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谈婚》 第1章 阿楠 在乡下的爷爷家过完年,向楠把修好的手机装上卡,那一晚便陆陆续续地接到了三四个电话。都是平时那帮爱混在一起玩乐的富家子弟打来的。 她敷衍了两句,说家里的老人执意挽留,自己实在走不开。 那帮人平常酒肉惯了,平常言语行为也吊儿郎当,这会儿其中一个人却半正经半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那时向楠正坐在床上准备教案,听到这话,淡笑一声:“我的根都扎在那里,还能跑到哪里去?” 静默了一会儿,那人又恢复了痞气:“你不回来,哥哥们都想死你了。” 向楠又笑笑:“行了,我可消受不起。” “什么消受不起?哥几个都是从小把你当成妹妹来看的。” 她不置可否,随便扯了两句,挂电话之前保证自己过完大年后会回来。 老爷子泡完脚从里屋走出来,说让她再留两天,最后聊着聊着,又说她年纪不小了,有个有为的青年要介绍给她。向楠叹了口气:“上次您让李婶儿介绍的那个海归,最后连饭钱都要和我平摊。” “你常年跟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混在一起,眼光可不要变高了。”老爷子坐在藤椅里,双眼浑浊,“他们那帮人虽然有钱,可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钱的人莫不是心机重,你处处谨慎却太过心善,容易吃亏。尤其是那姓程的小子,别人不知道,我看得出来你对他有意思,但这件事……万万不可。我老头子也不是贬低自己的孙女……只是……唉……” 向楠点点头,说:“我明白的,爷爷。” 她其实再明白不过。 —— 向楠五岁那年,家里的光景很不好。她当了留守儿童,由乡下的爷爷奶奶照看着。后来去外地打工的父母出了事,爷爷奶奶一夜之间拿了不少钱。她那个年纪,本该懵懵懂懂的,人却早熟得很,知道自己没了父母,伤心了好一阵。没过多久奶奶因病去世,爷爷便把她送进了城里。 九十年代那会儿,这座城市还斑驳得紧,偶尔冒出的新高楼只有零零星星几栋。向楠穿着一身新衣服,下了公共汽车,被爷爷拉着在一条宽阔的大马路上走着。爷孙俩天不亮就从乡下坐车赶来,□□点的时辰,晨光熹微,打在老人和孩子的肩上,一老一小走得很急。 走到半路,向楠突然挣开爷爷的手,瞪着双眼看他。 “不走了?”老爷子问。 “我不想去。”她转身,沉默。一辆黑色小轿车从眼前滑过,掀起路旁的尘土。 “你不去,我可走了。”老人家作势要往前走。向楠见爷爷往前走了几步,最后跑着跟上去,重新拉住他的手。 老爷子嘱咐她:“到了那里,要听话。” “哦。” “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她又停下来,语音虽稚嫩,话却句句实在:“我知道你也不是不要我,我会回来的。等我长大一些了,就回来。” “又不是把你送人了,这丫头……”老爷子苦笑。太阳有些大了,盛夏时节,即便时刻早,也热得很。 向楠穿着朴素的短袖短裤,汗如雨下。走了一会儿,她远远地瞧见有栋别墅隐在苍翠的大树中,白墙红瓦,许是被太阳晒糊涂了,竟然觉得那屋顶在泛着光。 老爷子指了指那里:“快到了。” 后来到了程家,一位挽着发髻的中年女子跑到外面来迎接。向楠一声不吭地站在老人家旁边,黑白分明的双眼盯着眼前的地毯看,局促地扯着衣袖。 外面的知了拼命地叫,屋里却凉爽如春,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香气。 后来长大了些,向楠才知道,当初进城打工的父母是在一次火灾中离开人世。母亲杨玉兰和程家的少奶奶一起被困在楼里,后来这位老实善良的妇女将活命的机会给了眼前这位光鲜亮丽的女人,自己则葬身火海。父亲向丰勋也在寻找妻子的过程中不幸被大火给吞噬。 长久以来,向楠心里明白,母亲还没伟大到舍身救人。或许是在两难的抉择下,她和那位有钱人达成了共识,给自己换来一个较为安逸富足的生活。向楠不埋怨任何人,只是生活所迫,很多事情都藏着难以言说的苦衷。 程家人知道向家现在的处境,提出要将向楠收为女儿养,可向老爷子万万不肯,只说他家女娃永远都是向家的人。可他一个粗俗的老头子实在没法把这姑娘养好,穷途末路才让她到这里来。 后来程家两口子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住在附近别墅区的一位亲戚把这孩子留下,逢年过节送孩子回家,平时就在这里上学。不留在程家,一来怕孩子心里因为父母的事情对程家人产生隔阂,二来是怕孩子因为寄人篱下而委屈了。而正好程家那位亲戚常年在国外,家里除了两位老人,还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佣人。那家人思想又非常西化,其中一位老人是从英国来华已经三十多年的人,非常亲切。几番商榷,还是这个法子最好。 老爷子一听,最终选择将孩子留下。 向楠知道爷爷要丢下她离开,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听着爷爷的嘱咐,一个劲儿地忍着泪。老爷子敲了敲她的头,说你这丫头从小就会忍,忍什么忍,给我哭出来。 这话一出,她当即在众人面前哭了出来。 “过年过节你就回来,平时在这里好好读书。”老爷子把她抱到一边去,边叹气边说,“爷爷一个人没本事把你养好,我不想你一长大就跟你爸妈一样跑出去打工。你留在这里好好学习,知道不?” 向楠擦着眼泪点点头。 留着吃了个午饭,老爷子不忍心看见孙女不舍的表情,也不顾程家人的挽留,匆匆忙忙便走了。 向楠无措地站在程家的客厅里,脚边还放着一个崭新的深灰色行李包。程家人对这女娃心疼不已,在她被接走之前,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六七岁的孩子,心思却极为细腻敏感,盯着他们一言不发。 她看着眼前的人,虽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怖,但终究是陌生的。 祝思敏让佣人把提前准备好的衣服给她拿来,柔声说着:“平时要是没事,就来这里玩。我们家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儿。” 向楠接过衣服,乖巧地说了声“谢谢阿姨”,仔细看,眼神却有着隐隐的躲闪。即便她年龄小,也察觉到了自己同这里的格格不入。她正抠着衣角,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 “妈,她是谁?” 那时向楠第一次见程慕北。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容貌却已经很出众,脸上有别于同龄人的成熟。 向楠瞧着他用审视的眼神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过了几秒,她抬起头来,午后的阳光,一对小小的金童玉女站在门口,令人艳羡又向往。 祝思敏笑着答:“她就是向楠。” 程慕北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拉着女孩儿上了楼。 向楠第一次见程慕北,便觉得他是个聪明的人。后来他一手建立起那么大的商业王国,游刃有余地把濒临破产的公司扶上正道。相较于她的木讷和呆板,他这人长袖善舞,虽然心机深了点,但待人处事拿捏恰当,背地里对他评价不好的人也甚少。 程慕北这人,气质矜贵,谈吐得体。即便向楠在程家待了十多年,也学不来他的一分一毫。 她在离程家不远的另一处别墅里顺顺利利地长大,由着一个血统纯正却操着一口中文的英国老太太简养大。简经常跟祝思敏说起这孩子有着少见的谦虚和隐忍,六岁那会儿刚过来时,还不怎么说话,但每到饭点时会帮着梅嫂一起煮饭烧菜,踮着脚在厨房里洗菜,倔强又严肃的模样让她好生心疼。后来周围有爱惹是生非的孩子唤她为“乡下来的野丫头”,被这位英国小老太太揪着狠狠训了一顿。那时正值万圣节,简捧了一大袋糖果,塞进向楠怀里,扮成了女巫的模样,换来她在这里的第一个笑容。 那晚,小小的女孩儿捧着得来的糖果敲响了程家的大门。 她将糖果几乎全部分给了程慕北。 那是她第一次和他说话。 “我以前没吃过这种糖,怕牙被粘掉了。”她努力想和他做朋友。 程慕北接过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过了几天,祝思敏让她来这边吃饭。向楠背着书包,走进大门,身边路过一个捧着花花绿绿糖果的女孩儿。 简跟在后面,唤她“阿楠”“阿楠”,她站定在原地,低下了头。 后来,不管是六岁的向楠还是十六岁的向楠或者是现在快要二十六岁的向楠,都是一个人,孓孓独行。 —— 向楠从老家离开回到a城时,已经到了正月十六。 简坐在壁橱前烤火,大腿上的波斯猫听到门口的动静便跳下来。她掀开毯子,见到提着大包小包的向楠正在换鞋,用中文说:“孩子,欢迎回来。” “简。”向楠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过去抱着她亲了一口。和蔼的英国老太太捏着她的脸说:“瘦了点。” 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向楠早就把眼前这位蓝眼睛金头发的老人当成了自己的长辈。家里另外一位老人在五年前去世,偌大的别墅本来就冷清,现在简是愈发地寂寞,她只好在结束工作后尽量回来陪她。 正好梅嫂从厨房端着鸡汤出来,见她回来了,赶紧说:“洗洗手吃饭了。” 向楠把老爷子亲手做的点心拿出来,随口说着:“简,梅姨,我打算到外面去住。” 简很诧异地问:“为什么要去外面住?” 她敛眸,静了半响没说话。简拉过她的手,只觉得她又瘦了,愈发地心疼:“孩子,为什么要搬出去?” 向楠抬起头来,笑笑:“最近学校的工作很忙,这里离校区太远,我每天回来不方便。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住下来,也能省去不少事。” 梅嫂问:“不是有慕北少爷每天接你吗?” 向楠赶紧说:“他忙,我不能总是让他接送。麻烦他这么久我心里就已经过意不去了。” 梅嫂看出了点门道,想起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道:“我看前些日子你们关系还好了点,现在怎么又生疏了?” 向楠摇摇头,没说话。 简仍旧拉着她的手,“这件事你要跟你程叔叔商量下的。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你每个星期必须回来看我两次。” 向楠点点头,拿起筷子沉默地吃饭。 —— 正月十七那天,听说向楠从老家回来了,祝思敏便打电话让她过来吃饭。向楠本想用太过劳累这个借口来推脱,可电话那边祝思敏的语气充满了恳求,她一向不想为难别人,尤其是长者,便答应了下来。 从简的别墅步行到程家,也不过五六分钟的事情。刚到门口,便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卡宴。她一时间怔住,站在原地没动。 祝思敏围着披肩站在大门前,见她来了,赶紧走下楼梯:“小楠,别干站着,快进来。” “祝阿姨。”向楠回过神来,随她进了屋。 祝思敏边走边说:“你这一趟回家,我瞧着还瘦了些,待会儿多吃点补补。” 向楠点头,仍旧没说话。她一向是这幅沉默寡言的模样,祝思敏也不见怪,带着她进了大厅。 程家上下对向楠的感情着实复杂。但复杂之中,同情占了很大一部分。但随着这些年来的相处,他们已经把向楠当做自家人看待。尤其是祝思敏,对她同亲女儿一般。可向楠自幼便是个内敛沉默的孩子,大多数时候对待这位长辈也并不喜形于色,导致祝思敏一直以为她对于父母的死还存在芥蒂,所以加倍对她好。 祝思敏把她拉到了餐桌前,程国瑞把佣人叫来:“去叫少爷下来吃饭。” 向楠低着头,叫了声“程叔叔”,便坐下来。 程国瑞见她精神差了些,以为她工作不顺心,或是恋情上失意,旁敲侧击地问了下。向楠只是摇头说自己还单着,不急着找男朋友。程国瑞说:“今年你就二十六了,这种事该琢磨琢磨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僵在那里不说话。祝思敏正想打圆场,程慕北便走了过来。 向楠没看他,也没打招呼。他淡淡瞧了她一眼,扯开凳子坐在了对面。 这边,给向楠找个好归宿这件事本来就在程家两口子心里怀揣了很久,现在借着团聚的时刻,程国瑞干脆挑明了说:“小楠,我那天听你爷爷说,他也希望你能找个好归宿。程叔叔倒是认识不少有为的青年……” 向楠打断他:“程叔叔,我现在有固定的工作,但是还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她垂下眼皮,继续说,“年前我在学校附近找了个住处,过几天就搬过去。简让我来问你的意见。” 对面的程慕北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祝思敏以为她曲解了他们的意思,便解释道:“小楠,我们不是急着让你离开程家。嫁人毕竟是女孩子必经的一条路,就算你嫁了人,程家也永远为你敞开。以后程家就是你的娘家。” 向楠“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们不是那个意思。” 祝思敏这才放心下来。 程国瑞敲了敲餐桌:“你刚刚说,你要搬出去住?” “是的。” “找的地方安全吗?” 向楠点头:“是我单位的一位老师帮忙找的,很安全,离学校也不远。” 程国瑞想了想,最终应允下来。 晚上两口子谈及了这件事。祝思敏叹气道:“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总觉得这孩子有意在回避我们。可她又不肯说,让人看着都心疼。我现在就盼着她能嫁个好人家。” 程国瑞半开玩笑地来了一句:“要不然把她留在咱们家算了。” 祝思敏明白丈夫的意思,却说:“慕北和那孩子平时关系冷淡,也不见有什么交流。再说,慕北不是有心仪的对象吗?乱点鸳鸯谱这事儿我可干不来。” —— 这晚,向楠被祝思敏留下来过夜。这栋房子永远为她留了一个房间。她偶尔会在这里留宿,陪祝思敏聊聊天。 明天要开始上课,她晚上匆匆洗了澡便睡下。谁知十点左右,有人来敲门。 向楠穿着睡衣去开了门。见程慕北站在外面,她有一瞬的恍惚,不知道该用什么开场白好。 “怎么突然要搬出去?”他不咸不淡地问。 她请他进屋,“新学期工作忙了点,主任让我带了一个班,不好再麻烦你来学校接我。” “我只是顺路,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程慕北在沙发上坐下,长腿放松地搭在一起,“房子我让人重新给你找一处好的。” “不用,我都已经弄好了。”她去床边拿了外套披上。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过年那段时间怎么不接我电话?”几分钟后,他问。 “我手机坏了,拿去修了。” “修好了怎么不给我回个电话?” 向楠裹紧外套,抿了抿唇,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回电话这种事情……没必要。” 他们的关系,说起来真的没必要。 程慕北点点头,没待多久便出了房间。 第2章 慕北 最近向楠的工作任务重了点,常常备课到很晚。但一个人的生活闲暇自由,她感觉轻松了许多。 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不便宜,好在出行方便,治安也不错。她估量了一下自己每个月的工资,最后决定下来。之前祝思敏私下跟她提过房租不用她来付,但她还是拒绝了。她本已经成年许久,有独立的生活能力,便不能再依靠程家。 下班之后,住在楼上的同事陆展下来帮她搬行李。向楠留他吃晚饭,感谢他为自己找了住处。陆展放下手上的重物,擦擦汗,清秀的脸上满是热络的笑:“大家都是同事,说这些可见外了。再说,我们现在住得近,以后有个什么教学上的问题还可以一起讨论。” 向楠又诚心诚意地道了谢,洗完手准备去楼下的超市采购食材。陆展提出要和她一同去,帮忙拎东西,她不好拒绝,最后两人一起上了电梯。 逛完超市回来的途中,陆展问起她当班主任后的工作量大不大。向楠答:“主任让我带的那帮孩子成绩好,自律性也强,上个自习都静悄悄的。” 陆展:“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我以前当过一届班主任,对付这帮熊孩子还是有点门道的。” 向楠弯着唇笑了笑。两人大包小包地提着走过拐角,进入楼道。 程慕北倚靠在门口,黑色大衣上还沾了点未融化的雪花。听到动静,他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向楠见到他,也是吃了一惊,霎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程慕北扫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陆展,举起手中的袋子:“简让我带给你的补汤,还有妈炖的燕窝。” 虽说知道向楠和程家有那么一点关系,但有点云里雾里的陆展还是惊了下。向楠沉默了两秒,随后开门,让其余两人进了屋。 “麻烦你了,这么大老远还带过来。”她对程慕北说。语毕又转向陆展,介绍道:“这位是程慕北,算是我的……”向楠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绞尽脑汁最后挤出一个词——哥哥。程慕北比她大半岁,理应叫一声“哥哥”。 陆展朝程慕北笑着点头:“程先生你好,我叫陆展,是向楠的同事。” 程慕北淡淡地“嗯”了一声,准备离开。 “我正好要做晚饭,你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吧。这么大老远过来,不问点事情回去带给祝阿姨他们听吗?”向楠叫住他,“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而来。” 程慕北果真留了下来。 做饭的时候,陆展进厨房去帮忙,两个人配合默契,倒像是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的夫妻。 “你和你哥哥之间的相处方式真奇怪。”陆展无意间提到,“像是刻意生疏。” 向楠洗着白萝卜,压低声音说:“很奇怪吗?我们平常都是这样的。或许是性格不合吧。” “怎么不合?”陆展笑她,“我看都是闷葫芦。” “哎?我平常很闷吗?”向楠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放下手中的菜叶,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这里都快闷出皱纹了。” 向楠“扑哧”一声笑出来,玩性大发,舀了点水去泼他。陆展没躲过,伸出大掌去揉乱她的头发,俊朗的脸上蕴着笑。 她来不及躲开,只得佯怒:“陆老师,为人师表!” 陆展没作声,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的脸成了粉红色,心里一阵得意,面上却不闹她了。 程慕北不知道在厨房门口站了多久。向楠注意到他时,他正皱着眉,脸上露出惯常的审视表情。 她对上他的视线,心跳一滞。 这餐饭吃得很尴尬,至少对于向楠来说如此。程慕北时不时用眼风去扫坐在她旁边的陆展,眼里带了点不明不白的情绪。送走陆展后,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和他有发展的意向?” 向楠正在倒水喝,听到这话差点被呛住。她没吱声,背对着他。 “和你同行业,谈吐也比一般男人幽默,你们相处得挺和谐,可以试试看。”程慕北见她没否认,如是说。 向楠心里烧起一股无名火,却不好发作,缓声答:“我有判断能力,不劳你费心。” “早点恋爱也是没坏处的,多一个人相互照顾。”他跟长辈一样劝导她。 “我现在一个人就很好。”向楠不冷不热地说。 他双手交叠:“算了,你自己定夺。” 程慕北一向话少,尤其是在她面前。他在客厅待了会儿,不知道接到了谁的电话,表情立刻放柔。 向楠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准备下逐客令了。他却说:“你这周尽量腾出时间来,成昊他们想见见你,说是老地方。顺便给季瑶接风。她回来这么久,还没正式和你们打声招呼。” “我刚接手一个班,这周要家访,可能来不成。”向楠下意识便拒绝。 程慕北看向她:“没关系,安排在晚上。” 她自知这趟肯定躲不过。即便他不逼着自己去,成昊也会将她绑去。她其实并不想融入到那个圈子,比起那种上流社会的交流,向楠更偏向于普通朋友的聚会。可她跟程家沾了边,从小又是跟那群人一起长大的,怎么也不能当了白眼狼。 况且,她和季瑶最为生疏。 “七月中旬,我和季瑶结婚。”程慕北从沙发上站起来。 向楠背脊骨一疼,背对着他擦拭着玻璃杯,“嗯。” 他没说话,像是在酝酿什么。 向楠放下手中的杯子,顿了顿,说:“人都会伤害自己爱的人,但只要你们还在,身体健康四肢健全,哪有过不去的坎?你和她从小就是金童玉女,大家也都是知道你们会走在一起的,以后别轻易分开。程叔叔他们为你操碎了心,尤其是在感情方面,你也不要太过冲动,彼此都成熟点。我或许没立场说这话,但我看得很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相信你比我懂。” 程慕北一时间难以开口,盯着她削瘦的背影,听着她这番平静的话,心脏莫名地扯着疼了下。 —— 其实向楠是最有资格说这番话的人。 程慕北和季瑶从小就登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后来上大学的时候跟家里人挑明了彼此的关系。明明能顺顺利利走进结婚殿堂,结果年少轻狂,季瑶因不想受到束缚而选择出国留学。程慕北自然是不肯的,两人一时间生了裂缝。那时候程国瑞的公司出了大篓子,作为下任接班人的程慕北不得不挑起重担。恋人之间开始无休止的冷战和争吵,季瑶一气之下瞒着程慕北偷偷出了国。程慕北心里堵着气,拉不下面子去挽留,加上公司的压力,也就任由她离开。 他和季瑶分开那几年,向楠阴差阳错地跟在了他身后。其实也不算帮了很大的忙,只是偶尔会去他的公寓帮忙收拾一下,偶尔送家里炖的汤过来,或者见他埋头工作不吃饭时利用一下冷清的厨房替他烧几个菜。 程慕北的公寓很大,布置得很温馨,一看就是双人公寓。 向楠每次进去的时候,都得犹豫很久。日子这么一天天过下去,祝思敏怕程慕北因为工作的缘故导致身子出问题,便托她平日里照顾着他些。 那段日子,她和程慕北的关系有稍稍的拉近。以往,他们的沟通很少,即便认识快二十年,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后来向楠愈发地勤快,工作之余便去公寓照顾他的生活。这件事她做得很顺手,心里也有点偷着乐,每次趁程慕北工作下来累极睡着后,都会悄无声息地来到他房间看上两眼。只是看,偶尔想大着胆子碰两下他的眉眼,最终却缩了回去,急急忙忙地逃离。 有次程慕北感冒严重,向楠替他换冰袋,被他误当成季瑶抓了手。她便知道,这份只有自己知道的感情永远都见不得天日。 她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克制。喜怒哀乐,全部一个人吞下,因为无望的事情一旦有了期待,便会无休止地痛苦。 不如这样,一个人无望倒好过两个人尴尬。 季瑶是一月份回来的。 那天,向楠正在程慕北的公寓里做饭。这几年来,除了少数工作极忙的时候,每天他都会按时去学校接她。随后两人一起去超市买菜,她替他做饭,再由他将她送回简的别墅。 向楠的手艺继承了梅嫂的精髓,讨喜得很。程慕北平常虽然和她很少交谈,但每次吃饭时,他都会真心诚意地夸两句她做的菜。 一月份的城内,开始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季瑶站在门口,一如既往地知性安静。向楠回头看了看那桌饭菜,再看向程慕北喜怒不定的侧脸,平静地解释了来龙去脉,随后道别离开。 她越走越快,出小区门口时在雪地里摔了一跤。第二天程慕北打电话给她,她抢先在他面前开口:“明天我就不来了……” “嗯。” 他说了声“谢谢”之后便挂掉。 她不知道程慕北会不会有点不习惯,这么来来去去几年,大多数时间的晚饭都是她和他在一起吃的。乍然冷清了许多,向楠心里苦涩得很。 坐在床上,她拿出碘酒抹在膝盖上,叹了口气,胸口实在是闷得慌,最后拿出学生写给她的祝福卡片来看。 向楠的生活实在单调乏味,偌大的城市,她一个人在里面住着,空荡荡的。 —— 从向楠租的房子里出来,程慕北上了车。外面冷意十足,他抬头看了看还亮着灯的窗户,点了烟。 季瑶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好抽完一支。 “嗯……去给她送汤了,你自己先睡吧,我回公司还有点事情。” 季瑶:“注意身体,别熬夜太久。” “我知道。你也早点睡。” 知道他要挂断,季瑶急急忙忙叫住他:“我今天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木雕的小蜗牛,是向楠的吗?” 程慕北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路灯:“可能她是不小心掉在那里的。” 电话那边的季瑶没说话,可她的意思在程慕北想来的确闹心。他沉了语气:“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和她有什么吗?就算有,你也没资格问。” 季瑶心都凉了半截:“慕北,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对我没信心?”程慕北冷笑了一声。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她沉默片刻,说:“我害怕。” 外面又开始飘起小雪,程慕北平静下来,说:“刚才向楠跟我说了一番话。她说得对,我们都要成熟点。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还能走到哪步。你想好好过,我也是。” “……” 季瑶挂了电话,将那个木雕收好,准备找个时间还给向楠。她坐在床上,心情复杂又难过。 她怎么不想好好过? 可他都变了。 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足以让一个人的性格、感情、习惯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3章 暧昧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向楠抽空回了一趟别墅。简让梅嫂特意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东西,见她最近气色比之前好了些,满意得直笑。 “小楠就差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追求啦。”简说。 梅嫂在一边帮腔:“咱们丫头长得好看,知书达理,脾气又好,又会做饭,肯定有不少追求者。” 向楠哭笑不得:“梅姨,我没那么好。” “谁说的?”梅嫂边织毛衣边说,“你这样条件的,就算配慕北少爷也是绰绰有余的。说出来不怕你笑,我还时常希望你们能成一对。” 简在一旁意味深长地抿唇,只有向楠无奈又好笑地摇头:“这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这个话题被她一带而过,三人围着火炉继续聊着一些细碎的小趣事。聊着聊着,大门突然被人敲响。梅嫂去开门,见程慕北一脸薄红地站在门口,赶紧将他拉进来:“慕北少爷是喝醉了吗?怎么没回家?”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身子沉,向楠赶紧过去帮忙扶。他半眯着双眼,白皙俊朗的侧脸染了薄红,大掌扣着她的腰。 向楠却无意享受这暧昧的肢体接触。她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和人工香水味,不满地皱了皱眉,与梅嫂合力将他扶去了二楼的客房。 一沾床,程慕北便开始吐。折腾了一大晚上,向楠擦擦汗,对梅嫂说:“我还是打电话通知一下他女朋友吧。” 梅嫂点了点头,下楼去厨房煮醒酒汤了。 向楠俯身,推了推他的肩:“你给季瑶打个电话……能听明白吗?” 程慕北费力地睁开眼,瞳孔明明清亮,神情却略显呆滞。向楠知道他喝得不省人事,刚才又吐了那么一会儿,现在脑子肯定一团浆糊。她正准备去给他弄张热毛巾来,刚要转身,手便被人拉住。 这番情形,让她想起了以前。他拉着她的手一声声地唤着“瑶瑶”。 “给我倒杯水。”他挠了挠她的掌心。 向楠尴尬地挣脱开来,应着:“马上就来。” “向楠。” 她脚步一滞。 程慕北费力地开口:“今晚我就在这里。” 她明白他有几分清醒了,问他:“你还有什么需要吗?梅姨在煮醒酒汤,这里没有你的换洗衣物,你可能要忍着点了。” 他摇摇头,说了声“谢谢”。 “没关系。” 向楠倒好水进来,发现他已经沉沉地睡着。男人略显疲倦的面容依旧英俊,她盯着他看了会儿,默默退出房间。 第二天是周六,向楠没课,难得清闲了些,便留在别墅陪简。时至中午,程慕北才醒来。 他收拾好自己,从二楼下来,见向楠正在和简玩跳棋,随口问了句:“不是要做家访吗?” 向楠不做声。那本来就是她为了拒绝他而随口说的谎言。 “既然不做家访,那晚上一定要到。”程慕北拿起桌上的点心,慢条斯理地吃着。 简得知她晚上要出去玩,很惊喜,拉着程慕北说:“小楠平常的生活太单调了,也没机会认识什么朋友。你好好照顾她,有信得过的朋友可以介绍给她认识认识。” 向楠扶额,这位英国老太太竟然变得跟催婚的大妈一般。“简,今晚要见的朋友都是认识的熟人。”她解释道。 简有点遗憾:“我还以为是交友派对……慕北也要和女朋友结婚了吧,小楠还没谈过男朋友,这不公平。” 老太太可爱的模样让向楠哭笑不得。她实在不忍心老人整天操心她太孤独,于是只得撒谎:“其实我已经有个在谈的对象了,只是还没落实。” “真的?” 向楠点头:“他人挺好的。” 简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定要带回来我看看。” 此时,程慕北插嘴:“是住你楼上的那位老师?” 向楠心虚地点头。她想,对不起啊陆展,拿你当了一次挡箭牌。 “挺好的。”他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简说,“我见过一次,为人不错。但需要深入了解一下才能定夺。一些男人,表面上看着风趣绅士,其实私底下坏毛病挺多。” 简表示赞同,转过头对向楠说:“所以就更要带回来,我给你把把关。” 向楠端起一旁的红茶,默默地啜了口,“我会的。” 程家上上下下都在操心她的恋情,现在就连简也开始絮叨起来。向楠仔细想了下,自己开年便二十六了,这种事情,眼下的确该认真考虑。 但她一向性子寡淡,又不比得别的女孩儿会打扮会撒娇,会有男人心仪她吗? 若实在不济,最后走上相亲的道路,嫁一个看着顺心的人也是不错的。只要不过分令人失望,她想这样的结果自己还是能够接受。去世的那位老人从小便教导她“知足常乐”,由此看来,这样的训诫的确管用。不会任由自己瞎想,去触碰不实际的梦。 其实梅嫂经常说她骨子里太过自卑,但除了在感情方面,她还算是个积极争取的人。感情上尝了苦滋味,又是在那人身上栽了跟头,向楠不自觉地连看人的眼光都变高了。爷爷是把她看透了。从此她看谁都要跟他暗自对比一下。这样,谁也看不进心里。 向楠幽幽吐出一口气,暗骂自己没出息。 她一时间走了神,想起了长远的事情,竟然没注意到程慕北站在了自己身后。 原本想着出了这里能和他交集少点,可最近她好像时常见着他。但总归来说,两人见面的次数少了,她也能安心点。其实她很清楚,他们相处时总是她一人在背后胡思乱想,他待她只是普通朋友的感情甚至或许有点亲情的味道在里面。 她恨自己对他产生那样的感觉,可又没办法控制,只能逃得远远的。要是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想她这个人,还以为那几年里她接近他是别有企图。 这样的场景是向楠最不想预见的。 她目前最希望的,便是他能和季瑶顺利结婚。这件事,在周围人的心里都已经成了默认的。这样她也能稍微安心点,从此撇下身上的包袱,安安静静地回归原来的生活。 其实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可那天季瑶站在门外,看见她和程慕北站在一起时的困惑表情还是让她心存愧疚。 向楠自知自己本就没资格让季瑶造成困扰,但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归根到底,只是怕他们这对金童玉女最终没能在一起。 “在想什么?”程慕北的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 她脱口而出:“在想给你们准备什么结婚礼物……” “慢慢想,还有几个月。”他双手插兜,淡淡道。 程慕北离开前,问她今晚怎么去“忆往昔”。向楠说自己坐地铁过去就行了,他原本想着要送她,可见到她那张客客气气的脸,心里便没由来地一股烦躁,话到嘴边便咽下了。只说让她别迟到,路上小心点。 —— 向楠到达“忆往昔”的时候,成昊噙着笑到外面来接她。有些时日不见,这位公子哥儿剃了个平头,看起来莫名多了点痞气。 说起成昊,算是他们一帮人中玩心最大的那个。他向来纨绔,但待人仗义,对待向楠也是十足地好,倒也算是个讨喜的人。只是以前闹出过乌龙,让向楠对于他的接近有点阴影。约莫两年前成昊替还在开会的程慕北来学校接送她时,被他还在上高三的女友见了。那小女孩儿独占心强,手段却不差,私底下散播向楠被富商包*养的谣言,搅得向楠心神不宁,被主任叫去训话,问了实情才逃过一劫。 后来成昊倒是和那小女生分手了,但自此向楠再也不敢坐他的车。 “你可是迟到了半个小时,大家都在里面呢,赶紧过来。”成昊揽过她的肩,嘻嘻哈哈地问,“听说你搬出去了?” 向楠不着痕迹地拿开他的手,“前不久搬出去的。” “有男朋友了?”他挑眉。 向楠摇头:“没。” “你说你,那程家把你当亲女儿供着,你还愁个啥?” 她停顿了一会儿,低声说:“唉……我终究不是程家人。” 成昊嘲她:“当初也是你老爷子把你送到程家来的。这么多年来,程家也勉强算是对你好,你现在这么来一出,白眼狼啊。” 向楠不想和他解释什么,干脆沉默。她的一声不吭让成昊心里犯闷,他戳戳她的太阳穴,“你这丫头,好日子不想,总是跟自己倔!” 她眨眨眼,看向他。 走出程家其实她想了很久的事情。她不是不感恩程家对她的养育,但她骨子里清楚地认识到她并不属于那里。 向楠深吸口气,停下脚步,认真地问:“我真的是白眼狼吗?” “可不是?”成昊半开玩笑地答。 “他们在我眼里就是亲人,我也没那种意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在乎成昊的这番说辞,苍白地辩解着。 走了几步路,成昊突然贼兮兮地问:“程慕北也是亲人?” “当然。” 成昊依旧笑嘻嘻地,双手插兜,却不再说话。 进了包厢,几乎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几个公子哥儿大都带了女伴,但成昊提前跟他们提前打了招呼,说是不准现场“表演”,怕吓着向楠,于是众人也就规规矩矩地摸个小手,唱唱情歌。其实向楠跟其中几个人的交集也就止于这些酒肉场合,除却成昊和另外一个程慕北的发小陆辰,其余几人都只是点头之交。今天倒是有张新面孔混在里面,灯光暗,她看不清,只觉得是个挺高大的男人。 程慕北和季瑶坐在角落处。见她来了,程慕北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季瑶也朝她笑笑。她回了一个礼貌性的笑容,跟着成昊坐下。 “你没带女朋友吗?”坐下后,向楠环顾四周,凑近成昊的耳朵问。 “哥这几个月没找女朋友,处于空窗期。”成昊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家里的老头子开始催我去公司上班了,没时间找女人。” “等工作上了正轨再考虑也好。”向楠说。 他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漾过一阵暖流,于是掰过她的肩,指了指旁边的男人:“来,哥给你介绍个好男人。” 向楠转过头看去,虽然灯光暗,凑近了倒是能看清楚。男人长得很温和,中规中矩,没有成昊帅得那么张扬,也没有程慕北的清俊无双,像块百经雕琢的玉石。她看了会儿,男人也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向楠这才觉得自己无礼,赶紧别开视线。 成昊热络地介绍:“这位是周延宁,周律师。目前单身,年轻有为。” 周延宁端起酒杯:“你好。” “你好……我叫向楠。”因为刚才的尴尬,她也不知道拿了桌上谁的一杯酒,和他的酒杯轻碰了下。 “别看我这妹妹这个时候拘谨,其实人家是高中老师,嘴皮子溜着呢。”成昊在一旁说。 周延宁弯起唇角,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说实话,从向小姐刚才一进来,我就觉得很像老师。总觉得……有老师的威严感?” 闻言,这边的成昊乐得不行,向楠也被他逗笑了,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 程慕北和季瑶坐在角落处,两人安静地交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说起什么时候去拍婚纱照,程慕北按了按太阳穴:“你订个日子吧。” 季瑶也不好说什么,随意“嗯”了声。她听到那边的动静,侧过头,见向楠拿了程慕北刚才留在那里的酒杯,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她拉了程慕北的手,仍旧温暖的大掌,却少了点什么感觉。 程慕北也看向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 “别胡思乱想。”程慕北拍拍她的后脑勺。 季瑶在暗里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再看向程慕北时,他的眼神竟然停留了在别处,她顺着看过去,胸口一窒。然而就那么一瞬,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变得有些无味。 “慕北……”季瑶唤了他一声。 “嗯?” “我们……”她盯着他的眼睛,如鲠在喉,说不出那样的话,也觉得这个场合不合适。十几年的感情,也不能因为一点变故就随意撇弃。季瑶压住心里的想法,朝他笑笑:“没什么……过两天我去找祝阿姨商量下婚纱照的事情。” 程慕北将她揽进怀里,“好。” 第4章 遗忘 察觉到成昊像是在有意在撮合她和周延宁,向楠有些无奈。看来是到了这个年纪,周围的人都在替她物色男友,就连成昊也不例外。 趁着周延宁出去包厢的时间里,向楠拉着成昊说:“你那意图太明显了,说不定人家反感呢。周先生人挺好的,但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成昊不以为然:“哪儿反感了?你俩不是有说有笑的?哥给你介绍个靠谱的你还不领情,你自己去找那些个歪瓜裂枣的,被人娶回去虐待了哥还心疼。你说说,人家周律师哪点不好,你怎么看人家的?” 向楠拍了下他的胳膊,有些无奈地说:“我是说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谈这个,别人还以为你在推销一位嫁不出去的大龄女青年!” 成昊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很正经地说:“一个人不如两个人,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 向楠没明白他话里的深意,正要说点什么,周延宁推门而入。接下来成昊继续撮合,意图明显得一旁的陆辰都看出来了,更别说两个当事人。向楠只觉得尴尬头疼,倒是对面的周延宁,并没有排斥的表现,大度幽默得让人如沐春风。 后来,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成昊又顺水推舟地让周延宁送向楠回家,肚子里的鬼主意在场没一个人看不出来。待人走后,陆辰笑他:“怕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成昊哼了一声,灌下一杯酒,侧眼朝角落里相拥的两人看去:“程慕北不稀罕她,哥稀罕。那姓周的小子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绝对不会走眼。” 陆辰踢了踢他的脚:“人家向楠又不是你女儿。” 成昊正翘着二郎腿,闻言横眉怒目:“她怎么不是我女儿了?” —— 出了“忆往昔”,向楠将围巾戴上,不好意思地朝周延宁说:“周先生,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周延宁没开车来,但出于绅士礼仪,又说晚上不安全,坚决要送她。一来二去,向楠也不好婉拒,最后两人站在门口打车。 这个时段,街上的行人逐渐少了。还未完全消退的凛冽寒冬仍旧嚣张,雪花如细盐般洒下,风一吹,骨子里都冻僵了一般。向楠将下巴埋进围巾里,盯着路灯下自己呼出的白气发愣,不知何时头上已经落满雪花。有人轻拍了下她的头,雪花落至肩上,她回头一看,周延宁也自觉刚才的举动太过,掩唇咳了下:“抱歉,看你头发上沾了雪……” “你也是。”向楠跺跺脚,尴尬地笑。 气氛不知从何时变得有点微妙,两人都没有说话。几分钟后,程慕北携着季瑶从门口处走过来。 向楠转过头朝两人笑了下,算是打招呼,接着继续站在原地等车。 “现在这个点儿,恐怕等不到车了。”季瑶说,“今天慕北开车过来的,正好顺路。时候也不早了……”她掐了掐程慕北的胳膊,示意他开口。 程慕北拿出车钥匙,“上车吧。” “周律师,你住哪儿?”向楠偏过头问。 周延宁答:“盛庭花园。” “那倒是顺路,你比我还近点。”她点点头,朝对面的两人道了谢,“那就麻烦你们了。” 季瑶笑说别见外,都是熟人。 车上,向楠和周延宁一起坐在后座。这么多年,向楠还是头一次坐这个位置,通常她都是坐在前面。起初程慕北接她时总是说出于安全考虑让她坐后面,她说坐前面不会晕车,久而久之他也就没坚持。时至今日,向楠突然领悟,前面的位置大抵是留给季瑶的。她竟然迟钝了这么久还没看出来程慕北的心思。 一旁的周延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聊起了她教书的中学,周延宁又仔细询问了她带的班,得知过后脸带笑意:“我侄子去年刚入高中,读的就是你那个班。听说他们上一个班主任休产假,现在又换了一个,没想到竟然是你。” 向楠心想巧了,忙问他侄子叫什么,周延宁说了名字,正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下。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不过说起来,就算今天我们遇不见,迟早也会遇见的。”周延宁说,“思尘这孩子父母都在国外打拼,家长会也该我去。” 他这句话说得巧妙委婉又点到为止,向楠听着也没那么突兀,霎时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盛庭花园门口停下。周延宁下了车,临走时礼貌地道了别,最后关上车门,思忖片刻后俯身看向车里的向楠:“向老师,思尘就拜托你照顾下。有空出来吃个饭,今晚很愉快。” 向楠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说:“路上小心。” “我这都到家门口了。”周延宁低低地笑了声。 向楠这人一贯脸皮子薄,被他这么一调侃,脸立刻跟火烧似的。周延宁又笑笑,轻声跟她道了别,修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路灯下。 车上只剩下三人。向楠将脸埋进围巾里,看着窗外的银色世界,路灯闪过一盏又一盏。 季瑶在前座温声温气地聊着一些小事,说起婚纱的样式,新房阳台的布置等等。程慕北只是一句话:“你喜欢就好。” “向楠。”季瑶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向楠抬起头来,“嗯?” “上次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慕北说是你掉的。今天顺道给你带过来了,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季瑶从手提包里拿出那枚木雕递给她。 向楠一怔。这东西,一年前就丢了,原来还在那里。 她接过木雕:“麻烦了。”说完将其攥在手心里。 季瑶和善地笑笑,转过头去看窗外。 这枚小蜗牛,是之前程慕北从外市出差回来带给她的礼物。如今,手心里的物件冰冰凉凉的,让她无端生寒。 半个小时后,向楠目送那辆黑色卡宴往街那头开去。 她在原地停留了会儿,接着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找到垃圾桶,将小蜗牛扔了进去。 以前,她心里放着他,明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在等。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温柔地将他遗忘,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 向楠只希望,下次他喝醉时,不用抓着一个陌生的人喊爱人的名字。 —— 程慕北原本几年前已经戒烟。那时祝思敏害怕他身体出状况,让向楠督促他戒烟。其实他烟瘾不重,对这玩意儿的依赖性也不强,很轻松便戒掉了。如今闲暇或烦闷时候,会来一两支打发打发时间。 他坐在客厅里,深夜一两点,电视台放着无聊的肥皂剧,两指间的烟雾寥寥升起。 季瑶洗完澡出来,端了杯热牛奶递给他:“你该早些睡。” 他扔掉烟蒂,嘴里一片苦涩,便接过杯子将牛奶一滴不剩地喝完。 “你先去睡吧,我还不困。”他关掉电视,屋内一片寂静。 回想起刚才在车内的多番场景,程慕北脑子一片混乱。再次睁开眼时,季瑶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有些好笑:“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几年前相比变了不少。”季瑶说。 “哪里变了?” 她思考了会儿,说:“你以前性格张扬冷漠,现在却内敛了几分。以前你对饭食的要求没那么高,现在却随口能说出哪道菜少了盐过了火候。还有……你对我,更加客气了。” 程慕北听着她最后那句话,再次失笑:“不管是恋人还是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温温和和地过日子才能长久。” “慕北。”季瑶环顾着屋内,“自从回来后,我总觉得自己不再属于这里。一切都很陌生。” “你走那几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这种感觉很正常。” 季瑶愣了几秒,从他手里拿过杯子,没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匆匆回房去睡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子让人掀开,她翻了个身,隔着快半米的距离蜷缩起身体。半米之外,程慕北背对着她,像无数个这样的安静夜晚。 从睡梦中逐渐清醒过来,季瑶只觉得嘴巴淡然无味。之后她再也无困意,盯着窗帘看了数个小时,胸中除了烦闷,只剩下茫然。 程慕北亦然。 —— 回到家中,向楠快速洗了个澡,一看时间,已经快两点。明天是周一,她得早点去学校。可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是清醒的,毫无睡意。 她裹紧被子,由于晚睡的缘故,心脏跳得极为快。 快四点的时候,好不容易进入了梦乡,却断断续续地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那时,正值季瑶出国求学后的第四年。周末她没课,顺带去超市买了菜,提着往程慕北的公寓走。 成昊半途打电话跟她说老妹我今天被女人甩了,想吃你做的饭行不行呀? 半个小时后,他便火速赶到了程慕北的公寓。 程慕北午觉醒来,见成昊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吃薯片,走过去踢了踢他脚:“怎么舍得来我这里了?” “我想吃阿楠做的饭了。” 向楠正在摆碗筷,闻言抬头:“有那么多女人争着给你做饭,还稀罕我的?” 成昊笑嘻嘻地说阿楠做的饭谁也比不上。“阿楠,我不想你嫁人了。”他忽然板着脸说,“一想到别的男人要一辈子吃你做的饭我就舍不得。跟嫁女儿一样舍不得。” 程慕北捣了他一下,低骂了一句变态。 吃完饭,成昊赖着不肯走,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玩起了游戏。向楠洗好碗出来,切了水果,路过客厅时突然看见程慕北站在落地窗前抽烟。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外面电闪雷鸣,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整座城市。程慕北似乎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转头往后看了一眼,见向楠正盯着他手里的烟看,下意识便将其摁灭。 嗯,她在督促他戒烟来着。 她笑笑,没说什么,将水果放在一旁。 成昊见状,抄起一颗葡萄就往嘴里扔:“喂喂喂……阿楠你别管他,你又不是他老婆。” 程慕北:“就你话多。” 由于来了台风,向楠在这里留宿,当然成昊也跟着留下了。 半夜,程慕北口渴得紧,起床倒水喝。客厅里亮着一盏小灯,他远远看见穿着睡衣的向楠正在细心地替成昊盖毛毯。 第5章 年少 程慕北回想起儿时那个永远默默站在一旁,笑起来却十足真诚的小女孩儿。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却从来没有一个像她这般,如缓缓流动的泉水,包容且内敛。 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捏了捏鼻梁骨,嘴巴也不干了,转身进了卧室。 之后,她和他仍旧照常按部就班地过着生活。像是有交际,又像是两条完全不重合的平行线。 程慕北第一次看见向楠哭,是在她教书的班上一位同学患白血病去世的时候。那时他进了厨房,见锅里的汤沸着,向楠蹲在地上拿手心抹眼泪。他听她断断续续地说出整件事,也蹲下来,伸出长臂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无声的拥抱,成功让她止住了哭泣。 怀里的女人没几两肉,却异常柔软。程慕北思绪有些游移,几分钟后,竟察觉自己的大掌还搁在她的肩上。他颇为失态地放开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起身离开厨房。 是太久没有和异性接触了吗,所以才会觉得这个女人如此的令人……怜惜。 从厨房出来后,向楠恢复往常的样子。离开公寓时,她走得很匆忙,连个正眼都不肯给他。想必刚才的肢体接触,她是很不愉快的。 几天后,程慕北去c市出差,闲暇之余那边的合作商带他去了当地的著名景点。路过一处装修精巧的小店时,他一眼便看中了那只木雕的小蜗牛。 回到家中,他便将这个小物件送给了向楠。 向楠诧异:“为什么……送我这个?” 他端着茶,英俊的脸上写满理所当然:“很像你。” “谢谢。”向楠收下这东西,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 想起来,程慕北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是条丝巾。 在十六岁那年,程家少爷被人盯上。那日放学之后,程慕北和向楠如往常一样一起回家,半道上被人拖去了一个荒废地。说来也算是个惨痛的回忆。那时程慕北冷静得完全不像一个孩子,绑匪被逼急了,要去划他的脸。向楠在一旁看得干着急,使劲儿拿脚踢绑匪的腿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结果那亡命之徒一怒,将她扔了几米远,锁骨至肩膀处正好扎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流了一地的血。 后来平安无事,那里却永远留了一个疤。 几日后程慕北去简的别墅找到她,将那条丝巾送过去。其实之于向楠来说,只要不是在脸上,这疤痕倒也不碍事。 简却说:“阿楠以后是要嫁人的。”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这条丑陋的疤横亘在白皙的肌肤上,着实让她有些苦恼。 那时她懵懵懂懂,对于男女之情这方面还没几分领悟,和程慕北的接触也是少之又少。待之后那几年,她和程慕北有了一定的接触,才知道这个平日里看着冷漠的男人,原来有很重的起床气,不好吃辣,每晚睡觉前一定会健身,不喝牛奶会睡不着,有轻微洁癖,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汽车模型。但向楠很少见他换车,问起原因,程慕北答:“换起来麻烦。” 程慕北年轻英俊,身边自然有很多追求者,这几年来他却一直单着,除却事业,其余一概不问。外人不知道原因,了解他的人却清楚,都说程慕北长情。后来季瑶回来了,这段佳话又有了延续。 外人看在眼里是一回事,当事人的心境又是一回事,只不过结局都是一样。 就好像知道百花在春天盛放,枯叶在秋天飘零,程慕北和季瑶结婚,在众人眼里,也都成了一条“规矩”。 年纪还轻的时候,向楠和程家来往得比现在还频繁。那时,她便从别人口中听到程慕北和季瑶的事情。上初中那会儿,有男生向季瑶表白,程慕北第二天就把人给揍掉了一颗牙。想来也是年少轻狂,后来即便没有这等事,两个人无论出现在什么场合都是成双入对,默契又和谐,双方家长也是看在眼里的,就任由他们去了。 而向楠从小和成昊走得近,偏偏那人又是学校一等一的霸王,害得她上学的日子一直被人换做“小跟班”。 成昊宠她,又舍不得她受委屈,认了她做妹妹。学校里有人不知向楠身份的,见她跟那帮富家子弟走得近,每天又和程慕北一同回家,因此私底下唤她“野种”,说她是程家老子在外面风流的产物。成昊不知道从哪里听来这些风言风语,气得在众人面前放话,谁他妈再在背后议论我家阿楠老子把他扒光了扔主席台上! 向楠和这群人的孽缘说起来,能堆三天三夜。 零三年*那会儿,学校放了一个很长的假。向楠回了乡下的家里帮爷爷做农活,不到一个星期皮肤就晒成了小麦色。那时成昊带着他新交的女朋友来看她,那女生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来到乡下这偏僻地方,皱着眉说了一句“这是什么鬼地方”,被成昊当场给甩了。 老爷子留成昊下来住几天,向楠让他帮忙收一下稻谷。他捞起裤腿便下了田,结果被肥大的蚂蟥给吓得半死。 那天正热,成昊在田垄旁跺脚时,远远地从小路上走过来两个人。 “瞧,连体婴!”成昊眯着眼睛笑,吹了声口哨,“那少爷小姐怎么来了?” 向楠闻言,放下手上的杂草,见程慕北和季瑶撑着一把太阳伞提了行李往这边赶。阳光正刺眼,她戴着爷爷的草帽,光着脚,裤腿上全是泥。 老爷子家养的大灰狗朝两人的方向狂吠,向楠唬了它一句:“那是自家人!” 成昊把狗唤过去使劲儿揉,嘟哝着:“让他们秀,秀恩爱,狗也嫌。” 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老爷子腾了两间房出来,说女生一间,男生一间。成昊在一旁故意说:“爷爷,那是一对儿,不能分开。我在堂屋随便搭个凉席就行了,你让阿楠睡屋里。” 老爷子惊诧,瞧着眼前这两个还不满十四岁的娃,说了句“真开放”。后来又朝着向楠说:“你要是早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程慕北闻言,白了成昊一眼:“放屁!我和你睡。” 最后还是男生一间房,女生一间房。 向楠怕季瑶睡不惯,白天趁阳光盛的时候将薄被摊开来晒,又把枕套洗得干干净净。季瑶虽然是富贵人家出身,却没有同龄人娇气,也不在意这些,见向楠这么张罗着,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向楠问她怎么和程慕北到这里来了。季瑶说,现在*闹得人心惶惶,城里人多,家里人就让我到乡下来。正好慕北也来,我就跟着他来了。 那你住得惯吗?向楠又问。她怕季瑶住不惯,毕竟这里和她家天差地别。 季瑶实话实说,道有些住不惯呀,可是慕北要来。 情窦初开的女生,眼里闪着向楠看不懂的情愫。 第二天,成昊便闯了祸,被院子里的狗追得上了树。原是他拿了炮仗去炸别人家的粪坑,吓得一只鸡跳进粪坑里给溺死了。他站在树杈上,苦着脸说阿楠好妹子快把那破狗给我撵开。 向楠轻轻责骂了他两句,拿了棍子来,将狗追得满院子跑。 结果追着追着,就撞到了从正门出来的程慕北。向楠不小心踩了地上的西瓜皮,整个人往他身上倒,幸好有门撑着。“砰”的一声,程慕北被撞得眼冒金星,低声咒了一句,而将他的腰当做救命稻草的向楠,却有些怔愣。 少年墨发长眉,身上有着好闻的青草味道,正在发育中的骨骼密实坚硬,像一棵蓬勃生长的小白杨。 “你没伤着吧?”程慕北捂住头问。 向楠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面红耳赤的模样让程慕北觉得好奇又新鲜,存了心思逗她:“被你这么一撞,我好像要脑震荡了。” 向楠脸皮子薄,听到这话,眼泪都快憋出来。 “骗你的,我哪有这么不经磕?”末了又“嗯”了一声,上扬的尾音低沉却沙哑,带着变声期男孩儿的特色。 “草你大爷的,程慕北!”成昊在树上晃着双腿,“赶紧利索点过来,别欺负我女儿!” 季瑶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向楠涨红了脸,捡起地上的石头去扔成昊:“谁是你女儿?不害臊!” 成昊在树上叫爹喊娘,跟演猴戏似的。 程慕北也笑了,笑到眼泪都出来,墨黑的发丝在阳光下飞舞张扬。 晚上睡前,成昊翻来覆去睡不着,惹得程慕北也难以入眠。踢了踢程慕北的脚,成昊问他:“你小子今天干嘛逗我家阿楠,平常不是不招惹她的吗?” 程慕北翻了个身对着他,懒得:“关你丫屁事!” “去你大爷的,阿楠是我罩着的,你要是敢对她有非分之想,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我。”成昊哼了声。 “放心,我对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要是有了,我这条命给你怎么样?”程慕北懒洋洋地答。 无心之话,成昊却听了进去。没想到若干年后,他竟然捏住了程慕北的死穴。 第6章 偷亲 初春的时候,因为天气的转变和工作积累下来的压力,身体一向不错的向楠难得患了重感冒,连夜被送去医院输液。第二天她跟学校请了假,在医院住着。 梅嫂听到这个消息,赶紧跑去医院照顾。谁料第二天晚上烧还没退下去,又连带了急性胃炎,吐得向楠脸色发白。 祝思敏原本在外市有个慈善晚会要参加,从梅嫂那里听说向楠生病,急得赶忙买了飞机票回来。 两天未进米水,向楠靠在枕头上,睁眼都费力。胃里没东西了,就吐酸水,差点没把胆汁给吐出来。 “我就说不让你搬出去,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祝思敏红了眼睛,握住向楠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 这孩子的眉眼长得跟她妈一模一样,浅浅的双眼皮,眼尾稍稍上挑,说不出的风情。祝思敏想来,心里更加过意不去。若不是当时发生那种事情,这孩子现在也不会落得个几近家破人亡的场景。祝思敏这人本就多愁善感,联想到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心头像被剜了一块肉似的,看待向楠就像看待亲女儿般。如今向楠生了病,她更加心疼和怜惜,一时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向楠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没事的,也不经常生病。就是工作忙了点,没注意……” 祝思敏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成昊下了班就开车过来。他守在病床前,导致护士来得都频繁了些。其中有个护士在给向楠扎针的时候走了神,最后被成昊用眼神吓得赶紧出了房间。 “你那么凶做什么?”向楠问他。 成昊今天异常沉默,盯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竟然用十分正经的语气说:“你别去学校了,以后哥养你。” “你说什么呢?” “把工作辞了。” 向楠只当他是跟平常一样说笑,没放进心里。谁知他又说:“以后你安安心心找个好男人嫁了,别去当老师,费神费力的。” “你说什么胡话?”向楠不解。 他起身,走到床头,将她拥进怀里:“阿楠,你是我这辈子最想好好对待的人,你伤心,老子就伤心。听哥一句劝,别喜欢他了。那个周律师人不好吗?你非要钻死胡同里,你这孩子脑袋怎么不灵光呢?” “我喜欢谁了?”向楠轻声问。 成昊盯着她,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干脆咬牙切齿,抖出憋了几个月的事情:“程慕北!” “你……”她艰难地推开他,“你从哪里听说的。” 成昊不语,摸着她的头发说我养的女儿还看不出来吗? “你从哪里知道的?”向楠皱着眉又问了一句。 成昊依旧不做声。 “哥。” 向楠第一次喊他“哥”,是在初中的时候。她被人欺负,他单枪匹马地替她打架,最后让那帮人揍得鼻青脸肿。 成昊浑身一震,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一阵心酸,话不经大脑便出来了:“你还记得你十二月份那会儿喝醉的时候嘛。你抱着程慕北坦白了。” 向楠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成昊不敢看她的眼睛,继续说:“这事儿只有我知道,还有……程慕北那小子。”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向楠的表情。 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情?向楠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冰凉了,她张了张嘴,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咸咸的液体顺着脸颊落进嘴角。 “别哭,阿楠……”成昊手忙脚乱地抹去她的眼泪,“乖,天下好男人多着呢。哥认识的好男人一大堆,等哥介绍给你,你慢慢挑……” 向楠缓缓看向他,问这是真的吗? 成昊停下手上的动作,点了点头。 她心脏猛地一疼,胃部也开始抽痛,抱着垃圾桶就开始狂吐。奈何根本吐不出来什么东西,胸口也越来越闷,最后瘫软在病床上,抱着被子卷成一团。成昊去推她,她轻轻拍开他的手,说:“哥,我毁了一切……”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成昊说,“喜欢他就说出来啊。他不接受是他的事情,你说出来那小子也不会掉块肉。” 向楠捂着胃,摇头:“我没打算去破坏他和季瑶的关系。就算是口头上的坦白也不行,那样会给所有人造成困扰,尤其是祝阿姨他们。” “程慕北他心里明白,却装着糊涂。你就当他不知道不就行了吗?”成昊见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急声劝,“你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你看,我没告诉你之前,不照样好好的?” 向楠一根筋:“可是我现在知道了。” “你这丫头!”成昊瞪着她,终究说不出重言,只得说,“既然他都快和季瑶结婚了,你也该好好考虑下自己。” 向楠脑袋昏昏沉沉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胃部实在灼烧得难受,嗓子又哑着,她想起程慕北这些天来无事人一般的举动,心里像是放心下来,可终究还是觉得难受。 你看,她都跟他告白了,他还让她尽快找男朋友。程慕北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但他这人是极有涵养的,并没有当面拒绝她,也没有背后拿出来嚼舌根,只是当做从未发生过。之于向楠来说,这种结果是最好的。尽管事实上她还是很难过。 她真的干了那种事情,即便是在毫无清醒可言的状态下。这意味着他们表面和谐的关系被她单方面打破。若是程慕北选择装傻,她应该也可以,只是,在下一次面对他时,或许再也不能如此坦荡。 向楠终究还是心虚。 晚上她勉强喝了一小半碗清粥。成昊因为公司有急事不得不赶过去,由梅嫂在这里看着。 一进入睡眠,向楠就开始做奇奇怪怪的梦。一会儿如在沙漠上挣扎的河鱼,一会儿又如同掉下悬崖般不停地坠落。她大口大口地吸气,小腿一抽搐,猛地醒来。黑暗中,有人起身,替她将被子盖好。 黑暗中,向楠揉揉眼睛,感觉到浑身是汗,说了一句“梅姨,我想换件衣服”。 “梅姨老家出了事,连夜回去了。” 原本还混沌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向楠下意识便将头埋进被子里,一言不发地装睡。 程慕北去沙发上找了换洗的衣服,扔到床上,自己则出了病房,临走前说:“换好了叫我一声。” 半分钟过去,向楠从被子里钻出来,开了床前的小灯,挣扎着起来换衣服。换好之后,她起床上了个厕所,复又躺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程慕北不知何时又进来了。他坐在黑暗中,外面的月光透进来,衬得他随意交叠的双腿更加修长有力。 向楠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他,可这样做又显得太过刻意。她调整了下情绪,轻声开口:“梅姨家里出了什么事?” “据说是一位亲戚去世了。” 向楠几不可闻地叹息。 过了会儿,她又说:“你工作忙,可以不必过来的。” 程慕北没应,起身,问她:“你要喝水吗?” “不用,谢谢。” 末了,她问:“你真的不必在这里守着。而且天气还没暖和起来,这样会感冒的。” 程慕北不以为意:“屋里有空调。” 她翻了个身,对着窗外。 这样的话题持续下去无聊且没任何意义,加上向楠怕自己说漏了嘴,最后只得沉默。原本以为今晚会睡不着,可就在短短几分钟内,她又陷入了奇奇怪怪的梦中。 然而在梦里,程慕北居然出现了。他穿着一身白衬衫,坐在老家的那棵樱桃树上,忽地从上面跳下来,将头低下来。 第二天向楠醒的时候,程慕北已经不在了。她撑坐起来,拿手抚了抚唇瓣,不知道为何缘故,竟然觉得那个梦如此真实,直到现在,双唇还有些许□□的触感。 这样的想法实在罪孽深重。她甩了甩头,懊恼地将这些想法撇到一边去。没过多久,病房的门被人打开,程慕北提着一个保温盅朝床边走过来。 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接触,或许是心境不同,向楠再也做不到以前那般坦然。她将耳发撩下来,问:“你今天没工作吗?” “今天休假。”程慕北将清粥拿出来。 “那可以去请个护工来,难得的休假时间,多陪陪未婚妻总是好的。” “她今天出差。” “哦……” 向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在气氛愈发僵硬的时候一个电话闯了进来。她拿起一旁的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着“周延宁”三个字,没多做考虑便接听。 “向老师,听思尘说,你生病请假了?” 向楠看向窗外:“没什么大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劳烦周律师关心了。” 那边的人低笑一声,像是在走路:“我马上就到你的病房外面了。” 向楠放下手机,往门口看去,同时程慕北也朝那个方向看去。门被人轻轻推开,周延宁温润的面庞时隔几个星期再次出现。 向楠摸了摸油腻腻的头发,颇为不好意思。 这边,程慕北妥帖地将小桌铺好,又端了小碗的粥放在上面,将勺子递给她。向楠道了谢,抬起头来招呼周延宁坐下。 周延宁将带来的花束插在病床旁,“听说是高烧加急性胃炎,就算平时工作忙,也要照顾好身体。思尘说班主任很辛苦,尤其是你带的实验班。” “高中的孩子是要吃些苦。比起我的压力,那些孩子的压力更大。”向楠说。 程慕北坐在一旁,听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眉头淡淡皱着,读不出真实情绪。向楠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那么多的话,却能和这个男人有说有笑。 他被晾在一旁,插不上一句话,甚至被当做了透明人。 第7章 旖旎 周延宁只待了不到半个小时便离开了。向楠原本想留他,可又怕说出来不太合适宜。临走前周延宁说等她身体好了会给她一个惊喜。她颇为不好意思,没注意到周延宁离开病房时和程慕北的眼神交换。 快到中午时,祝思敏来了趟医院。见程慕北还在这里,她颇为惊讶:“你们兄妹俩的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程慕北只说自己无聊,又没有安排,哪里不也想去。祝思敏将换洗衣服整理好,期间提到了关于拍婚纱照的事情:“这种事情原本该你们亲自挑选的,可最近瑶瑶跟我说,你们两个都很忙,让我帮衬一下。这个时段天气冷,还不着急,等过段时间天气暖和了再说。” 程慕北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祝思敏又说:“过两天还是把人带回来吃个饭。” “好。” “你和季瑶不容易,结婚前,可别再任性了。” 程慕北没说话,走到窗前站着。祝思敏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又对向楠说:“我前些日子听简说,你也快交男朋友了。有空带回来看看,我替你把把关。” 向楠点点头,“如果交了男朋友,一定会第一个带给您看的。” 祝思敏闻言,立马满意地笑了:“你这丫头也长大了。” 说来,长辈关心的也就无外乎两件事,一是后人的工作,二便是情感。后者则是亘古不变的话题。 向楠想了想,就维持现状也很好。如果她找到了她的另一半,对程慕北的感情也会随之消失,一切便会恢复原样。这样是最好的结果,所有人都希望的结果。 出院后,向楠休息了一天便回了学校。周延宁约她周末出去吃饭,说是会带上侄子,她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便答应下来。 到了约定的那天,向楠化了个淡妆出门。周延宁十分绅士,开车来到她家楼下等着。待向楠上了车,见只有他一人,便疑惑地问:“思尘呢?” “他临时去了同学聚会。”周延宁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向楠来不及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便靠了过来,妥帖地替她系好安全带。周延宁身上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让人闻着很安心。她看着他清秀的侧脸,突然发现他今天戴了副眼镜。 “你今天很漂亮。”周延宁看着她,诚恳地夸奖,“当然,我是说你平时也很漂亮,今天尤为漂亮。” 女人都有点这方面的虚荣心,即便是榆木脑袋的向楠也是如此。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了声“谢谢”。 周延宁这人极具素养和风度,十分尊重女性,谈吐得当幽默,让人相处得很舒服。他带她来的这家店位于市中心的一条商业街上,人很多,环境却不显嘈杂。 向楠心里很明白,经过这次,或许她和周延宁应该算是在发展中的男女了。事实上,周延宁的心思她也看得出来。既然她对他并不反感,反而有些欣赏,这样试着下去也是不错的。 这样想着,向楠的心情便轻松了几分,面对他也没以前那么拘谨。 吃饭的时候,周延宁同她聊了很多话题,天气、文学、电影、明星以及星座等等。细谈下来,向楠发现他们竟然有不少重合的共同点。但后来想了想,或许是他事前做足了功夫。总而言之,有心便是好,她对周延宁的好感又增加了。 —— 这厢,季瑶放下手里的刀叉,看了眼那边坐着的交谈甚欢的男女,问对面的程慕北:“不去打个招呼吗?” 程慕北嘴里细嚼慢咽着,表情淡淡:“不用。” “你看,你又口是心非了。”季瑶端起酒杯,目光瞥向远处。外面的夜景让人迷醉,她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笑说,“慕北,你知道吗?你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自持。最让人可怕的地方,也是自持。你总是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你不会去争取,因为你天生就是胜者。” 她抿了口酒,又说:“人人都爱你,你却不知道自己该爱谁。” 程慕北:“你大概是喝醉了。” “慕北。”季瑶看着他,眼里泛着光,“你爱我吗?” “自然是喜欢的。” “我是问你爱我吗?你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三个字。” 他垂下眼眸:“女人都喜欢在这种无意义的小事上面寻找答案。” 她摇摇头,没再言语,而是朝着不远处那桌看去。明明是还未明确关系的男女,互动却比她和程慕北还要来得亲密、自然。仔细回想起来,他们的关系看似水到渠成,事实上,连一点恋人的样子都没有。程慕北精细而规矩地按照着他的计划在走,她作为他的未来妻子,也被带上了这条一成不变的道上。 可人生难免会出意外,一帆风顺能有多久? 七年前,她打破他的计划,逃离到国外,一来是为了证明他对她的在乎程度,二来是想去外面闯一闯,让自己的生活看起来不那么单调。可没想到七年后,她回来了,仍是一样的结果。 或者,她还是未变的,而他…… 季瑶想,眼前这男人大抵是最无情的了。 —— 这一餐饭吃下来,倒是拉近了向楠和周延宁之间的关系。饭后两人去附近的商业街逛了逛,看了场电影,最后由周延宁开车送她回家。 临分别前,周延宁送了她一套九零年的十二生肖邮票。之前在聊天的时候向楠提过自己有集邮的习惯,他便牢牢记在心中,闲暇时花大价钱弄了这么一套过来。收到这份礼物时,向楠很是惭愧:“你不必这么花费的……” 周延宁靠在车灯旁,眉目温柔:“我当初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你肯定会喜欢。这套邮票正好是你出生那年发售的,我猜你一定没集齐。” 向楠抱着邮票,心里十分感动,最后轻声说了“谢谢”。 “比起谢谢,我更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周延宁说。 她抬头看他。 “以后别叫我‘周律师’,叫我延宁。” 向楠脸色薄红,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分别后,向楠回到家中。一个小时后周延宁又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安全到家,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同她共进晚餐。 向楠站在窗前,想了想,说好啊。 “所以,我可以考虑成你是不反感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再升华一下吗?”周延宁笑说。 “你不会觉得……太快了吗?”向楠轻咳了两声,“我的意思是,我们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周延宁说:“是太快了,抱歉,我不该这么草率。” “你不用说‘抱歉’。我是说……”她看向窗外,一时间有些词穷。 “嗯?” “哎……我是说……我并不反感。” 说出这句话后,并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向楠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脑海是闪过一些念头。她如释重负,尽管心里有点空落,这些天来的憋闷却烟消云散。 她和周延宁的关系更进了一步,虽然还未发展成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但已经算是一个大的跃进。成昊得知这个消息后,打电话哭嚎,说阿楠你这么快就不要你爹你这个有了男人就忘爹的坏孩子! “他不是你介绍给我的吗?”向楠故意呛他,“你应该高兴啊。” 成昊推开腻在怀里的美女,走出包厢,来到一处安静点的地方,点了一支烟,说:“高兴,怎么不高兴?你放心大胆地和那小子谈,有我看着呢,不会出岔子。要是他对你有一定不忠,哥第一个就去毙了他。” 向楠说:“你别总是这样,跟个流氓做派似的。” 成昊笑嘻嘻地:“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打小就这样儿。” “女大不由爹啊。”顿了顿,成昊甩掉手背上的烟灰,说,“你好好谈,谈一场你情我愿的恋爱,哥替你在背后看着呢。” 听他咳嗽了两声,向楠立刻皱眉:“你少抽点烟。又在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混了?” “没事,工作需要。” 沉默了一会儿,向楠说:“我挂了,你早点休息。” “阿楠,周延宁绝对是个好男人,我考察过的。你放心大胆地往前走,这次绝对不会错。再不济,有我呢。知道不?”成昊叫住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向楠“嗯”了一声。 没过多久,那黏着成昊的陪酒女寻了出来,见他独自一人在外面抽烟,拉着他要进去喝酒。成昊将她拽进怀里,上下巡视了几秒,吐出一口烟圈,桃花眼里写满戾气,最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字:“滚。” 那陪酒女被他骇人的眼神给吓得浑身一颤,踩着高跟鞋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成昊又点燃一支烟,眯着眼睛,独自在走廊上站了很久。 —— 深夜一点左右,程慕北开着车在城里独自溜达。开了大约半个小时,车子在一栋幽静的别墅前停下。 梅嫂在睡梦中听到动静,下来给他开门。“慕北少爷……赶紧进来,外面天儿冷。” 程慕北换好鞋子,说:“梅姨您自己去睡,别管我。” “你饿了没?我替你煮点暖胃的东西。” 程慕北摇摇头,道:“您赶紧休息。” 梅嫂见他神情不大对,遂回了房间。 整栋别墅静悄悄的,躺在客厅沙发上的波斯猫跳下来,翘着尾巴在他脚边转悠。程慕北蹲下来去摸它的背,被它一爪子给挠了个准。他好笑又无奈地转身离开,那猫又跟了上去,拿尾巴蹭他的拖鞋。他注意到它身上套了一件素色的小衣服,应该是向楠给织的。 到了二楼,程慕北推开那间房。 向楠的房间不大,布置得却很精巧。虽然她搬出去后,屋子里空荡了不少,但该留的东西还留着。 程慕北去隔壁房间拿了套休闲衣物过来,匆匆洗了个澡,临睡前将窗台上的猫赶了出去。 枕套上还残留着一丝发香,米色被单干净又整洁。程慕北躺下来,嗅着那股香气,小腹一阵燥热。 他关了床头的灯,脑海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外面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他想起年少时期看过的小电影,滚烫的汗水和低低的喘息。最后,向楠无辜的脸猛然闪现,她雪白的脖颈和手臂像柔软的奶油,乌黑的长发总是在他面前跳跃着。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泥土的和青草。屋内,男人似是轻叹又似是难受,一阵颤抖之后,远处的天际划过第一道春雷。 窗前的闹钟“滴滴答答”地走着,程慕北从床上坐起来,空虚的躯体极为渴望尼古丁。可他找了半天,才猛然发觉自己已经戒了烟。 床头的对面有一张照片墙,上面挂着向楠从六岁到现在的照片。他起床,一张不漏地将那些照片看完,回过神来时,手竟然不自觉地抚上了其中一张。 他猛然抽回,这才惊觉刚刚自己在那张床上做的事情有多么荒唐。 阿楠,阿楠…… 怎么办,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她了。 第8章 委屈 向楠在办公室批卷子的时候,外面又开始下起小雨来。昨晚那场春雨愣是吵得她没睡好,导致今天上课时频频出问题。下课后凌思尘贼兮兮地跑过来问她:“向老师,我二叔人不错吧?” 她心虚地环顾了下四周,轻咳两声:“凌思尘同学,不要八卦。”结果十六七岁的小子脸上带着比她还通透的表情,坏笑着悠哉悠哉地回了座位。 办公室的刘老师提起自己最近去相亲的事情,说对方的照片看着端端正正,结果到了现场那是一个惨不忍睹,还是个十足的大男子主义,又哭诉家里人催她催得紧,最后不知怎地,话题转移到了向楠身上,“向老师,你最近的气色看起来不错,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向楠从试卷中抬起头来,笑笑,也不掩饰:“暂时还没定下来,不过还在发展中。” 另一位老师说:“我就说嘛,咱们的向老师漂亮又温柔,怎么可能没有男性追求。” 向楠长得的确不差,皮肤白,五官小巧,又是男人喜好的舒服类型,看久了不会觉得腻,多看会儿反而会觉得好看那种。总结起来,就是典型的“良家妇女”。但那双黑亮的眼睛又有着别样的风情,眼尾稍稍上挑,参杂了一股子说不出的媚,盯着人的时候,就好像埋在千年大树下的聂小倩在世。两种极端杂糅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无论走到哪个大场合,稍加打扮,也是能吸引人眼球的。 或许向楠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惯了,根本不清楚,在初中甚至高中的时候都有那么几个男生偷偷给她写过信,但半途被成昊给拦截了。后来成昊揪着那些个不怀好意的男同学逼问,其中一个说了实话:“长得很符合我的审美观,肯定是穿着衣服纯良,脱了衣服……” 还未等那人说完,成昊顿时便一脚给踹过去,骂骂咧咧地说老子的女儿容得下你们这么yy吗? 后来再也没有男生向她表达过爱意,大都畏惧着她身边的这尊佛爷。这导致向楠的青春期过得尤为枯燥和平淡,像白开水和无声的黑白电影,每天除了功课便是陪简聊天。她看着成昊身边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看着程慕北和季瑶成双入对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想起自己十九岁那年的情窦初开,恐怕之于别人已经算是太晚。 自从那晚之后,周延宁倒是时不时地给向楠打电话,但都是点到为止,问候早晚,或是聊一聊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向楠是个慢性子,周延宁却还耐心,万事都依着她来,跟着她的步调走。 有次周末去完画展回来,中途下了大雨,周延宁出于礼貌想去牵她的手。向楠提着裙子,反射性地便弹开了。事后她看着周延宁尴尬的表情,主动去握住了他的手,解释道:“除了我哥,我没怎么和男性接触过,所以……” 周延宁的大掌很温暖,足以将她的手包住。他脸带笑意地说:“如果你经常和男性接触,我会很嫉妒的。这样就好,我们慢慢来。” 她听着他这句话,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那天,正好是程慕北从国外出差回来的时间。从机场回来路过画展外面时,他恰巧见到这一幕,太阳穴立马“突突”地跳。助理从后视镜见他眉头紧蹙,以为他是劳累了,于是放慢车速。后来程慕北看着两人十指交缠,那周延宁撑着伞,低头去抚她的鬓发,好一对恩爱璧人。 偏偏下雨天道路拥挤,程慕北目睹了全过程,最后脸色黑得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倒是前面的助理看得明明白白,不知道后面的大老板又被触动了哪根筋,在驾驶座上战战兢兢地端着方向盘,一句话也没敢说。 程慕北回了简那里,梅嫂禁不住问他最近怎么总是往这里跑,大部分时间还都是在半夜。他编了蹩脚的借口,说自己最近失眠,这里住着幽静。 英国老太太巴不得年轻人在她这里住,再加上知道最近向楠在谈男朋友了,心情尤为好,吃晚饭时胃口大开,到激动处时不时还彪出两句纯正的伦敦腔。 傍晚,雨停了。程慕北补完觉从楼上下来,环顾了一眼客厅,没见到平常都会在这个点回别墅的身影,便沉了声问梅嫂:“向楠今天没回来?” 梅嫂张罗着要开饭了,随口道:“阿楠今天打电话过来,说是男朋友要去家里吃饭,老太太高兴着呢,说让她明天回来也行。” 程慕北一言不发地坐下吃饭,结果半碗鱼汤都没喝完,便回房去躺下了。 —— 这是周延宁第一次到向楠租的房子去做客。虽说他们关系差不多已经确定下来,但贸然请男性单独进屋也是向楠鼓起勇气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做的。好在周延宁是谦谦君子,她这些日子和他相处时也十分愉快,于是便决定迈出这么一步。 两人去超市买了菜,回公寓的时候遇见了楼上的陆展。向楠和他打了招呼,陆展愣住,见到周延宁和她略显亲密的姿态,随后道:“向老师交男朋友了?” 向楠抿唇,点点头。 周延宁主动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朝着陆展说:“经常听向楠说起陆老师,以后还劳烦陆老师在单位上多多照顾一下她。” 陆展笑笑:“我和向老师都是多年的老友了,应该的。” 三人又寒暄了两句,陆展提着购物袋上了楼。 回房后,周延宁脱下沾了雨滴的外套,戏言说:“你这么受欢迎,看来我得把你藏起来。” 向楠正给他倒水,闻言,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我和陆老师是同事,你吃哪边的飞醋?” 周延宁说:“男人的直觉告诉我,那位陆老师肯定对你有意思。” “胡说。”向楠脸色薄红,难得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儿姿态。周延宁看得一阵心动,接过她手上的水杯,忽然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向楠不甚在意。在她眼里,外貌是父母给的,生来便是这样,对于美的事物她会欣赏,但不会刻意去钻研。她从小便是同程慕北与成昊那伙长相极好的人在一块儿长大,看多了,对于美丑这个概念没有多大的辨识度,反倒是觉得心灵美便能接近。 她系了围裙,将长发扎起,答:“你夸人的功力从小就那么好?” 周延宁:“男人嘴甜并不是好事。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这样拐着弯的嘴甜,更加不是好事。” “那也只限于对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漫无边际地谈天,最后周延宁来厨房帮忙,弄了几个拿手菜。向楠问他:“你条件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周延宁说:“现在不就有了吗?”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在追问他过去的情史,于是委婉地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在你之前,有过两任女朋友。但谈着谈着就觉得不合适,于是和平分手了。”他边洗碗筷边说,“有的时候,缘分差了点火候。” 沉默片刻,向楠极为认真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我们能走到哪一步,但目前来说,我对你很有好感。我是第一次谈恋爱,有的地方过于迟钝,希望你不要介意。” 周延宁关掉水龙头:“你这么客气,我心里更加愧疚。” 说完,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下。 周延宁离开的时候,向楠也打算回别墅。她原本与简说的是明天回来,可又不忍心坏了老太太的规矩,于是麻烦周延宁送她回了半山别墅。 下车前,周延宁跟着她下来。两人道了别,她正准备转身离开,他却突然拉住她,俯身在她唇角轻轻一吻。 向楠怔愣了好一阵好没反应过来,他看着她的模样甚是好笑,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催她赶紧进屋。 周延宁的车子消失在路口很久,向楠才回过神来。她甩了甩脑袋,最后接受自己失了初吻这个事实,心里七上八下地,摸着黑轻手轻脚地往大门口走。 虽说时间还早,但这里住的两位老人平日里睡觉时间却很固定。向楠怕吵着他们,开门时尽量压着声音。客厅里黑魆魆的,壁炉前的波斯猫双眼发亮,嗅见了熟悉的味道,轻轻喵了一声便朝她跑过来。向楠弯腰将它抱起逗了一会儿,随后上楼。 她对这房子很熟悉,上楼时没开灯。她脑袋里还想着周延宁临走时的揶揄表情,虽然她对这个吻不排斥,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她知道少的是一种感觉,但向楠相信,这是一种好的征兆,或许她很快就会爱上周延宁。周延宁是个好男人,她应当珍惜,去接受他。 如果,上天能让她一帆风顺的话。 向楠来到自己房间外面,手刚搭上门把,腰上突然横亘了一双铁臂,接着一具温热的躯体贴了上来。她嗅到熟悉的味道,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然后整个人被翻转过来,撞在门板上,男人带着酒气的喘息声直直朝她逼来。脑袋被重重磕了下,向楠还未来得及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双唇便被人含住。 第9章 躲避 她知道这人是谁,心里羞愤难堪,抵住他的肩膀拼命挣扎,奈何他的力气太大,她的挣扎之于他来说只是蜉蚍撼树。向楠不敢闹了大动静出来,怕被简和梅嫂见了这般场景,可嘴唇被咬破了皮,她呜咽两声,委屈地哭了出来。 天花板在眼前不停地旋转,逐渐扭曲。她眩晕了一阵,喉咙处涌出一股呕意,于是愈发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肩:“程慕北,我是向楠,向楠……” 那人充耳不闻,擒住她的手,又去咬她的唇。想起刚才在楼上看到的那一幕,一瞬间心如火烧,原本很小的火苗烧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原野。 最后向楠绝望地叫他“哥”。他霎时清醒,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稳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松开对她的桎梏。 向楠推开他,莫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如潮水般袭来。程慕北的神色讳莫如深,好半天才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我喝醉了。把你当成季瑶了……” 她心如刀割,只觉得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了,一瞬间被判了死刑。 如掉进冰窖般,向楠冷得牙齿直打颤。刚才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红了一片,火辣辣地,昭示着不久前经历的一场无声酷刑。屋里没开灯,她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嘴唇因过于激动而变得苍白。 几分钟前的一幕幕断断续续地冲击着她的神经,像淬了毒的藤蔓,缠得她呼吸不畅。向楠从未想过这样荒诞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曾经在这方面如白纸一张,如不是高中时候撞见过成昊和女伴的亲热,甚至连人类最基本的繁衍本能都不会去深究。她从小被传统而古典的英国老太太带大,在这方面保守而古板,虽说不是一点不懂,但却丝毫不开放。此刻的她,像是被剥了壳的蜗牛,暴露在阳光下,快要□□涸给带向死亡。 她想起了周延宁,却悲哀地发现根本不能借由他来转移此刻的情绪。然后她又想起了爷爷、成昊、简、梅嫂和祝思敏,可惜大脑太混乱,最后她抓住了脑海深处那个穿着白衬衫的清秀少年。她从悲愤中抬头,看见了坐在床前,头发凌乱、双眼诡红的程慕北。他也朝她看过来,英俊的脸上染着薄红,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 向楠抱紧被子,平复了情绪,嗓音沙哑道:“你出去吧。今天的事情,我只当你喝醉了。” “对不起。”他按着太阳穴,缓步走向门口,最后轻轻将门带上。室内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没过多久,向楠收到了周延宁的短信。他在短信里说他已经到家,还说今晚十分愉快,希望她有个好梦。 她看着看着,忽然失了全身力气,趴在枕头上嚎啕大哭。后来向楠想了想,幸亏这房子隔音好,刚才的种种没传到两位老人耳中,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们。 期间她哭得急了,将脸贴在枕套上,恍惚中嗅到一丝青草味道。可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细究这是怎么一回事,哭到最后没有力气后浑浑噩噩地睡着。幸好第二天是周末,向楠睡到了中午才起来。 梅嫂叫她起床吃午饭时,见眼睛肿着,忙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只说自己昨晚和男友闹了点矛盾,不过已经和好。简在一旁说:“年轻人,有点脾气是好事。男孩儿也不要总惯着,我偏女权主义。” 向楠见到老太太,一时间觉得委屈,挽了她的胳膊将脸埋进去。老太太抚着她的头发,意味深长地说:“孩子长大了。” “简……” “怎么了,孩子?” “我有点困惑。”她吸了吸鼻子,“我想放弃一个人,可是怎么都办不到。” “他对你好吗?” 向楠点点头,又摇头。 简澄澈的蓝眼睛如湖水般平静,“如果他对你好,你就把他记在心上。如果他伤害了你,你就该审视一下你为什么喜欢他,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值得你喜欢吗。” 向楠从老太太的臂弯中抬起头来,发现那双蓝眼睛其实把一切都看得很通透。简拍拍她的脑袋,继续用英语说:“事情不总是糟糕的。当我十八岁从伦敦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的先生带我去吃了我在中国的第一餐,后来我才知道,我之前在英国吃的都是……上帝,后来我就离不开这个国家了。你看,如果我不留在这里,我怎么会遇见你这样的天使?我的女孩儿,你总有一天会遇见让你觉得死心塌地的人,一个让你留在异国他乡也不会感到寂寞的人。” “可是我有点害怕。”向楠答。 “那你就用心去看看……”老太太点了点她心脏的位置,“这里总是不会骗人的。” —— 那晚之后程慕北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在向楠眼前。他用大量的工作麻痹自己,不和任何一个亲近的人联系。加上那段时间股市跌宕,他在公司关了四天后,结果病来如山倒,被送去医院输液勉强退了烧,人却一直精神不起来。 季瑶刚下飞机便奔去医院。见到程慕北时,他的憔悴令她有些好笑。 她放下手上的行李,说:“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像街头的流浪汉。” 程慕北看着窗外,点滴液在不停地往手背上流。他庆幸自己还有心情开玩笑:“那也一定是最帅的流浪汉。” “你知道吗?我这次出差,遇见了一个极有风度的男性,他比你体贴多了。”她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贴在脸上,“慕北,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没变。” 她笑了笑:“你自己看不清。” 程慕北转过头来看她:“你还想结婚吗?” 季瑶放开他的手,“说实话,我有点犹豫。” “是吗?”他自嘲地笑笑,“我也有点。” 她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看着他,说:“跟你说一个实话,其实我在国外这七年里,交过三个男朋友。嗯……那种开放的环境,我也已经……” “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个?” 顿了顿,季瑶开口:“我们没联系这几年,你的消息都是我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他们总是跟我说你没交女朋友,好像一直在等我,可没人比我更加了解你。慕北,你从来都不会等人。” “我的确没等你。” “但你的确在等。” 他将空闲的那只手枕于脑后,侧耳细听。 “你在等她,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不肯交女朋友,让她照顾你,你习惯了她的一切,但你装得无动于衷。我都看得明明白白,你却总是看不清。”季瑶起身将他过矮的枕头调整了下,继续说,“你的目光总是贴在她身上。看见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去看,没看见的时候……”她笑得通透,“你敢说,你不会想她吗?” “男女朋友甚至快要结婚的恋人不是我们这样的,慕北你比谁都清楚。你同我有结婚的打算,只不过是想欺骗自己的内心。你不允许规划好的人生有一点偏差,所以……趁我还没有和别的男人私奔之前,你最好仔细想想,我们是否有结婚的必要。” 程慕北沉默半响,最后也笑了:“我从来不知道你将我的人生看得这么明白。” “当初我出国,就是因为将你看得太明白。”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他问她。 季瑶说:“国外的月亮再圆,也比不上家乡的月亮美好。我回来,一是工作的缘故,二是一直听别人说你没交女朋友,以为自己是言情小说的女主角,回来后能配得上你的深情,最后促成一段佳话。结果,我好像自作多情了。” 他深情淡淡:“你是趁我生病,酝酿了很久才说出悔婚这种话的吗?” 季瑶挑眉:“我以为你也是同意的。” 程慕北笑而不语。 她继续说:“幸好我们还没拍婚纱照,你还没送钻戒,否则,是不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如果我们结婚,我肯定会出轨,给你戴绿帽,想想,还是不结婚的好。” 季瑶离开医院后,祝思敏赶来医院。见儿子这番憔悴,她忍不住说:“上次是小楠,这次是你,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年轻人不好好顾着身体,以后出了岔子怎么办?” 程慕北听着母亲的唠叨,脑袋昏昏沉沉,很快又陷入了睡眠中。他梦见了年少时候的向楠,她穿着短袖短裤,在盛夏的季节里,满头大汗地站在客厅里;后来她拿了糖果给他,他因为不喜好吃糖而转赠给了来家里做客的季瑶。从那个时候开始,向楠便开始有意疏远他。后来,她长大成人,像影子般每天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天黑之前,梦里的向楠坐上了一辆火车,她系着鹅黄色的丝巾,任凭他怎么叫喊都没有回头。最后那辆火车载着她去了远方。 程慕北很快便惊醒过来。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细想着梦里的内容,生出了一股后怕来。 几天后,程慕北大病初愈,便急着去了b市。b市的名牌大学邀请他去做一个讲座,他抽了两天的时间,匆匆赶去那个城市。助理见他身体刚好,本说要推迟几天,可他拒绝了,说是想去那边散散心。 这边的天很蓝,尤其是初春时刻,温度刚刚好。程慕北一身笔挺的西装,修长结实的双腿随意搭着,坐在车里翻看着演讲稿。他虽然平时口才了得,却不善这种激励人的演讲。因为之于他来说,社会是残酷而现实的,而要灌输给这些大学生的东西,万万不能按那个套路来。于是他不得不翻看,直至司机提醒他到了。 程慕北作为新一代的企业家,知名度尤为高,加上他本身的魅力,当日的演讲厅挤满了学生。 坐在角落处的向楠垂着头,找了个理由要出去,奈何大厅里的学生太多,她连挪步的空间都没有,最后只得坐下来,拿头发遮住脸。可这样未免此地无银三百两,况且从他那个角度,应该看不到这边。再者,那晚过分的人是他,她这么躲藏反倒显得心虚。 坐在她旁边的刘老师惊呼:“这不是程慕北吗?没想到搞这么神秘,原来请的是他。” 这次来b大,原本是学校安排的外出学习。向楠和几个同年级的老师从昨天便开始了为期五天的学习。今天下午有一点空闲,又听闻这边又大人物来做演讲,刘老师便拉着她来占了个位置。 刘老师略带惋惜地说:“说实在的,我还是头一次见他真人。真人比杂志的确帅很多,腿也长,身材极品,可惜要结婚了。” 第10章 强势 向楠根本不想聊及这个人,可刘老师却感兴趣得很,追着她询问诸如程慕北的特殊癖好和他以前有过几个女朋友等问题。她无可奈何,只好编了些假料唬人,说程慕北看着风度翩翩其实暗地里残暴又专*制,喜欢收集女人的内衣,甚至还有不为人知的癖好。至于是什么癖好向楠卖了个关子,结果刘老师听得眉头直皱,反倒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起她来:“向老师,你对他了解得挺清楚嘛。” 刚才损了他一番,向楠心里舒畅,语气也变轻快:“毕竟我和他相处了快二十年。” “你和他好歹也算亲人,把这些事情爆料给我,不怕我大嗓门儿第二天就传了个遍?”刘老师自然不会轻信,最后揶揄道。 向楠意识到了不妥,赶忙纠正:“你也没被唬住,那些都是我编的。他这个人其实很枯燥,没有丰富的夜生活,除了工作,唯一的爱好就是运动。” 刘老师花痴了一把:“难怪身材这么好。” 台上的程慕北已经开始演讲。他的声音很有质感,醇厚、优雅且富有磁性,可在向楠听来,却像是源源不断灌进耳朵的魔咒。她忍不住忆起那晚他俯在自己耳边发出的喘息声,这样的思考有种罪恶感。而当她回想起他后来那句可恶的话,心里一时间很不是滋味儿。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不可能面对他三番五次的错认还风轻云淡地略过。况且,他说得理直气壮,明知道她对他的感情还如此伤人,着实有些可恶。 一场演讲听下来,向楠除了焦虑便是紧张。直到人群开始散开,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刘老师却拉着她说:“不去他打个照面?好歹也是一家人对吧。” 向楠摆摆手,远远看去,主席台下围了一群女大学生。她按着鼻梁骨,一时间呼吸不畅,只想赶紧离开:“他工作忙,我就不去打扰他了。” 这话刚说完,包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向楠以为是周延宁打来的,拿出来一看,却把手机当烫手山芋般在掌心里滚了一圈。她抬头朝主席台瞧去,发现人群中尤为显眼的程慕北正朝这边看过来。她本不想理会,挂了电话转身,身后却传来程慕北不疾不徐的声音:“第十四排那位穿灰色外套的女士请留步。” 他弓着腰,对着话筒,薄唇轻轻蠕动,眼神紧紧锁定不远处的身影。 刘老师拉着向楠,像发现新大陆一般:“那程总平常都这么撩妹的?” 向楠如芒在背,一时间冷汗涔涔,脚步僵硬住。周围人都将目光投射过来,她一时间成了大厅里的焦点,愈发地不可能走掉。果不其然,程慕北很快便从主席台朝这边缓步走来。 如今,她还没想好用什么姿态去面对他,他却不按常理出牌,竟然打破那晚两人默许下的规矩,主动和她来往。向楠以为他是个聪明人,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按理说他们发生那样尴尬的事情,他应该会有所避嫌。可她始终没猜透这个男人。 他看似很枯燥、很平静,其实却有着她根本没有触及过的一面。 刘老师还是头一次见到程慕北本人,凑近了看只觉得他的确英俊又优雅。她有些紧张地扯了扯向楠的衣袖,最后鼓足勇气主动打招呼:“程总你好,我叫刘萌,是向老师的同事。” 程慕北站定在离半米外的距离处,微微点头:“谢谢平日里刘老师对我家向楠的关照。” 刘萌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同事嘛,应该的……” 向楠硬着头皮站直身体,假装了一下语气,道:“真巧啊,你也来了b大。” 这人前几天生了病,虽然差不多已经痊愈,但脸色苍白,倒显得有种病态的矜贵。此刻他将西装随意搭在手臂上,黑色衬衣下又现出隐隐的胸肌来,从头到尾连发丝都与寻常人不同,像一块磁石紧紧吸引住周围人的目光。向楠一惯不希望自己成为人群瞩目的焦点,更何况程慕北还在身旁。 她紧张得攥了衣角,这点小心思被程慕北一览无遗。他弯了唇角,自然而然地接下她的话:“既然都遇见了,待会儿我请你和你的同事去吃饭。”说完转向刘萌,“刘老师,肯赏脸吗?” 刘萌自然很乐意:“程总哪里的话……” 向楠本想用身体不适来敷衍过去,可程慕北的目光坚定,更是将她的小把戏看得清清楚楚。她莫名有些惧他,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他的车。 这顿晚饭吃得莫名尴尬。那晚发生的事情她不可能不芥蒂,可程慕北却装作没事人的模样,分明存了她看不懂的心思。期间,他如同温和的兄长和朋友一般问候她最近的工作,还让她好好照顾身体。向楠僵硬地笑,他便趁机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还说:“你太瘦了,多吃点。” 刘萌在一旁直说他们感情好。程慕北淡笑:“阿楠照顾了我七年。” 听到这句话,向楠心底最深处某个地方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垂下头,挑着碗里的山珍海味,如同嚼蜡。 在回学校附近宾馆的途中,周延宁给她打电话,问她在这边学习得怎么样。向楠望向车窗外:“很好,你最近呢,在干什么?” “想你。” 向楠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她未谈过正经恋爱,不知道男人甜言蜜语起来是如何有杀伤力。从小简就给她灌输一个男人嘴甜起来会要命的思想,如今看来,这说法一点没错。周延能虽算不得情场高手,但本身就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更何况她这种级别的菜鸟与他相比,简直算是小巫见大巫。 周延宁这两个字说得坚定且有力,一旁的程慕北听入耳中,眉头紧蹙。 “我现在有些忙,等晚上再打给你。”向楠匆匆敷衍而过。 周延宁问她有没有想他,她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挂断电话。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向楠愣了下,没想到程慕北会问这个问题。 最终她选择缄默不语。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了宾馆门口,刘萌先下了车,向楠也准备随之下去,结束这漫长而尴尬的见面,临走时却听他说:“关于那晚发生的事情,我有必要向你解释一下。”语毕他看向已经下车的刘萌,“麻烦刘老师回去转告一下你们学校的负责人,取消向楠这次的学习。” 向楠不禁有些生气:“你怎么能擅自取消我的工作?” 刘萌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程慕北给他们学校投资了好几栋教学楼,外加一个操场,他说的话怕是连校长也要掂量几分。她点点头,说:“程总放心,我会转告的。” 向楠愈发地头疼:“如果你要说,在这里说。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可程慕北一点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很快让司机掉头离开了。车子驶离校园门口有数公里后,他阖了眼,将头靠在椅背上假寐。 程慕北有轻微的强迫症,同一件东西一定要摆在他认为合适的地方才行。有次她去他的公寓打扫,将他摆在茶几上的一本经济杂志随手扔在了沙发上,结果他回来便开始挑剔她做的饭菜,模样幼稚得不符他的年纪。他喜欢周而复始地做同一件事,虽然不常抽烟喝酒不去夜店,但生活枯燥乏味,与成昊的生活作风是天差地别。他待人疏离,看似礼貌却很少有交心的时刻,生意场上更是像一条毒蛇,作风狠辣又阴冷。这样一个性格多面的人,在疲倦的时刻却很容易卸下伪装。 向楠知道他这个时候很累,于是尽量放柔语气:“那件事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你也不必在意。” 程慕北仍旧闭着眼,显然不想与她多说一句话。 半响后,他开口:“你没来过b市吧?这里有几处很不错的风景,明天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简直是对牛弹琴,向楠开始烦躁起来。但她向来的好脾气压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程慕北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安心地睡了过去。 又过了半个小时,程慕北领着她来到自己下榻的酒店,多要了一间房。向楠没指望他会让司机送她回去,可自己对方向天生不敏感,陌生的城市又不敢夜晚一个人独自打车,便想着在这里将就一晚也没什么。 程慕北给她开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极尽奢华的风格虽然不是他平常的作风,但这里颇有艺术感的浮雕却让向楠心生欢喜。她沿着长长的走廊,跟在他后面,步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有一瞬好像在做梦。 走到半路,他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极短极短的眼神停留,却恰好和她撞了个正着。他很快便将脸撇开,接着继续走在她前面。 后来程慕北让她回了房,她带上房门,在屋里走来走去,参观完了便去落地窗前看了会儿夜景,最后洗了个澡出来,打开电视。 向楠随便找了一部,没想到是爱情片。吸引住她的是最开始的安妮.海瑟薇在泳池里面如一条美人鱼般畅游的场景。故事的开头,女主角骑着自行车在街头穿梭,接着时间回到一九八八年,男女主角因为无法越过朋友的界限而各自经历了不同的人生,最后好不容易在一起,镜头又回到初初那里,女主角骑着自行车从小巷里出来,被一辆大货车给撞倒。 向楠看得入了迷,听到最初的背景音乐时,竟然情不自禁地落泪。她从小跟着简,英语几乎跟中文一样流畅。于是她不看字幕,听着那一个个单词,忽然就被一句话砸了心窝子。 “ridofyou.(我以为我摆脱了你)” 我以为我摆脱了你。 但实际上,我心里还想着你。只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想让自己知道。 第11章 出游 程慕北不知何时进了房间。他一动不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单手支撑在太阳穴处,凝着电视屏幕。 纸巾散落一地,向楠吸了吸发红的鼻子,缓过神来后,将电视关掉。此刻的她万分狼狈,双眼红肿,不敢转过身去面对他,只能坐在地毯上假装玩手机。 程慕北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还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多愁善感。” 她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背对着他继续摆弄着手机。其实就是在屏幕上用手指胡乱画着,心不在焉得厉害了,等反应过来,竟然拨通了成昊的电话。向楠刚想摁掉,那边便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阿楠?” 她不得不将电话贴在耳边:“你睡了?” “还没呢。”成昊从床上坐起来,“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嗯?” 向楠实话实说:“不小心摁到了。” “和周律师的进展如何?”成昊在那头问。 “挺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明天我正好休假,来b市找你,带你去玩儿两圈。” “你别过来了,我这边挺忙的,抽不出空来。” 成昊拿过床头的烟,点上一支,语调含糊:“行。等你下次休假的时候,我带你去国外玩儿一圈。” 向楠听到点烟的声音,眉头紧皱:“深更半夜的,别抽烟。” 成昊弯起唇角,动作慢条斯理地将烟熄灭:“好好好……我不抽。” “那你早点睡。”她准备挂电话了。 成昊难得正经:“嗯,晚安。” 程慕北从椅子上站起来,弯腰捡起地上的遥控器,重新将电视打开,和她并排盘腿坐着,气质形象全无。向楠偏过头,十分不解。 他仍盯着屏幕,说:“再陪我看部电影。” 程慕北对电影的喜好与他本身冷清的气质简直是大相径庭。画面里血肉模糊的丧尸和挣扎在一片废墟里蓬头垢面的主人公着实有些倒胃口。况且这部电影看来看去,除了末日逃亡,完全逻辑不通,主角毫无智商可言。 幸好播到一半时,血腥的画面戛然而止,向楠郁闷的心情才好了点。 她想起他刚才那句话,于是依葫芦画瓢:“我还不知道你对电影的品味居然这么低。” 黑夜中,总是有一些幼稚的情绪会释放出来。 程慕北改变了姿势,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伸直,一下又恢复了优雅的气质。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她:“新年红包。过年的时候你不在家,没来得及给。” “我们是平辈,你给我红包没道理。”向楠不肯收。 程慕北忽地冷笑:“成昊给的你却收了。” “我和他关系亲近些。” 过了很久,气氛僵硬到凝滞不前时,程慕北将红包收回。 她真心实意地说:“要发红包,等你结婚的时候,我肯定第一个跑去抢。” 程慕北暗地里被气得内伤,面上却不露痕迹,起身准备回房,出门前嘱咐她:“明天早点起来,我带你出去玩。”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向楠也站起来。 他却说:“早上有人会给你送来。” “可以不去吗?”她问。 程慕北没回答,带上门便离开了。 睡前,向楠想起今天程慕北的种种行为,心里觉得怪异,却又模模糊糊地抓不住。她把他要带她出去走一趟的做法当成是那晚的和解与道歉。向楠想,程慕北这人其实是块木头,他虽然明里不说,暗地里肯定是不想破坏这段关系的。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惹出太多是非,反而会让家里人生出嫌疑。 她今天极累,精神又时刻紧绷着,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夜到深处时,扭曲的梦里又出现了程慕北。他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唇舌发疯似地吮着,接着天上掉下来一个个红包,她捡起来打开来一看,里面却是他和季瑶的结婚照片。 这样真切又带了被害妄想的梦导致向楠第二天早晨起来太阳穴发胀。她吞了一粒随身携带的治头疼的药,接着去洗漱,没多久便有仪容得体的客房服务送来衣物,包括洗得干干净净的全新内衣。向楠道了谢,去浴室换上,将头发随意扎起,整个人干净得像涉世未深的大学生。 程慕北来找她时,身上竟然穿着同款式同颜色的男士休闲装。 “我还是去换了吧。”向楠准备转身回房。 程慕北淡淡道:“你昨天的衣服又皱又脏,还能穿吗?” 他有轻微洁癖,向楠比谁都清楚。可这样出去,难免会让人拍到。况且他快结婚,如果被媒体报道了□□,肯定不利。她还是执意将衣服换掉,结果程慕北说:“如果你不想我将你扛出酒店的话,就别再浪费时间。” 向楠仍不肯屈从:“我这叫避嫌。你和我的关系清清白白,万一被不坏好心的人扭曲了,到时候程叔叔和祝阿姨会怎么看我?况且,我是有男朋友的。” 程慕北沉默半响,最终回了自己的房间,出来时一身正装:“现在可以了吗?” “你该向买衣服的人说清楚的,我们不是情侣。否则她就不会搞出这样的乌龙了。”向楠抿抿唇。 “我没考虑那么周到。”他双手插兜,语调透着凉意,“或许我该跟这里的经理说说她的失职。” 向楠轻声叹息:“程慕北,你怎么变得这么幼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慕北不再说话,只是一路上脸色都不怎么好。 他亲自开车,带她去了附近的一处早餐店。这里排了很长队,向楠踮着脚往里面看了看,隐隐约约看到一些糯米做的精致糕点摆在陈列柜上。她刚想说随便吃点就好,那里面却出来一个穿着制服端了笑脸的人,将他们迎了进去。 向楠打小便是个老实人,时不时将目光往外面的长队瞟去,一来二去总觉得外面的人在骂他们资本家。 程慕北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别被害妄想症,这家店主我认识。” 向楠舀了一勺荷叶粥,“我毕竟不是你这样的剥削者。” “以后你就会慢慢适应。”他轻笑。 向楠觉得他这句话有些歧义,又十分莫名其妙,她抬头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眼神的交流有时候比语言更具有真实性。她缩了缩肩膀,低头继续喝粥,只是愈发地觉得古怪。 这边的自然风光极好,山水环绕,白塔绿树。穿梭了整个古镇的小河蜿蜒如巨蛇。听说古镇对岸的山上会在今晚举行一个篝火晚会,向楠起了兴致,说是想去看看。 到了下午,一批批人坐船往那边赶去,开满米黄色野花的山坡一时间竟然十分热闹。 程慕北穿着正装,着实不方便爬山。 向楠提议:“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那边有一家买衣服的小店,里面的衣服穿着应该挺舒服。” 她难得有了玩耍的兴致,程慕北便由着她来,最后两人转头去了那家店。结果向楠看上一件印着大象的t恤,心血来潮也给换上了。 出了服装店,走在街上,不时有年轻的姑娘往这边瞟。本是样式简单的灰色t恤和黑色休闲裤,套在程慕北身上,硬生生被穿出了贵族的风格,招蜂引蝶是必然的。 走到坐船处,程慕北神色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一路和我离得那么远,是怕我吃了你?” 向楠答:“你那么显眼,周围偷看你的小女生肯定会在心里把我骂一通。” 程慕北不以为然地笑笑:“你看你,又开始被害妄想了。” 她无法反驳,口才也不如他,干脆沉默地朝船头走去。那撑船的中年人吼了一声:“姑娘小心点儿别掉进水里了,让你男朋友拉着!” 程慕北上前扶着她的手臂,护着她上了船,自己长腿一跨,轻轻松松也上来了。 船上不过二十个人,却显得有些拥挤。那撑船的人光着膀子,黑瘦的脸一皱,大声吆喝起了当地的民歌。 后来船开始缓缓动了,划过的涟漪很快便消失不见,有白色的鸟掠过水面,朝那边的白塔飞去。向楠闭上眼睛,猛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的野花香让她心旷神怡。 这时,程慕北冷不丁问:“你和那位律师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她睁开眼,平静地反问:“你是指哪方面?” “各方面。” 向楠未经思考,老老实实回答:“我对他挺有好感的,也希望能继续发展下去。至于能不能有个好结果,那是未来的事情,我没考虑。” 程慕北低着头,神色晦暗:“你不该这么草率就和一个人交往。” “当初你也劝我早点交男友,这是每一个人都希望的。” “你在赌气?”他问。 向楠觉得好笑,但仍是好声好气地说:“这不是赌气。我今年也二十六了,本来就该考虑这方面的事情。再者,延宁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 程慕北敛了眸,没再问下去。 上山的过程还算容易。只是前前后后都是游客,向楠不免想起了小学时候的春游。走到半路,程慕北将手里的水递过来,她接过,说了声“谢谢”,而后那瓶水又回到他手中,他就着那剩下的半瓶,一鼓作气灌了下去。 “那是我喝过的。”向楠“好心”提醒他。 程慕北挑眉:“只有一瓶水。” 她自讨没趣:“哦。” 这座山已经完全被商业化了,除却一个庄严的寺庙,还有许多农家乐。在篝火晚会开始之前,向楠寻到一处花海,虽然不甚壮观,甚至都是些不知名的野花,但一片一片的,十分可爱。不远处有家长带着孩子在放风筝,还有朝气蓬勃的青年男女摆着架子烤烧烤,欢笑声此起彼伏。 她找了一个干净地方坐下来,摘花下来做花环。程慕北在她旁边站着,凝视着远方的湛蓝天空:“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出来旅游。” “算不上旅游,是你半路把我拉过来的。” 程慕北蹲下来替她摘花:“你难得和我说这么多的话。”他将开得最好的那朵递给她,一时间眉眼温柔,“阿楠,我今晚有事要和你商量。” “为什么现在不说?”她专心地编花环,听到他刚才的称呼,停下手上的动作,“你从来不叫我‘阿楠’。是要拜托什么事情吗?或者是季瑶让你来拜托我做你们的伴娘?” “不是。” 她不甚在意地笑笑,低下头继续编花环。 第12章 坦白(一) 到了晚上,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山顶,大多数游客都是附近的大学生或者居民。平地上搭了一个台子,底下摆了一溜的啤酒,已经有主办方请来的人在上面预热气氛。向楠有些失望,这样商业气息浓厚的篝火晚会,定少不了一些宣传的抽奖活动或者奇奇怪怪的游戏环节。果然,她看到旁边的广告牌上印着啤酒厂的名称,便知道这趟来得不值。 她着实意兴阑珊,加上在山顶吹多了风,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便离了现场,打算找一处休息的地方。 程慕北和她都是寡言的人。一路上安安静静地走着,面上赏着自然风光,各自在心里揣着想法。以往两人在一起走路,不管是读书那会儿还是后来工作,都是程慕北走在前面,她默默跟在他身后,现在角色却转换过来。程慕北走在后面,盯着她因微垂着头而露出来的雪白脖颈。那时他便忽然生了一个想法,这样温顺的向楠,从来不肯在他面前有过张牙舞爪的模样,即便是生气,也会很快因为包容的个性而消下来。他其实更想看她任性一点,不用这样总是想着把周围的一切事物、一切人都理顺,尽量不得罪他人。他知道她早慧,由于小时候失去父母,没有一天完整的家庭生活,所以活得失了自信,又善良卑微,从来不肯轻易向别人袒露心迹。 季瑶在医院跟他说的那些话,他听进去,后来在夜里拿出来揣摩了一阵,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她吸引的?他想得头疼,后来干脆不想,只是忆起向楠对待成昊等人的态度,心里不免有些嫉妒。 其实向楠的出现对他来说算是一个灾难。六岁那年,祝思敏告诉他,说自己在火灾中得救全仗着别人的救助,而那对救了她的夫妻留有一个遗孤。程慕北听得懵懂,但也明白,自己母亲欠着别人一条命,虽然说出来是一段感人又伟大的往事,但他从那刻起便知道,向楠失了父母,程家人是不可能一点责任都没有的。那时候发生火灾的大楼就是程国瑞手下的一个工程,个中原因,追溯起来,恐怕根本不简单。 程慕北不喜欢欠着别人,虽说这事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每次看到向楠那双深如潭水的双眼,便会下意识躲开。 他想远了,等回过神来时,前面的人突然放慢脚步。 向楠边走边说:“爷爷今年就满八十了,我想把他接到城里来照顾。” 程慕北想了想,说:“老人家实在一个人寂寞,可以跟家里那老爷子搭个伙一起住。他那院子里常年人少,多住一个人进去热闹些。护工都不是问题,爸专门请了医疗团队随时候着。” 她却自说自话:“我打算买一套房给老人家住。他喜欢安静,但是最好离医院近点儿。” 程慕北望天,道:“你专程说出来,又是个什么意思?你没把自己当程家人,可程家上上下下哪个不把你当自家人?阿楠,你活得这么累是给谁看?” 他意识到这话说得重了些,有点唾弃自己。果不其然,向楠一言不发,很久之后才说:“程家不欠我任何东西。” “如果你……”他欲言又止。 向楠:“算了,难得出来一次,我不该提这些的。” 程慕北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可她竟然能和他谈及这个话题,他便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不管是不是因为黑夜的缘故,平常不能说的话,现在倒能摆到桌面上来。他刚才其实想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用另一种身份在程家呆下去”,但后来想想,操之过急,把她吓着倒会过犹不及。 两人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一处歇脚的地儿。 可贵的是,在这种农家乐遍地的山上,竟然有一处喝茶的幽静小店。这会儿人不多,好热闹的都被那边的篝火晚会给吸引去了。四十多岁的老板娘在柜台旁坐着刺绣,招呼他们的是一位中年男人,泡茶的功夫很是娴熟。 “早知道不上来了,现在下去又太晚。”向楠叹了口气。 程慕北将糕点推到她面前:“这样也很好。附近有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了点,勉强能应付。” 她喝了口清茶,问:“你工作不忙吗?”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陪她爬山,在这样的地方过夜。换作之前,向楠从来没想过他有这样的功夫浪费一整天瞎折腾。 程慕北没正面回答,只是说:“偶尔出来散散心也很好。” 向楠垂下眼皮,拿了块糕点放进嘴里。话题就这样无趣又无味地结束。 离开这间店之前,她忽然在柜台旁边看见了一排发簪。老板娘说:“这是小叶紫檀做的,虽然不花哨,但是看起来沉静,很适合这位小姐的气质。” 向楠看得心头荡漾,挑选了好久,最后决定买一支。 “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您有伴侣了吗?”老板娘面带笑容。 “有男朋友,但是还没结婚。” 老板娘将她选中的那支簪子拿出来,又在上面缠了一圈五彩缨线:“我们这儿的规矩。如果您以后的伴侣亲自为你拆下这根线,那么你们便会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向楠笑出了两个梨涡:“《仪礼》里面说,女子年满十五岁时,就要行“及笄”之礼,在发髻上缠缚一根五彩缨线,直到成亲之日,才能由她的丈夫把这根缨线解下。是这个典故吗?” “没想到您对这方面还有所了解。”老板娘有些讶然。 “我是一名语文老师,比较喜欢研究这些。” 两人聊了几句,最后老板娘将这支发簪算便宜了点,但向楠一时间还是拿不出这么多现钱。 最后程慕北替她付了钱。她道完谢,并且承诺回去后就还他。 “还什么?我本来就打算替你买的。”他淡淡道。 向楠坚持要还,他的脸色却逐渐变黑。后来她松了口,那张俊脸才稍霁。向楠想,应该是她伤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程慕北最不缺钱,和女人出来哪有不买单的道理。 走出店门时,她拿着那支发簪研究了好一阵,丝毫没有注意到程慕北一直盯着那几根彩线看。 —— 篝火晚会到十点就结束了。两人在附近找到一处还有空房的农家乐,店主表示他们家可以自己开灶做饭。于是程慕北多加了钱,让他们准备好食材送过来。 向楠:“刚才路过有卖东西吃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跑回来自己做?” “不卫生。况且,我只吃得惯你做的饭。”程慕北穿上外套。夜里的山间,稍稍有些凉。 她觉得十分荒诞:“我从来不知道你胃口这么刁钻了。” 后来店主将食材送过来,向楠看了眼时间,说:“都这么晚了,吃太多不消化,随便煮点什么吧。” 程慕北和助理通完话后,转过身来:“你煮什么我吃什么。” 最后她煎了荷包蛋,按照他的口味煮了面,动作熟练,仿佛深入骨髓。等面煮好,向楠打从心底懊恼,这些年来早就把他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她养刁了他的胃口,到头来,还是什么都依着他。 时间仿佛回溯到季瑶还没回国的时候。 他们那时相处得很默契又和谐,等到现在回过头来想,原来习惯都已经深入脑海,撕扯掉以后还是会长出来。不管之于她,还是他。 一个人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二十一天,七年,有多少个二十一天? 吃夜宵的时候,向楠想起他白天的话,于是问:“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程慕北喝掉碗底最后一口面汤:“等会儿有的是时间。” 后来吃完夜宵,他又说想出去走走,顺便消化一下胃里的食物。 “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看到那边有一片石林。” 其实向楠很想说“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但她向来脾气好,最后还是跟着他往那边去。晚上的月亮又圆又亮,山顶被照得亮堂堂的,夜晚花香更加浓,只是小路幽静,怕有蛇钻出来,向楠便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上面,走得格外小心翼翼。 几分钟后,走到他说的那处石林,两人却不偏不倚地撞见了旖旎之事。那树上挂了一堆男女的衣服,饥渴急切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激。向楠红了耳根子,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后来那对男女察觉到脚步声,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就从另一条路跑了。 向楠抬头看月亮,月光将她的脸庞照得如玉般柔和。后来月亮突然被乌云遮住,不消多时,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她不禁小声嘀咕:“早知道不出来了。”不仅碰上尴尬的事情,回去还得淋雨。 雨声逐渐掩盖一切,周围黑魆魆一片。向楠一脸郁闷地转了身,根本没察觉程慕北就站在后面,于是直直地撞上去,鼻子被撞得生疼。她刚想抬头,腰肢便被那人不容置喙地固定住。 雨声越来越大,哗哗作响,她的耳朵里、眼睛里都是雨水,一时间万分难受。密集的雨点打在脖子和手臂上,又冰又凉,向楠不禁打了个哆嗦,几秒后又听得他用叹息又温柔的语调说:“这些日子以来,我很想念你。” 第13章 坦白(二) 如果说暗恋成真,好比是在机场等到了一艘船,可此刻的向楠却觉得这个说法真是幼稚可笑又有点假文艺。即便等到了,船也不能远航。还不如安于现实,做些无聊空虚的梦,只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因为从来没有期待过,所以面对此刻的突发状况,她除了迷茫,更多的是无措和羞愤。 向楠以前的人生就是一部黑白电影,带了点黑色幽默,大部分是无声的、平淡的,跟普通人一样忙碌挣钱,喝茶吃饭,毫无波澜而言。她记不起从何时起,这种生活开始变味。 以前不知谁说过她有自虐倾向,又不肯上进,骨子里就是个倔驴,看似坚强隐忍其实内心比谁都敏感。别人进一步,她反倒退一步,有时候令人恨得牙痒痒。 她自知自身缺点成堆,所以就连喜欢人都是小心翼翼,怕表现过了让对方察觉出来,于是退到千百里之外。 “这些日子以来,我很想念你。” 程慕北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她的脑袋除了疼痛便是一片空白,后来整个人被他结实的臂膀给圈住,无论怎么都挣脱不开来。 她怔怔地看向他,发现他也正看过来即便在黑暗的环境中,她仍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实际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进行过一次完整的眼神交流,因为眼睛最不会骗人。 程慕北的俊脸冒出了点点细汗。他的眉头皱成了小山,因为淋了雨,皮肤显得有些苍白,偏偏那唇色又是极好的,这让向楠想到了吸血鬼。 她不禁一哆嗦,心脏突然跳得极快,于是她捂住嘴,害怕心脏突然从嗓子眼儿里跳了出来。 原本砸在地上的雨点如今竟像是在敲打着她的耳膜,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像被人拿针扎了一般,有无数荆棘缠着她的喉咙,导致她胸口发闷,差点窒息。程慕北又说了两句什么,她根本没听清楚,等回过神来,周围已经是明亮而温暖的室内。 程慕北抵住她的鼻尖,万般温柔地摩挲,最后灼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蜗处打旋:“阿楠,我很想你。” 她装傻:“程慕北,你没喝酒吧,怎么这次连名字也念错了?还是你脑子被雨淋糊涂了,或者是你看不惯我,要借机拖我下水?”仔细听,声音颇为颤抖。 “我承认我以前念错了几次,但这次没念错。另外,我从来没有看不惯你,但想拖你下水是真的。” 他说得迂回又隐晦,但向楠却听得明明白白。 腰肢被他紧紧箍住,衣料本身就薄,偏偏他大掌的温度还不停往肌肤上面渗透。她不争气地红了脸,软了身体,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她:“和周延宁分手。” 她质问:“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阿楠,你别装傻。” 她浑身一颤:“程慕北,你疯了,你发疯就发疯,别连累我!” 他将她抱得更紧。她急了,去咬他的手臂,奈何上面的肌肉太坚硬,跟铁木一般难啃。她只好去踩他的脚,最后整个人反倒被他单手提起,于是两人贴得更近了。从程慕北这个角度看去,她未施粉黛的面庞干净素雅,一双涟涟含情目,嘴唇因为发抖的缘故微微颤动。他看得一阵心动,很快便撕掉伪装了一辈子的冷静面具,并且全然忘了她根本不属于她,凭着本能掐了她的下巴,低头吻住还在愤怒中的人。他们身体的弧度契合得十分完美,那晚甚至是很早以前尝过的甜美如今更加令他疯狂。他汲取着她的芬芳,大掌一寸寸地在她的腰上侵蚀。 程慕北撩着她的发,嗓音已经变得极为沙哑:“阿楠,阿楠……” 他放在身边快二十年的阿楠,抱在怀里,真真切切。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冷清的声音传来。向楠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脸色极为苍白,沾着雨点的发丝贴在额前、两鬓,狼狈又邋遢。 他眯了眼睛,却不肯松开双臂。 向楠只觉得此时此刻的经历比那晚更加令人羞愧。她红了眼,被他吮得发红发肿的唇一开一合:“我有男朋友,你有未婚妻,我们这算什么?你还要让我见不得人吗?”最后几个字,咬得又慢又重,如一记记重锤,打在程慕北的心脏上。 她和程慕北,说得难听点儿,就像是劈腿偷*情的男女,偷偷摸摸地干着鸡鸣狗盗之事。在古代,不仅要受万人唾弃,还要浸猪笼。如果这番场景让她周围亲近的家人和朋友瞧见了,他们会多失望,向楠闭上眼睛就能想到。 “我从来没有招惹过你,最好是能离你有多远就多远,你却擅自打破我们的关系。别的人况且不说,你对得起你的未婚妻吗?”见他没反应,她继续说,“你要我怎么样?我男朋友也交了,有自己的生活了,过去的也已经过去了……” “你希望维持的平衡就是我们两不相欠吗?你陪我七年,突然离开,现在你又在我眼皮子底下转,导致我吃饭睡觉都想着你。这不公平。” 她对他咄咄逼人的说辞感到可笑:“一直装无所谓的人是你。” 程慕北拉住她的手腕,“你呢?你不是也在装无所谓?你宁愿喝醉酒跟我坦白,也不愿意看我一眼。” 向楠只觉得头更加疼:“关于那件事,你为什么要先发制人?如果你是现在这种想法,会装作不知道吗?有哪个女人愿意不求回报地陪你七年?程慕北,我虽然不想你看出来,但还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奢望过你能察觉的。”她将头搁在门板上,一脸的疲倦。 “我没有这么想过。没有回应你只是因为不确定。” “季瑶回来后你就立刻和她在一起了。下次说谎的时候,先编好再来。我不是小孩子,更不是无知的少女。” 程慕北深吸口气,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程慕北,如果在几个月前,我还能高高兴兴地答应你,但现在,我除了困扰,更多的是失望。我们都不是彼此的良人,你出现这种感觉或许只是习惯使然。你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我,又理所当然地享受我对你的爱慕,现在我找了男友,你心里不平衡。你真是把男人的劣根性发挥到了极致。” 半响过后,他微叹:“阿楠,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能言。” 她没理会他想转移话题的举动,“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也不想让其他人失望,也不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弄得太难看。既然你之前说过,让我考虑交男友,希望你不要收回这番话,免得坏了你正人君子的名声。” 他凝着她:“周延宁是你的良配吗?” 向楠:“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良配,但我知道,季瑶是你的良配。” “你张口闭口都是季瑶,阿楠,你很在乎。” “反正你不是把我看得明明白白的吗……程慕北,你聪明冷静,不该做出像今晚这样出格的事情来。” 程慕北蹙眉:“我和季瑶已经……” 手机急促的震动成功阻断了他的后半句话。他腾出一只手来接电话,听到那边传来季瑶的声音,于是神色凝重地松开另一只手臂。 因没了支撑,向楠瘫坐在地上。 程慕北走到窗前:“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有事吗?” “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嗯,你说。” 电话那边,季瑶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无力:“其实我不该这样反复的,但现在实在是没有退路了。慕北,我们还能结婚吗?” …… 不知过了多久,程慕北结束谈话,走到她面前,沉默半响后叹了口气:“对不起,刚才是我欠考虑了。” 她竭力镇定下来,不顾狼狈,平静得好像刚才出离愤怒那个人跟自己毫不相关:“今晚的事情,我们都忘掉。以后我们还是要好好相处的,我不想因为这个伤了别人的心。” 程慕北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对上她的目光却满是无奈。他忽然觉得疲惫,欲言又止后,重重地点头:“好。” “季瑶会是个非常好的妻子,她值得你好好对待。”她继续说,“周延宁是个很称职的男友,我和他在一起十分愉快。” 程慕北下意识便去摸口袋里的打火机,同时恢复了冷清的面孔:“你不用刻意强调……我知道。” 她点点头,起身回房,临走时说:“我去问主人借一个烤火炉来,你睡前把衣服烤干。” 程慕北看着她的背影逐渐从门缝中消失,胸口愈发地烦闷。他将窗户打开一隅,出门去楼下买了包烟,回来时烤火炉已经摆在屋里。 他脱了上衣,将水拧干,靠在床头抽烟。抽到第三支时,嗓子已经万分难受,于是只好将其掐灭,但那股不甘得不到排解,体内有股不良的情绪在疯狂滋生,于是更加无法入眠。就这么过了几个小时,天亮了,雨停了,早晨的阳光竟然尤为耀眼,着实讽刺。 他脑袋里像灌了铅,后来回想起昨晚那一场对话,这才惊觉自己鲁莽了点。可现在事情竟然朝着他不可控制的方向在发展,饶是精明惯了的程慕北也开始有了顾虑。 第14章 错婚(一) 从b市回来后,向楠第一时间便回到自己租的小屋睡了一觉。十多个小时里,她不停地做梦,但醒来后基本忘了内容,唯一有印象的便是后面追来一只豹子,她想大步逃跑双腿却怎么也挪不动。 睡足醒来,已经是临近晚上七点,她起床炖了一锅鸡汤,恰好周延宁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她家楼下。他来得十分凑巧:“今天休假,我带了点心过来,你不介意我来蹭饭吧。” 向楠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迅速擦干手上的水珠,跑去开门:“怎么会介意?你快上来,今天雾霾大,我门开着呢。” 周延宁听到她跑步的声音,体贴地说:“你别急急忙忙的,小心摔倒。” 几分钟后,他提着一盒精致的点心进了屋:“上次听你说起你喜欢吃这家的,来这边的时候路过看到店,就顺便买了些。”周延宁办事极为妥帖,在这个直男癌遍地走的年代,的确是个难得的优秀男子。向楠当初决定和他在一起,也是因为他尊重女性且风趣幽默,从来不会对她动手动脚。 她收下点心,去厨房简单炒了一个时蔬和虾仁,端上桌时周延宁夸她:“自从上次吃过你做的菜之后,我就一直念念不忘。如果有一天能将你娶回家,这辈子大概也没什么遗憾了。” 向楠淡笑:“我的厨艺是跟家里的老保姆学,学到了几分,但她老人家才是一流的高手,能把英国老太太用中菜哄了几十年。过些日子,你应该能尝到了。” 周延宁挑了挑眉:“你要带我回去见家长?” “难道你不想去吗?”她替他盛了饭。 “当然不是,只能说是我的荣幸。” 她在他对面坐下,低头开始吃饭。周延宁怕冷场,于是道:“有人说,娶妻当娶贤,我应该经常提防着你周围的男性。” 向楠抬眼,愣了下,随后笑起来:“周律师,你该对自己有点信心。” 周延宁半真不假地说:“你太抢手。” 她抿唇笑开,没说什么,只招呼他吃饭。 鸡汤流进胃里,身体的疲乏稍微缓解了点。可向楠现在心思烦乱,根本没察觉到周延宁若有所思的眼神。 过了会儿他又问:“去b市学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但我不喜欢那里,车子太多,方言也晦涩难懂。”她淡淡道。语毕又朝他挤出一个笑容,“吃饭吧,菜快凉了。” 周延宁见她不太想说话,也沉默下来。 吃完晚饭,周延宁说带她出去看电影,最近新上映了一部文艺片。向楠打趣道我在电影院看电影比较喜欢能放开大笑的。他弯弯唇角:“真是意外。” 最后两人决定就在家里看。虽然是一部温馨的爱情片,但向楠看得兴趣缺缺,思绪时常飘到很远,导致周延宁好几次都发现她将眼神移向窗外。 电影冗长又戏剧,结局的时候,女主角穿着漂亮的婚纱跳进男主角怀里,很俗套,却很圆满。 晚上,周延宁离开前,向楠送了一小罐自制的泡菜给他,并说:“路上小心点。” 周延宁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晚上注意防盗,有事给我打电话。” “要我送你到楼下吗?”她问。 “不用,你回来我还得担心。” 她点点头,说:“再见。” 几分钟后,周延宁回到车中,将泡菜罐子放好,拿出手机,思考半天,最后还是拨了成昊的号码。 “她精神很好,但是看起来有心事。临走时送了我一罐泡菜,需要我明天送到你公司来吗?” 成昊熄灭手上的烟蒂,将附在身上的女人扒开。对面那人打出一张牌,笑他:“成总又跟哪个妹妹聊电话呢?上个月有个大学生不知道从哪里搞到我的电话,说刚为你打了胎,现在走投无路,让我给你说说。这走起曲线救国的路来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我可不记得我搞过大学生。”成昊一把扯过旁边的女人,吩咐,“你先打着,我去外面接个电话。”刚刚被冷落的女人瞬间热情起来,抛了个媚眼过去,“输了可怎么办呀?” “输了算我的,钱不是在那里?”成昊不耐烦地挥手,语调冷淡,“自己拿。” 走到外面,他重新接起电话:“你明天中午送过来吧。” “好。” “你又陪她看乱七八糟的爱情电影了?”停顿了几秒,成昊说,“以后多找点高质量的喜剧片看。” “可以。” “另外,你注意点分寸,别对她做出过分的肢体接触。” 周延宁发动车子,直视前方:“这个我自有打算。” 成昊挂了电话,又回到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刚才接他位置的女人手气好,不消几分钟就替他赢了一大把。他看得起了兴趣,说:“你这一方阴克这桌上的三方阳,行啊。” 女人面色羞赧地打出一张牌:“成总干嘛拐着弯说人家是克星?” 成昊点燃一支烟:“倒是不傻,能听出来。”在场的人哈哈大笑,都调侃成昊不会怜香惜玉。成昊也不在意,吐出一口烟圈,说:“我这喝多了,头晕着,今晚你替我打。” 那女人轻轻一笑:“好。” 后半场,他看得有些心不在焉,奈何这桌上都是平日里的生意合作伙伴,提前走也不是个办法。幸亏那女人有两把刷子,不仅嘴甜,情商也不低,两个多小时打下来,把对面那三个人老家伙哄得找不到东西南北,还狠赚了一把。 散场前,她留了一个电话给成昊,说以后有这种场合就找她。 成昊笑笑:“我倒是小看了你。” “都靠这个混饭吃了,不学聪明点儿怎么行?”女人撩了撩长发,打算离开。 “不陪我过夜?”他叫住她,饶有兴趣地问。 女人走得十分潇洒,又有点赶急的意味,走出两三米远后说:“我不记得我说过会提供这种服务。” 成昊冷笑:“行啊,欲擒故纵。老子偏不吃这一套。” 他揉揉太阳穴,朝着反方向的停车场走去,背影高大却略显跌撞。 —— 处理完公司的事务,程慕北连休息都来不及,便赶来医院。两天过去,他陪着季瑶询问医生,最后得到的回答是尽量让老人家在剩下的日子里过得开心一点。 医生说:“要是发现得早,活过五年还能有较大的生存率,但已经是晚期,我们也无能为力,家属只能节哀。” 季瑶掩面哭泣,一旁的程慕北将她轻轻揽进怀里安抚。 “总之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一脸遗憾的表情。 到了吃晚饭的点,程慕北从医院走廊那边走过来,将手里提着的吃食递给面容憔悴的季瑶。 季瑶闭了闭眼,神情遗憾又悔恨:“我要是料到会有今天这一天,当初就不出国,好好在家陪着他。可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或许这就是报应吧。出去闯荡几年,见识是长了,但我宁愿时光倒退。” 程慕北劝她:“如果不想留下遗憾,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陪他。” 半响过去,季瑶将搁在太阳穴上的手放下,交叠着,语气抱歉:“我猜我那通电话一定打断了你的事情。” 程慕北在她旁边坐下,“阿楠很排斥,我和她闹僵了。” “你在这方面太欠缺考虑了。” 程慕北不语,似乎在深思。 季瑶又说:“如果她误会了,你应该好好跟她解释。慕北,你在这方面可能还比不得普通男人。女人的心思细腻,而且反复。” 没过几分钟,程家老两口赶来医院。祝思敏早就将季瑶看做自家人对待,如今看她脸色苍白憔悴,一阵心疼,又问未来亲家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瑶轻声答:“肝癌晚期。” 祝思敏也不冷静了,半天后才叹道:“世事无常啊……” 回到家后,程国瑞跟儿子商量:“既然是这种情况,你们应该把婚期提前,别让季瑶她父亲留下遗憾。季瑶这孩子,母亲去世得早,如今父亲也遭遇这样的变故,你要好好待她。” 程慕北看向窗外:“季瑶和我商量过了。” “那就尽早吧。”程国瑞丢下这么一句话。 后来祝思敏又来找到他,跟他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只是说法委婉。她说结婚这种事不必挑那一个好日子,既然认定了对方,这事儿早办一天顺利一天,免得出现意外。 程慕北当时正坐在地毯上,将他小时候收集的汽车模型呈一字摆开来。他看起来心无旁骛,实际上心里却在想着关于向楠的事情。昨天他事先与季瑶商量好了,在众人面前先缓一阵,等送走那位老人,再跟家里人摊牌。他们不必真结婚,这样是最妥善的办法。 可是这样,又会拉远他和向楠的距离。她本来就对他没了信心,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他头疼地认为向楠在报复他,报复他这几年来对她的付出视而不见,以至于两人的关系到现在为止,已经破烂不堪,无论怎么修补,都会不尽人意。 祝思敏以为他没听进去,又说:“下个星期,你们就去拍婚纱照。这几天天气也暖和起来了,正好东郊那边的庄园有空的预约位置。或者你们要去国外拍也行,但是时间要赶一点,毕竟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可以草率。” 程慕北“嗯”了一声,“今晚我和她商量一下吧。” “在这之前,你带季瑶回来吃个饭。她最近心情肯定不好,你要多陪着她,工作上的事情可以先放放。” 他耐心地答:“我知道了。” 祝思敏又瞧了他两眼,心里察觉到怪异,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敢问,权当是这两天来他大病初愈,恋人又遭遇这种事情,心情有些不好。 “待会儿下来吃饭。今天梅嫂从老家带了一只土鸡过来,在厨房里炖着呢,简也会过来。”祝思敏说。 程慕北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向楠呢?” “她已经在简那里了,吃饭的时候也会过来。” 今天一整天阳光都十分灿烂,雾霾散去后,天空洁净如洗过一般。在花园里除草的时候,梅嫂说起今天从太太口中听到的那件事,于是感慨起来:“人一生病,什么都挡不住。再有钱,来世界走一遭,最后还不是什么都带不走?” 向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想起那晚突然来的电话,大概明白了几分。 梅嫂说:“听说婚期要提前呢。不过慕北少爷和那季瑶小姐这么多年,修成正果也是件好事。” 一整个下午,向楠都在花园里待着。简和梅嫂在旁边修建树枝,她则有些心不在焉,时常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情。程慕北突来的坦白让她始料未及,甚至在此之前,她都认为他深爱着他的未婚妻,以至于这几年来不沾女*色。如今她想通了一点,或许程慕北天生就是个怕麻烦的人,他自持、聪明,善于掌控大局,但女*色这种东西一旦沾染,便很容易在阴沟里翻船。所以她也被他列入“麻烦”的名单之一。那人之所以会试着挽留她,一半是由于习惯的缘故,还有一半,她不得而知。 但程慕北绝不可能是爱她的。“爱”这个字,说出来很轻,包含的东西却太重,向楠没那个自信,对程慕北更是没信心。她不会因为他一时迷乱的情感而失了方寸,而她也坚信,如果真走到那一步,那么她说不定会重走季瑶走过的路。 没有基础的情感,她不敢轻易去尝试。 第15章 错婚(二) 向楠本以为今天不会撞见程慕北,毕竟医院那边需要人帮衬着,可当她走进程家大门那一刻,一眼便看见了穿着灰色休闲服的程慕北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只朝他那边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可那之后程慕北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粘在她身上,让人尴尬又恼火。她在他面前的理智几乎是即将被蚁穴蛀烂的堤坝,稍有不慎就会让人看出来,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隐藏好心思。 为了掩饰不安,她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先去厨房帮助阿姨打点晚餐,后来又上楼去陪祝思敏说话。祝思敏问了她最近的生活,又让她把过几天男朋友带回来让长辈评价评价。“人品、长相、才华和家世都要仔细点,缺了一点都不行。尤其是人品,要是嫁个脾气暴躁或者有怪癖的男人,吃亏的还是自己。” 向楠说:“他是位律师,人品很不错。从目前的相处来看,各方面我还挺满意的。” “律师?律师这个职业不错。”祝思敏评价道。 向楠又说:“他很尊重我,也幽默风度,这样的人现在很难得了。” 聊着聊着,祝思敏意味深长地教导她:“没确定他是要陪伴一生的对象之前,千万不能因为男方一时的甜言蜜语额就糊里糊涂交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我们还没发展到那种程度……”向楠尴尬地扯唇。 事实上,她和周延宁,除了那晚那个稀里糊涂的吻,并没有认真地彼此接触过。周延宁通常只会象征性地吻下她的额头或者脸颊,几乎不会逾越那条线。这让向楠很感动,也很愧疚。这样的男人,肯迁就她,她做梦都该笑醒。可惜,她到现在还未对周延宁产生更深的感情。她时常觉得对他不公平,又唾弃自己不能从泥潭里出来,带着对别人的情感来和他谈恋爱。 “你从小就是个倔孩子,现在谈了男朋友,不免会吃亏,所以要经常和我联系。我是过来人,虽然能给的参考意见不多,但多少还是能起点作用。”祝思敏拉着她手,言语恳切慈祥,“小楠,以后你要是嫁人了,可能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回这里,我一想起来,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 这厢,祝思敏话音还未落,程慕北便从门外走过来:“妈,准备开饭了。”被打断的话没来得及吐露,她只好叹了口气:“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今天我特意让人做了你最爱的东坡肉,梅嫂拿过来的土鸡也是补身体的,你太瘦了……” 祝思敏絮絮叨叨,话比以前更多,向楠只觉得心酸,下楼时搀着她的手臂,当自己真正母亲一样依赖。 饭桌上,简很高兴地提起向楠交男友的事情,并说她看过这小伙子的照片,最后评价道:“很英俊、儒雅。” 程国瑞抿了一小口酒:“既然这样,小楠,下个星期带回来我们看看。” “我会跟他说的。”向楠从饭碗里抬起头来。 对面正好坐的是程慕北。他端坐着,正仔细将碗里的芹菜一根根挑出来。向楠只是极短的一瞥,便注意到他精神不算太好,眼底青色很重,下巴也生了点胡渣。后来他挑完芹菜,又继续将里面的胡萝卜丝挑出来放到一边,动作优雅,乐此不疲地做着无聊的举动,像在做一件意义重大事情,表情专注又虔诚。她注意到他正垂下眼睑,仿佛周围的人和事与他没有一点干系。 程慕北永远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一个特殊的自闭症患者。 这时,祝思敏开口:“既然这样,那就下周六吧。”她看向程慕北,“正好慕北也可以将他的未婚妻带回来,热热闹闹的一桌,多好。” 梅嫂也来了兴致:“到时候我弄两个拿手好菜,肯定不会让你们年轻人丢了面子。” 程慕北没说一句话,连饭也没吃两口。祝思敏体贴地问他是不是还在为季瑶的事情担心,他看了向楠一眼,随即摇头:“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向楠喝完最后一口汤,察觉到他的目光,慌乱中手抖了一下,撇过脸去,如做了亏心事一般,胸口如擂鼓震天。她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鼻梁,直到程慕北起身离开。 那晚的争执过后,向楠虽然时刻告诫自己,这件事不作数,但每每和他身处同一个环境时,却还是有种难以减轻的罪恶感和歉疚感。尤其是在一干长辈面前,她无法做到与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换,唯恐被人察觉,坏了现在的平衡。这样的精神煎熬让人一秒都无法呆下去,可偏偏祝思敏恳切地留她在这里过夜,她根本无法拒绝。 近十一点的时候,向楠翻来覆去还睡不着,便拿出手机,上了班群。群里都是她现在教的学生,这群孩子是学校挑出来的顶尖苗子,当时主任委任给她这个职位时,向楠颇为不解。她脾气好,又谦和,学生都爱同她亲近,但要当班主任,还是少了点气魄。主任却告诉她:“你比较负责,又是学校里学生最喜欢的老师,这个班的学习氛围是重了点,你去把这群孩子弄活泼点。”于是她建了这个班群,时常和同学在里面讨论一些学习以外的话题。渐渐地,大家都放开来,和她打成一片。 现在的青少年一般习惯熬夜,见她上线,有好几个同学问她最近是不是恋爱了。 “我以前经常看到有个长得很帅的人开着车来学校后门接向老师!” “对对对……我也看到过。那车我认识,卡宴,贼贵了。” “向老师这么优秀,男朋友肯定是高富帅!” “你们这么八卦,不怕被老师禁言吗?” “……” 向楠一阵头疼,脑海里都是程慕北的影子。她想方设法不去思考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可大脑却不受控制,同时又滋生出对于周延宁和季瑶的愧疚。无形之中,很多事情破冰后,都在朝着不可预料的事情发展。如果能料到有今天,七年前她肯定会躲得远远地,不和程慕北生出一点瓜葛。可时间怎么会倒流,她忽然觉得自己生出这个想法简直懦弱又可笑。 在纠结时,她将手机扔到一旁,翻过身,一瞬不瞬地望向天花板,仍旧没有一点睡意。 半个小时后,门被人敲响。向楠偏过头,下了床,走向门口,犹豫了一阵最后将门打开。门外,程慕北一脸的倦意,还穿着刚才那件灰色休闲衣,黑色长裤下,一双脚竟然赤着,随意却不邋遢。 她面无表情,手臂一伸,他及时阻止她关门的举动,“我有事情想和你谈谈。” 没想到时隔几天,他们又共处一室。因前几次吃了教训,向楠坐到离他较远的窗台前,他无奈一笑:“我不会蠢到在这里做出什么事情来。” 向楠盯着自己的脚背:“有什么事情,说吧,我也困了。” “那天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在那个时候说出那些话。” “你已经道过歉了。” “我想你已经知道季瑶她父亲的事情了吧。”程慕北酝酿一番后,说。 “知不知道又怎么样呢?与我无关。” 他揉了揉鼻梁骨,继续说:“在去b市之前,我和季瑶就已经和平分开了。但现在,她父亲生病,我没有理由不帮她。我们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假结婚。”末了又强调一句,“不会领结婚证。” 向楠温声说,语气却不善:“你们这样欺骗一个病危老人的感情,心里过得去吗?” “我和她都认为双方不能对这场婚姻有任何保障,结婚对我们来说不会有任何好处。再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我相信她父亲会理解。” 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来:“季瑶也是同意和你分开的吗?女人的心思都不简单,或许她只是觉得你变心,大度地放你走,其实心里很不舍。” 程慕北轻轻叹气:“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嗯。其实也不关我的事,但你现在专程过来解释,显然是在做多余的事情。” 他语气仍然柔和:“我只是想看看你。” “程慕北,你忘记你那天说的话了?如果你为了这点不确定的感情就食言,不仅是你和我,程叔叔和祝阿姨他们又会怎么想?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回到以前,互不干涉。” “或许你能做到,但我不能,我对你的看法已经与以前不同了。” “那又怎么样呢?你的感情只不过是保质期短的奢侈品,等过段时间后,你会发现这只是一时的头脑发热。那时候你会后悔现在的举动,包括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 “阿楠,我不会后悔。” 向楠讽刺道:“你真是幼稚又固执得可笑。程慕北,你懂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吗?” 他垂下眼睑,语气很轻很淡,咬字缓慢却异常清晰:“如果我每天不管吃饭喝水还是睡觉都会想起你,每次下班都会开车去你们学校门口停一小会儿,看到你和周延宁在一起会胸口发胀,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还有,想和你结婚……如果这些都是,那我承认,我已经爱上你了。” 向楠怔愣了会儿,但片刻后还是冷静地说:“太迟了,自从打算放下你那刻起,我对你就已经没有任何期待。” 第16章 错婚(三) 程慕北独自一人开车在街上转。时间已经很晚,白天林立的店铺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灯,路上行人更是稀稀拉拉,大多数是在垃圾箱旁移动的流浪汉。他将车停在一棵树下,打开车窗,让外面的风灌进来,企图吹醒发胀的头脑。 期间有打扮浓艳的女人来搭讪,说先生寂寞了吗,大半夜还一个人开车出来。程慕北恼怒被人说中心思,于是面无表情地升上车窗,继续往前开了很长一段距离。终于来到一处清静的地方,他仍是无法排遣心中的烦闷,只好拿出手机,翻出相册,找到加密文件里当初趁向楠熟睡时偷拍的一张睡颜。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正好是去年冬天。 那晚向楠被酒精麻痹了大脑,做了任何人都没想到的事。她抱着他哭,虽然语言混乱没有逻辑,但清醒的旁人稍加思考便能听出来她是在表达爱意。程慕北说不清那一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奇特、惊喜、害怕还是抗拒?或许都有。 当时成昊醉倒在后座,意识却无比清晰,目睹了全过程,也听清楚了向楠说的每一个字。下车前,他冷冷地看向程慕北:“你要怎么办?接受她吗?” “我从来没把她当做家人或朋友以外的态度看待。”犹豫了一阵,程慕北回答。 成昊又说:“既然这样,这事儿只有你和我知道,我们都把嘴闭紧。阿楠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知道,如果你对她没有感觉,就离她远一点。” 程慕北目视前方,半响之后“嗯”了一声:“我只当今晚这件事没发生。” 后来他将她送到他的公寓。那时快到十一点,要是被家里人看到向楠醉成这幅模样,又免不得被训。他事先给祝思敏和简各自打了电话,精心编了谎话,说他和阿楠以及一群朋友去了附近的农家乐住宿,要他们不要担心,他会照顾她。祝思敏还很高兴,说难得阿楠肯出去和朋友玩乐。 向楠喝醉时很规矩,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除了偶尔的呓语,其余时间十分乖巧。只是程慕北怕她难受,去拧了热毛巾替她擦脸。那是他第一次认真直视她,他下意识放柔动作,怕吵醒她,而后不知不觉中,他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那时的感觉很奇妙,他甚至能听清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两个人叠在一起,肢体接触,自然而然地发生。一时间,程慕北舍不得放手,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她围在怀中。 如果,刚才在车上,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会怎么回答?程慕北头疼地想。可时光不能倒流到那时,他既然已经在成昊面前做出承诺,就不该轻易打破。这时,怀里的人动了两下,突然捂住嘴,“哇”的一声吐在了地板上。 于是整晚程慕北都没任何心情再去思考那件事。他清理完地板,又倒了热水让她喝下。吐完之后向楠开始清醒,神色愧疚地揪着衣角。他眯着眼睛看了会儿,趁她不注意时弯起唇角。 向楠捂着脑袋不停地说“对不起”,还说想回去,以免家里人担心。 “放心吧,我找了一个借口,你到时候别说漏嘴就行了。”他轻笑,露出一点显年轻的虎牙。 程慕北第一次这样放松地在她面前笑,还说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坐了大半个小时,最后向楠实在撑不住,沉沉睡去。 那一晚,程慕北怀着怅惘的心情度过。他去卧室拿毛毯出来给她盖上时,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将她的睡颜拍下,随后存了手机的加密文件中。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程慕北都对自己那晚的举动感到莫名,直到如今,他明白过来,却是已经太晚。如今这张照片就是在讽刺他,如果那时把握住了机会,现在肯定会好过许多。 向楠说,我对你已经没有了期待。 他听完后心如刀绞,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让人拿刀在心脏处割的痛苦滋味儿。偏偏她还想和他回到以前的状态,说要各走各的道,但在家人和朋友面前应该尽量粉饰太平。可他已经病入膏肓,再怎么装作无所谓,也只是平添嫉妒和疯狂。 程慕北懊悔自己的行为,这简直是搬着石头砸脚。石头举得越高,砸得便越疼。他想,这个比喻真是贴切。他醒悟的时间太晚,导致现在她已经不愿意再接受他。 坐在车里,程慕北越想越烦躁,最后连自己也觉得,如果他站在向楠的角度,肯定也会是现在这样的态度,或许还会躲得更厉害。 就这么过了一个小时,从前面走过来一个女人。起初程慕北还没在意,可后来只是瞥了一眼,竟然觉得那人和向楠有几分神似。虽然模样完全不同,但气质穿着却相近。他自嘲地摇摇头,将注意力移开,谁知没多久,车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呼救。 几分钟后,程慕北看着面前不停弯腰道谢的女人,淡淡道:“没关系。” 附近便是一所大学,这人应该是里面的学生。他没心思再去管,挥手让她下次注意点。后来或许是因为眼前的女人跟向楠的气质太像,他莫名烦躁,却还是开车将她送到校门口。 苏立下了车,临走前又说了声“谢谢”:“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请您吃一顿饭吗?” 程慕北看了她一眼,启动车子:“不好意思,我没时间。” 车子扬长而去。 —— 向楠年前结识了一个朋友。 那天她独自一人去逛商场,走进一家服装店时,试穿了一件藕色连衣裙。后来从试衣间出来时,她偶然发现这条裙子拉链处有被撑破的痕迹。她换回原先的衣服,将裙子递给店里的导购员,那人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让她赔偿。可向楠实在无辜,只是一个劲儿地解释她在拿到裙子时就已经坏掉。 那人却说:“那你怎么还试穿?如果不是你试穿的时候弄坏的,裙子会平白无故坏掉吗?” 向楠很奇怪,眼前这人火气太大,在服务行业来讲的确是大忌。可她脾性教养好,又耐着性子跟导购员解释,“这的确是我试穿后才发现的。” “前面还有一个顾客试穿过这条裙子呢,怎么没说坏掉?到你这儿就坏掉了?”对方仍是咄咄逼人的态度。 “请问这就是你们对待客人的态度吗?”一来二去,向楠有些恼。 “客人就该无法无天?你还真当你是我的衣食父母了?瞧你这一副穷酸样,买得起我家店里的衣服吗?买不起就把衣服弄坏,完了还不承认,你说可笑不可笑!” 店里其他人上来劝说,甚至还有人给向楠赔礼道歉,偏偏那人还一副不依不挠的模样,要求向楠付双倍金额的赔偿。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长相妩媚的女人实在看不过去,上前为向楠说了几句。谁知那位火气极大的导购员又将矛头指向她:“瞧你这狐媚样儿,穿得也骚里骚气的,一看就是被人包*养的货!”众人又上去劝她,却无果。 柴姗姗气定神闲:“总不能因为我比你长得漂亮万倍就这么诋毁我吧?你这么拐着弯夸我魅力大,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向楠在一旁忍笑。 “看来我们两个今天成这位小姐的出气筒了。”柴姗姗朝向楠眨眨眼。向楠赞同地点头,刚才的负面情绪也消了不少。 后来商场的经理来了,见到柴珊珊以后,急忙弯腰道歉,并承诺会好好调查这件事。柴珊珊表示不甚在意,至于后来那位导购的下场如何,可想而知不会太好。 事后向楠请她去喝咖啡,聊了会儿天,并互相留下联系方式。 柴珊珊:“你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不浮躁,愿意跟我交个朋友吗?” “当然可以。你刚才替我解围,还遭到无缘无故的诋毁,我应该跟你说声‘谢谢’才对。” “你不怕我另有企图?”柴珊珊抿唇笑。 向楠抿了一口咖啡,反问道:“我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可图的人吗?” 两人相视而笑。 一来二去,向楠便和她成为交心朋友。起初,偶尔在周末约着逛街吃饭,或是平日里向对方倾诉一下近日来的烦恼。没有多亲密,相处起来却很舒服。后来时间长了,彼此越来越熟悉,倒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那天晚上,向楠找她聊天:“姗姗,我现在算是放下他了,可心里仍然很不好受。” 柴珊珊分析道:“很正常,这是女人的通病。就算是一块坏肉割掉还有感觉,更何况你割掉的是心尖上的那块肉。” “我现在更加不想面对他的未婚妻。” “或许他们真的没感情。” “不可能,都二十多年了。” 回完这句话,向楠懊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何必还在意这些事情?这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柴珊珊笑她:“你这可不算是真正放下了。”末了又问,“你和那位律师相处得怎么样?” 向楠答:“进展很顺利。他对我也很上心。” 昨天她收到一个匿名快递,后来打开一看,是一套八八年以前的珍贵邮票。她立马想到周延宁,后来打电话确认,周延宁在那边笑说:“这算是一个惊喜吗?” 向楠叹道:“你太破费了。这么珍贵的东西……” 周延宁笑笑:“只要你高兴,这点不算什么。” 虽说收到这样的礼物向楠很高兴,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比如这套邮票,她去网上查了价格,贵得令人咋舌。事实上她很清楚,周延宁是位律师,家境虽然不错,但也不会富有到这种程度。 但向楠并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周延宁人脉广,说不定这是哪位友人赠送的。 直到那天,一位长相清丽的女性找上门来。 第17章 新年小番外 成昊还只有五六岁的时候,长得极为精巧,比女孩儿还漂亮。家里的老爷子嫌他,说我老头子祖上全是铁血硬汉怎么到你这小兔崽子这一代就生成个娘里娘气的货了?! 偏偏他性格调皮,从小就是个不省心的,又是附近出了名的小霸王,身后经常跟着一堆小跟班儿。 向楠刚来的时候,不常说话,也不常出门,性子沉闷,整天在家里帮梅嫂做家务。 九八年那会儿,发了大洪水,这座城市也被殃及,那几天几乎日日暴雨,出一趟门,水能淹到小腿肚。那日,成昊携着一群人在附近的鱼塘外面捞被水冲出来的小鱼,正好遇见向楠背着书包经过。 有人大声吼:“那就是程慕北他爸妈那个从乡下接回来的乡巴佬!” 向楠一言不发地揪紧衣角,低头走过。 别人都在笑,只有成昊一人,仍在泥浆里摸鱼。他瞥了一眼那个瘦弱的身影,直起身来,“有什么好笑的?赶紧给老子摸鱼。没摸到十条谁也不许回去!” 那年除夕,成昊拿着炮仗在院子里转。成老爷子刚从军区回来,见这孩子将炮仗绑在那株他精心养了十多年的桂花树上,瞬间气得血压飙升,抄了棍子就要去打。成昊是家里的独子,又是众人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可老爷子偏不吃这一套,当即打得他屁股开花,哭天抢地。 大年初一,成昊趴在床上养伤,窗外飞来一只鸟,他便恶作剧地扔了个炮仗下去,结果鸟没炸成,倒把老爷子养的那只纯种草原猫给炸瘸了前肢。当晚,成老爷子气得又扇了他两巴掌。他扭着脖子,趁着家里人不注意,跑出了院子,结果路上被一条德牧狂追。 幸好有人及时制止:“小黑!”那面相凶恶的狗才停下。 向楠站在路灯下,穿着喜庆的红色羽绒服,模样沉静。她在除夕那晚患了感冒,说话声音嗡嗡:“狗没咬着你吧?” 成昊鼻孔翘上天:“笑话。爷天不怕地不怕,区区一条狗能吓住我?” 她糯糯地开口:“你叫成昊对吧?我认识你,你高我一个年级,学校里面的人都认识你。” 成昊还是第一次听她讲话,觉得新奇无比:“我以为你是哑巴呢。”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向楠小声道。 “你叫阿楠对吧?是吧,阿楠?” “我叫向楠。”她蹙眉。不喜欢别人这样亲昵地称呼。 “我喜欢这样叫别人。你看过港片吗,里面的黑社会老大就是这么叫小弟的。我底下还有一个阿猫阿狗阿仔阿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我收你做我的小弟……” 向楠转头就离开。 成昊瘸着腿追上去:“跟了我,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她边走边说:“你脑壳坏掉了!” 成昊一把拉住她,假装咳了几声,最后问:“那个……我今天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能收留我一晚上吗?” —— 成昊初中的时候,学校里大一票女生情窦初开的对象是他,还有一大票是程慕北。他凭借着一张好脸,从小行情就不错,初中就来来去去换了五六个女朋友,个个清纯甜美。 那会儿,向楠整天埋头读书,成绩却不上不下,一度自卑。班长是个书呆子,成绩好,她便经常跑去问问题,一来二去,那人便对上眼了,暗地里偷偷给向楠写情书。 不知谁把这个消息散出去了,成昊半路把情书拦截,随后又提着那人的衣领,表情凶狠:“没看见我家阿楠这么辛苦在念书吗?你让她早恋是想害她,嗯?” 成昊宠向楠,在附近是出了名的。后来这事儿不知怎地传到了成老爷子耳朵里,他便揪着成昊的胳膊问:“你小子打什么主意呢?那是程家的阿楠,不是你成家的阿楠!” 成昊梗着脖子反呛:“阿楠和我亲,我也把她当妹妹,又不是早恋,你急什么急?” 成老爷子无话可说,看着自家孙子在眼皮子底下耍花枪,经常莫名地叹气。后来每次阿楠去大院玩,成老爷子都一副复杂的表情。 高一那年,向楠生了水痘,躲在家里不肯出门。成昊听到消息,风风火火地便赶来。向楠说,你走开点,我会传染给你的。他拍拍胸脯,哥小时候就生过水痘,有抗体。 于是他开导她、陪着她吃饭、打超级玛丽、遛狗、补作业。简私底下悄悄跟他开玩笑说:“小子,你这是把阿楠当女儿养了?” 成昊抬头望天花板,又低头望地毯,说,阿楠就是我女儿啊。她还是我上辈子的情人呢。 一周之后,成昊住院,原因是发水痘,外加三十九度的高烧。 向楠去医院看他,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成昊苦着一张脸,说女儿你就是这么孝敬你爹的?我现在满脸水痘,嗓子也疼,咽不下这油腻腻的东西。我女朋友也因为我这张脸和我分手了,嘤嘤嘤—— 向楠说那我替你吃了吧。几秒后她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让你别靠近我你不听,活该。” 他抢过她手里的红烧肉,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因为我听说把水痘传给别人就会好。你看你,不是好了吗?” 向楠轻骂,没常识。 他笑嘻嘻,阿楠,你做的红烧肉好好吃,我以后的女朋友要是有你这样的厨艺就好了。 她撇唇:“你女朋友不是清一色的脸蛋清纯身材火辣吗?还要求会做饭,你这人太不知足了。” 成昊捏着发疼的嗓子,“阿楠,阿楠——” 向楠无语,堵住耳朵。又是一年除夕,他却在医院度过。外面鞭炮声阵阵,向楠起身去关窗户,他在背后大叫了一声,阿楠—— 她转过头,问怎么了。 外面一声巨响,屋里的灯霎时灭掉。烟花照着成昊的脸,狼狈却带着笑意。他张嘴,说了几个字。向楠捂住耳朵,被巨响惊得心脏直跳。她大声问:“你说什么?” 成昊飞快扯过被子捂住脑袋,说我想睡了。 她替他调整好枕头的位置:“那我回去了,新年快乐。” “阿楠,新年快乐。” 一分钟前,黑暗中,满脸水痘的少年盯着站在窗前的少女,弯起唇角—— 我刚才在跨年的时候许了一个愿望。希望我从小到大最亲爱的阿楠,能幸福一辈子。 第18章 错婚(四) 找上门来的是一名姓何的女性。她站在门外,极为干练的打扮,开口便是:“请问是向小姐吗?” 向楠点头,打量了一下来人,确认自己并未见过之后,问:“请问您是?” 何女士说明来意:“我姓何。是这样的,向小姐,有一份东西我必须亲自交给您。” 向楠将她请进屋,沏了壶热茶。 何女士说话简洁又精炼,一坐下来,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单刀直入:“这份资料是我的上司托我送过来的,请您务必当场打开。他说希望您在看了之后,能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向楠蹙眉,接过信封,拆开来看,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份调查书。她浏览了一遍,面色平静,很久之后才开口:“这些东西我看过了。希望你能回复你的上司,我做什么样的决定,都不需要他来干涉,这是我个人的事情。” 何女士很快便离开。茶几上留着散落的照片和纸张,向楠将其收拾好,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旋即将手机关机,去厨房做饭。 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 晚上八点,程慕北出现在她的家门口。她正好去逛完超市,提着购物袋,精神不济地往家门口的方向走。见到他,向楠眼神毫无波动,仿佛早已算到这一幕。 “你来做什么?嘲笑我吗?”她放下袋子,“还是因为别人待我的真心都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你觉得报复到我前几天对你的拒绝了?你打着正义的旗帜去背后调查别人,这样很有成就感?” 程慕北一动不动:“这件事是我前几天碰巧发现的。而我告诉你的目的,不是想嘲笑你或是报复你。”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往上涌,几近失控:“我宁愿你不告诉我。” 他很无奈:“即便是我保守秘密,你总有一天会知道。” “好。就算周延宁是为了利益讨我欢心,就算他是成昊安排在我身边的,也比你这个伪君子好一万倍。” 程慕北的胸膛微微起伏,脸色不太好:“你不该这么苛责我。” 他们从以前的和平相处到如今的剑拔弩张,也不过短短十来天的时间。以前她还能指望掩饰过去,可现在,程慕北的行为越来越明显,令她头疼不已。眼看着他和季瑶的婚期在即,且季瑶父亲剩下的生命已经不多,如果这时背上了负心人的罪名,名誉受损的不仅是他,甚至连程家那老两口都会受到波及。 向楠只觉得全身疲乏。她摆摆手,不想再和他交谈下去,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楼道的灯却忽然暗下来。一片漆黑中,程慕北抓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出于我的利益。因为我知道,即便你知道周延宁骗了你,也不可能再接纳我。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受骗。” 她语气淡然:“你这是多此一举,我并不希望由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我和周律师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谈不上受骗不受骗。” “你对他投入感情了吗?” “没有。” 程慕北松了一口气。 “但那也与你无关。”她挣脱他的大掌,“你做事从来都没想过别人的感受。就好像现在,你该陪着季瑶和她的父亲,在老人去世之前尽孝道,而不是来我这边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楼道的灯大概是坏了,半天都还没亮。应急灯发出幽幽的光,照得周围十分阴森。 程慕北强调:“每个人都说那是我的责任,可你知道,那不是。我和季瑶早就分开了,现在我和她只是朋友。” 向楠答:“前提是你对她做了承诺,就该兑现。” 话题从她身上绕到他身上,兜来兜去,都让人心生不快。向楠想得很明白,他们之间的死结有两个,一是错过,二便是责任。程慕北有他的责任,而她也有自己的尊严。既然都已经错过,再勉强缝合也不会有太愉快的结果。 她准备进门,却被程慕北给阻止。“不过就是迟了些,这样就要判我的死刑吗?”他用大掌覆住她的手背,语调缓慢,“你可以装无所谓,但我不能。再说,阿楠,你真的放下我了吗?” 向楠浑身一震,被他说中心思,难受无比地僵硬在原地。 他从背后将她轻轻环住,又说一遍——阿楠你真的放下我了吗? 程慕北的声音刻进她脑海最深处的地方,将她内心的疤痕又挖开来,血淋淋地展现出来。她恨自己的懦弱,也恨程慕北的咄咄逼人,导致她现在心脏极为难受,却又不得不维持冷静,最后情绪崩开来时,她转身,抡起拳头朝他的肩膀上面砸,一下一下,发出沉闷的击声。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任由她发泄,锁骨那处又疼又麻,可浑身的痛感都比不上心尖上的疼。黑暗中,有冰凉的液体砸在他的手背上,他听着向楠发出极低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终是不忍。 她断断续续地说:“程慕北,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有几分真假,但我现在很累,你能放我进屋去睡觉吗?” 他擦拭掉她的眼泪,温柔地说,好。 向楠动作仓促地进了屋,将他隔绝在门板后,心跳紊乱,又极为不安。这一晚,她在沙发上躺了很久,翻来覆去地做着令人不愉快的梦,醒来时正好是凌晨四点,再也睡不着,便熬到早上,直到祝思敏打电话过来。 今天祝思敏要带她去参加一个慈善宴会。 这次的慈善宴会是一位当地的房地产大亨筹办的,名流巨贾众多,主题是为市里的渐冻症患者筹集医疗资金。祝思敏用向楠个人的名义捐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她信佛,认为这是积福的善事,便拉上向楠,二者也能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见到她时,祝思敏问:“昨晚没睡好吗?怎么黑眼圈那么重?” 向楠莫名心虚,小小地撒了一个谎:“备课备到很晚。” 祝思敏劝导她:“女人要少熬夜,否则不利于身体。” 之后祝思敏带她去做了造型,晚上六点,司机将她们送到了宴会现场。 面对这种场合,向楠还是略显局促。周围衣香鬓影,华服美酒,灯光绚烂,她显得格格不入,只能跟在祝思敏身边,微笑到僵硬。后来那位房地产商出现,五十岁左右,长得慈眉善目。身旁跟着他的夫人,保养得体,两人在众人面前极为和谐,举手投足都透出一股夫妻应有的默契来。 祝思敏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位夫人,整天操心,比起我前年见她时,老了不少。” 这样的场合,向楠实在不适。期间她又透过人群,窘迫地发现那边竟然有一人同她撞了衫,祝思敏也看到了,说:“早知道咱们就选那件绿色的。这件粉红色虽然看着淑女,但撞衫这种事太尴尬了。” 向楠心不在焉地点头,似乎透过人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心脏一紧,正想探个究竟,眼前的侍者却出了点纰漏,端着盘子经过这里时,不小心将酒洒在她的身上。主人没多久便过来赔礼道歉,并问她要不要去客房处理一下,向楠摇了摇头,拉着祝思敏的手说想去外面透透气。 夜晚,游泳池旁的凉风吹得向楠双臂泛冷。她来来回回地走,期间拿出手机,思考半天还是没有开机。 她暂时还不想面对周延宁,也不想面对成昊。 今晚的月色极好,对面葡萄藤下,一对恋人正紧紧依偎着。向楠放轻脚步,最后实在无聊,干脆抛开一切,放空脑袋,坐在凉椅上赏月。 很久没这样放松过了。她闭上眼睛,闻着花香,大脑逐渐混沌。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起初她坐在那里,因为疲倦的缘故有些昏昏欲睡,便在椅子上小小地打了个盹儿。没想到一杯冰水从上而下浇下来,向楠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水珠从脸上不停地往下滴,滴进尴尬的地方。那位刚才还贤淑得体的夫人,正站在她面前,脸色如冰。“长得虽然还看得过去,但论姿色,怎么也比不得之前那个狐媚子。听说你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怎么,这次来是打算跟我示威吗?” 向楠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站起身来:“您在说什么?” “我只警告你一次,糟糠妻不可弃,你想要挤我下来,还没那个本事。我可以容忍你生孩子,但容不得你作怪,别天天吹枕边风,惦记着不该属于你的位置!” 向楠没想到今天因为一件相同的礼服而闹出这样的乌龙事件。她竭力解释:“夫人,我想您应该是认错人了……” 对方冷笑:“你虽然没多大的姿色,但脑子比上次那个要聪明百倍,懂得装无辜。” 向楠头疼,说我不是您丈夫外遇的对象,我是一位普通的宾客而已。 那位夫人仍是不信,加上隐*秘之事被人揭露,面子挂不住,脸上又阴沉了几分。向楠回想起刚才祝思敏那句话,明白眼前的人大概将她当成了第三者。她想,真是倒霉,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月色。 僵持下,她无意间将眼神移向远处,见到了正朝这边大步赶过来的某人。向楠来不及疑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的出现的确给她带了安心。之前的那一瞬她甚至希望他能来,有这个想法之后让她懊恼又唾弃自己。 片刻后,程慕北走近,动作自然将她揽进怀里,脱下外套裹住她,随后缓慢转身,语气不卑不亢又极有压迫感:“钱夫人,我家阿楠从小安分懂事,不喜欢麻烦别人,也是个好脾气,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惹您不快。如果有,我程某亲自给您赔礼道歉,如果没有,请您务必向她道歉。” 向楠心情复杂,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在人群中的身影,果然是他。 “我也在邀请的名单当中。” 她听着他的心跳,明显加快了许多。向楠抬头,也不知是讽刺还是夸赞:“程慕北,你这人做事真有毅力。” 他低头,瞥见她因衣服湿透而泄出的春*光,喉结不易察觉地动了两下。 “因为一两次的挫败就放弃,那不是我的风格。更何况,如果你遇见今天这种情况,没人来替你解围,你又会将气转移到我身上。” “你别胡扯,我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 “昨晚你那样,就是在无理取闹。” 向楠抗拒着他越收越紧的手臂:“程慕北,就事论事。现在大庭广众的,你规矩点儿!” 他故意放松手臂,她整个人因为失了支撑,下意识地便紧紧搂住他的腰。向楠抬头,那人柔软的唇压下来。 对面的钱夫人见状,神情变得尴尬起来,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可又不好意思在后辈面前拉下脸来。可几秒后,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忽然亲到了一起,场面更加戏剧。 恰巧,祝思敏寻到这里来,正好见到这一幕。 第19章 错婚(五) (一更) 有时候向楠也会疑惑自己的人生为何会如此戏剧。她原先已经打算与程慕北划清界限,可一而再再而三地,都没能如她所愿,甚至生出一些多余又麻烦的事端来。而如今她最担心的事情很快便发生。她甚至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拖下了水。 向楠动作慌张地推开程慕北,拿手背去擦唇,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那位钱夫人尴尬地咳了两声,态度倒是变得更加和气:“抱歉,刚才是我认错了人。” 向楠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件事,只说“没关系”,很快钱夫人便提着裙摆匆忙离开,而祝思敏正站在原地,面色惊诧、疑惑又严肃。 事情败露,这些日子做的事情也功亏一篑,向楠抚着额头,焦躁开始涌上心头。 她和程慕北,在长辈眼中,一个即将结婚,一个即将把男友带回家,现在却搞在一起。向楠极为悲观地想,祝思敏一定对她很失望。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很凝重。祝思敏沉了脸,一直看向车窗外,不言不语。向楠坐在后座,像被老师捉住作弊行为的学生,难堪又后悔。反观程慕北,倒跟没事人一般,面容沉静,不急不躁,甚至在半途小憩了一会儿,到家后才悠悠醒来。 他是早有预谋的。向楠愤愤地想,连时间都掐得如此精准,害她现在有口难辨,更加无法面对祝思敏。 可如今,事情都已经明朗,同时也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在发展。 九点左右,别墅里只有阿姨一人在。程国瑞约了老同学去外市参加一个古董拍卖会,要明天才能回来。 祝思敏不动声色地将两人叫去书房,门一关上,她便狠狠拍了两下程慕北的手臂。程慕北岿然不动,但神色谦卑,身体微欠,一副认错的模样,看来早已做好准备。向楠冷眼旁观,心想他不去演电影真是可惜了,刚才在车上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现在却认错积极。 祝思敏声色俱厉:“你说说,你和小楠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你强迫她的?你今天跟我谈谈你的想法,我倒要听听,你之前在做什么怪!” 因着祝思敏从未在后辈面前显露出来的严厉态度,向楠思绪开始混乱,双腿发软,两眼发昏,差点支撑不住。幸好程慕北在一旁捞住她。 “妈,是我先招惹阿楠的。”他正色道。 “那你和季瑶又是怎么一回事?当初你和我说得好好的,要提早结婚,现在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程慕北一五一十地坦白。祝思敏听完后,胸口起伏得厉害,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好半天才缓过来,神情却有些复杂:“虽然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管不着,但很多事,不是任性就能解决一切的。如今季瑶的父亲在医院躺着,你当初又许下结婚的承诺,现在你故意让我发现,还怕我察觉不了你的意图吗?慕北,我是你妈,你那点儿心思,我如果还看不透,就太愚蠢了。程家男人一向最看重的就是信誉,你既然做下这个决定,就要做好承担责任的心理准备。” 程慕北顺着她的意思来:“当初贸然答应结婚,是我欠缺考虑了。” 祝思敏不想理会他,便朝向楠看去:“小楠,说说你的想法。如果是慕北对不起你,我会替你做主。” 向楠抬眼,刚才的眩晕还未消退。她如鲠在喉,摇摇头,表示不想说话。 “我看你今晚也不太舒服,先回房去休息吧。我和慕北单独谈谈,阿姨在下面弄了夜宵,饿了就去厨房让她给你盛。”祝思敏和善地说,并没有因为今晚那一幕而责备她半句。 向楠匆匆忙忙逃离那间房,如一尾干涸很久终于得到水的鱼,呼吸终于正常。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瘫软在床上,一时间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每一个都让她煎熬又难过,她想起了在家乡的爷爷,那时他便嘱咐她,程慕北不是她能招惹的人。 他清楚地抓住了她的弱点,又精心编了一个局,将她逐步地往自己的领地里面套。这人面向看着纯良和善,可当真要花点心思,她根本识不破,也斗不过。 她怎么能天真地认为和他划清界限便能避免一切的发生? 书房里,祝思敏敞开天窗说亮话:“好你个小子,知道我想把小楠留在程家,就抓住这点威胁起我来了?” “她迟早要嫁人,到时候你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既然你我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不如达成共识。” 沉默半响,祝思敏问:“小楠那位男友,是怎么回事?” 程慕北添油加醋地将那件事说了一番。祝思敏一阵讶然,倒不好评价,但仍旧没松口:“这件事,还是要看小楠的想法。如果她愿意,我自然不反对。再者,你和季瑶的事情,要怎么解决?” 程慕北答:“那晚我想了很久,觉得应该诚实相待。” “你希望我替你出面说明?慕北,你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我只是想告诉您,我想和阿楠结婚。” 祝思敏又说:“你待她是真心的吗?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们有这种迹象。现在突然告诉我这个消息,让我有点吃不消。” 程慕北站直身体,声音清醇:“阿楠是我想认真对待一辈子的人。” 祝思敏见状,无奈地叹息:“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好掺和。但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你一向有分寸,这次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给小楠造成难堪。” 程慕北敛眸:“我明白。” —— 向楠卸了妆,又换下礼服,洗完澡钻进被窝里,却毫无睡意。她下床找到柜子里放的一瓶帮助睡眠的药片,吞了两片下去,重新闭上眼睛。 房间门很快被人打开,有微弱的光透了进来。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有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沐浴露的味道,挟裹着湿气,将她整个人包围住。 程慕北从背后将她围进怀里,大掌规规矩矩地放在她的腰部,引得她一阵颤栗。向楠没挣扎,甚至没任何反应,任由他触碰。 几秒之后,她平静地开口:“程慕北,你算计我,现在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你很满意吗?” “你一再抗拒,我只能前进。” “你连长辈的心思都要利用,真是小人。” 他没再说话,往前凑了凑,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双臂逐渐收紧。向楠低头去咬他的手臂,下了狠力道,最后将他的虎口咬伤,一股子血腥味儿在嘴里蔓延。她得到了报复的快*感,却听得身后的男人用极为暧昧的语气说:“没关系,我身上哪处都任你咬。” 向楠刻意忽略那话里的深层含义,问他:“今晚的事情,是你事先谋划好的?” “只是个巧合。” “那祝阿姨找来,也只是巧合?”她又问。 “大概吧。” 向楠一阵烦躁,企图从他怀里挣脱开来。他却用哄小孩子的语气拍她的背:“乖,让我眯会儿。我的房间被妈从牧场弄回来的那条狗给弄脏了,现在不能睡。” “你可以去客房,为什么偏要来我的房间?” “睡不惯。”他当真有睡着的趋势,连语调都变含糊了,“你走之后,我一直都是睡的这间房,还有简那里,我也去过几次。” 她几乎吼出来:“程慕北,你变态!”难怪她每次回简那里,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异样。 “嘘——”他动作轻柔地抵住她的唇,“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跟我说了那些话,让我好几天都没认真吃饭睡觉,导致现在胃疼头疼,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向楠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你会后悔的。如果你后悔,倒霉的只是我。程慕北,一个男人变心很快,你不是活在象牙塔里面的无知少女,我也不是。你比我更清楚这样贸然承诺一辈子的风险。” “不会,永远都不会。我也不管什么风险。”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酒窝,声音越变越小,过会儿言语也开始混乱,“如果后悔,那也只能后悔没有努力把你娶到。别的男人一靠近你,我就难受……” 她用手指漫不经心地在他手背上画着弯弯扭扭的线条,问:“你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的吗?” “是。” “你有能力解决一切吗?” 程慕北清醒了些,扳过她的身子,答:“那些事情,你不用操心。” 她盯了他很久,最后像是认命,又像是妥协:“如果我不答应你,你说不定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既然这样,我们试试。” 他反问:“你是真心的吗?” 向楠翻了个身:“我以前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而且容易得寸进尺。” “我以前没发现你其实牙尖嘴利,而且说话一针见血,总是让我哑口无言。” 她心里的郁闷仍未排解完全,又懒得和他争辩,于是扯过被子盖住自己:“我困了。”刚才吞的那两片药现在起了作用,向楠闭上眼,脑袋渐渐昏沉。程慕北将大掌移到她的肩胛骨处,细细地摩挲了一阵,接着又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确认捂热之后,这才低声说:“晚安。” 第二天醒来时,向楠发现自己亲密地贴在程慕北身上。男人晨起时的某个特征让她尴尬又不适,她挣扎了两下,却被他欺身压住。 他早晨的模样十分无害,睫毛垂下来,声线慵懒:“才六点,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忆起昨晚的话,脸色一阵红,别开眼不说话。程慕北表情促狭,低头去吻她,她躲开,说我没刷牙。 “嗯,我不嫌弃。” “你当然不嫌弃,因为你也没刷。”她反呛。 程慕北捉住她的手指,轻轻揉搓:“你一定是属猫的。” “那你一定是属蛇的。” 他为她的说辞而感到好笑,笑了之后就是无比的柔情,继而与她十指相扣,唇齿交缠。向楠还不适应这样的节奏,推着他的胸膛说慢慢来。他衔了她的耳垂,哑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像做梦一样。” 向楠从他怀里坐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我也没想到,前几天我还是那样的心态,今天就和你在一起了。说实在的,我有点唾弃自己,在你面前总是妥协。” 程慕北望着天花板:“你肯向我敞开心里的想法,我就很满足了。” “那如果我只是因为你的咄咄逼人而迫不得已才答应你的呢?或许这只是我的权宜之计。”她转过头问。 “不会。”他笃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 程慕北但笑不语,扯过被子盖上:“时间还早,我今天休假,还能睡会儿,最近太累了。” 她一下子便来气了,拿了枕头泄愤似地扔在他身上:“你话说到半截又停住,还是君子吗?” 程慕北将眼睛闭上:“唔,你说的,我不是君子,是小人。” 她小声嘀咕:“程慕北,你真幼稚。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二更) 中午到了饭点,下楼时,向楠尽量与他保持距离,和祝思敏打招呼时眼观鼻鼻观心,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拙劣的演技让她自己都羞愧不已。而祝思敏经过昨晚的事情,再加上今早上路过那间房时又听到里面传来的响动,便了然于心。她并没有责怪,更加没有提到这件事,只是招呼两人吃饭,态度跟以前差不多,但看向楠的时候,眼里又多了几分不同的慈爱。 程慕北神清气爽,脸色比前几日看起来好了许多,而向楠则不太自然,面容僵硬,吃饭时也经常走神,更是不敢正眼看祝思敏。 吃完饭后,祝思敏拉着她到别处去说话。 “你答应那小子了?” 向楠点头。 祝思敏说:“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慕北把事情都和我说了。这件事,是他处理不当。你肯接受他,我很高兴。” 程慕北在房间里玩极为考智力的拼图,拼到一半时,向楠在他对面盘腿坐下,伸手将他之前的功夫一把糊乱:“你果然是有预谋的。” 他也不恼,好脾气地问:“哪方面?” “你明知道祝阿姨想我留在程家。” 他点头,将拼图彻底打乱,打算重新再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向楠叹气:“程慕北,我后悔答应你了。你说你委屈,因为我的言语受了伤害,其实你比谁都有把握会是现在的结局对吗?” “我不否认。” 她问:“假如没有周延宁那件事,你会怎么办?” “我想了很多方法,但说出来,会坏了你对我的印象。还是不说的好。” 她嗤笑一声:“你在我这里的印象早就坏得一塌糊涂。” 程慕北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今下午去看电影吗?说起来,我们还没一起出去正式约会。” 向楠揉着鼻梁骨:“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明天上课,今晚回那边。”她起身,却被他一把扯进怀里,极为专注地吻,辗转缠绵。分开时,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他抵着她的额头,说:“路上小心。” 她调整好呼吸,“嗯”了声,旋即离开房间。 地铁上,向楠握着手机,想起刚才与周延宁的那通电话。 他似乎是预料到了,很平静,也没有被识破的尴尬,反而幽默地打趣:“在你心目中,我应该从一位绅士变成了利益熏心的势利小人。” 周延宁与她约在他们初次约会的一间咖啡厅。他先到了半个小时,点好她喜欢的饮品和甜点,坐在靠窗的位置。向楠进去时,他笑着朝她招手,这让她有些尴尬,到嘴的质问的话瞬间咽下去。 “你从前天晚上就开始关机,那时我便有预感了。是不是应了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周延宁温和地说。 向楠喝了一口饮料:“也可以说,‘纸包不住火’。” “难得你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他双手交叠,“阿楠,你不生气吗?” 她诚实地回答:“起初有点生气,但后来想想,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你并不喜欢我。”周延宁垂眸,修长的手指在杯沿处画着圈,“可和你相处这段时间,我很愉快。” “说实话,我也很愉快。”她笑笑。 “我毁了你的初次恋爱,你倒这么平静,让我更加愧疚了。”他看向她,眼神仍如初见时那般清澈。 “这件事,我哥知道了吗?” “我还没告诉他。” 向楠点头:“我希望你别告诉他,就说我们是和平分手。不然他肯定会责怪自己。” 周延宁想了想,说:“成先生如果知道你这么为他着想,会很高兴的。” “他从小都是这样,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已经习惯了,这次也一样。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不怪他。” “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片刻过去,周延宁问。 “怎么不能?或许做恋人没缘分,但做朋友,你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在她离开前,周延宁叫住她,说:“你是个很优秀的女性,希望你以后遇到一个优秀的伴侣。” 向楠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逛,上上下下五层楼都走遍了,而后极为无聊地从一楼开始,一间店一间店地重新走一遍。最后,她给程慕北买了一条领带,又替成昊买了一支电子烟。 当晚程慕北去她的住处,收到这份礼物时,受宠若惊。她说:“我买这个,是为了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勒死你,让你不在这世上到处兴风作浪。” 程慕北似笑非笑:“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形象。但这领带,除了这一个用途,还有其他的地方用得着。” 语毕,他将她扑倒在沙发上,两三下便用领带将她的手缠得死死的。向楠涨红了脸,双腿胡乱蹬着:“程慕北,你放开我,别闹!” 他倒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用眼神将她全身上下通看了一遍,最后故作遗憾摇头叹息:“竟然是b。” 她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自尊心大大受挫:“那你去找不是b的吧。” 他逗弄着她的耳垂:“别的再好也不是阿楠。” “这世上的阿楠也不止我一个。” “可我爱的阿楠只有你一个。” 向楠因为这句话而红了耳根子,但嘴上却说:“我最近发现你不仅自私自利幼稚霸道,而且还油嘴滑舌。” 他盯着她的眼睛,仔细看了很久,最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上次没送出去的那个红包,塞进她的手里:“收下。” 她故意挑衅他:“里面是传说中的至尊黑卡吗?” 程慕北摇摇头,将她手上的领带解开。她看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将红包打开,结果里面既不是人民币也不是卡之类的钱财,而是一张泛旧的老照片。她有些诧异,听到程慕北说:“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一张。听说你没有他们的照片,我便花了点心思,最后终于找到了。” 向楠将照片取出来看。年岁已久的照片上有一堆人,其中站在角落处那对交谈的夫妻正是向楠去世的父母。向楠一直遗憾没有留下两位至亲的照片,那个年代,他们有时连温饱都成问题,日子过得万分艰难。如今没想到竟然是程慕北替她实现了这个愿望。她一时间感动到无以复加,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刹那间红了眼眶。坐在她身旁的程慕北指了指自己的左脸,等她献吻。向楠收好照片,却说:“你这人有时候挺讨厌的,但关键时刻,还是比较靠谱。” “不给点奖励吗?”他坚持不懈地暗示她。 她不再逗他,凑过去亲了一下,然后很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程慕北邀功似地问:“不知道这个红包够分量吗?” 她诚实地答:“这是我这辈子收过的最好的红包。” 程慕北留下来吃晚饭。向楠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他想起初次来她这间小屋时,她和楼上那个数学老师默契而自然的互动。他生了醋意,趁她切菜时从背后抱住她,大掌又开始不安分起来,顺着围裙裙摆探进去,害得向楠差点切到手。她喝止了他的胡闹,专心切菜,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背后。 忽略之前的僵硬时期,他们其实能够相处得很融洽,偶尔拌拌嘴更是一对情侣的常态。可向楠心里还是有些别扭,这源于那场她原本以为没有尽头的暗恋成真,也源于程慕北在她心中形象的崩塌。以前,她虽然和程慕北走得也比较近,但他都是以冷清疏离的态度示人,现如今乍然成了一副幼稚得让人吐血的模样,她感到有些幻灭。 但她仔细想来,自己倒是更加喜欢这样性格的程慕北。 九点之后,向楠准备休息,要赶他离开,程慕北却执意留下。她说我的床太小,容不下你。 他信誓旦旦:“没关系,我可以睡沙发。” 谁知到了半夜,那人因为睡前没喝牛奶,毫无困意,便抹黑寻到了她的房间,钻进她的被窝。向楠被惊醒,揉着眼睛问他怎么还没睡。 “阿楠,我们讲讲话吧。”他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她十分不耐:“你自己睡不着别闹我,我明天还要上课。” 程慕北凑过去吻她的耳垂。他很喜欢她的耳垂,圆润、饱满,于是乐此不疲地狎*弄。向楠彻底没了睡意,翻过身去,有些恼:“你是太无聊了吗?” “我也觉得我上半辈子活得太无聊。”他抵住她的鼻尖,热热的气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引起了一阵潮红。 这样的夜晚,总是容易产生点旖旎的念头。他将手从她平坦的腹部往上移,半响之后叹道:“我以前一定是太愚蠢,才会觉得这种事情无趣又机械。” 那晚,程慕北并没有再近一步。她有些许的抗拒,也有不确定的情绪。虽然两人一开始配合得很好,可一到关键时刻,她便害怕到颤栗,揪着他的手臂,眼泪涟涟,害得他一阵心疼,就算有再大的火也消散了。 (三更) 成昊给向楠打电话,听说她和周延宁和平分手了,顿时心虚无比。向楠在电话那边说:“我考虑了很久,周律师不适合我。他对我太礼貌,我不喜欢这样的恋情。” 她说得恳切又真实,带着遗憾,没有一点破绽。 闻言,成昊暂时松了口气:“没关系,两条腿的好男人有的是,咱们下次再找。” 向楠没把自己和程慕北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他,只说她那天去逛商场,给他买了一支电子烟,让他晚上下了班来拿,顺便吃个饭。 成昊清清嗓子,故意问:“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她早已拆穿他的把戏,却说:“大概是你和你的初恋分手的纪念日,为了弥补你受伤的心灵,我特意买了礼物安慰你。” 成昊笑嘻嘻地说:“等我下班,一定来。” 挂完电话,他立马打给周延宁,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延宁的说法与向楠几乎一致,可成昊仍然不安,生怕这件事败露,让他的阿楠对他产生嫌隙。下班后,他马不停蹄地开车去向楠的小公寓。进门时,熟悉的鸡汤和炒虾仁味道飘满屋子,向楠正在摆碗筷,桌上还放着一个小蛋糕。 他偷偷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发现并无异样后,彻底放下心里的石头,随后毫不客气地坐下来,用手拿了一块虾仁放进嘴里。向楠催他去洗手:“没有规矩。” 吃饭时,她问:“今天没人为你过生日吗?” “别的我都推了。” “那你还来我这里。” 成昊瘪嘴:“女不嫌父,你倒好,每次都跟赶苍蝇一样赶我。” 向楠替他夹了一个鸡腿:“就算你经常发疯,我也没有嫌弃过你。你是这世上除了爷爷以外最疼我的人,我怎么会嫌弃你?” 成昊咂摸这话里的深意,随即问:“就算我做了错事,也不会嫌弃?” “不会。” 于是对于那件事,他再也没有顾虑。 吃完饭,向楠给他唱了生日歌,他夸张地捂住耳朵说你跑调了。她忍住将蛋糕扔在他脸上的冲动,耐着性子唱完一首歌,接着让他许愿。 最后那块蛋糕他一点没碰,由她一人吃完。成昊满足地在一旁看着,说多吃点,我养女儿的本还是有的。 向楠用嫌弃的眼神看他,他长腿一跨,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肩膀。“我最近把公司运营得不错,等平稳下来,带你去国外走一圈。”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是看中了别的国家产出的金发碧眼俏女郎。” 成昊认真地说:“洋妞不是我的风格,其实我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嗯,你是只取一瓢。只不过是一段时间取一瓢。其实也无伤大雅,就是不知道这城里有多少女人为你落泪伤心。” “那是她们的事,与我无关。” 向楠说:“你都二十七了,今年也该认真找个女朋友。成爷爷肯定天天催你,他年纪都这么大了,你别让他失望。” 成昊翻了个白眼,说女儿你怎么跟我家那些三姑六婆一样爱唠叨。 “好心当成驴肝肺!”向楠将他横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拿开,起身去切水果。 出来时,成昊穿好外套,正准备离开。她留他多呆一会儿,他却说有急事要处理。 “阿楠,我刚刚替我自己许了一个愿望。”临离开前,他挑眉,神采飞扬地说。 “什么愿望?” “希望你今年越来越漂亮,身材越来越好。” 她皱着眉,听了他莫名其妙的话,摇摇头,回屋去收拾碗筷了。 —— 这两天阳光灿烂,季瑶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去草坪上晒太阳。程慕北下了班赶来,两人在不远处的那棵树下交谈了一阵。 季瑶听说他和向楠的事情,由衷道:“恭喜。没想到前几日你们还弄得那么僵,现在却在一起了。” 程慕北弯起唇角:“我也没想到她会接纳我。” 一阵沉默过后,季瑶低头,说:“医生说我爸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他求生的念头本来就不强,这几天总是不配和药物治疗,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我母亲死得早,他昨晚又说他梦见了她,要带他走,现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闻言,程慕北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拍了拍她的肩:“放宽心。” “看着他每天这么痛苦,我有时想,干脆让他也去了吧。但我又舍不得。慕北,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程慕北回去的当晚,洗完澡出来,正好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那边的医生很遗憾地通知他说季先生因为器官衰竭而在不久前去世。他换好衣服,抓了车钥匙便开车往医院去,到达那里时,季瑶坐在冰冷的长凳上掩面哭泣。父亲的死来得迅速又毫无预兆,她下午还见他多吃了两口清粥,晚上起来替他盖被子时却发现他已经不对劲,最后遗憾地没有抢救过来。 祝思敏和程国瑞后一步来到医院,当时季瑶已经晕倒在程慕北怀里。这场死亡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季瑶父亲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梅嫂在家做饭听到这个消息时,说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还不如做一只长寿的乌龟。 向楠也去参加了葬礼。她见到季瑶时,满心满眼的愧疚。原本还不知道瞒婚这件事怎么处理,可季瑶父亲却以这种意外的方式离开人世。即便现在程慕北不用再顾虑这件事,向楠却在心里生了一个疙瘩。 那晚,程慕北怎么和她搭话她都没理会。 “你不会以为这是我做出的事情吧?”他有些生气。 向楠坐在床上,双臂抱膝,终于开口:“我没这么想。” 他叹了口气,将她揽进怀里。向楠温顺地靠着他,心里却难过万分。 晚上做梦时,她梦见了季瑶的父亲,他问她为什么要抢走他女儿的幸福,她十分害怕,跑着跑着掉进了一个水池里,里面竟然是一堆滑溜溜的蛇。 向楠大汗淋漓的惊醒过来,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程国瑞的声音传来:“醒了吗?” 她揉揉眼睛,心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接着推了推身旁的男人:“程叔叔来了。” 他们的事情,迟早会暴露。向楠之前已经做好准备,所以面对程家最威严的长者时,比往常要镇定。 走进书房那一刻,站立在窗前的程国瑞转身便朝程慕北扔来一个茶杯。程慕北没躲,被砸中了额头,茶杯绽裂在地板上的清脆响声让向楠心尖一颤。接着她便听到程国瑞以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问:“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第20章 男人与女人(一) 2016/02/10 晋/江首发 “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程国瑞抛出这句话后,不仅是向楠,就连一直步步为营的程慕北也没预料到。事态有些超出他的掌控范围,但结果终归是他想要的。于是答:“如果可以,希望尽快。” “小楠,你呢?”程国瑞询问她的意见。 向楠垂下眼帘,老实回:“暂时还没想过。”结婚那么长远的事情,她根本没考虑。尚且不谈她对于婚姻生活的未知和恐惧,若对象是程慕北,她更是无法想象。办公室里有几个已婚的老师虽然一个个面上光鲜亮丽,私底下却憔悴不已,不仅要照顾公婆孩子,还得随时提防丈夫变心,整天围着一大家子转,根本失了自己,连自由生活的空间都没有。向楠独身一人生活惯了,如今乍然让她接受另一个人闯入,除了迷惘,她感到更多的是恐惧。 “意见怎么不统一?”程国瑞眉头紧皱,沉声问道。 向楠想了想,说:“我们的感情还不成熟,现在提结婚还太早,等过一段时间再说也不迟。我相信您也是思考周全了的,这件事,大家都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 从书房出来后,程慕北一直沉默不言。向楠从阿姨那里找了药酒过来替他揉额上的肿块,边揉还一边笑他:“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阿楠,以前我还是太低估你了。你一向最敬畏他的,为了不和我结婚,却能说出那么一段让他信服的话。”他终于开口,“和我结婚那么让你抗拒吗?” 她力道适中地替他按揉:“我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婚姻对我来说太遥远了,况且未来的变故那么多。你看过《阿甘正传》吗,那句著名的话你应该知道。” 程慕北握住她的手腕:“反正早晚都要结婚,我不懂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她看了他一眼,说:“你是因为我在你父亲面前损了你的面子才这么说的吧?我还是那句话,世事多变,没做好万全准备之前,我不会和你结婚。” “你认为我们会分开?” 向楠缄默。 他起身,朝门口走去。向楠叫住他:“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的感情基础并不深厚,而且婚姻不是儿戏,更不是一张写满条款的纸。你想想,你真的做好了要和我绑一辈子的准备吗?” 程慕北的侧脸冷硬:“如果和我结婚,让你有那么多的顾虑,那这件事我可以暂时不提。你想要培养感情,我也答应。” “程慕北,你真小气。”她无奈地皱眉。 他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开。 半夜,向楠肚子饿,起床下楼去找东西吃。她开了一盏小灯,轻手轻脚地往厨房走,没注意沙发上坐着人,差点被绊住。幸好一只手臂捞住了她。程慕北坐在沙发上,还穿着今天那件衬衣,扣子解开了两粒,露出锁骨来,额上的淤青散了些,但挂在那个地方有些格格不入,毁了他清俊的气质。见是他,向楠若无其事地问:“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呢?” “我半夜饿得睡不着,下来找点东西吃。” 程慕北起身,朝厨房走去:“清汤面可以吗?” “你会做?”她诧异。 “简单的面食会煮。” 程慕北从小优生惯养,家里的饭食一律不用他操心,单身那段时间,偶尔向楠不来公寓时,他会点外卖或者煮面吃,如果不是后来她来料理他的生活,厨房会常常冷清空荡。他挑食得令人牙痒痒,辛辣的东西一律不沾,鸡鸭鱼肉也要弄干净后才能勉强吃点。应酬时只喝酒不吃菜,洁癖十分严重,回到家中经常吐得一塌糊涂,结果把胃也伤了,更加不能乱吃东西。向楠经常想,他比怀孕的妇人还要刁钻,以后嫁给他的人肯定要被折磨至疯掉。 她跟着他到了厨房,看他烧水、放面、放调料,动作熟练。几分钟后,一碗热腾腾的面摆在她眼前。 向楠说:“如果我没记错,今晚我们才争吵了,你这是主动和好吗?” 程慕北说:“我要是真的生气了,你肯定会说我没风度。其实我只是在反省自己,为什么得不到你的信任。你说你对婚姻恐惧,也不过是对我没信心而已。” 她还是那句话:“婚姻不简单。” “哪对夫妻不是在磨合中过日子的?我爸妈也算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基础,但这些年来,他们相互扶持,照样过得很安稳。你找这些借口,只是不信任我。” 向楠埋头吃面:“面快冷掉了。” 她的逃避让他失望且心寒。其实程慕北很明白,他在她心中的信任基础几乎为零。她能答应与他在一起,大概都存在了许多不确定,遑论结婚这种人生大事。他看着她一口一口将面吃完,最后抽出纸巾替她擦拭掉嘴角的面汤:“饱了吗?” 向楠点头,收拾好碗筷,说:“我明天要去看一个朋友,你能送我一程吗?她现在在婆家那边养胎。” 他看着她:“我和你一起去。” 向楠如今带的这个班级的前任班主任是一位非常有个性的女性,姓曲。曲老师严而不厉,尤其有主见,个人魅力很足。在向楠初初参加工作之际,她在各方面都给予了不少经验扶持。如今她怀孕,离生产也不远,向楠决定去探望一下。 程慕北一大早就开车送她过去。在去的路上,经过商场时,买了一堆营养品和婴儿玩具。他挑选这些东西的时候乐在其中,甚至拉着她问以后想要女孩儿还是男孩儿。向楠正拿着一件印了小兔子的粉红色小衣服翻来覆去地看,随后望向他英俊带笑的侧脸,心里一动,最后松了口:“女孩儿好,不容易让人操心。” 他想了想,最后认真地说:“我觉得可以多生几个,男女都有,也十分公平。” 向楠一路想着他这句话,心情很复杂。生孩子?怎么连婚姻的话题都没跳过,就切换至生孩子了?她云里雾里的,不过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如果有孩子,还是像他好一些。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接下来的事情给淹没。 到了那处,曲老师扶着肚子出来迎接。她看着丰满不少,走路时笨重又略显吃力,走一会儿就要坐下来休息。见到程慕北,曲老师很惊讶地说:“以前经常看程先生来接你下班,如今你们真的在一起了,真是恭喜。”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向楠握着她的手问。 “快到预产期了,但是我很不安,经常做恶梦。”曲老师拉着她去一边说话,“我愈发后悔生孩子。眼看着预产期要到了,最近婆婆总是拿我肚子里的孩子当借口,逼我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现在每天睡觉,总认为自己只是个培养孩子的容器。以前孩子五个月左右的时候,每晚要夜起几次,吵得丈夫和我分房。如今我的脑子里几乎每时每刻都是孩子,连以前的生活都快忘记了。我真希望还能像你们这样,你还记得我们当时一群老师周末经常聚在一起作打油诗吗?” 向楠点头。她继续叹气:“虽说生孩子是女人的必经之路,但我用我的真实经历劝诫你,如果没有找对人,千万要慎重。我现在无比后悔,虽说孩子我也喜欢,但我最近也都在想,生下孩子后要不要离婚。” “离婚?怎么了?”向楠诧异地问。 曲老师情绪敏感,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我丈夫几个月前出轨了。” 向楠赶紧将包里的纸巾递给她。曲老师又说:“你那时来参加过我们的婚礼,一定觉得我们是对恩爱夫妻。其实刚结婚那阵,他对我百依百顺,好不容易在市中心买了套房子,也是不顾他父母的反对,划在我的名下。可世上的男人说变心就变心,我那会儿发现他和一个女人的聊天记录,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去婆婆面前闹,你知道得到的回答是什么吗?她说,现在的男人,稍微有点钱,哪个不是家里一个,外面一个养着的?后来我妈知道这件事,也是闭口不谈,她劝我不要离婚。我家里不如他家有钱,人家仗着一个位置高的亲戚,现在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 向楠:“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百依百顺的女人,更不会因为孩子容忍一个变心的男人。我虽然现在还没下定决心,但将来总有一天会和他离婚的。”曲老师平复下来,语重心长地告诉她,“选伴侣一定要慎重。男人的自恋程度和自尊程度是成正比的,你若是给他戴绿帽,他说不定能有杀了你的心,但他给你戴绿帽,便觉得是天经地义的。还有,一定不能走了我的老路,如果盲目为了追求爱情而选了门不当户不对的,以后吃亏的总是自己。” 向楠只觉得浑身出了一股冷汗。回家的路上,她想起曲老师的变化,以及那番话,一时间无比心烦。她本就在爱情的道路上磕磕绊绊,经过周延宁那件事过后,又火急火燎地和程慕北在一起,没有任何基础的感情,就跟散沙一样,无论怎么砌,都砌不成一个完整和谐的家。 她想自己走了这一遭过后,对结婚的恐惧又甚了几分。后来柴珊珊笑她:“你要是这样,程慕北肯定会被吓跑。” 向楠苦着一张脸:“我觉得难以想象,曾经那么相爱的一对,怎么结婚后就走上这条道路了呢?” 柴珊珊说:“男人就是肤浅又善变的动物。没得到那会儿,他们能把一辈子的情话吐出来给你,得到后,就觉得失了趣味。不是有句话吗,‘家花不如野花香’。其实男人最不屑和女人谈承诺和安全感,因为这两样是他们最怕的东西。” 第21章 男人与女人(二) 2016/02/12 晋/江首发 “男人的言辞的确不能轻信,尤其是当他对你有遐想的时候。”柴珊珊根据自己的经验得出结论,“如果你们的感情基础再薄弱点,走到最后就只有两看相厌。思想麻木保守的女人就不说了,但凡有点独立主见的,谁不想有一个完完整整的爱情和婚姻?但这两件事,根本扯不到一块儿去。婚姻不同于爱情,这事儿虽然我也没经历过,不过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夫妻被窝两头热。我相信你跟我的想法是一致的,所以你才会排斥程慕北的求婚,我说得对吧?” 向楠沉默地点头表示赞同。柴珊珊又说:“但你这辈子总得结婚吧。我看你的死结就在于结婚对象是谁。若是一个相亲认识的普通男人,倒还无所谓,平平淡淡过一生也算是幸运。关键对象是程慕北。你不忍心坏了你们的感情,也不想你们的爱情被婚姻埋葬。其实这是必然的结局,爱情这玩意儿,哪儿能长久?两个人一起生活久了,还不是吵吵闹闹,彼此的感觉也会逐渐变质。” 回家后,向楠想起柴珊珊最后那句话,一直没安心下来。她的确无法在婚姻和爱情面前做一个抉择,这源于她对自己和程慕北没有半点信心。一想到结婚,除了无尽的恐慌,她的大部分情绪都是烦躁。其实说来,婚姻关系的建立只是去民政局领一个本儿,但这背后的意义完全不一样,甚至复杂到能改变一个人今后的人生轨迹。她越思考便越发地想逃避,结果干脆不想见到程慕北那张脸,接连好几天都没主动与他联系。 向楠借口最近忙,一下班就呆在自己租的公寓里。恰巧这几天程慕北工作也忙,经常在各个城市之间辗转,每天除了和她用电话联系,连面都不能见。但他很好地履行之前的话,致力于培养两人的感情基础。每天让助理给她订花,有时候也有别出心裁的小礼物,早上中午晚上各一个电话,虽然谈话内容疏松平淡,但好歹是两情相悦的恋人,说一两句话也能琢磨到心里泛甜。一来二去,这个难得的冷静期倒也给了向楠不少的缓冲时间来思考两人的关系。 那日,向楠和一行老师去邻市一所中学参观学习。那天天气不太好,下了很大的雨,回程的途中,校车又坏在了半路。她最忍受不了车上那股奇怪沉闷的味道,只能昏昏沉沉地靠在座位上,透过车窗看着外面模糊的雨帘发愣。刘老师见她精神不济,问是不是不舒服,边说边从包里掏出晕车药来。向楠摆摆手,说我没事。她以前吃过一次晕车药,结果吃完反倒吐得精疲力竭。 “这鬼天气,真是不让人好过……”抱怨了两句,刘老师坐下来继续玩手机游戏。 等修车的过程中,不少老师纷纷睡着。一时间车厢里极为寂静,除了偶尔的窃窃私语,大部分都是外面的雨声。这段路程比较偏僻,周围全是山,偶尔有一辆货车经过。向楠拍了拍胸口,拿出包里的热水杯喝了几口,企图将那股烦郁给压下去。 时间过得很慢,她毫无睡意,胃里也难受得紧。这样的环境下,她忽然想起程慕北。昨晚他给她打电话,两人在电话里说尽了话题都舍不得挂,最后沉默许久,他忽然说:“我很想见你。” “等忙完这段时间再说吧。你好生休息,别累着了。”她将抱枕搁在下巴上,“明天我要去外面参观学习。” “你该换个新手机了,以后我们就视频。”他又说。 时间已晚,她忽然有了困意,敷衍地说那你给我换。他说好,道了晚安,最后挂断电话。 思绪被拉回来,外面仍是无止境的大雨。一个多小时熬过去了,就在这时,车门突然“嘶”的一声打开,一把黑伞从外面探了进来,伞尖的水滴在踏板上,伞下面的男人英俊高大。 向楠注意到动静,偏头看过去,只见那人一身正装,踏上校车后,稍稍侧过脸,一眼便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这样看,他又比之前消瘦了些。向楠搁在胸口上的手停了几秒,隔着衣物,心脏的跳动频率有些不正常。 程慕北越走越近,薄唇紧抿,神情严肃。她松了口气,那股不适逐渐消散,心里顿时又酸又甜,开口便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轻描淡写:“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后来就去问了你们学校的领导。” 全车厢的老师都朝他们看过来。向楠颇为不好意思,尴尬地咳了两声。 也许关于感情这件事,很多时候的心动都是一瞬。比如现在,他突然从大雨中来,身上还带着湿意,将她从烦闷的车厢里解救出来。两人都是许多天没见,向楠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假装收拾包包。他主动接过她手里的重物:“买了什么,这么重?” “一点特产,给叔叔阿姨他们带的。”她呐呐道。 程慕北极低极低地叹息了一声,拉过她的手,说:“走吧。” 向楠又朝他看去,两人的眼神恰好交汇,她慌乱别开,想着刚才他眼里的促狭和暧昧,心脏又开始失控。这人捏着她的手,手心干燥温暖,还不停地轻轻揉按。她的脸红得像打了胭脂,等下了车,才逐渐缓过来。 回到他的车上,向楠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整个人便被带了过去。程慕北低头亲了亲她的左脸:“你胖了些。” 她垂下眼皮:“你会不会说话?” “这里胖了些。”他比了一个姿势,向楠明白过来,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最后被他拉进怀里死命地亲。 “小别胜新婚。”他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说。 “快开车。”向楠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正身体,目视前方,“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回到本市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程慕北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最后闭眼靠在沙发上时,眼底的青色很是明显。向楠有些不忍,决定犒劳他,打算去超市买菜,于是热了杯牛奶,让他喝了先休息一会儿。程慕北拿了外套起身:“我也去。” 这还是头一次和他一起逛超市。向楠站在蔬菜摊前挑豆角,程慕北推着车子站在她身后,时不时帮她整理一下长发。期间手指扫过她的颈部,会刻意停留一会儿,然后在上面轻轻画圈,引得她心绪不宁。 如此来往,他乐此不疲。向楠被他惹到浑身战栗,于是放下手里的塑料袋,拂开他的手,低声说:“大庭广众的,能不能规矩点儿?” “我们这都几天没见了?”他问。 她略微思考,答:“也不多,就□□天吧。”见他规矩了,继续捡豆角。 程慕北又问:“你想不想我?” “说实话,有点。但你那些花和礼物,的确没什么意义。我宁愿你每天多给我打两个电话。” 他拉过她的手:“我是真的想你了,每天都想。” 向楠无奈:“你这样我怎么挑菜?” 他没放开她,反而握得更紧,只是从背后挪到她的身边,与她一起挑选:“这样可以了吗?” “你总是这样,不顾别人的眼光。你看旁边那位大爷用什么眼神看我们?”向楠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程慕北低笑一声,朝她示意的方向看去,随后道:“在乎别人做什么?” 她撇撇嘴,指尖上的触感却一直传到心尖。 后来去结账时,收银小姐问还有东西吗,向楠刚想说没了,却见他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两盒东西。她一愣,旋即掐他,表情上写着“你买这个干嘛”。程慕北没理会,从钱夹里拿出卡递给收银小姐:“结账吧。” —— 吃完饭,程慕北陪她看了会儿电影,接着起身去浴室洗澡。她推推他的肩膀,犹豫很久说我还没准备好。 “我只是去洗澡。”他看着她的眼睛,十分诚恳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今天太累,暂时还没那个心情。但如果你提出,我可以满足你。” 她愣住,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于是气愤地扑过去咬他。程慕北闷笑起来,笑过之后,搂过她的肩膀:“要不要一起洗,嗯?” 向楠瞪他:“你赶紧去洗,别磨蹭。” 他继续促狭地笑,最后进了浴室。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电视放着枯燥无味的美食节目,客厅里,向楠赤脚坐在沙发上,盯着屏幕发愣。半个多小时后,灯忽然灭掉,她正心想着是不是停电了,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道给拖了去。背部接触到柔软的沙发,男人光滑结实的胸膛不断逼近,还未彻底消散的热气蒸腾在她的脸上,晕染起一片红潮。 “程慕北,你个骗子……”她小声抵抗,“你说你很累的。” 他吮着她的耳垂,声音沙哑:“阿楠,阿楠……” 半响后,她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艰难而缓慢地说:“让我去洗澡……” 第22章 男人与女人(三) 2016/02/13 晋/江首发 向楠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才出去。起初她做了很久的深呼吸,仍是没有排解掉紧张,反而发抖得更加厉害。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她仔仔细细将身体清洗了一遍,最后站在镜子前,脸颊发烫,呼吸急促,紧张到牙齿都在打颤。终于鼓足勇气出去后,客厅里仍是一片黑暗,除了电视屏幕泛着冷光,还有轻微的呼吸声在回荡。她将灯打开,发现程慕北歪倒在沙发上,双眼紧闭,姿势随意。原来还是睡着了,看来他是真累。 向楠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看了会儿,确认他睡着后,这才起身去卧室拿毛毯。柜子里备用的毛毯被她放到顶层,虽说衣柜不算高,但还是得踮脚才能拿到。期间她想,躲过这一次,以后还有两次三次。她的确还未做好万全的准备,但已经在期待,这样矫情的做派让她自己也不免嫌弃。 刚拿到毛毯,转身过去,却看见程慕北倚在门边,眼神暧昧地打量着她。她故作镇定,起起伏伏的心脏频率又开始到达巅峰:“我看你睡着了,给你拿毛毯呢。” “谁说我睡着了?”他往前走了两步,直白地说,“我这是养精蓄锐。” 她面色一红,背对着他。那人从背后绕过来,精壮的身体横在她面前,压迫感十足。向楠低着头,尴尬地咳了一声:“今天还是太晚了。” “不晚,才十点不到。” 几秒后,她被他拦腰抱起。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大掌探索着与她十指紧扣。向楠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又被他扳正。他摩挲着她的掌心,柔情万般:“让我好生看看你。” 于是他将她从头看到尾,像在鉴赏一块珍宝。她攀着他的肩,十分害怕,不停地打哆嗦,期间还糊里糊涂地说了一句话:“我总感觉我像砧板上的肉。” 这样旖旎的时刻,她说出的话让程慕北甚是好笑。于是他闷声笑:“嗯,你是肉,让我时时刻刻都想吃掉。” “你明明不喜欢吃肉,而且挑食得厉害。”向楠忍不住说。这话说得十分煞风景,也莫名其妙,当然这源于她的紧张。 程慕北低头去咬她的鼻尖:“你太紧张,还是别说话了,免得坏了兴致。”语毕开始攻略城池。向楠浑身痒得厉害,弓成一团,他固定住她的双手,突然问:“‘*一刻值千金’的下一句是什么?” 她吐气如兰:“‘花有清香月有阴’。” “不是。”他笑笑,俯到她耳边说,“是‘绝知此事要躬行’。” …… 向楠累极,浑身黏着不舒服的汗,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迷迷糊糊中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推了推身旁的男人:“你没用那个。” 程慕北是真的疲乏了,虽然心中狂喜,但耐不住满脑子的困意。他敷衍地答了一句,长臂搂过她,勉强撑起眼皮说了很多柔情蜜语,大掌同时替她按摩酸痛的地方,后来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只剩下绵长的呼吸声。几分钟后,他稍稍挪动身体,拉过她的手,不知是不是在说梦话:“这次太仓促了,下次一定会更好。” 她虽然浑身都痛,可脑子却愈发地清晰。依偎在程慕北怀里,听着他匀称的呼吸声,向楠有些迷茫。刚才经历的一切就好比一场梦,除了身体留下的感觉,其余一概如梦般令人迷幻。她有些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卧室里滴滴答答的钟声让她更加睡不着,于是闭着眼将脸贴在他的手臂上,游走在梦和现实的交界处,霎时清醒霎时又进入奇奇怪怪的梦境。直到快天亮,这才沉沉地入睡。 大概性是男女关系的催化剂,自那晚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他虽然工作繁忙,但每晚都会来她的公寓。两人就算不做点什么,也能心满意足地盖着被子纯聊天。偶尔向楠回简的别墅,他也趁着半夜偷偷潜进屋,在那间小屋里与她缠绵到天昏地暗。通常他都很耐心,可也有失控的时候,偶尔会忘记做措施,但陷入感官世界的两人很快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再也没理会。 祝思敏看出他们关系的变化,面上装不知晓,可每次见到向楠时都会问一下她的身体最近有没有异样。因为程慕北的缘故,向楠回去的次数也多了,祝思敏便经常拉着她说话,偶尔带她出去买衣服或是做保养,聊聊家常,两人的关系比以前更加和睦。 这些变化是向楠几个月前始料未及的。而当她真正融入这种生活方式时,又觉得其实并不算艰难。至少她和程慕北在某方面很和谐,并且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做出让她不快的事情。但这段关系,除了程家两口子和少数人知道,她并未向其他人提及,比如爷爷,比如成昊。 恋爱的感觉很新鲜,这是她从未在周延宁那里体会过的。而恋爱的姿态也有千百种,普通人,多半是为了柴米油盐、走亲访友、孩子教育而吵吵闹闹。但和程慕北这种不愁钱财的人谈恋爱,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奢华。至少他从未带她去各种各样的酒会,给她买数不尽的奇珍异宝,拿金钱或钻石来博她一笑。相反,日子过得如白开水一样淡,他们倒像是一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夫妻。偶尔拌嘴,但都不会红脸相对,更多的时候是程慕北主动认错。 日子还算过得风平浪静。半个月后,曲老师产下了一名女婴。向楠提着营养品去医院看望时,她正抱着孩子哺乳。才两三天的婴儿,眉眼都还未张开,揪着母亲的尾指,小嘴拼命吮吸,双腿还胡乱蹬着,十分可爱,激起向楠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母性。 待孩子睡着后,曲老师说:“婆婆让我顺产,这孩子出生时,得劲儿折腾了我一宿。不过现在好了,她的到来反而让我想清楚一些事情。” 向楠盯着一旁睡着的孩子,一股奇奇怪怪的情绪逐渐冒出来。 “我现在就怕拿不到她的抚养权。”曲老师面容发愁,生产过后还未恢复过来的脸色略显苍白,“以前孩子没出生时,婆婆知道是个女孩儿,起初还很不满。但如今这个世道,孩子不管男女,都是一家人的宝贝。起初我还想如果能借着她这种迂腐的思想争取孩子也不错,但后来她也不在乎男女了,现在孩子出生,她看了很喜欢,肯定不会轻易放手。” “你有你丈夫出轨的证据吗?”向楠问。 曲老师摇头:“暂时还没有,我连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向楠安慰她:“孕期出轨,如果打官司,你的胜算很大。再说孩子在哺乳期,肯定会跟着你的。如果你需要帮忙,我会让程慕北帮忙找律师。” “其实,孩子出生的前一天,他跪在我面前请求我原谅。”曲老师平静地叙述,“那时我有过一刻的心软。毕竟这个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虽然那种东西已经没有了,但我还是犹豫了一阵。女人说起来都是心软,尤其是生了孩子的,我大概也被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消磨掉意志,导致我竟然产生原谅他的想法。” 向楠叹了口气:“孩子一出生就没有完整的家庭,是挺不好的。但如果你委屈自己,以后可能更加助长他的威风。” “我只是一时糊涂,婚还是要离的。还记得我没嫁人之前,一直想着要一段完美的婚姻,可事实上,这种几率有多大呢。如果能料到有这一天,我一定不会嫁给他。男人大部分如此,一次不忠百次无用,都怪我没有一双识人的慧眼。” 曲老师说了很久的话,最后有些困乏,却勉强撑着眼继续盯着孩子看。她的侧脸很温柔,却有着无尽的疲倦,像是一下苍老了十多岁。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极为深爱她的男人,都难以产生除了家庭责任意外的情感。床上的母女让向楠心头一慌,她捂着脑袋,走出房间,期间经过妇产科时,下意识便往里面看了眼。 外面有婴儿吵吵闹闹,走廊上有孕妇在做深呼吸,这里每天有多少个新生命诞生,有多少家庭的命运从此改变,细想下来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向楠在药店买了验孕棒。这个月的月事并没有来,加上有好几次他们都疏忽了,导致她现在颇为担心。 回到家中,向楠猛喝了两杯水,企图压住那份不安,可脑内的情绪几近爆发,几番下来,她便成了忙碌的蚂蚁在客厅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下午四点左右,向楠从厕所出来,拿着那支验孕棒,心脏开始“扑通扑通”跳得分外厉害。上面清晰显示两根紫红色的杠深深刺痛了她的眼。她分不清现在的心情,唯一的想法便是见程慕北。 后来一想到如今有个小生命在自己的肚子里,她更加难以思考,脑袋都快成了一团浆糊。 程慕北出差回来,刚下飞机便打了个电话给她。向楠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犹豫半天终于开口:“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怎么了?” “我……可能怀孕了。” 第23章 奉子成婚(一) 2016/02/14 晋/江首发 程慕北马不停蹄地赶到公寓,一进门,便从沙发那边飞来一个抱枕。他堪堪接住,大步走过去,半蹲在地上,迫不及待地从她手里抽出那支验孕棒,仔细研究了好半天。向楠双眼通红,嗓子沙哑:“你倒是快活了,现在我却要受罪。” 闻言,他把验孕棒放到一边去,同时长臂伸过去将她揽进怀里,大掌轻拍着她的背部:“你伤心做什么,这是件好事。” “但凡你有点警戒心,就不会出这种纰漏。”她吸了吸鼻子,将脸埋进双膝中,“我很怕,怕死了。而且我现在还不想生孩子。” “我们可以先结婚。”他自然而然地说。 向楠的眼里露出抗拒来:“你是不是早就有这种想法了?先让我怀孕,接着奉子成婚。” “我一直很尊重你的想法。”他下意识辩驳,“再说怀孕这种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许是孕妇的情绪敏感,她说两句便来了气:“若是你尊重我的想法,当初也不会想方设法逼我和你在一起。现在又弄出这样的事情来,搞得我的人生一团糟。程慕北,我讨厌死你了。” 他好声好气地诱哄:“现在还没有最终结果。你先别急,说不定是误判了。明天我们去医院,拿到正式结果再商量该怎么办,好不好?” 她抬起头来看他,没回应。程慕北凑近去亲了亲她的鼻尖:“阿楠,我们的孩子一定非常可爱。” 向楠只觉得一股酸涩涌上头顶。她眨眨眼,将脸埋进程慕北的胸膛,将鼻涕眼泪一股脑地擦在那件白衬衫上:“一切都太快了,我还没做好准备。”他们从确定关系到彼此托付,甚至于现在突来的孕事,都浓缩在极短的时间内。导致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必须得接受自己和程慕北已经有了一个共同结晶的事实。 向楠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处,听着他紊乱的心跳,平复半天,最后极低地叹息:“算了,我想睡觉。” 程慕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抱她去洗漱。两人早早地便睡下了。 半夜,向楠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程慕北睡得轻,掀开眼皮,哑声问:“做恶梦了?” 她摇摇头,重新躺下,浑身被汗水粘着,极度不适,翻来覆去半天都难以入眠。就在惊醒之前,向楠梦见了一个诡异的婴儿朝她摇摇摆摆地走来,还喊她“妈妈”。接着曲老师站在悬崖边上,抱着她刚出生的女儿跳了下去。梦境的色调也骇人非常,她想起来便后怕。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大概是太在意这件事了,才会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恶梦。 第二天一大早,程慕北带着她去了附近的医院。一路上,她抓着他的衣袖始终不肯放开,导致程慕北连开车都要万分小心。他目视前方,神情坚定,眼底有一抹柔意,等红灯时反握住她的手,打趣道:“你这么紧张,搞得我也受了影响。” “你别说话,我现在不想听见你的声音。”她撇过头看窗外。 程慕北笑了一声,发动车子。 到了医院,走廊上婴儿的哭声更加让向楠心乱。程慕北拉着她,一路来到早就预约好的房间里。进去前,她揪着他的手臂,不同于往常的温顺,竟然有了恶狠狠的模样:“你在外面等着。” 他笑得宠溺:“好,如果有情况,叫我一声。” 向楠头也不回地进屋,背脊挺直,颇有点上战场的味道。 —— 如果说她以前的人生是一出平淡的黑白电影,而现在,就是一部急转直下、放了快进的狗血家庭剧。向楠坐在医院的长凳上,握着孕检单,上面那个潦草的“阳性”她翻来覆去看了很久,以确认自己没有错认。她将单子拿给程慕北,问:“这是写的‘阴性’对吧?” 程慕北一脸憋不住的笑意:“阿楠,这是‘阳性’。” 她忽地沉默下来,程慕北也敛住笑容,起身,说要去卫生间,让她在这里等一下。 待他走后,向楠又将手中的单子展开来看了一遍。她坐立不安,思绪混乱,等了十来分钟还没等到程慕北回来,最后只能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专心研究起上面的纹路来。她不会看手相,于是胡乱猜测,比如说那根爱情线分了叉,于是她想她和程慕北不会长久。一想到现在肚子里有孩子,她更加心慌,赶紧将手握住。 这时,身旁坐下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孕妇。孕妇身材臃肿,扶着肚子的动作分外吃力,她见向楠手里拿着单子,便上来搭话:“几个月了?” 向楠勉强扯出一抹笑:“三周不到。” “我看你有点沮丧。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这样的,总觉得有了孩子以后的生活就没那么自由了。”旁边的人开了话匣子,“我老公给我去买吃的了,你老公呢?” 听她说起“老公”这个称呼,向楠一时没反应过来,隔了几秒才说:“他去卫生间了。” 那位孕妇很是活泼热情,丝毫没有产前抑郁的迹象,对肚子里这个即将到来的婴儿十分期待。她说了许多怀孕时候的趣事,比如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时的兴奋,再比如老公熬夜给她弄酸梅汤,婆婆从很远的地方弄了平安锁给她。最后她说:“我一想到以后就有一条生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就心软得很。老公说我比寻常孕妇要乐观,其实道理就是这样啊,自己开心,孩子才会开心,顺顺利利地出生嘛。” 向楠有点被她感染了,心情也明朗几分,她将那张单子整整齐齐地叠好,随后放进上衣口袋里,盯着光洁的地板看。 几秒后,旁边的孕妇惊呼一声:“哎,你看,那个男人手里捧着好大一束玫瑰!” 向楠循声抬头,朝着电梯的方向看去,明亮的大厅里,只见程慕北换了一身极为正式的正装,手里捧着艳红俗套的玫瑰,玫瑰上端端正正地摆了一个小盒子。她用脚趾头想想便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朝她走过来,笑意愈发地扩大,甚至露出了那颗平日里很少示人的虎牙。向楠坐着没动,待他走近,平静地问:“你不是去卫生间了吗?” “这样俗套的谎话你也信?”他单膝跪在地上,将玫瑰花捧至她面前,“找了很久,怕你等急了,喜欢吗?” 她忍不住说:“你去那么久,我如果还猜不出来,也太蠢了。” 程慕北将盒子打开:“戒指我之前就买好了,只是一直没来得及拿出来。这几天随时都带在身上。” “你果然是早就有预谋的。” 他不置可否,抬起头来认真看着她,薄唇轻启,吐词清晰:“向楠,向女士,向老师,未来的程夫人,愿意嫁给我吗?” 走廊上的人都朝这个方向看过来,甚至有人小声地起哄。 她进退两难,但说不感动是假的。程慕北将戒指取出来,仍跪在地上,一脸的真诚:“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甚至错过了这么多年,但是向女士,请原谅我的迟钝。现在,我要把戒指套在你的无名指上了,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收回去,那我再接再厉。如果你愿意,请让我照顾你一辈子。”顿了顿,又说,“我可以当着我儿子的面发誓。” 向楠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不是女儿?” 程慕北颇有深意地凝了她一眼,接着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她讪讪道:“难以想象你会做出这种事情,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跪。鲜花戒指也很俗套,我以为你求婚的时候会有点新意。” “如果你不满意,等今天过了,我会想一个有新意的方式来取悦你。”他顺着她的话说。 “我的人生被你弄得一团糟,现在还跳过那么多程序,快进到了为人母的状态。说实话,我很不安。” 他耐心地望着她:“我知道。” “程慕北,你知不知道你是个混蛋。”她的眼眶忽然有了湿意。 他仍是那句话:“我知道。” “我不想嫁给你。” “那我娶你。” 她捣了他一拳,被他半路截住,接着整个人都落进他怀里,那束玫瑰花掉落在地上。程慕北贴在她耳边轻语:“待会儿这里的人会将我们赶走,理由是扰乱公共秩序。” 她轻嗤:“谁让你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程慕北笑了笑,趁机握住那根白皙修长的手指,郑重地将戒指套了进去,他抬起头来,那颗虎牙晃得向楠双眼发昏。 完成仪式后,跪了快五六分钟的他终于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抛下那束玫瑰,快步走了一路。 向楠靠在他的肩上,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错觉。 第24章 奉子成婚(二) 感情的事情,永远不能计划。一旦有了计划,反倒是给自己压力。比如普通两口子要买房买车生孩子,若是非得朝着那个目标奔去,中途出了差池,反倒伤感情,弄得举家不快。而自从向楠怀孕后,便明白了这个道理,不管是爱情还是婚姻,永远都有意外发生,倒不如顺其自然。不抱希望也就不会失望,安安稳稳地过,虽说有点悲观主义的味道,但好歹也是一种无伤大雅的生活方式。 那天她陪柴珊珊逛街,在一家咖啡店遇见了正与客户谈事的季瑶。恰好季瑶这边也进入尾声,没多久便来到她面前,带着笑意:“不介意我坐一会儿吧。” 柴珊珊识趣地说:“你们慢慢聊,我去楼上逛会儿。” 这么多年来,向楠对季瑶的印象也只保持在知性、漂亮、有主见的认知上,从未正面打量过她。如今凑近了看,明眸皓齿、身段优雅,浑身都散发着女人最歆羡的魅力。 “这几天我忙了些,都没时间向慕北道谢。前些日子我父亲的事,全靠他支持着。”季瑶拿勺子搅着咖啡,和善地说,“能麻烦你替我说声‘谢谢’吗?” 向楠:“不麻烦。” 因着季瑶点了一杯极浓的咖啡,她闻到味道,胃里立马起了反应,忍不住干呕了两下。季瑶的神情变了变,反应过来时,这才问:“有身孕了吗?”语毕递了张纸巾过去。 向楠接过,说了声“谢谢”,旋即点头:“一个半月了。” 季瑶忍不住笑:“你们也是动作快,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这事儿还没跟家里人商量。”她模棱两可地答。 “不过真是要恭喜你们。”季瑶找来服务员,让他换上一杯清水,“要知道你怀孕,我就不点这个了。你现在大概稍微重的味道都闻不得,怀孕最辛苦,不过当母亲总是要吃点苦的。如果你孕吐严重,我这里有个方子,是家里的老嫂子祖传下来的。以前我表嫂孕吐得十分厉害,后来按照那方子做了一段时间的食疗,最后生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季瑶真是个谈吐得当又善解人意的女子,这么好的女人,程慕北当初说不要就不要了。向楠一时间心情复杂,有什么想法也写在脸上,而季瑶是个聪明的,又会看人心,很快便读懂她的想法。见她一直没说话,神情尴尬惭愧,季瑶笑了笑,说:“其实我和慕北当初分开,是因为性格不合。说起来,还是我先提出来的。不怕你笑,与其说那时候的我们是一对情侣,倒不如说是生活上的合作伙伴。” 向楠十分惭愧:“你这么一说,我更加无地自容了。” 季瑶抿唇:“说实在,我不算大度的女人,如果慕北的确是我想要的,我绝不会把他让出去。其实世间的男人那么多,慕北的确是出类拔萃难得一求的,但他不适合我,我们生活在一起,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我这不是安慰你,也没说谎,之前我回国不久,便察觉到他的心意了,但那时他还被自己蒙蔽着,幸亏察觉得早,否则我真是要后悔。其实不瞒你说,我曾经想过挽回,但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于是我们和平分开了。” 吃晚饭之前,程慕北开车来接她。他开了一天的会,神情有些疲惫,下巴也冒了胡渣出来,穿着白衬衫靠在车旁,等人的时候专注地盯着地上的一片小叶子看。向楠走近时,他抬起头来,夕阳照耀下的脸庞愈发地英俊。她想起季瑶刚才那番话,又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这股怨气不免发泄到程慕北身上,于是看他愈发地不顺眼,一直到上车都没主动和他说一句话。 “以前常听有经验的老人说,女人一旦怀孕,情绪会多变,看来是真的。”他轻轻捏了下她的脸,打趣地说。 她挥开他的手:“今天我碰见季瑶了,她让我替她向你说声‘谢谢’。” 程慕北发动车子,一脸的明了:“程太太,你吃醋了?” 车子里虽然干干净净,可她仍旧闻不惯那股味道,有一丁点儿便让她胃里翻滚。程慕北这话刚说完,她便慌慌张张地抓了张纸巾,弓着背干呕起来。街上一股尾气味儿,开车窗也不是,不开也不是,程慕北又是个没经验的,两头为难,只能拍着她的背干着急。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向楠靠着椅背,艰难开口:“我吃什么醋,只是因为当初的事情心存愧疚。刚才季瑶解释清楚了,我反倒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她想了想,问他:“程慕北,你当初看上我什么了?” “会做饭。” 她不免恼起来:“你娶老婆只要求会做饭吗?” “开个玩笑。”他认真注视着前方的路况,开得小心翼翼,“其实我也说不上到底爱上你哪点,但就是一天不见就想得要命。” 她不自觉地笑了笑,嘴上却硬着:“你别说酸话,我又要吐了。” “今晚老太太要过来吃饭,妈让我们回去一趟,你做好准备。”开到半路,程慕北忽然说。 向楠瞪向他:“你怎么不提前通知我?” 他一脸无辜:“我也是一个小时之前才接到的消息。老太太经常搞突袭,前几个月她跟着别人去庙上诵经吃斋了几个月,现在倦了,说回来就回来,爸妈也是拿她没办法。” “她知道我们的事情了吗?”向楠问。 程慕北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 程慕北口中的“老太太”便是他的亲奶奶。这位老太太年近八十,年轻时候是当时不可多得的才女,书香门第出生,写得一手好诗,多少青年才俊追求,后来嫁给还在从商的程慕北的爷爷,娇养了一辈子。年纪大了,头脑反而越来越清醒,一身的规矩条框,看人万分挑剔,言语犀利。 向楠从小便怕她,原因是这位老太太不待见她,有次甚至当着她的面说她性格不好,以后容易被人欺负。现在老太太一语成谶,她被程慕北吃得死死的,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说归说,老太太这次回来,肯定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向楠不免紧张,进门前抓住程慕北的衣角:“如果我说错话了,你一定要替我求求情。” “老太太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你怕她做什么?”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大厅里走。 刚踏进屋子,这边的两人便听见祝思敏和老太太的对话。 “妈,现在年轻人谈恋爱都讲究情投意合的。” “我不管什么情投意合,说好的婚事给毁了。季瑶那么好一个姑娘,他不要,却把向家那小丫头给看上了。这是什么道理?” “小楠知书达理,又是老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看她和慕北配着呢。” “你就是向着那丫头。这以后要是娶进门,她能担当得起程家少奶奶的位置吗?她那性子,看着不闹腾,闹腾起来能上天,到时候你就后悔吧。” “妈……” 老太太眉毛一横:“反正我不同意她嫁进来,除非我踏进棺材里了!” 第25章 奉子成婚(三) 老太太沉着脸端坐在客厅中央那张梨花木椅上,手里持着一串佛珠,面色健康红润,那双眼睛一点不显浑浊,反倒犀利如批评家:“慕北,你说说,你非要和这丫头结婚么?” 程慕北语气坚定,不卑不亢:“是的,奶奶。” “我从小教你的,你还记得吗?”老太太仍是端坐,言语却严厉了好几分。 “责任为上,娶妻要有担当。” 老太太哼笑一声:“从客观角度来讲,季瑶和你身边这个丫头,哪个更适合当程家的媳妇儿?” 程慕北:“季瑶。” 向楠咬紧嘴唇,胃里那股酸意又开始泛上来。她竭力忍住,脑袋却晕晕沉沉,身子晃了两下,幸好被一旁的程慕北及时给捞住。他将她拉进怀里,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季瑶的确更适合当程家的媳妇儿,可我只承认阿楠,别的无论多好,都不及她一丁点儿。” 老太太听不下去了:“我不管,这桩婚事我不同意。这什么样的脚要穿什么样的鞋,什么样的人要配什么样的衣服,好马配好鞍,不合身能带在身边一辈子?” 闻言,向楠的脸色又比之前在车上时白了几分。这话的意思是,女人是鞋是衣服,要专供男人挑选的。老太太明明知书达理,思想却陈旧得很,这话说得连家里的阿姨听着都颇觉过分,更何况当事人。程慕北也恼火无比,但眼前的人是家里的权威长辈,他实在不敢下重言,只能先发制人:“那如果有您非要同意的理由呢?” 祝思敏一愣,下意识便朝向楠的肚子看去,一时间狂喜,但又怕不是,于是只得静观其变。果不其然,程慕北下一句话便是:“阿楠怀孕了。” 老太太嘴唇一抖,满眼疑惑地打量着向楠,沉默半响,后来吩咐祝思敏说:“你去,把家庭医生请过来。” 祝思敏一脸的喜不自禁,赶紧打了个电话过去。医生没多久便到了,捣鼓了一阵,满脸的笑意:“恭喜恭喜,的确是怀孕了。” “您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找医生来。”程慕北说,“孕检单我们还留着。” 老太太一时间下不了台,只得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造假来骗我这个老婆子?” 祝思敏也说:“怀孕了怎么不第一时间跟我们说,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的。既然这样,赶紧筹备婚礼,等小楠的肚子一大,穿婚纱可就不好看了。” 向楠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她感觉自己成了被评头论足的商品,难堪到了极点。老太太一听她怀孕便立马改变的态度也让她极度不适。她很快便体会到曲老师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事实上大多数女人在长辈眼中只是生孩子延续香火的容器。这样的认知让她沮丧又难过,嗓子眼儿一直堵着,却还要在老太太面前装娴静,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老太太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老师这个职业是辛苦了点,也太过抛头露面了,不好。” 向楠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不辛苦,教书也不是体力活。” “你的意思就是不想辞职了?我听说你们这产假只有九十来天,这期间万一出了个什么岔子怎么办?我看,也不能天天派人守着,况且教书那玩意儿,粉尘大不说,受气受累的时候也多,还要瞎操心,这工作一定得辞。” 向楠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在老太太面前,她失了言辞,坐立不安。 祝思敏赶紧上来权衡:“妈,那是人家小楠的工作,你让辞就辞,也不是个办法。这样,让慕北去跟校长沟通沟通,产假时间多调出来一些。” 老太太坚持:“那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出去工作,总不能让保姆带吧。” 祝思敏说:“可以先让小楠带着,等她上班了不是还有我吗?现在哪家的孩子不是让爷爷奶奶带的。年轻人要出去奋斗,可以理解,孩子的事情就让他们少操心。” 老太太眉头深皱:“你就爱向着这丫头,现在还跟我抬起杠来了!这孩子出生,不让父母操心,教育能完整吗?” “妈……”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从小就对她好,我理解,但她始终不是你亲女儿。”说完看了向楠一眼,“人家背地里还不一定领你情呢,我看得明白,这丫头从小就是个白眼狼儿。” 祝思敏被人说中心事,又是当着向楠的面,瞬间眼底泛红,兀自流起泪来。家里的阿姨见状,赶紧上前安抚。老太太没理会,反倒冷笑一声:“别以为有了孩子就能要挟到我半点,到时候不合适,该走的还是得走。” 这话一出,祝思敏见势不对,赶紧说:“慕北,赶紧带小楠上楼去。她身子要紧。” 老太太眼一横:“上什么楼?这饭都还没吃呢。” “妈,您能别一回来就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行吗?本来高高兴兴一件事……” 老太太厉声打断她:“那这个家还不欢迎我回来了?!” 祝思敏拭了拭眼角的液体,闭口不言。老人家这些年思想越来越顽固,她实在没法,最后只能让阿姨去准备晚餐。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战战兢兢。等回到房间时,向楠彻底松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倒在床上,用枕头将脸捂住。程慕北冲完澡出来,倚倒在她旁边,大掌轻抚上她的小腹:“对不起。” 她闷声道:“你道歉做什么?” “老人家的话重了点,让你受委屈了。” 向楠将枕头拿开,认真地看向他:“其实她说得对,我们的确不是门当户对,我也不能胜任这个位置。” 程慕北浓眉微皱:“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我也不想娶别人。再说,程太太,你现在说这种话,我们儿子会伤心的。” 她刚想说他重男轻女,一旁的手机便震动起来。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成昊打来的。这段日子成昊一直在外地办事搞投资,忙得昏天暗地,一直没和她联系。如今乍然打了个电话来,她和程慕北的事情,怕是兜不住了。 不知为何,向楠心里有点发憷。成昊一直待她如亲妹妹,又比谁都关心她的人生大事,可如今她连孩子都有了,他隔了这么久还被蒙在鼓里。 向楠从床上坐起来,朝程慕北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按下接听键。 成昊在电话那边的语调很是轻快:“我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五点到,来机场接哥吧。” 她忽略程慕北不快的眼神,说好啊,我明天正好有空。 成昊抖落烟灰,轻描淡写地说:“我这段时间都在外地,不过从陆辰那里听说程慕北和季瑶的婚事吹了,他小子也遮遮掩掩,不肯告诉我。你和哥最亲,你告诉哥,是不是程慕北那小子算计了你?” 他这话一问出来,向楠便知道他也了解个大概,于是老老实实地说:“我和他……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成昊复述了一遍,语气听不清是个什么意思,但让向楠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咽了咽口水:“这件事说来也复杂,等你明天回来,我再慢慢跟你讲。” 成昊沉默了很久,一根烟抽完又点燃另一根,半响过去,叼着烟,从珠宝店里走出来,不顾那女营业员的挽留,回了她:“行啊,等我明天回来。” 向楠觉得不太对劲,那边很快就传来忙音,她将手机扔到一边去,回过头去时,程慕北正以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她。她不满地踢了他一脚:“都怪你!”说完不禁红了眼眶,今晚受的委屈和以往的不甘都爆发出来,于是扑过去掐他的手臂和大腿。 待她发泄够了,程慕北反身将她压住,低头吮去她眼角的泪珠。她躲开,控诉道:“我后悔死了,当初为什么答应嫁给你。” 他制住她的双手,大掌从她的脚踝处一直游荡到膝盖:“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收回。”这人似乎根本没有吵架的意思,反而将她从头到脚都亲了一遍。最后他掐住她的腰,咬了一口那快嫩得出水的脸蛋,说:“总之日子还是要过的,如果你觉得我不能带给你安全感,那其他男人更加不能。” 她被刚才那技巧性的逗弄给困住了,现在整个人都在发颤,偏偏程慕北又挑在这个时候和她理论起来。她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词语,只能干瞪着他,最后干巴巴地来了一句:“你真是只老狐狸。”程慕北低笑一声,隔着毛衣去咬她腰上的肉,她被吊起了兴致,又怕伤到孩子,最后只能轻研着他的手指,哆嗦着融化成一潭春水。 第二天,向楠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老太太面上十分不高兴,一直摆着脸色,直到祝思敏提起添婴儿房的事情,她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祝思敏说:“孩子生下来后,你们两个就搬回来。慕北那个公寓……没生活气息,家里有阿姨照顾,万事都方便。” 老太太表示赞同。程慕北却说:“我和阿楠打算在外面重新买套房子。” 老太太边说边摇头:“这像什么话?这别墅那么大的地儿,还容不下你们两个?” 程慕北万分无奈:“奶奶,我们自己的生活,您能别一直插手行吗?” “我不插手,我再不插手过些日子程家的颜面都要被你给败光了。” 向楠默默听着,只期盼时间快点流过。好不容易熬到去机场的时间,她如获大赦,简单收拾一下就要出门。程慕北却执意要同她一路。 到了点儿,向楠站在接机口。一群人拖着行李箱从里面出来,成昊尤其扎眼,一身黑衣黑裤,脸庞消瘦了些,英俊依旧,一路上,不少小姑娘盯着他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 向楠朝他挥了挥手,他将眼神从别处移过来,却定在了程慕北的脸上,最后莫名其妙地扯唇笑了下。 第26章 无缘的孩子(一) 车上的气氛尤为诡异,尤其是两个大男人皆沉默不言。向楠夹在中间,一时间左右为难。她挑了个安全的话题:“你这趟去,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 成昊抬起手,自然而然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挺顺利的。” 正在开车的程慕北朝后视镜看了眼,薄唇抿了抿。 开到市区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向楠提议说找间饭店在外面随便解决了,一来是为了避免回去听老太太的唠叨,二来也可以借此机会给成昊解释解释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 最后三人去了一家川菜馆。打从怀孕后,向楠的口味便改变不少,以前她受了程慕北的影响,不喜吃辣,可现在几乎是无辣不欢。菜上齐后,不知其中哪道又触发了她的敏锐嗅觉,立马起了反应,喉咙像是有东西要涌出来,猝不及防地便捂住嘴干呕了两下。 成昊脸色微变,却关切地问:“不舒服吗?” 这次的孕吐尤为强烈,胃里实实在在有东西要出来。向楠想起今中午喝的鸡汤,虽然去了油,又按照孕妇的口味熬得清清淡淡,但如今一回想起来,那股子腥味儿愈发地浓烈。她赶紧从座位上起来,顾不得在场的两个大男人,慌慌张张地往卫生间的方向跑去。 程慕北也想跟上去,半路上却被成昊给拦住了。 “出去聊聊,怎么样?”成昊沉了脸,摆弄着手上的打火机,痞气十足。他和程慕北身高相当,气场却完全一样,一个沉着,一个随性。而同为男人,程慕北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心思?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走出饭店,来到不远处的停车场。 待向楠稍稍平复下来,回到包厢时,里面空无一人。她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赶紧拿出手机给程慕北打过去。那边过了很久才接,语气并无异常:“你先吃着,我们马上回来。” 向楠问:“你们在哪儿?” “乖,先吃着,别乱跑。” 他敷衍的语气让向楠立刻火了,加上担心出事,她不免口不择言:“你和成昊在哪儿?不说行,我立马去医院。” 这招果然管用。程慕北拭掉嘴角的血迹:“附近的停车场。” 向楠到的时候,两个大男人还在拳脚相向。见到她,都是鼻青脸肿的两人非但没有停手,反而怒火更盛,操着拳头要把对方往死里整。一开始是成昊占上风,后来程慕北又扭转局势,反反复复,谁也没弄过谁,进入死循环般,如斗兽场上的残暴生物,不战死不罢休。 她劝阻无果,心慌气盛,脑袋像是冲上一股血,脚底也轻飘飘的,扶着一旁的柱子,眼前晃晃悠悠,一瞬便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在别墅的大床上,祝思敏关切地凑上来,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才彻底宽下心:“孩子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你血糖有点低,好生休息下。” 向楠坐起身来,环顾四周,问:“程慕北呢?” 祝思敏说:“他和成昊都在简那里。” 向楠听了,立刻掀开被子,不顾祝思敏的阻拦,执意去了简那里。刚一进屋,客厅的三个人便朝这里看过来。除了简,另外两人模样十分滑稽可笑,绷带缠得浑身都是,眼里那股戾气虽然还没消散完,但如今冷静下来后,也没有要再闹的迹象。 简招呼她过去:“你来瞧瞧这两人,现在没事了。” 向楠板着一张脸,也不理会谁,兀自在简身旁坐下。简和颜悦色地说:“一个是未来的丈夫,一个是从小将你宠到大的哥哥,难免会发生冲突。” 她想起刚才在停车场那一幕,更加生气,泪珠子又蹦了出来:“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得打架?你们两个,谁没算计过我?都说是为我好,一个推给我不相干的人,一个又逼着我早早结婚……” 成昊知道她清楚周延宁那事儿,现在又摆到台面上来说,心里揪似地疼,只能苍白地解释:“阿楠,不是那样儿的。我只是想找个好男人来陪陪你……” “行了,这件事我也没放在心上。哥,你别自责。”她擦擦眼泪,又看向程慕北,“你又是发了什么疯?” 程慕北如今的气质形象全被那身绷带给毁了,加上紧抿的唇和低垂的眼皮,浑身上下倒散发出生人勿近的讯号来。他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后来成昊开始冷笑:“我家阿楠不是没人要,你耍着她玩儿就够孬种了,还得让她跟着你走?凭什么你要她,她就得乖乖过来?你他妈还是人不?吊着她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热络,现在没个名分就让她大了肚子,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他妈告诉你,老子养了十多年的孩子,你说抢走就抢走,你问过老子的意见吗?” 成昊这话的意思颇有点味道,懂的人心知肚明,不懂的人权当他是为向楠抱不平。程慕北属于懂的人,所以没拆穿,而向楠则属于不懂的人,听了这话,心里简直要乱成一团麻。后来简开始圆场:“现在阿楠怀着孕,你们这样吵下去,对孩子不好。我看,先让她去休息。耗子,你回家去,有什么事过几天再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 成昊咬了咬牙,拳头上的青筋毕现,而后不甘心地看了眼向楠的肚子,低声骂了句脏话,拿了一旁的外套便大步离开。 他没开车过来,出了门,拿出手机,本想打给助理,后来莫名其妙地打到另一个号码上。那时柴珊珊正在仓库里,一群人点头哈腰地跟在她后面,接到电话,她脸色一变,跟一旁的经理比了个手势,挺直腰板踩着高跟鞋往安静的地方走去。“怎么?成总舍得给我打电话了?” 成昊刚想说打错了,话还没说出口,她便抢占先机:“晚上要不要喝一杯?” 他揉着太阳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乌云:“找辆车来接我。” —— 程慕北拖着一身伤回家,老太太见了,到底是心疼孙子,急得到处逼问。后来祝思敏实在没法,把事情小化了说给她听,老太太多敏感一人,立马便认定是这还未过门儿的孙媳妇儿的错,直言不讳地说她:“看着纯良,怎么还招男人呢!” 程慕北头疼:“奶奶,您要骂就骂我。实在不行,我今天带阿楠回别处去。这件事本就是我的错,阿楠没有半点责任,您就别瞎掺和了。” 老太太一听,那还了得,赶紧说:“你从小为人就优秀,现在为了一个女人和别人打架,像什么话?她没有责任?不是她惹出来的事端谁还能闹这一出?都说红颜祸水,这红颜还没多红呢,就成祸水了!” 向楠听得浑身上下都难堪,转身要离开。祝思敏也气恼,干脆不理会老太太的情绪,上前去挽留儿媳妇,生怕她出了一点岔子。 “如果您认为阿楠入不了您的眼,那以后,请以同样的眼光看待您的孙子。我程慕北活了二十多年,从小得到的都是最好,这次我也相信,阿楠是最好的。她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又孝顺长辈,您又以为您孙子有多大能耐?别说她配不上我这种话,现在是我配不上她!” 程慕北背脊挺直,虽然脸上的伤煞了气场,但说话有力,字字诚恳,态度很明显:如果你否定她,便是否定我。今天她出了这个家,我也不配进这扇门! 老太太怔愣半响,心里虽然不是滋味儿,脸色也仍未改善,但没再说下去,最后起身回房了。 这厢,向楠因着祝思敏上来挽留,心里又十分愧疚,让长辈夹在两头为难,这样的局面她也不想。祝思敏说:“老太太心性顽固,年纪越大反倒越像小孩子了。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向楠点点头,稍作考虑后说:“您别担心。”她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只是觉得不妥,又怕现在的心情影响肚子里的孩子,加上明天要上课,也必须离开。 程慕北穿上外套,准备送她,顺便和她一路过去,却突然接到助理的电话。 助理在那边说:“程总,周家庄那块地出了点问题。” 他脸色一凛,边走边问:“怎么回事?”追上向楠后,他拉住她的手腕。 助理简略地说清楚情况,等挂断电话,程慕北说:“我先送你回公寓,公司临时有急事,我晚点再来。” 向楠垂着头:“你先去忙吧,我让家里的司机送。”她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又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去?” 程慕北深深地凝着她。她抓住他的手,终是不忍,问:“疼不疼?” “你受委屈了。”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祝思敏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亲密劲儿,心里甚是欣慰,又说:“既然你有事,就先去忙。你媳妇儿我照顾着,我陪她回公寓。” 程慕北又吩咐了几句,见向楠脸色无异,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结果当晚,他一夜未归。向楠一直在等门,接到他的电话时已经快十二点。程慕北的声音很是疲惫:“乖,你先睡。我这边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她体谅他工作辛苦,现在想必又遇到了点麻烦,于是嘱咐他:“别累着了。” 当晚不知怎的,天上的雨要下不下,直到清晨才飘了点小雨下来。向楠在清醒与梦乡中沉沉浮浮,睡得极不安稳。第二天一大早,她起得比平常晚了些,急匆匆赶去学校,差点迟到。进教室前,却见一堆人围在那里。她头有点发胀,于是边揉着太阳穴边走过去,拨开人群,没想到见到曲老师神色复杂地站在人群中央。 站在曲老师对面,被一群学生包围着的,是班上一位成绩中下游的女生。她隐隐预感到了不好的事情,又听见有人说:“这事儿真是难说。” “曲老师。”向楠叫了她一声,“发生什么事了?” 曲老师转过头来,脸色蜡黄,眼袋极深,形容又比生完孩子时憔悴了几分。众人窃窃私语时,天上忽然劈下来一个巨雷,大雨倾盆而下,她眼眶微红,盯着向楠,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阿楠,我教出来的好学生,我教出来的好学生……” 向楠一愣,朝那个女生看去,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将周围看热闹的学生赶回教室,却不想教导主任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板着一张脸朝这边走过来,劈头便是:“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去我办公室!” 后来向楠才知道,原来曲老师丈夫在她孕期出轨的对象,便是自己现在班上的这位女同学。女同学从小丧父,跟着母亲,日子过得很苦,但成绩一向不错,却不想因为这个机缘走上了歧路。教导主任听了个大概,只是唉声叹气:“这造的什么孽?” 曲老师哽咽着坐在一旁,那位女学生则因为事情被暴露,加上年纪小不懂事,浑身都在发抖。向楠不料今天会见到这一幕,也是头疼万分。事情最终并没有解决,最后教导主任让那位女生先回家,又批准向楠一天假,让她送曲老师回家。 回去的路上,曲老师说:“如果我当初没结婚,现在一定过得快乐又潇洒。” 可人永远不能预料到后来的悲伤,人生永远不在计划中。 懂人情世故的人叫这什么——祸患。 向楠从地铁里出来,撑起伞,正准备拉住一旁的曲老师,却发现她忽然朝车水马龙的马路中央跑去。她急红了眼,心脏简直要挤到嗓子眼儿里去,大脑在理智的前一刻下了命令,撒腿跟了上去。 第27章 半更 程慕北坐在办公室里,外面大雨阵阵,电闪雷鸣。疲劳了一夜,他从助理那里借了支烟过来,点上,随后盯着桌上那份文件看,企图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前几个月刚批下来的项目还没动工,昨天就出了岔子,这会儿他身家的一半几乎都打了水漂。金钱倒是小事,昨天那片工地上接连出了几条人命,加上之前闹出过强拆的事情,现在又被人不怀好意地兜出来,事态着实严峻。 他点掉烟灰,眯起双眼,将视线移向外面。助理前前后后进来十多趟,程慕北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朝他摆摆手:“先别进来了。” 助理想了半天,最后说:“程总,这块地皮我们花了那么大的价钱才搞过来,昨天的事情明显是有人恶意为之。况且这几年来同行都忌惮我们,我实在想不出来有哪家敢跟我们对着干。” 程慕北略微思考,然后笑说:“既然是恶意竞争,这种事情就难以避免。我们能撑到现在,光吃素能过来?混了这么几年,我胃喝出毛病来,现在不惮我的一个手能数过来,其中看我脸色还要小心行事。这么大的舵在这儿掌着,遇到这点儿风浪就缩了,不是正中了别人的下怀?别说我不怕,就算我怕,也要干下去。”顿了顿,又说,“这么多人,指望着我吃饭呐。” 助理点点头,转身离开。 程慕北又在办公室里坐了会儿,等到疲倦稍稍褪去,这才准备去晚上的饭局。去之前,他给向楠打了个电话。电话那边的她大口大口地喘息,雨声人声嘈杂,他皱了眉,心想肯定出了事,正要问,向楠却说:“我没事。我现在陪曲老师回家,她出了点事情,刚才跑大街上去,差点酿成大祸。” 程慕北太阳穴隐痛:“到底怎么回事?” 向楠简单地说了一遍,当然没说自己也冲进车流里的事情。她怕程慕北听了平添烦恼,加上她本身也没出大问题,除了点擦伤其余无恙,也就将这事儿先搁着。 程慕北听了仍然心有余悸,问她是不是淋了雨。她含糊地应了几句,只说自己没事。程慕北脑袋更加疼,突然问她:“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可靠吗?” 电话那边传来“嘟嘟嘟”的忙音,一声一声,刺得程慕北的耳膜阵阵发颤。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都没多少表情,如今浓眉紧拧,随手抄起一旁的钢笔便扔出去。待他平静下来,又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却是关机的状态。他终是放心不下,联系了祝思敏,让她过去看看。 外面的雨到下午才稍稍小了些。六点左右,程慕北去了饭局。他保持着一派的作风,不抽烟,喝酒也比往年少了。 立华地产的老总王顺德带了个年轻面盘儿的女人来,嘴甜得紧,酒量也行,目光一直落在对面的程慕北身上。程慕北虽然没长出几双眼睛,但敏锐度从来不差,一眼望过去,和那女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那眼过后,女人倒收敛了些。期间去卫生间补妆时,同桌的另一个女人问她:“那程总看着挺冷淡,是不是对女人来不起劲儿啊?” “我看差不多。别的男人是巴不得女人的眼神缠在自己身上,他倒好,没男人基本的虚荣心不说,那眼神,都快把我给吓死了。有些老总但凡会点上流社会的基本东西就把无知少女骗得团团转,那程慕北不一样。他就是粗鄙无知,鲁莽无礼,也能凭着那副好皮相和万贯家财吸引人。况且他还是个博学多识的,谁不想赶着贴上去?” “那他好不好攻下来啊?”那人又问。 女人往脸上扑了点粉底,冷笑一声:“怕是早就有主了。” 这边,饭桌上,程慕北喝了两口小酒,胃里嗓子眼儿里开始暖起来。他无心听这酒桌上的公事和艳事,满心满眼都想着家里那位现在回去没有,只盼着时间赶紧过,好从这无聊的饭局上抽身。 再次端起酒杯时,发现旁边有人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他稍稍斜了目,余光瞥见一个脸庞光洁、五官清雅的女人。 苏立赶紧收回眼神,垂着头开始吃菜。她耳根子泛了点薄红,心脏也擂鼓似地跳着。旁边的老总让她给人敬酒,她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话也吞吞吐吐,模样跟刚出入社会的大学生似的。有人看得新鲜,有人看得起了心思,程慕北却只笑了笑,拿出手机开始编辑短信。 他打字的速度不算快,但表情专注,眉头微皱着,像是在思索。 老总看出了苏立的心思,点了点她的肩,摇摇头。苏立尴尬地咳了声,别开眼,那晚心脏的悸动却一直没平复过。直到后来,很多年内,她都没再遇见过像程慕北这样可以为之飞蛾扑火的男人。 有的男人,天生就是为了伤女人的心而存在。尤其是那人从头到尾心里都只装着一个。 说好听点儿,称之为“痴情”,说难听点儿,称之为不懂放手。 第28章 无缘的孩子(二) 2016/02/17 晋/江首发 “回家了吗?等我。” 向楠收到这条短信时,正在医院里陪着曲老师。刚才她的手机忽然没电,事发又突然,等有空闲时间才去外面买了个临时的充电器,刚开机,便收到了程慕北发过来的短信。她正准备回个电话,曲老师却醒了,眼角带泪,嘴唇苍白。 “你今天真是吓死我了,何苦想不开呢?”向楠握住她的手,说。 曲老师坐起身来,好半天后才开口:“医生说我现在有严重的产后抑郁,母乳也不能喂了。前两天婆婆就把我和女儿隔离,今天我在车流里,竟然出现了幻觉。看来这婚,不离不行。” 向楠心情复杂:“你现在还有清晰的逻辑,说明并不严重。刚才你包里的电话响了,是你丈夫打来的,我没告诉他你在什么地方。” “我现在一想起他,就会联想到我的人生有多么戏剧。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儿,从小到大也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高考时候的焦虑和大学出来找工作的迷茫。而如今,生完孩子后,我常常在夜里惊醒,醒了便一直熬到早上。头发最近也大把大把地掉……以前的婚姻生活就像一个笑话,真的,我现在想起,就觉得好笑。”她果真扯唇笑了笑,随后大笑,然后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向楠叹了声,心里也模模糊糊地存了些念头。 之后,曲老师的家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这家医院,晚上八点左右便赶来了。两年前在婚礼上见过的新郎如今已经有些许的发福,书卷气也被市侩给沾染,浑身上下穿戴高级,却不敌当年半分。向楠站起身来,下意识地便护住曲老师。曲老师摇了摇头,朝她说:“阿楠,这是我的家事。” 曲老师的婆婆长得刻薄刁钻,说话口气也是如此:“下个崽也能闹上天,我儿辛辛苦苦赚钱养你,你还有什么怨言?况且那养孩子不用花钱啊?供房子供车子你出了多少力?现在你又是个不能产奶的,还疯疯癫癫,迟早给我滚出这个家算了!” “要我离开可以,孩子我必须带走。”曲老师平静地看向前方,仿佛刚才的话并没有刺激到她半分。 “忆诗,别闹了。”曲老师的丈夫往前走了两步,神色尴尬,“当着外人的面,咱能心平气和的谈谈吗?” “外人?”曲老师冷笑一声,“阿楠就算是外人,也比你们一家子的吸血虫好上千倍万倍。” 那蛮不讲理的婆婆又发话了:“这还没离呢,就‘你们一家子’地称呼了。我看,离婚倒是借口,在外面有人才是真的。难怪装得疯疯癫癫,连自己的崽也不要了!” 向楠忍不住反驳:“谁出轨你们心里最清楚,别血口喷人。” “你谁啊你?我们家的家事轮得到你插手吗?” 曲老师掀开被子,扯掉手上的针头,穿好鞋子,扶着床头,眼底溢满绝望。她闭了闭眼,转向丈夫:“我们离婚吧。” “忆诗……我只是一时冲动,而且我已经很久都没和她联系了。现在我们有了孩子,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曲老师扶住额头:“你别跟我扯这些。真的……你和她搞上的时候就没想过她是教出来的学生吗?你真让人恶心,我现在很后悔。作呕,真的。” “我一时糊涂……” “行了,你别拿出一副假惺惺的做派。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离婚,财产我不要半分,孩子给我就行。” 婆婆沉了脸:“你别给脸不要脸。孩子流着我关家的血,你算哪门子的葱?” “行啊,咱们就走着瞧。实在不行,上法庭。”曲老师不卑不亢。 “上法庭就法庭!” 后来那一家子的人气冲冲地离开医院。向楠将门关上,终于清静了些,回头看了眼曲老师,却见她的眼神居然比之前要明朗许多。她暗自松了口气,旋即道:“打电话让你父母来吧。” 时间已经很晚。向楠差不多一天没进食,如今肚子里空空如也,说话也有气无力。走出医院,她立马给程慕北打了个电话,刚一接通,那边便传来那道熟悉的嗓音:“你往背后看。” 向楠愣了愣,接着转身,只见那人站在路灯下,形容清俊,面庞看得很不真切。这一天来的疲倦因为他的出现一扫而空。她轻快了步伐,朝他走过去,还没走近便被他一个箭步上来给扯进怀里。 程慕北注意到她手背上的绷带,脸色沉了沉,目光也随之冷下来。向楠自知今天的做法有失恰当,于是努力贴着他的胸口,轻声请求他的原谅。最后他实在无法再绷着脸,低头攫住她的唇,亲了又亲,温柔缱绻。 片刻后,向楠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听见他说:“明天去民政局吧。” —— 其实结婚这件事,说难也不难。就是从此两双筷子两个枕头,一个本本绕起两个家庭的结合。 向老爷子从电话里得知了这件事,气得劈头便骂,说我老头子就这么不被你放在眼里?你结婚领证就算了,还先斩后奏,嫌我活得太久了?说完在那边咳嗽了几声。 向楠无力地解释:“爷爷,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行了行了……”向老爷子在那边沉默许久,最后问:“孩子几个月了?” “快双月了。” 老爷子是真正的刀子嘴豆腐心,如今见孙女有了身孕,也不好劝她悬崖勒马。况且他是个快腐朽的老榆木疙瘩,年轻人的事情,想想也就能接受了。于是道:“我老头子不想说别的,就劝告你几句。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后辈,我不可能看着你受苦。如果你觉得受了委屈,几年后我就是从坟墓里爬出来,也要给你讨个公道。虽说现在这话太早了,但未来的事情哪有个定数?程慕北那小子不是善茬,你听爷爷一句话,凡事留个心,别被他吃紧了。” 事后下来,向楠细想,似乎周遭的人,对她和程慕北的婚姻都不大看好。可如今木已成舟,那日他们从民政局携手走出来时,就已经注定要被绑在一起。虽说曲老师的婚姻悲剧在她心里造成了不小的阴影,加上她之前本身就恐婚,但每每看见程慕北,那些细微的念头又打消了。 到此之前,向楠一直坚信,或许她很幸运,自己的爱情足以抵抗婚姻的世俗。 家里的老太太虽然嘴上仍旧严格,但自从程慕北说了那番话后,也尽量在适应这个孙媳妇儿的存在,偶尔还会单独传授她身为程家媳妇儿应该有的准则和作为。向楠悟性高,又听话,几番相处下来,老太太倒也慈眉善目了些,加上她肚子里有个小的,从此以后再也没说过一句重话。四月中旬时,老太太又跟着当地一位得道高僧上了寺庙念经吃斋,临走时送了一支玉镯给向楠,并说:“这样东西,你应该懂它的含义。你婆婆说让我亲自交给你。说起来,以前倒是我看走眼了,你是个聪明的。我老婆子年纪也快到限了,以后这个家,除了你婆婆,你也要帮衬着。程家男人看着表面风光,私底下却不好过,你要多体谅体谅,别闹腾。” 向楠点头,接过玉镯,感觉被委以重任,于是重重地点头,答:“奶奶请放心。” 老太太看她愈发顺眼,笑着转身离开。 结婚的第一个月,向楠暂时从学校回家,安心养胎。周延宁得知这个消息,打电话过来道喜,并说:“你过得很快乐,看来我内心的歉疚也该放下了。” 向楠刚看完一部片子,正是当时她和周延宁一同看完的那部狗血文艺片。这次的结局看起来赏心悦目,女主角穿婚纱的样子让她心生喜悦,于是语气也不禁被这份喜悦沾染:“谢谢你,周律师。” 周延宁:“为什么谢我?” “我现在一切都还顺风顺水,所以你不必有任何歉疚。” “其实我……”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我听到背景音乐了,是那次我们一起看的电影吗?我记得结局你看得很无奈,现在呢?” “感觉的确不一样了,如果男主角最后没鼓起勇气追上去,我会很遗憾的。奇怪,明明之前我还希望他们最后分开相忘于江湖的。” 周延宁笑了笑,说:“那是因为你结婚了。”末了轻叹,“恭喜。” 程慕北洗完澡出来,沙发上的人歪着脑袋在打瞌睡,模样迷糊可爱。手机被扔到一旁,他拿起来,偶然看见上面的通话记录,思索了会儿,低头将她吻醒。向楠迷蒙着双眼,衣衫被他褪到腰际,而后成了一叶在大海里飘荡的轻舟。时而翻滚奔腾,时而迅猛打转。最后他扣住她的十指,贴着她的耳垂,将大掌搁在她微隆的小腹上,轻声说了一句话。 她万分困乏,勉强撑起眼皮,回他:“我现在真是要被你酸死了,程先生。” 他露出虎牙:“谢谢夸奖,程太太。” 向楠翻了个身,贴着他的臂弯,安心地沉沉睡去。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第一卷,完。怕大家不看作者有话说,于是在这里补充,这不是结局。书还很长,慢慢来,看我能翻出什么花样。于是虐男主要开始了。第二卷开头可能很不一样,希望大家能适应。) 第29章 急转直下(一) 2016/02/18 晋/江首发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住城南,我住城北,得知,我幸;不得,我命。 ——卷首语 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热,雨水也多。天气预报前两天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昨天那场大雨,冲垮了郊区的一栋危楼,结果里面还住着一位拾荒的孤寡老人,被发现时当场死亡。昨天新闻报道这件事的时候,向楠正坐在客厅里整理衬衫,没多久,客厅的门便被人推开,程慕北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最近他回家的时间得愈发准,每天掐着那个点儿进屋。那时他喝醉了酒,吐得满地都是,躺在沙发上呓语。她蹲下来,嗅到衬衫上的隐隐香气,跟寻常一样,都是一个牌子的,淡雅、知性。 向楠发现自己对这股已经熟悉到骨髓里。她不动声色地泡了醒酒茶,将程慕北拍醒,让他配合着喝下去。 前几日,她又去看了心理医生,按照医生的建议,接受最新的治疗。出来后,整个世界还是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于是她扔掉那些奇奇怪怪的药丸,戴上耳机,反复听着一段录音,在街边一坐便是一下午,直到傍晚才准备走路回家。 回去的路上,偶然路过商业中心,一群穿着正装的女性意气风发地从她身边经过,个个神采飞扬,步伐自信,走路时有说有笑。她继续往前走,只觉背后有一瞬目光,于是回头看,那几名女性中,走在最中央那位,挽着发髻,小腿纤细白皙。 向楠一阵头疼,继续走路,差点撞到正往这边跑过来小孩子。孩子不过两三岁大,黑溜溜的大眼,跟撒欢的小羊一般,后面追着一对年轻的父母。她的脚步虚浮,往前走了两步,找到树干支撑身体的重量。 当晚祝思敏打电话给她,说有空陪她庙上一趟。她吞了两片安眠药,掀开被子,注意到墙上的钟表,已经快十一点。 今晚程慕北大概不会回来。 祝思敏说:“有些事情,该忘记,就别一直记在心上。” 向楠躺下来,毫无睡意:“妈,我知道。” “过几天,爷爷奶奶会回来,你和慕北,还是回一趟家里来。” “嗯。” 时间走得很慢。这几年来,对于向楠来说,日日如此。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却尽是让她极度恐慌的内容。她听到孩子的啼哭,大人绝望的喊声,一会儿是无边无际的沙漠,一会儿是满地荆棘的暗黑森林。最多的内容,还是一方极狭窄的天地,弯弯扭扭的管道。她总是在管道里爬行,却永远都爬不出去。 醒来后,身旁多了一个人。她重新躺下来,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几寸。 程慕北没睡着,自打她醒后,便一直睁着眼。第二天早晨,她还没醒时,他就早早地洗漱,开车去公司了。 这几年来,似乎都是如此。 —— 那天是七夕。 从墓园里回来,程慕北一路开车回家。八月份的夕阳,总是带了种别样的红,像染了鲜血,一直从天边延伸到云层里。沿路上,有穿戴破旧的卖花小孩儿在路边游荡,他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于是下车,抽出几张钞票,将花全部买了过去。 如今老太太混沌了许多,却时常跟他说,说着说着便流泪:“你要多多积福,缺德事儿千万干不得。不然,不然那孩子也不会……”有时候老人家哭得伤心了,严重时,差点背不过气来。 他将这话记在心上,日行一善,为的便是积福。 到家前,程慕北将车停在阴凉处,点了一支烟,随后抽出钱夹,拿出最里面那张照片,手指轻抚了两下,看着看着便湿了眼眶。照片上的孩子约莫两三岁,眉眼与他极为相似,笑时有虎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十分精灵。 早几年前,他跟着老太太一起去庙上拜佛。那位得道高僧见了他便说:“你命里有别离。”他听了不甚在意,等后来出事时,才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 烟灰掉在手背上,烫出了一个小小的痕迹,程慕北霎时清醒过来,将照片妥帖地放好,继续开车。 回到家,饭菜已备好。他的妻子从厨房里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见他站在门口,淡淡道:“你今天比往常回来得要早些。” 她跟往常一样,备好饭菜在家等他。不管他回不回来,一到点,饭菜便是热的。 程慕北扯掉领带,将那几朵玫瑰轻放在一旁,沉默不言地开始脱鞋。 无意间看到那十来朵玫瑰,向楠扯唇:“你何必去费这些心思?” “路边见到的,小孩子挺可怜,就买了。”他换了鞋,进屋。 向楠脸色一僵,旋即恢复平静,道:“吃饭吧。” 程慕北走近,将玫瑰放到她手上:“七夕快乐。” “嗯,你也是。你看,我都没准备什么礼物……”她心不在焉地笑着,又指了指厨房,“还有个汤在炖着,我去看看。” 来到厨房,里面的灯光晃得她一阵恶心。她撑在灶台上缓了好一阵,临出去前,将玫瑰扔在了垃圾桶里。 程慕北神色如常,只是又添了几分疲倦。他半躺在沙发上,阖上眼假寐。 向楠正想叫他吃饭,他却突然来了一句:“过来一下。” “你若是累,先别吃饭,进屋去休息会儿吧。”她走到他面前,说。 程慕北猛地睁开眼,见到妻子的脸,又看了看房内的摆设,心里一阵恐慌。 向楠蹲下来替他揉捏太阳穴,轻声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下:“最近太累了。” 晚上,月亮没出来。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向楠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上下都是汗。还未平复过来时,身旁的男人翻身压住她,灼热而疯狂的吻铺天盖地漫上来,柔软的身段上,一双大掌肆意游走。她忽地一阵反胃,双腿踢了两下,浑身僵硬无比,拿指甲去掐他的胳膊。 程慕北岿然不动,仍不死心,将手探进去,那里一片干涩。他顿时停下动作,挫败地叹了口气。 黑暗中,向楠抬起头来,似乎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与失望的神情。他的胸膛起伏两下,最后诱哄似地说:“阿楠,我们再要个孩子,一切都会好的。” 她别过头,似乎隐忍了很久,汗水顺着眼角滴到枕头上:“程慕北,我们离婚吧。” 他神色一凛,从她身上下来,将灯打开,拿了床头的烟,点燃。半响后说:“我不同意。” 向楠将睡衣整理好,也坐起来,蹙眉盯着他看了会儿,忽地从他指尖将烟夺过来,放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她没经验,被呛得流出了眼泪,形容狼狈,脸色苍白似女鬼。 “我时常做梦梦见他,最近梦见得越来越频繁了。”她悲凄地开口,“慕北,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疯。如果能好聚好散,一切都还能重头来过。” 他眉眼犀利,气息微乱:“怎么重头来过?” “我累了,我相信你也是。”她撇过头,“如果你觉得回家很累,我可以搬出去。或者,你去别处吧……” 程慕北看向窗外,黑暗吞噬了一切。 “阿楠,你真是狠心。”他自嘲地笑笑,起身穿好衣裤,抓起一旁的车钥匙,大步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树枝被摧残得满地都是。烟灰掉落在枕头上,如灯枯油尽的人生,脆弱不堪。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艳阳高照。向楠早早地便去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栀子花。位于城郊南山上的墓园,有稀稀拉拉的人群从上面下来。她撑着伞,爬上山时,已是浑身大汗。 曲老师的墓前还摆着一束较为新鲜的花,看来是前不久有人来扫过墓。而每月来看她一次,成了向楠必做的事情。 她将买来的清酒洒在墓前,絮絮叨叨地说:“这几天我越发能感觉你当初的心情了。自从辞了学校的工作后,我整天在家闲着,有时候一发呆就是一整天。我觉得失了我原本的人生,现在每天做梦都是一种煎熬。我恨不得能不睡觉……” 墓碑上,曲老师明媚的笑容定格在那一瞬,和她跳楼时的悲惨大相径庭。 向楠心里悲伤万分,却流不出眼泪来。她已经很少流泪,那件事之后,她不常哭。医生告诉她不要压抑,她反而更加倔强。 她找不出还有哭的理由,毕竟各种磨难都已经尝过。 人生就是一场奇怪的博弈。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这年,向楠刚满三十。那年,有个算命的瞎子说:“你幼年丧双亲,青年丧幼子。”她气得不顾形象地踢了那瞎子的算命摊。 她的人生进展得太快,以致于到达那个点时,在一个急转弯出了事故。 第30章 急转直下(二) 向楠最近回忆起往事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时常坐在公寓的窗台上,望着底下的人群车流,思考当年曲老师跳下去时候的心情。 那年,被医生诊断为产后抑郁症的曲老师本应该打离婚官司,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莫名联系不上。向楠托人去打听,最后得知曲老师回了老家休养。 她那时已经怀孕七个月,程家上上下下都在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初冬,城里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正在家中为孩子织毛衣的向楠接到了曲老师的电话。她急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听曲老师在电话那边说:“阿楠,我在外面,来看看你。” 时隔几个月,曲老师的精神看起来好很多,一向清汤挂面的直发竟然卷曲成了大波浪,脸上也化着淡妆,产后的身材恢复虽然不太理想,但胜在气质佳,那双眼睛也不复以往的死灰,看起来睿智又温和。 曲老师踏雪而来,脸颊和鼻子被冻得通红。向楠泡了一杯热茶,又为她拿了毯子来,坐下来时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阵,说:“你最近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周围的人都这么说。”曲老师笑笑。 肚子里存着不少的话想问,但曲老师一直面带笑容,谈着以前她们共同在学校工作时的美好回忆,向楠不太忍心问出那些话。聊了近两个小时的过往话题,曲老师面色更加红润,期间甚至跟以前一样,言语乐观又犀利,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两年前。 曲老师说:“我最近看了一部电影,张国荣的《异度空间》。那么好的演员,可惜了。” 向楠也是这位惊为天人的香港演员多年的忠实粉丝。她忆起这部戏是张国荣死前的最后一部作品,心里顿时伤感起来。见她这般,曲老师道:“有的时候,人死了,反而更容易叫人记得清楚些。” 向楠并未察觉到这句话的异常,权当她是在做着再平常不过的感慨。 临走前,曲老师送了两双婴儿的小棉袜给她,并说:“孩子一生出来,你的责任就更加重大了。以后要努力学习做母亲,有一个生命从肚子里分离出来并且看着他长大成人,是一件很自豪又伟大的事情。” 说完,她便撑着黑伞踏入雪中。白茫茫的天地将她的背影衬得很孤单,后来一群小孩子跑过,踩没了她的脚印。 吃晚饭时,梅嫂无意间问了一句话:“今天来这里的那位小姐,是曲老师吗?” 向楠点头。 “她气色好了很多啊,但是眼里空荡荡的,和你聊天的时候经常发神。” 后来,上天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曲老师跳楼那天,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她最近时常出现一种想法,不论在哪里,一直往前走,都会有路。 向楠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问她人在哪里。曲老师说:“我在路上,一直走着呢。” 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脚,向楠浑身冒出冷汗,很快,电话那边传来冷漠的忙音。嘟,嘟,嘟……像是某种倒计时。 之后,向楠赶到现场时,一群人围在那里。洁白的雪地,鲜红的血迹如最艳的梅花,一直渗透到她的跟前。曲老师躺在地上,穿着结婚前最喜欢的格子衬衫,下面是一件素色长裙。雪越下越大,逐渐将那张苍白的脸遮盖住。向楠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沾满泪水,她喘着气,想起那天的对话,极度后悔没察觉到异常。 关于曲老师为什么要自杀的原因,向楠一直想不通。曲老师一向是个乐观爽朗、充满才情的女性,即便人生遭遇这么大的挫折,也曾努力挽回。况且在老家休养的那几个月中,向楠听她母亲说起,她一直无任何异样,甚至在计划重新找一份工作,还允诺老两口以后赚钱了会带他们去环游世界。 那位一夜之间两鬓斑白的老人抹泪,忍痛道:“如果我当初不答应这门婚事,她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忆诗是个倔强的孩子,我早该清楚的。” 曲老师的悲剧让向楠产生了悲观的思想。快到预产期那段时间,她经常做梦,梦里曲老师穿着跳楼那天的长裙,坐在她旁边心平气和地谈天。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便是:“我最担心我的女儿。” 母亲最大的牵挂便是孩子。曲老师生前,因为婆家的缘故,两个月才能见女儿一次。向楠不清楚她为何没打官司,也不清楚她为何放弃孩子的抚养权,这些问题,直到多年以后,她都没想通。 一月份的时候,向楠产下一子。因着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世界一片白色,程慕北给孩子取名“嘉白”。孩子从生下来就是一副聪明的模样,家里的老人便赐了他一个小名——睿睿。 睿睿机灵聪明,模样和程慕北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说话也比寻常孩子要早,不闹腾。两岁时,就和程慕北坐在书房里玩儿魔方、拼图等令向楠头疼的智力游戏。 程家上上下下对这个新加入来的孩子都溺爱非常,睿睿又嘴甜,见谁都礼貌地问好,十足的小绅士。虽然年纪小,说话却头头是道,一度成为家庭最有效的调和剂。这么个宝贝儿,本应该健健康康无忧无虑,在父母的荫庇下成长,却在两岁半那年,被查出了恶性淋巴瘤。 拿到诊断结果那天,向楠如遭雷劈,腿软反胃,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时间分辨不出周遭的世界。程慕北也一夜之间颓然到背脊弯曲,更别说家里那些将这孩子视为珍宝的长辈。 祝思敏跟着老太太连夜赶去庙上祈福,程国瑞则用尽人脉关系联系到世界各地有名的肿瘤专家。那年的程家,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惨淡状态。 突来的噩耗,让人措手不及。尤其是天真可爱的孩子,要忍受一次次化疗,还得安慰面容憔悴的父母。睿睿很清楚自己即将离开父母,于是整日整日地缠着他们。那时,向楠要勉强打起精神来,努力用微笑去告诉儿子,剩下的时光都是美好的。可病痛最终还是让这位降临人间才两年多的小天使失去了笑容,靠着微弱的呼吸维持生命。 睿睿离开的那天很平静,闭眼前,他凭着仅剩的力气最后叫了一声“妈妈”。 程慕北站在医院楼下,吸了一支又一支的烟,祝思敏等老一辈直接在医院走廊上嚎啕大哭。向楠则一直趴在儿子身上,企图用体温去温暖他,想象他只是睡着了,明天就能醒来。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让她稍微好受了些,于是贴着儿子冰冷苍白的脸唱了很久的摇篮曲,直到护士过来将她扶起,用极为惋惜和遗憾的语气说:“夫人节哀。” 向楠瞬间惊醒。 曾经的她,无法体会到一位母亲失去孩子后会是怎样的感受。那刻,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如同有人拿刀割了她心脏上最柔软的那块肉,血流成河,在一片颠倒的世界里,五脏六腑被挤做一团,喉咙里也有腥甜的东西要涌出来。 上天给她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 睿睿离开的一个月里,她都呆在他曾经睡过的房间里,一遍一遍地看着曾经记录下来的美好瞬间。那时,在病床前,她录了一段和儿子的对话。 睿睿刚做完化疗,头发都掉光了,她为了不让孩子伤心,给他讲了三个和尚的故事。 睿睿说,妈妈,和尚是神仙吗? 她答,对啊,没有头发的人是和尚。和尚死后,会成为神仙。因为他们失去了头发,却获得了智慧和上天的眷顾。 那睿睿以后也能成为神仙吗? 当然啊。 一个月后,向楠踏出房间,开始认认真真地生活。她辞掉了学校的工作,回学校时去办理手续时,教导主任一脸惋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人生还很长。” 祝思敏的头发白了很多,老太太也不如以前健朗,经常对着墙壁说胡话,莫名其妙就掉眼泪。 而就是从这一年开始,向楠和程慕北的婚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孩子的离开,让她无法再接受程慕北的亲近,甚至开始对他的拥抱和亲吻产生反感。久而久之,夫妻俩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原本最亲密相爱的两人,如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每天冷面相对,不会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却各自有一方天地,不互相干扰。 向楠第一次提出离婚的时候,程慕北急得砸碎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几天后又找人将其恢复原样。等她第二次提出离婚时,他慌慌张张地开车出门,逃得远远的,却在半途差点因为躲避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孩儿而出车祸。第三次时,他十分冷静地说:“离婚?除非我死。” 如此循环,重蹈覆辙,到最后,他只剩一句话:“我不同意。” 第31章 不忠(一) 向楠一直在认真琢磨找时机和程慕北心平气和地商量离婚这件事,但他最近时常不回家,打破了之前的规律,或者回家时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偶尔出来一次,都是询问她最近治疗的进展如何。那个时候向楠便打消了与他说话的念头,扭头也回了房间。第二天一大早,夫妻俩又错过,整个家死气沉沉得厉害。 柴珊珊约她出去喝茶散心,提到她近日来的情况看起来不算好。向楠看着周遭来来往往的饮食男女,低叹:“我原本以为粉饰太平就能过下去,可现在这种情况,我根本无法面对他。” “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柴珊珊问。 向楠摇摇头,眼神迷茫:“假如有呢?我又怎么怨他?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过夫妻生活了,而他一向骄傲。” “既然这样,那你有没有打算过修补你们的关系?老祖宗说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一场,难得缘分。” 向楠说:“我现在极少见他笑了。那次偶尔出去,在外面的大马路上遇见他,他却能边讲电话边笑。” 柴珊珊开导她:“你如果对他有点反应,他会笑得更加开心。” 当晚回到家,向楠做了一大桌子程慕北喜欢的菜。这两年来,他的口味突然改变,竟然逐渐开始吃起辣来,这让她觉得十分诧异。但她仍然秉着习惯,根据他的喜好逐渐摸索,又改变了一套菜系。 因为这件事,程慕北有次曾经略带讽刺地说:“阿楠,你真是将妻子的本分尽得完美。”那时他们刚开始冷战,而她则因为失去孩子时常去拜访心理医生。 程慕北回来时,一桌菜都已经冷掉。向楠坐在桌边,玩着无聊的挑棍游戏。原本已经挑出来一大半,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时,她手一抖,将那根最关键的小棍儿给触动,周围的一应散掉。 看看钟表,已经快十点。 程慕北脱下外套,看着满桌子的菜,问:“还没吃饭吗?” 向楠将桌上的残局一把收好,淡笑着看向他:“以为你会回来,就多做了点菜。” 他扯开凳子做到她对面,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她问:“你吃过了吗?” 程慕北点头:“应酬,喝了点酒,但没吃饭。” “我去厨房给你热热吧。”她心存愧疚,起身准备去厨房,程慕北却突然从背后将她抱住,接着开始密密地吻她颈后的肌肤。 向楠强迫自己努力适应、接受,可当他准备进一步动作时,她捂住脸,颤抖不已。程慕北往后退了一步,背脊僵硬,而后继续坐下来吃饭,英俊的脸上写满失望。但这次的情绪很快便消失,让向楠不得不怀疑他也适应这种结局了。于是她落荒而逃,接下来的一晚上两人都没再说过话。 这次试图缓解紧张关系的举动彻底失败,导致向楠愈发地没有信心。而程慕北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她有时候独自一人在公寓里,经常忘记时间,一整天下来就喝一杯水,偶尔吃口饼干。有次柴珊珊去找她,得知她的这种行为,吓得赶紧给她设了闹钟,并且嘱咐她每天要按时吃饭。好在这种做法颇为有效,不然向楠曾一度怀疑自己会患上厌食症。 一个星期后,程慕北突然提议想出去旅行。他说:“我空了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你想去哪儿?” 向楠放下手上的杂志,诧异了几秒,然后答:“海边吧,想去看看海。” 他“嗯”了声,转身回了书房。 刚结婚那两年,因为要照顾孩子,夫妻俩都没时间单独出去,就连蜜月旅行也被砍掉。原本想说等孩子稍稍大一点再补上,却不想出了那样的意外。等到后来,夫妻两人渐行渐远,遑论出去旅行,每个星期说上十句话就算缓和的时候。 在离约定好出发还有两天的时间里,向楠开始积极准备行李。程慕北回家的时间也逐渐固定下来,每天两人心平气和地讨论该吃什么,或者隔壁马上要搬进来一位新邻居,要不要去拜访一下。虽然对话内容仍然很少,但这种平静的表象给了向楠一点慰藉,至少不再像以前那般剑拔弩张。 她这两天的睡眠时间也稍稍得到了提升,仿佛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向楠之所以提议去看海,是打算借此机会感受一下广阔的空间。那个梦将她折磨得透不过气来,每次下来,她都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害怕呆在密闭空间里。 临出发的前一天,柴珊珊忙碌下来,找她吃饭,得知这个消息,很是欣慰:“如果你们能走过这道坎,以后感情说不定会更加坚固。你也不要太封闭自己了,偶尔试着去接受也不是一件难事。” 向楠抬眸,问她:“你呢?你的那位心上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柴珊珊撩撩卷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和他算是敌人。不过他很难攻下,一般人还真驾驭不了。” “那他遇上你,还真是幸运。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肯定能成功。” 柴珊珊微微失神:“希望如此。” 第二天,向楠起了个大早。程慕北正在为衬衫找相配的领带,她主动上前递给他一套休闲衣裤:“既然是出去玩,也没必要穿正装了吧。” 程慕北淡笑:“抱歉,都成习惯了。” 她回之以难得的笑容,甚至踮脚为他打理衣领。程慕北看着她的侧脸,心脏一揪,喉咙里像是哽了一块东西。她抬起头来看他,眼里泛着当年的爱意,但只是一瞬,却足以让他那一整天下来都充满对生活的感激。 早上的飞机,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快下午一点。刚从飞机上下来,向楠便如获大赦,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程慕北站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背,说:“我还不知道你这么讨厌坐飞机。” 她捂住胸口,那股难受稍稍得到缓解:“我只是很恐惧。在天上,一点踏实的感觉都没有。” “那回去的时候坐火车怎么样?”他问。 向楠点点头:“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坐过火车了。” 程慕北订的酒店就在临海处,很符合他的风格,精致却不奢侈。进了房间,里面是一张巨大的双人床,周围布置得也十分有情趣。这让一年四季都处于冷战状态的夫妻俩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向楠,但她努力说服自己去接受,最后程慕北看出她的不适,说我可以睡沙发。 她无法反驳,只能咬唇点头。 下午两人简单去海边走了一圈,随后程慕北带她去吃海鲜。有专门的厨师用刚打捞上来的新鲜食材现场烹制,向楠的饭量不大,但每道菜都尝了几口,最后下来竟然有些嗝食。 饭后程慕北又带着她去沙滩上散步。夕阳很美,令向楠想起他们举行结婚典礼那天。 那时她刚怀孕三个月,程家便张罗着将婚礼办了。她尚未显怀,只是人看着丰满了些,穿上婚纱的时候程慕北抱着她亲了好久,说阿楠是我最美的新娘。 那天在教堂,亲朋好友都投以祝福的眼光,牧师念完誓词后,她和程慕北交换戒指与亲吻,一切都顺利得水到渠成。 夕阳很红,像她小时候常去树上摘的一种红橘。红橘看着很好吃,实际上却酸到令人倒牙。后来她和程慕北的婚姻也是如此,表面上看着风光恩爱,到后来这两年,却形同鸡肋,甚至比鸡肋更甚,食之无味弃之更加无味。 “最近的工作怎么样?”踩在柔软的沙滩上,令向楠的心情好了些。 “还行。” “这些日子你回家的时间少了,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程慕北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很多应酬。” “哦。” 一时无话。 “你不想问我刚才的话掺了多少水分吗?”他忍不住问。 向楠说:“你会骗我吗?那我问你,你没回家,都去了哪里?” 他缄默不言。 “你看,你根本不会回答我。所以我问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呢?”她淡笑。 程慕北双手插兜,脚踩在沙子上,第一次体会到她从飞机上下来那句话的意思。 不踏实,有点晃。虚无缥缈。 这就是他如今的处境。 他继续往前走,身旁的向楠一言不发,偶尔停下来捡捡贝壳和螃蟹。他注意到她的背影还是未变,跟几年前一模一样,只是那双肩膀更加羸弱。这让他略微失神。 这时,从不远处走过来一男一女,穿着正装,脚步匆忙,像是在谈公事。 向楠转过头去,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对男女。男人四十岁左右,微微发福,商业精英的模样;女人二十岁左右,打扮知性,像是他的助理。 恰巧来这边办事的雷斌没想到会遇见程慕北,瞬间双眼放光,赶紧带着苏立过去打招呼。而苏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程慕北与他的妻子。 向楠起身,扔掉手中的贝壳,面带微笑,并肩和程慕北站在一起。老太太曾经教过她,程家女人不能在外面丢了男人的面子。她想这两人应该是程慕北生意上认识的合作伙伴,于是得体地笑,即便面部很僵硬。 咸腥的海风一阵阵往岸边吹来,其中夹杂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水味道。很微弱,但向楠仍是嗅到了。 她一怔愣,头脑里有东西炸开来,逼得她皱起眉来。 第32章 半更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程总,真是太巧了。”雷斌主动上前打招呼,见到一旁的向楠,立马说,“是和夫人一起出来散心的吗?” 向楠始终面带微笑:“这阵子城里闷得慌,就来海边散散心。”而后看向程慕北,“不介绍一下吗?” 雷斌闻言,立马主动介绍自己:“鄙人雷斌,光盛地产的董事长,幸会幸会。” 一旁的苏立扯唇道:“苏立,雷总的助理。” 雷斌向来喜欢拉拢程慕北,主要是为了两家公司的合作利益,再者程慕北这个后辈他也非常欣赏。自己奋斗拼搏了十多二十年,却还没一个愣头青手段的厉害,这其中也肯定有不少的原因。好在雷斌这人谦虚,又是个赏识崇尚人才的角色,于是对程慕北除了欣赏,还有点敬仰的情绪在里面。 聊了几句,得知程慕北也下榻在海边那家酒店里,于是雷斌提出了共度晚餐的邀请。他很委婉地说:“难得在这里遇见,不知程总和程夫人肯不肯赏脸?” “不好意思雷董,我和阿楠刚才已经用过晚餐了。”程慕北淡然地拒绝。 雷斌笑笑说没关系,但仍然掩饰不住失望,又说:“明天这里的游轮上有一场派对,是我一位多年的好友在承办。程总如果有兴趣,随时欢迎。” 程慕北刚想说没空,向楠却率先开口:“谢谢雷董的邀请,如果明天有空,我们一定会来。” 回去的路上,程慕北一直沉默。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说:“我还没去过那种场合,看《海上钢琴师》的时候一直很向往,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程慕北叹息:“那种场合,怎么能比得上经过艺术加工的电影?如果你想去,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明天暂时也没什么安排。” “谢谢。”向楠由衷道。 回到酒店,她换上了一件较为正式的礼服。晚上酒店的大厅有一场小提琴演奏会,并且在演奏会之后会组织为当地孤儿院筹款的公益活动。这几年来,向楠最热衷做的事便是为各种各样无家可归或是遭受了病痛与暴力折磨的孩子筹集款项。最初她先是将自己这些年来的存款一并捐出去,后来又将手上的一些闲钱隔段时间拿去捐给慈善机构。程慕北知道后,干脆每个月都打一笔固定的款项到她的账上。这是夫妻俩干得最默契的一件事,也有为离开的幼子祈福的意思。因此老太太常说:“那孩子下辈子一定能投个好胎。” 向楠坐在镜子前戴耳环,一不留神刺穿了旁边的皮肤,血滴在礼服上,像一朵诡异的梅花。她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简爱》里的一句话:“无生命的东西依旧,有生命的东西已面目全非。” 看着镜中那张熟悉的脸,向楠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 现在她和程慕北的婚姻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她从小便因失去双亲而缺乏安全感,如今又遭遇失去幼子,更加令她成天担惊受怕,害怕周围的亲人爱人受到牵连。向楠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受了诅咒,于是愈发地害怕亲近他人。这种如履薄冰的生活终于将她的婚姻生活毁得一塌糊涂。 离演奏会还有一个多小时,程慕北从报纸中抬起头来,说:“我先出去透透气。” 她站起身来,幸好那滴血的位置不算显眼:“嗯,去吧。” 程慕北离开后,室内更加冷清。向楠坐在窗台上,眺望着沿海的星空,不知不觉又过了半个小时。 屋里的确有些闷,她也想趁着这个时候出去走走,于是提起高跟鞋往门外走去。 傍晚的海边清凉又舒适,不少人在沙滩上支起架子烤烧烤。向楠席地而坐,打量着不远处正嬉闹玩耍的几个孩子。有男士企图上来搭讪,见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后便自动打消念头。她得此安静地坐了十来分钟,最后腿有些麻了,才起身继续往前走。 —— 苏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喝闷酒的程慕北。海边只有这家酒吧,且是清吧,环境幽静。她陪着对方公司的领导喝完酒后,独自一人在海边闲逛,逛着逛着就来到这里。 生意场上,她遇见程慕北的次数不算多,每次却都能见他在酒桌上埋头喝酒。听说一年前程家丧子,程慕北便从那时起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但同时对付人的手段也越来越毒辣。 她下意识挪动脚步,坐到他身边去,喊了声“程总”。 程慕北转过头来,见是她,而后继续面无表情地喝酒。 “你这么喝下去,迟早会出问题的。”她忍不住劝阻。 “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这话的?”程慕北冷笑。他继续灌酒,仿佛那东西令他稍微少受点煎熬。 苏立思考了会儿,答:“朋友,合作伙伴。” 第33章 疲倦的婚姻(一) 苏立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眼前这个男人,她只知道,每次见到他落魄又神伤的侧脸,她的心脏就跟被针扎了一样刺痛,并且急切地想给予他安抚。她的心情时常会随着他起起伏伏,而他却不曾给她一点希望,这让她整日整夜地失眠,大部分时间会嫉妒那位他藏在家中的妻子。当她每次见到向楠时,她都会自我审视:我哪里比不上这位看起来一点没有灵魂内涵的躯壳?而程慕北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会有人舍得将他拒之千里? 虽然到目前为止,苏立并没有找出答案来,但今天在海边第一次正视向楠,却将她内心最自私的想法给激了出来。可正如程慕北问的那样,她有什么立场? 她不过是陪他下了几次棋,在酒桌上傻傻地替他挡了几次酒,然后心甘情愿地当他的聆听者,即便他从来她不向他吐露任何心声。这种飞蛾扑火的行径让她无疑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但在爱情面前被冲昏了头脑的女人有种力量,那便是,明知前面是死胡同,却还是企图将其撞开,即便最后头破血流,尊严全无。 一旁的程慕北将酒杯搁下,盯着里面沉浮的冰块发神。 苏立鼓起勇气,将手搭上他的手背:“如果你需要,我随时都在。” “苏小姐,这种话不适合对已婚男人说。如果我是你父母,会替你的行为感到羞耻。”他拂开她的手,“请自重。” 她顿了顿,然后说:“我不在乎。” 程慕北嗤笑了一声。酒精已经将他的大脑麻痹得只剩负面情绪。 苏立叹了口气,又说:“你当初救我一次,我只是看不得你现在处得这么艰难。” “谢了,但那是我的事。”他淡淡道。 “人生有很多可能性,你何必在一条路上面走死?”她轻声说。 程慕北没说话,甚至没任何反应。这跟大部分时间的他重合。和他相处时,她总感觉他的灵魂在别处。 苏立最终没再发言,只是在他旁边沉默地坐了会儿,最后起身离开。 走到店门口时,偶然遇见提了高跟鞋在外面徘徊的向楠。她走过去,打了招呼,又说:“程总在里面,好像喝醉了,夫人如果有心,还是去看看吧。酒多伤身。” 向楠穿上高跟鞋,平视她:“麻烦了,苏秘书。” “不麻烦。”苏立侧身离开。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细眉轻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和不甘彻底将她淹没。 察觉到她的眼神,向楠也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苏立加快脚步,骂了句“见鬼”,随即落荒而逃。 向楠踏进清吧,一眼便看见坐在那里的程慕北。他像是有预感,转过头来,与她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不是出来走走吗?怎么跑到这里来喝酒了?”她走近,瞧见他手边的酒杯,已经快见底。 程慕北刚想开口,她却端过那杯酒,一口灌下。强烈而刺激的酒精味道让她忍不住咳出了眼泪,就跟上次的香烟一样,呛得她五脏六腑都开始纠结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他轻拍着她的背问。 向楠缓过来:“房间里太闷,也出来走走。刚才在门口遇见苏秘书了,她说你在这里喝酒。” “我和她只是偶然遇见。” “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程慕北看着她淡然逃避的态度,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揉着鼻梁骨去结账。 其实所谓的小提琴演奏会其实是在消磨时间。向楠不懂这种乐器,而程慕北更不可能懂。婚前,他所有的乐趣都消耗在收集汽车模型与各种智力游戏及工作上面,而婚后,他的生活变得更加单一,除了运动,便是工作、应酬。 坐在观众席上,向楠有些昏昏欲睡,而一贯沉默的程慕北也更加无话。枯燥的音乐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僵硬。他试着去揽她的肩,让她靠着自己的臂弯,向楠也没有排斥,只是头悬在半空,要落未落,看似靠在他怀里,实际却极度隐忍。几分钟下来,她的脖子酸涩难耐,而程慕北也好心地将她放开,坐直身体,之后两人再无交流。 睡前,房间里漆黑一片。向楠独自一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外面若有似无的海浪声,久久都无法入眠。一点左右,她起身下床,走到沙发前:“你去睡床吧,这里太小了。” 程慕北也未睡着。睁开眼,说:“我在这里睡就好。你睡觉爱翻身,还是床上比较好。” 她咬唇,半响后开口:“我是说……我也睡床上。” “不要勉强自己。” 她觉得挫败难堪,同时又自责无比,于是转身回到床上。 几分钟后,另一边的被子让人给掀开,程慕北趟了进来。 “睡吧,我不会做什么的。”他侧身背对着她。 半天后,向楠仍是毫无睡意,最后轻轻说了句“对不起”。也不知道程慕北听见没。不过那之后,他的呼吸声从平稳逐渐变得绵长。一声一声,让她愈发地清醒,直到凌晨三四点才勉强睡着。 向楠从小就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尤其是父母早早地离开,她独自一人在举目无亲的程家长大。以前简就常和梅嫂说起,这孩子会忍,脾气也好,只不过是因为没有父母在身边,凡事都要靠她自己来定夺。 生完睿睿那会儿,她经常性地想起自己孤寂又自卑的童年,于是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那孩子身上。很久之后,想起来,那段日子就像一场真真切切的梦。那个孩子成了她心上永远的痛,那道疤永远也不会痊愈。 如今她和程慕北走到这步田地,的确是意料中的事情。现在的向楠,谁也不敢相信,害怕一投入,那人便离开自己。于是成天将自己关在一个狭窄的世界里,闭门不出。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那场婚姻是个天大的错误。而这个错误,源于一场发展迅速的恋情。后来在某个夜晚,她的记忆中弹出一个自己很久以前做过的梦。梦里诡异的婴儿和抱着孩子跳楼的曲老师让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仔细回想起来,就是在怀孕不久那几天。 从那时起,向楠便信了“先兆”这种东西。 这趟旅行,好在让她暂时摆脱了些许的束缚。大海的辽阔和带着湿意的微风给了向楠很不一样的感觉。早上用完早餐后,她独自一人又去沙滩上走了会儿,走着走着便遇见一名带着草帽的欧洲老先生。 老先生中文说得很好,让她联想到了简,于是莫名感到亲切。他的身前摆着几十串用贝壳串起来的饰品。几对情侣在摊前挑选着,向楠也走过去,选了一串色彩鲜艳的贝壳。 “孩子,你无名指上的戒指真漂亮。你的先生呢?”老先生问她。 向楠付了钱,面带笑容:“他应该还在享用早餐。” 老先生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说:“你知道为什么婚戒要戴在无名指上吗?” “大概是上帝决定的?”她小小地幽默了下。 老先生大笑:“因为无名指连着你的心脏。” “以前倒是看到过这种说法……”向楠将手上的项链放下,双手相对,弯曲中指,“其他手指都能分开,无名指不能分开。也就是代表夫妻吧。但我更喜欢您说的那种。” 白天又相安无事地平静度过。 到了傍晚,海边停靠着的那艘游轮逐渐呈现出不一样的生机来。陆陆续续有穿着华服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那艘船上。 向楠刻意打扮了下,换上一件纯白色的长款礼服,又戴了结婚时祝思敏赠给她的耳环。程慕北见了,说:“我以为你出来旅行不会带这些东西。” “老太太时常教导我,这些衣服首饰是必备品。不管走到哪里,总有用得着的地方。”她涂好口红,站在他面前,微笑着问,“还行吗?” “口红颜色太深了,浅点好看。”他发表评价。 向楠转过身去,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人,妆容得体精致,口红也刚刚好。她正要转过身去,腰上却搭了一只手,熟悉而灼热的男性气息喷薄而来。 程慕北抵着她的耳垂,嗓音嘶哑:“你适合浅色的口红。” 她忽略身体的僵硬,故作轻松地说:“这已经是色号比较浅的了。” “那就不涂最好。” 语毕掐了她的下巴,半强制性地将她的头转过来,不顾她的挣扎,程慕北沉声说:“阿楠,我是男人,忍不了这么久的。” 柔软而灼热的双唇将她的口红一点点吃掉,疯狂而又带了点惩罚的意味。她脑袋成了一团浆糊,身体的血液也开始逆流,自然而然产生的抗拒心理令她伸出手抵住他的胸膛,竭力躲避,最后他的吻只能落在她的唇边,再然后,便是熟悉的叹息声。 向楠推开他,慌乱地拿过纸巾擦嘴,重新坐下来补口红,最后若无其事地说:“这件衣服如果不配这支口红很不协调。” 程慕北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嗯”了一声。最后他转身,跑去卫生间里面抽烟。出来时,又恢复了冷清的模样,仿佛刚才眼神炙热的人根本不是他。 向楠走近,在他身旁嗅了嗅,一点烟草味道都没有。这一年来,无论她怎么排斥他,他最后都会一如常态地笔挺地站着。但向楠知道这样的状态不会持续太长,再这样下去,保不准哪一天他会主动离她而去。 但这样的结局总比他们在这场无爱无性的婚姻里互相折磨来得好。她甚至丝毫不怀疑,如果他们再继续绑在一起,程慕北终将走向另一个女人的世界里。 第34章 疲倦的婚姻(二) 这次的主办方是江浙一带有名的一位富商。因为其兴趣爱好较为雅致,游轮上被布置得十分古典,除了供人玩乐交流的大厅,其余地方的风格古香古色,让人仿佛置身在亭台楼榭、碧瓦朱檐之中。而在这些地方,穿梭着各种各样的旗袍美女。 向楠看着自己这身格格不入的装束,这才意识到她穿错了服装。以前跟着祝思敏偶然在宴会上结识过的一位名媛今天也在场,穿了一身紫色的旗袍,走过来先打了招呼,而后打量了她一番,惊讶地说:“今天的主题是旗袍舞会,程夫人你这身衣服可不行。” 谁知道这位富商的爱好如此特别。向楠略显尴尬:“因为是临时被邀请的,所以不太清楚。” 那人笑笑,说:“没关系,这里有一个地方专门提供旗袍,我听说,‘碧玉轩’最上等的物件都在这里。” “碧玉轩”向楠是知道的,祝思敏平日里收藏的旗袍都是出自那里,做工精细、布料上等不说,主要是从老祖宗那一辈传承下来的好声誉。看来这位富商的确大手笔,光这些天价的旗袍,都得花费不少钱。她撇撇唇,又秉着呼吸打量了一下四周,看见几张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熟悉面孔,心里“咯噔”了几下。 程慕北面上波澜不惊地站在一旁,顺手将她的头发撩起来,用不知从哪里拿的发簪将其别上:“快去换吧,客人可不能坏了主人的兴致。” 她轻咳,见周围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低声问:“你事先不知道这是个旗袍舞会,怎么还随身带了发簪?” 他笑了笑:“临走时在你的梳妆台上拿的,直觉你肯定能用得着。” “你的直觉真是害惨了我。” 不得不说,旗袍真是一件能将女人魅力发挥至完美的神奇东西。这美人如云,来来往往,在场的男士都心猿意马。尤其是旗袍开叉的地方,充满了某种惑人的吸引力。 向楠硬着头皮试穿了五六件,最后敲定下来一件淡绿色的短旗袍。她气质淡雅,皮肤白皙,驾驭得很好,连旁边的一位女士都忍不住夸赞:“如今能把旗袍撑起来的人很多,但能把这东西穿出味道来的人却不多了。” 她极为真诚地道了谢,左右转了转,正想回头寻程慕北,却不知他又从哪里变出来一双黑色高跟鞋。 程慕北站在不远处,一身正装,笑意浅浅。今天的他,像极了一位魔法师。 旁边的女性都歆羡地看着她,有些甚至毫不掩饰对程慕北的兴趣和爱慕。向楠缓步走过去,他示意她坐上沙发,接着半跪在地毯上,大掌轻柔地脱去她原本那双银色高跟鞋,睫毛垂下来,神情专注耐心。 “其实我可以自己换的。你这样做,周围的男性都鄙视你了。”她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量说道。 程慕北不语,将她的脚拖在手上,细细摩挲了几下,这才拿起旁边的高跟鞋,动作缓慢地替她换上。 苏立一进门,便看见这一幕。当时雷斌正站在她身旁,评价道:“程总什么都好,就是对妻子过于忠诚。其实像他这样的男人,实在不应该吊死在一棵树上。你说呢,苏秘书?”他略带笑意地朝苏立看过去。 苏立知道他的心思,虽说自己有想法也不太赞同,但还是附和:“的确。”末了又加上一句,“程总很优秀。” 雷斌暗示性地拍拍她的肩:“小苏,加把劲。” 苏立机械地扯了扯唇角,将脸别开。那幕场景刺得她双眼泛酸,即便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来得毫无立场和理由。人家夫妻鹣鲽情深,她在一旁安着小人的心思,愈发地丑陋,连她自己也开始唾弃了。 宴会正式开始的时间是在晚上八点。穿过弯弯曲曲的走廊,大厅那边颇有三十年代大上海风格的音乐隐隐传来。楼下的荷花池里,几名男女在点花灯,在前面的戏台上,有穿着厚重戏服的花旦在扬声高歌。 向楠独自感慨:这实在是很难让人联想到承载这一切的是艘巨大的游轮。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闪过一个枣红色的身影,身高气质像极了柴珊珊。向楠定住脚步,然后在人群中看见了正举杯畅饮的成昊。一群中庸姿色的男人中,成昊最为惹眼,尤其是那张妖孽众生的脸和出类拔萃的身高。 成昊几个月前去国外呆了一段时间,便像销声匿迹般,而自从在葬礼上见过他后,除了日常的电话,向楠并没有再见过他。好在他每个月会从国外寄当地的美食过来,并附上几张明信片和自己与各种肤色尤物的合照。 成昊将酒杯放下,隔着人群也朝这边看过来,眼里除了玩世不恭,便是熟悉的笑意和亲切。他朝这边比了个口型:阿楠。 向楠也回他:好久不见。 —— 程慕北能出现在宴会上,很多人都没料到。这里想巴结他的不少,因此一个个赶着上去和他交谈。他站在一群人中,微笑却疏离地点头,偶尔说一两句话,都能引得旁人称赞不已。诸如“青年才俊”“足智多谋”之类的词语,向楠在这边都能听到。但更多的称赞是来自是整个宴会场上的女性。 “你怎么来这里了?”向楠喝了口果汁,“从国外回来也不通知我一声。” 成昊漫不经心地将杯缘上的装饰樱桃拿在手里耍玩着:“其实我是不想来,但听说这里美女多,想说来看看也行。昨天的飞机,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倒时差呢。” 她忍不住老生常谈:“你还不认真找个女朋友,成天想着猎*艳,这样下去可不行。” 正在人群中周旋着的柴珊珊朝这边看过来,一位男士同时将她拦住,说了句邀请的话,被她冷淡地回绝。成昊一口将酒喝掉,笑笑:“人生不及时行乐,老了来后悔,这不是我的风格。” 向楠无话可说。两人只好将话题转移到安全点上,比如他在国外的生意扩展得怎么样,比如成老爷子最近的身体是否还如往常一样硬朗。 柴珊珊再次被一位主动上前来搭讪的男人给缠住。这次的来头可不小,某某控股的老总,生意场上调戏过她多次,家里有面上温顺私底下却毒辣无比的原配,外面情人若干。这位年过四十的老总对她万分“欣赏”,经常借着工作的理由对她加以暗示。如今在这种场合也不能幸免。 饶是柴珊珊牙尖嘴利,也不能逃脱这种慢性的纠缠。她只好赔笑,结果那位老总久久如不了愿,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火药桶,竟然将一杯酒顺势洒在了她的胸前。最后他笑着道歉,却无半点诚意,倒像是在轻蔑地审视:“不好意思,手滑了。” 柴姗姗胸中积郁了一团怒火,又不好发作,僵持半天都脱不开身。两人的举动已经引来了不少视线,而正在这边交谈的向楠也转过身去,看见那边的枣红色身影,眼前一亮。果然是好友柴珊珊。 成昊一直盯着那个方向,嘴上却问:“怎么,你认识那女的?” “我的朋友。”向楠说,“她好像遇到麻烦了,我过去一下。” 成昊神色晦暗地站在原地,端起酒慢条斯理地晃了晃,唇角浮起一抹难以察觉的讥笑。 刚刚实施过报复手段的老总还不依不挠,道完歉非说要赔罪喝一杯,搞得柴珊珊满脸的僵硬。她虽然擅长与这种人周旋,也不曾吃过亏,但如今这人一再挑战她的底线,甚至想拉她去更衣室,让她恨不得撕破脸皮,脱了高跟鞋狠狠钉在那张泛着油光的老脸上。 幸好向楠过来得及时:“姗姗,发生什么事情了?”柴珊珊松了口气,眼神一瞥,瞥见不远处成昊玩味的神情,又迅速收回视线。 那位老总见到来人,轻蔑的神色立刻改变:“程夫人?” 这两年来向楠长进了不少,跟着祝思敏也去了些场合,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她没理会那人的疑问,动作热络地拉过柴珊珊:“本来还说找你聊天的。想着待会儿舞会结束,我和慕北在那边订了一个包厢,让你过来聚聚。哎……你这衣服怎么湿了?要不要我陪你去换?” 对面那人也因着这番话消掉了不轨的心思,就凭和程慕北妻子这层关系,他也得惮几分。 后来在走廊上,柴珊珊说:“那人纠缠我快一年了,真想哪天在他酒里下□□,除了这祸害。” “你也不要总是那么辛苦。”向楠劝她。 “我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摸爬滚打几年,到头来还要被人欺压……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家里几口人还得靠我吃饭。”柴珊珊感慨。 她的脚步放缓了些,将话题转移到向楠身上:“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你呀……”柴珊珊叹了口气,想说的话在嘴边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后来到了更衣室,向楠仔细打量着她,然后说:“你知道你今晚的打扮让我想起了谁吗?” 柴珊珊站在镜前,左右端详,一件色彩鲜艳的旗袍:“谁?” “张曼玉。”向楠答,“难怪有那么多男人上来搭讪,看得我都心动了。” 柴珊珊一笑:“但就是有人不买账,甚至说我这身打扮像出来卖的。” “谁?” “一个混蛋。” 换好衣服,两人很快回到大厅。也不过是二十来分钟的间隙,大厅里的男男女女已经开始随歌起舞。上个世纪略带沙哑质感的音乐和朦胧的灯光以及台上浓妆艳抹配着白色高跟鞋的女人颇有年代感。 成昊在舞池里和一名长相绝艳的女人调笑,但他并未逗留多久,不消几分钟,舞伴便换了两三个。 无心参与的两个女人各怀心事地站在一旁喝酒。向楠平日里也会趁空闲的时候酿些果酒来喝,这里的果酒味道甘醇甜美,她贪了几杯,到后来,脑袋竟然有些眩晕。同时,一双手搭上她的腰间,男人清冽的味道迎面扑来。 “去跳支舞吧。”程慕北及时扶住她。 她半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将自己带进舞池里。 “你今晚真美。”他带着她肆意旋转,还能镇定自若地低语,“旗袍很合身。” 向楠苦笑:“高跟鞋都快把我的脚给磨坏了。”她抬起头来,瞧见他在灯光下显得朦胧的英俊脸庞,不禁心窝子一热,那一刻只想抛弃现实的包袱,好好地和他跳一支舞。 这边的成昊离了舞池,快步来到柴珊珊身旁,拉了她去吸烟区。手腕被人拽得生疼,饶是平日里在他身上吃惯了苦头的柴珊珊也痛呼出声:“你发病了!” “你怎么认识阿楠的?”他冷声问。 “我交什么朋友需要跟你报备吗?”柴珊珊不禁头疼,“我和她几年前就认识了,那个时候还没有你。” 成昊明显不信,眯着眼打量她。 “成总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反正在你眼里,我跟妓*女无异。”最后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但你在我眼里,跟mb也无异。大家都是这副德行,谁比谁好得到哪里去?” 她往前走了两步,将脸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刚才的几杯酒起了反应,如今双颊通红泛热,喉咙也如火烧。 成昊点燃一支烟,抽到一半,侧过头去看她:“你在这浑地儿也混了不少年了吧,没人教你说话要懂得分寸,别把自己姿态往上提了,这样很容易吃亏么?”他想起刚才那人纠缠她的场景,又讥讽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腿一张,什么都好说。现在比你年轻的多了去了,有人肯赏识你,你该高兴。” “我特赞同你说的一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柴珊珊反唇相讥,“咱俩以前不也混在一起么。好的时候你还跟我说什么来着,‘等我娶你’?” 随后她毫无形象地笑起来:“对,我不是贞洁烈女,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成昊扔了手上的烟,拽过她的手,恶狠狠地吻了上去。几秒后,他舌头吃痛,迅速退了出来,柴珊珊瘫坐在地上,眼神决绝:“成总,麻烦您自重。” “算了。”半响过去,成昊整理好衣服,转身离开。 柴珊珊擦了擦嘴唇,背脊挺得直直的,后脚也跟着出了这门。 —— 时间过得很快,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舞曲便换了好几首。有主持人上去活跃气氛,说着说着,现场的气氛达到最高*潮,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一个声音:“请大家交换舞伴。” 向楠半倚在程慕北怀里,脸色微醺,语调也开始随意起来:“现在的人都兴搞这套,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也太多了。” “还跳吗?”程慕北问她。 她舍不得离开这方天地,于是点点头。 周围的人都开始交换舞伴,只有他和她还紧贴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向楠只觉得时光倒退回了几年前。他们热恋中的时候,彼此缠得跟树藤一样紧,谁也离不开谁。后来做了夫妻,虽然热情稍稍退却,但也比寻常夫妇要黏些。如今这种感觉稍许找回,令向楠湿了眼眶。 程慕北内心也是波动万分,正准备借着这气氛,两人水到渠成认认真真地接一次吻,却不料有心人上来捣乱。背后撞上来一个人,他回头一看,苏立那张清丽的脸映入眼中,而怀里的妻子则被人拉了过去。极为戏剧性的一幕,仅在几秒之中,便物是人非。 程慕北脸色不善,可大庭广众,不好发作。而苏立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一句话也不敢说。她怀揣的心思早已在他面前被剖得所剩无几,而刚才上司将她推过来时,她又这样自我安慰:如果他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也是不可能的。 但程慕北自始至终都与她保持着疏离的距离,即便两人因为舞曲有肢体接触,他也没有跟一旁的男性一样,趁着灯光变暗的时候揩一把油。苏立面红耳赤,心脏又跳得极快,浑身也被难堪的情绪所覆盖,没多久,便丢盔弃甲,慌乱逃窜舞池。 “你嘴巴这里怎么红了一块?”另一边,向楠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问。 成昊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在国外想你,想得嘴巴都发炎了。” 身体有些轻飘飘的,向楠只能靠在他怀里,“哥,你再这么油嘴滑舌,小心这辈子娶不到老婆。” “这辈子娶不到,下辈子娶你好不好?”他半开玩笑似地说。 向楠已经忘了周遭的人和事,胸腔里只剩无穷五尽的感慨:“你总是这样……唉……” 她的心思又飘到极远的地方,飘到一处没有尽头没有光亮的悬崖处。那里冷清漆黑,她独自一人站在底下,身体随着风声起舞。耳畔突然响起奇奇怪怪的音乐和讲话声,再次睁开眼时,成昊关切的脸在正上方。 还存有一丝清醒理智的情况下,向楠想,她不应该贪杯的,如今都醉得不省人事了。 醒来时,陌生的环境让她稍稍有些无法适应。身上的旗袍还服服帖帖地顺着,一张毛毯搭在身上,如今滑下去半截。不远处,程慕北在倒水,见她醒了,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胜酒力。” “我们还在船上吗?”她抚着额头,哑声问。 程慕北“嗯”了声,将水递给她:“润润嗓子。” “谢谢。” 他在她旁边坐下:“你晕倒也不过二十分钟,现在外面正在放花灯,想去看看吗?” 向楠坐起身来,喝了小半口水,随即点点头。 其实这船上的娱乐活动很多,除了放花灯,还有供男女娱乐调*情的猜字谜游戏,或是由玩心大的年轻人组织的时髦游戏。向楠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但待在陌生的密闭空间里,她怕又破坏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气氛,于是想着出来看花灯。 沿着刚才的走廊一路往前走,那下面的荷花池旁又多了一群人。池子里飘浮着各种各样的莲花灯,而在岸对面,一名穿着红色旗袍的清丽女人倚在一块石头上弹奏琵琶。 那人乍一看,竟然是苏立。 第35章 分居(一) 其实很多时候人的逃避心理往往比惰性更加具有杀伤力。而关于之前那些日子,每隔一个星期,程慕北从外面带回来一身酒气和香水味道的事情,如果说不介意,向楠才会觉得自己没心没肺。可她下意识不去探究,是怕在这种诡异的平衡状态下,又破开一扇门来,搅得她的生活更乱。 最近,她又开始回忆起几年前的时光。有时当她惯例性地去给曲老师扫墓时,偶尔想起故人生前说过的一些话,总是会被莫名吓出一身冷汗来。于是她更加地害怕,有一天脑子里绷得最紧的那根弦彻底断掉,最终她会走上曲老师的老路。但她更加惧怕死亡,不仅仅因为个人原因,她联想到年事已高的爷爷,和善慈祥的公婆以及这两年来待她越来越好的老太太,简、梅嫂、成昊等。有的时候,死也不能任性,所以她到现在也不曾想过死亡。 一眼望过去,底下的灯火也变得阑珊起来。苏立弹完一曲,抬起脸来,目光直逼一个方向。有感兴趣的男士上去搭讪,她也只是淡然拒绝,于是仿佛被赋予了更多的神秘感,几乎全场的焦点都在她身上。 向楠下意识偏了偏头,一旁的程慕北正盯着池中的荷花出神。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于是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最终被他轻轻握住:“怎么了?” 她轻声开口:“我有些累了。” 程慕北站直身体,余光瞥见挣脱怀中佳人从对面赶过来的雷斌,拉着她便说:“我们跑下船去吧。” 向楠还未反应过来,高跟鞋就已经被他提仔手上。耳畔吹过“呼呼”的风,红灯笼在头顶不停地一动,脚下从冰冷的大理石变成了柔软的地毯,明晃晃的大厅顶上悬挂的水晶灯让她体内的血液迅速沸腾起来。奔跑中,向楠看见周围的男男女女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她和程慕北。他们用尽这几年来不曾用完的力气,仿佛要奋力奔向外面的大海,奔离这浮华又聒噪的空间。 终于踏上沙滩时,外面的点点星光和寂寥的海岸让她稍稍回过神来。她急促地喘气,捂着胸口,而后起身抓了一把沙子去丢他:“你明天一定会成为报纸的焦点。”说完开始大笑,“程慕北,你真的让我大跌眼镜。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 “我们是不是像一对私奔的情侣?”他站在月色下,辽阔无边的大海将他衬得渺小,但在向楠此刻的眼里,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大许多。 她盘腿坐在冰凉的沙子上,仰视着看他,笑意未减:“是奋力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精神病人才对。” 程慕北不置可否,拉起她继续往前走。 之后两人一路平静地回到酒店的房间。因为刚才酒精的剩余作用,向楠半眯着眼靠在浴缸前,轻轻哼着摇篮曲。 程慕北进来,见她坐在湿滑的地上,赶紧将她抱出浴室。半途,她揪着他的衣领,忽然说:“慕北,我想睿睿了。” 他一怔,僵在原地。自从那孩子离开后,向楠从不曾主动提起过他的名字,偶尔会,也是在梦中。这一年多以来,夫妻俩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未曾用孩子来做挡箭牌。那是他们两人心中的痛,不管过多久,都不会因时间而被冲淡。 “我从来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这件事我一直无法释怀……”她闭着眼睛呓语,“我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也想过再要个孩子,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接受不了……万一下一个孩子……” 程慕北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沉默了许久,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阿楠,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我放你走,等我说‘离婚’,嗯?” 她仍闭着眼,但眼角渗出几滴泪来。 他替她盖好被子,坐到一旁去,拿出打火机,一语不发地将烟点燃,重重吸了一口:“你是不是想,当初如果我没逼着你接受我,现在你或许已经嫁了一个可靠的男人,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而不用活得像现在这么累?” “我一直过得很自责,尤其是对你。”她凄然开口。 程慕北将烟灰点掉:“我们这些年来一直在原地踏步,你过得不舒坦,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们这次回去后……”他手一抖,烟灰掉在了脚背上,剩下的话也咽了下去。 最终程慕北将烟熄掉,转身去浴室拧了热毛巾来替她擦拭身上的汗。之前卸完妆,现在酒精的余力又消退,在灯光下,她的脸色惨白吓人。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眉眼,到了半途停下,拿指腹去摩擦她的唇瓣:“阿楠,分居吧。” 向楠睁开眼,拂开毛巾,翻了个身,眼里的液体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她抱紧被子,终是没忍住,小声地呜咽起来。 程慕北轻拍着她的背,低叹了一声:“这样做,也算是一种解脱。当初如果不是我逼着你,想方设法地算计你,你一定比现在快乐。” 她哭得更厉害。 “我们,应该能好聚好散的……” 向楠仍是哭,仿佛要把这几年来的份都给哭完。程慕北低叹,起身将灯关掉,钻进被子里,从背后将她拥住。两人肢体紧紧地缠着,隔着轻薄的睡衣,亲密地相近,一如他们曾经的心。 这晚,海浪拍打石头的声音始终不绝于耳,虽然谁都没睡着,但谁也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 这次旅行很快就结束,时间过得比寻常要快很多。向楠在海边收获不少,但大多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饰物。她将从异国老先生那里买来的贝壳项链框起来放在床头,又送了珍贵的红珊瑚给祝思敏,自己则留了一个不起眼的贝壳。贝壳是离开之前的早晨,她在沙滩上散步,偶然因脚被硌住而捡到的一个。 那时程慕北在她前面走着,双手插兜,姿态随意,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侧脸平静。她正脚底发疼,于是一瘸一拐地追上去。后来他们并肩走着,随性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仿佛之前的事情烟消云散,再无隔阂。 向楠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决定,会轻松很多。但这种轻松,其实带着浓浓的不舍与不甘。 回去之后,程慕北便回公寓开始收拾东西。他的行李不多,除了几本书和一些衣物,其他的都没必要带走。并且为了应付祝思敏偶尔的来访,向楠提议他留下一部分衣物和生活用品。 事实上,有那么一刻,向楠很想阻止他。可当他很仔细地嘱咐她晚上记得关窗关门,她说出口的话却是:“放心吧,这里的安保工作很严谨。” 接下来便是无止境的沉默。直到程慕北临时接了一个电话,这才神色匆匆地离开。 室内很快就冷清下来,除了空气中还萦绕着淡淡的气息。向楠将电视打开,坐在沙发上发愣。一切好像都变了,前一刻这屋里还有两个人,如今就剩她一人。她突然觉得生活比之前更加乏味,又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几分钟后门前传来响动,她惊似地从怔愣中反应过来,朝门口看过去时,折返的程慕北出现在眼前。她赤脚跑过去,状似平静地问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吗? 程慕北盯着她了几秒,随后道:“卧室里面挂着的那件白色衬衫。” 她点点头:“我去帮你拿吧。” 向楠抬手捂住狂跳的心脏,快步往卧室走去。一路上她想过很多场景,比如她可以挽留他,比如他会突然抱住她,但出来后,程慕北却早已已经离开。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对着空荡荡的前方,只剩下一堵冰冷的门,最后颓然地回到沙发上。 程慕北彻底离开了。从这里看下去,能看到外面的马路上,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滑入街面,涌进了车流中。 人就是这样,在特定的时刻明明痛苦得要死,分开时却万般不舍。 向楠将其归结为两个字——犯贱。 当晚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家里转着,吃完饭后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无聊至极的法治节目,让她昏昏欲睡。十点左右,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脑袋一歪,磕在了一旁的遥控器上,电视节目突然换掉,女性角色凄惨的哭声传出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那个女人有哪点比我好?” 向楠脑袋一疼,将电视关掉,拿起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你好。” “请问是程夫人吗?”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夫人,我是程总的助理。” 助理?程慕北的助理有两三个,她见过一两次,但都没什么印象。 “是这样的,程总让我送的东西我带来了,麻烦您开下门。” 向楠蹙眉,拨通了程慕北的电话,那边的他声音低哑,应该是刚醒。她询问他送来了什么东西,他在那边顿了顿,最后说:“你自己看吧。” 开门后,助理将一把钥匙递到她手里。 她将钥匙握在手里,挂在嘴边的笑容更加僵硬。分居的意义,她如今真正体会到了。 第36章 分居(二) 天气逐渐转凉,但秋老虎来得仍然迅猛。从墓园回来,向楠浑身都黏了汗,回家便将空调打开,结果一冷一热两个极端,导致她吃晚饭之前猛流鼻涕,第二天便无法下床。 今天是和程慕北约定一起回程家的日子。向楠烧得糊涂了,迷迷糊糊地拿了手机过来,拨通他的私人电话,响了几声,却是上次的助理在接。她咽了咽口水,企图让嗓子好受点,却不料一阵疼痛,于是说话声音更加嘶哑:“请问一下他在哪儿?” 她没说出“程慕北”三个字。这一两个月以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都是例行回家时碰面,说话的内容也很客气。两人对多余的事情从来都闭口不谈,几乎已经达成了相当的默契。 一对分居的夫妇,理论上来说,他们这样的状态是最理想的。 那边的助理恭恭敬敬地答:“程总在休息室休息,请问夫人有什么事需要我转告的吗?” “麻烦你跟他说一下……”她坐起身来,盯着对面的墙,“晚上我有事,不能回家里。” “好的。” 挂了电话,向楠挣扎着起来,挪到家里的备用药箱前,翻了几片药出来服水吞下。药效上来后,整个人昏昏欲睡,没多久便又躺下,陷入了无止境的深眠中。醒来时天已经黑下来,一看墙上的钟,过了晚饭的点。 她平躺身体,盯着天花板出神,浑身上下像是被人掏空力气,除了疼痛,还有一种隐隐的情绪硌在胸口。而此刻向楠万分平静,平静得令她自己感到恐惧。同时心脏不断地重敲,像在倒计时,这让她觉得时间过得漫长枯燥而万分折磨。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小时,客厅的方向突然传来门铃声,规律且持续不断。她浑身一激灵,艰难地下床去开门。 门外,程慕北穿着薄薄的衬衫,另一只手上面搭着外套,凭着外面的光亮见到她泛红的双颊,脸色微变。 还未等她开口,他便率先伸出手来,贴在她的额头上。向楠下意识往后面缩了缩:“你来了?” 程慕北凝着她,连鞋都没换,便一言不发地踏进房间。被翻得凌乱的医药箱及垃圾桶里的纸巾成功让他浓眉紧蹙。他转过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摁下她耳畔的开关,整个客厅便明亮得刺眼。 早已适应黑暗的向楠下意识眯了眯双眼,下一秒,他略沉的嗓音钻入耳中:“生病就是有事?” 她抿唇:“我怕麻烦你。” “向楠。”他喊了她的名字,转而道,“我们至少还是夫妻。” 她不言,越过他去倒了杯水喝。之于向楠,此刻的场景有些尴尬,一对快一个星期未见面的夫妻,忽然处在同一个空间,她感到更加透不过气来。程慕北大步跨过来,拉了她的手臂,语气稍缓:“去医院。” 他靠近她的时候,她的心脏开始砰砰跳,不知道是生病作怪还是情绪紧张,她硬是挣扎开来。 程慕北往后退了一步,略微思考说:“生病的人果然爱闹脾气。”他的口气很随意,表情却显严肃。 最后向楠还是由着他将自己送去医院。她向来讨厌医院,那里有着令她恐惧和绝望的回忆,尤其是每每经过电梯时看见一群人推着濒死的患者,她便忍不住想要逃离。走到半路,程慕北也看出她的不适,伸手去握她的手,却不想被她轻轻拂开。他只好往旁边挪了一步,收回手,插*入口袋中。 “你怎么跟家里人说的?”她忽然开口。 程慕北目视前方:“说我们去过纪念日了。” 她愣了下:“纪念日?”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哦……有点忘了。” 程慕北面无波澜地继续往前走,只是太阳穴旁的青筋稍有明显。 打针、输水、吃药,每一个环节都无异于一种刑法,让向楠觉得自己成了任人刀俎的鱼肉。医生好声好气地劝她不要过于紧张,可这样的劝说让她愈发地难受,跟小孩子一样逃避,造成在输液时护士差点扎错地方。 程慕北站在一旁,轻轻抓住她的手:“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她忍不住回:“我克服不了。” 程慕北看向护士:“麻烦你扎轻点。” 护士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患者太紧张。” 好不容易折腾下来,向楠吓出了一身汗。程慕北将她身上被子弄好,又伸出手去探她的额头。他的大掌本身就温热,两者相触,仍是她的占上风,于是他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拧起来:“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是在试探我?” 她感到热,稍稍将被子掀开:“我为什么要试探你?”顿了几秒,察觉到他们已经触及了不安全的话题,于是问,“你最近的工作还顺利吗?” 程慕北没理会她后半句话:“身体是你自己的,不要糟蹋。” “我真没有。”向楠觉得莫名其妙。只是因为这该死的秋老虎和空调,导致潜伏在她身体里的感冒病毒伺机而动。 他沉默了一阵,最后问:“你想吃点什么?” 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摇头。 程慕北坐到一边去。向楠浑身难受,浑浑噩噩又睡着了。但这次的睡眠很浅,反反复复地清醒,期间听到程慕北接了很多次电话,大都是谈公事。她模糊地想,他最近真忙,有好好吃饭吗? 真正睡着的时候,已经输完液了。护士拿了一支棉签堵在针口上,程慕北蹲下来,替她按了会儿,见她连睡觉时表情都很纠结,忍不住拿手指去抚了抚她的额发。 —— 在家的日子其实枯燥无趣,像在循环着一段无声的电影,连细节都是一模一样的。自从辞掉学校的工作后,向楠便像是同周围的世界脱轨了一般。 那日她去超市买东西,在一个卖日常用品的货架旁遇到陆展和一名长相清秀的女子在挑选毛巾。 陆展成熟了许多,她一开始还没怎么认出来,于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陆老师?” 这边的两人转过头来。陆展倒是很惊讶:“向老师?” “一开始还没认出来,你变了好多。”向楠浅笑着,又看向他旁边的清丽佳人,“这是你女朋友吗?” 陆展点头,拉着女朋友作了介绍。这位小姐性格教养都极好,和善地朝向楠笑,又说听陆展提起过她。 陆展整张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我们快结婚了。这不,还在写喜帖呢,你可一定得来。”又说,“自从你辞职后,你以前那个班的学生一直在问我你的消息。” “恭喜你们,婚礼我一定来。哎……我最近过得挺好的。”她撩了撩耳发,对于最后这句谎话显得有些局促。 在陆展携着未婚妻离开后,向楠一个人在蔬菜区逛了很久。一个人吃饭,好像吃点什么都可以,不用费尽心思改变菜品。但她仍是保持着原来的习惯,每天都会来超市逛逛,买一堆蔬菜回去,即便最后自己吃不完,也会赠给隔壁那位单身女性。一来二去,她又交上了一个朋友。 邻居名叫秦曼,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白领,在一家科技公司任职,为人干脆利落,说话做事透着一股世故圆滑,跟柴珊珊有几分相似。 这样的人因为职业关系,虽然话没有几分真心,但很好相处。 这天向楠多烤了一些蛋挞,给送到隔壁去。之后秦曼留她下来喝茶聊天,期间问起她的丈夫最近怎么没在家,向楠尴尬地答他最近工作忙。分居这种事情,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起。 秦曼讶然:“工作忙也不能不回家啊。” 向楠继续尴尬地笑。 “那你呢?你一直在家做全职太太吗?”她又问。 “也算是……” 秦曼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吧。我就比较中意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如今没遇上心动的人,用工作来调剂也不错。说起来,我之前交过一个男朋友,那时候为了他辞掉工作,到最后人财两失,后来就成这样了。不过现在的生活也很好,你看我,上班的时候努力赚钱,一休假就到处走走,虽然是一个人,但是也没怎么寂寞。” 后来她又道:“我很少跟人这么说话了,职场太累,到处都有奇怪的人。你给人的感觉很舒服,相处也很容易,以后找个空咱们一起出去逛街旅游。” 向楠应允下来。她的生活实在是太枯燥,找点乐子也无妨。 当晚回到家中,她的脑子里又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这样下去,生活跟行尸走肉无异,为什么不去找点事情充实自己呢? 她把这个想法说给柴珊珊听。柴珊珊说:“你可以去练练瑜伽、学习插花,或者去外面旅游。反正你老公钱多,你就是想去火星,他大概也有法子。” “我想找份工作。” 柴珊珊沉默了会儿,然后说:“要来我这里吗?我给你安排个职位。” “……暂时还没想好。” 后来她又打电话给成昊,问了他的意见。成昊的回答和柴珊珊几乎一致:来我这里,我给你安排。 后来她都拒绝了。虽说这个想法只是初步的,还未成型甚至还带了点不确定的意味,但一想到能做点事分去整日的枯燥和悲哀,向楠又觉得内心深处已经熄灭的火在慢慢燃起来。 可惜现实总是在打击人。结婚这几年来,她脱离社会已久,加上之前在学校的职务,接触的人基本是一群志同道合的老师或者单纯努力的学生,如今想要进入职场,不会太现实。 她也想过回学校,但对于那份工作,已经没了任何眷恋。大多的原因,是不想看见那群孩子真诚稚嫩的脸。太过美好的事物,会让她对生活更加充满恐惧。 这天,向楠又做了芒果千层,给秦曼送去。秦曼拉着她诉苦:“我今天在酒桌上遇见一个客户,真是让人气得牙痒痒。说什么出来工作的女性就是抛投露脸,结果自己还捏着秘书的大腿到处摸。这种人真是反胃,我晚饭都没太吃得下,幸亏你送来了蛋糕。” “现在这个社会,男女平等,但很多事业单位还是有性别歧视。我现在的工作就跟大学的专业不对口,我那专业,以前来学校招人的时候就明说了,不招女的。虽说口头上不分性别,但招人的时候又是那么一回事。现在职场上,女人的功能复杂又微妙。”秦曼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混了这么多年,遇到的客户也多种多样,今天这个,我真想在他酒里下药。” 向楠听着她极为稀少的诉苦,心里又开始升起一些念头。 第37章 分居(三) 趁着天气凉爽的时候,向楠跟着一群志愿者去了一趟附近某个还未通公路的贫困小山村。在那边呆了五六天,回来时她整个人看起来又清瘦了一圈。这次去,没事先跟家里人说,程慕北得知时,她还拿着手机在寻找有信号的地方。他直接重了语气:“你不是小孩子,那种地方多危险。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也不能这么任性!” 信号断断续续,他说的话也听得不太全。向楠轻声细语地解释,话还没说到一半,他便愤然挂掉,接连几天都没个音讯。 她知道他这次是真生气了。但他们现在的状态,她多解释,反倒会起反作用。反正这场婚姻也半死不活,干脆搁置。于是那几天她干脆关了机,清清静静地度过了一百多个小时。 回程那日,成昊撂下工作去汽车站接她,远远地瞧见下了客车的她后,脸色一直不太好。直到在车上,他才抱怨似地开口:“那边的饭菜很不合胃口吗?你看你,瘦得脸都尖了。” 向楠正靠着椅背假寐,浑身乏力,听了这话,连应答的力气都没有。 成昊见状,又问她:“你和程慕北怎么回事?我最近经常在南盛那边的公寓见他出入,他没回家?” “……那边离他公司近。” 他单刀直入:“你们是不是分居了?” “……” “那就是了。” 向楠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边,成昊已经笃定了刚才的猜想,撇过脸见到从小宠到大的人这几年来愈发清瘦憔悴的侧颜,顿时一阵窝火。 半响过去,他将车窗打开,“以前那些事,你不要一直记挂在心上。要是过得不开心,就别一直拖着了,赶紧离了。” 她自嘲地笑:“哥,别人都是劝和不劝分。” “我不是别人。”他语气淡淡,“我他妈从小看你长大,哪次让你受过这种苦?如果我有能耐,以前就不该让你嫁给那小子,到头来,一切都成什么样子了。谁把以前那个乐观的阿楠还给我……” 她一阵悲戚:“不怪他,是我自己走不出来。” 成昊冷笑一声:“反正你就是向着他。别的人对你再好也是放屁。” 这番对话就这样草草收场。之后成昊没再提及这件事,一下车便带她去了一家餐厅吃饭。这里是市中心最烧钱的一家,之前两人感情还未出现裂缝的时候,程慕北几乎每个月都会带她来一两次。一来二去,就连这里的主厨都认识她了。 包厢里面很幽静,成昊点了一大桌子的菜,自己则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茶。 她胃口小了很多,只吃了一点便放下筷子,然后端着一碗汤慢慢啜饮。 “你有什么打算没?”成昊放下手中的茶杯,“你上次跟我说,想出来工作,是认真的吗?” “做点事情分散注意力也不错。但我到现在都没想好做什么工作。” 成昊给出建议:“开个花店、咖啡店之类的都行。” 她想了想,含糊地应了声。 期间向楠出去上厕所,凭着熟悉的记忆往卫生间找去。出来洗手时,瞧见镜子里的女人,双眼无神,面颊消瘦。她翻了包里最底层的那只口红出来,犹豫半天最后涂了一层,再次抬眼看时,又觉得更加不伦不类,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快要腐朽的枯木气息。一位二十岁左右妆容精致的女性站在旁边整理头发,斜眼看过来时都带了几分同情和嘲笑。 向楠忽然想起来,下个月,她就三十岁了。 她提着包颓然地走出卫生间,往包厢的方向走去。在一个拐角处时,遇见一群穿着精英的男女不紧不慢地往对面赶来。 向楠没想到会在这里巧遇程慕北。而当她用这种形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只是朝这个方向扫了一眼,连步伐都未停留,同时在认真聆听身旁人说的话。她低下头,尽量让长发垂下来将脸遮住。那群人很快便走远,但向楠仍旧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说:“那好像是程太太。” 有人答,怎么会是程太太?我以前见过程太太的,优雅端庄。再说连程总都没反应,看来应该只是长得像。 向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的确没几两肉了。她叹了口气,学习阿q的精神,但脑海里一直回想起程慕北刚才淡漠的神情,导致她的脚步有些虚,胸口也闷得很。 说起来,最近她和程慕北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上次回程家,老太太私底下问起,她支支吾吾差点露馅,后来他来得及时,这才逃过一劫。但那次之后,他们像是生活在一部戏剧的电影里,每次都能完美地错过,以至于向楠觉得,离婚那天,或许很快就来了。这样想着,她说不出的平静,但夜里总是睡不好,辗转反侧,白天也活得浑浑噩噩,踌躇不前。 回到包厢,成昊刚打完一个电话,转过来时脸色明显有怒气。她还未开口,他便说了句“我出去一趟”,接着颀长的身体消失在门边。向楠一时间搞不清发生了什么,怕出了事情,也跟了过去。 —— 柴珊珊没想到今晚碰见的合作商会那么难缠。她带着秘书过来,帮忙喝了几巡,对面那位瘦瘦高高四十岁左右衣冠楚楚的男人仍是不停地灌她。后来的一切发生得很突然,那人喝了点酒,失了控制,直勾勾地盯着觊觎已久的白皙皮肤,顿时上火,要当着一群人的面干出不轨之事。 酒桌上,发生点风流艳*事,极为正常。尤其是在场的几个男人都带着有色眼镜看待柴珊珊,于是更加不会去阻拦,反倒笑呵呵地说:“柴总难得的大美人,张董你得要学会怜香惜玉啊。” 柴珊珊心里骂了句娘,面上却一边笑着挣扎,一边用手挡住重点部位。一旁的秘书过来劝说,被那衣冠禽兽拂在地上,杯子碎了摁在小腿上出了血。秘书跟了柴珊珊七八年,是她一直欣赏的下属,如今这般,她也顾不得装笑,脸色一沉,抬起手便是一耳光甩过去,甩得那人一脸发懵。 张董捂着脸,破口大骂,无非都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之类的污秽语言,平日里的形象全无,被酒精和怒气冲得一干二净,抬手便回了一巴掌,将柴珊珊打得偏过脸去。 在酒桌上混了这么多年,柴珊珊还是头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这张董根本不是吃素的,众人一看形式不太对,也开始上去劝,但柴珊珊一改酒桌上的圆滑妩媚,凶狠地把酒杯一甩,同时拨了通讯录第一个号码。 成昊冲进包厢时,见到的便是一边脸颊红肿、胸前沾满红酒的柴珊珊。她转过头来,松开手里的玻璃渣,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委屈的表情。 她是真的醉了,晃了两下身体,便倒在大步冲过来的成昊怀里。 成昊这个时候还有兴趣开玩笑:“你个悍妇,谁把你欺负成这个样子的?” 柴珊珊稍稍睁开眼,指了指对面的张董。 “虽然我喜欢看你被人欺负的模样,但对象是别人,还是这么个人渣,我可不太高兴。”他将她扯到身后。 “上次在船上,你没来帮我,你也是人渣。”她低声埋怨。 成昊轻轻拍了下她的脸蛋:“别得寸进尺。” 她媚眼如丝,双颊通红,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难道不是恃宠而骄嘛。” 他哼笑一声,将她安放到一旁,走到张董面前,伸腿便是一脚。 向楠好不容易找进包厢,刚开门便看到这幅场景,有点恍惚,还以为以前那个高中时期到处称霸的成昊回来了。再看角落里站得挺直却形容狼狈的柴珊珊,她惊讶了一瞬,赶紧过去,将手里的外套给她披上。 这边的动静大得连程慕北那里都听到了。后来他让人把这里的经理叫过来,询问了一番,得知向楠掺和了进去,立马扯开凳子,连招呼都不打就大步离开。 这边一片鸡飞狗跳,那张董被一脚踢中了小腹,连着退了好几步。众人一看不对,冲上去几个男人拉架,可成昊早就被怒火给攻了心,劝阻无果。而张董本来就是成天酒肉之人,再怎么也敌不过身高体格都处于明显上风的成昊。眼看着情况不对,他眼一红,抓了桌上的杯子,朝着柴珊珊的方向扔了过去,却不想扔偏,砸中了正在包里翻纸巾的向楠。 这一砸,成昊危险地眯了眼,捡了地上的残破酒杯就要往这人的大腿上扎去,幸亏旁人阻止得及时。 “张德正对吧?”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拿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冷笑道,“我以后还就跟你死磕到底了。” 第38章 分居(四) “张德正对吧?”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拿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冷笑道,“我以后还就跟你死磕到底了。” 谁不知道成昊的德行,有仇必报且花样繁多。虽然这几年来收敛不少,但以前他那些混事被人添油加醋地传遍整个圈子后,众人都拿他当阎王看,就算不惮他的也得让道走,怕这年轻气盛的小犊子做出不要命的事情出来。再加上成老爷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虽说势力已去,但结识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惹也得掂量下自己的实力。这张德正不过是个小小的商人,也就只能欺压下柴珊珊这样的段位,说起对付成昊,他还得打两个寒颤,卷起铺盖抛妻弃子都不足以形容这人的窝囊。 眼下,张德正知道自己惹错人,又心想柴珊珊背后竟然有小霸王撑腰,早后悔今晚黄汤下肚干出的出格事了。 成昊眼神依旧锋利,张德正看得牙齿直打颤,那厢,又听见有人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程总”,于是朝自己用酒杯砸中的女人看去,只觉得依稀像以前见过的程夫人,联想到刚才那一声称呼,他转过头去,见到来人英俊却阴沉的正脸,不禁心脏一窒,差点脑中溢血。张德正这下知道,自己大概把两尊佛爷都给惹完了。 而向楠被结结实实地砸中额头,整个人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一旁的柴珊珊将她扶着,正关切地询问,上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将人轻轻扯了过去。 鼻息间涌上来一股熟悉的味道,竟让向楠眼眶有些泛红。她想起刚才在走廊里他对她的熟视无睹,心里虽然无怨,但多少还是有不甘。虽说他们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但见面打个招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样的他实在没有风度,害得她被人在背后议论。这么想着,她又顿觉自己脑袋被砸坏了,咬唇要挣脱这人的怀抱。程慕北浓眉一皱,轻轻喝止她:“等回去再说。” 那边狼藉一片,张德正从之前的气焰嚣张变成如今的畏首畏尾,让周围的人看足了笑话。程慕北看了地上的人一眼,一句未言,拉过向楠转身离开包厢。 “你不是还有应酬吗?我自己能打车回去。”出大门前,她努力克制情绪,央求他。 程慕北走在前面,下颌的线条紧绷着:“在我没生气之前,你最好一句话都别说。” 她本想说“你不是已经生气了吗”,但仔细观察了下他的脸色,最后决定沉默。若再多说一句,他们免不了在这人多的是非之地争吵起来,到时候于他对外的声誉不好。而此刻向楠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以及想起刚才镜中憔悴的面容,额上再添了一个滑稽可笑的肿块,便自动离了他三米之远。 最后他开车送她回住处。到了门口,她找遍包包,也没翻出钥匙来,半天后才窘迫地想起来之前去当志愿者时,一不小心将钥匙给掉进枯井里了。 “不是有两把吗?”程慕北淡然道。 向楠头皮一麻,最后只得承认:“另外一把我放在书房的抽屉里。” “算了。”他接过她手上的东西,眉眼在灯光下显得很模糊,“去我那里吧。” —— 程慕北在这一带有几套房子,有些地方闲置了许久,但都有令人定期打扫,住起来也方便舒适。起初向楠总说他这是典型的没有安全感,后来他反驳说:“假如我困了累了,又不想开车,能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栖息地,有什么不好?” 后来她仔细琢磨着这句话,想下来竟然觉得头疼。他们的现状居然被他一语言中。 进了公寓,她头一句话便是:“你撂下你的生意,让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程慕北没应答,进了厨房去拿冰块出来,随后将她拉到沙发上,动作认真地替她冰敷。 “去那里没吃好吗?瘦了这么多。”做完一系列事情后,他与她并排坐下。 他和成昊的话简直如出一辙。向楠局促了几秒,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脸:“最近胃口不太好。” “妈好像察觉到了一点,昨天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是明天会过来一趟。”他岔开话题。 向楠点点头:“我明天在家做饭,你也早点……过来吧。”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没用“回来”这个略显陌生的词。 如今面对他,她说出口的措辞都得小心翼翼。 程慕北“嗯”了声,随即起身,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去。 她抬眼去看他,正巧他的目光也移过来,四目相对时,竟有说不出的平静,但更多的是无奈和疲倦。这一刻她很久之前就预想过,如今真真切切经历了,倒没想象中的痛心。只是走到这一步,谁再绑着谁,都万般无味,比鸡肋更甚。 然而骨肉里埋着的那根刺,此时或许还未显出痛楚,但没人知道它深到何种地步。 (怕大家不看作者有话说,特意在这里知会一声:很抱歉这文今年不能更完了,半个月左右前我开始了我的考研复习,大三课业多,尤其是我们这一届,理科狗的痛楚简直无法想象。我想专心复习我的考研课程,这个年末,不管能不能考上,都是我人生中现阶段除了高考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一个选择,大家都知道考研狗的辛苦,为此,我必须做出相应的大量的努力。真的很抱歉不能继续更文,但不会坑,考完研会继续回来填坑。不知道到时候你们还在不在,我或许要闭关一段时间了,但希望大家不要忘记还有二货乃总攻这个作者啊,等我回来可以不qaq……鞠躬。) 第39章 疏离 程慕北离开之前,向楠已经睡着了。她蜷缩在小卧室里的单人床上,弓成虾米状,嘴巴紧闭着,呼吸深沉又匀净。 客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以前为孩子所布置的一些童趣元素全部被换掉,偶尔有几处残留的痕迹,在程慕北看来都是一根血淋淋的刺。他只感觉脑袋一片混沌,于是站在窗前抽了两支烟。外面的灯火明亮得让人烦躁,室内冷清的气息夹杂了烟草味,静谧到可怕。将烟熄灭,程慕北拿了车钥匙,临走前来到卧室,在床前驻足了一会儿,最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第二天向楠起了个大早,慌慌张张去附近的超市买了食材。 回来的时候,程慕北穿着运动装立在门边,等着她开门。 “昨晚……你怎么没留下?”她想了想,开口问,最后吞吞吐吐,“今天……还难得专门跑过来一趟。” 程慕北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昨晚留下那么个烂摊子,总得去收拾吧?” “哦……”她悻悻,想起昨晚的事情,低着头看脚尖。 由于购物袋太重,向楠的手被勒出了红印。程慕北绅士地躲过她的手指,疏离味道又浓了几分;她愣了下,继而拿出钥匙开门。 程慕北坐在客厅看报纸,厨房里终于有了点像样的烟火气息,系着围裙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 曾几何时,这种场景在他眼里是最幸福的时刻,平淡却满足。但那时他没有想过,此刻的他们会走到这一步,明明相爱,却不能同寻常夫妻一般携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