 崔氏指着罗衣,对多言笑骂道:“你瞧瞧,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这般给我下了绊子。我要是说她以前做错了,她就能顺着杆子往下爬,说她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要是说她现在改也晚了。她铁定给我扮委屈!” 多言抿着唇笑,罗衣摇了摇崔氏的手臂,“娘都知道我那点儿小九九。可不能一下子全给我数落出来,不然我他们面前都没一点儿威信了!” 崔氏又是笑,拽下她扯自己胳膊的手,“大清早的就腻歪,我可还没用早膳呢。” “我来伺候娘用膳!” 罗衣很是狗腿地在一边搀了崔氏。一同来到用膳的前厅,又伺候着崔氏坐下,整个用早饭的过程中,罗衣是百般殷勤,极有眼色地帮崔氏布菜,把属于多言的活儿都给包圆了。 多言也不恼,乐得轻松自在,也才想到罗衣是有什么话要与崔氏说,便退到一边留了足够的空间给母女二人。 崔氏却不是不急,一口一口吃得极慢,磨得罗衣什么脾气都没了,乖乖地坐在了她身边儿,小心地道:“娘,我跟您商量个事儿……” 崔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罗衣略有些不自在,但立马就坦然了,笑眯眯地道:“娘,您不妨听听……” “我听着呢。”崔氏拉下她的手,“上一次是为你大哥要管你那铺子的事情,这一次又是为你大哥吧?” 听得崔氏话里没有生气的成分,罗衣才算是略微放了下心,“娘也知道的,现在我关心的除了铺子也就只有您和大哥了。” 崔氏哼了声,罗衣立马狗腿地道:“您看,您还排在大哥前面。” 崔氏脸色略微好看了些,问罗衣道:“那你又要为你大哥谋划什么?” “我想……把铺子给我大哥经营,等开了张,我带她们三天,以后……都不去了,每月就等着收红利银子……” 崔氏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很认真的看罗衣的表情,见她不像说假话,这才略微沉了心,“那是你的心血。” “什么都不比家人重要。” 罗衣倒是释怀地笑道:“况且,我又不是白干的,铺子里一切都已经上了规模,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至于铺子,给大哥是因为他是男子,更方便出面打理些。”顿了顿,想到多言方才说的一番话,罗衣沉了沉心思道:“还有,我想……让大哥在铺子附近寻个房子住,他总归不好和我们母女住一块儿……” 罗衣的言外之意并没有表达出来,但是崔氏已经懂了。 这是罗衣昨日思虑了良久的结果,从与孟罗潇摊牌起她就开始这样想,直到多言的事,崔氏对她那个不经意间出口的词产生疑虑,她的心思才算定下来。孟罗潇是个大人了,其实并不需要她为他谋划什么,把族宝给他,让他去给父母讨回公道,是必然的。而她是妹妹,又怎能阻止他的决定? 楚战曾言明要她孟氏一族的势力,可如今孟氏一族的势力转到孟罗潇的身上,两个男人之间合作,总比自己与楚战合作这种暧昧显得自然许多。 只是,她大哥那种忠君爱国的迂腐思想,不知道是不是那么容易变更的。(未完待续) 第108章 兄妹 玉恒被罗衣打发去了罗衣坊,她自己却是转到了孟罗潇的厢房门前,踟蹰了良久也没推门进去,就那么站在了门口呆愣愣的,像是傻了一般。 人说亲人之间没有隔夜仇,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可这时候罗衣却几乎鼓不起勇气再去跟孟罗潇见面。 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大哥糊起来的那层薄薄的纸,却又亲手撕碎了那代表着二人之间相互信任与依赖的屏障。如今这时候,她还能与她大哥说些什么呢…… 族宝给大哥后呢?让他单枪匹马地去找回孟氏族人要回本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权力?人家若肯拱手相让才叫笑话。当然她爹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被血脉亲族给背叛至深,如今凭着她大哥一人之力,如何能夺取回那份权力? 这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罗衣手顿在厢房门前,恍惚间便出了会儿神,脑海里浮现出那会儿家中温馨安定的场景。她爹坐在一丛美人蕉前的石凳上,手握着一卷诗书,飘飘的美公髯轻扬,虽是人到中年,却仍旧风姿俊秀。她娘款款走来,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置着一壶清酒。端酒的人脸上浮现着隐约的笑容,却看不太清楚,只觉得她身段婀娜,绰约袅绕。两人挨近,堪堪就是一对璧人。 她大哥那时还是一个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满嘴的之乎者也子曰子曰,忠君爱国举仕为官,报效朝廷死而后已的迂腐思想。她二哥每每听见她大哥又在掉书袋便会嗤一声走远,能听见她二哥嚣张的声音在远处渐渐飘散。 而她,作为家中最为受宠爱的小姐,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均有涉猎。记忆中的自己是那么开心快乐。从不觉得学习那么多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这一家人,纯纯粹粹的嫡系血脉,一朝分离,众人变化何其之大。 罗衣的手终究是没有敲下去,只在门外轻声问:“大哥,你在吗?” 门“吱呀”一声便从里打开,罗衣微微垂下头,默不作声地走进去。孟罗潇也默不作声地让开了位置。(.好看的小说)待她进来。便体贴地关上了门。 “大哥,我……” “衣儿,我……”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罗衣沉默了下,道:“大哥先说吧。” 孟罗潇也没推辞,咳了咳道:“大哥今日……想跟衣儿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大哥想离开战云城。” 罗衣猛地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却见她大哥脸上是一派坚定,仿佛早就下定了决心。 “我不同意!” 她蓦地大喝一声。陡然站起来,声音里都有些颤动,“我不同意你离开这里!绝对不同意!” 孟罗潇先是错愕。然后苦笑一声道:“衣儿,你没法拦住我的。” “我可以!” 罗衣快速地接过话,一把抢上前去堵住厢房的门,张开双臂像是老母鸡护鸡崽的模样挡在当前,一字一顿地道:“我拦得住你。家里的人都听我的吩咐,大哥一介书生,如何能突破家中的壮汉!” “衣儿,大哥不是那个只会掉书袋的书生了。”孟罗潇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亦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坐下,轻轻地道:“如果大哥还只是那个迂腐书生,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衣儿面前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大哥早已不文弱,肩挑背扛的事情,大哥都能做。大哥的力气并不比一般的壮汉差。” 罗衣脸色很青,仍旧堵在那儿一动不动,“我不允许你走,我不允许你听见没有!” “衣儿阻止不了大哥的。”孟罗潇沉沉地道:“衣儿知道大哥要做什么吗?” “我……我不管你做什么,我就是不准你离开!” “衣儿越来越聪明了,大哥的意图你一定猜到了,可是衣儿,你不该拦我。”孟罗潇定定地看着罗衣,“爹死得不明不白,娘死得含恨带怨,我们三兄妹南辕北辙,这一切,都需要有人来付出代价。大哥不能干坐在这儿什么都不做。爹的名誉,娘的委屈,还有我们受到的不公正,这些,大哥都要一一问人讨回来。” “你问谁讨回来?你可以靠谁!” 罗衣激动地往前倾了倾身子,声调陡然拔高:“单凭你一个能读书识字的书生,凭你现在长了不少的力气,你还有什么可以让你有本事去问人讨回个公道?你无权无势,无钱无力,文不能抗敌与阵前,武不能杀伐于疆场,你除了一股子心气,你还有什么!你这是去送死!” 孟罗潇仍旧是平静地看着她起伏不定的娇小身影,不徐不快地说:“大哥……可以靠别人查出当年陷害爹的凶手。” “你靠谁?” 罗衣猛地警觉,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就该是告知她大哥她人在战云城的幕后之人。能关注到她,又能了解她的行踪,这种人罗衣还真是不觉得有很多。毕竟她不过是一个孤女,关注她的人一定很少,甚至没有,她一直以为是楚战,可看她大哥这般瞧不起楚战的“贼逆”行为,她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这个谜一直藏在她心里,罗衣不说,不问,但不代表她不疑惑。 孟罗潇听了她的问却仍旧是迟疑着不肯说,那日他们摊牌,孟罗潇便是不肯说出这人是谁,今日事到这个地步,他仍旧不肯说,罗衣只觉得心力都耗尽了。 她颓然地松开手,慢悠悠似老妪一般行到凳上坐下,两手捂住脸,闭上了眼睛静默。孟罗潇不知所措想要劝她什么,动了动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罗衣闷闷的声音传来。 “大哥,在你心里,什么最重要?” 孟罗潇沉默片刻,斩钉截铁地回答:“亲人。” “可是你现在,是要舍弃你的亲人了吗?” 孟罗潇大骇,“衣儿!大哥是为了爹娘才要离开。若是一直待在这里一事无成,不也是对不起爹娘至亲!你怎可如此钻牛角尖?” “钻牛角尖的人是你!”孟罗衣蓦地抬起脸来,冲着他大吼:“爹娘都不在了,死者已矣,你为了已离开的爹娘,而要置仍旧生还在世的亲人与不顾,九泉之下,爹娘也不会开心的!爹若是冤枉的。等天下大定以后。你再去讨个公道无可厚非,可如今战事频繁,你觉得能靠得住,能为爹娘正名的人,说不定下一刻就是刀下亡魂!你且思量思量,到底是保全性命以另谋重要。还是逞匹夫之勇图一时之快重要!到底孰轻孰重!” 孟罗潇仍旧顽固道:“大哥心意已决,衣儿不必多说。” “我偏说!” 罗衣梗着脖子,手攥成拳。“大哥若是要离开,妹妹说的,要将族宝给予你的事情。就此作废!除非我死,否则大哥是得不到那两样族宝的!” 孟罗潇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衣儿,你……你用这个来威胁大哥?” “除非大哥答应我。否则打死我我也不给!爹的名誉,娘的公道固然重要,但比起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大哥来说,都不重要!” “放肆!” 孟罗潇心头一震,尚来不及思考间,手掌便挥了出去。罗衣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左脸颊火辣辣的疼。 偏她还笑着,执拗地抬起头,“我说了,就算大哥打死我,我也不给你族宝。现在我再加一条。若是大哥真的走了,那两样东西,我宁肯毁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孟罗潇却是大骇,“那是娘即使死也要保存下来的东西!” “那又如何?”罗衣寸步不让,“娘死了,那东西保存下来了,是我在保管着,一切便该由我说了算。” “衣儿……”孟罗潇望定她,喃喃道:“你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何时,你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环境造人,大哥不也一样?” 罗衣轻声道:“大哥还是答应妹妹,不要走。我把罗衣坊给大哥管,只要大哥够用心,慢慢的,生意做大了,大哥成为富甲一方的豪富,有了钱,大哥又懂得经营了,那么权力、势力、地位,自然也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到那个时候,大哥想做什么,也有了底气和背景,何必处处要依附他人?谁又能保证那能让你依附的人,有一天不得依附别人去?” 孟罗潇不语,罗衣声音越发低下去,但仍旧能听得很清晰,“我已经和娘说好了,在罗衣坊旁边置个小院给大哥你住,不管大哥在战云城要如何发展,妹妹都会支持下去……” “我道是为何,原来,是有了另一个娘,便忘了生你养你的娘……”孟罗潇摇着头笑,笑声却有些渗人,“你若是怕,尽管和你现在的娘享福便好,又何苦拉上我一起不孝!” “大哥!你怎能如此曲解我的意思!”罗衣不可置信地撑起身子,脸上满满是受伤的表情,“亲娘也好,义母也罢,都是这世上对我很好很好的人,亲娘为我盘算谋划,义母也对我挖心掏肝,两个娘都是娘啊,你怎能说我……不孝?” 孟罗潇厉声道:“那你便允我离开!” “我不!”罗衣也梗着声道:“你不肯告诉我你依仗的是谁,我不肯给你族宝,我们看谁拗得过谁!” 孟罗潇脸上青筋暴露,却是忍着脾气道:“衣儿,你何必如此逼我?” “是大哥在逼我,逼我眼睁睁看着回到我身边的亲人又要离开。”罗衣凄凉地道:“二哥来,我没有见他一面,已是憾事。如今大哥,也要离开我吗?我们好好地过我们的日子,等风平浪静以后再去为爹娘讨说法,难道不好吗?” 她的声音带着如此沉重的祈求,让孟罗潇慢慢地镇定。他坐了下来,却不答她的话,只看着她略微红肿的左脸颊,轻问:“疼吗?” “不疼。”她摇头,“大哥答应我不要走,好吗?” 孟罗潇沉沉地望着她,眼眸如同浩瀚袤远的大海狂波,翻腾着浓浓的雾气,却深不见底。(未完待续) 第109章 绑架 这段谈话最后还是无疾而终。孟罗潇执拗,孟罗衣顽固,兄妹俩是一个性子,都不肯避让一步。 从前的两人,一个迂腐呆滞,一个乖巧懂事。如今的二人却都是一副乖僻的个性,做了决定,仿佛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罗衣惶然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手攥着拳还有些抖。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把她大哥了解透彻。这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里,她大哥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无从得知,她大哥也未曾真正说起过。但她就是直觉,那绝对不是一场好的回忆,她大哥将这段经历隐藏地那么深,闭口不提,缄口不言,任谁问起都一言带过,那仿佛是一个雷区。 或许,这段经历还和她大哥为何会出现在战云城来寻到她有联系? 想到这里她就不自觉地想起楚战这个人来。 自从上次分别开也有几个月了,楚战现在的势力不断扩散,八大州已成他囊下之物,他又在南方建立了南方军,可谓是与大楚皇族分庭抗礼起来,一南一北相对峙。不知道楚战打算几时暴露出战云城的战略关键地出来。若帝京里的那位知道整个战云城其实是楚战的经营天下,他会是何种表情? 帝京夹在南方和战云城之中,楚战若是运用得好,帝京势力无疑是成了一个夹心,南北合攻,合围之势已成,帝京便是大势已去。 只是如此简单的道理,连她都看得明白,楚战自然也是心中有数。但楚战却从未起用战云城的势力,却是一直在南方与大楚皇族相对抗,这一点让罗衣实在是摸不透。 不,要说楚战没有与战云城有联系是不对的。她大哥投了楚战的战字营军队,又出现在战云城之事。还有多言因碰到她心上人,要追随他离开战云城前往南方之事,都给罗衣提了醒――楚战并未忘记战云城这个关键的地方,只是暂时未用而已。不然他不会派人前来。 而他一旦起用战云城,这必是一把利器。 罗衣心口有些慌,她仓皇地将那两件族宝逃了出来,搁在床上,自己坐了床沿细细盯着这两样东西。 一个还魂石。一个阴阳符。听起来都是那般带着邪佞之气的物件。看上去也并不觉得有多特别,但偏偏这两样东西居然是孟氏一族的族宝,是族长的信物。 而这两样东西落在了她手里,又成为了她约束她大哥的工具。 如今看着这两样东西,罗衣的感觉又出现了。跟那时的一样,看到还魂石觉得有荡涤心灵的清透之感。而那阴阳符,却引发着她一切模糊破碎的记忆片段。 罗衣闭上眼,手握着还魂石。静静冥想。良久后放开石头,做了一个深呼吸,纷杂扰乱的情绪暂时离她远去。整个人的身心是那般舒服洁净。 还魂石真的有荡涤心灵的作用吗?罗衣想不明白,松了东西搁在一边。 又拿起那阴阳符。 直直盯着阴阳符,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脑海里那些零碎的,不能组合在一起的片段让她的心湖又有了动荡。原本那种清净洁透的感觉似乎正在消失。 她立马把阴阳符拿出了自己的视线。喘了好几口气后才恢复了过来,心里又冒起了疑虑。 上次看这两样东西的时候她就有所感觉,仿佛这两样东西对她的作用是完全相反的,一个让她平静,一个让她浮躁。这样说来,这两样东西该是相生相克的。 可它们放在一起的时间也很久了,从来也没发现过它们之间有什么不相容的情况发生。这两样东西还真是诡异。 尤其是当她看着阴阳符,脑海里浮现起那个阴霾眼神的时候,她的感觉更加强烈。 她很想认为自己是中了邪了,可是却也并不是这样。从它们的名字来看,这本就是有灵气的东西,不然也不会成为孟氏一族的族宝。她是个来自异界的灵魂,当初来的时候就糊里糊涂的,如今清醒了,心中的猜测就更甚。她很疑惑自己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两样东西而穿越的。 如果是的话,那她是不是也能用这两样东西穿越回去呢? 这样一想她就很是激动,可激动过后她就蔫了下去。并非她不想回去,只是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还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景象呢。而这边呢?孟罗衣本身的记忆驱使着她对一些人、一些事有了在乎的心,又如何能自私地离开?占了别人的身体,总要为别人做点儿什么吧?若是不做,她会很鄙夷自己的。 重新包好两样东西,想了想,罗衣还是将还魂石拿了出来,单把阴阳符包好放好。而还魂石被她拿了链子系起来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一则这东西可以荡涤心灵,放在身上也可以让她时刻保持清醒。二来,她还真的怕她大哥偷偷将东西找到据为己有,贴身放着她才安心。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罗衣才换了衣裳去罗衣坊走了一趟。 上次在客居酒楼上演的一场大戏果然是没有白费功夫,远远走去就发现有好几个人去店面询问了。而店里的伙计始终是面带着微笑解答的,就算是有一个穿着朴素,一看就知道是从乡下地方来的大婶前来问话,他们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始终是客客气气地跟人说话。 看来前期培训真的很管用,至少他们已经领会了她“微笑服务”的意思,做得都很不错,也没有玩儿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虚假把式。 罗衣一高兴,就想要给人加薪。幸好理智控制住了她的一时冲动。罗衣放慢步子慢慢走近,李大婶看到她便是笑道:“小姐可来了。” “我不在你们也做得很好,我来了反而给你们添负担。” 罗衣笑眯眯地走近,玉恒从店里出来,见了她便是略带了抱怨道:“小姐怎么才来啊!啊,小姐是一个人出门的?怎么身边都没人跟着?” “一个人随便走走,也看看其他家的店铺营业情况如何。” 罗衣一边走进铺子一边答话。径直走过去摸了摸模特身上的衣料子,再仔细地给抚平了,整理了一下位置。 “都挺好的,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都按着小姐的规矩来,出不了错。” 李大叔是管着账本的,凑了头出来添了句嘴,又埋头下去核算账册了。 “小姐要不要去后店看看?” “不用。我去北厢看看成衣的情况就好。” 经过上次对成衣衣号的改良。后店里的运作更加精密些了。罗衣看着后院北厢里整整齐齐码放着的衣物很是满意,略点了头说:“注意质量,就是做工慢些,质量也是必须守着的,这是一道关口,可不能松懈了。” 一旁跟着的李大婶连声说是。夏娘正好抱了两件衣裳过来,是罗衣特意说过的限量版情侣装,脸上还带着羞意。 见了罗衣。夏娘倒是先愣了下,然后笑道:“小姐来了?” “嗯,来看看。都挺好的吧?员工们有没有闹情绪?” 夏娘掩嘴笑道:“瞧小姐说的。哪能跟小姐闹情绪啊。大家的积极性都高着呢,才发了月钱,又有人得了奖金,惹得大家都艳羡着,说要在下个月好好努力呢!” “有积极性就好。做事情就怕没了积极。” 罗衣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随即抽样看了两件衣裳的质量,这才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巡查,叫上玉恒家去了。 半途中罗衣忽然想起梅静心那厮要的契约书还没打好草稿呢。虽然说她一点儿都不急,她也不怕梅静心来催,怕就怕梅静心趁机继续哄高股份的份额。二百零八两的入驻啊!她还得好好算算价钱和利润率。 可罗衣直觉就是自己亏大发了。 路上一直想着这事儿,其余的地方便不太在意了,所以直到自己两眼一黑,听到玉恒尖声叫了一句“小姐”以后,她的思绪才算是扭了过来。 她并没有慌张,脑子仍旧有些昏沉沉的,想来该是中了点儿蒙汗药之类的东西。眼睛倒是能睁开一点儿,看得到玉恒也被人扛着在她身后,心里便是一沉。 尝试着动了动脸颊的肌肉,但却没多大效果。罗衣暗地里咒骂了一声,终究是抵挡不过困意,昏昏欲睡起来。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被反绑着的,嘴巴里塞了一团布,塞得倒是很紧,吐都吐不出来。脚被绑上了,手也被反绑着,除了靠着屁股挪动一下位置以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玉恒跟她的情况差不多,不过玉恒仍旧是被丢在一边像是失去知觉一样蜷着,并没有醒来。 罗衣环视一周,这是个比较破旧的茅草屋,她的身后,身旁都有柴火捆成一捆放着,地上有细碎的沙子,前面就是一所木门,压得很紧,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说话。 她没有弄出多大动静,慢慢地朝那边支起耳朵,细细听起来。 “……相貌不错,这个数,不能少了……” “再多加点儿也使得……” “……一定红……细皮嫩肉的,离……战云城……” 断断续续地也听不太清,但罗衣明白了一件事。 她被绑架了。不,确切的说,是她和玉恒一起被绑架了。而且歹徒的目的不是让她家人拿钱赎人,而是要就这样把她们给卖了啊!这就不是单纯的绑架,这是拐卖了! 天呐,战云城看上去一派和平的,居然也有拍花子的人在! 罗衣现在万分后悔没有和梅静心搞好关系。如果和梅静心的关系不错,任凭谁在这道上混的,也不会看上她这头肥羊啊! 罗衣万分焦虑,心口的不安越来越扩大。这种不安直到玉恒悠悠转醒,拔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未完待续) 第110章 买卖 拐卖? 这真的是一件很让人无语的事情。 要说她腰缠万贯,奴仆成群,这还有可能。可是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姑娘,能有多少油水可捞?她的罗衣坊还没正式开张呢,投了钱进去,还没有正式开始营业,盈利更不必说,那是绝对没有的。这些人怎么就瞄上她了呢? 更有的是,她出门一向是财不外露的,也一直没有遇上这样的情况,怎么忽然就有人盯上她了呢? 天知道,她可真的不是肥羊啊! 玉恒闷声转醒,罗衣赶紧以摇头示意她别动,脸朝着门外那儿点了点。玉恒也陡然明白过来现在的处境,脸上一片惊慌,却也听从罗衣的示意没有动。 门外的声响仍在继续。 “……这个数,少了不行……相貌很……” “清白……家人,才……战云城,才来……” 罗衣听得很仔细,玉恒却是越来越惊慌,有些躁动地在地上磨了磨身子,嘴里“嗯嗯”地朝罗衣轻唤着。 要说罗衣不慌是不可能的,可是她知道,再慌也不能轻举妄动。按着她以前的性子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六神无主了,可现在她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思虑对策,仔细听着一切有益于自己的消息,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脖子上挂着的还魂石。 对了,还魂石! 罗衣猛地低头朝自己的胸口望去,那条链子还在,这说明那些人还没有搜过她的身,把她和玉恒弄晕了以后就直接带了过来。 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她无法估计待会儿这些人得空了会不会重新回来搜她们的身。 幸好的是崔氏给她的那颗南海黑珍珠被她收好了,不然这对于那些人来说无异于是一笔意外之财。见财起意,见色起意,她可是两样都有啊……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孟罗衣的相貌很美。但一直以来都觉得这相貌还没长开,毕竟这具身体还不到十五岁。可今天她算是明白了,自己顶着这么一张脸堂而皇之的走在路上就是一种过错!别人并不是贪图她的钱,别人是看上了她的容貌,定要把她卖到那种烟花之地去的! 而且,连带着还牵累了玉恒。 罗衣望向玉恒,轻轻地摇了摇头,做了一个趴下的动作给玉恒看。玉恒不明所以。更加动得频繁。虽然还不至于将声音传出去,但这些微的举动已经足以引得罗衣浑身冒汗了。 这还不是冬天,深秋的季节,冷意已经袭来。她们主仆二人穿得不算少,可罗衣仍旧生生地发了一身冷汗。 玉恒一步一步朝她挪过来,罗衣本想阻止。但一想又觉得算了。想来那帮人是惯犯了,自然知道蒙汗药那种药需要下多少量。如果她们继续装睡,倒反而引起别人的疑心。 罗衣也行动起来。悄悄地朝玉恒挪去。见她有了动作,玉恒激动起来,幅度变得更大了。 只听“砰”地一声。玉恒因为身体未能平衡地头朝地磕了下去。 这一声音正好惊动了外面的人。 “哟,两位小娘子醒了!” 门外传来一声较为轻佻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打开,进来两个男子。当前的男子略矮些,年纪有三十岁了。左边脸颊有一颗黑疤痣,一双吊眼斜斜地望着罗衣笑得正欢。 另一个男子要年轻一些,看着倒是比当前那个男人要顺眼许多,一张脸倒是平凡,相比于前面那人的轻佻来说,却显得更加阴沉。 罗衣直觉地感到后面那人更加危险,因为他的容貌不容易引起人的怀疑,更因为他毫不显露的情绪、而且他自进门起就只是盯着她和玉恒看,眼里虽然没有当前那人的淫邪,却更加如毒蛇一般让人胆战心惊。 玉恒往罗衣的方向移得更快,罗衣却是停了动作,避开后面那男子的眼睛,只看着前面那人,扬起了脖子,对着他“嗯嗯”地叫了两声,示意他把自己嘴里的布给扯开。 那人挑了挑自己一对稀松的眉毛,笑嘻嘻地凑上前来,先在罗衣脸上摸了一把,然后才动手给她松开嘴里的布。 罗衣活动了一下嘴周围的肌肉,觉得没那么紧绷了,才开口,却是不对着那两人说,而是对着玉恒道:“别紧张,我们现在还算安全。” “哟,小娘子有胆识!”吊眼男人嘿嘿一笑,蹲在罗衣面前,摸着下巴,像是估量一样商品的表情,“这张脸可真美啊,不知道小娘子可许了人家了没有?” 罗衣不语,撇开了脸,细细想了一下才转回头来,问吊眼男人道:“是你拐了我们来的?” “小娘子说的正是!”吊眼男人好不得意,“看到你们在街上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想动作可偏偏找不到机会下手。今天可是天赐良机啊,小娘子走了条好道,撞到了哥哥手里。”吊眼男人搓了搓手,“放心,哥哥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候四。” 却是后面那男人开了口,声音有些喑哑。吊眼男人立马歇了声儿,算得上是恭敬有加地对着那人道:“王管事觉得如何?” 罗衣这才敢望过去,见那王管事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想来这种情况应该是见得多了的。联想起开初听到的,罗衣有理由相信,这便该是买家。 候四甚为巴结,罗衣却从心底泛起一层凉意。她现在可不敢自作聪明跟人谈价钱,说什么“我给你钱,你放了我”这种白痴话。别人抓她来就是看中了她这张脸,她能给出的银子,到了那等地方,岂不是很轻松就能赚回来的?她的那点儿小聪明只能是以卵击石的愚蠢。 玉恒已经移到了她身边,紧紧贴着她,喉咙里溢出来的词她能听得很清楚,是玉恒在不断地唤她小姐。 坐以待毙也不是罗衣的风格,不然她就不会千辛万苦地在将军府里为自己谋划,然后逃出来,在战云城里开始自己的逍遥日子。 可现在这种情况。自己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该如何跟人打交道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又要如何通知家人来解救自己,这才是最最困难的事情。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面前的两个男人,暂时是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和玉恒的事情。吊眼男人候四虽然嘴里说着“哥哥会好好待你”这样的话,但行动上却顶多了只敢摸了下自己的脸,其余地方都规规矩矩的。 而那王管事更是一点儿油都不曾揩。端的是堂堂正正的一个“买家”。 王管事看了罗衣一会儿。才轻声道:“模样不错。” “那个小娘子也不错,模样虽然不及这个周正,但好歹也是个清白身子。王管事不如一并取了去,价钱咱们好商量。” 候四凑上前去很是讨好地笑,王管事又看了看玉恒,把玉恒看得哆嗦了一番。这才回道:“这个太瘦了。” “哟,瞧您这话说得……这养养再拿出来,也定是拿得出手的。您看她那手。虽然算不上芊芊玉手,但也是青葱水嫩的,这可是半道上调教不出来的啊……” 王管事微挑了挑眉。“我家公子说了,模样要端正,要能生养。瘦的,不行。” 候四苦了一张脸,踟蹰着不知道该如何说。罗衣心里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听王管事后面这句话。好像买主并不是什么烟花之地的某个青楼,而是正经的要买人生子的人家。比起那等地方,这样的人家相对而言要讲道理一些,也并不是那么让人恐慌。 可罗衣仍旧未曾松懈,也并没有滋生要跟人讨价还价的意思。那个王管事看上去是没有什么色心,但难保这人深藏不露,她可不能露出一点儿欣喜的表情来。 候四想了一阵轻声道:“这小娘子本身就是这位的丫鬟,不若王管事一起买去,就算是多个伺候的人也使得。” 王管事想了想道:“这方法倒是不错,不过依着你的价码,我可就亏了。” “哪能让您亏啊!我这绝对的货真价实,您也看了人了不是?”候四赶紧赔笑,“不过您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风险不小,您也体谅体谅不是……” 王管事似笑非笑:“当然,拐个清白人家的小姐出来,也就你候四胆子够大,能干地起这事儿。” “瞧您说的……”候四讪讪地笑了笑,指了罗衣道:“这位可是我盯了好久,专门给府上公子留的,您这话不是埋汰我吗……” 罗衣听着他们一言二语当着她的面商量,心里早就凉透了。 他们怎么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当着苦主的面说这些?原因想想就知道,若是她继续留在战云城,这事儿肯定是不能透露的,候四这个人连面都不能露。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王管事要将人带离战云城!而候四和王管事也有同样的自信,那就是她绝对不可能逃离开王管事嘴上那个“府”的掌控,永远也不能去伸冤。 罗衣只觉得一颗心都沉了下去。望向玉恒,她已是从惊慌变成了呆滞,一脸的惨白。 “那就这样说好了。不过这二人的卖身契你可能拿到手?” “这是自然,自然,一定不给府上惹麻烦。” 候四满脸谄媚,一张脸笑成了花,显然是为即将到手的银子而高兴着。玉恒蓦地“啊”了一声,被布塞住虽然听不见声儿,但能知道她是在吼叫。 王管事横了眼,睨向玉恒道:“这丫头倒是还有点儿心气,不过这主子……”说着看了眼罗衣,“倒看不出来,更能沉得住气。” 罗衣不知道候四哪来的自信能弄到她的卖身契,造假?这不太可能,他既然说了不会给王管事“府上”惹麻烦,那必然是不会傻到去弄假的卖身契蒙混过关的。 候四顶多知道她是个商家女,身后没背景,所以敢这么将她拐了来卖了。如果他真的有门路……罗衣暗想,莫非,这人在官府那边是有背景的?(未完待续) 第111章 将军 罗衣始终一言不发,告诫自己要沉下心来。烦躁和恐慌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她该庆幸自己遇上的不是抢劫杀人这样的事情,被卖还能有个缓冲的时间,要是直接被人拉去拿刀子抵着,或者遇上的是那种采花贼,那她才叫欲哭无泪。 一旦有了更坏的情况衬着,罗衣便不觉得现在的情况有多难了。她素来是比较乐观的人,命运虽然没有特别眷顾她,但也并没有给她多少实质性的伤害。 ……除了巧娘。 王管事一番若有所思的话让罗衣顿时警醒起来,她猛然想到方才在这屋里听到有人说什么“一定红”,就是这三个字让她认定自己是要被拐卖到烟花之地的。可弄了半天,到现在却只是要让她进某个府里去,这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看到只有两个人进屋,理所当然得就以为是两个人在外面谈话,却没有想过,可能是有第三人、第四人在呢?或许这候四起初的打算并不是要把她卖到王管事的那个“府”,而是起了心思要将她卖到烟花之地去,而恰巧这王管事来了,所以只能换了口风,却想多捞点儿钱,所以才有了方才的一番对话? 想不明白,罗衣也不敢深想,现在她要面对的,是刚才那王管事说她“沉得住气”的话。 罗衣表现得不那么落落大方,但也不像是个畏畏缩缩的女人,她抬起头,态度算不上好,却也恰到好处地不去得罪人,“王管事过奖了,比起你们二位的胆识和沉稳,我显然算不上什么。” 候四剜了她一眼。“小娘子真是牙尖嘴利地厉害。” “这倒比不过您讨价还价的高明。” 罗衣直起腰,让玉恒也随她一起坐直。玉恒没有解开嘴上的束缚,所以只能一直在一边呜呜地叫。罗衣轻声道:“你别慌张,不管如何我都还在,别怕。” “小娘子今年可有十五了?” 却是那王管事柔声问道。罗衣抿了抿嘴,考虑要不要如实相告,那候四却抢先道:“快了快了,这小娘子是东市那头一家‘罗衣坊’的少东家。商贾之女。想来对及笄礼也并不重视。王管事,只要这小娘子是清白的身子,能伺候得了府上公子不就可以了嘛。” 玉恒愤怒地“呜呜”两声,身子扭来扭去想挣开束缚。王管事横了她一眼,对候四道:“让那位小娘子说说话。” 候四立马应承着,不算温柔地把玉恒嘴里的布给扯开。玉恒一得到解脱立马嚷道:“你们就不怕官府的人把你们抓去蹲大牢!”脸上的愤怒任谁都能看得清楚。 罗衣悄悄地给她使眼色让她别乱说话。玉恒却是因为处于愤怒的情绪之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罗衣的暗示。 王管事笑道:“官府我们自然怕,但若是官府根本就找不到二位小娘子。这便不成问题了。” 玉恒梗着脖子嚷道:“你们敢无视官府!” “小娘子这话说得……”候四站出来轻佻一笑,“官府那可是咱们的天儿,没有官府在。咱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请来小娘子吗?小娘子还是别浪费口舌,要是把这嗓子给嚷坏了,可就不美了。” “你、你……你们不得好死!” 罗衣真想叫玉恒闭嘴。激怒他们对她和玉恒没有任何好处,可玉恒现在就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愤怒,不想想以后的处境和后果。这可以说是玉恒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无畏。可罗衣是见识过的,前世的时候,因为把罪犯激怒而被人一不做二不休的例子太多了。她真怕玉恒的口无遮拦会给她招致祸患。 王管事却并没恼,甚至还有些欣赏地道:“不得好死就能消除小娘子的愤怒了吗?” 玉恒的手被绑在后边,使劲拽也拽不出来。罗衣微微闭上眼,不知道要如何对玉恒说明如今的情况。 是她平时对玉恒太过宠爱,没有教给她一些明哲保身的道理吗?万万没想到玉恒看上去柔柔顺顺的,骨子里却是个再刚强不过的,能梗着脖子跟歹徒相对抗。 “你放了我们家小姐!要是你们不想死无全尸的话,就最好听我的话!不然,不然大公子和太太,还有将军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罗衣心里猛地一跳,眼睛“唰”地一下睁开看向玉恒。在罗衣凌厉的眼神下玉恒瑟缩了一下,却仍旧是直着身子,偷偷看了罗衣一眼,仍旧无畏的望着王管事和候四。 王管事和候四互看了一眼,候四第一次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轻佻模样,正色道:“将军……是何人?” 玉恒“哼”了一声,却不答他的话,只道:“识相点儿就放了我们,不然,不光是你们,就连你们九族都逃不过!” 王管事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那张阴沉的脸看着更加骇人,玉恒不由往后退了一下,眼神也起了点儿变化,有些惧意地望了望罗衣。 罗衣悄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玉恒拿楚战出来说事是她没想到的。说起来,她和楚战之间能有多大交集?自从离了将军府,他们之间连基本的联系都没有,连个气儿都没通过。多言倒是跟楚战那边还有着零星半点儿的联系,可这能起什么作用?说得直白一点儿,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楚战要救她,南北相隔何止千里,他也鞭长莫及啊! 更何况,玉恒将楚战暴露出来,这伙人要是怕楚战的名头,更加会一不做二不休地给她们一个痛快。那才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加速自己的噩运啊! 玉恒也不敢再说话,罗衣对她摇头,她便死闭了嘴,不敢再出声。 候四却恼了,一把捏了玉恒的下巴,“别在这儿危言耸听,战云城这地界儿。还没有爷怕的人和事儿!” 王管事拦住他,沉吟片刻后道:“小娘子不妨直言,你所说的将军,到底是何人?” 玉恒垂下头不敢开口,瑟缩成一团。王管事见此也不再询问她,却是转而面向罗衣道:“你说。” 罗衣给玉恒使眼色的时候他是看见了的,正因为如此,王管事才不逼问玉恒。转而望向了罗衣。罗衣轻抿了唇。脸色自玉恒说出将军这个词起便一直沉着,此时也并没有松懈,这会儿看上去却是很威严的样子,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王管事暗暗心惊,脸上的神色也更加端正起来,声音有些犹豫。“小娘子若是不说,以后都就没有说的机会了。” 玉恒想要抬头,抬了一半却又逼着自己忍住。轻声唤道:“小姐……”她真怕她们主仆二人就这样被卖掉了。小姐如果不说出将军是谁,这个面色阴沉的男人会不会对小姐不利? 这样一想玉恒就暗暗恼怒自己当时怎么那么没脑子,就这般说了将军的名号。她跟楚将军根本就不熟啊!就是见面也不过是那么一两次……怎么那么糊涂想到拿楚将军来做挡箭牌呢! 罗衣安抚地冲玉恒笑笑。心里也着实没法子。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对方全部都占着,反观她们这边,人被绑着。又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被人给真真切切看着的。想呼救是不可能的了,要说逃跑,条件也被限制的,讲条件么……这王管事不像是个蠢人,而那候四,看那副表情就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山穷水尽了…… 罗衣叹息一声,抬起头来直视王管事,道:“王管事看起来也该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先生,不知为何要与人贩子做这等勾当?这,岂不是玷污了贵府的清誉?” “你个臭娘们儿,胡说八道些什么!” 候四大怒,手伸出来就要扇罗衣耳光子,被王管事给截住了,手腕子被王管事捏着。候四不敢再动作,只是双眼冒火地看着罗衣,狠毒的模样让人望而生畏,玉恒更是打了个哆嗦,直直地挨到罗衣的身边瑟瑟发抖。 罗衣心下几转,想着,要是王管事不买自己和玉恒,落到这个候四手里,说不定自己后果会很惨。而这王管事看起来还像是比较讲理的样子,跟了他去,以后回来的机会可能会大些。 电光石火之间,罗衣便做了决定,狠瞪了候四一眼,轻哼了声,又望向王管事,“王管事买我,是要我去伺候府上公子,对吗?” 王管事沉默地点头,眼睛却不离罗衣的脸,一直关注着罗衣的表情。 罗衣轻笑道:“王管事无须如此盯紧我。落到了这个田地,王管事以为,我还有逃脱的机会?” “小娘子是聪明人,王某也觉得,小娘子是不会学那等无知蠢妇,一心要逃的。” 我呸!罗衣暗暗啐了一口。被人卖还不逃那才叫傻子呢!只不过有的人想的法子好,最后逃得了,有的人想的法子差,没逃掉。还有便是运气成分在里头。说人家逃的是无知蠢妇,你才是傻蛋管事呢! 罗衣脸上假笑道:“不知贵府在何处?” 王管事却不答,仔细看了罗衣的神情,又瞥了她身边轻轻抖着的玉恒一眼,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反问罗衣道:“不知小娘子身后是何人?” 罗衣装模作样地往后看了一眼,疑道:“王管事眼花了,我身后无人。” 王管事笑道:“小娘子何必与我耍花样,老老实实告诉我,方才你那丫头说的将军,到底是何人?” 罗衣做恍然大悟状,“啊……将军啊,是看守我们家的大狼狗,鼻子很灵,也很凶,还咬过人。” 玉恒猛地抖了一下身子,罗衣笑着对王管事说:“说不定,它能找到我的藏身之所。” 候四恶狠狠地瞪她,罗衣不理,仍旧说道:“我家的将军,很威武,王管事可不要被它吓着了。我这丫鬟经常拿将军说事儿来恐吓别人,说将军要让人家九族都倒霉呢。” 王管事也不是一般的人物,自然知道罗衣是胡诌的。可她这话圆地也不错,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破绽来问。 候四趁机道:“臭娘们就知道乱嚷嚷吓唬人,王管事,您看……这人您什么时候领了去?” 王管事慢悠悠地站直了,这才道:“不急,等你拿了两人的卖身契来再说。”(未完待续) 第112章 周旋 候四不禁噎了一下。 良籍之人的卖身契并不是那么好弄的,饶是候四做这一行做了那么多年,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弄出罗衣的卖身契来。观王管事的行事做派也知道此人府上定是非富即贵,不能得罪。 前头那王管事找了候四言明要一个身家清白的姑娘,让他预留着。候四将罗衣和玉恒弄晕回来并不是要给王管事的,而是想着要卖到江南那边的烟花之地去。孰料王管事正巧来了,关罗衣的屋子里又正巧发出了声响,王管事进来看了,候四不论如何表功夫是必须得做的,所以说罗衣是给他们预留的。 若是卖到王管事府上去,钱财是没问题,就算是比卖到江南去要少些,也总不会让他吃太大的亏。可是候四心焦的是,王管事要买人,铁定需要合法的身份证明。这个时候让他怎么能尽快地搞到罗衣的户籍书是件很麻烦的事。 比起南边来说,战云城的状况很稳定,户籍管理也并不松懈,买卖罗衣这样的良民要弄个户籍,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就算候四和官府真的有勾搭,也总不会是跟头头勾搭得上。王管事这个要求,让候四一时之间头脑蒙了一下,颇有些不知所措。 王管事斜睨他道:“怎么,有问题?” “没……怎么会有问题呢!王管事还不知道我候四?做生意是最讲信用的。” 候四连忙赔笑,却已经在想着如何将这件事给抹过去了。最好的结果就是这王管事嫌麻烦,主动地提出不要这个小娘子,那么他还好做一些。反正人捏在自己手里,捏扁搓圆还不是由着自己来? 王管事笑道:“你的信用如何我不予置喙,不过跟我谈‘生意’,我可是容不下你一星半点儿的差错。” 话说得很温和。言辞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不是那么温和的了。候四不禁冷汗直冒,脸上还必须保持着笑脸道:“王管事把事情交给我,只管放心,放心……” 罗衣有些急躁,动了动身子却是不动声色地道:“王管事,可否回答小女子的问题?不知贵府在何处?” 王管事仍旧不答,上下打量了罗衣一遭,轻轻点了点头道:“小娘子生得不错。(.)性子也过得去。眉宇之间还隐隐有着英气,想来以后是大有作为的。王某拭目以待。” 说着竟是转而对候四交代了两句,便转身出了门。 罗衣大骇,她不明白王管事说的那两句话是何意思,更有她并未曾从王管事的只言片语里提取到任何的信息。看着人这般一走了之,实在是让她无法不恐慌。 王管事看着阴沉。比候四更有心计,但说起来并没有对罗衣二人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比起那候四阴狠残酷摆在脸面上来看,在王管事手下至少不会出是什么岔子。可王管事一走。只剩下候四在,罗衣一点儿都没有把握候四会对她们做什么。 她又不可能大吼着让王管事不要走,生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就让她坐以待毙,等着候四的安排,她又怎能甘心? 罗衣往后微微退了退,玉恒自然也跟着。候四恭敬地将王管事送出了门,反过身来将门掩好。恶狠狠地看着罗衣,却碍于罗衣是王管事看中了的人,不敢动她,便只揪了玉恒出来,将人提起扔到了一边,动作粗鲁无礼,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说!你个臭娘们刚才说的那个将军是谁?说!” 玉恒嘤嘤哭着,如破絮一般的身子瑟瑟发抖。罗衣往前一移,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在半途中停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死死咬了牙。 玉恒不说话,候四更加暴虐,顺手就要抄起墙角一根柴枝往玉恒身上招呼。[.超多好看小说]玉恒赶紧哭道:“不要打我!” “不打你?不打你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候四“啪”地一声将柴枝往地上一掷,也不想在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身上留下疤,免得卖的价钱不高,“你说是不说?那将军到底是谁!” 罗衣忍不住插嘴道:“我说了,是我家看门的狗。” “放你娘的屁!你当我是三岁孩童那么好骗?”候四阴森森地一笑,“我又不是没跟着你去过你家,你家有看门狗?我怎么不知道!” 罗衣一惊,也不敢再强辩。候四先前便说过,他为了逮罗衣,可是跟了她很久的,对她家的情况不说知之甚详,也该是了解了个表面,怎么会对罗衣的情况一无所知? 王管事不在,候四的脾气便不再收敛,一双吊眼看着分外渗人。玉恒连忙往后蹭,候四紧跟着,也不逼近,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可说出来的话是那么骇人。 “你要是不说,我对付你的法子多得是……” 罗衣又往前挪了两步,候四猛地回头道:“王管事看中了你,我动不得你,但你也好自为之一些,不要惹了我。犯在我手里,你可不会那么好过。” 候四放狠话,罗衣也不敢再往前,踟蹰了下说道:“你不要动我的丫鬟。” “她乖乖说了,我自然不会动她。” 候四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对着玉恒吓唬她道:“说实话,我供着你吃供着你喝,不会打你骂你。你要是再不老实,我敢保证,你不会想要尝试尝试我的手段。” 玉恒呆滞着,连发抖都忘了。候四脸上的寒气让她不寒而栗,玉恒都快要被吓晕了。 罗衣不忍,可也实在不知道能想出什么比较好的法子圆过去。王管事提出要拿了她们的卖身契才会做这笔买卖,对她身后所谓的“势力”并没有逼着她说个明白。 可候四不一样。 人是从他手上出去的,要是出了任何岔子,他一定跑不掉。从他自说自己在战云城的信誉如何如何来看,他在战云城做这一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的人脉什么的也一定是在战云城。脱了这个地儿,他绝对混不好,所以他也一定不会离开战云城。 罗衣这样想着,心中更加急迫。要是候四拿不出她们的卖身契,那顶多王管事买她们的这生意黄了。买不买她们对王管事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毕竟不过是买个人回去,买谁不是买,相信是也不想买个麻烦回来。 可要是王管事抽身走了,这候四要把她们怎么样便是无法预测的了。想起最开始的时候听门外的人说什么“一定红”、“细皮嫩肉”之类的话,罗衣就不寒而栗…… 候四追问将军是谁,她们若是说,候四的反应想来有三种。 一是心生惧意,放了她们,自己也为了避免祸患而逃掉了。 二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们杀了灭口,反正也没人知道是他将人给弄晕拐走,到时候死无对证,别人也揪不住他的错处。 三是置之不理,将人卖了,然后逃之夭夭。 罗衣觉得依照候四表现出来的那种个性,第一种反应是不大可能的。候四该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如果胆子不够大,像王管事说的,也不敢做出强拐清白人家的小姐回来。 而第三种,候四也该是做不出来的。战云城是他依仗,他的人缘关系和背景都在这里,要是走了,哪能给他那么好的便利? 也就只有第二种,是最为可能,也是罗衣最不愿意见到的。 可若是她们不说,候四现在对着玉恒咄咄逼人,下一刻保不准就会拿起屠刀对着玉恒了。杀鸡儆猴,到时候她还能不说吗?她很怀疑,候四是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的。对于做这种事情的人来说,良知已经完全泯灭了,感动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还是不说?” 候四逼近,手已经移到了玉恒的脖子处。玉恒被绑着也挣脱不了,只能无助地呜呜着。 下一刻候四就要截住玉恒的脖子! “慢着!” 情急之下,罗衣陡地喊了出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她不知道候四是来真的还是只想吓唬吓唬玉恒逼她说出真话,但她无法看着玉恒受这样的折磨。她现在虽然并不觉得人人平等是至理名言,但她也不是无情之人,能看着玉恒落入那么危险的境地。 候四转过身来,邪笑道:“小娘子有何吩咐啊?” 罗衣平复下心跳,看了玉恒一眼,又望向候四,轻哂道:“你吓唬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自己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吧,她的年纪足可以做你的女儿了,吓傻了吓呆了,甚至是吓死了,你也不怕报应在你女儿身上。天上神明看着呢,你不信,我可是信的。” 候四不怒反笑,“要是我女儿这么不乖,她的下场也不会比这小娘子好到哪儿去。” 玉恒只是抖,哆嗦着话都不敢说。她这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不止害得这歹人心生怀疑,还……连累了小姐…… 罗衣直了直身子笑道:“你不过就是想要知道将军是何人而已,何必如此逼人太甚?告诉你也无妨。” “小、小姐……”玉恒哆嗦着,罗衣冲她一瞪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胡诌什么胡诌!害我现在解释不清,你自己也遭罪受!” 玉恒委屈地低下头,脸上泪痕仍在。罗衣不理,斜挑了眉对候四道:“将军是我相好的,在楚将军手下当个小将军。他承诺等楚将军大胜就回来娶我。你要是不怕,就尽管卖了我,他在沙场上冲锋杀敌,血那东西,他是绝对不怕的。”(未完待续) 第113章 出路 罗衣这番话说得是很轻佻的,“相好”二字更是在舌上绕了又绕,颇有股余音婉转绕梁不绝的味道。候四信了一半,却仍是怀疑地问道:“那你方才为什么不说?” “我可没想到这茬。”罗衣垂下头,“谁知道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候四便是笑了,心中的担忧放下了一半。他一旦认为别人对自己没了威胁,身上那股戾气便尽去了,甚至算得上是和颜悦色地将玉恒拉了回来,轻声细语地道:“小娘子也不早说这事儿,你要是早说了,我何苦吓你呢。” 玉恒尽量把自己缩起来不让候四碰到,只觉得自己被候四碰触过的地方都让人恶心。候四也不恼,笑眯眯地对玉恒道:“小娘子赶紧歇着,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啊。” 忍住朝他啐一口的冲动,玉恒撇开了脸。 罗衣嘲讽似的一笑:“要歇着,您在这儿就不合适了。” 候四吊眼一挑,居然色从胆边生,伸手捏了一下罗衣的下巴,像是毒蛇一样的手指轻轻滑过罗衣的下颌骨,凑近罗衣耳边道:“小娘子家中可还有姐妹的?要是都似小娘子这般标志,那可就太好了。” “有――”罗衣嘴角微挑,“我也怕你消受不起。” 候四哈哈大笑,手指点了下罗衣的鼻子,调笑道:“真调皮!” 罗衣脸色一变,头往后缩,冷冷盯着候四道:“出去。” “小娘子这话说的,这可是我的地方。” “你的地方又如何?逼急了我,不但让你做不成生意,还要你在这里混不下去。” 罗衣很是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一番话,倒是让候四有些意外。他一向觉得这小娘子是个惯会委曲求全的。与她周旋了那么一会儿也不见她态度的强硬,甚至可以说是极为识时务的。怎么这会儿……竟然有些强势起来了? 他不知道,罗衣却是知道的。[.超多好看小说]她的还魂石就在自己的脖子上挂着,如果候四再近些,或者再多注意些,保不准这东西就落到他眼睛里去了。虽然还魂石不起眼,甚至它只是一枚类石头,也并不全然肖玉。可她将这东西挂在脖子上。这里的名堂可就任人猜测了。 见候四逼近自己,罗衣情急之下只能露狠,逼着候四离开。倒也算她幸运,候四只是呆滞了一下,便换了表情,许是碍着王管事的面子。也不敢罗衣怎么样,竟然真的就站了起来,稍微离了罗衣一些距离。才道:“哥哥走了,小娘子可要好好歇着。” “大叔,不送。” 候四又是一噎。恼怒地瞪了罗衣一样,这才转身出了门去。 罗衣终于是松了口气。 玉恒见没人了才敢凑上前来,急切地唤道:“小姐!小姐!” “嗯?”懒洋洋地应了一句,罗衣偏过头来,“你知道错了?” “……对不起小姐。玉恒、玉恒该死!” 看着一脸懊恼和悔恨的玉恒,罗衣淡淡笑了笑,却也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她是玉恒的主心骨,她要是也露出惊慌失措的外在表情来,依着玉恒这有些胆小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子。可也只有天知地知她知,现在她也是一样的害怕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失踪有多久了,家里人可都知道她被人给弄走了?以前看警匪片,说什么黄金救援时间的,她还觉得有些太金科玉律,不必照搬照抄,如今搁在自己身上,这才知道及时的救援是多么重要。 其实这战云城能帮她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吧。除开她的家人,娘与大哥,便只有渊离和梅静心了。 渊离这时还未回来,但有他临走前的交代,相信留在战云城里的四宛也只会照着他说的话去办,会在许多方面帮到她。(.无弹窗广告)可是前提是,她得自己去寻人啊。 而梅静心,虽然自己与他还未做成那笔极为不平等的买卖,可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交流,梅静心应该也算是她这边的人了吧?如果他知道自己出了事,会不会来救自己? 像这种污七糟八的事情,梅静心又是这一行当的,彼此之间应该也有通气的。 罗衣心中想着事,对玉恒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没办法了,我们唯有慢慢想对策。”说着示意玉恒附耳过来,罗衣小声地道:“那个王管事要买走我们,前提是要那拐子能拿出我们的卖身契来。这个有点儿难,因为户籍上我们是良民,来战云城时也隐藏身份在官衙有记载的,后来我行商,还特意加注了这个标记。所以我觉得,他就算能拿出我们的卖身契,所需要的时间也不会短。” 玉恒静静听着,见小姐不急,她也就慢慢冷静下来。 罗衣说道:“我觉得,摆在我们面前有三条路。” 听到有路可走,玉恒眼睛一亮,急切地望着罗衣。 罗衣更加压低声音,只能听见声气儿,却不能听出音调来,就算是隔墙有耳,也该是听不出来的。 罗衣缓缓道:“第一条路,就是我们现在趁他们生意还未成,择机潜逃。这是最为危险的法子,一来,我们看不见守着我们的人有多少,也不知道这地方是哪儿,对他们的情况一点儿都不熟悉。二来,我们手脚被缚,根本就活动不开,又是两个弱女子,体力定是及不上男人,就算真的逃出去了,又怎能跑得过他们?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要想到最糟糕的后果――若是被抓回来了,那拐子,会如何对我们?” 玉恒不由抖了个激灵,想起那拐子拿着柴枝要打她,就不可遏制地心底泛凉。 “那……那另外的路呢?” “第二条路,就是静观其变,任那拐子把我们卖给那王管事,到了那王管事的地盘上再另谋法子。不过那时候,只怕会有更多的身不由己。” 罗衣轻呼一口气,其实她自己觉得这是做稳妥的法子,一个字,拖。如果能拖到她的家人甚至是渊离冷府那边,和梅静心那边都知道自己出了事,能在被带离出战云城之前被他们找出来,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这种假设也只是她设想的最好的情况,若他们并没有察觉出不妥,或者并没有找出她们来,这便是只是一个空想。 而一旦去了王管事的那个府上,面对的是不是如将军府中那各人都有各人的秘密、盘算,她作为一个要献给主子的买来的“妾”,又要如何自处? “第三条路呢?” 玉恒不希望被卖掉。她好不容易找的小姐是那般和善的人,家里的主子们也不会对她非打即骂,既不冷着她,也不饿着她。小姐有什么好吃的也从来不会忘了她那一份。这么好的人家还能去哪儿找?她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如果再被卖,前路是个什么样的境况她压根就无法预测。 前两条路她不想走,便只能等着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么……”罗衣摒了摒气,“拖。” “拖?” “对,拖。能维持现状最好,如果不能维持现状,那也要想办法拖下去,留下一个人在这儿。” 玉恒猛地一惊,罗衣以眼神示意她安静,迅速地低声地道:“要是到时候不得不走,那么能留下一个人去通知别人便是最好的。玉恒,我是不能留下的,所以,只有想办法让你留下。” “小姐,我……” “我知道,你会怕。我也怕,可是我们不能干坐着等结果,我们也要努力是不是?”罗衣安抚她道:“不过现在你不用太过担心,我们还没走到这一步,就是真到了那一步,变数那么多,也不见得真的就要这样选择了。” “小姐……你说的,想办法留下,是……怎么留下?” “装病。” 点到即止,罗衣不想再多说。这不过是她的一个设想,还没有付诸实际。而且就算真的付诸实际,能不能成也并没有定。她比较守成,不愿意去冒险,但关系生命安全的事情她不得不谋划了。 玉恒也聪明地没有多问,她很明白,一旦离了小姐的身边,她便能算得上是单独对抗那拐子了。想到那拐子的淫邪模样,玉恒就止不住打颤。她怕那个年岁估计已达而立之年的男人。比起她以往见过的男人来说,不论是顾五爷的妖媚,还是楚将军的刚毅,亦或者是顾二爷的阴狠,那拐子的形象不及这三位,气质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是顾二爷那样阴着狠的人,也比那拐子顺眼得多。 看着那拐子,她就想起小时候乡间从山壁上爬过的毒蛇。身躯婉婉转转,仿佛柔弱无骨,在乡里却是被老人们说得最不愿意接近的动物。那种滑腻腻的感觉让她恶心欲吐。 罗衣安抚地对玉恒道:“被困的时间里,要吃好喝好休息好。不过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我们喂什么药,好让我们逃不掉……”这是无法知道的事情,“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该吃就吃,别怕那么多。就算真的被下了药,我们也不怕。” “玉恒都听小姐的。”玉恒轻轻点头,“小姐也要休息好……” “这是自然。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谈何战斗。” 罗衣的话玉恒听不明白,但是她知道自己也不能再给小姐添麻烦了。心情一放松下来,玉恒靠着罗衣便浅浅地睡了过去。 罗衣让她枕着自己的头,却并不闭眼休息,而是望向那透露着点点星光的屋外。 已是黑夜了。(未完待续) 第114章 伤痂 这一夜睡得极熟,也不知是他们下的药的关系,还是罗衣自己想通了,决定要勇敢面对接下来的事情,所以心沉了下去,睡意自然便袭了上来。 没有做梦,她睡得很沉。呼吸声也有些重。玉恒却是没有睡安稳的,一直忐忑着,就怕拐子去而复返,对她们作出什么不利之事。虽然内心里还记着罗衣说的,要吃好喝好休息好,可身体本能的惧怕让她无法安定下来,便是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日,罗衣精神奕奕,而玉恒却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眼眶上都青了一圈。 知道玉恒没有睡好,罗衣也不说什么。惧怕是人的本能反应,她无法强制玉恒好好休息,这只能她自己调节。 两人都是被缚了一整个晚上,手酸脚痛,睡着的时候也是歪坐着身子睡的,周身难免不舒服。玉恒哎呦地叫着,不时地拿肩膀去蹭地上,想要把那股酸胀感给蹭掉。 “饿不饿?” 罗衣轻声问道。算起来,二人也有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不饿才怪。玉恒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咽了咽,“肚子都咕咕叫着……可小姐,他们不给我们吃的,我们也没办法啊……” 罗衣沉吟了一下,觉得不管如何还是要试试,便冲门外喊:“有人没有?我们饿了!能不能弄点儿吃的来?” 本来是没有抱多大希望的,可谁知罗衣一喊完,外面就有人应:“等下。” 玉恒与罗衣相视一眼,玉恒是满眼喜色,得知久饿的肚子能被填饱,一心想的都是即将能吃到的东西。罗衣却是忧心忡忡。 看来门外一直有人守着不许她们出去,若是这样。这种防备可谓是极其严密的。她们逃出去不易,别人要来救也不易。那拐子候四看来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图钱的人,他还做了相当缜密的措施来防止她们出逃。 这样子,第一条路是决计走不通的了。 玉恒见她忧心,不由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我们马上就能吃到东西了,就等一会儿就好……” “没,我只是……早上没洗漱。觉得难受。” 罗衣勉强一笑敷衍道。玉恒却笑道:“小姐一向爱干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说着便沉默下来,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要是……要是把我和小姐分开,那该怎么办……” 罗衣笑了笑。这时候也分不出是,心思安慰她。毕竟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虽然候四竭力要将玉恒与她一并卖给王管事。但王管事也并没有答应下来。 依着玉恒先前对拐子候四的那种态度,要是玉恒被留下来,恐怕是凶多吉少。 可若是她们两人走。都离了战云城,那么与家人联系上的可能是不是更小呢……她还一心一意想着要把玉恒给留下来,想办法能通风报信去…… 门外传来声响,不一会儿便见两个男人进来,后面的手里端着两个碗。前面的给他开了门,又接过他手里其中一个碗。罗衣正怔忪间,便见两个男人拿了勺舀看碗里的东西,就要凑过来。 罗衣大骇,这是、这是亲自喂她们不成? “张嘴。” 默不作声的男人见她不配合,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另一个喂玉恒的男人也是蹙了眉,手顿在半空中。玉恒已是一脸惊诧和害怕。 “这位大哥,不能给我们解开绳子吗?我们自己吃便好。” “不行。”喂罗衣的男子左脸有块像是被烫伤了的伤痂,听罗衣这样要求,想也不想就拒绝,“候四哥说了,不能给你们松绑。” “可是我们已经被绑了一天了。”玉恒忍不住道:“手早就酸痛死了,要是再不给我们松绑,我们的手废了怎么办!” 被缚住很久,的确有可能因为血液循环不畅而导致血液拥堵,从而让整个手臂废掉。[]这里面的原理罗衣记不太清了,但也知道是这么回事。血液循环不畅可不是件小事啊,若是能趁着吃饭这点儿时间松乏一下也是好的。 伤痂男人仍是摇头,另一个男人“啊啊”两声,手往前凑,碰到了玉恒的唇。玉恒一声尖叫,“嗖”地一声避过去,差点将那男人手里的碗给碰掉了。 男人恼了,对着玉恒“啊啊”地叫起来,声音破碎不清,根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罗衣恍然,这人是个哑巴! 伤痂男人喝了一声,哑巴男人才停下来,忿忿地瞪着玉恒,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玉恒怕地直往后退,被他一只手又给拉了回来,端起碗敲了敲,又“啊啊”地对着玉恒说了两句。 玉恒眼珠子里尽是泪,一直在眼眶里面打着转。罗衣无奈地道:“两位大哥,你们也可怜可怜我们两个弱女子。我们现在饿着肚子也没有力气,松了绑又怎么样?我们对你们根本没一点儿威胁,你们何必怕我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见伤痂男人有所松动,罗衣再接再厉,“就当你们积点儿功德吧,我们主仆俩真的不想让自己的手废了……” 说着低垂下头,努力挤出两滴泪来。 伤痂男人看了哑巴男人一眼,唰唰地比了两个手势。哑巴男人不满地又嘟囔了几句,这才放下碗,动作有些粗鲁地去扯玉恒手背后的绳子。 伤痂男人给罗衣松了绑,罗衣如释重负地狠命甩了甩手,揉着手臂轻重不匀地捏。伤痂男人看着她的动作,见她消停些了,才把碗凑了过去。 “玉恒,快吃吧。” 罗衣对玉恒笑了下,玉恒赶紧端过碗,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罗衣虽然也饿极了,但还是保持着习惯,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尽量让食物消化吸收地快些。一边吃着,她一边想着,候四手底下到底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像是这伤痂男人,话不多,但心肠也算是软,没有因为她们的“无礼”要求而让她们吃苦头,最后还破例真的给她们松了绑,让她们自己吃。 而那个哑巴男人,也并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即使是逼着玉恒,却也并没有动手动脚,相反的,那因为无法言语而格外丰富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却让罗衣觉得这人十分可爱。 如果候四手底下的人都跟他们一样,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候四自己做的,而这些手底下的人只是靠着他混饭吃,还并没有抛弃自己的良知? 这样想下去的话……她是不是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做出承诺,然后让他们放她和玉恒出去? 可是这样也有风险。若是他们不同意倒也罢了,怕就怕他们不但不同意,还转而告诉了候四。又或者,他们同意并且真的帮她们逃了,却被候四在半道上截住,那样的话,不止是她们会受到更加严密的监视,就连帮她们的人,也绝对逃脱不了惩罚。 罗衣想事情,手上的动作就越来越慢。玉恒已经吃光了那一碗不算美味,但也能管饱的粥,又啃了哑巴男人从胸口那儿掏出来的,拿油纸包着的馒头,罗衣却仍旧是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粥往嘴里送,眼神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哑巴男人不耐烦地大声“啊啊”了两句,把罗衣吓回了神。几下喝光了粥,接过哑巴男人递过来的馒头,罗衣叹气道:“好在还有粥喝,有馒头啃。等被卖了,估计连自己的骨头,都剩不下。” 玉恒抖了抖,哑巴男人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见,或者是跟一些聋哑人一样,不能说话的,听力也不行,总之他很是淡定地收拾了碗,搓了搓手便端了碗转身朝门那儿走了,将碗放在门口,然后转回身来又要把玉恒绑住。 而伤痂男人默默地站起身,看着罗衣啃完馒头,才绕到她身后,把她给绑起来。 玉恒挣了几下挣不过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道:“你们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就能做这样的事情呢!就不怕你们遭报应吗!” 两个男人动作未停,几下将人绑好,全程中罗衣没有挣扎过,也没有像玉恒那样出口斥骂过,只是静静地等人把自己捆好了,才轻声道:“谢谢你大哥。” 伤痂男人的动作一顿,哑声说道:“这是我该做的。”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 罗衣很认真地说道。伤痂男人脸上泛起一个淡淡的,轻不可见的笑,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了。哑巴男人随在后面,将门关上。透过还未完全合上的门缝,罗衣看到伤痂男人拾起了门口的碗。 “小姐……” 吃饱喝足,玉恒小小地打了个嗝。罗衣望向她,问道:“怎么了?” “你……刚才为何跟那脸上有疤的男人说谢谢?”印象里小姐虽然一直待人温和有礼,却也是嫉恶如仇的人。这群人掳了她们来,便该是她们的敌人,为何还要与他们道谢? 罗衣轻笑了笑,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多点儿礼节……总是对的,或许……还会多条路呢……” 玉恒不解,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也什么都没说。她昨晚太忧心,一直没睡好,这会儿睡意却是上来了,脑袋一点一点的,终于是没忍住,靠着柴垛睡过去了。 罗衣静静看着门,眼里的光跟那初生的旭日一般,在越发寒冷的氛围中,夺目而炽热。(未完待续) 第115章 计策 她们在这不知何处的地方待了三天。[] 三天的时间里,除了吃饭、睡觉和如厕能见到那伤痂男人和哑巴男人,其余时间都没有见过任何人。就连那拐子候四也不知去了哪儿,也未曾过来看看。 玉恒显得更为焦躁不安,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都在皱眉。 罗衣也是一样,她自来便喜欢干净,三四天未曾沐浴更衣,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 但好在关住她们的地方是一个柴房,也没有那种牲畜棚子的腥臊味道,还算能让她忍受。再有便是如今天气冷下来,又不常出汗,相对于夏天来说身上并不算脏。 玉恒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个什么光景,我们失踪三天了,太太和大公子应该已经去官衙报案了吧?” 罗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团着腿抱着自己,把下巴颏抵在膝盖上,微微闭着眼睛。 伤痂男人第二次给她们送饭的时候就将她们反绑的手给松开了,单捆着脚。罗衣初始觉得好笑,自己的手解放了,想要松开脚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紧接着伤痂男人就道:“不要自作主张解开脚上的绳子,否则再把你们的手绑起来。” 玉恒想要说话,罗衣止住了她,轻声道:“知道了这位大哥,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 伤痂男人一滞,倒是没反驳,返身出去把门关了。 罗衣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伤痂男人的确是个心软的,良知未泯,说不定她真的能策反成功呢? 三天时间足够她娘和大哥发现她不在了,可现在还没有见人来救援,要么是这地方真的隐秘,要么就是官府那边有内应,一点儿都不给力。或许还有一点。便是她与玉恒被掳走的时候是真的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候四在忙什么她也大略清楚,不过是她们俩的卖身契问题。候四不敢得罪王管事那种有身份背景的人,这个事情又是他应承下来的,表面上也得忙得热火朝天地去把她们的卖身契弄到手。 可是说真的,玉恒的卖身契还好说,可是罗衣的卖身契便是真的不好弄了。先不说她是从帝京来战云城,身份文牒并没有带来,单就是她在府衙、商行等地方都留下过名号来说。候四要办成这件事。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但他不敢不办,所以他也只能学罗衣,一个字,拖。 能拖到王管事不耐烦等,另外选一个人是最好。就算王管事不提,时间长了。候四也可以以“难弄”为名,婉转地说明自己真的尽力了,却仍旧是拿不到罗衣的卖身契。来搪塞过去,再弄外奉上一个同样相貌出众些,看样子比较好生养的人过去。相信王管事也不会就认准罗衣了――毕竟罗衣并没有什么好特别的。这点。罗衣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候四算盘打得精,罗衣也不得不为自己筹划。 这三天她常常思索事情,整个人比起来战云城后做起生意的那种风风火火显得非常宁静。玉恒也时常呆滞着,罗衣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亦或者在想以后的路要如何走。她目前管不了玉恒的心思。她的心思只有一个字,逃。 可条件不允许,天公不作美,候四不出现她就无法了解到事情的进展如何了。宛如困兽,却仍旧是要斗上一斗。 罗衣思索了三天,决定还是搏一把,在最后关头要是还没有人来救她们,那么她就要做两手准备。要么恳求伤痂男人帮她们,要么想法子留下玉恒,自己随买家去。 经过三天的观察,罗衣有理由相信那个伤痂男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即使他不同意,应该也不会向候四告状。候四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那伤痂男人应该也看多了,他未曾为难过她们,心地是好的,对她们也该是抱有同情心的,不会在雪上加霜。 而留下玉恒的计策,也有风险。(.无弹窗广告) 不过如今还没有到最后关头,她们还可以再等等。战云城说大不大,但说小也绝对不小,战云城里丢了两个姑娘,要找是如大海捞针,但是她娘和大哥报了案,官衙绝对不会袖手不管。而如果梅静心知道了,大约也能出上一份力。 条理理清楚了,罗衣也便知道了接下来她们要如何做了,一个字,等。若是等不到希望,那么再是一个字,逃。说服不了伤痂男,再有一个字,忍。 百忍成钢,在没有祸及生命危险的前提下,陷入任何困难,都是可以慢慢克服并求得解脱的。 这是她想的,不过还没有告诉玉恒。玉恒有时胆子大,有时胆子却极小,若要告诉她到最后逼不得已她会想办法留玉恒一个人,想必玉恒会惶恐不安吧。 但若玉恒经过这次之事仍旧没有长进,罗衣也只能说她的确不是一个能调教得好下人的主子,这也是她的一项大错了。 又吃了一顿午饭,玉恒恹恹地躺下睡了。睡着的时候还凑到自己颈子边上闻了闻,皱着眉闭眼,一脸的不耐。 罗衣倚在柴垛前面闭目养了会儿神,忽然听到门外有哑巴男人那种破碎的声音。还没等她细听,便见柴房门打了开来,伤痂男人一脸凝重地走进来,不待罗衣说话,便拿了团布塞住她的嘴,又迅速将她反捆好。 这一番动静罗衣尚来不及喊叫,倒是被惊醒了的玉恒哇哇大声道:“你要干什……” 话还说完就被哑巴男人堵了嘴,照样被捆好后被推到了罗衣身边。玉恒惊恐莫名,罗衣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二人的表现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伤痂男人和哑巴男人一人扛了一个出去,走了两步,伤痂男人又折了回来,拿了布条把罗衣的眼睛蒙住。哑巴男人如法炮制,不顾玉恒的挣扎,给她蒙了双眼。 罗衣听到外面有人说:“走快些……当心撞上,有来头……倒霉……” 依稀只听得到几个词。但足以让罗衣兴奋不已。 看来是官衙的人找过来了,这些人忙着转移目标人物呢! 不过令罗衣疑惑的是,为什么会说来人有来头呢?按理说,前来施救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梅静心了。可是梅静心这么个混混,顶多是在黑道混得开,也不会和候四有什么联系吧? 莫非……这候四还算是梅静心的下家之类的人不成? 想到这儿罗衣就一脸黑线,直骂自己胡思乱想。梅静心要与她做那笔生意,他手下十三四个弟兄又不是不知道。还都凑了钱来。那笔钱总计加起来二百零八两可是让她记忆犹新的,哪个小兄弟不长眼盯她那么长时间逮了她去?而且,如果梅静心是大佬,那不得第一天被抓来就被他知道来放了她? 所以梅静心是不可能的。 那会是谁呢? 罗衣乖乖地被伤痂男人扛着,看不见是什么情景,但耳朵没被塞住。倒是让听觉更加灵敏一些。 有玉恒呜呜呜的声音,非常朦胧,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还有哑巴强忍着低着声量的啊啊声。似是在警告玉恒不要再闹。伤痂男人倒是没有说任何话,不过能听到他有些喘气,想来扛着个大活人走路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能听见那种鸟儿吱吱喳喳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的流水淙淙声。 罗衣觉得奇怪,按理说快要入冬了,怎么还会有鸟叫呢?难道……这儿是一座森林? 对了!就该是森林!罗衣的嗅觉也灵敏起来,她闻得到四周有一种清新的泥土气味。还有那种腐叶微微的酸气。更有的,是她听见了两个人踩在地上发出的嚓嚓声,那是踩着树叶子才能有的声音! 随着路越走越远,流水淙淙声便越发清晰起来,到了最后,甚至能听见那种水击石头的强烈碰撞声。 罗衣头朝下,被人反扛着走了那么一段路,已经有些缺氧了,第一次也“呜呜”地发出了声音。 伤痂男人似乎是愣了下,才停了步子,扯出罗衣嘴里的布。罗衣得了说话的自由,先深吸了口气,才道:“你扛着我,头往下,不舒服。” 伤痂男人沉默了下,才将人放了下来。不知道他对哑巴男人做了什么,不久后罗衣便听到玉恒有气无力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你们……坏人闺誉,要遭天谴!” 罗衣无奈地笑笑,仔细听了听,心里确定这儿只有她们四人。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罗衣轻喘了口气,轻声道:“大哥,能不能告诉我,为何如此匆忙将我们转移出来。可是……官兵来搜人了?” 玉恒听罗衣说话,大喊道:“小姐!” “嗯,稍安勿躁。”罗衣轻声回道。 过了一会儿,罗衣才听到伤痂男人闷闷地说道:“官兵,很多。” 心里一喜,罗衣赶紧道:“大概,我的家人去官衙报了案了。大哥,你要把我们送到哪儿去?” 伤痂男人闷声道:“山后面。” 山……后面?罗衣暗暗记下,声音越发温和,“为何一定要听候四的话?你们……难道不知道,贩卖人口,律法有规定,是要坐牢的吗?” “知道。”伤痂男人却是极快地道:“但有钱。” “我也可以给你们钱。”罗衣赶紧道,但随即变了说法,“不,我可以给你们稳定的工作,钱可以靠自己的双手赚。大哥,我看你是个好人,从来没为难我们,你若是把我们放了,我们一定不告诉别人你们也是那候四的同伙。以后你也可以来找我,我给你们安排工作,保证你们饿不着,还能养活家人,好吗?” 伤痂男人没说话,罗衣看不见人的表情,有些急。正想要再说点儿什么劝解伤痂男人,却听见哑巴“啊啊啊”地狂叫起来,伤痂男人的呼吸声也陡然加重。(未完待续) 第116章 考量 .罗衣凝神静听,有杂乱的脚步声踏响,声音渐传渐近,还夹杂着马儿的嘶鸣。 她微微稳下身形,呼吸也放得轻不可闻,却能听到玉恒有些欣喜的欢呼声:“在这……唔……” 下一刻,她便被人又堵上了嘴,身形陡然换了,这才明白过来,是那伤痂男人把她又抱了起来,想必是要找个地上藏着。 能暴露么? 她问自己。伤痂男人他们躲避的应该就是官兵吧。这个时候出去,她们固然能得救,可是不是就会坐实了这两个良心未泯的男人拐卖的罪行?甚至,候四身后有官家背景,还能将这两个人作为放弃的卒子,弃卒保帅,让他二人顶罪? 电光石火间,罗衣做了决定。 她并没有挣扎,而是配合着伤痂男人,乖巧地任由他带着自己一步步地走远。她看不到,可是她能听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有刺激耳膜的水流声。玉恒闹腾的声音被这巨大的声响给盖住,下一刻身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击打了一下,她只觉得浑身一湿,才明白过来,或许刚才钻过的,是一处瀑布。 怪不得水流声如此之大,想来就该是这飞流直下的瀑布造成的。 伤痂男人说要去山后面,莫非,钻过这个瀑布便是捷径? 罗衣无心多想,眼前被遮住,俱是一片黑暗。耳边瀑布的声音闷闷的,水滴砸向石头的声音却是清晰可闻。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罗衣被放了下来,她才长舒了口气,晃了晃有些涨疼的脑袋,微微动了动身体。 不待她发出声音,嘴里的布便被扯了开。紧接着手也被松开了。 罗衣试探地把手摸向自己的眼睛,却听到伤痂男人闷闷的声音:“别扯开布,别看。” 罗衣听话地没继续动作,反而是揉了揉脚,轻声道:“我的丫鬟呢?” “她不安分,捆着好些。”伤痂男人闷声闷气地道。罗衣滞了下,倒也不怎么意外。正怔忪间,却感到自己手上被塞了什么东西。伸手摸了摸。外面包着纸一类的东西。里面的东西倒是软绵绵的。 “吃吧,就还有这些糕点。” 罗衣小心地捻起一些放在嘴里,很甜很腻,不算什么好的糕点,但也能填充一下胃里的不适了。她默默吃了一会儿,才想到不知道伤痂男人和那哑巴男人走了那么一段路有没有饿。遂问道:“你们吃了吗?” “不饿。” 伤痂男人一贯少言,回答地也很简便。罗衣慢慢将糕点吃了大半,想到玉恒还不知道怎么样。便轻声道:“我那丫鬟虽然是个丫鬟,但也从来没饿着她过。我吃饱了,这些。能不能……让她吃?” 伤痂男人闷闷地应了一声,罗衣手里的那包东西便转了手。 罗衣轻声唤道:“玉恒……” 隔了会儿,玉恒不大足气的声音才传来,听起来像是隔了她有些距离的样子,“小姐。我在这儿……” “别闹了,好好吃点儿东西。” 罗衣简单地说了一句,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是一天生路,还是一条死胡同,但她这样选了,就只能走下去。半途反悔是不可能的了,只盼着自己的运气好,真能将人“策反”成功吧。 听到别的声响的时候她便想要么发出声响示警,要么只能配合伤痂男人逃掉。一来她并不知道来着是何人,是善还是恶;二来就算她示警,能否成功也是无法预计的事情,说不定把伤痂男人惹火了,直接给了她们一个了断,一了百了,她们不还得冤死? 思来想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便决定还是稳妥起见,跟着伤痂男人走比较好。 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即使暂时没有了自由,以后还能为自己打算。要是贸贸然冲出去,万一落到另一伙歹人手里,岂不是冤枉? 她无法确定那一群人是官兵,而且,就算是官兵,也不见得是善的。候四后面有人,而且十有八九是官府的人,罗衣不敢涉险。 坐了有一会儿,罗衣觉得有点儿口干,舔了舔唇,也没想问伤痂男人要水喝。但不知伤痂男人是看到了她的动作,还是突然想起人是要喝水的,居然体贴地给罗衣打来了山泉水,拿树叶子裹着,凑到罗衣嘴边,让她低头喝水。 罗衣赶紧喝了两口,山间水更凉,却有着沁人心脾的味道,特别甘甜醇美。咕噜咕噜将水喝了个干净,末了抹了下嘴,叹道:“好喝。”又对伤痂男人道了谢。 伤痂男人沉默地坐在了一边不说话,不远处玉恒哼唧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哑巴男人一直轻声地啊啊叫着,罗衣觉得玉恒也是看出来了这两个男人不会对她们干什么,所以胆子也大了些,对着哑巴男人还敢谩骂。 当然,也可能是玉恒察觉到了哑巴男人也听不到她们说话的缘故。 休整了片刻,伤痂男人又闷闷地上前来捆了罗衣,塞住了她的嘴。 也许,罗衣是伤痂男人遇到的,最配合的人质了。全程中没有给他添过任何麻烦,不喊叫,不吵闹,安安静静地,仿佛她不是被劫的那个人一般。相较而言玉恒的表现才比较正常一些。 罗衣也感慨,自己居然做了绑票还那么淡定。她也想过她对人心的估量远远不够,不能凭借对伤痂男人和哑巴男人三天的认识就断定别人的品行。可面对抉择的时候,她还是反常地靠向了这两个人这边。 以前看新闻的时候有看过这样的报道,说人质被劫匪绑票,后来人质还被劫匪的悲情故事感动,警察解救人质,人质居然还不愿意配合警察让警察击毙匪徒。 罗衣以前很是惊异这样的新闻,认为这是天方夜谭。可事情一落在她身上,她才发现原来这是真的。人有一颗善心,对弱者会予以同情和怜惜,这种情绪在对方感人的自我故事的叙述中得到了极大的挥发,转而变成了一种类似于同仇敌忾般的情谊。 伤痂男人和哑巴男人无疑也该是那种有故事的人,虽然罗衣并不知道这中间的故事到底是什么,可她对这二人产生了怜惜之心是事实。尤其是那哑巴男人,聋哑人,是绝对的弱势群体。先前看过着两个人的身材体型。都是高高壮壮的。做事也麻利勤快,想来是做惯了的。若非是逼不得已,恐怕也不会走上这么一条路。 被伤痂男人扛了起来,罗衣这次却是轻轻呜呜了两声。伤痂男人似是知道她不会大声嚷嚷,给她取了布,罗衣轻声道:“头朝下。很难受,不如你拉着我走吧。” 伤痂男人不言语,顿了会儿。罗衣感到自己被放了下来,双脚挨着了地。 “我往前引路,你自己走。” 罗衣赶紧答应。伤痂男人拉着她手上的绳子往前赶路。哑巴男人似是不平自己扛着人,同伴却能如此轻松,啊啊了两声,玉恒的挣扎声传来,过了会儿哑巴男人似是很高兴。竟然吹起了奇怪的调子,而玉恒不满的声音隔着塞住嘴的布闷闷传来。 看来玉恒也被哑巴男人给放下来了吧。 罗衣心中松动了些,伤痂男人给她解了嘴上的束缚,这会儿也没给她再塞回去,这等时机可遇而不可求,罗衣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刚才那拨人,真的是官兵吗?” 伤痂男人过了会儿才说道:“不是。” 咦,不是?罗衣心中微动,他们先前休息的时候她问过伤痂男人,伤痂男人说官兵很多,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是不是官兵来搜人了。便是这个回答让她无法确定来的是谁,所以不敢冒险想法子现身。如今伤痂男人否认来的是官兵,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罗衣试探地问道:“不是官兵,那是谁?你们……是在躲什么人?” “找你们的人。”伤痂男人含糊地说道,罗衣却仍旧听明白了,赶紧问道:“谁在找我们?” 伤痂男人这下不语了,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候四哥让我们带你们走。” “候四哥人呢?” “不知道。” “那你带我们去哪儿?” “山后面。” “什么山后面?” “……”伤痂男人嘴里蹦出几个单音节的叹词来,罗衣不懂,却也知他并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转而换了个问题问道:“你们带着我们不嫌累赘吗?放了我们吧,我方才说过的,会给你们一份稳定的工作,不是在诓你们。” 伤痂男人唔了声,罗衣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能感到有人在看自己,脸上的微笑越发真诚起来,很有诚意地说道:“我知道,世事艰辛,谋生不易。南方灾年,我也逃过难,饿过肚子,过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可是我现在也熬出来了,生活幸福美满。如果不是遇到这茬事,我的店铺即将开张,大哥也即将要说亲,我娘寿辰也快到了……这些喜事都会陆陆续续地来。” 伤痂男人脚步似是滞了滞,罗衣声音越发低,“我也不想被卖,当奴做婢被人轻贱。谁都想做人上人,我也一样。现在就我们四个,你们放了我们,等事情平息下来你们再出来,我保证,给你们一个安稳的未来。” 承诺很诱人,伤疤男人的反应却更加耐人寻味。他停下步子解开了罗衣脸上的布,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足有一两分钟那样长,一直迫着罗衣的视线,也不允许她转开,一直望进罗衣的眼睛里面去,然后轻声道:“我为什么相信你的话?” 罗衣一本正经地道:“因为我,没有理由骗你。”(未完待续) 第117章 诱利 谈话到此戛然而止。 伤痂男人不再说话,罗衣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是如何考量的,也不敢贸然问话。一路上只有玉恒偶尔发出的愤怒声,还有哑巴男人貌似很快乐的“啊啊”声,倒也让人不觉得寂静。 跌跌撞撞行了有一个多时辰,伤痂男人终于止了步,嘴里蹦出两个字道:“休息。” 哑巴那男人嘟囔了两声,罗衣听到玉恒蓦地开口说话道:“哑巴!你再戏弄我试试看!” 听到那语气虽然极为愤怒,但却中气十足,罗衣还算欣慰,不由开口道:“玉恒,不要欺负别人。” “小姐!”玉恒不满地道:“他们把我们弄到这个不知道是哪儿的鬼地方,我说说还不行了嘛!” “一路上就听见你在叫嚷了。” “可是……”玉恒想说什么,却瘪了嘴,罗衣听到她小声道:“不叫嚷难道还顺着他们把我们卖了不成……” 伤痂男人闻言一顿,默默地轻声道:“我们不卖人,我们只负责看着你们。” “你能把我们放了吗?”玉恒也听到了罗衣和伤痂男人说的话,她不敢插嘴,但也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那会儿没说话是因为嘴被堵上,现在别人提起这个话题,她怎么能不接?“你把我们放了,我家小姐真的很厉害的,她说的话也一定会做到。去正经地做工赚钱不比你们这样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强吗?” 伤痂男人不语,玉恒急切道:“我被卖过一次了,不想再被卖第二次!我好不容易到了小姐身边伺候,过得很开心,活也不重,太太和小姐也从不打骂我,现在要是再被卖出去。任人打任人骂,我不要!” 哑巴男人或许看她激动起来,“啊啊”两声,玉恒那边起了挣扎的声音,“……别塞住我的嘴!我又不吵吵,讲道理……别塞!” 哑巴男人自然是听不到的,不过有伤痂男人示意,还是住了手。悻悻地哼哼两声。 玉恒喘着气道:“小姐说你们是好人。我也觉得比起那个什么候四来,你们算是温和地多了的,没对我们动手动脚侮辱打骂。小姐信你们才跟着你们出来没反抗的,你们要是到最后还是要把我们卖出去,我发誓,死也不放过你们的!” “玉恒!” 罗衣知道玉恒和她都还被蒙着眼睛。看不清现状,但仍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要这样跟人说话。” “好话说尽。可他们不听啊!”玉恒声音里染了哭腔,“小姐,好不容易从那个府里出来了。能自己当家做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为什么还是那么……那么……”说着似是想了会儿,“对了!小姐教过我的……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这可不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吗!” 罗衣有点想笑,便也真的轻笑了声。“记性还不错。” 玉恒哼哼两声,又变了凶巴巴的声音:“喂,你们到底同不同意我家小姐说的话?难不成你们真的要靠做这一行当一直到老?谁会养你们到老!如果到了小姐铺子里做事,不止有月钱,逢年过节还有统一的钱和东西可以拿,干得好还会有固定的赏银,年终还有分红什么的,不比你们做这个好得多?又稳定,又没有后顾之忧!” 罗衣含笑不语。从她的嘴里说出的话让人半信半疑,但从玉恒嘴里说出来的话,应该会让他们更相信一些吧。毕竟,玉恒是伺候她的人,这些她定下的福利玉恒是亲生经历者,说起来也更具有说服力。 “而且还有一点,小姐想得很远。等你们老了,干不动了,允许你们‘退休’,每个月有基本的退休金可以拿,相当于是你们做事情的时候拿的工钱的一半多。这不是保障了你们的后顾之忧?虽然听起来才只有一半,但想想,保证每月的饮食生活是足够了的。别家都没想那么远,也就是我家小姐慈悲,才会替做工的人考虑地那么全面。” 伤痂男人唔了声,玉恒激动道:“别以为我是在撒谎,你们去罗衣坊问问那边开工的待遇,就知道我说的都不是诓你们的了!” 罗衣轻声接道:“罗衣坊重信誉,一定是说到做到。”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她都用了。 能不能成功,也只在伤痂男人一念之间。 罗衣早看出来了,伤痂男人和哑巴男人两个人,大概是因为哑巴与人沟通有障碍,所以二人中该是以伤痂男人为领导的。伤痂男人若是愿意放她们走,哑巴男人顶多“啊啊”地阻止两下,却也必须跟随伤痂男人的步子。因为是他们二人转移她和玉恒出来的,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 伤痂男人仿佛又陷入了思考,罗衣的心跳放得很慢。他的决定可关系着她谋划未来的路,若是他答应了,事情便简单许多。可若是他不答应,她难免还要再谋出路。 玉恒有些急,见久久没人应话,不由道:“说了那么多难不成你们还不信?骗你们有什么用啊!我家小姐不会与你们计较,绝对不会再反咬你们一口把你们送交官府!她一向心善,又知道你们是可怜人……” 罗衣心里一动,轻声道:“没有人是注定要做一个可怜可悲的人。我听过这么一句话,人,决定不了生命的长度,但可以决定生命的宽度。人活在世也就那么短短数十载,无法选择出身,但凭借自己的努力也可以往上爬的。你们要做一辈子的拐子吗?难道,你们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谋个出路?我看你们都还年轻,不知你们是否成亲生子。不过如果你们有妻子和孩子,我想,你们应该要多一份责任心和使命感,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一个清白的历史。” 伤痂男人心中一动,转眼看了看那一边手舞足蹈的哑巴男人,心中微微酸涩。 他轻声开口道:“我……可以考虑……” 见他松动,罗衣按捺下狂喜,点头道:“是需要考虑,毕竟是人生的大事。” 伤痂男人微微咧嘴,意识到罗衣蒙着眼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想着要不要将她眼上的布都揭了,最后还是没有动作。 罗衣揉了揉腿,忽然想起追他们而来的据伤痂男人讲并不是官兵,那么会是什么人呢?战云城里能买得起马,还能让候四也有所忌惮的,又与她能挂上关系的,应该不多啊…… 伤痂男人忽道:“你……叫什么名字?” 罗衣一怔,还没答话玉恒便怒道:“我家小姐的闺名岂能随便说出去!”心里虽然知道小姐的名字早就挂在了罗衣坊的牌匾上,但这话是不能说的,“小姐姓孟,你叫声孟小姐就可以了!” 伤痂男人闷闷地道:“孟姑娘……” “你这大老粗……”玉恒忿忿的话还没说完,罗衣便止住了她,心中犹觉得好笑。 伤痂男人大概是觉得自己还没成为她铺子里做工的人,所以不想认她为“主”,叫“姑娘”而不叫“小姐”。看来这伤痂男人还是很有智慧的。 “大哥有何话不妨直说。”罗衣轻声道:“若是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出来,我们万事好商量。” “不……条件?”伤痂男人似是为难得很,“阿哑不会说话也听不到声音,也能做工?” 按照一般需要求救的人,自然是会立刻点头。但罗衣却是想了想,才回答他道:“不知道……阿哑大哥会些什么?虽然他不能听不能说,但仍旧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工作。若是他能有一些技能,比如会木匠活,会编藤之类的活,那便更好,更有利于我为他做安排。” 伤痂男人闷闷地应了声,然后道:“阿哑会雕刻。” 罗衣眼前一亮,由衷地叹道:“这也是一项不可多得的技能了。” “我……什么都不会。”却是伤痂男人低得不行的声音,“我只有一把子的力气……” “有力气也是一项资本。”罗衣轻笑了声,“看守店铺也不可多得。” 事情似乎便这样说定了,罗衣轻轻揉着脚,忽然道:“对了,还不知道大哥你叫什么?” “范广。”伤痂男人闷闷地回答,又指了指阿哑,才意识到罗衣看不见,“阿哑姓陈,他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话,便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阿哑。” “范广,陈阿哑……”罗衣念了一遍,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我现在还不能给你松开眼睛。” 范广说话始终是闷闷的,试图解释道:“这里是候四哥的地方,别人,不知道。知道了,不好。” “嗯,我明白。” 想来这里便是候四的秘密基地,也应该是逃生之所,为最后一条退路了。范广和陈阿哑应该是那种很老实的人,所以候四放心将她们交托给他俩送出来,又不避讳自己的后路,让他们带了她和玉恒来。 这两人也是讲义气的,即使是首肯了罗衣提出的条件,也不会暴露出候四的弱点来。 罗衣或许不会迁怒到范广和陈阿哑身上,但对于拐了她们还要将她们卖掉,并且言语行为上对她们还有所玷污的人,罗衣自然是不会放过。 又过了一会儿,罗衣觉得天色都似乎暗了下来,也渐渐感到有些凉时,范广才道:“等天黑了,我送你们出去。”(未完待续) 第118章 九鼎 天黑得很快。[.超多好看小说] 等罗衣感觉到四周已经阴暗,透过蒙着的布也不能感觉到光亮的时候,范广终于动了。 他先是又将罗衣的手脚捆了起来,然后将人扛起,走得虎虎生威。哑巴男人大概也是照做的,不过玉恒的呜呜声又传了过来。罗衣想,这大概是因为玉恒一直不安稳,老是要嚷嚷,让范广和陈阿哑不放心的缘故。 倒是没堵上她的嘴。 罗衣深深叹了口气,轻声道:“扛着走,会很累。” “你们走,慢。” 范广简短地说了再扛起她们的原因。这倒是事实,她们两个弱女子,又不能扯开布看着路走,而且还是大晚上没有光亮的时候,自然行进速度会更慢。 玉恒挣扎了会儿倒也不挣了,除了能听到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夹杂着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其余的声音罗衣却是听不太清。 有点儿困。 倒垂着头供氧不足,大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又加上下面的步子拉得大,速度有些快,难免颠簸地厉害,罗衣隐隐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她强忍住不适,尽量放缓了呼吸,然后闭上眼睛假寐,希望自己能睡着过去。等睡醒了,要是路也走完了,便是最好。 不过天不如人意,她一直是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耳听得到远处有隐约的犬吠声。罗衣咳了咳,轻声道:“要到了吗?” “快了。” 又是走了大半个时辰,罗衣被范广放到了地上,解开了手上的绳子。 揉了揉胃和头上太阳穴缓冲那股不适,却感到脚上也有动作,似乎脚上的束缚也被人解开了。 罗衣低声说了句谢谢,试探地问道:“我现在……可以解开眼睛那儿遮住的布吗?” 范广顿了会儿才道:“可以。” 手脚获得了自由。罗衣正觉得舒服许多,又得了范广的允许,立刻伸手揭了眼睛上的布。 入目确实是一片黑暗,远处隐隐有灯火,应该是一个小村落。犬吠声还隐约可闻,似乎还荡着回音。朝四周打量,罗衣确信自己现在身处一片密林之中,周围多的是参天大树。灌木丛穿插其中。偶尔能听见两声鹩哥儿的啼叫,带着些渗人的回音。 “这……是哪儿?” 饶是罗衣和范广已经达成了协议,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她和玉恒又是这般被人劫持控制,心里难免发憷。 范广闷着声道:“外面。” 知道他不愿意细讲。罗衣也不愿意费口舌再问,只是道:“我们要从这里走吗?” 范广说天黑了送她们回去,但想来他们还在“通缉”名单之中。自然不会带着她们堂而皇之地进罗衣的家门。所以罗衣和玉恒只能是自己摸着回去,这样她们不知道自己曾被关在何处,更无法泄露候四等人的藏身之所。官府也不能顺藤摸瓜把范广和陈阿哑摸出来。 不过罗衣能提供的也就是候四和范广等人的名字了,但这名号是否是真的也有待考量。罗衣直觉范广的名字应该是真的,范广这个人看上去很稳重,一点儿也不急躁,她问他话的时候他能回答的就简略回答。不能回答的就闷不作声。既然范广将名字告知了她,那么想来名字是真的。 如此看来,范广也算是押了一回宝。押对了,余生的日子不用再过得胆战心惊,也不用再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能安享晚年,给子孙后代谋个福祉。要是押错了……一条命就得搭进监牢里去,可能好长一段时间,甚至是一辈子都不能重见天日。 见范广有些怔忪,罗衣轻声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说过的话,一定算话。只要你们来,我定不计前嫌,给你们安排食宿与工作。算起来,你们也算是我命中的贵人。若不是你们,这时候,我和玉恒指不定已经曝尸荒野了。” 才被解开束缚的玉恒闻言一颤,嘴里啊啊两声,一会儿后便道:“小姐,你别胡说!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罗衣笑了笑,不理她,仍问范广道:“我们要从这儿走吗?你们……” 范广接道:“你们从这儿,回去。我和阿哑,再说。” 罗衣轻轻摇了摇头,“你们回去躲段日子,等风头过去了,这件事儿差不多销声匿迹了,你们再出来。给自己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到我的罗衣坊来应聘。” 范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闷闷地应了声。 月光之下,罗衣这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范广。长得却是很平凡不起眼,和陈阿哑一样,是那种丢在人群就找不出来的人。但平凡的外表之下,并不是一个暴虐的亡命之徒,他心里还残存着良知,不管过去做过多少不好的事情,这一次,他到底算是在命运的推动之下,救了罗衣的人。 所以罗衣不会计较他从前做过什么,只要以后,他能好好做人,罗衣便不会介意给他一份安稳的工作,让他衣食无忧。 玉恒自行解开脚上的绳子,朝罗衣跑了过来,紧紧挨着罗衣,并对陈阿哑投以愤怒的目光。 令罗衣觉得诧异的是,陈阿哑竟然还在笑,对着玉恒笑得极为开心。等望向她,却又收敛了笑意,朝范广走过去,戳了戳范广的胳膊,啊啊了两声,又望向罗衣。 罗衣不解,范广说道:“阿哑怕你说假话。” 罗衣一听便明白了。也不知道范广是如何与陈阿哑沟通的,反正陈阿哑是知道了罗衣与他们之间做成的“交易”。对于健全人范广来说,被聘下做个工倒是很容易的事情,但对于陈阿哑来说,他自己知道自己不健全,任何唯利是图的商人会收留他这么一个耳不能闻,口不能言的残缺之人?他定是持怀疑态度的。 这种心态很自然,罗衣便要耐心地解释一番,可玉恒一听便炸了毛,吼范广道:“我家小姐一言九鼎,才不会骗人说假话!” 罗衣暗地里撇撇嘴。一言九鼎这个词玉恒是用得很好,可是她似乎也没有像玉恒说的那样,不会骗人说假话吧?她都行商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早就在练着了,哪能还什么都往实诚方向说?这算是夸她还是贬她呢? 罗衣好笑道:“其实,也没有玉恒说得那么夸张。我是商人,自然要看利的。对我而言,现在与你们做交易,对我有利,所以我做。等以后你们来我罗衣坊,对我有利,我照样可以接受你们。反正我都要聘人的,聘谁不是聘?我对你们还算相对了解一些,轮到招人的时候,自然你们更加优先。” 便是话锋一转,“我知道,阿哑大哥定是不相信我会也给他一份工作,也不信我能给予他年老之后衣食无忧的保证。任是谁碰到这样的情况,恐怕都不会相信。不过我前头也问过范广大哥,范广大哥说过,阿哑大哥会雕刻,这是一门极好的手艺,对我也是有用的,所以阿哑大哥,你无须担心以后的出路。” 想了想,罗衣道:“对于身有残疾的人,我报以同情,却并不认为他们就是废人了。许多正常人不会做的事情,他们却能做。能凭自己一双手吃饭,又有谁能歧视他?我也可以给你们保证,罗衣坊以外的人会是什么态度,我管不了,但阿哑大哥只要进我们罗衣坊做工,罗衣坊内但凡有一点儿对阿哑非议的声音传出来,我定不会继续聘用那嚼舌根之人。这一点,你们绝对可以放心。” 范广似是松了口气,然后罗衣就看到他对着阿哑手舞足蹈地解释起来。阿哑的表情先是讶异,然后很激动地握了范广的手,又望向罗衣,“啊啊”地叫了两声,眼神里更是带了一点儿感激和感动。若不是罗衣看得真切,还会以为这阿哑快要涕泗交加了。 玉恒在一边撇撇嘴,哼了一声,看向阿哑道:“我家小姐对你那么好,你可要知恩图报,听到没有哑巴?” 阿哑只是笑,玉恒又哼哼两声。罗衣听得她嘟囔道:“一路上掐他都还能这般生龙活虎的,下次我再掐重一点。” 罗衣“扑哧”一声笑了,范广的眼里也染了笑意。 范广道:“你们从这儿走,往北,两个时辰,到城门。” 罗衣一呆,禁不住喊道:“两个时辰!” “嗯。”范广惜字如金,“我们,出城了。” 候四的老窝竟然已经出了战云城的城门!这会儿去敲城门,那守城官如何能应?两个时辰……她们走过去岂不是正是大半夜?而且是两个弱女子,这……这可真的不安全! 罗衣有些迟疑,“不能再送我们离得近些吗?这么远……” 范广顿了顿,摇了摇头,“外面,有兵,不会走那么久。” 这意思便是说,她们走不远就会遇到官兵的,也不会真的走两个时辰到城门口,也不会真的去敲城门。 罗衣疑惑道:“城外也有巡逻兵?” 范广点点头,“昨天,全城,戒严。” “戒严!” 罗衣睁大眼,不可置信地道:“战云城戒严了?难道战火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就烧到了战云城了?不会啊……若是真的战火蔓延,怎么会那么突然才收到消息?而且,城外并不热闹,还是一片宁静的……” 范广摇了摇头,似是有些苦恼,“我不知道……”说着又道:“好像,来了位将军。”(未完待续) 第119章 顾家 罗衣大骇,望向玉恒的眼里竟然染了层恐慌。 玉恒炸了眨眼,没注意罗衣的表情,便是问道:“将军?是否姓……楚?” 范广摇了摇头,在玉恒一脸期待的表情下说道:“我不知道。” 玉恒有些丧气,转头看向罗衣,却见她家小姐一脸惨白,在月光下很是吓人。 “小姐!” 玉恒惊呼一声,急忙握住她的手臂摇了摇有些呆滞的女子,焦急地道:“小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 罗衣狠命甩了甩头,压下心里的那股不安。 不会的,楚战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到战云城来?即使战云城暗地里已经是他所掌控部署的军事基地,在战事陷入鏖战的情况之下,楚战又怎么能撇下南方的大好形势来这极北之地?单就是要越过帝京便是再难不过的事情,他如此精明,怎会给敌人暗算夹攻的机会? 不会的!不是楚战,一定是另一位将军。 另一位将军? 另一位将军! 那也……不可能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给自己做心理暗示,一遍又一遍,把脑中的那些担忧和害怕都给甩了去,这才恢复平静的心态对玉恒说道:“我没事了,我们启程吧。” 玉恒仍旧担心地望着她,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花儿来。罗衣挽了她的手,手还微微有些发颤,引得玉恒不解地凑到她耳边轻声耳语道:“小姐,如果是楚将军不就好了?我们不一直都是楚将军的人吗?有他给我们做主,在战云城里,谁还敢给我们气受?” 罗衣忍不住想捏她一下,到底是忍住了,耐着情绪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从现在开始。不要说什么将军将军的话。” “可是……” “没有可是!” 罗衣蓦地提高了声音,把玉恒唬住了。玉恒再不敢多话,范广却是奇怪道:“孟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好看的小说)”罗衣强扯出一个笑,“我们这就走了,你们俩先回去躲着吧,事情平息后你们再出来。” 范广看了陈阿哑一眼,点了点头道:“还希望孟姑娘到时候说话算数。我和阿哑的身家性命。都在孟姑娘手上。” 罗衣点头,“我不是出尔反尔之人,你们对我有恩,我都记在心里。” 说着便拉了玉恒往前匆匆离开了,范广顿在原地看了会儿,才和陈阿哑隐匿在了这处密林之中。 “小姐……小姐?小姐!” 玉恒被罗衣拽得生疼。开始还小声地叫她,岂料她似是听不见一般,一直在往前匆匆行步。手上的力气不减反增。玉恒无奈,只能伸了双手扯住她,拽住她的手臂站定。喘着气道:“小姐你究竟怎么了?范广和那哑巴不是都同意放我们走了吗?小姐你如此着急是为何……” 玉恒还没说完,罗衣就蓦地捂住她的嘴,轻声“嘘”了一下,看看周围。 四处空旷,前方有着村落的点点星光。头顶上是乌蒙蒙的天,星星极少,月亮也不见踪影。四周没有人,但罗衣的心里就是有些疑神疑鬼。 她急促喘息了两下,然后才做了个深呼吸,对玉恒道:“回去以后,别人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问我们是怎么出来的,被谁捉了去,都不能说。” 玉恒怔了怔,皱眉道:“小姐,为什么要这样说?而且……人家问我们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我们都不能说吗?” “就说我们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等醒来就出现在这处村落里,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请。记住了,绝对不能透露半句出去。” “为什么?”玉恒极其不解。候四那种人,就该被官府抓起来,不然,说不定还会有许多人要被他祸害。小姐却……不准她说出这件事情出来好指证候四?这是什么道理! “小姐曾说做人要无愧于心的,那这次小姐……”玉恒还想问,被罗衣打断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追究这件事……” 直觉是一种很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当危险来临的时候,直觉示警,会让人逃过一劫,此时,人们便爱它。可一旦直觉了不好的事情,而这事情又的确发生了,那么这直觉,就会让人生恨。 她的直觉,从听到范广说战云城来了位将军起,就一直警示着她。她不敢妄动,她怕事情超出她的控制。 她不相信来人是楚战,可也绝对不敢贸然出头。 这将军……这将军! 按照范广说的位置走着,玉恒几次欲言又止却都无法让罗衣接话,也丧了气,乖乖跟着罗衣走,路上被一块石头给绊了一跤,跌在地上也没引起走在前头的罗衣的警觉。 玉恒不由委屈地红了眼,泪珠也就溢了出来,叫了声:“小姐!” 罗衣似是未闻,仍旧保持着那个速度往前走着,玉恒大喊:“小姐!” 前方的人终于是抖了抖,停了步子猛地转回身来,看到玉恒跌坐在地惊呼了一声,忙跑了回来扶住她的肩膀,“玉恒,你这是怎么了?” 玉恒唰唰地哭道:“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你都很冷静的,怎么现在我们没危险了,你反而出了神?”玉恒抹了泪抱住她的胳膊望着她,“从小姐你听到‘将军’这个字眼你就魂不守舍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罗衣哆嗦着嘴,欲言又止,玉恒又道:“即使你是不想连累了范广他们,那又有什么好隐瞒候四这个人的?他是拐子啊!这种拍花子的,如果不被捉到,会有多少人再被他祸害?小姐你不能不考虑其他有姑娘的人家,放他继续在战云城里,绝对是一大祸患啊!” 抖了抖嘴,罗衣才艰难地说道:“玉恒,你不懂……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玉恒抽噎着,“我知道,我有时候脑子很笨,处事也很傻。可小姐如果不说,我又怎么能明白呢?小姐,你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好不好?看你这个样子,玉恒……玉恒害怕啊!” 罗衣坐了下来,死死闭了眼。方才睁开眼睛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玉恒,难道听到‘将军’二字,你就没有一点儿感觉吗?” “有啊。”玉恒吸了吸鼻子,“我当时就以为,是楚将军来了。楚将军不是与小姐认识吗?” “不。不可能是他的。”罗衣笃定道:“既然连范广都知道战云城来了将军,那么这人必定明面上是朝廷认可的人。” “那又如何?”玉恒扶着罗衣的手起来,掸了掸罗衣衣裳上的灰。又拍着自己的,“即使是什么劳什子将军,小姐也不用……怕成这样。” 的确。罗衣这个表现可谓是“怕”了。玉恒心里很明白,小姐这样的举动便是怕。 巧娘死的时候,小姐也这样过,魂不守舍,像是呆滞了一样。那会儿她以为小姐是在伤心。痛到了极致,可后来她才明白,小姐那会儿是在害怕。害怕没有巧娘后,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罗衣长吐出一口气,慢悠悠地道:“玉恒你忘了,我们,是从哪儿出来的?” “我们是从将……”玉恒陡地睁大眼睛,“将军府!” “对,将军府。” 罗衣轻声地道:“将军府,还欠我一条命。而我,拐了他们府里的大太太跟我一起北上到了战云城。我们不知道是谁害了巧娘,这个仇,找不到人报。可是我和太太,你,多言一起从大觉寺失踪的事情,应该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帝京没有传出相关的消息来,我一直想着,是顾家但人把消息给隐了,毕竟事关家丑,不好外扬。可是……将军府的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走的时候会不会有蛛丝马迹,到战云城来会不会有相关的痕迹,这些,我都并没有注意过。今天……我才算是,陡然醒悟过来。” “小、小姐……”玉恒也抖了抖,想起顾家二爷和她那次听到的大秘密,还有死在那将军府里的书香,以及让她惊且骇的画香…… “小姐,不会是顾家的人,不会吧……” 罗衣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如何能知道?顾家,便只有顾家二爷和顾老将军能上阵杀敌。顾老将军已老,必定是镇守帝京,不会贸然出京。顾二爷……可就不一定了。再说,即使不是顾家的两位将军,但凡是如今朝廷的兵将,都须得听从顾老将军的吩咐,也算得上……是顾家的人……” 玉恒浑身一软,罗衣使出力气才将她扶起来,“我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了,我也希望……来人与我们并没有多少关系。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妥。候四让范广和阿哑送我们出来,蒙着眼睛的时候我听到了有马和人的声音。范广却说,不是官兵。问他是谁,他也只说,是找我们的人。既然不是官兵,凭太太和我大哥如今在战云城的势力,绝对请不起有大量马儿的人来一起寻人。” 玉恒赶紧道:“那说不定,是……是那位冷公子呢?” 罗衣缓缓摇头:“渊离回没回来暂且另说,就算他回来了,我想以他的性子,也不会是那么招摇的人。他在战云城一向低调,绝对不会做如此大张旗鼓的事。” “那还有……” “还有梅静心那个混混,是么?”罗衣苦笑了下,“他确实不像一般人,但也绝对没有那个能力。不然,他何苦做一个混混?” 玉恒沉默了,罗衣也垂下了头,手摸上了颈子上挂着的还魂石,头一次觉得,就连还魂石也无法平息她心中的那股焦躁。 单就是崔氏与她在一起这一条,若她被顾家的人寻到,罗衣很明白,她,难逃一死。 此时的她,却巴不得楚战的人能找到她,至少可以保她安全无虞。 而她更怕的,是崔氏已经暴露了。那么,她的处境,甚为堪忧。(未完待续) 第120章 桃花 二人说了会儿话,罗衣又安慰了玉恒几句,便拉了她继续赶路。[]玉恒紧贴着罗衣,小声地问道:“小姐,我们回去……会不会出事?” “不知道,但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罗衣撩了裙摆,步伐有些沉重。玉恒几次三番想看开口说话,可到底还是住了嘴,不敢多说。罗衣见她不甚安宁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也别想太多,那只不过是我想的,不一定是真的。你现在这副表情,不是在告诉我的我所想的都是真的了吗?我还不想那么认命……” “小姐,不如我们……” “不管怎样,我们都得回去看看。”罗衣拉住玉恒,朝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心生退意,不想再回战云城去。可是你想想,单就是我们两个女孩儿能有什么路可走?若不是我承诺了范广二人以后给他们安稳的生活,他们可会放了我们离开?现在半途上反悔,不说我们二人的安全问题,就是要存活下去也很困难。” “小姐,我身上有簪子和一个玉镯子,还能卖点儿钱。” 罗衣望着玉恒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笑,笑声里还有点儿无可奈何,“傻瓜,那也得找得到地方当才行啊。难不成路上你随便抓个人来当了?别人看我们就两个身无分文的落魄小姑娘,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心思来呢。” 玉恒抖了抖,罗衣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吧,不论如何,能进战云城见娘和大哥一眼也是好的。若一切都是我们在白担心呢?说不定,等待我们的是全家团圆的日子呢?” 玉恒缓缓拉了她的手,默默地点了点头。 二人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黑暗之中也看不清路,难免踩到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玉恒的鞋上已经满是泥渍,罗衣也是风尘满面。战云城外风沙倒是很重,罗衣伸手摸了摸,只觉得脸上都是坑坑洼洼的细小尘末。(.无弹窗广告) “这还要走多久啊……” 玉恒忍不住抱怨,罗衣揩了揩下颚,抹了把眼道:“再忍忍吧,至多也不过是让我们走到战云城的城门去。” 玉恒叹了口气。搀住罗衣道:“小姐也很累吧……” “嗯。有点。” 携了玉恒的手,罗衣放了点儿重量在她身上,自己喘了会儿气道:“久不练习,可能我的速度也退化了。” “小姐?”玉恒对她没头没脑的话不解,罗衣怔了下才笑道:“哎,提这做什么。” “什么速度……退化?”一路走着也乏了。玉恒感兴趣地问道:“小姐说的是何意思?” 抿了抿唇,罗衣笑了笑,“其实。我跑得很快的。一般的人都跑不过我,我的速度跟一般男人无二,甚至还略胜一筹。” 玉恒不信。打趣道:“小姐自小是官家千金,就算后来落魄了,也还是大家闺秀啊,怎么会自己去……跑来着?” “你别不信,要不。我和你比比看?” “别啊小姐,现在我们都还累着呢,肚子也饿了。” 玉恒摆了摆手,二人到了道边上坐着歇息。罗衣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信,其实啊,我最开始也不信我还是个大家闺秀。不过,人总是要对现实屈服的,久而久之的,习惯了,也就信了。” 玉恒困惑地摇了摇头,给罗衣捏着腿。罗衣捶了捶自己的肩部,扭了两下脖子,“看来惫懒的习惯真的要不得。人都有惰性,一旦松懈下来,想要再勤奋回去就困难了。有句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其实跟这个是一个道理。由勤入懒也易,由懒入勤,也难。” “小姐哪里懒了?来战云城开罗衣坊,忙得很的跑前跑后,我可都是看见了的。” 罗衣笑了笑,没接话。玉恒倒是说得兴起,又讲罗衣坊的衣裳如何如何好看,料子如何如何舒服,款式如何如何新颖,还有店里的装潢如何如何惊艳…… 罗衣随着她说,虽然没接话,思绪却也随着她说的飞到了战云城内东市那件铺子里去。联想起自己失踪三四天,都还不知道店里的人是否知道了,又是否会有恐慌出现……自己算得上是罗衣坊的主心骨,她这个负责发放工钱的人都不在了,他们会不会以为那些她允诺的福利就泡汤了,而要闹着“跳槽”呢? “小姐,想什么呢?” 玉恒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罗衣恍然回神,“你说什么?” “我说……小姐不懒,这段时间只是累了想休息会儿。”玉恒坐到了她后边给她捏了捏肩,揉了揉背,笑说道:“小姐啊,是我见过,活得最精彩的小姐了。” “哦?这话怎么说?”罗衣倒是觉得诧异,“我怎么觉得,我比别人活得悲惨多了?” “她们都是亦步亦趋地按照爹娘说的做,嫁人、生子什么的,都千篇一律。只有小姐不一样啊,懂得为自己挣,为自己活。”玉恒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道:“虽然小姐的命运坎坷了点儿,但老天爷看着的,小姐以后会有福报的。” “你嘴那么甜,以前怎么不说这些好话?要是太太给你哄高兴了,你也不用每次见着太太都那么胆战心惊的。” 罗衣打趣道,玉恒却是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敢在太太面前胡言。小姐你不知道吗?太太看着别人的时候,别人心里都很不自在的。” “哦?这话从何说起?” “我也不明白……”玉恒想了想道:“就好像,在太太的注视下,自己被……扒了个精光一样……” 玉恒说得讪讪的,见罗衣嘴角上扬,忙又道:“太太看人很犀利的,要是躲闪她的眼光,还不知道太太会怎么想呢!所以我看到太太就觉得害怕……” 罗衣轻声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以前跟太太接触不多,太太也并不怎么关注我……后来……”玉恒顿住,微微垂了头。 后来出了她大哥的事情,太太对玉恒多了关注,所以玉恒才会觉得胆战心惊的吧。 罗衣怅然一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儿投了她娘的眼缘,让她娘放弃坚守了半辈子的位置而跟着她来了战云城。这是她的幸运吧,这辈子,亲娘死了,好歹还能有个义母在身边,她也不觉得有多寂寞了。 二人休息好了后便又上路,偶尔会在路上遇到一两只野狗,但狗远远地就跑了,也没伤害她们。总体来说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没发生特别的事情。 正当二人关系缓和了许多,又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再缄默不语时,前方隐隐传来了一阵阵的马蹄声。 声音显得很整齐,罗衣顿住步子,立马趴在地上,耳朵贴近地面细细凝听。玉恒不知她在做什么,却懂事地没有发出声响干扰她。 是蹄声!马蹄声! “嗒嗒嗒……”这样近乎是训练有素的马蹄声,不会是官府里的兵,只能是……军队才会达到的军事素质! 罗衣绷紧了身体,拉了玉恒轻声道:“马蹄声,听到了吗?距离我们,不会太远了。” 玉恒远远望去,乌蒙蒙的天,看不清前方是何风景,但那蹄声,一阵一阵,纷至沓来,似乎一下子就响彻在了耳边。 屏住呼吸,玉恒抖着声道:“小姐,我们……怎么办?” 迎上去,或者,不迎上去? 这似乎轮不到她们来选择。 罗衣直视前方,看不见那一队人身上服饰的颜色,也看不见任何表明身份的旗帜,但他能感受到那种很强的嗜血气息,强烈的汗味和霸气。军队,铁血之军,不是一般的散兵游勇,是正规军! “玉恒……” 她无意识地唤了一句,玉恒连忙应道:“小姐!” “我们……跑不过的……” 速度,在绝对的生理优势之下,没有任何胜算。百米飞人跑得再快,也绝对赶不上一辆马达强劲的赛车。 这就是物种差别,她的双腿再快,速度再敏捷,也跑不过别人的千军万马。 玉恒死命拉了她的手,犹自嘀咕着,也不知是在安慰罗衣还是在安慰自己,“说不定是不认识我们的人呢,我们没那么重要,不是来抓我们的……” 罗衣目光平视,没有眨动一下。 空旷的四野夹杂着北方特有的寒风,凌晨的夜景苍茫而辽阔,一线压至的所谓“巡逻兵”勒马行停,夜幕之下是两个羸弱的少女,素衣黑发,缠绕飞舞,当头一人风姿绰约,勾人心魄。 罗衣挺得笔直,看着那群人中渐渐越众而出的一人一马。战马嘶鸣抬起前蹄,黑沉的战马盔下,马儿的眼睛闪闪发亮。 骑上之人腰杆竖立,昂首挺胸,手拉缰绳任马左右行步。一张玄铁打造的面具遮了他上半边脸,嘴唇鲜红欲滴,娇媚无比,拉着缰绳的手微微一抬,后方军马寂静而立,偶尔能听到马儿打了响鼻。 玉恒牙齿打颤,拉着罗衣的手不由更加紧了些。 骑上之人忽然朗笑出声,声音慵懒带了股魅惑之色。罗衣全身绷紧,双目似寒潭清冽,刹那间沉入,仿佛就能万劫不复。 忽然,骑上之人勒紧了马缰,马儿不再来回走动。 跨步而下,他缓缓走到罗衣面前。 揭下了那枚玄铁打造的面具。 一张宛如桃花一般娇艳明媚的脸,额头上,却有一条极其凛冽的伤疤,从额头一直,斜至一边眼角,再深一寸,足以使那眼,永不见光明。(未完待续) 第121章 梦长清 打破沉默的,是玉恒的一声尖叫。 夜幕之下的战云城外吹着风沙,一字排开的正规军打马行停,当头那人披衣飞舞,本是柔媚的脸因为那条横亘的伤疤而添了一股煞气。 席卷着浓浓的气势而来,压制着她本就绷得极紧的神经。 “嘣”地一声,随着玉恒的尖叫而彻底断裂。 她睁大着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那人。那张她极其熟悉的脸上仍旧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吊儿郎当的模样依稀残存。可他身着灰衣盔甲,衬得一双肩膀宽阔,头上的发髻竖着,眉目之间显了刚毅,站在她的面前,似乎个子都窜高了好大一截。 威武的,带着那张熟悉的脸。 却给她一种不熟悉的感觉。 “才数月不见,你就变丑了。” 他开口调侃,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慵懒嗓音。满面风尘的少女强制压抑住心口澎澎不停的跳动,微仰起头看他,问:“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他反问,“我出现在这里,你很意外?” “战云城来了位将军,便是……你?” “是我。”他答得坦然,忽而低下身来凑近她道:“怎么样,觉得兴奋不?这可是他乡遇故知啊……” 罗衣伸手拨开他的头,狠狠闭了眼,然后张开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看我做什么?”他轻声问。 “你脸怎么回事?” “这是代价。”他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那处肉痕还比较新的伤疤,“我要入军队,总要有点儿依仗。就凭我这张脸……别人也不会当我是个男人。” “顾长清……” “罗衣,”他情深“嘘”道:“我来这儿,是以权谋私的。” 说着嘿嘿笑起来,望向玉恒道:“玉恒丫头。可还记得你家五爷我?” “五、五爷……” 玉恒曾被顾长清阴差阳错地救了一次,便是那次她撞见顾二爷和其妻罗氏之间的事,被棋心抓住狠狠教训一番那次。(.好看的小说)玉恒一直承顾长清的情。 此时见了久不见面的顾长清,玉恒也是惊慌的。他脸上那条伤疤着实吓人! 顾长清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伸手向后面挥了挥,一众人后退了几步。他拉着马儿往前走,罗衣跟在他身后,玉恒不时望望他的脸。眉头深锁。 “顾长清。你脸究竟怎么回事?” 顾长清“嗨”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你们女人怎么就是那么烦人?问东问西问个不停。” “我那是关心你!” “那我谢谢你关心了。”顾长清“嘻嘻”笑道:“我还没问你呢,怎么出来的?” “什、什么什么出来?” “别跟我装,我到战云城的第一步就是找你来了,大嫂,啊不。大太太说你失踪了,他们不敢报官,一直忐忑着。” 顾长清伸手拉了她。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看起来你也没受过什么伤,这样便好。我见大太太的时候她眼睛都是红的。” 罗衣默默低下头,轻声嗫嚅道:“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你送我回去吧。” “罗衣……” 顾长清却是顿了下,轻轻摇头道:“我这次来,是要带你走的。” “什么?”罗衣惊叫一声,玉恒也是张口结舌。“五、五爷带小姐去,去哪儿……” “去你该去的地方。” 顾长清黑发如墨,眉目刚毅,一双臂膀坚定有力,拉着她的手暗中使劲。 罗衣双眼圆睁,狠咬了唇,一言一顿道:“楚战让你来的?” “是。”顾长清双眸雪亮,“南方战事胶着,将军不缺兵马,不缺人心,不缺地盘,独独缺了两个字,钱粮。(.)” “帝京守军也该缺钱粮,大楚皇族向来穷奢不止,国库虚空,如何能支撑得起战事?再拖上一拖,楚战何惧?” 顾长清站得笔直,抬首仰望一望无际尽皆黑黢的天幕,忽然问道:“罗衣,你想过你将来,要嫁何等男儿吗?” 罗衣微怔,却是笑了,笑声带了点儿嘲弄,直视顾长清道:“你不要在我这儿试探什么。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爱什么,恨什么,从来都摆在明面上。你们是做大事的人,我不过是一个小女人,我爱青山流水,爱田园人家,爱平淡安宁,独独不爱你们那种无所不在的反复和挣扎,权谋和算计。楚战要的,不过是孟氏一族强力的支持,他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可以给,很早以前我就应承过。你,不必拿这个做饵。” 顾长清有些狼狈,脸上拂过一丝尴尬,却仍旧是道:“将军要我问你,若他许你一世荣华……” “他能许我一世荣华,许不了我一世快乐。” 罗衣双眸如水,水中却有冰晶,一层薄薄的冰晶阻隔着顾长清窥伺的眼光。 她撩了撩长发,轻声开口道:“我以前求我娘,做我后盾,给我倚靠,她引我认识了楚战,原意,是要我嫁与楚战,依附于他。我那时便未曾答允。后来,我才渐渐明白这不过是楚战的一场局,她认识我,要从我这儿得到孟氏一族的族宝,助他问鼎天下。人间枭雄,我辈亦景仰,他之要求,我肯答允,但我要自由平和,他也未曾拒绝。” 她转头望定顾长清,徐徐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巧娘之死我对顾家心结至深,穷我一生,我也会努力想法子探查出巧娘毙命的真相。楚战以我爹娘兄长之事与我达成交易,这交易划算,我便答允。当日对你说的那场赌局,我仍旧在局中,但我已成旁观者,你何必又要把我拉入棋局?” 又道:“等楚战问鼎天下,成为一代新主,为我爹平反。为我娘正名,若还能帮我一把查出巧娘之事,我定不甚感激。”罗衣回过头,直直看定他:“所以,楚战不必用那么贵重的条件让我证明我的‘忠心’。我的忠心只忠于我,他所要求之事我定会全力以赴,可其余的,我不能答应。” 顾长清久久不语。沉默凝思。罗衣欲拂开他拉住自己手腕的手。却不能行。 “罗衣,有时太过固执,并不是好事。” “我只知道,如今我的心这样想,我便这样做。” 罗衣轻笑,忽而问道:“顾长清。你明面上是朝廷的人,暗地里是楚战的人。你可想过,何时‘弃暗投明’?” 顾长清轻哂道:“我不为荣华。不为富贵,但求一个公平。顾家欠我罗家的,我誓死也要得到偿还。”说着凄凉一笑。“你或许不知道吧,她死了。” 罗衣一怔,欲开口说话却被顾长清打断,他轻扯出一个笑,喃喃道:“她死前。总算对我笑了一下。她把用生命保管的东西交给我,她跟我说,罗家之殇,殇在利,她要我……做一个视钱财如粪土,视利益如无物的清流之人。” 罗氏……死了? 顾长清忽然伸手抱住了她,脸搁在她的肩膀上。玉恒不禁后退一步,背过身去不敢出声,罗衣怔愣之下,终究是犹豫着环手揽住了他的双肩。 “罗衣,她并不恨我,这些年来,她一直在保护我……” “嗯,我知道。” “她对我的冷淡,对我的谩骂侮辱,只不过是想让我能活得长一些,能让顾家的人不盯着我和她,她只是想保留下罗家一丝血脉……” “嗯,我知道,我知道……” “她那么好,我的亲娘,也该如她这样,温柔而慈祥,宁和而淡雅。” 顾长清声音中有着哽咽,“可是我不想听她的话,不想做什么清流。我即使不为荣华富贵,我也要我罗家的赫赫威名,我也要成就先祖基业,使之长盛不衰,源远流长。我不会放过顾家,不会……” 罗衣抿了抿唇,轻轻拍打了下他的背,良久才道:“二太太,是一个奇女子了……” 顾长清缓缓抬起头来,眼睛晶亮有神。下一刻他又是那个新近崛起的骁将,一张玄铁面具盖在上面,神秘气息纷至沓来。 “罗衣,不管你如何说,我都要带你走,孟氏一族在南方,将军需要孟氏一族的鼎力支持,孟氏的根基很稳,若能让孟氏归顺,将军的声望必会大增。罗衣,就算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我以朋友的身份恳求你,随我走一趟。” 罗衣静静地看着他,忽而笑了,微偏了头像个天真小姑娘一般问他:“你要用‘朋友’二字,束缚住我,让我放弃安宁,踏入那片污泥去?” 顾长清苦笑道:“你何必将我说得如此不堪。” “是你用如此不堪的理由让我离开!”罗衣轻声细语地道:“你既已从二太太手上得到罗家至宝,那你寻到藏宝地点,自然可以让楚战实力大增。楚战钱粮吃紧,帝京又如何不是?大楚皇族能支撑到多久?民心不向,自会土崩瓦解。楚战连这一点儿时间都等不及吗!” “罗衣!帝京若是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将军又何苦设计让我前来寻你?”顾长清略蹙眉道:“便是因为帝京一直以来钱粮供应充足,将军没法与之抗衡,这才有我这一次行进。帝京有人暗地里支持皇族之军,而将军,除了最开始备战预备下来的钱粮,以及后来南方几大商贾提供的便利,将军维护地可是辛苦至极!而我罗家之宝……若我寻得,又岂会千里奔袭至此!” 罗衣大骇,脑中瞬间清明起来,一系列她串得上的,串不上的点点滴滴都被她从记忆深处挖了出来,陡然抬头,厉声质问道:“谁在暗中支持大楚皇族?谁!”(未完待续) 第122章 疾忽生 顾长清轻轻摇头,声音冷然地道:“我若知道,直接秘密灭了那人便可,又何须来此。” 罗衣手在哆嗦,摇摇晃晃地站着。顾长清拉她,她反手将人推开,却仍旧是被他握着手腕挣脱不得。 顾长清轻声道:“罗衣,你既已逃出来,便随我回战云城去。与大太太话别一番,我们天亮便启程。” “我说了,我不去。” 罗衣昂首挺立,瞪视着顾长清道:“你若当我是朋友,便不要再逼迫于我。我已寻回我大哥,他自可代表孟氏一族,他是男子,更能出面与楚战交涉。你硬要拉我回去是何道理?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在其中周旋!” 顾长清吃了一惊,面带疑惑问道:“你大哥?” “怎么,你没见到我大哥?” 罗衣大骇,反手握了顾长清的手腕急切地道:“我大哥寻到我也有月余,你此番去见了太太,应该不会没见过我大哥的!” 顾长清锁了眉,摇摇头说道:“我确实没见过你大哥,大太太与我见面时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怎么,怎么会这样……” 罗衣猛地摇了摇头,嘴里嘀咕着:“那日才与大哥吵了一架,他不会就因为这样跟我生了气,然后离家走了?不会的……大哥不是那般意气用事之人,再说了,大哥千方百计都要从我手里得到族宝,又怎会在没达到目的之前离开……” 顾长清唤了她一声,罗衣未曾搭理,他只能再唤一声,声音略微拔高。 罗衣陡然转过脸来,目光怔怔地道:“我跟你回战云城去。” 顾长清一喜,罗衣不待他多说什么。却道:“我跟你回战云城,不代表我答应随你前往南方。那事容后再议,我得先回去看看我娘。” 顾长清毫无意义,冲那边停着的人马招手,要了两匹马,罗衣与玉恒一人一匹。 “你不会骑马,还是得要人带。” 罗衣点点头,却不适陌生人与自己贴近。思量了下后道:“我坐你的马。” 牵马的两人似是吃了一惊。其中一人拱手道:“将军,这不合规矩。” “退下!” 顾长清冷着脸喝退二人,玉恒被带着去了,一行人马得了顾长清的命令,开始朝城门而去。罗衣与顾长清落在后面。 接过顾长清伸向她的手,蹬步一跃。骑在了马上,落在顾长清背后。她缓缓靠在顾长清的背上闭目休息,顾长清徐徐往前催着马。速度却是慢的,不一会儿便落下了大部队一大截。 行了也不知多久,顾长清觉得身后的女子似乎睡熟了。匀称的呼吸声时不时地撩着他的后颈窝。 “罗衣。” 他轻唤。背上的女子懒懒地应了声。顾长清踟蹰了片刻才道:“你知不知道,你二哥……在将军营中?” 罗衣一怔,良久才微微点了头,哑着声说:“我知道。大哥碰见他了,可惜……没带他回来见我。”顿了下。罗衣轻声问道:“他……过得好吗?” “很好,听说,练兵的时候很刻苦,凭着自己上阵夺军功,已经是那一队里的副手了。” 罗衣轻轻“嗯”了声,脑袋搁在顾长清的背后,忽然道:“长清,你今年也不过十五六吧……” 顾长清轻笑了声,答她,是。 “十五六岁的年纪,你就成了将军了。”罗衣朦胧着声音说:“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压腿,测速,做仰卧起坐和俯卧撑,要吃搭配合理营养的三餐,顶着烈日,淋着雨,也要完成一天的训练任务……” 顾长清听不到她在嘟囔什么,却也只听见她说什么“十五六岁”,不由笑道:“你比我小呢,还没及笄吧?连发式都没变。十五六又怎么了,年小,不代表志气低。” “十五六岁,本该和一大堆复习卷子做斗争,代数几何,生物化学,abcd……我究竟,是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呢?” “罗衣?” 顾长清疑惑地唤道,罗衣“啊”了声,“我听得见,你老唤我做什么?” 顾长清勒停了马皱眉,反身望她道:“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没有,我就是想在,老天爷有时候是不是会打盹儿?所以,很多事情他都弄错了。本不该死的人死了,本不该活的人却活了。本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却合在了一块儿,本该世世代代在一起的,却咫尺天涯……” “罗衣,你胡想些什么?”顾长清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忧道:“难不成是生病了?” 摸了摸额头便觉得触手生烫,顾长清大骇,低头去看罗衣的双颊,竟也是红彤彤的。他立马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罗衣身上,环手抱了她就要策马往城门口赶。 “别那么急,让我安静会儿。” 罗衣伸手阻止住他,磨磨蹭蹭地坐起身,头放在他肩膀上,竟还有闲心开玩笑地道:“你长高了好多。” 顾长清心中焦急,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对她道:“罗衣,你受了风寒,我们赶紧回去看大夫。” “我不看大夫。”罗衣狠命摇了摇头,也大概猜到自己这三日虽然并没有被折磨虐待,但也没有受到多好的照顾。路上被范广那样带着转移,就有些不舒服了,后来被“战云城来了位将军”的消息吓得浑身冒了一通冷汗,又加上和玉恒独自走了一大截的路,吹了风,此时身心倦怠,便发作了。 她搂住顾长清的脖子,灼热的湿气喷在顾长清的脖子处。顾长清哄她道:“我们快些回去看了大夫抓药吃,等吃了药,你就不难受了。” “你哄我呢……”罗衣叹了口气,“我是不舒服,可我不是喝醉了不省人事。我现在脑子还很清。” 罗衣脑子的确很清楚,她还能很镇定地问顾长清,“你脸上的疤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长清不耐烦。想直接架了人往回赶,罗衣却像是知道他的意图一样把他拉缰绳的手死死拽着,眼睛也似乎鼓出来了一些,恶狠狠地等着他说:“你不跟我说实话,我就不走,打死也不走!” 顾长清哭笑不得,“孟罗衣,你可以再赖皮一点!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那么犟呢!” “我又不是驴……” 罗衣哼哼两声。反应过来拍了下他道:“你别跟我转移话题。问你话呢,脸上疤怎么弄的?” “比武考校,我就上去试了试,被人砍的。” 顾长清随口应道。罗衣又是一拍,怒声道:“我是白痴吗?信你才有鬼!” 顾长清完全没招了,又不能跟个病人计较。一把搂住罗衣的腰帮她换了位置搁在自己身前,抬手拉了马缰,正要驾马而去。罗衣惊呼道:“不准跑!” 顾长清不理,刚要伸手提绳,便见罗衣蓦地俯身在她腿边。紧接着便听到她呕吐的声音,一股酸味冒了出来。 顾长清怔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地瞪着罗衣,末了还是伸出手来轻拍着她的背。嘴里骂道:“你这女人,你,你这女人……” 罗衣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呕出来的也全是酸水。好容易平复下胃里那股恶心,她坐起来擦了嘴,遮着鼻子以下的地方道:“我就说了我不舒服,让你不要跑,你偏不信。” 顾长清恨极,咬着牙道:“全是你这女人惹出来的。” 罗衣嘟囔道:“才见面多久你就吼我,跟你做朋友真是亏得慌……” 顾长清只是让马平缓地走着,不敢再有大动作。罗衣吐了一下觉得好多了,接着方才那个话题问道:“你的脸真的是比武考校的时候被人砍的?” 顾长清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罗衣叹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张如花似玉的……” “闭嘴!”不待罗衣感慨完,顾长清便怒喝一声。被他这么一喝,罗衣也不好接着说,哼哼道:“许你长这模样也不许人说,小气!” 顾长清不接她的话翎子,反而是问道:“抓你去的人是谁?” “不知道,一直昏着呢我。”罗衣撇撇嘴,下意识地隐瞒这事。顾长清皱了眉头,又问她道:“真不知道?你就一点儿细枝末节的印象都没有?” “大男人的问东问西,不嫌烦呐?说没有就没有,谁被绑了还有心思想其他?光顾着害怕去了。” 罗衣自认为答得滴水不漏,但或许是她不舒服所以导致她的思维也变得愚钝了,被顾长清抓了话语之间的漏洞。 顾长清有些高深莫测地道:“你方才才说了,一直昏着。后来又说,你光顾着害怕去了。罗衣,你这谎,撒得不怎么好呢。” 罗衣微微张了嘴,眨了眨眼,颇有点哑口无言的意思。 顾长清便是问她道:“你为什么要瞒着那绑人之人?莫不成,是你认识的?还是,你因为什么原因,为了保护谁或者是隐瞒谁而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罗衣气鼓鼓的,回头剜了顾长清一眼道:“我不想说行不行?给别人留一条活路积积德。” 顾长清望着她良久没说话,把罗衣看得有点无所遁形。罗衣转过头来当做若无其事,但后面却有如芒刺在背。 “我还从来不知道,罗衣是那么善良的人呐。” 罗衣不语,顾长清继续道:“还记得那一次我们出府去,在路上看到有人当街调戏民女。那个时候你饶有兴趣地看着,还似是调侃地问我,去不去做个救美的英雄。还记得吗?罗衣,其实那个时候我就看明白了,你表面上热情亲切,骨子里却是个很冷的人。你要保护谁,这个‘谁’,一定不简单。” 罗衣张了张口,双拳捏紧。(未完待续) 第123章 夜安详 顾长清打马行快了些,马儿颠着她不太舒服。罗衣恨骂道:“当了将军就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了,再怎么严肃还不是个十五六的小屁孩儿。” 顾长清哼了声,不理她的话,径自道:“你不说,我也会慢慢查出来。战云城里跟你有交集的人不多,我现在可是明面上代表朝廷,暗地里是将军的细作,战云城里不论是谁都必须给我面子。” “你面子大得很,谁都得看你脸色?”罗衣嗤笑了声道:“顾五爷不也就是凭着顾家庶子的名头才能入了军队还能坐上高位?我想底下服你的人肯定不多。” 顾长清不在意地笑笑道:“服不服我我是无所谓的,只要听话就可以了。” 罗衣忽然小声问道:“难不成那顾长泽还没怀疑你?你都入军了。” 顾长清却是沉默了下,手紧了紧。罗衣觉得这样跟他前后坐着不好说话,执意要侧坐着,让顾长清帮她调了位置,这才道:“这样坐舒服多了。顾长清,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男人之间的事情,问那么多干嘛。”顾长清忽然懒懒地撩了这么一句,把罗衣气得不行,手想扭扭他的手臂,却发现顾长清穿着盔甲,可不敢扭。罗衣忿忿地捶了他胸口一拳,骂他道:“以前怎不见你分那么清楚,现在跟我生分。不想我知道就不想我知道,遮遮掩掩的,真是没趣。” 顾长清绷着脸,回击她道:“你还不是一样?遮遮掩掩不肯告诉我掳走你的人是谁,弄那么神秘,不也是在跟我生分?” 罗衣便当即不言语了。 夜色正好,裹在顾长清的披风里,罗衣不觉得冷。连风沙都吹不到她的脸上。这样的场景让她安定,虽然触手的是冰凉的盔甲,但盔甲下面她手按住的地方击打着强烈的节奏。她缓缓闭上眼睛,安心地睡了过去。 侧身窝在他怀里的女子虽是风尘满面,但掩不住面容的姣好。他犹记得方才初见她,娇小的身躯挺得笔直,似是夜色中的一杆墨竹,修长而俊秀。乌黑的发往一边吹着。面颊上拂过几丝纠缠环绕。她就那么站在那儿,双眸亮地惊人,脸庞散发着月牙一般朦胧而眩晕的光。 他从来没有想过女子的美能美成这样,一直以来,他便知道自己的相貌是男生女相,暗地里。顾长泽曾经叱他为“妖孽”。他顶着那张桃花一般的脸,也做着命属桃花的人应该做的事,风流倜傥。纨绔不堪,把自己的天上居搅得不得安宁,让顾卫城和顾长泽头疼不已。 遇到罗衣。认识罗衣是很寻常的事情。可如今想来,却又那么不寻常。 可是奇怪的,他却从来没有对罗衣抱有过什么龌龊的想法。但凡那些被顾卫城和顾长泽送来的女子,他总会先品评一番那些女人的相貌、身段,可对于罗衣。他却从来不会生出这种想法来――尽管罗衣的相貌足以让人心猿意马。 与罗衣的来往是很平淡的,他甚至能察觉得到,罗衣不希望跟他有过多交集。可罗衣越躲着他,他便越是好奇,屡次三番地接近,便更加被她所吸引。 和她在一起,很快乐。 他知道的,很快乐。安静的时候安静,幽默的时候幽默,在她身边他总能得到最大程度上的放松。 那是为什么,他却从来没想过,这个女人和自己年纪相仿,可以做自己的妻呢? 从来没想过他们可以琴瑟和谐,鸳鸯鱼水。在他的心里,罗衣仿佛就是一块净地,可以清涤他内心的烦躁与不安,也可舒缓他的急切和仇恨。他在她面前竟是无所遁形的。 对,就连现在他抱着她,也生不出一点儿绮思来。 这是为什么呢? 他一路问着自己,便问了一路,终于到了战云城的城门口。[] 玉恒早在那儿等着了,焦急地来回走着,终于见到那一骑慢悠悠地过来,骑上顾长清抱着罗衣,画面宁和而美好。 玉恒呆滞了下,才略微局促地上前道:“五爷,小姐她……” “她睡着了。”顾长清简略地回答一声,问一旁侍立的侍卫道:“马车准备好了吗?” “回顾将军的话,准备好了,” 顾长清“唔”了声,将缰绳交由侍卫,双手分别揽了罗衣的腿和后背,将人抱起跃下了马。 玉恒赶上前来想要接人,却又一时之间觉得不妥,顿时愣在原地。顾长清似笑非笑地冲玉恒道:“玉恒丫头,我对你家小姐……可没兴趣。” 玉恒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是奉承还是讽刺地道:“五爷英武过人,小姐她能有五爷护着,玉恒自然放心的……” 顾长清爽朗地一笑,轻手轻脚将人放进了早就准备妥当的马车。玉恒紧随其后钻了进去,顾长清对赶马的车夫道:“去孟家,路上行慢点,孟家小姐正在熟睡。” 车夫赶紧应是,技术娴熟地赶着马慢吞吞地走着。 玉恒一边拿了帕子给罗衣擦脸,一边道:“多谢将军了……要不是半途遇到将军,我和小姐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走回来。” 顾长清皱了眉头道:“你和罗衣是怎么回事,为何大半夜的,竟然会走在那种地方?我看见你们的时候,恐怕你们已经走了不久了吧?” 玉恒赶紧答道:“本来说要走两个时辰才能到城门口的,一直没遇见巡逻兵,我和小姐走了大概都有一个时辰了吧……”说着玉恒忽然记起罗衣警告过她不准说出候四之事的,立马闭了嘴,装作忙碌地去给罗衣整理衣装。 顾长清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玉恒是在隐瞒什么。玉恒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就闭了嘴,这足以说明问题。 顾长清轻咳了咳,对玉恒道:“你跟你家小姐失踪三日,过得还好吧?” “还好啊,没饿着……”玉恒答了一句,差点咬了舌头。顾长清道:“该不会,是一直昏迷着吧?” “五爷怎么知道?”玉恒惊了一下,很快便释然道:“哦……是小姐告诉五爷的吧。” 顾长清轻扯了嘴角笑道:“玉恒丫头,你既然一直昏着,又怎么说,你没饿着呢?” 玉恒快频率地眨了眨眼回道:“醒来后不觉得饿,又是昏迷了那么久,肯定没有被饿着啊……” 顾长清心道,这圆地还不错,只是……“玉恒丫头,那你怎么知道你们走到城门口要两个时辰?平日里,你们仿佛并没有出过战云城啊。” 玉恒本就心虚,被他问着便更加心虚了,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答。 顾长清笑了笑,“玉恒丫头,你家小姐在我面前不承认也就罢了,你看在五爷我救过你一次的份上,透下小心给我,如何?” 玉恒咬着唇,微微摇了摇头,小声地道:“小姐不让我说……” “你便是说,我也不会说这是你告诉我的。”顾长清循循善诱地道:“她问起,我就说是我自己查的。玉恒丫头,你不觉得你家小姐把掳你们的人瞒着是不对的吗?她为何要这样做?” 玉恒心道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小姐这样做一定有小姐的道理。小姐又特别交代过不能告诉别人,这……到底该不该告诉五爷呢? 玉恒思索着,罗衣却揉着太阳穴醒了过来。躺在一边的罗衣微微张开眼睛,讶异地看了看车壁,这才注意到一边的玉恒和顾长清。 “这是哪儿?怎么身下还一晃一晃的……”罗衣嘟囔了一句,随即恍然道:“在马车上?” “小姐,你醒了!”玉恒赶紧凑过来,摸了摸罗衣的额头,忧心道:“都怪玉恒不好,没好好照顾小姐,还拖累了小姐。小姐,我们一会儿就到家了,再寻个大夫给小姐看看……” 罗衣轻眨了眨眼,看向顾长清道:“你速度还算快。” “你睡得死,一醒来就到了马车上了。我带着你的时候马儿那么颠簸也没把你摇醒呢。”话里话外暗示罗衣睡得跟死猪一般。 罗衣懒得跟他生这份闲气,靠着车壁坐了起来,觉得浑身不自在。几天没洗澡了不说,刚才自己又呕过酸水,嘴里也更加不舒服。到了家的第一件事可一定是要打水洗漱什么的,看病之类的事情先不急。 罗衣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顾长清说是什么罗衣也不理,倒让顾长清挫败。 马儿行得很快,虽然赶车的马夫降低了速度,但可以看得出来这马训练有素,车夫也极有经验,马车的装置也很好,感受不到多少颠簸。罗衣甚至暗想,这里面装没装弹簧呢? 到罗衣的家――一个小院子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些泛白了。 院子门口分挂着两盏灯笼,光昏昏的,大门紧闭。时而能听见隔壁院墙内有狗汪汪地叫。罗衣被玉恒扶着下了车,敲了敲门,没人应,又狠命敲了敲。 顾长清站在一边没动。他找到了罗衣的消息没告诉别人,跟随他的人也并不知道罗衣是谁,大概还以为这又是他一场美丽的“艳遇”。大太太自然是不能见光的,他一直瞒着,知道其中内情的也不过是一两个心腹,这院子,也只那么几个人来过。 罗衣敲了会儿,终于等到人来开门,“吱呀”一开,是守门的赵大叔,见了罗衣先是一怔,然后立马惊呼道:“小姐?是小姐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124章 潇隐去 安详而静谧的凌晨时分,时隔三四日,她终于回来了。 她轻轻笑了笑,点了头道:“赵大叔,是我,我回来了。” 赵大叔忙打开门,手上动作都有些急躁,敞开大门侧到一边欣喜地道:“小姐终于回来了,太太担心好些天了,眼眶一直都红红的……” 罗衣跨步进去,玉恒紧随其后,倒是顾长清立在门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罗衣。” 他突然轻唤,罗衣顿住脚步转过头,便见夜幕之下,那带着一张玄铁面具似已长大的少年郎黑衣盔甲,面目竟有些模糊。她不语,等着他说些什么,他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了看她,突然朝她一笑。 他的唇好似樱花花瓣,轻轻一扯便是一样风景。罗衣默默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既然来了,随我一起进去吧。” 他摇摇头,也不说话,背了手在身后,那车夫恭敬地立在一边,不言亦不语,微垂着头仿佛这一切他都看不见,听不见。 赵大叔见气氛不对,忙劝道:“这位将军既是我家太太的熟客,又是带回小姐的恩人,不妨进来一叙?”自家小姐都邀请的客人,他也不能挡在外面,何况,小姐的确是他带回来的,可谓是孟家恩人了。 罗衣轻声道:“都送我到这份上了,进来坐坐有何不可?” 顾长清突然轻笑一声,声音很低,罗衣却能听见,他说:“你并不欢迎我,何苦做出一副迎客的样子来?” 玉恒尴尬地道:“五爷说笑了……小姐她……” “玉恒丫头,我了解你家小姐,恐怕连你都不如我。”顾长清挥了挥手。看向罗衣道:“你怕是巴不得我尽快离开战云城吧?可是怎么办呢罗衣,我还没有完成我的任务,我如何能离开得了?”顿了顿,他又道:“等天亮以后……” “你休想。[.超多好看小说]”罗衣轻声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地道:“我说过了,这件事不予考虑。你不要再枉费心机。” 顾长清动了动嘴唇,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叹了口气。默默转了身倚在马车边上。闭起眼睛似是养起了神。 赵大叔不解二人之间的态度,又想做个和稀泥的和事老,正要开口,却见自己小姐提了步子径自往里去了,而那位将军仍旧是闭目养神的样子,似乎对小姐的态度一点儿都不觉得生气。 玉恒拉了拉赵大叔。对顾长清赔笑着说道:“五爷,我……我先进去了,小姐也要梳洗一番。等、等小姐空了再联系五爷……” 这话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假,可偏偏这样的场面话还不得不说。赵大叔也在一边附和了两声,顾长清连眼皮子都没抬。只懒懒地“嗯”了声,车夫侍立在一边,二人像是没有什么存在感,但那种有些压抑的氛围却还是能得人感知。 玉恒暗暗叹了口气,拉了赵大叔进了门。轻掩上了门扉。 而此时罗衣已在进门处不远的一处门洞那儿等他们有一会儿了。 赵大叔身上还是披着衣裳的,看起来便是深夜熟睡被人吵醒的样子。罗衣挥了挥手让他自去安寝,赵大叔为难地道:“那……门外那位将军……” 罗衣不语,赵大叔轻声劝道:“那么一个贵人,把别人隔在门外也不好……” 罗衣叹气,似是无奈地道:“那你自去安排好了。玉恒,随我去见太太。” 玉恒忙答应了一声,赵大叔也只能转头照办。 崔氏在她屋里睡得很熟,大概是担心劳累了好些天,终于是支撑不住了,所以才沉沉睡去。罗衣站在她屋外没有出声,静静等着,却是多言披了衣裳出来,见到罗衣后迷蒙的双眼蓦地一亮,轻声惊叫道:“小姐!” 罗衣微微点头,做了个“嘘”的手势。多言领会,朝她走了过来,双手摸摸她的手臂,又望向玉恒,又望回来,来回反复好几遍。 玉恒“扑哧”一声笑道:“多言姐姐,我们可是真的,不是你在做梦。” 多言这才长吁了口气,随即眼眶就红了,有些哽咽地道:“小姐失踪四天了,太太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今日我找大夫开了剂安神的药熬给太太喝了,太太才能睡个好觉……” 罗衣伸手拍拍她的手臂笑着说道:“我现在不是回来了,没缺胳膊也没断腿,好着呢。” 多言赶紧上下将罗衣打量了一遍,确定她完好才松了口气似的,又忧心地道:“小姐到底是被什么贼人给掳去了?”问完似乎觉得不该如此问,赶紧转了话题道:“小姐,我去给你打点水清洗清洗。” 罗衣点头笑道:“嗯,身上很脏,有劳你了。”顿了顿又道:“我大哥没在家?” 多言一愣,有些结巴地道:“大、大公子自从小姐失踪那日起,我和太太就没见过人了……” 罗衣苦涩地笑了笑,挥了挥手让她去打水。多言赶紧应了声去忙去了,玉恒踟蹰着想要去帮忙。罗衣挥了挥手,玉恒便高兴地跑了去。 这样站在屋门口,罗衣有些恍惚。屋里睡着的人是她人的义母,她们在离开将军府后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平淡却很安心。如今这份平淡安心随着她被掳,随着顾长清的出现,随着她大哥的神秘离开又似乎被掀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到头了吗? 她不知道,可是她很恐慌。一直以来她都似是一头鸵鸟一般将自己埋在一处,仿佛把双眼一闭就可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可是她忽然发现这样是不可能的。她仍旧逃脱不开身份带给她的枷锁,孟这一姓氏,孟怀良的女儿这样的标签一辈子都会烙在她身上。 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想前世的事情了。那红色的塑胶跑道,白色的标杆线,围成一个类似椭圆形的球场,当她挥洒汗水挨过极点的时候,头脑晕眩的间隙她还能看见球场上英气勃发的男儿们来回奔跑抢夺那一颗黑白间隔的球状物。 她记不得教练无数次的喊叫和怒骂,赞扬和鼓励,也记不得自己通过努力拿到奖杯和奖金时的激动地说出的谢词。她从头开始的记忆就在这一世她占据孟罗衣身体的那一瞬间,而从前那些久远的,似是漂浮在半空中的画面慢慢地离她远去了,那些模糊的,看不清晰的人、事、物通通都装进了一个盒子里,竟然连她都不知道如何打开。 便是在这种自我折磨的过程中,她听见多言唤她洗漱的声音,她感觉到有人接近她,摸了她的头,焦急地在她耳边询问她什么。 她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眼睛极快地眨了眨,却感觉眼眶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是眼泪。她不至于连那种泪腺分泌的东西都辨别不出来。伸手摸了摸,伸出舌头舔了舔,她欣慰地想,居然是咸的。 她还能流泪,这说明她还没有麻木。 她忽然觉得很开心,一切的阴霾都会过去,而当太阳升起,还有什么可惧怕的?黑暗总会被光明所取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光明从来没有离开过。 “啪”的一声,似乎是什么断掉了。 她扯下了脖子上挂着还魂石的链子,将那块石头搁在手心里,终于是笑了声揣进了腰间,迎上一脸担忧的玉恒道:“水准备好了?去洗洗吧。” 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她才将自己打理干净,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顿好饭好菜。多言看着她和玉恒两人有点不顾形象的吃法,终究是忍不住道:“小姐,你们几顿没吃东西了?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啊……开始还不觉得,现在小姐打理好了,看起来真是瘦了一圈……” 罗衣倒不觉得自己有多瘦,只是饿是一定的。吃了饱饭,罗衣说要回房歇一歇,让多言带玉恒下去也歇息,等天亮了来叫她。 回到自己的屋子,她找到藏阴阳符的地方,却终究是发现,阴阳符,不见了。 早就知道的事情,她却仍旧是有些沮丧。她的大哥还是没有听她的话,想要靠自己的力量为父亲平反,寻回父亲在孟氏一族中的地位。他是嫡长子,他这样做无可厚非,可是罗衣很担心,她的大哥到底依仗着谁?如果是朝廷中的某个人,她大哥一定会有危险的! 他说过,以后会好好保护她,可是他现在做的事情,却让她那么不能理解,甚至是,无法原谅。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的大哥为了某种偏执的念头而沦为汉奸一样让她难受。她不觉得大楚皇族的统治能持续多久,在她心中,新生的,最强大而正义的力量便是楚战。民心所向,楚战所向披靡,而如果他大哥却是向朝廷投诚,甚至……将这孟氏一族的族宝献上辅助大楚皇族对抗楚战,那到那个时候,她会扮演什么角色?她的大哥,又能与她对立到何种程度? 呆坐在床沿,她想了又想,反复思考,终究还是泄了气,趴着沉睡过去。 而在离她不算太远的地方,隔着一道院墙,静静立在马车一边的玄铁面具将军亦是沉默不语,悄悄放飞了一只信鸽。(未完待续) 第125章 梧桐老 清晨,和煦而明亮的青光照射大地。早早的罗衣就醒了,在床上呆滞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起床更衣梳洗。 玉恒揉着眼睛进来,见她已收拾打扮妥当,有些没睡醒似的叫了声“小姐”,连着还打了个哈欠。 罗衣笑道:“才睡了那么一会儿,没睡安宁吧?等去见过太太,放你半日的假,好好睡一觉。” 玉恒脸上笑着应了,上前来帮着她插了根玉钗子,踟蹰了下方道:“小姐,五爷他……” “别管他,他不过来这儿打一趟,事情办完了,他明面上必须得走。”见玉恒仍旧惴惴不安,罗衣不由叹气道:“难不成他还能把我也绑了去?” 说到这个点儿玉恒就有些不平,看着罗衣略带了点儿埋怨地道:“小姐,你为何不告诉五爷候四的事情?候四哪儿值得小姐维护着了?” 罗衣不语,静静地端了茶盏啜了口,淡淡地道:“味道有点儿浓了。”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玉恒道:“难不成,跟五爷说的那样,小姐是在……” “玉恒,有的时候,主子的心思是不可以随便揣测的。” 不咸不淡地打断玉恒的话,罗衣披了披风,站起身道:“走吧,这时候太太应该也起了。”说着跨步而去,不理会玉恒在后面一脸惶恐和委屈。 来到崔氏屋前,多言已经准备好水守在外面了。罗衣侧头望了望,轻声问道:“太太还没醒?” “嗯,看来大夫那剂药下得有点儿过,这时候太太还没唤人去伺候。”多言搁下手里端着的盆,笑眯眯地问罗衣道:“小姐睡得可还好?” “挺好的。”罗衣上前一步凑过去探了探崔氏的屋门,轻叩一声,低低唤了句“娘”。 屋内没人应。罗衣只好作罢,退了回来就着门外的院子头搁着的石凳子坐了。多言赶紧道:“石凳子凉着呢,小姐等会儿,我去给小姐搬张凳子来。” “不用了,穿得正厚,也受不到凉。”罗衣阻止她,手托着腮忽然问道:“多言,我大哥走之前。有什么异状吗?” 多言尴尬地垂下头。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异状,只不过……小姐的屋子似是被人翻过了,倒也翻得不算厉害……”其中隐意罗衣自然明白。 她抬了抬手,扶着额叹了口气。 玉恒乖巧地立在一边,头垂地极低。 崔氏这院子收拾得极为整洁干净,地上只略略有那么几片枯黄败叶。罗衣忽然想起崔氏在将军府所住的梧桐居。 那时候正是夏季。梧桐树上梧桐叶正是翠绿欲滴的时节,华盖茫茫,一片浓荫。她还记得自己与崔氏相熟以后时常去她的梧桐居坐坐。最喜欢梧桐树下那等阴凉。 梧桐叶落,天下知秋,那此时梧桐居里会不会是一副漫天漫地的梧桐叶子飘舞的景象?梧桐居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将军府的主子还会不会注意到梧桐居的境况?会不会有奴仆洒扫?那一方可以说得上是将军府里最干净无争的地,又会不会惹上一抔尘埃? 她正想着,一片落叶便飘了下来,正正落到了她的双腿上。 她捡起叶子,看着泛黄微卷的叶边。忽然笑道:“也不知道梧桐居里,叶子是不是也成这样了。” 多言抿唇不语,轻轻扫开石桌上的一片落叶,然后才淡淡地应道:“小姐,不知梧桐居是何地?” “唔……梧桐居么?”罗衣见多言一本正经的样子,微微吐了口气道:“梧桐居,是凤凰居住的地方。不过,那儿离我们太远了……” 罗衣笑了一声,又问玉恒:“可还记得梧桐居?” 玉恒望了望多言,微微摇了摇头。 罗衣这才笑道:“都是我,乱说些什么不着三不着四的话。”说着掸了掸衣裳,意有所指地道:“既然梧桐居都是不存在我们记忆力的地方,那么别的,也不存在。知道了吗,多言?” 多言一怔,随即恭谨地道:“是,小姐。”但她眼睛却闪过一丝微光。 罗衣正想再说什么,耳边却听到屋里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是不是太太醒了?”罗衣直了身把与多言说话的事情放到一边,扶着玉恒的手起来,走了两步在门外道:“娘,是你醒了吗?” 多言亦端了盆跟在后面问道:“太太可是醒了?” 屋内一下子静谧下来,随即便似有桌椅碰撞的声音传来。罗衣赶紧推了推门,却慢了一步,屋内已有人将门打开。 “罗衣!” “娘……” 罗衣微微仰头,崔氏还有些迷茫的脸顿时出现在她面前。 面前这个中年妇人仔细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猛地将人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手上下摩挲了好久,嘴唇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罗衣任由人抱着,手搂着她的腰,轻声呢喃地道:“娘……” “回来了……”崔氏抖着唇不确定地在她耳边问。罗衣与她分开了些,点头坚定地道:“回来了。” “你这孩子……你吓死娘了!”崔氏蓦地红了眼眶,下一刻便见泪水从她眼中流了出来,浅浅的两横滑过脸颊,水痕犹在,情感深浓。罗衣亦是动容地扑到她怀里,脑袋埋在她颈窝似撒娇般地叫着:“娘……”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崔氏一边摸着她的手臂,一边又是哽咽又是喜笑,一向端庄的大太太此时却像是小孩子一样,而罗衣便是她那失而复得的宝贝。 多言在一边劝道:“小姐昨儿就回来了,本想就见太太的,可太太睡熟了,小姐也不想打扰太太,所以一大早就在这儿等太太起床。” 崔氏摸了摸罗衣的脸,上下看了她一圈才算是放了一半的心,带了点儿担忧小心翼翼地问道:“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就被困了三日而已,没缺胳膊也没断腿,娘放心。” 罗衣笑眯眯地道,崔氏这才算完全放下心来,“阿弥陀佛”了半晌,又说“菩萨保佑”之类求神拜佛的话。罗衣并不阻止崔氏向神灵祈求平安喜乐的动作,毕竟崔氏需要一个精神寄托,而若是神灵能让她好受些的话,这样的行为也是好的。 陪着崔氏吃了个“久别重逢”的早饭,赵大叔便找了过来,为难地对罗衣道:“那位将军还在外面等着,昨日我邀他进屋休息,他也不肯,说……说小姐不乐意见他。今日我看那位将军,竟是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一直倚在那车壁边上,那车夫也一直跟他站在边上,这……”赵大叔踟蹰道:“小姐,那将军好歹是救回小姐的人,而且,那是个将军啊!这般慢待要是传出去……” 对于赵大叔这种市井小民而言,能见到什么皇亲贵戚的穷亲戚就是十分让人震撼的了,顾长清如今挂着将军的头衔生生在门外等了一两个时辰,赵大叔不觉得心惊胆战才怪。恐怕也是有怕以后上面的人怪罪,自己也逃不掉问罪。 罗衣看了崔氏一眼,崔氏倒是有些诧异地道:“外面什么将军?” 赵大叔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就只知道人家是位将军,至于姓甚名谁,他还真没打听过,便只能摇了摇头。多言见崔氏脸色略有不满,凑近她耳边说了两句,崔氏便微微皱了眉,望向罗衣道:“长清送你回来的?” “嗯。” 罗衣这下连眼皮子都没抬,只从嘴里轻哼了声,素手纤纤端起桌上的甜羹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崔氏犹疑地望了望多言又望向罗衣,语气里带着疑惑,但话却是斩钉截铁地说的,“既然是长清救了你回来,也并没有把恩人拦在外面的道理。罗衣,你去请长清进来一叙?” 罗衣手上动作顿了顿,舔了舔唇道:“娘不是也听见赵叔说的了?是他自己不进来,还请他做什么?” “长清说你不乐意见他?”崔氏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娘难道想见他?”罗衣声音微微抬高了些,却也不让人觉得刺耳,提醒崔氏道:“娘别忘了他可是那府里的人。” “我自然知道,可他跟他们不一样。我这地方,他也来过,并无人知道我在这儿。” 罗衣缓缓摇头道:“娘想得太简单了些。”有些话不适合对旁的人讲,罗衣让赵大叔下去了,吸了口气道:“娘难道以为那顾二爷是吃素的吗?他能一直提防着五爷,这等关键时刻又怎么会任由他动作?漫说五爷此时的权势地位都是从顾家那儿讨得了,就是他能来这战云城,没有顾家的首肯,他能来这儿?顾二爷是什么人?能将亲家财产据为己有,能一直软禁自己的妻子而不泄露半点风声,还能心狠手辣害得义父,他自己的嫡亲兄长含恨而终,还能让顾家在朝堂上占有极其重要的一席之地,他会是个庸才吗?不会!” 罗衣忽然提高声音道:“若是顾二爷有一日站出来自立为王要与大楚分割江山,要和楚战背水一战,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娘你单看到他残忍阴毒的一面,但娘忽视了,能有胆量和心计苦苦筹谋那么多年的人,岂会是池中之物?要说五爷身边没有二爷的心腹探子,我绝对不信。” 崔氏和多言都似是吓了一跳,崔氏是被罗衣陡然提起顾大爷顾长润而心有戚戚,而多言,则是一副深思。 最后,罗衣轻声地,似有无尽落寞地问崔氏道:“娘,我不想见他,他要我去南方,你舍得我走吗?”(未完待续) 第126章 南难去 此话一出,便是崔氏也忍不住惊骇,诧异问道:“要你去南方?” 罗衣抿唇不语,崔氏脸上便不好看了,转头似是质问多言道:“这是怎么回事!” 多言忙福礼,犹豫了下方答道:“婢子……婢子并不清楚……” “罗衣?”崔氏向罗衣望过去,罗衣轻笑了声,面对着崔氏探寻的目光轻声说道:“也没什么,孟家在南方,他要我回去寻孟家人助楚将军一臂之力。”说着偏头问崔氏道:“娘觉得,我应该去吗?” 崔氏眼神幽深起来,末了才慢条斯理地道:“你愿去便去,不愿去便不去。南方战乱,一个女儿家在那等地方,也并不安全。” 多言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收到罗衣警告的一瞥,便也偃旗息鼓下来。 比起年纪来说。多言是要比罗衣大上两三岁的。可不知为何,在这个小她一些年纪的主子面前,却仍旧有些惴惴。并不是说罗衣有多手段狠辣,毒计骇人,有时候她心思何其简单,一言两语便能让人明白透彻她心中所想。就好比方才,她说既然忘了梧桐居,便要把其他相关的事情也忘掉,似是在影射地警告她不要再想着顾将军府,那么相应的,楚将军那边的事情,也该放上一放。 多言隐隐惧讳的,是罗衣的态度。天生的大家小姐的风度并不足以让多言臣服,可是罗衣那种万事不干己,活得自在潇洒的脱俗劲儿却让多言由心底里产生一种类似敬佩的感情。 罗衣一望向她,她便蓦然心惊,连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崔氏饮了口茶,轻呼了口气,揉着额角道:“昨儿睡得还真香甜,身子骨都有些软。罗衣啊。随娘回房去,给娘揉揉肩。” 罗衣淡淡地笑着应了,扶着崔氏起身。多言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颓然地顿住,望向玉恒道:“我们去厨下吃点儿东西吧,太太和小姐久别重逢,自是有好多话要说,不需要我们在这儿掺和。[]” 玉恒自是忙不迭地答应着。收拾着桌上的东西。端着碗碟什么的出门时。多言似是朝着里间的方向望了一望。 罗衣坐在美人榻前的绣墩上给崔氏捶着腿,崔氏摸了摸她的头,见她抬起脸来,便是一笑,叹道:“罗衣为何不愿去?” 没想到崔氏如此快地切入正题,罗衣愣了一下。复又低下头去轻声道:“娘知道的,又何必问。” “楚将军是当世英雄,罗衣竟然也看不上眼呐?”崔氏声音低低的。略显怜爱地看着她发顶,忽然一笑道:“以前没发现,今儿倒是看到了。罗衣头顶上有两个旋儿。老人们都说,头顶有两个旋儿的,性子执拗。看来所言不假。” 下意识地抬头去摸了摸头,手感上倒是感受不到什么旋儿的,罗衣只附和着崔氏道:“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罗衣,女孩子大了,总要为自己考虑一番的。娘跟你说过这件事,可奈何你就是油盐不进,滴水不漏。”崔氏拿了个绣枕枕在腰后,靠在上面闭目假寐,一边说道:“当今世上的男儿,四起的英雄,固是数不胜数。可要论豪杰,论俊才,也并不算多。罗衣你出身大世家,父亲是一代文豪,孟怀良的名号,连我这等深居简出的妇人都听闻过。若你以后嫁个平凡之人,世人眼光会如何看你?” 罗衣淡淡地道:“世人并不知我是孟怀良之女,如何看我……并不重要。” “那你的两位兄长呢?你是女子固然不要求建功立业,可你的大哥二哥需要完成你爹未尽的使命,光宗耀祖唯有靠他们。你身为他们的妹妹,岂能平庸?” 手上动作一顿,罗衣怔怔地坐着。崔氏轻声地道:“更遑论,我们罗衣,有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世人爱美,一旦瞄上了你的容颜,一番你争我夺是免不了的。罗衣可想好以后如何自处么?” “娘,你,是在劝我……”忽然一记轻柔的声音响起,“……劝我随五爷去南方,投奔楚战么?” 崔氏静默不语,看那种沉默的态度便已昭然一切。 罗衣心有些疼,一股委屈夹杂着愤怒的情绪冲上眼睛,只一瞬间的功夫,她的眼眶便红红的了。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直视着崔氏,目光清澈却带着执拗的光,直把崔氏看得低下头去避开她的眼睛。 “娘,你回答我的问题。” 崔氏蠕了蠕唇,良久一叹道:“罗衣,一定要娘亲口说出来吗?” “可是娘不是也说了。女儿家去那等战乱之地,并不安全。娘舍得我离开,舍得我去那种即刻便能身首异处之地吗!” 崔氏被问得哑口无言,罗衣却仍旧咄咄逼人道:“娘还记得那次多言说要随她心上人去南方之事吗?当时我是如何说的,娘可还记得?” “这跟那会儿的情况不一样。”崔氏忙道:“长清带你去南方,路上但凡有任何危险他都能扛下来。到了南方自然会有楚将军的人来接你,有楚将军保护,又能有多大的问题?” “娘莫不是安逸了一段日子,连基本的常理都忘记想了?”罗衣摇头道:“五爷能带我去南方吗?不能!他现在还是受制于顾家,又如何能去敌军所在之地?他顶多派人送我前往。先不说一路上的安全问题,便是我真的平安到达了南方,楚战能对我投以多大的关注?他必是忙着练兵,打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娘也说了,我容貌出众,此时去,难道要我落一个红颜祸害的名声?” 崔氏怔怔的,罗衣声音蓦地低下来,“况且,平淡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为了所谓的面子尊严,所谓的家族声誉,就能抛下向往安乐的心?楚战若最终不得势,败了,我固然逃不过一个死。可若是楚战胜了,将来后宫三千,我又要如何自处?” “可是罗衣,长清都亲自来这儿了……” “娘知道五爷是楚战的人,自然也明白顾家对五爷做过何事,也该知道罗家之事。”罗衣道:“凡此种种,不过都是楚战在平衡各方利益,拉拢属于自己的力量,利用的,不过是我们这些有些本钱,却做不成买卖的人。合作有利,他才会投以关注。娘不会以为,他真的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崔氏思索了一阵,略叹了口气。罗衣轻声道:“一碰到关于我婚事的事情,娘总会方寸大乱的。虽然说,婚姻之事盖由父母做主,可娘也太心急了些。” “你都快及笄了……” “十七八岁出嫁的人多的是,娘何必那么匆忙地要把我扫地出门?” 紧绷的氛围顿时松了下来,崔氏听此言也是心头略宽,苦笑声道:“为你打算婚事,可你总有千多万多的理由把我给打回来。罗衣,你自有你的想法,娘亦高兴你不是那种对人听之任之的木偶娃娃。可你总不考虑娘的意思,真是让娘有些许挫败。” 罗衣俯身在她腿上,亲昵地蹭了蹭后道:“娘放心,娘的意见我总会听的,就算有一日我大逆不道地把心许给了某个男子,也定会先请示娘亲一番的……” 崔氏笑着拍了她一下,骂她姑娘家家不正经。罗衣便嘿嘿笑,讨好地摇着崔氏的胳膊。 母女二人一番谈话多言自是不知道,但下午时分,多言便独自到了罗衣房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罗衣示意她有事说事,多言才轻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竟是愿意跟随罗衣一起去往南方! 罗衣哂笑:“我不去南方。” “小姐还请仔细考虑……”多言顿了下道:“况且,据婢子看,大公子也是往南方去了的。” 罗衣一怔,抬头目光锐利地射向多言。多言面色不变,却微微往后倾了身子,屏息了下道:“大公子怕是寻回孟家了,小姐不担心吗?” 罗衣忽然一笑,略带了嘲讽道:“多言啊多言,我该说你爱情至上呢,还是说你背主不忠呢!” 多言立马跪下,语带惶恐:“婢子不敢!” “你不必狡辩,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要我应了五爷,到南方去。”罗衣笑着,漫不经心地道:“不管你是因为自己想去所以才要撺掇着我去,还是你听命于楚战或者顾长清的话要来说服我,我都只有一个回答――不去。” 话不投机,罗衣起身赶人。玉恒守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头进去看,便见多言跪在地上。 “小、小姐……” 玉恒唤了一声,罗衣正好不知如何打发多言,见玉恒探手探头便招了她进来,指着多言道:“你多言姐姐腿脚不好,你扶她回去休息。” 玉恒忙应着上前扶人,多言踉跄地站起来,看罗衣脸色一片冷然,也知说什么都没用了,心里暗叹一口气,便要随着玉恒去。 谁知掠过罗衣身边时,多言忽然福至心灵一般,凑近罗衣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顿时罗衣脸色大变,面色极其难看地望向多言,把多言吓了一大跳,却仍旧是梗着脖子硬撑着站在她面前。 罗衣阴沉地望了她一会儿,忽然抬手对玉恒道:“你先下去。”又对多言道:“你,留下来。”(未完待续) 第127章 局尚疑 玉恒很是忐忑。[.超多好看小说] 自从她跟随罗衣起,她在罗衣脸上看到的表情数不胜数。快乐的,开心的,沮丧的,仇恨的……可方才一瞬间她瞄见的表情却让她没来有的……心悸。 对,就是心悸。好像是连心跳都漏了一下,霎时间的屏息,直到她依言退出房门蓦地吐出口气才松乏下来。她回头看了看门内,却见自家小姐将门阖上了,屋里连一点儿声都没有传出来。 将玉恒隔绝在外,罗衣才慢吞吞转过身来,看了多言半晌轻声说道:“你和玉恒相比,聪明许多,内敛许多,心思也缜密许多。玉恒不如你巧言令色,不如你游刃有余,更不如你两面三刀。否则,当日玉恒暗中祝我大哥寻到我房间搜我的东西,便不会那么轻易就暴露了。她平时若有你一半机灵,我也安心许多。” 多言慢慢跪在地上,垂首低头道:“小姐……婢子,惶恐!” “你无须惶恐,明人不说暗话,你方才跟我说,‘冷不争’已回战云城,不是在暗地里拿这个消息警告我吗?我虽然不如你考虑全面,思虑周全,但我自认也不是那种笨到无可救药的人。” 罗衣缓缓走到梨花酸枝木凳上坐下,微抬了手阻止多言开口,淡淡地道:“我早就该想到,你随我一起见过渊离,自然听我喊过他的名字。恐怕从一开始,你就盯上他了,对吧?” 多言咬了咬唇,没应声是,也没说不是。 罗衣叹了口气,“我一向以为,人和人之间相处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复杂。利益,顶多只能放在第二位。而感情才该是放在第一位的。我一直记得,我误会娘的时候,是你苦口婆心地劝我,说娘是个可怜人,让我多关心她,多了解她。那个时候我只认为你是个忠婢,却也觉得你,古道热肠。是性情中人。多言。[]你在娘面前扮演什么角色,在我面前扮演什么角色,我都并不太关心,因为我相信,不管从何种方面考虑,你不会做对我们有伤害的事情。” “可是。你刚刚,是在要挟我,是吗?” 她一字一顿地。慢慢地将这句问话说了出来,跪在地上的女子浑身一颤,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却是轻声地,坚定地回道:“小姐你,为了一次帮扶而要隐瞒冷公子做的事情……婢子,婢子只是想要将这件事揭露出来而已。” “一次帮扶?”罗衣冷哼了声,略似嘲讽地道:“你别忘了。我们出帝京玄武北城门口的时候,是谁帮我们蒙混过去。我们要北上前往战云城时,又是谁帮我们谋划好一切,替我们雇了车夫,让我们得以平安抵达战云城。又是谁,在我满腔热血想要开创一番事业的时候,助了我一臂之力,一把手地带我入这个圈子,让我几乎没有受到一点儿挫折而高枕无忧。你若觉得,这仅仅就是一次帮扶,你便是大错特错!” “可是小姐,这对于霜满天的大老板来说,这仅仅是小事一桩啊!” “那你是不是还要说,他这样帮我,是有目的的?”罗衣蓦地拍了下桌子,手掌根都红了起来,“你简直是把人看得太复杂了!” “那小姐又如何解释是他的人将你绑了去?”多言也提了提声音,但说完这句她似乎就后悔了,声音又蓦地低沉,“婢子,婢子言语无状……” 罗衣睁着那双还未褪去愤怒的眼,脸色微微白了。她转过头不看地上跪着的女子,却是伸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腕。 她还记得,凌雪峰上初遇,他淡远的身影,一把青釉色的纸伞撑起了他们下山的路。他不关心他为何而哭,但那副虽然平凡,却隐隐给人安宁的面孔却印在了她心里。 她不相信一见钟情,她知道自己忘不掉这个男子的,仅仅是他不远不近的态度。她沉溺在这种让人有飘忽之感的情愫里,直到在离开帝京前的再次相遇――她甚至不知道,其实早在数个时辰前,她已与他惊鸿一瞥。 而到了这里,还不待她蹒跚学步在行商之路上踉跄成长,他便已对她伸出了橄榄枝。 这些感激,感动,她从来都埋在心里,一直以来都有小小的快乐。 而多言一席话,却让她这些快乐,似是都变成了笑话。 是他的人将你绑了去…… 是他的人将你绑了去…… 是他的人将你绑了去…… 脑海里一直不断回旋着这句话,像是苍蝇觅着了食物而不断纠缠般,让人挥不开,陡升恶心之感。 她只是怀疑,还不待验证,就这样被多言的话给戳破了。 她小心翼翼维护着的那段“友情”,难道真的那么不堪一击? 见她呆坐着,多言轻声地试探地喊了声“小姐”。她不动,只是愣愣地看着地面,仿佛能盯出一个窟窿。多言担忧不已,伸手拽住她的裙摆,低低哀叫了道:“小姐,婢子说错话了,小姐不要这样……” 她回过神来,脸色还有些白,忽然轻声问道:“你查清楚了,是他做的吗?” 多言脸色雪白,良久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是,婢子只是听小姐说那个姓梅的混混与小姐有交易,便多注意了下他一些,发现他……手底下的人有些来路不正,而且……他还与城外的人有联系,问送信的人,他们说送出去的信上收信方姓冷。”说着补充道:“不过,冷公子那个贴身随从好像与他并不相熟,所以婢子不敢确定。” 罗衣缓缓舒了口气,微闭了眼,“他回来了?” “什,什么?”多言反应过来,“是,冷公子前两日回了战云城。”不过她面上却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 罗衣看着她未语,多言躲不过她那种静静地望着不说话,却清澈得几乎能让人溺在那一汪清水中的眼睛,闭了闭眼才说道:“不过,冷公子是和顾将军一起回来的,看起来,好似是顾将军护送冷公子回来的……” 罗衣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多言口中的“顾将军”便是顾长清。 渊离,和长清? 她蓦地笑了声,缓缓摇了摇头,挥手对多言道:“你出去吧。” “小,小姐……” “出去吧。”罗衣手捂住脸,声音从手缝中溜出来,隐隐有些破碎,“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多言无奈,揉着膝盖站起身,欲言又止地看了会儿罗衣,终究道:“婢子……小姐,南方如今已被楚将军掌控了,并不会……” “我知道了。你下去。” 罗衣起身绕到里屋去,声音有些尖锐,“下去。” 多言心事重重地出了门。 屋里,罗衣躺在了床上,蒙上被子闭了眼,似是渐渐熟睡了。 第二日,第三日,罗衣都似没事人一般起坐,陪崔氏说话聊天。没事便做做针线,也借口身体还未休整好不便出门,连罗衣坊都没去。与梅静心订约书的事情罗衣只字未提,更没有去理会顾长清。 这两日顾长清倒是没傻着就在孟家门前等,明面上在战云城里,他是代表朝廷而来的将军,多多少少会跟战云城的高级领导谈一些事情。大抵不过赋税、征丁,罗衣没兴趣去了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避之唯恐不及。 多言屡次三番地在罗衣面前提醒她,离顾长清离开的日子不远了,罗衣也没理。 那日顾长清说让她收拾一下天亮便随他离去,可见想不想走,想何时走他都是有一定的决定权的。多言这个“离开期限”里面必定是有水份的。不过或多或少的,罗衣就不知晓了。 总算是平静地过了一段日子,这样的生活是她最乐意见到的。从晨起到安寝,没什么大事烦忧,就算觉得有些乏味了,可总好过过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 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总会有一些人和事在一边虎视眈眈。未离开的顾长清,在千里之外影响力却近在咫尺的楚战,还有似乎有着不明目的窥伺在侧的渊离。 她一向以为自己从顾将军府出来了,便是得到了新的生活,可以展开一段新生。可她现在才发现,似乎命运总是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在将军府里活得累,累且压抑;在战云城中也活得累,累且迷茫。 人这一辈子就是在历练中不断成长,难不成让她莫名其妙来到这儿,就是在历练她吗?若这是个升级游戏,罗衣想,自己恐怕是打不通关的。因为她没有那么强烈的获胜欲望,比起那些级别高的,生命值、金钱值和经验值都让她无法企及的人来说,她不过就沧海一粟。 她倒是宁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也好过面对众多天之骄子让人不明的眼光。 然而就在她还在做着自我心理暗示,告诉自己一切都将过去的时候,四宛找上门了。 他脸上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提着一些礼物敲响了罗衣家的门。赵大叔接待了他并将他引进门来,前往通知罗衣,有人造访求见。 罗衣一听是四宛的名字,整个人就有些愣住。玉恒上前问了她要怎么办,罗衣苦笑道:“人都请进来了,没有赶人出去的道理。”便让赵大叔将人请到前厅,收拾一番后前去见他。 四宛笑着给她福了礼,打躬作揖道:“几日未见孟少东家了,我家公子日前回来,带了些礼物,让我给孟少东家送来,还望少东家不要嫌弃。”说着便将礼物奉了上来。(未完待续) 第128章 容貌好 四宛送上的是一些点心和布料,点心是给她尝鲜的,布料则是让她裁剪着做些衣裳。(.无弹窗广告) 罗衣笑纳后,四宛又另外从怀里掏出了一方锦帛裹着的小包裹,打开一看,入目的是一把金银错的手钏,打造地极为精致,却也细巧,并无多于的坠饰,像个小镯子一样,端的是惹人怜爱。 四宛笑道:“这是公子送与孟少东家的,还请孟少东家戴上看看,大小是否合适。” 罗衣迟疑了下,还是伸了手去接过,套在了手腕上。 很合适,正好卡在腕关节那儿,不会滑出小臂,却也显得她手腕盈盈,整个人的纤巧一览无遗。 四宛在一边笑道:“还真像是给孟少东家量身打造的一般。” 罗衣勉强笑笑,让四宛回去代为谢过冷公子的礼,想了想又对玉恒道:“去跟太太说一下,让多言准备些回礼。”玉恒忙应了去,四宛摇手道:“孟少东家不必如此客气。” “不算客气,礼尚往来是正理。”罗衣请四宛宽坐,道:“冷公子出去一趟还记得带礼回来予我,我岂能做个不通事理的人?四宛也别急着回去,在这儿吃顿饭再走。” 四宛推辞了两下也就受了,赵大叔带了他下去。 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钏,印象里,这好像还是渊离第一次送东西给她。罗衣怔了怔拂开心里的那股思绪,想把套在手腕上面的手钏给撸下来,但不知是当时套上去太紧了还是什么,竟然一时半刻也拿不下来。 罗衣又叹了口气,觉得手都有些痛了,也懒得把东西弄下来,索性将袖子拉下来一些正好把这手钏给遮住。 招待了四宛一顿饭。四宛便极有眼色地起身告辞。多言准备的回礼不轻不重,在这方面上交给多言做倒是极其合适的。罗衣送四宛走了一会儿,看快到二门口了,也不再外送,冲他点头笑道:“替我谢过你家公子,就说我承他这份情,下次再登门拜访。[.超多好看小说]” 四宛连城不敢,表现地极为有礼。拱手告辞而去。 全程没有提及一点儿关于罗衣失踪的事情。 多言在人走后轻声道:“这个奴仆走路脚步轻盈。没有声响,显然是有武功傍身的。” 罗衣淡淡地点了点头,也不多问什么,多言却是一副“我话还没说完”的样子,追着罗衣而去,边走边道:“小姐。这个奴仆的武功……” “你既然看得出来人家有武功,我想你也是有武功的对吧?” 罗衣不咸不淡地刺了她一下,多言赶紧摇头道:“婢子没有武功。只是……知道如何辨别一个人是否懂武。” “那,有没有武功又如何?”罗衣顿住脚,冷淡地道;“许你看得懂别人会不会武。就不许别人学武了?世上还真没这个道理。” 多言脸色煞白,不敢再多说一句,惴惴应了是退了下去。 回到房里睡了一觉,罗衣觉得无所事事,拿了针线绣雪鹰。玉恒隔着她不远,自己在学练字。一下午的时间,玉恒偷偷看罗衣好些次,罗衣自然发觉了,手上边下工夫边问:“你看我做什么?” “小姐这两日……好像和多言姐姐不大对付……”玉恒微微皱着眉头,似是在烦恼该不该问:“我看多言姐姐在小姐面前也不似以前那般……自然。” “能看出不同了?”罗衣倒是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难得的还夸了玉恒一句道:“能看出这点儿来,你的眼色有提高啊。” “小姐不要打趣我,这么明显的,我当然能看出来了。” 罗衣停了手,默了会儿才又重新动作,嘴上却是漫不经心得说道:“看出来便是看出来了,怎么,替你多言姐姐打抱不平?” “小姐!”玉恒似是撒娇地叫了声,“比起多言姐姐,我更想知道小姐是怎么了……”说着有些不满地道:“罗衣坊那边,小姐从回来还没去过呢。” “哦,我这不是在休息么。” “可是小姐并不像是在养病啊。”玉恒带了点儿指责的味道:“小姐在家里,不过是做做针线,陪太太说说话,也没见小姐有哪儿不舒服的,又没整日卧病在床……” “还学会分析事情了?”罗衣又是一笑:“平时要是有那么聪明就好了。” “小姐!” “好好好,我不说你了。”罗衣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雪鹰图,看着玉恒道:“那你要我问什么?” 玉恒犹豫了下,畏手畏脚地问:“小姐,你说过不要随便打听主子的心思的……我这要是说了,算是打听小姐的心思么?” 罗衣愣了下,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着头道:“玉恒啊玉恒,你有时候也别那么小心翼翼的。在我面前,你可谓是我的心腹,再说了,现在是我让你问的,可不算是你在打听。” “我也是觉得小姐和多言姐姐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玉恒笑了声,转而正经问道:“那小姐为何现在那般对多言姐姐?那日……小姐把多言姐姐单独留在房里是为何事?” “哦,为了她的婚事。” “婚、婚事?”玉恒睁大眼,“多言姐姐的心上人不是……” “她心上人在南方?”罗衣笑道:“没错啊,我就说的是她那个在南方的心上人啊。” “可是小姐……” “你放心,我知道,可现在不是有契机么?五爷来这儿了,我可以让他顺便把多言带回去,让他找人护送多言去南方。”罗衣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好似她说的都是正理。 玉恒这回却不似以前那般容易被骗,皱着细眉道:“小姐你糊涂了?上次你还说了去南方有多危险,这下又要放多言姐姐回去?”紧接着又紧张地道:“而且,多言姐姐那心上人还在打仗啊!这时候,怎么能去军营成婚?” 罗衣哑了一下。她这般说也不过是想要蒙混过去,和玉恒开个玩笑。可玉恒却当了真,而且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架势。倒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了。 罗衣挥了挥手,闷笑两声道:“我骗你的。” “小姐啊,你可别……”玉恒正说着,听此话一噎,不可置信地道:“小姐你……骗我的?”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瞧你认真那样。”罗衣耸了耸肩,“以后要到你说婚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跟现在这样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这反应也太好玩了……” 被提到婚事的玉恒顿时羞红了脸。跺了跺脚叫了两声小姐。气鼓鼓地道:“那不管怎样,小姐也不能拿多言姐姐的婚事开我玩笑啊。” “谁知道你这个笨蛋会认真呢。” 罗衣拿起雪鹰图继续绣起来,看着那展翅翱翔的雪鹰雄健的英姿,还有那双极其锐利的眼睛,喃喃自语道:“最难绣的就是这双眼睛了。” “小姐?” “嗯?”罗衣望向她:“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玉恒自然明白了罗衣并不想说她与多言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不然也不会避开这事开个玩笑岔过去。玉恒经过一些事情。也成长了许多,心眼也多了一点,自是不会再问了。只是对那日之事仍旧心有余悸。可看罗衣安静着绣花绣鸟的样子,竟似那日之事不过是她一场幻觉而已。 玉恒心内暗叹了口气,回答道:“想问问小姐。这个字念什么,是何意思?” 说着便提起那张纸给罗衣看。 竟是一个“貌”字。 貌字有些复杂,玉恒并不认识这个字,罗衣先告诉她这个字念什么,然后跟她说:“便是容貌那个貌。很多词也由这个字衍生而来。比方说,貌美如花,貌合神离,道貌岸然等等。” 玉恒了然地点点头,又临摹了一遍道:“这个字可真复杂,比划那么多。” “你把那些简单的字都认得差不多了,自然得学学复杂些,却常用的字了。”罗衣笑道:“你学字也算快的,这才几个月呢,就记了好几千个字了。” 说到这里便是玉恒也禁不住有些小小得意,“是的呢,听说一般人都得学个几年。” “嗯,没错。” 想想九年义务教育,不就是旨在扫除文盲么?小学生基本能认识字,那也得花个三年五年的吧?罗衣倒是真的没想到玉恒认字习字的劲头那么足,一直坚持到现在,利用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在认字上奋斗着。 夸了她一通,玉恒便更加信心十足地用在练字上。罗衣把雪鹰图绣了个轮廓便放下了,到桌案那儿坐了,也拿了一支笔在纸上写些什么,等玉恒转过去看,才略微沮丧地道:“小姐,虽然我认字还行,可这字写得……就实在是拿不出手了。” “多练练就好了。” “可小姐写的字真的很好看啊……”玉恒由衷地赞道:“我还记得,那次小姐和冷公子做生意,冷公子都夸小姐字好看呢。” 手上动作一滞,罗衣的思绪不由飞到那天,渊离面对她的脱线,无奈地含笑着说:“字写得不错。”还有随后她闹的乌龙,好一段时间都在纠结“占便宜”这个引人遐思的词上。 “小姐?” 罗衣回过神来,冲她笑笑,玉恒道:“这个字还真像是为小姐设的呢?” “嗯?” “可不是么?其他词我倒是不知道,但有一个词却知道,叫花容月貌,是形容女子外貌美的。小姐的外貌能用这个词。” 罗衣哑然失笑,笑后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玉恒不解,想问却见罗衣脸色不太好,便也不好问了,转而问道:“小姐刚才在写什么呢?” “哦,这个啊?”罗衣指了指桌案上的纸道:“这是草拟的,同梅静心的契约书。”(未完待续) 第129章 不仁主 玉恒瞪了瞪眼,似是有些恼火地瘪了嘴,气鼓鼓地说道:“小姐还要跟那个姓梅的做生意?” “你不是一向挺怕他的吗?”见玉恒生气,罗衣不由笑道:“我还记得,在他面前你都不怎么敢出声的。(.)” “那是……那是因为他不是好人。”玉恒抢过契纸放到一边,“小姐失踪的事情他一点忙都没帮上,那个候四也是做混混的,应该跟姓梅的认识的,姓梅的也没来救小姐。” “人家又不知道我被人掳去,而且,就算知道了,又哪是能那么轻易地知晓是谁做下这事的?你要人家帮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玉恒还想说什么,鼓了眼粗喘了几口气,然后恼怒地坐了下来,重重地叹道:“我真不明白,小姐为何要维护着那个候四。范广话不多,但是人应该很聪明的,自然知道怎么避过候四。小姐这是白白放过一个坏人……” 罗衣沉默不语,径自绕过玉恒拿回了契纸,逐渐修改,反复琢磨。玉恒讨了个没趣,恹恹地坐下,连练字都没心情了。 她就是不懂为什么小姐要瞒着候四掳她们而去这件事情?这件事有什么好瞒的,候四那种人就应该被抓起来,不然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人被祸害。小姐这样……对了,有个字叫“放虎归山”,就是这个意思! “玉恒,乖乖练你的字,明日我们去罗衣坊看看。” 玉恒正腹诽着,耳边忽然传来罗衣的声音。她立刻转过头有些惊讶道:“小姐你说什么?” “没听到?” 罗衣轻轻一笑,柔软的身体忽然往后一仰,扶着额缓缓说道:“我说,我们去罗衣坊看看。回来几天了,好歹要也要去晃一圈。不然大家都以为我这个东家消极怠工了。” 玉恒忙答了是,罗衣却仍旧扶着额沉吟着,良久才轻声地道:“玉恒,太太并没有上报官府我失踪的事情,便是不想暴露我们的身份,你可明白?” 玉恒一愣,然后缓缓点头说道:“是,小姐。[.超多好看小说]” “既然事情没有过到官府那儿的明路。我们又能以何种方式让官府去抓人?这件事。你莫再想了。” 罗衣淡淡的声音透着一股飘渺的味道,玉恒却犹自不甘心。她搁下手上的笔轻声说道:“可就这样放过候四吗?对了小姐,五爷不是也问过你是什么人做下的事情吗?我们告诉五爷不就行了?五爷是将军,他想对付某个人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罗衣暗忖玉恒有时候的确还不笨,她的脑子转起来并不比其他人反应慢。只是有时候这人太迷糊,想事情并不透彻。 微微叹了口气。罗衣轻声说道:“告诉五爷,然后他下令去弄死一个平民百姓?若不会被人所知自是最好,可若是被人知道了。他必会受到非议。若他聪明一些,使一些手段让候四过个明路被押上公堂,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你认为他身边不会有二爷的探子吗?玉恒难道忘记了将军府那儿顾二爷,可不是一个草包。娘在战云城,便是一个定时炸弹。” 顾长泽如今和其父在皇族军中的地位不容小觑,更甚者,或许是楚战的一大劲敌。顾长清羽翼未丰。想要与之决一死战无疑是天方夜谭。她固然不想陷在别人的恩怨情仇,历史纠葛之中,但也不忍心给这个她一向认为可堪为其“朋友”的男子增添麻烦。 顾长清或许还想象不到他如今的艰难处境,毕竟当局者迷。可旁观者清,罗衣很明白,他通过庶子的身份亮相于大楚内政朝堂与军中,等有一日他反戈大楚皇族,倒向楚战之时,便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更何况,碍于种种因素,到时候楚战是否会接纳他,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那么多,但她就是有一个感觉。楚战,是要建功立业成就另一个天下的,开国之君,最忌讳人言。他是一个追求事事掌握在手,不留一丝意外在外的男人,这样的人,能容得下史书后记上泼他一星半点的污点吗? 纵然他是身为臣子而对自己的皇主“开战”的,但历史上定会美化他的形象,将他设定在一个“救世主”的地位上。毋庸置疑,这个开国皇帝爱民如子,不忍苍生受难而挺身而出,伐无道于乱世,创新生予众民。而一旦顾长清是楚战暗中插在大楚内部的一个钉子这事被人宣扬,楚战所做的一切就变成了“刻意”,变成了“处心积虑”。他不会允许这样的流言出现的,罗衣心中很明白。 高傲的男人或许不会在乎这些流言,可他要建立另一个王朝,这是他必须正视的问题。他的智囊团绝对不是吃素的。 所以,真到了那个时候,于顾长清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归隐,让他们之间的密约成为一个千古疑团。 当然,如果顾长清选择将顾家的罪恶公之于众,天下臣民自然会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可顾长清能受得起那种无所不在的各式各样看待的眼光吗? 罗衣不知道,只是目前,她即使再不待见顾长清,也不会去烦扰他。对他的求见更是能避则避。 玉恒听她所说先是一脸严肃,然后茫然道:“小姐,何谓定时炸弹?” “啊……” 罗衣诧异一笑,顿时哂道:“我胡说的一个词,就像是无时无刻不在的炮竹,一有个诱发点,它就会爆炸。太太在战云城这个消息就好比那个炮竹。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玉恒若有所思地想了番,苦恼道:“就是说……隐患对吗?” “嗯,太太在战云城的消息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顾家的人找上门来可如何是好?”罗衣叹气道:“战云城的形势现在不明,我们也没有自保之路,还是小心点为好。” 战云城自从顾长清来了以后便加强了防备,就是守军驻军都多了很多。罗衣对数字敏感,看得出来这些增加的人比原来的堪有一倍。上次在街上看到戴着“战”字臂章的一队士兵还挺让她惊讶。如今似乎再也没见过了。她后来想想即使战云城是楚战的地盘,如何这些人还敢明面上挂了楚战的旗号出来活动?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更会让人怀疑到战云城内是否有楚战的人这一件事情上来。楚战做事该没有这般鲁莽。 这个问题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也曾怀疑过这是不是楚战的疑兵之计。但若真的这样,那一队士兵十有八九是活不了的。楚战不会这样做。 这回,她猜测大楚是不知道战云城的真实归属的,那次的士兵,莫不是大楚皇族的计策,是要让楚战谋反的事情坐个铁板钉钉? 若是这样。战云城天高皇帝远。何苦安排在这儿来?就是需要这样做戏,在帝京周围的州府和那些战略要地就足够了,没理由在战云城也演上一番。 唯一的可能就是,大楚皇族已经怀疑战云城的归属。 这并不太让罗衣关心,毕竟是天高皇帝远,异族混居的人多。即使发生什么事情,她也可以和崔氏迅速逃掉。罗衣关心的是,如今战云城到底是谁的天下? 顾长清的?可顾长清明面上是皇族的臣子。暗地里却是楚战的间谍。 楚战的?楚战远在南方,战云城太远,他是鞭长莫及。如何能实时掌控? 大楚皇族的?战云城里肯定有楚战的人,在城中的高端领导里也一定有楚战那边的奸细。也不能这般断定战云城的归属。 ――罗衣觉得,战云城已经不太安全了。从顾长清来起,她就觉得不安全了。 翌日清早,罗衣换了新衣带玉恒往罗衣坊去。多言闻言想要跟随。被罗衣阻道:“你在家跟着太太就好,我这儿不需要你伺候。” “回小姐,小姐不在的日子,是婢子奉了太太的命暂管罗衣坊……店里的事情,婢子也需要做个交接。” 多言答得一本正经,话里之意却让罗衣很不舒服,纵使知道这是实话。罗衣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多言也要去店里,方便与我做交接?” “是的小姐。”多言点头微笑道:“小姐离开几日,店中之事也定是生疏了一些,婢子和小姐交代一番,责无旁贷。” “很好。”罗衣却不恼,转而坐在了厅中软椅上,对玉恒道:“既然多言你如此劳心劳力,我也承你这份情。你一个婢子都能将店中之事管理地如此井井有条丝毫不乱,我满意极了,索性也不亲自去过问了。玉恒呐,你就跟你多言姐姐走一趟,好好了解一下这几日罗衣坊发生的事情,回来跟我细细说一番。你可要仔细了,多言都能做好的事情,我相信你也能做好,这份产业是我拼出来的,以后你接手过来,可就要管好了。” 玉恒一惊,听得嘴都有些哆嗦地道:“小,小姐的意思是……让我管罗衣坊?” “怎么,有问题?” “可是小姐,我……” “我说过了,多言都能做好的事情,你又如何做不好?”罗衣笑道:“你也就是缺了心计和历练,这些随着你年岁增长都会有所提高,你也别怕。去吧,我还等着你回来跟我说个清楚明白呢。” 多言脸色极其难看,“砰”地一声跪下,口中说道:“婢子言语无状……” “这是怎么说的。”罗衣赶忙将多言搀起来,语带责备道:“你费心费力帮我管理店铺,我还没赏你呢,你这跪我是何道理?”罗衣笑眯眯地道:“我不怕别人说你奴大欺主,我却怕人家说我,为主不仁呢。”(未完待续) 第130章 将及笄 多言一脸苍白地跪在地上,玉恒不忍,小声劝道:“小姐,多言姐姐也是奉了太太的命……” 罗衣斜睨了她一眼,嘴里却是自我责怪道:“我并没有说什么,多言你这是何意?快起来快起来,你又没犯错,跪我做什么?” 玉恒也往前一步搀住多言,要扶她起身。[.超多好看小说] “小姐恕罪,婢子无心……”多言朝下磕了个头,很重,声音都响起来了,等她抬起头,额上陡然现出一抹殷红,“婢子无心,小姐切莫误会……” 罗衣冷冷地看了会儿,手还保持着要搀扶她的动作,忽而一笑,温柔地道:“我自然不会误会,这双眼睛和耳朵不是白长的。” 她将多言生拉硬拽地扯了起来,对玉恒道:“和你多言姐姐一起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多言还待说什么,罗衣却挥了手道:“没我话,不许任何人打扰我,让我睡个好觉。” “是。”玉恒低头应了声,多言朝前一步刚要开口,罗衣抢先一步道:“我可不希望别人将我说的话当做耳旁风,或者是,压根不听从。”说话间直直看着多言,直把她看得退缩后,罗衣才满意地点点头道:“快去吧,可要交接个明白,别以后翻旧时的帐。你说对吧,多言?” 多言垂首低低说了声“是”,玉恒见气氛委实不对,俯身行礼道:“小姐,那我们去了。”便拉着多言出去了。 罗衣一直微笑着看她们离开,直到看不到人了,脸上的表情才冷冽下来,半眯了眼想,看来多言的忠诚度真的有待商榷。她既然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肯南下,那么说到底。这人的重心还是放在了楚战那边。要她对娘和自己完全忠心是不可能的了。 “罗衣。” 正当她细思时,崔氏却走了过来,孤身一人,打扮得很是素净,算得上是风韵犹存地朝她走了过来。(.无弹窗广告)罗衣一愣,顿时笑开迎了上去,嘴里说道:“娘这个时候不该是在礼佛么,怎么这会儿有空来了?” “娘出来如厕。听到这边有声响。过来看看。”崔氏搭着罗衣的手坐了上座,仔仔细细看了她一圈,直把罗衣看得不自在了,才轻声道:“和多言闹什么别扭呢?” 罗衣咳了咳,想蒙混过去却也知道是蒙混不了了,索性道:“没什么。觉得她失了规矩,就说了两句。”随后又朝崔氏撒娇道:“难不成因为女儿教训娘的婢女,娘生气了?” “为这个生气?我可犯不着。”崔氏笑叹道:“只是看你不显山不露水就把多言堵在那儿。心里有些感慨而已。” “娘不怪我就好。” “怪你做什么,你这样子,倒有些像我年轻的时候。” 罗衣嘻嘻笑着拽了崔氏的手摇头晃脑地道:“娘现在还回顾自己年轻的时候呢?娘又不老。我敢保证啊,娘跟我出去,别人定会说我,是一对姐妹,不会认为我们是母女。” 崔氏绷不住笑骂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说着抚了抚自己的鬓发。叹口气道:“我都有白头发了。” 英雄白头,美人迟暮,自古便是最让人感慨的。人生短短数十年,也不过白云苍狗尔。 罗衣望向崔氏梳得一丝不苟的发,真的发现上面的确有了银丝。 青丝成白雪,崔氏已然老了。 这一刻罗衣禁不住想哭,崔氏的年纪不算太大,至多也就三十五六,此时便开始白头,是因为思虑过多吗?还是这时代因为食物和医疗的缺乏,人类平均寿命本来就低,即使保养地再好,老态的出现也总会比她所熟知的年纪要提前很多。 “看吧,的确是有白头发了。” 崔氏笑眯眯地拉住罗衣的手拍了拍,感慨地说道:“人呐,谁不老,谁不死。活到我这把岁数,看的也多了,想的也多了,真正放在心上的事情,其实也就那么几件。罗衣啊,多言的心思我能猜到,但也不怪她,你也别死心眼地觉得她就在害你什么的。说白了,她的想法跟我的,也不过是路数不一样,最终目的,却也相差无几。” “娘又要老生常谈了呢……” “嫌娘话多了?” 罗衣哼哼两声,崔氏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你个猴儿,上次拿那话堵了娘的嘴,今天看你还有什么话能拿来赌我。” “娘又要说我的婚事?” “说你的及笄礼。”崔氏叹道:“上次说你的婚事,差点闹得娘跟你不欢而散。今天娘不跟你说婚事。眼看着寒冬就要来了,你的店快开张了,你十五岁生辰也快到了。生意上的事情娘不赞成你出面太多,但你的生辰可要办一场,及笄礼尤为重要。” 罗衣很是疑惑地道:“娘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也不是突然想起。上次说你婚事的时候其实也想提的,被你打断了,也不好再提。今天凑巧听到你挤兑多言的话,想着你那铺子也要开张了,也就是说冬天快到了。这不,就想起你也该办及笄礼了。” 崔氏说着便捧起了罗衣的脸,仔细端详了下她的五官,随后苦笑道:“要是我们还没出将军府,这会儿倒是可以大大操办一番。可如今……也不能太过了,免得招人侧目。” “不过是一个仪式,有娘在身边便足够了。”罗衣笑着腻向她道:“我也不在乎有多少人来观礼呢,人多了我还觉得别扭。” “你这说什么傻话。”崔氏摇摇头,不免想着她终究是年纪小,不懂这些事,“你现在算得上是孤身一人,又没有什么亲近长辈,族中长辈来帮你主持及笄礼。” “那随便谁主持不就好了?” “谁说的?帮女子主持及笄之礼的人一定要挑好了,越是辈分高,地位高,名声好的老人越好。及笄礼可是女子的成年之礼,绝对不能马虎了事。”崔氏摸了摸她的鬓发。“等及笄礼过了,你就可以把头发梳高了。罗衣的脖子真纤细,要是把发都梳了起来,肯定很漂亮。” 罗衣摸了摸脖子,禁不住打了个冷汗,“还是披着发好,冬天还保暖些。” 崔氏不禁拍了她一下,让她正经点儿。骂道:“又差点让你把话题给揭过去。你这孩子,不好好说娘跟你说的事情,乱打岔。” 罗衣嘿嘿笑了声,装傻充愣道:“这不是顺着娘的话说的吗?谁成年就为了梳高头发……” 崔氏“扑哧”一乐,也顺着罗衣的话道:“娘就觉得你这头青丝碍眼。” 母女二人插科打诨了一阵,崔氏才正色说道:“其他的都放一边。这次你的及笄礼可要抓紧办。” “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呗。”罗衣一副信赖的模样,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不过我们来战云城也不熟。请家附近的太太夫人来就足够了,娘亲自为我主持,怎么样?” 崔氏想也不想地道:“人是不是太少了些?” “可我们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还是不能见光的,娘要想大操大办也是不可能的事啊。” “哎,所以我想着,你那罗衣坊能不能尽快开张?”崔氏试探地道:“在你生辰前一两个月开张。大家也能知道你些你了吧?到时候在店里说说你要办及笄礼的事情,要是那些相熟的人能来,宾客不就多了?” 罗衣很无奈地道:“娘这样办是为何?” “及笄礼是女孩子一生中的大礼,算得上是女孩子第一次在人中亮相,告诉别人,‘吾家有女初长成’。办好了,女孩子在众位夫人太太口中也有了口碑,于婚事上也算是个助力。而且办这件事,也是在告诉,这家女孩子成年了,可以上门提亲了。你说,这及笄礼是不是很重要?” 看着崔氏一脸当然的表情,罗衣很不想泼她的冷水,但还是得说,“娘办了这个,就是想给我找夫婿了?” 崔氏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大事,不能马虎。” “可是娘,我们没根基没背景,在这儿谁会来重视我的及笄礼?况且就算罗衣坊早开张好了,那些顾客和商家也看在生意的面子上来了,我们面子上就好过了?让别人知道,罗衣坊的东家不过是两个女流之辈,办个及笄礼还广为宣传的……别人会觉得我们轻浮不稳重的。” 崔氏沉吟道:“所以我想,要请个战云城德高望重的老妇人来帮你主持及笄礼。” “不用那么麻烦,我不觉得这个及笄礼有那么重要。” 罗衣话一说完,就见崔氏瞪着她,很不满地道:“可是娘觉得很重要。女孩子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怎么可以马马虎虎对付过去?” “娘也太过担忧了些,我才十五,不是二十五,婚事顺不顺利不是看及笄礼办得好不好的。” 罗衣叹一声,扶住崔氏道:“娘安心在战云城待了几月了,也不用再想这些事情。及笄礼再重要,也不过是个生辰,以后别人问起我的年岁,知道我过了十五,也就知道我及笄了,根本无须花心思在及笄礼上。现在是非常时期,顾长清还在战云城里呢,他要是出个什么幺蛾子可怎么办?别人要是把注意力转到我这儿来,娘身为我的娘亲,可也逃不掉关注啊。” 崔氏蠕了蠕唇,良久道:“你又要用一大片道理来说服我。” “女儿说的是实情。”罗衣沉吟片刻,又灿烂地笑道:“娘不是死板的人,等冬月初一那日来了,娘亲自给我主持及笄礼就好。亲人见证,才是最应该有的仪式啊。” 崔氏摩挲了下她的脸,良久才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131章 冬悄临 玉恒和多言回来后,罗衣也并未问什么,玉恒想要禀告事情,也被她拦了。(.无弹窗广告) 只在就寝前罗衣问她道:“去和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玉恒支了手指在下巴上想了会儿道:“没遇见什么人啊。”见罗衣一直望着她,“啊”一声叫道:“记起来了,好像有见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玉恒奇道:“不过他们也没怎么样,应该跟我们没关系吧。” “哦。”罗衣轻笑一声,挥手让她也下去晚睡。玉恒轻声道:“小姐还没问我今日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多言办事情我倒是很放心的,她不也不会在这上面打什么主意,这没什么好问的。”罗衣闲闲地撩了被子钻进去,打趣她道:“莫非你是想我夸你几句?今日该很顺利吧,那些事儿你也了解地差不多了?” 玉恒兴奋地道:“是,一切就跟我们失踪前一样,都井然有序的,店里的人也没出岔子。” 罗衣微笑着点点头,玉恒却微微愁了眉头有些忐忑地道:“不过,李大婶说,大公子走前支取了店里十两银子,李大叔是记了账的……” 手上动作一顿,罗衣木着脸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没了。” “那好,你下去吧,明日从我账上支十两银子还到店里去,公的和私的还是要分开,就说这钱是我帮我大哥还上的,其余的不要多说。” 玉恒赶紧应了声,扶着罗衣慢慢躺下,又拨了拨外屋放置的取暖的熏炉,有一些欲言又止。 “还有事?” “小姐啊……你那个跟姓梅的拟定的契书可拟好了?” 罗衣闭着眼淡淡地“嗯”了声,玉恒有些急,凑近她道:“一定要做这笔生意吗?我们走前他不是说他有事要出去办。希望我们尽快将这件事办好吗?现在我们失踪这几日,也没见他来找我们,我觉得……他现在一定是出去了,我们可以再缓一缓。” 罗衣似是没听见她说什么,玉恒也讨了个没趣儿,撇了撇嘴,叹息一声后便收拾一番出去给她关上了门。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床上的女子才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眼仁雪亮雪亮的。她下了床。掏出心口戴着的还魂石,又拿出那会儿崔氏送她的那颗南海黑珍珠,在手中摩挲了片刻,藏到了腰间,然后换上一身颜色较深的衣服,裹了自己。趁着屋内的黑暗往外望了望。 屋前院子里没有什么动静,想来这会儿该睡着的都睡着了,玉恒也下去了。四周除了挂着的几盏灯笼俱是一片漆黑。 她擦了擦额头,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房门出去。 没有从正房那边走。偏捡着平时不大有人经过的路线从家里摸到了一处角门,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出去。 午夜时分,四周寂静,偶尔两声梆子声也不甚清晰,该是离人较远。罗衣朝左右望了望。迅速地跑了起来。 她的速度很快,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在空旷的青石砖铺就的街上迅猛奔跑。路过她的罗衣坊却也没见她停步,仍旧是大步大步地往前行进,像一阵风似的就掠过一处地方。 等到了目的地,她才猛地收脚,手撑着膝盖做着强烈的呼吸。 那是梅静心的地方,那块石头还是老样子,静静地躺在那儿。 罗衣擦了擦脸上的汗,仰头看天空。一片乌黑,月亮还是躲在了云后,不曾出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地坐到了石头上耐心地等着。 “砰砰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砰――” 有越来越近的梆子声,罗衣换了个方位继续待着,避开敲梆人所能及的视线,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不远处。 敲梆人渐渐走远,她方才输了口气,却又陡然地直起了身,强烈的压迫感从身后袭来,一时之间竟让她动弹不得。 僵硬地转过头,罗衣瞪大着眼看着面前缓缓走来,却几乎没有发出过一点儿声音的男人。 一件深色的披风裹在他身后,青丝缭绕在肩旁,笔直的身影挺拔俊秀,从黑暗之中走来,却又隐藏起更多的黑暗。没有光亮,她看不见这人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他的五官,看不清他行走间的动作。 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她抹了把脸,慢吞吞地似是要把时间都消耗在这个简单的动作里,终于她站直了,眼睛直视着面前的黑影,轻讽一笑道:“没想到,原来真的是你。” “我也没想到,你猜得出来是我,而且,你居然真的来了。” 深衣少女绷直了身体,默默看了面前的黑影一会儿,嘴角仍旧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黑影也默默地融在黑暗之中,清瘦身影,挺拔而修长,挡在了黑暗前面,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一抹剪影,一刹那间有慵懒华贵的魅力。 她蓦地笑了出来,在幽静的巷道中特别清晰,有一种梦幻般的回音感觉。男子未动,口中却道:“快冬天了,夜深,很凉,换个地方说话吧。” 女子微微摇了摇头,固执地说道:“就在这儿说吧,穿得够厚,也不怕凉。” 动了动嘴,男子终究也没坚持,却要解下披风给女子披上。 她苦笑着后退一步,看着他僵直的动作半晌,忽然轻声说道:“第一次相遇,也是骗我的吗?” 男子动了动嘴,终究是摇头道:“不是。” “那便好。”她呢喃道:“那便好……” “我很抱歉将你拖进来,只是这些事情也是由不得我。罗衣,请你体谅。” 他说得很认真,眼睛亮亮的像是方才她仰望天空也没有看到的月亮。 可是这里没有人知道,月亮的光是从太阳那儿得到的,它本身,却无法发光。 她轻笑一声说道:“有区别吗?” “有。”他沉沉说道:“你若体谅,事情便好办许多。” “你要如何办?”她蓦地笑了,轻声咳了咳说道:“我若体谅,你便可以将我纳入你那方的势力里去对吗?我从来都不知道,名满天下的渊离竟然是朝廷的爪牙!” 他浑身一震,似不可置信般道:“在你心里,是……这般看我的?” “难道不是吗?”她缓缓地说道:“战云城一向归属明确,现在为谁掌控却并不清晰。一般人如何能知道战云城真正的归属?你送我北上战云城,那时候你就看出来我不对劲,对吧?及至后来我修书与你,让你离开帝京――” “罗衣,你怎可如此揣测与我!” “是你做得太明显,现在又何须辩解?”她激动地冲他大声说了一句,顿时又偃旗息鼓下来,低低地说道:“也对,事到如今,清算旧账又有什么用?” 她颓然地坐回到那块石头上,摆了摆手说道:“你要说什么,快说吧。说完了,我还要回家去休息。” 男子嗫嚅了下唇瓣,意外地蹲到了她身边,沉声说道:“你应该知道,你来了就不能再回去。” “我猜到有这个可能。”她轻笑一声说道:“但你要我回不去,除非,我死。” “罗衣!” “你帮我是计,绑我是计,现在要我和你见面何尝又不是计?从我回来,你让四宛给我送东西我就知道,你是幕后主谋。你知道我不会再去见你,所以你让四宛来见我,暗中约了这个时候相见。”她侧头问他道:“你还要从我这儿知道什么?” 男子轻声唤她,她不听,仍旧固执地问道:“我给你的信,你怀疑了战云城,街上看到那一列兵,恐怕也是你们那边设的计策,就是想要确定那个怀疑。你帮我在战云城里站稳脚跟,不过是要我信任你。你借口出战云城办事,实则是在暗中调查我和我娘的事情。你知道顾长清要来战云城,所以设计让人把我绑了去,还算无遗漏地编了一场好戏给我看。候四,王管事,范广陈阿哑,这些人恐怕都是你计划中的一员,就是要让我山穷水尽,看透我背后站着的人。” 她声音有些嘶哑,却是带了尖锐的利剑般向他质问道:“我从来就该知道,惊才绝艳的渊离先生,怎么可能是那种平庸之辈?只是你,为何是朝廷那边的人?难道你也贪慕荣华富贵,向往高官厚禄的生活?你的《警世言》不受重视难道还不能让你看出来,这个朝廷已经是一滩死水,腐朽了,破败了,早就该让人给换一个壳子,换一个里子。彻彻底底地把他毁掉,然后在废墟上建立一个全新而有活力的王朝。” “罗衣,你不懂……” “或许我不懂,但我有眼睛,我能看得到百姓们的心。在他们的心里,恐怕也时时刻刻地企盼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罗衣默默地团起身子,静默地缩成一团。被指责控告的男子想要伸手去接触她,却在微寸之间停了手,良久叹气道:“时代更迭,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终究是苦,但各苦有各苦的苦处。大楚不仁,就该被人取而代之。” 她仰起头,明亮的眼睛里似是散着微光。她轻声问他道:“大楚一直都有人暗地里给予钱粮帮助,是你吗?” 男子下颌轻点,此时忽然起了风。 凉飕飕的,似是冬季悄然来临。(未完待续) 第132章 友何离 她从来都知道乱世出英雄,时势造英雄,可却没想到英雄就在自己身边潜伏,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忽然怀疑起这是不是一个梦,就好像庄生梦蝶一样,陷在了梦里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庄生,还是那只蝴蝶。 素手微扬,她捂住自己的脸,轻轻问他说:“能够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大楚吗?” 他嘴角动了动,轻抬起头望向一片黑寂的天空回答她道:“罗衣你不明白,有的人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要完成某一样使命。该我的,我逃不掉,也不能逃。世上羁绊人的东西很多,我早就被束缚住了,万事由不得我。”侧了头,望向她说:“我知道你是孟家嫡女,你身上有孟氏一族现在倾力找寻的族宝。有那份东西,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回到孟氏,重新获得你合法的身份。罗衣,我可以助你回去,扫除你周围所有的荆棘。” “那么,相应的,代价便是孟氏需要为你们所用,是吗?” 她轻笑一声,虚手在空中抓了抓,低声说道:“你说,我爹娘若是在天有灵,会不会也劝我听你的话?诚然,孟氏再不好,也是我爹的族人,血缘的关系太紧密,根本容不得我否认。同样的,朝廷对我爹再不公,那也是朝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爹的罪,也不能用整个朝廷来赎。你要说的,是否就是这个?” 蓦地,她变了声调,在寂静中竟有些尖锐的破空,“可我不是我爹,我也不是我娘,我记得的只是他们从小爱护我,栽培我。舍不得我受一点委屈。我刻在脑海里的,是我爹落罪时孟氏那些人讥诮和避之惟恐不及的嘴脸,还有我爹死后,我娘撑着病体四处求助无门的无助。他们有没有恨,我是不知道了,可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有。以前埋在心里,想着任这些事情过去。可现在每个人都在我面前提。每个人都在说着那些我断不敢回头看顾的往事。那么,我就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没忘记每一刻我心里的苦,我也无法对大楚皇族抱有任何的信心。(.)” 她低声喃喃道:“你可以坚持你的原则和信仰,我也可以做一个旁观者。争夺江山的事情,与我有多大干系?渊离。能不能,当做你并不知晓这些事情,能不能请你。给我留一条自由的路?” 他不语,抿紧了唇垂下了头。她惶惶说道:“就当做是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缘分?” 风起了,吹得挂在街铺周围的灯笼摇摇曳曳。他的发丝也随着这阵风而翩翩飞舞起来。映在地上的影子却始终岿然不动,像一座大山一样立在当中,挡在她眼前的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高度。 “不行吗……” 她低叹一句,将自己蜷地更紧,倏尔一笑道:“也对。你怎会轻易放过这个请功的机会。” 他蓦地转头看过来,眼中已有沉痛,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请功求赏,也不是为了建功立业。罗衣,你不该如此看我。” “我说过了,没有区别。”她笑了一声,微离开他一些距离,低头浅笑:“你帮我一回,算计我一次,扯平了。我们现在,谁也不欠谁。所以你要我做什么,我未必会答应。”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罗衣瞥过头去,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落寞地道:“我曾经以为我们是朋友,可到头来,还是要成为敌人。” “朋友……”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间,罗衣觉得觉得自己被拉了起来。诧异抬头一看,却见他眉眼之中有一种沉重的气氛,看向远处大街道上,陡地暗叫一声:“糟糕!” “出了何事?” “罗衣,我们走。” 他言毕便将她揽在怀里,从黑幕之下的一条巷道中抢出,掠过一户平民户的院墙,带着罗衣便翻身上去。 罗衣惊骇地睁大眼――她一直以为渊离身形瘦弱,是不懂武功的!没想到他竟然带着她也能轻松地使用轻功,而且能在墙垣之间行走自如。 跑得有些快了,她那点速度根本是望尘莫及。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臂膀,罗衣只觉得颊边的风刮得脸生疼。 “你在干嘛……” 风声中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他耳力出众,自然是听到了,却也不好回答她的话,几下翻腾间,她似乎看到自己离城中越来越远。 “你带我去哪里!” 罗衣惊叫一声,挣扎了一下。渊离气息本就不稳,此时被打岔,顿时收不住气,差点将罗衣从自己身上摔下去。 “渊离!” “罗衣,你别动!” 他厉声说道,随即将罗衣调转方向背在了背后,腿上更是速度快起来。 走得远了,罗衣才似听到了些不寻常的声音。 她抬起头,战云城城门口那般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而在那城门口处,却是群列队整齐的铠甲士兵,横纵排列,端正肃穆地守在城门出口处。 她回过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渐渐传来,刀枪剑戟的响声也如期而至。 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疯了?” 渊离未语,诡异地一转身形,竟似鬼魅一般避过了两方的视线,藏匿到了一处极不显眼的死角。 追上来的人似愣了一下,然后领头的两人嘀咕两声,便分别朝着另外两个方向继续追去了。 渊离和她贴得很近,近到她似是可以听到他刻意放缓的呼吸,身下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也清晰地传达着频率。 罗衣死死咬了唇,她想尖叫,想喊出声,想引来士兵的注意。可是她心里也犹豫,她怕自己害得渊离暴露,毕竟他带着她辗转躲藏必是有原因的,尽管她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何要躲,但直觉还是让她一点动作和声音都没发出来。 等到人走远了,他才舒了口气,缓缓说道:“他们不敢贴近战云城城门口,那里,都是朝廷的人。” 罗衣陡然一震,目瞪口呆地转过头来,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刚才追我们的人……” “明面上是朝廷兵,暗地里,是战字营的间谍。” 罗衣顿时不语,伸手推开他,却发现面前的胸膛宛若铜墙铁壁一般,她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诧异抬头,她听见渊离说:“罗衣,你说,我们是朋友。” 她怔怔的,反手隔开他和自己,淡淡地说道:“是,我曾经以为,是的。” “现在……也可以当我是你的朋友。” 他话音刚落便动了起来,行动如风,身形根本让人无法捉住。这样过了许久他才停下,急喘着气回头一望―― 她看得清晰,他们,已经出了战云城。 “你怎么做到的!” 她惊呼出声,却惹得他轻笑道:“你不是见过吗,轻功。” “可是,谁的轻功会跟你这样……身轻如燕,连身形都摸不到?”罗衣很是惊异,有些发愣地问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这简直就像是阵风……莫不是魔功?” 渊离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功夫就是功夫,哪有什么魔功仙功。” 罗衣脸色一红,顿时醒悟过来如今自己身处何地。她立刻跳下渊离的怀抱,躲开他的禁锢,环视四周问道:“你迫不得已把我带出来,什么时候带我回去?” 渊离神色一黯,轻轻摇头道:“我不打算带你回去。” “什么!” “罗衣,你回去也不过是被战字营的人带走,城内并不安全。” “那你就擅自做主,将我带出来再也不带回去?”罗衣恨恨地道:“你可曾征求过我的意见?” 渊离动了动嘴,终究一叹道:“你不相信我。”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她不可置信道:“在你做了那些事情以后?” “罗衣,你可否用心看看,我是否对你下过毒手?我没有真的伤害过你。”渊离试图解释,拉了她一只手臂道:“而且,并不是我让人绑了你去的。我承认,王管事是我安排的,好暗中保护你,也确实有探测的意思,可你所说的什么候四,我压根不认识。” 罗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确认道:“你不认识候四?” “不认识。”渊离叹息一声,清晰地说道:“若是我派人去绑了你回来,又怎么那么容易叫你被人放走?定不会再送你回战云城去,直接带你走不就好了?” 罗衣惊惶未定,摇着头说道:“那么,是谁绑我去的?目的何在?你可知道?” 渊离摇了摇头,良久才道:“我怀疑,是战字营那边的人暗中做的。” “不可能!”罗衣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我被绑是在顾长清来前几日的时候,绑我去,要么就是为了躲开顾长清,要么就是拿我引他来好确认……”话音未落,罗衣蓦地抬头看定他,一字一顿地道:“你知道顾长清?” 渊离眸仁漆黑,竟然看不出丁点儿情绪,却能见他微微点了头,轻声说道:“他……也是战字营那边的人吧?” “你试探我!” “不,我早就知道这事,这不算试探。”他轻声说道:“战云城鱼龙混杂,顾长清一来,水搅得更混。怀疑他的,何止是我一个。帝京那边更有人时刻窥伺着他。罗衣,他不是我的目的,你莫担心太多。”(未完待续) 第133章 顾仇深 她终究对他有太多怀疑。对他的话也是将信将疑,抱了双臂看着他道:“送我回去吧,我不在了,又会有很多人胡思乱想了。” 他默默摇了摇头,看着她在夜色下模糊的容颜叹道:“罗衣,你看清一下当前的形势,现在的你已经成了两方争夺的对象,有了你和你手上的东西作为砝码,任谁也不能小觑这股新加入的力量。即使我把所有身家都压在大楚皇族的身上,也不一定能赢过战字营。他们有声望和统领杰出的军事判断能力和分析能力,还占据了南方大部分领地。如今不过是渐入冬天,南方经过大灾资源相对稀缺,钱粮不足,暂时和大楚分庭抗礼――” 罗衣听得入神,渊离却忽然顿了声音。她转过头去一看,见他面上却似有一些若有似无的无奈和……恨意。 “渊离?” “嗯?”他笑了笑,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些事情对你是好还是坏,或者……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能将你彻底推到战字营那方去。可是我不想骗你。” 他眼睛亮亮的,像是一个孩子的眼睛那样,澄澈而干净。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又怎么会是一个坏人? 她不相信他是那样不堪,又想到他说,每个人生下来便拥有属于自己要去完成的使命……他身不由己。这句话里,隐藏的信息是什么? 罗衣甩了甩头,面向他说道:“你骗不骗我在你,我信不信,在我。” 渊离顿了顿,无奈说道:“你终究不能对我抱有一些新任,在你心里已经将我打上了一个‘助纣为虐’的印记。” “事情都太巧合,也太匪夷所思。那么巧。任何事情似乎都能跟你扯上一些关系,好像我前些日子所做的努力都是白费的,你轻而易举就可以摧毁,只看你愿不愿意。”她勉强笑笑说道:“毕竟,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帮我摆平的,我终究是不能释怀。” “我明白……”渊离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么就像你说的,信不信。在你。” 他转过头来。直视罗衣道:“大楚并不是绑成一团的,圣上依仗顾家军,帝京防卫重责担在顾家两位将军身上。顾老将军老当益壮,身手仍旧灵活,耳聪目明不见老态。而顾老将军之子,更是锋芒毕露。惊才绝艳。” 罗衣瞪大了眼,暗中正思忖着这位“顾老将军侄之子”到底指的是顾长泽还是顾长清,便听渊离冷声说道:“他倚仗着顾老将军积威甚重。甫一出头便惹得大军侧目。乃至接下来几个月,他算计精准,带兵出征未曾输过一仗。甚至直把留守在帝京中的战字营未曾来得及撤退的残余杀得片甲不留,没有一个活口。他手段狠辣,不服他者,尽皆斩于刀下未加侧目。圣上赞他处事果断刚毅,我却觉得。他为人太过狠戾,没有侠仁之心。更甚者,我担心他志不止于此。” 渊离声音沉重,一字一顿说道:“如果他也是想取而代之,大楚,危矣。” 罗衣拳头握了死紧,平复了下咚咚的心跳,尽量平静地道:“他就算有那个心,也要有那个胆。他是大楚派出去的将军,若要反噬,将来如何服众?况且,民心他没有,钱粮他也没有,就凭他那股狠劲岂能得逞所愿?” “罗衣,你离开帝京日久,恐怕还不知道顾将军府发生的一些事情。” 罗衣诧异,心头陡然一跳。她倒是听顾长清说过,顾长泽之妻罗氏已死,且罗家的宝物也被顾长清取了去,除此以外顾家的事情她倒是真的不太了解了。 “顾老将军膝下五子七女,顾家大爷落下残疾早逝,自不必说,但其妻崔氏的娘家却是百年簪缨世家,在各大世家中所占分量不小,此是一脉,争取崔家支持,对于自己的名声来说并不算太难。(.好看的小说)” 罗衣一惊,暗想难道渊离不知道那所谓的崔氏便是她的娘亲?正待出口问却立马闭了嘴,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渊离却是轻笑了声,略感佩服地道:“这位大夫人品性如何我不好置喙,但……若是罗衣你认同的娘亲,定是个奇女子,能随你北往战云城,魄力和毅力都不容人小看。” 罗衣讪讪地低头,心下却揪紧。渊离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说道:“这你可放心,我并没有告知任何人大夫人在此地,他们也仅是知道你在战云城而已。” “他们?” 渊离点点头:“皇族的细作,查你这条线偶然查到的。至于大夫人……大概是顾家不敢声张,怕惊扰到了崔家,所以把大夫人失踪之事掩了下来。” “皇族细作?”罗衣惊呼道:“皇族细作为何要查我?” “因为在你身上有孟家的族宝,大楚皇族为了要这样东西,所以暗中联络了孟氏现任族长,经过族长的指示,来北地探寻。”渊离叹息道:“你大概不知道,孟氏一族族宝对持有族宝之人是有感应的,你带着那东西,孟氏宗祠里有另一样东西会相应地指示你的大致方位。” 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罗衣心下的震惊掩都掩饰不住。又不是感应器,什么还会有感应一说?这还魂石和阴阳符到底是什么来头! 渊离继续说道:“除了顾家大爷这一支,有崔家支持,顾家二爷娶妻罗氏,罗氏一族早已凋零,罗氏一死,无族人出来继承罗氏嫁妆,其近五万两嫁妆尽被顾家收入囊中,且罗家还有处巨宝未曾被人取得,当年罗家散落,查抄古董宝物等东西无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已入顾家私囊。” 罗衣怔怔不语,这件事情,她早从顾长清口中得知。 “这笔巨宝若是发掘得出,顾家……可就富可敌国了。” 渊离意有所指,罗衣恹恹的,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那么荒谬。富可敌国的钱又如何?有了那笔钱就一定能称王称霸,谋朝篡位了?顾长泽的心如此之大,就不怕心太大,根本就无法吞下那巨宝吗? “再说顾家三爷,名义上是纨绔子弟,妻妾成群,但实际上,他的那些妻妾都是各大世家的女儿,不论嫡出庶出,都与各大世家拉上了不少关系。另外,他还暗自养了不少暗探,分散各州府刺探各州牧的隐私和致命弱点,以此为要挟。若他举事,拿此一说,那些州府州牧可能坚持住不会反戈皇族?” 罗衣大骇!这是她绝对想象不到的。她待在将军府中,只是听说过顾三爷和顾四爷的名号,却并没有见过这两人,想不到顾三爷城府也极深! “顾四爷与其妻情深意重,其妻母家也并不是什么地方豪族,只是一寒门小户。坊间传言,顾老将军不喜顾三爷屋里乌烟瘴气,也不喜顾四爷不尊父母妄结姻缘,因此将这二人都给赶了出去。但实际的情况是,顾三爷以‘纨绔’之面,顾四爷以‘情深’之面,蒙骗了世人,顾三爷暗自刺探州牧隐私,而顾四爷――” 渊离声音略略低沉,罗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渊离说些让她震惊不已的消息出来。 “顾四爷是文人,不喜舞刀弄枪,他门下聚集了不少门客,每日畅聊古今,早已形成一个论言圈子,其中不乏一些大儒。他打入这些人之中,与各个关卡人物都相交甚重。” 渊离点到即止,罗衣却已骇得有些颤抖起来。 如此说来,加上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嫁出去的世家,还有五小姐的入宫,六小姐与凌家的婚事―― 顾家分别从获得世家支持、进行财富积敛、暗中对州牧刺探、以及润物无声地对文人进行拉拢,乃至最根本的军队建设,全部都考虑到了,分工合作,配合默契―― 顾老将军至少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些事情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顾老将军这个人该是多么可怕! 等等,罗衣暗自告诫自己不要慌。不是还有个被顾二爷害死的顾大爷吗?这笔账要怎么算? 顾大爷,顾二爷…… 只觉得眼前豁然明亮。 对外是斗,对内也是斗。顾家大爷自来便正统耿直,为人刚武不屈,不然也不会被她娘念叨这么多年。他这样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自己的父母兄弟竟然是打着这样的算盘,肯定会出来劝阻,甚至是鼎力反对。在他之后,嫡出的便是顾二爷…… 如果顾老将军真的成功地谋朝篡位当了皇帝,那么他百年以后,继承他这份基业的理所当然的该是他的大儿子。可若是大儿子不在了,兄终弟及,顾二爷便可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 而在他之下,没有人能威胁他的地位。 “顾家五小姐入宫后获宠甚重,最新得到的消息――她已有两月身孕,且宫中太医力保其腹内为男胎,是龙子,圣上大悦,越级晋封五小姐为妃,只位列皇后、皇贵妃和四妃之下。”渊离顿了顿,“四妃中,首席的贵妃之位空悬。” 顾佩佩有孕了,顾家的砝码,岂不是更多了一层?皇族正仰仗着他们,待得孩子出生,焉知不能母凭子贵,得获贵妃封号? 别的罗衣不想再多问,玩心计玩谋略她岂是这些古人的对手?她唯一关心的是―― “六小姐如何了?” “已嫁入凌府月余。”渊离说道,见罗衣还睁大着眼望着他,无奈道:“我只知道这些。”微顿了顿,“倒是顾将军府的七小姐,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七小姐?那个心术不正的顾瑶瑶!(未完待续) 第134章 蘅芜香 “七小姐顾瑶瑶,与大皇子……有染。” 罗衣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惊愕在原地,然后蓦地大声笑起来。渊离静默地看着她,只让她的笑声越老越低,越来越低,直到再不可闻。她轻摇了摇头,近乎呢喃道:“她一向心高气傲,就算是真的想要攀龙附凤,也不该是明目张胆地与皇族有染才对。顾家的人会允许她这样做?” 渊离似是叹了一声说道:“她的行为似乎并没有与顾家其他人打过招呼。婉妃——也就是顾家五小姐有孕后,顾老夫人带了未出阁的七小姐入宫,不知这位七小姐是如何做的,竟然和大皇子有了瓜葛。顾老将军震怒,将七小姐关在了顾府之中。” 他顿了顿,仿佛有些难以启齿,“顾家七小姐逃了出来,夜奔大皇子府,正好被大皇子妃撞见,一怒之下,上告天颜。圣上无法裁夺,皇后娘娘一则因婉妃受宠有孕而对顾家耿耿于怀,二则大皇子妃乃皇后娘娘近亲侄女,自然偏袒于大皇子妃,以‘后宫之事应由皇后度之’为由,令顾老夫人入宫,严加训斥,并将七小姐还与顾家,让顾家多多教导七小姐闺仪。可……七小姐后又失踪了。” 罗衣简直以为自己在听了一出戏。顾瑶瑶一直算得上是谨小慎微地生活在顾府之中,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七小姐失踪是假吧?按照顾家人的心理,这样的关键时候绝对是不允许七小姐出来给他们抹黑的。 她一时之间又觉得有些寒。一个庶女,顾家会看得很重吗?绝对不会,那么顾瑶瑶的后果会有多么惨烈? 她的失踪……是不是代表着,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沉黯的声音响在耳边,她回望过去,渊离正关切地看着她。见她视线望过来,轻声说道:“顾七小姐的确是失踪了,夜晚守夜小厮和门房被她打晕后,顾七小姐夺门而出。她临走前,还留了书信在房中,所以,绝对不会是顾家提前把她锁起来了。” “她竟然敢这样做……” 罗衣有些不敢置信。要真的是这样,那她的行为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渊离所说的“匪夷所思”了。顾瑶瑶一向喜欢荣华富贵。喜欢彰显地位和身份。在罗衣的眼里,她是一个有几分心计和算计,却算不得多么聪明的人。在顾府之中,她生活地小心翼翼,装巧卖乖,讨好卖弄。与顾佩佩的关系很好,还能不得顾娇娇的讨厌,算是能衬得上“八面玲珑”这四个字。 这样的女子。竟然也敢夜奔出府,敢与顾家对抗? 她心内疑惑很深,却也止住话头。叹了一句,“我知道她总会为自己争取,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走上这样的路。” 渊离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道:“她信上内容我并不知晓,这个人也不知到底去了哪儿,顾家似是也并不在意。不过……她似乎对你,积怨日久,从她房中,找出了以你的样貌做成的针扎小人,后面附着你的生辰八字。” “什么!” 罗衣猛地抬起头,呆愣半晌后才苦笑道:“幸好她扎小人并没多少用处,我一点都不觉得身上痛。” 她说完话便朝前走了两步,看着面前这处小树林道:“渊离,我要回去。” “不行,你既然出来了,就不可回去。” “我一个人出来有何用?他们终是要找我,找不到我,总会查到我娘的身上,我又能怎么办?如果因我而使我娘受到伤害,我万死难辞其咎。”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更何况,我并不需要东躲西藏。如你所说,我可以任选一方,将族宝双手奉上。有任一方的庇护,相信我也不会有太多危险绕身。” 渊离苦笑着说道:“我知道,一旦告诉你这些,你对顾家越厌恶,对皇族越厌恶,自然对我,也就更厌恶。(.)” 罗衣想要说什么,渊离却先道:“罗衣一直对自己人很好,对旁的人却不加一顾。记得第一次见你,你放声大哭,当时我就想,你一定是性情中人,爱憎分明。后来我慢慢知道了你的身世,更感到你活得坚毅而坦荡。如今,逼你做选择的确是我强人所难了,可是怎么办呢,我不希望你选战字营,我不希望跟你站在对立面,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伤害,而这一切的伤害都源自于我。” 他蓦地出手,快得罗衣连眼睛都来不及眨,只能是僵硬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渐渐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无视她眼中的谴责和愤怒,低声地笑了笑说道:“因为你,是头一个对我说,‘我们是朋友’的人。为了你这句‘朋友’,我又放纵一回又如何?” 说完便见他轻柔地揽住她的腰和膝弯,伸手一搂将她横抱了起来。 她整个人无法动弹,使尽力气也只是微微转了头望过去,双眼只看得到他的鬓边。 她忽然整个人都委顿了,她看到他鬓角处,掩盖在浓浓黑丝之下,竟然有零星的白色。那种白,不像纯白一般白得亮人,却是暗沉的,带了点儿不健康的颜色,却也不是银丝,是介乎银与白之间,看上去分外瘆人。 她想开口说什么,动了动嘴却发不了声。可是她的意识清楚,思维仍旧活跃,便好像是被半身麻醉了一样,想要用力,却用不上力。 朝前走着的男子忽然腾空而起,在树间几个跳跃,她能感到那种凌空的飘忽,还有骤然落下的失重感。起起落落间,她的心跳却慢慢地得到了缓冲,整个人宁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并没有多久,她被渊离抱上了一辆马车,疾驰而去,能听到马儿嘶鸣的声音。 车外有人在说:“公子,去哪?” “蘅芜山。” 驾车的是四宛,她记得这个声音,但她的视线无法转到他那儿去。 她躺在车内,身边是直挺着坐着的渊离。 一记轻点,渊离低低说道:“罗衣,委屈你一阵,暂时你不要说话,也不要挣扎,我们去蘅芜山。” 她愤怒地“啊”了一声,惊奇地感到自己能出声了,立马向他吼道:“你放我回去!” “罗衣,我不会害你。” 他只轻飘飘的那么一句,却让她的怒火瞬间点燃,直直射向他道:“不会害我?你让我和我娘分离,让我把我辛辛苦苦做成的事业抛在一边,让我这么莫名其妙地跟你去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你还不会害我!你要我说多明白?我要回家!” “回去,顾长清便会抓了你走的。”渊离轻声叹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像是祈求又像是宣告般地说:“跟我在一起,至少,我能保证你的安全,保证你,不被任何一方所用。” 罗衣渐渐平静下来。私心里,她确实是偏向楚战那边的。但是她并不想如顾长清所说暗地里前往南方去,她所能做到的极致便是将还魂石和阴阳符双手奉上给顾长清,让他派人将东西送给楚战,其余的,她并不太关心。 人心易变,从前她千方百计地要摆脱楚战这层关系,后来巧娘死了,她恨顾府恨到了心底,暗自发誓要依附着楚战找出害人元凶。再后来,她阴差阳错地到了战云城,却爱上了这经济繁华而文化交融的多民族聚居地,开门做起了生意,沉浸于那种平静安详而略有坎坷的生活。 这些都是她体会的人生,她的心境变了,她只想这样生活下去,如果可以,能知道害死巧娘的凶手,报个仇,便是上天厚待她。 可人心易变,天数也易变,命运的齿轮在某一刻错过了一个缺口,便将引向另一种复杂而瑰丽的人生。 她如今是一枚双方可用的棋,若是用不了,会不会便被毁掉? 她不知道,可此时有人跟她说—— “跟我在一起,至少,我能保证你的安全,保证你,不被任何一方所用。” 缘何不心动? 她默默闭上眼睛,轻轻地,像是呢喃一般地说:“渊离,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为什么要在做这些事情以后,又反悔了呢?” 身旁静坐的男子忽然强烈地咳嗽起来,迅疾地从胸口处掏出一枚小小的丸状物,将它吞了进去,使劲搓了搓胸口后勉强地笑着说道:“我?你不是断定,我是朝廷的爪牙吗?” “你不是。”她自嘲地一笑,“你若真的是爪牙,又何必撰写《警世言》。你若是爪牙,又何苦将自己辛勤经营所得的钱财那么大方豪爽地奉给缺钱缺粮的大楚皇族?冷凝霜的儿子,应该是一个不屑于依附他人生存的人。这样的你,又怎么会是爪牙呢?” 渊离怔住,幽幽的目光锁定她,在她浅笑的梨涡之下却陡然红了脸,撇开头轻咳了咳,说道:“罗衣这是自己推翻自己的论断吗?” “嗯,我发现,我还是不怎么了解你。”她叹息一声,忽然使劲闻了闻空中的味道,轻轻笑起来说道:“渊离,你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蘅芜香的味道,蘅芜山上是否也盛产这种香草?” 她话题转得太快,竟然让他有些转不过弯来。半晌后他才低低说道:“嗯,蘅芜山盛产蘅芜,等到了那儿,你会看见大片大片的蘅芜长满山坡,香气馥郁,沁人心脾。”他轻柔地看向她,“罗衣,你会喜欢那儿,一定会的。”(未完待续) 第135章 帝陵魂 他带着她走了许久,天亮又天黑,整整走了一个多月。[] 从冷凝的冻风渐渐看到了雪白的地面,她身上的衣物也渐渐增多增厚,躺在车内不觉得寒冷。 而似乎,渊离鬓边的白更多了些。 夜晚借宿客栈或农家时,她甚至能听到渊离日渐沉重的咳嗽和叹息声。 他生病了吗?她很想开口问,却总觉得自己这样表达出关心是个很可笑的行为。 他把她从战云城中掳了出来,她对于这个“劫匪”还能报以关心?这样的组合真的很可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没有生出要暗自逃掉的意念。有很多时候她都可以借机逃走,比如如厕时,沐浴时,甚至是夜深人静渊离和四宛都陷入睡梦中时,她都可以逃走。但她真的没有这么做。 是不敢,还是不忍,她理不清。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对那个看起来日渐衰弱的渊离有了一种心疼的感觉。 这是不对的,她告诉自己。 天气日渐冷起来,外面的天空中时常飘着大雪,在这样的环境中说话,总能在脸周围弥漫白雾。罗衣坐在车里,见车帘一掀,渊离便钻了进来,身体都有些发抖的样子。 “你很冷吗?” 她低声问了句,渊离摇了摇头,搓了搓手臂笑道:“风雪太大,身上都沾满了。冷气侵着你了?” 她一向穿得厚重,一点儿冷的感觉都没有。见渊离否认,她也不再问,靠在车壁上把眼光放在车帘子掀起时露出的一角,怔忪间问道:“蘅芜山到底在哪里?走了那么久了,还没走到吗?” 渊离解披风的动作凝滞了下,方才叹息地说道:“快了。” “渊离。你还瞒着我些什么?”她晶亮的眼睛望着他,“看这地势,竟是越往南方而去的。你要是再走,可就要到楚战的地盘去了。(.好看的小说)” “……我以为,你没心思注意这些的。”渊离轻咳了咳,莹白如玉的手指掀开车帘,对外面的四宛说道:“今日赶快一些吧,能入城便最好了。” 四宛答应一声。拎起马鞭甩了起来。 车内垫得厚。并不觉得颠簸。罗衣依然被渊离点着穴,动是不能动得太剧烈,但转头仍旧是可以的。她望了望外面的冰天雪地,只觉得一夜间大地就披上了雪白的新衣,看上去倒是银装素裹,但这冷气实在是太寒了些。 “蘅芜山在南边。是前朝皇帝的陵寝所在,饶是楚战也是不会动这块地方的。” 渊离轻声说道:“罗衣难道没听说过吗?大楚皇族是贴出过皇榜告示世人不得私下议论前朝诸事,但帝陵之地。大多数人还是知道的。前朝帝根断裂,太祖和太宗皇帝都曾派兵去过蘅芜山,但是……那些兵都有去无回。所以蘅芜山也有了‘禁地’之说。方圆几十里都无人烟居住。” “蘅芜山……” “孟怀良先生是一代大儒,我以为,他应该会对自己的子女说过这个地方的。”渊离疏淡的眉目缓缓晕开,增了分朦胧之感,“你的父亲。把你保护地很好。” 世上一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啊,也真有父母舍得子女不沾染分毫。 他苦笑道:“太祖太宗都曾派兵去挖掘过,但这些兵都未曾返回,而太祖太宗也于出兵后不久而薨。民间有传,说蘅芜山上埋着前朝历代皇帝,龙气依旧旺盛,所以当朝皇族想要撼动,会触怒深埋在底的先朝皇族诸位帝王魂灵,不得善终。那处地方,倒是个很好的隐居之地。” 罗衣默默念了两句“蘅芜山”,的确想不起来记忆中有人说过这个地方。于是她也就把这层心事放在一边,颇有些好奇地问:“既然蘅芜山那么邪佞,你怎么还要往那儿去?” “大楚皇族的人不敢靠近那儿,战字营的人也会避讳那处地方。如此看来,那儿最是安全。” 他冲她笑了下,像是冰川融水,枯木逢春,鬓角边的白莹都似是淡了许多。 然后他发现,罗衣在盯着他的鬓发看。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便见到罗衣躲闪的眼神。低声叹了口气,他把目光转开,倒是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绽笑,对她说道:“听说你二哥现在在战字营任了金部的副将,很受重用。你二哥对武器锻造方面颇有一番见地,战字营最近新出了一式武器,数量不多,但威力迅猛,听闻便是你二哥所设计制造。没想到孟先生钻研诗书史籍,其子却有鲁班之能。” 罗衣蓦地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道:“我二哥?” “孟罗源,可不就是你二哥?”渊离低声笑了笑,“不过你可以放心他的安全。两兵交战,楚战将军从来没有现过身。听说楚战将军身边总有一个眉目清俊的侠士跟随左右,或许那侠士便是你二哥。” 对于行军打仗罗衣并不懂,但是却知道这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的事情,一不小心便能一命呜呼。如果二哥真的有如此才能,又能受楚战的重视,那么想来他的安全倒能保证。 如此她便大大松了口气。 但说到她二哥,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大哥。 那个本是书呆子的大哥也早已不是一个书呆子了,也有了心计和谋划。 可到底她大哥依附着谁? 楚战是不可能的,他大哥读了那么多的书,从小被教育的“忠君爱国”思想早已根深蒂固,甚至可以说早早地就被洗脑了,在他心目中,楚战便是“反贼”,他或许不再是书呆子,但他骨子里仍旧有文人的清高气傲,断然不会与反贼做交易。 那么,不是反贼,则便该是大楚的人了? 大楚也并不是一团合抱的树林,在大楚的核心政权中,俨然也有好几股势力。皇族自不必说,顾家也自成一脉。还有没有别的势力在窥伺着这片江山肥肉,谁也不知道。 只是罗衣她知道一组成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甚至有些觉得,皇族和楚战之间斗得两败俱伤,会不会被作壁上观的人捡了便宜,被后起之秀捷足先登?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数不胜数。一代英雄陨落也并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项羽尚会败走乌江,焉知楚战就会成为最终王者? 不待尘埃落定,世事难料,谁也无法预言未来。 罗衣长舒口气,倚住车壁,双眸灿如星子。定定地望向渊离道:“你可知道我大哥现在身在何处?” 渊离摇了摇头,表情不似作伪,双眸中竟也有些疑惑。“对你大哥,我并不太了解。他失踪一年间的事情我探查多番也并未探查出任何结论。但我一向觉得,你大哥为人神秘。而且他自有一番计较。我虽没跟他见过面,但却也知道他乃是一个胸中有沟壑之人。罗衣,你无须太过担心。” 罗衣蓦然笑了,有些感慨地道:“渊离似是对着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有你的看法,而且研究透彻。也会花心思去考量探查。若在皇族军队中,你必是军师一般的人物。但论起军师来,莫不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人物,杀人不见血,胜敌不用兵。可如今你这样的人物却带着我一个小小女子近似逃难一般,想想真是觉得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渊离也跟着笑了笑,笑着却又咳了起来。含下一颗药丸,他竟像是打趣一般道:“罗衣是觉得我大材小用了吧?” “便是如此。”她哼笑一声,“杀鸡焉用牛刀?” “哈哈哈……” 渊离放声大笑起来,眼睛竟似乎更加亮了,整个人疏淡的感觉霎时明朗起来,蓦地有了一种朝气活泼的情绪。罗衣眨了眨眼,有些不满地嘟囔道:“有那么好笑么?” 渊离笑过后定定望着她,平静下来挨在她身边,“罗衣也该时常笑笑,你板起脸来,甚为吓人。” “那是因为你心虚。”罗衣撇开脸,叹了声道:“我还道等你回来,请你吃一顿你大概从未吃过的饭食。没想到这承诺会无限延期。” “到了蘅芜山,你也一样可以请我吃这顿饭。” 罗衣一想也对,大冬天的,吃火锅更为暖和。只是她心中犹自有些烦躁。她出来起便与家中之人失去了联系,崔氏、多言、玉恒,还有不知现在是否还留滞在战云城的顾长清,她都未曾对其招呼一声。她的及笄礼还未办,罗衣坊还未开张,和梅静心之间的合约还没签订…… 对了,梅静心! 罗衣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梅静心是战云城有名的混混,候四若是真的是混混,那么混混之间互通消息,梅静心不该不知道她被掳去的消息。他一直没出面,及至她安全回来后,梅静心那边的人也没有前来交涉合约的事情。 况且,梅静心还曾往战云城外送信…… 她一度以为,梅静心该是和渊离有瓜葛的,甚至她一直深信,梅静心是听从渊离的吩咐办事。但现在看来,梅静心该是另一方势力的探子。 是谁呢? 渊离是否知道? “渊离,你说你并不认识候四,对吗?” 渊离轻点了点头,罗衣疑惑道:“那你知道,是谁绑了我吗?” 他躲开她的视线,更似是在逃避什么。她的目光追过去,定定地望紧他,“告诉我。” 渊离按住颊边鬓角,低语道:“罗衣,我说过了,我并不知道,但我怀疑是战字营那边的人。可你不信。只是,若不是战字营的人,便只能是朝廷那边的人。无论是皇族细作,还是顾家探子,都可谓是冲着你和顾长清而来。” 罗衣将他的话在嘴边咀嚼了两番,蓦地惊呼道:“顾长清……有危险!”(未完待续) 第136章 君已老 长清自来战云城,便投入到寻找她的行动之中。在战云城郊外遇见她时,顾长清便不太避讳那些跟随的其他人,只是在送她回家的路程中比较隐蔽一些,只留了一个车夫在身边。 若是有对战云城熟悉的人引导,那么知道顾长清和她家瓜葛便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如果梅静心真的是皇族细作,或者是顾家探子,那么顾长清隐秘着做的事情岂不是很容易被人察觉?是和她交好也好,是知道崔氏藏身所在也罢,凡此种种都是他接触过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一想到顾家人的精心谋划,想到顾长清十数年来的委曲求全,想到她自己和崔氏身处战云城本该是远离那些纷争,却又不得不被拖进来,罗衣便不寒而栗。 她紧了紧胸口围着的貂绒披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脏,罗衣双眸微黯,沉沉说道:“我如果不离开战云城,会怎么样?” 渊离微微愣了下,方道:“顾长清在战云城不能逗留太久,他许是会想办法将你直接带走。而他的行为势必会激发其他方势力的人侧目,所以你的安全,饶是顾长清也不能保证。他虽然现在靠着自己拼命的架势在军中夺得了一席之地,但比起顾将军父子二人在军中积威日重,根基颇深,顾长清还是缺了一些历练和人脉。” 罗衣缓缓吐了口气,“也就是说,如果我不离开,便会成为一块香饽饽,任是谁都乐意去咬上一口?” 许是对罗衣这样自我解嘲般的比喻感到好笑,又有些忧心,渊离轻笑着长叹了口气。说道:“罗衣你不傻,你懂,在你身上留着的孟氏一族的族宝,会是多么重要的存在。有了那两样东西,不仅拥有可以号令孟氏一族的力量,而且传闻中,族宝中有孟氏一族积年日久而累积起来的财富,是孟氏一族的根。富可敌国的财富。谁不想分一杯羹?” 可是现在。(.无弹窗广告)她却断断不可能将族宝让出去。 罗衣想自嘲地笑两声,却是笑不出来。她想,当年她亲娘在临终前将东西给了她,从心底里来说,是想给她留一条生路。她娘必是希望他们兄妹三人最终还是能返回孟氏一族去的。不然,为何在他们被逐出族籍。在爹死、兄散,在她娘潦倒零落的情况下,她娘仍旧没有说过要让他们改姓改名? 姓氏。是伴随一个人一生的重要标记。它是一个家族的印记,是一个家族名誉的勋章。她娘没想过让他们改姓,作为家族观念根深蒂固的古人而言。无疑是希望他们能“认祖归宗”的表现。 她不排斥。 可是却真心厌恶。 还魂石和阴阳符,两样孟氏一族的族宝,是她如今安身立命的本钱了。她不知道都有谁见过这两样东西,但既然谁都明白东西在她身上,却仍旧没有贸然来取。那么很显然的,他们还是谨慎的。 谨慎的原因,大概在于都知道孟氏一族有族宝,但族宝是什么,他们却并不太清楚。 孟氏族人或许知道,但自身家族的东西,会有人那么慷慨地将所有都告知别人吗? 她想,这是不可能的。 这样想着,罗衣便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腰间。 她现在不敢再把还魂石正大光明地带在脖子上,她怕这样并不显得贵重的东西现于人前,会惹人遐想。所以她便只是把它放在腰间,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她都能一瞬间找到它的所在,是毁是给,都在她一念之间。 现在还无人知道她大哥将阴阳符拿去的消息,她不断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在不知道她大哥会把东西给谁的情况下,她宁愿她大哥现在只是带着连他自己都掌握不了用途的一张符纸,而并不是将东西奉在双手之上。 她也并不打算告诉别人,孟氏族宝被认为分开,一样在她这儿,另一样在她大哥身上。 渊离说过,孟氏祠堂里有东西可以响应孟氏族宝,既然没人将目光转移到她大哥身上,那么无疑的,能受到响应的,只有还魂石。 既然谁都想来分一杯羹,而她不愿意别人来染指她娘留给她的这个,不知道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的东西―― 谁有能力,谁就来取吧。 她疲惫地低下头去,渊离暗叹了一声说道:“罗衣……我知道你心中不忿。诚然,这些东西都不该是你背负的,可你却已然背负了太多……” 她淡淡地笑了笑,沉声说道:“我觉得我累,我也觉得,我很亏。你看,我明明在战云城活得好好的,忽然被掳了,忽然被救了,又忽然遇到了故友,忽然莫名其妙约你外谈,然后,就忽然浑浑噩噩随你到了这儿。我的整个人生,好像都从来由不得我自己做主。即使我再积极,再慎重地过我的生活,总是会被命运拉到偏离我初衷的轨道上去。这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 “每个人,从出生,到成长,到长大后渐渐衰老,都是必然经过的过程。”渊离低低地说道:“命运给了我们很多选择,但其实很多选择都是空的。因为那么多的选择里,你却只能选那一条。那么多的选择,你只能选那一条。” 他声音渐不可闻,罗衣微微偏了头看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疼。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转向了他的鬓角。 是谁说过那么一句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她和他都不老吧。她才十五及笄年华,而从他的样貌,他母亲的年龄推算,他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可何以他已有了青丝成了白雪,缘何他双眼中盛满了太多的沧桑? 惊才绝艳的渊离先生,一篇《警世言》震慑天下,却并不得当权者重用。饶是如此,渊离亦从未放弃过其实早已放弃他的朝廷,他用自己的行动支撑着摇摇欲坠大厦将倾的大楚皇朝,东北西走,南来北往间,他羸弱的身躯越发显得高大。 她欣赏这个男子的魄力,欣赏他坚定的信仰,也欣赏他并不不折手段的磊落。 于是她轻轻地说道:“渊离,我可能,还是会想法子离开的。” 不待他开口,她又清晰地说:“但是我,大概永远都无法讨厌你,无法恨你,无法责怪你。你是个好人。” 静坐的男子苦笑了一声,盘坐起双腿,温柔而静谧地看着她,那眼神中满溢的都是柔和,他整个人却是清隽的,像是注定孤傲一生,只能过梅妻鹤子生活的林浦,于那深山老林中陡然生出一种“深处有人家”的温馨错觉。 她以为是她的眼睛出错了。 她眨了眨眼,面前的男子还是那样,柔和地望着她,像是要望尽她的瞳仁里。 “我不知道我现在做的是不是对的,但是我知道,我若任由你留在战云城,可能这一生,我们就会错过了。” 她只听到他在她耳边这样说道:“罗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容貌虽美,眼底却藏着最深的抑郁。” 她怔怔地摇了摇头,他却像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眼底蓦然发了光似的,嘴角都翘了起来。他说:“我是这世上第一个看到你心底的人呢……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了,你笑的时候,并不一定是在笑;你不笑的时候,亦可能在哭;而你哭的时候,定是心底撕心裂肺地疼。我都看得分明,那一次,你哭得那么惨烈,我就知道……” 他缓缓笑了起来,“我知道,那个女子那时的眼泪,会停留在我心底,很长时间。” 罗衣似是呆了一般,然后陡然面红耳赤。 渊离是在……表白? 她陡然一个激灵,然后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可渊离那番话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啊…… ――“停留在我心底,很长时间”,这不是很明确的表白语吗?渊离……喜欢我? ――不对!渊离那种高阶文人,怎么可能喜欢我这么个百事缠身的麻烦人物?我这么一无是处的,人家会喜欢我哪里? 两种不同的思绪顿时在脑子里炸了锅,不断地东风压西风,西风压东风,打来打去搅成一团。她时而自得时而怀疑,时而讪笑两声,时而又低沉下去。 这也不能怪她啊!她还从来没有听渊离这样形容过她在他心里的感觉。 原来,是第一次相见时,他就跟她一样,把对方记住了? 这样一想又觉得他们实在是有缘分,在一切阴谋诡计开始施行之前,他们便早已相识。 她这般小女儿作态自然惹得渊离侧目。他脸上带着笑,似是感慨地说道:“罗衣说你可能终会想要离去,可是……抱歉,我大概还是会想方设法将你留下来。蘅芜山很美,你相信吗?虽然一片蘅芜满山坡地盛开,没有花卉那般姹紫嫣红,绚烂迷人,但那一丛丛的绿,一片片的生机,总是让人感到天地辽阔,旷远心安。风一吹,香气弥漫,荡涤心魂。我死后,必会让人在那儿寻向阳一处,将我掩埋,面向太阳,闻着蘅芜香味,静躺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罗衣一时诧异,“你为何如此悲观?如今就想到死亡的事情?” 渊离笑了笑,并没回答。 她却见他伸手摸了摸他泛着白的鬓角。 她没有看到,宁静的车外,簌簌下起了白雪。 像是他鬓角渐渐转变成纯白的颜色。(未完待续) 第137章 宿小镇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了蘅芜小镇的郊外。(.) 蘅芜小镇坐落在蘅芜山脚底,经济并不繁华,人数也不多,但居于山脚,犹自显得旷远而安宁。舍了繁荣城市里的浮华,小镇的美丽来得更加自然清新。 没有人敢贸然进入蘅芜山。不仅因为它是前朝帝脉埋葬之地,更因为大楚朝廷曾出过告示,不许外人与这里有过多瓜葛。 自从渊离说明了蘅芜山在政治之中的地位,又言要带她到蘅芜山来躲避追踪,罗衣就怀疑过渊离是否和前朝皇族有瓜葛。毕竟未曾有人说过冷凝霜嫁人生子的事情,而渊离又对当今朝局看得这般通透。 她的怀疑很快就被自己打散了去。 若渊离是前朝皇族中人,那么他该是乐意看到楚战将大楚皇族消灭殆尽,取而代之的。毕竟,是大楚皇族将前朝的根基拔起,让前朝灭国。可渊离不仅没有支助楚战的战字营和南方军,反而还将自己经营所得尽数献给大楚皇族,替皇族军谋划。这便不得不让人考虑渊离和大楚之间的关系。 若他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缘何拿出自己拥有的所有?作壁上观等待结果,然后一举拿下,不是最轻松的法子? 所以渊离一定不是前朝皇族的人。 她并不是不想问个清楚,但当她看到渊离发根渐白,她便再也提不起勇气问了。 她知道,那必是一个雷区。 罗衣伸了个懒腰,跟着渊离从车中钻了出来,冷肃的寒风顿时裹过她全身。罗衣使劲掖住披风,把自己抱得紧紧的,看到自己哈出的气都成了一团白雾。 “现在是什么日子……怎么南方都那么冷?” 渊离面上的表情也很是忧愁,看着蘅芜小镇郊外一片荒凉。叹了口气说道:“今年天时不佳,南方先是大旱,然后发了洪水,受灾百姓数不胜数,最严重的地方已有人易子而食。大灾过后,疫病突生,楚战将军在这种时候来了南方,给南方百姓带来了很强盛的精神力量。不过看来老天爷的折磨还在继续。今年冬季特别寒冷。这儿尚且如此,想来北方……更加严寒。” 罗衣面上有些凝重,但易子而食之类的事情距离她太遥远了,她也并没有生出什么太大的感觉出来。不过天公不作美,受苦受难的也只是百姓。在这种情况下,楚战即使得尽了民心。要是还没有粮食冬衣让他的将士们和南方百姓们吃饱穿暖……他的势力绝对会削弱。 估计楚战也没有想到冬天会那般难过,不然,聪明如他即使情况再过危急。也应该不会在这样严峻的时候起事。 只希望老天爷能开开眼,让他能有好的办法渡过难关了。 四宛赶着马车寻到一家客栈,三人安顿好。罗衣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客栈环境并不算好,被子枕头什么的都有一股霉味。她很不习惯地半坐起,身上干净了,寝具却那么让人失望,仍旧是受不了的。 下了床坐在凳子上。就着不算亮的油灯趴着,罗衣裹紧身上的披风埋头在臂间。 不出意外,明日她就会跟着渊离进蘅芜山了。 她很清楚地记得,渊离说要带她去的不是蘅芜小镇,而是蘅芜山。 蘅芜山内,埋葬着先朝皇族的魂灵。 她想想也觉得害怕。尽管无神论、唯物主义充斥了她学习生活近二十年,可是她仍旧对可能并不存在的鬼魂、魑魅等“东西”感到由衷的恐惧。有人说过,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实体存在的鬼,而是虚拟的,脑海中刻意形成的幻觉。 她更怕,要是渊离带她进别人的皇陵去可怎么办? 蘅芜山看起来很高大,风雪之中的蘅芜山像是沉睡了一样,一片白芒,并不狰狞可怖。可谁知道里面是怎么样的?要是有什么山魈猛兽的,她岂不是要被吓死? 身无分文地来到这儿,她也只能依靠着渊离。(.) 叹了口气,罗衣渐渐趴着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门外有人敲门,随后渊离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罗衣,可是醒了?洗漱的水准备好了,就在门外。” 罗衣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打开门将水端了进来,几下收拾妥当后裹得厚厚的到了大堂。小二已经准备好早饭,渊离和四宛坐在长凳上等着她。 她把包袱往肩上一搭,也不罗嗦,干脆利索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暖了暖胃。 四宛很轻地从鼻腔里哼了声,罗衣当做没听到。 从战云城出来,四宛在半个时辰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战云城郊外起,便没有听四宛跟她说过一句话――连打个招呼都没有。路上时每每渊离咳嗽不止,她在一边坐着,四宛都会在递水间隙狠狠剜她一眼,看那样子是对她有着很大的不满。罗衣也没给他什么好眼色,但凡他使个眼风,她也毫不客气地回击过去。 如此一来,四宛跟她越发看对方不顺眼。这一路上冷战着,互不搭腔,只是也没有爆发大吵大闹就是了。 喝完热乎乎的粥,罗衣打了个哈欠,看着渊离问道:“现在就进山吗?” 渊离手上动作一顿,方才点了点头,“马车进不去,只能步行。” “骑马不可以吗?” 罗衣皱起眉头。虽说她是个运动员,也崇尚速度,可骑马……她的确不怎么精通。而且她并不喜欢马身上的那股骚味。上次顾长清和她同骑一匹马,想来那是他的专用坐骑,所以时常清洁打理着,味道不至于难闻。 但在这蘅芜小镇上,恐怕马儿是个稀缺货吧。即使有,也定是一股子味道……不过比起走路来,她还是觉得骑马要省脚力得多。 渊离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像是有些理解罗衣的不通实务,耐心跟她解释道:“马在平民百姓之间并不流通。马儿数量并不多,一方面用作战马,一方面用作富贵人家的代步工具。一般的平民百姓一则是买不起马,二则,持有马匹需要在官府中登记在册。” 罗衣微微张开嘴,渊离轻声道:“就像是你出帝京时坐的马车,车行没有一定背景,是买不到马儿的。” 罗衣恍然大悟。 马是很重要的一种动物。被人类驯养后可以作为很好的脚力代替者。有马也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官府不允许马儿轻易在平民百姓之间流通,很大一部分是为了保证巩固统治。就好比封锁知识文化一样,只有贵族拥有的东西,百姓是望尘莫及的,所以也只能服从。 这是很不活泼的统治手段,太过僵化的政治制度。会导致依靠这种政治制度统治的国家失去活力,渐渐没落。 即使罗衣没怎么认真学过政治学,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当初在帝京。顾长清说大楚皇帝暗地里派人监视各个官员,罗衣就已经有这样的感觉。这种制度类似于明清时期的锦衣卫,封建主义专制集权达到顶峰。顶峰过后必定是没落。 但大楚明显的经济实力并不能达到明清时期那种规模,资本主义萌芽也断然不会是在这种时候产生。 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严重参差…… 这样的后果,无疑是很严重的。而现在雪上加霜的是,国家正慢慢走向分裂。 罗衣表情严肃,四宛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对渊离说道:“公子,我们现在就出发还是再等会儿出发?”指了指外面的天气,四宛说道:“现在天色晴好,可能路要好走一些。” 渊离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问还在沉思中的罗衣道:“罗衣觉得呢?” “嗯?哦,随你决定就好。”罗衣扯出一个笑来,“难得晴天,要是等会儿风雪来了可就不好了。” 渊离付了帐,四宛去卸下了马车,将马儿牵了过来,嘱咐客栈小二保管好马车厢,四宛直接走到渊离面前说道:“公子还是骑马吧,等到了不能行马的路段再下来步行。” 罗衣有些期盼地看了看马儿,又皱了皱眉缩了回来。 可能是听罗衣问过能不能骑马,渊离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径直牵过马道:“罗衣骑马吧。” “嗯哼!”四宛很重地咳了声,罗衣本想跟他较个劲答应渊离自己骑马的,可想想还是算了,摆摆手道:“还是你骑马好了,这马在客栈里也没被刷过,浑身脏兮兮臭哄哄的,我不喜闻这个味。” 四宛当即嘟囔道:“有马骑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四宛!”渊离声音不算大,却是相当严厉。四宛立马闭了嘴,忿忿地低声叫了句“公子”,牵过马缰绳欲言又止。 “罗衣是我的客人,你对客人怎可这般不尊重?” 渊离小声地道了句“是”,不待渊离吩咐便冲罗衣道:“小仆出言不逊,还请孟姑娘见谅。” “啊,不会不会……” 罗衣有些讪讪的,赶紧表示自己不在意。渊离冷睨了四宛半晌才说道:“回去以后,自去领罚。” 四宛面色一白,却不敢多言,当即应了下来。罗衣却不明白什么是“罚”,看四宛的表情也知道四宛对领罚之事有些怕。 但她此时也不好多问,就怕自己说了什么不当的话,让四宛受的惩罚更多。渊离明显是在警告四宛,这时候她也不好出头帮四宛说情――说不定不得四宛的感激,反而让四宛说她假惺惺。 罗衣紧跟在渊离后边,渊离又问了她一遍她是否要骑马,罗衣仍旧是摆手拒绝了。渊离也并没骑马,让四宛牵着马,和她一起走在了晴朗的雪后天色中。 前方便是有些蜿蜒起伏的蘅芜山的山路。(未完待续) 第138章 华发生 她虽有速度,但久不练习,终究也有些荒废了。[] 行了一段距离,看着差不多已经爬了小半山坡,罗衣就气喘着停了步子,擦了擦额际微微渗出的汗珠说道:“休息一会儿再走吧。”又撑着腿问道:“还要走多长时间?” 渊离却似乎并没有喘什么气,看上去一派悠闲地说道:“要行上一日,罗衣,可还撑得住?不如你上马去吧。” “算了,还是走路吧,也当锻炼身体。” 罗衣轻声呼吸了一下,甩了甩膀子。走了那么一会儿,身上的血液倒是活泛了许多,也不觉得多冷了。不过蘅芜山仍旧是一片白雪,苍莽着从上而下,几乎看不出一丁点黑峭的石头,也并没见到任何的绿色。 脚下的路看上去是被人踩过的,所以不算难走,但脚下的雪仍旧是凝冻的,走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一些,容易打滑。 罗衣拄着一根较粗的树枝亦步亦趋地找到一块凸起的像是石头的地方走了过去,几下抹掉上面的积雪,入手沁冷。她拿一块巾子垫在上面,不顾形象地坐了下去,缓缓说道:“山里比起小镇上肯定是更加荒无人烟,渊离,为何执意要进山来?就算别人轻易不敢踏足山中一步,我们进去,不也是很危险的吗?” 渊离轻声咳了咳,转头问道:“罗衣明明心里有疑惑,却一直都没开口问我。” 罗衣笑了声说道:“我相信你。况且,拐带我到山里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渊离轻轻笑了起来,罗衣觉得他的笑声很纯粹,是很自然,很干净地笑着。她微微眯了眯眼,雪地反射的白光有些刺眼,不过在渊离的笑容下罗衣却觉得就连雪光也黯然失色。她又想起渊离对她说的那番疑似“告白”的话。(.)不由红了红脸,别开头说道:“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山里有我的家,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 渊离回答地很简单,回答完后就又望过来,追着罗衣的眼神说道:“传言说蘅芜山很邪门,但我在这儿住了这十来年,却觉得蘅芜山很美,很可亲。抛开它在大楚特殊的地位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人间天堂。” “胡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一片荒山也能叫人间天堂的话,那那些繁华的城市要怎么算呢?” 罗衣吐了吐舌头,轻哼了一声看向突起的,高大的山峰,怔愣了下道:“你说。会不会有雪崩呢?” “应该不会的。”渊离也理着自己的衣装,柔声说道:“我住了十来年,也遇到过下雪的情况。不过都并不太严重。况且蘅芜山的坡度并不算陡,除非是下起暴风雪,否则。雪崩的几率还是很小的。” 听渊离这么说罗衣便放下了心,揉了揉眼睛叹道:“盯着一大片雪地久容易得雪盲的,要是因此眼瞎了颗怎么办?”她伸手挡住眼前的视线,略显沮丧地道:“我早先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这种时候入山来真的很不明智。”说着还嘟囔了一句:“要是有墨镜就好了。” 渊离笑了笑。忽然问道:“什么是墨镜?” “啊?”不成想渊离竟然听到了,罗衣想了想,讪笑着解释道:“其实就是琉璃,透明的但是带有眼色的,把它磨平后拿框子框住,做一个鼻托后两根能伸到耳朵那儿的架子,可以架在眼睛上,挡在眼睛前面,也不会滑下去。这样看外面眼色就变了,不会那么刺眼,也不会得雪盲。” 四宛在一旁似是忍不住地道:“孟姑娘说得简单,先抛开琉璃论价不说,就是真的做出来了,不也是同样的,能看到一大片的颜色?跟一大片白色有什么区别?” 罗衣懒得跟古人普及有关光谱的知识,又不忿四宛呛话,堵了嘴想反驳又心生一种“懒得告诉你”这样的“阴暗”情绪,便是哼了声对渊离道:“我以后悄悄告诉你,才不跟他说。[]” 四宛大怒,动了动嘴皮子想说什么,联想起进山前公子才因为他出言不逊顶撞了这女子而要他自去受罚,一时之间也不由闭了嘴,不想再一次惹祸上身。 罗衣休息够了,三人又重新出发。包袱之类的都被那匹马给驮着,三人算是空着手走,也并不太轻松。 渊离看了会儿天色,说现在是午时了,三人停下来用餐。四宛去抱了一堆树木枝回来架起,从包袱中摸出两块石头击打起来,石头相撞冒出火星,便将树木枝点燃了。四宛又拿出点儿干粮出来三人吃了,就着火喝了水。 四宛站起来说道:“公子,我去四周看看有没有猎物。” 渊离轻嗯了声,嘱咐他沿途小心,说道:“这时节恐怕没有那么好打到猎物,要是猎不到就算了,赶紧回来。” 四宛看了看那些又冷又硬的干粮,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忧心地望了渊离一眼,动了几下嘴还是对罗衣说道:“孟姑娘,公子身体不好,还望你多照拂一些。” 正在仔细研究那点火石的罗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等四宛走远了才略有些吃惊地问渊离道:“他刚才是在拜托我照顾你?” 渊离脸上带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呼……有没有搞错啊,再怎么说你也是个男子,竟然要我照顾你?往日里也是你照顾我居多啊。” 罗衣还对四宛怨念着,渊离却渐渐收了笑,脸上竟然闪现出一种类似凄苦的表情来。恰好抬头的罗衣一怔,不自在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可以照顾你的,只是你……你大概不会习惯别人照顾,尤其还是我……我……” 说着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渊离勉强笑道:“四宛也就是那么一说,不用放在心上。” 罗衣却不能不往深一点想。 渊离鬓角的确渐渐染白,这是她亲眼看到的。而从前她一直觉得渊离很高远,傲洁,离人索居,后来发现他是个生意人,才觉得其实渊离也是凡人,也会吃喝拉撒睡,不是那般如仙人一样的人物。到后来她知道渊离便是那个众人纷纷猜臆的人,她又觉得她实在看不透他。 乃至后来他会一种很诡异的轻功,他的羸弱形象在一瞬间倒塌,她又认为,他定是个身怀绝顶武功的世外高人。 可他却渐渐孱弱。 先是他的咳嗽声,从以前只是偶尔听闻,到后来每日都会有咳嗽声出现,再到现在,他似乎都已经控制不住他的咳嗽了。 然后是他的鬓发,从以前介乎白与灰之间的颜色逐渐转变为现在发根的纯白,这种颜色是极度不正常的,而他似乎也有意地在掩饰他的发色。 可是从他的头发上看,他是在迅猛地衰老。但他的容颜却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很清俊隽秀的五官,平凡却不平庸,一双眼睛也如钻石一般璀璨闪耀。 他的行动也并不见迟缓。虽然她并没有再度见识过他的轻功,但她也未发现渊离起身坐卧等时候会不良于行。 仿佛老的,只是他的头发。 但渊离并非是少年白头,变白的也只有他发根那处,从鬓角处渐渐开始往内延伸。 罗衣曾经听说过有早衰的病例,那些被称为“孩子”的人,只活了六七年便离开人世,但奇怪的是,他们却经历了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完成了从婴儿、童年、少年、青年、成年、中年、老年的全部过程。 看到采访的时候罗衣是很惊诧的,她尤其记得当时镜头对准的一个五岁女孩儿,她只有成年人大腿那般高,眼睛大大的,却已经微微有了白发,而且脸上也生了皱纹。她的母亲抱着她,对着镜头说:“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还是不能阻止她的快速衰老。我们做父母的,也只能是,养她到她离开的那一天。” 女孩儿五岁,来了两年的月事,然后便停了。 她当时很震撼,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奇怪的人群。 此时单独和渊离在一起,她又禁不起想到了那个女孩仍是清澈的眼睛,水汪汪的嵌在开始有了皱纹的脸上,形成了一张诡异的脸。但她却每每都被孩子眼睛的透澈而吸引。 他们虽然早衰,但心理年龄并不会跟着老吧……才几岁的孩子,正是玩闹的年纪,又怎么会有大人们那种复杂的思想呢? 她微微垂下头来,轻声而低缓地说道:“渊离,你长白头发了。” 渊离立刻便伸手捂住了双鬓,“唰”的一下抬起头朝罗衣望去,却见罗衣并没有望向他,而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你是不是生病了?头发白了没关系,其实也可以染……有的人为了时尚还专门去把头发染白呢,你不会是早衰的对吧……” 渊离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手也渐渐放了下来伸在火堆前面暖着,低低地“嗯”了声,呼了口气,缓缓说道:“罗衣不怕吗?” “嗯?怕什么?”她微微偏了头,渊离正看着他,手指了指自己的鬓角道:“怕我变成个怪物。”(未完待续) 第139章 你不同 罗衣诧异一愣,顿时哑然失笑地说道:“长白发就成怪物了?谁不会长白发呐,照你这样说,那些老人们不都成怪物了?” 她摇头笑笑,又喝了点儿水啃了口干粮,含糊不清地说道:“生了病慢慢治就好了,渊离也不用太担心了,何况你还有四宛这样的忠仆……不过,这样的季节四宛还能去打猎啊……全能仆从?等他回来还得问问他这个点火石点火是什么原理,干粮也的确有些硬……” 渊离有些怔怔的,罗衣嘟囔几声后又朝他望过去,左顾右盼一番后道:“四宛不在,我跟你讲墨镜的用处。” 罗衣挤眉弄眼地小声道:“其实我们的眼睛对光的感受能力是不同的,你比如看到黑色,不会觉得刺眼,但看到黄色橙色一类的颜色,就觉得很伤眼睛了。深色一些的颜色对我们的眼睛不会太损伤,浅色的就不好说了。尤其是雪地的那种白色,看久了就容易把眼睛看瞎。” 说着还嘱咐道:“你小心些啊,不要盯着雪地看。” 渊离点点头,罗衣看他这么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望着在火堆下融化了雪的地方显露出来的棕黑色泥土和绿色植被物,借此缓解一下眼睛对雪地的不适。 渊离欲言又止,她却并没有看到。 下午的行程要比早晨赶些,等到他们走到太阳西斜了,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罗衣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放眼望去仍旧是一片白雪,深雪进山本就危险,现在也并没有见到任何房屋构造的地方,也就是说,渊离所说的地方还没到。再这样走下去,天色便要全黑了。而天黑之后呢?难道要露宿野外? 先不提傍晚时分天气会不会变化。譬如下起大雪,刮起大风之类。冬日夜晚气温无疑是很冷的,常常会降至零下温度。如果这种时候露宿在外,恐怕身体会吃不消。 她担忧地望了望渊离,忧心地道:“天马上要黑了,能赶着到目的地么?” 渊离点了点头,忽然拉住罗衣的手说道:“能。”顿了顿,又轻轻说道:“别担心。” 罗衣微微放了心。催促渊离和四宛道:“那我们走快些吧。虽说因为有雪反射,夜晚不会显得很黑,但这样天气和环境下走夜路也是很不安全的。” 手稍稍挣了挣,渊离却没有放松开,紧紧握着,轻声咳了咳说道:“我牵着你。小心地上滑。” 罗衣脸色渐红,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来。她瞄了四宛一眼,见四宛低垂着头。但嘴角稍稍有些瘪了瘪,心里微微一快,便也不计较渊离拉着她。任由渊离牵着往前走。 四宛拉着马缰极快地抬起头来看了前面二人一眼,心中不忿他宛如仙人的公子竟然这样贴心为一个可谓是一无是处的女子着想,还带她来蘅芜山,咬了咬唇,四宛赶上渊离。在他后面小声说道:“公子,潜叔那儿该怎么解释?” 渊离愣了一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道:“潜叔不会管这种事。” “可是潜叔说过,不让公子参与进这些事情之中……” “四宛,你说得太多了。” 他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立马让四宛噤了声,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牵马后行。罗衣并不聋,依稀听到二人讲话,也抓了几个让人不解的词,待二人说完,罗衣轻声问道:“你们说什么?谁是潜叔?” 渊离低声说道:“是从小看我长大的一个叔辈人物,是一直在我左右帮助我的人。为表尊敬,我称呼他一声潜叔。不知他在不在山中,若是在,估计罗衣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了。” 罗衣惊诧了一下,早前怎么没听渊离说过这么个人物? 潜叔……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手又被渊离牵着,相握的手掌心相对,两个人的体温渐渐接触融合,罗衣只觉得手心的热度越来越高,让她微微有些不自在,更加不怎么思考问题了。 四宛在旁说道:“公子,看样子在天色全黑之时我们也到不了,现在歇息一下如何?我去找些树枝来取取暖,若能找到松脂做个火把则更好了。” 渊离自然不反对,只嘱咐道:“天色要黑了,小心些。” 又是罗衣和渊离单独相对,渊离还没放开她的手,待四宛一走,她便将手挣开,这下却是轻易地便挣了开来。罗衣望向渊离,却见他微微笑望着自己,眉目之间如诗如画,却不似当初第一眼看时那般清寒。 是因为那眸子中印刻着她的身影,俏丽羞涩,翩翩佳人。 她坐了下来环住腿,渊离深深呼吸了几下,对罗衣说道:“在山林里,最喜欢的就是每日清晨能感受到自然的清香。开遍蘅芜草的山坡很美,一阵阵的馥郁沁人心脾,待久了,就不想出去了。” 罗衣默不作声,拿了根短的枝条在地上画,等扒拉完了,才看到自己写了两个字――去,留。 是去还是留? 她说她有一日可能还是会离开,渊离却并没有斩钉截铁地说不让她离开,只是苦笑着望着她。她也知道,只要她身上还带着还魂石,这一支潜力股,任谁都不会放过,她的生活不一定会如渊离所想的那样变得宁静,能清早起来闻到蘅芜草的芳香,能不用面对商战沉浮,不用理会诸多的人际关系,不用想为巧娘报仇,不用替父亲沉冤得雪,也不用寻到亲兄期盼全家团圆。 每个人的都曾有过想要过避世的生活,纵使这一生从来不曾做到过,但心底里都会这样想过。 那是再污浊的人心里都会存在的一片净土,外人进不去,只是你可以进去。可以在那种封闭的空间里做自己的事情,想自己的快乐和悲伤,不用理会尘世喧嚣,只是感受自己的快乐苦痛,然后自己欣喜。或慢慢疗伤。 真正能做到的人,能有几个? 留,是一方净土,却埋葬着先朝帝脉,也无法确定不会再有浑浊污染这处尘埃。 去,是满目疮痍,狰狞面具共同扑来,争夺那本属于她和孟氏一族的瑰丽宝藏。 诱惑太大。而她无论做哪种选择。都可能逃不过最终的命运。 如果身上没有这块石头―― 她忽然想将这身包袱都甩去,丢掉还魂石,隐姓埋名,幽居深山,不再管外界如何,也不去理会江山争夺。她就是她,没有别人能找到她所藏匿的地方。 可人一旦有了牵挂,一切看似能放下的。其实都放不下。 她的母亲,兄弟,情如姐妹的丫鬟。一手打拼起来的事业……都是她无法放下的包袱。她把这包袱背得,甘之如饴。 于是她轻轻地用枝条在“留”这个字上划了好几划,渊离一直看着她的动作,眼睛上慢慢起了一层雾。 “罗衣,你好像一阵风。吹来的时候。是让人温暖而凉爽的。而当你离开,四周只剩热焰和寒冰。” 渊离静静地看着她,轻声笑了笑,“该留的,都留不住。只剩你现在还是待在这儿吧,外面太危险了,等你决定了,我会放你走。” 罗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缓缓笑了笑说道:“渊离你说过的,每个人从出生起,就可能背负了一些使命。你的使命是什么,我不清楚,但你应该明白,我的使命是什么。” 她缓缓抬起头来看渐渐变暗的天空,残云微卷,风声簌簌,冬季的脚步已经落了下来,就好像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刚刚来到这儿,饥寒交迫,不肯面对这样流离奔索的现实,好几次都想,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可是她没有死,她挺过了去年的冬天,辗转来到了帝京。 她不信神,不信命运,却仍旧畏惧这样虚无的东西。 从楚战找上她,到后来她见到了她的大哥,便像是命运的预兆。她逃不了,她的出身决定了她的地位,而她的地位,又统治着她的生活。 她不是一无所有的农家女,不是牵涉不上朝政的商贾女,也不是那种困在闺阁之中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说白了她就是一个运动员,她擅长跑步,她人生的目标,是速度。 而现在的她,是手握一笔宝藏的孟氏出籍女,父母双亡,兄长仍在。 她并不是干戈寥落,孤身一人。她还有亲人,她还有家乡。 可是那些,离她都太远了…… 她喟叹一声,双眸亮亮的,“我身上的这笔宝藏,永远不会拿给大楚皇族。他们是刽子手,斩灭了我一生的快乐和幸福,让我破碎了所有的梦。所以渊离,你带我走,也只是不想使出手段让我拿出那笔财富,不想让我恨你。可你怎么会忘了呢,有我身上孟氏一族的族宝,不仅可以号令孟氏一族庞大世家的势力,也可以借此机会探寻这笔孟家积年累月攒存起来的财富,借此度过战争最难的时候。带我走,纵使可以让双方,不,甚至是三方,都得不到这一份强有力的支持,但是――” 她顿了顿,双眼陡射寒光,“但是现在,大楚皇族有你支撑,还不会立刻溃败,但楚战的战字营和南方军却很难度过今年冬天。天公不作美,我的这笔财富出不去,这笔势力他得不到,便是对大楚皇族最大的支持。你说,我说得对吗?” 渊离怔怔地看着她,落寞地笑了。他点点头说道:“便是你想的那样。” 罗衣却忽然泄了气,本来的询问语气霎时变成质问:“你为何不为自己辩解一下?难道我说得都是对的吗!” 渊离抬起头来,颔首,却忽然轻声一笑:“罗衣,你以朋友之心相待,我又怎能欺骗于你,你,终究是不同的。”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巨响翻腾而出,一瞬间,有一种天崩地裂的声响响彻双耳――似是狂狮怒吼,海面涌现出惊涛骇浪,壮阔无边。(未完待续) 第140章 山神怒 四宛陡然惊声叫道:“公子!”四宛去而复返,正好赶了回来,见此情况就想立刻冲到渊离身边保护他。 然而还不待他扑将上去,地下便狠狠一晃,震耳欲聋的声音只是一霎,天崩地裂的摇晃感奔袭而来,罗衣脑中一震,冒出两个字来――地震。 惊骇间她来不及反应,下一刻却感到自己被拥在了一方清冷微凉的怀抱中,天旋地转之下她的脑袋很好地被人护在怀中。罗衣下意识地抱住前面的给予她保护的人,闻着那清香的蘅芜气息,心神缓缓安定,就连腿被压住也暂时没有了感觉,刹那间只余心安。 耳边听得四宛闷哼一声,声量小了些,仍旧是叫道:“公子!” 黑暗之中听不见渊离的声音,面前的怀抱却显得那般有力。罗衣尝试着叫了声四宛,另一侧的人很快回应道:“孟姑娘,我家公子可和你在一起?” 罗衣手有些抖地摸上渊离的胸口,极度惧怕自己摸到的清瘦的胸膛下面没有一点节奏击打。 还好,心还跳着,他还活着。 这一刻她竟有些想效仿崔氏感谢上天神佛。 “他和我在一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说话。”罗衣渐渐摸上他的后背,方觉得上面好像被什么压住了,她尝试着动了动,便听头上一记闷哼声。 “渊离?” “公子!” 二人均听到了他发出的声音,四宛显得特别焦急,“公子你还好吗?我……” 话还没说完,身下又是一阵晃动,四宛的声音戛然而止。罗衣心下大骇,又不敢大声喊叫,只能抱住渊离的身体。紧闭着眼任凭自己随着地面的翻涌而渐渐和渊离一起下沉。 这大概不会是余震,和第一发地震的间隔期太短了,罗衣更愿意相信,这是因为地震诱发的雪崩…… 她和渊离,埋在了雪下。而四宛不知是死是活。 她咬住了牙,忍住没有哭,摩挲着渊离的胸口,也不敢大声呼吸。怕很快将这里的氧气消耗殆尽。可是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如果她不想想办法,只能是埋在雪下,窒息而亡。 现在的她没有时间浪费,她快速地举起手来钻出松下来的雪堆。幸好雪此时压得不算紧,而且埋得也不是很深,她尽全力往上钻。一边架着渊离。 雪顶大概在她伸出手臂上一米左右的距离,她钻地很艰难,还要拖着一个大男人。但她不敢放弃,她已经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她只能放缓呼吸一边钻着。一边尽量拨开雪,脚下也没松,一直在将雪往下踩实垫高。 等到她几乎没有力气也无法呼吸时,终于钻到了头,闻到了新鲜的空气。 她大呼一口气。努力地拨开钻出来的洞口好让空气更多地流进来,然后慢慢地加大洞口裂出,好不容易爬了出来,然后又趴在边上使劲想把渊离架出来。 然后,下面的人却一动也不动,没有回应,雪下的身体冰冷。 她愣了一下,双眸眦裂,血丝一下子布满眼眶。 使劲地拨开洞口边缘的雪,她的力气一下子大了许多,本来因为钻雪洞而几乎已经冻成了冰的手指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努力地扒着,终于让他的头显了出来。她不敢放弃,一直努力着将他拉了出来,大喘着气抖着声音唤他:“渊离,渊离,渊离!” 她从来就知道死亡有多恐怖,死亡好比高原上空盘旋不止的秃鹰,是始终会笼罩在头顶的噩梦。她怕啊,她怕再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怕啊,巧娘死后,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回复到了平淡安宁的生活,如果面前这个人,这个对她一直很好的人也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死去,她这一辈子会有多大的阴影?对她的好的人,是不是都不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唤着唤着,声音都哑了。可是她不敢停,她怕喊不回来他的魂。眼泪一直往下掉着,掉着。 突然,距离她十步之遥的地上一阵震动,一匹马儿从里面露出了个头。马儿长嘶一声,大大的眼睛里湿润润的。 她终于泣不成声。 蝼蚁尚且偷生,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呢?渊离,渊离你醒醒,你回答我一句,让我知道你没事,你很好,你只是一时累了,所以一下子睡着了。你起来啊,你快点起来啊!你的马都已经靠着自己的力量奔出来了,你怎么还能沉睡着,你怎么能在带我来这儿以后便撇下我不管了?渊离! 她狠狠地喘了好几口气,方才将手伸进他的衣衫里。她摸到了他胸口尚留的余温,却摸不到他方才还在她手掌心下微弱的心跳。 她把他平放下来,伸手按在他的胸口数着节奏,按了五下,她毫不犹豫地凑向他的唇,为他渡气。 在这期间,那匹马儿已经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甩掉身上压着的雪奔了出来,跃起前蹄朝天空长嘶,略显哀婉,却还有阵阵余音。罗衣顾不上回头去看,一直专心致志地为地上躺着的人做着心跳复苏。 眼泪滴在手背上,手掌下的心脏似是被冻成了冰,没有一点儿恢复跳动的迹象。 可是她不停,她不放弃手上的动作,即使手腕已经酸得不行了,即使她浑身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她还是不敢松懈一下。 终于,她听到地上的人发出一声极其浅短的微弱哼声。 “渊离……” 她像是怕惊扰到他一样,小心翼翼地轻声喊道。地上的人睫毛轻微颤动,她紧盯着他的脸,看着那眼帘慢慢打开,慢慢打开,那双清冷的眸子终究是又出现在她的眼前,里面清冷的光辉却有着细腻的温柔。 她抹了下脸,确认道:“渊,渊离?” “嗯……”他轻声应了一声,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竟一下子仰起来捂着胸口喘气。罗衣伸手在他后背上轻抚着,几下思索间,果决地伸手进他的衣衫里面找他装药丸子的瓶子。 “别,别找了……没有……” 他轻轻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努力地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下咳嗽,极其缓慢地往左右望了望,低声喃喃道:“山神发怒了。” “是地震,哪来的山神。” 罗衣历经极度恐慌、紧张、悲伤和大喜后,精力全部耗尽,一下子瘫在了渊离的背上,喘着气说道:“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在一片大海之上的陆地,就好像海中的小岛一样,只不过小岛要小很多,而我们脚下的地,却很大。” 渊离轻声地喃喃道:“是吗……” “嗯,是,陆地和陆地相撞,所以产生了地震。”罗衣疲惫地望向那只死里逃生后显得有些无措而紧张,四处张望的马儿,蓦然惊呼道:“糟了!四宛还埋在地下!” 渊离一怔,四处望了望后轻咳了声,叫了声四宛,没人应答。罗衣手忙脚乱地跑到马儿钻出来的那个地方,地震前四宛是牵了马儿去寻树枝的,既然马儿在这里,四宛就应该在附近。 她伸出双手就着马儿出来的洞口往周围刨着,手对于雪的冷凝早就没知觉了,手破了皮,手指甲早就翻了,她却没有时间觉得痛。 渊离看见,她刨雪的那处地方,有淡淡的红色。 他一震,缓缓转头看处在自己身边的雪洞,毫无意外的,也有有着淡淡的红色。 再低头看胸口,他原以为摸着湿润的是雪化后的水,此时却见,那是一片殷红。 “罗衣……” 他捂着胸口喃喃,有气却无力地低声说道:“是我害了你……” “什么?”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偏了脑袋细声问了句,没听到渊离回答,她便自言自语地说道:“没关系的,四宛身体那么好,也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是刨到了四宛的身体。一鼓作气地将四宛拉了出来,四宛鼻翼间还有呼吸,心跳也正常,仔细看看,头部却肿起了一个包。罗衣推断应该是他被埋下去的时候撞到了什么地方,所以现在是晕迷的。 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回过头来对着他灿烂一笑,长舒了口气道:“四宛没事,等他自己醒吧,现在也没办法弄醒他。” 从找到四宛的那个雪洞里她又寻到了马儿身上驮着的那些东西,取了三件大氅披风来,一件放到了地上,她一个人把四宛拖到了上面躺着,又将渊离架了过去坐着,然后另外两件大氅披风披在了二人的身上。 做完这些她才算是长舒了口气,心力一下子松了下来,却是高兴地扬起笑脸说道:“大家都没事,真好。” “罗衣……”渊离静静地望着他,忽然说道:“是我强行带你到蘅芜山来的。” “嗯,我知道。”罗衣轻轻笑道:“你是觉得自责吗?没有关系的,真的,天灾本来就是不可预料的事情,并不怪你啊。只能说是我们倒霉,正好遇上了而已。不过老天爷对我们也不薄,看,我们三个,不都没事吗?” 渊离苦笑着轻哂道:“你不怪我?” “缘何怪你?毕竟,我也没有反抗到底。若我真的决议不肯随你一起来蘅芜山,现在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她叹了口气,“只是现在,我们还是到了绝路。”(未完待续) 第141章 喜欢你 他不忍看她那双近乎有些血肉模糊的双手,撇开眼去,四下一望,便见一片白芒覆盖在底,他们所在的地方还算是较高处,山顶塌了一块,斜坡更加平缓了些,想来是雪滑下来造成的。 罗衣轻声吐了口气,四周张望了下问道:“不是说就快要到地方了吗?也不知道那儿有没有事。还隔得远么?要不,我去看看?” 她站起身活动了下身体,方才觉得腿部和手疼得厉害。一怔,她埋头去看,十指伤得厉害,而腿好像是地震后被压了的,又受了冷,很不爽利。 皱了皱眉,罗衣伸手探了探腿,幸好没有骨折,这等伤养养就好了。她舒了口气,望向渊离正要说话,却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视线慢慢下移,定格在她双手上,又迅速地移开手。 但那瞬间的动作她却并没有错过。 “渊离,还能找到你的家吗?” 她轻声地说道,渊离一怔,抬起头看向一望无垠黑黢黢的远方帘幕,嘴唇翕动,缓缓地说道:“何以为家?” 罗衣忍不住转过身去,良久后才说道:“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 “那么,我没有家。” 渊离轻飘飘地说道,支撑起自己站了起来,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朝罗衣靠了过来,拉过她的手拢在怀里浅浅摩挲,问她:“疼吗?” “疼过了,不是那么疼了。” 她笑了笑,正想挣开他握住自己的手,却觉得手腕上一下用力,身体陡然前倾瞬间落到了渊离的怀里,清冷的温度还是那般寒凉,可是胸廓之下那种虽不算有力却仍旧沉稳的心跳却莫名地给她安心的感觉。 她失神了片刻,竟也忘了反抗这种“轻薄”的行为。乖巧地倚在他怀里,良久后听到头顶上闷闷的声音传来,“罗衣,你恨我吗?怪我吗?” 然而不待她回答,那声音便像是自问自答一样替她说了答案,“你肯定是怪我恨我的,如果我不带你走,或许你现在可以安稳地回到孟家去。有战字营的庇护。孟家不敢对你怎么样,你能帮助战字营度过最困难的时期,你会成为一个功臣,以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我自私地将你带走,让你随我进这等深山野林中避世不出,上天也惩罚我。降灾而下予以警戒。罗衣,可是怎么办,即使上天降了惩罚。我现在,也不能放你走了。” 她怔愕,然后微微笑了起来。模糊的十指蜷起搂住他的腰,深埋在他怀里渐渐流下了眼泪,然而却并没有保持矜持的沉默,而是娓娓而道:“你知道吗,在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想不到,可你,却第一时间把我抱住了。后来,我想到要求生,要活着,而你即使被埋在雪下,失去了直觉,也并没有松开保护我的那双手,一直那么牢牢地抱着我。” 她抬起头来专注地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像是钻石一样的点点星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那么敞开了,笑着,她轻声说道:“你身体再不好,轻功却是有的,在那一瞬间你完全可以丢下我自己逃生,躲过埋在雪下的噩运,可是渊离,你没有思考就向我扑了过来,这是为什么?” 渊离眼眸清亮,双目的焦点只在怀中仰起的小脸上。罗衣轻缓地笑出声来,微微歪了脑袋问他:“是第一反应,你怕我出事,怕我受伤。” “罗衣……” “嗯?”她只觉得一颗心很暖,又有点儿微微的羞涩和喜悦,声音轻软地说道:“你不要再说都是你的错这样的话,你再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方才那惊魂一刻就足以弥补了。那时候,你把自己的命看得比我的都重。” 渊离轻缓地埋下头来,抵住她的额头微微闭了眼,良久后才睁开眼睛,双眸中却有些不确定。他缓缓说道:“罗衣,我喜欢你。” 一颗心就那么像是火花一样忽得迸开,升空,腾飞,盘旋,巨大的幸福和喜悦笼罩在她周围。她只觉得天地黑白的交汇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可怖骇人,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那么一切都是美好的,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住她追求的东西,没有人能遏制她的内心。 快乐,原来只需要那么一句简单的话。 你试过,在天地旋转的生死危机时刻,有人能在劫后余生下对你说出这样简单却感人的表白吗;你有感觉到,那一瞬间似是要冲破喉咙的冲动吗;你觉得快乐而知足,觉得欣喜若狂,觉得天下间你就是最幸福的人吗。 她想说,是的,人生太多太多的遗憾,走到身边的幸福,为何还要以各种理由推开。 她喜欢这个男人。幸好,她也喜欢这个男人。 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她很干脆地对他道:“你喜欢我是吗,我也喜欢你。”顿了顿,“从你喜欢我的时候起。” 渊离瞬间将她抱在怀里,交颈相拥,像是绣架上的鸳鸯。他抱得那样紧,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产生了占有的欲望,怀中的女子是他这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让他怦然心动的人,让他宁愿放下自己与生俱来的职责而心甘情愿地带她离开尘世喧嚣。 可是这样对她是真的好吗?她是富贵花,还是自由鸟,他又怎么能一口断定? 他不确定,胸口闷着难受,却为她丝毫不拖沓的回应而充斥了巨大的酸甜感。 或许,他真的太自私了。 苍鹰盘旋,雪鸢惊叫,渐黑渐沉的暮色下两个相拥的身影。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背景的黑白太过悬殊,这样美好的景象却充满了肃杀和萧瑟的味道。寒冷的夜风起了,从树林上簌簌而落的雪的声响络绎不绝,升起的篝火微弱不足以取暖,整个环境太过寒彻。 寒彻,却也预示着未来。 天还未大亮,四宛便醒了,身上披着大氅披风倒是挡了一些寒,但到底是夜间,零下好几度的气温下还有着鹤唳的寒风呼啸声,大氅上薄薄地结了一层冰。 起身坐起,四宛猛然惊觉他家公子现在还不知所踪,立马弹起想要惊叫,却见对面有处篝火,火星都快灭了,而吸引他的并不是篝火,却是对面相拥着憩息的二人。 男子手搂着女子的肩,女子臻首轻靠在男子瘦削的肩上,二人同披一件大氅,后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女子神情宁和隐带笑意,男子眉目如画却轻轻蹙着,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一样。 四宛顿时瞪大了眼睛,想要唤一句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他又望了望周围,一匹马不安地踩着马蹄,每踩一下便露出一个坑,看上去它脚下的地都要被它踩实了。 四宛默默地看了会儿对面的情景,一声不吭地慢慢站了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归拢了下篝火下的柴枝,让火烧得旺些,然后转身进入山林身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行去。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大亮,刺眼的白光照得人不得不睁开眼睛。罗衣昨夜累极睡得极沉,睁眼后见自己就倚在渊离的怀中,立马想起昨夜二人之间发生的事情,迟来的害羞这才显露出来,勃颈处红了,脸蛋也染上了红晕。 她悄悄移开了下自己的脑袋,动作虽然不重,却仍旧是引得渊离也睁开了眼睛,立马看到她的小动作,渊离不由笑道:“脖子不疼吗?” “哎呀!”他不说还好,他一说,罗衣立马觉得脖子处酸酸的。她立刻手抚上脖子,刚触到脖子,便又是一声惊叫。 昨日钻洞挖洞都靠的是手,此时大白青光之下看到觉得手指甚是骇人。十指连心,或许是因为手指被冻了,所以不大觉得疼,但手那样子在别人眼中看来便是最最可怖的,也是最最瘆人的。 渊离神色一凛,一把拉过她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仔细端详着这双手。罗衣扭捏着想要挪开,与所有女孩儿一样,不希望自己身体有不完美的地方被人看到,谁知渊离立刻又将她拉近了一些,轻轻将手掌拢了上去,轻声问她道:“当时用手刨雪洞的时候,不疼吗?” “那时候就想着要救人出来,没太注意手的问题……” 被他这样拢着难免要碰触到,她的手一缩一缩的,实在是因为太过敏感了,好像碰一下就能触到她手指上的微末神经一样,形成了膝跳反射那样的反应。 渊离担心再弄伤她,慢慢放开她的手,只握着她的手腕,轻轻地却牢牢地将她的手腕置于掌下,略带了点心痛的表情说道:“等四宛回来,我就给你疗伤。” “咦,四宛?”罗衣微微睁大眼,这才发现对面的人不在了,立马叫道:“四宛去哪儿了?” “他去找救兵了,我们就在这等着吧。” 罗衣“哦”了声,想着昨天还以为现在就是绝路了,没想到四宛还能找来救兵。四宛身体强健,现在醒了,他们的生存保障又多了一条。 只是她又转了个弯一想,顿时扭头看他,微微嘟着嘴问道:“你早就醒了,知道四宛出去找救兵了是不是?还装得像是刚醒一样。” 渊离微微眯了眼笑笑,撩了一下她遮住眼睛的前面刘海,露出那双俏皮活泼,斜挑向上的娇媚眼睛,深深地望进去,然后轻声地叹了口气,将她揽在了怀里微不可闻地低语道:“罗衣,记住你说的,喜欢我。所以,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未完待续) 第142章 双雪鹰 ***此文恢复更新*** 罗衣一怔,然后哂笑着说道:“这种话该是我说的才对,怎么你还抢我的台词?” 她轻轻动了动,从他怀中挣离开了些,仔细打量他的脸色,有些忧虑地道:“你真的没事吗?药瓶子也不知道落到哪儿去了,天气又这么冷,要是你受不住了怎么办?” “没关系的,一时半会儿我还撑得住,不碍事。(.好看的小说)”渊离柔和笑着说道,又顿了顿,方迟疑地问道:“罗衣,你为何不问我生了什么病?你就不怕……” 话未说完就被罗衣很快地打断掉,她像是有些惧怕一样快速地摇了摇头,急速地眨了眨眼睛说道:“生病就治好了,不要讳疾忌医,不管生了什么病,都会好的。” 她一下子抱住面前的男子,头埋在他怀里不看他的表情,也不允许他说话,一叠声地说道:“当病人的一定要听大夫的吩咐,不能耍脾气,不能不吃药。良药苦口利于病,要吃药才能好。也不要就盯着一个大夫看,世间有好多大夫呢,不一定就只有那么一个大夫在的……” 渊离轻轻环着她,手一下一下地拍打在她的背上,似是抚慰,却又有着迟疑的频率。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终究是深深地将叹息埋在心底,只是那般柔和地看着怀里的女子,清冷的眸子里溢发着温暖的眸光,好像她就是他整个人生中的亮色一样,予他坚定下去的力量。 正午时分,天色渐渐蒙黯起来,看样子又是要降大风雪了。罗衣心中有些急躁,坐以待毙并不是她的风格,要是再来一场大风雪,别说进食问题。就是他们能不能撑住骤降的温度,能不能抵抗狂风席卷,也是一个大问题。 她有些慌了,埋在渊离怀里忧心地问道:“四宛怎么还没回来?”她不敢问,是不是四宛在路上出了意外?她怕这样一问,乌鸦嘴地就定了四宛的命运。 渊离神色间有些凝重,眉头微微蹙起,却仍旧是安抚她道:“不会的。再等等吧。” 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吹得地上稍微松软的雪也扬到了半空中。罗衣扒拉了大氅紧紧裹住他们二人,还拉了缰绳系在树上,她和渊离躲在了马儿后面,耳边听得马儿长嘶扬蹄,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马儿啊马儿,你帮我们挡一会儿啊。等我们安全了,一定给你吃充足的草料。” 渊离轻咳了一声,笑着说道:“它听不明白。你也乐得承诺。” “我可是认真的,如果我们安全,它也是一大功臣。给它充足的草料吃是感恩的道理。”罗衣缩着脖子打了个寒噤,团成一团说道:“再咬牙等会儿,大风雪可就更大了。” 渊离看了看天色,的确是灰蒙一片,继续等下去的话说不定就会被风雪卷走了。但他却不能贸然带她走。要是四宛找了人来却没看见他们可怎么办?而且,现在能往哪儿走呢? 然而就在此时,白云上空一声凄厉的鹰啸,罗衣一震,抬头望去,却是一对展翅高飞的雪鹰盘旋在他们头顶上的天空,其中一只看样子似是要俯冲下来一般,鹰眸犀利,双爪锋悍,个头足有半人高。 她立马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了头蹲下身去,大声叫道:“渊离快躲开!” 哪知渊离却并未躲闪,而是扬首顶着风雪看向上头,把罗衣挡在自己后面,食指凑近唇边吹了个鹰哨,雪鹰便立刻俯冲而下,一旁的马儿早已蹄声四作,惊慌不已,而雪鹰却是恰到好处地落到了渊离面前的空地上,鹰头啄了啄地面,然后望向渊离,仰头又是一声鹰啸,尖声刺耳。另一只雪鹰仍旧在上空盘旋着,却是越降越低,一直逼近着他们头顶近处。 罗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对雪鹰,它们全身雪白,只是头顶有一撮黑毛,体型巨大,站起身来直达她腰际,鹰爪像是铁钩一样锐利,鹰嘴更是尖利刚硬,翅膀张开煽动时,威力不下于大风雪造就的周围环境。 渊离看上去很是开心,伸手摸了摸先俯冲下来的雪鹰鹰头,轻柔地说道:“四宛带人来了。” “它,它它它……”罗衣哆嗦着仍旧是不太敢靠近那两只看似“温和”的雪鹰,抖着声说道:“它们是四宛带来的?” “我们来蘅芜山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进山也并没有提前通知仍旧守在这儿的人……”渊离抱歉地朝她说道:“如果我能早些通知他们让他们来接我们进山,情况也许就不会那么糟,还让你的手……” “重点不是这个!”罗衣手往外伸,指了指雪鹰后迅速地收回来,“你们怎么会养这样的猛禽!” 渊离一顿,还未说完,就听到树林那边有人声隐约传来,越来越明显。罗衣停了问话,安静下来,直到听到那边人在唤着“公子”,才将提着的心放回去,说道:“看来四宛带的人来了。” 渊离点了点头,本想回应一句却奈何才张了嘴就轻咳了咳,看样子也是发不出多大的声音来的。罗衣见有救兵来大喜过望,一下子站起来冲那边喊道:“我们在这儿!” 连着喊了好几声,那边的人终于找了过来,一行七八人,个个都是身高体壮的青年男子,身上一色的打扮,看上去像是某样制服,但各个男子都英武不凡,绝非常人。他们一见到渊离便同时单膝跪地叩拜,叫了公子,然后才齐刷刷地站起来,目不斜视,微微垂首,像是在等待渊离吩咐。 从头到尾没有人斜眼看过罗衣一下。 四宛率先赶到渊离旁边行了礼,手搭在渊离颈子上,这才长舒了口气,恭敬地道:“公子身体畏寒,还是先回去调理。潜叔已让人收拾好了地方。”说着侧了身,微微看了罗衣一眼,有些迟疑地道:“至于孟姑娘……” 渊离抬手打断他道:“罗衣随我一起去。她手和腿都受了伤,而且是为了救你我而受伤的,先让她好好养病。” 四宛脸上顿时一红,诺诺地说道:“可是潜叔……” “我是主子,潜叔也得听我的。”渊离斜睨了四宛一眼,话里话外却毫不留情,“四宛,你莫不是忘了。回去以后。你可还有领罚未做。” 四宛立马苦了脸,有气无力地说道:“是……” 罗衣由始至终处于一种出魂的状态,渊离拉了马让她坐上去她才反应过来,心情很是复杂。她想开口问渊离很多事情,却又想,他从来没有说过有关他的点点滴滴。她贸然开口问,他却不想作答,双方岂不是都很尴尬? 从来人的表现和四宛的口气上可以猜得出来。那位受渊离尊重的潜叔并不欢迎她,甚至是根本不想见到她随渊离回来一般。她这般去,只有渊离一个人可以依靠。后面的路岂不是会很不好走? 一时之间她又很是矛盾,互相表明心迹的热情和暖意一下子又降了下来,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 渊离坐在她身后,手环着她的腰,将她的手很好地保护在自己的控制范围里。轻轻握着她的手腕好让她的手不会被碰到,眉目清冷,眸含柔光,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不怕。” 她挺了挺腰,想很坚强地回他说她不怕,可话到嘴边却又顿了顿。 她怎能不怕呢?她不知道前路何景,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更不知道渊离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竟能在这前朝帝脉所在之地自由来去,毫不顾忌。来接他的人俱是英姿勃勃的青年男子,他们能在这种大好年纪守在山里面,但对于渊离来说却只是手下人,渊离的身份,能有多让她惊叹? 她一时之间想不出来自己现在该如何打算,只是想倚靠在身后男子的怀抱里,暂时不去想那些前程未卜的事情,而是专心致志地,相信他。 可是这种相信在昏沉的天气,在狂狷的风雪,在窒息的沉默中,渐渐有一种消逝的趋势。 若不是身后还有一双牢牢圈住她的温热臂膀,耳后有清浅却仍旧稳定的呼吸,恐怕她真的会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她已成为孤家寡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世间之人太多,她却隔离在外。 洁白一身的两只雪鹰一直在他们头顶处盘旋不去,间或发出一声尖锐的鹰啸,罗衣不禁抬起头仰望这从未接触过的禽鸟,隔远了看,它们姿态优雅,飞翔的样子赏心悦目,相护盘旋划圆时颇有默契。 渊离随着她的目光仰头望天,轻声说道:“它们是我十五岁那年,潜叔送给我驯养的,一个叫莫离,一个叫相依。” 罗衣缓缓扭过头,神色有些复杂地道:“送给你驯养……” “是为了考验我的耐心和毅力。”渊离搂紧了些罗衣的腰,“潜叔相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雪鹰不比秃鹫生性残忍,在一般情况下,性情更为柔和,只在捕食时会显示出它的迅猛和快速。驯养它们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初期我常常被莫离抓伤,一直和它们朝夕相处了三年,它们才肯放下对我的敌视,开始和我亲近。” “三年……” 罗衣喃喃念道,渊离轻咳一声,缓缓在她耳边慨然道:“雪鹰从不攻击人,却依然对限制它们自由的我防备了三年。罗衣,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更像是一层极薄的窗户纸,别说三年,就是三秒都足以破开。你此刻是否相信我,以后是否相信我,我如何能有一点把握……” 罗衣沉默不语,却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腹前的手,“你的手好凉。” 渊离默默握住她的手腕,良久才轻声言道:“你手有伤,当心碰疼了。” 手上的伤再重,如何比得上心口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创伤?(未完待续) 都143章 迷魂阵 笔直而去的雪道更似一条被斩断的白练,银装素裹之下摇摇欲坠的蘅芜山体像一只暴动的野兽,不知何时又会狂吼一声,让千里雪纷至沓来。(.) 一行十数人走得默不吭声,最前面的四宛时而仰望天空,时而神色复杂地回头望一望罗衣,欲言又止的神情有些滑稽。 罗衣默默低着头,视线定格在马背上,随着马儿颠来颠去,那鬃毛也上下晃荡,历经大劫的骏马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继续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得四宛说道:“公子,到了。” 罗衣抬起眼,一栋更像是雪屋的房间映在眼前,左右各挖了很深的坑,四周是堆高了的积雪,看起来便该是才不久前洒扫出来的,仍旧有人在清扫着。屋子看似宽敞亮堂,屋顶斜度颇大,屋后面是一条稍宽的大河,此时正携带着破冰而下。 当前几人见渊离来此,立刻搁下手中工作,上前单膝跪地,拱手施礼道:“公子!” 渊离下了马,抱着罗衣的腰也下了来,轻哂道:“都起来吧。” 接他们而来的八人自动地与那几人站到了一起,其中一个面目轮廓略有些深的男子说道:“公子,潜先生正在等您。” 渊离微微一顿,倏尔握住了罗衣的手,淡淡地道:“走吧。” “公子,先生只说要见你一人,先生……” “我自有分寸,带路。” 渊离淡然却坚决地打断了那人的劝告,执拗地牵着罗衣往前走。剩余诸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道:“公子他这是……” “这位姑娘来头必是不简单。” 四宛轻声咳了咳,淡淡道:“孟姑娘是当世大儒孟怀良的女儿,身上有孟氏一族瑰宝,若能得此财富。公子之势必定大涨。” 一句话似乎是堵了开口的两人的嘴,那二人也立马识相地闭嘴。 但诸人心中皆有一杆称。(.无弹窗广告) 纵使是大儒之女,身有巨富,可也不需公子执其之手吧! 四宛望着蔓延而去的脚印,心中满腹忧思。 雪屋看上去离自己很近,可走过去,才知道离自己很远。罗衣觉得她好像陷入了一个魔障,明明是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她却硬生生走了好些时候。额头上都溢出汗珠来了。反观带路那人,仍旧是不急不喘,神态悠闲不失恭谨,对渊离的问话也有问必答。 渊离牵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问的也是潜叔如何,山中兄弟如何的事情。若不细听,还以为他们是一群山匪,占山为王。可罗衣知道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这山。是前朝皇帝帝脉所在,且占了此山的“山匪”,尽是青年壮士。谈吐不凡,武艺高超之人。 对于那久闻不见其面的潜叔,罗衣也开始滋生了些兴趣。 虽然是渊离的仆从,但威望甚重,就连渊离似乎也惧其三分。但渊离对他无疑是恭敬和爱戴的。最初与罗衣提起潜叔此人时,他眼中的孺慕之思便印在罗衣脑海里。 是从小抚养渊离长大的长辈,与他在这蘅芜山待了如此些年的亲人。 可即便是这样,渊离也认为,有亲人的地方便是家,他却仍旧没有一个家。 转头望向渊离,只见他眉峰微蹙,柔和的眉眼染了些愁闷。耳听他问道:“此番山神发怒,潜叔可有说什么?” 那人答道:“回公子的话,潜先生那时正研究阵法,觉察地动,只抬眼望了望八卦大盘,又观银河带紫薇星斗,说是两颗帝星交相闪耀,天地风云大作,人间大劫将至。” 渊离喟然一叹,“大楚危矣,皇族却不自知。内忧尤甚,唯恐外患,雪上加霜啊。” 那人不语,罗衣却是心思斗转。她并不是很信所谓的命盘、命定,但听他二人所言,似乎潜先生在这方面颇有造诣,且真的能言中。若是两颗帝星交相闪耀的话…… 她不禁将视线投射到渊离的身上。 大楚皇帝气数已尽,必定不是耀眼明星。楚战于困境中逆袭,成功夺取南部江山,必是这两颗帝星的其中一颗。 那么另外一颗会是谁呢? 渊离? 这样一想她立刻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长舒一口气却架不住胸口处心脏的剧烈跳动。 渊离闻得她深呼吸的声音,转头道:“可有不适?” 罗衣勉强笑道:“没事,只是盘桓许久,看上去挺近的地方,却如何现在还走不到头?” “潜叔所创迷魂阵,入者必定迷失方向。若没有咸柯带路,恐怕我也无法走出。” 渊离淡淡地应道,伸手揩了揩罗衣额上的汗滴,温柔说道:“是否走得累了?再等一会儿便好。” 罗衣轻声应了,却震撼于真的有阵法这一说。若非亲身经历,恐怕她也绝对不信世上有这等玄乎其神的东西。卜卦、看相、批命、列阵,她一向以为不过是江湖术士赖以生存的一些歪门邪道,却万万料不到真的有这样可谓是逆天的存在。 若真是这样,那潜叔应该也能看得出来谁会有帝王之相吧? 那么,会不会也能认出,她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罗衣猛地打了个寒噤,一下子缩成一团团抱着双肩,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说道:“渊离,我便不去见潜叔了,你,你自去与他叙旧,可好……” “怎么了?就快到了。” 渊离蹙眉,想是罗衣紧张,微扯了笑轻声说道:“潜叔不会刻意刁难人,你莫怕。” “我……” “没事的,我定会护你周全。” 渊离坚定地握着她的手,罗衣纵使有满肚子的话却仍旧压了下去。 他们之间的信任底子本来就很薄,若是此番她打退堂鼓,渊离心中会作何感想? 罢了,既是他当初握了她的手,他做了承诺。他顶着那么些人的目光执意带他去见那位不愿见她的潜先生――便是信他又何妨? 她回握着他的手,心情忽然平静下来。 人这一辈子那么长,谁没有爱过几个人渣?可幸运的是她在意外的情况下碰到了他,又在刻意的安排下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见面,谁能说不是一种缘分?况且,他虽身份不明但必定不凡,他才华横溢却又不入仕为官,他继承冷凝霜所有家财却从未炫富。他倾囊相助大楚皇族毫无怨言以示国民忠诚…… 况且。他即使长相并不突出却温和淡然,予人心安。这般男子若是搁在现代,绝对是女子趋之若鹜的绝代好男人。 能得这样一个男人亲口说“我喜欢你”,她也该值了吧。 靠上那显得单薄的胸膛,罗衣浅笑说道:“渊离,记住你说的话。定要护我周全。” 牵住她的手更紧了些,只听他说道:“我必会护你周全。” 前路不再害怕,只要有人与你并肩而行。 引路的咸柯眼风向后瞥了一眼。虽是知道公子身旁的女子颜色艳丽,涟瞳似水,生了一副好相貌。但世间女子的相貌何曾入过公子的眼?自来潇洒倜傥的公子何时竟也有了小儿女情态?何况…… 他低叹一声继续自己的任务,却也明白男儿情动,如何能轻易放下? 走了不多会儿,终于走了出来,往后一看。四宛等人还在原地,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不远。 渊离牵着她的手推开雪屋正对的大门,“吱呀”一声,厚重的铁器味道扑面而来,有点儿刺鼻。罗衣伸手掩住口鼻,抬头一看,却是门左右有两个守在门内的壮士,一人手持一柄巨大的铁斧,举在腰间。 见到渊离和咸柯,这二人立马躬身道:“公子。” 渊离摆了摆手,径直走进去,入目的是一条长形木案,上搭了一条吊睛猛虎的皮,皮上似是搁着一卷什么图纸。 木案两侧各有窗,窗体边上各是通向别屋的门。斜处只有一个兵器架,上面放置的刀枪剑戟斧钺勾叉稍显凌乱。木案后还有一副大屏风。 整体格局布局地简洁,但一种压抑的气势却如何都不能被抵消。 罗衣深吸口气,放下遮住口鼻的手,轻声问道:“好像潜叔并不在?” 咸柯说道:“姑娘稍候片刻。” 咸柯往左侧而去,渊离牵着罗衣的手紧了紧,不一会儿咸柯回来,为难地道:“公子,先生只愿见公子一人。至于这位姑娘,先生说让氐擦带她去歇息片刻,再作打算。” 渊离紧紧抿了抿唇,寒声说道:“既然带了她来此,就势必要让她见先生一面。咸柯,你是听从先生的话,还是听从我的话?” 听他对潜叔的称呼从亲近的“叔”变为“先生”,咸柯哪里还敢耽误?只能忙不迭地应了,又往左侧而去。 这次咸柯在里面待的时间稍长些,出来时站到了一边,微微躬了身。 随后出来一个年约不惑,仙风道骨的男子。他一袭长袍,腰间微微束起,头发归拢梳得却一丝不苟,上戴一顶束冠。面白无须,气质高洁,五官端正却极其普通,看向渊离的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责备。 “潜叔。” 渊离轻声唤道,拉着罗衣往前一步,“这是罗衣。” 罗衣赶紧上前福礼,亦是轻声唤道:“潜叔。” 潜叔并未出声理会二人,只径自走到木案后坐下,手搁在图纸上,才开口道:“咸柯,你们都出去。” 咸柯与守门二人都应声而出,关上了雪屋房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除了让渊离坐下以外,潜叔并没有多说一个字,只顾埋头研究图纸。 渊离手上的青筋泛了起来,已是极恼。 突然,潜叔抬头看向罗衣,道:“楚战有帝王之相,姑娘亦有凤颜,命格尊贵。凤临山野,山野皆枯。如果姑娘想让我家公子得以善终,还请姑娘自觉离开。”(未完待续) 第144章 命中劫 还不待罗衣惊诧,渊离已是失声喊道:“潜叔!” 潜叔仍旧低顺着眉眼,声音不咸不淡地说道:“自我入帝陵以来,便发誓终身不离南方,势守帝陵直到死亡。(.无弹窗广告)陪公子十载,书画琴棋,文治武功倾囊相授,取其一技足以保一生平安喜乐。夫人临终之言我未曾忘却,然公子自愿卷入那皇位争夺,江山纷扰之中,我也无法直言干涉。但唯有儿女情事,公子息怒,我即使拼尽性命,也不能让公子,自毁此生。” 罗衣听得心惊,颤抖着唇开口道:“潜叔反对我们……到底是因为你所说我有凤颜之相,还是……还是渊离若动情,此生将休?” “二者皆有,姑娘是聪慧之人,自当明了。” “潜叔!”渊离寒声道:“不要……妄语!” 话音中竟有咬牙切齿之意。 潜叔缓缓抬头,嘴角竟然笑了,“公子自小性情豁达,少有固执,此前只有两件事坚持己见,毫不妥协。”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第一件,是夫人葬处。夫人曾交代过,死后将她火化成灰,洒在凌雪峰上,逢年过节也无须祭拜。公子却执拗要让夫人入土为安,寻了凌雪峰一处僻静之地,将夫人妥善安葬,每年入帝京一次,悼念祭拜。” 渊离微微赤红了眼,呼吸声逐渐加重。 “……第二件,是我算出大楚皇室命数衰微,已有大厦将倾之兆,公子那时不听我劝告,执意出山接掌夫人霜满天商号,并在大楚危机之时挺身而出,倾囊相助,以求能巩固大楚已摇摇欲坠的江山。” 罗衣缓缓扭头看向渊离。他一双唇极白,握着她手的力道像是抓住溺水的浮木一般,仿佛是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 潜叔缓慢地抚平图纸,手扶着木案站了起来,直视渊离说道:“前两件,在公子的执拗下,我已然妥协。今日,公子若是想让我对这第三件事妥协。除非。我死。” 以死相逼! 罗衣蓦然睁大眼睛,她觉得自己不能思考,不能言语。 不过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爱,不过是希望得到男人看作是亲人的长辈的认同和祝福,为何如此之难?为何如此之难! “潜叔,你、你到底为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低声吼道:“你为什么要阻止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 “命数天定。你们注定今生有缘无份,若强行改运,下场凄凉远胜本来结局。” 潜叔口气淡淡。罗衣却并不认可,“你批的命,你断的运。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 “向来缘浅,何必情深,姑娘,你该看开一些。” 潜叔轻叹口气,背过身透过窗户看向那条雪屋后面的水流和缓的大河。轻声说道:“公子该明白,此时的任性,不仅毁了你自己,还会毁了本有极其尊贵命格的姑娘。” 他转过头,“一旦打破安排好的棋局,凤颜之相仍在,但凤命却断了,姑娘的结局从此不可测,你可明白?” 渊离浑身一震,甚至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潜叔真要这般威胁予我,这般,这般咄咄逼人!” “如果公子执拗的话――公子当知,除了那两件事,其余的,我从来说到,做到。” 罗衣冷笑说道:“潜先生难道不觉得自己太卑鄙过分了吗?” “公子此生不该涉及情爱,这是定数。” “定数?可我从来不信定数!” 罗衣越到渊离面前,伸手抱住他的腰,仰头看着他说道:“不听他的胡言乱语,即使我结局凄凉又如何,本来就是捡回来的命,如今没有束缚我的任何东西,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姑娘还请三思。”潜叔睿智的双眸投射着冷光,缓缓说道:“即使姑娘不怕自己结局凄惨,难道也不怕,祸及公子吗?” “哼,你少拿那些命啊运啊的来堵我的嘴,也少跟我谈什么为对方着想离开他之类的鬼话!人生悠悠数十载,如果活得连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还不如现在就别活!你待在蘅芜山那么多年,早已经鼠目寸光,是井底之蛙了!固守着自己一小片天地看星星算命,你可知道星星不过都是宇宙里面毫无生命迹象的元素物凝结在一起的球状物?我不信我们在一起会招来什么噩运,天上的神哪有闲心管这人间的爱情!” 潜叔被她如机关枪似的连珠炮说得有些晕,等反应过来后才惊觉罗衣已经拉着渊离要离开了。潜叔立马喝道:“站住!” 罗衣未曾顿步,渊离却基于一直以来的习惯而停了脚步。 潜叔面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公子,真的要出去,不会后悔吗?即使是我会立刻自绝当场,公子也不会后悔吗?” “你要做卑鄙的人,要自己死,不要把罪过归到渊离身上。”罗衣越过渊离直视潜叔:“你如果真的疼惜他,将他视为晚辈,就不要使如此龌龊的伎俩。自杀的人,永远是最卑弱,最没有勇气的懦夫,这样的人,比十恶不赦的罪人,更加可恶。你要做一个这样的人,做便是。至于你死后,可能渊离会难过那么几日,但人走茶凉,你死了,我们还是会好好地在一起,慢慢地,也就会遗忘你,把对你的记忆扔到九重天边去。” 或许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潜叔完全傻了,惊愕地目瞪口呆,微微张嘴呆呆地看着罗衣。 说完这话,罗衣拍了下手,豪气冲天地道:“渊离,咱们走!以后吃香的喝辣的,都不干这人的事儿。” 渊离面色古怪,还是拉住罗衣道:“潜叔他……” “哼,自己守在这山里还不准别人有桃花,他什么逻辑!”撇撇嘴,罗衣正想拉着渊离走了,潜叔的声音又传来。 这次有些有气无力:“公子,我想和这位姑娘谈谈。” “有什么不能当着我们俩的面一起说的?”罗衣嘀咕一声,斜了头看他,说道:“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潜叔缓缓直起腰,不过奇怪的是,他看罗衣的眼神却比之前的寒冷多了一丝温度。恐怕这么些年来,让潜叔破功的也就一个罗衣了吧。 “姑娘,公子命中有劫,姑娘便是那劫中之人。公子过不了这劫,今后命途坎坷崎岖绝非常人所能受,一不小心便会命殒黄泉。”潜叔轻声说道:“人世间有因才有果,种下什么因,得出什么果。姑娘今日的固执,岂止不会是明日的噩梦?” “我只知道四个字,活在当下。” 罗衣声音轻颤,但无疑潜叔的话扎在了她的心上。若是渊离真的因为和她之间的感情而有危险,那么这感情,是要,还是不要? 潜叔叹息一声说道:“两年前,我夜观星象,异星突显,由南转北渐移,最终落于帝星周边。此异星从何而来我无法得知,其命途轨迹也实在复杂,便是我翻阅古文典籍仍旧窥伺不得其中玄机。” 罗衣心中一震,惊诧地看向潜叔――这颗异星莫不是她?潜叔是否看出了什么?她急速地分析,但疑惑的是,从潜叔的意思中读得他似乎并没有将她和那颗异星联系在一起。 “这颗异星可说是整个星局之中最大的变数,纵观天象之人,无人可解这颗异星命途。” 潜叔低咳一声,缓缓说道:“不知是不是这颗异星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人本已定好的轨迹,自那异星出现开始,另一颗帝星也冉冉升起,逐渐有与本来那颗帝星并驾齐驱,分庭抗礼之势。而公子……也是在那时被我算出他命中有一大劫。” “潜叔,你话太多了!” 渊离厉声一喝,潜叔却微微笑了:“我原潜从来依本心做事,该说的,不该说的,我自当明了。比之公子,我好歹多活了二十多年,世间种种,更得深刻。公子和姑娘确是一对佳偶,然而,佳偶需天成,天不容,便是如此情比金坚,今后,也不过天各一方,落得个破败结局。既然你们决定要携手并行,公子你,又何必阻拦我讲此事说给姑娘听?” “什么事?” 罗衣隐隐有些惧意,却仍旧埂直了脖子倔强地看向潜叔。 潜叔微微笑道:“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哪个女子如姑娘一般,合该是公子命中之劫啊……” “公子本来命途平常,偶尔坎坷,却无碍大局。然而自从异星出现,公子的命盘便开始发生变化,映射到公子身上便有最重要的一点――一改初衷地与大楚皇室接洽,并不求报偿地允以全部物资资助大楚抗击内敌。从来公子厌恶大楚朝政荒芜,弊病冗杂,天子不淑,暴政累牍,万万没想到,即便是这样千疮百孔的朝廷,公子也愿出手相助。” 潜叔缓缓说道:“这是公子命中一劫,虽然有碍公子寿数,但终究并无多少肃杀。” “然而,世间最难过,莫过于情劫。” 潜叔抬头看向罗衣,眼中厉光暴射:“公子命中有一情劫,大劫,主劫煞位,过实难过。若侥幸过之,则下半生能平顺,若过不得,则孤煞之命,应劫而生。”(未完待续) 第145章 雪白头 孤煞之命……应劫而生! 罗衣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颤巍巍地望向渊离。他眉头深锁,眉宇之间隐隐有一股戾气,是从来平和淡然的渊离脸上从不曾出现过的表情。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委实不能相信。 命数,劫数,真的存在吗?真的存在吗? 反复地问自己,可是她终究是得不出一个答案的。 她不是卜卦窥命之人,凡此种种,她皆不能理解,更遑论接受。 然而还是有人比她更容易下定决心,纵使浩瀚烟波,前途叵测,定了的缘分,就绝不会允许从手中悄然溜走。 渊离忽然握住她的手腕,面目依旧铁青,却更有一股坚毅。他直直瞪视着潜叔良久,终于说道:“潜叔从来劝我远离开世间种种红尘,清心寡欲,自可心定,不会尝试伤、痛、苦、涩之世间味道。但也有人曾说,人生下来,总有天赋予他的使命,生下来,便有了某样责任。我既然得尝情爱滋味,又心知我命中职责,又如何能放得下这红尘滚滚,自甘掩于蘅芜山中,终老此生?” “公子……” “若是因为知晓前路坎坷而畏之如虎,躲于一隅,虽可自保,却又何尝不是失了本心。罗衣说得很对,人生在世,当活在当下。” 他眼神太过坚定,竟连潜叔也略有躲避他的目光。一向沉稳而庄重的潜叔当即说道:“世间太苦,一如红尘,则万劫不复。”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而已,我不想活得遗憾。” 说完,他将罗衣拉到自己怀中,手揽着她的腰。嘴唇苍白,却吐字清晰:“潜叔若要拿你生命要挟于我,渊离自当,入地府之日再对潜叔赔罪。” 一句话令潜叔顿时方寸大乱,惊慌失措地踉跄几步跨到渊离面前,厉声大喝道:“公子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累赘尔尔。” “公子!” 渊离欲带罗衣离开,潜叔慌乱之中挡在二人面前。眸中竟泛起痛心的情绪。他握住渊离的双肩说道:“公子已然和大楚朝廷有了联系。又和皇帝接触颇多,朝中权贵谁会不知现今帮助朝廷对抗南方军和战字营的便是霜满天幕后之主!公子现在已经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今日你一旦踏出蘅芜山,可想过会带来的后果!更遑论孟家姑娘身上所代表的巨大利益!” 渊离脚步一顿,缓缓地扯出了一个笑来。他身上那股淡雅的蘅芜香草味迷惑了罗衣,可是他的话铿锵有力。言犹在耳令她没有丝毫遗漏地听全。 他说:“如今天下所有事,比不上罗衣一点点的不开心。” 她好像看到面前开出了一朵花,瞬间绽放的美眩晕了她的双目。麻痹了她整个砰砰跳动的心脏。所以她忽略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他们相牵着手,慢慢走出了这间雪屋,身后雪覆盖下的屋子里独留下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颓然而站。一瞬之间,仿佛衰老了十岁。他喃喃地轻笑了一声,苦涩的笑滑到嘴边,低声似耳语般呢喃:“和你多像,和你。多像……” 一众青年侍卫见到渊离出来,纷纷挺直腰杆向二人行注目礼。渊离恍若未见,带着罗衣站到了雪屋门口,轻声喊道:“咸柯。” 方才引他们去见潜叔的男子瞬间已至,复杂地朝渊离行了礼。渊离说道:“带我们离开。” 咸柯自是忍不住,低声道:“公子请三思。” “何止三思,我已想过千万遍。”渊离伸手拍了拍咸柯的肩,“带路。” 主子之命不可违,咸柯只能将二人带了出去。 四宛一直未曾离开,此时正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却倔强地不发一言。 “四宛。” “公子……” 四宛看着雪地上那双皂白靴子,深吸了几口气才说道:“公子连四宛也不要了吗?” 渊离望着浩远飘渺的蘅芜山,淡淡地笑了,声音有些冷,“你也要学潜叔,要挟于我吗?” “四宛不敢!” “那么,你就不要跪在这里,追根究底,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四宛强抑住心中的恐慌和无措,跪伏在地,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公子……” “公子三思!” “公子请留步……” …… 剩下的几个青年侍卫纷纷出言相留,看向罗衣的眼神中也隐隐带有指责。可是罗衣却觉得,手腕上握着自己的那双手那么有力坚定,他不放开,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资格首先放开了。 她抱住他的整条手臂,对他扬起一个笑,万物仿佛刹那复苏。 “天涯海角,我跟定你了。” 他缓缓绽笑,轻道:“好。” 周围人瞬间同时吸了口气,女子转过头来,挨个挨个地扫视了一遍众人,忽然深深地朝他们鞠了一躬。 正当大家诧异之时,却听女子说道:“多谢诸位带我们回来,我们才不至于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此去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得见。但愿诸位平安喜乐,快活无忧。罗衣拜谢。” 说完她扯了扯身边男子的袖子,似是撒娇地问说:“我们要去哪儿?” “去一个,没有人会干涉我们的地方。” 他说得意味深长,女子明艳的笑脸顿时又挂了上来。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身影渐行渐远。他们相互搀扶着,紧偎着,像是这样走着就能走到地老天荒。 忽然,下雪了。 簌簌而落的小雪花像是可爱的小精灵一般,调皮地落在他们的手上、肩上、头上,罗衣侧扬起头看向渊离,只听得他咳嗽了一声,轻笑着问她说:“罗衣就不怕,我们这样会在这蘅芜山中被大雪埋没。或者被野兽吃掉吗?” “你都不怕,我又有何惧。” 罗衣反身环抱住他的腰,他是瘦弱的,骨骼分明,抱着他也会觉得他虚弱地可怕。她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恐慌,尤带着一些恳求地说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答应我,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 “我既已说过不离开。便绝对不离开。罗衣,相信我。” 他浅浅低头,晶亮的眸子对上她黝黑的瞳仁。 一个清浅的吻。 他们闭上眼睛,寒风中相处的唇瓣都似有些哆嗦,然而他们的心里是那么快乐,唇齿间的温度传达给了彼此。像是在给他们之间的感情增加的印记。 我记得,且永生不忘。 罗衣抬起头,看到渊离头上已经积攒了薄薄一层的雪。忽然想起一个故事。 “以后要是下雪,我们都不要打伞,要挨在一起慢慢地走。好吗?” 渊离轻笑了声,状似叹息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这样,可以和你一直走到白头。” 她的手指一根根插到他手指缝隙中,双手紧扣,不在意自己十指的伤冻。扣紧了身边男人的手,终于长呼一声,“这一切都不是梦。” “嗯,不是。” 他浅笑着牵着身侧女子的手慢慢往前行,轻声问她:“罗衣,我们就成亲吧。” 罗衣一愣,略张开了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忽然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道:“怎……怎么忽然说,说这个……” “怕一切来得太快,老天爷不肯给我们继续幸福的机会……”他怕有后患,他急需做点儿什么来保证和身边的女子能到白头。 从来不是愿意去争夺什么的人,有一天也会有了执念。贪、嗔、痴是世间最不该的东西,他却情不自禁,都有了。 喟叹一声,渊离低头一看,却见罗衣一脸惶恐地看着他,蓦地捉住他的手:“你答应过的,绝对不离开我!” “是,我绝对不离开你。” “以后……以后也绝对不允许对我说这样的话!” “罗衣……” “我们会幸福的,老天爷管不了我们的!相信我!” 她眼神中带着不安,急切想要得到他的保证。渊离微微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是,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我相信你,我们会幸福。” 罗衣长舒一口气,心脏急促的跳动这才微微缓了节奏。她伸手搂紧了大氅,紧紧依偎在渊离身边,这才开口问他:“我们去哪里?” “前朝帝陵。” 渊离深深看了前方一眼,罗衣惊诧道:“什么?帝陵!” “总得先准备点儿什么,我们现在身边什么都没有。” 渊离无奈地看向罗衣,抱歉地说道:“潜叔应该也会猜到我要去帝陵,所以……他有可能会在那儿等着我。罗衣,我心里还是希望潜叔能理解我,祝福我的。知道吗,他……更像是我的父亲,他爱了我娘整整二十个春秋。” 罗衣却是没想到潜叔和冷凝霜还有这么一段,迟疑地问道:“那潜叔……” “潜叔是世外高人天绝子的关门弟子,自小便受天绝子的悉心栽培,天文地理文韬武略无所不知。天绝子九十岁时先帝曾招其入宫在天星宫任职观星象,被天绝子拒绝。后来,天绝子的门徒受到重创,只有潜叔一人逃脱厄运,机缘巧合之下被我娘亲所救,从此便跟随在我娘亲身边,以报恩德。” 罗衣不解,既然是世外高人的徒弟,岂能让自己的师父和师兄们含冤莫白而死? 渊离轻叹一声,“潜叔一门为先帝所灭,潜叔查明事情真相欲报仇时,先帝已经殡天了,从此潜叔也死了心,只随在母亲左右,未言其他。” “倒也是个身世凄凉的人……”罗衣叹道。(未完待续) 第146章 石龛路 当渊离停下脚步时,簌簌而落的小雪也渐渐停了。[]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大块凸起的石龛,四周皆种满了蘅芜香草,此时已被薄薄一层积雪覆盖。而石龛上却无积雪残存,上面似是被打磨过一般,颇为平整。 罗衣蹲下身摸了一下,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这石头下面是热的。” 罗衣仰起头,略带惊奇地说道:“莫非下边有地热?难道是温泉?” 渊离缓缓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亦蹲下来揽她在怀,在石龛周围摸索了片刻后,沉声说道:“你退后三步。” 罗衣照做,渊离似是在石龛一处角落下面碰触了什么东西,随着沉闷的声音,那原本妥帖安放在一片蘅芜香草地之中的石龛缓缓拉动。 罗衣眼前所见的,便是石龛整块朝她前方移开,地下缺口竟然冒了出来。 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地区形似山谷,三面环山,地形平整,要说是帝陵所在也的确符合帝陵建造的要求。只是,罗衣此时惊诧于那神乎其神的机关秘术,待石龛移开后不动了,便立马奔了过去。 石龛厚度仍有,罗衣觉得石龛下热,是因为她所摸到的那一块儿恰好在壁灯上面。石龛下并未有什么温泉,反而是一层层往下的石梯,虽然入口处狭隘,但越往下看,越觉得下方宽敞明亮,竟似永世不熄似的。 “这就是……帝陵入口?” 罗衣犹自不信,回头问渊离道:“我听说,帝陵一旦封闭,是不准人再次进入的。没想到前朝皇帝的帝陵还有入口能进出。” 渊离轻笑一声,解释说道:“断龙石一旦落下,自然就不能进去了。所有建造帝陵的工匠和殉葬的宫人都只能封存在里面,帝陵的位置也从此无人知晓。(.无弹窗广告)不过这处陵寝主人却是个异数,他手下有一个种族的人,专门为他看守陵寝。这位皇帝死前曾下旨,不允许工匠和宫人殉葬,但也不许透露陵寝所在,陵寝安危单独由那一个种族的族人担保。久而久之的,知道这处帝陵所在的人也就只剩下那一种族的人了。” 罗衣吃惊地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咸柯是如今那种族的少族长。命在旦夕之时曾受过我娘和潜叔的救命之恩。从此举族视我娘和潜叔为恩人,陵寝之密……也是一次不得已情况下,咸柯透露的,算是救了我和娘亲的性命。” 说到这儿,渊离眼神中闪过一丝伤痛。 “虽然最后我娘的命还是没有救回来……但我知道了帝陵的秘辛,咸柯又对我充分信任。所以,这块地方也成为了我和潜叔的一处避难所。在我未长大之前,每每危险来临。这个地方都是保护我度过难关的幸运之地。” 罗衣禁不住挨近他问:“为什么……你年幼时总是会有危险?” 渊离不语,眼睛盯着石梯左右一路向下燃起光明的壁灯,良久才说:“左不过是。一些成年旧事罢了。” 他既不愿说,罗衣也不好相逼。或许是他一生的伤痛,实实在在烙在了心上,深入骨髓,不想提及。她便不会去扯他的伤疤。 只是这样不了解的感觉让她挫败,更让她心中犹疑。 她不想犹疑。 同他一起离开战云城,一起来到这蘅芜山,他们的感情慢慢确定,乃至现在显露在明处……罗衣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渊离不愿意吐露的秘密。 不是她不问,而是他始终不肯说。 他了解她的一切,而她甚至不知道他最最普通的基本资料。这样的不对等几乎能把她给逼疯了。 她咬着牙,远处是仍旧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徒留下一溜的白色。 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看着站起身来的渊离,强抑制住心里的疑问,声音淡淡地说道:“我们要下去吗?” “嗯,走吧。” 他应了一句,伸手过来牵了她往下慢行。 开启机关,石龛闭合的一刹那,罗衣似乎看见天空上多了两个相依相伴的飞翔的影子。 她惊呼一声,石龛瞬间闭合,那声惊呼便有了回音。 “渊离……”罗衣紧贴了他的手臂,迟疑地问道:“刚才我好像看到了……相依和莫离?” 渊离一怔,然后缓缓笑了出来,笑声很清朗,“它们没有鸣叫吗?” “没有,就在天空上边盘旋。” 罗衣略微愁苦地道:“它们知道我们的踪迹……会回去通风报信的吧?你说,是不是潜叔派它们来的?可是雪鹰又不会说话,就算回去了,它们也只是飞了一圈而已呐……雪鹰好像并不算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吧?” “这话要是被莫离和相依听到,它们可会不高兴的。” 渊离轻声咳了下,眸子在壁灯昏黄的照耀下又着异样的跳跃微光,他低吟一声,说道:“潜叔把莫离和相依送给我起便再也没有近距离和它们接触过,我花三年时间赢得它们信任,从此后,在这个世间上它们只属于我,不会再听从任何人号令。” “那今天它们……” “它们在送别。” 渊离轻声一笑,淡淡的蘅芜香草气萦绕在她周身。或许用“吐气如兰”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男子是不恰当的,可是罗衣此时只能找到这么个词来形容渊离现在给她的感受。氤氲的气氛中,他吐字清晰:“它们只生活在蘅芜山里,我离开蘅芜山,它们便只会在高空中随在我后面飞着,直到看不见我为止。没想到,这次它们又来送别了。” “我还以为……是潜叔派它们来的……” “它们与我相处久了,能闻到我的气味。这次山神发怒扰乱了我的气息,所以它们没发现我们,只能跟着四宛来寻我们才能找到我们。” 听到渊离一本正经地说“山神发怒”罗衣便想笑,她不客气地嗔道:“跟你说过了,是地动,地震!” 渊离怔愣了下,方好脾气地回道:“好,地震,是地震。” 对他的回答满意,罗衣抱着他的胳膊款款而下,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终于是踏到了平地。一路下行,那每隔五步石梯的壁灯就会因为受到波动而闪耀一下。直到走到这底下,罗衣才回头望去,无数壁灯延伸而成的一条笔直向上的大道像是一条灯路,庄严且肃穆,有一种阴森之感。 她这才觉察出,这并不是个普通的地方,这里是帝陵,这里面,睡着前朝皇帝的尸体! 这个想法让她悚然一惊,一下子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紧紧抱住渊离,抖着声说:“皇、皇帝的尸体在……在哪里?可别走到那儿去,去了啊……”连那回音也显得格外吓人。 渊离先是默了一下,然后罗衣便觉得他胸腔那儿传来气流的起伏。她装起胆子朝上一望,便见渊离正嘴角噙笑地望着她,低沉的笑声从他嘴里划出,一下子打破了这原本诡异的气氛。 罗衣立马脸色一红,悻悻地放开他,抱怨地说道:“我跟你又不一样……你在这儿待过很多次,当然不怕了,可是我怕啊……我一想到这里面有死人,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渊离轻轻拉过她的手,再三保证道:“皇帝龙体放在玉棺中,又有寒冰封存,置于这帝陵正中,就连咸柯的族人也进不去,何况是我们?放心,我们也只会在这外边活动,内里是进不去的。那里面机关重重,想要破入也是很难的事情,我们无法得入。” 听渊离这样说罗衣才放心,又对刚才他轻轻一动石头就移开出现帝陵的入口有些耿耿于怀,口中说道:“这皇帝心也真宽,入口搁在那儿不怕随便谁都能打开进来吗?” “这是潜叔为了方便而于十数年前另造的一个入口,方便紧急情况下我们避难的。真正的入口并不在这儿。”渊离浅笑着说道:“何况,如今一般人不敢进蘅芜山,咸柯的族人也并非是吃素的。”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罗衣挽着渊离的臂膀,头微微靠在他的肩上。 四周不算明亮,却也不会让他们成为睁眼瞎。罗衣左顾右盼,算是体会了一番作为考古者发现新的史料时的兴奋和刺激。 洞壁打磨地很整齐,四四方方的一条道走到尾,壁灯仍旧是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出现。地上没有可怕的爬虫类生物,这让她心里多多少少得到了些安慰。 曾经看《木乃伊》系列电影,罗衣就畏惧于那从金字塔中钻来钻去的甲壳虫。虽然现在连那生物到底唤什么名都忘记了,她却仍记得这群生物爬过一个人的身体后,那个人便成了一堆白骨的恐怖场景。 面前是一扇石门,很是厚重的样子堵在他们面前。 渊离拿过门口插着的一根火把交给罗衣,自己又取了另外一根。 罗衣忍不住插嘴道:“不是有灯吗?” “到这儿就没有了。” 渊离很平静,罗衣却顿时瞪大眼睛,“为什么没有了?” “傻丫头,不是告诉过你,这条入口是潜叔挖的,所以才会有灯经年不衰地燃着,这是咸柯的族人从不忘记添加灯油的原因。”渊离安抚地冲她笑笑,“真正的帝陵里面,是没有灯光的。”(未完待续) 第147章 暗河水 罗衣并不懂得机关数术,去见潜叔时行走的那一段所谓的“迷魂阵”已经让她惊异过了,便再也不像头一次见一样摸不着头脑。 举着火把看渊离在那石门上捯饬,几下之后渊离站起来,接过一根火把,沉声说道:“好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石门开启的声音突兀响起,厚重而沙哑的开门声沉闷地击打在罗衣心上。她一手抱住渊离手臂,身子紧紧贴近他,紧抿着唇死死闭着眼,生怕石门后面是什么恐怖的景象。 直到声音缓缓消弭,罗衣才听到头顶传来低沉的笑声。 渊离清雅的气息喷在她头顶,愉悦的快乐从他语言之中散发出来。 “傻丫头,睁开眼睛,这里面没有洪水猛兽。” 听得这话,罗衣尴尬地慢慢眯了眼睛,极其缓慢地睁开眼。 火把照耀不到很里面的场景,但这种黑洞洞的感觉足以让她胆怯。她胆子可不大,借着火光四下一看,也不过是打磨得平整的石壁石地。 罗衣轻“啊”一声,源源不断的回音便传了回来。 “渊离,好吓人……”她不禁皱眉说道:“要是我们进去说话,耳边全是回音……” 渊离笑了笑,轻点了下她的鼻子,略带着宠溺的味道说:“那你就不要说那么多话自己吓自己啊。” 他声音很轻,但那个“啊”却久久回荡,整个石洞里边儿都是他宠溺温暖的声音。 这种声音带来了让她平复心境的力量,对帝陵的恐惧也消弭了些。她壮了壮胆子,拿手肘捅了捅身边人的腰,努了努嘴说:“嗳,快走吧,我们拿了东西赶紧离开这里……我总觉得自己是在挖人家坟墓……” 渊离先是一愣。腰间的触感很让他迷惑,却又被她后一句话给逗笑了。 低缓的笑声传来,罗衣不满地佯怒道:“笑我么?我要是挖人坟墓,你就是盗墓老手了。” 笑声更加愉悦,驱散了周围压抑的气氛。渊离揽过她的肩,情不自禁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低缓地说道:“好,我们拿了东西就赶紧走。省地你怕……” “谁怕了!” 好面子的罗衣立马驳了回去。和渊离对视一眼,又立马觉得这样子太惺惺作态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咳了咳,装作一本正经地道:“那快走吧。” 走进石门,渊离又在内壁上上下左右一番动作。石门缓缓闭合,外面那条石龛下的路通达的光亮便被隔在了外面。 不管如何做心理建设,罗衣仍旧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火把。 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跟着渊离倒也没有任何磕着绊着的地方。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耳边忽然传来渐响的哗啦啦的水声。 “帝陵里面还有水?” “嗯。是暗河,也是阻隔进入帝陵中心的屏障。” 渊离搂住她的腰,二人停在一处,罗衣伸出火把去,正好看见前方是平缓流动的河水。再往前照却又照不到了。目测一下,这暗河应该也有些宽度。 “暗河便是个标志,即使是守护陵寝的咸柯族人也不能进入。”渊离淡淡地说道:“曾经有族人起了别的心思,私自渡过暗河,想顺走帝陵中心任何一样宝物,脱离种族去外面过荣华富贵的生活,结果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种皇帝陵墓都挺诡异的,秦始皇埋在哪儿都还是千古之谜呢。” 罗衣不经意地说道,声音略低,渊离并没有在意,只以为她在嘀咕,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咸柯曾经说过,族人一代传一代,人数渐渐减少,守护陵寝的力量也逐渐衰弱,但是他相信外人是绝对无法突入陵寝之中去的。即使知道帝陵在蘅芜山,却并不能知道确切的位置。再者,从这暗河过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界,也从未有人能告知。只有一些传言流传下来,说里面有吃人的魔鬼,进去的人,永世不得翻身。” 罗衣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哆嗦了下说道:“这帝陵的主人还真是……有够咒怨的。” 渊离轻笑一声,唤道:“走吧。” “等等。”罗衣止住脚步走到暗河旁边说道:“这暗河……是活水还是死水?” “是活水。”渊离噙笑说道:“设计这帝陵之人正是这位长埋于此的皇帝,他酷爱机括之道,终日醉心于研究机关数术。虽然当年建造帝陵的工匠都因为这位皇帝的仁慈而没有殉葬,但皇家也下了严密的封口令,不准透露任何帝陵细节,所以,为何能引活水下帝陵长年累月不断,也就无人能知晓了。” 罗衣点点头,古代技艺都是口口相传,一直以来便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说法。皇帝的技艺谁敢偷窥?谁又敢认皇帝做老师学习这些技术? 看着那暗河波光粼粼,在火把照耀下也显得生动活泼,罗衣不禁伸手去摸了摸那暗河中的水,轻笑一声说道:“外面寒天冻地的,这儿的水倒是还有些温温的,没一点儿结冰的状况……” 话还没说完,罗衣便一怔,迅速地又伸手去探了暗河中水的温度,有些瞠目结舌地说道:“这……这水怎么会是温的?难道是温泉水?” 渊离皱了皱眉,听她问话便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腕说:“你手上有伤,不要触碰这些东西。” 不说也不觉得,听渊离这样一说,罗衣立马“嘶”了声,凄婉地道:“怎么一下子那么疼,这水里有什么刺激性的东西。” “谁让你好奇这暗河了。” 渊离无奈地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摩挲,“你小心点儿,这下面可挖的很深,咸柯让人试过的,拿过竹篙撑都撑不到底,要是掉下去可怎么办。” 罗衣这才缩了回来,诺诺地道了声“对不起”。 但她仍旧对着暗河水好奇,伸手到鼻尖闻了闻味道,安全起见也不敢伸舌头舔,皱了皱眉心中暗想:要是真的是温泉水,那么水里的刺激性物质会是什么?硫磺? 摇了摇头,罗衣心中叹气道:其实不关我的事,还是赶紧拿了东西走人吧…… “罗衣,”渊离唤道:“我们去那边。” 渊离火把所指的地方正好是暗河的超外一面,罗衣立马甩了甩手跟上。 尽管不想探究这帝陵到底有什么道道,但她终归会发现一些有悖常理的现象。暗河水是其一,这会儿她又发觉这帝陵下面像是有个空调似的,不同于上面的寒天冻地,却也不严寒,竟像是保持着恒温,让她都觉得周身舒泰了。 因此就算是还对这帝陵有些畏惧,罗衣倒也没多大抵触了。不是说了吗?机关什么的都在暗河里面的帝陵中心,她这仅仅是在暗河外面活动,也就是在帝陵边缘,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更何况,还有渊离在呢。 想着她便抬头望了望渊离,男子眉头微锁好像在烦恼着什么,眼中隐隐有一股忧愁。 气氛顿时有些沉闷。 罗衣转了转眼珠子,挽住渊离的手对他说:“我给你讲我小时候的故事。” 渊离笑笑,“好。” “你想听吗?” “你讲我就听。” “渊离,有没有说你是个好好先生呀?”她笑眯眯地望着他,嘴巴却微微嘟起:“别人说什么你都说好,你真的想听吗?” 无奈的笑挂上男子的脸,渊离扶额道:“以前没觉得,罗衣你竟然是这么聒噪的人。” 这话让女子顿时大怒,手上来不得劲便换了嘴,埋下脸在他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装作凶巴巴地对问他:“你嫌弃我了是不是?” 渊离好笑地任她动作,隔着衣物,罗衣的小口牙根本不能对他造成伤害,只是那块地方痒痒的。渊离轻笑一声说道:“我哪敢……” “哼,量你也不敢。” 罗衣骄傲地昂起头,又拿脸蹭蹭刚才自己咬的地方,沉默了会儿还是说道:“我小时候啊……爹娘很疼我,大哥是个迂腐先生,爹对他寄予厚望,他便每天捧着书本之乎者也地掉书袋子,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二哥呢要好玩些,不过老是欺负我,喜欢把我逗哭,每每这个时候,娘和大哥就会站出来指责他,他又会逃得远远的……我很喜欢他们,爹儒雅,娘温柔,大哥虽然迂腐可是对我很好,二哥虽然爱逗我却也对我疼宠有加,那时候我很幸福,我也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幸福了……” 渊离有些静默,像是在倾听罗衣说话,这让她更有倾诉的心思,缓缓泛起一个笑。 “后来……事情出现地太突然,我们甚至是措手不及。爹一死,整个家就塌了。一棵树倒了,依靠这棵树憩息的鸟儿要怎么办呢?羽翼未丰之时,家就已经散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又造化弄人,等赦令出来的时候,大哥二哥却都不见了。娘也没了,我和巧娘艰难北上,好不容易算是得了安稳,却又不知道到底得罪了哪路瘟神,祸事不断,到最后,连巧娘也没了……” 男子轻拍着她的肩,却是默然不语。 罗衣缓缓抬头望向他,眸中隐隐有微光,她有些艰难地说道:“大楚皇帝让我家破人亡,我绝对不会……站在他那一边。纵使如今我爱上你,而你帮的是大楚帝王,我也不会改变初衷。渊离,你可明白?” 你可明白,爱情会让人盲目,可我从来不会瞎了眼睛。(未完待续) 第148章 好先生 聪慧如他,她话中隐喻的意思如何能不明白? 渊离轻抿了抿唇,太息一声说道:“罗衣,我从来不想和任何人站在对立面上。(.好看的小说)” “我知道。”罗衣轻笑一声说道:“能在这蘅芜山中待上十数年,必是不缺耐心之人。你从来就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最出挑的不过是那篇《警世言》,成为名噪一时的人物想来也不该是你的初衷。不然,身为霜满天商号的幕后主人,拥有庞大财政支撑的人又怎么可能不被世人所知?你叫冷不争,不争二字,足以囊括全部。” 罗衣顿了顿,微微低下头慢慢地说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处处向着大楚皇族。这个朝政已经腐朽,从内里面就已经开始烂了,聪明如你,不可能看不到里面的蛀虫,整个帝国的心脏都已经黑了,焉能奢求依靠这个心脏跳动而供给血液的四肢百骸健康灵动?《警世言》也好,霜满天也罢,你做出的这些该视为‘出格’的事情,初衷都是在大楚皇族身上。”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到底,是为什么?” “罗衣……” “我旁敲侧击你很多次,可是你都不肯说。” 罗衣低叹一声,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然后释然地笑笑,说道:“其实我也明白,谁活在世上没有一点儿秘密,心里总有一个不愿意别人触碰的伤疤。不管是多亲密的人,那都是一块禁地。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也就不会多问,告不告诉我的权力在你,我没有丝毫资格要求你告诉我什么……只是……” 她抿唇笑笑,“只是,我也会迷茫。会退缩……我怕有一天,我必须做出一个抉择,那时候我要怎么办……” 渊离死死咬了咬唇,半晌才说道:“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可是渊离,你也知道,躲避不是办法。” 罗衣轻轻摸了摸胸口,被她系着套在脖子上悬于胸前的还魂石有些发烫。她不知道它是不是在响应什么,莫名其妙得到孟氏一族族宝。她已经有些懵了。如今更多复杂的事情摆在她的面前,更加让她云里雾里。 而摆在面前最急迫的,便是和渊离确定感情以来闭口不谈的那个问题。 家国天下,如何抉择…… 渊离默默地圈住她的肩,低叹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感地说道:“有时候你很糊涂。避重就轻,而有时候你又很精明,一击即中。罗衣。你到底是糊涂人还是聪明人?在这世上,能做个简单快乐的人该有多好?” “我很简单,我的梦想很简单。我没有那么多的要求,我只想平平安安的,没有人算计没有人利用,有一个良人陪我到老,如此久可以了。可是快乐。从很早以前起就没有了……在经历家毁人亡的变故后,谁还能一成不变地在原地踏步?” 罗衣回应了他的拥抱,头轻轻搁在他肩上,半晌说道:“我并不想说这些,我们的感情建立地薄弱,我们的信任也并不牢固。可是渊离,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子像你一样,仿佛背负了多大的包袱,却仍旧可以笑得那么云淡风轻撩人心弦。从我在凌雪峰见到你的那一天起,你的影子就已经刻在我脑海里了,时不时地都会跳出来滋扰我一番。我克制,我告诉自己你是我的朋友,直到……那场地动引发的雪崩。”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原来我并不是在唱独角戏,你心里有我,虽然很不真实,可我还是固执地相信。在感情上我从不说谎,我此刻喜欢你,是我最真实的感情。” “所以……”她抬起头很是郑重地望着他,下了决心说:“所以,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对立,你要为你所忠诚的大楚帝国效命,而我,要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和本心,倾尽全力协助战字营和南方军,我希望……你不要拦住我,不要阻止我去为我泉下的爹娘讨回一个公道。[]” 他静静地听着,目光由哀伤转为沉痛。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眼前这个女子。 没有人会一成不变地在原地踏步,往前走是深渊还是云峰,他不知道,可是他恍然间明白,为什么潜叔再三说,他有个大劫,委实难过。 他觉得心口很疼,快乐只维持了那么一两天,他又要缩回到名为沉重的壳子里,躲躲藏藏半辈子,却从来不得安宁。 不是只有他有坚持,她也有,她的坚持,比他更多了一种情绪――仇恨。 她,憎恨葬送了她爹娘性命的刽子手,憎恨夺去她幸福的大楚皇族,所以她绝对不会靠葬送她幸福的仇人来平反她爹的冤屈。 那么,当有一天她知道他的身世,会用怎样的目光看他?当有一天,他们站到了对立的两面,她是否会手持刀枪,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心房? 大劫,大劫,原来真的是大劫。舍不下,逃不掉,躲不过的劫……这是债,是命,是潜叔口中的“孽”…… 而他,认了。 即使只有短暂的时光。 “好。” 他低声说:“好。” 罗衣微微仰起头,仍显得有一分稚嫩的脸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微黄的光晕。她动了动嘴,眼睑低垂,轻叹一声说道:“那时候,你也不用手下留情。因为,我也不会。” 胸口顿疼,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浸在冰湖里,抑得他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低声咳了咳,点头,仍旧说道:“好。” 罗衣蓦然笑了,不顾手指上有伤,伸手摸了他的头,像是抚慰小宠物一般,然后又轻轻碰了砰他的鼻子,笑眯眯地说:“好好先生。” 沉重的气氛被她一逗消散了不少,渊离抿了抿唇,虽然面色上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很受伤。 他是她的好好先生,他却并不想做他的好好先生。 前路很漫长,背向暗河走了很久,终于算是到了一个小石洞。渊离带着她走进去,罗衣摸了摸洞口处挂着的帘子,撇了撇嘴喟叹道:“都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了,怎么不换一换?” “并不常用,这地方我走后也少有人来。”渊离回头笑道:“真的发霉了?” “不信你闻闻。” 罗衣让开位置,渊离伸了头去嗅了嗅,摇头说道:“你鼻子可真灵,我倒觉得这还好,左不过是有几年日子没人来了,落了些灰罢了。” 罗衣不服气,悻悻地说道:“当初肯定买的是假冒伪劣商品,买坏了,爱面子又不承认。” “罗衣,想吃什么?” 不理会她的嘀咕,渊离径自问道,手下还在石洞里一个石柜上翻找。那上面放着一个木头箱子,样式挺古朴的,看上去很大。 罗衣有些讶异,惊呼一声说道:“放那里面都好几年了,你能翻什么东西来吃?” 渊离手上动作一顿,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在找衣裳,又不是在找吃的。” “那你问我想吃什么……”罗衣白了他一眼,凑上去看。 “装好衣裳才能去找吃的啊,咸柯他们每日都会放新鲜的事物进来以备不时之需。” “放这儿不吃不也坏了?”罗衣又是一声惊叫。 “不会,坏的就及时清理出去,再不然,丢进暗河里,顺着水流也能冲出去。” 听他这么说,罗衣又对暗河起了兴趣,好奇宝宝一样地问道:“那你们有没有跟着暗河去看看它后来是怎么排出去的?我实在很好奇,要让水进来容易,水往低处流,帝陵在地表下面,流的进来不出奇。可是流进来后的水又要怎么出去?再往下面流?要是这样的话,帝陵早就被淹了……可要往上排水怎么也说不通啊……” 见她一脸懊恼渴求的表情,渊离忍不住笑道:“你怎么那么多疑问?我和咸柯也好奇过,跟着暗河走了好远,想去寻个头,可是发现走到最后回到了原点。所以,这个问题还真的很困扰人。不过久而久之,我们也就见怪不怪了。反正不管这暗河是如何流动的,只要不危及帝陵就可以了。” 罗衣撇撇嘴,不高兴地道:“你们就没有渴求解开谜题的好奇心吗?” 渊离一顿,随后轻声说道:“有时候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因为不知道,所以不为知道后而困扰,所以不会不开心。” 罗衣有话想说,半晌还是闭了嘴,喟叹一句道:“好好先生,那我不问了好不好?” 渊离忍俊不禁,笑拍了下她的头,“好。” 罗衣立马怒目而视:“你手上都是灰!这都放几年的衣裳了!” 渊离抖开一件宝蓝色的织锦斗篷,故意使坏在罗衣面前扇风,罗衣手忙脚乱地挡着,嘴里“呸呸”两声,正要骂他作怪,忽然“咦”了一声,停下动作接过斗篷,左看右看,奇道:“怎么没灰啊?”又凑上去闻了闻,更是讶异:“连味道都没有。” 渊离见她又是好奇兴奋的样子,故作得意地不语,抿唇浅笑地望着她,惹得罗衣上前拿手肘又轻打了他一下,哼道:“好好先生……” “你说了不问的。” “偏要问呢?” “……问我,我就说,好。谁叫我是好好先生……” 罗衣悻悻地哼,嘴里嘀咕一句:“臭渊离!”(未完待续) 第149章 避尘珠 渊离轻笑一声,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罗衣到底还是好奇,躁动的求知欲驱使她凑上去。 渊离手上正在收拾东西,虽然是在这儿搁了好几年的了,但一件件的都是好料子,上面确实没有半粒灰尘。 罗衣犹自不信,伸手顺了件衣裳出来,抖了两抖,发霉的味道没有,灰尘没有,凑近了闻还有股淡淡的香气,虚无缥缈的。 “嗳,这怎么弄的?” 罗衣凑近渊离,嘟囔着嘴问道。渊离但笑不语,罗衣一个手肘击过去,不满地说:“还跟我装呢,快告诉我。” “你猜?” “猜不到,我要是猜得到我都说了。” 罗衣眼珠子转了转,“嗳嗳”两声,神神秘秘地说道:“该不会这箱子有什么特异功能吧?那个……潜叔不是会什么奇门遁术吗?是不是他给这个木箱子下了什么符咒,让灰尘跑不进去啊?” “你这颗小脑袋鬼鬼祟祟的想些什么呢?”渊离好笑地说道:“潜叔哪有你说的那么神,能下什么符咒。” “我瞧着他就很神。”罗衣犹自说道,朝渊离挤眉弄眼的,“潜叔看上去挺仙风道骨的啊,不过长相挺平凡的……嗳,我现在都不大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罗衣有些惊讶地苦苦冥想了下,惊呼道:“真的真的,我真的都有些记不起他什么样子了!这才过了多久时间……” 渊离含笑说道:“潜叔是天绝子的关门弟子,样样出众,气质也随天绝子,久而久之,气质影响容貌,潜叔便生成了那般外貌。” “这就是……相由心生?” 罗衣有些讶异,渊离却是一愣。缓缓笑道:“相由心生吗?嗯,不错,是这个道理。” “嗳,那我看你也长得不怎么样啊。”罗衣立刻揶揄他说道:“潜叔和你待一起很久,他的气质你也是学了个七七八八的吧?那是不是也可以说你算他半个徒弟?久而久之,你也生成那种相貌了?” 不待渊离回答,罗衣就摇摇头说道:“不对不对,潜叔给我的印象很深。但是我还是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大概他的相貌让人模糊,这样的人也引不起别人注意。可是你虽然也其貌不扬的,我却记得很清楚你长什么样啊……” 渊离哭笑不得,终于打断她的唠叨,“你扯那么远做什么,方才不是还问我为什么这木箱中所放衣物会没有尘灰吗?怎么绕到相貌去了?” “哎呀……是你引我胡说八道的。” 罗衣也发现自己把话题扯太远。连忙说道:“那你快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这里面没灰没尘的?” “木箱子盖得严实,自然没有灰尘。” 渊离淡淡地说道。手下又动作起来,捡了块布摊开,将衣裳一件件叠好放上去。半天没听到罗衣的回应不由好奇。转过头去便见罗衣恶狠狠地盯着他,微微嘟着嘴一副不满的表情。 渊离笑道:“怎么了?” “你唬我呢?要那么简单,我还问什么……”罗衣微微扬了扬下巴,一副小女儿娇态:“说,你是不是在暗暗讽刺我说我连常识都不懂啊?哼!我当然知道把空气密封了就没灰尘了。我当然知道这个!” 渊离好笑地看着她不语,罗衣说道:“没灰尘解释得通,那这没发霉的味道怎么解释?有淡香味又怎么解释?” 看着罗衣瞪得圆鼓鼓的眼,渊离仍旧是好脾气地笑着,说道:“那你不是只问了,为什么没有灰尘这个问题吗?别的你也没问……” “你,你你你……”罗衣伸出手来戳他的胸,一戳才觉得手指疼,忙缩了回来呼了口气,侧眼一看,渊离也是一副担忧的表情。 “哼,”恋爱中的小女人脾气上来了可不好哄,张扬舞爪毕现,“看你是个老实人,其实老实人最是腹黑闷骚,还学着跟我绕圈圈了。渊离,你不乖哦。” 渊离“扑哧”一声笑了,笑声轻缓悦耳,甚为动听。他先是搁下收拾的衣物走到罗衣面前,然后伸手抱过她,嘴毫不犹疑地往上一凑,在她额际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他的动作永远显得对她那么珍视。 罗衣乖乖地任他抱着不动,手也在他腰后交叉,两人分开,罗衣这才嘟囔道:“你好瘦,双手一抱就能把你圈住了。” 渊离一愣,无奈地扶额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点儿煽情的话吗?” “……” 罗衣忿忿地瞪他一眼,推开他,自顾自伸了头往木箱子里看。 “咦?” 罗衣发出一声轻呼,扯过渊离,“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看她一脸兴奋,渊离才好笑地捡起那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球状物,递到罗衣手中。 罗衣赶紧凑近了仔细瞧。只见那圆球似珠子的球状物浅黑浅黑的,放在手中不算重,看上去也干干净净的,火光照耀下倒是有些反射光出来,不过透过光也看不到里面有什么。躲了光,这珠子也并不会发出任何类似夜明珠似的光芒。 罗衣对它的兴趣大减,随意放到了箱子里,撇撇嘴道:“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搁在里面做什么?” 渊离一怔,随即莞尔一笑道:“罗衣不喜欢这珠子啊?” “拿来又没用,”罗衣随意答道,转念一想,平白无故的渊离干嘛问这个,顿生警惕地盯住他,“这珠子是干嘛的?” 渊离摇摇头,低叫了声“傻姑娘”,这才说道:“你这丫头一点儿都不识货,好宝贝都被你当做没用的东西扔掉了。这是避尘珠,皇家专用的珠子,产自南边海岛,搁一颗这样的珠子在密闭的地方,可保东西保持原样,不腐不烂没有怪味,搁在一个地方久了,还能有熏香的作用。”说着轻笑一声,“我逗你说木箱子阖好了便不会有灰尘了,你也信……” “好哇!你骗我!” 罗衣顿时气鼓鼓地扑了上去,奈何手上有伤不能作怪,只得拿毛茸茸的脑袋去骚扰他。渊离忙惊呼着抱了她在怀里,看着她不依不挠的样子宠溺地笑。 闹了一阵罗衣也就不闹了,小情人儿之间开开玩笑无伤大雅,还有利于促进感情发展,罗衣深以为然。 不过…… 她迅疾地伸手将那避尘珠子收在手里,顾不得手指痛,一副财迷模样地说道:“这珠子归我了。” “罗衣……” “嗯?”罗衣笑眯眯地说道:“渊离,你肯定舍得这珠子的对吧?” 渊离好笑道:“这珠子我倒是舍得的,虽然说是皇家专用的东西,但很多权贵人家也会买上十颗二十颗搁在家里边,只要有银子,也并不是买不到。” 说到钱罗衣兴趣大涨,“这珠子多少钱?” “你猜。” “我才不猜。”罗衣警惕地道:“先前你就耍过我的,我才不上当。而且,谈钱多俗啊,我们之间只能谈高雅的。这珠子在你眼里就该是不值钱的,我要它可是它的荣幸。” 被她这般抢白,渊离微张的嘴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倒是想说一句“强词夺理”,但看面前女子神采飞扬明艳动人的模样就又停了和她打闹的心思,目光也随之深邃起来。 四目相对,得意洋洋的罗衣脸色渐红,看到越凑越近的渊离也忘了躲避,有些呆呆地仰着头迎上他的吻。 不是第一次,却仍旧生涩。他的吻青涩而动人,辗转研磨,四片唇瓣若即若离地相贴。罗衣闭了眼睛,伸手按在他肩上,借此作为支撑的力量。 他身上蘅芜草的香气淡淡的萦绕在周身,空气里都是暧昧的味道。她微微松了牙关,他的舌便温柔地钻了进来,却仍旧是不疾不徐地一寸寸攻掠她的领地。 相濡以沫,原来便是这样的味道。 她有些恍然地想,生涩的舌头便也慢慢地迎合上去。这有些羞,她是知道的,可是情动心动早不由人,何况,他如此温柔…… 细碎的吟哦从她口中溢出,渊离这才一惊,有些踉跄地退后两步,抬头一看,面前的女子脸色绯红,唇瓣莹润动人,双眼迷离,羞涩地微垂着头,一举一动间便是风情。 而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一时之间那些所有形容女子美丽漂亮的骈文美句都忘却了,只有四个字牢牢占据着他的脑海。 媚眼如丝。 罗衣是妩媚的,她出身世家,却不同于深锁阁楼的大家闺秀,她们的确是美,却只剩含蓄而少了灵气。而罗衣美得张扬,灵气比人,一举一动都极富韵味。才刚跨入二八年华的女子已有这样的姿态,再长三两年,会是如何的美貌? “渊离……” 一声娇吟打破他的冥想,渊离迅速朝她望去,羞赧的小女人这才有了娇怯的模样,小口地问道:“那……珠子给我好不好?” 这是色诱了,渊离轻笑一声,伸手摸摸她的头,“你都拿在手里看,自然就是你的了。” 她的发丝很柔顺,长长地只被她随意挽了起来。虽然没有其他女子弄得华丽整齐,却自有一番生动的美。他很喜欢,不由伸手帮她整理了下头发,点头笑道:“好看。” “说人还是说头发?” 冷不丁地听到罗衣问,看她一派期待的表情,渊离轻声说道:“你猜。”(未完待续) 第150章 牙宗怪 这样的气氛是温馨的,然而放在这种诡异的陵寝墓地里面又添了一种阴暗的感觉。 只是他们并没有太过于在意,你来我往的言语间,渊离已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接着他带着罗衣离开这个石洞屋子,手上多了一包包袱。 火把的火苗子看上去比先前要弱了些,照得到的范围也缩小了。罗衣手僵着握着火把,脑袋支了上去凑近看了看,有些忧心地说:“这里面就没有什么油台、石壁灯之类的盛火的地方吗?我看这火都要熄了。” 渊离皱了皱眉,接过罗衣手中的火把,想了想让罗衣站到一边去,他走近左边石壁,火把往上照,似乎是在找能替代火把的照明物。 然而罗衣顺着火把的光亮看向石壁,却蓦然惊呼一声,“这、这这这……这是什么怪物!” 渊离赶紧把火把移开,返身回到罗衣身边,低声安慰道:“罗衣,罗衣别怕……是石雕,石雕而已……” “怎么……那么可怕……” 晃眼间罗衣也看到了,那石壁上雕刻着很奇怪的一种动物,看上去狰狞吓人。按说这是帝陵,这里面的东西都该是属于皇帝的,要雕也该是龙、貔貅、麒麟之类的传说中的动物,罗衣也是知道这些动物的样子的。可是那东西体型不大,却是好一堆聚在一起,瞪大的圆眼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人,让人一看就胆寒。 那动物四肢类似鹰爪,上面却附有鳞片,成直立姿态。整体看来是个爬行动物物种,胸腹间却是平坦一片,未加任何雕饰。最恐怖的是头,长满毛茸茸的类似头发的东西。一张嘴像是鱼嘴咧开到耳朵,锋利的牙齿显露无疑。耳朵却如兔耳一般,长长而直立。 尽管是刻在石壁上,罗衣依旧觉得这些怪物栩栩如生。它们都呈站立的姿态,有的手舞足蹈,有的朝着人龇牙咧嘴,有的微微弓着腰做出一副攻击人的架势。(.)但不管它们醒形态如何,未曾改变的是它们的眼神和注视的方向――均是朝着罗衣这边看。罗衣毫不怀疑。当这边灯火通明的时候。站在石道之中的人都会被这些怪物所盯视。 太可怕了…… 她手捂着脸,等到渊离靠近才松了口气,立马窜进渊离怀中,颤抖着唇问:“那是什么怪物……” 渊离轻声安慰她,手中的火把插在石壁上,手揽过她低声安慰说道:“不怕不怕。那是咸柯他们族人的祖灵,咸柯他们叫它牙宗,是帮助咸柯他们镇守帝陵的灵兽。是他们族人的象徵。不怕啊,不怕……” 男子怀中的女子这才长嘘一口气,颤巍巍地探出身来。微微眯眼朝那面石壁看去,“怎么……怎么长那个样子……” “一代代传下来的,这些都是帝陵建造好后就有的,以前我和咸柯小,看到这些也怕。后来就不怕了,看习惯了。”渊离低声咳了咳,这才说道:“暗河以内有皇帝的军队镇守,咸柯他们只能在暗河以外活动。这些牙宗都是帝陵建造的时候就有的雏形,然后一代代进行加工修缮。因为怕打扰帝魂,动作也不够大,这些牙宗的样子还并没有雕凿完善。” 罗衣更是心惊,没雕凿完就那么可怕了,这要雕凿完了,得是个多可怕的怪物啊! “只有这儿有吗?” “当然不是。”渊离轻声解释道:“牙宗在暗河以外的地方,随处可见。这是咸柯族人们的标志,是他们的祖灵。咸柯他们并不能一直待在帝陵里不吃不喝,在他们不在的时候,牙宗就成为他们镇守帝陵的替代,就好像是暗河以内的军队一样。” “军队?” 罗衣大吃一惊,又想到的确前面渊离也说过,帝陵里有军队镇守。她忍不住怀疑,这就好比是传说中的秦始皇陵,那些所谓的军队是兵马俑,用以彰显陵寝的威武霸气,可能也有这皇帝要带着军队到地下继续成为霸主的意思吧。 “嗯,一代代流传下来的,没人知道帝陵内部有什么,所以也没人知道那里面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渊离沉声说道:“潜叔曾经猜测,说暗河以内,机关重重,军队布阵排列应该也有些让人窥奇的地方。毕竟这陵寝的主人是个醉心于机关数术研究的人,他自己给自己建造的死后葬身之地,绝对不可能是个简单的地方。” 罗衣对陵寝内部并不感兴趣,不管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奇珍异宝随着这皇帝埋葬,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坟墓。老是待在人家坟墓里面,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吧?她还是赶紧出去的好。 想到这里,罗衣便拉住渊离,催促他说道:“赶紧走吧,东西拿了我们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刚说到“鬼地方”,罗衣就觉得有一阵阴风传来,吓得她蓦然尖叫,下意识地就伸手抱住渊离,死死地扎在他怀里。 风声有些尖细,听在罗衣耳朵里就有点儿鬼哭狼嚎的意思了。手下的力气不减反增,把渊离勒得紧紧的,罗衣死闭着眼喊道:“渊、渊离……是什么东西……” 孰料渊离竟然低声笑了起来,缓缓的气息喷在罗衣耳边,他伸手搂住罗衣,轻抚着她的背笑道:“没事的,是通风口,每隔一个时辰开一次,保证在暗河以外的族人不会窒息而死,不用怕,一会儿就过了。” 悬着的心放了一半,罗衣狠狠吸了两口气,很是抱怨地说道:“再来几次我会被吓死的,我心脏承受力虽然好,可是也经不得起吓啊!” 罗衣是个运动员,身体素质不差,要说起跑步来,一般男人都比不上她。不过她倒的确有些胆子小,尤其是在这种从来没有来过的陵寝里面,她的胆子就更加显得小了。 渊离了然地笑笑,拾了火把带着罗衣继续往前走。风声没有停,罗衣也捂住耳朵当没听见,身后渊离紧贴着她,她也并不怕是什么,只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的地。罗衣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先前都没注意到那个所谓的“牙宗”。这些类似浮雕的石壁凿画都是在石壁墙上,她又只顾着看路,并没有注意两边的石壁,眼光一直朝着前方放了,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两边石壁上的牙宗的可怖。 又走到一间石洞型的屋子,这间屋子比起方才那间来说显得更加精致一些,像是个女子的闺房。 石洞门口有纱帘样式的东西遮住,软软地垂着,渊离伸手撩开,径直走了进去,不过脚步却下意识地放轻了些。罗衣随后跟进,入眼的是一个较为宽阔的平地,隔得不远还有纱帘罩住,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景。 渊离有些沉默,他把火把插好,让罗衣等一会儿,便反身出去。过了会儿后回来,手上多了两根火把。点燃后插在屋中四角。 四周一下子通亮。 这是一间典型的女子闺房,梳妆台样式古老,上面搁着一个妆奁盒子。铜镜被反盖上,上面落了一层灰,看上去便知道是很久没用了。梳妆台紧挨着内处的纱帘,灯光照耀下,纱帘后面的情况罗衣也猜出个大概,应是一副床架。 渊离动作滞了滞,随后轻柔地打开搁在梳妆台旁的一口箱子,如收拾他的衣裳那般开始收拾起来。 罗衣静默地在后面看着,不发一言。 她大概猜得到,这,应该就是渊离的母亲,那位创建霜满天商号的传奇女子,冷凝霜的屋子。 收拾到一半,渊离却忽然收了手,轻声叹道:“我都忘了……” 说着他转过身来,温柔地牵了罗衣过去,指着那口箱子的东西说道:“瞧着哪些衣裳喜欢的,挑出来吧。这些都是上好的料子,搁在里面也没有生灰尘,大多是簇新的,我娘都没怎么穿。” 这口箱子里无疑也放着避尘珠子,里面的衣裳光鲜亮丽,看上去便是极好的料子,不过颜色大多偏素色了些,蓝、白色的占了大半。 罗衣沉默地轻手轻脚挑了两件,含笑说道:“可以了。” 她挑好了,渊离也不闲着,再自己挑了两件,却一件是杏黄色,一件是压在箱子底下的大红色。 “渊离……” 那件大红色的衣裳,分明是一件嫁衣! 渊离轻缓地笑了起来,良久叹了口气说道:“这件衣裳,我娘花了很久才完成,那时候我已经有记忆了。她绣完这嫁衣后便把它搁在了箱子底下,临终前悄悄吩咐我,以后遇到心爱的女子,这便是她做婆婆的,给儿媳妇的礼物。” 罗衣鼻子有些发酸,她知道,这儿没有婆婆给儿媳妇缝嫁衣的规矩,嫁衣只能自己给自己缝…… “其实我明白,这衣裳,本是娘她自己绣给自己的。可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穿得上嫁衣,光明正大地嫁给某个人,所以她才会慢慢地缝,慢慢地绣,一针一线极其仔细。或许是在消磨时间,又或许,她在给自己留一个期盼。只是很可惜,直到她死,她都没能穿上一次这件她亲手绣好缝好的嫁衣。” 渊离声音有些暗沉,“她明确告诉我,这件嫁衣是她留给儿媳妇的,她没有要我把这件嫁衣给她陪葬。” 他缓缓转过头来,轻声地说道:“我也不希望她带着这辈子有关我父亲的任何回忆走。我只希望她来生,能遇到一个可以正大光明迎娶她,让她披上大红嫁衣的男子,这辈子所有的恩怨纠葛,贪嗔痴怨,都可以放下了。”(未完待续) 第151章 嫁时衣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嫁衣抖开。 大红大红的嫁衣像是流水一般散了下来,上缀的金色线绒更是灿烂夺目。火光照耀下显得矜贵而华美,一针一线都可看出是认真绣出来的,大簇大簇的裙底花摇曳生姿,栩栩如生…… 这是冷凝霜花了很多年才绣好的衣裳,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认认真真亲手造就。这样一件衣裳不能用具体的数值来估计价格,这可谓是一件无价之宝啊! 罗衣不敢接,这样的礼太贵重,而她和渊离之间的感情才刚刚开始,怎么想都觉得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可是渊离并不这么认为,他把嫁衣摊开在罗衣面前,仍旧是温柔地笑着说:“罗衣,这件也装走吧。” 罗衣缓缓地摇了摇头,渊离脸色一白,动了动嘴想说什么,罗衣却先正经地说道:“渊离,你知道嫁衣的意义……如果我以后嫁给你,从传统来说,我只能自己给自己做一件嫁衣,不管如何,上面多少要有一些我自己绣的成果,哪怕是一针一线。”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渊离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隐约知道,对面的女子不会接他手上这件嫁衣,便有些缩回了手。 然而女子却伸出手来拦住他,定定地望着他。渊离有些无措,他低咳一声说道:“罗衣,既然你不肯带走,就还是放在箱底好了。” 谁知女子却摇了摇头,喟叹一声说道:“渊离,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这件嫁衣是你母亲亲手做的,未曾假他人之手。单就是这件衣裳的价值来说,绝对是无法用银钱来衡量的。如此贵重的一件礼物,你母亲临终前告诫过要送给未来儿媳妇的礼物,要是我就这样贸贸然地收走了。这意味着,我默认我是你母亲的儿媳妇……” 说到这儿她的脸便微微红了起来,声音也小了一些,但仍旧是很认真地说道:“我们现在的种种行为并不合规矩,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尽管一直以来都在说什么礼义廉耻,在大环境下我自然不会糊涂去踩规矩,只不过现在的境况不一样,礼义廉耻根本不可能放在首位来考虑。” 她拿手背感受了下嫁衣柔滑的触感。轻叹口气说道:“渊离。我们现在只有彼此,你是否已经认定了我将来是你的妻子?” 男子浑身一震,立马伸手按住女子的肩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说道:“若没有认定你,我何必对潜叔撂下那番无情的话?若没有认定你,此时我又怎会和你独处在这帝陵之中?罗衣。你明白的,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我知道,我从不怀疑你的真诚。” 罗衣顺势依偎过去。头抵在他的胸膛,微闭了闭眼,蓦然睁眼却有一丝忧虑滑过。她略皱了皱眉。才轻叹一声说道:“渊离,我们隐居好不好?” 不妨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话题转得如此之快,让他几乎措手不及。渊离挑起她的下颌,不确定地问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们隐居好不好?” 她恳切地望着他,缓缓地说道:“以前我没有遇见你,巧娘死了,我的天就塌了,我那时发誓,我要找出害巧娘的人,我不相信巧娘会因为意外而死,死得那么不明不白。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日巧娘下葬,我孤身一人想要清静,走进凌雪峰去,却遇到了你。” 她说着脸上绽出笑来,“我认为这是缘分,不然不会再次遇见你,还和你在战云城相聚。(.无弹窗广告)你知道吗,那段日子其实是我过得最舒心的日子,远离了帝京将军府,避开了楚战,还有我干娘疼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沉醉在我自我价值的实现当中,满心满意的都是快乐。” “可是我心中始终梗着刺,我想知道我大哥二哥是否还活在人世,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巧娘,我更想为我爹平反冤屈。”她抓住渊离的袖子,诚恳地说道:“我现在知道我大哥二哥还活着,这便够了,将来的路怎么走,随他们便好,是生是死都是他们的选择,我也不再多言置喙。至于巧娘,还有我爹,若天下太平后新主有心愿意彻查,那固然是好,可若这等小事新主并无心查处,那也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逝者要安息,而生者,要好好地活。” “罗衣……” “你的责任也好,包袱也好,我不知道也不了解,我更不想去胡乱猜测。我只想着,现在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这就足够了,其他都不重要。我可以放下心中的仇恨,再也不去管外面的事情,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和我一样,予我公平,你也不要再去理会外面的事情?” 渊离看着面前情真意切表达着她想法的女子,眼眶微酸,却说不出话来。 尽管她有些词不达意,尽管她有些语序混乱,他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想再陷入到江山争夺的怪圈之中,她不想卷入这些血雨腥风之内,她妥协了,妥协到也不再去固执地要求还她父亲的清名,更是表明了不再和战字营、南方军有任何瓜葛。她所有的利爪都收了起来,只为了换他一句,愿意和她隐居世外,不再帮助大楚皇廷。 他不可能忘记,她对这腐朽贪婪的王族有多么憎恶。那是断送她幸福的刽子手,而他,现在还心心念念地想要帮助刽子手巩固这风雨飘渺的江山…… 他眼眶微湿,伸手捧起她的脸,却仍旧迟迟下不定决心。 而她也没有出言相逼,只是静静看着他,但眸子里的光亮,却越来越暗淡,越来越暗淡…… “算了……” 她正打算放弃,心口微疼,却忽然听到他沉沉地说道:“我十五岁前,都不知道谁是我的父亲。” 罗衣急促地抬起头,却被一双温柔的手按住,让她埋在男子的胸膛里,不给她看他面上表情的机会。而她略微挣扎,便被男子紧紧搂住,耳边响起他轻声的,略带了恳求的声音:“不要看着我,我说给你听……” 于是她乖乖地窝在他怀里,身后披着那件大红嫁衣。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从小就被我娘带到蘅芜山待着,别人都有父亲母亲,我身边却只有我娘和潜叔。我那时小,以为潜叔便是我父亲,还曾不开心地问我娘,为什么我唤我父亲为潜叔。我娘只是轻轻地笑,然后会摸摸我的头,轻声说一句,‘我倒宁愿原潜大哥是你爹……’” 渊离有些哽咽,下巴撑在女子头顶,她能察觉出那灼人的热度。 罗衣鼻头微酸,伸手圈住他,无言地给予他安慰。 “又有一次,我们遭受重击,慌忙间受到曾经受我娘恩惠的咸柯的帮助,他爹带着我们躲进了帝陵。那次重击,让我娘卧伤躺了很久,而我仿佛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长大。那一次虽然躲过了那场灾难,但我娘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我甚至能听得出她咳嗽声中夹杂着血的声音。我很彷徨,潜叔抱着我,让我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叫我不许哭。于是我就真的没哭,天天守在我娘面前,侍奉汤药,陪她说话,我想,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她被我逗笑,每天开开心心的。” 罗衣吸了吸鼻头,“你娘肯定很疼你……” “是,她很疼我,从来不打我骂我,也从来不会对我说重话。她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他的眼中泛起光彩,“她身体刚刚好一些,就开始绣一件衣裳,大红色,很夺目的颜色,是绣到一半的,还没有完工。每天她精神头好一些便开始绣这衣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在这帝陵里又待了好几年,直到嫁衣完工,而她一病不起。” “……那后来呢?”罗衣忍不住开口轻声问道。 “后来……后来啊,她油尽灯枯,枯槁如木,已有衰亡之相。”渊离紧紧抱住了罗衣,声音略显得沙哑,他轻声地说道:“我那年,十五岁,还是个懵懂的少年郎,虽然小时候经历过那么多的变故,但我信任我娘和潜叔,全身心地信任,我从来都没有去恨过任何人,去猜疑过任何人。直到我娘临终前,我才产生了恨这样的情绪。我恨那个害得我娘一病不起,最后仍旧逃离不了死亡的人,尽管我当时连谁是害我们的人都不知道。” “我跪在她面前,眼泪流不停,紧握着她的手怕一松开她就会离开我。我的亲人何其少,也只剩我娘一个而已,我娘要是没了,在这世上便只剩下一个我,一个孤家寡人要如何过生活,如何活下去……” “渊离……”罗衣微微摇晃他的身体,心疼地说道:“你还有潜叔,还有咸柯,还有四宛,你还有我……” 渊离苦笑一下,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寒声说道:“直到我娘死,我才知道,我竟然也是有父亲的。只是那人……又何曾当得起一个‘父’字!”(未完待续) 第152章 亲缘仇 这最后一句字字铿锵,其中夹杂的怨气是罗衣始料未及的。渊离从来都是一个温和的人,虽然带着淡淡的疏离味道,言谈之间却始终温和有礼,不逾矩一步,也不退缩半分。 然而这最后一句话,竟有咬牙切齿的怨恨之感。 罗衣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身前的男人,轻轻地拍打他的背予以安慰,口中轻声说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清雅的男子却轻轻摇了摇头,平复了些许情绪后低声说道:“不会过去的,只要我还活着,他还活着,他的帝国还活着,就不会过去……” 罗衣悚然一惊,手上的动作顿时凝滞住,她不可置信地艰难抬起头,映在眼中的是渊离痛苦而迷茫的瞳眸。他似是不敢看她的表情,立马便又将她的头抱在怀里,躲开她的目光。 然而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是骗不了人的,她能感受得到,他胸腔下那颗心蹦蹦蹦地起伏着,这种节奏感让她更滋生一种茫然而无措的情绪。 他的帝国…… 罗衣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可是触手却是一片干燥。 是,她没有流泪,她只是忽然间心痛了,忽然间恍然大悟的感觉是那么让人无法控制。 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其实她早该看得明白,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她想过渊离是私生子,是前朝帝脉,却未曾料到他竟然会是当今天子的儿子! 她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尽量平复着声音问他道:“大楚皇帝……是你爹?” 头顶上的呼吸声骤然急促,良久才听到他回答:“是。”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了上来,这一刻她想挣开他的怀抱。却被他似有先知一般首先抱住了,死死地搂在怀里,他声音同他的心脏跳动一样急促地说道:“罗衣,罗衣,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她却忽然不动了。 缓缓地松了力气,疲惫不堪地开口说道:“你想说什么呢?” “罗衣……” “你想说,因为你是他的儿子。所以从你出生起便扛起了责任。要为他维护这个虫蛀地都要烂完了的江山?你想说,因为你要帮他,所以你接近我,诱惑我,最后掳了我离开战云城,逼迫地我远离了我想过的平淡安康的生活?你想说。成为他的儿子不是你的本意,但是你却无可奈何,因为那是你的父亲。所以你必须在他还没死掉之前保护他?渊离,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男子死死咬了唇,面对女子的控诉却无法辩驳一个字。良久才低叹一声,语气中遍含了衰弱和无力,他低声说道:“对不起罗衣,可是……我没有办法……” 他尝试着握住她的手腕,庆幸的是她没有反抗。他心中微微一喜。却又有更加沉重的感觉袭上心来。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腕,渊离轻声说道:“罗衣,我爱我娘,可是她去了,死的时候带着微笑。她留给我的东西不多,她要带走的东西也不多,她甚至要我把她火花后散在凌雪峰上,她甚至不要我逢年过节去祭拜她。可是我不想,我没有亲人了,我不愿意我以后想她的时候都找不到一个地方有她的气息。所以我没有听她的话,我把她埋在了凌雪峰上,这样,我想看她的时候,我就可以看到她。” 罗衣低低地笑了出来,声音闷闷的,却有些冷。她嘲讽地说道:“你有多爱你娘,就该有多恨你爹。害得你娘至此的男人,你与他还有什么亲缘!” 渊离蓦地拽紧了手中握着的,还披在罗衣肩上的那件大红色嫁衣,手微微抖着,全身肌肉瞬间紧绷。 罗衣恍若未觉,此时的她像是什么都不怕一样,手屈起隔开二人之间的距离,直直地望着他,目露寒冰,里面却满是伤痛。她看着他的脸,眼神描绘着他的五官,这面相是平凡的,可是拥有这五官组合在一起的这张脸的男人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爱上的男人。 是讽刺吗?爱上的是仇人的儿子…… 不,这不是最讽刺的,最讽刺的是,这个男人明明和她的仇人也该有不共戴天之仇,却顾虑着那一半的血缘,从来不做对她的仇人不利的事情,非但如此,还绞尽脑汁不计后果地帮助他…… 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渊离,你怎能瞒我至此,你怎能……做一个懦夫……” 这是懦夫所为,他不去替他娘讨回一个公道,他屈服在那个男人大楚帝皇的威严之下。他是子,他是父,所以他心甘情愿地臣服? 这不是渊离……这不该是渊离啊! 然而被骂是懦夫的男人却没有丝毫反驳,他瞬间的紧绷缓缓平复,低声地,温柔地问她:“罗衣,你爱你爹吗?” “爱,当然爱!” 她大声回答,撕心裂肺地吼,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心中的愤怒驱逐出去。 “我爱我爹,所以我即使我饿得要死冷得要死了,我心底还是有小小的期盼,希望我爹能平冤昭雪!我爱他,所以后来我进了将军府,寄人篱下想求个安稳,我仍旧没有忘记过我爹的冤屈!我爱他,他平反有望,我欣喜若狂,无论如何都要试上一试,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我爹!他不是坏人,他是好人!我爱他爱得问心无愧!” 渊离动了动唇,却听罗衣冷笑地说道:“你呢?你跟我不一样,你的爹,除了一夜风流让你娘辛辛苦苦生下你,辛辛苦苦栽培你护你长大,他还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在你娘为着霜满天的生意奔波劳累的时候,在你娘被人伤害的时候,在你娘死的时候,他有来关心过一句吗?他有来参与你们的人生吗?他没有!他在宫里面歌舞升平,为着一个不懂事的皇子可以肆意侮辱打骂大臣,他暴虐侵占世家大族的祖产,害得人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他却乐呵呵地和同谋者数着银子!你单看着他是给予你血缘的父亲,你缺没有看到,这天下无数的父亲吗!” 面对她的指责,他只是悲凉地一笑,郁郁寡欢地说道:“我知道,一旦告诉你我的身世,你必然会不再接受我了……罗衣,我明白的……” “你明白?不,你不明白!”罗衣缓缓地摇头,推开他微微走远了些,轻声地说道:“我接不接受你,并不因为你是否是那皇帝的儿子而有所改变。” 渊离蓦地一震,罗衣沉痛地说道:“我只是很愤怒,你知道你母亲所有的悲哀,为何现在还要维护你那个不值一钱,根本不配为人父的父亲!” 渊离浑身战栗,良久才说道:“他……他是我父亲……” “他不配做你的父亲。”罗衣轻声地回答他说:“他更加,不配做一个皇帝。” 渊离站得笔直,身躯僵硬,面如缟素,死死握着拳头像是在汲取力量。 罗衣走近他一步,贴近他的耳廓,低声地说道:“那么,现在你是在告诉我,即使我愿意放弃所有,甚至放弃为我挚爱的父亲平反的愿望,也打算和你隐居山林,不再过问外界世事,是楚战扫平天下新入为主也好,是大楚皇帝赢也好,甚至是城府颇深的顾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罢,我都不再干预,只和你相依相偎过一辈子,披上你给我嫁衣……你也不可能舍弃那份父子恩情,不可能为我,做到我能为你做到的那一步?” 渊离双拳紧握,睚眦欲裂,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而罗衣并没有放过他,稍微离远了他一些,微微偏了头,扰乱着他的思考,低声地询问他道:“不可能为了我放弃所有,是吗?” “罗衣……”他终于抱了头,大喝一声:“不要再说了!” 缓缓蹲下的女子终于泪流满面。 “我才快乐了一天,一天而已……” 她微微抬起头来,眼泛泪光,眸中却带着哀伤的笑,“我其实真的不在乎你是谁的儿子,真的。贩夫走卒也好,商贾富人也罢,你就是你,我看中你的人,和其他有没有什么关系。你善良而敏感,清雅而淡然,温柔而疏离,你吸引我的是你的才学、气质,还有你对我的感情,和你是谁的儿子没有丝毫的关系。可是渊离,你怎么能这样瞒我呢?你怕我知道后从此远离你吗?不,你为你母亲不平,我只会为你心疼。可是你为什么,却仍旧不愿意舍下那一份根本微不足道的亲情?那些年你和你娘东奔西走逃脱的日子你忘记了吗?你娘的死你也忘记了吗?那个男人,不过是一晌贪欢而已,他不值得你为他付出那么多,为他牺牲那么多啊……霜满天是你娘的心血,你是你娘唯一的儿子,他有那么多的兄弟子女,谁不能帮他,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说了那么多,那个男子只是沉默地立在那儿,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仿佛没了气息。 她哭得很伤心,哭着哭着拽住了他的手臂,她还记得自己挨着他撒娇。 “渊离……” 她轻唤,男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哀伤地回答她说:“罗衣,不是微不足道的……” “对他而言,是不是微不足道我不知道……可是对我而言,我娘死了,他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未完待续) 第153章 三人行 唯一的,亲人…… 罗衣捂住了脸,任由泪水顺着自己脸颊滑落。(.无弹窗广告) 亲人这样的词,是感性的,是发自内心的。血缘的羁绊把这样的感性变成了永恒。 她忽然觉得很冷,伸了手臂抱住自己,慢慢蹲了下去。 渊离不语,她亦沉默,在这帝陵之中像是过了千年万年。 所有的往事都像是瑟瑟的寒风,呼啸一声吹拂而过。冷了脸颊,冻了樱唇,也寒了瞳孔,闭了双耳。 所余下的不过是一身皮囊。 “啪,啪,啪。” 三下击掌的声音突兀响起,渊离身形一动,一把将罗衣拽了起来藏在身后,一边朝出声处睨去。 石洞之外闪出一个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身戎装更加让他显得俊逸非凡。铠甲披身,脚蹬战靴,长发一丝不苟系于脑后,发髻却稍显凌乱,像是急匆赶来,脖颈上渗出一滴滴汗珠。 孟罗衣顿时大惊失色道:“楚战!” 男子挑眉一笑:“孟小姐从什么时候起敢直呼我的名字了?” 孟罗衣一噎,顿时转了头,心里头的想法转了九转十八弯,耳边听到渊离出声极其清冷,“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又是轻哂笑道:“你都来得,我如何来不得?” 见他步步紧逼,罗衣心中如擂鼓作响,一边后退一边想着楚战的目的。 楚战却并未再上前,抱了双臂冷睨着渊离和罗衣,轻扯了嘴角笑:“冷不争。你的功夫退化不少,我在外面听了半晌功夫了,你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难道那蝉毒已经让你六灵缺失了?” 罗衣悚然一惊,瞪大了眼望向渊离。声音里有着茫然。更多的是恐惧,“什么六灵?什么蝉毒?渊离,他在说什么!” 楚战冷哼一声,声音里像是塞满了冰碴一样:“一个废人,还有闲心跟女子风花雪月。” “楚战!” 渊离大喝一声,轻轻推开罗衣后便势如破竹一般朝楚战攻击而去,手上动作罗衣一招半式都未曾分清,却见楚战亦并未如何动作,只是一闪。一避,一进,一退。比起渊离千变万化无从捕捉的招式,显得如此简单,最后一个伸手出伏,战斗结束。 渊离踉跄地后退,手捂着胸口,罗衣赶紧扶住他,望向楚战说道:“你胜之不武!” “我胜之不武?”楚战冷笑一声,“我虽然不屑与一个病秧子动手,但他主动攻击我,我不回击倒显得我太谦逊了。” 罗衣哑口无言。扶着渊离问:“怎么样?有没有事?” 渊离摇摇头,双眼冷觑楚战,良久才问:“是原潜叫你来的?” “你认为呢?” 楚战却是反问了回来,依旧是一副闲适的表情,看看渊离再看看罗衣。嘴里嗤笑一声说道:“冷不争。你切莫告诉我你如今是和她打算私奔的。” “是有如何!” 罗衣受不了楚战这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她虽说与楚战有过旧识,曾经二人之间也有过协定。但随着楚战逃出帝京,他们之间的联系便少之又少,最多不过一个多言从中斡旋,可与她也并没有多大干系。 她为何要怕他? 楚战勾唇一笑,“孟小姐流落在外那么些日子,到底还是没有学乖啊。” 罗衣恼道:“你可否说话说清楚,说重点,不要似是而非让人猜来猜去?这样很累你知道吗!” 她扶着渊离在一边歇息,用对待楚战完全不易的态度轻声问他:“渊离,没事吧?” “没事。” 渊离深吸一口气答道,楚战却又是一笑,斜睨罗衣问她:“你叫他渊离?我若是没有听错,你已经叫了两次了。” 罗衣冷然道:“不然我如你一般,叫他冷不争?” “世人皆知他的冷不争,我如何叫不得?” “那世人皆知渊离之名,我又如何叫不得?” 楚战言语一顿,见罗衣眼底泛起得意,这才拍了两下手掌说道:“孟小姐,我倒是忘了,你一向牙尖嘴利地厉害。” “是吗?还得承蒙楚将军提供让我练嘴的机会。” 楚战脸上的笑意渐渐减了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孟罗衣,你不要忘记我们之间是有约定的。” 罗衣浑身一颤,良久才道:“一码归一码,现在说的不是这个。” “说的便是这个。” 楚战双眸微冷,姿态却仍旧闲适,开口问道:“孟小姐现在和冷不争到底是什么关系?方才我在石洞外倒是听清楚了一些,似乎,二位之间有点儿不可告人?” 渊离轻声咳了咳,罗衣却毫不避讳,昂起脖子固执地答道:“是又如何?我们两情相悦,相互喜欢,这也不行?你管得还真是宽,别人的感情事你都要插一脚不成?” “孟罗衣,你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是不觉得这个身份对你有什么障碍?”楚战冷冷地笑,“他的父亲,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孟家毁于大楚皇族一手……” “这个不用你说,我已经知道了。”罗衣也冷冷地回他道:“但这与我跟他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关系。” 楚战似是没想打她是这般想法,一时间有些愣住。 罗衣接着道:“就算他是皇帝私生子又如何?血缘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男人风流一夜的产物,对男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大的苦恼,而对于他而言,才是一辈子的痛。你是要离间我们吗?” 渊离拉住罗衣,不让她继续说,罗衣却摇了摇头,看着楚战逐渐变得有些冰寒的脸说道:“楚战,我和你做的约定我自然会遵守,你如今需要我做的事情不过是将孟氏一族族宝乖乖献上,好让你的战字营和南方军度过最艰难的冬日。没关系,族宝我可以给你,但我先说明一点,族宝不止一种东西,我这里只有一种,其余的,你得自己找。” 楚战依旧没说话,罗衣忽然拿不定主意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若真的是潜叔让他来的,那潜叔跟他是什么关系?看渊离和楚战之间的交流方式,不难看出二人应该是旧识。是怎样的旧识一见面就有剑拔弩张的锋利之感? 或许是二人都是天之骄子,所以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对对方的愤恨之情? 也不应该啊,楚战不好说真的有这样的情绪,可渊离这么会有?他这样一个淡泊的人,如何会对别人产生“嫉妒”? 楚战忽然轻笑了一声,戏谑道:“在暗中想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对吗?” 罗衣大骇,这人有读心术不成? “是不是还在想莫不成我有读心术?” 罗衣顿时话都说不出来了。急忙拽住渊离,好像楚战就是个怪物。 渊离一抬手止住楚战还要说的话,轻声咳了咳,对楚战说:“你出去。” “笑话,我爱来便来,要我出去,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楚战手一挥,霎时带起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渊离用手一挡,倒也挡了大半在外,不过自己仍旧是受到了一些波及。 罗衣顿时怒了,冲楚战喊道:“你发什么疯!这地方本来便不是你的地方,堂而皇之登入前朝帝陵所在,你也不怕咸柯一族把你碎尸万段!” “孟小姐似乎很是气愤?”楚战抬了抬下巴:“这地方确实是前朝帝陵所在,不过我若是要怕被人碎尸万段,孟小姐你不是更要怕别人把你千刀万剐?” “你!” 楚战扬扬眉,忽然冷声对渊离道:“冷不争,站起来!” 渊离捂着腹部一团,看上去像是极为痛苦。罗衣焦急地询问了他两句,渊离断续地说话,甚至不能连成一个句子。 罗衣心慌地不行,楚战却仍旧在那里说着宣誓一般的挑战的话。罗衣忍无可忍,转而对楚战吼道:“你闭嘴!” 楚战看上去心情极好,竟还有闲心说:“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吗?我偏不。” 竟似是个固执的孩子。 罗衣一时间懵了懵,在她的记忆里,楚战是个很强大的人,甚至可以说,他身上的气场特别引人入胜。第一次见到楚战,罗衣就将他列为头号危险人物,时刻告诫自己要和他保持距离。现在看他这副样子,她竟然有些不习惯。 摇了摇恍惚心情,罗衣说道:“渊离现在不舒服,你能不能别再说其他的!” 楚战嗤笑一声,像是听到笑话似的哈哈大笑了两句,然后说道:“孟小姐似乎忘记了,我和冷不争可是仇敌的关系。他站在大楚皇族那边,而我,是造反的朝臣。他要是被我说话烦死了,我高兴都来不及,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罗衣无法对他这样近乎强盗逻辑的辩证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搀住渊离,见他又有低低咳嗽,忙伸手入他怀里想摸摸看有没有那个装药丸的瓶子。 谁知手才刚伸进去楚战那边便大喊一声:“你做什么!” 罗衣冷冷抬头说道:“与你何干?” 楚战从鼻中哼出一声,“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上下其手!” 罗衣好笑道:“这话倒是说得让我不解了,我非但对他上下其手过,我们还相濡以沫过。你待怎样?” 楚战大怒,似是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良久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句来道:“与一个将死之人,相濡以沫,嗯?” 将死之人!(未完待续) 第154章 拟抛弃 罗衣的手顿时僵住。 将死之人,将死之人! 楚战先说渊离是废人,现在又说他说将死之人,到底何意? 六灵又是什么,蝉毒又是什么? 渊离从未告诉过她这些东西! 罗衣忽然很是害怕,她急忙在他怀里找寻药丸瓶子,终于被她寻得,正待打开瓶盖倒出药丸喂给他时,渊离却轻轻摇了摇头,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如飘絮般轻柔地说道:“罗衣,不用,没有用的……” 罗衣手抖着,声音都有些破碎了,喃喃地说道:“什么没有用,什么不用,你快吃下去,你在咳嗽!” 渊离只是看着她,眼睛里像是有万千种思绪,最后也只是化作一声淡淡的叹息,轻声说道:“没想到和你站在对立面的那一天,那么快就到来了。” 这帝陵的温度比外面的数九寒天要温暖地多,可是此刻她却只觉得一刀刀的冰叉狠狠戳进了她的心脏。流动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冻结成了冰。 她无法形容自己这时候的感觉,她脑子的里一片空白无法思索其他。她只觉得好像全部的色彩都已经失去了,眼前所有的颜色都沦为了黑白。黑到极致的黑,白到炫目的白,强烈的色差让她几乎不能正常地把眼睛睁开。 她朋友不多,交心的朋友更少,唯一一个认为是朋友的顾五爷竟然也会有叵测的很多面。 唯一爱上的这个才艺双绝却身体孱弱的男人,竟然也要亲手将她推开。 怎么可以…… 她僵直在原地,固执地将药丸往他嘴里塞。渊离一偏头,药丸便落在了地上。 罗衣急忙蹲下身去。伸手捡起已沾染了灰的药丸,仔细擦拭干净后再次送往渊离嘴边。 他又是一个偏头,药丸落地。 罗衣抿了抿唇,重新在瓶子中到处一粒药丸,伸手钳制住渊离的下巴啊。[.超多好看小说]用了很大的力气一捏将他下颌捏紧,渊离受不住压力自然张开了嘴,李欣近乎是强硬地将药丸塞了进去。 她松回手。下一刻渊离却将药丸吐了出来。 泪忽然汹涌而至。 她咬住自己的右手食指,对那本已冻伤的手指竟丝毫感觉不到疼,所有的心悸和绝望都涌在了左胸处。撕心裂肺地疼。 她泣不成声。 渊离没有出声安慰他。楚战也没有说话,两个天之骄子都这般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个眼泪肆意而下却没有发出一声的女子慢慢矮下身去,手捂住左胸艰难地呼吸,那颤抖的躯体看上去是那么羸弱,让人怜惜。 然而她身边的清雅男子去一直没有动。 只是那强自镇定的表情躲不过另外一个男人的火眼金睛。 “冷不争,游戏结束了。” 楚战冷哼一声,走上前来。伸手去拉地上的女子,表情上有一丝凝重,一丝叹息。还有一丝得意。然而,更多的是他自己都不能解释的黯然和失落。还有愤怒与担忧。 预料中的娇弱身体却并没有如愿地落在他怀里。 楚战“啊”地叫出了声。 罗衣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将嘴凑了上去,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腕肌肤,霎时鲜血便涌了出来,而罗衣并不放松,仍旧紧紧咬着,把天大的委屈和愤怒全都集中在了牙齿上,咬定便不放。 楚战一时的惊愕间也并没有想过将手甩开,即使那是人的本能,即使他想如此做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他就是没有动。 渊离顿时大惊说道:“罗衣,快停止!” 罗衣不动,牙狠狠死咬。(.无弹窗广告) 渊离不得不上去掰住她的下颌,一边痛心地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流了如此多的血……” 罗衣松了嘴,听渊离这样说忽然凄凉地笑道:“与我们不相干的人流了血你都如此紧张,可你却任由着我心在滴血。渊离,你到底把我置于何地?” 渊离无法回答,他沉默地抿紧了唇,而楚战在一边说道:“他已经没有资格说话了。” 楚战的声音很冷,收回手淡淡地抹了下手腕上的血迹,然后轻声开口说道:“孟罗衣,跟我去军营。” 渊离没有任何反应。 罗衣忽然笑道:“好啊,我跟你去。” 渊离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在去之前,我要问他一些事情。”罗衣指向渊离,手指都有些微颤,“我问他的时候,你走开。” 楚战又是一记嗤笑,但见罗衣眼中殷红,泛着白雾,一时之间又有些心软,顿了顿说道:“可以。但是,不要太久。” 罗衣沉默地点点头,看楚战转出了石洞,这才慢慢回身望定僵硬着的渊离,轻声问他:“为什么?” 不待渊离回答,她又咄咄逼人般地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前一刻才将嫁衣披到我的身上,下一刻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别人带走,可能会永远和你为敌。既然会走到这一步,你又为什么带我进帝陵,告诉我有关你娘的事情,为什么带我去见如你亲人般的潜叔,为什么将我强行从战云城带到蘅芜山,又为什么要在凌雪峰上遇到我?” 渊离浑身轻轻一震,罗衣拉了他的手问他:“那日遇到我,为什么要上来问我为什么哭?本来就是陌生人,当时你怎么不一走了之,却偏偏来招惹了我?招惹了我,又不肯负责……” “罗衣,我没有不负责……” 渊离的唇很白,几乎没有血色,然而在这石洞之中,光线灰暗,罗衣根本无法看清。 她接过他的话默默地说道:“你要是负责,又如何会这般轻易地将我推到楚战那边去?”她揪住他的衣襟,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肩窝里,闭了眼问他,“渊离,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你肯为了我和潜叔闹翻,为什么现在没有勇气把我留下?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就算是皇帝害了我孟家,可与你有什么干系?我并不会迁怒到你身上,你也不用想着承担他造下的罪恶。我们这样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渊离缓缓蒙了眼睛,半晌才将手搁在了她肩上,轻声说道:“可是,楚战找来了,你说过,你要帮他……” “你就不能迁就我?你就不能放下那个男人!” 罗衣大声地质问他说:“他没有对你尽过一天责任,他间接害死了你娘,根本不配做你的父亲!他有疼过你爱过你对你嘘寒问暖过吗?他有为你打算为你铺路过吗?没有!他现在还想靠着你挡在他前面,倚靠你娘留给你的钱来挡在楚战的赫赫铁骑!渊离,我想和你各退一步的,你明明……” 她渐渐说不下去了。 真实的情况是,他明明很清楚这些道理,却仍旧放不下那“亲人”二字。 这世上与他有最亲近血缘的不过就是那一个如今还高高在上,只闻其名不闻其声的男人,罗衣恨那个男人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安宁而幸福的人生,却又曾一度感激那个男人,让她遇到一个渊离。 毕竟没有他,就没有渊离…… 罗衣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腰,死死勒紧了,急速地说道:“渊离,我们逃吧!你熟悉这个地方,可楚战不一定熟悉!我们逃,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日子,这些事情我们都不理会了,全部都放下,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我们在一起……” “罗衣……” “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只享受到一天和你的快乐日子就让它这么溜走,这太残忍了!我何其无辜,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我们离开就可以了,离开!” 她情绪激动,一边说一边转而拉了渊离的手就要往石洞门口奔去,渊离拉住她,力道却委实没有罗衣此刻表现出来的力道大。 他大骇,忙叫道:“罗衣!” “走啊!” 罗衣的眼泪顿时又迸射而出,“你不走,那你待在这儿,是要看着我跟着楚战去吗?若是这样,下一次见面,你我必定是对立着的,他胜了,你没有活路,你胜了,又焉能放我一条生路!渊离,你在抛弃我,你在抛弃我!” 天知道她多么害怕被人抛弃?先是爹娘,再是巧娘,然后是大哥,现在到渊离…… 她怎么能承受那么多人离开她的世界! 面对她这样的指责渊离能说什么?说我可以为了你与我亲父为敌?说我们一起走,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就过我们的日子?说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什么都可以? 不能,全部都不能…… 他看着她,目光中眷恋而深情。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奈何情深…… “可是,你说过,真到了那一天,也要面对,走不得回头路。”渊离勉强平复下心口的急跳,缓缓地说道:“你走不得回头路,我也走不得。走到这一步,再也抽不开身去。罗衣,对不起。” 四周静得像是密闭的空间,暗河水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她急促的呼吸声骤响,蓦地大声尖叫―― “啊!――”(未完待续) 第155章 夹缝生 渊离顿时大惊,急忙上前拥住她的身体,却被她一掌打开,丝毫不留情地将他推离。 手上没有熟悉的温度,渊离心猛地一震,颓然地垂下手。 寂寂冷风,霎时呼啸而过。 在人生的荒野里要遇见一个可以和你真心相对的人有多难?然而遇上了,却要挥手说再见,又有多残忍? 她放不下,逃不开,躲不掉,恨不了…… 罗衣捂住耳朵,大声地嘶吼着,不顾自己的嗓子可能会因此受损,也不顾及近在咫尺的男人能不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尖锐叫声,她只知道,她很疼,那么她也要让他也疼! 等到她没了力气,她才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石洞外的楚战没有走进来,但罗衣知道,他在,他就在外面。 那男人的存在感太强,根本容不得她忽视。 渊离如水,那么楚战就如火,可为什么水会怕了火?她宁愿淹溺在水里,也不肯忍受火灼烫的煎熬。 抱住膝盖,团起身体,她忽然轻声呢喃:“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渊离默默地看着她,终究还是走了过去,蹲在她身边,沉默地伸手从她的头顶顺着抚摸下来,神情专注而宁和,却也有蔓延开的忧伤。 不知所往,而一往情深。 渊离轻轻叹息一声,伸手将蜷成一团的女子拥在怀里,良久才出声道:“罗衣,跟他走吧。” 我曾遇见一个女子,灵动美丽,笑颜如花。我曾暗中刺探她的美丽,却终究被束缚在名为情的丛里,一旦陷入,便不可自拔。我曾发誓与她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然而誓言犹在,人已非昨。 日月星辰,永恒着的是时间,而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逃不掉,躲不开。 跟他走吧…… 要多么隐忍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要如何说服自己才能将她亲手推出去? 想象中的美好日子从来不会出现,正如老天爷对他一向刻薄寡恩,他这一辈子都背负着枷锁。重重地喘气。那枷锁太重,他如何能卸下?他身体太单薄,给不了她完整的人生。 渊离仰头望了望洞顶,一片坑洼中隐隐绰绰映着他们俩人的影子,贴合地那么好,那么如胶似漆。 然而心却已经隔开了距离。 “我想回家……” 她的呓语又呢喃在他的耳边。 “好,你回家……” 他轻抚着她的背,轻声地说道:“罗衣。跟他走,你就可以回家。孟家是你的根,你爹娘都在那儿。回去了,你可以祭拜他们,可以得到族人的庇佑,还有楚战,他也会保护你。罗衣。你是孟氏嫡女,本该是最最尊贵的孟家女儿,你回家也好,回家去,你就不再需要颠沛流离,不再需要顾及自己的生意,不再需要为每一分银子发愁。罗衣……” “这不是你可以抛弃我的理由。”罗衣揪住他的衣襟,双眼直直盯着他,近乎是祈求道:“渊离,告诉我,为什么?” “……我们说好的……” “我们说过什么?”罗衣泪眼朦胧,几乎都看不清对面男人的样子,可是她仍旧死盯着他,也不肯放开抓着他衣襟的手腾出来给自己抹一下眼泪,只是直视着他,那闪亮的眼睛似是在斥责他的无情,在嘲笑着他的懦弱,也在讽刺着他的卑微。 “我们说过要找一处地方好好生活,我们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在一起。”罗衣固执地摇着头,“我不相信你就要这样抛下我,渊离,你不是这样的人!” 渊离默默地任她说着,良久才说:“罗衣,算了吧……” 声音轻得如风吹,拂过她耳际却如重锤敲击。 她一阵耳鸣。 双眼瞪大如铜铃一样紧迫地望着他,泪水却更加如倾盆大雨,顺着脸颊流下。 渊离不忍地别过眼,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也流出泪来。他更怕自己一个冲动,便告知她,他愿意带着她离开。 天涯也好,海角也罢,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 可是他到底别过眼,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罗衣说:“罗衣,这样对我们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爱情可以有选择,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那么恐惧和担忧也就随着消失不见。 可是如果可以选择,她又何必在此刻自伤自怜,心绞痛苦像是得了绝症一般,连呼吸都无法自主? 两人久久地相护挨着,却都没有再进一步的试探。 仿佛是一尊雕塑。 直到洞外有声音响起。 “砰砰砰”三声敲击石壁的声音,紧随而来的是楚战的警告声:“问一些事情不需要问那么久,孟小姐,请不要再拖时间。” 罗衣浑身霎时僵硬,半晌才从慢慢推开渊离的胸膛,默默地低垂下自己的眉眼,好半天才道;“渊离,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渊离微微偏过头答她的话,罗衣轻声咳了咳,声音嘶哑,是那声大吼后的后遗症,“原因呢……” “没有,原因。” 他的声音也喑哑撕裂,破碎不能成音。 罗衣忽然轻轻笑了,她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手盖在脸上,忽然一下子快速地扑到渊离面前,伸手揽住他的头,双唇贴了上去。 因为太突然,又因为她速度太快,渊离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她吻了个正着,唇碰唇时因为磕在了一起而一下子剧痛。 罗衣忘情而固执地按住他的后脑勺,唇紧紧贴上去,像是抓着一根浮木就不愿意再放,竟然就这般贴在一起,根本没有情人之间所谓的辗转厮磨。 渊离要推她,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却如野兽啃噬一般上下折磨他的唇,半晌后才狠狠地咬了下去。 渊离闷哼出声,血珠顺着两人交缠的唇流了两滴出来。 罗衣慢慢松开了他,伸舌在他唇上舔了舔,然后默默凝视着他。 有一个词叫烈焰红唇,鲜红的嘴唇更能激发男人的欲|望,渊离看着罗衣的唇却只觉得自己心头刺痛,嘴上的咬伤在很清晰地说明着面前这个女子对他的恨意。 恨也好,恨也好…… 罗衣慢慢地把额头抵在他头上,双额相贴,她轻声地问,吐气如兰,却又夹杂着血液的腥味,让人沉醉地几乎不能言语。 她慢慢地说道:“为什么说你是个将死之人?说明是蝉毒,什么是六灵?你不肯告诉我,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心离开你。如果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死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立誓,一定将大楚皇帝揪出来,然后自己动手将他碎尸万段丢去喂狗,你所有的异母兄弟姐妹都绝对不能活,我要让大楚皇族一脉断子绝孙,然后把他们的尸首都堆满在蘅芜山。你信不信,我会那么心狠手辣?” 渊离大骇,瞪大了眼睛看她。罗衣忽然笑了,“渊离,你若是死了,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罗衣!”渊离沉声说道:“你还有兄长,其中一个兄长正在楚战手下办事!” “我知道啊。”罗衣歪了歪头,“可是那又如何?他们都抛弃我,不来找我,现在你也要抛弃我。你既然为了所谓的亲人要离开我,那么我就要你失去那些亲人,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可以不再有所顾虑?” 渊离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他只觉得罗衣此时很陌生。 然而罗衣却像是料到他在想什么一样,将头搁在了他肩上,低低呢喃:“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别说杀人,就是害了人我都要做几天噩梦的……你知不知道以前在顾府,我也害过人的……是不是报应,你说是不是报应?渊离,我要变得不像我自己了,怎么办,怎么办……” 渊离痛心地抱住他,罗衣还在问:“渊离,到底是什么,什么六灵,蝉毒,为什么楚战说你是将死之人?你不是只有个大劫吗?为什么会说到死这个问题上?你不能死,不能……” 石壁上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楚战的声音带了不耐烦:“孟小姐,时间足够了,出来。” 罗衣还在抓着渊离,一脸迫切地望着他。 然而他要如何回答?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在这个世上很多问题不是简单的因为所以就能解释得通的,他无法将一切毫无保留地吐露给她,他也不想讲一些连他都难以启齿的事情告诉她。在他心里,面前这个女子是温顺的,然而很多时候她固执地可怕。她可以在冰天雪地中仅凭双手挖出他和四宛,即使双手冻地伤痕累累也并不关心。她也可以带着丫鬟和义母从帝京中逃亡而出,在边关的战云城做自己的小生意。 慧黠而灵动,如何不能让男子动心? 然而他的动心却让她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他如何能安心? 六灵是什么,蝉毒是什么,他怎么能一一答复? 纵使这并不是多么难解释的事情! 他别过眼,终究只是说了一句:“罗衣,有些事情,不是你应该明白的。有些事情,你也不应该明白。” 有些事情,你承受不了知道后的痛苦。而有些事情,你最好永远不要知道。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爱情,夹缝中生存,也再也生存不下去。(未完待续) 第156章 断情爱 昏暗的光摇摇欲坠,她整个身体抖得厉害,凄惶地望着他,眼里的泪水却慢慢止住。[] 固执地看着他,一点一点退出他的怀抱。 “渊离,我会恨你的。” 她轻声说。 而他便也轻声地回她说道:“那便恨吧。” 恨,总比痛苦好,总比伤心强。 不算宽阔的石洞门口缓缓响起脚步声,楚战冷冽的目光凝在罗衣身上,半晌,才对上渊离,冷冷开口说道:“告别完了?” 渊离轻笑一声,然后猛地咳嗽起来。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一个女子紧张地伸手进他的怀中掏药瓶子,心急如焚地倒出药丸固执地要塞进他的嘴里逼他咽下去。 他捂着胸口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慢慢地说道:“你带她走吧。” 楚战冷哼一声,上前走到罗衣面前,手刚触及她的胳膊要将人提起来却被她一下子出手打开。 “别碰我!” 罗衣大声叫了一句,自己慢悠悠地站直,双手抱臂,似乎很冷,全身都在抖,脖子也缩了起来。 楚战皱眉说道:“孟小姐,请你克制。” “罗衣……” 渊离轻叹一声,望着她顿住的背影,反复在腹中徘徊的字句却终究是说不出口,只能低声喃语般地说道:“保重。” 她没有回头,木着一双眼睛走出石洞,缓缓在一面牙宗刻像前停住,本是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却消弭了光明。 这牙宗如此怪异,她现在却连害怕的感觉都没有了。 因为,那个人再也不会在她被吓着的时候,伸出双手,拥抱她。 泪水好像流尽了。整个眼睛干肿着。 这是一场梦吧,才短短不过一两日光景,便这般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以后自己将又落在楚战手里,为他所用,如棋子一般。本来该挺身而出护她到底的人却亲手将她推了出去。 他不是不明白,若是她真的跟着楚战走了,将来会面临的格局。可是他还是狠心地将她推开自己的身边。 她何其无辜。他何其残忍,在给予她那般温暖之后竟然将她亲手交到敌人手里,让她随着命运摆布,甚至随波逐流。 战争这二字,从古至今都是残酷的代名词,她一个可能身怀巨富的弱女子。如何禁得住人的蚕食? 她跟着楚战走了,将来面对的,是整个孟氏大族各种各样野心勃勃觊觎族宝之人。是楚战以她为饵夺得巨宝的煌煌野心,还有可能是与原本挚爱之人的对立。 他忍心将她交付到如此的境地。 是的,他一手将她推到了这样的境地。 罗衣缓缓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是平静无波。 楚战站在她面前,双手自然垂在身侧,身上的铠甲装显得他更加英挺不凡,器宇轩昂。 他皱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终究见她转了身过来。 “走吧。” 似是很疲惫,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楚战点点头,当前在前面走,罗衣缓缓跟上,并没有再回头看。不管石洞内的男子是出来目送她也好,是仍旧留在石洞中也好。 也与她无关了。 然而石洞之内,捂着胸口抑制着自己咳嗽的渊离终究是忍受不住,蓦地大咳一声,胸腔里的灼热霎时喷薄而出,正好洒在那一件不知何时被丢落在地的嫁衣上面。 点点的殷红那么灼热。 他喘不过气,手伸向嫁衣紧紧地按在自己怀里,良久,才如困兽一般呜咽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面前站了两个人,潜叔轻叹一声,默默在一边看着他;咸柯欲言又止,想伸手去扶,却踟蹰不前。 他终于安静下来,伸手抹了自己嘴角的暗红色血滴,扶着石壁站了起来,低垂了眉眼,低声问道:“潜叔,这下,你可满意了?” 潜叔目光温和,看着他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他伸手搀住他的手臂,良久才淡淡地说道:“公子,我曾经告诉过你,要我对第三件事妥协,除非我死。今日若是公子执意和楚将军对上,只可能是一种结果。” 潜叔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执着,“那便是你死,他仍旧会带走孟姑娘,而我,必自裁而亡。” 渊离苦涩地一笑,“所以,潜叔是要我彻底伤了她的心,好让她从此对我,断情绝爱吗?” “公子既然下不了决心,那便由我来做。”潜叔睿智的双眸仍旧是温和地看着他,“公子也该知道,若你强行与她在一起,你们二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就算是为了她,也该是你放手的时候。” 渊离缓缓推开潜叔,身子一晃,咸柯顿时上前扶住他,动了动嘴才说道:“潜叔,先不要跟公子说这些事情了吧,他已经……” “不说透彻,他永远不懂。即使现在放了她走,焉知以后会不会重蹈覆辙?” 潜叔站定,双手背过身后,低声说问道:“公子可尝到了情爱滋味?” “是又如何?” “是否痛彻心扉?” 渊离冷冷一笑,“甘之如饴。” 潜叔叹息一声,转身背对他。声音中有一番怅然,“你同你母亲,何其相似。” 渊离顿时暴怒,“不要拿娘亲说事!” “可是公子应当知道,这本是一码事。” 潜叔目光悠远,似是面对着石壁缅怀什么,他声音略显了清冷,“当年她情陷帝王,就已经注定她此生凄凉,然而她至死也执迷不悟。痴情一生,换来的不过是那个男人偶尔的回顾,以及一个伤痕累累的你。如今,你情陷孟氏,明知她是孟氏一族最尊贵的女子,却仍旧至死不悔,甘之如饴,可你要知道,你什么都给不了她,甚至连一场最为简单的婚礼也无法给予。” 渊离倚着咸柯,呼吸声蓦地放大,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如今这一切,不都是你一步步算计好了的!你竟然,你竟然连一天都容不得我们,还与楚战联系……” “我和楚将军不过是有一些约定,公子若是觉得我这番做法是出卖了你,那我绝对无法苟同。”潜叔静静地回道,声音并没有一丝因为被怀疑而起的波澜,“公子当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子你好。即使公子不能长命百岁,至少,也不会如此年轻便溘然长逝。” 渊离便轻蔑地笑了出来,声音颤颤地说道:“在我费尽心思要护佑大楚之时,你在跟我唱反调。这若不算是出卖,那何为出卖!” “公子,我欠你母亲一条命,这些年来,也该早就还清了。”潜叔幽幽一叹,“大楚气数已尽,无论公子你做什么,都是徒劳。你顾念亲情,愿意相帮,我睁一眼闭一眼,不多理会。只是现如今你也该闹够了,形势复杂,顾家已悄然起兵,你如今的行为不过是助纣为虐。大楚亡了,顾家兴兵,将是国之大难。” 渊离目眦欲裂,潜叔仍旧平静无波:“公子不该继续烦忧这些事情,早日休养才好。” 咸柯手握着渊离的手腕,只觉得上面青筋暴露,渊离正处在极端愤怒的边缘。思索良久,咸柯才慢慢地说道:“公子,潜叔说得对,大楚萎靡,早该由人接手江山。顾氏阴毒,不堪为皇,唯有楚氏,自草莽而起,深谙百姓疾苦。有他坐镇,则各大世家,百足之虫,至少可毁其一般枝叶。虽不说撼动大局,但世家倾轧,名不聊生,此境况可得缓解。” 潜叔赞赏地点了下头,轻声说道:“咸柯久居山中亦能明白的道理,你如何不明白?少年时你既已写出《警世言》之作,我本以为你早已看透世情,没成想到了关键之时你却感情用事。公子,在你眼里,家国天下,到底孰轻孰重?留着大楚祸患,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三方甚至更多的势力群起而攻,这江山将是一片血海翻腾。而若大楚不再,皇族凋敝,至少混战之相可消,只需静待中原之主再登宝鼎,一统天下。到时百姓安居乐业,岂不善哉?” 渊离俱是不闻,撇开头像是睡着一般,只是那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主人的心绪。 潜叔幽然说道:“公子,我知你并未睡去。从小我就教你,遇事,当冷静,自制,平和,才可以天下大局为重,不受负累。儿女情长也好,骨肉亲情也罢,该放下的,总得放下。” 咸柯担忧地望向渊离,问潜叔道:“公子吐血,可碍事?” “无碍。”潜叔摆摆手,“瘀血积聚,吐了至少胸口欢畅些。” 咸柯仍旧担忧,瞥眼却见渊离眼角静静滑下一行泪来,大惊道:“公子!” 潜叔亦抬眼望去,良久低低叹息一声:“情至深处,割舍不易。也罢,也罢……” 说着对咸柯使了个眼色,咸柯犹豫了下,终究还是伸手劈在渊离的颈窝处,将他霎时软倒的身体抱在怀中。 明明是男子,却轻巧地吓人。 咸柯深深叹了口气,问潜叔道:“公子的蝉毒可是要毒发了?” “这段时间他遭逢大难,情绪变化极端。”潜叔掐指算了算日子,闭了眼叹道:“如今想必时日不多了。” “六灵已失,这可如何是好?” 咸柯担忧地望向潜叔,后者只微微思索了番,道:“那便只能用最后一种方法了。” 良久看着渊离说道:“希望他将来,不会怪我。不过若我死在他手中,也算是全了这一世恩情。”(未完待续) 第157章 笃执迷 蘅芜山宽广,辽阔,刚经了一番地动,更显得一片白芒,阴冷不堪。(.好看的小说) 这年的冬日来得比往常早,更是比往常冷得多。南方都有大雪覆没,更往北之地,岂不越加寒冻? 罗衣抱着双臂跟在楚战身后,眼睛直盯着楚战脚下的雪地。一踩一陷的脚印笔直地延伸在这茫茫雪地之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楚战出了帝陵的,只是在看到一片刺眼白光的时候恍惚了一下。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然大亮。 她眯了眯眼,楚战往后看了看她,招呼一声示意她跟上。她丝毫没有异议,乖顺地就像是家养的猫,亦步亦趋地随在那人身后。 只是她眼中只有这一片纯白得像是传说中仙境一样美丽的白雪。 才走不过半个时辰,她便跪倒在地,双手捂住了眼睛。 楚战闻得声音立马回头,见她跪坐在地先是不悦地皱了皱眉,然后迅速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胳膊,声音略带了些清冷地问道:“怎么了?走不动了?” 罗衣摇了摇头,身形一晃,放开手来。 楚战只见这女子脸上那双灵动的眼睛却无焦距一般平视前方,朦胧地像是又蓄了泪水。他顿时冷哼一声说道:“孟小姐,既然已经离开了,就不要再留恋。冷不争这个人不是你的良人,你莫要执迷不悟。” 罗衣缓缓地笑了笑,轻声说道:“我知道。” “那你如今还伤心作何?” 楚战问了一句,却似是并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径直转了身道:“走快一点儿,前方还有人等着。” 罗衣点点头机械地跟在他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前方男子铠甲磨合发出的声音指引着她一步步往前。 楚战有些不耐她沉闷不语,想了想开口说道:“你二哥在军中表现得不错。我正有意要擢升他一级。” 罗衣微微一顿,半晌才嘶哑了声音回道:“是吗,那很好。” “金部兵团发展迅猛,他脑子灵光,于机械锻造之事上有独特见解,目前已然帮着出谋划策锻造新式兵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罗衣只是一笑,拂了刮在脸颊的雪渣。别过飘扬的发丝在耳后。轻点了下头:“他自来调皮,心思活络,爱东拆西凑的,能有这本事也不足为奇。” 楚战停了停步子,似乎是冷笑了声,“孟小姐似乎并不是很想与我谈及你二哥?” “他还活着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是的,乱世之中。摆在人最面前的不是衣食住行是奢华还是颓败,而只是那如蝼蚁般的命。能活着,已然不容易了。 听了她的回答。楚战明显更加不悦,顿了步子等罗衣几步挨上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皱眉对她道:“孟小姐好歹也是孟怀良之女,孟怀良二子一女。你们兄妹三人天各一方,孟氏一族本该由你们掌控却不得不被他人强占。孟怀良含冤而死,你不思替他讨回公道,却反在此伤春悲秋,为情而苦,可对得起他一片苦心?” 罗衣不答,只轻轻拂开楚战握住她胳膊的手,微微眯了眯眼道:“这些事情,你大可与我大哥二哥说,我一女子,上不能入朝为官,出将入相,下不能下场大比,上阵杀敌,你与我说何益?” 她态度极冷,楚战极怒,抱了胸讽道:“孟怀良之女如此不堪,倒是让人失望了。” “你失望的,不过是我配合度不够罢了。楚将军请不要任何事都牵扯上我父亲,他人已死,魂归九天,凡尘之事他一概无法得知了。就算得知,亦是无能为力。他的期望,不过是儿女平安,福寿绵长罢了。清流之人,自要有一番傲骨,或许我今日之态度,却是父亲之感悟。楚将军以为然否?” 楚战淡淡笑道:“孟小姐厉害,我自然说不过你。可惜你只是女子,若为男子,当可为一谋士。” “不敢,楚将军旗下能力甚多,我一女子,除了贡献父辈所授之财富充作军饷外,无任何作用。” 此话旨在讽刺楚战利用她一女子获取巨富,罗衣说得清淡,可那嘲讽之意却并未特意压抑,楚战自然体会了个明白。 然而他并不懊恼,笑望了罗衣一会儿,直到罗衣被他这般不出声的态度弄得有些焦躁不安了,他才缓缓说道:“孟小姐作用极大,想来你自己是不明白的。” 说着便又转身朝前走去,不忘回头招呼罗衣道:“孟小姐快些跟上,可别误了时辰。” 一前一后又走了大概一个时辰,风渐渐大了起来。罗衣身材娇小,寒风飒飒吹着,衬得她一张笑脸越显白皙。 楚战不由回头望他,可他一停了脚步,罗衣也停下脚步,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 楚战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孟小姐,你这是刻意躲我?不觉得太晚了吗?” 罗衣顿了下,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是,只是不想干扰将军罢了。” 楚战冷哼一声,将铠甲上的雪抖了下来,又解下斗篷走向罗衣,顺手将她肩上、头上的雪花给拍了个干净,又将斗篷披在罗衣身上,貂毛连帽罩在她头顶,嘴里不忘挖苦她道:“也不知道你一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么大的风雪你也不知道给自己寻个庇护。” 罗衣不语,只是抓了抓斗篷,没有推拒,却也没有出言感谢。 斗篷还带着楚战的体温,除了淡淡的男人味道,中间还夹杂了一点儿幽幽的熏香气味。她说不明白那是什么气味,却也并不觉得难闻。 楚战半拥着她朝前走,手搭在罗衣肩上,被她别扭地避开。 “楚将军,男女授受不亲。” 楚战却哈哈笑道:“孟小姐也信这个?那你与那冷不争不是已然相濡以沫了,那时候怎么不知道何为‘男女授受不亲’?拿这个做幌子,怕是说不过去。” 罗衣冷静地回道:“楚将军错了。我与他先前相互爱慕,情根深种,情由心生,行由情生。而如今和楚将军如此,我却不愿意。” 楚战猛地一顿,声音陡然转冷,“孟小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与他原是恋人,可与楚将军,却半点暧昧关系也无。将军若还觉得我一个女子应当保有名节,请放开我。” 她声音如此平静,可是她心里却翻腾地厉害。她知道,自己这些不过都是借口,是她想发泄情绪的借口。她想触了楚战的逆鳞,她想让面前这个男人发怒,最好能让他骂他一顿,打她一拳,让她清醒清醒。 她的内心远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情绪那般冷静。 她很疼啊,很疼,可是她再怎么疼,那个人都没有追出来求她回去。 他们走不到一起,是劫数定的,还是命运定的,她不知道。可是她现在迁怒到面前这个男人身上――若不是他的突然出现,渊离或许不会这般轻易就放弃了她,他们还可以安安静静地待上一段时间,十天也好,半月也罢,多一天便多一天的幸福。只是这样的幸福来得突兀,所以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直接将他们的联系切断。 从此她只剩下一个人。 这种感觉,与当初巧娘死时的心情那么相似,却更加撕心裂肺。 楚战一直没有言语,半晌才慢慢松了揽住她肩的手。 罗衣没有提气,也没有松气,自始至终她的呼吸都是平稳的,只是身躯僵硬,竟像是要把一切都隔绝在外一般。 楚战忽然轻笑了声,望着远处似乎消弭了雪线的一片绿色说道:“孟罗衣,你明白冷不争将你推到我身边的意思吗?” 罗衣顿时抬头,循声望去,楚战却并没有看她,自顾自地说道:“他知道自己和你在一起是没有结果,无法承受的,所以在我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这场游戏,他是败者,我却不是胜者,因为,我比胜者更高了一层。” 他缓缓转身望向罗衣说道:“从一开始我就洞悉了全局,我是旁观者,只是你们当局者迷,而我,旁观者清。” “你什么意思!”罗衣嘶吼道。 楚战优雅一笑,举手投足间突然多了一点儿贵族的味道,若是草莽汉子们看到了,大抵不会相信他亦是从草莽中慢慢爬上去的英雄。 他低笑了声说道:“他将你推到我这边,意思便是,此后,你是我的人。” “你胡说!”罗衣大骇,厉声喝道:“你凭什么这样揣测他?他也没有决定我未来的资格!” “同理,你也没有决定你未来的资格。” 楚战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忽然说道:“你可知,你二哥立志手刃大楚皇帝,并且,已经透露出要将你许配与我的意思了?” “你说……什么?”罗衣目无焦距,因震惊而双唇雪白,“你,再说一遍……” “孟氏嫡女,将为我楚战之妻。则,孟氏一族震族之宝物,百年之财富,将归我所有。”楚战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你二哥,亲口对我所说的。” 风雪一下子大了起来。 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是冻结成冰的眼泪。 原来,狠心抛下她的,远不止一人。 眼前终究是一片白芒,一片看不见未来的白茫。(未完待续) 第158章 人客栈 又走了半个时辰。[.超多好看小说] 有马蹄哒哒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垂下头,微微环抱了双臂。 有人在说话,马儿打了个响鼻,那人说:“将军,末将恭候多时了。” 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她听到楚战说:“楚煞,一切可好?” “一切皆好,无任何异状。”楚煞顿了顿,又铿锵回道:“不出意外,下月便能接应到罗公子。” “很好。”楚战似乎轻笑了笑,“回营吧。” “是!” 罗衣站在原地没动,知道感受到有风吹来,她才略略动了动身子,不适地蹙了眉。 “上马!” 有沉稳的男声在她周围响起,她迷茫地抬了眼,一片白茫,什么都看不见。 那人还在说:“孟罗衣,这个时候你还能跟我耍脾气?不要耽误了时间,上马!” 她缓缓伸出手,下一刻被人直接提了起来,还来不及尖叫她便被安全地送到了马背上,侧坐着,倚在一个温热的胸膛。 “坐好了。” 只一声提醒,马儿便飞奔而出。 罗衣下意识地捏住了楚战的前襟,对这样的姿势觉得别扭。但寒风呼啸,她只要把脸凑到外面去便会感觉到森冷的寒气,风如刀一般刮着她的脸。 斗篷被拿来罩住她整个身体,在雪地中,马儿狂嘶向前奔跑着,有好几匹马儿的马蹄声。 对,不止楚战和楚煞,还有很多人在一旁围护着。 她被风刮得话也说不出来,亦动弹不了丝毫,只能像浮木一般抓住楚战。 他没事,她便一定没事。 只是颠簸的感觉让她都要吐了。 好像行了很久很久,马儿的速度才减了下来。楚战拉了缰绳停下赶路的行程。率先下了马,又在罗衣早有准备中抱她下了马背。 有小二热情的招呼:“军爷里面儿请,打尖儿还是住店儿啊!” 楚煞出言道:“天色晚了,歇一晚上。(.无弹窗广告)” “好嘞!” 自有人负责安顿马匹,罗衣站在门口闻得到饭菜的香气。 好像人都往里走了,周围忽然有点儿冷。 她听到楚战在里边喊:“孟罗衣,你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进来!” 罗衣吓了一跳,赶紧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跨了几步。一下子被绊住。摔倒在地。 这很狼狈,她知道。 可是周围很寂静,应当出现的嘲笑声没有出现。 她一向知道楚战治军极其严,但这种时候是个正常人都会闷笑的吧? 可是没有,一个人的闷笑都没有。 店小二惊呼的声音倒是传来:“这位姑娘你没事儿吧?哎哟您走路倒是看着点儿的,这摔伤了可怎么办!快起来快起来。这门槛虽然设得不高可以看得清楚的呀……” 在店小二的搀扶下罗衣总算是站了起来,揪着裙摆两边默默不语地站在原地。 楚战霎时冷然道:“走个路都要弄出点儿毛病来,孟罗衣。是我对你太好了!” 罗衣仍旧不语,只是手更加捏紧了裙摆。 她不想,在这个亲手夺去她爱情。且宣称以后她就是他的人的男人面前示弱。 哪怕是一丁点儿。 见她没反应,楚战更是生气,“砰”一声踹飞了一条凳子,厉喝道:“过来!” “军、军爷……” 店小二明显是觉得楚战和孟罗衣是有仇的,只是看楚战那副表情。再对比看看罗衣娇弱柔媚的样子,自然偏向于罗衣,小心翼翼地道:“军爷要,要点些什么……” 楚煞上前拉走店小二,另一人走向罗衣正要拽她过去,楚战突然冷声道:“不准动她,让她自己过来!” 便听人低低说了声“是”,人体的问题又离开了。 罗衣平视前方,步子还是挪也没挪一下,在楚战临近爆发的边缘的时候才说:“我走不动,脚疼。” 楚战一怔,可见罗衣脸上确实是疲惫的样子,皱了皱眉,语气到底还是缓了一些下来,“走不动你不知道再多走几步坐下来?你是玉石做的?摔一下就碎了?” 对楚战的嘲讽罗衣充耳不闻,摩挲了下手臂。 楚煞不知何时走到罗衣面前劝道:“孟小姐,去坐会儿吧,一会儿可以吃饭了。” 却也不由分说,近乎是用内力推着罗衣往前。 罗衣没有武功,自然只能任由着楚煞推着自己,知道后方一个收力,自己被反弹一般朝前一扑,手下意识往下按保护自己的身体,却触到了冰冷的桌面。 耳畔是楚战的声音:“坐。” 态度极冷。 罗衣也不多话,乖乖地伸手摸到凳子拉开坐下,手肘撑在桌上。 没一会儿,香味便随着店小二的到来扑鼻而至,只是在店小二要摆碗筷的时候只摆了两套。 她听得很清楚,筷子搁在碗边的声音只有两下。 “吃饭。” 楚战低声说了一句,见罗衣没动,立刻皱了眉头,不悦地道:“孟小姐难道是想绝食以抗?” “不是。”罗衣声音很淡:“我没胃口,不想吃别的,给我一个馒头就够了。” 楚战莫名地望了望她,便叫来了店小二。 听罗衣放着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不吃,偏要吃馒头,店小二无奈地道:“姑娘,馒头干涩,这大冬天儿的还是……” “馒头抵饥饿,现在那么多人连野菜都吃不上了,能吃上一个馒头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店小二只能去端了馒头来搁在罗衣面前,“姑娘请吧,刚蒸熟的,也是热腾的。” 罗衣点点头,道了声“谢谢”,伸了手去摸到热乎乎的馒头表皮,赶紧缩回手。对着面前吹了吹,然后才低下头慢慢撕了馒头吃。 用饭的过程很沉闷,罗衣吃得慢,一口一口都是嚼得细致得不得了了才吞咽下去。而楚战吃完了饭,便在一边喝了点儿烫好了的热酒,一边看罗衣吃馒头。 活像他虐待了她似的。 这样的想法一出来,楚战就止不住地想。也是没错的,他强行带她出来。除了给她一件斗篷遮风雪。别的什么都没给。甚至到了这客栈,他吃肉吃饭,她却只啃着一点儿味道都没有的馒头――比他下边儿那几个属下都不如。 吃饭的时候跟只小猫咪一样,细细地嚼着,慢慢地咽着,馒头被她撕下来送到口里。那张小嘴就再也不张开。 而且一直低垂着头,好像他是什么怪物。 楚战越看越火大,见她终于吃完了一个馒头。终于拍桌道:“孟罗衣,你干咽着馒头不怕被噎死啊?” 罗衣顿了下,才轻声回道:“怕你在水里下毒害我。” 楚煞倒吸一口气。忙看向他家将军。 之间楚战额角青筋毕露,目光冷得吓人,盛满了杀意。 反观那位孟小姐,却已然动作慢悠悠,堪称为优雅地在继续进食着馒头。 竟然视将军的威慑于无物? 楚煞已经是大惊了。乍然间觉得胸口门疼,忙憋住气,这才明白,将军竟然在用内力逼迫着那位孟小姐! 孟小姐终于脸色苍白,放下馒头捂住了胸口。 将军这才收敛了那身内力。 罗衣轻咳两声,却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淡淡地道:“你要杀我容易得很,甚至只需要你开一个口,我就可以立马死。这样吓我有意思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楚将军是没长大的顽童。”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将军说话! 楚煞暗自观察他家将军的脸色,见他之冷瞥着孟小姐,顿时松了口气。 需要孟小姐的地方还多着呢。 罗衣还想拿手去撕馒头吃,楚战已经朗声道:“店小二,收拾餐桌!” “好嘞,来啦!” 在厨房中忙活的店小二赶紧过来,见罗衣还在吃顿时愣了下,道:“军爷,这位姑娘还在……” “她吃够了,全部收走。” 罗衣手上没停,仍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馒头。店小二踌躇片刻,还是摄于楚战的淫威收拾了东西。 当然,最后收拾的还是罗衣面前的码头。 罗衣也不在意,被收走了盘子,她也不吃了,乖乖坐在板凳上等着楚战下一步安排。 似乎是在分屋子休息? 罗衣想了想,敌不动我不动。 楚战说道:“孟罗衣,上楼。” 罗衣不动。 楚战不耐她几次三番不听话甚至反抗自己,一把拽住她胳膊,相当于是将她提着拽到了楼梯处,喝道:“上楼!” 扶着楼梯扶手,罗衣小心地迈出一步,正好因为抬脚的高度不够而被挡了一下。 客栈中似乎只有他们这一行客人,一时间周围鸦雀无声。 罗衣稳了稳脚,正要往前再试试,却听到楚战冷寒地像是结了冰的声音,甚至有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在玩儿什么花样!” 罗衣不语,楚战一下子将她拉转过来,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伸手迅速出击像是要插她的眼睛。 然而,最本能的眨眼闭眼的反应都没有。 他一怔,收回手后在她眼前摇了摇手,还是没有反应。 楚战顿时惊道:“孟罗衣!你的眼睛!” “楚将军,你也不过如此。” 罗衣轻笑了声,毫不掩饰地嘲讽道:“我才进雪地里走不过半个时辰眼睛就瞎了,你却直到现在才发觉。不止你,跟着你的这些人,都是草包吧?观察力如此之弱,即使得了充足军饷,我也怕你们走不到胜利的最后。”(未完待续) 第159章 开心怀 没有人说话。 一片安静。 她甚至能听得到楚战急促喘息的声音。 是的,她瞎了。在走出帝陵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在一直盯着雪地跟在楚战后面,随着他的脚印朝前赶路的情况下,因为长久直视雪地,她的眼睛瞎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这样可能变成一个失明之人的时候,她竟然松了一口气。 眼睛一刹那的刺痛只是让她不自觉地晃了晃身形,其他的,并没有任何改变 她无声地对楚战做出了抗议。 她很想当即就告诉他,她是个瞎子了,看不见所谓的孟氏族老,也不知道怎么开启孟氏族宝,甚至连她一直贴身揣着的那块还魂石她也丝毫感受不到一点儿有灵气的温度。 但是她忍住了,她想知道凭一个瞎子,能不能走出蘅芜山。 事实证明,她做到了。 她不仅只是骗过了楚战,从蘅芜山帝陵到现在这一方客栈,她很清楚感觉到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楚战和他的属下竟然没有发现她任何的不对劲。 雪地里楚战发现不了,她只是听着他说话和踩住积雪的声音才循着声跟在他后面。 他拉她上马,她也只是顺从地任由他把自己放在怀里。 进了客栈,他以为她不愿意进来,摔倒也只是因为体弱或者不小心。 走到桌前,是楚煞以内力逼迫她朝前的,很巧地到了桌前,而楚战只是以为她不想挨着他。 吃饭的时候,她不拿筷子不夹菜,执意要吃馒头。楚战以为她在跟他赌气,遂也不管她。就让她吃馒头。 全部都是他自己在自以为是,却万万想不到,她早就瞎了吧? 她越是回想,越是觉得可笑。 楚战布局精细,观察入微,一计一策都瞻前顾后,万无一失,竟然会在她身上栽了跟头。 居然在她身上栽了跟头! 她一下子放声大笑。声音很冷:“我还以为。你今天一天都发现不了了。楚战,失算的滋味好受吗?” 她后背抵在楼梯扶手上,楚战在前紧紧箍着她的腰,力道一下子加重,想要把她的腰给拧断。 她还在笑,很是愉悦:“我忽然觉得做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挺好的。或许,做个失聪的人更加不错。你觉得呢?” 楚战霎时心寒如铁,蓦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罗衣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揪住了前方的衣襟,就跟在方才马背上一样,被楚战护在胸前。 罗衣不怒反笑。唇瓣微张,低低呢喃:“对一个失明者,楚将军不觉得这样子有点儿像是强盗掳人了?” “孟罗衣,你做好不要挑战我的极限。”楚战冷声道:“我忍你很久了。” “是吗?”罗衣笑得开心,“彼此彼此。” “雪盲而已。不过是暂时的,等到了地方,自有人会替你治疗,用不了多久就会好。”楚战冷讽道:“你以为,你会永远做个失明者?就是你真的永久失明了,换眼珠子我也会给你换回来!” 罗衣轻咳两声,笑意更浓:“楚将军似乎将我看得很重?当真要我回去做你之妻?” “是否嫁我,由不得你做主。” 楚战说了一句,已然走到了二楼,踢开一间屋门抱了罗衣进去。 “今晚上,你与我歇一间屋子。” 罗衣霎时一怔,蓦地又笑了出来:“楚将军是要生米煮成熟饭呢,还是要上演一场你乃正人君子的大戏?” 楚战并不言语,直接将罗衣抱到了床上,转身坐到一边的凳上,看着她在床上撑着坐了起来,头左右小幅度摇摆着,微微眯了眯眼,揉了下眉心。 “孟罗衣,我自认不是一个好人,可也并不是坏到骨子里。对你,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我都替你做了最好的打算。你的身份、地位、财富,还有你女子的性别,都注定你只能依附一个人生存。而我,是最好的选择。” “那爱情呢?”罗衣轻声笑道:“那你把爱情放在哪里?” “爱情?”楚战虚无缥缈地一笑,“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吃不到的东西,还是不要贪心的好。” 罗衣便是不语,撑着床沿坐了起来,觉得后背有实物可靠,便心安理得靠了上去。 “身份地位注定了,就不能变吗?楚将军也不过是出身草莽,也能凭借自身努力而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大大改变了。草莽也为英雄,如何不能变?” “再说地位,大楚皇帝出身尊贵无比,傲视九州,却也面临被人夺去江山的窘境,江山易主,如何不能变?” “再有财富,今夕财富转眼便可成为粪土,富人不会永远富下去,总会有败家之人出现,挥霍一空;穷人不会一直穷下去,总会有头脑精明的人带头致富。财富粪土如何不能变?” “女子性别……” 罗衣忽然恍惚了一下,终究还是说道:“冷凝霜凭女子之身涉足商场,叱咤风云,霜满天旗号大楚境内如雷贯耳。女子弱乎?非也,需依附男子乎?非也。” 楚战轻轻笑了出来:“孟罗衣,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这四种加起来,又逢天下大变,你可能走得出依附与我的境况?” 罗衣面色一滞,楚战继续说道:“前路后路我都铺好了,胜了,九五之尊,天下霸主;败了,我也不惧其他,青山绿水,小舟泛湖,我亦能追求。只是我如今走到这一步,是计划已久也好,是走投无路也罢,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此时回头,只有一个死字。我死不足惜,我旗下那么多随着我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却不能就这样跟着我粉碎了梦想。” 罗衣沉默,良久才说:“我并没有说过不帮你,孟氏一族的财富,我能给你,我一定给你。” “所以你是在恨我,将你从冷不争怀里抢了过来?” 楚战似乎是摇了头,他轻声笑道:“他根本就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是在救你们,帮你们。只是你们当局者迷罢了。” “他为何丢下我,我已经不想去探究了。”罗衣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冰得沁人的脸,对楚战说道:“我帮你,可是我不会嫁给你。我不会因为嫁你或是不嫁你而影响帮你的决心。所以,等这边的事情一了,你送我回来吧。” 楚战轻笑了声:“孟罗衣,你真是天真。你若是不嫁给我,这笔财富我如何能得?我凭什么可得?” “我二哥在你手下做事,我身上有孟氏族宝,这便是最大的理由。” 罗衣言之凿凿:“一个嫡女,一个嫡子,外加族宝在手,你如何得不到?” “你想得太天真了。” 楚战长叹一声:“即使你和你二哥都站在我这边,可你大哥终究是没有任何踪迹,而另一样族宝也并不在你身上。孟家其他人并不会那么轻易让我取走孟家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他们若是捞不着一点儿好处,得不到一点儿凭证,如何会安心?” 罗衣张了张嘴,缓缓闭上眼睛说道:“这是你的事,你要是没本事摆平他们,你算什么未来霸主。” “孟罗衣,你也太抬举我了。”楚战悠然道:“我若是摆得平,直接让他们将财富献上便是了,军队压攻,再打一棒子给一甜枣,什么都能收服。可是你孟家的财富,并不是那么好得的。” 罗衣不解,问他:“到底要怎么才能得到?” “我也不清楚,只有你到了孟氏族人面前,才会有人告诉你。”楚战说道:“而你二哥提的事,也是孟氏族老们的意思。” “一些老不休,你也能受威胁?”罗衣轻讽道。 楚战微微一笑,“孟罗衣,你知不知道,夺取江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夺取是一回事,以后建立江山是另外一回事。政权属我,军队在手,我自然不惧,然而真正要臣民臣服,还是需要一些手段。若我在这时候公然掀了孟氏一族的老底,民心会失的。若孟氏是无恶不作的氏族,我率军灭了他们也无所谓,然而孟氏是书香世家,更有一个孟怀良在前,撅他的祖宗,等于是将一群清流推了出去。而清流,是将来著书立说的主要力量。我不能让他们写下对我不好的评价。” 罗衣便淡淡笑开了。 “原来楚将军也有许多不得不考虑的事情,更有许多连你自己都摆平不了的事情,随时随地也需要人的帮忙。” “自然,我不过是一个人,精力有限,能力也有限。若我什么都能做,这江山还需要那么努力去夺取吗?” 罗衣点点头,后脑靠上了床壁,想了许久才道:“我心里有一个人,他像一缕温暖的阳光,可是我遇上他的时候,却是在萧瑟开启序幕的初秋。然后我爱上了他,可是他那份温暖,始终笼罩不了周身袭来的严寒。” 楚战微微锁了眉:“你想说什么?” “若不得不结为夫妻,便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假夫妻吧。不管你将来成功还是失败,等你觉得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价值已经用尽的时候,放我走吧。”(未完待续) 第160章 人活煮 然而楚战却静默不语。 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也如同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不肯投入他怀中一样。 若说是为了冷不争,他们二人认识是时间并不算长,何以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 可若说是为了不在他面前示弱,她一介女子,本就是弱者的存在,如何又不能依附于他? 比起冷不争,他自认丝毫不逊。 可这个女子眼中并没有他。 罗衣也并不在意他的回答,自己蜷了起来,下颚抵着膝盖骨,低声地问道:“天黑了吗?” 楚战望向外面,夜幕已经拉了下来,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越发震耳。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床上一抹娇小的身影蜷缩着,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一般,自己抱着自己,那么无助而可怜。 他怔了片刻,才低声回道:“黑了。” “怪不得……”罗衣轻轻笑了笑,又问他道:“那为何不点灯?” 楚战这才站了起来,打开门喊道:“小二,点灯!” 门口立着两个侍卫,店小二弓着身子进来点了灯。 她虽然看不见了,却仍旧可以感觉得到是白天还是黑夜。灯点上的一刹那,她便扭头朝发光的地方看去,目光怔怔的,久久凝视着,半晌才咳了咳,说道:“能移过来些吗?我想好好看看。” “你不是看不见?” 楚战冷凝地回了一句,罗衣轻笑着说道:“看不见,可是可以感觉得到。在视线里,它的温度还是有的。” 烛台被移到了床前。 罗衣转了身子面对着它,慢慢闭了眼睛。 只是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 她好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从这一刻起,她的性命不归属于自己,她的未来有身边这个男人来安排。 她所有的不愿、不甘、不肯、不许,到最后都成了一个笑话。 以前不是打定了主意要投靠楚战,帮他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靠他找出巧娘身死的真相吗? 后来心境又变了,战云城也好。一路被渊离劫持由北往南逃亡也好。甚至是蘅芜山中发生的一切都好,让她在猝不及防之时慢慢转变了心境。 女人心易变,还真是变化多端啊…… 只是她接受了现实,却还是觉得累。 就好好睡一觉吧,睡一觉,第二天醒过来。即使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眼前是亮的,是有光的。 那么。一切都还有希望。 她睡得很沉,她身边坐在床沿上的男人终究还是伸了手。烛台上发出的光被他的手掌挡住,在她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她幼嫩的脸上。睫毛微微抖动着,浅浅的呼吸从鼻翼中翕动出来,嘴唇微张,无尽的馨香就这么传到他周围。 迷醉。 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忙控制住自己的心念。伸手将人轻轻放下躺平,给他盖上了被子,动作轻柔而缓慢,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女子。 他小心地将烛台移远了些,又踱步回来,放下帐帘走了出来。 门口两人正要伸手抱拳,被他抬手止住。 “好好守着。” “是!” 他交代了一番,然后漫步而下,坐到了吃饭时坐的位置。 夜晚的客栈,此时灯火通明。 “将军!” “将军!” 陆陆续续有人抱拳跟他施礼,楚战只是点点头,又望向角落处横躺着的几人,轻蔑地笑了笑,问道:“查清楚了吗?” “是,将军,查清楚了!” 楚煞站列而出,拱手说道:“食物中面食均混有蒙汗药,药效持久,寻常人抵抗不得。” “这是一家盘桓已久的黑店,专做路过客的生意。今日将军与属下们来此并未见到别的客人也是因为这边人迹荒芜所致。” “很好。” 楚战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那位跟他打过交道的店小二:“押他过来。(.)” 店小二颇有些惊慌地被人提了过去,双腿立马跪在地上,忙低头啜泣求饶道:“军、军爷饶命啊!我也是,我也是迫不得已……这年头,这年头大家都缺口饭吃,所以才,才……” 楚战揉了揉眉心,下一刻却也毫无预兆地伸腿“砰”一声朝店小二的胸骨踢了过去,只听“喀”地一声,毫不怀疑店小二此时已然肋骨断裂。 “哎哟……” 店小二霎时冷汗直冒,凄惨地叫出声来。楚战一个眼神,立马有人拿布堵了他的嘴。 “上面还有人在睡觉,你要是再嚎,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他说得很轻,却成功地让店小二死死咬住了布,连闷哼都不敢冒出来。 “告诉我,这里,真的仅仅只是一家黑店?” 店小二忙不迭地点头,不知是不是特别惧怕楚战的缘故,竟然下|身都湿了。 楚战厌恶地皱了皱眉,说道:“我最后问你一遍,真的只是一家黑店?” 店小二还是点头。 “楚煞。” 楚战唤了一声,楚煞上前道:“将军,每当做完一档生意,这些人都会吃人肉。并且,路过客在被杀之前也是吃的人肉。” 店小二顿时浑身僵直。 楚战淡淡地“嗯”了一声,挑了挑眉:“若不是吃人肉,他们怎么会暴露地那般快。” 楚战等人早在进此客栈之前就觉得不对劲了,但却并没有打草惊蛇。直到上菜上来他们才确定了这是一家黑店。 有哪家正经客栈会给客人端上一碗碗人肉做成的荤菜? 他们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什么没有吃过没有饮过?人肉自然是吃过的,那种味道,楚战终身难忘。 所以,他们早早就暴露在了楚战等人的面前。 他不想让孟罗衣现在就看到他残酷狠毒的一面,所以任由他们下药让孟罗衣睡着,等她陷入昏迷了。他才动作。 他最恨的,便是吃人肉。纵使他曾经吃过。 楚战挥了挥手,眉毛都没抬:“东西都搜出来了?” “是,将军。”楚煞回道:“都搜出来了。” “估计算算,前后有多少人死于这家黑店?” “不少于五十人。” 楚煞面容亦有些冷肃。 楚战点了点头,微微眯了眼:“活煮。” 活煮,不同于下油锅。下油锅是将油烧得滚烫而将人推下去,这等酷刑只执行于那些十恶不赦之徒。且在前朝便已经废除。活煮。顾名思义,则是将人放进冷水锅中,慢慢加热,让冷水逐渐变成热水,最后被熏蒸至死。 活煮的时间来得要更加漫长,人会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慢慢感受到自己每一分的变化,开始是很舒服的,如同洗热水澡一样。但慢慢的越来越不适越来越难受,窒息、恐惧、热浪、滚烫,一切知觉都集中起来。死亡之前痛不欲生。 这种先甜后苦的滋味,也让这些人尝一尝吧。 厨房早就有人准备好了,所有这黑店的人都被堵了嘴扔了进去。 若是以往,楚战并不会多做停留,顶多让他们受一点苦。让后一击致命,不会如此拖拉。 但楚煞知道,将军对吃人肉之人深恶痛绝,根本不会轻易饶过他们,就是给他们个痛快也绝对不可能。 更何况,他们的心思动到了孟小姐身上。 孟小姐容貌美丽,这些人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就将孟小姐作了。将军耳力何等之好,也怪这些人思想龌龊竟然说了出来,他们打算将孟小姐轮番玩一遍再做打算。卖去青楼妓馆也好,留下来继续摧残也好,还是杀了吃肉也好,都由着他们选择。 将军不动声色,却将这些都一言一句听了进去。 所以报复来得如此之狠。 整整一个晚上,楚战坐在那儿,微沉着面没有说话。楚煞等人也陪着他站了一夜,间或眯一会儿打一会儿盹。看楚战却是一夜没睡的。 天色渐渐亮了。 楚战这才开口说道:“后厨那边的事情收拾妥当,尸体都丢到深山去,不要留蛛丝马迹。” 楚煞沉声答道:“是,将军。” “上午休整半日,午时后出发。饭菜你们看着弄。” “是!” 交代完后,楚战才起身跨步上楼,门口守着的两个守卫还是尽忠职守地笔直站着,见到楚战上来,抱拳叫了声“将军”。 “辛苦一晚上了,都去休息吧。” 楚战淡淡地吩咐一声,推开门朝床边走去。 才撩起床帐,却见罗衣已经醒了,睁着眼睛望着上面,眼睛无神。 仍旧是躺着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腹前。 她自然听到了响动,轻声问:“楚战?” “是我。”楚战沉声答了一句,微微放缓了声调问她:“睡醒了?” “嗯。”罗衣低声回道,慢慢伸出双手撑起身子半坐了起来,缓缓地说:“从你说要丢尸体到深山去的时候。” 楚战身形猛地一僵,转头看罗衣,却见她很是平静。 “楼上楼下相隔不远,你如何听到的?” “你不知道吗,瞎子眼睛看不见,所以其他感官可别灵敏。”罗衣微微一笑:“这是家黑店吧。” 楚战只答道:“是,宰杀过路客吃人肉的店子。” 罗衣微微一怔,半晌才拍了拍胸口:“幸好我吃的是馒头……”转念一想,馒头也是那杀人做人肉的手做的,太让人恶心…… 她又是一愣,问道:“那这么说,我晚上睡得那般熟,一点儿都没被惊扰……” “他们下了蒙汗药。” 罗衣长舒了口气,这才问道:“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 “那便好。”罗衣顿了顿,“一命换一命,倒也干脆。”(未完待续) 第161章 羞葵水 又休息了半个白日。 她看不见,便也只能乖乖在一边坐着。楚战睡到了她昨晚安寝的床铺上。 挨上枕头的那一霎那,他便被那种馨香的味道折磨地快要发疯。 从枕头到被窝,全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女独有的香味,还带着淡淡的体温未散。 这对于一个壮年且单身的男人来说,是一种极致的诱惑。 楚战不得不用意念控制自己不要想太多。 即使是睡在床上,他仍旧是躺地笔直,姿势像是被固定住的,横平竖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平躺着。 只是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到床对面那个睁着一双无神眼睛的女子身上。 她穿得还是很单薄,或许是她本来就身子娇小,所以看上去是很小巧的一团。她坐在那儿,手无意识地在桌上摸索着,触到了茶杯便捏在了手里把玩起来。像是对茶杯起了很大的兴趣,从茶杯口到茶杯底座,她都细细地摩挲了个遍,然后脸上露出一种近乎于飘渺的笑容来。 她的视线一直投射在窗户那边。 她虽然看不见,可是她的眼睛却仍旧能感知光线,窗棂那儿灯光明亮,白晃地光映射着白晃的雪地更加亮堂。 她微微眯着眼,双手肘部软软地搭在桌上,双脚也很老实地搁在地上。 他只看得到她的侧影,但只是一个侧影就已经让他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为什么呢? 他不知道自己对于孟罗衣什么时候起了兴趣,但无论如何,这个女人这辈子都只能和他挂在一起了。因为所有种种能说出口或不能说出口的原因,她只能和他在一起。 他不接受她提议,假成亲也终究会变成真的。 只是有些不甘心。他何曾会被一个女人嫌弃至此! 他忿忿地扭转过头,赌气一般地闭上眼睛命令自己休息,下一刻却又睁开眼睛复杂地望着帐顶。良久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个上午的时间匆匆过去,午时,楚战像精准的闹钟一般自己便醒转,翻身坐起,那桌椅处的小女人仍旧是乖乖地坐在那儿,好像从他躺下睡觉起姿势便没有变过。 楚战汲了鞋走到她身边,略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冠,复又披上铠甲。这才对孟罗衣道:“下楼。” 孟罗衣点了点头。小心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楚战捉过她一只手牵着她往外走去,罗衣不过挣扎了一下心知自己挣不过,便也由着他牵着了。 下楼亦是被楚战横腰抱起方才下去的。 他双臂很有力量,或许是因为出身军人的原因,身体素质显然非常好。她伏在他胸口都能听见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一时间她有些发愣。 印象中。另外一个男子的怀抱却是清瘦的,她抱着他的时候似乎都能从他的身上摸到一根根的骨头。 然而那个怀抱也一定让她无比安定,就好像是大海里能抱住的浮木一样。让她从心底产生一种幸福的错觉,只要攀附着这样的希望,前方就不会是一条死路。 只是那浮木却像是泡沫一般。一下子被湮没了。 直到她被楚战放到了凳上坐着,她还有些没有回神。 眼睛有微微有些发涩。 楚战沉着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吃一顿,我们待会儿上路。” 罗衣点点头,两只手被人捉住,牵引着她摸到了面前的碗筷。她乖乖地端起碗握住筷子。楚战说道:“只管捧着饭吃,我给你夹菜。” 她自以为和楚战说清了自己的条件,两人之间是合作的伙伴关系,便也不再很他对着干,他让自己吃饭自己便吃。 只是吃之前还是顿了顿,问楚战道:“我闻到肉香的气味,你确定这些不是人肉?” “孟小姐,这些肉是兄弟们去雪地里打的,是兔子肉,绝对不是人肉。(.)” 楚煞正经地在一边解释,李欣笑笑,说道:“那谢谢你们了。” 便小口端着碗吃了起来。 吃完一碗饭,楚战又给她盛了一碗汤让她喝,罗衣听话地小口小口啜饮,一阵阵暖流就从嘴到喉,顺着食道滑到尾部,激起一股暖融融的热流。 只是…… 罗衣缓缓觉得不对劲。 这热流竟然有越来越往下的趋势? 她蓦地红了脸,双腿下意识地更加闭紧些,脑子里猛地一阵空白。 天呐,这算怎么回事!她和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一起赶路,却遇到来葵水的情况?这也太让人尴尬了吧! 罗衣默默地喝完了汤,正想着如何开口,却听楚战道:“吃好了,我们就上路。” 他自然没掠过她脸上泛起的红晕,只以为是汤热滚滚的,她吃得舒服,压根没想到其他。 罗衣此时才感觉道了自己看不见的坏处。 她憋红了脸,在楚战伸手要拉她起来的时候蓦地开口说道:“不,我,我有点儿事儿……” 楚战顿时便问道:“什么事?” 这让她如何好开口? 她耳根都红了,明显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更是有些手足无措,憋足了气才说道:“我,我就跟你说,其他人让他们走远些。” 即使走远了,在场的楚战等人都是耳力超凡的人,如何会听不到她说的话? 不过既然她不想要旁人听,楚战便也抬手打了个手势,周围的属下便朝外退了出去。 这脚步声响罗衣自然听得个清楚,待确定了人都走了,这才别别扭扭地说:“那个……我,我想洗个澡换身衣裳……” 楚战顿时揪了眉头,只以为她又要使什么诈搞点儿不痛快,当即便说道:“回去后自然香汤备着让你沐浴,现在非常时机,不要讲究那么多。” 罗衣咬牙,她也不是那种娇娇小姐。当初去战云城连脸都可以折腾一番,现在哪里又不能忍了? 可是这身下…… 罗衣干脆一闭眼,又想到自己看不见不用闭眼了,忙又张开,低声跟楚战说道:“我,我那个来了……” “那个?”楚战眉头深锁:“哪个?” “你是笨蛋啊!”罗衣很是不满,“女孩子……女孩子那个……” 楚战微微挑了挑眉,“葵水?” “你……” “干干脆脆地说就好了。打什么哑谜耽误时间?” 楚战很是不悦地哼骂了声。罗衣顿时傻住,好半天才出声:“这,这种事哪是女孩子能随便说的!” 罗衣看不见,但楚战耳根泛起的红晕却如何都掩饰不了,他极快地打量了罗衣一眼,口气虽然不悦。但也并没有为难罗衣,只是冷声道:“哪有那么多讲究!”又道:“那你动作快些。” 楚战便冲楚煞打了个手势道:“烧水。” “是!” 楚煞憋着笑,一脸正经地带了人去后厨烧水。罗衣微微有些不自在。 虽然军人听令都是天职,楚战也并没有跟那些人说是什么,但谁知道这些人暗地里会不会胡思乱想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她和楚战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都落到了这些楚战的随从耳里。那一两个年纪最轻的连脸都红了。 当然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楚战这位将军看似一脸严肃,其实那泛红的耳根却早已出卖了他。 楚战站在房间门口对罗衣道:“你动作快些,干净衣裳都搭在旁边,有事你出声叫人。” 说着便伸手拉开房门。继而阖上,像雕像一样站在门口。 罗衣很是窘迫,半晌才褪了衣裳摸到浴桶里坐下。她看不见,所以也并不知道身下到底是什么情景,只是觉得这样的东西让那些男人们看见了很是狼狈,遂把衣服都随着自己丢进了水里。 泡了一会儿觉得周身暖和了,她才从浴桶中爬了出来,就像是黑暗中没有点灯一样,一点一点摸着衣裳往自己身上套,也不知道是穿正还是穿反。下|身她只能用几层柔和布料裹住,这些男人怎么会知道女子私密的东西是怎么弄的?她也不肯说,想着也不过一两日光景就能到地方了,还是忍着吧。 这会儿穿了衣裳后才觉得冬日很冷,下腹处虽然在不断流经温热,可是她整个人却并不觉得暖和。 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女子容易手脚寒凉,以前她并没有太明显这样的症状,因为她知道锻炼身体的作用,时刻也提醒自己一定要把身体给保养好了。只是这段不管是客观条件还是主观情绪,她都没那么多的精力来顾及自己的身体。 没想到现在后果来得这么快…… 罗衣牵了牵嘴角,轻声冲门外道:“我,我好了……” 她还不敢出去,想让楚战查看一番她有没有不妥。即使是衣裳没有穿对,但好歹是遮住了地方的。 楚战帮她牵了牵衣角,想了想又拉了凳子来让她坐下,蹲下身去给她套上了鞋。 罗衣有些受宠若惊,忙道:“我,我来……” “你来?”楚战嘲讽道:“眼睛都看不见还不老实?乖乖坐着。” 罗衣很是不忿,却也莫可奈何,别扭地让楚战给她穿上了些,肩上又被围上了一圈厚实的大氅。 楚战说道:“马车拖形成,骑马赶一赶,若是路上不休息明日就能到了。你且忍一忍,马上颠簸风大,自己注意些。” 便搂着罗衣出去。 周围属下见罗衣身上套的分明是将军的换洗衣裳,一个两个挤眉弄眼,在楚战低咳一声后连忙恢复正经表情。 外面又飘起了绵绵小雪,然而天到底还是晴了。(未完待续) 第162章 别流泪 罗衣侧坐在楚战身前,腿闭得紧紧的,身子侧躺在楚战怀里,手只能无奈地抱住男人的腰,把头埋了下去,乖乖地靠在楚战胸前。(.无弹窗广告) 一路上疾驰,她都一动不动地靠着他,不敢妄动一丝一毫。 随着马匹的跑动,马背也起起伏伏,一直颠地她难受。 更难受的是,当颠簸感更加重的时候,她能感觉得到身下一下子涌出热湿的暖流,然后会让她蓦地僵住身体,腿一下子闭地更紧。 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侧漏的尴尬。那会儿她还在操场训练,跑完五圈后大摇大摆地走回休息室,其间有同训练的男同学对她挑眉笑。等她回去,才被别的女孩告知后面脏了,臊得她脸颊粉红。 那会儿已经是开放的年代,这种事情说出来也并不是多么丢人了。可放在这古代,她可没半点保证别人不会嚼舌根子。 何况是一群一直待在军营里的军人。 罗衣又是担心下边塞的布移位,又是怕血会测流出来让她尴尬,整条路上一直提心吊胆。 反观楚战却似乎心情极好,嘴角有时还会莫名其妙掀起来,淡淡地笑开。 罗衣不经意间抬头就能看见。 只是她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得到,上面那个人头时而还会闷笑两声。 她很恼怒,心里认定楚战是在看了她的笑话。可是他们现在好歹也是同盟了吧?他就不能给她留点儿面子? 罗衣不忿,终于在看到他又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的时候抬手捶了下他的胸口。 只是,楚战穿着铠甲,捶是捶不疼的。 不过是像给猫搔痒痒的力道。 楚战低下头瞪了她一眼,忽然想起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心情从大好又低沉了下去,牵着马缰喝道:“驾!” 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无弹窗广告) 身后的人赶紧跟上。不敢放松紧咬着楚战坐骑的马屁股。 颠地她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罗衣实在受不了这速度了,在一阵恶心涌上来的时候忙使劲拍了楚战的铠甲,也顾不得他能不能感受得到自己的力道,泛着恶心说:“放,放我下来!” 楚战皱了皱眉,慢慢勒停了马,跳下马去。 马儿打了个响鼻,罗衣在马上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下。这才让楚战抱了下来。 刚站到地罗衣便推开楚战。跪在了一边手撑着地呕了起来。 秽物吐了一地,她却是看不见,只是闻到味道也知道不好受,大概她把中午吃的都吐出来了。 楚战脸色不虞,楚煞等人站在一边,见罗衣缓过了点儿。才出声道:“将军,不如将军先行回营,孟小姐这边。留几人照料,拖两日再也就到了。” “不用,”楚战冷声说道:“她必须跟我一起走。” 罗衣本觉得这提议不错。她不用将就楚战的行程,楚战也不必受她拖累,正满心欢喜地等着楚战答应,却被他想也不想的拒绝也弄懵了。 一时间她又恼怒:“你什么意思?看我难受你就那么得意是不是?我偏不走了!你不走我就拖在这儿!看谁赖得过谁!” 楚战抿了抿唇,轻而易举地把罗衣拉了起来。顺势拍了拍他膝盖上的雪,抬脚扫雪便把那处她吐的地方埋了,又伸手解了系在马鞍上的水囊打开了递给罗衣说道:“漱漱口。” 罗衣一下子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嫌我臭是不是?我偏不漱!” 对罗衣的无理取闹楚战或许是早就料到,也不再说什么,一把捏了罗衣下巴把水灌了进去。 罗衣顿时呛了起来,忙把水吐掉,恶心地直想杀人。 楚战淡淡地在一边问道:“这下是你自己漱口,还是来帮你?” 最终罗衣还是没骨气地接过水囊自己忿忿地漱了口,然后一把将水囊狠狠掼在地上。 楚战也不理她,直接抓了她的腰将她提了起来放在马上,自己也一个翻身跃了上去,道:“继续赶路。” “是!” “楚战你混蛋!” 孟罗衣大声骂道:“放手!快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闭嘴!”楚战喝骂一声说道:“再敢找事,我把你拍晕了照样带你走!” 罗衣顿时觉得耻辱莫名,竟然一口朝上面咬了上去。 说来也巧,那时楚战正低了头看她,她这一往上咬恰恰咬到了他的下唇。 楚战一下子震愕,等罗衣死死咬住了他才觉察到痛,忙勒停了马儿为了不让罗衣的撕扯更大,只能箍住她的腰和后脑勺,当着好些个属下面前上演了一场活色生香。 他愣,罗衣也愣。方才她还以为自己咬住了楚战的哪块肉呢,等她反应过来觉得那可能是楚战的唇时,顿时一阵惊雷从耳边响过。 她……她这算什么? 只是她到底还是好面子,还是死死咬住了,等觉得尽兴报复了才松了口,舌头舔了自己唇上的血,冷冷地道:“我告诉你,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以后我见你一次咬你一次!” 她只觉得自己甩狠话的样子一定很帅气有型,却没想到在别人眼中看来,她舔唇上鲜血的样子更加魅惑,一举一动间那刻在骨子里的风情就这么流露了出来,足以眩晕世人。 他滚动了下喉结,伸手摸了下自己的下唇,手指上的鲜血清晰地表明着孟罗衣对他的报复。 他被咬了? 他被一个女人咬了? 他竟然没有反抗,起码将人摔出去的冲动都没有? 他甚至还在回味刚才那种近在咫尺的馨香的味道? 他是疯了吧! 楚战神情复杂,看着面前本昂高着头的女人渐渐露出些害怕的神情,顿时勾唇一笑,抱着孟罗衣跃下了马,放在一边。又对那些个看呆的人打了个手势。 于是这些人便从呆滞中默默提了马缰,纷纷叫了声“驾”。 马蹄纷飞,扬起一大片雪花,马儿和人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 只有楚战安静地站在一边,嘴边还少少地渗着血,马儿也低低地立在地上,头低下似是在雪地里找什么东西吃。 罗衣心里一寒胜过一寒,嘴哆嗦了片刻还是喊道:“楚,楚战?楚战!” 楚战不应,只在一边看着她。 罗衣在原地动了几步,又不敢妄动,怕走错了地方摔倒路边去了,也只能下意识就在四周摸索,碰到的却永远是空气。 她心中顿时慌了起来,慢慢蹲下来在地上扒拉,甚至还在小声地说:“我知道你肯定没走,你没那么容易走……你生气了想吓我,我知道……” 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在地上摸索着。 手本来就没好,虽然洗好澡后楚战给她换过药,但短短的时日手上的伤终究是好不了的。 再加上失明了的眼睛。 她突然坐在地上,颓然地垂下肩。 楚战身形一动,却听前面那女子轻声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为什么……我有什么错?他们抛弃我,他抛弃我,你就算要利用我,也得让我挥发完我的作用才丢下我啊……现在吓我是什么意思,不要吓我……我怕,我怕啊……” 楚战皱了皱眉,正想上前去,却又听见她在哈哈大笑。 “……都走!都走!全都走!我一个都不要,一个都不要!你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们!都走好了!我一个人是生是死都不关你们的事,就是现在被野兽啃了个干净也好过被一群人耍着玩儿!我才不要当孟怀良的女儿!我才不要做孟氏一族的嫡女!我要谁!我是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不需要你们一个个地告诉我这样那样!我不要了!统统不要了!死了最好!什么都解脱了!” 说着便捂住脸哭了起来。 “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 她心里很清楚楚战并不会离开,他怎么可能将对他那么有用的她留在这儿呢?所以她知道,他定是想让她屈服,让她害怕。 她知道,可是她还是止不住地颤抖。那种天地间只剩下一个人的感觉太难受了,就好像巧娘下葬那天,在凌雪峰她对着一座空寂的山峰放声哭泣的时候。 那时候还是秋天,萧瑟的,让人一阵一阵寒的风吹着,她满心满脑都是绝望。 她在这世间唯一能靠在身边的亲人也没了,那个笑着说“还要给小姐筹嫁妆”的女子死了。 她还那么年轻,二十多岁的年纪,为了她耗光了整个青春,甚至生命。 留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她到底是为孟罗衣或者,还是在为她本身活着? 只有她自己清楚地知道,她的灵魂和肉体分属于不同的两个人。她被肉体羁绊,又被灵魂操控,她一直都挣扎在边缘地带,一不小心就会摔下万里深渊。 她真的好累。 “……楚战,看我狼狈失措很好笑是吧?”罗衣轻声笑道:“明明我们说开了,通力合作,等你胜了就放我离开。不是说好的吗,你凭什么这样折磨我?我是个瞎子,我是个瞎子!折磨我很有意思吗?” 楚战抿了抿唇,慢慢走上去顿在她面前箍住她双臂。 她的正面顿时挡了一副高大的身躯。 他摸了摸她的头,说:“不要哭,这个世界,只有弱者才会流泪。”(未完待续) 第163章 娇娇亡 雪地上有两个身影。 一个身姿纤弱,软软地伏倒在地上;一个铠甲金光,笔直地蹲在地上。 距离很近,再往前一点儿就能相互触摸到。 男子握住女子双臂的手慢慢移了上去,抹掉她双眼流出的泪,淡淡地说道:“只有软弱的人才会流泪。” 罗衣怔怔的,突然一把将人推开,自己也因为相反的力道朝后边摔去。 她嘶吼着:“软弱又如何?在你眼里,我不是该成为一个软弱的,只能靠别人而活着的人吗?楚战,你不要假惺惺的!打一棒子再给一甜枣这种方法对我没用!” 楚战微微抿了唇,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人提了起来,一只手制住她双手握在一起,另一只手往她腰间某处穴道一点,原本挣扎着的双腿也没有办法继续朝面前的人捶打,下半身像是被人制住了一样。 罗衣大骇,双眼看不见的恐惧更上升了一个台阶。 “楚战!你放开啊!” “放开你可以,只要你不要再这样歇斯底里了!”楚战怒声道:“孟罗衣,我不可能永远这样容忍你!你的小性子最好收敛起来,不然到了军营,我也无法袒护你!” “你是个疯子!我不去军营!” 孟罗衣大声叫道:“军营是男人才能去的地方,你不要欺负我不知道,只有军妓才会在军营里!”罗衣手继续扭动着,头乱摇着:“放开我!” “你不去军营,到了孟家你就孤身难行!”楚战蓦地大喝道:“孟罗衣,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多紧急的情况?你不要再这样任性!” 他力道很大,禁锢着她让她根本无法解脱,被动地让他把自己拖到了马背上。 楚战一跃而上将人死死抱在怀里,声音里有着寒冰:“我现在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敌人。孟罗衣,四面楚歌的滋味你到底明不明白?稍有不慎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你不要再让我头疼了!” 她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说:“那你,那你不要带我去……” “方才叫着不要丢下你,现在又要我不要带你去。孟罗衣,我早就说过了,这些事情根本容不得你来选择。”楚战沉沉地说道:“你只需要跟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做将军夫人有那么难吗?” “很难!”孟罗衣寒声道:“嫁给我不爱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还要忍受他接二连三不断的女人,容忍他其他的孩子,我会发疯,我会发疯的!” 楚战蓦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孟罗衣顿时呼吸困难。双眼瞪大,脸涨得紫红。 全身无力的感觉顿时袭来,她手使劲掰着楚战。掐、挠、揪,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可是楚战就是不松手。 等到她放弃了。觉得自己将要流失掉生命的时候,他却突然放了手,放任她开始急促喘息,咳声不止。 “感觉如何?”仿佛方才那个差点儿结束她生命的人不是他一样,楚战竟然还能如此淡淡地问罗衣这个问题。 孟罗衣努力咳了好几声。这才恨声道:“死不了,你怎么不干脆掐死我!” “让人死容易,让人活着,很难。” 楚战说得很轻,伸手解了她下半身的穴道,手环上她的腰牵住马缰慢慢朝前行着。 “孟罗衣,不管我如何对你,从来没想过要你的命。” 罗衣没有力气再继续挣扎,微微闭着眼回答他,声音嘶哑:“但是你想操控我的命。” “我想操控天下人的命。”楚战似乎轻笑了声,声音里有着极度的张狂:“我若是胜了,天下人的命都皆握于我手;我若是败了,是生是死我还有得选择,总归我给自己留了后路。但是孟罗衣,现如今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我必须朝前继续我的霸业,孟氏的支持我也必须赢得在手。(.好看的小说)” “那是你的事。”罗衣反唇相讥:“而且我也说过了,我会帮你,你没资格这样对我!” “我也跟你解释过,除了让你嫁给我,你别无其他方法帮我。” 楚战箍紧罗衣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活过来的。” 他望向白茫的远方,声音中忽然带了点儿沧桑:“你若是吃过亲人的肉,喝过亲人的血,踩着亲人的尸体活过来,你就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已经得到的这点儿地位。” 从楚战说第一句话起罗衣就忽然噤了声。虽然她很怕,她怕知道一些她不想知道的东西,但架不住对那男人声音里带有的苍凉的怜惜,只能默不作声地听着。 他说:“知道我的人都很清楚,我没有软肋,因为我身边没有与我骨血相连的人。我亲手创建的战字营里,都是我的弟兄,我却从来不跟他们太多亲近。因为我怕投入了太多感情,当面对权势和他们做抉择的时候,我会游移不定。这不是我该有的迟疑。我凭军功上位,每上一次战场,身上的标记就多了一样,战魔的名声不胫而走,我却丝毫不惧。我要世人怕我,从此不敢与我相抗。” 她似乎听迷了,再也没有胡乱动过,他也似乎安心了,稍微松了点儿加诸在她身上的力道。 “我恨大楚,因为这个王朝没有给我安乐的生活,他让我的父母兄弟,族人同胞都陷入了噩梦。瘟疫,地动,流亡,屠杀,他毫不留情掠夺属于我的本该享受的快乐。所以从我拿起战刀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不颠覆这个毁了我一生的仇人,我决不下地见我的父母亲兄。” “可是,你要颠覆的是一个国家。”罗衣轻声地,却笃定地说道:“一个国家的颠覆,不仅是他的政治统治的转变,还有他的经济、民族、外交、文化,以及对外关系,还有千千万万的普通平民百姓。”罗衣微微放松了身体,“要颠覆谈何容易。” “所以我有了一个契机。”楚战浅笑一声:“顾家要造反,我早就猜准了。他们囤积钱粮多年,顾卫城那老匹夫在皇帝面前装得憨直,在外人面前装得昏聩,然而暗地里却是个比谁都心机深沉的人。” 楚战摸了摸身下的马儿,突然大笑道:“可惜那老匹夫终究是老了!他再有心机再有谋断也抵不过他年迈的身体,时不待他,时不待他!” 罗衣微微一怔,却听楚战说道:“顾卫城要给自己的儿子铺路,人脉都给他打点好了,顾长泽也不是个蠢货,但比起他爹来,到底还是欠了一分狠毒!” 他咬着声说:“他能听他爹的话,踩着自己大哥的尸骨爬上位,谋了罗家巨富和皇帝瓜分,能揽了其他兄弟为他出谋划策拳拳扶持,但是他还是算错了人,算错了女人!” 楚战寒声道:“进宫、出嫁的顾家小姐,是他们自己算漏的变数。” 罗衣一惊,脑中顿时浮现出六小姐顾娇娇的影子,顿时问道:“娇娇可有事?” “娇娇?” “顾家六小姐!”罗衣梗着声说:“也就是……嫁到凌家的那位小姐……” “死了。” 楚战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顿时让罗衣全身僵直。 “死,死了?”她喃喃两声,忽然大叫道:“你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 楚战轻声笑道,声音中带了点儿得意洋洋的味道:“世家女子皆避凌家公子有恐不及,顾家偏偏将人往上送,不过就是要跟凌家扯上关系。人是嫁过去了,可是顾家那位小姐脾气暴躁,又怎能忍受自己的丈夫脂粉味重,人品失德,嫁入凌府两个月后就与凌家公子大打出手,将凌家公子重伤,彻底成为废人。凌家遣人责难顾家小姐,顾小姐一手鞭子将人打了个遍。” “那休了娇娇不就行了!” 楚战冷道:“凌家要名声,如何能就这般忍让,在顾家的默许下,暗中下药,让顾家小姐也变成了个废人。” “那,那也不是没死……” “顾家小姐自尽而亡。” 自尽而亡…… 自尽…… 罗衣只觉得忽然喘不过气来,身上所有的感觉会聚在心口,有一种闷闷的疼。 那个爽朗的女子,那个笑得明媚的女子,那个跟她说把她当朋友的女子…… 就这样死了? 在顾家的默许,凌家的主导下,成为废人的时候? 她忽然鼻子酸涩,流出眼泪来。 “为什么……” 她轻声问,楚战轻声答她:“因为利益。” 对啊,因为利益。如果顾家不默许这样做,由着顾娇娇这样四处打人,那么凌家家丑就会外扬,凌家的名声将会一败涂地。顾娇娇伤了凌家公子,凌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不管如何都要顾家有个交代。 而顾家的交代,就是娇娇的一条命吗? 罗衣忽然替那个女子感到心疼,“她亲娘呢?淳于夫人呢?她五姐不是进宫为妃,成了皇上宠爱的婉妃了吗?不是还有身孕了?为什么都不帮她……” “为什么要帮她?”楚战冰冷地回道:“没有利益的事情,为什么要帮她?看亲情吗?在那些人眼里,亲情永远比不过权势重要。” 楚战默默看向罗衣:“她的死是一种解脱,因为她无法顺应这个时代,无法做倚靠自己的价值而让人忌惮的人物,所以只能死。孟罗衣,如果你懂,那你就该知道成为那样的人的下场。你,不要走她的老路。”(未完待续) 第164章 此条件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顾娇娇不是一类人。 顾娇娇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顾老将军对疼爱的女儿,嫡女地位,身份尊贵;而她不过是家破人亡流亡在外的孤女,寄居在尚有点血缘牵绊的顾家之中,寄人篱下,冷暖自苦。 她们是不一样的,一个爽朗热情,一个沉默阴郁。在那段可有可无交集的日子里,她们曾经有过一段友情,但却简短地让她几乎都没有太多的记忆。 然而,那个女子死了。 在家人的默许下,不堪成为一个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挥舞着鞭子肆意嬉笑怒骂的废人,她选择了死。 死啊,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字,让有的人竭力逃避他,有的人却忠于他,有的人为了他设计了千般刑具,有的人为了他涂炭了万般生灵。 可终究是躲不过这一个字,无论是年老还是年少,无论是善良,还是罪恶。 而死了,便人死神灭,什么都没了。 她死了啊,顾娇娇死了啊…… 孟罗衣掩面而泣,楚战默默看了她半晌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你与她之间是有感情的。” “她真心待我,我便以真心还她。” 她流着泪疲倦地说道:“楚战,你方才是在借她的例子提醒我,若我不想走她的老路,就最好做一个听话的傀儡娃娃去实现我的价值,是吗?” 楚战轻轻点了点头,望向前方,低喃地说道:“你知道的,世人存在有其价值,军人的价值在军功、武力,女人的价值,在其美貌或智慧或地位。孟罗衣。你想不想尝尝成功的滋味?” 罗衣不语,却疲惫地缓缓靠在了背后的胸膛上,眼前的白茫越发显得刺眼。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 她慢慢伸手往下,摸到了楚战的手,“你手上有很多老茧。” “存在很久了。” “是吗?”她低喃道:“爬到这个位置,付出了很多吧?汗水,泪水。血水。甚至屈辱,很多次面临死亡……我说得对吗?” 楚战静默片刻后说道:“是这样,要得到什么,总要先付出什么。” “那你呢,你要得到我的支持,想要我嫁给你作为最有力的垫脚石。你要付出什么?” 楚战不妨她如此问,良久才道:“你想要什么?” 她忽然有些恍惚。 她想要什么?她忽然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巧娘的死因,爹娘的平反。还是通往胜利大道上最后的宝座――那最尊贵的帝王位旁的玉座? 这些是她渴望的吗? 她久久不答,楚战也并不催促,直到马儿小跑了起来她才轻声问道:“楚战。为什么我只能一辈子跟在你身边?等你事成之后,放我离开不行吗?” “不可以。”他很干脆,立马回答她道:“你若是离开,孟氏立马倒戈。” “可是那时候你已经坐稳江山了。” “江山,轮不到一丝的异动。”楚战坚定道:“除非我有本事彻底消灭。否则他们的存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无法,也不能动其分毫。不然这天下还是会继续大乱的。” “所以……”她凝眉,“所以我只能一直待在你身边,永远?” “永远。” 楚战声音低沉,却气息绵长,“永远”二字像是烙印在她耳里,一并随着感官直达心脏,激地那处弱小无力的地方突然猛跳了一下。 有人说,命运是早就注定的,你不能改变它,便只有顺应它。 到了她顺应的时候了吧…… 她缓缓闭上眼睛,清晰而干脆地说:“如果我们要在一起纠缠一辈子,那么你答应我,一旦碰了我,这辈子你就只能有我一个女人,从此以后,我为你生儿育女,做你做坚固的后盾。而如果,你想要有其他的女人,那你永远不要砰我。在我之后你若有其他子嗣,我必夺之性命,无论缘由。” 这番话让楚战不得不凝眉深思。 他知道他应该立刻出言反驳,甚至骂她异想天开,蛇蝎心肠。可是听到心里,却满满都是她绝望的味道。 他不由问她:“为什么?” 她轻声笑道:“在我没遇到渊离之前,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能会找一个平凡的人嫁了,然后平凡而简单地过完一辈子。可是后来我才发现,爱情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定义下来的。我容不下沙子,眼里也好,心里也好,一旦进了沙子,会慢慢地被裹起来,像蚌经过无数的痛苦,孕育出珍珠那样,最终要么破蚌而出,成为一颗璀璨的珍珠,要么,就死沉到海里,也永远没有人知道那里有这么大一笔财富。” 楚战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没有沙子,蚌不会痛苦,而有了沙子,痛苦一生。” 楚战沉声问道:“那珍珠呢?” “珍珠是最后的结果。”罗衣微微仰头:“要么剖蚌取珠,要么永沉海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孟罗衣,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个如此烈性的女子。” 楚战轻声叹息:“你的条件太大,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楚将军尽管想。”罗衣轻哂道:“关乎楚将军一辈子的事情,将军自当考虑个清楚。但我相信将军是个言出必诺的人,将来是不会有毁诺的事情发生的。是吗,楚将军?” “你既然都如此说了,我自然不会抵赖。”楚战浅浅笑道:“只是孟罗衣,你可知道你今日这番话要是被别人知道,会认为你是妖女。” 楚战神情略微复杂:“你也许不知道,当你说这话的时候,你真的很美。” “我从来都知道我美,但我从来都憎恶这一种美。”罗衣伸手摸了摸脸:“它不属于我,却要我为此负累一生。” 楚战不懂她这话何意,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旁人都希望有一张美貌的脸,偏生你觉得它会是负累。” 罗衣偏过头来。无神的眼睛看定了一处死盯着,忽然出声说:“再美的脸,也有出现的皱纹的时候。再美的脸,对着它久了,也有产生疲劳的时候。美貌的人从来不会少,有它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那也确实。”楚战嘲讽道:“貌美如花蜂蝶绕,觉得是负累倒也说得过去。” 罗衣牵了牵嘴角,并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赶上了楚煞前方的大部队。 罗衣猜想他们应该是放慢了速度在等着他们。 这一路上她总算消停了。除了觉得下|身不适,一直担心会出现让她尴尬的情况外,并没有再闹出事情来。 不止楚战,楚煞等人更是大大松了口气。 临近黄昏,天色开始暗下来,他们找了一处树林歇脚。 罗衣只觉得别扭。没有客栈给她备水沐浴净身换衣裳,她一个瞎子又怎么弄得来?总不能一直放任着不理吧……这明日到了军营不还得血腥味甚重,下面泥泞成灾了? 她正懊恼着怎么提醒楚战的时候。有惊慌的叫声传来,女孩的声音很是恐慌:“别,别抓我……求求你。放了我……” 有人说话:“将军,人抓来了。” “嗯。”楚战回了声,清朗地说道:“不抓你,让你办点儿事儿,办完就送你走。” 女孩将信将疑。眨眼功夫就被带到了孟罗衣面前。楚战咳了咳,耳根迅速冒了红色出来。 “帮她收拾一下。” 语焉不详,但说完后和其他人自动自发地以她为圆心背对着她,形成一个大圆。 可能是罗衣看上去比较无害,女孩也知道自己逃不过去,尤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姑,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帮忙……” 罗衣这才抬了头,冲着发声的地方笑了一下。 女孩瞬间呆住,傻傻地说:“姑娘,你好漂亮,你是被他们抓起来的吧?” 话说完才惊呼一声掩住自己的嘴,左右看看见那些人没有注意她,这才松了口气,又看向罗衣。 罗衣轻笑一声,忽然好玩儿心起,柔声说道:“不是被他们抓起来的。看见那个让你帮我收拾一下的男人了吗?那是我相公。” 楚战身子忽然一僵,罗衣自然是不知道,却尤带着得意的味道说:“他惹我不开心,我让他站军姿呢。” “站……军姿?”女孩好奇问。 比起这些打趣,罗衣最迫切的还是想让女孩帮她解释一下生理问题。微微红了脸招女孩儿说道:“你靠近我些。” 女孩把耳朵凑到她嘴边,鼻子嗅了嗅:“姑娘,你受伤了吗?血腥味很重……”声音里带着疑惑和担心。 罗衣尴尬地一笑,迅速挨着她说了两句,女孩儿脸一红,却又立马点头。 顿了顿,女孩不好意思道:“让他们……让他们走远些好吧?”又对罗衣道:“我身上带着月经带呢,我本来要去我姨婆家住一个月的……” 罗衣顿时大喜过望,咳了咳说:“喂,你们都走远些!” 楚战无奈,只能再往前走了两步。其他人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女孩忙不迭拿出东西给罗衣,罗衣愣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顿了顿身形说道:“我,看不见……” “啊?”女孩诧异道,忙伸手在她面前摆了摆,见没反应这才信了过来,然后恍然大悟地帮忙。 罗衣尴尬莫名,待女孩帮她收拾好后才小声问:“没弄脏吧?” “没呢。”女孩笑道:“好了。”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让我走了吧?”(未完待续) 第165章 死士战 树林夜宿,风声颇大。[] 罗衣坐在正当中,眉头微微蹙着,缩成一团。楚战将披风大氅之类的东西都给了她让她围着,自己挡在风口,听得她牙齿直打颤,皱眉问:“很冷?” “有,有点儿……” 下腹凉意很重,任谁大冬天夜晚在这种空旷的地方,还有这么个特殊的情况下,都不会觉得不冷吧。 楚煞生起了火,略微犹疑对楚战说道:“将军,生火不碍事吧?” “无妨。”楚战示意属下都围坐过来,孟罗衣靠着一棵大树,小小的脑袋钻了出来,紧接着手也钻了出来在火旁烤着,慢慢地脚也伸了出去。 “我眼睛前面有亮光。”罗衣轻声道:“很暖和。” “你虽然看不见,但是感觉不差。”楚战回了句道。 罗衣笑道:“那是因为我听见你们说话了,树枝燃烧的木香我还是闻得到的。” 见她有点儿小得意,楚战摇了摇头不理她。 楚煞却微微诧异。 回来前将军和这孟小姐还是敌对地厉害的关系,这会儿又和解了? “兔子逮到了?” “逮到了。”楚煞忙回神过来回道:“已经去打理了,待会儿就能拿来烤。” 楚战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问罗衣道:“饿吗?” “饿。” 罗衣吞咽了下口水,“不过,又是吃兔子肉?”小声嘀咕:“午晌的时候才吃过的……” “那你别吃。” “我要吃!”孟罗衣气愤道:“你没有剥夺我吃肉的权力!” 楚战板着脸,楚战却是哭笑不得……谁不让这位大小姐吃肉了…… 香喷喷的烤兔肉递到她手里,她一边喊着烫,一边拿着兔子肉凑到嘴边,因为看不见,鼻子撞了上去。糊了一鼻子的油。 孟罗衣“啊”了一声,想拿手抹掉,又察觉自己手上也满是油,想想还是算了,吃饭事大,便一口一口啃了起来。(.无弹窗广告) 虽然比不上现代手艺做出来的烤肉,但也差不多了,还算能入口吧!这兔子比中午的腰肥些。肉还很多。 她知道周围这些男人都吃完了。因为那边都没发出进食的声音,就剩她一个吃得欢。她也不觉得羞赧,仍旧小口小口地咬了嚼在嘴里细细吞咽。 一边跟楚战说:“兔子肉纤维粗,又是烤制的,更加不容易消化,所以要细嚼慢咽……” 还没说完话。便只觉得自己手里的兔子肉一下子被打飞了,眼前本有的光亮一下子也闪灭了。正要出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声拂过。自己腰间挽上了一条铁臂,下一瞬她差点惊呼出声! 她竟然再次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除了那次在战云城中被渊离带着躲避军队之外,这是唯二的一次。只是这一次她没有了视觉上的分担注意力。便能更加清晰地感觉到飞翔的感觉。 也不过是一瞬的功夫,她便觉察到自己停了下来,被人拉着贴近。 楚战抱着孟罗衣站在高处的枝桠上,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不要出声。” 罗衣下意识转头,鼻子擦过楚战的嘴。 她站得比楚战高。这一下转头极其精准。 楚战一下子箍住她的腰,声音更加放得低了:“别动。” 罗衣立马不动。 但是她的鼻头却一直在楚战的嘴边,那股尤带着兔肉香气的味道不断钻进他鼻子里,携带者属于女人的甜腻。 不受控制地,楚战稍稍前倾,嘴滑过她的鼻子。 ……是烤兔肉的味道? 楚战微微一怔,树下的打斗声已经传来。 罗衣更是紧张地紧贴着他,动亦不敢乱动。 楚战稍等了会儿,掉了个身,让罗衣贴紧主干,按着她的手臂巴住树干,低声说:“好好待着,不要动。” 她还来不及答应一声,楚战便跃树而下,在打斗场面中杀开了一条血路。 他身形轻巧,速度极快,缠斗中的两个人被他挑开,他一掌击下,敌者后退数步,便站立不动了。 被解救的人迎上来,贴着楚战的耳朵道:“将军,是死士。” 死士,则意味着一旦交战,不死不休。 静待片刻,方才被他击退的人便又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楚战迎头一劈,那人遂瘫软在地。 “人数几何?”楚战沉声问道。 “不可估计。” 这个答案让楚战心中一沉。 一边对付前来的敌者,一边又问:“是哪一方的?” “顾家。”顿了顿,“身上有顾家标记。” “顾家……” 楚战冷笑一声:“很好,全部都不用心软,既然是不死不休,就让他们都去见阎罗王!” “是!”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站在树上的罗衣颤巍巍地巴着树干。 她此时还庆幸,幸好自己看不见,不然站那么高肯定恐高,而且这么下边儿那打斗……好像真的很激烈啊! 楚战这边的人放开了拳脚,有武器的使武器,没武器的赤手空拳也跟顾家死士们对上。 楚战更是毫不留情,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一点儿都不手软。 楚煞突出包围圈子迎上来道:“将军,怕是罗公子那边败露了。” “无妨,罗珏是个聪明人,军队历练一番他也成长不少,自然有法子逃脱掉。”楚战如此说,但还是紧了紧眉头:“不过,顾家怎么可能手眼通天,知道我在此处?” 楚煞不语,迎面挡去一个顾家死士。 楚战忽然明了道:“我知道了,是孟罗衣。” 然后又低声冷哼道:“孟家也有人跟顾家联系上,等着杀了我好去邀功。” “如此怎么办?”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漆黑的树林里打斗仍旧在进行中,躲在树上的女子颤巍巍地像是要掉下来,却始终巴着树干没有动过。手冰凉地环抱着树干。一根根本就有伤的手指头此时被冻得疼痛沁骨,但她还是咬紧了牙不肯发出一声。 她是个累赘,她清楚地知道,凭着楚战他们的战斗力,想要自保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添上一个她,只会让他们束手束脚。 不管来的人是谁,她都不能轻举妄动。更何况来人是来救她保护她的概率很小,几乎为零。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都要冻在这树干上了。才觉得身边有了响动,楚战在她耳边说:“好了,随我下来。” 便抱了她的腰要下去。 “等、等等!” 孟罗衣赶紧叫道。 楚战皱了眉,摸到她衣裳都是沁凉的,也知道她一定冷到了极点,正要说下去便可以烤火。却听她问:“下面,下面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楚战点点头:“是。” “那,那我还是先不下去了……” 孟罗衣牙齿都在打颤。但还是觉得害怕。 楚战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眼睛看不见,不用害怕。” “不是……”罗衣忙说:“你能想象跟一堆尸体相处在一起的情形吗?太恐怖了!而且全是血腥味……” 楚战不悦道:“我的人也有受了伤的。” “那赶紧治伤,赶紧治伤!”罗衣忙道:“我就在这儿再站一会儿好了。” 见她说得正经。楚战不由嗤笑道:“你害怕便是害怕,多说这些作甚。” 说着便放开罗衣径自下了树。 罗衣犹自在上边冲下面喊道:“楚战楚战!你以前不是用那什么……化尸水把人尸体都给化了吗?还有那东西吗?把人给化了啊!别给人留痕迹听到没有?不然旁人看到这么一大滩死人会说什么呢……” 楚战不理她,径自吩咐属下做事,顾着疗伤的疗伤。 良久后,大树下又升起了火堆。 楚战抬头往上望去。见孟罗衣像猴子一样巴着树,不由淡淡地笑开了来。 处理了一批顾家的死士,楚战心情极好,此时还有心思跟孟罗衣开玩笑:“你跳下来!” 孟罗衣惊恐的声音顿时响起:“楚战你个疯子,跳下去我不是死也是半身不遂,我才不跳!” 楚战便笑:“那你自己下来,我不管你了。” “什么!”孟罗衣惊呼一声:“你,你敢不管我?” “你自己下来。” 楚战淡淡地说了声,便坐了下来。 孟罗衣在上面吼着:“楚战!你快放我下去!听到没有!放我下去!” 楚战笑晕开来,嘴里说道:“我又没绑你,你想下来便下来好了!” “你个无赖!痞子!坏蛋!混球!” 孟罗衣破口大骂,却还是不敢放松,怕真不小心掉下去了。 “你要是不弄我下去,我,我就跳下去了!” “你跳吧。” “我真跳下去了!”孟罗衣吼道:“我跳下去就砸扁你!把你砸成个稀巴烂!” 楚战这边的下属都忍俊不禁,楚煞低声咳了咳,受了伤的下属们尽皆龇牙咧嘴,挤眉弄眼。 楚战似乎没听到罗衣的威胁,嘴里还是淡淡地道;“不是怕死人吗?自己躲着不肯下来,现在要下来,我可没心情去接你了。” 罗衣重重哼了声,找上楚煞当同盟:“楚煞!你把我带下去!” 楚战看了楚煞一眼,楚煞立时咳了咳,说:“孟小姐,我腿伤了,上不去。” 这理由好。 楚战看了看他脸上唯一的一点儿擦伤挑眉轻笑。 “那总有没伤着腿的吧!” “都伤着腿了!”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 罗衣一愣,立马恼道:“都拿我开涮啊!楚战,我这就跳下去!你要是让我摔死了或者帅残了,你就等着孟氏族宝粉身碎骨吧!” 说着即使看不见,她还是闭了眼,纵身往下,栽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166章 到军营 意料之中地被人接了个满怀。 罗衣微微得意,被放下来后嘴角翘起:“谅你也不敢摔了我。” “我倒是想让你摔个跟头,长长记性。但想着你现在已然是个眼睛看不见的失明之人,若是再摔个口歪嘴斜,全身残废,要照顾你又得费我的功夫。” 楚战闲闲地回顶了她一句,拉她坐下:“好生待着,既然有顾家死士取我性命,说明我的行踪被人探了个清楚,时刻都要保持谨慎。” 罗衣撇了撇嘴坐下来,倒也不再跟楚战斗嘴,安生地待着,不一会儿竟是在树枝燃烧而时而发出的“噼啪”声中渐渐产生困意,慢慢地睡着了 翌日一早,楚战一行又开始赶路。 这回她也不敢再发话,坐在楚战坐骑上偎在他怀里老老实实的,不多嘴也不乱动。是以行程很是顺利。 当四周渐渐肃穆,有刀剑相撞之声的时候,罗衣便料到自己此番必是已经到了军营。 下马步行,她被楚战牢牢带在身边。下意识牵了楚战的手随着他的方向走着,旁边不断产生着铠甲磨合的声音,想来是有遇到路过的士兵再给楚战行礼。 军营里的寒气更加重些。 不知走了多久,罗衣才感觉已经走到了头。楚战将人带了进去,身边似乎也只有留下两三人。 只听楚战道:“军医在不在?” “在。” 是楚煞的声音。 “叫来给她看看眼睛。” “是!” 楚煞应声出去,楚战带着罗衣按她坐在了一处低矮的地上,想来应该仅仅是铺了层毯子,坐着极矮,又有些铬人。 勉强调整了下坐姿,罗衣伸手在毯子上摸了摸,觉得毛皮还算不错。问:“这是哪里?你的军帐?” “嗯。”楚战淡淡地应了她一声,罗衣听得耳边响起翻阅纸张的声音,想来是楚战在阅读战报邸报。[.超多好看小说] 便也不再多话,乖乖等着大夫来给她看眼睛――她不想继续瞎下去。 片刻后楚煞带着四名军医而来,四人均对楚战行礼。 楚战虚扶了一把道:“给那位小姐看看眼睛,估计是盲了,久看雪地所致。据她自己说还是能感知光亮,知晓是黑夜还是白天。只是并不能视物。” 四人便朝前给孟罗衣也行了礼。要她伸手号脉,张嘴探舌,闭眼掀帘。 一番检查后,楚战似乎是极其满意罗衣的乖顺不反抗,在四名军医商量之时低声笑道:“进了军营你倒是老实。” 罗衣浅笑:“那当然得老老实实的,不然这都是你的地盘。我进了你的地盘就是进了陷阱里边儿,你不高兴,掐死我都容易。”罗衣反唇相讥道:“嗳楚战。你这军营有多少军医?你一叫就来了好些个。” “这可是军情机要,你确定要知道?” 罗衣缩了缩脖子:“不就是问你有多少个军医而已,还跟什么军情机要扯上关系了……关我什么事。我才不要知道。” 楚战嘴角扬起,那边四名军医已是讨论完毕,开了药方。其中一位年纪最大者上前说道:“将军,这位小姐眼睛只是暂时不能视物,待给她敷上调制好的药膏。过不了几日便能好了。” 又对罗衣和煦地说道:“小姐心上不必有太大负担,此不算大病,雪盲症北方人常有,只是以后不可贪看雪景,直盯着雪地猛瞧了。” 罗衣听他说话柔和,心中已是信了大半,忙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老者。” 老军医捻须一笑,药方给楚战看过之后便和诸人一起出了将军大帐。 楚战坐到了长案边上,声音很是闲适地说道:“孟罗衣,你眼睛未好之前,就在军营里待着。等你眼睛好了,我让你二哥来见你,让他带你回孟家。” 罗衣本有些兴奋,听到这里眉头皱起,一时之间有些痴怔。 她的二哥…… 楚战恍若未觉她这模样不妥,继续嘱咐她道:“先与你说清楚,孟家便也有如龙潭虎穴,各房利益关系复杂,都有争夺族长之位的意思。你孤身一人虽有你二哥帮助,却也是四面楚歌,八方为敌。去了孟家之后,务必小心钻营。” 罗衣不禁问:“何必那么麻烦,直接将孟家族宝拿出来用了不就好了?” 楚战似笑非笑:“孟小姐,感情我跟你说的那些你全部当做了耳旁风,一点儿都没听明白?我还要与你说几次,孟家不会简单地就与我结盟,除非有大利益摆在他们面前。我提出的要求是娶你为妻,待霸业已成,则封你为后,厚待孟家子孙。若有有建树的孟氏祖孙,则封侯封王,保孟家子孙长途敞亮。” “那不就够了?” 罗衣闻言更加觉得不解:“这么好的条件他们应是答应了?” “自然是答应了。” “那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在那府里汲汲营营?”罗衣不满道:“他们都已经答应了,你还要我去淌这一趟浑水?” 楚战放下奏报沉声道:“孟罗衣,你要知道,孟氏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子。其他房的孟家人也可能会贪图那一张后座。” “这还不简单,他们想让你娶谁你直接娶了不就行了?” 罗衣说到这儿,忽然觉得有些怪异――楚战为什么一定要被孟家人牵着走?他必定是不甘心的! 果然,只听楚战说道:“我为了前途答应一些条件也无不可,但孟家人要是太过了,触了我的底线,那便不行。”说着寒声说道:“只有你才是最好的人选,其他人,我信不过。” 听他这般说,罗衣是有些感动的,叹了口气道:“你不过是怕他们那边选出的女人只是来做监视你的工具,不想有被人窥视的感觉,是吧?” 楚战略微扬眉点头道:“是,所以你不会,因为你二哥效忠于我,而你父母皆亡,对孟家并没有什么好感。” “还因为我……身上有族宝吧?” 罗衣笑了笑,随即摊了摊手:“可是,你也知道,两样族宝,我身上只有一样,另一样……”她顿了顿,“另一样不知所踪。” 楚战复又拿起了邸报看,闻言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 楚战连眼皮子都没抬:“是你大哥拿去了。” 提起她大哥,孟罗衣心里边一阵苦涩。 想了想终究是摸索着站了起来,朝着那边发声的地方走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 楚战瞥了她一眼,偶尔出声指个方位,譬如说:“左边。”或者见她要踢到地上的翘起来的石头了,会开口:“注意落脚。” 磨蹭了些功夫,罗衣到底是挨到了楚战边上。 手在那长案上轻轻拍打了个遍,这才安安心心坐了下来,嘿嘿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大哥在哪儿?” 楚战未曾多想便回道:“不知道。” 罗衣一下竖了眼:“那你都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手上就一样族宝,能有什么用?回了孟氏也是徒劳。” “孟罗衣,你有没有脑子?” 楚战不由抚了抚额角:“你不回孟氏去先与那些人打了交道,人家哪能那么轻易就让你以孟氏嫡女的身份嫁给我?更别说以后你要取族宝,他们还得是一个助力。” 罗衣不语,半晌才嘟了嘟嘴说:“那你也说我在那里边儿孤苦无依……” “到时候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见她那样楚战也叹了口气:“你已经及笄了,不要再和孩童一般不懂事。” 这话听着竟有长辈训斥晚辈的意思,其中还夹杂了些无奈和宠溺。 便是罗衣和楚战都不由地呆了一呆。 楚战立即咳嗽了声,正尴尬间,帐外有人扬声道:“将军,可否让属下进来?” 楚战忙道:“进。” 楚煞掀开帐帘,后面跟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和一个弓着腰的老妈子。 楚煞抱拳道:“将军吩咐的人属下找来了。”说着便让三人去跟楚战行礼。 待行过了礼,楚战仔细打量了她们后,楚煞才道:“将军以为如何?” “可以。” 楚战站了起来,转过身拉了孟罗衣一并站着,道:“因你眼睛不方便,在军营中也不能四处走动,给你找了一个老嬷和两个丫头伺候你。等你眼睛好了看你是留是放。” 罗衣点了点头,迟疑了下又问道:“那……我晚间是有自己的帐子,还是……”还是跟你住一起? 楚战明白她未完之意,有心想再逗弄逗弄她,只是碍于有人在场只得作罢,咳了咳后道:“另给你起一顶小帐子,就挨在我边上,她们三个都跟你住。” 罗衣大喜过望,一下子喜过了头,竟抱了楚战手臂摇晃道:“我就知道你不耐烦跟我住一起!” 说完话才觉得这口气不对,忙收了手装模作样地咳了咳说:“既然如此,我便先问问,你们都叫什么呀?” 听今后的女主子问话,老嬷便先答道:“奴才夫家行张,别人都叫我张嬷嬷。” 两个小丫鬟接在后边道:“奴婢巧玉。”“奴婢珍玉。” “拜见小姐。” 罗衣淡淡地应了声,楚战又嘱咐楚煞在旁边起一个小帐子。回头见罗衣自己又坐了下去无所事事抱着膝盖出神,便也继续坐了下来看邸报。(未完待续) 第167章 系铃人 这三两日因他不在,邸报奏报都已经积压了起来,一时之间竟也看迷了眼去。(.好看的小说)等放下最后一张邸报,揉了揉眉心,却见那边长案上坐着的女子已经闭了眼假寐了。 她一手撑在长案上,手握成拳状抵着额角,微微歪着脑袋,臻首维扬,露出一部分光洁的脖颈, 睫毛微微颤着,呼吸匀亭。 两个丫鬟和那老妈子垂首不语地静立在一边,见楚战望了过来,张嬷嬷悄声上前放低了声音道:“将军有何吩咐?” 楚战抬了下手示意张嬷嬷噤声,想了想,还是起身自己拿过一边的大氅给她小心披上,轻巧地踱步出了大帐。 战字营是楚战最精锐的部队,里面的儿郎各个都是精挑细选才能入营的。将军大帐位于中心,却也跟一般士兵营帐大抵相同。巡逻兵经过楚战帐口均顿脚抱拳行礼,楚战微微点头,目光放远。 楚煞立在帐口,见他出来便上前道:“将军。” “如何了?” “一切安好。” 楚煞低声回道,见楚战仍旧面色不虞,细心劝道:“将军也不要太过忧虑,罗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无事。” “顾家死士既然已追到南方,罗珏那边必是有一场恶战要打。”楚战低声叹了口气:“他脸已毁,又是在顾家手下潜伏做事,总是比我们更有性命之危的。” 楚煞便是不语,心里也滋生了些烦闷,幽幽地道:“罗公子想为克家罗家报仇,这些情况势必也了解。” “前路凶险,他却也只能自己踽踽独行。” 楚战喟叹一声,双眼微微发亮:“初春之际,便可试探决胜一局了。” 楚煞也笑道:“将军说的是。如今顾家已经起兵,明面上虽然和皇廷还未撕破脸皮,但他们的意图也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大楚皇帝再窝囊些,继续浑浑噩噩下去便罢,左不过是被蚕食鲸吞后顾家更有助力与我们抗衡。” “料定大楚皇帝不会先腾手出来收拾顾家。” 楚战微微一笑,忽然有蹙了眉道:“最近西边一代似有异动,可已查出是谁人?” 楚煞摇头道:“楚桀负责此事,属下不知。是否让楚桀回禀将军?” 楚战静默片刻后道:“叫楚桀过来。” “是!” 也不过须臾。楚桀便现身而至,到楚战身前抱拳行礼,声音铿锵:“将军!” “我离开两三日,军营是否有异动?”楚战听直着脊背慢慢踱步,楚桀跟在身后,面色严肃:“回禀将军。军营一切安好,只是南方军因为军需不足而颇有怨言。” “南方军本就是搜罗来的杂牌军,关系错综复杂。更有甚者,身在曹营心在汉,投入军营大多半也不过为一份口粮不至饿死。前期的热情消弭后,现如今吃不上饱饭,自然也就有所怨愤。” 楚战叹了口气,又问道:“南方军内部声音便罢,与我战字营之间可否有冲突?” 楚桀犹豫了一下。方闭眼答道:“回将军,有。” 楚战立即转头,视线直盯着楚桀。 楚煞立马悄悄在楚桀背后捅了一下,对他示警,有事情务必要一五一十地与将军说清楚,不能做小儿女态扭扭捏捏。 楚桀一惊,立马回道:“因为温饱问题军需处总是先紧着战字营的兄弟们用,南方军分到的均为次要甚至再次要一等的,是以南方军有些刺头起哄说是将军出身草莽,竟然也有‘嫡庶之分’,对战字营的人与对南方军的人竟是天差地别。[.超多好看小说]昨日南方军一小队队员和战字营去教授战术的幕僚起了冲突,与护送那位幕僚的战字营士兵打了起来。” 楚战越听越皱眉,终于只是一叹道:“伤亡如何?” “均有伤情,南方军较重。” 说到“南方军较重”五字时,楚桀声音还是略微扬高了些,便是他得意的表现了。 楚战摸了摸额角,一会儿的功夫又踱回了自己的营帐。 此事事关重大,他要仔细想个清楚才好下决策。 便是挥了挥手道:“这事容我想想,那几个打了架的,没伤着的按照军纪处罚,伤着了的也给记上,伤好后还是要受处罚。” “是!” “闹事的几个你注意一下,有何异动,再收集起来。” “是,将军。” 楚战点了点头,便又问道:“西边一代似是有蠢蠢欲动的景象。如今我们北边有大楚皇廷和顾家两方敌人,东边靠海,如今也没一个心腹之人,海蛮子是否会趁机插足分一杯羹不得而知。若是西边本松散的蛮夷也凝聚了起来,怕是不妙。” 楚桀听他这般说自然知道他要问什么,当即道:“将军疑心西部有异,着我暗中调查,我已查到些眉目,但也总觉得鸡肋……” 说到这儿竟是有些惭愧起来:“西部一带蛮夷确实有集结起来的样子,已经有了一股三万人的军队。只是领头之人是谁,领头者是何身份,为何集结蛮夷,却是始终无法得知,只隐约查到,此人年纪尚轻,在西蛮子嘴里,此人有‘圣人’之称。” “圣人?”楚战微微一笑:“倒是有意思,这便是皇帝雅称,西蛮子或许是不知这二字指代帝王,这‘圣人’却是不会不知的。要么是他刻意为之,要在西部形成威势,要么便是他心急不耐,要与我和大楚旧部以及顾家分庭抗礼了。” 楚煞在其中言道:“将军不必太过担忧西蛮子。他们军队才只有三万人耳。” “三万训练有素之人,敌得过三十万无用之兵。” 楚战淡淡地应了声,突然听到帐内有异动,张嬷嬷的声音已是响起:“小姐醒了?” “唔……” 罗衣还有些倦怠,只是脑袋磕了下来,砸到案面,倒是把她给弄醒了。听张嬷嬷问时尚有些恍惚,这会儿却是醒悟了过来,红了红脸朝声音发出的地方道:“醒了。” 巧玉忙打水汲了帕子给罗衣擦脸,帐外掀帘进来三人,张嬷嬷携巧玉、珍玉已然拜下道:“将军。” 楚战点了点头,珍玉接过罗衣擦了脸的帕子,又伺候她漱了口,这才倒了杯茶让她喝了两口,关楚战和两位副将似是有事商谈,便连同巧玉和张嬷嬷搀了罗衣打算一同退出来。 罗衣顿了顿,待要出去却是楚战阻止道:“无妨,让她在这儿,你们出去。” 张嬷嬷便也不多说,带着巧玉珍玉行了礼出去了。 罗衣怔怔的摸着自己手边的茶杯,双手捧了暖着手,一边缩了缩脖子不想让热气钻出去。 楚战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继续方才的话题道:“西部幅员辽阔,占地宽广,西蛮子比起北族人来亦不遑多让,山林里出身,身手俱是灵活,稍往北些,体格健壮。且他们性刁钻古怪,往往让人防不胜防。西部之患,应当提上日程。” 楚煞楚桀只点头说是,楚煞皱了眉道:“只是如今我们……” 楚战默默顿了半晌,才道:“如今,我们是内忧外患。” 楚煞顿时静默不语。 罗衣却是心里“蹭”地一亮。 内忧外患这四个字真是好啊!想当初她读中国近现代史,被那波澜壮阔的近代史绕的眼花缭乱,独独记得几句经典,内忧外患四字便在其中,更有针对内忧外患所出的“攘外必先安内”之说。每每品评,总觉得若是换个时代,这句话必定是金科玉律。 顿时卖弄之心一起,心道这回倒是不能让楚战小瞧了自己,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道:“内忧外患,楚将军是先解内忧,还是先除外患?” 不妨她忽然出声询问,楚战挑了挑眉,“军国之事,孟小姐也有兴趣?” “你既然在我面前提了,我就此说句话也不行?”罗衣轻哼了声。 楚战便笑道:“这我倒是还没决定,孟小姐有想法?不如指教一二?” 明知将军是在逗弄这位未来主母,楚煞和楚桀还是相视而笑。 却听孟罗衣忽然正色道:“若是先定内忧,那恐怕外患趁机而入。若是先解外患,内忧未除,尚不说胜负,即使最终胜了,也不过落得个分裂下场,胜利的果实也恐怕落不到自己身上。” 楚战本事眯着眼微笑听她说的,却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番虽然似是而非,却又十分有道理的话来,顿时肃了脸道:“孟小姐说得中肯,继续。” “我若是你,只懂一句。” “哪一句?” “攘外,必先安内。” 楚战三人均是一脸深思,罗衣自顾自说道:“你要谋江山,若是连自己内部都不统一稳定,又如何对外一心?你要确定你自己绝对的控制主权,让所有人都以你为中心。下命令时,你说的话言出必行,这样才有威势。心齐了,策略用对了,胜利则指日可待。” 楚战点了点头,楚煞却苦笑道:“孟小姐说得在理,只是‘内忧’二字说得轻巧,解决起来,谈何容易。” 说着便把战字营和南方军的纠葛说了一遍。 罗衣微微皱眉:“要说不是,便全是你们的过错,解铃还须系铃人。”(未完待续) 第168章 南方军 楚战扬眉浅笑:“好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是不知道孟小姐口中,‘铃’为何物,‘系铃人’又是谁?” 说着便支了双腿坐在长案旁一角,双目炯炯看着罗衣。 罗衣未觉,轻声道:“南方军不满,不过因为其并没有受到和战字营同等的待遇。固然战字营是你精锐之师,但南方军同样是你旗下军士,却不能与战字营的人平起平坐。同样是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总是冲在最前方。要他们心理依旧平衡,到底不易。” 楚战微微皱了眉头,回道:“战字营是我铁军锐师,和南方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这些道理我也知道,但要他们能有同等待遇,军需一块自然要跟上,在能保证战字营温饱之下,南方军想要任何与战字营军士相等的待遇,自然是可以。” “只是你现在手上并没有那个‘保证’。” 罗衣笃定地说道,缓缓侧了头说:“若连你都持有这样的想法,便是错了。你只道南方军是你备用军团,在危险来临之时可以帮你阻挡前方敌人的千军万马,充做先锋;而战字营却是保你最后的后盾之师,能与你杀出一条血路。但是你没有看到,南方军数量庞大,你战字营虽然精锐,只是良莠不齐,数量上压倒别人并没有任何用处。” 楚战肃了脸色,楚煞楚桀对视一眼,默默颔首。 楚战沉声问道:“那依孟小姐之见,应该如何化解?” 罗衣本来严肃着脸,字正腔圆地跟楚战分析利弊,被楚战这般问时却是一下子笑了出来,似春花绽放,让楚战刹那失神。 哪知随后孟罗衣便轻哼了声,微微昂了头说:“不是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吗?再问具体的。我哪知道。” 楚战揉了揉额角,知道孟罗衣又在起幺蛾子,也没闲工夫跟她绕弯玩,直接问她道:“你要什么交换条件?” 罗衣嘿嘿一笑:“楚将军上道,上道!”便说:“等我以后眼睛好了,歇一段时间再去孟家可以吧?这要求不过分吧?” 楚战轻哂,看向她因为小算计得逞而得意洋洋的模样,心里嗤骂她一声“小人得志”。(.好看的小说)故作无奈的口气说道:“可以。” 罗衣便笑了。带了点儿奸|诈的味道。 楚战提醒她道:“孟小姐,你还没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中,‘铃’为何物,‘系铃人’又是谁?” 罗衣淡淡地开口道:“铃便是南方军和战字营之间的心结,即。战字营的人看不起南方军的人,而南方军的人对战字营不服这样的心结。系铃人,可不就是两方军队的领导吗?” 楚战一怔。罗衣继续道:“领导者做出了一番态度,那么手底下的人自然就会按照领导者的态度和意念做事。战字营的将领怕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筹,不给南方军将领脸色瞧。而南方军将领心中不忿,连带着将这种类似‘侮辱’的情绪也传达到了南方军下辖的军士们,所以双方互看不顺眼也是常理。” 不待楚战说话,罗衣又问:“楚将军,南方军的统辖将领。最高军事指挥官是谁?” 见楚战沉吟,楚煞忙道:“是名叫做季常的大胡子。” 罗衣微微笑道:“楚将军,你对他可有印象?” “……略有。”楚战沉沉地道。 “这便是了。”罗衣轻嘘一口气:“估计这人也是南方军下面提上来的人,而楚战你只是派了个监军去监督南方军日常训练和运作,对吧?” 楚煞惊呼:“孟小姐,此为军事机密,你从何得知?” 孟罗衣笑道:“这有什么好机密的,一般而言也应该是这样,况且问到你们楚将军的时候,他可是一言不发来着,可见对这个季常大胡子并没有多少印象。” 楚战依旧默然不语。 罗衣笑了笑后正色道:“将军,你对南方军辖领者都并不重视,对南方军又能有多重视?恐怕真的是当南方军为给你开辟道路的垫脚石子,他们又怎会看不出来?监军过去说得好听叫监督,说难听那便是监视。南方军不起异心,那才叫奇怪。” 被罗衣如此不给面子说教,楚战却并不恼,虽然面色沉凝,却仍旧是细细听着。听到此处他方才出言问道:“照你说来,我改如何做?” 罗衣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认真问道:“楚将军,南方军多少人众,战字营多少人众?” 楚煞皱眉开口道:“孟姑娘,此乃军事机密……” “哪那么多军事机密。”罗衣嗤笑一声:“再多的人,军心不稳,军心不齐,也不过一帮乌合之众。再少的人,心向一致,心向一方,那也是一支精锐之师。所谓精锐,个人能力普遍突出是一点,团结协作能力强大为一点。如果战字营各个都是战场高手,上了战场却只顾自己打,不顾同伴,那么打了也是白打。将军身经百仗,这等道理应该不用我提醒。” 楚战点头道:“你说得是。”沉默了下道:“南方军投靠而来,至今已有四十三万众,跟随在此的只有八万,其余散布各个州府。战字营字数限编制,如今也有十万众了。” 罗衣点头道:“既然这样,将军也该知道,四十万和十万是多大的区别。更何况,战字营那十万人也并非全是上阵杀敌的铮铮铁骨男儿,还有相当一部分做的是幕后工作,制造冶炼兵器,研究排兵布阵之术,代管通信取信之责的文书……这些人才可能手无缚鸡之力,还需要一部分精良的战字营将士保护。此番算下来,战字营出兵能有多少?如果没有南方军,仅靠楚将军你一个战字营撑着,这仗不打也罢,因为此仗,必败无疑。” 说到后来,楚战脸色已是十分凝重,楚煞和楚桀也在心中回味着这一番话。 罗衣却恍若未决,手在长案上摸索了会儿,突然觉得被塞了一杯茶来,这才接过喝了一口。 楚战将茶杯递过去后仔细地看她,待她喝了茶水后才又看着她问道:“那你说,我该如何做?” “将军……” “将军!” 楚煞和楚桀纷纷惊呼,楚战却抬了下手示意他们噤声。 孟罗衣笑道:“楚将军,不是我说你该如何做,而是你想如何做的问题。” “我想如何做?” “是。”孟罗衣正色道:“你若想成就一代功业,那么就不能只瞧见眼前利益。说实在话,你有民心,你出身草莽,因为你的出身所以能得到更多平民百姓的拥护,只是你的一大优势。你第二大优势是你如今盘踞南方,北方也有暗桩,我若猜得不错,北地好些城池都在你掌控之下。你想要南北夹击置大楚皇室于死地,是个很好的想法,但是光是会打仗是不行的。成就千秋功业,你要一劳永逸。” 楚战挑了挑眉:“现在不过谈南方军和战字营之间冲突的事情,如何又谈到千秋功业上去了?” “如何谈不得?”罗衣也道:“只有从根本上转变了你的想法,才有可能让你成就霸业。” 罗衣说得兴起,丝毫没注意帐外帘子掀开了,已经有好些个身穿铠甲头戴盔帽红缨的魁梧汉子站在当中。 楚战不过一个眼神,那些人便站定了。 楚战轻笑了声,又问:“那照你看,我要改变什么想法?” 罗衣声音微微提高了些:“楚将军,南方军不是你的傀儡娃娃,也不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你不能抱着他们就是为你送死的念头收服了他们好壮大你的战字营。战字营固然是精锐之师,是你从头创建起来的心血部队,但是南方军,亦是你楚战现如今的军民,待他们和待战字营一样平等,同样的吃食,同样的衣着,同样的晋升机会和同样受人重视与尊重,这才该是你一代大将的风范。” 帘外诸人神情均有些异样,尤其是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魁梧汉子更是瞪大了眼睛。 “孟小姐此番话,确实在理。”楚战轻笑一声:“只是孟小姐,数九寒冬,光是我战字营的军需都储备不足,又哪里有实力可以让南方军的人都吃饱穿暖?” 孟罗衣微微笑了:“楚将军谋略得当,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但是你似乎忘了一点。” “哪一点?” “从来战争都离不开百姓,建设家园离不开百姓,所有的荣耀和尊崇都是百姓赋予的,没有他们的拥戴和支持,任谁都无法坐稳江山。有一个词叫做‘全民皆兵’,楚将军是否知道?” 不待楚战说话,罗衣便已言道:“你盘踞了南方这许久月份,难道每日都只是和将士们打交道不成?你难道不该经营一下南方这边的状况,抓住南方百姓们的拥戴之心?你手下兵将如此多,治理河道也好,帮助百姓安居也好,甚至是让你的将士们扛起锄头帮老百姓们种田种地也好,和百姓们打成一片,军心所向,民心所向,不要说战字营和南方军不和,全南方的百姓都会支持你拥戴你做你最好的后盾。此时你不是应该领导着他们在广阔的南方大地上奔走劳作吗?冬日过后便是春天,只顾打仗,寸草不生,战后生灵涂炭,就算你夺来了这大楚皇朝,也不过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未完待续) 第169章 大胡子 此一番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听在某些人耳中更是有振聋发聩之效。 罗衣缓缓舒了口气,这才放平和了声音,说:“楚将军,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若是你一早便按照我方才说的话做了,如今南方被你治理地好些,军民一心,别说小小孟家,便是再大的世家你也不用受其辖制。” 楚战沉声说道:“你言之有理,但现在是否为时过晚?” 楚战调转身子直接面对她,声音放得很沉:“今年冬天严寒,南方竟也起了飞雪,又加上南方今年灾荒病疫肆虐,要治理,谈何容易?” “谁说要你一个人管理全部?”罗衣皱了皱眉:“任人唯贤,礼贤下士,收罗有学之士让他们各司其职,人用得恰当了,哪需要你处处过问,时时担忧?” 罗衣摸着桌案站了起来:“譬如农桑,有经验的老农自然知道如何防治冻害,大可由管辖此一部分的管理者将这些老农召集起来研制出方案,再分散下去,各处因地治理;再譬如民居,可以让人统计有住房与无住房之人的数量,将无住房之人在有住房之人家中妥善安置。” 罗衣站直,平视前方道:“你说冬日军中缺粮缺衣,若有百姓帮助扶持,将士们反过来再帮助百姓,譬如,将士帮百姓耕种,百姓为将士纺衣,互助互利,磨合中渐渐地人心也会齐。” “说得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 “楚将军是在怀疑自己的能力?”罗衣浅笑一声:“楚将军,你烦恼的根源在于南方军和战字营之间的冲突,但解决两方的冲突,完全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任你如何做。也消不了他们之间的心结。你想知道南方军那边的想法,不妨将方才楚煞说的那位南方军最高军事指挥官,什么大胡子的,叫来问问。你一问便知。” “季常。”楚战淡淡地道:“大胡子名为季常。” 罗衣努了努嘴:“我又不是你,记人家名字做什么?” 帐帘外站着的那些个五大三粗的军官打扮之人面面相觑,楚战凝眉往那边看了一眼,对楚煞使了个眼色。[.超多好看小说] 楚煞意会,朗声叫道:“季常。将军有请!” 大胡子面目黝黑。听到叫自己进去忙整肃了下衣裳,这才踱步而入,步子迈得挺大。 进帐后季常老往罗衣方向瞟,只是罗衣听到他的脚步声,脑袋随着他的脚步声动,可惜眼睛却无神凝在一处。那也并不是他的所在之地。 “季常。” 楚战清冽一唤,大胡子立马反了心神,抱拳道:“属下在!” “南方军中是否对我及战字营不满?” 大胡子被梗了一下。却见那一边坐着的女子顿时不悦道:“楚战,你这般问人家,要是遇到个圆滑会说话的还好。要是遇到个脑子一根筋的,答是,便得罪了你,答不是,又是违心话。你让人家怎么答?” 罗衣摆摆手,说:“你问不好,我来问,我来问!” 楚战轻笑了下,道:“好,那你问便是。” 罗衣便笑眯眯地说:“大胡子,你今年多大了?” 季常望望楚战,又望望外面一众战字营的高级军官,最终还是梗了脖子说:“我,我快三十了……” “那么年轻啊!”罗衣还是笑着,感慨道:“那么年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了,实在不容易,能知道你怎么坐上来的吗?” 季常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那个……就是,砍了十来个北军人的头,杀了两个千总把……” “那么厉害呀!”罗衣惊呼道:“真崇拜你嗳……你们南方军里边儿的人是不是都杀过人?” “没呢。”见罗衣说话可亲,季常也渐渐放松下来:“杀过人的少,大多都是投靠来的新兵蛋子,战场都没上过。” “那平时训练他们也训吗?” “训。”季常点头道:“不过我们这边虽然只有八万人,可新兵就有三万,训练起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儿。” 罗衣点头道:“都还是些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啊……” 说得好像她有多大似的。 季常爽朗笑道:“有的比姑娘你还小呢!” 罗衣淡淡一笑,道:“南方军吃得饱,穿得暖不?” “……不怎么吃得饱,穿的,也……”季常挠了挠脑袋,下意识看向一边的楚战,哪知楚战只是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方邸报的边角,看样子是没注意这边的话。 “吃不饱,穿不暖吧?”罗衣叹了一声:“那平时他们怎么消遣?” 季常立刻又面红耳赤:“将军规定一个人一个月只有一次出去的机会,出去么……左不过是……” 罗衣恍然,估计是去私寮一样的地方了吧。 但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又问了季常一些问题,陡然扯了个话题问他:“你们南方军的将士们是不是大多都是无家可归,或者家破人亡的?” 季常“啊”了声,这才应道:“十个人里边儿有四个是这样吧……” 楚战手上动作一顿,若有所思。 罗衣笑道:“那大胡子,你呢?” “啊?” “对啊,娶了媳妇儿生了娃没有?老父老母之类的血亲可还在?” 季常立马红了眼眶,罗衣虽然看不到,但听他声音却也能听得出来,“那会儿闹饥荒,老父老母吃观音土,病死了,有两个妹妹,被卖了,也不知道卖到哪儿去了,现在也没媳妇儿没生娃,怕娶了媳妇儿生了娃也只不过落个没地儿埋的下场。” 这遭遇让人唏嘘,楚战微微抬了眼看了中间站着大胡子一眼,眼睛中似是有些触动。 罗衣沉默地叹了一下,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到底还是要好生活着。” 季常擦了下眼睛,络腮胡子也一抖一抖的,“姑娘还有什么要问?” “没有了。”罗衣轻声笑道:“谢谢你。” 季常便又转向了楚战,楚战沉吟了下,道:“你先出去吧。” 季常便拱手施礼,告退而出。 帐帘外的战字营将领们已在这儿等了许久了,就是不见他们将军出言让他们进去。如今季常已经被将军见过却让他出来了,只那帐中坐着一个似乎是失明了的女子,一直是那名女子在说些什么,而将军却一点儿对他们的表示都没有。 只是军中军令如山,楚战要他们站着不说话,这些人便都只是静静站着,等着楚战下命令。 这时,却听那女子又说道:“楚战,方才季常的话,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 “可听出点儿弦外之音?” 楚战笑了笑,对罗衣道:“不过是身世坎坷了点儿,命运悲惨了点儿。这世间父母离世家破人亡的人多了去了。” “但南方军中,十之有四是这样的状况。” 罗衣正色道:“虽然老话讲,哀兵必胜,但是一小半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新兵蛋子,如何能对抗人家的雄狮军队?吃的,喝的,战字营和南方军为何就不能一视同仁?你若能将南方军也当做你的战字营来看待,今时今日也不会产生这样的问题。” 楚战张了下口似是要说什么,却被罗衣抢白道:“你不要说什么你战字营是精锐,南方军是乌合,在我看来,他们没有多大的分别,他们都是你楚战下辖的将士!你若肯把打造战字营的心力放一些在南方军上,南方军绝对不会是现如今的模样。” 罗衣沉沉道:“还是说,楚将军信不过自己的治军之术?” 楚战蓦地笑出声来:“孟小姐,你在激将?” 罗衣轻哂道:“我为何要激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现在明明可以双管齐下,一边治理军威,一边建设军队,如今寒冬,北方人适应不了南方湿冷的天气,南方人也适应不了北方干寒的气候,想来你们双方都处在养兵休战之期。既然是休战,何不趁此机会好好建设?现如今的军粮军衣可以发令下去征收,待到来年再奉还。南方大族也不少,拉拢几个,敲打几个让他们提供你战字营和南方军的军需,应该不是多大的难事。熬过这一冬天,春来复苏,一切都能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越说她的眼睛越亮,明明是个失明之人,看起来却一点儿都没有失明的样子。 楚战有些失神地看着她,目光跳跃下,那人的眉眼在他眼中是那么清丽,有一种无比的吸引人的力量。 他顿了顿,这才咳了声说:“你说得,不错。” 罗衣立马追问道:“那你是同意我说的了?” “……嗯。” “那我就算眼睛好了,也可以不去孟家了是吧!”罗衣惊呼一声:“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楚战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轻声“嗯”了下。 老军医扛着药箱过来了,见将军大帐外面站着这许多人,愣了一下方挤了进去,道:“将军,给姑娘的药配好了。” “嗯。”楚战招手道:“帮她上药吧。” 老军医手艺熟练,兴许对这类症状早有碰到过,所以上起药来也是极快。不多一会儿,罗衣就觉得自己眼前蒙上了东西,冰冰凉凉的,双眼有些刺痛,有布条拴在脑后。 老军医和蔼地道:“姑娘,好了。” 孟罗衣说了声谢谢,楚战扬手道:“战字营五部各部将,入帐商议军事!” 帘外齐声喊道:“是!”(未完待续) 第170章 小兵头 战字营高级军官议事,罗衣自觉不便旁听,抿了抿唇说:“你叫张嬷嬷来带我出去。” 楚战未曾反对,点了个头,便有人往旁边小帐叫了张嬷嬷出来。 罗衣觉得自己被人扶住,张嬷嬷和蔼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小姐当心脚下。” 罗衣听话地迈了出来,耳听得楚战在后面轻咳了一声,然后他稍显冷淡地说道:“等你眼睛好了,也可以不用那么快回孟家。” 罗衣微哂,然后“呵呵”笑了出来。 “说得那么别扭……”她嘀咕了一句:“这本来就是我们说好了的。” 楚战抿唇不语。 到小帐里坐下,珍玉巧玉都迎了过来,端茶倒水很是殷勤。巧玉拿了芙蓉膏给她抹手,珍玉给她捶背,丫鬟灵巧而娴熟的动作让罗衣恍惚地想起自己收的那个玉恒丫头。 也是好久没见到她了,她这一失踪,自己的罗衣坊还能不能开着走下去? 还有娘亲…… 她叹了一声,软软靠在一边软榻上,阖了双目,发出有频率的呼吸声。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张嬷嬷小声地说:“小姐手上的伤口可好?” “没什么大碍,不过似是冻着了,怕是以后冬日会痒痒得疼。军医说寒气应是入了骨子里的……” 又听张嬷嬷叹了气,说道:“眼睛军医也说了,雪盲之症虽然好治,也要看人的体质如何。我瞧着小姐弱质纤纤的,又好似遭了大难一般……况且这雪盲症即使治好了,以后也可反复……” 巧玉和珍玉同时一叹,珍玉问道:“小姐以后是要嫁给将军的,那便是将军夫人。将门贵妇,要是身子骨不行……” “呸,不要说那等没由头的话。”巧玉忙打断她道:“将军看上的人,轮不到我们说三道四的,伺候好小姐是正经。” 张嬷嬷也训了珍玉一句,三人便又安静下来,一个煮茶,一个铺被。一个似是掀了帘子出去了。 罗衣闭了眼。心中沉沉一叹,亦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正是吃饭的时候,鼻尖闻得到很馥郁的饭菜香味。罗衣撑着身子坐起来,因为眼睛上罩了布条,也看不出来任何动静,甚至没有光线的感知。 张嬷嬷扶了她起来到:“小姐醒了?正好。可以用膳了。” 罗衣道:“多谢张嬷嬷了。”便伸手向说话声发出的地方支了过去。 张嬷嬷似是愣了下,问:“小姐想要什么?” “筷子呀。”罗衣不解道:“或者勺子。” “奴婢喂小姐吃就好,小姐手上还包着纱布呢。” 罗衣一怔。这才伸手相互碰触了下自己的手。 手上的确是包着纱布的…… 罗衣叹了口气,只能乖乖把手放在腿上,不好意思地说:“那就麻烦嬷嬷喂我了。” “小姐不要见外。这本就是奴婢的职责。”张嬷嬷连称不敢,端了碗开始喂罗衣。 罗衣一边嚼着送上嘴的饭菜,一边问:“主帐那边,那些将军们还没把事情给商量完吗?” “没呢。”张嬷嬷回道:“小姐这也睡了一个多时辰了,那边大帐还是紧紧合拢的。也不准人进去。” 罗衣笑了笑,猜想必是自己说的那番话楚战听进去了。 只是要如何做,那不是她能掌握得了的了。 觉得吃饱了,罗衣便让张嬷嬷不要再喂了,扶着张嬷嬷的手站了起来说:“我沿着大帐走一圈,坐久了腿脚都要变废了。” 张嬷嬷忙让珍玉巧玉来扶着,罗衣拒绝道:“我一个人扶着帷帐边走,不碍事儿的。你们吃饭吧,不要顾及我。” 张嬷嬷无奈,只能扶着罗衣出了大帐,嘱咐看帐门的一个小兵说:“好好看着小姐,不要让她磕着碰着了,小姐想走着散步消食儿。(.无弹窗广告)” 小兵很是激动,“张嬷嬷放心,一定看好小姐!” 张嬷嬷这才满意,转身搀了罗衣让她碰到了帷帐。 罗衣沿着帷帐走,那小兵就跟在她身边。刚吃了饭,她也觉得很是无聊,又睡了好几觉,精神更是大好。一边走着,罗衣便一边跟小兵拉家常。 常驻军营里的小子们哪有多少机会能见到女人,何况是罗衣这样一等一的美人,虽然默认了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但也挡不住大家的议论。看着周围巡逻的人瞪他,小兵心里着实高兴,又听罗衣问他话,更是有点儿找不着北的飘忽。 “回小姐的话,我今年十八,入战字营三年!” “你很年轻啊。”罗衣感慨道:“听说战字营是精锐之师,你那么年轻,是依靠军功上来的吗?” “是!”小兵激动地道:“我杀了五个北部鞑子!” 罗衣默了默,又问:“你杀他们的时候,多大?” “十五岁!”小兵说着声音略低了些;“我爹娘和姐姐,被他们杀了,姐姐更是被凌虐至死,我就举了刀,杀了他们。” 罗衣扬了扬笑,“该杀。” “小姐不觉得太血腥了?” “太血腥?不会。”罗衣笑道:“你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血腥了?” 小兵立正向罗衣敬了个礼,大声道:“多谢小姐!” 罗衣摆了摆手,又走了一段,问:“你战字营里的兄弟,都是多少岁数的?” “回小姐的话,泰半是二十来岁的兄弟,也有从战很多年的老兵。” “还是一支很年轻的队伍啊……”罗衣叹道:“出来打仗,会不会很想家?” 耳边沉默了下,那小兵终究还是老实回答道:“想,虽然家里也没人了,但还是想。” “踏平这片江山,将以前欺负过你们的人踩在脚下,会不会很爽?”罗衣自顾自地嘀咕了两句,慢慢扶着帷帐,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圈了。 只是她不想停下来,每日就待在帷帐内无所事事,她情愿多活动走走,也不至于让人说她弱不禁风。 她并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若给她一些时间,她恢复常规的训练,她一样能跑出一般男人的速度。 只是没这个条件,也没有一个好的教练。 罗衣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跟小兵闲聊。大帐的帷幕拉开罗衣也没有听到,小兵正兴奋地说跟随楚战打过的两场著名的仗,说得唾沫横飞口水飞溅,转了个弯儿就见到口中的主人翁正站在自己面前。 小兵话中一哽,正要下拜给楚战行礼,罗衣先问道:“怎么不讲了?楚将军把敌人都赶到了一起,然后呢?” “然、然后……” 小兵忐忑地望了楚战一眼,见他似是叫自己讲下去,只能闭了眼说:“然后将军命人将俘虏的脑袋割了下来悬在城门口。城门轰然大开,敌人投降了……” 罗衣皱了皱眉头:“他砍了多少人的头?都是敌人的?” “是,砍了百人的人头……” 罗衣倒吸一口凉气,拍了拍胸口问:“嗳,你说你家将军是不是蛮暴力的?” 小兵当然不敢说“是”,但也不敢一直沉默着不回话,只能含糊道;“将军胆识过人……” “这倒也是,他力气是蛮大的。”罗衣撑了撑腰说:“不过有句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留有后患的确不该。”说到这儿她又怔了下,心中疑虑,为何楚战和渊离狭路相逢,却没有取了渊离性命呢…… “小姐?” “啊……”罗衣晃神道:“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你们楚将军蛮暴力的。”边说还边继续走着:“他这样的男人,又有功臣名就的,身边女人怕是很多吧?” 小兵哭笑不得,见将军沉着一张脸,也不敢提醒还在状况外的小姐。别的将领都憋得通红了,便只有小姐也一点儿未觉。 小姐眼睛是瞎的…… 想到这儿小兵又有些同情罗衣,又赶紧给自己将军撇清道:“将军身边没有女人!” “啊?”罗衣顿住脚步:“怎么可能,他都多大了还没女人呢?” 说着她自己就笑了起来,像是听了笑话一般,丝毫未觉一边有个男人已经一脸铁青了。 小兵赶紧澄清:“我的意思是,将军只有小姐你一个女人!” 罗衣笑声一梗,随意摇摇头道:“我不是他的女人。” “小姐……” “算了算了,不说我,我们还是八卦一下楚将军的私生活吧!”罗衣嘿嘿笑了两声,“小兵头,你跟我说,楚将军有没有什么癖好?你说他身边没女人吧,难道他喜欢男人?我对有龙阳之癖的男人可以仰慕许久……” 罗衣自以为在戏耍这呆头兵,却不知道那小兵已经一脸惊恐,颤颤地说:“将军……将军不喜欢男人……” “难不成是双性恋?”罗衣捂嘴笑道:“嗳,越说越离谱了。” “小姐……我,我真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啊,逗你玩儿的。”罗衣一本正经地说了句,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小兵头,你太可爱了!” 小兵一脑门的冷汗,看一边的将军已经冒了青筋了,赶紧帮罗衣找台阶下,说:“小姐,你走累了不?要不回去歇着吧?” “不用,还走会儿。”罗衣摆摆手:“我们再说说你们楚将军的事儿。” “想说我什么事儿?”楚战冷着声问:“孟小姐想知道我什么事儿,直接问我不就得了?”(未完待续) 第171章 双私语 罗衣一噎,缓缓转过身来朝着楚战发声的地方讪讪地笑了笑。(.无弹窗广告) “那个……我就是跟人家随便聊聊。”又挥手道:“小兵头,你说是不是啊?” “是,是……” 楚战横了那小兵头一眼,下巴一点,小兵头立即匆匆退避。 身后的战字营军官也尽都退了下去。 罗衣扶着帷帐站着,没听见楚战的声音,止不住开口道:“喂,你别欺负我一个瞎子啊,你要说话赶紧着说话啊。” 楚战似笑非笑抱臂看了她一会儿,说:“孟罗衣,以前真的没发现你竟然有打听别人隐私的癖好。” “这算什么癖好……”罗衣嘟囔了一句,凭着自己朝自己认为的帐口去,“我就是很久没跟人聊点儿闲趣儿了,所以多嘴说了两句。你难道还要拿你军营里的军法来处置我不成?” 罗衣挑了挑眉,随手往前一抓,“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楚战,你怎么都不躲!” “知道你要抓人,我躲是什么?”楚战笑道:“抓舒服了么?” 罗衣握着手不搭理他,想了想还是说:“抓疼了,你皮糙肉厚。” 她抓的明明是楚战的铠甲,自食其果自作自受,竟然还能扭曲成是楚战皮糙肉厚。 楚战哭笑不得,却也不计较,伸手拉了她手腕问:“吃过饭了?” “啊,吃过了。”罗衣随口应道:“你没吃呢?” “没有。” 楚战一手环过罗衣的腰,罗衣微微不自在:“放开。” “不放。”楚战却道:“你不是问方才那守帐小兵我是不是喜欢男人吗?” “哎……都说了是随便说着玩儿,不用这样秋后算账吧!”罗衣忿忿地道:“我又不是专门打听你隐私,大家要是都知道,这也不算隐私了不是吗?” 罗衣哼了声,手撇开楚战的猿臂:“还有啊。别这般搂着我,军营重地,像什么话!” “军营重地?”楚战挑眉道:“你也知道军营重地,那还口无遮拦,想说什么说什么?” 罗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楚战拉了她往她身后走,正是主帐旁边的小帐。张嬷嬷迎上来搀了罗衣到一边坐下,楚战盘腿而坐。说:“这下你可以想问什么问什么。你嘴里谈论的主角就在这儿呢。” 罗衣愤恨地拍了下地:“揪着这事儿不放有意思吗楚战?都说了,不是我的错,都是无聊惹的祸。” “你无聊?” “对啊,无聊!” 罗衣又是狠狠地捶了下地,郁卒地说道:“眼睛看不见,军营什么样都不知道。一天到晚就像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游魂飘来荡去的,也不知道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 罗衣叹了口气:“我这眼睛,到底能不能好?能不能给我个确切的准数?” “我说你能好。你便一定能好。”楚战沉吟片刻后说道:“你自己也不要想太多,担心忧思太过,本来可以早些好的。却又拖了时间才好得了了。” 罗衣轻笑,良久才说:“也不过是数着日子过活就对了。” 他二人这般不冷不热地说话,倒是让旁边的张嬷嬷有些诧异。给两人斟了茶,张嬷嬷犹豫地问道:“小姐,今晚可要沐浴?” “当然要。我这一身怕都是虱子了。”罗衣仰头一笑:“劳烦嬷嬷了。”脸色又微微红了起来。 张嬷嬷倒是怜惜她这小女儿情态,忙应了声吩咐巧玉珍玉烧水。 楚战轻声道:“你现在看不见,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顿了下,望着罗衣没有什么变化的脸说:“军营很森严,一直都有士兵巡逻,当值时间很确定。现在是黄昏将近,金乌马上便要沉入海底,所以张嬷嬷才会问你要不要沐浴。” 楚战说完这段话,又问罗衣:“这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罗衣叹气地摇摇头,低垂了脑袋说:“你就当我无理取闹好了。” 楚战不答,过了会儿罗衣才觉得身边有人走了过来,就挨在自己身边。她下意识侧头去,闻见了男人身上独有的,具有攻击力的味道。 僵硬地往后避了避,罗衣闷声说道:“楚战,今天我跟你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人在旁听着的?” 楚战意外地挑眉:“你发现了?” “嗯。”罗衣轻叹了口气说道:“在你主帐的时候,我就南方军和战字营的事情跟你分析,季常既然都在,那你战字营的那些高级将领肯定也在。我沿着自己的小帐走的时候跟小兵头胡说八道,其实我早该听出不正常的,小兵头说话的声音调子变了的,只是我没注意,然后听到有很多细微的脚步声离开。” 罗衣摊手说道:“楚战,你让我在别人面前出丑,真是用心良苦啊。” “出丑算不上,出风头倒是差不多。” 楚战轻笑一声,缓缓地说道:“你今天跟我说的,战字营的问题,我和将领们都讨论过了。” “怎么样?”罗衣很是关切。 “可圈可点。”楚战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罗衣说:“有些说法很中肯。” 罗衣便是一笑:“我随便说说的,能启发你们便是做了件功德。”罗衣抿唇笑着,到底还是绷不住笑了出来,“我要是做你们的军需官,必是要鄙视你们到底的!什么破军队啊,军人吃饭哪能全等着别人送到你嘴边来?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每天练兵还不如种点儿粮食来得实际,南方这片土地可容不得你们再三糟蹋了。” 楚战只是仰着头,身子靠得罗衣很近,但却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罗衣也不再说话,心里念头转了转,忽然问:“楚战,我二哥现在什么样子了?” “嗯?” “你跟我描述一下,他现在长什么样子了。”罗衣飘忽地笑笑:“二哥很俊美,大哥清秀,一直就是个书呆子,二哥却很像纨绔,老喜欢逗弄别人。以前我不怎么跟大哥亲近的,都是二哥陪我玩。” 接着便是一叹:“我在战云城的时候,二哥好似来过一次的,但是大哥拦着了,不让我们见面,我才知道二哥投了你的战字营。大哥说你是乱臣贼子,二哥跟着你不会有好下场,也不知道大哥现在境况如何。二哥在你这儿,我倒是不担心。” 楚战微微一笑,“你是说,你二哥孟罗源在你心里是个俊美的男子?” “嗯,俊美无铸。”罗衣肯定道,忽然又嗤嗤笑了两声,问楚战说:“你觉得我美吗?” 楚战沉默半晌,扶额,“没看出来……” “楚战!” 罗衣哼了声,自顾自地说道:“我二哥长相跟我一样,都很漂亮的,以前我还不觉得这有什么,有次听娘担忧,说二哥长太漂亮了,以后把他媳妇儿比下去立刻怎么办……” 说着她声音又低了下来,拉了拉楚战的袖子:“我现在还见不到我二哥呢,你跟我形容一下,他现在什么样儿了。有没有又长高了,胖了还是瘦了,现在他还有没有四处闯祸……” 楚战抻了抻袖子回答她说:“长高了些,看起来是瘦了,现在他不再到处闯祸,因为闯了祸会按军法处置,要是老闯祸,恐怕是要吃好些杖打了。” 罗衣怔怔的,又问:“那他有没有念叨我?” “念叨,说他妹妹如何如何漂亮,如何如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说你摔了脚不再跳舞如何可惜……” 楚战似笑非笑:“我可从来没发现,琴棋书画跟你沾边。” 罗衣也讪讪地笑。 不过很快她就挺了胸脯说:“我当然会啊,可是我现在眼睛瞎了,琴是操不了的,棋也下不了,书画更不要说了……” “那你唱个曲儿听听?” “你说什么?”罗衣瞪大了眼睛:“楚将军,这话敢让你周围的士卒们听听吗?人家忍受严寒辛勤练兵的,你在这儿调戏女人?” 楚战哈哈笑道:“如果是这样,那那帮老将们该劝我把你这个被我调戏的女人的脑袋给砍下来,为自己示警了。” 罗衣蓦地打了个寒颤,急忙捂住脖子,眼睛看不见也使劲朝他方向瞪:“楚战你就是个卑鄙小人。” “我不否认,在某些状况下,我的确挺小人的。”楚战挑眉:“但是我还是得说,从本质上来讲,我是个君子。” “呸。”罗衣暗暗啐了口。 楚战正色道:“孟罗衣,如果我真是个小人,见着冷不争的时候我就会直接将人给杀了,而不是放他活着自己离开。” 罗衣一怔。 冷不争…… 渊离…… 这个名字她强迫自己不要记起来,楚战却首先挑了它出来。 她蓦地心中一痛。 楚战仍在她耳边说道:“其实要我说,冷不争也不过只是生错了地方。易地而处,或许我能跟他做个朋友。只是立场既然各自站定了,他为他的主,我为我的路,必定是势不两立的局面。” 罗衣偏头道:“你放过他,不过是因为蘅芜山帝陵之下并不是你的地盘。你伤害了他,潜叔他们不会放过你。” “诚然有这分道理在其中。”楚战铿然道:“但那也要我的确有放过他的念头才行!”(未完待续) 第172章 恰分割 罗衣不再与他争辩。[.超多好看小说] 争这些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如今她既然都在楚战的军营了的,其余的事情也都该放下了。 夜幕降临,她听得见耳边簌簌作响的风声。夜间的风一向大些,弄得她有些耳鸣。 楚战在她这小帐中吃了饭。 张嬷嬷准备好了热水要伺候罗衣沐浴,罗衣撵楚战出去,口中说道:“你军营里没事儿么?不赶紧着去加强防卫,带兵巡逻什么的。谁做将军有你这样闲的?” 楚战挑了下眉,站了起来道:“那我出去了。” 罗衣叫住他,良久才低声道:“以后营里将士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伙夫做的,给我匀一份来就行,不用单独开灶。” 楚战一愣,罗衣正色说道:“你从底层做出来,也该知道同甘共苦的道理。他们现如今也是你的兄弟,我什么都不是,更加不用这般特殊对待,更免得遭人非议。” 楚战低应了一声,开口却道:“那孟罗衣,我这营中将士十天八月不洗澡的,是否你也要如此这般?” 罗衣顿时涨红了脸,叫道:“张嬷嬷,把他赶出去!” 张嬷嬷左右为难,楚战自大笑着离开小帐。 帐帘放下,他脸上本带着的笑意便消失了。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有着昏暗灯光闪烁的小帐,楚战大踏步朝着主帐而去,楚煞尾随其后。 进了主帐,楚战扬手道:“今日说的那些事情全部执行下去,有违军令者,杀!” “是!”楚煞拱手应道,又顿了顿,说:“将军,那南方军那边……” “明日我去一趟。”楚战揉了揉眉心:“季常这个人。你怎么看?” “他脑子直,倒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在南方军中有很大的威信。”楚煞肃了面色回道:“轮流派去的监军曾说大胡子不是个指挥头头,但是有他在,南方军就有中心在。” 楚战思索了会儿,才道:“你注意一下战字营中哪些将士是南方人,又是从底层跟着我们起来的,叫人拟一个名单给我。南方军里表现卓越的也拟一份名单给我。最好这两三天内能办成。” “是!” 楚战落座长案。也让楚煞在一边坐了,顿了顿才问道:“孟家小姐,你如何看?” 楚煞自然明白楚战所指的是什么,垂首敛目地回道:“孟小姐聪慧有见地,非一般闺阁女子。” “她命途坎坷,经过大事。能有这等卓绝想法倒也不奇怪。”楚战轻笑了一声,蓦地声音却有些莫测:“只是她仍旧少了份狠心。” 楚煞不解:“将军从一开始就定了孟小姐为未来将军夫人,虽然半途因为一些事情而没能如愿将孟小姐带走。但现如今孟小姐就在将军身边,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她人在这儿,心却不在这儿。” 楚战敲了敲长案。声音压低了一些,怅然地叹了句说道:“到底是女人,儿女情长,心思细腻,冷不争在她心里面怕是扎了根了。今日我在她面前刻意提了下冷不争。方才还跟我斗嘴逗趣,一下子就没了言语,巴不得我不在她面前出现。” 楚煞更是不解:“等将军娶了孟小姐不就好了?女人都是这样,嫁了人成了亲,心就在丈夫身上了。” “是吗?”楚战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缓缓开口说道:“在我看来,孟罗衣却没有那么容易转变心意,即使碍于情势她不得不嫁给我。” 蓦地声音转寒:“孟罗衣心里,冷不争占有太大的地位。若非现如今还不到冷不争死的时候,那日在帝陵,我必手刃了这一阻力!” 楚煞蓦然不语,帐外突然有人出声道:“将军,楚桀副将到。” “进!” 楚桀一身寒衣,手握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双手地上单膝跪地道:“将军,罗公子的信。” 楚战马上接了过来,迅速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后,将信递给楚煞,面上神情更加复杂。 楚桀站起,也凑了过去和楚煞一起浏览了信上内容。二人互视一眼,楚煞先开口说道:“将军,孟姑娘所言确实有道理。” “罗公子亦说了,四字真言,休养生息,北方不敢打下来,我们南边儿目前也不敢打上去。”楚桀接道:“皇族目前是分身乏力,靠着一群世家纨绔组成的御林军和虎贲卫压根挡不住顾家军的来势汹汹。” “北边已经分割两派,我们这边不能出现那样的境况,将军。” 二位一直以来跟着他的副将有根有据地劝说,更是让楚战对孟罗衣好奇。这些说法孟罗衣才点到即止,说得虽有几分道理,但对于一直以来只会打仗的他而言,却并不多么清晰的概念。现在他安插的一把好手――罗珏的书信一到,他才觉得孟罗衣说的话竟是字字珠玑。 当晚,夜凉如水,寒彻九天,楚战一袭黑袍坐在主帐外想了一夜。 第二日,楚战开始行踪繁忙,不再管孟罗衣说的话做的事,偶尔回了主帐才会到小帐去和孟罗衣说两句话。见她懒懒的也不怎么想说话,便也从来不多说。 军医一天来给孟罗衣换三次药。三天以后,孟罗衣觉得自己勉勉强强能看到些影像了,只是仍旧是一片颜色一片颜色的,并不清晰。 第五日,孟罗衣实在觉得无聊,让张嬷嬷带她去逛逛军营,直把张嬷嬷吓了个够呛,连说军营里不能乱走,还有很多人不认得她,要是把她当做奸细什么的就地斩杀了可如何是好…… 罗衣便也闭了嘴,怏怏不乐地每日在小帐里等着发霉。 第八日,孟罗衣眼睛上拆了纱布,好歹清晰了许多,只是她却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高度近视,看什么都是模糊的。投入眼中的光线也略显得暗沉。 罗衣干脆闭了眼,等着那慈祥的老军医给她继续上药,却听军医笑道:“今儿是冬月初一,是姑娘的生辰吧?将军说今儿就不敷药了,要给姑娘过生辰……” 罗衣一怔,努力瞪大眼睛,眨巴眨巴道:“楚战说要给我过生辰?” “是啊姑娘,”老军医笑道:“将军这会儿怕是正从南边儿军营那方赶过来吧。” 一股暖流熨帖在心里,罗衣好半天才故作淡然地说道:“这样啊……”笑着送军医出了军帐,罗衣扒了扒自己的头发,感慨地说:“居然就是冬月初一了……” “婢子恭贺小姐生辰之喜。” 珍玉和巧玉忙上前来给罗衣福礼。 罗衣苦笑声说:“别这样,生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嬷嬷也赶了上来似要行礼,被罗衣拦住:“都别行礼了,我受不起,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生辰……” 张嬷嬷一怔,这才小声问道:“小姐这是……多少年纪?” “我么?”罗衣低叹了声:“我十五……”其实本该是二十多的…… “哎哟,那可是及笄礼啊!” 张嬷嬷顿时惊呼,继而又暧昧笑道:“将军要给小姐过及笄礼,这意思很是明白了……” 男子陪女子过及笄礼,除非是女子未婚夫婿,这是大楚习俗。 罗衣干干地笑了笑,摆了摆手说:“就当是这样吧。”说着又叹了口气:“张嬷嬷,我头发乱不?帮我梳梳。” 张嬷嬷忙欢喜地上来被罗衣散了头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张嬷嬷这般梳着,罗衣心里就想着这样一句话。 对她而言,这句话好美,只是以后为她结发的男人……真的会是楚战了? 她愣愣的,浑然未觉帐外一句被掀起,那儿立着一个人,满面霜尘色,正定定地看着她。 长发拖曳,背影纤细美好,侧脸精致,眼睛朦胧中却带了点儿微光。 这样清纯无害的女子,今日及笄了。 他无声地舒了口气,正要慢慢走过去,忽然听到她自言自语地说:“他还说过,陪我过及笄的……” 楚战忽然顿住脚步,眉头微皱。还不待他发问,就听她又叹了一声:“说过的话他也做不到,如今要陪我过及笄的人就不再是他了……” 霎时间一股怒气冲上头顶,楚战大踏步走过去,罗衣闻声惊讶回头,就见楚战似是携着狂风暴雨而来,一把将她扛在了肩上。 张嬷嬷大骇,大声叫道:“将军!” 楚战不理,挥退张嬷嬷道:“我带她出去。” 说罢便扛着罗衣出了帐子,浑然不管张嬷嬷在后面喊:“将军,小姐她没有披外氅也没有穿鞋……” 直到这时罗衣才回过神来,倒挂在楚战肩上让她难受,捶着楚战的后背骂道:“放我下来,你发什么疯!” 楚战不理,径直将她扛到自己的马儿身上,随即自己翻身一跃坐到她背后,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楚战!” 孟罗衣大叫,然而楚战已经拉了缰绳,大喝一声道:“驾!”奔跑而去。 一路风沙拂面,罗衣冻得心慌。虽然今日楚战没有穿铠甲,只是着了一身黑袍,但还是让她觉得沁骨的寒。 周围迷迷糊糊的是一些大帐子小帐子,还有来回移动动作一致的兵卒,可是她本身就看不清,穿得也不算厚,这边风驰电掣地赶路实在吃不消。 “楚战!停下来!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大喊。 楚战怒声道:“带你去你能看清事实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173章 罗珏下 他一路疾驰,马蹄踏地的“哒哒”之声不绝于耳。 罗衣只觉得脸像是被刀子刮似的,一身单薄承受着风和雪的洗礼。 楚战要是在报复她,可真算狠的。 然而他今日没有身着盔帽铠甲,她看得清楚。 双眼一眯,罗衣果断地袭上他的脖颈,张嘴便咬住了他的脖子。 楚战浑身霎时一僵,被迫勒停马缰一掌劈到罗衣肩上。罗衣吃痛,放开楚战,手拽着他衣服骂道:“你发什么疯,你就是这样给我过及笄的!” 楚战一怔,罗衣已经数落起他道:“你什么意思,我没披外氅没穿鞋,你这样带着我从你军营中出来别人会怎么想?大家心目中的扛鼎英雄这般不知道检点,你还,你还害我被人围观!” 罗衣忿忿地骂道,推了推楚战,面前的人却纹丝不动。 罗衣心中更气:“楚战,我冷!” “冷?”楚战呢喃了一声,伸手裹了罗衣在自己胸前:“我抱着你。” “……你神经病啊!” 罗衣愤怒大叫道:“谁要你抱我了,赶紧把我带回去!” 恰好一阵风吹来,她本就散开着的头发霎时随风飞舞,一股女子体香扑面而来。 楚战看得入迷,神情怔怔,好半天才出口问道:“孟罗衣,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想要你把我送回去,可以要这个礼物不?”罗衣冷哼一声,又伸手推他:“你是石头还是木头,怎么说不听呢?我说我冷我要回去,这外面到底是哪儿啊!” 楚战放眼一望。 这是一片重峦叠嶂的山谷中心,战字营驻军在山峰后掩藏的一片谷地,那是楚战留的后路。此时他们已经出了那片谷地。再往前便该是村落、官道,再然后便是城镇。 他想带她看清现实,然而他忽然醒悟到,她的眼睛没有全好。 “楚战?” 罗衣感受到他的沉默,伸手拉了拉他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颤。 楚战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着扯了马缰,扬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慢着!”罗衣皱眉说道:“你带我出来就出来,还说让我看清什么事实。现在你什么都没说就又要带我回去。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心里不爽快。” 她拦着他,手挡在他前胸,双眼微眯使得那双本就有些狭长的眼睛更加狭长,像一只狐狸。 柔软的小手触摸着他,他能感觉到前胸那一块有些熨烫。 鬼使神差的,他就这样俯身下去。轻轻吻住了她的眼睛。 这个吻像蜻蜓点水,一点儿情|欲都不含,却让罗衣怔愣了很久。 这不过是一刹那发生的事情。他吻了后也很快撤开,心中微微有些懊恼,想着面前这个女人会不会再咬上他的脖子。 然而。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呆愣在原地,眯着的眼睛睁大了,唇瓣微微开启,他几乎能感受到她柔和温煦的呼吸。 芬芳的,带有股迷人的味道。诱得他想再进一步,一亲芳泽。 忽然,他听见她说:“楚战,今天我十五了。” 楚战点点头,“我知道,十五,你及笄了。” “他……没有陪在我身边。” 只一个“他”字,楚战就泄了气,原本心中那股柔和一下子被冲散了,剩下的是暴涨的怒意,近乎是讽刺地说道:“怎么,你还想飞奔回去让他陪你过及笄?恐怕他连搭理都不愿意搭理你。” 罗衣却没有发怒,反而是轻笑了声说:“他若是舍不得我,会来陪我的……” 楚战如鲠在喉。 罗衣缓缓闭了眼睛,缩了缩脖子说:“有些冷,但是既然出来了,我也不想就这么回去。” 楚战无言,到底还是解下自己的外氅披在了她肩上,驱着马儿往前慢行。 黑色的石壁,白色的积雪,视觉冲击让她神思稍微清醒了些。 咳了咳,罗衣说道:“楚战,现如今仗是打不起来了,对吧?” 楚战漫不经心得“嗯”了声,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搂着她的腰,顿了下才说:“罗珏来信了,北方暂时不会跟我打起来。他也在回来的路上。” “罗珏……”罗衣恍惚地笑了笑,“顾五爷吧?” “嗯。” 楚战淡淡回应了一声,罗衣迟疑道:“我……在战云城见过他,他当时也要带我去南方。” “我下的令,当时我不方便北上。”楚战声音毫无起伏:“哪知你竟然不愿意,最后竟然是跟着冷不争南下了。” 说到“冷不争”三个字,楚战话中讽意甚重。 罗衣差点要说,自己也不是自愿的。想想还是算了。 面如女子的顾五爷那脸上有了条疤后便显得男人了些,罗衣忽然轻笑道:“说起来,顾五爷现在也是个人物了。以前在顾府的时候,他就顶着个纨绔子弟的名头,我还记得他那天上居里貌美丫鬟数不胜数。如今他一走,那些丫鬟们怕是一地碎心。” “逢场作戏,那些丫鬟都不过是顾卫城那老匹夫父子塞给他的,刺探不如反刺探。”楚战轻哂下道:“这一点,他已经学得很有些本事了。” “楚战,他这次南下,就已经代表和顾家划清界限了吗?” “不然呢?”楚战提了下马缰,马儿顿住步子,他翻身下马将罗衣抱了下来,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将人放了上去,自己撩袍在一边坐下:“他南下,过程必是凶险的。不过他身边有我安排的人保护,出不了大岔子。” “可是……”罗衣又想起他们回军营途中遭到的突袭。 “是在想顾家死卫吗?”楚战沉声问道。 罗衣点头说道:“当时你不是说,既然他们都知道了你的踪迹,怕是顾五爷……罗珏行踪败露了?” “后来查清楚了,这不过是一群死卫前来探路,结果巧遇上的。”楚战回道。 “真有那么巧?” “世上很多事情本就是阴差阳错的巧合。”楚战低声回道:“罗珏心细。在顾府忍辱负重那么些年,必然不会那么容易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的。” 罗衣惊呼道:“你的意思是,顾家的人还不知道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来历?” “自然。”楚战低低笑了起来,“顾卫城那老匹夫正算计着让皇帝让位给他做,顾长泽也只顾着收编军队,哪里管得了他那许多。等他们意识过来罗珏怕是已经带着军饷军粮到我南方来了。” “军饷军粮!” 罗衣大叫一声:“楚战,你的意思是……” 楚战挑眉:“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罗衣震惊在当地,喃喃道:“可是……这样一来这矛盾不就捅破了吗?他们要是没了军饷军粮可怎么活……而且。单凭罗珏一个人。怎么能运回那么多军饷军粮……” 楚战胸腔震动,笑得很是肆意。他仰头说道:“如何运不回来?军饷好说,他自己带了一队卫兵的,每个卫兵背一小包金条就足以运回一大笔财富了。至于军粮,本就是该先行的,第一批粮草官已经压着粮草过来了。紧接着会有第二批,第三批……顾长泽怕是还会以为这些军粮是运到我们两方势力划分的交界地带。” “你……你这招好狠。”罗衣讶然道:“你就不怕把顾家那些人都激怒了,直接挥师南下吗?” 楚战挑眉说道:“我敢保证。他们不会。” “你凭什么保证?” 楚战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罗衣模模糊糊看到他的动作,不由气恼道:“你指你的头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凭我的计算。” “什么计算。” 楚战忽然笑道:“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你套我的军师机密有何目的?嗯?” 说着竟撑了腰起来凑近罗衣,直把罗衣逼得差点反仰在石面上。 楚战“哈哈”笑了两声,这才漫不经心得道:“我让罗珏安排最后一批人,运不走的粮草。通通烧掉。” “什么!” 罗衣一时间睁大了眼睛。 “你……你这不是和他们彻底闹开了吗?” 楚战无所谓地耸肩一笑:“我们本就闹开了,还需要保持什么表面功夫。”接着又笑道:“而且,现在我也有了起兵的旗号了。” “什么旗号?” “清君侧。” “清……” 楚战冷哼了一声:“当初他们怎么逼我的,我都要将他们通通逼回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罗衣顿时闭紧了嘴。 楚战这算是……算无遗策吗?这些都是他早前就计划好了的? 既然有粮草有军饷,为什么还要她孟家的族宝呢?赢得孟氏的支持就那么重要吗? 她不明白,不明白的地方便这般问了出来。 楚战摇头哂笑:“孟罗衣,我算计顾家和皇族是一回事,笼络各大世家为我所用是另外一回事。孟氏树大根深,若非你爹那一脉人丁稀薄,有建树的人也只有你爹一人,恐怕当初皇帝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拿你爹开刀,而孟家有些人乐见其成,所以压根没有设法营救。” 罗衣静默了片刻道:“那如此的孟家,我回去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楚战正色道:“你及笄后,便是成年的孟家女儿,孟氏族规,女人也拥有跟男人对等的权力。你要回去,把所有曾经伤害过你爹娘的人,踩在脚下,把整个孟氏掌握在手中,任由你,捏扁搓圆。”(未完待续) 第174章 吃人肉 她本不是个有野心的女子。 在顾将军府中的时候,不过为的是寻求一处安稳的地方,可以平淡而没有生命危险地生活下去。 然而世事难料,走到如今这一步是她所没有想到的。 如今,楚战却要她……将以前对不住她和她一家的人,都踩在脚下? 这是很大的诱惑,她知道,这诱惑太大,大得她当即就想冲动地点头答应。 然而她不能。 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除了那点儿身份,她根本就没有那么狠的心。 她无法担当这样的重任。 楚战见她沉默,心中自然也猜得到几分她心中所想,却也不逼她,只是伸手拢了她往自己身上靠,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膀。 罗衣挣扎,楚战低吼一声:“别动!” 罗衣却也不敢乱动,只僵硬地挨着楚战,说;“大冷的天,冻出毛病了不也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的事儿?带我回去。” “孟罗衣,今日你及笄,我再问你一遍,想要什么礼物?” 罗衣无奈地叹了一声:“我也说过了,我什么礼物都不想要,现在这样就很好。” 楚战蹙了眉,忽然站起身一把将罗衣抱在怀里,脚步沉稳地朝着军营方向而去。 “喂!你做什么!” 罗衣大骇,捶打他几下,奈何面前这男人却似乎是铜墙铁壁,一点儿都不见他被撼动。 捶了几下罗衣也放弃了,口气更有些无可奈何:“你到底想做什么?” “带你看样东西。” 楚战忽然笑了起来,撮起嘴发出一声哨响,方才你马儿便朝着他小跑而来。 楚战将罗衣放在了马上,自己也跨上马,搂着罗衣的腰道:“一会儿就到了。” 她只觉得自己一直在往山顶处行进。 马儿跑得不算太快。她身后有楚战的体温包围着,身前也有楚战搂着,整个人似乎是嵌在他怀里。(.好看的小说)这样的姿势即使在她和楚战之间上演过,她还是有些别扭与不自在。 楚战搂着她也未多话,行了有半个时辰,马儿才打了响鼻停了下来。 “到了。”楚战低声说。 罗衣抬头望,只觉得这地方也不过就是处视野较为开阔的山坡,地势相对平坦。难得的是。前面没有什么阻隔视线。 “你带我来这儿看什么?” 楚战下了马。罗衣仍旧坐在马背上,缩了缩脚问道。 楚战轻笑一声,也不管罗衣,只放开了马缰,拾了附近的柴火堆成了火架,掏出身上带着的打火石打着了火。扫干净了面前那块凸出的石头上的积雪。走过去伸手道:“下来。” 罗衣神情尴尬,却也知道这楚战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只能伸了手去任由他抱着自己下了马。 他坐在石头上。她坐在他腿上,只觉得浑身别扭。 罗衣心里只道楚战还是在戏弄她,虽然不忿。但到底是寄人篱下,也闷着不出声。然而楚战却说道:“今晚上在这儿过一夜吧。” “什么!” 罗衣大惊,双眼瞪大了盯着楚战,见他不似说假话顿时骂道:“你有病啊!我今天的生辰你不让我吃好喝好玩儿好就算了,让我这样没有一点儿形象地被你带着出了军营。那么多将士都看着的,现如今还不带我回去,他们会怎么想!” 楚战一哂:“他们能想什么?” “你……你个流|氓!”罗衣忿忿骂道:“我今天还没吃饱呢!” “不然,我去捉只野兔来烤烤?” 罗衣气得没边,使劲推楚战却又推不动,心头一股邪火乱拱,真想再扑上去咬这男人的脖子。 楚战笑道:“你想吃兔子,我去猎来就行了。” “有病。”罗衣嘟囔地骂道:“弓箭也没有,刀剑也没有,凭手抓啊?吹牛不打草稿。” 楚战挑了挑眉,斜眼看了罗衣一下,忽然迅速地伸手从身旁捡了颗石子,还不待罗衣看清他的动作,他就已经伸手用力一甩。 不远处草丛那儿动了一下,就没了动静了。 罗衣眨了眨眼,楚战把她放到石头上让她坐好自己烤火,他则转身去了草丛那边,一会儿便见他提了只一动不动的灰色兔子回来。 “你……”罗衣不可置信地道:“你拿石子把人兔子给打晕了?” 楚战挑挑眉:“你不是饿了?等着。” 说着不等罗衣反应,他几个纵跃间便消失在罗衣面前。 这半道山坡上,会不会冒出什么野兽来? 罗衣有些惊悚地把自己团成一团,尽量避免向四处乱看,身子不断往温暖之地依着,那火堆现在烧得正雄,她虽然穿得单薄,倒也不觉得有多冷。 仿佛等了很久,又仿佛就只等了一会儿,楚战便回来了,手上拎着一根光树杈,树杈上架着一只剥了皮的动物,瞧那轮廓,必是那只兔子无疑。 李欣陡然打了个寒颤――这楚战将人家兔子剥了皮了!他手上肯定还有血迹的! 楚战架了树杈在火堆上烤起兔子来,罗衣撇开了眼,微微眯着,自己给自己做心理暗示――我看不清楚我看不清楚,所以那血肉一团的模糊我也看不清楚看不清楚…… 楚战好笑地看着她一脸嫌弃厌恶地扭到一边的脸,坐到了罗衣旁边笑道:“现在嫌弃,待会儿烤熟了你可不要不吃。” “楚战你有病。”罗衣下总结陈词:“人家过生辰都是吃寿面卧鸡蛋寿面的,偏生到了你这儿,便成了烤兔子?”罗衣哼哼两声:“我看你是从来没有过过生辰吧?” 本是嘲讽的话,可说出来后罗衣明显感到楚战的动作一顿,然后他漫不经心得说:“你说得也不错,我的确从来没过过生辰。”说着带了点儿笑意道:“我连我自己的生辰是哪天都不大记得了。” “啊……” 罗衣没想到楚战会说这样的话出来,一时有些呆滞。 然而楚战却似乎有了说话的兴致,一个人烤着兔肉,边说:“我是穷苦人出身。爹娘也没记过我的生辰日子,只依稀记得是多少岁。那会儿连饭都吃不上,别提什么生辰了,有时候饿得不行了,踩了路旁的野草拿回去煮的日子也有过。” 那么惨? 罗衣很想说点儿什么安慰安慰这个童年就饥荒的男人,但是想想人家现在混出的名堂,自己便又撇了嘴,心不在焉地问:“然后呢?” “然后?” 楚战笑了笑:“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变故导致家破人亡。” 罗衣微微蹙了眉。道:“楚战。你必是有往事的人。今日既然都说到这儿了,全部说出来让我听听怎么样?” 楚战便笑:“倒也不是不可以,你反正以后都是我的妻子,这些,早些知道也不差。” 罗衣不悦,轻哼了一声。对“妻子”二字仍旧有些反感。 楚战低沉的声音却渐渐转移了她的注意。 “……他们长我们样子我倒是都不怎么记得了,我还有姐姐,她比我大很多。她很美,村里的人都喜欢她。然而村里有个村霸看上了她,要她给他做小妾。爹娘不同意。姐姐也不乐意,那会儿家里很穷,揭不开锅,又有旱灾,吃都吃不饱。村霸见我们不从。直接抢了我姐姐,姐姐为保清白,当场自尽。” 罗衣“啊”了声,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楚战接着说:“村霸见闹出了人命,只当是晦气,丢了我姐的尸首扬长而去。爹娘抱着姐姐痛哭,然而我们人单力薄,根本不能反抗那村霸,他们还要保护我,日子还要过,所以只是将姐姐裹了草席葬了,依旧下地忙活。那一年,我大概四岁。” “又是一年,洪灾袭来,村里的人搬的搬走的走,爹娘也带着我成了流民。世事艰辛,在城门外被挡着不让人进。城外一片哀鸿,吃不饱的人太多,饿死的人也太多。” 罗衣心中微微恐惧,有些怕他嘴里再说出什么来。 她隐隐觉得,后面的经历,必是让人终身难忘的。 “孟罗衣,那日在那黑店,若是你吃了人肉,会有什么感觉?” 罗衣“啊”了下,心跳频率蓦地加快。 “我……我要是不知道,估计就一直以为吃的不够是普通的肉吧……” “那你要是知道了呢?” “我……”罗衣微微渗出冷汗:“我,我不知道……” “会觉得恶心吗?” “当然啊!”罗衣一想到“吃人肉”这三个字便如鲠在喉:“我绝对会吐一滩出来。” 楚战却是笑了笑:“当你饿到极致,人肉的滋味也是人间至美的味道。” 然而他眼神蓦然一寒:“我整整吃了四十八天的人肉。” 罗衣脖子像被人扼住一样难受,偏生她眼睛看不清楚,只能略略地盯着跳动的火苗,急促呼吸了两下告诉自己要保持镇定。 楚战下一句却将她的伪装镇定都击垮了。 “爹娘的肉,也是我吃的。” 罗衣骇然地看着他,楚战眼神冷得发寒:“娘怕我饿死,割了自己的大腿肉叫我和爹煮着吃,人性在那个时候一点都不值钱,爹饿狠了,有了一次就有二次,娘很久就死了。然后爹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先动手杀了他,吃了他的肉。” 罗衣震惊在地,楚战说:“世人皆说我是战魔,的确,我是魔,吃父母之肉的魔鬼。” 可是他又抬头直视她说:“人性就是这样,你退一步,得到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无间地狱。”(未完待续) 第175章 楚战名 “那一年,我不过六岁。” 罗衣胸口蓦地一痛。 六岁的孩子,本该是无忧无虑享受童年的年纪,然而在那个时候楚战已经经历了家破人亡,有那般沉重而不堪的过去。 六岁,如何能有力气从虎口中夺食,又怎么会有那个胆量杀了自己的生父? 一切只是为了生存…… 生存―― 罗衣眼睛干涩,模糊地看着出楚战动作娴熟地烤着兔肉,胃里空空的,却一点儿食欲都激发不出来了。 她沉默,楚战便也不发一言,只转着手中的树枝,将一面烤得金黄了的肉翻转了过去。 忽然,他说:“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名字的来历。” 罗衣微怔,点了点头说:“嗯。” “那首诗,再念给我听听。” 罗衣轻声地念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是首好诗。” 楚战微微笑了笑,目光随着罗衣发出的声音逐渐柔和,“两重心字罗衣,你爹娘是否是在薄夏初初相识相遇,然后心生情愫的?” 罗衣摇了摇头:“我如何能知道……”却又叹道:“父亲和母亲……总是一对璧人的。” 楚战便只是笑,良久才低咳一声:“我以前,不叫楚战这个名字。” “嗯?”罗衣倒是诧异:“可是也没听别人说过,你有其他名字啊,提到战魔,大家也就只知道‘楚战’二字。” “从我从军起,便是这个名字。”楚战微微笑了下:“楚战这两个字。早就表明了我的志愿。” “楚战……” 罗衣呢喃了一声,顿时骇道:“你的名字――就是要与楚为战!” 楚战低低笑了出来:“你如今才知道,看来也是个笨的。”说着却又怅然地叹道:“从六岁起,这个名字就跟着我了,到如今也有十几二十个年头,我竟然连自己本来的名字都忘得光光的了,而‘楚战’这两个字却一直烙印在我心里。” 罗衣有些心酸:“六岁的孩童还什么都不懂,你怎么……” “我生来就聪慧。记得住事也不怎么奇怪。”楚战笑了下:“我记得那些快乐和痛苦。让我痛苦的人我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离开楚战站了起来疏通一下筋骨,复又乖乖坐到了他旁边,手伸出去烤着火问:“那后来呢?从军,也很苦的吧?” “再苦,也有一口饭吃。” 楚战声音微冷:“只是有时候想想,我吃的是仇人给的饭。总会食不下咽。” “但是你还是成长到了现在了。”罗衣感慨道:“我若是你,怕是活不下去的。” “你不也活下来了?”楚战轻笑一声:“你从南方到北方,最后在顾府安居下来。不也是活下来了,而且还活得很好。” “那不一样的。”罗衣一顿,随即苦涩地摇头道:“我那时候。浑浑噩噩,是巧娘一直陪在我身边,给我吃的我就吃,给我喝的我就喝,若没有她。我怕是……” 罗衣环了自己的双腿,头抵着膝盖呢喃道:“如果没有她,我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那会儿,活着或者不活着,对我而言一点儿区别都没有。” ――那时候她刚刚附身到了孟罗衣身上,灵魂和身体还没完全契合,又受到了自己竟然也穿越了的打击,而且察觉自己境况很差,十分沮丧,甚至是厌世,心想着不如就这样再死一次,总算是脱离了苦海。是巧娘把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她想得有些晃神,没有察觉身边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楚战问她:“那你恨那些人吗?” “那些人?” “那些,害了你爹娘,对你们见死不救,甚至是累得巧娘死亡的人。” 罗衣狠狠点头:“恨。”却又轻轻摇头说:“就算恨又如何,恨得太多,快乐就少了。我不知道谁害了爹娘,谁害了巧娘,连个报仇的对象都没有,又怎么恨。” 楚战倒了下手,继续翻转烤兔,却说:“我不恨那些害我家破人亡至此的人,因为他们都不存在了。不存在的人,没有记得的必要。” “……楚战?” 罗衣微微偏头看他。 “你不用多猜,确实是这样。” 楚战低沉地笑道:“一直以来大家都说我是十一岁从军的,但不是那样,我六岁就进了军营,在伙房打杂。有老兵对我非打即骂,我都忍气吞声,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我是个哑巴,不再对我有太多的注意。当时军中有一个瘸腿的老兵,是负责烧火的,许是闲着无聊,他开始教我功夫,我学得很快。见我肯学,其他的伙夫也教起我来,还有些闲散的兵将――他们或许以为我就是闹着玩儿,但是我却用了心去学。” 罗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讲起从军史来,但既然他说,她就好好听着。 楚战说:“十一岁的时候有一个正式兵的名额,我暗地里害了那个一向趾高气扬的小子,自己报了上去。” 罗衣一怔,楚战笑道:“所以,大家都说我是十一岁从军的。” “可是……” “可是暗害他人是不对的,是吗?”楚战摇头浅笑:“当生存问题摆在你面前,你才不会管那么多。” 楚战抽回了手,见烤兔已经金黄灿灿的了,伸了到罗衣面前道:“尝尝?” 罗衣忙摆手,楚战也不勉强,自己撕了一块放在嘴里嚼了嚼,笑着说了句“太烫”,便又只握在手里。 他轻声说:“后来我有了战魔之名,我便开始找了我的仇人。” “仇人……”罗衣张了张嘴:“是那个……掳你姐姐,害你姐姐为保清白自尽的村霸?” “不。”楚战笑说:“我把整个村的人,都杀了。” “什么!” “当时的流民,出去总还是会回来的,凡事当时村中的人,回来的,我一律让人杀了。” “你那是滥杀无辜!” “无辜?”楚战讽刺地笑了笑:“谁不无辜?他们既然都能这般见死不救,躲得过一回,可就躲不过二回。” “可是……可是害你姐姐的明明就只是那个村霸而已啊!” “他么?”楚战笑意更讽,“我把他的婆娘孩子都剁成肉泥,让他吃了。他怕死,竟然真的吃了。” 罗衣大骇,伸手抖着指着他说:“你、你把人剁成肉泥……” “我尝过的滋味,也要让他好好尝尝。” 楚战笑了一声,悠然地说:“那村霸,说不定现在还活着。” “什么!”罗衣不敢置信:“你,你竟然让他继续活着?” “有些人贪生怕死,即使生不如死,他也想活着。”楚战平平地说道:“好比我,我好比那村霸。” “你把他……怎么样了?” 楚战挑眉笑道:“没将他怎么样,不过是先砍了他的小腿,做成菜让他吃,然后是大腿,再然后是小臂,大臂。他竟然能一直不死,那就让他一直活着好了。只是如今也快几个月没收到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仍旧活着。” 罗衣惊骇地话都说不出来,而楚战却只是笑:“孟罗衣,你不要觉得我残忍,让他吃人肉,对他而言是最轻的处罚。” 好半天罗衣才长呼口气,声音干涩地说:“那你也算是替你一家报了仇了……” “这就算完了?”楚战轻笑一声摇头,“单就是那个村霸,还不够。” “你……” “我吃人肉,是因为被人拦在城外。城里的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那些驻守城池的人,还有下令关闭城门的领头。” 楚战又撕了一片烤兔肉递到罗衣面前:“吃。” “不、不用……”罗衣如鲠在喉:“我不饿。” “被我恶心到了?”楚战轻笑一声,复又叹了口气道:“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的。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我本想着给你好好过个生辰,谁知道一时冲动,带你到了这儿。” 罗衣模糊地应了一声,楚战又说:“我把那座城池毁了。” “毁……” “驻守城门的兵我带走了,然后,他们都牺牲在了战场上。而那几个膘肥体壮的头头,按着对付那村霸的模式,也这样对付他们。” “……吃人肉?” 罗衣哽了下,吞了口水,脸色有些许苍白。 楚战笑了笑,说:“他们都是一些没有胆气的主,死得很快,还有一个竟是在我让人宰了他唯一的儿子的时候被吓死的。” “楚战……”罗衣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即使是有恨,也不用……” “我说过了,我没有恨。”楚战轻笑一声:“我只是,要把我受过的痛苦,报复回去,就如此简单。” 罗衣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责骂他吗?她没有这个资格,毕竟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可赞同他吗?她又无法压下自己心头对人权的崇拜,对人生命的尊重。 他的报复来得太狠太绝,或许他本身便是一个刚烈的人。 她只是见到了他另外一面。 夜渐渐来临了。(未完待续) 第176章 太阳升 火堆一直生着,一点儿也不见火光有减弱的趋势。(.无弹窗广告)罗衣到底还是忍不住饥饿,伸手问楚战要了兔肉。 要知道,冷天里要想保暖,第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吃饱。 楚战一点儿没有要回去的打算,只是当夜幕降临了,他伸手将罗衣捞进了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裹着她,并把火堆凑近了一些。 他的手臂粗壮而有力,环着她腰的手传来阵阵的体温。 她从起初的不自在到后来的尴尬,再到坦然,竟然发现这也不是一个多么艰难的过程。 在她怀里,她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隐忍而顽强的原因。 因为太恨。 他说他不恨,其实不是,他很恨,恨到了骨子里。他恨这个世间没有人站出来主持公义,让他的姐姐自尽而亡;恨那关闭了城门将他和家人隔绝在外的守城官,恨害得他母亲割肉至死,害得他父亲饥饿地起了易子而食念头的命运。所以他要起来将这所有的恨报复回去,这股信念一直支撑着他走到如今。 她无法想象,当年六岁的孩子是用怎样的方法先发制人杀了自己的父亲,又是怎样在失父失母无人照拂的情况下,在别的流民虎视眈眈的眼中活下来的。那是一种无言的悲怆,巨大的绝望势如潮水,他从中披荆斩棘,越众而出,走出来了。 然而他现在的成就是用无数的白骨堆出来的。那些他杀的人,因他而死的人,午夜梦回时会不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害得他无法入眠? 她恍然想起,那晚在那家黑店客栈,他睡得很熟,仿佛无梦。但却一点姿势变动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彼时她眼瞎看不见,只能靠耳朵倾听,但更因为如此,她的听觉发挥地更加灵敏。 楚战的确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过,除了那清浅到几近没有的呼吸声。 这个男人强大,阴狠,霸气,自信。却也能接受别人的意见和建议。 他要做霸主。要统领整个天下,要把所有人的命运踩在脚下。 首先就要屈服命运,要赢得孟家的支持―― 要娶她。 她只是忽然有些心疼这样隐忍的男人,心如钢铁,却也能柔情似水。 人这一生,白驹过隙。那些情爱都如梦中风月,瞬间而过,不过尔尔而已。 她埋首在他怀里。 就这样吧。 她告诉自己。就这样吧,既然无法对抗,那就从容地接受吧。 她的心是自由的。她心底深爱着那个初见便让她不忘的男人。 但她现在,亦对另一个男人产生了心疼的感觉。 而她,终究会是他的妻。 其余的一切,都该放下了。 楚战不会明白她心里所想,他所想的。只是认定了这个女人是他将来的妻子,那么就应该知道他的过往,了解他的过去。他们握地住现在,要共同走向将来。 她的聪慧和敏锐,让他刮目相看。 越看便越吸引,这是个怎样的女子?沉静时温婉照水,灵动时却又似狡兔三窟,狡猾无比,哭泣时楚楚动人,而生起气来,更明艳天下。 她很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很美。 然而美丽并不是她吸引他注意的所有理由。 忽然,怀中的女子似乎低喃了一句什么,楚战低下头去,见他枕着他的前胸恰好抬头,脸型明艳的轮廓弧度就这样投射到他眼中,火堆明亮的照样下,光与影的变幻更像是一场华丽的诱惑。 他定了定神,听清楚了怀中人说的话―― “今天生日,你还没有跟我说一句,生辰快乐。” 罗衣平静似水地望着他,楚战动了动嘴,低声说:“生辰快乐。” 然后,他慢慢低下了头去。(.) 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时间的美好,都回到了他的身边。 慈祥而温柔的爹娘,漂亮且会宠溺他的姐姐,幸福的小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声声亲切的呼喊,一句句贴心的话…… 他梦想中所有的温情和美好早就消失地不见了踪迹,然而今时今日却又可以再次品尝到一种名为“幸福”的滋味。 她没有拒绝。 他脑子里只有这个信息,面前的女子任由他轻轻舔舐,柔顺而又温和,软软的细细的手臂悬空着,结了痂却还没长好的手指扯了他前襟用力握着。 星眸微颤,梳子一般的睫毛轻轻抖动着。 他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他深吻下去,像是一个不知餍足的兽类,沿着她唇瓣的唇形慢慢往上,滑过她幼嫩的脸蛋,轻轻在她鼻尖一点,然后袭上她的前额。像是在巡查自己的领地一样,他吻了下来,如梳子一般的睫毛,狭长的眼睛,鼻翼,光洁的耳朵,最终又回到了她的嘴唇。 他很温柔,一点不见粗暴地将她的脸细细吻了个遍。 他的呼吸没有蘅芜香的味道…… 蘅芜香! 罗衣猛然睁开了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然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在她唇上温柔舐吻的男人却正好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看到。 她应该松一口气的,可是她的心却纠结地更加厉害。 她的心丢在了帝陵,她的人却在接受另一个人的软语和温存。 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不能理解,然而她到底是活生生地处在这个世界,那个有着钢筋混泥土森林的地方却再也回不去了。 软软的却有力的舌头撬开了她的贝齿,灵活地钻进来的湿热席卷了她整个口腔。 没有蘅芜香的味道…… 她忽然就落下泪来。 抱着她的男人双手捧了她的脸,触摸到她双眼中滑下来的湿热。然而他只是顿了一下,留恋不舍地从她的嘴里退了出去,慢慢上移,吻尽了她脸上的泪。 然后他稍微离开了她一点距离,声音低沉,眼神温柔地说:“罗衣。生辰快乐。” 他第一次叫她“罗衣”。 以往他叫她,要么是全名“孟罗衣”,要么是称呼一声“孟小姐”,“罗衣”二字却从未叫过。 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以此名字宣布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此后不同了? 到底也是不同了…… 她心里喟叹一声,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生辰快乐。 谢谢。 多么有礼貌的对话。 楚战微微笑着。拥紧了她在怀里。却也没有再继续任何亲密的动作,只是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句:“睡吧。” 夜色已经深了,这山林子里除了他们两个人,唯独剩下的便是那只悠游自在地在路边吃草的马儿。 远处也是漆黑一片,万籁俱静,唯有马儿时不时打的一个响鼻。还有架起来的火堆偶尔发出的一声“砰”的爆裂声音。 她不觉得冷,前面有火堆照着,后面有楚战抱着。即使有风吹,只要她将脸往楚战怀里一避,风就吹不到她脸上来。 所有的一切都刚刚好。于是她便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安然地睡去。 如今在楚战的身边,她竟然也能睡得香甜。 醒来的时候火堆已经差不多燃尽了,四周灰蒙蒙的。楚战叫醒了她,对她笑道:“清醒一下。看看日出。” 罗衣怔了怔,喃喃道:“你带我来,是让我看日出的?” “不是。” 哪知楚战却摇头道:“我的初衷是让你来看日落的,不过没等到看日落。现在日落看不成,那就只能看日出了。” “看日落看日出的,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罗衣仰头问道。 楚战回说道:“没有。” “难你让我外氅也没穿,鞋也没趿得出来,就是为了看什么日落日出?”罗衣顿时怒道:“我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好看的!” 楚战抿了抿唇说:“我没和人一起看过……” “那我也看不清楚啊!” 罗衣不禁扶额,却也知道自己现在生气无用。只能等到太阳出来了,天放亮了,他会带自己回军营去。 到时候一定窝在被子里一整天不出门。 她悻悻地住了嘴,复又窝回到了楚战怀里去,伸手抱臂揉搓了会儿,这才说道:“日出代表希望,日落代表夕阳,最美不过夕阳红,是说老年人的万年应该是最幸福,而日出则是朝气蓬勃的青年……” “你说什么?”楚战莫名道:“我没听清。” “没听清算了,也不是非得听清。” 罗衣忿忿地说了一句,又揉了揉眼睛朝那远处望去。 灰蒙蒙的山,灰蒙蒙的天,除了下面有些光亮预示着太阳要出来以外,她真的不觉得太阳升上来会有多美。 然而她确实见识了一番太阳升空的美景。 从那鸡蛋黄一般并不刺眼的太阳出来起,那些灰蒙便像是遇到了光明使者而纷纷退散,阳光像是蔓延开来一般,从那尽头处渐渐扩散而来,而那冒出了头的太阳亦渐渐升上了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半圆知道浑圆。 日出东方,普照大地,所有的阴霾都驱散开来。 她虽然看不清楚那太阳清楚的轮廓,但她头一次感觉到了光明逐渐向自己靠拢的幸福。 这是一种巨大而充满感动的的幸福,她怔愣地望着远山良久良久,忽然问楚战:“你还相信光明吗?” “我信。”楚战轻柔地回答:“虽然它现在还不存在,但是,我想亲手创造它。”(未完待续) 第177章 雪盲症 回军营的路上楚战似乎很是快乐。 他拥着坐在他身前的罗衣,头也搁在她的肩上,手臂环着他的细腰。 当她微微扭动的时候,他就将她更加贴近自己,像是要把人嵌进他怀里一样。 罗衣手抵着身下的马鞍,微微仰了仰脖子。 昨晚到底是没有睡好的。没有平铺着睡觉,她只觉得自己的脊椎和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 偏生后面这男人似乎精力很足。 罗衣吐了口气,揪了揪楚战的手说:“能不能快些,我很困想睡觉……” “你躺我怀里睡就行。”楚战笑道:“我不介意。” “我介意!” 罗衣忿忿地低吼了一声,若不是在马上,她怕是会站起来踩这男人两脚。 楚战低低笑了起来,声音从胸腔传出,闷闷的,然而在她耳里却叮咚作响似的,一股一股凸起的前胸让她脸色微微红了。 他们结伴而行,座下马儿优哉游哉地慢慢踱回军营。 尽管战字营的将士们都有很好的定力,不随便张望,也不多言语,然而罗衣还是觉得他们心里肯定在讨论有关于她和楚战之间的事情,这更加让她羞恼。 闷声不吭地到了主帐,一下了马来她便窜进了小帐中去。张嬷嬷含笑地迎了她回来,先是问她:“小姐可冷?”见她摇头便呵呵笑了声说:“将军虽然是个大咧男儿,但还是铁胆柔情,知道心疼小姐的。” 罗衣瞬间红了脸。 巧玉珍玉也一脸坏笑地迎上来跟罗衣说话,罗衣摆了摆手绕开她们,自己寻了休息的地方躺下去,裹了被子盖住自己说:“我睡一会儿,你们别闹啊。一会儿我醒了自己知道起来的。” 张嬷嬷忙含笑说道:“小姐尽管睡吧,老奴知道的。” 罗衣便埋头补起眠来。 还是被窝舒服啊…… 她惬意地叹了口气,把自己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浑然不觉自己这副模样在张嬷嬷她们眼中带了另一层暧昧的含义。 张嬷嬷挥手悄声对巧玉珍玉道:“都出去,让小姐自己睡会儿,昨儿怕是……” 说着便低头闷笑了起来,巧玉珍玉也一脸笑意。 这一觉一睡就睡了半大下午,罗衣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软。 是睡过头了。 她打了个哈欠。环视一周。没有发现张嬷嬷等人的身影,便自己起了身,披了外氅走到帐口处,掀了帐帘。 旁边的还是那个守帐口的小兵,见到罗衣就缩了一下。 罗衣笑眯眯地问他:“看见张嬷嬷了吗?” 小兵摇头,闭紧了嘴巴。 罗衣觉得他有趣。又问:“那珍玉和巧玉呢?” 小兵还是摇头,脸色都有些涨红了。 “都不在啊……”罗衣嘟了嘟嘴:“还你帮我吧。” “啊!”小兵蓦地叫了一声,忙说:“你找他吧!”手指向另一方的守卫兵。 那人本是一脸憋着的笑意看好戏的。这下矛头转移到他身上了,脸上顿时五颜六色起来。 罗衣看着好笑,便哈哈大笑说:“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帮我打盆热水让我洗个脸什么的,有那么难吗?” 小兵这才松了口气,忙说他去,留下另外那个守卫兵尴尬地站在原地,眼睛望天。 罗衣本来没有什么其他心思。只是她这一觉睡了起来觉得神清气爽,便想跟人说说话,此时这两个兵这个态度让她更加有了逗弄人的欲|望,前头那个小兵跑了,后头这个小兵可就跑不掉了。 罗衣笑眯眯地问他:“你多大了啊?” 守卫兵眼睛望天,装没听到。 罗衣也不管他答不答,继续问说:“你什么时候入的战字营?你现在做的这个职务有没有品级啊?你们什么时候能升迁?我听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想不想当将军?还有你们战字营有没有什么认识的记号之类的……” 问了一箩筐,那人还是一句不答,只是抬头望天,但是罗衣分明看得清楚,他额头都起了青筋了。 被她烦的吧。 罗衣心情爽快,前头那小兵一句端着盆温热水过来了, 罗衣顿住话头接过盆来,小兵帮她掀开帐帘,罗衣正要进去,就听到被她骚扰的那个守卫兵轻轻呼了口气。 恶趣味发作,罗衣顿住脚步,那守卫兵的气就哽在了半路。 “哈哈哈……” 罗衣忽然笑了起来,眼睛都弯起来了。“ 你们这些兵啊,也太好笑了一点儿吧。”罗衣摇着头说:“我还能吃了你们?现在你们话都不跟我说。” 小兵心中流泪――那是因为您套我话刚好被将军抓了个现行,我还敢说话么我…… 罗衣脸上带笑,端着水盆进了小帐,简单洗漱了下便坐到了一边长案面前,托着腮等张嬷嬷她们回来。 那些个兵不敢跟她说话,那张嬷嬷她们总会跟她说话的吧? 罗衣撑了个懒腰,伸手摸了摸系在胸口的还魂石。 时间过得很快,夕阳的时候张嬷嬷和巧玉珍玉都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抬着箱子的卫兵。 张嬷嬷脸上笑得很欢,见罗衣站着忙迎过来说:“小姐你醒了?” “嗯。”罗衣应了一声问:“你们下午去哪儿了?我没见着人。” 张嬷嬷马上告罪道:“下午将军吩咐我们办事儿,耽误伺候小姐了……” 听是楚战的安排,罗衣自然也不好怪罪张嬷嬷,只说:“没事儿,他让你们办事是正经事……” “自然是正经事。”张嬷嬷立马笑道:“将军给小姐添置了东西,让我们去搬回来呢。” 说着就指了指那口箱子。 罗衣倒是一愣:“给我的?” “是的小姐。”张嬷嬷笑呵呵地打开箱子,珍玉在一边说道:“将军说小姐在军营中肯定无聊,所以给小姐搜罗了些东西来,还有些衣裳。” 巧玉补充道:“将军说小姐还是孩子心性,所以找了些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儿,说让小姐平日里消遣消遣。” 说着珍玉和巧玉便嗤嗤地笑了起来。 张嬷嬷笑骂她们一声道:“别以为小姐良善就不罚你们!” 罗衣扯了扯嘴角说:“楚战说我孩子心性?” 张嬷嬷“呵呵”一声道:“小姐可不是孩子心性么?虽然昨儿才满过了十五生辰,但算起来也不过是个孩子啊。” 罗衣忽然有些恍惚。 她走到那口箱子出看了两眼,点点头说:“哦,那我是不是需要跟他道句谢?” “不用的小姐。”张嬷嬷笑道:“将军吩咐的,这算是给小姐的补偿,生辰礼物。将军前方战事有变,这会儿和副将军们都去商讨事情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有空的。” “这样啊……”罗衣笑了笑,那便不用跟他说了。 她走回长案又托了腮,一会儿那个老军医也来了,张嬷嬷伺候罗衣洗净了脸和眼睛,老军医继续给她敷药。 军医手上正动作着,罗衣忽然问:“我的眼睛好了以后,会跟以前一样看得清东西吗?” 老军医手顿了顿,慈祥地说道:“姑娘以后不要看刺激人眼的东西,譬如雪地、阳光这类,眼睛自然是能好的。” 罗衣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眼睛好了以后会跟以前一样看得清东西吗?不会模糊不清,不会视物不明。” 老军医没有说话。 她的眼已经被布条给遮住了,又上了药,自然是看不清楚老军医的表情的。但是他一时间没有说话她确实能听得出来的。 虽然很多,可能只有一个眨眼的时间。 然后就听到张嬷嬷说:“小姐说的哪里话,眼睛好了自然就能看得清所有东西了,怎么会模糊不清视物不明?” 罗衣淡淡笑了笑,说:“都那么多天了,敷药也有了成果,好歹我能看得到颜色了。只是除非是靠我极近的,我才能看得清楚,而隔我稍微远那么一点儿,我就看不清了。我自己的眼睛自己知道,在雪地里伤了,终究还是伤了。” 老军医仍旧是和蔼的语调:“姑娘不要如此自暴自弃,治疗还没过,不用这般快地就否定了治疗成果。前面姑娘都坚持下来了,后面的日子继续坚持下去就好了。” 罗衣音调也没变,只是淡然地问:“那老人家,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答复吗?快则多少时日,慢则多少时日,好让我心里有一个谱。” “这……” 老军医被问到了,罗衣也并没有指望他回答,只是笑了笑说:“老人家你看,连你都说不明白,我又怎么能有自信呢。” “姑娘想得太多,眼睛更加不容易好。”老军医只能含糊道:“这个还要看人的心情的。” “我现在心情很好,就能一下子好吗?”罗衣摇了摇头:“我现在看东西就像是雾里看花一样,虽然很美,但是看不清楚,总是有点儿遗憾的。老人家,你跟我透个底,是不是也有雪盲症治不好的?” 良久,罗衣才听到老军医叹了一声道:“虽然是有,但是姑娘不应该这般相信。” “我知道了。”罗衣扬了脸道:“老人家,多谢。” 老军医走了,罗衣顿在原地,双眉微蹙。张嬷嬷忐忑地问她有什么吩咐,罗衣却笑道:“我饿了,给我弄点儿吃的吧。”(未完待续) 第178章 绯流言 此后几天罗衣都过得很是平静,楚战却一反常态,一日三餐都到她这儿来用,每晚睡前也会来跟她道一声晚安。[] 她在小帐里当米虫,偶尔也会听到来自营兵的嘀咕。 比如说,孟小姐那么美,又明明是个大家小姐的,怎么现如今眼睛瞎了还不回孟家去好好医治?医治好了将军娶回来不更好些? 比如说,孟小姐住在将军主帐边的小帐,明显就是将军夫人的闺居,何不直接将二人的帐子合并到一处去?也免得将军每晚都要跟孟小姐道一声别。 比如说,孟小姐人看着顶美,可是性子却有些怪。安静的时候安静得很,不安静的时候整个人搞怪地不得了,逗得人没辙。 比如说,孟小姐和将军两个人之间总有些不对劲儿,将军好像挺宠孟小姐的,而孟小姐却一点儿都不稀罕将军宠她…… 诸如这样的话,罗衣听过好些遍了。 她也并未在意,她在意的,只其他的一些关于战事的流言。 冬雪飘零,北地冻死了很多牛羊,如今楚战的兵们称朝廷军为“北鞑子”,而更北的鞑靼这时候却化身为狼入侵了。朝廷军自顾不暇,连顾家的人也分身乏术,只能暂缓对楚战这边的对战。 宫中婉妃意外流产,皇后首先发难,说婉妃包藏祸心,联合顾家里应外合意欲颠覆大楚皇朝,皇帝听信皇后之言,拘禁婉妃,以婉妃为要挟要顾家出兵鞑靼,顾卫城当即拒绝。 不久,婉妃逝。 顾家军夹在朝廷军和南方军中间,北有朝廷军被迫北上鞑靼防御边疆。南有金河天险阻隔南方军势力,一时之间顾家军春风得意好不快活。 然而这是顾家军却发现,失了一批粮草。 顾家储备多年,一批粮草并不算什么,他们还负担得起。但是丢了总是可惜,甚至是被敌军夺走,这便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情。 顾长泽当今下令严查,结果查到了顾长清顾五爷头上。 而此时顾五爷南下征战。却不知所踪。 顾长泽当即气得摊仰。其七夫人本是皇帝方所赠,顾长泽心魔上来,典卖了七夫人,七夫人之女兰小姐被淳于夫人接去抚养。 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罗衣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 那些人跟事都理离她太远了,三位顾家小姐中,顾佩佩死了。顾娇娇死了,还剩下一个仓皇出逃的顾瑶瑶,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顾长泽这个人她始终看不透。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角色。 为了大业,已然走火入魔,丧心病狂了。妻妾不重要。子女不重要,姊妹不重要,重要的不过是一个虚名。 他和顾老将军都太让人不解了。 罗衣怔怔地,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坐在帐口看外面的雪飘。 太冷了,连南方都普降大雪。北方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娘会怎么样,玉恒会怎么样,她的罗衣坊会怎么样…… 罗衣闭了闭眼睛,伸手揉了揉眼。 自她生辰后快过一个月了,她的眼睛始终没有彻底好全。看东西总是模糊的,太远处了就根本看不清楚,近也要在一步以内她才看得清。 就像是一个高度近视。 罗衣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楚战每天都会来她这儿,但是任谁见到个每每见了人总是眯着眼睛的女人都会不舒服的吧。 她试着正常地睁着眼睛,可是却发现不管是走路也好吃饭也好,都必须要看得清楚才能做到。 还不如彻底瞎了。 有时候她会在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念头,还来不及衍生便叫她立马掐死在摇篮里。 她不想做瞎子,不想。 帐帘外,张嬷嬷裹着厚厚的棉衣进来,一边哈气一边说:“小姐怎么坐在帐口,风口处更冷,赶紧进去。[]” 说着便要牵了罗衣进屋。 罗衣笑笑说:“坐这儿有精神些。” 张嬷嬷笑道:“是因为在等将军吧。” 见罗衣怔了一下,张嬷嬷一副了然的表情说道:“今日将军召集众将商讨事情,恐怕会来得晚些,小姐先进去吧,不然要是吹冻着了,将军会心疼的。” 罗衣干干地笑了笑,也不想反驳张嬷嬷的话,任由张嬷嬷将她牵了进去坐下来。 不一会儿巧玉珍玉也跑了回来,跺着脚搓着手直喊好冷,颇为为难地说道:“张嬷嬷,今儿风雪太大了,伙房那边连火都生不起来。” 张嬷嬷愣了下说道:“那不是到现在都还没得到吃的?” “是呀!”巧玉搓着手臂说道:“伙头兵都有些急了,将军他们都还没吃饭,等商讨完事情不得吃东西?” “那拿帐子围了不就好了!” 珍玉说:“围了,这会儿正在做呢,让等会儿再去。” “听说金河都开始封冻了,是吗?” 罗衣忽然出声问道。 张嬷嬷一愣,忙说:“小姐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我就问问。”罗衣笑了笑:“金河是不是封冻了?” 张嬷嬷便点了点头,说:“听说是结了冰了。” “你们说,顾家军会不会踏兵过河?”罗衣问道。 张嬷嬷笑道:“不会的小姐,金河是南方天险,早早就被将军给看住了。虽然现在结了冰,但边上还是有战字营水部的将士们看着的,不会让顾家军有机可趁。” “再说现在北边儿的事情牵绊着他们,他们恐怕是没那心力出来对付我们的。”珍玉附和道。 李欣缓缓笑开来:“只是这风雪一到,战线拖长了,以后仗不好打了。南方又没有休养生息……” 说着便是一叹:“我就是觉得,楚战应该先自立为王,就算是先分河而治,也要把南边这块先处理好,再有实力跟北边抗衡。” 罗衣正说着,冷不防帐帘突然掀开,楚战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罗衣说:“你也觉得应该分河而治?” “什么?”罗衣愣了一下,回神过来后才道:“那是建立在你们实力均订的情况下。现在北边儿谁掌舵还不知道呢,就算你想分河而治,也要看北边的领头人同不同意。” 楚战微微笑着,说:“分河而治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用作一时迷惑战术可以,用作长久偏安一隅的战策却不行。” “你领的兵,你最有发言权。”罗衣微微笑道;“你议事议完了?” “议完了。”楚战脱了外面的盔甲盔帽,珍玉巧玉赶紧接了过来,张嬷嬷端来了水让楚战洗脸。 楚战手伸下去立马顿了下。 张嬷嬷忙说:“将军恕罪,因为风力太大,火实在生不起来……” 楚战摆摆手道:“无碍。”便自己汲了水在脸上浇了浇,搓了两把,接过珍玉递上去的帕子擦干了便算。 罗衣微微叹了口气:“做一军主帅,总要和旗下将士们同甘共苦的。” 楚战笑道:“你说得不错。” 又问张嬷嬷:“火生不起来,那么也就是说,饭也还没煮好吧?” 张嬷嬷忙低头告罪,说“是”。 楚战挥了挥手:“下去吧。” 张嬷嬷斌带着珍玉巧玉一下出了帐帘。 “你让她们出去做什么,外面那么冷。” 罗衣抱着熏炉敷手,扭头瞪了他一眼,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楚战已经叼住了她的嘴,轻轻吻了起来。 ――原来是要跟她亲热,所以才把人赶了出去? 罗衣恍然想起张嬷嬷她们出去的时候脸上含了暧昧的笑意的。 “过两天让你见一个人。”温存以后楚战细细摸着她的鬓角说:“他就快到军营了。” 罗衣微微张了口道:“顾五爷?” “他现在叫罗珏。”楚战笑了笑,手抚了抚她眼睛说:“眼睛还是看不清楚?” “嗯。”罗衣点点头:“还不如瞎了,什么都看不清。现在看东西那么模糊,得眯着眼才看得到,久而久之的成了一条缝,那可就难看了。” “不会的。”楚战喟叹一句说道:“你眼睛最好看。” “是吗?”罗衣笑了笑说:“以前在顾府的时候,有位顾家小姐说过,我长了双狐狸眼,狭长魅惑,天生就是做姨娘的命。” 说着自己也绷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两声后却低咳道:“我都忘记是哪位顾家小姐说的了。” 楚战知晓她是在想顾娇娇了,也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她去了也好,来世能投个好胎。” “是啊,在这世道,她那么个率性单纯的人也得不到真的疼惜,还不如早早地去了,投个好胎,有疼她的爹娘兄弟,没有那么多利益之争。” 楚战不语,罗衣又问:“顾佩佩也死了?” “顾佩佩?”楚战愣了下,方意识到罗衣说的是顾家五小姐。 “嗯,死了。” “我还记得当初,你拿顾家三位小姐选谁入宫的事情考验我来着。”罗衣叹了声:“现在想想,还真的是恍如隔世。三位小姐里已经死了两个了,还剩一个……却又是跟我关系最差的。” “想她死吗?”楚战低声问。 “她死又如何?”罗衣笑了声:“巧娘虽然算是间接因为她的跋扈而死的,若是巧娘不入她的柔雪阁,想来巧娘也不会遭此厄运。只能说,世事无常吧。” 楚战眼神闪了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未完待续) 第179章 新训法 跟着楚战,在军营里吃的也并不好。(.好看的小说) 自从那日罗衣跟楚战说了南方军和战字营之间不该有那么大的差别对待后,楚战便下了命令,两边将士都一视同仁,在南方军中杰出的将领还能被选出来加入战字营,战字营的将领也选了出来,和南方军进行磨合。 两军之间互通有无,调剂余缺,你补我的短处,我学你的长处,一时之间军心团结顿时提高了一个档次。 楚战也信服了罗衣说的话,派了心腹将领去选南边的地方休养生息,恢复农耕林牧,势要保证大后方的稳定繁荣。 他也知道,这仗一时半会儿是决计打不下来的了。 过了几日,罗衣正在帷帐里啃红薯,帐帘掀起,珍玉搓着脸进来,一副高兴无比的神情说;“小姐,将军来了。” “嗯。”罗衣应了一声。 最近楚战忙着修御金河天险,来罗衣这儿的时间少了。罗衣也理解他最近忙碌,一个人倒也自在。 她不想做个瞎子,遂开始每天做以前小学初中最不耐烦做的眼保健操。 为了恢复心情,她还让人腾出一条道来,设置成笔直的跑道,穿了改良的裤子练习跑步,以期望能重操自己的旧业,恢复自己敏捷的身体,也能转移注意力。 而没想到她设的这个跑道却让战字营一些兵起了兴趣。 有一日她正从跑道上跑了两遍停下来歇息,有一个兵将小声地问她:“这跑步有何用?” “就跟你们拿着刀剑练习一样,跑步也是一种练习啊。”罗衣看了看小兵,发现他长得很瘦小,当即道:“不然,我们比一比?” 小兵当即有些雀跃地点头,罗衣叫了珍玉和巧玉一个在起点。一个在终点,嘱咐在起点的珍玉说:“待会儿我们蹲下,大拇指和其余四指分开,在这条起跑线上。[.超多好看小说]你喊预备,我们起蹲,屁股撅起来做出要冲出去的姿势,你再喊一声‘跑’,随着你喊‘跑’的声音。你的手也挥下来。然后我们就冲出去了。听明白了吗?” 珍玉忙点头,小兵也搔搔脑袋说听明白了。 罗衣又对在终点的巧玉说:“你负责看我和他谁先到就好了,知道吗?” “知道了小姐!” 巧玉大声回答了一句,这边的举动引得一些守卫兵和巡逻兵的注意。 罗衣和小兵各就各位,随着珍玉极其遵守李欣吩咐的喊起跑的声音,罗衣反应迅速。像箭矢一样冲了出去。 小兵顿了一下,这才赶着往前跑。 她觉得自己恢复了在体育场训练时候的激情,那时候她也是这般挥洒着汗水。双腿像上了发条一样不断地变换着前后姿势,双臂有力地摆动着,头微微仰着。配合着呼吸均匀的频率笔直地执着地冲向终点。 然后收获着无数的掌声和尖叫声。 那是她最觉得自豪而荣誉的时刻。 然后这些离她都越来越遥远了。 尽管小兵奋起直追,但到底是输在了起跑线上,且罗衣的速度很快,像跳脱的羚羊一般直直冲了过去,小兵落后一个身位。只能叹服,喘着气说:“孟小姐,我,我服了……” 罗衣也轻喘了两口气,伸手像前世那样拍拍比赛对手的肩,说:“你也是好样的,再练练反应速度,绝对能赶上我,况且你还年轻,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 小兵也不过是十三岁的年纪,听了罗衣这话自然欢天喜地。 周围看了这张特殊的,被称为“比赛”的较量,面面相觑。有大胆的兵说:“孟小姐能跑得这般快,我能不能跟你比比?” 罗衣笑道:“当然。” 便又休息了一会儿,做了做热身运动,甩臂、转脖子、下腰、压腿做了一轮,这才和方才说话的兵站在起跑线上。 珍玉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更加知道要怎么做,立马声调高昂地喊了句:“预备!” 两人起顿。 “跑!” 罗衣的反应速度总是要比身边的人快一些,她冲出去的瞬间差点晃花了那名兵的眼。 同上一场比赛相同的结果,这回的兵虽然只差罗衣半个身位,但到底还是输给了罗衣。 这下周围的声音都“嗡嗡”地响了起来,有人不服,还要与罗衣较量,罗衣摆手说:“再来我就赢不了了,爆发力不可能一直都有的。” 便回了帷帐,让那些兵们犹不甘心。 第二天又有人来找罗衣比赛,结果罗衣也只赛了两场,结果还是完胜。 第三天,又是两场比赛,相同的结果。 第四天,第五天…… 战字营的这些小头兵们坐不住了,请来了一个官职稍微高些的小将领。 罗衣和小将领比了一番,小将领仍旧是铩羽而归。 罗衣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楚战,他在忙着南方军改制的的过程中抽空来了一趟,问罗衣:“你怎么会比他们强的?” 罗衣微微笑了笑,又恢复了严肃的神色说:“我正要跟你商量,通过这几天我跟你那些兵们的交流来看,他们的身体素质都该加强些。” “他们的身体不好吗?” “不,你的兵,身体素质自然都是好的。壮块头、有力气,可是再某些环节上却有点儿薄弱。” 罗衣对楚战说道:“我想问问,他们平时到底是怎么训练的?” “就是在训练场上,蹲马步,走阵型,舞刀弄枪地比划、对打。”楚战道:“每日都这般,这还不够。” 罗衣“啊”了声:“就这样?” “嗯,就这样。” 罗衣哭笑不得:“这哪儿够!” “御林军虎贲卫,甚至顾家军,他们练兵的强度都没有大。”楚战微微皱眉:“照你说的,还要加大强度?” “不,我建议你换一种训练方法。” “换一种?” “明天带我去训练场去看看,好不好?” 楚战有些不愿意,但难得见罗衣有对什么事情感兴趣,又听那一声“好不好”,尾音里带了点儿颤动,近乎撒娇,顿时让他心头大快,伸手揽了罗衣在怀里俯身偷了个香,这才点头道:“好,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罗衣微微笑了笑,转过了脸去。 第二日楚战遵守诺言带了她在训练场上。 纵使她看不大清楚,但这大体的轮廓样子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这训练场很宽很大,足足有十个她习惯于跑步的四百米跑道围成的足球场大,纵列排布过去。 这是一片大山谷,山谷狭长,往里很深。 进口处有一大片空地,地势略高,设了台子,想来是地位高级的将领监督的地方。 楚战带着罗衣走了一遍这狭长山谷,罗衣回去后便问楚战要了纸笔开始画图。 她凭着大致的记忆,按照她学过的那半桶水响叮当的地理知识绘制出了简略的山谷地图,又叫了楚战来看。 她的画法太新颖,楚战顿时接在手里仔细看起来。 罗衣跟他说:“我看这儿有处窝进去的地方,也很大的,能容纳下上万人站吧?在这儿设置个跑道。” 说着她就将自己绘制的跑道图展示给楚战看:“像这样,两头是圆弧,中间两条笔直的道。绕着这个圈跑步,中间的你还可以训兵。” 楚战收了那张地形图皱眉道:“为什么要跑步?” “跑步,是锻炼人身体最最简单也最最有效的一项运动。”罗衣很正经地告诉楚战:“长年坚持跑步,不仅可以活动身体,增强体抗力,而且延年益寿,不容易老。你带的兵要是能每天坚持跑步,我敢担保,他们的战斗力和精神面貌都能再提高一个层次。” 楚战眼波微闪:“你说的有点儿道理,不过,我按照你说的做了,要是没有效果,岂不是耽误了我的兵?” 罗衣顿时不满道:“我还害你还是怎么?” 楚战便笑:“不然,我们打个赌?我拨十个人的兵你来训,另外让一位战字营的将军训练十个人。以一个月为期。到时候两边比试一下,一较高下。” “楚战,你在做游戏吗?”罗衣道:“你的兵会认为你在胡闹的!” “我没有胡闹,”楚战正色道:“我认可你的说法,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同,所以只能让你做出成绩。” “可是……” “没有可是。”楚战铿锵道:“虽然军令如山,我说什么,他们都必须得服从。但是我不能失去了作为一个主帅的应该得到的所有人的信任。南方军的事更让我反省了一回。这一次,只有你帮着我证明了你自己,我才能站出来说,这个方法,我要用,我能用,我敢用。” 后来想想,罗衣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他那番话给激将了,还是一下子热血上头了,竟然立马拍板就应了下来。 她那个悔啊……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制定训练计划,因为不知道楚战要让这些兵比什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短短一个月中,加强他们的身体素质。速度、反应和耐力。 她会的也就是这些了。 红薯啃完了,珍玉伺候着她洗了个手,正好楚战也走了进来。 “今天风大,当心着凉。”楚战解下斗篷,珍玉接过去抖了两下挂了起来,体贴地退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180章 一剪梅 罗衣站了起来,在帐内她穿得并不算多,只是出帐子的时候会加一件大氅。 走到楚战面前,她眯着眼问:“今日怎么有空了?” “事情告一段落,自然就有空了。” 楚战简单地说了一句,朝罗衣走了过来,伸手牵了她到长案边上坐着。 罗衣乖乖地任他牵着,坐下后才收了手。楚战很是满意,说话的声音里也带了笑意:“这些日子训练你那十个兵,有没有什么进展?” 罗衣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套我的底,总归最后比试的时候也一定是输人不输阵的,就算是输了,也会让大家看看我们这边人的实力和精神面貌。” “精神面貌?” 罗衣摆摆手:“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楚战就笑了声,伸手揽了她在怀里道:“这段时间看你有生气多了,不像全段日子,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的。你这样子要是搁在将士们身上,一早被我打出战字营了。” “所以幸好我不是你的兵。”罗衣扯嘴角笑道:“对了楚战,我还正要问你来着,到底要比试什么?” “唔……到时候就知道了。” 罗衣遂也不再问,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罗衣才开口说:“这段时间,我想了些事情。” “想什么?” “我离开战云城的时候,娘她们都不知道,罗珏是你的人,他应该知道我在你这里吧?那他有没有告诉我娘?” 罗衣抬头望着他,楚战却看着另一个地方,听了她的问话只是淡淡地道:“罗珏也不知道你在我这里,当时你不见了,冷不争也不见了,他自然知道是冷不争带你走的。你娘她们也只以为你是被冷不争带走的。” 罗衣心中霎时一怔,“冷不争”三个字每次从楚战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她总会觉得他是在嘲讽她什么的。 她又触到了楚战的逆鳞。 罗衣静静地扭开了脸,下巴也低了下去。 然而她不知道楚战最恨的就是她这副姿态,每当一说到冷不争,她的倔脾气就会上来,要不跟他吵闹,要不就当他是个透明人。 他以为。她生日那天他们两个人已经算是敞开心扉接纳对方了。然而这个女人的心里还是有冷不争的影子! 他冷眼看着,胸口积聚了怒火,正要说什么却听罗衣轻声道:“我娘那边有消息吗?” 楚战一怔,罗衣却扭过了脸来问他:“我娘一个人在战云城里,虽然身边有多言和玉恒照顾,可我还是不怎么放心。她的消息。你有得到吗?” 楚战顿了顿才道:“没有。” “没有?”罗衣蹙了眉,声音轻缓地问道:“战云城是你的地方,你的暗桩应该有很多的。怎么……” “我不关注的人,自然没有探听她们消息的必要。” 楚战淡淡地回答了一句,罗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的。楚战没有要跟她娘联系的必要。现在她娘已经脱离开顾家,多言也不过是为了辅佐楚战探听顾府消息而埋下的暗桩,如今她既然已经在楚战手上,而顾家也明目张胆地起了兵,以前用过的棋子自然就没有用处了。 罗衣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拉了楚战问:“顾家和皇室,应该不会把注意力放到我娘身上吧?她们在战云城里,战云城是你的地方,肯定是不会准许皇族跟顾家进入的,那我娘她们肯定没有危险的对不对?” 楚战动了动嘴道:“嗯,没有危险。” “真的?” “骗你有好处吗?”楚战笑了一声:“我要是想让你着急,应该说,有危险,战云城现在一点儿都不被我控制。我现在可没心思逗你。” 罗衣便绽开了笑,末了对楚战说道:“不能拿我娘她们的安危跟我开玩笑,我会当真的。” 楚战似是有什么心事,听她这样说也只是点了点头,倒是没有一点儿勉强的意思。(.好看的小说) 是夜。 罗衣躺着想事情,珍玉和巧玉在她旁边睡着,呼吸声均匀地传过来。张嬷嬷的呼噜声都打起来了,她却还是了无睡意。 因为白天的时候提到了崔氏,她这心头就一直没放下过,又想着楚战说起渊离的时候那种不屑和厌恶,罗衣更加睡不着。 起了身披了大氅,她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外面难得没有刮大风,也没有下大雪,门口两个守卫的小兵头站得笔直,见到罗衣出来立马道:“小姐要去哪里。” “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罗衣眯了眯眼睛,还是看不清楚跟她站了只有两步远的小兵头。 两个小兵头互望了一下,一人便主动跟在了罗衣后面。 罗衣也不反对,本来她就只是想随便走走的。 雪地上的脚印有些浅,帷帐周围都有光,照在地上反射出雪的白光。 她就低着脚尖,慢悠悠地往前走着,觉得走得有些远了,便又折回来。 如此反复走了好几圈,身后的小兵头还是尽职尽责地跟在她后面。 罗衣低低笑了笑,问小兵头:“打仗,想过会死吗?” 小兵头一愣,估计是没想到罗衣会忽然跟他说话,好半天才回答道:“想过。” “那既然会死,为什么还是要参军?” “不参军,也可能会死。”小兵头冷静地回答说:“要不是参了军,有了口饭吃,可能早就死了。” 罗衣点点头,走了两步指着自己的脚印道:“你看,从我帐子到我去得最远的地方,走了很多步,不过我没数过。你走到这一天,有没有数过自己走了多少步?” 小兵头不解罗衣要问他的是什么,只是就事论事地道:“小姐说笑了,谁会刻意数自己的步子。” “对啊,谁会刻意数自己的步子。记住的,永远只是脚站在地上,眼睛能看到的风景而已。” 罗衣又笑了两声,问小兵头:“你看过最美的风景是什么?” “山川……江河和落日。” 小兵头抠了抠脑袋,不知道怎么应付罗衣。 罗衣却笑道:“做军人,最应该看到的风景,是踩在敌人的尸骨上的胜利姿态,那也是最美的风景。” 罗衣拿手盖了下眼睛。“你有杀过人吗?” “有。” “感觉如何?”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罗衣轻轻笑了起来。点点头说:“那你对你们将军的看法如何?” 小兵头立马肃然起敬:“楚将军天纵英才,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崇拜他,敬仰他,并且死心塌地追随他吗?” “当然!” 小兵头很是骄傲地表忠心,罗衣含笑点了点头,突然大声叹了口气说:“长夜漫漫的。我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为了感谢陪我聊天,我唱首歌给你听?” 小兵头一愣。立马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小姐……小姐要唱也只能将军听……” “歌本来就是唱给别人听的,他一个人听有什么意思?” 说着就清了清嗓子。试了试声音说,“我唱首舒缓的。” “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亮你我……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天地一片苍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 她唱得很投入,小兵头开始不好意思听,听到后来却是怔愣着发神。 周围守帐和巡逻的兵都看了过来,小兵头张了嘴,罗衣都唱结束了好半天,他才赞道:“小姐,这调子真美……” “是吗?”罗衣笑了笑,悄悄抹了抹脸上的泪说:“还有很多歌,调子也很好听,以后我再唱给你听。” 小兵头吓了一大跳,忙摆手说:“小姐可以唱给将军听,将军必定很喜欢听的……” 罗衣低了头说:“你怎么知道他喜不喜欢听。” “那肯定的,小姐唱的曲子,将军如何会不喜欢听?”小兵头一本正经地说:“小姐的每件事将军都留心的,小姐唱的曲子将军也肯定会喜欢听。” 小兵头怕是觉得罗衣不会讨楚战的欢心,很是热络地给罗衣出主意:“小姐唱歌给将军听,对将军多笑笑,将军肯定就更加宠小姐。这些天将军忙着南方军的事情,可能对小姐没那么照顾到……” 罗衣好笑地打断小兵头的话说:“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以为她害怕楚战不喜欢她唱的歌?天知道她只是没有那个心思唱歌给楚战听而已。 今晚也过是一下子发了感慨,才唱了一首都被人唱烂了的歌。可若是唱其他的,她又能对着楚战唱什么呢? 叹了口气,罗衣慢慢走回自己的小帐,小兵头还在后面劝她多主动一些,对将军要多讨好一些之类的话。 罗衣只是淡淡地笑,不怎么理会。 然而快要走近了,小兵头却霎时闭了嘴,不再言语。 罗衣觉得奇怪,朝他望了一眼,见他微微朝小帐口弯了下腰,便也朝小帐口望去。 那儿站着一个人,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看不清楚面容,但是觉得跟周围的环境是并不相容的。身材高大,有一种强大的存在感。 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间,就让她打了个寒噤。 那男人,像是来自夜间的恶魔,让人恐惧的同时,在这夜间却也有些无比的魅惑之气。 “楚、楚战?”罗衣顿时惊呼出声。(未完待续) 第181章 曲 小兵头立马肃立,冲楚战行了个礼道:“将军!” 楚战淡淡地点了个头,伸手朝罗衣招了招。 像招小狗一样,让罗衣分外不爽。 但她还是乖乖走了过去,一走近,便被楚战揽住了肩,给她拢了拢大氅。 楚战挥挥手对小兵头道:“继续守着。” “是!” 小兵头答应一声,楚战手滑下罗衣的手臂道:“夜晚睡不着?” “……嗯。”罗衣浅浅地回答道:“可能白日睡得有些多,晚上略有些失眠,所以一直没能入睡。” 楚战轻轻牵了嘴角,道:“无妨,我也睡不着,正好,你陪我走走。” 罗衣顿了顿脚,很想说她才转了一大圈回来,现在是想回小帐里睡觉的。 可是听楚战这般说,罗衣便知道他说的话便是做了决定的,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何必惹他不快? 罗衣心里叹了一声,面上含了笑微微道:“听你的便是。” 楚战便轻轻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柔和了他一身黑衣给人的暗夜恶魔形象,顿时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温和的光晕。 她必是昏了头才会以为他温和。 楚战牵着罗衣慢悠悠地在雪地上散步,老天极给面子,一点儿大风都没吹起来。 只是暗夜颇冷,两个人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巡逻兵见到楚战都会站定给他行礼,罗衣跟着受了好几次的礼后也淡然处之了,静静地由着楚战牵着她走着。 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篝火燃着,周围坐了几个休憩的小兵。楚战牵着罗衣走了过去找了位置坐下,那几个小兵要站起来,被楚战制止住,道:“都坐吧。” 小兵们显得有些拘谨。但也不难发现他们都一副诚惶诚恐而兴奋无比的样子。 见到自己的最高领导,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心情吧。 罗衣脸上扬起笑,听楚战问他们问题。 问的大多是,吃得如何,穿得如何,上官有没有苛待,平常训练有没有松懈,对打仗会不会惧怕一类平常的问题。可那些小兵们却都回答地很是仔细。间或还有胆子大些的会反问楚战一些问题。 楚战声音一直放得很柔和,说出来的话也显得他平易近人。 这是罗衣未曾知道的一面――他并不只是个高高在上的领导者,他对他的兵,对他的这些“兄弟”都能保有一种和之平等交流的心态,能跟他们那么平常地聊天。 也是,如果他是个目光高于顶的人。如何会有人愿意追随他,跟着他保护他,甚至为他丧命? 罗衣抱着腿伸手烤着火。耳边听着黑夜中他们说话的声音,眼前跳跃着这些火光,驱散了黑暗中的严寒。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她以前觉得自己是脱离于这个军营的,这儿不过是她临时落脚的地方,而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根。可如今,她却渐渐地融入在了这军营之中,甚至楚战和那些小兵说话的时候。他们还会抛出一两个问题让她回答。 她腼腆地回答,小兵会叫好,会赞扬,却让他一点儿听不到阿谀的成分。 楚战在一边轻笑,忽然有人问道:“孟小姐刚才唱了曲子吧?那曲子叫什么名字?我们都从来没听过,不过都觉得听着那调子十分悦耳动听。” 楚战顿了下说:“说得也是,我也只略微听到了后边儿一点儿。” 罗衣不好意思地道:“就随便唱唱。” 小兵们面面相觑,倒也不再说什么,楚战却道:“唱的什么?有名儿吗?” 罗衣扯了扯嘴角:“名字叫做‘一剪梅’。”又补充了一句:“以前听一个游方的疯癫和尚唱的,不知怎么的就记住了。”这样说免得楚战还问她曲子的来历。 楚战微微笑了笑,淡淡应了声说:“左右无事,能否再唱一曲来听听?” 罗衣“啊”了一声,有些意外地问:“现在?在这儿?” “使不得将军!”有小兵忙道:“孟小姐她若是唱曲子,也只能给将军一个人唱……” “你们是我的兵,如何听不得?”楚战笑了笑,看向罗衣,面上尤带着笑意说:“方才那首太过于柔和了,是否有语调铿锵一些的歌,唱来听听?” 罗衣撇了撇嘴,她倒是不觉得在别人面前唱歌有什么不妥当的,这原身本就有一副顶好的歌喉,不唱反而是浪费了。 然而她觉得不妥当的是,她好歹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未出阁的,她自己爱唱是一回事,让楚战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唱便是另外一回事――在这种年代,她会觉得自己被楚战当成了玩物。 所以她当即沉默了下来。 有小兵看出她不大愿意,忙从中打圆场说:“将军,孟小姐脸皮子薄,还是算了……” 楚战却也没为难她,只是微微笑了开来,点头说道:“她的确脸皮薄得很,自己唱自在,当着大家伙的面就放不开了。” 罗衣只是低垂了头,手指绞了绞。 又和小兵们聊了会儿天,楚战便搂了罗衣起来,说送她回去休息了。 小兵们自然是目送着他们离开,一个个挤眉弄眼,其中一个悄悄说:“孟小姐人长得美,只是总觉得有些过于冷淡了……将军也宠着她,她不愿意唱就不让她唱了……啧,将军是个痴情种啊!” 立马讨了别的小兵的打。 楚战一言不发地牵着罗衣到了小帐口,罗衣抽回了手正要进去,却听楚战道:“慢着。” “还有事儿?”她回过头来问。 楚战顿了下才说:“刚才为什么不顺着我说的话,唱给他们听?” 罗衣一愣,眼里立马含了丝讥诮:“我又不是歌姬,你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唱我就得唱?” “可你在之前自己便唱了。”楚战皱了皱眉,“给别人唱就行,我让你唱就不行?” “概念不一样。”罗衣道:“那是我自己愿意唱。所以我唱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你让我唱,命令我唱曲子给你的兵听,这算什么?随便命令我,在别人面前展现你对我的所有权?” 楚战捏了捏手心道:“你不愿意,我也没强迫你。” “所以我还要感激你了?”罗衣笑了一声:“那还真感激你,楚将军。” “罗衣!”楚战微微提了声音:“不要跟我耍嘴皮子钻牛角尖。” 罗衣气闷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说:“还有事儿没?没事儿我就进去了。” 说着脚就要跨进去。却被楚战拉住。 “我还有话问你。” “那你能不能快些说?” 楚战盯着罗衣,良久才在罗衣不耐烦开始甩他的手的时候道:“为什么会失眠?” “都说了是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你拿这理由骗人?”楚战哼笑了声:“这几日白天你都带着那十个兵起早沿着你说的那个什么跑到跑步,午后的时间你也不过是睡一小会儿,权当弥补的是清晨天未亮就起来而失掉的晨睡,根本就没有休息多少时间。你现在跟我说是因为白天睡得多了?” 罗衣撇了撇嘴说:“那就是睡不着。问那么多理由做什么。” “是因为白天你提到了你娘和冷不争?” 楚战猛然丢出这么一句,让罗衣顿时吓了一跳。 “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我是胡思乱想吗?”楚战讥讽道:“我一提冷不争的名字你就失常,就那么忘不掉他?” “楚战。你不要那么不可理喻好不好!”罗衣顿时放高了声音:“你总要给我留点儿时间适应!这才多久?一个月?两个月?才那么短的时间你就要逼着我忘掉一个人?我是人不是神,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楚战冷哼一声:“办不到?需不需要我帮你?” 罗衣一怔,“你什么意思?” “吃一副药。毁了你的记忆。” “楚战!”罗衣蓦然惊呼:“你今晚是魔怔了?这样的话你都说得出来!你也不怕别人知道了耻笑与你!” 楚战神情很是复杂,盯着罗衣望了许久,半晌才凉凉地道:“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这句话。是你唱出来的。” 罗衣一怔,楚战表情瞬间一变:“我提醒了你,我听到了后边一点儿,你却一点儿觉悟都没有。我让你唱别的,你竟然不肯唱来抹灭了前面那曲子的印记。孟罗衣,你对冷不争感情就那么深,嗯?无怨无悔?” “那……那只是填的词!”罗衣顿时发急地道:“我唱的时候没有想过其他的!” “你少唬我!”楚战也蓦地拔高声音:“说什么从游方的疯癫和尚那儿听来的歌……和尚会唱这样的曲子吗!你也不嫌自己解释的那一句太蹩脚了!” “我说了是和尚唱的就是和尚唱的,你爱信不信!” 罗衣猛地一推楚战,楚战没有防备,顿时被她推开了来,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罗衣站在帐口冷冷地说道:“楚战,我现在没有跟你闹没有跟你吵,是因为我想通了,决定跟在你身边,然而你今日这样……真是太让我觉得难过了。” “你……” “我喜欢谁,是我的事情,你押了我的人要押我的心,哪有那么容易。”罗衣轻飘飘地道:“就算我今日唱那曲子,心里有怀念渊离的意思,可是,你也没有任何立场来约束我。那是我的自由。”(未完待续) 第182章 兵 她站在帐口冷觑着他,楚战定定地一动未动。 忽然刮起了风,在这寒澈的冬夜里,星星盏盏的烛火丝毫无法照暖人心的温暖。 她紧了紧手臂,然后忽然发现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距离。在他们中央隔着的东西,不比她和渊离之间隔的东西少。 她和渊离之间隔着国仇家恨,而她和楚战之间,却也隔着万水千山。 无法让人理解的思绪,而楚战却总是会歪解、扭曲、强化。明明可以让她慢慢消化干净的想法,却让楚战一而再再而三地揭开其中的伤疤。 她喜欢渊离又如何,忘不记渊离又如何,这辈子她和渊离还有在一起的可能了吗? 没有。 她告诉自己,没有。 她的命运从渊离放手,从楚战在帝陵中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铁马啸歌,金戈狂澜,她若能从楚战的手心中逃脱开去,又能以怎样的面目面对渊离? 那是她心口上的劫,是她融在心里面的伤疤。 谁说只有男人才有红玫瑰和白玫瑰,在女人的心里,也许也有会两个男人。一个给了自己最真切的感动,疼在了心上幻化成朱砂,一个酿成了月光,照在了地上永远洁净明亮。 她无法言语自己此刻的心情,那种感觉太让她失落,潮水一般的无助和落寞围困住了她。 她能再说什么呢?在这个男人这般揣测了她之后?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做,转过了身,掀起帐帘走了进去,再也没有回头。 帐帘落下了,楚战站在帐口看着还在晃动着的帐帘,忽然发出一声笑。 他转了身,朝自己的主帐而去。走一步,脸色却跟着沉了一分。 走到主帐,他已经面无表情。 守帐的兵笔直地站在帐口,尽职尽责,在楚战面前更加纹丝不动。 楚战顿了顿,忽然开口似闲聊一般问和自己站得最近的兵说:“成亲了吗?” “……回将军,不曾!” “如果成亲,会娶什么样的女人?” “……报告将军。[]不知!” 楚战扯了扯嘴角。掀了帐帘径自进去,徒留下那兵在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走进了主帐,燃了灯,拿起奏报看了起来,一目十行看完一本,丢到一边又拿了第二本。 然而第二本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当他发现自己在出神的时候,那奏报搁在他手上纹丝未动。 楚战顿时恼怒地一下子将奏报丢到案几上,手扶了额头喘息不定了两声。“哄”地一下站起来。 黑暗中他在主帐偌大的空地上来回踱步,却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本来是白日时分听到孟罗衣提到崔氏,勾起了他心里的一根弦。夜里无论如何都入不了眠,所以起身想去看看她是否入睡了,他猜到她可能睡不着,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一个人出去散步了,还唱了一首在他听了末尾来。便断定是缠绵悱恻的一曲诉情调子。 她唱那调子,是想起了谁? 不是他!他知道的,不是他! 白日才提到了冷不争,她就怀念地唱了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曲子――他如何能不胡乱猜想! 楚战停下了步子,深呼吸了两下才挪到了睡塌旁边。 这个女人从来就不好控制在手,他现在也并不想控制她,只是要让她知道一些厉害,让她明白,他才是能跟她一起走到尽头的人。然而那女人心里早就有了一个男人,不管他如何用行动诱惑她,用言语打动她,用承诺蛊惑她,甚至用不入流的手段威胁她,她都不会忘记她心目中的那个男人。 他到底哪里输给了冷不争那个注定要死的病秧子! 六灵都已经要失掉了的男人,最后只会断情绝爱,连记都不会记得她,她想着那男人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他到底哪里不如冷不争! 楚战心中血液翻腾,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自己的心情,这才深吸一口气沉声唤道:“暗鹜。” 黑暗中只见影子一闪,一团黑影顿时出现在楚战面前,单膝跪在他面前道:“主子。” “冷不争死了没?” 暗影微微一顿,很快回答道:“没有。” “人还活着?” “是。” “……不可能啊。”楚战双眼一眯起:“当然在帝陵没有要他的命,就是不希望因为他再起别的冲突,原潜再如何有本事,也不可能把冷不争救活……” 暗影道:“原潜和咸柯一族的人将冷不争带去了寒潭。” 楚战顿时皱眉道:“寒潭?” “是。” “怪不得……”楚战冷哼一声:“便是寒潭也救不了他的命,顶多维持一些寿数。” 楚战心情微微平复,看向地上单膝跪着的暗鹜道:“回去吧。” “是。” 随着话音一落,黑影瞬间就不见了踪迹。 暗鹜是他五个隐卫之一,他们无人身手了得,隐蔽行踪的能力更是强大。若有一日他真的败了,相信他们五个会很好地妥善安排后面的事情。 楚煞楚桀在明,隐卫五者在暗。 无论如何,他总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宁静,他却仍在咀嚼方才暗鹜说的话。 原潜和咸柯一族带了冷不争去寒潭,即使寒潭水冷彻可以暂时冻结他体内的寒蝉之毒,可是这也不过是一时之计,除非原潜能找到火蟾蜍,配合着寒潭的万年冰湖水,才可能保得了他一命。 可是火蟾蜍这种稀世奇珍,能遇到死物已经是走了大运了,更何况是要捉到活着的? 原潜简直是在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楚战坐到了案几上,手指一点一点地敲着桌面。 夜色越来越深了,起初还能听到远处有些人声,渐渐的连人声都没有听到了。 又刮起了老大的寒风。楚战掀了帐帘看着小帐口,目光渐渐复杂,终于还是松了手,转回自己的床榻。 第二日天气便阴了下来。 总觉得天气一阴冷下来,气温都跟着降了好几度似的。明明是在南方,却有大雪封山的景象。 罗衣起得很晚,她带的那十个兵已经在她帐口站了一个上午的军姿了。 抬头,挺胸。翘屁股。双手自然下垂,目视前方,双腿并拢,双脚微微张开呈六十度。 她一直没出来,那十个兵站着军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地站着等着罗衣出来。 好不容易罗衣出来了。也把自己打理好了,见到十个兵站得笔直,心里略微宽慰了些。转移了一点儿昨晚的不快,亮了嗓子喊:“一号,报数!” 从右往左。一个接着一个报了号,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 罗衣点点头,在十人面前踱步走着,声音响亮地训道:“当兵的,就是军人。军人是什么?军人。保家卫国,为百姓服务,就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是绝对的服从!我带的兵,就要一切听我指挥,只能听我号令,有没有明白!” “明白!” 十个人立马响亮地回答。 起初他们听到类似的话的时候还会在心里笑两番,觉得这位未来将军夫人虽然不是将门出身,却有些个喜欢学将军说话,私下里他们也考虑过,这大概是将军用来哄将军夫人玩儿的。 然而接触下来他们才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 这位未来将军夫人在第一天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在那片空地上绕圈跑步,她带着头,愣是跑了二十来圈,不带休息的。 他们只能跟在后边儿跑。 他们十个人,一半是在军中表现地很差,面临着被踢出军营的危险的孬兵,一半是在军中表现地上佳,军功累积地不错,有晋升机会的优秀兵。 然而在将军夫人眼里,他们十个没有区别,做错了,没有完成任务,就要被罚,不管你是孬兵还是好兵,一视同仁。 第一天有个兵偷懒,比规定少跑了一圈,让将军夫人罚了多跑十圈,而其他九人就在冰天雪地里站着军姿看那人跑步。 当时将军夫人是这样说的:“一个组织,一个团队,就是一个整体!你们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是你们自己,而是整个战字营!任务下达下来,你们就要绝对地服从和去做到,做不到,就是这样的下场,更遑论是包庇你们的队友!所以惩罚起来,也要一起惩罚!” 那位偷懒的兵是个好兵,在军中的功绩很不错,好救过一位副将,然而将军夫人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甚至在听到他们说那兵救过以为副将时,她还轻蔑地说道:“救过一个副将又如何,现在他还不是副将,就跟你们一样,都是最基本的兵!是兵,就要有当兵的样子,服从命令,是第一要务!” 第一天,他们累得散架。 第二天,又继续在那跑道上跑步。昨日被罚跑的兄弟腿都在打颤,然而将军夫人却愣是不松口让他去休息。 他们终于知道,这个年纪轻轻,还没有正式成为将军夫人的女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在训练兵上,她比任何一位将军都要严格地多。 她的严格,不是要对人军法处置,砍人脑袋或者杖责,然而她的处置却让人更加记忆深刻。 好比第一天多跑的十圈,第二天做的俯卧撑,第三天以两块大石为基点上面放着的横木做的引体向上,第四天的仰卧起坐……很多的训练姿势都是他们不知道的,而随着时间的增多,这些训练姿势更加五花八门。 他们甚至喜欢上了每日的训练。(未完待续) 第183章 躲 因为他们渐渐发现,这些单调的动作,让他们每个人的体能都得到了大大的提高。 第五天,将军夫人在他们小腿上绑了五斤的沙袋,第一次减轻了跑步的圈数,缩短到二十圈,抹了零头。 从第五天起,他们的腿上就绑上了沙袋,跑步的时候腿上坠着重物,总让他们苦不堪言。 第十天,沙袋重量增加了一斤。 第十五天,又增加了一斤。 第二十天,再次增加一斤。 如今是第二十三天。 罗衣站在这十个不知名字,只以代号称呼的十个兵面前,背了手站定,声音洪亮地喊道:“稍息!” 十人下意识地放松了脚。 罗衣吐了口气,问:“腿上沙袋都绑好了?” “绑好了!” “那好,我们现在就跑步吧!” 罗衣难得露出一个笑脸,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一边的珍玉,便小跑到十人一端,喊了句“向左转”。 她的这十个兵都是很听话的兵,从她带他们的第一天起,这十人就表现得很是服从命令。她知道他们只是听从楚战的吩咐,而不一定是心悦诚服于她,不过没关系,她也并不是心悦诚服于自己的,一个月后比试结果出来了,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还剩下七天时间。 罗衣呼了口气,跟在队伍最后便跑着,不时发出两句“一二一”来矫正其中一两人的错脚。 这样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校园。 今天跑了二十五圈,二十五圈下来后,连同她一起共十一人都大汗淋漓。 找了片没被雪覆盖的草地,罗衣让他们坐着休息一会儿,也不让他们解下沙袋。 休息一会儿后,罗衣拍了拍掌说:“今日我们跑了二十五圈。大家感觉如何?” 有人举手道:“比以前觉得轻松些。” “跑下来不怎么难受了!” “俺腿现在都不疼咯!” “哈哈……” 有兵说了家乡话,惹得另外一些人笑起来。[] 罗衣也跟着笑了两声,说:“中午吃了饭,大家把昨天发给你们的背包带好,牛皮水壶装好水,带上可以吃的干粮,和足够让大家晚上御寒的衣物,今晚。我们挑战生存极限。露营。” 一号兵是罗衣选中的十人中的小队长,也是当初第一天少跑一圈最后被罚的人。听了罗衣的话后顿时皱了眉头,道:“教练,挑战……生存极限,露营……是什么意思?” 从第一天起罗衣就让大家叫她教练,什么样的角色就该叫什么称呼。虽然这十人私下都称呼她为将军夫人。但是在她面前,还是会遵从她的吩咐,叫她教练。 每当别人叫她时。她总会有一种模糊的穿越感觉,好像找回了当初在训练场上被教练训的日子。只不过角色倒换,她成了在上面的教练。而别人成了她的学生。 罗衣抹了头上的汗水,甩了甩头说:“就是下午起,我们背负着东西进山,在山中生存。待两天后,我们再回来。然后继续训练两三天,就到了一月之期,也就是,你们和别人比赛的日子。” “待两天?” 一号兵立马站起来大:“教练,这可使不得……” “对啊,使不得!”其他兵也附和。 教练是他们未来的将军夫人,是主母,主母可以让她跟着他们进入深山老林?将军必定不会答应。 罗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会冒出这么个想法。 这也是她今天跑着跑着的时候临时决定的,跑着的时候没有别的事要做,精神虽然集中起来了,可是跑久了,还是分了神,想起昨天晚上楚战说的话,她心里就一阵难受。 然后她跑着的时候就想,自己现在住他的帐子吃他的喝他的,连伺候自己的都是他的人,她这样依附着他,怎么可以! 所以她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这也不是没有过的,野外生存训练也是一种训练方式,她并不陌生,而且有自信可以将这件事情做得很好。 然而毫无意外的,遭受到了十个兵的一致反对。 罗衣冷笑了一声,大声喊道:“起立!” 十人立马站了起来,站得笔直。 罗衣从一号兵走到十号兵,又从十号兵走回到一号兵,最后回到中间,双腿微微岔开,手背在后,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们,口中说道:“我第一天带你们训练的时候说过,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顿时呜呜呀呀的一阵“……服、服从……”钻了出来。 罗衣提高音量道:“大点儿声儿,没听到!” “服从。”声音稍稍清楚了些。 “再大点儿声,快要饿死了不成!” “服从!” “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服从!” “服从!” “服从!” 一声声越来越大,罗衣终于不问了,面色肃然地道:“永远记住,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所以,我做的决定,你们没有任何反对的权力,到那一个月的期限到来之前,我都是你们的教练,你们都要听我的指挥。明白了没有?” “明白!” 罗衣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说其他的,又整了下队便让人都回去了。 吃过午饭没多久,那十人便聚在了罗衣帐子门口。每个人身上穿的都是墨绿色和青绿色相接拼成的衣服,这是罗衣让他们自己做的。她说,里边儿穿什么样不要紧,外面拢了这么一层布就行。 十个人别别扭扭地站在那儿,排成一排,你拉我一下我扯你一下。 罗衣的帐子掀开,她也穿成这样,身后跟着唠叨的张嬷嬷:“小姐你怎么穿成这样,这可成何体统……” 罗衣也不管张嬷嬷在说什么,接过巧玉手上自己做的自制背包背在了背上。 那背包怕有二十来斤。她却一点不嫌重地背在自己的背上。 扫过一遍人,照例是让他们报数。 报数完后,罗衣便准备出发了。 出发前,她先用毛笔蘸了调成草汁色的不同浓淡的墨,在十人脸上涂抹了。 十个人面面相觑。 罗衣不解释,他们也不敢冒然发问。 她涂抹地很认真,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涂完了后。又叫了一号兵给她照着他们的样子涂。 一号兵别别扭扭地给她涂好了。原本白净的一章俏脸就变成了花猫。 张嬷嬷一直在一边叫唤着“使不得”,被罗衣烦了,让她好生待在小帐,说:“我就出去几天,几天后就回来了,嬷嬷到时候把我耳朵念成茧子了可怎么办。” 张嬷嬷顿时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这位主子不过是在玩,现在听她说要几天才回来,顿时慌了神道:“小姐使不得啊!夜不归宿……” “我决定好的事儿。嬷嬷就不要再说三道四了。” 罗衣搀了张嬷嬷一边,对珍玉道:“扶嬷嬷进去,要是将军回来问起我。就说我带着兵去野外山林训练他们的生存能力了,让他不要太担心。” 珍玉欲言又止,被罗衣制止住,说:“将军跟我有约定,必定不会为难你。去吧。” 珍玉只好点头。和巧玉站在张嬷嬷两边望着罗衣带着那十个人越走越远。 张嬷嬷手心都是汗,哆嗦着说:“就让小姐这般走了?” “……不然,去叫将军回来?”珍玉犹豫道:“可是将军的确没说过不准小姐出去……” “这哪需要说?女孩子本就该本本分分待在闺中的,小姐这迫于无奈跟将军一样住在军营里已经是破例了,天天带着兵跑来跑去,也不怕那些个兵闲话,现在倒好,竟然还要带着兵去什么野外……”张嬷嬷越说越心急:“这可怎么办……那深山老林的,保不准有啥大虫啊野猪啥的,小姐那娇滴滴的身子……” 张嬷嬷和珍玉巧玉在这边怨念,罗衣却很是惬意。 就算是躲开楚战几天又如何?她现在的确是跟楚战没有什么话好说。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和沟通有了障碍,她第一个反应却是回避。 这会不会也是一种悲哀? 幸好,幸好楚战给她找了一份她喜欢的事业,她可以带着这十个人在野外好好享受一下生存的刺激感。暂时忘记这些烦恼,在山林里更好地捋清自己的想法。 更重要的是,她从这十个人的队伍里找到了自信―― 原来她也不是一无是处只能靠着楚战吃饭穿衣的人,她独立有思想,她有更为先进的训练计划,她甚至可以想象,当一个月到期后,和另一队十个人比试的当天,她带出来的这十个人解了沙袋,会是如何地身轻如燕。 直到最近她才知道,原来所谓的轻功并不是人人都能练的,楚战会一点点,可是他并不精于此道。一号兵说过,最强的轻功可以飞檐走壁,脚下只有细细的一根柳条也能让人站稳,只是他也没听说世上有这样的人,他认为这是传说。 然而罗衣却知道,渊离的轻功很好,当真可谓是身轻如燕。 只是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识到了。 普通人训练轻功必须从小开始,可若是半途才学,必须天赋极高。所以一般人是学不了轻功这门功夫的。 前面就是森林了,罗衣转头对他们说道:“都有信心四天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儿,我们凯旋而归吗?” “有!” 即使心里没底,他们也只能附和着说。 罗衣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心存怀疑,但是,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现在,出发。(未完待续) 第184章 忘 楚战回到自己的营帐已经是这日的半夜了。 夜凉如水,寒风充斥,手伸出来就能感受到冬季的严寒。 他朝着自己的手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问身边跟着的楚煞:“罗珏的行踪可关注着?” “是,将军。”楚煞凝神回道:“罗公子已经快到了,第一批粮草也已经押运到了。” “最好还是派人检查一样。”楚战望着营帐上空淡淡地吐了口气:“现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很是关键,不能让人捉了把柄,更不能让人混进我们的营地。” “属下明白。” 楚煞应了一声,犹豫了片刻又道:“将军,孟小姐这段时间训练十个兵……是不是不大好?虽然从这二十来天看,她的成果还是很有效的,我瞅着那几个兵的精气神都比往常好了许多,但孟小姐毕竟是个女子,将军……”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楚战轻声开口,淡淡地说道:“她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楚煞顿时顿在那里,无言以对。 楚战忽然笑了声说:“我才惹了她不快,她身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对她这样的女子,不能威逼,只能利诱。她心很软,性子却很强。” 说着却又低了声音:“要驯服她,不容易,不简单。” 一边说着,楚战一边朝主帐口走,还没走近就察觉旁边小帐掀开了来,珍玉看到楚战立马惊叫了一声,“将军!” “嗯。” 楚战微感纳闷,正想问她看到自己何至于如此慌张,却见张嬷嬷从里头钻了出来,一下子就跪在了他面前,口中说道:“老奴有罪!” …… 楚战“啪”一声将手上拿着的卷宗丢在了地上。胳膊抡起来像是用了全力一样,让一边的楚煞看着也觉得很是心惊。 主帐营口的帘子放了下来,主张内的四角壁灯发出微凉的光。(.无弹窗广告) 楚战粗喘了两口气,冷笑一声说:“当真是长了胆子了,以为我不说,她就可以肆意妄为?还要不要活了她!” 楚煞顿了顿道:“将军,孟小姐不过是恃宠生骄……” 因为知道楚战不会动她,所以她胆子才那么大。竟敢带着区区十个人进入山林。还约定好了时间回来――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楚煞微微蹙着眉头,身为属下他不好多说,但身为和楚战出生入死多年的弟兄,他还是可以说上一句:“将军,女人可以宠,但是也不能太过了。” 在他看来。让孟罗衣在军营里就不是个好主意,更何况是放在将军主帐的旁边。一军之帅,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乱了分寸。 他当然知道孟小姐此人对将军的作用有多大。但这并不代表他认可将军对孟小姐这般放纵。 对,这就是放纵。孟小姐已经渐渐不把将军放在眼里了。 楚煞不由想到一个词――红颜祸水。 再看看现在怒不可遏的将军,楚煞心中一凛。 楚战却冷笑道:“我宠她自然是有分寸的。她这次的作为,若是十一个人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自然好说。可要是有任何一人出了事,我绝对饶不过她!” 便说着,他边伸手拍了长案。 楚煞吐了口气。默默站到了一边。 话是这样说,然而第二天一早,楚战训兵之时就有些心不在焉。中午怏怏地去查了一边粮草,和粮草官聊了两句,脑子里一直想着罗衣的事情。 午后终于是顶不住了,问了人罗衣从哪儿入山的,得了答案后就带了人找到地方,在那儿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晚间睡觉也是辗转反侧,一直无法成眠。 起初知道罗衣躲开他进了山时,他的心里一直在愤怒,狂怒地想着等罗衣回来一定要如何如何惩罚她,收拾她。而当时间见见过去了,他才发现自己并不仅仅只是在想着惩罚她的事情。比起要给她一个教训,他更担心她在山里中会遇到什么事。 冬季,野兽最是狂躁的时候,若是她在山林中遇上了什么野兽,单单凭借他们十一个人,如何能突出重围保全性命? 他越想越担心,都有些想放下自己的面子带了人进山寻人。 可是想起张嬷嬷转告给他的话,他就只能按捺下自己心头的烦躁。 没错,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跟他并肩战斗的女人,是一棵能够撑起一片天的大树。菟丝草一样的女人对他没有任何用处,倘若孟罗衣只是这样一个女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完她以后就将她撇开。 或许是她的经历引起了他的共鸣,又或许他的确被她那张脸蛊惑,他终究是走了一步险棋,从很早以前他就开始下这一盘棋。 到了棋局就要分晓的时候,他竟然会后悔了? 不,他怎么容许自己后悔! 楚战站了起身,披了大氅到了帐外。 夜晚天色尤其灰暗,夹杂着似乎是在怒号的狂风,打着旋儿音的风声让他心中一阵冰凉。 细数过往的岁月,他从来都是孤独地一个人过的,即使身边有出生入死情同兄弟的楚煞等人,但终究是抹不平他心中那些幽幽的恨意。 什么时候起,他想起那些过往的时候,心情不再是一如既往的沉痛和憎恶?什么时候起,他也能平平静静地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让人看他心里一直藏着的刺? 只有在她的面前。 没错,只有在她的面前。 即使是楚煞楚桀,他们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那些事情,弑父、食人肉、屠村……这些罪恶,于他而言都是不可触摸的逆鳞。 然而那日,他却拥着她,一字一句告诉了她那些他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很早慧,三岁的时候就明白了很多事情,六岁前后那几年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太深刻,又或许是他记性太好,终究是忘不掉。 每日每夜当他躺在床上紧绷身体入眠的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很多噩梦的情景。 最初的几年,夜夜如此。后来他有了定力,可以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才终于算是驱逐了那些让他无法成眠的场景。 而最近,他几乎都没有做过什么噩梦,甚至睡得很香甜,偶尔还会梦到一些美好的梦,让他向往的梦,虽然那也不过是迷糊的一团。 他知道自己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太多,他造下的孽太多。可是走到如今他已经身不由己,他所有的一切都贡献到了推翻大楚建立新朝的愿望那个当中,并要为这个愿望而奉献一生。 活着多简单,可是太平凡了。他活着,就算不为了成就千秋功业,也势必要将大楚搅成一滩子浑水,让有魄力的新君将它重新组合拼凑成一个新的国度。 或许那个人不会是他,但是,他正在努力成为那样的人。 所以,孟罗衣他要定了,他更会让她一辈子都陪在他身边。 这是他定下的目标。 巡逻兵看见独自立在主帐营口的楚战纷纷立足行礼,楚战一直如松如柏地站着,风吹起他里衬的衣袂,却不见他丝毫动弹。 第二日下了雪,所幸的是雪并不算大。 楚战去南方军那边处理了一些事务,粮草官那边的吩咐也下达了下去。楚煞来报说罗珏来了信,他赶紧让楚煞递上来。 罗珏信上说,大楚内部动乱,顾家军起征了。 金河以北,大楚皇族内忧外患,气数已尽。 他早已知道这样的结果,看到这儿也不过是付之一笑。 罗珏在心中道,罗家财富他已经有了些眉目,找了以前罗家遇难之时侥幸逃脱的家丁,问到了一些情况,他会继续追查下去。 总算也有了一个好结果。 楚战脸上微微笑了起来,看到下一行的时候却忽得瞪大了眼睛,皱了眉头又往回重新看了一遍,确定自己眼睛没有出问题,这才微微用力揉了那团信纸。 “将军?” 楚煞在一边出声问道,楚战冲他轻笑一声:“无碍,罗珏说他大概还有六七日行程,可归我战字营。” 楚煞点头道:“将军多一员大将,实在可喜可贺。” 楚战带着微笑,静静不语了半晌,忽然问楚煞:“我记得,你是有个娘的。” 楚煞一怔,回神后答道:“将军没记错,属下确实有个娘,不过去年因为身体不好,已经过身了。” “你喜欢你那个娘吗?” 楚煞心头一紧,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回答道:“属下的娘虽然并非属下生身母亲,但从属下懂事起,她就对属下极好,是以,血缘并非是决定亲情的所有条件。” “也就是说,她即使没有生育你,你也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娘那般?” “是。” 楚战轻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楚煞不知道楚战明白了什么,却也聪明地并不开口言语。 时光荏苒,又是到了深夜。 楚战又一次立在帐口,这次他抬头仰望着月亮。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当真是讽刺至极。” 守帐兵行礼道:“将军!” “我问你,若是有人杀了你母亲,你会如何?” 守帐兵一愣,立马皱眉,铿然回道:“自然是拼尽性命,也要让杀人者,血债血偿!” 楚战微微笑了出来:“血债血偿,很好,很好。” 风声渐渐大了。(未完待续) 第185章 回 树林里发出沙沙的声音,罗衣回头望去,就能看见一片从树上掉落下来的雪。 他们十一个人正在返程的路上。 罗衣很兴奋,她独自带着十个训练有素的兵在这山林之中穿行了三天,平安无恙地回来了,而且――还给战字营带来了一个大惊喜! 她抿唇淡笑,顿时艳光四射。 一号兵信服地走在她身边,开口问道:“教练,回去后若是将军责罚下来……” “功过相抵,他不能说什么。” 罗衣扬起了笑,返身走到两个人压着的一个高壮男人面前,戏谑一笑道:“有他在,我们胜算很大。” 那高壮男人看似强健,然而全身却是软绵绵似无骨一般,此时也是毫无力气地挂在两个压着他的人身上。 罗衣围着他走了一圈,喃喃自语地道:“想不到他竟然是皇族军的奸细……” 那日他们入了山林,第一天夜晚就地休息,第二日进行训练,第三天翻山的时候却见到有些不同寻常的脚印。脚印印在一片空地上,并不是他们军营中人穿的军靴,然而也并不似一般山中人家穿的草鞋一类的寻常鞋子。 罗衣当即就引起了警惕,让十个人注意观察。 结果就在附近发现了这个男人,当时他似乎正在睡觉,被惊醒后就拿了身边的长枪蓄势待发要与他们进行搏斗。 罗衣果断地让一号兵制服他,但是要留活口,她要知道这个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虽然穿着打扮很是寻常,但太刻意的寻常却更让他的气质更加突出出来。 这是一个上位者,罗衣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然后一号兵就暗暗告诉她。这男人身上有皇族的印记,应该是皇族中人。说不定是奸细。 罗衣顿时一凛。 这处地方是战字营的老底,若是被人知道了报了上去,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虽然因为现在寒冬,北方皇族军和顾家军都自顾不暇,又有更北的游牧民族前来滋扰,然而金河这道天险能守得了一时也守不了一世,寒冬融春以后。这处隐蔽的地方一旦暴露。对楚战绝对是个很大的冲击。 罗衣当即让人将那男人捆绑了,又叫一号兵卸了他的下巴。 男人怒视着罗衣,愤愤不平地盯着他们十一个装扮很奇特的人。 罗衣蹲在他身前问:“你是不是大楚皇族的人?” 那人冷哼了一声,出其不意地伸腿竟然是要踢罗衣一脚。 幸好罗衣反应快,即使退开了。 她怒骂道:“你也算男人!连女人都打?当真当我是个女人没狠劲儿是不是!” 说着就朝男人裤裆踢了去。 瞄准了男人最脆弱的地方,那男人即使再强悍也没办法遏制着自己的痛楚。却又因为被卸了下巴,声音发不出来,顿时闷哼一声。 罗衣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好像想把对楚战的全部怒气都发泄在这个男人身上,恶声恶气地恐吓道:“老实待着!再敢起什么歪心思,我先让人割了你裤裆里那玩意儿!” 男人浑身一抖。接下来便安静了许多,也不动弹了。 罗衣问他是不是皇族人,他便点头。又问他在这儿是做什么的,那男人却又不回答了。 罗衣想起他下巴被自己让人卸了,说不出话来。倒也释怀,摆了摆手说:“看你鬼鬼祟祟地在这儿潜伏着,肯定不是个好人,又是皇族的,保不准是个奸细。” 又问他这儿只有他一个人还是有其他人,见那男人摇头,罗衣便又轻蔑地笑了声:“大楚皇族都没人了,要你一个人来探听情报。” 说着便老大不客气地招手让人压了他,打算带着他回营交给楚战处置。(.无弹窗广告) 这两天罗衣想了很多,特别是在夜晚露宿的时候,天气很冷,她觉得身体冻得慌。尽管眼睛还没好全,但看近些的东西已经可以了。她就在山林子看着火堆发呆。 她想起楚战的童年,又想起很多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一时之间心里涩涩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人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为什么她经过时间的推移,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更加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了呢? 她困惑了。 带着人返回营地的时候她可以告诉自己说,她做得很对,不依靠别人,她都能完成一项很了不起的事情。然而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她和楚战之间的分歧仍在。 她时刻都会有看不见希望的感觉。 她和楚战之间的任何可能,都建立在了利益以上。她知道乱世之中生存不易,她想活下去就要遵守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可是规则是由人来定的,归根结底她不过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楚战看重了她的价值,所以为了索取回报,投资了很多在她身上。 她应该给予回报,然而那些投资却并非是她想要的。 她陷入了一个怪圈。 山林口已经到了,三天前她就是带着十个兵从这儿进去的,现在又要从这儿出去。走了一圈终究是要走回原点,她老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可还是有些想不开――好像她不过是在闹一场脾气,闹够了,她自己又乖乖地回来了。 在楚战眼里,这是否就是一场闹剧? 她不知道,但是她明白,自己终究是走不出楚战给她安排的这样一个身份。 她注定是他的将军夫人。 除了叹息,她只能叹息。 一号兵上前来请示,八人站了一排,另外两个人压着那个皇族人。 从压着那男人开始,罗衣就没有让人给过他一口吃的,也并不喂他喝水。这个男人看起来似乎是感染了风寒,那日他起来对付他们的时候就给罗衣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短短半天下来,这男人更加身体疲软,浑身有些发烫。 罗衣暗自心惊,这男人要是并没有生病,恐怕一号兵几个还不是他的对手。 罗衣扫了眼另外八人,竟都像是瘦了一圈,然而眼睛却更加明亮了。 她咳了咳,开始整队。 十人都已经很熟悉她的训练方式了,当即也按着一口一个号令来,那压着那人的两个兵自觉地排在了后面。 八个人动作整齐划一,精神抖擞,稍息的时候跨脚的幅度和力度都惊人地一致。 那原本软绵绵地挂在两个兵身上的男人微微一怔,抬头看向罗衣。 一个兵察觉到了,顿时拍了那人一下:“反了你了,敢盯着我们将军夫人看!” 说实在的,罗衣现在的装扮很不美。脸是花的,身上穿的衣服和那十个兵别无二致,整个就是一假小子,就连她的头发都是如男人一样盘了起来,没有一丝美感,乍看上去,不特意说明的话,肯定会被人认为是与这十个兵一样的人,不过是个头太矮小了些。 罗衣却不以为意,反盯着那人一会儿,哼了一声,说:“再看不单只是割了你裤裆里那玩意儿,还挖了你眼珠子!” 那男人顿时又是一抖,忙偏了头过去。 罗衣很是骄傲自己此行获得的收获,她自然不知道楚战已经煎熬了三天。 男人的面子至关重要,然而楚战已经想好,若是她今晚还没回来,他就要派人入山去找人了。 幸好她回来了。 听到帐外守帐兵的来报他还有些不可置信,等楚煞在他一边提醒了他一句,他才蓦地站了起来,又深吸一口气坐了下去。 楚煞摇了摇头,看着他慢慢捏紧的手,终是叹了口气,淡淡地替他开口道:“让孟小姐进来。” 罗衣进帐的时候脸上的妆也还没卸,楚战还以为是一只花猫进来了。她站在了楚战长案前面,背挺得笔直,朝楚战行了个军礼―― 楚战一怔,罗衣却笑着说道:“报告将军,卑职抓了一奸细。” 楚战坐在长案后边,并没有动弹,罗衣觉得奇怪,又重复了一遍,“奸细”两个字咬地很重。 然而楚战还是不搭理。 罗衣觉得奇怪,忘了楚煞一眼,小声问他:“楚战怎么了?被人定身了?” 再见到楚战的时候那股别扭的感觉就已经过去了。 女人大概都是这么回事,当时会生气,事后却忘了自己因为什么生气,但总不会忘记自己当时生了气了。忘事不忘气,这就是女人的天性。 而她现在都记不得到底这么跟楚战闹了别扭了,继续矫情倒也没意思。 楚煞不理她,罗衣觉得没趣,收起了那股正儿八经的样子,冲楚战喊道:“喂,你到底怎么了?” 楚战动了动嘴,这才问道:“你回来了?” “嗯,我不站在这儿的吗?”罗衣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为什么出去?” 罗衣搔了搔脑袋:“因为要帮你训练人……” “训练人需要去山林,还一去三两天?”楚战猛地拍了下长案,声音乍响让罗衣惊得跳了一下。 “你发什么疯!”罗衣哼哼道:“我这回回来可是抓了一个皇族的奸细,还可能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立下那么大一个功劳,你不说奖励我就算了,现在还要跟我算账不成!” 楚战这才回了神:“奸细?”(未完待续) 第186章 毒 楚战和楚煞对视了一眼,楚战站起身踱步到罗衣面前:“他在哪儿?” “我的兵押着呢。” 罗衣嘴角掀起了笑,态度上让人有一种她在撒娇卖乖讨好的感觉。“楚战,这次我立了大功,你可想好要奖励我什么?” 楚战不理会她,径自朝着帐外走去。罗衣嘟了嘟嘴,还是跟了上去。 帐外立着十个和罗衣相同打扮的兵,楚战却有些意外地发现,这十人身上的气质却与他手下的兵完全不同。他们立在那儿站得跟他的兵一般无二,都是笔直地站立着,然而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更加坚毅,双眼更加明亮有神。 楚战微微晃神,揭过这一段打量,视线落在最左边两人押着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瘫软着身子,脑袋垂着,双手架在那两个兵肩膀上,双腿无力地耷拉着。 楚战皱了皱眉,回头望向从帐帘处走过来的罗衣。 罗衣朝他露了个笑,说:“就是他,皇族奸细。” “皇族奸细?” 楚战在嘴里咀嚼了两下这四个字。 方才在帐中,罗衣说她抓到了皇族的奸细,楚战本来不信,可现在罗衣信誓旦旦地跟他说她的确抓到了皇族奸细,而且这所谓的“奸细”就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楚战皱了皱眉头,出声命令道:“把那人的脸抬起来。” 一边吩咐,一边侧头问罗衣:“你在哪儿抓的人?” “就在你这山林子里边儿。”罗衣哼哼了两声:“看来你这大本营也并不安全,竟然会让奸细混进来,要是被人勘察久了,岂不是连你有多少兵马,后路在哪儿都给你掰扯清楚了?幸亏我带队进山去进行生存训练……” 话还没说完罗衣就讪讪地闭了嘴,因为楚战现在的脸色算不上好看。 他青筋暴露着。锐利的眼睛瞪视着她,像是十分不满她的所作所为一样,让罗衣心里忽而生了一股胆怯。 楚战盯了她一会儿,这才淡淡地说道:“不经主帅之命,就出了营地,该当何罪?” 罗衣讪笑了两声,“这个……功过相抵总不为过吧?况且……是你说要我训练人用我的方法的,进山林里去进行野外生存训练。也是我的一种方法。你这样说,就……自相矛盾……” 见楚战面色不虞,罗衣也不敢多说,堪堪闭了嘴,又不甘心地道:“好歹我给你找出了个奸细……” 楚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掉转过头看向那边已经抬了头的男人。 那个男人估计真的是得了风寒。已经被烧得有些迷糊了,被迫抬起头的时候也是双眼迷蒙地望着前方,坚持不了一会儿就又耷拉了眼皮子。 楚战皱了一下眉。 他转过身正对着罗衣问道:“他说他是皇族的奸细?” “嗳?”罗衣眨了眨眼。“没说。但是我问他是不是皇族人,他点头来着。既然是皇族的人,你又跟大楚皇族势不两立。那他势必就是皇族的奸细了。不然为什么一个人躲在深山老林里边儿?” 楚战顿了下身形,罗衣补充道:“况且,他身上有大楚皇族的印记。” 一号兵得了罗衣的指示,撩起男人一边手臂的袖子。可以清晰地看到男人手臂上纹了印记。 楚战点了点头,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男人。跟楚煞耳语了两句。 楚煞闻声后对他点了点头,伸手去接过那个男人。 “嗳……喂!” 罗衣不满地唤住楚煞,对楚战不满地道:“那人是我们捉住的,你不通报表扬一下,就像窃取我们的劳动胜利成果?” 楚战扫了罗衣一眼,回答她说道:“你擅自带兵出营我就不罚你了,不是你说的,要将功补过吗?” “什么将功补过,我那是……” 罗衣梗了脖子想跟楚战理论,一时间又觉得自己跟他一个两军主帅争论有些耍脾气的嫌疑,显得她无理取闹似的。(.无弹窗广告) 再者说了,是她跟她的十个兵说,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她要是跳起脚来跟楚战争个你对我错,那这句话不就被她自己给破坏成了废话吗? 思前想后,罗衣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只是一直堵着嘴,显得她很不高兴。 楚战心情却异常地好,挥手让那十个兵下去,淡淡地对罗衣道:“瞧你那一身,跟泥潭子里爬出来似的。” “可不是么,当兵真辛苦,将军现如今是不用体会的。” 罗衣哼哼两声,自己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捡起地上背的包就打算回自己的小帐。 张嬷嬷和珍玉巧玉都候在一边,见罗衣朝她们走过去,三人脸上都露出笑来。 楚战却在这时出声道:“慢着。” 罗衣回头过去,撇了撇嘴说:“干嘛,是你说我跟泥潭子里爬出来似的,我现在去洗干净还不行吗?” 楚战笑了笑,说:“不是,我只是提醒你,一月之期就要到了。” “当我不识数呢……” 罗衣嘟囔了一句,不耐烦地冲楚战摆了摆手,加快步子朝张嬷嬷等人走去。 泡在热水盆里,罗衣由衷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珍玉一边给她浇水,一边跟她说话道:“小姐不知道,你不在这两天将军可担心了。” “对啊对啊,半夜三更的将军主帐那边的灯都没熄,看得到将军来回走动的影子呢。” 巧玉也在一边附和。 罗衣闭了眼,淡淡地说了句:“是吗?” “是的小姐,将军常望着你入山林的那个地方出神。” 珍玉答了一句,托起罗衣的手给她轻轻揉着。 罗衣脸上没什么表情,而且因为闭了眼,所以也看不清楚眼中的情绪。只是珍玉和巧玉都明显察觉到她不想谈这个事情,所以两人也都是识相地闭了嘴――本来以为跟小姐说这个,小姐会高兴的,没想到小姐竟然一点儿想继续聊下去的表现都没有。 洗好了澡,穿好了平常在帐中穿的衣服,又多披了一件棉袄,罗衣才坐到了长案边上,支了额半眯了眼。 张嬷嬷端了饭食来,罗衣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张嬷嬷叫道:“小姐,怎么吃那么少?” “吃不下。”罗衣答道:“本来也不算多饿。” 路上他们逮了兔子烤了吃的,那种味道才叫美味。现在吃现成的,她反而没了胃口。 张嬷嬷有些急,口中劝道:“小姐多吃点儿,吃那么点儿哪儿成呢!本来身子就单薄,瞅着就跟一片纸似的,风一吹就能跟着飞了……” 罗衣哭笑不得:“嬷嬷这说的什么话,也太夸张了些,要一阵风就能将我吹走,那我这两三天出去不就回不来了?” 张嬷嬷不依,一定要罗衣多吃一些。罗衣只能又吃了两口,搁了勺说:“真吃不下了。” “小姐莫不是不喜欢吃着粥食?”珍玉问道:“不然叫伙夫弄点其他的来?” “对对,小姐可不能饿着,也不知道这两天在山里吃了什么,看着小姐就觉得你瘦了好多……” 罗衣哭笑不得,她这才两天,就能让人看出来瘦了? “嬷嬷,你们不要像喂猪似的喂我,我真的不饿。” 罗衣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说:“我饿了自然知道吃的。” “小姐可不能饿着啊……”张嬷嬷忧心道:“小姐要是还不吃东西,老奴就告诉将军去。” 罗衣摆摆手说:“我又不是没吃,嬷嬷别老拿将军来威胁我。” 说着突然转过身去面对着张嬷嬷道:“嬷嬷别忘了,你现在伺候的是我。” 张嬷嬷讪讪地笑了两声:“老奴自然没忘,可是小姐也不能不吃东西啊……” 罗衣几乎要仰天长啸了,她是真的不饿,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她吃东西? 勉为其难地又尝了两口,罗衣到底是搁了勺,揉了揉有些迷糊的眼睛说:“这两天有些累,我先睡会儿,醒了再吃行不行?” 张嬷嬷松了口气:“小姐肯吃就好,既然小姐累了,就感激歇息吧。” 罗衣点点头,钻进被子里小憩去了。 张嬷嬷收拾好了碗碟出了帐子,楚战正站在外边儿。张嬷嬷弯膝行了礼,楚战点点头问道:“她怎么样?” “小姐先是不怎么吃东西,老奴哄了两句,多吃了两口,这会儿是睡下去了,好在说睡醒了会起来。” “东西都给她吃了?” “吃了。”张嬷嬷点点头,过了会儿犹豫道:“将军要让小姐吃解药,为何不直说?” “怕伤了她的自尊心。”楚战笑了笑道:“她这个女人,本事不大,自尊心却强的很。要是她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跟她那十个兵被人下了毒,怕是要懊恼地不行。况且这个下毒的人,还是她自以为是皇族奸细的人,养虎在身边,她不跳脚才怪。” 张嬷嬷叹了口气:“将军一直都这般维护着小姐。” 楚战应了一声,看了看张嬷嬷端着的东西道:“东西处理好了,这事儿别让她知道。” “是,将军。” 张嬷嬷端着东西走了,楚战却停留在罗衣的小帐外又待了一会儿,直到楚煞来他身边报告事情,这才离开,转入大帐。(未完待续) 第187章 三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一月之期最后的日子。 罗衣站得笔直,在她十个兵面前踱着步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胜败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相信她这十个兵能发挥出他们最大的潜能,来赢得比试。 其他的不说,他们的耐力和毅力绝对比别人要高了一层。 罗衣目光炯炯地望着这十人,扬声道:“都准备好面对挑战了吗?” “准备好了!”十人齐声回答,响彻云霄。 罗衣满意地一笑,视线下移转到他们的腿上。 顿了顿,罗衣击掌而笑:“如今一月之期已到,大家都解下沙袋吧。” 一号兵犹豫了会儿,率先蹲下身解起沙袋来。其余九人陆续蹲身照做。 罗衣一边看着他们的动作,一边跟他们说道:“绑沙袋在你们腿上,是为了你们的腿增加重力,腿上的重力能够克服,那之后你们行动起来就更为轻松。跑也好,跳也好,势必要比一般的人要厉害许多。” 一号兵已经解了沙袋站了起来,罗衣继续说道:“现在解了,只是为了让你们更加轻松地应付接下来和另外十个战友的对比,而不是宣告你们从此不用再绑着沙袋了。” 罗衣停了下来,待十人都解下沙袋,在她面前站成一行后,这才伸手对他们行了个礼,声音清脆地说:“一日受训,终身就是我的兵,今后不管是谁做你们的长官,其他的我可以不管,但今后,跑步不能落下,腿上的沙袋也要绑着。巡逻站岗。吃饭放哨,都不能松懈。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大声点儿,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高台上,楚战身边一位将领低声道:“将军,看来这位孟小姐当真不是随便玩玩儿的。” 楚战微微一笑,那将领略感忧心地道:“若我派出来的这十个兵输了,那可太丢人了。” “这就说明,我们训兵的方法。需要改进。” 楚战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斜看了面露愁色的将领一眼,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来。 “砰,砰,砰――” 偌大的场地上随着三声鸣鼓而安静了下来,高台上战字营的高级将领站了一排,下面的人尽皆抬头仰望他们。 “战斗要开始了。”罗衣望着位于最高处的楚战。淡淡地扬起一个笑容,似是在唏嘘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我若是成功,是否就代表着。你也成功……” 上面的人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话,然后点明,要罗衣带着的这十个人与另外十个人对决。十人一组。决出最后胜利之组。 罗衣踏上了高台,下方如云的将士们看着那个身姿婀娜,本是女子,如今气势却不输须眉的女人,英姿飒爽地大踏步到了最高地。豁然转身,目光如炬地俯视着高台下的他们。 她神情清冷,此时的气势丝毫不输给正位中央的主帅。 罗衣缓缓开口道:“今日比试,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为他们骄傲。既是比试,希望双方,点到即止。赛出风格和水平,不要弄虚作假,但凭自己真本事,朝胜利迈进。” 楚战目光向她望来,眼神里包含了一种类似宠溺的情绪。 罗衣嘴角微微翘了翘,脸上表情仍旧一本正经。 这边厢,方才那位在楚战耳边低语的将领也站了出来,说了两句话后便往后退,发令官这才公布了比赛的规矩。 比试很简单,都是军中粗人,自然是以武力论英雄。真刀实枪上了战场,拼的就是聪明和毅力。 总共三关。 第一关,比拼反应,设置障碍,二十人全部一同前进,最先全部到达者为胜,因为队伍中,不能出现弱者。第二关,比拼速度,从这头到山谷那头,最先拿回放置在山谷那头的信物者为胜,当然,中间可以出现抢夺的情况,需要一组队员同心协力,因为队伍中,需要团结和默契。(.好看的小说)第三关,真正比拼武力,二十人混战,以钝长矛为武器,顶端沾了墨,二十人均着白衣,一炷香时间内,计算两组人共同墨点数,哪组人胸口没墨点或墨点数少为胜。 罗衣不禁喃喃了一句:“好简单……” “简单吗?”楚战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来,戏谑一笑道:“你的兵能不能胜?” 罗衣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理楚战,专心致志地看着下边儿十个兵。 他们仍旧是挺直了腰,纹丝不动,与站军姿时无异。 罗衣欣慰的笑了笑,冲楚战轻笑了声说:“你是希望我的兵赢,还是不赢?” “你说呢?” “你是希望我赢的。”罗衣低声咳了咳:“所以,等他们比试的时候,心里替他们加油吧。” 楚战脸上表情一滞,罗衣却哈哈笑了出来,扭过了头走下高台。 高台上那将领仍旧在讲着,说若是发现有人用歪门邪道,则军法处置……罗衣已然走到了下面,又站回到他们面前。 她朝他们露出灿烂的笑,叉了腰问:“你们十个,有没有信心?” 十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回答,罗衣瞪了眼:“回答我,有没有信心!” “有!” “有!” “有!” …… 此起彼伏的“有”字灌进罗衣耳朵里,罗衣双眼猛睁,自己揉了揉眼睛,说:“有信心的人,总是最强大的。” 她绽了笑大声道:“相信自己!我也相信你们!” 一号兵显得有些激动,罗衣看了他两眼,再次嘱咐说:“记住,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们是一个团队,要以团队为先!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一号是你们的临时长官,作战中听他指挥,明白?” “明白!” 罗衣点了点头,抱了手臂静静走到登上高台的大石头上坐了,脸上一直笑着。 其实她心里在打鼓,可是她的担忧不能让别人,特别是她的十个兵看出来。 没错,那三关虽然听起来都简单,可是真正实施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一关,是在凭看最弱的那一个。她没有信心他们组的人都会赶在对方组的人到达之前全部到达。第二关她倒是不算很担心,论速度,他们很够,论默契和团结,他们也有。若真给这乌鸦嘴说中,那便是一比一的关系。第三关就会成为决胜局。 而这正是她所欠缺的。 她没有教他们任何武力比试,;连对决都没有。 这一个月来,她不过是让他们蹲马步、站军姿、跑操场,各种热身和活动的运动都让他们过了个遍。 她也知道自己没有那种本事教他们对打什么的,她不会。除了跑步,她知道的少之又少。跆拳道也好,空手道也好,甚至是柔道、武术……她压根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赶鸭子上架,不过如此。 她的担忧都写在心里,脸上分毫未露。 随着发令官的挥旗动作,震耳欲聋的敲鼓声响了起来。 她知道,比试就要开始了。 第一关。 设置的障碍道并不在这儿,他们还要转到另一个地方去。罗衣故意落在了后边,低着头思考着有没有良好的对策。 正在那儿思考着,楚战却贴了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问道:“想着如何能赢?” “哎呀!” 罗衣顿时被惊吓了一跳,转过身才看到是楚战,顿时没好气地道:“人吓人吓死人了!” 楚战不以为意,把玩了下罗衣的头发:“不然你在想什么?” “你管我。” 罗衣推了推他,自然是推不动的,她懊恼地又瞪了他一眼道:“一军主帅不以身作则,在这儿跟个女子纠缠不休,你也不怕人笑话。” “谁笑话?”楚战扬了笑,意有所指地往身边看看:“你说,谁会笑话?” 罗衣定睛一看,可不是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周围都没人了。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楚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三晃,语气也恢复了正经,问她道:“眼睛是不是比之前好些了?” “嗯……” 罗衣含糊地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老实说道:“几天前就开始觉得好转了不少,果然是我睡了一大觉起来的原因?反正睡起来后神清气爽的,周身都舒爽,眼睛本来看不清楚的,也一天比一天都看得清楚了。现在也就是远处的东西看着是个模糊的影子,其他的正常光线下,也都能看得八九分清楚。” 楚战一怔,微微蹙了眉说:“几天前?” “嗯,是啊。”罗衣漫不经心地道:“就是几天前,我带他们从山林里出来的,还抓了个奸细给你,你忘了?” 说到这个罗衣就有些不依不饶:“那奸细明明是我们抓的,你也不论功行赏一下,功劳都你得了去。” 楚战脸上却没笑意,仔细望了罗衣两眼。 “你干嘛?” 罗衣警惕地缩了缩脖子:“这大白日的……”别想耍流氓啊。 楚战却没有对她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上下打量了罗衣一番,然后点头说道:“也的确是个美人。” “你干什么?”罗衣蹙了眉。 楚战却拉了她说道:“没什么,走吧,第一关的比试怕是要开始了。”(未完待续) 第188章 输 锣鼓喧天,这片地上的儿郎们正群情激昂着观看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试赛。 一边是经过战字营高级将领训练出来的十个优秀之兵,另一边却是由一介女子训练出来的兵。单从两边的领导者来看,似乎就已经分出了个胜负。 罗衣站在了一边,冷静地抱臂看着她带出来的十个人。 这不是一场游戏,她知道。她虽然不在乎输赢,可是或许这十个人在乎,楚战在乎,而在这儿振臂高呼的儿郎们也在乎。 罗衣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双目已然清明。 第一关,即将开始了。 这一关的规则很简单,在这一场设置了障碍的地方,二十个人都要全力以赴越过障碍到达终点。谁第一谁第二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落在最后。哪个队的落在了最后边儿,哪个队就算是输了。 这般设置,罗衣不知道楚战有没有考验这些儿郎们团结心的意思。 要知道,出师不利,总是会让大家记挂的。第一关因为最后的那个人而输掉,这个人恐怕会成为大家的众矢之的。 心态,尤为重要。 罗衣长吐了口气,耳听得发令官说:“第一关比试,论的是个人能力,不准团队协作!” 只能靠自己。 罗衣心中忧虑,面上却一点儿都不显露出来,扬着淡笑看着远处她带出来的十个兵。 从一号兵到十号兵,都是好样的。 这边是观战的高级将领所待的地方,楚战自然也在其中。罗衣的晃神他不是没有看见,只是这会儿他也并没有起心思过去跟她说话。 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场上。 随着鼓声大作,比试也正式开始。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试,两队都是战字营选出来的人,底子自然都不差。罗衣这队的人胜在有速度和耐力。也不是没有可能胜利。 罗衣捏着手,全神贯注地望着场下的比赛。 二十个人健步如飞一般地往前跑着,遇到大石撑手越过,遇到河洼大步跨过,遇到低矮的门洞也只能减慢速度弓身弯过…… 不一会儿他们就消失在了罗衣的视线尽头。 她知道现在所待的地方是个马蹄形的山谷,他们势必会从另一端跑过来。除了在心里为他们加油打劲,罗衣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 微微低了头,她摩挲了下自己的手心。有些紧张地开始掰着自己的手指与手掌连接处的茧按着。 留在附近的将士们窃窃私语。有些说这组的实力强,一定会赢,有的说那组的速度快,还是那组赢面要大些。议论地热火朝天。 今天张嬷嬷和珍玉巧玉都没有来,她们也知道她们不适合出现在这么多男人聚集的地方,罗衣却已经习以为常。那段日子她天天起早拉了十个人跑步,大家几乎都熟悉了她娇小的身子再跑道上活跃的身姿。 等得有些急了。 罗衣站起身来,趁着大家群情激昂的时候挪到了楚战边上。挨着他找了个空地坐下,抱了膝盖抵了头说:“楚战,你是要让他们在第一关就生了嫌隙?不。是让失利一方在第一关就生嫌隙吧。” 楚战抿唇,淡笑地说道:“何以见得?” “第一关就让人失了士气,输的那方,最后一个到达的人会埋怨自己,也会被队友埋怨。输人先输阵。后面两关也能很快地输出去,是这个意思吧?” 楚战挑眉道:“若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输了也是正常。” “三关,前两关要是都输了,第三关也没有比试的必要了。” “那倒不是。”楚战正色道:“就算前两关都输了,第三关还是可以放手一搏。毕竟那时候,已经定了输局,何不再全力以赴一次?所谓哀兵必胜,我更加想看第三场的比试。” 是的,第三场的比试,要么是一对一后的决胜局,要么就是两败之兵对两胜之兵。[.超多好看小说] 不管是哪一种,必定都是极具看头的。 况且最后一关的比试设置更具备观赏性。 “这也算是给你的将士们的福利?”罗衣轻笑了一声说道:“让他们在苦苦练兵之余能有一些话题可聊,能学到一些东西,能领悟一些东西,能更加有凝聚力。” 楚战不语,双目炯炯地看着前方。 罗衣忽然很好奇,这三关是谁想出来的,又是为什么会想出这么个比试法。 然后她张了张嘴,还是决定不问了。 若是楚战想出来的,问了他他怕也是不想跟她多谈的,如今她还算是一队的教练,即将飞奔而来的二十个人中有一半人的输赢与她息息相关。她何必去自讨没趣? 罗衣叹了一声,托了腮道:“楚战,金河若是解冻了,北边儿的人会不会就打过来了?皇族军,顾家军……”罗衣声音低了下去,有些沉沉地道:“我担心我娘,还有玉恒。在战云城里还有我的罗衣坊……”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开张了,生意是否好…… 楚战眼波闪了闪,望向罗衣道:“你总是对别人有一种依赖性。” “对人有依赖有什么不好?”罗衣反问他道:“时刻担心着某个人,时刻被某个人担心着,在这世上有个牵挂,知道自己有个家,有亲人,是最幸福的事情。” 然而她马上想到楚战的亲人,楚战的家,都没有了。 她在他面前这般说,该是有多残忍? 罗衣立马闭口不言,埋下了头去,好半天才闷闷地说道:“对不起啊楚战,我不是故意的。” 楚战声音放得很轻,似乎还笑了下,说道:“无妨,本来我就没有体会过什么叫这样的心情,不是你的错。” “不过――” 他突然又加重了语气:“不管将来如何,你总是要站在我身边的,这是你逃不过去的事实。” 罗衣一怔。抬头看向他,却跌进一汪漆黑的暗夜中。 楚战的眼睛凝视着她,说话依旧清清冷冷。 “有没有听说过,上了贼船,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不喊停,你就没有停下来的资格。” 罗衣好半晌才回神过来,说道:“我知道,一切都由你主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战略点了点头,移开视线,嘴角忽然掀起一个笑:“看不出来,你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那么惊人。” 罗衣顿时朝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边厢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她听了个真切,那是人的脚踏在地上的声音。而且因为人多,所以声音才能传得过来―― 罗衣定睛一看,在最前面的。不正是一号兵吗! 是他! 罗衣顿时站了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把眼睛睁得更大。想看得更清楚些。 然而她的动作却被楚战察觉,身体当即就被楚战拉了下来。 “眼睛还没好,小心着些。” 楚战淡淡地吩咐了两句,箍住她的手说:“你想知道他们是按照什么样的序列跑过来的,我跟你说就行了。” 罗衣一愣。楚战已经报起到达人的所属队伍来。 还差三个人。 罗衣掰指算了算,还差三个人没到!一个对方的兵,两个她的兵! 罗衣顿时周身抽紧,拂开楚战的手站得高高地,脖子也伸得长长的,望着他们会出现的那个地方。 她双手绞在一起,看上去很是忧心。 是的,忧心。还剩的两个人可谓是她队伍里最弱的两个人。一个相对而言身材矮小,虽然灵活度够,可是跑步总是会跑在最后边儿;另一个是迈步子总是迈不开,人家走两步,他要走三步才能跟人迈出一样的距离。 罗衣绞着手指头,上牙也咬住了下唇,不断厮磨着,上下两片唇由此而变得娇艳欲滴。 终于,她看到那三个人出现了! 已经到达终点的十七个人都在终点处给他们加油打气,可是罗衣发现,那三个人里,自己的两个兵一个跑在最前边儿,一个落在最后边儿,对方的那个兵被夹在两个人中间。 这样可不妙…… 还差不到二百米的距离了,最后那个兵显然是力不从心了,满头是汗,根本就超越不了中间的人。 罗衣整颗心都纠结在一起。 近了,近了! 她看着他们三个人全力以赴地跑向终点,看着落在最后的那个兵拼尽了全力,在最后一个障碍――一块大石头上栽了跟头,再也没有超越的可能。 罗衣伸手捂住了脸。 被她猜中了,果真是出师不利,第一关,输了。 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和呐喊声霎时爆发出来,“咚咚咚”地雷鸣般的鼓点敲击了起来。 胜利的一队显得格外高兴,九个人拥了上去抱住跑了倒数第二的队友,拍胸的拍胸,摸头的摸头,大笑声充斥在罗衣耳尖。 而她这边的十个人却有些垂头丧气,跑最后的那个兵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与自己朝夕相伴了一个月的队友。 罗衣忽然就站了起来,朝他们走了过去。 她身体挺得笔直,脸上也挂着微笑,越走近,她的笑容越灿烂。 直到走到了那个落到最后的兵面前,罗衣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她的十个兵知道,这是罗衣表达“很棒”的意思。 十个人站在原地,罗衣轻声开口道:“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是胜利。比试还没完,不要丧气。记住我的话,你们是一个团队,兴衰一同,荣辱与共,你们的心应该是一样的。”(未完待续) 第189章 诈 第一关比试完可以休息一会儿。(.无弹窗广告) 罗衣吩咐两个兵去抬了煮开过的山泉水,让十人围坐成一圈,叫他们喝水止渴。 她就在一边问起了问题。 “说一艘船,上有七十五只鸡,三十四只羊,问――” 十个兵都望着她,罗衣忽然冲他们笑道:“问船长多大岁数。” “啊?” “啥?” “这……” 一时间十个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罗衣。 罗衣抿着唇笑,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了几下,道:“问题就是这样,谁能回答?” 一号兵沉吟道:“教练确定自己的问题没有问题?” “什么问题问题的,我既然问出来了,自然就是没有问题的。”罗衣眯了眯眼:“考察考察你们的聪明,先预热一下,待会儿第二关是可以团队合作的,看你们想好办法最快冲到前面没有。” 一号兵犹豫地道:“第二关……” “第二关比的不过就是领头人自己的本事,还有你的队员们的殿后能力。”罗衣低沉了声音说道:“谁先拿着信物到达最前面,谁就是胜者。这一关和第一关南辕北辙,第二关不用比拼哪支队伍落在最后面儿,只需要确保,跑在最前面的人手里拿着信物,第一个冲过终点,就可以了。” 一号兵点头道:“教练说的是。” “所以,你到时候一定会成为他们的目标。”罗衣看着一号兵,对着他笑了笑说:“这一次,你一定要一直往前跑,护着自己的怀里不存在的信物。” “啊?” 其余的人都诧异地看着罗衣,罗衣笑道:“比试,讲究的不只是速度和能力。聪明才智也不能丢。” 罗衣一本正经地道:“你想一想,第一关,你跑在最前面,实力最强,势必会引起人的忌惮。第二关你就会成为对方严重防范的对象,这样的话,在可以抢夺信物的条件下,你的压力就太大了。所以。我想。你为饵,引开对方的注意,我们这边选一个速度快,却不惹人注意的,带着信物冲到终点。” “可是教练,我们现在并不知道信物是否好藏。况且发令官说了。第二关拿着信物冲到终点前,必须要出示信物的。” “你考虑地很不错,可是你自己第二句话也说了。发令官特意强调冲到终点前要出示信物,为什么?” 罗衣笑了笑,笃定地说道:“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信物定是可以随身携带的。” 十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号兵点了头道:“教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过,就算是暴露了也没有关系。”罗衣伸手拍拍一号兵的背,“到时候你这个长腿王可就要发挥你的优势了,大家也一定要想办法帮你们的领队拖住敌人。让他带着信物一举冲过终点去。” “是!” 九人齐声应和,罗衣摆摆手道:“至于前面我们商量的那个诈,谁真正带着信物,可就要你们自己去考量选人了。”接着罗衣补充道:“还有一点,若是信物先被对方的人取得,一定要赶在终点临近之前抢回来,不然可就失了先机了。” 十个人都了然地点头。 终究是有个兵忍不住,大举了手问罗衣道:“说了半天,教练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们,那个……船长,到底多少岁啊?” 顿时一片附和声响起。 罗衣笑了笑说:“你们自己没想法吗?” 有兵回道:“我就觉得这题肯定是错了,这鸡啊羊啊的,跟船长有啥关系?” “我倒是觉得,既然给了条件,就势必是有联系的。”有兵回道:“莫非是两数相加?相减?” “加起来一百多,减出来四十零头……还是减出来的数比较可信些。” “那就是四十多?” “应该是四十多吧!” 罗衣但笑不语,十个人都望向了她,期望着她给出答案。 罗衣神秘地笑了笑说:“等你们赢了回来,我再公布答案。” 十个兵顿时齐齐哀嚎了一声,罗衣只是对着他们笑着,一点儿不松口,直让他们心里百抓千挠的,好奇地不行。 休息够了,又要进行第二关的比试。第二关自然由换了个地方,罗衣有些闲庭信步地,比起第一关来,紧张感消弭了不少。 “怎么,觉得这一关,你们赢定了?” 她正走着,身边忽然响起楚战的声音。 罗衣回头望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道:“输赢这东西,有时候也要看运气的。运气好,说不一定老输的人也有赢的一次,俗话说,十赌九输。运气不好,老赢的也会输,俗话也说,玩鹰儿的背鹰啄了眼。输输赢赢的,谁说得清楚。” “你倒是会打官腔。”楚战笑了两声道:“怎么样,第二关有没有把握。” “唔……”罗衣沉吟了片刻后道:“一半儿一半儿吧。” 楚战哭笑不得,看着罗衣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时没忍住,伸了手摩挲了下她的头发。 “喂!” 罗衣立刻鼓了眼瞪回去,楚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说道:“第二关比试快要开始了,走吧。” “……伪君子!” 罗衣暗骂了一句,倒也跟在了楚战的后边儿。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鸣鼓声,夹杂着观看的将士们兴奋的呐喊声。那种似乎天地皆在己手的感觉让人也跟着热血沸腾。 罗衣依旧寻了个地方坐着,这回却是看着她十个兵的方向,手向天空有节奏地打了三下。 “这是什么手语?” 楚战俯下身来问罗衣道,罗衣一笑说:“没有什么手语,只是给他们鼓劲的意思。” 楚战若有所思,抬头朝罗衣训的那十个人看去,的确一个个都是生龙活虎的模样,好像一点儿没有因为第一关的失利而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倒是真让他觉得神奇。 楚战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军中有专门的旗语和手语,鸣鼓的频率、快慢、节奏也代表了一定的行军意思。你教给他们的手语什么的,不要混了。” 罗衣瞪了他一眼道:“别说得我好像什么都不懂似的,我才没有胡乱教他们什么手语旗语。都说了这个拍掌不过是表达我为他们鼓劲的意思。” 罗衣忿忿地转过头去,用楚战能听到的声音假意嘀咕道:“让我教人就要信任我,基本的信任都不给,怎么称得上一军主帅……” 楚战嘴角微微弯起,明明是听见了。却是不理会罗衣说的话。 罗衣自己也觉得没趣。抱了膝盖认真看起比试来。 随着发令官的挥手,大鼓鼓点急促落下,二十个人顿时如箭一般飞射出去,速度奇快。 罗衣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过盯了会儿她的眼睛还是受不住,收回了视线。小心地拿手在眼皮上按了按。 楚战低了头,他身边的一个将领似乎在说什么。罗衣听见楚战说道:“……要是再赢一关,第三关还是比一比看。我觉得。最具有可看性的还是第三关。” 那将领便点头称“是”,罗衣却在心里暗骂楚战老狐狸,脸皮比城墙还厚。 楚战坐直了身体。罗衣凑过去问他道:“第三关还是要比?” “当然。”楚战笑道:“你忘记了,我说过,这样的比试才是最有看头的。” 罗衣忿忿地说:“就算你不定第三关一定要比的规矩,你也一定能看到第三关!” “是吗?” “那当然,这一关我们一定赢。比分一定会变成一比一的!” “那我拭目以待。”楚战斜睨了罗衣一眼,她正侧仰着头对着楚战说话,眼睛鼓鼓的,小嘴微微嘟起,腮帮子两边还有一点儿的婴儿肥让楚战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了捏。 也不知道是不是罗衣察觉了他的心思,还不待他付诸行动罗衣就“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楚战微感遗憾,放在腿侧的手捏了捏,心情却似乎越发好了。 “好!好!” 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持续传来,罗衣“蹭”一声站了起来,朝着终点前方望去。 当头跑的正是一号兵,他周围没有人! “他现在是拿着信物吗……” 罗衣暗自嘀咕,不由自主地往前跨了两步。 紧接着,后边儿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两个她这边的兵! 赢了? 罗衣张大了口,风直往她嘴里灌,她只觉得身边有人拉了她一下,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傻了吗?这一关真让你说准了,他们赢了。” 她朝一号兵看去,他手上扬起一张金黄色的旗帜,随着风而飘摇着。 近了,就差最后十步的距离―― 近了! 冲到了终点!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罗衣也几近失态地蹦了起来,双手用力地鼓掌,像是要把手拍烂。 楚战含笑看着她这般欣喜若狂的样子,心里也由衷爬上了一种类似自豪的情绪。 罗衣奔了下去,跑到一号兵面前才刹住脚,两手都朝他比起了大拇指。 跟着到达的两个人罗衣也冲他们比着大拇指。 一号兵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由衷的笑容。 让罗衣惊讶的是,第一关中最后摔倒的那个兵,这回居然是跑在中间到的,而最后到达的,是三个对方的人。 她只觉得这一关的比试结果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巨大的喜悦笼罩着她。 纵使喘着气,一号兵还是问罗衣道:“教练,船长他,到,到底几岁?” “对啊,几、几岁……” 陆续赶到的九人也只抓着这个问题。 罗衣大笑一声道:“人人都可以是船长,你们几岁,船长就是几岁!鸡羊都是你们的胜利品!” 十人互望一眼,顿时都跟着罗衣笑出了声。(未完待续) 第190章 胜 第三关的比试,必是最激动人心的。 罗衣双手相叉紧张地看着正准备着要上场的十个人,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却一直没能平复下躁动的心跳。 好像胸腔里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剧烈的跳动根本不理会她不断的心理暗示。 罗衣交握了双手,时不时地低头哈气,希望可以摒除掉这种窒息的,令她觉得不安的气氛。 她甚至有些想闭了眼睛,不去看这一场最重要的比试——胜负就在这一关中揭晓。 若是等待着别人告诉自己最终的结果,她却又有些不甘心。可让她坐在这儿,身边没人陪着,那待会儿迎接的巨大的失落或者是喜悦,谁能与她分担…… 心中正煎熬着,她抬眼却看见楚战直起了身,他身边一个将领装扮的人凑近他说了几句话,“嚯”地一声他便站了起来,连这场他自己也说,会是最精彩的比试也不看了,径自转身走了。 罗衣一惊,脑子里还没做出反应,脚便自动自发地跟了上去。 等到走了一段路,她才猛然停下来,疑惑地想,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楚战一起出来?比试她不看了? 转身便要回去,却又顿了顿,想着,什么时候能让楚战舍下这最终的比试不看? 好奇心一起,罗衣便待不住了,心中做了几番挣扎,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尾随楚战而去。 天色忽然阴了下来。 她躲躲闪闪地跟在后边,奇怪的是,楚战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和另一个将领步履匆忙地赶往营帐方向。 罗衣心中顿时起疑,行动越发小心翼翼,脚踩在树枝下也更加注意。 等到看到楚战和将领拐进了营帐,罗衣才屏住了呼吸慢慢接近营帐背面。 营帐前方来来去去好多人。好似是什么人受了伤,军医也陆陆续续地进了帐。 罗衣心神不宁地躲在营帐背面,可惜营帐开口在前方,她也无法偷窥,只能凑近了耳朵仔细听里边儿说话的声音。 率先传来的便是楚战压低了的询问:“怎么样?” 似是军医用娴熟的口吻说道:“伤及肝肺,需要好好治疗。” “是否有生命危险?” “回将军,暂时没有,命是保住了。之后今后……”斟酌了一下:“剧烈的动静会牵扯伤口。” “行了。我知道了。医好他。” “是,将军。” 接着便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只有窸窸窣窣的似是军医医治的声音。 罗衣心跳得很快,她不断地在心里猜测,里边儿的人是谁,是谁让楚战那么紧张? 一个名字突然跳进了她脑子里—— 顾长清! 不。现在他叫罗珏。 罗衣闷闷地站了会儿,忽然间帐口涌出了很多人,一个接着一个。侍卫兵、军医,还有方才那个将领,都出来了。 罗衣一惊。僵硬在原地不能动弹。 帐内却又忽然传出了说话声。 低沉的声音她很熟悉,是楚战独有的,很具磁性。而此时那声音中却掺杂了些沙哑,让罗衣听起来只觉得胸口闷闷地疼。 她微微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忽而又想起那日生辰。楚战带她去看日出的情景。 日出很美,绚丽的光照普降,那一刻她的心是悸动的。 然而她终究是看不明白很多人,很多事,她一直苟延残喘地生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幻境里,楚战是主导,她只是他手上的棋子。 罗衣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听见帐内似乎很久不见的一个人的声音。 “……逃得挺艰难,没有想到顾家还……嘶,还留了一手。” 这个声音她也熟悉,在顾将军府中,这个声音的主人曾经戏谑地作弄过她,曾经言辞恳切地跟她说过话,那时候她以为他们是朋友。 然而等到他搭上了楚战这条线,成了楚战的暗桩,而她也离开了帝京北上战云城以后,他就完完全全不再是她那个单纯的朋友。 他们都是行军打仗的人物,他们的拳头都那般硬,他们是政客,是舞蹈弄剑的英雄,而她不过是未经风雨的雏鸟,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瑟瑟发抖,当风雨来临,以为冷傲的壁沿是自己的港湾。 可是她忘记了,壁沿,是没有心的。 她僵直在原地,耳听得楚战轻忽地笑了声:“跟你预计的也差不多,好歹你准时回来了。” 罗珏似是讥诮地笑了声:“是啊,回来了,差点命都丢了。” 罗衣嘲讽地说道:“顾家人毁了我的脸还嫌不够,还想拿我的命去,我怎么会让他们这般容易得逞。”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养伤。” 楚战雄浑的声音传来:“方才听说你身受重伤,我还以为,你不行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是死不了的。” “照你这般说,顾家那父子俩,不是更加死不了了?” 罗珏轻笑一声:“一山更有一山高,有你这鬼命阎罗在,何愁他两人不会魂归九天?” 说着似是牵扯到了伤处,“哎哟”地叫了一声,抽着气道:“还好我躲得快,不然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楚战却并未发笑,帐中忽然一片寂静。 罗衣屏着气,她本不想继续偷听的,罗珏也算是她的故人,照理说,她应该去跟他打个招呼,慰问一下,毕竟他现在还是个伤患。 可是她的脚就跟生了根似的,狠狠扎在地上,想动却动弹不得。 楚战忽然轻声问道:“后事都处理好了?” 罗衣一愣,帐内的罗珏似乎也是一愣,过了会儿才叹了口气说:“处理好了,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安葬了。” 说着犹豫了下,方才压低了声音,问了楚战一句什么。 说得太过模糊,罗衣没有听清。 而楚战接着说道:“没有。暂时不要告诉他。” 罗衣云里雾里地听着,一时间却不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 很显然,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被楚战和罗珏都自动隐蔽了,瞒住了一个人。 罗衣心口的那股急躁更甚。 帐内两个人又恢复了方才谈事的那种格调,罗衣的心慌气短忽然就没了,消失地奇快,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下才忽然想起来。那边第三关的比试还没看呢! 一时间她也顾不得楚战知道她在帐外了。提起裙角往比试场地飞奔。 反观帐内,楚战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一样,罗珏都听到了声响说:“好像是有个人跑了,方才在偷听。” 楚战却道:“或许是只猫,脚步声挺轻的。” 罗珏挑了下眉,却也没有多说。因为受伤。他的精神状况并不太好,说了几句便有些犯困,缓缓闭上了眼睛。 楚战挑了帐帘出去。门口站着楚煞。 “将军。” “嗯。”楚战应了一声,轻轻揉了揉眉心道:“刚才是孟小姐跑过去了?” “是。” “知道了。” 楚战淡淡地应了一句,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看着罗珏问道:“你说,这第三关,哪边会赢?” 楚煞一顿,平平地回道:“属下不知。” “猜呢?” “猜……是孟小姐那边的人会赢。” “为何?” 楚煞思索了会儿道:“因为孟小姐那边的人。如同拧成了一股绳,很有劲。”楚煞回道:“开头有一小段比试过程,属下看过,孟小姐方的兵,攻击迅猛,神情专注,毫不退缩,有胜者之风。” 楚战淡淡地笑开了说道:“胜者之风?” “是。”楚楚煞回道:“反观另一边,则显得怯弱了。” “有的时候——”楚战忽然低吟道:“示弱,也是一种策略。” 还未等楚煞回话,楚战已经朝着前方离开了。 罗衣回到比试场颇费了一番功夫——她眼睛不好,差点迷路了! 幸好有人帮她指路,她才能赶在最后关头到达比试的地方。 然而比试已经结束了。 二十个人的衣服摆了两排,正有人在低了腰去数黑墨点。 罗衣一边叫着“借过”,一边朝前挤着,好不容易挤到了一号兵他们所在的地方,撑了膝盖喘着气问:“怎么样?比赛还,还顺利吧?” 一号兵忙道:“教练方才去哪儿了?比试已经结束了。” 罗衣脸色微微红了红,回答一号兵说:“刚有些事儿,耽误了。怎么样,顺不顺利?” 一号兵搔了搔头,另外九人也面面相觑了一番,然后道:“还行。” 罗衣笑了笑,知道这话也不过是官方说话,却也不怪他们,拍了拍一号兵的手臂说:“我虽然没有看到,可是我知道你们一定是用了全力的,必定是极其认真努力地在比试。” 十个兵都重重地点了点头,罗衣笑道:“所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以你们为傲。” 毕竟,她这十个兵一个月前到她手下报道的时候,是良莠不齐的。而对方的人,却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虽败犹荣。 然而话是如此说,她自然也是渴望自己这十个兵会胜利。这代表了他们这一个月每日起早顶着寒风训练的成果,是他们理应获得的荣耀。 “计算结束!” 随着发令官的一句“结束”,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发令官。 两个人在发令官耳边嘀咕了几句,发令官点了点头,朗声道:“一组四百七十二个墨点,另一组四百一十三个墨点!” 下边哗然一片,有人问:“到底是谁赢了?” “对啊!是谁赢了!” 发令官眼睛望向一号兵,招手让他上来,朗声宣布道:“这组兵,胜!”(未完待续) 第191章 庆 巨大的喜悦忽然爆棚。 罗衣听见了来自全场振雷鸣般的掌声和欢笑叫好声,一号兵激动地握住了右手拳头,其余九个兵呼啸一声纷纷朝他奔了过去。 她站在原地,看在高擂台上十个人相拥而泣。 这是一场她没有见识到的决胜局的战争,没有硝烟弥漫,没有杀机四伏,然而这样胜利来得让她也更加哽咽无言。 这不仅仅代表了他们十个人这一个月来坚持不懈的顽强,也代表了她凝聚了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说出的希望。 她是多么渴望能有这么一场胜利让她端正自己存在的价值。 然后他们赢了。 赢了! 罗衣双手并拢着捂住鼻子和唇,眼睛却泛起了泪光。 这是她第二次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第一次,是在战云城中,她单枪匹马开起了罗衣坊。 第二次,是在战字营中,她的兵夺得了最终的胜利。 胜利也是属于她的,她也是胜者! 看着现场一片欢腾,热烈的气氛让整个场面的温度升高。她默默地退了出去,在众人欢欣鼓舞沉醉其中的时候悄然转身,离开了这里的喧闹。 一个月结束了,她的教练之责也该卸下了。 她很遗憾,却也欣慰,更有着一种从心底迸发出来的骄傲。 这十个人是她带出来的,从十个良莠不齐,质量参差的兵,成为一个良好协作团结共进的团队,并且对抗战字营精锐之师还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以后谁提到她孟罗衣,还会以为是个手无寸铁,只能依附着楚战生存的女子? 谁敢! 罗衣昂着头挺着胸。视线直视着前方,从慢慢地挪步到快步走着,最后朝着远方飞奔而去―― 她太激动了,她想大吼一声释放出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憋屈和不安,想得到天地间一波接一波的回应,让她自己能感受自己的声音。(.好看的小说) 然而她终究是不能这般任性的。 在别人的屋檐底下生存,她该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适应生存的规则。 罗衣跑得很快,当她气喘如牛地停下来的时候。太阳也渐趋落山了。 罗衣抱了双腿蹲在地上。炖了一会儿才缓缓站了起来,微微闭了眼仰头望着天空。 向着太阳落山的西方―― 金乌坠落,这让人激荡的一天,也落幕了。 然而真正让人煎熬的日子却再次开启,命运强大的力量推动着时间的齿轮无情地朝前翻滚着,让所有细小如尘的时间沙砾都淹没至无痕。 包括剩得可怜的情。 罗衣回到小帐时天色已经黑了。远处一片空地上正在举行着类似于庆功宴的活动,她凝视了那边很久,却也没有说要前去探究一二。 她倒了小帐。张嬷嬷正好从里边掀起小帐,忙叫道:“小姐你回来了?” 罗衣淡淡地点了头说:“张嬷嬷,还有热饭热菜吗?我饿了。” “有!有!” 张嬷嬷忙招呼道:“珍玉巧玉!赶紧去伙房说一声。叫伙头兵热一下吃的东西来!” “嗳!” 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珍玉和巧玉应了声,纷纷小跑到罗衣面前道:“小姐回来了!” 罗衣只是点头,拖着步子进了小帐,一头扎进锦被里。 张嬷嬷在她耳边唠叨:“小姐啊。你这跑那儿去了,虽说今日因为比试的事情,大家伙儿都去看热闹了,可是小姐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在军营里走的,要是被个没有眼力的认作是探子捉起来了可怎么办?小姐别忘了前段日子你抓的那个皇族探子,如今军中都加强了戒备了……” 张嬷嬷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来帮罗衣宽衣。(.好看的小说) 罗衣懒得动,任由张嬷嬷扯她的衣服,自己只埋首在软软的枕中含糊地说道:“我困得慌,等饭菜送上来了再叫我起来吃。” 张嬷嬷叹了口气,又对罗衣道:“小姐你该在帐中的时候不在,今儿将军来找了你两次,派人找你一次,又亲自来一次……小姐你有时候好歹也跟将军露个笑脸什么的,让将军开心开心……” 罗衣身形一顿,闷在被子里问道:“楚战找我什么事儿?” “必是想小姐了呗。” 张嬷嬷笑了身,扯了扯罗衣的被子道:“这会儿不知道将军在哪儿,我瞅着他是出主帐去了,难保不是为那十个胜利的勇士庆祝了。小姐要不要也去瞅瞅?好歹那十人还是小姐你带出来的。” 说着便不无骄傲地道:“虽然小姐做事儿出格了些,但是今日的胜利真的是让人不得不叹服啊!” 罗衣舒了口气,淡淡地“嗯”了声说:“好了嬷嬷,你先一边儿待着去吧,让我自己歇会儿……” 张嬷嬷便也闭了嘴,让罗衣好好休息。 这一休息就休息到了月上中天,冬夜的月色更显得凄冷。 她是饿醒的,张嬷嬷也没睡,见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忙道:“小姐醒了?可是饿了?” 说着便自顾自地起身去了帐外,不一会儿就端进来热腾腾的一个托盘的饭菜。 “这……” 罗衣诧异道,张嬷嬷笑道:“奴婢看小姐你睡着了,也不忍心叫小姐你起来,所以让人支了个炭炉子,把饭菜都搁在上面一直温着。” 说着摆了饭菜在案几上,待罗衣坐下后方才恭敬地递上筷箸道:“小姐请用。” 罗衣自然地道了声些,用起了饭菜。 吃过了后张嬷嬷又道:“那边的庆祝还没结束,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说着望了望帐帘那儿道:“这般天气,路上走过去是挺冷的,要给小姐加件衣裳。” 便也不待罗衣答她自己到底是去看还是不去看,张嬷嬷就径自地去取了件黑色嵌绒的斗篷来,给罗衣系在了肩上,笑道:“好了小姐。” 罗衣无奈地叹了口气,睡过一觉她也的确没有多少睡意了,便静静点了个头道:“那便出去看看吧。” 然而她刚钻出小帐,就见门口立着一个人。 楚战。 巧合的是,他肩上系着的是一件白色的斗篷,拖曳及地,在雪地里十分不明显,然而他整个人站在那儿独有的存在感却让人不能忽视他一丝一毫。 罗衣静默地站在他面前,僵直了会儿,忽然笑道:“你怎么来了?” 楚战淡淡地说道:“难得热闹,想着你总不能错过了。” 楚战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自然地牵了她的手把她拥在了怀里,平静地说道:“庆祝快要到尾声了,去看看吧,你手下带出来的那十个人时不时就会问你怎么没去。” 罗衣一怔,楚战已经搂住了她的肩,护着她朝前走去了。 罗衣脑子有些乱,照她的理解,她和这十个人之间教练和学员的关系已经终止了,她再见到这些人也不能再对他们耀武扬威。可是楚战却告诉她,这十个人在惦记着她? 她心里泛起一层久违的感动,闷声地说道:“你们开心快乐,我不想凑这个热闹。” “热闹总要凑的,不然冬日这般冷肃,便显得太过冷清了。” 楚战淡淡地笑开了,脚印留在雪地上,两大两小,甚是温馨。 楚战轻笑道:“今日我很快活。” 罗衣一震。 楚战伸手摸了摸罗衣的头道:“能得到这个结果,是一件让我非常高兴的事情。战字营的训兵方式确实略显的陈旧了,然而你一个闺阁女子却能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训练出十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才来,那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说着他站定了脚步,手搭在罗衣的肩上。 “罗衣,这训练的方法能不能告诉给我?” 罗衣怔怔地望着他,楚战忽然笑了,道:“这本是不该问你的,你也是我的人,怎么会不告诉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还不待罗衣退出来,便护着她的后脑勺吻在了她的唇上。 周围没有巡逻兵,没有守卫兵,大家似乎都被那边的热闹氛围吸引了,全部都围了过去。 在这一片无人打扰的静谧中,唯有零星跳动的几盏灯火,四周排列整齐地有些吓人的一个个营帐,还有天上躲进了云层里的月亮陪伴着他们。 喧嚣在那头,衬托地这一幕的静谧更甚。 罗衣被迫地仰着头,承受着楚战这突如其来却更水到渠成的亲吻。 他的力道不大也不小,能很好地控制着她不让她挣开,却也并不算完全地控制住她,让她有一个可以推开他的空间。 可是她没有开他,纵使睫毛颤动,双唇哆嗦,手也不知道搁在哪里,心里更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上面爬过,痒痒地厉害,可是她仍旧没有推开面前的这个男人。 这一天对她的意义重大,对他的意义又何尝不重大?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她没有沉浸在这温柔和霸道并轨的气氛中,这也并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亲吻,可是她仍旧带了两分抗拒,两分迎合,两分无助和迷茫,还有两分莫名而来的感伤。 在这最不该想起另一个人的时候,她忽然又想起了他。 然后泪盈满眶。 世上最让人遗憾的事情,是有一个男人在温柔地吻你,而你心里,却让另一个男人,扎了根。(未完待续) 第192章 君 热闹欢庆的喧嚣并不属于她。 罗衣静静地坐在地上,看着一号兵带着其他九个人在场地中大声地笑着,闹着,奇怪地竟生出了一丝距离来。 她手搭在膝盖上,盯着中间跳跃的篝火出神,虽然已至深夜,然而因为有了这样的气氛,这么多来来往往穿梭的人,还有中间那巨大的篝火,无疑是阻挡了所有的寒冷和孤寂。 只是纵使并不寒冷孤寂,她却也融不进这里边儿。 虽然这胜利,她占了很大一份。 罗衣微微低着头,嘴角轻轻扬起。 但她亦享受这样的过程,至少分散了她很多注意力。 至少能暂时忘掉一些不该想起的人,和一些才刚发生的事。 楚战坐在她旁边,一样是陪着她静静待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这儿没有在那中心,漆黑之中也没人能看得到他们两个独自屈居在这一隅。 楚战轻轻笑道:“他们很开心。” 罗衣微微偏过头,楚战看着她道:“你也很开心吧?” 罗衣笑着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睛像是璀璨夺目的黑珍珠。 “我自然开心,替他们开心。” 楚战说道:“那你何不参与进去?他们念叨了你一个晚上了。” “算了吧。”罗衣轻声说道:“这是他们的努力得到的结果,我在心里和他们一样开心就行了,没有必要去抢了他们的风头。” 她轻轻低了头,呢喃道:“谁叫我是个女子。” 楚战一顿,深邃的双眼锁定住她说:“你一向不以自己是一个女子而妄自菲薄。” “只是现实让我不得不这样看待自己。” 罗衣轻声笑道:“终归是男女有别,没有法子,这规矩自古就流传下来了。” 楚战蹙眉,罗衣却像是来了兴致一样。低声跟楚战说道:“其实以前,是以女子为尊的,因为女子才能繁衍后代。那时候一个女子可以有很多丈夫,生下来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却可以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女子是一个家庭中最重要的存在,有她在,就表明一个家庭有希望,可以有子孙繁衍。” 楚战微微一怔。笑了声道:“你说的故事。真是很可笑。” “我没有说故事,这是真的。” 罗衣定定地看向楚战道:“因为那时候人们没有多余的东西,只能自给自足,所以不会产生战争。人们会为了食物,为了生存,和自然搏斗。和动物抢夺,那时候的人们没有私心。” 她言之凿凿,看得楚战心中微动。 “后来呢?”他问。 罗衣答道:“后来。人们吃的东西渐渐多了,产生了剩余,这些东西让人们有了交易。慢慢的。交易多了起来,形成了市,私有的东西多了,大家的私心就起了,而这个时候不比那时候。从前人很少很少,所以女人很重要。然而渐渐的人多了起来,女人也就不重要了,人有了高低贵贱,男人的体力比女人高,在恶劣的环境下更容易生存,于是男人成为了强者,女人成为了弱者。” 罗衣侧着脸看着楚战道:“你相信么,虽然现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极度不平衡,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而女人只是单单看了别的男人一眼就要被人说成是不忠贞,要受世人的唾弃,甚至是同为女人的侮辱谩骂――但是总有一天,女人也会站在跟男人一样的高度。” 楚战轻笑了声,似是并不能认同她的话。罗衣也不恼,只是道:“楚战,这一天或许是你我都看不到的,因为要经过历史很多很多年的推进,才可能走得到那一步。但是不可否认的,那一步一定会走到的。女人拥有和男人一样学习工作的能力,女人也可以当兵,女人也可以站在高位指点江山,那时候的女子,成就绝对不会比男子低。[]” 楚战轻道:“罗衣,你有些魔怔了。缘何忽然说这样的话?” 罗衣笑了声道:“没有,只是有感而发。” 她看着远处热闹的人群,清一色的儿郎正挥动着手臂自由地舞动着,没有章法,却更像是人间最有力的舞蹈。 她便笑了出来道:“楚战,我跟你讲几个帝王的故事。” 楚战诧异地挑了挑眉,罗衣笑道:“你权当我是编的就好,不用当真。” 楚战微微点了点头,意兴阑珊地道:“你讲便是。” 罗衣见他兴致缺缺却也不恼,点头道:“我讲三个亡国之君。” “亡国之君”四个字一出来,楚战便挑了下眉头,笑道:“在我面前,不是应该讲开国之君吗?” “你想听?” 楚战笑了笑,却没回应,罗衣却道:“那便讲开国之君吧。” 她清了清嗓子,柔和的声音顺着夜色飘荡进他耳里。 “第一个君王,虽然是开国之君,历史对他也颇多赞誉,甚至他的儿子成为了一代贤君的代表,但我却一直觉得,他不过是一个窃取别人果实的小人。” 罗衣的话中带着贬义,然而语调却一直很舒缓。 “他是世家子弟,正值一个王朝气数终结的时候,和所有其他世家子弟一样起兵反抗国君。那位国君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昏君,他劳民伤财开通运河,喜好美色享受,是人人都想推翻的帝王。昏君的父亲却是一个王朝的开拓者,而昏君却是这个王朝的终结者。幸运的世家子弟取得了那个位置,从此成为一统天下的开国国君。” 罗衣望向楚战道:“你觉得那位昏君,和那位开国之君比,谁更受人尊敬?” 楚战微微皱眉:“为何国君淫乱,却是世家子弟推翻他?” 罗衣笑了:“楚战,你洞察力很精明。没错,为什么是世家子弟?纵使也有小股的农民起义,却终究是世家子弟来推翻了他。” 罗衣望着远处的篝火说道:“在我心里,那位昏君是一个太理想化的国君,他想要他的国家在他手中完成所有的改变,不管是从政|治上还是经济上,他希望他的人民衣食无忧,希望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希望天下清明。然而正因为他太理想化,他把自己的想法实践化,所以他触犯了世家子弟们的权益,遭到了所有世家子弟的反扑。” 楚战静默不语,罗衣道:“而那个胜利者,那个开国帝王,接过了帝王的棒子,安然地享受着失败者囤积的粮仓,使用着失败者开通的运河。于是他建立的那个王朝成为强盛帝国的代表。” 罗衣望向楚战:“你怎么看?” 楚战微微一笑:“只能是那昏君不是个称职的君王,而那开国之君,遇上了好时机。”他看着罗衣道:“纵使如此,那开国之君也比亡国之君要强上百倍,因为最终是他坐上了皇位,最终是他带领国家成为强盛帝国。” 罗衣一怔,楚战笑道:“第二个开国之君呢?” “第二个……” 罗衣舔了舔唇说道:“第一个开国之君的王朝终究走向了衰落,随着王朝末日的来临,割据、分裂层出不穷,偌大的王朝被分裂成了好些个国家。其中一个国家的君王麾下大将谋了反,联合着其他的将领逼了宫,黄袍加身,从此走上了统一天下的道路。” “然后呢?” “然后他成功了,而成功后最应该忌惮的,便是跟随着他打江山的那些将领们。他是从一个大将上坐上来的,自然当心别人也效仿而为之。所以,他杯酒释兵权,逼得所有的将领都交出了兵权。” “他很聪明。”楚战点头道。 “然而正是因为他的多疑和疑心,他怕部下拥有太多的兵权而掌控了他的王朝,所以自他以后的所有皇帝,都是重文轻武的代表。边疆战事频繁,皇帝不想着打仗,却一味求和,公主和亲也好,岁贡奉上也罢,签订了很多让王朝受损的条约。后人说起那个王朝,总是会叹息,这个王朝如女子一般软弱。” 罗衣道:“这个开国之君,你又以为如何?” 楚战看向罗衣道:“纵使如此,我还是觉得他是一个明君。”楚战目光拉远:“能供给边疆岁贡,亦保证了暂时太平,说明这个王朝是个不穷的王朝。虽然偏安一隅,但又何尝不是在寻求生存之机?” 罗衣点点头,静默了一会儿却道:“第三个开国之君……我想不起来了。” 楚战一怔,随即蹙眉道:“为何不说了?” “不想说了。” 罗衣站起身拍拍衣裳,道:“天晚了,我回去了。” 楚战拉住她,隐忍了会儿才道:“我也回去。” 那边的喧嚣也快停止了,罗衣和楚战双手相握,朝着主帐而去。楚战步子迈得很慢,两个人仿佛是在散步一般。 楚战先开口道:“为何不说第三个开国之君的故事?” 罗衣道:“没有,我只是记不清了。”她笑了笑道:“不过是个故事。” 楚战道:“纵使是故事,可听来却让人受益匪浅。” “是吗?”罗衣低了低头:“我以为你不会想听这些,你应该只想听领军作战的事儿。” 楚战抿了抿唇,却伸了手揽住她肩头道:“真正强大的王朝,不会计较是不是窃取了前朝的积累根基,也不会耿耿于怀别人会不会对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坚定地道:“至少,我不会。” 罗衣望向他,楚战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罗衣,罗珏,他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193章 见 黑幕吞噬了所有的光明,星辰骤闪在遥远的天际。而那闪闪烁烁的光明却并不一定属于她,所有的真相和阳光终有一天会暴露在众人眼下,只是现在却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楚战望着罗衣清晰地说道:“罗珏,他回来了。” 她一时之间有几分茫然。 她当然知道罗珏来了,她在决胜之局的时候悄悄跟着楚战,在帐外偷窥到了罗珏,听到了他们交谈的声音,她又怎么会不知道罗珏来了呢? 可是她还是做了缩头乌龟,从现场逃离了。 她没有想到,楚战会突然告知她这个消息。她以为,楚战不会让她知道,罗珏来了。 乍然一听,罗珏,罗衣,多么像兄妹的名字……他们之间的关系停留在顾将军府里那彼此信任的一笑,停留在战云城中他纵马而来的英姿。而其余的影像却已经有些模糊了。 罗衣缓缓扭过头,轻声问道:“是吗?” “是。”楚战回道:“回来的路上中了埋伏,受了伤,如今正在养伤。” 楚战看着她,伸手攫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声音充满了蛊惑:“想去见见他吗?叙叙旧?” “不用了……” 罗衣干涩地说道:“他现在还算平安,就足够了,我也没有什么话要跟他说。不是还在养伤吗?让他好好养伤。” 罗衣别开眼睛,口中催促道:“快到了,赶紧走吧。” 楚战静默不语,罗衣见他不往前行,自己也顿住了脚步,默了默道:“不走吗?” “罗衣。”楚战看着她说:“为什么不想见他?” “我……” 她要如何告诉楚战,在罗珏面前。她会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到了他面前,她会忍不住问,她娘怎么样了,玉恒怎么样了,多言怎么样了。她还会透过他想起顾将军府中本还活生生的灵动女子。(.)顾佩佩也好,顾娇娇也好,顾瑶瑶也好,三个如花似玉。或灵动妩媚。或巾帼侠气,或心机深沉……如今却是再也寻不回了。 过往的种种总在提醒着她,罗珏的出现更是在告诉着她,她曾经认识的好些人,如今都已经离她远去了…… 她微微垂下头,楚战目光澄澈。却又蕴含了一股压抑的黑色,在眼底尽头,默默地望着她说:“至少。他应该知道你娘的下落。” 罗衣眼睫毛很快速地眨了几下,却仍旧避开楚战的话题,说:“那我以后再问他。夜深了。我回去歇息了。” 她要走,楚战却不可能任由她走。 他拉住了她的手,固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强迫着她迎上他的视线,像是要看进她的目光深处―― “楚战……你弄疼我了。” 罗衣微微挣扎。蹙了眉头,楚战终究是放开了她,却轻轻叹了口气。 “你总是把自己限制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什么时候你能走出来?” 她偏过了头,轻叹一声说:“我有些困了。” 她轻轻推开了楚战,自己环着双臂朝小帐走去。 身后是静静望着她渐行渐远的男人,霸气中凝聚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忧伤,分一吹,这忧伤便随风而去,再也杳无踪迹。 第二日罗衣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心中正想着,以后再也不需要她早起练兵了,可以多在被窝中窝一会儿。今日体验了睡懒觉的感觉,今后就更加戒不掉这样的舒适生活了。 伸了个懒腰,环视了一圈帐内,张嬷嬷和巧玉珍玉都不在。 她自顾自地穿了衣裳趿了鞋,伸了个懒腰后掀开帐帘――然而意外的是,帐外仍旧站着那十个昨日取得了辉煌胜利的兵!她的十个兵! 罗衣蓦地睁大眼睛。 一号兵见她出来,立马露出了笑,上前一步按照罗衣教的,立正站好抬手敬礼道:“报告教练,十人集结完毕!” 她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句:“依次报数!” 等她喊出了口,才蓦然回过神来,打断了正报到“七”的人说:“怎么回事?一个月之期已经到了啊!” 一号兵顿了顿,笑道:“教练,将军没有发下不再受训于教练的命令,所以,我们还是教练的兵。[]” 其他九人顿时齐声道:“我们还是教练的兵!” 这齐声太过整齐大声,周围的人都听了个清楚,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周围顿时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轰隆的雷鸣声就响了起来。 一号兵道:“昨日本该是和教练一起庆祝的日子,可是教练没有来,我们都觉得遗憾。”说着竟朝她行了个她教的军礼,其余九人也发出了一致的动作,十个人齐声说道:“谢谢教练!” 字句铿锵,落地有声。 十个铁血汉子,在对她表达他们最崇敬的心情。 罗衣忽然觉得鼻头有些算,眼睛也有些潮热,费了很大的劲才遏制住自己让自己不要哭,抬头挺胸如往常一样喝道:“列队!” 她的十个兵没有抛弃她,那么,她就不能抛下他们。 她的教练生涯,还会继续。 人在自己沮丧颓唐的时候有事情可做,便可迅速地精神起来。这在罗衣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见证。 一天下来,她的心情总是神采飞扬,如昨日那个自怨自艾的人判若两人。 楚战在晚上的时候站到了小帐外面,珍玉进小帐告诉罗衣,将军在帐外等她。 罗衣一怔,张嬷嬷已经快速地找了披风斗篷给她系上,嘱咐道:“小姐快去呀,别让将军久等了。” 罗衣迟疑了一会儿,才被不耐烦的张嬷嬷推出了小帐。 张嬷嬷站在罗衣旁边对楚战行了个礼说道:“将军久等,小姐换衣裳呢。” 楚战似笑非笑地道:“嗯,我知道。” 张嬷嬷又继续笑道:“小姐今日胃口很好,吃了一碗半的饭,将军不用担心。” “走吧。” 楚战点了点头,也不管罗衣自始自终没有出声,伸手牵了她朝前面走。 路上罗衣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没有下令?” “下令?”楚战挑眉道:“下什么令?” “你知道的。”罗衣看着他道:“一个月的赌期已经完成了,那十个兵也该回到他们往常训练的地方去了……若是仍旧跟着我,别人会有异议的!” “哦?谁会有异议?” 楚战轻笑了声说:“罗衣是觉得跟着你的兵太少了?那……不如我拨一支兵给你,你训着可好?” “楚战!” 罗衣不禁提高了些声音,觉得这样太引人注目,又低了声音道:“你不要这样,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 楚战停下脚步,望着罗衣说:“我跟你说过吧,让你把训兵的法子教给我。后来我想,不如由你寻一支兵出来,让其他将领学。虽然不见得全部学了去,但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总能有所收获。” “那你就让我带兵?” 罗衣不可置信地望着楚战,好半天才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说:“别人会怎么看?你让一个女子带兵,战字营无人了!” 楚战却似毫不在意,竟然就势搂住了罗衣的腰。 她的腰很纤细,总是裹着厚厚的披风斗篷,却仍旧让楚战一只手捞了个满怀。 闻着钻入鼻中的馨香,楚战伸出另一只手来顺了顺她的发髻,突然却换了个话题道:“罗衣,你已经及笄了,什么时候挽发?” 女子及笄挽发是传统,她还记得,当初在战云城中,崔氏想要把她的及笄礼办得大一些,请德高望重的老妇人帮她挽发主持,让罗衣劝了回去。崔氏还说,要让她戴上帷帐,因为她的美貌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明朗,她怕罗衣被人觊觎。 然而崔氏这两件事都还没有做。 罗衣有些出神,楚战已经顺着发丝,从发顶摸到了发尾,正好停留在他另一只箍住她腰的手上。 两手嵌在罗衣的后腰,迫使着女子不得不抬头,望向他。 目光相接,楚战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开心吗?” 连着上面一个问题,这是两个问题了。 罗衣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动了动唇,半晌还是轻声说道:“开心……” “以后也那么开心好吗?”楚战拥住了他,凑在她耳边喃喃:“像今日一样,意气风发,笑得那般灿烂……” 罗衣无言以对,闷闷地“嗯”了声,楚战笑道:“再笑一个看看?” 他这般情状让罗衣很是起疑,蹙了蹙眉头:“你今日怎么了?” 楚战只是笑:“罗衣,你说我们男子看不起女子,可你自己也并不要把自己看低。如今我拨一支兵给你,将来,你会不会还一队娘子军给我?” 罗衣蓦地瞪大眼睛。 “史册上,想留浓墨重彩的一笔吗?” 罗衣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还是不敢相信。 “你,你说什么……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楚战深吸一口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蓦地拥住了她满怀,像是要把人嵌进身体里一样,动作算不上轻柔,却也不是绝对的霸道。只是这力道还是让她无法挣开。 良久,楚战才松开了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罗衣动了动唇,楚战说道:“罗珏。”(未完待续) 第194章 言 再次见到曾经的顾五爷顾长清,是在楚战的战字营中。 他作为楚战细心埋下的一颗极为有用的棋子,隐匿在北方军中,凭借着顾家公子的身份一步步青云直上。 纵使这“青云直上”总是付出了代价的。 罗衣脚步挪不动,双眼无神地望着楚战,略微有些迷茫:“让我……见他?” “嗯。” “见他……做什么?”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见到了罗珏以后,她要跟他说什么,而他又会跟她说什么? 曾经他们两个人也可谓是无话不谈,曾经一起相携着在帝京闲逛,曾经共同对恶霸当街拦少女的桥段嗤之以鼻,曾经一起到醉仙楼……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渊离的大名。 罗衣默默地垂了眉眼,不确定地又重复问道:“见他……做什么?” 楚战蓦然笑了,伸手攫住因为她低头的动作而散落下来的一撮发丝,青丝细腻,柔软馨香,就这样被他握在手心里。 “罗衣。”他对她说道:“见他,不过是见一个朋友,何必这样战战兢兢的。” 楚战突然抚了抚她的额头,光洁饱满的前额触手温润滑腻,楚战索性伸手揽抱住了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他如今受了伤,即使是关心,也该去看看他吧?” 罗衣动了动唇,最终也抵不过楚战看似劝解实则已经是宣告的态度,默默地点了点头。 和她看到的地方并没有任何改变,罗珏仍旧是待在那个营帐之内。 附近有重兵把守。 楚战牵着她慢慢朝那处走去,她本躁动的心这会儿却渐渐地沉稳下来。 不过是见一个人,没有什么好怕的。她这般告诉自己,不断地做着强烈的自我暗示。 站在营帐门口,楚战掀开营帐。他们两个人跨进营帐―― 罗珏平躺在左侧简易的床上,双眸微闭,呼吸匀亭,周围有两个年轻的兵守着他。见到楚战进来,两人正要行礼,被楚战拦住,伸手比了个“嘘”的动作。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冲楚战鞠了一躬。然后退出了营帐。 楚战朝罗珏走了过去。坐到床沿边。罗衣机械地跟着楚战挪动脚步,在床边一张凳子上勉强坐了,眼睛却只盯着罗珏的枕头,好半晌都不能把视线放到罗珏的脸上去。 楚战轻声说道:“他这次回来,也可算是九死一生。若非他有些运气,怕是真的逃不过顾卫城和顾长泽的堵杀。” 罗衣沙哑地开口道:“当初他选择帮你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的。不过他想报仇,你想成就霸业,各有所图。所以才能合作地亲密无间。” 罗衣扭了头道:“他没醒,我回去了。” 罗衣站起身正要走,却被楚战拦住。 她的手腕被楚战捏住。力道稍微有些大,手一下子有些软。 楚战的表情略显得严肃,他望着罗衣道:“若说你是巾帼不让须眉倒也不错,你训练十个水平参差不齐的兵一个月,竟然能战胜我战字营精锐。这足以看出你的能力。可是你如今的行为,却有些太过懦夫了。” 罗衣嘲弄地一笑:“我不过是个女子,说我懦夫,是连我的性别都没有看明白吗?” “罗衣。” 楚战轻声喊道,一个用力将她拉了过来。 罗衣重心不稳,脚下一歪,整个身子便朝着楚战歪了过去。 电光石火间,楚战不知如何做到的,用脚勾了凳子搁在自己面前,下一刻罗衣准确地落座在了凳子上。 “你――”罗衣恨声道。 楚战微微弯唇,忽然说道:“罗衣,他醒了。” 像是应和着楚战说的话一样,罗珏缓缓睁开了眼睛,星眸微闪,那张本不输于女子的脸缓缓苏醒,然而一道横亘的伤疤却生生破坏了这一份妖艳,却是生了一种肃杀的气氛。(.无弹窗广告) 罗衣缓缓朝罗珏看去。 他如樱花一般的唇开启,略显得沙哑和睡醒后的慵懒。 “罗衣,好久不见。” 这个时候,她应该也扯出一个笑来,对他说“好久不见”,可是她僵直着身体坐在凳上,嘴巴动了好几下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终于,她好不容易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张嘴说道:“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更加沙哑。 这四个字之后竟然没有其他话好说,就连一句简单的“你好吗”都无法说出口。 罗衣无法对罗珏释然,在战云城的一切发生变化地太快,她根本不清楚中间的弯弯绕绕。 可是他们曾经是朋友。但现在不是了。现在,罗珏是楚战麾下大将,而她……会成为他的当家主母? 她忽然很想笑,嘲讽一下老天安排的这种让她无法理解的宿命。 “罗珏,身上的伤觉得如何了?” 所幸现场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楚战并不是透明的,他们不说话,他自然会开口缓和一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 罗珏立马笑着回道:“好多了,军医也说了只需要静养,其他的都没什么。” 楚战含笑道:“若有不适一定要说,毕竟他们这次是下了狠手的,要是留有后遗症可怎么办?” 罗珏点头说道:“将军有令,末将岂敢不从。” 罗衣愣愣地听着他们你问我答,来往频繁,她却跟个傻子一样坐在一边,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只想赶紧离开这儿。 然而楚战却忽然向她发问:“你不是想知道……” “我没想知道什么!”罗衣立马回答道:“楚战,天色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 楚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罗衣知道,这可能是楚战发怒的前兆,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想离开这儿。 气氛太压抑,太窒息,她不明白笼罩在她周身的这股低气压到底是什么,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在向她逼近而来。而这样的感觉在见到罗珏的时候尤甚。 她咽了咽口水,强扯了一个笑道:“他,他身体不好,等哪天他精神好些了,我再来跟他叙旧。” 说完见楚战没有什么别的反应,脚步一挪站起了身,就想径自跑开。 谁知还没付诸行动,就被楚战一个“站住”给扼杀了。 楚战从低处往高处望着她,明明是比她要矮,气势却是丝毫未减,望着她的眼神冷得如冰冻似的,让罗衣心中也跟着一颤一颤。 可是―― 她到底哪儿又惹了他! 罗衣很是气愤地暗暗捏了拳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重新坐回到了凳子上,只是身体朝着门外侧的方向,眼神也压根不再往罗珏和楚战身上看任何一眼,竟又像是回到了她极具有个性的岁月里。 楚战淡淡地转过头,继续和罗珏说着事情,罗衣百无聊赖地望着帷帐发呆。 等冰消雪融以后,南方会出现什么样的场景呢? 春雨如油,草长莺飞,万物的生机都回来了,再也不会是这样的万籁俱静的单调样子。 而随着春的来临,是不是又说明,南北两面暂时休战的格局要打破,这战争,终究是会来的? 她这么一想竟然就想得出了神,楚战在她耳边喊了好几句都没听见。 “罗衣!” 楚战提高声量再叫了一次,她才陡然打了个激灵,赶紧转过头来,看着楚战瞪大了眼,很是不满地怒道:“你吼什么?我又不是聋子,不会好好叫人啊!” 楚战近似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摆摆手,表示不会与她计较,手指向罗珏道:“他有话跟你说。” 罗衣顿时不自在起来,低垂了头闷闷地道:“有什么事?” “那个,关于我大嫂……” 罗珏停了下来,很是苦恼地搔了搔头:“这个关系还真不知道我要叫她什么,算了,就说是你义母吧。” “我义母怎么了?” 罗衣顿时望向罗珏,极其认真而急迫地问道:“那时候……我说我离开战云城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你后来有没有保护她?你知道我平安有没有给她捎个欣儿?” 她一连问了好些个问题,罗珏却个个都不知道如何解答。 “你说话啊!”罗衣看着他道:“你不是要跟我说事情吗?为什么不说了?” 罗衣看着罗珏一脸为难的表情,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小声地试探地问道:“该不会是……她被顾将军府的人,抓到了?” 罗珏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罗衣顿时睁大眼睛:“我不信!” 罗衣霍然站起身,锐利的眼神直逼着罗珏,近乎是咆哮一般地冲他吼道:“那是楚战的地盘,你也是站在楚战一边的人,怎么会保护不了她?她被顾家抓了回去能过什么日子?天天在梧桐苑数梧桐叶子吗!还有玉恒呢?多言呢?她们人呢!” 罗珏无言以对,而已经有些情绪失控的罗衣已然抓住了他的领子,不顾及他的伤口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罗衣!” 楚战马上制止了她的行为,甚至察觉到她身子僵硬,逼不得已地点了她的穴让她全身放松。 罗珏这才低声而缓缓地道:“虽然,我也很不想相信这个事实,但是我也不想骗你――她,已经死了。”(未完待续) 第195章 疼 罗衣陡地睁大了眼睛。 她听到了什么? 耳边忽然嗡声一片,她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双眼盯着罗珏像是失了魂一样,面无人色,愣愣的,傻傻的,然而这模样看在罗珏眼里却更加觉得无法将话说出口。 “伱说……什么?” 罗衣忽然轻声问道。 四周的声音恍若是潮水退尽后的海滩,死寂地刺探着人的心。寒鸦声声,呼啸的北风纷至沓来,席卷了一切或感动或忧伤的记忆,混在一起胡乱地搅着,让她只以为自己整个脑子成了一滩浆糊,什么都分辨不清。 可是她明明能很清楚地听清楚那几个字,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出罗珏说话的时候嘴巴张合的情况。 她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 那么…… 罗衣轻声地又问了一遍:“伱说什么?” 罗珏静静地望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罗衣,她死了。” “伱胡说!” 罗衣忽然歇斯底里一般地大叫道:“伱胡说!” 罗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他的眼睛中,她似乎发现了一种名为“悲悯”的情感。他在告诉着她,他说的都是真的,由不得她不信。他不会用别人的性命来跟她开玩笑,纵使是曾经那么放浪形骸名声在外的顾五爷,他骨子里是极其坚韧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从他口里说出这样的玩笑话? 她记忆里很清楚地记得,即使是他在顾将军府中装成另一种性子来迷惑顾家人,在她娘面前,却始终是收敛的,怀着一份敬意。这样的人又岂会拿她娘的性命来开玩笑! 罗衣目眦欲裂,咄咄逼人地看着罗珏,眼睛很酸。很疼,可是她不敢眨眼,怕错过罗珏说的任何一句话,错过罗珏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甚至是错过他嘴巴张合的一个瞬间。 然而她还是听到他说:“我没有骗伱,她死了,安葬的地方,还是我选的。” 罗珏声音微微低沉着。也凝视着罗衣。表情也有那么两分悲伤。 他身上还有伤,支撑着自己半坐着势必有些困难,可是他没有松懈了力道,一直望着罗衣,轻声地说:“伱不要难过……” 罗衣忽然张了嘴笑起来,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的,脸上就有了湿润的感觉。 她马上伸手抹了一把脸,急促地喘了两口说:“楚战!楚战!伱这营帐漏水了!漏水了!” 楚战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还是说道:“罗衣,是伱哭了,和营帐没有关系。” “不是。才不是!”罗衣狠狠地洗了两口气,猛地转头怒视着楚战:“是伱!都是伱!是伱的错!” 她手指向楚战,指尖微微发抖,“要不是伱把她牵扯进来,要不是伱……要不是伱!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她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是伱的错!都是伱的错!” 楚战往前跨了一步,深邃的眼睛只望着她,面对她的指责却一言不发。 然而他却轻轻皱了眉头,望着罗衣的手指,像是有些发呆。 她冻伤的手上还残留了痕迹,纤细的手指简短还有些破皮。纵使自己用的到时候感觉不大疼意,然而在别人看来,总是有两分触目惊心。 他伸了伸手似是想摸一摸她的手,却被罗衣一下子躲开。 她一手扶了腰,一手捂住了胸口,半弯下身大口大口地喘气,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串子不断地往下掉落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到地上,就那么半会儿的功夫竟然就有了一小滩水迹。 她无法自抑,渐渐地滑坐在了地上,声音像是破碎了一般,泣不成声。 她想起以前无数的日夜。 梧桐居里那个睿智而慈祥的女子,那个守着自己丈夫的院子那么多年的女子,甘于寂寞和平淡,却始终想为自己的丈夫寻回一丝尊严的女子……纵使她怀疑过她,她不信任她,那女子却始终与自己的亲娘一般爱着她。在她求到她面前的时候应承了帮她,甚至在她要离开帝京,她也义无反顾地跟着她一起离开…… 甚至抛下了梧桐居内那漫天飞舞的梧桐叶。 而如今……她死了? 一个巧娘还不够吗?老天从她身边夺走的人还不够吗! 罗衣恣意地任由眼泪流着,却苦苦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憋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上一次,有渊离劝慰她,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她浓浓的哀伤。这一次,渊离,伱在哪里? 她伏在了地上,朦胧之中只觉得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搂在怀里。 下意识地,她就环上了那人的脖子。 破碎地从喉咙中挤出了四个字。 “渊离,我疼……” 腰间的力道一下子收紧,她更紧地搂住了这个拥有宽阔臂膀的男人,把脑袋埋进了他怀中。 哭泣声一直没有断,虽然隔着衣料,可是抱着她的男子却也知道,自己的前胸怕是已经湿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的女子才没有了动静。 楚战轻轻抱起她,小心地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粗粝的手指拂过她脸颊。 罗珏沉默地坐在床上,这时才道:“现在跟她说这件事情,是不是太早了。” “不会。”楚战斩钉截铁地道:“不会。” “为什么?” 罗珏不解地问:“起初伱不是说不要告诉她,她要是主动问了,也尽量瞒着的。为什么现在却又……” “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时机到了而已,” 楚战看向罗珏,“伱从来就告诉我,不要小瞧了她。我现在才知道伱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她想法很奇怪,可是每每都能说到点子上。伱可能不知道,在伱回来的昨天,她花了一个月训练的十个人。竟然打败了从战字营中挑出来的十个经营。” 罗珏一怔,楚战继续说道:“她是一个训兵奇才。或许她不能带兵打仗,但是经她手出来的兵,不论是个人素质还是团队作战能力,都比从前翻了一番,甚至是翻了几番。” “楚战……”罗珏正要说什么,楚战打断他道:“我做事,自有分寸。伱好好养伤。” 说完便抱了罗衣起来。将她小小的身躯搂在了怀里。 走到帐帘处。他忽然回头说道:“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安排和她成亲的事情。” 罗珏顿时睁大了双眼。 楚战轻声地说道:“为了让她留在我身边,也为了让她再也不想其他的——罗珏,伱还要帮我一个忙。” 罗珏沉默地看着他。 良久他说:“伱不觉得,自己这般做太卑鄙无耻了一些?纵使是迫在眉睫,逼不得已。借这样的名头,总让人觉得伱……” “我做事情,从来物尽其用。事尽其用。”楚战清晰地答道:“走到这一步,只能这样。” 罗珏缓缓地低叹出声,大概是前面强撑着。终究是让身体有些吃不消,慢慢地躺了下去,对楚战说道:“伱做事情总有伱的理由,一件一件都计划好了。伱既然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似乎是有些累了。罗珏摆摆手说:“等她睡过一觉醒来,怕是又会跑来问我那些问题。放心吧,她来前,我会准备好。” 楚战凝视他良久,最后终于说道:“多谢。” “谢我做什么……”罗珏望着帐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跟伱也不过是各取所需,只是她……终究是逃不过棋子的命运,只希望伱,能对她好些。” 楚战轻声笑了一下,看向罗珏说道:“伱又怎么知道,只是棋子而已?” 话毕,他抱着罗衣出了帐子,本守在罗珏帐内的两人又进了来,隔绝了帐外的冷风。 不是……棋子吗? 罗珏轻声笑了笑,叹息声极轻,看着帐顶由一个点发出的六根支撑帐子的大柱,缓缓地自言自语道:“原来人都是会变的,只是伱这样的想法,又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呢……” 楚战径自抱了罗衣到了她的小帐。 张嬷嬷和珍玉巧玉见到楚战抱着罗衣都是一惊,以为是罗衣出了什么事儿。直到楚战说她不过是哭累了睡着了才松了口气。 张嬷嬷摸了摸罗衣的额头,皱眉说道:“小姐额头有些烫呢。” 珍玉汲了帕子给罗衣擦脸,也皱眉道:“小姐怎么哭了,眼睛肿得不行,两边的泪痕还那么明显……” 巧玉看了看楚战的脸色,赶紧撞了下珍玉,小心地给她比了个“嘘”的暗号。 楚战看了罗衣一会儿,说:“伱们照顾好她,我派人去请军医来。” 既然额头烧,不会是感染了风寒了吧? 楚战沉默地低叹了一声,叫了帐外的守帐兵去请军医,自己却也没进去。 他微微闭了眼睛,过了好久,才睁开眼静静地看着罗衣的小帐,转身回了自己的主帐。 第二日。 罗衣从床上跌落下来,她浑身没力气,被珍玉惊呼着灌了口水,衣裳也没披一件就要往外跑。 珍玉忙止住她,又叫了巧玉来。 “放开……” 她身体虚弱,说话声音也沙哑。巧玉抱了她的腰往后拖,说:“小姐还是赶紧休息着的好,昨晚小姐病了,好不容易灌了药下去……” “我要出去!” 罗衣有气无力地吼了一声,珍玉和巧玉对视一眼,正想一个拖住罗衣,一个去找张嬷嬷再请示将军的意思,却感觉到罗衣忽然怔住。 抬头一看,帐帘处站着的,正是战字营主帅,将军楚战。(未完待续) 第196章 信 珍玉和巧玉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罗衣在地上站定,目光幽幽地望着逐渐向她走来的男人。 她应该等着他走近,然后伸手甩他一个耳光。或许她还应该歇斯底里地冲他说一声,“我恨伱”,因为是他将于那雄图霸业毫无关系的她们两个人扯了进来,是他造就了今日的一切。 然而她却只是看着他,无悲无喜,目光幽幽地似是穿过他的身体望向了外面,漆黑的眼珠里面看不见一点儿情绪。 楚战站到了她面前。 他的手缓缓抬起,朝她伸了过来。他的声音轻柔,缓缓拂过她耳边。 “罗衣,伱要去哪里?” 他的手穿过她的长发,轻轻托住她的后脑,静静地望定了她。 这个男人薄唇鹰鼻,目光犀利,周身的霸气从来不曾褪去过。她看着他,嘴唇翕动,嘶哑的声音缓缓从口中吐出:“我,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从来就是这世间弱小的浮萍,我从来得不到真正的自由,我爱的人离我远去,爱我的人也离我远去,这世间我还有什么,我还能去哪里……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有浅浅的印痕,是在蘅芜山时,和渊离的生死关头留下来的痕迹。可就是这样的痕迹也要渐渐消失了。 楚战极轻地将她拥近了怀里。 “我知道伱想见罗珏,我带伱去。” 他似是在她耳边叹息,罗衣麻木地任由他将自己抱了起来,放回到床上,又拿了厚厚的貂绒毯子将她包裹地严严实实,然后蹲下身,给她穿上了皮靴。 她愣愣地看着他的头顶。直到他将她横抱了起来,朝帐外走去。 今日晴空万里,天气很好,这天气却像是对她心情最大的讽刺。 她眯了眯眼,固执地望着天空中高悬的太阳。 刺眼的痛让她反射性地避开了强光,可下一刻她就又望向了太阳。 至少这样的刺激不会让她止不住泪盈满眶,至少她还可以盯着一个地方,等受不住了流泪了。可以告诉别人。是看太阳看的。 瞧,她也可以这么勇敢。 娘,伱在哪里,伱看到了吗,伱的罗衣好累,她整个人身不由己。眼泪几乎都已经要哭干了。伱看到了吗?她失去了自己的爱人,亲人,她已经快要一无所有了。伱怎么忍心离开她呢,伱怎么忍心撇开她不管呢? 娘,我好累。我眼睛疼,我心疼,我喊渊离的名字,可是他没有出现在我身边。我现在还被导致伱变成这样的男人抱在怀里,可是我竟然没有勇气去推开他。去怪责他。 太阳太烈了,阳光太强了,射向我的眼睛,我憋不住,所以我又哭了,娘,我又哭了,伱看没看到,我好想伱,为什么甫伱听到伱的消息竟然是这样的噩耗? 罗衣伸手遮住了眼,埋在楚战怀里,泪水潺潺地流了下来。 楚战的步子迈得很稳,却很重,比以往要重得多,沉得多。这不是他寻常走路会有的频率和力度,可是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来。 到了罗珏的营帐,他终于停下脚步。 “罗衣,到了。” 他将她轻轻地放了下来,拢了拢她肩上的毯子。 “进去吧。” 和昨天没有任何改变,这个地方的布置依旧简单。但烙在她印象里的不是这帐中的摆设,而是那个,告知了她噩耗,此时躺在床上养伤的男人。 罗珏渐渐坐了起来,看到楚战和罗衣后微微扯了个笑,带着叹息说道:“罗衣,伱来了。” 罗衣有些摇晃地慢慢朝他走去,到了床尾却又顿住了步子。 楚战在她身后跟着,拿了张锦杌放在她身后,罗衣慢慢地坐了下来。 她没有抬头看对面的男人,对面的男人也没有出声打扰她。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相对着,一个垂头凝思,一个躺坐凝视。 楚战悄悄地退了出去,站在帐帘外,放眼望去,是一片澄澈的天空。 似乎风雪已经停了,最冷的季节,也已经过去了。 帐内的两人终究是要打破宁静的。 罗衣慢慢抬起头来,眼睛无神地看着罗珏,心像是被千刀万剐一般,思量的字句搁在心里就如同是把刀反复地划拉着伤痕。可是她任由着这痛无止息地蔓延,酝酿已久的话还是要从嘴里问出来。 “她……怎么死的?” 罗珏微微低了头,说:“顾家的人发现了她的踪迹,把她带了回去。” “顾家的……谁?” 罗珏顿了一顿,说道:“顾长泽。” 罗衣微微握了拳头,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她又问道:“多言和玉恒……还有我的罗衣坊……” “罗衣坊开起来了。”罗珏移了移身体,正色说道:“虽然伱不在,可是她知道这是伱的心血,所以帮着伱把罗衣坊开了起来,生意很好,那些衣裳买的人很多。可也正是因为太吸引人的目光,所以才让顾家的人察觉了风声,然后顾长泽找了过来。” “战云城不是楚战的领地吗!”罗衣陡然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任由顾家的人来去自如?他来了,就该瓮中捉鳖把他就地抓了,怎么还会任由他把我娘带回去!” 罗珏微微沉默了一下方道:“因为战云城的归属,还不能暴露。顾长泽已经怀疑了,不能再让他怀疑下去,将计就计,是最好的策略。” 罗衣哈哈大笑,笑着竟然落下泪来:“所以,伱们就牺牲了她?所以伱们就让她这么死了!” 罗珏目光沉痛:“罗衣,我们也不愿意事情变成这样,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罗珏说道:“她……可以说是自己跟着顾长泽回去的。” “不可能!”罗衣大声吼道:“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个牢笼,她怎么会回去?不可能!” “有可能的。”罗珏看着她:“因为顾长泽告诉她,伱在帝京。” 罗衣浑身一震,罗珏轻声说道:“顾长泽这般跟她说,她将信将疑。最终还是跟着顾长泽回去了。可是一个月后,就传来她病重的消息。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骨瘦如柴面如缟素,见到我,她颤巍巍爬起身写了封信交给我,让我,若是能见到伱,将信带给伱。” 罗衣整张脸都被泪水糊着。喘着粗气问:“什么。什么信……” 罗珏缓缓从枕下拿出一封信来,放到了自己的被子上。 罗衣颤抖着手接了过来,罗珏低声说道:“她那个时候,已经时日无多了,强撑着一口气。直到我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松下那一口气。等写完这封信。她便断了生机。” 罗珏默默地看了呆滞的罗衣一会儿,良久才说道:“她死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应该是死而无憾的,因为她完成了自己最想完成的心愿。只是,因为她已经没有多少生机了。所以她写字的时候总是会糊掉墨汁,比划不稳。” 罗珏望向帐外,轻柔地说:“我悄悄地带走了她,秘密地命人将她送到战云城,寻了一个清静的地方把她安葬。她身边的那个丫鬟。在她墓旁搭了茅庐,很冷的天还守在那儿。她说,‘小姐不在,就让我代小姐尽孝。’我派了人去保护她的坟墓,也保护那个丫鬟。如今,那丫鬟应该还守在她慕边,等着伱回去,给墓中的人磕一个头,上一炷香。” 罗衣控制不住地一直流泪,眼前的信都看不清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可下一刻眼泪又糊了双眼。她不断地抹着,擦着,抖着手好不容易才将信封给揭开。 摊开信纸,上面的字迹确实很不稳,歪歪扭扭的。可是再结构不匀称,比划不正确的字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了出来,然后连成一句话反反复复地看了数十遍。 一张薄薄的信纸,承载了一个母亲对女儿无数的爱。 罗衣贴了信纸在胸口,仰起了头。 纵使如此,眼泪也不会倒流回眼里,最多,那眼泪也是从眼角两边流到鬓边,弄湿了她的鬓发。 那曾经说要给她挽发,叮嘱她要围上帷帽的女子,真的已经不在了。 曾经鲜活的笑脸,慈祥的面容,如今只成为了那土下一副冰冷的,渐渐腐烂的躯壳。她死了,灵魂会去哪里,会不会见到她的丈夫,然后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一起上了天堂,不再管人间俗事? 罗衣难受地想放声大哭,可是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规则的心跳,渐渐站了起来。 罗珏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着,看着她站稳了身体,挺起了胸脯。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喑哑。 罗衣开口说道:“她的碑上,刻的什么?” 罗珏一怔,动了动唇方道:“孟罗衣之母,顾长润之妻,崔氏。” 罗衣缓缓笑了起来,“孟罗衣之母,顾长润之妻,崔氏……” “崔氏……” 她低低笑出了声,缓缓转了身朝着营帐而去,掀开帐帘看着那个一直站在帐外,有着宽厚肩膀和迫人毅力的男子,轻声开口说道:“楚战,寻个时间,我们成亲吧。” 楚战望向她,她接着说道:“我这个将军夫人,不会待在伱的臂弯里,享受伱给的宠爱。我要做伱麾下大将,要帮伱训练战字营和南方军的将士,要挥师北上,踏平大楚与顾家,还战云城一片乐土。” 她直直看着他:“我要以后,每个女子死后,墓碑上可以刻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只有娘家冠的姓,和一个冷冰冰的,‘氏’。” 楚战凝望她良久,轻声说道:“罗衣,如伱所愿。”(未完待续) 第197章 兄 夜毕竟是深了。(.无弹窗广告) 还是初春的夜晚,风还是微微吹着,有些入骨的凉。她执意开着窗,不经意间洒进了些雨,丝丝凉意却唤不起她一点温暖。 转眼就是初春了。 罗衣摊开手掌,看着手掌中交错的纹路。 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就在两月后。 两月后,她将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将终身与那个男人纠缠不断,牵扯不清。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楚战。 与楚为战,不死不休,他的理想会成为她的理想,他们要朝着一个共同的方向奋斗。 因为他们,如今有了共同的敌人。 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 罗衣披了斗篷,站在营帐外边。他们成亲的日子选得并不算太急,那时已经是深秋,而明日,她将见到自己的二哥,然后和他一起回到孟家。 应该是让她兴奋和紧张的,可是她现在心里却是平静如水。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她循声望去,却是楚战。 他在走近,轮廓分明的脸上微微有些潮红,竟是喝了一点酒,身上穿着战袍,腰间玉带系着,香包坠下,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起一伏。那是她无聊的时候随意做的,没想到他竟然挂在了身上。 罗衣不由瑟缩了下身子,不受控制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臂,两手交叉,垂下头。 “很冷?”他终于走近了,挨着她站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罗衣浅浅地笑了笑说:“初春,总是还有两分寒意的。” 帐外没有人发出声音,两个人就这样并肩站着,看着远处的风景。 他闻着她身上的香气,静静地。细细地,身边的女子身子娇小,一圈便能圈到,可她现在的神情却有些飘渺,让他竟然有些不忍直视。 “罗衣,我们以后会是夫妻。”他淡淡地开口道,“是伱说的,要做我麾下大将。回孟家。是第一步。” 罗衣轻轻一笑。“孟家的事情,我二哥应该能做得很好。” 罗衣抬头看向他:“我只是个由头,有我,伱们才有理由。” 楚战很挫败。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可是他现在想的和从前的不一样,这一桩姻缘。不仅仅只是个棋子而已,尤其是在……崔氏死了之后。 楚战轻叹了一声,微微侧脸望向她。又缓缓避开视线说道:“伱二哥已经见过伱了,一些事情他也清楚,回去以后。孟家的事情不用那么着急。给伱的三个伺候的人会陪伱一起回去。” 罗衣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她听见了。 楚战伸手抚了抚她的背,只觉得她僵了一下,却没有避开,心情好了一些。伸手揽了她道:“我等着娶我的新娘。” “新娘……” 她在心里默念了两声,缓缓漾开了笑,说:“是的,新娘。” 从此以后,就跟这个男人的兴衰荣辱连在一起,而另一个男人……最好忘掉,最好,永不再想起。 翌日。 罗衣穿着整洁,在自己的小帐中等着孟罗源的到来。 没有让她等多久,楚战便打头掀了帘子进来,身后跟着的是一个魁梧的壮汉子。 罗衣脸上带了笑,静静地打量着那个她应该称之为“二哥”的男人。 奇怪的是她却并没有多少欢呼雀跃,没有多少的亲人久别重逢的激动。她只是扬起笑冲着孟罗源低低喊了一声:“二哥。” 孟罗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将她拥在了怀里,哽咽地喊道:“衣儿……” 他和大哥一样,都叫她“衣儿”,却从不叫她三妹。[.超多好看小说] 他们只有一个妹妹。 罗衣伸手环住了他,回应他说道:“二哥,我还活着,伱也还活着……” “是,我们都活着。”孟罗源捧起她的脸仔细看了好久,终于长长叹了一声:“那日在校场还不信是伱,四方打听了才知道真的是伱,伱已经来我们营中很久了,我却一直在研究攻城武器而没有注意。大家都在说着孟小姐,原来是衣儿伱……” 孟罗源开心地笑了起来:“衣儿还是没有变,不,是长得越来越漂亮了,跟娘越来越像……” 说到后来,孟罗源湿了眼眶,罗衣也湿了眼眶。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湿了眼眶的原因和孟罗源的不一样。她的二哥是想起了他们共同的生母,而她想到的,却是那个只留给她一封信的义母。 那封信…… 那封信上,崔氏旧事重提,说楚战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让她嫁给他。她说,这是她最后的心愿,可以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照顾她一辈子。如果她不嫁给楚战,她死不瞑目。 她用死不瞑目四个字,圈定了她的终身。 罗衣看着孟罗源,勉强冲他笑了笑,楚战已经悄悄离开了。 “二哥,伱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孟罗源微笑着:“在战字营里,总能有吃的有穿的,不至于在街头饿死冻死。” 孟罗源看着她,“可是衣儿,伱倒是显得憔悴了。” “有吗?”罗衣笑了笑:“这段时间精神有些不好,看着是瘦了点儿。不过过段时间我就会长胖些了,我倒是不信回了孟家老宅,那里的人要把我们兄妹俩饿死。” 孟罗源便笑,罗衣让他坐下,问他说:“二哥当初……遇到大哥怎么没留在战云城?” 孟罗潇淡淡地说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做,而且……”他顿了一下:“衣儿,二哥不是从前的二哥,大哥也不是从前的大哥了。” “二哥的意思……” “没有其他的意思,人总是要成长,要变的。”孟罗源宠溺地伸手摸了摸她头顶:“衣儿的青丝还是那么柔软。娘曾经说,衣儿发柔,性子也柔顺,可是衣儿从来不是柔弱的女孩子,伱跟娘很像,外柔内刚。” 罗衣怔愣了半晌,方才低声说道:“二哥说笑了,我怎么能跟娘比。在困难的时候娘能护住我们,可是我却连自己都护不住。” “可伱找得到人护住自己,护住很多人。” 孟罗源别了她散下来的头发到耳后,“将军是做大事的人,跟着他,也算是在乱世中求得的好事。”孟罗源说:“开始知道将军要娶伱做将军夫人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后来亲自从将军嘴里证实了,我才肯信。我倒是想不到有一天会跟将军的关系变成这般——大舅哥和妹婿?” 孟罗源笑了起来,罗衣只是淡淡地垂了首,表示自己这是害羞。 可是她心中却并不怎么欢喜,纵使她是其中的主角。 孟罗衣还在说着他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罗衣安静地听着。他说完了,又要罗衣说她的经历。 罗衣却没有说其他,而只是冷了眉眼道:“二哥,我要踏平顾家。我要顾长泽和顾卫城,死无葬身之地。” 孟罗源一惊,看向罗衣,却见她眉眼之中虽然怒火熊熊,带了杀意,可是却没有戾气。 孟罗源踟蹰道:“我听说,伱以前是寄居在顾府的。” “是,没错。”罗衣轻声说道:“可是现在我要顾府消失,也是真的。” “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欠了我两条人命,我要他们一命换一命。” 罗衣望向孟罗源:“二哥,我知道伱一向心思灵活奇巧,伱一定要设计出更强大的攻城利器,投石机也好,火箭炮也好,能改良地更加完美就好了。” 她透过孟罗潇看向帐外:“我希望,让顾家人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祈求原谅的日子,不会太久。” 孟罗源隔了很久才说:“我以为,伱的敌人,首要的是大楚皇族。” “大楚皇族还需要顾虑吗?”罗衣嗤笑一声:“早就是强弩之末,还在抵死顽抗。有顾家军在,大楚皇族不过是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楚战也必定不会放过他们。而顾家军,才是现在楚战的死敌。” 孟罗源张了张口,罗衣说道:“二哥,伱不要担心这个,楚战他自然会解决,他答应过我的。” 孟罗源叹了口气,脸上却又有了欣慰的笑:“罗衣,能得将军为夫,是伱的幸运。” “我想,是的……” 罗衣对他笑了笑,说:“时间不早了,是今日就回孟家去吧?” 孟罗潇道:“问问将军的安排。” 二人走出小帐,楚战挺拔地站在帐外,身边跟了楚煞。 “将军!”孟罗源抱了个拳,道:“不知道将军要如何安排?” 楚战绕过孟罗潇,直接走到罗衣面前,先是伸手给她理了理颈边的领口,防止豁风,然后才问她道:“和伱二哥说好话了吗?” 罗衣点点头,淡淡地道:“二哥想问伱,是今日就去孟家,还是明日再启程?伱都安排好了没?” 楚战点了点头说:“明日去,前几日发了信让孟家来人,接伱们回去,来者才到,休整一日,明日再回去。” 罗衣舒了口气,点头道:“那就依伱所言。” 楚战看向孟罗源:“回到孟家以后,凡事小心。” 孟罗源激动地抱拳道:“谨遵将军令!”(未完待续) 第198章 仇 时光荏苒,转眼便三个春秋。 这仗,到底还是断断续续打了三年了。 大楚皇族已经没落了,天下群雄并起,也并非只有楚战和顾家成掎角之势。更多的英雄豪杰纷纷涌现出来,如雨后春笋一般开始在这疮痍的土地上扎根,顽强而尖锐地生长着。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割据,楚战虽然在其中分得的是最大的一杯羹,然而到底还是被人分去了些许势力。 三年了。 罗衣站在孟家大宅前,看着慌张地倒出乱窜的奴仆,嘴角一直扬着淡淡的笑。 张嬷嬷昂首挺胸,姿态傲慢地看着那一群人,高高在上般地说道:“当年小姐归来,一个二个都可着劲儿地欺负小姐,如今知道悔了,可也晚了。” 罗衣撇开眼,淡淡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她才二九年华,还很年轻,可是心已如钢铁。 珍玉巧玉早已成长为她左膀右臂,孟家大宅里的纷乱几乎由这两个婢女一手主导。 她在等。 是的,她在等,等着那位取而代之的老族长亲手奉上族宝。 三年前楚战终究没有等到她的孟家族宝的支援,反倒是罗珏带回的那一批粮草,解了燃眉之急。而后罗珏又寻出了他罗家的宝藏,终究是让战字营度过了最困难的关卡。 紧接着,楚战听从她的话,扶助农桑,在准备战事的情况下,开始进行自给自足的创造过程。 他雄踞南方,南方十八省都在他掌控之下。 当初离开的时候说好的两月后的婚期无限延长,楚战变得很忙很忙,巡视属地。练兵打仗,农事经营,他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宵衣旰食忙得不可开交,已显露仁君之相。 而她在一年的时候里渐渐掌控孟家,并交由自己二哥打理,随后义无反顾地投身战字营,以训兵将军的身份对这战字营的兵将们实行魔鬼训练。[.超多好看小说] 两年时间。她的名字响彻战字营。众人在默认她为将军夫人的同时,暗地里送了她一个称号。 铁衣王。 一旦站在训兵位置上,她便如同变了一个人。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魄力和霸气和楚战简直不相上下。 南方一片,成了她希望之地。 每每夜深的时候,她总会去金河边上看上两眼。看着河对岸陈列的顾家军,心中总会对自己说,忍耐。忍耐,总有一天他们要血债血偿,还她失去的两条人命。 玉恒的消息成了她的痛。多言如今还在战云城替她娘守坟,玉恒的消息罗珏却闭口不言,她便已知,凶多吉少。 她不问,但是她总存了一分希望。 若这希望变成绝望。顾卫城,顾长泽,就由你们的鲜血来偿还! “小姐,差不多了。” 珍玉站在罗衣边上,低声说道。 罗衣懒懒地抬了眼皮,从孟家大宅中越众而出一位头发灰白的老者。他双目眦裂,狠狠盯视着罗衣,在冲向罗衣之时已经被人给截住。 罗衣略微扬了嘴角:“叔公不过五十岁年纪,如何头发一夜之间就白了?” “你不是我孟家女儿!”老者大声吼道:“你对得起你在天上的爹吗!” “闭嘴!”张嬷嬷狠狠地道:“你也不看看你在跟谁说话!” “你要用整个孟家给你做陪嫁,全部拱手送给楚战――你简直是疯了!”老者声嘶力竭地吼:“你就不怕他收了这些去,转头一脚就将你踢开!” 罗衣缓缓踱步到他面前,老者突然朝她吐了一口唾沫。 珍玉立马惊叫一声,迅速抽了帕子给罗衣擦拭。罗衣未曾动一下,只是在老者朝她吐唾沫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超多好看小说] 那边老者已经被罗衣带的人封住了口。 珍玉擦拭干净后又厉声让人去打水来,罗衣缓缓朝老者蹲下身,却仍旧是要比他高了那么一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说:“叔公,朝我吐唾沫是不是很爽?”她笑着道:“记得我来的时候,你一个妾房也这般对我做过。” 罗衣接了巧玉递上来的帕子,自己擦了擦手,然后捂了半天脸说:“怎么办呢,整个孟家,我可不是拿来当陪嫁的,那太脏了,况且我也用不上。” 老者狠盯着她的眼睛瞬间睁大,罗衣轻笑一声:“我拿它来没用,全是送给楚战的,它用也好,不用也好,就是丢了弃了,那也跟我毫无干系。” 老者挣扎着,罗衣“啊”了一声,恍然道:“你不是想骂我妖孽?这个词倒是挺适合我的。妖孽又如何,我吃得好,穿得暖,我是威名响彻天下的战字营的训兵将军,是铁衣王,你,能奈我何?” 说着离远了一点,示意制住老者的人松开他的嘴,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最后问你一遍,孟家族宝在哪里?” 老者死死抿了唇,蓦地发出一声怪叫,然后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为了族宝,自始至终就是为了族宝!你杀了我啊,你杀了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族宝在哪里!” 他的眼神中一种临死的疯狂,更有将希望堵在这上面的奇妙光彩。 然而罗衣却淡淡地笑开了来,挑了眉道:“想死还不简单?只是你想死,我却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如愿。”她声音陡然转冷:“你见死不救,欠我娘的命,我还没和你算个清楚。” 老者笑声戛然而止,罗衣冷冰冰地说道:“你不要以为,族宝,就可以让我屈服于你,好好供着你不让你死。你以为这是你的筹码?叔公,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你死了,没人知道了,我得不到,别人也得不到。况且――如今我还需要族宝吗?再富有的财富,比得上楚战这南方的大好河山?” 罗衣悠然地坐在了珍玉端来的椅子上:“族宝若是有幸被我寻得,也不过是充作嫁妆。可若是得不着,那也就罢了。孟家族谱从我爹的名字开始写起,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死后也没人惦记,没人会认你们是祖宗。” 老者顿时心神俱裂,罗衣还在悠然说道:“倒是忘了告诉叔公你,除了我爹这一脉,孟家其他本家支系,可都已经断子绝孙了。战乱,灾荒,背井离乡,能有几个活下来?几乎没有。孟家人,就都离开吧。” “孟罗衣!” 老者陡然发出一声暴喝:“你也对得起你爹!” “那也与你无关了。”罗衣笑了笑,望着老者一字一顿地道:“在他落难,而你们不施加援手不说,反倒落井下石的时候,就应该要想到现在这样的结果。善恶到头终有报,叔公啊,孟家,可是在你手里,连根拔起,一个,不留的。” 罗衣朗声大笑,霍然挥手厉声喝道:“带他下去!撬不开他的嘴说出族宝,三百六十刑挨个让他试个遍!” “是!” 老者破口大骂:“孟罗衣你个妖女,你个妖孽!” …… 声音渐渐消失,张嬷嬷不解地看向罗衣道:“小姐为何要这般吓唬他?” 罗衣笑了声道:“嬷嬷知道,人要怎么死,才是死得最痛苦的?” 张嬷嬷微微一抖,摇头说道:“这个倒是不知道……” “如他那样的人,要让他死得痛苦,无非是要他在死前多受些心灵上的折磨。”罗衣淡淡地道:“他想方设法登上族长之位是为的什么?不过就是为了位高权重,要管所有的孟家人?而如今我告诉他,孟家人都死光了,没人听他的了,他辛辛苦苦谋划得来族长的位置,到头来,孟氏一族却终结在他手里。他死了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巧玉喃喃地道:“小姐这招好恶毒……” 珍玉撞了她一下,巧玉立马闭了嘴。 罗衣笑了声,缓缓站了起来。 这已经是深秋了,天气开始一日比一日凉。 罗衣咳了一声,张嬷嬷赶紧紧张地给她披上斗篷,嘴里埋怨道:“小姐,婚期就在几日后了,新娘子可不能感染了风寒。” 罗衣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回去吧。” 坐上马车,驶向了一方宁静的小院。 她下了马车任由张嬷嬷扶着进去,倒不是她娇弱,而是张嬷嬷委实担心她。 想想她和楚战的婚事一拖便是三年,张嬷嬷早就急了,生怕最终楚战会舍了她。 小院秋千架下,站着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 张嬷嬷识趣地朝男人方向福了一下,便缓缓退了下去。 罗衣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笑了笑道:“今日怎么这个点来了。” “来看看你。” 男子穿着单薄,却并不显得瘦弱,浑身上下有一种沉稳而睿智的大将之风。 三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人,如她,也如他。 罗衣动了动嘴,轻声开口说:“我今日……把孟家老宅连根拔了。” 楚战轻轻笑了起来,“我知道。”他伸手招她靠近,缓缓圈住她拥在怀里:“今日你心情必定不好受。” “也没有多不好受。”罗衣闷闷地靠着他,“只是觉得,一下子少了什么活着的希望。” “是什么?” “是……”她顿了顿:“少了一个目标,以后便有些迷茫了。” “会吗?”楚战轻声笑了起来:“别忘了,以后你更该多个目标。” “是什么?”这下反过来,她问道。 “妻子,还有,母亲。”(未完待续) 第199章 婚 这一天,整个南方大地鞭炮齐鸣,喊声阵阵,一片热闹欢腾之景。 这一天,战字营威风八面的将军楚战将要迎娶他的新娘,名震四方的铁衣王,孟氏罗衣。 在这疮痍的土地上,越发蓬勃生长的南方大地终于迎来了一个让人欢欣鼓舞的日子。强强联手,夫妻合璧,这天下的归属,苒苒预示着它们的选择。 除了臣服,便只剩臣服。在南方一片空前团结而奋进的道路上,这一场名动天下的婚事无疑是在史册上记载的重大一笔。 然而人们的热切渴望和激动,却并没有反应在当事人身上。 反观新郎和新娘,面上俱是一片平静。 楚战在迎亲前一刻还在营帐之中处理邸报,他手下几员大将频频望向他,同时也各自以眼神交流,想要提醒楚战一句,莫要误了吉时。然而大家却又被楚战身上的霸气所威慑,停在喉咙处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邸报,偶尔发声问两句,间或招手和楚桀耳语两声,然后提笔在邸报上写些什么,一点不见焦急之色。 众人虽知楚将军是个了不得的人,和铁衣王之间的情谊,三年不变,在他身边从未出现过别的女人。 如今南方已经相对安定,各个有军功的将领也娶妻纳妾,身边不止一两个女子。唯独一军之帅,却始终只和铁衣王来去双双,羡煞旁人。如今二人总算能鹣鲽情深,以夫妻身份出现,此时的楚将军却并未见一丝一毫身为新郎的喜悦激动。 将军果然是,深不可测。 罗衣这边,亦是如此。 张嬷嬷催促着下边伺候的小丫鬟们给罗衣换喜服,罗衣却始终有些懒洋洋的,微微眯着眼。 深秋的气候不算太冷,却也要加加衣裳了。她面色如常地伸平了手,任由张嬷嬷和其他丫鬟动作。却问一边的珍玉道:“今日天气如何?” 珍玉笑嘻嘻地回道:“小姐,今日天气甚好。(.好看的小说)连老天爷也为小姐和将军的喜事儿高兴呢。” 罗衣淡淡地笑了笑,她这边最是激动的便属张嬷嬷了,一直活力充沛地忙前忙后。 恍惚间她便想起了崔氏。 若她还活着,这样的日子必是跟张嬷嬷一样,忙前忙后一点儿不嫌累的吧。 如今她也算是完成了崔氏的心愿。嫁给了楚战。他们也说好了,即使是夫妻,她也不会做闺阁之中等着夫婿归来的怨妇,她仍旧是铁衣王。仍旧是训兵将军,仍旧可以自由地在战字营中占有一席之地。 这是她的底线,而楚战答应了。 他们便是最好的组合。 可是罗衣还是有了一丝迷茫。 终于是要……嫁给这个朝夕相伴三年的男人了吗?从抗拒、憎恶到如今相处的平淡如水。三年的光阴呼啸而过,这个男人的印记渐渐填满了她的记忆。 战字营中,孟家老宅里,清幽小院上,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让她记忆犹新。 而另一个男人……模样却渐渐模糊了。 是不是时间都是最好的利器,它可以割断以往所有的深刻联系,也可以将过去的情感划得面目全非。她已经朝远方走了好远好远,却等不到一个男人追随而来的脚步。 三年了,她可以很肯定地说。北方南方,没有人会不知道她孟罗衣的名号。然而那个男人却已然销声匿迹。再也听不到一点儿影踪。 罗衣摊开手掌,习惯性地再次看着掌心的纹路。 那一年蘅芜山,大雪漫漫,地动山摇,困于雪下,生死相随。她一双手仍旧留着淡淡的伤痕,只是越来越淡,怕是再过一两年,便连伤痕都看不出来了。(.好看的小说) 张嬷嬷在她耳边说话,喜气洋洋地问她:“小姐,你说是这对耳饰好,还是这对好?” 罗衣偏头望了望,淡淡地垂了眉眼道:“嬷嬷觉得哪个好便好。” 张嬷嬷嘀咕了两句,自己选了一副给她戴上。 在给她打扮的时候,罗衣自始自终没有多说话,只是在脸上上妆时,罗衣阻止了道:“不要浓妆艳抹,简单一些就好。” 上妆的喜娘倍感尴尬,张嬷嬷犹豫地问道:“小姐,这是大喜的日子,总要喜庆一下……” “前几日水战我们才损失了几千人,喜事儿虽然不能再推,但是不上浓妆,也算是对那些将士们的敬重。” 张嬷嬷顿时肃然起敬,吩咐喜娘道:“按照小姐说的办吧。” 一切收拾好后,张嬷嬷轻轻将凤冠戴在了她头上,盖上了红嵌金丝的盖头。 眼前是一片大红,罗衣这个时候才有些紧张起来。 终于是要……嫁人了啊。 十八岁的身体,年轻而富有激情。她的容颜一日比一日盛,尖尖的下巴,狭长勾人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无限魅惑之感。而今晚上,这具身体会属于一个男人,从女孩,变成女人。 罗衣微微闭上眼,轻轻地笑了出来。 边上守着的巧玉听到她笑声忙问道:“小姐?” 罗衣抬手轻扇,说道:“口渴,端碗茶来。” 巧玉只当她此时紧张,忙不迭去倒了茶,从盖头下递了过去,嘴里打趣着,“小姐不要紧张。”却也不望提醒道:“还是少喝一些,婚事上新娘子出恭可有些羞人。” 罗衣抿了口茶递了出去,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 都道她紧张,此时还好,到了新房,必是更加紧张。 是夜。 闹腾了一天的南方十八省终于恢复了平静,罗衣静静坐在床沿。她双手交叠着放在大腿上,两腿向中间合着,星眸微闭,耳朵却注意听着外间的声音。折腾了一天,她也着实累得够呛,只是脑中还是保持着一丝清明。 珍玉巧玉在一角嘀咕,不时发出轻笑声,张嬷嬷守在门口时不时进来说一句“将军就快要来了”,像是生怕罗衣等不及似的, 罗衣便只是笑,伺候了她三年的张嬷嬷等人还是并不懂她的心思。 她对楚战,并不是她们想象的那样,情深似海。而楚战对她,自然也不会是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情根深种。他们两个人不过是各取所需,在这条复仇之路上有了共鸣而已。 只不过两个人之间的亲事,是崔氏所希望看到的,而她被自己的爱人放弃了。 所以,他们在一起。 也就,这样吧。 “咔嚓……”门扉被推开的声音响了起来,张嬷嬷和珍玉巧玉小声地叫道:“将军。” 楚战一身新郎吉服,撑得他的身体骨架更加伟岸挺拔。他挥了挥手,张嬷嬷识趣地带着珍玉巧玉退了下去。 楚战缓缓朝她走了过来,罗衣从盖头下看到一双皂白靴子,便知道他已经走近了。 他轻轻地揭起了盖头。 盖头下女子的容颜他看了三年,然而这一刻却还是觉得看不够。三年的光阴,原本浑身是刺的女子变得剔透而沉静,他喜欢她活力四射时的样子,也喜欢她沉静温婉时的样子,不管是如何的,都属于他了。 轻轻抬起新娘子的下颚,楚战温情地望着她,问:“累吗?” 罗衣淡淡笑了笑,说:“还好。” 他牵了她的手走到梳妆台前,偌大的铜镜中照出两个人相依偎的样子。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罗衣微微瞥开眼,楚战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到了锦杌上,开始拆她头顶上的凤冠。 紧接着,他褪掉了她外面的吉服,也将自己头上的玉冠和吉服脱掉。 两个人均着着雪白的中衣。 他从镜子中看着自己新娘子的样子。酡红的双颊,小巧的嘴,狡黠的眼睛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他从后面圈着她,交颈相闻,那清香的女子味道像是能让人上瘾一般,直直地,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鼻中。 呼吸渐渐加重。 罗衣双手互相用力捏了捏,正想开口说话,却被楚战一下子翻转了身体,面对着他而坐。 “罗衣,记得吗?”楚战轻柔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今日以后,你更是我的妻。” 罗衣一怔,楚战慢慢蹲下身来,然后不得不仰视着她,说:“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灯芯“噗”一声爆响,这是好事的预兆。鸳鸯被暖,叠影成双,芙蓉帐暖度春宵。 翩翩扬扬的丝柔纱帐中传出女子的吟哦,曲线优美的长颈仰天轻吟,在她身上起伏的男子柔声抚慰。 她抱住了他的脖子。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不后悔,也容不得她后悔。 只是在穿透心灵的那股痛袭来的时候她还是会难受。那个扎根在她心底的男人,从此以后怕是不得不将他的影子从心里连根拔起了。 那些从来算不得是美好的记忆,无论她心里如何怀念,如何刻骨铭心,终究抵不过时间呼啸而过的残忍,将过往一幕幕一丝丝破坏地面目全非。 渊离,对不起,从此以后,我不再属于你。 夜很宁静,很美好。半夜时分忽然下起了零星的小雨,淅淅沥沥不停息。身边男子酣睡,手还搭在她的腰上。 然而她却,夜不成寐,宿雨无眠。(未完待续) 第200章 狱 婚后的生活和以往并没有两样,罗衣仍旧穿梭在战字营中,仍旧做着训兵将军的分内之事,丝毫没有已为人妇的自觉。 她坚强而独立,身着紧贴在身上的衣物,一举一动之中柔媚而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英姿飒爽之气。 休息中,有人慢慢坐到了她身边。 罗衣偏头一看,顿时笑了一下,懒洋洋地问:“你怎么来了?” 来人也懒洋洋地回:“我怎么来不得?” 罗衣便也不再说话,眯起眼望着天。 等了半晌,到底是来人忍受不住,雄浑的男音响起:“你这个人,就是一点儿都不服输。” “你不也一样,三年时间还是不肯臣服楚战。” 罗衣似笑非笑地朝来人望了一眼:“我可是记仇的很,虽然当时我不知道,但是我后来知道你,你给我下过毒,这梁子可就结下了,要我服输?怪事。” 坐在她身边是是个高大挺拔的男子,俊朗迷人,倜傥风流。他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罗衣带着十人兵去山野拉练的时候押回来的皇族“细作”。 当然,这个人自然不是细作,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在山野里边儿连生存都成问题的境况。他是皇族旁支贵族,天生浪漫不受拘束,脱离皇族封地,以行走江湖为乐。且擅用药物,医术高明,复姓上官,单名一个云字。 同时也是一个喜好美色之徒。 当初罗衣捉了他,他心中不忿,悄然下毒被楚战识破,从而识破了他的身份。紧接着,他又觉得自己对小女孩下毒很没有风度,便自行配置了的药物让罗衣的眼睛快速地恢复了正常,楚战才留了他一命。 三年来他倒是在南方混得风生水起,丝毫不避讳他“上官”之姓。 别人提起铁衣王的时候他还会拍着胸脯大叫,说:“那丫头我还救过她呢!”直让大家称他是超凡脱俗的神医。[] 上官云上下打量了罗衣两眼,哼了一声说:“楚战楚战叫得还挺欢。他这会儿可是你的夫君,平时你都这般称呼他?” “我怎么叫。你那么有兴趣知道?” 罗衣睨了他一眼,坐起身来撑着地站了起来,上官云也随着她站了起来。 罗衣似笑非笑地道:“你最近是不是皮又痒了?” “嘿,你倒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上官云嘿嘿笑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最近可是找到了一样好东西……” 上官云说着便宝贝似的捂了胸口,罗衣对他的宝贝没兴趣。转身道:“你爱说不说,不说我可就走了。” “嗳别啊!”上官云立马拦住她:“听说你最近拘了一老头要从他嘴里撬出话来,我这宝贝可是能让他老老实实说话的。这样的话你有没有兴趣?” 罗衣笑望了他一眼,随即冷了帘子说:“随便。” “喂!” 上官云骂骂咧咧跟着罗衣往前走。瞧她那样子是要去大狱,忙窜上去说:“去大狱啊?” 罗衣翻了个白眼:“你明知故问。” “我跟你一起去!” 上官云兴奋地拉了罗衣朝前快步走,一边跟罗衣说他的用药经。说着说着不怀好意地撞了罗衣的胳膊一下,问:“洞房花烛怎么样啊?楚战是不是积攒了半辈子,一晚上全发出来了?” 罗衣脸色绯红,瞪了上官云一眼,上官云嘿嘿笑说:“我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你要知道我可是医者,问这些可是本着医者的角度……” “行了,别为你的猥琐找借口。”罗衣睨了他一眼道:“你就跟当年的罗珏似的,没人跟你说话你倒是聒噪地厉害。” 上官云顿时不乐意了:“谁说我像你那狐狸兄弟了!” 上官云说罗衣和罗珏的名字相近。长相也相近,都长了张勾人的狐狸脸。所以说他们俩是狐狸,且是兄弟姊妹的关系。 他向来脱线惯了,罗衣也懒得跟他计较,随便他说。只是上官云对罗珏每天冷冰着一张脸,脸上还有条一直没散的疤有些跟耿于怀,原因在于他要为罗珏祛了脸上的疤而罗珏不允许,让他的手艺没施展的机会,从此便怨念上了。 瞧他那样罗衣便想笑。撇过了脸说:“我有事儿,你别跟着我。” “我偏要。”上官云道:“反正我没事儿干,跟着你总有好玩儿的。” 罗衣便也不理他,自己继续去大狱。 上官云在后边儿说道:“哎呀呀,为了弥补你的辛苦,我跟你说几样有趣儿的药材吧!” 说着也不管罗衣说话便开始絮叨,一连串儿听过的没听过的词儿从他嘴里蹦出来,突然,罗衣顿下脚步,猛地转过头去望着他说:“你刚才说什么?” “什……什么?”上官云莫名其妙。 罗衣镇了镇心神,方才抑制住自己强烈的心跳问他:“你刚才说,六灵皆失……” “哦,这个啊,六灵皆失那就是人没了六灵,也就是,差不多算是死了吧。” 上官云不所谓地解释道,却见面前的女子突然脸色惨白,吓了一跳,忙探手去摸上她的脉搏,嘀咕道:“没事儿啊……”又摇了摇她说:“喂,你怎么了?” 罗衣缓缓地捂了脸,她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胸口一阵阵强烈地起伏。 抑制住自己的心情,罗衣摆摆手道:“没事。” “没事就好……”上官云嘀咕了一句:“哎呀,其实六灵皆失也不是就真的死了,其实还是有法子可以救,只是后遗症多而已。” “什么法子?”罗衣赶紧问道。 “这可不能告诉你。”上官云神秘地说:“不传之秘。” 罗衣叹了一声,还是问道:“那后遗症,有什么?” “多了去了。”上官云掰指算道:“什么腰痛腿痛脖子痛,失心失忆的,说白了就是什么都不是了,人生重新来过,跟行尸走肉没多少区别。” 罗衣心中蓦地一痛,只觉得深秋的寒风一股股地往她身体里钻。 他是死了,还是……变成了行尸走肉? “喂,我说你到底怎么?”上官云十分不解,再次探上她的脉,道:“没什么啊,只是你激动什么?” 罗衣缓缓垂了眉眼,声音略微沙哑地道:“没什么。” 上官云疑惑地看了她一路。 罗衣到了大狱,目的自然是那位孟氏一族当家老族长,她应该尊称一声“叔公”的人。 罗衣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全身完好,可却一阵阵发抖的老者,声音里没有一点儿温度,问他:“叔公的嘴倒是硬,不过这可能是侄孙女儿最后一次来看您老人家了。” 罗衣嘴角扬起冰冷的笑:“要说叔公什么地方让我最佩服,莫过于叔公你的忍耐力了。当年能忍那么久夺了你侄儿的族长位子,今日还能忍那么久,嘴里什么都不说出来,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呐。” 说着便站了起来,轻声道:“我说过了,你一日不开口,这刑罚便让你尝个遍。或许,叔公想每样都尝试一遍?” 罗衣笑道:“放心吧叔公,我不会让你死,不过等你把所有刑罚都尝遍了,你才能得到解脱。” 她蹲下身,素手纤纤点了点地上雪白的纸,道:“卸了下巴不能咬牙自尽,但手脚还是有些力气的。叔公,你看着办。” 话已至此,她已无任何话要跟他说了。 罗衣翩翩站起,在狱卒的恭送中出了阴森的大狱。 上官云搓着自己的手臂哎哟哎哟直叫唤,罗衣瞥了他一眼说:“明明觉得恐怖你还进去找罪受。” “你懂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这是帮你呢!” 上官云得意地一笑,悄悄地说:“我给那老头下了毒,哎呦,等明天,包他忍不住要来求你,你想问到什么他都会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告诉你。” 罗衣自然是嗤笑一声,上官云不乐意地说:“嘿,你还真别不信,要不是看你长得漂亮,我才不把那东西为你用出去,我自己留着多好。” 上官云喜爱美色,但是不好色,而是喜欢看漂亮的人。不管是老人小孩还是男人女人,只要是入了他的眼,他觉得好看,就会跟你搞好关系。譬如罗衣,譬如罗珏。 当然,罗珏算是一个异数,在上官云上赶着巴结罗珏的时候,罗珏把他一脚踢开了。 从此以后上官云的历史上就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大大划着一个鲜红的“叉”。 提到罗珏上官云就牙疼――想咬人。 从大狱还没走几步,罗衣就听见有人叫她,声音很熟悉,这三年来几乎天天都能听到。 她转过身去,淡淡地对他笑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来拷问细作。” 来人身量颀长,脸上一道疤却碍了他的外貌。 上官云顿时哼哼道:“狐狸小子你怎么也来了?” 能让上官云称为是狐狸小子的,只有罗珏一个。 他淡淡笑了笑,看也不看上官云,只对李欣说:“北方下战帖了。” 罗衣一惊:“顾长泽?” “对。”罗珏挑了下唇:“顾卫城怕是病重脱不下去了,顾长泽这也是,要夺权了。”(未完待续) 第201章 史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罗衣心中混合着激动而兴奋的心情,抬了头望着罗珏。 三年时间,他们都成长了不少。凡事被楚战的人抓到的细作,只要不死,落在罗珏手里包问什么说什么。 罗衣从来不去过问罗珏拷问细作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动作,也从来不去关心他用了什么方法让细作老实开口,她只需要知道,罗珏在她面前是个沉稳的小伙子就行了。 知道得太多,有时候总会让人响起时毛骨悚然。 上官云在一边哼哼:“下战帖就下战帖呗,楚战那厮不是想这件事想了很久了?” 上官云掏了掏耳朵:“他也等那么久了,休养生息的,怕是顾家那小子也忍不住了。” “顾长泽岁数可比你长,别小子小子叫人。”罗衣看了他一眼说:“说得你多老成似的。” “真的?”上官云忙道:“你觉得我年轻得很?” 罗衣只回他一句:“聒噪。” 罗珏还是不理上官云,任凭他如何插科打诨,罗珏只是对他视而不见。等罗衣不再跟他说话了,罗珏才道:“才拷问出来的事情,有六分真,待会儿我要去见楚将军,把这件事情跟他说一声。”罗珏沉吟了下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罗衣点了点头,上官云在一边哇哇大叫:“那我呢?我呢!小罗衣你可不能把我丢下啊!” 罗衣压根不理他,把他甩在后边,和罗珏你一言我一语地朝着楚战的地方去。 每当上官云在罗衣身边说这说那的时候,罗衣就想起了从前的顾长清。他倒是不像上官云一般聒噪,只是他给她的感觉和上官云给她的感觉很像,他们两个的特质在于,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总让人从心里能溢出想发笑的欲望。这种欲望是不含鄙夷的,她只觉得每当那个时候。她心里有一种很轻松的感觉。 然而如今的罗珏不再是曾经的顾长清,她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这样朋友知心交心的契合感了。他们可以是拍档。可以是同僚,可以是无话不谈的友人,却好像隔了一层什么,无法再亲近。 她不否认这也许和她娘的离世有关,她仍旧在怨责他。当顾家的人发现她娘的时候没有及时施以援手救下她。 其实她更该怪责的,是渊离。 没有渊离带她离开,或许以后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 然而她对渊离生不起一丁点儿的怨责愤慨,所以她只能将矛头对准了罗珏。 这样不公平。可她无可奈何。她的心像是被身体里的魔鬼操控了,然后一直对罗珏生了戒备之心。 两人一路走着,平平淡淡地说着一些公事、私事。罗珏难得问她:“成了亲后好像没什么改变?” 罗衣平静地道;“最近我正准备组建一支娘子军。同样可以上阵杀敌的娘子军。” 罗珏一怔,罗衣道:“我跟楚战说要嫁给他的时候,是三年前。当时我拿到了娘留给我的遗信,娘让我把终身托付给他。既然是娘的遗言,我自然要遵守。但是娘的仇,我也要报。所以我对楚战提了要求,如果他胜了,我要他提高女人的地位,至少。女人死后,不会连个名字都不留。只是冷冰冰的某门某氏。” 罗珏微微动容,罗衣接着说道:“婚事拖了三年,其中的坎坷、崎岖,还有各种不易,我们都是亲身经历过的。楚战很累,我也一样,你也一样,整个南方要完全被楚战操控住是多么艰难险阻走过来的,乃至他推行新政,恢复农耕,休养生息,息战以金河为界和北方对立,他承受的压力和责任越来越来,但是胜利的曙光也越来越多。” “罗衣……” “嗯?” “我从来都知道,这条路很苦,苦到一定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想哭。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踏上这条路,我们就再也不能回头。” 罗衣轻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所以我从来不会依附在他身后,让他挡在我的前面为我遮风挡雨。我不柔弱,女子同样可以做出一番业绩。” 罗衣望向罗珏道:“成亲前我跟他说过,婚后我还是训兵将军,我只是多了一个他妻子的头衔,其他的,我不要任何改变。深锁在深闺里面,久而久之,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他答应了我,我就要努力为他谋求一个最好的。” 罗珏浅浅扬了笑:“只是建一支娘子军,谈何容易。” “我相信,只要男人不阻挡,女人同样有从军的气魄和毅力。” 他们已经走到了城楼上,城楼下边儿的广场声势浩大的战字营新兵训练团。罗衣素手纤纤指了指下方道:“每一个将士都是从新兵做起的,然而在战场上死亡的,可能是头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也可能是已经身经百战的老兵。只是生命只有一次,人死了,就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他们的母亲、妻子、女儿,会有多么悲痛欲绝,多么恨夺走她们至亲之人的战争?” 罗衣面露沉重之色:“尤其是那些失去丈夫的女子,在这个世道上生存,更是何其艰难。” 罗衣轻声道:“所以,我想建一支娘子军,一支完全由女子组成的军队,她们完全可以胜任男人们在战场上的位置。” 她望向罗珏,道:“你信不信我?” 罗珏沉吟良久,终究是露了一个浅笑道:“我信。” 金秋九月,丹桂飘香,雄踞北方的顾家一代掌家人顾卫城暴毙。紧接着,顾长泽登高一呼,受万人拥戴成为顾家新一代掌权人。 同年十一月,顾长泽对南方楚战势力进行出其不意的偷袭,以五百人之力损失楚战战字营一千人,南方军两千人,正式打响了南北争战的序幕。 同年十二月,西蛮子领袖“圣人”宣布建立西楚大朝,自立为“西楚圣人大帝”,诏天下使之咸闻。 不到半月,北方顾长泽也迫不及待登基为帝,以原大楚宫廷为据,自号占北皇,并夸下海口,势要从“占北皇”到“霸天皇帝”,他的野心,昭然若揭。顾长泽定年号、颁新令,自命为皇,定紧接着的第二年为占北元年。 占北元年三月,铁衣王组建娘子军的消息,震慑八方。 南方一间小茅庐内,罗衣正执了笔皱眉思索着,笔下却难以开动,纸上仍是空白一片。 身后有人轻轻靠了过来,摩挲了下她的肩,说:“下不了笔就歇会儿,想想再写。拿着笔你也想不出来。” “笔墨纸砚对文人来说,就如刀枪剑戟斧钺勾叉对你们武人来说一样,是武器,丢不得。” 罗衣轻轻拂开他的手,仍旧轻蹙了眉道:“那些军中老顽固怎么就那么腐朽不堪,坚决反对女子进入军队?还要我写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身后的男子轻轻一笑,懒洋洋地又坐回了椅上,嘴角微微翘着,竟孩童似的来了一句:“管他们作甚。” “楚战!”罗衣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好歹是你的肱骨老臣,从你发迹起就跟着你的老将,打不得骂不得的……总要想个法子哄好了。” 楚战一身黑袍,头束玉冠,看着倒是有些文人气质,然后他豪迈的坐姿却让人不得不承认他却是个一个军中霸主。 楚战闷笑着低了头,说:“你建娘子军的消息已经广布四海,要真是半途而废,无疑是天下一大笑话。”楚战挑眉看她:“你觉得那些最重战字营名声的老将军们,会让战字营陷入这样的风口浪尖?” 罗衣挑了下眉,楚战接着低笑道:“他们现在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然你觉得平时气定神闲的老家伙们怎么会现在那么暴躁开始耍脾气了?也就你尊老,想着要让他们。他们倚老卖老,你还费心思要写什么道歉劝解信。” 罗衣顿时哑了声,半晌才丢了笔忿忿道:“那不写了。” 想了想又嘿嘿笑道:“还是写吧。” 说着竟真的拿了笔写了起来。 楚战好奇地凑过神去一看,顿时绷不住笑道:“你怎么那么调皮。” “我有吗?”罗衣笑呵呵地道:“也不知道他们看得懂吗?” “只知道打仗的老家伙,懂什么。”楚战推了推她,拿了她手上的纸张念道:“郎骑竹马来,女乘鲤鱼去。一去三万里,复不相见兮。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了无卿。君拿斧叉单枪伤贼人,妾执刀戟匹马闯敌营。男儿志在四方只建功立业不谈儿女情长,女子心在当下惟锲而不舍随行情深不悔。谁说女子不如男?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罗衣轻笑了声:“写得算是很通俗了。” 楚战低声道:“也算是照顾老家伙们了,他们不怎么识文断字明了诗文的,你写太深奥了,怕是他们会以为你在笑话他们。” 罗衣掩嘴笑了笑。揽了揽身上的皮裘,说:“看着就又是半年过去了。” “嗯。”楚战低应一声,缓缓倾向她,揽了她的腰把头搁在她肩上,轻声问:“罗衣,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未完待续) 第202章 断 孩子的问题,他已经不止一次提过了。(.) 楚战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三年来他们夫妻两个也渐渐培养了一种默契,公是公,私是私,从来未曾逾矩。 然而夜晚到来,他将她拥在怀里时,她总是要在心里计量一番这日是不是她的安全期。如果是,她便会百般推拒,只说身子不适,不想费心神,楚战也从未胁迫过她。 这样的法子并不一定稳妥,但是她也只能如此,毕竟在这古代没有其他更好的避孕措施——在楚战自身希望她能给他生个孩子的情况下。 好在三年来,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可她还是知道,楚战叫了上官云偷偷帮她诊过脉,想知道她的身体情况。上官云有一次喝了酒不小心说漏了嘴,哼唧地告诉她说:“……我说你因为受过大寒,大概就是以前流亡的时候就有些糟了身子,后来也没调理多妥当,所以本来就不易受孕……而且你盆骨骨架后倾,更不容易受孕……” 上官云嘀嘀咕咕,“楚战那厮还不信,我让他多顾着你身子点儿让你不要一天到晚在男人堆里钻,纤纤女子……” 他迷迷糊糊地醉睡了过去,他说的话也并不十分清晰,然后她却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 这件事埋在了她心里,谁也没有说。 她低了头,靠在她肩上的男子抬起眼望着她,一脸希冀。 她想他应该也是知道的,在那些她算计着拒绝他的夜晚。然而他却每一次都应了她,没有动她,只是每当那些日子,他就更加热烈地对她求欢,纵使她一直都拒绝。 此时他像个祈求得到关注的孩子一样,大大的脑袋就抵在她的肩上,那般柔情地望着她。 罗衣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三年的时间里,他每日都在战字营中忙忙碌碌。调兵遣将,处理文书,关注农耕,甚至鼓励南方商贾在南方大地上尽情地发展商业。战字营和南方军已经磨合地很有默契,南方军编了十九师。他亲任第十九师的主帅干将。若说战字营是前锋,那么南方军全军就是了楚战的后盾。 她的二哥也在战字营金部占据重要地位,醉心于新式兵器、攻城利器研究的他每日每夜都泡在金部研究大帐中,毫不觉得疲累。 他也同她有一样的渴望。渴望着能渡过金河,将北方大地踩在脚底下,叉着腰猖狂地笑。 楚战已经做得很好了。任人唯贤亦不避亲,南方日渐繁荣,就是以前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也已然恢复了平静。 南方大地上的人们,都欣喜盼望着楚战能夺得天下,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然而这个备受关注和期盼的男人。此时却用一双近乎湿漉的眼睛望着她,眼中明白地写着渴求,渴求她,能给他生一个孩子。 趁着南方相对安定,还没有和西楚军、北皇军大动干戈的时候。 罗衣到底还是避过了他的眼睛。浅浅扬了个笑,如往常一般的说辞说道:“孩子的事总要看缘分。不是我想有他就会来的。” 她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笑看着他说:“好了,信写好了,你待会儿去帮我给那些你口中的‘老家伙们’吧。我要去看看我的娘子军了。” 她翩翩站起,脚步像是有些匆忙地离开了小茅庐。 楚战凝神望着她的背影,等到她消失不见了,方才自嘲般地轻笑了一下。 罗衣的娘子军有一万人,数量已经算是很多的了。不同于楚战领兵的分配方式,她将一万个女子分成十个“级”,每个“级”一千人,一千人中又分为十个“班”,每个“班”一百人,一百人里又分为十个“组”,每个“组”十人。 选出一名组长,一班中十个组长里选出一名为班长,一级中十个班长里选出一名为级长,总共十个级长,她则任总级长。一个级长管十个班,一个班长管十个组,一个组长管十个人,层次分明。 一万个人组成的娘子君,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由她这个铁衣王完全控掌,并不经过楚战之手。 军中有人提过异议,大多是对她让女子以女子之身入军营而不齿,直言是冒犯先人,侮辱圣贤。那些所谓的“幕僚”中有穷酸之气的人总以圣人之言来讨伐罗衣此举为“大逆不道”。 楚战却一一都帮她化解了。 这一万个女子,是罗衣所能直接掌握的全部人。 娘子军报名处源源不断地还有女子想要报名,然而名额已满,人选也已经选完,执意报名的作为了后备力量也登录造册。 罗衣知道,一旦上了战场,一万个女子必定不会每个都毫发无伤。位置需要人补上。 女子在乱世也可以活得恣意张扬冲锋陷阵不怕刀枪火海。 抱着这样的信念,这些女子投赴了南方战字营的娘子军团。因为对铁衣王的信任和崇拜,她们义无反顾地效命于她的麾下。 罗衣穿了寒铁战衣,高高的发髻束起,站在了娘子军团训兵处的高台。 下面乌压压站的是一万个女子。她们不管已婚未婚,不管夫在夫亡,都将头发梳得高高的,如同罗衣一般束了起来。 这是罗衣她第一次以总级长的身份站在这群娘子军面前。 她身边是戎装装扮的珍玉和巧玉。跟了她三年,她们的气质也内敛了许多。 罗衣在高台中站定。 她知道高台下边儿,一万娘子军旁边也有休憩的将士们在朝这边观望。 她却没有往别处看,目光炯炯地只盯着下边一万个女子。 扫视一遍人群,罗衣倏然抬高手臂,清叱出声:“静!” 下面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战字营受过罗衣训的兵将们都知道,铁衣王训兵将军的名号从来不是胡吹的。她严格,训兵的时候从不讲人情。曾经有人在她叫了“静”后仍旧窃窃私语与人讲话,铁衣王直接下了训练场,伸手将那人提到了高台之上,命令他说:“喜欢讲话,一次讲个够,从此后,我说话的时候,你们只能当哑巴。不服令者,逐之!” 那人是军中一老将的幼子,仗着自己老父,又认为铁衣王不过是个女子,无甚可怕,竟不顾及铁衣王的警告,公然挑衅:“我便是讲了又如何?你下次讲话我仍旧要讲话,又如何?” 铁衣王并无所言,只招了站得离她最近的一个新兵问道:“新兵入营第一条,服从命令。不从,如何处置?” 能进战字营的新兵,除了靠着父兄举荐的,便是靠着自己的拼劲拼上来的。此新兵便是后者,入营条例他背得滚瓜烂熟。 “回训兵将军,入营第一条,服从命令,不服,逐出战字营,永不叙用!” 铁衣王点头,然后铿然道:“逐!” 那靠着老父的关系进入战字营的新兵便被一边两个壮汉拉了下去。从此战字营中再也没有见过那人的身影。 也曾有人好奇,那人老父会不会因此找铁衣王麻烦。然而让大家都惊讶的是,铁衣王依旧我行我素,反而是主帅楚将军,以“教子不严,举荐不实”的理由将那新兵的老父降了职位。 所以,当铁衣王举起她那力量并不大,甚至显得纤细的臂膀的时候,没有人敢忤逆她说的这一个“静”字。 顿了须臾的功夫,罗衣开口说道:“今日,是我以总级长之身份,正式与你们见面的日子。你们一万个人,是从报了名要入军为兵的数万女子中选出来。一旦入了战字营,就要有成为一个真正的兵将的觉悟,就要做好那一份准备。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她看了看周围同样静着听她训话的男人们—— “要知道,我们女子,从来不输给男儿半分!他们可以行军打仗,我们也可以;他们可以上阵杀敌,我们也可以;他们可以保卫爹娘,我们同样也可以!上天创人,女子从来不是为了臣服于男子的,在乱世,女子同样也有挣扎着生存、拼搏、抗争、奋进的资格!” 罗衣缓缓伸出手,指向一万个目光发亮地望着她的女子,缓缓地道:“男儿磊落,光明,臂膀宽厚能为我们撑起一片天。女儿温柔,谦顺,却并不一定要自甘为泥俯身地下。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在家园被侵犯的时候,在尊严被人践踏的时候,同男儿一样,我们也可以向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今日我要做一个表率。” 罗衣缓缓地解下了头上梳得紧紧的发丝,长发披肩而下。而她手里正握着一把剪子。 珍玉巧玉顿时一惊。 罗衣剪下了一绺长发,下边的女子和男子顿时都同时发出了一阵轻讶声,声声重叠在一起,这声讶异就显得更加浑厚。 罗衣散下头发,珍玉巧玉同时上前一步—— “我剪发,不因为我不孝。身体发肤虽然受之父母,却也同样是自己身上的东西,应该由自己来支配。头发太长,打理不易,这三年来,我已经想了很多次要剪掉了,却一直没有动手。今日,终于动手了。” 正对着高台一方,是一座隐秘的高瞭望台。 此时瞭望台中坐了一个面色铁青的男子。(未完待续) 第203章 发 楚战紧紧凝视着她。 她是他的妻子,曾经她也是他的棋子。然而日日夜夜相拥相伴,酣畅淋漓的纠缠之后,他总会记起她在那一段时间流过的无数次眼泪。 然而从崔氏的死讯传来之后,她对他说了要嫁给他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她哭过。 三年的时间她变了很多,在他心里的位置也变了很多。变得更深,死死扎根在他心里,有时候甚至牵扯地他不能呼吸—— 他们是夫妻。 夫妻该是要携手走到最后的,可是他明白地知道她对他始终若即若离。她的心里藏着一个人,他嫉妒那个人能先他占据了她的心,从此以后他不论怎么攻城掠地,都无法攻克最高的那一层堡垒。 那是一道心房,她早早铸就,他拼命想进去,她却顽强抵抗,不允许他进来。 而如今,她未曾与他说过一句,便擅自在如此多的人面前剪掉自己的头发。 高台上的女子身姿纤细,然而身体里却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她坚韧而顽强,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也很清楚地一步步在自己的目标上不断迈进。 孟氏的那个族长已经说出了孟家族宝的秘密,需要两样族宝齐备,方能打开孟氏地宫。 是的,孟氏有一个地宫,已经建立了很多年了,地宫里是无尽的财富,可以让一个王朝至少安然无虑十年的财富。然而那老匹夫说了地宫的大致位置,却没有来得及说出地宫的具体位置和开启方法,便趁人不注意咬舌自尽。 他已经被折磨到了一定的阶段,再也抗不下去了。 得到消息的罗衣也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让人扔了他的尸首喂狗,便再也没有提起过孟家人。 楚战在找孟氏的地宫,也在找孟罗衣的大哥。当年是孟罗衣的大哥带走了阴阳符,虽然还魂石还在罗衣身上,可是两样族宝缺一不可。(.) 楚战也曾试过在孟家老宅的镇宅之石上搜寻孟罗潇的踪迹,却还是一无所获。 连还魂石也蛰伏了三年,从来没有发热过。 罗衣每日都带着它。却日复一日地消磨掉了希望,终于也不再多加关注它。 她的眼光早已瞄向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只是她毫不拖延的剪发举动还是让楚战攥紧了拳头。 罗衣俯视着高台下一片哗然的众人。冷声道:“肃静!” 高台下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罗衣一边剪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道:“头发短了,还会长。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我不希望你们在真正踏上战场的时候,会因为头发的束缚。而让你们无法瞻前顾后,行为受阻,最终被敌人一击毙命。” 罗衣从根部剪起,几下以后便是英姿飒爽的一头零碎短发。 她伸手摸了摸瞬间变得清爽无比的头。难得的,冲着高台下的女人们露出了笑。 一片吸气之声骤然响起。 她很美,只是这三年来因为军旅的关系而让她的柔和磨合成了尖锐。见到她的将士们只会想到她铁衣王的身份,想到她训兵将军的赫赫威名,却少有注意到,她也不过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绝色女子。 纵使她现在不伦不类披着短发。那一笑却仍旧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罗衣伸手抓出了短发中的碎屑。 “我想这么做,很久了。”罗衣站到了高台正中央最前面,说道:“洗这一头发的时候,我觉得很麻烦,梳理的时候也麻烦。甚至它太长了,我觉得它在吸收我身体里的血液。吊在我的头上为我增添负担。我为什么会等到今天,才把它剪下来?” 她自问自答:“因为,从此以后,我跟你们一样,也会上阵杀敌了。(.好看的小说)” 下面又是一片哗然之声。 瞭望台上的楚战手背青筋崩起,他身边的楚煞犹豫道:“将军,不如现在让夫人下来……” “她现在不是夫人,是训兵将军。”楚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是铁衣王,这些女子将来都是她的兵,这是她的尊严,我如何能让她下来当众下她的面子?” “可是……”楚煞犹豫道:“夫人……不是,训兵将军,训兵将军什么时候得了军令能上阵杀敌了?她一向只是在营中训兵而已……” 楚战目光幽黯,看着罗衣在高台上爽朗的,举手投足之间彰显着大将风范的女子,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喃喃自语地说:“原来她是这个样子的……” “将军?” 楚煞在他耳边呢喃,不解地看着他。楚战却倏尔一笑,说:“她想如何,便如何吧。” 说罢竟然起身站立,缓缓离开了瞭望台。 楚煞惊愕在当场。 她想如何,便如何吧——这对将军而言,会不会显得太过宠溺将军夫人了?就算将军夫人是训兵将军,是铁衣王,是战字营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如今她已经是将军夫人,又怎么能…… 又怎么能让她想如何,便如何? 楚煞几乎是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追到了楚战身后。 高台上罗衣的声音仍在响起,她说:“要是训兵,我可以不用太顾及我的头发,因为我不会因此有任何生命危险。然而是我发起了要建立一支娘子军的号令,是我让你们这一群勇敢的,坚强的,无畏的女子聚集到了这里,所以,你们的生死和我连在一起,我不容许你们有任何面临我损伤的不该存在的危机存在。” 罗衣掷下剪子散了散头发,抓起发丝一挥而下—— “这些累赘,不留也罢。” 女子们仍旧犹疑,罗衣却忽然从兵器架上拿了长枪,指了珍玉道:“我们来比试一番。” 珍玉错愕,惊呼出声:“小姐!” “这里是战字营!”罗衣铿然道:“你该叫我什么?” “将军!” 珍玉凝神,见罗衣仍旧执着长枪望着她,不由自主地从兵器架中也拿了长枪。 两相对峙,台下的女子看得目不转睛。 罗衣道:“珍玉有两分武功底子,她的功夫比我好,平时打斗她也胜我一筹。今日我却想试试,在我剪了短发以后,与她相比会不会我胜她一筹。 话音刚落,罗衣就娇叱一声,身形开动。珍玉也不甘示弱迎了上来。 台下女子看得目不转睛,她们之中绝大部分都是从未接触过女子打斗这样的场面的,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心旌涤荡。 罗衣刺、穿、绕,珍玉便躲、收、俯身向下,一会儿这个节节进逼,一会儿那个徐徐后防,场面一时胶着。 然而罗衣却趁珍玉没注意,长枪袭向她的发髻。 珍玉不防,连忙前俯身子,长枪划着束发用的布条而过。罗衣一用力,束发布条便被挑起。 珍玉长发披肩站在了地上。 罗衣嘴角勾起笑,大声道:“现在才是关键!”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罗衣根本没有给珍玉反应的时间,长枪便勾挑了上去。珍玉也急忙抵挡,然而因为发丝散乱,身体动起来发丝飘飞,要么阻碍了她的视线,要么缠到了她的脖子,要么甚至是被身上的盔甲勾住,头一仰或一偏便扯得头皮生疼。 渐渐的,她的动作缓了,慢了。而罗衣的动作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终于,罗衣的长枪抵到了珍玉的喉咙上,而珍玉的长枪已经被打到了地上。 胜负立现。 高台下的女子们看迷了眼,直到现在才算是回过神来,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罗衣捡了珍玉的束发布条递给她,轻声问道:“没事吧?” 珍玉点头,叹息道:“小姐说得不错,长发的确会妨碍到战斗。” 罗衣静静地笑了笑,再次走到高台中间。 “我知道要你们都将发简短,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件事情都要经过一定的时间才会被人们所接受。剪发也是如此。愿意剪发固然好,可不愿意剪发,我也并不强求。但是我要求,你们自己想办法,可以让头发牢牢地巴在你们的脖子以上,不会掉落下来。一旦掉落影响了训练,超过脖子以下的头发我就要将它们全部剪掉。因为这是可能让你们丧命的威胁所在。” 这是罗衣在娘子军前正式亮相的第一天,她的这个决策影响了战字营很多人,不仅是入了这支娘子军,被后世誉为“铁娘子”的铿锵玫瑰们,更是因为罗衣,入营剪发起誓的规定一直流传了下去。 若是在任何地方看到有剪得齐整平头的男子,大家便会知道,那是战字营或者南方军的兵。 他们以短发而闻名,因为短发而骄傲。 夜已经深了。 罗衣洗好了澡回到床上,楚战仍旧在书案前看着什么,眉头微皱,神清不愉。 罗衣心中惴惴,她没跟楚战说过一声便将头发削去,如今一头齐耳短发,纵使她下来后修了修,自己还觉得挺满意,可在楚战心里必定是会怪她的吧? 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她一头短发回来楚战未曾讶异就可知道,他是早已知晓她今日的举动的。 然而怎么还没见他有什么动作? 正在罗衣兀自想着时,楚战却放下了邸报,朝她望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204章 战 他们二人的视线胶着在了一起。 他看着她,目光中浮现的是温情和柔和,如同这三年来每一日一样,当她越来越强的时候,他对她的态度却越来越温和。他在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渐渐融化着她的心。 每一个相拥的夜晚,当她靠在他的肩膀安心入眠的时候,她早已明白自己已经在习惯中适应了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温度,这样的气息,和这样的人。 他融入到了她的骨血里,用他的一点一点柔情逐渐进驻到她的心房中去。 而她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执着地告诉着自己,这场姻缘不过是一场对利益的妥协,他们的结合在南方大地之上是一个令人惊艳的搭配,然而他们当事人却很清楚地明白,没有利益,哪来的姻缘。 她要守住自己的心,为那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男人。为那个还不知道生死的男人。 那个她第一次爱上并与之同过生共过死的男人啊,一点一点的想念都化成了细细的刺,不时地就在她心上扎一下。不会流血,也不会有伤口,然而总是让她觉得一种窒息般闷闷的疼。 她默默地想了他三年,却早已没有了资格。 而如今她又要怎么面对这个本是她丈夫的男人?这个将她从女孩真正变成女人的男人? 罗衣避开了楚战的眼睛,轻声咳了咳,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般嗫嚅道:“我,我当着大家的面,把,把头发给剪了……” 楚战轻声笑了起来,缓缓站起身,移开椅子慢悠悠地朝她走了过来,口中说道:“嗯,我当然知道,所以,你打算让我怎么处罚你?” “处罚?” 罗衣一惊。缩了缩脖子,看着像巡视自己领地一般的楚战如一头优雅的豹子慢慢走过来。心中忽然生起了尴尬,别过脸道:“没跟你先打招呼,是我不对,可是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肯定是不允许的……谁见过女子剪发的。又不是要当尼姑……” 正兀自解释着,忽然感到被人揽住了腰。罗衣一惊抬头,正好撞进楚战幽深的眼睛里。 “罗衣,你太过分了。竟然连一声抱歉都不对我说……” 楚战闻着她身上沐浴后的清香,头埋在她脖颈中浅浅吸闻,喷出的热气让罗衣脖子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楚、楚战……” 她动手推了推他。楚战却丝毫不停,手指撩开她耳后的碎发,嘴唇欺上她的耳廓,轻轻啄吻了遍。 因为她如今的短发,她的后颈完全暴露了出来。以前他在她颈上流连时总要分出心神去拨弄开她碍事的头发。今日他却轻而易举地就亲到了他想亲到的地方。 这个发现让他顿时兴奋起来。 他一把将罗衣打地横抱,罗衣惊呼一声凭本能地抱住了他的颈子。 “你说,我要怎么处罚你?” 楚战有轻声喃喃地说道,罗衣顿时绯红了脸。 到这个地步,他的惩罚。不言而喻。 轻纱幔帐之中缓缓摇曳的烛火,拔步床上交缠喘息的躯体。那一声声销魂的吟哦溢出,汗水飘洒,酣畅淋漓。 她伸手揽着他的脖子,短发蹭着他,鼻中喘着粗气,轻声祈求他:“我疼,你轻点儿……” 男子却对她柔媚的请求声置若罔闻,今晚的他动作比以往更加狂野而大胆,他肆意挥霍的汗水滴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随着她身体的起伏而滚动。 而他眼中的她,双眼迷离,贝齿轻咬着唇,狭长的眼睛中倒映着他狂放的身体, 我要你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个,我要你全心全意为我,我要你的一颦一笑你的喜怒哀乐都全因为我,我要你――只有我一个。 他伸手盖上她的眼睛,低头在她耳边喃喃:“罗衣,你该不该被惩罚?该不该?” 她似要哭出来,只能破碎地点头说:“惩……罚,你也,轻,轻点儿……” 漫长的夜属于他们彼此,在探索着,依偎着,然而身体的温度是不是真的能贴近人心的温度,他们却并不知道。这样的方式让他们在黑暗中紧紧相拥,却也只能在黑暗中以近乎惩罚的方式印记着自己存在于对方的痕迹。 楚战,你是否觉得可悲可叹,又是否觉得,无能为力? 漫长的夜还没过去,而边关的号角却已经吹了起来。 北皇军,动了。 凌晨时分天色未亮,珍玉匆匆地敲响了楚战和罗衣的寝居,声音有些惶恐地在外道:“将军!夫人!不好了!北皇军偷袭,渡金河,金河口已经开战了!” 罗衣精疲力尽正睡地香甜,然而楚战心中藏着事却睡得浅眠,珍玉弄出的动静不小,楚战立马从床上坐起,翻身下床披了衣裳趿了鞋出门,一把拉开门口。 “将军!” 珍玉顿时惊了一下,马上回道:“将军,金河口开战了。” 楚战顿时道:“防御是否启动?” “启动了。”珍玉快速答道:“罗珏将军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开始召集了几位老将军,金河口那里也有大胡子在镇守着,目前情况还算稳当,但是北皇军来势汹汹,人数远远比我们这里镇守的人要多,罗珏将军急切让我来找将军去主持大局。” 楚战闻言点头,沉声说道:“召集各部将,半个时辰后在议事厅议事。” “是!” 珍玉应声而出,楚战立马回头关上房门,开始有条不紊地穿衣、披上盔甲、盔帽,挎上铁甲,戴上护心镜―― 回头望去,却见他的妻子嘤咛了一声,转了个方向抱着被褥睡得正香甜。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眉头轻轻蹙起,嘴巴微嘟像是在不满,又像是在撒娇,一时之间却让他看得有些晃神。 楚战失笑地摇了摇头,果断别开眼神不再受美人的诱惑,按照自己的安排收拾妥当以后,小心推开门出去,又小心地阖上门。 门口守着的巧玉见他出来,忙低声道:“将军。” “夫人累着了,让她好生歇着,不要吵了她。” 巧玉守在门外,自然知道里边儿发生了什么,听楚战这般说脸色顿时微微一红,赶忙道:“将军放心,奴婢醒得。” 楚战点了头,大踏步朝议事厅而去。 美人窝是英雄冢,他要完成的事情还有很多,他的目光太宽广,不应该被一个女人束缚住。他以前是这样想的。 然而现在,他却深刻体会到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君王是何等的恣意。 若是太平天下,他也乐得做一个和美人逍遥快活的自在人。 可是现在不行。 走到这一步,所有的一切不管是他主导的,别人主导的,他间接引导的,别人间接引导的,都已经尘埃落定,刻上了休止的记号。未来是一切清晰了也好,或者清晰一般模糊一般,或者便被黑暗掩埋,再也没人知道,都好。他无暇顾及到这许多,能将当前的事情完成,就算是他走到这一步最了不起的成就。 议事厅那一晚到天亮,一直灯火通明。 楚战坐在当中,只有幕僚、将军、军事都在各抒己见。他始终认真地听着,分析着,和各部将讨论的。 茶盏换了一批又一批,说的太太多,人的嘴太渴。 茅房也跑了一次又一次,喝的水太多,更衣的欲望就更多。 直到天色大亮,他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是的,他们是兴致勃勃的。蛰伏三年,终于可以和北皇狗崽子们一较高下了!他们训练了三年,终于可以上战场,杀真正的敌人了! 楚战捏了捏眉心和眼角,视线飘向议事厅外,不禁在想,罗衣这会儿醒了吗?昨晚他太放浪了些,他会不会早起以后仍旧叫疼? 寝居内。 罗衣惺忪着睡醒了过来,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却是冰冷的。 她立马拥被而起,坐在床上,撩开纱帐朝外小声喊:“楚战?” 没人回应。 罗衣静默了一下,猜想楚战应该是去军营了,毕竟如今天色都大亮了,他从来没有懒睡的时候,论起自律来他比谁都强。 这般想罗衣便有些萧索,伸出手来拉了拉亵衣领口,却见胸口上到处都是青青紫紫红红的痕迹,看着便令人浮想联翩。 罗衣顿时懊恼,脑海中又回想起昨晚楚战的种种作为,心里越发羞臊。 这算什么惩罚! 他竟然还似玩不够她的头发似的,整个过程中他的手一直往她的头发中穿插,无数次地帮她用手指梳理着发丝。 她的发丝柔软,他的手掌粗粝,他就这样一寸一寸让她陷入他编织好的网里。 罗衣甩了甩头,拒绝再去想楚战如何。她掀开被子双腿刚一动,就觉得腿间不适,闭着眼睛缓和了一阵才算是让这股酸痛过去。 罗衣心中顿时骂道:怎么不想他,他就是罪魁祸首,借惩罚之名行……那什么之实! 罗衣忿忿地趿了鞋穿了衣裳,朝外面喊了一句,门速度开了一条缝,巧玉在门外问道:“夫人起了?” “嗯,将军去军营了?” “没有。”巧玉忙答道:“凌晨时传来消息,北皇军开战,将军急招各部将去议事厅议事了,见夫人睡得香,便没有吵夫人。” 罗衣顿时一惊。(未完待续) 第205章 乱 顾长泽终于动了! 罗衣心中的热血顿时翻涌,她双眼赤红,看着巧玉沉声道:“备汤浴、衣甲,下令娘子军整装、待令。” 巧玉顿时惊讶道:“夫人这时候还要去起训娘子军?” “不然招了一群女子进来做什么?难不成因为仗开始打了就不理睬她们了?”罗衣淡淡地道:“时刻准备,才是真正的完全准备。快去吧。” 巧玉仍旧有些担心,罗衣道:“这一次将军必定是要大展拳脚的,我不拖他的后腿,但我分内的工作,总得做个明白清楚。娘子军的训练,不能丢。” 巧玉只好无奈地点头答应,接了罗衣的命令吩咐下去。 罗衣洗好了澡,换好了衣甲,身子还有些酸。 大铜镜前立着一个娇俏的戎装女子。她眉目精致似有万种风情,奇怪的短发却显得俏皮地贴着,显得她更加娇小,却有一种英姿飒爽的力度感。 巧玉为难地看了看罗衣的短发,平时这时候她都会上前替罗衣束发的,这如今…… 罗衣笑了笑,摸了摸头说:“剪短了以后,清爽,而且也省了弄头发这道工序。” “小姐不怕剪发……”巧玉想说,剪发是忘祖的表现,然而罗衣却淡淡地道:“三千烦恼丝而已。” 说着整了整衣甲,道:“走吧。” 张嬷嬷停在寝居门口不愿进来,得知罗衣竟然公然将头发给剪掉的消息以后张嬷嬷便气得不行。此时虽与平日一般无二侍立等待罗衣,可那脸上少了以往都会带着的笑,看她那模样便知道她心情不好。 罗衣冲张嬷嬷笑道:“嬷嬷今日也起晚了,该罚。” 张嬷嬷一板一眼地福身:“老奴领罚。” 罗衣伸手托了她,说:“嬷嬷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金河口开战了,便绷了一张脸,让人看见了会说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打了败仗呢。” 罗衣和煦地搭了张嬷嬷的手臂。说:“如今军中事务繁忙,府里的事情还有赖嬷嬷帮忙照顾着。其他伺候的人年纪轻没点儿分寸,哪儿不得仰仗嬷嬷?嬷嬷能者多劳,一切就都拜托嬷嬷了。” 张嬷嬷脸色缓和了许多,语气中残留了两分抱怨;“小姐总是这般,每次说说好话。别人就什么不好的事儿都忘记了。这回老奴可还是要说你,女孩儿家家的何苦绞了发平白让人说嘴?虽然小姐现在在军中的地位也不可撼动,可小姐到底是女子之躯,如今又是将军夫人。传出去了这名声……” 张嬷嬷许是年纪到了,总爱唠叨,罗衣也从来就紧着她说。她爱说她便听,也不怎么打断她。 旁人都只道将军夫人对年老仆人都敬重有加,心中便更爱戴她几分,楚战却很明白,每当张嬷嬷在她耳边说叨的时候。她的目光总是拉得老长,像是在思念什么,又像是在通过张嬷嬷说话儿缅怀什么。 楚战很清楚,罗衣那时候必定是想念起了崔氏。 张嬷嬷说了半晌便也停了话头,眼瞅着就要到军营了。张嬷嬷停了脚拉了拉罗衣的斗篷带子,说:“小姐如今组建了娘子军倒也有个好处。以后跟一群女人混在一起,总好比跟一群男人混。不过女人打仗总没有那么简单的,小姐你悠着点儿……” 罗衣点头说她知道了,张嬷嬷又唠叨了两句,这才返回府邸去。 罗衣带了巧玉往训兵场上大步而行,到时那一群娘子军已经各就各位站得笔直了。 罗衣便开始了她单调却并不枯燥的一天。 如今的她带的是一群新兵,是一群毫无战斗经验的兵。她很明白自己现在便是陪练,是精神教练。同男子一样,进来的女子首先是要练习站姿,站军姿,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这是入门阶段,是基础,打不扎实,后面的每一步骤都举步维艰。 训练场上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各式各样的训练,而军帐之中,那一群兴奋的将军、军师和幕僚们却一如既往地仍旧讨论着战略战术。 抵抗金河口由南方军总兵统领大胡子季常在把关,暂时不用担心,但是接下来的战线、战争地却仍旧有很多商量的地方。北皇军来势汹汹,不可能只是偷袭一下金河口就算了,顾长泽为人阴狠,必有后招,楚战还担心他会使不入流的手段。 各将正讨论地激烈,一不让我我不让你,场面有些胶着。 前方已经传来战报,北皇军不敌,已经有撤兵后退现象。 军帐中有人主张趁胜追击,直捣黄龙痛饮黄龙,图一个干脆利落,也给顾长泽一个警告。 然而也有人反驳说,怕中了北皇奸计,若是追击过去却遇埋伏,得不偿失,损兵折将。 两方为了这个争论不休。 楚战紧锁眉头,心中已然有了注意。 “什么?” 罗衣瞪大了眼睛,不确定地再次问巧玉道:“将军吩咐,按兵不动?” “是。”巧玉点头:“将军说,北皇军纵使来者不善,但也有可能会使阴谋诡计,顾长泽用兵从来不会讲光明正大。”巧玉说道:“罗珏将军也说,顾长泽心机颇深,敌不动,最好,我不动。” “可是――”罗衣犹豫道:“可是敌已经动了,战字营和南方军的将士们情绪已经调动了起来,要是这时候楚战下令不动……” 罗衣眉间染上一股清愁:“就怕北皇军散布谣言,说他偏安一隅,就要在南方安乐老死,不肯大动干戈,欲与北皇分河而治――” 罗衣越想越担心:“若真让他散布了这样的谣言,总有愚昧之人会心,群情激奋后难免不会给他施加压力,让他没办法,只能做出迎战的决定……” “夫人不必担心,将军心中自有胜算。”巧玉安慰她道:“将军从来都是胜券在握的,不会有事情能难倒将军。” 罗衣只是勉强笑了笑,顿了顿问:“各部将怎么说?” “有说将军英明的,也有说将军此决策错误的。”巧玉答道:“不过将军一概不听便是了,吩咐下去了人做事了以后就招了罗珏将军密话。” 罗衣缓缓点头,方才借着休息的空档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至罗珏总归在北皇那边待了些日子,对顾长泽也了解,找他了解了解也无可厚非。” 看了看寒风中顶着冰冷站得笔直的女子,罗衣心中宽慰,轻声说道:“南方大地上的人们,心总是齐的。但也不免会混入害群之马,散布谣言引发恐慌之徒。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端看他怎么用了。” 将军主帐内―― 楚战凝眉坐在主位,罗珏偏右静立,二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楚战看着手中的战报,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击着,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我收到了一条战报。” 说着伸手将手中他看了良久的战报递给他。 罗珏心中微讶,伸手接过打开后看了看,顿时怔住。 楚战冷笑一声:“北方大地和南方大地,当真不可同日而语,好多事情,这边我能掌控,那边,却没人替我分忧。” 罗珏静默片刻后道:“将军的意思是……除掉他?” 楚战静思良久才道:“我方才便是在想这个问题。”他看向窗外:“快三年了,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他消息的一天。若非我一直让人密切关注着,恐怕没有人会想到,他会变成那样。” 罗珏微微叹息一声:“其实也不必太过介怀于他,他如今一无背景,二无势力,掀不起任何风浪。” 楚战双手相叉:“留住他总是个后患,后患无穷,到时候我再后悔,便也晚了。” 罗珏沉默良久,才轻声说:“若有一日她知道了,一切再不能挽回,将军可曾想过,会如何?” 楚战微微一愣,罗珏道:“留他一命,终究会有转圜的余地,要是他连命都没了,依着她的性子,等有一日她知道的时候,对将军势必恨之入骨,再不可挽回。” 楚战的手微微抖了起来。 他最怕的,便是这样。他最担心的事情被罗珏这般赤|裸地说了出来,这让他情何以堪! 罗珏平静地看着楚战,良久低叹一声:“将军做事果决是好事,但是有的时候太果决了,没有留下后退的余地,太狠,太绝,终归不是一件幸事。” 楚战双手支着额头,视线落在面前的牛皮纸上,泛黄的地形图看得他眼花,肩膀上的盔甲膈应着他,让他觉得有些疼,有些酸。 罗珏告了退出去,走到半路遇见罗衣身边的婢女珍玉。 珍玉端着茶对他福身道:“罗将军。” “你这是从哪儿来?” “夫人说将军必是焦虑,让煮了清心茶给将军送来。”珍玉笑着对罗珏解释了一番,又好奇地问罗珏:“罗将军这是去哪里?跟将军谈完事情了?” 罗珏轻笑两声,略点了点头,与珍玉擦肩而过。 珍玉回眸,望着罗珏的身影心中疑虑:难道前方战事情况不佳,不然为何罗将军眉头深锁,似是心事重重?(未完待续) 第206章 令 顾长泽却没有按兵不动的打算。[] 三年的时间只足够顾家完全将大楚皇族的势力蚕食,协调各势力却需要颇费一番功夫。顾卫城活着的时候大抵还能靠着顾家掌家人的身份威慑一二,而他死后,顾长泽上位,登基、称皇、发战,一项接一项的敕令出去,招兵买马,大动干戈,其内部势力并不见得有多稳当。 帝王之术,莫过于制衡之道。 顾长泽太急功近利了。 烽烟四起,战马狂嘶,南北两地即将迎来了它们第一次正面的大型交锋。 北皇军节节逼近,南方大地上的人们既惶恐又兴奋,终日等待着楚战下最终命令,全军迎战北皇军。 然而楚战自始至终便保持了沉默,除了最开始的一道军令,要大家“不动”,此外再无任何令发出。 南方已有些谣言四起了。 又是一月摇摇而过。 罗衣披了轻纱披肩站在府邸中的小花园里,手里握了小铲子,翻铲着花坛里的泥土。珍玉侍立在一边,似是对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偶尔望望回廊那边,嘴里嘀咕着:“将军今日怕是有不会来了吧……” 罗衣轻应了一声,珍玉叹息道:“将军不回来,夫人总可以去军营那边看看将军的。将军必也是盼着夫人去的。” 罗衣嘴角掀起笑意,侧望了珍玉一眼说道:“战事胶着,他心中必定也有些想法,我何必去扰了他心神。在军营中他总是自在些,公是公,私是私,我去了也于事无补。” 珍玉轻叹了一声:“夫人总是这般借口,但是巧玉想,将军肯定也十分想能时常看到夫人……”珍玉踟蹰地望着罗衣:“将军和夫人成亲三载,从来也没见将军和别的女子太过亲密。军营之中某些老将军的女儿侄女的,都仰慕将军得很。将军却从来没跟她们太过接近,这足以说明将军对夫人的心思……可夫人对将军一直以来倒是冷冷淡淡的。[]我们旁的人都替将军抱屈呢……” 罗衣望向珍玉,珍玉这才赶紧低了头,“婢子无心之言,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罗衣抿了抿唇,轻叹了一声说:“算了。你便都这样说了,我便去军营一趟吧。” 珍玉立马高兴地应了一声,“婢子去叫厨房准备!” “叫厨房?” “夫人去看将军,还是煮点儿润喉清肺的东西比较好。最近春日燥热,战事又是那般,也让将军祛祛火气。” 珍玉笑着便下去吩咐。罗衣无言地望着她高高兴兴下去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 大家是不是都觉得她对楚战没有楚战对她好? 来到军营的时候,主帐外正好站着上官云。见到罗衣他像是惊讶了一下,然后立马跑了过来拉了她,像看西洋镜似的对着她上下打量。 两个月没见到了。上官云下巴上长了胡茬,脸好像也瘦了一圈。 上官云为着罗衣转了三圈,摸着下巴刺刺的胡茬“啧啧”说道:“我方才看到你还不敢认了,要不是你旁边跟着珍玉姑娘,我还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说着又讨打似的来了一句:“这是真的吗?” 罗衣不理他。拨开他的肩膀蹙眉道:“你回来便回来,也早就听说我剪了发的事儿。不知道你在这儿念叨个什么劲儿。” “嘿,我念叨念叨还不行了?我这可是日思夜想地盼着回来跟你重逢来着……” “我可没想着要你回来‘重逢’。”罗衣指了指他:“你瞧瞧你落拓的这样,可别跟别人说你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你了,你命还是我救的呢,嗳我说……” 李欣绕过上官云,询问了主帐口的守卫兵,守卫兵恭敬地掀起帘子放她进去了。(.好看的小说) 上官云悻悻地要跟,被珍玉给拉住。 珍玉讨好地道:“上官公子,自从北皇军开打起,将军就没怎么回过府里了,好不容易婢子劝说了夫人来军营一次,上官公子就不要去打岔吧……” 说着眼睛讨好地眨啊眨的。 上官云嘿嘿一笑:“珍玉丫头,对我使美人计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哟……” 说着竟然趁珍玉没注意,夺过她手里端着的碗盅,笑嘻嘻地说:“珍玉丫头不知道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楚战吃瘪吗?真是多谢珍玉丫头给我提供的这个条件呀!” 说着麻溜地后退着,拿身体抵开帐子溜了进去。 珍玉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半晌才忿忿地跺了跺脚,想进帐子里去又不想让里边儿再多个搅事儿的人,一时为难,却听见里边儿已经响起了哈哈大笑。 “哎哟哎哟,真的假的?全兵剪发?楚战你脑子没烧坏吧!你女人脑子一时糊涂把一头秀发给咔嚓了,你竟然要让你军营里的所有人都剪发?” 上官云笑够了,这才正色说道:“大楚最重头发,夫妻断绝才断发,脱离家族才断发,了却红尘才断发,其余的,发都不能动。这是老规矩了,你要真下了这道令,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来讨伐你。” 罗衣静静地坐在书案一角,眼睛看着前面描绘的南方大地上的江山舆图,一笔一划都极为传神巧妙,山川、河流、湖泊、平原、高地,乃至是村、镇、都有标注,她方才知道,这是上官云脱离皇族以来,走遍南方这片土地用尽心力画成的。 如今,这图放在了楚战的主帐中。 这表明着,上官云即使不承认自己是楚战手下一员大将,但也已经承认,他是在为出战做事。 上官云去而复返,正见到楚战拿出一张纸令给罗衣,当即就不客气地抢了过来,看到纸令上的字句后上官云便禁不住哈哈大笑。 楚战没怎么理会他的笑声,只是看着罗衣,神情温柔。 “我想过了,你剪发的法子很好,要是战字营也全军都剪掉头发,头上减轻了负担,战斗力也能提升很多。” 上官云忍不住道;“你这是在公然与传统为敌!” “你方才也说了,那是大楚的传统。”楚战淡淡地道:“破旧立新,这是战字营和南方军不断壮大成长的根本原因。” 楚战看向上官云:“三年前用了罗衣的训兵术,你可以看一看,战字营和南方军现如今是多么强大,任何一支军队都不敢小觑了他们。反其道而行,兵农合一,不练兵的时候可以务农,生产、训练两不废,否则三年后,南边如何能够自给自足,不再需要后援粮草盔甲?一个接一个命令下去的时候总会有一部分人会强烈反对甚至殊死抵抗,但我们为的不是那一两个人,而是为了整个南方大地上生存奋斗的人。” 楚战叉了双手,问罗衣说:“罗衣,你觉得呢?” 罗衣目光复杂,收回凝注在舆图上的视线,轻声道:“你决定的事情,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没有意见。” “你们俩是疯子!” 上官云不禁骂道:“我再怎么数典忘祖是个不肖子孙,可我好歹还留着我这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的说剪就剪不带一点儿迟疑的,男的说让大家一起剪大家就得一起剪,还说得挺不像回事儿的……我怎么就遇到你们两个疯子!” 楚战和罗衣相视一笑,上官云还在骂着:“疯子!都他奶奶的疯子!” 楚战任由他骂,收回了罗衣递给他的纸令,这才伸手端了碗盅,笑望着罗衣道:“今日到军营中有什么事儿?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娘子军从三日前就去前线那边‘观摩作战’了。” 罗衣笑道:“嗯,让巧玉带着,我也放心。她们没有经过实战,去感受一下氛围也好,总是要适应的。再者,一万个女子轮流经过,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这是给你的兵加油打气呢,” “是分心吧。” 楚战喝了碗盅里的汤,叹了一声,“那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上官云的骂声突然停了,接过楚战的话说:“哼,罗衣这是知道我回来了,特意来迎接我的,对不对啊小衣衣?” 罗衣对他时不时的抽风已经习以为常了,听他这样说便也淡淡地道:“嗯,看看你有没有缺胳膊断腿儿,身体上有没有少零件。” 说着打量了他一番:“没想到竟然没有,真让人失望。” 上官云瞪了她一眼,哼了声说:“我才不理你,忘情师父说,世间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雾如电,不要把得失看得太重,心态就能平和。我才不跟你斤斤计较显得我小气。” 楚战浑身陡然一震。 罗衣没有察觉,笑望着上官云:“你出去一趟,回来倒是变成哲学家了?忘情师父这名字好,哪儿的世外高人啊?竟然也把你这么个外行人说到了佛门中去了,倒真是厉害,改天我也去拜访拜访……” “罗衣,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罗衣话还没说完,楚战却开始出声送客了。 罗衣心中微讶,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心中稍有失落――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虽然是在珍玉怂恿激将的情况下来的,可楚战也丝毫没有品出来她是在探望他。 上官云也莫名其妙地瞅了楚战一眼,又看了看他喝过的碗盅,肚子顿时咕咕叫了起来,大声叫着:“我要去吃饭!”便咚咚咚地跑掉了。 罗衣对楚战道:“我先走了。” 楚战似乎又忙上了,闻言点了头,罗衣便也一个人退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207章 妾 空旷的主帅大帐中只剩下楚战一个人了。 他皱眉端坐思索了很久,终于才出声唤了人进来,将纸令递了过去,沉声说道:“这是受战以来,第二道军令。发下去吧。” 传令兵恭敬接过不敢耽误地抱着纸令便往外跑去。 他必是以为,这是迎战的号令。然而终究是要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南方军人和战字营人失望了。 楚战闭了眼睛,伸手按揉着眉心,脸上的疲态陡现。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坐直。 他望着自己左侧方的南方江山舆图,眼睛顺着山脊、河流、官道一溜而过,慢慢地沉了眉眼。 他站了起来,慢慢的,像是耄耋老者,朝着那张图移步而去。 可是越走他的动作越快,背挺得笔直,步子也铿然有声,目光如炬,手朝着舆图伸出―― “江山似锦,千秋索,美人如玉,万年休。” 他喃喃一句,手轻轻覆盖在了金河以北。 那一片还未有任何详细标注的土地。 那会是他争夺的地方。 然而好像很多事情却也已经变了。他望不见身前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待着他,也望不见身后多少他设下的诡计阴谋在不断运转着。 他只觉得,心中有一座摇摇欲坠的塔刹,一个名为“恐惧”的魔鬼在一点一寸接近着他。 怕。 这个从来未曾出现在他人生中的字,竟然也出现了。 他就这般站在舆图前良久,直到守卫兵唤他用膳他才回过神来。 “将军今日回府去吗?”守卫兵小心翼翼饿问。 楚战顿了顿,伸手抓了馒头道:“战事吃紧,我如何回去?” 可守卫军却为难道:“今日夫人都已经亲自来探望将军了,必定是担忧将军。将军这要是还不回去,恐怕夫人会多想……” 守卫军说到一半,却见楚战脸上表情复杂,忙低头道:“将军恕罪……” 楚战手停在那儿,顿了下才问:“你说她来军营看我。(.)是担心我?” “这是自然。”守卫军看了看楚战的脸色,立马回道:“夫人在军中一直以来便以战字营训兵将军的身份出现的。也从来没有到将军主帐来过。这是夫人第一次着女装,到将军主帐中来探望,也不是说公事,那必定是……” 楚战脸上青红交加,看得守卫兵有些胆颤――他不是说错了什么吧? 楚战忽然站了起来。守卫兵一愣,却见他伟大的将军此时已经有些脚步错乱,一边跟他说今日他要回府中去,一边卸盔甲、穿常袍。看得守卫兵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守卫兵这才赶紧去帮着楚战收拾。 原来将军――是没有明白夫人来看他的意思呀! 楚战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没有惊动其他人,一路走到他们的寝居附近。步子轻了起来,提了提呼吸,正要推门,却听里面罗衣正在说话。 “我也去看过他了,他忙他的事情不回来。我又有什么法子?” 接着便是珍玉略带有埋怨的声音:“夫人就不会对将军撒一下娇什么的……将军一向对夫人很好的,要是夫人肯跟将军说一句,‘今晚回来歇息吧,在军营那么长时间你也累了’这样的话,还怕将军不回来?” 巧玉也在一边劝道:“珍玉姐姐说的对。夫人怎么就是不肯跟将军说说呢……前面战事吃紧,可将军也不用在前头随时随地盯着。夫人大可以劝将军回府来歇。” 被她们两人这般夹攻着,罗衣既是好笑又是无奈,推了推珍玉说:“你们就别一直说我了,自己个儿的终身大事儿都不抓紧着点儿,还赖我什么。” 珍玉说道:“夫人不要转换话题,我们现在说的就是夫人和将军的事情。” “夫人对将军可冷了,婢子和珍玉姐姐都看不过去……”巧玉贴近罗衣说道:“夫人就不想赶紧给将军诞下麟儿,以后地位更有保障吗?” “巧玉说得对。”珍玉也道:“夫人不跟将军亲近,如何能有孩子?将军年岁也不小了,膝下荒凉,有些个家中有女儿侄女儿的,心里怕是早就惦记着要给将军做小了。” 巧玉犹豫道:“夫人,婢子逾越,说点儿夫人不爱听的。虽然夫人也是世家大族的嫡出小姐,夫人的父亲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但现在孟家被夫人一手端了,夫人也就没了娘家依靠了。二舅爷也只是将军手下的一员将领,也不醉心于权势,也不拉拢人,只顾着研究他的攻城利器,夫人兄妹也没个凭仗。即使如今知道了孟家有大笔财富,可一日没找到,就一日不能尘埃落定。” 珍玉看了看罗衣的脸色,也试探性地说道:“夫人如今在军中的威望虽高,但将军是人中龙凤,将来必定不只是一个将军头衔而已。若是一日登基为皇,夫人没有将军嫡子,难保其他一些将领不会仗着军功,对要将军纳他们家族的女子为妃。到那个时候……可能将军也会被制衡,不得不纳妃。” 罗衣轻笑一声,却仿佛是对她们俩这评论不以为然。 珍玉立马急道:“夫人莫以为婢子两个是说笑的!” 巧玉也道:“夫人,婢子和珍玉姐姐是说真的,夫人可不能掉以轻心呀!” 罗衣却笑道:“他若要另娶,或者纳妾纳妃,那便由他好了。” 罗衣说着打了个哈欠,道:“今日也累了,睡吧。” “夫人!”珍玉忍不住道:“你就如此不在乎将军吗?就算让别的女人抢了将军去,夫人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罗衣淡淡地“嗯”了一声,呼了口气说:“累了一天了,睡吧。” 门外悄无声息,没有了人影,好似,从来没人来过一样。 珍玉和巧玉无奈地伺候着罗衣躺了下去,似乎还是愤愤不平,两个人都没有离开。 罗衣看着墙角高高细细的一盏牛油灯,又望了望像石头一样杵着的两个婢女,终于还是轻叹了一声说:“如果能让别的女人抢了他去,我也没有什么好争的,他能被人抢去,说明他不是我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而若是他真的被人逼着纳妾纳妃,那也只是说明他的无能,所谓的‘被人制衡’这样的言论,我是不信的。” 珍玉和巧玉对视一眼,珍玉站出来说道:“夫人的意思是,夫人还是在乎将军的?” 罗衣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我若是不在乎,怎么会被你一两句就激地去军营看了他?” 罗衣轻笑了笑:“不过他是没有察觉到,我这是去看望他。他怕是还以为我去军营是有什么事儿呢。” 珍玉也惋惜了两句,又忿忿地说:“都是上官公子的错!” “跟他有什么关系……”罗衣笑了笑,“他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回到让他觉得憋屈的军营中来,心情肯定不会,找人撒气也是正常的。” “那他还不如不回来!” “不,他必须回来。” 罗衣悠悠叹了口气,想起白日里看到的,挂在楚战帐中的那幅南方江山舆图,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他要是不回来,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东西给楚战了。” “夫人这话的意思……” 珍玉和巧玉对视一眼,齐齐不明地望向罗衣。 罗衣笑了声道:“不说了,已经很晚了,你们俩也下去收拾一下睡吧,明日还有事情要做呢。” 两个婢女福了礼倒是出来了,走到门前珍玉惊讶地“咦”了一声,眼尖地看见门柱上有三条抓痕。 “这是哪儿弄的?”巧玉也惊呼一声:“莫不是有人闯进来了?” “怎么可能,守卫的都是将军亲自挑选的人。”珍玉想了想道:“大概是猫抓的?厨房里不是有一只喜欢到处跑的黑猫?” 巧玉想想也觉得是。 屋里罗衣传来声音:“怎么了?” “没事儿,猫捣乱呢。”珍玉应了一声,关上了门和巧玉说笑着离开了。 深夜中罗衣睡得很熟,丝毫没有觉得有黑影在接近。 等到被褥中暖意消散她才觉得不对,昏暗的光下她看到身边有人睡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扑鼻而至。 习惯性地往里挪了挪位置,罗衣伸手抱住了来人的一只胳膊,脸在那儿蹭了蹭,发出一声呓语:“那么晚了怎么还回来……” 被他挨着的男人顿时一怔。 他低下头去仔细地看了看女子的睡颜,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忽然轻声说道:“罗衣,我有事跟你说。” “嗯?” 罗衣迷糊地应了一声,勉强睁了睁眼:“什么事?” “你说,若是我的肱骨老将对我提要求,要我纳他们的女儿、孙女儿或者是侄女儿侄孙女儿,我是为了军心更巩固纳了她们,还是断然拒绝?” 罗衣眯了眯眼,轻哼了一声:“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她翻了个身,嘟囔道:“自己摆得定的事儿还拿来问我,这种事儿三年中你也没少遇到了……” 说着竟然又坠入了甜香。 楚战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复杂,却还是缓缓躺了下来,竟也习惯性地伸手将她捞了回来,让她的后背嵌入着紧贴他的身。 那相接的地方竟然是无比地契合。(未完待续) 第208章 使 新的军令引发战字营和南方军一片哗然。[] 紧接着。于一日训兵时分,楚战现身于校场,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地,将自己的发剃短。 飘飘长发瞬间斩断,落于地上。 众人大惊。 楚战于校场高台上振臂而呼:“断发,盟誓,不灭顾贼,誓不休!” 好几位高级将领也跟从楚战,一一落发。 有老将抚发痛哭,泪落不止,却还是狠心斩断发丝,跟着喊道:“不灭顾贼,誓不罢休!” 战字营成立了落发所,专供为兵将们修剪落发,营帐外排了长队。 落了发的将士们只觉得从此头上轻松了很多,即使戴着头盔也比以往松快了不少。 娘子军中陆续也有女子落发,短发虽是不伦不类,但军中女子英姿飒爽的风采却一览无遗,在营中是绝佳的一道风景线。 落发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同一时间,金河一役的战事也越发胶着。 楚战执了战报在城墙上远眺,金河势大,流水汤汤,顾长泽丝毫不畏惧金河天险,强行渡河,楚战一则疑惑于他如此急切的行事,二则也对金河一片重视起来,命人加强了防守和抵御。 楚煞急切走来,离楚战一米之遥站定,拱手道:“将军,战字营金部各位先生已经来了。” 楚战点了点头,收了战报递给楚煞,昂首阔步下了城墙,到了临时设置的议事厅。 见他来了,众人皆纷纷站起行礼。 楚战抬了下手算是示意大家就座,没有客套,直奔中心道:“守御之器研究地如何?” 有人说道:“金河天险,北皇军要突进并非易事。我战字营水部各水军训练有素,并不惧北皇军挑衅。然而北皇军人数众多,车轮之战怕是让我军防不胜防。金河天险对北皇军如是,对战字营亦如是。(.好看的小说)” 楚战沉声道:“如今我们并没有进军金河以北的打算。然则北皇军要强行突入,却也不能任由他们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是。将军,水部已经下达了命令,越过金河登陆的北皇军,全部绞杀,杀一儆百一个不留。” 楚战微微点头。却又皱眉说道:“除了从水路进攻,北皇军是否还有其他异动?” 一直未曾开口的孟罗源道:“暂时没有这方面的信息,但守御利器我们也在商量当中,尽量让北皇军人还未上岸就已然失去战斗能力。” 楚战扬眉:“此法可行?” “可。”金部一老将答曰:“夫人……不。训兵将军曾来过金部,提出改造弓弩之计,若能让弓弩射程更远。改进之后,可远距离射杀侵犯之北皇军。” 孟罗源激动地道:“罗衣此法甚好,金部正加紧研制大型长排弓弩机。” 金部诸人会心一笑,孟罗源是个狂热的利器研制者,将军夫人虽是其胞妹。却未曾见过孟罗源仗此行为不端,在金部中行事也颇为低调。金部诸人对其也是赞赏有加。 楚战点了点头,并没有追究孟罗源直呼罗衣名字这事,对金部诸人道:“攻城守御之利器,皆由大家多费心了。” “末将领命!” 金部诸人退散。楚战又略坐了会儿揉了揉眉心,忽闻外面沸反盈天。 他立刻站了起来。 “将军!” 楚煞急匆匆跑了进来。脸上有一丝疑惑,道:“将军,北皇军率兵大将成悫派了使者前来。” “哦?” 楚战也是微微讶异,道:“人在哪儿?” “大胡子扣着呢,让人先见检查使者是否有不妥当。” 楚煞微微迟疑:“将军,这是否有不妥?那使者,是名女子……” 还是个绝色女子,比起夫人来也不遑多让啊! 大胡子当时就想直接斩杀了她,只说是红颜祸水,瞧女子娇娇柔柔的样子,顾长泽那方的人送她来必是不安好心。(.)可也有人说想看看北皇军那边是个什么打算,送这么一名女子来――将军不是贪图美色之人,有将军夫人这般的女子,将军又怎么会看得上别人? 这样一拖拖到了楚煞巡查,便直接让楚煞报给楚战来了。 楚战连多想都没多想,道:“问明白事情以后就把他们放回去,要是不老实,直接杀了。” 楚煞犹豫了一下:“这样好吗?毕竟是个女子……” 楚战似笑非笑:“我倒是忘了,你和楚桀如今都还是孤家寡人,怕是也想娶个女人暖被窝了。”楚战点了点案桌:“这也不是不好,不过也要选那种良家女子,似你说的那个北皇军派来的使者,便是不行。” 楚煞立马答道:“将军!属下断不会有这等念头。” 楚战闲闲地道:“没有便好,还有其他事?” “成悫休战,似是在等消息回去。” 楚战吐了口气,点头道:“知道了,你也下去,先问我呢清楚那使者来意。” 楚煞领命下去,楚战待楚煞下去以后自己又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城墙下的守卫兵也正支着脑袋看热闹,见到楚战来了,顿时立正站好。 楚战皱眉,听着那边热闹的声音问道:“北皇派了使者来,就算是女子,也不该这般热闹吧?” 两个守卫兵互视一眼,一人小心忐忑地回道:“将军,那女子姿容绝艳,而且这会儿那边热闹的……还多半是夫人手下的那群娘子军……” 楚战微微挑眉,“嗯”了一声,反倒又去了城墙上。 守卫兵在后边小声道:“将军就不想去看看是什么姿容绝艳的女子?” 另一个人小声回道:“夫人够美艳了,又能在军中对将军有帮助,将军犯得上再去看其他女子?” “那倒也是。” 楚战登了城墙往那一处热闹的地方看了一眼,随即扭过了头,专心地勘探起金河附近的地形来。 同一时间,楚战府邸―― 这里暂时是楚战和罗衣的家,这也原本只是一家小户之所,因为罗衣不喜欢住太大的房子,觉得空旷,楚战便找了这处地方暂时安居。但楚战绝大部分还是在军营中过夜的,住在府邸里的,也几乎只有罗衣一个。 上官云正在跟罗衣绘声绘色地讲着他云游的趣闻,一惊一乍的样子倒是把珍玉和巧玉都说得心头直跳。罗衣却一直不动声色就那般坐着,便也只是笑望着他,他说什么罗衣也不过是就那般听着,他将什么都丝毫没有一点儿惊诧意外的表情。 上官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说小衣衣,你跟楚战成亲三年,就学得跟他一样了,喜怒不形于色,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罗衣轻声笑,说:“那你要我有什么反应?捂嘴‘啊’,瞪眼‘哦’,还是吸气‘哇’?不觉得都很傻?” 珍玉和巧玉顿时恢复一张平静的脸,心里头却尴尬地很――方才她们两人可不就是这样的? 上官云直叹气:“完了完了,一个楚战加一个罗衣,这可不好玩儿了……” “你去云游又不是去玩儿的。” 罗衣喝了口茶,道:“我看到了,你给楚战的舆图,做得很精致漂亮。”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是谁做的!我做的当然是精致漂亮啊!”上官云一点儿不客气地接话道:“我自认为我考察地很细致了,南方大地我可实地走了个遍!” “是啊小旅行家。”罗衣笑道:“走了个遍以后,觉得如何?” 上官云撇了撇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的确,这地方经过你家将军经营以后,到底都是欣欣向荣的,大家伙儿都盼着要过好日子。” 说着忿忿地道:“我每走一个地方宣扬一下我救过你们夫妻俩的命,跟你们夫妻俩接触过,大家都给我吃的喝的供给我住宿,缠着我要我讲你们俩的事儿……我怎么还没你俩出名呢!” 珍玉一下子笑起来,巧玉也禁不住掩嘴乐了。 上官云耸耸肩:“两个玉丫头是在笑话我?” 罗衣身形微动。 玉丫头……玉恒也是玉啊! 她甩开了脑中的思绪,笑道:“那看来你的收获不少啊。” “嗯,那是。”上官云得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还是有那种我不敢吹嘘,到了那地方安安静静听人说话的地儿。” “哦?”罗衣倒是笑他,知道自己是在吹嘘,却也顺着他的话问:“什么地方能让你静下来?” “寺庙啊!” 上官云白了罗衣一眼:“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寺庙那种地方,我肯定是要静着跟人家师父打交道了。” 上官云顿了下对罗衣说:“说到师父,我这回倒是见到了一个高人。” “高人?”罗衣笑了笑,端了茶盏问:“和尚?” 罗衣饮茶,上官云便说道:“是啊,和尚,哎呦那和尚……虽然我很想说两句亵渎他,可是我还真是不好意思亵渎人家!那么个年轻的和尚喂……人家就已经是师父了……” 罗衣倒是挑了挑眉:“好想听你说过,师父名为忘情?” “哟,你还记得啊?这名字是不是触动你心事儿了?”上官云腆着脸凑近来:“小衣衣,要是不介意,可以跟我讲讲你……” “介意。”罗衣打断他,推开他的脸说:“坐好了,你屁股上长疮了是么?坐不稳当似的。” 上官云悻悻地撤了回去。(未完待续) 第209章 错 上官云天生是个坐不住的人,坐了会儿就要跟罗衣告辞,说:“你镇日清清淡淡的,越来越不好玩儿了。” 罗衣轻哂:“我自来就是这种性子,是你自己把我当你的玩伴。我又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疯玩?”说着倒还算是关心了他一句:“这回回来就多待段时间好了,天天往外跑,你也不觉得累得慌。” 上官云嘟囔了一句什么,罗衣说道:“倒是有一件事想问你――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上官云顿时瞪罗衣道:“你打听这做什么?战字营南方军还有你那娘子军的事儿够多了,你不嫌忙,还要抽空给我做媒保媒不成?” “我哪有那闲工夫。”罗衣笑了声:“不过是闲着无聊,问问你而已。” 说着竟叹息一声道:“那倒也是,似你这般不靠谱,估计也没有什么女子愿意跟在你身边儿吧?似脱缰野马一样一刻都闲不住的……” 上官云“哼”了一声:“总会有那种对我死心塌地的女子的。” 说着伸了懒腰打了个哈欠道:“我这就走了。”顿了顿道:“看习惯了,觉得你这短发也不算难看。――不过楚战的可就难看了,跟被狗啃了似的……” “呵……” 巧玉忍不住笑了出来,上官云嘻嘻笑道:“小衣衣,我这可就走了啊!你不要太想我知道吗?我可不想连着打喷嚏。” 罗衣皱了下眉,听上官云那话倒像是在跟她辞行,顿时问道:“你要去哪儿?” “继续出游啊!” 上官云长舒了口气:“趁着现在南北之间还没正式开战,各自还算平静,我还是去北边儿也走一遭的好。” 罗衣眉头深锁:“楚战让你去的?” “嘁,小衣衣你有没有搞错,我是会听楚战的话的人吗?”上官云不可置信地瞪了罗衣一眼,不屑道:“他楚战才没那个派头指我做事儿呢!我想出游那是我自己个儿的想法,跟他有什么关系……” 罗衣缓和了表情,道:“还是不要去北边儿了。很危险,你毕竟是……” “是大楚皇族后裔?”上官云嗤笑一声:“早就被大楚皇族赶出上官一脉的闲散人。有什么危险的。”上官云搓了搓鼻子:“就算北方还有大楚皇族的残余势力,那也多半是不认识我的。我现在就是一平头小老百姓,一没权二没势,挎个包袱就能走遍天下的,谁能打我的主意。安心啦!” 话是这样说,罗衣却并不能放心,看着上官云无奈道:“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消停了那就是消耗生命。”上官云言之凿凿:“我这人志向虽不大,但是心态却很好。活到老,乐到老。” 说着竟然谄笑着上来诱惑罗衣:“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北方玩儿玩儿?” 罗衣横了他一眼,撇开了脸轻笑。 上官云嘿嘿笑说:“我这去想走到最北边儿去。那时候估计也是夏秋了,说不定那边儿秋高气爽我还不想回来了呢!对了,听说战云城很繁荣,我还想去瞅瞅……” 罗衣手上一顿,上官云疑道:“怎么了?” 罗衣摇了摇头。说:“没事。” 想了想轻声道:“你若要去,我也不拦你。不过你若是真的到了战云城,打听一下一家名为‘罗衣坊’的成衣店,问问店主多言姑娘守坟的地方,帮我问候她一声。” 罗衣手上轻转着杯子。上官云愣了下,看了看罗衣又看了看珍玉巧玉。轻声道:“多言姑娘?” “嗯。” “是你什么人?” 罗衣却也不肯再多说,只笑道:“要是找得到就帮我看看她,找不到,那也就算了。” 话毕竟像是真的有些疲惫了似的,伸手捏了捏眉间鼻骨,道:“你再待两天再走吧,再休息休息。” 上官云动了动嘴,半晌才道:“好。” 楚战下了城楼,楚煞找来说道:“将军,成悫派来的使者一定要跟将军当面商议事情。”楚煞颇有些恼怒:“她说似我之流,没有与她说话的资格。” “口气倒是不小。” 楚战冷哼一声:“不必跟她多说,送北皇使者回去。” “可是……”楚煞犹豫道:“若是她不肯……到底是个女子,不好动手。”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况这使者竟是女人,落到手里的确是不好处理。 楚战不屑道:“打晕了让人带回去,再是不走,就说她乃细作,二话不说杀了便是。”说着看向楚煞厉声道:“这还要我来教你?” 楚煞顿时低头道:“……末将不敢!” 他糊涂了,怎么能因为对方使者是个女子就掉以轻心?要知道,很多时候女子心机比男子心机更加重! “末将告退!” 楚煞退了出去,楚战揉了揉眉心,往府中而去。 罗衣却又吩咐珍玉备了马车,楚战前脚进府,罗衣后脚就从侧门出了去,刚好跟楚战错开。 珍玉跪坐在马车一侧轻声问:“夫人去城楼那边是去寻将军吗?” 罗衣闭目养神,淡淡地道:“嗯,去看一看。” 她声音略微悠长:“说起来,我还真没去城墙上看过,也不知道金河那边战况如何了。” “将军不愿夫人担心,所以也不曾多说。” 罗衣便只笑了笑。 马车驶到了城墙根下,罗衣自己跳下马车。 守城兵看到罗衣立马上前拱手见礼,罗衣笑道;“不必客气,将军可在城墙上?” 两个守城兵互视一眼,道:“将军刚回府……” 罗衣一讶,珍玉倒是笑道:“夫人和将军心有灵犀一点通,将军想着回府见夫人,夫人想着来城墙这边见将军,却没想到刚好错开了。” 罗衣便也失笑摇头说;“倒是没想到会这样。” 既然楚战不在,那她留这儿也没多少意思。本身突然想来这边见楚战也不过是因为忽然想起了多言,想问问他那儿有没有战云城那边的消息。他既然回去了,那边回去问他吧。 罗衣招呼珍玉道:“那回去吧。” 珍玉点头,主仆二人转了身正要离开,却听守城兵在身后道:“夫人留步。” 罗衣转身,一个守城兵踟蹰了下方道:“夫人,不知道将军……是何打算?北皇军派了女子为使,这,不大合规矩……” 正说了这么一句,却听东侧一方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又巡逻兵跑过来,见到罗衣顿时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行礼。 罗衣猜测他必是要去汇报报消息的,便侧身让开,道:“有事便去忙吧。” “是!” 巡逻兵赶忙答道,走了两步却又回转过来,恭敬地问道:“夫人既然在,那问过夫人也是一样……” 说着便指了指东侧闹得厉害的那一片,道;“楚煞将军要杀北皇来使,这……” 罗衣心里一惊,立马道:“带我去!” 巡逻兵忙让开道,在前引路。珍玉跟在罗衣后边直往东而行。 越走近那一片地方声音越大。 罗衣皱着眉头,那一片声音嘈杂,大家议论纷纷,军纪似乎都被抛到了脑后。罗衣顿时厉喝一声道:“肃静!” 人群霎时安静了一瞬,众人纷纷回头,见是罗衣立马躬身,行礼,让道。 楚煞的身影出现在中心。 见到罗衣楚煞也是大大地一愣,赶忙束手道:“夫人。” 罗衣一望,他身后是一个站得笔直的绝色女子,另外还有好些个北皇军打扮的男子团团护着她。 这女子…… 罗衣凝神望了片刻。 虽然她很美,比她的容貌也不遑多让,可她不知为何,看着这样一张脸,却总觉得有些别扭。 罗衣别开脸,低沉地问楚煞道:“怎么回事?北皇军的来使?” 楚煞便简单地解释了一边,悄声说:“将军吩咐了,要是他们不走,就就地斩杀。末将还是觉得这样有些落人口舌,如今正使计策哄骗他们回金河以北去。” 罗衣点点头,又看了看对面的一行北皇军人。 谁知却见那女子眼中似是含有怨毒一般地紧盯着她。 这种眼神…… 罗衣不寒而栗,心中一凛,视线也陡然锁住了那女子。 然而那女子却又偏过了头去,声音如出谷黄莺:“夫人便是楚将军的夫人,集结了一万娘子军,名震天下的铁衣王吗?” 罗衣眉头微蹙,女子竟盈盈站起,俯身下拜道:“小女这厢有礼了。” 罗衣早已不是三年前的罗衣了,这三年中她在军中积威日重,行事说话皆杀伐决断,干错利落,这般礼节对她而言,着实是不大上眼。 罗衣轻蹙眉,声音干脆地问道:“北皇军军中无人了吗?让你一羸弱女子为使前来和我南方一众将领讨论战事?” 此话一出,周围的将士们皆大笑不止。 女子眼中似乎跳动着奇异的光芒:“夫人这般讲,岂非是看不起女子?小女还道夫人能集结一支娘子军,夫人必是有过人之处,此番看来……” 话中意犹未尽之意,大家自然品得出来。 珍玉当即恼怒要上前,罗衣伸手止住,不疾不徐地道:“我自然是觉得,女子同男子一般无二,上得战场,杀得贼人,拿得起铁枪,干得了事业。不过你若要也将自己归到这一类女子身上,怕是有些欠妥,不够资格。”(未完待续) 第210章 女 女子瞬间恼怒,似毒蛇一般的眼神紧紧盯着罗衣。 罗衣虽然不清楚这女子为何似对她有无尽恨意,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条美女蛇,轻易招惹不得。 罗衣挥手吩咐楚煞道:“将军如何说的,便如何办,不要拖沓下去。” 楚煞一凛,立马抱拳道:“是!夫人!” 罗衣转身欲走,珍玉朝那女子露出嘲讽一笑,语带奚落地说:“某些女人啊,空有美貌,没有脑子,当真以为自己了不得,谁都要谦着让着?也不拿镜子好好照照,除了一身皮囊还剩什么。” 说着跟在了罗衣后面,接触到罗衣不赞同的眼神,珍玉吐了下舌头说:“婢子不忿她说那些似有若无的诋毁夫人的话嘛……” 罗衣摇了摇头,带着珍玉前行了两步,身后女子蓦地大喊道:“昔日将军府中寄居孤女,如今摇身一变成为战字营主帅之妻,夫人当真是天纵奇才上天眷顾!可惜了可惜了!我占北皇潜邸之时还曾想过要纳夫人为妾,没成想夫人技高一筹,一跃而上南方楚将军正妻之位,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罗衣霍然转身,珍玉大怒,顿时尖利骂道:“好个牙尖嘴利颠倒是非图谋不轨的贱人!” 女子扬笑轻讽:“小女说的句句属实,牙尖嘴利不敢当,可哪一句是颠倒是非了?至于说我图谋不轨,更是笑话。” 周围诸人都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他们只知道罗衣乃大儒孟怀良之女,对于她的其他过往并不清楚,三年前罗衣出现在战字营中,由楚战亲自保护,并送往孟家大宅,商议定了婚事,却没想到婚事一拖再拖拖到了三年后,而孟家也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而整个覆灭了。 虽然大家议论纷纷。但罗衣这三年做出的成绩却被他们看在眼里,更何况楚战对罗衣的情谊也被他们所熟知。罗衣的将军夫人地位丝毫没有被撼动,所以大家也就不怎么关心孟家如何的事情――毕竟孟家不是将军夫人。 而今日这女子所说的话,却让他们很是惊讶。 照这样说,以前占北皇也对将军夫人觊觎过,而将军夫人曾经寄居在将军府中?这其中的猫腻……可就任人闲猜了。况且占北皇是想纳夫人为妾。而将军则是娶了夫人为妻……这岂不是在说明,将军没有占北皇上档次?人家要纳的妾将军却偏偏娶了回来做妻…… 一时间大家的脸色都有些诡异,在罗衣和女子脸上来回逡巡。 珍玉气白了脸,狠狠盯着女子。正要发作,却见罗衣上前微微跨了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像是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地走着。 珍玉知道这样的罗衣。 三年多来,她跟在罗衣身边,见惯了她所有的样子。淡然的,愤怒的。喜悦的,满含恨意的……她清楚地明摆着,罗衣这般样子,是在酝酿一场极大的风暴――虽然她不知道这风暴是什么,但是她很肯定。那女子一定讨不了好。 罗衣像是一个巡视领地的优雅的豹子,一点儿也不急于捕捉猎物。因为北皇使团一行都被人压制着。所以也没人能起来反抗。罗衣就这样绕着他们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女子面前。 她先轻笑了一声,清脆开口道:“寄居将军府不错,那时候我穷困潦倒,身无分文,跟将军府有那么一两分亲戚关系,所以得以有个栖身之所。但是那跟你占北皇又有什么相干?不是他收留我,甚至我就见过他两三面而已,真要说起来,他岁数那么大,我又如何能跟他扯上关系?” 罗衣微微弯了弯腰,身子前倾:“还是说,你觉得我没有攀上占北皇,是一种遗憾?但是又看我现在嫁给楚战为正妻,又嫉妒不止?” 珍玉接话道:“要有那个想法也得有那个资本……哦对了,你也算长得很好,单凭这一副长相能让占北皇看上你就已经很不错了。我家夫人凭的可不是长相让将军娶她的,放眼天下,谁不知道战字营铁衣王?谁跟你似的,光有皮囊,没有脑子?” 罗衣仰起头俯视着女子:“原来北皇使团的使者,前来我战字营就是说这一通废话的?想要让军中将士们猜忌我?想要诋毁我名誉?那还真不好意思,他占北皇,岁数大,姬妾多,心机重,是不良夫,结发妻子都能害,亲生父亲都能害,我能看上这么一人渣除非是我脑子被驴踢了。” 楚煞上前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是要继续留这儿让我们把你们当细作斩杀,还是自己就此回去?” “回去吧。”罗衣轻笑:“回去告诉你们占北皇,使心机也不要如此妇人之道,挑拨离间这招,用得太烂。” 又仔细看了看女子:“另外,选人来也请选个有点儿斤两的,派了个耍嘴皮子也耍不到点儿上的人来也不怕被人说北皇军无人可用了。” “你!” “我什么?” 罗衣浅笑:“区别就在于,我现在是将军夫人,是战字营中训兵将军,人送称号‘铁衣王’。而你呢?名姓都报不出来的,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板?又有什么资格要与我一万众娘子军相提并论!” 说到后来罗衣声音蓦地提高:“在我南方大地上,没有你这样心思龌龊的女人!趁早滚回你北皇军去!” “滚回去!” 珍玉立马提声高喊,周围的娘子军们也霎时跟着珍玉叫嚷了起来。 一时之间,声音重叠在一起,竟似有绵绵不断的回音。 罗衣目光如炬地望着女子,说:“你还待如何?” 女子气愤难平地看着她,忽然勾唇一笑:“夫人说的不作数,战字营是事难道都由夫人做决定?我要见楚将军。” “你好不知羞!” 珍玉立马跳起来道:“将军岂是你说见就能见你?你以为你是谁!” 女子冷笑道:“不见我,他后悔终身。” “不要脸!” 珍玉顿时要破口大骂,然而罗衣却拉住了她,冷静地对楚煞道:“将军如何吩咐便如何行事,不要再拖沓下去了。” “是,夫人!” 楚煞赶紧应声,心中却在盘算着,今日之事是不是该跟将军说一声?那女子那句“不见我,他后悔终身”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楚煞盘算的时候,罗衣却已经转身欲走了。 她不想跟这女子再多纠缠。 她是如何的人,不需要她来说,这三年来她做出的成绩如何,战字营的人看得到,南方军的人看得到,整个天下都看得到。 就算是她曾经在顾将军府中寄居过又如何? 况且,她跟楚战之间的事情……的确只有他们两个才有话语权,其他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评说? 罗衣转身便走,珍玉却有些不甘心,狠狠瞪了女子两眼,跟在罗衣后边抱怨:“哪儿跑来的恬不知耻的女人,占北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罗衣淡淡地笑了笑,说:“战争之期,相互用手段实属正常。顾长泽那人不择手段,使出一些不入流的计策,不足为奇。”说着淡淡看了珍玉一眼道:“你也不要那么气愤了,要是真的为此气得不行,反倒是中了顾长泽的计。” 珍玉忙应是,可还是有些犹豫:“但是那女子说,将军不见她,后悔终身……” 罗衣轻嗤一声:“她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珍玉忙道:“自然不是……” 随即也明白过来罗衣的意思:“夫人是说,她这是在故布疑阵?” “不管她是在干什么,既然将军说不见她,便尽快剪除这样一个祸患的好。”罗衣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楚煞明白的,他自然也知道怎么做。” 珍玉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夫人既然这般说了,婢子也就安心了。” 主仆二人返回府邸,仍旧是从角门进,守角门的婆子忙道:“夫人可回来了,夫人刚走不久将军就找夫人呢……” 罗衣点点头笑道:“知道了。” 赏了婆子银钱,罗衣带着珍玉往寝居那边去。 进了屋,正见楚战穿了常服,在厅中坐得笔直。 珍玉识相地给楚战福了礼,为罗衣脱下外氅,也换上常服。随后躬身退了下去。 罗衣笑问:“今日倒是凑巧,你方回,我便出去了,正好错开。” 楚战便也笑了笑,给罗衣拉开锦杌让她坐了,摸了摸桌上的杯子:“今日上官云来府里了?” “嗯。” 罗衣给自己倒了盏茶,轻啜了一口说道:“来跟我辞行,说要往北方去。” 楚战不置可否地“唔”了声,罗衣奇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 楚战神色未变,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他都跟你吹嘘了不少吧?” “吹了,说了不少呢,人文风情,地理环境的,整个南方大地好像都印在了他脑子里似的,说一段话都不带喘气儿。” 罗衣笑着:“扯着扯着还扯到什么和尚尼姑身上去了。” 楚战手中一顿。(未完待续) 第211章 妻 罗衣却还是毫无芥蒂地笑着,“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事儿总有一两分夸大,不是多少重要的事儿,听听便罢。” 罗衣顿了顿,看向楚战问道:“说起来,今日我去战字营寻你,倒是见到了那个北地派来的女使者。” “哦?” 楚战见罗衣未曾多提上官云说的“和尚尼姑”的事儿,心里稍微放心了些,听罗衣说她见到了北地使者,倒是有些惊讶,挑眉道:“如何?” “怎么,没人告诉你那是个绝色美女?” 罗衣弯唇一笑,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双眼睛灵动地看着他:“你就没想去看看?” 楚战蓦地失笑:“罗衣,你这是试探我?” “我试探你做什么。” 罗衣笑了笑,叹了口气道:“不过那女子也有两分厉害,在军中宣扬我曾经寄居将军府――”顿了顿,罗衣接着道:“还说他顾长泽曾经欲纳我为妾,公然在军中诋毁我的声誉。” 楚战顿时蹙了眉头:“她从何得知?” “我也不知道。” 罗衣也微微纳闷:“要说我跟顾长泽,还真没有什么交集。曾经他的七夫人大概是打过我的主意,可我也听说,七夫人是当时大楚皇帝赏给他的,算是一个眼线似的人物。顾家和皇族开战以后,七夫人这个棋子就悲惨了,被顾长泽典卖,她生的女儿由淳于夫人养着,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说到这儿罗衣顿了一下:“要说交集,也就那么一两次,顾长泽的四夫人与我有旧,也算是他几位夫人里边儿跟我相处得不错的了。但是四夫人并不得宠,顾长泽心机太深,我也从来没有往他跟前凑――罗珏当初也暗暗叮嘱过我,顾长泽不像他表面表现出来得那么无害。” 楚战往桌上轻叩两声。问罗衣道:“除了这个,她还说了什么?” “说要见你。”罗衣顿时促狭一笑:“怕是大家都知道。南方战字营主帅楚战将军,可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盖世英雄,顶天立地的男子呢,当真是有招惹狂蜂浪蝶的本事。” 楚战失笑,无奈地摇头道:“你这是打趣我?我什么时候招惹过狂蜂浪蝶了?” “那是你忙。你要是不忙。那可就说不准了。” 罗衣轻笑一笑,旋即正色道:“那女子说,你不见她,后悔终身。也不知道她是吓唬人的呢。还是真有其事。” 说着罗衣也失笑摇头:“应该是吓唬你的,毕竟她是北边派过来的,怎么会跟你说不利于北边儿的事情?成悫已经歇战在静观其变了。想来也是等着使者团的回话。她应该不能对北地耍花腔。” 楚战略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说着一笑,伸手招罗衣过去。 罗衣不解,站起来靠近楚战,却惊呼一声―― 楚战拉了她的手直接让她跌坐到了他腿上。双臂有力地环抱着她,头抵在她肩上微微眯了眼,像是很惬意似的,还撒娇般地蹭了蹭。 这样的动作由一个身高体长的男人做出来何其别扭,然而罗衣却一瞬间觉得有一种被人依赖的信任感充斥在了胸口。 她伸手抱住了楚战的脖子。下巴抵在他肩上。 她轻声问:“怎么了?” 楚战不答,只这般环着她。手圈着她的腰,慢慢地移到了她腹部处。 罗衣一顿。 楚战轻轻地在她腹部揉着,鼻尖闻着罗衣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声音柔软,神情温和:“罗衣,你说你这儿,会不会已经有我们的小宝宝了?” 罗衣伸手在他如今短茬的头上摸着,像摸一头乖巧的狮子,力道适中像是在给他按摩。 听到他的话她有短暂的失神,然后慢慢地露出一个笑来:“我哪儿知道……” 说着她叹了口气:“楚战,就算现在孩子来了,我们也不一定能保护好他。战争一触即发,真的打起来,我们……” “嘘……” 楚战却忽然抬头,食指抵在了她的唇瓣上,双眸黢黑,唇瓣微弯:“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他圈着他的腰微微仰头看她:“罗衣,信我。” 而她有短暂的眩晕。 她想信的,即使这一场姻缘建立的前提并不是单纯的两情相悦,可她还是相信,这个男人有能力保护她。他的自信、狂傲,三年中她接触到了太多太多。 只是她并不确定,嫁给了他以后,是否真的就是全身心地相信他。 有的时候人心是易变的。她纵使相信他在未来的路上始终坚韧,朝着他既定的目标而行,却也并不确定,他的未来中一定会给她留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功成名就后的男人,岂会只守着一个糟糠之妻?纵使糟糠之妻美貌依旧,可终究是抵不过岁月无情,更青春貌美的女子涌现的时候,她能不能坚守本该独属于她的这个男人? 她犹豫不决。 罗衣的闪烁楚战看在眼里,他的手紧了紧力道,他看着她的眼里更添了一股急切。 “罗衣,你是我的妻。”他说:“我们这辈子注定要永远在一起,以我之姓,冠你之名,永远不能分开。” 他仰头吻上她的唇。 罗衣并不喜欢这样的肌肤相亲。 吻,代表着相濡以沫,唇齿相接,气息相闻。每一次他吻她,她总会想起她那如梦幻一般的初吻。和另一个男子,在极端的恶劣环境之下,定情的那个讯号。 即使再也找不回来。 她从来不会主动地去吻他,可是他很喜欢这样的方式。 交换气息,他们便是一体的夫妻。 被动地承受楚战的吻,她不得不微微低下头,扭转着身子。 而他仰着头,手依旧扣在她腰间,另一只手身上她脖子抚上她的脸。 “罗衣……” 他这样叫着,慢慢地将手移到她腿弯,一手搂腰一手抱腿弯,唇却不舍得离开她半分,纠缠着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床帏而去。 你的心里,眼里,梦里,记忆里,只能有我一个。 即使我做过太多,你接受不了的事情。 可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芙蓉帐暖,遮蔽一切真相到来前的阴霾。 至少这时候,他们相濡以沫,肌肤相贴,气息相闻,对视着,亲吻着,心与心隔着肌肤贴着。 然而事情总能斗转直下。 第二日,罗衣正在用午间甜点,是甜腻的芙蓉糕,味道芬香,入口即化。罗衣很喜欢吃,隔一日就会吃一口。 张嬷嬷高高兴兴地在一边放了些珠钗首饰,说是这个月新打的,让罗衣选。 罗衣饮了口茶,无奈地道:“嬷嬷,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长时间在军中,又哪有时间梳妆打扮?”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道:“而且我现在是短发,扎也扎不起来,更何况戴珠钗?” 张嬷嬷张了张口,仍旧对罗衣剪发的举动很是怨怪,到底还是把珠花、钗环等头饰放到一边,指着其他的耳环、手镯、项圈、手钏儿等让罗衣挑。 “戴这些做什么……” “我的好小姐!你总不能在军营里边儿就忘记自己还是个女人吧?”张嬷嬷恨铁不成钢地说:“老奴可是听说了,这占北皇给将军送了个绝色美人儿来!小姐你也不警醒警醒,尤其是现在还有娘子军,总会有些妖精……” 张嬷嬷忿忿地道:“现如今小姐忙你那军营中事儿,其他事儿你好像就不关心了。小姐呀,你也要时时记着,你可是将军夫人啊!总要多讨讨将军的欢心……” 罗衣无奈地看着张嬷嬷,三年了,张嬷嬷从孟家覆灭之后便变身成了话痨,成了她的说教嬷嬷。以往在孟宅中精明厉害事事洞悉的嬷嬷这会儿卸了身上的包袱,每天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真是让她有些吃不消了。 巧玉在一边轻笑,见罗衣瞪她,忙收敛了笑容,只是笑意还是没有退,还对罗衣眨了眨眼睛。 罗衣好笑地睨了她一眼,咳了咳对张嬷嬷道:“那就嬷嬷看着选吧。” “好嘞!” 张嬷嬷早等着罗衣让选了,这会儿说让她选她倒也不推辞,一样捡一样搭配着,选好了就给罗衣看,问她这个是否可以。罗衣都含糊地说:“可以,不错,行,好。” 张嬷嬷挑得兴起,罗衣正好吃完了一碟芙蓉糕,饮了口茶正想去拈第二碟,门口忽然传来珍玉急促的声音。 “夫人!” 巧玉忙去开了门,只见珍玉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口,忙问:“珍玉姐姐,怎么了?” 珍玉喘着说不上话,只伸手推开巧玉,见罗衣在屋中坐着顿时长吁了口气。 张嬷嬷皱眉道:“什么事儿?珍玉你越发不懂规矩了。” 珍玉却也顾不得给张嬷嬷认罪,猛地窜上前来凑到罗衣跟前,艰难地吞咽了下,道:“夫人,那北地女使者……” 罗衣心中一顿,张嬷嬷顿时急道:“那女妖精怎么了?” 珍玉大声道:“刚刚出去听了消息,说今儿一大早将军去军营,随行着楚煞,而楚煞没有把那女子送回北地去,将军居然去见了那女子了!”(未完待续) 第212章 探 罗衣手顿时一顿。(.好看的小说) 张嬷嬷立马恨恨地剁脚:“就说不能大意不能大意,小姐你看这……” 说着转向罗衣,却见罗衣面沉如水,要说的话就咽在了喉咙里发不出来。 巧玉惊呼道:“那女使者有什么本事?昨日将军并没有说要见她……” 罗衣平静地再拈了一块芙蓉糕,慢条斯理地塞到嘴里,一下一下轻轻地嚼了起来。 她动作很慢,嚼起芙蓉糕来像是在仔细品味世间美味。可是张嬷嬷和珍玉、巧玉三个却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巧玉最是心直口快,见罗衣这般忍不住上前道:“夫人,要是心里头不爽快,不如就去问将军到底是为了什么去见那女使者好了,也省得夫人在这儿猜……” 张嬷嬷也劝道:“不过是见一面,珍玉也并没有说什么……”说着便给珍玉使了个眼色。 珍玉忙道:“夫人,将军见她也不过只一炷香的功夫,一炷香后将军便出来了……”珍玉看了看罗衣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夫人还请不要想太多,将军对夫人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的……” 罗衣脸上只是一派沉思,也没理会张嬷嬷几人的劝告,吃完了一叠芙蓉糕后才款款起身,道:“累了,我去躺会儿,不要打扰我。” “夫人……” 珍玉和巧玉齐齐喊了一声,罗衣笑道:“没事,他是怎样的人,我还是了解的。” 去见那女使者,必不会是为了什么儿女情长风雨无边的事情。 怕是她昨晚那一句转告他的那女子所说的“不见我,后悔终身”的话勾起了楚战的兴趣。 否则楚战已经下了命令,楚煞办事效率一向高,又怎么会迟迟不把那女子联同北地使团一起赶回金河以北? 她失神的只是,明明楚战知道她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会东想西想,却在昨晚一句都没有提及今日他要见女使者的事情。 尽管昨晚浓情蜜意春宵帐暖,他总是保持着无比的理智。 罗衣叹了口气。拥被沉沉睡去。 而这一晚,楚战没有回府。 第二日罗衣整装去了战字营,娘子军的训练不能落下,珍玉巧玉随行。 自己的主子剪了短发,两个婢女自然也要响应,只是她们大抵还是放不大开。两个人剪了齐耳的短发,平时训练的时候就拿头绳扎起来,没有训练的时候就披散下来。虽然觉得头上的确轻了很多,但是断发对女子而言。还是有些无法接受的――断发可不就成了尼姑了? 娘子军也是一半剪短一半不剪短,罗衣没有强制,但是干脆剪短的女子她却更加欣赏一些。入了一样行业就要守那样行业的规则。她的女兵,必须要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否则她建这一支娘子军有何意义? 罗衣吸了口气,正朝校场而行时却被人拦住了路。 来人是个面生的战字营兵。恭敬地站在罗衣面前道:“夫人,主帅说,有话要跟你说。” 罗衣沉沉地打量了人两眼,忽而轻笑道:“你不是我战字营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罗衣话音刚落,便伸出手去扣住了男人的肩膀。反身一转,手擒住男人的一只胳膊,脚下用力,狠狠一个过肩摔将男人摔了出去。 还不待男人反应,珍玉和巧玉便上前一人按住男人一边胳膊,罗衣伸脚踩在他肚子上。 “来人!这里混进来来一个奸细!” 地上的男人大惊,随后围过来的巡逻兵将人抓着提了起来,禁锢着他。 男人脸上惊恐:“夫人为何这般……” 珍玉讥讽一笑:“想要蒙混过关也要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你就一个动作,一句话便漏洞百出,怎么可能会是我们战字营人?” 罗衣摆手道:“拖下去。[.超多好看小说]”说着一顿:“交给罗将军。” “是!” 罗珏是拷问奸细是最出名的,他的厉害之处在于,凡是经过他的手问的问题,被拷问的人没有不老老实实回答的。 也正是因为罗珏这三年来接触的都是大狱中的人,所以显得他整个人更加阴暗了些,身上总是不知不觉地带了一股煞气,连带着周围的人都怕他――尤其一张绝美的脸上印下那么大的一条伤疤,更是让人看着慎得慌。 巡逻兵将人带走了,罗衣皱着眉头,突然转身道:“巧玉,你去替我到校场看着她们。” 巧玉忙道:“夫人这是……” “我和珍玉去主帐那边,校场就交给你了。” “是!” 巧玉忙答了,朝校场赶去。珍玉忧心道:“夫人……” “战字营中竟然能混进奸细,这个人看起来心机不深,估计是好大喜功,也太自信,才会被我识破――他行礼不像战字营中人一般行礼,四指未闭拢,营中儿郎们见我穿戎装也只叫我将军,而不会叫我夫人,再者楚战虽是主帅,但大家从来以将军称他,与其他将军称呼并无区别。他漏洞百出,所以才被抓。” 说着罗衣便有些忧心:“但不否定,有其他人混进来了。” 珍玉也疑道:“按理说应该不可能,营中兄弟们的编制都是有定数的,缺了谁少了谁,大家心里都应该有数。” “不然。”罗衣道:“前一段时间因为恐慌南北将要开战,好些儿郎前来要求参军。我招女兵的时候因为是女子,入军营控制地不太严格,难免其中会掺和进一些其他别有目的的人……” 罗衣步子迈得更大了些:“你随我去见见将军。” “是!” 罗衣和珍玉匆匆赶往主帐,帐口守兵立马对她行礼,一人去帐中通报。 不一会儿,守兵出来道:“请将军稍等片刻,楚将军正忙。” 罗衣点点头,想来应该是他们在商议打仗的事情。 一般而言罗衣并不会参与到打仗的事情中去,楚战自有他自己的一套战争原则,身为“战魔”,即使他蛰伏三年,但是对战争的狂热还是存在的。 是的,罗衣知道,他是很想打仗的。但是他也知道,打仗这样的事情不是说打就能打。以前为大楚皇族卖力的时候,他不用担心后备军需的问题,除了战字营是他直属创立的以外,其他兵将如何他并不关心,因为那是大楚皇族的兵,如果不以他为主,那么他也犯不上为了这些人的生死与大楚皇族抗衡。 而如今,南方大地上都是拥戴他的子民,他经营三年,目的是要一击到底,所以他一直在隐忍,隐忍着等待最后出击的时机。 在帐中的他永远挺直脊背,双目有神,一诺千金,在于他的部下对话的时候,说话声音也永远是那么掷地有声,铿然如金石之声。 他是一军统领,是一军的精神领袖,整个南方大地上的人皆唯他马首是瞻,他不能出一星半点儿的差错。 而现在她明言,她组建了娘子军,以后也要加入行军打仗的队伍中去,楚战却依旧不让她这时候进去。 他的态度,可想而知。 他不想让她也成为一个在战场上奔波,随时随地会面临死亡的人。 但是她很想告诉他,她即使怕死,即使就这般死了,她也觉得这样是很有意义的。 没等多长时间,帐中的将军们鱼贯而出,见到罗衣皆点头示意,罗衣也一一点头。 帐口小兵寻过来道:“将军请进。” 罗衣道一句“有劳”,带着珍玉一起进了主帐。 奇怪的是罗珏竟然没有走,楚战站在那张上官云画就的舆图面前,被对着她。而罗珏侧坐着,见到她先是对她露出个笑来,然后又望向楚战。 “你来了?” 楚战转身,浅笑着道。 罗衣轻轻点头:“找你有点儿事。” 珍玉福礼道:“将军,方才婢子和巧玉随夫人去校场的途中,遇到一个营兵装扮的人物,他哄骗说将军寻夫人去说话,被夫人识破是奸细,已经让人押了下去。” 说着看了罗珏一眼道:“夫人让送到罗将军处。” 罗珏微讶,楚战也是蹙了蹙眉头:“哪边的奸细?” “不知道。”罗衣答道:“所以交给罗珏,让罗珏好好审审。” 罗珏点头道:“那我回去就提了他来问话。” 楚战看了罗珏一眼,道:“你先下去吧,战云城的事情全部交给你打理。” 罗衣心中顿时一怔,见罗珏点头,忙问:“战云城什么事?” 罗珏道:“如今战云城掌权人是我们这边的人,暗中通信,里应外合自然要提上日程。将军让我接手管和战云城两边的联系。” 罗衣心提了提,忽然问道:“那,我娘的坟……” “罗衣,你放心,多言一直守着,不会出问题的。”罗珏不忍,又劝了一句:“北边被顾长泽切断了,不是那么好容易通过的。我知道你想回去祭奠她,可是到底路走不通。只有等顾长泽覆灭了……” 罗珏轻叹一声:“你多保重自己,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说着对楚战拱了拱手,随即出了帐子。 罗衣愣愣的,楚战走过来牵了她说:“正要跟你说事。” 说着对珍玉道;“你也先出去。” 珍玉识相地退了出去,楚战说:“我昨日去见了那北地女使者,昨晚上对着这舆图看了一晚。” 他双眼似乎亮着光:“我觉得,我好像找到了孟家地宫了。”(未完待续) 第213章 秘 楚战的手在那一片拉开足有主帐那般宽阔的舆图上蜿蜒而过,头朝上望着,最上面便是画就的金河。[.超多好看小说] 罗衣看着他那双杀伐决断的手,禁不住屏息凝神。 孟家地宫…… 孟家已经被她覆灭了,那一块会跟还魂石感应的石头也被她沉入了江河的怒涛之中。整个孟家的宅子被她下令夷为平地,只留了一间供奉祖宗牌位,燃着长生香的屋子。 孟罗源对罗衣的动作并没有任何的异议,但是罗衣想,凭她大哥那般迂腐的心思,要是有朝一日回来,连祖宗都不能祭拜,或许会怪责于她。 留下一间这样的屋子,便已经足够。 然而族长一死,孟家的秘密也随之湮没,虽然知道有一处孟家地宫,但是无人知道地宫的具体下落。 她本以为这件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没想到族宝之秘居然继续这般被搬到了台面上。 楚战一只手在舆图上流连,半晌后轻笑一声道:“罗衣,你觉得,我们是否应该去寻这一处宝藏?” 罗衣回过神来,双眸浅笑:“你觉得呢?” “如今孟家的财富就好比是鸡肋。” 楚战转过身来,对罗衣轻笑,伸手招她过来:“食之无味,弃之又实在可惜。” “食之无味?”罗衣却以为不然:“若是真能得食,也是一件锦上添花的妙事。” 罗衣伸手环住他的腰,抬头望他说:“虽则北地自己内讧,从而对南方按兵不动,反倒让你有了喘息之机,如此三年,南方经营得当,已然恢复民生,但是若真的能有更充足的军粮军饷,或者说,除此以外能让北地的百姓过得更加安逸通和一些。那也委实不错。” 说着罗衣便将目光落到了她面前的舆图上:“你说你找到了孟家地宫,在哪?” 楚战伸手揽住她肩。(.好看的小说)带着她往左走,一直走到边缘,手轻轻滑过与西楚的交界地带,道:“若我估计不错,应该是在这儿。” 罗衣仔细望去。楚战手所停顿的地方是一处峡谷。 上官云画此图很是仔细,每一个详细的地方都是他亲自去过的地方。那片峡谷在舆图上显得很小一块,舆图上表现地也并不是特别清晰,只是标注了一个黑墨。 又因为这一带是势力不明的西楚大朝和楚战所辖领的南方一片的交界地带。这三年来西蛮子一方并未和楚战有过任何的实质性接触,更加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西蛮子唯一一次比较大的声势造就便是前一段时间那位“圣人”宣布建立西楚大朝。并自号西楚圣人大帝。而即使自称“大帝”,却也并没有更多的动作,像是始终观望着楚战和顾长泽两人的角逐。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罗衣曾分析过神秘的西楚圣人大帝的心思。但奈何一不知其名姓,二不知其势力,西边一带之人始终显得太过神秘,楚战也轻易不敢招惹,派去的探子也从来没有带回过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知是敌是友。这是楚战一直以来的心病。 楚战手点在黑墨上,对罗衣说道:“这一块地方隐蔽性极高。我问过上官云,他说他标注了十字型符号的地方就是他觉得有些神秘不可测的地方。” 说着楚战顿了一下,还是平平地说道:“蘅芜上是一处,这里,也是一处。” 罗衣顿时身子一僵,揽在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蘅芜山是前朝帝脉所在,前朝各皇帝的陵寝安葬之地,被上官云标注也无可厚非。可这个地方上官云也标注了,那就说明这地方的神秘程度不亚于蘅芜山。整张图上,也就这两个地方让上官云标注了十字。” 楚战看向罗衣道:“即使这地方不是孟家地宫所在,但是也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罗衣勉强露了个笑道:“可这是一片峡谷,上官云他总不能把峡谷都看一遍……” 楚战道:“我问过了,其余的峡谷他都去实地看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这一片――”楚战手在舆图上点了三点:“上官云说似乎看得到峡谷底在闪金光。” 罗衣微微张口,楚战言道:“峡谷一端是我管辖领地,另一端是西楚的领地,虽然两方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这一次,怕是要跟西楚打打交道了――” 楚战按住罗衣的肩膀,眼眸微沉,声色低沉:“我可以不要这一笔财富,现如今南方已经不需要靠着外来的资本。但是你总要有个保障,若能得了孟家那些族宝,以后便无人再敢说三道四。” “说三道四?”罗衣轻笑一声:“谁敢说三道四?我如今是将军夫人,是铁衣王,手下有一万众娘子军,论世间女子也是独一份了,谁敢说三道四?” 罗衣眯了眯眼,“还是说,昨日你去见了那北地女使者,听她说了什么?” “昨日我没有回府。”楚战只这般道。 “我自然知道。”罗衣挑眉,“没回便没回,也不是第一次了。” 楚战轻扬嘴角:“你似乎并不担心,我会去见了那使者,然后对其容貌产生了绮念,从而负了你?” 罗衣一顿,楚战环住她说:“你担不担心?” 罗衣忽而笑道:“你希望我担心?你会负了我?” 她正视着楚战道:“你若负了我,我自然也不会留恋于你,天涯海角,地狱九霄,从此我自由之身,哪儿都可以去。可若你既负了我,却还想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不许我恢复自由,那么我会做出什么事来,你也不要觉得讶异愤怒。” 楚战眸中一闪,轻声道:“罗衣,你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的妻。” “我亦没有想过要换一个丈夫。”罗衣眼眸清亮,“我是你的妻,你是我的夫,我没想过要换一个丈夫,你也不要想着有另外的妻子。” 罗衣伸手盖住他的眼说:“你知道我这一生,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为我娘报仇,另一个便是让天下女子都能抬头挺胸做人,不再只是男子的附庸。我自认为我做得很好,楚战,你不要让我沦为天下笑柄。” 楚战没有伸手拉下她的手,只静静站着,任由她的手盖住他的眼睛。 她的手柔软,略有薄茧,是这三年多来日日手握兵器而生成的。比起以前的滑腻显得粗糙了许多,手上还有一些细小的旧年伤痕,那一年蘅芜山地动,大雪压山,她从雪地里刨出她当年的爱人,二人山盟海誓,却终究抵不过现实无情。 每一次他握着她的手,总会想到太多她的过往,然后心里一阵柔软,一阵懊恼,一阵愤怒,一阵心伤。 就这般过了三年的时间了…… 楚战柔声在她耳边说:“我不会,我当然不会。” 他不会,她永远是他的妻。 楚战闭着眼伸手摸上她的脸,轻轻摩挲了两下,道:“我去见那北地使者,听她说了,她所谓的‘我不见她便会后悔终身’,而我必须要听的话。” “哦?说了什么?” 罗衣纯属好奇,楚战却并不直接说明,只道:“罗衣,她现在还不能死。” “不是让送回北地去吗?”罗衣微微蹙眉。 楚战叹息一声:“若是楚煞一早就按照我说的将人送了回去倒也罢了,可偏偏楚煞没送,而我起了好奇之心去听了她说的话,这下……她不能回去,一时之间也杀不得。当真恼人。” “你还有可恼的时候?”罗衣轻笑,旋即正色道:“她到底说了什么?” 楚战略顿了顿,才道:“她说,她知道你大哥的下落。” 罗衣顿时大惊。 “你大哥孟罗潇曾经跟大楚皇族某些人有过联系,且到现在还跟一部分顾长泽的势力有关联。那使者说,若要知道你大哥的下落,就必须听她的行事。”说着沉了双眼:“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让我留她在府里,好吃好喝供着。” 罗衣急切地道:“既然是事关我大哥,她为什么在见着我的时候不明说?而一定要告诉你?” 说着又马上摇头道:“不对不对,你明明已经下了令让楚煞遣他们一行回去,你一向是言出必行的人,又怎么会中途转了主意跑去见她?你想从她嘴里知道什么?或者……她一定还说了别的什么,她威胁你了是不是?她还说了什么?” 罗衣睁大着眼望着楚战,楚战却避开她的眼神道:“她就只说了这么多。” “不会啊……”罗衣犹自不信:“她要是不说明白,可以让罗珏去审她!罗珏一定审得出来的,你又何必对她客气?” 楚战伸手拉住罗衣,说:“罗衣,那毕竟是北地派来的使者,这么能让罗珏像审犯人一样审她?” “有什么不可以的!”罗衣顿时怒道:“你会怜香惜玉?我不信!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说着忍不住摇晃他,“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她不仅仅是说知道我大哥的下落,她还知道其他一些什么,对不对?你不敢伤她性命让她说的事情石沉大海再无从寻到,对不对?你说啊!” 楚战只望着她,忽然一下子抱紧她。 他说:“罗衣,不要问我,一切都交给我就好。交给我就好……”(未完待续) 第214章 变 她终究是没有问他。[] 摆在她面前的谜团太多,有的时候她都没有其余的心思理会了。他让她把一切交给他,那便交给他吧。 什么都好,她也可以不用那么累。 只是心里总是会横着一根刺,没当她的心跳动一下,那根刺便会刺一下,闷闷地疼。 时间进入六月,夏至未至。 自从楚战留了那北地女使者在府中之后,南方一片哗然。北地成悫依旧在对南方动手,比之先前的迅猛进攻却也显得有所收敛。战字营和南方军中之人议论纷纷,可见楚战和罗衣每日来军中练军走阵,甚至罗衣开始管辖军务,领兵上阵打了一场对北地的小型战役,二人均没有任何不对付的意外出现。 对于将军夫妻二人感情受挫的传言便自然而然熄灭了。 然而大家还是关注着,讨论着,那个得以住进将军府的北地女使者,到底是对将军使了什么计策?将军留一个北地女子在军中是否恰当? 甚至有副将将此事在众将议事时提了出来,直言该女或为奸细,让楚战不要被美色所迷惑。 楚战只笑,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会被美色所迷的人。做任何事情,我自有我的打算。” 罗衣也在场,由始至终只是安静地微微垂首听楚战说话,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众将只觉无趣,将军夫人都不说什么,他们又有什么资格评判将军家务事? 北地女使在将军府中就这般安然地住了下来。 宛如一条不断膨胀的蛇。 罗衣日日都不见她,那女子倒也沉得住气,日日都要来罗衣这边来一趟。说是来请安的。打扮地还算清爽,听府中伺候的人说,也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 可是罗衣就是莫名觉得发慌。 一接触到这女子,她就觉得浑身不舒坦,像是被毒蛇缠身了一样,让她起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超多好看小说] 那女子的眼睛好像会蛊惑人心一样。对上她时便发着阴冷的光。那眼中传达的信息往往使她不寒而栗。 自她入住将军府,罗衣每隔几晚就会做噩梦。 她也渐渐不想在将军府中歇,晚上直接就睡在军营里边儿,和一众娘子军歇在一起也无妨。 渐渐地流言四起。又有说将军和将军夫人感情生变,将军夫人不堪将军引别的女子入府居住,虽不明言反对。但以沉默和入住军营的行动来反抗。 但是二人在军中却仍旧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人寻不到一点儿不妥当的地方。 这晚,张嬷嬷又寻了来。 她拉着罗衣的手道:“小姐啊。老睡军营不是个事儿,大家伙儿都传呢,说你和将军两人……” 张嬷嬷叹了口气:“你别犟着,要么打发了这女人出去,跟将军说说好话什么的。你这一走,不就是给人家腾地方了吗?” “嬷嬷误会了。”罗衣淡淡地笑着:“我只是觉得在军营中睡得踏实,不做噩梦而已。跟将军没有生嫌隙。那女人对他有用,不是嬷嬷你想的那样。” “不管是哪样。小姐你也不能就这般离了府里啊!” 张嬷嬷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看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善茬,一脸的算计。小姐你要防着点儿啊!” 罗衣便是一阵沉默。 珍玉瞧了不忍心,拉了张嬷嬷说:“嬷嬷你好糊涂,夫人的心不在闺阁之中,那些小事不能拿来烦扰夫人。夫人跟将军一样,志在天下,不是普通女子。” 张嬷嬷还待说什么,巧玉也拉了张嬷嬷道:“嬷嬷回去吧。” 二人将张嬷嬷拉到一边,珍玉道:“嬷嬷难道不知,夫人在府中睡的时候便会做噩梦?我看是那女人对夫人施了什么不好的咒也说不一定。夫人到军营里既可躲清静,又可躲了那女子的阴险心肠,你拉了夫人回去做什么?” 张嬷嬷急道:“可将军那边……” “将军自然是有数的。”珍玉安抚张嬷嬷道:“你道将军真是见色忘义的人?不说将军是夫人这三年来走得艰辛,这会儿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了,又怎么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坏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那将军和夫人这是……” “大家这会儿不是如坠迷雾了?连嬷嬷你也着急了?” 巧玉道:“我看夫人也是在韬光养晦的,那女人,夫人也肯定不会放过的――当着夫人的面也敢觊觎将军,什么玩意儿!” 张嬷嬷沉默了一瞬,叹了声道:“我是看不明白了。不过你们伺候在小姐身边,可要耳聪目明一点儿,凡事儿多替小姐留点儿心。” “知道了嬷嬷。” 二人答应一声,送走了张嬷嬷,回到罗衣身边,珍玉道:“夫人今晚还是不回去吗?” “将军回府了?” 珍玉犹疑了下还是道:“回了。” “哦。” 罗衣却也不多说什么,笑了笑,道:“那我们也歇息吧。” 珍玉和巧玉对视一眼,二人一左一右挨着罗衣进了帐子躺下歇息。 半夜的时候忽然吹起了号角声。 罗衣一惊,顿时从帐中坐起,珍玉巧玉也同时坐了起来,二人下意识地就朝罗衣看去。 罗衣微微蹙眉,双目晶亮。 “点灯。” 巧玉忙去点了灯,帐中其他几个战字营女兵也纷纷快速穿衣、穿鞋,有的头发还留着的也赶紧扎了头发。 罗衣也迅速整装,嘱咐珍玉道:“集结女兵。” “是!” 罗衣走了出去,径自朝主帐口那边儿而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周围越过的人都纷纷对她行礼。她却一点儿回应都没有,直接奔到主帐口。 罗珏站在帐口,见到她来却对她微微一笑,“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 罗衣喘着气问。 罗珏道:“顾长泽开始全线压境,要攻过金河来了。” “什么!”罗衣惊呼一声:“可是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不需要有预兆。”罗珏笑了笑,“你的夫君早就料到了。” 罗衣一怔。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位女使者?” 罗珏摇摇头:“女使者的事情我不怎么清楚。你得去问他。至于顾长泽,则是卧底探子早就递了消息回来了。” 罗珏轻笑道:“顾长泽阴狠,心术不正,做人又一点儿不留余地。北地早就怨声载道,对他不满的人太多了。他的伪君子面具早就脱了下来,谁还会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所以说……”罗衣明了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这是栽在自己手里。” 罗珏点头。 罗衣又皱眉问道:“可是全线压境……对我们也会有影响的!” “所以,今晚你夫君大概会宣布,全线反攻吧。” 罗珏凝了凝神。目光放到金河一头,纵使是漆黑的夜也能看见星星光火。 他手握成拳放在腿的两边,嘴角却微微弯了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隔得近了,罗衣甚至能看得见他眼睛中印出来的一股狂热。 “罗衣,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他看着远方,目光幽深而黝黑。她一望进去就能陷进去,“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就巴不得剐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喝光他的血,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还要把他的心搁成一片一片的,喂给狗给。他欠我那么多条人命,他死不足以偿还,顾家害我罗家断子绝孙,我也要顾家无后继之人。” “罗珏……” 罗衣不禁唤了他一声,“罗家还有你。” “没有了。”罗珏笑望了她一眼:“从我参入顾家军的时候,罗家就再也不会有人继承了。” 罗衣顿时一惊。 “你明白吗?他顾家,让我无生育子嗣的能力,在我刚通男女之事的时候,就下了药让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他望着罗衣,道:“所以,我绝对不会放过顾家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女子,无知幼童,老弱妇孺……我都不会放过。” “罗珏!” “你会说我残忍?”罗珏慢慢伸手攀上她的肩,说:“我的残忍,源自于我的敌人对我的残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不会允许第二个我出现。罗衣,你懂吗?全灭,只有全灭,才能无后顾之忧。” 罗衣震惊地看着他。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离他好远好远,怪不得在战云城见到他的那一次,他以前那样灵动的,嬉笑怒骂的样子完全没了,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以为他是稳重了,是长大了,他在一步步地成熟。然而她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不齿于口的伤痛让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三年多来,他专攻刑狱,拷问细作探子,论及其阴狠、残忍,无人能出其右。她以为这只不过是大家的夸大,却没有想过,这竟然是真的。 罗珏…… 罗衣眼睛有些疼,她伸手去揉了揉,可能是夜晚风吹的进了沙,竟然会有泪流出来。 罗珏轻声一叹:“不要哭,不值得。” 他揽过罗衣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罗衣,你要好好的。要是同情我,可怜我,不如生个孩子让他叫我做干爹?我也算是有人叫我‘爹’了,行不行?” 罗衣只是流泪,她说不出话来。 夜晚宁静,却是战争烟硝即将到来的前奏。 山雨欲来风满楼。(未完待续) 第215章 惑 是夜,罗衣接了楚战军令,连夜赶回顾将军府。 提审那个北地女使者。 珍玉巧玉分列她两边,张嬷嬷脸上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报复快感,像是终于逮住了滑不溜秋的鱼一样,双阳迸射着兴奋的光。 罗衣的脸上却满是狠绝。 不过片刻,北地女使者便被人带了上来,两个女兵压着她站在一处,罗衣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俯视她。 她先喝了一杯茶,言笑晏晏地开口问:“你出现了这许久,住在府中也许久,我还不知你的名姓。” 北地女使风情一笑,魅惑的眸子盯着罗衣说:“夫人不屑与我打交道,自然不知道我姓甚名谁。” 她轻甩了下头,发如丝绸般流曳而下。 “我姓独孤,名柔光。” “独孤柔光?”罗衣眉梢一挑,狭长的眼斜挑向上:“倒是一个不可多见的好名字。” 独孤柔光笑了两声,说:“夫人的名字也不错,听说源自于‘两重心字罗衣’?夫人之父乃是当世大儒,虽离世太早,却也享誉天下,孟大家给自己的女儿取的名字又怎么会差?” 罗衣面沉如水地看着她。 独孤柔光只是笑。 张嬷嬷狠狠地上前扇了她一个耳光,恶声恶气地说:“不要以为夫人给你两分面子你就多么了不得了!在将军府里,还没有人敢跟将军夫人叫板!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独孤柔光被扇地侧过脸,脸上笑意不减,却是越来越浓:“将军夫人确定要这样对待我?你兄长的下落你不想知道了?” “哦?”罗衣轻笑一声:“你就以这个来威胁我?筹码未免低了些。” 罗衣仰头笑道:“你既然说我大哥与北地有联系,那么至少说明,他还很安全。他既然安全,不需要我担忧他的安危,得不得知他的下落对我而言也没有什么要紧的。除非你能有其他让我感兴趣的事情拿来威胁我,否则……” 罗衣轻佻一笑:“你这不过是在自寻死路,我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无弹窗广告)” 独孤柔光却仍旧是笑,“看来楚将军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多告知与你啊。” 她说着竟然就挣扎起来。想甩开按着她的两个女兵。 当然是遭致了压制。 独孤柔光斜睨着罗衣:“我这里,还有很多你想知道的事情。你是想继续这样对我,让我无法告知你其他事呢,还是把我奉为上宾,我们好好的说?” “放肆!” 张嬷嬷举手又要扇她,哪知独孤柔光却突然转脸看向张嬷嬷:“你再敢动我一下试试。” 她的眼神中那股狠辣和残暴。顿时将张嬷嬷也吓退了两步。 回过神来的张嬷嬷顿时恼羞成怒,上前举手就要招呼下去,罗衣却清脆出声道:“慢!” “小姐!” 张嬷嬷立时回头,罗衣抬手道:“让她说。我倒是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让我感兴趣的事情来。” 说着对女兵挥手道:“放开她。” 两个女兵对视一眼,慢慢放开独孤柔光。二人站到了罗衣的前面。 独孤柔光轻笑一声,揉了揉手腕和肩膀,寻了处椅子坐下,抬头看向罗衣说道:“孟罗衣,这四年来。你过得很不错吧?” 罗衣顿时蹙眉――这独孤柔光为何这样跟她说话?显得他们很是熟稔的样子。 独孤柔光却并不需要罗衣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我看你是过得不错的,上有战字营和南方军为你护航,中有楚将军疼你如珠如宝,下还有那么些对你赞誉有加的言辞。称你是当世女子第一楷模……呵,楷模。” 独孤柔光忽然狠戾地盯着罗衣:“岂知你也不过是踩着那么多人的尸首上去的!” 罗衣皱眉道:“我自认。没有害过任何人。” 除了当初在将军府,反击了那个蓄意害她的四夫人的婢女红珠。(.无弹窗广告)那也不过是微末伎俩,真正害人的人,也不是她。 她自认理直气壮。 独孤柔光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当真以为你没有害过人?”独孤柔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孟罗衣,因你而死的人太多了!你需要我一个个给你数出来吗?” 罗衣挺了挺腰,“你数便是。” 独孤柔光大笑着摇头:“我数给你听又如何?你已经踩着他们的尸首站在最高处了,我数给你听又如何!哈哈哈……” 独孤柔光大笑不止,笑过后却又忽然肃了一张脸道:“是楚战让你来提审我的?” 罗衣一怔,却也不得不微微点头。 “他这是认清现实了,还是笃定了你离不开他了呢?” 独孤柔光默默地看了罗衣一眼,脸上的讥讽和狠戾不见了,却留下深深的疲惫和倦怠。她慢慢坐到了一方锦杌上,手支着额,蝉丝般滑顺的袖口滑下,露出一截皓腕。 上有一道入骨之深的疤。 独孤柔光看了那道疤一会儿,忽然说道:“让你的侍女女兵都下去,我要单独跟你说话。” “你好大的胆子!” 张嬷嬷顿时忍不住道:“岂是你说什么,夫人就要做什么的!” “不照着我说的去做――”独孤柔光看向罗衣:“你就什么都不要想知道。你就糊涂地过一辈子吧,我宁愿把这些真相、秘密都带到地底下去看,然后看你的余生不断痛苦挣扎。” “你――” “嬷嬷。”罗衣面沉如水,眼睛盯着独孤柔光,话却是对张嬷嬷说的:“你带着她们下去。” “小姐!” “下去吧。” 罗衣挥了挥手,张嬷嬷恨恨地剜了独孤柔光一眼,气冲冲地带着其他人下去了。 屋中只剩下她们二人。 这间屋子显得有些窄仄,罗衣和独孤柔光各据一角,四角上点了牛油壁灯,中间还有燃着的蜡烛,倒不显得太过昏暗。 黑暗之中独孤柔光的脸她看得并不太清楚,她只隐隐觉得,独孤柔光好像有些陷入了癫狂。 “你就不怕我伤害你?” 独孤柔光双眸近似发亮地看着她。 罗衣避了避她的眼睛,道:“你不敢。我也不是你想伤害就能伤害到的。” “那倒是。”独孤柔光轻讽一声说道:“楚将军身边五大暗卫,怕是你身边就跟了两个。但凡我有一点儿异动。立马身首异处,毫不质疑。” 罗衣浅蹙黛眉,不予理会她话中的讽意,问道:“你要单独跟我说话,要说什么?” 独孤柔光笑了笑。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像是在酝酿什么,那种神秘的类似于“祈祷”一样的神情让罗衣心中有些发毛。 她微微仰头,像是跟罗衣聊天一样问她:“这辈子,你最想见到的人是谁?” 罗衣身形一顿。独孤柔光继续问道:“这辈子,你最爱的是谁?” “这辈子,你最对不起的人是谁?” “这辈子。你最放下下的人是谁?” …… 罗衣只看着她,一言不发,良久才淡淡地回道:“我这一辈子还没过完,你要问我这些话,我如何答你?或许我死的那一刻。我可以告诉你。” 她浅浅地看了独孤柔光一眼:“不过,估计你是没有多少机会活到那个时候了。” “说得不错。”独孤柔光道:“今晚过后,楚战绝对不会放过我。” 她眼中又酝酿上了奇异的光:“不过只要有你做筹码,他动不了我。” 罗衣等着她说话。 独孤柔光定定地看着她:“这辈子,你最想见到的人。是冷不争。” 罗衣顿时心跳一顿。 她抬起头死死地看着独孤柔光。 她仍旧在说着。 “这辈子,你最爱的人。是冷不争。” “这辈子,你最对不起的人,是冷不争。” “这辈子,你最放不下的人,是冷不争。” …… “别说了!” 罗衣死瞪了眼看着独孤柔光:“你怎么会知道地那般清楚?你怎么会知道地那么清楚!” 独孤柔光只是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我想知道的事情,我当然会去弄个清楚明白。” 她笑望着罗衣:“只是,若是楚将军知道他的妻子心中念念不忘一个别的男人,他会是什么表情?” 她站起来,慢慢踱步到罗衣身边:“我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些。” 独孤柔光轻轻拉起罗衣的手道:“我们做个交易。” 罗衣“唰”一下收回手,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独孤柔光,双眸定了定,这才沉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独孤柔光。” “不!”罗衣道:“你是谁?我为什么对你感觉那么熟悉?你是谁!” 独孤柔光只是笑,笑得轻柔而温暖,温暖地让人心寒:“我当然是独孤柔光了,夫人这是怎么了?” 她轻执起罗衣的手,牵着她说:“夫人带我离开,保我一命,我所知道的都告诉夫人,如何?” 罗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独孤柔光仍旧在笑:“夫人,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乱世人命如草芥,能贪求一命苟存于世,便是我最大的心愿。夫人可否帮我实现心愿?” 她笑得近乎有些善良而真诚:“若是夫人助我保得一命,不仅是冷不争,就连顾家大太太崔氏的事情,我都可以事无巨细地告诉你,你大哥的事情,乃至于……你不得而知的楚将军另一面,我都可以告诉你。如何?” 她的双眼亮地惊人,在四方烛影的映衬之下,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而抛出的诱饵带着无比巨大的诱惑力,让人几近,无拒绝之力。(未完待续) 第216章 庶 夜道。 奔驰的骏马在朝着无法预知的未来狂奔。 罗衣骑在马匹上,身边是同样骑着马的独孤柔光。 她骑马的技术不算熟稔,但也算跟得上罗衣的速度。 她们的目标是东边临海的瀚海崖,独孤柔光告诉她,这里有她想要见到的人。 她想要见到的人,是谁? 是她失踪了近四年的大哥,还是同样没有音讯已然四年的渊离? 她竟然就因为独孤柔光一句话,就这般抛下所有跟她一起出来了? 她疯了! 是的,她疯了,太多的谜团堵塞在她面前,她想知道那些藏匿在黑暗中的真相。 她确实是疯了。 一路疾驰,她不知道楚战安排的人有没有跟在她身边,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她在奔向无法预知的未来,带着对过去无法抛却的热烫感情,她想赌一把,即使是独孤柔光骗了她,她还是想知道,那些她爱的人,她爱过的人,过得是否还好…… 她伸手捂了捂胸口挂着的还魂石,微微眯了眯眼睛。 行程赶了近五日了。 所到之处,南方大地上的人们都在议论着南北之战,她能陆陆续续从这些人口中听到战事的最新消息。 譬如战字营已经开始反击,楚战率领战字营大军和南方军朝北迈进,击退北方第一批前线水军。 南方的人们也毫不停歇,在楚战扶持之下成长起来的商家开始赶制各种军需。粮草、医药等物源源不断地送往金河南端。 譬如,楚战将要越过金河,踏入北方领地。 譬如作为前锋大将的,是酷吏罗珏,面恶心狠毫不留情的战争狂徒,在领军打仗的第一天,就将北方进犯者杀了个片甲不留,甚至将大将成悫五马分尸,让北地俘虏带了回去。 势如破竹。南方军和战字营各部齐头并进,主导的一方在他们手上。 罗衣忽然有些觉得恍惚。 她所听到的一切言语中。却没有提她这个铁衣王半句。 独孤柔光仍旧在催促着她赶路。 罗衣拉着马缰,勒停马儿,喘了口气说:“何必那么赶,我时间充裕。” 独孤柔光笑道:“夫人时间充裕,我可是争分夺秒。要是被人追上。我死无葬身之地。” 罗衣停留了会儿,独孤柔光说:“夫人若是不跟我走,那便留在这儿,也不过是放过一条性命。我余生或许仍旧担惊受怕。但是夫人却是白跑一趟。既然都带着我出来了,夫人何不跟我一起去看个明白?也好过你做个糊涂人,一时糊涂。一辈子也糊涂。” 罗衣默默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我不是信你才跟你一起走。” 她说:“我只是受了你说的话的诱惑。” “怎样都好,夫人这不还是跟我来了。” 独孤柔光只是淡笑:“夫人,请吧――驾!” 话音刚落,独孤柔光便挥鞭抽马。当先朝前奔去。 罗衣深吸一口气,随即也驾着马跟了上去。 到达瀚海崖的时候却正是日出时分。 独孤柔光跨下马,眼睛看着那一片澄澈的大海和天空,悠悠地道:“碧海蓝天也不过如此。” 罗衣站在她旁边淡淡地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碧海蓝天也不过如此。” 独孤柔光便笑。反问她说:“夫人忍过吗?” 罗衣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忍,就没有活路。” 她并不想与独孤柔光废话。径直问道:“你说我想要见的人呢?他在哪儿?” “夫人不要急。”独孤柔光轻叹一声:“都到了这儿了,夫人自然是能见到他的。” “他在哪儿?”罗衣忍不住又问了她一句。 独孤柔光手找了块石头坐下,不答罗衣的话却道:“夫人,先看一场日出,如何?” 她说话声音很是萧索,罗衣踟蹰了一番,终究还是在隔她一些距离的一块平地上坐下。 海平线上渐渐升起了太阳的头,冒着金光灿灿,仿佛只是一瞬间,它便放射出万丈光芒。 罗衣忽然想起那一次她的生辰,楚战也带她去看了日出。 那种震撼的美丽足以让她回味好多好多年。 然而独孤柔光也带她来看日出…… 独孤柔光轻轻笑了起来,说:“其实我小的时候,很喜欢看一些亮色的东西,我喜欢打扮地花枝招展,喜欢一切鲜艳的、彰显地位的东西。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做不到真正改变自己的处境――因为我是庶出。庶出,注定我只能被人卑微地踩在脚下。可是我不服输,在姐妹中间,我的相貌是最出挑的,我自认为我的心计也不差。可是我总是失败,总是失败……只有一个原因――庶出。” 独孤柔光轻声说:“我怨恨这个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身上的疮疤。” 罗衣不禁一顿,说:“我也认识一个庶出的姑娘。” 她想起了顾家七小姐,顾瑶瑶。 “她也与你一般,容貌出挑,心计也有,但是她没有走正路,她想成功,可寻求的全是歪门邪道;她自认为自己了不得,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懂得为自己争,但是却争错了方向。” 罗衣看向独孤柔光:“这个姑娘,是你们北地占北皇的妹妹,顾家原来的七小姐,顾瑶瑶。” 独孤柔光蓦地捏紧了手。 “夫人认为这个女子如何?” “愚蠢,无知,狠毒。”罗衣道:“还很可怜,可悲。” “她未婚先孕,还被家人关了起来,然后自己逃脱……”独孤柔光轻笑:“夫人认为,她能不能活着。” “她能。” 罗衣淡淡地道:“她所求的荣华富贵飞了,退一步,她要求的就是要活着。” 独孤柔光看向罗衣。 罗衣也看向她,说:“顾瑶瑶,我说得对吗?” 面前的女子蓦地发出张狂的笑声,她对着大海大声而狂肆地叫着。 金乌已经从海平面升起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离开了海平面,一个完整的圆霎时呈现在她们面前。 独孤柔光声似毒蛇一般:“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离开的那晚。”罗衣道:“我一直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直到你转身侧走的时候我才猛然发觉,你跟顾瑶瑶的侧脸很像。”罗衣道:“可是你的脸却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那你还肯带我出来?” 罗衣淡淡地道:“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独孤柔光轻讽一笑:“我未必会告诉你。” “你带我来这里,说这里有我想见的人。我半信半疑。但是我若不跟你来,憋在我心里很久的事情,我也不得而知。” 罗衣看向独孤柔光:“你如何活下来的,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我也没兴趣了解。我只想问你,巧娘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独孤柔光一怔,顿时大笑道:“孟罗衣!孟罗衣!四年已过,你竟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巧娘是陪着我度过最困难日子的人,她的死我又如何能忘怀?” 罗衣定定地看着独孤柔光:“是不是你害了她?” 独孤柔光狠戾一笑:“我何必害她?照着我的性子,让她在我手底下受折磨不更好?” 罗衣不禁皱了皱眉头。 独孤柔光讽刺道:“孟罗衣。时隔四年,你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竟然还是这般丢不开手。”她说:“将军府中的一切,下人间的暗算。丫鬟间的明争暗斗,自有他们的一套法则,我无从参与。因为我是主子,他们是奴才!主子的事情轮不着他们指手画脚。而奴才的事情,我也不屑管。” 独孤柔光微微仰头说:“我说的,你想见的人,在这里,是没有骗你的。”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瀚海崖崖底,道:“那个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小丫鬟,本名叫小草,后来被你取了个名叫‘玉恒’的,还记得这个丫鬟吗?” 独孤柔光轻轻一笑,声音温柔地说:“她就在崖底看着你呢。” 罗衣不禁脸色一变。 胸口似是有张了一张网,密密实实地将她笼罩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独孤柔光仍在说着:“四年前她被逼地走投无路,从这儿,自己跳了下去。”独孤柔光轻吁一声:“可惜啊,她到死都没有见到她翘首企盼的主子一面。” 她扭头嘲讽地看着罗衣:“殊不知,她的主子或许已经将她忘记了。” “不……” 罗衣喑哑地开口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独孤柔光轻轻一笑:“因为逼得她走投无路的人,正是我。” “顾瑶瑶!” 罗衣蓦地失控大喊。 日出东方,大地光明,然而这些光明却照不明她眼中那逐渐蔓延上来的阴霾。 她听到了什么? 玉恒死了? 被顾瑶瑶逼死的? 为什么?为什么! 独孤柔光双眸迸射出嗜血的光芒:“我逼她跳下去,她对我却只有一个请求。她说,‘不要伤害小姐’。哈哈,多么忠心的婢女!临死的时候想着的不是她自己的亲人,而是让我不要伤害你!” 独孤柔光盯紧了罗衣:“可是,孟罗衣,凭什么你可以活得那么好,我却要这般受煎熬?你也去陪你忠婢好了!” 话音刚落,独孤柔光便猛地朝前扑来。罗衣大惊,眼前一道白光,要反抗却已经是来不及了,正闭了眼却听见耳边“噗”一声,随即她好似被什么人撞到。。 她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红色,视野模糊。(未完待续) 第217章 恸 金色的光芒照耀了下来。 碧海,晴天。 她的面前却是一片血红。 她觉得耳边在发出什么让她熟悉却又听起来很是悲鸣的声音,绵延不绝的悲哀如潮水一样向她袭来。她的视线模糊着,她想睁大眼睛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挡在了她的面前,可是手接触到的这具温热的体温却实实在在地告诉她,这是个人。 还在喘着粗气的人。 然而那种馥郁的蘅芜香的气味,却是她无法逃脱的劫。 独孤柔光蓦地大叫一声,她转头望去,却见两只雪鹰俯冲直下,一只叼了独孤柔光的手臂,另一只翅膀朝她一扇,眼看着独孤柔光就要掉落悬崖―― “不!” 罗衣蓦地大声叫道,她凄厉地喊着:“顾瑶瑶!你还没告诉我是谁――” 然而她话未说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独孤柔光似破碎的飘絮一般从崖上掉落下去。 撕心裂肺的叫声从崖底传了上来。 罗衣心神俱震,再也顾及不了其他,她猛地朝前跑去,趴在崖边往下望去。 虽不是万丈深渊,然而这高耸的崖壁下确实一望无际的大海,浪花拍击着礁石,卷起一阵风浪,打出来的巨大的白色泡沫在她眼里是如此刺眼。 顾瑶瑶落下去了。 真相呢? 也埋下去了! 罗衣蓦地大声叫道:“顾瑶瑶!顾瑶瑶!” 然而只有一阵接一阵的回音传到她耳朵里。 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大海,却是如此波涛汹涌,在她不注意的一瞬间就夺走了她想知道的一切真相。 她呆呆地跪在崖边,细碎的短发随着海风吹拂而飘了起来。 眼前的血红慢慢有了凝固的样子。 头顶上那两只雪鹰仍旧在盘旋,哀鸣,她身子僵直,缓缓转过身来。 前方地上有一个半跪着坐在地上的身影,青衫落拓,眉眼平和,胸口一片血红。手捂着出血的地方却仍旧对着她笑得温暖。 她像是个傻子一样直直地看着他。 那熟悉的蘅芜香…… 那熟悉的眉眼…… 那熟悉的轻唤声…… “罗衣……” 他这样叫她,声音喑哑却让她无比震颤。 她抹了把脸上的血。铁锈味刺鼻,而那张她想过无数次的脸却更加刺激着她的大脑。 像是开启了她记忆枷锁的钥匙,她的思绪翻涌,她的情感仿佛喷薄的火山绵绵不断地爆发出来。 他在叫她:“罗衣……” 她顾不得那许多,连滚带爬地朝他飞奔而去。 渊离…… 她想喊出这个名字。那个隐埋在她心里四年的名字,可是她嗓子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她说不出话来,她甚至连呼吸都无法呼吸。 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压来。站在这崖边仿佛无立锥之地。 她在距离他不过半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他。 他仍旧是那副老样子,清隽的,带着让人安心的笑容。云淡风轻,平和而又温暖。 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蘅芜香总是让她想好好拥着他,汲取他身上这种让人安心的气味。 然而他终究是放弃了她,将她推给了楚战,她现如今的丈夫。 她要如何回头。要如何面对? 四年来她总会想梦一梦他,只要得知他过得好就好,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上天都不眷顾他们这一段恋情。她又有什么留恋的余地? 可是她仍旧舍不得,她忘不掉蘅芜山中发生的一切。 他的体温。他的吻,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蘅芜香气,都是她在夜色阑珊时会想起的记忆。 而如今,他就站在她的面前,拿他本就羸弱的身体替她挡下来自别人的伤害。 他没有死,她该是快乐的,可她心里却隐藏着另一种悲伤。 而这样的悲伤,在他又一次轻声唤她名字的时候彻底奔涌而出。 “罗衣……” 她泪流满面。 轻轻站了起来拭掉脸上糊的血和泪,罗衣像是怕这一切不过是梦幻一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他的脸颊。 是温热的。 她的手上还有当年从雪地里挖出他来时留下的印记,浅浅的伤痕终究是会被时间给磨平,可还未磨平,他便再次出现。 罗衣流着泪,轻声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想问他好久了。 我这一生第一次爱上的男人,你过得好吗?你还活着,还痛苦吗?六灵失了吗?记忆呢?不是说可能会有后遗症,要重活一次的吗? 渊离,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你还会叫我,这又是为什么呢…… 男子伸出手盖在她的手上,嘴角轻扬,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满足一样,说:“罗衣,你没事就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固执地看着他,尽管眼睛一直不断地涌出泪来,她还是固执地问他这个问题。 渊离浅笑,道:“莫离和相依,还记得吗?”他眼睛看向天上低旋的两只雪鹰:“它们知道你的踪迹。” “渊离……” 罗衣终于低低叫出他的名字,可是她的心里却隐藏着巨大的悲痛,她近乎是残忍地说:“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呢,我,已经嫁人了……” 渊离眼神一暗,随即轻声咳嗽了一下,胸口顿时又涌出血来。 “渊离!” 罗衣顿时瞪大了眼睛,赶紧上前把他扶着坐下,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内里干净的里衣。 “没有大碍。”渊离轻笑一声:“皮外伤。” “可是……” “我有带伤药。” 罗衣赶紧在他身上衣服各处寻找伤药,待寻到一个小瓶子,便立马给他伤口处上了药。 渊离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面如金纸,形如枯槁。 罗衣大惊:“你这是什么伤药?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刺激作用!” 说着就要把伤药给抹掉。 渊离赶紧止住她说:“没事……没事,真的没事……” “渊离……” “没事,我没事。” 他强撑着身体,过了会儿面色倒是真的好了起来。 罗衣长舒了口气,渊离微微喘了两口气,胸口的血也不再流了。 他侧过头对罗衣笑笑:“我没事的。” “……嗯。”罗衣轻扯嘴角。手慢慢握上了他的手。 “罗衣。”渊离说:“短发很漂亮。” “是吗……” 罗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竟然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嫌麻烦。都给剪了。” 随之她却又想起,楚战为了支持她这个决定,下了军令要剪发…… 她神情恍惚,渊离自然看得出来。 男子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说:“你的事。我都知道。罗衣很厉害。” 罗衣抬头看他。 渊离对着她笑:“这四年我都在养伤,最近伤势好一些了,我才出来。这四年,罗衣长大了不少。”他轻叹一声:“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 “人总会长大的。” 罗衣静静地看着他。半晌道:“现在身体……没有大碍了吗?” 渊离忍住心里的疼,答得云淡风轻:“嗯,没有大碍了。” “可是你胸口的伤……” “没事。”渊离笑道:“皮外伤。” 他看了看丢在一边拿来刺杀罗衣却让他挡住了的匕首。道:“杀你的是什么人?” “顾瑶瑶。”罗衣答了一句,却又轻声叹道:“独孤柔光。” 渊离看着她,罗衣苦笑道:“她应该知道很多秘密跟真相,可是现在,她掉落崖底。估计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我也不可能从她嘴里知道些什么……可惜了,我跟她到这边花了五天的时间。” 渊离淡笑地说道:“她要害你,若她活着,势必会再生歹心。焉知她告诉你的又是不是假的呢?” 罗衣静静地凝视着渊离。半晌才道:“就好像,你从不对我说谎话。却也不回答我实话一样吗?” 渊离一怔。 罗衣轻声地说道:“渊离,大楚皇族如今已经算是没落了吧?你呢?你要如何?皇帝下马,顾氏登台,一众生旦净末丑纷纷粉墨登场。你的位置呢?” 渊离仍旧是那样淡然的模样,他对罗衣笑笑,说:“我如今孤家寡人,倒也逍遥快活。” 罗衣蓦地心中大恸。 她狠狠吸了几口气,手捂着胸口,尽量平静地问他:“现在,还是在蘅芜山吗?” 渊离一顿,良久道:“嗯,山中休养,自在安逸。” “我送你回去。” 罗衣站起身,说:“渊离,我送你回去。” 他看着她,半晌道:“好。上一次我送你走,这一次,你送我回去。” 罗衣眼睛潮湿,她伸出手扶住渊离一边,渊离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 他的体重很轻,可是却让她觉得有如万斤之重,压得她几近喘不过气来。 附近小镇寻了医馆医治,又逗留了两日,罗衣便租了马车去往蘅芜山。 她面对着渊离,心情好不容易恢复的平静却被不期而至的潜叔所打破。 这也是四年之久未见的故人啊…… 潜叔平静地站在罗衣面前,两人对视了片刻,潜叔才对她躬身行了一礼,道:“久闻战字营铁衣王名号,孟小姐,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罗衣出神地看着潜叔,潜叔仍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孟小姐可否应允在下一事?”他说:“公子大限将至,孟小姐伴他半载余生,可好?”(未完待续) 第218章 善 罗衣蓦地睁大了眼睛。(.) 潜叔站在她面前,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那种与世隔绝的气质险些将她击垮。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大限将至?半载余生?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潜叔。 潜叔嘴角微微扬起一个飘忽的笑,他对罗衣点了点头,说:“四年前孟小姐和公子不能在一起,如今,孟小姐已为人妇,自是也不能与公子在一起了。然而公子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与孟小姐再次的相聚。公子时日无多,所求无多,孟小姐若是感念故人之情,还望……答应在下这个请求。” 罗衣双眼泛上潮湿,她鼻头酸涩,怔愣地看着潜叔。 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她才深吸一口气醒悟过来,低声地,像是怕吓到什么一样,轻轻地确认道:“渊离他……时日无多了?” 潜叔飘渺地点了个头,说:“是。” 这一声“是”听在她耳里却有如催命魔音。 罗衣踉跄地后退两步,她看着潜叔由始至终云淡风轻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前尘往事仿佛涨来的潮水一般涌现,拍打着她颤动的身体,每一个笑,每一次哭泣,仿佛默片一般在她脑中闪现。 然后所有的一切定格在最后他们分离的场面,那一片大红色,那一袭渊离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绘就的嫁衣,还有渊离嘴里泛出的鲜血。 和他那一日在瀚海崖边胸口冒出的血红渐渐吻合。 原来她的生命中所存在的最亮的颜色,不是太阳发出的金光,不是四年厉兵秣马中银枪擦出的寒光,也不是楚战那一望进去就会深陷其中的漆黑欲望,而是一大片一大片鲜艳的红,覆盖了她整个眼睛的夺目的颜色,占据了所有她心里本该有的其他色彩,牢牢控制着她此时的思想、行为、情绪,让她一时间宛如跌进了无边的红艳。[]那红逐渐刺目,刺得她心口都在犯疼。 猝不及防之间。她浑身瘫软,跌坐下去。 潜叔静静蹲下身,伸手扶了她一把,道:“孟小姐,拜托了。” 泪水夺眶而出。 我曾经以为你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过着忘记我的生活,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然而四年之后你却重又出现,以一种近乎让人疯狂的姿态站到了我的面前,依旧馥郁的蘅芜香气。依旧淡然平和的眸子,依旧安和宁雅的脸,却带给我如此大的震撼和心悸。 然而你这样的出现,却又让我情何以堪? 渊离,你的罗衣如今已经是别人的妻。在万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战字营铁衣王,天下女子的楷模,带着一支万人娘子军的人物……我身上背负的责任重于泰山,需要我的人太多,可你出现了。我要如何选择? 到底我是你的情劫,还是你是我的心劫…… 罗衣慢慢捂住了脸。泪水源源不断地从她手缝中滑落,然而她至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哭泣的声音,唯有隐忍的哀嚎从嘴里溢了出来,听得人心都揪紧了。 潜叔默默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再次说道:“孟小姐,拜托你了。” 这一年,占北元年,南北大战掀开序幕,战字营主帅楚战身先士卒,领兵镇守金河南岸,派大将罗珏,挥师北上,不再做一只蛰伏的狮子,南方大地扬起了它高贵的头颅,伸出利爪,仰天长啸,开启了争夺天下的大幕。 然而楚战之妻,战字营铁衣王孟罗衣却莫名失踪,无从寻觅踪迹。 罗珏以占北皇派遣使者意图不轨的“荒诞理由”,从一名心狠手辣的审犯酷吏,摇身一变,成为先驱大将,率三万战字营军,以季常为副将,十万南方军为王牌战师,强渡金河,杀金河成悫旗下一万占北皇军。 金河一役,伏尸一万,流血漂橹,沿岸土地、河流成了一片红色。 战事,一触即发。 而此时的罗衣,却在蘅芜山的草屋之中,静静地伴着一个男子。 他有修长的手指,最喜欢帮她梳理乱糟糟的头发;他有如樱花一般颜色浅淡的唇,嘴里总是吐露着淡淡的药气;他身上有好闻的蘅芜香草的味道,陪着他总是让她心安。 他每日会不停地咳嗽,声音细碎伴着喑哑,让她每每听到都会忘记了呼吸。 她怕,怕他一咳嗽起来就堵住了气,然后再也无法呼吸。 她甚至都不敢在这时候双眼紧盯着他。 “罗衣……” 他总是这样叫着她的名字,用那双如大海一般包容的眼眸看他。 如今的他再也不用挣扎于对大楚皇帝的父子之情,他可以安心地睡,安心地喝药,安心地养病,安心地枕着她的腿,听她轻声地说话。 她会跟他说一些连她都已经记不大清楚的童话故事,她说善良的美人鱼,说善良的白雪公主,说善良的小红帽,说善良的灰姑娘…… 然后他会笑着回答她说,这些女子都太善良,太善良了,总要吃亏的。 他会捏捏她的手,说:“就好像你一样。” 他的这半载光阴,是他此生赚来的,最大的财富。如果身边没有她,他这一辈子的遗憾便无从填补。 她来了,他的人生就完美了。 即使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太自私,他没有顾及到面前这个柔声说话的女子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她身上有她的担子。四年的时间造就了一个不一样的女子,她的双手握的不是针线,握的是长枪;她的身上穿的不是绫罗,穿的是战袍;她的嘴里念的不是诗词歌赋,念的是行军之道…… 他一早就知道,若是跟了他,她这一生便只剩下凄凄惨惨的岁月。 而另一个男人,却可以把她打造成一枚光彩夺目,让世人无法直视的美玉。 可他要如何甘心…… 是他先爱上她,也是她,先爱上他的…… 今日天气晴好,罗衣晒了被子,笑着走进了草屋,笑得香甜:“外头太阳好着呢,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难得还有一些微风,也不晒人。” 渊离笑了笑,撑着床站起来。 罗衣赶紧过去扶了他,默契地一手搭了他的手腕,一手搂过他的腰,沉声道:“小心。” 渊离便笑,眸子温润似水:“不用那么小心,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摔倒的。” “上次就摔倒了一些,注意些总没有错的。” 罗衣抿了抿唇,小心地扶着渊离走了出去。 外面院子里有咸柯做的秋千架,后面还有靠背。罗衣扶着渊离坐了上去,她则挽了袖子继续去拍打被子。 “被子要拍松了,太阳晒软和了,晚上盖着才舒服。” 罗衣对渊离笑笑,渊离靠着秋千轻轻荡了起来。 不处于寒冬的蘅芜山随时都会让她惊艳,她终于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蘅芜草,在太阳光下,随着风吹而浮动,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便迎风而来,那晃动的蘅芜草亦成了她眼中最美的风景。 而她在别人的眼中,也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渊离看着罗衣,在她纤细的手腕拍打被子上扬下抑的幅度中,在秋千上下摆动的催眠中,渐渐阖上眼睛。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道他无法企及的门,他一直看得到那扇门,朝它走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走到门边。他的手伸得长长的,他步伐急切,却仿佛是在原地踏步一般,门还是隔得那么远,他看得到,却摸不着。 四周是黑暗的,只有那扇门散发着亮光,他就一直在黑暗中行走,不知道累,不知道停息。一直走,一直走…… 罗衣回过头来,便见到渊离已经睡着了。 她慢慢地走过去,屏紧了呼吸,颤抖着手伸出食指,渐渐靠近他鼻端。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也随之停顿的声音。 半晌,她无声地长舒出一口气,缓缓收回了手,慢吞吞地坐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秋千还在小幅度地摆动着,男子微微垂着头,往一边偏了些,呼吸微弱,却还是在呼吸着的。他眉目温润,气质如玉树兰芝,总给人一种温和的享受。 她这才仔细看他的眉眼。 眉毛疏淡,许是因为生了病,所以没什么光泽。眼睫毛却仍旧很长,似梳子一般盖在眼睛上。不太高也不会矮的鼻子,下面是一张没有多少血色的唇。 下颌线条柔和,脖子上似乎还能看见一股股的青筋。 他的耳朵洁白如象牙,睡着的时候就像一个等到公主吻醒的王子。 他美好地就像一个梦。 罗衣渐渐流下了眼泪。 她怕,若是有一天,她伸手到他鼻端,探到的不再是均匀的呼吸,温热的气息,而是一片冰冷,再也没有热气喷薄,她要怎么办? 离她而去的人太多了,难道,又要增加一个吗? 她不知道,她甚至问自己,陪在他身边就是为了等待他的死亡吗? 她不想! 她隔离了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解释便带了渊离回了蘅芜山,在这儿住下来已经一月有余了。似乎战争早就离她远去,她身上所有的担子都卸了下去―― 可是她知道,不会的。 自然不会的。 第二日,四宛给她带来了一封信。(未完待续) 第219章 决 那个以前让她觉得有些对她不喜的小厮如今冷着一张脸,态度却还算恭敬地双手碰上泛黄的信封。(.好看的小说) “孟小姐。”四宛低声说道:“楚将军让把这封信带给你。” 罗衣顿时一怔。 楚将军…… 四宛看着她的神情,仍旧面色不变。 “占北皇节节败退,罗将军势如破竹,楚将军看样子也要带兵北上。”四宛声音平平地说道:“楚将军通过潜叔,让把这封信交给孟小姐。” 罗衣几乎是颤抖着手接过信来,却也迟迟不敢拆开。 楚战……他知道她在蘅芜山,他也知道,她如今跟渊离在一起。 孟罗衣,你让身为你丈夫的他,情何以堪? 罗衣怔怔地盯着信,信上有她熟悉的笔体,书写的四个大字“羅衣親啟”,一笔一划都像是烙刻在她心里一样。 那些日日夜夜里,她执着烛台,他手握笔杆,她清楚他每一横每一竖的走笔方向,他亦知晓如何躲避她投射的阴影。他们合作默契,他看邸报,他批公文,她则红袖添香,素手调墨。 他们是最亲密的两个人,肢体纠缠,心灵契合。 然而她终究还是舍下了他正开启的霸业,来到这幽山之中陪伴另一个男子。 罗衣深吸一口气,缓缓将信收回到怀中,声音微颤地问四宛道:“他有没有说别的?” 四宛缓缓摇头,视线飘向草屋,带着一丝飘渺回答她说:“信从潜叔处得来,潜叔没有说别的。” 罗衣微微垂首,纤细的脖颈露了出来。 “我知道了。”罗衣低声说道:“辛苦你跑这一趟。” 四宛顿了下,道:“孟小姐不必客气。” 他说完,便拱手行礼,然后朝草屋外行去。 解下套在树上的马缰,四宛翻身上马。[]马儿扬了扬前蹄,四宛看向罗衣。静默了片刻还是说道:“公子就拜托孟小姐了。” “驾!” 四宛挥鞭甩缰,马儿长嘶一声。放开四蹄奔了起来。 他们都叫她“孟小姐”,从来不叫她“楚夫人”。这是对她身份的讳莫,然而楚战这封信却提醒着她,她不是无根漂浮的浮萍,至少在这个乱世。她如今是一方霸主的妻。 渊离正在草屋中熟睡,罗衣轻轻迈步走向秋千架,她步履略微沉重,胸口那封信像是会发热一样。烫得她胸口都有些隐隐犯疼。 她坐了下来,秋千微微摇晃,她的头脑也有些不太灵光。 缓缓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信来。她万分艰难地把上面的火漆掰去,小心地揭开信封盖上的那一个长条。 薄薄的纸笺被她伸手拿了出来,那一张纸明明轻如飘絮,落在她手里却宛如千斤。 罗衣屏息凝神,抬头仰望天空。 晴空万里。一望无垠,天气这般好,然而她却觉得分外压抑。 世界上很多事情从来都由不得她来主宰,她在反抗命运的时候焉知这不过是命运对她的戏弄? 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然后罗敷有夫。回过头去,却见旧爱步履蹒跚地朝她走来。 她本就是个心软的人啊…… 罗衣定了定神。摊开纸笺。 “罗衣,乱象纷至,战火沓来,骨头离散,挚爱分离。等你回来。” 短短的二十来个字却有如重锤敲击在她心里。 在他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她却偏安一隅,躲开了拉开战火序幕的纷乱天下,抛下了所有,在这蘅芜山中静静地消耗着岁月。 她离不开那个病怏羸弱的男子,心中却也割舍不下那跨马而立,手握战刀开启杀伐征戈,决断天下的男子。 而那个男子,说等她回来。 罗衣眼角滴下两滴泪,她默默地将信笺放回信封,然后站了起来,在秋千架下用手刨出了一个坑,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放在了坑里。 她伸手捧了土细细地盖好它。 如果潜叔知道这里边的内容,会不会让四宛把信送到她手里?她不知道外界如何,便能心安理得地伴在渊离身边,一月也好,半载也罢,她总归是陪在他身边,细水流长。 可是这样一封信摆在她面前,岂不是让她……无法抉择? 她闭上眼睛,复又坐到了秋千架上,脚撑着地荡起来。 越荡越高,越荡越高…… 迎着风,眼泪就会被风干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草屋中的角落,有一双悲伤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良久,才失了眼中的神采,变得一片灰暗。 转眼便是半年过去。 这半年来,罗衣不出蘅芜山半步,所需的任何东西都有咸柯送进来。她和渊离待在这方草屋之中,渊离拖着病弱的身体都在执笔写着什么,罗衣劝他不住,每每在旁边伺墨、研墨,然后奉上一杯温热的茶。 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季,渊离身上也是微凉的,他总要披着一件外衫,左手握着拳头,咳嗽的时候拳头就会抵着嘴唇,微微弓着身。 她若在一旁,便会立马上前去轻拍他的背。她若是不在,他才敢更加放声咳嗽出来。 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她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总是万分煎熬。 可是她却不敢走开,这偷来的日子,最后的一点日子,她又怎么能弃他而去? 他们都是命运手下的浮游,蝼蚁,人生短短数十载,她却不想再多留一分遗憾。 他写了半年的稿纸让她一页一页码好,装订,半载光阴,他已经写了有厚厚的一叠。 罗衣总是会看着那一叠稿纸出神。 她最初知道渊离,便是从《警世言》开始。传说中嬉笑怒骂的翩翩才子,竟是一个不过年逾弱冠的年轻人。他有大才华、他睿智,然而他的身世注定他是个见不得光的人,隐秘在世人眉眼之下的男人,他有一身傲骨,却也有一身伤痛,满腔热血却抵不过世态炎凉。 他最后的生命,要谱写怎样的梵唱? 罗衣静静立在门前,渊离抬头朝她一笑,金色的阳光下,他的眉眼却更加显得柔和。 他轻轻招手,罗衣慢慢走了过去。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 头搁在他的颈间,他全身仿佛只剩骨架,单单只是搂着他便足以让她觉得单薄。 渊离拉着她的手摩挲,轻叹一声,带他到了平日端坐的桌案前面,伸手抱过那一摞稿纸,说:“以后若是可以,把这个带给楚战吧。” 罗衣一怔,渊离轻声笑道:“双星的预兆……如今冉冉上升的是他所在的南方。想来,他将来必定是天下霸主。这些治国治民之道,或许他可以用上。” 渊离轻咳了两声,罗衣赶紧扶住他给他抚背。 渊离说:“生灵涂炭的局面,不要再有了。希望他……可以做一个好的帝王。” 罗衣淡淡垂了眉眼,半晌苦笑道:“你何必担忧别人太多……” “我不想,再有我这样的人出现。”渊离对着她笑:“罗衣也要好好的。” 罗衣眼睛微微潮湿:“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她伸手摸了摸他有些凹陷下去的脸颊,心疼地说:“咳嗽的时候……胸口是不是很疼?” “不疼。”渊离却只笑,“有你在,一点都不疼。” 罗衣静静依偎在他胸口,渊离轻轻摸了摸她略微长长了些的头发,笑:“长长了,还剪吗?” “你要是喜欢长的,我就不剪了。” 罗衣微微一笑,说道:“也不算太长,能扎起一个马尾,碎发也好别到耳后去了。” 渊离轻“嗯”一声,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说:“罗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罗衣微讶,渊离手放低握住她的手,说:“还记得吗,前朝帝陵。” 罗衣轻叹一声,说:“是前前朝了。” 二人身形皆是一顿。 渊离喟叹一声:“是我糊涂了,没错,是前前朝帝陵。” 渊离伸手去将那一摞稿纸整理好,放到一边隔着的柜中。罗衣微微偏头问他:“避尘珠对纸笺也有用吗?” “有。”渊离笑,眉眼却忽然一顿,有些不确定地问她:“那袭嫁衣……罗衣可以穿给我看一次吗?” 罗衣微微睁大眼睛,她觉得眼中似乎有沙子进去,否则她为什么那么想流泪? 她轻轻地点头,屏住呼吸走到他面前,伸手从箱子中拿出那一件火红色的嫁衣。 她又想起那一天,四年前他们分别的那一天。似乎能在这嫁衣上看到他的血。 她拿着嫁衣换上。 大片的红色闪耀,看在渊离眼中是那么惊艳。 惊艳他一生的女子,从此以后,我们或许就要再也不复相见。 渊离笑望向罗衣:“陪我重走一遍那段路吧。”渊离说:“像……四年前那样。” 罗衣凝视他的眉眼,良久,她才流着泪说;“好。” 他们手牵着手,像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恋人,在一个秋日,朝着那一方禁地而去。 男子眉目如画,青衫似雪;女子巧笑倩兮,飒爽灵动,一袭红衣衬得她肤如凝脂,万千风华。 他们迈着同样的步子,相依相扶,在秋日林间走过,留下一串脚印。 翩飞的大红衣袂,那象征最幸福的嫁衣,却成了这林间最不协和的颜色。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这辈子最想的,是希望你成为我的新娘。 渊离侧头看她,神情眷念,心却沧桑。(未完待续) 第220章 离 咸柯一族百年如一日地守护着蘅芜山这片地方。[.超多好看小说] 罗衣牵着他的手,他们有一次走向了那一年那一条石龛路。 就好像是垂垂的老者,拖着蹒跚的步伐再次重走生命一样,故地重游,却让她心中万千悲凉。 罗衣双手握地有些紧。 她挽住身边的男子,那单薄纤细的身体一点不似男子。 他多病,有疾,羸弱,男人的伟岸和强健从来不在他身上体现。然而他却敏感,温柔,细腻,包容了她的所有,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占据在她的生命当中。 青衫落拓,眉目如画,谦谦君子,温文尔雅。 她当年,也正是爱极了他身上那淡泊宁静的气质,爱极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令人心安的蘅芜香。 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是怎样的一个遗憾…… 罗衣仰头看他。 林间的道路漫长清幽,偶尔传来鸟叫,相互应和,趣味非常。身边的男人静静地走着,手搭在她的手臂上,不时侧过头看她,然后偏过头去咳嗽两声。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带着他走向死亡。 半载光影一晃而过,不知不觉中,她竟然也已经在蘅芜山中静静陪伴他半年之久。外界的喧嚣和吵闹早已被她屏蔽在外,这半年来,她也不过是收到了楚战那一封说他会等她回来的信,其余的,再无音讯。 而她也忘记了自己身上担的责任,把所有都忘掉,只安心陪在他身边。 那一封被她掩埋在秋千架下黄土之下的信,也早就化作尘土了。 罗衣轻轻地将手指挤到他指间,扬起笑脸问他:“怎么想起要重新走这一遍了?” “忽然就想了。”渊离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那时候,没有全心全意跟你一起走完,走到尽头,我最爱去的地方。这一次,一定要走到尽头去。” 罗衣心中仿佛重锤敲击。她固执地笑着,说:“以后你想走,我就陪你走。一次,两次,五次。十次……不管多少次,我都陪你走。” 渊离侧头看她,忽而一笑,轻轻前倾身体。吻在了她的额头。 罗衣双眸微睁。 这是这半年多以来,他第一次亲吻她。 这半年的岁月里,他们纵使同处一屋。同睡一床,同盖一被,最多却只是他轻轻搂着她,或者她轻轻搂着他。最后的岁月,他们都无比珍惜。相拥着的身体汲取彼此的体温。 她想证明,他还活着。 他想证明,她在身边。 然而不管如何温情温馨,他却从来没有再越雷池一步。 其实她想的,哪怕是给他留一个孩子。她都是愿意的。一个像他又像她的骨肉,若是男孩。必是俊秀儒雅,风度翩翩;若是女孩,必是清秀婉约,柔和典雅。可是他从来没有给过她这样的暗示,在夜晚来临时,在他们相拥在一起时,他只会眷念地喊着她的名字。 “罗衣,罗衣……” 好像下一秒,他们就会不复相见。 她曾经爱上的这个男子,已经走到了生命的边缘。他最后的时间渴望交给她,渴望她陪他度过最后的岁月。 所有的一切,她都愿意。 罗衣仰起脸,定定地看着他,“渊离,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渊离脸上的笑意一顿,他看定了她的眸子,良久才轻声说:“罗衣,不可以。” “渊离……” “不可以……”渊离伸手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吻了她的耳鬓,“罗衣,有这半年,我就已经足够了。” “渊离……” 刹那间,她流下泪来,紧紧搂住他的腰,“不要这样……说丧气的话,你还活着,还有呼吸,还有体温,你还会跟我说话,不要吓我……” “总有一天,咳咳……这一天会来的……”渊离轻抚着她细碎浅短的头发,挨着她蹭着,说:“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想回到在战云城的那些日子,看着你,生机勃勃地为生活而奔波,神采飞扬,风华万千……那时候,我就不该,将你从战云城中带了出来,不该,带你到蘅芜山里,不该辜负了你……” 渊离缓缓将她推开,手搭在她肩上,笑得让人撕心裂肺地疼:“或许,我走错了第一步,以后,步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到了这样的结局……” 渊离顺着她的手臂下滑,拉住她的手说:“我的罗衣,天生就是不该被人小觑的女子,又怎能,在你身上留下那一个污点,惹后人诟病……” 所有的罪责,由我来承担,所有的过错,由我来担待。[.超多好看小说]这世间之人,我就只求你一个,可以睡得安心宁静,可以笑得灿烂夺目,可以哭得尽情尽兴,也可以……爱得干脆洒脱。 我爱你,所以,对不起。 渊离搭着她的肩,慢慢跨下了石龛路。 与那一年相同的布局,相同的布景,她却长高了些,步子迈得不需要像以往那样大。 暗河仍旧给人一种神秘的气息,牙宗怪仍旧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然而所有的观感,全部都赋予她一种名为“恐慌”的感情。 恐慌。 她恐慌的不是这深沉阴暗的帝陵,也不是那不知来源不知去处的尽头,更不是那呜呜的风声,亦不是那獠牙伸展壁头的牙宗怪。 是她身边的那个,越走,行动越缓慢的男子。 他一直固执地指着前方。 罗衣扶着他,她想蹲下身去背着他往前,可是她记得,他说想要跟她一起再走这一段路,他想弥补当年没有走完的遗憾。 他想牵着她的手走到他所说的尽头。 她忍着泪,步子迈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身上压来的重量越来越让她承受不住,更加让她承受不住的,是她心里一波一波蔓延开来的恐慌。半年的日子显然太短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仅仅半年的日子里,将他在她生命中存在过的痕迹一一镌刻。 仍旧留在她身边的人还有谁呢? 她身边的人,要么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弃她而去;要么却是与她渐行渐远,再也寻不回当初相处的坦诚。唯独一个他,倾尽心力爱上,眷念上的男子,却也要跟她说再见了。 而且是在她的面前。 “我曾经,有过一个很美的梦。” 他忽然开口说道,声音绵延悠长,带着一分唏嘘,一分喟叹,一分无奈和一分感伤。他说:“我梦到,你穿着大红色的嫁衣,笑颜如花地向我走来。我穿着新郎袍,周边喜庆装点,鞭炮奏鸣,人群欢呼,祝福无限,我牵住你的手,许下百年好合的誓言。罗衣,你好美,眉如远山,黛笔轻勾,可风华万千,也可清秀婉和。是我没有那个福气,这一生终究不能牵了你的手,和你幸福快乐地过一生……” “渊离……”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条路那么难走,每走一步便是万箭穿心的疼痛。她却也奇怪,为何这样也那么轻易地走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间较大的石室,地陷下沉,中间一张散发着寒气的玉床,周围遍是鲜花,灯火明亮,璀璨绚丽,不似在地底之下。 然而才走到这石室,渊离便说出这一段话,随即吐出一口血来。 罗衣忙惊呼:“渊离!” 他却朝她一笑,道:“无碍,被担心。” 他伸手一抹嘴角,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拉住她的手走到了花丛之中。 他坐在了上面,也让罗衣坐在了上面,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笑说:“罗衣,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渊离……”她泪如泉涌,不住点头:“我原谅你,我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 “原谅我……就好……” 他粗喘了两口气,又从嘴角溢出了鲜血。 刺眼的颜色像是潮水一样冲击着她的眼睛。 渊离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定定地看着她说:“带你从战云城走,是我自私,想要利用你,为大楚所用。我身体羸弱,不堪重负,终究抵不过楚战护你之心,所以才让他将你带走。楚战不杀我,不是因为,他不想杀,只是因为,我的身份摆在那里,我是父皇,最后的底线,不到万不得已,楚战不敢动我……父皇看似对我不起,对母亲不起,却是真心……想让我成为他的继任者,然而,终究是世事无常……” 渊离猛咳了两声,震惊中的罗衣再也顾不得,伸手抱住他,拍着他的背,心中似浪潮拍击海岸,一刻也不得安宁。 渊离说:“这是我的报应,利用你,却……情不自禁爱上你。罗衣,不要恨我,不要,恨我……” “我不恨,我不恨!”看着从他嘴角溢出的鲜血,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紧紧搂住他说:“渊离你不要有事,我不恨,我一点都不恨,你要好好的,你好好的……” “罗衣……” 他靠在她胸前,用尽力气仰头看她。 “忘记我……”他说:“下一辈子,也不要,记得我……你要,好好的活……” 他的手才聚到一半,却再也举不起来了。 眼看就要落下,却被罗衣一下子握住手腕,贴上自己的脸。 她仰天大哭:“渊离!”(未完待续) 第221章 留 不知不觉之间,寒冬就已经来了。 罗衣坐在草屋之中,对着手掌哈了哈气,然后合上双手使劲搓了搓。 她面前摆着平平整整的宣纸,她正在日复一日地抄写着这半年来渊离写的那些文字。 一笔一划,一勾一挑,都是他留下的印记。 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月了,伏案抄写也已有两个月了。 四宛站在草屋外头的秋千架边上,望着窗口那儿透露出来的淡雅宁婉的人影,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敲了下门,听到罗衣传来声音道:“请进。” 四宛深吸一口气,这才推开门去。 罗衣从桌案上抬起头来,对四宛笑笑,说:“今日天气不错,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四宛没去带着马儿遛遛?” 四宛却是笑不出来。 他轻声开口说:“孟小姐,不,楚夫人,你该出山了。” 罗衣脸上笑意一顿,良久才别开脸,淡淡地说道:“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公子临终前有交代过我,尘归尘,土归土,他走后,孟小姐应该回到你自己的地方去。” 四宛顿了下,道:“楚夫人,我送你出山。” “我说了,我不走。”罗衣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静静地看了会儿窗外已然显了萧瑟之景的蘅芜山道,半晌才道:“他不是离世,而是离开,或许有一日,他还会回来。” “楚夫人,他回不来了。” 四宛沉痛地看着她说道:“潜叔说过,公子就只得半载光阴好活。帝陵处晕厥,是他离世的前兆。公子不愿楚夫人看到他身死之景,潜叔带走公子,也不过是全公子临终夙愿。” “好坏都由你们说。”罗衣轻笑一声:“一日未见他,我就一日不离开。他生也好。死也好,不见到他。我决计不走。” 罗衣眼角潮湿,她转过身来,认真对四宛说道:“他还没有死,我能感觉得到。” 四宛不忍直视,别开眼说:“楚夫人能等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四年?” 四宛转了身看向院中。低哑开口说道:“即使知道是错误,从一开始楚夫人就不该和公子有深交。如今公子已去,夫人也下山返回战字营中去吧。楚将军势如破竹直捣帝京,天下的悠悠之口他怕是要堵不住了。” 罗衣身形一顿。四宛轻声说道:“这片江山,归属于谁,从来都不得我们的控制。尽力去争。去抢,去夺,也终究会有个结果。夫人,楚将军走到这一步不容易,身为其夫人。你不要留在蘅芜山中寂寂无依。半载的时间,终究就够了。” 罗衣缓缓退桌案前,顺着那把藤椅坐了下去。 四宛低声说道:“夫人收拾收拾吧,明日我来接夫人下山。山下一切都打点好了,夫人不必忧心。” 四宛话毕。原地站着等了许久,终不见罗衣回应。便也低叹一声,转身离开。 罗衣怔怔地看着窗外本明亮的光线渐渐暗淡。 夜晚即将来临,四周灰暗,草木鸣音。寒风呼啸的日子终究又撕开了披着丰收外衣的深秋粉墨登场了。 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 她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天色完全变暗,她才慢慢起身,如同九旬老妪一般摸索着点了油灯,缓缓打开那口箱子,伸手探去,摸着那一袭大红的嫁衣。 冰凉的触感刺激的她整个人直哆嗦,可她固执地在那上边流连忘返,缓缓闭上眼睛。 那一日,渊离晕厥过去,她以为他死了,颤抖着手却仍触到他有些许呼吸,那时她狂喜之至,想要叫醒他,却又不敢妄动。 直到潜叔走到她面前,吩咐咸柯从她怀里抱了渊离离开,她才敢挪动步子,急切地问潜叔:“他怎么样?有没有事?什么时候能醒?” 她以为咸柯抱走渊离,是要给他疗伤治病,可是潜叔却对她摇头说:“带走他,以后,你们再不复相见。”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草屋之中,潜叔再次告诉她:“公子大限已至,孟小姐……节哀。” 可她没有看到他的尸体,只凭一个人告诉她,她如何相信?她不能相信! 她在这草屋之中执着地等着,一日复一日的失望,一日复一日的恐慌,可仍旧不能就让她这样放弃掉。 即使每一个晚上她都觉得浑身上下冷得冻人,即使每一天她走到秋千架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泪盈满眶,即使四宛和咸柯来过不止一次告诉她渊离已死……她都不相信,她都不肯相信。 今日,四宛再次来了,却抛出一个她无法忽视的名字。 楚战。 她的丈夫,战字营和南方军一方统帅,争夺江山的铮铮铁骨男子。 那个,说等她回来的男人。 罗衣缓缓抽回手,轻轻地阖上箱口,朝着床畔而去。 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又将是一个冰冷得沁骨的夜。 罗衣缓缓闭上眼睛,眼角如同往日一般,流下一滴眼泪。 第二日,四宛依言守在了草屋外面。 罗衣如同往日一样,梳洗、打扫、饮食,然后坐到了书案前,再次研墨、铺纸、书写。 四宛静静地等了良久,终究还是上前叩了门。 罗衣声音平静如水,不起涟漪,她轻声说道:“请进。” 四宛停在了门口,开门说道:“楚夫人,时辰差不多了……” 罗衣搁下笔,轻轻抬头说:“我说过了,我不走。” “楚夫人……” “我不想走,我也走不了。” 罗衣笑了声说:“他的手稿何其珍贵,不能轻易给出去。我总要抄上十遍八遍的,才能将他这些东西都保存下来。” 罗衣指了指书案上堆叠起来的宣纸说:“他怕是也不想让他辛辛苦苦写的这些东西就这么没了,蛮兵子不懂这一言一句的珍贵,弄丢弄脏了可怎么办。” 罗衣边说着边又埋下头去,手又执了笔,露出一截皓腕,笔走龙蛇。 她却浑然未觉,她的双手已经粗大了关节。 寒冬是她无法摆脱的一个噩梦,早就受过大雪摧残的双手暴露在外,十指已然起了冻疮,纤纤玉指变得粗糙。 但她仍旧固执地留在这里,没有绫罗绸缎,没有珍馐美味,没有高屋建瓴,没有宝马香车,她守着这一方小草屋,只为了那个已然再也回不来的人。 四宛的眼睛凝视在她的手上,良久才说:“公子不会在意这些,楚夫人,你要往前看。” “我脑后没有长眼睛,自然是一直朝前看的。” 罗衣轻笑一声:“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要劝我这许多,再如何劝,也是徒劳。” 罗衣看向四宛,微微偏头说道:“我在这里很快活,很宁静,天下的纷争我不想管,你就让我躲一会儿清闲,可好?” 四宛眼睛渐渐酸涩,他觉得自己鼻子有些堵得慌,吸了口气说:“楚夫人总不能在这儿待一辈子。” “能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罗衣笑了笑,道:“我这儿简陋,就不多留你了。”竟是下了逐客令了。 四宛别开头,转身欲走时却又留下话说:“楚夫人,我还会再来的。” 罗衣手上未停,专心致志地誊写着渊离的手稿,嘴上轻声说道:“轻便。” 直到听到四宛骑马而去的声音,罗衣才似虚脱般地瘫软下来。 她将笔放到了笔搁上,抚平了纸稿的边边角角,然后后仰到了椅背上。 她伸手拉出了戴在脖子上的绳子,拿出了胸口的还魂石。 “若你的名字便是你的功能,该有多好……”罗衣喃喃道:“还魂石,能还来他的魂吗?” 她伸手触摸着一直没有任何温度的还魂石,苦涩地笑了声说:“不过是一块石头,能有什么用处。” 罗衣望着还魂石,像是跟老朋友说话一般说道:“我最大的梦想,是能和与我相爱的人在一起,没有纷争病痛,没有世俗喧嚣,外面即使大雪纷飞,可他仍旧躺在我身边,相拥相抱,汲取彼此的温暖。你说,我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有这样的运气?” 还魂石沉寂无声,罗衣轻摸了摸它,说:“又是寒冬来了啊,你知不知道我一向畏寒?当年逃亡路上,冰天雪地,便是畏寒的开始。四年前蘅芜山地动带着大雪压来,对寒气的畏惧四年如一日。如今又是寒冬,可我身边……却连一个愿意给我暖手的人都没有了……” 罗衣悲凉地笑,她说:“可是我还是不能走,没见到他的尸首,我说什么都不肯相信他死了。” 还魂石静静地躺在了她手掌心中,罗衣将它放回到胸口贴身藏着,继续誊写那个男子留下来的,这一份可能是他绝笔的书稿。 日落西山时分,草屋却迎来了客人。 罗衣眯着眼望去,院中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他身边一匹枣红色的马匹正喘着粗气。 男子面容俊俏,可素日以来他脸上嬉笑的表情却不见了,他整张脸有着沉痛和担忧,直直地看着开了门,倚门而立的罗衣。 罗衣微微敞开门,对男子笑道:“外边凉,进来说话。” 男子弃了马缰,快步走近罗衣,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你这样子,让人看了要有多心疼?”男子说:“罗衣,楚战在等你。”(未完待续) 第222章 恋 罗衣身形一顿。 她轻笑一声,却并未接男子的话,只轻声问他:“上官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上官云苦笑一声:“你当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在哪儿吗?”上官云伸手拍着她的背说:“他也知道的,他一直在等你自己回去。” 罗衣浑身猛地一颤。 上官云轻轻推开她,直视着她的眼睛说:“罗衣,你不要忘记你是楚战的妻子,是战字营的铁衣王。躲在这一方深山之中要躲到什么时候?” 罗衣却是恍惚地笑,她说:“是潜叔,还是四宛?为了劝我离开,竟然还把消息都告诉你,让你来劝我回去了……” 上官云捏住她的肩摇晃,只觉得手下这一副躯体瘦得吓人。 “罗衣……” 他沉痛地喊了她一声,低沉地说道:“我到北方还没有走完计划的一半,就听到了这边的消息,遇上战难,前后耽搁,直到现在才回到这边来。南方安定,楚战要我来接你回去,将军府已然修缮完毕,你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 罗衣却打断他道:“我不回去。” “罗衣,你不要固执!”上官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提醒她说:“你不要忘记你是楚战的妻子,躲在深山老林里边做什么?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脑子不清楚!” 上官云双眼迫人地盯着她:“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冷不争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你不要忘记了你肩上的责任!” 他就像是在教训一个不懂事不听话的孩子,带着斥责和痛心的语气,仿佛一阵潮水一样袭向罗衣。 她却飘忽一笑:“那你呢?” “罗衣……” “你身上不也有很多责任?” 罗衣轻轻抬头看向他,笑着说道:“你本也是大楚皇族贵胄,上官一脉的天之骄子,却不也随心随性而活,没有理会世俗教条,没有循规蹈矩亦步亦趋,活得自在潇洒?上可骂天下至尊至贵之人。(.好看的小说)下可无所顾忌行遍南方大地。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上官云顿时无言以对。他静静地看着她。 罗衣低笑一声,回到藤椅处坐下,伸手执笔继续抄写着警世之言,口中说道:“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要顾忌那些所谓的名声、所谓的名誉、所谓的道德?上官云。有的时候我真想撕掉数千年前那位创造了这样礼教的‘圣人’,他的狗屁言论禁锢了女子多少年,扼杀了多少女子灵动的风采?男人可以肆意而活,女子为什么不行?” 罗衣抬头看他:“你说。为什么不行?” “罗衣……”上官云静默地看着她,目光沉痛,双眼模糊:“那你将楚战置于何地?” 罗衣手顿时一顿。 “作为你的丈夫。他从来没有对别的女子生出过其他心思,婚期拖了三年,他也一直耐心等着,从未近过女子之身。与你成亲以来,疼宠备至。甚至为了迎合你的想法,勒令让全军全营集体剪发,引起一片哗然。他对你的用心,你可有看见?” 罗衣怔怔地不能言语。 “从你在他身边去,你细数一下。他做什么不会听从你的吩咐?对南方军的编制也好,对南方的休养生息也好。任用大将也好,甚至你让他鼓励商贾,刺激农桑……他都一一听你说的照办。不是没有遇到过难处的时候,可他从不对你说一丝一毫的难处,所有的事情他都处理地妥妥帖帖。你不过只提供了一个想法,他却为着这样的想法绞尽脑汁,宵衣旰食,反反复复地策划、验证、施行,其中遇到的困难不是你所能想到的。” 上官云慢慢靠近她,声音散着一如既往的磁性,却也有着一丝喑哑。(.好看的小说) “你在把他渐渐塑造成一代明主,可焉知他也不是在弃了他的种种习性在迎合你?”上官云反问她说:“还记得楚战的名头是什么吗?是战魔,不是战神,而是战魔。他在沙场上,杀人不眨眼,近他身者,无人能完好无损。他曾经是令大楚皇帝都胆寒心颤的人物,他的名字是令小儿夜哭止的最好武器。可他如今却早就消弭了身上的戾气,原因是什么?是你啊罗衣。” “不……”罗衣干涩地叫了一声,她双眼有些视物不清,她撑着桌案案沿尽力让自己克制,她说:“你不懂,你不懂……” “我不懂别的,可我懂,若你一直待在这里,不肯回到他身边去……” 上官云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说:“你是在侮辱他对你的感情。” “我没有!”罗衣大声叫道,她近乎是愤怒地盯着上官云说:“当初我和楚战的婚约,本来就是相互妥协利用的结果,谈不上感情,也从没跟他谈过什么感情!” “孟罗衣!你清醒一点!” 上官云亦怒视她说:“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楚战对你如何,难道你看不明白?还是你自己在装傻!” 罗衣浑身一抖,上官云箭步朝她逼近,伸手将她提了起来,迫使她望着他,说:“你当我为何不肯顶着楚战方的人为楚战做事?那是因为,我的骨子里留的还是大楚皇族的血,是上官一族的血,我不希望后世将我诟病!可是我还是暗中帮他做事,为什么?就是因为我看得起他是一个英雄,言出必行,刚毅果决,任人唯贤,也谦虚奋进。唯独感情一事上,他太专一,太分不清孰轻孰重!但是这一点却也让我佩服,世间哪有多少这般位高权重的男子,肯只为一个女子停留?” 上官云沉沉地看着她,低缓地说道:“罗衣,不要让他成为天下的笑柄。” 他松开罗衣,看着她渐渐滑坐在了藤椅上,撇开眼说:“收拾一下,跟我下山吧。” 罗衣怔怔地盯着面前桌案上的书稿,视线渐渐模糊。 滴答,泪滴在桌案宣纸上的声音轻轻奏响。 上官云默默注视了她半晌,轻声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递给她说:“别哭了,不管那男人死还是活,你们终究是不可能的。罗衣,不要忘记,还有一个男人甘心情愿地等你回去。” 罗衣却并没有接他手中的锦帕,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抄写到一半的书稿,良久才轻声说:“楚战说,他会等我回去。让你来接我又算怎么回事?” 上官云低声一叹说道:“罗衣,不是所有男人都跟他一样有耐性,相信自己终究会赢的。你可知道你不在战字营,大家都在传什么吗?” 上官云说道:“一方元帅大将,怕战火累极妻子,暗中送妻离开。后世说起会当做是一段佳话,可听在跟随楚战作战的将士们耳中,那代表着懦弱和自私。” 上官云看向罗衣,定定地告诉她:“一方统帅,怎么能让这样的流言控制?他等你回来,可你一直都没有回来,他承受多大的压力你可知道?” 罗衣怔怔地看着他,上官云移开视线说道:“他不能有任何的弱点和软肋,可是世人皆知,你是他的弱点,你是他的软肋。罗衣,你待如何?” 上官云云淡风轻地说道:“你是要选择和他并肩作战,还是要抛开他,让他独自面对那些流言蜚语,而你自己,却躲在这一方草屋之中,这一方小天地里,缅怀另一个男人?罗衣,孰轻孰重,你可分辨的清?” 罗衣心中大恸,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 她抓紧了胸口的衣襟,强迫着自己深深呼吸几口气,方才喘息着说道:“并肩,作战……” “你们是相濡以沫的两个人,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罗衣,你不要让他一个人孤单地战斗。” 上官云转过身,背对着她说:“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上官云出了屋门,伸手将门拉上,静候在院中。 罗衣泪水簌簌而下。 原来所有的抵抗都是如此溃不成军,她所想要的,所能要的,只有这一方天地之中。而当期限到来,她还是不得不走出去。 为了这片苍生天下的争夺,为了那个渴望站在最高顶的男人。 因为她是他的妻。 罗衣缓缓擦干眼泪,步履缓慢地站起身,将抄好的书稿整整齐齐地码好,拿藤箱装了。 她所能带走的,也不过只有这一张张记满了他们这半年岁月的稿纸。 还有那一袭血红的嫁衣。 罗衣打开箱子,手指在嫁衣上流连,良久才将嫁衣取了出来,平摊在了床上。 她仔仔细细地将嫁衣折好,每一下的边角都压得平实,不想下次打开它适它会起很多褶皱。 然后她将嫁衣放回到了箱子里边。 偌大的一口箱子便只装了这一件嫁衣,显得有些空旷,更显得这一袭嫁衣太过孤单。 罗衣静静地看着嫁衣,将避尘珠放到了嫁衣上面。 她低笑一声,缓缓开口道:“若我还能回来,你依然纤尘不染,我发誓,来生……为你穿上一袭火红嫁衣,从此不离不弃,相偎相依。” 她慢慢将箱子盖合拢,伸手紧紧抱了藤箱在怀中,推开屋门。 “吱呀”一声,她已然站在了闻声回头的上官云面前。 她淡淡一笑,轻声说道:“走吧。”(未完待续) 第223章 西 于她而言,深夜奔袭已经是一种难得的体验了。 暌违了大半年之久,她终于又骑上了熟悉的马匹,在大地上疾驰。 罗衣裹着大氅,身边跟着上官云,在返回金河一带的路程当中。 夜晚天凉,她手也冰凉,紧紧拽着马缰,鼻子冻得通红。 一路上她都在心中不断地问着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就这样离开,到底行不行?她本不想离开的,一方草屋,一个人,虽然单调安静,却也安逸自由。 不受牵累,没有纷扰,一片宁静。 若她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也不过是这一战的结果,顾长泽最后的结局而已。 她要他死,以祭奠亡母在天之灵。 罗衣轻轻叹了口气,她勒停马缰,和身边的上官云同时跨下马来。 上官云帮她牵过马,道:“在驿站中休息一晚,好好睡个好觉。明早我们再出发。” 罗衣只轻轻点头。 每隔一定距离便设有驿站,这使得楚战治下的南方大地信息传递更加快捷方便。驿站亦为达官显贵提供临时的住所,茶水点心,汤浴憩息,安排地也十分合乎心意。 驿站站长看过了上官云给的牒牌,顿时恭恭敬敬地请了他和罗衣去上等客房。 上官云和罗衣沉默地用过一顿简单的饭食,罗衣便沐浴更衣,沉沉睡了。 上官云住在她隔壁,借着灯光写了信函,绑于鸽子的脚下放了鸽子传递信息。 第二日罗衣起了身,和上官云又继续赶路。 罗衣话很少,虽然睡了一晚上,可整个人显得很疲惫。比之他走之前的样子更加瘦削了不少。 她微微超过上官云半个马身,从上官云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她的侧脸。 连眼窝都有些凹陷了。 这还是那个万千风华的女子吗?那个当年带着十人的队伍就敢进入深山,进行所谓“生存训练”的女子? 那时候的她,神采飞扬。(.好看的小说)灵动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现在的她,看上去却显得苍老了好多。 若是没有记错。她还是二十岁不到的年纪。 上官云心中低叹,催促马儿跟上罗衣的步伐。 转眼便过了四日。 距离金河越来越近了。 半道休息,罗衣站在官道上望着北边儿,忽然出声问上官云道:“和占北皇军的战役,现在打到什么程度了?” 上官云喝了口水回道:“打过金河了。他在往帝京逼近。” 罗衣缓缓露出个笑来,声音低哑地说道:“是吗?那也是个好消息。” “南方军全线守驻边界线,战字营屡战屡胜,胜利指日可待。” 上官云叹了口气:“但总归还是又一些顽固不化守城不出的。这战役打得也实在艰难。” “没有三年五载的,总不会那么容易就攻下一个已经建立了起来,甚至是成了气候的政权。”罗衣轻笑一声:“但是他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也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过程。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他从小等到大,等之不及的时候还又等了三年,他有足够的耐性,更加不会急功近利。” 上官云微微一顿,半晌方笑着说道:“罗衣。你也是了解他的。” 罗衣一怔,忽而自嘲地笑道:“不论如何,也认识了快五年了。” 罗衣轻笑一声:“是啊,快五年了……” 上官云遂不再说话。 罗衣跨马而上,扯了扯马缰道:“赶路吧。今日估计就能到了。” 上官云应了一声,正要也跨马而上。却见一只雪白信鸽朝他飞来,慢慢减低速度后,竟然停在了他手上。[] 罗衣好奇地看向上官云,上官云却大方地将信鸽腿上的信筒取了下来,抽出其中卷着的信纸,展开来看了一眼,随即望向罗衣。 “怎么了?” 罗衣莫名地看着上官云,问他说:“是哪儿来的信?” 上官云道:“我们要往西走了。” “什么?” “楚战要去西边。”上官云顿了顿,“与西楚交界地带……他说,那一片是你孟家的地方。” 罗衣顿时睁大了眼睛。 上官云道:“他信上是这般说的。” 罗衣捏了捏拳,深深吸了口气道:“他如今正在打仗,缘何有空闲时间能去西边寻我孟家的地方?”罗衣道:“擅离职守……” 上官云说:“他是一军主帅,如今战事稳定,他自然可以将战事交给手下大将。”上官云顿了顿道:“或许他觉得,这件事情更加重要?” 罗衣心中却不以为然。 按理说,南方现在自己丰衣足食,自产自销,根本不需要依靠什么孟家地宫里的财富实现他的霸业。天时地利人和,楚战几近都占全了,这笔财富只可能是锦上添花。 他为何抛下战事来找这一方财富? 罗衣心中疑窦丛生。 上官云却道:“又或许,他只是想找个清幽雅静一点儿的地方来见你。” 上官云看着她说:“分别半载有余,你们若是再次相见,却是在剑拔弩张的战场校场,一点儿都不浪漫。” “楚战是军人,他从来就不会讲浪漫。” 罗衣淡淡地应了一句,道:“行了,他既然说要去西边儿,那就去西边儿去。” 对她而言,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罗衣调转马头,驱马朝西而去。上官云紧随其后,开口问她道:“你孟家不就在那片地方吗?怎么会跟西楚边界那一块儿扯上关系?” 罗衣看了他一眼,道:“或许是分支?” 上官云皱了皱眉:“你少来,当初你可是毫不留情地将孟家主宅都给灭了的,一点儿不留情面,如今又怎么会想着寻个分支去?”上官云道:“莫不是那边有什么秘密?” “嗯,有秘密。”罗衣无所谓地答了一句:“你想去探秘?” “若真有秘探,我当然是要去的!”上官云立马回道:“我这辈子就最喜欢两件事儿,一件是医术,一件就是寻宝探秘之类的刺激事情了。最大的愿望就是带着一身医术行遍天下!” “因为不想走遍天下的杏林中人不是好探秘者。” 罗衣微微低头轻笑一声,夹了夹胯下马肚,说:“行快些吧,在路上耽搁久了,也实在恼人。” 上官云轻嘬了下鼻子,道:“不急,楚战也在往那边赶。” 罗衣顿时勒停了马。 上官云看向她,罗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良久方道:“你跟他一直有联系?” 上官云理所当然地“嗯”了声。 罗衣摇头道:“你却不告诉我?” 上官云静默了一下,道:“告诉你,你也不会主动跟他联系。” 罗衣顿时一顿。 “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虽然你跟我一起从蘅芜山里边儿出来了,可是你还是放不下。”上官云直言道:“你根本就不想跟我一起去见楚战,你是想躲他也好,是想装傻也好,都是你的自由,我当然没那个立场干涉。但是――” 上官云拉着马儿转了个身,正视着罗衣道:“但是我跟你说的话,却实实在在地让你心里起了重击。” 罗衣默然不语。 上官云轻抚着马儿的毛鬃,忽然一笑道:“罗衣,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楚战对你并不只是‘合伙’、‘利用’这样的关系?你是不是从来都把他对你做的一切事情当成是理所当然的?” 罗衣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道:“你说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我说的虽然不一定全对,但至少,是有道理的。” 座下马儿打了个响鼻,上官云“吁吁”两声,安抚了马儿后才道:“若不是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为何又能这般就跟我下山去?” 上官云看向罗衣,认真地道:“你承认吧,你心里对楚战也不是一点儿不在乎的。” “我没有……” “罗衣,你骗不了你自己。”上官云淡淡地道:“你难道不会午夜梦回的时候会蓦然地想起楚战来?好歹是夫妻,你们朝夕相对,你又怎么会习惯于没有他陪在身边的日子?纵使是那位冷公子,怕是也不能取代楚战在你心里的地位。” “你不要提渊离。”罗衣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要提渊离。” “如何提不得?”上官云反问她:“若是换做别的男子,妻子与另一男子私奔而去,早就火冒三丈,当即休妻了。可楚战对你一丝怨怪也无,心心念念等你回去,不与你计较分毫,他对你如何,难道还不能看出来?” 上官云微微偏头看她,忽然皱眉道:“不对,你方才说不要提谁?渊离?” 罗衣静静垂下眼帘,道:“他是你们口中的冷不争,却是我一个人的渊离。” 上官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良久他才喃喃地道:“渊离……那个一篇《警世言》震惊当朝的政客巨匠?那个潇洒地从来不现身人前的神秘文客?” 罗衣伸手抚触着那小巧的藤箱,半晌才哽咽地“嗯”了一声。 “我的渊离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可是我会一直等着他。” 罗衣看向上官云:“有的时候,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思念,无关爱情。红尘当中,有一个男子让你时常记挂,也是一件幸事。”(未完待续) 第224章 狂 这一片山脉,名为蒸霞山。 得之于“云蒸雾霭,紫气腾飞,飘渺仙境,霞光满天”一句中。 从蒸霞山上望出去,的确可看到这一片地方散发着所谓的“金光”。 罗衣勒停了马,不由自主地伸手搓着手,哈着气道:“你行遍南方大地,这一块地方是来过的吧?感觉如何?” 上官云顿了顿道:“觉得很神秘,所以并没有深入。”上官云叹了声说道:“绘制南方大地的舆图已经耗费了我很多心力,这一片山脉,实在没有办法走完,再者说,这里也是与西楚默认的交界地带,我也不敢贸然前去。” 罗衣跨下马匹,掸了掸腿边的灰,沉沉说道:“休养生息三年,楚战却对西楚之地一直讳莫如深。西楚政权太过神秘,那位圣人也从不露面。此番楚战贸贸然前来,会否对西楚造成动荡?” 上官云摇头说道:“应该不会,依楚战那般缜密的心思,自然会在来前就将事情计划安排妥当。” 上官云看向罗衣,轻声说道:“你无须担忧过多。” “我并非担忧……”罗衣反驳了一句,终究觉得自己越描越黑,越解释则越说不清,干脆也闭了嘴不言。 风沙漫布,吹起一角衣袂,罗衣伸手刮了刮她干燥的脸,吐出一口白气,问上官云道:“找个地方休息等他,亦或者……” 上官云接话说道:“等他到了,再说下一步吧。” 罗衣沉默,半晌才点头说道:“好。” 时隔半年之久,她要如何面对她的丈夫? 罗衣略显得浑噩,与上官云寻了边界驿馆歇息下。 此后三日她都一言不发,心情显得尤为沉重。上官云倒是每日都会开导她一两句,却得不到罗衣什么回应,便也显得抑郁不安。 这日清早,罗衣仍在梦中,双眉微微蹙着。她梦到自己站在一片荒无人烟的黄沙地中。周围是漫天卷起的黄沙,大片大片地朝她袭来。梦中的她在嘶声喊着什么。而她本身却作为一个旁观者,在一旁无能为力。 她不断地摆动着头,开始喃喃。 “渊离……” 身边坐着的男子刚伸手触到她的被子正欲轻轻拍拍她,哄她安睡,冷不丁却听到她喊另一个男子的名字。 霎时他双眼沉黑地定定看向了她。 男子身着一袭黑衣斗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厉嗜血的气息――在他进到这间屋门前的确是这样的,然而他进来以后,便不自觉地收敛了身上的煞气,整个人虽然仍旧冷冷的。可当眼睛投射到床上睡着的女子时,却不由自主地散发了一股温柔。 这半年的时间对于他而言,每一天每一刻都是煎熬。他无法想象他的妻子对另一个男人柔声呵护。他无法想象他们牵着手相互笑着,更甚至的是,他们相拥相依地躺在一张床上,耳鬓厮磨…… 可是他不也忍下来了吗?因为他知道,这一辈子。那个男人没有与他争夺她的资格。一个废人,哪有资格来跟他争夺她? 然而当他听到她睡梦中不由自主唤出的名字时,他仍旧崩溃地想杀光身边所有的人泄愤。 可他没有,他只是缓缓收回手,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仍旧静静地,如同一个护卫者一般。守在她的身边,等待着他的女人渐渐苏醒。 她瘦了好多,眼窝深陷,颧骨也显得凸了出来,眼下的淡青色像是针扎一样刺着他的眼睛。嘴唇不如以往红润了,肤色也不如以往水嫩,甚至他感觉她那一头短发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生长,竟然也跟没有长出来分毫似的,变得比以往都要稀疏。 楚战别开脸去,静静看着地上。 梦中的罗衣视角却骤然切换,她感觉到自己就是梦中的自己,她没有趿鞋,她光着脚丫子站在地上向着四周求助,朦朦胧胧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修长如竹,高风亮节,有着文人独有的倨傲之色,却对着她淡淡地笑着。 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渊离”,但那抹影子却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至再也看不了,她着急地想要追上去,却寻路无门,跌倒在地。 一刹那间,风沙汇聚,远方有卷起沙尘的漩涡向她逼近。 沙尘暴! 罗衣惊得立马往回跑,却双眼猛地一亮―― 前方有一个男人像是一杆长剑一样矗立在那儿,对她展开双臂,似是在等待她的归去。 身后的沙尘暴越来越近,她甚至能听到那沙暴怒吼的声音。 她耳朵轰鸣,眼见着前方的男子距离她就只有一步―― “楚战!” 罗衣顿时惊得大叫一声,猛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楚战……” 她睡意犹在,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靠近了的她看到了什么?楚战一身鲜血,一身鲜血…… 罗衣大喘着气,掀被要下床,她要告诉上官云她梦到的这一系列怪诞的事情,然而一只脚才落到地上,却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 罗衣一怔。 贴近她的这个男人的气息,是如此熟悉。到底是认识五年,同床半年的夫妻,她对他的身体不可谓不熟悉。 罗衣怔怔地低着头,伸手握住他递过来的臂膀。 楚战将她搀回到床上,掀了被子将她重新裹了进去。 他的眼神很沉。 罗衣身上只穿了一身雪白的里衣,她缩着脚,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一团,埋着头不语。 两个人相对着沉默了良久,楚战才说道:“罗衣,你瘦了。” 罗衣牵了牵嘴角,低低地“嗯”了一声。 楚战却轻声笑了下,道:“怎么连看我,都不愿意看了?” 罗衣眼睛闪了闪,慢慢抬起头来。 面前的男子依旧是当初的模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双薄唇却紧紧抿着,定定看着她,眼里的光却让她不能直视。 罗衣倏地别过头去,道:“没有不愿意看你,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话。” 楚战慢慢走到床沿坐下,他轻轻伸出手,将罗衣连同被子一起拥在了怀里。 他让罗衣倚着他,温柔地问她:“你刚才,梦到什么了?” 罗衣张了张口,楚战伸手拍拍她说:“梦到我了对吗?我听到你喊我的名字了。” 他自动将起初听到的渊离的名字抹去,这般温柔而情深地对罗衣说话,罗衣却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倚着楚战。 她说:“梦到你……浑身是血,我,很怕这样的颜色……” 战争中她却并不惧怕这样一片一片的红色,然而当这红色出现在特定的人身上时,她心中总是会泛起无限的恐慌。 若有一日这样的场景真的出现了,她该怎么办? 楚战像是抱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孩子一般抱着她,他低声对她保证说:“我会好好的,罗衣不要担心……” 他嘴里却没有问她有关渊离的一字一句。 罗衣有些恍惚地抬头,撞进楚战深邃的眸子里。 他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他的吐气温和,声音柔地像是怕吓到罗衣一般,俯在她耳边轻声地说:“等战争结束,我们也找个清幽雅静的地方隐居起来可好?” 罗衣顿时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他的目光很诚恳,不像是在说假话,可是罗衣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楚战竟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你不是要当九五之尊……”罗衣有些语无伦次:“不然你千辛万苦经营一番来做什么?” 楚战抚了抚她的额发,怜爱地说:“我拿我后半辈子来补偿你,一生一世陪在你身边。若是坐了九五之尊,很多事情便逼不得已了。” 楚战揽她入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渐渐深邃:“罗衣,以后就我们两个人可好?红尘之中,相偎相依,不离不弃。我做你唯一的丈夫,你做我无二的妻子,可好?” 罗衣近乎是傻了一般地看着将楚战推开,仔细看他的眼睛。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会忽然有这样的想法?那你的江山呢?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 楚战低笑,说:“所以罗衣,给我生个孩子。” 他攫取住她的唇,再无任何语言,专心致志地啃噬着阔别已久的唇瓣。 纵使唇瓣不复以往红润,却仍旧让他一心一意地吻着,心无旁骛,似是品尝到人世间的最美味,流连忘返,无法自拔。 罗衣沉醉在他这深情的吻中,近乎呼吸不过来。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手也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肩。 她此生的命运,早就在和楚战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逃不掉,躲不开,不管她如何在尘世中挣扎,追根究底也不过是楚战面前的跳梁小丑。然而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和楚战到底还有一场姻缘。 那这一场姻缘,是善缘还是孽缘? 窗外渐渐大雪纷飞,屋内的气氛却腾腾上升。炙热的躯体,火辣的激吻,深入浅出的伏击,阵阵破碎的吟哦…… 罗衣睁开朦胧的眼,看着窗外渐渐大白的天,缓缓露出一个笑来。(未完待续) 第225章 洗 笑容是释然,还是凄凉,是欣慰,还是苦涩……只有那笑着的人知道。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上官云坐在驿站大堂之中,沉沉地盯着桌角凝思着什么。楚战牵着罗衣的手慢慢朝他走去。 上官云抬头,目不斜视,看定楚战道:“帝京就在眼前,你让罗珏为先锋大将进攻?” 楚战挑了挑眉,看向一边笔挺站着的楚煞。 楚战说道:“有何不可?” “信中你为何没有言明?”上官云顿时恼怒:“若不是我问及此事,楚煞方才告诉给我听,莫不是你还要瞒我许久?” “我瞒你作何?” 楚战轻笑了声,携着罗衣让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罗衣身边,抬起一双鹰目看向上官云道:“罗珏为将,有何不可?” “你明明知道……” 上官云顿时拍桌站起,终是觉得自己此举太过激动,在楚煞跨前一步时便又退了回去,重重坐下,看着楚战道:“罗衣与和皇族,和顾家,有血海深仇,他若攻克帝京,怕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能把整个帝京血洗一遭。你难道就不怕认命了这等大将被人诟病?” 罗衣怔怔抬头,看向上官云,又看向楚战,似是没明白他们方才说的是什么,愣愣地问道:“刚才你们说什么?罗珏……血洗帝京?” 楚战轻声安抚了她一句道:“没有,他只是作为先锋大将去探帝京虚实,毕竟皇都里边总会有很多未知的秘密,没有我的命令,他也不会攻克进去。” “楚战,你是傻子还是你当罗衣跟我都是傻子?” 上官云忍不住提了声音,一如往常一般对楚战毫不客气:“我帮你做事不是因为我臣服于你,而是我敬你是个英雄,认为你能带领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若非这南方三年来各种业绩成就被我看在眼里,你当我真的愿意把那舆图拱手奉上!” 上官云缓缓站起身。盯着楚战略微沉痛地说道:“什么叫做没有你的命令他就不会攻克帝京?罗珏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会不清楚?他跟大楚皇族和顾家的恩怨。那可谓是滔天的仇恨!被两家联合起来灭了族,他自己也被顾家害得终身无子嗣,这样的深仇大恨,你认为他能忍得住?况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自己也是有死忠部队的,你不在帝京镇守,却派他为大将,他如何能听从你的命令原地待命?你不要跟我讲这样的笑话!” 楚战轻轻一笑。他这蚀骨的笑意却让上官云心中一凉。 “你……你本就打定了主意,要血洗帝京城,对不对?”上官云震怒。睁大眼睛看着楚战:“你让我带罗衣来这边,其实是在支了我过来对不对?你拿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避开帝京诸事,是要把地盘腾出来给罗珏让他自己动手……对,对,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忘了!” 上官云顿时大声说道:“你从来都是计划清楚,一步一步走得稳健非凡的人,人的弱点都被你看透了,你又有什么所不能预测的?罗珏也是,罗珏也是!” 上官云说道:“你不要留下任何祸患。所以让罗珏打前锋,他对帝京中大楚皇族。对顾家人,有着永远无法消弭的仇恨,你拿他做挡箭牌,帮你灭了帝京一带残余势力,后世的骂名由罗珏来背,而你!你就得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天下,没有人能威胁你――楚战,我看低了你,我看低了你!你分明就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楚战仍旧只是轻笑,楚煞走上前来按住上官云道:“上官公子,请你不要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 上官云怒瞪着楚战:“那帝京城,虽然我早就脱离了上官一族,自己活得潇洒自在,但那毕竟是我的亲族!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的亲族中人一个个都死伤殆尽?我办不到!” 上官云挣脱开楚煞,大步跨出道:“我这就北上阻止罗珏!” “上官云……” 罗衣却怔怔地喊了他一声,见他望过来,艰难地呼吸了一声说:“不要去……” “罗衣!”上官云近乎是气急败坏地说道:“难不成你也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同族亲人被杀光吗!” 罗衣缓缓地摇头说道:“罗珏……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他就算恨,也只是……恨顾家,而不会牵连到你的族人。[]” 罗衣顿了顿,又沙哑地说道:“况且,若真要斩草除根,怕是顾长泽……早就做了……” 上官云顿时似是受了天大的打击一般跌坐在地。 楚煞得了楚战眼色上前去扶起他,一边低声劝道:“上官公子,将军一向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跟占北皇开战了,那么就只能赢,不能输。罗珏勇猛,将军才以其为将,也更加可以震慑占北皇。况且罗公子乃顾家旧人,对顾家更加熟悉,顾家臣服皇族崭露头角的时候他也是跟随左右的,论起了解来,也只有罗公子了。将军爱惜人才,罗公子那样的人,将军又怎会放任他出纰漏留下后世骂名?” 上官云怔怔地盯着地上,楚煞说的话似乎是有理,却又似乎毫无道理。 他几乎都理不清楚自己的头绪。 楚战轻抚弄了下罗衣有些散乱的中短发,对楚煞道:“叫人送点儿吃的喝的来,收拾一下,我们就上路了。” 罗衣拽住楚战的手,怔怔地看着他。 楚战温柔地回望她,问:“怎么了?” 罗衣动了动嘴唇,终究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脸对坐在地上的上官云道:“都冬日了,地上凉,赶紧起来吧,别像闹别扭的孩子似的。” 上官云慢吞吞地撑着站起来,回到座位上坐下,恢复了方才的神情,低头冥思。 罗衣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的,其实楚煞那番话,只是在安慰上官云的。 大楚皇族即使没有被顾长泽斩草除根,罗珏去,也一定会将其消灭干净。 因为他的恨,早就深入骨髓。 她怎么能忘记了呢?那个临战前说着“只有全灭,才能无后顾之忧”的男子,那双饱含了恨意的眼眸。 他不会放过顾家任何一个人,即使是老弱妇孺,也逃不脱他的手掌心。 他早就立下了这样的誓言。 对于他来说,就算是后世诟病,骂声一片,又能如何?罗家,在他这一条唯一的根上,断了。从此罗家再不可能又后世子孙,他又能有什么顾忌? 他没了顾忌,大开杀戒又何妨? 罗衣静静地看了上官云一会儿,等热饭热菜端了上来,她则默不作声地给他盛了一碗饭,夹了两筷子菜,柔声说:“吃吧。” 上官云沉默地端起碗,只吃了自己碗中的饭菜。 楚战则细心地给罗衣夹着菜,满脸都是温柔。 这样的楚战,让她很不习惯。 半年多以来,她一直阻止着自己不要想其他的事情,尤其是让自己不要想楚战的名字。除了刚到蘅芜山,适应下来一切后收到过楚战那封,说会等她回去的信,那封信被她埋在秋千架下之后,她没有收到任何有关于楚战的消息,她也就将楚战抛在脑后。 渊离的病情越来越恶化,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而她实在没有其他心力想别的事情。 在这样的日复一日的焦灼担忧中,她竟然真的就将楚战丢在一边,搁置在了脑后。 但是她又如何能忘记,身边这个男人是多么耀眼的一个存在? 他凌驾于世间其他普通男子之上,光芒耀眼,璀璨夺目,却深情如斯。遇上一个,得他所爱,便是女人一生的幸运。 然而这是她的幸运,还是她的不行? 遇上这样一个男人,或许是她的幸运,而遇上两个…… 便是她最大的不幸。 她不想做一个左右摇摆的女人,她也想心心念念就喜欢一个人,就爱一个人。然而现实的残酷总能把这看似最简单的愿望给磨灭掉,一波接一波的打击早已把她冲刷地面目全非。 浑噩地吃完了一顿饭,楚战牵着她走了出去,带她骑上了他的战马。 上官云骑上他的坐骑,神色黯淡,精神萎靡。 楚战说道:“罗衣,我们去蒸霞山。” 那一片,可能便是孟家地宫的所在之地。蒸霞山山谷谷底,或许正掩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而这巨大的秘密,随着他们的到来,正在渐渐地揭晓。 谷底散发的金光,处于西楚与南方楚战政权的交界地带这片山谷,还有楚战从一开始盯上罗衣,数次试探、威逼、利诱,乃至最后捅破天窗索要孟家族宝,到如今所知晓的孟家地宫,甚至是顾家崛起的底牌,渊离至死始终隐瞒的事情,还有罗衣身边一个接着一个或死或失踪的人的命运,或许都将展现出他们最终的命运…… 乱世,红尘,爱情,理想,信念,还有仇恨,随着这一幕幕的真相揭穿,终是要慢慢揭开它本来或者瑰丽,或者诡秘的面纱。罗衣,你可有准备? 你可有准备…… 蒸霞山的风,起了。(未完待续) 第226章 谷 下山的路极其不好走。(.无弹窗广告) 蒸霞山山谷谷地地势崎岖险要,陡直之处足有垂直九十度。楚战身边只带了十来个人,加上上官云和罗衣,一行人在蒸霞山面前显得格外渺小。 楚战牵着罗衣,一举一动都小心呵护,避免着她以防她不甚跌倒受伤。而一边的上官云则显得仍旧浑噩,眼神呆滞似是在想着什么,手脚上的动作也没有很灵活,唯有在楚煞出声提醒他时他才会回过神来。 走近了,看,蒸霞山才显露出她的全貌来。怪石嶙峋,岩石层圈鳞次栉比,山崖上长满了青苔和横插的斜枝,远看郁郁葱葱,近看却是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气。 绵延千里,一望无际,这是楚战所控的南方大地和西边被称之为“西蛮子”的西楚民众天然的交界地带。这条狭长的谷地过去,便是西楚人控制的地方。 这是一条天险,如同金河为南北两方的天险一样,自然地将西、南两边分割了清楚。 楚战站在山谷边缘看着山谷之下,眼神沉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罗衣静静地站在一边。 她脑袋微微偏着,目光注视着蒸霞山起的风吹拂着的楚战的衣袂。俊朗无匹,英姿豪霸,在某种时刻楚战总是给她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仿佛那人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而并不是真实地存在在这个人世间。不是她的丈夫,不是她如今目光注视着的人。 他的气场从来强大,所到之处无人不知晓他的存在,他是众人仰望的神祇。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收敛了一身的锋芒? 他更加懂得了韬光养晦,更加明白了如何厚积薄发。他全身散发出来的光芒不再炽热,却无时无刻不让人感觉到温热。 整个南方大地都因为他的呼吸而呼吸,因为他的喜怒而喜怒。 他是整个南方大地上生存的人们的精神领袖。 罗衣毫不怀疑这一点,他就是南方之王。 他控管一方领土,俯视众生。明明可以随心所欲,这四年多来却始终保持了一种近乎是神秘的。不可侵犯的形象。在她于孟府中机关算尽,一步步走着自己的路时,他也在整个南方大地掀起一场改革的旋风。 三年的时间,正如上官云所说,她提供的不过是个想法。而他听进去了,并把她的想法付诸实践,经过不断的探讨、验证、分析,最终施行。其中遇到的艰难险阻可想而至。 他是个军人,军人只会打仗,他却开始关注了民生。 他不是军需官。他却操劳起了后方战场,要自给自足,自产屯粮。 他举一反三,三年的时间就让他成长成一个天下人心中了不得的人物,世人口中所说的“战魔”如今已鲜少有人提及。更多的却是暗地里称呼他为“南方王”,明面上更是高呼他为“楚将军”。 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在她的别的男人躲避繁华喧嚣时,这个男人送来一封信,说会等她回来。而再次相见后,他对她亦无任何苛责。 那日清晨的欢爱来得突然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他的动作和力度如以往一样,那是他们已然相互熟悉的默契。 她却不懂。为何他就这般非她不可了呢? 世间多少男子有了名利,有了权势,左拥右抱,娥皇女英,享齐人之福。而他却似乎就笃定了她? 她还记得当初少不更事,曾经豪言说要跟他打赌,赌谁先爱上谁,谁便是输。 若真计较起这个赌约,那是不是表明,他输了? 罗衣怔怔地看着楚战飘飞的衣袂,忽然间他身形动了。 楚战转过身慢慢朝罗衣走了过去,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带着心痛的语气说:“冬日了,天凉,斗篷怎么也不系上带子?” 他认真地问她,还不忘埋怨她说:“虽然今年冬日南方没有下雪,但是你的身体也受不得这样的折腾。(.)罗衣,你自己也要爱惜自己。” 罗衣静静地任由他拥在怀里,身侧的上官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撇过了头去。 “将军。” 楚煞走了过来,拱手道:“勘到一条小路可顺着下去,但仍旧有些陡峭。” “无妨。” 楚战应了一声,细心帮罗衣系好斗篷的带子,嘱咐她说:“罗衣,乖乖在这儿等我。” 罗衣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个头,楚战亲昵地摸摸她的脸,这才带着楚煞朝前去,留了两个人继续守着她。 上官云也未动身形,微微挪近了些挨着罗衣。 “这儿是你孟家的地方?” 上官云笑了一声:“倒是奇怪,你孟家都灭了,楚战还惦记这儿做什么。” 罗衣淡淡地回道:“有宝藏,你想不想去寻宝?” 若是从前说到寻宝,上官云难免表现地跃跃欲试。然而现在说要去寻宝,上官云却兴致缺缺,摊了手道:“我去寻那做什么?” 罗衣便轻声笑了笑,不再答话。 二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还是罗衣先打破僵局,问上官云说:“以前你跟我讲你游历南方的故事,能否找些你印象深刻的再跟我聊聊?” 上官云便笑了一声:“我印象最深刻的,当然是那位忘情师父了……”说着却也顿了一下,道:“不过也很久没听到忘情师父的消息了,好似他闭关参禅,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是个很年轻的和尚?” “嗯。”上官云轻叹道:“可惜了那么一个钟灵毓秀的人物,却已经隔绝了红尘。虽然是带发修行,但估计这次他闭关出来,就能削发了。” 罗衣顿时笑道:“未曾落发就称为是师父了?”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总归也是出家人了。” 上官云叹了一声,“虽然他看上去年纪轻轻,但说出来的话总有哲理。一到他开坛讲佛,下面的信徒满满当当的都坐满了。” “是吗?”罗衣轻笑了声:“什么时候我也去看看,聆听一下佛偈。” “你是榆木脑袋,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开不了窍的。” 上官云恼怒地瞪向她,罗衣便哈哈大笑起来。 心情总算是恢复了一些。 等了不一会儿,楚战等人便上了来,罗衣伸手拉了他一把,却被楚战就势拉住了手不松开。 楚战微微扬着笑说道:“从这里走地势不错,就从这里下去吧。” 说着就牵着罗衣要朝前而去。 罗衣却后退了一步,连带着楚战回望了过来,看向她。 上官云知趣地躲到了一边,楚战伸手环了罗衣的腰,微微低头抵着她的额头,问:“怎么了?” “……下去做什么?”罗衣微微蹙眉:“这里是不是孟家地宫所在还不一定,就算真的是,如何开启地宫也无人知晓,更何况我身上只有一块还魂石,阴阳符在我大哥那里,而我大哥一直杳无音讯……” 楚战眼神微闪,罗衣自顾自说着却也没有发现。她略微心焦地扯了扯楚战的衣袖说道:“你现在的势力已经够好的了,粮食满仓,并不需要那些所谓的财富。这般下去不也着实危险吗?” 楚战静静地看着罗衣,柔声道:“罗衣,你担心我?” 罗衣一哽,微微降了声音说:“当然担心你,你可是南方所有人的希望。” 楚战却微微一笑,他撩起罗衣长过肩头的秀发,搂住她纤细的颈子,在她耳边喃喃:“你只是担心我,担心我这个人,而不是南方的希望。对吗,罗衣?” 罗衣耳朵滚烫,伸手推了推他说:“不管如何,这样的险你也不一定要冒。” 楚战却摇了摇头说:“我必须下去。” 罗衣忍不住道:“你又不知道下边有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下去?” 楚战闻声一顿。 这边耽误的时间太久,上官云早已不耐烦,冲罗衣和楚战喊道:“你们两个腻歪够了没?到底要不要下去?战事胶着着,你们还有其他闲心打情骂俏!真当旁边儿站着的是死人啊!” 楚煞尴尬地朝楚战一方看了一眼,随即瞪向上官云。 将军和将军夫人久别重逢,互诉衷肠有什么不对的?偏就是你上官云看不过眼! 罗衣偏过头,仍旧拉着楚战,说:“还是别下去了,锦上添的花,可要可不要。这山谷地势那般险峻,真下去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要是一不小心跌落下去那可连命都没有了。” 楚战不语,罗衣想起他说他必须下去,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你一定要下去?” 楚战微微吐了口气,说:“罗衣,你在孟家老宅三年,可知道孟家族宝中,有什么吗?” 罗衣细细思索了片刻,道:“好似是上古哪位圣人大帝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是扶摇璧。”楚战沉沉地说道:“上古神书上有说,‘扶摇璧,得之,天命之所归。’若能得了扶摇璧,那便是天下公认之主。孟家,一直是扶摇璧的守护家族。传到你父亲孟怀良那儿时,却遭了变故。” 楚战说道:“孟家其他人不会确切知道扶摇璧,但是孟怀良知道,或许,你娘也知道。所以她临死之前把东西交给了你。这不仅是孟家族长的象徵,这也是,你保命的底牌。”楚战道:“因为只有孟家时代嫡系,才能开启孟家地宫。”(未完待续) 第227章 盟 罗衣听得怔然。 她猛地抬头看向楚战,几乎是瞪圆了一双丹凤眼问他:“你怎么时候知道的?” 楚战略一沉吟,道:“你回孟家之前。” 罗衣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战,半晌才喃喃道:“可那个时候……你没有跟我透露一字半句……” 楚战微微笑了笑,叹了声说道:“我亦不一定确定的事情,又怎么能说出来扰你心神?” 罗衣却是不信,定定地看着他。 楚战伸手抚向她的脸,轻柔地说道:“别想太多。” 他牵着她往那条下山小道上走,罗衣收敛了心神让自己跟着他,心中却是惶然的。 她就想是一尾不知游往何地的鱼,而楚战,是包容她的潋滟碧波,还是岸上伸出长竿引诱她的渔夫? 地势陡峭,一个不注意间便沙石飞落,悬崖峭壁上给出的支点虽比别的路要坚固些,却让罗衣也忍不住别开眼睛。 行路难,难于上青天。面对着呈九十度的山崖,如何让她心中不惶急? 楚战却自始自终护着她的腰,他走在前,她跟在后,若是她有什么不慎,掉下去的必定不止她一个。 这般想着,罗衣不得不专心起来,每一个落脚都极其小心。 贴着崖壁走了将近有一个多时辰,他们才算是到了谷底。 真说起来,蒸霞山并不是那么高耸陡立,只因为蒸霞山谷东西两边形成了一条绵延开去的山涧,所以显得可怖。若是山涧能再靠近着些,这必定是另一处闻名天下的一线天。 等到脚踩到了实地,罗衣才算是长呼一口气。 楚战轻轻牵了她的手,力道虽小,但仍旧是紧密切合的。 上官云大大地吐了一口,一点儿不顾形象地寻了块大石头坐下。 他指着面前一大片的鹅卵石道:“这地方曾经有河流经过吧?” “史书上有记载,蒸霞山谷曾经是一条山涧。中有河流淌过。”楚煞回道:“不过斗转星移,山涧也干涸了。只剩下这一片石头。” 罗衣蹲了下去,捡了一块石头掂了掂,随即又丢开来,望了望这不算狭窄的地方,道:“现在我们往哪儿走?” 众人皆看向楚战。 楚战眯了眯眼。目光投射到拐角处。 那儿隐隐约约有金光散出。 上官云率先跑了过去,楚煞等人也跟了去,几人一同开始扒开那儿掩映的石头。 罗衣和楚战慢慢地走着,她有些出神地问:“族宝是上古大帝留下来的。要真的有扶摇璧,那也应该是那会儿就传下来的。这儿曾经是山涧,有水淌过。怎么可能是藏在这儿的?” 楚战笑道:“留扶摇璧下来的时候,这儿估计还是块平地吧。” 罗衣一震。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随着时间的推移,陆地变成了海洋。海洋变成了陆地? 楚战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那不是亿万年慢慢演变的结果吗? 罗衣想着,人却已经随着楚战到了上官云等人的面前。 上官云拍了拍手,看着露出一角的金光道:“这里真有什么宝藏?” 他看向罗衣:“你们孟家还玩儿这一招?” 罗衣不语,盯着那一片金光微微蹙起了眉头。 不对! 她心中想着。这肯定不对! 这块地方有金光别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知道了以后怎么可能还这般任由这金光散出来?真的有宝藏,轻而易举能挖出来。早就被人挖走了,又怎么会留到现在让他们来挖掘? 因为这儿是双边不管的地方?因为这儿算得上是“国境”所以没有人敢越过?她不信!如今的人国家意识并不是很浓烈,对地域的划分切割也并不是那么清楚。他们既然可以从蒸霞山东处下来,那那些所谓的“西蛮子”自然也可以从蒸霞山西边下来! 罗衣心里开始慌乱,她蓦地伸手抓住了楚战,急切地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给他听。 楚战却扬了扬眉,嘴角浮起笑容。 然而过后不久却轻声笑了出来、 “楚战!” 罗衣顿时瞪着他,语气有些急躁地说道:“我是说真的,你难道没想过?” 上官云等人也停了下来,看向楚战和罗衣。 楚战柔柔地看着她,目光中不乏激赏和赞扬,伸手将她搂入怀中,眉眼弯弯,笑容和畅:“西蛮子……西楚圣人大帝,是我的盟友。” 罗衣顿时惊骇地望向他。 楚战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轻声说道:“他也是你的故人。” 一种战栗霎时涌向四肢百骸,罗衣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战,声音微抖,说道:“可是,我、我从来不知道你跟西楚有任何联络。不,不单只是我,所有人都不知道……不对不对,什么故人?他是谁?” 罗衣的心猛烈撞击着她的胸腔,她觉得似乎有什么就要破壳而出了,她的心情激动,浑身都在战栗,每一个细胞都在跃动,就连呼吸都似乎拉长了无数的时间。 她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楚战也没有辜负她,开口说道:“你的大哥,孟罗潇。” 仿佛是一击重擂狠狠砸向她,罗衣只觉得自己脑子完全糊涂掉了,她一张脸惨白,目如铜铃一般地看着楚战,嘴唇翕动,整张脸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抽搐。 “罗衣?” 楚战立马发现她的不对,伸手拥住她,紧张地用另一只手探上她的额头。 他觉察出她浑身都发了冷汗, 楚战伸手拍打她的脸,声音中罕见地染上了一层急躁:“罗衣?罗衣!” 好半天,罗衣才缓过神来。 他怔怔地看着楚战,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终于轻声说道:“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楚战一顿,眼波微不可见地一闪,却柔声对她说道:“罗衣,不告诉你……只是不想你担心。” 罗衣撇过头不看他。盯着地上一块圆润石头问他:“我在战云城的时候……你就认识了我大哥了,是不是?” 楚战不语。罗衣接着问道:“他说找到了可以资助他的人,是你,对不对?” 楚战仍旧不语,罗衣声音变得略微沙哑隐忍:“那时我问过他是不是你,可是他矢口否认。我猜测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最终……居然还是你!” 罗衣抬头定定地看向楚战:“从一开始,你就算计好了一切,对吗?” 楚战沉沉地望着她。 “你甚至联合那么多人起来做戏。就是为了要瞒住我我大哥的消息!” 她突然厉声喝问:“到底还有多少事情你瞒着我暗地里计划?我就像是个小丑一样任你摆布?楚战,我现在还是不是你手里的棋子!” 上官云等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还是罗衣嫁给楚战以后,第一次这般声嘶力竭地对楚战说话。 看在别人眼里。这也是罗衣,“犯上作乱”了。 “楚战你……” 罗衣还待问什么,却被楚战一下子搂抱在了怀里。 紧紧的,密密的,不留一丝缝隙。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不是瞒你。只是不想你担心,这也是你大哥跟我商量以后的决定。罗衣,不要怪我,不要因此对我失去信任……” 他微微拍着她的背试图让她平复心情,罗衣深呼吸了几下。才算是将沉沉的心跳压了回去,僵直地如同木头一般靠在他怀里。 楚战撑直了身体对楚煞等人说道:“继续。” “还有什么可继续的……”罗衣沙哑地开口说道:“既然你们都是联盟了。南、西两大片地方都是你们的势力,这处宝藏,又怎么能没被你们挖掘过……” 楚战缓缓摇头道:“这处地方,并不是我们早就知道的,是近期你大哥发现,上官云的舆图中表现出来,我们才关注的。那个时候,这片蒸霞山正应了它的名字。想来数百年来,发出的金光是时有时无的,配合着霞光,得了世人的误解。”楚战说道:“我跟你大哥约定,大决战之前,绝对不碰这一处地方,并暗中派人保护好。” “那你今日这是毁约了?”罗衣轻声讽刺道。 楚战顿了顿说道:“不,只是,大决战的时机,已经到了。” 他缓缓看定了罗衣,道:“你大哥,也要开始对顾长泽发动进攻了。” 罗衣却蹙了眉。 她的大哥,印象中只是个书呆子,如何能成为一方“圣人大帝”,并且调兵遣将,挥戈东向?况且要论起仇恨,她大哥与顾长泽并无什么…… 罗衣顿时睁大了眼睛。 她颤抖着手拉住楚战,声音很颤:“大哥他……跟顾长泽有什么渊源?他为什么,也要对顾家,斩草除根?” 楚战身形一顿,看着罗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眼睛,终究是叹了口气,说道:“曾经,顾家人以为孟家族宝在你大哥身上,一边收留你,一边派人寻过他。你大哥他拿了另一件族宝,也是为了自保。他跟顾长泽之间的仇恨,很深。” 随着楚战最后两个字的落定,一道金光闪闪的大门却也轰然呈现在他们面前。 金光甚至有些刺眼。 罗衣扭头看去,那金门却只是一扇门板,高及成人腰部,不能开阖,仍旧挂着些许泥土。 隐约可见上面有一个“璧”字。 而就在众人呆滞的时候,谷底西边上方,却传来了三声响亮的击掌声。(未完待续) 第228章 石 一个清越的声音骤然在高处响起:“远道而来的朋友,缘何不通知寡人一声?” 罗衣惊骇莫名,蓦地朝上望去。 霞光刺眼,云霞满天,热烈的太阳光线即使是在冬天也丝毫不避讳它的灼热,眼睛如针刺一般疼痛,然而她去固执地瞪着眼看着谷顶,忍受住一波又一波朝她袭来的眩晕。 楚战即使地搂住她的腰,伸手遮住她向上仰望的眼睛,运气沉声说道:“孟罗潇,谷底不止我一个人。” 谷顶静默了半晌,另一个声音响起:“北十,西三,机关暗扣。” 楚战微微颔首,叫了一声楚煞。 随着机关暗扣的开启,谷顶崖上降下升降机括,平平的一个台子,有纠结在一起的粗大铁链拉着。 罗衣怔然地踏上台子,率先和楚战、上官云上去。 她这便是到了西楚的领地。 罗衣瞪大着眼,眼睛却没有眨动过,她望着脚底,胸口似是掀起滔天巨浪。 然而她的手一直被楚战紧紧地握住,握地那般紧,仿佛他要是松开,便再也握不住她似的。 罗衣呼吸放得很轻,她近乎是傻呆呆地任由楚战握着自己的手,她则死死盯着地,就是不肯抬头。 崖顶一片平静。 楚战带来的人陆续都上了来,双方保持着戒备。全场的焦点却是在场中站着的这个女子和她身边的男子身上。这样压抑的气氛持续了好长时间。 良久,罗衣看到有一双皮靴落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傻傻地看着靴子印在地上的脚印,听到面前站着的人对她说话的声音。 “衣儿……” 他的声音很熟悉,从稚嫩到成熟,他们相依相伴的年岁并不算短,却生生是错过了四年的岁月。 罗衣不由自主地缓缓抬头。 他一身白袍,腰束玉带,细腻的织工,胸口绣了一条盘着的龙,怒目圆睁。神情吓人。 再往上,是一张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的脸。 她动了动嘴唇。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微微战栗。 她寻了他很久,她拜托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自己的丈夫帮她寻找这个人很久,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楚战早就知晓他的踪迹,却一直隐瞒着她。 这是他们男人之间的考量。而她则被当成是个局外人,不被知晓,蒙在鼓里,做了四年的糊涂人。 她蓦地笑了一声。大而美丽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早已褪去了一身书卷气,而变得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男人,轻讽地笑。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动作如行云流水,婉转天成,道:“西楚陛下,万安。” 孟罗潇伸出的手就这般停留在半空。 罗衣敛眉顺目。行完礼后便又直直站了起来,后退一步移到了一边。 楚战接口说道:“罗衣身体不好,先找个地方说话。” 孟罗潇沉沉地朝罗衣方向看了看,良久才点了点头。 罗衣整个人都是沉寂的,她不发一言。好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双手扣在一起看着粉红色的指甲盖。看着指甲盖底冒起来的半圆弧状的浅白。渊离说,她这样是贫血的症状,她不能挑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如今少了一个会时时关心她一些细枝末节的人的叮咛,她忽然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太过灰暗了,黑与白搅合在一起,她无所适从。 楚战和孟罗潇在说着什么,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八根大柱立起,楚战和孟罗潇两边的人分列开来在说些什么。传到她耳朵里却尽是一些嗡嗡作响的声音。 罗衣捂住了额头,她其实更想捂住的是耳朵。四周好吵,好闹,她觉得自己耳膜好像要被震破了,整个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各式各样的声音。 她蹙起了眉。 楚战望向她,在中途打断,柔声问她说:“罗衣,你怎么了?” 罗衣只是摇头,她耳鸣,甚至觉得喉咙口难受地厉害。 她使劲地咽了咽涌上喉头的口水,苍白着脸说:“你不用管我,我没事。” 楚战略微担忧地望向她,又看向孟罗潇。 孟罗潇双眼沉沉,手在案上轻轻叩击了三下,对后边的人吩咐道:“楚夫人身体不适,让几个婢女来服侍她去休息。” 侍从应了喏,恭请罗衣后行。 楚战摸摸她的脸说:“去吧。” 罗衣躲开这一片的嘈杂,可她还是觉得耳朵里边儿有什么在鸣叫着,堵得她心口都难受了起来。 婢女伺候她汤浴、更衣,上了甜腻的燕窝给她吃。她要了清水,咕噜咕噜一口吞下,几个婢女都有些讶异。 喝了水她才觉得好多了,在一方软榻上休息。 比起南方从前的温婉以及后来楚战治后显示出的冷肃,西楚这边更加具有异域风情。各个建筑更加注重的是人性和个性,简单且随意,却也更加符合她的心意。 在这样铺着地毯,毛毡作帘的地方,罗衣竟然也躺在了美人榻上睡了。 醒来时已经是黎明时分。 孟罗潇是安排了人守夜的,见她醒了,婢女忙上前来伺候她洗漱,端了热腾腾的羹饮。 穿好衣裳用完羹饮,天色也微微亮了起来。 罗衣怔怔地站在地毯上,触角温热柔软,两个婢女跟在她身边随时听从伺候。 罗衣忽然出声问道:“你们的陛下,一向很神秘,称帝三年了,有没有祭祖册后?是否有子嗣血脉?”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低声回道:“陛下未曾册后,后宫中却是两位夫人。陛下已有二子一女。” 罗衣一顿,扬了扬唇:“是吗……” 婢女不知她何意,只能含糊答道:“陛下专心政事,少有去后宫,西楚新建,很多事情亟待陛下去做……” “很辛苦吧?” 罗衣低低一叹:“应该是很辛苦的……” 婢女不知如何答话,低低应了一声。 楚战和孟罗潇这一番详谈谈了一个白天黑夜,等到楚战来到罗衣身边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悬空中了。 西楚多温泉,楚战舒服地在温泉池子中泡着,罗衣守在一边,不时递给他吃点儿东西。 他微微眯着眼睛,罗衣却也有些神思不属。 忽然楚战低声说道:“罗衣,你暂时住在这儿。” 罗衣一怔,抬头看他,动了动嘴问:“为什么?” “很多事情我不能肯定顾长泽不知晓,可唯有一件事,他必定不知道。”楚战顿了一下:“西楚掌权人是孟罗潇,是他绝对不会料到的。” 罗衣扯了扯嘴角,楚战游到她身边,从温泉池子里抬头看她:“我说了,大决战到来了,孟罗潇他要放手一搏,我为前锋,他做伏击,要彻底把顾长泽拉下马。你留在这边安全很多,过段时间我会让人把张嬷嬷和你两个婢女送过来。” 罗衣抿着唇,神色紧绷,楚战轻声叫了她一句,罗衣却锐利地望向他道:“你道我是什么人?躲在你身后寻求庇护的小孩吗!”罗衣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楚战道:“我以前纵使贪生怕死,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但是现在我不!顾家对不起我娘的,我要一笔一笔给算回来!顾长泽的命,罗珏可以取,我一样可以取!” 她后退两步,不理会楚战赤身从温泉池子中站起展现出的旖旎风景,直直地说道:“要我偏安一隅等着最终决战的结果?楚战,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罗衣愤而转身,疾步奔跑,身上穿着的丝帛衣裳外随意披了件大氅。 两个婢女追在她身后高声疾呼:“夫人慢些,夫人叫上未曾趿鞋……” 罗衣猛然站住,两个婢女这才气喘吁吁地一个上前给她整理衣裳,一个蹲下身伺候她趿鞋。 罗衣忽然问道:“你们的陛下现在在哪儿?” 两个婢女同时抬头看向她。 罗衣沉沉地说道:“我有事与他商量。” 罗衣坐在孟罗潇面前,一张圆而小巧的桌子,面前放着一碗茶叶飘悬不断上升的茶。 孟罗潇姿态优雅,此时才表现得有一些书生意味,微微吸了口茶香,端茶啜饮入喉,舌尖细品,良久舒舒地叹了口气。 罗衣却动也没动自己面前的茶盏,只是沉静地盯着它。 孟罗潇率先开口问道:“衣儿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罗衣扯了扯嘴角,说:“我把孟家给毁于一旦了。” 孟罗潇顿了顿,轻轻点头:“我知道。” 罗衣伸手握住茶盏,她忽然觉得自己手冰凉,她汲取着从茶盏壁上传来的温暖,吸了口气问:“当初为什么要瞒着我?” “女孩子,知道太多,怕你担心。” 孟罗潇低声笑了笑,“我是大哥,怎么能让衣儿为我担心太多。” “你难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说,我更担心?”罗衣抬头看他:“就是这几年,你都从来不与我联络,我还像傻子一样等着你的消息。” 孟罗潇微微叹息一声,罗衣从脖子上取下挂在上面很多年的还魂石,说:“这个给你。” “衣儿……”孟罗潇猛然看定她。 “当年你连偷都要偷的东西,现在我给你。”罗衣定定地说:“你下一步,是把它给楚战,还是自己用?”(未完待续) 第229章 心 孟罗潇意味不明地看定了她。 罗衣静静地与他对视,她肯定地说道:“阴阳符在你身上。” 孟罗潇点头,罗衣紧抿了抿唇说:“四年前你就得了阴阳符,还魂石你却仍旧没有拿到手。如今我拱手送上,你不该真切对我道一句谢?” 她轻声开口说道:“你与四年前完全不一样了,血缘上你虽仍旧是我的大哥,但是你成为西楚圣人大帝也有这几个年头,身上的那些雍容华贵高高在上岂只一星半点。” 罗衣看定他说:“楚战知道还魂石在我身上,他也知道阴阳符在你身边,却没有让两样东西合一。为什么?” 孟罗潇轻轻一笑,说:“他拿到也不会用,就这个原因。” 孟罗潇随意地靠在椅背后边,舒了口气道:“衣儿,人都是会变的。” “我知道。”罗衣眼中蓦然染上一层凄凉,“人当然会变,我们三兄妹,都变了。” 她定定地望向一处,低缓地说道:“我变了,从前快乐无忧,家变之后汲汲营营亦步亦趋,再到后来被仇恨唤醒了心中的恶念,向着仇恨拉伸的地方行步。二哥也变了,以前他最是讨厌循规蹈矩,他活得无比恣意,可如今他变成了一个机括研究狂人,每日每夜地工作,到如今的岁数却还没有成家的心思。” 罗衣缓缓将视线移到孟罗潇身上,蓦地一笑:“最大的变化,还是大哥你啊……” 孟罗潇身形一顿:“谁会料到,我那从小之乎者也不离嘴边的大哥,竟然会成为一方霸主,如今身上才是嗜血杀伐的气息,再也没有那种浓浓的书卷味道?” 孟罗衣冷肃了脸,移开视线沉沉地道:“大哥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血脉亲情是绝对不会遗忘舍弃的。”他说:“这个世间,只有你跟二弟。是我的亲人了。” 罗衣微微偏着头看他。(.) 她的眼神中仿佛有一种执念,眼波清荡。视线投注在他身上,纵使他没有望着她,仍旧觉得浑身有些发凉。 “衣儿……” 孟罗潇双手交叉,忽然轻笑了声说:“大哥想做的事情,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都阻止不了大哥去做的。” 孟罗潇看着罗衣搁在桌上的一小方还魂石,轻声说道:“衣儿你知道吗,大哥等这块石头。等了四年了。” 罗衣定定地看着他。 “四年前大哥就问楚战要这块石头,还魂石在你这里,他没有名目让你把石头给他。所以。一直拖到现在。可若是让楚战知道了,他必定也不愿意你就将这块石头给了我。” 孟罗潇抬头看向她,说:“纵使我跟楚战如今是盟友,但一旦顾长泽覆灭了,焉知我和他。不会成为对敌?” 罗衣并不讶异,她问孟罗潇那句,石头是他自己留着,还是给楚战,已经表明了她心中所想。 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孟罗潇还会放手吗? 没有人真能做到对权势视而不见视如粪土,孟罗潇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要振兴孟家。 孟家若是出一个开国帝王。若能一下子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成为天下最大家,那必是孟罗潇最光辉的成就。 孟罗潇却在对着她轻笑:“罗衣,不管我和楚战如何,那终究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居于幕后,等待……” “你错了。” 罗衣出声打断他,目光仿佛沉淀了所有的情感,声音涩涩,却掷地有声:“女人从来不是男人的附属,我不可能躲在幕后,等待最终的结果。男人又如何,女人又如何,我能如男人一般介入军中,就也能如男人一般断天下之事。” 罗衣站了起来,微扬下巴,吐字清晰:“争夺天下,本就是能者居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们争你们的,我不会阻拦,因为面对这强大的机会,这大好河山,不会有多少人抵抗得了诱惑。世间之人也不过是凡人,心动意动皆属正常。” “衣儿……” “但是,我要参与全过程。” 罗衣静静地看着孟罗潇,说:“若你与楚战开战,而我参与全过程,大哥要将我置于何地?” 孟罗潇抿紧了唇,罗衣定定地看着他:“大哥要将我置于何地?你的胞妹,还是你仇敌的妻子?” 孟罗潇沉沉地看着她。 罗衣却忽然笑了:“到时候,大哥你无须顾及其他。”罗衣沉了沉声说:“因为,我会站在楚战一边,跟他齐头并进,荣辱与共。” 她笔直地站在他面前,细碎的中短发无法掩饰她绝代风华的相貌。或许是因为军中的岁月打磨了她的棱角,整个人明明妖娆艳丽,身上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逼人英气,宛如一棵劲松立在他跟前,让他忽然也有些不忍直视。 孟罗潇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道:“衣儿,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楚战对你的感情?” 他交叉着手,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跟你走过这些年,从来没有染指过别的女子,你信他是对你全心全意吗?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他是因为忌惮我,他是因为想要你身上的还魂石,所以才与你周旋良多?” 不待罗衣说话,孟罗潇径自说道:“蒸霞山不过是孟家地宫开启的钥匙,真正的地方还等待着开凿往下深挖。那一块纯金的门或许是被河流冲刷来的,只能循着这一条线去找。而扶摇璧的下落还未确定,他不能靠我,就只能靠你,因为只有我们兄妹才是孟家嫡系。” 孟罗潇似是魔鬼一般在她耳边说道:“衣儿,这世间很多事情,你不能偏听偏信。” 罗衣顿在原地,缓缓绽出一个笑来。 她看着孟罗潇,坚定地说道:“世间很多事情,我不用眼看,只用心听。” 孟罗潇怔住。 罗衣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说:“大哥不要忘记了,楚战之于你,或许是将来的仇敌,然而之于我,却是我的夫君。”她轻声说:“这世间找不到第二个人如他般对我特别,相扶相持三年光阴,成亲一载,包容宽和,疼宠备至。他答应过我的事,我还等着他一一完成。” 罗衣看定他说:“于我而言,大哥和我骨头相连,一母同胞,血缘亲情终生不断。而他却与我骨血相容,注定一生一世纠缠。” 罗衣说道:“我是女子,终究与大哥的所思所想不同。” 她说完话后却又对着孟罗潇笑道:“听说大哥已有两位夫人,两子一女。征战之时,大哥也别忘记骨肉亲情。”罗衣微微垂头:“孟家……也就剩下这些血脉了……” 孟罗潇动容。 罗衣说:“楚战让我留在你这里,说要保我周全,可我不会答应。我的价值不在等候,而在并肩起战。我不拖他的后腿,人生路上,却要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行。” 她笑,“大哥,我也可以做到,连男子都做不到的地步。” 在西楚仅仅逗留了三日,楚战便要返北而去,与罗珏会合。他仍旧不允许罗衣随他前去,担忧她的安危。 罗衣却执意要跟着他一同前往,甚至厉声表示,若她不与他一同前行,她也会偷偷跟上去,到时候她会发生什么危险便不得而知。 楚战无奈,好说歹说让罗衣回南方,休整她的娘子军,然后再北上与他会合。 楚战坚持,二人最终各退一步,勉强应了下来。 楚战先行一步,罗衣在西楚多留了三天。 期间她没有再见过孟罗潇,但是孟罗潇却让人送了三个粉团般的小人儿来陪伴她。 她三天都陪着这三个小人儿嬉闹,心情却无比地平静。这也是与她骨血相连的亲人。 但是她自始自终都没有见过孩子的母亲。 问他们时,最大的小侄子会跟他说:“不记得。” 孟罗潇不让孩子跟生母亲近。 罗衣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冰凉泛在心头。她带着孩子们儿玩儿,给他们唱歌,教他们画画,抱着最小的小侄女儿哄。在孩子面前,她姿态宁和,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然后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楚战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她耳边低喃的话。 “罗衣,给我生个孩子。” 她轻抚腹部,良久却是叹了口气。 未来一片未知的灰暗,她如何能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境况下,怀上他的孩子? 又或许,他会借此要求她,安分待在一处安静院落养胎产子,等待他的归来? 三日后,罗衣也启程了。 上官云面色沉寂地跟在她身边,只有他们两人两骑,孟罗潇派人送他们的车马都被他们拦阻在外。 在楚战返北时,孟罗潇就已经发出了昭告天下的诏令,宣布和楚战协同,覆灭顾家乱臣贼子。 而蒸霞山大峡谷也拉起了规模巨大的吊桥,联通西、南两方,正式拉开同盟作战的序幕。 罗衣和上官云马不停蹄赶往金河南方大营。 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此刻说的话,到下一刻的时候还会不会算数。人也永远不知道,奔波往前的脚步,会为怎样的风景停留。 活在当下,却也只能奋斗在当下。(未完待续) 第230章 情 时间宛如流水一般,匆匆而过,便又是一载光阴。 顾长泽窜逃奔南,不知所踪,顾家残余势力被楚战和西楚的势力毫不留情地消灭,却仍有小股势力层出不穷地涌现。 罗珏屠戮了大楚近支皇族,与顾长泽还要名声不同,他大肆杀伐,将养育他十数载的顾家人通通悬首在城门口。 顾家淳于老夫人、顾长泽之女兰小姐、顾长泽几房妻妾、来不及逃脱的顾长泽其他几位兄弟,甚至是顾家未逃脱的奴仆,全都没有放过,鲜血淋漓滴答了城门口一地。 罗珏残暴,就此恶名远扬。 然而他却未曾因为名声而侧目,依旧在楚战麾下,为一员震慑京师的大将,如一头葳蕤雄狮,镇守北方。 罗衣的娘子军已发展到五万人众,铁衣王称号就此焊定,天下之人皆为之侧目。 此时的罗衣身着一身白袍,双手自然垂在腰际,于城楼上远眺。 金河一役后,楚战下令于金河南端口建起高耸城楼,更能俯眺金河北方各种情况。瞭望台直立在地,成为南方一带标志性建筑。 珍玉、巧玉立在罗衣身后,闷不作声。 罗衣微微闭眼,吸了口气说:“今年冬季不似以往严寒,金河都未曾结冻。” 巧玉笑道:“将军战绩卓越,老天亦站在我们这方。” 罗衣便只淡淡地笑。 这一仗总算是胜了,胜利者书写历史,楚战麾下的幕僚文书会如何撰写这一段经历? 罗衣微微怔愣,撑在城壁上,眉眼低沉,声音和婉:“你们说,西楚大帝会就此功成身退,把胜利硕果让给将军吗?” 珍玉和巧玉面面相觑,珍玉试探地说道:“西楚大帝只言说是与将军结为盟友,助将军一臂之力……” 罗衣便微微笑了起来:“可战事结束。(.好看的小说)西楚军却迟迟不退。”罗衣低叹了一声:“或许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罗衣不由自主地伸手捂在了胸口。 那一方还魂石。于她走前,孟罗潇终究是派人送还给了她。随石而来的还有他写的一封信。 他自然要一场胜利,却也不屑利用自己的亲妹。他仍旧有着文人书生特有的傲气和傲骨,他的赢,势必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罗衣低低呢喃:“楚战……应该不会归来了吧?” 北方暂安,西楚军不退,孟罗潇和楚战两强对峙。盟友一瞬逆转成敌。 城楼下有一下一下沉重落脚的声音,罗衣回身看去。上官云一身灰衣灰袍,面色恬静地走来。 罗衣定定地看着他。 上官云轻轻笑道:“怎么好似不认识我了?”他抚了抚鬓发:“我这般模样,没有想到?” 罗衣微微动了动唇。哑声开口:“你决定了……” “嗯。” 上官云缓缓一笑:“与其受良心谴责,不如皈依我佛,自赎终身。”他轻叹:“自由自在罔顾家族,终究还是一场错误。我错得离谱,却也没有再改的立场了。” 罗衣声音微抖:“带发修行做个居士也可。不必……” 上官云缓缓摇头:“罗衣,每晚我都在噩梦中游离,战火尸骨,漫山遍野,鲜血淌地。不是我能承受的红。不出红尘,我心不安。” 罗衣微微红了眼眶。哽咽地别过脸。珍玉巧玉也眼角泛红地看着上官云。 “我就不跟楚战道别了,而对罗珏,我没有责备他的立场,却也没有和善面对他的勇气。”上官云低声说:“追随忘情师父一年了,是时候,归入他门下了。” 罗衣抚了把脸,道:“我送你入寺。” 上官云怔然。 罗衣道:“就当做,我送老朋友,最后一程。” 良久上官云才微微笑道,“好。” 耽搁了几日,罗衣与上官云到了南方一座大城。 她没有来过这儿,反倒是上官云,这一年中隔三差五便会来这边一趟。那位忘情师父所在寺庙便是在这儿,梵音寺。 没有带随从,就他们两个人,并肩踏入梵音寺。 耳边有敲钟的声音,有信徒在身边匆匆而过,说:“忘情师父开坛讲佛,就在前头……” 上官云微微激动,看向罗衣道:“你也去听一场吧。” 罗衣轻声笑,说:“好。” 然而当她踏入内场,仰望那坐于高台,神情悲悯的男子时,她却如遭雷击。 她想过无数种再与他相见的片段。 或者,那时他已然归隐山林,每日沐风向阳,做着一直以来便寡素清雅的高人。某一日,她背了小包裹游山玩水,正好在密密的竹林里,见到了那个隐世的高人。她讶然一笑,他淡静颔首。 或者,他旧疾好转,已经娶了妻,生了子,在一个清寥的院落里过着最平凡的日子。某一日携妻带子逛集市,看见她率了女兵沿街维护治安,蓦然回头,她便能看见他平和含笑的面容。 又或者,他那身的恶疾已经使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油尽灯枯,如他曾经说过的那样,葬在能远眺蘅芜山的地方,只有一座孤坟,两股青烟。而她得了消息而来,敬上他一杯酒,陪他说会儿话,掉两滴伤逝的眼泪,也不过如此而已。 可是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再与他相遇。 空气里全是清新檀香的味道,四周的僧众和香客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了眼睛念念有词地祷告,梵音奏响,她的双耳却是轰然雷鸣。这个世间的声音她听不到了,这个世间的图画她也看不到了,她目之所及,只有那端坐在高台上,盘起双腿挂着慈悲笑容的僧人,她耳之所闻,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咚咚作响,还有那如魔音一般缭绕在耳边的撞钟之声。 那是渊离吗?那是那个总一身素衣,头上挽着一根碧玉钗的渊离吗? 罗衣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是叫他吗?如果叫他,是唤他“渊离”,还是唤他“忘情师父”?可如果不叫他,她心中有了魔,终会日日夜夜不停地折磨她。 她觉得心口很疼,可是她伸了手按住似乎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隔着胸膛却止不住那不安分的律动。她只能咬了牙,双手攥得死紧。 人说十指连心,她心口的痛无法纾解,只能掐着自己的手指。但那痛来得那般猛烈迅速,她的手指终究是太过细小,远远抗拒不了那股巨大的疼痛。 人群、钟声、色彩……通通都消失了,她呆站着,就像是当年得知他已经不在时一样,四周的人声鼎沸,喧声嚣语尽皆化作了一片幻觉。她只是个旁观者,用最理智的思想,最冷静的心态目观着这一切。可是她的心为何却做不到这般的淡漠?她的瞳孔放大,她的唇瓣微张,她整个身躯僵硬,脚仿佛是生了根一般死死扎在地上,不敢迈前一步,亦不舍得掉头离开。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渊离……” 她终是破口喊出那萦绕在她心口的名字,却是破碎的,难以成音。她的勇气刚刚鼓起,她只不过唤了他一声,却再也不敢伸过手去,哪怕这距离,只需要她鼓足了气跑上五秒。五秒的距离,却宛如隔了千山万水,她跨不过去,她与他再次相遇时,已是身处了两个世界。 她的呼唤被人潮中的诵经声淹没,她堪堪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之中,她眼瞳中印出的那个男子的影子依旧是卓绝风华的,但那张她在心里刻画过无数遍的脸上却再也没有了凡人该有的七情六欲,如今他是个僧人,座下有无数僧众聆听他阐述的佛偈。他的笑容慈悲,他的气韵悠长,他以另一种方式成为了世人的敬仰,却再也不可与她有一丝一毫的交集。 罗衣突然笑了,笑容轻轻却是淡漠,她依旧望着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男子,慢慢收回了手垂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梦,该有多好……她走到如今这一步,她做得那么好,那么好,可今日她忽然发现,她没有一天过得真正地开心快乐,她的成就,她所有的荣耀都抵不过那一段与他静静相依的半载光阴。 可那个给予她那种淡淡温暖的男人,却与她渐行渐远。 灼烫的感觉猛烈而至,罗衣慢悠悠地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才惊觉,她哭了。 人群中忽然静默,她的双耳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瞪大了眼,花费了好大好大的力气,才从那高坐在莲花台上的男子唇上读得,他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轰然的齐喏宛如惊雷炸响,巨大的悲哀如一股浪涛朝她汹涌袭来,拍打着她的小腿,撞击着她的纤腰,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窒息,让她站立不住,让她失了魂魄,猝然倒地。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你慈悲在哪里?你哪里慈悲! 她就那么坐在地上,看着那气度非凡的光头僧人站起了身,双手合什对座下僧众和香客弯了弯腰,随后转身,踏步而去,渐渐看不见他那一身褐红色的袈裟僧袍。 “渊离,渊离……” 她终于泣不成声。(未完待续) 第231章 陌 一丛丛记忆袭向她的脑海。(.无弹窗广告) 凌雪峰上初遇,他扶起嚎啕大哭的她,轻柔问:“姑娘,何事如此悲伤?” 瀚海崖上,她被顾瑶瑶算计将被刺杀,他在危急时刻赶来,用那孱弱的身体给她支起一道墙,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却也只是轻声对她说:“罗衣,你没事就好。” 在蘅芜山静静相伴的大半年,他即使浑身疼痛如金针刺穴,也从来在她面前淡淡笑着,告诉她他并无大碍。 所有未离去的僧人香客都诧异地看着那个坐在地上,没有一点形象掩面大哭的女子。哭声破碎哽咽,伴着阵阵的咳嗽,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是如此的单薄羸弱,瘦骨嶙峋,可那不经意间扬起的,布满泪珠的脸,却是一个面目精致的女子。 沾染了风尘,心旌动了,却已经来不及了。 渊离,渊离…… “渊头薄峡谷,情人负需离”,原来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上官云怔然地看着伏地恸哭的罗衣,他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有什么异样的情愫在撞击,他蹲下身,轻轻扶着女子的臂膀,他用低缓柔和的语调说:“罗衣,你在哭什么?” 他印象中的这个女子,一直以一种坚强的面目面对着众人,她敢为天下先,做了天下女子都不敢做的事情,她铁血而坚定的训兵步骤在战字营和南方军中广为传播。 然而她此时却显得那么脆弱,就如同那日他寻到了蘅芜山中,见到的那个憔悴瘦削的女子一样。 那时的她隐忍着哭泣,终是跟着他出了蘅芜山。而今日的她,却这般敞开了声音,情感如同爆发一般,在这佛门圣地如此不顾形象地大声哭泣。 你在哭什么? 上官云待要再问,却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抬头怔怔地看向那已然了无人迹的高台之上。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泪水从手缝中滚落的罗衣。 终于他沙哑着声音说道:“罗衣。不要告诉我……事情,是我想的那个样子……” 上官云跪在她身边。伸手拖着她的手腕和肘部,只觉得近在咫尺的这个女子瘦弱地吓人。 “罗衣……” 他一声声地喊她,已然引起了无数的僧众和香客、信徒的注意,然而他还是固执地叫着她的名字,就好像不叫她。她就会消失无踪一般。 良久,罗衣终于缓缓直起了腰。 她克制着心中潮涌一般的悲意,停止了放声的大哭,但眼睛却并不受她意念的控制。仍旧不断地往外淌着泪。她咬紧了嘴唇,撑着上官云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发着颤,动作克制。可当她稳稳地站到了地上,她却不颤了。 她目光平视着前方,尽管眼睛还在流泪,尽管面前是一片模糊,但是她终究没有再放纵着自己的情绪。 高空中传来鹰啸声。她循声望去,看到了一对相拥起舞的雪鹰。 她终于缓缓地笑了笑,仰着脸,企图让眼泪倒流回去。 她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有着太多的。不可追回。 “罗衣……”上官云关切地看着她。 罗衣浅笑,“上官,你什么时候落发?” “今日太阳落山之前。” 上官云目光沉重地看着她,犹豫片刻后终究是问她道:“罗衣,你为什么哭?” 罗衣轻轻一笑,“我见到了故人。” “扎根在我心底,想要拔掉,却轻微拉扯都会让我心疼无比的故人。” 罗衣怔怔地望向了那方渊离曾经盘腿而坐,面容慈悲地望着座下香客的高台。她伸手抹了脸上的泪珠,觉得整张脸都有些干痛。 她牵了牵嘴角,“忘情师父……什么时候落了发?” 上官云心中钝痛,良久才道:“一年前。”他顿了顿,说;“大抵就在,你离开蘅芜山的时候,忘情师父闭关半年后出关,剃度落发,从此了断红尘,再无牵挂。” “呵,再无牵挂啊……” 罗衣悲凉地一笑,手却蓦地被上官云握住。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罗衣,忘情师父……就是扎根在你心底的人吗?” 罗衣不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方高台,脑中回想着当她踏入这内场时,那个光头僧人带给她心灵的巨颤。 她不能承认。 他已然是一个名满天下的,佛门中人。 佛门中人啊! 罗衣眼睛酸涩,渐渐却有了一种胀痛灼热之感。 她猛然闭了眼睛,深呼吸了好几下。 雪盲症,不能再犯,她需要她的眼睛看着这大好河山。 “上官,我陪你,到你落发。”罗衣低低开口道:“最后一段红尘,若无人陪你走,会很寂寞。” 剃度仪式由忘情师父主持,上官云指明要成为忘情师父座下弟子,这也是忘情收的第一个弟子。 罗衣静静地倚在门外。 大殿寺门之内的蒲团上坐的皆是光头的灰袍僧人,盘膝而坐,木鱼声未曾间断。时而传来的撞钟之声也让人觉得无比沉重。 这是佛门之地独有的氛围。 然而那年轻的身着褐红袈裟的光头僧人却无疑是这佛门之中不可忽视的一处风景。 罗衣静静地看着他,他正在专心地为上官云剃度。 上官云双手合什,笔直地跪在蒲团之上,他的面前是目光悲悯,拈花浅笑的释迦摩尼,巨大的金身塑像在罗衣面前发着刺眼的光。 她看着那年轻僧人细致地认真地刮去了上官云头顶的发。 然后,他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她。 罗衣不由心中漏跳了半拍。 她倚在门口,身形瘦削,眼睛浮肿,满面风尘,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 她以为,他看到了她,会怔愣一下。 然而,没有。 在她的眼中,他的动作似乎放慢了。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波动。他甚至对着她浅笑了一笑,伸手合什做了个祝福的手势。她的视线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就好像她不过是一个与其他香客信徒不无两样的陌生人,在他的眼中,她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 罗衣蓦地捂住了嘴。 他,不再记得她。 “其实六灵皆失也不是就真的死了。其实还是有法子可以救,只是后遗症多而已。” “那后遗症,有什么?” “什么腰痛腿痛脖子痛,失心失忆的。说白了就是什么都不是了,人生重新来过,跟行尸走肉没多少区别。” 和上官云曾经的一段对话猛然蹦进了她的脑海。背过了身,抵着朱红色的门框,无声地哭泣起来。 我佛慈悲,若你仍能让他安然无虞地活下去,那或许才是你。真正的慈悲…… 剃度完毕,上官云光着头,慢慢站起身。 他朝罗衣走了过来。 罗衣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和上官云如以前那样嬉笑胡闹。他已经是方外之人。 罗衣双手合什。道:“小师父。” “俗家名字弃之不用,施主可唤我。戒嗔。” 罗衣一怔,终是低低地唤道:“戒嗔师父。” 红尘万丈,你终究是撇开一切贪嗔痴恶,跳出方内,寻到你自己的一片天了。 罗衣静静地端详他良久,终于笑着说道:“戒嗔师父,若今后我有任何心结不解,可否前来梵音寺,寻你参禅。” “自然可行,施主。” 戒嗔微微一笑,面容慈祥,声调柔和:“施主,天色已晚,贫僧,不送了。” 罗衣低目浅笑,良久点头应道:“就此一别,戒嗔师父珍重。” 她弯腰合什行礼,再抬头时却见那忘情师父朝这边走来。 “阿弥陀佛。”他说:“戒嗔,晚课开始了。” 戒嗔合什道:“是,师父。” 忘情目光又移向罗衣,微微一笑,合什念道:“阿弥陀佛。” 罗衣怔怔地看着他。 然而他的目光终究没有任何停留,他转身慢步而去,背影依旧瘦削,却没了以往咳嗽不断的恶疾。 但他终究,是忘却了前尘往事,她于他而言,不过是红尘之中,过客而已。 罗衣静静地立在这大殿门口良久,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有小沙弥从她身边走过,手执扫帚认认真真地打扫着萧瑟的落叶,小沙弥会对着她合什行礼,会轻声冲着她道阿弥陀佛。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罗衣一骑绝尘,身后是渐行渐远的梵音寺。 齐声唱喏的晚课声,终年不断的撞钟声,浓重的檀香味道,金光闪闪的大殿殿顶…… 她回头望去,泪夺眶而出。 若是这一段感情终究要有一方做出一个终结,这样也好,他纵使跳出红尘,却仍旧安然活着;他纵使再也记不得她,只要她心中不忘他,便已足够。 这世间太苦,能或者便是最大的幸事。 我宁愿你活着,即使晨钟暮鼓,却也安然快乐。世间独有你一人,是我心口不能剜去的朱砂。 你是我心口的一颗朱砂。 “驾!” 罗衣甩鞭抽打坐骑后臀,马儿扬蹄飞奔而出。 迎着风,她的眼泪便干得快些。这样,那些悲伤和不舍,便更能消逝地快些。 渊离,只要你还活着,我心便从此安然,不再摇摆不定。你是睿智僧人,我是铁血女军。 我是楚战之妻。(未完待续) 第232章 欲 过年时节,气氛浓郁。 因打了胜仗,南方民众很是开心,罗衣得了楚战的捎来的书信,言说要犒赏三军,烦她代为准备。 这段时间罗衣很是忙碌,起早贪黑,事必躬亲。 珍玉和巧玉都心觉诧异,以往夫人虽然做事也十分放在心上,却也未曾这般忙碌过。 甚至是有些不顾后果地忙活。 明明很多事情可以交给别人做的,她却都一一过问,认真细致地连带着下边做事的人都无法懈怠。 又是点完一个名册,罗衣伸了伸懒腰,吐出口气,说:“大家都辛苦了,忙完这一场,咱们可以好好过一个大年,也就还有三两日了。” 下边的人齐声欢呼,罗衣揉着胳膊站了起来,走出议事厅。 寒风萧瑟,逼人而来。 她伸手捧着,往手心呵了口气,看着从鼻尖、口中冒出来的白雾,像是孩子一样轻轻笑了起来。 使劲搓了搓手,罗衣对走到她身边的珍玉巧玉说道:“已经好多年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大年了。” 珍玉笑说:“是啊,如今天下暂安,咱们也能过一个好年了。” 罗衣眯了眯眼,说:“陪我去城楼上走一走吧。” 她又站在了城楼上最中央的位置,迎着江岸那边吹来的寒风,身体所有的感官都如此熟悉。 她浅叹了一声,怔怔地看着金河江面,低声道:“我有多久,没有渡过这条河了?” 珍玉和巧玉对视一眼,珍玉伸手将斗篷披到罗衣肩上,柔声道:“夫人何必想那么多,想来要不了多久,将军登极称帝,夫人就是天下国母,必会渡河北上帝京的。” 珍玉细心给她系好斗篷的带子。忧虑地道:“夫人万望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然张嬷嬷又该唠叨了。” 罗衣轻声一叹。“张嬷嬷也老了啊……” 张嬷嬷年岁大了,早年间奔波劳累损耗了身体,老了以后还操心这操心那,如今已然不怎么喜欢出门了,仿佛一年前还喜欢唠叨罗衣这样那样。一瞬间就不怎么动弹不怎么言语了。 珍玉觉得心酸,巧玉上前劝说:“张嬷嬷肯定也不想看到夫人你这般萧索模样,夫人别再让张嬷嬷担心了。”李欣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拢了拢斗篷。 她只觉得有些凄凉。大年之夜,该陪伴在身边的人,却不能陪伴在身边。 大哥也好。二哥也好,楚战也好……没有一个人。 然而大年那晚,楚战却回来了。 他鬓间都染上了霜雪,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外氅冻得如冰一般寒冷。他静立在门边。眼睛微微带笑,嘴角轻扬,对颇有些目瞪口呆的罗衣无奈地说道:“你要这般看我到什么时候?” 不待脑子做出反应,在罗衣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她就已然冲着楚战飞奔而去。一下子披到他的怀里,将他抱得紧紧的。 楚战微愣。立马伸手将人圈入怀中,由不得她退出去。 意识到她方才做了什么的罗衣双耳微红,珍玉巧玉相视一眼,默默地退到一边。 楚战将人打横抱起,朝内室而去,珍玉巧玉眼中带笑,退出房门,体贴地将门关上。 这一夜烟花烛火,璀璨闪耀,内室之中旖旎的春色蔓延了整晚。她像一尾寻不到温暖的鱼,情不自禁地迎合着他,他的唇,他灼热滚烫的皮肤,他坚实的臂膀,他沉稳有力的腰身。 他的眼睛深沉如寒潭,然而映在那里边的她的影子却那么妖冶,如一朵花般盛开在他身下,洁白莹润,冰肌雪肤,迷离的眼神和破碎的呻吟是灌进他喉口的毒。 他要如何才能做到对这个女子视而不见?他要如何才能对这个女子铁石心肠? 他明确地知道,他根本办不到。 他宠她,爱她,她是他心尖上的人,她是他的妻子,即使是用尽了手段娶来的女子,可他就是这般奋不顾身地疼着她。 他的爱是占有,是真真切切的欲望。她是灌进他这一生中的珍贵甘霖,他想同她度过一生。 罗衣攀附着他的脖颈,她的唇贴着他的耳,她用破碎的声音叫他的名字:“楚战,楚战……” 楚战分开她的双腿让她盘在他的腰上,一下一下,深沉的律动。那是一种原始的欲望,因为感情的深邃而更加浓烈。他掐着她的腰迫使她更加敞开接纳他,他的耳根被她的呼吸弄得灼热,他微微后仰了头,准确无误地攫住她的嘴唇,辗转碾磨,一丝芬芳都不容放过。 床帏之中蔓延开来的是激情,是此起彼伏的喘息和轻吟。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在这一刻她只想与他一起沉沦。 这个世间唯独剩了他,只唯独剩了他…… 罗衣睁开惺忪迷离的眼睛,任由下身不断传来的惊涛骇浪般的快感和情潮,她任由着情|欲的肆虐和蔓延,她望着楚战也染上情|欲的眼睛,她用柔和却魅惑的声调问他:“楚战,你……爱不爱我……” 她攀着他的脖子,媚眼如丝,吐气如兰。 在这样巨大的诱惑之下,楚战却也能保持住脑中的一丝清明。 他看得到,她的眼中隐藏着浓浓的哀伤。 他不禁凑过去吻上了她的眼睛。 他的唇在她的双眼间游走,灵活的舌刷过她浓密的睫毛。她纤细的脖颈落在了他的手中,而他的手缓缓上移,攫住了她的后脑勺,控制着她的头,他的唇像一个帝王一样在她的脸上逡巡。 这些,都是属于他的,属于他一个人的。 “楚战,你爱不爱我……” 她按着他的肩,声音里带着叹息和疑惑,却也有着浓浓的不安。 他猛地埋下头去,在她的肩上狠狠咬住。 “啊……” 罗衣失声大叫。 战栗的感觉涌现四肢百骸,他尝到口中有了血腥的味道。 他抬头伸舌舔弄了唇上的鲜血。 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带着情|欲的沙哑,他说;“罗衣,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即使它浓烈的时候,几乎要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也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它是一种刻骨铭心,它只存在在你我之间,永远不会有旁人。 你永远不要想起旁人。 他压住她,在她的身上驰骋,她一直看着他,他也一直回望着她。 他吻她的唇,他在即将陷入沉睡中的她耳朵呢喃:“罗衣,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楚战回归,军心大振,一连串开不完的会议排得密密麻麻,他整日整日都不见人影,太多的事情亟待他解决。 罗衣很乖,派下任务给娘子军后也并不对楚战有太多打扰,她亦身为战字营一员将领,每逢大事决议之时也会在场。 然而楚战回来不过十日,便有将领提出,西楚圣人大帝盘踞北方,其心可诛,要楚战挥师北上与罗珏会合,赶西楚之王回他的西楚地盘去。 此言一出,立马得到大部分将领的坚决赞同。 罗衣顿时怔然。 西楚圣人大帝,她的长兄。 散会之后,罗衣破天荒地没有离开。她静静坐着,抬头看着楚战。他面对着南方舆图,手指从上轻轻滑过。 “上官云剃度出家,还会有人帮你画北地舆图吗?” 罗衣开口轻问,声音柔和,却自带一股紧张。 楚战微微一笑说道:“世上能人并不少见,上官云会医术,会有比他医术更精通之人;上官云会图作,会有比他绘术更精妙之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北地舆图,只要我想要,自然就能得到。” 他的口气一贯张扬自信。 李欣低低一笑,说:“你是要与西楚开战了吗?” 楚战缓缓转身看向她。 罗衣低叹一声:“北地狼藉方才暂安,又要开战,生灵涂炭,满地狼藉。倥偬峥嵘,何时能休?” 楚战不语,罗衣站起身朝他走去,低声问道:“一定就要争这一份江山吗?” “苦心孤诣,为的不就是拿下天下最大的一块肉吗?”楚战轻声道:“罗衣,这是我的信仰,从我姊亡母丧,弑父从军开始,就从来没有变过。” 罗衣轻轻靠在了他的胸口,聆听他胸腔中传递来的沉稳心跳,终究是缓缓地说道:“好。” 楚战似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好。” 罗衣缓缓抬头,对着楚战灿然一笑:“既然是你想要的,我会帮你夺。”她坚定的眸子似是撞击到他心底深处,他听到她说:“夫妻本是一体,你要的,我帮你夺。” 占北二年,维持了不过两年统治的占北皇廷土崩瓦解,西楚圣人大帝入主中原,南部楚战以战字营为先锋营,于南部称帝,定国号为战,号战乾帝,年号为战乾,第二年为战乾元年。 楚战的称帝寓意着两大势力的正式确定,势头如日中天的楚战和一向神秘莫测的圣人大帝拉开了争夺江山之主位置的帷幕。 罗衣站在城楼远眺,方觉得,如今已然是冬过春来,百花齐开的日子了。 然而寒冬的气氛,却始终没有就此消逝。就好像那一年,金河一役中的流血漂橹,刺鼻的血腥味直至如今仿佛还能闻到。随着江风,缓缓送来。(未完待续) 第233章 城 时间仿佛流沙一般从她的手中溜走。 罗衣静静立在一整面高大的铜镜像前,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戎装女子。 面目精致,五官清晰,整面铜镜打造地无比平整,能很好地映衬出人的身形,即使不是纤毫毕现,即使比不上现代的高科技技术所制造出来的玻璃,她依然很喜欢站在这面镜子前。 铜镜散发的不是刺目的白光,它散发的是晕黄的光晕,给她一种极为怀旧的感觉。 而她是如此喜欢这样的感觉,她本质上就是一个念旧的人啊…… 罗衣轻轻一笑,她伸手拢了拢落到前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头发再未留得太长过,经过近两年的时间,楚战麾下的将士们都已经接受了入军队则断发的规矩,遵循地一丝不苟。而她麾下的五万众娘子军,亦再也没有一个长发女子。至多也是新入兵营的中短发。 她看着自己,身材修长,面目刚毅。 再也不是那个且躲且避的姑娘了。 罗衣微微仰头深吸了口气,推开屋门,自信昂扬地走了出去。 是夜。 楚战在桌案前凝眉,左手按着左侧太阳穴,脸上神色不大好看。罗衣换了一身常服,端着一盅滋补汤过来。 渐入盛夏,楚战心情也变得有些烦躁起来。战事胶着,孟罗潇显然也非池中之物,步步算计精准比之楚战有过之而无不及,楚战接连栽了两个跟头后不得不小心谨慎。 孟罗衣盘踞西部,于中原之地渗入势力。楚战和罗珏南北夹攻,已然好几个月了。 罗衣搁下汤盅,伸手按住楚战正在翻看的邸报。 楚战一怔,缓缓抬头。 罗衣无奈地对他笑了笑,道:“就算战事很吃紧,你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下边的将士们怎么办?” 罗衣走到他身边。轻柔地伸手给他按着太阳穴,柔和地说:“你喝点儿汤。好好闭上眼睛放松身体歇一歇。再是铜墙铁壁的也经不住你这样折腾。” 楚战抿了抿唇,到底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一口饮尽汤品,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任由罗衣给他揉按挤压着太阳穴。 前所未有的舒服。 楚战微微张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眼看着胜利的果实就在前面,却无论如何都够不着的感觉,真的不大好。” 罗衣笑了笑,一边给他按摩着。一边轻声回应他说:“太容易得来的东西,反而不懂得珍惜。打江山的困难你以后也一定要记住啊,觉得它得之不易。才会更加珍惜。” 罗衣轻轻按着,楚战低声“嗯”了一声,忽然笑道:“我得到你也不容易,打了多少仗,自然记得住这中间的艰辛。必定更加珍惜你。” 罗衣手一顿,楚战霍然睁开眼睛,伸手攫住她按在他致命穴道上的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说:“罗衣,我说得可对?” 罗衣却是淡淡地笑了下。说道:“你若不珍惜我,我自然躲你远远的。” 这下轮到楚战诧异。 罗衣绕到他身前来。俯身与他贴近,额头近乎抵着额头。她微微一笑,说:“你若是不真心我,天涯海角我都要躲着你。” 她不过开个玩笑,哪知道楚战却忽然伸手抱住她,一个翻转将她禁锢在了自己的腿上坐着。 他力气大,臂膀坚实,动作也很果决,罗衣挣了两下却也不挣了,没好气地看着他说:“屋外有人呢。” 楚战微微一下:“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听到动静不会装作听不到?谁要是真那么傻这时候闯进来,除非是不想活了。” 罗衣嗔怪了他一眼,楚战心情却似大好,呵呵笑了声,看着罗衣认真地说道:“罗衣,我自然珍惜你,这辈子你也别想躲着我。” 罗衣失笑,楚战却突然说道:“我知道,你送上官云去梵音寺的时候……”他顿了下,眼睛一下都不眨地望着罗衣,说:“你见到冷不争了。” 罗衣浑身一抖,视线陡然从楚战身上移开。 他按捺住想把她的脸转过来的冲动,克制着自己心中狂奔的思潮,深吸了口气轻声问她:“你当时……为什么不去找他?” 罗衣静默了好久,在楚战耐心将要告罄的时候才缓缓说道:“找他又能如何?” 楚战微微一震。 罗衣却平静地将脸转了过来,她不答楚战的话,却是问楚战说:“我在你战事吃紧的时候离开你,去蘅芜山陪他,你心中是否怨我?相隔这一年多,你从来不提那一段光阴,好似它从来不存在。今日你既提起渊离,索性都说个清楚如何?”她问:“你心中会不会芥蒂?” 楚战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说:“我芥蒂什么?” 罗衣一怔,楚战伸手抚着她的短发,一脸怜惜:“你最终回到我身边,最终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那么我就是最后的赢家。我重结果,过程不过是导致结果发生的一系列因素,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我所希望的,那就足够了。” 彼时罗衣没有听出楚战这番话中的弦外之音,而当她知道的时候,才知道对于结果而言,过程是多么折磨人心的一种东西。 楚战微微笑起来:“我的罗衣,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罗衣。” 罗衣浅笑,神情中却也有几分感慨。 “是啊,终究还是逃不过你织就的名为柔情的网。”罗衣伸手碰上他的脸,轻啄一下,眼波微微闪耀,说:“渊离已经是方外之人,他没有死便好,他还活着,纵使已经记不得我了,过往他做过的一切,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罗衣轻轻枕上楚战的肩,微微笑着,说:“对我而言,愿望都一一实现了,这世间,留待我们好好享用的光阴还很长,我想做有意义的事情,我想过得快乐。” 她埋在他肩上,所以她没有看到楚战眼中波光一闪。 “我会让你过得快乐……” 楚战低声应了一句,伸手勾起罗衣的下颚,对上她柔美的嘴唇正要吻下去,屋里却被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罗衣顿时站起,楚战微微恼怒,眼中寒芒一闪――还真有不想活了不成? “报!”然而来人却急切呼吸了一下,猛地大声叫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很多年后罗衣都会想起那天的这个画面,她总是在想,如果没有那件事情的发生,她生命的轨迹会不会就这般波澜壮阔地走下去,等着楚战称帝,等着成为国母,等着生下继承人,然后如楚战说的那样,跟他一起避世隐居,过逍遥的生活。 然而生命之中却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所有的一切都不能重来。老天注视着大地上的一切,赋予每一个人生存的权利和死亡的义务,没有一个人例外。 而当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陡然冰冷,脖颈像是被扼住了一样,失去了说话和呼吸的能力。 那人大喊着说:“将军!北蛮子入侵,战云城城难!” 楚战一怔,站立的罗衣顿时双腿一软,支撑不住地摔倒下去,危急之中楚战伸手一揽将她抱到了椅子上,自己站着,沉声问道:“什么时候传来的消息?” “方才,八百里加急!” 来人递上一方邸报,楚战一目十行,看完后摔到一边。 罗衣踉跄地跪到地上,拿过邸报仔细看去。 自己潦草,看得出来是匆忙中写就,然而每个字她都认识,连成一句话却根本就读不明白。 战云城,战云城…… 那个地方对她而言,大部分的记忆都是快乐的。有会犯错误的玉恒,有疼她如亲生女儿的崔氏,有大方聪慧的多言,她还在那里累积了与渊离的感情…… 战云城,埋葬着她娘亲的尸骨,她还没来得及去看望她一眼,怎么能让北蛮子将战云城踏平,从此以后她的娘亲连尸骨都无存? 不能!当然不能! 罗衣近乎是撕心裂肺地朝着楚战喊道:“不可以!不可以!战云城不可以!” 她语焉不详,可楚战就是听清楚听明白了。他伸手把罗衣从地上抱了起来,罗衣死死地勒着他的脖子,双眼钉死了他,她说:“战云城不可以,战云城不可以……” 不可以有事,那里埋着她的亲人啊! 楚战低声哄她:“罗衣,罗衣,我知道,我知道……” 他抚着她的后脑勺,在她额上刻下一记深吻:“罗珏已经派兵去了,我即刻交接了事情,让人顶替这边的事务,绕道去战云城。”楚战摸着她的脸说:“你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楚战……” 罗衣缓缓镇定下来:“你当心。” “我会的。” 这一夜灯火通明,议事厅中聚集了军中大将,大多数人都反对楚战前去战云城,甚至有人说,这或许是一个阴谋,不能过去。 然而楚战却坚持前去,交托了事务给人以后,他带了一支五千人的精锐之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无声息地向北方而去。(未完待续) 第234章 尽 与此同时,罗衣也收拾好了行装。 她不能就等在这儿,她心中担忧太甚,楚战前去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她可以想象得到,可她却不能就让他一个人去冒险。 她不能。 珍玉双眉微蹙,忧心地道:“夫人,将军已经去了,夫人何不就在这儿等消息?罗将军那边定是也会出手的,况且西楚大帝……” 罗衣摆摆手,深呼吸了一下才说:“我也得跟去看看。” “夫人……” “你不要再劝。”罗衣顿了顿,道:“你好好在这边儿率领娘子军,也别跟别人说我擅离职守。” 罗衣微微笑着:“就靠你替我打掩护了。” “可是……”珍玉咬了咬下唇:“这也瞒不了多久,大家又不是傻子,夫人几天不出现,肯定也会被人看出来的。” 罗衣点点头,说:“到时候瞒不住便算了。”她笑了笑:“我不过是不想让人知道我尾随将军而去。” 罗衣把包袱系在肩上,紧了紧腰带,呼出口气说:“时间不等人,我先去了。”顿了顿,罗衣道:“其余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珍玉郑重地点了点头。 趁着夜色,罗衣溜出了战字营,悄无声息地牵着匹马儿朝北而去。 她侦察着楚战的行迹,稍微落后他们一天的行程。好几次她都想要直接找上楚战,给他一个惊喜,然而她终究是克制住这样的念头,隐秘地跟在楚战一行人后面。 行军速度太过迅捷,不知不觉之中,罗衣已然到了帝京。 久违的帝京城就坐落在她的面前,看到城门的第一眼,罗衣只觉得,恍如隔世。 以往的繁华不复存在,帝京城显得颇有些死气沉沉。她躲在一处墙根下。看着罗珏从城墙内走了出来,与楚战说了几句话后。迎了楚战进去。 当晚,罗衣也寻了个时间悄悄进了帝京城。[] 然而她却等不及楚战和罗珏的商议,她连夜往北赶,想率先一步到达战云城。 她不知道她已然不在军中的消息是否已经暴露,但是她想。应该是已经暴露了。但因为楚战这一段是在行军,所以楚战应该收不到任何的邸报。而罗珏大概会收到这样的文书,那么,她可能就会被楚战捉到身边去。 她是要回到他的身边的。但是她还是想,先去看看她的义母,她的娘亲。 她想告诉她。作为女儿的她听从了她的建议,真的嫁给他了,并且已经给她报了仇。天堂上,她可以安心。 战云城的城难她没有看在眼里,她并不需要有太多的顾忌。经过这些年,她已经不是懵懂的,躲在闺阁之中的女子,而是可以立于沙场之上,挥斥方遒。杀伐决断的铁衣王。 越往北走,罗衣却觉得越发荒凉。 日夜兼程。她终于到了战云城。 这一座城,显得萧瑟和沧桑了许多,没有了欢声笑语,只有一片死寂。臆想之中北蛮子喊打喊杀的声音并不存在,就连普通的争吵也并不存在。 她牵着马,心有些微微颤动。 断壁颓垣,狼藉遍地,渺无人烟。 这还是当初那个民族大融合,经济繁荣,秩序井然的战云城吗? 她走过一条条街道,她能看到自己曾经开办的罗衣坊,牌匾孤零零地斜挂着,门扉半开,残破的门框已经掉落了一半。 她停留了半晌,继续朝前走着。 偶尔路过两个官兵模样打扮的人,好奇且警惕地盯着她,罗衣却也只是保持淡淡的视线,并不上前询问。 然而许是她许久不来,真的有些遗忘了这座城的路线,她记忆里的画面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却没有一条条准确的道路。 她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儿,见有两个官兵沿街而过,终于出声道:“兵爷。” 二人立时停步,朝她看过来。 罗衣缓缓笑了笑,问:“战云城……不是有北蛮子入侵吗?” “入侵了,又走了。” 其中一个官兵仔细打量了罗衣半晌,道:“你有亲人在战云城?” 罗衣一怔,点了点头,问:“为什么……我一个人都看不到?” “人都走光了。”另一个官兵大大咧咧地说:“开战的时候就走了大半,北蛮子一打,其余的都走了,胆子再大也不敢留在这儿,本来这儿就不是他们的家乡。” 官兵说道:“况且这片地方也没有什么人能管,打起仗来谁还做得成生意,大家都走了。” 罗衣静静地听着,她还冲官兵道了个鞋,又问:“兵爷知道这哪儿有山吗?可以埋人尸骨的那种。” 顿了顿,罗衣说:“听说城里有家罗衣坊,她家主事这会儿还在山上守着孝……” “嘿,这罗衣坊你也知道?”其中一个兵爷说道:“是有那么座山,那罗衣坊主事就在那边儿。”说着兵爷指了个方向,又叹了一声道:“也不知道那位夫人是怎么想的,日子过得好好的,偏偏要悬梁自尽。好好日子不过……” 罗衣大骇,猛地收回视线,盯紧了指方向的官兵,一字一字咬着出来,问:“你刚才……说什么?”罗衣的呼吸都几乎停了:“那位夫人,是……自尽?” “对啊。”官兵不以为意:“那时间闹得很是轰动,听说是什么人来找过那夫人,然后那夫人就悬梁自尽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不过听说留了封信。”另一个官兵说:“我有个弟兄,他媳妇儿的娘家亲戚是在罗衣坊做工的,也是那天看到那夫人尸首的人之一,听说那夫人身上揣了封信,不过后来被罗衣坊主事给拿走了,还说不让人说。这还是他喝醉了酒跟我唠嗑的时候说的。我说这位夫人……哎?” 两个官兵望去,却见那女子已经跨步上马,揽了缰绳,脚蹬马蹬,厉喝一声:“驾!” 人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一个官兵皱眉道:“这女子……” 忽然二人同时对视一眼:“那女子是短发的!” “天,她是从军之人!” “只有铁衣王的娘子军才会剪短发的……” 罗衣对身后的议论充耳不闻,她一心一念只想着要到那座山去,她要找到多言问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不过被顾家的人害死的吗?不是被折磨的很惨吗?这都是罗珏亲口告诉她的!可是为什么会有人说,娘是自杀的?是悬梁自尽的?到底哪个说的是真的?到底哪个才是真相! 她心里忽然涌起巨大的恐慌,四肢百骸都灌注进了欲得知真相前的恐惧,伏在马背上的身体止不住瑟瑟发抖。 但是她目光却是坚定地,义无反顾地看着前面。 她不要做一个糊涂的人,她要知道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真相。 到达那座山的时候正是日正当空。 罗衣下了马,缓缓地朝这一片斜坡走去。 她看得清晰,那儿有一个草庐。草庐旁边,盖着另一个草庐,但是没有窗,没有门,四周大开,中间立着一块碑。 罗衣呼吸都有些紧了。 她一步一步朝那处草庐走去,在相隔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草庐的门响起“吱呀”的声音,罗衣怔怔地看着渐渐开启的门,看见从里边走出来的,怀里抱着两件衣裳的女子,静静地与她对视。 片刻之后,女子手一松,衣裳掉落在地。 罗衣缓缓地将视线移到衣裳上,又移了回来,脸上泛起一个笑,她说:“多言,不认识我了吗?” 女子浑身一抖,嘴唇翕动,喃喃地叫了声:“小姐……” “我回来了。” 罗衣低声笑了笑,松开马缰,缓缓朝多言走去。 然而距离多言仅仅只有一步的时候,多言却倏地往后退了一步。 罗衣站在门口静静看她。 多言定了定神,道:“小姐回来了……” 罗衣怅然地道:“嗯,我回来了。” 她立在原地,朝右边望去:“那是娘的坟茔吗?” 不待多言回答,罗衣径自朝那方走去。她立在一个字都没刻的碑前,忽然止不住泪流满面。 罗珏骗了她。 他说墓碑上只有“顾门崔氏之墓”几个字,但是她面前的这块碑,却一个字都没有。他说她娘是被顾家的人害死的,可是别人却说,她娘是悬梁自尽。她这些年所谓的复仇,所谓的信念,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笑话吗?她为之努力奋斗几年的光阴,却只是因为一个谎言而滋生的吗? 罗衣怔然地轻笑两声,然后她朗声大笑,在这空寂的山中显得极为诡异肃杀。 不知何时,多言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看着面前这个满面是泪却笑得恣意的女子,多言忍不住心酸。 好几年没见了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以前的那个遇事则躲,随遇而安的孤女,到执着入商场,带着她们在战云城扎根的小姐,会成为如今这样的风云人物。大家都在谈论她,女子的楷模,天下将来的国母…… 多言不禁湿了眼眶,像是认命一样问她:“小姐前来,楚将军可知道。” 罗衣的笑声戛然而止,她转头望向多言,清冷地问:“娘是悬梁自尽的?”(未完待续) 第235章 破 多言嘴唇翕动,半晌才低叹了一声:“终究是……瞒不过。(.好看的小说)”她轻声道:“小姐稍候。” 多言未曾走太久,她不过是去草庐边取了一封信。她将信递到罗衣手里,泛黄的信笺看着轻如鸿毛,然而落在她手里,却像是千斤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夫人的绝笔。”多言说道:“小姐,看看吧。” 罗衣抖如筛糠。 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封信,信上言之凿凿地指明了她将来的归宿,那是她以为的,她娘希望的样子,嫁给楚战,随他天涯海角,荣辱沉浮。 然而这另一封信,这另一封泛黄的信笺又算什么? 罗衣死死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信,终究还是伸手撕开火漆黏住的信口,手微微抖着,将信从中拿了出来,不禁屏住了呼吸,揭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读着。 她读得很艰难,每一个字都那么简单,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是落在她眼里的这一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迹却让她无法控制浑身的抽搐。她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信纸上,经过那么多年的时间,信笺早已经泛黄,有烟尘的味道,那一笔一划落在她眼中何其陌生,串联成的一句一句让她心中无法抑制地撕心裂肺。 多言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后轻声道:“小姐,这封信,本该被我毁掉的。”她微微扯了嘴角,笑容萧瑟而哀伤:“我本是为将军做事的人,必然要听从将军的吩咐,军令如山,不可有丝毫撼动。可夫人……我跟了她那么些年,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绝笔,我不忍心撕毁。” 多言仰头看天:“我知道,小姐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就是我的死期。” 罗衣跌坐在地,手里紧攥着信笺,大波大波的心痛感涌向头顶。像是被无数蚂蚁密密麻麻地啃咬着,隔着头盖骨。隔着头皮,隔着万千青丝,她无法将那些捣乱她思维的东西抓出来。 她只能抱着头,不断拉扯着自己的头发,眼中的泪像流不尽的江河一样。奔流不息,豆大的泪珠很快在她的前胸氤氲开来。 多言默默蹲下身,伸手拭干她的泪,擦干了这一刻。下一刻泪水又流了出来。 多言低声叹了口气,静静坐在了她身边,看着那无字的墓碑说道:“小姐不在的时候夫人常跟我说这样的话。若是她死了,碑上不刻字,若要刻,也要让小姐亲自刻。刻得不好没关系,刻得不深也没关系。只要是小姐刻的,便好。” 罗衣从靴筒里掏出匕首,一步一步爬行到崔氏的墓前,无限眷念地抚摸着竖着的碑,哽咽着。轻声问多言:“娘闺名叫什么?” 多言一怔,半晌苦笑道:“崔如烟。飘渺如烟,就与夫人的命运无二。” 罗衣仔仔细细地在碑上刻着字,力气颇大,手不小心滑过刀刃,瞬间迸血她也丝毫不理会,只是专心致志地刻着。 崔如烟之灵位,不孝女,孟罗衣,立。 多言没有阻止她这类似于疯狂的举动,轻声说道:“小姐,应该是孝女才是。” “我不孝,何以自称孝女。” 罗衣丢开匕首,手心委地,缓缓撑着站了起来,目光在碑上流连。 她就这般站在这儿,浑身几近凉透。 她能听见,身后响起了雷鸣般的战马声。 她只站在这儿不动,眼睛都不知道眨一眼,看着那方墓碑,墓碑上她的血迹已然干涸。 她手上的血却仍旧缓慢地流着,因为她一直用力紧握着拳头,手掌中全是淋漓的鲜血。 战马的嘶鸣声,众将士的喝停声,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罗衣豁然转身,看着领头的楚战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他嘴唇紧抿,神情如冰,就那般看着她,仿佛往日的柔情都是假象,仿佛所有的过往都是她的幻觉。 他在朝她缓缓走来。 罗衣看不到任何人,她的眼里只有他。 近了,近了…… 罗衣猛地往地上一倒,楚战立时大骇,疾步朝她走了过来,然而他始料未及的是,那个本该是晕倒在地的女子却是狡诈地从她身边的草地上迅速地捡起匕首,狐狸一般就势窜到了他的身后,持着匕首横在了他的颈间。 她一双狭长的狐媚一般的眼睛凶狠地盯着他。 她,要杀他…… 一字排开的是战字营的二十精卫,个个墨衣黑发,剑眉入鬓,姿态昂扬。手中所持的剑锋利,一致指向那个握着小巧匕首的女子,神情里略带了慌乱和犹豫。 孟罗衣的双眼有些模糊,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里有了泪意,但她仍旧忍住了欲要脱口而出的诘问,匕首刀刃抵在楚战的颈部大动脉,直直地注视着他,心里希冀着他说一些什么,却又害怕着他真的说出了什么。 楚煞站得略近,小心地开口劝说道:“夫人,将军他……” “闭嘴!”孟罗衣厉声打断他的话,双眸不离楚战一丝半毫,狠咬了唇,泣血般的声音从喉中溢了出来,“是……不是你?” 楚战没有开口,静静回望着她。 他的身后是闪动着血腥颜色的残阳美景,十万战字营的大军赫赫齐立,偶尔听得到马儿打出的响鼻。万丈旷野里没有人说话,所有的将士们都将目光投射到那高处,他们的中心领袖和他最宠爱的夫人正对峙着,二十精卫包围其中,蓄势待发。 她觉得自己的手在抖,手中握住的匕首似乎要承受不住她汹涌而至的绝望和痛苦,一寸一寸逼近了男人的颈部。楚战依旧是静静立着,和他一直以来的一样,傲然、铮骨、耸立、霸气,丝毫不惧任何的威胁,永远像个铁人一般,面对着所有的危难,告诉世人,他不会被任何一人打垮。 他的沉默已然昭示了一切。她的心碎了,整个人像是被浸在了蚀骨的冰湖里,疲倦和难受如同浪潮一样打来,她被卷入了漩涡,整个人是晕沉的,但她多么希望她是真的晕过去的,晕过去了,就不用承受已知的伤痛,不用知晓这种滞闷的犹如死亡前的感觉。 可是她没有,她仍旧清醒地捉着那把他第一次送给她的东西,那把墨玉匕首,死死抵近了他的颈子,嘶哑着声音问他:“巧娘的死,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楚战心里牵扯了一丝丝的疼,不密集,却更像是一张网,把他给罩住了,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让他的呼吸开始发生了困难。可是他怎么能在自己的将士们面前展示出脆弱的一面?他怎么能让他们认为,自己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甘愿对一个女人低头?他说不出抱歉的话,所以只能很平静地点头道:“是。” “就为了……试探我的能力,让我真正成长?” 楚战点头,道:“是。” “我义母的死,也是你一早算计好的,就为了逼我对顾长泽下手?” “是。” “渊离在战云城的出现,亦是你跟潜叔商量好的?蘅芜山……就是真正的孟家地宫所在?” “是。” “顾七小姐,曾经为你做事?” “是。” “我……嫁给你,也是你设计好的一步棋?” “……是。”楚战不惧颈间匕首,缓缓回头。 “楚战!” 孟罗衣嘶声大吼,一个箭步上前,逼得他退后了一步。匕首颤颤发抖,刀刃划破了他颈部的一些皮,渗出血丝来。楚煞楚桀急忙唤道:“夫人!” “都滚开!”孟罗衣的理智失去了,她匕首一挥,逼退了楚煞楚桀二人,一手扣住了楚战的脖子,凄厉地大叫道:“都退后!不许上来!” 煞桀对视一眼,齐齐后退了一步,二十精卫见他们犹豫,也不知这时该如何是好。楚战未下达任何命令,他们只能仍旧守在外围,关注着包围圈里的一举一动。 红彤彤的太阳徐徐降下,那象征着光明与希望的明亮也将随之淡去。黑暗总会来临,可她从来不知道,黑暗来临之时,自己会如此恐慌错乱,像个疯子一样,拿刀逼着人,欲要致人于死地。她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抖,那般的害怕和无助。她可以接受楚战是个计划周全,心思缜密的人,可以接受他的雄心抱负和煌煌之志,可是当自己也成为棋局中的一员,当自己的婚姻终究没能逃脱他的算计,当她全心全意真的爱上了他时……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围墙,被他轻飘飘地一推,过往全部,轰然倒塌。 “楚战,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甚至找不出什么话来指责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曾有人看出了棋局,劝她莫深陷其中,她不曾听过。曾有人预测了结局,劝她幡然回首,她嗤之以鼻。她所信赖的,所依靠的,到头来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这一层假象被打破时,她要何去何从? 在世人的眼里,她是他的妻,可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枚棋。读音不同而已,却是天壤之别。 她痛得痉挛,却咬紧了牙撑着,白皙的手死死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指甲深入他的肉里,一字一顿地问他:“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未完待续) 第236章 孕 身着暗黑衣袍的男子缓缓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她。所有的情绪都被掩藏在那双点漆般黝黑的双眸背后,他的眼睛那般冷酷无情,就只是那么看定她,倏尔绽出一个笑来,轻声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这个人,深不可测,算无遗漏。今日却又质问我,所为何来?” 她忽然就不抖了,慢慢地收回了挟持住他的手,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微微歪了头看他,同样轻声地回道:“对啊,我本该知道的,本来就该知道……可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为什么……” 她缓缓摇起头来,似乎头疼地厉害。楚战伸出手,却没能向往常一样拥住她,因为她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急速地躲避开来。 这个动作,彻底地将他击垮。 曾几何时,他们相拥而眠,一个又一个夜晚里,抵死缠绵,旖旎缱绻,他会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她会扬起明媚的笑脸,在他的脸上轻啄细啃,却仍旧是羞涩的,温顺的。他记得她对他绽放的第一个真心的笑,他记得她第一次对他说,他们成亲的话,他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她的义母,她义母眼中希冀的、企盼的眼神,甚至他还记得把她从冷不争手里抢来所用的一个接一个的计策。 可今天他却明白,他输了。她不会再对他委以信任,因为他从前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用来迷惑她的。 她躲开他,她竟然躲开了他! 楚战前进一步,孟罗衣忽而尖声叫道:“你别过来!” 声音如同深山里的狼嚎,直入人心,瘆地人心跳加速。楚战迈出的脚就这样停在了半道上,孟罗衣抬起头,双手死死拽住两侧的裙摆,抬头凝视着他,轻飘飘地,似是呓语地问他:“渊离……也是你的杰作。是吗?” 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眼前的女子极美,短发轻扬。眉目似画,双眸里的华彩却显了黯淡,本该红润的唇却是如此苍白。失了血色的一张脸那般突兀地展现在他面前,是倔强的,不服输的。 “是你吗……” 他如何回答?面对着她接二连三的诘问。他哑口无言。可他不能一言不发,于是他轻轻开口,声音淡漠,“渊离此人不为我用。则当除之……” “啪!” 一声破空之声骤然乍响,所有战字营在场将士全部都诧异地望着那个扬起手的女子。一袭深衣沾满风尘,绝美之姿却未曾消减。因其羸弱的姿态越发惹人爱怜。但此时所有人都无心纠结于此,只是在心里惊呼,那女子,竟然动手打了将军?居然如此恃宠而骄! “楚战,你就是个孬种。输不起的废物!” 孟罗衣贴近他的耳边,在他还没回过神来之时轻吐檀口。楚战听到了,他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双目对准了那毫不畏惧望着他的女人,仍旧是淡漠地回道:“是与不是。该由后人记刻。夫人累了,随我回去吧。” 说完便伸手点了她的昏睡穴。一把搂住了她随之倒下的身子,平静地对楚煞道:“叫军医好好看看,夫人刚才魔怔了。” 楚煞微愣了下,这才抱拳领命。楚战小心抱过了孟罗衣的身子转身看向萎顿在地的多言。 “暂且不发落你,借你的草庐一用。” 他低头朝怀中的女子看去,却分明看到了,从她紧闭的眼睛里,滑下了一滴泪。 十万战字营将士还在等候着他的发号施令,他不该为儿女情长绑住,他一直都知道,孟罗衣逃不过他的手掌心,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隶属于他,是他的妻子,是要陪他走一辈子的女人。永远都是。 即使她生,她死,她的身体和灵魂,只隶属于他。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了。 罗衣怔怔地半坐了起来,身边立着的是寡言少语的多言。侍立的女子见她清醒,随即出去端了热水来,汲了帕子,看向她说:“小姐,洗漱一下吧。”顿了顿,多言道:“快到中午时分了。” 罗衣木然地掀开被子,趿了鞋,像是失了灵魂一样机械地伸手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脸,然后衣服也不多披一件,直直走到那扇木门前,伸手就要推开木门。 “小姐。” 多言在她身后轻声开口道:“将军留了楚桀率人在这儿看着,另外有五个精卫留在这儿看守着。”多言停顿了一下,低声怅然道:“小姐,你又能去哪里……” 罗衣后跌几步,身后没有支撑的东西,她重心一移,多言还来不及去伸手扶她,就见她已然打翻了架子,手死死抓着铜盆坐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尚带着温度的热水毫不留情地当头洒了下来,浸湿了她本就单薄的衣着。 “小姐!” 多言立时惊呼一声,门外便立刻有人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多言上前去扶罗衣,罗衣却似一团软泥一般委顿在地。多言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回答门外之人的问话,使劲了力气要把她搀起来。 “不要扶我……” 罗衣哑声开口,声音破碎嘶哑地厉害:“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多言自然知道罗衣口中的“他”指的是谁,然而她却轻轻摇头说:“小姐,将军并不在……”多言叹了一声:“将军往北攻打北狄人去了,他和罗将军均决定乘胜追击,以此扩宽疆土,方便更好地与西楚对峙。” 多言扣住罗衣的肘部,轻声劝道:“小姐快起来吧,地上凉。” 罗衣乖乖地起身,任由多言给她清理、换衣,整个人没有表情,没有动作,不配合,却也不反抗,眼睛只直直地盯着一处。 她也不吃,不喝,多言强灌进去,她也不阻拦,只是吃到一半就会不由自主地跪到地上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吐出来。 她迅速地消瘦下去,短短十来天的功夫就变得宛如纸片一般,形容枯槁,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而那双眼睛却显得大得吓人。 楚战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这幅模样。 他站在木门那儿,嘴唇紧抿,如鹰隼一般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 罗衣坐在椅子上,身前是她抄写的,那半年的时间渊离用心血写就的治国之道。 她的目光柔软而眷念,她的眸中似乎还泛着点点的温馨,可是当她抬头看到他时,眸中的光亮却瞬间黯淡了下去,只留下一抹幽深的黑,如见不到底的寒潭一般霎时勾去了他的心魂。 她太瘦了,全身仿佛就剩下一个骨架子。 楚战一步步地靠近她。 罗衣将纸张细细地收好,缓缓抬头看他。 她轻轻一笑,声音略带了点儿嘶哑:“你回来了?” 楚战一怔。 曾几何时,她也这般笑颜如花地等着他回来,轻声问他一句:“你回来了?” 如今这一声,却像是恍如隔世。 外面是大艳阳天,她这屋里却冷得浸人。 “楚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罗衣飘忽地看着他:“你一直盼望的愿望,实现了。”她转过头去,轻飘飘地说:“我怀了你的孩子,在你出发北上的前一晚,如今,孩子也有三个月份那般大了。” 楚战霎时怔立在当场。 他几乎是脚步凌乱地、急迫地往前走了两步。 “你别过来。” 罗衣清冷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你不要过来。” “罗衣……” 这是他回来后叫她的第一声。 罗衣微微一怔,然后她莞尔一笑:“你不要担心,最近孕吐地比较严重,所以我才瘦下去的。等过段时间孕吐期过了,我会很快胖起来。” 她抬头看与她相隔不过一个书案距离的楚战,几乎能想象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到他温热的身体,他火热的,一向温暖着微凉身体的肌肤。 罗衣静静地看着他,“我不会因为,从前你欺骗了我这许多,瞒了我这许多,对我做了这许多的坏事,伤害了那么多我在乎的和在乎我的人,一步一步把我算计到你的生命里,而不要这个孩子。他是不是你所期盼的,我不知道,可是我无法否认,我期盼了他好久好久。” 她直起腰,伸手揉了揉微微有些酸涩的腰部:“不要伤害多言,我需要她的照顾。我不要离开这里,让我留在这里陪陪我娘。你的江山,你的天下,你所有的宏伟抱负,从此以后,与我再不相干。” 罗衣缓缓站起身,微微仰头看着一脸铁青的楚战,徐徐说道:“你许给我的那个梦,我一直都记在心里边。你许给我的,说你打完天下,会带着我隐居世外,把天下交给我们的孩子,我们做一对悠闲夫妻……我不知道这话你是不是又在诓骗我,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你对我到底其中有多少做戏,多少真心。我只知道,我如今所剩的,也就是肚子里这一块骨肉而已。我唯一剩下的,只得这一块骨肉而已。” 她静静地笑了起来,如同暖阳的笑容却丝毫不能捂热他心里一点点凉下去的温度。 “楚战,当年那个赌,终究,是你赢了。”(未完待续) 第237章 梦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何为咫尺天涯。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却够不到她。他明明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她幼嫩的脸颊,可是他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朝她伸出去。 她对他绝望。 可是她怀着他的孩子! 楚战深深地看着罗衣,女子却只轻轻扬着笑,她说:“不要轻易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能保证,我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情。”她低垂了头去,低声地叹惋:“我的心很小,容不下对你那么多的感情。即使那个赌终究是你赢了,可是我仍旧不属于你。你走吧。” 她抬头看他:“你走吧,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她的话如同她的人一样,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一点儿重量。可是她的话却又如同她的人一样,占据着他心里极其重要的位置,一字一顿都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可是他想得到的人,他想拥有的感情,他费尽心机得到的一切,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如何能把他排除在外? 当然不可以! 楚战深深地看着她,良久,他却悄然转身,背对着罗衣说道:“不管你说什么,我对你的诺言永远有效。” “可我再也不期待哪一日你御帝登极,而我,站在你身边,享受万人景仰。”罗衣轻声说道:“踩着万众尸骨,脚下血流成河,地狱中成千上万的怨灵会搅得我心不安。” 她垂了眉眼,低声浅笑:“我宁愿后半辈子,长居山野,为母守坟,忏悔终生。” “你何悔之有?”楚战却朗声大笑:“过往一切,我再不必说,却也从不言悔!你悔从何来?” “从第一次,向娘亲寻求庇护时开始。”罗衣淡淡地说道:“若我没有向她寻求庇护。自然不会遇到你,此后所有事情也再不会发生。” 罗衣伸手拢了拢腹部。目光微微柔和:“自然,也就不会承受你的算计。” “你错了罗衣。”楚战却铿然说道:“即使你不会寻求她的庇护,仅仅因为你孟怀良之女的名头,你就无法逃开这一切。” 他背对着她,声音却清晰地响在她的耳边:“就因为你是孟怀良的女儿。所以,从一开始,你的人生道路就已经注定了不凡。” 忽然,楚战却低声说道:“你父亲只你一女。从来就对你寄予厚望。他是文人不错,却一样也有野心,有抱负。他完不成的。希望他的儿女可以帮他完成。” 楚战蓦地转身,紧紧看着罗衣道:“你有这样一个父亲,你又如何能成为一个平凡的人?” 罗衣缓缓抬头看他,良久却低声一笑:“并不是,我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我就会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伟大,我可能也只是平凡。曾经我想爬得更高,更高,可如今我却发现,爬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越痛。” 罗衣蓦地别开眼:“你不要再对我进行这样的说教。楚战,从此以后,你说的话,我一概不会相信了。你走吧。” “吱呀――”木门被打开,多言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汤立在门口,看到楚战蓦地哆嗦了一下,轻声道:“将军。” 楚战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沉静在一旁的罗衣,终究只是轻轻叮咛了多言一声“好好照顾她”,便迈步而出。 “小姐……” 多言搁下米汤,忧心地看向罗衣。 “我会好好吃饭睡觉,乖乖听话。”罗衣抚着腹部,对着多言浅笑:“以后你好好照顾我,跟在我身边,但凡我活着一日,必定不会让你也遭遇不测。” 多言怜惜地看着她,半晌却轻叹一口气道:“小姐你何必跟将军这般生分,将军对你的感情……小姐如何能不知?” “我自然之道。[]”罗衣却笑了起来,眼角淌下泪,“我自然知道……” “小姐莫哭!”多言惊慌道:“这时候哭对孩子可不好,可别哭了……” 罗衣擦了擦眼角,唇边绽笑:“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再如何,对一个他不过拿来利用的人,不可能数年如一日般的疼爱,他顺着我的心意,为我做了这许多事,这五年来,我都看在眼里,我都看在眼里的……” 罗衣却微微摇着头:“可是我要如何面对他?这样一个给了我伤害却也给了我宠爱的男人,我应该怎么面对他?看到他我脑子里就会想起无数的人,一个接一个都是那般可怖阴森,我怕啊……” “小姐……” 多言怜惜地将她抱在怀里:“小姐不怕……” 罗衣依偎着多言的胸口,死死控制着泪水,“我如今便是不想见他,他离开,对他对我,对我腹中的孩子,是最好的选择。对不对多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她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做事情总有些畏缩的女孩,总会问人“对不对”。然而看到今时今日这样的罗衣,多言心中却忍不住有些悲凉。 世事难料,这个女子的命途多舛,上天就不能给她一个好的结局吗? 楚战率兵离开了,但在这片山头,却布置了不少兵力驻扎,每日都有兵将送最新鲜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来。 时隔两月,珍玉巧玉也到了这儿,协助多言共同伺候罗衣。 罗衣却惫懒见人,每日上午时分多半是书案中前坐着,提笔练字,笔走龙蛇,抄写经书。下晌时分则会绕着这处山头闲闲地逛上一圈,也不要人陪着,累了就歇一会儿,坐下来自己哼调子给肚子里的孩子听。晚晌的时候则会去崔氏墓前说上两句话。 战字营的将士们都知道罗衣怀有身孕,却是不知道她与楚战之间到底有了什么纠葛,只是奉了楚战之命,趁着罗衣不在木屋之中的时候找了匠人翻修屋子,一点一点地将本有些简陋的草庐屋子给加固了起来。 这些变化都被罗衣看在眼里,可她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多言端来什么她就吃什么,尽管前期吃的时候她总会呕吐,后来渐渐胃口开了,总会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跟多言说了,多言却也能想法设法地弄出来。 她知道,这是楚战的功劳。 可她也从来不问,从来不管,高兴了会跟多言、珍玉、巧玉逗逗趣,遇上哪天心情不好她也会一整天不说话,让多言三人抓耳挠腮猜个不停。 她从来没有这般不顾别人地任性过,可她就想这样任性一回,她想像个孩子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理人就理人,想不理人就不理人。没有人能够管得住她。 她也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屋外总会有个影子停在那儿,她甚至能闻到那人身上她所熟悉的味道,可是她从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那人从来不存在一般。 她从来不会回头去看他一眼。 外边的消息总是会很不巧地飘到她耳里,比如打了胜仗还是败仗,比如攻克了哪座城池,比如又增加了多少兵力……可她全部都左耳进右耳出,不会在心底多记一点。 甚至连她的二哥前来看她她都不为所动,让她那个渐渐向发明狂人发展的二哥失落而归。 夏去冬来,战云城在北边,冷得更快。 罗衣的肚子已经有个圆球那般大了,挺得高高的。 她摸着肚子,站在山头空地上,迎着寒风眺望南方。 昨晚她做了个梦。 梦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他身形羸弱单薄,面目清隽,自有一股清华之气。他就那般静静地凝视着她,无比眷念,无比哀伤,看得她心都要化开了,她无法克制地轻声在梦中唤他的名字。 “渊离……” 他不是那个忘情和尚,梦中的他头发还在,束在头顶,玉冠以缚,在梦中她似乎还能闻到蘅芜香的味道。 她的心却因此揪得紧紧的,他的面容,他的眼神,似乎是在跟她告别…… “小姐,天气凉,不要站在寒风里边。” 多言给她披了斗篷,细细地在她肩头拢好了,叹了声说:“回屋去吧,在外边儿多冷啊。” “嗯,是挺冷的。”罗衣轻声笑了笑,却又叹道:“南方应该会暖和很多吧,前些年南方大冻,这两年缓和了不少,今年怕也是能让南方的百姓度过一个温暖的年。” “小姐……” “多言,我想回南方去。”罗衣忽然说道:“我想去见一个人。” “小姐想要见谁?” “一个……在错误的时间,遇上的对的人。”罗衣浅笑地说道:“即使我哪一天鬓染白霜,想来也会牢牢记在心里的人。” 多言轻轻点了点头,迟疑道:“那……得去跟楚桀大人说一声。” “嗯。” 罗衣毫无异议,多言扶着她回了屋,掩上了门,阻挡了门外的寒风。 第二日,楚桀站在布置舒适的马车外面,见到罗衣后说道:“夫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多谢。” 罗衣扶着多言的手上马,拉了她跟在自己身边,珍玉巧玉坐了另一辆车,轻车简从地朝南方而去。 那一座大城,那一座梵音寺,是她的目的之地。(未完待续) 第238章 救 轻车简从,但也因为顾着罗衣的身子,行军走得很慢。 楚桀曾经问过多言,罗衣身孕算来应该离临盆不远了,要是她在半道上生产,可要怎么办? 多言心中也担忧万分,却委实不好逆了罗衣的意,只是暗自跟楚桀说,让他多增派些人手,好解决一些后顾之忧。 楚桀自然点头答应。 好在一路上虽然有过几次胎动,但孩子还是牢牢霸占着她的肚子,并没有着急出来。 多言说,孩子很乖,很体谅母亲,不想母亲在陌生的地方,在什么都不齐全的路上承受生育之苦。 罗衣却只轻轻抚着肚子,轻轻绽出一个笑来。 她说:“希望是个女孩儿。” 多言一怔,轻叹道:“小姐,第一胎,还是盼着是个男孩儿比较好。” 罗衣微微一笑:“女孩儿好,冰雪聪明,温柔懂礼,心思细腻。若是女孩儿,我更有把握把她留在身边。” “小姐……” 罗衣微微笑起来,伸手托着肚腹,缓缓摩挲着,说:“从怀上她起她就很乖,从来不会太闹腾,除了开始的时候害得我吃不下东西外,后来这些日子她都没折磨过我。是女孩儿吧,才会这么体谅母亲。” “小主子自然是体谅母亲的。” 多言给她披上一件大氅,拢了拢领口,欲言又止半晌后才轻声道:“再有两日路程,便可到梵音寺了。” 罗衣一怔,半晌微微点了点头。 “楚桀大人已经派了人去知会梵音寺主持,让主持准备好厢房以候。”多言轻声道:“据说梵音寺中香火鼎盛,临近年关,百姓都前往梵音寺祈福。” “嗯。”罗衣浅笑道:“这并不让人意外。” 多言叹了一声:“小姐何必一定要赶在这样的时候去梵音寺呢,人多,难免事杂,要是有什么冲撞到了……” “我不信这些个。”罗衣轻哂道:“死都经历过的人,哪里还会怕这些。” “小姐……” “嘘。”罗衣却打断她。“你听。” 多言侧耳倾听,却什么都没听到。看向罗衣无奈道:“小姐让我听什么?” “钟声。”罗衣微微扬起嘴角:“晨钟暮鼓,该是一天早课开始了。” “小姐误听了,离梵音寺还有两天路程呢。”多言轻叹一声:“小姐还是快快进车厢里吧,马车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 罗衣点点头,顺从地进了车厢。 马车哒哒。一路朝梵音寺而去。 自从过了金河以后,楚桀就换了车马仪仗,声势浩大隆重,大大的“楚”字旗幡悬挂在马车前头。前八车,后八车,中间簇拥着罗衣的车马。所有过路的平民百姓都知道这是将军夫人的仪仗。这是铁衣王的车马。 罗衣惫懒管这些,从不过问,也从不言语。她的目的只是梵音寺,如何到达那地方,他无心多管。 楚桀计算日子精准。两日后的正午时分,车马准时到达梵音寺。 梵音寺的主持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和尚,他双手合什唱了声阿弥陀佛,瞧见罗衣高耸的肚子也并不意外,侧过身请他进去。 多言扶着罗衣。珍玉巧玉紧随在后。 罗衣步子迈得很慢,她肚子已经很大了。差不多也足月了,生产不过就是这两日。这几日她都觉得下腹有坠痛感,便知道是临盆前兆。 也好,于寺庙中产子,也算是借了佛祖的光。 “大师如何称呼?” “老衲圆真。” 老和尚眉目空远,似是看遍世情,身上带着一股独有的出尘之人的疏离感。 罗衣随他入了释迦摩尼大殿,多言奉上香火钱,珍玉巧玉扶着罗衣下跪,双手合什,在悲天悯人的佛像面前缓缓闭眼。 有和尚撞了钟,轻敲起了木鱼,四周檀香的味道仿佛能渗到人的骨子里。[] 在这样的寺庙之中,修身养性,荡涤心怀,或许也不亚于空山幽谷,令鸢飞戾天者,经纶事务者,都能体会一份澄明心境。 老和尚念了一遍心经,多言扶着罗衣站了起来。 “圆真师父,戒嗔师父可在?” “在。” 圆真并未多问,叫了小沙弥去请戒嗔师父。楚桀上前禀报,让罗衣入厢房歇息。 罗衣并不反对,只道:“戒嗔师父若在,让他来见我。” 厢房是一早就收拾妥当了的,窗明几净,隔着佛殿并不算远,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撞钟的声音。置于一片竹林之中,更显得清幽雅静。 罗衣托着肚子侧躺着坐着,多言轻轻给她捏着腿。 并未等多久,门外有声音传来。守在门口的楚桀说道:“夫人,戒嗔……师父到了。” 楚桀亦是认识曾经是上官云的戒嗔的,罗衣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多言便开口道:“让戒嗔师父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灰衣灰袍的光头僧人走了进来。 他面容早已没有了以往的嬉笑怒骂,平静地如同一汪清潭,规矩地立在罗衣不远处,双手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罗衣浅浅笑起,扶着多言的手慢慢站了起来,对戒嗔双手合什见了个礼,柔和地问道:“戒嗔师父一向可好?” “劳楚夫人惦记,一切皆好。” “楚夫人”三字着实让罗衣心神一怔。 半晌后罗衣才浅浅笑道:“一切皆好便好。戒嗔师父请坐。” 僧人惯于盘腿而坐,戒嗔上了炕席,盘腿坐于罗衣身前,中间隔着一樽矮茶案。 罗衣伸手斟了茶,行动并不方便,却也不假多言之手,亲自将小茶杯递到戒嗔身前,道:“听说僧人惯于饮茶,戒嗔师父可好这一口?” 戒嗔言道:“自然。”极给罗衣面子,一饮而尽。 罗衣浅笑,也喝了一口,抿了抿唇。只觉得茶香萦绕口中,久久不散。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似乎是在跳动的阳光,轻声开口问道:“忘情师父如何了?” 戒嗔一怔,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轻叹道:“师父身体不行了,主持说。已有圆寂之相。” 罗衣手猛地一抖,茶杯未拿稳,失手落到了茶案上。 多言惊呼一声,正要问罗衣是否有事。却见罗衣神情怔忪,眼眶微红,顿时不敢大声叫嚷。麻利地收拾好茶案前的水渍,轻轻拍着罗衣的肩,小声道:“小姐,小姐……” 罗衣惶然回神,吸了口气道:“没事。” 顿了一顿。罗衣看向戒嗔道:“他在寺中吗?身边可有人相陪?” “有一位香客,与师父一向交谈甚欢。那位施主说,论起辈分,师父也可叫他一声潜叔。” “潜叔……” 罗衣深吸一口气:“我想见见那位潜叔。” 戒嗔细细看了她一眼,良久后道:“贫僧尽量安排。” 晚膳时分。罗衣又见到了潜叔。 他瘦了很多,身上那种仙风道骨的味道消弭了不少。浑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罗衣忽然不敢直视他,他移开目光,轻道:“潜叔,请坐。” “多谢楚夫人。” 潜叔规矩地坐在了一侧,罗衣怔然片刻后才道:“渊离他……真的时日无多了?” 潜叔低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浓郁的无奈:“试过所有的方法,可惜……” 罗衣咬了咬唇:“他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何身体还会糟糕下去?” “清除记忆只是暂时性的,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清心寡欲一年多,公子的身体也无法再负荷了。” 潜叔轻叹一声:“这一年多,也是我拼命给他挣回来的岁月。前面三年,他一直昏睡不醒。醒后混沌了些时日,无知无为,成了佛家弟子。然而他清醒后,得知了你有危机,却又不顾一切前往营救。”潜叔苦涩一笑,“若他从小就不动心,不动情,没有喜欢的东西没有喜欢的人,或许他还能安然地度过一生。然而他动心动情,身体亏损,我已然回天无力。” 罗衣默默淌下泪来,轻声地,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说:“所以,潜叔才说,我是他最大的一个劫……” 潜叔一叹,缓缓颔首道:“是。” 罗衣悲凉一笑。 她忽然觉得肚子很疼,一刹那间翻天覆地一般的绞痛几乎能夺走她的呼吸。 她明白,孩子要出来了。忍到这时候出来,孩子已经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性子了。 罗衣克制着这股剧痛,道:“多言,你出去一下,有些话,我要私下跟潜叔说。” 多言犹豫了下,终究是点头出去了。 罗衣伸手从颈子上拉出红绳,一直藏在她胸口的还魂石被她拉了出来,尤带着她身体的温热。 罗衣颤着手将红绳捏着递到了潜叔面前,潜叔疑惑地看向她,倒还是伸手接过了这一枚普通的石头。 “它的名字……叫还魂石……”罗衣神情微微有些迷离,“是孟家两大族宝之一。” 潜叔惊愕,诧异地看向罗衣:“还,还魂石!” “可否救……渊离一命?” “可以!”潜叔几乎惊跳起来:“起死回生还魂石,世间多少人渴望得到它!”潜叔惊呼一声,却又蓦然看向罗衣:“楚夫人,这是……” “救渊离。”罗衣轻飘地说:“我要他活着。” 渊离,你知道我有还魂石,却从来没有,问我要过,即使这可以救你的命。 罗衣淡淡笑起来,笑容里很是满足:“潜叔,藏好它,救渊离。还有,叫人来,我,怕是要生了……”(未完待续) 第239章 子 这种痛,犹如开膛破肚,撕裂一般地疼。[.超多好看小说] 罗衣躺在床上,双腿敞开,手轻轻搭在高耸的腹部上,破碎的闷哼声从口中呻吟而出。 珍玉巧玉一个在她腿边帮着稳婆支撑着她的腿,一个在她头侧给她擦着汗,声音里都带了些惶急。 “夫人,用力啊,用力啊!” “夫人用力,看得到小主子的头了!” 稳婆大汗淋漓,不时地抬手擦脑门上溢出的大滴大滴的汗。 这床上的主子何等精贵!虽然战乾帝昭告天下称帝,仪式也行得极为简单,甚至未曾册立这位结发妻子为后,可战乾帝身边未曾有其他女子出没,而如今,这位尊贵的夫人在她的手下产子…… 若是母子二人有任何闪失,她和她的家人都不要活了! 罗衣几乎没有了力气。 恍恍惚惚中,她伸手握住了执帕于她脸上擦汗的人的手。 珍玉顿时紧张地唤道:“夫人?” 罗衣喘了两口气,轻声说:“多言……” “多言……好好,叫多言,叫多言!” 珍玉立马抬头朝屋外喊:“多言姐姐!夫人叫你!夫人叫你!” 多言手端铜盆,步履凌乱地从屋外冲了进来,带起了一阵萧瑟的寒风。她神情惊慌,几乎是跪倒在了罗衣床边,伸手握住罗衣的手,极快地在她耳边说道:“小姐,小姐你不要睡过去,小姐你用力啊!小主子堵在那儿出不来,小姐你何其忍心!小姐!” 罗衣轻轻呼吸,半晌才苦涩地笑道:“我没力气了……”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气若游丝,多言甚至心中颤抖地想,小姐是不是觉得,若是这样死去,她便解脱了? 罗衣神情凄惶地看着多言,她轻轻伸手摩挲着她的手。低低叹了一声:“到头来,还是要连累了你……” “小姐!” “我这辈子。[.超多好看小说]欠了太多人,太多人……”罗衣双眼开始迷离,腿也渐渐有些无法屈起,软软地被珍玉巧玉扶着,雪白的大腿根上沾染了血迹。 “欠最多的。都还不清……” 她眼角慢慢渗出一滴泪,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还高耸着的肚子上,“这孩子,我终究是……与他无缘……” 罗衣蓦地抓紧多言的手:“不。还有一个方法,还有一个方法……” “小姐!” “多言,拿刀来。剖开肚子,取出孩子……” “小姐!”多言惊骇地望向罗衣:“小姐你胡说些什么!” “唯一的办法了……”罗衣嘴唇干裂,额角渗汗,脸孔苍白:“我没力气,推不出他来。剖开肚子,救他,救他……” 她握着多言的手,那样紧,紧得好像能把指甲也嵌进她的肉里去。 多言泪流满面。她看到了罗衣的眼神,那样期盼的。渴望的,恋恋不舍的,带着一线希望的眼神。 “小姐……” “你帮我,带大他……” 罗衣浅浅绽出一个笑:“帮我带大他……” 然而还不待多言答应,夹杂着一股劲风,门被人一脚踢开。一身黑衣战袍,金甲战甲的楚战像一堵山似的挺立在门口。 他呼吸急促,头发凌乱,整个人身上有一种霜寒之气。 而他看到屋中床上生气几近消失的罗衣,顿时目眦欲裂,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将军……陛下!” 楚桀在屋外惊呼,屋里屋外顿时一阵错乱。 “陛下,产房不吉利,中有血光……”稳婆惶急地上前下跪,还未说完话,却被楚战一把掀开。 他大步流星地朝罗衣走去,一点儿不客气地将罗衣身边的多言推开,刚劲有力的臂膀伸出,手像是铁爪一样,死死地扣住了罗衣的脖子。 然而他的手扣着,却并没有阻碍罗衣的呼吸。[.超多好看小说] 饶是这样,仍旧让多言巧玉等人不由大骇,纷纷惊呼:“将军,使不得!” “陛下,使不得!” 楚战盯着她,缓缓俯下身子,语出威胁,却犹带颤抖。 “孟罗衣,你敢死就试试,孟罗潇,孟罗源,上官云,多言,珍玉巧玉张嬷嬷,你那已近五万众人数的娘子军,还有那个……寄身在这梵音寺里忍受病痛折磨的冷不争……我要他们全部给你陪葬。你若是不怕,就死给我看!” 罗衣蓦地瞪大眼睛。 “我说到做到!” 楚战“唰”一声收回手,战甲厮磨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笔直地站着身子,深吸一口气,这产房之中浓重的血腥味比那战场上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味道更加刺激着他的嗅觉,他几乎有些眩晕。 “夫人若是有丝毫不妥,你们都不要活!” 楚战跨步而出,留下这一句斩钉截铁的宣告。 血房之中顿时陷入一片可怕的沉寂。 “啊……”罗衣却蓦地呻吟出声,多言立刻回神,踉跄地奔到她身边,流着泪道:“小姐,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啊……” “连死,他也不让我死得安心……” 罗衣张嘴大笑,然而笑到一半,脸色却顿时苍白起来,伸手狠狠扣住了身下的床褥,浑身近乎痉挛。 “夫人用力!夫人用力!小主子的头出来了,要出来了!” 血房之中手忙脚乱,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如缕。楚战似一座雕像一般背对着立在门口,神情严肃,双拳紧握。 “陛下……”楚桀轻声道:“与西楚的交战……” “天大的事情,都比不上她。” 楚战却冷然打断他道:“我手下养的人不是饭桶,该怎么行军怎么打仗怎么布阵怎么进攻防守,不需要我一一看着。” 他缓缓平视前方:“楚桀,我身后这扇门里,我的妻子正在给我生孩子。” “陛下……” “生育之苦究竟如何,你我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会知道。但是,断不会亚于开膛破肚。可是今天,她却没有像往常那边,哭得整张脸都花了,就连痛。她也是咬牙忍着,真忍不住了。才细细地叫一声出来。” 迎着寒风,楚战的脸上尽是温柔:“她终于变得,如此坚强。” 楚桀默然不语,楚战却忽然问道:“你还记得当年在顾府里,随我私下找她出来相谈吗?那时候的她。懵懂,无知,小聪明不断,却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就是俎上鱼肉。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楚桀轻道:“夫人如今不再是小姑娘了。” “是啊……”楚战轻轻一笑,却又怅然道:“她不是小姑娘了,她如今。就快要是我孩儿的母亲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时,梵音寺西侧竹林厢房中响起了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声。 “生了!生了!” 稳婆擦着汗,顾不得脸上的血污,急急忙忙地让人将婴儿清理干净,裹得严严实实地放到了珍玉的怀里。 巧玉急忙出门去给楚战报喜。 而多言却紧紧拉着罗衣的手。一声声地唤着:“小姐,小姐……” “我很累……” 罗衣双眼模糊,眼皮几乎抬不起来:“容我睡一会儿……” “小姐安心睡,多言陪着小姐,陪着小姐的……” 罗衣轻轻点头。陷入了沉睡之中。 血房中被清理干净,罗衣身着雪白里衣服睡在床上。面容素淡,嘴唇苍白,额角还有些湿。床里侧躺着熟睡的婴孩儿。多言守在她身边,眼睛红红的,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楚战推门而入,屋中守着的人尽皆退了出去。 多言怔愣抬头,见是楚战,立马屈膝下跪,口中轻声地唤道:“将军……” “出去。” “……是。” 多言回头看了罗衣一眼,低着头从楚战身边走过,出了门去,又细心地关上了门,唯恐屋外的寒风吹进。 楚战慢慢地走到床边,轻轻地,似乎是怕发出声响,小心翼翼地撩袍坐下,静静凝视着床上的他的妻儿。 他的妻子,他的儿子。 楚战忽然轻轻一笑。 他伸手给罗衣拢了拢颈间的被子,又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触碰了下里侧的孩子。 似乎是感觉到了来自外界的骚扰,小婴孩儿动了动小脑袋。 然而这算得上是微小的动作却也让楚战不由一怔,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他动了几下小脑袋后没有接下来的举动,他才缓缓吐了口气,放下心来。 “楚晨曦。”楚战微微一笑:“迎着晨曦出生的孩子,初阳天下,光芒万丈。”楚战不禁轻声说道:“孩儿,这就是你的名字,你是我战朝的骄傲。” 梵音寺中梵音阵阵,早课结束了。 寺庙清修之地,并没有因为楚战和罗衣这一对身份高贵的夫妻而停下它日常的事务。暮鼓晨钟,木鱼阵响,犹自颂着心经,念着祷文,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中午时分,罗衣渐渐醒来。 她口干得厉害,刚动了动胳膊,身边却同时响起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婴儿微弱的啼哭声响起。 罗衣蓦然间才了然地回过神来――她如今,已经是一个母亲了。 “小姐。”多言从屋一角走来,紧张地问道:“小姐要什么?” “水。” 罗衣定了定神,轻声说道:“我口渴,想喝水。” “好,我这就给小姐倒水喝。”多言立马回道,又看了看涨红着脸哭着的小主子,正要开口却见罗衣已经撑着坐了起来,伸手去抱了他,轻轻拍着。 顿了顿,罗衣才哑声问道:“是男孩儿,对吗?” “……是。” 罗衣怅然叹了声,微微弯腰在他额间亲了一口,低声道:“男孩儿,娘也喜欢。”(未完待续) 第240章 情字何解 罗衣产子之后不宜挪动身体,休养之地便也落在了梵音寺中。 楚战派了重兵把守,梵音寺所在城池的城守万分小心谨慎。 战乾帝长子出生于他所管辖之地,这是何等荣耀之事! 梵音寺的香火更加旺盛起来。 罗衣不想扰民,让多言给楚桀传话,不想看到梵音寺因为她的缘故而关上佛门,不接待前来诵经拜佛的香客。 因为她的这句话,梵音寺香火更显鼎盛。梵音寺主持方丈专程来罗衣休养院外冲她道了一声佛号,笑容慈悲淡远:“夫人体恤苍生,实乃万民之福。” 罗衣鲜有答话,圆真师父也并不多说,双手合什做了佛礼便告辞退下。 期间,楚战未曾出现在她面前过。 罗衣也从来不问,她每日便陪着自己的孩子,亲自喂奶,不假乳母之手,因为做了母亲,脸上的笑容日渐多了,面对着孩子的时候,她总是笑着的。 四十来日的坐月子时间一晃而过,幸好这时严寒冬日,一个来月不洗澡身上也不会发臭。 舒舒服服地洗了头洗了澡,抱着同样长得白胖了的儿子,罗衣会心一笑。 终于可以出去晒晒太阳了。 暖阳,冬日,她渴求很久的阳光。 楚桀命人抬了椅子在院中,搁了小巧的黄木雕花桌案。多言等人陪在她身边,凑在她怀中婴孩儿面前逗趣。 “小主子笑了,笑了……” 多言拉了珍玉来看,珍玉忙惊呼:“哎呀,小主子真的笑了!” 罗衣微微扬了嘴角,伸手轻轻刮了下小晨曦幼嫩的脸蛋,笑道:“高兴什么呢,是因为抱你出来晒了太阳?” 罗衣逗了他一会儿,竹林外却有人激动地说道:“太子殿下这是知道陛下给他正名了高兴呢!” 罗衣顿时一怔。 竹林外急急地跑过来一个中年文士装扮的人,仔细看了看,他身上却是官袍。正是城守。 他走近以后朗笑着说道:“快,快进屋禀告夫人。陛下礼册后宫,加授宝印宝带,立夫人为后,长子为太子殿下,于十日后迎夫人……不。迎娘娘和太子殿下回去……”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前面几个女子都没反应。 城守定睛一看,立时瞪圆了眼睛。 椅上坐着的女子面目精致,身材纤细。有一股弱柳扶风的气质。然而她坐在那儿,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从环绕着的几人恭敬的神色看,这无疑便是从来就不得见真颜的那位铁衣王。如今的战乾皇后! 城守急忙下跪道:“下官……不知娘娘在外……” 罗衣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拢了拢怀中的孩子,低叹一声道:“是城守大人吧,听多言提起过你。不必多礼,请起。” 城守擦了擦额角的汗。罗衣低声询问道:“方才城守大人说的话,可否再详细说一遍?” 城守忙道不敢,立马一五一十将原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声音微微激动地恭喜道:“下官贺喜娘娘和太子殿下,娘娘千岁。太子殿下千岁……” 罗衣却有些怔愣地坐在椅上,半晌才回过神来。低低说了一声;“知道了。” 城守不明所以,罗衣却已下了逐客令。 “城守大人每日为城中百姓殚精竭虑,想必公务缠身,烦劳你亲自来报信,就不耽误城守大人料理公务了。” 城守亦是人精,当即道:“为陛下做事,万死不辞。下官就不叨扰娘娘了,下官告退……” 城守走后,罗衣静静坐在椅上很久,直到起了冷风,太阳也荫蔽到了云层里,罗衣才起身,抱了已然有些不耐烦的孩子回了屋。 “小姐……”多言端上一碗乌骨鸡汤,递到罗衣身前,道:“十日后将军……陛下就要迎小姐回去,小姐你……” 罗衣静静地端起鸡汤一饮而尽,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微微低头,浅笑一声道:“回去便回去吧……” 多言欲言又止,眼中满是疼惜。[] “至少,能跟孩子在一起。” 罗衣顿了一下:“他给孩子取名为晨曦,是对他寄予厚望了吧。” 多言轻轻点头:“一日之计在于晨,晨曦者,初阳也,温暖荣光,满照天下。”多言微微一笑:“小主子是从小便被期许了的。” “是啊……” 罗衣缓缓点头道:“从小就被期许,活着,会不会很累……” 多言转头看向她,罗衣轻叹一声:“我倒是希望她能做个普通人。男孩子,总要承受更多的磨砺和考验。” “小主子是陛下亲子,陛下自然会对小主子悉心培养。”多言微微拢了拢罗衣的肩,轻声劝道:“小姐不要再多想了,不管如何,小姐总是为陛下生了小主子,如今陛下又立了小姐为后,小主子为太子殿下,小姐的地位不可撼动。” “是吗……”罗衣低笑一声:“的确是不可撼动。” “小姐……” 西楚大帝是她亲兄,战字营金部王牌营造匠是她亲兄,镇守帝京城的罗珏是她挚友,她儿子的干爹,她手下五万众以她为首的娘子军,只听她号令。她是战乾帝独一无二的皇后,她是太子亲母,这世间,还有谁能撼动她的地位? 更何况……更何况战乾帝楚战,对她情深似海,甚为看重。 罗衣低缓一笑,垂首不语。 十日后,仪仗隆重,红毡铺满长街,十里车马,整齐林立,守在梵音寺前。 罗衣搭了多言的手,珍玉怀抱尊贵的战乾太子,慢慢从梵音寺中走了出来。 “阿弥陀佛。” 圆真立于梵音寺佛寺门前,身后金顶闪耀,面目慈悲。 他双手合什,对罗衣道了佛号,行了佛礼,方柔声说道:“万物皆有因果,前尘种种,皆过往云烟。施主此去,可往前看。” 罗衣微微一笑,视线越过圆真,看向神情清寡的戒嗔。 “戒嗔师父。”罗衣轻声问道:“故人可得安?” “故人安好,施主请心宽。”戒嗔双手合什,微微弯腰:“阿弥陀佛。” 罗衣清浅一笑,回望梵音寺大敞的寺门,依旧能听到轻轻敲击木鱼的声音,清脆悦耳,让人心静。 阵阵檀香混着已慢慢回暖的春风,沁人心脾。 罗衣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走吧。” 万人伏地,敬拜罗衣上了车马,口称千岁,声如擂鼓。 车马粼粼,扬长而去,铁衣寒枪的侍卫守于车旁,全神贯注,神经紧绷。 车马已走没影了,潜叔才从梵音寺一角渐渐踱步而出。 “潜叔。” 四宛神情清冷,低声道;“公子已经苏醒了。” 潜叔慢慢回头,鹤发鸡皮,老态龙钟,闻言却缓缓笑开了来,声音嘶哑却犹带喜悦:“是吗?” “是。”四宛低头,轻声一叹:“可惜,公子再也不会记起我们,心中只余佛禅,红尘已空,心无旁骛。” 四宛轻轻抬头:“潜叔,这般做可对?公子即使活着,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纵使与普通人寿命无二,生命之中,却终究缺了一些什么。公子当年曾说,即使早死,也不要潜叔救他……” “不是我要救他。”潜叔低低一笑:“四宛,你可知道,孟家小姐将还魂石给了我,让我救公子,这代表了什么?” 四宛一怔。 “这代表了,从此以后,她身上再也没有可以让人觊觎的财富,孟家已绝,她真正是自由之人了。” “可是……” “可是,楚战却仍旧把孟小姐接了回去。”潜叔淡淡地说道:“战乾帝,终究也与公子一般无二啊……” 四宛心中一跳,看向潜叔:“动心动情,蚀骨噬心。” 潜叔缓缓朝四宛前来的方向慢慢走去:“这世间,一切皆可参破,一切皆可看透,唯独情之一字,世人终究堪不透,芸芸众生,到底意难平。” 四宛默默跟了上去。 推开厢房的门,正对着的卧床上坐着一个眉目清隽的年轻和尚。他头上有九个佛痂,目光清亮,身形虽然瘦弱,可看得出来却也如一杆修竹,无比挺拔。 见门外来人,和尚缓缓站起,双手合什,施了个佛礼,道:“老者可安好?” “安好。”潜叔缓缓笑了起来,身形微微踉跄,四宛随即扶住他,神情略显担忧。 “忘情师父。”潜叔忽然低声问道:“可否为老夫解惑?” 和尚浅笑一声,“可。” 潜叔顿时坐下,轻咳一声,问道:“敢问师父,男女之爱,一个情字,何解?” 和尚微微一怔,神情凄惶,似是觉得有些古怪,脸色顿时苍白。 潜叔默默看着他,和尚良久未答话,然而却突然按住胸口,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忘情师父?” 潜叔不由出声相询。 和尚艰难地喘了两口气,慢慢地恢复了呼吸。然而他眼中却波光潋滟,似有无数光亮在其中。他伸手在眼角轻轻一揩,嘴角却已淡淡扬起,伸手合什,道了佛号,声音微微嘶哑:“情之一字,芸芸众生,堪不透,也无须勘透。” “师父此言……何意?” “情之一字,本就无解。” 忘情师父眉目如远山,清隽秀芝,如兰芝玉树,空灵清亮,清幽雅致,浑身却仍旧夹杂着,那一抹浅浅的蘅芜香。(未完待续) 第241章 暗藏危机 马车辚辚,于道上已走了两日了。 罗衣怀抱晨曦,安静地坐在车厢之内,看着自己儿子恬淡的睡颜,轻轻笑了一声。 车马休整,楚桀上前抱拳道:“娘娘,前方有驿站,稍事休息片刻。”马匹饮水喂饲草料,众人都要吃喝补充体力。 罗衣点了点头,望了望天,正是日正当空。 扶着多言的手下了马车,小晨曦收到震动,不安地扭了扭头,小鼻头微微皱了起来。 罗衣怜爱地俯首亲了亲他的额头,晨曦闷哼了一声,又安心地睡去。 驿站是新修起来的,窗明几净,闻得是战乾皇后的车马,一众奴仆战战兢兢地立在了罗衣等人面前,下跪口称千岁。 罗衣轻道一声:“起来吧,繁文缛节,不必讲究那么多。” 寻了干净的厢房,罗衣抱着晨曦进去,身后跟着多言等三人。 楚桀派了兵把守在门外。 罗衣叹了口气,放晨曦在床上睡了,自己坐在床沿。多言端了水来请罗衣净面,罗衣捧了水浇在脸上,看着铜盆之中波光粼粼里映出的自己模糊不清的脸,有些愣神地顿在那儿。 “小姐……” 多言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小姐。” 罗衣回头,有些怔然地接过多言递来的帕子,蹭干了脸上的水珠,苦涩一笑道:“我又愣神了。” “小姐有心事。” 多言轻叹一声,扶了罗衣坐到梳妆镜前,拿了木梳给她顺着倒短不长的青丝。 “这两日小姐鲜有说话。怀着小主子的时候小姐每日会说很多话的,同夫人也好,同小主子也好,都说。小主子出生以后,小姐也喜欢跟小主子说话,逗他。可这两日,小姐出声的时候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多言梳顺了罗衣的头发,转到她面前来。慢慢蹲下身去,微微仰头看向坐着的罗衣。轻声道:“小姐,将军……不,陛下,陛下是天下的英雄,小姐这回去。莫要与他闹别扭了。就是为小主子想,小姐你也不能这般消沉下去。” 多言轻轻拉了她的手说:“夫人是自尽,论起来,其实与陛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却也是顾家逼迫她到那一步的,夫人本家崔家因为夫人的缘故被顾家敌视,老祖宗气愤不过断了气。夫人只以为是自己不仁不孝,愧对列祖列宗,又兼之被顾家逼到绝境,不想让小姐你被他们捉到把柄,所以才决定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小姐若是因为这个怪将军。实在牵强。” 罗衣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知道。” “至于其他的事情……多言并不清楚,可却也知道,陛下他对小姐,如今并不是利用。” 罗衣缓缓点头。伸手按住如今已有些空荡荡的胸口。 “我如今,也没有是。可以让他利用的了。” 罗衣看向多言,温柔地笑着:“你莫要劝我,我的性子,有时候就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执拗起来,谁都掰不过来。我既然随他的人回他身边去,自然也是对他妥协了。不妥协,又能怎么样呢?如今我也不过是想再想透彻一些,再给自己做些心理建设。” 罗衣缓缓转头看向床上还一点儿不知道人间险恶的小晨曦,脸上散发出母性的光辉:“纵使是为了那个小家伙,我也不会让自己以后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多言点头,心中欣慰,笑对罗衣道:“小姐能想通便好,就怕小姐钻了牛角尖。”顿了顿,多言说道:“陛下如今登基为帝,又册了小姐为后,小姐这番回去……” 罗衣扬眉浅笑:“你担心他后宫之中,已有姐妹在等着我了?” 多言定定地看着她。 罗衣却轻哂一笑说道:“他若真那样做了,我跟他之间,便什么都没有了。” “小姐……” “这是我的底线。”罗衣声音不大,可里边的铿然却震耳欲聋一般响在多言耳中:“要靠联姻来笼络势力的男人,太窝囊!” 多言久久静默,终究是叹了口气。 正好珍玉巧玉在外叩门,端了膳食而来,多言忙去开门。 而罗衣却走向厢房窗边,想推开窗感受一下初春沁凉的微风,闻闻青草的气息。 然而她打开窗的时候却猛然觉得不对。 眼角好像闪过一丝什么?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肩膀却霎时传来一阵疼痛,紧接着脖子被人扣住,原来面对着窗户的身体整个被人扭转了过来,背狠狠地砸到了窗棂上,上半边身子似乎就要跃窗而出…… “小姐!” 多言闻声转头,立时大骇,惊声尖叫。守在门口的侍卫也立马破开门,戒备地盯着窗口那儿的两人。 窗上吊着一个浑身散发着冷气的男子,穿着打扮与乞丐无异,然而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诡秘气息却让多言也忍不住不寒而栗。 “二爷!” 多言失声尖叫! 顾长泽手反扣着罗衣的脖子,才一会儿就把她脖子上勒出了三道红痕。然而他对多言拆穿他的身份却表现地一点儿都不在乎,甚至还阴森森地笑了一下,嘶哑着声音开口道:“终于让我逮到这个机会了……” 罗衣此时只万分庆幸晨曦没有落在顾长泽手里。若单单只有她一个人,她还是有把握能逃脱开的,但若是加上晨曦…… 顾长泽似乎没打算立马就勒死她,虽然把她脖子上勒出了红痕,却还是微微放松了些对她的钳制。 罗衣抑制住心头的狂跳,眼神朝床上驶去。 或许正是心有灵犀,罗衣朝晨曦望过去,床上本熟睡着的小晨曦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多言立马跑了过去,伸手将小晨曦抱到怀里,又迅速地移回门口,众侍卫严阵以待,把她护在了里边儿。 顾长泽阴冷一笑:“你手上抱的不算什么,我手上拿捏着的这个,才是王牌。” 珍玉担心罗衣安危,忍不住上前一步,顾长泽立马死扣了罗衣的脖子,喝道:“站住!” 顿时无人敢轻举妄动。 楼上厢房这一番动静闹大自然大,围绕着这驿站,弓箭手排成了好几排,死死盯着巴在窗台那儿的顾长泽。但是因为他手上扣着罗衣,大家也都不敢贸然行动。 楚桀脸色铁青,驿站站长瑟瑟发抖,连声道:“楚将军,这、这跟小人无关……” 楚桀心中正盛怒,若是在他护送皇后回去的路上出了差池,他可如何跟陛下交代!偏生这驿站站长此时还在他耳边聒噪,若不是他这边管理不严,怎会让顾长泽混了进来! 楚桀顿时喝道:“来人,拖他下去!” 虽然都知顾长泽逃过一劫混入了南方来,楚桀却万万料不到他竟然能蛰伏这一两年才再度出现――这个男人的忍耐力他虽然早就听说过,也与他交战过,但此时此刻他才在后背泛起了冷汗。 是他疏忽了! 以为在这南方大地,就没有人会掣肘得了陛下了吗! 顾长泽胁迫着罗衣把她从屋里带到了窗外,那儿有一小块平台,却也只能让她站住一点儿,若失了平衡,她一定会跌落下去。 顾长泽却像是巴在了墙上,罗衣只觉得一阵风过,她就被顾长泽带到了地上。 踩上了地,她心中才微微松了口气。 楼上的人纷纷而下,楼顶、窗棂中都冒出了弓箭手,万箭皆指向了空地上的顾长泽。 顾长泽诡秘一笑,对着楚桀铁青的脸说道:“楚战小儿不在?” 楚桀怒喝:“放肆!陛下名讳岂是你叫得的!” 顾长泽笑了一下,接着却只听罗衣闷哼一声,脸色一下子煞白。 定睛一看,却是顾长泽拿出了匕首,在她衣领处滑了一下。 至锁骨处到前胸,衣襟被大敞了开,露出莹白的肌肤,上面渗着点点殷红的血珠,正是顾长泽划破她衣服的时候连带着划破她的皮肤造成的。 这对于一国之母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顾长泽将匕首抵在了她颈子上,如夜枭般笑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当初我怎么就拒绝了孟家小姐呢……人财两收才是最好的,可惜啊,可惜了孟小姐这身上等的皮毛缎子……” 罗衣顿觉恶心,微微挣了一下,却被顾长泽镇住。 “顾长泽,你跑不了的。”楚桀脸色陡变,厉声道:“将军不会放过你!你难道想你顾家,断宗绝嗣不成!” 顾长泽却呵呵一笑:“楚桀小儿,少诓骗我,罗珏那小子早就把我顾家杀光了,顾家早就绝了后了,我还怕什么?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顾长泽挟持着罗衣一步步朝前逼近,语出威胁:“你们想要我的命,就试试看是我的手快,还是你们的弓箭快。孟小姐可是你们主子心尖尖上的人啊,为了她连跟西楚的战都不打了,一败涂地,划地而治,真真窝囊!” 罗衣心神一震,顾长泽则是继续笑着说:“她可是我的保命符,我怎么舍得丢了她……” 因为罗衣衣领被顾长泽化开,又被他挟持着走,胸口无疑春光乍泄。弓箭手不敢直视皇后此番春光,这却更好合了顾长泽的意。 然而就在顾长泽成功地要转过巷道拐角的时候,一支羽箭却破空而来,携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直直朝顾长泽的脑门飞去!(未完待续) 第242章 帝后姝颜 顾长泽纵使已经察觉不对,鼓大了眼睛立马朝箭羽飞来的方向望去,手下也立时握紧匕首朝罗衣颈项上划,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匕首只堪堪滑过罗衣的脖颈,箭羽便已经射来,直直钉入他眉心之中,携着巨大的力量将他的身体也带离了出去! 黏稠的液体立时喷薄而出! 罗衣呆滞地被顾长泽带倒在地上,眼睛瞪大,直直看着前方被一支箭羽贯穿了脑门的顾长泽。 他瞪大着眼笔直站在地上,纵使身高体长,然而整个人却显得无比瘦削。箭羽从他眉心处进入,从后脑处钻出,血色弥漫了他整张脸,披头散发更为可怖! 突然,顾长泽身形一动,膝盖一弯,竟然直直跪了下去!同时像是行礼一样,堪堪垂首,画面就此定格。 四周空寂,鸦雀无声。 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顿时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楚桀敛回心神,带人急速奔向罗衣这边方向,单膝跪地,声音焦急:“娘娘可有大碍?” 罗衣神魂俱震,此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听得楚桀发问仍旧有些迷糊:“谁……谁射的箭?谁……” 见她尚能说话,楚桀顿时放心了些,回头疾呼:“快去找大夫来为娘娘包扎伤口!” 楚桀扭回头,微微垂首,低头道:“娘娘还是……先掩掩衣裳……” 罗衣略微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胸口处被顾长泽划了开,这时已是春光外泄,忙不迭伸手掩上衣裳,护住胸前,眼睛却直直看着围上顾长泽尸体去的四五个侍卫。 罗衣忍不住狠狠吸了口气,这才觉得脖子处被划开的伤有些刺痛。 很快珍玉巧玉也上前了来,一人给罗衣披了外氅,一人扶住罗衣手臂,微微抬高她的下巴看她的伤处。 四个身形彪壮的侍卫架着顾长泽离开了。留下一人处理那一大滩脑浆和血液的混合物。 罗衣陡然犯了恶心,手撑着地转过脸去。捂着胸口剧烈地呕吐起来。 可惜她还未进食便被顾长泽劫持了去,此时呕的只有酸水而已。 她耳边还回荡着顾长泽来不及说完的两个字。 扶摇。 她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扶摇,是扶摇璧。 珍玉巧玉着急地不行,两位侍女搀着她回了厢房。断水递帕给她整理衣裳,柔声安抚她。多言也抱了晨曦在她身边,一边拍着啼哭不止的晨曦,一边柔声劝着罗衣让她不要害怕。 罗衣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还魂石和阴阳符是开启孟家地宫的两大族宝。如今还魂石让她给了潜叔救渊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回来,只是她也并不打算要回来了。而阴阳符。自从她大哥拿走之后,便一直是由她大哥保管着的。 只有孟家地宫中才有扶摇璧,拿到扶摇璧,那便是所谓的“天命所归”,那么楚战称帝。甚至是在声势和威望上,都将远远超过她大哥。 而如今,扶摇璧,再不可能有了。 罗衣忽然笑了出来,多言心中一震。只以为罗衣着了魔,忙唤她道:“小姐?” 罗衣浅浅扬起嘴角。说:“都解脱了。” “小姐?” “顾长泽死了。”罗衣看像多言:“你看到了吧,顾长泽死了。” “看到了。”多言声音放得很轻,似是怕吓着了罗衣,“将军……陛下手下良将人才很多,据说射箭之人是个百步穿杨的神射手,这次恰好随行……” 罗衣缓缓地点了点头:“人才多,是好事。” 她慢慢阖了眼睛,脱了鞋袜缩到床上,道:“有些乏了,我躺一会儿。” 多言本想再劝她两句,却又怜惜她方才差不多算是经过一场生死,只微微叹了口气,给她掖了掖被子,小心地避开她颈子上包扎了的地方,又将渐渐止住哭声的小晨曦放到了她身边。 一挨近罗衣,小晨曦便显得安心了许多,甜甜地睡过去了。 一路继续有惊无险地到达了金河南岸。 这片地方,于她而言,有着太多的记忆。残酷的也好,美好的也罢,终究是她迅速成长的那三年最不能忽视的战场。 楚战站在城楼上,看着那仪仗葳蕤的车马,嘴角缓缓牵出一个笑。他大踏步着下楼走向马车那处,亲自去迎接他的皇后。 他的皇后。 罗衣由珍玉巧玉分别扶着两边,多言抱着晨曦。毡帘掀开,战乾国母的姝颜便展露在众人面前。 那一瞬间,万人齐声下跪,口呼“千岁”,声音激动而响亮。 楚战微微眯眼,缓缓朝罗衣伸出手去。 他知道,她若是真听从了他的话回来了,那么她便真的是想通,想透彻了。 人生短短数十载,纵使生命太短,可她还是得陪着他一起度过。 他们都是这世间的孤独之人,相拥取暖,拥有同一血脉至亲。 有什么理由相互怨愤,从此天涯海角,不复相见? 如此想着,他便看向那小小的婴儿。这个弱小的孩子,是混合了他们血脉的结晶。他期待了这个孩子这么久,这么久,却不曾想到他来得那么恰当,赶在他的父母对彼此的信任产生危机之时。 他是晨曦,初阳,希望。 罗衣缓缓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缓缓从车马上走下。 他紧紧握了她的手,带着她朝前而去。 身后跟了很多人,楚战的嘴角犹自带着笑,罗衣却笑得略微有些牵强。 脖子上的伤是外伤,此时也不过只留了一条细长的痕迹,并不明显。但她心中的痕迹,却无法抹平。 罗衣轻声开口道:“称帝很开心吗?” 楚战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说道:“当然开心,多年征歌,平生夙愿,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可我却觉得,身边危机四伏,无人可信。” 楚战身形一顿,罗衣脚步却不停,继续朝前行着。楚战也只能配合着她,继续前行。 “你该已经知道,我回来的路上,顾长泽出现,并被射杀的事吧?” 楚战轻轻颔首,罗衣轻笑一声:“那支羽箭,其实是冲着我来的。” 楚战陡然停下步伐,罗衣也停下脚步,侧身转头定定看向他:“你忠心耿耿的战字营中,有人想要我的命。否则,顾长泽不可能那么轻易躲过防卫森严的驿站,也不会有人,不顾我还在顾长泽手中,朝他射箭。神射手也不能保证百发百中,然而在那种时候,却有人敢冒着我也会被射杀的危险,朝顾长泽射箭。” 罗衣轻轻一顿:“若顾长泽没有微微松开手让我缩了下脖子,这只羽箭,定会将我和顾长泽一同射穿。” 罗衣移开视线,轻叹一声:“楚战,坐拥江山万里,这样的滋味好吗?” 楚战沉吟良久,终究是无声地轻轻将罗衣搂在了怀里。 “我明白。”他说:“因为我对你的专宠,已经让人不满了。” “你军中上上下下,都是随你征战沙场浴血奋战的兄弟,你如今又是帝王,后宫之中若只得我这么一个拥军的女子,谁不会忌惮?你如今得到的硕果累累,若能摘取,谁又忍得住这样的诱惑。” 罗衣轻轻推开他,道:“听说,因为我,你跟大哥的之间的仗,不打了?” 楚战神色微微尴尬,半晌才咳了咳,道:“嗯。” “为什么?” 罗衣看向他,眸中闪烁着点点星芒:“若我从此以后,跟你再老死不相往来,永远无法谅解你,为了我这样的人,你也舍得放弃天下江山?” “若我得不到整片江山,也还余这整个南方为慰藉。可我若没有了你,拿谁慰藉?这世间,哪里还有一个你?” 楚战轻轻捧起她的脸,说:“敢跟我叫板,与我打赌,不给我任何面子,即使惧怕却也从不轻易低头的女子,这世间哪里还会有第二个。” 他伸手摩挲了下她的脸,轻笑一声说道:“更何况,还是我儿子的娘亲。” 二人同时朝后方望去,面对着这样恢弘庞大的场景一点儿都没被吓着的晨曦乖乖窝在多言怀中酣睡着。 罗衣轻轻一笑,面容温和怜爱:“他一直都很乖,我一直觉得是女孩子。” “男孩儿好,以后我可以教他舞刀弄剑。” 罗衣浅浅一笑,“以后,只希望不会有正经用到刀剑的时候。” 罗衣伸手招来多言,从她怀里接过晨曦。多言识趣地退了下去。 楚战半搂着罗衣朝前而去。 他时而探首看一看罗衣怀中酣睡的小子,时而看向罗衣的侧脸,心中早已融成一片。 进得城中,改乘辇轿,楚战和罗衣共乘一轿,进得轿中,楚战便伸手将晨曦接到了自己怀里。 这眉清目秀的小子啊……是他楚战的儿子! 楚战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罗衣却渐渐敛了笑意,目光有些空,看向随着轿夫抬动而有些晃荡的毡帘,轻声唤道:“楚战。” “嗯?”楚战对着晨曦笑了一下,可惜晨曦正睡着,根本没搭理他这个父亲。 “还魂石,丢了。” 罗衣轻声开口,又重复了一遍,道:“我把还魂石弄丢了,扶摇璧,再也找不出来了。” 楚战逗弄晨曦小脸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未完待续) 番外(八) 姬良羲豁然站了起来。 再次相逢的喜悦刚冒上心头,便被这样的情形骇住了。 立刻有人将姬良羲按住。 “乐姑娘!”姬良羲大喊一声,怒视圣楚康:“某原以为圣皇虽野心大,志向高远,却仍是一个手段磊落之人,万没想到圣皇竟然抓一小‘女’子前来要挟某!” 圣楚康闲闲地道:“这个‘女’子,和舍妹燕飞,你选哪个?” “你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你若是选她,那孤就如你的意,解除你与燕飞的婚约,然后放你们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但,孤会因此而对大晋展开更为疯狂猛烈的进宫。谁让你,慢待孤的妹妹?” 圣楚康顿了顿,继续道:“而如果你选舍妹燕飞,这个‘女’子,孤也会放了她,并保证她若是在西岭,便绝对安全,无人敢欺。不过,你却要站出来,带着燕飞回大晋去,帮助孤将乐平赶下大晋皇位,并投降于孤,俯首称臣,不再兴战,而拱手将大晋献上。” 圣楚康站起身,道:“二选一,朕给你机会,时限,一天。” 圣楚康招了招手,立刻有人前来将燕飞带了出去。 而姬良羲则被关在了这间屋中,‘门’口八个彪形大汉牢牢看守着。 离开关押姬良羲的地方,宫婢立刻松开绑住燕飞的绳子。 “大哥,你!” 燕飞顿时冲回去,被圣楚康拉住。 “莫慌。” 圣楚康淡淡地道:“你就不想听听他的答案?” “不用给他一天的时间,他立刻就会选出答案!”燕飞了解他,两个选项,他一定会选第二二。他是那样关心黎明苍生的人,怎么会为了只处于懵懂阶段,尚且不成熟的儿‘女’‘私’情,而将百姓抛在脑后? “大哥,放了他。”燕飞冷静下来,深吸口气道:“你倒不如直接告诉他,我到底是谁。你给他选择,其实他根本没得选择。” 燕飞吸了口气:“你不是最喜欢攻心吗?他的弱点,你不会不知。又何必‘弄’这么一出,让他徒然生出更多惶恐的心思来。你想如何做,让他配合便是了。为了苍生,他愿意的。” 说到最后,燕飞又不由想起救他时的情景。 他浑身的伤,身上还有蛊和毒。 但是他眼中惊讶有之,感‘激’有之,羞赧有之,哀伤有之,却没有恨意。 伤或许是他落下山崖的时候碰伤的,可是蛊和毒,却只可能是有人要害他。 身处在权力的漩涡中心,谁要害他,不言自明。 可是他仍旧没有恨意,他不恨任何人,他的心善良纯洁到让人感到羞愧。 “大哥,他这样的人,你怎么忍心去‘逼’迫他……”燕飞喃喃:“二哥文赋卓绝,受世人追捧,为大哥你招揽了无数幕僚人才;三哥武艺高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以他为首的武将谁不闻之‘色’变?小舅舅本为大晋人,却也心甘情愿为你偷敌军军防之图,说起来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的事,但哪一次不是将‘性’命别在腰上行动?那么多人帮你,又何必去利用他?开诚布公地恳谈,难道他会不听?” 燕飞闭了闭眼,道:“就算旁的,大哥不顾,也要顾及……他是妹妹心中欢喜之人。” 圣楚康垂眸不语,半晌后方才轻叹了一声:“罢了,你自小也未曾要求过我什么。这一次,就由你。你若照之前所说的那样说服他。我便允诺,不会伤他分毫。” 燕飞鼻头一酸,轻轻下跪。 圣楚康扶过她,看了她一会儿,道:“去吧。父亲已与我生分,我不想,你再同我生嫌。” 燕飞蹲身一福,立刻赶了回去。 圣楚康无奈苦笑:“真是‘女’的不中留啊……” 燕飞提着裙裾疾奔,裙摆上绣的蝴蝶像是要展翅飞起来一样。 “看守姬良羲的大汉眼中讶异之‘色’闪过,匆匆赶来的内‘侍’挥了挥手,他们方才让燕飞进了去。” 姬良羲正脸‘色’铁青地坐着,听得屋‘门’响动,顿时望了过去。 燕飞的脸蛋泛着红,喘着粗气,定定地看着他。 “莫……良羲。” 燕飞轻吐了口气,姬良羲迅速迎了上来,面上几变,先仔细探查了一下她是否受伤,方才呼了口气,苦涩地道:“是我牵连了你……” “不是……” 燕飞摇头,正想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坦然相告,却听姬良羲道:“乐姑娘,抱歉,我恐怕……实现不了我的承诺了。” 燕飞一愣,姬良羲闭了闭眼,有懊恼,却又有释然:“我是大晋太子,但自小便知,父皇心中的理想即位人选,不是我。但尽管如此,我也甘愿做父皇的棋子,为那个将来坐上皇位的兄弟挡去一切灾厄。可是……父皇到底是棋差一招,他没想到,会被二哥下毒害死。” 姬良羲叹息一声:“我预想到二哥会动手,却还是没能逃过此劫。更没想到……会遇到你。” 燕飞喃喃:“这是,缘分……” “可是,我不能自‘私’地不管大晋的百姓。做君王的是谁,这是谁家天下,我不在乎。可战‘乱’一起,百姓势必会颠沛流离。所受的苦,也只能是百姓来担。” 姬良羲愧疚地看着燕飞,道:“幸好的是,圣皇说一不二,绝不会背诺。不管如何,你都平安。” 燕飞轻轻咬‘唇’,一抹红晕现在耳后。 “你要娶燕飞公主……是吗?”她轻声问。 “是。” “你不爱她。”燕飞道。 “是。”姬良羲诚实地答。 “那……你会怎么对她?”燕飞问。 姬良羲想了许久,方才道:“我会……试着爱她。” “那我呢?”燕飞再问。 姬良羲轻叹一声:“永远藏在心里,怀念。” “……大可不必。” 燕飞轻哂一笑,声音低不可闻, 她抬起头,却是问了姬良羲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若顶着大晋天子的头衔,向西岭俯首臣称,后世或许会曲解你,将你视为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又或者,认为你被燕飞公主‘女’‘色’误国……你在乎吗?” 姬良羲从容一笑:“我活在当世,何必在乎后世对我的评价?” 燕飞便轻轻笑了起来,眼中有喜悦的泪涌动。 姬良羲方才有些醒过味来,半迟疑地问道:“你怎么会……被放开了?” 燕飞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良羲,你需要重新认识我。” 姬良羲一顿。 燕飞轻轻笑道:“我叫楚燕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