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日常》 第01章 钟文谨定定的瞅着帐顶,动也不想动。 绝症去世后,能穿越到异世,本是件极令人开心的事情,然而她却开心不起来。一直以为“把你做死在床-上!”这种豪言壮语不过是偶像剧里霸道总裁的台词而已,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也不知是前主身子太弱,还是那个名叫崔九怀的男人太强悍,总之新婚之夜,一番嘿嘿嘿的运动之后,新娘一命呜呼,芯子换成了她。 她又没有那种金手指瞬间洗经伐髓力大无穷,若想不出什么法子来逃避今晚的嘿嘿嘿运动,只怕也就一白天的蹦跶头,明儿一早就得横着抬出去。 钟文谨正发愁呢,门上突然传来三声叩击声,接着一个丫鬟小心翼翼在外头询问道:“姑娘,不,奶奶,您可醒了?再不起身,只怕要误了敬茶的时辰了。” 这声音她认的,是前主的四个陪嫁丫鬟中的一个,名字叫沉香,于是便出声道:“我起了,进来吧。” 说完,便想翻身坐起,结果浑身酸疼的厉害,鲤鱼打挺了三四次,都没能挺起来。 沉香跟另外个陪嫁丫鬟白芷带着一队人进来,见状忙上前扶了一把,她这才坐了起来。 身子不爽利,又尚未想出逃避房-事的法子来,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钟文谨便有些神魂不属,木然的由着丫鬟们服侍着盥洗了,梳了百合髻,插上赤金嵌红宝的五尾挂珠大凤钗,换上大红缂丝遍地金百子闹春锦缎褙子大红绣喜鹊登枝马面裙。 正要起身往永定侯府老太君刘氏所住的松鹤堂去,崔九怀的母亲,侯府大太太王氏身边的赵妈妈过来了。 “给二奶奶请安!”赵妈妈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进门便给钟文谨行礼,钟文谨忙站起身来避让,谁知脚刚踏到地上,便一个趔趄,径直往地上栽去……某处如同被刀割过一般,疼的她直抽气。 “二奶奶!”众丫鬟与赵妈妈同时惊呼出声,手忙脚乱的冲上来,在钟文谨与铺了波斯地毯的地面亲密接触前,将她搀扶住了。 见钟文谨坐回了床沿上,赵妈妈抽手撤了出来,转了个身,将大红龙凤呈祥锦被一掀,取出了夹在其中的元帕,转身放到身后小丫鬟端着的锦匣中,笑着对钟文谨道:“二奶奶大喜!” 钟文谨真不知道有什么可喜的,却还是硬挤出抹羞涩的笑来,吩咐沉香取了荷包来打赏了赵妈妈与跟着她来的两个小丫头子。 赵妈妈领了赏,见钟文谨满脸疲惫,气色有些不好,又见元帕是那样个情形,心想这个二爷可忒不会疼人了,才刚长成的小姑娘,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只这些话不过是暗地里的腹诽罢了,便是大太太跟前也说不得的,更何况是才刚进门的二奶奶?故而赵妈妈道了谢,便利落的带着两个小丫头子退了出去。 钟文谨这边收拾妥当了,在沉香与白芷一边一个的搀扶下,忍痛艰难的走出了正房,然后一抬眼,便见到在东厢房与小跨院相接的月洞门下伫立着的崔九怀。 脸庞雕刻一般,鼻梁高挺,长眉入鬓,凤眼上挑,薄唇微抿,肌肤莹白如玉,身量苍松翠竹般挺拔,不愧是今上夸赞过的“便是和氏璧,只怕也多有不及。”的时照公子,当真一见便让人移不开眼。 可惜生的再好,也不过是个床-上只会用蛮力的莽汉罢了,床品如人品,这样一个男人,实在让人瞧不上。 钟文谨微微福了个身:“二爷。” “嗯。”崔九怀点了点头,淡淡道:“走罢。” 说完,抬脚便往院门走去。 钟文谨跟在他的后头,只是他腿长脚大的,便是她身子康健时怕也难以追的上,更何况是这会子?没一会,就拉开了距离,再拐个弯儿,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什么人啊这是!钟文谨气的不行,简直想要撂挑子了,横竖她也够呛活的过今晚,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可万一活的过呢?放了侯府一大家子长辈平辈晚辈的鸽子,往后还能有个好儿?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不撂挑子了。 *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看到松鹤园的大门了,而先行一步的崔九怀就站在门边,一双寒潭般的眼睛清清冷冷的看向她们一行人。 走的快又如何,还不是得停下来等自个?钟文谨有些解气,为了更解气些,一步并作两步,乌龟一般,慢吞吞的往前挪着。 崔九怀的目光转瞬即逝的在她若隐若现的绣花鞋上扫过,不咸不淡的说道:“房妈妈已经出来瞧过两回了,你就磨蹭吧,回头惹恼了老太太,受罪的可不是旁人。” 钟文谨迈着小碎步,笑眯眯的说道:“瞧二爷说的,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老太太是个慈和人儿,再做不出对着新进门的孙媳妇发脾气这种令人诟病的事儿来的。” 这帽子扣的,叫他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如何接话?崔九怀噎住,闭嘴不再言语,待她挪到自个身旁时,这才伸手去拉她的手。 钟文谨吓了一跳,将胳膊往后一背,躲避了开来,怕跟着的丫鬟婆子媳妇子瞧出端倪来,忙低垂下头,羞涩的说道:“二爷做什么?旁人都看着呢,可羞死个人了。”半路把她丢下,这会子又来装恩爱了?门都没有! 说话的同时,脸颊也浮现出一片红晕来……这说脸红就脸红的身体反应,只怕影后也难做到,让钟文谨自个也着实吓了一跳。 说起来,前主也算是个人物,作为武宁伯的庶女,素日里对自个生母潘姨娘不理不睬,反倒视嫡母为亲母,小意奉承,得了嫡母青眼,出入都将她带在身边,而她也极会把握机会,嫡母生病她端茶奉药不眠不休,恰好就晕倒在前去探病的英国公世子夫人跟前,侍母极孝的名声便经由英国公世子夫人之口传遍京城,也正是如此,才能得以嫁与永定侯次子,正三品大理寺卿崔九怀作续弦。而她的两个庶姐,一个生性懦弱不善言辞,一个心气儿高不肯做小伏低讨好嫡母,到婚配时,一个被嫁给有个难缠寡母的寒门士子,一个被说与年近五旬的老翁做续弦,与她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可惜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早知如此,前主还不如嫁给寒门士子或者五旬老翁呢,至少命能保住不是? 崔九怀才刚要说话,门内走出个容长脸高颧骨的妈妈来,面相虽刻薄,语气却极和善,笑道:“老太太正等着二爷、二奶奶呢,二爷、二奶奶来了却不进去,反倒在这里说起话来,仔细被老太太知道了,给你们一顿好打!” 这位正是先前提过的房妈妈,乃是府里大老爷,现任永定侯崔以源的奶娘,便是崔以源见了,也得恭恭敬敬的,更何况崔九怀?闻言他缓和了神色,说道:“我们也才刚到,正要进去见老太太呢。” “才刚到么?才刚到的是二奶奶,你就别在我跟前弄鬼了。”房妈妈觑了崔九怀一眼,笑着执起钟文谨的手,边引着她往里走边笑道:“二爷惯会淘气,也爱欺负人,二奶奶别跟他一般见识,若有委屈,只管说与老太太,老太太自会替您出头。” 这是为崔九怀半路将她丢下的事儿打圆场呢,钟文谨晓得这样的高门大户里,没有什么秘密能藏得住,然而让她想不到的是,她人还没到松鹤园呢,里头的人就听到信儿了,未免也太灵通了些……这种杆儿是不能爬的,闻言她羞涩的说道:“二爷并不曾欺负我。” 房妈妈别有深意的笑道:“若没欺负二奶奶,那锦匣里装着的又是什么?” 一想到沾染了红白混合物的帕子被众人围观,兴许还会点评一番,哪怕这事儿是前主经历的,然而到底是同一个身体,钟文谨脸上也有些扛不住,假红脸变成了真红脸,但又不能恼羞成怒,只得嗔道:“房妈妈……” 崔九怀跟上来,侧目撇了钟文谨一眼,对房妈妈道:“妈妈快别打趣她了,仔细她恼了,撂挑子不干,到时妈妈可得自个去哄,我是不管的。” “尽瞎说!”房妈妈白了崔九怀一眼,颇不赞同的说道:“谁不知道咱们二奶奶在闺中时便就是个性子温和又极孝顺的,不过被我这个不知分寸的老婆子打趣几句罢了,还能真的恼了不成?就不是那样小性的人儿!” 方才钟文谨还给刘氏戴高帽呢,这会子就轮到自个被房妈妈戴高帽了,真是现世报!所幸已来到正房门前,没等钟文谨犯愁如何接话,两侧抄手游廊上候着的大小丫鬟便呼呼啦啦的围上来,道喜的道喜,禀报的禀报,打帘的打帘,叽叽喳喳的,一时间好不热闹。 第02章 钟文谨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明间的大门,正欲往老太太宴息的东次间去,就见那厢走出个盛装的年轻小媳妇来,一见自个便福了个身,然后上来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二嫂可来了,你要再不来,这松鹤堂的窗玻璃都要不保了。” 旁边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凑趣道:“这是为何呀?” 年轻小媳妇哈哈大笑道:“被老太太望穿的呗。” 众人听完,哄笑作一团。 因前主时常跟着嫡母钟大太太出门应酬交际,因此永定侯府的女主子们大半都是识得的,眼前这个年轻小媳妇是五奶奶小王氏,大太太王氏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崔九思因打小便养在刘氏跟前,与她关系并不亲密,崔九怀又是个冷清冷性不讨人喜欢的,唯有幼子崔九乐是她的心头肉,素日百般疼爱不说,还特意为他求娶了娘家侄女中的佼佼者小王氏。小王氏受王氏看重,又是个能说会道的,进门没多久便讨了刘氏的欢心,一日不见她,便要念叨几回,当之无愧的孙辈媳妇中的第一人,连管家理事的大奶奶宋氏,都要避其锋芒。 钟文谨也没理会崔九怀是否跟上,只随着五奶奶小王氏往前走,嘴里道:“是我的不是,来迟了,劳老太太记挂不说,还累五弟妹出来相迎。” 说是这么说,但有其主必有其仆,前主智商在线,陪嫁丫鬟也不是吃素的,一早就把永定侯府的规矩打听明白了,提前许久便来喊她起身,断不可能让她头一次请安便迟到。 说这话时,已进了东次间,这话自然也就入了屋内众人的耳朵,二太太小刘氏摆手笑道:“不迟不迟,是我们着急看新媳妇,来的比往日早,偏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也不尊重,比我们还要着急,这才多会子工夫,就打发房妈妈出去瞧了三回了,我说不必如此吧,还不给我好脸色,看,可不让新媳妇误以为自个来迟了,人还没进来呢,罪先认上了。” 看姓氏就知道,这位二太太小刘氏乃是老太太刘氏的内侄女,若没这层关系,换作旁人,哪个儿媳妇敢这样编排自个婆婆? 刘氏自然不会生气,只笑眯眯的看着钟文谨以及随后进来的崔九怀。 松鹤堂大丫鬟雨竹见状,忙叫人放锦垫并取茶水。 钟文谨与崔九怀跪下,给刘氏磕了头,又接过丫鬟端来的粉彩麻姑献寿盖碗,高高举起至头顶,恭敬道:“请老太太喝茶。” “好!好!好!”对于自个拍板定下来的这个续弦孙媳,刘氏怎么看怎么欢喜,连道三声好,接过茶水来抿了一大口,又拿起钟文谨呈上的抹额看了下针脚,满意的点了点头,赏了套赤金嵌紫玉的头面下来。 钟文谨接了,递给身后的白芷,待刘氏用了崔九怀的茶水后,便欲起身,准备给坐在下首东边的永定侯,也就是大老爷崔以源跟大太太王氏磕头,谁知双腿一软,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往旁边倒去…… 沉香在帮着移锦垫,白芷捧着装首饰的托盘,二等丫鬟婆子媳妇子都候在廊下,无一人能施以援手……头一回在婆家人跟前亮相就摔个狗啃泥或者四脚朝天,以后哪还有脸见人?钟文谨简直要哭了。 然而没等落地,手臂一紧,一股大力猛的将她拽起来,她扭过头,入目便是崔九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双深如寒潭的眼睛里写满嫌弃…… 竟敢嫌弃,如果不是他,至于站都站不稳么? 钟文谨恨的不行,正想借着羞涩,甩开他的手,下一瞬惯性袭来,她一下跌入他的怀中,脑门撞到他的胸膛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身材看着纤细,没想到肌肉这么坚硬,好悬没把她撞晕,只怕回头要起包了。不过转念一想,在脑门起包与狗啃泥或者四脚朝天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自然是脑门起包更好些,她也就懒得计较他的态度问题了。 这番变故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众人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刘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位老爷、爷们的不自在的咳了几声,大太太王氏板着一张喜怒难辨的脸,孙辈的媳妇们互相对视一眼,垂眸不言语,独二太太小刘氏抚掌笑道:“年轻小夫妻就是不一样,瞧这恩爱劲儿!” 这话说的,难不成年纪大的夫妻就不恩爱了?二老爷崔以良表示巨冤,顿时“咳、咳、咳……”的咳个不停。 刘氏装傻,打趣道:“老二咳个不停,可是感染了风寒?回头怀哥儿媳妇敬完了茶,就叫个太医来,替你好生诊治诊治。” 二老爷崔以良旁的不怕,就怕看大夫吃药,闻言忙告饶道:“好母亲,快饶了我吧!” 碍于孙辈重孙辈都在,刘氏点到即止,只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便放过他了。 被二太太二老爷一打岔,钟文谨也就没那般尴尬了,在沉香的搀扶下,跪下给大老爷崔以源、大太太王氏磕头敬茶,又将给他们做的鞋子呈上去,两人都给了赏赐。 只是,这赏赐颇有些让人无语。崔以源给的是一套文房四宝,若儿媳妇出身书香门第,倒算得其所在,偏武宁伯府信奉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府里的女孩子斗大的不识一箩筐,自个名字尚且不认得呢,要文房四宝何用?而王氏给的,则是一本《女戒》,外加几句训言:“以后谨言慎行,好生相夫教子,切莫生事。” 公公崔以源向来不着调,空有个永定侯的名头罢了,不过这也不打紧,横竖以后不会接触太多,只是这婆婆长了张刻薄脸,性情看起来也不好相与,她又是个继室,且还是庶女出身,不如大奶奶、五奶奶这两个妯娌有底气,往后在她跟前,怕是只能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了。 钟文谨暗自叹了口气,又来到二老爷老太太跟前跪下。 二老爷崔以良两榜出身,官居一品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且是内阁次辅,性子却和善,用茶后,给了对蝶恋花玉佩,对钟文谨道:“得空叫仪姐儿带你在府里逛逛。” 仪姐儿是二房嫡女崔九仪,府中行二。 “老爷说的是,如此你能熟络下府里的人事,也省的她闲得发慌,上蹿下跳的瞎折腾。”小刘氏附和,并顺手抹黑了自个闺女一把,这才接过茶来抿了口,夸赞了一番钟文谨孝敬的鞋子,然后赏了对白玉绞丝镯。 接下来便轮到三老爷崔以安跟三太太马氏,崔以安乃是庶出,老侯爷过世后,本该分出府去单过的,因刘氏是个极在意自个名声的,不肯叫人说她刻薄庶子,便仍叫他们留在府里,他们自然也愿意,衣食住行都是公中的,还有月钱可拿,子女们也能借着侯府的名头说亲,可比出去单过强多了。 因此,他们并不像大房、二房那般坐着受礼,钟文谨与崔九怀才刚弯了下腿,就分别被三太太马氏跟三老爷崔以安搀扶了起来,茶水微沾了下唇,便忙忙的给了赏赐,一根赤金嵌红宝的花簪跟一对翡翠镯子。 拜见完长辈,接下来便是平辈,首先是大房的大爷崔九思跟大奶奶宋氏,崔九思与崔九怀有七八分像,只是一个冰块脸,一个见人三分笑,温文有礼斯斯文文的,却是个武官,宋氏出身青州书香世家,姿色只能算中等,但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举一动都颇令人赏心悦目。 三爷崔九信是二房嫡子,会试已落榜三次,因半年前三奶奶秋氏难产一尸两命,现正守制读书中。 四爷崔九荣是三房庶子,生母孟姨娘是三太太马氏的陪嫁丫鬟,因马氏生嫡长女时难产,嫡长女没保住不说,自个也伤了身子,太医断言再无有孕的可能,便将崔九荣记在了自个名下。不想十年后马氏竟奇迹般再次有孕,若生个嫡子出来的话,崔九荣这个记名嫡子便有些尴尬了,不过马氏最后生出的却是三姑娘崔九芳。崔九荣今年十八岁,三任未婚妻都在定亲后染疾下世,克妻之名传遍京城,一时半会恐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肯结亲了。 五爷崔九乐是大房嫡幼子,人如其名,吃喝玩乐嫖赌抽,无所不精,典型的纨绔子弟,五奶奶即先前出去迎钟文谨的小王氏。 爷们之后便是姑娘们。大姑娘崔九敏是王氏所出,今年十三岁,性情与她母亲一样不讨喜,连正眼都不曾给钟文谨一个,显是瞧不上她。二姑娘就是被二老爷提起又被二太太抹黑了一把的崔九仪,今年十二岁,是个极爽朗活泼的姑娘,很对钟文谨的脾气。三姑娘崔九芳是三房嫡女,只比崔九仪小两个月,今年也是十二岁,客客气气的,一时间也瞧不出性情如何。 晚辈里,只崔九怀有一庶子崔峥,大奶奶宋氏只有一个女儿,叫崔颖儿,比大姑娘崔九敏还要大一岁,今年十四岁,已与兴国公世子的长子定了亲。三爷崔九信也只有一个嫡女,叫崔沫儿,今年十二岁,与三姑娘崔九芳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崔九怀另有一嫡女,名叫崔琰儿,是已故三奶奶张氏所出,今年十岁。 无论平辈还是晚辈,钟文谨都备了礼物,平辈们除了鳏夫三爷、光棍四爷,其他妯娌都有回礼。一番礼尚往来,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将程序给走完了。 回到所住的静园后,她才刚想喘口气,就听外头小丫头子禀报道:“奶奶,姨娘们来给您磕头了。” 第03章 因崔九怀与她一同回来的,闻言钟文谨扭头,朝他看去。 崔九怀却并未对此发表意见,反倒从罗汉床上站起来,说道:“更衣,我去衙门。” 大周公门中人,按例成亲可歇三日,不过对于崔九怀这个工作狂,百姓口中人人称颂的“崔青天”来说,当初娶正室时,他尚且只是个在刑部观政的庶吉士呢,都没领这个福利,更何况这会子娶的是继室? 钟文谨对此毫无意见,巴不得他赶紧走人,她还能自在些呢。 “去与姨娘们说,我正打发二爷更衣呢,请她们到耳房稍候片刻。”钟文谨吩咐了沉香一句,又转头对白芷道:“去取二爷的官服来。” 白芷早两日便随着武宁伯府送嫁妆的人来了永定侯府,对于静园的人事儿已熟络于心,闻言进了东梢间,开了靠窗的一个顶箱柜,将崔九怀的官服一一取了出来。 崔九怀见状,便抬起了胳膊。 钟文谨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在古代,妻子是要服侍相公更衣的,只得不情不愿的上前,解他身上的大红锦袍。 这倒也不难,好歹有前主的记忆呢,然而等到白芷将官服呈上来,她看着那大件小件满满一托盘,顿时有些傻眼,瞎子摸象般折腾一番,结果不是挂反了鱼袋,就是扣错带扣,急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偏他还不领情:“笨成这样,委实难得。” 既不会,钟文谨也不再勉强,索性撩开了手,一面吩咐白芷去唤惯常在崔九怀身边服侍的人,一边笑着对崔九怀道:“身为继室,粗粗笨笨的倒好些,要那么伶俐作甚?况且我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摸着官服,不会穿也在情理之中,便是平常二爷身边服侍的好的姑娘,难不成打生下来就是个会服侍人的?” 崔九怀冷笑道:“粗粗笨笨的人儿,能让自个侍母极孝的名声传遍京城?” 嫁给个能断案又毒舌的男人就是这样不好,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仿佛果身站在夏日烈阳下般,没处躲没处藏的,真真叫人无奈,却又不好闭嘴不言直接将这心机婊的罪名认下,只得借了英国公世子夫人的名头,以力打力道:“瞧二爷说的,您就是怀疑我,也不能怀疑姨母呀,姨母那样的身份那样的性子,又岂是我一个婢妾所出的庶女能买通的?” 英国公世子夫人与大太太王氏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崔九怀本意是说她藏拙,这会子却被她拐带到英国公世子夫人身上了,他难不成还能说自个姨母的不是?呵,这会子倒是不藏拙了!不藏拙最好,他当初之所以默认老太太给说的这门亲事,也正是看中了她这股子聪明劲儿。后宅的女人聪明不可怕,可怕的是蠢笨如猪却自以为聪明的,那样的话,闹出事端来外头人看笑话不说,最后还得他出面收拾烂摊子。他寒窗十年苦学断案技巧,可不是为了在后宅里头打转的。 他哼了一声,没再言语,片刻后,见自个的大丫鬟青鸾脚步匆匆的走进来,张嘴就训斥道:“明知道我回房必更衣的,不上来伺候,却跑个没影,我看你愈发没规矩了。” 青鸾抿了抿唇,感觉自个比窦娥还冤,新奶奶进门,往后这院子里的事儿都是新奶奶说了算,新奶奶没叫她,她还能自个跑到二爷跟前献殷勤?是怕自个死的不够快?况且有新奶奶在,新奶奶又带了四个陪嫁丫鬟,不过是更衣这种小事儿罢了,怎地就非她不可了呢?肚子里百转千回,身子却直接往地上一跪,认错道:“是我的不是,二爷教训的是。” 素日里青鸾在静园可是横着走的,从前张氏在时,也不见她这般做小伏低过,这会子却又是为何?崔九怀皱了下眉头,斜了钟文谨一眼,说道:“我急着去衙门,没空理会这些,回头跟你二奶奶领罚吧。” “是。”青鸾应了声,站起身来,利落的服侍着他换了官服,过程中半句话都没多言,全不见往日的伶俐,惹的崔九怀又多看了她几眼,这可倒好,好悬没把她吓哭。 钟文谨站在旁边,看他们你看我一眼,我偷瞄你一眼的,一副郎有情妹有意的模样,全然忘了她这个正妻还站在旁边呢,这嚣张劲儿……简直是太好了!等三日回门后,她立刻去跟王氏说,抬青鸾为通房,再问问自个的四个陪嫁丫鬟沉香、白芷、菘蓝、南星可有愿意作通房的,若有,也一并抬了,打发她们轮流去伺候崔九怀……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样她的小命就安全了,而且还能赚个贤惠大度的名声,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以帕掩唇窃笑几声,见崔九怀已穿戴完毕,欲往外走,便忙跟上,将他送出正房的大门,福身道:“二爷好走。” 语气里充满欢快,惹得崔九怀扭头看过来,她忙收敛神色,作依依不舍状:“二爷早些回来。” 崔九怀哼了声,扭头去了。 * 重回到东次间,钟文谨在罗汉床上坐下,正欲叫人去唤姨娘们过来,青鸾却“扑通”一下跪在了她跟前:“请二奶奶责罚!” “哎哟,你这是做什么?”钟文谨作吃惊状,忙忙的吩咐白芷道:“白芷,快,把你青鸾姐姐给扶起来!” “姐姐,地上凉,快起来吧。”白芷忙上前搀扶青鸾,青鸾却扭身避开她的胳膊,一脸严肃的说道:“二爷叫我跟二奶奶领罚,二奶奶若不罚我,回头二爷知道了,怪罪二奶奶,岂不是我的不是?” “且不说你没错,是我笨手笨脚的,没服侍好二爷,你来替了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又如何能处罚你?便是你真的犯了错,我处不处罚你,都是内宅的事儿,二爷还能插手内宅的事儿不成?”钟文谨说着,便从罗汉床上站起来,作势欲上前亲自搀扶青鸾,青鸾哪还敢再跪,忙忙的站了起来。 “这就对了,你这个有功之臣若跪着,我可没脸坐着了。”钟文谨满意的点头,让沉香取了个荷包来,赏给了青鸾,青鸾推辞着不肯要,钟文谨笑眯眯道:“我身边这几个丫鬟,笨手拙脚的,没一个中用的,往后要劳烦你的事儿好多着呢,你若不收,我可不敢吩咐你了。” 青鸾只好收了,嘴里道:“谢奶奶赏!” “去叫姨娘们过来罢。”钟文谨吩咐了沉香一句,也没打发青鸾下去,横竖是要抬她做姨娘的,留在这里也不算突兀。 * 不一时,沉香引着苏、黄两个姨娘过来。 单论岁数的话,苏姨娘与大奶奶宋氏同年,只是她骨瘦如柴,脸色蜡黄,走几步便咳几声,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与大太太王氏是同龄人。 而黄姨娘正相反,长相明媚娇艳,身段凹凸有致,一双上挑的勾魂凤眼,天然一股成熟女子的风韵,又因育有崔九怀唯一的儿子亦是永定侯府唯一的重孙,底气比一般的姨娘足,脊背也比一般的姨娘挺的要直。 “婢妾给奶奶请安,奶奶万福!”苏姨娘年纪大,率先在锦垫上跪下,颤颤巍巍的磕了三个响头,待白芷端来茶水后,又恭敬的敬了茶:“请奶奶喝茶。” 钟文谨接了茶,抿了一口,说道:“赏。” 沉香将事先准备好的荷包拿给了苏姨娘,苏姨娘接了,道谢道:“谢奶奶赏。” 黄姨娘底气再足,脊背挺的再直,作为姨娘,也得跪下给新主母磕头敬茶。轮到她的时候,她跪的也干脆,茶也敬的恭敬。 通常来说,就没哪个正妻会喜欢姨娘这种生物的,然而钟文谨不一样,苏姨娘这个病西施就罢了,黄姨娘这种一看就身体倍棒经得住折腾的,让她越看越喜欢……至于黄姨娘生了庶长子,若自个生不出嫡子的话,将来薛九坏的家产都是庶长子的?拜托,命还不能定保住呢,想那么长远的事儿,岂不是杞人忧天? 钟文谨叫人给两位姨娘奉了茶,关切的询问了下苏姨娘的身子,问她看了什么大夫吃了什么药,并叮嘱她好生保养自个,然后转头看向黄姨娘,笑道:“先前在松鹤堂瞧见了小峥大爷,生的好模样,身子骨也结实,规矩亦是极好,我活了这十好几年,再没见过这样齐整的好孩子过。” “奶奶谬赞了,我生的这么个灰头土脸的模样,他一个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又能出息到哪里去?比三姐儿差远了,当不起奶奶这样夸赞。”黄姨娘谦虚的摆了摆手,语气里却难掩骄傲。 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姨娘虽是庶子的生母,但庶子却只能算作是嫡母的儿子,也只能喊嫡母为母亲。黄姨娘这番话,明着是谦虚,却是在宣告自个庶长子生母的身份,换作旁的主母,即便不当场恼了,也会暗地里给她记上一笔黑账。 钟文谨却只作没听懂,笑嘻嘻的自嘲道:“姨娘这般花容月貌,却说自个灰头土脸,那我这样姿色平庸的,岂不成了烧糊了的卷子?” 早起丫鬟们给她梳妆时,她从镜子里瞧过,这身体长相只能算清秀,配上一双灵动的剪水杏眼,再衣裳钗环搭配妥帖的话,勉强算是个小美人,跟黄姨娘却是没法比。 “奶奶您太自谦了!”黄姨娘听的大笑,屋内侍立的丫鬟们也跟着笑起来,就连苏姨娘这个自坐下后便眼观鼻鼻观心的,闻言也禁不住弯了弯唇角。 第04章 片刻后,黄姨娘止住笑,端起盖碗来,抿了口茶,同钟文谨抱怨道:“二爷也真是的,竟舍得下奶奶这样的娇妻,巴巴的跑去衙门跟那些个尸体一处去,便是不嫌晦气,也不怕伤了奶奶您的心?” 钟文谨尚未开口,外间就传来一声咳嗽声,接着门帘被掀开,一个生的极圆润富态的妈妈走进来,瞪了黄姨娘一眼,训斥道:“彩琴,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连爷们的不是都敢编排,这也是你一个当妾室的能干的事儿?” 骂完后,鼻子眼里重重的喷了一口气,用众人都听的到的声音嘟囔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黄姨娘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也用跟庄妈妈同样大小的声音嘟囔道:“谁是猴子,谁自个心里清楚。” 这个年纪的,又能在静园打鸡骂狗的,除了崔九怀的奶娘庄妈妈,只怕再没别人了。不过俗话说的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如今黄姨娘归钟文谨这个主母管,庄妈妈进门后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就劈头盖脸的训人,明显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钟文谨笑问道:“这位妈妈是哪个?我竟不认得。” “哎哟,瞧我,被黄姨娘给气晕头了,光惦记着说她几句了,竟忘了给奶奶见礼,该打,实在该打!”钟文谨话刚问完,庄妈妈立马接口,边轻抽自个耳光边上前来欲给她行礼:“老奴夫家姓庄,奶奶叫我庄有家的就行。” 既没提自个大太太王氏陪嫁丫鬟的出身,又没提自个崔九怀奶娘的身份,倘若对永定侯府人事不了解的话,任由她给自个行了大礼,又一口一个庄有家的叫着,崔九怀知晓了必定恼怒,传到府里其他人耳朵里,也要说自个不知礼,没准还会带累了武宁伯府女孩子的名声。 多大仇? 倒是苏姨娘闻言,忙忙的插了一句:“庄妈妈是二爷的奶妈妈。” “原来是庄妈妈,快别多礼了!”苏姨娘倒是个好心的,钟文谨朝她抿唇一笑,随即受惊一般,急忙起身将庄妈妈拉起来,往一旁的太师椅上让,并吩咐白芷道:“去给庄妈妈泡杯好茶来!”。 庄妈妈顺势起身,皮笑肉不笑的摆手道:“什么好茶不好茶的,横竖我也喝不出差别,拿那红薯叶子碾出来的碎糠糊弄下就得了,也省的牛嚼牡丹,白瞎了好东西。” 钟文谨也跟着摆手,笑道:“我这里能入口的好茶倒是有几两,红薯叶子碾出来的碎糠却是没有的,妈妈这要求我可满足不了,不如我回头说与二爷,让二爷打发人到外边替妈妈寻摸去?” 庄妈妈摇着头,一副无奈的模样:“都说二奶奶性情温和,最是个好相处的,再想不到竟这般促狭,自个拿我打趣便罢了,还要拐带上二爷!” 钟文谨笑眯眯道:“拐带上二爷不好么?二爷是妈妈奶大的,他自然是要替你撑腰的,到时一顿好嘴巴赏下来,看我以后还敢不敢打趣妈妈!” “哎哟,这奶奶您可就错了,咱这位爷最不耐烦的便是这些后宅之事了,倘拿这种他认为的‘鸡毛蒜皮之事’扰了他的清净,两方可都捞不到好,奶奶若得一顿好嘴巴,那我这个老婆子就得被卖到黑煤窑挖煤去了!”庄妈妈对崔九怀还是有些忌惮的,这番话说的有些严肃,随即变了下脸色,打趣钟文谨道:“不过奶奶这样鲜嫩的小媳妇儿,二爷疼都来不及呢,又怎舍得给奶奶一顿好嘴巴?” 黄姨娘闻言,不服气的嘟囔道:“才说我没规矩,不该编排爷们,妈妈你规矩好,这会子不也编排起奶奶来!” “你那是编排爷们的不是,我这是夸赞二奶奶呢,能相提并论?”庄妈妈恶狠狠的剜了黄姨娘一眼,转头对钟文谨告状道:“奶奶,您瞧瞧,我好歹也是二爷的奶妈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上不得台面的阿物儿,竟叫个姨娘说抢白就抢白,我是再没脸在静园待了,回头奶奶把静园的事儿接过去,我便去求二爷,且让我出府去罢。” 黄姨娘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你要真去了,我就服你,就怕你老舍不得这永定侯府的富贵,死赖着不走呢。” 钟文谨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庄妈妈明显是想来给自个下马威的,不想黄姨娘半路跳出来将火力吸引了过去,都不用旁人架桥拨火,两人就能掐个天翻地覆,想来从前这样的事儿绝对不会少,不然掐架业务不会如此纯熟。 她现下的心情颇有些纠结,一方面吃不准自个能否熬过回门之前这三天,若只是当个过客的话,这些琐碎小事她根本不想理会也无须理会,一方面又忧心万一自个咬牙熬过去了,却因为之前万事不理的态度,失了威严,旁人吃准自个是个针扎不疼的佛爷性子,往后糟心事儿只会更多…… “唉!”钟文谨叹了口气,见她们越说越过火,眼看就要闹起来,她便手里端着的盖碗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放,咳嗽了一声,对黄姨娘、苏姨娘道:“外头下人们还等着给我磕头呢,我就不多留姨娘们了,得空再来说话吧。” “是,婢妾就不打扰奶奶了。”苏姨娘闻言,立时站了起来。 黄姨娘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见苏姨娘已然站了起来,她也不好死赖着不走,于是站起来蹲了个身,眼睛瞅着庄妈妈,嘴里对钟文谨道:“是该让‘下人’们给您磕头呢,也好让她们认清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免得她们有了些体面,便忘了自个的身份,还当自个也是主子呢。” 说完,不等庄妈妈回嘴,便甩着帕子迅速的走了出去,庄妈妈脸都给气青了。 * 静园带有两个小跨院,一个被崔九怀拿来当书房,另外一个小跨院,黄姨娘带着小峥大爷住在正房,苏姨娘则住在西厢房。 进了小跨院的门后,黄姨娘从自个大丫鬟秋水手里拿过钟文谨赏赐的荷包,扯开带子,将里边装的一枝赤金小花簪拿出来瞅了一眼,直接将其砸到秋水怀里,扭头走了,嘴里不屑道:“赏你了!一股子村气,谁要带这个!” 苏姨娘神色复杂的看了黄姨娘的挺的笔直的脊背一眼,也从大丫鬟夏雨手里接过荷包来,打开瞧了下,见是副赤金滴珠耳坠子,重又塞回了荷包里,对夏雨道:“你收好,明儿去给奶奶请安时,别忘了与我戴上。” * 两个姨娘对于自个赏赐的礼物态度如何,钟文谨是不知道的,她见庄妈妈气的不行,少不得安抚她几句:“黄姨娘嘴巴也忒厉害了些,妈妈别气,回头我说她。” 庄妈妈自然不可能不气,听闻钟文谨要出面管教黄姨娘,立时心下暗喜,盼着她们斗个天翻地覆才好呢,到时钟文谨分-身乏术无暇他顾,静园的大小事务还是由自个说了算,风光体面自不必说,油水更是丰厚…… 盘算完毕,庄妈妈努力压了压上扬的嘴角,唉声叹气道:“我气不气的有什么打紧,诚如黄姨娘所说,我不过是个略有些体面的奴才罢了,主子给脸,那是主子的仁慈,主子要打脸,我也只好把脸凑上去了,只是黄姨娘这嚣张跋扈唯我独尊的性子,早晚要闹出乱子来,奶奶对此也该有个章程,不然到时人不说她一个丫鬟出身的婢妾如何,反倒会说奶奶没本事,连个姨娘都管束不住,配不上二爷,不如前头二奶奶云云的,到时奶奶的脸面,可就全完了。” 这话说的倒是巧妙,崔九怀倒罢了,竟连张氏都搬出来了,作为继室,谁肯叫人说自个不如前头的死人?但凡有些气性的,听了这话,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的,真是激的一手好将。 “妈妈说的极是。”钟文谨一脸感激的点了点头,随即咬了咬唇,一脸为难的皱眉道:“只是我才刚进门,就横刀立斧的处罚姨娘,到底于名声有碍……这次便罢了,且看以后吧,横竖日子还长着呢。” “到底是个庶出的,连处罚个姨娘的胆子都没有,真是上不得台面!”庄妈妈暗骂了一句,却也不好强求,抿了抿唇,勉强道:“听奶奶的。” 钟文谨笑了笑,搭着沉香的胳膊起身,移步到外头明间,准备接受静园下人的跪拜。 静园下人里头,有崔九怀的人,有前头二奶奶张氏的人,有苏、黄两位姨娘的人,有庄妈妈的人,有钟文谨从武宁伯府带来的人,还有一些没有派系的中立人员,构成复杂不说,人数还多,足有上百来号人…… 沉香叫人抬了一匣子荷包与两大筐铜钱出来,好半晌才打赏完。 第05章 忙忙碌碌大半天,总算能清闲下来,叫了个小丫头替自个捶腿,钟文谨往软榻上一躺,准备补眠。 因新婚头三日不必晨昏定省,丫鬟们也就没有唤醒她,任由她一觉睡到了掌灯时分,才起身更衣洗漱完毕,那厢就有人来回说二爷回来了。 钟文谨一边出去迎接,一边吩咐人传饭。 崔九怀穿着官服去的衙门,自然也是穿着官服回来。只是钟文谨早起被他扣了个蠢笨的帽子,这会子她也懒得上前献殷勤,仍叫青鸾伺候他更衣。 晚膳摆上桌,两人相对无言的用了,又吃了几杯茶后,就到了安置的时辰。 钟文谨热切的期盼着黄、苏两位姨娘、琰姐儿或者小峥大爷能出点幺蛾子,叫崔九怀给叫走,这样她就不必忧心后头的事儿了,奈何他们都没这个胆子,个个安静如鸡。 更衣洗漱完毕,吹灯拔蜡,伺候的人都退出去后,她悄悄的往床沿挪动,再挪动,想要离崔九怀远些,不想他突然伸出一臂,将她猛的一带,把她扯回了床中央,然后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钟文谨吓的面无人色,忙忙道:“别,不要,二爷……” 说完恨不得自抽一巴掌,这样的话语,再配上软绵绵的声音,简直就像欲拒还迎,她忙又解释道:“妾身身-子有些不爽利……” 崔九怀却没理会她的话,一手擒住她两条胳膊,将其固定到头顶,一手去扯她的亵裤,扯下来之后,不做任何多余事项,就直接奔向主题。 “啊……”钟文谨大叫,太疼了,简直比小学那会摔断腿被个庸医胡乱接骨时还要疼上十倍,她哪受过这种罪,所有的隐忍以及从前主身上继承而来的大家闺秀教养都被抛之脑后,她低头寻摸了下,见只有嘴巴得用,于是一偏头,恶狠狠的咬上崔九怀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誓要撕扯下一块肉来。 可惜他身上穿着寝衣,寝衣的料子又是质地极好的松江三梭布,隔着寝衣想要靠嘴巴撕扯下块肉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但疼痛肯定不会少,如此她也能略出一口气了。 崔九怀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某处动作半刻不停。 钟文谨咬的牙都酸了,只得中场歇息,歇息时嘴巴也没闲着,尖酸刻薄的咒骂道:“还今上金口玉言的时照公子,帝都闺秀人人想嫁的金龟婿呢,半点前.戏都不做,蛮牛一样,撅起屁股就干,你这是敦-伦呢还是上刑呢?要是被那些闺秀们知道了,只怕早就避你如蛇蝎一般了,哪还会一见你就脸红!” 一口气骂完,犹不过瘾,她又冷嘲热讽道:“难怪前头二奶奶常年缠绵病榻,天天被你这样折磨,身-子能好才怪!” 崔九怀迅速动作几下,爆发出来,从她身上翻了下来,边扬声吩咐人送水进来,边冷笑道:“若非想着生个嫡子,就你这样前后干瘪豆芽菜都不如的身-子,脱光了衣裳跪在我跟前求我宠幸你,我都懒得多看一眼。” 冷笑完,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在她脸上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皱了皱眉,不解道:“骗一个人容易,骗十个人容易,骗百个人容易,但要骗的全帝都能拿得出手的大户人家女眷都夸赞你性子好,若非本身便是如此,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做戏的本事高,高到连自个身边亲近之人都能瞒过……有这样的本事,忍耐功力自是极高的,万不会因为一点床第间的小事儿就卸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如此岂不得不偿失?” 一点床底间的小事儿?拜托,前主可是新婚之夜被他活活折腾死的,这都不爆发,难不成闷不吭声的等死?但是又不能直说,不然搞不好没被在床上折腾死,反倒被当成妖怪拉出去烧死了!她哼道:“你先去大理寺的牢房体验下上刑的滋味,再来说这是小事儿吧。” 这时外厢传来走动的声音,不多时,青鸾的声音响起:“二爷、二奶奶,热水备好了。” 钟文谨疼的厉害,也没力气动弹,扯过床头的帕子,胡乱擦拭了一下某处的湿漉便完了,倒是崔九怀闻言,套上亵裤,往净房去了。 * 一身清爽的崔九怀返回时,钟文谨已然差不多要入睡了,被他弄出的动静吵醒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翻个身,拿屁股对着他。 崔九怀越过她,爬进床里,扯过被子盖住自个,好半晌,等钟文谨再次差不多要入睡时,突然开口道:“就你娇气,苏姨娘、黄姨娘她们服侍我这么多年,也不曾见她们抱怨过。” “呵……”钟文谨再次被吵醒,本就暴躁的脾气更加不好了,冷笑道:“她们一个两个好不好提脚就能卖掉的婢妾,靠着你才能过上呼奴唤婢的好日子,富贵险中求,但凡能有口气在,她们都不敢吭声的。也就我,才能将你这层虚伪的外衣撕开,让你意识到自个没床品的事实,要我说,你还得好好谢谢我,不然自个见到女子在你身下哭泣求饶,还当自个多威武雄壮呢。” 既然已经爆发出来了,她也不想留余地了,至于回头是被打入冷宫还是关进家庙的,那都无所谓了,满脑门火气呢,这会子真想不了那么多了。 崔九怀静默片刻,哼道:“你以为自个是正妻,我就奈何不了你了?便是不好休妻,也还有合离呢。” 嫡母武宁伯夫人因教导出了她这个出色的庶女而名声大涨,要是成亲没三天就合离,只怕要被气个仰倒,为了出气,她将来的着落怕是会比两位庶姐还要悲催……合离到底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走这条路比较好。 心里虽这样想,但是嘴巴上却不能认输,她梗着脖子,笑道:“合离就合离,那我的小命可就保住了,还真是要多谢二爷不杀之恩了。” 连合离都不怕,崔九怀还不真不知道有什么还能让她畏惧的了。况且合离一事儿,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这门亲事是祖母刘氏替他相中的,他自个也点头同意了,进门这两日,也无人说她不好,他突然说要合离,若没有妥当的理由,长辈们如何会同意?况她向来会做戏,到时哭一哭再晕一晕,便是真的合离了,外头人也只会说他的不是。 他倒不在意名声如何,然而皇上却想要驳个吏治清明的名声,不但任命了一堆苍蝇一般整天嗡嗡嗡的弹劾朝臣的寒门士子当御史,还使人造势,硬给他安上个“崔青天”的高帽。既戴上了这个高帽,就不得不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能让其沾染上任何的污点,不然皇上可不会轻易饶过他。 既然她觉得与自个敦-伦是在受刑,那自个不碰她便是了……只是如此一来,那就生不出嫡子了。庶子为长,且没有嫡子,纲常不可能不乱,偏长子嫡孙出身的皇上对于嫡庶问题十分在意,先前为张氏守制之时他便开口询问过,后头得知自个将要续娶武宁伯的闺女时,还赏了贺礼下来,祝自个早得贵子,回头若是没有嫡子出生,难保他不疑心自个偏宠黄姨娘不肯叫钟氏生孩子呢。 “唉……”崔九怀暗暗叹了口气,本以为娶个好性又聪明的女子,后宅从此能不必他再忧心,不想她好性是好性,却是装的,聪明也的确聪明,可这聪明却用来拿捏他…… 即便不甘心,他也不得不承认,自个的确被拿捏到了。 罢了,不过就是些闺房秘事而已,自个看了恁多女尸,亲自动手验尸的时候也不少,除了积年的老仵作,再没哪个男子能比自个更熟悉女子身-子了,回头去淘换几本春.宫.图来观摩观摩,定会一日千里,看她到时还敢不敢说自个是蛮牛! 钟文谨自然不知晓他这番青云壮志,因睡了半下午,这会子又两次被崔九怀惊醒,现下精神的不得了,翻来覆去烙了还一会烧饼,属羊也数到一万多,仍然没能酝酿出睡意来。 崔九怀被吵的不行,再次伸出一臂,将她带进怀来,头按在自个胸膛上,大手贴在她背上,拍小孩一般拍着,嘴里道:“快些睡罢,明儿还要回门呢。” “不要你管!”钟文谨没好气的回他一句,扭动了好半晌,都没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在他怀里闷闷的窝了一会,又有背上有节奏的拍打伴着,不一会就迷糊起来,一边入睡一边脑子里骂道:“哼,温柔起来倒是挺温柔的,只是我又不是小狗,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我才不领你的情呢。且等着吧,待明儿回门过后,我就抬一堆通房出来,你折腾她们去吧,老娘可不奉陪了!” 第06章 次日醒来的时候,钟文谨浑身如同被卡车碾过一般,别说鲤鱼打挺了,就连抬胳膊都费劲。 身体上的不适是一回事,心里也颇有些忐忑,昨儿夜里她下口咬了崔九怀,还言词粗鄙的辱骂了他,并放了合离的狠话……如此行径,放在古代这个女子地位低下的环境里,别说合离了,这是妥妥被休的节奏!虽然后头他有哄自己睡觉,并提过今儿回门的事儿,但一夜过去,谁能保证他回过味来不改主意? 虽然忐忑,但是倒没有后悔自个的所作所为,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草草了事,若再像新婚之夜那般几次折腾,耗去两三个时辰,那她这会子身子恐怕都凉了。 钟文谨唤了轮到今儿当值的两个陪嫁丫鬟菘蓝跟南星进来,吩咐她们一个替自个揉肩,一个替自个捶腰,并装作不经意的询问她们:“二爷呢?” 菘蓝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倒是南星颇为伶俐的回道:“二爷卯时就起来了,先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又去内书房看书去了。” 看书?没有去衙门?看来是打算陪她回门呢。钟文谨舒了口气,又觉得昨儿闹腾成那样,他竟都能忍下来,脾气好成这样,未免有些不可思议,就是现代那些所谓的‘好男人’,被咬又被攻击x能力,只怕也不会这般好说话。 但愿不是在憋什么坏水…… “苏姨娘来给奶奶请安了。”外头突然传来小丫鬟的禀报声。 “不是说这三日一概晨昏定省都免么,她怎么过来了?”钟文谨皱了皱眉,那苏姨娘看起来身子就不怎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崔九怀给折腾的,看那样子也不像能将养好的,诞下子嗣就更不可能了,按说本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到自个跟前来奉承的。 南星哼道:“不到奶奶跟前奉承着,以后她请医问药的,谁给她做主?府里给姨娘的份例,那是有定数的,哪里容得她成日里人参肉桂的不断?” “难不成我还要用嫁妆银子给她请医问药?”钟文谨吃了一惊,若她手里有个百八十万两的银子,随手拿个千儿八百的出来,倒不为难,但武宁伯府早已没落,再也摆不起从前的排场,公中给姑娘们的嫁妆只有五千两,因前主是个孝女,被孝顺的嫡母武宁伯夫人不好一毛不拔,给添了两千两,生母潘姨娘又偷偷给塞了三百二十八两的私房,统共七千三百二十八两银子。打了全套的红酸枝家具,又置办了些撑场面的大件物什,以及衣裳被褥首饰都家常物什,还在通州买了个两百亩地的小庄子,用了五千多两。下剩的一千来两,一半用作永定侯府诸人的见面礼跟下人的赏钱,现下只剩五个十两的银锭子。 世袭罔替的勋贵之家,世仆们最会跟红顶白,若无银钱开路,别想指望他们能对自个的事儿上心,更别提府中与府外的人情往来了,钟文谨自个手头都紧,还盘算着学五奶奶小王氏讨好刘氏,从刘氏手里捞点赏赐呢,哪里有闲钱给苏姨娘调养身子? “哪能让奶奶您出钱?”南星安抚了钟文谨一句,偏头朝内书房所在的小跨院努努嘴:“自然是用二爷的钱!我可打听了,二爷是大理寺卿,除了俸禄以及下头的冰敬炭敬,皇上逢年过节也会赏下大笔银钱,这府里又跟咱们武宁伯府不同,爷们自个挣来的钱不入公中,故而二爷荷包鼓着呢。” 将自个打听的事儿解说完毕,南星又抖机灵的给钟文谨出主意:“所以奶奶,以后但凡有公中以外的花用,您只管问二爷要便是,可千万别动用自个的嫁妆银子,您那么点嫁妆银子,连我的私房钱都赶不上,可经不住糟蹋。” 南星原是武宁伯夫人跟前的一等丫鬟,武宁伯府公中捉襟见肘寅吃卯粮,但掌家理事的武宁伯夫人却不穷,钟文谨嫡姐钟文敏出嫁时可是十里红妆,嫁妆足有一百二十八抬,作为武宁伯夫人身边得用的丫鬟,南星捞油水的机会不会少,日积月累的,攒下几百两的私房来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很多时候,主母身边得用的下人,过的可比不得宠的庶女体面多了,虽然前主不算不得宠,但现下手里的银钱确有点少,少的连丫鬟都看不过眼了。 “哎哟,原来咱们南星姑娘还是个小富婆呢?我可记住了,回头银钱不凑手了,我就管你借些来使。”钟文谨打趣了南星一句,又吩咐她道:“这春寒料峭的,本就身子骨不好,可别把人给冻病了,你请苏姨娘到东次间坐着,说我更衣盥洗了便过去。” 南星应声去了,片刻后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个苏姨娘,她嘴里抱怨道:“我说叫姨娘外头坐着等,姨娘非说身为妾室当服侍主母,我劝不住,只好领她进来了。” 瞧她那走两步就咳一声的病歪样子,钟文谨哪敢劳动她的大驾,万一服侍着服侍着就昏过去,到时算谁的不是?闻言,她忙想摆手,结果胳膊正被菘蓝抱着捶打呢,便直言道:“姨娘且坐罢,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叫丫鬟们服侍便行了,换了旁人,我还不习惯呢。” 苏姨娘倒也没坚持,只羞赧的叹气道:“都怪婢妾身子不争气,想孝敬下奶奶,都不能够。” 钟文谨笑道:“你有这个心便好。” * 两个丫鬟又是推又是揉又是捏又是搓的,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钟文谨总算从植物人状态变成僵尸状态,勉强的盥洗了。 见时辰已是不早,便一边叫人去传饭,一边叫人去请崔九怀。 饭没来,崔九怀也还没出现,黄姨娘带着崔峥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先自个给钟文谨行了礼,又叫崔峥给母亲请了安,然后一扭头,发作苏姨娘道:“苏姨娘要来给奶奶请安,好歹给我说一声,不言不语的就跑了来,闪着我一个,倒像是我不恭敬奶奶似得。” 苏姨娘咳了一声,垂下眼,淡淡道:“个人尽个人的孝心罢了,倒不必拉帮结伙共同进退。” “你……”黄姨娘噎了一下,又见苏姨娘穿了轻薄春装的身子瘦骨伶仃的,竹竿儿一般,瞧着很是可怜,便也懒得同她计较了,只把崔峥往钟文谨跟前推了推,对钟文谨笑道:“这孩子,生的腼腆了些,路上还同我说,要来陪奶奶说话,偏到了奶奶跟前,又不吭声了。” 五岁的小娃娃,穿着粉蓝小锦袍,梳了两个包包头,除了一双凤眼随了崔九怀,其他部位几乎是黄姨娘的翻版,乖乖巧巧的站着,可爱的不得了。钟文谨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到自个跟前,拈了块枣泥山药糕给他,笑咪咪的问道:“可识字了?” 崔峥咬了口枣泥山药糕,慢条斯理的咀嚼着,待咽下去之后,才张口道:“回母亲的话,还没有识字,父亲说待过了我五岁的生辰,就让曹先生给我开蒙。” “哦,原来是这样,那听你父亲的便是。”钟文谨点点头,表示了然,又笑问道:“那峥哥儿可知道自个生辰是哪日?” “知道。”崔峥点头,脆生生的回答道:“六月二十八。” “哎哟,峥哥儿可真聪明,连自个生辰都知道。”钟文谨摸了摸他的头,把他好生夸赞了一番,然后让丫鬟搬来个锦杌与他坐,一转头,见黄姨娘还站着呢,便忙招呼她就坐。 黄姨娘道了谢,坐下后,砸了咂舌,对钟文谨道:“琰姐儿没来给奶奶请安?” 按照永定侯府的规矩,孩子七岁便要离开母亲身边,男孩子搬到外院,女孩子搬去后花园旁边的锦绣园合住,三姐儿崔琰儿今年十岁,早就搬出静园了,成亲的新人头三日一概晨昏定省皆免,她住的远,也收不到两位姨娘带着哥儿来请安的消息,能来才怪呢。 只是崔琰儿是嫡女,钟文谨这个继母,不好对着两个小妾论她的长短是非,正斟酌说辞呢,崔九怀走了进来。 他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人来报说早膳送来了。 苏姨娘、黄姨娘见状,便起身告辞,钟文谨还挺喜欢崔峥的,欲留他一块用早膳,若是旁的日子,黄姨娘只有高兴没有不乐意的,只是今儿是回门的日子,崔峥用膳又拖拉,万一误了事儿就不好了,故而她忙不迭的拒绝了:“爷跟奶奶一会子还有正事呢,可别让他在这里捣乱了,妾身带他回去用就好。” 钟文谨转念一想,倒也是,便没有勉强,叫菘蓝送了她们一行人出去。 * 南星带着人摆膳了,屋内只剩了钟文谨与崔九怀两人,因着昨儿夜里的事儿,钟文谨略有些尴尬,没话找话的问道:“二爷可要更衣?” 崔九怀斜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更衣又如何,你又不会,问了也是白问。” “我只是不懂官服如何穿戴而已,常服又没有难度。”钟文谨给噎了一下,没好气道:“而且我只是问问罢了,若要更衣,就打发人去唤青鸾过来,又没说我要亲自服侍你更衣。” 崔九怀“嗤”了一声,作嘲讽脸状。 钟文谨只当没看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往饭桌前走去。 第07章 用完早膳,换了出门的衣裳,钟文谨与崔九怀一块,往大太太王氏所住的桃源居而去。虽不必晨昏定省,但为人子女的,出门当告翁姑,聆听翁姑训诫。 在桃源居门口,恰遇到从另外一条甬道走来的大奶奶宋氏,钟文谨忙福身行礼。 宋氏回了礼,笑道:“来跟母亲辞行?” “正是呢。”钟文谨携了宋氏的手,与她一块往正房走去。 王氏偏疼小儿子,长子跟次子都不受待见,恨屋及乌,两个儿媳妇也别想在她跟前讨了好去,尤其是宋氏这个管家奶奶,被刁难的时候好多着呢,于情于理,宋氏都该将注定不被待见的钟文谨当成盟友,故而她压低声音,小声提醒道:“母亲正不自在呢,弟妹可得仔细着。” “啊?”钟文谨怔了下,心里虽好奇,但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王氏不自在的原因,只好道谢道:“多谢大嫂提醒。” 宋氏既有心想卖个好,也就没藏着掖着,横竖丢脸的又不是她,跟钟文谨咬耳朵道:“我们大爷已是而立之年的人了,至今膝下无子,我肚皮不争气,娘家带来的几个也不中用,前些日子我使人到处打听,想寻个好生养的丫头服侍大爷,可巧就寻到了太太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巧红头上。这巧红姥娘、亲娘以及几个姨妈,个个都是好生养的,我借故将她叫到跟前瞧了,见她生的圆圆润润的,果真是个好生养的模样,就去求了太太,太太也应了,只等挑个黄道吉日便给她开脸做酒,谁知……也不知怎地,竟被老爷拉进了房……你说这闹的,打了大爷跟我的脸也就罢了,岂不连太太的脸都打了?” 宋氏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略一停顿后,叹气道:“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好生养的丫头也不止巧红一个,偏寻到她头上做什么,也不知太太会不会迁怒于我,唉……” 父亲跟儿子抢丫鬟……钟文谨晓得大老爷崔以源不着调,却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着调。而且在外头向来以端庄娴雅著称的宋氏,竟然对着自个这个才刚进门的新弟媳妇非议起公公来,这是拿自个当自己人呢,还是要给自己挖坑呢?钟文谨摸不清宋氏意欲何为,便只模棱两可的皱眉道:“这可真是……难怪太太会不自在呢。” “大奶奶来了!” “二爷、二奶奶来了!” 说话间已来到正门房门,外头廊下候着的小丫鬟忙往里头递话,见状宋氏捏了捏钟文谨的手臂,示意她莫要再提先前的话头,钟文谨正巴不得呢,忙回捏了下宋氏的手腕,表示会意。 * 桃源居是永定侯府正院,但摆设却并不比静园奢华,反倒处处简朴……说简朴也不合适,确切说,是太寒酸,诺大屋子,古董摆设只有三两样,偏每间里头摆了只硕大铜鼎,里头燃着檀香,袅袅白雾中还夹杂着隐约的木鱼声,给人一种置身寺庙之内的错觉。 钟文谨跟在宋氏身后进了西次间,见王氏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罗汉床上放了张炕桌,炕桌上摆了一只木鱼,王氏正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执着小木槌,嘴里念念有词。 众人不敢出声打扰,默默行了礼,然后恭敬的站着。 “也不知是真诚心诵经,还是借此给我这个新媳妇立规矩……”钟文谨悄悄将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又从右脚换回左脚,心里默默的吐槽着。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过去,王氏停了手里的木鱼,转过身子来,淡淡道:“你们来了。” 宋氏率先开口道:“荣亲王府老王妃生辰的寿礼单子拟好了,我拿来给母亲过目,倒是巧了,在门口遇上了二弟跟二弟妹。” 王氏闻言,将头转向钟文谨这边,钟文谨怕被挑不是,便又福身行了次礼,只是到底高估了自个僵尸一样的身子,起身时趔趄了一下,这可倒好,王氏本就板的像块木头一样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宋氏暗暗替钟文谨捏了把汗,都是打新媳妇过来的,新婚头几日自是不好过的,只是自个婆婆从长相到性子都不是个善茬,当初她可是拼命强撑,半点不适都不敢表露出来,这个二弟妹可倒好,昨儿敬茶时就险些摔趴到地上,今儿又来这么一出,唯恐别个不知道她昨儿夜里服侍了爷们一样,可不就让婆婆觉得她妖妖娆娆不尊重?回头还不知要被婆婆怎么收拾呢! 钟文谨也不想如此,奈何她这个身子本就生的娇弱,又被天赋异禀的崔九怀粗鲁野蛮的折腾了两夜,一大早的,又从静园走来桃源居,来了后座位也没有,生生被罚站将近半个小时,这会子还能直着而不是横着,已经是她意志力强大了,想要再强求更多,也是不能够了。 她悄悄侧目,恶狠狠的瞪了崔九怀一眼,然后故意视而不见王氏的怒气,装傻充愣的笑问道:“太太,我与二爷这就要回武宁伯府了,您可有什么示下?” 王氏捻着手里的佛珠,不言语。 钟文谨倒不着急,横竖回门是有固定时辰的,若日上三竿才出门,人不说她这个新媳妇的不是,只会说永定侯府不懂规矩。真闹了这样的事儿出来,传到向来最在意名声与脸面的刘氏耳朵里,少不得要把王氏这个儿媳妇叫过去大骂一顿,到时没脸的可是她王氏。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凭自个现下的身体状况,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就要昏过去,到时门回不了不说,得请太医,还得打发人去武宁伯府报信,事情闹腾开来,王氏一个“给新进门的儿媳妇立规矩以致其昏倒”的罪名就免不了了,这可比故意拖延儿媳妇回门时辰要严重多了,为了给武宁伯府一个交代,刘氏定会处罚她,那她的脸面可就不保了。 婆婆得不了好,钟文谨这个脚跟都没站稳的新媳妇能有什么好处?况且王氏有儿有女的,所谓的处罚,要么抄书要么闭门思过,要么抄书外加闭门思过,不痛不痒的,等处罚完了,钟文谨这个罪魁祸首就要倒霉了。所以这样的情况,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的,不然现在自个只是不受待见,那会子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钟文谨转头朝崔九怀飞快的使了个眼色,怕他没会意,又以帕掩唇,轻咳了一声。 片刻后,崔九怀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母亲,时辰不早了,您可有示下?若没有的话,我们这就出门了。” 王氏斜了崔九怀一眼,脸色更黑了,手上飞速的转动了几下佛珠,这才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早去早回,给亲家带个好。” “是。”崔九怀与钟文谨齐声应下,再次行过礼,并别过宋氏,两人退了出来。 * 马车与回门礼,宋氏早就打理妥当了,两人从桃源居出来,直接去了二门,在二门外坐上马车。 马车才刚离了永定侯府的西角门,崔九怀就板着张冷脸,训斥道:“在母亲跟前,挤眉弄眼的,成什么体统?你虽是庶出,但好歹也是武宁伯府出来的,怎地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懂?” “是,我不懂规矩,我不该挤眉弄眼,我就该老老实实站着,哪怕支撑不住昏倒过去,让你母亲背上个‘给新进门的儿媳妇立规矩以致其昏倒’的罪名呢,也要保持大家闺秀该有的礼仪!”钟文谨想也不想就给他顶了回去,还犹不过瘾,又撇嘴哼了一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为何会支撑不住昏倒过去?自然是因为……若再争论下去,话头势必绕回昨儿夜里,崔九怀心虚的闭上了嘴。 “哼!”钟文谨占着理,又因崔九怀对她昨儿夜里的所作所为绝口不提,不免气焰大涨,傲倨的睨了认怂的崔九怀一眼,却发现这丫穿了一身绛紫锦袍,头戴紫金冠,冠上一朵大红簪缨,俏脸白皙剔透,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薄唇如同熟透的樱桃,鲜艳欲滴,现下正襟危坐,凤眼低垂,再配上一副清清冷冷的表情,要多禁欲有多禁欲,看的人直想犯罪…… 白瞎这么副好皮囊了!钟文谨往靠垫上一歪,不无可惜的叹了口气。 第08章 永定侯府在长宁街,武宁伯府在长兴街,中间只隔了长荣街一条大街,又坐的是马车,不过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今儿是四姑奶奶回门的日子,武宁伯府早就使人在街口哨探着,马车才刚拐入长兴街,哨探的人就跑回来传信,守门的家丁们得了信,立刻开侧门拆门槛。 马车由侧门驶入,到了二门前停下来,钟文谨与崔九怀各上了一顶由四个健壮婆子抬着的青稠小轿,去了武宁伯太夫人马氏所住的寿安堂。 钟文谨祖父仙逝后,马氏便将几个庶子分了出去,只留了两个嫡子,武宁伯钟时松跟次子二老爷钟时涛在身边。武宁伯钟时松膝下一子四女,其中大爷钟文轩大姑娘钟文敏是正妻岳氏所出,二姑娘钟文清、三姑娘钟文芳、四姑娘钟文谨分别为王姨娘、吕姨娘、潘姨娘所出。二老爷钟时涛与二太太张氏仅有一嫡子钟文敬,府中行二。 因为里头早就得了信儿,钟文谨与崔九怀到寿安堂时,诸人早就到齐了。不过因为在场的只有嫡枝嫡系,本就香火不旺,且已嫁的一嫡姐两庶姐并三个姐夫还未到,比起永定侯府敬茶时的场面,的确冷清了些。 两人先拜见了长辈,崔九怀又与大爷钟文轩、二爷钟文敬两个小舅子厮见过,并各奉上一套文房四宝作见面礼。 才刚落座,张氏就对钟文谨道:“谨姐儿怎地不带琰姐儿、小峥大爷来?他们虽不是你亲出的,但到底叫你一声母亲,我们武宁伯府也算是他们的外家,也该带他们来认认门,以后常来常往的也便宜。” 崔九怀原配张氏是二太太张氏的内侄女,张氏病故后,张家原想叫张氏亲妹张六姑娘嫁进来作填房的,一来方便照顾崔琰儿这个年幼丧母的可怜外甥女,二来以张家的家世,即便往外头说亲,也很难寻到比永定侯府更好的家世以及比崔九怀更品貌出众的男子,倒不如巴紧前头这门姻亲。奈何这张六姑娘是家中幼女,被娇宠的不像样,动辄就使性子发脾气,根本担不起相夫教子的担子,在此事上,刘氏跟王氏这对明争暗斗几十年的婆媳前所未有的保持了一致的意见,无论张家如何暗示,就是不松口,使出拖延*来。 男方拖的起,女方却拖不起,见永定侯府不应,张家也不敢强逼,免得连从前的情分都没有了,只好不情不愿的替张六姑娘另结了一门亲事,而永定侯府这边,却在英国公世子夫人的说和下,定下了钟文谨。 定亲之前有知会过张家,张家倒没说什么,二太太张氏却有些不自在,少不得要给钟文谨这个她从没正眼瞧过的庶出侄女添点堵,方能略纾解下胸中的郁气。 崔九怀侧目,看了钟文谨一眼。 钟文谨笑着回道:“二婶还不知道我么,向来是个没主意的,在家时都听太太的,如今嫁了人,自然也都听那边太太的,那边太太没说叫我带他们回来,我又怎敢擅自做主?” 说完,又话锋一转:“不过二婶是前头张姐姐的姑母,也就是琰姐儿的姑祖母,您挂心琰姐儿是自然的,我向二婶保证,下次回娘家前,我定向那边太太请示,若那边太太同意,我定带琰姐儿、小峥大爷一块过来。” 若没带回来,那就是自个婆婆王氏不同意了,有王氏实力背锅,谁也别想找她的茬! 张氏才刚要说话,外头就有小丫鬟禀报道:“大姑奶奶、大姑爷回来了。” 说话间,一个头戴赤金嵌珠五凤挂珠钗身穿烟霞红缠枝葡萄纹妆花褙子的年轻小媳妇走进来,后头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大姐、大姐夫。”见是钟文敏以及钟文敏相公文昌伯世子祝明澜,钟文谨边起身行礼,边扭头看了崔九怀一眼,崔九怀也跟着站起来,朝他二人一礼。 “快别多礼了。”祝明澜抢上来扶了崔九怀一下,随即抬手揽上崔九怀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原想着四妹夫跟四妹新婚燕尔的,定来不早,就多吃了盏茶,早知道四妹夫来的这样早,我就不吃那盏茶了……四妹夫不必说,我知道自个该罚,一会开席,我先自罚三杯,再替你收拾比我来的还迟的二妹夫、三妹夫,你就只管坐着瞧好吧!” 钟文敏扭头,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消停点吧你,酒还没吃上呢,就耍起酒疯来了,还不赶紧见过长辈?” “啊?对,还没见过长辈呢,瞧我,一见了四妹夫,就跟见了亲兄弟一样,眼睛里就再看不到旁人了,祖母、岳父、岳母、二伯父、二伯母,你们可千万别生气!”祝明澜一边行礼一边假模假样的抽自己耳光,脑袋随着手势一会歪向左边一会歪向右边,嘴里还“哎哟哎哟”的叫着,这番念唱作打,比那猴戏还精彩,把众人逗的都笑起来。 本就阴着脸的钟文敏,脸色变的比锅底还黑了,偏钟文谨还打趣她:“瞧大姐夫这娴熟的姿态,怕是没少在家挨大姐姐打吧?” “小蹄子,别以为嫁出去了,我就收拾不了你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钟文敏抬手捏住钟文谨的腮帮子,一边扭,一边笑骂道:“说,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哎呀,疼疼疼……”钟文谨“嘶嘶”的叫着,偏不肯告饶,不怕死的含糊道:“瞧这拧人的手法,定是私下里没少拿大姐夫练手。” 祝明澜闻言,顿时两样汪汪的看向钟文谨,深情的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四妹也……” “你闭嘴……”钟文敏瞪眼,立时就要驯夫,奈何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岳氏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为人-妻子的,怎能冲着自个相公大呼小叫,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不等钟文敏张口,祝明澜就先笑嘻嘻的替她辩解道:“岳母别怪阿敏,她与我闹着玩呢,我们在家时也常这般闹着玩的,不妨事。” “噗嗤!”钟文谨失笑,这个大姐夫倒是有些意思,配成日里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钟文敏,倒刚合适,哪像崔九怀,进门之后,除了与人打招呼,再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端端正正的坐在太师椅里,板着一张棺材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不像是陪妻子回门的新女婿,倒像是来讨债的债主。 钟文谨正腹诽着,那头三姑奶奶钟文芳打发了个姓黄的婆子来报喜,说是钟文芳才刚查出怀了身孕,脉象有些不稳,今儿不能回来了。 嫁个年近五旬的老翁,竟还能结出果来,反倒是钟文敏,嫁给与自个同龄的祝明澜,成亲三年都没有动静,真真是气死个人!岳氏脸色顿时比钟文敏还要黑,恨恨的咬了咬后槽牙,却还得违心的说声“恭喜”,又不情不愿的叫人收拾了些补品,让这姓黄的婆子带回去,给钟文芳补身子。 才刚打发走这黄婆子,那头二姑奶奶钟文清又打发了个姓李的婆子来报信,说钟文清的婆婆陆太太病了,钟文清要侍疾,今儿也不能回来了。 岳氏脸色更黑了,强忍怒气询问了一番陆太太的病情,又打发人收拾了些药材,让这姓李的婆子带回去。 果然庶女就是给自个添堵的,早知道打她们一生下来就直接掐死,容得她们平安长大,给她们说了婆家,陪了嫁妆,她们倒好,在婆家脚跟还没站稳呢,就在自个跟前摆起架子来,真以为从此就用不到娘家了?天真! 岳氏一肚子火气,连带的对钟文谨这个庶女也有些不待见,不咸不淡的对她道:“去瞧瞧潘姨娘吧,到底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不管处的好还是不好,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 这话说的就有些深意了,钟文谨忙摆出一副嫌弃脸,不乐意的嘟囔道:“看她做什么,我不去。” 其实,亲嫡母远生母的主意,并不是前主想出来的,而是潘姨娘的主意。与那些拼死也要将亲生子女养在自个身边的姨娘相比,潘姨娘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女儿养在嫡母跟前,将来说亲是个很大的加分项,女儿嫁的好,母以女贵,她在后宅就能有好日子过,纵使过程中损失了些母女情分,可比起让人一锅端了,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钟文谨这个表现,让岳氏火气稍微平息了些,并有些欣慰,觉得总算没白养她一场,如对钟文敏那般,抬手轻拍了她后脑勺一巴掌,哄道:“哪怕只是走个过场呢,好歹也过去瞧瞧,不然回去永定侯府,你太婆婆、婆婆的问起,可不就抓了虾?” “这倒也是。”钟文谨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起身道:“好吧,那我就去走个过场。” 抬脚走出几步,又跑到岳氏跟前,与她耳语道:“若不幸被绊住了,母亲可要打发人来解救我。” “你呀……”岳氏失笑,抬手勾了下钟文谨的鼻子,方才的怒气已全然消失不见。 第09章 潘姨娘住在武宁伯府正院荣安堂东边一个小跨院里,前主十岁之前也是住在这里的,十岁之后因讨了嫡母岳氏的欢心,被岳氏接到了正院,从此之后,除了逢年过节过来走一趟,便鲜少踏足。 钟文谨由岳氏派来的媳妇子岳旺家的领着,来到小跨院的时候,潘姨娘正倚在门口,一脸焦急的朝外张望,待看到了她,那双与自个如出一辙的水杏眼顿时莹光闪闪,却又碍着有旁人在场,不好淌眼抹泪,只强笑着迎出来:“四姑奶奶怎地过来了?” 钟文谨看了潘姨娘一眼,一脸不耐烦的说道:“太太让我来瞧瞧姨娘。” “谢太太记挂了,劳烦岳嫂子替我跟太太说一声,我明儿一早去给太太磕头。”潘姨娘将一只荷包塞到岳旺家的手里,岳旺家的一捏,里头鼓鼓囊囊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来,笑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回去就跟太太说,姨娘放心便是。外头风大,也不是说话的地儿,姑奶奶既过来了,且进去吃杯茶再走吧,回头太太问起时,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后头这话是对着钟文谨说的,钟文谨听了,脸上虽挂着不乐意的表情,到底作了让步,扁嘴道:“罢了,就听岳婶子的吧,免得回去又被太太说教。” 潘姨娘见岳旺家的要走,忙拉住她,让道:“岳嫂子也进来吃杯茶暖暖身子吧,正好前儿太太打发人送了今年的春茶来,嫂子尝一尝,若吃的好,回头我叫红儿送些到你家里去。” “我倒是想尝尝姨娘的好茶,可惜这会子我还有旁的差事,耽搁不得,得空再来叨扰吧。”岳旺家的摆摆手,脚不沾地的走了。 . 钟文谨跟着潘姨娘,来到她宴息的正房东次间。 潘姨娘借故把丫鬟支走,握着钟文谨的手,泪眼汪汪的问道:“姑爷待你可好?” 好个鬼!钟文谨暗骂一句,面上却一脸娇羞的扭捏道:“他对我挺好的。” 闺房之事,别说潘姨娘不是自个亲娘,就是对着她前世的亲妈,钟文谨也是说不出口的,况且潘姨娘只是个婢妾,便是说出来,她能帮的上什么忙?不过白白让她平添许多担忧罢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就好,那就好。”潘姨娘见状,心就放下了大半,只是她是家生子,五岁就进武宁伯府当差,经过见过的不少,自然晓得新媳妇要想在永定侯府这样的大家族中如鱼得水,除了有个好出身跟得到相公尊重外,自个也得立的住才行,犹不放心的嘱咐道:“姑奶奶是次子媳妇,上头有掌家的长嫂,下头有得崔太夫人跟崔大夫人青眼的弟妇,素日里有个甚事儿,只管随大流便是,万不可掐尖要强,抢了别个的风头。 下头那两个小的,琰姐儿是个女孩子,满打满算,最多能在府里再待五六年,若能处的来,那便好好处,好歹能积攒些母女间的香火情,若实在处不来,也不必强求,只大面上过得去便是了。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将来是个甚章程,由着永定侯府与张家商议便是,你千万别沾手。 小峥大爷的话,别学那些眼皮子浅的,想着把他养歪,他虽是姨娘生的,却要叫你一声母亲,将来惹了什么乱子出来,你这个当母亲的又能得什么好名声?只管好生教养着,将来你若能生出嫡子,他就是嫡子的助力,若生不出,他就是你将来唯一的依靠。至于他那个姨娘,不过是个家生子出身的婢妾罢了,想法子把她娘家一家子的卖身契捏在手里,好便罢,不好收拾起来也容易,她还敢蹦跶出什么花样来?” 潘姨娘絮絮叨叨了半晌,又失笑道:“瞧我,竟糊涂了,姑奶奶是养在太太身边的,太太那些个手段想必早就学的差不多了,哪里还需要我来提醒?” “姨娘也是关心我,我岂会不知?”钟文谨笑了笑,前主如何她管不了,但她毕竟是个现代人,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标准,有所为,又有所不为,一时半会的兴许看不出来,但往后会不会叫岳氏跟潘姨娘失望,就不好说了。 潘姨娘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关心起前头的事情,问起钟文敏、钟文清、钟文芳三位姑奶奶来,钟文谨与她详说了。 潘姨娘听完,叹了口气,没提钟文敏,倒是替钟文清跟钟文芳打起圆场来:“你也别怪她们不给你跟姑爷做脸,实是她们都不容易。三姑爷只比你祖母小三岁,别说儿子了,就是孙子,都比三姑奶奶都要大,偏三姑奶奶又是个面团一样的性子,能压服谁,又有谁肯听她摆布?先前回门时,就与吕姨娘两个关起门来大哭了一场,可想而知日子有多艰难了。这会子能怀上身孕,也算老天开眼了,未满三个月,她仔细些也是应该的,不然若有个好歹,谁知还有没有下回? 至于二姑奶奶,二姑爷倒是个谦恭有礼又上进的,可惜她那个婆婆不是个好相与的,不但拿捏她,还想通过拿捏她进而拿捏咱们武宁伯府,这也不是头一回装病,拦着二奶奶回娘家了……偏远小县城出来的老婆子就是没见识,以为二姑爷考上庶吉士在翰林院念书就了不得了,也不想想将来散馆选官时,她家无权无势无财的,还不是得靠大姑爷或者四姑爷帮忙?今儿便是不冲着咱们武宁伯府,单冲着大姑爷跟四姑爷,她也该早早的打发二姑奶奶跟二姑爷过来,可她倒好,不但不打发人回来,还拦着他们回来,偏二姑爷是个愚孝的,母亲说什么便应什么,半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真真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钟文谨也有些无语,钟文清只是武宁伯府一个不受嫡母待见父亲又不回护的庶女罢了,陆太太竟然想通过拿捏她进而拿捏武宁伯府,便是武宁伯府这些年没落了,族中没出几个有实权的高官,但好歹也是世袭罔替的一等伯爵府,岂是陆家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能左右的?这脑回路也太神奇了! 庶女不好当,岳氏又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嫡母,哪怕钟文谨这样得宠的庶女,还安插了个一家子都在岳氏手底下当差的南星来当陪嫁丫鬟,两房陪房里,一房的闺女是荣安堂的二等丫鬟,一房的儿子是大爷钟文轩的书童,完美的展示了钟文敏先前的玩笑话“别以为嫁出去了,我就收拾不了你了!”,故而钟文谨也懒得计较她们不肯给自个做脸的事儿:“她们各有各的难处,来不了,我也不怪她们。” 听了钟文谨的话,潘姨娘眉头也没松开,担忧道:“你不计较倒罢了,到底是姐妹,只是姑爷那里,原本四个连襟济济一堂甚是热闹的,如今只来了大姑爷一个,只怕他心里会不痛快。永定侯府那边,今儿这么多下人跟着,也是瞒不住的。” “姑爷倒不必担心,他并非小肚鸡肠的人,再不会计较这些个的。”就算计较,也很难有人从他那张面瘫脸上看出端倪来,又惜字如金,轻易不肯开口,自然不会与旁人说老泰山家的是非,所以钟文谨直接替他下了结论,至于永定侯府那边,倒是有些为难:“府里长辈不问便罢,若问起,我自会替姐姐姐夫们分说一二的。”至于管不管用,那就不敢保证了。 潘姨娘还要说什么,在门口放风的沉香突然笑道:“我们姑奶奶才说要回去呢,岳婶子就来接了,可倒是巧。” “姑奶奶快走吧,仔细太太不高兴。”潘姨娘闻言,忙将钟文谨搀扶起来,将她往门口那边推,眼睛却不看她,只撇过头去,拿帕子悄悄拭泪。 “姨娘好生保重,不必为我担忧,我会照顾好自个的。”钟文谨低声嘱咐了一句,忙走了出去,在明间里瞧见了正上台阶的岳旺家的,便搭了沉香的手,向她走去,嘴里道:“唠唠叨叨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下次任凭太太怎么说,我也再不过来了。” 岳旺家的没接这个话茬,只笑道:“今儿老太太高兴,寻了些压箱底的好料子出来,说给大姑奶奶、四姑奶奶裁夏裳穿,太太叫四姑奶奶赶紧过去呢,若去晚了,鲜亮的都被大姑奶奶挑走了,四姑奶奶只好捡那些老气横秋的了。” “太太就爱吓唬人,谁不知道大姐向来疼我,从前大姐在家时,都是由着我先挑的,才不信她会不等我。”钟文敏性子虽严谨,但只偏爱红色一系,前主则穿的素净,两人并没有任何冲突,故而岳氏也就默认了钟文敏礼让姊妹的行为,每每针线上的人送了料子过来,都由前主先挑。 嘴上虽这样说,钟文谨也没耽搁,抬脚便朝寿安堂的方向走去,岳旺家的跟上,笑道:“四姑奶奶这样聪明,就知道骗不过您。” 第10章 挑了衣料,用了午膳,娘儿们围坐在马氏跟前,吃茶说笑,只等着前头外院的男人们散席,钟文谨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偏他们拖拉起来就没完了,岳氏打发人去催促了几次都不顶用,直闹腾到寅时方才停歇。 大姑爷祝明澜喝的烂醉,两个小厮都架不住他,走一步蹦三蹦,还不断的往地上出溜,嘴里嚷嚷着“岳父,二叔,我没醉,咱们再来,来,干!”,好容易将他塞上马车,又不肯坐好,一把扯开车帘,杀猪般的嚎叫道“阿敏,阿敏呢,没看见爷我喝醉了么,还不快过来伺候?给爷麻溜点,拖拖拉拉的,信不信爷拿鞭子抽你?”。 钟文敏又气又羞,不好埋怨父亲跟二叔,便朝亲弟弟大爷钟文轩发火道:“你也不看着你姐夫点,让他喝成这样!” 钟文轩那叫一个冤,可不是他们灌大姐夫酒的,是大姐夫想灌四姐夫酒,偏四姐夫老奸巨猾,总能找到理由,反让大姐夫被罚酒,一来二去的,可不就醉了?只是这会子当着四姐夫的面,却不好直说,说不得这锅只好由他这个小舅子来背了,忙认错道:“大姐,对不住了,是我没看住大姐夫。” “罢了,不关你的事儿。”祝明澜的脾气,钟文敏自然晓得,轴起来,有时候自个都拿他没法子,更别说钟文轩一个毛孩子了。 钟文敏叹了口气,与娘家人以及钟文谨夫妇作别,然后上了马车。 . 时辰已经不早,钟文谨也没有多待,待岳氏打发人将回礼装上马车后,便跟崔九怀提出告辞。 崔九怀上了马车后,没有如来时那般正襟危坐,而是歪在靠垫上,两颊泛着一层绯红,细长的凤眼里蒙了一层水雾,入鬓的长眉微蹙着,现出眉心两条浅浅的沟壑来。 虽不如大姐夫醉的厉害,怕也有了五六分醉意。钟文谨前世没少伺候醉酒的老爸,习惯使然,想也没想,便倒了杯茶,递到他跟前。 回过神来,她不由暗骂自个一句,这是献的哪门子殷勤? 崔九怀抬眼,看了钟文谨片刻,哼了一声,也不接茶。 呵……人家根本不领情,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钟文谨被气了个仰倒,张嘴就骂道:“哼?你哼什么哼?我怕你醉酒口渴,好心好意替你倒茶,你不感谢就罢了,还哼我,有你这样的么?还勋贵世家的公子哥呢,小门小户出身的都比你有教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算找着机会将来时他数落自个的话给他扣了回去。 崔九怀听了这话,也没生气,只拿那双水濛濛的眼睛看着钟文谨,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不是厌烦我,不乐意叫我近你的身么,这会子又来讨好我做什么?” “原来倒茶与你吃就是讨好你?那我不讨好便是了。”钟文谨将手收回来,茶盅送到自个嘴边,抿了一口。 欲再抿第二口时,崔九怀胳膊一动,将茶盅抢了过去,就着她抿过的、残留有胭脂的盅沿儿,一饮而尽。 “你……”钟文谨脸颊有些发烫,向来伶俐的嘴巴也变的不利索起来,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偏崔九怀得寸进尺的将茶盅递了过来,说道:“再来一杯。” 钟文谨没接,直接将茶壶塞了过去,没好气道:“自个倒吧,免得说我讨好你。” 崔九怀倒没坚持,接了茶壶过来,一连吃了三盅,也没再麻烦钟文谨,欠起身子,费力的将茶壶跟茶盅放回小几上,然后重歪回靠垫上,闭目养神。 钟文谨得了清净,往窗户的位子挪了挪,轻轻掀起窗帘一角,欣赏起古代的市井民情来。 . 回到永定侯府后,去岳氏那里走了个过场,岳氏也没有闲话家常的兴致,且又到了晚课的时辰,不咸不淡的问了几句便打发他们出来。 出了桃源居后,崔九怀丢下一句“你自个回去罢。”,便往二门外去了。 在外院寻到自个的长随高升,吩咐他道:“去外头寻摸几本春.宫.图来,要画功硬纸张好的,别拿那些粗制滥造的来敷衍爷。” “啊?”高升简直不敢相信自个的耳朵,怔了一怔,小声问道:“二爷,您说让小的去寻摸春.宫.图?” 崔九怀撇了他一眼,点头道:“正是。” 高升本还疑惑,向来正经的二爷怎地突然提出这么荒诞不经的要求来,这会子见二爷神色坦然,全无一点避讳之处,想来之所以要这春.宫.图,怕也是为着查案,于是忙点头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因为是正事,高升不敢耽搁,一溜烟的跑了,一路快马加鞭,去了相熟的书画铺子,又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 . 崔九怀抱着高升让人送进来的一个小包袱,避去了小跨院的内书房,将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后,打开包袱,取了一本出来,将其翻开。 崔九怀:“……” 画中人物如何丑陋如何痴肥就不说了,怎地能做出如此不堪入目的事情来?敦-伦倒罢了,终究是为着子嗣计,可那些钟文谨口里的“前戏”,简直有辱斯文,忒伤风败俗了些! 崔九怀看的脸都绿了,暗骂钟文谨不要脸,竟想让他摸她,亲她——亲嘴,亲胸,亲她那处羞于见人的地方…… 士可杀不可辱,便是因为没有嫡子而被皇上怀疑、责骂、贬斥,他也绝对绝对绝对不要这么做! 崔九怀叫人端了个火盆进来,将这本连同其它没看过的三本,一起丢到火盆里,烧了个干净,然后阴着个脸去了正房,挥退里头伺候的丫鬟,对着换了家常衣裳,正歪在软榻上歇息的钟文谨冷冷道:“你既不乐意与我敦-伦,那我便如你的愿,以后再不碰你!” 钟文谨身子本就不爽利,又在娘家勉强支应了大半天,这会子筋疲力尽的,见到崔九怀进来,本想依照礼节,叫人扶自个起身的,见他将丫鬟都撵了出去,又是这么副说话的语气,也就懒得动弹了,只转了个身,面向外头这一边,两手作了个万福的姿势,笑道:“我身子弱,服侍不了二爷,是我的不是,我这先给二爷赔不是了,二爷千万别生气,为我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不等崔九怀开口,钟文谨又道:“不能因为我身子弱,就让二爷身边少了服侍的人儿,那样的话就是我这个做妻子的失职了。我替二爷瞧中了几个人儿,若二爷同意,等我回过老太太、太太后,便给她们开脸做酒,抬她们当通房,让她们明堂正道的伺候二爷,替二爷开枝散叶。” 崔九怀的脸又绿了,那样羞耻的事情,对着明媒正娶的妻子尚且做不来,更何况是通房?转念一想,通房而已,能伺候他就已经烧了高香了,无论他怎样对待她们,她们也不敢有异议的。 本想直接应下的,但应下也杀不了她的威风,反倒如了她的意,她乐得一边嘲笑自个没技巧,一边暗暗可怜那些个被他“凌-虐”的通房,如此一来,自个在她跟前,就更抬不起头来了。 唉……祖母与自个都看走了眼,竟娶了这么个滚刀肉一般的泼妇进来,真真是家门不幸!崔九怀长叹了一口气,收敛了脾气,在软榻旁边的太师椅里坐下,语气平和的说道:“二奶奶如此贤惠大度,是为夫的福气,只是你我新婚,头一个月不能空房,便是二奶奶现在抬了通房,也圆不得房,反倒让外头说我贪花好色……武宁伯府那边知道了,只怕也要说我们永定侯府没有规矩。你知道的,老太太最是个重规矩的,若因此惹她不快……” 倒是把新婚头一个月不能空房的事儿给忘记了……钟文谨心下一凛,忙作理所当然状,笑道“瞧二爷说的,这点子道理我还能不懂?又没说现在就抬她们,不过是这会子得空,与二爷闲话几句,也是个讨二爷示下的意思,即便二爷同意,也要等满月了,我才好去跟老太太、太太说的。” 离满月还有二十七天,难道自个要任他蹂-躏二十七天?她咬了咬后槽牙,暗暗祈祷大姨妈赶快降临,最好一来一个月,如此就能安枕无忧了。 崔九怀静默了片刻,也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只道:“今日不知明日事,离满月还早着呢,到时再议吧。” 外头突然响起沉香的声音:“三姐儿来给奶奶请安了。” 第11章 听到继女过来了,钟文谨忙掀开身上盖着的薄纱被,欲坐起身来,不想腰酸的厉害,鼓了几鼓劲儿,也没能成功,偏丫鬟们都被打发出去了,她只得扭头,看向崔九怀,崔九怀搭了把手,将她扶起来,还将脚踏上的绣花鞋往软榻方向踢了踢。 钟文谨穿戴妥当,这才吩咐沉香将崔琰儿请进来。 崔琰儿扁了扁嘴,不情不愿的朝崔九怀跟钟文谨福了福身:“给父亲、奶奶请安。”她瞧不上这个庶女出身的继母,本不愿上赶着来奉承,偏傅妈妈叫她来,她也不好不听傅妈妈的。 而她口里的傅妈妈,傅钏家的,也上来给崔九怀跟钟文谨行礼,说道:“我们姐儿原想一早就来给爷跟奶奶请安的,只是我想着爷跟奶奶今儿要回门,要忙活的事儿好多着呢,就自作主张,没让姐儿过来,还请爷跟奶奶别怪我们姐儿不知礼数。” 早上两位姨娘并崔峥都来请安了,只闪着崔琰儿一个,到底有些说不过去,傅妈妈这是将责任揽到自个身上,好替崔琰儿打圆场呢。 钟文谨笑道:“瞧妈妈说的,新婚头三日一概晨昏定省皆免乃是府里的规矩,琰姐儿依规矩行事,并无任何错处,我们又怎么会怪她不知礼数?”然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诚如苏姨娘所说,端看个人的孝心罢了。 傅妈妈听了钟文谨的话,不提崔九怀,单只夸她一个:“早就听说奶奶是个和气人儿,最是通情达理了,今儿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真真是个好气度的!” “妈妈谬赞了。”钟文谨谦虚了一句,见崔琰儿还站着,便招呼她入座,又叫人搬了个锦杌来与傅妈妈,傅妈妈当着崔九怀的面,哪里敢坐,再三的推辞,钟文谨便也没勉强,且由着她了。 先前潘姨娘提点自个的话,钟文谨觉得还是有些许道理的,便想与这个只比自个小五岁的继女亲近亲近,先问了问她的学业,结果只得了个“还好”两字的回答。钟文谨只得转开话题,又关心起她的衣食起居来,这次倒没惜字如金了,但还不如惜字如金呢:“都是傅妈妈照顾我,奶奶问傅妈妈罢。” 崔九怀眉头皱了皱,斥道:“奶奶问你话呢,好生回答。” “我哪里没有好生回答了?”崔琰儿挑了挑眉,半点不惧崔九怀,反问他道:“父亲觉得我哪里错了,只管说出来便是了,若说不出来,那便是无事生非了,可不正应了人常说的那句‘有后娘就有后爹’的俗话?” 有一堆专门坑害继子继女的恶毒继室在前头败坏名声,‘后娘’这个词一提起来,世人便无甚好感,钟文谨能理解崔琰儿对自个的防备,但同时也觉得自个挺冤的,且不说她现在自身难保,根本没心思理会他们这些继子继女,便是站稳了脚跟,腾出手来了,她也没打算对他们如何,根本就没那个必要。 不过钟文谨不算最冤的,最冤的却是崔九怀,躺枪不说,还躺的那么离谱,可想而知他的脸色都多难看了,所幸崔琰儿是个女孩儿,若是个男孩儿的话,钟文谨都要怀疑他会将其抓过来一顿暴揍了。 崔九怀板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冷冷的训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目无尊长,顶撞父母,亏你还上了这么多年学,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村妇都比你知礼!” 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钟文谨,膝盖上中了一箭。 崔琰儿抿了抿嘴角,露出个浅笑来:“哎哟,父亲这样说奶奶,岂不叫奶奶伤心?” 崔九怀哪里还记得钟文谨不识字的事儿,闻言怔了一下,怕她听了生气,当着闺女跟下人的面便将他一顿臭骂,下了自个的脸面不说,传到府里其他人耳朵里,只怕就不能善了了,忙补救道:“我教训的是你,你少将旁人牵扯进来。” 钟文谨又不傻,怎可能就此跟崔九怀掐起来,让崔琰儿坐山观虎斗?她可是深谙“堂前训子,枕畔教妻”的道理,几次跟崔九怀闹腾,都是背了人,顾全了他身为男子的尊严,怕这也是他对自个一再忍让的原因之一,若不知分寸的吵嚷的人尽皆知,到时没法收场,吃亏的还不是自个? 她只作没听到,端起沉香送上来的茶水,慢条斯理的辍饮起来。 崔琰儿却不肯罢休,穷追不舍的嘲讽她:“被骂作‘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奶奶都不动怒,真真好涵养,这点可比我母亲强多了,我母亲就是太没心眼太不会做戏了,所以才不招父亲待见。”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招你父亲待见了?钟文谨垂眼,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才将盖碗放下,看向崔琰儿,笑道:“姐儿怕是听岔了,二爷说的可不是我。我们武宁伯府的女孩儿奉行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家训,这家训是太-祖贤皇后留下的,至今已经一百五十二年了,我们武宁伯府的女孩儿个个以此为傲,就是旁人说起时,也只有敬服的,相信二爷也是如此,不然也不会三媒六聘的娶了我进来。” 太-祖贤皇后出自钟家,却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村妇,村夫出身的太-祖打下天下后,纳了不少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进宫,虽有三个儿子傍身,贤皇后仍然底气不足,为了挽尊,便打出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口号,还将这口号说成是彼时已被太-祖封为武宁伯府的钟家的家训,然后一坑武宁伯府的女孩儿就坑了一百五十二年…… 当然,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主子不能识字,但不代表丫鬟媳妇子婆子不能,武宁伯府家学里专门有夫子教授下人书、数两艺,故而武宁伯府嫁出去的姑奶奶们,掌家理事的冢妇好多着呢,并不碍着什么。 崔琰儿再如何,也不敢说太-祖贤皇后的不是,只好不吭声了。 主子说话,下人是不好插嘴的,傅妈妈只能在旁干着急,这会子总算寻到开口的机会了,忙不迭的在崔琰儿肩膀上轻推了一下,说道:“奶奶也是关心姐儿,姐儿便是身子不爽利,懒怠张嘴说话,也得把缘故给奶奶说了,这般甚都不说,辜负了奶奶的好意不说,还让爷误以为姐儿对奶奶不恭敬,伤了姐儿与爷之间的父女情分,都是一家子骨肉,何至于此?到底是姐儿的不是,姐儿认个错,再给爷跟奶奶赔个不是罢。” 这话半是劝崔琰儿,半是寻了个“身子不爽利”的借口,替她向崔九怀、钟文谨解释,然而崔琰儿年纪虽小,却是个极在意脸面的,拉不下脸来认错,况且她并不觉得自个哪里错了,便不肯听傅妈妈指派,只闷坐着不吭声。 被闺女当着钟文谨的面,好一通排揎,让他这个作父亲的威严扫地,崔九怀本想开口训斥她几句,谁知才刚开了个头,就失言,把钟文谨给捎带上了,虽则她脸上瞧不出怒气,但她做戏的本领极高,保不准这会子正憋着一肚子火呢,故而傅妈妈虽给众人找了台阶下,钟文谨没开口,他也不好说不计较,况且他觉得闺女性子到底太逆反了些,合该受些处罚。 崔九怀不发话,钟文谨也为难,崔琰儿这样直来直去没半点城府的性子,若放任不管,不说能不能嫁出去,就是嫁出去,也是个惹祸精,惹了祸事出来,她这个继母能置身之外?若下手管教,人又说她刻薄继女…… 后娘不好当,但凡有选择,她都不会给人当后娘,偏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生米煮成熟饭,压根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正犯愁呢,听到外头有人禀报:“苏姨娘、黄姨娘、小峥大爷来了。” 钟文谨忙道:“快请。” 三人行过礼后,黄姨娘看了崔琰儿一眼,笑道:“琰姐儿在这儿呢?听峥哥儿说你送了他一块端砚,我替他谢谢你了。” 黄姨娘与傅妈妈都是前头二奶奶张氏的陪嫁丫头,因黄姨娘模样虽好,却是个没什么脑子的,拿捏起来容易,便抬举她当了姨娘,而聪慧机智的傅妈妈则被张氏配了个小厮,留在身边帮衬自个,待生下崔琰儿后,又让她当了崔琰儿的奶娘。张氏在的时候,崔琰儿看黄姨娘跟崔峥不顺眼,没少找他们的茬,这会子张氏不在了,来了个继母钟文谨,崔琰儿又将她母子两个划到了自个这边,三五不时的送点子东西给崔峥,笼络他。 崔琰儿勾了勾嘴角,不甚在意的说道:“不值什么,弟弟且先用着,待我寻摸到更好的,再给弟弟送来。” 钟文谨笑睨了崔九怀一眼,心说,儿子的砚台都要靠闺女去寻摸,当你这个作父亲的是死的呢。 被划归到继室这边的崔九怀颇有些无奈,本因醉酒略有些疼的脑袋,这会子疼的更厉害了些,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处罚这糟心的闺女,索性将人都打发回去,等酒醒了再理会不迟。 第12章 因着头疼,崔九怀晚膳只草草的用了几口,便早早的歇下了,这让一入夜便精神紧绷的钟文谨舒了口气,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醒来时,崔九怀已不见了踪影,问过白芷才知道,崔九怀婚假结束,恰逢今儿是大朝的日子,酉时四刻就已起身了。 盥洗更衣后,其中一房陪房的女人,周来福家的,进来替她梳头。 周来福家的边帮钟文谨梳头,边小心翼翼的说道:“虽说是爷心疼奶奶,不忍心唤奶奶起来服侍自个,可奶奶为人-妻子的,可不能因为爷们心疼自个,就乱了府里的规矩,不然传到老太太、太太耳朵里,岂不让她们觉得奶奶不贤惠?” 说完,不等钟文谨张口,便赔不是道:“论理这话我不该说,只是奶奶的奶妈妈去的早,奶奶身边几位姑娘虽能干,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于人情达练上尚有欠缺,这个恶人只好由我来当了,还请奶奶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儿,别怪罪我。” 钟文谨忙道:“瞧周嫂子说的,周嫂子好心好意的提点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可能怪罪周嫂子?” 两房陪房都有“人质”在武宁伯夫人岳氏手里,所以钟文谨对他们颇有些忌惮,但还不至于草木皆兵的地步,毕竟自个与岳氏暂时没有利益冲突,他们也就没有跳出来给自个添乱的必要,故而周来福家的这番话,诚心与否自然是无疑的。 当然,听与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倒不是她拿乔,只是这身体本就娇弱,这几日又被崔九怀折腾的没怎么歇息好,钟文谨本人在现代时又时常紧急加班作息不定,想让她凌晨三四点自然醒,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儿。 当然,若想醒,也容易,叫丫鬟做人肉闹钟便是,只是便是她醒来,也不懂得穿戴官服,服侍不了崔九怀,与其这般瞎折腾,倒不如多睡些来的划算。 好吧,不会穿戴官服都是借口,又不是弱智,怎会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学不会?不过是想多睡个把时辰罢了。 穿越到古代,嫁个有两个孩子的鳏夫,给人当后娘,就已经够悲剧的了,若连懒觉都不能睡,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至于传到老太太、大太太耳朵里,会让她们以为自个不贤惠这种事儿,倒不必担心,这房里的事儿,除了自个的陪嫁丫鬟跟陪房,也只青鸾一个知晓,青鸾若是个识相的,自然会守口如瓶,若是个有大志向的,更是巴不得多在崔九怀跟前服侍呢,根本不会往外传。 当然,真传扬到其他人的耳朵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有二太太这个现成的例子在前头,二太太可是打从进门至今从未服侍过二老爷上朝一天的主儿,也没谁会冒着惹恼二太太的风险,拿这个由头来寻自个的不是。 . 才刚盥洗更衣完毕,外头就有人禀报:“三姐儿来了。” 听到崔琰儿来了,钟文谨就有些头大,实在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昨儿夜里临睡前她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想让她跟港台苦情剧里的女主角一样,用五六十集的戏份来融化继女那颗冰冷的心,那是不可能的,她不是圣母,也有自个的脾气跟骄傲,但也不会放任不管,万一以后自个生个闺女呢,有个在前头拖后腿的姐姐,那自个闺女还能嫁的好? 最好的办法是,寻个宫里出来的靠谱的教养嬷嬷,让教养嬷嬷好生教导她一番,不指望她对自个这个继母如何,关键是别让她长歪就行。 不过这事儿,靠钟文谨一个武宁伯府的庶女,是办不成的,根本没有门路,还是得崔九怀出面才行,他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讨要个老嬷嬷,想来也不是件困难的事儿。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她能否安全活过剩下的二十六天还犹未可知呢,其他的她还没这个精力跟心情去理会。 钟文谨脑子里正百转千回呢,崔琰儿已经走了进来,并冲她福了福身:“给奶奶请安。” “不必多礼。”钟文谨礼节性的笑了笑,请她坐了,并让白芷给她端碗杏仁茶来。 “这位姐姐不必忙活了,我受不了杏仁那个味儿,从不用杏仁茶。”崔琰儿扬了扬下巴,想作高冷状,偏长了张极秀气的脸,如此一来,便有些啼笑皆非了。 虽然这身子只比崔琰儿大五岁,也算同龄人,里头却装了个三十岁的灵魂,老女人钟文谨实在懒得跟她就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斗智斗勇斗嘴皮子,便是斗赢了,也不光彩,便抬手止住白芷,笑道:“既三姐儿不用,那便罢了。” 继母继女两个对坐静默了片刻,苏姨娘过来了,不一时,黄姨娘也带着崔峥赶过来。 一番行礼寒暄后,钟文谨见时辰不早,便打发了苏姨娘跟黄姨娘,带着崔琰儿与崔峥往大太太王氏的桃源居去。 到桃源居的时候,大奶奶宋氏跟大姐儿崔颖儿还没来,只五奶奶小王氏一个在,也不知说的什么,逗的大太太王氏笑的前仰后合的,全然没有昨儿在钟文谨跟宋氏跟前的严肃。 “给太太请安。”钟文谨福了一福,后头崔琰儿跟崔峥也忙行礼。 “见过二嫂。”小王氏朝钟文谨蹲了一蹲,上前携了她的手,笑道:“我还以为二嫂要迟到呢,不想来的倒是早。” 话里有话,赤果果的打趣,钟文谨装作没听懂,一板一眼的说道:“不及五弟妹早。” 王氏收了唇边的笑意,没搭理钟文谨,只将崔琰儿招到跟前来,和蔼的问道:“昨儿睡的可好?早先给你的玫瑰花露吃完了没有?若吃完了,只管说,我再叫人给你送去。” 崔琰儿眼含孺慕之情,嘴里却谦让道:“那东西金贵,统共不过贡上来二十瓶,宫里得宠的娘娘们也未必个个都能得呢,我一瓶便足矣,其他的,太太留着自个用,或是分给旁人,都使得。” 王氏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不以为意道:“皇上赏给你父亲的,自然先紧着你。” 这话说的,便是皇上赏给崔九怀的,王氏这个母亲不稀罕,但上头有刘氏这个祖母,中间有二房、三房的叔叔婶娘,不先孝顺他们,反倒紧着自个闺女,孝道被狗吃了?王氏这是在抹黑崔九怀呢还是抹黑崔九怀呢?这真是亲娘? 若崔琰儿是自个亲闺女,钟文谨必然要开口替她拒绝,可惜并不是,倘若自个贸然开口,惹恼王氏不说,崔琰儿也不会领情,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多此一举?索性不理会。 而王氏笼络孙女的同时,也没忘了娘家侄女小王氏:“待会也叫人给你送一瓶过去。” 小王氏可是知道的,皇上赏了五瓶下来,崔琰儿自个就占了两瓶,刘氏跟二太太倒罢了,必是有份的,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她若得了,回头不够分,生出是非来,崔琰儿是娇客,年纪又小,自然无妨碍,自个作人媳妇的,哪里逃的开?她忙拒绝道:“我不爱这个,太太分与旁人罢。” 王氏斜了小王氏一眼,见她说的真诚,不像是客套,便道:“那就不与你了,免得白糟蹋了好东西。” “谁说不是?”小王氏见状,松了一口气,暗暗瞄了旁边被忽略的钟文谨一眼,见钟文谨垂手而立,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满来,心想难怪满京都的人都说她好,这涵养这耐性,可比自个强多了。 钟文谨不晓得王氏原就是个不着四六的,还是为了给自个这个新进门的儿媳妇点下马威,故意如此,不过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她一个生在大吃货国的现代人,什么没见过没吃过,岂会在意这劳什子的玫瑰花露? “母亲只想着五嫂,却忘了我这个闺女,我可不依!”外头一声娇嗔,大姑娘崔九敏带着两个丫鬟走进来,先给王氏行了礼,又给小王氏行礼,然后猴到王氏身边,崔琰儿跟崔峥忙上去给她行礼。 至于钟文谨这个二嫂,直接被忽略了。 王氏指头往崔九敏脑门上戳去,笑骂道:“说的什么话,便是少了旁人的,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崔九敏与王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长了副寡淡刻薄的脸,却比王氏多了一双凤眼,因着这双凤眼,整个五官便立体起来,立时甩出王氏八条街,性子也不像崔琰儿那般没城府,她一边躲避王氏的指头,一边哼道:“罢了,我不过随口一说,统共才五瓶,上头那么多长辈,下头那么多侄子侄女,怎么轮,也不该轮到我,我才不要厚着脸皮占这个便宜呢。” 厚着脸皮占便宜的崔琰儿怔了一下,意识到自个不对,忙道:“祖母,姑姑说得对,我已得了一瓶,不好再厚着脸皮占便宜了,祖母且分与旁人罢,莫要再给我送了。” 王氏瞪了崔九敏一眼,对崔琰儿道:“听你姑姑的作甚?她是姑娘辈,不好要倒罢了,你辈分最小,这东西又是皇上赏赐你父亲的,你比旁人多得些,本就是应该的,谁还能说你的不是不成?” 崔琰儿闻言,思考了片刻,忽而道:“既如此,那我分一瓶与二姐姐吧,她与我是一样的,都是没有母亲的可怜人。” 她口里的二姐姐,是二房三爷崔九信的闺女崔沫儿,在姐儿辈里行二,母亲秋氏半年前难产而亡。 崔沫儿倒罢了,三爷崔九信正守制中,尚未续娶,崔九怀却已经续娶了钟文谨,当着钟文谨这个母亲的面,说自个是没有母亲的可怜人,置钟文谨于何地? 一瞬间,小王氏跟崔九敏都抬眼朝钟文谨看去。 崔琰儿让钟文谨吃了憋,可不正如了王氏的意?王氏心下大悦,干脆的应下了崔琰儿的请求:“说的也是,回头给老太太请了安,我就叫人给你二姐姐送去。” 第13章 钟文谨面色不变,依旧不理会崔琰儿的挑衅,心下却暗下决定,待晚上崔九怀回来,就跟他提给崔琰儿请教养嬷嬷的事儿。 说话间,大奶奶宋氏带着大姐儿崔颖儿来了,众人又是一番见礼,之后由大太太王氏带领着,往刘氏的松鹤园去。 到松鹤园的时候,除了有差事的男人,女眷们基本已经来齐,因姑娘、姐儿们要上学,只略坐片刻,刘氏便打发她们去了,大奶奶宋氏要管家理事,不一时也告退,只剩下三位太太,二奶奶钟文谨以及五奶奶小王氏两位奶奶,并一个五岁的崔峥留了下来。 刘氏问起钟文谨昨儿回门的事儿来,钟文谨忙恭敬的回了,替武宁伯府的人转达了对永定侯府诸人的问候,其中不免说到钟文清、钟文芳两夫妇缺席的事儿,钟文谨忙解释了,刘氏闻言没提钟文清,倒是说起钟文芳来:“亲家三姑奶奶有孕可是大喜事儿,不过这会子未满三个月,人家没对外说,我们永定侯府也不好白眉赤眼的送贺礼上门。” 顿了顿,刘氏接了大丫鬟雨竹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又继续道:“只是你们是姐妹,既知道了,便不能失礼,回头让你大嫂替你备份礼,你打发人送过去,一来全了你们的姐妹之情,二来也好沾沾她的喜气,早日替怀哥儿开枝散叶。” 钟文谨在现代时当了很多年大龄剩女,对于催婚催生这档子事儿,早已免疫,闻言只笑着应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孙媳听老太太的,也要谢谢老太太费心想着我三姐。” 刘氏笑道:“说什么谢不谢的,都是亲戚,理当如此。” 钟文谨原就打算讨好刘氏的,也乐的说些让刘氏开怀的事儿,她笑道:“听我弟弟说,大姐夫仗着自个为长,原想灌二爷酒来着,不想二爷反寻到其他由头,罚了大姐夫酒,生生把大姐夫灌个烂醉,连马车都爬不上去了,最后还是小厮们把他架上去的。” 众人都笑起来,刘氏笑道:“你大姐夫是文昌伯世子吧?这个孩子我晓得,打小就就爱调皮捣蛋,最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昨儿我还跟房妈妈说,怀哥儿必要被他捉弄的,不想竟是怀哥儿把他灌醉了,真真是打雁的被雁啄了眼,遭了现世报了!” 五奶奶小王氏笑着附和道:“可不是?他捉弄旁人便罢了,竟想着捉弄二哥,二哥是谁呀,二哥可是咱们大周朝的‘崔青天’,什么阴谋诡计到他眼里,不跟小孩子过家家似得,还能瞒得过二哥的法眼?” 小王氏说这话是有缘故的,当年崔九怀还有个姓方的姨娘,原是桃源居的一等大丫鬟,因前二奶奶张氏进门好几年,只生了崔琰儿一个闺女,王氏便将方姨娘给了崔九怀,刘氏也不甘落后,也给了个苏姨娘。可巧两人开脸抬了通房没多久,就相继传出了喜信儿,且都被太医断言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儿,这本是件喜事儿,她们也都被抬了姨娘,只要平安产子,不管张氏将来能不能生子,她们下半辈子也算有了依靠,不想方姨娘竟是个狠毒的,竟设计了个苏姨娘谋害她不成反伤了自个的局来,祸害了苏姨娘的肚子,还作出一副被害者的委屈模样来。 此事,若放在旁的府里,十成十行得通,可惜这是永定侯府,府里有个人人称颂的“崔青天”,若连后宅这点子算计都堪不破的话,那他还有什么脸面当这个“崔青天”? 水落石出,接下来便是对方姨娘这个罪魁祸首的处置了,原本按照王氏的意思,是去母留子,刘氏也赞同,可崔九怀却丢下一句“如此阴毒的女子,不配替我繁衍子嗣!”,然后叫人给方姨娘灌了堕胎药,打掉孩子后,又将其收监,之后按大周律法,将其流放了。 自此之后,永定侯府里的女眷再不敢行任何阴谋诡计,便是再憎恨哪个,也只敢动动嘴皮子,占几句言语上的便宜,再多的便不能够了,生怕闹出事情来,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 当然,这些私密事儿,没几个人敢提起,不是白芷与人些小恩小惠便能打听出来的,故而钟文谨并不知晓,她听了小王氏对崔九怀夸张的夸耀,以帕掩唇,暗暗撇了撇嘴巴,懒得捧崔九怀的臭脚,却也不好直接回小王氏一句“谬赞”,倒像是对崔九怀这个“崔青天”之名有异议一样,故而只笑了笑。 好在刘氏也是个有分寸的,未免有刻意贬低文昌伯世子之嫌,略调笑几句便罢,将话题转移到了月中荣亲老王妃生辰的事儿上。 王氏道:“思哥儿媳妇已将寿礼单子给我瞧过了,我瞧着还过得去,便叫她按单子准备了,老太太若要看的话,回头我叫思哥儿媳妇将单子给您送来。” 刘氏摆手道:“思哥儿媳妇也不是头一回料理了,又有你给掌眼,必是妥当的,就不必拿来给我看了,我也不耐烦这些个。” “是。”王氏应声。 刘氏环顾了屋内众人一眼,说道:“今年老大家的、老二家的、思哥儿媳妇、怀哥儿媳妇并几个姑娘、姐儿们,随我去给荣亲老王妃贺寿。” 话音刚落,小王氏就“哎呀”一声,快步走到刘氏跟前,摇晃着刘氏的胳膊,嘟嘴道:“哎呀呀,我是怎么得罪了老太太,大嫂去得,二嫂去得,偏就闪着我一个,让人看了怎么想我,还以为我是个刁钻任性不得婆家人喜欢的呢。” 刘氏抚掌大笑道:“可不就是个刁钻任性不得婆家人喜欢的?” “哎呀,老太太这样说人家,人家真是委屈死了!”小王氏佯装伤心,一手假假的抹眼泪,一手继续摇晃刘氏:“老太太,好老太太,带人家去呗,人家到了荣亲王府,一定片刻不离老太太身边,不给您添乱,带我去呗。” 刘氏又怎会真的不带小王氏这个最讨自个欢心的孙媳妇?方才故意漏了她,不过是逗着她玩罢了,闻言她作沉思状,片刻后,方不太情愿的松口道:“做一碟桃花糕来,若合我的意,就许你也跟着。” “只要老太太肯带我去,别说一碟子,就是十碟子,我也乐意。”小王氏豪迈的一挥手,松了抓着老太太胳膊的手,扭头便往外走,刘氏不解道:“你做什么去?” 小王氏回道:“去给老太太做桂花糕呀。” 刘氏顿时大笑起来,捂着肚子,拿手指着小王氏,哎哟的叫道:“你这个猴儿呀,真真是我的开心果!” 钟文谨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来,心下却有些无语,古人的笑点也太低了,她就完全没觉得有甚可笑的。 又在松鹤园消磨了几盏茶的工夫,待雨竹出言提醒刘氏到了用早膳的时辰,刘氏这才打发众人离开。 . 回松鹤园的路上,钟文谨瞅着身畔当了一早上壁花的崔峥,觉得他有些可怜,便让他到正院,跟自个一块用早膳。 崔峥慢言慢语的,规矩礼仪都很不错,小小年纪就有了些许世家公子的气度,完全不像是黄姨娘这样性子的人能教养出来的,倒是跟崔九怀有几分相似,对钟文谨这个继母也十分恭敬,有崔琰儿这个糟心的继女在前头对比着,钟文谨想不喜欢他都难。 母子两个一块用完了早膳,又吃了茶,说了会子闲话,钟文谨这才打发他回小跨院。 崔峥才刚走,白芷就脸上显现怒色:“奶奶您也太好性儿了,三姐儿对您这样无理,您都不生气,如此岂不逞的她愈发不将您放在眼里了?” 钟文谨笑道:“你们奶奶好性儿,不是京中人人都知道的么,你又不是头一天在我跟前服侍了,怎地倒说起这个来?” “奶奶,您在旁人面前做做样子倒罢了,在我跟前,就别做戏了,我还不知道奶奶您么?”白芷跺了跺脚,白了钟文谨一眼。 前主跟前最得用的丫鬟是沉香,但最交心的却是白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也都是打发白芷去做的,故而白芷这番态度,也没甚可置喙的,毕竟她也是着自个的处境着急,钟文谨安抚她道:“你既知道我并不真是个好性儿的,就该知道我必有法子料理她的,何必着急上火?” 白芷闻言,眼睛一亮,笑嘻嘻道:“我就知道奶奶不是那等被人打了左脸,还要将右脸凑上去的人儿。” 钟文谨笑了笑,既说到了崔琰儿,便对着白芷将不解的疑惑说了出来:“太太是大家出身,前头二奶奶又是她看中的,想也不会差到哪里,三姐儿那个奶妈妈看着也是个聪慧知礼守规矩的,怎地养出三姐儿这样左性儿的姑娘来?” 白芷忙道:“这事儿我却是知道的,前头二奶奶生三姐儿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常年卧床休养,哪里能顾得上三姐儿?只好将三姐儿送到桃源居,让她与大姑娘一处起居,也好让太太一并教养,太太虽有大奶奶帮着管家理事,但到底是侯夫人,素日里交际应酬也多,又要礼佛,能腾出的工夫也没多少,偏大姑娘那个奶妈妈肖氏是个长舌妇,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姑娘、姐儿跟前倒,老太太本想罚她,偏大姑娘死命护着,太太也不发话,老太太又顾忌着自个的名声,也懒得当这个恶人……好好的姑娘、姐儿的,可不被带坏了?” 原来如此……勋贵世家的,都极重孝道,奶妈妈们奶了主子一场,不是犯了极大的罪过,等闲都不能打发的,不但不能打发,还要给她们养老,在永定侯府诸人眼里,肖氏只是犯了口舌,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罪过,至于说带坏了姑娘、姐儿的,这姑娘、姐儿的可会欺软怕硬了,素日里在其他有威严的长辈跟前,可都规规矩矩的,哪像在钟文谨跟前这般肆无忌惮? 而且被带坏的怕是只有崔琰儿一个,就两次短暂的接触来看,崔九敏可不是没城府的,虽忽略自个,但只是忽略罢了,并无任何言语莽撞之处,两相一对比,可不显出崔琰儿的蠢来? 连刘氏都不愿做这个恶人,钟文谨自然不会天真到寻个由头打发了肖氏,横竖已打定主意让崔九怀请教养嬷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什么没见过,肖氏这样的,抬抬手指就能给摁倒,单看犯没犯到她头上了。 只是不知道崔九怀肯不肯同意给崔琰儿请教养嬷嬷,若同意便罢,若不同意,想什么法子能让他同意呢? 第14章 巳时,大奶奶宋氏打发人将贺礼送了来,钟文谨叫周来福家的给钟文芳送了去。 周来福家的回来的很快,不光自个回来的,还带回了钟文芳的奶妈妈顾二家的。 顾二家的一进门,就要给钟文谨行大礼,钟文谨忙叫白芷去搀扶,嘴里道:“妈妈这是做什么,快别折煞我了。” 顾二家的顺势站了起来,一脸感激的说道:“难为四姑奶奶想着我们太太,我们太太叫我替她谢谢四姑奶奶了。” 钟文谨叫人端了个锦杌来与顾二家的坐,并吩咐上茶,闻言,笑道:“自家姐妹,说这些就见外了。” “四姑奶奶举手之劳,却救了我们家太太一命呢!”锦杌端了来,顾二家的却不肯坐,不但不坐,反倒哭起来,边拿帕子抹眼睛边哭诉道:“我们太太害喜的厉害,口味也与从前大相径庭,前儿突然记起在武宁伯府吃过的辣丝子,想让大厨房做些来,好佐粥吃,偏大厨房的人说没有芥菜疙瘩,我们太太便叫人送了五十文过去,让她们到外头采买,她们倒是采买了也做了一碟子送上来,我们太太吃的好,今儿又叫她们做,她们却说五十文钱只够买一个芥菜疙瘩,眼下已经没有了,若还想要,那便再送银钱过去。 芥菜疙瘩这种玩意儿,一文钱能买好几个,她们这不是明摆着坑我们太太么?四姑奶奶想必晓得,我们太太又不是那等嫁妆丰厚的,能经得住这个?我气不过,去找大奶奶理论,大奶奶不但不处罚厨房的管事,却话里话外的讥讽我们太太小气,嘴馋还不肯出钱,还叫丫鬟取了五十文钱送去大厨房,说是她这个儿媳妇孝敬婆母的……这不是打我们太太的脸么?我们太太原就心思重,这会子又怀着身孕,身子比旁的时候要弱,听了这话可不就动了胎气? 我火烧火燎的求到大奶奶跟前,大奶奶磨蹭了好半晌,这才松口,却不让人拿了老爷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只叫人去回春堂请大夫,这倒罢了,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医术也是信得过的,熟料去的人偏说坐堂大夫出诊了,只请了个十五六岁的学徒来。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们太太好容易才有了身孕,能吃他一个学徒开的方子? 我只好求到老太太跟前,请老太太打发人去请太医,老太太却说我们太太娇气,不过动胎气罢了,根本无须劳师动众的请太医,让吃那学徒开的安胎药便罢……没奈何,我只得打发小丫头子煎药,给太太吃了下去。 熟料不吃倒好,吃完这安胎药,当即就开始下红,没一会子就脸色煞白了,眼看就要不好…… 所幸正赶上四姑奶奶打发周姐姐送东西到府上,府上老太太一听到信儿,立时叫人拿了老爷的名帖去太医院请了擅长千金一刻的冯太医来。 冯太医见了我们太太就大惊失色,说若再晚上个把时辰,便是神仙也难将胎保住了,他又是扎针又是开方子的,还亲自上手煎药,折腾好半晌,才将我们太太的下红止住。” 说着说着,顾二家的“扑通”一下跪到了钟文谨面前,嚎啕大哭道:“我们太太打小就笨嘴拙舌的,做姑娘时从不与姊妹们争什么,被说了这么一门亲事,也不曾抱怨过谁一句,在那府里也做小伏低,对上恭敬老太太,对下也从不摆太太的款儿,只想着安安静静的过自个的日子,偏旁人容不下她……武宁伯府是指望不上的,还请四姑奶奶看在与我们太太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儿上,多打发周姐姐往那府里走动走动,好歹让那府里有所忌惮,不敢太为难我们太太。我给四姑奶奶磕头,替我们太太先谢过四姑奶奶了。” 话音刚落,便“砰砰砰”的磕起头来,唬的钟文谨一下站起来,一叠声的让人把她扶起来,见她蓬头垢面,有失体面,便叫白芷带她去耳房梳洗一番。 见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沉香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刘家也太……”一时之间,竟寻不出合适的词儿来。 钟文谨以手撑额,在脑子里将钟文芳的事儿思量了一番。 钟文芳嫁的那人叫刘渭南,今年四十八岁,任礼部右侍郎,当初钟文芳说给他的时候,钟文谨的亲事还没有眉目,自然也就没有崔九怀什么事儿,刘渭南之所以挑中钟文芳这个婢妾所出又各方面并不出挑的庶女,冲着的可是大姑爷祝明澜。 祝明澜乃文昌伯世子,文昌伯是开国之初所有世袭罔替的爵位里唯一一个以文官身份晋封的,世代书香,族中子弟两榜出身的数不胜数,在众世家当中,他家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而祝明澜本人也极出息,虽比刘渭南年轻三十岁,但已与刘渭南品级相同,乃吏部左侍郎。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管官员考绩升迁,且吏部尚书年近古稀,身子骨也不怎么强壮,十天半月的才露面一次,吏部真正的话事人早就变成了祝明澜,刘渭南已在礼部右侍郎的位子上待了十几年,要想往上升一升,与祝明澜成连襟,自然比往旁处钻营来的更有用些。 当然,刘渭南这个二品大员,对于日渐没落的武宁伯府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联姻对象了,抛个庶女出来,结这门亲事,自然是划算的。 后宅这些勾心斗角,钟文谨不晓得刘渭南知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只怕也未必放在心上,他早已子孙满堂,钟文芳腹中的孩子保不保得住,其实并没有什么打紧,只怕没有还更好些,这样将来自个过世后,只前头原配留下的几个嫡子分家产,还能省去不少纷争。 当然,以上都是钟文谨的猜测,若不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她只能说声抱歉了,谁让她这个法医博士经过见过的案子太多,习惯阴谋论了。 前主与钟文芳之间,一个聪明睿智八面玲珑,一个呆滞木讷不善交际,两人虽没有仇怨,但也无甚感情,钟文谨自个这儿都还一团乱麻呢,本不想替钟文芳出头,只是到底是亲姐妹,作为姐姐的钟文芳这样被人作践,自个这个当妹妹的脸上也无光。 其实顾二家的不该来求钟文谨,应该去求钟文敏,刘渭南的前程捏在祝明澜手里呢,祝明澜随便敲打他几句,保证钟文芳可以安枕无忧。钟文敏那个性子,虽瞧不上钟文芳,但她素来要强,必不会允许自家姐妹被欺负,给人取笑自个的把柄。 可惜钟文敏素来积威甚重,顾二家的如何都不敢打她的主意的。 . 脑子里正天人交战呢,白芷已带顾二家的返了回来。 钟文芳吩咐白芷道:“打发人去大厨房问问可有芥菜疙瘩,若有便讨一筐子来,给顾妈妈带回去,若没有,问问是个什么价儿,拿些银钱与她们,让她们赶着采买了来。” 罢了,为了自个的面子着想,暂且替钟文芳撑撑腰,但也只能撑撑腰了,若她像《红楼梦》里的二木头贾迎春那般立不起来的话,是好是坏,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当然,比贾迎春好一点的是,她的命肯定能保住,否则刘渭南的一番心思岂不白费了? 白芷怕小丫头子传错了话,自个亲去了大厨房,待了约莫两注香的工夫回来,禀道:“王妈妈说,芥菜疙瘩是秋分时候收的,如今都快入夏了,咱们府里又没人爱吃那个,便没有窖存,若想要,只好往外头买去,因这个时节,也算稀罕物儿了,价儿自比不了往常,怕是要三四文一斤。我给了她们五百钱,叫她们挑好的买了五十斤来,已经叫小子们装到顾妈妈的车上了。” 想想了,她又补充道:“下剩的几百钱,我没要,叫她们几个自分了。” 一眨眼工夫,就出去五百文,钟文谨表示十分肉疼,不过嘴上倒没说什么,勋贵世家之中,世仆可不是那么好使唤的,若没有打赏,是没人乐意替你跑腿的。 当然,一文钱不给,硬逼着她们做事,她们也会做,只是过后,背了人,还不知怎样编排唾骂自个呢,这又是何必? “让四姑奶奶破费了!”顾二家的百感交集,向钟文谨道了谢,神色不复从前的黯淡,眉飞色舞的说道:“为了几个芥菜疙瘩闹腾的太太动胎气,又是请太医又是四姑奶奶打发人去瞧病的,亏她们刘家还自诩书香门第呢,真是够丢人的,看我不带一筐子四姑奶奶给的芥菜疙瘩,回去好好打打她们的脸!” 既然要替钟文芳撑腰,钟文谨也不介意顾二家的借势闹腾一回,闻言笑了笑,送客道:“既东西已经备妥,我就不多留妈妈了,毕竟三姐还病着,前前后后的也离不了妈妈,妈妈还是早些回去罢。” 顾二家的正热血沸腾呢,闻言立时告辞。 钟文谨又道:“该问好的,替我问个好,并告诉三姐,好生保养身子,千万别委屈了自个,想吃什么,若你们府里没有的,只管打发人来与我说,我替她寻摸。” “得亏有四姑奶奶了,像四姑奶奶这样的好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回头我就给四姑奶奶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两注香,保佑四姑奶奶长命百岁!”顾二家的感动的眼泪汪汪的,给钟文谨发了个好人卡。 钟文谨笑了笑,鬼神之类的,她是不信的,若信这个,她前世也当不了法医,至于积德行善什么的,看多了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的例子,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她做人做事,求的只是无愧于心而已。 第15章 傍晚,崔九怀从衙门里回来,待他更衣后,钟文谨正要与他说给崔琰儿请教养嬷嬷的事儿,外头突然有小丫头子禀报道:“宋大娘来了。” 这宋大娘说的是大奶奶宋氏的陪房宋苗家的,钟文谨见崔九怀没发话,便开口道:“快请进来。” 宋苗家的走了进来,福身给崔九怀与钟文谨行了礼,钟文谨忙说不必多礼,笑道:“宋嫂子好。大嫂打发了你来,可是有事儿?” “都进来吧。”宋苗家的朝外说了一声,几个身穿青锻比甲水红夹衣的丫鬟走进来,头先两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后头几个则才刚留头。 待众人站定后,宋苗家的解释道:“按照我们府里规矩,奶奶们跟前服侍的人,一等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小丫鬟八个,二奶奶带了四位姑娘进府,尚有十个空缺须补齐,这十个是我们奶奶亲自挑出来的,叫我给二奶奶送来。我们奶奶还让我转告二奶奶,这些个人儿,若使着好便罢,若有偷奸耍滑乱嚼舌根子的,二奶奶只管打发人与我们奶奶说,我们奶奶自会替二奶奶料理。” “有劳大嫂了,劳烦宋嫂子回去替我道个谢。”钟文谨本想客套句“大嫂亲自挑选的人又怎会有不好的?”,心思一转,还是选择将话咽下去了,话不能说的太满,万一真有老鼠屎,到时可不就打了宋氏的脸? 钟文谨看了白芷一眼,白芷会意,取了个荷包来,给了宋苗家的。 宋苗家的道了谢,告退了出去。 沉香带了这几个新来的丫鬟下去安置了,留了白芷在屋里伺候,白芷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饶是崔九怀冷脸坐在罗汉床上,也没能妨碍了她,撇着嘴巴抱怨道:“咱们武宁伯府的姑娘跟前是没有一等大丫鬟的,我们几个原都是二等丫鬟,这会子偏要提两个出来作一等大丫鬟,可不得内讧了?” 钟文谨斜眼觑她,笑道:“南星是太太给的,为了太太的脸面,也得提了她上去,下剩一个空缺,你若想要,只管开口便是,沉香与菘蓝向来不在意这些个虚名,必不会与你争。” “瞧奶奶说的,难道我就是那种在意虚名的俗人?”白芷哼了一声,咬咬牙,发狠道:“既奶奶给我扣了这样一顶帽子,那我应下便是了,也免得辜负了奶奶的一番心意。” 说完,一甩手,气呼呼的走了。 钟文谨扶额,摇头叹气道:“瞧瞧,连陪嫁丫头都敢冲我发脾气!” “你若觉得她不好,便打发了她,让大嫂再替你挑好的来使。”崔九怀将茶杯往案几上一放,突然插嘴了一句。 “二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自个笨嘴拙舌的,正缺这样伶牙俐齿的丫头提点我呢,省的我像被拔了舌的鹦鹉一般,人与我说话,我都不知该如何回,又岂能随便打发了她?”钟文谨作惊讶状,立时便反驳了崔九怀一句。 “横竖是你自个的丫鬟,你爱如何便如何,我不过白说一句。”崔九怀本就对这些后宅琐事之事不耐烦,方才也不知怎地鬼迷心窍了竟多了句嘴,回过神来脸色愈发冷了,随便敷衍了一句,便将话题转开了:“方才在大理寺门口,遇上了冯太医,听他说刘大太太动了胎气,险些小产。” 刘大太太即钟文芳,也就是崔九怀的姨姐,不知道便罢,既知道了,总要与钟文谨这个妹妹说一声的,可惜钟文谨早就知道了,闻言她“嗯”了一声,说道:“今儿一早老太太听说了我三姐有孕的事儿,叫大嫂备了份儿贺礼,我打发周来福家的给了过去,可巧正赶上三姐动了胎气。听周来福家的说,当时凶险得很,险些就要小产,所幸冯太医医术超群,这才转危为安。” 至于动胎气的原因,她实在没脸说,索性就装不知道。 为了凸显她们姐妹之间的深情,她说完之后,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 见崔九怀闻言只点点头,并未多言,她便将先前未来得及开口的事儿给说了:“我想给琰姐儿请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 一直神色淡淡的崔九怀闻言,抬眼看向钟文谨,皱眉道:“给琰姐儿请教养嬷嬷?” “是。”说辞钟文谨早就想好了,说的那叫一个声情并茂:“我年纪没比琰姐儿大几岁,原是与她同辈的人儿,如今虽成了她继母,在她跟前却没什么威严,说的话她也未必肯听,做的事儿她也未必领情。我若是个狠心的,只放任不管便是,横竖上头还有太婆婆、婆婆,她好便罢,若不好,旁人也不会怪到我这个继母头上。偏我没那个狠心肠,眼瞅着她好好的孩子往歪里长去,没法子无动于衷,说不得只好讨嫌了,若能请到个规矩好会调理人的教养嬷嬷,将她偏激孤拐的性子扳直了,便是让我背上刻薄继女的骂名,我也甘之如饴。” 昨儿崔琰儿的确闹的有些不像话,不但下了钟文谨这个新进门的继母的脸面,还置自个这个父亲的威严于不顾,崔九怀本想等她来定省时便好生训斥她一顿,并罚她抄写女戒,一来让她吃些教训,二来也给钟文谨挽回些脸面,然而心里也明白这训斥跟抄书怕是治标不治本,反倒会更加激起她的逆反之心,在自个家里倒还好,自有人替她遮掩,若在外头也如此的话,别说钟文谨这样好名声在外的继母,就是无甚好名声的继母,也是大不孝,谁家敢娶这样不孝的媳妇? 姑娘是娇客,说又不听,罚也无用,又打不得,还真是让人头疼。崔九怀正为此事犯愁呢,听了钟文谨一席话,立时茅塞顿开,若不是宫门将要下匙,他都恨不得当即就进宫面圣。 当然,内心虽激动,他面上却沉稳的很,故意作凝思状,半晌后才点头道:“这法子倒是可行。” 钟文谨生怕他不同意,准备了一肚子无数条理由,结果一条也没用上,他就同意了……不过现下顾不得矫情,未免功亏一篑,她忙趁热打铁:“只是,府里姑娘、姐儿这样多,请个嬷嬷到府上,不说老太太、太太或是其他长辈张不张口,便是不张口,还能闪着她们不管,只让嬷嬷顾着琰姐儿?如此,岂不让府里人心生芥蒂?可若让嬷嬷一并管着,那与学里的老师又有何分别,终究不能因材施教时时管束提点。不若,二爷想法子请两个嬷嬷来?一个派到学里,教其他姑娘、姐儿,一个当琰姐儿的教养嬷嬷,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崔九怀白了她一眼,冷哼道:“你倒是想的好,一个都未必能求来呢,你竟还想要两个!” 既然求人办事,态度少不得要好一些,钟文谨堆笑着恭维他道:“此事于旁人来说,兴许困难,但二爷您是谁呀,您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别说两个嬷嬷,就是二十个嬷嬷,您开了口,皇上还能不应允?” 鉴于先前的彪悍表现,崔九怀早就看清钟文谨表里不如一的本性了,根本不听她忽悠,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提议十分合情合理,让他着实无法拒绝,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阴阳怪气的,嘴上这般说,心里不定怎样诋毁我呢。” 听他的话音,似是没有拒绝的意思,钟文谨放下心来,便懒得再同他周旋,起身道:“该去给老太太、太太定省了,二爷可要同去?” 崔九怀下衙后便径直回了静园,自然是要同去的。 . 先去的松鹤园,刘氏留他们说了几句话,后头又有二老爷二太太来定省,他们便告辞了出来,转去了桃源居,迎面遇到从里边出来的大奶奶宋氏跟大姐儿崔颖儿。 “劳烦大嫂费心替我挑选丫鬟,我这里给大嫂道谢了。”众人一番见礼后,钟文谨先谢过宋氏,转头打量了崔颖儿一番,见她鹅蛋脸杏眼樱唇,好个端庄的模样,性子也温婉大方,是个十足的大家闺秀,便忍不住夸赞了她一句:“颖姐儿模样好性子好,这样的品格的女孩儿,也只大嫂才能教养出来了。” “你夸我便夸我吧,偏夸的这样招人恨,仔细被旁人听到了,给你一顿好嘴巴!”宋氏抬手,在钟文谨脑门上戳了一指头,见崔九怀背过身,视线停在垂花门旁边的那棵花意正浓的桃花上,她便朝钟文谨挤了挤眼,便朝垂花门内正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这是隐喻大太太王氏呢,钟文谨会意,拿帕子掩唇笑了下,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原以为宋氏这样出身情贵又素有贤名的宗妇,定是个谨言慎行循规蹈矩的,不想却有如此调皮的一面,果然后宅里的女人都是做戏的行家,哪个都不容小觑。 钟文谨收敛神色,问道:“怎地只大嫂跟颖姐儿,大哥哪里去了?” “今儿轮到他夜里当值,得明儿一早才能回府。”宋氏解释一句,因地方不对,也不好长篇大论,便道:“不打扰你们去给太太请安了,弟妹若得空,只管来与我说话,我就喜欢弟妹这般爽利的人儿。” 钟文谨倒不知自个从哪里让人瞧出爽利了,然而宋氏这根橄榄枝,她自然是乐意攀折的,府里好多事儿,单靠白芷去打听是不成的,若要选个突破口的话,还有谁比宋氏这个当家奶奶更合适?她忙笑应了:“只要大嫂不嫌我烦,我少不得要去打扰大嫂。” “求之不得。”宋氏回她一句,满脸含笑的带着崔颖儿走了。 候她的身影在甬道上消失,钟文谨正要抬脚往垂花门里走去,崔九怀突地冷哼了一句:“成日里带着人-皮面-具过日子,竟也不觉得累!” 钟文谨垂眼,暗自翻了个白眼,若不带人-皮面-具的话,早在他头一次在床上折腾自个的时候,自个就一招废掉他了,还轮的到他在这里说风凉话? 第16章 桃源居正房的东次间里,大姑娘崔九敏与三姐儿崔琰儿在罗汉床上下棋,王氏侧坐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不时评说几句,可谓其乐融融。 然而这其乐融融的画面,自崔九怀与钟文谨进门后,顿时像按了暂停键一般。 一瞬间的寂静无声后,崔琰儿将棋子往陶罐里一扔,说道:“不下了,没心情了。” “给太太请安。”钟文谨规规矩矩的给王氏行礼,托崔九怀的福,这次倒不用罚站,得了个锦杌。 才刚落座,王氏就道:“听说你叫大厨房的人替你采买了五十斤芥菜疙瘩?” 崔九怀是不知道这回事儿的,闻言侧头,诧异的看着钟文谨。 当初刘氏、王氏婆媳两个齐心合力拒绝了前二奶奶张氏妹妹小张氏进门后,王氏本属意自个姨家表妹的次女孙六姑娘,奈何自个亲姐姐英国公世子夫人出面,荐了前主,刘氏也赞同,她不好扫姐姐的面子,也没有妥当的理由反驳刘氏,只得咬牙应下来。吃了这样的憋,旁人她奈何不得,还能奈何不了钟文谨?自是千方百计要刁难她的。 对此,钟文谨也有心理准备,被她在崔九怀跟前点破芥菜疙瘩的事儿,虽有些难为情,但除了脸上有些烧外,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她慢条斯理的扯谎道:“回太太的话,是有这回事儿。昨儿老太太让大嫂备了贺礼,我打发人给我三姐送去后,她遣了她的奶妈妈顾妈妈来道谢,期间我与顾妈妈闲聊时,得知我三姐害喜的厉害,等闲菜肴都用不下,倒觉得用芥菜疙瘩做的辣丝子酸酸辣辣的很是爽口,有它佐着,也能吃的下粥食了,我想着到底是姐妹,不知道便罢,既知道了,若不表示一番,岂不被人说我不懂事?便拿了几百钱,拜托大厨房的嫂子们帮着采买了五十斤,叫顾妈妈带回去了。” 王氏捻了捻手里的佛珠,淡淡道:“刘大太太口味倒是奇特,偏喜欢芥菜疙瘩这般穷人家才爱吃的玩意儿。” 穷人家才不爱吃呢,只是因为穷,吃不起大鱼大肉,只好啃咸菜疙瘩罢了,将钟文芳与穷人家比作一处,可不就说钟文芳上不得台面?姐姐上不得台面,钟文谨这个当妹妹的自然也就上不得台面了。 她连下头的继女崔琰儿嘲讽自个,都不予理会,更别提自个的顶头上司王氏了,相比其他花样百出折腾儿媳妇的恶婆婆,王氏这种只罚罚站外加讽刺几句的行径,简直如春风般温暖,若这样钟文谨都应付不过来,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闻言她只作听不懂,笑道:“听人说怀了身子的人儿,口味上是与从前有些偏差的。” “谁怀了身子?难道是二嫂?”外间里五奶奶小王氏的声音传来,许是被自个的话给逗乐了,“咯咯咯”的笑起来:“哎哟,二嫂才刚进门没几天,怎可能怀上?瞧我这张嘴,净说胡话了,真是该打!” 随着调笑声,小王氏摇着柄绣着桃花的团扇走进来。 王氏见了小王氏,面上表情便柔和了起来,见她给自个行礼,忙让她起身,并招手,让她到自个身边坐。 当着崔九怀与钟文谨的面,小王氏自不会如此无礼,也不往崔九怀下首的太师椅里坐,而是叫丫鬟搬了张锦杌来,坐到了钟文谨的旁边。 王氏虽不乐意,但也不好说什么,转而问起五爷崔九乐来,小王氏笑着回道:“他您还不知道么,就是没笼头的马,不到宵禁的时辰,是不肯回府的。” 儿子不成器,王氏很觉得对不住小王氏,倒没有怪小王氏管不住儿子,连自个这个作母亲的都管不住他,更何况是小王氏这个作妻子的? 崔九怀突然冷哼了一声:“不下狠心,自然是管不住的,叫我说,母亲就该说与账房,若没您的手印,不许支银子给五弟,五弟妹也别私下贴补他,他手里没了银钱,还能在外头鬼混?自然也就只好乖乖在府里待着了。” 王氏瞪了崔九怀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他这么大一个人了,若连点子银钱都拿不出来,岂不叫人笑话他?他是你嫡亲的弟弟,你竟出这样的主意,你的良心哪里去了?” 崔九怀似是早就料到王氏必不肯听劝的,也不以为意,只哼笑了一声,说道:“惯子如杀子,得亏母亲不待见我,我只好努力上进自个拼前程,不然只怕这会子比五弟还要不成器呢。” 王氏被他堵了个仰倒,气的一巴掌拍在炕几上,把一棋盘的棋子拍了个稀里哗啦,她指了指门口,骂道:“你给我出去!” “儿子告退。”崔九怀起身,做了一揖,施施然的走了出去,独留下钟文谨,坐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王氏恨屋及乌,出言将她给打发了:“你也滚!” 滚就滚,钟文谨巴不得呢,忙不迭的闪人。 . 气喘吁吁的追赶上崔九怀,她说他:“明知太太不会听你的劝,偏还说这些她不爱听的话,你这不是自个找不自在么?何苦来哉!” “许你姐妹情深,就不许我兄弟情深了?”崔九怀虽被母亲无视多年,但还是头一次被撵出来,既伤怀又心寒,倒没有后悔,毕竟崔九乐是自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少时那般白胖可爱,若非母亲一意纵着,又岂会变成如今这副纨绔模样?可惜他人微言轻,便是豁出去惹恼母亲,也不起什么作用。 因着这个,他决定明儿下了早朝,便去向皇上讨要两个教养嬷嬷来,免得再惯出个女崔九乐来。 想着请教养嬷嬷的主意是钟文谨想出来的,便缓和了下神色,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她道:“若是你,要扳正五弟,除了我方才所说的断了他的钱粮之外,你可还有什么旁的法子?” 钟文谨想也不想,就回道:“这个容易,把他丢去军队,待上个三两年,保管服服帖帖的。” “军队?”崔九怀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不成,母亲不会同意的。” 钟文谨撇了撇嘴:“那就没法子了。” . 回到静园,苏姨娘、黄姨娘以及崔峥都来定省,连崔琰儿,也过来走了一趟。 转眼到了安置的时辰,沐浴过后,钟文谨顿时紧张起来,生怕崔九怀又要折腾自个,不想他却似是记得自个昨儿扔下的自此再不碰自个的狠话,到了床上便离自个远远的,放佛自个是什么传染源,生怕被沾染上一般。 “二爷说到做到,真君子也!”钟文谨乐开了花,诚心诚意的恭维了崔九怀一句。 崔九怀翻个身,裹着被子,往床边挪了挪,离她更远了。 第17章 因崔九怀惹恼了大太太王氏,后头十来日,钟文谨过去请安时,都是行礼完毕便被打发出来,倒是因祸得福了。 转眼到了荣亲老王妃生辰,因钟文谨在刘氏点名去贺寿的名单之列,一大早就爬起来梳妆打扮。 新婚头一个月得着红,钟文谨挑了身樱桃红绣折枝桃花的锦缎褙子,下面系了条鹅黄的百褶裙,头梳倭堕髻,戴的是先前敬茶时刘氏赏的那套赤金嵌紫玉的头面,因她生的白净,没有必要扑粉,只用螺子黛画了眉毛跟眼线,两颊点一点胭脂,落地穿衣镜里一照,便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媳妇。 辰时,众女眷分成七辆翠盖八宝车,旁边跟着骑高头大马的四爷崔九荣跟五爷崔九乐,后头跟着十几辆丫鬟仆妇乘坐的黑漆平头马车,如长龙般,朝荣亲王府所在的皇城蜿蜒而去。 这还是只是女眷,因今儿并非休沐,男人们有差事的都在衙门当差,若正赶上休沐的话,只怕人数还要翻上一番。 荣亲老王妃生辰,各家得着帖子的,顶多能去三个,永定侯府之所以拖家带口,恨不得全家出动,那是因为荣亲老王妃乃是刘氏的堂妹,两人都没嫡亲的姊妹,故而闺中时便十分亲近,后头刘氏嫁到了永定侯府,荣亲老王妃进了宫,也没有因此疏远,荣亲老王妃时常招刘氏进宫说话,刘氏所在的永定侯府也成了荣亲老王妃的靠山,两老姊妹,处的比亲姊妹还要亲。 . 马车在二门外停下,钟文谨搭着白芷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抬手遮了下阳光,不动声色的打量起这荣亲王府来。 单论面积的话,荣亲王府要比永定侯府大的多,但因其才修建了十来年,处处簇新,与有百多年历史,每根木头每块石头都能说出来历的永定侯府比,终归失了韵味,再加上现下到处张灯结彩的,颇有些新荣的暴发之感。 “姨妈来了。姨妈这一向可好?太妃正等着您呢,已打发人出来瞧了好几回了。”不多时,一个被十几二十个丫鬟婆子簇拥着的贵妇前来相迎,这贵妇就是刘氏的外甥媳妇荣亲王妃郑氏。 荣亲老王妃,正经的封号是惠太妃,乃是先帝时的惠妃,先帝过世今上登基,她晋升为惠太妃,荣亲王求了今上的准许,将惠太妃接到自个府上荣养,因此也被人混叫成荣亲老王妃。 “她呀,就是个急性子,且让她急着罢。”刘氏打趣了荣亲老王妃一句,在荣亲王妃的搀扶下,上了软轿,往荣亲老王妃所住的琳琅苑而去。 钟文谨也想乘软轿,可惜荣亲王妃只准备了一顶,她只得咬牙跟上,正气喘吁吁呢,荣亲王妃突然看向她,笑问道:“这可是怀哥儿媳妇?我一向少出门,从前竟没见过你,若早知是这样品格的好人儿,我可要抢了来,说给我家那不成器的臭小子。” 她家那不成器的臭小子,乃是荣亲王世子俞子仪,年方十六,还尚未说定亲事。 这话叫她如何接?钟文谨低头作羞涩状,并不言语。 刘氏笑骂道:“我看中的人儿,你也敢抢?还好你没抢,你若真敢抢,我可要到你婆婆跟前告状,看她不拿龙头拐杖把你打个头破血流。” 荣亲王妃作恐惧症,忙不迭的摇晃刘氏:“不敢不敢,好姨妈,快饶了我吧,我同怀哥儿媳妇说笑呢,怀哥儿媳妇都没当真,您要是当真的话,岂不连怀哥儿媳妇都不如了?” 刘氏笑道:“我自然是不如她的,我都一把年纪头发全白土埋大半截的人了,拿什么能跟怀哥儿媳妇这样鲜嫩的小媳妇比?” . 说笑间,已到了琳琅苑。 正房明间主位上,坐着个与刘氏有五六分像的老太太,这老太太身穿大红西番莲团花寿字夹褙子雪青马面裙,脸蛋红润,头发浓密乌黑,一脸慈祥的微笑着,看去比刘氏年轻了足有二十几岁,然而实际上的年龄却只差五岁。 众人依次上前磕头拜寿,旁人倒罢了,到了钟文谨这里,因是头一回见她这个外甥媳妇,便给根赤金嵌金刚石的长簪作见面礼。 “谢太妃赏。”钟文谨再次跪下,磕头谢恩。 . 屋子里乌泱泱的站了一地人,荣亲老王妃想与刘氏说话都不能够,便看了荣亲王妃一眼,荣亲王妃忙吩咐人把姑娘、姐儿们带去后头逛园子,大奶奶宋氏、二奶奶钟文谨以及五奶奶小王氏则被一个妈妈引到了前头的花厅里,正房只留了大太太王氏跟二太太小刘氏在刘氏跟前伺候。 因到正房的时候,并未看到其他宾客,钟文谨本以为自家是来的最早的,不想到花厅一看,里头已然坐了半厅的人,衣裳鬓影,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 白芷眼尖,一下就瞧见了钟文敏,便引了钟文谨过去。 钟文谨在钟文敏旁边坐下,笑着对她道:“大姐来的倒是早。太太呢,还没有来?” 自然是没有来的,若来了,必然是与钟文敏坐一处,不过钟文谨又不能不问,否则岂不显得对嫡母漠不关心? “这会子时辰还早,母亲怕是要过会子才能来。”钟文敏往钟文谨跟前挪了挪身子,看着她,问道:“我仿佛听说老三动了胎气,你可知是怎么一回事儿?” 钟文谨正想寻个机会与钟文敏说呢,不想她自个倒先问起来了,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的说与她听。 钟文敏听完,哼笑了一声,一脸鄙夷的说道:“刘家磋磨她,她就跟个面团似的任人磋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底下再没这样般配的,你搀和做什么,由着她们闹腾去。” 钟文谨苦笑道:“我也不想理会的,只是偏巧叫我赶上了,难不成我还能装聋作哑?那样的话,刘家还当咱家怕了他们,知道自家姑奶奶被折腾掉半条命,也屁都不敢放一个,往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是非来呢。” “什么屁不屁的,少说这些粗鲁话,这亏得是我听到,若被母亲听到了,看她怎么罚你!”钟文敏裙角一动,狠踢了钟文谨一脚,想到钟文芳的事儿,又没好气的说道:“若你被这样欺负,我一早就叫明澜打上门了,偏是她,她那个人,真不知叫我说什么好,便是叫明澜打上门,过了这次的事儿,以后再遇上旁的事儿,她也未必能立的住,总不能叫明澜管她一辈子吧?我们家明澜又不欠她的,凭什么跟她屁股后面替她收拾烂摊子?” 刚说钟文谨,这会子自个连“屁股”都飙出来了,还好岳氏不在,岳氏在的话,听到两个她手把手教导出来的闺女都这样粗鲁,只怕要晕过去了。 可惜钟文谨不敢打趣钟文敏,只好装作没听到,宽慰她道:“我送了一筐子芥菜疙瘩过去,也算是打了刘家的脸了,想必能安稳一段时日,后头的事儿,到时再说吧,还是先不必麻烦大姐夫,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钟文敏点点头,正想再说什么,突然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哟,亲家两位姑奶奶好,亲家老太太、太太怎地不见?” 钟文谨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钟文清的婆婆陆太太,后面站着钟文清,与前主记忆中的模样相比,清瘦了不少,只眉宇间的傲气犹在。 钟文敏与钟文谨都站了起来,说道:“见过陆太太。” 钟文谨回答了陆太太的问题:“我们老太太在琳琅苑正房与老王妃说话呢,大太太跟二太太陪侍在旁。” “老王妃与亲家老太太是姊妹,必有许多话要叙的。”陆太太点点头,扭头看了一眼,对钟文清道:“走,我们去给老王妃拜寿,再见见亲家老太太跟太太。” 钟文清闻言眉头皱了皱,一副不甚情愿的模样,奈何陆太太强势,她也不好公然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忤逆她,便只得上来搀了陆太太的手,往花厅外头走去。 钟文敏“嗤”了一声:“不是说她们陆家自恃清高,不屑与我们这等躺在祖宗脊背上享福的勋贵之家相交,不肯叫二妹回娘家么,怎地到了荣亲王府,又是另一幅嘴脸了,这哈巴狗的模样,真叫人瞧不上。” “若真不肯与勋贵之家相交的话,当时又怎会托人到我们府上提亲?”钟文谨笑了笑,说了这会子话,正端起盖碗来,想吃口茶,偏这时背上一阵大力袭来,她一个哆嗦,盖碗从手中脱落,摔到了地上,立时碎了一地。 “啊……”坐的离钟文谨不远的一个年轻小媳妇受惊,“啊”的一下叫出来,险些把钟文谨的耳膜给叫穿了。 “你是什么人,做什么推我家奶奶?”白芷的声音传来,钟文谨顾不得地上的碎片,扭过头朝后看去,见花厅后门门口,白芷攥着一个红衣绿裤的小丫头的手腕,口气严厉的指责着。 “白芷。”钟文谨唤了她一声。 白芷士气大涨,使出一股子蛮劲,硬是把那小丫头给扯了进来,然后她抬起一脚,一下踹在那小丫头的腿上,小丫头一个站立不稳,摔趴到地上,然后她抬脚踩在小丫头的背上,高声道:“奶奶,刚才就是这小丫头,站在您背后,假装服侍您,待您端起茶碗后,又拿胳膊撞您,害的您摔了茶碗。” 摔碎茶碗本是件小事儿,若是旁的时候,叫人打扫了便是,然而今儿是荣寿老王妃生辰,老人家都忌讳这个,若传到荣寿老王妃耳朵里,看在刘氏面上,倒不至于会怎么自个,但荣寿老王妃必不会待见自个,就是刘氏心里,也要怪自己不争气。 荣寿老王妃倒罢了,素日里并无甚干系,但刘氏乃是自个在永定侯府唯一的靠山,若她都对自个失望了,那自个往后还有什么好日子? 钟文谨站起身来,绕过地上的瓷片,走到那小丫头身边,蹲下身来,笑问道:“你是谁家的丫鬟,叫什么名字?” 虽然穿的是荣亲王府丫鬟标配的红衣绿裤,但是不是荣亲王府的丫鬟却不好说。 小丫头抽抽噎噎的,浑身抖的厉害,钟文谨等了半晌都没等来回答。 查验证物解剖尸体她在行,刑讯却不太行,且这里也不是审案的地儿,她可不能让前主好容易塑造出来的温婉贤淑的形象崩掉。 她本想叫白芷把人押去二门,让自个的陪房周来福把她送去大理寺,让崔九怀替自个料理,但想到这是在荣亲王府,得知会人家一声,问问人家的看法,再下决定不迟,于是抬手指了个同样身穿红衣绿裤的丫鬟,让她去请荣亲王妃过来。 第18章 花厅离琳琅苑不远,但荣亲王妃今儿要忙的事儿好多着呢,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才姗姗来迟。 想必路上已听去传信的丫鬟说过了,荣亲王妃来的时候,还带了府里的一个妈妈,这妈妈上前,将被白芷踩在脚下的小丫头好一番打量,然后冲着荣亲王妃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咱们王府的人。” 荣亲王妃点点头,又看了这妈妈一眼,这妈妈对那小丫头说道:“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赶紧交待了,这会子若不说,回头想说,怕也没有机会了。” 荣亲王妃跟前得用的妈妈,可不是吃素的,这番话说的很平和,半点没有强逼的意思,但却让人听出了刀光剑影的肃杀感,颇有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惬意。 小丫头抖的跟狂风暴雨中的娇花一般,可惜无论荣亲王妃还是那妈妈,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见她还不肯开口,那妈妈招呼了一声,两个身穿盔甲腰佩大刀的侍卫走进来,两人恭敬的请白芷后退一步,然后一人一边胳膊,如抓小鸡一般,将她从地上提起来,欲往外拖去。 “奶奶,救我,奶奶救我……”小丫头一个常年待在后宅的,哪里见过带刀侍卫这样的阵仗,吓的失声尖叫起来。 可惜无论这小丫头如何叫喊,花厅里或坐或站的人,没一个站出来替她说话的。 那妈妈一抬手,侍卫便不再犹豫,径直往外拖去。 才刚拖到花厅门口,小丫头就叫嚷道:“我招,我招,不要杀我,我都招……” 招当然要招,但却不能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招,万一招出来的人是自个的姻亲,或牵扯到旁的什么要紧的人物,公之于众之后就再无挽回余地了,故而荣亲王妃吩咐侍卫道:“将她带去后罩房。” “不过打碎个盖碗,别说太妃向来不避忌这些个有的没的,便是避忌,也不是你的错,是旁人陷害你,任谁也说不得你的不是,你只管放宽心。”荣亲王妃先安抚了钟文谨一番,这才对众人说了句“少陪”,然后带着那妈妈,往后罩房去了。 . 丫鬟过来将碎瓷片清理了,重新换过一块干净的波斯地毯,重又给钟文谨上了茶。 钟文谨抿了口茶,对着钟文敏无奈叹气道:“真是晦气,出门前该查查黄历的。” “你查黄历有甚用,倒不如琢磨琢磨自个得罪了谁。”钟文敏白了她一眼,说完又抽了抽嘴角:“只怕琢磨了也无用,崔九怀可是全帝都少女的梦中情郎,早先被张家姑娘摘了头茬,个个伤心欲绝,好容易盼到张家姑娘死了,以为自个机会来了,偏又跑出你这么个程咬金来,恨你的人好多着呢,就是我小姑子,都不知道背地里诅咒你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多少次了,更何况别人。” “骂归骂,诅咒归诅咒,但恨我恨到指使小丫头假扮王府丫鬟陷害我,一旦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冒这样大的风险,怕是得恨我入骨,方才会如此吧?这样的人儿,其实也不难猜出来。”其实方才让人去请荣亲王妃的这个空儿,她就已经将前主记忆中的仇人扒拉了一边,但这些所谓的“仇人”,争的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不是在娘家时惹的祸,那就是在婆家了,永定侯府看自个不顺眼的,暂时来看,就只王氏跟崔琰儿两个,王氏有这个能力,但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因为自个是她的儿媳妇,儿媳妇在外边丢了脸,她这个当婆婆脸上都能好看?而崔琰儿,正是中二病发作的时期,不管不顾的搞破坏,倒是极有可能的,但她没这个能力弄来王府丫鬟的衣裳,也很难找到其他府里的小丫头来付诸于行动,除非有其他人帮忙……如果这个帮忙的是张家人的话,那就能讲得通了。或者根本就与崔琰儿无关,干脆就是那个嫁崔九怀不成的小张氏干的。 这也是方才荣亲王妃叫人把小丫头带去后罩房时,她没有不依不饶的原因,因为她也怕牵扯到不该牵扯的人,私下审问,还有转圜的余地,丁是丁卯是卯的摆到明面上来,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 “太太来了。”白芷欢呼一声,似是找到主心骨一般。 钟文敏跟钟文谨忙站起身,迎了上去,一边一个搀扶住武宁伯夫人岳氏,岳氏拍开她们,笑骂道:“都老实坐着去,扶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了,用得着你们献殷勤?” “有我们这样的女儿献殷勤,您还不乐意?旁人想要我们这样的女儿献殷勤,还没有呢。”钟文谨厚着脸皮凑上去,将岳氏搀到她原先的座位上,自个坐到岳氏旁边。 若换作旁的时候,岳氏少不得要与钟文谨母慈女孝的演上好一会子戏,但方才她去琳琅苑给荣亲老王妃拜寿时,却听说这边闹出了乱子来,且还跟自个闺女有关,便没有这个心情了,拿手指悄悄捅了钟文谨胳膊一把,小声问道:“方才出了什么事儿?” 钟文谨三言两语的,就把方才的事儿说了,顺便还交待了先前她给钟文芳撑腰的事儿。交待后头这事儿的时候,不住的冲钟文敏使眼色,让她替自个求情,免得被岳氏训斥。 前头一件事儿,因现下还不知审问结果如何,岳氏也不好说什么,只就后头的事儿,没好气的瞪了钟文谨一眼,哼道:“你倒是与她姐妹情深,却不知人家当没当你是姐妹。” 这话是隐喻自个回门时,钟文芳借有孕不肯回来给她做脸,没拿她当姐妹。 钟文谨讪笑道:“我这不是赶巧撞上了么,有什么法子呢?若换作大姐撞上,大姐也定不会不理的,你说是不是大姐?” 钟文敏白了钟文谨一眼,挽了岳氏的手,笑着点头道:“谨姐儿说的在理,同是姊妹,甭管在娘家时处的多不好,嫁出去门子去了,就得守望相助,不然光我们过的光鲜体面,旁的姐妹成了被人踩在脚底的草,娘家颜面扫地不说,我们也不光彩。” 岳氏只钟文敏这一个宝贝闺女,向来对闺女百依百顺,既闺女出面替钟文谨说项,她也就懒得理会这个了,只随口道:“罢了,你要替她撑腰便撑腰吧,横竖我是不管的。母女的情分也是处出来的,她们不拿我当母亲,不肯奉承我,我自然也不会看顾她们。你也别觉得我狠毒,不妨实话告诉你,她们两个的亲事也不是我拿的主意,都是你们父亲定的,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 这个钟文谨却是不知道,还以为岳氏是个狠毒嫡母,因两个庶女不讨自个喜欢,就故意给她们定了两门这么坑爹的亲事,却不想是自个冤枉了她……钟文谨汗颜,忙赔笑道:“瞧太太说的,我在太太身边待了这么些年,太太拿我当亲闺女一样疼,我还能不知道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太太嘴上说不理会,却不阻拦我们理会,可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像太太这样好的嫡母,满天下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你就给我灌*汤吧。”岳氏被钟文谨奉承的翘起了嘴角,拿指头在钟文谨脑门上戳了一指头,还待要说些什么,就见荣亲王妃身边的那个妈妈走到这边来,对钟文谨道:“崔二奶奶,我们王妃请您到偏厅一叙。” 第19章 钟文谨随着那妈妈去了旁边的偏厅,里头荣亲王妃本是坐着的,见到她进来,立时站起了身。 钟文谨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一个是超品亲王妃,一个是三品诰命夫人,且这三品诰命夫人还因为她才刚进门崔九怀尚未来得及替她请封,两人身份差距悬殊,荣亲王妃这般做派,只怕那小丫头背后的主子与她,或者与荣亲王府脱不开关系。 钟文谨哪敢拿乔,规矩的行了礼,在荣亲王妃开口请她坐下后这才落座,笑问道:“王妃叫我过来,可是审问出结果了?” “是。”荣亲王妃颔首,脸上呈现赧然之色,静默了片刻后,这才颇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小丫头说是受了郑六奶奶的指使,我也问过郑六奶奶了,她供认不讳。” 郑六奶奶?乍听到这个代号,钟文谨脑子有点蒙,一时间竟想不起这人是谁来,或者说,干脆就是前主从未谋面过的? 荣亲王妃似是瞧出了钟文谨的困惑,主动解释道:“郑六奶奶姓张,在娘家时行二,她姐姐就是你们二爷前头那位。” 解释的实在有够详细的,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只提一句那人姓张便足矣,因为早前钟文谨心里的怀疑对象也正是这位小张氏。 而荣亲王妃也姓郑,小张氏嫁的恰恰就是荣亲王妃的娘家侄儿。 钟文谨面色不变,掩唇笑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荣亲王妃脸上尴尬的不行,一是小张氏乃她娘家侄媳妇,更关键的是因小张氏极会奉承自个,恰好太妃生辰缺帮手,她便让小张氏搭了把手,不然便是小张氏想寻崔二奶奶的晦气,也不可能在堂堂荣亲王府内成事。 不得不承认,小张氏计策十分巧妙,利用帮自个筹备寿宴的机会弄到王府丫鬟的衣裳,让她陪房悄悄买来的不曾在人前露过脸的小丫头换上,趁着崔二奶奶饮茶时撞她一下,让崔二奶奶摔碎茶碗,然后一溜烟的跑出王府,到时即便崔二奶奶嚷出来,查遍整个荣亲王府也寻不到人。如此一来,崔二奶奶不仅在太妃寿辰时摔了茶碗冲了太妃的福气,还将脏水泼到王府下人头上,暗喻自个管家不严,一举得罪荣亲王府两位女主子,不说往后别想再有出门交际的机会,就是在永定侯府内怕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然而,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崔二奶奶的丫鬟会那样伶俐,小丫头撞了人,连花厅都没跑出去就给她逮住了。 荣亲王妃从前虽未见过崔二奶奶,但对崔二奶奶的好名声却也有所耳闻,她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又岂会不明白其中的猫腻?这个崔二奶奶,看着是个温婉和气好性儿的,内里还不知怎样藏刀呢,崔九怀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此事若不能妥善解决,只怕郑家要被御史参。 至于怎样处置小张氏,因自个娘家人还未到,荣亲王妃不好擅自决断,但在此之前,得先套好词儿,安抚好众宾客,一来可以洗清崔二奶奶的嫌疑,二来也免得被小张氏带累了郑家的名声。 虽是如此打算的,但自打嫁入荣亲王府后,除了宫里那几位,谁见了自个不点头哈腰极尽奉承之能事,便是有事儿要请人办,也不过语气略和蔼些的吩咐下去罢了,何曾有这般难张口的时候过? 荣亲王妃踌躇了好一会子,才道:“你且放心,此事待我与郑家的人商议过后,必给你个交代。” 钟文谨笑道:“谁人不知王妃最是个公允的?有王妃替我做主,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她也知道,无论小张氏的娘家张家还是她的婆家郑家,都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不说都与永定侯府是姻亲,就是与自个娘家武宁伯府也是有所瓜连的,为了颜面上好看,便是要处置小张氏,也只会私底下进行,是不可能摆到台面上来的。 荣亲王妃身居高位多年,这样带了请求的话怕是不好说出口,横竖结果都一样,自个又何不卖个好与她?于是钟文谨主动道:“此事怕不好直说,王妃且随便想个说辞先混过去吧,到底太妃寿宴要紧,旁的事儿过后再理会不迟。” 荣亲王妃知道这崔二奶奶不简单,却不想竟这样通透,让她舒口气的同时又十分感动,只是时间紧迫,也顾不得说什么客套话,只将手覆盖到对方的手上,在其手背上拍了拍,表示了然于心,然后说道:“就说那小丫头是以前因犯事被王府赶出去的一个婆子的孙女,那婆子记恨王府不讲情面,派了她孙女来捣乱太妃寿宴,偏崔二奶奶你倒霉,头一个便中了招……” 钟文谨嘴角抽了抽,虽说自个的确说过让她随便想个说辞混过去,可她想的这理由也实在是够随便的,真的能混过去? 不过钟文谨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只得违心的恭维道:“王妃英明!” 荣亲王妃自然晓得这说辞十分虚假,然而哪又如何呢,只要崔二奶奶本人无异议,还有人敢跳出来质疑不成? . 荣亲王妃与钟文谨返回花厅,待钟文谨归座后,荣亲王妃将先前定好的说辞给抛了出来。 一瞬间的寂静后,荣亲王妃的拥趸们纷纷附和。 “竟有这样的刁奴,实在可恶至极,王妃当初就不该心软放她出府,合该送去大理寺让崔青天按律处置了。” “刁奴背主,没把她打死就是王府仁慈了,竟还想着报复,忒可恨!” “我就说嘛,崔二奶奶那样的好人儿,怎可能毛躁的连茶碗都摔了?我方才还与我儿媳妇说,其中必是有缘故的,瞧瞧,可不就被我说中了,原来她是被陷害的。” 七嘴八舌的,那叫一个热闹,向来对钟文谨青眼有加的英国公世子夫人自是不会坐视不理,也替钟文谨分说了一番。 话到这里,众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诚如荣亲王妃先前所说,便是有人不信,也不敢冒着得罪荣亲王妃与诸位“仗义执言”的诰命夫人们跳出来质疑,可不就将这事儿给混过去了? . 当然,钟文谨虽应了荣亲王妃保密的要求,但却是不可能瞒着岳氏跟钟文敏的,在去后花园汇芳阁赴宴的路上,就跟她们交待了。 钟文敏冷笑道:“什么阿物,天下男子何其多,就她两眼只盯着自个姐夫,偏又没本事叫人看上,另嫁他人以后不好好过自个日子,还想着算计姐夫续娶的后妻,且算计的这般不高明被人当场拿住……这么蠢的人儿,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今儿可是大开眼界。” 岳氏想的却要更多一层,提点钟文谨道:“既然王妃说会给你个交待,那便安心等待吧,不过你且记住,若处置重了,你得替她求下情,若处置轻了,你也别不依不饶,免得苦主当不成反得罪荣亲王妃。” 钟文谨点头应下,如此,未免圣母了些,可谁让前主塑造的便是这么个形象呢,随意崩人设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第20章 到了汇芳阁后,岳氏被丫鬟引着去了三楼,二楼则留给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如钟文敏、钟文谨这等年轻小媳妇,属于地位最低的,就只有一楼可待了。 分给她们的是中心靠左的一张圆桌,钟文谨的座位与钟文敏挨着,左边安排的是英国公世子夫人的嫡长女何穗,因嫁的是安国公世子的嫡次子穆成青,如今被人称作穆四奶奶,与前主是闺中密友。 何穗入席要晚一些,因早就从自个母亲英国公世子夫人那里听说了小张氏的所作所为,才刚落座,就一脸气愤的说道:“她这是做什么,是人家崔家瞧不上她,不肯要她,与你何干,又不是你抢了她的亲事,有本事冲着崔家老太太、太太来,对你下黑手,算什么能耐?” 一个如日中天的公府嫡女,一个没落伯府的庶女,能成为好友,倒不是性情相投,而是被英国公世子夫人促成的,因为她觉得自个闺女大大咧咧没一点子心眼,而前主又恰恰相反,若自个闺女能与前主做朋友,能沾点前主的好名声不说,遇事还能有人在旁提点,免得自个眼错不见的,她就惹出乱子来。对此,前主自然不会拒绝,一来自个能名满京都,也亏得英国公世子夫人帮忙,得还她的恩情,二来与个出身尊贵又没脑子的贵女做朋友,打入她的交际圈子,于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又何乐而不为? 钟文敏闻言,嘴角抽了抽,得亏这会子这桌上只她们三个,不然若有旁人在,旁人听了这话,知道的说她与钟文谨关系好,替钟文谨抱不平,不知道的,还当钟文谨对自个太婆婆、婆婆有意见呢,不然她闺蜜怎会说出让小张氏朝她们下手的话来? 钟文谨忙道:“姐姐快别说这个了,被人听了不像。自来婚姻,都是结两家之好,再没有剃头挑子一头热的道理,我太婆婆、婆婆拒了他们张家,也在情在理,任谁也说不得不是。至于小张氏对我下手的事儿,王妃说会给我个交待,她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儿,我只等着便是了,在此之前,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免得被有心人利用,再生出旁的是非来。” 何穗向来听钟文谨的话,闻言也没再纠缠此事,只哼道:“最好如此,否则我就去求我公公,让我公公替你讨回公道。” 何穗的公公,安国公世子安钧,乃御史台中丞御史,十分的铁面无私,领着一帮子新晋被皇上选拨出来的年轻御史,成日里不是弹劾这个高官,就是弹劾那个勋贵,但凡被他捉到错处,凭是谁的面子都不顶用,统统上折子,最是个难缠的。 不过公公儿媳之间向来得避嫌,便是要求公公帮忙,也得让自个相公出面去说,就这么大喇喇的说出自个去求公公的话来,被旁人听了,像什么样子?钟文谨只得小声说了她几句。 何穗扁了扁嘴,哼唧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跟我娘一样唠叨,成天让我谨言慎行,我哪里没有谨言慎行了?在外人跟前我谨言慎行的很呢,也只在你们跟前才随意些,偏你们不领情,一个个的说教我,哼,仔细我恼了,再不理你们了。” 钟文谨笑道:“我不过白说几句,你不爱听,权当蚊子哼哼不就得了,倒不必恼人生气。” 话音才落,何穗就笑了,指着钟文谨道:“亏你说的出口,要有你这样大个儿的蚊子,别说叮我了,就是哼哼一声,我还不得吓晕过去?” 正说笑呢,钟文谨余光瞅见大奶奶宋氏跟五奶奶小王氏自门口走进来,她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笑道:“方才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大嫂跟五弟妹的踪影,我正想打发南星去寻你们呢。” 小王氏笑道:“我瞧着湖边桃花开的正好,横竖还不到开席的时辰,便拉着大嫂过去走了一圈。” 荣亲王府后花园内有一人工挖就的湖,从外头引了活水进来,湖里遍种荷花,中心建了座戏台,湖边则种了一圈的桃树,如今正是桃花灼灼的时节,晓风一吹,便是一阵桃花雨,美的让人如临仙境。也难怪宋氏跟小王氏半道打了拐,就是钟文谨,若不是与岳氏、钟文敏一块,也想要挪步过去欣赏一番的。 宋氏与小王氏自然是与钟文谨同桌,她们与钟文敏、何穗见过礼后,方落了座,钟文谨也回到了自个座位。 小王氏十分好奇审问结果,有心想问钟文谨方才荣亲王妃与她说了些什么,一来碍着钟文敏与何穗在场不便张口,二来又怕这其中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敢贸然卷入其中,只好将这好奇心憋了回去。 然而小王氏能憋回去,她的姑母王氏却不能。 . 因荣亲老王妃与刘氏以及其他处的好的老姐妹们在琳琅苑单开一桌,未免不尽兴,不肯叫儿孙们在跟前伺候,刘氏便打发了大太太王氏跟二太太小刘氏出来,让她们到汇芳阁来坐席。她们从侧门上到三楼后,没一会子工夫,王氏就打发自个大丫鬟灯草来唤钟文谨。 钟文谨跟着灯草上了三楼,走到王氏与小刘氏所在的最里边一桌跟前,福身行礼后,笑问道:“太太叫我来,可是有事儿?” 因荣亲老王妃也信佛,故而王氏并不避忌,仍带了佛珠来,这会子正捏在手上捻动着,嘴里淡淡道:“那小丫头背后的主子是谁?” 钟文谨怔了一下,这样的事儿,旁人能瞒得住,却是瞒不了荣亲老王妃这种宫女出身却能晋升为妃生下儿子先帝殡天后还能出宫到儿子府上养老的宫斗高手的,荣亲王妃必是先将事情回禀了,这才与自个谈话的,彼时刘氏正在琳琅苑,王氏跟小刘氏两个儿媳妇在旁服侍,不可能不入她们的耳朵,钟文谨原以为她们都已清楚明白,不想竟是自个想错了? 她忙将事情分说明白,又将荣亲王妃的原话一字不落的转述了。 事关已故侄媳妇,小刘氏性子再爽朗利落,也是不好插言的,而王氏听了钟文谨的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没好气的斜了钟文谨一眼,一副嫌她招惹是非的神情,嘴里说出的话更是荒唐滑稽:“你哪里得罪她了,竟让她如此大费周章的来陷害你?” 钟文谨立时喊起冤来:“太太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在娘家时,统共也没出过几次门,除了家中姐妹,也只与穆四奶奶亲近些,旁的大家贵女,搭过话的加起来都没一个巴掌多,这其中可不包括郑六奶奶,要说我得罪了她,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这也是实话,前主虽拜英国公世子夫人所赐,得了个侍母至孝的好名声,然而到底只是个没落侯府的庶女,小张氏这等清贵之家的嫡女,自然是瞧不上眼的,便是在宴会上遇到,也不会“自甘下贱”的与其混作一处。 张家想让小张氏进门作崔九怀续弦却被永定侯府以命理不合为由拒绝的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王氏吃准这一点,不依不饶的想将罪名扣到钟文谨头上:“你若没得罪她的话,花厅里人那样多,怎地那小丫头偏就朝你下手?” 钟文谨才不会傻到直白的将小张氏对自个下手的缘由说出来,得罪王氏不要紧,横竖她原就看自个不顺眼,将刘氏牵连其中,就得不偿失了,她便也装傻道:“太太说的是,我也正疑惑呢,只是这会子王妃正忙寿宴的事儿,不得空,我虽是苦主,却也不好催促,只好等信儿罢了。” 装傻完毕后,又不厚道的给王氏挖了个坑:“太太若着急,不如打发人去催一催?” 王氏闻言,脸都黑了,让她去催荣亲王妃,是嫌自个死的不够快? 旁边几桌的宾客虽在说笑,眼睛却是没离了这边,小刘氏生怕闹出什么乱子来,被人瞧了笑话,忙把钟文谨打发下去:“好了,有什么事儿,回府再说不迟,怀哥儿媳妇你且下去吧。” 钟文谨见有了杆子,立刻就往上爬,忙福身道:“那我先告退了。” 行礼完毕,立刻扭身走人。 当着外人,发作不得,王氏拿手捂住胸口,气的直抽气。 第21章 钟文谨回到一楼时,自个那桌的宾客已然到齐,除了先来的包括自个在内的五人,另还有何穗的妯娌穆二奶奶、穆三奶奶,以及武宁伯府二姑奶奶钟文清。 众人不免又是一番见礼。 钟文清瞧不上钟文谨巴结嫡母嫡姐的哈巴狗儿样,钟文谨也对她这种人在屋檐下不但不低头反追求风骨的性子欣赏不来,然而在外头,还得做出亲-亲-热热的模样来,钟文谨先给她行了礼,又关切的问道:“听说前些日子陆太太病了,不知这会子可康复了?” 这当然是废话,莫说原就没病,就是真病了,今儿能来赴宴,也必然是康复了的。 若还在闺中,钟文清自是懒得理会钟文谨,偏自个婆婆不知听了谁的提点,不但不再阻拦她与娘家人往来,还叫她务必笼络好钟文敏跟钟文谨两个,说自个相公的前途全在她们二人的相公手里,她便是再不乐意,也只好硬挤了抹笑出来,说道:“多亏太太送来的药材,已经康复了。因那会子我们太太病的厉害,四妹妹回门时我也没能赶回去,心里怪不好意思的,还请四妹妹别怪我不给你做脸。” “瞧二姐说的,自家姐妹,说这些话岂不见外?”钟文谨笑倪了钟文清一眼,一副姐俩好的模样,做戏做的把何穗这个傻大姐都套了进去,跳出来替钟文清分说道:“就是呀,谨妹妹就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儿,还能计较这点子小事儿不成?” 钟文谨忍不住想扶额,不过何穗插了嘴,桌上其他人,除了钟文敏,也免不了跟着凑趣几句,倒省了她不少口水,免得她忍着鸡皮疙瘩与钟文清扮姐妹情深。 说话间,丫鬟们鱼贯而入,将手中食盒里的菜肴摆上桌。 永定侯府的排场素日里摆的很足,山珍海味的吃惯了,荣亲王府的寿宴,凭是如何再好,钟文谨也没觉得有太大惊喜。 至于戏曲这种武戏像耍猴文戏跟结巴一样半晌才蹦完一句话的高雅艺术,她实在欣赏不来,好在身边还有个同样欣赏不来的何穗,听她叽叽咕咕的说着安国公府的八卦,一会子说她太公公为老不尊,胡子头发都白了,还好意思纳个才十五的小妾,一会子又说自个大嫂酸腐,自个嫁妆简薄舍不得使钱就罢了,偏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嫌弃她挥金如土满身铜臭。 嫁妆同样简薄的钟文谨胸口中了一箭,旁的庶女嫁妆简薄便简薄,因为她们嫁的多半是门当户对人家的庶子,再没人会挑剔这个,偏前主是高嫁,为了撑门面,除了那个两百亩的小庄子还实在些,旁的都是些大件的死物,以至于到最后,她手里只剩下不足五百两的压箱银…… 知道何穗有口无心,钟文谨也没往心里去,只笑骂道:“我要是能挥金如土,便是被全天下的人说满身铜臭又如何,也只当是他们嫉妒罢了。” 何穗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钟文谨嫁妆也不甚丰厚的事儿来,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若银钱不够使了,只管打发人与我说,我借你便是。” 钟文谨再穷,倒还不至于沦落到跟人借钱的地步,不过何穗能这般爽快,嫁妆丰厚不缺银钱是一回事儿,也是真拿自个当朋友,方才如此,她即便不需要,也不好说些扫兴的话,只笑应道:“你说的,我可记住了。” 宴席到一半,陆太太打发丫鬟来唤走了钟文清。 许是见自个这边有空位,便有人过来串桌,头先两个还好,与桌上诸人不过点头之交,坐下后吃一杯酒说几句场面话便散去了,第三个过来的却是何穗的表姐,王氏与英国公世子夫人姨家表妹的次女孙六姑娘,王氏原想让她嫁给崔九怀做续弦的,却没能成事,说来也巧,后头她竟嫁入郑家,与小张氏成了妯娌,人称郑七奶奶。 了解了这层关系后,钟文谨便有些恍然大悟,方才王氏硬要将错处往自个头上扣,她本还以为这是为了维护崔琰儿,毕竟小张氏是崔琰儿的姨母,张家女若因小张氏之故名声扫地,崔琰儿多多少少也要受些影响,这会子才明白,维护崔琰儿未必是真,多半是基于郑七奶奶这层顾虑。 而郑七奶奶本人却是个极八面玲珑的,也不知自个嫂子郑六奶奶的事儿她知不知晓,横竖脸上瞧不出来,笑着与众人寒暄了一圈,最后到钟文谨这里时,她笑道:“听过崔二奶奶的大名数次,奈何一直没机会认识,今儿托荣亲老王妃的福,总算与你说上话了,实在荣幸的很,我今晚怕是要高兴的睡不着了。” 钟文谨也笑着回她:“我也早就与郑七奶奶神交已久,只是一直不敢高攀。” 没等郑七奶奶开口,何穗就抢先嚷嚷道:“你们快别拽文了,我最不耐烦这个,也别一个崔二奶奶一个郑七奶奶的,都是亲戚,这般见外做什么?” 钟文谨立时改口道:“表妹。” 郑七奶奶静默了片刻,随即笑了笑:“表嫂。” 钟文谨于刑侦方面虽不行,但到底在这个行业日久,多少还是比旁人敏锐些的,郑七奶奶这片刻的静默,就让她瞧出了其中的不情愿来,这说明便是表面上掩饰的再好,内里到底还是不甘心的。 也不知今儿小张氏这事,郑七奶奶有没有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不过即便有,怕也是没法子查明的,小张氏又不傻,怎会直白的说是因为嫉恨自个嫁给崔九怀这才对自个下手的,这样的话她在郑家就待不下去了,妥妥被休的节奏,必会寻个譬如“看她不顺眼”或是“在某某场合说话冲撞了自个”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不管知道内情的还是不知道内情的,只要她一口咬定这个理由,旁人也办法奈何她。 横竖处罚不会少,钟文谨也懒得计较这个,真的公之于众的话,小张氏固然名声扫地,但于她也没什么好处,因为有些不明就理的人,兴许会觉得真是自个抢了小张氏的亲事,毕竟于世家大族勋贵之家来说,为了姻亲关系不断,姐死妹继乃是极其普遍的做法,小张氏作为张氏一母同胞的妹妹,在崔九怀继室人选上可是占有绝对优势的。 钟文谨心里正百转千回呢,又听郑七奶奶说道:“许久不见琰姐儿了,倒是怪想她的,回头我想打发人去接她到我们府上住些日子,表嫂不会不同意吧?” “表妹是琰姐儿的表姨母,要接她过去小住,自是合情合理,我岂会不同意?”钟文谨应的干脆利落,只是应完之后,又为难道:“只是这事儿怕不是我能做主的,得问过我们太太跟二爷才成。” 这几天,崔九怀就会把教养嬷嬷请来了,有个妥当的教养嬷嬷跟在崔琰儿身边,别说是去郑家,就是去张家,钟文谨也没甚好担心的。 不过,等崔九怀知道了今儿的事儿,为了避嫌,也免得再生是非,怕是不会答应郑七奶奶所求的。 正想着曹操呢,曹操就到了,南星一脸喜气的进来禀报道:“二爷也来了。” 听说皇上、皇后都打发人送了寿礼来,衙门里数位高官告假前来赴宴,崔九怀虽未告假,却在开宴前赶了过来,也算给荣亲老王妃这个姨祖母脸面了。 “知道了。”钟文谨斜了南星一眼,来便来罢,特意跑进来通知她做什么,是她仇恨拉的不够,给她添砖加瓦呢?没看郑七奶奶嘴边的笑容都僵住了么?人家怕是以为这是故意在她跟前秀恩爱呢。 不过,既然背了这个名头,不秀一把未免有些冤枉,于是钟文谨吩咐南星道:“说与二爷的几个长随,叫他们看着二爷点,别让他喝多了,仔细回头脑袋疼。” 小王氏听了这话,却拆起了钟文谨的台:“怕什么,有我们五爷在呢,二爷必是要让五爷替他挡酒的,只要我们五爷没倒下,二爷定安然无恙。” 说这话的时候,小王氏笑的十分欢实,没有任何抱怨跟讽刺的意味,显然只是说的玩笑话,并没有什么芥蒂。 钟文谨笑了笑,改口吩咐南星道:“说与二爷的长随,叫他们看着五爷点,务必让他喝的尽兴。” “你这个孬货,只顾自个爷们,却不管小叔子的死活,有你这样的当嫂子的么?”小王氏笑骂了钟文谨一句,然后伸手捏住钟文谨的脸蛋,哼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何穗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道:“快看呀,两妯娌打起来了,要不我开个局,咱们来赌上一把,看谁能赢?” 小王氏闻言,立时松开钟文谨的脸蛋,伸长了手,越过宋氏,来捏何穗的脸蛋,钟文谨也跟着凑趣,吓的何穗伸手捂脸,说道:“你们两个不内讧了,倒合起来欺负我,仔细我跟你们老太太告状,让你们老太太收拾你们。” 小王氏是刘氏跟前第一得意人,自是不怕刘氏的,闻言胳膊伸的更长了,嘴里发狠道:“在你告状前,我先撕烂了你的嘴,看你拿什么告状!” 何穗往后躲去,小王氏够不着,便站起身来,走到何穗座位边,一下逮住她,倒没撕她的脸,反倒挠起她的痒痒来,惹的何穗边扭动身子边哈哈大笑,两人闹腾作一团,让别有用心的郑七奶奶再插不上嘴,待钟文清返回,她也只好回自个那桌去了。 第22章 虽有五爷崔九乐挡酒,但终究还是有挡不掉的,譬如荣亲王等位高权重之人,崔九怀到底还是吃了些酒,散席后便没有再去衙门,坐了钟文谨的马车,一块回府。 路上闲来无事,钟文谨便将先前的事儿与他说了。 崔九怀吃了一惊,天地良心,不管张氏在世时还是过世后,他都从未对小张氏这个刁蛮任性的姨妹有过半点心思的,也从未给过她任何的机会跟希望,再想不到小张氏会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虽则自个无辜,但钟文谨更无辜,崔九怀向来是个是非分明的,立时就跟钟文谨道歉:“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崔九怀素日里与自个说话,不是面无表情就是冷嘲热讽,今儿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竟为一件完全与自个无关的事儿向她道起歉来,简直让她“受宠若惊”,不由得抬眼朝他看去,见他头戴忠靖冠身穿绛色补服,白皙的俊脸上泛着一层绯红,双眼莹润似有碎玉点缀其中,竟比荣亲王府后花园里怒放的桃花还娇艳,惹得她打趣道:“这事儿原与二爷无关,哪里能怪二爷?若真要怪,也只能怪二爷生的太好,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姑娘,通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不就一见时照公子误终身了?” 崔九怀闻言,斜了钟文谨一眼,哼道:“听二奶奶这话,倒像你是个见过大世面的?” 那是自然的,现代信息那样发达,现代女性经过见过的,可不是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们能比的,只是崔九怀所说的“大世面”可不是什么好话,钟文谨自然是不能承认的,只狡辩道:“我虽与她们一样,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不像她们那般在意皮相。” 她固然是个颜控,但男人除了要有颜,性情跟人品也同等重要,不然就是个绣花枕头,外头光鲜里头却是草包。 成日里与犯人打交道,崔九怀的嘴皮子功夫自是不弱,闻言立刻给钟文谨堵了回来:“也对,如你这般路人长相的,自是没什么立场在意别个皮相的。” 钟文谨噎了一下,鉴于对方所说的是事实,她反驳不了,只得使出转移话题*,问他:“二爷可跟皇上提了教养嬷嬷的事儿?若没提,可得抓紧了,先前郑七奶奶还说要接琰姐儿去郑家住些时日呢,要没个妥当人跟在身边,还真叫人不放心。” 崔九怀自然知道郑七奶奶就是表妹孙六姑娘,若没有今儿小张氏这事儿,让闺女去郑家倒没什么,这会子却不成了,一来郑家人见了崔琰儿不免尴尬,二来那里有小张氏跟孙表妹两个欲嫁他不成的人儿在,不定还会出其他乱子,他不甚放心。更重要的是,他得避嫌,没听钟文谨说他生的好么,生的好的另外个意思可不就是招蜂引蝶? 于是他冷冷道:“学里又没放假,无故缺席,功课岂不要落下?” 见他果如自个所料,钟文谨笑道:“我也这么觉得,只是我一个当人继母的,哪能随便替继女拿主意,不知道的还当我阻拦她与亲戚往来呢,便让她来问太太跟二爷的意思。” 这话的意思是你拒绝未必有用,依王氏对郑七奶奶那个喜欢程度,只要她朝王氏开口,王氏必会一口应下。 崔九怀揉了揉眉心,说道:“此事你不必管,我自会与母亲说。” 与那些万事不理,由着老妈跟媳妇打擂台的男人相比,崔九怀还是乐意揽事的,这种毫不推诿的态度,让钟文谨觉得他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便替他斟了杯茶。 “你也只用到我的时候,才有些眼力劲。”旁的时候都惫懒的很,压根不将他当回事。 “瞧二爷说的,我岂是那样势利的人儿?”钟文谨打了个哈哈,笑倪他一眼,抬了抬手里的茶盅,说道:“二爷若不吃,那我便自个吃了。” 崔九怀伸手接了过来,说道:“吃。” 抿了一口,他倒想起之前钟文谨那个被拐远的问题来,便道:“皇上已经应了,等内务府选好了人,便给送来。” “那就好。”了了一桩心事,钟文谨心情颇好,端起茶壶来,重又帮他斟满茶盅,笑眯眯道:“辛苦二爷了。” . 回府后,不免又将事情与刘氏说了一遍,刘氏闻言十分气愤,当着崔九怀这个姐夫的面,就把小张氏给一顿好骂:“我原就说她不是个好的,那会子不管张家如何软磨硬泡,也没应下她跟怀哥儿的事儿,现在看来,亏得没应,不然,咱们府里还有宁日?” 因这会子屋里只有刘氏、王氏、小刘氏以及崔九怀钟文谨两夫妻,王氏心里还憋着气,又不服刘氏把拒婚小张氏的功劳全抢了,只低头捻着手里的佛珠不吭声,钟文谨作为当事人也不便说什么,只好由小刘氏来接话了,她一边给刘氏拍背顺气,一边劝解道:“老太太这是气话了,咱们府里拒婚,不过是因着她与怀哥儿命理不合,可不是因为她不好,她若不好,郑家怎会再三再四的请媒人上门?”永定侯府瞧不上的人,郑家却当成宝,若传到郑家耳朵里,岂不打了郑家人的脸? 这道理刘氏又岂会不懂,不过是当着他们几个靠得住的人发泄几句罢了,偏小刘氏要拆她的台,气的她没好气的在小刘氏胳膊上捶打了两下,骂道:“你要不大着嘴巴到外头胡咧咧,旁人怎会知道我私底下说了什么?” 小刘氏捂着并未被捶疼的胳膊,故作委屈的扁嘴道:“哎哟,这是哪里说的,我这可真是比怀哥儿媳妇都冤了。” 提到了钟文谨,刘氏便没再同小刘氏演双簧,安抚钟文谨道:“此事怀哥儿媳妇你受委屈了,不过你可别怪怀哥儿,他向来是个知礼守规矩的,再做不出与小姨子陈仓暗渡的事儿来,若因此心生芥蒂坏了你们夫妻的情分,可不就中了旁人的圈套?至于旁人,你且放心,咱们永定侯府也不是好惹的,他们若不给个满意的交待,我们可不罢休。” 钟文谨忙道:“此事如何都怪不到二爷的,孙媳岂是那等胡搅蛮缠的?若真如此,要在荣亲王府时我就闹起来了,也不会闷不吭声的吃下这个哑巴亏。” 刘氏听着满意,抬手将钟文谨招至跟前,拉了钟文谨的手,拍着她的手背,笑着点头道:“你是我看中的,我自然晓得你的性情,是个再稳重不过的,断不会做出那等糊涂事儿来。” 说着,吩咐自个大丫鬟雨竹:“去,把那套羊脂玉的头面取来。” 东西取来后,刘氏将其赏给了钟文谨。 雨竹凑趣道:“这还是去年老太太寿辰时刘三老爷托人千里迢迢从西宁送来的,看老太太都没舍得戴过,这会子给了二奶奶,怕是晚上要心疼的睡不着了。” 刘氏笑骂道:“不过上等的羊脂玉罢了,这样的东西我没有一箱子,也有一箩筐的,会为这点子东西睡不着觉?” 小刘氏凑上去,笑嘻嘻道:“老太太既这样多,也赏我跟大嫂些戴吧。” 刘氏白了小刘氏一眼,不提王氏,只说小刘氏:“看看你这张磕碜的老脸,快别糟蹋我的好东西了。” “唉,这可真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小刘氏叹着气坐回自个座位上,假作伤心的抹起眼泪来。 偏这个时候,二姥爷崔以良走了进来,见自个媳妇正抹眼泪呢,立时高声道:“这是怎地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是谁?说出来,我替你讨回公道。” “是你老娘我欺负她了,你想怎地?”刘氏下巴一抬,直勾勾的看着崔以良。 崔以良狗腿的程度非同一般,闻言立时哈哈一笑:“母亲快别逗我了,您这样良善的人儿,连小狗小猫,都舍不得打骂的,又怎会同别的无知妇人那样,做出折腾儿媳妇这样的蠢事来?” 无知妇人王氏躺枪,只是崔以良这个小叔子不但位高权重,还是个混不吝的,为了维护小刘氏,可没少让王氏没脸,王氏也懒得理会他,只作没听到。 两个嫡子,刘氏显然更疼崔以良,见她无心再理会旁人,作为旁人的大房三人,适时提出告辞。 刘氏也不想木着一张脸的王氏在这扫自个的兴,又安抚了钟文谨几句,让她耐心等荣亲王府的信儿,便抬手将他们打发了出来。 第23章 荣亲老王妃寿辰之后没几日,郑家老太太便病倒了,偏太医们瞧不出病候来,却一日比一日病的厉害,没多久便露出下世的光景来,急的府里众人团团转,去年才进门的六孙媳妇小张氏在佛前发愿说若老太太能立时康复,她愿意去慈安寺吃斋念佛清修一年,许是这番孝心感动了佛祖,郑老太太竟真的好起来。 而在佛前发过愿的小张氏,也真的叫人收拾东西,往慈安寺去了。 白芷同钟文谨说了外头这番传言,冷笑道:“处罚便处罚吧,竟还让她得个好名声,这处罚未免太轻描淡写了些。” 钟文谨也觉得太便宜小张氏了,只是郑家在付诸行动之前,已与荣亲王府、永定侯府以及武宁伯府通过气了,这三家的当家人都不曾有异议,她自然也不好跳出来说什么。 转念一想,这处罚也并非全然无用,小张氏才刚嫁进郑家没多久,正是与郑六爷新婚燕尔的时候,如今惹了这样的乱子出来,虽理由用的是闺中时与钟文谨有龃龉,但到底给郑家以及姑母荣亲王妃抹了黑,让他失了颜面,又一走就是一年,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中间还有郑大太太才给的两个容貌出众的屋里人绊着,再回来时,郑六爷怕早就没了从前的热乎劲。 原本婆家人看重,相公也属意,还讨了姑母荣亲王妃的欢心,再没哪个新媳妇有她这般得意的,偏这样大好的局面,她不知道珍惜,硬生生给折腾没了,真真是自作自受。 好在后头荣亲王妃打发人送了张两千两的银票来,郑家送了一箱子上用的妆花缎以及一匣子宝石,就连张家,也送了两副古画两罐明前龙井来,小发了一注横财,让自个干瘪的荷包略丰满了些,钟文谨心里那口气儿,总算平复了下去。 . 崔九怀向皇上要的教养嬷嬷也被内务府送了来,一个姓张,年级略大些,五十开外,另一个姓庄,四十出头。 对于请宫里出来的嬷嬷进府教导姑娘、姐儿们的事情,府里上下都是极乐意的,这两人进府后,因是崔九怀请来的,大奶奶宋氏先带她们到静园见过钟文谨,然后两妯娌一块去了桃源居,请大太太王氏的示下,看该怎么分配。 因小张氏的事儿郑家处置妥当,并未牵连到自个外甥女郑七奶奶,王氏看到钟文谨,也不像前些日子那般仇深似海了,因听说这事儿是她主张的,自个闺女大姑娘钟九敏也能从中得到实惠,倒是难得的赞了钟文谨一句“你想的倒是周到。”,还让钟文谨先替崔琰儿挑人。 这样的杆子钟文谨是不爬的,忙道:“长幼有序,太太先挑大妹妹她们挑吧。” 王氏闻言,也没再推辞,抬头打量了张、庄两位嬷嬷,见张嬷嬷生的端庄严肃,一举一动都颇有章法,显是个好规矩的,再看那庄嬷嬷,见她一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模样便有些不喜,暗骂一句“狐媚子”,随后毫不犹豫的指了张嬷嬷。 崔琰儿那个性子,想被教导成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怕是没可能的,故而张嬷嬷这种刻板教条的人并不合适,反倒是庄嬷嬷,虽也与张嬷嬷一般面上八风不动,那双眼珠子却十分活泛,一看就是个八面玲珑的,正适合给崔琰儿当教养嬷嬷,且她还年轻,长相也不错,将来崔琰儿出嫁,她也能跟过去。 原还担心庄嬷嬷会被王氏挑走,但显然王氏的审美与钟文谨并不在同一个平面上,这正中她下怀,心里高兴,脸上却瞧不出来,只云淡风轻的说道:“既太太挑了张嬷嬷,那就让庄嬷嬷跟着琰姐儿吧。” 王氏点了点头,只是她们这里定好了,却不知刘氏那边有没有旁的话说,便叫灯草取了表礼出来,赏给了两位嬷嬷,然后吩咐宋氏与钟文谨两个,领着她们去见刘氏。 不想刘氏那里却有客人,是刘氏的侄媳妇刘三太太,刘三太太的相公就是先前刘氏寿辰时从西宁送羊脂玉头面来的那位刘三老爷,刘三老爷在西宁当了两任知府,去岁年底进京述职,如今正在京里候缺。 因刘氏见了两位嬷嬷,对于人员安排她并没说什么,给了表礼便让人带她们去歇息了,却没打发宋氏跟钟文谨离开,钟文谨坐着听刘氏与刘三太太说了会子话,才知道原来刘三太太是来给四爷崔九荣做媒的。 说的是刘三太太娘家的隔房的堂侄女黄八姑娘,与克死三任未婚妻的崔九荣差不多,她已经接连克死两任未婚夫了,再没人敢当她第三任未婚夫,刘氏不经意间在堂嫂跟前提了一句,玩笑说,若他俩两个命硬的凑一处,没准倒还相合了。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堂嫂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问了崔九荣的八字,然后带着黄八姑娘去了慈安寺,在寺门口跪了大半日,才求得了空主持拨冗相见,替他们二人卜算了一下,却是个上上卦。 若没了空大师的卦象的话,刘三太太是不敢做这个媒的,万一其中哪一个被对方克死了,岂不是她的罪过?然而了空大师是连宫里太后都推崇的有大神通的高僧,他既说无碍,那便是真无碍了,就算真的有碍,那也是佛祖收了他/她去当坐下灵童了,是怪不到她身上来的。 崔九荣虽是庶子的庶子,但到底是三房唯一的独苗,弱冠之年了还未能娶上房媳妇,这对于向来在意名声的刘氏来说,可是一块不小的心病,这会子刘三太太来给他做媒,又有了空大师打包票,喜的她无可无不可的,立时叫让人去唤三太太马氏。 马氏因不知刘氏唤她何事,生怕自个做错了什么惹怒了婆母,便有些战战兢兢的,请安问好时声音也发着抖。 刘氏抿了抿唇,对于马氏这鹌鹑般的模样十分瞧不上,不过这会子她也没工夫理会这个,便三言两语的把刘三太太所提的事儿给她说了。 马氏先是一喜,跟刘氏一样,崔九荣克妻的事儿也是她的心病,而且她这心病比刘氏还要更严重些,因为崔九荣是记在她名下的,她自个又是个不能再生的,往后他就是一辈子的依靠,他不好,她又哪里能落得到好? 喜完又有些担忧,怕刘三太太给说的姑娘出身不行,却又怕被刘氏责骂,犹犹豫豫的,既不敢提问,又不肯点头。 刘三太太跟着刘三老爷外任十几年,没少与官太太们打交道,很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见马氏如此,心里先鄙夷了一番,心想你一个庶子的庶子,还背着个克妻的恶名,有姑娘肯嫁就不错了,竟还挑剔起姑娘的家世来,然而转念一想,若换做自个,给儿子说亲时,不打听明白女方的情况,怕也是不会答应的,便压了怒气,好声好气的与马氏解说道:“说的这个姑娘是我娘家堂弟的嫡长女,族中排行第八,今年十八岁,她父亲虽有个举人的名头,却未出仕,母亲与你们府里大奶奶一样,同出青州宋氏,不过不比大奶奶嫡枝嫡系,却是旁系,她大哥倒是比她父亲强些,正经两榜出身,现任青州府下潍县知县,另还有一弟,今年十五岁,却已中了秀才。” 马氏听完,喜悦之情已无以言表,刘家虽不能与永定侯府相比,但也是世代书香的大户人家,黄八姑娘自个是嫡女,父亲兄长弟弟都有功名,而自个这边,崔以安只捐了个虚衔,素日里也只在府中帮着料理些俗务,而崔九荣,念了这许多年书,至今还是个童生,连个秀才都没考中,怎么算都是自个高攀了。 至于说姑娘家长相如何,性情如何,是否能先让她这个未来婆婆见上一见,却是提也不敢提的,万一被人家姑娘家认为自家挑剔,不肯做这门亲了,那她可要毁断肠子了。 “刘三太太是我们老太太的侄媳妇,都是自家人,若不是妥当的亲事,你也不会说给我们荣哥儿的,我自是信得过你的。”马氏一改先前的犹豫,立刻奉承起刘三太太来。 马氏同意,三老爷又是个没主见的,这门亲事多半算是成了,刘三太太心下也欢喜,要知道碍着黄八姑娘这个克夫的老姑娘在,黄家下头的几个姑娘也被人疑心有克夫的嫌弃,门当户对的人家,生怕自个儿子出事,都不肯上门说亲,若黄八姑娘这会能顺利出嫁,娘家人再去求了空大师开一开金口,往后黄家姑娘说亲也就容易了。 马氏到底是儿媳妇,崔九荣又是个男孩儿,此事最终还是要由崔以安拍板的,刘氏便对刘三太太道:“回头问问老三,若老三也同意,那我们边寻个黄道吉日,托人上门说亲。” 刘三太太忙道:“那我们就等着府里的信儿了。”因还要打发人去跟娘家人送信儿,刘三太太也没有多待,又闲话了会家常,便告辞离去。 . 送走刘三太太后,刘氏把马氏打发了出去,让她差人去寻崔以安回来,两口子商议商议,若想要做这门亲事,就尽快筹备起来,若不同意,也趁早说,也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马氏本就坐不住了,巴不得早点走人,闻言立时告退。 待马氏离开后,刘氏问宋氏与钟文谨道:“你们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崔九荣的话,钟文谨是见过几次的,虽读书不太行,但从面相上看,却是个老实忠厚的,也没听说有什么花边新闻,与那些不学无术成日里花天酒地的勋贵纨绔相比,已算是品行不错的了,而黄八姑娘,也只是方才从刘三太太嘴里听说了几句诸如“温婉贤惠”之类的夸赞之语,谁知其中有没有水分?至于长相,就更无从得知了。 心里虽这样想,见刘氏十分欢喜,便也附和道:“刘三太太这样能干,她娘家的姑娘,必是不错的。” 宋氏说的也是些场面话:“连了空大师都说好,必是门天作之合的好亲事。” 钟文谨起身,给刘氏行了个礼,凑趣道:“还没恭喜老太太,又要多一个孙媳妇了,这孙媳妇还是您娘家侄媳妇的娘家侄女,您有了她,可别忘了咱们这些烧糊了的卷子呀!” “烧糊了的卷子……咳,咳,你这丫头,咳……”刘氏正喝茶呢,闻言顿时喷了出来,边咳嗽边指着钟文谨笑骂。 第24章 (含入V公告) 崔九荣跟黄八姑娘这门亲事,到底还是做成了。 然而因他俩各有黑历史,虽有了空大师打包票,永定侯府跟黄家也还是不放心,生怕再出什么岔子,那样的话,一方就要打一辈子光棍,另一方就得砸家里了,故而换过庚帖后,火速下聘,并将婚期定在了三个半月后的八月初二。 三个半月的工夫,黄家那边倒好说,黄八姑娘嫁妆早就齐备,随时都能上花轿,而永定侯府这边,因这两三年里先后办了二奶奶张氏跟三奶奶秋氏的两场葬礼,先前给崔九荣婚礼预备的东西基本被挪用干净,少不得重新采买,崔九荣住的院子也要重新修缮粉刷,要忙的事儿好多着呢,偏九月里刘氏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能到这个年纪,足可以被人称一句老寿星了,自是要大办特办的,光靠宋氏一个当家奶奶,是如何都忙不过来的,她便求到刘氏跟大太太王氏跟前,说让钟文谨跟五奶奶小王氏两个妯娌给她搭把手。 刘氏倒没有异议,钟文谨跟小王氏都是很得她看重的孙媳妇,再没不同意的理由的,而王氏这里,原想只让小王氏替宋氏帮忙,也好让小王氏借机捞些好处,自个小儿子不上进,多些银钱傍身,将来大老爷崔以源跟自个过世后,他们分出去单过,日子也不至于艰难,偏宋氏还拉上钟文谨,老二手里宽绰的很,哪里需要她来沾这些个油花子?便阻拦道:“老五家的倒罢了,横竖闲着也是闲着,让她出些力也好,老二家的才刚进门没多久,对府里的事儿也摸不着头脑,可别忙没帮上,倒扯了后腿,还是留在自个院子里多寻思寻思怎么伺候好自家爷们吧,若能给老二生个嫡子出来,也算你的功劳了。” 帮着宋氏管家理事这种事儿,若放在前些日子,钟文谨一准会兴兴冲冲的,因为其中油水丰厚着呢,恰逢自个遇上经济危机,可不正是瞌睡给枕头的好事儿?然而后头闹出了小张氏的事儿来,她因祸得福,小发了一笔,三两年内不愁没银钱使,故而也就没兴趣掺和了,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在这种传承了百多年的勋贵家族中,莫说主子了,就是下人,也都不是好惹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宋氏张了口,刘氏又应允了,钟文谨自然不可能跳出来说拒绝,这会子王氏发了话,正中她下怀,忙垂首道:“是,我听太太的吩咐。” 宋氏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看一眼王氏那面无表情的脸色,便又咽了回去。 从桃源居出来后,背后避了人,宋氏与钟文谨抱怨道:“原还想让二弟妹跟着沾沾老太太的福气呢,不想太太不肯,只叫五弟妹跟着……都是自家嫡亲的儿媳妇,如此厚此薄彼的,也委实少见。” 钟文谨不甚在意的说道:“大嫂想着我,是大嫂的好意,虽未能成事,我也要谢一谢大嫂的。”说着,朝宋氏福了一福,又笑道:“太太为甚不待见我,大嫂想也是知道的,我做晚辈的,也不好说长辈的不是,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只受着便是了,大嫂可千万别为了我,去与太太理论,若因此连累大嫂,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宋氏垂了垂眼,哼道:“哪里用得着你连累,她原就不待见我的,成日里盯我跟盯贼一样,只盼着我出个什么大岔子,她好借机夺了我的管家权给五弟妹呢。” 这话倒是气话了,宋氏是嫡长孙媳,是宗妇,又掌家这么些年,别说出不了什么大岔子,就是出了什么大岔子,又能奈何的了她什么?她唯一能被挑剔的,就是没生出嫡子来,不但没有嫡子,连庶子都没有一个,然而她又不是那种善妒的妇人,不但不善妒,还十分积极的替崔九思物色好生养的女人,好替他开枝散叶,贤惠的让旁人说不出任何不是来。况且不独崔九思一个子嗣艰难,爷们一辈里,也只有崔九怀膝下有一庶子罢了。 钟文谨安抚了宋氏几句,宋氏也不过是替自个没在王氏跟前很替钟文谨争取略作解释一番,见钟文谨全然没将此放在心上,心下暗叹自个这个二弟妹果然如传言中那般是个好性儿的,心里也便释然了。 . 回到静园,钟文谨才准备用午膳,就听人报说崔琰儿来了,不独她自个来了,还将新上任的教养嬷嬷庄嬷嬷带了来,说要退还给钟文谨。 钟文谨笑道:“这是怎地了?” 崔琰儿仰着一张清秀的小脸,下巴抬的老高,气呼呼的说道:“我不要庄嬷嬷,姑姑跟其他姐妹们,都是合用一个教养嬷嬷,只我一人独占一个教养嬷嬷,让姑姑跟其他姐妹们怎么想?我五岁便知道‘孔融让梨’的典故了,再做不出这样没道理的事儿来,还请奶奶把她留静园吧,回头奶奶生个姐儿下来,正好让她当姐儿的教养嬷嬷。” 崔九怀没有嫡子,不说刘氏,就是王氏,也盼着钟文谨能生个儿子出来的,偏崔琰儿诅咒她生个姐儿……饶是钟文谨不是个重男轻女的,也没有替崔九怀生娃的打算,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堵心。 不过她倒还不至于因为堵心,就如了崔琰儿的意,若如此的话,先前的打算岂不白费了,故而她笑了笑,危言耸听的说道:“旁的姑娘、姐儿的,除了二姐儿,可都是有亲娘的,我虽也算你的母亲,但到底比不得亲娘,我又无甚本事,教养不好你,这才求你父亲替你请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一来让你学些规矩,二来将来说亲时,也免得被人拿这个说事儿。你父亲原打算只给你一个请的,是我说若只给你一个请,忽略了其他姑娘、姐儿的,只怕你难做人,便拜托他多请了一个。两位嬷嬷能来到咱们府里,可是经了皇上的口的,她们身上也是担着差事的,你若不管不顾的将人退回来,回头被人知道了,你倒没什么,你父亲可就糟糕了,必要被御史弹劾的。是收着还是退回,你且自个想想罢。” 崔琰儿之所以要将庄嬷嬷退回来,怕自个吃独食,惹旁的姑娘、姐儿不高兴是一回事,更多的是担心这庄嬷嬷收了钟文谨好处,使出浑身解数折磨自个,偏她又是宫里出来的,身份跟府里其他奴仆不一样,便是她向太-祖母、祖母告状,太-祖母、祖母也未必肯管,到时自个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然而听了钟文谨这番话,她虽担心依旧,却也不能让父亲因自个被御史弹劾,只得转了话风:“奶奶费尽心思替我请教养嬷嬷,我又怎好辜负奶奶的一番好意?且让庄嬷嬷继续教我罢。” 庄嬷嬷是个机灵的,忙笑嘻嘻的对崔琰儿道:“多谢姐儿开恩,赏我口饭吃,我定会竭尽所能,将我的本事全教给姐儿。” 不管真心还是实意,庄嬷嬷没去奉承钟文谨,反倒往自个这个主子身边靠拢,崔琰儿心下十分满意,便起身,冲着庄嬷嬷行了个礼,说道:“以后全仰仗嬷嬷了。” “姐儿太客气了,我哪里当得起。”庄嬷嬷忙侧身避让,趁着崔琰儿低头,抬眼看向钟文谨,朝她点头一笑,一副万事尽在不言中的模样。 钟文谨心下微汗,这庄嬷嬷真不愧宫里出来,一面笼络崔琰儿,一面暗中向自个表忠心,两面派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所幸钟文谨不是什么恶毒嫡母,没打算与崔琰儿这个继女来场不死不休的宅斗大戏,不然就凭自个这点子本事,还真没法分辨庄嬷嬷的忠奸。 . 崔琰儿消停了,有王氏发话,纵使府里再忙,也不干钟文谨的事儿,而静园里的琐事,又有崔九怀的奶妈妈庄妈妈把持着,等闲不会报到钟文谨跟前来,除了到刘氏跟王氏跟前请个安,再逗弄逗弄崔峥,便再没旁的大事儿了,每日混吃等死的,日子别提多悠闲了。 然而她这边倒是惬意了,崔九怀却如置身熔炉一般,十分的煎熬,眼瞅着成婚就要满一个月了,他可没忘了钟文谨要替她抬通房的事儿,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府里哪个爷们没几个妾室通房的,就是他自个,不也有苏氏、黄氏两房姨娘么? 可自打被钟文谨嫌弃自个床-技差后,他就浑身有些不自在,别说抬新的通房了,就是想到自个往黄氏房里去,这边两人被-翻-红-浪,那边钟文谨哈哈大笑,一边庆幸自个逃过一劫,一边又同情被“蹂-躏”的黄氏,他就觉得自个那处便如被霜打的茄子一般,再提不起任何的威风来。 因心里存了事儿,衙门坐班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几次将批文写错,所幸及时发现,这才没出纰漏。 如此恍恍惚惚的过了十来日,终是来到了最后一晚,他在小跨院的书房里待了半宿,最后把心一横,进了正房。 钟文谨早已睡熟,睡梦中只觉浑身一沉,似被千斤重的物什给整个压住了,她原还以为是鬼压床,正想在心中骂几句脏话,好把那鬼给骂走,好从这种无法动弹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谁知没等她开骂呢,只觉身上一凉,寝衣被脱了下来,接着身前一侧山峰的峰顶被柔软温暖给包裹住了。 难不成压着自个的竟是个色-鬼不成?钟文谨艰难睁眼,扫了眼趴在自个身上的“东西”,顿时翻了个白眼,可不就是个色-鬼? 钟文谨推了推那色-鬼的脑袋,没好气道的挖苦他道:“哎哟,二爷先前不是扔下狠话,说自此再不碰我么,怎地这会子来打自个嘴了?莫不是这些日子没人服侍二爷,二爷您挨不住了?且再熬上一日,明儿或是去黄姨娘屋里,或是我替您抬几个屋里人,都使得。” 色-鬼崔九怀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是嫌我技术差,不懂得前-戏么,我已看过那种书了,也学了些许手段,今儿且试试罢。” 话音里带了些许委屈,一副被逼无奈十分不情愿的模样。 钟文谨哪里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偏他还是这般屈尊将贵施舍乞丐的态度,她哪里说出的好话来:“不必委屈,我不稀罕,二爷若想试,我叫人唤黄姨娘过来,您与她到西稍间试罢,试完了再打发她回去,只要我不说,旁人也不会知道。” 第25章 崔九怀自是不肯的,便是对着钟文谨这样的正妻,他就已很是勉强了,黄姨娘是个什么身份,不过一婢妾罢了,还想让他一个爷们如此这般的服侍自个?想也别想。 见他对黄姨娘不满意,还当他嫌弃黄姨娘年级大,虽有些姿色,到底不如脸蛋嫩的似能掐出-水来的花骨朵小姑娘比,便道:“不若我打发人把青鸾姑娘叫来?青鸾姑娘打小就在二爷身边服侍,对二爷的喜好自是再了解不过的,二爷对她也比对旁的丫鬟更和颜悦色些,让她来做二爷的试验对象,正正合适。” 从前张氏在时,倒是说过给青鸾开脸抬她当通房的事儿,只是那会她已然病重,他再做不出这等戳人心窝子的事儿来的,便给拒了,说自会叫人替青鸾往外头说一门亲事,只是后头张氏过世,他守制,不好沾染这个,守制结束,又忙活续娶钟文谨的事儿,也没有顾得上,这会子钟文谨提起,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儿,明儿就说与自个的长随高升,让他母亲高鑫家的去张罗。 他冷冷道:“乱说什么,青鸾是要往外头聘的,府里哪个不晓得?你可别胡乱打她的主意。”难怪青鸾自打钟文谨进门,便一改往日飞扬跋扈的性子,比她当年才进静园做粗使丫鬟时还做小伏低,想是怕自个招了钟文谨的眼,被她一个发狠,胡乱拉去配个小厮什么的,方才如此做派。 往外头聘?钟文谨吃了一惊,看青鸾在崔九怀跟前得脸,又那般小意奉承自个,还当她抱着给崔九怀做通房的“远大”志向呢,不想却是自个想差了。 钟文谨暗赞青鸾一句,忒英明了,不做崔九怀的通房,是对的,做他的通房,若没个强壮的身子,保不准头一次侍寝就一命呜呼了,倒不如嫁到外头去,平民间不都流传着一句“宁娶大户婢,不娶小户女”的老话么,青鸾这种侯府出来的一等大丫鬟,到了婆家,还不得横着走? 吃了一瘪,钟文谨静默了片刻,但为了自个的身子着想,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又改口道:“青鸾就罢了,我带来的那四个陪嫁丫鬟,除了白芷,其他三个,二爷瞧着哪个顺眼,只管挑了去。” “那我就挑白芷罢。”等高鑫家的挑好了人家,过个一年半载的,青鸾就得出去了,另外个一等大丫鬟红凤只专做他屋里的针线活,并不怎么会服侍人,得重新挑一个上来补青鸾的缺,偏下头二等里没几个机灵的,倒是钟文谨身边那个白芷,比旁人都强些,若没有她,先前钟文谨在荣亲王府就得狠载个跟头。 “想都别想。”自个四个陪嫁丫鬟里,白芷是最出挑的一个,那股子机灵劲儿,可不比当年刑警队里刚毕业古灵精怪小牛犊子一般充满干劲的小马差,钟文谨傻了才会让她去给崔九怀当通房呢,闻言她立时横眉怒目,恨不得啐他一脸。 “既舍不得她,那说不得只好你自个来了。”崔九怀冷哼一声,将她两手拉至头顶,扯过她的寝衣,将她双手绑到了拔步床的雕花床柱上,然后脑袋埋下去,嘴巴重又将那峰顶包裹住。 “混蛋,你放开我……”钟文谨窘的不行,虽不是头一次与他嘿嘿嘿,但先前他那样粗-鲁,她疼的厉害,满脑门子火气,只想着揍他骂他了,哪里还顾得上害羞这事儿?且她嘴里虽一个劲嫌弃他床-技差,却也没想着让他改进的,打着的是在这上面闹掰,从此相敬如冰井水不犯河水的,这会子他真尝试改进了,反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崔九怀两榜出身,翰林院待过,刑部观政过,又常驻大理寺,观察能力与学习能力自是一流,虽开头颇有些难为情,让他白-皙的脸蛋涨的通红,但万事开头难,真正不管不顾豁出去了,反倒坦然了,也愈发有了章法,双手,也一路从钟文谨的上头移到了下头,甚至脑袋也跟了过去。 钟文谨恨不得招条地缝钻进去,想捂脸,偏手还被绑了,她羞愤欲死,所幸扮鸵鸟,偏过脑袋将脸埋到松软的枕头里,由着他折腾去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身体?到底还是被他折腾出了些许感觉来,等他直奔主题后,不但没觉得疼,反倒十分顺畅,虽不十分得趣,却也有几分意思。 然而虽有几分意思,她这身子却是经不起彻夜整体的,不然一个不好,就又要翘辫子,在崔九怀来了两回,又要开始第三回时,便板起脸来严词拒绝了。 若放从前,崔九怀必不理会的,该怎样还该是怎样,然而经过了前头这一番折腾,他头一次知道这敦-伦之事还能如此这般,新奇之余,快-意也是从前所不能比的,再看钟文谨,虽还是那张清汤寡水的中人之姿,感觉却有些不同,与她之间似多了些旁人没有的亲密,见她变了脸色,生怕她真的恼了,便抬手解了寝衣上的结子,将她双手给松开,将她往怀里一搂,说道:“睡罢。” . 次日一早醒来,钟文谨身子除了略疲惫些,腰有些许酸-软,倒没其他不适之处,这让她暗舒了口气,才刚要唤人服侍她起身,伸手猛的伸来一手,将她拉回床-上,手脚缠上来,将昨儿夜里那一套又重来了一遍。 半个时辰后,崔九怀这才放开她,钟文谨眼皮哭肿了,嘴巴被哭肿了,脖子上挂着成串的草莓印子,且请安的时辰也过了,她真是要被气死了,操着拳头在崔九怀胸膛上狠捶了几锤,这才忙忙的起身。 年这身体年轻,皮肤也好,又对古代的化妆品质量没什么信心,故而素日里她只怕描眉画眼线再点下胭脂,今儿却不行了,少不得要厚厚的涂一层粉,还让菘蓝挑一件立领的对襟褙子出来,这才堪堪将痕迹遮掩住。 与崔九怀一块,先去了大太太王氏的桃源居,王氏没见他们,只她跟前的大丫鬟佛豆出来,阴阳怪气的笑道:“二爷、二奶奶这会子过来,是来陪太太用午膳的?那倒是来的早了些,太太这会子正诵经呢,怕是没空见二爷、二奶奶了,不若二爷、二奶奶午时再过来?” 钟文谨侧目,狠狠剜了崔九怀一眼。 崔九怀淡淡道:“那我们便不打扰太太了,若回头太太诵经完毕,乐意叫我们陪着用午膳的话,劳烦佛豆姐姐打发人到静园说一声,我们必过来的。” 佛豆那般作态,也只是针对钟文谨,却是不敢对崔九怀摆脸色的,闻言忙道:“二爷放心。” 第26章 从桃源居出来后,他们又去了松鹤园。 松鹤园倒是热闹,因今儿休沐,几位素日里要当差不能来请安的老爷、爷们也都来了,而永定侯府的家学与朝廷保持高度的一致,今儿也放假,几位姑娘、姐儿的也在这里,乌泱泱一屋子人。 都是人精,崔九怀与钟文谨来吃的原因,长辈跟同辈们自然猜的到,他们才刚成婚,又是为着子嗣计,一应长辈们再没为着这个便生气的,至于同辈,当着长辈的面,又兼崔九怀是个不苟言笑的,也不好打趣什么,故而俱都装聋作哑,仿佛他们不曾来迟一般,只都笑道:“怀哥儿、怀哥儿媳妇来了?” 崔九怀还端得住,钟文谨却脸上一红,低垂了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刘氏与房妈妈对视一眼,拿帕子掩唇窃笑几声,怕钟文谨年轻小媳妇脸皮子薄,遭不住这个,便忙收敛了,若无其事的说起旁的来:“八月办完荣哥儿的事儿,九月给我做了寿,再过个把月,信哥儿也该守制结束了,也该将续娶的事儿议起来了,你们都多打听着些,若有好姑娘,都报到我这里来,我先给掌掌眼,再交由老二跟老二家的决断。” 刘氏说这话时,崔琰儿往二爷崔九信闺女,二姐儿崔沫儿那里看了一眼,眸中满含同情。 崔沫儿长着张极妍丽的脸蛋,据说是有八成像她过世的母亲秋氏,但也遗传了一双崔家人典型的凤眼,虽才十二岁,尚未完全张开,但却已能看出大致的雏形,将来长大后还不知如何风华绝代呢。 她此刻嘴角抿成了一条线,眉心也蹙了起来,也不知是在怀念已逝的母亲,还是为自个的将来忧心,然而不管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却压根就没有跳出来反对的立场跟理由,也只好由着长辈的安排罢了。 小王氏去给宋氏帮忙去了,能接刘氏话茬的只剩了二太太小刘氏一个,她正要张口,三太太马氏倒抢先笑道:“咱们倒是想帮忙,奈何见识有限,怕说的姑娘,配不上信哥儿。” 马氏人逢喜事精神爽,便宜儿子亲事有了着落,自打定亲后,也没听黄家那边传来黄八姑娘染病的信儿,腰杆比素日硬了不少,竟也敢在刘氏跟前凑趣了。 刘氏笑道:“什么配不配的上的,姑娘家,只要性子好人品正能相夫教子,出身倒在其次,咱们永定侯府又岂是那等两眼只长在头顶上的势力人家?” “老太太说的是呢,外头谁不说咱们永定侯府出事公正从不以势压人?”马氏赔笑,又道:“我们且替信哥儿留意着,若有稳妥的人选,必告诉老太太。” 如果他们三房真有好姑娘,早说给自个儿子崔九荣了,又何须自个娘家侄媳妇替他们做媒?刘氏不过随口一说,还真能指望她不成? 见马氏消停了,二太太小刘氏这才笑道:“不着忙,毕竟还在守制中,不好大张旗鼓的,免得外头人浑说,且等他守制结束,再理会罢。”说是这样说,但心里却盘算好了,趁着崔九荣成亲跟老太太大寿,好生相看一番,若有瞧上的姑娘,就使人往外头打听打听,若是个好的,便托人上门说媒,争取明年开春便将人娶进来,若是个好生养的话,没准明年年尾自个就能抱上大孙子了。 既提到了崔九信续弦的事儿,话题不免会提到崔九荣,再之后便歪到刘氏七十大寿的事儿上,刘氏不是那等扭捏的,不但不推拒,反倒是她自个发话出来要大办的,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往后就是过一天少一天了,谁知道还有没有过明年寿辰的机会? 众人见她这般兴兴冲冲的,自然要表下孝心,除了公中的,大老爷崔以源起头,说愿意贡献出一千两私房,二老爷崔以良这个内阁次辅,可比崔以源富裕多了,却不好驳自个兄长的面子,便表示也出一千两,老三爷崔以安却是不能跟两位嫡兄相比,只能拿得出二百两来。 儿辈的表完了孝心,该轮到孙辈了,大爷崔九思出了五百两,原本崔九怀也跟着出五百两便成,偏他不走寻常路,一出手就是三千两,不但把长兄压过去了,就是他父亲跟二叔、三叔全部加起来,也不能敌他。 崔以良笑眯眯道:“怀哥儿发财了?” 崔九怀轻描淡写的说道:“发没发财,二叔还能不知道?” 崔以良自是知道的,但凡皇上要抄哪个官员的家,旁人信不过,只叫崔九怀这个“崔青天”替他操办,不说这其中可操作的余地有多大,就是查抄出来的物什奴仆,官卖时他也能摘个头茬,可不就发财了?发的还是大财呢。 不等崔以良再说什么,排在崔九怀后头的五爷崔九乐一下站起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说道:“我才不管你发财不发财呢,反正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我是个没差事的,但太-祖母过寿,我也不能不仅孝心,就把我后头三个月的月钱拿出来罢,劳烦大哥回头跟大嫂说一声,让她把月钱预支给我。” 刘氏笑道:“你把月钱捐出来,后头可就没银钱出门玩耍了。” 崔九乐不甚在意的一挥手:“那便不出去呗,也省的母亲跟小王氏成日里在我耳边唠叨。” “她们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别不领情。”正高兴呢,刘氏也不想一本正经的教训崔九乐,只说一句,便打住了。 被跳过去的三爷崔九信跟四爷崔九荣也都是没差事的,便附和了崔九乐,各捐了三个月月钱出来。 子孙们表完孝心,儿媳、孙媳的自也不能落后,就连孙女、重孙女,也想效仿崔九乐等人捐月钱,刘氏却不许:“让他们男人们放点血便罢了,你们一帮子女眷,掺和什么?别跟我提什么嫁妆,那是你们用来傍身的,拿来给我老婆子过寿,我还怕旁人戳我脊梁骨呢。还有,你们几个女孩子,正该是好吃好玩好生打扮的年纪,那点子月钱,自个都用着紧巴呢,还想着捐出来?” 众人自然不从,少不得一番理论,正七嘴八舌的表忠心呢,突然松鹤园的二等丫鬟湘竹领着个脸生的丫鬟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那脸生的丫鬟进门后直奔大老爷崔以源,“扑通”一下在他跟前跪下,哭道:“老爷,巧红姑娘昏过去了,我去寻太太,佛豆姐姐说太太在诵经不见人,我只好来求老爷了,老爷您快点打发人去请大夫吧。” 第27章 巧红?钟文谨觉得耳熟,拧眉沉思了片刻,倒是想起来了,先前宋氏与自个八卦过,说这巧红原是她替崔九思看中的,因巧红母亲姨母等母家女眷都是好生养的,指望她能给崔九思开枝散叶呢,也求得了王氏的许可,偏中途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竟被大老爷崔以良抢了先。 不过,既然晕过去了,怎地不去求掌家的大奶奶宋氏,反跑去王氏那里做什么,就是王氏发了话,也还是要宋氏打发人去大夫的,何必多此一举?是这丫鬟没见过什么世面,着急昏了头,还是另有旁的心思? 这边钟文谨正琢磨着呢,那边崔以源闻言立时站了起来,一叠声的吩咐道;“快,传我的话,叫人拿我的名帖去请个太医来。” 新挖的茅坑还有三天香呢,巧红跟了崔以源统共还没一月,她又生的前-凸-后=翘珠-圆-玉-润的,正是崔以源这般上了年纪的男子最喜欢的类型,崔以源正宝贝着呢,可不就着急上火? 崔以源抢了自个儿子通房的事儿,刘氏早就有所耳闻,虽他事先不知情,但事后却被刘氏叫到跟前训了一顿,这会子见他这般紧张这个通房,紧张的连自个这个亲娘都抛在脑后了,立时拉下了脸来,哼道:“不过一个丫头罢了,叫人往回春堂请个大夫来瞧瞧便是了,何至于请太医?被人知道了,岂不笑话?” 见自个母亲脸色不好,崔以源忙作安抚,却仍叫人去请太医了,把刘氏气的拿龙头拐杖在他胳膊上敲了一棍子,决定眼不见心不烦,撵他道:“我知道你在我这里待不住了,恨不得长上翅膀往你那通房那里飞,你赶紧飞走吧,别杵在这里膈应我了。” 崔以源笑嘻嘻道:“我去瞧瞧巧红,回头再来与母亲说话。”作了一揖,然后转身,胳膊平伸,两手晃动着,作蝴蝶壮,跳着脚,往左突一下,再往右突一下,“翩翩”飞走了。 “噗嗤”,刘氏被逗笑了,笑骂道:“这个老大,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小刘氏笑道:“大哥这是彩衣娱亲呢,可不就把老太太给逗乐了?” “我也不指望他彩衣娱亲,不惹我生气,我就谢天谢地了。”刘氏哼了一声,语气中已没了多少怒气,等到有人来报说巧红有了身孕后,不说怒气,只全剩下喜气了,说话更是没个避忌:“难怪思哥儿媳妇瞧中了她,果真是个好生养的……” 说完才发现被自个父亲抢了通房的苦主崔九思还在这里呢,忙将后头的话给打住了。 崔九思倒没放在心上,那巧红虽被宋氏看上了,到底还是桃源居的丫鬟,父亲这个桃源居的男主人,睡自个院子里的丫鬟,难不成还得先跟宋氏这个儿媳妇报备一声?至于说巧红有了身孕,那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且不说里头是男是女还尤未可知,即便是个男孩又如何?自个才刚过而立之年,后头日子还长着呢,多睡几个宋氏给寻摸的好生养的通房,还愁不能结果? 碍着自个在这里,祖母连高兴都得遮掩,崔九思识趣的起身告辞,崔九怀也跟着站起身来,钟文谨原不想走,想留在这里看热闹的,偏崔九怀侧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她也只好跟了出来。 . 两人与崔九思同行了一段路,在一处夹道处分开后,往前行了片刻,钟文谨问崔九怀道:“二爷叫我出来做什么?” 崔九怀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有事儿?” 她自然不好说自个是想留在那里看热闹的,便道:“无事,不过想多陪祖母说会子话罢了。” “既然无事,那便回去罢。”崔九怀背负了手,往前走了几步,见左右无人,便又低声道:“回去就说病了,叫人随便熬些什么药,也不必喝,只弄些药味出来便可。” 好好的,叫她装病做什么?钟文谨才刚要问,突地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先前崔以源纳巧红当通房时,王氏便十分不自在,还把火往自个身上发,这会子巧红有孕,王氏还不定气成什么样儿呢,偏今儿她们请安去迟了,被佛豆打趣是去陪王氏用午膳的,若回头王氏若真派人来叫她们,可不就得遭殃?这种气头上,便是崔九怀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也不好触她的眉头,替自个求情的,也只好由着她折腾罢了。 想通了这个关窍,钟文谨立时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起来,嘴里道:“也不知早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肚子疼的厉害。” 菘蓝闻言,忙上来搀扶。 崔九怀吩咐南星道:“去巧红姑娘那里瞧瞧,看冯太医走了没有,若没有,请他过来,给你们奶奶瞧瞧。” . 所幸冯太医还没走,因他与崔九怀颇有些交情,闻言立时叫药童背上药箱,往静园来了。 来了静园后,却没有见东稍间来给钟文谨把脉,只在东次间坐下,与崔九怀吃茶说话,半晌才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桃源居就来人了,来的还是一等大丫鬟灯草,倒没提午膳的事儿,只说王氏病了,叫钟文谨过去时疾。 南星苦着脸说道:“这可真是祸不单行了,不独太太病了,我们奶奶也病了呢,也不知早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肚子疼的直打滚,方才冯太医来瞧过了,给开了张方子,我们奶奶服了药,这会子已经睡熟了。” 说完,一拍巴掌,忙忙道:“太太怎么病了,可瞧过大夫了?若没有,姐姐赶紧叫人去拦冯太医,请他移步桃源居给太太瞧瞧。” 王氏自然没病,不过是听了巧红有孕的消息给气的心口疼,请太医也无济于事,太医又不能让她心口的火发散出来,倒不如唤向来不受她待见的二奶奶过去,罚上一罚骂上一骂来的管用呢。灯草说道:“太太心口疼的老-毛病犯了,有陈老原判开的方子在呢,倒不必另请太医。” 南星还想说些什么,崔九怀从里头走出来,说道:“二奶奶病了,没法子给太太侍疾,我去罢。” 二爷去侍疾?南星冷汗都要下来了,太太看到您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怕是要“病”的更厉害了。 第28章 不过盏茶的工夫,崔九怀就回来了。 虽知王氏必然是装病,钟文谨还是关切的问了一句:“太太如何了?” 崔九怀淡淡道:“老-毛病了,不碍事。” 钟文谨有些无语,原以为大太太王氏这个婆婆便是不待见自个,也不过言语刻薄些,再者让自个站着立立规矩罢了,这些原算不得什么,不想她还有装病这招,这回借病躲过了,那下一回呢? 只是她却不好接话,若对着的是大奶奶宋氏,她还能不轻不重的吐槽几句,然而崔九怀却是王氏的亲儿子,便是母子两个关系不甚亲密,但其中的血脉亲缘是无法改变的,她还不至于傻到做出当着儿子面非议人家母亲的事儿来。 正想将话题转开,外头突然传来黄姨娘的声音:“南星姑娘忙着呢?听说奶奶病了?这如何说的,好好的怎地就病了呢?我这一听说啊,就坐不住了,赶紧过来了,还请南星姑娘给我通报下,我也好进去给奶奶侍疾。” 南星向来自视甚高,嘴巴又利索,便是对着钟文谨也没甚好话的,更别说黄姨娘了,闻言不咸不淡的说道:“姨娘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是怕我们奶奶听不到你来了?那我劝你还是消停些罢,我们奶奶才刚服了药,好容易才睡了,若把她吵醒了,我们奶奶是个好性儿的,自然不会拿你怎样,可二爷就不好说了。” 黄姨娘许是被噎了一下,片刻后才笑道:“瞧姑娘说的,我原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天生嗓门大,又不晓得奶奶歇息了,方才如此的,若早知道,我一准就轻声细语了。” 停了一停,又道:“奶奶睡了也不打紧,姑娘且领我进去罢,这会子天热了,府里最近又忙,新窗纱也不曾换,少不得有蚊虫往屋子里钻,我去给奶奶打扇子,你们几个奶奶跟前的姑娘们也好歇一歇。” 南星道:“姨娘有心了,不过我们奶奶觉浅,我若领你进去,吵醒了奶奶,算你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姨娘且回去罢,待奶奶醒了我自会把你的孝心禀与奶奶的,是否需要侍疾,且看奶奶是个什么说法吧。” “那就有劳南星姑娘了。”黄姨娘似是不甘心,但也没法子,犹犹豫豫的丢下一句话,到底还是离开了。 屋里钟文谨听完了壁角,斜眼看着崔九怀,笑道:“侍疾是假,知道二爷今儿休沐,想方设法到二爷跟前晃动才是真吧?可怜见的,为了挣点爷们的宠爱,也怪不容易的,不如今儿夜里你去她屋里歇着?” 崔九怀才在某些方面开窍,正热乎着呢,自是不肯的,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冷冷道:“母亲与妻子都病着,我却跑去睡姨娘,是嫌自个名声太好了?” 好吧,虽然王氏跟自个都是装病,但旁人不晓得,把他赶去黄姨娘屋子,到底有些不妥当,她便识趣的打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然后就相对无言了,钟文谨虽是个话唠,但那也是对着熟人,崔九怀却是算不上的,顶多比陌生人略强一些,又是个惜字如金的,她才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呢,索性躺回了拔步床-上,拉上锦被,闭上眼睛,称职的扮起了病人。 谁知崔九怀竟也脱了外袍,跟着躺了上来。 她杏眼圆睁,惊叫道:“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 “睡个回笼觉罢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崔九怀冷哼一声,将她往怀里一搂,软-玉-温-香在怀,舒服了的呼了口气,然后合上眼睛。 作为一个大龄剩女,常年独自睡着两米八的大床,想怎么翻滚就怎么翻滚,自由自在惯了,前几次因为太过劳累,沾枕就睡,倒没顾得上这个,这会子被崔九怀抱在怀里,却是说不出的别扭,她扭了几扭身-子,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扭动的过程中身前某处雄伟的山峰不免触碰到他的胸膛,惹的他呼吸急促起来。 他睁开一双幽深的凤眼,别有深意的说道:“你尽可以再扭几下,到时可别怪我把白-日-宣-淫。” 钟文谨拿手推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你松开我,我自然不扭。” 崔九怀不但没松开,反搂的更紧了些,闭眼,哼道:“你可真难伺候,一边嫌我床-技差,跟个疯子似的,对我又打又咬又骂的,逼的我不得不去看那种不要脸的书,不得不学那些不要脸的手段,等我用这些不要脸的手段来取-悦你了,你称心如意了,合该消停了,谁知你偏欲-拒-还-迎,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来,似是我强-迫你一般,再没见过你这般两面三刀的。” 钟文谨听的刺耳,立时反唇相讥道:“床-技差是事实,我作为直接的受害者,被你折腾的险些小命不保,难不成还说不得了?不过嫌弃归嫌弃,我可没求着你去看那些‘不要脸的书’,也没让你学那些‘不要脸的手段’,只要不碰我,你爱如何便如何,与我何干?我可不是那种离了爷们的疼爱就活不下去的弱女子,也没想着一定要生个儿子下来,别说已经有个庶出的峥哥儿了,就是没有峥哥儿,将来也府里也自会选个妥当的男孩儿过继到我名下,我二奶奶的位子稳当的很,只要把小命保住,自有我的好日子。” 不是险些小命不保,前主直接一命呜呼了。 崔九怀越听脸色越难听,原本手搁在钟文谨腰上,这会子却直接上移,掐住了她的脖子,咬牙切齿道:“听你这话,有我没我,并没什么妨碍是吧?哦,最好我立时一命呜呼,这样你也就不必费心敷衍我了,正好当个逍遥自在的寡妇。”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钟文谨咳了一声,到底还是觉得于古代这个男权社会中,还是有个男人更方便些,这会子群居在永定侯府倒没什么,但作为没有爵位继承权的次子,将来早晚有被分出去的一天,万一这一天来的有些早,崔九怀没了,崔峥还尚未成年的话,就十分不妙了,故而她白了崔九怀一眼,理直气壮的反驳道:“瞧二爷说的,我便是再如何,也不至于恶毒到盼着二爷去死的地步,您这样说,实在太伤我的心了。” 说着,掩面假哭了两声。 这当然迷惑不了崔九怀,他冷冷道:“你不盼着我去死也不奇怪,就凭你那一堆值不了几个钱儿的破烂嫁妆跟四百来两的压箱银,若没了我,过个一年半载的,阖府上下,看你还能吩咐的动哪个下人。” 钟文谨心下一惊,他是怎么知道自个压箱银的数目的?除了自个还有沉香、白芷、菘蓝跟南星四个陪嫁丫鬟,便是娘家武宁伯府的人,对此也不甚清楚,而存放压箱银的钱箱子钥匙,一直都是由沉香贴身保管着的,旁人想偷走也难,沉香又是打小就跟在前主身边服侍的,跟白芷一样,都是外头买来的,若是信不过的话,前主也不会让她陪嫁过来,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不过自个手里的银钱却不止压箱银一项,拜小张氏所赐,除了荣亲王妃给的两千两银票,郑家送的一箱妆花缎跟一匣宝石也值个千八百两的,而张家送的东西里,两罐明前龙井,一罐孝敬了刘氏,一罐孝敬了王氏,算是打了水漂,另两副古画,不论前主还是她,都不懂这个,具体价值几何还不清楚,得找书画铺子估价,不过几百两总有的,统共加在一块,也有三四千两了。她准备过些日子,托人打听打听自个那个小庄子附近有没有卖地的,再买些田地进来,算是个长期的进项,比白放在钱箱子里长灰强多了。 不过这些府里人都是知道的,自然也瞒不过崔九怀,他故意装傻不提,不过是为了打击自个罢了,不过她也不会点破他呢,不然他要是想出什么坏点子,打自个这点子东西的主意,那可就完蛋了。 她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自然是不能跟二爷比的,二爷多豪富呀,同样是拿私房出来给老太太办寿,几位老爷最多的也才一千两,大哥不过五百两,而二爷一出手就是三千两,这挥金如土的气魄,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好悬没把我惊的眼珠子掉出来。” “不过三千两罢了,你就惊的眼珠子掉出来了,若知道我统共有多少私房,心还不得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崔九怀也不掐她脖子了,手指从她的脖子,一路滑到身前的山峰,在上面捏了一把,斜睨着她,勾唇浅笑道:“好生服侍我,把我服侍好了,随便打赏你点,就够你后半辈子挥金如土了。” 这话说的,她是那种庸俗不堪见钱眼开毫无节操的人儿么?作为一个现代女性,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坚决不能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打倒,走上被男人包养这样奢侈糜-烂没追求的道路。 至少,在手里的银钱花完之前。 她拍开他的爪子,一扭头,作不屑状:“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我这种不食人间烟火超凡脱俗的清丽女子,向来是金钱如粪土,想拿这个诱-惑我,门都没有。” “哦。”崔九怀点头,哼笑道:“说的这样大义凛然,怕是连自个都感动了吧?等你手里的银钱花完时,但愿你还能保持现在的风骨。” 第29章 大太太王氏一连“病”了好几日,都没甚起色,钟文谨却不好继续装下去了,毕竟只是吃坏了肚子,又有冯太医给开的方子,撑个三两日还说得过去,再多,打冯太医的脸不说,便是刘氏,也要起疑心了。 既然“痊愈”了,便不得不去侍疾了。她先去松鹤园给刘氏请了安,这才带着白芷,慢吞吞的往桃源居而去。 桃源居正房东次间里,王氏散着头发,额上勒着抹额,脸色蜡黄,一副病重的模样,把钟文谨吓了一跳,看起来倒不像装病,反倒是真病了。 “给太太请安。”钟文谨福了福身,讪笑道:“前几日我自个也病的厉害,没能来给太太侍疾,还请太太莫怪。” 王氏从来不是个善茬,大老爷崔以源贪花好-色,不知纳了多少妾室通房,然而大房却只有嫡子嫡女,没一个庶子庶女,倒不是没有妾室通房怀过身孕,怀过的还不在少数呢,然而没一个能瓜熟蒂落的,可不都栽在她手里? 她原是不在意什么阴司报应的,不想长媳宋氏腹中男胎突然滑落,次子媳妇张氏又病故,她疑心自个造的孽报应在了儿孙身上,便忌讳起来,从此吃斋念佛,做了在家的居士。 这也是巧红勾搭了崔以源还能有命在,且还怀上身孕的原因,若换做从前,早不知道被发卖到什么腌臜地方去了,偏她信了佛,杀不得生,心里憋了一口气没处发,可不就心口疼? 见了钟文谨,她自然是没脸色的,冷哼道:“我前脚心口疼的毛病犯了,你后脚就吃坏了肚子,不知道的,还当你故意装病,不想来给我侍疾呢。” 早就料到会被找茬,钟文谨来之前,也是做了一番准备的,她闻言,立时皱了脸,委委屈屈的说道:“太太信不过我,难不成还信不过冯太医?吃坏肚子的诊断是他下的,还个开了方子,太太若不信,打发人去静园问我的丫鬟沉香要了那药方来,一看便知。” 本想带着药方过来的,又怕准备的太周全了,一副时刻防备婆母找茬的模样,太过于刻意,只好作罢了。 这点王氏倒是知道的,先前灯草去静园传信叫钟文谨来侍疾时,见着南星熬药了,说是请了给巧红来诊脉的冯太医给开的方子,自是挑不出刺来的,她抚着心口,喘气粗气说道:“婆母才说一句,你就顶上十句,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做人儿媳妇的。” “太太说的是,是我的不是。”钟文谨立时认错,又道:“太太说什么,我只听着就是了,定不再多言半句。” 嫌自个说话不中听,那自个扮哑巴,总可以了吧? 王氏被堵了个仰倒,领教了钟文谨的伶牙俐齿,便不与她争这口舌是非了,叫佛豆取了经书与笔墨纸砚出来,吩咐她道:“既然你是来侍疾的,那便替我抄经祈福罢,要诚心些,兴许能感动佛祖,让我的病快些好起来。” 钟文谨看着佛豆抱进来的那厚厚一沓佛经,头一次觉得武宁伯府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家训简直是太好了,她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儿,如何能抄的来-经书?她为难道:“太太,我不识字……” 王氏躺了这几日,脑袋昏昏沉沉的,又被钟文谨火上浇油,哪里还记得起武宁伯府的家训,听了钟文谨的话,才要张口训她装相,话到嘴边,才醒悟过来。 这个老二家的,哪里是来给她侍疾的,简直是来给她添堵的!王氏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抓了个靠垫往地上狠狠一摔,骂道:“你给滚出去,别让我看到你!” “太太好好歇着,儿媳先告退了。”钟文谨闻言如蒙大赦,福了个身,然后麻溜的滚了出去。 . 不用侍疾,钟文谨再次闲下来,便开始筹谋买地的事儿。 自个那四百多两的压箱银是不能动的,因为得应付日常开销,荣亲王妃给的是银票,倒是方便,郑家那一箱子妆花缎跟一匣子宝石也好出手,就是张家给的那两副古画有些为难,既是古画,必是有些来历的,只怕前脚刚卖到书画铺子,后脚就被张家人知道了……换做旁人,卖书卖画原也算不得什么,然而自个大字不识,这点本就是京中闺秀们的笑柄,若还把张家珍藏的大家名作换了银钱,还不知要被议论成什么样儿呢。又不是揭不开锅了,何必自取其辱? 然而自个眼下正缺钱,若白放着这画长灰,又可惜了的,她思来想去的,最终把主意打到了崔九怀身上,横竖他有钱,也是读书人,想来对古画也有兴趣,倒不如转卖给他,这样自个既能得了银钱买地,也不必被人取笑,一举两得,岂不完美? 故而等用过晚膳,去给王氏、刘氏定省过,又等两位姨娘跟两个继子继女来给自个定省过后,她便叫白芷抱上那两幅画,往小跨院的书房去寻崔九怀。 . 书房门前,守着个十来岁的小幺儿,叫高玄,是高升的侄子,见钟文谨过来,忙一溜烟的进去禀报。 书房内,崔九怀正在看前朝一个叫唐云的仵作写的验尸笔记,因看的入神,也没听清高玄说的什么,以为是问他是否要添茶,便随意的点了点头。 却不想,没一会子,就见钟文谨带着那个叫白芷的丫鬟走了进来。 他的书房从不许人随意进出,倒不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机密,而是因为这里放了不少令人惧怕的物什,譬如门边立着的一副骨头架子,又譬如书桌上摆着的一个骷髅头。从前张氏才刚嫁进来的时候,见自个得空便往书房里钻,还以为自个金屋藏娇,便故意避过守门的小幺儿,蹑手蹑脚的来捉奸,谁知才刚进门,就跟那副骨头架子来了个对脸,吓的她立时晕了过去,后头几个月直做噩梦,又是请道士驱邪,又是请和尚念经的,足足折腾了大半年方好。 崔九怀立时站了起来,正想喝止钟文谨,让她赶紧退出去,谁知却晚了一步,她不但人已经跨过了门槛,还跟那副骨头架子打了照面……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既没见她惊叫,也没见她晕倒,她只是迅速侧了下-身子,挡住了身后白芷的视线,从白芷手里接过两副卷轴,打发白芷到门口等候,然后往书桌这边走来。 来到书桌前,她拆了卷轴上的红绳,先将一副展开,然后铺开在桌满上,又去铺另一幅,中间因那骷髅头碍事,还伸手将它拿起来,放去了桌角。 崔九怀诧异的问道:“你竟这样大胆,不但不怕骨头架子,还敢伸手去碰骷髅头?” 这些个东西,钟文谨大一刚开学头一节课就见识过了,那会子都没害怕过,只是觉得有些渗头皮罢了,及至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解剖过各种肿-胀不堪的,高度腐烂的、身首异处的、长满驱虫的等等尸体后,再看这干净无一丝异味的骨头架子跟骷髅头,不晓得多可爱呢,又怎可能害怕? 不过那都是前世的事儿了,即便灵魂还是那个灵魂,但身体却是个古代大家闺秀,古代大家闺秀里头,便是有胆大的,但却绝对不会胆大到见着骨头架子跟骷髅头还能淡定从容的地步的,用句二次元的话来说,那就是自个刚才崩人设了。 她转动了眼珠,思考着该怎样挽救,片刻后计上心来,她突地尖叫一声,一下躲到崔九怀身后,不可置信的说道:“二爷是说这骨头架子跟骷髅头是真的?我还以为是用什么动物骨头雕的呢,竟是真的?啊啊啊,我方才还碰那骷髅头了,可吓死我了,晚上怕是要做噩梦了!” 心底深处终究没有恐惧,故而钟文谨既没有浑身发抖,也没有额头冒冷汗,更没有腿脚发软,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四平八稳的,没一丝颤抖在其中,没一点人在害怕时该有的反应,这如何能瞒得过崔九怀? 他侧头看向钟文谨,心中疑惑愈多,然而也知道若她不想说,便是问了也是白搭,得到的不过是她编出来的瞎话罢了,便硬是将这些疑惑给压了下去,只勾了勾唇,露出个坏笑来:“骗你的,就是拿动物骨头雕的。” “我就说嘛,好好的书房,摆人的骨头做什么,就不嫌晦气?”钟文谨夸张的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半晌后似是平复下来,也没再提这个,将话题转到了自个来的正事上,问崔九怀道:“二爷是有大学问的,替我瞧瞧这两幅画,能值多少银子?” 崔九怀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对着这样的大家之作,顶礼膜拜都不及呢,怎么将银子这种满身铜臭的俗物挂在嘴边?” “这些书啊画啊的,是留给你们这些读书人赏玩的,我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脑袋里想的自然只有金啊银啊的这些俗物。”为了买地,钟文谨也是拼了,她往崔九怀跟前凑了凑,献媚道:“二爷既说这是大家之作,想来是值几个钱儿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二爷将它们收了?” “哦?那我还真是多谢你了。”崔九怀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哼笑一声,挑眉问道:“你要价几何?” “我倒是要一万两一副呢,也得二爷您肯给呀。”钟文谨玩笑一句,又献媚道:“我哪里懂这个,二爷您给打个价吧,您可是‘崔青天’,满大周上下再没比您更公正的了,我信得过您。” 第30章 崔九怀没有立刻接话,慢条斯理的坐回了太师椅上,凤眼低垂,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番书桌上那两幅画,半晌才抬头,斜睨着钟文谨,嗤道:“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自个是不食人间烟火超凡脱俗视金钱如粪土的清丽女子么,怎么,这才几日呢,就打起自个的嘴了?” 钟文谨眯了眯眼,确认自个说那些话的时候,除了崔九怀,再无第三个人在场,于是惊讶的看着崔九怀,装傻充愣的问道:“我竟说过这样的话?不能吧?不知二爷可有人证?若没有,只怕是二爷听错了。” 崔九怀冷笑出声,鄙夷道:“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也。” 钟文谨脸皮薄的时候很薄,脸皮厚起来的时候也是可以很厚的,闻言面不改色,笑道:“二爷说笑了,我就一弱质女流,自不是什么君子。” “对自个相公又打又咬又骂恨不得他立刻去死的弱质女流?”崔九怀斜眼看她,哼笑一声,将那两幅画随意一卷,搁到桌角的骷髅头边,将压在底下的验尸笔记翻过一页,随口道:“一百两一副,我便收了,若嫌少,便往别处兜售去,三五千两的也容易脱手,不过脱手之后,你多年苦心经营的好名声也就没有了。” 一百两一副?这也太心黑了吧,当是大白菜呢?钟文谨又不傻,且还是那句话,又没到穷的揭不开锅的地步,不过是想将死物换成银钱再买些地做个长期的投资罢了,想趁火打劫?门都没有,她不卖了便是,留着以后走礼用,要知道她们这样的人家,随便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也不止一百两呢。 她气鼓鼓的瞪了崔九怀一眼,走去了桌角,将画重新展开,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往回卷。 崔九怀从笔记中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道:“怎地,嫌少?” 钟文谨不理他,只自顾的卷画。 崔九怀往椅背上一靠,手搁到太师椅的扶手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冷嘲热讽的说道:“怎么,觉得自个有了荣亲王妃给的那两千两银票,便有了底气,不肯由着我宰割?你可知我先前为何只提你的压箱银,却半句不提这两千两银票?却不是我记性不好,忘了这茬,也并非故意忘了这茬,有意贬损你,而是因为我晓得这两千两银票是留不住的,很快便会用掉。” 话到这里顿住,片刻后,见钟文谨仍是一副不解的模样,便“好心”的提点她道:“九月十五是老太太七十寿辰,你作为孙媳妇,是要准备寿礼的。” 这点钟文谨当然知道,只是离九月十五还有五个月呢,哪里就这样着急了?而且即便现在便开始寻摸,从压箱银里拿个一二百两的出来也尽够了,这就已经很戳她心窝子了,要知道以前前主在武宁伯府给祖母马氏过寿时不过将二两月钱拿出来凑个份子罢了,哪至于要用上荣亲王妃给的银票? 武宁伯府是个什么规矩,崔九怀是不知的,但见钟文谨听了自个的话后一脸不以为意,便又提点她道:“旁人暂时不知,大嫂准备的寿礼,我已从大哥那里听说了,是她兄弟替她寻摸的一尊羊脂白玉南极仙翁像,正在慈安寺开光呢,为此大嫂还添了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同样是孙媳妇,大嫂的寿礼这样体面,你若拿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出来,两厢一对比,你且等着被人取笑罢。” 羊脂白玉南极仙翁像?宋氏也太拼了,不是说她出自青州宋家么,这样的书香之家,若拿些名家字画字帖出来,倒不足为奇,据说宋氏的嫁妆里就有几箱子的,不想她却没这么做,反托自个兄弟另选了这样贵重的东西来……这是要逼死妯娌的节奏么? 钟文谨还指着刘氏给自个撑腰呢,正是有刘氏的青眼,王氏才只敢小打小闹,不曾真个撕破脸下狠手折腾自个,故而她还真不敢拿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来当敷衍。然而她也不会随便就自掏腰包,她这笔横财来的不易,以后这样的机会也是少有,自然是要留着用来生财的。 她把心一横,将卷起并系好红绳的画放到桌上,又伸开另一幅,边卷边脸不红心不跳的从容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既嫁给了二爷,自然是要依靠二爷的,故而老太太的寿礼,就麻烦二爷替我准备了,妾身在这里向二爷道谢了。” 生怕崔九怀拒绝,又补充道:“若二爷忘了给妾身准备,妾身也只好向老太太和盘托出了,若因此害的二爷被长辈们责备,二爷可别怪妾身,要怪也只能怪二爷记性不好,若一早就替妾身将寿礼准备好,不也就没事儿了么?” 崔九怀生生被她气笑了:“你倒是打的好主意,但我却不惧长辈们的责备,故而也未必一定要替你准备寿礼。” 横竖脸皮已经比城墙还厚了,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咬了咬牙,她哼唧道:“若不替我准备寿礼,那休想再上我的床。” 崔九怀闻言一怔,眨巴了下眼,拿拳头遮了嘴巴,低咳了一声,作无所谓状,随意道:“不上便不上,我也未必非要上你的床。” 昨儿夜里还腻腻歪歪的缠着自个来了三回,把她折腾的腰酸腿软的,这会子到了要他出银钱的时候,他就翻脸不认人了,果然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想着钱箱里那张还没捂热的银票就要长着翅膀飞走了,她的心就开始滴血,丝丝的疼。 偏嘴上还不能服输,她从桌上扯了张纸出来,往崔九怀跟前一拍,又抓了毛笔,往砚台里蘸了蘸,往他手上一塞,说道:“你打嘴的时候多着呢,我是再信不过的,且写下来,白纸黑字的,到时若反悔,我也好有话说。” 想了想,又狮子大开口道:“记得写上,若你反悔,须赔与我万两银票,方可将此凭条取回。” 崔九怀将毛笔往砚台里一搁,从善如流道:“不就是寿礼么,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这就认输了?呵,小样儿,想跟我斗,你还嫩着呢!钟文谨哼笑一声,斜眼望天,那叫一个得意:“这可是你自个说的,不是我逼你的,回头你要是办砸了,可别怪我翻脸。” 第31章 在刘氏打发房妈妈第二次去桃源居探病的次日,大太太王氏便痊愈了,痊愈之后,头一件事儿,便是依着崔以源的意思,抬了巧红做姨娘,因这巧红本姓于,因此称于姨娘。 众人或多或少都有贺礼,钟文谨也让南星送了匹绸过去。 因四月二十九是何穗的十八岁生辰,必是要给自个下帖子的,钟文谨便从郑家送的那匣子宝石里挑了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出来,并两块小指腹大小的,唤了玲珑斋的人进府,从她们带来的图样里挑了挑了个款儿,并兑了三两金子与她们,叫她们依样打支赤金嵌红宝石花钗。 一两金等于十两银,三两金子就是三十两银子,另还付了二十两银子的工钱,总共花去五十两,令钟文谨觉得十分肉疼,与南星感慨道:“这银钱也太不经花了。” 不想才刚感慨完,大奶奶宋氏院子里又传出喜信儿来,说是一个叫文竹的通房有了身孕,宋氏禀过王氏后,欲挑个黄道吉日抬她做姨娘…… 钟文谨少不得又叫南星取了匹绸出来送去。 南星走后,她便呆坐在罗汉床上叹气,都是穿越女,那些穿越到农家的,家里吃了上顿没下蹲的,为银钱发愁也就罢了,自个这投身到伯府庶女身上,又嫁个三品大员,当了诰命夫人的,却还要成日里为银钱发愁,真真是可笑。 正感慨着呢,外头小丫头子的声音响起:“二姑娘来了。” 钟文谨才刚坐直身子,二姑娘崔九仪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胖丫鬟,丫鬟手上抱着个首饰匣子。 “二嫂忙什么呢?我没打扰你吧?”崔九仪行了礼,没等钟文谨让座,就自个坐到炕桌旁边的另一锦褥上,仰着一张苹果似的圆脸,笑嘻嘻道:“早就想来与二嫂说话了,只是这阵子忙的很,到现在才腾出空来。” 说着接了胖丫鬟手里的首饰匣子,放到中间的炕桌上,指着它说道:“喏,就是忙着折腾这玩意儿呢,很是费了我一番功夫。” 钟文谨以为这首饰匣子的图样是她画的,端详了一番后,夸赞道:“瞧着倒是别致,特别是上头的雕花,栩栩如生的,倒比真花还好看些。” 崔九仪笑道:“二嫂还真是识货,这上头的花样子,是我硬逼着三哥给画的,他画的一手好工笔呢,就是为人傲气了些,生怕他的大作被我这个木匠给糟-蹋了,等闲吩咐不动他。” 木匠?难道这首饰匣子是崔九仪做的?伯府嫡女,内阁次辅的亲闺女,竟是个木工帝,这也太出乎意料了,惊的钟文谨半晌才回过神来,也算是想明白了先前二太太小刘氏为何说她上蹿下跳了。 不过既然她能使唤自己亲哥给画花样子,还能将这首饰匣子做出来,必是经过父母许可的,若不许可,她一个闺阁女儿嫁,也弄不来一应工具跟木料。 人家做父母的都惯着,钟文谨这个堂嫂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满口夸赞道:“这匣子是妹妹做的?我的天,你竟有这样的手艺,可把做了几十年木匠活的老木匠都比下去了,真真是个有能为的。” “把他们比下去也算不得什么能为,他们原没读过书,甚至连字都不识得,只知一成不变的做活,不像我,边做活边琢磨,自然要比他们走的更远一些。”崔九仪潇洒的一摆手,半是谦虚半是自骄,不想却忘了钟文谨是个不识字的,无意中把她给扯了进来,醒悟过来后忙致歉道:“对不住啊二嫂,我竟把你们武宁伯府的家训给忘了,实在该打!” 话说的有心还是无意,钟文谨还是能分辨得清的,她无所谓的笑了笑:“你原不是说我,我又怎会在意?” 崔九仪哈哈一笑,露出腮边两个深深的酒窝来:“我就知道二嫂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儿。” 笑完之后,便替钟文谨讲解起首饰盒的构造来。首饰盒分上下两部分,上面一部分,开了顶上的盖子后,便是面半立起的水银镜,而下头一层是个对开门的柜子,将柜门往外一拉,里头立时分出无数层,层层相连,组成个一百八十度的弧形,每层都是一个小抽屉,可平放一层首饰,找寻一目了然,取用又极方便,收拢后比一般妆奁还更小些,设计不可谓不巧妙。 钟文谨笑道:“再没见过这般精巧的匣子过,可偏了妹妹的好东西了。” 任何手艺人,但凡见到旁人喜欢自个的手艺,都无有不高兴的,崔九仪豪爽道:“不值什么,二嫂若喜欢,回头我再给你做几个,你好把全部的妆奁都换掉。” 匣子木料用的黄花梨,只这一个,都值百八十两银子了,钟文谨哪好意思再要,便是二房不缺银钱,她也不好占这个便宜,忙推辞道:“我首饰少,连这一只的一半怕都填不满,莫要再给我做了,做了也是白放着长灰,岂不可惜了的?” 崔九仪闻言,这才作罢:“那便罢了,等二嫂几时不够用了,我便再替你做罢。” 钟文谨舒了口气,叫菘蓝将首饰匣子收走,上了茶水跟点心来,与崔九仪喝茶吃点心,顺便说些闲话。 两人一个十五,一个十二,原没差几岁,崔九仪性子爽朗活泼,钟文谨又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极懂得变通的,故而两人十分投机,没一会子便抛却了辈分的束缚,如闺蜜般亲密了。 崔九仪凑过头来,悄悄与钟文谨道:“父亲母亲怕我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受约束,想把我嫁给父亲的门生,那门生性子温顺,又父母双亡,我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想做木工活便做木工活,还跟在家里一样。” 钟文谨原还在心里嘀咕,二老爷、二太太这般纵着崔九仪,由着她的性子“胡来”,说亲时又该怎么办?门当户对人家的主母,可没几个能接受的了这样满身匠气的儿媳妇的,便是有接收到,也未必是真的接受,不过是看在二老爷这个内阁次辅的份儿上罢了,不想人家二老爷、二太太早有打算。将她塞给二老爷的门生,倒是个极好的法子,那门生光身一人,再无牵绊的,二老爷又是内阁次辅,那门生再出息也不可能出息的过二老爷这个老丈人,可不得事事敬着崔九仪? 钟文谨在崔九仪鼻尖了上点了一下,笑着打趣道:“也是二叔二婶疼你,方才替你如此筹谋,不然若换了旁人,你这样不走寻常路的,且等着被恶婆婆收拾罢。” “不走寻常路?说的太对了,我可不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崔九仪半点没觉得害羞,笑的眼眉儿弯弯,反打趣钟文谨道:“二嫂这样会说话的,便是恶婆婆想收拾你,怕也是没法子的。” 钟文谨笑道:“好啊你,连自个伯母都敢打趣,这样无法无天的,回头岂不要把那门生踩在脚底下了?可怜见的,娶个这样的河东狮回来,下半辈子怕是不能好了。” 两人说笑了半上午,直到要摆午膳的时辰了,崔九仪这才起身告辞,钟文谨留她,她只不肯,说是早起答应了要与二太太小刘氏一块用膳的,钟文谨只得作罢。 . 午膳后,大太太王氏突地打发灯草来传信,说近日府里接连传出有孕的喜信儿,乃是佛祖保佑之故,故而得去庙里还愿,因大奶奶宋氏跟五奶奶小王氏要忙崔九荣婚礼跟刘氏过寿的事儿走不开,便让钟文谨随行,明儿辰时出发。 文竹有孕倒是喜信儿,若生下个哥儿来,虽是庶子,大爷崔九思也算是有后了,于姨娘有孕,可算不得什么喜信儿,若不是因为信佛,王氏怕早就撕了她了……而且王氏向来不待见自个,点了自个跟去庙里,就不怕被自个膈应的失了分寸,冲撞了佛祖?还是说,王氏有什么旁的计划?不会要对自个下黑手吧? 钟文谨被害妄想症发作,心下颇有些忐忑,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应了下来,并吩咐人开始收拾东西。 第32章 崔九怀回府时,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了,足有两大箱子,就放在明间里,方便明儿一早装车,故而他一眼就瞧见了,还当是钟文谨的嫁妆,进来后随口问了她一句:“怎地将嫁妆箱子搁明间了,人来人往的,看着不像。” 钟文谨便把上香的事儿说了,崔九怀虽猜不透自个母亲的用意,却也怕闹出什么乱子来,提醒她道:“带上白芷,你自个也长点心眼,若再叫人栽赃陷害了,可别怪我瞧不起你。” 正心里忐忑呢,他不说点子好话安慰也就罢了,还这般冷嘲热讽,虽也有提点自个的意思,但这说话的语气也忒欠揍了,她极不淑女的冲他翻了个白眼:“我怕什么,我相公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周第一神探‘崔青天’,便是给人栽赃陷害了,你自也能替我洗清冤屈。” 好像说的也有道理……崔九怀默了片刻,低咳一声,谦虚道:“我虽在这上头有些天分,但也只是比旁人略强些,可不是什么案子都能断清楚的,要知道大理寺里沉冤未雪的案子卷宗还有几屋子呢。” 这倒不奇怪,就是现代科学技术那样发达,能借助的工具跟手段那样多,不也照样积压了很多的大案要案奇案未能堪破么,更何况是落后的古代? 且不说查案了,单说自个的长项验尸,没了现代那些高科技工具的帮助,单靠肉眼跟人工,她这个业内还算数得上号的法医,怕还不如衙门里那些积年的老仵作更有经验呢。 所以在这点儿上,她实在没立场跟底气嘲讽他,只得扁了扁嘴,改口道:“二爷放心,我自会小心的。” 崔九怀正诧异她怎地突然软了下来,灯草又来到了静园,道:“明儿要去庙里还愿,二奶那得斋戒,太太让我来请二奶奶到桃源居去,与她歇一块,好提早受些经书香火熏陶,免得到时冲撞了佛祖。” 若只说斋戒的话,崔九怀还能说自个搬去前院书房,让钟文谨在自个屋里斋戒,偏又补了后头一句,这让他如何应对?若没有妥当的理由,强拦着不让她过去,于姨娘倒罢了,回头若文竹姨娘腹中胎儿有个好歹,岂不怪到她头上? 钟文谨见崔九怀眉头越皱越紧,似是没辙的样子,便只好叫菘蓝带人收拾了自个的铺盖,跟着灯草去了桃源居。 . 晚膳是跟着大太太王氏用的,还多了一个大姑娘崔九敏,看这架势,似是明儿她也会同行。 一桌子都是素斋,色香味俱全,钟文谨还在一道四喜豆腐里吃出了鸡汤的味道来,不禁咂舌,这永定侯府的厨子倒是大胆,竟敢用“鸡精”来做斋菜,偏王氏与崔九敏毫无所觉,她说说出来的话,不光得罪大厨房的人,还会牵扯到管着大厨房的大奶奶宋氏,被打脸的王氏怕也不会领情,于是她在心里默念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然后便当从未察觉过这事儿,照吃无误。 饭后,崔九敏回了锦绣园,王氏进西次间做晚课,钟文谨跪坐在香炉边的另一个蒲团上,一边受香火熏陶,一边听她诵经,中间几次险些睡过去,只得狠掐大-腿,这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好容易熬到安置的时辰,正要松一口气呢,却听到王氏吩咐菘蓝将她的铺盖拿进来,让她在自个床前打地铺……就是值夜的丫鬟,也还有隔间的软榻睡呢,难不成她这个儿媳妇连丫鬟都不如了? 钟文谨憋着一口气,到底没发作出来,只木着脸盥洗沐浴了,拆了头发,然后躺到了被窝里。 好在地上铺了厚实的波斯地毯,菘蓝也细心,底下足足垫了三床褥子,如今又是初夏,夜里虽凉一些,但寒气却不曾有的,倒也不至于难捱。 若换作前主的话,与婆婆一屋,许会颇不自在,以至于失眠,钟文谨一个住惯了集体宿舍的人儿,却没这个烦恼,沾枕没一会子,就酝酿出了睡意。 将睡未睡时,突听王氏道:“你与了空大师有些渊源?” 什么了空不了空,鬼认得他!钟文谨下意识就要否认,一个机灵清醒过来,扒拉了下前主的记忆,这才发现倒还真是有些渊源。某次前主陪嫡母岳氏去慈安寺上香时,偶然见过了空大师一面,了空大师主动与岳氏言说前主有佛缘,若能舍了她,让她去慈安寺对门的慈心庵出家,不但能长命百岁,还能修成正果……若说让前主出家,对武宁伯府大有助益的话,岳氏必不会拒绝,偏是什么长命百岁修成正果的,岳氏又岂会冒着被外头人扣个刻薄庶女的名头让她出家当尼姑?当即就拒绝了。 钟文谨越回忆越害怕,到最后身子都有些抖了,这了空之所以要度前主出家,怕是料到她会半路夭折了,不然也不会说出长命百岁的话来,这样有真才实学的高僧,见了自个这种异世重生的妖孽,会不会立时斩妖除魔? 她现在装病,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王氏见钟文谨沉默不语,不耐道:“我问你话呢。” 钟文谨回神,忙道:“从前在娘家时陪我们太太去慈安寺上香,有过一面之缘,了空大师说我有佛缘,原想度我出家当尼姑来着,我们太太舍不得我,没有答应,后来就再不曾见过了。” “这样的好事儿,怎不答应?可惜了的。”王氏惋惜的直叹气。 好事儿?对前主来说是好事儿,兴许真如了空大师所言,能长命百岁呢。但那样的话,自个就没机会穿越过来了,比起喝过孟婆汤失去从前记忆重新投胎成婴儿,钟文谨倒更喜欢现在,虽有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前世记忆还在,她就还是她。 王氏惋惜完,又道:“我替敏姐儿相中了一门亲事,与那家约定明儿让他们见上一面,看投不投他们的眼缘,若投的话,我想请了空大师替他们相一相面,看他们命理是否相合,也不知能不能请得动他。若请不动的话,你替你敏姐儿求一求,他原就对你青眼有加,这等小事儿,想必不会不应。” 难怪指名道姓的提出要自个陪着去还愿,竟是打的这个主意。可是既然是求人,好歹也该将姿态略放一放吧,可她倒好,不但架子端的十足,还让她打地铺,再没见过这样求人的。 钟文谨正害怕了空大师寻自个的晦气呢,若自个去求他,岂不正好自投罗网?可又不好直接拒绝王氏,只好明儿见机行事了,最好不用她出马,了空大师就替他们看相。真逼不得已,自个去求他的时候,也希望他不要松口才好。 故而她敷衍道:“那我暂时试试罢,若不成,还请太太别怪我。” 王氏不置可否,只“嗯”了一声。 第33章 钟文谨一夜忐忑,不曾睡好,次日醒来时,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呵欠连天,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让大太太王氏瞧了就生气,奈何是自个让她过来打地铺的,若说她几句,她指定会说认床,到时自个反倒没了话说,便也只好作罢。 及至出发时,众人都来相送,因今儿不是大朝的日子,大爷崔九思跟二爷崔九怀不必寅时便要在午门外等候,只须辰时到衙门坐班即可,故而也过来了。 当着众人的面,崔九怀不好多说,只叮嘱一句:“好生照顾母亲跟大妹妹。” 因前些日子才装病过一回,现下再装病的话,便有些说不过去,且万一请来的太医不是与崔九怀相熟的冯太医的话,一准要露馅,露馅之后又该如何收场?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这趟慈安寺之行,怕是避免不了了,钟文谨也没心思理会崔九怀,看也不看他,只无精打采的垂着脑袋,随意的应了一声。 崔九怀深深的看了钟文谨一眼,见她脸色不好,想是昨儿夜里没少被折腾,若换做旁人,他必是要替她出头的,可偏偏折腾她的人是自个母亲……便是要助她,也得另辟蹊径,不好直来直去,否则火上浇油,更没她的好日子过了,便只好按捺了下来,与众人一块,送至二门外。 . 因要去还愿,不但衣着素净简朴,就是出行的马车,也没有动用翠盖珠缨八宝车跟朱轮华盖车,从主子到下人都是一色的黑漆平头马车,钟文谨本以为自个能独占一辆来着,如此她也好补下眠,不想王氏却让她上了自个的马车,还把崔九敏也叫了过来。 又不是那等贫民之家车马紧张腾挪不开,永定侯府再不缺这个的,又何必如此?钟文谨心里腹诽,面上却不好说什么,只捡了靠近车门的地方坐了,回头日头升起来了,有车子走动时带起的风自车帘缝隙里钻进来,也不至于闷热。 崔九敏与崔琰儿一样,是向来不将钟文谨这个嫂子放在眼里的,然而她又比崔琰儿更老练更有心机,从不说什么酸话,也从不做什么蠢事,在钟文谨面前,永远一副高高在上,不与尔等凡人为伍的高傲模样。 然而这会子却要靠自个这个凡人出面,才能请动如今已很少理会这些红尘俗务的了空大师替自个与那人相面,崔九敏心里不知多别扭呢,上车之后,便坐到王氏身边,抱着王氏的胳膊撒娇道:“母亲,作甚非要相面,只拿了庚帖给了空大师,请他合一合,以咱们永定侯府的脸面,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王氏在崔九敏胳膊上拍了拍,说道:“傻孩子,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家若真是看中你倒罢了,若你们八字不合,那便一拍两散,但若他家看中的却是咱们永定侯府的权势,便是你们八字不合,他家也能立时改了八字,合一个金玉良缘出来。你若不是我亲生的话,我才不理会这个呢,偏你是我亲生的,若不求个定心丸,我哪里放心的下?” 说着,还看了钟文谨一眼,仿佛她就是那等看中的是永定侯府的权势所以偷偷改了八字的无耻之人一样。 钟文谨撇头,暗暗翻了个白眼,古代结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挑选亲事的时候,首先一条便是门当户对,在这基础上再有个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原则,钟文谨作为武宁伯府的庶女,配崔九怀这个永定侯府嫡次子,虽有些高攀,但也算不得多高攀。她之所以被京中女眷羡慕嫉妒恨,乃是因为崔九怀这厮外表太出色了,再绝色的女子与他站在一处,都被他衬的黯然失色,更何况钟文谨这种长相只能算清秀的,可不就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而她,就是那“幸运”的牛粪。 崔九敏听了王氏的话,事关自个终身,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羞涩道:“我听母亲的。” 只听王氏说那家那家的,到这会子,钟文谨也还不知那家是哪家,心里有些好奇,便问了王氏一句:“太太给大妹妹相中了哪家?” 王氏却不答,敷衍道:“问那么多作甚,回头见了便知道了。” 若换做旁的时候,钟文谨兴许就作罢了,偏这事儿王氏还要用到她,故而她笑嘻嘻道:“太太不是说,若以永定侯府的名义请不动了空大师的话,要我去替大妹妹与那家的公子说情么,可这会子我连那家的公子都不知道,没法子提前准备好说辞,偏我人又笨脑袋又不灵光,到时现编的话,若编不好,说服不了了空大师,将事儿给办砸了,又该如何是好?” 王氏原也没想瞒着,横竖也是瞒不过,只是那家有些特殊,对着钟文谨,反倒有些不好开口,她犹豫了一下,这才横了心,说道:“是文昌伯府的二爷。” 文昌伯府二爷?那不就是钟文敏的小叔子?钟文谨闻言吃了一惊,然而因为前主只在钟文敏成亲时见过这位祝二爷一面,也不曾听钟文敏说过他什么闲话,且王氏想也没兴趣听自个发表意见,便只笑道:“竟是他,他家与我们武宁伯府是姻亲,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了。” 心里不由得腹诽,嫡姐跟小姑子成了妯娌,回头若闹了矛盾,只怕她帮谁都有不是。 因说到未来女婿,王氏心下欢喜,也乐得与钟文谨多说几句:“这个我自是知道的,先前荣亲老王妃生辰时,我问过亲家太太,亲家太太倒是与我透了几句底,我也另找旁人打听过,都满口子说他好。” 外头还满口子说前主好呢,哪知前主只是做戏做的好?所以说,传言这种东西,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想是这样想,钟文谨才不会傻到说出口呢,故而只笑着附和道:“太太看中的人儿,自然是好的。” 王氏得意,但因了空大师还没发话,她却是不好将话给说死了,万一两人命理不合,可不就打自个的嘴?故而她矜持道:“不过才刚起头罢了,成与不成,还要看了空大师是个什么说法,你知道便知道了,但也别到处抖落,若坏了敏姐儿的名声,我可不饶你!” 钟文谨应道:“是,我省的。” 第34章 慈善寺就在京郊的香山上,辰时出发,巳时初刻便到了山下,众人自马车上下来,为示诚心,并不坐滑竿,只徒步而行。 钟文谨本还想看大太太王氏跟大姑娘崔九敏的笑话来着,却忘了自个用的已不是那具匀称有力马甲线分明的健美身体了,现下这个身子,比一般大家闺秀还要来的娇弱,不然前主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在洞房花烛夜,才没一会子了,她就气喘吁吁汗水淋淋,全靠着沉香与白芷的搀扶,这才没倒下。 而沉香与白芷素日里干的也只是端茶倒水绣花等等的轻省活计,拖拽钟文谨这样要卖力气的活计,初时还行,后头也开始举步维艰。 因叫钟文谨耽误了些功夫,倒是与后头才来的文昌伯夫人以及二爷祝明渊碰上了。 依着王氏与文昌伯夫人的约定,王氏与钟九敏一行人先来,在正殿烧香还愿时,尽量多拖延些工夫,而文昌伯夫人与祝明渊到了后,假装不知里头有人,直接闯进去,如此钟九敏与祝明渊既能打个照面,又不落旁人口实。 不想却在这里遇上了,虽在意料之外,却是意外之喜……长阶多达数千,总要三两盏茶的工夫才能爬上去,他们两个小的,也能借此将对方看个清楚明白了。 至于会不会惹人非议?再不必担忧这个的,因为来慈安寺上香的,无论男女老幼,皆是山前下马下车下轿,徒步攀爬而上,这可是当今太后起的头,谁敢拿它说事儿? 互相见过礼后,文昌伯夫人先是夸赞了崔九敏一番,见她被夸的脸色微红一副害羞的模样,生怕她脸皮薄遭不住,便转而说起钟文谨来:“二奶奶这张嘴,可真是巧,几句话就把我说的心花怒放,可比我家那个锯嘴葫芦一样的大媳妇强多了,岳太太你有福呀。” 王氏斜了钟文谨一眼,笑道:“叽叽喳喳的,有什么好,吵的人耳朵疼,我倒更喜欢你家大奶奶那样稳重的人儿呢,偏你手快脚快的,早早将人抢了去。” 这话自然只是玩笑话,钟文敏嫁文昌伯世子祝明澜的时候,前二太太张氏还活的好好的呢,实在说不上抢不抢呢,难不成王氏还能早料到张氏会是个短命的不成? 文昌伯夫人以帕掩唇,笑道:“这可倒是合了那句‘媳妇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的老话了。” 王氏也跟着笑道:“可见老祖宗们是有大智慧的,不会无的放矢。” 这些贬损自个的话,在文昌伯夫人听来,必是王氏在谦虚,但钟文谨知道的,王氏说这些话时特别的真情实感,她算是明白为甚婆婆刘氏不待见她,长媳宋氏背后也对她无甚尊重的缘由了,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做多了,能招人待见才怪呢! 不过她这会子却顾不上理会这个,因为无论自个还是沉香、白芷两个丫鬟都已然筋疲力尽,也顾不得王氏许可与否了,她便拉着她们,直接往台阶上一坐。 看钟九敏把祝明澜管的服服帖帖,便是当着岳家诸人以及崔九怀这个新连襟的面,也毫不收敛,便知文昌伯夫人是个好性儿的,见钟文谨主仆几个如此,说道:“这上头凉,你们年轻女孩子家,又不曾生养过,不好直接坐在上头的。”又忙朝后吩咐道:“翠屏,取三只锦垫出来,给二奶奶并两位姑娘坐。” 自家媳妇,却要未来亲家照料,面上总有些不好看,王氏忙道:“不劳烦这位姑娘了,我们也带了锦垫的,我才要打发赵妈妈去寻呢。” 文昌伯夫人闻言笑了笑,抬手止住了那叫翠屏的丫鬟。 少顷,锦垫取来,钟文谨对王氏与文昌伯夫人说道:“我身子本就弱,前些日子又大病了这场,这会子元气还没养回来,怕要歇个好几回才能上去,不好叫我耽误了太太与祝太太的形成,不若你们先行一步,我慢慢跟上了便是。” 王氏着急给了空大师替帖子呢,正恨钟文谨不争气,忙还没帮上呢,倒先拖起后腿来,见她主动提出让自个先行,心里暗哼一句“算你识趣!”,便也没推辞,对文昌伯夫人道:“咱们是来烧香的,若过了午时,便不好了,且先上去吧,把该办的事儿都办了,我这媳妇上去之后也就轻省些了。” 话中带话,文昌伯夫人又哪里会听不懂,她家原不信这些的,奈何这位崔大太太是个居士,又将了空大师吹的神乎其神的,而他们府上那个克妻的四爷崔九荣依着了空大师的意思定一门亲事,那未婚妻如今还活蹦乱跳的,想来这了空大师倒是有些本事的,横竖不过是相上一面罢了,也碍不着什么,便应了下来,这会子虽也有些疲累,但到底不好半途而废,便应道:“崔太太说的是呢,咱们便先行一步吧。” 又侧头对钟文谨道:“二奶奶且不必急,好歹歇够了,再上来不迟。” 钟文谨笑应了,强挣扎着站起啦,送她们离开。 . 一路歇了四回,总算看到了慈安寺的大门,问知客僧王氏等人的去处,知客僧笑道:“我们主持见了府上太太、姑娘,又见了文昌伯夫人、公子,言说二人可堪婚配,府上太太与文昌伯夫人大喜,各添了一千两香油钱,这会子已经回自个院子里歇息去了。” 了空大师竟然肯卖永定侯府的面子!钟文谨闻言也大喜,因为这意味不用她出面去求了空大师了,她就不用担心身份暴露而被了空大师收了去了。 她叫沉香拿了个荷包给知客僧,笑道:“劳烦大师遣个人,带我们到我们太太院子去罢。” 知客僧唤了个小沙弥来,吩咐了一声,那小沙弥便引着钟文谨去了后头的客院。 客院并不大,四四方方的,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典型的四合院结构,王氏带着崔九敏住了正房,钟文谨被安排在东厢房,西厢房留给随行的丫鬟婆子们住,男仆们则另有其他住处。 钟文谨先去见了王氏,王氏正歪在临窗大炕上与崔九敏说话,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只哼道:“香也烧完了,愿也还完了,你才露面,要你有甚用?早知便不带你来了,亏我昨儿又是带你做早晚课又是让你跟着吃素斋还让你在屋里过夜,白折腾一场。” 这话自个还没说呢,她竟有脸说!钟文谨无语,也不接她的话茬,甩了甩自个的袖子,笑道:“瞧我这一身,又是土又是汗的,站这里岂不熏坏了太太跟大妹妹,我且回去更衣,午膳时再来服侍太太。” 王氏极爱洁净,钟文谨不说还好,话音才落,她就拿帕子遮了鼻子,一脸嫌弃的挥了挥手。 “那儿媳先告退了。”钟文谨福了一福,退出了正房,去了分给自个的东厢房,里头沉香正收拾箱笼呢,见她进来,立时取了一身衣裳,笑道:“奶奶且换身衣裳罢。” 白芷虽机灵,但最细心的一个却是沉香,钟文谨由着她替自个更衣,才刚歪到炕床-上,准备眯个盹儿,就有小沙弥来报,说是了空大师有请,吓的一下清醒过来。 第35章 如果可以的话,钟文谨真想逃跑,然而两个丫鬟就在跟前,院子里丫鬟婆子络绎不绝,前来传信的小沙弥还在院子门口候着,她又不是什么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哪里能跑的掉?故而也只是想想罢了,想完之后便乖乖更衣梳头,跟着小沙弥去了了空大师的禅房。 禅房简朴到有些寒酸,对着门口的墙上挂了副字画,上书一个大大的“忍”字,地上铺了条状的木地板,木地板上只一蒲团,蒲团上坐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除此之外,屋内再无任何物什。 这老和尚自然就是了空大师,据传今年已有一百二十岁了,但看精神气倒是十足,一时半会的怕不会圆寂。 钟文谨一手举至身前,用佛家的方式,对着了空大师行了一礼,道:“多年不见大师,大师佛法更加精深了,大老远的就感受了到佛光。” “钟施主。”了空大师还了一礼,慈眉善目的让道:“请坐。” 地上连蒲团没有,这是让自个席地而坐?还不如站着呢。钟文谨腹诽了一句,意识到自个跟前这位是高僧,立时一凛,不敢再胡思乱想,横竖这也算不得什么,先前在外头石阶上就已坐过的,便提了提裙摆,盘腿坐了下来。 了空大师抬起那双与一般老人迥异的澄澈眼眸,在钟文谨脸上头顶来来回回的扫视了几遍,“阿弥陀佛”了一声,问道:“钟施主是居士?” 这话问的就有些深度了,前主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自然不可能是居士的,若是的话,当初他也就不必度她出家当尼姑了……既然不是针对的前主,那便只能是自个了。这也在意料之中,钟文谨既选择了不逃跑(咳,其实是跑不掉。),也是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的,只要她咬死不认,有崔九怀这个古代唯物主义者在,他还能真把自个烧死不成?故而这会子她只淡定的回道:“世间还有那么多大鱼大-肉等着我享用呢,我哪里当得了苦修的居士。” 了空大师闻言,眉心皱了一皱,不解的嗫嚅道:“既非居士,功德之气又怎会这样浓厚?” 钟文谨也曾听人提起过,说有些修为高深的僧、道,能掌握观气的本领,可以通过一个人身上气的颜色来预测该人的气运,极少数大能甚至能观国运,眼前这个了空大师,怕也是这些能人中的一个。 至于说她身上有功德之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原是法医,从业这些年,没少从死者身体上找到蛛丝马迹,协助案件告破,令死者九泉名目,家属感恩戴德,也算是另一种积德行善的方式吧。 她皱着小脸儿,疑惑的说道:“功德之气?我是不懂这个的,不过倒是常听我们太太说,人要怜贫惜弱多多行善积攒功德,来世才能有福报,大师说我身上有功德之气,偏我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怜贫惜弱的好事儿,莫非我前世是个大善人?” 重生这个词儿,在修士们眼里,可还另有个“夺舍”的说法,本是有违天道的邪魔歪道,若夺舍的是妖魔鬼怪或者作恶多端的坏人,收便收了,天道不但不会降下惩罚,反还增加功德,然而若夺舍的这人是功德深厚的话,可就另当别论了,没准对方是天道宠儿呢,可是轻易动弹不得的。 钟文谨前世没少看修真小说,这了空大师虽不是修士,但也有些神通,故而她一听他说自个身上有功德之气,立马顺杆上爬,标榜自个前世是个大善人,如此,他又怎敢轻易斩妖除魔? 了空大师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神色变幻了几次,终是垂眼,“阿弥陀佛”了一声,掷地有声的警告道:“钟施主既有如此奇遇,还该当如贵府大太太王居士所说那般,怜贫惜弱多多行善积攒功德才好,如此方能一生顺遂。但若敢为非作歹,别说天道不容,便是老衲,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你都一百二十岁了,还能再活几年?便是我为非作歹,你怕也无能为力。退一步说,就算你能长生不老,也得有本事发现我为非作歹才行,要知道我可是法医出身,想要不生动色的弄死个把人,还真是小菜一碟。钟文谨脑洞止不住,又腹诽起来。 不过也只是腹诽罢了,她身为警务人员,便是换了时空,不受中国人民共和国法律约束了,也还有自律在呢,再不可能做出任何违法犯罪的事儿的。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又笑道:“大师尽管放心,若我敢为非作歹,不必劳动大师出马,我相公‘崔青天’,就先把我大义灭亲了。” 了空大师听到钟文谨提起崔九怀,怔了一下,似是将她是崔九怀续弦的事儿给忘了,随即神色轻松了不少,说道:“正是呢,你那相公满身正气真正是个铁面无私的。” 隐去了后头的“活阎王”三个字,因为崔九怀不光是替百姓洗冤的“崔青天”,还是皇上手里的一杆枪,没少干那些抄家灭族的事儿,故而身上除了正气外,还有杀气,神鬼见了也得退避三舍。 因该说的都说了,该警告的也警告了,又有崔九怀这个活阎王替自个行监视之责,了空大师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便也乐得卖钟文谨个好,与她道:“明儿是寺里值功德树的日子,你这样有大功德的人儿,不必捐香油钱,我也得分给你一棵,你且在寺里住一夜,等明儿值完了功德树,再下山不迟。” 前主记忆中,倒是听嫡母岳氏提过功德树的事儿,说慈安寺每年入夏之时,会根据居士们功德大小进行排序,前十的居士可分得一棵功德树,于植树日亲自种到功德林中,这功德林紧邻正殿,成日受香火熏陶,可保树主健康长寿,故而京中贵妇皆以能进入排行榜前十得到功德树为荣。 叫钟文谨说,这慈安寺还真是会创收,名义上是根据功德大小排序,实则是根据所捐香油钱的多少来排序罢了,能不能得到功德树,只看你够不够土豪了。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旁人砸银子砸的头破血流,她一文不出就能空降,回头闹出来,她还不成了众矢之的?但叫她自个出银钱买,又不现实,不说她舍不得,就是舍得,就她那两千四百来两的银子,能顶什么用?故而她拒绝道:“多谢大师慷慨,不过我既非居士,也没有给寺里捐香油钱,无功不受禄,不好要这功德树的,还是给旁的心诚的居士吧。” “她们也未必心诚,争这功德树,也并非真心想捐香油钱积攒功德,不过是想争个虚名,好在其他贵妇跟前炫耀罢了。”了空大师哼笑了一声,也没勉强钟文谨,只道:“既你不要,那便罢了,不过倒可以留下来看个热闹。” 在现代的时候,每逢植树节,只要当天没有案子,她都会去参加市里组织的种树活动,古代的植树节倒是没见识过,因而也有些兴趣,不过她是跟着大太太王氏来的,根本做不得主,便只道:“承蒙大师相邀,我自是乐意的,不过此事还得先问过我们太太,看她是个什么说法,我才好给您答复。” “该当的。”了空大师颔首。 . 钟文谨回到客院,把明儿寺里要植功德树的事儿说了,还说了了空大师邀请她们观礼的事儿,王氏顿觉荣幸,立逼着她打发人去给了空大师回复,她只好打发白芷走了一趟。 一夜好眠,次日一大早,寺里便宾客迎门,满京城的贵妇,钟文谨见过的没见过的,都上山来了,瞧这热闹劲儿,可比上次荣亲王妃寿辰时人来的还要齐。 仪式略枯燥,倒是看手不能挑肩不能提的贵妇们抱着铁楸挖树坑十分有意思,一会子这个铲了自个的脚,一会子那个手掌磨破了皮,要么就是挖上三五下就停下来让丫鬟给自个擦汗的,唱戏都没这般精彩。 钟文谨正看的开心呢,耳边“啊”的一声尖叫传来,十个贵妇里头唯一一个将门出身孔武有力挖坑挖的最深的一个突然猛的将铁楸一扔,撒腿就往外跑,奈何裙子太碍事,没跑出几步,就绊倒在地,她也顾不得仪态了,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嘴里道:“有骨头,有死人骨头……” 旁的贵妇一听这还了得,好悬没吓晕过去,忙都扔了铁楸往林子外头跑,一时间慌乱成一团,跌倒的,撞树上的,踩了旁人裙子的,被旁人踩了裙子的,哭声尖叫声咒骂声都有,乱成了一锅粥。 钟文谨职业病发作,下意识的就要去看现场,白芷手疾眼快的一把扯住她,反把她往后拉:“奶奶,快跟太太回咱们院子吧,这里这样乱,若被人冲撞了,伤了哪里,可就不好了。” 王氏听见人说有死人骨头,顿觉晦气,暗悔不该听钟文谨的挑唆留下的,合该昨儿就回去,闭眼诵了几句经,这才拉了崔九敏的手,丢给钟文谨句“别瞎乱跑!”,便调头往后头的客院走,钟文谨知白芷是断然不肯放自个过去的,又见沉香吓的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没法子,只得带着她们回了客院。 在客院里,与崔九敏一块,听王氏念了半晌的经,近午时分,钟文谨正发愁今儿的午膳不知有没有着落呢,就见崔九怀走了进来。 第36章 钟文谨见了,忙站起身来。 崔九怀不动声色的斜了钟文谨一眼,行至大太太王氏跟前,给她行礼,关切的问道:“母亲可好?没受惊吧?” 王氏诧异道:“你怎地来了?” 崔九怀回道:“正好今儿有公事去寻顺天府尹,听人来报说慈安寺里挖出了尸骨,思及母亲、妹妹以及钟氏在这,我放心不下,便跟着顺天府的人过来了。” 王氏点点头,表示了然,又问道:“外头现下是个什么情形,可有查出什么来?” 事关案情,崔九怀不便透漏,只含混道:“烂的只剩下骨头了,一时间也查不出什么来,这会子顺天府的人正在功德林里翻找呢,看地下是否还埋了其他尸骨。” 王氏闻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句,叹道:“佛门清净之地,竟出了这样的事儿,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的话,往后怕没多少人敢来这里烧香拜佛了。” 崔九敏本缩在王氏身后,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呢,见着崔九怀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也就没了之前的惧怕,笑道:“母亲且放心,有二哥在呢,必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崔九怀却是不敢打这个包票的,但也没直接反驳崔九敏,只道:“案子出自应天府辖下,应天府自会料理,应天府尹在探案方面也是有些才能的,兴许不必转到大理寺,就已告破了。” 嘴上这样说,他心下却并不轻松。因尸骨被埋的年岁太久,衣物早已腐烂干净,又没发现任何饰物,初验之后,只得出了女尸、尚未生育以及后脑勺有裂痕这三-点有用的结论,旁的就再无发现了,别说查出凶手,光弄清其身份就十分有难度,应天府怕是应付不来,最后还得移交到大理寺。 站在一旁当壁花的钟文谨本还想听点内-幕消息呢,结果他说的都是什么废话,一句有用的线索都没,让她越听越兴味索然,张口问道:“二爷可知我们几时能下山?出了这样的大事儿,也不知寺里厨子有没有心思做饭,饿着我倒不打紧,就怕饿着太太跟大妹妹。” 倒不是她们不想走,出事儿之后回来客院,王氏就叫人收拾东西,准备下山来着,还不曾收拾妥当呢,就有小沙弥来替了空大师传信,说衙门的人未来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寺,若有不从的,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一律视作嫌犯,由寺里武僧拿下,关去柴房,她们只好按兵不动了。 崔九怀道:“等书吏来查问过彼时情形,便可离开了。” 崔九敏嘟嘴道:“你替他查问不成么?我们都是女眷,怎好见外男?” 崔九怀淡淡道:“我得避嫌。” 说完,便朝外叫了一声“高玄”,高玄闻声进来,提了只四层高的食盒,笑嘻嘻道:“御香斋新出炉的点心,二爷亲自去买的,这会子还热乎着呢,太太、二奶奶、大姑娘,先垫补垫补吧。” 没曾想到,他竟这样细心。 钟文谨连吃几日素斋,肚子里没油水,十分不顶饿,这会子早就前胸贴后胸了,见状忙叫沉香将食盒接过来,开了食盒,将点心一包包取出来,摆到旁边的八仙桌上,并将油纸包打开,一切妥当后,她让王氏与崔九敏道:“太太、大妹妹,过来用些点心吧。” “亏你想的周到。”王氏想必也饿了,见状,倒是夸了崔九怀一句。 崔九怀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来,说道:“你们且先用着,我到前头去瞧瞧。” 钟文谨才刚坐下,拿了个绿豆糕在手上,正要下口,闻言忙将绿豆糕放下,起身道:“我送二爷。” 素日里他上朝时,她都只管睡个四脚朝天,再不肯服侍与相送的,这会子怎地这样积极?崔九怀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当着王氏与崔九敏的面,到底没说什么,只转身便往外走去。 钟文谨落后他几步,来到院子后,见跟着他的高玄与跟着自个的白芷都识趣的坠在后头,便问崔九怀道:“女尸还是男尸?多大年纪?死因是什么?” 再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的,崔九怀转头,定定的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问这个做什么?” 自打得知挖出尸骨的事儿,钟文谨就抓心挠肺的,偏又不得去现场,未免因惦记这个而晚上失眠,她只好从崔九怀这里下手了。她斜眼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好奇不成么?任谁亲身经历了一场,也会有这个好奇心的。” “怎不见母亲跟妹妹问这个,偏你要问?”崔九怀哼了一声,冷冷道:“好奇心杀死猫,你还是歇了这心思吧,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人骨头,不是我书房里那些用动物骨头雕成的摆件。”其实他书房里那些也是真真正正的人骨头,那日-她非要指鹿为马,他也只好顺着她的话编了个谎儿。 钟文谨西子捧心,可怜兮兮的说道:“我这人性子急,想到一出又是一出,若不能满足,怕是饭也吃不香了,觉也睡不好了,没几日就人比黄花瘦了,二爷忍心我这般煎熬?” 还人比黄花瘦呢,她成日里不是吃就是睡,小脸比刚进门时圆了一圈,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自个舌头?他不肯听这些鬼话,无情的一甩袖子,扭头便往外走。 钟文谨吧嗒吧嗒的跟上来,一手扯住他的袖子,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哀求道:“二爷,好二爷,告诉我呗,就告诉我呗,我保证不与旁人说,好不好嘛?” 崔九怀只觉一道闪电自脖颈蹿至头顶,继而扩散到四肢百骸,将他劈了个外焦里嫩,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不清是肉麻还是舒爽,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招架的。他低头,看了眼她抓着自个袖子的那只白-嫩小手,强装镇定的冷声道:“放开。” 钟文谨哪肯轻易放弃,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忍着恶心,嘟嘴卖萌撒娇道:“就不,人家就不嘛。” 大庭广众的,他又不能将她就地正法,也不好当着下人的面拉拉扯扯的,只得妥协:“你且放开,我告诉你便是。” 钟文谨也怕做的太过,回头被王氏找茬,见他答应了,便忙松开手,还替他抻了抻被自个攥皱的袖子。 崔九怀向来说话算话,倒也没骗她,一五一十的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女尸,尚未生育,年龄不知,头骨有裂痕,疑被重物敲击而亡。” 钟文谨闻言,条件反射,立时接口道:“年龄怎可能不知,用牙齿跟耻骨联合面推算下便是了。” “牙齿跟耻骨联合面推算?何为耻骨联合面?如何推算?”崔九怀下意识的丢出了一连串问题,问完之后,这才回过神来,狐疑的看着她,问道:“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早知他会有此一问了,她笑嘻嘻道:“梦里知道的。” 崔九怀抬手,揉了揉额角,他原还以为她只是胆子比旁人大些,许是闺中时遭遇了些什么的缘故,因怕伤及她脸面,故而假作不知,并没有深究,不想是自个想差了,便是闺中再如何受人欺凌,也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东西的。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她与传言中性子迥异了,若真是个擅长做戏的,能瞒过嫡母,瞒过自个姨母英国公世子夫人,瞒过京中一干贵妇,又怎可能才进门第二日就暴露在自个面前?又是骂粗话又是咬人的,还满口嫌弃自个床-技差,哪有半点世家贵女的端庄稳重? 如果芯子里换了个出身低微不得不子承父业出门讨生活的女仵作的话,那便解释的通了。 换做从前的话,崔九怀还未必能想通这点,然而近日-他一直在拜读那位唐仵作的《验尸笔记》,笔记里曾记载过一桩奇事儿,说是某地主家的姑娘暴毙而亡,地主娘子怀疑女儿是被家中小妾给害了,便报了官,唐仵作受命前去验尸,谁知才刚燃了苍术跟皂角,还没开始查验呢,那尸体就猛的坐了起来,吓的他险些抽过去,不想那姑娘比他还害怕,满口的“你是谁”“这是哪里?”“你们是在拍戏?”“现在是什么朝代?”之类叫人听不懂的话,在他大着胆子一番探问后,方知竟是天外来客借尸还魂。他偷偷说与地主娘子,地主娘子不肯叫自个闺女的身子被孤魂野鬼占了,嚷着要请法师做法,将其烧死,地主却拦着不肯,因那姑娘定了一门好亲事,他不想失去这门姻亲,便与那借尸还魂之人一番讨价还价,然后李代桃僵将其嫁了过去。而唐仵作,被借尸还魂之人一番苦求,又收了地主的好处,便替他们瞒了下来,直到晚年,作这《验尸笔记》时,方才改名换姓,略提了一提。 说来倒也奇怪,既是借尸还魂之人,了空大师这样的高僧,又怎会看不出来?若看的出来,昨儿见她时,就该把她收了,又岂会容她到现在?难不成是被她的花言巧语给糊弄住了? 不过也幸好没收,毕竟前主于他不过只是个略听人提过几次名字的陌生人,而她却是与自个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那个,若她有个好歹,叫他如何是好? 他静默了片刻,说道:“事急从权,我也不管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了,你且告诉我什么是耻骨联合面,又如何通过牙齿跟耻骨联合面推算年龄。” “两侧骨盆的连接处就是耻骨联合。”至于如何通过牙齿跟耻骨联合面推算年龄,这个比较复杂,不同年龄段,耻骨联合面特征不同,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崔九怀便叫高玄去问王氏讨了笔墨纸砚来,钟文谨说一句,他便记一句,越记眼睛越亮,一瞬间觉得世界都开阔了许多。 钟文谨看他如获至宝的样子,想到自个多年所学在古代还能有用武之地,也颇有些欣慰,但也不是没遗憾,其实不光年龄能推算出来,就是身高,也能根据多根长骨的回归方程推算出来,误差在正负两厘米中间,然而这个太高深了,便是说给崔九怀,他也没法明白,只得作罢。 第37章 将人送至客院门口,候他的身影消失在左前方的夹道中,钟文谨这才转身,带着白芷往正房走,边走边琢磨方才与他的对话,不想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 崔九怀问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是如何知道通过牙齿与耻骨联合面推算死者年龄的,她笑说是梦里知道的,本就没想过他会信,单等他追问,便将提前编好的故事抛出来,说自个自打嫁进崔家,就三五不时的做些个怪梦,梦里她竟是个成日与尸体打交道的仵作,一次次看‘自个’验尸,不觉中就学了这些奇奇怪怪的本领。她原还以为自个梦魇着了,或是被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缠上了,昨儿见了空大师时,与他说了,谁知他却说这既非梦魇也非妖物,而是奇遇,是自个前世积善行德方才得来的福报。 若只有前头这些荒诞不经的话,崔九怀自是不会相信,等后头把了空大师搬出来,就不同了,便是崔九怀这个古代唯物主义者,也曾说过了空大师是个有真本事的,有真本事的人都发话了,他还能如何? 然而事情发展却出乎钟文谨的意料,他压根就没追问…… 又不是单纯好骗的小孩子,再不可能被句敷衍的玩笑话说服的,他之所以没追问,怕是当时求知欲占了上风,急着想要知道通过牙齿与耻骨联合面推算年龄的法子,一时间没顾上理会这个。 等回头得闲了,醒过神来了,必是要跟她算总账的。 这般想着,钟文谨便有些战战兢兢的,谁知他下衙回府后,照常更衣、用膳、沐浴,直到到了安置的时辰,躺到床-上了,都半句没提这个,害她白担心了一场,也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刀悬在头上的滋味可不好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不乐意受这个煎熬,正想主动开口问他,他却一个翻身压到她身上,俯下头,薄唇微张,将她的樱-唇含进了嘴里,舌尖在她唇-瓣上来回的扫荡了几圈,然后强硬的越过齿门,钻进她的嘴巴里,勾了她的香-舌出来,含进自个嘴里,吮-吸起来。 钟文谨被亲了个气喘吁吁,倒还没忘了正事儿,候嘴巴一得空,便问道:“你还真信我那些本事是梦里学来的?” 崔九怀顿了一顿,随即不甚在意的说道:“为何不信?这世上的奇人奇事多着呢,之所以奇怪的人多,相信的人少,不过是因为坐井观天,见识太少罢了。”他是决计不会戳破她借尸还魂的秘密的,她这等烈性子的人儿,若没了这层束缚,难保不会破罐子破摔,彻底放飞自我,或是闹腾着与自个和离,或是闹腾着要去当仵作,到时可就没法收场了。 别个不信,是别个见识太少,而他相信,是因为他知识渊博,倒是挺会给自个贴金的。 钟文谨撇了撇嘴,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故而眼波横转,斜睨了他一眼,玩笑道:“你就不怕我是被什么孤魂野鬼的占了身子,这才懂那些‘歪门邪道’的?” “是又如何?只要我看住了你,只让你祸害我一个,不到外头去为非作歹,又有什么打紧?”崔九怀冷哼了一声,凤眼微眯的看着她,勾了勾泛着水光的薄唇,柔声道:“如午时在慈安寺客院里那般,再撒几声娇给我听听。” 他自个亲口说的,若她是孤魂野鬼他也是能接受的,没有了把柄,自个脑袋里又有丰富的法医知识,往后只有他求自个的,再没自个对着他做小伏低的,想让她没脸没皮的撒娇卖萌?想都别想。 她一脸迷茫的看着他,讶然道:“二爷说的哪里话,我几时撒娇过?二爷怕是记错人了吧?指不定是外头哪个小妖精干的呢。” 崔九怀给气笑了:“你这过河拆桥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钟文谨厚脸皮的笑道:“多谢二爷夸奖。” “且等着罢,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抛下句狠话,然后身子下移,嘴巴包住了一只山峰的峰顶,不甚温柔的啃着,空闲的另一只手,一路往下滑去,控制住了她那处最要紧的地方。 崔九怀技术今非昔比,没一会子钟文谨就有些扛不住了,忙摆出个欢迎他的姿态来,偏他端着不肯,嘴上手上愈发用功,一副她不就犯就不罢休的姿态。 这真是教会徒弟害死师父,钟文谨欲哭无泪,只得嗲着声音,告饶道:“二爷,好二爷,人家知道错了,饶了人家嘛。” 崔九怀再次被劈了个外焦里嫩,好悬没立时交待了自个,再也忍耐不住,将她两条腿-儿往肩上一扛,便提-枪而入,也顾不得粗-鲁不粗-鲁了,以滔天洪水席卷一切的气势卖力耕耘起来。 钟文谨觉得自个就像一叶迎头遭遇了龙卷风的扁舟,一会被吹去天上,一会被刮到地上,浮浮沉沉跌跌撞撞的,舒爽是舒爽了,然而到底太过刺激,生怕自个这羸弱的身子遭不住,又来个一命呜呼,那可就亏大了,便哼唧道:“你且慢点,仔细折腾坏了我,再换其他孤魂野鬼来,若是个坏心眼的,看到时你怎么死!” “换就换了,没准新来的孤魂野鬼,比你本事还大些呢。”话说这样说,他到底略缓了一缓。 自个冒着暴露穿越者的身份,教他法医知识,助他查案,他不但不知感激,还盼着换掉自个,简直忘恩负义狼心狗肺!钟文谨怒道:“还说我过河拆桥的本事炉火纯青呢,我看你也不遑多让。” 崔九怀浅笑道:“半斤八两,都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如此岂不正相配?” 自个腹诽的话毫无预警的被他说出来,吓的她一哆嗦。 崔九怀吸气:“这般用力,夹老鼠呢你?” 钟文谨老脸一红,寻不出妥当的话来反击,恼羞成怒,便拿脚丫子去踹他的肩膀,妄图把自个挣脱出来。 崔九怀掐着她的杨柳细-腰,把她翻了个,再次欺身而上,边卖力边哼道:“是我太不中用了,竟让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说这些废话。” 钟文谨有了话说,哼道:“谁说不是呢。” 说完她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个两耳刮子,为甚要在床-上逞口舌之能?真是不作死不会死! 第38章 说什么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简直是谬论,又不是只躺着便成了,崔九怀一个被嫌弃床-技差的,每到这时候都恨不得将才学来的十八般武艺统统使出来,好一雪从前之耻,钟文谨像根面条似的,被他一会舒展开,一会折叠起,一会后空翻,一会脑袋着地的,给折腾了个七晕八素。 次日一觉醒来,腰酸腿疼脚抽筋,再次变成僵尸,把她给恨的直咬牙,只好叫了菘蓝来,替自个推拿。 菘蓝这边替钟文谨推拿呢,那边南星却来向钟文谨讨债了:“奶奶得空别忘了说与沉香姐姐,叫她从奶奶钱箱子里拿十两银子给我。” 钟文谨囊中羞涩,故而对银钱十分敏感,闻言立时瞪眼,问道:“为甚要拿十两银子与你?” 南星解释道:“昨儿苏姨娘病了,药方子里的其他药材府里都给了,独缺一味参片,夏雨过来讨,偏奶奶陪太太、大姑娘去了慈安寺,咱们又没有奶奶钱箱子的钥匙,本不想理会她的,可若不理会,万一她求到大奶奶或是老太太跟前,岂不让奶奶没脸?说不得我只好先替奶奶垫上了。” 苏姨娘请医问药的事儿,南星先前与钟文谨提过,说是一应花销都是由崔九怀来出的,与其说南星是替自个垫上的,倒不如说是替崔九怀垫上的,她可以先还了南星的,但回头肯定要跟崔九怀讨回来的,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自个一个月的月钱也才只有十两而已。 她斜了南星一眼,笑斥道:“知道了,急急乎乎的做什么,我还能赖了你的不成?” “这可不好说。”南星哼了一声,嫌弃菘蓝手上没劲儿,磨磨蹭蹭的误了请安的时辰,便过来替了菘蓝,把钟文谨好一顿揉搓,虽疼的她呲牙裂嘴的,但到底自在了许多。 盥洗更衣,周来福家的正替钟文谨梳头呢,苏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夏雨过来了,给钟文谨行礼后,说道:“我们姨娘正病着,不能亲自过来,特打发了我来替她给奶奶请安,还要谢谢奶奶慷慨解囊替她解决了药引子的难题。” 因她必要跟崔九怀讨债的,所以这也算不得钟文谨的功劳,原想纠正夏雨来着,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苏姨娘那样的人精,自是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的,若不明白的话,她一个病歪歪不能争宠的姨娘,又何必上赶着来奉承自个? 故而她只笑道:“我才听说她病了,正想打发南星替我去瞧瞧她呢,不想你就过来了。你们姨娘可好些了?可请大夫来瞧过?大夫是怎么说的?” 夏雨忙回道:“多谢奶奶费心想着,我们姨娘已经好些了。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症候,只因我们姨娘身子弱,每逢换季便遭不住,总要大病上一场,从前也请太医来瞧过的,倒不必另请大夫,还吃那太医留下的方子便成。” 钟文谨点点头,叮嘱道:“好生照料苏姨娘,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来与我说。” “是。”夏雨恭敬的应下,又福身道:“我替我们姨娘谢谢奶奶了。” . 夏雨才刚告退,黄姨娘就领着崔峥过来了。 崔峥在外厢等候,黄姨娘进到了內厢来,见钟文谨正梳妆呢,歪着头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撇嘴道:“奶奶生的清秀,梳这飞仙髻不好看,衬的奶奶一股子小家子气。” 正往钟文谨头上簪头面的周来福家的闻言一僵。 黄姨娘的大丫鬟秋水笑道:“不如叫我们姨娘替奶奶重梳一个?我们姨娘的手艺,那是极好的,阖府上下统没一个能比的,前头二奶奶在时,都是叫我们姨娘替她梳头的。” 钟文谨听的十分无语,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是个没脑子的,丫鬟也这般不着调,夸黄姨娘便夸黄姨娘,偏还把张氏搬出来,唯恐旁人不知黄姨娘是张氏陪嫁丫鬟出身一般,再没哪个继室乐意听人提起前头原配的,这可不就是在给黄姨娘拉仇恨? 周来福家的哪肯让黄姨娘抢自个的活计,忙搬了水银镜来让钟文谨看,嘴里道:“奶奶瞧瞧可喜欢,若不喜欢,我重替奶奶梳个旁的。” 又不出门,只是到各处请下安而已,好不好看的,又有什么打紧呢?便是不好看,她也不可能无视黄姨娘的请求,而让周来福家的另梳,知道的呢说她不愿意麻烦黄姨娘,不知道的还当她看不上黄姨娘的手艺呢。人家黄姨娘可是一直服侍张氏梳头的,难不成自个竟比张氏还高贵?故而她随意的撇了镜子一眼,说道:“且这样罢,时辰不早了,再折腾,可就误了请安了。” 黄姨娘自然不能强求,便改了口,说起别的来:“听说慈安寺里挖了尸骨出来?我的天爷,佛门里头竟也敢行如此歹毒之事,也不怕被天雷劈死?还好奶奶没让我跟着伺候,不然我这样胆小的,只怕魂都吓掉了。说起来,奶奶倒是个胆大的,竟也没被吓着。” 钟文谨当然是个胆大的,但却不能承认,只道:“尸骨是在功德林里挖出来的,我们这些没得着功德树的,又不得进去,只远远的看个热闹罢了,且里头才闹起来,我们就赶紧回了客院,什么都没瞧见,又哪里能吓着?” “原来如此。”黄姨娘“哦”了一声,讪笑道:“我还当奶奶得了功德树呢,不想却没有。” 大太太王氏跟文昌伯夫人这种捐一千两香油钱的都连个号也没排上呢,想进入排行榜前十,没个万八两怕是不成的,也不知黄姨娘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的。 钟文谨懒得同她歪缠,左右打量了一番,问她道:“峥哥儿呢?” 黄姨娘回道:“在外厢候着呢。” 不得不说,大户人家的孩子,教养就是要高人一等,才五岁的小娃儿,就懂得避嫌了。当然,也是他的奶娘教的好,不然就黄姨娘这个德性的,还不知要被带歪成什么模样呢。 钟文谨起身,搭着菘蓝的手,到了外厢。 崔峥见了,忙团了团肉呼呼的小手,行礼道:“给母亲请安。” 小脸一本正经的模样,别提多可爱了,钟文谨看的心热,俯身拉了他的小手,一块往东次间走去,嘴里笑道:“几日没见,峥哥儿可有想母亲?” 崔峥认真的点了点头:“有。” “哎呀,真的?峥哥儿真乖。”虽不知是不是奶娘提前教好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与人的感情是处出来的,只要自个真心待他,他又岂会感受不到? 黄姨娘插嘴道:“自然是真的,奶奶不在这两日,峥哥儿直跟我念叨呢,说要来给奶奶请安,要陪奶奶用膳,我跟他说奶奶出门了,他这才作罢。” 钟文谨笑着打趣道:“不是想我,是想我这儿的好吃的了吧?” 崔峥板了脸,义正言辞的说道:“不,是想母亲。” 钟文谨听的龙心大悦,将他揽进怀里就是一顿揉搓,乐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会说话呢。” 母子两个正其乐融融呢,崔琰儿走了进来,见状,哼笑一声:“奶奶跟峥哥儿相处的倒是好,看着倒不像继母与庶子,倒像是亲生的母子一般。” 钟文谨面色不变,笑道:“我们也可以如亲生母女一般的,就怕你不乐意。” 崔琰儿撇嘴,一副不屑的模样:“我可没这个福气。” 不屑完,又冷嘲热讽的说道:“难怪奶奶左一句皇上下令右一句御史弹劾的,想方设法的阻拦我把庄嬷嬷退回来,她是你的人,把她放我身边,既能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还能时时的在我耳边唠叨,让我敬着奶奶,事事听奶奶的话,把奶奶当亲生母亲,可不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这个庄嬷嬷,本只想让她教导崔琰儿些规矩,让崔琰儿大面上不出错便成,不想她竟自作主张,想让崔琰儿与自个母慈女孝……其实她这么做,站在替崔琰儿打算的角度,倒也没错,崔琰儿再如何,也要叫自个母亲,将来的婚事也要由自个替她相看,若不与讨了自个的欢心,将来给她说门面甜心苦的亲事,又该如何是好?庄嬷嬷将来必是要跟着崔琰儿的,崔琰儿若嫁的不好,她又哪里有好日子过? 不过庄嬷嬷这番心思倒没必要,因为钟文谨压根没把崔琰儿当回事儿,既然没当回事儿,也就无所谓亲近不亲近了。至于崔琰儿将来的婚事,她才不会插手呢,这等出力不讨好的事儿,谁爱干谁干,横竖她是不干的。 看来,要得空把庄嬷嬷叫来敲打敲打了,平白这般给自个拉仇恨,钟文谨真是比窦娥还冤。 钟文谨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淡淡道:“我竟不知道,庄嬷嬷几时成了我的人了?庄嬷嬷进府后,我统共就见过两次,一次是大奶奶带着她跟张嬷嬷过来的,一次是你带着她过来的,除此之外,再不曾碰面过,我便是想收买她,也得有机会不是?哦,你要说我一个做奶奶的自然是不必亲力亲为的,打发丫鬟出面便可,且不说丫鬟能否说通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什么都经过见过的庄嬷嬷,锦绣园那样人多眼杂的,又几时有人见过我的丫鬟去找过她?”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你放心,你的意思,我回头便与她说。她虽是宫里出来的,却也是在我们永定侯府当差,既然主家不喜欢她教的,她合该改了才是。” 崔琰儿心知庄嬷嬷没法退回,又被庄嬷嬷念叨的心头火气,只好拿替自个请了教养嬷嬷来的罪魁祸首钟文谨撒气,不想钟文谨不但不斥责自个,反倒说要替自个做主,很是让她吃了一惊,觉得让这实在不合常理。 钟文谨见崔琰儿没了话说,正欲带了她与崔峥去给王氏请安,不想黄姨娘突然“哎呀”一声:“琰姐儿这是说的什么话,奶奶是你母亲,你敬着她,事事听她的,本是应该的,庄嬷嬷哪里教错了?琰姐儿你可千万别听旁人挑唆,把奶奶当成抢了你姨母亲事的人儿,且不说二姑奶奶有多刁钻,奶奶与二爷的亲事是老太太与亲家太太定下来的,与奶奶何干?那些个挑唆你与奶奶作对的,都是黑了心肝的,要知道你将来的亲事还要奶奶给你做主呢,你惹恼了奶奶,给你说门糟心的亲事,可不就让那起子人看了笑话?” 崔琰儿“噌”的一下站起来,啐了黄姨娘一口,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张家出来的奴才秧子罢了,竟敢说起我姨母的不是来,谁给你的胆子?你以为我母亲没了,就管不着你了?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呢,惹恼了我,仔细提脚把你卖了。” 一个婢妾骂主家的姑娘刁钻,一个姑娘叫嚷着要把庶母提脚卖了,这成何体统? 钟文谨倒是想装聋作哑坐山观虎斗,然而却不能这么做,不然传了出去,王氏要找自个的麻烦,说自个连继女与妾室都管教不好,刘氏怕也不高兴。 本想摔茶碗来着,但手里的粉彩麻姑献寿茶盅是公中的物什,上了档子的,若有损坏,得自个出钱赔补,她只得作罢,只拿手狠狠的拍了下桌子,冷声道:“都给我闭嘴!” 第39章 两人闻言,倒是安静了下来。 钟文谨先训黄姨娘道:“你是张家出来的,如今虽成了二爷的妾室,但张家到底是你昔日的主家,郑六奶奶也是昔日主家的姑奶奶,你当着琰姐儿这个她外甥女的面,说她的不是,这成何体统?知道的说你心直口快又是一心替琰姐儿着想这才口不择言,不知道的还当我对郑六奶奶有什么不满呢,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儿,岂不叫你带累了?” 说完黄姨娘,又去说崔琰儿:“黄姨娘便是有错处,也还有我这个主母在呢,自有我管教她,你一个姐儿,对庶母左一句卖-身契,右一句提脚卖了,这是哪里来的规矩?若传扬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再者,峥哥儿还在这里呢,又叫峥哥儿情何以堪?” “你们该庆幸这是在府里,大被一床掩了过去倒也容易,倘要是在外头,整个永定侯府的名声可都叫你们给毁了,到时你们才知道厉害呢!不过那会子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覆水难收,悔之晚矣。”钟文谨危言耸听了一番,站起身来,背负了手,绕着黄姨娘跟崔琰儿走了一圈,这才哼道:“我若如旁的继室填房那般黑心的话,才不趟这个浑水呢,只万事不理,你们自个就把自个给带到坑里去了,可我偏没那个狠心,少不得要招人怨恨,对你们管束一二,你们领情也罢,不领情也罢,且都随你们,横竖我也不稀罕,只求你们别给我惹麻烦,我就阿弥陀佛了。” 说着,吩咐南星道:“去把太太赏我的那本《女戒》取来。” 前主虽不认字,但钟文谨本人自然是识字的,且因被爷爷这个书法爱好者从小-逼着练字的缘故,对于繁体字,无论阅读还是书写,都不成问题,所以她闲来无事倒是翻了下大太太王氏给的那本《女戒》,结果真是大开眼界,这等洗脑女性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任劳任怨当女奴的玩意儿竟然还被奉为女子必读的教科书,简直是岂有此理,让她看了就来气,早就想找个机会扔掉了。 那书就丢在临窗那张红酸枝木彭牙翘头案上长灰呢,南星很快取了来,递给钟文谨,钟文谨没接,朝黄姨娘抬了抬下巴,示意南星给她,嘴里道:“罚你抄五十遍《女戒》,没抄完之前,不许出院门一步。” 作为张氏陪嫁丫鬟的黄姨娘,自然是识字的。 黄姨娘自觉理亏,且五十遍《女戒》的处罚本不算重,故而也没有异议,恭敬的接下了那本《女戒》,弱弱应道:“是。” 罚完了黄姨娘,轮到崔琰儿,钟文谨有些头疼,她手里没有第二本《女戒》,况且崔琰儿每日要去学里上课,也不可能让其禁足,用不得与黄姨娘一样的惩罚,思来想去,踌躇半晌后,她脑中灵光一闪。 再有十来日就是端午节了,古人端午节比现代要隆重许多,有挂艾虎,饮雄黄酒,佩辟邪驱瘟的香囊,手上带五彩丝线,腰上挂五彩线粽,赛龙舟等等项目,其中香囊跟五彩线粽乃是朋友好友间走礼时的必备品,大奶奶宋氏前几日就打发人来通知了,说针线房要先紧着四爷崔九荣成亲所用的物什,实在分-身-乏-术,让各房自个准备香囊与五彩线粽。如今静园的丫鬟们都已领了布头跟彩线回去,不当差时就聚在一块做活,五彩线粽暂时还没顾上,正好叫崔琰儿做了。 在心里给自个点了个赞,钟文谨板了脸,对崔琰儿道:“到底是面嫩皮薄的姑娘家,我也不罚你旁的了,就罚你做端午节的五彩线粽罢。回头我叫人问过房妈妈所需的数目,再叫人给你送彩线跟草纸去。先说好,这五彩线粽是拿来走礼用的,你若胡乱敷衍,到时丢了永定侯府的脸面,我倒罢了,你太-祖母可不会饶你。” 做不好是丢脸,若做好,可就是长脸了。崔琰儿到底不傻,听了钟文谨的话,也没反驳,只哼了一声:“做便做。” . 打发了黄姨娘回去闭门抄书,钟文谨带着崔琰儿跟崔峥去了桃源居,不想才一进远门,就见佛豆叉腰站在耳房门口,数落里头正拿了扇子给风炉扇火的一个小丫头子:“火太小了,再使点劲儿,不然这药得熬到什么时候去,太太可正等着呢。” 王氏病了?昨儿从慈安寺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着呢,这一大早的怎地就病了?别是又装病吧?钟文谨腹诽了一句,既听到了又不好装没听到,便朝耳房的方向走了几步,问佛豆道:“太太病了?” “哟,二奶奶来了?”佛豆转身,扯了扯嘴角,慢吞吞的给钟文谨行了一礼,说道:“受了惊,昨儿一夜不曾歇好,我这里正看着她们熬安神汤呢,也不知顶不顶用。” 自个情况特殊就不说了,崔九敏这等胆小的都不曾吓着呢,怎地王氏就吓着了?依她素日的脾气秉性来看,可不是这等怯懦的人儿。莫非亏心事做的太多,自个把自个吓坏了? 钟文谨不厚道的胡思乱想一番,对佛豆说了句“姑娘且忙着!”,便领着崔琰儿跟崔峥进了正房。 因王氏在东稍间里,显是不曾起身,便留了崔峥在东次间等候,钟文谨只带着崔琰儿走了进去。 屋里三个香炉燃着,还有一烧香用的铜鼎摆在中央的四仙桌上,上头插着三炷香,鼎底一堆燃尽的香灰,而王氏披头散发的靠在床边,手里捏着串佛珠,闭着眼睛,边捻动佛珠边振振有词的念着经。 钟文谨被这里头的乌烟瘴气呛的喉咙发痒,想咳嗽又不好咳嗽,只好强忍着,只福身行了个礼。 好一会子,王氏才停了下来,睁眼斜了钟文谨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倒是精神。”脸蛋红润容光焕发的,一看就是昨儿夜里与老二做那种事儿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有什么可怕的?钟文谨轻咳一声,清了下喉咙,只当没听见王氏的话,反而“关切”的说道:“听佛豆姑娘说太太受了惊?她正看着小丫头子给太太熬安神汤呢,回头我伺候太太用了,若管用便罢,若不管用,我叫人去回大嫂,让大嫂打发人请太医来给太太瞧瞧?” 一会子老大家的必要来请安的,需不需要请太医,自个不会直接与宋氏说,要她来献殷勤?王氏重重的出了一口气,抿了抿唇,道:“不必了,一会你五弟妹便会过来,让她服侍我就成,你且领着他们两个小的去老太太那里罢。” 钟文谨自是不肯,扁嘴,委屈道:“五弟妹是五弟妹,我是我,莫非太太只须五弟妹在您跟前尽孝,却不许我在您跟前尽孝不成?” 说着,不容王氏拒绝,转头吩咐崔琰儿道:“琰姐儿你领峥哥儿去松鹤园,与老太太说,太太身上不好,我在这里侍疾,今儿怕是不能亲去了,你且代我给她老人家请安。” 这样的事儿,崔琰儿是不好唱反调的,闻言看了王氏一眼,见王氏没有话说,便“嗯”了一声,然后出去了。 崔琰儿才刚出去,灯草便托着个雕漆填金茶盘走进来,上头放了碗粥,见钟文谨还站着呢,忙唤了二等丫鬟巧心进来,让她给钟文谨搬锦杌,自个将托盘放到了拔步床旁边的小几上,端了乘粥的花草纹莲瓣碗在手上,走至王氏跟前,说道:“太太,好歹用点粥,一会子才好喝安神汤,不然腹中空空的,喝了岂不难受?” 钟文谨准备一次让王氏倒足胃口,从此再不提让自个侍疾的事儿,于是忙抢上前,从灯草手里将碗接过来,殷勤的对王氏道:“我来服侍太太罢。”说着拿钥匙舀了半勺,往王氏嘴边送去。 王氏几乎一夜未阖眼,这会子浑身发虚,脾气也格外暴躁,原本只是看钟文谨不顺眼,这会子却成了刺眼,不但没张嘴,反而一抬手,将她手里的汤匙给打飞出去。 钟文谨眼疾手快的一甩手,汤匙中飞溅出来的粥,一滴不落的洒在她的帕子上。 她云淡风轻的笑道:“太太手上没力气,还是莫要动汤匙了,若是洒到身上,烫伤了自个,可如何是好?” 王氏再没想到她手脚竟这般利落,正吃惊呢,不想耳朵里听到了她后头的这一番话,立时怒上心头,这个老二家的,竟敢威胁自个! 然而她到底不敢乱动了,万一钟文谨说到做到,到时自个真被烫伤,受罪不说,闹到老太太跟前,钟文谨一口咬定是自个这个病人失手,到时自个百口莫辩,岂不没脸? 见王氏消停了,钟文谨接了灯草取来的新汤匙,一勺一勺的,将大半碗粥全部喂给了王氏。 喂完粥后,没一会子,佛豆便端了安神汤过来。 钟文谨上前几步,正要接呢,就见大奶奶宋氏跟五奶奶小王氏走了进来,见状,小王氏忙道:“咱们来晚了,听说二嫂已经服侍太太用了粥了,这服侍汤药的活计,就莫要与咱们抢了吧?” 钟文谨朝宋氏行了个礼,笑道:“我是个闲人,不像大嫂跟五弟妹,要忙府里的事儿,成日里脚不沾地的,多在太太跟前进些孝也是应当的。” 宋氏道:“咱们虽忙,却也不在这一时半会的。” 小王氏跟钟文谨行了一礼,拉了她的胳膊,将她摁至锦杌上坐了,这才接了佛豆手里的托盘,递到宋氏跟前,笑道:“长幼有序,我就不跟大嫂抢了。” 有了这句话在前头,宋氏不好推让,便端了上头的青瓷碗,行至王氏跟前,先行了一礼,然后柔声道:“太太,安神汤好了。” 王氏看宋氏也不甚顺眼,也只比钟文谨略好一点而已,然而同样因着小王氏那句“长幼有序”,她不能拒了宋氏而让小王氏上前服侍,只好忍着心塞,由着宋氏服侍自个用了安神汤。 才刚用完,她就挥了挥手:“既用了安神汤,想必能睡个安稳觉了,你们且都回去罢,我这里用不着你们了。” 她们三人闻言,便告退了出来,宋氏与小王氏去往议事厅,钟文谨则回静园。 第40章 许是被钟文谨膈应到了,午时她再去桃源居侍疾的时候,王氏根本没让她进门,只打发了佛豆出来说自个已经歇下了。 钟文谨这样“孝顺”的儿媳妇,自是不好扰了婆母好眠的,便只好打道回府。 用过午膳,又美美的歇了个晌,午后闲来无事,她便又盘算起自个的私房来,她原本四百多两的压箱银,近日先是为着何穗生辰拿了五十两出来打花钗,又打赏了几次王氏跟宋氏院子里来传信跑腿的小丫头子,留崔峥在自个院子里用膳时也有另拿银钱出来叫大厨房加菜,外加替崔九怀垫付给南星的十两银子,已经跌破四,迈入三字头的大关。 节流不现实,一个不甚便会背上穷酸的骂名,故而只能开源。因张家的字画崔九怀不肯收购,郑家给的宝石跟妆花缎,得留着走礼用,能派上用场的也只有荣亲王妃给的那两千两银票了。 她叫了周来福家的来,与她道:“叫你当家的得空去我那个陪嫁庄子附近打听打听,看可有哪家要卖地的,我想再买上个二百来亩。” 庄子在通州,八两银子一亩地,再除去中人费、官府更名的费用以及周来福的车马费,差不多还能再买两百三十亩,加先前从娘家陪嫁来的二百亩,也有四百三十亩了。崔九怀已替钟文谨请封,等有了三品诰命夫人的正式头衔,她名下的土地便不用再纳税,四百三十亩土地,若风调雨顺的话,一年的出息,也有四百两了。 四百两固定收入,再加上府里给的每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一年五百多两,单纯应付日常开销的话,应是绰绰有余了。因永定侯府并未分家,一应人情往来,都是走的公中的账目,需要自个掏腰包的时候是极少的,也就给府中长辈们的寿礼以及闺中交好的小姐妹们间的交际应酬两项而已,前者她吃定崔九怀了,后者因前主只何穗一个闺中密友,倒还经得住。 周来福家的笑道:“我听说奶奶得了笔意外之财时,就想着要劝奶奶再买些地亩进来的,偏这一向又忙,就把这事儿给混忘了,不想奶奶自个倒是个有成算的,竟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钟文谨到底是在荣亲王府受了委屈,作为女主人的荣亲王妃,必要有所补偿的,荣亲王妃也不是那等做好事不留名的,这两千两银票她送的光明正大轰轰动动,别说周来福家的这等有头有脸的媳妇子,就是永定侯府扫地的粗使丫头,也再没哪个不知道的。 钟文谨笑道:“我有什么成算,不过是见我们太太给我陪了个两百亩地的庄子,便也有样学样罢了。” 周来福家的正要恭维武宁伯府大太太岳氏几句呢,突听外头小丫鬟齐声道:“二爷回来了。”她忙起身,出东次间,往明间去了。 . 因从衙门回来的,崔九怀依旧头戴忠靖冠身穿绛色补服,才刚进来,劈头盖脸的便问道:“听说母亲病了?” 怪道回来的比往常早,原来是听说王氏病了,方才提早回来的。钟文谨站起身来,略蹲了蹲身,权当迎了他了,随后又坐了下来。 旁边南星替她回话道:“早起我们奶奶去桃源居请安时,见佛豆姐姐在看着小丫头子熬安神汤呢,奶奶问过之后才晓得,原是太太在慈安寺受了惊吓,昨儿夜里一夜未阖眼。我们奶奶一听,立时唬的不行,赶紧到了太太跟前,又是伺候吃粥,又是服侍喝安神汤的,忙活好半晌,直到太太歇下这才告退。近午时,我们奶奶午膳也没用,便再次赶去桃源居,说要伺候太太用膳,不曾想太太屋里今儿提前摆了膳,我们奶奶过去时,太太已经睡熟了,我们奶奶不好打扰太太,只得回来了。方才奶奶还说,这会子太太也该起身了,她正想过去看太太可有什么吩咐的,不想二爷就回来了。” 南星这一席话说的十分顺畅,半点磕巴都没有,像是提前打好腹稿一般,惹的崔九怀抬眼看了她一眼,评价道:“你这丫头的嘴皮子,跟白芷倒是有的一拼。” “二爷快别这样说,白芷可是奶奶心尖子上的人儿,还对奶奶有救命之恩,我算哪个牌位上的,怎好跟人家相比?”南星哼笑了一句,蹲了个身,识趣的退了出去,嘴里道:“我去寻青鸾姐姐,让她来服侍二爷更衣。” 崔九怀也没计较南星的态度,反看向钟文谨,说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南星这丫头的蛮横劲儿,可一点都不比你小。” “哦,是么?那真是多谢二爷夸奖了。”钟文谨皮撇了撇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想到先前自个曾放话说四个陪嫁丫鬟里头,除了白芷,其他三个随他挑选,现下想来此言未免太绝对了,沉香、菘蓝倒罢了,南星的卖-身契可在自个嫡母岳氏手里呢,她根本做不了主。见崔九怀对南星有些另眼相看,疑心他是惦记上人家了,她忙道:“我跟你说,你可别打南星的主意,不然别怪我给你没脸。” 崔九怀“嗤”了一声:“岂止蛮横,还是个醋坛子,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娶了你进门。” 她会吃这个醋?简直是笑话!姨娘通房什么的,钟文谨是浑不在意的,若是老实本分的那种,多来几个才好呢,也免得崔九怀得空便要折腾自个,但南星这样的绝对不成。一来她卖-身契不在自个手上,不利于掌控,二来她那个性子,从没个顾忌,天不怕地不怕的,也没把谁放在眼里过,动辄就把人堵个仰倒,偏还脑袋比谁都聪明,杀伤力可比黄姨娘这种单纯不着调没脑子的厉害多了,真要抬她当了通房,只怕没几天就能把静园给闹翻天。 这些盘算跟小心思,哪里是能放到面上来说得的?故而钟文谨也没解释,就叫他误以为自个吃醋好了。 崔九怀见钟文谨垂着脑袋不吭声,一副难掩心酸的模样,心下不免得意,却也不敢叫她误会,免得她那火爆性子上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忙解释道:“你且放心,我方才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并没想打南星的主意。” 没打正好,不然的话,哼哼……钟文谨抬头,唇畔露出个“浅笑”来:“那就好。” “浅笑”完,倒是想起正事了,她忙道:“苏姨娘病了,药方子里须要参片做引子,偏二爷去了衙门,我只好先替二爷垫上了,二爷可别忘了还我,不然以后我可不敢再替二爷垫付了。” 说完,想起忘了说数目了,又补充道:“十两。” 崔九怀斜睨着她,好笑道:“十两银子也值得你急呼巴拉的来讨?” 人穷志短,蚊子再小也是肉,她才没觉得不好意思呢,挺直胸膛,理直气壮的说道:“十两银子能买一亩二分地了,出产的粮食足可以养活我一个大人了,为甚不讨?” “你要买地?我手里有好些犯官的田产要发卖,京郊上等的良田,也只要五两银子一亩罢了,想不想要?”崔九怀挑了挑眉,踱步至钟文谨跟前,伸出一手,拿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微弯了下-身,目光与她的胶合在一处,勾唇笑道:“求我。” 钟文谨“噌”的一下起身,抬手抱住他胳膊,娇娇-软软的哀求道:“二爷,人家想要嘛,给人家好不好啦?” 节操什么的,跟土地这种后半辈子的经济依靠相比,根本无足轻重,她随时都可以抛掉。 崔九怀闻言浑身一软,趔趄了一下,好悬没摔趴到地上去。 第41章 钟文谨正抱着他胳膊呢,崔九怀这一趔趄,把她也带的身子一歪,嘴里“哎哟”了一声。 崔九怀之所以如此,半是被她的声音给酥的,半是被她变脸速度之快给惊到了。瞬间的失态之后,他忙稳住自个,看着钟文谨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才好。 恰这时,外头南星的声音响起:“二爷、二奶奶,青鸾姐姐来了,可要让她进去?” 因崔九怀还惦记着要去桃源居探病,便抬了抬胳膊,从钟文谨手里挣脱出来,朝外道:“叫她进来。” 青鸾进来后,给崔九怀跟钟文谨行了礼,然后跟在崔九怀身后,去了东稍间。 不多时,崔九怀从里头走出来,已换下了身上的官服官帽,如墨长发结在头顶,上头只束了一条青色缎带,身上则穿了件青色直裰,本是十分家常的打扮,但他眉目如画身段苍松翠竹般挺拔,一举一动又仪态万方,不禁让钟文谨有些恍惚,感觉自个像在做梦,不然哪里能见得到这般恍若谪仙的男子? 见钟文谨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自个,这种倾慕的目光他自是熟悉至极,没少在旁的女子那里体验过,不过旁人他只觉厌恶,她如此,他却只觉欢喜,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 钟文谨被他这一笑吓的回神,立时把自个唾弃了一番,也忒肤浅了,怎能被这丫的皮囊给迷惑呢,前世那么多帅炸天的偶像明星是白看的?恼羞成怒,她一下站起身,哼道:“不是说要与我一块去太太那里么,这般拖拖拉拉的,索性再磨蹭磨蹭,直接明儿一早再去请安得了。” 崔九怀还不曾说话,那厢刚从东稍间出来的青鸾闻言,立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二奶奶恕罪,都怪我手笨,半晌才找到二爷要穿的这件直裰,耽误了二奶奶跟二爷去给太太侍疾,我知错了,求二奶奶饶我这一回吧。” 钟文谨给吓了一跳,这话说的,倒像自个是那等动辄将丫鬟拖出去打死的恶毒主母一般,自个几时有这样的威风了?哦,是了,今儿自个倒是威风了一把,把崔琰儿跟黄姨娘都给罚了。 崔九怀皱了下眉头,对青鸾道:“你且起来,此事不与你相干。” 青鸾抬头,偷瞟了钟文谨一眼,却是不敢动弹丝毫。 钟文谨只得发话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起来吧。” “谢二奶奶宽宏大量。”青鸾舒了一口气,这才站了起来,倒退几步,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自钟文谨进门后,青鸾便收敛了本性,做小伏低谨小慎微,如此一段时日后,见钟文谨的确是个好-性儿的,除了自个的一亩三分地,并不理会旁的,就是静园的话事权,也依旧还在房妈妈手里,她便放松了些许心神,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性情,不想今儿又来这么一出,难不成今儿钟文谨做了什么立威的事儿,让她吓破了胆?崔九怀看向钟文谨,问道:“你今儿做什么了?看把青鸾吓的。” 钟文谨翻了个白眼,瞧这话说的,若不是因为知道青鸾是要外嫁的,他原没打过她的主意,还当他这是替自个的心肝宝贝抱不平来了呢。不过处罚崔琰儿跟黄姨娘的事儿,总是要跟他说明的,若自个不说,他也会从旁人那里知道,但知道的是真相还是添油加醋的告状,可就未必了,故而她便将早上的事儿与他说了。 黄姨娘是个什么性子,崔九怀又哪里会不知道,从前张氏在的时候她就没少蹦跶也没少被罚,对此他无话可说,只说崔琰儿:“琰姐儿被惯坏了,从前年岁小,倒还罢了,如今也有十岁了,是该严格管教了,不然以后嫁到别个家里,岂不祸害人家一家子?” 顿了顿,又上前握了钟文谨的手,认真道:“后娘不好当,让你受累了。” 钟文谨倒没觉得后娘有多不好当,她虽抱着与继子继女好好相处的初衷,但若相处不好,她也不会伤心,更不会觉得委屈,况崔琰儿也不过是在自个跟前冷嘲热讽几句罢了,并不曾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崔九怀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很是难得了,足可以证明他不是个糊涂人,于情于理,自个都该“感动”的,于是她“感动”道:“二爷知道便好,也不枉我这一片心了。” 转了转眼珠,决定趁着气氛融洽,给自个讨点好处,于是她放软了语气,柔声道:“二爷,京郊犯官的地能不能匀四百亩给我?” 崔九怀懵了一下,再想不到她会在这种你侬我侬的时候提买地这等俗务,顿时怒了,一下甩开她的手,抬脚就要往外走。 钟文谨见状,身子一动,拦住他,质问道:“不是二爷说让我求你么,我求也求了,你该不会说话不算话,想反悔吧?” 崔九怀抿了抿嘴唇,冷冷的看着她,不吭声。 好吧,以权谋私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虽说这地卖给自个跟卖给旁人没甚区别,都是五两的价儿,但到底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崔九怀不乐意,那便罢了,她也不能勉强,便道:“罢了,不匀便不匀罢。” 说完,忆起债还没讨回来呢,又忙道:“不过,替你垫付的十两银子,可得还给我。” 听钟文谨自说自话,崔九怀越听越怒,没好气道:“不是田地就是银子,你脑袋里就只装了这些俗不可耐的东西?” 对着个骗自个撒娇卖乖又不肯兑现承诺的骗子,别指望钟文谨有什么好声气儿,她双手环胸,斜眼瞅他,哼哼道:“我就是这样的俗人,你看不惯,大可以去找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去,好像谁拦着你似得。” 崔九怀本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想起了她的由来,便觉得她这样出身低微,为了有口饭吃,不惜抛头露面跟尸体打交道的人儿,对银钱格外看重些,也无甚好奇怪的了,自个实不该怪她,反倒该怜惜些才是。 思虑至此,他咳了一声,说道:“先去母亲那里,等回来,我把我的钱箱子交与你,到时你想买地便买地,想买铺子便买铺子,再不必这般捉襟见肘。” 钟文谨闻言,立时惊的双眼瞪成了牛眼。 第42章 跟在崔九怀身后往桃源居走去的钟文谨,就仿佛突然中了五百万大奖的彩民一般,这会子还不敢相信崔九怀先前所说的要把钱箱子交与自个的话,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但感动之余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消遣自个,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走在她旁边的崔九怀侧目,叫她一会高兴一会皱眉一会发狠的,一张小脸像开了颜料铺似得的,让他既好笑又心酸,怕她因此钻了牛角尖,便用轻松的语气打趣道:“不过给你个钱箱子罢了,就吃惊成这样,真是个眼皮子浅的。这般的钱箱子我有三五个呢,若都给你,你还不得高兴的中风?” 还当他把全部财产都上交自个呢,就知道他没那么大方!不过钟文谨不是那等贪心不足的,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本就是意外之财,能得一点是一点,更何况就冲崔九怀随手就拿出三千两来给刘氏办寿的豪爽劲儿,这一点的数目也绝对不会少,毕竟是他三五个钱箱子中的一个呢。 故而她闻言也不生气,笑眯眯道:“二爷见多识广,这才在外头建功立业扬名立万,我一个眼皮子浅的妇道人家,自是不能跟二爷比的,也只好在家里替二爷管管钱箱子罢了。” 说着说着,自觉十分有理,也就不免有些得陇望蜀,故而一脸期许的看向他:“不如二爷把其他几个钱箱子也交与我保管?您是办大事的人儿,岂能沾染银子这种俗不可耐的玩意儿?” 崔九怀哼笑出声,心情颇好的勾唇道:“可以。” 钟文谨狂喜:“真哒?” 崔九怀斩钉截铁道:“假的。” “你……”钟文谨气结,逗自己玩很有意思嘛?不过也怪自个太贪心,有一个就好了嘛,到时多买点地,如果有富余的话,再买个铺子赁出去,每年的收入足够自个挥霍了,干嘛还要自讨没趣?钱财这种东西,多少是多?够用就好。 想通之后,她也没再纠缠,但也没对他横眉怒目,毕竟那一个钱箱子还没到手呢,惹恼了他,他要是反悔了可怎么办? . 到桃源居时,许是因为崔九怀也在的缘故,王氏已然“醒转”,并让佛豆出来把他们请了进去。 王氏这会子没在东稍间了,而是挪到了她素日早晚诵经的西次间,头发已梳好,衣裳也换了家常的,正半躺在背阴的罗汉床上假寐。 见他们进来,她张口对崔九怀道:“老二今儿下衙倒是早。” 崔九怀行了礼,回道:“本不应这样早的,只是我听高升说母亲病了,便告假赶了回来。” “这个高升也忒没句准话了,我不过受了些许惊吓罢了,吃几碗安神汤歇息几日便也就无事了,何至于让你因此误了差事?”王氏面上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崔九怀告假跑来献殷勤,老大崔九思跟老五崔九乐两兄弟可不就显得有些不孝了,叫外头人看了会怎么想?老大倒罢了,军营在西山,没回来,人只当他没听到信儿,崔九乐这个不须坐班的闲人,这会子兴许正在外头吃喝玩乐呢,倘被御史瞧见,参他一本,岂不连好容易花银子捐来的官儿都要丢了? 思及这些,她便有些着急上火,忙赶人道:“如今你瞧也瞧了,见我无碍,总该放心了,且回去当差吧,几时把慈安寺那案子破了,我几时也就能安枕好眠了。” 既说到慈安寺的案子了,王氏难免有些好奇,又问崔九怀道:“那案子可有什么眉目了?” 崔九怀依旧不肯透漏,只道:“顺天府正查着呢,因尚未移交大理寺,具体的进展我也不甚清楚。” 因说到这个,又想起一事来,他问王氏道:“原本顺天府的人要亲自上门来问的,不过我替他们问了再转告他们也是一样的,也免得母亲带病会客。这三十年来,咱们府里诸人去慈安寺上香时可有丢过丫鬟?岁数约莫在十三到十六之间。” 虽说不便透漏,但这话一问出口,王氏便能明白一些慈安寺挖出的那具尸骨的内情了,明白以后不由得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和尚庙里死了个年轻女孩儿,可不就是件造孽的事儿? 王氏正是三十年前嫁进永定侯府的,这三十年来,有管家的时候,也有不管家的时候,但无论管家还是不管家,在慈安寺里丢了丫鬟这样的大事儿,总是瞒不过她的,故而她想也没想,便道:“咱们府里没出过这样的事儿。” 崔九怀点点头,道:“没有最好,若有,怕就麻烦了。” 可不就麻烦了么,虽说死的只是个丫鬟,但这丫鬟若是哪个太太、奶奶身边伺候的,过去了这么多年,尸体上能给出的信息极少,想要查出凶手难度无异于登天,这丫鬟的主子可不就成了背锅的那个? 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案子的难度又大了一层,便是真有哪家在慈安寺丢过丫鬟,也是不肯承认的,若慈安寺那头有人证倒还好,偏从了空主持到一干老和尚都对此事毫无印象…… 钟文谨张了张嘴,本想发表下自个的看法,虑及王氏在场,便又闭上了嘴巴。 王氏问完了想知道的,再次催促崔九怀去衙门,崔九怀已然告假,又怎好再去?但他嘴上并未说什么,只叮嘱王氏好生养病,便带着钟文谨告退了出来。 才出了桃源居,他便放慢脚步,问钟文谨道:“方才你想说什么?这会子没旁人了,你只管说便是。” 说着,打量了跟在钟文谨身后的菘蓝一眼,菘蓝顿住脚步,待主仆之间隔了足有二十来步远时,她这才重新抬步。 钟文谨不想他竟这样观察入微,又见菘蓝被他打发了,便道:“我觉得也未必一定是丫鬟,兴许是哪家的姑娘呢。” 崔九怀点头道:“这点我也曾想过,然而姑娘到底不比丫鬟,且不说身边有丫鬟婆子媳妇子跟着,即便真的能避过下人,好好的一个姑娘不见了,这家的人又怎可能不找寻?若找寻,又怎可能不惊动寺人?” 钟文谨“嗤”了一声,阴谋论道:“再没哪家姑娘自个去寺里的,必是要跟着长辈的,倘这长辈是个疼爱她的,见她丢了,自然不会不叫人找寻。若这长辈原本就带着恶意呢,譬如恶毒继母什么的,不说不找寻,没准还给她扣个与人私奔的帽子,再遇上个‘有后娘就有后爹’的糊涂父亲,可不就悄没生息?过后对外只说病死了,外祖家又不肯出头的话,谁还会理会这个?再者,兴许害她的就是这恶毒继母呢?” 崔九怀听的直皱眉:“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罢了,得多大的仇怨,才能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来?” “许是为着原配的嫁妆?又或是这继女阻了自个亲女的亲事?即是恶毒继母,那便总有一个让她下毒手的理由的。”钟文谨说的认真,说完后摊手一笑:“这也不过是我的胡乱猜想罢了,没有事实依据,不过也未必就不会被我说中,你且叫人顺着这条线查查,兴许会有意外收获。当然,正经的还是要从尸骨上入手,看上头可还有其他线索,譬如手指头脚趾头是否与常人不同,有没有长短腿,又或者可有断胳膊断腿的旧伤等明显的特征。” 崔九怀道:“此女右小腿骨处的确有旧伤。” 钟文谨倒没怀疑他们是如何检出这是生前旧伤的,就古代外科的医术水准,但凡摔断骨头,是不可能恢复如初的,也不必用洗冤集录里宋慈用红油纸伞覆骨的法子,只肉眼就能判断出来。 “有特征就简单了。”,钟文谨笑道,“暗中排查京城各大户人家的女眷,若有这三十年来断过腿又去过慈安寺的,便八-九不离十了。” 崔九怀白了他一眼,哼道:“这还用得着你说,难不成我竟想不到这个?只是大户人家的女眷都在深宅内院,等闲不露面,又哪里是容易排查的?只得先从太医院跟各医馆开始了。”既断了腿,便不可能不请大夫。 钟文谨还没拿到钱箱子呢,自然是不会发火的,她好脾气的笑道:“方才不该只问太太咱们府里的丫鬟的,还该也问问其他府里的情形,丫鬟便罢了,若真是个姑娘,太太必知道的。” 崔九怀闻言,觉得有理,忙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再进去问问母亲。” 真是个不会看死眼活眼的,王氏正不待见他呢,他还又跑上前去了。这等的问题,问二太太小刘氏或者大奶奶宋氏,也未尝不可。 .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崔九怀从里头走出来,神色有些复杂,走至钟文谨旁边,也没停留,径直往前走去。 钟文谨快步跟上去,好奇道:“问出什么来了?瞧你这哭丧脸,不知道的还当凶手是我呢。” 说完,心里咯噔一下,可别好的不灵坏的灵,万一真是前主干的,那自个可就比窦娥还冤了。转念一想,又不可能,她脑袋里可是有前主记忆的,记忆中可没有这么一茬。 崔九怀叹了口气,与她道:“丫鬟什么的,母亲自然不晓得,若是姑娘的话,她就只记得一个,程家大姑娘曾在大雪天摔断腿过,因程大太太与二婶是姨家表姊妹,母亲还打发赵妈妈上门探望过。” 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程大姑娘原与林家大爷定了亲,只是她十四岁那年突患重病殁了,改由她的庶妹程二姑娘替她嫁了过去,正是如今的林大奶奶。不过,程大太太并非继室,且只有程大姑娘一女。” 拜前世所看的宅斗小说所赐,钟文谨立刻在脑补了一出宅斗大戏。 也难怪他会唉声叹气了,林家大爷林南生正是崔九怀的至交好友,两人打小一块长大,若只是猜想倒罢了,若凶手真是林大奶奶的话,那毫不知情的林家大爷又该情何以堪? 说到猜想,钟文谨还有个疑惑:“为何将排查的年份定在三十年内?兴许还要久远呢?如此一来的话,有嫌疑的就不止林大奶奶一个了。” 崔九怀解释道:“三十年前功德林那里还不是功德林,而是寺人的禅房,人来人往的,便是半夜也有值夜的,又如何能不动声色的杀人埋尸?” 钟文谨了然,“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心里默默给那林大奶奶先点根蜡,若真是她的话,便是朋友妻,崔九怀怕也是也不会徇私的。 第43章 回到静园之后,崔九怀并未如王氏要求的那般换官服去衙门,而是拐去了小跨院的书房。 半晌后回到正房,进了钟文谨所在的东次间,将手上拿着的黄花梨螺钿雕西番莲花纹的小木箱递给她。 钟文谨看的两眼冒光,光这箱子就能值几十两银子了,要知道她嫁妆里可是只有红酸枝木的,一件黄花梨的都没有呢。 接了箱子后,钟文谨见上头锁虽在,但却是半开着,钥匙也挂在上头,想是他已提前打开倒弄过了,便将锁头连同钥匙取下来,抬手掀开了箱盖。 “我的天……”入目便是一张户部通存通兑的万两银票,钟文谨哪里见过这样大面额的银票过,不由得惊呼出声,等这样大面额的银票一连数了十张后,她已是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上,一张小脸红成了熟透的苹果。 十万两!整整十万两! 钟文谨兴奋的头晕眼花,感觉自个要脑溢血了。 崔九怀好笑道:“你又不识字,还没等问过旁人这银票的面额呢,就激动成这样,万一每张都是十两的,你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说的倒也是,虽然她认得这上头的面额,但前主不认得呀,又不好说是梦里学会认字的,如此可就违背武宁伯府的家训了,她便呵呵笑道:“我虽不认得,但却知道二爷这样风光霁月的人儿,是断不会糊弄我这个睁眼瞎的。” “哦?”崔九怀往罗汉床上一坐,斜了钟文谨一眼,哼道:“既相信我不曾糊弄你,那你也算得着想要的了,依着你的脾性,也该过河拆桥了,又怎会还对我这般和颜悦色?” 话音刚落,又“哦”了一声,了然道:“知道了,你还惦记着犯官京郊的良田呢。” 哎哟,把人家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这可叫人家如何回答是好嘛?钟文谨“哈哈”干笑两声:“瞧二爷说的,二爷是我相公,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后半辈子的依靠,我怎会想不开,做出过河拆桥这等没脑子的蠢事来呢?” 崔九怀将胳膊肘靠到两人中间隔着的炕桌上,一根指头撑住下巴,斜眼看她,哼笑道:“这些鬼话,只怕你自个都不信吧?” 钟文谨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因为她的注意力被他这个魅-惑的姿势含-情的双眸给吸引了,心里正暗骂他小妖精呢。 见她不吭声,崔九怀抿唇轻笑,挑眉道:“怎地,被我说中了?理亏了?” 钟文谨回神,一脸茫然道:“被二爷说中了什么?二爷方才说了什么?” 又开始装傻了……崔九怀无语,也觉得自己好没意思,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情,来日方长呢,又何苦这时候与她较真? 故而他起身,说道:“我且约明堂出来探听下他的口风,看他是否知情,晚膳你自个用吧。”知情有知情的应对法子,不知情有不知情的应对法子。 林家大爷林南生字明堂,钟文谨是晓得的,闻言便唤了菘蓝进来,让她打发个小丫头去叫青鸾,让她来替崔九怀更衣。 心里不禁默默吐槽,古人真是忒讲究了,屋里一套衣裳,见人一套衣裳,出门又是一套衣裳,这还不包括官服呢,真是够折腾的。 . 这厢崔九怀更衣完毕出门去了,那厢钟文谨便打发人去唤了房嬷嬷来。 人到了以后,钟文谨叫菘蓝替她看座,待她坐定后,这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房嬷嬷好本事呢,这才教我们姐儿几日呀,就害得我被我们姐儿一顿排揎。” 房嬷嬷立时站了起来,惶恐道:“奶奶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是奶奶做主请进府来的,奶奶就是我的主子,我又岂能干那等坑害主子的缺德事儿?奶奶若说我没本事,没把姐儿教好,这我得承认,但若奶奶说我故意教姐儿与奶奶做对,这样的罪名我是万万不敢认的。” “我几时说嬷嬷故意教琰姐儿与我做对了?”钟文谨挑了挑眉,示意她坐下,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以后是要跟着琰姐儿的,肯替她着想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琰姐儿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幼童了,她心里想着的是自个的亲生母亲,你却一个劲的叫她当我是亲生母亲,恭敬我,讨好我,这样戳心窝子的话,她如何能听进去?既听不进去,倒还不如不教她这些,也免得她将罪名扣到我头上来,以为是我收买了你,你方才如此的。” 房嬷嬷讪笑道:“我这也是一片好心,想让奶奶与姐儿母慈女孝,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不想姐儿当着我的面应承了,转身就来指责奶奶……都是我的不是,害奶奶背了这样的黑锅,我这里给奶奶赔罪了。”说着起身,给钟文谨行了一礼。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外头诰命们见了,哪个不客客气气的?钟文谨自是不敢受这个礼,忙背转过身避开来,嘴里道:“嬷嬷也说了自个是一片好心,我也并不是怪你的意思,今儿之所以请嬷嬷过来,便是想与嬷嬷分说明白,如此嬷嬷教起来琰姐儿来也不必缩手缩脚的,我也不会招琰姐儿怨恨。” 房嬷嬷忙道:“奶奶只管吩咐,我洗耳恭听。” 钟文谨道:“也没什么好吩咐的,嬷嬷该怎么教便怎么教,只别在说什么母慈女孝的话了,我与琰姐儿原没什么母女缘分,能相敬如宾便好。至于说她将来的前程,你且放心,我不是那等黑心肝的,再做不出使绊子这等事儿的。” 虽不会使绊子,但也不会尽心就是了,房嬷嬷这等人精儿,又岂会不明白?正是因为明白,这才劝着崔琰儿与她打好关系的,毕竟钟文谨这样好性儿的继母可是不多见的,稍稍努力便能与她母慈女孝,让她替自个忙前忙后,又何乐而不为?偏崔琰儿这个牛心左性的,不但不听劝,还跑来闹事,把人彻底得罪了,真真是让人无语。 不过崔琰儿之所以如此,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房嬷嬷恳求道:“姐儿本性并不坏,只是被些上不得台面的给挑唆坏了,方才如此的,不知奶奶可能想想法子,让姐儿从锦绣园搬出来?” 房嬷嬷说的是谁,钟文谨自然知道,正是崔九敏的奶娘,嘴碎爱嚼舌根的肖氏。 府里的姑娘都住在锦绣园,若只让崔琰儿搬出来单住,只怕她又话说了,如同先前单独给她安排个教养嬷嬷一般,钟文谨也懒得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儿,便道:“你且放心吧,那人在锦绣园待不了多久了。” 崔九敏与祝明渊的亲事,若不出意外,基本是板上钉板上钉钉了。回头庚贴一换,最多明年她便能出阁了。 房嬷嬷立时明了,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心想,也不知哪家倒霉的公子哥摊上了大姑娘这等心高气傲眼高手低的媳妇,这公子哥前世定是造了不少孽,今生方才有此报应。 钟文谨却没觉得有什么可喜的,崔九思带着肖氏嫁出去,永定侯府算是解脱了,但文昌伯府就要被霍霍了,自个嫡姐钟文敏可是在那府里的。 都说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她是不信这个的,如果崔九敏不是自个小姑子,她定会提醒钟文敏,让她劝文昌伯府莫结这门亲,偏崔九敏是自个小姑子,她又怎好对外说自个小姑子的不是?传到王氏耳朵里可不得了,只怕天都给闹翻了。 所以,她也只能默默的给文昌伯府点一根蜡烛了。 第44章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九何穗的生辰。 因这是何穗嫁进安国公府后的头一个生辰,府里欲替她大办,给相熟人家都派了请帖。 大太太王氏与何穗母亲英国公世子夫人是嫡亲的姊妹,二老爷崔以良与二爷崔九怀又都身居高位,故而安国公府一早就送了帖子来,力邀众女眷前往,不过等到了正日子,真正去的却没几个。 上头刘氏有了春秋,何穗这等小辈的生辰,是劳动不了她老人家大驾的。 下头大房里边,大太太王氏还病着,想去也去不成,只备了份厚礼。大奶奶宋氏必是要去的,因比大姐儿崔颖儿还小一岁的大姑娘崔九敏都已经定亲了,崔颖儿的亲事却还没有着落,虽说不是一个辈分,无所谓长幼有序,早定亲晚定亲的,并不妨碍明年崔九敏出嫁,但宋氏作为母亲,心里也不可能不捉急,这等热闹的大场合,正是相看人家的好时候,她又怎肯错过?钟文谨的话,旁的不说,单就冲着前主与何穗的关系,她也不可能不去。不单她去,为了面上好看,还得带了崔琰儿过去。至于五奶奶小王氏,她既没有儿女要说人家,又与何穗不熟,便主动提议留在府中给王氏侍疾。 二房的话,因崔九仪才有了新灵感,正埋头画草图呢,打死也不肯出门,而二姐儿崔沫儿在守母孝,也是去不成的。闺女不去,孙女不能去,小刘氏便有些意兴阑珊,横竖去了以后,旁人也只关心崔九仪的婚事跟崔九信续弦的事儿,前者已物色了二老爷的门生,后者因还在守制中,却是不好提起的,不然秋家那边就有话说了,思来想去,索性她也不去了。 三房马氏倒是兴兴冲冲的,欲带二姑娘崔九芳同去。崔九芳今年十二岁,也已到了说人家的年纪,马氏盘算着,带着她出门走动走动,若被哪个贵妇瞧上说给自个儿子可就行了大运了,若不成,认识几个贵女也好。 于是便由马氏带着崔九芳打头,宋氏带着崔沫儿居中,钟文谨与崔琰儿断后,几人乘坐马车,去往安国公府。 路上,钟文谨警告崔琰儿道:“在家里怎么胡闹,也便都随你,到了外头,可不兴这样,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得自个心里有个数儿,若丢了永定侯府的脸面,别说我未必会护着你,就算我护着你,怕也不顶用。” 崔琰儿白了她一眼,仰着小下巴哼道:“我用得着你护?你还是先顾着自个吧,可别又像上次在荣亲王府一样招了别人的眼,被人使绊子给害了。” 我之所以在荣亲王府被人害了,还不是拜你好姨母所赐?钟文谨腹诽了一句,面上笑嘻嘻道:“多谢你费心提醒了,我自会小心的。” 崔琰儿原意是嘲讽钟文谨没本事,不想被曲解成了关心,顿时被噎了个仰倒,一张小脸黑成了锅底。 小屁孩,跟比我耍嘴皮子?先把毛长齐再说吧!钟文谨见崔琰儿不高兴了,顿时心情大好,好的都想哼歌了。 . 因答应何穗提早过来帮她张罗,钟文谨便撺唆马氏与宋氏早些出发,马氏与宋氏自也是乐意的,故而她们到安国公府时,府中也只有三两户人家的七八个女眷在,其中就有二太太小刘氏的表姐程大太太以及记在她名下的闺女林大奶奶。 见她们母女亲-亲热热的凑在一处说话,程大太太脸上挂着和悦的笑容,不时被林大奶奶逗的以帕掩唇轻笑,好一副母慈女孝的感人画面,钟文谨心绪便有些复杂,只是这会子还未确认那具尸骨就是程大姑娘的,她也不好主观的就给这位林大奶奶定罪,忙垂了下眼,将其中的情绪敛去,这才笑容满面的带着崔琰儿上前给坐在最上头的安国公府太夫人穆老太太跟她左下首的穆大太太行礼问好,然后转身给侍立在穆大太太身后的何穗祝寿,并叫白芷将贺礼呈了上来。 何穗笑着打趣道:“送了我什么?若送的是什么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我可要丢掉的。” 钟文谨笑道:“那你还是这会子打开瞧瞧吧,若不合你的心意,你也不用费事丢掉,只还给我便是了。” 何穗气鼓鼓的,跟穆大太太告状道:“送人家的寿礼,竟还有讨回去的,太太,您说说,可有这样的道理?” 穆大太太笑道:“你们小姐妹的事儿,自个解决便好,是扔是还的,且都随你们,又何苦把我牵扯进来?我若说你的不是吧,偏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你心里必定不痛快;若要说崔二奶奶的不是,回头崔大太太必要找我算账,说我趁着她不在,欺负她儿媳妇。你说说,我该如何是好?这事儿呀,合该去寻老太太,老太太说是甚便是甚,谁还敢反驳不是?” 这话倒也不假,穆老太太的女儿穆大姑奶奶可是当今皇后呢。 穆老太太闻言,指着穆大太太,与众人道:“你们看看,再没这样刁钻的儿媳妇的,自个被人拉下水,想不到法子上岸了,就来拉她婆婆下水了……” 众人都笑作一团。 也难怪英国公世子夫人会把何穗嫁到安国公府来,看中的想必不是其后族的身份,而是上头太婆婆、婆婆性子随和好相处吧。 钟文谨与何穗的官司,自是不了了之了。 因来的客人尚且不多,也便没有区分太太、奶奶、姑娘的,俱都在穆老太太所在的秋桐居落座。钟文谨的左边,恰挨着程大太太。 程大太太待钟文谨与何穗说笑完毕后,这才问道:“府上二太太今儿怎么没来?” 钟文谨忙回道:“我们老太太有些不自在,偏我们太太也病了,二婶便留在府里侍疾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她那样爱热闹的人儿,今儿不来,必是有缘故的,原来是府上老太太病了。”程大太太点点头,又关切的问道:“府上老太太得了什么病?可请太医瞧过?” 因来之前早就套好词了,钟文谨眼也不眨的说着瞎话:“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天渐热起来了,老人家见小辈们吃冰碗,眼馋,也跟着吃了一碗,不想肚肠却不受用,夜里闹腾了几回,今儿就有些没精神。已吃了太医给的丸药,想必饿上几顿,再歇息几日,便没事了。” 程大太太笑道:“老小孩老小孩,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爱贪这些个的,偶尔用些倒无妨,只是也别太纵着了,不然肚肠不受用了,你们岂不心疼?” 钟文谨忙附和道:“可不是?我们都心疼坏了呢,又后悔当时没劝住她老人家,不过她老人家也知道错了,说往后再不贪嘴了。”为了替二太太解释她不来的缘由,刘氏竟连贪嘴的恶名都肯背,到底是亲姑侄呢。 坐在程大太太旁边安静听她与钟文谨叙话林大奶奶,见她们说的差不多了,这才与钟文谨寒暄道:“早就想与崔二奶奶认识了,只是一直没机会。” 崔九怀与林南生是好友,崔九怀今年二十七,林南生与他同年,作为其原配的林大奶奶,便是比林南生小,也小不了几岁,与前主相差十来岁,便是从前在哪家的宴会的遇到过,也并不在一处坐席,说不认识,倒也没错。 钟文谨笑道:“常听我们二爷提起林大爷,我也一直想认识林大奶奶呢。” “看你们隔着我,说话又不方便,我也被你们吵的耳朵疼,索性我与二丫头换了位子,让你们小年轻们凑一处,好好说个够。”程大太太边说笑着,边站起身来。 “母亲这样疼我,叫旁人嫉妒了可如何是好?”林大奶奶立时站起身来,对着程大太太一顿恭维,然后搀扶着程大太太,将她扶到自个原先的座位上,待她入座后,自个这才挨着钟文谨坐了下来。 钟文谨看看眉开眼笑每根皱纹都熨帖了的程大太太,再看看春风得意眉飞色舞的林大奶奶,又想想那副孤零零躺在顺天府衙的骨头架子,心绪再次变得复杂起来。 耳朵里头却听得林大奶奶说道:“下月初十是我二十五岁生辰,不是什么整寿,我也不想大办,只打算请几个相熟的人儿来家里吃吃酒说说话,到时我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得来呀。” 这并不算突兀,毕竟崔九怀与林南生关系好,林大奶奶生辰请自个本是应该的,不请才叫奇怪呢。也不知下个月初十,崔九怀那边有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不过就算有进展,怕也没这么快就能定案,这趟林府之行,怕是避免不了。钟文谨笑道:“你头一次请我,便是有难处,我也得克服呀。” “哼,你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我这旧爱了!之前荣亲老王妃寿辰时,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早些来,给我搭把手,结果你倒是早来了,来了后却只顾着说说笑笑,半点忙都不给我帮,与其这样,你还不如晚点来呢,省的我看着来气!”正说笑呢,何穗气呼呼的走了过来,张嘴就是一通抱怨。 钟文谨正懒得应酬这忠奸难辨的林大奶奶呢,闻言忙站起来,告饶道:“好姐姐,我错了!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吩咐,我再无二话的。” 何穗闻言,这才转怒为喜,说道:“旁的有我大嫂呢,也用不着你,你且我陪我去二门迎客吧。” 第45章 安国公府到底是后族,虽是何穗这样一个小辈的生辰,宾客都络绎不绝,就连皇后所出的惠安公主都亲至了。 跪地磕头之后,钟文谨陪着何穗,引着惠安公主往秋桐居而去。 何穗一脸感激的说道:“区区生辰,竟劳动公主大驾光临,真真叫人铭感五内。” “好好说话,别跟我拽文,牙都被你酸倒了。”惠安公主白了何穗一眼,哼道:“你当我是为着给你贺寿来的?我不过是在宫里待闷了,借着给你生辰的由头,出宫来散散罢了。” 何穗与惠安公主脾性相投,关系素来融洽,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听了惠安公主这番话,笑道:“那又如何?横竖你来了我们府上,我就只当你是来给我贺寿的。我且问你,你可带了寿礼没有?若没有,赶紧打发人备去,不然可没有你的席位。” “你们府里的席面再好,还能好的过宫里御膳?我才不稀罕呢。”惠安公主“嗤”了一声,目光一转,扫到了何穗旁边的钟文谨,因觉得面生,便问何穗道:“这位是?” “这位是崔二奶奶,就是以前我与你说过的,我那个嫁了时照公子的闺中姊妹。”何穗在钟文谨背上推了一把,将她推到惠安公主跟前,然后笑嘻嘻的对惠安公主道:“公主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见她么,今儿可算是如愿了。” 惠安公主侧目,将钟文谨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说道:“姿色忒平庸了,时照公子怎地会续娶这样一个人儿?” 嫌弃完,又长叹了口气,十分遗憾的感慨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若我能早出生十几年,定要招他做驸马,可惜生不逢时,我堂堂一个公主,又不可能放低身段去给他做填房,也只好眼睁睁看他被这样的丑八怪糟蹋了,真真是人间惨剧。” 先还姿色平庸呢,这会子又变丑八怪了! 钟文谨无声的叹了口气,她们都当自个走了狗屎运,嫁到了大周第一美男子,对自个表示羡慕嫉妒恨,却不知她们才是走了狗屎运的,不然这会子坟头上的草都三尺高了。 何穗闻言,两条眉毛立时竖了起来:“你还惦记那老男人做什么,难道周驸马对你不好么?前儿我进宫时,你不还满口子的夸赞周驸马,说他细心体贴,晓得你喜欢牡丹,便亲手画了凤穿牡丹图,做成风筝,给你送到宫里来么,这会子却又在这里说这些酸话,传到周驸马耳朵里,看他还理你不理!” 惠安公主已被赐婚给宁国公三子周为安,婚期定在腊月初八。 钟文谨暗笑,回头定要将何穗这句“老男人”说与崔九怀知道,好生打击下他的气焰,免得他以为自个还是帝都所有大姑娘小媳妇的梦中情人呢。 “他敢!”惠安公主哼了一声,哼完似是不放心,转头瞥了自个身后的宫女嬷嬷们并何穗与钟文谨的丫鬟一眼,冷声道:“管好你们的嘴,若走漏半点风声,本宫诛你们九族!” 众下人吓的立时跪了下来,七嘴八舌的应是。 何穗却没被吓到,反倒笑起来,打趣惠安公主道:“明明对周驸马上了心,偏还嘴硬不承认,这会子露馅了吧?” 惠安公主脸上一红,恼羞成怒,怒瞪了何穗一眼,奈何长了一双圆溜溜如洋娃娃般的水灵大眼,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奈何不得何穗,她便来寻钟文谨的不晦气了,嫌弃道:“亏得四表嫂成日里在我跟前夸你,说你会说话,办事周全,又极会讨长辈欢心,照我看,也不过如此尔尔,只是对着我这个公主,就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回头若是见了天威赫赫的父皇,你还不得晕死过去?” 钟文谨前世颇见过些大场面,心理素质比同龄人要强很多,别说是惠安公主,就是见了皇帝,她也是不怕的,要知道崔九怀可是皇帝跟前第一红人,便是皇帝召见自个,也定是为着赏赐,又有甚可怕的?这会子她之所以不说话,一来是与惠安公主不熟,不好贸然插嘴,二来惠安公主看自个不甚顺眼,多说多错。故而,她这才装怂。 她讪笑道:“公主威严,我生怕哪句话没说好,冲撞了公主……” 惠安公主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声音陡然拔高几分:“我是那等蛮不讲理的人儿?” “自然不是。”钟文谨回答的十分违心。 “哼。”惠安公主冷哼一声,见钟文谨这般熊样,也没甚趣味,便不再理会她,而是转头与何穗说起话来:“我的公主府落成了,礼部定了下月十六入住,十八请吃暖屋酒,回头我给你下帖子,你可不准不来。” 说完,扫了钟文谨一眼,抿了抿唇,不情不愿的说道:“还有你,我也给你给下帖子,你也得来。” 钟文谨先是吃了一惊,不是看自个不顺眼么,怎地又要给自个下帖子?吃惊完,又开始为自个的荷包心疼,吃亲朋好友的暖屋酒,都得准备礼物,恭贺别个乔迁之喜,更何况是惠安公主的?若她直接下帖子到公中,请永定侯府女眷的话,礼物自然由公中准备,但她却只说下给自个,半句不提旁人,这就变成了各房自个的交际应酬,自然要各房自个出银钱的。 而且下月不光这一项,初十还得去林府给林大奶奶贺寿,帖子也是下给自个,故而寿礼也要自个出银钱。 她暗自叹了口气,世家贵妇间的往来,真真是费银钱,亏得从崔九怀那里得了个钱箱子,不然单凭她那点子私房钱,根本交际不起。 这些子腹诽,也不过是转念之间罢了,惠安公主话音才落,钟文谨就立时作欣喜状,受宠若惊的说道:“公主请我,是我的荣幸,我必是要去的。” 说话间,已来至秋桐居门前,钟文谨与何穗送了惠安公主进去。 因这会子宾客也已来的七七-八八了,何穗便不用钟文谨陪着去迎客了,只叫她带了奶奶辈的人往后头的花厅去。 . 花厅里,众人谦让着就坐后,钟文谨这才舒了口气,才要寻个空位坐下吃杯茶,那厢却有个与大奶奶宋氏年纪相仿的贵妇走到自个跟前来,满面笑容的说道:“亲家姑奶奶好。” 钟文谨怔了片刻,随即认出这位乃是钟文芳的儿媳妇刘大奶奶,便笑着与她打了个招呼:“刘大奶奶,你也来了?” 刘大奶奶笑道:“是呀,有幸收到这边府里的请帖,我们太太双身子的人儿,不便出门,我便替我们太太过来了。老早就瞧见四姑奶奶了,本想上前与您说话来着,奈何您那会子正忙着,我也没敢打扰。” 听她说起了钟文芳,钟文谨便关切的问道:“你们太太胎像可稳?” 问完,不等刘大奶奶开口,便又叹气道:“我原想亲去看她来着,奈何先前还在新婚月,不敢过去,免得冲撞了。等出了新婚月吧,又杂七杂八的一堆事儿,竟没顾得上这个,只打发了个媳妇子过去,你们太太怕是要恼了。” 刘大奶奶闻言,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硬。先前因着几个芥菜疙瘩事儿,惹得太太动了胎气,偏被这四姑奶奶跟前的媳妇子瞧见了,回头四姑奶奶就送了一筐子芥菜疙瘩来打他们刘家的脸。这事儿传到公公耳朵里,公公不敢发作老太太,就叫了她这儿媳妇到跟前,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还放狠话说,让自个务必要照顾好太太,若有个差池,必要夺了自个的管家权,将自个打发到家庙里。她嫁进刘家十几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偏没一个人替她做主。故此,她也不敢不将公公的话放在心上,只得鞍前马后的服侍太太,今儿见了太太的妹妹四姑奶奶,也得替自个描补描补,免得四姑奶奶再出什么幺蛾子。 腹内心思百转,面上她却笑道:“新媳妇就是这样,要忙活的事儿好多着呢,我们太太也是打那会子过来的,自是理解的,又怎会恼您?四姑奶奶您且放心,我们太太好着呢,隔个三五日我们老爷便会请太医进府给太太诊脉,太太的胎像稳的不能再稳了,且这会子已过了头三个月的孕吐期,胃口大开,大厨房也是先紧着太太的饭食,把太太养的圆润了许多,昨儿太太还抱怨说入夏才裁的衣裳,这会子都系不上扣子了呢。” “三姐一切都好,那我就放心了。也是辛苦你了,把你们太太照顾的这样好。”钟文谨虚虚夸赞了刘大奶奶几句,口风一转,又严肃道:“只是你们太太年纪毕竟还小,比不得那些生养过好几回的妇人,也别补的太过了,免得生产时受罪。” 说太太年纪小,她自个不更小?且一个才刚过门没生养过的小媳妇,说起这个来脸不红心不跳的,竟也不知害羞?刘大奶奶先腹诽了一番,随即心中一惊,觉得这四姑奶奶提醒的极是,若让太太补的太过,回头生产时有个好歹,武宁伯府跟四姑奶奶追究起来,刘家为了交差,可不就得自个扔出去?她忙道:“四姑奶奶说的是呢,我会留心的。” 钟文谨笑了笑,送客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也别在这里站着了,且入席罢。” 刘大奶奶笑着应是,给钟文谨行了一礼后,带着丫鬟往自个先前坐着的地儿去了。 第46章 惠安公主自是不能与其他宾客一处坐席的,安国公府单给她开了一桌,叫何穗陪着,何穗也把钟文谨给拉上了。 何穗就是个人来疯,嫁人后婆家人又宠着惯着,比做姑娘那会疯的还要厉害,席上自个狂吃酒就罢了,还硬要灌钟文谨,惠安公主见她们闹的欢腾,竟也跟着凑热闹…… 闹到最后,钟文谨也不知吃了多少杯酒,所幸古代的水酒度数低,她也只是脸蛋发烫并走路发飘,倒还不至于醉个不省人事。 寿宴之后,去后花园看戏。 钟文谨不爱这个,武戏倒还能看个热闹,文戏就扛不住了,听的十分不耐烦,勉强撑了两出,便与何穗说了一声,去寻嫡姐钟文敏说话了。 “怎地喝这样多?”钟文敏没好气的瞪了钟文谨一眼,叫人斟了杯浓茶与她,问道:“你那小姑子怎地没来?” 钟文谨抿了口茶,小脸立时被苦的皱成了一个包子,吞咽了几次口水,这才回道:“才刚跟你小叔子定亲,如今正是躲羞的时候呢,哪肯出来叫人打趣着玩。” 钟文敏点点头,表示了然,并未就此发表什么看法。 虽有些不厚道,论远近亲疏的话,钟文谨自然是偏向钟文敏这边的,故而特意提醒道:“我那小姑子可不是个善茬,最是个看人下菜碟的,捧高踩低欺软怕硬这一套玩的十分流利,等她嫁进去,你可得防备着点,别被她给坑害了。” 提醒完,又觉得有些没必要,钟文敏可是岳氏手把手教出来的,崔九敏这样段位的,到她跟前,着实有些不够看。 钟文敏斜了钟文谨一眼,嘴角微翘,哼道:“不都说女生外向么,你这做人嫂子的,竟不护着小姑子?” “咱们是血脉至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不向着你,向着她一个外人做什么?我脑子可没坏掉。”钟文谨将茶碗往桌上一放,两手抱住钟文敏一条胳膊,猴到她身上,脸蛋在她胳膊上蹭来蹭去的。 钟文敏拿一根指头戳开她,嫌弃道:“蹭什么蹭,蹭我一袖子的粉儿,要蹭回家蹭四妹夫去,快别祸害我这新衣裳了。” 不想钟文敏老气横秋的一个人儿,竟也会拿夫妻间的事儿打趣旁人,钟文谨被她说的脸上一红,才要张口打趣回去,就见一个婆子走到自个跟前,先行了个礼,然后朗声禀报道:“禀二奶奶,二爷来接您回府了。” 一瞬间,周围的女眷,但凡能听清婆子声音的,都立时扭头看向钟文谨,目光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这汪婆子是静园的,脸上喜气洋洋的,一副钟文谨得宠她与有荣焉的模样,可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这样的“宠爱”,钟文谨可是不敢担的,故而立时劈头盖脸训斥汪婆子:“你这婆子,怕是见了安国公府的好酒,就刹不住车了,吃个头晕脑胀的,话也回不清楚了。先前出门时,二爷就说了,若今儿下衙早的话,便来奉三婶回府,这会子他来了,叫你来传信,你是我院子里的婆子,先来说与我这个主子是应当的,但却不该浑说二爷是来接我的,二爷那样遵规守礼的人儿,又怎会做出这般无礼的事儿来?” 那婆子心下一凛,知道自个说错了话,忙自抽起巴掌来,嘴里告罪道:“奶奶说的是呢,二爷原也是说来接三太太并几位姑娘、姐儿的,偏我吃多了酒,舌头不知道拐弯了,连话都不知道该这样回了,实在该打!” 钟文谨斜了何穗一眼,笑着止住了这婆子:“罢了,这也怪不得你,要怪就怪这安国公府的酒太好了,不但你们这些下人吃个醉醺醺的,就是我,也不免多吃了几杯。” 何穗酒量比钟文谨这个身体强多了,虽吃的比她还多,但却丝毫没半点影响,闻言笑哈哈道:“你们主仆两个倒是会品,今儿待客的这几车酒,是宫里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可不就是好酒?” 话音刚落,不等钟文谨奉承皇后几句,旁人就先七嘴八舌的夸赞起来,她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插上话。 没奈何,她只好打发白芷跟南星分别去唤人。 白芷先独自一个回来了,她凑到钟文谨跟前,小声道:“三太太与咱家三姑奶奶的儿媳妇刘大奶奶相谈甚欢呢,三姑娘的奶娘梁妈妈悄悄与我说,那位刘大奶奶看中了三姑娘,想说给她娘家侄儿,可巧她那娘家侄儿与四爷是同窗,但却比四爷出息多了,早早的考中了举人,只是运道不太,会试落了榜,与三爷一样,现正在家温书,且等下一次的会试呢。三太太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怕是不把刘大奶奶娘家相家家谱查问清楚,怕是不肯走人的。” 这刘大奶奶的侄儿,家世暂且不论,自身条件却比崔九芳这个庶子所出的庶女强多了,可谁让崔九芳偏就家世好呢?自个父兄虽不成器,却有个好二叔跟好二哥,相家要想抱他们的大腿,永定侯府其他姑娘、姐儿的又高攀不上,只好将主意打到崔九芳身上了。 “差辈了吧?”钟文谨皱了下眉头,钟文芳是刘大奶奶的继母,自个是钟文芳妹妹,按理刘大奶奶得叫自个姨母,而崔九芳是自个的小姑子,与自个同辈,刘大奶奶得唤她一声姑母,把姑母说给娘家侄儿,这一差可就差了两辈。 白芷“啧”了一声:“我也是这样说呢,但梁妈妈说,刘大奶奶说了,京里人家都盘根错节的,差辈的亲事多着呢,大家各论各的便是,并不妨碍什么。” 这话倒也在理。横竖这事儿不与自个相干,钟文谨也懒得理会,只是她才说崔九怀是来接马氏的,这会子马氏不肯走,可不就让自个打嘴了? 钟文谨正斟酌着是让汪婆子到前头与崔九怀说一声,让他且等着呢,还是打发白芷以崔九怀的名义再去请一回马氏,偏南星也回来了,只领回了一个崔琰儿,却并不见宋氏与崔颖儿的身影。 南星道:“大奶奶与几个奶奶正说笑呢,我没敢贸然上前打扰。” 得,连宋氏都舍不得走,便是请来马氏也没用,她只好实行第一套方案,叫汪婆子往前头去传信。 . 本以为崔九怀顶多等上半个时辰的,不想这一等就等到了酉时。所幸已入夏,白日里天长,这会子还夕阳高挂呢,宵禁的时辰也往后推移到了戌时。 当着三婶马氏跟大嫂宋氏的面,他并未说什么,结果才刚进马车,他就喷起钟文谨来:“还知道出来?怎地不干脆待到宵禁的时辰?” 钟文谨酒醒了大半,语气却还懒洋洋的,用那双水杏眼白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这话你与三婶、大嫂说去,她们忙着替自个闺女相看人家,我打发人去请了一次,她们不肯走,我又有什么法子?” 崔九怀闻言皱眉,崔颖儿倒罢了,今年已然十四,宋氏着急倒说的过去,崔九芳才刚十二,马氏着的又是哪门子急? 平白无故被他训斥了一通,钟文谨越想越觉得冤,也没等他开口,就又哼道:“还大理寺卿呢,大理寺就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人证物证,上来就先打三十大板?难怪积压了那么多未破的悬案呢,有这样昏庸的大理寺卿,能不积压?也别再提什么‘崔青天’了,你不害臊,我还替你害臊呢。” 崔九怀好容易腾了工夫出来接她,结果被晾了几个时辰,虽有穆家的爷们陪着,但也难消他的火气,急火攻心,这才说了她一句,这会正心虚着呢,原不想接话的,奈何嘴巴比脑袋反应要快:“我是官,你是民妇,民告官,按大周律,得先打三十大板,方才能递状纸。” “呵?我是民妇?”钟文谨将手搭到他额头上,摸了一下,哼笑道:“没发烧呀,那怎地说起胡话来?” 崔九怀一怔,这才想起自个已替她请封,如今她可不是民妇了,而是正三品诰命夫人。 钟文谨重重的一哼:“昏官!” 崔九怀理亏,认怂道:“罢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钟文谨听了这话,却不满意,不依不饶道:“什么叫我说什么便是什么,难不成我还说错了?” “奶奶没错,错的是为夫。”崔九怀一伸手,将钟文谨扯到怀里来,身子往前一压,将她压到车壁上,嘴巴凑上来,欲亲钟文谨,好堵住她那张比刀子还锋利的小嘴儿。 钟文谨正窝火呢,哪肯叫他得逞,忙伸手去推他胸膛,偏他胸膛硬邦邦的,使出吃-奶的劲儿来也没能将他推开,恨的她直咬牙,骂道:“亏何穗还说你是老男人呢,老男人就该有老男人的样子,一步三喘,三步打颤,哪像你,浑身都是劲儿,肌肉比年轻小伙子还结实。” 崔九怀抬眼看向钟文谨,挑眉道:“哦?你摸过年轻小伙子的肌肉?” 作为一个法医,年轻小伙子什么的,她不但摸过,还摸过好多呢。钟文谨以帕掩唇,“咳”了一声,在他胳膊上掐狠了一把,然后帕子一摔,假哭道:“二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叫人听了,岂不怀疑我的清白?我还有什么脸活着?索性跳车自杀好了!”说着,冲车帘那边尔康手,嘴里道:“你别拦我,就让我去死吧!” 崔九怀还真没拦她,只在她身后冷笑道:“你舍得钱箱子里那十万两银子?” “对哦。”无理取闹没人配合,钟文谨只好自己挽尊了,听了崔九怀的话,她立时坐了回来,嘿嘿笑道:“我要死了,那些银子还不知便宜了哪个小妖精呢,且等我挥霍完再说吧。” 第47章 钟文谨与崔九怀一路斗嘴的回到了永定侯府,换上家常衣裳后,见同样换过衣裳的崔九怀欲往书房去,忙叫住了他:“今儿见到了那位林大奶奶了,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能说会道,八面玲珑,不但把自个嫡母奉承的极好,在贵妇圈里人缘也不错,连我大姐都说她是个好的。对我倒是十分热情,话没说几句呢,就邀我下月初十去林府吃她的生辰宴。” 说完,“唔”了一声,问他道:“倒是忘记问你去试探林大爷的结果了,怎样,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崔九怀转过身来,往旁边的太师椅里一坐,说道:“明堂倒是挺看重她的,不过也只是作为夫妻间相敬如宾的尊重罢了,谈不上有多深的情爱。”既没有情爱,那就不可能成婚前就与她有首尾。 这话钟文谨倒是相信,一来,林南生与崔九怀从小一块长大的,对彼此性情应该十分了解,二来,崔九怀作为大理寺卿,观察力比一般人要强些,又是存心试探的,对方半点防备都没有,这两点加在一块,却都不曾有所发现,完全可以直接下结论。 她又问道:“顺天府那边,可有排查出其他有嫌疑的人来?” 崔九怀摇了摇头。 古代户籍制度虽严格,但那是针对平民的,世家大族里头,主子倒罢了,奴仆的话,不知道有多少黑户呢,人家若想隐瞒不报,顺天府总不能点齐人马抄上家伙冲去人家家里硬来吧? 排查嫌疑人的问题,该出的主意钟文谨都出过了,一时半会子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也只能在林大奶奶这个嫌疑犯身上做文章了:“林大奶奶这边的话,查查从前程大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再查查可曾请过哪个大夫,若能证实她的确是病死的话,林大奶奶就洗脱嫌疑了,咱们也就不必在她身上再浪费工夫。若程大姑娘身边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又查不到请医问药的档子的话,那此事多半是应在林大奶奶身上了,应天府也不必再大海捞针了,只揪着她这一条线查下去,当年她毕竟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庶女,还能有翻天的能耐不成?总能寻到蛛丝马迹的。” 话音才落,崔九怀就从鼻翼里哼了一声:“什么都等着你提醒,黄花菜都凉了。” 钟文谨闻言,立时怒了,一巴掌拍在炕桌上,瞪眼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好心好意助你查案,你不知道感激,反还耻笑我,有你这样的么?简直丧良心!” 崔九怀见状,面色不变,只挑起那双狭长的凤眼,慢悠悠的撇了她一眼,又慢悠悠的说道:“哦,我没有感激你?若没感激你,你手里那十万两银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钟文谨噎住。 相处这些日子,崔九怀也算摸透她的脾气了,小逗一逗倒不打紧,若打蛇棍跟上,惹的她炸了毛的话,可就没那么容易哄转了,故而他随后就接过了她先前的话茬:“已叫人去查过了,程大姑娘身边的丫鬟,两个一等的因自觉未服侍好主子,程大姑娘前脚刚咽气,她们后脚便悬梁自尽了,此举一时被传为假话,众人纷纷赞她们是忠仆,程家厚葬了她们,并重赏了她们家人。两个二等的被放籍外嫁了,却无人知道她们嫁去了哪里,又都是人贩子从外头贩进京来的,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人贩子也过世了,她们家乡何处根本无从查起……倒是知道了程大姑娘的奶娘李氏的去处,然而找上门才知道,她们一家四口回乡没几日就被炭气熏死了。” 听了这些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中的的信息,钟文谨一时间也忘了生崔九怀气的事儿,只冷笑道:“呵呵,可真是巧的很呢。” 冷笑完又有些疑惑不解的皱眉道:“又是吊死两个一等丫鬟,又是放两个二等丫鬟跟奶娘身契的,这些事儿可不是一个林大奶奶一个庶女能做到的,倒像是程大太太的手笔。可我实在不明白,程大太太为何要这样做?就算是为了给故去的女儿积福,也该善待女儿的身边人才是。除非,是为了掩饰什么,这个什么一旦被泄露,会影响程大姑娘的名声……莫非,她被人糟-蹋了?这也不对,便是失了清白,程大太太已经把知情人都处理了,程大姑娘如何都该葬到程家祖坟去的,又怎可能胡乱往慈安寺的功德林里一埋就算了?照这么说的话,那尸骨倒又不太可能是程大姑娘的了。” 自言自语了半晌,没等崔九怀回应,她又突然眼前一亮,惊呼道:“还有一种可能,若程大姑娘是与人私奔的话,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如此一来的话,林大奶奶可以杀人埋尸,而不知情的程大太太却以为闺女与人私奔了,为了顾全闺女的名声,忙不迭的替她遮掩。 这猜想完全出乎崔九怀意料,让他顿如醍醐灌顶,先前想不通的这会子都想通了,他神色复杂的看了钟文谨半晌,这才道:“无风不起浪,若只程大姑娘不见,却又没有确切的私奔对象的话,林大奶奶编这样的瞎话出来,又如何瞒得过程大老爷程大太太?我明儿就叫人去查查程大姑娘去世前后,可有哪家的公子哥失踪不见的。” 钟文谨闻言,忙摆手道:“不,倒未必是公子哥。程大姑娘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便是出门,也是跟着家中长辈,轻易见不到外男,即便偶然见到了,且不说有没有机会与之私下相处并私定终生,但见到的外男必然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儿若失踪不见,我不知道便罢了,二爷还能不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觉得问题还是出在程家,也只有常在程家进出的人,才有这样的机会,也只有这样的人儿,便是失踪了,也没有人会在意。且让人查查可有寄居程府的年轻男子,或是府中爷们、哥儿的年轻夫子,亦或是年轻清客门生的,多半是这些人中的哪个惹出来的事儿。” 洋洋洒洒的将自个的推测说出来,她冲崔九怀一挑眉,得意道:“如何,我的推理本领,不比你这个‘崔青天’差到哪里去吧?” 崔九怀心下默默点头,嘴上却哼道:“这些后宅女子的争斗戏码,你自是比我强些的,要知道你可是这方面的高手,不然为何京里人人都说你好?”昨儿遇到恩师,他还调侃自个,说自个好福气,娶了钟文谨这样一个贤内助。 呵……助倒是助了,但她哪里跟贤有半点子干系了? 宅斗高手那是前主,自个这方面可不在行,不过好在她因为看过的卷宗以及亲身经历的案子太多,有严重被害妄想症,随时随地都能开脑洞,故而别个要想害自个,怕也是不能够的。至于斗嘴皮子什么的,不痛不痒的,输赢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既然穿越到这身体里了,前主的锅她都得背,更何况这锅也不是什么坏锅,故而她也懒得反驳,只笑嘻嘻道:“多谢二爷夸奖!” 崔九怀白了她一眼,脑中忽而想起一事,说道:“你不是说林大奶奶邀你去参加她的生辰宴么,你去了想法子与一个叫陈金家的媳妇子搭下话,再提一提慈安寺挖出尸骨来的事儿,特别点一下那尸骨的右腿曾骨折过,看能不能从她口里挖出点有用的来。” “陈金家的是谁?林大奶奶的陪嫁丫鬟还是陪房?她是林大奶奶的人,能出卖林大奶奶?”钟文谨噼里啪啦的丢出一连串问题来。 崔九怀道:“陈金家的是林大奶奶的陪嫁丫鬟,原唤作春梅,她有个姐姐叫冬梅,正是程大姑娘那两个吊死的一等丫鬟中的一个。” 林大奶奶也是艺高人胆大,姐姐被灭口,竟还敢让妹妹当自个陪嫁丫鬟,是自觉自个做的天衣无缝?转念一想,可不艺高人胆大么,慈安寺挖出尸骨来的事儿,早已传扬的人尽皆知,程大太太不往这方便想倒罢了,林大奶奶这个罪魁祸首可是门清的,然而人家该赴宴赴宴,该说笑说笑,半点惊慌都看不出来,心理素质那叫一个好! 她应道:“我试试吧,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陈金家的如今是跟着林大奶奶的,若林大奶奶倒台,即便她不会被牵连,也没有现在的体面了,婆家也会责怪她,但凡她自私一些,都会三缄其口的。” 顿了顿,话锋一转,她又道:“便是她与亡姐姐妹情深,愿意开口,也未必就知道其中的内情。” “我明白,你姑且试试吧,成那皆大欢喜,便是不成,我还能怪你不成?”崔九怀也知道艰难,但另外一边难度更大,且不说能不能查到失踪的那男子是谁,便是知道了,也未必能查的到他家乡,便是查到他的家乡,他也未必就回乡了……而且,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如同程大姑娘一样,也被林大奶奶给害了,这会子不定埋在哪个荒郊野岭呢。 钟文谨斜了他一眼,哼唧道:“罢了,且看在那十万两银子的份儿上吧。” 崔九怀被她逗笑了,扬了扬唇角,财大气粗的说道:“好好干,下个十万两银子在等你呢。” “什么?”钟文谨的眼睛又瞪的比牛眼还大了。 第48章 过完何穗的生辰后没几日,就来到了端午节。 钟文谨起身的时候,静园的下人已经将柳条与艾草悬挂好了,腰间也都配着香囊跟五彩线粽,个个脸上喜气洋洋,节日气氛十分浓郁。 才盥洗沐浴完毕,就听人报说崔琰儿过来了,钟文谨忙叫沉香把属于她的那份儿香囊跟五彩线粽拿与她。 “谢母亲。”崔琰儿道了谢,让跟过来的奶娘傅妈妈替她带上。 傅妈妈边忙活,边对钟文谨笑道:“姐儿的五彩丝线,还要劳烦奶奶了。” 端午节女子跟孩童都要在手上系五彩丝线,并于端午过后第一场雨时剪下来,扔到水里,既能祛前头小半年的晦气,又可保后头大半年的平安。这系五彩丝线的人儿,也是有讲究的,必须得是长辈才行。 傅妈妈请钟文谨替崔琰儿系,却是有让崔琰儿借机讨好自个继母的意思,不然崔琰儿完全可以去找大太太王氏的。 这些日子以来,崔琰儿日以继夜的都在忙活五彩线粽的事儿,性子似是略长进了那么一点,也或者是傅妈妈提前与她打过招呼的缘故,听了傅妈妈的话,她不但没跳出来反对,反还客气了一句:“劳烦奶奶了。” 不管虚情还是假意,只要不作妖便成。钟文谨自不会拒绝,笑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说这样见外的话做什么,我是你母亲,这些原就是我该当做的。” 傅妈妈闻言,忙走到钟文谨跟前,将手上捏着的帕子展开,上面放了两条事先搓好的五彩丝线,嘴里道:“这是我今早搓的,奶奶看看可能入您的眼,若不合意,还请奶奶挑了新线出来,我再重新搓过。” 钟文谨笑道:“早就听说傅妈妈针线活了得,你配的色,还能有差?我瞧着就很好。”说着,将其中一条拿在手上,抬眼看了下崔琰儿,心道,还不赶紧走过来,莫非还要我起身亲自走过去不成? 崔琰儿似是接受到了钟文谨的目光,主动站起身来,走到钟文谨跟前,略撸了下衣袖,露出一段芦柴棒一般的腕子来。 钟文谨一时间没控制住嘴,惊呼了一声:“我的天,琰姐儿怎地这样瘦?” 虽说崔琰儿还在守母孝,只能茹素,但这素斋与素斋的区别也很大的,就钟文谨先前随王氏用了两顿素斋的经验来看,府中厨子做的素斋,不但卖相好味道佳,营养比大多数荤菜都丰富,只要正常进食,不说吃的像慈安寺的高僧们那般肥头大耳的,但如何都不可能瘦的如同非洲难民一般。 不等崔琰儿说话,傅妈妈就忍不住插嘴道:“我的好奶奶哟,说起这个我就犯愁,姐儿啥都好,就有一样不好,那便是不爱吃菜,平素就只用一点汤水泡饭吃……便是那御田胭脂米再好,也顶替不了菜肴啊,不然她能这般瘦小?为着这个,我不知劝过多少回了,偏姐儿就是听不进。” 崔琰儿这不是偏食,而是严重偏食了。也不知道崔九怀晓不晓得这个,不晓得便罢了,若晓得,怎地不管?管了没用,还是狠不下心管?反正若她是钟文谨亲闺女的话,钟文谨便是一天把她揍三顿,也要给她改掉这个坏毛病的。 然而虽是继母,傅妈妈这样说了,她也不好装聋作哑,便不痛不痒的说了崔琰儿几句:“不吃菜的话,个头可是长不高的,到时与同龄的小姐妹站一块,人家个个修竹一般,你却比旁人短一半,活像个矮冬瓜,便是别个不笑话你,你自个不觉得不自在?” 崔琰儿扁嘴,不以为意道:“她们也就比我高一个头罢了,我哪里就短她们一半了?” 钟文谨笑道:“你们正是才刚要抽条的时候,这会子比人家矮一个头,再过个三两年的,说不得就比人家矮一半了。” 崔琰儿气鼓鼓的,不理钟文谨了,只把手腕往前送了送。 见她不吭声了,钟文谨也没再絮叨,把手里的五彩丝线套到崔琰儿手上,系好,接过沉香递上的剪刀,将多余的线头剪掉,又取过傅妈妈手上托着的另外一根。 崔琰儿放下左手的袖子,将右手袖子撸起来,低头看着钟文谨,见她身子前倾,臻首微垂,杏眼圆睁,唇-瓣微抿,一丝不苟的摆-弄着手里的五彩丝线,一瞬间,崔琰儿仿佛看到了自个已过世的母亲张氏,从前她替自个系五彩丝线时,也是这么副神情的。 不由得鼻头有些发酸,眼睛也开始模糊起来,崔琰儿使劲咬了咬嘴唇,这才没当场哭出来。等钟文谨一将线头剪掉,她立时拔腿就往外跑。 “这是怎地了?”钟文谨手里拿着剪子,一头雾水的问傅妈妈。 “这……”傅妈妈这样聪慧的人儿,崔琰儿又是她一手带大的,崔琰儿想些什么,她八成都能猜得到,只是这大过节的,若直说出来,也不知二奶奶会不会觉得晦气?她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说了:“许是想起前头奶奶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钟文谨能理解,便是自个,嘴上不说,其实今儿一大早起来便有些不自在,却不敢往深里去想,就怕自个会控制不住思亲之情而失态。 她叹了口气,对傅妈妈道:“这个当口,再没比我更不合适在她跟前露面的了,妈妈且替我去安抚安抚吧。” “奶奶的一片心,我都知道,我会多劝着姐儿的。”傅妈妈对于钟文谨这样心地良善又明事理的继室,是十分推崇的,也知道这是崔琰儿的福气,平素是能劝则劝的。 钟文谨笑了笑,正想开口谦虚几句,黄姨娘带着崔峥过来了,傅妈妈便借机告退了。 . 钟文谨照例让沉香把崔峥那份儿东西给了他,也替他系了五彩丝线到手腕上。与崔琰儿不同,崔峥的小手肉呼呼的,手腕竟比崔琰儿的还要粗一些,钟文谨系完之后,也舍不得放开他的小手,只握在手里捏来捏去。 正cos怪阿姨逗小正太玩呢,崔九怀一身练功服,手里拎着把宝剑走了进来,黑色练功服的前胸跟腰背都湿漉了一大片,紧贴在身上,完美展现了他发达的肌肉,而且钟文谨还神奇的发现,他竟然还有腰窝。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黄姨娘虽没三十,但也差不多了,自打钟文谨嫁进门后,崔九怀便没再去过她房里,她正心-痒难耐呢,这会子见了崔九怀这般荷尔蒙爆表的模样,浑身都酥-软了,也不管钟文谨在不在,就立时起身迎了上去,捏着帕子便要替他擦汗,嘴里道:“爷练功辛苦了,妾先替您擦擦汗,再服侍爷更衣。” 崔九怀拎着宝剑的那只手往身前一抬,用宝剑将黄姨娘挡下来,嘴里道:“不必了,我已打发人去叫青鸾了。你不是被你们奶奶罚了抄书么,怎地这会子就出来了?可抄完了?” 黄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讪笑道:“还不曾抄完呢,只是今儿是过节,奶奶特意叫白芷姑娘传话给妾身,说许妾身出来走动一日。” 生怕崔九怀打发自个回去,忙找由头道:“说起青鸾姑娘,听说她说了一门好亲事,只是这些日子我忙着抄书,倒还没机会给她道喜呢。” 这事儿,钟文谨却是没听说,闻言她好奇的问道:“青鸾姑娘定亲了?说的是个什么人家?可定了出去的日子没有?我也好给她添妆。” 崔九怀看了钟文谨一眼,敷衍道:“回头与你说。” 黄姨娘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偏去替静园给各房送粽子的白芷回来了,见里头气氛不甚愉悦,便表情故作浮夸的先看了眼崔峥手上的五彩丝线,又看了眼崔九怀的手腕,笑着打趣钟文谨道:“奶奶怎地只给小峥大爷系,偏就忘了二爷呢,回头二爷恼了,他不敢拿奶奶如何,说不得只好寻咱们这些丫头出气了。好奶奶,好歹怜惜下咱们,且替二爷也系一系吧。” 钟文谨失笑:“二爷多大的人儿了,系这个做什么?回头去了衙门,还不得被同僚们笑掉大牙?” 不想崔九怀也不知是不是早起练剑被剑砸坏了脑子,竟附和白芷,对钟文谨道:“我就说你这个丫头不错吧,也只她是真正挂心我的,偏你不舍得把她给我。” 当着黄姨娘说这话,可不就是给白芷拉仇恨?把白芷给恨的牙痒痒,没好气道:“二爷天仙一样的人儿,我一个烧糊了的卷子,便是给二爷提鞋都不配的,也就只配服侍服侍我们同样是烧糊了的卷子的二奶奶了。” “我呸,谁跟你一样,是烧糊了的卷子了?”钟文谨笑骂白芷。 白芷“啧”了一声,哼哼道:“二奶奶前脚在松鹤园说的话,后脚就忘了?您的记性可没这么不济的,怕是故意给忘了的吧。” 崔九怀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一物降一物,刁主子,就得恶丫头来治,你可算是遭了现世报了!” 白芷见钟文谨要恼羞成怒了,连忙遁走:“我去取五彩丝线去,好让二奶奶给二爷系。” 钟文谨扶额,她刚穿越过来时,白芷也不过是略微伶俐些罢了,这才跟自个待一起多久啊,嘴皮子就这样利索了,就连南星,也不再一味的蛮横,打鸡骂狗之前都晓得先占据道德制高点了,也不知该说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了。 腹诽完,她在心里“呸”了自个一声,什么是近墨者黑啦,明明是近朱者赤! 第49章 青鸾来了后,崔九怀便去沐浴更衣了。 黄姨娘叫丫鬟带崔峥去院子里玩耍,自个凑到钟文谨跟前来,架桥拨火道:“二爷也太不给奶奶脸面了,奶奶这才刚嫁进来两个月呢,二爷就惦记上奶奶身边的姑娘了。惦记就惦记吧,横竖陪嫁丫鬟多伴都要服侍姑爷的,可好歹也得等奶奶您发话不是?不等奶奶发话,就自个开口索要,可不就是在打奶奶的脸?” 这个黄姨娘,可是连前头张氏都没将她放在眼里的,有几斤几两可想而知,就这样的段位,还想学人家挑拨离间,未免也太可笑了。 于是钟文谨就当真笑了:“二爷的确看中了白芷,不过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看中。” 黄姨娘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钟文谨的意思,于是特别真情实感的笑道:“二爷是想让白芷姑娘代替青鸾姑娘到他身边伺候?到底是还是奶奶会调理人,不然二爷也不会觉得白芷姑娘好。” 钟文谨苦笑道:“我哪里懂这个,都是那边府里太太帮我调理的。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些惭愧,原本二爷问我讨个丫鬟,我合该一口应下才是,偏陪嫁的这几个,都是那边府里太太给的,原是想让她们伺候我的,若将她们哪个给了二爷,回头说起来,我竟不知该如何分说了。若二爷只是随口说说倒罢了,若他一定坚持的话,横竖我是做不得主的,也只好让他去问那边太太了。” 别说崔九怀原就没这个心思,便是真有这个心思,也没哪个做女婿的,能干出厚着脸皮问岳母讨丫鬟的事儿来。 当然,这些话钟文谨自是不需要对着一个姨娘解释的,只不过是余光瞧见崔九怀进来了,方才故意这般说,好让他死心,莫要再打白芷的主意。 崔九怀虽觉得白芷够机灵,堪配做自个的大丫鬟,然而钟文谨一早就拒绝了,他自不会强人所难。咳,其实是强人所难也无甚用。方才旧话重提,不过是逗钟文谨来着,不想她却当真了,还搬了岳母出来…… 他忙转移话题道:“白芷这丫头,不是说去取五彩丝线么,怎地这么会子工夫了还没取来?” 话音刚落,白芷就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将搓好的两段颜色鲜艳配色俗气的五彩丝线递给了钟文谨。 钟文谨起身,走到崔九怀跟前,才要让他伸手,就听崔九怀对黄姨娘道:“你且回去罢。” 黄姨娘目的没达到,哪里肯走,垂死挣扎道:“二爷若得空,还请去妾那里坐坐,如今峥哥儿已经会背十好几首诗了,一直念叨着要背给二爷听,偏近日二爷甚忙,都没往妾那里去。” 崔九怀冷冷道:“他若想背给我听,只管到正院来就是了。” 黄姨娘噎了一下,作伤心欲绝状,娇娇的喊了一声:“二爷……” 钟文谨赶紧拿帕子捂住嘴,不然她真怕自己笑场,再没见过这样没脑子的姨娘过,当着主母的面就敢跟主母抢人,还做出这样一副媚-态来,但凡遇到个有气性的主母,她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这番举动没逃过崔九怀的眼睛,他的脸色更冷了几分,厉声对黄姨娘道:“你回还是不回?爷还吩咐不动你了?” 虽十分不情愿,但见崔九怀态度这样坚决,黄姨娘也不敢再留,忙福身道:“二爷、二奶奶,妾身告退。” . 待黄姨娘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崔九怀这才往太师椅里一坐,脱鞋脱袜,露出双大脚来,这大脚朝钟文谨摇晃了一下,然后往太师椅的扶手上一搭,说道:“过来,给我系。” 钟文谨本以为他要系手腕的,已暗中骂了他好几遍“死变-态”,并暗搓搓的期待着他被亲朋好友同僚下属们取笑,不想他竟是想系脚腕……也忒狡猾了些。 她一边咬牙,一边走上前去,将其中一条五彩丝线套到他的脚腕上,并打起结来,过程中不经意间撇了下他的脚丫子,发现他的脚竟跟他的人一样绝色,白-嫩修长,指甲圆润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且不但没有臭味,还散发着一股子茉莉香膏的味道。 钟文谨立时竖眉,恨恨道:“好啊,我说我茉莉香膏怎地弄的那样快,原来被二爷偷去抹脚了!二爷这样豪富的主儿,多少茉莉香膏买不得,偏偷我的作甚?” 崔九怀抬头看着钟文谨,好笑道:“一盒云想容的茉莉香膏,也不过十两八两的,我那十万两银子,买多少盒买不得?” “就事论事,二爷不要动不动就提那十万两银子。”动辄就提那十万两银子,难不成给了自个十万两银子,自个就没有人权了?想都不要想。“而且,二爷一个大老爷们,把脚抹的这么香喷喷的,就不怕别个骂你-娘娘腔?” 崔九怀见她剪断了线头,便又换上另外只脚,嘴里不以为意道:“除了你,旁人又有些谁能知道?至于你,我是不是娘娘腔,难道你不知道?” 说着,往钟文谨耳边凑了凑,脸上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却让钟文谨脸红不已:“昨儿夜里,是谁夸赞我勇猛来着?怎么,二奶奶这会子就忘了?怕是故意给忘的吧?” 钟文谨死不认账:“我竟说过这个?不可能!定是二爷睡懵了,做梦梦到的。话说我昨儿夜里也做了一个梦呢,梦到二爷把全部钱箱子都交给我保管了。” “哦?”,崔九怀呵呵一声,“你这个梦倒是挺美的。” “谁说不是呢?”,钟文谨也呵呵一声,“希望有梦想成真的那一天。” . 系完了五彩丝线,时辰已是不早,他们夫妻两人,领着崔峥,往桃源居去请安,路上崔九怀问钟文谨道:“琰姐儿哪里去了?” 钟文谨自不会替崔琰儿隐瞒,就将先前的事儿给说了,还提醒了崔九怀一句:“琰姐儿偏食太厉害了,二爷好歹管管,不然长不高不说,回头嫁了人,生孩子也艰难。”这话,钟文谨说的有些心虚,因为自个这身子也是棵豆芽菜,个子也小小的,真没比崔琰儿好到哪里去。虽然她每日吃的比崔九怀还多,也开始用前世的法子锻炼身体了,但似乎没什么进展。 崔九怀却是不知道这个的,闻言眉头立时皱了起来,半晌后才开口道:“说与大嫂,明儿起,叫大厨房只给她送菜,不许送饭。” 说完,虑及钟文谨继室的身份,又觉得这话由她来说的,旁人会因为她苛刻继女,便忙改口道:“不必你来说,回头我亲自与大嫂说。” 有了应对法子后,他这才有心思打趣钟文谨了,抬起那双凤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通,哼笑道:“你幼时也偏食不成?不然怎地也是这么副瘦小的模样?要前没前,要后没后的,跟棵豆芽菜没甚区别。” 揭人不阶段,打人不打脸,有他这样说话的么?钟文谨气鼓鼓的看着他:“方才那个倒是要前有前,要后有后的,又不介意二爷粗-鲁蛮干,你何苦赶走人家,合该去她屋里歇着才是。” 崔九怀背负了手,唇角微扬,浅笑道:“我倒是想去来着,可又怕某人打翻了醋坛子,醋汁子被静园乃至永定侯府给淹了……为了静园乃至永定侯府的安生,我也只好委屈自个,日日只吃豆芽菜了。” 钟文谨咬牙切齿道:“您真不用这么委屈,我敢保证,绝对不会打翻醋坛子。” 崔九怀哼笑道:“女儿家说话,总爱口是心非,这点我再清楚不过的,甭想糊弄我。” 钟文谨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已来到桃源居门口,她只好饮恨的闭了嘴。 . 因今儿来的并不早,故而到桃源居的时候,大爷崔九思一家三口,五爷崔九乐小两口,以及崔九敏都已经在了,就连先前泪奔而去的崔琰儿,这会子也坐在了王氏旁边。 众人互相见礼后,王氏便直接对钟文谨道:“我身子还没好,只给老五家的系了下五彩丝线就累个头晕眼花的,你跟老大家的,我实在无能为力,且让老太太给你们系吧。” 系个五彩丝线就累得头晕眼花?不想系便不想系,何苦寻这样拙劣的借口?钟文谨闻言,抬头看了大奶奶宋氏一眼,见宋氏正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她自也不会当出头鸟,何况不过是系个五彩丝线这种小事儿?不过既然被膈应了,她也要膈应下王氏,遂笑道:“不敢劳烦太太,太太还是先好生养着吧,养好了身子,明年才给我们系,也是一样的。”今年病的是时候,难不成明年她也装病?再者,还有后年,大后年…… 王氏被堵了一下,却还得赞钟文谨一句:“你有心了。”然后,便不耐烦的挥手打发了他们。 众人从桃源居出来后,又转去了松鹤园。 老太太刘氏倒是乐意替小辈们系五彩丝线,闻言立时叫大丫鬟雨竹取针线笸箩来,笑呵呵道:“我早备下了各色好看的五彩丝线,保管你们系了好看。” 小王氏走到刘氏跟前,边替她捶背,边笑着奉承道:“老太太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钟文谨也笑道:“可偏了老太太的好东西了。” “针头线脑的罢了,算什么好东西?要说好东西,我这里还真有。昨儿雨竹收拾库房,竟寻出来一箱子天水碧,她原说要拿一匹出来,给我裁件大衣裳,我没让,一把年纪了,又甚少出门,穿什么不是穿,何苦糟蹋好东西?倒不如给你们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穿着出门交际应酬的,既体面又好看。”刘氏自嘲了一番,见雨竹端了针线笸箩过来,又忙让她带人去搬天水碧。 天水碧出产有限,一年不过百来匹面世,除去进上的,下剩的分一分,每家又能分到多少?故而向来是有价无货的好东西。不想刘氏私库里却足足存了一箱子,众人闻言都吃了老大一惊。 许是看大家都出大家的讶异,刘氏主动解释道:“说是每年出产百来匹,其中的猫腻多着呢,我父亲当了三任杭州织造,这点子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杭州织造还兼管两淮盐政,难怪小王氏单靠奉承刘氏就赚个盆满钵满的,作为杭州织造的闺女,刘氏的嫁妆,明面上或许不显,但私下里数目想必十分惊人。 钟文谨才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想效仿小王氏,也从刘氏身上捞点好处,但现下她腰包鼓着呢,也就没这个必要了。 不一会子,雨竹返了回来,身后两个婆子抬着个樟木箱子,婆子将箱子放下后,雨竹取下腰间的一盘钥匙,选了一把出来,用它将箱子打开。 刘氏笑道:“太太们就罢了,奶奶、姑娘、姐儿的,一人两匹。” 众人都叫丫鬟上前去接,钟文谨也打发了沉香上前取了两匹。心里盘算着,林大奶奶生辰倒罢了,因接了替崔九怀刺探陈金家的任务,又对林大奶奶这个宅斗高手有些忌惮,哪里还顾得上衣着打扮这些?倒是惠安公主的暖屋宴,去的都是大周食物链顶层的贵妇,倒是得好生装扮一番,这天水碧既贵重又适合夏天穿,倒正正合适。 第50章 端午晚宴上,钟文谨被二太太小刘氏并五奶奶小王氏灌了不少雄黄酒,夜里又被崔九怀拉着翻滚大半夜,第二日起来便烧起来,虽服了太医给开的药,次日烧便退了,但却一直没什么精神,就这么病歪歪到躺到了初十。 因已接了林大奶奶的帖子,便是身子还未完全康复,钟文谨也只好强打起精神,叫白芷带上事先备好的寿礼,往林府去了。 林大奶奶亲自迎到二门外,钟文谨才刚下马车,手就被林大奶奶握住了,她笑嘻嘻道:“我原听人说妹妹病了,还猜度着你今儿想必是不能来了,不想妹妹竟带病过来了,这样给我脸面,可真真把我感动死了。” 钟文谨笑道:“大奶奶客气了,其实我已经好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身子还是有些没力气,横竖是来吃席的,又不需要我下地做农活,没力气便没力气罢,又有什么打紧?” “叫什么大奶奶,快别这样见外了,我痴长你几岁,闺名一个瑶字,你叫我瑶姐便是。”林大奶奶嗔了钟文谨一句。 瑶姐……窑姐……钟文谨囧了一下,到底没叫出口,只笑道:“是,我听姐姐的便是。” 两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一路往林大奶奶所住的枫溪居而去,进去才发现,原来林大奶奶先前所说的只请几个相熟的人儿,倒也所言非虚,因为里头也只三五个人,且这三五个人钟文谨都能叫得出名字来。 钟文谨才刚进门,孟六奶奶,即钟文敏的大姑子祝大姑娘,就起身上来拉住她另外只手,笑道:“我们正等着你来呢。” 钟文谨随着钟文敏,得唤孟六奶奶大姐,她忙笑问道:“大姐也来了?” 孟六奶奶性子与祝明澜相仿,用句现代的话来说,就是都是逗逼,闻言,她哈哈笑道:“我倒是不想来呢,她这儿能有什么我看得上眼的好酒菜?反还搭上份儿寿礼。偏她不声不响的就给我下了帖子,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过来了。” 另外个与永定侯府同姓,但却是书香门第的崔五奶奶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她下了帖子,这大热天的,谁乐意出门呢。” 林大奶奶将钟文谨往主宾的位置按,另外只手扶额,无奈道:“哎,交友不慎呀。” 在场诸人个个比自个年长,钟文谨哪肯坐主宾的位置,忙挣脱了林大奶奶,随意挑了个中不溜的地方坐了。 林大奶奶忙跟上来,拉扯她:“你若不坐主宾,旁人还有谁敢坐?难不成叫我这寿宴却了主宾不成?她们嘴损心黑倒罢了,你这样的好人儿,可不许这样。” 钟文谨再三推辞不过,说不得只好去坐了,不过却声明道:“这主宾的位置我坐便坐了,只是我风寒还没痊愈,吃不得酒,你们可别拿这个理由来灌我酒。” 孟六奶奶冲钟文谨挤了挤眼,促狭的打趣林大奶奶道:“你且放心,有我这个酒神在,她准备的酒都未必够我吃的呢,哪还有多余酒来灌你?” 林大奶奶笑骂道:“我准备了一大车呢,保证让你今儿竖着进门,横着出去。” . 众人喝茶吃点心,说笑至午时,宴席摆上桌。 钟文谨挑清淡些的菜肴略用了一些,见几人正推杯换盏的闹腾着,便想寻个入厕的由头,与侍立在林大奶奶身后的陈金家的说上话,却又不好直接开口让她给自个领路,生怕引林大奶奶起疑。 踌躇了片刻,她决定碰下运气,便对坐在自个身畔的林大奶奶小声道:“我想去更衣,只是我头一次来府上,万一迷路去了不该去的地儿就不好了,还请姐姐派个小丫鬟给我领下路。” 林大奶奶正跟崔五奶奶划拳呢,闻言随口道:“小丫鬟哪里靠得住,我叫个媳妇子带你过去吧。”说着,转头对身后的陈金家的吩咐了一声:“带崔二奶奶去更衣,好生伺候着,可别怠慢了她。” 陈金家的垂首应道:“是,奶奶。” 第51章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钟文谨心下高兴,面上却十分平静,客气的对陈金家的说道:“劳烦嫂子了。” 陈金家的忙摆手道:“这是我应当应分的,奶奶您太客气了,我哪里当的起。” 钟文谨笑笑,也没再与她说话,反倒问白芷道:“你不是去吃席了么?这样光明正大偷懒的时候,你往常都要待到我托人去叫你,你才会回的,今儿却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才一盏茶工夫呢,你竟就回来了。”如白芷这种有头有脸的下人,陪主子出来做客,是不可能饿着肚子站一天的,主人家也会准备她们的酒席。 白芷夸张的叹了口气,说道:“哎,我原也不想的,可席上诸人也不知道怎地了,七嘴八舌的说起慈安寺挖出的那具尸骨来,奶奶您知道的,我胆子小,哪里听的了这个,忙胡乱扒了碗饭就退了下来。”这话是钟文谨事先说与白芷的,各家大丫鬟都不是傻子,怎可能在林大奶奶寿宴上说这些晦气事儿? 钟文谨也跟着叹了口气,安抚白芷道:“也难怪你会害怕,听二爷说,那尸骨年龄也不过十四五岁,与你年纪正相仿……可怜见的,那姑娘也是个命运多舛的,先是不知怎地断了右腿,后头又被人害死在和尚庙里,好容易尸骨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偏顺天府又是张榜又是查问的,折腾这么多天,也没能弄清她的身份。” 白芷闻言,撇嘴道:“那姑娘是可怜,不过可怜的可不止她一个!奶奶,您想想,能去慈安寺的香客,哪个不是身份贵重呼奴唤婢的?姑娘出了事儿,她身边伺候的还能活?运气好些的,死了还能得个殉主忠仆的名声,运气不好的,怕就悄没生息的人间蒸发了。” 钟文谨边与白芷说话,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陈金家的,见她先时还表情淡定,等白芷说到程大姑娘身边的下人时,她情绪便有些激动,扭头抹了把眼泪,然后谨慎的四下里打量了一圈,见没有闲杂人等,这才开口道:“崔二奶奶与这位姑娘在我跟前说这些话,怕不只是闲聊吧?” 陈金家的必然不是什么笨人,这点钟文谨早就猜到了,不然她作为程大姑娘身边最得用大丫鬟的妹妹,不到未受牵连,反还当了林大奶奶的陪嫁,且还十分受重用,……这样的人儿,又怎可能是笨人? 既然她开门见山了,钟文谨也就懒得拐弯抹角的绕圈子了,于是笑道:“这事儿,陈嫂子怕也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琢磨过好多次了吧?” 陈金家的没回钟文谨的问题,反问道:“是崔大人让奶奶来问我的?” 钟文谨点了点头,笑道:“好好的姑娘死在和尚庙里,外边说什么的都有,这原是顺天府的案子,并不与我们二爷相干,但谁让我们二爷菩萨心肠,最见不得冤假错案呢,故而一心想还那姑娘一个公道,偏毫无头绪,查来查去的,阖京上下的贵女们,也只你们程府的大姑娘曾摔断腿过,说不得也只好先从这里查起了。” 话到这里,钟文谨顿了顿,一来让陈金家的消化下,二来自个也能喘口气,片刻后才又道:“原本要查程大姑娘,该去寻程府的人才是,只是如今还没法证实那尸骨就是程大姑娘的,若贸然找上程家门,一来有损程大姑娘的清白,二来也惹程大太太伤心,故而二爷只好先让我来问问嫂子你。毕竟嫂子的姐姐生前服侍的就是程大姑娘……” 陈金家听完这一番长篇大论,一改先前的温顺,嘴角忽而露出个冷笑来,嘲讽道:“便是大姑娘跟前得用的又如何?大姑娘前脚去了,我姐姐后脚就悬了梁,我们得到信儿赶过去的时候,姐姐的身子都凉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可是一句都没留下来。真是对不住了,我这里没什么值得奶奶说与崔大人的。” 白芷哼道:“是真没有,还是你贪恋现在的荣华富贵,不肯为亡姐申冤?” 陈金家的“嗤”了一声:“她是悬梁自尽心甘情愿做忠仆的,又有什么冤可申?” 看来陈金家的对程府怨气很大呢!不过这也不奇怪,她姐姐冬梅的事儿,的确是程府过份了,虽是被林大奶奶蒙蔽的,但的确是程府把人逼死的,人死不能复生,再如何冬梅也回不来了。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陈金家的作用不大,钟文谨便换了个说法:“令姐是因程大姑娘病死自觉愧疚这才殉主的,可若程大姑娘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的,令姐这愧疚便没必要,更谈不上殉主。所以,便是不为程大姑娘,为了令姐,你也得帮我们二爷把那害死程大姑娘的凶手揪出来才是。” 陈金家的抬了抬手,示意钟文谨左拐,嘴里道:“您太高看我了,且我说我乐不乐意帮忙,便是乐意,诚如方才所说,我们连姐姐最后一面都不曾见上,又能帮得上什么?” 钟文谨笑道:“也未必非要见到令姐最后一面才能帮得上忙,素日里的蛛丝马迹,兴许才是破案的良方。” 说话间已来到了净房,说是净房,却不可能是下人们用的那种茅房,而是一间耳房,里头放了只桶底铺了一层香灰的恭桶,钟文谨原没有便意的,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只入内小站了片刻便出来了。 . 回程时,陈金家的要比来时沉默许多,钟文谨几次挑起话头,她都不接话,眼看就要到枫溪居的后门了,钟文谨暗叹一口气,看来崔九怀交给自个这任务怕是要失败了。 谁知刚叹气完,陈金家的就开口道:“大姑娘原也不是什么清白无辜的人儿,早在与我们大爷定亲前,就跟程府的一个姓张的清客私定终身了……便是被那张姓清客害死的又如何?有如今的下场,也是她自个咎由自取,崔大人又何必在这样的人儿身上浪费工夫?” 钟文谨先前曾猜想过时林大奶奶设计让程家以为程大姑娘与人私奔了,不想程大姑娘竟真的有相好的,果然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不过即便程大姑娘私德有亏,却也代表她就该死。 她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这张姓清客,不管为情还是为权,都不该对程大姑娘下手的,因为这样,除了让他背上人命官司外,半点好处都没有。我倒是觉得,凶手怕是另有其人。排除掉山贼盗匪这些偶然出现的不确定人员,那么除掉程大姑娘谁最得利,谁就有可能是凶手。” 程大姑娘没了,最得利的当然就是林大奶奶这个庶妹了。陈金家的再没想过这个的,乍然听钟文谨说起,整个人都惊呆了,半晌回过神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竟发起抖来。 偏就在这时,枫溪居后门突然走出一个大丫鬟并两个小丫鬟来,陈金家的身子立时停止颤抖,脸上也挂上了和蔼的笑容,待几个丫鬟给钟文谨行礼后,她笑眯眯的问领头的那个大丫鬟道:“你这是做什么去?” 那大丫鬟笑着回道:“孟六奶奶要吃松鼠鳜鱼,我去说与大厨房的人。” 陈金家的笑着打趣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打发个小丫头子去说便是了,何须你自个拼跑一趟?当然,如果你是想借机出来透透气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大丫鬟反唇相讥道:“许嫂子你出来透气,就不许我出来透气了?再没这样的道理!” 陈金家的举手告饶道:“许,怎么不许?谁敢不许,只管说与我,我必替你讨回公道。” 那大丫鬟得意一笑,见前头钟文谨已走至门前,忙道:“嫂子且去忙吧。” 陈金家的点点头,忙快步追上钟文谨,假装搀扶钟文谨过门槛,凑近她,快速的说了一句话,然后若无其事的退了开来:“我们奶奶左手能写一笔与大姑娘别无二致的字。” 第52章 钟文谨回去时,众人正推杯换盏的,场面十分热闹,虽她大病未愈不能饮酒,但众人也不肯轻易放过她,许她以茶代酒,三杯茶顶一杯酒,如此一来,旁人还不曾吃醉呢,她就先喝撑了。 钟文谨拿手抚着肚子,笑骂道:“早知你们这般促狭,我就装病不来了。” 林大奶奶指着钟文谨,与孟六奶奶道:“你看看她,我们吃酒她吃茶,我们吃酒的还不曾说什么呢,她倒先抱怨起来,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孟六奶奶摆手告饶道:“这话你可别问我,我大弟媳妇是她长姐,二弟媳妇是她小姑子,我若敢说她的不是,回头我回娘家,还不得被两个弟媳妇拿大扫把打出来?” 不等林大奶说话,崔五奶奶也跟着摆了摆手:“你也别问我,我们家虽与永定侯府不是一家,但大家都姓崔,说不得五百年前就是一家呢,我怎可能不帮自家人反帮你这个外人?再没这样的道理的。” 崔五奶奶说完,其他几人也附和起来。 京中达官显贵之间联姻不断,若真要一层层算下来的话,每家之间都能找到些许关联。 林大奶奶扶额,作无奈苦笑状,叹气道:“钟妹妹在闺中时就贤名远播,人缘自是极好的,偏我把这个忘了,竟想着寻她的晦气,可不就遭了报应了?罢罢罢,我自罚三杯,权当给钟妹妹赔不是了。” 说着,果真叫人斟酒,满饮了三大杯。这般豪爽与痛快,惹的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 酒过三巡,话题换过好几回,也不知怎地就转到了慈安寺挖出的那具骨头架子上来。 因钟文谨中途与孟六奶奶说了会子话,也没留意是不是林大奶奶故意引导的,不过见众人都一脸八卦的看着自个,她自然不会透漏案情,只笑道:“我们二爷是神探不是神仙,那样一副烂的只剩下骨头架子的尸骨,也不知死了多少年了,便是有知道内情的,怕也老死了,想要查个水落石出,谈何容易?” 孟六奶奶接话道:“前些日子,顺天府可是在挨家挨户查问断腿的人呢,想必是有了些眉目的,只你嘴紧,不肯与咱们这些无知妇人说罢了。” “哎呀,大姐你这可就冤枉我了!”,钟文谨闻言,立时叫屈,“我们那位爷,素日在家都没几句话的,更遑论与我谈论案情了,我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又甚少出门,对于此事,知道的怕还你们多呢。” 众人思及崔九怀那种冷若冰霜的脸以及沉默寡言的性子,当即就信了钟文谨的话,也没再追问,自行讨论了几句,因知道的也都不多,八卦都八卦不起来,片刻后便换到其他话题上了。 午宴散了,杯盘撤掉后,林大奶奶叫了一班小戏进来,钟文谨最厌烦的就是听戏,况今儿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懒得再与她们周旋,便借故身子疲乏,提前走人了。 . 今儿恰好休沐,回府时,崔九怀正歪在东次间的贵妃塌上歇晌,见钟文谨进来,他睁眼,懒洋洋的哼了一句:“这样早就回来了,怕是无功而返了。” 钟文谨没理会他,进内间换了身家常衣裳,出来后,往罗汉床-上坐了,用了碗解暑的酸梅汤后,这才把先前在林府的事儿与他说了。 崔九怀听罢,眉心皱了皱,说道:“好端端的,哪个做庶妹的,会偷偷练一笔与嫡姐相同的字体?林大奶奶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了。” 说完,忽而一掀纱被坐起来,嘴里道:“你且想个法子,把程大太太约出来,我要直言相告,有她帮忙,案子兴许就会有进展了。”毕竟当年是程大太太出面善后的,且她是林大奶奶的嫡母,林大奶奶待字闺中时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虽对其有所低估,但到底大致情形还是错不了的。 钟文谨闻言,先是吃了一惊,略微一琢磨,又觉得倒也是个办法,总好过一筹莫展干等着强,毕竟程大太太是程大姑娘的亲娘,骨肉连心,得知程大姑娘被害的话,如何都不肯坐视不理的。不过,她却没将这事揽下来,只道:“一时半会的,我哪里寻得到借口约程大太太见面又不让人生疑?与其为难我,你倒不如去求二婶,让她下帖子请人,她们是表姊妹,必是一请就来的。 崔九怀觉得有理,立时便要穿鞋去寻二太太小刘氏,钟文谨白了他一眼,抬手阻止道:“横竖今儿是请不来的,这么捉急做什么?你且坐着,我还有话与你说呢。” “有什么事儿,赶紧说。”崔九怀闻言,将将落地的双脚重搁回了贵妃塌上。 钟文谨道:“惠安公主这月十八请吃暖屋酒,托穆四奶奶的福,也给我送了张帖子。旁人请或还可推托了去,但惠安公主请我,我若推托,必要惹她不快的,少不得要走一趟了。偏我这些日子病着,把这事儿给忘了,没能准备贺礼……” “是真忘了还是故意忘了?”崔九怀哼笑出声。 钟文谨立时横眉怒目,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二爷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我坐拥十万两银子,不过区区暖屋酒的贺礼而已,还能准备不起,要在这上头占二爷便宜不成?” 崔九怀“嗤”道:“这可难说,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 钟文谨被堵了个仰道,险些没被气死,这事儿她是真冤枉,以前是嫁妆少手里捉襟见肘,这才行-事扣扣索索的,逮着机会便要占崔九怀的便宜,但如今她手里有十万两银票,崔九怀又应承了分她些京郊的好地,如今她也算是个富婆了,财大气粗,她也没必要为了百八十两银子装相。 她气呼呼道:“罢了,二爷既然不愿意替我张罗,我也不强求,回头叫周来福到外头随便寻摸样便是了,横竖惠安公主是二爷的拥趸,我便是金山银山的送上去,她也未必会正眼看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语气虽冲,但其中不无埋怨,难不成上次去安国公府赴宴时惠安公主给她排头吃了?只是他竟不知惠安公主几时成自个的拥趸了?惠安公主今年将将及笄,一个比自个小十二岁的小姑娘罢了,什么拥趸不拥趸的,真是好笑。 嘴角才刚要翘-起,忽而思及钟文谨今年也才十五,自个成日里欺负个十五的小姑娘,岂不有些厚颜无耻?他心虚的咳了一声,忙道:“我与你说笑呢,回头就叫高升去替你寻个体面的贺礼来。” 说完他才想起,钟文谨早已不是原来的钟文谨了,皮囊虽才十五岁,里头的芯子却不知年方几何,兴许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未可知呢。 钟文谨病还没好全,拖着病体替他奔波了大半天,他不道谢就罢了,让他替自个张罗份贺礼他还这般不痛快,这会子答应倒是答应了,但是脸色变幻来变幻去,一副纠结万分的模样,让她很是不痛快,前世女汉子身上甚少出现过的矫情情绪竟无师自通的冒了出来,她“哼”的一声扭过头:“不必,我有钱有人,不过是份贺礼罢了,难不成离了你,我还就置办不来了?” 崔九怀神色变幻数次,最后闭眼一横心,老太太便老太太罢,横竖娶也娶了,睡也睡了,喜欢也喜欢了,还能怎样呢?见钟文谨恼了,鞋子也顾不得穿,一跃而起,从贵妃塌跳到了罗汉床-上,胳膊一搂她的肩膀,抿唇浅笑道:“不过斗几句嘴罢了,往前斗的比这厉害十分的时候都有呢,那会子都不见你生气,今儿却是怎地了?在林府受气了?来,说与我听听,回头我说与明堂,必替你讨回公道来。” 钟文谨四十五度角,阴阳怪气道:“我堂堂永定侯府二奶奶,正三品诰命夫人,她们个个不如我,捧着我都来不及呢,又怎可能给我气受?要我说,我还得谢谢二爷呢,亏得二爷出身好又有本事,不然今儿就不是别人捧着我,而是我捧着别人了。” 你还知道呀?崔九怀腹诽一句,嘴上却道:“既不是她们给奶奶气受了,那就是为夫惹到奶奶了,为夫虽不知错在何处,但既然奶奶生气了,必是为夫错了,为夫向你道歉,你若不消气,打我几下都使得,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不然我可要心疼了。” 钟文谨吃了一惊,伸手便摸向崔九怀的额头,心里诧异,莫非被自个传染了,也发烧了,不然怎地说起胡话来,他可从来就是问声细语说情话的人儿呀。 “没发烧。”崔九怀拍开她的手,又补充了一句:“也没吃酒。” 那就是故意逗自个了!钟文谨哼了一声:“那肯定是中邪了,得喝符水淋黑狗血才能解。”说着便唤白芷进来,叫她去准备符水跟黑狗血。 白芷一脸莫名其妙,才刚要开口询问缘由,崔九怀就挥手赶人:“你们奶奶逗你玩呢,且不必理会,下去罢。” 第53章 钟文谨性子直爽,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只要崔九怀不火上浇油,自个就能平息下去,更遑论他低声赔笑,还肯替自个张罗贺礼?不过难得因病矫情一回,她便端起架子来,将他赶去书房睡了一晚后,这才“勉为其难”的原谅了他。 次日,崔九怀让二太太小刘氏出面,把程大太太请了来。 因钟文谨以后还要在女眷里头走动,少不得要与程大太太照面,若参与进来,目睹了程大太太失态的模样,往后彼此都尴尬,故而崔九怀便没让她出面,只自个将前因后果怀疑猜想一一告知。 程大太太在同崔九怀确认了尸骨左脚食指比拇指长,以及右脚中指比食指无名指长两个程大姑娘身上的显著特点后,当即就晕了过去。 崔九怀吃了一惊,忙上前搀扶,又要命人去请太医,不想程大太太又自个缓了过来,喘着粗气阻止道:“莫要请太医,以免打草惊蛇。” 见她无碍,崔九怀也就放下心来,将她扶到旁边的太师椅上,替她斟了杯茶,然后便询问起案情来。 不想连问几个问题,程大太太都不回答,只淡定的吃茶,等吃完手里的茶,她将茶盅往高几上一搁,起身道:“我有法子,你且等信儿吧。” 程大太太与二太太小刘氏是表姊妹,素日二人走的也颇亲密,崔九怀也得随着堂弟三爷崔九信喊她一声姨母,故而她说有法子,崔九怀也就信了,转头说与钟文谨,钟文谨也是信了的,不想却她狠狠的坑了一把。 . 发现被坑是本月十八惠安公主请吃暖屋酒时,何穗一进来就跑来跟钟文谨咬耳朵:“林大奶奶没了。” “什么?”钟文谨惊的一下站起来,见花厅里众人都讶异的看着自个,忙掩饰的拍了何穗的肩膀一把,拔高声音嗔骂了一句:“坏东西,明知道我最怕毛毛虫,偏还说来吓我!” 何穗性子虽粗枝大叶,但与前主结识这么多年,对前主的装模作样也早就习以为常了,闻言忙配合的哈哈大笑两声,众人皆知她惯会调皮捣蛋,一笑之后也就转开了视线。 钟文谨平复了心情,重新坐下来,一脸怀疑的问何穗道:“你从哪里听说的?怕是听岔了吧?若真没了,林府如何都该来我们府上报丧的,若来报丧了,我又岂会不知?” 被人质疑,何穗气鼓鼓的扁了扁嘴,哼唧道:“昨儿夜里才没的,要明儿才开丧发付文呢,你不知道有甚奇怪的?至于我是如何知道,我大姑子是林家六奶奶的事儿你忘了?她怀胎九月,眼看就要临盆了,今儿一早我们府上打发人去送催生礼,见林府下人一身孝衣,询问了一下,才知道是林大奶奶没了。” 因事发突然,又牵扯到程大姑娘的案子,钟文谨一时急火攻心,倒把安国公府跟林家的姻亲关系给忘记了,闻言她先温声软语的安抚了何穗一番,这才追问道:“怎地就突然没了呢?初十她生辰,我还去林府给她贺寿了,那会她精神抖擞,全然看不出一点病态呢。” 何穗属于吃软不吃硬的,被钟文谨一番安抚后,立时就满血复活了,与钟文谨解释道:“就是生辰那日吃多了酒,肚腹有些不受用,便请太医给开了方子,一连吃了几日,本已好的差不多了,再吃最后一副药便要停药的,偏就这最后一副药出了问题。” 她卖了个关子,等钟文谨做出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后,这才说道:“煎药的小丫鬟脚底打滑摔了一跤,把药包打散了,匆匆忙忙去捡,却不小心把几块夹竹桃枝混了进去……” 钟文谨去林府的时候,倒的确在林大奶奶的枫溪居见过夹竹桃,但林大奶奶被夹竹桃毒死这事儿她却是半点都不信的,此事偏又发生在崔九怀与程大太太和盘托出之后,怕是跟程大太太脱不开干系。 也不知道崔九怀是否知晓这事儿了?思虑至此,钟文谨便有些坐不住,但却不敢像之前在林府时那般提前走人,以免被惠安公主寻衅滋事。 她“恨恨”道:“这小丫鬟也太不小心了,夹竹桃毒性那样大,在夹竹桃底下摔散了药包,就该直接去跟林大奶奶请罪,哪能胡乱捡起来了事的?可不就闹出人命来了?这样的刁奴,合该拖出去打死!” 何穗“啧”道:“自然是打死了,不光她被打死了,枫溪居全部下人,除了林大奶奶的陪房陈嫂子,其他的都被打死了。你还别说,这林大爷对林大奶奶还真是情根深种,不然也不会暴怒到这般地步了。” 林大爷是什么性子的人儿,自是没有比崔九怀更了解的了,他向来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能做出将枫溪居全部下人灭口的事儿来,明显是知道了林大奶奶的所作所为,也就更让钟文谨确定,此事是程大太太在背后推波助澜。 钟文谨嗔道:“作甚一副羡慕的模样,难道穆四爷对你不好?” 什么情根深种,林大爷这会子最怕的估计就是被人说他情根深种了,因为这样他就会背上一个与小姨子合谋害死未婚妻的罪名。不过这是事情曝光之后才会有的顾虑,看程大太太这做法,似是只是想要罪魁祸首林大奶奶的命,没想广而告之。不过这也不奇怪,若要广而告之,就得将林大奶奶交给崔九怀来审,如此一来,程大姑娘与门客私定终身的事儿就掩盖不住了,一个心狠手辣,一个不守妇道,程家姑娘的名声可就彻底坏掉了,谁敢再娶他们家的姑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谁也落不到好,还会拖一个林大爷下水,无论程家还是林家,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如今一床大被掩了,才是最好的法子。 钟文谨表示十分心塞,刑侦的意义在于发现真-相,替死者申冤,还原事情真-相,如今这个结果,前半部分倒是达成了,后半部分怕是不能够了。便是崔九怀想较真,以程大太太的聪明智慧,又有林家的全力配合,怕早就将一概证据毁灭了。再如何不甘心,此案也只能以悬案未破作为终止符了。 何穗突地一拍桌子,哼道:“他敢!” 钟文谨回神,强笑着附和道:“自然是不敢的。” . 心不在焉的吃完了酒宴听完了戏,见有人开始告辞后,忙拉了何穗一块告辞,因惠安公主的驸马周三公子也在,惠安公主前所未有的端庄贤淑,也没为难钟文谨便放她们离开了。 到了自个马车前,钟文谨便搭着白芷的手上马车边吩咐周来福道:“去大理寺找二爷,说我有急事寻他,让他即刻回府。” 本以为回府后要坐立不安的等待许久崔九怀才会回来,不想他却比钟文谨回来的还要早,一见她进来,就皱眉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等不到我下衙,特特打发人去衙门寻?一干同僚都看着呢,我若回来罢,便被人取笑惧内,若不回来罢,你的脸面又不保,你说说,你这不是存心为难我么?” “你若无坚不摧没有任何缺点的话,别说同僚了,就是皇上,只怕也会忌惮你。若背上个惧内的名头,让人知道你也有害怕的人跟事儿,你便从神坛的神变成了凡间的人,能少不少的猜忌跟是非呢。”钟文谨斜眼看他,哼哼道:“我帮了你这样大的忙,你还不快拿个钱箱子出来谢一谢我?” “也不知你哪里来的这样多歪理!”偏还让人听了心悦诚服,莫非是个修成精的妖精不成?崔九怀往太师椅里一坐,转移话题道:“说吧,叫我回来何事?难不成你也消息灵通的听说了林大奶奶没了的事儿?” 钟文谨一惊:“你也知道了?” 崔九怀“嗤”道:“我的人一直盯着林府呢,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钟文谨见不得他这般嚣张,哼道:“然后林大奶奶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毒死了?” “不毒死还能如何?拉她上公堂?”崔九怀侧头看向她,抿唇道:“现在这个结果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死者大仇得报,苦主也心满意足,虽有不足外人道的地方,但也算不得徇私枉法。” 钟文谨正想开口,外头沉香禀报道:“奶奶,程大太太打发人送了盒芙蓉糕来,说务必让奶奶尝尝。” 无缘无故给自个送芙蓉糕?钟文谨皱了下眉头,对崔九怀说了句“怕是给你的吧?”,然后叫沉香拿进来。 沉香端了个红酸枝木填漆捧盒进来,将捧盒往钟文谨跟前的炕桌上一放,伸手将其打了开来,然后便“啊”的叫了一声。 里头哪是什么芙蓉糕,分明是一沓银票。 这是用银钱买崔九怀别多管闲事的意思?这又是何必呢,便是不用银钱收买,崔九怀原也打算罢手的。 钟文谨拈起一张看了眼,见是一千两面额的,这么厚一沓,少说也有两三万两了,真是好大的手笔! 崔九怀打趣她道:“装模作样做什么,装的好像自个识字似的。” 打趣完,又吩咐沉香道:“好丫头,快告诉你们奶奶,这是多大的银票,不然你们奶奶可要着急上火了。” 沉香探头看了一眼银票,“嘶”的吸了一口气,对钟文谨道:“奶奶,是一千两的。” “他说让你告诉你就告诉,你是我的丫鬟还是他的丫鬟?”钟文谨自然认得,却还得装不认得,闻言作“恼羞成怒”状,斥了沉香一句,然后将银票往捧盒里一放,“啪”的一下合上,然后往崔九怀的方向一推,又对沉香哼道:“再说了,这是人家的银票,你管它多大呢,横竖跟咱们又没干系。” 崔九怀嘴角翘-起,轻笑道:“怎么就没干系了?送东西的人可亲口说了,是程大太太送给奶奶的芙蓉糕。” 程大太太自然不可能直接给崔九怀送东西的,如此岂不是要引人怀疑?不过既然崔九怀硬要将其掰扯成是送给自个的芙蓉糕,那自个就收下好了,谁还能嫌钱多不成?钟文谨立时抬手将捧盒拢回来,笑嘻嘻道:“既然二爷不爱芙蓉糕,那可就便宜我了。” 崔九怀笑意更浓了些:“奶奶视糕如命,我胆子这样小,可不敢虎口夺食。” 钟文谨这下真恼羞成怒了,“蹭”的一下站起来,掐腰质问道:“说什么呢,谁是虎?” “奶奶不是说要让我背个惧内的名声么,既然惧内,自是家有河东狮了。”崔九怀面不改口的胡诌,诌着诌着觉得不对劲,忙改口道:“哦,是为夫错了,奶奶是狮,不是虎。” 钟文谨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先把沉香打发出去,然后一个饿虎扑食就扑到了崔九怀身上,然后掐住他的脖子就开始摇晃:“谁是河东狮了谁是河东狮了谁是河东狮了谁是河东狮了?” 奈何她小手娇-软无力,摇晃了半天,却半点效果都没有。 崔九怀失笑,指着她掐在自个脖子上的手,打趣道:“这都不算河东狮?那为夫真不知道天下还有什么女子可以称为‘河东狮’的。” 钟文谨欲哭无泪,想当年她在军校时,无论体术还是枪法都是稳居第一的,参加工作后也没有松懈,时常干些譬如一招制服飞车党三招擒下抢劫犯的英勇事迹,这会子却沦落成连掐人脖子都掐不出半点痕迹的地步,简直是人间惨剧,看来锻炼身体的计划得提上日程了,再不能这般混吃等死不知上进。 她发狠道:“给我三个月,到时叫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河东狮’!” 这样娇弱才刚刚好呢,谁要见真正的河东狮了?崔九怀忙抬手告饶:“娘子这般温婉贤惠就刚刚好,可千万别学那些乡野村妇做什么河东狮。” 钟文谨阴笑道:“哼哼,晚了。” 崔九怀捂脸,暗叹一口气,虽然对钟文谨三个月变河东狮的事儿不怎么相信,但还是默默下定决心,每日早起半个时辰练剑,以免将来哪天制不住她,让她翻了天去。 第54章 几日后,钟文谨从崔九怀那里听说了林大奶奶一事的详情。 正如林大奶奶陪房陈金家的所说,程大姑娘的确与那张姓清客私定终身,程宅规矩严,等闲不得见面,只鸿雁传书寄相思,而这替他们传书的鸿雁乃是程大姑娘身边的一等丫鬟冬青的弟弟,乳名叫燕哥儿的。 偏这燕哥儿是个好酒的,有一日与林大奶奶的奶兄王贵吃酒吃多了,就把这事儿给秃噜出来了,王贵立时报与林大奶奶,而林大奶奶一早就对林南生这个出身好长相好-性子好学识好的姐夫觊觎已久,这样的把柄送上门,她岂会不把握住? 她一边让自个奶兄盯住燕哥儿的一举一动,一边暗中临摹程大姑娘跟那张姓清客的字,等临摹的七七八八时,便先以张姓清客的名义给程大姑娘写了一封信,约她在慈安寺功德林见面。见面的前一日,又以程大姑娘的名义给那张姓清客写了一封信,信里说他俩的事儿已被程大老爷发现,程大老爷欲叫人暗中处死他,让他赶紧趁夜逃走,并叮嘱他此生莫再回京,也莫要回乡。 官家小姐再好,自然也没有性命重要,那张姓清客接信后立时收拾细软连夜逃亡异乡,而毫无所觉的程大姑娘次日去往慈安寺,半夜支开伺候的丫鬟、婆子,独自一人去了功德林,然后被埋伏在那里的王贵一锤敲在后脑勺上,昏迷之后被活埋到了地下…… 之后林大奶奶再以程大姑娘的名义留书给程大老爷夫妇,言明自个与那张姓清客情投意合,因二人身份悬殊,家中父母必然不会应允,故决定私奔去往他乡,祈求父母原谅云云。 因林大奶奶留书的字迹与程大姑娘几乎无异,程大姑娘与那张姓清客又遍寻不到,程大太太自然就信了,于是强忍悲伤与愤怒,用雷霆般的速度善了后。 也正因如此,崔九怀查起案子来才会困难重重。 然而崔九怀不能干的,程大太太却能,她从永定侯府离开之后,就叫人捉了林大奶奶的奶娘王勇家的跟奶兄王贵,当着王勇家的面,将王贵的手指头一根根的往下砍,等砍到第三根的时候,王勇家的就全交待了。 然后程大太太就拿着王勇家的签字画押的供词去了林府,拍到林家大太太跟林南生跟前,要求他们让林大奶奶暴毙,不然的话她就将供词送到大理寺,到时两家名声一起完蛋。 不过一个媳妇罢了,虽育有一子一女,但跟林大爷这个家族继承人比起来,哪里又算得了什么呢?林家又不傻,怎可能干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来?自是无有不应的。 之后的事儿,就像何穗所说的那样,小丫鬟故意在夹竹桃树下摔散药包,混了一堆夹竹桃枝进去…… 十三岁的小姑娘,就能有这心机,真是天生宅斗技能满点呀,若不是遇上自个这个异界来客,单凭崔九怀一人,怕是连尸骨的年龄都搞不清呢,查不出其身份,也就谈不上洗冤,林大奶奶可不就成了人生赢家? . “所以呀,案子之所以能告破,全靠我梦里得来的聪明才智,你可得好好奖赏我才行!”钟文谨双手托腮,一脸期待的看着崔九怀。 崔九怀欲效仿前朝那位唐仵作,写个探案笔记,以其能对后人有些许帮助,这会子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呢,闻言头也没抬,只哼道:“哪里告破了?大理寺的卷宗上写着的可是‘待破’!” 钟文谨往桌旁一趴,边欣赏他龙飞凤舞的狂草边笑嘻嘻道:“明面上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根本无须理会,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便是了。” 笑完突然“咦”了一声,哈哈大笑道:“哎哟,你这写的什么东西呀,鬼画符一样,你自个倒是看的懂了,旁人能看得懂?”写个卷宗还用狂草,难辨认程度堪比医生的药方,钟文谨盯了半晌,只认出了几个助词。 草书省时省力,回头成书时再用楷书抄录一遍便是了,崔九怀并不觉得有甚问题,他抬眼撇了下钟文谨,见她杏眼圆睁,一副困惑的模样,不禁嘴角翘了翘,打趣她道:“哎,到底是不识字的睁眼瞎,端端正正的楷书,被你说成鬼画符,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这是楷书?我读书少,你别蒙我!钟文谨柳眉倒竖,张口就要喷他,话到嘴边才想起自个扮演的乃是个“文盲”,只好又憋了回去,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来:“啊,这是楷书?亏得二爷告诉我,不然我还认不出呢。哎哟,让我瞧瞧,啧啧啧,难怪人常说二爷一字千金,这楷书写的可真是好看……就是潦草了些,看不出横平竖直的来。” 说完,又作“羞涩”状,讪笑道:“我不懂这个,乱说的,若哪里说的不对,二爷可别怪我。” 崔九怀噎了下,心下有些后悔,不该这般忽悠她,回头要是她在外头见了草书,却一口一个楷书,旁人若反驳,她将自个搬出来,说自个说与她的,到时自个的脸面岂不丢尽了?思虑至此,他忙赔笑道:“我与奶奶玩笑的,这不是楷书,是草书。” 钟文谨“怔”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下来,甩着帕子倒退两步,往身后太师椅里一坐,淡淡道:“二爷才高八斗,而我只是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乡野村妇,我们之间云泥之别,委实不合适再歇在同一张床-上。” “奶奶又要罚我睡书房了?”这还得了?崔九怀忙将笔搁下,起身来到钟文谨跟前,手搭到她肩膀上,边揉-捏边说好话道:“是为夫不对,原不该逗你的,奶奶想怎么罚我都成,只别罚我睡书房便好。”说着说着,身子俯下来,凑到钟文谨耳边,暧昧道:“好几日没服侍奶奶了,奶奶想不想我?” 钟文谨哼道:“我一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乡野村妇,哪里敢肖想二爷这样的侯门公子哥!” 崔九怀笑出声来,抬手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笑道:“看来奶奶气的不轻呢,怕是没个千儿八百两的,是不能消气了。” 装模作样一回就能得个千儿八百两的,这买卖倒是划算的很呢。钟文谨刚想附和,这时四处乱晃的眼睛却瞄到了博古架上一物,她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激动的一下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下将其拿到手里,转身对崔九怀道:“把这家伙给我,我就消气。” “别乱动!” 崔九怀腿一软,想冲上去抢回来又怕抢夺间走火,向前几步又倒退回来,抬手朝钟文谨示意,嘴里一叠声道:“放回去,哪里都莫碰,照原样放回去,听话,快点放回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走火,可是要人命。” 钟文谨却没听他的,不但没放回去,还直接摆出个标准的射击姿势,对着窗外梧桐树上的一只麻雀就开了一枪。 “砰”的一阵白烟从铳口喷出,树上麻雀应声落地。 钟文谨掐腰,仰天哈哈大笑,练什么功夫嘛,又累又费劲,有了火铳,自个这个昔日的神枪手就复活了,简直不能更美妙! 听到枪声的时候,崔九怀险些没吓死,就怕下一秒钟文谨浑身是血的倒下去,然而她不但没倒下去,还在她兴高采烈……而且,她连火铳都会使,火铳这种贵重的东西,除了神机营的火铳队,外头统共就没几把,她一个小仵作又怎可能弄的到?她前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呢? 疑惑虽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气愤,他快步走到她跟前,一把将火铳夺过来,放回博古架上,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毫不怜香惜玉的丢到书案上,翻过身子来,巴掌对着她的屁-股就抽下去,边抽边训斥道:“反了天了你,火铳都敢玩,若是伤着自个怎么办?都怪我太纵容你了,把你宠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今儿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夫为天,看你还不敢胡作非为!” 虽然不怎么疼,但一把年纪被打屁-股,羞耻度简直爆表,钟文谨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的骂道:“你敢打我?好啊,我长这么大,我父亲母亲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你算什么东西啊,竟然敢打我!家暴不能忍,我要合离,不跟你过了,必须合离!” “合离?亏你说的出口,我对你这样好,你竟然敢说合离?”,崔九怀简直要被气死了,“还我算什么东西,你说我算什么东西?我是你相公!” 钟文谨哼道:“马上就不是了!” “成。”崔九怀略打了几下,就罢了手,自个往太师椅里一歪,哼道:“你交-合离书吧,我倒看看哪个衙门敢判!” “你……”他又不是真的家暴,钟文谨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原没想真的合离的,便没再与他斗嘴,只朝火铳的方向努了努嘴:“不合离也成,把这火铳给我。” 崔九怀不爱用这个,这火铳自打得来便一直摆在博古架上长灰,给她倒也没什么,瞧她方才随手一枪就把麻雀打下树的架势,一看就是个中好手……不过平白被她吓了一场,若就这样轻易给了她,往后她岂不更加肆无忌惮了?故而他伸手挑了挑的下巴,别有深意的笑道:“今儿晚上服侍好了爷,爷就赏给你。” 第55章 说是让钟文谨服侍他,实则还是他服侍的钟文谨。 自从被钟文谨逼的看《春.宫.图》学习技巧从此打开新世界大门后,崔九怀就彻底放飞了自我,在床-上花样百出,极尽羞耻之能事,偏他那张比女子都要妍丽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严肃认真的仿佛在验尸,如此巨大的反差,看的钟文谨直接笑场,身子一抽一抽的,怎么都止不住。 “嘶……”崔九怀倒抽一口气,险些就爆发出来,闭眼静默了片刻,这才缓了过来,随即睁眼,没好气的瞪她:“你这是抽的什么风?” 钟文谨边笑边回道:“面瘫是病,得治。” “……”崔九怀气的咬了咬牙根,从她身体里退出来,伸手将她翻了个身,让她背对自个,然后用比方才多几倍的力气重新动作起来,嘴里骂道:“闭嘴!床笫之间嘻嘻哈哈的,成什么体统?” 钟文谨身子跟个小船一样,被巨浪撞击的晃晃荡荡的,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嘴炮了,果真如他所要求的闭了嘴。 然而听不到她娇娇柔柔似痛苦又似愉悦的叫-床声,崔九怀又浑身不自在了,无论如何卖力,都攀不上顶峰,正想哄她开口,突地外头白芷高声道:“大爷,高玄求见,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儿要向您禀报。” 崔九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的浑身一抖,立时将自个交待了。 钟文谨捧腹哈哈大笑:“这高玄,来的可真是时候。” “他最好真有十万火急的事儿,不然看爷不把他皮扒了!”崔九怀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因担心的确有十万火急的事儿,也没有去沐浴,随手扯下钟文谨搭在屏风上的一件中衣,胡乱擦拭了几下,然后迅速穿戴完毕,出门去了。 钟文谨一时间也没了睡意,正想叫人准备热水,好泡个热水澡,就听得外头崔九怀一声高呼:“你说什么,惠安公主薨了?” “惠安公主薨了?”钟文谨吓了一跳,前几日才去惠安公主府吃过暖屋酒,当时也未见她有任何病态,怎地突然就薨了呢?她忙爬起来,下床去寻衣裳,准备到外头去问下究竟。 这时,崔九怀却又返了回来,又是叫人去唤青鸾,又是叫白芷去取官服的,抽空还跟钟文谨解释几句:“惠安公主薨了,她是帝后的掌上明珠,若突患恶疾便罢,若不是,怕是不能善了的,我得去公主府盯着,免得大理寺的人出什么岔子。” 虽满脑门的疑惑,但崔九怀知道的也不比自个多,问了也是白问,故而闻言她点头道:“知道了,你自个谨慎些,万事都依上头的意思办,别自作主张,这时候触帝后的霉头,便是你素日再得皇上重用,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妇道人家,忒啰嗦,难道我连这点思量都没有,要你巴巴的来嘱咐?”崔九怀呲嗒了她一句,又踱到床前,将光-裸-裸的她往怀里一搂,埋头在双谷间深深的吸了口气,用暗哑的声音说道:“知道你还没尽兴,别叨叨了,等我忙完了,就回来喂饱你,你且忍忍罢。”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个话,而且他是从哪里看出自个欲-求-不-满来了?她柳眉倒竖,怒道:“我好心好意叮嘱你几句,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强给我按个那样的罪名,这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既如此,我也懒得理会你,你爱怎样也都随你,只是若惹了麻烦,也别来找我求救,我一个啰里巴嗦的妇道人家,又是个针头线脑都斤斤计较的,能懂个什么呢?” “看吧,又恼了,果真是没喂饱的缘故,素日里你可不是这样小性儿的。”崔九怀笑着在她唇上嘬了一口,听见外厢传来青鸾的声音,便忙走了出去。 钟文谨被气了个仰倒,便是泡了个热水澡,也没把胸口的郁气除掉,只得恨恨的睡下了。 * 惠安公主薨逝的事儿,大半夜的宫里、大理寺、刑部全部出动,阵仗如此庞大,消息根本瞒不住,永定侯府自然不可能不知晓,这不,一大早的,天还黑着呢,府里就忙碌起来,又是换灯笼,又是去摆设,又是换素服的,吵吵嚷嚷跟菜市场一般,把失眠大半夜好容易才睡着的钟文谨给吵醒了。 菘蓝听见声响,手上拿着件月白褙子并一条米色百褶裙进来,问钟文谨道:“奶奶看,今儿穿这身可妥当?若不妥当,我再去寻旁的。” 前主嫁妆箱子里头的衣裳,除了应付新婚月穿的几件红色系的,旁的都挺素净,可挑选的余地多着呢,不过又不必出门,穿哪件不是穿呢?钟文谨打着呵欠坐起来,摆手道:“不必折腾了,就这身罢。” 更衣梳妆完毕,正欲去桃源居给王氏请安,不想大姑娘崔九敏打发丫鬟来向自个借丫鬟,钟文谨虽不乐意,但这样的场合,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胡来的,忙叫菘蓝挑了身出来交给来人。 不想这头一开,就没完没了了,没一会子工夫,三姑娘崔九芳、大姐儿崔颖儿、二姑娘崔九仪、二姐儿崔沫儿都打发人来借…… 就连十岁的三姐儿崔琰儿,来请安时,犹犹豫豫磨蹭半晌,也提出来要跟钟文谨借衣裳。 钟文谨起床气加小气两气交加,这会子哪里有好脸色给她,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哼道:“就你这豆芽菜一样的小身板,借了我的衣裳去,是准备唱大戏呢?我素净衣裳虽多,却也不是这般糟蹋的。” 若在从前,崔琰儿自是不好反驳的,但自打崔九怀知会过大奶奶宋氏后,大厨房就给她只送菜不送饭,她饿了几日,到底挨不住,只得拿菜充饥,自觉脸蛋圆润了不少,因而底气也足,闻言立时就道:“奶奶也不比我胖多少,我若是豆芽菜的话,奶奶岂不也是豆芽菜?既然都是豆芽菜,那我向奶奶借衣裳,便再没不妥当的。” 瞧这伶牙俐齿的,果然是崔九怀亲生的!钟文谨给气笑了:“就算我是豆芽菜,那也是已长成的豆芽菜,可不是你这种才发芽的小豆丁能比的。” 个头上,崔琰儿的确比钟文谨矮许多,她避而不谈这个,转而谈起感情来:“旁人来借,你都肯借,我来借,你却不肯,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这个当闺女的还比不过那些外四路的不成?” 谈感情,那也得有感情谈才行。钟文谨不为所动,慢条斯理道:“哦,这个时候倒想起我是你母亲了,平日里也没见你对我这个母亲多恭敬呢。” 近日来,钟文谨摊派了不少本属于丫鬟的活计给崔琰儿做,好磨磨她冲动鲁莽的性子,也省的她闲着无聊给自个添堵,效果倒是不错,这会子她被自个如此冷嘲热讽都没有恼羞成怒愤而离场,反还寻了张椅子坐下,厚着脸皮说道:“横竖我没有素净衣裳穿,奶奶若借便罢,若不借,我就只好待在锦绣园闭门不出了,不然若被人瞧见了,告到上头去,到时不光我遭殃,整个永定侯府都脱不开干系。” 崔琰儿说完,又转头对自个的大丫鬟春林吩咐道:“一会子去桃源居跟松鹤园一趟,说我没有衣裳穿,出不得门,不能给太太、老太太请安了,请她们原谅则个。” “行啊,长出息了,知道威胁我了?”钟文谨“嗤”了一声,有恃无恐道:“你有没有衣裳穿,与我有什么干系呢,横竖府里管事的是大奶奶,再怎样也怪不到我头上来。哦,你说我的陪嫁衣裳?不好意思,统共就没几件素净的,都分与姑娘、姐儿们了,再多的也没有了。什么?不信?那你叫太太下令抄检我的嫁妆箱子呗。” 没了自然不可能,但抄检儿媳妇嫁妆的事儿就更不可能了。崔琰儿气的眼圈儿发红,“蹭”的一下站起来,发狠道:“不借便不借,我也犯不着求你,横竖外祖母给我的料子也还有几匹,我回去与丫鬟们现赶做一身出来便是了。” “哟,这就恼了?”钟文谨歪头,扫了下她泪汪汪的双眼,也懒得逗她了,吩咐菘蓝道:“把给三姐儿做的那身衣裳拿来。”前主未出嫁前给崔琰儿准备的,钟文谨穿过来之后,被崔琰儿几次寻晦气,便懒得做这个人情了,索性扣了下来,这会子倒是派上了用场。 衣裳取来后,崔琰儿见那衣裳绣工精致,尺寸也刚合适,惊的瞪圆了一双凤眼:“奶奶连夜叫人给我做的?” 想的倒是美!不过钟文谨也没反驳,哼道:“昨儿夜里大理寺来人报信,我从你父亲那里得了消息,想着你素日里的衣裳都大红大紫的,我虽有些素净衣裳,但尺寸又不合适,今儿必是要抓瞎,便叫几个丫鬟点灯熬油的替你赶了身出来。” 崔琰儿心里十分感动,思及方才她的言语,又有些别扭,哼唧道:“既如此,奶奶早拿出来不就完了,何苦在那挖苦讽刺我。”简直是出力不讨好。 谁让你撞到枪口上呢,不拿你撒气拿谁撒气?钟文谨腹诽了一句,面上却严肃认真的说道:“这世上的人儿呀,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咱们是只有点香火情的继母女,不过比陌生人略强些罢了,你平时不烧香,临遇到事儿了才来抱佛脚,你以为求人办事是那样容易的?你已经是十岁的大姑娘了,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再有个三五年就得出嫁了,若这点道理都不懂,将来到了婆家,还不被人啃的渣都不剩了?我挖苦讽刺你,那也是为你好,换了旁人,我还懒得费这个口舌呢。” “奶奶说什么呢,谁要出嫁了?”崔琰儿羞的两颊红红,却犹不服输的又哼唧了一句:“既想教导我,好声好气的说与我便是了,若有道理,我自然会听的,又何必这般挖苦讽刺?” 你要真乖巧听话不跟我唱反调,我又何必挖苦讽刺你?钟文谨这会子火气也发散的差不多了,时辰也不早了,她想尽快到刘氏那边去,看刘氏可有得到有关惠安公主薨逝的新消息,便也懒得同她在这磨牙,不耐烦的挥了下手:“我就是这么个直性子,比不得那些笑面虎,你乐意听就听,不乐意听便罢,横竖将来受苦的又不是我。行了,时辰不早了,赶紧去换了衣裳,随我去给太太请安。” 第56章 拿人手短,许是大姑娘崔九敏跟自个借衣裳的缘故,大太太王氏今儿破天荒的既没给钟文谨脸色看也没拿言语冷嘲热讽,待几个儿媳妇并孙子、孙女到齐后,便麻溜的领着众人往松鹤园去。 二房跟三房的人早早就到了,但正房里头却十分安静,待大房的人与众人互相见礼后,二太太小刘氏便急不可耐的开口询问钟文谨道:“听说惠安公主薨了?这年纪轻轻的,怎地突然就薨了呢?这其中的缘故,你可知晓?若知晓的话,赶紧说来听听,咱们可都好奇的紧呢。” 听到这话,钟文谨便明白刘氏知道的并不比自己多多少,不然二太太小刘氏又为何会有此一问?心里虽失望,她面色却没变,只缓缓的摇了摇头:“半夜大理寺人的来报信,只说惠安公主薨了,旁的一概不知,二爷闻讯后换上官服便出门了,这回子也不曾回转……” 刘氏斜倪了小刘氏一眼,没好气道的训斥道:“快闭嘴吧,皇家的事儿,岂是你能随便问起的,仔细勾连到不该勾连的,把自个的小命儿给搭进去。” 当着小辈们这么被下脸子,这要是换了旁人,譬如王氏,早就羞得无地自容了,偏小刘氏不在意,如耳旁风一般,听过便罢,自动换了话题,笑嘻嘻的同钟文谨道:“亏得你的衣裳,不然仪姐儿今儿怕是连门都出不来了。” 话音刚落,三太太马氏、大太太宋氏都附和,王氏不好装聋作哑,只得也替崔九敏谢了钟文谨一句。 钟文谨笑道:“不值什么,我旁的不多,就素净衣裳多,妹妹、侄女们若不够穿,只管来问我拿便是了。” “什么叫够穿?未出降的公主,按例要素服二十七日呢,你有多少衣裳够她们倒换的?”刘氏笑斥了钟文谨一句,转而吩咐大奶奶宋氏道:“姑娘、姐儿们每人两身,叫针线房先给她们赶出来,再理会旁人的。” 宋氏笑应道:“我与老太太想到一块去了,一大早就说与针线房了,只是我没老太太阔气,只说每人先赶做一身……您放心,回头我就叫人去传话,让她们再增加一身。” 刘氏笑着点头道:“你是个行事周全的,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略小家子气了些,动辄就想着俭省。 正说着话呢,突听外头有人道:“二爷回府了。” 刘氏闻言,立时就要叫人传崔九怀过来,转念一想,又生生按捺住了,方才自个还教训儿媳妇呢,当着众人的面,可不能打自个的脸,况方才对小刘氏所言也并非危言耸听,若其中真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自个又开口询问了,岂不叫他为难? 她能按捺住,钟文谨却按捺不住了,立时就站起身来,绞着帕子,扭扭捏捏颇为害羞的说道:“二爷大半宿没睡,早膳怕也没用,我怕她们服侍的不周全……” “瞧瞧,瞧瞧,一听见自个爷们回来就坐不住了,到底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刘氏巴不得他们小夫妻和和睦睦呢,闻言打趣了一句,然后便痛快的摆了摆手:“你且去吧,若怀哥儿那里有甚说法的话,你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是,那孙媳告退了。”钟文谨给刘氏行了个礼,又分别对着婆婆王氏、二婶小刘氏、三婶马氏福了一福,便急急忙忙的往静园赶。 * 一路小跑,热出了一头的汗,崔九怀见了,抿了抿唇,打趣她道:“正想叫南星去唤你回来陪我用膳呢,不想你自个却回来了,瞧这气喘吁吁的模样,莫非是怕我抢了你的牛奶?你且放心,那玩意儿又腥又膻的,也就你这种没断奶的小豆丁才会喜欢。” 真是遭了现世报了,早上她还打趣崔琰儿是小豆丁呢,这会子自个就中招了……钟文谨扁了扁嘴,到底正事重要,便没给他顶回去,反而试探的问道:“瞧二爷还有心思与我玩笑,想来惠安公主是病故的了?” “南星,叫人传膳。”崔九怀朝外吩咐了一句,然后从鼻翼里冷哼了一声:“太医诊不得死人脉,公主千金之体,又不可能让仵作近身验尸,是病故还是谋害,我可不敢下定论。” “谋害?”钟文谨立时抓住了关键字眼,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在公主府内被人谋害?公主府守卫森严,外人等闲进不去,难不成是府里人干的?” “旁的外人等闲进不去,但周为安这个即将成为内人的外人,进出公主府还不跟自家庭院一样容易?”崔九怀斜了她一眼,继而叹气道:“周为安昨儿夜里在公主府待到宵禁时才离开,离开后惠安公主的贴身宫女锦瑟进去服侍,见惠安公主已然睡熟,便没敢打扰,小心翼翼的退了出来……” 断在这里,简直太不人道了,钟文谨急忙追问道:“既如此,那又是如何发现惠安公主薨了的?” “惠安公主自小惧怕雷声,每逢打雷,不管睡的多熟,都会瞬间惊醒……锦瑟半夜听见雷声,忙起身进去服侍,不想惠安公主却没有动静,任凭她如何呼唤都不回应,锦瑟心中诧异,掀开帘帐探了下其鼻息……” 钟文谨皱了下眉头,又问道:“周驸马怎么说?” 崔九怀回道:“周为安说昨儿夜里与惠安公主说话时,公主突觉心口疼,他本想去请太医,偏公主不许,说她这是老毛病了,请太医也无济于事,只须挨过一刻钟便无碍了,他苦劝无果,只得又多待了一刻钟,待公主无恙又歇下后,这才离开。至于后头的事儿,他一概不知。” 顿了顿,他又冷笑道:“我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御书房唱大戏呢,又是要撞墙,又是要抹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拍着胸脯喊后悔,说不该事事听从公主,便是她不许,也要请太医替她看诊,如此兴许她就不会再次心疾发作又无人在旁服侍而丢掉性命了……这样的罪名锦瑟等惠安公主身边得用的宫人,自是不肯认的,俱都一口咬定公主是被周为安谋害的。” “然后呢?”钟文谨眼巴巴的看着他。 崔九怀“嗤”了一声:“然后,皇上就叫人把周为安关到天牢里去了。” 第57章 帝后想要定周为安的罪,却不肯让仵作给惠安公主验尸,而不让验尸,便找不到周为安犯事儿的证据,没有犯事儿的证据,就无法定他的罪。 案子进入死循环。 倒不是皇上当的窝囊,想随便处死个人都不行,主要是因为周为安可不是什么随便就能被处死的阿猫阿狗,他是宁国公嫡次子,祖母乃今上嫡亲姑母福宁大长公主,福宁大长公主是宗人府宗令,整个宗室都要听她号令,她要闹起来,不占理皇上都要忌惮三分,更何况本就占理? 皇上把崔九怀召进宫讨主意,崔九怀哪里有什么好主意给他,能想的不外是验尸查案罢了,结果招致皇上一顿臭骂,并限他三天想出辙子来,否则就要将他外放岭南喂瘴气毒虫去。 崔九怀灰溜溜的出了宫,来向钟文谨讨主意。 钟文谨正躺在贵妃塌上吃井水湃过的樱桃呢,闻言斜了他一眼,抑扬顿挫的哼了一声:“哎哟哟,不是嫌我妇道人家啰嗦么,这会子又来向我这个啰嗦的妇道人家求助,这么打自个的脸,二爷就不觉得疼?” “与外放岭南相比,打脸又算得了什么呢?”崔九怀往塌沿上坐了,从水晶盘里拎起只樱桃,塞进嘴里,边咀嚼边叹气道:“能吃就多吃点吧,等到了岭南,饭都未必能吃上呢,更别提这拇指肚大小的甜樱了。” 钟文谨耸耸肩,笑道:“二爷要去岭南自去便是了,与我有甚干系?我一个做人孙媳妇、儿媳妇的,自是要在家孝顺翁姑的,便是二爷硬逼着我去,我也是不能从的,否则岂不显得我不孝顺,堕了我钟家的祖训?” 崔九怀将樱桃核吐进钟文谨叫崔九仪替她做的名唤“垃圾桶”的小木桶里,胸有成竹的反驳她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子嗣计,祖母与母亲必是要你跟着我一块外放的。” 王氏不好说,但刘氏倒还真是会这样做的人儿。事关己身,钟文谨也不好站干岸了,恨恨的瞪了崔九怀一眼,没好气道:“又不让验尸,能怎么办呢,也只好从周为安身上着手了,看他可有什么一定要谋害公主的理由,譬如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红袖添香的丫头亦或者是外头救过什么卖-身葬父的苦命女等等……能找出破绽的话还好说,找不出的话,也甭折腾了,趁早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岭南吧。” 说到岭南,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大闸蟹、龙虾、鲍鱼等海产品以及芒果、菠萝、荔枝、椰子等南方系水果,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她食指摸着下巴,一脸神往的说道:“其实叫我说,外放岭南也不是什么坏事,那边四季如夏,海鲜尽有,可口的果子也多,凭二爷的聪明才干,再加上我这个贤内助,必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崔九怀不可思议的看向她,一副看蛇精病的神情。 钟文谨哈哈一笑:“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该不会当真了吧?”古代的岭南,那可是不毛之地,不然也不会用来流放犯人了,她傻了才会真想往那边去呢。 崔九怀闭眼吸了口气,抿了抿唇,艰难的将想要掐死她的冲动压下去,继续说正事:“查过了,不光我查了,皇上那边也使人查过,若能查到什么破绽的话,今儿皇上又何必唤我进宫?” 钟文谨“啧”了一下,惋惜的叹气道:“竟是个正经人?勋贵出身还能洁身自好的公子哥,可比三条腿的蛤-蟆都要稀罕,帝后眼光不错,可惜惠安公主是个没福的。” “稀罕么?你跟前不就坐着一个?”崔九怀扭头,将一个完美无瑕的侧脸呈现在钟文谨跟前。 “你要洁身自好,苏姨娘、黄姨娘以及去了的方姨娘,又是哪里来的?别说什么老太太、太太以及前头张姐姐给你安排的,她们能给你安排,难道还能押着你进她们的房不成?再说了,就是押着你进她们的房又如何,她们还能摁着你敦-伦不成?”纳过三房小妾还叫洁身自好,她都快不认识“洁身自好”四个字了。 崔九怀无奈道:“你看看你,每次不管说什么,总能拐到这上头来,积年的老醋坛子,也没这样酸的。”统共才两房妾室,其中一个苏氏还是个亏了身子的废人,哪里就值得她如此了?就是黄氏,自打续娶了她进门,他也没再进过其房门一步。 “我酸?我酸什么酸?我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房奶奶,跟些个丫头出身的小妾计较?还不够跌份儿的呢。”钟文谨“呼啦”一下坐起来,柳眉倒竖,眼睛滴流圆,凶巴巴的瞪着他。 崔九怀被她这幅炸毛的模样逗乐了,将她往贵妃塌上一推,跟着自个身子压上来,在她樱-唇上狠狠的嘬了一口,大掌便往她胸前探去。 “青天白日的,你胡闹什么!”钟文谨伸手去推他,却又哪里推的动,且还在气头上,瞅着他嘴巴往下挪去,便“啊呜”一口咬上他肩膀,且狠狠的对了对牙。 “嘶……你这只尖牙利齿的河东狮,想谋杀亲夫么?”崔九怀吃痛,本想将她抱到罗汉床上狠狠惩罚一番,好叫她知道什么叫厉害,奈何正事还未解决,犹如利剑悬在头顶,这会子也没有这些个花花心思。 捏住钟文谨下颌,将自个肩膀从她口里拯救出来,他立时起身,坐去了三丈远外的太师椅上,边拿指头揉着被咬出深深一个牙印的肩膀,边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可不是那么好咬的,你既咬了我,就快些替我拿个主意,不然我可就咬回去了。”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的可是钟文谨的脖子,威胁的意味十足。 钟文谨还真怕他不管不顾的给她脖子印个草莓印,回头请安时给王氏瞧见了,又要不待见她了,只得没好气道:“不让尸检,怕的是被男仵作毁了清白,你从太医院借个女医,让她去给公主做个简单的尸表检查,看有无什么可疑痕迹再说。” 崔九怀闻言,立时眼睛一亮,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懊恼的自言自语道:“是了,女医便不会损了公主清白……我怎地就没想到这点儿呢?” 自言自语完,招呼也顾不得同钟文谨打,便快步奔了出去。 第58章 崔九怀这一出去,直到夜里宵禁的时辰了才回转。 一进卧房的门,钟文谨就闻到了一股子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尸臭,还不曾出声呢,两个丫鬟就齐齐的捂住了嘴巴,七嘴八舌的献起殷勤,句句不离“沐浴”二字,把她给逗的“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崔九怀惦记着与她说验尸的事儿呢,倒把这层给忘了,见状难得面上一红,立时抬脚,往净房去了。 钟文谨笑完,拿指头隔空点了南星跟白芷的鼻头:“你们两个呀,这般刁钻促狭,仔细惹恼了姑爷,把你们丢大理寺牢房里去。” 白芷作委屈状:“咱们这么做为了谁呀,还不是怕奶奶您给熏坏了么?咱们一片好心,奶奶您不感念倒罢了,还训斥恐吓咱们,就不怕伤了咱们的心,往后再不对您掏心掏肺了?” 你奶奶我从前每天都跟尸臭为伍呢,哪里这么容易就熏坏了?钟文谨腹诽了一句,面上只笑道:“不怕,我还能不知道你们么,心都是金刚石做的,别说训斥恐吓几句,就是拿锤子反复敲打,也是没那么容易碎的。” 白芷跟南星闻言,立时笑作一团,嘴里直呼“奶奶才是最刁钻促狭的!”,偏这话给沐浴完毕的崔九怀听见了,立时引她俩为知己:“正是呢,再没比你家奶奶更刁钻促狭的了。” 眼瞅着自家奶奶瞪圆了一双杏眼,一副要发怒的模样,她二人立时溜之大吉。 崔九怀忙将手一抬,说道:“别闹,我有正事与你说呢。” 钟文谨眉头皱了起来:“可是尸表没有发现可疑痕迹?” “你怎地知道的?”崔九怀疑惑不解的看向她。 她“嗤”了一声:“若发现可疑痕迹,周为安的罪就能定个十之八-九了,你这会子当是兴高采烈的模样,而不是这般眉头皱的快要夹死苍蝇了。” 什么眉头皱的快要夹死苍蝇了,言语还能更粗俗些么?崔九怀一边腹诽一边将食指按向眉心,长叹了一口气:“的确没有发现可疑痕迹。” 窒息而亡,尸表没有可疑痕迹,要么的确是心疾发作引起的自然性窒息,要么就是死者被软物衬垫捂死的机械性窒息,两者要区别很简单,看颞骨岩部是否出-血以及内脏是否有淤血便知道了。然而要验看这两者,就必须开颅跟开膛破肚。 “要么开颅跟开膛破肚,要么就让周为安冤死,没别的法子了。”钟文谨叹气,前者怕是不能够的,古人十分迷信,开颅跟开膛破肚什么的,就是平民百姓,家属都未必会同意的,更别说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了。 崔九怀关注的却不是这个:“开颅跟开膛破肚?女医可没这本事,万一帝后同意了,你准备出马?” 那怎么成,如此岂不暴露自个了?钟文谨忙道:“我教给你,你再教给女医,让女医来便是了。” 崔九怀白了她一眼,无语道:“我自是不成问题,但你未免也太高看女医了,太医院统共只有三个正经的女医并一个女学徒,我甫一将请求说完,就“晕”过去了三个,只一个汪姓女医反应略慢些没来得及“晕”过去,这才赶鸭子上架,结果才一见到公主的尸首,就便溺了……强挣扎着验看了尸表,已是极限了,让她开颅跟开膛破肚?倒还不如期待公主死而复生更实际些。” 其实钟文谨先前那话说的十分心虚,别说寻不到胆大的女医,便是寻得到胆大的女医,一时之间怕也是教不会的,若法医是那么容易当的,岂不人人都是法医了,那自个辛苦求学那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罢了,你明儿先请示帝后吧,若他们同意,那我便去替公主验尸,若不同意……不同意最好,若不是因为怕你果被外放岭南,我还真不想趟这个浑水。”其实是有强迫症,一具死因不明的尸体并一个可能无辜但随时会背锅的嫌疑人搁自个眼前,她实在不能忍。 至于说自个如何会验尸等等搪塞众人的理由,若还需要她来想的话,那要他还有何用? 崔九怀只高兴了一瞬,嘴角便又抿了起来,因为他实在不确定帝后是否会同意让他们的宝贝闺女被开颅跟开膛破肚,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 次日一早,崔九怀去上早朝。 钟文谨领着崔琰儿、崔峥两人去桃源居给大太太王氏请安,半道上遇到了大奶奶宋氏与大姐儿崔颖儿。 互相见礼后,钟文谨打趣崔颖儿道:“给颖姐儿道喜了。” 宋氏相看了几个月,总算替崔颖儿瞧中了门亲事,本定了这月三十换庚帖的,如今出了惠安公主这事儿,三个月内不得嫁娶、宴饮,只能出孝之后再另择黄道吉日了。 “二婶也这般促狭,我不理你了。”崔颖儿将身子一扭,拉了崔琰儿的手,越过她们一行人,快步往桃源居奔去。 “这孩子!”宋氏嗔了崔颖儿一句,忙替她分辨道:“再不曾想会这样巧……她心里正不自在呢,你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钟文谨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换庚帖罢了,换个日子也不碍着什么,王御史家的二姑娘这月二十八出嫁呢,色-色齐备了,外地的亲朋好友也进京来候着了,这会子却又嫁不得了,那才真叫欲哭无泪呢。” 宋氏脸上露出了笑影来:“谁说不是呢,跟王二姑娘一比,颖姐儿这事儿也算不得什么了。” 两人说着话,不多时便来到了桃源居。 王氏正在西次间念经呢,早来的五奶奶小王氏上前行礼后,一手拉着一位妯娌的胳膊,将她们让到了座位上:“太太正给惠安公主念往生经呢,一时半会的怕也不能结束,嫂子们略坐坐便去松鹤园吧,这里有我伺候着便成,再烦请嫂子们替我向老太太告个假,我傍晚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官司还没打完呢,就连宫里都还没开始筹备惠安公主治丧的事宜,王氏这里倒念起往生经了……若被她知道自个准备给惠安公主开颅并开膛破肚的话,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自个呢。 不知道她现在说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钟文谨正腹诽着,突然刘氏跟前的大丫鬟雨竹跑来了,边抚着胸口喘息边对钟文谨道:“快,皇上跟前的夏公公来了,宣二奶奶进宫见驾呢,二奶奶赶紧回去按品大状,夏公公还等着呢。” 第59章 刘氏怕是急糊涂了,若换做平时,接到宫里传召,自是要按品大妆的,但这会子惠安公主薨了,虽尚未治丧,不必每日晨昏披麻戴孝入宫哭临,但素服二十七日的规矩是不能坏的,凤冠霞帔这样鲜艳无比的诰命行头如何能穿得? 果然,钟文谨才刚回到静园,刘氏就又打发雨竹过来补救了:“二奶奶,是老太太记糊涂了,您不必按品大妆,只着素服便可。” 钟文谨笑道:“这就是了,方才我还跟大奶奶说呢,怕是老太太一时不防头,记错了也是有的,我先换了素服,回头到了松鹤园,再与她老人家分说,不想老太太竟自个回转过来了。” “谁说不是呢,这个当口,突然宫里来人,可不吓人一跳?”雨竹笑笑,又跟钟文谨打听道:“说起这个,老太太叫我问问二奶奶,可知道宫里为何要传召您?” 钟文谨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却不好说,只一脸无辜的说道:“我也正摸不着头脑呢。” 雨竹试探性的问道:“该不会跟惠安公主有干系吧?” 钟文谨摇头笑道:“这也说不上,我统共才见过公主两回,话也没说得几句,先前能得着她暖屋酒的帖子,还是托的穆四奶奶的福。公主那样尊贵的人儿,岂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牵扯上干系的?” 听得这番话,雨竹暗舒了一口气,笑着安抚道:“老太太也是这样说呢,让二奶奶不必惊慌,只管跟着夏公公进去就是了,若无事便罢,纵有什么,还有二爷在呢,总能替二奶奶转圜的。” 他能转圜什么,是她替他转圜呢。钟文谨肚里腹诽着,面上笑应道:“多谢雨竹姐姐宽慰,我原本还忐忑着呢,这会子倒是心定了不少。” 雨竹帮着沉香替钟文谨挑了身米色银线暗纹的褙子并一件月白百褶裙,然后亲自上手给钟文谨梳了个倭堕髻,除了固发的几根头绳,半件首饰都不曾用,完了之后持着靶镜给钟文谨看,赞道:“‘女要俏,一身孝!’,老话果然是有道理的,瞧二奶奶这样一打扮,可比您先前新婚月时大红大紫的要好看多了。” 也不知崔九怀给帝后灌了什么样的*汤,竟把他们给说服了,若是把她捧的太高,回头她又被古代的技术跟工具拖累,把事情给办砸了的话,丢了脸面不说,还可能把小命给搭上,因而钟文谨说心里忐忑,倒也不是在作假,是真的心里忐忑,这会子哪还有心思听雨竹夸赞自个的外貌,只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敷衍的笑意来,便起身道:“咱们赶紧过去罢,不好叫夏公公久等的。” * 夏公公是穆皇后跟前伺候的大太监,此番是替穆皇后来传旨的。 穆皇后居坤宁宫,自东华门而入,得横跨大半个紫禁城才能抵达,偏宫里规矩严,外命妇若无特别恩典,一律都得步行,五月炎夏,亏得没有穿凤冠霞帔,不然里三层外三层的,钟文谨这身子又娇弱,铁定半道中暑昏死过去。 钟文谨蹒跚前行,夏公公却会错了意,以为她胆怯,这才磨磨蹭蹭的,安抚她道:“夫人不必害怕,崔大人也在呢。” 累的快要虚脱了,她这会子还真顾不上什么害怕不害怕的,却又不敢将紫禁城太大了以及皇后太抠门连顶轿子都不肯派等等大逆不道的腹诽说出来,只好打了个哈哈,默认了他的说法。 满头大汗背上衣衫都湿漉了大-片的钟文谨,在夏公公的搀扶下,总算于正午时分跨进了坤宁宫的大门。 崔九怀就等在廊下,瞧见她走进来,立时迎了过来,走至近前,劈头就训道:“一屋子的人都等着呢,怎地才来?” 一屋子的人?钟文谨本以为召见自个的只有皇后,最多再加个皇上,不想却有恁多人,难不成把福宁大长公主也叫来了?是了,是该叫上宁国公府的人的,不然即便验尸结果证明周为安有罪,宁国公府的人没亲眼瞧见,也是不肯承认的。这样的话,怕是光叫上宁国公府的人还不成,还须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做见证。如此,可不就凑齐了一屋子的人? 现下是在外头,该给崔九怀这个夫主的脸面还是得给的,钟文谨闻言低垂下头来,弱弱的解释道:“爷知道的,妾身自幼就体弱,素日甚少出门,便是出门,也有车轿可坐,头一次走这样长的路,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还请爷莫责怪妾身。” “我料定便是如此,方才已替你向皇上、皇后并福宁大长公主殿下分辨了。”崔九怀从袖子里掏出块丝帕来,往钟文谨身上一丢,没好气道:“赶紧擦擦汗,然后随我进去。” 钟文谨自个就有帕子,才不稀罕他的帕子呢,好悬没给他丢回去,然而这是在宫里,明里暗里眼线众多,且夏公公还在旁边呢,她胡来不得,只得用它拭干净了额头、脖颈上的汗水,然后-进了众人坐在的冬暖阁。 * “臣妇崔钟氏请皇上、皇后安。”进门之后,钟文谨头也没抬,直接就跟门边跪下了。 “芳姑姑,快,赶紧把人搀起来。”穆皇后声音里带着憔悴,但语气却极其和蔼,“炎天暑热的,劳动夫人进宫来,做的又是这样的活计,着实委屈夫人了。”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若能帮的上一星半点的忙,臣妇再辛苦些也不算什么。”钟文谨起身后,先表了衷心,为了给自个留条后路,又谦虚道:“只是臣妇能力有限,就怕帮不上什么忙。” 穆皇后长叹了口气,静默片刻后,突然对皇上道:“我瞧崔夫人也无甚把握,不若便算了吧,便是死因不明又如何,总好过被开膛破肚,连个完整的尸身都保不住。” 九死一生才能跪在这里呢,怎么可以说不玩就不玩了?要真不玩了倒还好,别打发自个回去了,回头又改主意,一天折腾个几回的话,她这身子还真遭不住,故而不等皇上回话,钟文谨就插嘴道:“这个娘娘倒不必担心,臣妇的针线活还不错,待查验完毕后,臣妇会让公主身子复原如初的。” “你……”这钟氏果如崔大人所说那般天生胆大无所畏惧,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却说的这般轻描淡写,饶是惠安是自个嫡亲的闺女,穆皇后都被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有些害怕,但穆皇后听了钟文谨的保证,犹豫倒是去了三分。 这时,坐在帝后下首的福宁大长公主冷冷道:“崔夫人既这般有本事,那就赶紧开始吧,早一日查明真-相,我安哥儿也能早一日放出来。” 穆皇后却听不得这样的话,冷笑道:“姑母话可别说的这样死,仔细回头查出周为安有罪,那您老的脸面可就没地儿搁了。” 被请来做见证的,福宁大长公主的弟弟,今上的皇叔,敬王爷“嗯哼”了一声,坐在他旁边的敬王妃忙出来和稀泥道:“真-相如何,回头查验完毕就见分晓了,这会子说这些个又无用,反还伤了和气,这又是何苦呢?不若咱们这就移步英华殿吧,眼瞅着没几个时辰日头就落山了呢,还是莫要再耽搁了。” 第60章 英华殿在紫禁城的西北角,是太后、太妃们礼佛的地儿,素日香火不断,算得上佛缘深厚了,惠安公主停灵在此倒也算是造化。 只是,之后太后、太妃们还敢不敢再来礼佛,就要另说了。 抵达正殿后钟文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不但没有助手,更是连助手会自觉替自个携带的检验箱都没有…… 她忙朝崔九怀使了个眼色,往墙角挪了挪,等崔九怀跟过来后,将事情与他说了。 崔九怀斜了她一眼,哼道:“这还用你操心?我早就替你借了我们大理寺陈仵作的仵作箱来了,怕你嫌陈仵作脏,不肯用他的面巾跟手套,还托皇后娘娘身边的于姑姑给了做了几套新的。不光如此,我还把汪女医请来给你打下手了……总之,万事俱备,只等你开工了。” “哼,算你想的周到。”钟文谨满意的哼哼了一声,转了转眼珠,见旁人没怎么注意自个,便又往崔九怀身边挪了挪,小声道:“皇上、皇后可有什么特别的交待没有?” 但愿是没有,作伪证这种事儿,她可不想干,而且也干不成,三路人马众目睽睽之下,她哪里来的瞒天过海的本事? 崔九怀握了她的手,安抚的攥了攥,摇头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待。” 惠安公主薨逝,帝后虽伤心,但他们也并非那般是非不分的昏聩之人,周为安若无罪,又何必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若非如此,他又如何敢给钟文谨揽这样的差事? 没有特别的交待?钟文谨心下一松,如此她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钟文谨决定先开颅,因并不像开腹那般须男子回避以免污了惠安公主的闺誉,故而在场的皇帝、穆皇后、福宁大长公主、宁国公、敬王、敬王妃以及崔九怀都表示要旁观,她看了眼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皇后,再看一眼满头银发颤颤巍巍的福宁大长公主,生怕她们被吓出个好歹来,忙劝道:“娘娘凤体违和,大长公主殿下又有了春秋,臣妇觉得,您二位还是在此静候更妥当些。” 穆皇后还没说什么,福宁大长公主就一下站了起来,冷冷道:“本宫活了七十多岁,再血腥的都见过,区区开颅罢了,本宫还会惧怕不成?” 顿了顿,侧头看了穆皇后一眼,又改口道:“不过,皇后既然凤体违和,还是莫要强撑了,不然回头吓出个好歹来,是算崔夫人的不是呢还是算惠安的不是呢?” 有皇上盯着,自个也未必一定要亲临的,原就有些胆小的穆皇后,听了钟文谨的劝诫,本想顺水推舟,另派个心腹嬷嬷替了自个的,偏福宁大长公主这会子跳了出来,被她这样一激,穆皇后不去也得去了:“姑母说笑了,惠安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她从头到脚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再没人比我更熟悉的,别人惧怕倒罢了,我有什么可惧怕的?” 钟文谨扶额,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是手握宗室的大长公主,为这点子意气之争,非要打肿脸充胖子,若这时候还要再劝的话,必定成为双方集火的炮灰,她只得作罢了。 然而即便是正经法医专业出来的学生,在学校时也上过数年的解剖课,工作之后头几次接触尸体,多半也会不适应,毕竟被福尔马林浸泡着的尸体跟现实中*严重满身蛆虫甚至巨人观的尸体差别还是很大的,更何况是穆皇后跟福宁大长公主这样养尊处优的尊贵人儿? 钟文谨抽空交待了崔九怀一句:“叫太医来候着吧,回头必是用得上的。” * 钟文谨将面巾分与众人系上,叫汪女医提上仵作箱,领着众人进了挺灵的西配殿。 进门之后就瞧见一只巨大的冰鉴,惠安公主就躺在上面,因着这冰鉴的原因,五月底的艳阳天里,惠安公主薨逝将近三天了,尸身与生前差别不大,并未出现腹部膨-胀、*绿斑、*血管网以及*巨人观等特征。 旁人倒还罢了,穆皇后立时就控制不住情绪了,哭着扑上来,手往惠安公主脸上摸去,吓的钟文谨连忙将她扯开:“使不得,可不敢乱碰的,仔细中了尸毒。”这里的尸毒,自然是微生物的代称了,说微生物古人根本听不懂。 穆皇后吓了一跳,连哭都忘了,立时倒退了几步,险些踩着皇上的脚。 皇上忙握住穆皇后的手,安抚道:“梓潼,节哀。” 那厢穆皇后眼泪汪汪的靠在皇上肩上,这厢钟文谨自个戴上手套,又扔给汪女医一副,让她也戴上,然后开了仵作箱,燃起火盆,丢了苍术、皂角进去,生姜片往嘴里一塞,捡了把看起来顺手的刀子,在惠安公主左侧而后下刀,划至右耳后,费了好大劲儿,终于将头皮翻开。 “啊……”白花花的头骨出现在眼前,汪女医惊呼一声,然后“扑通”一下倒了下去。 钟文谨翻了个白眼,思及她先前一见惠安公主尸身就便溺的历史,这会子晕倒倒也没甚可奇怪的了,只是自个还需要人帮忙固定头发与头皮,只得摘了手套,在她人中狠掐了一下,将她弄醒。 严格来说,法医尸检,头发肯定是要剃掉的,钟文谨倒也想把惠安公主的头发剃掉,然而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之不孝”,从洗三剃胎发后,至死都不会再剃发第二次,要想说服帝后让她把惠安公主剃成光头,难度怕比说服他们同意开膛破肚难度更大,毕竟开膛破肚还可以用寿衣遮挡,光头却是没法子了,回头小殓、大殓以及发丧的,不光宗室诸人,就是官员以及命妇们都要进来哭临的,到时叫人瞧了不像,说不得她只好不严格一回了。 切开头皮,下头便是头骨了,如果在现代的话,直接上电动开颅锯,轻松就能将颅盖骨卸下来,现在别说电动开颅锯了,就连钢锯都没有,只有一把铁锯…… 罢了,铁锯就铁锯吧,好歹是把锯不是?她让汪女医递给自个,然后端详了下位置,将铁锯往上头一架,开始“刺啦刺啦”的拉锯。 右手酸了换左手,左手酸了再换回右手,如此这般的折腾好半晌,总算将颅盖骨取了下来。 就要到了见分晓的时刻,钟文谨竟有些紧张起来。 犹豫了片刻,她这才将大脑摘下来,清理了颅底的硬脑膜,现出了完整的颅底来。 钟文谨探头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颅底两侧的凸起,即颞骨岩部,不是白的,而是黑的。 众人虽说围观,但都离的有三丈远,只崔九怀离的还近些,但因自个挡在正满的缘故,他也未必看分明,她便朝崔九怀招了招手,待他走过来后,指了颞骨岩部的黑色血迹与他看。 颞骨岩部下面对着的是内耳,如果是被人捂死的,内耳气压发生改变,会导致颞骨岩股出-血,而如果是心疾引起的猝死,内耳气压择不会改变,颞骨岩部就不会出-血。这个原理先前她已与崔九怀解说过,崔九怀自然是明了的。 他点了点头,然后走至帝后跟前,将情况禀明。 “怎么可能?”福宁大长公主满眼不可置信,袖子一甩就往钟文谨这边走来,钟文谨见她怒气冲冲的模样,忙要闪开,她却一招手将人拦下来,吩咐道:“指给本宫看下,哪里是颞骨岩部。” 说完,这才将将脸转向惠安公主脑袋,立时被惊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扭身“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宁国公立时奔上来搀扶自个母亲,福宁大长公主却一把甩开他,拿帕子拭了唇,先看了钟文谨一眼,然后再次将脸转向惠安公主的脑袋。 钟文谨才刚要开口,崔九怀不动声色的推了她一把,自个上前,替福宁大长公主指了颞骨岩部,并将原理解释了,并说道:“这个法子是下官在古书上看来的,先前已用死囚验证过,刑部与大理寺的一干人员都是见证,贵府三老爷也在其中,长公主殿下若有疑问,只管问他便是了。”宁国公府三老爷周子兴,宁国公的三弟,乃刑部郎中。 正因为周子兴亲眼见证过,福宁大长公主才同意验尸的,这会子结果出来了,帝后都在,还当着来做见证的敬王、敬王妃,她想矢口否认都不成…… 不过虽不能矢口否认,却也不代表就此认罪,福宁大长公主冷哼道:“便是被人害死的,凶手也未必就是安哥儿,惠安公主府几百口子人呢,女官、侍卫、嬷嬷、宫女以及太监都有,个个嫌疑不比安哥儿小。” 穆皇后听了福宁大长公主的话,立时高声尖叫:“不是他还有谁?惠安身边伺候的人都是跟了她十几年的,新派去的那些也是内务府精挑细选出来,本宫又亲自过目过的,要说他们会谋害惠安,本宫一百个不信。” 钟文谨闻言,再次回顾了下案情。 倘若凶手是周为安的话,那就是他用靠垫或者被子之类的软物衬垫捂死了惠安公主,出门后与值夜的锦瑟说公主歇下了,锦瑟进房后粗略查看了下,见公主安静躺着,便信了周为安的说法,自去外厢歇息了,半夜打雷时才发现公主已遇害。 倘若凶手另有旁人的话,那惠安公主便是在周为安离开锦瑟歇下后遇害的,能不惊动巡夜的侍卫、守门的嬷嬷以及外厢的锦瑟,潜入卧房并将惠安公主捂死,难度也忒高了些,公主府内人员怕是不容易做到的,除非对方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武林高手。然而无冤无仇的,武林高手杀惠安公主作甚? 这么一分析,凶手是周为安的可能性很大,只是不晓得他的动机是什么? 不过她只负责验尸,查案什么的,还是交给崔九怀这样专业的人员比较好,无须她来操心。 验尸完毕,先前又承诺了穆皇后会让惠安公主复原如初,她才刚要动手,又想起这会子只福宁大长公主与宁国公瞧了结果,帝后以及作为见证人的敬王夫妇还不曾看过,便催促道:“真凶是谁,且是后话,却不好就这样放着公主不管的。皇上、皇后、敬王爷、敬王妃,请来验看一下,然后臣妇便要修补回去了。” 敬王妃惊奇道:“不是说还要开膛破肚呢,怎地这就修补回去了?” 钟文谨回道:“若颞骨岩部未发现血迹的话,的确需要开腹,好验明公主亡故的真正原因,如今颞骨岩部发现血迹,足可以证明她死于外力导致的窒息,便是开腹,看到的也只是内脏有淤血罢了,倒不必再多此一举了。” “原来如此。”敬王妃点头,然后走上前去,而敬王则往后倒退了几步,摆手道:“让王妃看便成了,本王晕血,经不住这个。” 钟文谨无语,只得给敬王妃指明颞骨岩部的位置,敬王妃胆子倒大,探头看了好一会子工夫,这才点头道:“我瞧分明了,的确有血迹。” 钟文谨又看向帝后,皇上拍了拍穆皇后的肩膀,说道:“朕去,梓潼就莫去了。” 皇上说的凛然,其实胆子也不比穆皇后大到哪里去,同手同脚的走上去,胡乱往那里一扫,什么都没瞧清楚,就匆忙的点了个头,然后迅速同手同脚的走了回去,心想横竖有崔九怀看着呢,他看不看倒没什么打紧,断不会让旁人给糊弄了。 钟文谨苦笑不得,不过既然三路人马都查验过了,她就将硬脑膜跟大脑给塞了回去,盖上颅盖骨,合上头皮,然后用针线将头皮缝好。不光如此,她还给惠安公主梳了个弯月髻,将先前取下来的花冠以及钗环都给她戴了回去。 如果不是怕太过惊世骇俗的话,她还想替惠安公主化个妆。当年在殡仪馆,她这个法医占了左边的屋子尸检,闺蜜那个入殓师占了右边的屋子化妆,她可没少跟串门偷师,有时候遇到没钱请入殓师的穷苦主,她还会顺手给收拾收拾,技术还是很过得去的。 第61章 先前倒还不觉得,等正经事做完,钟文谨这才觉察出累来,双-腿-酸-软无力,胳膊更是如同灌了铅一般,别说提拿重物了,就是稍稍抬起来,都会如同得了帕金森一般,抖抖索索个不停,偏帝后又没记着着人给她安排顶轿子这事儿,一想到要徒步大半个时辰才能出宫,她就想直接往地一趴来个装晕了。 只是如今宫里事多繁杂,帝后心不静,她哪里敢再添这个乱,说不得只好挣命罢了……然而才刚出英华殿的大门,崔九怀就往地上一蹲,头也不回的说道:“上来,我背你。” 钟文谨给惊了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到地上,不可置信的惊呼道:“背我?哎哟,二爷竟对我这样好?这可倒是奇了怪了,莫非今儿日头是打西边出来的不成?” “我几时对你不好了?摸着你那如门板一般平的不能再平的良心自个想想罢。”崔九怀顶了她一句,不耐烦的催促道:“啰嗦什么,难不成你肚子不饿?赶紧上来!” 不说还不觉得,他才一说,钟文谨肚子就“咕噜”了一声,惹的她再次腹诽帝后小气,不派顶轿子倒罢了,许是她年纪轻封诰低不配坐那肩舆,但她辛辛苦苦的忙活一中午,却连顿午膳都不招待,再没见过这样抠门的。 横竖连验尸这样出格的事儿都做过了,还怕被崔九怀背么?她才不会跟自个身子过不去呢!于是钟文谨也就不再犹豫,走上前去,两手搂住他的脖子,身子往他身上一趴,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哈哈道:“驾!” 背了个仵作箱跟在他们夫妻二人后头的,待字闺中尚未嫁人的汪女医,验尸时就被吓了个魂飞魄散,这会子作为单身狗又受到了一万点伤害,两相交加,再也支撑不住,恨恨的将仵作箱往地上一丢,然后泪奔着跑走了。 钟文谨把仵作箱捡起来,将其背到了背上,笑道:“这倒霉孩子,连着两日被你迫来验尸,怕是被吓的不轻,回去我叫人送二百两银子与她,给她压压惊。” 崔九怀连人带箱子背起来,抄近路往东华门方向走去,嘴里打趣她道:“你说的对,今儿果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不然千年的铁公鸡又怎会舍得拔毛了?” 钟文谨从崔九怀手里抠了十万两,加上先前的嫁妆银子以及荣亲王妃、程大太太给的,统共有十三万两之多,买了京郊两个各两千亩的庄子,花去了两万两,如今手上还有十一万两整,财大气粗腰杆硬,随便拿个二百两出来打赏“助手”也不觉得心疼。 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她却作委屈状,拔高声音道:“人家一个女医,素日只把把脉开开药方的,被你强拉来验尸,又是便溺又是昏厥的,这牺牲得有多大?若宫里能给些赏赐倒罢了,偏案子还未告破,就是有赏赐,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发下来,说不得我只好自掏腰包了。倒也不是觉得她可用,好笼络了她好将来再派上用场,我这样的身份,原也不该是做仵作的人儿,有这次没下次的,哪里能想的那样远?不过是想替你描补描补,如此,纵使人家心里有怨言,看在这些银两的份儿上,心里也能少怨恨你几分,就是外头人知道了,也不好拿这个说嘴……你可倒好,不但不领情,反还挖苦我,我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既如此,我也懒得做这个‘好人’,别个爱怎么看你就怎么看你,爱怎么说你就怎么说你,横竖也不与我相干。” “你觉得我是那种怕别人说嘴的人?”崔九怀不屑的哼了一句,却在钟文谨炸毛之前,立时补充道:“不过奶奶想着我,肯替我筹谋周旋,我心里感动的跟什么似得,偏我嘴巴又笨,说不来那些让奶奶听了高兴的甜言蜜语,也只好孝敬奶奶个万把两银子了,还请奶奶别嫌我俗。” 出去两百回来一万,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么?钟文谨脸上乐开了花,歪头“吧唧”一口亲在崔九怀脸上,两手吊住他的脖子,笑嘻嘻的说道:“不嫌不嫌,我最喜欢银子这样的俗物了,只盼着二爷更俗气些才好呢。” 崔九怀两耳微红,嘴里却训斥道:“在宫里呢,少黏黏糊糊的,被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横竖回头闹出来,都是一场风-波,钟文谨也豁出去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边拿指头在崔九怀白-皙的脸蛋上摸来摸去,一边嬉皮笑脸的说道:“黏糊不黏糊的有什么打紧,横竖不出明儿二爷背我出宫的事儿就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了。” 真是愈发不成体统了!崔九怀抬手拍开她那只造孽的爪子,没好气的哼道:“那不很好么,人不说你娇气走不动道,反说我为了破案不择手段,竟逼新婚妻子替自个验尸,把新婚妻子吓了个腿软脚软,到时阖京上下无人不骂我无人不同情你,可不就如了你的意?” 一个是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的渣男,一个是被打被骂被虐-待蹂-躏的包子,真要有什么矛盾,便是自个没情理,旁人也会不由自主的站在自个这边……钟文谨心里窃笑不已,偏还一本正经的反驳道:“什么叫如了我的意,二爷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难道我还能盼着自个夫君背这样的骂名不成?” 崔九怀哼道:“盼没盼,你自个心里清楚。” “啊,今天天气不错,就是太阳有点大。”钟文谨才不肯承认呢,忙扯开话题,奈何扯的太生硬,连自个都看不过去,忙又补救道:“开颅跟开膛破肚,等闲苦主是不会同意的,二爷是如何说服皇上跟皇后的?” “想知道?”崔九怀扭头看向她,别有深意的笑道:“想知道的话,晚上我想要怎样便怎样,你不许反对,更不许半道睡着。” 鬼知道他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来,旁的时候倒还罢了,钟文谨今儿累个半死,回头吃了饭便要到床上挺尸去了,哪还有精力跟力气应付他?她想也不想便给拒绝了:“不说算了,我也原也没那么想知道。” 崔九怀不过逗她罢了,惠安公主的热孝还没过呢,他哪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谁知她这般不经逗,说不得只好仔仔细细的与她详述了。 第62章 亏钟文谨还好奇,听完崔九怀的解释之后,才发现半点出奇的地儿都没有,不过是皇上正骑虎难下,若要治周为安的罪,没有确凿的证据,福宁大长公主必不会善罢甘休,若要放了周为安,又恐他是真凶,让惠安公主死不瞑目,左右为难的当口,崔九怀突然提了让她验尸的事儿,可谓是雪中送炭。 至于说开颅开腹令尸身受损什么的,与这些个比起来,反倒是其次了,崔九怀将前朝景平帝为证实其生母端敏皇贵妃被嫡母孝慈太后谋害,三蒸端敏皇贵妃尸骨的例子搬出来,皇上得了台阶,就再没有不肯的了。 两人一路说至东华门,崔九怀将她送到等候在门外的崔府马车上,然后往大理寺去了,钟文谨一人返回了永定侯府。 才刚进二门,就有婆子上前来传信:“老太太说了,让二奶奶一回府,就往松鹤园去。” 钟文谨身上还穿着验尸的衣裳呢,汗味跟尸臭味交加,哪里是能见人的?她对那婆子:“麻烦妈妈帮我回老太太,我回去换身衣裳,就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那妈妈领命去了,钟文谨回到静园,沐浴更衣后,这才急匆匆的赶去松鹤园。 * 时值申时,众人午憩之后,除了有差事的、上学的以及定了亲的大姑娘崔九敏、三姑娘崔九芳,这会子都在刘氏跟前凑趣,见钟文谨进来,五奶奶小王氏立时站了起来,笑道:“二嫂可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大嫂的嗓子可就要不成了。” 钟文谨上前跟老太太并大太太王氏、二太太小刘氏、三太太马氏以及大奶奶宋氏行了礼,这才问小王氏:“五弟妹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我回不回来的,与大嫂的嗓子有何干系?” 小王氏笑道:“老太太每隔一刻钟就要问起二嫂一次,她老人家问了,大嫂能不回答?问一次答一次,问一次答一次,嗓子可不就要不成了?” 刘氏指着小王氏,笑骂道:“你们妯娌情深倒罢了,偏拿我来打趣,仔细我脸上挂不住,罚你去祠堂醒神。” 小王氏才不怕,只笑嘻嘻道:“我是再不信这个的,您老可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儿。” 刘氏扶额,故作无奈的摇头叹气了好一会子,这才收敛起神色,对小王氏道:“正事都被你搅的混忘了,快别闹我了,一边老实坐着去。” 说完,抬头看向钟文谨,她问道:“皇后娘娘招你进宫所为何事?” 钟文谨立时作委屈状,帕子往脸上一蒙,抽抽噎噎的哭道:“快别说这个了,一说起这个我就浑身发抖,都是我们那位好二爷给我揽的事儿,说让我替了他给惠安公主验尸……我的天爷啊,我自小胆子是比旁人略大些,可胆子再大,不代表我就敢给死人验尸啊!可气的是二爷半点口风都没露,直接来了个先斩后奏……” “什么?叫你给惠安公主验尸?”刘氏闻言惊的一下站了起来,“你验了?” 钟文谨抽噎的声音更大了几分:“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儿,我能说自个不成么?二爷已是在皇上、皇后跟前打了包票的,我若这样说,可不就陷二爷一个欺君罔上的罪过了?说不得只要现学现卖,硬着头皮上了……所幸还有个太医院的汪女医在,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呢。” “这个怀哥儿,平素再稳重不过的,这会子怎地这样胡闹?你一个闺阁女儿家,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懂什么验尸?就是现学现卖,还能比的过那些打小就在太医院学艺的女医?叫那汪女医自个来便是了,偏把你扯进去做什么?简直是不知所谓!”刘氏闻言气的拿手直拍桌子,心疼钟文谨是一方面,更怕她把事情给搞砸了,帝后怪罪到永定侯府头上。 想到这里,忙又追问道:“验出什么结果来?周三公子是有罪还是无罪?” 这个问题也正是屋内众人所关心的,闻言立时都竖起了耳朵。 钟文谨回道:“按照二爷从古书上学来的法子验出来的结果,公主确是被人害死的,至于凶手是不是周三公子,却是不好说的,毕竟惠安公主府里头有几百口子人呢,有嫌疑的不光他一个,究竟如何,还是要靠二爷去查了。” “古书上看来的法子?可不可靠啊?”刘氏听的直皱眉,若可靠倒还罢了,若不可靠,回头查明惠安公主是病死的,可不就把福宁大长公主以及宁国公府一家子全得罪了? 钟文谨点头道:“可靠,刑部跟大理寺拿死囚验证过的,不然皇上、皇后也不能同意给公主验尸。” 大太太王氏听钟文谨左一句验尸又一句死人的,只觉十分刺耳,手里快速捻动着佛珠,嘴上哼道:“法子可靠,人却未必可靠。” 刘氏却不这么想,虽则也担心会出岔子,但也知道即便真出岔子,都不该怪到钟文谨头上。再者,虽她嘴里说的是被叫去替怀哥儿验尸,但刘氏却并不相信,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想在长辈跟前邀功罢了,钟文谨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在把她说给怀哥儿之前,刘氏就打听的一清二楚了,她能善言辩懂得看眉高眼低,担个主检的名头,当个怀哥儿的应声虫罢了,动真格的时候有汪女医呢,不然她也不会说人家帮了她大忙。 “法子是怀哥儿提出来的,验尸是怀哥儿媳妇验的,旁人还没质疑呢,自家人倒先拆起家自家台来了,若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这个老大媳妇一把年纪了还这样不知所谓,若旁的时候,看在她儿子孙子都有了的份儿,也懒得理会,这当口却顾不得了,劈头盖脸的就训了她一顿。 多少年没被婆婆寻趁了,且还当着一干小辈的面,王氏羞窘万分,脸蛋脖子胀的通红。 刘氏点到即止,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反而岔开了话题,对钟文谨道:“汪女医帮了你的大忙,得好生谢谢人家,不然岂不显得咱们永定侯府不知礼?” 钟文谨笑道:“说起这个,正想讨老太太、太太的示下呢,我想从嫁妆银里拿二百两出来当作给汪女医的谢礼,不知老太太、太太觉得可妥当?” 刘氏不赞同的皱起了眉头:“走官中的帐就是了,怎好叫你自个掏腰包?” 虽事涉皇家,但终究是崔九怀的公事,且验尸这事儿,做好了便罢,做不好,还会牵连到永定侯府,府里诸人面上虽不说,私底下必是有意见的,若连给汪女医的谢礼都走公帐的话,可不就是火上浇油了?横竖不过二百两银子,钟文谨又不是拿不出来,何苦占这点子便宜? 她忙分辨道:“汪女医帮的是我,与府里并不相干,哪能走公帐呢,我自个出便成。” 刘氏才刚要开口,那厢三太太马氏倒先笑起来:“哎呀喂,我的老太太哟,快别为这点子鸡零狗碎的跟怀哥儿媳妇磨嘴皮子了,您是不知道,怀哥儿媳妇腰包鼓着呢,前些日子才买了四五千亩地,几万两银子都洒出去了,不过二百两银子罢了,在她眼里怕还不比芝麻大,且叫她自个出又如何?” 庄子买在京郊,原就没想过能瞒了人,被马氏叫嚷出来,钟文谨也不以为意,只笑道:“三婶消息倒是灵通。” 崔九怀油水丰厚,手里银钱不知有几多,新娶了钟文谨这个比自个小十几岁的娇-妻,想要讨她的欢心,替她这个原没什么嫁妆的小庶女置办些天产地亩充门面,倒也甚可奇怪的,故而众人听了马氏这话俱都平常,只一个王氏不自在起来。 自个这个做母亲的都还没得着他什么大的孝敬呢,倒先给才进门没几个月的填房置办起庄子来了,置她于何地?王氏才刚恢复正常色泽的脸蛋脖子立时又胀-红了,只不过方才是羞的,这会子却是气的。 马氏语气含酸,刘氏虽不甚在意她一个庶子媳妇如何,但顾虑着兴许有旁人也这般想,便也没再强求,只笑道:“怀哥儿媳妇要给官中省钱,我又怎好驳你的意?且由着你罢,横竖花的也是你自个的嫁妆银,咱们这些婆家人可管不着。” 笑完,又补充了一句:“你是替怀哥儿还人情,回头我说与怀哥儿,叫他补给你。” 小王氏笑着打趣道:“人家小夫妻之间的帐,该怎么算人家还没本谱?要您老巴巴的去提醒?” “你说的也是。”刘氏一本正经的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雨竹,骂道:“午膳那会子,我说不吃那萝卜吧,你非叫我吃,吃了倒好,可不就操心起来了?” 这等玩笑话,雨竹素日没少配合刘氏,闻言笑道:“是是是,都是奴婢的错,不该叫老太太咸着吃,合该先拿清水冲洗一遍的。” 这说的是一句俚语——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众人闻言,立时都笑起来。 这当口,突然有小丫鬟进来禀报道:“醉仙楼的人送了桌席面来给二奶奶,说是二爷叫送的。” 大奶奶宋氏转头看向钟文谨,诧异道:“二弟妹还未用午膳?” 钟文谨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胃部,回道:“谁还顾得上这个呢?” 宋氏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也是的,既没用膳,好歹说与我知道,我叫大厨房立时替你做了来就是了,偏你又跟我客气起来,宁可饿着也不说,得亏二弟细心,替你想着,不然岂不饿坏了你?” 钟文谨哪会跟她客气,再说也客气不上,想吃东西,自个拿银钱出来叫大厨房给做便是了,只不过才一回府就被叫来了松鹤园,还没腾出空来罢了。 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我想着挨上个把时辰,也就到了晚膳的时辰了,何苦再劳动她们呢,所以就没说……想是二爷自个用膳的时候,记起了这茬吧。” 刘氏心疼的不行,生怕她作践坏了身子,自个还等着抱重孙子呢,忙摆手将她往外赶:“行了,既然席面送来了,你就赶紧回去用吧,用完也不必过来了,好生歇一歇罢。” 钟文谨福身道:“是。” 第63章 钟文谨回到静园时,席面已经送过来了,因饿过头了,外加困倦不堪,她这会子也没什么好胃口,勉强用了几口,便有些想吐,忙叫人端了碗解暑的酸梅汤来压了一压,正想叫沉香服侍自个歇下,大太太王氏就打发人来唤她。 “奶奶才刚回来,气都没喘匀呢,又紧赶着来叫,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白芷边帮钟文谨整理发髻边冲沉香抱怨。 沉香另拿了件衣裳来给钟文谨换,她向来分寸有度,甚少议论别人长短,这会子竟也附和起白芷来:“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自然要时不时摆一摆婆婆的款儿,寻趁些儿媳妇的不是,出一出过去那些年被老太太拿捏所憋的气。” 钟文谨心口有些憋闷,胃里也上下翻腾,似是有些中暑的征兆,实不愿走这一趟,奈何崔九怀这会子不在家,无人替她转圜,她又不好直接跟王氏对上,毕竟王氏是婆婆,便是自己再有理,到了旁人嘴里,也是自个理亏,只好强挣扎着过去了。 * 在桃源居西厢房里站定,见王氏只顾诵经,全然不搭理自个,换作平时,罚站便罚站,也无甚大不了的,权当饭后消食了,然而这会子她只想躺倒睡死过去,钟文谨也就没那个耐性陪她玩这老一套,直接开口询问道:“太太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王氏闻言将手里木鱼一顿,哼道:“无事就不能唤你过来了?” “您是太太,便是无事,儿媳也该来您跟前服侍的。”钟文谨虚虚的奉承了她一句,话锋一转,拿手搭了下微微发烫的额头,皱眉道:“只是儿媳这会子身子有些不爽利,得回去歇着,怕不能在太太跟前尽孝了。” “前脚还在宫里活蹦乱跳的开颅验尸呢,这会子就身子不爽利了?想偷懒也找个好点的借口!”王氏柳眉倒竖,说完似是觉得“开颅验尸”这样的字眼不合适在大慈大悲的菩萨跟前说起,忙“阿弥陀佛”了一句,紧敲一阵木鱼,然后转头没好气的吩咐钟文谨道:“给我听好了,在这受点香火经文的熏陶,好除除你身上的晦气。” 说完,便咿咿呀呀的诵起经来。 钟文谨本就头脑昏沉,哪里还受得了这个,简直比紧箍咒还奏效,才听没一会子工夫,两侧太阳穴就开始涨疼,原本觉得好闻的檀香,这会子竟比臭豆腐还要刺鼻,勾的她的胃翻腾的更欢快了。 “呕……”钟文谨干呕了几下,接着便真的呕吐了出来。 稀里哗啦吐了一地,味道自然是不好闻,把王氏熏了个趔趄,回过神来才刚要开口叱骂,就见钟文谨“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王氏吓了一跳,边抚着胸口边喊人:“快叫人去请太医。” * 太医还没来,府里诸人消息倒是灵通,很快就挤满了半屋子,就连老太太刘氏都老天拔地的赶了过来,一进门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王氏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先前不是打发怀哥儿媳妇回去歇着了么,你又把她叫过来做什么?叫她来服侍你?咱家又不是那等使唤不起丫头婆子的穷苦人家,你还缺人服侍不成?便是非得要儿媳服侍你才爽利,不还有思哥儿媳妇、乐哥儿媳妇么,怎地就非她这个宫里宫外折腾大半天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的不可呢?” 被点到名字的大奶奶宋氏、五奶奶小王氏应是不是,不应也不是,未免变成被殃及的池鱼,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都沉默的垂下了头。 这样的情况也是大出王氏预料之外的,她不过是因为听三太太马氏说起崔九怀给钟文谨置办庄子的事儿心里憋气,想把她叫来罚站出出气罢了,前后不过盏茶的工夫,怎地就又吐又晕了呢? 今儿已是被下过一次面子,这会子又被刘氏这样直白的一通责骂,王氏只觉脸面都丢尽了,想到之后还可能会被大老爷训斥,又不好跟崔九怀交待,索性“两眼一翻”,也“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刘氏用一双看透一切的利眼觑了她一眼,从鼻翼里冷哼了一声,倒也没揭穿她,只吩咐人将她抬去东稍间,待太医来之后一块看诊。 * 太医院派来的是一位姓刘的太医,不说永定侯府如何权势滔天,单说钟文谨,拜汪女医所赐,她验尸的事儿已传遍太医院,刘太医对她那是又崇拜又仰慕,这会子听闻她昏倒在地,医童也不等了,自个将药箱往背上一背,就快马加鞭往长宁街赶。 到了府中,先观察了下钟文谨的潮-红的脸色,又把了下脉,再听沉香陈述了下她回府之后的细节,然后对刘氏禀报道:“太夫人不必忧心,二奶奶这是中了暑气,待下官开副方子,按方吃药便无碍了。” “有劳刘太医了。”刘氏舒了口气,转头吩咐雨竹道:“准备笔墨。” 太医来自然是要用到笔墨的,雨竹早就叫人准备妥当了,闻言招呼了一声,立时又小丫头送上来。 刘太医提笔,挥毫泼墨,很快将药方写完,拿在手上吹干墨迹,将其递给雨竹,对刘氏解释道:“二奶奶怀着身孕,有些药材有妨碍,下官做主给换掉了,药效一样,只不过所费银钱略多些……” 说着自己倒先笑了:“不过对贵府来说,这点子银钱自是不在话下的,我不过白说一句罢了。” “什么?怀着身孕?”刘氏声音陡然拔高,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你是说我们家二奶奶怀了身孕?” “莫非太夫人不知道?”刘太医见刘氏一脸震惊,再扫了眼周围众人的表情,都带着吃惊,显是阖府上下都不知情,忙朝刘氏拱手笑道:“给太夫人道喜了,二奶奶确实怀了身孕,约有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