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鱼》 第一章 楚秋芷今年夏天高考,6月的天阴晴不定,阴郁郁的天酝酿着一场白辣辣的雨,让多少考生家长操碎了心。她考语文那天正是暴雨势头最猛的时候,哗啦啦的雨水迎着人脸浇,呼啸的风将行人的头发吹得如魔似幻,充分渲染出高考凄凄怆怆的氛围,也为考生之后的悲惨遭遇埋下伏笔。 秋芷作为考生一员不畏艰苦,勇往直前视死如归,完全当自己是龙的传人,然后在前往考场的小路上她湿了鞋,又被大风折了伞,考试时两脚淌着水,一头乌黑的头发也被雨水打湿,水珠子顺着发间啪嗒啪嗒往下垂,直接让她怂成了一条虫。 滴落的雨水遇水开花,飞快地晕开了答题纸的一角。秋芷木然地瞟了那块水渍一眼,顾不得哀叹便迅速地落笔写下一行行文字,那张苍白的答题纸终是被挤挤挨挨的墨字填满,待她写完作文最后一个标点后,考试铃声适时响起。 一切似乎在这时尘埃落地,她捏着签字笔呆坐在座位上,看着老师收走自己的答案,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颇有几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怅然感。 天知道她慌慌张张中都写了什么鬼东西,连作文错字都没来得及检查,考试完了现在脑子里盘旋不止的全是“高考复读哪家强”的小广告。 都怪这场暴雨她一开始就出师不利身先死,怂的令人垂泪,啧。 楚秋芷心中郁郁不解,本觉得今年高考八成是要挂,可没想到的是之后几门她偏偏下笔如有神助,会的题细心答,不会的耐心按步骤往下推…… 等到高考结束当天买了份晚报,细细对过答案之后她甚至还有了种胸有成竹的微妙错觉。 啊,我果真是龙的传人! 不过这次考试经历实在是过于魔幻,反常得让她想到了高考前来自老家大宅的一通电话,电话的那一头,来自山的另一边年迈的奶奶声音干涩而模糊。 “秋秋呀,今年考试甭害怕,奶奶这几天都在跟宅里的龙神祈祷,说保佑你一定能顺利通过。” “中,中个状元回家哩!”老人口齿不清,说出的话却像是咿咿呀呀于风中奏响的二胡,语调高昂而尖锐,在提及“龙神”时更是兴奋地能一把揪住人的耳朵。 这话说秋芷奶奶有事没事儿就提提,时间久了楚秋芷完全成了龙的脑残粉。 如果真的有龙神的话,那一定是一条不得了的锦鲤大王吧。 虽然有点封建迷信的成分在里面,但老人的心意总是好的。在楚秋芷醉生梦死地等了几天高考成绩之后,查分那天也真如她奶奶所言,秋芷发挥出了一模考试时那令人惊艳的实力,稳妥妥地成了理科班的第一名,几天内收到了某学校的招生电话。 得到喜报之后,老家的奶奶高兴的不行,急煎煎打来几通电话催着儿子快带着孙女回家亲自向龙神致谢。 可惜楚爸爸显然没有母亲那么崇敬那位河神,对这楚秋芷”快告诉我龙神长什么样?!”的询问,以及“快带我去见见家养的大锦鲤!”他面色不善连连推托,直到给孩子办庆功宴时喝了几口小酒,微醺之后方才红着一张国字脸不情不愿地讲起往事。 他们楚家几十年前不过是个坐落在山里的徽商中的小小一支,某年老大出去做了洋买办跟着人做纺织厂生意,不知哪天家里的小妹妹跟着出去玩,从那花花绿绿的水里捡回来只快死的怪鱼养着。 小妹妹在家里一向得宠,家里看那鱼生得也是稀奇,奇形怪状中长得有几分龙样,便腾出块地儿在天井下置了缸子给她养鱼。 那之后,可能是老大有眼光正赶上行情,或者那怪鱼真是一方精怪,家里产业一路顺风顺水,蒸蒸日上,他们这种生意人本来就有几分迷信,小妹妹又喜欢管那怪鱼“龙神”“龙神”的叫,一家子便顺水推舟地把那鱼宝贝的供起来,当成家族保护灵。 只可惜当初的小妹妹,在养鱼后害了恶疾,短短几年内就一命呜呼,家人记她有功,给她画了像挂进了龙神所在的小祠堂。 这楚家的历史听上去就像是民间流传的小故事,光怪陆离的情结深深吸引住了城市里长大的楚秋芷,她拉着爸爸的袖子一个劲儿的撒娇表达自己想要回老家的强烈渴望。 天大地大,家里小状元最大。 脑残粉的力量将楚爸爸磨得无可奈何,他终是碎碎念着松了口。 “多大的人了!学科学的还信这东西!” 他小时候是楚家的独苗,被宠的无法无天完全成了只皮猴子,胆大到跑去小祠堂用手去够那怪鱼,被发现后免不了一阵毒打,还拉了两天肚子,倒了一周的霉,在那之后一直对家里的鱼怀恨在心,报志愿偷偷换掉工商管理学了能源动力工程,坚决打倒封建迷信! “而且要是神仙保佑的话,谁知道哪路神仙?!” 天知道他在女儿高三这一年,拼了命转发了多少条朋友圈“神器面包”“有毒的桃子”“千年难见的桃子”,转发锦鲤,拜过孔神求了菩萨,从事了一系列玄学工作。 谁知道哪个真显灵啦! 凭啥就只去拜它一个啦! 哼! 很明显他们一家都是玄学的脑残粉。 第二章 楚秋芷的老家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此地居民多数经商,各色私宅鳞次栉比挤挤挨挨连成一片,也算是个小型的古建筑村落。 可因为家途中道败落以及一些历史因素,村内房屋砖雕石刻损毁甚多,能够完好保留精心修缮维护至今的老宅少之又少,而她奶奶居住的楚宅便是其中之一。 楚秋芷和父母走过那花岗条石铺就的小路,穿过长街小巷,看两侧青墙黛瓦,高低错落,偶有绿植爬出墙头,绿茸茸的枝叶间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碎影,眼前景象淡雅清秀,就像是画卷一般随着她的脚步徐徐展开,秋芷仰望着那造型有趣的马头墙心中满是赞叹之情。 她想起高中课文学过的戴望舒的《雨巷》,若是在这黛色的小街遇见一个丁香花般的姑娘,一定是浪漫到不行吧。 走到村落中断,便到了他们楚家老宅,三米高的围墙挡住外人的视线,全屋皆是实木建筑,整体布局“三进三出”纵向三间前厅、里厅、后花园,两边各有厢房,二层正对花园的则是大小姐的闺阁,房子不大却五脏俱全,雕花石刻,天井水池装饰的盆景书画都精致的不得了。 秋芷好奇地打量着这所老房,前厅里两颗桂树在青白的日光下绿的发亮,整个房子清冷而隐秘,让她恍恍惚惚中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商家女子的幽梦里。 暑期放假回到老宅的除了楚秋芷一家,还有她那个旅游局里做事的姑姑送儿子楚贤智来老屋避暑,这男孩比秋芷小二岁,作为准高二的考生今年夏天回老家转换心情,楚贤智长相从他妈,生来一张清秀白净的脸,一头黑色的短发剪成中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少有笑意,习惯性面无表情的他总是忧郁气质十足。 他们俩从小玩到大感情不错,平时里还会互通电话聊上几句。瞧见了迎面走来的秋芷,楚贤智径直走来瘫着脸地一把抓住了秋芷的手臂,整个人跟只树熊似得糊在了她的胳膊上。 “表姐,听说你考上了x大……快,让我蹭点喜气。” 哎,亏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只可惜实际是个逗比…… 楚家玄学迷妹的显性基因真是源远流长。 秋芷瞅着他那张一板正经的脸,止不住地长叹一声伸手去推少年贴在她手臂上的脸蛋,端出长辈的威严,无奈地说出一两句训斥。 “老表呀……你的中二病怎么还没好?姐能考上大学,完全是因为姐有着你无法媲美的智力。” “哦,那就算了。”熊孩子听见玄学没戏,便干脆地松开了失去利用价值的楚秋芷,俊秀的脸上冷静如故,那平淡利落的动作让楚秋芷嘴角一阵抽动。 楚贤智家里两个都是常出差的主,有事管不了孩子,开始他们两家离得近,那孩子便常来找秋芷玩,后来他们搬了家,孤零零地贤智无处可去,守在空房掏出手机,常常就是一通“表姐,我最近有个烦恼……我额头长了个痘你造么?”的远程连线。 另一头秋芷沉默片刻后还是给他支了个招,第二天贤智脑门缠了一圈绷带,夹着自己的课本依旧潇洒文艺地走进了教室,库洛洛哦…… 长此以往,楚秋芷照顾着青春期少年内心一片无语,但偏偏还是拿这个粘人又任性的表弟没法。 楚爸爸在和老太太打过招呼后带着楚妈妈说要参观自己小时候的秘密基地,老太太在前堂里招呼着保姆上茶,笑眯眯地看着走来的两个孩子,从兜里掏出两串当地特产的香樟木手串子给秋芷和贤智带上。 晚饭时,一家人围着红木圆桌其乐融融地坐着,老太太一人待在屋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也絮絮叨叨给小辈讲起了楚家的历史。 这家最初卖茶叶发家,后来赶上近代化热流投资纺织厂,惊奇于当时国外引进的先进技术,便用长年积攒的资金送孩子们出国深造,后来机警地察觉到国内形势有变,便把家人一起接到了国外,等到建国之后才回到老家继续发展。 “当时我们把龙神放进了村口的那片荷花池,动荡结束后回村,心里难过的不行,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 “就在水边点了香上了贡品祭拜它,结果没想到这鱼真的有灵性!听见人叫他名字就浮到岸边巴巴瞅着人看。” “然后我们家里请了人,把房重新修整了一番,再住了回来。” 这跌宕起伏的故事听得秋芷连连称奇,忍不住好奇地问着奶奶龙神的尊姓大名。 “楚龙神啊,它全名就叫楚龙神啊,是陪了我们家这么多年的楚家成员哦,好像只有当年的小妹妹才叫它龙龙。” 敢情叫它龙神不是因为迷信,是由于它真叫这个名儿哦……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好迷信的楚秋芷简直要羞耻的掩面逃走。 桌边的楚贤智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眼神微动,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讨厌的事情一般,轻微皱起了眉头,把碗里自己讨厌的青椒扔到秋芷碗里后,少年轻描淡写地给出一句。 “……那种怪鱼,你真以为他是龙神么?” 这句话飞快迅速招来了作为反龙神党的楚爸爸赞同的眼神,楚奶奶听着贤智的话也不恼,相反的,她看着不懂事的孙子还笑着调侃了几句。 “龙神虽然长得丑了点,但是也不坏,从未做过什么伤害楚家的事。” “倒是贤贤呀,哎……这孩子本来就体弱,昨天跟我去祠堂,看到龙神吓得‘嘎’一声抽了过去。” 一向面瘫的楚贤智白净的脸上因为这席话浮上一层粉色,瞥了眼拼命憋笑的秋芷,他别扭极了,这个叛逆期男生撑着脸颊发出一阵碎碎的小声咕哝。 楚爸爸的眼神瞬间转为了鄙视。 “奶奶我错了,别在表姐面前说这些了。” 楚奶奶笑着看贤智态度不错也是松了口,转而向着孙女提出了建议。 “晚饭后秋秋也可以去祠堂看看它。” “……它会一定非常喜欢你,毕竟你和当年的小妹妹长得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三章 突然得知自己长得和老祖宗差不多,这体验着实新奇。 楚秋芷微微愣了一下,随手将碗里的青椒重新甩回贤智那熊孩子的碗里,也是轻声应了声好。一边的贤智用黑沉沉的眼眸扫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默不作声地将青椒塞进嘴里。 这顿饭也就这么平平稳稳的过去了。 之后,待秋芷收拾完自己的衣物从二楼的闺阁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数不尽的繁星嵌在黑天鹅绒布般的夜幕上,宛若颗颗水润剔透的月长石莹莹发亮,那晚的月亮出奇的亮,银色的月光柔柔铺在前堂青石板砖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汪静谧的潭水。 秋芷拎着奶奶给的煤油灯,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展开的奇妙冒险,她那颗心脏就砰砰砰地一阵乱跳。然后她在准备出门的时候不巧撞见了坐在门槛上的楚贤智,少年低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他抿着两片薄唇望着地板发呆,倚墙而坐神情乖张又落寞。 楚秋芷猜他八成还在赌气,忍不住撇撇嘴径直走上前,递出手想要拉他一把。 “你坐这里干嘛?也不嫌蚊子多。” 他这会儿倒是乖巧,扶住秋芷的手腕随意地站起,温顺地像是只绵羊,隐隐约约显现出幼时乖巧而温吞的样子。 “等你一起去祠堂啊……” 可惜楚贤智下一句就让她打消了自己的看法,臭屁的让秋芷恨不得踹他屁股。 “表姐你要是一个人吓晕了横在那里,躺一晚上我可是会困扰的。” 会觉得这熊孩子乖完全是我眼瞎…… 青春期的男生个子飞涨,并肩走路的时候楚贤智比外号矮子秋的秋芷高了不少,他低着头轻声说话,那张白净的脸在月色映衬下带上了几丝难得的柔软“你要是觉得害怕也可以拉着我的手哦。” 楚秋芷不吃这套,嫌弃地飞了他个白眼,“可我觉得你比较怕诶……” 少年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扯着她连衣裙的裙带死活不肯撒手。 真是难懂…… 等走到了祠堂门口时,楚贤智的手指更是轻轻颤抖起来,熟悉的地点激起了他糟糕的回忆,他本来就白净的脸慢慢褪去了血色,但还是逞强地要和秋芷一起进去。 楚秋芷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叹息,踮着脚安抚似的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硬币,在他眼前晃了两圈,细细叮嘱起接下来的注意事项。 “我等会儿要许愿,你等在门口不许偷听哦。” “好……有什么不对一定记得大声叫我。” “安啦安啦,你表姐我可比你想象的胆大!” …… 那是间小祠堂,没通电路,只有几根蜡烛幽幽地亮着,祖宗的画像在幽暗的烛光中显得模糊不清,楚秋芷提着油灯始终看不清传说中小妹妹的容颜。 阴云如同一缕薄纱轻轻缠上了月亮,使得那清冷的光在这时显得柔美而隐秘,小院正中央摆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褐色水缸,水面上深蓝色的睡莲开得正好,碗大的花朵盛着月光,美的近乎妖艳。 其实这么看看也和那些苏州园林里投钱的锦鲤水缸没什么区别啦,好歹是自家养了多年的鱼,也不会害人的吧。 楚秋芷这么想着,最终还是耐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的好奇,她放下手里的煤油灯,远远站在水缸三米开外,将手中的硬币投入,双手合手无比虔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拜托拜托,大学送给我个白马王子吧……” 硬币落入水中,溅起一朵四散的水花,“噗通”一声轻响打破了院内的静谧。也就是这声音唤起了水中的异物,圈圈泛起的涟漪打碎了月影,水面的莲花也跟着颤抖起来。 “珮珮?”回应楚秋芷的愿望的是一声呢喃,那声音湿润而茫然,像是午夜时分的梦呓。 月亮在此时扯开了灰色的面纱,将小院的每一角落都照的敞亮,缸中浮起的怪鱼的模样清楚的呈现在楚秋芷的眼前,让她惊异的说不出话来。 它长得就像是异形和汉江怪物的结合体,通体漆黑,椭圆的长脑袋上镶嵌着一双红豆大小的鱼眼,其后两只尖刺朝天怪异的凸着,鱼嘴里藏着一口鲨鱼样的尖牙,旁边拖出两条鲤鱼胡子,怪鱼鹰似的爪子紧紧攀住缸壁,望着不远处的楚秋芷出奇。 怪鱼看清了她的脸,语气便越发热切起来,它激动地连唤了几声当年小妹妹的乳名,天真无邪的像是个向母亲跑去的孩子。 “珮珮,珮珮,你来看我了么?” 可楚秋芷却没有那份重逢的喜悦,她到底是个女孩儿,莫名的恐惧捕获住了她,使得秋芷慌张的往后几步。 这份畏惧被怪鱼看在眼里,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丑陋的面容,它痛苦而委屈地向后瑟缩,小心翼翼地将身子藏在了莲花之后,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你别怕我呀。” 怪鱼这么喃喃念叨着,漆黑的身躯顿时间涨大了几圈。 “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知道怎么变出个好看模样了。” 然后,就像是美丽的蝴蝶破茧而出,山间的精怪披上了惑人的皮囊,一双从尖锐的指尖到手肘覆黑鳞的手臂撕开了鱼皮。 月下,那黑发及腰的男人面容白净美的惊心动魄,他像守着什么无价的珍宝般的,紧紧攥着楚秋芷先前投下的那枚硬币,美丽的黑眸湿润的像是只温顺的鹿,正哀求地凝视着似乎随时会逃走的秋芷, “别怕我,珮珮……” “你看,我现在有能耐了,你什么愿望我都帮你实现。” “求你了,别怕我……” 怪鱼的语气真诚极了,仿佛楚秋芷想要他的心,他都能立刻挖出来送给他。 同时又委屈的可怜。 从鱼变成了美少年,这个跨度有些大,楚秋芷呆立在原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能眼前的男人真是楚家供养的神怪,他的声音仍处于青涩的少年时期,还未变声,轻柔而动人,宛若一根丝带缱绻地绕上人的手腕拉着你向他靠近。 名为楚龙神的怪鱼就这样轻轻握住了站在边上的秋芷的手,他就像只披着人皮的傻金毛,湿润的大眼睛充满依恋地仰视着少女的面颊,连那条漆黑的尾巴都因为喜悦翘出了水面。 秋芷没吭声,在此刻清亮如水的月色之下,她终于能看清楚祠堂里那副画像啦。她高中学的是理科,美术欣赏水平仅仅停留在初中语数外不来占课的那会儿,那副泛黄的明清工笔人物在她看来画风微妙而充满魔性的即视感…… 她胸口硬生生憋了口气,堵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要知道传说中小妹妹的画像……那鞋拔子脸真是怎么看怎么像历史课本里的朱元璋哇。 缓缓将手拍在了楚龙神的头上,楚秋芷的目光深沉而凝重,她几乎是颤抖着开了口。“我不是珮珮……我是她玄孙女秋芷。” “你告诉我哪里像啦?”这孩子八成是泡水里泡久了,脑子里也进了些水。 他终于是注意到了秋芷的情绪,毕竟她现在满脸都刷屏似的写着“你484傻”,男人细细打量着祠堂里的那幅画,目光像是小学生玩找不同游戏般的在秋芷和珮珮之间来回扫动,他用覆着黑鳞的手指指着不远处的图像。 “你看呀……大眼睛,弯眉毛,尖尖的脸……”他向秋芷这样描述着,在意识到自己的自欺欺人之后,龙神的声音越来越小,漂亮的尾巴重新沉进水里,那声音令人联想到轻飘飘上升的五彩肥皂泡,就像是一个美梦的破碎,“啵”的发出一声轻响。 “不知道,我已经不记得珮珮的脸了……” 那时候他还只是一条什么都不知道的鱼,在漫长的岁月之后,能听到,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才知道将自己带到楚家的女孩叫做珮珮。 男人轻轻捧着少女的手掌,白皙的身子一点点下滑埋进了漆黑的水里,只留一双无暇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秋芷。 “但我听过你的名字……你的声音很温柔。” 眼前的怪鱼龙神的表情让她想起了贤智小时候的模样,他温顺的示弱让秋芷发不出脾气,她纵横疆场十八年来一场恋爱都没谈过,这么被陌生男人托着手倒是头一回,指尖触及到的鳞片沾着水汽光滑又冰凉却让她脑子一阵发热。 真像个小孩。 他上辈子估计真是条大金毛,野性的直觉了的,察觉到秋芷心情有所好转,就迅速从缸底捞出一把年代不详闪闪发光的硬币,银元,铜钱还有水面上开得正好的莲花挤挤挨挨堆了一手,献宝似的递给了秋芷,一条黑尾欢快地上下挥动拍出几朵漂亮的水花。 楚秋芷从祠堂出来时,贤智眼神微妙地瞅着她怀里那一堆硬币。 “你这是把人家龙神给抢了?” “谁知道……” 第四章 高三生的生物钟在早上六点叮叮作响把楚秋芷从床上唤醒,而楚奶奶有早起的习惯,五点半攥着一串檀木珠在小巷上散步。此时偌大的老屋里只有雇佣的保姆在忙活着早点,厨房里既有现代的天然气炉又保留了旧式的灶台,楚秋芷绕着打量了几圈新奇的不行。 传承了古人的智慧,村子里的水道四通八达,从山间引来的泉水通过街道上布置的露天水渠哗啦啦的流进了家宅,厨房角落就有一方石池,冰凉的泉水里几尾草鱼悠闲的游着。 秋芷从刘阿姨手里接过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薏米粥,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兴致勃勃地开了口。 “阿姨,我们今天吃草鱼嘛?” “不啊,那池子里养着的鱼是专门给龙神吃的,咱们中午吃那缸里的白鱼。” 被叫做刘阿姨的女人不过三十来岁,样貌虽然称不上漂亮但也耐看,笑起来时两颗小酒窝暖的动人,她本就生得个高,一口带着东北味儿的普通话更是将她与当地人区分开来。 此时此刻突然听到怪鱼的名字,秋芷的动作微微一顿,她趴在一边的木桌上,小动物一样水灵的眼眸小心地窥着一边微笑的女人,就像是突然发现组织暗号的地下党员,秋芷迟疑地开了口。 “你知道祠堂里龙神的事么?” 不同于秋芷的谨慎,刘阿姨毫不设防地向她笑着,环视一周确定没有外人之后,她放下手里的活计,提起龙神二字时激动地两眼发光。 “知道啊!龙神,这个家里的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小姐你别怕……你也看得出我不是本地人吧。” 她家原本是在北方的农村,三个姐姐一个弟弟穷的揭不开锅,十六岁那年只有小学文凭的她迫于生计踏上了前往城市的火车,本想着找份活补贴家用却不巧遇上了人贩子,买到了南边的一个小村给一个四十岁姓李的单身汉当老婆…… 从那天起她就不再是个人了,只是个生育机器、娱乐的玩具、免费的劳动力,村里的土话她听不懂,地区偏远没有钱也逃不出去。 “直到那天,我遇到了楚太太……” 楚奶奶带着儿子去见自己的发小,带着烟酒糖果四处发着一下成了村里的红人。 “好不容易看到了城里人,于是我拼了命的求救总算引起了楚太太的注意。” “太太可怜我,知道我无依无靠,问我想不想出去跟她走,暂时住在太太那里。” 当时楚奶奶联系了那家的男人,愿意出钱把刘阿姨赎走,可都做出买卖人口的事儿了,这家子那里肯松口啊,连村里的人都说着“放了这女人就破了规矩,其他男人就再讨不到媳妇了”差点和楚奶奶翻脸。 “我恨的不行,想着这群人根本不是东西,全死光了才好。” “然后也许真是老天可怜我,龙神跟我有缘分,他们也该死……” 长期辱骂她的男人突然害上了热病,然后极有传染性的,李家的人在那几天接二连三发了瘟,送市里医院也不见好,一个接一个的慢慢生疮发烂而死,只有刘阿姨奇迹般的幸免于难。 她一下就成了传播瘟疫的灾星,被村中人惧怕,赶紧赶出了村子。无依无靠的刘阿姨跟着楚太太平安的回到了楚宅,怀着一颗对救命恩人无限憧憬的心,她在见到怪鱼的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 “和楚太太说的一样,这都是龙神保佑啊!然后当我见到它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老天爷赐来的宝物!小时候听的故事成真了!” 反正北方的那个家已经回不去了,为了给独生子的弟弟筹备结婚的钱,大姐在外打工,二姐被嫁给了一个傻子,见到她也只会追问上哪里野了,为什么不给弟弟寄学费回家。 “世上不总是有太太这样的好人的,有些人已经烂透了……虽然这村子里土话我也不怎么听得懂,但是只要有这楚家就够了。” 她只要和恩人快快乐乐的在一起,守着龙神的秘密,怀着一腔热枕便足够了。 秋芷趴在桌上静静地听着刘姨的往事,从小便在象牙塔里安心长大的孩子哪里接受过这样黑暗的社会教育,她脸色发白莫名地感到恐惧,等故事进行到楚太太带着龙神惩治人渣之后,她又感到快意,情绪也随之昂扬。 “只可惜我也不能碰到龙神,每次喂食都是楚太太亲自过去的……”秋姨初来乍到时曾听过楚太太的告诫,龙神毕竟是楚家镇宅的灵物,好像除了楚家人其他人碰到它,同样会生起怪病,她听着虽心有遗憾,但同时龙神的形象进一步被神化,自秋姨心头升起的更多的是对楚家血脉的崇敬之情。 “但小姐你可以碰它!太太说了,龙神最喜欢你了,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给他送个早饭么?!” 她是一个十足的龙神狂热信徒,在想到能让心中的神明开心的事情时兴奋的一把捉住了秋芷的双手,刘阿姨的眼睛中像是有着火在燃烧,灼热的,又是可怕的……近乎烧到了秋芷。 楚秋芷被这么突然一出吓得露出了几分怯意,虽然她很快调整了心情,但一时间说出的话还是有点结巴。 “好,好哦。” 此时,秋芷的心里五味杂陈,她听了一个恶有恶报的好故事,但是又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违和感。 为了惩戒作为败类的村民,龙神降下了瘟疫,脓疮便生无人幸存……他救出被拐的妇女作为家里的佣人,女人依旧无依无靠,语言不通,怀着对恩人无尽的崇敬,剩下的只有一个无处可去的狂热徒,然后秘密总是被完美的保留着,楚家的威信无人可侵,连当初救人的目的都晦暗起来。 不过没关系,世上并没有非黑即白的事物,真相总喜欢笼着一层灰色的面纱示人。 楚秋芷也没有想太多,她拎着刘阿姨递来的水桶,步子轻快地向着祠堂走,麻烦难解的事情在这个青春期少女的心中,不过是风吹便过。 第五章 走进后院,视野里迎面而来的就是那个褐色的水缸,想到昨晚的奇遇楚秋芷心中不免忐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原来那条怪鱼也是个大人物哦,也不知道它现在有没有醒,想着真是稍微有点紧张呢…… 她这么想着,清清嗓子想要想要喊出怪鱼的名字,不料在她后脚还未踏进大门之时,水缸里便提前有了动静,先是睡莲被搅乱的“悉悉索索”的一阵碎响打乱了清晨的宁静,然后飞鱼出水,“哗啦”地溅起一朵水花。 “秋芷我听见你的脚步啦!!” 一抹黑色的身影利落地跃出水面,漆黑的尾巴有力地拍打缸面,纵身跳下。它像是一只离绳的大金毛奔向归家的主人,四肢小爪奋力奔走,拖动着鳗鱼一样长而光滑的尾巴,极力向着秋芷的方向前行。 可惜怪鱼毕竟是水生动物,激情洋溢地喊着“秋芷芷芷芷——”不过奔了五米多的距离就停下了脚步。 好像累了,稍微歇了一会儿,喘了两口气,然后甩了甩脑袋。 又是一阵子“芷芷芷芷芷”老鼠似的神情呼唤,一套动作成功震住了从未接过过如此独特欢迎方式的楚秋芷,等她默默注视着龙神的动作,反应过来的时候,怪鱼已经用前爪勾住她的裙摆,蛇一般地缠上她的身体。 在一路飞快地攀爬之后,怪鱼从她的衣领里露出了脑袋,他用两只圆圆的黑眼睛注视着楚秋芷,伸直了小巧的前爪,无比自豪地喊出了—— “当当当当!”抑扬顿挫地像是宣布得奖嘉宾姓名的bgm。 楚秋芷黑白分明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得意洋洋的龙神,她白皙的手臂伸进一边的水桶,紧紧扣住了草鱼的鱼鳃,抄起那只活蹦乱跳的鱼顺手抽向了了眼前那张黑脸。 什么鬼哦。 这欢快的见面方式成功的打消了楚秋芷的疑虑,她看着被打落在地委屈地用尾巴拍打地面的怪鱼,觉得刚才还有些提防着龙神的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对不起刚刚手抖哦。” “嘤……” 面对这条怪鱼,楚秋芷面有愧色,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她小心地抱住龙神的身子重新将它放回了缸内,默默用赶紧趁新鲜吃早饭吧转移了话题,楚龙神倒也不计较,攀着缸壁一口利齿紧紧地咬住那条草鱼的脊背,进食的动作活像她小时候养过的小仓鼠,清晨的闹剧总算告一段落。 说来也是有趣,方才还精力无限奋力挣扎的草鱼,触及龙神的爪子不过几秒便颓然瘫软了身子,鱼眼上翻呈出完全死亡的样子,这场景让秋芷联想到了刘姨口中那场“瘟疫”。 “这个也是法术么?”她伸手戳了戳那条死鱼意有所指。 他下口的动作略微一顿,松开了手里的早饭,小小的爪子转而轻轻握住秋芷的手指。龙神借着浮力漂浮在睡眠,微微侧身,将最为脆弱的鱼腹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秋芷的眼前。 不同于背上的漆黑,龙神的腹部是一片莹润的白色,仅仅在边缘部分镶嵌着几片美丽的蓝鳞,那宝石般艳丽迷人的色泽瞬间便抓住了秋芷的目光。 在生物界,美丽的东西总是有毒的。而怪鱼腹部的蓝色是那么妖异,仅一眼便让人觉得致命。 “……不是哦,这可不是什么法术,而是我身上,本身就带着毒。”所有碰到他的那些活物,都害了病生了疮一点点溃烂的不成样子。 这个话题触及到了龙神的伤心事,此时他的声音低沉而落寞。 “我平时就是条普通的鱼,你看,跳出水缸连行动都很困难,哪里也不能去,谁也碰不了。” “可秋芷你不一样,只有你,才能这么靠着我。”楚龙神悄悄转变了形态,那张在月光下美的惊心动魄的面庞此时笼着层阴郁与不安,他用柔软的脸颊小心地蹭着秋芷的手心,黑色的眸子向上窥着她的脸,目光缱绻又痴缠。 身带剧毒的怪鱼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独自一个活了。 但是机缘巧合之下让他遇见了楚家,拥有着恰好能够抵御剧毒的血脉的人。 起初捡到他,娇生惯养身体羸弱的小妹妹在面对怪病时,也是足足熬了十年才病发身亡…… 怪鱼在那时看到了希望。 然后楚家的人发觉了龙神长寿而剧毒的特性,供奉怪鱼为镇宅之物,以他的血为难得的补品。 于是,那份特殊的抗性便一代接一代的传承下来,到了秋芷的父亲那一代,楚爸爸直接触碰到怪鱼的后果不过是拉上几天肚子。 然后,那个孩子诞生了…… “我等了你好久……” 那是多长的时间? 那是多久的等待呢? 为了等到那一刻,他到底在漫长而寂寞的岁月里等待了多久呢? 想要温柔的触摸,想要柔软的拥抱,想要甜蜜的亲吻,想要长久的陪伴,终于在发疯之前苦苦等到了…… “我早就见过你了。” “你出生后,你的奶奶曾抱着你,让我给起个名字……” 那时候刚刚满月的孩子,有着银盘一样莹润的圆脸,细长的眼睛,小小的嘴,就像是祠堂里挂着的画一样。天真的孩子尚不知事,面对模样可怕的怪鱼也不觉恐惧,只是胡乱地伸着手臂,抓住了他的手指,傻兮兮地往嘴里塞。 那是一个柔软的,温柔的,天真可爱的小生命…… “我叫你‘珮珮’,现在你叫秋芷,不过怎么样都好。” 你要是回来了,就谁也不能夺走你了。 “我一个人太久了,秋芷你多陪陪我好不好?”他用手掌包裹住秋芷的手,凝视着稍微显出几分羞赧的少女,眼眸像是雨后的晴空澄澈且动人。 那个愿望在最初单纯又可怜,在不经意间总能打动心软的小女孩。可惜神话里食人的海妖,那些美丽诱人的生灵在开始也只是唱着动人的歌,可之后,他环住人的脖子,身下尽是漆黑又冰冷的海水。 止不住的贪心。 第六章 楚秋芷望着龙神漂亮的脸,仿佛看到了一个向父母讨要糖果的小孩子,无辜又可怜的模样让她心灵的一角莫名的塌陷。 我是特别的,我是被需要的,我是被喜欢的…… 这样的感觉悄然绕过少女内心的防线,轻轻吹进她心里,令人心软,令人欢欣,又令人着迷。 他看上去单纯毫不知事,奶奶也喜欢他,刘姨崇敬他,所以他应该是安全的,值得信任的,而且我这个暑假没有事情做,那就稍微陪陪他吧。 这没什么大不了,一切都很自然,少女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找借口,眼前所见即真理的想法使她逐渐忘记了未知事物带给她的恐惧。 楚秋芷伸出手安抚似地揉了揉他沾着水汽的黑发,那具模仿人类的皮囊俊美而惑人,在感受到对方温柔的触碰时,更是露出了餍足的猫咪一样乖巧的笑容。 这感觉像是养了一只大型的宠物,还是任君揉搓的那一类。 “好吧,我陪陪你……平时我可以带着你嘛?” “可以哦,你还可以用包把我带出去。”他顺手捉住了秋芷的手掌,小心翼翼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龙神的心情似乎好到不行,那条黑的尾巴高高扬出水面。 只要是在这个楚家里,没有人会来阻拦的。 除非是个外人,有那样一个外人…… 少女手下,属于男人的胸膛冰冷又柔软,藏在下面的心脏正“咚咚咚”打鼓一样的跳个不停,这震动让她手掌发麻,生怕再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楚秋芷也不敢乱动,僵着脸思绪天马行空地想到了前几天看的电影,什么狐妖掏心,一掌必中的…… 到了八点,山间的蝉和灼人的太阳一同醒来,聒聒不止。 她在那个小小的后院中,和龙神许下了约定。 …… 虽然多了个特别的“朋友”,但是这日子还是要正常过的,楚秋芷的假期无所事事除去补课的时间,一般会有一两个星期溜到表弟贤智的家里帮他辅导一下作业,顺便摸摸他的冰箱还有电脑。 楚秋芷和准备出门的父母打了个照面就往贤智那里跑,他住在一楼的厢房,书房卧室一体化,红木的书桌前开了一扇雕花圆窗,正对后花园的小窗圆圆圈出一副画来,采光极佳风景雅致。 她进去的时候,楚贤智手下平摊着一本数学练习册,他正撑着脸望着窗户发呆,看上去已经醒了很久。他陷入了深思,那双水清的黑色眼眸现在蒙了层灰霭,白净的脸上神情寡淡像是梅雨季的江南。 “贤智!姐姐来监督你写作业啦!”在听见秋芷的呼喊时,他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侧身望着兴高采烈而来的表姐。 “你从那里回来了啊?”可能是对怪鱼的印象不佳,他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责难。 早就习惯了表弟孤僻而任性的脾气,楚秋芷无奈地干笑了两声,看到贤智似乎早就了解了怪鱼的事情,解释时也不加避讳,向少年诉说着自己看到大变活人拯救妇女的震惊。 可惜这些趣事并没有起到调动气氛的作用,贤智的脸色反倒凝重了几分。“表姐你高中毕业,一定有很多和同学一起旅行的计划吧?” “……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这里呢?”少年这样发出疑问,他的声音不动声色地颤抖着,小心地藏着心中的不安。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这地方又黑暗又冷漠…… 楚秋芷看着有些反常的表弟,只当做青春期的少年总是多愁善感,不知哪天又触动到了那根敏感的神经便问题多的一发不可收拾,她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一屁股坐在一边的扶手椅上。 “我好不容易放假了,一抓一把时间,不是听说你回老家了,就特意来陪陪你嘛。” “你马上就要高二了,又是省重点高中,以后学校一定安排满满的补课,我就看不到你了。” 楚秋芷侃侃而谈,说的有理有据,然而这套说辞也实在太过羞耻,秋芷将少年放在一边的小说一把盖在脸上,只留两只眼睛窥着面无表情的贤智。 “你要是想我怎么办?”楚秋芷拿出作为姐姐的特权,高傲地挺起胸膛给自己增了几分底气,说出的话实在无赖极了。 可倾听的少年却当了真,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终于松了口气,忧郁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单纯而快乐的微笑,像是冰雪融化一般暖的动人,虽然转瞬即逝。 “是嘛……你是来看我的,来陪着我。”贤智捏着圆珠笔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最后又慢慢松开。 气氛在这里得到了缓解,周围的温度也在慢慢回温,老早就瞅见了贤智案前的那一沓暑假练习,楚秋芷在这个时候信心满满的毛遂自荐,她苦读三年熬出头,正处于学力的巅峰时期,对于碾压高一习题表示高无压力。 “学习上有什么困难赶紧的问你机智的大表姐!” “约不约一个字!” 趁早的!要不然等到大学就剩一只吃老底的大学渣了。 只可惜楚贤智并不领情,笑容从他的脸上走的彻底,剩下的只有往日里冷淡的模样,他只是瞥了眼秋芷,便将目光移回了书本,青白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让少年的轮廓显得静谧而柔美,但之后他劈头盖脸地就给她泼了盆冷水。 “你还记得上次你教我化学题,结果我们思路不同,吵了一小时差点打起来么?” “还有上次那道数学题,你中间推错了还死活不承认。” …… “不约的,我们不约。” 其实楚贤智说的道理她也懂。 毕竟就连关系亲密的情侣,没有耐性的情况下也不敢轻易教对方开车或者游泳这些技能,越是在意彼此,越是互相美化,结果期望值太高,觉得对方更容易原谅自己,脾气也就更大,容易撕逼。 可她更多的觉得楚贤智大学霸嫌弃她哦。 嫌弃她哦。 第七章 楚贤智专心写他的暑假作业,秋芷坐在一边暂时没有事情干,一本正经地盯着他发呆,这目光盯得少年后背发凉,他无可奈何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傻兮兮的表姐,顺手从一边的柜子里掏出一款黑色的psp,配好耳机线就扔向了秋芷的方向。 经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游戏机径直投进了手忙脚乱的少女怀里。 “说什么陪我做功课,你每次都是来玩游戏的。” “算了,玩你的吧。”早就看穿了对方的尿性,他连吐槽都显得乏力。 这样的谴责轻的像鹅毛扫过秋芷的良心,在风吹之后就飞向了远方。家教甚严平时mp4只能周末使用,连手机都是考上大学才配备的秋芷拿着新型的游戏机一阵欢呼。“这个原来好像没有见过诶。” “新的……家里人给我带的,我又用不着,你随着喜欢用就好了。”他一向不喜欢提及自己的父母,回答这种问题时语气不咸不淡。 虽然少年口头嫌弃表姐动机不单纯,psp里倒是极为照顾她的装上了《口袋泡泡龙》《牧场物语》《初音计划》之类女性可能会喜欢的东西,在文件夹的最末尾甚至带上了个小小的恋爱养成游戏,贴心到让人感动。 不过一百来m的乙女养成小游戏,操作简单,剧情老套,一上来就撞上一群校园特优生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下步入教室,周围为你强行介绍攻略对象的少女们成了你的闺蜜团,然后就是安排各种课程,参加社团,增加各项数值为恋爱制造机遇,存档读档推结局了。 楚秋芷第一次玩这类游戏,路线一阵乱走,好感值没达到最高,然后在结局的毕业晚会上—— 闺蜜组各领走一个对象,双马尾的好基友给她攻略的对象灌了爱情魔药,在忧伤的bgm响起时出现的画面是女主一人离开晚会的孤寂背影…… 窝的机油迷了窝的男人!!感觉莫名心口中了一刀,秋芷忧伤地几乎吐出口血来。心怀不甘她几乎是立刻重开了存档一阵冲刺,盯紧一人刷上了好感。然后结局友情分不够,好基友约她喝茶,末了哭喊着“为什么你要夺走他!”给了女主一刀…… 再来!天天喝茶逛街刷爆了友情线,然后她和基友好上了,愉快地喝完茶醒来在妹子的小黑屋里…… 这游戏有毒哇!她含着眼泪揪住楚贤智衬衣的领口,给他展示了几个结局收藏,少女心裂了一地,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老表你是不是恨我……” 他平静地凝视秋芷的眼睛,侧过脸轻声笑了下。 “呵。” 叫你玩游戏哦。 楚秋芷心里苦的没有办法,心灵的伤痛需要进食来安慰,她本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原则,一边碎碎念着“你这个孩子真是越长越坏了”一边伸手去够进来拎着的红色手提箱。 少年安稳地坐着看她,恶作剧得逞之后他似乎有点愉快,虽然没有直接笑出来,但是整个脸部曲线都柔和了不少。 “那不是之前舅舅介绍说你特地带给我,谁都不准看的东西么,你买了什么?” 箱子里的东西被人粗暴的压缩成一团,挤挤挨挨几乎碎裂,在拉链拉开,重见天日的那一瞬间,那些内容物就像是喷泉爆发般一口气流了出来,红红绿绿洒满一地。 楚贤智目光扫过那些包装袋,在看清标签之后,他一脸木然。 妙脆角,牛板筋,鳗鱼干,紫苏梅肉…… 什么鬼啦。 “哼哼哼!这些都是我的宝藏!!”高三那年,楚妈妈去听了几个关于“如何照顾备考生”的讲座,回来为了孩子的营养均衡,说着”杜绝垃圾食品“一股脑没收了秋芷所有的零食,这次抗衡秋芷输的彻底,什么被子里,枕头下,衣服堆中的零食无一幸免,然后鸡汤海参猪脑把她赛胖了四斤…… 她的零花钱深深闷在钱包里足足一年。 “钱要是不能花在心爱的事物上,留着还有什么用!?” 考完试后,她这么喊着背着父母扫荡了超市,拖着两公斤零食狂欢一样奔回老家。 楚秋芷像是一只守着财宝的恶龙,蹲在自己的零食里,喜滋滋地环视着自己的战利品,眼神自豪极了。 “毕竟是打折你的名头买的,看我们的交情,我可以分你一个,一个……一个什锦大果冻!”面对自己的表弟,她在小山里翻找了半天才犹豫不决地选出一个小果冻,还是撕开包装袋捡出来的…… 表情痛若割肉。 你就给我个这。 还心疼哦,你心疼的哦。 我对你太失望啦。 他面无表情地从秋芷手里接过果冻,“biu”的直接砸在她的脑门上。 紧接着,贤智无视了她捂着额头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把揽过地上的零食,面色沉重言语刻薄,转身就往自己的床边的柜子走。 “不是说好是给我买的么?” “那都给我吧,你就是吃这个才长不高的。” 少年一开始只是不满足于“零食的地位比自己高”想要吓唬一下对方,背对秋芷的时候根本没料到她的护食意识那么强,在听到那声“放开它,冲我来——”的呼喊时,他只来得及嫌弃地转过身子,看到秋芷的第一眼就被狠狠撞的一个趔趄向后倾倒。 矮子秋腿短但是爆发力却惊人,而楚贤智生来就有严重的哮喘,平日里极少运动。这个文弱书生在将要摔倒前只能尽力护住怀里那只纵身飞扑的仓鼠崽子。 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还没有完全长开,面容比起俊朗更显得清秀而干净,像是无数本校园青春小说里的那个少年,留着一头黑色的碎发,穿着解了两颗纽扣的白衬衫,推车走过长长的林荫道,在斑驳的阳光下,他神情安稳沉静。 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的时候,挺拔的贤智就像一只高雅的鹤,后面慢慢跟着一只忧郁的柯基。 他总是好看的,就算是傻兮兮往脑袋缠上绷带,也会被红着脸的人喊住,问他是不是在cos库洛洛。 楚秋芷曾经抱怨过“楚家的孩子,为啥他就遗传了那么好的基因……”,然而现在,作为肉垫的他,像是一只被猎人抓住的小鹿,白净的脸上红而发烫,目光游离身子也轻微地颤抖。 秋芷知道他的病史,现在做了错事,脑子也是一片的空白,慌慌张张想要起身去找他的扩散剂喷雾,却不料中途就被贤智捉住了手腕。 第八章 楚秋芷被这么猛地一抓也是微微一愣,下意识得低头看向一边的贤智。他用空出的一只手背掩着嘴唇,脸上呈现出一片病态的红,少年正强撑着不让自己因为疾病发出狼狈的呜咽。 “我没事的……没有发病” 他知道自己哮喘发作的样子有多丑——就像是一条躺在枯竭河岸上的死鱼,无力地长大嘴巴……那种样子,就算是死也不想让她看见。 楚贤智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盯着秋芷不放,生怕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嫌恶,那紧张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样子了。 然而秋芷的脸色平静极了,她温柔而惋惜的目光轻柔地扫过少年的面庞……眼神主要集中在他的后脑勺那里,她甚至还用手指小心地捏了捏他的脸,撩了一把少年的头发。 “贤贤呀……你没事就好。” “……不过你压碎了一袋薯片你造么?” 少年摔倒的时候,手里捧着的零食天女散花一阵乱飞,其中一袋薯片不偏不倚地垫在了贤智的后脑勺下,充满了氮气的包装此时四分五裂,溅出的薯片碎片还有一点粘在他的头发上。 虽然说是传说中的“清新酸奶味”……但现在看上去有点恶心诶。 哎,努力给他抹掉的自己真是善良,现在环绕着自己难以描述的氛围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男友力吧。 啊啊,沾到手指了,咦————抹哪里才好咦—— 本来这难得的关切让少年逐渐回复的脸色再次转为蒸红,他纤长的手指摩挲着少女的手腕,极为别扭地想要说点什么,可秋芷方才地话语却让他默默扯平了嘴角,面无表情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头发,看着秋芷举着脏手不怀好心的样子,他神情漠然。 “你是想用我衣服擦手么?” “我就举着手看看你而已,年轻人不要这么敏感好么?” 什么看看而已?我还不了解你么?! 带着儒雅而温和的微笑,楚贤智捉过最近的鱿鱼干直接拍在了表情无辜的少女脸上,干脆利落地送给她一百点伤害值。 “给你三秒,快起来。” 她捂着脸颊蹲坐在一边,心里叫苦连天。 薄情寡义翻脸如此迅速……看来是真没事了,还有救命被食物砸脸了真的好痛! 贤智用手撑起身子先她一步站起,垂眼望着委委屈屈冲他伸手的表姐,在长长的叹气之后还是将她一把拉起。 秋芷顺着他拉人的力道站了起来,她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拍裙子上的灰土,收拾散落一地零食时还不忘拿眼睛瞧着旁边的贤智。 “你这几年看起来脸色好了不少。” “我记得你是前些年回老家吃中药的,好像是补酒什么的。” “本来以为是封建迷信,但看起来方子还挺有效的哦?”她老表是个早产儿,出生时母亲难产,打娘胎里落下了病根,最初的时候脸白得像刷了层厚粉,骨瘦嶙峋,连头发都是发黄的,秋芷没事儿跑去找他玩都是轻手轻脚,生怕不小心揉碎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少年在她抛出问题后神色微变,他沉默地伸出手掌,看自己健康的肌肉,细腻的纹理,表情迷茫而苦涩。 “……健康么?” “是很有效,毕竟是用那种东西……祖传秘方做出来的。”他自顾自地喃喃低语,声音越说越沉,低低地落进地里,讲着讲着两片薄薄的嘴唇便紧绷绷地抿成了线。 秋芷看他表情不太对劲,想着自己怕是不小心触及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心里顿时间咚咚打起鼓来。“不好意思勾起你黑暗回忆了,我懂的!吃药什么最讨厌了,尤其这种中药一定超级难喝!” 她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撕开手头一包棒棒糖,抽出一支草莓味的往表弟手里头塞,边递边嚷嚷着要冲淡谈起中药口里头涌出的苦味。 贤智从秋芷手里接过了糖果,脸上的表情也缓了不少,他握住少女那柔软手章,攥紧了,一字一句地跟她叮嘱。 “对啊,很难吃,老家的药酒非常难喝,答应我,一定不要去试。” “千万别。” 虽然他这种慎重其事的样子让秋芷觉得有点发蒙,但是出于对老表的信任,她还是点头应了。正当秋芷在心底暗想着,到底是什么黑暗料理能把别扭的表弟吓成这样呢,话题的焦点就在午饭的时候被楚太太端上了桌子—— 从外观上看就是药店里常放大的那类药酒,圆圆的玻璃罐子里塞着些毒蛇、红枣、枸杞子什么,杂七杂八泡出一坛琥珀色的药汁。 不过楚太太手里头的这坛颜色深的出奇,黑漆巴乌地让人联想到铺地用的沥青,过于深沉的颜色连光都不反射一下,更别提要透过它看清其中物件了。 感觉实在是相当了不得的祖传秘方啊。 楚秋芷这么想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 老人家捕捉到了孙女好奇的小视线,裂开嘴冲她露出了笑容,她拧开玻璃盖,利索地倒出了一杯漆黑的液体。就在酒罐被开启的那一刻,一种奇特的香气悄无声息地溢满了整个前厅。 那是何等香醇而甘美的味道啊,它们如此迅猛如此霸道,劈头盖脸地浇向了秋芷,令她想到了如瀑倾泻而下的紫藤花幕,或者是随风纷乱而舞的粉白樱花,少女被这缤纷的色彩迷了眼睛,直到身旁的贤智在桌下狠狠握住她的手,她才猛然清醒过来。 此时再嗅,那味道好像只是普通的药味,平淡无奇,完全想不出来刚刚到底是什么如此令人着迷。 而楚老太太看着她失神的样子表情相当得意,她将那杯黑色的药酒端到了秋芷面前,絮絮叨叨地跟她讲述祖传秘方的神奇。 “是不是很棒呀秋秋,这药酒可是龙神亲传的配方。” “喝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味道也好,我每餐前都爱喝个小酒开胃。” “这次你来啦,奶奶特地拿出来给你尝尝,别人我还不稀罕给他。” 光闻这酒香,的确是诱人,奶奶安利也是卖的热情,秋芷瞅着眼前的药酒的确很有品尝的*…… 但是她在之前已经答应过贤智不会尝试这药酒了,而且这黑不溜秋的颜色看着也很吓人,据说是龙神做出来的,她想了想今早见到的怪鱼—— 天知道那位天然呆是用什么黑科技做药的啦。 秋芷心里头直打颤,挣扎几许还是放下了作死的念头,将杯子推开到一边。 “我对酒过敏,一喝就出疹子,还是算了吧。” 第九章 楚秋芷面前那杯漆黑的药酒被贤智拿到了一边,少年垂着眼帘看着手中的杯子,像在与什么事物做无形抗争那样,捏住杯壁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发白,睫毛也颤个不停,可这对峙没能持续太久,他输地太快太快,不过几秒就泄了气,神散了,肉松了,最后还是将那液体一饮而尽。 表弟这系列动作尽数被秋芷收进眼底,那种喝什么讨厌东西才会有的表情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 所有的香气都是恶毒的陷阱,那碗药汁的味道和它漆黑的外表相符,喝起来一定苦涩又麻嘴。 她在心里头为自己正确的选择暗暗感到庆幸,同时又为贤智的献身感动万分,急忙夹了筷子最近的咕噜肉往表弟碗里放,示意他赶紧吃口甜的冲冲嘴里的药味。 而边上的药酒支持者楚老太瞧见了孙子那副犹豫的样子,自觉喜爱的事物遭了嫌弃,在孙女前丢了面子,脸上表情一点点开始转阴。她细细的眉毛拧成一团,声音也有些不快。 “真是的,贤贤你这孩子,平时不是经常来奶奶这里喝药么?” “怎么今天……” 气氛有些僵了,秋芷丢了筷子,捞住少年的桌下发抖的手掌,急煎煎地开口就开始给表弟结尾。 “对不起啊奶奶,我饭前拉着贤贤偷吃了零食,甜的辣的都有。” “嘴里味儿还没散,这下喝了药酒,一下冲了,口感就不对劲啦。”她平时就是个开朗的孩子,脸上总带笑,撒起娇来两唇更是涂了蜜,甜甜的声音一下浇了老人的火气。 楚太太带着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瞧了孙女几眼,嗔怪了几声“你做姐姐的,怎么还带着弟弟饭前偷吃。”也接着继续追究。 秋芷暗地松了口气,要知道人们常说老顽童老顽童,老人家任性起来跟个小孩似的,上次他爸办事擅自行动,与奶奶的预想稍有偏差,便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母子冷战了一周才算完事。 大菜小菜上了一桌,最后一个汤摆上后,刘阿姨挨着楚奶奶坐下吃饭。她也从罐里给自己倒了杯药酒,秋芷再次闻到了那个味道,还是那么香,感觉挺下饭的,就是让人脑子有点发晕。 午饭后,秋芷并没有回到自己二楼的房间休息,而是跟着自己心情不佳的表弟回到了一楼的厢房。她老早就瞧中了少年卧室里那张铺着垫子的美人榻啦! 她兴致勃勃地点了房间角落里的老檀香,香烟袅袅里抱上贤智的苹果平板整个人就横了上去,昂首瞅着眼前一脸木然的表弟,愉快地发出一声诶嘿。老宅深深,幽香阵阵,在这种氛围里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倾城女子,躺在这里身姿妖娆。 贤智早就习惯了表姐的间歇发疯,白了她一眼并没有出声阻止,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拉开凳子坐到一边看书。 楚秋芷在小时候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探索精神,订过相关的科普杂志,生物图鉴也看了一些,而饭桌上的药酒恰好勾起了这些沉寂的记忆。 土豪的苹果山里也能上网,她随意的预览着网页,查找自己感兴趣的内容——麝香,龙涎香,灵猫咖啡……为了求偶、觅食或者杀菌,连家养的仓鼠都有香腺这东西。 而被养着取食,与其他生物共存,这种事情看起来多像“人与自然”里所说的蚂蚁与毛虫。 看了这些资料秋芷心里有些发堵,极其怪异的情绪笼罩着他,她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 如果他并不是被供奉的,只是因为这种事被囚禁在这里,那该怎么办呢…… 秋芷本来就脑袋发晕,现在看了这些资料,陷入沉思后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或许是之前的酒香影响,这一觉她睡的很深很沉,像是要把学生时代无数个被小测试夺走的午休时间全部夺回那样,她一点点步入了睡梦的最深处。 而就在秋芷即将熟睡的时刻,房间内响起了细微的水声,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人来到她的床前,用那泉水一般清澈的声音轻喊她的名字。 访者来的实在是太巧了,虽然秋芷在那时脑子就醒来了,但肢体的肌肉还陷在低张力状态,她很想起身看看跟前的情况,可是她身体根本不听指挥,连眼皮也动不了。 只能任由他冰冷而湿润的手掌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他在秋芷的耳边放下了什么东西,静静守在她身边呆了许久,直到秋芷挣扎无果再次陷入睡眠。 待她醒来,屋内的檀香已经燃尽,床前的人也早已离去,方才发生的事情像一场噩梦,秋芷苦着张脸往床头望去,她枕边放着几颗漂亮的鹅卵石,造型独特,花纹精美,湿哒哒的像是刚从河里捞来的那样。 物证在此,这绝不是什么虚幻的梦境。秋芷顺着水渍往床下望去,发现那青石板上也滴着水痕,星星点点地一路蜿蜒,通往…… 这时候楚贤智回来了,他手里握着一把新采的荷花,看到醒来的少女时,轻轻勾起了嘴角。 “你醒了?刚好隔壁有人送花过来。” “我又不要这种东西,给你插楼上花瓶了吧。” 少年这么说着,可是秋芷却像是睡迷糊了那样并不应他,贤智有些疑惑,他看着自己的表姐,看到了她手里攥着的石子,看到了她脚边的水渍,然后顺着她的视线—— 看到了一条拥着潺潺流水的水道。 和秋芷在大厅中发现的水道相同,整个大宅一楼,村内小道,全都分布这这样的水道。 第十章 “那东西进来了。”楚贤智在喃喃说出这句话时皱紧了眉毛,他像是一只被人侵犯领地的猫咪那样炸开了一身蓬松的软毛,警惕地向四周望去,对残留的气味发出愤怒的嘶声。当少年扭头看向秋芷之前躺过的软榻,看到也有些湿润的水痕后,脸色更是差了几分。 “嗯,他好像是来找我聊天的。” “留了几块小石头,你瞧,还挺有意思的。” 秋芷心情倒还好,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扬起手臂冲贤智显示了下那些漂亮的小石头—— 有的晶莹透亮只在中心含着一线丝带般红滴滴的颜色,有的黑底白纹像是一副泼墨山水画,各式图纹都有,湿哒哒抓了一把也是怪好看的。 可惜贤智并不会被这种小玩意打动,这只漂亮的小黑猫给人踩了尾巴,气不打一处来,连一眼都不想施舍给那些石子。 “好好好,我的花也好看。” “你拿着赶紧上楼插起来吧,要不然就枯了。”少年把那束粉白的荷花塞进秋芷的怀里,连推带攘地将她往屋外送,态度坚决极了。 “回二楼去……下次想睡的时候别到一楼来。”他那双漂亮的手紧紧地贴在秋芷背部,在她闹别扭慢吞吞地走的时候,手的主人就在她耳侧对她低语,温热的吐息扫过耳廓,痒的不行。 秋芷缩了缩脖子,在门外无辜地看他。少年额前黑色的碎发隐隐遮住了他的眼睛,贤者紧绷着身体隔着门槛与秋芷相望,白皙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阴郁而隐忍的表情。 “你先走吧,我打扫一下就来找你。” “湿漉漉的,脏死了……” 少年低声说着,放下了门帘。 那深蓝色的棉布一点点落下,一点点挡住秋芷的视线,慢慢地,不舍地吞噬掉了她眼中的那个男孩。 秋芷在那个时候很清楚地感到贤智对于怪鱼的抗拒,那位龙神的擅自闯入是一件,相当糟糕的事情。 而其中理由尚且未知,作为外人的她并不能出口多加谈论。 她听了表弟的话老实回了自己二楼的房间,在那樽青花纹的大花瓶里插上那些粉白而笔挺的花朵,掰碎一片阿莫西林,看白色的粉末一点点扩散融尽,就那么发了会儿呆,然后夕阳慢慢沉进了山里,屋内的光散尽后就黑成了粘稠的一片。 他们一家人聚在大厅吃了晚饭,之后之后跟着刘姨一起去祠堂给龙神送鱼,想要对那些石子表示谢意,但去了之后发现那口水缸里并没有他的存在,刘姨笑了句“八成是去散步了。”后带着她折回了大厅。 老宅的大厅初开出一方天井,采了一束月光流进屋里,蓝白色的溅起一片清透的水花,明明是盛夏却让人觉得像处在深秋那般的冷。 等到贤智点亮了大厅字画下的那盏欧式台灯,橘黄的光暖暖拥起灯罩上团团牡丹,这屋里才勉强有了点人气。楚太太正坐在一把檀木靠椅上,膝头摊开一本相片集,笑眯眯唤秋芷来看。 那是楚家多位成员的影集,前面是些秋芷不认识的长辈,翻到后面就看见楚老太太,和秋芷那位未曾谋面的亲爷爷啦。 她爷爷是楚家入赘来的女婿,生前好像还是个老师,长得挺好看的,浓眉大眼的看着自己的老婆笑容爽朗,再往下翻就可以看到秋芷她姑姑和父亲小时候的样子了。 看着两个圆滚滚的小萝卜头各种生活日常也是有趣,秋芷听着奶奶跟她描述亲爹小时候的糗事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你爸爸像他,都是皮猴子一样的性子,管不住手脚,东摸西摸,到处乱跑……”老人家慢慢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被水浸过那般的潮湿。 “可惜他去的早,病来如山倒,原本是那么个精力旺盛的人,生了病,就挨不住了。” 一切有关爷爷的记录在楚爸爸八岁那年就戛然而止了,此后气氛变得伤感起来,秋芷怕触及了老人的伤心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出声宽慰。 “没什么啊,都过去了。”楚太太轻轻笑了声,用枯瘦的手指捏住纸页,慢慢将影集翻向了下页。 再往下翻是些彩色照片,有秋芷有贤智,有关楚秋芷的部分是从婴孩开始的,而贤智则是从他五岁记录,那个瘦弱的男孩从小表情便是冷漠的,他苍白的面孔被冻在厚厚的冰层下,站在一堆人合影中从总是不笑。 待到贤智长大些,眉眼长开些了,漂亮些了,也依旧是不笑,冷冷地站在人群里,和谁也不相似,翻遍相册,他跟谁都不像。 秋芷从相册上移开视线偷偷瞧身边贤智的时候,正巧撞见了少年的视线,他也在看她,他披着橘黄色的暖光,像是放空了那般,静静地看着她发呆。 …… 秋芷在夜里头醒了,起夜。老房子有些年头了,卧房里没分出个隔间当厕所,带洗浴的卫生间被建在宅子一楼一层,秋芷坐在床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环顾四周,只隐约看到个简陋的痰盂,她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移开了视线。 她怕热晚上睡觉就穿了件吊带裙,没想到这山间夜里温度降的厉害,面着后花园的那扇小窗没关,扎染的窗帘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舞动,冷风吹地她直打喷嚏,秋芷揉揉鼻子摸黑赶紧给自己披了件外套,在午夜的漆黑与宁静中心底发憷,伸出两条胳膊拉开窗帘,鬼鬼祟祟地往屋外瞧,生怕一不留神就看到个鬼影,却不想刚准备合上窗子的时候,因为不经意的一眼被花园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花园里也有一尊水缸的,可以让那条人鱼懒洋洋地浸在其中,将漆黑的尾巴尖随性地搭在缸沿上。 他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之下,轻轻阖着眼睛,似睡非睡,神情慵懒极了。那张脸是那么漂亮,秋芷在细细凝视他的时候甚至忘了害怕,直到龙神换了个姿势,甩了甩尾巴上的水珠子唤她名字时,秋芷才猛地从美色里回过神。 “你在那里干什么?”她怕惊醒了屋子里的其他人,压低嗓门小声地跟他搭话。 “我刚散步完步,来休息一下。”龙神冲她露出一个的微笑,白净的脸上毫无阴霾。 “那你呢,秋芷,有什么吓到你了么?” 第十一章 “我啊,我想下楼,但这里这么黑我有点怕。” “刚刚猛地看到你,我还以为有妖怪呢……” 秋芷跪在自己的床板,将脑袋枕在胳膊上,冲楼下的龙神小小地嘀咕了一句。她想到刚才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可能被他瞧见了,就脸上一阵阵地发烫。 “不会的,有我在这宅子里就没东西能伤害你的。” “下来吧,我陪你。”怪鱼抱臂趴在缸沿上望着秋芷,眼里盛着的是水一般盈盈的笑意,他开口时语气也温和,那极富有磁性的声音顺着风进了秋芷的屋子,哄孩子一样地轻轻抚着她的背。 楼上的少女被他捋顺了毛,乖乖地应了声,也就揣上枕边的手电走下了木阶。月亮在云后隐去了身前,前厅只有蒙蒙亮的一点光,偌大一团阴影盘踞在那里,像是头静默的巨兽,只待将误入的来者吞噬。 秋芷扶着墙站在半截楼梯上,东张西望没看见鱼影,心有疑惑,刚准备出声唤他就听见脚底传来细细的喊声。 “秋芷,秋芷,我在这里。” 她拿着手电顺着声音往下照,挨着墙根的地方有一道一拳宽一拳深的水道,潺潺流水中一条柳叶大小的黑鱼正冲她昂着脑袋,见她望来便欢喜地激起一阵水花。 那鱼便那样顺着宅内的水道将她送到了别院的厕所,在秋芷捏着卷纸不安走进了那个小小的房。那门槛是乡村与城市的分割线,奶白的墙面,深棕的瓷砖,苍白的电灯悬在她的头顶上,金属灰的淋浴头下摆着一列的洗漱用品,这些东西就这样突兀地撞进了她的视线中,待她坐下,等在这个幽闭冰冷的小空间里,看着眼前那面镜子,害怕绞手指。 “你还在外面么?” “我在。”她忠诚的守护者正等在屋外的那盆茉莉边,他重新化成了人鱼的模样,用苍白的手掌抚着石桌慢慢直立身体,垂下眼眸轻轻地回应着。 等到秋芷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安稳地坐在石凳子上了。这是秋芷第一次看见怪鱼全身的形态,像是用上好的象牙雕琢的那样,龙神属于人类的上身皮肤光洁而美丽,其上水珠未干,在月光下幽幽泛着些蓝色,他漆黑的发丝沾满水汽,黏附在他性感的后背上,蔓延开来,远看着就像是什么神秘的图腾那样。 他像是一位手工精湛的艺人的杰作,五官深邃而迷人,美丽却不显女气。因为身体的限制,他坐在石椅上有些吃力,那条漆黑如墨的大尾巴又湿又滑,若不用双手撑着椅面常常会一不小心溜下椅子。 于是龙神僵硬的坚持着,身体因为紧张紧紧绷着,显出些肌肉的线条,不似电视上常放的健美先生,他身材更像是只矫健的豹子,随纤细了一些但充满了爆发力,视线一滑就能瞅见他隐藏于几缕发下,性感窄腰上的人鱼线…… 当他用湿润的眼睛望着秋芷,冲她哀求“秋芷过来帮帮我,我坐不稳”的时候,她这个纯情少女简直要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啦。 这鱼平时都泡在缸里,谁知道这么有料嘛! 秋芷心里虽然有点纠结,但是动手却是利索,她艰难地推动石桌周围的椅子,将它推到了龙神的身后,而这时他正好手滑,一个鱼没坐稳就往下溜了过去。秋芷顾不得害羞,连忙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腰,奋力往后一拉,利用惯性一屁股坐上身后石凳的同时,也把人鱼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龙神上身躺在秋芷的怀里,尾巴搁在前头的石凳上,这下终于坐稳了,心情愉快地晃了晃尾巴尖。不过抱着他的秋芷倒是没那么愉快,她身上压的是凉冰冰的肌肤,手下的是硬硬的肌肉,这个人是相当懵逼的,脸上也写了个大大的“慌”字。 好在这个糟糕的姿势并没有保持太久,秋芷把龙神放稳后就退到了另个石凳上,但龙神一见她离得远些了,便像只粘人的小狗那样移动着身体缠了过来。他用动人的声音央求着想要一起说说话,温顺的样子让人看着实在心软,秋芷怕他再次摔倒也是没办法,只得搬了凳子挨着他坐下,时不时还要伸手扶住他因为兴奋而东倒西歪的身体。 “谢谢你下午送来的石子,我很喜欢。”秋芷看着他眉眼弯弯的样子,在脑子里搜集着睡前的话题,在此时为收到的礼物向他道谢。 “是嘛,你喜欢就好。”怪鱼冲她摆摆手,正笑着,却因为她下一句叮嘱露出了些疑惑的表情。 “不能不经过他的允许就进入房间?” “为什么?”美丽的人鱼歪歪脑袋,像是个不谙世事的纯真孩童一下轻声发问。再接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眉眼间弧度柔美如故,却在此时隐隐透露出了一些危险的味道。 “在他回来之前,那里明明是我的。” “这个家都是我的。” 龙神语气间尽是被宠坏的任性,秋芷思索着解释的话语,正要开口辩驳却被他放软的态度堵了回去。 “不过秋芷这么说了,那我听秋芷的吧。” “我只听你的。” 他撒娇一样地蹭了过来,跟秋芷信誓旦旦的保证着,脸上笑容明媚动人,仿佛在说在轻轻说“表扬我吧,表扬我吧。”那般索要奖赏。 “你的房间,如果秋芷不请我的话,我绝对是不会进去的。” “我也爬不上去……”龙神最后一句话声音极小,极轻,低的像是一句梦呓,很快便在她的耳边散去了,让人觉得不真切。 这个话题不太愉快,人鱼轻松将它扭到了一边,继续与秋芷说着,几句话后便谈到了她中午见到的那坛药酒。 “诶诶,秋芷你喝么?” “唔,没喝比较好,那个是用我的鳞片磨粉混着血做的,太腥了。” “我想你也不会喜欢。” “若说香味的话,我是有别的……” “只给你闻哦。” 龙神这么说着,在两人分离前轻轻地伸出双臂搂住了秋芷的脖子,时间不到一秒,他便很快退开。 而她像是在春时拥抱了一朵娇艳的花朵,让它细细的藤蔓缠绵地攀住了自己脖子,用柔软的花瓣印上自己的嘴唇,鼻尖萦绕的香味低沉而充满魅惑,让人想到蜂蜜,琥珀,檀香或者其他的东西。 那味道伴着秋芷一直回到了二楼的卧室,若有若无的环抱着她的身子,痴痴缠缠不肯离去,让人心里头涌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悸动。屋内明明是极为凉爽的,却有湿湿的热气盘踞在她的小腹周围,而胸腔之中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怎么都无法安静下来。 她起身用屋内铜盆里盛放的井水,细细地擦了几遍沾了些粘液的手臂才渐渐冷静,找回了些睡意。 少女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了若有若无歌声,那是人鱼还未睡去,他就坐在一楼的阶梯上,安静地透过那黑暗向上凝望,轻轻地哼着些悠扬的爱曲。 第十二章 秋芷被那种难说的感觉折磨了许久,翻来覆去到凌晨才昏昏睡去,她像一块吸饱水的海绵那样摊在床上,等到铺入房间的朝阳一点点洗去黑暗也没有要醒的意思。 时间渐渐走到了八点,见秋芷迟迟没有下楼,已经洗漱完毕的楚贤智在用毛巾擦去手上的水珠后,迈步登上楼梯,走到了二楼的门帘前,他在那块飘着些碎花朵的棉布前抿了抿嘴唇,有些矜持地用手指骨节敲了敲边上的木墙。 “喂,秋芷你醒了么?该下楼吃早饭了。” 这声呼喊并没有得到少女的回应,他站在台阶上静候了片刻,虽有些犹豫但还是轻轻掀开了眼前的布帘。 少年用苍白的手指撩开了那树繁花,在抬眼的那刻,他天鹅一般的颈子上,喉结不安地滚动。他在花间看到了那女孩安宁沉眠的样子,像是湿土上静卧的鹿,让被窗帘染成流水般的青色的晨光亲吻她的脸颊。 贤智看着她的模样,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他放轻脚步走到了秋芷的身边,微微俯下身子,单膝跪在了她的床边,他伸出手臂,像是在亵渎又或是祈求什么那般,慢慢地,轻轻地触向她的嘴唇,可是这动作在中途犹豫了,只是落在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上。 “醒醒啦,别睡了。”待到他再次开口时,连语气都不自觉地软了几分。他之前刚用井水洗了脸,指尖地凉意还没有散去,柔软的冰凉的像是夏日的避暑利器。 仍在睡梦中的秋芷无意识地瘪了嘴,在仿佛以为自己还在家中,便像是跟母亲撒娇那般地一把抓住了贤智那扰人清梦的手臂,熊猫抱竹子似的将它狠狠压在了身下。 “不起来,不起来,别想抽我被子。” 她叽叽歪歪地嘟哝着,这套动作八成是之前经过无数次赖床体验练出来的,耍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先发制人后绝不给反抗的机会。 楚贤智措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不及防遭了袭击,身子侧斜,一个趔趄差点扑进秋芷的怀里。他狼狈地趴在檀木床沿上,鼻尖对面正是她娇软的脖颈子,视线往下就是她精致的锁骨,接着顺着那身体曲线下滑,就是半隐在薄薄绵裙下柔软的柔美的…… 浅浅的粉色一下浮上了他的脸颊,他呼吸乱了几分,连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到何处。来自肌肤的热度和隐约的甜味持续不断的骚扰他的鼻腔,像是有大团棉线被塞进了他的脑中,粉色的线乱糟糟缠绕在一起,纷纷扰扰总是理不明白。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双腿先软了,迈不动,挣不开,不想离去。 “好好好,我不吵你了,你可以继续睡。” “但是按点吃饭,先吃口粥好不好?”贤智自由的那只手臂搭在一边,漂亮的手指狼狈地紧抠着冰凉的木板,就那样跪在秋芷的床头,说话时可怜又无奈。 可她在那会儿功夫已经睡熟了,藕白的手臂搂住他的胳膊,将头轻轻地搁在他的肩膀上。 这动作依恋而亲昵让他产生了种就这样抱着不放开也好啊的心理,可是这样趁她睡梦中获取些慰藉,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贤智叹了口气还是慢慢推开了这只树懒。 少年下楼找到厨房的刘姨取了个餐盘,摆上热粥温水带上了秋芷的卧室,他坐在床沿上端着一杯温水像带孩子那般扶起少女软绵绵的身体。然而一想到她上身完全倚在自己的怀种,贤智的手就忍不住地颤抖。 那温热的水珠一不留神就跳出了杯子,淅淅沥沥地滴在了秋芷的胸口,浅蓝色的衣料濡湿后变为了深深的蓝色,这潮气惊扰了她的美梦,秋芷不满地啧了一声,就扯过一边的被子当做抹布粗鲁地擦了擦自己的胸口,拉扯的过程中,布料离了她的身子……贤智不自在地把头移开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时间很难形容心里的感受。 她在少年的安抚下显得很乖,她用手捏住杯壁安静地喝完了清晨的第一杯温水,之后张开嘴任着贤智往自己嘴里塞粥,时不时还会迷糊地刁住汤匙不放,非得贤智轻轻晃两下勺子才肯松口,那双黑而圆的杏仁眼始终低低地垂着。 这个时候的少女毫无防备的坐着,像是某种无害又可爱的小动物,在吃饱喝足后还会懒懒地打呵欠,揉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再次进入睡眠。 楚贤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将托盘上的物品都放到了一边多的床头柜上,抽出张纸巾细心地给她擦干净嘴角沾着的残粥。 “好了,你继续睡吧……” 秋芷的身体随着他手臂的弧线的走向慢慢下滑,重新躺回自己舒适的小床,她抱紧了自己软绵绵的被子,低低发出声呻、吟,将自己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贤智并没有在这一刻离去,他趴在少女的床沿上静静地凝视着她甜美的睡颜,时间惦着脚尖轻轻地走过了。阳光将他琥珀色的眼眸照成了浅浅的金色,而所有映入其中的事物都被渲染成了温柔到不可思议的颜色。 仔细想想他眼前这个表姐不过大他一岁,虽然总是摆出长辈的架子,总是带着张灿烂的笑脸,总是对他照顾有加…… 但再怎么说其实只是个小姑娘。是那种柔软的,温暖的,精致的,像是初夏里一朵小小的蒲公英,像是深冬中一片轻轻的雪花。 而他呢?他只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卑鄙地亲吻她的指尖。 也只是这样。 也能这样了…… 第十三章 被喂完了早饭,秋芷这一觉到九点半总算是醒了,她揉搓着惺忪的睡眼,晃悠悠地走到房间的木架边,用双手捧起一把盆中的清水洒到了脸上。 冰凉的水珠唤回了一些她思考的能力,她捏着擦脸的毛巾,猛然想起自己用的可能正是昨夜用来清洗手臂粘液未倒掉的脏水时,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回忆着晚间发生的事情,秋芷不由得脸上一阵阵地发烫,让人沉沦的甜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她紧紧地攥紧了手里头的毛巾,一双不安地眼睛胡乱地扫向自己的水盆。 等到看清眼前物品样子的时候,秋芷整个人却呆呆地愣住了,她很清楚地记得昨日自己房间里放得分明是个粗糙的铜盆,她当初进屋的时候还喜滋滋地端着瞧了半天,觉得这东西古色古香瞧得稀奇。 而现在呢,她眼皮子地下是个那种建国后流行的搪瓷盆,白底蓝边,耿直朴素,一夜就跟上了时代的步伐。秋芷“哇”的惊叹了声,疑惑的视线又移到了手头的毛巾上。果不其然,米黄的小清新被换成海军蓝白条了。 秋芷的心底暗暗沉了沉,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她麻木地换了身衣服,坐在化妆镜前拿着梳子整好了头发,回想着今早谁谁进了自己的房间,默默下了楼。 行至半路抬头就瞅见了硬塞了自己一碗粥的老表,少年端着一本热茶经过,发觉了秋芷视线便停下脚步安静地看她。 “说要陪我晨读英语的人醒了?” “哈哈,醒了。”秋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用无辜的笑脸回答了这个问题。 “对了,老表,你有没有看到我房间的盆,那个……”她一想到那种奇怪的味道可能会被贤智闻到,心底就不受控制地发慌,问话时语气委屈地低了下去,像个在房间偷藏不良杂志的孩子,询问自己热爱打扫卫生的母亲那般鬼鬼祟祟。 少年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抿了抿嘴唇,面色不变,回答地风轻云淡。 “盆和毛巾么?” “我上去的时候,看盆里的水你用过,想着醒来可能要洗脸就给你换了。” 这笑容让秋芷心里发慌,“水用过了?”“这能看出来?”“明明晚上看着挺清澈的。”“那是要多脏多有味道啊?”她在心里胡乱地猜想着,要不是有“表姐的自尊心”这种奇怪的东西在支撑着她,她就要羞恼地捂上自己的脸颊啦。 秋芷表现出的不自然全都被贤智看在了眼里,他沉默地上前,牵住了自己表姐的手腕,低声出口安抚她。 “没事的,虽然水很脏……脏死了。” “但是你已经自己擦干净了,这没什么……” “别随便碰那种泥地打滚的鱼就好了。”少年的这番话明显意有所指,上次没经允许被进入房间生气也就算了,但这次碰碰家里供养的神明为什么也这么不开心哇? 要是说洁癖作祟的话,回想过去,贤智和自己一起愉快地进宠物咖啡店,喂小区流浪动物,甚至河边钓小龙虾的次数多得不行,没见哪次他这么嫌弃小动物呀! 而且对于楚龙神的称呼也和家里的楚太太和刘姨是两个极端,对比下来他针对楚宅里怪鱼的敌意简直多的要溢出来了。 秋芷被他拉着一路走着,心里满糟糟全是吐槽,等到了贤智的卧室才勉强找到了可能是答案的选项,赶紧拎出来还特别语重心长拍着少年的肩膀。 “老表,你不能因为龙神长得丑吓到过你就嫌弃人家啊。” “他又没做过什么坏事。 正常情况下贤智被人猛地戳了痛处,一般脸立刻就红了,炸着毛哄一哄,改正一下错误这个话题基本就过去了,可是这次他只是笑,嘲讽和苦涩混在一起,把那漂亮的唇角拉得不上不下,看起来有些扭曲。 “怎么会没做过坏事,我就是……” 少年望着自己的表姐,看她困在迷雾中,看她站在阳光下,看她一无所知的柔软着,突然收住了声音,只静静地捧着她的双手,低低地将自己的脸颊埋进了她的掌心里。 “既然回来了,那多陪陪我吧。” “像我们原来那样,下午一起去镇上玩好么?” 他在这时候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会偶尔露出撒娇的姿态,温驯如羊,把一切巧妙地收到了只是小孩子吃醋闹脾气的程度。 秋芷不可能满意这种结果,他表弟这么乖分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中午吃完饭,听了楚太太的建议,夹着两条大青鱼就进了祠堂,气势汹汹地跑去怪鱼跟头想要给表弟讨个说法。 那鱼远远听了脚步声,老早就开心地化成了人性,大尾巴哗啦啦一拍就是半缸子水,挥舞地气势如虹,看着杀伤力惊人,敌我双方实力差距悬殊,夹着鱼的姑娘一看就决定文明社会不能采用暴力,得以理服人。 “嘿,兄弟,吃得开心么?” “我想跟你打听个事情……” “方便说说么?”秋芷搬了个板凳坐在祠堂的庭院里,那鱼化成了原来的漆黑异形,卧在她怀里翻出个肚皮抱着鱼一边啃啃一边抬头看看她,乖巧无害得像是大熊猫吃竹子,口中食量鱼死体凉没一滴溅在秋芷身上。 “只要是秋芷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的。”怪鱼回答地干脆利落完全没有一点撒谎的样子。 “那你知道楚贤智么?就是我表弟。”秋芷趁热打铁,将问题问了下去,她怀里的龙神也不介意,他欢快地挥了挥自己的爪子,说出口的便是另一个感人的故事了。 楚贤智生下来身体就不好,父母带着去各种医院专家教授看了个遍,国内外,大小方子试了都不灵,最后病急乱求医地跑来楚宅求家里供奉的怪鱼。 龙神看那么小小的孩子,怕是没几年了于心不忍,也就用自己的血肉做了药,使出浑身解数,吊着孩子的病,一点点养着他。这事儿一做就是整整十年,瞧着贤智的身体越来越健康,那对父母也就想让他来老家见见自己的恩人,揭开藏了十年的药方真面目。 “贤智那孩子平时就听说过我,有个大概印象,只是没想到我是这副模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反应过来直接吓晕了过去。” “之后也不乐意见我了。” “但我可是很喜欢他的呀,养了这么多年,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了……” “虽然性格静了些,不太懂得发挥出自己的潜力,也不完全是条鱼。” “但他就是我可爱的孩子哦。” “这是我们两之间的小秘密,不要勉强他,也不要告诉他嘛。” 怪鱼像个回忆往事的小老头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对贤智的重视和关切溢于言表。 此等恩重如山让秋芷感动不已,她想着贤智之前抗拒的模样,觉得自己作为表姐怎么都得做出点表示。她在心底头默念着“爸爸的爸爸是爷爷,爸爸的妈妈的奶奶……”算好了辈分,一声“干姑父”就扔在了怪鱼头上。 这个称呼如此铿锵有力瞬间砸傻了楚龙神,他整个鱼都僵了两秒,反应过来直接用小爪子抱住了秋芷的腰。 “别,千万别这么叫我。” “我就是龙神,你的龙神,我们没辈分。” 第十四章 “我连配偶都未曾有过。” “更别说当爸爸了……你别那么叫我嘛。” “毕竟除了你没人能离我这么近。”龙神这样说着,一反刚刚叙事的稳重,吵吵闹闹像是个闹脾气的小朋友,直到得到秋芷的连声答应之后重新回到了放松的状态。他终是安静了下来,挪动着身体趴在秋芷大腿上,用小小的爪子轻轻地搭着自己奇异的头部,将身体蜷成小小一团,看起来乖巧而又天真。 午后的老宅子很安静,盛夏毒辣的太阳被高墙屋檐削去了半边脸,只堪堪落下一地灰败的影子,秋芷抱着怀里的怪鱼看着亭中被风吹地沙沙响的花叶发呆,正想着干脆也去午睡得了,就听见了墙边传来声猫叫。 那是村头一家养的中华狸花猫,棕毛黑纹,一身毛皮油滑水亮,秋芷在进村的时候见过它一次,现在这小动物在午后散步的功夫,循着鱼味儿半个身子从门外探了进来。 它瞪着一双碧绿的大眼好奇地往这里张望,盯着秋芷怀里的黑鱼,毛茸茸的前脚纠结地悬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秋芷见这猫生的可爱,仿着猫叫有意逗弄它。少女一向有动物缘,听了喵声,狸花猫也很给面子的看了她一眼,可这逗弄效力维持的太短,最后它还是在忌惮什么似的,犹豫了几秒就转身跑了。 怪鱼并没有参与这个小小的插曲,他抬头安静地观察着秋芷的表情,看着她那副失望的样子,出口询问。 “秋芷很喜欢猫么?” “嗯,很喜欢啊。” “最近我上网看了一个如何用眼睛亲吻猫咪的方法,本想试一试的,结果把它吓跑了。”秋芷捏了捏龙神用来勾住她衣服的小爪子,语气惋惜极了。 “那是什么样子,能给我看看么?” 作为一位猫奴,秋芷总是很乐意解决有关猫咪的问题的,她一边回想着帖子的内容,一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据说猫之间眨眼代表亲吻,先要深情对视一会儿,然后缓慢地阖上眼皮,等个三四秒,证明这不是个简单的眨眼,然后再慢慢睁开,这套无言又纯净的亲吻就结束了。 在闭眼的那段时间里,她脆弱的颈子毫无防备地暴露给对方,安静而充满信任,比起亲吻他人,更像是在等待一个温柔的吻。 于是坐在秋芷腿上的鱼也开始动了,它用自己柔韧的尾巴撑起了身子,利爪攀附住她胸口的布料,悄悄地贴近了她的面颊。 “猫咪”回应了少女的亲吻,它用肉垫踩住她的前胸,湿哒哒的鼻子亲昵地蹭过她薄薄的眼皮。 这般异样的触感终于惊动了秋芷,她慌忙地睁开了眼睛,缩着脖子想要避开这冰凉且黏腻的亲吻,然而,在看清楚眼前生物真貌的时候,却惊喜地发出了呼声。 猫,那是只身披黑夜而来的小猫咪,它有光亮的皮毛,黝黑的小鼻子,然后是楚楚可怜的金色大眼睛,接着等你满怀爱意地将它抱起,还能看见它晃来晃去,泥鳅似的尾巴。 好的,跟秋芷第一次遇见龙神的情况一样,这只丑丑的怪鱼在遇见人之后,能拟出个漂亮的人鱼形态,见了猫也自然能学出个猫鱼的样子。 光看他上部分的样子,真是完美极了,和宠物店里那些价格高昂的孟买黑猫没什么两样。 “怎么样,这种猫你喜欢么?” “如果你还想摸摸那只狸花猫,我可以用这个样子帮你引过来。” 这可是它特别的小技巧,加上模拟猫咪发,情时的信息素和特别叫声,用在餐前使用总是非常愉快。 “太喜欢了。” 秋芷揉捏着龙神的肉垫兴奋地对于他的变化给予肯定,她对着手头的猫鱼上下其手,还鼓励他试着变出山羊的样子。 果不其然,龙神的变化永远只有半截,即便是变成了山羊也是个上身山羊头下身鱼尾巴的奇妙动物,活脱脱一个黑化版的摩羯座,让秋芷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光滑蜷曲的羊角。 “为什么只有一半呢?你全身能变吗?”她像是得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语气里充斥着浓郁的好奇。 怪鱼也正如同他之前答应过的,耐心地回答着她一系列的问题。 “毕竟我是条鱼嘛,出于身份问题还是要留条尾巴的。” “而且只模仿一部分容易,全模仿就很难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就像是你小时候看过的《美人鱼》那个童话一样,渴慕爱情,想要从鱼到人得到双腿,只要失去声音,忍耐足尖的疼痛就得了,但是想要变回去的话,就得拿命换,自己的和爱人的任选一条。” “但是等我确定我的伴侣后,我就完全变成人吧,离开这里,和她在一起。” 他在引用那个大家耳顺能详的童话时非常怅然,但说到自己以后的打算时,语气又变得热烈,充满期盼。 怪鱼这样热情地呼唤爱情,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发言是很能打动人的,秋芷听着听着就入了神。 “你听起来真像个人类呢……” “是嘛,毕竟在这里待久了,书本里的知识也看了不少。” “那些东西,有的让人觉得很感动,很温暖,有的却又让人觉得难受呢……”龙神窝在秋芷的怀里怏怏地说着,重新退回了原来黑鱼的形态,他露出自己软而凉的腹部,仰望着秋芷,希望能唤得些温暖的对待。 “来吧,秋芷,像刚刚那样摸摸我好不好?” 他的请求让秋芷神情凝重了几分,她平时只在写作业的时候摸摸鱼,今天要摸这种大活鱼还是头一次,身上经验为零的情况下,只能放轻了手头力度,顺着怪鱼的身体曲线轻轻地抚弄着他滑腻的身体。 这条小小的生物躺在她的腿上,就像是被浸入了一缸食醋里,每根坚硬的鱼骨头都软了化了,放松地瘫了,舒展开了,在秋芷用温热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他脆弱的鱼腹时,更是扭动身体地发出了些绵软的低吟。 怪鱼像是只因为愉快而打呼噜的猫咪,亲昵地用身体摩擦秋芷的手指,尖尖的爪子勾住她的裙摆,卷起布料一点点包住了自己的身躯。 “好了,你现在不可以摸了。” “不让你摸了。” 那声音甜而腻,像是被阳光烤化的浓白奶油。 第十五章 怪鱼毕竟是水生动物,细细的黑鳞外覆着层滑滑的粘液,它离开水缸在秋芷裙上盘了许久,又被她那双柔软的手抚遍了身子,身上的体,液颇有几分泛滥成灾的趋势。 这冰凉又黏腻的东西濡湿了秋芷连衣裙的下摆,也湿哒哒地糊了她一手,当她将两指合并再分开的时候还能拉出一道漂亮的丝线,胶质十足得让秋芷想起母亲睡前常涂的蜗牛精华液。 昨天临别时,混在龙神拥抱之中的小礼物便是这么一个东西了,透明的,凉凉的,秋芷举着自己的手掌对着光瞧了半天也没看出贤智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难不成是味道么? 她这样想着装作看风景侧过脸,顺手擦擦汗那样,将手掌轻轻地往自己的鼻前送了送。 小小的孩子站在一树繁花之下,踮起脚尖只能堪堪揽过最为幼小的一枝,于是那半开的花朵低低垂下脑袋,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鼻尖。 秋芷闻到的就是那样的味道,虽细微内敛了一些,但其中甜腻程度并不比昨夜来得轻上多少。她的脸再次红了起来,难说的心情无处躲藏,便像是被惊扰的害羞草叶那般羞赧地随手指蜷进了掌心。 “有味道么……” “我和秋芷待在一起,又让你摸了摸,一时没忍住。”怪鱼用布包住了自己整个身体,清楚地目睹了秋芷的整个变化,它低低发出“呀”的一声轻叫,猛地用爪子捂住了脑袋,滑溜溜的身体一阵翻腾,看起来比若无其事地闻别人体,液然后被抓包的秋芷本人还要害羞不少。 现场的气氛和秋芷手头的液体一样变得黏糊起来了,她脸上一阵阵发烫,脑袋里也咕噜噜地开始煮开水,“这个,那个”地挣扎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行动的初衷。 “贤智不是有哮喘的问题嘛。” “今早上就嫌弃我身上有味道说了我老久,下午我和他一起出去,怕再刺激到他。” “我是觉得你很好闻的……” 听罢秋芷的解释,龙神静了下来,他舒展来黑黑的身体,将尾巴铺在秋芷的大腿上,接着抬起脑袋,用那双黑而亮的眼睛盯住她不放。 “是嘛,那味道对他来说,的确是过于刺激了。”他把秋芷的每一个字都细细嚼碎了吞进肚里,稍加考量之后态度友好和善。 “来秋芷,把手放进水缸里洗洗,之后我给你闻闻,看还有没有味道。” 秋芷“嗯”地应了声,顺着龙神的指示将双手伸进那坛水缸里涮了一涮,那层粘液很快就被凉水洗去了,夹杂在其中的香气也随着散去,紧接着秋芷甩掉覆在手上的水珠,将双手平放在膝上,等待怪鱼的最终检验。 他像一只专心致志投入工作的缉毒犬那般压低了身子,将下巴紧贴在秋芷的大腿上,一路匍匐前进。秋芷一下被他那种憨萌的样子逗笑了,她充满好奇到地看着黑鱼嘴上的那对排气孔,像是等待老师抽背段落的好学生一样,挺直了后背。 怪鱼凉凉的脑袋亲昵地蹭上了秋芷的指尖,他撒娇地发出声讨好的呜咽,接着张开了自己的大嘴巴,从那充满利齿的口出伸出的是一条浅粉色的信子。 细而长,从中间分裂成了尖尖的两半,那冰凉而有弹性的顶端直接撩过秋芷的手指,舔了舔她的指缝,她曾摸过朋友家的热带蜥蜴,也让它往自己手臂上爬过几次,但是被这种蜥蜴一样的舌头舔倒是头一回,尤其还是比较敏感的手指根部这种位置。 又麻又痒的感觉仿佛是一缕细小的电流,从她的指尖一路猛窜到头皮,惊得她整个人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又软得令人没力动弹。 这种检查还没过去,这只“小狗”尽职地将她的双手舔了个遍,直到秋芷双腿都彻底麻了瘫了才移开了舌头。之后怪鱼将脑袋枕上了秋芷的手掌,他愉快地翻过了肚子,用一种极其欢欣的语气向她邀功。 “好了好了!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全被我吃掉了!” 此时此刻,秋芷很想直接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单是想起来上面目前还沾着口水,只能纠结的放弃。而秋芷的这份沉默这份纠结,在龙神的眼里则成了她生闷气的表现,怪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脸部的表情,思索片刻,他放轻了动作直接钻回了常住的水缸,不待秋芷回神说出什么,便更改外形,转化成了人鱼的形态。 那人鱼眉眼如画,在露出犯错的孩子那般委屈神态的时候更显动人,他不安地扒住缸沿,柔声跟秋芷商量。 “对不起……” “我往秋芷身上留味道,还给你造成了这种麻烦。” “要不然,秋芷你也往我身上留下味道吧?” 龙神如是说着,转过身子,以自己的后背面着秋芷,他反手撩起贴在背上的黑发,将自己跟天鹅一样优雅的后劲,以及性感的脊背尽数展露在她的眼前。 “我这块儿还是挺软的。” “你可以把我狠狠按在地上,然后贴过来,对着后劲那里用力咬下去就行了。” ……把人按倒,咬他后脖子肉,这种事情怎么听都对劲诶。 她只在丧尸杀人小电影里看过这种重口味表演啦! 年仅十八岁的纯情少女楚秋芷望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都惊呆了,她也顾不得手上有口水这种事了,直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双眼,说起话来舌头恨不得打上十个结。 “不不不不!我就不咬人了!” “给你我的味道什么的,让我回来往你身上喷点花露水就能做到!” 第十六章 楚秋芷魂不守舍地离开了祠堂,趁着大家多在房间午睡前厅无人,拎着自己湿哒哒的裙摆逃跑似得冲回了二楼的卧室,她把自己扔向了木床,换下了一身连衣裙,想到分离时龙神对自己说过的话,心脏就像坏掉一样“咚咚”跳个不停。 “好啊,那秋芷回来记得带上花露水,再来找我玩哦。”惑人的人鱼这么说着,轻轻用手指钩住她衣衫的布料,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往掌心卷,那双好看的眼睛因为喜悦而眯起,当他笑时,整个人都仿佛化成了一只餍足的猫儿。 让秋芷差点就忘记了他的身份——楚家供奉的怪鱼。 可就算是只怪物,他也并不让人讨厌。这条漆黑的怪鱼用尾鳍轻轻蹭过自己的掌心,可怜地用小小的爪子攀在自己身上,或者小心地碰碰自己的眼皮,表现得那般温顺而友好,每一次动作每一句话语都能触动她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叫人对他一点点地卸下防备。 而秋芷本来是个活在家人宠爱中的孩子,她常被说性格活泼,成绩优秀,会玩省心,少女理所当然地获得关怀与支持,对家人间的羁绊少有猜忌,之前又从自己的奶奶刘姨说了,龙神一直待在这个村子里,为楚家或者村上一些需要帮助的人做了不少事情,心里也是松动了不少。 她就这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直到吹进屋内的凉风为她降下了脸上的温度,才重新冷静下来,从兜里掏出龙神塞给自己的那一小瓶药汁,对着阳光细细打量起来。 那是龙神听说贤智下午要和她坐车去镇上玩后,从缸底捞出的小瓶子,透明的玻璃材质,体积比楚妈妈装精油用的要小一些,刚好可以被秋芷整个包进手里,其中的液体颜色漆黑如墨,跟之前见到的药酒比起来更为粘稠,也更加浑浊,随着指尖的动作缓慢地晃动着,像是一团烤化的沥青。 “贤智在知道药是我做的之后就不怎么吃药了。” “听说今天中午的那份就被漏掉了。” “小孩子嘛,不喜欢这种东西可以理解,但是我担心他的身体,尤其是这种夏天离开家的情况……” “可秋芷你是他的表姐,如果是你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以防万一,带上吧。” 他将漂亮的手指搭在秋芷的手背上,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当那双眼睛无奈地望向秋芷时,仿佛有千言万语将要倾诉,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她顿时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虽然她开口的确能让贤智喝下去,但表弟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青少年,有了自己的想法,比起命令,秋芷更想和自己的表弟谈一谈,听到他对药的想法,也有便于两人交流。如是思索着,秋芷在心里暗暗做了决定,翻过身子,在前往少年房间的路上,却不巧遇见了楚奶奶。 刚刚给村中老人打开棋牌室大门的老人手持着一串钥匙,正慢悠悠地从前堂走来,抬首间看到了自己路过的孙女,便笑着招手唤她过来。 “怎么啦,秋秋,已经和龙神聊过天了么?” “你们相处还愉快吗?也说来给奶奶听听呀。” 秋芷本来心里就有鬼,突然被长辈喊住,不免浑身一阵,顺着奶奶的问题,回想起自己摸鱼一摸就是老一会儿,脸上就有些发烫的趋势,难以估计奶奶对龙神的敬重之心,她一边冲老人露出腼腆的笑,一边将双手背在身后绞来绞去。 “我们聊了聊天吧,他跟我讲了讲贤智的事儿。” “他挺好的,还让我摸了摸他。” 好在楚老太太并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冒犯,她一听见自己的孙女对龙神并没有太多的抵触,向来护着自己信仰的老人,脸上笑容就深了几分,老人牵过秋芷的手,完全是一副遇见知己的样子,简直愉快极了。 “聊得来就好,他是个和善的人,孤独了那么久,难得有人陪,你也不用太拘谨。” 秋芷被奶奶突然牵过了手掌,在短暂的缓了一口气后,倒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个瓶子。 “对了,龙神给了我药,我正准备拿给贤智,奶奶你知道什么嘛?”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自己与龙神间的这段对话如实地告诉了一向溺爱自己的老人。 精致的小瓶子出现在楚太太的眼前,让她眸中迸发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光彩,她用带着些褶皱的双手接过了秋芷递来的东西,缓慢而着迷地摩挲光滑的瓶身。 “这孩子的确是好面子,在见过龙神后,在你跟前喝的一日比一日少。” “不过,你应该听说过吧,贤贤小时候大病过一场,几乎到了鬼门关的地步。” “而这药就是当初把他重新拉回来的宝物。” 楚老太太一边耐心地跟秋芷解释着这药汁的来源,一边用力拧开了那个瓶盖,她用鼻尖抵住瓶口,着迷地嗅了嗅那黑液的气味,表情看起来很像她喝药酒时的样子,老人是如此宝贵手里的药汁,在她重新将瓶子还给秋芷时,那缓慢地动作竟隐隐透出几分依依不舍的情绪。 “你也没必要立刻把这药送给贤贤,等他真的不舒服再送上也不迟。” “一是真好全了,也不需要这东西。” “二来,万一再犯了,疼过之后他才会晓得药的重要……” “虽然秋秋你是个好姐姐,但也不能太惯着弟弟对吧?你会听奶奶的话的吧?”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老人脸上还带着慈祥的笑容,语气也是淡淡的,但却莫名地让秋芷感到些寒意。楚爸爸之前也跟秋芷说过,楚奶奶平时是个宠孩子的主,可一旦涉及到她的底线,真翻了脸打起来毫不留手,皮猴子小时候可是无数次领教过母亲的铁腕,童年阴影犹在,姐弟两人在自家母亲面前都有点唯唯诺诺的。 面对这样一连串的提问,秋芷最后还是点头应了,祈祷着表弟身体平平安安,用不上这种东西,将瓶子重新藏回了自己的兜里。 “贤贤,你看天这么热,听说咱们去的那个镇上,好多店专门宰旅客,多危险多伤身多伤钱啊,要不就不去了吧?”她满腹的心事,刚看见掀开门帘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贤智,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急切地跟自己的表弟打商量,语气中满满的担心几乎要溢出来了。 “你担心我么?”可是对方完全没有领会到她的心焦,表现出应有的顾虑,他反而显得有些高兴。 “没关系,我想要陪你逛逛,有喜欢的东西我都会卖给你的,就当做升学礼物。” “我现在身体好些了,如果有意外的话,我也会保护你的。” “像你之前做的那样。” 少年显然是打理过自己的,他上身穿着件深蓝的短袖衬衫,下身是笔挺的黑色长裤,整个人成了炎炎夏日里的冷色调,但是印在那张白净的脸上的笑容却是暖的,他就这么握着秋芷的手温柔地跟她保证。 秋芷仰头看着这个笑容,突然间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她打小就身体好,女孩初期发育本来就比男孩快一些,她在那群萝卜头里是个孩子大王,带着自己弱小而内向的弟弟,走哪儿抱哪儿,谁要是欺负他就直接拎起来打一顿。 楚秋芷是楚贤智的捍卫者,高大又健康,冬天钻雪堆里玩一天都不会感冒,少年在幼年时总是仰望着她的。 只可惜超人时间是有限的,她的怪力她的强悍在初中之后便一点点褪去了,仿佛是为了继续保护自己的老幺,她成了个普通的女孩,那些力气那些身高都给身边的这个少年。 他像雨后的竹笋那样,长高了笔挺了,现在反过来说要保护自己的表姐了。 第十七章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就我们俩,去镇子里。” “反正很快就回来了……” 少年的语气一点点地放软,他垂下头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表姐,原本强势地握住秋芷手掌的手指松了松,慢慢下滑了些距离,转而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行么?”楚贤智这样问着,乖得仿佛是初生的小羊,温顺地用脑袋磨蹭牧女的膝盖。 只可惜这个冷淡内向的自闭少年,暖的有时间限制,平时摊着一张面瘫脸万年不变,和他交流总觉得冷风习习而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心高气傲,自尊心强到就算有了愿望也不愿意腆着脸跟人明说。 现在这只刺猬,这只黑猫,躺在亲近的人面前,苦巴巴地露出了些柔软,用爪子小心地戳戳她,等了半晌,却发现对方只是神游,顿时间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他抿抿嘴唇,一张俊脸就慢慢地往阴处转,连接下来说的话都变得尖锐起来了。 “你不相信我了么?或者太喜欢这里了,都不愿意理我了,不想再陪我了?” 冷风重新开始吹了,少爷的脾气重新爆出来了,连带着拉住秋芷的力气都不自觉大了不少,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小少年脾气是如此之熊,秋芷扯扯嘴角,没忍住空出来的那只手直接掏向了贤智的肚子。 “陪你啦,就是我在想要怎么防晒嘛。” “还没军训就晒黑了那多划不来呀。”少女二话不说就动手挠上贤智的痒痒肉,成功用暴力手段破开了当下要吵架的气氛。 “你会给姐姐撑把伞的对吧?” 秋芷看着自己的表弟,呆呆捂着腰部,因为她突然的回心转意而露出恍惚的表情,心底想了很多东西,也只能无奈地冲他笑笑。 挥挥手就以要做防晒措施为由,默默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在初中之后的确是弱了不少,原来能一人打八个,现在只能打两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目前拖走人形的龙神或者背起一个楚贤智还是轻轻松松不成问题的。 秋芷在心底暗暗盘算着要为柔弱的老幺多做点打算,除了必备的药瓶,藿香正气水,冰贴之类的避暑产品,东摸西摸就冲自己的背包里塞了三瓶矿泉水,一瓶脉动,一瓶红牛,两个苹果,三个桃。 唔,西瓜太大想想没塞进去。 最后她抄着一把据说能带着去泰国旅游的黑胶伞,往裙子小披肩内衬里夹了几张大钞,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背上双肩包来到了前厅。 贤智正坐在茶桌边上等她,不晓得女孩子防晒霜里带着些修饰的细闪亮粉,看着表姐顶着张油脸朝天,还特别好心地伸手给她抹了一把。 秋芷脸上这防晒成膜刚几分钟呢,就给人蹭掉了,翻翻白眼差点没忍住要蹬他一脚,没好气地指挥着贤智给自己撑上黑伞,伞面有限,本来就是为了防止贤智中暑准备的,在两人同行的路上,秋芷背着包死命挤着伞柄往他那里偏,整个人就差没贴进少年怀里了。 被这么亲昵地靠着,少年的呼吸登时间乱了几分,他手里的金属柄不再冰凉了,像是一块烤红的铁,烫的他发抖。他不太明白这种接触是什么意思,很想理性地分析一下情况,但是思绪却总在半路跑偏,奔向旖旎的地方。 为了避免自己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举动,贤智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就顺着秋芷的力度往伞外移,想要给她让出点自由行动的空间,可贤智这步子还没完全迈开,便被秋芷扯住袖子拉了回来。 “你别往外跑啊。” “你晒黑了就不好看了。”她不满地嘟哝着干脆夺过指挥权,倾斜手腕将少年整个人都罩进阴影中,可偏偏秋芷各自不高,那短短的胳膊硬生生地把伞的高度减了十几厘米。 “好吧。”少年干涩地应了一声,没有多加推拒,他狼狈地垂下头躲过迫降的伞面,放缓了脚步退到了秋芷身后,任她莹润的肩头亲昵地抵在自己的身上。 不过这甜蜜的折磨并没有持续过久,到村口的车站便结束了。经过一个小时的公交颠簸,两人来到了目的地的古镇,那是个热闹的旅游区,据说是市内保存最为完整的古建筑群,三里长的巷子依水而建,两侧是白墙青瓦,杨柳依依,各地友人络绎不绝,中间各色石桥相接,桥下碧水悠悠,偶有小船携行人徐徐而过,远远望着完全是一幅江南山水画的模样。 此时正是盛夏旅游季,又撞上了难得的周日,道路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让秋芷想起了当初历史书上那小片《清明上河图》的插画。这片古民居提供的不仅仅是优美的风景,其中特色产品也是一大卖点,樟木小香袋,现切芡实糕,自酿青梅酒等新鲜有趣的东西五花八门地摆在店外,秋芷的眼睛都要看花了。 她在拥挤的人群中紧紧牵着贤智的手臂东游西晃,试穿过蓝底白花的大伞裙,抿了些香甜的糯米酒,又给自己戴了个干花编织的小花环,然后顾及着表弟的身体,一边走马观花的看着,一边机警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有空凳子就飞快地窜过去,拉着少年坐下,休息会儿,给他灌能量饮料。 于是当贤智第五次被按在了石椅上,看着秋芷终于扔掉那瓶阴魂不散脉动,还没高兴上半秒,就发现她又从包里掏出罐红牛,整张脸顿时间就白了不少。 “能不喝水了么?” “那你吃个桃?或者来点苹果?”秋芷撇撇嘴角将红牛放回包中,转而拿起一瓶矿泉水强硬地塞进了少年的怀里,她无奈地注视着表弟那副无精打采地样子,伸手撩起他早已被汗水濡湿的额发,将准备好的冰贴轻轻敷上他光洁的额头,空出的手捏着新买的扇子给他扇风。 “今天天气太热了人也多,我已经玩得很开心了。” “差不多就回去吧。”贤智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在这种人挤人的景区走了圈,现在就像是条脱水的鱼,白皙的皮肤被盛夏的炙热烤的发红,星星点点的汗水顺着脸颊的弧度挂在了下巴尖上,湿哒哒的擦不干净。 他怏怏地拧开矿泉水喝了半瓶,重新打起了精神便毫不留情地否决了秋芷的提议。 “我还不想回去,我还想再陪你逛一会儿。” “去那家手工店好么,我给你买桂花酸梅汤,还有那边的麦芽糖你喜欢么?现在刚好人少些了。” 秋芷抬眼看着自己的表弟,看他湿润的眸子,看他孩子般渴求的表情,只能在心里哀伤地叹气。她回想着之前看到的地图,挽住贤智的手将他带进了边上人烟稀少的小巷。 这趟背阴,分布着尚有人住的老房子,私人画廊或者小型的博物馆,比起边上的人山人海,一路上实在是清净了不少。 沿途还能看见专门收购转卖老房子古董的店铺,那些沾灰蒙尘的瓦罐,缺角残破的墙壁石雕,混着些年代不明的钱币被随意的摆在门口,等待路过的伯乐能发现他们的价值。 秋芷被其中的一只石蛤蟆吸引了目光,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正弯下腰想要细细瞧瞧它的丑样子,却不巧被刚从铺子里走出来的小孩撞了个趔趄。 站在边上的贤智这时候反应极快,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捞住了即将摔倒的秋芷,让她免了一头摔进石头堆里的厄运,可是少女脚下摆的东西实在是密集,慌乱中还是撞倒了一尊灰扑扑的花瓶。 听见耳边“哗啦”一声碎响,秋芷靠着表弟的胸膛正六神无主呢,没想到另一头的孩子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那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八成是在屋内闯了麻烦,在父母的追捕下慌不择路地就往外头跑,撞倒了人也不说声对不起,反而扯开嗓子哭得满脸鼻水。 被这惊天动地的声响惊动的店家正骂骂咧咧地朝外头赶,眼睛扫了扫门口的残骸,发现杵在那里的是两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子,立马变了脸色,喊着“谁家不讲理的弄哭了我的孩子。”“还碎了祖传的花瓶。”,生怕肇事者跑了,还急煎煎地伸手要扯住秋芷的胳膊。 秋芷算是想起奶奶那句“镇子里有店讹人了。”了,这巷子里本来就没几个人能作证,对方又生的人高马大,真要铁了心要抢人钱,她带着自己瘦弱的表弟也没办法。 她心里头沉了沉,估量了下花瓶的价值和那人的态度,正准备带着个笑脸息事宁人,没想到贤智拉过她的手臂,直接挡在了她的身前。 “你别碰她。” 秋芷视角有限,身高不足,一时间只看见贤智打落了男人伸来的手掌,那店家在碰到少年手臂时,仿佛碰到一条带刺的藤蔓,他的脸狰狞地皱成一团,叫着“你小子手上拿得什么玩意。”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几步。 但少年收手极快,秋芷只勉强看见了他白净的手臂上,有一片挫伤似的青紫痕迹一闪而过,她猜想着八成是被那无礼店家打的,心疼地就想往外跳。可偏偏贤智这时候有了力气,护着她就是不让她上前一步。 “我觉得你听听事情经过,再说话比较好。”秋芷愤愤不平地贴着表弟沾着些汗水的背,她听着他嫌恶地跟店家辩驳着什么,同时隐约闻到了丝味道。 那是寒冬中的腊梅般的,极其冷冽又细微的香气。 第十八章 贤智又说了些什么,那个孩子是何时停止哭闹的,男人态度怎样突然转变…… 这些事情都不在秋芷的考虑范围中了,她手掌紧贴少年的背部,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贤智背上那片濡湿正一点点扩大着,难说的香味包裹着她,美丽的花在寒风中绚丽的舒展了,又迅速地*了,就如同少年的体温那般,在浓厚的暑气中升到了峰值,然后低低地坠了下来。 这症状秋芷在高中军训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前头喊号子的男生顶着张通红的脸,中暑后“哐”地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她不安地往前望去,大概一百米处正巧有个凉亭,而她包里还有两瓶水没开,秋芷在心里大概捏定了主意,勉强地冲店老板扯出个笑容,紧接拉过贤智的胳膊,架着少年瘦弱的身躯将他送上了靠椅。 老旧的八角木亭,端正地坐在碧色的水面上,正处在风口,那习习而来的凉风吹淡了些少年脸上病态的绯红。贤智像是被人刚从水中捞出来的那样,不断滴淌而下的汗水浸湿了他的碎发,舔过它尖尖的下巴,顺着他的脖子溜进了领口,少年倦极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无精打采地眯着,他靠着秋芷喝下了整整一瓶的水,服了防中暑的药,仍不解这繁重的热气。 仿佛有人用绸带束住了他白腻的脖子,他呼吸缓慢又沉重,像是只濒死的天鹅,等秋芷给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才渐渐的好了些,他浑身使不出力气,可偏偏手紧紧地抓着秋芷,润湿了她干燥的掌心。 秋芷看着表弟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自责如同潮水漫进她的胸腔,她心里一时间不是滋味极了,奶奶塞在她手中的药瓶在发烫。 她的手有些发抖,她在心底询问着自己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根本不该带他来这种拥挤的地方,让他不幸中暑,又或是……他真的就像是龙神所讲的那样,还需要足够的药剂来维持日常活动的进行。 少女将手掌放在少年的额头上,揭下那片很快便失去作用变得黏腻的冰贴,她纤细的手指小心地碰着贤智柔软的脸颊,轻声地向他提议。 “我们以后还是在屋内或者村里玩吧,不要来这么远的地方了。” “药也要继续吃下去,你身体还没好全。” 她的声音那样轻那样柔,像是在对待一尊易碎的瓷器,同时秋芷抽出了被贤智攥住的手掌,转而将漆黑的药慢慢推进了贤智的掌心。 贤智疲惫地靠着斑驳的漆红木柱,好看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一双漆黑的眼睛沉沉地看着秋芷,他像是措不及防遭了背叛,白净的脸上带着一种难说的表情,少年的神情严寒而脆弱地紧绷着 “我不想吃药了……然后他们就让你特地过来了么?” “让你给我送这种东西么?” 宛若被风吹动的苇叶,他的声音在酷热难耐的夏天里颤抖。 “是我问家里要的,我希望你能好起来。”秋芷看着贤智那副抗拒的模样,整个人都慌了起来,她急切地冲贤智解释自己的想法,因为惧怕他一气之下将手中的药瓶扔出去,秋芷还紧紧握住了少年的手掌。 他的手掌湿热又柔软,让她的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疲惫,秋芷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在提及表弟虚弱的身体时,声音听起来委屈而苦涩。 “我还想你能健健康康的陪我……” 她虽担着个姐姐的身份,到底也只是个孩子,看着表弟常年被疾病困扰,心怀担忧又无能为力,看着贤智那种模样,安抚过一次又一次,但最后总归是累的。 而这份关怀终于打动了这位顽固的公子,他原本强硬的态度软化了些。少年沉默地握着表姐的手,用那黑的仿佛见不到光的眸子盯着对方的双眼。 “那是你的愿望么?” “……希望我好好的活着,愿意陪着我,对么。”少年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在得到秋芷沉默地应许之后,眼里渐渐浮上了些星点,他对待那药汁的态度终于是变了些,虽然看着手中瓶子时,目光还是那般地冷淡,可是在秋芷面前,他还是干脆地拧开了药瓶的瓶盖,闻都不闻便扬起喉咙将那漆黑的液体一饮而尽。 那粘稠的药液从瓶中滑落,奇异地一滴都没有附着在瓶壁上,这种稀有的质地让秋芷实在有些不安,她拉了拉贤智的衣角,尽量以玩笑的口吻跟他发问。 “你也不问问那是什么就喝么……” “无所谓,反正你给我□□我也会喝下去的。”药的味道似乎不大好,贤智在喝下去之后立马皱起了眉头,他闭上双眼假寐,语气不咸不淡。 “□□”这个词多伤感情啊,少年这种避开最终答案的回复让秋芷不满地瘪了瘪嘴,她忿忿不平地冲贤智嘀咕“我才不会给你喝那种东西的”,说“我给奶奶看过了,她说没问题的。” 可是这样的辩解只得到了贤智的一声充满嘲弄的轻笑,在知道那药是自己奶奶看过的东西后,他表情说不上好看,没有再做什么解释,少年前倾身体将头埋进了表姐的颈窝里。 秋芷看不见他的表情了,他就那样有气无力地倒在自己的怀里,话语中有一种过分沉闷的亲昵。 “只有你对我最好,只有你是真心的……” 他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明明父母还是奶奶,谁都想要他活着,谁都想让他过的更好些,给他丰衣足食,给他衣食无忧,可他这种时候偏偏认定只有表姐才是对他最好的…… 秋芷打心底并不赞同贤智这种偏激的想法,只当他今天身体不适,恰好陪着他的是自己才说出这样的话,看他精神不佳也没有推开他。 通往村落的公交车上人很少,一排蓝色的塑料座椅上只零零散散做了几个人,秋芷扶着自己的表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路途遥远且颠簸,当傍晚的凉风扑面而来,吹散了盛夏的炎热,也催生了一缕缕的倦意,贤智靠着姐姐的肩膀陷入了梦里,他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紧紧握住秋芷的手,缱绻而痴缠地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表姐侧着脸,紧紧地看了他一会儿,扭开视线去看窗外的天,被撕成丝丝缕缕的晚霞,像有人割开了天空的皮肤,红红的血一点点往外渗,一点点往四周染。 贤智的手很凉,凉的让她想起宅中古井中汲出的水,冷地能把人的手冻住,他就那么依依恋恋地贴着她,理所当然地索取着她的温度。 少年打小就喜欢粘着自己的表姐,在他那个小小的,孤僻的世界里,姐姐几乎担任了所有他需要的女性角色,她是姐姐她是母亲她甚至是假想的恋人…… 有亲人的那层关系在,秋芷自然是宠他,关心他,照顾他。但是这次也太近了,这并不在她承受的范围内了。 等到他们下车后,站在村口迎接他们的是家中的刘阿姨,那女人背着光而立,脸上表情看得不大真切,她站在那片血红血红的背景里,像是个扭曲的黑影子。 第十九章 那时候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月亮仍藏在云里,只有茫茫的阴影隆重了这个被流水环绕的村子。这怪物张开了大嘴,从大山的另一边探出了脑袋,悉悉索索四处爬行,将所遇到的一切都吞进了嘴里。 古村的巷子里是没有公用路灯的,而那些暖人的灯火,则像只慵懒的猫,守在窝内绒绒地蜷成了一团,它在那圈高墙内安稳的睡着,吝啬地连一眼都不想施舍给屋外的人们。 而秋芷在这种昏暗的石板路上走着,心里头很是发毛,她看着那些紧闭的门扉,感觉就像是被所有光明所有温暖排挤了,抛弃了,只能孤苦地走在这暗处,任自己的影子蹑手蹑脚地牵住她的裙摆,黑暗像狗一样的舔上她的脚踝。 贤智现在被刘姨着,正走在她的前头,她用空出的手拿着手电,在前头给自家的小姑娘开出了一条橘色的小道,远远指向家的方向。 “村里头娱乐活动少,夜里头也没人安个灯,于是天暗了基本都各自待家里头了。” “这里小巷绕来绕去不太好走,所以太太才让我来接。” “咱马上就回家了。”女人在回头的时候瞧见了秋芷带着怯意的表情,便笑着安抚了她几声,而刘姨的面孔在昏暗的光里显得并不是那么美好,让秋芷不由得愣了愣,缓过神也回了个笑容。 秋芷在外头玩了整整一个下午,去的时候精力四射,背着一堆东西东走西跳好不快活,后头扶着贤智走了一路也不是太累,偏偏看到自家大门时,失了支撑自己的那口气,在看着贤智回房休息后,就带着枝蜡烛找个没人的地方,疲惫地坐了下来,屁股一粘上椅子就彻底失去了动弹的*。 四处是没有人的,安静地只有草木间螽斯鸣叫的声音,秋芷靠着椅背仰头看着月亮发呆,晚间凉风吹地她近乎是要睡了,直到有鱼顺着潺潺流水来到她面前。 他像是迎接主人归来的萨摩耶,轻快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本想是作为一条鱼手脚并用扑进秋芷怀里的怪鱼,在凑近发觉了她的疲惫之后,他欣喜的呼声戛然而止。 龙神硬生生截住了自己从暗中跃起的动作,转而蜷缩身体藏进了月光无法顾及的暗处,他在漆黑中重新披上了人类的皮囊,人鱼细心地打理着自己,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更加亲切一些。最后他仿佛是待嫁的新娘一般羞赧地用手臂撩起开夜晚的帘幕,将潮湿的尾巴铺在细草之上,小心又笨拙地挪动着惑人的身体,慢慢地来到了秋芷的跟前。 龙神将一双凉凉的手搭在少女的膝上,像是怕惊扰了她那般,他抬起头用湿润的眼眸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连声音都低低放轻了几分。 “怎么了秋芷,你看起来很累……” “是下午玩得不开心么?” 秋芷垂下头看着眼前的漂亮的男人,有些细小的水珠挂在他黑色的长发上,在月光的照射下像是透明的宝石,衬得他好看的面庞越发的动人,而那双澄澈的眼眸关切又真诚地注视着自己,他看起来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单纯无害,让人无法控制地生出几分想要倾诉的念头。 “出了一点小差错……哦,抱歉,我忘记给你带花露水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了,我看见你就很开心了。” “比起这个,把那些让你烦恼的事情告诉我吧,我想你现在很需要一个倾听者。” “我想帮帮你,你应该更加无忧无虑一点的……”他勾起唇角,冲秋芷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而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则像是无形水,一点点裹住了眼前的少女。 许许多多的情绪充斥了秋芷的心灵,让她苦闷却找不到问题的源头,而身边的男人看起来又像是全心全意地站在她的立场上,让秋芷忍不住就冲他打开了话匣子。 龙神将脸枕上了秋芷的膝头,他安静地倾听她诉说事情的前因后果,并耐心地解答她所有的疑惑。 “我想贤智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他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了,只要带够足量的水,完全能陪你逛遍整个古镇。” “之前的药能让他维持生活,但这不包括打架需要的体力。” “他并不擅长那种东西呢……一旦超支就需要再喝药了。”在不经意间,人鱼悄悄抓住了秋芷的手掌,他像小狗样慢慢蹭着她的掌心,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让人想要捏一捏。 “他只是想要保护你,这可没做错什么。” “但是他也说了很过分的话对吧,那才是让人难受的原因。” “那孩子在喝药前问了你的愿望……”月亮被浮云遮去了半边,光芒在那时暗了下去,同时,人鱼清澈的眸子也黯了几分,暗得像是暴雨将至的海面,又稠又沉仿佛流淌的水银。 “他怎么可以把活下去的理由说成他人的愿望呢?他怎么能把人生这样沉重的责任完全推给你呢?” “这才不是什么美好的愿望哩,这只是小孩子任性的撒娇。” 怪鱼白净的脸上难得沾染了些不满的神情,他如是谴责着少年过于幼稚的行为,并在秋芷欲出口维护自己可怜的幼弟时,伸出手指轻轻地抵上她的嘴唇。 “我知道,那是你珍视的弟弟。” 所以久为鱼形的他,才在秋芷面前初次拟出人形的时候,他选择了少年青涩的模样,可爱又惹人怜惜。 “但是溺爱实在有利无弊,给自己的未来需找借口是没办法幸福的。”就像是他在后来发现的那样,自己爱慕的女人的确是喜欢表弟对她的那份依赖,她能宠他爱护他,让少年像藤蔓一样攀上她,等他勒住她的脖子时,过了这个度,她就退缩了,要扯开他了。 “而且我嫉妒了,毕竟楚家供奉的是我呀,能完成愿望的一直都是我……” 人鱼看着秋芷,渐渐地收敛了那些负面的情绪,他说着负气的话语,用目光着迷地勾勒着少女清丽的面庞,在月下绽开笑容。 “所以忘了那种儿戏的承诺,把真正的愿望告诉我好不好?” “无论是什么愿望。” 他垂下头,虔诚地在少女的掌心上印下一个湿润的吻。 第二十章 凡作为人,生下来都是有各种需求的,想要吃到甜品店特色马卡龙,想买下橱窗里那条漂亮的小洋装,或者能够和那位校园风云人物说上句话…… 想要的东西那么多,想完成的事情永无止境,但是这些可以叫做目标,可以作为梦想,但少有能被称为愿望的。 看着眼前静静守候的龙神,秋芷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无意间捡到神灯,无知的幸运鬼,开始欣喜若狂摩挲灯面,可真等她瞧见那个看起来不所不能的巨人时,无形的冰霜却跟着好运一起落下,冻住了她的脑袋,冻僵了她的舌头。 她本想自己应该贪一点,往夸张的想,往大处去吹,说些“世界和平”“再给我是个愿望之类”的调笑话,当是个俏皮的玩笑。可是当秋芷凝视着人鱼无瑕的黑眼睛时,真正的感情却涌了上来,含情脉脉地裹住了那颗心,她将说出口的话被浸湿了泡软了。 所以那些字眼被龙神捞上来的时候都很暖,又很苦,含进嘴里都是涩的。这味道让男人一下子笑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令人熟悉万分,大家小时候都见过,是那种大人在听完幼稚园孩童谈未来时会露出的笑容,其中无奈与嘲讽对半,爱意温柔最多。 “那就是你的愿望么?”龙神趴在秋芷的膝盖上抬头看她。 “……你真是个温柔的人。”他说这番话时,褪掉了早些时候与秋芷相处的天真与纯粹,人鱼在作为倾听者的时候显得稳重且体贴,甚至主动伸出手爱怜地碰了碰少女的脸颊。 “这个愿望很快就会实现了,我答应你。”龙神慎重地给出了允诺,说罢收回了自己的那条胳膊,他支起了身子与秋芷平视,人鱼注视着自己独自烦恼的信徒,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盈盈泛着诚恳而殷切的光。 这条人鱼在她心情沮丧的时候来到了她跟前,耐心倾听,好生安抚,完了顺便还把她心里话掏了出来,贴心地跟照进案头的白月光似的。 在这无声且隐秘的黑暗里,少女疲惫地倚在那把被时光打磨水亮的靠椅,瞧着眼前美丽的人鱼,也是被惑了心神,她现在是只可怜而无助的小猫了,得了抚慰便小心翼翼地撒起娇。 “我能抱抱你么?” 哦,这话语多么甜美,这请求多么可爱。人鱼打心底为此感到愉快,奇妙的震颤自胸腔深处闪现,沿着身体窜到了他的尾巴尖。 “可以啊。”他温柔地应下了,伸出手轻轻地圈住了少女的脖颈,他尽量把动作缓慢而缠绵,因为过激的情绪不停地在扰乱他的心绪,他的手臂无法控制地颤抖着,藏在皮肤之下,那层漆黑的鳞片甚至因为兴奋扎穿了那美丽的皮囊。 秋芷将自己的脸埋进了龙神冰凉的颈窝里,她贴着一片白腻,光滑瓷器一样的皮肤,闭上眼睛什么也没有想,这次的拥抱要比昨夜的浅尝即止更加漫长一些,她看不见人鱼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缓慢而深长的呼吸,起起伏伏,摇篮般得节奏如此令人安心,几乎要将她哄睡着了。 可是龙神偏不让她睡,他指尖轻轻地颤着,修长的手指像弹钢琴一样搭在秋芷的后颈上,点着她那些精致的,凸出的颈椎骨节。他拟人用的手臂已经乌青一片了,其下的鳞片蠢蠢欲动,更糟的是当他看着少女露在外头的,雪白的颈子时,很有冲动贴上去咬一咬。 ……因为他在抱住少女的时候闻到了,虽然很微弱,但那上头还隐隐残留了一些别人的味道,这是一件多么让人讨厌的事情啊,他现在只能像这样数数秋芷的骨头来转移注意力了。 他需要放松,需要控制力气,他不能扎到她,不能勒紧她,更不能咬伤他,好在人鱼在隐忍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 怪鱼的体温冰凉如水,但在这毕竟是夏夜,抱上一会儿温度便慢慢上来了,让人觉得怪燥,男人光洁的皮肤上蒙了层细细的汗,秋芷也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粘哒哒地带着股子发腥的甜香。 秋芷已经从他那里得到了足够的抚慰,她红着脸松开了揽住人鱼背部的双手,将黏在自己脸颊上的头发撩到了耳后,她扣住了自己湿哒哒的双手,再重新正视怪鱼时显得有几分拘谨。 “我现在感觉好受多了。” “……我在外头跑了半天,出了汗还抱住了你,不好意思。” “因为我身上本来就有写粘液。” “你愿意抱抱我,我很开心。”龙神在放开她的时候,留恋压倒了庆幸,他看着眼前,再次和自己拉开一段距离的少女,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不早了,秋芷你也累了。” “现在去洗个澡,泡一泡,好好休息一下会比较舒服。” 少女原先就有些倦意,在听到龙神这种建议后,也便跟着他诱导性的话语,乖乖踩着他给的台阶顺势下了,打着哈切步入了浴室,她在奶白色的浴缸内浅浅地睡了一会儿,之后打起精神换了身睡衣去贤智的卧室,看看沉睡中的少年现在的情况。 龙神随后化为鱼形跟了过去,他在布满老宅的水道中畅游,轻车熟路地推开了房间,顺手用尾巴带上了门。浴室内氤氲的水汽还没有散去,怪鱼以滑腻的腹部贴在光滑的瓷砖上拖出一道湿润的痕迹,移动着漆黑的身躯,用尖锐的爪子拧开了浴缸的水龙头,待流水注满容器后,怪鱼缓缓埋进了池中。 仍带着入浴剂甜腻香气的水温柔地包裹住他丑陋的身体,像是情人的拥抱,像是母亲的抚慰,让龙神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地呻、吟。 池水泡开了他的身体,让他重新化成了人的模样,又让他像个幼小的孩子,轻轻地抱住了自己,仿佛是浸在羊水中那样蜷缩了起来。 秋芷之前答应过他的,要给他自己的味道,可是今天他得到的只是一次简单的拥抱,于是他就自己来取了。 多可爱,多天真啊,他漂亮的小女孩有着奶油栀子般香甜的味道。 这件小小的浴室安静而封闭,充满着少女沐浴时的香味,让怪鱼难得地获得了些安全感,他将美丽的面庞,惑人的身体彻底地埋进了水底,方才和秋芷相拥的激动让他不小心破坏了些皮肤,于是他决定在这里进行一次临时的蜕皮。 人鱼在那里不断推想着少女会更喜欢什么模样,连面庞都再做了些轻微的调整。 第二十一章 秋芷伸手掀起了那层深蓝色的棉帘子,想着贤智怕是还在睡觉,进房的时候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而少年的卧室中只点了一盏床头灯,和门厅八仙桌上的是同款,小小的灯泡在一圈印着牡丹的灯罩中昏暗地亮着,将所触碰到的一切事物都染上颓败的枯黄色。 而少年似乎刚起来,正躺在榻上发呆,他将精致的手腕搭在了自己的额上,挡住了从纱帐间隙中漏进来的灯光。那张苍白的脸颊静悄悄地沉在那片斑驳的影子下,像是在随水纹动荡的月影,美丽中带着一份难言的缺憾,怕是轻轻一碰就会散成数片。 他身上的那身睡衣还是去年夏天秋芷逛街顺手给他买的,蓝底条纹日式短两件,风格配色均是店内一贯的禁欲冷淡,将少年本人的苍白与阴郁衬托的淋漓尽致。 而跟友人间常流传那种摆满不良物品,飘散奇异味道,凌乱不堪的青春期男生房间不同,贤智的屋里也是那样单调而整齐,少有活力可言,少年连手机内的歌曲都少有外放的机会。他和他的房间一起安静地呆着,将所有心事小心地收进心底,仿佛要等一切都凝固了,都睡去了,在被人遗忘的角落,慢慢蒙上尘,细细变成沙。 直到秋芷小小声地跟他打招呼,说着“老表,姐姐来看你啦。”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水汽走到他的视野范围,这副静止画面的主人公才重新踏上了这片尘土,他慢慢倚着床靠坐直了身体,看自己的姐姐将他摆在书桌前的那把红木靠椅拎了过来,紧挨着他的床头下来,少年就着那橘红的光芒,细细地看着姐姐柔美的面容,脸上的表情也松动了不少。 少年在见到她的时候,老实说心里很高兴,他暗暗酝酿了片刻,本想说些让人觉得温暖的话,找些有趣的话题,留着少女能多陪自己一些时间,可没想到在瞥见她那头湿哒哒的头发时,他却变得刻薄起来,临口的话语突然就被换成了嗔怪。 “你来了啊,怎么身上湿哒哒的?” “你洗完澡又没有好好擦头么……” 好在相处多年,秋芷对他的阴晴不定早有了耐性,她笑盈盈地摸了摸自己湿润的头发,大大咧咧地回答了贤智的问题。 “没办法嘛,洗澡的时候忘记带毛巾了,拧了一把就出来了。” “反正夏天风大,吹一吹就好了。” “……那你身上是怎么解决的?” “用力甩一甩就干了啊!” …… 在她言简意赅的叙述下,一副金毛甩水图难以控制地出现在了贤智的脑中,让他下意识地抽抽嘴角,连太阳穴都久违地跳了起来,忍不住吐槽起表姐那难以预料的行为模式。 “你当自己是什么小动物么,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要喊人啊。” “好呀,那下次我大喊‘贤贤,我没有带毛巾’的时候,你要像个英雄一样,光速赶来救我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允许走进浴室递毛巾,对于少年来说实在个天大的诱惑,其中各种难言的可能性让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了少许病态的红晕。面对这种坦诚地邀请,贤智就像是触电般迅速移开了原本停在秋芷身上的视线,他不自在地垂下了眼帘,极力阻止自己因为她的话语产生些不该有的想象。 “……那种事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你不能总是这样,我会当真的……”虽说有意无意欺负一下弟弟是姐姐生活中的一件趣事,但这次少年有些恼了,他声音被克制地极低,在那里面说不清是嫌弃还是无奈。贤智别开脸颊,让斑驳的影子温柔遮去了自己的表情,说着“去把架子那里的毛巾拿来,我给你擦头发。”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少年的心情看起来是真不好,在给自己的表姐擦拭头发的时候惜字如金,只在最初时跟她说道“坐地太远,不方便擦”招呼她坐在床沿,之后一直保持沉默。 秋芷来之前本抱着照顾人的心,不想到走到这里反倒成了被照顾的一方,还惹得对方闹了脾气,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任由任由少年纤长的手指用毛巾包裹住自己的头发,像个被年级主任抓到的迟到学生那样委屈地缩着脖子。 他对自己这么好,她却……她对他有所保留,有所隐瞒。 倍感愧疚之下,少女决定最自己的表弟坦诚相待,她反复回想着贤智之前的话语,轩摸着那一句才是触发他的禁句,思索许久,本想告诉他事实—— 要知道夏天里身上有水,用力甩甩也不是那么容易干,她在浴室里顺手拿了贤智的毛巾擦了擦身子。 可正当她准备开口的时候,身后的少年却先一步打断了秋芷的发言。 “你最近可能要一个人待着了。” 他不咸不淡地说着,像是在叙述一条既定的事实。 而方才的沉默已经足够让人焦心了,现在这句绝交一样的话突然冒了出来,直接把秋芷吓得“诶?”地一下叫出了声,急忙撑着手臂转过身子想要问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贤智就坐在她背后,因为要给秋芷擦头发两个人贴的极近,这下少女突然侧身,顺带还极富有侵略性地前倾了身体,那柔软的嘴唇便跟着,仿佛想要亲吻他的脸颊那般蓦然间近了,将本来就因为萦绕在秋芷身上的栀子花香而有些心神不稳的贤智,惊得像只受惊的小猫那样,后退身体,缩进了雕花木床的阴影内。 他脸上的红晕扩大了范围,像是泼洒的水彩颜料,一路滴淌到了耳朵尖,将原本冷漠而沉静的面孔衬出了几分桃花般艳丽的色泽,而那双冷艳的丹凤眼无辜而无措地睁大了,稳了一会儿方才回到常态。 “好好说话,别靠我那么近……” “……明天李医生要过来,我可能会被接到医院里做些检查。” 他们楚家绵延了这么久,人脉也是挺广的,各个职业中总有几位关系密切的好友,贤智口中的医生便是秋芷认识的熟人之一。那位李姓的男子自祖父那辈便与这家里交好,男人青年才俊,毕业于国内知名院校,出国留学师从某位医学界知名导师,随后还在研究所深造了几年,专业技术相当过关,现在继承了家里的私人医院,他为人性格也宽厚,逢年过节常来这老宅里走动,而因为贤智病情的特殊性,少年的检查治疗常常由这位医生一手处理。 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楚奶奶亲自打电话将医生喊来,为孙子检查以防病情恶化,求个安心,这处理方法合情合理,秋芷在给予赞同态度的同时,想到没能阻止少年任性行为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内心的负罪感也不禁浓厚了几分。 这种检查为了避免人多事杂,小孩子瞎添乱,一向是禁止她随同的,平时基本说都不跟她说上一声,今天要不是贤智主动跟她提了提,要等明天人没了她满屋子到处问问才能反应过来。 她捡过被贤智放在床沿的毛巾,垂头丧气地将它搭在了自己的腿上,开口时语气难免有点沮丧。 “好吧,好吧,我会乖乖在家里的。” “检查完了记得跟我打电话。” “嗯……我会早点回来的。”贤智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放软了声音,像是在安慰她那样,将手悄悄地搭在了秋芷的手背上。 少年对去医院秘密检查这样的事情充满了厌恶,抽血,ct,呼气检查,那些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遮遮掩掩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尊易碎的瓷器,像是个被孤立的怪物,而这老宅也是同样的阴森寒冷,只有来自表姐的温度让他感到真实,得到了几分温情的慰藉。 于是他在秋芷说“你要早点出门,再多休息一会儿吧。”的时候,眷恋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撒娇一般地将秋芷揽进了怀里,在她因为重心不稳重新跌坐在床上时,将冰凉的额头抵上她光洁的背部,强行截住了她想要离开的步伐。 “我还不想睡。” “我在刚刚做了噩梦,好不容易才醒来,再陪我一会儿吧。” “真是的,明明老大不小了还喜欢撒娇,什么样的梦能把你吓成这样?”秋芷本来就对自己的表弟心存愧疚,于是在他撒娇的时候也没有出手阻止他,只是笑着跟少年调笑了几句。 “我梦见我变成了一条鱼。” 贤智轻声说着,仿佛在与亲人耳鬓厮磨,分享一个动人的秘密,清冽的声音如同羽毛般轻轻地落下,而他的话语听起来如此天真,他的烦恼如此之小,让正襟危坐的姐姐只能无奈地出口反驳。 “那才不可怕呢,姐姐曾经梦见自己是只小鸟,开心的在天上飞呢。” “而且你就算变成鱼,也很可爱啊,不要嫌弃鱼嘛!” 贤智用一声轻笑回应秋芷不以为然的打趣,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搂住秋芷腰部的手臂悄悄地紧上了几分。 “是啊,这不可怕。” “只是我变成鱼之后,你就再也不要我了。” 他梦见乌黑的鳞片从自己的皮肤里刺了出来,然后有黑色的淤泥如同活物一般缠上了他的双脚,它们像水蛭一样不断蠕动,吮他的血噬他的肉。怪物吞掉了他的大半个身体,到腰部才慢慢停下,将自己丑陋的身躯化成了一条漆黑的尾巴。 他痛的生不如死,喊得声嘶力竭,满眼泪水地向站在水边的姐姐伸出双手。可她呢,她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看他不成人形,看他血肉模糊,再一点点沉进漆黑寒冷的深潭中无动于衷。 谈话间,那种绝望而黑暗的感情如梦魇一样扼住了少年的脖子,他止不住地颤抖,出口的话语委屈地仿佛是一声呜咽。这种极富有感染力的悲伤成功地打动了他的姐姐,秋芷沉吟片刻,按住了贤智搂在她肚子上的手,她被紧紧抱着,看不见表弟的表情,也没有办法移动身体,只能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抚着少年的手背,用承诺慢慢修补他的脆弱。 “所以我说梦境是相反的,醒来我就在你身边了。” “你会不要我么?” “不会的,我不会不要你的,就算你变成鱼,姐姐也会把你捞起来,偷偷养在家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秋芷垂下眼帘,顺从让那个可怜的重负依恋地靠着她,听自己缺乏安全感的表弟发出满足的叹息。 “太好了,你答应我了。” 他的姐姐每次都这样,在面对他的请求时轻易心软,轻易许诺,然后真正实现起来则完全都是看心情。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不然就算是姐姐,他也…… 第二十二章 那晚上贤智将头抵在姐姐的背上,抱着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过去两人共同的回忆,秋芷一开始还会时不时应上两声,发表一下个人看法,时间久了,她便只是安静地倾听,回答内容逐渐变得含糊,连声音也跟着一点点低了下去,等到少年说到动情处撒娇地去蹭表姐的脖颈时,才发现她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 他之前在卧室角落摆了盘檀香,现在炙热的火点吞下了最后的香料,那零星的火花挣扎地闪动了两下,还是颓颓地灭了,只落了一盘的细灰。火灭了,声熄了,香散了,这屋又变成只少年一人的东西了,他小心翼翼地抱住表姐的身体,将那香软扶进怀里,在昏暗而暧昧的灯光下细细地用目光摩挲她柔软的面颊。 贤智在那一刻很想就这样留住她,将秋芷藏进帐内,埋入床里侧那片只属于自己的小小影子,但这里毕竟是一楼,这里并不安全,就像是中午那样,这水道遍布的宅子护不住他想要的珍宝…… 就算再不舍,她也得回到二楼。 …… 这夜秋芷睡地可不大安稳,她从前不是个爱做梦的主,可这一次,或许是睡前和贤智聊了聊过去,她久违地梦到了童年发生的事情。 小小的男孩子在一个周末突然来找她,没带司机,没有父母陪同,还是小学生的贤智凭借出色的记忆,转了几路公交独自跑到了姐姐家里。那时候他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望着一脸茫然的秋芷开口就是“讨厌自己的爸爸妈妈”,哭地伤心欲绝,几乎要背过气去。 秋芷被吓了一跳,赶紧端水递药,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勉强了解了事情发生的大概经过。 今天刚好是他的生日,瘦弱的小男孩本满心欢喜地等待父母归来,一家人开心地找个地方进行一次难得的聚餐,可没想到千盼万盼终于回家的父母,只是笑着让他收拾东西,告诉他单位里的叔叔阿姨也会来到聚会为他庆生。 这是父母的好意,却不是贤智的真实心愿,那时候总被病痛折磨的他易怒又敏感,正偏执地依恋着自己的父母,觉得只有他们不一样,会无条件包容发起病来像怪物的自己,耐心地给苦恼不止的自己以抚慰,只有家才能隔绝外人异样的目光。 可现在属于家人的时光硬生生多了外人的干涉,他们要把自己扯出黑暗,让他,这个不健康的可怜鬼,在聚光灯下被那群陌生人评头论足……这无疑是种最糟糕的背叛,过大的心理落差让男孩愤怒而委屈地流下了眼泪,他握紧了拳头像只遭人遗弃的小兽那样发出受伤的嘶鸣。 在一阵对峙互不相让的争吵之后,他的父母顾及自己在单位的面子,看着将家里摆设扔得四处都是的孩子,只能妥协般地说着“好好好,给你钱,你按自己的主意过好了。”在离开家门之后,将贤智的生日聚会真正变成了一场单位小聚。 于是男孩就来了,他在倾诉之后,努力装作破涕而笑的样子,兴高采烈地说要给愿意陪自己的姐姐买任何东西,可泪水却无法控制地濡湿了秋芷的衣襟。 “我只想,好不容易生日,好不容易他们回来了,我只想和他们一起过。”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做决定,让我在过生日的时候还要对着那些陌生人。” “明明那是我的生日,他们把它变成什么了?我是应酬么?” “我只想要他们,只要让他们陪着我就好了……” …… 然后自那之后本来就有些内向的男孩就越发孤僻了,而秋芷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也相信“凡是父母都会爱着孩子”这一理论,她看着那对夫妻为了儿子的病情四处奔波,看他们努力赚钱让孩子衣食无忧,供他好的老师,上重点学校,觉得可能就像自己奶奶说的那样,他们做孩子太小,不懂得大人的辛苦。不懂得那份付出代表的爱意。 他们说的都那样的好听,可秋芷看到的却是弟弟除了外出看病,总被留下孤零零一个人在家的样子,他不知道父母的工作内容,从没去过单位,也没被带着见过父母的同事好友,升学后,他跟着保姆租了离学校近的房子,然后就那样待着,就那么等着。 那对父母也在电话里问过秋芷,有关贤智的情况,他们偷偷塞给他钱,欲言又止地拜托做姐姐的能好好照顾弟弟,看起来像是真正地爱着自己的孩子,但在贤智本人面前却又总以忙碌为由挂断他的电话,不断出差留下他一个人。 于是,在那充满敏感和脆弱的青春期,除了拜访做姐姐的自己,她的表弟总是一个人。 他明明看起来像个锦衣玉食,活在父母爱意中的贵公子,可实际呢,少年爱的那几个人,却很少留在他身边。 这都是让人伤心的事情。 既然少年哭着说自己只有姐姐了,那她当然就不能放下他不管。 …… 山间的清晨是冷的,浓重的湿气在太阳升起前,在晨风吹彻前,从湿润的土地里伸出了手,摸摸索索地寻找着一切有实体的事物,然后悄悄地贴上他们的身子,吮去行人的热气。 因为路途遥远,医院拥挤,接人的汽车来了个大早,比秋芷预定的闹钟还早了整整一个小时。贤智收拾完要带的东西,上楼与她告别时,她躺在床上睡得正沉。 少年安静地站在表姐的床头,看着她的睡颜发了一小会儿呆,随后单膝跪在她的床边,用手指轻轻撩开了一缕被少女含在嘴里的头发,贤智的手上正覆着冰凉的雾水,刺骨的寒意正巧惊扰了因梦境而困扰的秋芷。 她在半梦半醒间,眼睛只能勉勉强强睁开了一条缝,望着床前的人模模糊糊看了个影子。此时,困意还牢牢霸占着她的大脑,让她只能发出些梦话般的嘟囔。 贤智看着她这傻样,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他温柔地抚摸着秋芷的面颊,语气如往常一般的平静。 “没事的,你继续睡吧。” “……我就来看看你。” “我走了,姐姐。” 第二十三章 大清早秋芷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挺久了,她揉搓着惺忪的睡眼,只隐约的记得贤智上来跟自己道过别。她今天不打算出门,在自己屋里披了件外衣就下了楼,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家宅太大,周边还没人,秋芷安安静静走了一路来到了浴室,想着至少要把昨天用过的毛巾给人家换了,等往挂钩上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条深蓝的毛巾早已没了影子,秋芷本猜测是表弟走前带走了,可当她环顾四周的时候,只看见洗手台上贤智的牙杯牙刷还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 这就奇怪了,不是贤智的毛巾那会是谁的呢? 秋芷暗自思索,推开浴室大门,用一双黑眸四处张望,寻找着刘姨的身影想问个清楚时,听见一道细细的呼声从脚边传来。 “秋芷,秋芷,你在找什么呢?” 她顺着声音垂下头,发现不远正有一条小小的黑鱼从水道中昂起了自己圆滚滚的脑袋,它漂亮的爪子天真地攀住身边的青石板,谈话间背后的尖刺随动作轻微地摆动,而那口细小的牙齿在晨光下泛着森白的光芒,显得怪异而有趣。 在得知秋芷在浴室丢失了一条毛巾后,怪鱼发出了一阵大概是笑声的声音。 “那是我的毛巾哦,秋芷你一定是记错了。” 昨晚最后一个离开浴室的是龙神,以他敏锐的嗅觉自然不难分辨毛巾的主人是谁……但是上面沾了女孩的味道,热度香味都还没有散去,眼前这个可爱的孩子一定是在浴后,拿它擦了自己那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温热而又娇嫩的身体,让那种粗糙的织物拂过她羊脂般光滑的皮肤,贴在她小鸽子一样柔软的胸脯上…… 这当然已经是他的东西了!秋芷将自己的东西悉数放在楼上,都在他很难触及的地方,他难得遇到了,自然是他的了! “是我的,是我的,我谁也不给哦。”怪鱼低低发出几声不满地尖叫,他游到了秋芷的脚边,将身体搭上了少女递来的双手,他在秋芷的掌中翻过了肚子,撒娇地蹭她,语气里的坚决丝毫不少。 他这时候看起来像只喜欢往窝里乱叼东西的小狗,蛮不讲理的样子让秋芷忍不住笑着调侃他,然后在那小妖精幽幽一句“没办法,上面全是栀子花的味道,太香了得帮人赶紧换一条才行呀。”的解释下,秋芷想着“好了,这下他们成了一对分担共同小秘密的人了”,面对自己的背锅小伙伴,她又心虚又有些小激动地缩了缩脖子,默默转移了话题。 “你看起来像是刚从屋外回来的,你去干嘛了?” “我么?我稍微出去散了个步……贤智今天要走,我去送了送他。” “他不太喜欢我,我只是在水下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怪鱼在听见秋芷的问题后,愣了一会儿,这话说地极慢,他像独自苦恼的猫那样有苦不能言,漫不经心地上下摆动尾巴,只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少女的手心,说不出焦躁。 “他的事让你多操心了……你看上去小了一圈,也软了点。” 提及表弟与怪鱼间的矛盾时,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沉重了不少,秋芷担忧地看着被它捧在两手之上的怪鱼,昨日光一个肚子横过来就能遮住她平摊的双手的黑鱼,如今缩水到能整个蜷进她手中的大小,而且它用来覆盖身体的冰冷鳞片也少了不少,现在怪鱼浑身柔软又脆弱,光溜溜地像是个不足一月的婴儿。 “唔,我给贤智做新药用了不少的鳞片还有血,顺便又蜕了层皮……” “怎么,我现在的样子很丑么?秋芷你讨厌我了么?”怪鱼从秋芷的语气里察觉到了异样,他难过地用爪子抱住了脑袋,遮去了自己丑陋的面颊,只从爪缝间窥着秋芷的脸色,说话时声音显得委屈又可怜。 “不不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在我眼里还是那么可爱!” “我就是有点担心你的身体。”这幅给人欺负了的模样一下戳中了秋芷的弱点,她笨拙地跟怪鱼做出解释,真诚地就差伸出四指冲天起誓了。她手中的小怪物专注地打量着她,对这种反应自然是极为满意的,他咧了咧嘴角,愉快地将秋芷的一根手指轻轻握进爪子里。 “真好,你总是不嫌弃我。” “不过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现在可能看起来稍微弱了点,但是你要知道有一个词叫做短小精悍。” 他话语间带着令人放松的俏皮可爱,虽然仍保持着鱼的形态,但依旧显得沉稳而可靠。 “我只想让你开心,而所有事情都在可控的范围内,这只是个简单的生理周期,所以你并不需要为我担心。” “你没必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我呢,只要吃得饱饱的,再好好睡一觉,就会变得和原来一样了。” “让我先去睡一会儿吧。” 怪鱼似乎真的是有些疲惫,在安抚秋芷时,还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可爱地打了一个哈切,而秋芷在他的示意下弯腰,将黑鱼重新放进了清澈地水道中,并且信誓旦旦地向他做出保证。 “放心,我这就去找点吃的东西,一定会把你重新养成圆圆滚滚的体型,争取有啤酒肚的那种!” “是嘛,真期待……我会在祠堂那边等你的。”他发出了“嗤”地一声轻笑,留恋地看了看身后的秋芷,在做出约定之后,最后头也不回地游向了自己的小窝。 怪鱼现在的确需要休息,他在蜕皮后虽然会在能力上有个长远的提升,可目前他还是很疲惫的。贤智的离开或许是件好事,他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好好恢复一下,但是之后呢?那孩子回来之后会发生什么?这些未知因素都需要他好好思索,做好准备。 而秋芷回到门堂享用自己的早餐时,摆在桌上的老式收音机正在播放地方的晨间新闻,说的是旅游镇那块儿发生了场意外。 独自抚养儿子的古董店老板陈某因为昨日高温天气不幸中暑,昏睡不醒躺了半天,在夜间突然醒来,之后说是嘴里没味,便不顾劝阻一个人喝了个酩酊大醉,直到出现了幻觉,说是屋外有朋友在喊他一起共饮,摇摇晃晃跑到了屋外,一个不稳便直接栽进了河里,等救上来人已经不行了。 在此提醒广大听众朋友,谨防中暑,避免过度饮酒。 …… 这一大早听见这种意外真是让人难过,秋芷在心里为那个可怜的逝者默哀了几秒,换了频道给自己找了个音乐台。 第二十四章 “好好的怎么换了个台?之后新闻说的什么奶奶还行听听呢。”这话是秋芷身边的楚奶奶说的,她看着刘姨在桌子上布菜,慢悠悠地用调羹往粥里放了点红糖,她抬头瞧了瞧自己疼爱的孙女,满脸的慈爱。 秋芷听奶奶提起了新闻上的事情,赶紧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将收音机调回了之前的频道。 “一早听见有人死了,我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是嘛,怎么会不舒服呢?那男人我也听过,好像是临镇里开古董店的酒鬼,几年前家里那个有精神问题的媳妇跑了,现在独自带着个孩子,动不动就讹诈去旅游的人。” “这死了不是挺让人开心的事嘛?总有人希望他死的。”楚奶奶似乎是觉得秋芷过于孩子气了那样,无奈地看着她,在耐心地进行解释的同时,态度倒还是很平和。 不过面对这种话题,刘姨看起来就没那么平静了,拥有一段令自己深恶痛绝回忆的她,向来是不惮以最恶意的眼光看待男人的。 “有精神问题?谁知道那个问题是谁弄出来的?!” “酒鬼还带孩子,这种狗东西就不该活在世上,死了就死了。” 刘阿姨忿忿不平地说着,仿佛已经阅览了对方一生的记录那样,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男人拥有的罪行,她抑制不住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用力将碗放在了桌上,那股想要替天行道,屠尽天下负心狗的力道,甚至将桌面震得一抖。 这气势把秋芷惊得一愣,说道爱讹人的古董店老板,她倒是突然想起昨天遇到的那个了。她是一朵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对这种事情不甚了解,被刘姨激情洋溢的讲说带走了思路,便跟着应和了几声。这男人死了,恶有恶报也算是圆满,只不过被父母独自留在世上的孩子就显得有点可怜了。 “那孩子一个人留下来怎么办?他们会帮他找到妈妈么?” 楚奶奶正垂眼安静地喝着刚煮的枣粥,在听见孙女天真的问题时,动作一顿忍不住笑出了声,连边上的刘姨都向秋芷投去了不赞同的目光。 “你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不过就别为难那个女人了。”老人捏着调羹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内粘稠的白粥,她刚才尝了口粥,觉得还不够甜,便将被煮涨的红枣用力推到了碗壁上。在用力挤压之下,脆弱的枣皮轻易就碎了,然后那像凝固的血块一样的内容物慢慢淌了出来。 “不过这种家还留着一个孩子,也真是可怜……”她用那双随着时光逐渐褪色,最终浅的仿佛是两颗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看着碗里被染成锈色的甜粥,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那样绽开了笑容。 “既然秋秋你都说了,要不我们家来领养他吧,给你当个弟弟。” “你们都要上大学了,接下来就是找对象结婚,提前让我当孙子抱抱也是有点意思。” 听到奶奶这样惊人的发言,和刘姨那种“太太真是天大的善人”那种态度不同,秋芷算是彻底愣住了,用来搅动热粥的调羹从手里滑了下去,“叮”地撞上了碗壁。 “这种事情不能这么随意决定的啦奶奶!而且收养这种事还是交给孩子自己的亲戚来比较好吧。” 她奶奶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在策划要怎么抢别人孩子,秋芷望着一下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自己的提议被孙女猛烈地驳了回来,老人下意识皱起眉头,她抿了抿嘴唇似乎在酝酿着说辞,但最后看着秋芷还是没有选择发作。 “好吧好吧,算是奶奶考虑不周。” “不过秋芷你是独生子女,可能不懂得孩子多一点的好处。” 楚奶奶絮絮叨叨跟秋芷讲述自己对于兄弟姐妹的看法,在描绘的过程中,藏在往昔岁月中的活力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语气欢快而活泼,只在最后带上了点蒙尘的遗憾。 “奶奶当年可是有很多兄弟姐妹的……那可真是件有意思的事。” “只不过最后继承这里的却是你奶奶呢,大家都离开了。” 在名为楚瑶的老人的少女时代,的确是有过很多的兄弟姐妹,有身体素质特别好的,长得漂亮或者擅长经商或者写作的人,而她楚瑶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没心没肺爱好肆意妄为的平凡小姑娘罢了。 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着日子,说起来是件有趣的事情,可人那么多,继承这老宅子,得到那条把握家族命脉的鱼的人却只有一个。于是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在龙神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才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可她却偏偏不这样,她对一切寻常的事物都莫不甘心,对继承家业什么的更是毫不感冒,楚瑶只对一个感兴趣—— 【你说说这只漆黑的怪鱼以自己的力量供养着整个家族,以愿望不断地诱惑着那群利益蒙心的蠢货。】 【要是我去引诱一下他会怎么样?】 【像那种实现他人愿望的人,面对自己的愿望会有什么反应?】 她向来说做就做,行动力惊人,当晚上就利用父母分给自己的那点时间来到了隐蔽的祠堂,年轻的楚瑶想着“我来了,你这可怜的怪物。”,心中小鼓咚咚直响,兴奋地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上那样虚软。 少女诚恳地跪在那尊漆黑的缸前,像自己那些愚蠢的兄弟姐妹那样,合拢双掌,向龙神道出自己心底的愿望。 “您为这个家已经做了很多了,我非常感谢您。” “我的愿望便是您的愿望能够实现。” 楚瑶在那时听到了水声,那位据说在确定继承者之前都不会轻易现身的怪物,在听到她的话语之后,将漆黑的身躯从缸内探出来了,他用那张丑陋的面庞做出了微笑的表情,轻声地向自己的信徒发问。 “真的么?孩子,你真会愿意实现我的愿望么?” “当然!尽管向我倾诉吧,大人。” …… 现在想想用满足龙神需求来讨好他的这种事,之前肯定有兄弟姐妹按这个思路做过,老实说做出这样行为,她在那时已经做好了被呵斥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因为前人都没她这么疯,所以机会最后还是落在了自己手上。事情发展如此轻易如此顺利,她简直要哈哈笑出来了。 “没问题,我会找个漂亮的男人结婚。” “孩子要多少有多少,我都会给你的!” 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又非常无聊的事情嘛。 之后她便成为了楚家的继承人,然后如约和一个样貌周正的男人结了婚,几年后孕下一双儿女,可是联系试验所得出来的结果,是这样的孩子还没有达到应有的标准,于是约定便顺延到了孙女的身上。 那时候楚瑶抱着刚刚满月的孙女来到了怪物的身前,在看到怪鱼欣喜地凝视着自己梦想的结果,爱情的实体时,作为参与者她并没有同样感到满足。 她的任务还没结束呢,要把孙女养在漂亮的花园里,看些美好可爱的东西,然后成为个优秀的新娘子什么的…… 但这些事情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她已经老了,快死了,在这之前再让她找些乐子吧!再让她做些有趣的事情吧! 第二十五章 楚奶奶用一双蓄着浑浊笑意的眼眸注视着自己的孙女,随口说了一些亲戚们的琐事,坐在她身边的秋芷有一言没一语地参与讨论,在这样的谈话里,令人不适的新闻话题很快便被新的内容冲走了,饭桌上重新洋溢起一种属于家人间轻松愉快的氛围。 一反往日的宁和沉静,她在叙说过去故事的时候,情绪相当高昂,那种说上兴头的样子让人不忍打断,于是秋芷便只是乖巧的坐在奶奶身边,等到老人似乎说的尽兴后,才见缝插针地跟她提起了今早遇见龙神的事情。 老人在听到孙女的话后,轻轻地扬起了眉毛,但脸上笑容倒是丝毫不减,在放下了手里汤匙,顺便将粥碗顺手向外推了几分之后,那张转向秋芷的面庞上才算正式带上了几分担忧的味道。 “蜕皮么?那可真是个让人遭罪的事儿。” “得让刘姨多准备点东西才行呢,秋芷你也跟着去,多陪他说说话吧。” 而边上刘阿姨一听到要为怪鱼服务,顿时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一面懊恼着自己准备不当,一面加紧步子,迅速赶回了厨房,等到之后再次出现在秋芷面前时,手上已拎满了各色杂物,其数量之多让秋芷以为刘姨搬空了整个冰箱。 然而刘姨接下来的举动却狠狠地推翻了秋芷之前的的猜想,女人匆匆放下了那些鲜肉,废话不说一句便急忙跑回了厨房—— 之前带来的东西只是个开头,这食物还得分批运完。 秋芷坐在一边看着这幅景象随料她是好意,心急还是不由得无奈地笑了出来。她拖着两个硕大的菜篮子,走到祠堂后,回想着刘姨交代的每个菜的食用益处,蹲在那樽水缸边上,像个优秀的蔬菜推销员那样,手指每指到一样菜品,嘴里便是一阵“羊肉发热,鱼肉补脑子”的念念有词,等到掏出一把油亮的韭菜时猛然忘了词。 “韭菜,韭菜吃了补什么来着?” “补肾哦。”怪鱼刚刚睡醒,倦意仍留在身上,他在秋芷来的时候摇尾巴的幅度都小了几分,只慢悠悠地搅出些水纹,现在他扒住缸沿兴致勃勃地听秋芷向自己介绍大餐,同时也非常乐于在她忘词的时候给予补充说明。 与那些五花八门的食物相比,还是眼前的少女更能激起他无穷无尽的食欲,他漆黑的眼睛只在篮子上扫了扫,很快又重新滑回秋芷的身上。 “秋芷,秋芷,东西太多我吃不掉。” “帮我搬进我的房间里好不好。”黑色的小怪物用尖细的爪子勾住了秋芷的衣服,他一边轻轻拉扯她的裙角,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发出撒娇的话语。 此时的气氛好极了,极佳的机会正摆在面前,望着那些小山样的食材,怪鱼顺势提出了请求。他多希望眼前的少女再多停留一些时候啊,用清澈的眼眸凝视我,用小巧的耳朵倾听我,温暖的手掌抚慰我,将所有构成我的东西剖开分析,全部放进心里! 如果这次能邀请秋芷进入自己的房间,下次作为交换,谁知道她会不会愿意抱着自己走上二楼呢? 那个容易心软的孩子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她让冰冷黏腻的怪鱼缠上自己纤细的腰肢,好奇地向他提问—— 你的房间在哪里呢? …… 秋芷在龙神的指引下,走进了挂着前人画像的祠堂。她只在初次遇见怪鱼时匆匆瞄了这地方一眼,原先以为只是个单独的小房间,没想到第一眼的空间错觉欺骗了她,秋芷听怪鱼的嘱咐绕了一圈才发现后头用屏风单独隔出了一个院子。 本来祠堂这种摆放灵位供奉列祖列宗的地方,外来访客一般不得入内,自家人除非重大节日也少有人来,又有人会在初来乍到时想到祠堂后另有天地呢? 清晨的阳光从幽雅精致的瓦屋檐上洒下,流上凑成不同喜庆图案的鹅卵石小路上,拂过延边娇艳的一串红,汇进小院中心一片方形的池塘,以秋芷脚下石板为界,硬生生隔开了祠堂庄严阴森的感觉,显得安详而美好,让站在院口的少女不禁当场愣了神。 直到怪鱼悄悄地攀住她的身侧,像蛇一样将细长的身体盘住秋芷白腻的脖颈。他亲昵地蹭了蹭秋芷温热柔软的脸颊,扬扬尾巴尖指向小屋的木门,话语间充满了愉快与自豪。 “这就是我的小屋子了。” 他一直住在这里,在这楚家的背后,静静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第二十六章 “我晚上会睡在池塘,不过更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待在屋里。” “我有很多东西可以看。” 龙神引秋芷进了自己小小的屋子,而首先闯入秋芷视线里的是一片书的海洋,房间四周都是嵌进墙壁的书架,其上各色书籍分门别类的放着,他们挤挤挨挨地拥成一团,又满又密仿佛再多加一本就会不堪重负地溢出来。 经济原理,证券分析,资本论 金融,政治,建筑,医学,美术应有尽有,架在秋芷脚边的矮桌上就散了沓最新的证券报纸,紧靠着报纸还有几张定好的房产开发广告。纸面上一串串数字看起来高深莫测,而被人用记号笔标注的地方,那好看的字迹更是让秋芷萌生了几分敬意。 这就有点厉害了,在秋芷脑海中只是负责家中祸福的龙神,在此时微妙地染上了几分科学的气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在校学生,秋芷对于家中的具体投资理财只是略有了解,比如说她模模糊糊楚家是有个搞房地产生意的表叔,寒假她还跟父母,姑姑一家去过他经营的温泉度假区,而广告上那一片即将开盘的别墅区正好久处在温泉附近的土地。 “……你喜欢经济学么?也会做点投资理财的事情么?”秋芷在心里默默对表叔和怪鱼可能存在的联系做出了一些猜测,在向龙神开口时,心中默默萌生了些敬意。 “股票,房产,采矿,艺术品都必须要懂一点才行,毕竟有的孩子的愿望是活得更富足一些呢。” “我要养这个家嘛。”怪鱼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秋芷的问题,像是宠溺幼子的老人那样,他的声音祥和而平静。 龙神在进入屋子的那一刻便轻轻松开了缠绕她脖颈的尾巴,以她的肩膀为起点跃进了书桌下的水池里,他躲在桌底的阴影里完成了自己人鱼的变形,现在正将白皙的手臂搭在木桌上,趴在那里冲眼前的少女露出了乖巧的笑容。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兴趣嘛,我还会做点别的。” “你看你看,这些还有这些。”在倾听他的回复时,秋芷对于他投资理财能力,无意识投来的崇拜目光,大大激发了人鱼的积极性,他原本舒展的手指因为喜悦紧紧地蜷在了一起,轻轻地颤抖着,连唇角的笑容都无法扩大了几分。那个漂亮的男人就像是个急于向母亲展示幼儿园小红花的小孩,像展开华贵而绚丽的羽毛的孔雀,一件又一件,将所有拜访在桌面的成果依次摊开,展示在心爱少女面前。 批注出修改意见的建筑设计图纸,笔法细腻色泽美丽的油画作品,英语翻译过的学术论文……只要有人向他伸出索取的手掌,提出心底愿望,他就会温柔的给予回复。只要人们还有*,只要他还有利用的价值,他便不会被抛弃,不会被遗忘,会一直是被人小心供奉的楚家龙神。 有人搜刮金钱,有人追逐名利,有人贪恋美色,楚家祖祖辈辈对*的追求无穷无尽,而他可爱的小小新娘继承了祖上传承的美丽容颜,在这件昏暗的老宅里,只有她坐在一方从窗外投入的青白晨光,她披着那层朦胧的纱衣,安静地处在这片无言的黑暗里与他对视,像是一轮悬挂在夜幕上的皎洁圆月,又像是一颗丰盈多汁,晶莹剔透的羊奶葡萄,满满都是甜美的滋味,甘美又动人,让他愿意俯在她的膝头听她说出任何愿望。 但是他的小姑娘在听完他的光荣事迹之后,并没有如他所愿再次露出憧憬的眼神,相反地,秋芷在简单地夸奖了他几句后,便静静注视着怪鱼的脸庞,甚至露出了有点难过的表情。 “然后呢,如果不是听别人的请求,你会做点什么事呢?” “我自己的么……那都是些不太被需要的小东西呢。”面对少女的问题,人鱼的脸上有一瞬出现了迷茫的神情,他伸出手指扣了扣自己漂亮的面庞,表现似乎有点不太自在,在掏出放在抽屉里的书籍纸张后,他好看的眼睛里甚至出现了一丝害羞。 “我会看这些。” 《家养鱼饲养指南》、《如何维持鱼类色彩》、《世界动物大全》、《世界风光影集》……还有一些涂涂抹抹的水彩卡片,画着抱着一条黑色小鱼的女孩。 想要作为怪鱼的自己更漂亮一些,想要看看外边的风景,想要再见见其他有趣的生物……想要有个能触摸自己的女孩一直陪在身边。 这个愿望如此强烈,使他在无数个夜晚里辗转难眠,说起来也奇怪,明明只有他一声令下整个楚家的人都会来陪伴自己,可是怪物的心就是无法被填满,他想自己或许只是在期待一个愿望,如果眼前这个人愿意说出来,那他一定会感到幸福。 于是他趴在秋芷的膝上,全神贯注地捕捉她所有的话语,把自己的心事一点一点说与她听。 【你为什么不能离开这个家,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呢?】 瞧啊,这个孩子问了他一个多么有趣的问题。 早在楚家因为形势所逼出国的时候,怪鱼的确是得到了自由,他在慌乱中顺着水道离开了这所宅子,他像是一条真正的鱼那样游进水底,他把握自己的生命,可以去任何地方,选择任何同伴。 他本来是这样想的,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当他在笼里的时候,总觉得外面会有同伴在等他,可他出去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孤独的怪物。 怪鱼在拥有意识最初见到的就是人了,他在楚家生活了太久,浸泡在人类的*中多年,早就忘记了作为其他生物生活的方式,拥有一身剧毒的他不再是那些自由吐泡鱼类的同伴了,也不可能成为哪个普通人类的伴侣,身处黑暗夹缝里的怪物无处可去,只能再次回到那个将自己驯化的地方。 这听起来就像是动物园里散养的孔雀,那些华贵的鸟儿蜗居在矮矮的栅栏里,在漫长的岁月里与圈养的家鸡无误,飞不过心底的囚笼。 丑陋的怪物留在自己的安身之所,留在自己的家中,除了这里再没有其他可以接纳他的地方…… 除非,除非有人将他带走,给他另一个家。 就那么带走他吧。 带走他吧。 离开这里,去一个会有人等他的地方。 第二十七章 “我无法离开家。” “但是我可以离开这里,只要我的爱人把我带走。” “然后我们两个人走到哪里,那都会是我唯一的安身之所。” 留有一头黑色长发的人鱼正俯在秋芷的膝头,谈话间藏在他发间的水珠悄悄滴落,渐渐濡湿了她奶白色的裙摆,龙神向她叙述自己过去的故事,用充满憧憬的语气勾勒出一场美梦,让它像个脆弱又漂亮的肥皂泡,轻轻地随风飘向远方。 “你说,我把自己送给她,她会收下么?” “我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全部就是她的了。”人鱼用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喃喃地提出问题,并慢慢从水中探出身体,他肌肉匀称的双臂撑在少女身体两侧,如同最值得信任的守护,又仿佛是将她禁锢的牢笼。 他本应是在向远方的情人甜蜜地倾诉,或者单单注视心里朦胧的影子,可是那双漆黑的眼眸偏偏沉沉地凝视着眼前的秋芷。人鱼虔诚地向爱人展示自己的礼物,他像是会在下一秒倒入她怀中那般前倾身体,将美丽的皮囊完全暴露在秋芷的眼前。 百般柔情在他的脸上呈现,孩子一样天真的面孔下藏着最为纯粹的渴望,龙神之前贴心的表现本来就一点点消去秋芷为数不多的戒备,而现在他温柔的笑容则成功融掉了隔在心前最后一片薄冰。 他像水一样包覆她,将她托起,又像是火焰般温暖她,照亮驱散令人困扰的迷雾。他像是生长在密林深处的蔷薇,生了一身的细刺,裹着层层令人生畏的藤蔓,却唯独为她这个误入的旅人清出一条干净的小道,开出了殷红似血的花朵。 【将我摘下。】 【把我别在你的发间。】 【带走我吧,去任何地方。】 年轻又爱美的姑娘站在那里,被花朵那美丽的外表迷住了眼睛,被甜腻的香气麻痹了神经,那些动人的话语像蜜糖流进她心底,勾住了她的心神。 她将手指伸向纤细的花枝,细细摩挲人鱼玫瑰一样可人的面容。 “我觉得没必要献上一切,只要爱就够了……” 少女娇羞地将花苞采下,她凑近了,想要细细凝视他因喜悦越发惑人的笑容,想要用手掌小心摸摸他温热的身体。于是那树蔷薇就弯下身子,他近了又近,让自己小小的猎物完全浸在爱的芬芳里,用剧毒的藤蔓缠上她的身体。 那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鱼从腼腆的话语中,在细小的动作里得了默许,便俯身抱住秋芷,他将脸颊埋进她温热的脖颈里反复厮磨,将尖尖的下巴抵在她肩上,他凑近她小巧莹润的耳朵,用谈话间鼻尖喷洒的热气去舔,舐秋芷泛红的耳垂。 “你还记得么,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大学想要男朋友……” “现在实现了,不再需要了对吧?”龙神示爱的方式和他鱼的外形一样黏糊,拥抱也不老实,粘哒哒的液体从他光洁的皮肤上渗出,随着他的动作全部附着在秋芷单薄的身体上,冰凉的水珠渗过那层薄薄的衣衫,抚摸她后背,滑向她纤细的腰。 美丽剧毒的花,在纯白无暇的地方无所适从,自惭形秽,但是只要他的爱人心底能让他发现个阴暗的角落,他便能拥着一身黑暗安然入住了。 对他来说爱情本来就是件紧缠不放,至死方休的事。 在亲密的拥抱之后,怪物将自己小小的新娘压倒在地,他像要吮她的血,噬她的肉,抽出她的骨头咬成碎末,但事实上他只是翻过身,让她枕在自己的炙热的胸膛上,而再无其他动作。 龙神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搂着她,静静地和秋芷待在一起,仿佛他这辈子只求这件事了,仅这样一个缠绵的拥抱便是他全部的幸福了。 而楚秋芷在那天得到了一个男朋友,在这间鲜有人知的小院里,在那片青白的阳光中,在门前楚家列祖列宗无言地见证下。 少女安静地躺在那片黑暗里。 第二十八章 少女从小到大被养的很好,爱的很足,精神食粮丰富对爱情之类的并不感到饿,她仅仅只是馋了些。现在她即将走向社会,离开了父母的督促,冲破了原有的束缚,于是便好奇地打量着花花世界,急切地想试试那种被称赞的味道。而这时他来了,人鱼以自己为原料,精心准备了一盘冰淇淋蛋糕,饰以鲜红的蔷薇花瓣,放在精致的骨瓷碟子上,让少女觉得再也找不到那么可爱又别致的甜点了,不用吃完,至少要舔一舔,尝一口味道。 女孩子将爱当作花别在纽扣上戴在自己的发间,作为一种虚荣的炫耀,说看啊看啊,我的俘虏漂亮又聪明,体贴而痴情,而我对于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些事情怪物早在第一次见面,聆听她愿望的时候便知晓了,他的小新娘在感情上如此单纯又稚嫩,甚至可以说肤浅。 可是怪物对此毫不介意,他就是喜欢那样,喜欢慢慢靠近她,打动她,引诱她—— 虽然真正的深爱是将那花种进心里,但是作为年轻女孩恋爱的开始,这已经足够了,足够让人愉快了。 这株幼苗还不需要什么人性的考验,没必要遭受风雨的洗礼,脆弱而幼小的它只需要在怪物的手里娇滴滴面对阳光,被爱滋润茁壮成长。 毕竟小小的女孩子在他的陪伴下总有一天会成为女人的。现在,她在感情上是空白的,一尘不染的,由他来教,他来染。 龙神抱着秋芷的动作稍微松了松,他微微侧过身体,安静地躺在恋人身侧,笑眯眯看她羞赧,染满红晕的脸庞。 秋芷从没这么近地看过人鱼,她在之前因为礼节问题,每一次对视都是浅尝即止,只在心中留下一个美丽而模糊的影子,直到今日,她才细细打量这份上天送来的礼物,大胆地,专注地,火热地她凝视自己的恋人,去看一个男人,并在心底慢慢勾勒出他面容的详细影象。 她在开始这次恋情之前是个微博小能手,天涯论坛,奇葩前任这类的公众号看得不计其数,为了在未来体会一次美妙的感情,恋爱博弈学,婚姻指南,婆媳关系什么背地滚瓜乱熟。她想自己面对男朋友应该更乖巧一点,更清纯,更无辜,做一个充满智慧的女朋友,尽可能在一段关系里为自己再多谋取些有利的条件,过早的搂搂抱抱绝对不是什么好开始。 可是这时候,当她真正倚在男朋友身侧,用手指轻轻碰触他温热的脸颊,以及尖尖带鳞的耳朵时时,那些老套的教材却全都烟消云散了,自心底涌出地更多的是一种柔软的甜蜜感。 她想去它的心机,去它的博弈,把那些属于人类的恋爱观念算都扔掉吧,她对他才不需要那些无聊的东西,我绞尽脑汁从他那儿要榨取什么呢,我心怀恐惧害怕他从我这儿抢夺什么呢? 应该是没那种东西的,她现在只想这么看看他。或者,也可以进一步向他申请些别的权力。 “我可以摸摸你么?” 女孩子朝人鱼抬了抬脑袋,她用清澈地眼睛注视他,像在讨要一块晶莹透亮的糖块,或者一束芳香四溢的花束,不掺邪念亮晶晶的眼神让人难以拒绝,龙神想自己也没理由拒绝,不如说他很高兴有这样的发展,便轻声应了她。 “可以啊,随你喜欢,去探索吧。”他这么柔声给出回复,牵起恋人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嘴唇上。 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一场甜蜜的实验。作为人类生下来,在幼小的发育期便对异性的身体有一种懵懂的好奇,但是小兽一般互相的触碰是明令禁止的,它们只能在互相欺负,殴斗中得到一种短暂的宣泄。作为姐姐,秋芷当然不可能去触碰自己孤僻又病弱的表弟,而现在她埋藏多年的探索欲全部倾泻到了自己的恋人身上。 龙神觉得她看起来就像只顽皮的小浣熊,将一双毛茸茸的小爪子贴在自己的脸上,东敲敲西拍拍,下手动作极尽温柔,小心翼翼描画他的眉眼,但同时又带有娇憨的莽劲儿,拉扯他的面颊。他作为一条活了百岁的怪鱼,在她的手下几乎化为了一汪春水,漆黑的鱼尾末端不由自主地缠上了她的小腿,悄悄绞住她白腻的皮肤。他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压抑自己,甚至在最后按住了恋人不安分的小手,才勉强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你真是个坏胚子,实在是坏。”人鱼翻转手腕,凝视这个吱吱乱叫,跟他辩解自己是个可爱小天使的姑娘,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她明明占尽了便宜,偏偏这时候还耍赖不让他摸摸自己,只肯让鱼形的他懒散地趴在她边上。 “所以你真是坏。” 好在他很宽容也很纵容,看着恋人只无奈地露出了笑容,最终从了她的任性,仅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痴缠而黏腻的亲吻,便重新变回来原来的鱼形。 他像只撒娇的小狗,轻触恋人可爱的脸蛋,搅乱她的头发,碰碰她漂亮的颈子,寻找一个可以趴着的地方,最后趴在她身边,一头埋进她的腋窝,在那里安了家。 而这一系列举动在秋芷这里都成了怪异而有趣的游戏,她因为他的到处乱动痒地直笑,现在终于得了歇息的时间,便笑着反过来调侃他。 “我最怕痒了,你也太坏了。” 他还是那么埋着脑袋,听了秋芷的话闷闷地回话。 “坏么?我是有点坏……但我对你是最好的。” 第二十九章 “我的全部都是你的,你知道的……”他这话说地极轻又很柔,刻意拖长的尾音就像是一根绸带从秋芷的心头缓缓滑过,让奇异而甜蜜的感情溢满了她的胸腔。人鱼接二连三的真诚示爱,甜言蜜语像黏稠的琥珀一样一点点地包裹住她,红晕烧上秋芷的耳根,她一想到自己是被珍视被疼爱的那方便害羞地想要捂上脸颊,又兴奋地想要双脚乱蹬。 可龙神并没有因为恋人所表现出的这种慌乱而放过她,他蜷在秋芷的身侧,将细长的尾巴搭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用圆圆的脑袋撒娇一样地蹭着恋人如同孩子般毛发稀缺的腋窝。 而秋芷本来就怕痒,这时候措不及防又被碰了痒处,在笑得花枝乱颤的同时,感觉到腋窝有冰凉滑腻的东西四处游走,毛地她直接伸手推开了怪鱼漆黑的脑袋,又羞又恼地发出了质问。 “你挠我痒痒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要舔呀?” 被恋人舔了舔胳肢窝实在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体验,一颗小烟花极其绚烂地炸开在秋芷的脑袋里,她的少女心炸上了天,接下来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说不利索。 “我饿了,但看到你就忘记吃饭了……” “可是秋芷闻起来香香的,我没忍住。”他委屈地向秋芷辩解,但也真像是饿极了没力气那样,被她轻轻一推,就自动轱辘滚到了边上,傻乎乎地挣扎了老久,才勉强翻过了肚子,现在小心地抱着一双利爪,怯生生地瞧着她。 秋芷被怪鱼那种无辜无暇的眼神盯地发虚,她狠狠抹掉了心底的污泥,侧过脸一边警惕地看着那张纯脸,一边小声地跟他泛嘀咕。 “你也不嫌弃我,有汗水啊什么的。” “不会呀,我能再舔一下嘛?”对于各种生物来说,香味的定义本来就是不同的,像是秋芷作为人类会喜欢花朵甜美芬芳的气味,他这种拟态成人鱼的怪物则偏爱腥咸迂腐的味道,而恋人腋下汗水中所分泌信息素已经足够让他感到亢奋了。 人鱼诚恳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却不想再次让她害羞地捂住了面颊,甚至控制不住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在出声时甚至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不许!你老实吃东西啦,我不打扰你了,先走了啦。” 秋芷急煎煎地坐直了身体,正想着早点离开这个是非地出去用冷水洗把脸,却不料被偷偷蹭过来的龙神缠住了脚腕。 “那我吃完能去找你么?” “好吧,好吧……” 在看见那张脸的那一刻秋芷就彻底认了栽,她本在确定关系的时候,以为被追求的自己已经充分占据了主导的地位,却没想到在他撒娇时,整颗心会化成一汪春水,亏的不行。 …… 龙神的小屋在少女走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朝着恋人离去的方向依依不舍地瞧了老一会儿才慢慢收回视线。龙神现在的确是很饿了,短暂的睡眠对他来说其实意义不大,精神上的亢奋让他在恋人面前勉强维持了一会儿人类的样子,*的疲劳又很快把他打回了怪鱼的形态。 他真是饿极了,在确定秋芷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后,立刻爬到了屋内存放食品的地方。在没有人的地方,怪鱼舍弃了自己无害而温和的形象,他用爪子钩住最近的一块生肉,直接塞进了自己布满利齿的口中。饿极的怪鱼像一条可怖的巨蟒,食物不多加咀嚼便直接吞入腹中,让那些血淋淋的肉块鼓囊囊地撑起自己瘦小的身子。 属于恋人的香味还在他的舌尖尚未散去,这对他来说是最棒的香料,进食中的每一口都让他觉得幸福愉快,他吃的小心翼翼,生怕咬破肉块溅出的血汁会过早的冲去那味道。 龙神用这些生肉垫了垫肚子,在确定自己有能力重新变成人鱼的样子之后,用流水洗净了自己染血的双手。他拉过装菜的篮子,熟络地撕开了一块颜色略重的补丁,那是个隐蔽的夹层,里面正放着一张写着字的纸面—— 那才是他正餐的菜谱。 ………… 秋芷偷偷摸摸地一路蹿回了自己的卧室,她噔噔噔地踩上了楼梯,想要尖叫,想要翻滚,硬生生把脸埋进了水盆里,用凉水涮了涮才勉强降下了脸上的热度。 她打开了窗户,想躺在床上吹会儿风,在翻身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背,秋芷掏出一看是贤智之前淘汰给她的一款苹果手机,有卡能上网,平时给秋芷当游戏机相机玩,上头只存了贤智一人的号码,现在屏幕上方的显示灯正一下又一下的闪着绿光,提示她有一则未读消息。 来自表弟的短信来自半小时之前,内容简单明了只有“到了”二字。 秋芷看着那条信息,想到自己没能亲自去送他,心里便涌上了一股罪恶感,她不安地抿抿嘴唇,举着手机按下了通话的按键。 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同学,老师,父母,暗恋的男同学,人在对待不同对象时会无意识地使用不同的语气,这些各异的语调随场合不停切换。而或许是尚未从与龙神相处的气氛里调整过来,秋芷在喊贤智的名字时,失了往日没心没肺的活力,属于少女的声音听上去甜美又动人,撒娇地轻触人的耳朵。 她管他叫“贤贤”。 这是个尴尬的误会,矫情做作的声音瞬间成了秋芷生命中浓重的一笔黑历史,也让听筒另一端的少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芷芷。”他以极轻的一声呼喊给以回复,那声音因为害羞而微微发抖,不过接着他迅速转移了话题。 “你是刚起床么?你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感觉睡傻了。” “诶,是嘛……我的确才起来,还在卧室。”秋芷顺着他说的话顺势接了下去,也算是缓解了现场怪异的气氛,挽回了一点形象。 “我就知道……都这个点了,你把我柜里的包找出来,先拿点吃的吧。”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指示自己那傻乎乎的姐姐在午饭前翻点东西垫垫肚子。 秋芷从了他的指示从木柜里抱出了一个大大的旅行包,拉开拉链后里面五花八门的零食散发的光芒几乎闪瞎了她的眼睛,她甚至在里面的夹层发现了一些女孩子的饰品,这就很有趣了,秋芷掏出一包巧克力蛋糕,咋咋呼呼地冲表弟发出一些“你居然背着我藏小金库”“说是不是要带给同学呀”的问题用来八卦。 “那都是带给你的……” “但同时加上你自己买的那箱零食,你还会好好吃饭么?” 贤智以非常平静的语气对秋芷提出的问题一一给出回应,堵得自己的表姐一句反驳也说不出口。他许了她在饭前吃一小袋蛋糕,让她坐在自己的床上用留下的电脑,他能答应自己姐姐的全都答应了,然后最后也只是问她要昨天两个人照的相片罢了。 因为秋芷嫌弃表弟照相不会用美颜还有滤镜,两人出去旅游,照相都是由她来负责的,老实说贤智并不是一个喜欢入镜的人,这个内向而冰冷的少年在每一处景点都那样的沉默而阴郁,她翻了又翻,找了又找,只在两个人自拍合照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笑脸。 两张年轻的脸贴地极近,一起看着镜头。唯独在那个时候,他才露出些笑容。 第三十章 十七八岁的少年有着一副极为俊秀的皮囊,只可惜多年来的难缠的疾病消磨了他脸上的血肉,让他面庞因为瘦削而深邃,精美地像是一尊冷硬苍白的大理石雕像,而随病痛带来的精神折磨则冻住了他那双本应含情脉脉的丹凤眼,使得一汪春水在一场绵长的雨季中失却了热度,只在蒙蒙细雨中缄默不语地流进宁静的古镇。 也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子,在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只是微微地扬起了嘴角,那种纯粹干净的注视,便足够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然而,老实说秋芷在撑着一张脸看着那些相片时,心里却是有些五味杂陈的。 这个笑容一直都是是她独有的,他的好意和温顺也全是她的特权,她承了少年这么多年来的好意,一边说着要照顾他让他融入朋友,融入家庭,一边又为自己的小心思,不断比较着他在面对别人时的态度,为自己作为姐姐所获得的那份特殊感到沾沾自喜,在内心中雀跃不已。就这样渐渐地到了最后,当她环视四周,却发现那个少年身边,除了自己谁也没有。 她在那时曾为自己的失职感到愧疚,思考是否是因为自己的过分靠近,限制了少年和他人的接触。但女孩觉得自己小小的肩膀是承担不了那么重的责任的,在那个年纪,她连继续深思都不太乐意。 错的并不是她。 秋芷像每个年轻的女孩那样,肆意霸占着自己的伙伴,他和无论什么人有多的接触,都会心生妒忌,于是很快,她便为了心中的安宁,推卸了责任。她以表弟身体不好,自己作为最了解他病情的人,和他待在一起比较安全为理由,安慰了虚荣的自己,继续心安理得地代替亲人代替朋友留在他身边。 这份被人需要且重视的愉快以及保护他人所产生的自我满足感是最为甘美的果实,诱惑着这个幼稚的小偷,霸占了那份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这是我的,我的,我乖巧而可爱的弟弟,除了我,他没有其他玩伴,除了他,我也再找不到那样对我百依百顺的少年。】 天真又愚蠢的少女有着自己的小小心机,可这种私心,这种*,又有谁没有呢?一段畸形关系的长期存在,并不是一个人就能建立起来的,那其中必然还有着另外一人的参与和忍让。 【看吧,看吧,一直留在你身边的男孩才是最优秀的那个,没人比我更贴心,没人比我更聪明,也没人像我这般需要你。】 少年在最青涩的几年,最美好的几年,倾尽所有,把一切感情都给了陪伴在身边的表姐,他怀着晦涩的心愿,疏远,推开了想要靠近自己的人,也不动声色地悄悄地排挤着姐姐身边的男性。 贤智在无人知晓的阴影里注视着她,为自己病弱的身体感到自卑,为尚未公布的养子关系感到犹豫,他虽然不能直接地袒露自己的心意,但仍能用一种迂回的方式一点点将恋人拴在身边。少年用自己的优秀将猎物的眼光吊的极高,他用纵容将她娇惯得无法无天,肆意妄为。这样以后,他的恋人再也不会将视线分给其他的男人。 相互依存,互相束缚,相互索取,他们就这样维持着粘稠又怪异的关系,渡过了多年岁月。 没心没肺的少女把自己的弟弟没有其他的玩伴,尚未心有所属的责任全推给了时间,责任以及他身体的限制。直到今日,仅仅在自己有了更加心仪的对象,有了更需要她,且更能实现她愿望的男人出现后,才放松了对少年的限制。 更加甜美的诱惑弱化了少年给她的魔咒,点醒她沉睡在美梦中的理智,让她为两人过分亲昵的关系感到了一丝细微的担忧以及愧疚—— “贤智不能总这样,姐大当嫁,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内向的弟弟,去别的地方,有新的家人。当然相同的是,贤智也会有新的陪伴,她作为姐姐,也必须将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特权全部舍弃。” “这一切一定让人觉得很难过,一定会让人很失落,与其继续无忧无虑地做着美梦还惴惴不安地等着未来的降临,不如让这一切早些发生。” “所以这次暑假回来,看着他的身体已经逐渐好转了,如果真的能够痊愈的话,就刻意拉开两个人距离,让他去接触别人吧。” 秋芷这么想着,仿佛提前看见了,在这种不清不明的关系面前,那个让人难过的未来,她在用流量把相片一股脑发给贤智之后,便向他询问起“医院设施”“病友关系”“护士服务”之类的各种住院常见问题。 电话那头的贤智沉默了一会儿,一向不太喜欢这种话题的他,在回答起这种问题时,语气沉重,吐字吞吐,和被家长问作业内容的小学生并无两样。但他的态度却柔顺如故,像一头垂首在她掌心饮水的幼鹿那样,表现出全然的信任与温柔,耐心地接过姐姐提出的问题。 “医院就是那种样子,我是单人病房,并没有病友。” “而且我对护士的照顾没兴趣……我更想让你陪我。” 少年可能正处在贵宾病房类的地方,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四周极为安静,并没有那种大医院常有的嘈杂的人声。 “……我不像你,早饭我已经吃过了。” 这种宁静美好仅仅维持了一会儿,贤智在回答秋芷“有没有吃早饭”疑问时,稍有停顿,而就在他犹豫的那会儿工夫,房间里突然响起的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不速之客像是落入水中的石子,扰乱了病房内的气氛,粗鲁地插、入了这对姐弟之间。 “诶呀,楚少爷,终于让我找到你了,进这个房间还花了我不少功夫。” “怎么?躲过医生,一个人待在这里跟姐姐说悄悄话么?” 那人显然是在房间门口站过一段时间了,两人的谈话大半被他听进了让耳里,这刚进门便大大咧咧地戳着贤智的软肋发话,他似乎是有意让秋芷也听见自己的高见,说起话来刻意拔高了嗓门,其讽刺意味十足的说话方式让人印象深刻。 “早上给你买的广式早茶,乌鸡粥什么的,你吃了一点下去,半分钟就全吐了,这怎么能算吃过早饭呢?”那位自称医生的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些貌似是担忧的话语,在几句话间便迈步走到了贤智的身边。他仿佛直接夺走了少年手里的手机,说话的声音越发清晰,而口中的内容也瞬间引起了秋芷的注意。 “姐姐你也给我们这些做医生的评评理啊。”年轻医生轻佻的发问刺激到了本来就因为个人空间被侵入,而显得有些暴躁的贤智,他像是一只弓腰遇敌的猫咪,握紧了手里的手机,猛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愤怒地从喉咙里低低挤出一连串的威胁。“滚远点,我和她说话没你的事…… “那是我的姐姐,你没资格这么叫她!” 然而秋芷并没有为少年这种维护感到动容,她早就摸熟了贤智的臭脾气,等在听筒边的秋芷就算没有去现场,也能想象出房间里兵刃相接的紧张画面。 在她的记忆中,表弟一直是个对他人帮助充满敌意,任性而顽固的男孩子,于是她不等贤智解释,单凭印象便下意识地选择相信了医生,无奈地便直接冲少年发出了责备的声音, “怎么了,贤智,你没好好吃早饭么?” “在家不好好吃药,不好好休息,现在病了去医院连饭也不肯好好吃了么?” “不是的,姐姐……” “我吃不下去,我不想吃那种东西。”而少年却被秋芷那种不满中带着些烦躁的语气吓坏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不耐烦。他为了撇清什么一般地急切发出辩解,企图再次将少女的心拉到自己这一边来。再开口时,情绪低落而委屈,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在发出低低的呜咽。 姐姐会心疼的。他们之间一直是这样的,不是吗? 然而他这种示弱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使得姐姐心软,让他得到解释的机会,相反的,少年遭到的只是她对自己的更进一步的指责。 对秋芷而言,表弟身体痊愈这件事似乎已经成功在望了,而前几日正是因为自己的不作为使他中暑,才让他有了进医院的必要,她对这件事久久不能释怀,挣扎着思考自己是否要像奶奶说的那样,作为姐姐不能太过纵容。 而这时候,她恰巧听到了医生“对啊,病人不好好配合,我们再努力也治不好他呀。”的附和。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她铁了心地要让他接受治疗,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再坚决一些,再冷静一些,这是在为他好。于是她在向贤智开口时,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强硬。 “如果这次你还不好好吃饭,身体不好,就留在医院不要回来了,姐姐不要你了!” 第三十一章 秋芷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弟弟说过这样的话,自然也不会预估到贤智对此的反应,她觉得自己只是学了大人对小孩常做的那样,说着“再闹就把你扔回垃圾堆”,“不听话妖怪会吃了你”诸如此类的无伤大雅的话语。她忘记了或是有意忽视了,有时候比起刀伤更让人感到疼痛的,可能是来自最亲密的人不经意间的一句话。 回应少女一长串坚决宣告的是听筒对面长久的沉默,她忐忑不安地等待他再次开口,暗地猜测着贤智的心情,他多半会像往常一样怒气冲冲地反驳她,又或是满脸嫌弃地转移话题,露出一副大人的神态,不跟自己一番计较。 隔着听筒,她看不见少年失魂落魄的表情,也不看到他的颤抖,更不可能体会他在那时的心情。 少年却在那一刻全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措不及防地被心爱的女孩扒开了坚硬的外壳,被她抽走了支撑自己的骨头,那个最令他疼痛的伤口再次被血淋淋的撕开,而潜藏在自卑阴影中的那个残酷事实,被光着身子,放在聚光灯之下—— 他的身体一直就不好,发病的时候尤其丑陋,这个缺点像一片挥散不去的乌云,时时刻刻笼罩着他,让他没有自信表达自己的感情,没有勇气热情地亲吻她,或者拥抱她,因为任何过多的刺激都会带给他生命危险。 少年一直郁郁寡欢着,侥幸地想着或许姐姐不在意这种事情。 她一直耐心地陪着自己,就算不能做情侣那样的事,但仅仅这样相望相守便已经足够幸福了,他曾奉劝自己要知足,要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存在。 可惜事到如今,这只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他最温暖的存在终究会拥有更好的男人,终究会离他而去,现在已经有人出现了,她已经开始有所动摇了,于是巨大的恐慌捕获了他,他急切地伸出双手想要去挽留。 在绝望的同时,那个被他埋藏在心底的愿望逐渐浮出水面,激烈的情感自他胸膛中溢出。 怎么能是这样呢?光是牵手,注视怎么能让人满足呢?他克制着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满足,他还想要更多的东西!他绝对不能让她被任何人夺走! 哪怕做任何的事情。 于是他用沙哑的声音开口了,他捧上了自己的一颗心,哀求自己最重视的人收回那可怕的威胁。 “我什么都听你的……” “别不要我,别丢下我,求你了。” “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无论做什么,我想回到你身边。”那些话语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甚至带上了让人心疼的哭腔。 …… “看来你们进行了一次相当有意义的对话呢。” “好了,现在下定决心,愿意好好吃饭了吧,为了找到你能吞下口的东西,我可是废了不少功夫。” 医生兴致勃勃地依靠着一边的墙壁,他免费欣赏了一出好戏,看到有人狠狠整治了一下这位贵公子,心情自然是难以言说的愉快,等到贤智在表姐“给了一棒子,又赶紧补糖”的安抚下慢慢克制住急促的呼吸后,便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 他兴高采烈地拉过了放在门外的推车,像是在展示什么不得了的杰作那般,满脸笑容地掀开了餐盘上的陶瓷盖子,还自作风趣地配上了“哒哒哒”的音效。而在那之上,正盛放着满满的鲜红,与苍白的盘面形成了鲜明对比,柔软而油腻的东西层层贴贴挤挤挨挨的堆放在一起,像是无数交缠扭动的软体虫类。 男人毫无保留地向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展示着自己的恶意,他好奇地望着向自己走来的楚贤智,本期待少年能像之前一样,倔强,固执露出憎恨又痛苦的表情,要知道他这种没办法逃避的挣扎在他眼里可是最有趣的了。 “吃饭活命这种事可是为了自己,总想着为了姐姐之类的可不会有好结果的哦。”他一直是楚贤智的主治医生,看了少年这么多年的笑话,心情愉快的时候,偶尔也会好心地给点过来人的意见。 可是这次,贤智仿佛魔怔了一般连看都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他低声喃喃着。 “要好起来,让秋芷开心才行,我是为了自己……”。 这个高傲的少年,连餐具都没有拿便直接将手□□了那团丑陋的红色。它们舔舐着他白净的手掌,贪婪地吻上他冰凉的嘴唇,一点点把曾经的,所有那些吞噬殆尽,溶解腐蚀,而少年只是木讷而机械地吞噬着那些。 漆黑而深沉的愿望在他的心底成型了,炙热又粘稠的感情像岩浆一样翻滚着,将所有爱意都裹进疼痛中。 医生正在看着他,微笑着见证最初的妥协,目睹一切走向崩坏,仅仅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出几句调笑。 “慢点吃呀,在我这里,这种东西总会有很多的。” “哈哈,我知道你忍了很久没有吃东西,但也不用感动地哭出来吧。” “你可没什么好哭的……毕竟想要活下去,什么也不付出是不可能的。” 名为楚贤智的少年讨厌吃药,可讽刺的是,他必须靠这些东西才能勉强活下去。属于怪物的东西在给予他生命的同时,作为代价一点点夺走了他属于人类的部分,首当其冲的便是少年的味觉,那些茶点,饭菜,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吃不出味道了…… …… 秋芷在安抚过贤智之后挂断了电话,她已经从表弟的反应中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作为贤智最依赖的那个人她明明应该知道的,从他第一次哭着找自己的时候,在他向自己叙述那个可怕的噩梦时便明白,潜藏在他心底的那份不安, 那个话题是如此敏感,越是亲近的人的话语越是会让他感到恐慌,开不得半分玩笑,它是拼凑成楚贤智这个自我的积木中最脆弱的一块,只要将它抽去,便会让少年整个人都凄惨地崩坏。 因为这次突发的事件,原先那个疏远贤智的计划被秋芷扔到了脑外,她想,至少要等到少年在这次治疗后摆脱疾病阴影,重新建立自信,给自己安全感后再加以打算。 他现在是离不开她的。 再等等吧,等他身体好些,等他再坚强一点…… 还有很多时间。 她下定了主意,可心情仍旧处在低谷,之后,紧接着响起的另一通电话则再次加深了秋芷心中的愧疚。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未加备注的座机号码,只大概标明了来电的位置,秋芷一看正是贤智所在的城市,想着要再挽回点什么便立即接通了连线。 从手机响起的声音,属于秋芷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 “喂,是芷芷么,我是姑姑。” “最近贤贤过的还好么,我听奶奶说他最近又进医院了。” 楚贤智的母亲,秋芷的姑姑,那个在职场叱咤风云,走遍各地总是自信满满的强势女人,在谈及自己的儿子的时候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另一面,她像是在惧怕什么那样,懦弱又无措,每一句都有保留,每一句都有犹豫,语调讷讷的,像在诉说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人苦笑着说自己无法面对儿子,没办法和他好好相处,像在逃避一头无形野兽的追捕,她像是要甩掉所有负担完全投身事业中那样,可是又无数次通过电话来联系和贤智关系最好的秋芷。 她想自己的姑姑也许是爱着贤智的,只不过这爱隐晦而苦涩,藏着难言的秘密。秋芷心怀愧疚,沮丧让她并没有出口询问姑姑为什么知道现在这个号码,便在这位母亲坦诚地将所有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她低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把刚刚与医生发生的冲突也一并告诉了女人。 那位母亲听完了侄女诉说的一切,从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干涩的苦笑,“是么,已经到医院了么,可是我不能去看他……终于,愿意好好吃饭了么?”她轻声说着,弥漫在话语间的不知是欣慰还是对自己的嘲弄。 女人在一声感叹之后转移了话题,她努力甩掉声音里的愁苦,絮絮叨叨同秋芷谈论两个孩子以往两小无猜的回忆,想让对话显得更加轻松愉快一些,可是偏偏在发声时又无法忍住自己的颤抖。 “你们两个从小就一起长大,关系最好。” “我知道秋芷你对弟弟是真的好,作为母亲我很信任芷芷你,一直都希望你能多陪陪贤贤……” 她说了那么多,无外乎是在不断强调着两人间的亲密,像是要极力唤起秋芷对于儿子的感情,只是那些语言却是慌乱的,它们颠三倒四地推挤在一起,到了最后,甚至隐隐有了一丝哀求的意味。 “所以,在他身体完全好之后,再留在他身边好么?” “试着选择他好么?” …… “因为贤贤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啊。” 第三十二章 在厚厚的家族相册里,总是习惯阴沉着一样脸的小男孩,长得和谁也不像。这就是秋芷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的事情了,而在她周围的那些亲朋好友,大家都有猜测,大家都若有若无的有所议论…… 他们在家庭聚会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瘦小的孩子,在他幼小尚未发育的时候,嬉笑着说他鼻子像爸爸,眼睛像妈妈,可之后呢,他们见证少年身材越发笔挺,五官出落的像华美的辞藻,便只是笑笑,仅仅称赞贤智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以后会是个不可多得美男子,一定是继承了楚家优秀的基因,接着,便不再深究了。 然而这些事情对于秋芷来说都无关紧要,她已经认识那个少年认识了十多年,记忆感情都在,逐步培养的好感与血缘毫无关系,无论他姓什么都不会有太大问题,比起那些每年只能见到一两面的血亲,她更喜欢待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弟弟。于是她可以给他当朋友,当姐姐,甚至像自己姑姑期许的那样,做一个虚假的母亲对他嘘寒问暖。 但是当姑姑真的向自己挑明真相,贤智不是她的亲儿子,然后希望自己选择他,在以后也长久的陪伴着他的时候,秋芷却愣住了,女人所说的话语,其中的排列顺序的意义以及目的都非常耐人寻味。 选择?陪伴? 她的姑姑这样说话,这样坦白,又是希望她以怎样的身份待在楚贤智的身边呢? 秋芷的心里乱糟糟的,所有思绪像是粗毛线混乱地缠成了一团,觉得自己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但是那念头实在是过于荒唐,只像流星一般,在她脑海中匆匆一闪,很快便灭了散了。 “姑姑你放心,就算不是表姐弟,我和贤智呆了这么多年了,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早就已经习惯了,你能一直陪着他么?保护好那孩子的心……芷芷你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侄女这样含糊的回复并没有让女人感到满意,她接着秋芷的话,进一步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她仿佛是在渴望得到什么,说地是如此的急切,如此深入,甚至让人有种被逼问的感觉。 她措不及防地被问得头脑发昏,慌不择待地为自己发出辩解的声音,极力想拦下这波来自亲戚,洪水般的追问。 “他是我弟弟我当然喜欢他……但是以后会有更吸引贤智的人出现,我只是个姐姐,这种事情还是要孩子自己做决定才行吧。” 然而女人听到了这般中规中矩的回复后,只是再一次地发出了苦笑。 “不……没可能了,除了你没人能陪在他身边了。” “贤贤那孩子……就喜欢你一个。” “到了这个地步,他只有你了。” 姑姑的话语像是炸药一样投进了秋芷的心中,极大的震撼将她的内心轰成了一片平原,她脑子里的混乱归为了一片空白,使得她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很想告诉自己这只是个不负责任的玩笑话,这位母亲将儿子放置了十多年,少有问津,怎么可能会知道孩子真正喜欢的人是谁呢,然后她给贤智当朋友,当亲人,现在甚至可以在转化为恋人么? 可是女人开口又这么真诚,像是在求她去接纳贤智的语气如此卑微,几乎到了可怜的地步。 手机另一边,一阵嘈杂的噪音打破了这段单方面的沉默,正在劝侄女多多留意儿子的女人音色大变,她发出了被人扼住脖子一般痛苦的低吟。女人似乎一不留神摔下了椅子,电话那头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怎么了姑姑?!发生什么了么?”多年培养的亲情孩子,听见了异响后,秋芷也顾不得心中的芥蒂了,想都没想便关切地出声询问。 “没什么,我没事,只是稍微有点干扰……” “你是个温柔的孩子,姑姑想有你这样的人照顾贤智我就放心了。” “我太急了,可能今天我说的有点过分,你可以当成玩笑……听听就好。”电话里的杂音很快就消失了,同它一起离去的还有女人咄咄逼人的气势,她被抽空了力气,声音也跟着恢复到了先前的平和。 “但是答应我好么,至少不要伤害到他……请不要讨厌他。” …… 这次谈话就这样收场了,秋芷努力回想着女人的话语,她翻来覆去的打量着那些句子,将每一个每一个字都拆分出来,细细揣摩其中的意思,分析藏在女人异样语气中的信息。 她觉得自己正面临着一个晦暗不明的谜团,她勉强抓住了其中一根丝线,但是它那么细那么短,几步路的功夫就把人带进了死胡同。 她的姑姑在急什么呢?她的表弟成绩出色,才华横溢,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又有较为雄厚的家世,只要这次在医院治好了病根,在未来的生活中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难度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事非她不可的呢? 而这其中最令人感到不安感到烦躁的是,她还说贤智喜欢自己……属于少年的喜欢,他的爱慕,他的全心全意,这颗诱人的果实,她已经看得太久太久了。她守着自己的表弟,像在守候着一颗开花的树,在幼年的时候,曾多少次凝视那甜美的果实,在有合适的人出现之前,那便是她独特的宝物。 直到有另一树她从未见过的美丽蔷薇,向她伸出了双手,她想着这一定是命运的邂逅,是对自己守望虚幻感情的补偿,果实即将成熟,会有个更好的姑娘走到他的身边,让她可以放弃那些沉重的陪伴,去拥抱住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然后这时,却有人告诉她,那颗成熟到几乎腐烂变得苦涩的果实会落在了自己手上……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可笑极了,荒唐极了,全都是长辈自以为是的想法,她这么天真地猜想,不断安慰自己,说这不过是姑姑常看见她和表弟在一起而产生的错觉,努力将事情抛到脑后。 又在午饭来临的时候,忍不住向自己的奶奶提出了问题,她找了一个最简单的切入点,保持语气的平和,她以一个关心弟弟的姐姐的身份,说地漫不经心,表情也显得乖巧可人。 “贤贤进医院了。” “姑姑呢,这几天姑姑会去看他么?” 楚奶奶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她似乎很是喜欢这种亲人间互表关心的问题,在用手绢擦净了嘴唇之后,她拉开嘴角,冲秋芷露出了一个慈祥而欣慰的微笑,她将充满褶皱的手掌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上,像是在抚摸一只奶猫那般,轻柔地摸着秋芷的头发。 “你也真是有心了。” “不过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你的姑姑一向是个工作狂,上周为了一个会议刚去了美国,水土不服再加上积劳成疾,一下就病倒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她正休着病假呢,状态估计连飞机都上不了,更别提回来了。” 老人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自己女儿的担忧与思念,在提到她身体出了问题之后,难过地似乎都要留下眼泪了。这些话语挺起来毫无异常,可是当秋芷联想到方才姑姑给自己打电话时的情况,却没来由地背后一阵阵地发凉。 楚奶奶仍然信誓旦旦地说着,这个不服老的女人心疼自己可怜的女儿,也似乎充分相信自己的能力,在向秋芷保证贤智的健康时,笑意顿时间浓了几分。 “贤智这次是个小问题,让她先歇歇,我来就行了。等到她能赶回来的时候,奶奶一定就能还给她个健康的儿子。” “你也会相信奶奶,还有在医院努力的贤智吧?” 她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不大,笑眯眯地用一句反问便堵上了明显欲言又止的秋芷的嘴巴,事情过了就过了。午饭之后,老人喊住正在收拾桌子的刘姨,叮嘱她从茶柜里新拿出几盒茶叶,因为村内居委会的茶叶罐又空了,负责组织的老人得在去开门的时候顺便给它满上。 老人的善举遭到了刘姨的反对,她收拾的动作一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嫌恶的东西,紧紧皱起了眉毛,极为不情愿地跟楚奶奶抱怨。 “咋,茶叶两天前才换的,怎么又没了?那帮人天天是吃茶叶的么?” “我看是偷偷往家里带的吧!他们这群人真是贪小便宜,不是自己的东西就用起来不心疼!不能因为太太你宽厚,就特意来占你便宜啊!” 女人念念叨叨地为老人打抱不平,她像一只护主的军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怒气,说话的时候还挽起了袖子,看上去恨不得等老人一声令下就跑出去打那帮人一顿。 而她这份忠心则逗乐了一边的楚奶奶,老人小声地发出一声嗤笑,冲义愤填膺的刘阿姨随意地摆了摆手,表示这种小事她并不在意,她微微笑着,表情一如平常。 “我们楚家的茶叶,谁会不喜欢呢?” “拿吧拿吧,这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儿……好东西,自然是喝得人越多越好。” 第三十三章 秋芷从楚奶奶的话里寻摸到了几分底气,她在心底猜想自己姑姑是突然受了场大病,情绪不太稳定才会跟自己说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话。她一边以“这都在情理之中,对于生病的长辈总要保持耐心和宽容”的大道理安慰自己,但另一边想到两人的关系突然就被扔上台面,脸上的表情终归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 而这些小细节都被老人收进了眼里,她楚瑶是何等聪明的人啊,饭桌上只瞥一眼就看出了孙女的忐忑,此时,楚奶奶想着离村里俱乐部开门时间还有一会儿,现在正是个合适的闲谈时间,便抿着一丝笑意,将手搭上了秋芷的手背。 “这是谁欺负我家的秋秋了?看这小脸皱的。” 老人能作为继承人,经营这所老宅这么多年,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她对他人的感情变化极为敏感,拿捏地也恰到好处。老人像是真正宠极了自己的小孙女,细细抚着她的手背,愤愤不平地指责着让她烦忧的人。 “我们家吃饭的时候不谈伤心事,免得伤了身体。” “现在跟奶奶进屋说说,奶奶给你好好出出主意。” 因为感受到奶奶的这份关切,少女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她勉强在饭前绷紧了神经,准备面对奶奶的疑问时管好嘴巴,说地滴水不漏,现在经过一顿饭,以为事情暂时过去了,那股子撑着她的气儿便悄悄地散去了,心里的话也在不经意间给老人一点一点地掏了出来。 毕竟在她心里,比起常常丢下表弟当甩手掌柜的姑姑,还是经常给自己打电话,寄东西过来的奶奶更为亲切。 “……姑姑给我打电话。”秋芷不满地嘟了嘟嘴,牵着老人布满褶皱的手撒娇一般,轻声说着缘由,跟着她慢慢走进了老人的卧室。 她之前从未进过这里,心里未免有些好奇,在说话的时候还抬头打量了一老人的房间,她在相册里见过奶奶年轻的样子,是个画本中典型的江南女子,楚楚动人,惹人怜爱,便从外表看人,觉得自家奶奶喜静而且生活极为讲究,所以卧室会和贤智一样,摆的古色古香,典雅动人。 可是没想到真实情况会和自己的想象大相径庭。她感觉在掀开门口那层布帘之后,就走进了一个被分割出楚宅的扭曲空间,走进了一段被人遗忘的往日回忆。 一个偌大的厢房里,抬眼看见的便是一片空白,仅在墙壁的尽头镶着一面雕花窗。这里三分之二的空间是没有东西的,让人站在一片空地里,看四周几样生活必备的大家具畏畏缩缩地紧贴着墙皮而居,生活里让人感觉亲近的的私人物品,像是躲避什么怪物一样悄悄藏在角落,在阴影的覆盖下包围住你,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布置按理应该叫简单干净,但猛地一看却实在是有点异常了,秋芷注视着眼前的景象,她明明身处在夏日燥热的空气里,如今却觉得自己身着薄衫落入了一个寒凉的秋夜,一盆子冰水往头上噼里啪啦地浇,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反应过来才讪讪地跟奶奶抱怨。 “奶奶你这屋子也太空了点吧,平时不多添点东西嘛?不会不方便么?” “奶奶老了,腿脚不太方便,怕平时绊着碰着就特地移走了一些。”老人在听了孙女的念叨之后无奈地发出了几声轻笑,她同秋芷一道环顾自己的卧室,看其所有的一切,胆怯地退居一侧,众星捧月地拥住自己。她感觉不到那些被疏远被逃离的恐惧,反而地只有惬意与满足,让她愉快地眯起眼睛。 因为房间没有多余的凳子,她便搂着秋芷移步到自己的床边上,仅几句家常就转移了孩子的注意,在孙女委委屈屈地凑进自己的怀里,小声说着自己的不满时,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背部,在那段叙述结束之后,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有意思,真有意思,你的姑姑就是这么跟你说的?”她一面这么朗声说着,同时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大腿,自湿润的喉咙里滚出几声低沉的笑。 “她真是小时候被我宠坏了性子,凡事都要多个心眼,沾些便宜,现在连自己的小侄女也诓上一诓了。” “这个惹事的东西,就算生了病也不安稳,小算盘打得响啊。瞧见自己不能过来,怕委屈了儿子,便硬生生说着糊涂话,拉自己侄女做替代,加倍的补偿。”老人像是每一个识破自己孩子小把戏的母亲那样,本应该为谎言单纯感到愤怒,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孔,说地激愤难耐,说地痛心疾首,但瞧见对方所使出的招数如此幼稚如此天真,话语中便无意间带上了点好笑与无奈,她在结尾时上扬的语气,甚至让人觉得此时她心情正佳。 “我的秋秋,我可爱的秋秋,你平时作为姐姐待贤智已经够好了,他生病时更小心。” “你并不欠谁什么东西,更不需要被她这么特意提醒,因为几句谎言就赔上自己。” 楚奶奶的每一句话都正巧说在了少女的心坎上,那些话像是热腾腾的水蒸气,把她推往一个道德的高点,让她在老人的诱导下真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做得够好了。秋芷一面顺着她的话安慰着自己,一面想到自己平白无故遭了长辈的圈套,心里便一圈一圈地开始泛酸水,抿着嘴巴看起来很是沮丧。 她像是一只漂亮娇软的小蝴蝶,被淋湿了翅膀,只能颓颓地息在枝头,等待抖擞精神再次出发,可在这之前,蜘蛛便提前发现了她。 老人绵绵地吐出细丝,用自己的话语编出一个虚假的事实,织出一个温柔的陷阱,然后又像是想要为她擦净翅上水珠那样,把网一圈一圈慢慢往她身上缠。 “你这孩子还小,心善,而且耳根子软了点,这点像你爸爸,不像我。” “不过你这性子也好……你这孩子,这点最惹人喜欢了……”楚奶奶笑眯眯地说着些宽慰人的话语,同时用自己枕边的一把绿檀梳子轻轻梳着孙女的头发,一下一下将木齿送入那头漆黑的瀑布里,一梳到底,她满目温情地凝视着少女,动作再温柔不过,就像是在打理什么珍贵易碎的商品。 “你们都是我的孙儿,照理说贤智和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应该是一样。可私底下,奶奶是最喜欢的还是你,你是女孩,我本就应该多疼疼你的。” “在这个家里谁也伤不得你。” “但同时,为了不叫你吃亏,奶奶虽不想让你知道太多,烦恼太多,但也得教你点处事道理了。”老人这么说着,爱怜地捏了捏秋芷白嫩的脸颊,她放下了手里的梳子,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檀木衣柜前,她在那里,从小巧的格子里取出三只形态各异的木猴,将它们送到秋芷的膝上。 或许因为只是街摊上雕工简陋的小玩意,那些佝偻着身躯的小怪物,脸上的笑容并不好看,显得僵硬又古怪。他们木讷地瞧着眼前的事物,分别捂住了眼睛,耳朵,嘴巴三处部位。 正在秋芷疑惑的把玩着手里的小木雕时,楚奶奶缓缓坐在了少女的身边,凝视着她年轻的面庞,开口和她解释这三样摆饰的意义。 “这东西出自于《论语》里的一则小故事,人们管它叫‘三不猴’,摆放在家里暗示自己做人需要小心翼翼。” “不看不该看的,不听不该听的,不说不该说的……”老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又轻又柔,她慈祥地看着自己天真可爱的孙女,将枯瘦的手掌轻轻捂住了秋芷漂亮的眼睛,盖住了她温热的耳朵,最后则覆上她柔软的嘴唇,像是溺爱到了极致,将所有会伤害到她的事物都通过自己,小心地隔到远方。 “这是你的暑假,奶奶只希望你能好好的玩玩,放松一下,哪里用得着理会那么多讨人厌的琐事呢。” “你是我的小宝贝,一切事情都该按自己的意愿,谁能用几句不负责任的话来捆住你呢,谁能那么做呢,谁配得呢?” 楚奶奶说到动情之处,仿佛生怕有人会夺走自己的宝物那样,怜惜地将秋芷一把拥进了自己的怀里,她抚摸着孙女弓起的背,说地温柔,说地诚恳,让孙女放下了防备,像是只温顺的羔羊一般依偎在她的胸前,放下思考,只全心全意地倾听来自长辈的教导。 秋芷将脸埋进了老人怀里的那片黑暗里,她能听到奶奶平稳的心跳声,听到那些低低絮语,却看不见奶奶此时脸上的表情。 “他怎么配呢……” 【他怎么敢想呢。】 她正缓缓说着,深长的笑意慢慢绽开在,那张沐浴在青白阳光下的脸上。 第三十四章 楚奶奶最后再安抚了秋芷几句,说了几句软话,便以自己要午睡为由,将明显流露出几分倦意的孙女送出自己的房间。可事实上,楚瑶她哪里会感到疲惫啊,她刚从孙女的口中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样有趣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也充分娱乐到了她,难言的喜悦与激动像浪潮,一阵阵冲洗她的神经,让她在房间里无声地大笑,她笑得前摇后摆,眼角几乎有泪花闪动。 现在午睡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得利用时间做些别的,把这份喜悦升华到更高的地方,保存地更长更久。老人在和孙女的交流中说了那么多,说得那么细,不仅仅是说给秋芷一个人听的,这老宅子的深处还有一个,他藏在漆黑的影子里,将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一点一点地收进心里。 虽然现在突然造访可能会有触怒他的可能性,可就算这样楚瑶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 “那家伙在发觉自己的义子,对自己的新娘抱有旖旎心思的时候,到底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她这么想着兴致便越发激昂,反正她从来就是这么一个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 …… 伴着“吱呀”一声轻响,那扇斑驳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了,而房内不断徘徊,死气沉沉,不可名状且越演越烈的东西在这时找到了出口,它们抓住了这难得的时机,像在躲避什么可怕的怪物那般,纷纷争先恐后地向外逃窜,阴冷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一向肆无忌惮的楚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此时,静静地待在那所屋子里的,正是那条美丽的人鱼,他无精打采地趴在水缸的边沿,见老人进来了也不加搭理,只留给她一张优雅的侧脸,百无聊赖地用白皙地手指扒拉着粗糙的缸壁。 他看上去像只被主人留在家里的小狗,委曲无害又可怜,只不过那些被纤长手指碰到的地方,都被腐蚀地“滋滋”作响,嘶鸣着发出一阵阵青烟。 “怎么,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了么?” 老人凝视着人鱼沮丧的模样,笑眯眯地跟他明知故问。 好在活了百岁的怪物对待后辈一向宽厚,他听了这话不过若有所思地瞥了老人一眼,便慢慢转过身体,干脆直接留给她一个后脑勺,闷闷不乐了老一会儿功夫,才重新开了口。 “我当他是只我养的小猫,养来玩玩怎么样都无所谓,只可惜养了多年都养不熟,还夹在我和女主人之间喵喵叫着争宠。” 他待在这个唯一的安身之所,一待多年,对于楚家人一半怨恨一半依赖,又隐隐带上了些许无可奈何。他习惯了看着别人的*,做精明而冰冷的交易,除了对待自己特别的小新娘,对谁都疏远而提不起多大的兴致,口吻里是一贯的冷漠。 “那可能是只名贵又漂亮的猫,把包括生命的全部都交给了女主人,哀叫时最招人疼。” “可怜又凄惨,固然能让人觉得心软,多多地怜惜他,爱护他……但光是惨就值得爱么?光利用愧疚不断索取就能长久么?” “我实在不理解……” 怪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争来的,他在最初的岁月里活得如履薄冰,不断向人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断用自己的能力去换取别人的追捧崇拜,同时又小心翼翼的保留着自己的底牌,带了无数面具或喜或嗔,从不以真心示人。他在一种冷酷的等价交换,精心算计中活着,他总得给别人东西,才能得到想要的感情,毕竟从来没人觉得他可怜,从没人关心他的处境,从没人爱过他。 可是,与全副武装的他不同,少年把自己的脆弱痛苦完全袒露给了心爱的女孩,只是彰显出他无能又软弱的东西成为了他用来留住女孩的武器……那少年是那么窝囊,那么幼稚,他现在不再是猫了,他像是一株寄生藤蔓,勒得密不透风,勒得让人窒息,如果这样就能获得女孩的爱意,那么少年便不仅是夺走了他可爱的新娘,更是连他的处事观都一并摧毁了…… 为什么呢? 凭什么呢? 明明在最开始,少女对他的态度还仅仅维持在对待关系亲密的玩伴阶段,之后到底是什么时候了,走到了现在的局面?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答案绝对不会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扑捉到了什么,但是真相还隐藏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有些猜想还需要他亲自去询问自己心爱的新娘,才能证实。 然而老人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她联合怪物经营多年,深知他的对于*的精心钻营,在处事时的冷酷残忍,完完全全是一头漆黑的恶兽,但现在想想,或许他仍然和最初一样,在有些方面单纯的可怕。 “有人哦,有人会爱上他,也爱着作为保护者的自己。不过你也知道,那份耐性很难长久,你只要推一把就好了。”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人呢。” “我知道,我都知……结局不会有所改变的,而我只是不太愉快。” “不太愉快罢了。”人鱼沉吟片刻,对于老人的建议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并慢慢将身子一点点埋进被染的漆黑的水里。 “我有点后悔了,当初为什么要救下那个,本来就应该早早夭折的孩子呢?” “我放任你作为继承人做了这么多‘一时兴起’的事,现在看到这种情况,还真有点好奇了。” 他喃喃低语,道出自己的疑问,动人的声音也跟着一点点低沉下来。 面对人鱼这种几乎于质问的话语,楚奶奶面色不变,她像个平凡的村妇那样慈祥地拢着双手,只露出宽厚而温和的笑容,字字说得恳切,仿佛正一心一意地为自己的伙伴做打算。 “那可是你的养子,也是楚家的孩子呀,怎么能不救呢?” “就算你现在想要秋秋给你再生一个,不需要他的话,也当给家里积德了。” 不过人鱼早就见惯老人这种虚伪造作的态度了,他发出了一声嘲讽的轻笑,在身体彻底埋入水之前,侧过脸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来自美人无意的一瞥妩媚多情,美艳如妖,又阴冷地能将人整个冻住,暗示那漂亮的外貌不过是怪物的画皮。 “是么。” 他不过这样反问了一句,便不再多语了。 …… 人鱼在夜晚时分再次出现在恋人的楼下,冷漠的月亮发现了他,陈旧的宅子正无声地凝视他,而橘红的暖光正悄悄地从窗缝中探出脑袋,小声地告诉这位热恋中的怪物,他等待的女孩还没有睡去。于是人鱼将身体摊在浅浅的碧草中,他用尾巴间撩起一块石子,掷向那扇木窗,在轻响过后,热烈而渴慕地呼唤她的名字。 然而,在那扇紧闭的窗扉再度开启时,秋芷脸上的表情却让他萌生了一些怯意,她垂眼凝视着自己的男朋友,似乎正在思索什么,漂亮的脸被皎洁的月光照的霜白,其上难得少了些情绪,看起来就像一枝带刺的白玫瑰。 当她走下楼梯,扳着一张脸向人鱼走来时,每一步都狠狠踩在了他的心上。龙神勉强维持住微笑的样子,向她伸出手,轻轻地问她“是否遭遇了不愉快的事情”,在没有得到少女的回复后,本来就有些不安的,男人更是感到心乱如麻,他伸出的指尖正轻微地颤抖着。 她摆出这样严肃的表情是要宣布什么呢? 哦,她刚刚听了弟弟的沙哑的倾诉,她在慌乱中答应了男孩那么多无礼的要求。 所以现在就要实现诺言了么? 因为知道弟弟不让她走,就要放弃只认识了几天的自己么? 不会的,不会的,他应该是更好的选择,她在今早上还让他亲了亲自己的额头呢。 人鱼在心里不断地安抚自己,告诉自己要冷静克制,静观其变,可潜意识却做了最坏的打算,让他在思考应该怎么挽回补救时,尾巴闷闷地铲起了身边一片草皮。 他愣愣地看着秋芷伸手把他伸出的手臂打到一边,看她弯下腰来笨拙地单膝跪地,然后按住他漆黑的大尾巴,有些蛮横地骑在他身上,默不作声地将脸埋进他怀里。幸福来得如此突然,龙神一直等到她用脸颊蹭上自己的胸膛,才明白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女不是坐在他尾巴上,是直接坐在他心里了,让那里最柔软的地方整个塌陷出一块,所有的情感像流水一样拥上了处在中心的她。 人鱼顺手安静地搂住她的腰肢,听她小声地跟自己嘀咕着那些连奶奶都没有告诉的真心话。 “好吧,好吧你赢了,我是个坏人。” “我是个懦弱的姐姐,也是个卑鄙的女朋友。” “我本来想今天告诉弟弟我有小情人了,可是听到他那么跟我说话,我就怕了……” “我奶奶明明跟我说我做的好,不欠他什么,但是现在我却真的怕了他了。” “我不敢让他生气,不敢吼他,一切都想顺着他,答应他要陪着他,差点连男朋友都想扔开了。” “但我一回自己屋子,看着你给的石头,黏糊糊的裙子我就后悔了,我一下反应过来了,我男朋友我自己选的,我不舍不得哇!” “我特别稀罕你,我不要离开你。” 那个小姑娘一开始只是细细碎碎地跟他抱怨,说的兴起,真情自然流动,明明是撒娇的话语因为委屈,最后完全成了哈士奇似的哭嚎。 她自觉在人鱼面前漏了老底,心情一半懊恼一半悲凉,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将滚滚发烫的脸贴在他冰凉的胸膛上不起来了。秋芷死死地俯在那里,她在等待嘲笑或者拒绝,却没想到自己等来的是冰凉的泪水,那些冰凉的水珠像从屋檐滴落的雨水,落在她的肩上,溅出一朵皇冠形的小小花朵。 因为那番话语,漆黑的人鱼僵在了那里,从未有过的酸楚又温暖的情绪,造访了他,让他感到胸口阵阵胀痛,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眼泪便已经溢出了眼眶。 “我很高兴你能这样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还是选择了我。” “不,我想恋人和亲人之间并不存在什么选择的问题,你从来不会因为一场爱情失去原来的亲人,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做。” “我从来没有过亲人,但我想你这么保护弟弟的心是好的。” 通过恋人的那番话语,他终于找到了少年用来绑架住自己姐姐的关键,他在之前只是从小孩子的占有欲,病态的亲情观去分析这种暧昧的关系,但感情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有两面性的,其中或许还夹杂着其他一言难尽的情绪,像是无奈的善良与小心的忍让。 她怕他,她更多的是怕他。扯开一圈缠绕的越发紧密的藤蔓固然容易,但是之后还怎么办,那细微的幼苗在刻意被隔出的黑暗中成长,只有一丝的阳光,一旦撤开就自减似的败了。 人鱼在那时突然就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他本应该在老人来访的那刻做好打算,只要再推她一把就好了,只要硬生生撕开就好了…… 但这时他却哽住了,冷酷而丑陋的怪物在那时生出了一丝人情味,一点温暖的念头,收回了那些阴暗的说辞,仅仅这样抱住她。 “……你做的很好了。” “你还记得你当初跟我取得那个愿望么?我答应了就会实现。” “我会在你身边支持你的。” “但有一天,你真的觉得支持不住了,那时候就大声地喊我的名字吧,在那时候再让我为你做出选择吧……” 就等到那时候再说吧,再说吧…… 怪物因为爱情一点点变成人类,那人呢,在失去最后一点温情之后会变成怪物么? 谁知道呢。 第三十五章 “你最近太累了,我想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睡前泡个脚怎么样?” 龙神拥着自己的小新娘,他将手指埋进了她蓬松的头发里,凭借对人体结构的认识,熟络地轻揉她因为焦躁而紧绷的头皮。秋芷因为这样贴心的服务,低低发出了几声呜咽,抱着他腻了一会儿便抱着自己亲爱的大黑鱼,顺着他的建议在浴室找到了泡脚用的木盆。 感到疲惫的时候泡脚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在热水慢慢注满桶内,淹没她纤细的脚腕时,秋芷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骨头也被泡地轻了软了,支撑不住她的重量,让她顺势慵懒地靠上了一边的石桌,在缓过精神之后还能摆动双脚,往盆外甩出几朵水花。 为了讨恋人欢心,人鱼在给她拿毛巾的时候,还顺手糟蹋了花园中的几颗月季,他纤长的手指揉碎了那一团团丰满的嫣红,垂眼看着娇软的花瓣飘然坠落,缱绻地吻上少女白皙的小腿,再安静地覆住她的双脚。 他那么认真地凝视着那两只白软的小东西,在花瓣的间隙下怯怯地窥着自己,看她小贝壳一样光洁,又泛出糖果般嫩红的指甲,看她脚背上隐隐显现出的青色细流,看她精致的脚踝,像在注视一份可口的小点心,愉快中悄悄翘起了自己的尾巴尖。 人鱼觉得自己的新娘无论哪里都是如此的惹人怜爱,让人总是忍不住主动为她多做点什么。 “亲爱的,你知道什么是鱼疗么?” 一池温水,几千尾小鱼。在客人浸入水中后,围绕在他们身边,细细亲吻所见每一寸肌肤。 他用手撩开了沉沉花瓣,在确定盆里的水温已经变凉发温之后,握住了少女的脚腕,用柔软的毛巾将她的双足裹住,看怕痒的它们像一对小兔子一样在他的掌中乱动,然后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因为瘙痒而笑地像个孩子的秋芷发问。 “我知道,那个超级痒的我不喜欢。” “等,等等你这个提问好像有点深意……你是人鱼又不是什么小鱼,这物种不对,个头不符,快放脚,不许咬嘛。”秋芷先是傻兮兮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在人鱼笑盈盈摩挲自己脚底的时候才发现事情不对,顿时间涨红了一张脸,下意识抬脚想糊他脸,到半路舍不得又带着龙神的手掌僵在了半空,最后绵绵拖着的尾音就像在跟他撒娇一般。 也就这时候,他抓住了机会,像是托起女士伸来的手,进行一个倾慕的 吻手礼那般,美丽的人鱼垂下头颅,将柔软的嘴唇轻轻贴上她的足尖。 “不会咬你的,我只想亲亲你……” “晚安。” 他沐浴在月光之下,细细地凝视着恋人的样子,抿唇露出笑容之时,美好的就像是个容易破碎的梦境,那种表情在秋芷走上阁楼,将身体蜷缩在床上之后还记得很清楚。 山中的夜里总是冷的,夜风带着浓厚的湿气吹进了屋里,很快就夺走了她刚刚泡脚攒来的一点热气,紧接着那些风悄悄摸进她心里,让她在这个过分宁静的夜晚感到难说的怅然。 秋芷一向是个乐天派,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很难让人感到开心,她需要抱住厚厚的被子,从记忆里拣出零零星星几件好事,让它们团团围住自己,才能在这鬼气森森的深夜感到安心,像是高考后一家去吃的庆功宴,表弟在身体好的时候,露出的笑容,又像是人鱼留在她脚尖上甜丝丝的一个吻。 她的睡裙上还残留着龙神的味道,像他本人那样香甜而又温暖地包覆了她的身子,黏黏腻腻的,让她在感到羞赧的同时,又红着脸期待他进一步的动作,暗地里不自觉地向他的身旁倾斜。 这些全部都是会让她感到欢欣的事情。 过了这个寒冷的夜晚,后几日天气开始热起来了,正午时可怕的热浪泼面而来,带动空气中的粉尘上下舞动,像无形的野兽将所有遇见的东西都大口吞进了肚子里。 而就在这几天内,秋芷与龙神的联系越发紧密了,少女总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踏上那条小路,她走进了那栋阴凉潮湿的小屋,有时是靠着恋人翻阅他桌上的书籍,同他谈论书里的内容,或者分享些生活里的琐事,但更多的时候她不过说着一两句,就困得眼皮打架,倚在人鱼身上的身体慢慢往下滑,最后干脆枕着恋人那条漆黑的尾巴或者偎在他凉凉的怀里沉沉地陷入梦境。 贤智进入医院治疗的那段时间,常常特地避开医疗人员给自己的姐姐打电话,他像是第一次远离家乡的孩童,将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向自己的姐姐详细汇报,他说着自己经受了何等残酷的手术,说自己又如何耐心地配合医生的要求,他撒娇一样地表达自己对姐姐的思念,又温柔地和她描述着一切结束的样子,那些谈话或是在清晨,或是在深夜,每一句都牵动着秋芷的心思。 少女那颗年轻而火热的心脏,被少年用话语的红线细细束住,悬在指尖,时而因为焦虑紧紧绷住,时而又无可奈何地柔软放松。这过大的感情变化让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仅仅在人鱼的怀中才能得到片刻的休憩。 秋芷那被病情所困,远远离开父母,可怜又可爱的表弟是块寒冷又易碎的玉石,她得用自己的体温去养他润他。然而感情是个相互的东西,她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在倾听贤智的告白,耐心安抚他或是笑着谈及两人童年的回忆,为他加油打气的时候,她的担忧与焦虑无法在少年面前表达,便悄悄地躲进了恋人温暖而带着甜味的怀里,让他甜蜜的吻轻轻落在自己的发上,额上或者脸颊上,依恋与爱意与日俱增。 今天少女再次造访了两人的秘密小屋,她拿了一本弟弟刚与她提起的小说坐下翻阅,好看的杏眼下带着淡淡的青紫痕迹,而龙神则照例倚在她的身侧,他在恋人到访前准备了一些闲暇时吃的小点心,此时他正用白皙的手指拾过一颗仍带着水珠的葡萄,在细细去了皮之后,把它递到了秋芷的嘴边。 “来啊——” 人鱼流水一般悦耳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就按他所说的那样从了他的心思。而秋芷因为睡眠不足正精神有些恍惚,这会儿听了龙神的话,张开了嘴巴,看都没认真看地将他漂亮的手指也一并含进了嘴里。 在那时,男人的身体明显一抖,他在那刻丢失了表情,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足足几秒,在下一刻重新露出了近乎虚幻的笑容,他下意识地用指腹往下轻按她柔软滑腻的舌头,搅动她嘴里粘稠的葡萄汁液,在抽离手指时,留恋地用指背蹭了蹭她光滑的口腔内侧。 “好吃么?” 葡萄还有他。 少女先知后觉地皱起了眉头,但是态度还是非常配合,她轻轻应了声“甜”,看着眼前的这条人鱼,不满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向他发出几声呢喃,在捉到恋人的小动作的时候,羞恼的涨红了脸颊。 “你原来舔过我了,就当我给你舔回去了。” “你不许把手指塞自己嘴里呀。” “……为什么不直接亲亲我呢?更深的那一种……”她这样天真又热情的疑问让人鱼眸中的颜色顿时间更深了几分,这个问题是如此的可爱,点燃了他心中隐秘的情感,让他恨不得一口吞掉她,这个问题又是如此的可恶,戳中了他心里的不安,又让他以一种无奈又委屈的神情看她。 “你知道的……” “你是我的宝物,在一切确定之前,我一丝的风险都不想冒。”他可以紧紧地拥抱住自己的新娘,用嘴唇倾吐甜言蜜语,将爱的糖稀涂满她的身体,然后细细亲吻她的面庞,轻咬她的指尖,然后一切也仅限于此了,龙神毕竟是带毒的怪鱼,而她仅有的停留在初步接触的抗性,在完全适应之前,为了安全还是要等上一段时间的。 “再等等吧,至少等到雨季……”等到绵绵的细雨来到这片土地,洗去遍地的浮尘,滋润干枯的花朵。 高温持续了三天,然后天开始下雨。那是一场急雨,像是天上有人在用力拧着一床浸满水的烂棉絮,豆大的雨点从灰暗的云中坠落,落下的水珠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的四处都是。 天空不知疲惫地拧着乌云,拧地那般用力,扯出了几道狰狞的闪电,扯出几声轰隆作响的惊雷。而那闪烁那巨响狠狠撕开了她对烟雨江南的幻想,也狠狠撕扯着秋芷的神经,后来雨渐渐转小,她在那时接到了一通电话,在那之后便沉默,便麻木,失神地望着窗外一片阴郁的天空,眼神仓皇又无助。 医生打来的,他无奈地跟她报告,因为贤智身体的特殊性,麻药在使用几次之后就失去了效力,现在病人情绪不太稳定,可能需要家属来安抚几句。 接着秋芷就听见了,她的弟弟无法控制的呜咽,向她哭诉,不断地重复“姐姐我疼,我好疼……”好一会儿才慢慢停止。那是怎样的疼痛呢?无论是割裂手腕还是破开肚子?这些全部都是电话另一头的人所无法想象的。 …… 之后的宁静是对她无声的折磨,少女在夏雨的昏暗中静坐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沉,直到黑色的鱼小心地触碰她的手指。 “太晚了,这里又冷又湿,回去吧,回卧室休息去吧秋秋。” 在龙神碰到秋芷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就留下来了,她看着人鱼,盈满泪水的眼眸无助而委屈,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手腕。 “我不要,我好害怕,我害怕……” “你陪我好不好,陪我一起上去,好不好……” 第三十六章 “好啊,我陪你。” 【除非秋芷邀请我进入你的房间,不然我没有办法进入二楼。】 人鱼曾经在之前的交流中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没有料到这个机会来的那么快,愣了愣也是干脆的答应了自己的新娘。他重新变回了原来鱼的样子,蜷在秋芷的怀中,陪她一起上了老宅的二楼。 而少女直到将他带离了居住的水池,才猛然意识到对方毕竟是条鱼,要在这里度过一个夜晚还是需要水的事实,她低头看着臂弯里漆黑的怪物,自觉做了错事,忧郁委屈便像是窗外的雨云一样笼上了她的面容。 “对不起,随随便便把你带走了……我还是再把你放回水里吧。” “没关系,只要是你,把我带到哪里都行,我跟你到那里都好。” “你可以把我放在边上那个水盆里。”怪鱼本来就热切地希望有人能给自己一个容身之所,所以这样的事可谓是喜闻乐见,他抬头,用自己冰凉而滑腻的脑袋蹭了蹭秋芷的手腕,他鱼形时声音稚嫩而纤细,像是个天真的孩子。 龙神在那夜睡进了秋芷用来洗脸的搪瓷盆里,他把身体圆圆盘成一团,埋进冰凉的水中,望着在黑暗里满怀心事,无法入睡的恋人,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絮絮同她说着话,后来太晚了,就变成了低低地吟唱求偶的歌曲,雨一直下了半夜,悉悉索索地像是有蚕在吃着叶子,到很晚也未曾停息,人鱼的歌也伴着那夜雨,一直模糊地唱到了那个时候,唱啊,唱啊,他将满腔的感情都编进了无词的曲调中,直到她终于舒展眉头,沉沉地陷入黑甜的梦里。 秋芷在第二天醒来,她迷迷糊糊地走到洗脸盆方便,看也没看就把龙神当做自己的毛巾从盆里捞了出来,然后低头将脸埋进了怪鱼柔软的腹上。龙神半宿没有入睡,猛然间被人触碰了肚子,便像是触电那般惊得一个抖机灵,在经历了一阵难说的酥麻之后彻底软成了一滩,害羞似地摇了摇尾巴,之后他不安地抱紧了爪子,只小声地提醒自己粗枝大叶的恋人。 “秋秋,秋秋,你拿错了,我不是毛巾。” “你亲的是我的肚子。” 秋芷这时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也想到了那首伴人入睡的夜曲。她麻木的脸上多了几许柔情,便低低应了一声,转而垂头轻轻地亲了亲手中怪鱼的额头。 南方的夏雨下个不停,潮湿的水汽像是一层密不透风地保鲜膜,紧紧地包覆住了这个村庄,也把女孩困在这个没有出口的笼中,仅仅两天她便在这所老宅中待得无所事事几乎发霉。 直到远方医生的一通电话,用一个无比可怕的消息,暂时割开了这层粘稠的束缚,贤智的主治医生用一板正经,沉痛的仿佛在宣召一则死亡证明的口吻,向秋芷开口,说自己负责的那位任性的病人,那位冷冰冰的大少爷,在今早逃出了自己的病房,不知所踪。 这消息来得又快又狠,像是一击重锤直接砸在秋芷的心上,让她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满口的腥甜。秋芷想到自己表弟羸弱的身体,当时就吓得脸色苍白,连眼泪都溢出了眼眶,她急切地向医生询问着事情发生的经过,请求他们快点把弟弟带回医院治疗,别让最近的阴雨伤了他的身子,再为他的病情添上致命的几笔。 而医生似乎是相当乐意欣赏别人大惊失色的模样,尤其欺负一下病人最重视的表姐,他笑呵呵地听着秋芷语无伦次的请求,配合地说了几句公事公办的官话,演了好一会儿,在满足了自己卑劣的小爱好之后,才慢悠悠地继续跟她解释。 “真是抱歉吓到你了,我跟你开个小玩笑嘛,提醒你多管管自己叛逆的小弟弟,其实他在昨晚上就确定已经康复了,本来准备今天上午特别派车送他回去的。” “但是他回家心切,留了张字条,今儿一大早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拿上,就去赶首班车了,我跟你打电话,就是想提醒你去车站接他一下。” 这什么人呀!秋芷在心中发出一声愤怒的怒吼,在知道真相之后,恨不得对着医生的笑脸狠狠踩上几脚,但想到正是这个男人照顾并治好了自己的弟弟之后,她不情不愿地还是忍住了怒火,纠结地抱怨了几句之后,老老实实向他道了谢。 极度的恐慌反转之后带来的是莫大的喜悦,医生毕竟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秋芷一想到今天能见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少年,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在挂了电话之后,急切地按下了贤智的号码,想要问问他现在搭车到了哪里。 或许电话也正巧在贤智的手中,那边接的极快,不待秋芷亲切地喊出一声老表,对面就乐呵呵地先发制人。 “哎呀,姐姐,我是医生,我发现他没带电话。” …… 秋芷被这个充满恶趣味的男人哽的无言以对,尴尬地干笑了几声便挂了电话,气鼓鼓地决定在见到表弟的时候狠狠捏捏他的脸颊出气。但是这样烦人的对话确实也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她的焦虑,她心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暂时落了地,顺手拿过自己的雨伞,又带了一包回来路上可能会吃的点心,匆匆踏上了前往镇公交总站的汽车。 因为正是清晨,前往这种小镇的公交首班车还没有到来,小小的待客中心除了秋芷便只有工作人员,以及角落里几个赶车的旅人。她满怀喜悦,期待无比的坐在那里,她用漂亮的大眼睛紧盯着前方的车次表,在心里跟着时钟的秒针轻轻默数,看那个眉眼如画的男孩子像往常一样,远远地寻找姐姐的位置,在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之后,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向自己走来。 楚贤智还穿着当初离开老宅的那件衬衫,他急切地想见到自己的姐姐,除此之外全都抛在了脑后,走得时候连把雨伞都没有带上,于是清晨的细雨便浸湿了他的额发,落满了他卷翘的睫毛,让这个纤弱的少年在沉沉地沾了几分水汽之后显得更加动人。 贤智在斟酌着最初的话语,说些什么呢?像往常一样么? 每次相见他都会准备上自己能想到的,最符合姐姐心意的礼物,像是一大包丰盛的零食,一串漂亮的手链或者新款式的手机,可这次等到走到姐姐身前时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摸摸口袋只有为了搭车带上的钱包。 少年有些迷茫地望了望自己干净的手掌,轻轻地抿住了嘴唇,当他抬眼时正巧瞧见了车站里的准备营业商品小店拉开了卷帘,这才临时找到了挽回失误的办法,讪讪开口向自己的姐姐搭话。 “我这次从医院回来有点急……没能给你带礼物。” “不过我有带够钱,我还可以给你买点东西。” “你今天来的这么早,应该没吃过饭吧,你渴么?饿么?” 明明刚刚从一场场检查手术中恢复过来的人是贤智自己,结果今天他见到了自己的姐姐,反而还当起了照顾人的那一方。这种相处方式实在让秋芷有点哭笑不得,她看着自己披着层水汽,瞧起来委屈又无辜的弟弟,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她像是之前在心底发誓过的那样,伸手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 “行行行,拿好你的钱先去买条毛巾擦擦吧。” 秋芷拉着表弟走进了一边的售货处,好在这个店铺小了点,东西倒还算齐全,她很快就找到了想买的毛巾,顺便还拿着自己带来的杯子问店家要了点热水,购买早饭的时候,她在玉米和粽子之间犹豫不决,便回过头向表弟寻求意见。 少年怔怔的看着姐姐,目光仅落在那些吃食上短短几秒,便垂下眼帘移开了视线,以一声“我吃过了”作为回应,语气怏怏,提不起精神。 秋芷当他是在今早淋了细雨,凉到了胃所以没有胃口,怕他不小心又感冒了,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让贤智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给他递过一杯热水,赶紧拿起刚买的新毛巾给他擦头发。 她像是个爱担心的老妈子,在摸到少年细软湿润的头发时,忍不住就开始跟他咕咕叨叨地抱怨。 “你原来不是最讨厌淋雨的么?怎么这回连伞都没带。”她记忆中的贤智是个有点洁癖的少年,他极力排斥着那些外物,夏天外出基本会不穿凉鞋那种东西,在面对雨水的时候更像是厌水的猫咪一样,谨慎地保护自己松软的皮毛。 “现在不讨厌了……相反的,这种天气其实还挺舒服的。”少年白净的脸被掩盖在毛巾之下,秋芷仅能听见他不带多少感情的声音,并不能窥见他此时的表情,不过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人意料,让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 “原来这种习惯也是会变的啊。” 贤智在那时发出了一声轻笑,他仿佛在自嘲一般,附和表姐的感叹,说出自己的想法。 “是啊,我也以为有些东西从来都会改变。”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就变了,那时候除了适应还有什么办法呢,全都无所谓了。” 他伸手揭开了头上的毛巾,侧过脸,用那双总是蒙着水汽的眼眸深深地凝视自己的姐姐,就那么温和地露出笑容。 “无所谓了……” 第三十七章 对于一向内敛而固执的贤智,这番话显得太过老成了,几乎有点不像他了,秋芷楞楞瞧着那张笑脸几秒,觉得这种时候应该为这种良好的心态说几句“你长大了”之类的夸奖话,但是当她细看时,却发现少年的笑容并不像他话语那般洒脱,他浅色的嘴角边泛起的更多是忧愁的苦涩。 人常说那些好命的孩子生下就含了金汤勺,可他倒好,咬了颗黄连,吞了一肚苦水,接着浓重的忧愁便伴随了他的一生,使他连微笑带着些让人心碎的伤感。 秋芷皱了皱眉头,从贤智手里接过了毛巾,再细细地擦掉了他脸上的水珠,她特意垂眼躲开了少年的注视,只小声地跟他抱怨。 “我还是觉得你还是不喜欢,有时候不舒服就说出,也不用老变老变的。” 可是那时候少年只是固执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答案,他苦笑着咬定自己是喜欢雨天的,仿佛不是在说给姐姐,而是在说服自己一样,态度是如此坚决,让秋芷听着听着也便不再追问了,她模糊地察觉到少年可能是在撒谎,可有东西不能在此捅破,再问就伤了,便顺着贤智的话转移了话题。 “回家吧,我们回家吧,回去我给你再给你煮点姜茶,再换身衣服。” “你这么湿漉漉的会感冒的。” 在这么一个阴郁连绵的清晨里,从姐姐口中说出的家是一个何等温暖的词语,轻易便融化少年眉眼间的冰霜,让他温顺地应了一声,安静地与秋芷并肩走着,像往常做过的那样,在到走到车站老式大门之前时,先一步伸手为姐姐挡开了那一层厚塑料皮制成的防风帘,在走进那场蒙蒙的细雨后,将伞极力向秋芷的方向倾斜。 他小心翼翼保护着对于自己来说最为温暖的存在,把现在能有的好东西轻轻放在她的手上,然后垂眼注视她柔美的侧脸。 “我想你了。” “我很想你。” “现在终于见到了。” 刚从医院回来的少年是一艘在风雨中漂泊了太久的小船,现在拖着支零破碎的身躯终于驶到了港湾,在登上返程的客车之后,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捉秋芷放在身侧的手掌,在确定那份温暖那份柔软真真切切地正存在自己手中时,他仿佛终于放下了一颗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连身子也疲惫地倾斜了过去,下意识蜷缩在那一小片热源旁边。 秋芷之前有意识地跟贤智拉开了一段距离,到现在他坐在身边才真切的感受到了少年的冰冷,他的手掌冰凉而湿润,像是冻僵的蛇,在碰到她手指的时候,滑腻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抽离,闪躲,然后她的确也就这样做了,她本想着这才是正确的相处方式,这样才好,她不会再像当初从小镇回来那样纵容他的,结果接下来就收获了少年受伤的眼神,他像是某种被主人遗弃了还不知道的小动物,受伤,不解,执拗地望着秋芷。 “姐姐?” “我凉到你了么?” “……凉,是有点凉。” 那手实在是太冷了,冷地让她难过,仿佛如果不管,他就会自顾自地冻成冰。 “我……我想先给你拿件外套披上。”她见不得贤智露出那种表情,在抽出手掌的时候,干笑了几声做出辩解,转而从包里拿出一件外套给他披在身上。 “是么,但是这样你也会冷的吧。” “我们一起好了,一起。”贤智从姐姐那里得到了解释,神情缓和了不少,他体贴地用自己的外套将包裹住了两个人,像是互相依偎取暖的野兽那般,他在那时捉住了从自己这里逃走的手掌,反而将它一点点末进手心,他紧紧地抓着她,像是要将她的心也一并束住,不容拒绝不死不休。 少年靠得太近了,秋芷在那时甚至能感觉到他冰凉的吐息洒在自己□□的脖颈上,她嗅到了极为浓重的腊梅的香味,不同于当初的一瞬而过,它们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硬生生封住了她的动作。 “太冷了……”他安静地注视着她,让秋芷觉得也许少年真的就像是自己说的那样,太过寒冷才会不管不顾地紧抓着她。 …… 贤智的归来对于楚宅上下是间难得的好事,楚奶奶看着许久未见的孙子,忍不住拉着他嘘寒问暖,聊聊在医院治疗的情况,而秋姨则观察到了小少爷湿润的衣裳,叮嘱他快些回屋换身衣服,顺便跑去厨房,好赶制出一锅热气腾腾的姜汤。 为了缓解车上事情的造成的尴尬,秋芷以自己答应亲自给弟弟煮汤为由,跟着秋姨一起进了厨房。她本来就不太擅长料理这类的事情,切姜的时候又有点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就在食指上划开了一道伤口,沁出了些殷红的血珠。好在,她身体向来不错,在恢复能力上更是一流,只不过吮去了些血迹,短短几秒疼痛便等到姜汤煮好后,那伤口已经自行制住了血。 所以秋芷除了暗骂了一声自己的笨手笨脚,也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她小心地避开了伤口的位置,端起盛好姜汤的碗向贤智的卧室走去。 待在自己房间的少年已经重新换上了干爽的居家服,他在床上吹干了头发,正顺手将吹风机放回原位。少年在看到姐姐的时候脸上表情还是舒展的,等到视线落在她手里那碗姜汤的时候,又不快地皱起了鼻子。 “我已经好多了,现在不需要那东西。” “端出去吧,替我谢谢刘姨。” “我亲自煮的,还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你就喝一口嘛。” “要真讨厌……那我就自己全喝了。” 他似乎是嫌恶极了生姜刺鼻的气味,匆匆别过了脸颊,向姐姐摆动着手掌,连一眼都不想再施舍给那碗讨厌的东西,直到听到了姐姐的解释,才诧异地回转过脑袋,他印象里的秋芷是个连苹果都不会削,没有小伙伴只能口动啃皮的主,如今能够为他洗手作羹汤,其诚心日月可鉴。 少年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虽然面色仍有些犹豫,但瞧见她手指上的伤口后,还是叹了口气叫住了站在门口的秋芷。 “你做的么……端来吧。” 他一向说到做到,在接过秋芷手中的碗后,连眼睛都不带一眨便,便垂下头一口气闷完了那些姜汤。他将姐姐做的东西喝的一滴不剩,随后热气裹挟着生姜过于辛辣的味道从腹部蒸腾而起,一路窜到了少年的嗓子眼,他白净的面颊因为这热意难得带上了些红润的血色,但同时也被辣的不行,让他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巴,皱着眉头缓了又缓才止住了呕吐的*。 而贤智在家穿的衣服袖口较为宽松,此时动作也比较大,不经意间一节光滑的小臂便从衣料中滑了出来,那盘踞在白净表皮上的伤痕瞬间夺去了秋芷的注意力,她给贤智拍背顺气的动作一顿,在看清上面的东西时,手掌几乎是颤抖的。 “贤贤……”她轻轻地唤着弟弟的乳名,在他低声回应之后,牵过了他的手腕,自那里升起一道浅红色的伤痕,它像是一条丑陋的蚯蚓蠕动着肥硕的身体,一路爬到了贤智的手肘,然后藏身进那层薄薄的衣料,在暗中不断前进,一寸一寸蚕食这个好看的少年。 秋芷在那时猛然间想起了之前医生打给她的那通,他们在做一个手术,但是麻药已经失去应有的效力了,于是少年在难言的苦痛中神志不清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那到底是怎样的手术呢,那手术又会有……多痛呢? 她在那刻难过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混乱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其中奶奶的声音格外清晰,柔声安抚着受惊的女孩,学做案台上的泥猴,别看那些可怕的东西,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便什么也不需要承担,也不会感到痛苦。 但对面的那个人是她的弟弟啊,怎么能这样不闻不问,总让他一个承受这些东西呢。 于是少女颤抖地抓着少年的手腕,她哀求一样的问着他,泪水盈盈地几乎要掉出眼眶。 “还有,还有哪里呢?给姐姐看看好不好?” 贤智凝视着秋芷不发一语,这个习惯了隐藏的少年,在自己的姐姐时,曾无数仓皇地掩饰自己的无助于脆弱……但是人总会变得对吧?这次,他只是垂眸微微抿起了嘴唇,温顺地以漂亮的手指慢慢解开了衬衫的扣子,一个又一个,在他松手以后,黑色的丝绸衣料像是花瓣一样从他肩上滑落,少年雪白的上半身便毫无阻拦的展现在秋芷眼前。 看上去与他年龄相仿的男人的身体,秋芷最近只见到的过龙神的,肌肉匀称,曲线优美,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热度,紧实又不会虬结到令人联想到暴力,瞧见便让人害羞的捂住脸颊。然而贤智拥有的是与人鱼完全不同的一具身体,因为病情的折磨,这个本该进入发育期的少年身材瘦弱而稚嫩,覆盖着一身白皙皮肤的身躯,单薄地像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 可惜也正是这样漂亮又可怜的身体,上面布满了蛛网一般狰狞的伤痕。 第三十八章 秋芷看着自己的弟弟,她伸出的手掌僵在了半空,停顿了许久才抚上了他的身子,她动作小心地像是一片颤动的羽毛,仿佛想要给予他一些温柔的抚慰,又或者自欺欺人的抹掉那些丑陋的伤疤,而那两片柔软的嘴唇微微张着,又徒劳地抿在一起,藏在她心中用来安慰人的话语卡在喉中,怎么都说不出口,光是看贤智这一眼就害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让她颓废地垂下头颅,任细碎的刘海悄悄遮住她的眼睛,供给这位狼狈而无用的姐姐,一些可以哭泣的阴影。 少年贪恋胸口处的温暖,便将秋芷颤抖的手掌攥进了手心,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自己的姐姐,贪婪地将今日所见的一切都刻进脑海里,贤智用空出的一只手细细摩挲她湿润的脸颊,小心而温存地抹去那咸涩的泪水。 在过去她的快乐是自己的快乐,每一个笑容都像是阳光散播他的心房,而她的悲伤他也感同身受,不过一次轻微的蹙眉便能让他感到不安,他是那么重视,那么宝贵自己的姐姐,所以从不想让她太过烦恼,更不会惹她流下眼泪。 但今天,今天他明知道这样会让她难过,让她哭出来,但还是选择这么做了,他想自己八成是哪里出了问题,若要寻找原因,大概是被送到医院后就有点疯了,因为那些疼痛,因为那些恐惧,还有深深的思慕让他的神经有点不正常了,所以现在他才会在为秋芷眼泪感到心疼,痛苦的同时产生了一丝隐秘又疯狂的愉快。 “对不起,让你看到了这种东西,一定很恶心吧。”乖僻的少年收敛了自己的脾气,他在被揭穿秘密之后不恼也不闹,他表现地是如此平静,甚至主动道歉,轻声安抚自己的姐姐,这种乖巧更让人心碎了。 秋芷抽了抽鼻子,侧脸借贤智冰冷的手掌拭去了泪水,勉强撑起精神。 “不啊,都说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挺好的你都可以当个小将军了……但太多了,有点多了……” 她本想说些俏皮的玩笑话鼓励自己的表弟,告诉他那些疤痕不丑陋也不吓人,为了表明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还特地再抬眼看了看他的胸膛,结果这一看鼻子又酸了,连眼泪也跟着继续往下掉。 “我,我宁愿你是个逃兵,或者安全点的炊事班的。” “太疼了,看着太疼了。” 她不断的啜泣着,漂亮的面孔因为有些失控的情绪而发烫,发红,在他眼里娇美地如同春日里灼灼其华的桃花,少年捧着她的脸颊,让那些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手心,汇进心里,滋润他干枯缩成一团的心脏。 看吧,看吧,仅有她不在乎我的丑陋,仅有她真诚地关心我,会因为我的苦痛流下眼泪。他用伤害她,证明自己想要的结果,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既懊悔难过地想要为她拭去泪水又急切地想要亲吻她湿润的脸颊,他的心情明明混乱地搅成了一团,但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 “不痛,已经不痛了。” “因为我答应过你,我会好好吃药,接受治疗,无论去做什么事情……只要能好起来,只要能再回家,所以一点都不痛,所以一切都值得。” 为了你,为了你,我所有的苦乐都是为了你呀。 少年如是说着,撒娇一般地将自己的姐姐揽进怀中,他用手掌轻拍她哭得过急而颤抖的背部,冰凉的吐息缱绻地缠上她的耳垂,像是在倾诉一则甜蜜的爱语,然后誓言像是一条毒蛇,用滑腻的身体轻轻攀上秋芷的脖颈。 她听见自己的弟弟貌似漫不经心地像自己提问,伸手讨要自己的奖励。 “我都做到了。” “那姐姐你呢?你答应过我的呢。” 细细的凉风拂过她的耳垂,让秋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而其中所蕴含的深意更是让她本能地觉得危险,她在那一刻觉得眼前换了人,换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场景,而她正俯在一头冰冷又残酷的野兽怀中,它用金色的竖瞳专注地打量着自己,仿佛在伺机咬上她的喉咙。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足以让秋芷感到不适,然后伸手推开推开少年的胸膛了。她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抬起脑袋有些气恼地瞪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甚至带了些理所当然意味的少年,抿抿嘴唇,像是一只被戳中痛脚而炸毛的猫那样愤愤不平地开了口,呲出一口尖尖的牙齿。只不过那是只小奶猫,对于少年来说其中的蹩脚的可爱远远超出威胁示威。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你生病的时候谁跟你通电话的,谁乖乖等在老房子里一直没有走的,我当然有陪着你。” “……而且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决定怎么用,然后你负责,这么大的人啦,不能老是想得撒娇!” 贤智显然听出了她话语中潜藏的恐慌与不满,于是他也不急,这位冰雪堆成的少年耐心地听完了她的反驳,他安安静静地听着,垂下眼眸,看起来再乖巧再温顺不过了。 “嗯,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做的我都知道。” “你一直都陪着我,不然也不会去接我,给我煮姜汤。” “有了这种伤口……” 他似乎真的接受治疗之后有所成长,真心在倾听,在反省,当提到那碗姜汤时甚至像一只优雅的猫那般,怜爱而安抚地吻了吻秋芷受伤的指尖。而少女的手掌被他紧紧攥着,一时没料到这种发展,也没来的急躲闪,只感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舔过她的指尖,伤口处像是浸了碘酒那般传来一阵刺痛。 为姐姐舔舔伤口这种事情贤智只在六七岁的时候做过,那时候觉得他天真又可爱,现在年纪大了还这么做就有点尴尬了,过于暧昧的场面以及奇异的触感让她直接涨红了脸颊。 但少年似乎并没有那些旖旎的心思,他爽快地放开了秋芷的手掌,用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注视着她,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我错了,我说了任性的话,说过头了。” “我会对身体负责的,我都听姐姐的。” “现在有点冷了,我想把衣服穿上了,姐姐也去洗洗脸好么?” 及时止损,现在的贤智在面对自己的姐姐时,跟原来比简直沉稳了不止一个档次。秋芷情愿他像原来那样,情绪再外露一些,像个哭闹的孩子一样极力表现出自己的不满,等姐姐主动妥协……她之前可能怕那样,怕他不满怕他气急发病,总各种让步,但这次她却盼望他能继续撕扯这个话题,好让一切都摊开了坦白了。 但少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温和地说出离别时的话语。 “我有些累,想稍微睡一会儿。我看你也有黑眼圈了,好好休息吧。” 他本来性子就冷,对待他人疏远而沉默,当他省去了那些说笑,隐去自己的心情…… 不想说便不说了,任谁也问不出来,谁也不知道。 …… 秋芷在离开贤智的房间后谁也没有找,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按下了在今早突然出现的那串号码,电话很快就通了,自那头响起了一道轻快又充满活力的男声。 “喂喂喂,这里是你随叫随到,医术高明的白衣天使——” “怎么了姐姐?接到我任性的病人了么?对他状况,还满意么?” 男人的语气带着一贯的轻挑与嘲弄,比起白衣天使更让人想到裹着白被单四处蹦跶的疯子,总让人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狠狠地抽他两巴掌,挫挫他嚣张的气焰。 医生的问候让秋芷太阳穴一阵乱跳,变相地加重了她苦闷的心情,秋芷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忍不住跟他发出一句不满的抱怨。 “我接到贤智了,还有你是个医生能不能表现的严肃一点。” 听了少女的抱怨,他虽不以为然地发出了一声轻笑,倒也难得收了收性子,跟她说了一句像样的解释。 “别这么强求我呀姐姐,作为医生每天看到的就是那些,你总得让我自己找点乐子笑笑不是么?” 然后接下来一句“而且我跟姐姐打电话也很愉快呀”的戏弄则直接让她抖出一身鸡皮疙瘩,使她迅速放弃了和这位医生好好相处的打算,转而争分夺秒,极尽简洁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比起治疗情况医生似乎更喜欢同人拉点家常,他在电话另一头不耐烦地倾听秋芷发出一串疑问,干巴巴地应了些“啊”“噢”表示自己在听,末了漫不经心地给出答复。 “男孩子有点疤,穿上衣服或者关了灯不就完了么?” “而且我医术高明……他恢复也快,那些东西抹抹药几天就没了。” “至于心理问题嘛——哈哈,青春期少年的心事姐姐你自己处理不就好了!” 他满嘴谎言,字字造作,仅仅在秋芷被逗得几乎要挂断电话的时候才给出一些有用的讯息。 “噫——别生气别挂呀,我也是个要去给病人复诊的人!或者说……很快,很快姐姐你们就会需要我啦!” 第三十九章 贤智身上狰狞的伤口还在秋芷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如今医生口中的“复诊”一事更是让她心有不安,秋芷下意识吞了口口水,缓缓松了准备按下结束键的手指,转而向男人追问他暗示事情的具体内容。 “复诊……也就说现在贤智的身体还会有问题么?手术落下什么后遗症了么?我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那边的医生发现她的态度明显有所缓和,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解决医疗问题上明显还是他比较有优势,在发觉自己重新把握对话先机后,医生的声音里再次带上了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 “单纯走个流程而已,他出院的时候健康的像是头小牛犊,现在只要好好吃饭就没问题,没问题——” “说起来把复诊当个去见姐姐你的理由,倒是很不错,我挺多年没见过你也是非常想念的。” 男人满口跑马车,说起话来激情洋溢,长篇大论,还特别喜欢厚着脸皮强行冲过来套近乎,但其中真正有用的东西却少之又少,到了关键的地方又最喜欢只吐半边,用好奇心吊得人没法停止。听他的话就像一把锉刀在人心口磨了又磨,听久了秋芷都要给他跪下来了,恨不得哭着掐住他的脖子叫他有病吃药。 “……我们不是很熟,我想我应该是没见过医生你的。” “你照顾贤智就好了,不用特别关照我,还跟着喊姐姐。” 秋芷的太阳穴再次开始疼起了来了,她在这会儿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得找把凳子坐下来喘喘才能说话。 另一边面对秋芷有意识的疏远,医生只是慵懒地发出一声性感的鼻音,他像只大猫一样在升降座椅上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更加随心所欲的坐姿以后,非要自己舒心了愉快了才慢吞吞地搭腔。 “我都快忘了你当年是个怎么样过河拆桥的小姐姐了……不记得就算啦!” “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有点担心你,毕竟乡下风景虽好,但毕竟是乡下,总会有那么点卫生隐患——” “而且下雨天问题最多。小心感冒呀姐姐,虽然那时候还有我脚踩祥云来救死扶伤,哈哈!” 他像孩子一样发出几声得意洋洋的大笑,秋芷在电话那头甚至听到他滑着老板椅“呼啦呼啦”到处转圈的声响。 “……没事了,医生你好好玩吧。” 在这次谈话结束后她觉得自己精神饱受折磨,至少老了十岁,期间还被当医生的男人挂记了身体,立了个惊人的g,可谓身心俱疲,忧愁地赶紧上楼换了身干爽的衣物。 她还记得男人那句“乡下卫生堪忧”,上楼后还特地翻出了自己的医疗包,拿起一瓶双氧水想给自己破损的手指消消毒。可说来奇怪,那道浅浅的伤口在从贤智那里回来的短短几分钟内,似乎已经有了自行愈合的趋向,两片因为刀刃分开的肉又亲亲密密的贴在了一起,在点上刺激性略强的消毒水后,也不会再次产生疼痛。 但是她在和医生交流过程中感觉到的头疼和胸闷,并没有随着电话挂断而一同消散,与此同时,连续熬夜带来的疲惫和焦躁依旧困扰着她,让她觉得有什么讨厌的东西正蛰伏在附近,在暗处蠢蠢欲动,准备突然跳出来给她一个可怕的惊喜。 “也许我也应该像贤贤说的那样,好好睡一会儿了。”秋芷在心中做了打算,在正式钻进被窝怀抱之前,绕着小路跑到了后头的祠堂。她远远就看见了那尊黑色的水缸,不待前脚跨过门槛,便冲恋人伸出了双手,她用裹着蜜糖的声音呼喊他的名字,在那抹身影因为她的召唤泼水而出的时候,雀跃地冲进人鱼湿漉漉的怀抱。 正如秋芷所愿地那样,龙神轻轻拥住了她的背。因为少女扑地太急,怪鱼在转换过程中还未及收敛手臂上尖锐的黑鳞,他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倾倒的身子,稳了稳情绪才用恢复正常的手掌温柔地摩挲她白皙的面颊,一点点驱散覆盖由他人留在她身上的气味。 “怎么了,秋秋,跑得这么急,不开心么?” 在这个潮闷的雨天,一切都死气沉沉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唯有这黑水中惑人的怪物因为雨水显得更加动人,更加柔美。当他垂眼下一双鸦羽般黑沉的眼眸,两片宛如蝶翼的睫毛轻轻颤动时,怕是连人的心神都要勾去了。 “不开心,不开心!我难受,我受伤,我委屈,要龙神亲亲抱抱!” “你看!手指这里,这么大一条口子!” 秋芷温顺地用脸颊磨蹭他瓷白的手掌,她抽空举起了自己先前受伤的手指,不断夸大自己的委屈,像是只逮住了猫薄荷开始发疯的小花猫那样贪婪地将脑袋埋进了人鱼的脖颈。 而对于龙神来说,两人间亲昵并没有什么限度界限可言,他相当乐于承受这种甜蜜的负担,安抚地摸了摸秋芷的脑袋,接过她在自己眼前乱晃的手指,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会儿,给出了该有的建议。 “嗯,可怜的孩子,给你抱抱,你的确是受了伤。” “我从刚刚就闻到了一股血的味道……” “但手指现在没有问题哦。”被人鱼轻轻托起的那只手掌形状漂亮,皮肤光滑,丝毫没有破损的痕迹,于是那股子让他躁动不安的腥味显然是从其他地方传来的。 “不是手破了么?”少女还清楚地记得那把剁姜的菜刀是如何锋利,隔开肌肤的痛处又是怎样的可怕,此时听了龙神的回复,一时有些摸不住头脑。她茫然地从恋人光洁的脖子上抬起了脑袋,用无辜的表情向他寻求答案,却发现龙神脸上已经微微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 他专注地凝视着怀里的秋芷,一双眼里藏了千言万语,微张的嘴唇欲言又止,最后缠缠绵绵地贴上她的额头。 “是肚子那里。” “你现在闻起来好香,我有点忍不住……我能舔舔你么?” …… …… 这个情况很尴尬了。哪里流血了?啥闻起来香香的啊?你又要舔啥呀? 秋芷感觉自己在龙神开口的那一瞬间找清了所有问题的原因,看穿了万物的真理,她涨红了脸颊,整个人都僵在龙神逐渐变得火热的怀里,在害羞与懊恼的双层夹击之下,也忘记了告诉他手指处发生的异态。 秋芷紧巴巴地攥着自己的裙子,飞一般地跑回了自己的卧室,在紧张地处理完这一系列的突发情况之后,倒在自己温暖的床铺上彻底摊成了一只汪。虽然她平时都是一副精力四射,仗着自己身体好天作地作的样子,但是这次连着熬了几天夜,又淋了些雨,这回躺在床上感受血液离自己而去是真有些撑不住了。 她吃过午饭不过两片眼皮子一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整整一下午,醒来时一朝回到解放前,浑身酸痛,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气,连脑袋上都围绕着一层湿热潮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单纯的贫血加上睡太久了,所以照常下楼吃饭,活动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之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让人害羞了,于是晚上少女并没有照常跑去祠堂找龙神撒娇,她在吃了晚饭后依旧神志不清,揉了揉太阳穴和家里人打了声招呼就跑回卧室继续补眠去了。 然后秋芷是在半夜醒来的,小腹处难言的燥热以及疼痛折腾得她想要锤墙踹被子,她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仿佛有两种力量正在撕扯她的身体,让她像个漏气的皮球那般瘫软在床,动弹不得。这种感觉多憋屈多委屈啊,她一向好好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啊?简直忍不住觉得难过悲伤,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时离她而去了。昏沉之中秋芷双眼无焦地看着天花板,她脑子烧成了一锅白米粥,几乎是有点恶毒地想着。 “宝宝心里苦,宝宝难受,为什么没有人和我一起受难啊?” 而这个乌鸦嘴的小女孩愿望成了真,在第二天早上,楚宅里就有人开始陪着她难受了,打破老宅宁静的第一声咳嗽来自照常打扫卫生的刘阿姨,而与此同时,屋外一场极具传染力的流行感冒在潮湿的雨季袭击了这个小小的村庄,那些住户在不同程度出现了咳嗽,发热,头疼这样的症状,更有甚者,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隐隐出现了化脓腐烂的趋势。 但刘阿姨口中那些总是喜欢站楚家便宜,拿茶叶拿得最多的村居委会人精们,倒是什么时候都利用小聪明保全自己,这个时候依旧活蹦乱跳,精神抖擞,拉拢了楚奶奶掌事,在召开了一场“雨季防蚊虫侵扰,除湿防霉”的宣讲后,将病号们一起送到了最近的卫生站,情况在第一时间便得到了稳定。 而秋芷醒来之后,勉强养回了些精神,她喉咙里起了一把野火,烧的人口干舌燥,便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想下楼给自己倒杯水喝,结果刚下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贤智,她低低地唤着表弟的名字,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我难受,贤贤,我难受……” 她委屈地诉说着自己的痛苦,想要抬头看看少年的面容,结果眼前只有一片嘈杂花白的雪花。 第四十章 人在生病的时候最无助最脆弱,她像枝可怜的花儿,在凄风苦雨里被吹得失去了颜色,仅用细细的藤蔓轻轻攀着弟弟的胳膊。突如其来的高烧暂时夺去了她视物的能力,让她怎么努力,眼前所看到的画面都像是接受不良的电视机一样,灰白的星点子嘈杂的挤成一团。 “怎么办啊老表,肚子好疼,眼睛也看不清了。” 秋芷抬起头,茫然地望向贤智的方向,她望着一个黑色的影子,结结巴巴地寻求安慰寻求保护,难过地几乎要流下眼泪了。那幅无助而凄凉的样子显然触动了这个少年,她的痛苦紧紧揪住了他的内心,使他微微抿起了嘴唇,轻声安抚着这个可怜的病人,以空出的手臂扶着她单薄的身子,将她带到了最近的桌子边。 根据之前秋芷在饭桌上不满的嘟囔,她的家人仅仅当娇弱的小姑娘因为失血过度头晕而烦躁,在生理期还着了凉有点痛经的倾向,并没有将这件事太多的放在心上,除了炖了几只乌鸡,买了暖宝宝还有红糖水之外也没有更多的处理措施,可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在这场连绵不断的阴雨里,她病了。 怪物的珍宝,怪物健康的新娘子现在虚弱得像是只垂死的天鹅,病痛让她赖以生存地那片湖水变得躁动不安,变得像是煮沸的开水那样滚烫,曾经温柔托住她身体的细小的水珠在高温作用下蒸腾而起,飞快而去,于是饱受折磨的天鹅那柔软的脚蹼落在干涸而粗糙的河床上,曾经洁白无瑕的羽毛落满了肮脏的泥土。 她活在难耐的炙热里,干渴又疼痛,下意识寻找新的湖水,而身边的少年是那样的阴冷而潮湿,他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她似的,让她心里头暗暗雀跃不止,本能地往他身边一贴再贴。已经从他手里头得到了润喉的温水还不够,无法感到满足的少女仍贪婪地想进一步寻求些别的东西…… 湿润的,温暖的,像是前几日里他落在伤口上的吻。 旖旎而怪异的画面在秋芷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场景是那样的富有诱惑力,同时又是那般让人不安与恐惧,让负面情绪像是惊蛰过后的毒虫那样,密密麻麻地从布满苔藓的石头地下爬了出来,欢愉和痛苦同时啃噬着她的心脏。 “最近村子里感冒的人很多,你也着凉了。” “回屋子去吧,我抱你上去。” 少年任由自己的姐姐撒娇一样地搂住了自己的胳膊,将因为高烧而发烫肌肤贴上自己的身侧,他笨拙地哄着他让着她,怜爱地以手指撩起她被汗水润湿的额发,将冰凉的掌心贴住她灼热的额头,凝视少女像猫一样蹭住自己,以懵懂而犹豫的眼眸凝视自己的模样。 贤智温柔地抚慰她,尽职尽忠地扮演她无害的冰袋,开口以属于少年清冽而动人的声音,试图将她眼中最后的不安与疑惑化为乌有。 “没事的,你会好的,我去给你拿药。” 这场景是多么可爱多么感人啊,他的姐姐本来就应该像今天这样,在脆弱的时候寻找他依赖他,将已经病愈变得健康的他视作可靠的保护,而不仅仅只是将他当成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孩子。 贤智摩挲着少女娇软的面颊,离她更近一些了,他伸出手轻轻拢住秋芷的腰肢,想要将她直接抱回楼上的卧室。 那片来自少年撒至她颈间冰凉的吐息,稍稍缓解了秋芷的燥热,也暂时唤回了她的理智,在喝了一些温水之后,她模糊的视线已经恢复正常,于是她慌张地望着自己体贴的弟弟,看着这个带着温柔笑容的白净男人,她本来便心有挣扎,在感受到少年用虎口卡住自己侧腰时,这份抗拒猛然升到了峰值。 混乱的思绪笼罩着她,慌忙间她甚至想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严酷夏日的傍晚,世间一切都浸透了夕阳的橘红,而她在带着表弟散步的途中,一时兴起爬上了小区的健身双杠,上去是容易可准备下来时,她望着一米多的距离却犯了憷,只能没出息地向等在一边的贤智伸出了双手。 “贤贤,帮忙抱一下,姐姐下不去了。” 她要求了,贤智便一定会有所回应,那次他也一样。少年背光而立,披着一身红黑的晚霞,坐在双杆上的秋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向自己伸出了手臂,以略微有些颤抖的手青涩地扶上了她的腰部。 然而在得知贤智不是自己的亲表弟之后,事情便有了脱轨的趋势,她可以说自己把他当做弟弟,但贤智呢? 少年扶住自己的那天,是否如同今日一样,露出了这种表情,虚幻又幸福,像是在触碰初春枝头第一朵洁白的梨花…… 这实在是过了,过分亲密,过分重视。现在自己的身份裹挟着沉重的感情一起涌了回来,让她心生怯意,秋芷拼命克制住莫名想要贴进他怀里的古怪*,主动伸手贴住了少年的胸膛。 “我自己上去吧,你离我远点儿。” “免得我把你也给传染了。” 可是她现在并没有多少力气,于是抵抗便成了娇弱的邀请,急促不安的喘息,迷离闪烁的眼眸,还有手下柔软温热的身体,这些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年来说,都太过诱人了。贤智垂眼凝视着那张熟悉好看的面容,近一些再近一些,他只想抱住她再缓慢而温柔的收紧手臂,于是那种寒冽的香味仿佛是踏月色而来的野兽,不慌不忙,不容抗拒,在黑暗里无声地接近,用湿润黏腻的触手舔舐少女的脚腕。在这番蛊惑下,难说的愉快占了上风,恐惧被压到最低,那些恼人的病痛也仿佛随风远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这样最好,她只是得了小感冒,要听从少年的建议,被他抱着回房休息,于是她再次变得迷茫。 “没关系,我不在意。” 少年低低地给出了回应,少女的未来已成定局,似乎再无回转的余地了,而就在这时,贤智的动作却僵硬了,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将至的危险,绷紧了身上的肌肉,连抱住秋芷的力度都松了下来。 “秋秋?我听到你说不舒服……” 细小的声音伴随流动的水声自门厅的墙角处响起,那是属于楚宅怪物的声音。出乎众人预料,一向躲避在老屋后院,不问主屋事物的龙神,因为听到了恋人的呼痛,便顾不得隐蔽了,亲自来到了常有人走动的前厅。 因为一不小心被点破了例假到来的小秘密,秋芷在前几日一直都羞于见他,两人接触甚少,龙神自觉糟了嫌弃,窝在祠堂后的房间心里说不出的苦闷,他能听着来自老屋的只言片语,尽可能的通过楚奶奶为恋人提供帮助,可无法亲自见到她,便始终无法感到安心。这次怪物虽下定决心,想着她既然没力气走到祠堂,那自己就冒险去寻她吧,可一旦猜测自己可能遭到的冷落,怪物是有点心虚的。 此刻,漆黑的怪物从水道里畏首畏脚地探出脑袋,唤着恋人的小名,然后在瞧见贤智放在秋芷腰间的手掌时,他的声音却徒然冷了下去。 在这种几乎冰冻的气氛里,首先有所动作的是被贤智圈在怀中的秋芷,少女在那声呼唤里重新找回了主心骨,深深地刻在她记忆中,那些属于恋人甜腻的香味,他冰凉湿润的身体就在不远处,同样地吸引着她。 那才是她温柔的湖水,那才是她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去依偎去撒娇的怀抱。 “龙神。”她欣喜于怪物的到来,也突然提起了些力气,趁表弟愣神的功夫挣脱了他的手臂,像是只归巢的百灵鸟那样,甜甜地喊着他的名字,脚步蹒跚地走向龙神的方向。 然而在贤智怀里感受到的安适平静仅仅是虚假的幻觉,秋芷终究是个病人,突然的动作让病痛再次跨过了围栏,趁虚而入,像疯狗一样咬上她的身体,她被猛地到来的头疼折磨的两眼发黑,行走过程中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跌在怪鱼身上。 离秋芷最近的龙神被她这么突然一摔吓得直接散了形,事情发生之快让他根本顾不及什么美好的外表,怪物心心念念的只有这位小新娘的安危。膨胀膨胀再膨胀,松软淤积的内容物撕破了男人漂亮的皮囊…… 怪物首次在人前展现出了自己原本的面貌,冲击性极强的画面让作为关注的贤智感到窒息与作呕。精致的玻璃瓶轻易便破碎了,接着漆黑内容物,像墨汁般地四处飞溅—— 那是肉,那些都是尚未完成变形的肉,湿润的,柔软的,像是一朵绽开的海葵,温柔地接住了迎面倒下的女孩。 秋芷跌进了恋人冰凉的怀抱,虚弱的天鹅安宁地睡进了那潭漆黑的湖水。发烧引起的高热早就将她的脑子烧成了浆糊,而接着引发的视觉错乱更是让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知道是龙神接住了即将摔倒的自己,却分不清他是用什么接住自己的,“也许是胸膛吧。”秋芷这么胡乱地猜想着,疲惫地垂着眼睛,依依恋恋地用脸颊去蹭那些蠕动的黑色软肉,并小声呢喃着恋人的名字。 少女现在的情况非常奇怪,明明得了重感冒,但是鼻子却是灵敏的,她现在整个人都浸在恋人甜美的香味中,随之而来的安心感让她像是睡在母亲羊水里的婴孩,那样蜷起了身子。 可之后的事情是秋芷所没有预料到的,昔日美好的湖水在某个奇妙的时刻,再次点燃了痛苦的□□。 她倒在龙神“怀里”不过短短几秒,暂歇的痛楚便沸起来了,沸腾起来了,它们成群结伴,以加倍的数量回到了秋芷的身上,使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四肢也无法控制的抽搐起来,少女狼狈地呕出一口漆黑而粘稠的血液,在陷入浑浊的梦境之前,只听到来自恋人和弟弟焦急的呼喊。 第四十一章 发生在秋芷身上的剧变是众人始料未及的,她哀鸣仿佛重锤一样砸在怪物身上,让他漆黑的肉触仿佛中了电击那般胡乱地一阵舞动。龙神急煎煎地用勉强称得上是手的部位沾了些秋芷吐出的淤血,不过一碰就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 “医生,医生!快把医生叫来!” 龙神如此喊着,也忘记了暴露的风险,裹住了恋人的身体便拼命向着门口的方向蠕动,想要快些唤来当家的楚奶奶,不想才跨出几步就被匆匆赶来的贤智从怀里夺走了少女。 他可怜的姐姐,在最为脆弱且无助的时候,选择的不是这个相依为命多年的弟弟,而是这么一个丑陋狡猾的怪物。 “给我放开她!” “怪物,怪物!你还想怎样?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种怪物她才会沦落成这样。” 在目睹了她抽搐蜷缩的模样之后,愤怒与不甘一股脑地涌上了少年的脸颊,让他原本白净的面容硬生生显出几分狰狞的味道,而质疑与防备仿佛一把野火,将他清冽的声音烧的沙哑而扭曲。那只奋力守卫自己受伤同伴的幼狼,气红了眼睛,他伸出利爪,呲出一口尖锐的獠牙,将姐姐圈进自己的保护内,躬身拉开了与龙神的距离。 怕用力过度不留神伤到怀里的病人,怪物的触手仅仅只是小心地环绕着她,结果这下轻易便被贤智得了手,正恼怒得张牙舞爪正欲反击,撕碎这该死的阻挠,却在听到少年“怪物”接下来骂声后,僵硬地停在了空中。 怪物用一双小小的眼睛悲伤而茫然地注视着脸色苍白的少女,颤抖着将那些黑色的触手慢慢收回了体内,他静静地待在原地,像是一颗扎根于土地的枯树,再也迈不开一步,近乎绝望地望着少年充满嫌恶与憎恨的面容。 怪物,他的确是个怪物,毕竟秋芷是在他怀里晕倒的,毕竟她的新娘是因为他才会来到这里,才会背负中毒的可能性…… 因为抱有这种恐惧,他在之前的相处中,就算再渴望进一步地占有,在一切完全完备之前,都仅仅克制在触碰的程度。 如今贤智的话毫不留情地戳中了龙神心中的黑暗,他仿佛被人抽走了主心骨,成了毫无生气的一堆软肉,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了,那些水滴溅在草叶上,溅在石板上,溅在湿润的土地上,汇成一片嘈杂且不安好意的窃窃私语。 而那位老宅的现当家也正是在这时来到这里的,盘旋在门厅处两股争锋相对的浓烈气味让她忍不住用衣袖掩住了鼻子,她垂眼随意地瞥了眼少年怀中生死不明的孙女,便将视线落在了怪物身上,她像在看一个将玩具乱扔乱放的顽童那样嗔怪地瞧着他,脸上的表情仍然慈祥带着笑意。 直到老人耐心听完了孙子焦急的叙述,这才不慌不忙地挤出些担忧挂记的神态。楚太太平静地注视着屋内凝固的气氛,她擦拭过眼角火热的泪水,嘴角却勾出一道怪异的弧线。 “哎呀,这还真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呢。” “老天有眼,下午正巧医生要来卫生站视察情况,一并请来给我可怜的秋秋看看吧。” 经过楚奶奶的一手操办,事情很快便安排妥当,不过短短十几分钟,那位楚贤智的主治医生便踏入了这个,因为突如其来的疾病而变得死气沉沉的村庄。高挑的男子身着一身洁白的医生大褂,拎有凡有金属色泽的冷藏箱,以一把漆黑的大伞隔开了厚重的雨帘,他轻轻地哼着仅仅一人能动的快乐小调,像是一个出门春游的孩童那样内心被纯粹的喜悦与期待充斥,以至唇间的热气夹杂着雨天湿润的水汽,一起模糊了他鼻梁上的镜片,他便那样笑容满面,脚步轻松,跨进了静得鸦雀无声的老宅。 在瞧见自己的那些老熟人之后,男人脸上的笑意几乎蔓延到了耳根,他伸出被手套包裹的手掌,大大咧咧地从外衣的口袋里抽出一方帕子,随意地擦了擦自己的眼镜,开口时习惯自说自话,毫不顾忌众人的感受。 “嘿,我明明提醒过她这种天气要小心感冒,结果这回还病成这样,难不成是在特地期待我过来嘛?” “不过这也没什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管发生什么,白衣天使总会踩着祥云,来救死扶伤的是吧?” 男人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无人响应之下仍能感觉非常良好的笑着合起了双掌。 “接下来,好了,好了,告诉我,可怜的姐姐——在哪里呢?”他拖着又怪又长的语调,整个人表现出来的情绪和他话语的内容一样惹人生厌,但偏偏这个人的皮相生的倒是极好的。 男人生了一双狭长而上挑的栗眸,它们静静地藏在冰冷的镜片之后,在笑起来的时候会像只狡猾的狐狸那样微微眯着,他透过那样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冷漠地观察着身边所有的人与事,将内心的恶劣直白地袒露着,坏的真诚,坏的坦荡,坏的毫不掩饰。 衣冠禽兽,斯文败类,这个男人光是用言语就能将人的情绪放进掌心里颠来倒去的拨拉,往往人们见到他都第一时间提起了防备,他们全副武装他们小心翼翼,可偏偏因为料不到他进攻的地方,于是努力都成了白工,让人不禁恨恨地咬碎了一口白牙。 他就是那个样子,我行我素,玩世不恭,就算遭了怨恨,仗着一身的医术,一个人也乐得轻松,自顾自跟着老人走到了里屋。 医生俯身打量着脸色苍白的秋芷,一不试她额头的温度,而不测她的心跳,甚至连她的喉咙也懒得看上一看,径直伸手将沉睡中少女的漆黑长发撩到了一边,朝她的后颈的一小块皮肤轻轻按了几下,之后他瞧着那里产生的变化,一向镇定自若的脸上难得些许的僵硬,医生朝站在床边询问情况的老人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当机立断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冷藏箱。 “哎呀,这病得就有点可怜了。” 医生从冷气弥漫的箱中掏出一支注射器,吸饱了一管透明的试液,弹弹针头,冲秋芷发出几声真心不明的感叹。 …… 秋芷这一觉睡得非常之煎熬,她在清醒时曾经感到的痛苦,在梦里全都具化了,她仿佛真的成为了一只可怜的天鹅,无依无靠地随波逐流,现在她的湖泊现在成了两股奇怪力量争斗的战场,一波是深邃的黑,一波压抑的青,它们无法交融无法共处,尽数堵在窄窄的水口,毕竟想要重新注入新的水流,必然要先蒸发原来的湖水,于是汹涌的水花四溅,几乎要将她硬生生的撕成两半,同时那些时热时冷的刺激,则让她忍不住咬紧牙关,难受得几欲流下眼泪。 正当她悲伤绝望的时刻,第三种外来访客突然到访,秋芷只觉得后颈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像是一只有力的巨手挖开狭窄的水口,抚平躁动的水流,硬生生将他们拧成了一股。疼痛从致命的程度降到了一般接受范围,而那些质地粘稠,颜色可怖,又是少女维持生命所必须的液体则重新徐徐汇入了她干涸的河床。 这场漆黑的噩梦终于走到了尽头,秋芷也在灾难的结尾处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光明,是熟悉的家人,是自己温暖可爱的小卧室,然而秋芷睁眼所望见的依旧是一片让人窒息的黑色。 为什么我看不见了呢?是因为到了晚上么? 还是说,是因为我看不见了? 这种景象让她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最差的结局……毕竟之前她有因为高烧而视线模糊的情况,又在睡梦中经历了那么可怕的疼痛,此时因为治疗不当而落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也并不稀奇。 因为惊恐,秋芷激烈地喘息着,可就算这样,人生一向一帆风顺,不谙世事的她仍在心底暗暗存了一丝侥幸心理,她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强装镇定,用沙哑的声音试探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奶奶?贤贤?” “……龙神,周围有人在么?” “有哦,有哦,我在呢,小姐姐。” 听了秋芷细弱的喊声,附近立刻有了回应,那是个属于年轻男子,轻快又充满活力的声音,它是如此的充满个人特色,让秋芷迅速猜出了声音的主人。 她想着自己可能是被家人送到了医院,不安地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接着医生的话茬,继续说了下去。 “医生,周围有点暗,是到晚上了么?我看不清你的脸……” “能开下灯么?” 而站在秋芷身旁的男人,在听到她的请求之后,不以为意地发出了一声轻笑,那些带着笑意的话语几乎要揉碎秋芷震颤的心灵。 “开灯么?” “我想没那个必要,毕竟现在还是白天哟。” 第四十二章 听着这番话,秋芷茫然四顾,那双干涩的眼里迅速沁出一泡泪水,开口时声音哽咽,委屈得不行,似乎还带了些啜泣的倾向。 “白天么?可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我看不见了,我要瞎了是不是?” 坐在她身边候着的医生一听这话“嘿”地就笑了,这个自称白衣天生的男人,在目睹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时,没有生出任何怜惜的心思,反而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那样,看着受害人笑得开怀,得意洋洋。 “你没瞎啊,以我的技术怎么可能让你瞎掉呢?” “我只不过是给你戴了个眼罩。” “不是说人只有在失去健康后才会懂得珍惜嘛?我原来对病人做过这种事儿,挺好的,之后好好治疗都不作了。” “而且戴个眼罩不是想让你睡得好点嘛?” “哈哈哈,你一个劲的哭什么,丢死人了。”他望着秋芷脸上瞬间涌起的红色,看她凶狠地撤下眼上的丝绸眼罩,羞愤难当地瞪着自己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狭长的眼角几乎有眼泪溢出。 “怎么?有感觉到视力的可贵了么?” “看你这幅表情,是有什么话要跟医生我说嘛?”男人一贯不嫌事大,自己笑够了还能挤出点余力,继续坚持不懈地调侃她。 “我觉得我现在特别想要你的命……” 虽说秋芷平日里一向被父母教育要做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但这会儿脸上的眼泪还没干,真气急了,说话都是恶狠狠地从牙缝里往外挤。 医生听了她的恐吓,演戏般地故作惊慌张地住了自己,他随意扔了个委屈失落的眼神再次恶心了秋芷一把,然后笑着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这感想就很让人伤心了,我让你多看重点自己的健康,可不是让你用牺牲我小命的方式提升自己呀。” 不过男人说笑归说笑,在进行接下来一系列检查治疗的时候确实毫不含糊的,他从桌面上拿起一副崭新的医用手套,用那层特质的胶皮完美的武装完自己的手指后,便俯下身来,伸手想要再翻看少女长发下隐藏的肌肤。 而秋芷仍因为医生方才的恶作剧对他心存芥蒂,嘟囔着“你走开,你走开,我要奶奶,我要换医生”,就拖动一副病躯想要避开,此招不行也要从被子抬脚踹踹他。 这种重病在身的小姑娘怎么是男人的对手,他轻轻松松就扯住了秋芷纤细的脚腕,大拇指找准一个最近的穴位,往下一按就麻得她直抖擞。 “反对无效,这地儿就我一个医生,换不了。” “还有别撒娇呀,我的小姐姐。我可不是个正经人,稍微触动一下就不好了。” 医生直白又恶劣的话语让秋芷半边心都凉透了,她在瞬间意识到了两个人水准的差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老老实实让这位白衣天使扶起了自己的身子,这会儿凑近了,男人的那张脸想让人忽视都难,秋芷被他按住了脖子,便不情不愿地瞪着他的小半片侧脸发呆,可也正是这偶然的一次注视,让她微妙地有些移不开视线。 说起来非常奇怪,秋芷瞧着男人白净的面容,那狭长的眼睛,竟然莫名地产生了点难说的熟悉感,然而那是种可怕的相似感,心里有声音阻止她继续往下细究。 她不要再想了。 索性医生也就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只要秋芷不闹腾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细致地检查了一下她后颈的皮肤,就利落松开了对秋芷的钳制。 “你还真是个强壮又幸运的女孩,恢复的相当不错。” “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大问题,那现在,让我们趁这段闲暇时光,好好聊一聊病因再做打算吧。” 医生起身回到了床边那把椅子上,他随性地调整坐姿,将一份文件搁在了膝上,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好整以暇地看着病床上的病人,活像个在跟朋友聊天的知心大哥哥。 刚才的触诊让秋芷冷静了不少,天大地大,还是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失明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于是在接受治疗的时候,她决定问什么答什么,一吓过后老实得不行。秋芷乖巧地接过男人递来的一杯温水,小口啜饮了一些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相当配合地开始回忆往事。 “哦,是嘛……你还觉得自己只是经期受凉,所以染上了重感冒么……”男人百无聊赖地听着秋芷的叙述,厌倦地甚至开始用中性笔在纸面上画小花了。 “那你想想自己的卫生巾,上面是少量的凝固血块还是大片大片的黑血?” “别像看变态一样看我,我可是个全才,为了给你看病,妇科根本不在话下。”他把玩着手里的中性笔玩出了乐趣,开始像个上课出小差的学生那样转笔,话锋一转直接问到了关键。 “我提醒过你,这个天气村子里难免有脏东西。” “我今天来宅子的时候听楚太太说了,你和宅里的那条怪物关系很亲近,怎么,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唾液,血液,还有【】液……你让那种脏东西进去了?” 这种毫不掩饰的提问无疑大大刺激了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红了脸,一面惊于医生知晓家族的隐秘,一方面又恼于他诋毁自己的恋人是个脏东西,立刻开口为龙神辩驳。 “没有!他才没有做这种事情,他也不是什么脏东西!” “……他非常珍惜我,顶多就是伸手抱住我,亲亲我的额头罢了。” 听了秋芷的回答,医生不禁抬头多望了她几眼。 “哇,这种忍耐力可真让人惊讶,我倒有点佩服它了,闷了十几年,又是夏天发,情的雨季。” “但事情发生必然有原因,我的小姐姐啊,你总能给我点别的信息吧?你到底碰到什么了?” “手指……我的手指破掉了,然后贤智亲了那里。” 男人的感慨让秋芷愣了一段时间,她失落地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老久才吞吞吐吐地道出这个晦暗的秘密。 “是嘛,是嘛,是贤智么?也难怪,人也很脏——” “原来不是流传过小女孩咬死蟒蛇的新闻么?” 终于问出了想要的答案,也根据它得出了新的治疗方案,医生随和地说出了几个笑话缓解缓解沉重的气氛,捡过医疗包中的工具,拖起秋芷的手腕,琢磨着她细细的血管,就打算给她再补上一针。 “这血管真让人怀念,还跟当年一样那么难找,也只有我这种医生能一针就搞定了。” 他找准了位置,干脆利落就是一针下去,动作漂亮毫不拖泥带水,所带来的痛觉也真像他之前哄秋芷说的那样——不过是蚂蚁轻轻一咬。 因为这种动作,秋芷被迫再次近距离看了看那张狐狸一样的脸,她听了医生怀念的语气,虽然有点犹豫,但是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了出来。 “什么当年……我们原来真的见过么?” 她感觉医生用棉签按住针眼给她止血的动作顿了顿,接下来,他朝自己抬起了头,医生似乎等待这次对话已经等了许久,他勾起嘴角,浅栗色的眼眸里是烫人的喜悦。 “你总算是问出这个问题了,我就知道你可能记不得我了……” “不过不打紧,但我记得你,嘿,可清楚了!那年我还是个医学院的学生呢,暑假在医院实习刚好碰到了一个小--姐姐啊--” 他绘声绘色地叙说着,把自己学生时代的故事,尽数讲述给这个薄情又健忘的小女孩。 当年,十岁的小姑娘得了淋巴炎,哭唧唧地在那里挂水,也不知道哪个没经验的护士干的好事,她手背上针头位置都歪了,细嫩的皮肤上红红的肿了一片,而路过的实习生无事可做,看着可怜就给她重新扎了一下,这次帮助也就换来一段可怕的孽缘。 “我顺便给你买了几包糖吃。” “当时你可高兴,可喜欢我了,拉着我叨叨了一堆事情,还说病好了回来找哥哥玩,结果输完液拿着糖蹦蹦跳跳就跑了。” “这一跑就没影了,我就苦了,我暑假那么没意思,左盼右盼等姐姐你回来陪我说说话,硬是没看到人。” 他回忆着自己逝去的青春回忆,以欢快的语气描述两人当时相处的和谐与美好,然后一双揶揄的眼眸却不怀好意地看着秋芷,他无声地谴责着她的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看着秋芷几乎想要挖个洞藏起来。 “对不起,我那时候还小,可能玩着,玩着就忘记了……”她垂着脑袋,不敢看他,蠕动两片薄薄的嘴唇说出道歉的话语,想要弥补一下当年造成的伤害。 可是医生看着她仍是笑的,他似乎并不介意她的过错,摆摆手就宽宏大量的原谅了她。 “没关系啊,你道什么歉?” “毕竟最后你完成承诺了,在我正准备怨你没良心的时候你回来啦。”“吃了我那么多糖,你蛀牙了哈哈哈哈!!” 男人幸灾乐祸地发出一阵笑声,他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缓了一缓接着往下说,继续说那些他和少女拥有过的短暂岁月。 “那时候你的确小,一次可能记不得我,然后还有第二次呢,你和弟弟来上海参观医学院,我带你们两个看了外滩,我给你买了奶油冰棍儿,酸梅汤什么,你看什么给你买什么……” “但你这次把我当导游,你总是记不得我,再然后,有次……” “反正你总是记不得我咯。” 好吧,面对医生这样无奈地感慨,秋芷的压力更大了,愧疚感也成倍地往上翻,她别过脑袋瓜子不敢去看他,语气也低低的非常弱气。 “那你为什么总是记得我啊。” 这难不成是一段由一见钟情引起的虐恋情深么? 她这样有点恐慌的猜想着,下一秒就被医生的回答狠狠地打了脸。 “哦,可能因为我喜欢小小的,可爱的女孩子吧。” “像你就非常有意思。” 这人摸了摸下巴,说起话来像是个可怕的恋童癖。 “小姐姐你高中的时候应该看过《洛丽塔》吧,一个描述任性女孩子的佳作,而就像书中写的,亨伯特最后望着洛丽塔的那段—— ‘我望着她,望了又望。一生一世,全心全意,我最爱的就是她,可以肯定,就像自己必死一样肯定,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但我只望她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 “这总是可以瞧出来的,更何况你又是那么好认啊。” 曾经的恋人会老去,会凋零,可她呢,十岁,十五岁,十八岁,在他眼里,这位小小的“洛丽塔”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不再长大了。 第四十三章 医生说完便接到了来自少女防狼一样的注视,然而那种小女孩用黑色的大眼睛盯人的样子实在是很有趣,让他没有任何顾虑地又看了回去。 “别害怕,别害怕,你家里的几个,在把你送过来之前,刻意叮嘱过我,要是敢碰一下就生撕了了我。” “反正我这命,在你们这儿一点都不值钱……” “不过我动不了手,倒是可以这么一直看着你呀,哈哈哈。”男人满不在乎地说着,他微微弓起了背,用手撑住自己的脸颊,带着戏谑的笑意专注地凝视着床上的秋芷发呆。他看起来像只被人套上项圈的大灰狼,那黑心贪婪的野兽,隔着层腐朽的烂篱笆,冲里头的肥兔子伸出了点舌头,说得也是那句“我就看看你。” 秋芷被这种毫不掩饰的注视烫伤了脸颊,下意识地拉住被子往身上裹,扯住他们往自己脖子以上的地方遮,笨手笨脚地想要做出条白胖白胖的茧子包住自己。 “你也不用一直看着我啊,你不是被村长他们请来去卫生站的嘛?” “我现在挺好的,你可以先去瞧瞧别人。” 医生饶有兴致地听着她生硬的借口,他微微歪了歪脑袋,以一声性感的鼻音为端,很难得地向这位一无所知的少女传达了些有实际意义的内容。 “这可不行啊,在就职医院之前,我首先是楚家的私人医生。” “咱们是绑在一起的。” “而且,姐姐你是好不了,那群人也别想顺利恢复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了,成功地夺走了秋芷绝大部分的注意,她趴在松软的枕头上安静地听着,随着医生的说明,在真相逐渐被人揭开之后,那张本来就因为疾病而缺少血色的面容更加苍白了几分。 “毕竟人生病时都会有点负面情绪吧,像是‘啊啊啊啊,为什么只有我这么惨,要死大家一起死吧’之类的,你也有这么想过吧?” “结果就是啊——你成了传染源。” “不能待家里,又不能去医院,现在我们两个在山腰上,你家的小别墅里呢。” “这种情况有点可惜,毕竟我挺想跟你在医院办公室约个会的。” 医生兴致勃勃地说着,同时缓缓伸出手臂,那隐藏在医用手套下的手指,将少女的视线引至屋内的摆设。他深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天生是个聚焦灯,小姑娘刚醒来就被拉着扯了半天闲话,八成也忘了问自己身处的环境,于是现在他大方的把注意力还给周围的时候啦! 秋芷随着他的手臂,抬头环视了一圈,那些欧式田园的家具看起来的确不像医院病房会布置的,然而她现在心情不佳,并不乐意把时间花在这些东西上,她不过简单瞅了瞅就收回了视线,抿紧了嘴巴闷闷地扯自己的被子,扯着扯着郁闷地开始揉枕头。 “嘿,你这是在内疚么?觉得自己连累了别人么?” “你作为病人没必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哦。”男人嘲弄的语气微微收敛了一点,他试探性地提出一个对自己非常有价值的问题,他垂下眼帘,压低了呼吸的声音,就那样用一双浅色的眼眸细细观察着少女的表情变化。 “又不是我的错,我又不想病。我身体在从前都是很好的,从不给别人惹麻烦……” 医生的表情被少女忽视了,她正像鸵鸟一样把脸埋进枕头,用极低的声音发出抱怨,而男人的笑容也正在那一刻肆无忌惮地绽开了,他用手掌掩住自己近乎扭曲的面容,卡住自己即将溢出的欢喜笑声,而笑得弯起的背则无法控制的佝偻成了一张被人紧紧拉开的弓。 男人实在是听了一个可爱的回答,他任性又有趣的‘洛丽塔’啊,孩子一样烂漫,孩子一样凶狠,这种自我中心的态度几乎可以和当年的楚瑶媲美了,不过还是她更可爱一些,可爱到他差点想把自己所拥有的情报尽数分享给她咯,不过虽说他笑得几乎岔气,到底的理智还是有的,捂着胸口缓了缓便继续冷静地展开话题。 “的确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可怜的受害人。” 从这个刻薄的医生口中吐出的这个词语,相较于他之前的发言,和善得几乎是一句讨好了,让不断自我逃避的女孩子从枕头里别过小半张脸,难得站在他的立场上委婉地提出了建议。 “我是传染源的话,你治疗我会有压力么……” “不会啊,我可是医生,我是你们家养的,和家主的位置捆绑销售的医生。” “照理说……你能熬过这次,回去也没差了。” “就当我是小姐姐你养的一条狗,我们好好相处啊” 似乎是乐于得到少女这份稀少可贵的关心,医生的心情大好,他满不在乎地说着自嘲的话语,表情爽朗又愉快。自述悲情戏实在是套好路子,因为男人口中的内容实在是有些可怜,让人在猜想着什么莫须有的悲伤过去时,都有些想不起来他戏弄自己时的记忆了。 当他浑身萦绕的那种令人生厌的气氛淡化时,秋芷暂时放下了城墙厚的防备心,她凝视医生抿着唇角边上那抹笑意,一时间甚至无法避免的联想到了自己记忆深处的另一个人。 虽然她在之前因为讨厌医生,刻意避开了那种不合实际的猜想,但现在仔细看,看男人白净的面庞,狭长多情的眼睛,还有薄薄的嘴唇…… 哪里不像呢?哪里不像呢? 或许之前是因为自己太小,还有那个人的五官还没有完全张开,才没有发觉到两人间的相似,才会一次次忘掉他的样子。然而事情发展有时候不过仅仅需要一个契机,当感情积累到一个合适的高度,水到渠成,一不注意,那个名字就悄悄溜出了秋芷的嘴唇。 “你有点像他。” “像我家弟弟,贤…… 她愣神了,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藏在心头的答案,结果没想到名字还没有念全,眼前就是一黑。 本来想要再凑近观察医生长相,而慢腾腾从病床上坐起身子的她,又被医生一把按了回去。 那个总是满脸微笑像是只狡猾的狐狸一样的男子,在突然行动的时候的确也像一只充满爆发力的野兽。医生单膝跪在秋芷的床上,膝盖就强硬地挤在她的两腿之间,一手按住了她圆润的肩头,另一只手则用手指轻轻地抵住她柔软嘴唇,这个男人明明穿着一袭医生的白大褂,却像一片厚重的乌云那样沉沉地笼在她的身上。 “嘘,不可以说哦,有些东西是不能这么大大咧咧直接说出来的啊。” 他明明笑意正盛,可是那笑容让人感到恐惧盛于嫌恶,然而这种异常不过昙花一现,维持了短短几秒就变成了嘲弄,医生咧着嘴继续跟人谈笑风生,事情过去之快,快得像场短暂幻觉。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看着我,想别的男人这多让人伤心啊!你看,这不是一不小心就想对你做坏事了么!?” 医生突然的举动将秋芷好不容易积攒的那点好感毁得一干二净,她因为身体虚弱动弹不得,而与男人那双栗色的眼眸对视时,眼神又恢复成了原来的凶狠。 这点毫无杀伤力的反抗根本没有被男人放在眼里,他微笑地看着身下的少女,甚至还有闲暇瞥了眼自己的腕表。 “哈哈,这么热情的看着我,是要玩瞪眼游戏么,不过我想你可能要输了。” “我刚刚给你打的那针……嗯,算算时间你还有几秒就要睡了。” 正如男人所言的那般,不过过了短短几秒,一股强大的睡意便像潮水那样涌进了秋芷的脑海,她强撑着瞪了医生一眼又一眼,最终还是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当秋芷陷入梦境后,强按住她的医生也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他立刻从少女的身上翻身而下,第一时间褪下了手套,果不然,他原本白皙的手掌上出现了一块又一块,仿佛是毒虫叮咬后的红色印记,若是凝神仔细去看,脆弱的皮肤下还有暗流涌动,仿佛会在几秒内转换为溃烂脓肿。 医生看着自己的双手,忍不住砸吧砸吧了嘴唇,望着床上那位毫不知情的施暴者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利索地掏出了放在柜子上的伤药。 正像楚家人好心建议的那样——永远不要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强迫这位‘生病’的小姑娘。 她是盘踞着这座老村的怪物的小新娘,来自龙神的祝福,像是诅咒一般,在少女出生的那一刻紧紧缠上了她的身躯,像是病毒一样寄生在她的血液里。 不过那种能力科学点来说也是病毒了,就像众人所熟知的末世文,生化危机产生的丧尸病毒一样的玩意,它们聚集在生物的体内,在给予宿主强大生命力,卓越智力,或是奇特异能的同时,也带来了迫切进食的*。 然而这种机缘巧合中出现的小东西,这次是从一条污水中的变种鱼体内诞生的,它传承了黑鱼祖先的口味,吃腐肉,而这变异鱼眼看着要饿死了,于是病毒们自发进化出了“剧毒又诱人的体,液”,碰什么烂什么,有抗体不能让它腐烂成为食物的就努力发展成新的宿主,或者主动提供食物的同盟,不过因为兼容性不好,它们在人类身上被压抑的保持在一个比较温和的水准。 它们在楚家人的身上传了一代又一代,到了新娘身上时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浓度,极高的抗性,青春的外表,过人的体能,它们安居在少女的体内尽忠尽职安分守己,直到另一股异于怪物的分支激活并狂暴化了这些可怕的小东西。 先是两军对垒的厮杀,被打针抑制后暂时冷静了一会儿,又听从寄主情绪开始进攻外人,无情地撕去了医生手上的皮肉。 第四十四章 这一场绵绵的细雨已经持续了三天了,时间长了,这所久经风霜的木质老宅也难免散发出一些霉味,那些陈旧的味道混了阴湿的水汽,和成了一层层粘稠的淤泥,伸出了了千万条柔软的触子,沉沉地盘在屋内人的脚腕上,又循着活气,湿哒哒地沿着裤腿往上爬。 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切都显得无精打采,显得灰暗无趣,连待在卧室里的老人的脸上少见的失去了笑容,她刚挂下了一通来自医生的电话,正百无聊赖地在窗前发呆。 老人望着阴郁的天空,看那灰蒙蒙的天空像是一位沧桑的妇人,整日哀哀戚戚地以泪洗面,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慢慢与她记忆里另一张忧郁的脸重合在一起—— 那是属于她所诞双胞胎之一,贤智母亲的脸庞,记忆里那个小女孩似乎永远都是童年时稚嫩而温顺的模样,白软的脸庞,漆黑水润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傲慢而张扬的嘴角。 不像泥地里打滚过得肆意又自由,仿佛是草地里飞跑的小狗那样的弟弟,年幼的女儿是乖巧地俯身在母亲膝头一只猫咪,早早便占据了老人所有的宠爱与目光,以依恋而憧憬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威严高大的饲主,也无条件接受来自楚瑶的所有期望。 女孩从小沐浴在家族长辈的目光之下,享受着母亲带来的荣华富贵,也自觉地以下任继承人的身份严格要求自己,她那么骄傲那么要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要活出一副成功者的模样,打造出一个事业强人的金身。 可也只有生养她的母亲楚瑶知道,破开那层骗人的伪装,她不过是个按家长要求生活行动,被溺爱到软弱且毫无性格的蠢货罢了,不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也不会做出自己的选择,老人那么听话那么乖巧的大女儿,活成了待在她掌心被随意揉捏的泥人,让她早早失去了兴致。 不过也就是这样一个以女强人著称的继承人,在面临龙神的请求时,给自己带来了一点乐子,她惊慌失措地首先推出了自己一无所知的胞弟,让他的女儿代替自己的孩子做了新娘,还腆着脸以随意捡来的弃儿充当怪物的养子以示心意。 多可笑多自私呀,女孩的丑态暴露无遗,楚瑶本猜想这可能也是她溺爱纵容出的一个坏毛病,属于人性之恶的一部分,算是个难得的个人特点,意外惊喜,她要是能一直这么以自我为中心,利用养子处身置外,发展下去应该也是挺有意思的。 可人毕竟是有感情的生物,平日里养着可爱的小狗,养熟了都有人把它当孩子,更何况是个病弱白净的男孩。她尽可能的逃避了作为贤智监护人的责任,能不看见少年阴郁的面孔,却不能忽视自己的良心,于是无法逃离的愧疚心埋在她心底深处,久而久之尽随时间的推移长出了致命的毒瘤,硬生生将那个外强中干的女人逼成了现在这种神经叨叨的模样。 尤其是在养子走向人类末路的现在,她精神情况降到了一个可怕的水准,怕节外生枝,楚瑶早作打算在暑假刚开始就把她塞到了手下的一个疗养所治疗,但没想道还是给她找了机会偷偷给秋芷传了暗示。 【哦,我可怜的儿子就快成为怪物了,虽然我这么多年都没爱过他,但最后我却良心发现受不了了,特别期望你能满足他的愿望,别选怪鱼了,赶紧和他在一起。】 这都是什么鬼话?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给准新娘提出这种荒诞的要求? 楚瑶当然是联系了护工加紧对女儿的看护,顺道呵斥了她一顿,本想着等事定之后再安慰女儿一番,却不想秋芷在今日因恶疾陷入昏迷,被送到别墅生死不明的时候的时候,会再次打电话,对女儿的请求表示赞同。 “好吧,我答应你,秋芷不用做龙神的新娘了。” 不过她快死了,也当不成贤智的新娘了。 “但你的女儿可以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出差是为了见谁。你在美国不是又留了一个种么?” 反正她和她弟是双胞胎,生的孩子长得都像,死一个借脸想回忆,日久生情都没差。 结果也就是这么两句话让另一头女人发出一半的笑声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她寂静了整整三秒,接下来发出的凄厉尖叫几乎要震破楚瑶的耳膜,那种绝望的哭声真是让人反胃急了。 只要一谈起自己的亲骨肉,那个多愁善感的女儿就立刻收回了突发奇想的善心,歇斯底里地跟她说什么“已经说好弟弟的女儿才是新娘”“秋芷千万不能死,一定救活她”之类的蠢话。 蠢话,都是蠢话,秋芷要真死了,哪轮得到她说话呀。她已经答应过龙神要给他新娘了,无论哪个都是一样的,但应诺最终都要实现,绝对容不得这个被□□的女人阻拦。 听到这里楚瑶已经觉得有点没趣了,本来就没什么特色女儿在她的眼里,就像是窗外的迟迟不肯放晴的天空一样令人心生厌倦,完全背离了她幼时乖张傲慢的可爱模样,这种多年养育落空的心情一言难尽。 而无聊恰是杀人的慢性□□,老人不过伤感了片刻,便决定收拾收拾决定做点别的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情,像是去祠堂安慰一下倍受打击的怪物。 找到龙神并没有花费楚瑶太多的时间,怪物正躲藏在一堆少女的衣物里,他明显受了很大的打击,不安的情绪转变成了行动,让他像是个脆弱的孩子,将身子一缩再缩,想完全将自己包进恋人换洗的衣服里。 但是在吸收了秋芷吐出来的那口黑血之后,怪物的体内也跟着发生变化,那些分裂出来的肉触无法好好的收进体内,只能张牙舞爪的在外挥动,所以现在的龙神完全失去了诱人的外貌,他连拢回基本鱼形都做不到,只能散在地上滩成一片,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可怖的肉山,让人想忽视都难。 老人绕着他走了一圈一看也就明白了他现在的状态,想到今天见到的一个两个都是这种郁郁寡欢的模样,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气,伸手以袖掩住了口鼻,楚瑶清了清嗓子还是和龙神汇报了下现在的情况。 “我想现在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你也知道医生的能力,秋芷在那里不会遭太多罪,至少不会太疼。” “你也歇歇气,别太怪贤智了,他毕竟还是个不太会用力量的孩子不是么?” “我不会做什么的,我答应过秋芷要实现他的愿望。” 秋芷的一口血已经能让他分析出不少东西了,怪物第一时间收回了自己的气味,之后也明白了另一股异样的来源,盛怒之下散发出来的气场让楚瑶都忍不住感到身体发凉,他像是想要冲过去撕开少年的身体,但最后在千钧一发的那刻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是他弟弟,回来看到出了意外还是会伤心的,但秋芷要是不在了,我就不知道他还算什么了。”怪物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得极低,他心中翻滚的感情无法抑制,一时不小心甚至扯掉了自己的一根触手。 楚瑶瞥了眼便觉得那可能就是自己孙子的下场了,她伸手扇了扇飘到身边的血腥味,到底是心疼自己养了多年的小怪物,想着万万不可折在他手上,赶紧开口转移话题打圆场。 “别那么激动呀,就算秋芷真有什么万一,你新娘的位置也不会空下来的。” “你看我还有个女儿,她在美国也偷偷留了一个小姑娘,只比秋芷小两岁,脸是……” 她这是把怪物当成一个丢失了玩具而苦恼的孩子了,想着反正取新娘的目的都是为了生个孩子当【】伴侣,身体素质没差,脸也相似,坏了一个就换没什么大不了,说得风轻云淡,却没想到怪物反应却会如此激烈,立刻嘶声打断了自己的发言。 “闭嘴,楚瑶!不许说她会有万一!” “收起你那些无聊的安排,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给那个医生,她绝对不会有事的……” …… “我只有这一个新娘,再也不会其他人了。” “这次我当你是年纪大糊涂了才会说出这种话,不跟你计较,你这几天好好静静吧,后面的事我自己处理。” 本来是要安慰孩子的老娘反被当成孙子狠狠训斥一遍,楚瑶在当上家长之后就再没经历过这种“特别”的对待了,一时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怪鱼对待族人向来宽厚,比起管理他人琐事,它更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间久了,楚瑶都快忘记这也是个百岁以上的长辈了。 哈!她老爹老娘都死得太久太久了,他们都成了一堆黄土,而兄弟姐妹个个都是软蛋,现在她楚瑶才是楚家的家长,给它提供新娘也不过是看它有趣一时兴起,哪里轮得到这个被圈养的怪物来管教自己?被当成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来骂? 还说我年纪大糊涂?让我静静,它来管家? 老人今天遇到的个个都是“有主见”,“不识好歹”的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她垂眼看着这个一谈感情就犯晕,天真到可怕的老骨头,虽心中不耐但眉眼仍旧是恭顺的。 “那是我不对了,我老了,不懂年轻人的恋爱,不该擅自揣测你对新娘的感情。” “联系医生就交给你了,我去领罚喽,关禁闭。” 家主不得违逆怪物的意思,现在因为这么突然的一出,她竟然轮到了和孙子一样被防备的地位了,不过也好,阶下囚们刚好趁这个机会多交流交流感情。 对家里的怪物不满意的话,换掉就好了!反正养狗的话,父母辈继承来的已经是个迂腐而无趣的老骨头了,她本来就想自己重新再养一只,养那种只属于自己的,阅历少又没什么亲人所以格外好控制的小可怜—— 他便宜的老娘抛弃他,他冷漠的养父不喜欢他,他可爱的姐姐又即将远离他…… 楚瑶想现在正是他孤立无援,急需同盟的好时间。 就在这场连绵阴雨结束之时,将所有错乱的关系重新分布,让这个家迎来一次大洗牌吧。 第四十五章 自从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和弟弟在外貌上的相似之处后,秋芷就没有办法摆正心态面对他了。鼻子,眼睛,嘴唇,她看着医生就像看到了长大的贤智,在听到他“小姐姐啊,小姐姐啊”恶劣地在自己在耳边叫唤的时候,这种微妙的感觉更是强烈到不行。 不过好在这两个人在行为方式上还是有很大差异的,比如医生在生活方式上更为幼稚,他像是个幼儿园里无法无天的小朋友,或者电影中可怕的勺子杀人魔,有事没事就不怀好意的背着手在你身边瞎转悠,似乎生命中唯一的乐趣便是借着治疗的名义,逮住机会冲上来揪一把你的头发,或者扯扯你的手指,一旦被骂了还会无辜地一板正经跟你瞎嚷嚷“这是在套近乎啊!旁敲侧击,用标准的小学生欺负女同学的方式,给年轻人制造大家同岁都是智障的好印象。” 这听起来似乎非常惹人讨厌了,可偏偏也就是这个男人能在她身体出现异常或者单纯喝水呛了一口的时候迅速出现,拿出医生的专业素质把人的小命从悬崖边上扯回来,最可怕的是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他居然还会做饭。 秋芷还记得自己发病最严重的前几晚,梦见生化危机,自己成了一只饥饿的丧尸,跟在尸流中循着人味觅食,瞅见一块大鲜肉就埋头咬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嚼嚼尝尝人味脸上便传来一阵剧痛,让她直接醒了过来。这睁眼看见的是医生一张柔情似水的狐狸脸,而她手里头抓的那块人肉则成了他床上的枕头。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男人衣衫整洁,为了防止紧急情况睡觉时还穿着工作的白大褂,现在他正接着一盏橘红的小夜灯,用那双自带无限柔情又充满嘲弄的眼睛凝视着秋芷,而纤长手则指隔着层手套轻轻抚在她火辣辣的脸颊上。 “你这禽兽……哦不,可怜的小姐姐,你是饿了么?我的枕头好吃么?看你都流口水了。” “我们可以吃点夜宵。” 秋芷觉得刚刚八成是这个男人反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但是考虑到她貌似做了夜袭之类的事情也没干太啃声,跟着医生乖乖到了客厅坐着,看他顺手围了个围裙煎牛排,煮鹅肝,热了中午剩下的鸡汤,装盘后坐在桌子另一头,看秋芷飞快地进食以填满那个无底洞似的胃部,看着看着就打起了哈气,最后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过在秋芷吃完饭好心想推醒医生回床上睡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明明睡颜温无害,但实际上警惕性十足的男人反手又给她肚子来了一拳,把她的良心和愧疚揍出了体内,揍得她直接抱着伤处默默蹲在了一边。 经历过这样一系列事件,秋芷无法像自己的弟弟那样纯粹的讨厌他,也很难以温柔的方式对待他。她待在这个被雨水包裹的别墅,照常向自己抛下女儿跑去马尔代夫度假的父母报了一声平安,刚挂电话,就听见坐在一边,翻看最新医学论文的男人关于“午饭吃什么哇,姐姐”的念叨。 那声亲切的“姐姐”叫的秋芷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想要吐槽他一句,叫他别那么乱说话了,但是想到之前父母特别提出的“要和照顾感冒的你的医生好好相处”的叮嘱,她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好声好气地跟男人提出了建议。 “我们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对话呀,我又不是你的姐姐。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就像是对待每个病人那样。” 他脸上浮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为什么要拿自己和其他病人作比较呢,你又不一样,你是特别的那个,叫‘姐姐’‘姐姐’的那个‘姐’也可以看成洁白的那个‘洁’,像个可爱的爱称!” “而且我天天看贤智那小子喊‘姐姐’也有点羡慕嘛,想想凭什么只有他有呀,我要是有个姐姐就好了,就跟着一起叫了,然后发现这种横刀夺爱硬插一脚的行为挺有意思的。”医生这么说着小家子气的话,扶着下巴发出了惯例的“嘿嘿”笑声。 秋芷听了不以为然地冲他撇了撇嘴。 “我觉得你不能对别人乱叫姐姐的,你这样爸妈知道了多尴尬呀,突然多出个孩子,会发生家庭矛盾的!” 他们之间鲜有这样调笑的时候,气氛相当平和,而医生似乎被她的调侃逗笑了,眉眼间的嘲弄一时间淡了不少,他用论文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慢慢垂下了眼帘。 “哎呀,我想他们不会多说什么的,毕竟我家里只剩我一个了,底下或许还有个小的……罢了那也不算了。” 男人还是那种无忧无虑的样子,但配上之前的话语,那张脸怎么看都带上了些寂寥的意味,让无意触及他伤痛的秋芷露出了歉意的表情。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们换个话题吧,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你帮了我和贤智这么多,我这次一定会记住你的。” “嘿,这是个让人高兴的问题,你原来叫我医生,叫我学长,我等了那么多年,今儿头一次真正对我感兴趣了嘛!” “可怎么办?时间久了我反而不是那么想告诉你了。”他没个坐像地倚在靠背椅上,嘴角扬起一个懒洋洋的笑容,安静地凝视着对面的女孩,在关键的回答上卖起了关子,任由秋芷软磨硬拖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慢悠悠地开了金口。 “好吧好吧,也真是服了你。”医生微微俯下了身子,像是在分享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样轻轻揽过了秋芷的脖子,吹进她耳中的声音低沉又醉人,像是一杯上好的竹叶青。 他说他叫“季临安”,然后又撒娇一样地抱怨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名字,说它听上去是伤痛的青春文学里病怏怏的男配角才会有的称号,接着还顺便嫌弃了一把秋芷的名字。 “我一点都不想叫你的名字,你姓楚,你干嘛要姓楚嘛!” “不过不要紧,要是你跟我私奔了,我们到国外,那时候我叫jack,你叫rose,曾经的名字也就不再重要了。” 男人说的兴起的时候就像个激情洋溢的演说家,描述虚构的未来说的兴高采烈,他仿佛在进行一个热烈而深情的告白,拉着别人的新娘嚷嚷着要私奔,但一双冰冷的眼睛里又看不出真心,而且下一句嘴贱接上的,充满恶意的话也能让爱情的巨轮说沉就沉。 “多好啊,如果真的能换掉名字,就好像人生都变了似得。他们叫我当楚家继承人的狗,然后我却偷偷带她私奔,让她成了自己的老婆,哈哈听起来多惊喜,简直surprise!” 医生本来絮絮不停地说着,到了中途却楞楞地止住了,因为那时候安静倾听的女孩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头上。 她在掐他,九阴白骨爪的准备掀他脑盖儿。 秋芷听了那么久总算知道医生为什么会对她那么警觉,条件反射还会揍她了,他嘴里冒出来的关于私奔的话题根本就是充满了了对她的恶意嘛。 这种surprise大概能直接把她家的几位长辈吓出病来。 但她到底也是有分寸的,没真下狠手,因为那会儿叫做季临安的男人又抬起头来看她了,他无奈地苦笑着,一双浅栗色的眼眸泛着一汪春水。 “我又说了傻话,你真要打也没办法。难怪我从不能主动见你呢,原来呆久了,就会忍不住发疯啊……” “不过说真的,私奔也挺好的。等你发现什么这里什么都令人失望后,又不能迅速联系到父母,那时候我就扯着你直接上车,跑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也轻松哇。” 这时候季临安其实就差把话挑明了直说了,秋芷能明显感觉到他表露出的一丝善意,这东西混在他的肆无忌惮,混在他的处身置外,以及幸灾乐祸里分外扎眼,反倒让人心生犹豫。 于是秋芷抿了抿嘴唇便将他伸出的援手轻轻压了下去。 “你不是什么小狗,我也不是继承人。” “别说傻话了。” 医生嗤笑了一声,没再看她,他笑盈盈地继续问秋芷中午吃什么,喊地是“秋芷”,语气怪怪的。 吃过饭后,下午临安给秋芷洗了一盆桑葚,他拿过毛巾擦了擦满是水珠的手,爽快地应许了秋芷到别墅外圈转悠转悠散散心的请求。 “你好的差不多了,雨小点出去玩玩也不打紧。” 自上次男人跟秋芷说完那一通“疯话”之后,秋芷就不太愿意再跟他独处一室了,因为他话中隐隐透露出的真实太过可怖,加重了在表弟去医院之后就笼罩在她心头的那阵阴云,记忆力曾经美好有趣的老宅在雨中被泡的几乎要散了型,她看着那些起皮斑驳的白墙,很清楚只要自己顺着临安的话轻轻一戳,就能让墙面崩塌,就能知晓“被封在水泥墙里的尸骸。” 但你真的要打开么? 你真的要打开么? 把这个童话故事拆得四分五裂,把这个男人的假面撕得鲜血淋漓? 这个男人…… 秋芷在踏上通往后花园的石子路上发现了那只怪物,她最初只是听着花丛间悉悉索索的响声,好奇地多张望了一眼,然后轻轻撩开枝叶就看到了他。 山上没有水路,只有被雨水泡的松软的泥土,怪物便是这样用爪子,用尾巴一路艰难地攀了上来,他与人类相似,白皙而漂亮的上身布满了泥土与细小的伤痕,狼狈地不像样子。 现在他就这样俯在漆黑的土地上,在那颗茂盛的石楠丛下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人鱼像是陷入了一场过于脆弱的梦境,所发出的声音哀切又低沉像是午夜时分的喃喃细语,而凝视着她的眼神则温顺一如当初。 “秋秋。” 第四十六章 “你身体好些了么?”浓绿,青白,人鱼那具泛着水汽的身体在石楠花繁茂的枝叶层层叠叠的遮掩下,就算沾了些肮脏泥水也不显得丑陋,他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新娘,像是在看一尊易碎的瓷器,声音都轻了几个度,而正因为身上有那种使人心软的神情做衬托,他饶是狼狈也凄美,也动人。 秋芷瞧着那张许久未见的面孔,差点就忘记倒在他怀中后承受的那种苦痛折磨了,真是差一点。重逢相识,甘美的爱情是可爱蜂蜜,但医生的叮嘱以及她在卧床中品尝到的异样,却像洒在蜜糖上的蚂蚁,让她险些迈出的脚步膈应的停在了半空,回应人鱼殷切渴求的是恋人的犹豫,她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嘴唇,视线沉沉落在地上,抛出的问题带着不安。 “你到这里干什么呢?被人知道怎么办呀?” 为什么你能离开宅子?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位置? 为什么你能爬上这里? “我,我只是想过来偷偷看看你……” “你放心,他们今天去医疗站检查,没人知道,我选了这个时间,爬了一上午才到这里,没想到会直接遇到你。” 怪物的热情撞到了寒冰,漆黑的眼眸里恋情的火光随着氤氲水汽妖艳地摆动,他迫切地张开了浅色的嘴唇,絮絮诉说来由,想要将心中难耐的相思尽数传达给新娘,纤长的手指虚张无意识做出了想要捉住她裙角的动作。 然而,从天而降的水珠溅落在他光洁的肩头,像是砸疼了他,惊醒了他,让他忍不住地颤抖,委屈地瑟缩身体,将“惹人嫌恶”的自己完全藏进了石楠的枝叶后面。 “我不会靠近的,我不会再伤到你了。” “你要是……讨厌我。我可以,我可以……” 我可以离开。 离开。 离开? 那种漂亮而黑心的怪物,按照自己的计划说出了一系列示弱的话语,以证明自己的无害,装作主动权都在新娘那里,企图以此安抚她的不安与忧虑,他把恋人脸上细小的犹豫完完全全吃进心里,在说到最后一切都快成功的时候偏偏卡了壳。 龙神深知完成目的需要按理智行事,关键时得克制住情感,他能克制住前几日迫切想要见到新娘的心思,能克制住自己在雨季求偶的香味,能克制住现在就冲上去拥抱她的*,但偏偏就说不出这一句“离开”。 “别让我走!别让我离开!” “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见到了你!我度过了那么多个漆黑的夜晚,终于见到了光!别让我回去,我不想再继续睡在那片黑里了。” “别丢下我……” 我不要走。 怪物本来要使出一招欲擒故纵了,他本来就要从树丛中离开了,可他就是忍不住,没忍住,百年的老怪物抛弃了理智,抛弃了冷静,像孩子一样发出了哀鸣,带有浓重哭腔的声音几乎要揉碎听者的心灵。 新娘听见了来自恋人的恳求,那是来自怪物最为真诚的声音,像是狂风暴雨中美艳海妖对水手的吟唱,在那一刻,让她觉得眼前就算有个深坑,但他只要在里头哭,她也得跳下去了。于是少女在蒙蒙细雨中扔开了手中的雨伞,径直离开了花园里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一脚踩进了,被雨水泡得松软的淤泥中。 她跨过安全的界限,穿过刺人的枝叶,只为将白软的胳膊伸向他,用掌心擦拭他沾了泪水的脸庞。 “我没有讨厌你……” “你不要走。” 秋芷细细地用手抹去了人鱼脸上的泥土,抹去了那些泪水,她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在某一刻感到了心悸。说实在的,她心理防线破的太快了,她仍旧是个病人,尚未忘却身体不适的原因,至少要知道自己现在的免疫是否能承受剧毒的恋人再做打算…… 但这些东西都散掉了,在听到他声音,以及话语内容的时候彻底散掉了。而在碰到龙神身体的那一刻,她连这些疑问都维持不过几秒便匆匆被涌上心头的雀跃扯断,她体内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叫嚣着想要带她扑进龙神的怀里,而这种感觉秋芷熟悉极了,她在因为高烧迷糊时也在贤智身边有过同样的体验。 它们要她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要她亲吻他,要她回归本源,要她融为一体。而就在此时,少女的恋人亲密地环住了她的脖子,他更小心更谨慎,亲自来查,见到秋芷的时候便已经摸清了她的情况,于是欢愉的气味再也不用克制,如同潮水一般迅速淹没了新娘的身体。 “秋秋,秋秋,秋秋……”他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反复呢喃。 芳香的,甜美的,惑人的,这压抑了多日的“香味”浓烈几乎将人溺毙。秋芷顺应龙神的动作,她跪在那片黑泥上,揽住人鱼冰凉的腰肢,将手轻轻搭在他光滑的脊背上,今天正巧在这片石楠丛下,她倒突然想起龙神的体,液味道究竟像是什么了,它像春天里大片大片盛开的石楠花,纯白的花朵尽情地舒展,因香味过分浓烈糜烂,而被同班的男生一再戏谑揶揄。 那是他求偶的味道,那是她恋情的味道,让人轻松又愉快,只管浑浑噩噩地陷进他爱情的泥涝。 “我们先回屋子吧,我给你好好擦擦。” 秋芷将重新缩回黑鱼形态的龙神抱回了别墅,她拿着花洒冲干净了自己和怪物身上的泥水,她在外头淋了雨,现在难免感到有些冷,在把龙神放进自己的脸盆之后就一头埋进了被子中。 第四十七章 血肉? 谁的血肉? 又在谁的肚子里? 秋芷在接受了怪物的告白之后,因为种族限制,两人的互动仅仅停留在牵个小手,搂搂抱抱摸摸脸颊的阶段,最亲密的一次也不过是雷雨夜她抱着怪鱼进了自己的卧房……虽然不排除“吾好梦中杀人或者【】”这种奇妙的可能。 但她明显没爽过没痛过,哪里来的血肉?!给她两倍智商她也不晓得怎么对一条鱼尾巴下手哇? 于是这是圣母怀上了耶稣,还是兔子无节操的假想怀孕? 此时,来自恋人的秘密一把抽在了秋芷的脑门上,硬生生扇走了她的倦意,使得她瞪圆了一双杏眼无辜而无措地上下打量笑盈盈的龙神,除了结结巴巴重复出那句“血肉?”,半天说不出别的内容。 而人鱼正在兴头上,他用手指摩挲着秋芷微微颤抖的嘴唇,脸上的笑容掺了虚幻的幸福,像醇厚的红酒一样醉人,而那条细鳞密布的尾巴悄悄地往新娘光滑的小腿上缠了又缠。 “对呀,血肉,你把自己的一部分送给我了。” 他用漆黑的眼眸沉沉地注视着自己的新娘,像蟒蛇绞住可怜的兔子,在发觉她的毫无自觉后,甚至恶作剧似地轻轻含住她软润的耳垂。 “那是我的了。” 这凑得够近了,人鱼捕捉到秋芷可怜的颤抖,觉得她应该是听明白了,便窝在她身边慢慢地往下解释。 秋芷的思绪随着龙神的话语回到了前几日那个她昏迷的清晨,被高烧暂时夺去视力的自己在走向人鱼的路上,不巧跌进了他的怀里,之后,她的确给予了怪物自己的血肉—— 那是她因为痛苦咳出的,夹杂着些肉屑的黑血。 也正是因为误食了这东西,打乱了体内维持多年的平衡,龙神才会在接住秋芷后,出现无法将分裂出的肉触收回身体的情况。 …… “你还记得么秋秋,我之前和你说过,只要我等到了喜欢的人。” “我就能像故事里说的那样也跟着生出腿了。” “但我开始只是隐隐约约的知道,但并不清楚具体该怎么做。” 毕竟最初寄生在垂死怪鱼身上的“病毒”首先面对的生存问题是食物,它们殚精竭虑地想办法通过最小的改造引诱猎物,从上半身的变形入手——伪装成无害的弱小事物,或者发,情期的友好同类,吃吃吃,长长长,促进脑部发育,向着更为强大的存在进化,初期一切都很顺利,还得到了人类的庇护,但唯独在繁衍这一步遇到了阻碍。 “病毒”固然可以通过接触传播,寻找温床,寄生的生物要不烂掉变成食物,要不平衡共存。但是它的饲主呢?这个因为无节制猎食得到过多基因片段的怪物,会选择什么样的子宫,孕育下一代呢?那一直都没改动过的鱼尾巴到底要如何拟态呢? 这得是怪物通过自己的“感情”做出的选择了,他被人类圈养了太久,看多了《聊斋志异》《安徒生童话》耳濡目染,在心里慢慢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新娘!他想有个可爱的小新娘! 想象很美好,现实仍需要努力,毕竟避免对母体的伤害,稳定遗传基因,提高受孕几率什么太困难了!为了这么一个愿望,“病毒”在兼容性最好的楚家人身上安家了,经历了足足百年的考察研究,才勉强得到了些施行的思路,于今日再通过一口“血肉”回到了怪物身上,在这个求偶的季节展开了激烈的学术交流报告,并对那堆散成一滩的黑色触手重新进行了编排改造。 改造出什么东西呢?改造出双腿!双腿!那是怪物在遇见自己的新娘之后,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虽然秋芷受伤留下的血让我心痛不已……” “但也正是因为那些血,我才能长出双腿。” 谈到自己的改变,人鱼话语间的甜蜜溢于言表,他愉快地用脑袋蹭着秋芷的脖子,在说“我给秋秋看看嘛。”“只给我的秋秋看。”的时候,就像个在幼儿园得了表扬急于表现的孩子。 关于他想要怎样的腿这种问题,他在很早就有了答案,要足够强壮,能跟上自己那蹦蹦跳跳喜欢到处乱跑的新娘,要足够灵活,能像故事说的能和她共舞一曲,不过最好还是能和原来用惯的尾巴一样,软软地缠住她可爱的小腿。 这要求就有点多了,不过基于他生来自带的强大变形能力,人鱼最后居然还真的做到了。 一边秋芷被自己黏腻的情人紧紧搂在怀中,刚听了一番信息量十足的解释,内心震撼久久不能平静,在得知龙神即将变出双腿后更是紧张地大气不敢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证一个童话一样的爱情奇迹了! 秋芷明显感觉到龙神的体温正随着他高涨的情绪不断攀升,而缠住自己腿部的那条滑溜溜的鱼尾巴,则不断地分泌出一些汗液般的粘稠液体,它好似要跟着那热度融化了,在缓缓蹭着她腿侧的同时不断地变软再变软,原本的坚硬光滑的鳞片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留在那里的更多是与人类*相似的温软触觉。 她听见自己颈间传来怪物餍足的一声呜咽,曾经被称为尾巴的部位不再了,漆黑的下半身自中间分开,然后那些东西亲昵地贴在她的腿上,甚至有一只悄悄缠上了秋芷的腰部…… 缠? 这显然不是人类的腿能做到的动作,而且说到“那些”,数量也远远超过了“双”腿的概念,少女勉强从肢体接触以及颈间亲吻所带来的飘然感中抽出了些神智,拉开被子的一角往下瞧了一眼,立刻就发现龙神在讹她。 这是八爪鱼的腿不是人的腿哇! 心肝你长错路子啦! 秋芷忍不住捏了捏龙神柔软的面颊,无奈地指出他可能长错了部件,然而她得到的只是龙神无辜的浅笑,他用手指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发,撩动她心中的一汪春水。 “没有长错啊,只是这样抱着秋秋会比较方便。” “而且现在躺在你身边,变出双腿真的好么?我会忍不住的……” 龙神这么一说,她立刻便回过味儿了。之前有尾巴,有触手倒还能将他当做无性看待,而有了完整的下半身后他就成了一个不着寸缕的男人,这样擦枪走火很容易搞出一个大事情啊! 候在秋芷身边的龙神看她红着脸半天没了反驳的话语,也就从容地给了她一个密不透风,亲密无间的拥抱,完完全全将她困在了自己的怀中,牢牢扣在自己的掌心,不断重复着甜蜜的爱语。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哦,秋秋。” “如今我为了你长出了双腿,我可以去任何你在的地方了,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 “所以就像你答应过我的那样,带我走吧,去只有我们二人的家。” 怪物的告白如此真诚,凝视着新娘的眼眸中潜藏着最深的执念,像是深不见底的水潭,漆黑的柔情缓缓地缓缓地拢住了她的身子,让她的灵魂一边因为本能的恐惧而战栗,一边又因为虚伪的浪漫深深沉沦。 他告诉她—— 我爱着你,我会找到你,你逃不掉的。 …… 而名为季临安的医生在实验室完成了最后的一支药剂,这是治疗的最后一环了,用的是科学的力量,凝结了医学天才十年的智慧结晶,想着说不定能让可怜的病人暂时摆脱对怪物的依赖,脑子能清醒一些,多点选择的余地。 他想的很轻松,回去的路上心情也相当愉快,不过等到医生大大咧咧推开卧室的大门,往里瞧了一眼之后就发现自己辛苦瞬间化为了泡影。他想自己可能晚了一步,或者面对这位百岁的怪物,压根晚了很多步。 那位娇小的病人已经睡了,永远地睡在了怪物编织的美梦里,而那头美艳的巨兽忠诚地守候在她的身边,正轻轻地把玩着散落在指间,属于新娘的长发。 “谢谢你对这孩子多日来的照顾,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等她醒过来,就要回家了。” 她答应我了。 第四十八章 诧异从医生那张白净的脸上一闪而过,他显然听懂龙神暗含着赶人意味的话语,上扬的嘴角微妙地撇了下去,脚底打滑,那长腿条件反射就往外一迈,大有“事不顺心,撒手不管”的风范。可当季临安视线触碰到缠在龙神指尖的黑发时,他眼神阴阴暗了下去,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似地,又将半转向外的身子硬生生扳了回来,死皮赖脸地挡在门口。 “虽说打搅人恋爱是会被驴踢的,但是作为一个负责人的医生,我走之前还是得多问几句。” “现在以她的身体跟您接触没问题了么?以防万一……要我再给她打一针不?”季临安全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小心事,使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发自内心,出于责任,随口而出,但心里还是紧紧绷直了一根弦。 对于眼前这个人形的怪物危险系数,临安早就在研究的过程中深有感触——听不得,闻不得,甚至看都不要多看一眼。 最开始身体的本能反应已经告诉他这趟浑水淌不得了,见好就收得立刻就走了,床上那人就算死了他也再管不了了。可正是因为多瞧了自己的病人一眼,最后这一下意识的一眼害惨了他,让他还是疯了似的,在临走前多问了一句。 毕竟这太快了,心理上,怪鱼的那充满“感情”的呼喊,能挽回任何一个人类的心灵,这是客观因素无可避免,但身体上呢?这最后巩固的一针还没有打,可怜的新娘该怎么面对死亡的拥抱? 一向处身置外,优先保全自身的她真的愿意付出这么多么? …… 秋芷当然不愿意,医生所疑惑的,正是她在面对人鱼求爱所担忧的问题。这位可爱的小新娘,就算感官被麻痹到了没有痛感,但在选择的关键,还是惜命的。 她心里幸福而又惊惧,烟火和警铃声音齐奏,下意识就用虎口卡主龙神的下巴,以手指细细摩挲他柔软冰凉的脸颊。这动作可进可退,冷暖仅有一步之隔,在观赏这个漂亮的男人的同时也在防备他可能的进一步举动。 “虽然说这个问题现在提出来有些失礼,但不好好处理就是个隐藏的□□了。” “所以可以么,我真的可以和你在一起么?我好害怕,我怕疼,我真的不想和上次那样再吐出那么多血了……” 疼痛带来的恐惧捕获了这个年轻孩子的心灵,在秋芷脸上投下一小片凄楚的影子。因为龙神的庇护,她生的皮粗肉燥,这么多年从未受过大伤,以至于失败打击都不算大事,反倒几日来病痛的折磨成了最可怕的事。 这就是我们间最后的隔阂了。 狡猾的怪物在听到新娘话语的那一刻,便察觉到这点,关键问题前龙神丝毫不含糊,他看着秋芷落寞的模样心如刀绞,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我舍不得你疼,我不会让你遭那种苦了!” 腐蚀血肉的剧毒是怪鱼赖以生存的武器,在保护他的同时,也阻隔了其他生物的靠近。虽然听起来有些寂寞,但这毕竟是他的保命王牌,是在楚家生存万万不可舍弃的东西,就算是新娘也只有慢慢磨合的份,经历历代传承,数次疼痛里,磨合出一件勉强抵抗剧毒的“甲胄”。 就算会觉得有点不舒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要再狠狠心之后就好了,顶多慢一些再慢一些…… 本来龙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当他看到心爱的新娘像从枝头坠落的小鸟一般倒在地上时,曾经坚若磐石的原则却剧烈地颤动了,有些东西实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火热的恋情填满了他的心房,使得他眼里就剩一样东西了。 眼前的秋秋啊,是我的秋秋啊。 怎么舍得呢…… “既然让秋秋适应我,会这么疼的话,那还是我来改变吧。” 怪物在吞下新娘的血肉,生出双腿的时候,为了避免秋芷被误伤,更是刻意更改了自己的进化方向—— 他的毒素对于楚家人的效果直接弱化了。 龙神多年来在互利合作的同时又给自己留着后手,防狼一样防着圈养自己的饲主,然而却在面对这位姓楚的新娘时,主动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天大的弱点。 挖酒池,造肉林,燃烽火,男人做了这么多不过想得到恋人的一个笑容,在看到秋芷如他所愿露出安心的笑容时,龙神心中的苦涩尽数转为了异样的甜蜜,他觉得新娘在他的心上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从中不断涌出些温热的水流,他在那瞬间冥冥察觉到自己走到这步八成是完了,但他仍愿意拥着她继续沉沦,心甘情愿。 因为他的秋芷说了—— “你真好,你对我真好。” “我真喜欢你。” 她用一双柔软的小手摸上人鱼厚实,肌肉发达的背,沿着脊梁那条收进腰腹的深沟,一路下滑,最终搂住了他的窄腰。 秋芷终于跟他毫无间隙的靠近了,她理所当然地接受怪物的拥抱和亲吻,在这一次头一回主动亲吻了龙神好看的嘴角,她不过轻轻蹭了一下他,将头颅埋进了龙神的颈窝,便让这个天真的怪物觉得什么都值了,什么都无所谓了,他什么也不怕了。 龙神毫无顾忌地将软肋袒露给了自己的新娘,以至于之后他面对其他人都要如履薄冰,步步小心了,比如现在这位热心的医生。 他幸福地笑着,随手撩开被子的一角,将秋芷那张藏在被子下,被热气熏出玫瑰一般红润的脸颊展露给医生。 “没事的,她已经没事了。” “身体基本已经调回来了,只要再睡一觉就好。” 季临安呢? 这个狡猾的男人,平静地看着怪物,他琉璃珠子似的眼球微微转了转,上扬的嘴角微乎其微地抽搐了两下,接着温和的笑容飞快地取代他脸上隐蔽的冷笑。 “是嘛,那真好。” “真好呀。” “我得把这种好事告诉楚太太才行啊。” …… 秋芷醒来的时候正巧是这天的黄昏,持续了将近一周的阴雨在她所不知道的时间悄悄停息,多日未见的晚霞就矮矮地抵在漆黑的大地上,被它们拥住的夕阳娇软像是一颗溏心鸡蛋,仿佛稍稍一戳就会流出一片橘红的暖光,这一片绚丽的美景被隔在一层尚未散去的水雾之后,隐隐透露出一种柔软接近糜烂的气息。 医生说要收拾残留在别墅的医学用具,所以现在回去的只有秋芷和龙神二人,她怀抱着被一层软布包裹起来的恋人,身披湿润的雾水,踏上了重返老宅的青石板路,踩碎了一地粼粼的光流。 正如之前临安说的那样,要想村子里的流感与她息息相关,只要她能痊愈,突然染上怪病的村民也会很快恢复健康,而今天楚奶奶之所以会去去医疗站,就是要接病人回来。 等到下午的时候,住院接受隔离治疗的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回到了家中,那些村名经受了几日病痛的折磨,回来时都消瘦了不少,而身上溃烂的疮口结出的伤疤尚未褪去,更是让那些青白的脸显出了几分狰狞的样子。 秋芷觉得自己像误入了一座死村,围绕她的尽是些披着人皮,无精打采的骷髅怪。她远远看着,想到传染源可能就是自己的时候,心里“咚咚”打起了退堂鼓,怀里龙神察觉到了秋芷的胆怯,他隔着层软布用头拱了拱少女的手臂,细细地发出安抚的声音—— “别怕,这不是你的错。” “在这里没有人会讨厌你的。” “有我在呢。” 怪物不过蠕动了自己的身体,便话语成了现实,等到她心惊胆战走近那些村民视线范围,当他们听闻少女脚步,恍惚地抬起脑袋,抽动鼻子时,脸上的表情却有了变化,从原本的郁郁寡欢变成了一种近乎虚幻的幸福,痛苦与悲伤被雨水洗去了,而藏在心底的喜悦则被这水流泡涨,肥厚地向外扩张—— 人们的脸上有了笑容。 像白发苍苍的父母在迎接衣锦还乡的孩子,像许久未见的朋友在亲切挥手,他们向这个少见的后生露出了那种老实,憨厚的笑容。 “这是楚家的小姑娘吧。” “你的感冒好了么?” “哈哈,我的也好了,真好,可以回家了。” “快些回去吧。” 每个人都亲切地和秋芷打了招呼,为她的康复发出了祝贺之声,在她拥抱着那条漆黑的怪鱼之时,所有的一切都被浸泡在安详无害的幸福及喜悦中,也正是这样奇异的气氛鼓励了原本有些低沉的秋芷,给了她可以坦白出一切的勇气。 多好啊,她要回家了,要和家人公布自己的恋情了,秋芷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不断在内心给自己打气,然后在距离楚家大宅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站在那里的是少女的奶奶,老人像往常一样,笼着手臂望着秋芷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哎呀,我的秋秋拐跑了家里的龙神,终于肯回来了。” 第四十九章 “你拐跑了家里的龙神,终于肯回来了。” 奶奶那句明显意有所指的揶揄让秋芷的脸上因为羞涩浮上了一层红色,她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怪鱼,一双清澈的眼眸低低垂着,饶是一向性格大大咧咧如她,此时想到自己竟然因为私心“玷污”了奶奶信奉多年的偶像,也心情微妙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发突然,老实说秋芷觉得有点难堪,甚至在心底头开始泛起嘀咕了,暗暗埋怨自己的奶奶了—— 真是的,当初是你叫我多和龙神玩一玩,培养感情的嘛! 但你又没说他能变成人形,还这么可爱。 这下好了,孤男寡女的不小心发生什么能怪我嘛? 她这么想着心里大概有了点底气,喜欢就喜欢,这点她楚秋芷还是敢说的,横了一条心厚着脸皮扯出个少女羞赧而无辜的笑容。 “嗯嗯,回来啦,回来啦。” “这不是病一好看到人就赶紧回来看奶奶了嘛。” “我这就把他送回去。” 但是我之后也会偷偷把他抱走回城,我答应他要做他的新娘了。 秋芷本来是要这么说的,她话已经爬到嘴角了,鬼鬼祟祟地探出个脑袋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猛然瞧见了一个人,她看见了他急急忙忙跑出来的样子,两片嘴唇便下意识地合上了,“啪嗒”一声,闸刀似得把她嘴角的话语砍成两半。 “你回来了。” “我刚刚听到你的声音。” “……你好点了么?” 风风火火跑来的人是她的表弟楚贤智,一个陪她渡过十年之久的少年,一个她很熟悉也很亲昵的男人,可是这不过隔了短短几天,秋芷就觉得有点认不出他了…… 他是哪里变了么,像是因为心疼被病痛折磨的亲人,饭不思茶不想,然后衣衫不整,神情憔悴的那种么? 不对,不是的,稍有洁癖的少年还是那么整洁,那么干净,甚至因为在治疗期好好吃饭,原本病态的脸上稍微有了点健康的光泽,象牙色,漂亮得像个人偶。唯一不同的可能是他眼下,因为睡眠质量不佳,而出现的两牙青色。哦,还有那双眼,那双像是容纳了整座水乡,氤氲着水汽的眼眸如今干了,更深更沉,干涸得像是一抹久置的枯墨,仅在望见自己离别多日的姐姐时,微微泛出些许黑亮的光泽,又或是一口深井,冰凉的井水渗进心底,所有心思仅有自己知晓。 少年在来得时候这么急切,跑得气喘,跑得皱起了眉头,他在看见真人的时候下意识想要迈脚前往她的身侧,但是半路想到了自己是个罪人,是莽撞让她入院的罪魁祸首,步子便硬生生被门槛隔进了老宅里,关在森冷的漆黑中,仅仅痴痴看着夕阳下的姐姐。 这态度有点可怜了。 让人把一肚子的抱怨或者调笑都咬碎拆散了—— “看看我的男朋友!”“臭小子你总算出来了!害我生病得请我多吃两顿海底捞哇!” 秋芷哪句都没说,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表弟,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嫌弃,心态歪来倒去摆不正,那最后就只是笑笑了。 “嗯,我回来了。” “我先去后头放个东西,马上就回来啦!” “还有男孩子年纪大了,别一惊一诈跟个小可怜似得,没事的。” 她像两人间根本不存在任何芥蒂一般笑眯眯地说着,漫不经心地抱着龙神向内屋走,秋芷注意到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弟弟眼底缓缓化开的阴郁,也看到了他想要伸过来捏住自己袖子的手指,而就在两人并行的一刻,秋芷很清楚自己忍不住打了个抖擞,她在贤智碰到自己的前一秒,灵巧地向旁边躲闪,并下意识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不小了,不要老抓着你的姐姐。”秋芷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就脚底抹油地往房侧窄窄的火道,跑她觉得自己心理准备十足,想的是恋人就在她怀里这块布下,说什么都不能再纵容再溺爱眼前的这个孩子了,但跟在她身后的贤智在那时候,却突然发出了声音,很轻很柔,却生生冻住了秋芷的血液,腐蚀了她脚底的青石地板,让她好似踩在了烂泥里一样再也迈不出步子。 “你不要我了么?你要丢下我了么?” 这个问题让秋芷回了头,她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的弟弟,这一看就收不住了,就心软了,嘴唇跟着不住地颤抖,觉得体会到了他的悲凉与绝望,但也实打实地晓得自己的无助与焦虑,她知道能治好弟弟的身体,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治愈他的心灵,于是总是这样,两人间牵着根无形的线,脐带一样,几番挣扎,扯不开,不敢扯,她看着看着圆圆的杏眼几乎要沁出一层泪水。 “我没有,我没有不要你……我就是要赶紧把龙神放回去,马上就回来。” “他要干了,如果没有水他就要干了。” 所以行行好,让先放开姐姐一会儿吧,就一会儿,一会儿。 面对这个问题她实在是怕了。 好在贤智得了秋芷的回复也没有再继续跟她拉扯下去,他认可了她找来的理由,放她走了,看自己的姐姐逃跑一样狼狈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 揭开布料,举起龙神,把他送进祠堂的水缸里,做完这系列动作,在听到“噗通”一声入水的声响的那刻,秋芷整个人就虚脱了,她无力地扒在缸沿边上,像只落水狗一样低垂着头颅,没勇气抬头去看自己那一路保持沉默的男朋友。 , 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当他看到她在弟弟面前软弱的模样,当他听到自己被当做离开的借口,当他等待一次关系公开的机会却迟迟无果。 现在的龙神会是怎样的一个表情呢…… 令人难过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善解人意的人鱼不过无奈的叹了口气,便立刻宽恕了自己失落地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小新娘,他凑到了秋芷的身前,以湿润的手掌扶住她的脸颊,垂头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温柔的吻,并爱怜地抚摸着秋芷的头发。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不怪你,你差点就要说出口了,只差那么一点点。” “我已经看到了你的心意,剩下的只要一起面对。” 人生在世总是会有大大小小一些弱点的,毕竟有弱点才会好操纵,才会变得亲切,才会显得可爱,所以龙神打心底一点都不介意秋芷表现出的软弱,真的,他一点都不怪她,新娘永远都是他保护疼爱的对象,怪物会针对的只有别人。 别人。 所以他在秋芷耳边轻声细语说着情话,心贴心地耐心安抚她,同时循循善诱,铺开了层层暗示,“不经意”地给出了下一步的建议。 就这样秋芷有了军师,有了幕僚,在龙神怀里准备了一肚子腹稿,回了前厅见到坐在椅子上的奶奶时没那么虚了,她好整以暇等着奶奶的呵斥,教育,再造,等着早死早超生,毁灭之后是美好的未来。 可楚奶奶偏不不这样,老人家不按常理出牌,关键问题一字不提,只笑眯眯地招呼她过啦,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问秋芷“饿么?”“要吃饭么?”,把战场转移到了餐桌上,造出一堆人其乐融融吃饭的氛围,等饭后原先满肚子的腹稿变成了鸡鸭鱼肉,而憋着的一口气不小心松了跑了,她才真正开始了拷问。 “其实有个问题,奶奶在秋秋你高考完就想问了,但之前想让你放开地去玩,多放松几天就没提,拖延了许久。” “现在看到你和龙神关系这么好,索性就问问你了。” 老人慢条斯理地说着,说到心中的问题时又停了下来,她将手指搭在茶盏上,揭开盖子散了散热气,慢慢呷了一口,这一停留足了悬念,吊起了观众的胃口,让她看着大气不敢乱出的孙儿的面孔,满足了,得意了,才抬起眼睛接着往下问。 “女孩子家的,却跟你爸一样报了个那么辛苦的专业,毕业后得跑上跑下,奶奶我看着实在是心疼。” “不如轻松些,回来跟奶奶住,让你伯伯婶婶也教教你,继承这家业,做些茶叶,山货的销售工作。” “怎么样呢?” 第五十章 要不要继承这所老宅? 在听到楚奶奶提出的问题之后,秋芷摆在膝上的那双手不禁死死地捏住了裙角,虽然说她之前在和龙神的交谈中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真正面对老人的凝视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紧张。 身作为楚家的一份子,秋芷早就在年年的家族聚会中,通过和亲戚们的攀谈,知晓了家族财力的雄厚,这次她身居老宅多日,认识了被供奉的龙神,更隐隐察觉到了家族那四处蔓延,更广阔更阴暗的根须,而如今,这份继承权像是天赐的礼物,被人白白递到了她的跟前,告诉她—— 多好啊,不用面对当今紧张的升学压力和就业竞争,你只要点点头,动动嘴皮子,就能提前走到他人向往的终点,足足少奋斗十年不止。 天大的好处就这么摆在秋芷跟头了,拥有本家的血统加上龙神的爱慕,她得之无愧…… 可她真的能这样做么?她真要这么做么?和她的奶奶一样,侍奉祠堂中的怪鱼,困厄地度过这一生? 答案是否定的。 “不用了奶奶,我还是想好好读自己的专业,将来可能会苦一点,但我爸不是说了么,年轻人本来就该苦一点,也没人说是个女孩就该多娇弱。” 她憋足了一口气,在那盏昏黄的台灯边挺直了脊背,抬起了脑袋,一字一句说得有直白有力,不留余地。 “在这儿读了这么多年书了,好不容易离开父母,我也想出去看看。” 比起守在这山中小镇做做“生意”,秋芷更想出去看看。 如果说得到老宅财宝的代价,是将她恋人的一生都禁锢在苦闷的笼中的话,她更情愿带着怪鱼远走高飞,靠自己努力工作得来的薪水养着他。 她之前答应过人鱼要带他离开这里,给他一个家的。 爱情的火焰在少女的心中熊熊燃烧,她幻想着朴质美好的未来,那双未经现实打击的年轻眼里闪烁着辉光,星星点点地印在楚奶奶漆黑而浑浊的眸里,被那湿润而浓厚的雾气包裹,成了沼泽里不断摇曳的磷火,过于太年轻太微小了,软弱的不值一提,让老人觉得只需要用上那么一点点力气就能将它捏死在掌心。 虽然能这样,不过她为什么要为难一个,说出她想要的答案的人呢? 楚瑶笑了,笑得依旧慈祥温柔,缓缓地将十指交叉得合在了一起,说话的语气间充满了一切都可以商量的宽厚与慈悲,表现得善解人意极了,既然秋芷那里得不到结果,就顺理成章地将询问的视线扭转到了坐在秋芷身侧的贤智身上。 好说,好说,都好说。 “秋秋到底大了,是个有主意的大孩子了呢。” “不过,本家的东西可不能落到外人手头,既然你不愿意,那贤贤未来的打算是什么?” “贤贤想要做什么?” 听到表弟名字在奶奶口中被提起的时候,秋芷不禁愣了一愣,她深知少年性格的乖僻孤独,对老宅表现出的抗拒与敌意,暗自在心底觉得想要带龙神离开这里,免不得要打上一场持久仗,甚至已经开始谋划起之后的虚与委蛇,却不料一直勾着脑袋缄默不语的贤智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不知道,无所谓。” “我都听姐姐的。” 这种回答放在秋芷那里,原本是要因为太没主见,太依赖别人而挨骂的,可如今放在这个时候,恰恰好这个时候,它却变得可人了,贴心了,恰到好处地碰到了少女心里隐秘的一角。 秋芷侧过了脸,在回来老宅,除却门口相遇以外,头一次主动注视自己的表弟,看他在橘红灯光下,白净精致的面庞,微微颤动的浓密睫毛。对表姐的目光不加回避,贤智同样扭头看着秋芷,以一双鸦黑的眸子聚了千言万语安静地凝望她,执拗地向她索求一个结果,一个能让他改变所有原则的回答—— “姐姐呢,姐姐你希望我怎么样?” “我希望你好好的。” “身体健健康康,身边会有很多重视你的人,一生衣食无忧。”秋芷被这一眼看得心酸,看得沉在心底深处,最初的那些愿望都一股脑涌了上来,咕噜咕噜地直泛着泡泡,她忍不住将手掌覆在了少年的手背上。 而这就是她对怪鱼所许过的愿望了,一字一句发自真心,一直都没有改变。 相处多年,楚贤智当然知晓她说的哪些是实话。 【多好啊,陪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那个女孩,始终是最爱他的那个。】 【什么时候都希望他能过的好一些。】 他想要确定的不过这点东西,于是最后再看了看秋芷一眼,反手紧紧地捏住她的柔软的手掌,也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那我来继承家里好了。” 事情进行之顺利远远超出了秋芷之前的预料,她一时间愣住了,看着贤智的表情既有几分错愕,又夹带了些隐秘的庆幸在里面。 少年将姐姐的表情完全地放进了心底,将那份家族的责任连带秋芷温热的手指一并缠进了掌心,他漂亮的脸上不带丝毫动容,仅默默歪过脑袋看她。 “不是挺好的么?反正你又没什么兴趣,而我将来是要学金融的。” “还是说你现在改变主意了?” 秋芷被贤智这声询问唤回了飘忽不定的心神,她虽然满腹疑云,但是方才主动放弃继承权的人是她,现在听到表弟有心接管老宅,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只能干巴巴发出几声苦笑,将烫手山芋递到了少年的手中,被动地顺着贤智给的台阶走了下去。 “你这小子怎么说的话。” “姐姐什么时候抢过你的东西了!” “你想要的,好的,都拿去吧,姐姐都给你……”秋芷装着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接着话茬向在座的两人表明真心,但身体的变化却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秋芷被握住的掌心细细地沁出了些咸涩的汗水,又潮又湿就像是要在贤智手中融化了似的。 话题从一开始的长辈询问未来出路,变成了姐弟间的打趣闲聊,气氛因为这些互动有了微妙的变化,变得甜美了,粘稠了,在楚太太的有心调解之下,显得温馨而幸福。 而孙儿间的和睦共处正是老人喜闻乐见的,她满意地环视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随口嗔怪了几句秋芷对贤智的过分纵容,紧接着干脆地拍板定案,苍老的脸上几乎要笑出一朵灿烂的花。 “今天既然贤贤愿意以后继承家业,正好,那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办吧。” 这场小型的家族会议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它很好地考虑到在场各位的想法,充分尊重了他们的选择,让每个人都从对方的嘴里听到了想要的答案,而秋芷在奶奶跟贤智聊着小镇内茶叶生意的时候,忍不住一直偷偷观察表弟的表情,见他听着认真,还时不时提出几个细节问题,就算是面对身旁火热的视线也没有留意的样子,才相信他之前的承诺是发自本心,也慢慢跟着那轻松愉快的氛围压下了心头的不安。 继承事项敲定之后,楚奶奶并没有再留他俩多久,老人家年纪大了,生活早就有了规律,每天晚上八点雷打不动要回自己卧室听个一小时的讲坛就休息,这会儿看了看腕表,摆摆手就要去洗漱,而走之前特别唤来秋芷,咬着耳朵悄悄跟她嘱咐了一件事—— “你病了以后,贤贤那孩子心里着急这几天也跟着没睡好。” “这次见你回来没什么大碍了,估计也能放下心来,你监督他回去老实躺着就行。” “记得把角落的那盘新买来的安神香点上。” “那会让他好好睡上一觉的。” 第五十一章 令少年朝思暮想的表姐在今夜回到了他的身边,因为有老人特别的嘱咐,而之前贤智的承诺又正好顺了秋芷的心思,于是在面对贤智时,少女一改方才的有意躲避,重新拾回了曾经的温柔体贴,正安静地坐在少年的床头,甚至主动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乌青的眼窝。 “你现在是这个家的家主了,是个做大事的人。” “可得好好休息一下,别弄得比我这个病人还憔悴。” 秋芷在进屋后点了墙角的那盘檀香,古朴迷人的木质香气在短短几分钟内充盈了这间厢房,那袅袅的青烟像就像是女人的手,纤弱柔软,温柔地抚上少年□□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力度适中地按摩他发胀的太阳穴。 贤智因秋芷的病情而紧绷的那根神经在这时得到了有效的放松,这个苍白的男孩,这只受伤的小兽,倚靠在自己的床铺上,暂时放下了满身的戾气,抱住姐姐手臂,微微垂眸的样子美丽的像画。 “我睡不着,你走后我想着你晕倒的样子,总是重复的做噩梦,梦到黑色的水,梦到丑陋的鱼。” “然后是不回头的你。” 秋芷任由少年抱着自己的手臂,让手掌按在他瘦弱的胸膛上,感觉那颗心脏低沉而苦闷的颤抖,便像是想要帮他舒缓那口被噩梦魇住的气那样,小心揉了揉他的胸口。 “梦是相反的,你就是因为太紧张,才会反复梦到那些可怕的东西。” “我现在身体好了也没那么生气了,所以才陪着你嘛……” “所以别害怕,别害怕,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屋内的香味似乎越来越重了,睡意加倍的袭来,让贤智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而悠长,粘稠的仿佛是水银一样的吐息在少年鼻尖流淌,他的眼皮开始撑不住了,纤长厚密的睫毛像是蝶翼一样脆弱的颤抖。 贤智靠着强撑出来的最后一丝清醒,将视线移到了秋芷的脸上,看着视野中那个模糊的影子扯出了一个美丽笑容,那笑在漆黑的夜里缓缓绽开了,愉快,单纯,又艳丽之至,像朵剧毒致命的罂粟花。。 “是啊,你陪着我,还把位置让给我了。” “所以我不怕了,不怕了……” “我现在是家主了,芷芷。” 弟弟脸上陌生的笑容以及亲人一般的呢喃让秋芷有了短暂的呆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已经抱着她的手臂陷入了黑甜的梦境,那种顺着她手臂弯曲弧度而微微蜷缩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像只粘人的奶猫。 奶奶之前特别提到的,可以安神的檀香果然是个好东西,几分钟内便让旧日未睡少年乖巧的闭上了眼睛。而秋芷因为之前睡眠充足,所以檀香在她身上的效果并不明显,她狠狠掐了掐腿肉便摆脱了难缠的睡意,将手臂从弟弟的怀里一点点扯了出来。 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让害怕贤智会再次醒来的秋芷觉得艰难异常,她紧张地观察着贤智的动向,万幸少年醒的时候执拗任性,晚上却乖巧的像个天使,紧缩的眉头在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后,柔柔地松开了。 秋芷见状不禁松了口气,接着蹑手蹑脚地向屋外挪动步伐,墙角的那盘檀香本来就不多,现在仅剩小半,作为一切的见证者它安然地坐在那里,缄默不语,不急不躁地燃烧,仅发出一声又一声连绵的青色叹息。而秋芷估摸着它应该能撑到贤智彻底睡熟,也没多给予过多的关注,直接离开了厢房。 少女多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在晚餐之后,她心里就一直惦记着另一个男人,那颗在胸腔里不断跳动的心脏就像只小小的夜莺,每当夜幕降临便急切地想要跳上那根柔韧可爱枝头,用稚嫩的声音为情人高歌一曲。 但现在还太早了,不过九点多,老宅内的一切还没有彻底入睡,应该再暂且压住心中翻涌的思念,再等一等,等到夜色更浓,等到梦境为万物披上漆黑的袍,夜晚沉沉的睡去,睡在绒绒的草中,睡在温暖的屋内,睡在凉凉的月色里,那曼妙的身躯随呼吸一起一伏,有了柔软的形状,有了安适的笑容,那时候再去见他,在谁也不知道的庭院里,抱住他性感的窄腰,撒娇地用脸颊去轻蹭,他因为千万情愫变得火热滚烫的胸膛。 秋芷兴致高昂,迫不及待,雀跃地像是个孩子,她在今天的晚餐上,证明了自己的感情之真挚,有了未来的规划,为了自己的情人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情人,是的,她现在要去见自己的情人了,情人,恋人,一个俊美的男人……在这亲人熟睡的老宅里,在这露水浓重的花园中,进行一次幽会,一次亲密的会面,激情洋溢,小心翼翼,偷窃般的感觉让隐秘的快乐如电流一样升起,让旖旎的心思更盛,让难耐的渴求如烈酒浓厚,一饮便醉。 她在来到两人私会之地前,洗去了身上可沾染的,属于弟弟房内的味道,她换回了自己轻薄的睡裙,还在特地樱红色的嘴唇上涂摸一层薄薄的唇膏。 这朵洁白娇嫩的花朵在怪物的怀中娇美的含苞待放,少女分腿骑在他漆黑的鱼尾上,亲昵地贴着他健硕的胸膛,邀功一样地说出了今天做出的选择,她自以为抵偿了之前的怯懦,将功抵过之后还有剩余,于是便更加的大胆,在如愿得到了落在额头上的轻吻之后,仍不知餍足地用闪动的眼眸凝视人鱼俊美的脸庞。 “再多给我一些吧。” “你答应我的,雨停了之后就会吻我了。” 再给我一些吧? 瞧瞧,他可爱的新娘在无意间说出了多么惹人怜爱的请求! 让怪物的心脏剧烈地颤抖,充盈而饱满的感情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满满的,胀痛到几乎让人觉得幸福如此酸楚,令龙神的呼吸都有了短暂的停顿。 人鱼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怀里的少女,深黑的眼眸盈盈地漾开了,是一波动人的春水,也是滚烫粘稠的浓浆,他清泉一样的声音在这时低沉了,沙哑了,带着些猫舌似的粗糙,慢慢舔过她的耳廓。 “好啊。” “都给你,我什么都给你。” 他垂下了美丽的头颅,柔软的双唇印上秋芷的嘴角。起初,只是唇间缱绻缠绵的磨蹭轻触,待不经意间溢出的吐息,沾湿了这片亲密的接触,未能感到满足的人鱼便将湿热的舌尖微微探出,从少女带着稚气的唇角开始,轻轻扫过她因为紧张而闭起的唇间那条动人的细缝。 痒,难以形容的痒像是根蓬松柔软的尾羽,从秋芷的尾椎骨开始,沿着她脊梁一路上撩,轻扫,躁动的愉悦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小的呜咽,稍有放松便被人鱼卸去了所有的防备。 秋芷曾经猜想过,这个有着一树繁花般浓烈信息素的男人尝起来会是怎样的滋味,会像是花朵一样,清雅幽香么?或者像是颗糖果,甘甜滋润?还是像红酒,醇厚醉人。 然后这些猜想全都错了,他是朵盛开的毒蘑菇,荷兰产,致幻,剧毒,猛烈地让人发疯,是绝对属于违禁品的那一类。 人鱼不过是给予了她一个甜蜜的吻,以滑腻的舌头慢慢磨蹭她敏感的口腔内壁,温柔地舔舐她柔软的牙龈,小小的动作,便让她变得火热,兴奋地发抖,愉快地近乎要瘫软在他的怀里。 等待新娘到来足足百年之久的怪物,早就将全身都化为了生存所需的利器,他之前努力克制不是没有理由的,特地为了求偶而散发的信息素,在夏天的夜里浓烈异常,如果不是拥有足够的抗性,很容易就会将天真的姑娘带进欲,望的深渊中。 怪物同样沉浸在这个愉快的吻中,他看着恋人那仿佛在忍受什么折磨一般,微微蹙起的眉头,她吃力又贪婪的喘息,小小的胸膛上下起伏,光是唇齿相依已不能让人满足,他恨不得能直接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那条因离水而渗出粘液的大尾巴则隐隐有了分裂成双腿的冲动。 不行,还不行,他的新娘,他的花朵应该在两人的爱巢中完全的绽放,而不是在这种“他人家”的庭院,而且,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有人醒来了…… 空气中的香味悄悄的散了,炉中的火星吞下了最后一丝的香木,满盘皆是乌黑的细灰。 第五十二章 香味逐渐淡了下去,一向浅眠的少年轻易地从那昏沉的梦境里挣脱出来,随手撩开额发便下意识的向四周扫视,在发现床边的姐姐已经离去之后,失落地发出一声叹息。 少年自从表姐离开老宅后,或者更早,在被送进医院的那一天起,就整夜整夜的失眠,他的生物钟变得颠三倒四,既不能在漆黑的夜晚入睡,又不愿在令人疲乏的白天阖上双眼,只能依靠特质的檀香入梦,在姐姐面前做做样子以掩盖自己的异常。 现在贤智从床上支起了身子,无需开灯,无需摸索前行,他在黑暗的房间里行动自如,视物清晰,轻松便拾起了墙角的香炉,想摸出点新的重新点上,再休息会儿以便明天多积攒点经历,然而之前点香的姐姐是个马虎眼,炉子厚厚的灰已积了许多也没有主动倒掉,在放上新香之前怕是要好好清理一下。 少年想了想自己的姐姐嫌麻烦,抿着嘴随手把檀香塞进去的样子,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回味着两人之前的对话,那只放在自己胸膛上柔软的小手,只觉得手中的炉子仍带着些余温,那袅袅的热气顺着他的手掌,慢慢爬进了他的心里。 她把继承权让给了自己。 她还愿意陪在自己的床边。 她想让自己能健康,能被重视…… 多好啊,多好啊,少年心爱的那个女孩仍像原来那样,心里还有自己。似乎,只要他只要再努力一些,就能让她摆脱怪物的诱惑,重新,甚至永远的回到自己身边,一如既往,长相厮守。 少年这么想着,温暖期盼像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抚上他的胸膛,让他迫切地想要去见那个陪伴了他多年的女孩儿,哪怕仅仅站在她的窗下凝视片刻也是好的。 而就在贤智端着香炉撩开卧室幕布,向外踏出步子,离开那片木质的香气的时候…… 他立刻就见到了自己的姐姐,雄性求偶的气味浓烈而霸道,耀武扬威地霸占了整座花园,也紧紧攉住了它陷阱中的新娘。少年看着姐姐搂住了那名面目不清的男人,她痴缠地与他接吻,一向甜美可人的脸上沾染了艳丽的妩媚,直到青色的小炉从贤智颤抖的手上掉落,跌入草丛发出沉闷的一声哀叹,秋芷这才如惊鸟一样放开了自己的恋人,羞恼而慌张地循声望去,在瞧见弟弟的脸孔时,绯红的面颊瞬间褪去了血色。 在她侧身的时候,倏然分开的双唇间连出一道纤细的银丝,现在随着秋芷的动作断裂,颓颓地贴在了她的前衫上,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 “……贤贤。” 原本旖旎而火热的氛围在这声轻唤后,它飞快地降温了,一点点地冷了下去,像是少年体内的血液,此刻冰冷而麻木的像是条毫无痛觉的鱼。 贤智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嫉妒,应该愤怒,歇斯底里地发出质问,可是他偏偏都没有,他在那时被硬生生剥去了所有活人应该有的感情,剩下的只有死尸一样的平静。 “嗯。” 他像一个孤苦伶仃的鬼魂,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声响,冰冷的目光则穿过了自己的姐姐,落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一个笼罩了他一生的噩梦,一个残暴可鄙的怪物。 他在之前只匆匆见过它丑陋的鱼形,今夜在月色下撞见龙神人形的模样倒是头一次……看食人的怪物披上美艳又健美的皮囊,挂上温柔动人的笑容,缠绵地,又充满占有欲地搂住怀中的女孩,那是他不曾拥有的身体,那是他不会展露的神情。 十年的岁月就这样被那种虚有其表的东西所欺骗,所夺走,蚕食地一干二净。 “打扰了,我只是出来清掉香灰。” 少年像是曾经做过的那样,并不给姐姐什么解释的机会,便转身离开,他在那里落下了曾经有过温度的香炉,也狼狈的丢下了自己难说的思慕,他从皎洁的月华中退去了,埋进了房间的漆黑的沉默里。 …… 而那个人,那个就算被打断暗生情愫对象的告白,就算会丢失和暗恋男孩相处机会,也会急煎煎地重新回到他身边,扯着他袖子甜甜地向他说话,做出无数次纵容无数次挽留的女孩,在这一次却没有追上少年的脚步。 在看到贤智转身离开的那刻,秋芷的确有做出追赶的动作,她急匆匆从龙神的尾巴上直起了瘫软的身体,这反映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的,近乎出自本能,就像是被人重新领养的小狗,在听见旧主呼唤时不假思索仍会摇动尾巴,秋芷朝那个背影伸出了手臂。 而这种反应完全被龙神看在眼里,他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新娘再次动摇,起手阻止的时候,动作快而急,出自本能,堪称暴烈残忍,可当他碰到少女手臂的那颗,还是轻轻地放缓勒,放柔了。 舍不得,做不出,人鱼将藏在深处的残忍用力压下,声音无力而脆弱。 “不能去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龙神用美丽的眼睛无声地望着自己懦弱的新娘,他眼里盈着些难堪又悲伤的水光,无奈而哀切的神情能揪住任何人的心灵。 “他是你的弟弟,你关心他,包容他我不会多说的,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让步了。” “哦,你说你要解释,你追上去要解释什么呢……” “如果是我们两人的关系的话,让看到这样的事实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如果是我的外表的话,当我是条丑陋的鱼的时候,我愿意为了你藏进布里,但我现在是人了,我为你长出双腿了,秋秋你要用布将我蒙住么?” 他缓缓说着,如泣如诉,如愿以偿地看到少女脸上流露出的愧疚后,便温柔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的手指引上自己的脸颊,自己的嘴唇,依依恋恋地在她的掌心留下湿热而细碎的亲吻。 “来吧,告诉我秋秋,你要拥抱的是谁,你亲吻的嘴唇是谁的?” 这刻少女的表情终于彻底的塌陷了,本来就只是条件反射做出反应的她,从龙神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同样的折磨与痛苦,她顺从地回到了怪物的怀中,跟着他的动作,将头埋进人鱼冰凉的颈窝里,低声发出可怜的忏悔,祈求着恋人的原谅。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伤到你了……” “没事的,爱情本来就有伤人的可能性,要是能及时回来,我原谅你,我总是原谅你。”怪物像抱孩子那样,亲昵的搂住她的背部,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如是说着,对于恋人的宽容仿佛永无止境,只是眼眸中的光彩却一点一点的完全沉了下去。 “在这种地方吻你难免会被人打扰,也是我不对,没控制住。不过,现在回去也有些晚了……所以直接来我屋里睡吧,就当补偿好了,什么也不做,让我一直一直抱着你。” 龙神身上的味道渐渐收敛了,从醉人的烈酒成了安神的清茶,熟悉而安心的香味让秋芷眼皮子忍不住的打架,磕磕巴巴说出一句“好,都依你。”就无法控制地陷入了沉睡。 他将自己的新娘抱回了祠堂后的小屋,那里有张提前准备好的木床,正好能让她舒服地继续沉睡。怪物枕着手臂躺在秋芷的身侧,他着迷地看着她的睡颜,贪婪地看着她的样子,舍不得闭眼,也不能闭眼。 “对不起啊,让秋秋的吻被别人看见了……”龙神小心地亲吻她的脸颊,轻声发出一声呢喃。 他说过,他从来不会恨她,责怪她。 令他嫌恶厌烦的只有这宅内的另一个孩子,他们互相憎恨,在这样的夜晚,在一切终成定局之前,谁也不会入眠。 谁也不会入眠。 病弱的少年时困在黑暗中的恶兽,他的生命之光,他的希望之火,被困进了他人的怀抱,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在这时会出现在他身旁的只会是他心底的魔鬼,用最卑劣最狡诈的语言,将他引进地狱的深渊。 “瞧啊,瞧啊,楚贤智,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怎么,你还天真的以为她把那个位置让给你,是因为余情未了么?” “结果那不过是个捆了你十年,最后才给的分手费罢了!” 他心中的幻影,那个苍老夫人正笑眯眯地站在他的身前,前几日两人交谈的话语,那些恶毒的诅咒,全部成为了残忍的现实,一字一句都狠狠揭开了他心底的伤疤,淌出一片片鲜红的血。 “但当初把你捡回这个家里的人是我,你毕竟是我亲自选择的孩子,比起那些不中用的大人要强得多……” “奶奶还是向着你的,所以才会告诉你真相。” “如果不是你的母亲自私,龙神的妻子本应该是她自己的女儿。” 声音,声音,令人无处可逃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向这个濒临崩溃的少年袭来,它们像细小的蚊虫,从他的指缝间爬进了他的耳里,密密麻麻爬进他的脑子里,啃噬他的神经,带来让人发疯的疼痛。 在彻底陷入疯狂之前,他只知道反复呢喃一个人的名字。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而秋芷,那孩子是你的新娘啊。” 那是他的,唯独这个人,是谁也不能夺走的存在。 第53章 正文完结 秋芷在人鱼的臂弯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就是龙神望着她,垂眸浅笑的模样,为了不从那张窄窄的单人床上掉下去,人鱼整个身体完全贴上了她,他们像是一对亲密的勺子,龙神一开口湿热的吐息便轻轻扫向她的脖子。 “早上好啊,秋秋,你昨晚睡的还好么?” 被询问的新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轻轻地应了一声,她圆圆的眼睛像是两颗水润的龙眼核,从人鱼的漂亮的脖颈一路骨碌到他光滑的胸膛,最后局促地收进自己拢在胸前的双手上。昨晚发生的一切一点点苏醒在秋芷混沌的大脑中,让她觉得既甜蜜又酸涩,压在心底的那点愧疚以人鱼温柔的话语为衬被放得无限大—— 他又原谅我了。 睡衣还好好的穿在身上,皮肤上也没有什么痕迹。 就算他生气了也不会粗暴的对待自己。 她这样想着顺从地将脸颊贴近了男人的胸膛,任他亲昵地拍抚自己的背部,细细发出一声撒娇的咕哝,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融化在他湿漉漉的怀抱里。 “嗯,有你在身边很安心。” 窗外天空已经大亮,青色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满了这所小屋,而摆在桌上的闹钟时针则稳稳指向了八点,到了这个时候,老宅里的人八成已经全部醒来,如今还要蹑手蹑脚回到卧室已经太晚。想到昨天已经被表弟撞破了约会,掩饰隐蔽早就失去了原来的意义,秋芷干脆破罐子破摔,安安稳稳地倚在人鱼的身上,蹭着他的脖子向他讨要了一个落在额头的亲吻,之后留在他的屋内,用龙神的备用毛巾还有牙刷洗漱了一番。 等到再过去一段时间,家人没有看到她下楼吃饭,从而找到这里的时候,龙神正端着一把名贵的绿檀梳子,耐心地梳着新娘浓密的黑色长发。 “哎呀,我才责怪了贤贤黑眼圈又重了几分,说话也没好气,孩子越大越喊不动。” “结果一回头你这个当姐姐的也没有好好睡觉,跑这里来了……” 说实在的,当看到奶奶亲自到这里叫人时,秋芷表现的再怎么色胆包天,心里细微地感觉到了一份慌乱,可是孙女一早上穿着睡衣待在怪鱼的住所,还让他给自己梳头发,就算是傻子也已经能猜到发生什么了,木已成舟,有了表弟做先河,其他就容易多了,原本就要向家里公开恋人身份的秋芷干脆向老人摊开了,把事情说个明明白白。 她紧紧地抱着龙神的手臂,像只在护食的小动物,虽然底气不足,也没有什么道德立场,但还是固执地绷紧了自己的背部。 “我昨晚和他接吻了,之后太晚了也就没有回去。” “我喜欢他。” “我想跟他在一起。” 然而眼前的楚奶奶并没有出口呵斥她的放纵,责难她的无知,进一步阻碍两人的关系,相反,她耐心地听罢秋芷边上龙神的有意掩护,只是无奈地拉开嘴角,嗔怪地看了自己的孙女一样,笑着打趣一句,缓解了紧张的氛围。 “真是的,奶奶又不是什么封建大家长。” “我多开明啊,男孩儿你喜欢就好,龙神也答应,他那么亲近你,我也挺欣慰。” 老人全然不管孙女对自己的防备和排斥,她笑眯眯地走到了秋芷的跟前,微微瞥了眼龙神后,将苍老的手掌搭在了少女的肩上,慈爱地将她从床上拉了下来,在她耳边发出了一声长辈的叮嘱。 “但这种事情,你做的太莽撞了,还需要奶奶来教你。” “女孩子怎么能这么轻易到男人的卧室里呢,在这祖宗的祠堂后面,在这阴冷的小屋里,委屈了自己。” 她仿佛真的是为自己的信仰奉献了所有,在关于怪鱼的问题上毫不过问,仅用残留的一点父母心提醒了孙女几句,惹她涨红了脸颊。 “我给你安排了二楼,在那里等他。” 只有你自己邀请他,让人鱼为你长出双腿,在夜里撩开那道帘子,像在掀起新娘娇羞的盖头。 楚奶奶毫无疑问地接受了这则荒诞的事实,她表现的是那么自然,仿佛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一切都理所当然地走向注定的结果。老人亲切地拉着孙女的手,在和龙神恭敬地打过招呼后,便直接将秋芷领回了自己的屋子,这是秋芷第二次来到老人的卧室,它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极简主义,寒冷而阴森,老人脸上温柔的笑容无法给它带来多少生气,她手中端着的那盒闪亮的金饰也没法给它提供多少光亮。 她说“拿去吧,这是奶奶当年的金饰”,“拿去吧,这是奶奶的妈妈在国外买的钻戒。” “拿去吧,拿去吧,把所有的祝福都拿走吧,可爱的新娘。” 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在讽刺她方才的表现,甚至有些恶趣味地从食品柜里掏出了一把桂圆,红枣,花生等干果,让她带着一起放到自己的卧室,凑一个过去新娘常用的“好寓意”。 面对这些,秋芷虽然感到窘迫,但事情的总体发展仍向着她之前希望的那样,所以也并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回到餐桌,没见到贤智的身影而开口多问了一句“贤贤怎么样了,他还好么?” 秋芷得到的是奶奶不以为意的一声浅笑。 能怎么样呢,还能怎么样呢?已定的事实不会发生太大改变,在那个过度隐忍的病弱少年那里,姐弟十年的感情再怎么宝贵不过是掌上的细沙,就算倾尽全力地紧握,也会从指缝里漏出。 “还不是你当初太宠他了,现在姐姐要离开他,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过来。” “但你总会有伴侣有家庭,又不能陪他一辈子。” “等他想通了就好了,等到他想通了,那时候你就能见到他。” 楚奶奶端着勺子,慢慢吞了一口甜粥,以一双不失威严的眸子提醒孙女别没事撞上霉头,自顾自地,主动承担起了善后的工作。 “在此之前你就让他静静吧。” “……有奶奶做主也不会太久的。” “不会太久的。” …… 在两人的恋情曝光之后,因为礼节上的一些问题,她和龙神见面的机会反而少了不少。新娘只能像这样,在一个万籁俱静的夜晚等待情人的到来,她背对满窗的夜光,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思考,跟着回溯的记忆,去回味两人相拥而眠的那些夜晚。 第一次是在雨夜,她将漆黑的怪物抱上了自己的阁楼,第二次是她在缀满露水的花园沉沉睡在他的怀中,在祠堂的小屋安眠,然后现在作为未婚夫的人鱼,他在将来会主动踏上老宅的二楼,一次又一次,无数次地回到她的身边。 什么也不做,只是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皮,让她枕在自己有力的臂弯上…… 那今天呢?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呢? 湿润的晚风悄悄地摸进了她的卧室,柔软地温顺地像情人的手掌轻抚少女的身体,她甚至能隐隐闻到风中夹杂的恋人的甜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安全,觉得熟悉,秋芷在没有尽头没有起伏的等待中逐渐感到了疲倦,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歪斜到了一边,在头枕到枕头的那刻便疲惫地没法再次爬起。 就像高塔里的睡美人那样,在等到王子前暂且小憩一会儿吧,直到那个甜蜜的吻将自己唤起。 睡吧睡吧,黑暗里嘈杂的脚步声,低沉的嘶咬声,粘稠的血腥味都无法将她惊扰。 只有那个人用带血的双脚踏上她的阁楼,以充满爱意的声音亲吻她的耳垂,轻轻唤出她的名字。 “秋芷。” 空气中充斥着怪物信息素带来的甜味,而血液带来的腥臭则被压在这浓重的香气,被掩饰得旖旎而绮礼,让从睡梦中惊醒的秋芷完全丧失了防备,她被那甜腻的气息鼓舞,愉快地向黑影中的怪物伸出双臂,邀请自己的情人来到自己的身旁。 “我在这里。” “快过来,我好想你!” 除了秋芷所在的地方围了一圈皎洁的月光,屋子其他地方的光线并不太好,她只能隐约的看到一个模糊而缄默的影子,等到近一些,近一些,再近一些,少女终于看清了恋人的小半边脸,那张漂亮又诱人的面孔虽然沾了点血迹,但总是让她着迷,让她忍不住想要抱他入怀。 沾了点血迹? 血迹,是的血迹,等他走到秋芷的窗前,完全沐浴在那圈月色里,秋芷终于看清了他的全貌,在同一颗头颅上,少年的另一半脸还残留着一些弟弟的痕迹,只有隐约的一点了,因为那上面正覆盖着片片深色的鱼鳞,那些东西斑斑驳驳地长在少年的脸上,红得发黑,凄惨的,狼狈的,狰狞的,像是陈旧的血迹,像是夜晚最深处的梦靥,让恐惧像鱼骨般死死卡在了秋芷的喉中。 她颤抖的双臂还悬在空中,还没有收回,便被少年温柔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对自己可怖的外貌以及凌乱的衣衫毫无自觉,像是坠入了什么美好的梦里那般,他的脸上带着梦幻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着求爱的誓词。 “我现在有你喜欢的脸了……” “你喜欢的身体我也能做出来。”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成为那样的怪物也无所谓,所以你再也不需要他了啊。” “我的新娘。” 少年轻易地钳制住了慌张的少女,他着迷地抚摸着她娇软的面庞,看着那张惨白的小嘴,吃力又错乱地重复他的名字,说着些抗拒的话语。 然而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多好啊,多好啊!他在趁怪鱼退化成人类虚弱的时候,掏出了它的心脏,撕开了它用来迷惑自己姐姐的面皮,反过来将它吞进了腹中。 如今他是猎手而它成了饵食,于是曾反复折磨他的那个噩梦再也不会出现了!现在只要像怪鱼做过的那样,咬住少女的后颈,注入“令人清醒的信息素”,就打破怪物用在她身上的魔咒,就能再次回到原来幸福的生活。 等到那时候,现在无比绝望的姐姐,口中呼喊的那个名字,也会从“龙神”变成“贤智”吧。 面目全非的少年这般思考着,微微俯下身子,将注满毒液的獠牙对准了秋芷的脖子。 …… 楼下那具冰冷的“尸体”在听到“龙神”二字的呼喊时,僵硬的手指微微有了动作。 【有一天,你真的觉得支持不住了。】 【那时候就大声地喊我的名字吧。】 【在那时候再让我为你做出选择吧……】 【在那时候决定那孩子的命运吧。】 被秋芷含在唇齿间,犹豫多年,拖延多年的“那时候”,终于在这个狂乱的夜晚,于此时分到来了。 我的新娘在喊我呢,为了回应这声呼喊,怪物甚至愿意从地狱挣扎着回到人间,龙神拖着被破开一个大洞的身体从地板上爬起,以被鲜血浸湿的长发遮掩住自己血肉模糊的半脸,他扶着楼道边的墙面,脚步蹒跚,一点点向着新娘所在的阁楼挪动。 他缓慢地走向自己的命运之地,在走向老宅所诞生的既定的结局,他用沙哑的声音重复新娘的名字,步伐冷酷而残忍。 “秋秋,秋秋……” “秋秋,对不起。” 对不起啊,要让你看到这样的怪物。 在毒液注满贤智的獠牙的那一刻,先前被他所吞噬的龙神的“心脏”,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是的,怪物为了变为人类的确自愿折断了曾经用来牵制楚家的武器,毒性大幅度地减弱了,但并不代表他真的像老人预料的那般变得虚弱,变得无力。他将残存毒素全部敛进了自己的体内,作为交换,获得了更强大的变形以及伪装能力。 所以,才能像今天这样,死而复生。眼前少年的失败已成定局,龙神不过拾起了秋芷桌边摆放的花瓶,蓄力砸过去,就能像童话里的骑士那般将自己的公主解救出来,那时,哭叫的女孩会不顾一切的扑入自己的胸膛,怪物再也不用担心了,也再也不用愤怒了,因为今生今世也无法逃离的恐惧与噩梦。会将他们两人永远的捆在一起。 所以对不起,秋秋。 而那个由少年亲自搬上心爱女孩房间的器皿,那个曾经插着他送的荷花,承载了整个夏天最为热烈的感情的东西,在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之后,碎裂了,带着少年斑驳的血迹散落在了地上。 那个孩子,那个男孩啊,他像只死狗一样狼狈地躺在地上,就算面临最后的死亡,仍然还痴痴恋恋地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孩。 只是他在今晚成了她心口的一块伤疤,她再也不会爱他了,也再也不会分给他一眼了…… 就算这样,男孩也依旧没有死去,因为他毕竟是未来的家主啊,而曾经珍惜他的那个少女,也曾经为他许下一个美好的愿望。 【我希望弟弟能有很好的身体,能有很多人重视他,能健健康康的活着。】 所以他还不能死去。 …… …… 楚家有了新的怪鱼。 年轻的人鱼居于黑水之中。 俊美的面容,健硕的身体,诱人的信息素,这些全都是他为了取悦心爱的女人,所进化出的工具。 他怀着无比炙热的恋情,在心底祈求—— 【来吧,来吧,请靠近我吧】 【就随我步入最黑暗的夜里,让我将你拥入怀中】 可是他似乎因为什么事故失去了记忆,仅仅记得一个简单的名字。 人鱼管那女孩儿叫做“芷芷”,然而无论他再怎么呼唤,女人依旧也没有来到他的身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