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毒妾当道》 楔子(上) “……老子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就真愿意容忍别的女人,也容不下自己的亲妹妹吗?还为此连亲生父母都要赶出去,你就不怕遭天打五雷轰?哼,你是不是以为你翅膀硬了,老子就拿你没办法了?实话告诉你,你方才喝的你妹妹敬的请罪酒里,已经让老子给下了药了,还有你妹妹肚里的孩子也还在,你娘根本没将你送来的落胎药给她吃下,你糊涂老子和你娘可不糊涂!你今儿个是答应你妹妹进崔家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你就等着毒发身亡罢,休想老子给你解药!” 昏黄的灯光下,一名年约五十,长得肥头大耳,穿一身与其气质极不相符绸缎长衫,给人以一种那衣衫乃是他借别人的来穿感觉的男子恶狠狠的问道。(.好看的小说) 沈凉半趴在地上,虽动弹不得,看向男子的目光却如一柄方出鞘的利剑,冷得不能再冷,“这样忘恩负义、无耻没人伦的妹妹,这样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父母,哪怕是天打五雷轰,哪怕是即刻就毒发而死,我也再不要与你们同住于一个屋檐之下!你们给我走,即刻就走,以后都不得再踏进我家门一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使人去报官说你们私闯民宅了!” 亲妹妹?亲生父母?哼! 沈凉的目光冷冷扫过男子,也就是她所谓亲生父亲沈添财气急败坏的脸,又扫过一旁她所谓亲生母亲杜氏夹杂着羞愧与心虚,还不乏理直气壮的脸,最后才落在了一旁一名跪在地上,看眉眼还略显稚嫩,大不过十四五岁,身着素色衣衫,头上只得三二枝银钗,瞧着很是楚楚可怜的女子的脸上。 女子长得少说也有五分肖似她,不是别个,正是她同父同母,身上流着跟她一样血液,她一直疼爱有加,不惜花重金为其延请名师,教其读书习字、琴棋书画,一心想将其培养成一名大家闺秀,以便能嫁入一个好人家,不必像她早年活得那么辛苦的惟一的亲妹妹沈冰! 仅仅就在一日之前,沈凉还无比庆幸,就算自己这辈子都有可能再没自己的儿女,做不成母亲了,上天待她终究还是不薄的,因为它赐给了她一个知冷知热,亦妹亦女的好妹妹。 然上天却这么快便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知道,自己到底错得有多离谱! 被沈凉这般冷冷的盯着,本就因心虚害怕而一直惨白着脸、发着抖的沈冰不由抖得越发厉害了,好半晌方哽咽着抖抖索索的道:“姐姐,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我不该跟姐夫发乎情,却不止乎礼,更不该不征得姐姐的同意就与姐夫……,不管怎么说,千错万错都是我错,姐姐待我那般好,恩重如山,可我却这般对不起姐姐……我真知道错了,姐姐向来疼爱我,求姐姐就原谅这一次,应了爹罢,不然姐姐你真会没命的……我保证进门后绝不与姐姐掐尖要强,也一定不会跟姐姐争,凡事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求姐姐就点头应了爹爹罢,你再不应,可就晚了呀……” 什么叫‘不该跟姐夫发乎情,却不止乎礼’?什么又叫‘不征得姐姐的同意就与姐夫……’? 将沈冰的话听在耳里,沈凉就忍不住冷笑起来,眼底盛满了悲凉和嘲讽,沈冰她这是真知道错了,诚心认错的态度吗?还是她以为她从没正经念过书,在嫁进崔家前,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不知道‘发乎情止乎礼’是何意思了? 若是一早知道有朝一日她会抢去自己的丈夫,会背着自己怀了自己丈夫的孩子,会让自己在同一时刻遭受来自亲妹妹和枕边人的双重背叛,最后更是在事发后,连同父母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以对自己下毒的方式想逼自己就范迎她过门……沈凉想哪怕她当日果真病死在了自己眼前,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只可惜,没有那么多‘若是’,她这个东郭先生,最终还是被自己一时好心救下的白眼狼,给狠狠反咬了一口! 继续一瞬不瞬的盯着沈冰,沈凉听见自己一字一顿的冷冷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从未正经念过书,就不知道‘发乎情止乎礼’是何意思了?我花重金为你延请名师,教你读书习字,是想将你培养成一名大家闺秀,以便日后能嫁入一个好人家,不必像我早年活得那般辛苦,不是让你以此来勾引姐夫的,你不必在我面前拽文,没的白污了孔圣人的圣人之言,也没的白污了我的耳朵!” 是,她是从未正经念过书,在嫁进崔家之前,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七年以来,为了做生意时不被底下的人和对手们蒙蔽,更为了拉近与已是举人老爷的丈夫崔之放之间的距离,省得他嫌弃她满身铜臭味,夫妻之间越来越远,她其实一直有私下里努力习字念书,到如今也算是颇有小成了,正打算就这几日便给他一个惊喜的……只可惜,她的第一次学以致用,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怜! “……我供你好吃好住,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让你当千金小姐,让你的吃穿用度甚至比我还要好,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就是以勾引我丈夫,不惜以请罪的名义诱我喝下毒酒,逼我答应你过门的方式来报答我的?你对得起我吗?早知道你这只白眼狼今日会这样反咬我,当初我就该眼睁睁看着你病死的!你还有脸求我原谅,让我同意你进门,还给我下毒,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你还是个人吗?你简直禽兽不如!” 沈凉越说越激动,毫不掩饰声音里滔天的怒气,让本就一直发着抖的沈冰听在耳里,不由越发抖得像寒风中的一片落叶,终于忍不住既羞且怕的低垂下了头去,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一旁的沈添财和杜氏看在眼里,对视一眼,不由都急了。大女儿这样软硬不吃,宁肯死也不同意让已怀了大女婿孩子的小女儿进门,还勒令他们一家即刻搬出去,难道他们就真要搬出去,搬出女婿家的高房大宅,搬回自家的茅房陋室,过回从前粗茶淡饭、缺衣少穿的生活,彻底与现下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说再见了不成? 不,他们可是堂堂举人老爷的岳父岳母,可是方圆数十里内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崔府的老太爷老太太,怎么能再过回以前那样穷困卑下的生活?那也太配不上他们尊贵的身份了!更何况,他们的三个儿子都还不曾娶妻,若是真搬回自家去了,儿子们还怎么娶上好人家的女儿?他们又要怎么才能拿得出那大笔的彩礼银钱? 念头才一闪过,杜氏已忍不住拿昨儿个她已劝过沈凉的话,再次劝起她来:“凉儿,娘知道此番是你受委屈了,可你也想一想,姑爷如今已是举人老爷了,就算他念着旧情,不会以七年无所出为由休了你,却是早早晚晚都会纳新人进门以传承香火的,你难道就真愿意崔家这由你一手挣下的偌大家业,落到别的女人生的儿子的手里去?这崔家上下内外有谁不知道,崔家的家业是由你一手挣下,崔家能有今日,甚至姑爷能得中秀才举人,都是你的功劳?你难道就真的甘心?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妹妹与你可是流着一样血,都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迎她进门,岂不比迎旁的女人强上一百倍?况她腹中已有孩子了,只待几个月后,你便既有儿子又有外甥了,如此一来,女婿的心也留住了,旁人的嘴也堵住了,这偌大的家业也不会再落到外人手里了,岂不是四角俱全的好事?你就应了罢啊,不然待会儿真毒发了,你爹便是再给你解药,只怕也迟了啊……” 沈添财则继续唱黑脸,“你还跟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他是老子生的养的,老子今儿个就算真将她药死了,谁又能拿老子怎么样?” 说着转向沈凉,恶狠狠问道:“老子现在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答不答应让你妹妹嫁进崔家做二房?你若是答应了,老子便即刻给你解药,你若是不答应,就别怪老子不念父女之情了,横竖没了你这个女儿,老子还有你妹妹,只要女婿是举人老爷,谁嫁给他对老子来讲,都没区别!” 又喝命沈冰,“还不过来跟你姐姐起誓,说你一定会一辈子敬着她,帮她留住姑爷的心,帮她守好这偌大的家业!” 沈冰闻言,白着脸本不愿上前的,架不住沈添财历年来的积威,只得跪行至沈凉面前,流着泪颤抖着声音,结结巴巴的说道起来:“姐姐,你放、放心,我一、一定不会跟你争,一定会一辈、辈子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姐姐你就先应了爹罢,不然你真会没命的啊……呜呜呜……” 彼时沈凉已因毒药的药效发作,而有些神志不清了,她朦胧中看到亲生父母喋喋不休说个不住的贪婪无耻嘴脸,又看到自己疼了多年的沈冰以一副最可怜最无辜的模样,说着最无耻最恶心的话语,一颗心恨不得跳出来,把他们通通吃进肚里,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题外话------ 亲们,开新文了哦,保证比继室还精彩,请亲们多多支持哦,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楔子(下) 嘴里含着最恶毒的诅咒,沈凉在心里劝自己,答应他们,先答应他们,只要过了今日,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这群披着亲人皮的白眼狼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她劝了自己一遍又一遍,还是做不到答应他们,他们都是她至亲的人啊,怎么能为了钱财,便这样丧尽天良的谋害她?她还要怎样对待他们,供养他们好吃好住,顶着崔之放的不高兴和下人们暗地里的笑话儿,容忍他们在她家作威作福,充老太爷老太太,还花重金为三个弟弟请夫子,希望他们以后能有个好前程,她还要怎样对待他们! 尤其是沈冰,她还要怎样疼她?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对她的感情,甚至比对父母的感情还要深几分! ――当年沈凉因执意要嫁进其时还一穷二白的崔家,嫁给还只是一个白丁,穷困至极的崔之放,以致跟父母决裂时,若非有其时才八岁的沈冰偷偷送她,还在之后偷了家里的花种出来给她,她到了崔家后,是定然没办法靠昔日种花的手艺支撑起这个千疮百孔的家,是定然没办法体面的送走劳苦了一辈子的婆婆,也定然是没办法支撑到崔之放先中秀才,再中举人,得以让崔家攒下眼下这一份偌大的家业,成为方圆数十里有名的大户人家的! 对沈冰,沈凉不但有手足之情,有不想让她将来重蹈自己覆辙,像自己早年活得那般辛苦的同病相怜的怜惜之情,也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深埋在心底的感激之情……所以三年前在父母带着高烧的她和三个弟弟打着“做客”的旗号而来,却住下便不走了之时,她才会默许了他们住下,并且让沈冰的吃穿用度比身为崔家当家主母的自己还要好。 可现在沈冰却这样无情的背叛了她!杜氏还真说对了,她真愿意容忍外人为崔之放生子,也容不下自己的亲妹妹,不然她也不会在昨日一得知此事后,便即刻让人熬了落胎药,送来让杜氏给沈冰吃下了。她现在惟一后悔的,就是她昨儿个为什么不亲眼看见沈冰将药服下,今儿个为何又要一时心软,过来喝沈冰的这杯所谓“赔罪酒”! 要她向沈冰妥协,向沈添财杜氏妥协,向他们求饶,她宁愿死! 沈添财还在说着狠话,“你到底答不答应?你若再不答应,等毒到了你的五脏六腑,就算吃下解药也不顶用时,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了!” 如果说一开始沈添财给沈凉下毒,还只是为了逼她妥协,打算在毒发之前便给她吃下解药的话,到了这个地步,他就是真起了杀心,不管沈凉答不答应迎沈冰过门,都不打算给她解药了。谁不知道崔家这偌大的家业乃是大女儿一手挣下的?难道真让他眼睁睁看着这偌大的家业落到别的女人生的儿子手里去不成?那他和他的三个儿子,将来岂不是只有喝西北风了?大女儿又向来要强,且有心计有手段,谁能保证今日过后,她不会跟他们老账新账一起算?倒不如直接绝了这个可能性的好,到时候他要拿捏起小女儿来,也更容易得多! 杜氏和沈冰也仍在哭着,“凉儿,你就应了罢,不然你真会没命的……”、“姐姐,我真不会跟你争的,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你就应了爹罢,求你就应了罢,再拖下去,就迟了呀……” 沈凉忽然想起,从昨儿个她谈完生意从外面回来,被杜氏叫到她和沈添财的房里,得知沈冰怀了自己丈夫的孩子之事至今,她还一次都没与崔之放打过照面,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怕他一见了她,便会向她提出,要迎沈冰进门之事,也因此,她至今不知道崔之放在这件事上是何态度,也不曾听过他任何解释。 她是那么的爱崔之放,以致她根本不敢向他求证此事,就怕听他亲口说出此事是真的,她只能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一切都是沈冰的错,只要沈冰腹中的孩子没有了,只要将她赶出去了,此事自然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她就要死了,就算要死,她也要做个明白鬼! “我要见……崔之放!立刻找他来,我要当面问他,只要他同样纳沈冰进门,我绝无二话……”沈凉渐渐感觉到自己不但不能动弹了,腹中还开始一阵阵的疼痛起来,她知道毒药的药效发作得越发剧烈,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但在那之前,她一定要见崔之放一面,一定要亲耳听他表明他在此事上的态度,不然,她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听罢沈凉的话,杜氏便要起身找崔之放去。在她看来,崔之放定然是乐意沈冰进门的,毕竟他今年都二十六岁了,膝下却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崔家又三代单传,用读书人的话来说,叫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就算对大女儿再感激,又再深的感情,也架不住他心里对儿子的渴望。 “你给老子回来!”却被沈添财出声喝住了,看向沈凉冷笑道:“你以为没有姑爷的同意,我们就敢这样对你?上午我去找姑爷说这事的时候,姑爷虽没有明确表态,却也没有出言反对,显然是默许了的,只不过念着这么多年的情谊,不忍亲自与你说罢了,若是姑爷真亲自开了口,你以为你有反对的余地?姑爷那是给你脸面,所以才让我们跟你说的,偏你给脸不要脸,也就怪不得老子不客气了……” “你胡说!”话没说完,已被沈凉尖声打断,“相公他不会这么对我的,这么多年来,有任何事他都会提前跟我商量,他是绝不会这么对我的,你胡说!” 只是尖叫的同时,沈凉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去,这些年来崔之放遇事时的确都跟她有商有量,但这次的事,他毕竟理亏,以他的性子,还真极有可能不好意思亲自跟她说,所以才会默许了沈添财和杜氏的行为。 她随即又想到这些年尤其是近一二年来他对孩子的渴望,当着她的面他虽从未明说过,为她请医用药却从未断过,夜来在床第之间,也是从未放松过,只这已足以看出,他究竟是有多么的渴望能有个传承香火的孩子,如今总算有了,不管那个孩子是在哪个女人的肚里,他必定都会力保那个女人的体面和周全的! 思及此,沈凉几乎要忍不住哽咽出声了。 她难道不想有一个属于她和崔之放的孩子吗?她嫁进崔家已整整七年,她都已二十二岁了,她难道不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而她没有孩子,又是她的错吗?当年若非崔家家贫,崔母又病重于床,致使她日夜操劳,好容易有了身子,还在三个月时操持完崔母的丧事后掉了,伤了身子,她如今只怕早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她难道就不伤心? 眼见沈凉吼完自己后,便满眼哀婉的趴着不发一语,沈添财不耐烦了,再次冷笑道:“在别的事上,姑爷或许会跟你有商有量,可事关崔家香火,你以为他还会听你的?你也为姑爷想想,他都二十六岁了,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要说亲了,他却至今没有一儿半女。他至今没纳妾,那是感激你,你别强撑到最后惹恼了他,立刻迎她十个八个新人进门,到时候生下一窝的孩子,你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不,相公他不会那样对我的,他不会那样对我的……”沈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整个人更似是被人瞬间抽走了浑身的筋骨,软得都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脖子。 “他不会那样对你?”换来沈添财不屑的嗤笑,“看来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朝外面叫了一声:“四平进来!” 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生得眉清目秀的男子有些不自然的走了进来,不是别个,正是崔之放的贴身小厮四平。 沈凉见了四平,如同见了崔之放,总算又有了几分精神,立刻说道:“四平,去请老爷来,就说我有话问他,立刻去!” 四平却一动也不动,而是满眼悲悯的看了看她,才嗫嚅道:“太太,您就应了老太爷罢,这也是老爷的意思……老爷说,自家亲姐妹,总比外人强,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传出去也是佳话一段……” “‘老爷的意思’?‘佳话一段’?”沈凉讷讷重复了一遍四平的话,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佳话一段?佳话一段!”她为崔之放与父母决裂,为他伺候母亲,支撑起这个家,让他得以没有后顾之忧的专心念书,得以先中秀才,再中举人,到头来就换来这四个字! 沈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最后才用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缓缓说道:“我告诉你们,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答应这件事,就算是死!你们休想逼我就范,休想!” 被她这般冷冷的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惟有沈添财壮着胆子继续叫嚣:“好,既然你想死,那老子就成全你!”命杜氏沈冰四平:“你们都出去,等老子一把火烧了这里,烧死了她,看她还嘴硬不嘴硬!” 说着只犹豫了一瞬,竟真一把将烛台打翻,点燃了一旁的幔帐。 唬得杜氏几人都白了脸,叫道:“你竟来真的不成?还不快把火给扑灭了,把解药给她呢!” 却被沈添财几把给推了出去,随即自己也走了出去,并在外面锁上了门,“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回头已是不可能了,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省得留后患……” 火势很快蔓延开来,沈凉却连动一下都不能够,只能强忍着火舌舔舐在肌肤上的吱吱痛感,只能强忍着地狱业火烹烤骨头的滋滋声响,虚弱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希冀沈添财杜氏沈冰们最后会良心发现,折回来救她;只能寄希望于崔之放看见这边起火后,会过来救她;甚至下人们看到后,会有人来救她! 只可惜,她的希望全部落了空,除了一开始还听到杜氏和沈冰间或求沈添财两句:“他爹,终究是咱们的女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还是快进去把她救出来……”、“爹,求您救救姐姐,救救姐姐罢……”她什么都再没听到。 更不要说听到或是看到崔之放来救她了! 巨大的恨意和绝望,让沈凉终于不再寄希望于她的这些所谓亲人和爱人会进来救她,她已感受不到毒发的疼痛,也再感受不到烈火烤炙在身上的钝痛。她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死后一定要化身为修罗厉鬼,让害死她的那些凶手们都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哪怕那些人是她的父母亲人,是她一直深爱的爱人,她也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永世不得超生! 从此刻起,她再没有亲人,也再没有爱人,她再不相信任何一个人…… ------题外话------ 第一章修改了哈,看过的亲们,请回头再看一遍,o(n_n)o~ 另,打滚求收藏求包养啊,没有亲们的支持,瑜真米有动力啊,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一 梦魇 活死人是什么滋味,沈凉第一次体会到了。 朦胧中,她感觉得到身前有人影在晃动,也听得到有人在或是大声呼喊,或是低声相谈,虽然听不清那些人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她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尤其是头,更的疼得随时都要裂开似的,很想让那些人都出去,不要再吵她。 可她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她想要看清是怎么一回事,眼皮也好似被缝上了似的睁不开,更不要说能动上一动了。 一开始,沈凉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梦魇,只要熬过了这一会儿,自然也就好了。可她很快便发现,这场梦魇竟没有个头了,明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觉得已快及上自己的一生那样长了,她还是没能清醒过来。 不但没能清醒过来,黑暗中,还有人托起她的头,用凉凉的硬硬的细细的什么东西塞进她的两排牙齿之间,蛮横的撬开她的嘴,将苦涩刺激的汤汁灌了进去。 沈凉想反抗,可手脚完全不能动弹,浑身上下还属于她自己的,怕也就只剩下嘴巴和耳朵了。 这样的痛苦经历了几次之后,沈凉还是没能从这场看不到头的“梦魇”中清醒过来。 她忽然惊恐的想到,难道她其实已经死了,已经到了地府,所以才会有这么可怕的经历,所以才会怎么也醒不过来?可她分明又没有看见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啊! 一想到自己已经死了,沈凉才猛地想起自己临死前的事,滔天的恨意立刻布满了她的整个胸腔,继而则是满心的悲愤。 她明明记得自己临死前曾发下毒誓,死后要化身为修罗厉鬼,让那些害死她的人都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血债血偿,永世不得超生的,为何上天连她临死前唯一的要求也不肯答应,只让她躺在这里,连动一下都不能够?它不肯惩恶扬善,让那些丧心病狂的坏人遭到应得的报应也就罢了,难道连让她自个儿去让那些人遭到报应也不肯吗? “……上天就是这样,欺软怕硬,欺善怕恶,所以我们的血海深仇,只有靠我们自己来报了!”就在沈凉悲愤得不能自已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人森冷沙哑,似是压抑了极大恨意的声音。 沈凉几乎是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见问,“哈哈”大笑了两声,才喃喃道:“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说到最后,声音里渐渐带出了几分哽咽,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方才的森冷:“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你只需记得,从今日起,从此刻起,我便是你,你便是我了,所以你不但要报属于你自己的那份血海深仇,还要为我报属于我的那份血海深仇,为我,更为我那可怜的甚至连看一眼这人间机会都没有的无辜孩儿,讨回应得的公道!你要记住我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也一定要做到,否则,我上天入地,不管去到哪里,都一定会搅得你日夜不得安生!求你一定要记住……求你……求你……” 那个声音先是强硬,渐渐却软了下去,也微弱了下去,直至彻底没了声息。 沈凉被那个声音说得稀里糊涂的,压根儿不明白她那句‘从今日起,从此刻起,我便是你,你便是我了’是什么意思,一直到那个声音消失了良久之后,她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忙叫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叫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可不可以再说得详细一些?还有,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现在究竟是在哪里,到底是死了,还是还活着?” 没人回答她的话,就好像方才与那个声音的对话,是她的幻觉一般。 沈凉满头的雾水,很想再大叫几声,把那个声音再叫出来,一问究竟的,可她的头很快又痛了起来,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终于忍不住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当中…… 等沈凉再次有意识之时,她终于听得到那些人说的是什么了。 “……二奶奶都吃宋大夫的药好几日了,却依然没什么起色,要不我去回了夫人,再换个大夫来瞧瞧?”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 另一个很是清脆,听起来年龄应该不算大的声音随即道:“妈妈万万不可!别人不知道二奶奶这一胎是怎么没的,妈妈难道还能不知道?说是绿薇那贱蹄子醋妒二奶奶有了身孕,心里不忿,所以偷偷给二奶奶的安胎药里加了红花,可阖府里谁不知道绿薇是夫人给二爷的?如今就算绿薇被打死了,夫人可还在呢,太夫人又不在府中,宋大夫再不好,总是二爷亲自使人请来的,若是回了夫人,再换个大夫来瞧,谁知道会是什么光景?万一夫人要想趁机对二奶奶不利,岂不是……” 声音很是紧张,也压得很低,看来对她话里那个‘夫人’很是忌惮。 又听得那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你放心,夫人就算再不喜二奶奶,二奶奶终究是太夫人给二爷的,又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孙女儿,夫人不会也不敢趁机对二奶奶不利的,不然明儿太夫人回来后,她万难交差,便是侯爷那里,夫人也交代不过去,咱们侯爷可是出了名的孝子。况夫人若是真想对二奶奶不利,当日也不会默许二爷使人去请大夫了,可见夫人心里还是忌惮着太夫人,也怕与二爷生分的……倒是二奶奶,这都昏迷好几日了,再不醒来,我真怕……”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带出了几分哭腔。 “是呀,二奶奶若是再不醒来,可怎生是好……”那个年轻些的声音也跟着低低的啜泣起来。 沈凉再次满头的雾水。 她们口中的二奶奶是谁?不会是她罢?她什么时候变成二奶奶了?她现在究竟是在哪里?究竟是死了还是还活着? 还有那个什么夫人,又是谁?二爷又是谁,莫不是所谓‘二奶奶’的相公?还有太夫人又是谁?哦,对了,如果她真是她们口中那个什么二奶奶的话,那为什么她们要说她是太夫人‘给’二爷的?难道不该是娶吗? 问题一个个的浮上脑海,搅得沈凉头痛欲裂,终于忍不住微弱的申吟起来:“痛……” 万幸这一次,她终于如愿的发出了声音。 ------题外话------ 亲们,求收藏,求包养,乃们的支持,才素偶坚持下去的动力啊,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二 活着 “痛……” 头痛欲裂之下,沈凉总算如愿发出了她这么久以来的第一道声音。[] 她以为自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其实她的声音根本未比蚊子哼哼好到哪里去,以致那正哭得忘我的一老一少两道声音的主人压根儿就没听到。 还是她实在头痛得厉害,觉得再不叫上几声,便要痛死过去了,致使强烈的意念贯通身体,忍不住又叫了几声,并虚弱而激烈的挣扎起来,方引起了那老少二人的注意。 “二奶奶动了!” 先是那个年轻点的声音惊喜的叫道。 随即那个苍老的声音也惊喜的叫了起来:“真的!二奶奶,您终于有反应了,真是太好了……”说着,又忍不住啜泣起来,却很明显听得出声音里的喜意。 沈凉挣扎的同时,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的,但无论她怎么用力,眼皮还是跟被人缝上了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她只能颓然的放弃了。 紧接着,她的头又一次被人托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总算没有凉凉的硬硬的东西来撬她的嘴巴了,“二奶奶,求您喝了这碗药,等喝了这碗药,您就可以大好了!” 那个苍老的声音则念起佛来,“阿弥陀佛,总算是有起色了!只要知道痛,只要有了知觉,离清醒和大好也就不远了!” 沈凉看不见这老少二人长什么样子,也不清楚自己跟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却能很分明的感受到她们话里话外那浓浓的喜悦和关切之情,不由心下一暖,顺从的张开嘴巴,任由她们往她嘴里喂起那过去几日,她已吃过很多次的苦涩汤药来。 只是吃完药后,她还是没能睁开眼睛看一看二人,便再次陷入了黑暗当中。 眼见沈凉安稳睡着了,文妈妈不由拿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才压低了声音向床前正拿湿帕子与她擦脸的丫鬟锦秀道:“二奶奶方才虽没睁眼,总算知道自己吃药,不需要硬灌,也总算发出声音了,真是菩萨保佑,老爷和太太在天有灵!” 锦秀闻言,看了一眼床上头发散乱,脸色白得发青,衣襟和袖子上都不乏汤药痕迹,兀自昏睡着的自家主子,鼻子一酸,差点儿没忍住又掉下泪来。她忙强自忍住,细心拉起被子,为睡着的人捻好后,方也压低了声音道:“的确是老爷太太在天有灵,二奶奶方能熬过这一劫,待明儿二奶奶大好了,我们可得好生给老爷太太上柱香才是!” 文妈妈点点头,又低声道:“还有二爷那里,也很该即刻去说一声,一来好叫二爷放心,二来好请了宋大夫再来给二奶奶诊次脉的。再就是夫人那里,就算我们都知道夫人不待见二奶奶,该做的面子情儿,还是要做到的,不然,又该授人话柄了……趁这会子二奶奶睡着了,我们分头去报信罢!” 当下老少二人又简单商量了几句等会儿见了人该怎么说后,便叫了一个小丫头子进来守着沈凉,然后分头报信去了不提。 沈凉弄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只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从这个“梦魇”中彻底清醒过来。 倒也朦胧醒来过几次,都听得人唤“二奶奶”,身边来来去去的,总是那几个声音,也总是那几张脸,十分经心的给她喂药喂粥,擦脸换衣,甚至搀着她去恭房方便。 沈凉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唤她‘二奶奶’,惟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并没有死,自己的的确确还活着,只因她的各种体验都太真实了。 她能品得出药的苦,粥的香,嗅得到那些服侍的人发上的头油味儿和脸上的脂粉味儿,感觉得到她们给她擦脸甚至擦身子,还有去恭房时,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脚踩在地衣上柔软的感觉。 如果她已经死了,如果她不是还活着,又怎么可能这般真实的感受到诸如此类种种? 她只能安慰自己,既然自己还活着,既然自己一直有吃药,一直有静心的调养,就总会有醒来的那一日,也总会有弄清楚自己眼下处境的那一日! 事实证明,沈凉的推测还是比较靠谱的。 某一日,当她又一次从昏睡中慢慢的恢复意识后,她发现自己能睁开眼睛,并能较为清晰的看见东西了,她知道这场困了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梦魇”,总算是彻底的醒了。 她立刻睁大眼睛,打量起四周来。 填漆雕花的精致牙床,烟霞色绣水墨画的绡纱床帐,缠枝葫芦纹样的铜勾,蜜色百蝶戏花的锦被……沈凉先还在朦胧中时,便隐约感到自己躺的床十分舒适,尤其自己盖的被子,那细滑的触感更是自己生平之所未见。 却还是没想到,自己眼下所处的环境,会精致奢华到这个地步! 她不由有些怔忡,自己这究竟是在哪里?她所认识的人里,她所有的亲朋好友里,就根本没有这般豪富之人,更何况就算有,也不可能那般适时的救下她呀! 沈凉还在震惊着,帐子微动,悄悄探进了一张属于中老年妇人的脸,圆润而慈祥,衬着她身上牙黄色的比甲和梳得一丝不苟的圆髻,给人以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沈凉记得还在“梦魇”中时,曾听旁人唤过妇人‘文妈妈’,也知道之前一直经心照顾自己的人便有她,因对她有一种本能的亲近,乍一对上她的眼,便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文妈妈!” 文妈妈方才撩帐,原是为瞧沈凉睡得可还安稳,打算再过一会儿便叫她起来吃药的,不想方一撩开帐子,便对上了一双瞪大的眼睛,清澈而明亮,绝非之前病怏怏时的涣散无力可比。她不由一顿,随即便欢喜的叫了起来:“二奶奶,您醒了!” “锦秀、半夏,快进来服侍!二奶奶醒了,二奶奶醒了!”文妈妈一边欢喜的叫着,一边已手脚麻溜的打起帐子,探身扶沈凉坐了起来,又不知从哪里抓了个大迎枕来放到她背后垫了,方含泪笑着一叠声的问道:“二奶奶渴不渴?饿不饿?可有哪里不舒服?” 沈凉一时半会儿间却根本顾不上理会文妈妈,她的注意力,全被屋里其他的摆设,给吸引了去。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三 还魂 但见屋内是个三进的格局,卧室、起居室并另一个隔间俱由花梨木嵌花鸟刺绣的屏风隔成,卧室与起居室之间的多宝格上摆着各色瓷器玉石木雕等,典雅古朴,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泼墨山水画,几乎占了大半面墙,看着让人心情豁然开朗。案几上的青玉雕龙钮三足香炉内燃着幽幽甜香,丝丝透着清冽甘醇,香味也是自己所从未闻过的。 地上则铺着暗红色花开富贵的地衣,窗下还另设了一案,其上置着一架古琴,还放着文房四宝并一个天青色玛瑙釉的汝窑大花瓶,瓶中插着几支含苞待放的月季。 整间屋子都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之气。 沈凉原以为自己躺了这么久的床及其上的被褥衾帐已经够精致奢华了,却没想到自己所处的屋子会更精致奢华,饶是她自负这几年因着做生意,经过见过的人事物也不少了,依然为眼前的情形惊了个目瞪口呆! 一旁文妈妈一连问了沈凉几个问题,都没等到她的回答,又等了半晌,见她仍是呆愣愣的,不由慌了神,二奶奶这是怎么了?既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反应,莫不是此番病得太久,落下毛病了? 一边探手抚上她额头的同时,一边已失声叫了起来:“二奶奶!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不要吓妈妈啊!” 彼时锦秀与另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穿着官绿色比甲的清秀丫鬟,名唤半夏的已经拥了进来,瞧得沈凉呆呆的,又闻得文妈妈的话,方才闻得沈凉醒来的欢喜立刻换作了慌张,文妈妈年老多知,都被二奶奶此刻的模样吓住了,可见二奶奶是真不好了……半夏年小一些,当即便吓得哭了起来,便是锦秀向来老成持重,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半夏突如其来的哭声,让正怔忡的沈凉回过了神来,方要开口说话,不经意却看见自己露在锦被外的双手,不由再次呆住了。 眼前这双手白皙细腻,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就连指甲尖都明显经过细心的修整和精心的保养。圆润可爱的手腕上则一边戴着一环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另一边戴着一环白玉镯子……绝非她那双因多年种花,就算后来家境好了,不必她亲自动手种花了,却无论怎么保养,都再保养不回来了的遍布老茧和伤痕的手! 就算救她的人有通天的财富和本领,也不可能短期内就把她的一双手改造成眼下这副样子罢?除非是给她换一副身躯! 念头闪过,沈凉脑中不期然浮过之前她在梦魇中时那个森冷沙哑女声说的话‘从今日起,从此刻起,我便是你,你便是我了’,她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荒谬的念头同时涌上她的脑海,几乎等不及大脑发出指令,已脱口说道:“给我拿面镜子来!” 声音娇软甜糯,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无力,还带着几分江南吴侬细语的口音和腔调。 也绝非是沈凉自己的声音。 方才那个浮过她脑海的荒谬念头便越发清晰了。 文妈妈与锦秀半夏等人正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得沈凉的声音,先都是一怔,随即便相继回过了神来,锦秀最敏捷,忙几步行至镜奁前取了一面靶镜过来递给沈凉,嘴里还急声问道:“二奶奶,您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凉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便专注的照起镜子来。 镜子中的人长着一张尖尖的瓜子脸,肌肤洁白细腻,一双大大的眼睛,两条纤长的眉,腮边还若隐若现漾着两只可爱的梨涡,就算才因大病了一场而容色憔悴,依然无损其美貌,是个不得多见,至少沈凉之前就从未见过的美人儿。 饶是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当亲眼看见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时,沈凉的心跳还是一下子加快了许多,几乎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强迫自己没有抬起手捂住嘴巴,以免自己失声叫出来。 只因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在沈凉的认知里,历来都只存在于戏文并古今传奇角本里,谁能想到有一天会真个发生,且是发生在她自个儿身上? 若不是自己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已经睡得足够久,足够多,沈凉都要怀疑自己是眼睛花了,看错了! 然认清了这个事实是一回事,要让沈凉一时半会儿间接受此事,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因此她看起来又回到了之前呆愣愣的状态。 看在一旁文妈妈等人眼里,才放回去一半的心,便复又高高提了起来。 片刻,才由文妈妈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奶奶,您真没事儿吗?那您可还记得老奴是谁,可又还记得锦秀半夏是谁?”怎么看二奶奶的样子,竟像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一般?这可怎生是好,可怎生是好啊! 沈凉将文妈妈焦急的模样看在眼里,本能的觉得不忍,想也没想便忙强压下满心的惊涛巨浪,出言宽慰道:“妈妈放心,我真没事儿,只是病了这许久,脑子有些模糊,有些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妈妈若是没事,可否与我简略的说道说道……”这样说,应该不会露出破绽来罢? 希望文妈妈不要瞧出破绽才好,不然她别说弄清楚自己如今是谁,眼下又是什么处境,只怕还会被人当作妖物,请法师来捉拿打杀了也未可知。 不过,沈凉震惊之余,心里却同时浮上了几分庆幸和快意来,上天虽然没能让她如愿变成修罗厉鬼,至少让她借尸还魂重生活了下来,那么,那些害死她的坏人,就一个也休想跑掉,她一定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得好死,血债血偿! 听沈凉说自己竟真记不得以前的事了,文妈妈不由神色大变,“二奶奶记不得以前的事了?那二奶奶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沈凉故作茫然的摇了摇头,沮丧道:“不记得了,就连妈妈,也是我之前半睡半醒时,听得有人这样叫你,所以才知道的……妈妈,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患了什么病,竟会在床上一躺便是这许久,且连之前的事都记不得了?妈妈快与我说道说道罢,我这心里委实慌张害怕得紧,也没个底儿,总要弄清楚自己是谁,发生了什么事,才好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啊!” 一席话,说得文妈妈即刻掉下泪来,随即便咬牙恨道:“都怪绿薇那个小娼妇,竟将二奶奶害成这样,若是老爷太太在天有灵瞧见了,还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儿呢!” 又命半夏,“快去回了二爷,再请宋大夫来给二奶奶瞧瞧!” 待半夏应声而去后,才哽声与沈凉细细说道起她的身份和前情来。 ------题外话------ 走过路过的亲们,请千万表吝惜收藏啊,不然真米动力啊米动力,呜呜呜……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四 前情 让沈凉庆幸的是,文妈妈听完她那番‘病得太久,脑子有些模糊,记不得以前的事’的说辞后,并没有起疑,反而在打发了半夏去回那个什么‘二爷’,让即刻请大夫后,便坐到她床前的小杌子上,与她细细分说起她眼下的身份和她之所以病了这么久的前情来。 ——想来也是,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毕竟太过匪夷所思,常人无缘无故又怎么可能轻易想到那上面去? 如此一来,沈凉总算弄明白了自己眼下的身份和处境。 她赖以借尸还魂的这名女子名唤周珺琬,今年十八岁,江南人氏,其父曾做过江南辖下一个县府的县令,只可惜天不假年,天妒英才,竟于周珺琬十二岁那年,便年纪轻轻的因病去世了。更不幸的是,在周父去世后不久,周母也因悲伤过度,跟着去了。 留下周珺琬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又无所依傍,只得在奶娘文氏并几个老仆的护送下,来了京城投奔周父的一个远房堂姑母。 这周家姑老太太因当年嫁的是一名武将,那武将又颇有本事,运道也好,竟渐渐做到了正四品的一方总兵;待其去世,由其子袭了他的官职后,就更不得了了,先是因在地方上治兵有方,谪迁进京做了正三品的骁骑营指挥使,之后更是因蛮夷来犯时自动请缨,并一举击退蛮夷,立下赫赫战功,被今上破例封为了一等侯爵西宁侯。 儿子封了侯爷,周姑老太太自然母凭子贵,也跟着一跃成为了一品诰命、西宁侯太夫人,成为其家乡人人称羡的对象。 难得的是,周太夫人富贵了却并不忘亲人,也不拿大,不但每年使人送财物回家乡去供养贫困的族人们,还丝毫不嫌弃周珺琬孤女的不祥身份,亦不因她是已出了五服的远房侄孙女儿便当上门打抽风的随意打发了,一见了她便立刻将她留下,养在自己身边,一应吃穿用度与自己的亲生孙女儿们并无二致不说,还在她十七岁时,也就是去年秋冬之际,不顾侯爷和侯爷夫人的反对,一力做主将她许给了侯府的二爷齐少游作二房奶奶,虽是偏房侧室,毕竟不比寻常妾室,将来若是齐少游有了本事,是可以在为正室嫡妻请封的同时,也为她请一个诰命的,倒也算是一个极不错的归宿。 而周珺琬身份虽比不上侯府的小姐们,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正经人家的嫡小姐,一开始自是不愿委屈作人小星的。 但一来她方进侯府认亲时,便已对齐少游一见倾心,偏以她的身份,又远不够格做齐少游的嫡妻,她若想一辈子待在他身边,便只能委屈作小;二来周太夫人说把她嫁给别人,自己也不放心,倒不如就娶进自家的好,也省得她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她操心,又摆出推心置腹的架势,说自己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希望她能一直留在身边为她分忧。 如此情与恩两厢里夹击之下,周珺琬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如何招架得住?虽明知侯爷夫人,亦即齐少游的亲生母亲齐夫人不甚待见自己,也明知周太夫人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在拿自己当筏子与儿媳斗法,还是半推半就应下了此事,于一个傍晚,乘一顶粉轿进门,做了齐少游的二房,并于五个月后,有了身孕。 齐少游却是早早便定了亲事的,其未过门的妻子乃宁夫人手帕交、国子监祭酒韩夫人的独生女儿,因比齐少游年小七岁,故要等到齐少游二十二岁,也就是周珺琬生下孩子一个月后,方能准备成亲事宜。 周珺琬说得好听是齐少游的二房奶奶,说穿了也不过一个妾而已,侯府上下不过碍于周太夫人的面子,所以唤她一声‘二奶奶’罢了,外人却是连有她这个人存在都不知道的,在齐少游嫡妻未进门、嫡子未出生之前,她的孩子怎么能降生到这世上? 未来的齐二少夫人出身书香世家,父亲又乃国子监祭酒,官虽不大,只得从三品,门生却遍布朝堂天下,最重要的是,韩大人只得韩小姐一个嫡女并一个养在韩夫人名下的庶子,将来他的这些人脉,还不是泰半只能由女婿齐少游来继承? 所以宁夫人绝不能让她本就厌恶至极的周珺琬顺利生下庶长子,来打自己中意的精心挑选的,为此甚至差点儿与周太夫人翻脸方定下了的未来儿媳妇的脸,也不能让此事走漏了一丝半点风声,以免坏了这门自己得来不易的婚事。 是以自一得知周珺琬有孕后,宁夫人的态度便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但对周珺琬嘘寒问暖,还叫人给孩子做了许多小衣服,又亲自去庙里为她母子求了平安符回来。 看在周珺琬眼里,一开始虽有所怀疑,想着自己肚子里好歹是宁夫人的亲生孙子,也是她第一个孙子,西宁侯府第四辈里第一个孩子,宁夫人就算再不待见她,总不至于连亲生孙子亦不心疼罢?便渐渐放松了警惕。 却不想,变故就在她放松警惕之后,发生了。 齐少游的一个通房丫头,名唤绿薇的,乃是宁夫人所给,开脸得比周珺琬进门还要早。她自持乃主母所给,又仗着自己生得好,颇得齐少游宠爱,满以为自己有望生下庶长子,母凭子贵作姨娘的,不想却被后进门的周珺琬抢了先,自是醋妒不忿至极,竟趁人不注意时,偷偷给周珺琬的安胎药里加了红花,致使她吃下去后,很快便见了红,不但孩子未能保住,自己还九死一生,昏迷了这么久,差点儿就再醒不过来了! “……幸得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总算醒了过来,不然老奴明儿去到地下,也没脸见老爷太太!”文妈妈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又啜泣了起来。 沈凉则是被她一席长篇大套的话,说得满心愤怒兼伤心起来。 愤怒的是周太夫人明知儿媳妇不待见周珺琬,还硬要携恩诱哄她给齐家二爷做妾,分明就是不拿她的死活当回事儿;还有宁夫人,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她却能狠心借通房丫头之手杀害自己的亲孙子,真真是狠毒至极! 伤心的则是,文妈妈还以为周珺琬吉人自有天相,熬过了这一劫,殊不知她早已换过一个芯子,是真再醒不过来了! ------题外话------ 话说,如果偶挥舞红色小内内求收藏,收藏会不会猛涨捏?走过路过的亲们,收个呗,不会怀孕滴,真滴,偶已经试过了,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五 解劝 文妈妈啜泣了几声,不经意瞥见沈凉怒目圆睁,满脸的悲愤,显是恨毒了那些明里暗里谋害她们母子的人,惟恐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因不敢再哭,反而放低声音劝慰起她来:“小姐,妈妈知道这样的事放谁身上,都是会生气难过的,但只咱们如今人在屋檐下,又焉能不低头?况绿薇已经被打死了,死无对证,便是到了太夫人和侯爷面前,咱们也讨不了便宜去的……咱们在这个家可要待一辈子的,虽说有太夫人作靠山,说句不好听的,太夫人已经上了年纪,谁知道又能再活几年?再一个靠山二爷,终究是夫人的亲儿子,过几个月又要娶新二少夫人了,自古喜新厌旧便是男人的本性……” 说着见沈凉仍是满脸的悲愤,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也再顾不得上下尊卑有别了,一把抓了沈凉的手,便难得疾言厉色的说道:“您可不能钻牛角尖,白做傻事将自己填限进去,夫人正等着抓您的痛脚,到时候好打太夫人的脸呢,您可千万要沉住气,不能如了她的意!您还年轻,来日方长,总会寻下报仇雪恨机会的,还是赶紧养好了身子,赶在新二少夫人进门前,再怀个哥儿是正经,到时候太夫人定已回来了,夫人自然不敢再拿您怎么样,待平安生下哥儿后,不但您的终生有所依靠,老奴明儿去到地下,也不至于没脸见老爷太太了!” 这文妈妈乃是周珺琬自小到大的奶娘,原是个心内极有成算的,不然也不会蒙周父周母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给她了。她又没个亲生儿女,便把一腔心血都倾注在了周珺琬身上,说句僭越的话,那是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了,如今见周珺琬出了这样的事,又岂有不难过心疼的? 只不过她更清楚以自己主仆那点微薄的力量,根本就不足以对抗,至少眼下不足以对抗身为侯府当家主母的宁夫人,更不要说报仇雪恨,所以只能将心疼悲愤都先强自按下,反过来劝慰起沈凉来。 沈凉彼时的确悲愤欲绝,不止是因文妈妈那些话,更是因她想到了之前自己在昏迷中时,那个森冷沙哑女声说的话‘上天就是这样,欺软怕硬,欺善怕恶,所以我们的血海深仇,只有靠我们自己来报!’、‘所以你不但要报属于你自己的那份血海深仇,还要为我报属于我的那份血海深仇,为我,更为我那可怜的甚至连看一眼这人间机会都没有的无辜孩儿,讨回应得的公道!’ 不用说,那个女声的主人,不是别个,正是她眼下这具身体的本尊周珺琬了。据文妈妈之前的说辞,周珺琬落胎身亡的时刻,与她被下毒烧死的时刻,正是同一时刻,这才给了她借她之身重生的机缘。 周珺琬虽已死了,却显然跟她一样,带着满腔的怨毒和恨意,所以才会对她说了那样一席话,只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并未能像她这样,至少还能借尸还魂再活在这世上,还有亲手为自己报仇雪恨的机会罢了。 不过,她既已借她的身躯重生了,又蒙她所托,自然少不得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他们母子报仇雪恨,讨回一个应得的公道! 沈凉一边想着,一边缓和了脸色,斟酌着应答起文妈妈的话来,“妈妈放心,我虽恨不能啖那些害我们母子之人之肉,饮那些人之血,但我也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理。我不但不会做傻事,我还要好好的活着,长命百岁的活着,亲眼看着那些害我们母子的人一个个遭报应!” 不但要让那些谋害周珺琬母子的人遭报应,也要让那些谋害她的人遭报应! 见沈凉缓和了脸色,说的话也条理分明,颇有成算,文妈妈总算松了一口气。小姐看着虽柔柔弱弱的,实则心却细,一旦决定了某件事,更是九头牛都不一定能拉回来,就譬如当初她坚持要嫁给二爷做二房,便是无论旁人怎么劝都劝不转,眼下她能这么快便想通,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又听得沈凉道:“但只我这会儿脑子仍模模糊糊的,府里好些人和事一时半会儿间都记不起了,妈妈不如再与我分说分说,一来指不定我听着听着,就想起来了,二来也省得在人前露了马脚?” 对西宁侯府的情况,沈凉其实并非是一无所知。 自前年开始,西宁侯府的所有花卉盆景便都是由她在供应了,虽然平日里与她打交道的只是侯府的管事,但交道打得久了,对侯府的情况她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知道西宁侯齐亨是靠军功起家的,颇得皇上宠信,在武将中颇有威望;也知道齐夫人出身大家,其父曾做到江南总督,真正的封疆大吏,她本人更是乐善好施,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善人;还知道齐亨有三个儿子,但最为人广知的却是他的二儿子,据说后者不但生得貌比潘安,还才高八斗,乃是京城泰半未婚闺秀们梦寐以求的理想夫婿,倒是他的大儿子和三儿子很是默默无闻。 原先沈凉不过拿这些事当茶余饭后的消遣,听过也就罢了,从未刻意放在心上过,毕竟侯府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她便是穷尽一生,也未必能见侯府的贵人们一面。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不再是沈凉,而是周珺琬了,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怕都要生活在侯府这一方天地里,若是不将侯府上下的情况都先摸清,明儿指不定什么时候一命呜呼了,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子事! ——只看齐夫人宁氏连自己的亲生孙子都能下狠手毒害,就不难看出,她本人与传闻里那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是多么的不相符,窥一斑而知全豹,可以想象,侯府的人指不定都有人前人后两张面孔,侯府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指不定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阴微事,她既然要在这里生活,还要被周珺琬母子,更为自己报仇,就一定要做到知己知彼,方有可能战而不殆! 文妈妈闻得沈凉这般说,又见她神色平静,越发放下心来,点头道:“小姐说得极是,老奴这就与您分说分说。” 她至今也未觉得自家小姐醒来前后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主要是沈凉的性子与周珺琬其实极像,只不过沈凉因长在市井,又做了这么几年的生意,要圆滑世故一些,周珺琬则要单纯淡泊一些罢了,倒是为沈凉省却了不少口舌。 奈何文妈妈还未及开口,就有婆子进来禀说大夫来了。 她只得暂且住了口,将幔帐给沈凉放下,又将她的手自幔帐里拿出来,拿一方锦帕盖了,方命那婆子请了大夫进来。 ------题外话------ 亲们,昨晚上做梦,梦见今天收藏的亲们全变成白富美了哦,真滴,不骗乃们,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六 燕窝 “……脉搏沉稳有力,气血也通畅不少,可见是缓过来了,待再过上三二日,便可将汤药停了,只饮食起居多注意些,好好调养十天半月的,便有望痊愈了。” 大夫的话不但让文妈妈悬着的心放回了原地,也让幔帐后的沈凉松了一口气,她可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肩负着自己和周珺瑶的两份大仇要报呢,再这样什么都不能做的在床上躺一段时间,她都要憋疯了,万幸只再躺至多半个月,她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送走大夫之后,文妈妈将幔帐重新挂好,对沈凉笑道:“才二奶奶也听见大夫的话了罢?恭喜二奶奶很快就可以痊愈了!”当着其余下人的面,文妈妈是绝不会称自家主子为‘小姐’,以授人话柄的。 听罢文妈妈的话,沈凉还没开口,锦秀半夏并另外两个丫鬟一名金铃,一名银铃的也都笑着屈膝齐声道:“恭喜二奶奶很快就可以痊愈了!” 沈凉笑了笑,道:“这阵子辛苦你们了。” 看向文妈妈,“我想每个人赏三月的月钱,妈妈说可好?”据文妈妈先前说来,她们主仆虽寄居西宁侯府,却并不是真不名一文,毕竟周家只得周珺琬一个女儿,周母在临去前将历年攒下的银子都给了她,再加上变卖房产田地的银子,倒也是不小的一笔,都由文妈妈亲自掌着,故沈凉才会当众才征求她的意见。 沈凉想的是,她如今身份低微而尴尬,很多事别说亲力亲为,只怕连房门都是轻易不好出的,毕竟还没听说过哪家的妾室姨娘是可以行动自如的,那也太不合规矩了,所以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设法将身边的人都收为己用。 锦秀是从周家跟着周珺琬来侯府的,其忠心耿耿自不必说,半夏与金铃银铃却是之后才跟她的,也不知其背后都有没有别的主子?她们又都是家生子,若是能让她们忠心于她,于她以后的复仇大业,无疑好处多多,因此她是绝不介意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施点小恩小惠与她们,以收买人心的。 她惟一担心的,就是文妈妈会不会不高兴她的这一举动?她毕竟不是真的周珺瑶,用起她的银子来,难免底气不足。 不想文妈妈心里却极赞成沈凉这一举动,因着她腹中胎儿落了之事,近来她们小院的日子已是大不如前,文妈妈可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还要去防着自家院子的人起外心或是主动求去,到时候谁知道会被塞进什么样的人来?还不如就眼前这几个呢,至少已经使惯了。 是以闻得沈凉的话后,立刻便笑道:“瞧二奶奶说的,您要赏大家,老奴难道还敢拦着不成?那岂不成大家的反叛了?”说着当先行礼谢了沈凉的赏。 余下面带紧张盯着她的众人见了,不由都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的也忙行礼谢了沈凉的赏,三个月的月钱呢,二奶奶平日里虽也时常有打赏,这么大方却还是头一遭,也不枉她们连日来尽心尽力的伺候了! 屋里的气氛也因此而变得欢快热烈起来,一扫连日来的低沉。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一个穿丁香色褙子,梳圆髻,戴双股绞丝金钗,面相很是严肃的妇人领着一个端托盘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这妇人不是别个,正是二爷齐少游的乳母,在齐夫人面前都极有体面,如今更是当着齐少游所居院子倚松院家的高嬷嬷。 只是这高嬷嬷因齐夫人的关系,素来待周珺琬都只有面子情儿,从不曾踏进她房门一步的,今日也不知是刮的什么风,竟将她给刮了来? 于是不止锦秀等一众丫鬟,连文妈妈都呆在了当场。 “咳咳咳……”还是高嬷嬷假意咳嗽了几声,方让众人相继回过了神来,文妈妈先就堆了满脸的笑,上前半步屈膝给高嬷嬷见礼道:“高嬷嬷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咱们屋里逛逛?” “高嬷嬷安!”其余众人忙也纷纷给高嬷嬷见了礼。 高嬷嬷给文妈妈回了半礼,又冲众丫鬟点了点头,才行至沈凉床前,屈膝给她行了礼,淡笑道:“爷闻得二奶奶醒了,特意命大厨房熬了一碗上好的银丝官燕来二奶奶吃,说是最补气益血的,还请二奶奶趁热吃了罢!”说着自小丫鬟捧着的托盘里端过其上那个掐丝珐琅彩的瓷碗,双手奉到了沈凉面前。 齐少游命人熬燕窝来她吃?这么说来,他待她,不,应该说他待周珺琬还是有几分情分的了?沈凉有些怔忡,可既然如此,她病了这么久,怎么一次也没见他来瞧过她?要知道才被齐夫人狠心打落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且是第一个孩子,他难道就不心疼,就没想过因子及母来宽慰她一番? 不自觉将带着几分探询意味的目光投向了文妈妈。 文妈妈心里此刻也是千回百转。要知道之前二奶奶的孩子就是因为吃了大厨房给熬的安胎药,所以才会没的,之后她便再不敢让二奶奶随便吃大厨房送来的任何东西,都要她亲口尝过之后,才敢给二奶奶吃,可这会儿是当着高嬷嬷的面,且谁都知道那银丝官燕难得,她一个奴才,总不好灭过主子的次序,先尝上一口罢? 思忖间,又接触到沈凉投过来的探询目光,文妈妈心里一紧,只当她也是跟自己一样,害怕那燕窝里加了料……因想也没想便堆了满脸的笑,向高嬷嬷道:“小丫鬟才来回二奶奶的药好了,我正说要打发二奶奶吃呢,高嬷嬷要不就将这碗燕窝留下,待二奶奶吃了药后,我再打发二奶奶吃?” 高嬷嬷闻言,就微扯了下嘴角,暗自冷笑起来,果然主子奴才都一样,都是那么的上不得高台盘,也不想想,夫人若是真想拿她们怎么样,少说也有百十种法子,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的授人话柄?说来说去,还是怪她那个傻爷儿太多情心肠太软,也不看对方配是不配,偏人家还不领情呢! 清了清嗓子,便要刺沈凉几句。 不想沈凉却先笑吟吟的开了口:“还请嬷嬷回去代我谢过二爷的赏,就说待过几日身上大好了,再亲自给二爷请安谢恩去。”说完便接过高嬷嬷手里的瓷碗,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做生意几年下来最大的好处,便是学会了最大限度的察言观色,只看文妈妈眼里的忐忑和高嬷嬷眼里的不屑,沈凉已不难猜出二人心里此刻的想法。 她跟高嬷嬷的想法差不多,齐夫人身为高高在上的侯府当家主母,真要想拿她怎么样,绝对是易如反掌的事,又何须弄得像眼下这样人尽皆知?可见这碗燕窝没有加料,且真是齐少游吩咐让送来的,那她又何不做得好看一些,好叫齐少游知道后,心里舒坦一些呢?毕竟他是她的夫主,她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靠山,她赖以报仇的有力筹码,可不能轻易得罪了! 眼见沈凉真吃起燕窝来,且面色平静,眉眼带笑,竟是丝毫没有再怀疑其有异,高嬷嬷倒难得对她有几分刮目相看起来,不过很快便想明白她这定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因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老奴回去后一定把二奶奶的话带到!”便安静的瞧着她吃完了燕窝,然后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题外话------ 睡了个懒觉,感觉真是爽呆了,亲,今天乃收《重生毒妾当道》了吗?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七 融合 送走高嬷嬷后,沈凉漱了口,又与文妈妈闲话了几句,便觉得有些乏了,因命她暂且退下,打算躺下小憩一会儿。她虽清醒过来了,身子显然仍很虚弱,折腾了这一阵,委实有些撑不住了。 不想她才刚躺下,文妈妈与锦秀便满脸是笑联袂走了进来,行礼后锦秀先就迫不及待的道:“二奶奶,才我悄悄尾随高嬷嬷回去,见她果然是去小书房向爷复的命,可见方才那碗燕窝的确是爷吩咐让给二奶奶送来的,可见爷心里还是惦记着二奶奶的!” 文妈妈闻言,忙笑道:“二爷是个重情的,又与二奶奶青梅竹马,打小一块儿长大,情分自然非寻常人可比,惦记二奶奶,原是意料中的事!二奶奶可要赶紧养好了身子,趁这会儿二少夫人……趁这会儿与二爷恩爱,再怀上一胎,早日生下个哥儿才是!” 本来她还担心方才那碗燕窝有问题,见沈凉竟当着高嬷嬷的面吃了,还担心得不行,不想却见她什么事都没有,心下已是庆幸不已,这会儿又证实了那燕窝的确是齐少游命高嬷嬷送来的,就更是喜幸了,是以会有此一说。(.好看的小说) 沈凉心里却半点喜幸也无,有的只是讽刺和悲愤,只因之前高嬷嬷方说燕窝是齐少游命其送来的时,她心里曾涌上过一股陌生却强烈的恨意。 那恨意虽转瞬即逝,却比之她想起害死她的沈家人和崔之放时,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强烈得几乎快要炸裂她的胸腔,强烈得几乎快要将她的整颗心整个人都吞噬掉! 沈凉知道那恨意定是属于周珺琬的,她虽然不是周珺琬,却完全能感同身受。 诚然当初周珺琬答应嫁给齐少游作二房是周太夫人携恩撺掇诱哄的,但周珺琬又不是真一无所有的孤女,而是有不菲银子傍身的,果真要报恩,什么样的法子不行?但她却最终选择了给齐少游作妾,只怕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出于她真心心悦齐少游,所以才愿意委屈自己罢? 可齐少游是怎么对待她的?放任自己的亲娘通房害死了她腹中的孩子,还害死了她,正所谓“为母则强”,更何况又牵涉到她自己的性命,她又岂能不恨的?她恨死了他都不为过! 因只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超多好看小说]我乏了,想躺一会儿,你们且下去歇着罢!”便翻身朝里躺了,再无它话。 看在文妈妈与锦秀眼里,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尤其文妈妈,更是百感交集,差点儿就没忍住又掉下泪来。 当初小姐坚持要嫁给二爷作二房时,她便百般劝阻过,可小姐却跟吃了称砣铁了心一般,怎么也劝不转,小姐是主她是奴,小姐既已作了决定,她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万幸过门后,二爷因前几年的情分,但凡歇在内院,三日里便有两日是歇在小姐屋里的,与小姐很是恩爱,让小姐很快有了身孕,她悬着的那颗心,方算是落了一半回去,想着不管此番小姐是生下个哥儿还是姐儿,后半辈子总算是有所倚靠了! 谁曾想却又出了那样的事?明面上是绿薇出于醋妒不忿在小姐的安胎药里加了红花,她就不信人人都心知绿薇是出于夫人的授意二爷却瞧不出,可二爷除过叫小子去请了大夫来以外,什么都没做过,亦连期间来看小姐一次都不曾! 府里人人都说二爷多情心软,殊不知最多情的人其实才是最无情的,也难怪小姐会心冷,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又何尝不是一样?只不过眼下木已成舟,她惟一能做的,便是劝小姐尽早想通,尽早走出来,不要因此而跟二爷生分了,不然时日一长,让二爷感受到小姐对他的怨,再不来小姐屋里,她们主仆在这个家便是真再无立足之地了! 上弦月弯弯如弓,静静的挂在蓝灰色的天空,远远的,缀着几颗星星,衬得本就万籁俱寂的夜越发的静。 沈凉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远远看着,似是睡熟了一般,但只要走得稍微近些,便会发现,她其实一直大睁着双眼,一直都是醒着的。 因为连日来睡得太多,更因为她心里那锥心蚀骨,一想到便会让她呼吸困难,不由自主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的强烈恨意! 她下意识抱紧了双臂,似乎还能感觉到火焰燃烧在身上那炙热的犹如万箭穿身的痛感。她的怨,她的恨,都在那一把火点燃她本已痛得蜷缩成一团的身躯时,爆发到了极致,她血红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所有害她的人的身影。 真的是好恨,恨得只恨不能将那些人的肉一口一口都咬下来,让他们全部不得好死,死无全尸! 沈凉不自觉咬紧了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漆黑的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渗人。 不知道多了多久,屋里总算恢复了宁静,渐渐连那随着恨意而散发的森冷气息也都消散了一般。 沈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上天既然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机会,那她就定然不会辜负了上天这一番安排,定然要让那些害她的人全部血债血偿! 她无声的冷笑,沈添财、杜氏、沈冰,还有崔之放,你们一定想不到我还活着罢?你们就等着接招罢,当日我受的痛苦,我一定会百倍千倍还给你们的! 还有宁夫人、周太夫人、齐少游,你们也等着罢,你们加诸于周珺琬身上的痛苦,我也一定会百倍千倍为她讨回来的。 只因从今日起,从此刻起,她便是周珺琬,肩负着两份血海深仇的周珺琬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八 毒誓 一直到五更天都过了,周珺琬才架不住困倦,睡了过去。(.好看的小说) 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了。 屋里显然已打扫清洁过一遍,帘子全都打了起来,一扇小窗开着透气,床前案头上的汝窑花瓶里插了新鲜的花朵儿,虽是仲春,墙角还燃着一盆银丝碳。 将此情此境看在眼里,周珺琬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她原本还害怕自己一觉醒来,便会发现之前的事不过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梦,她其实是真已死了,因此到后半夜时,饶是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都不敢合上眼睛。 万幸她是真的还活着,真好! 周珺琬庆幸了一回,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后下地去走上一走。 躺了这么些时日,她连骨头都躺疼了,最重要的是,她迫切希望能再重温一下双脚踩在实地上的感觉,只有死过一回的人才知道,能再脚踏实地,是何等珍贵的事,之前她迷迷糊糊行动不能自如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醒了,当然急切的想要感受一回。 周珺琬刚掀开被子,锦秀便走了进来,见她想下床,忙几步走上前,含笑问道:“二奶奶可是躺得闷了,想起来走动走动?” “是有些闷了。”周珺琬点点头。 话音刚落,锦秀已朝外面叫了一声:“半夏,二奶奶醒了,快进来服侍!”然后动手掀开被子,拿过一件蓝底绣缠枝白碎花,做工精细的外衣披在了她身上。 应声进来的半夏则蹲下身,动作轻柔的为她的脚套上了床边同样做工精细的绣鞋。 周珺琬不由有些不适应,崔家之后是发了家,也买进了十数个下人在各处伺候,但不知是不是天生命贱,她无论如何都适应不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事事处处都有人服侍的生活,因此很多事仍是亲力亲为,倒是崔之放一开始便适应得很好……她忙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都甩出脑海,就着锦秀半夏的手,下了床,开始缓缓在铺了地衣的地上走动起来。 她在屋里缓缓走了几圈,明明已累得气喘吁吁,却还是舍不得停下,更舍不得回到床上去,因提出要去外间坐坐,她还从没去过外间呢! 锦秀和半夏见她累得脸都白了,都有些紧张,锦秀因劝道:“二奶奶身子还没彻底复原呢,要不今儿个就别走了,且先回床上歇着,待明儿身体更好些了,再到外间去?” 周珺琬待喘息稍稍平定了,才笑道:“不过就几步路而已,哪里就至于那般矜贵了?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时日,骨头都躺疼了,正想多活动活动呢。你们也不必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会有事的,且快扶着我出去罢,至多我一觉得有任何不适,便即刻告诉你们便是。”大家大户的小姐姑娘们她知道,都养得矜贵,也正是因为此,大多身子不好,如今既然她是周珺琬了,首先要保证的,便是能有一副健康的身子骨。 见她坚持,锦秀和半夏不好再劝,只得小心翼翼的扶了她,往与卧室其实只得一扇插屏之隔的起居室行去。 起居室当中便是一副泥金对联,上面是龙凤飞舞墨汁淋漓的草书,周珺琬认得那是张旭的字。桌椅杌凳俱都是紫檀花梨木所制,铺了已然半旧的苏绣细工制的椅褡桌围等物,桌上还摆着一只青玉釉斜肩瓶,瓶中供着几支长长的孔雀翎毛,风一吹进来,翎毛便微微颤动,煞是好看。 周珺琬就禁不住想起了一件旧事。 那是崔之放方中了举人之后的事,她因想着他今非昔比了,若是有个同窗学友来家做客,瞧着家里一派寒酸之气,总归不像,于是抽空亲自去采买了一大批价格不菲的摆设回来。不想崔之放见了之后,却说她‘只有那等乍富人家,才会桩桩件件恨不得金装玉裹起来,只怕人不知道自己有钱’,笑她是‘暴发户’,之后又不知去哪里弄了一批半旧的摆设回来,说这才是积年书香富家应有的气派。 那时候她满眼满心都是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一定是正确无比的,都无条件服从,只除了他让她不要再出门亲自去谈生意,让她把这些事都交由管事去做,说这才是举人娘子当家主母应有的派头。她是真的喜欢种花卖花,亦不放心将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交到别人手里去,于是他们之间虽仍每夜躺在一张床上,心却渐渐越离越远! 但无论怎样,他们都是结发夫妻,一路患难与共走过来的,他怎么就能做出背着她让她亲妹妹怀了他孩子,还授意她亲生父母逼她答应迎沈冰过门,不然就药死烧死她之事?简直就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典范,枉她为他吃尽苦头受尽委屈,甚至连当母亲的机会都绝了,他就是这样对她的,她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誓不为人! “……哎呀,你们怎么能让二奶奶下床呢,二奶奶身体还没复原呢!好糊涂的小蹄子!”周珺琬正拳头紧攥,牙齿咬得死紧的出神,文妈妈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见她竟下了床,还走到了外间来,立刻便骂起锦秀半夏来,骂完又看向周珺琬,“二奶奶,您身体还没复原呢,还是回床上躺着去罢……” 话没说完,接触到周珺琬扭曲的面孔和森冷的眼眸,立刻吓得噤了声。 彼时周珺琬已回过了神来,见文妈妈面色慌乱,眼神游离的不敢看自己,情知方才自己定是将对崔之放的仇恨表露了出来,因忙敛去仇恨换上笑脸,道:“躺了这么些时日,我骨头都躺疼了,所以想下地来走动走动,妈妈就别怪锦秀半夏了。”声音尽可能娇柔,面色也尽可能恬淡,只希望文妈妈不要瞧出什么破绽来。 文妈妈就忍不住怀疑起方才定是自己眼花了,小姐向来温柔可人,就算她如今还怨着二爷,那也只是一时没想通罢了,又怎么可能露出那样可怕的表情?对,一定是自己眼睛花了! 在心中开解了自己一回,文妈妈上前扶起周珺琬,行至当中的榻上坐了,方双手奉上热气腾腾的药碗:“我亲自瞧着煎的药,二奶奶快趁热吃了罢!” 周珺琬吃不准文妈妈到底有没有动疑,秉着少说少做便少错的原则,只是点了点头,顺从的接过了药碗。 不想方要往嘴边送,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女声:“劳烦金铃姐姐代为通传一声,就说奴婢锦云,给二奶奶请安来了!” 话音未落,屋内众人除了周珺琬以外,已齐齐变了脸色。 ------题外话------ 周六外公生日,周日带妈妈去医院检查身体,今天上午继续去,累得受不了,米时间码字,更新迟了,请大家千万见谅,再就是请大家千万表吝惜收藏啊,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九 通房 “……劳烦金铃姐姐代为通传一声,就说奴婢锦云,给二奶奶请安来了!” 眼见众人闻得这个声音后都变了颜色,周珺琬不由满心的纳罕,不明白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一瞬间让众人齐齐色变? 因忙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文妈妈。 却见文妈妈正咬牙切齿一脸的仇恨,看也不看她便直接没好气的吩咐一旁的锦秀道:“她还有脸来给二奶奶请安!你立刻出去打发了她,省得她脏了二奶奶的地方!” 锦秀也是满脸的愤慨,“我这就去打发了她!”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片刻,外面便传来了锦秀高亢而尖利的声音:“难得锦云姐姐还记得这道门……哦不对,我应该称你锦云姑娘了才对,还请锦云姑娘千万恕罪!” 周珺琬不由挑了挑眉,她虽与锦秀相处得不多,却也约莫知道了她是个温和大方的人,倒是没想到她还会有这般尖刻的时候,遂对外面那个自称锦云的女子越发好奇起来。 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问文妈妈:“妈妈,这锦云……到底是谁啊?” 文妈妈正值生气之际,不想便闻得周珺琬这般问,方忆起周珺琬已不大记得先前的事,脸上的怒色一下子被伤心和怜惜所取代,忙挤出一抹笑意,道:“不过一个丫头罢了,不值当二奶奶放在心上,二奶奶还是快趁热把药吃了罢,凉了可就没那么好的药效了!” 能让文妈妈和锦秀两个自娘家跟她来的人都这般愤怒,名字又明显跟锦秀是一套……难道这个锦云也是自周家跟她来,且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不成? 念头闪过,周珺琬试探性的开了口:“这锦云是不是也是自周家跟我来的,还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妈妈还是直接告诉我的好,省得我自别人口中知道,闹个大大的没脸!” 文妈妈眼里就闪过挣扎之色,所幸片刻之后,她终究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是,她的确是自周家跟二奶奶来的,只是如今,她已是……已是二爷的人……二奶奶也别放在心上,她再怎么样,也是您的奴婢,身契在您手上,如今更只是一个通房,无论如何灭不过您的次序去……二爷当初也是因您有了身孕,所以才会收了她的,说到底,还是看的您的面子,等过几日您身子大好了,看二爷还会再瞧她一眼不!”语气很是小心翼翼,似是怕一个不慎,便会惹得周珺琬生气或是伤心了一般。(.) 却不知周珺琬不待她把话说完,已暗自舒了一口长气。她还当那个锦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她,背主的事呢,原来是这。 她正愁明儿待自己身子复原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要怎样才能既不侍寝,又能留住齐少游,让旁人以为她有宠不衰,好让她及她屋里的人在侯府的日子好过一些呢,——就算她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在高门大户,还是在寒门贫家,有丈夫宠爱的女人,和没丈夫宠爱的女人,其处境绝对可说是天壤之别——不想大好的机会便送到眼前了! 遂没有应答文妈妈的话,而是直接扬声向外道:“锦秀,让锦云进来!” 话落,就见众人包括文妈妈在内都吃惊不小,一副准是自己听错了的模样,尤其文妈妈,更是于震惊之外,更又多了几分着急,几次都想开口劝阻周珺琬。 却几次都被周珺琬摇手止住了,又接触到她给的稍安勿躁的眼神,只得将种种情绪都暂且收了起来。 “奴婢锦云,给二奶奶请安,愿二奶奶玉体康健,万福金安!” 锦云生了一张极标致的鹅蛋脸,眼睛细长柔媚,眉毛清浅修长,朱唇红润,身材丰腴,穿着淡水红轻罗褙子并海天霞色的素绫裙子,梳了个俏生生的飞燕髻,簪了两支银钗并两朵珠花,一挥手一回眸都极有风致,是个不得多见的美人儿。 周珺琬一边打量着锦云,一边暗忖道,她这具身体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锦云也是,据文妈妈的说辞,那个死了的绿薇更是,齐少游的艳福还真是不浅呢! 不过,她很快就会让他只看得见,却吃不着,再享不成这无边艳福的! “起来罢!”周珺琬笑眯眯的冲锦云抬了抬手,又命银铃端锦杌来她坐,就跟没看见一旁文妈妈和锦秀脸上的不忿似的。 锦云不由有些受宠若惊。 她虽做了齐少游的通房,月钱比先翻了几番,地位也比先时高了,最近这段时间,更是因周珺琬落了胎,绿薇丢了性命,大有专宠之势。 但她终究是周珺琬的奴婢,当初亦非周珺琬做主为她开脸做通房,而是自己想法子得偿所愿的,这也是文妈妈和锦秀会那般生气的原因。似她这等背主和自荐枕席之人,就算侯府和倚松院上下碍于她如今受宠明里不说,暗地里还是很看她不起的,是以她的日子反过得没先时在周珺琬身边服侍时舒心。 也难怪她会一闻得周珺琬醒来,便巴巴赶了来请安,她是想趁此机会,重得周珺琬欢心,以免将来失宠时,被倚松院的人作践,甚至被周珺琬发卖了! 却不想她都已打定主意要将姿态摆到最低,无论周珺琬说什么做什么都受着了,她反倒这般的和颜悦色……因忙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把周珺琬好生奉承了一回,见她面露疲色了,方识趣的留下一句:“奴婢明儿再来给二奶奶请安!”恭顺的行了礼,退了出去。 ------题外话------ 话说亲,收藏了之后,下次看文时,就8用劳神费力的搜索了哦,亲,还等神马捏,快收藏个吧,好处多多哦,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十 邀功 “……二奶奶,您何必给那小贱人好脸子瞧?似她那等不忠不义背主之人,就该直接打发了才是,省得污了您的眼睛,您倒好,还让她进屋来,没的白脏了您的地儿!” 锦云的背影方消失在湘帘后,文妈妈先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锦秀也嘟哝道:“先前因她自甘下贱自荐枕席之事,累二奶奶白遭了多少耻笑,如今二奶奶还这般和颜悦色的对她,明儿倚松院和阖府上下越发要觉得二奶奶性子软好欺负了!” 幸好她早料到老少二人会有此反应,已提前想好了应对之辞……周珺琬暗自庆幸了一回,命金铃银铃退下后,方正色向文妈妈锦秀道:“你们当我就愿意让她来碍我的眼?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吗?” 顿了一顿,话里带出几分苦涩,“二少夫人说话间就要进门了,撇开她出身高年纪轻不说,撇开男人喜新厌旧的天性也不说,单只嫡庶之别,已有如云泥,我又……没了孩子,以夫人对我一贯的厌弃来看,以后倚松院只怕再难有我立足之地!便是有太夫人,说句不好听的,太夫人又还能再活几年?我若不趁现在二少夫人还没进门,与锦云一道,尽力收拢二爷的心,将来可怎么样?难道让二少夫人将锦云收拢了去不成?偏她已是二爷的人,二爷不发话,我纵是握有她的身契,亦不能真将她发卖了……除了收拢她,咱们还能怎么样?” 一席话,说得文妈妈和锦秀都黯然起来,尤其文妈妈,更是瞬间红了眼圈,片刻方低声道:“小姐,真是委屈您了!” 若是当日小姐肯听自己的劝,嫁给旁的人家做正头娘子,便是穷些,毕竟自己能当家做主,总好过如今忍气吞声,连背叛了自己的奴才都不得不哄着供着……文妈妈忙甩了甩头,将这些想法都甩出了脑海,现在再来后悔还有什么用,生米都已煮成熟饭了,还是想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是正经! 周珺琬见文妈妈锦秀将自己的这番说辞听了进去,不欲再多说此事,更不欲现下便让她二人知道那位新二少夫人会不会再愿意嫁入齐家还是未知,只是岔开话题问锦秀道:“对了,知道太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吗?” 虽然对那位周太夫人半点好感亦无,周珺琬却知道自己若想报仇,最大的倚仗还是她。远的不说,就说以她一个二房妾室的身份,每日里惟一能在府里活动自如的机会和借口,便是去给周太夫人请安,不然她便只能窝在自己屋里,任何事都别想做成,因此她很是关心她究竟什么时候能礼佛归来。 锦秀见问,忙道:“奴婢早打听过了,说是要下个月十八太夫人方能回来,偏到时候二奶奶的身子铁定已复原了,若是要请太夫人为二奶奶做主,只怕……”若是太夫人在二奶奶方出事之初便回来,该有多好? 锦秀话虽没说完,周珺琬却听明白了她的未竟之意,不由暗自冷笑起来。 在与儿媳明里暗里的交锋中,周太夫人无疑是未能占到上风的,不然也不会煞费苦心的利用她了,指望她为她开罪主持侯府中馈的齐夫人,先不说她愿不愿意,关键也得她有那个能力,她是要指望她,但更多的却只能指望自己! 好在,她已有大致的计划了,只等周太夫人回来后,便可以付诸于实际行动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周珺琬每日里不是去自己的院子里逛逛,晒晒太阳,便是与文妈妈锦秀说闲话儿,套问侯府的一应人事情况,再不然就是与锦云上演几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倒也不难度日。 至于她的身体,也在文妈妈和锦秀的悉心照料下,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一日晨起后,锦云又过来请安。 一番殷勤的行礼问安之后,锦云赔笑道:“二奶奶今儿个气色可真真好!晨起二爷临出门前,还问奴婢二奶奶身子可好些了,说晚间来家后,要来瞧二奶奶呢,若是让二爷瞧见二奶奶气色这般好,不定怎生高兴喜欢呢!” 这是在向她邀功来了……周珺琬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故意轻蹙眉头道:“我虽已出了小月子,身体毕竟还没复原,二爷来瞧我,万一过了病气,岂非是我的罪过?你很该劝着二爷些的!” 齐少游身边如今就只得她和锦云两个人,锦云虽漂亮,天天大鱼大肉,难保不会吃腻,来她屋里,只是早晚的事,也难为锦云有脸在她面前煞有介事的邀功,不过谁叫她如今正需要她呢,且先忍着罢。 “奴婢是什么身份,也配劝二爷?”锦云笑得比方才还要甜,似是没看见一旁文妈妈想要吃人的目光一般,“再说以二爷待二奶奶的心,便是真过了病气,必定也是甘之如饴的!” 周珺琬闻言,就抿着嘴故作害羞的低下了头去,顺带掩去眼里的嘲讽。齐少游待她能有什么心,便是真有,那也绝对远远及不上她之前待他的心! 锦云方一离开,文妈妈便冲着门口方向啐道:“呸,下作小娼妇,既知道二爷来不来二奶奶屋里,不是她配过问的,还敢轻狂成那样?等晚间二爷来瞧见二奶奶果真已大好了,与二奶奶恢复了先时的恩爱,看她还狂得起来狂不起来!” 说完想着齐少游晚上要过来,到底还是没忍住转嗔为喜起来,一叠声的吩咐锦秀和半夏,“把二奶奶新做的那几件夏衫都寻出来,还有新打的那套琥珀头面,哦对了,还有二爷前儿送二奶奶的那对翡翠镯子也找出来!” 又命人准备香汤去,老少几个很快忙作一乱,脸上无一例外都带着喜气,连脚步都比往日显得轻快。 周珺琬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自苦笑起来。如果有可能,她真希望齐少游一辈子都别来她房里烦他,不过很显然这不可能,且不说她需要齐少游来她房里,单只文妈妈那一关,她便轻易过不了。 她如今只希望晚上她“贤惠大度”的请齐少游去锦云房里歇了时,文妈妈不要太生气! ------题外话------ 亲们,收藏了之后,每天就可以大早就看文了哦,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十一 夫君 周珺琬方歇了中觉起来,人还没彻底清醒,已被文妈妈急吼吼的命锦秀和半夏搀到了净房去,在那里,早已准备好一大桶热气腾腾,洒满各色花瓣,幽香扑鼻的浴汤了。(.) 文妈妈为了她,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只可惜她已不再是先前的周珺琬,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周珺琬暗忖着,任锦秀半夏将她扶进了浴桶里。 沐浴完毕,文妈妈亲自拿干帕子来将周珺琬的头发绞得半干,又殷切的服侍起她更衣梳妆来。 申时初刻,齐少游使小子先回来传了话,说半道上遇见国子监的同窗,不能来家吃饭了,让周珺琬先吃,不必等他。 周珺琬禁不住舒了一口气,暗想最好齐少游被他那些同窗缠住,三更半夜方能来家,那至少今儿个就不必来烦她了! 心之所想,脸上便不自觉带了几分出来。 被文妈妈不经意瞧见,心里的欢喜一下子散去了大半。她总觉得小姐这次醒来后,便跟先前不大一样了,一开始她还没发现,还是后来才渐渐察觉出来的。 以前小姐满心都是二爷,除此之外,便是太夫人,可以说二爷和太夫人便是她日常生活的全部,她成日里不是在给二爷做衣衫鞋袜,便是在努力看各类书籍,以保证无论二爷说什么,都能接得上话。二爷若是不在家时,她便泰半时间都陪着太夫人,可以说一天里十之八九的时间,都耗在了太夫人和二爷祖孙两个身上。 可此番自她醒来后,却几乎一次也未曾主动提及过二爷,对太夫人亦是绝口不提,只除了今儿个问过一句太夫人什么时候归来,这简直太奇怪了! 还是,小姐遭此打击,真怨上了二爷和太夫人,所以不打算再像以前那样,时时都围着二人转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文妈妈立刻着急起来,忙叫屋内服侍的众人都退下,又命锦秀在一旁注意不叫闲杂人等靠过来后,方正色语重心长的道:“小姐,从前妈妈劝您,莫要太当真,别时时围着二爷转,凡事多长个心眼儿,别白苦了自个儿,您不听,结果……大病了这一场,差点连性命都赔上,将妈妈给吓了个半死。好容易如今病好了,二爷也有意与您恢复先时的恩爱,偏您又再不拿二爷当回事儿了!妈妈知道您心里有怨,可您要继续在这个家立足下去,就不能没有二爷的宠爱,不能不仰仗二爷,不然时日一长,只怕连锦云那样的小贱人都要爬到您头上,更何况新二少夫人就要进门了,以她那样的出身门第,至少也要陪嫁四个丫鬟?您好生想想妈妈的话,好生想想将来罢!” 周珺琬深知文妈妈是一心为自己打算,可她却不能告诉她,她疼了一辈子的小姐早已不在,身体里早已住进了一个名唤沈凉的灵魂,那个灵魂对整个世界都只有恨,对那些伤害过她们的人,就更是恨之入骨,一心只想报仇,根本没想过将来! 便故作委屈的低下了头去,嘟哝道:“我也不是再不拿二爷当回事儿,我只是想着我病了这么久,他却一次也没亲来瞧过我,就算怕过了病气,隔着窗户与我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我还未必舍得让他进来呢,偏他一次也没来过,所以心里怨他罢了,妈妈也别担心,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会注意的!” 文妈妈听说,方松了一口气。又见周珺琬低垂着头很是沮丧的嗓子,到底忍不住心软,因拥了她叹道:“委屈小姐了!但只事已至此,日子总还得过下去,只要二爷心里还有您,旁的,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混过去便混过去罢!” 再说锦云离了周珺琬的屋子,方一回到后面抱厦里自己的屋子,服侍她的小丫鬟坠儿便迎了上来,行礼后因见她脸色有些不大好,忙关切的问道:“可是文妈妈又给姑娘气受了?” 不待锦云答话,已忍不住忿忿道:“那文妈妈再是二奶奶的乳娘,终究不是二奶奶,连二奶奶尚不曾给姑娘气受,她凭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不行,我这就回了高嬷嬷,请高嬷嬷为姑娘主持公道去!”说完抬脚便要往外行去。 “你这说是风便是雨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未必真要等吃了大亏再改不成?”慌得锦云忙一把拉住,压低了声音嗔道:“高嬷嬷不待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巴巴的去回她,这不是成心找不自在呢?况文妈妈并未给我气受,我只是想着我这都做小伏低快一个月了,二奶奶还是不开口让我搬回她院里去,心里不踏实罢了!” 坠儿听说不是文妈妈给了自家主子气受,松了一口气,却很是不理解锦云为何一定要搬回周珺琬院里去,因问道:“姑娘为何定要搬回二奶奶院里去?搬回去之后,哪能像现下这般自在?要我说,姑娘现下最该做的,便是趁如今二少夫人没进门,二奶奶身子又不好,尽早设法怀上一男半女,早日生下个哥儿,将姨娘的名位挣到手的,不然待二少夫人进门后,谁知道又会是个什么光景?” 一席话,说得锦云苦笑起来,“连二奶奶正经的二房奶奶,又得太夫人看重,尚且保不住腹中的孩子,更何况我一个出身卑贱的通房丫头?况新二少夫人很快就要进门了,必定也是要带人来的,到时候二爷哪里还记得曾有个我?我又是跟二奶奶从周家来的,二少夫人必定不会要我,我不趁现在重得二奶奶欢心,重新搬回二奶奶院子,将来二少夫人要发作我时,只怕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 原以为只要能当上二爷的通房,便能麻雀变凤凰,一辈子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了,却没想到,做通房的日子竟还及不上做丫鬟的日子,只可惜悔之晚矣! 掌灯时分,齐少游果真裹着一身淡淡的酒气,来了周珺琬的屋子。 他穿一袭玄色长袍,玉冠束发,目若点漆,顾盼生辉,行动间自有一股尊贵神态,实在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球。 周珺琬领着众人屈膝见礼的同时,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总算明白过来原先的周珺琬为何会那般爱恋齐少游,为了他甚至甘愿委屈作妾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十二 忘了 “给二爷请安!”周珺琬领着屋内众人给齐少游屈膝见礼,面上挂着既不过分冷淡,也不过分热络,恰如其分的笑容。[.超多好看小说] 看在齐少游眼里,却有片刻的怔忡。明明眼前的人除过稍稍瘦了一些之外,根本与以前别无二致,怎么他却没来由的觉得陌生了不少似的呢? 他不由细细打量起周珺琬来。 但见她穿着浅碧色的缠枝半袖夏衫,下系淡粉色月华裙,戴了赤金镶琥珀的簪子和发箍,并琥珀白玉的耳珰,整个人清新得有如一枝嫩荷。 还是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的温婉笑容,可为什么他细看了之后,还是觉得陌生呢?难道是他的错觉? 齐少游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产生这样的感觉,怔怔的看了周珺琬片刻之后,方觉失态,忙快步朝她走近,伸出手想扶她起来。 却被周珺琬一闪身,让了过去。 一句“自家人,不必多礼”便硬生生被卡在了齐少游的喉咙间,自作多情举起的右手也这么不尴不尬的停在了半空中,不由有些讪讪的。 看在一旁文妈妈眼里,忙赔笑说道:“回二爷,二奶奶自打……病了这一场后,往事竟忘了大半,虽则将养了这么些时日,恢复了几分,终究还没彻底恢复,一时间与二爷有几分生分,也是有的,还请二爷千万不要见怪!” 说完还不忘趁齐少游不注意时,一个劲儿的给周珺琬使眼色,示意她别这会子犯糊涂,将送上门的大好机会也给推出去,白白便宜了锦云那个小贱人! 周珺琬好笑又心酸,好笑的是看文妈妈眼睛直抽抽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了呢;心酸的则是若是让文妈妈知道她家小姐已经死了,还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呢,说来文妈妈不过只是她的奶娘,与她根本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却比她那些与她有血缘关系的所谓“亲人”待她好太多了……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不忍心让她失望,因顺着她的话,温和却又不失疏离的笑向齐少游道:“妾身的确不大记得从前的事了,不过据大夫说来,应当很快便能恢复,还请二爷勿怪!” 虽则早已自下人口中大略得知了周珺琬失忆止事,但如今亲耳听到她说,齐少游一时间还是很难接受,片刻方迟疑的问道:“那我呢,你可还记得我?总不能连我也忘记了罢?” 他终于明白方才为何会没来由的觉得周珺琬陌生了,原来是她眼里再没了先前每每见到他时的那种毫不保留的爱恋、依赖和崇拜! “略微能记得有一些,但认真细想时,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周珺琬面上怯怯的,心里却在冷笑,什么叫‘总不能连我也忘记了罢’?他当他是谁呢,天上的月亮?可惜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围着他转的众多小星星中的一个! 齐少游面色变了几变,终究不死心,紧紧盯着周珺琬的眼睛,又问道:“真个什么都不想起来?” 周珺琬淡淡抬眸,目光中仍不见半点爱恋,有的只是沮丧,“是啊,真个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么说,竟真成了陌生人? 齐少游一时语塞,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还是周珺琬先笑道:“听小子说二爷半道上遇见了国子监的同窗,去吃了酒,只怕不曾好生吃饭。[]妾身命人备了几样二爷素日爱吃的点心,还沏了一壶二爷爱吃的明前龙井,二爷若是不嫌弃,不如坐下来,将就用一些?” 说话间,不再看齐少游,而是几步行至摆满了各色细巧点心的桌前,亲手执起茶壶,斟起茶来。 齐少游看在眼里,方容色稍霁。她还记得他爱吃栗粉糕、鸡油卷、豆腐皮包子和红糯米莲子酥,还记得他爱喝庐山云雾,看来,骨子里还是惦记着他的嘛! 摆手命众人:“你们都下去罢,这里不要你们服侍了!”的同时,已踱至桌前坐下,端起桌上的薄胎瓷茶盅,优雅的送至嘴边品了起来。 待半盏茶下肚后,眼见周珺琬正目不转睛盯着他手里的茶盅,一副随时准备为他续茶的模样,就跟先时一模一样,心情便不由又好了几分,看来她骨子里是真还惦记着他,想来用不了几日,便能与他恢复先时的恩爱。 原来齐少游待周珺琬也并非全然无情,毕竟有五年多一同长大的情分在,且周珺琬又是那般的爱恋他,时时处处以他为先,极大程度的满足了他大男人的征服感和成就感,他又怎能不喜欢她?只是他更知道嫡庶不能乱,一切当以大局为重罢了,所以才会在母亲每每刁难她,甚至授意绿薇给她下药,让她落胎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给她请了大夫以外,什么都没做。 他想的是,她年轻还不算大,就算等到韩氏进门有了身孕后再让她有孕,也还来得及,到时候便既不会有庶子生在嫡子之前之事发生,她后半辈子也算有个倚靠了! 却不知道,人算向来都是敌不过天算的! 齐少游就着香茶吃了几块点心,吃饱喝足后,又试探性的问了周珺琬几件以前的事,见她一问三不知,的确是都不记得了,便有些意兴阑珊,不过转念一想,指不定“歇息”一晚后,她便渐渐记起来了呢? 整好他也有些累了,便打了个哈欠,道:“锦秀如今也越来越拿大了,都这会子了,还不说进来服侍你梳洗了早些个歇下,明儿一早可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呢,一来这原是咱们做小辈的本分,二来,也好叫母亲知道,你已经痊愈了,好叫她老人家也喜欢喜欢!” 齐夫人会不会为她痊愈而喜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跟他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床被! 周珺琬心里不耐,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耐下性子,陪着笑脸向齐少游福了一福,故作羞赧的道:“实不相瞒二爷,妾身身子瞧着虽已大好了,但实则还……还暂时不能服侍二爷,二爷不如别处歇着去罢?”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十三 拒绝 “你身子还没复原?可我怎么听锦云说,你已大好了?”见周珺琬竟拒绝自己,齐少游怔愣了片刻,方渐渐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已有些挂不住,心里就更是不悦至极,由来都只有他拒绝女人,还从未有女人拒绝他的! 周珺琬只看一眼齐少游,便能将他此刻的想法猜个八九不离十,暗自不屑对方说是个多情人,实则不过只是个唯我独尊的主儿之余,面上却是越发羞赧,声音也越发小了,“回二爷,妾身此番……着实损了身子,虽说将养了这么些时日,瞧着好了许多,也不过只是外头瞧着好罢了,实则……恶露至今未清,二爷当妾身就舍得二爷不成?” 说着红了眼圈,“妾身待二爷的心,旁人不知道,二爷难道还能不知道?妾身只是怕委屈了二爷罢了,不然二爷当妾身就愿意将二爷推到别处歇息去?难受的还不是妾身自个儿……” 这本是在齐少游面前刻意讨好取巧,撒娇卖痴的一席话,还是文妈妈下午再四对她耳提面命的,说男人就吃这一套,让她不管如今心下愿不愿意,只为以后计,都必须得先将齐少游哄好了。(.) 可周珺琬说着说着,心头却是越来越酸痛,根本不需要伪装,泪水已是忍不住决了堤。 她知道这是属于真正周珺琬的感情,也不知她心里到底积压了多少对齐少游的爱恨委屈,以致她如今人都已逝去了,爱与恨却依然这般强烈! 此情此境看在齐少游眼里,心里的不悦总算散去了几分,他就说嘛,以周珺琬对他的恋慕,又怎么舍得将他拒之门外?原来是为他着想,怕委屈了他,这还差不多! 便缓和了脸色,又换上笑容,握了周珺琬的手,软声道:“你待我的心,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也别难过了,只管安心将养身子,咱们都还年轻,孩子……也还会再有的,你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顿了顿,才又道:“罢了,你既这般为我着想,我也不能拂了你的好意不是?今晚就歇在锦云房里罢,她是从你屋里出去的,更是你的陪嫁丫鬟,我抬举她,也算是给你作脸了!对了,我前儿个得了几颗珠子,通体雪白,倒是极难得的,明儿让人给你送来,你穿珠花戴!” 一副温柔体贴,处处为周珺琬着想的样子,却不知看在周珺琬眼里,却几欲作呕,只差一点点,便忍不住抽回了自己的手。 眼前的人一看便知待她没有半分真心,不,应该说他待所有的女子都没有半分真心,不过是拿女子当玩意儿罢了,心情好时,便给个好脸子,逗弄一下,心情不好时,便立刻冷脸以对,受不得她们半点不顺着他不围着他,真不明白,真正的周珺琬到底恋上他哪一点?难道,就因为他的皮相吗? 还有脸说什么他抬举锦云,是在给她作脸,他难道不知道就是因为他收了锦云,让她沦为了阖府的笑柄吗?说穿了,从头至尾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色心,真是已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比之崔之放尚且有过之而无及了,崔之放再怎么色欲熏心,也不会背着她收她的贴身丫鬟! 念头是一闪而过的,等周珺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时,才知道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下意识拿崔之放跟齐少游做起对比来,心里的不忿便一下子被悲哀所取代了。 崔之放是不会色欲熏心的背着她收她的贴身丫鬟,他直接收她的亲生妹妹,还让她有了身孕! 几乎用尽全身的自制力,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嵌进肉里,周珺琬才克制住了直接口出恶言,让齐少游滚出去,别再在她屋里碍她眼的冲动。 她还要为自己报仇,还要为周珺琬报仇,小不忍则乱大谋,说什么也不能现下便与齐少游翻脸! 只是还是好恨,真的好恨啊! 见周珺琬忽然面色苍白,摇摇欲坠,齐少游一惊,忙松了她的手,问道:“琬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可千万别过了病气给他才好! 周珺琬已醒过神来,忙强挤出一抹笑意,蹙眉点头道:“忽然间觉得心口有些疼,也不知是怎么了?二爷还是快去锦云屋里歇着罢,您说得对,她是妾身的陪嫁丫鬟,您抬举她,便是在给妾身作脸,省得留在妾身这里,不慎过了病气!” 齐少游闻言,点头道:“既然身子不舒服,那你也早些歇着罢,我就先走了,省得留在这里,反让你受累。你好生将养身子,想什么吃的,便告诉高嬷嬷,她自会安排妥帖的。若是明儿起来后心口还疼,就打发人请了韩大夫再来瞧瞧,身子要紧,也省得我挂心!” 嘴上说着关心的话,脚下却半点不停,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经走出了门外,就像是有谁在撵他似的。 看在周珺琬眼里,就忍不住冷笑起来,齐少游一听说她不舒服,便立刻避开了,是怕她过了病气给他罢?他待她到底有几分真心,由此可见一斑,可笑真正的周珺琬还为了他甘愿作妾,甚至因此而赔上了自己母子两条性命,真是有够可怜,也有够可悲! “……二奶奶,您怎么能让二爷就这么走了呢?”周珺琬正自冷笑,文妈妈火烧火燎一般走了进来,“是不是您一言不慎,惹二爷生气了?您就该无论如何都将二爷留住了的,现在可好,白便宜锦云那个小贱人了!” 若是换作以往,周珺琬就算心下再不痛快,对上文妈妈时,也少不得会耐下几分性子,解答她的一切疑问,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敷衍,谁真心对她好,她还是知道的。 可这会子她却委实没那个心情,亦连敷衍的心情都没有,因只淡淡说了一句:“我身子不舒服,不想委屈二爷,所以请他去了锦云那里。好了,我累了,想睡了,妈妈也早些下去歇着罢!” 说完不待文妈妈有所反应,已走进了内室去。 余下文妈妈本还想跟进去再劝劝她的,想着她自作了齐少游二房以来所受的各种委屈,到底没有跟进去,只是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题外话------ 亲们,收藏个呗,只有乃们的收藏,才是瑜坚持下去的动力啊,o(n_n)o ps:昨天妈妈生日,回娘家去了,未能更新,请大家见谅,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十四 请安 第二日一大早,周珺琬便起身了,待在外间榻上值夜的锦秀闻声进来瞧时,她已穿好衣衫,坐到镜奁前,在慢慢的梳着自己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了。 锦秀不由有些惶恐,忙屈膝行了个礼,道:“二奶奶多早晚起身的?都怪奴婢睡觉太死,竟未听见二奶奶起身的声响,还请二奶奶恕罪!”二爷昨个儿夜里去了锦云屋里,就算是二奶奶请二爷去的,二奶奶心里也必定痛快不了,偏她竟忘记这一茬,还只当二奶奶会在与往日一样的时辰起来了! 周珺琬却半点看不出心情不好的样子,抬手命锦秀起来后,笑道:“我正打算叫你呢,可巧儿你就进来了。且让人打了热水来,快服侍我梳洗罢,待会儿还要去给夫人请安呢,可不能迟了!” 锦秀闻言,怔了一下,方有些结巴的道:“去给夫、夫人请安?二奶奶不是从不专一去给夫人请安,至多只在太夫人屋里见了夫人时,给夫人请个安也就完了的吗?” 她从不专一去给宁夫人请安,至多只在周太夫人屋里见了时请个安也就完了? 这下轮到周珺琬蹙眉发怔了。 她总算明白宁夫人为何会那般厌恶于她了。 别说她还只是齐少游的二房,根本算不得宁夫人真正的儿媳妇,且又不是宁夫人情愿娶进门的,就算她是宁夫人的亲生女儿,也不能这般不懂事,连晨昏定省这样为人子女本就该做的最基本的事儿都懒得做,直接把现成的把柄递到旁人手里罢? 更何况中间又还夹着一个周太夫人,周太夫人又与宁夫人向来面和心不合,她却眼里心里都只有周太夫人,没有宁夫人,瞧在宁夫人眼里,活脱脱就是一副仗着周太夫人之势,便不把她乃至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形象,宁夫人能喜欢起她来,才真是活见鬼了! 眼见周珺琬听了自己的话后,便一脸的阴晴不定,锦秀只当是自己哪里说错了,不由又惶恐起来,小心翼翼道:“二奶奶如今是不记得从前了。(.好看的小说)其实一开始时,二奶奶也当着太夫人的面儿,说过每日早晚要过去服侍夫人的,夫人却说二奶奶早晚服侍好太夫人,便是对她最大的孝顺了……” 当着周太夫人的面儿说早晚要过去给宁夫人请安,宁夫人一说不去,便真不去?周珺琬这回是连眉头都懒得再蹙一下了,第一次对真正的周珺琬生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来。 周珺琬啊周珺琬,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处境?就算有周太夫人撑腰,周太夫人又能再为你撑几年,又能待你有几分真心?又没有娘家人,名分上又差了一截儿,夫君还是个多情花心,喜新厌旧的。 说句不好听的,她落到最后母子俱亡的地步,宁夫人固然要占很大一部分原因,但她自己也绝对是“功不可没”! 只是现下周珺琬却没有太多的时间捶胸顿足,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怜恨真正的周珺琬了,时辰已然不早,她若再耽搁一会儿,去请安就真是要迟了。她既已决定从今日起开始改变自己在府里的现状,以为将来计,那就必须要开一个好头! 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情绪都先压下,周珺琬先命锦秀打了热水来自己盥洗过,又命半夏给自己梳了头,戴了几样素淡却又不失雅致的钗簪,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便领着锦秀,走出她已住了一个多月,却头一次踏出其大门的院子。 西宁侯府堂堂一品侯府,当朝新贵,其府邸有多富丽奢华,自不必说。 但周珺琬却无遐细看,满眼满心里都是待会儿见了宁夫人时,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锦秀因知道她如今不大记得从前的事了,遂跟在她身后不时小声的指引提点几句。 主仆二人且说且行,倒也没花多少时间,便到了宁夫人所居的宜兰院。却在门口迎面碰上了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的三名长相颇为相似的女子,看其装束,当是侯府的小姐们无疑。 周珺琬正暗自发愁该对这三名说是自己小姑子也说得过去,说是自己主子也说得过去的小姐们执何礼,她身后的锦秀已先屈膝福了下去,“奴婢给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请安!” 三人中看身量当是年纪最小,也最漂亮的那个则已笑嘻嘻的上前挽住了周珺琬的手臂,亲热的道:“二嫂子,你身子已经大好了?前阵子得知你病了,我便想上门瞧你,陪你说话儿的,偏姨娘怕我过了病气,不让我去,说是待二嫂子好了,有多少话儿说不得?因此我便没去,你不会怪我罢?” 又偏着头天真无邪的问,“二嫂子这会子是因何来宜兰院?敢是夫人寻你有事不成?”因偏着头,耳朵上的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也随之在颊边颤悠悠的晃着,衬着髻间的南珠花箍,实在漂亮可爱得紧。 年纪最小,生得最好,戴的首饰虽简单,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火石电光中,周珺琬已确定女子便是侯府的四小姐齐涵芊无疑了,因忙笑道:“我已大好了,多谢四妹妹关心。” 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臂,又笑着屈膝给另两名小姐见礼:“大妹妹、二妹妹这阵子身上可好?” 只是面上虽笑容不变,心里却早已是叫苦不迭。 原来这齐涵芊并非宁夫人所生,而是齐亨的爱妾冯姨娘所生。冯姨娘乃当年宁夫人有孕时,为周太夫人做主给齐亨纳进门的良妾,因生得貌美,行事又温柔稳重,向来颇得齐亨宠爱,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是歇在她屋里;又因生有侯府的三少爷齐少灏四姑娘齐涵芊,且服侍周太夫人很是周到,颇得周太夫人看重,是以在府里地位很不一般。 若只是这样,也还罢了,偏齐亨迟迟未立世子,齐少灏书又念得颇好,极得先生看重,也极得齐亨喜爱,如此一来,冯姨娘在府里便隐隐有了与宁夫人分庭抗争之势。 心思百转千回间,周珺琬简直恨不得找个无人的僻静角落,狠狠扇自己,不,应该说是狠狠扇真正的周珺琬两记耳光了。 且先撇开周太夫人不说,只说宁夫人与冯姨娘,就算那冯姨娘再得侯爷宠爱,妾是什么?说穿了也不过一奴婢尔,可看齐涵芊待她那个亲热劲儿,只怕就是傻子,也能瞧出她与冯姨娘母女交情匪浅! 白放着该去奉承讨好的正主儿不去奉承讨好,偏要去与正主儿的眼中钉肉中刺交好,换作周珺琬是宁夫人,只怕也难以做到不恨毒了她,宁夫人当初会授意绿薇给她的安胎药下药,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题外话------ 大姨妈迟了一天,还木来,不知道会不会怀孕鸟?好忐忑的说……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十五 宁夫人 见周珺琬主动给自己二人行礼问好,身着淡粉色绣彩蝶半袖衫的齐大小姐齐涵芝,和身着藕荷色绣银线荷花纹边衣衫的齐三小姐齐涵萍忙都屈膝还礼:“多谢二嫂子关心,妹妹们都还好!” 待起身后,齐涵芝又关切的补充了一句:“倒是二嫂子瞧着气色虽好,人却清减了不少,敢是身子尚未完全复原?” 只这一句话,周珺琬便已确认了二人的身份。 齐涵芝虽是侯府长女,却因系庶出,生母又早逝,即使打小儿便养在宁夫人院里,依然鲜见骄矜之气,反而待阖府上下都十分和气,以致阖府上至周太夫人,下至众下人,待其口碑都不错;不比三小姐齐涵萍虽也是庶出,但因其生母祝姨娘还健在,且齐亨待其虽比不上待冯姨娘那般宠爱,一个月里也总有两三日是歇在她屋里的,故齐涵萍待人接物便不若齐涵芝那般圆滑周到,大多数时候都是心里想什么,脸上便即刻带了出来。 就好比此时此刻,齐涵萍虽也给周珺琬行了礼,脸上的轻慢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尤其再一对比齐涵芝脸上的关切,孰优孰劣,高下立现。 但要周珺琬说,她却宁愿与齐涵萍这样有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打交道,哪怕其跋扈嚣张,眼睛长在头顶上,也不愿与齐涵芝这样待谁都温柔大方,口碑极好的人打交道,正所谓“不叫的狗会咬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她已不知不觉的被算计了呢?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进去给宁夫人请安。(.无弹窗广告) “多谢大妹妹关心,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周珺琬笑着应了齐涵芝的话,因不想再耽搁时间,索性主动岔开了话题,“对了,几位妹妹也是来给夫人请安的罢?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且快进去罢,省得让夫人她老人家久等了!”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齐涵芊先就忍不住失声叫道:“二嫂子竟是来给夫人请安的?” 齐涵芝与齐涵萍也是满脸的惊疑,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一般。 假意感觉不到三人的意外,周珺琬点头笑道:“是啊,夫人是长辈,早晚给夫人请安,服侍夫人原便是我们作小辈的本分,以往是我不懂事,此番病了一场,倒是想通了好些事,以后少不得还要请三位妹妹多提点提点我,别嫌我愚鲁才好呢!” 心里却在暗叹,连齐涵芝闻得她是来给宁夫人请安的,都满脸的意外,可以想见她以往到底不通人情世故、不像话到了什么地步! 周珺琬说完,不再看三人是何反应,当先便往院里走去。 后面齐涵芝姐妹三个见状,彼此对视了一眼,眼里虽或多或少仍有惊疑,到底没有再失态,也跟着走了进去。 周珺琬原本还以为宁夫人是个很威严很冷硬,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不然也做不出毒杀自己亲生孙子的事,毕竟虎毒尚且不食子。 可出乎周珺琬意料的是,真正的宁夫人看起来竟是个再娇柔不过,再美丽不过的妇人。 但见她约莫二十八九岁的样子,肌肤晶莹,樱桃小口,身材高挑,穿着缃色缠枝半袖上衫,系着墨绿绫罗裙,梳着云髻,左侧斜插一枝珊瑚玉步摇,显得明艳动人,婀娜多姿……若不是齐涵芝姐妹三个一进来便对着其屈膝福了下去,又齐声说:“女儿们给母亲请安!”,周珺琬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认错了人了! 然周珺琬却知道,她绝对没有走错地方,也没有认错人,只因眼睛或许会认错,心却一定不会认错。 深吸一口气,将拳头攥得死紧,周珺琬勉强压下胸腔内自见了宁夫人后,便数度欲冲出来的强烈恨意,上前对着其毕恭毕敬拜了下去:“珺琬给夫人请安,愿夫人玉体康健,万福金安!” ——她是觉得真正的周珺琬不通人情世故,宁夫人不喜欢她也算情有可原,可这并不能减少丝毫她对宁夫人的恨意,毕竟真正的周珺琬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可宁夫人却毫不犹豫便要了他们母子两条性命,只冲这一点,她便觉得自己即便即刻生吃了宁夫人,都不为过! 彼时宁夫人正与齐二小姐,亦即她亲生的女儿,也是西宁侯府惟一的嫡小姐齐涵芳说话儿,瞧得齐涵芝姐妹三个进来,并没什么特别,却在见到与她们一道进来的周珺琬时,也微微有些错愕,错愕之余,又闪过一抹憎恶,但转瞬即逝,已换上温和的笑容,向周珺琬抬了抬手:“琬儿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里逛?身上可已大好了?起来罢!” 周珺琬却并不起来,仍然福身毕恭毕敬的道:“多谢夫人关心,珺琬已是大好了!珺琬以前不懂事,每常惹得夫人生气,但夫人都大人大量,从不跟我计较,仍然待我宛若亲生,家里的姐妹们又都是那样的和气,再一对比我自己以往的糊涂,实在令我无地自容得紧,也感激得紧,却又无以为报,惟有在以后的日子里,多多尽孝于夫人跟前儿,以报夫人的大恩大德!” 一席话,不但将宁夫人大大奉承了一回,还不着痕迹将四位小姐也都夸赞了一回,最重要的是,她决口没提及周太夫人,当下莫说齐涵芝姐妹几个听着心里舒坦,亦连宁夫人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惟有齐涵芳一脸的似笑非笑,“二嫂子病了这一场,倒比先明白多了,我说句不好听的,二嫂子这场病,还真真是病得好,若是能早些病,母亲和二哥哥只怕也能少好些气生呢!” 身为侯府惟一的嫡小姐,齐涵芳那通身的气派,自然是齐涵芝姐妹三个远远及不上的,虽只穿了身简简单单的浅粉梅兰竹纹印花褙子并月白罗裙,头上也只戴了一溜赤金含珠小凤簪,却因其背脊挺得笔直,顾盼间更是自然而然有几分寻常女子所不敢表露出来的骄傲,使得她虽与其一众姐妹生得有五分相似,却光彩照人得让人下意识便会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去,从而直接忽略了旁人。 周珺琬此刻便是这种感觉,觉得自己很难将目光自齐涵芳身上移开。 想了想,索性直直迎上她的目光,诚恳的道:“二妹妹说得极是,以往都是我糊涂,此番病了这一场,倒是想通了好些事,还请妹妹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多提点我,以便让我更好的孝顺夫人,服侍二爷,恪尽自己的本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十六 唇舌战 周珺琬此言一出,当下不止齐涵芳满脸遮掩不住的惊诧,亦连宁夫人眼里亦有讶色一闪而过。[] 脸上笑容却是不变,声音也是一如方才的温和,还不乏欣慰:“你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真比先时懂事多了,也稳重多了,只可惜太夫人这会子礼佛尚未归来,不然瞧你这般懂事稳重,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周珺琬闻言,羞赧一笑,小声道:“都是太夫人和夫人教导有方,只看几位妹妹便知道,之前是珺琬不懂事,万幸醒悟得还不算晚,不然就真真是辜负了太夫人和夫人平日里煞费苦心的言传身教了。” 一席话,说得宁夫人禁不住再次目露异色,上下打量了周珺琬一通,方看向一旁的齐涵芳笑道:“你这丫头平日里虽笨嘴拙舍的,方才有句话倒是说得不错,你二嫂子此番虽病了一场,却比先时明白多了,分明还是这眼睛鼻子嘴,却分外讨人喜欢,竟称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顿了一顿,声音渐次低了下来:“只可惜我那孙子没福,不然明年今日,只怕他已会叫我‘祖母’了……”说着低下头,拿帕子拭起眼角来。 齐涵芳见了,忙上前挨着她坐了,小声嗔道:“娘,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您还提它做什么?没的白伤心坏了身子。” 下首齐涵芝忙也附和道:“是啊母亲,已是过去的事了,没的白为它伤心坏了您老人家的身体。” 宁夫人闻言,方收了泪,叹道:“我如何不知道已是过去的事了?不过白叹息一回罢了……”说着又抬手拭泪,趁机不露痕迹看了周珺琬一眼。 就见周珺琬也是满脸的哀戚,却也仅只低叹了一句:“原是我没福,倒带累得夫人也跟着伤心,都是我的不是!”便再无他话。 宁夫人看在眼里,不由就越发提高了警惕。 周珺琬的性子她还是约莫了解的,由来便是个直肠子,心里想什么,脸上便是什么,此番她遭逢了这样的算计,且不说她能不能瞧出背后的机锋,至少绿薇是她给的,乃是阖府上下皆知的,若是换作以往,当着她的面儿时,她就算再怎么费心遮掩,也多多少少总会表露出几分迁怒来。 可这会子,她却除了哀戚,再无其他情绪,嘴上也只说是自己没福,饶是她都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来,正所谓“事出反常即为妖”,这实在太奇怪了,由不得她不提高警惕,觉得她是有所图谋! 宁夫人正自忖度,下面末位坐着的齐涵芊忽然站了起来,上前半步对她福了一福,笑道:“女儿有一件事,要请母亲的示下!再过两个月,便是祖母她老人家六十大寿了,女儿很想送祖母一件自己亲手做的礼物聊表孝心的,偏一时间又想不到该做什么的好,母亲最是见多识广的,所以想求母亲为女儿拿个主意!” 说话间,趁宁夫人不注意时,飞快向周珺琬使了个眼色,解围的意图不言而喻。[] 周珺琬只当没看到她的眼色一般,仍然半垂着头满脸的哀戚,心里却不知道是该感谢齐涵芊好,还是该说她帮倒忙的好了。宁夫人本就因周太夫人的缘故不待见她,冯姨娘又是后者做主抬进来的,是宁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为她解围的换作是齐涵芝或是齐涵萍,只怕都还要好些,偏是齐涵芊,偏又抬了周太夫人出来,这简直就是一次性将宁夫人的忌讳都犯齐活儿了,想也知道宁夫人心里这会儿不定怎生恨她! 果见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许多,虽仍在笑,笑意却未及眼底,“谁不知道太夫人向来最疼四丫头你,时常说你是她老人家最贴心的小棉袄?想来只要是你送的东西,不拘是什么,她老人家都必定会喜之不尽的,你只管自个儿拿主意便是,何须多此一举问我呢?你说是不是啊琬儿?” 周珺琬就知道宁夫人不会轻易让自己应付过去,因此对她将话题复又绕回了自己身上倒也并不吃惊,勉强笑了笑,道:“太夫人喜欢女孩儿是人尽皆知的,连待我一个远房侄孙女儿,都向来疼爱有加,更何况几位妹妹都是她老人家嫡嫡亲的孙女儿?自然只有如夫人所说,不拘几位妹妹送什么,都喜之不尽,断没有不喜欢之理!” 说罢也不急着看宁夫人是何反应,照旧沉静的半垂着头。 门外忽然传了一个笑声:“怪道方才在门口时人人都说咱们二奶奶越发稳重有气度了,如今亲耳听罢二奶奶这番话,真真让人想不敬服都难!” 却是一个跟宁夫人年纪差不多,俏鼻樱唇,娥眉凤目,眉梢上挑,身姿窈窕,嘴角一颗美人痣尤其醒目,穿戴十分华美的美貌妇人走了进来。 美妇生得跟齐涵芊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她的嘴唇更丰满些,眼角眉梢也更多了几分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妩媚和风情。就是这几分风情,让样貌与气派都比之宁夫人明显要次一等的她与后者站在一起时,也丝毫不显得逊色了。 周珺琬便知道美妇是谁了。齐涵萍的生母祝姨娘和齐亨的另一个妾温姨娘都早早来了正房请安,彼时正侍立在齐夫人身侧,眼前这个美妇,无疑正是齐亨最宠爱的那一个,亦即齐涵芊之生母冯姨娘了。 果然就见其上前,对着宁夫人款款福了下去:“妹妹给姐姐请安!今儿个来晚了,是妹妹的疏忽,还请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话虽说得谦恭,却不待宁夫人叫起,便自发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据周珺琬看来,也是怎么看怎么充满了轻慢与不以为然。 宁夫人脸上的笑容便越发淡了,状似无意看了一旁侍立着的贴身大丫鬟碧螺一眼。 碧螺便笑着脆生生开了口:“冯姨娘来晚可不是常有的事吗?要是哪日来早了,那才真真是罕事一桩呢,要奴婢说,果真夫人要放在心上,只怕这会儿心早放不下了!” 一席话,说得冯姨娘脸上的笑容也淡了许多,却也没开口说话,只看了一眼旁边的丫鬟流岚。 流岚便笑向碧螺道:“碧螺姐姐这话说得真真稀奇,侯爷昨儿个夜里宿在我们姨娘屋里,难道我们姨娘早上不用伺候侯爷梳洗用膳出门子的?太夫人可是一早就说过,侯爷头个儿夜里宿在谁屋里,谁第二日早上就不用立规矩,只一心伺候好侯爷即可的,如今是我们姨娘识大体懂规矩,一送罢侯爷便过来给夫人请安了,难道这也有错儿?” ------题外话------ 亲们,或许文文有点慢热,但追过瑜文的亲应该都知道,瑜写文历来就是这样,慢热,有自己的节奏,一旦故事展开,便会越来越精彩的,请亲们多点耐心,多点包容,多点鼓励,好吗?当然,要是能多点收藏留言花花钻钻神马的,就更好了,大么么大家,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十七 表立场 碧螺被流岚这一席话堵得够呛,脸上的笑也再挂不住,毕竟她是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在众年轻主子们面前尚有几分体面,就更不必说在下人们面前的体面了,如何会将流岚一个姨娘身边的丫鬟放在眼里,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哼……”哼笑一声,便要拿话将流岚给堵回去。 不妨却听得宁夫人冷冷咳嗽了一声,斥道:“够了,给我闭嘴!跟了我这么久,竟连最基本的规矩也没学会不成?你冯姨娘虽只是个姨娘,说穿了不过一奴婢尔,到底是正经抬进门来的贵妾,半个主子,比你一个丫鬟终究是要高出一截儿的,哪里轮得到你说她的嘴?还不快给她赔个不是!” 明面上是在斥责碧螺,矛头真正指向的是谁,却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冯姨娘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既是羞的,羞于自己因身份低微只能作妾,也是气的,气宁夫人竟当着满屋子小辈和下人的面,半点体面不给她留! 偏碧螺已换上甜甜的笑容,上前对着她深深福了下去,“才奴婢犯了糊涂,竟上下尊卑不分以致顶撞了姨娘,还请姨娘大人大量,切莫与奴婢一般见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姨娘’二字被她咬得既长且重。 冯姨娘的脸便越发红了,兜头便啐向流岚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顶撞夫人身边的姑娘们!即刻给我到外面去跪下,一直跪到碧螺姑娘消气儿为止,否则,就给我收拾好包袱滚出府去,我这个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啐得流岚一张脸红红白白的,含着泪委委屈屈的跑到外面去跪下后,冯姨娘方换回笑脸,对着宁夫人屈膝福了一福,赔笑道:“都是妹妹管教无方,纵得这些奴才们如此不守规矩,还请夫人恕罪!虽说太夫人心疼咱们这些做小辈的,开了恩不必咱们过来,但妹妹终究是夫人的奴婢,如何就能真恃宠而骄忘了规矩?” 顿了一顿,轻抚鬓角妩媚一笑,“况当真听了太夫人的话,那妹妹一个月里也来给夫人请不了几次安,妹妹心里也委实难安啊!” 这一次,轮到宁夫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了,只不过全是气的。这个贱人什么意思,是在提醒她她的丈夫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歇在她屋里不成?哼,果然是上不得高台盘的下流种子,也不想想,就算齐亨那个白眼狼夜夜都歇在你屋里,西宁侯夫人也只会是我! 见宁夫人板着脸一语不发,满屋子的人都忙低垂下了头去,大气不敢出,生恐一个不慎,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惟独齐涵芳满脸的恼怒不忿,双眼喷火一般钉向冯姨娘便要开口为母亲出一口恶气。 却未及开口,已被宁夫人一双厉目扫过来,里面的冷冽是她活了十五年所从未见过的,一时间不由吓住了,到嘴的骂冯姨娘的话也因此而咽了回去。 宁夫人想的是,齐涵芳是她惟一的女儿,堂堂西宁侯府惟一的嫡小姐,又才貌双全,将来就算是选进宫里作娘娘,也完全够格儿了,又怎能为冯姨娘这样一个不要脸的下流泼皮破落户儿,背上一个“干涉父亲房里事,欺辱父妾”的名声,甚至可能连大好的将来都赔上?那才真真是因小失大,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了! 因此才会抢在齐涵芳出声之前,以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制止住了她。要收拾冯素斓那个贱人,自有她出手,实在犯不上脏了宝贝女儿的口和手! 看在冯姨娘眼里,眸底的得色便越发盛了,你再是正室夫人当家主母又如何,依然奈何不得我! 却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美目往四下里扫了一圈后,反倒看向周珺琬,笑嘻嘻的主动岔开了话题:“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跟二奶奶好生说过话儿了,正好我那里还有昨儿个侯爷赏下来的贡果金橘,不知二奶奶待会儿可有空去我那里坐坐?” 虽知道凡事最讲究的便是见好就收,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小小的挑衅了宁夫人一回,以致宁夫人看向周珺琬的目光一下子锐利了许多。 周珺琬当然感受到了毫不掩饰落在自己头顶的锐利目光,本就因先前宁夫人提及那个孩子时所落的那几滴鳄鱼的眼泪而怒火中烧,悲愤欲绝,只不过一直强忍着不露端倪罢了,这会子再一感受到她的目光,差点儿就没忍住冲上前戳瞎了她的眼睛! 用尽全身的自制力,好歹强忍住了,看向冯姨娘淡声道:“姨娘此言差矣,也有作儿子妻房的,平白无故往作老子的房里人屋里跑的道理?传了出去,没的白叫人笑话儿,还请姨娘以后都休要再提及此话儿,省得旁人笑话儿我和姨娘彼此不尊重!” “你!”冯姨娘根本未料到周珺琬会忽然说出如此重话来,当即闹了一个大红脸,看向周珺琬的目光更是几欲喷出火来。 一旁齐涵芊亦是气了个脸红脖子粗,腾地一下站起来,便冷笑道:“二嫂子当知道,当二嫂子以书香官宦之家嫡小姐的身份自甘下贱给二哥哥作妾时,已早无尊重可言,如今木已成舟,二嫂子倒讲起尊重来,也不怕贻笑大方吗?” 小小年纪,说话倒怪有杀伤力! 周珺琬正是心情极度糟糕之际,且也已暗中打定主意,今儿个便要表明自己以后都要远着冯姨娘一派的立场了,自然不怕得罪了齐涵芊,因冷冷一笑,便要还嘴回去。 不想宁夫人已赶在她之前,冷冷开了口:“怎么四姑娘觉得你二嫂子这话说得不对吗,可我怎么觉得她这是知轻重识大体?倒是四姑娘你,有你这样对长嫂说话的吗?你可别忘了,你二嫂子是太夫人亲自做主许给你二哥哥的二房奶奶,远非寻常妾室可比,你说她不尊重,岂不是在说太夫人她老人家也不尊重?这一次念在你年少无知的份儿上,我也不重罚了,回去后只把《孝经》给我抄一百遍即可,若是再有下次,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短短几句话,便给齐涵芊扣上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且凭是冯姨娘再得齐亨宠爱,在这种正妻管教庶女的时刻,也是断没有她插嘴份儿的,毕竟从律法上来讲,齐涵芊可是宁夫人的女儿,而非她的。 只得眼睁睁看着齐涵芊白着脸红着眼圈,委委屈屈福下身去,领了宁夫人的惩罚还要谢恩:“女儿多谢母亲教诲,下次定然不会再犯!” ------题外话------ 亲们,大早就更新了哦,走过路过的,请收藏一个呗,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十八 论形势 周珺琬扶着锦秀的手走在雕栏玉砌的回廊上,身侧跟着穿一身葱绿色上衫配柳黄色裙子,满面是笑的红绡,并另一个捧着红漆托盘,其上放着一座以绿翡翠为皮红宝石为瓢,雕琢成百子石榴玉雕的小丫鬟。[] 红绡是宁夫人身边除过碧螺以外,另一个得用的贴身大丫鬟,人生得漂亮不说,待人还十分和气,不拘是对上众主子,还是对上众下人,都不笑不开口,十分讨人喜欢。 是以一路行来,迎面遇上的丫头媳妇婆子见了她莫不满脸是笑,行礼问好不绝,满口“姑娘”、“姐姐”的,叫得要多甜有多甜。 但当注意到她身侧的周珺琬时,饶是能混到二门以内领差使的众人就无一不是那人精儿,依然或多或少变了颜色。这二奶奶不是向来不得夫人的眼,无事时也几乎从不踏进夫人宜兰院一步的吗?怎么这会子却与夫人身边最得用的红绡姑娘有说有笑,十分要好的样子?还有那尊红宝石石榴玉雕,谁不知道是夫人心爱之物?可看眼下的情形,竟是赐给二奶奶了,难道这个家就要变天了? 当下心思都千回百转起来不提。 回至倚松院自己的小院,一番寒暄送走红绡后,周珺琬第一件事便是吩咐文妈妈:“劳烦妈妈领着金铃银铃去将西厢房洒扫布置一番,明儿便让锦云搬回来,晚间去给夫人请安时,我自会将此事禀知她的!” 彼时文妈妈正满脸嫌恶的看着那座已摆在案上、价值不菲的石榴玉雕,想着方才红绡说的话‘夫人之所以将自己心爱之物赐给二奶奶,就是盼着二奶奶在二少夫人进门后,多为二少夫人分忧,多为齐家开枝散叶呢,二奶奶可别辜负了夫人这一番苦心’,若非顾忌金铃银铃还在外间,差点儿都要忍不住将其一把给砸碎了。 闻及此言,自然越发的不高兴,张嘴便要劝周珺琬。 却见周珺琬一脸的坚持,想必早已拿定了主意,未必就能听得进去她的劝,只得屈膝闷闷的应了:“是,老奴这就去安排!”自去到外间,领着金铃银铃下去忙活儿去了。 这里锦秀见四下无人了,方看向周珺琬小声说道:“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周珺琬微微颔了颔首,方继续道:“方才在夫人屋里时,奶奶何以要正面与冯姨奶奶交恶?须知冯姨奶奶生有三爷和四小姐,更有侯爷十年如一日的宠爱,在太夫人面前也很是体面,亦连夫人也忌惮三分,先时更是帮衬过咱们不少……奶奶就算是当着夫人的面儿不好与冯姨奶奶太过亲热,也不至于那般不留情面罢?如今可好,连四小姐也一并得罪了,将来可怎么样呢?” 还有一句话锦秀没说,夫人因着太夫人的关系,是绝然不可能改变对二奶奶的态度,真喜欢上二奶奶的,不拘二奶奶如何小意儿讨好;偏冯姨娘在太夫人面前又极有体面,若是她在太夫人面上说了二奶奶这样那样的不是,饶是太夫人再喜欢二奶奶,假以时日,也会对二奶奶有所嫌隙的,到时候二奶奶岂不是两头都不讨好,两头都落空,日子只会比现下更艰难? 还不如就跟先时一样,只一心跟着太夫人呢! 周珺琬知道锦秀的未竟之意,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我们是哪房的人?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是谁?将来侯爷的爵位,又会由谁来承继?” 锦秀的意思她明白,就好比她作生意时一样,货许两家,想要左右逢源是绝对不行的。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要一早就鲜明立场,看准买定离手,才有胜算,不然到最后,便只能落到鸡飞蛋打一场空的下场! “可是……”一连三个问题,问得锦秀既明白又不明白,“话虽如此,侯爷毕竟还未立世子,冯姨娘又受宠,谁知道将来是什么情形?万一将来……,府里岂非再无咱们的容身之地?” 周珺琬闻言,就嘲讽的勾起了唇角,“冯姨娘再得侯爷宠再得太夫人意又如何?立女立女,说句不好听的,将来就算真是三爷袭了爵,西宁侯太夫人也只会是夫人,这个家依然不会有冯姨娘坐的地方,更何况,太夫人终究是要去的,而侯爷又怎么敢冒着被人参奏‘宠妾灭妻’,更冒着得罪夫人娘家的危险,让三爷承继他的爵位?侯爷又不是没有嫡子,还不止一个,而是两个呢,咱们若不趁早表明立场,紧跟夫人,将来才真会没有容身之地!” 说着半真半假的叹一口气,“再者,不紧跟夫人又能怎么样呢,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此番之事,我绝不能任其再发生第二次!” 不过说到袭爵一事,周珺琬倒是真不解,按说大爷齐少衍与二爷齐少游都是宁夫人所生,立谁作世子不是一样?就算齐少衍自幼体弱多病,不良于行,齐少游可是个仪表堂堂八面玲珑的人物,且也早已能独当一面了,宁夫人怎么就能一直忍着,不叫齐亨立了齐少游为世子呢?就算她能忍,她那强势的前江南总督父亲和现工部侍郎的兄长也能忍不成?看来冯姨娘的确有几分真本事,能将齐亨的心拢得死死的,她要不要暗地里帮她一把呢? 一席话,说得锦秀终于恍然大悟了,“我明白奶奶的意思了!咱们终究是二房的人,侯爷的爵位也终究只能落到不是大爷便是二爷的头上,太夫人更是终有一日会先走的,咱们若再与冯姨奶奶交好,就是摆明了在跟夫人作对,若是与冯姨奶奶交恶,便摆明了是在向夫人示好,也难怪夫人方才竟会将自己心爱之物赐给了奶奶,看来奶奶方才对冯姨奶奶的不留情面,正正合了夫人的心意呢!” 只是越说声音却越低,“只是也忒委屈奶奶了!”明明杀子仇人就近在咫尺,却不能报仇雪恨,反而要在其面前伏低做小,委曲求全,这种滋味儿,真是光想着,都能让人窒息! “委屈?”周珺琬定定看着自己手心里四个带血丝的月牙痕迹,——那是之前在宁夫人屋里听她提及那个孩子时,她为克制自己无意识掐出来的,现在才觉得火辣辣的疼,“我并不觉得!没有今日的苦,又怎来明日的甜?昔日勾践贵为一国之君尚能卧薪尝胆,终至报仇雪恨那一日,我受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比这更大的委屈她都受了,相形之下,在宁夫人面前伏低做小,还真算不得什么。 周珺琬说完,忽然抬高了声音吩咐锦秀:“去给我采些百合花来,我待会儿要做百合糕,整好赶在晚间去给夫人请安时,一并送过去,也给二爷留一些晚间来家后吃,若是夫人和二爷吃了都说好,明儿我还要多多的做了,给各房的主子们都送些去!”尤其是给大爷齐少衍送些去。 哼,宁氏,你杀我孩儿,那我就让你永远也别想再有孙子,凭你供再多的石榴玉雕,也别想再有!不但别想再有孙子,我还要将所有你在乎的,都通通毁掉,让你到头来什么都失去,让你生不如死!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十九 心各异 将来请安的众人都打发了,待前来回事的众执事妈妈媳妇也都散去了,宁夫人方挥了挥手,令屋里伺候的丫鬟都退了出去,独留下了心腹陪房王大贵家的。 却又足足出了一炷香的神,方喜怒莫辨的问王大贵家的道:“你说,那个狐媚子今儿个可是撞客着了,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王大贵家的素来是个谨慎的人,当着主母的面儿,就更是慎之又慎,琢磨了片刻,方斟酌道:“撞客不撞客的不好说,不过据老奴看来,是跟往日有些不大一样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宁夫人的眉头就蹙得越发紧了,“忽然就不掐尖要强争风吃醋、懂规矩知进退了不说,我有意提及那个孩子时,也不见她生气恼怒,借题发挥,反说是自己没福,还半点情面不给冯素斓那个贱人留,素日里她们可是走得极近的……这也太奇怪了,一个人就算要变,也不能忽喇喇全变了,根本跟换了个人似的罢?不然也不会有‘江山难改,本性难移’这一说了!” 一席话,说得王大贵家的也皱紧了眉头:“听夫人这么一说来,的确有些奇怪!不过老奴听说,当初她可是死个大半个,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的,指不定就是因为死过一次了,转了性情想通了,所以才换了个人似的呢?” 只要不是蠢到无可救药的人,就该知道“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宁夫人听罢王大贵家的话,倒也释然了几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提那些个晦气的了!不过,她如今虽懂事了,你反倒更该注意着那边一些才是,事出反常即为妖,谁知道她是不是另有所图?我可不想到头来终日打鹰的,反被鹰啄了眼!再就是那个贱人那里,你也给我多注意一些,我就不信还真抓不到她的痛脚了!” 说着想到之前周珺琬半点情面不给冯姨娘留之事,不由拊掌快意的笑了起来:“我早想狠狠给那个贱人一个没脸,好叫她知道什么叫嫡庶尊卑有别,别以为仗着有侯爷的宠爱,就可以作威作福了!偏生一直未寻下机会,却没想到,今儿个竟是那个狐媚子为我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我先还想着,怎么那碗药就没有连她一并药死了,以绝了我的后患呢?倒是没想到留着她还有今儿个这般好处!只可惜那个老不死的如今不在府里,不然让她知道她手下两员大将这般狗咬狗,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儿呢!” 王大贵家的笑着点头道:“今儿个之事的确痛快,不但给了那一位一个大大的没脸,亦连四小姐也一并闹了个没脸,只怕短时间内,她们是蹦跶不起来了!”说着微蹙眉头,话锋一转,“不过太夫人不日便要回来了,以她老人家一贯的偏心,夫人只怕讨不了好儿去……” “她再偏心,总得讲个‘理’字罢?”宁夫人就冷笑起来,“我占着理呢,就算到了金銮殿,我也不怕她!更何况,这事儿可是她的人闹出来的,与我何干?我还巴不得她即日便回来,好看她得知此事后,会不会一张脸黑得像锅底,却只能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呢!”说完,又忍不住拊掌大笑起来。(.无弹窗广告) 宁夫人在这边快意不已,贞华院内冯姨娘可就没这么安乐了,黑着脸风风火火回到房中,门口一只半人高的红纹缠枝美人耸肩瓶就成了现成的出气筒,顷刻间被砸成了碎片。 但这并不能让冯姨娘消气,怒气冲冲的进屋后,又将桌上一套天青色玛瑙釉的汝窑茶具悉数扫落到地上砸了个粉碎后,方赤红着眼睛坐到榻上,猛地拍了一下榻上的矮几,咬牙切齿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竟敢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给起我没脸来,枉我平日里拿她当自己人,还累四小姐被那个老娼妇责罚,一老一小两个贱人,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姨娘仔细手疼!”她的另一个心腹丫鬟流霞见了,忙迎上前赔笑劝道,“姨娘千金之躯,就算再生气,也不能白拿自个儿的身体出气不是?” 说话间,已拿起冯姨娘方才拍桌子的那只手细看起来,见白皙的手心和手指都无恙,精心留就的两寸长的指甲也都无恙,方松了一口气,道:“万幸没伤着哪里,须知我们侯爷素来最爱的便是姨娘您这双手,若是伤着哪里了,侯爷还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儿呢!”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冯姨娘神色和缓了几分,冷哼道:“他若真心疼我,就不该让那个老娼妇这般作践我,就该趁早立了你三爷为世子才是,也好叫我过几日舒心日子,省得是个人都能作践!” 说归说,却也知道这话儿只能当着自己的心腹说说而已,当着旁人,尤其是当着齐亨,是绝对半个字都不能说的,不由有些颓然的靠在了大迎枕上,心不在焉的问道:“三爷呢?又在房里念书吗?” 流霞忙笑道:“本来是在房里念书的,姨娘才出门,侯爷那边就使了人来,问三爷在家作什么?说是让三爷收拾收拾,跟他出门去会会客人,为秋试作准备呢!” “哦?知道是会的什么客,有谁作陪吗?”冯姨娘一下子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笑容满面的问道。 “听说是吏部的大人们和国子监的大人们,还有二爷也一并去了,我听传话的小子说,侯爷还请了几位交好的将军作陪,立意要为三爷谋得一个好前程呢!”流霞见问,便将自己打听得的事一桩桩都告诉了冯姨娘。 冯姨娘听了,心情总算好转了起来,暗自忖道,那个老娼妇虽有两个儿子,却一个是半残废,连勉强走几步路都要人扶着,以致至今都二十二三岁的人了,连房正经妻室都娶不上,一个则不甚得侯爷宠爱,每场见了不是横眉便是怒目,鲜少有给好脸色的时候。 不比她的灏儿,不但人长得好,书念得好,极得太夫人喜欢,亦连侯爷都几次私下里和她感叹,说自己虽有三个儿子,却只有她的灏儿最像年轻时的他……想着,禁不住慢慢笑了起来,侯爷至今未立世子,不正说明他心里一直犹疑不决吗?可见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呢! ------题外话------ 以为设置了自动更新,结果米有,现在才发现还米更,汗……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二十 百合糕 申时初刻,周珺琬带着捧了红漆托盘,其上放着一个精巧山水彩绘瓷盘的锦秀,再次去了宜兰院,给宁夫人请晚安。 彼时宁夫人正与齐涵芝齐涵芳齐涵萍姐妹三个,并王大贵家的几个陪房在选绣品,榻上桌上几上都摆得满满的,有大红色鸳鸯戏水被面、湘色凤尾罗枕套、大红色花开牡丹褥面、五彩连波水纹百蝶软烟罗床帐,还有各色精美鲜亮的插屏,并香球铜钩之类的小物件。 一看便知道是打算布置屋子。 瞧得周珺琬进来,宁夫人神色倒还看不出什么异常,齐涵芝与几个丫鬟偷偷看向她的眼神却写满了同情,齐涵芳与齐涵萍的目光里则写满了不屑和幸灾乐祸。 周珺琬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便知道宁夫人必定是在为未来的二少夫人选东西布置新房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神色如常的上前屈膝给宁夫人见礼:“给夫人请安!” 宁夫人笑着抬了抬手:“起来罢,自家娘儿们,不必多礼!”有意无意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一脸的平静不像是装出来的,想了想,一指榻上的绣品,笑道:“才和你妹妹们挑了半日,也没挑出几件合心意的来,不如你帮着挑挑?明儿待你主母过门后,得知日常用着的东西都是你帮忙挑的,见你这般体贴懂事,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一席明显别有深意的话,说得满屋子的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周珺琬,整间屋子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却见周珺琬仍是神色不变,含笑看着宁夫人道:“能为夫人分忧,是珺琬的本分也是福分,但只珺琬见识浅,若是挑的东西不合夫人和二少夫人的心意,反倒不美,不如仍由夫人亲自来挑,我只在一旁帮忙看看,就当是夫人亲自领着我开了一回眼界,未知夫人意下如何?”心里却在冷笑,这位新二少夫人能不能顺利进门,尚属未知呢! 经过了早上之事后,对周珺琬现下会有这样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反应,宁夫人已不再感到吃惊,反而有种不出自己所料之感。 不出所料之余,又更多了几分戒备和不痛快,那种感觉,就像是蓄积了很久的力量,最终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别说伤人,连半点声息都无,真是让人好生扫兴与憋闷! 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挥手道:“罢了,才挑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今儿个就挑到这里,待明儿闲暇了再挑罢,横竖时间还早,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间的。” 王大贵家的听了,忙领着人将东西都轻手轻脚的撤了出去。 周珺琬趁机自锦秀手里端过那碟自己亲手做的百合糕,双手奉到宁夫人面前,笑道:“这是珺琬前几日闲来无事时,与丫头琢磨出的新点心,因做糕时需要加入一味百合花作引子,便顺势起了个名儿叫作‘百合糕’,夫人尝尝看可还能入口?若是觉得尚可,珺琬以后也好时常做了来孝敬夫人!” 当着满屋子小辈和下人的面,周珺琬话又说得这般漂亮,一贯“宽厚和善”的宁夫人自然不会驳了她的面子,点了点头:“难为你有这些孝心,这些事交给下人们去做即可!”依言捻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超多好看小说] 却没想到,那点心竟意外的合口味,软甜可口却又不腻不说,难得的是粘却不粘牙,颇有咬劲,且还有一股子百合花的清香——当下便不自觉将草草应付应付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去,忍不住又捻了一块放入口中嚼碎吞下后,方问周珺琬道:“这百合糕,可是用糯米做的?” 周珺琬忙笑道:“回夫人,正是用糯米做的。将糯米先煮熟,晒干后放进石槽里,不停歇的舂够三个时辰,再加入各色辅料,放到火上蒸一个时辰,便可得了。” “倒是难为你了!”宁夫人点点头,拿帕子轻拭了下嘴角,才笑向下面的齐涵芝姐妹三个道:“你们姊妹也尝尝,不要辜负了你们二嫂子这般好手艺!” 齐涵芝姐妹三个便站起身来,自丫鬟捧着的瓷盘里,依次各捻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 待吃完后,齐涵芝第一个便赞道:“二嫂子果然好手艺,这百合糕比起内造的点心,竟也不差什么了!” 便是齐涵芳和齐涵萍,嘴上虽未说什么,看向周珺琬的眼神也缓和了好些,看来也是觉得点心不错。 周珺琬忙赧颜笑道:“大妹妹实在谬赞了,我这点微末的手艺,如何敢比大内的御厨们?不过是凑巧合了夫人和妹妹们的胃口罢了。” 顿了顿,又道:“这点心配上明前的龙井,让茶的清香味和点心的清甜味合在一起,还要更香一些,是再好不过的了!” 早有伶俐的丫鬟立刻去沏了明前的龙井来,众人接过,就着又吃了一块那百合糕,果然齿颊生香,说不出的可口,便都或多或少露出了几分享受的表情来。 周珺琬看在眼里,忙又笑道:“若是夫人和妹妹们喜欢,那我以后便时常做了来孝敬夫人,款待妹妹们可好?” 宁夫人笑了笑,“你既有这份心,那我们以后可都有口福了,不过你也不要太累了,还是该以将养好身子,伺候好老二为要的!” “谢夫人教诲,珺琬一定会好生伺候二爷,不叫夫人费心的!”周珺琬忙屈膝应了,估摸着宁夫人这里该摆饭了,便简短回了让锦云明日搬回自己院里之事,然后以要回去等着伺候齐少游为由,先行告辞了。 宁夫人也不留她,只命人摆了饭来,与齐涵芝姊妹一块儿吃毕,又让她们陪着自己打了一回叶子牌,命人送了她们回去后,方压低了声音与王大贵家的说道:“我冷眼看着,那个狐媚子竟真跟先时大不一样了,你让人千万多注意些,省得她兴风作浪生出事端来!” 王大贵家的忙应了,“夫人放心,我理会得的。” 宁夫人点点头,又问:“侯爷回府了吗?二爷呢?可有喝多?” “这个……”王大贵家的见问,面露难色,片刻方吞吞吐吐的道,“已经回府了,二爷也已回了,爷儿俩都喝得有点多,二爷已经回了倚松院,至于侯爷、侯爷……” “侯爷去了贞华院,是不是?”宁夫人不待王大贵家的把话说完,已冷笑着打断了她,“哼,果然是苍蝇只叮臭蛋!” 喝命王大贵家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叫人打水来我洗漱了好睡觉!跟了我这么些年,半点眼力价儿没有,真是蠢材一个!” 王大贵家的明知主子是迁怒,却也不敢为自己辩白一个字,忙屈膝低低应了一声:“是。”自下去安排去了,暂不细表。 ------题外话------ 亲们,收藏了下次要看文时,就粉方便了哦,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二十一 再对话 掌灯时分,齐少游裹着一身的酒气回来了。[] 周珺碗忙指挥锦秀和半夏将其扶到了屋里,又命金铃去准备醒酒汤,她自己则接过银铃递上的热帕子,轻柔的给齐少游擦拭起脸手来。 齐少游微眯着眼睛歪在榻上,颇为享受她的服侍,待她收拾妥了,方拉了她的手,懒声问道:“可有什么吃的没有?每常出去应酬都是这样,各色菜肴摆了一桌子,却十次里有九次都是空着肚子来家!” 因是出门应酬,他今日有意穿了件崭新的海蓝色刻丝八团锦缎长袍,颜色十分衬他,越发显得他面若冠玉,丰神俊朗,这会儿再一摆出这般慵懒的架势,就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球。 周珺琬不由有些晃神,但只是一瞬,已回过了神来,当下便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唾弃起自己来,不就是比别人略生得好些吗,可这并不能改变他是个唯我独尊、色欲熏心之人这一事实,也值得她看晃了神?那也太以貌取人了! 适逢金铃端了醒酒汤进来,周珺琬方顺势将尴尬掩饰了过去,接过醒酒汤奉到齐少游面前,笑道:“白日里闲来无事时,做了一样新点心,名唤‘百合糕’,送了些去给夫人和妹妹们品尝,吃了都说好,让我以后时常做。妾身想着二爷是出去应酬,一多半儿未能好生吃饭,因此特特给二爷留了一份,待二爷喝罢醒酒汤后,我便让人端上来二爷吃可好?” 齐少游方进得倚松院时,已听人说了周珺琬今日早晚都去了宜兰院给宁夫人请安之事,这会子再闻及她这般说,不由心情大悦,点头笑道:“既然母亲和妹妹们都说好,可见是真好,且快端上来我尝尝。” 周珺琬便忙吩咐锦秀端糕点去,又吩咐:“再沏一壶明前龙井来,那百合糕就是要就着明前龙井吃方更香甜。” 锦秀屈膝应了,很快便将糕点和茶都端了进来。 周珺琬先伺候齐少游喝了半盏醒酒汤,方捻了一块糕点送入他口中,随即略显紧张的问道:“怎么样?二爷吃着可也还好?” 齐少游将嘴里的糕点都尽数咽下后,方缓缓点头赞道:“这糕点倒是难得,甜而不腻,不像旁的点心,不甜罢,没味儿,太甜罢,又齁得慌,对了,你说叫什么来着?” “因做糕时需要加入一味百合花作引子,妾身便顺势起了个诨名儿‘百合糕’,只图个简单好记,二爷可别笑话儿妾身俗才是。”周珺琬笑道,说着递上一盏明前龙井,“知道二爷向来只爱吃庐山云雾,不过偶尔吃吃别的茶也不错,权当是换换口味了。” 齐少游正是心情大好之际,吃什么茶其实无可无不可,遂接过她奉上的茶浅啜了一口,又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块糕点,直觉满口余香,不由越发心情好,不觉便将一盘糕点吃了大半,方停了口,起身向周珺琬道:“陪我去院里消消食,我们便早些歇了罢!” 周珺琬是想早些歇了,白日里又是应酬宁夫人等各色人等,又是忙着做糕点的,她早累了,早想歇下了,却并不想跟齐少游一起歇下。 索性把昨夜的理由又搬了出来,“爷难道忘记妾身身体……还未完全复原了之事?终究不吉利……说不得只能委屈爷再去锦云那里歇一晚了。妾身白日里已回过夫人,明儿一早便让锦云搬回来,夫人也已同意了,明晚上便再不用委屈爷两头跑了。” 齐少游闻言,先还有些不悦,微微拧起眉头道:“你就这么盼着我走?”转念想起她方才的体贴和往常与自己的恩爱,又觉得她嘴上虽说让自己走,心里必定是极为舍不得的,只不过形式所迫,所以只能劝他走罢了,便又松开了眉头,道:“罢了,横竖来日方长,你且好生将养着,我明儿再来瞧你!” 周珺琬忙屈膝应了,“那妾身明儿再做了百合糕,等爷回来吃!”然后好言好语的将他送出院门外,瞧着他走远了,方命值夜的婆子关好了门,折回了屋里去。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只有廊檐下的大红灯笼孤单却又热烈的绽放着,越发衬托出整个院子的安静沉寂。 周珺琬躺在床上,一如既往的大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 掐指一算,她变成周珺琬已经一个多月了,也就是说,作为沈凉时的她,已经死了足足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家里那么多人,可有谁发现了异常,亦或者有人发现了异常,却什么都不敢说?想想也是,连至亲的骨肉都做得出毒杀她的事了,旁的人只是帮着隐瞒一下真相,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经历了最初那锥心蚀骨,连想一下往事都能恨得她牙齿咯咯作响的阶段后,周珺琬的心情近来已平静了不少。 但这并不是说她就不恨沈家人和崔之放,抑或是她的恨意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在减少减轻了,事实上,她比之先前更要恨他们了,只不过因为知道一时半会儿间报不了仇,所以强自将恨意都压到了心底一个小角落,只待将来一寻下合适的契机,便将其尽数释放出来罢了。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陷入了迷糊之中。 然后,之前曾出现过一次的属于真正周珺琬的声音,竟再次出现了,“你今儿个白日为何不杀了那个老毒妇?她害死了我的孩子,还害死了我,你为何不杀了她!你为何不杀了她!” 她的声音歇斯底里,尖锐而疯狂,夹杂着强烈的恨意和怨气铺面而来,让周珺琬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好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明白你的心情,白日里我已感受到你的恨意了。你以为我能杀得了她?她屋里丫头婆子一大堆,你以为单凭我一己之力,就能杀得了她?况即便我真侥幸杀了她,我自己也活不了了,那我自己的血海深仇又该怎么办?所以,我不会杀她,不但不会杀她,还要让她好好儿的活着,让她活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看重在乎的人和东西,一个个一件件都被毁掉,让她到头来一头所有,生不如死!” 对宁氏她是这样打算的,对沈家人和崔之放,亦是一样,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个声音就再没了言语。 一直到周珺琬以为她已经走了很久之后,她才又低低说了一句:“你记得你说过的话!” ------题外话------ 亲们,收藏了文文的,全都变成白富美了哦,真滴哦,所以,没收藏滴亲们,乃们还等神马捏?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二十二 小算盘 同样的夜,贞华院内。 西宁侯齐亨正在冯姨娘的精心伺候下,有滋有味儿的喝着小酒,吃着小菜。 他是个很高大的男人,脸部轮廓生得肖似齐少游,不,应该说是齐少游生得肖似他,父子两个都是一样的剑眉凤眸,琼鼻薄唇,惟一不同的是,齐亨看起来要老一些,却也更多了几分只属于成熟男人才有的饱经世故的魅力。 “……侯爷尝尝这个,是妾身特意吩咐厨房清炖的,只撒了点子枸杞,保证原汁原味儿,最是滋补人。”冯姨娘是早就用过晚饭的,是以这会子只坐在一旁,殷切的或是给齐亨斟酒,或是给他夹菜。 就着冯姨娘的手将一块炖得烂烂的老鳖肉含进口中,齐亨半眯起眼睛享受的嚼了几下,吞咽下去后,方睁开眼睛,拉了冯姨娘白嫩细滑的手,一边摩挲一边笑道:“白日里在外头吃了一日的酒,这会子正想清淡软烂的东西吃,果然还是你最体贴最了解我!” “阖府就侯爷最疼妾身,妾身不心疼体贴侯爷,倒要心疼体贴别人去不成?自然只有加倍的待侯爷好,方能得报侯爷待妾身的深情厚谊一二!”冯姨娘媚眼如丝,声音更是甜软得能滴出蜜来。 齐亨自是受用不已,当下也顾不得吃酒吃菜了,手下微微使力一拉,便将冯姨娘拉到了自己腿上坐下,低声调笑道:“你既说要加倍对我好,那我可就等着了!” 冯姨娘已软绵绵靠在了他胸前,闻及此言,也不说话,只将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探入他衣襟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起来,同时还伸出舌头,轻舔起他的喉结来。 在她如此手口并用之下,齐亨如何还受得住?等不及情谈款叙,更等不及进屋吹灯,将她就近抱到榻上压住,便动作起来,一时间是丑态毕露,不堪入目。 所幸冯姨娘的两个心腹流岚流霞都是知机之人,早在上齐了酒菜,备好了热水之后,便领着其他人避回了各自的房间去,二人这番丑态方不至于被人瞧了去。 一时事毕,冯姨娘顾不得腰酸腿软,又精心服侍齐亨盥洗过,自己就着残水也洗了,两个人方躺到里间的床上,斯斯文文的说话儿。 “……妾身有件事,一直想讨侯爷的主意。”冯姨娘知道齐亨这会儿心情正好,原本是想把白日里宁夫人给她们母女没脸的事说与他知道的,想了想,就算她不说,齐亨终究还是会知道的,遂没有说这件事,而是将另一件压在自己心上已有段时日的心事试探着说了出来,“说来三爷今年已经十七,开了年便十八了,可终身大事却至今没个着落,他好些同窗别说成亲,好几个都有儿子了……” 一行说,一行还轻重适中的给齐亨揉起太阳穴来,“妾身每每想及此事,便委实好不焦心。(.好看的小说)妾身也知道长幼有别,因此先前一直不敢对侯爷提起此事,可如今不同了,待开了年咱们未来的二少夫人及笄后,二爷便要成亲了,妾身想着,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三爷的终身大事了?毕竟咱们这样人家,又不是那等寒门小户,三五日便可以将亲事定下,总要好生相看打探一番,再加上三书六礼,不说三年五年,一二年的准备时间,总要有的,若是再拖上一年半载的,岂不是要将三爷的终身给耽搁了?妾身也知道,这些事原是该由夫人这个主母拿主意,可夫人待妾身……,侯爷是知道的,妾身母子在府中的处境,侯爷也是知道的,还求侯爷为我们母子做主!” 说着,翻身坐起,就地跪在床上,用帕子捂着嘴低声啜泣起来,整好露出后颈间一段雪白的肌肤,在灯影下看来,端的是弱不胜衣,我见犹怜。 冯姨娘跟了齐亨十八年,知道他最爱的便是自己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只要她摆出这副样子,但凡她有所求,他就没有不应的,是以面上虽一副哀哀的模样,心里却是知道此番之事已是十拿九稳了的。 果然齐亨没叫她失望,拉了她靠在自己胸前,便保证道:“灏儿也是我的儿子,我又岂有不心疼的?我原想着等秋试后他中了举,再说亲亦不迟,如今听你这么说来,倒是可以从现下起便开始相看了,省得将来耽误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他寻一门好亲事,好叫他早些成了家,才好立业的!” 成了家,才好立业?一席话,说得冯姨娘是心花怒放,又巴巴的服侍了齐亨一回,才累极吹了灯。 次日一早,送罢齐亨早朝后,流岚流霞端着热水进来服侍冯姨娘梳洗。 瞧得凌乱的床铺,二婢禁不住都红了脸。流霞终究老成些,最重要的是,存了某件心事,因此十分关心齐少灏的亲事,服侍冯姨娘净面之时,便试探着问道:“侯爷可答应姨娘所求了?” 冯姨娘媚眼一挑,满脸的春情几乎要溢出来,自得道:“你多早晚见我开了口,侯爷有不允之事?” 流霞闻言,心里一喜,忙赔笑奉承道:“奴婢就知道有姨娘出马,事情再无不成的!” 流岚不甘示弱,忙也赔笑奉承道:“谁不知道咱们姨娘是侯爷心尖尖儿上的人?自然是姨娘说什么,便是什么,连宜兰院那位尚且要靠后……” “你作死呢,这些话也是你随便说得的?”话没说完,已被冯姨娘没好气打断,“不小心传到那一位耳朵里,连我都保你不住!我知道你记恨她昨儿当众给你没脸,你可别忘了,连我尚且没好果子吃,更何况你一个奴才丫头?你最好把嘴巴给我管紧了,若是因此坏了我的好事,休怪我不念多年的主仆情分!” 虽说齐亨答应了要为齐少灏的婚事做主,冯姨娘却知道到时候必定少不了宁夫人的事,远的不说,只说去相看姑娘家,就得由宁夫人这个正室夫人出面,万一到时候她阳奉阴违,瞒天过海,让齐少游娶个外强中空,名不副实的媳妇进门,他们母子连哭的地儿都没有! 毕竟事关自己命根子的终身和前程,冯姨娘就算平日里再要强再恨宁夫人,这会儿也不敢鲁莽行事,打定了主意这段时间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以免惹恼了宁夫人,误了齐少灏的一生,因此才会对流岚这般疾言厉色。 再说流岚自跟了冯姨娘以来,因嘴甜会来事儿,颇得她倚重,向来都是在府里横着走的,却没想到这两日竟接二连三的吃瘪,当下也不敢自辩,忙跪下给冯姨娘认了错儿,“姨娘恕罪,奴婢只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不敢了!”待服侍冯姨娘用毕早饭,见她没有带自己出门的意思,反带了流霞出门去给宁夫人请安,只得自回房委屈去了不提。 ------题外话------ 亲们,收藏了之后,只要瑜一更新,乃们就可以看到哦,所以,还等什么捏?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二十三 暗起疑 因夜间与真正的周珺琬对话失了寐,次日周珺琬一直睡到辰时天都大亮了方醒来,当下便急了,抱怨锦秀道:“怎么也不说早点叫醒我呢?误了去给夫人请安,可怎生是好?”昨个儿她好容易才踏出了第一步,可不想让宁夫人觉得她三日打鱼两日晒网,以致坏了大事。(.) 锦秀被抱怨,不敢多说什么,忙与半夏一道,麻溜儿的服侍她更衣梳洗停妥,又草草吃了早饭,便匆匆忙忙往宜兰院赶去。 行至院门,周珺琬忽然想起锦云今日要搬回来之事,忙又折回屋里吩咐文妈妈,“待会儿锦云要搬回来,妈妈领着人帮她收拾收拾,切忌不能给她脸子瞧,毕竟以后大家又是一个院子的人了,闹得太僵,二爷那里只怕也会不高兴!” 说完也顾不得理会文妈妈是何反应,扶了锦秀再次急匆匆的往外走去,浑然没注意到身后文妈妈看向她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周珺琬一路上紧赶慢赶,总算在宜兰院大门口赶上了请安的大部队——齐涵芝、齐涵芳与齐涵萍姊妹三个,只不见齐涵芊,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还不算太晚! “三位妹妹早安!”周珺琬忙笑着给三人打招呼。 许是因为昨日的百合糕合了姊妹三个的口味,许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今儿个见了周珺琬,齐涵芝姊妹三人脸上的表情都还称得上和气。(.好看的小说) 大家一同进得屋里,就见宁夫人正坐在镜台前,由祝姨娘和温姨娘陪着挑簪子戴,瞧得一众小辈进来,虽然脸上带着笑,但微微发青的眼睑,却泄露了她昨晚上没睡好这一事实。 想想也是,她昨儿个白日里才给了冯姨娘母女没脸,齐亨夜里便宿在了冯姨娘屋里,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啻于扇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没脸,就更不要说二人素日里那些过节了,这才真真是旧恨未消,又添新仇,她能睡得着,才真是怪了! 大宅门里从来都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宁夫人是因何没有睡好,在场的众人自然都知道,甚至连周珺琬都有所耳闻,是以请安见礼毕后,众人都很识趣的没有提及齐亨或是冯姨娘半句,只有意捡些好听的话来奉承齐夫人,总算说得宁夫人的面色渐渐好了起来,屋里的气氛也因此渐渐松快起来。 就是在这样的松快气氛中,有小丫鬟进来战战兢兢的禀道:“回夫人,冯姨娘请安来了……” 宁夫人才好转了几分的脸色便立时又沉了下去,冷哼一声,道:“说与你冯姨娘,就说她昨儿个夜里伺候侯爷辛苦了,我这里就不劳她伺候了,让她回去歇着罢!” 这话一听就是负气之语,小丫鬟是既不敢应声,怕事后追究起来做了主子的替罪羊,又不敢出去如实说与冯姨娘,怕被冯姨娘迁怒吃排头,只得白着脸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盼望宁夫人能收回成命,好叫她免于做那被失火城门殃及的池鱼,瞧着端的是好不可怜。 万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宁夫人断断舍不得破坏了她宽和大度的“佛爷”形象,只黑了一瞬的脸,已恢复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淡淡吩咐小丫鬟:“让她进来罢!” 小丫鬟方如蒙大赦般应了一声:“是!”飞快退出外间传话去了。 很快,便见满脸是笑的冯姨娘领着流霞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屈膝恭恭敬敬的给宁夫人见礼,“婢妾给夫人请安!”无论是笑容还是声音,都半点不见昨日那种充满了优越感和挑衅的滋味儿,且自称的还是‘婢妾’,而非那个让宁夫人深恶痛绝的称呼‘妹妹’。 当下不止满屋子其他人吃惊,亦连宁夫人眼里都飞快划过一抹诧异,忍不住暗忖道,这个贱人今儿个莫非是吃错药了? 面上却半点不带出来,只是淡淡道:“侯爷昨儿个夜里宿在你屋里,你要伺候侯爷梳洗用膳出门子,已是够累了,又何须过来我这里立规矩?横竖太夫人她老人家都是亲自发过话的,你且回去歇着罢!” 若是换作以往,被宁夫人这般当众挤兑,冯姨娘就算不会像昨儿个那样立时回敬回去,至少也是会指桑骂槐扳回一程的,可今儿个她却未听出宁夫人话里话外挤兑之意似的,仍然笑容不变的说道:“夫人言重了,一来婢妾屋里丫头婆子一大堆,哪里至于事事都要婢妾亲自动手?二来婢妾原便是夫人的奴婢,伺候夫人本是应当应分之事,又岂敢言累?” 话还是昨日那番话,但因换了一种语气,听起来便顺耳得多了。 而好话历来便是人人都爱听的,宁夫人自然也不例外,当下虽做不到给冯姨娘笑脸,至少也没有再像方才那样,明明白白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不屑和冷漠。 冯姨娘本又是个再精乖不过会来事儿的,如何察觉不到宁夫人松动了?忙上前接替祝姨娘,轻轻给宁夫人打起扇来,一时间瞧着倒也一副妻妾一家欢其乐融融的样子。 直瞧得周珺琬叹服不已,一回到自己屋里,便忍不住与锦秀感叹道:“我昨儿个瞧着冯姨娘那般气焰,还只当她真不怕夫人呢,没想到变起脸来这样快,真正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文妈妈在一旁听了,虽没有亲去宜兰院,以她一贯的精明,却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因插言道:“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堂堂一品诰命夫人,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又生有大爷二爷并二小姐一众嫡子女,冯姨娘再得侯爷宠爱,说穿了不过一妾室奴婢尔,又如何敢真要夫人的强?果真夫人发了狠,便是侯爷,也未必保得住她!再者说了,三爷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就算有侯爷做主,泰半事情仍得夫人说了算,冯姨娘但凡想三爷能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就必须得捧着夫人……” 说着猛地意识到周珺琬说得好听是齐少游的二房奶奶,说穿了也不过一‘妾室奴婢尔’,自己这番话虽说的是冯姨娘,却无意影射到了她,因忙屈膝急急赔礼道:“老奴不过是一时嘴快,冒撞了二奶奶,还请奶奶恕罪!” 早被周珺琬一把搀了起来,笑道:“妈妈自己也说了不过是一时嘴快罢了,又何罪之有?只下次注意些也就罢了。” 说完想起方才临走前宁夫人说的让她今儿个再做些百合糕送去,也顾不得再与文妈妈多说了,带着锦秀便自去了小厨房。 却不知道文妈妈看着她的背影,一张脸很快变得苍白如纸起来……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二十四 送糕点 “……把这些糕点用食盒装了,除了给宜兰院送一份去以外,各房各院主子尤其是大爷那里,也都送一些去。大爷可是我们爷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旁人万难及上一二,明儿咱们若是有个什么事,大爷说一句话,比常人说十句百句都管用!” 周珺琬一边将才做好的百合糕并另几样点心装盘,一边吩咐旁边的锦秀。 她说一句,锦秀便应一句,末了微蹙眉头道:“旁的主子那里还好说,就只大爷那里……二奶奶可能已不记得了,大爷幼年时曾生过一场大病,虽侥幸捡回了性命来,却自此不良于行,连勉强走几步路都要人扶着,日常行动只能依靠轮椅拐棍,也因此,大爷的脾气变得有些个……” 说着想起自己身为奴婢,不该在背后议论主子是非的,便有些犹豫,但一想到周珺琬的处境,又觉得让她知道得多了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于是又继续道:“也因此,大爷的脾气变得有些个古怪,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连对着太夫人侯爷和夫人也是那副腔调,太夫人和侯爷早几年对大爷的病还十分紧张,后见大爷一直不冷不热的,也就渐渐淡了下来。惟独夫人始终如一,时时不忘为大爷请医问药、关怀备至不说,还张罗着想为大爷娶一房贤惠的妻室,只可惜依然被大爷拒绝了,说什么自己不过‘废人一个’,且亦是有姊妹之人,将心比心,不想白误了人家姑娘的一生,惹得夫人伤心不已,仍没放弃给大爷娶妻,只可惜又高不成低不就,于是耽搁至了现在……平常大爷与二爷并几位姑娘都不甚亲近,奴婢就怕咱们送了点心去,大爷也未必领情……” 难怪西宁侯府爷们儿辈里广为人知的是齐少游这个嫡次子,而非齐少衍这个本该最尊贵最受人瞩目的嫡长子,原来是因为后者不良于行……周珺琬思忖着,蹙眉问锦秀道:“那大爷屋里如今是谁主事?” 若是跟他们倚松院一样,是爷们儿的奶嬷嬷主事,——后者们因为奶过哥儿,对主子大多忠心耿耿,且在主母面前尚有几分体面,吃穿用度又比主子们也不差什么,可就不好成事了! “是绿意姑娘,跟之前咱们爷跟前儿的绿薇是一样的……”锦秀虽觉周珺琬问得奇,仍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只是话已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忙有些讪讪的住了口,低垂下了头去,声若蚊蝇,“奶奶,我……” 周珺琬却是毫不在意,摆手打断了她,“没关系,都已是过去的事儿了!对了,那位绿意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好说话不好说?大爷待她又如何?”既是通房丫头,又主着整个墨竹院的事,这位绿意姑娘应该很得齐少衍喜爱和看重罢?若是能跟她搭上关系,她行起事来,势必容易得多! 锦秀正自悔失言,见周珺琬并不计较,暗自松了一口气,忙答道:“绿意倒是个极和气极好说话的人,大爷虽待她也淡淡的,却比旁人强上许多,也能听得进她几句劝,是以极得夫人看重,虽还未封姨娘,却早就领着姨娘的月例了。” 和气好说话、得齐少衍看重就好……周珺琬点点头,吩咐锦秀道:“你把糕点送去时,就交给那位绿意姑娘便是,记得嘴巴甜点,态度和软点,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见你这般和气,自然也会和气待你,把咱们送去的糕点收下。只要她把糕点收下,回与大爷知道此事,那咱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她对自己做的糕点还是有信心的,只看宁夫人等人吃前吃后的态度变化便知道,她相信只要绿意能将糕点送呈到齐少衍面前,只要齐少衍吃了第一块,以后就绝对再丢不开手! 打发锦秀出门后,周珺琬回到房间里。 就见一身家常衣衫,头上也只别了一枚梅花形簪子的锦云已侯在门口,一瞧得她回来,便忙迎上前屈膝见礼:“奴婢给二奶奶请安。” 周珺琬点点头,“屋子可都收拾停妥了?缺什么只管告诉文妈妈。”一行说,一行往屋里走去。 锦云忙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赔笑道:“屋子里色色东西都是齐全的,并不缺什么,多谢二奶奶关心。” 周珺琬再次点点头,往榻上坐了,接过她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方上下打量着她道:“你穿得也未免太素净了些,一来二爷瞧着未必喜欢,二来旁人瞧着也不像。” 命金铃,“拿了我最上面那个妆盒子来。” 金铃应声而去,很快捧了一个紫檀雕花的盒子回来,周珺琬接过打开,大略扫了一眼后,挑了一对绞丝麻花的细金镯子,一对足金的梅花耳钉,一支鎏金镶宝石粒的簪子并几枚戒指,又让金铃取了一批贡缎来,一并递与锦云,“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是我做主子的体面!”不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又如何让齐少游一直保持新鲜感,一直宠着她呢? 锦云原本想接的,见一旁文妈妈一直黑着脸,便不敢再接了,赔笑道:“奴婢那里也有几样不值钱的东西,待会儿就回来换了,就不劳二奶奶破费了。” 周珺琬却是淡淡一笑,“哪有送人东西再拿回去的?且收着下去歇着罢!” 锦云便不敢再多说了,只得接了东西磕了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里文妈妈方撇嘴抱怨道:“似这等背主忘恩的狐媚子,不打出去已算是开天恩了,偏二奶奶还待她这般好,才那几样东西,再不济也得值几十两银子,即便是拿去扔了,也比赏给她强罢,也不知您是怎么想的!” 周珺琬自然不会把自己的真正用意告诉文妈妈,只是笑道:“她穿得那般素淡,让旁人瞧见了,还只当是我在薄待她呢,到头来没脸的还不是我?横竖我的首饰也多得戴不完,随意拿出几样不值钱的,便可以换一个好名声,更可以让二爷知道了喜欢喜欢,算起来还是我赚到了呢!” 一席话,说得文妈妈容色稍霁,只是很快又担忧道:“好,咱们且先不论此事。您身体都已复原了,怎么还一直将二爷往外推?您不趁现在二少夫人还没进门之前,将二爷的心抓牢,再趁机怀个哥儿,将来可怎么样呢?” “妈妈难道不觉得,任何东西都是得来的越难,人才会越觉得珍贵,得来得越容易,则视若敝帚吗?”周珺琬犹豫了片刻,才想出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回答文妈妈,“这件事我自有主意,妈妈就别管了!” 只是看文妈妈的脸色,明显不满意她这个答案就是了,仍是一脸的担忧,不过,她也无意再多说,等到了那一天,文妈妈自然不会再担忧! ------题外话------ 亲们,瑾瑜的坑品向来都素很好滴哦(脸红一个),每天大早就更新,亲们若是收藏了,就可以一打开书架就看了更新了,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二十五 夫妻间 锦秀去时提了满满一食盒的糕点,回来时也是一样,只不过里面的东西换成了各色茶叶或是果品,乃系各房各院回送的。 “……这鸡头和凤仙桔是二姑娘和三姑娘回的,这茶叶是大姑娘回的,大姑娘还说,虽说我们屋里也有,毕竟是她的一番心意,让二奶奶别嫌弃。”锦秀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周珺琬大略扫了一眼,见那些东西的确都是她屋里有的,——有关这一点,宁夫人向来做得极好,凭是她多忌恨多不待见的人,在吃穿用度上,她都是一律不曾苛扣过,至少面子情儿是做齐活了的,不由就暗暗佩服起齐涵芝的八面玲珑会说话来,同样是回礼,她就是做得比齐涵芳齐涵萍更让人心里熨帖。 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比较她们姊妹几个为人处事谁更高杆的时候,周珺琬眼下最关心的,还是墨竹院那边有没有收下她的糕点,“……绿意姑娘怎么说?可有见着大爷?”虽然心里也知道锦秀见到齐少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然听锦秀道:“奴婢去时,大爷正在小书房练字,是绿意姑娘见的奴婢,不但收了糕点,让奴婢回来多谢二奶奶,还留奴婢吃了茶,送了奴婢一个戒指呢!”说着摊开手心,将一枚绛纹石的戒指送到周珺琬面前给她看。 练字是假,根本不见闲杂人等是真罢?不过,收了糕点就好。 周珺琬看了一眼锦秀送到面前的戒指,笑道:“既是给你的,你只好生收着便是,别辜负了人家一番心意。” 顿了一顿,状似无意的问道:“对了,府里如今管着四时时新花木盆景供应的,可还是陆炳两口子?” “是啊,二奶奶怎会忽然想起问这个?”锦秀见问,下意识便答道,说完之后,才猛地意识道,“二奶奶,您想起以前的事了?”声音里满满都是惊喜,但下一瞬又沮丧起来,以前那些事实在谈不上美好,说句不好听的,她还真希望二奶奶一直想不起来,省得再伤心一次! 周珺琬自然不知道短短这么一瞬间,锦秀的心思已是千回百转,只是干笑了一声,道:“我没有想起以前的事,只是前儿个恍惚听谁白说过一句。主要是我想着每日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种几株花,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也可以陶冶陶冶情操,所以想着看能不能叫了陆炳家的来问问罢了。” 锦秀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二奶奶多早晚有空了,只管命人传了她来便是,她一月里也进不了几次二门,闻得二奶奶传她,不定怎生高兴呢!” “嗯,我知道了,过几日再说罢。”周珺琬心里有了底,推说自己累了,想歇一会儿,让人不要来打扰,进房安安静静想自己的事去了。(.无弹窗广告) 齐亨今日回来得倒早,不过申时初刻,已进了二门,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直奔贞华院,而是去了宁夫人的宜兰院。 不想就见冯姨娘正在齐夫人跟前儿立规矩,脸上虽一直带着笑,却好几次都忍不住偷偷揉了揉腰,显见得累得不轻。 齐亨原便是个再精明不过的,瞧得冯姨娘如此委曲求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手一挥,便吩咐众人:“都退下罢,让我和你们夫人自在说话儿!” 众人谁不是那识趣的?忙齐齐屈膝行了礼,便要鱼贯退出去。 不想齐亨的目光却在周珺琬身上略停了停,“听说你病了一场,身体可已大好了?” 病了一场?周珺琬暗自冷笑,她到底是生病,还是被人下药毒害以致卧床那么久,可以说在场就没一个人不是心知肚明的,齐亨这会儿却问起她的“病情”来,真是有够虚伪的,也不知道让外界那些一致推崇他义薄云天、胸襟广阔的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想归想,面上却半点不敢表露出来,屈膝福了一福,笑道:“多谢侯爷关心,珺琬已是大好了!” “嗯。”齐亨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太夫人过几日就该回来了,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有些事能够不让她烦心的,最好就不要让她烦心,明白吗?” 是在暗示她不要拿落胎之事去烦周太夫人吗?周珺琬再次冷笑起来,齐亨也未免太高估了她在周太夫人心目中的地位;或者也可以说他太低估宁夫人的本事了,宁夫人当初既然敢让她落胎,自然就不怕周太夫人事后追究,她除非是傻子,才会明知道对方是石头,自己是鸡蛋,却还要拿鸡蛋去碰石头! 因低眉顺眼的道:“珺琬谨遵侯爷教诲,绝不会让太夫人她老人家烦心的。” 齐亨闻言,脸上的满意之色便更甚了,点头挥手道:“嗯,退下罢!” 待周珺琬和屋里其余众人都退下后,方看向一旁的宁夫人道:“今儿个接到太夫人那边的信,说十八日一准儿到家,再下个月月初又是她老人家的六十大寿,你多受累张罗张罗,务必要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好叫她老人家喜欢喜欢。” 宁夫人一见齐亨摆出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便满心的不痛快,方才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他摆出这副样子也就罢了,这会儿就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了,他还摆这副样子给谁看呢?当她没看见他方才跟冯素斓那个贱人眉来眼去呢,他是在怪她让他的心尖尖儿立规矩不成? 语气便也十分冷硬:“侍奉婆婆,主持中馈原便是妾身的本分,当不起侯爷这般说!” 只是话一出口,便已然后悔了,须知男人都是要靠哄的,盼星星盼月亮的好容易将他给盼来了,难道再推出去便宜别人不成?偏一时间又找不到好台阶下,只得拉着脸半真半假的嗔道:“侯爷该吩咐的都已吩咐完了,是不是也该去了?只怕那一位也等急了,不过只在我这里立了一天的规矩,还是她自个儿主动来的,摆出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儿给谁看呢!” 其实单论相貌气度,宁夫人实在较之冯姨娘高出许多,只不过平日里总是自持为正房夫人,坐立起行皆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以致齐亨不喜罢了,这会子难得露出几分娇态来,便立刻平添了几分风情,让齐亨不觉动了心,最重要的是,想着还有齐少灏的事要说,因顺势拉了她的手,调笑道:“她是个什么人,如何能与夫人比?夫人要赶我走,我今儿个偏还不走了!” 宁夫人闻言,方转嗔为喜起来,一叠声的吩咐人准备酒菜去了。 ------题外话------ 亲们,若是今天收藏过80,偶就加更哦,o(n_n)o~,好吧,偶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二十六 虚情假意 在宁夫人的亲自指挥下,下人们很快便备好了一桌香喷喷热腾腾的酒菜,有干烧鱼翅、什锦蜂窝豆腐、罂鹅笼驴、无脂肥羊、腰果芹心……无一不是齐亨爱吃的,酒也是齐亨爱喝的成年梨花白。(.无弹窗广告) 宁夫人心里高兴,待丫鬟们将碗箸盘碟摆好后,便将她们都屏退了,亲自动手给齐亨斟酒布菜,起先还微微有些拘束不自然,但陪着喝了两杯酒之后,也就渐渐放开了,一边吃喝,一边说些个儿女们的闲话,亲戚家的长短,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齐亨正暗自想着要怎样才能自然而然将话题扯到齐少灏身上,见宁夫人反倒主动将话题说到了儿女们身上,正中下怀,因说道:“前儿个与伯钧吃酒时,他见了游儿,还说他好容易养大的宝贝女儿,说话间就要成别人家的人了,言谈间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呢,等开了年韩小姐及笄后,你记得多使了媒人上门去,将诚意做足,省得伯均和韩夫人心里不痛快!” 伯钧正是齐少游岳父、国子监祭酒韩成丰韩大人的表字。 “我也是有女儿的人,难道还能不明白亲家的心情?”宁夫人闻言,笑道:“侯爷只管放心罢,我知道该怎么做的,管保不会叫亲家老爷亲家夫人有一丝半点的不痛快!” 韩家这门亲事是她费了好大心计才为宝贝儿子求来的,就算齐亨不说,她也会办得体体面面,盛况空前的。[.超多好看小说] 齐亨就点了点头,十分满意的样子,“夫人办事向来妥帖,我又岂有不放心的,不过白说一句罢了。” 说着喝了杯酒,才状似无意的道:“对了,我记得开了年芝丫头就十六岁,芳丫头也十五了罢?女儿家毕竟不比男儿家,一来二去的,年纪就拖大了,待年纪拖大了,可就找不下好夫婿了,你虽舍不得她们,也该着手给她们相看人家了,以免误了孩子的终生!” 这话倒是正合了宁夫人的心事,她膝下就得齐涵芳一个亲生女儿,自来视若眼珠子,如今齐少游终身已定,她眼下最大的心事,便是女儿的终身了。至于齐涵芝,虽打小儿养在她膝下,到底只是庶女,嫁谁不是嫁?到时候不过一副妆奁的事,因此她倒不是很在意。 不过既然齐亨特意提到了她,宁夫人自然不会自打嘴巴,因说道:“不瞒侯爷,我近来也正为此事揪心。芳丫头还好,要到明年夏天才及笄,芝丫头却已是及笄了,且又是咱们家的长女,虽不是我生的,到底打小儿养在我跟前儿,与我亲生的也不差什么了,所以我一心想为她挑个好的。偏有那起子轻狂人家,做亲时先要打听姑娘是嫡出庶出,一闻得是庶出,便即刻寻由头推脱,殊不知咱们家芝丫头比他们家嫡出的还强百倍呢!” 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他们嫌弃我们,岂不知我嫌弃他们呢,量媒量媒,又不是只许他们挑我们!好在过阵子便是太夫人六十大寿,我是打定了主意到时候要将芝丫头寸步不离带在身边,好叫那起子眼皮浅没造化的轻狂人亲眼瞧瞧,究竟他们为挑嫡庶错过了什么,再就是务必趁机为芝丫头挑一门好亲事,好叫她风风光光的出嫁,活打打那些人的嘴!” 对女儿们,齐亨其实向来都不甚看重,不过见宁夫人这般生气,少不得也要附和几句宽慰几句:“这样轻狂人,便是真做了亲,咱们女儿也万难有好日子过,早些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反倒是好事!你也别生气了,凭咱们女儿的人品才貌,还愁找不下好人家?你这个丈母早早晚晚都是要做的,你只安心罢!” 说得宁夫人转嗔为喜起来,道:“侯爷只管嘲笑我,难道您就不想做老丈人的?” 齐亨哈哈一笑,捋须道:“我自然也是想做的,我不但想做老丈人,还想做外祖父呢!” 顿了顿,话锋一转,“说到做外祖父,我也是四十几奔五十的人了,却至今连个孙子孙女儿也无,浑不知含饴弄孙是何滋味儿,好容易少游家的有了,偏又不慎没了,我这心里委实好不焦心,怕齐家的香火断在我手里,明儿去到地下,无颜见列祖列宗。你记得太夫人寿辰时,除过给芝丫头相看人家以外,也给老三相看相看媳妇,待老二老三都成了亲,有了喜信之后,我这辈子也就再无心事了!” 一席话,说得宁夫人犹如醍醐灌顶,当即便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 她就说冯素斓那个贱人今儿个为何会那般精乖,又是自称‘婢妾’又是对她的指桑骂槐充耳不闻又是任劳任怨立规矩的,还有齐亨这个白眼狼儿也是,今儿个既非初一又是十五,竟一回来便直接来了她屋里,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她! 不过心中冷笑归冷笑,面上却是半点不曾表露出来,只作一副委屈状,低声幽幽道:“我就说今儿个既非初一又非十五的,侯爷怎会一回来便来了我屋里?敢情是为了老三的亲事!其实侯爷您又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与我直说了岂不更好?我虽不得侯爷心意,自问待孩子们还是一碗水端平了的,旁的不说,只说大郎,旁人不知道他非我亲生,侯爷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侯爷几时见我薄待过他?我不是自夸,我待大郎比待我亲生的二郎尚要上心几分!再说老三,是,我是不待见冯姨娘,可老三终究是侯爷的亲生骨肉,也叫我一声‘母亲’,难道他不好了,我这个做嫡母的面上很有光吗?” 齐亨几时见宁夫人这般楚楚可怜过?一张保养得宜的脸红艳艳的,眼内水波盈盈,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与她早些年的高高在上和近几年的冷淡端庄都大相径庭,瞧着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以致他不知不觉看住了。 而宁夫人见拿住了齐亨,心下不由得意,暗想别看王大贵家的只是下人一个,对男人的心理倒还把握得挺准,再三再四的劝她对上齐亨是要柔,她先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男人果真就吃这一套! 因越发委屈道:“告诉不得侯爷,我其实已经在为老三打问人家了,只不过暂时还没有准信儿,所以不曾回禀侯爷罢了,侯爷既信不过我,那我自此就不管老三的事了,但凭侯爷做主便是!” 慌得齐亨忙拉住她的手说了无数温言软语来哄她,又吐口说齐少灏的亲事便交由宁夫人一力操办后,方说得宁夫人转悲为喜起来,自以为得计,遂早早吹了灯。 却不知灯才一熄灭,齐亨便嘲讽的勾起了嘴角。 ------题外话------ 偶昨天果然是在做梦,哎……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二十七 露出马脚 不提这边齐亨与宁夫人小别胜新婚后是何等的恩爱,如今且说周珺琬离了宜兰院,回到自己的屋里后,不多一会儿,齐少游便回来了。(.无弹窗广告) 周珺琬于是命人摆了酒馔来,与齐少游对坐了共食,又命人叫了锦云来,趁机把她已搬回自己院里的事回了齐少游,然后让她在一旁给齐少游添酒布菜。 锦云早间才被周珺琬说了穿戴得太过素净,瞧着不像,因此早已换过了一身银红色的妆花褙子,为讨好周珺琬,又有意戴了她赏的簪子和耳钉,还描了眉涂了胭脂,在灯光的映衬下,比之往常更添了几分娇美。 尤其再一对比对面素白着一张脸,衣衫和钗环都十分简单的周珺琬,就越发显得她唇红齿白,妩媚风流。 以致饭毕后,根本不用周珺琬再费心找借口推齐少游去锦云屋子歇息,他自己便先说道:“琬儿你身子还未大好,今儿个我便不闹你了,且去锦云房里歇一晚,你好生歇息,明儿一早还要去给夫人请安!” 周珺琬有意叫锦云此时过来伺候,白日里又有意暗示她齐少游在时打扮得鲜亮些,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闻言自是正中下怀,面上却故意露出几分委屈和醋妒来,状似不甘的屈膝谢了齐少游的关心,然后送了他和锦云出房门外去,瞧得二人进了西厢房后,方折回了自己屋里。(.无弹窗广告) 就见文妈妈正指挥金铃银铃将衾褥往靠窗的矮榻上铺,一瞧得她进来,便屈膝禀道:“过去这段时间以来,都是锦秀一个人值夜,老奴想着她小姑娘家家的贪睡,不比我老婆子觉轻,因此今晚让她回房去睡,由老奴来值夜,二奶奶说可好?” 要依周珺琬的本意,其实谁都不必值夜最好,也免得她哪天不小心说了什么梦话,以致露了马脚,但一想起之前她才一提及这个话头,便引来文妈妈和锦秀双双激烈的反对……只得笑着点头道:“自然是好的,只是要辛苦妈妈了。” 文妈妈笑道:“老奴不辛苦。说来自二奶奶大了以后,老奴便再没睡过奶奶屋里的矮榻,还怪想的呢!让老奴先服侍您卸妆罢?” 说着与周珺琬一道走到镜台前,服侍她拆卸起珠钗发髻来。 不多一会儿,锦秀与半夏端了热水进来,周珺琬先洗了,文妈妈也就着残水洗了一回,方各自躺下,任锦秀吹了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跟往常一样,周珺琬躺下后半晌都未能入睡。她也不敢翻身,惟恐惊动了榻上躺着的文妈妈,只得僵着身子保持同一个姿势,直至过了良久,估摸着文妈妈睡着了之后,方试探着换了个姿势,继续出神。 据白日里锦秀说来,西宁侯府如今掌管四时时新花木盆景供应的,还是她身为沈凉时,曾与之打交道打得颇多的陆管事陆炳夫妇两个,只是那两口子好似在府里不怎么体面的样子。但当初他们在与她谈生意时,可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样子,看来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宰相门前七品官”,或者再难听一点“狗仗人势”?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下最关键的,是要如何收拢了他们,好为她所用!“你是谁?” 周珺琬正想得出神,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 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属于文妈妈的声音,心下不由猛地一咯噔,难道文妈妈是瞧出什么异常了?下意识便要拿话遮掩过去。 不想文妈妈已抢在她之前再次开了口:“你不是我家小姐!你不必否认,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想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家小姐又去了哪里?” 周珺琬遮掩的话便再说不出口了,也终于明白了文妈妈今儿个为何要代替锦秀值夜的真正用意,显然她早已瞧出了她的异样,虽然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已经足够好。 不过想想也是,文妈妈是真正周珺琬的奶娘,打她出生起便跟着她了,彼此虽名为主仆,但实则情同母女,最重要的是,她们相处的时间比旁的任何人都要多都要长,文妈妈又岂能不了解她?只怕单凭一个动作一句话,甚至一个笑容,便已能瞧出异样来了罢? 因忙收了无论如何都要拿话遮掩过去,过了眼下这一关的心思,深吸一口气,让剧烈的心跳稍稍平息了一下后,方斟酌着与文妈妈说道起来:“妈妈说得没错儿,我的确不是你家小姐,不过,从我醒来的那一日起,我便已经拿自己当你家小姐了!” 当下便将自己真实的身份来历,如何被害然后借尸还魂到周珺琬身上醒来,又是如何在梦中得了她所托,自此拿自己当周珺琬,立誓要为她也为自己报仇雪恨等事……桩桩件件都告诉了文妈妈,末了咬牙阴声道:“沈家人和崔之放不顾骨肉之情夫妻之义毒杀我,宁氏不念祖孙之情毒杀你家小姐腹中胎儿,累她一尸两命,还有齐少游和周太夫人,他们一个从未真心待过她,一个对她只有利用,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一定会让他们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在周珺琬恨得牙齿咯吱作响的同时,文妈妈早已是泣不成声。 她原本还抱着一线侥幸的希望,觉得自家小姐还活着,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臆想。所以在瞧得周珺琬不再像往常那般提及齐少游便满脸的喜意反而一再的将他往外推时,在瞧得她竟主动去给宁夫人请安时,在瞧得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竟忽然会做糕点了时,在瞧得她待原本恨毒了的锦云一团和气时,在瞧得她不再喜爱吃往常爱吃的那些菜了时……一直都暗暗安慰自己,小姐不过是因为记不得从前的事了,所以才会稍稍转了性子的。 可饶是这样一再的安慰自己,文妈妈还是没办法欺骗自己,让自己相信如今的周珺琬,就是她打小儿奶到大、比亲骨肉还要亲的小姐,除非是另一种可能……而她又实在做不到再若无其事的装不知道下去,只想尽快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于是方有了方才这一出。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二十八 同仇敌忾 听得文妈妈泣不成声,周珺琬心里也很不好受,方才那刻骨的恨意,尽数化作了愧疚和心虚。(.无弹窗广告) 毕竟是她侵占了真正周珺琬的身体,就算一开始非她所愿,乃是上天的安排,她侵占了周珺琬的身体毕竟是事实,在文妈妈看来,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入侵者。她侵占了周珺琬的身体,侵占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而把她挤到了一个未知的角落去,让她在对上一心疼爱周珺琬,把周珺琬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文妈妈时,又怎能不愧疚,怎能不心虚? “妈妈,我……”她噏动了几次嘴唇,想说点什么来为自己开脱一下,也想宽慰文妈妈一下,却都只开了个头,便再说不下去,只得抿紧了唇,什么都没有再说,只安静的听文妈妈啜泣。 心里则做了决定,待文妈妈情绪平定下来以后,不管她的决定是什么,不管她是让她走,还是让她留,不管她要让她做什么,她都无条件的服从,——之前文妈妈没有确认她不是真正的周珺琬也就算了,她还可以自主支配周珺琬的身体、意志乃至一切,如今文妈妈既已知道了,她自然再没这个权利! 文妈妈哭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渐渐平定了下来。 周珺琬在黑暗中听得她平定下来后,轻声开了口:“文妈妈,虽然一开始成为您家小姐非我所愿,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忽然从沈凉变作了你家小姐,但我侵占了您家小姐的身体是事实,您是要请法师将我驱逐了也好,捉拿了也罢,我都绝无怨言。” 惟一可惜的,就是她答应了周珺琬为她报仇之事还没做到,她自己的血海深仇也还没得得报。不过没关系,就算她被文妈妈请法师驱逐了,她的魂魄也可以化身为厉鬼,一样可以让沈家人和崔之放血债血偿! 周珺琬等了半晌,才终于等到文妈妈哑声开了口,“我为什么要请了法师来驱逐捉拿沈姑娘?连我家小姐都在梦里托沈姑娘为她报仇雪恨,显然她是再回不来了,我就算驱逐了沈姑娘,又能怎么样,难道我家小姐就能活过来吗?” 带了几分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浓浓的悲愤和森森的恨意,“沈姑娘说得对,宁氏不念祖孙之情毒杀我家小姐腹中胎儿,害得她一尸两命,周氏待她只有利用,齐少游待她则半分真心和回护之情也无……他们都是害死我家小姐和小主子的凶手,我绝不会放过他们,我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说着猛地冲到周珺琬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沈姑娘,既然我们小姐那般相信您,可见您一定有法子为她报仇雪恨,求您一定要为她报仇,让那些害的人都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当然,老奴也会从旁协助您的,‘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老奴不但会协助您为我家小姐报仇,也会协助您为您自己报仇!老奴在这里先给您磕头了!”一行说,一行磕头如捣蒜。 文妈妈虽也像周珺琬初时那样,觉得借尸还魂之事太过匪夷所思,但她毕竟是有一定阅历的人,经过见过的事多,兼之连日来在对周珺琬的暗自观察之后,心里已大致有了底,是以闻得周珺琬承认了她的确不是她家小姐后,悲愤归悲愤,哭了一场后,却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且亦在权衡一番之后,很快做出了决定,那就是单凭她一己之力,是绝难为自家小姐报仇的,就算她豁出去性命不要,也不可能一次将宁夫人、周太夫人和齐少游都杀光。她家小姐死得那么惨,带着深深的怨和恨,连死后都不能安心的离去,若是不能让所有害她之人都血债血偿,那这个仇报来又有什么意义? 而这位沈姑娘一看就是个心内有主意有成算的,不像自家小姐,瞧着一副聪慧玲珑样儿,实则极其单纯;最重要的是,这位沈姑娘对齐少游那个薄情之人没有半分感情,自身又肩负着血海深仇,心肠冷硬,一心只想报仇,若是能与她联手,得她相助,何愁不能为自家小姐报仇雪恨! 文妈妈正是想通了这一层,才会跪到周珺琬面前,哀声恳求她的。 周珺琬原以为文妈妈闻得她不是她家小姐后,会很愤怒,会对她不假辞色,她甚至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却没想到,文妈妈不但没打算请法师来驱逐捉拿她,反而跪到她面前,求她为她家小姐报仇,还说要从旁协助她为自己报仇……周珺琬一时间不由有些个回不过神来。 还是在借着窗外廊檐下大红灯笼透进来的微弱光芒,瞧得文妈妈眼里的坚持和噬骨的恨意后,她才回过了神来,忙下床将文妈妈搀了起来,肃声道:“妈妈放心,就算您不说,我也会为你家小姐报仇的。我才不是说了吗,从我醒来的那一日起,我便已拿自己当您家小姐的,她的仇,自然也是我的仇了,您就是不说,我也定会为她报的!” 顿了一顿,“只不过妈妈也知道,以我们现如今的力量,要让所有害你家小姐之人都血债血偿,明显不可能,指不定还要将你们都白填限进去,到时候岂非得不偿失?老话尚且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我的意思,是要从长计议,一步一步来,一步一步的让那些害你家小姐之人尤其是宁氏,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看重所在乎的人和东西,一个个一件件的都被毁掉,让他们到头来一无所有,生不如死!” 闻得周珺琬的想法与自己的不谋而合,大同小异,文妈妈自是赞同不已,忙急声问道:“沈姑娘是不是有计划了?有什么地方用得上老奴的,请沈姑娘只管吩咐,老奴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周珺琬的确已经有周密的计划了,且连日来都正发愁自己无人可用,有些事情进展起来难免不顺利,如今见文妈妈愿意倾力相助,又岂有不乐意的?当下便附耳将自己的计划如此这般与文妈妈说了一通,直至三更天都过了,主仆两个方各自回到床上,睡下了不提。 ------题外话------ 亲们,新的一周开始了,文文也够肥了,还没收藏还没开宰的亲们,可以收藏可以开宰了哦,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二十九 争风吃醋 因知道齐亨昨儿个夜里歇在宁夫人屋里,故次日清晨去宜兰院请安时,周珺琬便有意去得比前几日晚些。(.无弹窗广告) 却在半道上遇上了同样去请安的齐涵芝姊妹三个,显然她们也是跟她抱的一样的想法。 两拨人忙彼此见了礼,一道去了宜兰院,不妨却在门口瞧见冯姨娘早已侯在那里,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儿。便都或多或少有几分吃惊,当然,仅限于心里,就连在场众人里最没机心的齐涵萍都没将自己的吃惊太过表露出来。 相较于屋外众人的面不改色,屋内宁夫人可就没这么淡定了。 本来宁夫人正心情大好的亲手伺候齐亨更衣的,不想就有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回侯爷、夫人,冯姨娘请安来了。” 不由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暗自冷哼道,夜夜宿在你屋里,难得上我这里儿来一遭,你却天不明就赶过来抢人,呸,什么东西,敢情真以为男人就是你一个人的了?还是果然生性下贱,才离开男人一晚上便睡不着了? 便要甩脸子给齐亨瞧,撵他走,只因在宁夫人看来,冯姨娘之所以敢这般嚣张,皆是他惯的! 却见王大贵家的正站在齐亨看不到的地方杀鸡抹脖的冲她直使眼色,示意她别跟齐亨怄气,白叫冯姨娘得便宜,又想起昨儿个夜里自己按王大贵家的说的来,多哄着顺着齐亨,事实证明效果的确不错……只得强压下满心的怒火,似嗔似喜睨向齐亨,酸溜溜的说了一句:“难怪侯爷拿冯姨娘当自己的心尖尖儿看待呢,似她这般贴体,惟恐侯爷在别地儿委屈了的可人儿,也的确值得人疼!” 说归说,手上动作却未停,仍不紧不慢的给齐亨扣着扣子。(.好看的小说) 齐亨就忍不住尴尬起来,吸了吸鼻子看向一旁的碧螺红绡打哈哈道:“怎么你们谁大清早就毛手毛脚的,不小心打翻了醋缸子吗?” 碧螺见问,忙忍笑屈膝道:“回侯爷,奴婢们并没有打翻醋缸子,倒是冯姨娘还在外面等着呢,是让她进来,还是让她继续等着?” 齐亨终究没忘记昨晚上才跟宁夫人恩爱了一场,且这会子满屋子都是她的人,如何好当众落她的面子?因大手一挥,“没见夫人才起来,连梳洗都未来得及吗?让她等着!” 宁夫人在一旁听了,一张脸方多云转晴起来,越发温柔小意儿的服侍起齐亨来。 再说碧螺本就是个会来事儿的,又因各为其主的关系,瞧冯姨娘不顺眼已非一日两日了,如今好容易得了这个落其面子的机会,如何舍得放弃?当即便走出房门,当着外面候着的众人的面儿,将齐亨方才的话一个不漏学了一遍。 直把冯姨娘气了个七窍生烟,若非顾及着齐少灏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就要拂袖而去了。 彼时祝姨娘与温姨娘也早已过来了,祝姨娘还好,向来便是个老实厚道的,见冯姨娘吃瘪还没说什么,温姨娘却是深恨她素日张狂,更恨她霸着齐亨不放,累她至今连个子嗣亦无的,好容易有了光明正大奚落挤兑她的机会,自然要抓紧了,因故作吃惊道:“碧螺姑娘莫不是听错了罢?谁不知道冯姐姐可是咱们侯爷的心头肉,平日里连个‘不’字儿都舍不得说的,今儿个如何会说出如此无情的话儿来?准是姑娘听错了。” 又满脸堆笑的看向冯姨娘,“似冯姐姐这般花容月貌、我见犹怜的可人儿,便是妹妹我同为女人,见了也爱得紧,更何况咱们侯爷呢?对了,冯姐姐今儿个戴的这支钗是侯爷送的罢,真真与姐姐的花容月貌相得益彰呢,不过姐姐的气色却不大好,敢是昨儿个夜里未睡好的缘故?” 冯姨娘今儿个穿了件桃红色百蝶戏花的刻丝褙子,下系十二幅洒花细绫月华裙,发髻婉然如同飞燕翔来,斜插了一支赤金嵌玛瑙、造型别致的灵芝头长钗,的确打扮得花容月貌,只可惜也的确如温姨娘所说,气色十分不好,眼睑下一圈青影,明显是夜里未睡好。 原本齐亨在既非初一又非十五的日子歇在宁夫人房里,已够让她妒火中烧了,还是想着齐少灏的亲事,方强忍了下来,却没想到大早过来请安又被当众落了面子,这会儿正是怒不可遏之时,如何肯放过温姨娘这个自己送上门儿的出气筒? 当即便冷笑回道:“有劳温妹妹关心了,我昨儿个夜里的确未睡好。不过,我一月里也就偶尔有三五次的睡不好罢了,不像妹妹,一月里倒有三十日是睡不好的,偏妹妹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可以寄情的,时日一长,指不定会憋出什么病来亦未可知,妹妹可得好生保重才是啊!” 言下之意,侯爷一个月里大半的时间都是歇在我屋里,不像你,几乎夜夜都独守空房,又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也敢来要我的强? “你……”一席话,说得温姨娘涨红了脸,恼羞成怒起来,张口便要骂回去。 不想就有丫鬟出来屈膝道:“侯爷和夫人请各位主子进去!”只能将到嘴的恶言都咽了回去,黑着脸与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众人一道进了屋里。 趁众人行礼问安的空档,宁夫人已居高临下将冯姨娘和温姨娘的黑脸尽收眼底了,方才虽未亲临现场,却也大略猜到了怎么一回子事,越发心情大好,悉心服侍齐亨用毕早饭,送了他出门后,方折回屋里,命一众小辈坐了,大家自在说话儿。 当然,这种场合姨娘们是从来没有座位的,只是让众人意外的是,宁夫人竟命周珺琬也坐,要知道周珺琬虽身份比姨娘们高,却素来不受宁夫人待见,在她跟前儿也是从来没有座位的。 命她坐也就罢了,还和颜悦色的道:“侯爷昨儿个吃了你做的那百合糕,也说好,你明儿有空时,就多做些,指不定太夫人回府后也爱吃亦未可知。” 周珺琬忙起身应道:“不过一点子微末技艺,难得入了侯爷和夫人的眼,珺琬回去后一定多多的做了来孝敬侯爷夫人,以报答二老对珺琬的爱护之情!” 见宁夫人高兴,又趁机回了自己想养花,打算召了陆炳家的去倚松院问几句话之事,在宜兰院一直留到吃过午饭,又吃了茶,宁夫人要歇中觉了,方与众人一道告退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三十 开始出击 周珺琬回到倚松院时,文妈妈正与锦云坐在廊下说话儿,脸上难得挂着淡淡的笑容,态度也比往日和缓得多,以致锦云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瞧得周珺琬回来,二人忙都起身迎上前见礼,“二奶奶回来了!” 周珺琬点点头,笑道:“你们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文妈妈笑道:“我因闲来无事,便拿了针线在廊檐下来做,不想锦云也拿了针线过来做,她因有些针法不甚精通,请教了我几句。” 锦云忙也赔笑道:“奴婢想给二奶奶做双鞋,以答谢二奶奶待奴婢的爱护,奈何技法不精,难得文妈妈不嫌奴婢笨,一直经心的指点奴婢,奴婢正想着把给二奶奶的鞋做完后,再做一双来孝敬文妈妈呢!” “难为你有这份心,不过还是别太劳累了,还是该以伺候好二爷为要!我这里不要你伺候了,且回屋歇着罢!”周珺琬一行说,一行往屋里走,文妈妈见状,忙跟了进去。 余下锦云看着她主仆二人的背影,不由暗暗忐忑起来。 二奶奶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往常她不是最不待见她有事无事总往二爷身前凑,自二爷收了她以后,就更是正眼也不瞧她的吗?怎么病了一场后,却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但待她比先时和气许多,还一再的劝二爷往她屋里去? 还有文妈妈也是,就连昨日都还乌眼鸡似的恨不得吃了她,今儿个却忽然待她这般和气起来,也不知到底有何用意?莫不是打算捧杀她,先将她捧得高高儿的,将来让她摔下来时,才好越痛? 思及此,锦云心里越发惴惴的,却又不敢进去问周珺琬,也不敢再在此地多待,只得手脚冰凉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锦云心里的忐忑周珺琬和文妈妈自然无从知晓,彼时二人正悄声商量何时召见陆炳家的之事。 “……我才在宜兰院时,已回过夫人我想养花儿,打算就这两日召了陆炳家的来问几句话儿之事了,依妈妈说,多早晚召了她来比较合适?”周珺琬因说道。 文妈妈想了想,“横竖这会子闲着无事,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儿个罢?我这就使人传她去!” 周珺琬理解文妈妈的着急,事实上她自己也是巴不得能早些成事,遂点头道:“也好,早点将事情办成了,也省得夜长梦多,妈妈且去传话儿罢。” 文妈妈点点头,去外间打发了金铃去二门传话儿后,方叫了锦秀一道折回屋里,服侍起周珺琬换衣衫来。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金铃领着个穿潞绸比甲,戴双股银钗的四旬妇人回来了,正是周珺琬记忆中陆炳家的的形象。 陆炳家的一进屋便忙上前给周珺琬磕头:“奴婢给二奶奶请安!”头一直低垂在胸前,不敢抬起来直视周珺琬,一副恭敬得不能再恭敬的样子。 周珺琬居高临下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自感慨起来。想当初崔之放还只是个秀才,她与陆炳两口子第一次商谈给西宁侯府供应四时的花卉盆景时,二人是何等的趾高气扬,又是何等的不将她看在眼里?还是等到崔之放中了举人后,他们的态度方稍稍好了些,只是依然一副门缝里看人的模样,那时候他们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跪在她的脚下,大气不敢出?果真是应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想到崔之放,周珺琬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一时间竟冷着脸忘了叫陆炳家的起来。 陆炳家的等了片刻,不见周珺琬叫起,不由就紧张起来。说来她虽大小也算个管事娘子,却因领的差使无关紧要,不甚得上头主子看重,一月里也进不了几次二门,跟眼前这位二奶奶就更是从无往来,也不知她缘何会忽然想起传她来问种花之事? 传就传罢,偏传了她来后,又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叫起,敢是自己多早晚曾得罪过她,所以才借问话的由头传了她来不成?果真如此,那可就真是坏了,别说这位二奶奶自来得太夫人看重,近来又蒙夫人器重,听说连最心爱的红宝石石榴玉雕都赏给了她,且更得二爷看重,连日里都是歇在她屋里,就算没有这些主子们撑腰,她大小也是个主子,要发落她一个小小的奴才,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这般一想,陆炳家的禁不住越发紧张了,头也垂得更低,以期周珺琬能瞧在她态度这般谦恭的份儿上,便是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也能从轻发落。 好在周珺琬只发了片刻的怔,便已回过了神来,“你就是陆炳家的?且起来罢!”又命银铃端小杌子来她坐,待她战战兢兢的谢了座,斜签着身子坐下后,方冲文妈妈使了个眼色。 文妈妈便吩咐锦秀道:“这里有我伺候即可,你且带着她们都下去罢,记得注意着房门些,仔细猫儿狗儿打架,扰了二奶奶清静。” 言外之意,让锦秀盯紧了房门,别叫有心人靠近,听了些有的没的去。 锦秀自小跟着文妈妈学规矩,如何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忙屈膝应了一声“是”,领着金铃银铃退了出去,并轻轻关上了房门。 这里周珺琬方开门见山道:“陆嫂子难得进来一趟,有什么话儿,我就直说了。给咱们府里供应四时花卉盆景的,可还是东郊的崔家?我呢,横竖闲来无事,便想养几盆花儿打发打发时间,不知陆嫂子能否给我弄些来?” 一席话,说得陆炳家的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二奶奶竟真是为种花之事传她来……因忙赔笑道:“回二奶奶,给咱们府里供应花卉盆景的,的确仍是东郊的崔家,只不知二奶奶都想养些什么花儿?奴婢一定都给二奶奶弄来!” “这个不急……”周珺琬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弹了弹指甲,状似无意的道:“倒是那崔家承诺每月给你家的那五十两银子,如今可还有按时如数的给你们?” 此话一出,陆炳家的当即变了颜色。 ------题外话------ 亲们,不收藏不留言,大家都去哪里了捏?人家粉想乃们啊,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三十一 威逼利秀(上) “……倒是那崔家承诺每月给你家的那五十两银子,如今可还有按时如数的给你们?” 周珺琬此言一出,陆炳家的措手不及,当即便懵了,惨白着脸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二奶奶是如何知道那崔家承诺每月给他们家五十两银子,好叫府里只用他们一家的花卉盆景,再不用别家的之事的?这件事从头至尾可都只有他们夫妇和崔家才故去不久的大太太,并其手下一名秦姓管事四个人知道而已,二奶奶又是如何得知的? 着急之余,倒是急中生智,让她想到了另一件事。当初崔家已故大太太找上她家那口子也就是陆炳时,陆炳因为怕将来事发了把一家人都填限进去,一开始虽动心,却并没有松口,后还是崔家大太太说此事天地间只得四个人知道,且她每次送银子来时,都不会叫陆家出字据,自己回去后也不会留下任何字据,叫陆炳只管放心,陆炳家的方松了口,然后,这笔交易便从前年起,一直持续到了今日! 陆炳家的忽然又有了几分底气,过去这三年来,她家那口子可从来没给崔家立过任何字据,彼此之间的交易,从来倚仗的便是口头之约;退一万步说,就算那崔家大太太留下了字据,只要他们不承认,二奶奶又能奈他们何?难不成还能叫了崔家的秦管事来给他们对质不成?如此互惠互利的好事,她就不信崔家会傻到站到二奶奶那一头去! 这般一想,陆炳家的虽仍白着脸,人却已经平静了不少,甚至还能挤出一抹笑容来,看向周珺琬道:“奴婢是个蠢人,听不懂二奶奶这话是何意思,还请二奶奶明示!” “听不懂?”周珺琬就淡淡笑了起来,转头看向文妈妈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文妈妈便将一个小匣子捧到了陆柄家的面前,“我知道陆嫂子你心里在想什么,左不过是崔家大太太已然亡故了,又没留下任何字据,只要你们夫妻两个不承认,我们二奶奶便奈何不了你们了是不是?可你不知道的是,崔家大太太是留了字据的,从三年前她送你们第一笔银子开始,之后每次送银子的日期,她都白纸黑字记了下来,留了底的,如今通通在这个匣子里,你若不信,可以拿几张回去,让陆管事找个人看看,上面写的内容是不是如我所说,也可以拿了这字据去崔家找人问问,看是不是已故崔大太太的笔迹!” 文妈妈说话时,陆炳家的已迫不及待打开了那个匣子。她虽不识字,因管事多年,最简单的数字和年月日还是已大略认得了,因见打头的第一张便写有“己亥年贰月拾柒日,xxx银五十两”字样,正是崔家大奶奶在亡故前最后一次使秦管事来给他们送银子的日子,心下便有一半相信了文妈妈的话,只是手脚冰凉之余,却仍抱着几分侥幸的希望,指不定这字据根本不是崔大太太所写,而是二奶奶为了逼她就范,捏造出来的呢? 不想随即便又听文妈妈道:“你是不是在想,指不定这些字据根本不是崔大太太所写,乃是二奶奶捏造出来,为逼你就范的?你也不想想,二奶奶镇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些账目又时日长久,也是二奶奶想捏造,便能捏造得出来的?二奶奶既然敢跟你把话挑明了说,自然是有十成的把握,再者说了,就算没有这些字据,你家存在福兴票号的银票,买在西郊祥符县的几百亩地,也是能捏造出来的?” 不但弄到了崔大太太遗留下的字据,连自己家在福兴票号存有银子在祥符县有几百亩地都知道……陆炳家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冲破,一张脸霎时变得比方才更要惨白不说,整个人也不受控制的“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颤抖得有如筛糠一般,心更是随时有从胸腔里跳出来的趋势,再不敢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巨大的恐惧也是接踵而来,他们一家的卖身契可都在夫人手里,夫人又向来最恨那等忘恩背主之人,一旦二奶奶将此事捅到夫人跟前儿,到时候他们家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念头闪过,陆炳家的抖得越发厉害了,泣涕交错,句不成句,调不成调的哀求起周珺琬来:“二奶奶,奴婢知道错、错了,求您千万不要将事情回与夫人,奴婢上有老下有小的,求您就饶过这一次罢,奴婢回去后,一定给您立长生牌位,让一家老小都一日三次的给您磕头,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求您就饶过这一次罢,呜呜呜……” 周珺琬任由陆炳家的哭,任由她哀求,却半天不说一句话,不吐一个字,只接过文妈妈奉上的茶,慢慢的吃着,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就好像正置身于某个风景迷人的地方一般。 陆炳家的哭求了一回,许是见周珺琬无甚反应,许是哭累了,声音渐次小了下来。 文妈妈看在眼里,便说道:“其实要我们二奶奶饶过陆嫂子你们一家人,也不是没有通融的余地,只是,就要看陆嫂子你能否做到我们二奶奶交代的事了!” “什么事?”陆炳家的闻言,心里油然生出几分希望来,想也不想便哑声问道,只是问完以后,才想起万一周珺琬是让自己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呢?因忙又补充道:“只是奴婢一家能力有限,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能力做到二奶奶吩咐的事,还请二奶奶恕罪!” 这个陆炳家的,倒是个谨慎人……周珺琬与文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方由文妈妈继续道:“自然是你能力范围内所能及之事,我们二奶奶最是善心之人,再不会强人所难的,你只放心罢!” 陆炳家的闻言,高高提起的心方稍稍放了一些回去,但一想到如今自家的把柄还在周珺琬手上,又觉得一颗心乱糟糟的,只得小心翼翼的问道:“只不知二奶奶要吩咐奴婢做什么事?” “很简单,”周珺琬这次没有再让文妈妈代替她说话,而是淡笑着亲自说道:“我要你把我这个二奶奶的存在,还有前不久我才落胎之事,再就是二爷与我自小的情分,还有我过门后和我的恩爱,都设法透到韩大人韩夫人的耳朵里去!” ------题外话------ 早上上班途中,听电台,上联:寂寞空虚冷,下联:穿上衣服滚,噗……,笑死偶了,o(n_n)o~ 亲们,那个诱,不是我想写错别字的,是潇湘这个该死的弱受,靠,诱都是禁词啊,天哪!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三十二 威逼利秀(下) 饶是陆炳家的已做好了周珺琬要自己做之事不会太容易的心理准备,不然她也不会这般煞费苦心的去抓自家的把柄,依然被周珺琬提的这个要求唬了一大跳。 阖府谁人不知夫人对未来的二少夫人中意得紧,当初为了能让太夫人和侯爷同意这门亲事,几乎不曾与太夫人闹得水火不相容?若是让夫人知道她竟胆大包天的试图坏她的好事,他们一家只会死得更难看! 却又不敢直言跟周珺琬说她不愿意且也做不到此事,惟恐惹恼了周珺琬,只能将头深深埋下,以期周珺琬能瞧在她这般可怜的份儿上,放过她这一次。 周珺琬如何没想过陆炳家的不会轻易答应自己的要求?毕竟背着主子中饱私囊和蓄意破坏主子大事孰轻孰重,不言而喻,换作是她,只怕也会如陆炳家的现下这样消极反抗,不肯就范的,中饱私囊还能有条活路,坏了主子的大事,触了主子的眉头,可就真惟有死路一条了! 因此也不着急,只是淡笑着轻声问道:“据陆嫂子看来,太夫人待我如何?二爷待我如何?夫人现下待我又如何?以目前的形式来看,我又有没有可能成为二少夫人的那一日?” 一连几个问题,问得陆炳家的虽仍低埋着头,却忍不住若有所思起来。[] 太夫人待二奶奶自然是好的,既是娘家侄孙女儿,如今又是孙媳妇,虽只是二房,却比自己几个亲孙女儿看得还要重;至于二爷,就更不用说了,既有过去几年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今又在一个被窝里滚过了,便是二少夫人真进门了,也不见得就能灭过了她的次序去;亦连夫人如今的态度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是笑脸相对又是赏东西的,据说如今倚松院二奶奶的屋子都比先热闹了许多……如此看来,果真二爷与韩家的亲事不成了,没准儿二奶奶还真能扶正做了二少夫人亦未可知,到那时,他们一家可就都是二奶奶的功臣了,以后待二奶奶掌了家,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问题是任何事都是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的,万一韩家得知了二奶奶的存在,依然要与二爷结亲,——毕竟退婚素来都对女方伤害更大一些,而她做的事却被夫人发现了,二奶奶再不好也是主子,又有太夫人和二爷护着,到头来被牺牲被打杀的还不是只有他们一家?虽说俗语有云“富贵险中求”,那也得有命享受不是? 陆炳家的权衡了一番,正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拿话来求转了周珺琬,看是不是能换点别的什么事儿让自己去做,便又听得她道:“陆嫂子是否在想万一事发了,夫人不会轻饶了你一家人去?此事只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文妈妈知,再就是陆管事知,通共不过咱们四个人,你怕什么?难道你还怕我会告知夫人去不成?等夫人知道时,指不定我早已扶了正掌了家了,夫人便是要兴师问罪,也已经奈何不了咱们了!还是你怕韩家不会退婚?据我所知,韩夫人膝下只得韩小姐一个亲生骨肉,陆嫂子也是做母亲的,难道会明知前面有火坑,还将惟一的亲骨肉往里面推?只要你们肯按我的吩咐去做,就定然能成事,你就只管放心罢!” 文妈妈则道:“陆嫂子如今虽大小也算个管事娘子,我说句不好听的,在这府里还真是算不上体面,难道陆嫂子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像夫人身边的王妈妈那样,不但下人们见了都毕恭毕敬,亦连小一辈的主子们见了都要给几分面子,尊称一声‘妈妈’?” 主仆两个一唱一和,说得陆炳家的心中的天平又开始倾斜起来。[] 她想到了王大贵家的平日里在府里几乎可以说是横着走的情形,想到了王家的儿子女儿打小儿都跟凤凰蛋似的养大,还想到了前次她曾无意见到王大贵家的戴着夫人赏的一副眼镜看账篇子,那副眼镜据说是西洋来的舶来品,便是放眼整个京城,亦不多见,以致她当时就想,若是有一日自己做人能做到王妈妈那个份儿上,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却没想到,如今竟真有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了! 陆炳家的几乎就要忍不住脱口答应周珺琬了。 只不过在那之前,她猛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就算韩家真如二奶奶所预料的那样同二爷退了婚,也不意味着二奶奶就能扶正啊,以二爷的身份,就算再聘不到韩小姐那样好条件的姑娘为妻,只要稍稍放低要求,还是有很多人家愿意与之结亲的,须知那些人家条件就算再次,也次不过二奶奶罢?到时候他们一家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儿了? 早在决定召了陆炳家的来问话,收她一家为己所用之初,周珺琬便站在她的立场,将她可能会有的各种顾虑都想了个遍,同时也都组织好了语言来驳回说服她,又岂会猜不到她此刻的顾虑?索性按自己一早便想好了的话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扶不了正,我既敢有这样的想法儿,就说明我有十足的把握,你只需按我的吩咐去办即可,等事成之后,王妈妈如今有什么,我便让你将来有什么!” 文妈妈在一旁补充:“二奶奶昨儿个还跟我说,听说陆嫂子不久前才添了小孙子,小儿媳又有了身孕,女儿也已说了人家,只等来年年纪满了放出去后,便可以双喜临门了,说陆嫂子真正好福气呢,如今更大的福气已然摆在陆嫂子面前了,该如何抉择,就看陆嫂子您的了!” 陆炳家的是个聪明人,如何听不出文妈妈这番话明着是在夸她福气好,实则是在拿她的儿女孙子们威胁她?虽情知把宝押在周珺琬身上变数极高极危险,也总好过被她当下便将事情捅到宁夫人面前去罢? 说不得只能叩了个头,郑重应道:“承蒙二奶奶看得起,奴婢一定为二奶奶办好差使,不辜负二奶奶这番信任!” ------题外话------ 上班路上,电台说:高中家长会上,一学生感叹,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在你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未来的丈母娘就在眼前,你却只能喊“阿姨”,哈哈哈哈,笑死偶了,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三十三 人面兽心 当下周珺琬又交代了陆炳家的一些细节问题,并吩咐她明日便将自己要的几样花儿柳叶桃、米囊花、马兜铃等都送来后,方赏了她两个八分的银锞子,命文妈妈送了她出去。(.好看的小说) 文妈妈很快便送了人去而复返,因见屋里无人,遂压低了声音道:“这陆炳家的当着咱们的面儿答应得好好儿的,会不会家去后便反悔了,主动去找夫人坦白,再把咱们招出来,将功折罪?”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忐忑,毕竟周珺琬这一着棋,实在走得太险了! 周珺琬却摇了摇头,一副很笃定的样子,“她不会的。她虽不识字,陆炳却是识字的,以往我们打的交道可不算少,只要他见了那单据上确是我的字迹,他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陆炳其人她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因打小儿生活得极苦,待长大后,便对银子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当然,这是好听些的说法,说得难听一些,就是贪婪,不然当初也不会那般轻易便被她给收买了。如今她是威逼也摆在眼前了——不从便会让他失去已拥有的一切,且会连累一家老小;利诱也摆在眼前了——只要她真如愿以偿了,便让陆家如如今的王家一样,在府里横着走,就不信他会不死心塌地的为她办事! 她比较担心的,是韩家人得知了她的存在后,会不会仍不愿意退婚,反而将矛头对准她,让宁夫人先设法除了她,为自家女儿的以后铺路? 毕竟退婚之于女子来说,绝对比对男子的损害更大,就算理亏的是男方,女方以后想再寻下一门相当的亲事,也几乎再不可能,她怕到时候韩大人韩夫人正是顾忌这一点,便不肯退婚,反而将计就计,趁此机会既除了她,也让齐少游和宁夫人自此愧对韩家,让韩小姐过门后的日子反而更好过! 不过周太夫人很快就要回来了,不管是出于情感还是出于只为给儿媳添堵,周太夫人应该都不会袖手旁观宁夫人暗算她才是,所以有关这一点,她倒不是很担心。(.好看的小说) 她现在其实就是在赌,赌韩夫人一颗为母的心,赌韩夫人膝下只得韩小姐一个亲生骨肉,巴不得一切都给女儿最好的心。若是赌赢了,她以后的路自然好走得多,她的复仇大计也必然能更顺利的得以展开;若是赌输了,她以后的路无疑将布满更多荆棘,但她依然不会放弃复仇,依然会倾尽所能,让那些曾迫害过她和周珺琬的人,都血债血偿! 见周珺琬说得笃定,文妈妈心下稍定,道:“幸亏姑娘记性好,将那些账目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提前给写了出来,不然那陆炳家的也未必会那般轻易便就范。她还只当那账篇子是崔大太太……是姑娘以往所书,再想不到乃是姑娘凭着记忆临时所写!” 周珺琬苦笑接道:“是啊,她怎么能想到原本已经死了的人,竟会仍活在这世上?”话锋一转,声音渐渐变得森冷起来,“不但她想不到,崔之放沈添财之流,定也万万想不到!” 当日她之所以找上陆炳两口子,不过是想多赚些银子,好叫崔家的日子更好过,好叫崔之放更无后顾之忧罢了,为此她甚至不惜拿出两成以上的利润来打点他们。却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当日的举动竟会于今日派上这般大的用场,可见凡事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一早都注定好了的。她忽然迫不及待想要看崔之放沈添财之流得知她还活着后,会是怎样一副嘴脸了! 第二日上午,周珺琬自宜兰院请安回来时,就看见陆炳家的已领着人,送了她要的花儿来倚松院。 瞧得周珺琬回来,陆炳家的忙屈膝行礼,“给二奶奶请安。”无论是动作还是语气,都比昨日恭敬了不止一点半点,又趁众人都不注意时,悄声与周珺琬道:“我们当家的说,以后我们陆家就只认二奶奶一个主子了,一定会竭尽所能,尽快为二奶奶办好差事,不辜负二奶奶的抬举和信任!” 周珺琬闻言,便知道陆炳一家至少暂时可以算做她的人了,因见抬花摆花的婆子们都正忙着,索性叫了陆炳家的去房里说话儿,当然,没忘记叫锦秀守在屋外。 “……听说那崔家的大太太是个极贤惠能干之人,我虽于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她遗留下的一些东西,可惜无缘见她一面,陆嫂子之前既惯常与她打交道,可否与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周珺琬一心想知道自己死后崔家是个什么情形,偏又出不得门,打听不来半句,虽知道自己如今提及崔家陆炳家的心里必定不痛快,亦顾不得了,待进了房后,便直言问起来。 陆炳家的闻言,的确不痛快,暗想就是那崔大太太死了也不安分,不知什么原因将旧日的账篇子落到了二奶奶手中,才会害他家陷入如今两难局面的,她根本连提都不想再提及那死鬼! 可平心而论,崔家大太太又实在待他们不薄,除过约定好的月银每月都按时送来不算,四时八节也都会使秦管事送礼来,当日他们家买地时短了一部分银子,也是她慷慨解囊借于他们的……罢了,死者为大,还是别去埋怨崔大太太了,还是先把二奶奶应付过去罢。 陆炳家的思忖了一回,清了清嗓子,回答起周珺琬的问题来:“说到那崔大太太,的确是个再贤惠能干不过之人,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年纪又轻,竟凭借一己之力,将崔家变成了今日东郊出了名的大户。我当家的就时常跟我说,我若是能有崔大太太十之一二的本事,他这辈子就真是好造化了,为此羡慕崔举人羡慕得不行,不是羡慕他高中了举人老爷,而是羡慕他娶了个好老婆!” “是吗?”周珺琬的声音很平静,衣袖下的指甲却已嵌进了肉里,“这么说来,那崔大太太倒真是个能干的!” 陆炳家的道:“可不是?不但能干,更是个眼光好的,一嫁便嫁了个举人老爷,夫妻两个又你敬我爱的,是四里八乡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只可惜偏是个命薄的,竟一病没了,直让崔举人伤心得恨不能跟了去,听说出殡时,崔举人几度哭死过去,后还是念着崔大太太父母还在,弟妹又年小,不忍他们没了倚靠,所以才硬撑了过来。说是打算等一年孝期满了以后,便迎了崔大太太的妹妹过门,待将来生下孩儿后,便记在崔大太太名下,还立志以后更要发奋读书,为崔大太太挣一个诰命回来,方不辜负了与崔大太太的夫妻之情呢,真真是个有情有义的……” 几度哭死过去,又顾念着她的父母弟妹硬撑了过来,将来会将他与沈冰的第一个孩子记在她名下,还要为她挣个诰命回来? 周珺琬气得浑身直打颤,只恨不能立刻冲到崔家去喝崔之放的血吃崔之放的肉。他背叛了她,害死了她也就罢了,竟还在人前堂堂扮起了痴情郎君,这世间还有比他更无耻更鄙俗更恶心更人面兽心的人吗?她不揭穿他的真面目,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誓不为人! ------题外话------ 出门一趟,回家途中,钱包被偷了,钱没了还是小事,所有的卡,所有的家当,甚至连身份证都掉了,呜呜呜呜,真的快要郁闷死了,呜呜呜呜呜……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三十四 周太夫人 过了几日,便到了十八日,周太夫人回府的日子。(.) 齐亨历来孝顺,如今母亲一去礼佛便是三个月,又岂有不留在家中亲迎的?不但自己早早告了假,还命齐少游齐少灏都告了假,十八日一早,便领着两个儿子侯在大门门厅里了。 到了午时,周太夫人一行十几个人果然浩浩荡荡的抵达了府中,先是在大门前隔着车帘受了齐亨父子的礼,又立时有身强力壮的婆子抬着青帏小轿从里头接出来,周太夫人下车上轿,被齐亨父子和一众下人簇拥着,利利索索的进了垂花门。在那里,宁夫人领着一干女眷也早已候着了。 “母亲一路上辛苦了!” 眼见随侍的婆子撩起轿帘,宁夫人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前,屈膝行礼后,便伸手扶住了周太夫人的右手臂。 周太夫人虽已年届六十,却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的样子,穿一身宝蓝色绣白鹤滚金银绣边的衣裳,头戴同色抹额,当中嵌一颗光滑圆润的东珠。那珠子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在日光下竟散发着淡淡的七彩光芒,衬得周太夫人越发的精神矍铄,气度雍容。 她朝着宁夫人所在的方向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的礼后,便不着痕迹抽回自己被宁夫人挽着的胳膊,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了一句:“你这阵子掌家也辛苦了!”然后被众星拱月般拥着回了自己的住所萱瑞院。(.) 到了萱瑞院正房,先是一众小辈给周太夫人请安磕头,周太夫人自是各有赏赐,接着跟周太夫人去的人也进来给齐亨和宁夫人磕了头,领了二人的赏赐,大家方依次落了座,一边吃茶,一边说些别后的闲话,当然,主要是周太夫人和齐亨母子两个人说,其他人只负责含笑聆听即可。 这样场合若是放在以往,周珺琬是定然没有座儿的,周太夫人再看重她,也不可能为了她与宁夫人正面冲突。宁夫人虽是小辈儿,说起话来却一套一套,满口‘规矩’、‘礼仪’的,周太夫人远非其对手,吃过几次哑巴亏后,为了耳根清净,便只能避其锋芒,再不敢轻易触其霉头了。 不过周珺琬连日来在宁夫人面前的伏小做低也不是白做的,宁夫人心里怎么想且先不论,至少表面上待她的确比先和气了许多,看在阖府上下眼里,便成了她得宁夫人欢心的征兆;兼之她才落了胎,宁夫人终究有几分愧对她,且又怕她在周太夫人面前乱嚼舌根,有安抚她之意,于是她便也得以在众人都落座之后,得以敬陪末座。[.超多好看小说] 也幸得坐的是最偏远的位子,旁人一时半会儿间也注意不到她身上,她索性趁此机会,偷偷打量起屋里众人的神情举止来。 宁夫人一脸的笑意,在齐亨与周太夫人说话儿时间或插言几句,只是嘴上虽说得亲热,看神情却并不甚热络,显然她是真不喜周太夫人这个婆婆,都快到再遮掩不下去的地步;齐涵芝姐妹四个也是一脸的笑意,都一副专心聆听父亲和祖母说话儿的模样,只不过究竟听没听进去二人说什么,就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了。 齐少游则跟宁夫人一样,在齐亨与周太夫人说话的空档不时插言一二句,脸上一直挂着温润的笑容,插的话也是恰到好处,以致周太夫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比看向旁人的柔和得多。 周珺琬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坐在齐少游左下首的齐少灏身上,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西宁侯府这位据说俊秀聪颖不逊于齐少游的三爷。 但见他身着一袭浅白色锦袍,玉带束发,长眉星眸,肤色如玉,嘴角微微上翘,给人以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的确是明珠一般的品貌。也难怪齐亨会待其那般疼爱,但凡齐少游这个嫡子有的,他也一定有,更难怪冯姨娘那般引其为傲,在与宁夫人这个正房夫人的明争暗斗中,会那般有底气! “……琬丫头,我才恍惚见你瘦了好些似的,敢是我眼花了不成?且过来些我瞧瞧!” 周珺琬正暗自出神,就听得上首周太夫人忽然说道,因忙回过神来,几步行至周太夫人面前,屈膝福了一福,笑道:“太夫人没有眼花,琬儿也好着呢,不过是因近日天渐渐热了,减了衣裳,所以瞧着比您老离家时瘦了一些罢了。” 一语未了,手已被周太夫人抓住,慈爱的摩挲起来,一行摩挲,一行还心疼的抱怨道:“还说没有瘦,瞧这小手都细成什么样儿了,你如今可怀着身孕,正是该大补的时候,怎么没长胖不说,反而瘦了一圈儿呢,敢是害喜害得厉害?还是下人们伺候得不好,准备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口’字的尾音还没落下,才似猛地注意到周珺琬平坦得根本不可能是有身孕的肚子似的,后面的话也戛然而止了。 但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声尖利的怒喝声划破了,“琬丫头腹中的孩子怎么没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临去前是怎么交代你,你又是怎么跟我保证的?说务必会照顾好琬丫头母子两个,让我只管放心的去礼佛,可如今,我的重孙子怎么没了?那也是你的亲孙子,你这个祖母兼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究竟是怎么当的?” 不用说这声怒喝正是周太夫人发出的,而她发难的对象则正是宁夫人。 宁夫人早在周太夫人发难之初,已站了起来,低头垂手作惭愧聆听状,屋内其他人除过齐亨以外,也在见她站起来后,都跟着站了起来,至于众伺候之人,更是一早便已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只恨自己不会隐身术。 屋里的气氛也因此而变得紧张凝重起来。 宁夫人因面带愧色,毕恭毕敬的回答周太夫人道:“回母亲,发生这样的事,儿媳心里也很难过。儿媳已查明此事系二郎房里的绿薇所为,也已命人将她打杀了,但绿薇终究是儿媳房里出去的,儿媳多少都负有管教不严之责,儿媳自知有错,不敢奢求母亲见谅,只求母亲息怒,不要因此气坏了您老人家的身子!” “哼!”却只换来周太夫人一声冷哼,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周珺琬,“琬丫头,你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你放心,凡事自有我老婆子为你做主,你只大胆的说,不必害怕!” 而随着她的目光转向周珺琬,其他人的目光也不约而同聚焦到了周珺琬身上。 ------题外话------ 掉了钱包,掉了所有的卡,掉了身份证,一晚上都睡不着,所以起来码字,然后得以大早就更新,亲们,安慰下人家吧,呜呜呜呜……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三十五 一触即发 眼见屋内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聚焦在了自己身上,始作俑者周太夫人虽一脸的愤怒,眼角眉梢却满满都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期待,丝毫不像她嘴上所说的那般痛心疾首,周珺琬就忍不住冷笑起来。 看周太夫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一早便知道了她落胎之事的,方才却偏要那般惺惺作态,其目的显然是为借她之手,当众给宁夫人一个大大的没脸,甚至是当众尤其是当着齐亨的面儿发落宁夫人,——阖府谁不知道齐亨是孝子?宁夫人就算再强势再会讲大道理,总不能当着夫主的面儿,顶撞婆婆,同时背上不孝和不贤的名声罢? 只是周太夫人万难想到,她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她,已不是原来那个无数次为她利用殆尽,却仍傻乎乎对她感激涕零的周珺琬了,她以后都休想再拿捏揉搓她! 心中冷笑归冷笑,周珺琬面上却是一派的伤心哀婉,低声道:“回太夫人,虽是绿薇在琬儿的安胎药里下了红花,害琬儿落了胎,说到底,还是琬儿自己没福,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横竖如今绿薇已为此事丢了性命,事情也已过去,再过一阵子又是太夫人您的千秋好日子,还请太夫人就不要再追究此事了,若是因此而气坏了您老人家,或是坏了您老人家的兴致,琬儿岂非罪过更大?” 一席话,说得周太夫人怔在了当场,满脸的难以置信,就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 待反应过来方才这番话的确系周珺琬所说,她并没有听错时,眼角眉梢的兴奋期待便瞬间被生气恼怒所取代了。 原来周太夫人的确一早便知道了周珺琬落胎之事,西宁侯府如今虽是宁夫人当家主持中馈,但周太夫人也并非就被完全架空了,无人可用,她也是有几个得力心腹的,所以周珺琬前脚方落胎,她后脚便知道了。 依照周太夫人的本意,是即刻便要回府来向宁夫人兴师问罪的,她虽看重周珺琬腹中的孩子,她的第一个重孙,却更想在与儿媳二十几年如一日的明争暗斗中,大占一次上风,狠狠的扬眉吐气一次,毕竟只要有孙子,重孙是随时都可能有的。因此才会在得知周珺琬有了身孕后,打着礼佛的旗号,避出了府外去,她其实是明明白白给宁夫人挖了一个大坑。 却没想过宁夫人的确跳进了她挖的坑里,却根本有恃无恐;更没想过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只要她打个喷嚏,她便跟着伤风了的周珺琬会临阵倒戈,没有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哭着求她为她主持公道也就罢了,竟还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是自己‘没福’,请她不要再追究此事! 周太夫人一口气憋在喉咙口,既上不来,又下不去的,差点儿不曾憋死过去。(.好看的小说) 偏齐亨又在此时笑着插言道:“母亲,老二家的说得对,事情都已过去了,如今再来追究,也没有意义了,何苦因此白坏了您老人家的兴致?再过一阵子,可就是您老人家六十大寿了,儿子不是吹,放眼整个京城,能像您老人家这般长寿,福气又这般大的老人家,一万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这可是我们为人子女最大的福气!” 周太夫人闻言,总算脸色缓和了好些,又瞥了周珺琬一眼,见她始终低垂着头,真是半点没让自己帮忙出头的意思,心下虽恨她关键时刻不顶用,但连苦主都不计较了,她又怎好再借题发挥?且儿子都小意儿的在逗自己开心了,总不能当众给他没脸罢? 只得强挤出一抹笑意,接着齐亨的话道:“能有你这般孝顺的儿子,还有一群孝顺的孙子孙女儿,也是我老婆子的福气。” 齐亨便又笑道:“儿子已经想好,到了母亲好日子的前几日,便请了德音班上门来唱堂会,好生热闹几日,未知母亲意下如何?” 德音班是京城最大的戏班子,京城各高门大户的夫人奶奶们有一多半儿都是其戏迷,其中就包括周太夫人,闻得齐亨这话儿,自是正中下怀,脸色便不自觉又缓和了几分。 齐亨见状,忙趁热打铁,又说了好些话儿来哄周太夫人开心,下面的齐少游和齐涵芝姊妹不时也插言几句,屋里的气氛总算又渐渐热络起来。 只是周太夫人虽被儿孙们哄得心情好了许多,终究意难平,尤其是见下首坐着的宁夫人分明一脸的有恃无恐,一副早已料到她奈何她不得的模样,便越发的不甘心,因眼皮子一抬,状似无意的问道:“怎么不见素斓?” 众人都被问得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儿个的确一直未见到冯姨娘,便都暗暗纳罕起来,如此掐尖儿讨好的大好时机,以冯姨娘一贯的性子,又岂肯轻易错过的,敢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宁夫人更是暗自冷笑,狗也能改得了吃屎的本性? 果然随即便见流霞在人群里笑道:“奴婢给太夫人请安。我们姨娘说太夫人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的,只怕胃口不好,这会儿正亲自在厨下给老太太熬鸡丝粥,做开胃的小菜儿呢!” 一番话说得周太夫人极为受用,有意睨了宁夫人一眼,方看向齐亨道:“素斓这孩子倒是个心思细密,懂得贴体人心的,也怨不得我疼她。不像某些人,自诩大家出身,动不动就板着个脸长篇大套的讲规矩,岂不知人心都是肉做的?果然婆母还是比不得亲娘!” 这话说得极重,饶宁夫人再强势,被婆母当众这般说,也招架不住,只得就地跪下了,“儿媳心中自来把母亲看得比自己娘家母亲还要重,只儿媳生性愚鲁,有些事做得难免不合母亲心意,儿媳以后一定尽量改之,还请母亲见谅!” 心里却将周太夫人恨了个臭死,个老不死的,说你没见识上不得高台盘,还真不亏说你,也有为儿子一个小妾,便发落儿子正室夫人理儿的?你跟那冯贱人果真是蛇鼠一窝! 不过宁夫人暗骂归暗骂,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只要一想到周太夫人方才被周珺琬那番话噎得差点儿喘不上气来,却又有苦不能说的样子,她就犹如三伏天里吃下了冰镇的西瓜,从头到脚都说不出的舒坦,暗忖看来周珺琬这把刀,使起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得心应手! 宁夫人既已跪下,众小辈也不敢再坐着,忙也都就地跪下了,便是齐亨,也是一脸的讪讪然,不好再多说一个字。 屋里的气氛一时间又恢复了之前的紧张凝重,甚至比之之前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是在这样的紧张中,有小丫鬟小步进来战战兢兢的屈膝禀道:“回太夫人,大爷给太夫人请安来了!” ------题外话------ 亲们,明天男主就闪亮登场了哦,大家千万表错过啊,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三十六 齐少衍其人 “……回太夫人,大爷给太夫人请安来了!” 小丫鬟战战兢兢的禀报,多少缓解了一些屋里此刻一触即发的气氛,就见不论是坐着的周太夫人,还是跪着的宁夫人,脸色都不自觉缓和了好些,其余众人则都不着痕迹舒了一口气。 周太夫人因吩咐那小丫鬟道:“还不快请你大爷进来?”打发了小丫鬟,又没好气的命宁夫人,“还跪着做什么,让衍儿看见了,成什么样儿!” 周珺琬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自思忖起来,看来这位齐大爷在西宁侯府一众主子,尤其是在周太夫人心里还是挺有地位的,不然她也不会一闻得他来,便不自觉的收敛几分,也不会即刻叫宁夫人起来了,她定是怕齐少衍见了母亲没脸,心里不痛快罢? 她不由对这位据说常年卧病,不良于行,性格孤僻的大爷越发好奇起来。 不多一会儿,便见一个穿葱绿抹胸半袖,下配姜黄色裙子,头上戴着几支赤金簪子,年约二十来岁,生得杏眼桃腮,做大丫鬟状打扮的女子,推着一架轮椅,不疾不徐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团团屈膝给周太夫人等人行礼:“奴婢绿意,给太夫人、侯爷和夫人请安,给二爷三爷,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二奶奶请安!” 周珺琬方才便在猜测看这女子通身的气度,不像是普通丫鬟,莫不正是齐少衍那位通房绿意姑娘?就听得她自称‘奴婢绿意’,因忍不住偷偷打量起她来。[] 但见她容色平静,眉眼带笑,给主子们行礼时也是不卑不亢,给人以一种很大方沉稳的感觉,也就难怪齐少衍会看重她了! 打量完绿意之后,周珺琬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坐在轮椅上的齐少衍身上。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许多,“咚咚咚”的,让她再不听周围其他的声音。 轮椅上的男子很瘦,肌肤是月华一般的莹白,孤艳到极致,仿若神邸纾降的面容清冷幽寒,那沧冷的眸色,在眉头微蹙起时越发的紧凝,好似无尽寒潭下的冰雪,冷的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却无论怎么忍,都忍不住想要靠近,于是只能望而却步的将目光定格在他身上,半点也再移不开。 男子的脸还不是最美的,最美的,是他的眼睛。那么美的眼,让人简直无法想象若是里面的冰雪悄融,露出一片春意桃色之后,将会是怎样的惊世绝艳! 只是兴许就是他生得太过完美,太过精致,所以连老天都妒红了眼,剥夺了他随意行走的权利,让他只能借助于轮椅“行走”,只能窝在一方狭小的天地里,寂寞的盛开,寂寞的枯萎。 周珺琬久久回不过神来,还是她身后的锦秀不着痕迹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方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忙滚烫着脸低垂下了头去,也因此不曾注意到齐少衍的目光也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这会儿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府里的丫头们都说二爷如何如何俊俏,如何如何有风度,京里又有多少人家的姑娘小姐视二爷为最佳夫婿人选,可据她看来,齐少游连齐少衍十之一二的风姿都及不上,就算齐少衍不良于行,齐少游也万万及不上! 周珺琬发怔之际,齐少衍已就着绿意的手,想起身给周太夫人问安了,奈何腿脚不听使唤,一连试了几次都未能顺利站起来,只得气喘吁吁的向周太夫人致歉:“都是孙儿没用,连想给祖母磕个头,行个礼都做不到,还请祖母恕罪!” 声音跟他的面容一般清冷,却也如珠玉一般好听,直扣人心弦。 周太夫人不待他话音落下,已一叠声道:“自家娘儿们,拘这些个俗礼做什么?你这孩子,祖母不过才离开三个月,你难道就跟祖母生分了不成?”说话间,还离开座位行至齐少衍面前,抓起他的手细细打量起他来,打量完之后,方红着眼圈道:“比祖母离开时,又瘦了一些,你这孩子,是想让祖母心疼死吗?” 跟在她后面的齐亨闻言,忙赔笑道:“母亲,老大他并没有瘦,不过是您有日子没见他,乍一见到产生的错觉罢了,说话间就是您的千秋好日子了,可不能再满口‘死’啊‘活’的,不然儿子可是会生气的!” 宁夫人在另一旁笑着插言,“母亲不在这三个月里,衍儿虽害了一次风寒,幸喜并不严重,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来瞧,吃了几剂药后,便大好了,之后便一直好好儿的,饭量也增加了一些,还请母亲放心。” 又柔声问齐少衍,“我的儿,前儿个我让碧螺送去的那百合糕,你吃着可还好?” 齐少衍点头,“儿子吃着还好,多谢母亲!” 宁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好,那是你小二弟妹做的,我吃着觉着还行,就让她多做了好些,你若喜欢,我明儿再让她做了来,使人给你送去。不过那东西虽好,却不大好克化,你记得一次别多吃了,省得积了食!” 齐少衍一一应了,见宁夫人气色有些不大好,因问道:“母亲怎么了,气色不大好的样子,敢是这阵子打理家事累着了?” 宁夫人见问,忙笑道:“没有的事,不过是昨儿个夜里走了困,睡得有些不好罢了。” 周太夫人也笑道:“我知道这程子为打理我寿诞之事,你辛苦了,待晚间家宴时,让游儿代我多敬你几杯!” 宁夫人忙笑道:“母亲言重了,原是儿媳应当应分之事,母亲再怎么说,儿媳无地自容。” 婆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竟是一副再和睦不过的样子,就好像之前的剑拔弩张压根儿不曾存在过似的,显然二人都很顾念齐少衍的心情感受,不想让他有半点的为难和不痛快。 周珺琬却无暇再去管这些,她的心绪已被齐少衍如愿吃了她做的百合糕一事所填满。本来如愿以偿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可此刻她却发现,她竟半点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于愧疚的感觉,害她的人是宁夫人,齐少衍却是无辜的,她这样恨屋及乌的祸及齐少衍,岂不是跟宁夫人当初毒害她们母子的行径异曲同工了? 但她很快便将这样的念头摒出脑外了,齐少衍无辜,真正的周珺琬和她腹中那个无缘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就不无辜? 她也是曾差点儿就做了母亲的人,真正的周珺琬对那个孩子有着怎样的期待,她连想都不用想,也能知道,只因一想到那个无缘见天日的孩子,她的心口就痛得厉害,那是周珺琬深入骨髓的心痛,她没法忽视,也做不到忽视。 所以就算齐少衍生得再好看再美好,就算他再无辜,她都不改初衷,该报的仇还是会不打丝毫折扣的报! ------题外话------ 咱家男主终于千呼万唤的出来鸟哈,亲们觉得怎么样捏? 掉了钱包的惨重代价就是,一连几天都在办那些该死的证件该死的卡,然后,还没理出个头绪来,悲催的,呜呜呜……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三十七 兴师问罪 齐少衍只在萱瑞堂待了半个时辰不到,便说身子不适,要先回墨竹院了。 急得周太夫人尤其是宁夫人忙忙便要使人请太医去,被齐少衍制止了,说自己只是有些累了,想回房去躺一会儿,并无大碍,让周太夫人和宁夫人放心云云。好说歹说,到底劝得二人打消了即刻去请太医的念头,然宁夫人终归不放心,又使了王大贵家的好生送他回去,待回来复命时,说他已经喝了参汤躺下后,方放下心来。 经过这么一打岔,周太夫人也不好再继续给宁夫人没脸,适逢冯姨娘进来赔笑说鸡丝粥已经熬好,午饭也已得了,请问周太夫人摆在哪里。 周太夫人便顺势与冯姨娘说笑起来,直至用毕午饭命大家都散了时,都没再正眼看过宁夫人一眼,也没再正面与宁夫人说过一句话,其态度虽比之当众给宁夫人没脸要好些,也没强到哪里去就是了。 宁夫人却是一脸的不在意,从头至尾笑容不变,亦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恭恭敬敬给周太夫人行了礼,方被簇拥着款款走了出去。 周珺琬与齐涵芝姊妹四个跟在宁夫人身后方走出萱瑞堂的大门,就听得后面传来一声呼喊:“二奶奶,请留步!” 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穿杏黄比甲,戴翠玉蝴蝶,走动之间那蝴蝶也随之一颤一颤,煞是好看的丫鬟追了出来,正是周太夫人身边大丫鬟之一的吉祥。(.) 吉祥一追上来便屈膝给宁夫人等人行礼,行罢礼后,方笑向周珺琬道:“太夫人一路上舟车劳顿,才见了侯爷夫人并众位爷和小姐高兴还不觉得,这会子安静的躺下后,方觉得浑身都酸疼得厉害,所以特命奴婢来请二奶奶回去,给她老人家按按,说二奶奶手巧,奴婢们合起来也万难及上一二呢!” 让她回去给她‘按按’是假,向她兴师问罪才是真罢?周珺琬暗自冷笑,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拿眼看宁夫人。 只因她已亲眼证实,在周太夫人与宁夫人婆媳之间这场旷日持久的明争暗斗中,表面上看是周太夫人略占上风,但其实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应该能看出真正占上风的,是宁夫人,周太夫人有的,不过只是一个空架子罢了。她如果想让自己的复仇大计得以顺利的进行下去,就不光要讨好周太夫人,更要讨好宁夫人,以取得她的信任和倚重。 所以就算她心知宁夫人一定不会拦着她,让她再回萱瑞堂去见周太夫人,依然第一时间以眼神请示她,就是想让她知道,她已不再是过去那个事事只听周太夫人一人的周珺琬了。 果然宁夫人很快笑了起来,道:“既是太夫人让你回去给她老人家按按,你且快回去罢,省得让她老人家久等了。” “是,夫人,那珺琬去了。”周珺琬忙屈膝应了一声,又给齐涵芝姊妹打过招呼后,方同着吉祥一道,折回了萱瑞堂周太夫人住的正房。 就见周太夫人正舒舒服服的歪在榻上,与拿了美人捶不轻不重给她捶腿的冯姨娘说话儿,也不知冯姨娘说了什么,逗得她呵呵直乐,两人亲热得不像是婆婆与儿子的小星,倒更像是一对儿亲母女。 “琬儿给太夫人请安!” 瞧得周珺琬进来,周太夫人脸上的笑一下子淡了许多,以手势制止住冯姨娘捶腿的动作后,方淡声问道:“关于你落胎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敢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不成?” 因猜到周太夫人会问自己何事,是以方一折回萱瑞堂,周珺琬已换上了一脸的哀戚,这会子听得周太夫人的话,脸上的哀戚之色更甚,低声道:“当日给琬儿安胎药里下红花的虽是绿薇,但阖府人尽皆知绿薇是夫人给二爷的,只怕此事与夫人脱不了干系……” 话没说完,已被周太夫人怒声打断:“你既知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方才当着侯爷和大家伙儿的面,你为何不说?是觉得我没那个能力为你主持公道?还是觉得我奈何不得她?” 说着猛地一拍榻上的小几,“口口声声都是你自己没福,既然你自己都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承认了是你自己的原因,这会子又摆出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儿给谁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生生坏了我的大事!”害她夺回管家大权的计划又付诸泡影了,真真是没用的东西! 像是没想到周太夫人会忽然发这么大的火儿似的,周珺琬怔了一下,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白着脸红着眼圈哽声道:“太夫人当琬儿不想为自己那苦命的孩儿讨回应得的公道?一来方出事时,琬儿一直昏迷着,根本来不及留下任何证据,且绿薇已死,死无对证;二来就在几日前,琬儿晨起去给夫人请安时,侯爷还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亲自发话,说此事已经过去了,再过阵子又是您老人家的千秋好日子,凡事能够不让您老人家烦心的,都不得让您老人家烦心,否则决不轻饶。侯爷都这样发话了,除了忍气吞声,粉饰太平,琬儿还能怎么样?琬儿心里比太夫人更要生气更要难过啊,呜呜呜……” 话没说完,已捂住脸泣不成声起来,单薄的肩膀一颤一颤的,瞧着好不可怜。 周太夫人看在眼里,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反应的确有些过激了,她在周珺琬面前,可向来都是一副慈眉善目好祖母的形象。 但当着冯姨娘和满屋子下人的面儿,一时间又有些拉不下脸来,最重要的是,一想到儿子竟那般维护儿媳妇,被枕边风一吹耳根子便软了,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老话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她先还不信,觉得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不会这样,却没想到,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的! 当下于尴尬之外,更又多了几分恼怒,再对着周珺琬说话时,语气便比之方才还要恶劣了几分:“就算是侯爷发了话又如何,我还没死,这个家也还姓齐不姓宁呢!你既怕了她,觉得我再护不住你,自此就只管跟着她去,我这座庙实在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了!” 喝命:“还杵着做什么,还不离了我这里呢!” 见周珺琬抖抖索索的站起来,噏动着嘴唇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后,方猛地将手中掐丝珐琅的茶盅砸在了地上。 ------题外话------ 还没收藏的亲们,收藏了之后,下次看文就方便多了哦,o(n_n)o~ 还有没看过瑜完结文《继室谋略》的亲们,如果乃们现在书荒的话,可以去看看哦,已经完结了滴,绝对不会有追文的悲催,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三十八 左右逢源 周珺琬方一走出萱瑞堂正房的大门,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瓷器砸在地上的清脆“啪”声,还伴随着冯姨娘故作惊慌,实则火上浇油的声音:“哎呀,太夫人,您老人家仔细手疼,您若是生气,要打人骂人都使得,只需要吩咐下人一声便是,何苦白气坏了您老人家的千金之躯,让亲者痛仇者快呢?” “哼!”周珺琬就忍不住无声的冷笑起来,然后拿手帕子捂住脸,一行走,一行哭,直哭回倚松院内自己的小院。 文妈妈早领着金铃银铃等接了出来,一瞧得周珺琬此状,唬了一大跳,忙关切的问道:“二奶奶这是怎么了,敢是谁给了您气受不成?” 周珺琬见问,只是抽抽噎噎的不说话。 文妈妈便又问锦秀。 锦秀犹豫了一下,方小声道:“先一直好好儿的,后来大家都散了时,太夫人使了吉祥姐姐出来追二奶奶,说是太夫人一路舟车劳顿浑身疼,让二奶奶回去给按按。二奶奶回去后,不多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太夫人的声音,好像在说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一直伺候在廊下,并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再然后,二奶奶就哭着跑出来了……” “好了,胡吣什么呢,不过是我久未见太夫人,一时高兴所以才哭了罢了!”话没说完,已被周珺琬哑声打断,又拿帕子胡乱将脸上的泪拭了,方吩咐锦秀,“让人打热水来我洗把脸。屋里也不要人服侍了,只文妈妈留下即可。” 锦秀忙屈膝应了,领着金铃银铃退了出去。 这里文妈妈方压低了声音又关切的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敢是太夫人真给了姑娘气受不成?” “她是给了我气受,”周珺琬淡淡一笑,“不过这气受得值,且早晚我都会找回来的。”一脸的冷然肃杀,哪里还见方才半分的委屈可怜? 说着将先前之事,以嘲讽的语气,大略与文妈妈说道了一遍,“太夫人一回来便兴师问罪,问夫人我腹中的孩儿为何没了?让我有冤屈只管告诉她,说凡事自有她为我做主,不想我却未能如她所愿,说此事不过是我自己没福,请她不要追究了,她恼了,之后便寻由头百般给夫人脸子瞧,待吃过午饭大家散了后,又遣人把我叫回去,发了一通脾气,后还是我说是侯爷在夫人屋里歇了一晚后,亲自下令让不得再追究此事的,她方怒气冲冲的撵了我回来,我临出门时,还听见她摔茶盅呢!” 听得文妈妈眉头微蹙,片刻方迟疑道:“姑娘此举固然能挑得太夫人与侯爷母子心生嫌隙,但老奴说句不好听的,母子终究是母子,又岂会有隔夜仇的?只怕太夫人很快便会不再生侯爷的气,至多转而将气儿撒到夫人身上去。(.好看的小说)再一点,太夫人终究是咱们眼下在府里最大的靠山,如今她方一回来,姑娘便得罪了她,于咱们的大计,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罢?” 周珺琬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妈妈放心,太夫人虽是长辈,在与夫人的明争暗斗中,却明显是落了下风的,我们能瞧出这一点,相信她自己更能瞧出,又岂会巴巴的将我这个帮手往夫人那边推?我虽拙,有总比没有强罢?到时候我再小意儿的一奉承讨好,自然就能将她哄转来了。” 一席话,说得文妈妈心下稍安,但随即又蹙眉道:“可这样一来,夫人见咱们仍惟太夫人马首是瞻,姑娘之前所做的一切,岂非全白费了?咱们的大计,岂非也没法儿再进行下去了?” “无妨,只要让夫人知道咱们已和太夫人非一条心,我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周珺琬也早考虑到这一点了,可没有办法,她已被打上“周太夫人的人”的烙印了,就算她眼下真心去向宁夫人投诚,宁夫人也势必不会信她,所以她惟一能做的,便是力争左右逢源,然后相机在周太夫人和宁夫人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再实施她进一步的计划。 不过眼下说这些都还言之过早,一切都要待陆炳那边有了进展后,她后面的计划,才有顺利进行下去的可能,否则,一切便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便只能是空谈罢了! 周珺琬前脚方回到倚松院,宁夫人那边已后脚得知了她一路哭着从萱瑞堂回倚松院之事,当即便遣了众伺候之人,只留了王大贵家的和另一个心腹陪房郭妈妈在屋里伺候,向二人拊掌笑道:“我早想看这出儿‘狗咬狗咬起一嘴毛’的戏了,今儿个总算得偿所愿了,真真是痛快,太痛快了!” 王大贵家的忙赔笑道:“的确痛快。之前在萱瑞堂,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瞧了那出‘变脸’奴婢已觉痛快至极,不想还有更痛快的在后头,别说夫人看得痛快,就是奴婢们,也是看得大快人心啊!” 宁夫人自得点头,冷笑道:“那个老不死的还真以为我叫她一声‘母亲’,她就是这个家的老封君了,当我跟先头那个死鬼一样好拿捏?活了这么大年纪,连个年轻媳妇子都及不上,连最起码‘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都不懂,莫不是之前那几十年都活到了狗身上去?” 这话宁夫人说得,王大贵家的却万万说不得,于是只是赔着笑脸做洗耳恭听状,不时应一声“是”,或是点几下头附和一下,待宁夫人说累了,便适时递上一盏温茶。 宁夫人接过茶啜了几口,方问一旁一直未说话的郭妈妈,“这事儿你怎么看?” 郭妈妈四十上下,生得方圆脸面,穿一袭半新不旧的石青色绸服,头上绾一个圆髻。她自来话少,故在宁夫人面前不若王大贵家的得脸,却也是一等一得用的心腹就是了。 她见宁夫人特意问她,斟酌了片刻,方道:“旁的奴婢暂时还说不好,不过有一点奴婢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太夫人跟二奶奶,已非一条心了!” 这话说得宁夫人极其满意,闲闲的吹着指甲道:“那个老不死的以为给我挖了个大坑,却不想到头来反把自己坑了进去。她也不想想,那个小贱人自来拿她当依靠,全然的信赖她,她却在关键时刻,不护着她也就罢了,反而拿她作饵,不顾她的死活,她不对她心生嫌隙,才真是奇了怪了,咱们且等着看好戏罢!” 至于周珺琬会不会对她心生嫌隙,继而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她虽有让王大贵家的多盯着,却并不是很担心。在她看来,就算周珺琬是那孙猴子,她也是如来佛,孙猴子几时翻得出如来佛的五指山了? ------题外话------ 办公室有个同事要离职,前晚上吃饭,吃了三文鱼,拉了一天肚子,昨晚上继续吃,吃了又去唱k,好累好困啊,感觉在梦游……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三十九 在劫难逃 已是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射进屋里,照在齐少衍身上,似是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衬得他那张本就清冷绝艳的脸越发的动人心魄,饶是绿意已伺候了他十余年,见惯了他各种时候的各种模样,依然被这一推开门便出现在眼前的美景引得心跳漏了一拍。(.) 她忙稳住心神,进门冲齐少衍屈膝行了个礼,禀道:“爷,才夫人又打发小丫鬟送了那百合糕来,因您正打坐,奴婢不敢打扰,于是自己做主将糕点收下,并赏了那小丫鬟五百钱。” 齐少衍闻言,眼皮也不抬,只淡声吩咐:“拿来我看!” “是,爷。”绿意屈膝应了一声,退出房外,不多一会儿便捧着一个粉青釉云蝠纹的七寸瓷盘回来了,“请爷过目。” 齐少衍依然眼皮也不抬,只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糕点,优雅的送进了嘴里。 绿意见了,不由大急,“爷,您明知这糕点有问题,您怎么还吃?您若是想证实什么,不是还有奴婢在吗?”虽说只吃少量的糕点不会对人体造成明显的影响,但“是药三分毒”,她可不想让爷的身体受到任何损伤! 齐少衍却似未听见她的话儿似的,继续优雅的咀嚼着,直至将糕点都吞咽下去后,方微微勾起唇角,道:“只吃少量一点,无妨的。[.超多好看小说]依你说,那一位可知道不知道这糕点有问题?” 虽是嘲讽的笑,终归也是笑,衬得他整张脸越发熠熠生辉起来,让人根本无法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 绿意看在眼里,心跳便又瞬间加快了不少,虽极力自持,却仍有些心不在焉,“奴婢听说不独夫人自个儿喜爱吃这百合糕,说是‘人老了牙不好,偏又想吃些有咬劲的,这百合糕吃着倒正顺口’,还着人送了去给侯爷吃,侯爷吃了也说好,再就是二爷那里,二奶奶也隔三差五的做了给二爷吃,想来夫人并不知情……” 若是宁氏那个毒妇真知道这百合糕有问题,给他那个表里不一的父亲吃倒还有可能,——只怕早在齐少游出生的第二日,她已恨不能让齐亨再无生育能力,给她自己惟一的亲生儿子吃,却万万不可能,也就是说,她并不知道那糕点有问题……齐少衍就无声的冷笑起来,半晌方吩咐绿意道:“这阵子多注意一下倚松院那边,一有什么异常,立刻禀告于我!” “是,爷。”绿意忙屈膝应了,犹豫了片刻,又忍不住问道:“爷可是有什么打算?” 齐少衍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黄花梨木的桌子,“打算暂时还谈不上,那小周氏如今是敌是友尚不好下定论,总得再观察一段时间后,方能做进一步的打算,且先瞧着罢!” 绿意点点头,字斟句酌道:“夫人自来不待见二奶奶是阖府皆知的,想来二奶奶也不见得喜欢到夫人哪里去,此番二奶奶又失了孩子,听说以后于子嗣上已极为不易,她会不会因此恨上了夫人,连带的也恨上了二爷,想绝了二爷的子嗣,所以才煞费苦心做了这糕点?” 她虽没做过母亲,却也有几分能体会周珺琬的感受,撇开那份母子连心,血肉相连的天性不说,只凭着孩子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倚靠,她便觉得周珺琬哪怕因恨生出任何事,都是情有可原的。 齐少衍闻言,思忖了片刻,方道:“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总要过一阵子才好做进一步的打算!”若是那小周氏真因此番之事恨上了宁氏和齐少游,就算敌人的敌人未必能变成朋友,能看她给那对母子添点堵总也是好事一桩,不是吗? 因周太夫人说一路上舟车劳顿的颠簸,累了也乏了,想早些个歇下,‘松散下自个儿那把老骨头’,于是原本定于晚间的家宴,便改在了明日晚间,大家伙儿依然如往常那般,在各自屋里用饭。 这倒也省了周珺琬不少事儿,旁的不说,只可以不用一日内两次去面对周太夫人的横眉冷对,就够她暗自庆幸了,她可没上赶着去被人骂的癖好。 可她的庆幸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只因齐少游在她屋里用过晚饭后,并没有如前几夜那般,她只含笑略劝几句让他去锦云屋里,他便半推半就的去了,而是坐定便不走了,凭她如何明示暗示,他自巍然不动的坐着吃他的茶。 “……时辰也不早了,爷明儿一早还要去国子监呢,不如早些去锦云屋里歇着?”眼见再三再四都劝不走齐少游,周珺琬不由急了,面上还不能表露出丝毫来,只得耐下性子继续劝他,又笑命一旁打扮得娇俏动人的锦云,“爷才吃了几杯酒,还不快扶了爷回去歇着呢!” 锦云早被这阵子周珺琬一到晚间便推齐少游去她屋里歇息之举弄得忐忑至极了,这会子见周珺琬又故技重施,可齐少游的态度却明显是想留在周珺琬这里,而不是去她屋里,为此还有意无意警告性的睨了她两眼,便忍不住越发忐忑起来,一时间是听周珺琬的话上前去扶齐少游也不是,依从齐少游的警告退出去也不是,只得苦着脸僵在了原地。 周珺琬看在眼里,就暗自叹息起来,得亏真正的周珺琬已经不在了,否则只看锦云如此不忠于她,只怕她都能气死过去。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真正的周珺琬还在,锦云压根儿不可能出现在这屋里! 胡思乱想间,她听见齐少游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且都退下罢,我和你二奶奶要歇息了!” 然后,包括锦云在内的所有人都矮身下去行了个礼,低头肃手的鱼贯退了出去,惟有文妈妈在离开前,飞快的瞥了周珺琬一眼,眼里盛满了担忧。 周珺琬心下一阵烦躁,有种将齐少游一并赶出她房间的冲动,别说她不是真正的周珺琬,就算她是,她也不见得就能做到在被那样戕害之后,再毫无芥蒂的跟齐少游像以前那样亲热! 她的大脑飞快的转动起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将齐少游劝到别的地方歇下去。 不经意抬头,却见齐少游已支着头躺到了她的床上,外衣早已脱了,只松松垮垮的穿着月白的中衣,鞋袜也脱了,光着的脚丫子更是有节奏的晃悠着,看上去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周珺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难道今晚上她真在劫难逃了吗? ------题外话------ 偶在想,看文的亲们都到哪里去了捏?肿么偶都感脚不到大家了捏?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四十 不愿委屈 齐少游最终还是没能在周珺琬屋里歇成。 不是他不想,锦云虽漂亮,在床第间更是有着周珺琬所从来不曾有过的大胆和风情,但山珍海味吃多了,终究还是会腻的,偶尔还是会想念清粥小菜的,更何况他跟周珺琬小别胜新婚,且周珺琬又绝非普通的“清粥小菜”,他日日对着这道美味,早想“一饱口福”了。 然而扫兴的是,就在齐少游都将周珺琬的衣衫褪去了大半,手也沿着她起伏的山峦,渐渐滑到了那密林幽谷中去时,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儿却传进了他的鼻间。 齐少游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相反他已有过好几个女人,自然知道这阵血腥味儿是因何而来,当下虽满心的恼怒,到底喘着粗气松开了周珺琬。 周珺琬忙趁此机会,手忙脚乱的整理起自己的衣衫来,一边整理,一边还红着脸不无歉疚的对齐少游小声道:“爷,并非是妾身不想伺候您,实在是妾身身上还……断断续续的,没有彻底干净,要不,爷仍去锦云屋里罢?” 心里则满满都是庆幸和后怕,她原本都以为自己今夜已是在劫难逃,偏又不能真与齐少游翻脸,不然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只能前功尽弃不说,之后的计划也将再难以实施下去,因此已打算咬牙承受,只当是被鬼压床了,却没想到葵水竟好巧不巧来了,真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怎么都这么久了,身体还没好利索?”齐少游闻言,眉头虽仍蹙得紧紧的,但脸色已不自觉缓和了不少,他见她连日来精神都挺好,面色也红润了不少,还只当她已大好了,却没想到,她是真还没有痊愈。 ——方才他见周珺琬在他身下时一直紧闭着双眼浑身僵硬,不像是在承欢,倒更像是在受刑,便有几分不悦,自来女人都是在他身下心甘情愿为他绽放的,她先前也是一样,如今却摆出这副样子来,究竟是给谁看呢?当时便有几分扫兴,想着她自有了身孕起,便再未承欢,一时间有些害羞也是有的,到底还是原谅了她。 倒是没想到,她不是害羞,也不是不想服侍他,而是身体状况真不允许,偏又不敢直言拒绝他,于是才会紧张僵硬成那样。 再开口时,语气便也柔和了不少,“若是还没好利索,过几日势必有太医上门来为太夫人请平安脉,到时候也让太医给你瞧瞧,好生开几剂方子调养调养,你还这么年轻,可不能坐下了病根。”说着起身下了床。 周珺琬忙一一应了,也跟着下床,伺候他穿起衣衫来,“也不知道锦云睡下了没?要不妾身先使个人去通传一声,爷再过去?” 齐少游却道:“罢了,我今儿个去小书房睡。”说得他跟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急色鬼儿似的,哪里就至于一夜都离不得女人了?就算不为让父亲和祖母喜欢,只为了自个儿的身体,他也不会这般轻重不分;更何况,方才的事说到底也有几分晦气,他觉得他少说也该沐浴斋戒个四五日的,不然坏了以后的运道,岂非后悔莫及? 亲自打着灯笼将齐少游送到小书房后,周珺琬方折回了自己的屋子。 文妈妈早在屋里候着了,一瞧得她扶着锦秀进来,便忙急急问道:“奶奶,方才二爷怎么会忽然就走了?”别是沈姑娘不耐烦应付二爷,便有意顶撞二爷,将二爷给气走的罢?那她们的计划岂非再难实施下去,她们的大仇岂非再难得报? 周珺琬如何不知道文妈妈的担心?忙安抚性的冲她笑了一下:“不是,是我葵水来了,所以二爷才离开的,妈妈别担心。”又自去净房收拾了一通后,方出来命锦秀将衾褥都换了,宽衣躺到了床上去。 眼见周珺琬躺下后,文妈妈因与锦秀道:“二奶奶自来身体便不大好,尤其是来潮时,每每都疼痛难忍,浑身直冒冷汗,只怕晚间要叫人,今儿个你就不必值夜了,换我来罢。” 锦秀想起以往周珺琬来潮时,也十次里有八次是文妈妈亲自值的夜,不疑有他,转身去外间命小丫头子将文妈妈的衾褥抱来亲手铺好后,便冲周珺琬屈膝行了个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里文妈妈方压低了声音与周珺琬道:“这次是姑娘好巧不巧儿来了潮,方躲了过去,可下一次呢,下次姑娘又该如何推脱?万一真惹恼了二爷,咱们的大计,岂非只能付诸于东流了?要不……”说着面露赧色,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要不姑娘就委屈委屈,从了二爷罢?横竖我们小姐早与二爷有夫妻之实了,横竖……熄了灯都一样……” 一席话,说得周珺琬无声的苦笑起来,之前被齐少游压住时,她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一旦把那阵子说得好听点是视死如归,说得难听点便是破罐子破摔的劲儿过了之后,她便即刻发现,自己恶心得不行,若非怕动静闹得太大让人起疑,她都想再沐浴一次了,实在不敢保证下次齐少游再压住她时,她不会忍不住将他一脚踹到床下去! 她思忖了好半晌,才问文妈妈道:“距二爷第一次吃我做的那百合糕,已有大半个月了罢?”看来是时候该加大剂量了。 文妈妈一点即通,“依老奴说,此事还得慢慢儿来,不然二爷若是起了疑,岂非前功尽弃?” 周珺琬倒不怕齐少游起疑,她敢说那百合糕就算是摆到最权威最医术高妙的大夫面前,后者一时间都不一定能瞧出异常来;退一万步说,即便后者真瞧出了异常,她也可以说自己并不知道那百合糕的调料相生相克,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再一点,眼下齐少游是定然发现不了异常的,等他发现异常时,他必定已是不能人道了,以她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来看,这样羞于人前的事,他一定是不会诉诸于任何人,更不会请太医来瞧的,到时候她将自己摘干净的把握无疑将更大! 她惟一发愁的,就是在事成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到底要怎样才能躲过齐少游的求欢,以免自己因一时的恶心,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来? ------题外话------ 睡了个懒觉,所以更新得比平时迟点,请亲们见谅,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四十一 小意奉承 不管周珺琬心里如何纠结如何发愁,日子该过还得过下去,远的不说,只说周太夫人那儿,她就得尽快设法将之前她不曾顺着后者之意一事圆过去,毕竟眼下后者仍是她在西宁侯府最大的靠山,可不能轻易开罪了去! 是以第二日天还没大亮,周珺琬便起身收拾停妥了,领着锦秀去了萱瑞堂。 却没想到她来得已经够早,竟还有人比她来得更早。 “……哟,二奶奶今儿个可真早,难道没先去宜兰院给夫人请安?”冯姨娘正伺候周太夫人梳头,一瞧得周珺琬进来,便先笑嘻嘻的打起招呼来。 只是冯姨娘脸上虽满满都是笑,说的话却明显不怀好意就是了,当着周太夫人这个姑祖母兼太婆婆的面儿问她为何没先去给宁夫人请安,这不摆明了是在挑拨她和周太夫人的关系,好叫周太夫人对她心生不满吗? 周珺琬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做未听见冯姨娘的话般上前几步,含笑屈膝给周太夫人行礼问安,“太夫人今儿个气色真真好,您老人家昨儿个夜里一定睡得很好罢?” 对周珺琬一大早便来给自己请安之举,周太夫人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只不过一想到昨日的功败垂成,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再对上周珺琬时,自然不会有好脸子,“这年头气人儿女太多了,我老婆子若是不懂得自我调节,能吃时便吃,能睡时便睡,只怕早被气死几百次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周珺琬是既不好接话,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接,于是只能低垂下了头去,做惭愧状。 耳边却传来冯姨娘的声音:“太夫人,您老人家别生气,您可是咱们西宁侯府的老祖宗老寿星,您要是气坏了身子,旁人如何妾身不知道,单只妾身就要心疼死了,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长命百岁才是!” 说完看向周珺琬,“二奶奶,你虽不拿我当长辈,我心里却素来拿你当自己人,有几句话,今儿个你是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我都不吐不快了。阖府谁不知道太夫人对你恩重如山,向来疼你比疼自个儿的几个亲孙女儿更甚?可你是怎么回报她老人家的?用‘吃里扒外’来形容都半点不为过,你对得起她老人家这么多年来对你的看重和栽培,对得起她老人家的这番苦心吗?你但凡有半点知恩图报的心,昨儿个便不会那样惹她老人家生气……” 话没未完,忽然接触到周珺琬直直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就跟淬了冰似的,让她没来由的打心底泛上一股寒意来,后面的话便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来了。(.) 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被周珺琬一个小辈的气势所压倒,更羞于被她所压倒,于是那羞便又很快化作了怒,让她渐渐生出了与周珺琬正面交锋的勇气来,因也冷眼直接对上了周珺琬的双眼。 就见周珺琬的目光仍如方才一般冰冷,只是于冰冷之外,更又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睥睨人的强大压迫感,让她明明与她一般高,却根本不敢与之长时间的对视,只得狼狈至极的移开了目光,再不敢看她一眼。 心跳亦瞬间加快了许多,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平日里凡事都听太夫人话,从来都温柔好性,没有半点自己主见的二奶奶,怎会忽然变得这般厉害起来? 见冯姨娘被自己看得转过了头去,再不敢与自己对视,周珺琬总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知道自她那日在宜兰院当众给了冯姨娘没脸以后,她便一直怀恨在心;也知道她在周太夫人跟前儿很有体面,毕竟只看她服侍周太夫人那个娴熟的架势,便知道此类事她先前定然没少做,试想谁被这么天天精心的伺候着,有事没事就过来陪说话陪解闷逗乐子,又能不喜欢那人的? 本来周珺琬是宁可得罪君子,也不愿得罪冯姨娘这样小人的,得罪了君子还好,至少她的一切报复都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得罪了小人可就糟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捅上她一刀?但她既然一开始便没打算在西宁侯府多待,如今活着的惟一目的,就是得报大仇,自然没必要在乎那么多;况指不定冯姨娘见她不好惹,以后便再不敢在周太夫人面前明里暗里上她的眼药了呢?毕竟这世间上多的是欺软怕硬的主儿。 况相信宁夫人一定很乐于见到她与冯姨娘交恶,而在她的复仇大计里,宁夫人又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周珺琬之前还曾想过要不要跟冯姨娘合作,但并不是所有敌人的敌人,都能成为自己朋友的,她虽深恨宁夫人,却并不意味着她就喜欢冯姨娘,冯姨娘那副娇柔妖娆的模样,总是让她没来由想到沈冰,她宁可自己多受累,也不屑与之合作! 装作没看见周太夫人眼里的狐疑和探询,也没有方才与冯姨娘剑拔弩张的那一幕似的,周珺琬自锦秀手里接过一只镂雕粉彩四季花卉的小方盒子,双手奉到周太夫人面前,笑道:“回太夫人,这是琬儿前阵子闲来无事时,琢磨出来的一种搽脸的膏子,名唤‘金玉美人膏’,乃是用明前的雨水和着朝露,放入成窑的瓦罐里,用黑炭熬火,待蒸出净水后,再加入清明时节采下来,晒干了研成粉的桃花瓣,并金缕梅、花蜜、牛髓和猪胰,熬制提炼而成的。洗脸之后涂在脸上,最是保肌养肤,延年益寿,太夫人用了后,管保今年瞧着还四十,明年瞧着就已三十了!” 待伺立在周太夫人身后的大丫鬟如意将盒子接过去后,又自锦秀手里接过一个薄胎瓷的广口小瓶双手奉上,“这里面装的,则是‘梅花冰瓣雪花糖’,也是琬儿前阵子琢磨出来的,把冰片和薄荷拌在糖里,用白银制成的模子压出来即得,这糖气清香,味道凉,噙着慢慢融化,不但也有保肌养肤,延年益寿的功效,且还有活血止痛的功效。” 顿了顿,越发诚恳的道:“这两样东西虽不甚精贵,却是琬儿的一片心,太夫人待琬儿恩重如山,琬儿无以为报,惟一所有的,便是自己的这片赤诚之心了,还请您老人家明鉴!” 说完,深深拜了下去。 ------题外话------ 下雨天,睡觉天,不上班的日子不要太爽哦,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四十二 孜孜游说 好话人人爱听,周太夫人也不例外,更何况周珺琬不但话说得好听,还呈上了自制的搽脸膏子和糖粒儿,两者又皆有保肌养肤,延年益寿的功效,——须知但凡是女人,无论年老年少贫穷富有,只怕就没有一个是不爱美的,就跟人人都爱听好话一样,周太夫人虽已年届六十,也不例外,脸色便不自觉缓和了几分。 周珺琬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小意儿奉承起作用了,忙趁热打铁又向周太夫人道:“琬儿还有几句要紧话儿想禀告太夫人,只是……”只是后面却没了下文,只拿眼看着地面不出声儿。 周太夫人是什么人,焉能不知道她这番做作是顾忌着旁人?便淡声吩咐众人都退下去,又冲心腹陪房胡婆子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待众人都退下之后,方沉声问周珺琬道:“这会子屋里已无第三个人,你有什么要紧话儿,就直说罢!” 周珺琬忙应了一声“是”,才直起腰来,看向周太夫人道:“琬儿知道太夫人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也知道您老人家心疼我,是真想为我讨回一个公道,侯爷至孝可是阖府人尽皆知的,设若见您老人家动了真怒,定然会下令彻查此事,还我一个公道。但侯爷如今位高权重,朝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抓他老人家的把柄,若是让人知道他后宅不宁,可怎么样呢?再者,夫人的兄长如今乃是吏部侍郎,掌管着满朝文官的谪迁贬斥,虽品级没侯爷高,却党羽满朝,咱们若是拿不出如山铁证来,只怕宁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夫人岂非如今怎样,将来仍怎样,根本伤害不了她丝毫?” 一边说,一边觑着周太夫人的脸色,眼见她被自己说得面有所动,若有所思起来,便继续道:“要琬儿说,此事最关键还是在绿薇身上,但只绿薇已死,死无对证,凭咱们查出什么来,夫人都可以来个一推六二五,全推到绿薇身上去,反正咱们总没办法让绿薇死而复生罢?” “所以咱们只能从长计议……琬儿想着,夫人总是侯爷的原配正室,又生有大爷二爷两个嫡子,便是有朝一日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儿,为大局计,太夫人和侯爷至多也只能将她对外称病禁足在自己屋里,不再主持中馈而已,但这对于夫人来讲,惩罚也已经足够了。只是夫人自来谨慎,等闲让人抓不到错处儿,所以琬儿就想着,若是能一步步取得她的信任和看重,再深入查清楚她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到时候铁证如山,她岂非再无从抵赖?这也是琬儿此番肯不追究此事,并频频对她示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希望能以此逐渐取得她的信任,为您老人家分忧。当然,这只是琬儿的一点浅见,具体怎么着,还得请您老人家示下。” 宁夫人过门前后,齐亨还不是西宁侯,齐家的中馈也出于某些原因,一直由周太夫人主持着,那时候,周太夫人可真正是不折不扣的老封君。 待得宁夫人过了门,渐渐站稳了脚跟后,周太夫人也曾几次当着齐亨的面儿提出,要让宁夫人接手主持中馈,自己则要好好儿享几日清福。当然,周太夫人说这话儿时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但都被宁夫人以自己年纪轻不服众为由婉拒了,且每婉拒一次,待周太夫人便比先时更小意更孝顺,无事时也泰半待在房里给周太夫人或是齐亨做衣衫鞋袜,久而久之,便给了周太夫人一个错觉,那就是宁夫人喜欢清静,不喜欢喧闹排场,没有争权夺利之心。 于是待得之后她有一次生病时,便当众再次提出要让宁夫人接手主持中馈,且态度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坚决。宁夫人推辞不过,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还说自己只是帮忙跑跑腿儿,安排些小事,大事还得周太夫人做主,哄得周太夫人十分高兴,越发觉得儿媳没有争权夺利之心,让她帮自己管几日家也是好事,她整好可以借此机会松散松散。 却没想到这一“松散”,便是二十多年,连宁夫人当初生孩子坐月子时,她都未能成功将管家大权再夺回来。 只因宁夫人实在是个有手段的,不过才接手主持中馈一个月,便在大半要紧的行当上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又恩威并施收服了其他人,且府里看起来的确比先井井有条了许多,连齐亨都有意无意赞了好几次,以致周太夫人根本无从下手,只能恨恨的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此事也直接造就了这婆媳二人之后二十年如一日的明争暗斗,只是周太夫人就几乎从没占过一次上风就是了,即便有冯姨娘和真正周珺琬的帮衬。 是以一闻得周珺琬说有法子将宁夫人拉下马,让她别想再主持中馈,周太夫人立刻来了兴趣,猛地坐直了身子,急声问道:“你这个法子当真可行?” 只看周太夫人急不可耐的样子,周珺琬便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过关了,心下暗喜之余,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蹙着眉头字斟句酌道:“可行不可行琬儿暂时还说不好,不过夫人这阵子待我已比先和气了许多,皆因前阵子我曾当众给过冯姨娘没脸,想来假以时日,夫人定会越发信任我,到时候自然……” 后面的话并未说出来,但周太夫人却听懂了她的未竟之意,不由暗忖起来,若是让素斓受点小气便能助她将管家大权给夺回来,那这点气还真是千值万值……因大手一挥,“你冯姨娘那里,我自会交代她的,你就别管这事儿了,只管按你想的去做即可!”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周珺琬忙正色应道:“有太夫人这句话,琬儿就可以放心了。琬儿一定会将此事做得尽善尽美,不辜负您老人家这番看重和信任,不让您老人家失望的!” 说完面露难色,话锋一转,“只是兹事体大,若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只怕……” 周太夫人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径自打断了她:“此事只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只放心行事!” “是。”周珺琬忙应了,低头的同时,顺道掩去了眼底的讽笑。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四十三 尚方宝剑 因是日乃周太夫人回府的第二日,宁夫人向来在礼仪方面都是做得无可挑剔的,故一大早便领着几个女儿,来了萱瑞堂请安。 就见周珺琬和冯姨娘都早到了,这倒也是她意料中的事,毕竟这两人巴儿狗样围着周太夫人转已非一日两日,她早见惯不怪了。让她意外的是,不论是周珺琬,还是冯姨娘,脸色都十分不好,周珺琬的眼圈儿还红红的,上首周太夫人眉眼间也有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霾,这样情形放在以前,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宁夫人看在眼里,便知道在她来之前,萱瑞堂必定已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心念电转之间,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是含笑款款上前,屈膝给周太夫人见礼:“给母亲请安!母亲昨儿个夜里睡得可还好?” 周太夫人明显心绪不佳,因只是淡淡点了下头,说了句:“起来罢!”便再无他话。 齐涵芝姊妹也上前给周太夫人见礼,但无论是向来在她面前最有体面的齐涵芳,还是向来最得她宠爱的齐涵芊,都没得到好脸子,都跟宁夫人一样,只得了一句淡淡的“起来罢”,便再没拿正眼瞧过她们,只顾心不在焉的发怔。 宁夫人便越发肯定在她来之前,萱瑞堂一定发生了什么,上前半步赔笑向周太夫人道:“才儿媳进门时,听同喜说,母亲还未用早饭?不如让丫头们这会儿上了来,也赏儿媳和几个丫头一碗吃,让大家都沾沾您老人家的喜气?” 周太夫人不喜宁夫人已到了等闲不肯顾面子情儿的地步,平日里若是没有外人在,不论宁夫人是说好话还是歹话,总要被她挑出几根刺儿来。就譬如方才这一席话,若是放在以往,周太夫人必定会说:“你这是在抱怨我作上人的不慈,让你空着肚子来请安吗?既是如此,你以后都不必再来给我请安了,只管待在你屋里高乐可好啊?” 但今儿个也不知她是不是转了性,破天荒没有挑宁夫人的刺儿不说,反而还顺着她的话说道:“既是如此,吩咐丫头摆饭罢!” 且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由周珺琬和冯姨娘一块儿服侍,而是单由冯姨娘一人服侍,从头至尾都晾着周珺琬,就跟屋里没她这个人似的。 其余众人见了,便都眼神闪烁,若有所思起来。 周珺琬则一直低垂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却趁众人都不注意时,好几次觑眼看冯姨娘伺候周太夫人用饭的的动作和步骤,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明眼人都看得出周太夫人心绪不佳,而在座的就没有一个眼不明的,因此待她一放了筷子,便也都相继放了筷子漱了口,簇拥着周太夫人回了厅堂,你一言我一语的有意拿话儿来逗她开心。 只是周太夫人却一副意兴阑珊,兴致缺缺的模样,很快便命大家都散了,只留下了冯姨娘服侍。 “……你说那个狐媚子竟当着老不死的面儿,就与那个贱人杠上了?”回至宜兰院,宁夫人刚发落前家事,打发走众执事妈妈并媳妇子,奉命去打听晨起萱瑞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王大贵家的便回来了。 “千真万确!”王大贵家的忙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宁夫人,“听说是冯姨娘先出言挑衅的,说二奶奶吃里扒外,不懂得知恩图报,对不起太夫人这么多年来的看重和栽培。二奶奶先还忍着,后冯姨娘越说越过分,实在再忍不下去,于是出言反驳了冯姨娘几句,不想却惹得太夫人大怒,将众伺候之人都屏退了,单独跟二奶奶说了有一盏茶时间的话儿,等再叫人进去时,二奶奶一看便已哭过了,满脸委屈的给冯姨娘赔礼道歉,太夫人趁机又骂了二奶奶几句,说她‘越发轻狂了,竟连长辈也不放在眼里’,还赏了冯姨娘一对儿玉如意,冯姨娘自谓得了脸面和彩头,方没有再揪着二奶奶不放……” 王大贵家的话音未落,宁夫人已忍不住拊掌大笑起来:“这出‘狗咬狗’的戏码可真是越来越精彩了,要我说,什么德音班的小凤仙,什么祥云社的玉麒麟,再是名角儿又如何,差这几位可差远了!” 那个老不死的这会儿知道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罢?该! 王大贵家的犹豫了片刻,因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夫人如今对二奶奶是个什么意思?要奴婢说,横竖她已不得太夫人的意儿了,咱们不如趁此机会,先除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断了太夫人一臂再说?即便将来侯爷知道了,以冯姨娘如今恨她的情形来看,必定也是不会多过问此事的,不然万一哪日她又得了太夫人的意儿,岂非后患无穷?” “不,眼下不是好时机,老不死的正等着抓我的痛脚呢,真除了她,岂非是在老不死的瞌睡时白给她送枕头?”宁夫人闻言,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说着接过王大贵家的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才又勾唇道:“再说我如今不打算除掉她了,我还要留着她跟老不死的和那个贱人狗咬狗呢,这会儿便将她除了,岂非再没好戏瞧了?我不但要留着她,我还要将她收为己用,好吃好穿的供着她,日日带了她去老不死的面前晃悠,恶心她,膈应她,让她打落牙齿和血吞,让她有苦说不出,也让府里那些墙头草们都看看,是跟着我有前途,还是跟着那个老不死有前途!” 眼见周珺琬红着眼圈回来,文妈妈心知必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忙将众伺候之人都屏退了,又暗示锦秀守好门后,方皱眉关切的问道:“可是事情进展得不顺利?” 那搽脸的膏子和糖都是她们试过多次,觉得已经尽善尽美了,才送去给太夫人的,难道这都不能打动太夫人,让她将昨日之事揭过去吗? 周珺琬却笑了起来,“不,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比之前我们预想的更要顺利!” 将自己去萱瑞堂后的情形和与周太夫人的对话大略与文妈妈说道了一遍,末了道:“太夫人可是亲口说了让我‘只管放心行事’的,我明儿做任何事,可都是奉命行事!”出了什么岔子,自然也与她无关! 文妈妈闻言后,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就算有了太夫人这柄尚方宝剑,恕老奴多嘴,姑娘也不该那样直接与冯姨娘交恶的,侯爷对冯姨娘可是将近二十年盛宠不衰,万一冯姨娘在侯爷跟前儿下咱们的话儿,岂非……” “也有当老子的管儿子房里事屋里人理儿的?妈妈只管放心罢!”周珺琬不待文妈妈把话说完,已打断了她。齐亨的确该顾忌,但她的仇人又不是他,只待大仇得报,她便会离开西宁侯府这个表面光鲜,实则烂到了骨子里去的地方,冯姨娘就算在齐亨面前下话儿又如何,齐亨总不好真插手儿子的房里事罢?再说他就算真要插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题外话------ 亲们,新封面漂漂不?偶昨天对着欣赏了一下午啊,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四十四 得失之间 饶胡妈妈再三再四严令过萱瑞堂众伺候之人不得将晨间之事外传,周珺琬当着周太夫人的面儿顶撞冯姨娘,以致被周太夫人申饬了一顿,还被勒令当众给冯姨娘赔礼道歉之事,还是如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传遍了西宁侯府大大小小每一个角落。[] 那些连日来有事无事都往倚松院周珺琬小院凑的丫头婆子们,便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再没谁往她院里凑了。 毕竟众人都知道,周珺琬在府里的体面,泰半是靠太夫人给的,如今她失了太夫人的欢心,又得罪了自来最得侯爷宠爱的冯姨娘,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实在犯不上她们再上赶着去巴结,没的白浪费自个儿的时间和银钱,更没的白惹恼了太夫人和冯姨娘。 但众人的这种心理只持续了不到半日,便立刻又改变了,只因宁夫人竟于午时之前,使王大贵家的亲自上门,赏了周珺琬一套上等的官窑薄胎瓷茶盅。 其时周珺琬正坐在靠窗的花梨木长案前,对着窗外的两颗白玉兰树抄写佛经,——这是她琢磨了一上午,才琢磨出的躲避齐少游求欢的法子。 周太夫人的六十大寿眼看就要到了,她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的,便是再精心挑选,只怕在周太夫人看来也稀松平常得紧,倒不如亲手抄写几卷佛经献上更显得心虔;最重要的是,抄写佛经时理当吃斋念佛,如此一来,岂非就有了现成拒绝齐少游的理由?除非他想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万幸她虽没了属于周珺琬的任何记忆,却除了会写沈凉的字迹以外,竟仍奇异般的会写周珺琬的字迹,不然不用齐少游发现异常,她自己就要先露了破绽。(.好看的小说) 周珺琬方抄写了两三页佛经,就有金铃进来屈膝禀道:“回二奶奶,夫人使王妈妈给您送东西来了!” “……王妈妈来了?”周珺琬怔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是自己和周太夫人的那一番半真半假的做作起效了,忙道:“快请至厅堂好生奉茶伺候着,我洗洗手就过去。” “是,二奶奶。”金铃应声而去。 周珺琬则忙就着锦秀捧着的热水洗了手,又接过文妈妈递上的帕子拭净,方被二人拥着去了厅堂。 果见穿了件天青色缎绣团花褙子,戴了赤金镶红宝石簪子,一脸不苟言笑的王大贵家的已侯在厅里,一瞧得周珺琬出来,便敛衽为礼:“老奴见过二奶奶。” 早被周珺琬一把搀了起来,笑道:“妈妈是伺候夫人多年的老人儿了,阖府小一辈的主子们,谁不拿妈妈当半个主子看?妈妈真真是折煞我了!” 又亲自搀着她至当中的榻上坐了,自己则坐了另一边,待锦秀上了茶来后,方笑问她道:“敢问妈妈这会子过来,可是夫人有何吩咐?其实要我说,夫人有何吩咐,只管使个小丫头子来说一声便是,又何须妈妈亲自走这一遭儿?” 王大贵家的伺候宁夫人多年,眼里心里只得一个宁夫人,连自己的丈夫子女尚且要靠后,对明里暗里给了宁夫人不少气受、给她使了不少绊子的周太夫人和周珺琬自然深恶痛绝,只不过对着周太夫人时不敢表露出来罢了,因此对着周珺琬时,便鲜少有好脸色,就譬如方才。 但周珺琬的态度却这般好,又是让茶又是让座又是拿好话儿奉承她的,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是再厌恶她,也不好再拿乔的摆出一副臭脸,毕竟周珺琬也是大半个主子。 因强挤出一抹笑意,道:“并非是夫人有何吩咐,而是夫人昨儿个新得了套薄胎瓷茶盅,想着二奶奶这里也好久没添过家俱陈设了,所以特意吩咐老奴给二奶奶送了来。” 说着自跟来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掐丝戗金的五彩大盒子,放到周珺琬面前打开:“二奶奶瞧瞧可还喜欢?” 周珺琬忙笑说道:“难为夫人还惦记着我,请妈妈回去转告夫人,就说我略微收拾一下,便过去磕头谢恩。”一边说,一边看向那个盒子。 就见盒中装着十来个大小不一的杯子,层层套叠,取出来依次摆出来看,均光洁如玉,白如凝脂,大的有三寸来长宽,小的竟如拇指大小。其上绘的皆是唐宋元各名家的花卉虫鸟,配色或雅致清新,或艳丽厚重,画功则精细娴熟,仿得惟妙惟肖;杯子一侧绘画,另一侧则题此花鸟的诗词名句,字体端严,骨气劲峭。且每只杯子还用黄金镶底,镂出双鱼卧莲花样,精致奇巧实乃周珺琬生平之所未见。 屋里就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或轻或重的吸气声。 王大贵家的不由自得一笑,谅你们也没见过这样好东西,今儿个真真是白便宜你们了! 之前宁夫人让她送这套茶盅来时的不甘和不忿总算是去了个七七八八。 自得间,抬头去看周珺琬,想从她脸上也看到与文妈妈锦秀等人一样的惊喜艳羡,却见她只因惊艳张口结舌了那么短短的一瞬,便已恢复了常态。不由又不忿起来,她这是什么态度,就跟这些茶盅很稀松平常似的,她这辈子倒几次见过这样好东西?呸,就凭她周家那个穷家薄业,只怕从来就没看见过罢! 是了,她定是在虚张声势,省得在她和众伺候之人面前失了颜面,毕竟好歹也算大半个主子,若是表现得太眼皮子浅,可是会惹人笑话儿的!对,一定是这样! 王大贵家的这般一想,心里总算好受了许多,看向周珺琬的目光便复又恢复了方才的看似卑微,实则居高临下。 周珺琬还是沈凉时,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如何猜不到王大贵家的这会儿在想什么?如果换做当初她方醒来时,王大贵家的将这套茶盅摆在她面前,她必定也会跟文妈妈等人一样,被其惊艳得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但一来她已在侯府生活了这么久,也已见过不少好东西了,这套茶盅虽精奇贵重,未必就精贵得过之前宁夫人赏她那尊玉雕;二来她如今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报仇,她日日夜夜所思所想的除了报仇,还是报仇,所以她更看重的,是这套茶盅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而非其本身的价值! 当下周珺琬又与王大贵家的说了一会儿话,才在王大贵家的起身提出告辞时,趁机塞了一个荷包在她手里,并亲自送了她出去。 ------题外话------ 走过路过的亲们,收藏个呗,不会怀孕滴,真滴,呜呜呜……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四十五 相互利用 宁夫人使王大贵家的亲自上门,赏了周珺琬一套新出官窑薄胎瓷茶盅的消息,跟她因顶撞冯姨娘失了周太夫人欢心的消息一样,在她做了糕点去宜兰院谢恩还没出来时,已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了西宁侯府大大小小的角落。[.超多好看小说] 当下那些因见她失了周太夫人欢心,便不再如往常那般有事无事便往她院凑的丫头婆子莫不后悔不迭;因见她失了势,在银铃去大厨房传话儿说她中午想吃一碗炖的嫩嫩的鸡蛋羹时,百般找理由推诿的管事柳婆子就更是惶恐至极。 谁曾想这二奶奶竟会前脚才失了太夫人的欢心,后脚便得了夫人的意儿呢?太夫人虽是长辈,侯府的女主人却是夫人,如今二奶奶得了夫人的欢心,在府里的体面只有更甚从前的,怎么她们偏就那么没有眼力价儿呢?说来说去,还是上意难测,惟今只能盼着二奶奶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她们这一遭儿了。 不提这边厢众下人的惶惶不安,如今且说倚松院周珺琬的小院内,文妈妈早屏退了众伺候之人,让锦秀守着门口,在低声与去宜兰院谢恩回来,手腕儿上又多了一对翡翠镯子的周珺琬说话儿,“……据姑娘看来,夫人可有跟太夫人一样,被姑娘唬弄过去?” 周珺琬看着手腕儿上通体碧绿,像一汪碧水的镯子,斟酌道:“一时半会儿间想将她唬弄过去是绝然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我都姓周而非姓宁,就算太夫人如今再不待见我,她也一定会防着我,不会全然信任我的。(.)我猜她今儿个这般大张旗鼓的赏我茶盅,利用我来与太夫人冯姨娘打擂台要占很大一部分原因,不过,她是在我利用我,我却也是在利用她,只看到最后,我们谁更技高一筹了!” 如今周太夫人已准许了她自宁夫人手里“为她”夺回管家大权之举,她再利用这段时间尽可能取得宁夫人一二分的信任,等到陆炳那边一事成,她应该就能趁机自宁夫人手里分到少量的权利了,譬如,掌管府里上下内外的各类陈设,而各类陈设自然也包括四时八节各处摆放的花木盆景。 傍晚时分,周珺琬又去了一次萱瑞堂请安,只是这一次,她连萱瑞堂正房的大门都没进成,便被吉祥出来要笑不笑的“请”了回去:“太夫人身上不爽利,这会子正养神呢,二奶奶还是请先回去罢!” 吉祥说周太夫人身上不爽利,正闭目养神,可不论是周珺琬,还是院子其余伺候之人,都分明听到屋里有说笑声传出来,听声音像是冯姨娘和齐少灏母子两个的。 众人便都知道二奶奶这是真个失了太夫人的欢心了,只是顾忌着宁夫人那边儿,半点异样不敢露出来罢了。 但饶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周珺琬依然难堪得涨红了一张脸,好歹强挤出一抹笑对吉祥说了一句:“既是如此,那我明儿再来给太夫人请安。”便扶着锦秀,低着头飞快离开了萱瑞堂。 周珺琬被周太夫人拒之门外的消息,不但很快传到了宁夫人耳朵里,也很快传到了府里其他人的耳朵里,自然又是各有一番心思。 齐少游也是方一回府,便得知了此事,想着待会儿自己家去后,周珺琬十有八九又会对着自己好一通哭诉,便禁不住一阵阵的烦躁。 但他昨儿个独寝了一夜,已觉十分难熬,今夜是再不想委屈自己,偏锦云如今又已搬回了周珺琬的小院儿去,他若想今夜歇在锦云屋里,就少不得要去周珺琬屋里晃一圈,因只得强压下心里的烦躁,去见过了周太夫人和宁夫人后,抬脚回了倚松院,去了周珺琬的屋子。 意料中周珺琬的苦瓜脸却没有出现,她正坐在靠窗的长案前抄写着什么东西,落日的余晖照在她脸上,给她平添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恬淡和书卷之气。 齐少游不由怔了一下,才笑道:“虽说太阳已快下山了,到底还有几分余热,琬儿怎么偏坐在窗户底下?没的白受了暑气。” 周珺琬闻言,忙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冲齐少游屈膝福了一福,方笑道:“虽说太阳还有几分余热,坐在窗户底下吹着外面的凉风却极是舒服,兼之窗外的两株玉兰花正开得好,妾身可受用着呢,多谢二爷关心。” 说得齐少游也忍不住凑到窗前站了站,发现的确凉爽,且不时有一阵淡淡的甜香味儿飘进鼻间,因忍不住赞道:“不但凉爽,还能赏花儿,还是你会享受!对了,你抄的什么呢?”说着翻捡起书案上已誊抄好的纸张来。 周珺琬忙把自己预先想好的说辞说道了一遍,“因妾身笨嘴拙舌,惹了太夫人她老人家生气,且再过一阵子,便是太夫人的千秋好日子了,妾身想着太夫人一辈子什么没经过没见过?便是妾身费心准备了礼物,也不见得就能入了她老人家的眼,倒不如亲手抄写几卷佛经来得心虔,一来为老人家贺寿,二来,也有赔不是的意思,未知二爷以为如何?” 齐少游当然巴不得周珺琬能重得周太夫人欢心,齐亨是出了名的孝子,只要世子之位一日未定,他悬着的心便一直落不回原地,能多一重保障自然更好……因笑着点头道:“你这个法子却好,到时候祖母她老人家收到你亲手抄写的佛经,必定会十分高兴。” 周珺琬闻言,面露难色,“希望能承二爷吉言。只是……在此期间,妾身势必要吃斋念佛,只怕会委屈了二爷……” 齐少游忙道:“这是好事儿,我何来委屈之说?你只安心抄你的佛经,大不了我这阵子都吃住在锦云屋里便是。”就算她不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短时间内他也没打算再歇在她屋里,她不嫌晦气,他可嫌! 却不知周珺琬正暗自冷笑不已,面上却丝毫未表露出来,命锦秀端了白日里她做好的百合糕,主仆二人一道送了齐少游去锦云的屋子后,方折回了自己的屋子。 文妈妈迎了上来,趁四下无人时,悄悄附耳与周珺琬说了一句:“陆炳家的才递了话儿进来,说消息已传到了韩夫人娘家姐姐,户部给事中黄大人夫人陪房婆子的耳朵里……”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四十六 寿筵之日 不几日便是周太夫人的寿辰,大燕朝自开国皇帝慕容冲起,便素来崇孝,西宁侯府又是京畿显贵之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自然是要好好大办一场热闹热闹的。又因亲眷同僚好友委实众多,于是定了寿筵前后两日,加正日子一共三日时间大宴宾客,第一日宴请京中的宗亲公侯并世家们,第二日也就是正日子宴请齐家的亲朋近枝并朝中的堂倌儿们,第三日则宴请有通家之好的人家及旁的客人。 当下自周太夫人宁夫人以下,阖府俱忙了个人仰马翻。 相形之下,平日里本就算得上清闲的周珺琬便越发显得清闲了。她这个只被西宁侯府下人先前是看在周太夫人面子上,如今是看在宁夫人面子上嘴里唤一声的“二奶奶”是没有资格出现在众宾客面前的,一来她身份低微,二来众宾客也不知道作为齐二爷二房奶奶的她的存在,她根本就是见不得人的! 不过连日来她的心情却都很好就是了,齐少游没有再来烦她,陆炳那边也已成功将消息传到了该传到的人的耳朵里,她如今惟一需要做的,便是等待韩夫人上门兴师问罪,坐享胜利的果实了。只不知道韩夫人究竟会于何时登门兴师问罪?若是韩夫人能于周太夫人生辰之日,当众兴师问罪,那可就真是太妙了,虽然她心里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两家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显赫人家,轻易不会让对方,更不会让自家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但饶是如此,到了周太夫人生辰的正日子,周珺琬依然天不明就起了身,命金铃捧着她这些日子以来抄好是十卷佛经远远跟着,自己则扶了锦秀的手不疾不徐的朝萱瑞堂行去。该做的面子活儿,还是要做的。 主仆一行很快便到了周太夫人的屋子门口,因见有丫鬟端着铜盆打里头出来,便知周太夫人已经起了,忙紧赶了几步走上去。 “二奶奶今儿个可真早,太夫人刚盥洗了,在梳头呢。”那端着铜盆的丫鬟见了周珺琬,便笑着屈膝给她打招呼,并不若萱瑞堂其他的丫头婆子一样,见了她便面露不屑,行礼问好也满是敷衍。 周珺琬认得后者是周太夫人跟前儿的二等丫鬟映画,在下人圈里口碑向来不错,亦连文妈妈都对其评价颇高,因也笑道:“姐姐岂不更早?我想着今儿个大家伙儿势必比昨日还要忙碌几分,便想趁这会子太夫人得闲儿,来给她老人家磕个头,不知道姐姐可否代为通传一声?” 映画将手里的铜盆递给廊下候着的小丫鬟,笑道:“二奶奶且稍等片刻,待奴婢进去瞧瞧。”说完便折回了屋里去。 片刻出来屈膝笑道:“太夫人这会子正欢喜,请二奶奶进去呢。” “多谢姐姐提点。”周珺琬谢了映画,然后进了屋子。 就见身着大红刻丝立领通袖衫,头戴赤金点翠镶玉大抹额,耳上垂着两挂碧绿翡翠细线珠子的周太夫人正坐在镜前,就着一身桃红妆花衣衫,打扮得也是光彩照人的冯姨娘手里的盘子挑花儿戴,整个人看起来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只是在见到周珺琬进来后,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去了许多。 周珺琬心知周太夫人为何会一见到她就变脸,便也配合的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几步走到周太夫人跟前儿,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又说了好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吉利话儿,然后递上了自己抄写多日的佛经,“……太夫人的千秋好日子,琬儿也没什么好送的,便是有,只怕也入不得您老人家的眼,因此亲手抄写了十卷佛经,还请您老人家笑纳!” 周太夫人却仍一脸的似笑非笑,只示意身后侍立的如意接过周珺琬递上的佛经,又示意吉祥赏了她一对约莫八分的小金稞子,便转头自顾与冯姨娘说笑起来,再未正眼看过周珺琬一下,逐客的意图显而易见。 周珺琬脸上的委屈之色便更甚了,咬着下唇好几次都想说点什么的,但都因周太夫人正与冯姨娘说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有她插话儿的余地,只得屈膝冲周太夫人又福了一福,默默退了出去。 只是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得周太夫人轻蔑的声音传进耳里:“如意,把这几卷劳什子破佛经给我扔了,明明知道入不得我的眼,偏还送来,没的白扫了我的兴!” “太夫人且息怒,今儿个可是您老人家大喜的日子,”冯姨娘如浸了蜜般甜的声音随即响起,“您又何须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动气,白坏了兴致?依妾身说呀,就算要扔,好歹也等到过了今日再扔不迟啊!” 周太夫人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冷哼道:“好罢,就等过了今日再扔!” 两人的声音都不小,显然半点没有顾忌周珺琬还在,屋内屋外也还有众多伺候之人的意思。 周珺琬不待二人把话说完,已走出了屋外去,迎接她的,是廊下候着的众丫头婆子或轻蔑不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有几个特别大胆的还故意以她能够听得见的声音“窃窃私语”道:“太夫人明显已不待见她了,偏还成日价的来,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二奶奶呢,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是啊,若非今儿个是太夫人的好日子,只怕依然连门都进不了……” “……太夫人待她恩重如山,她倒好,太夫人大喜的日子,就只送了几卷所谓亲手抄的佛经,也不知是真拿不出好东西来,还是舍不得?” 周珺琬的脸色就越发白一阵红一阵的,似未听见众人的议论一般,低着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萱瑞堂。 自然有人将整件事第一时间告知了王大贵家的。 彼时一身大红衣衫,盛装了的宁夫人正忙着招呼来道贺的众宾客们,本就被大家奉承得正是高兴之时,又闻得王大贵家的悄悄说了此事,不由越发的春风满面。 待得周太夫人妆扮停妥被簇拥着出来时,她又满面是笑的第一个迎了上去,殷勤的搀了周太夫人去上座坐下,还亲自捧了一盏热茶奉上。引得一众宾客都交口称赞她孝顺,又赞周太夫人‘好福气’、‘儿媳妇比亲生女儿也不差什么’云云。 直把周太夫人气了个够呛,明明就是她过生辰,有她宁氏什么事儿?大出风头的倒成了她! 奈何当着满屋子宾客的面儿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强作出满脸的笑,与众人打起哈哈来。 ------题外话------ 亲们,明天就是端午节了哦,感谢屈原,给了我们一个小长假,祝大家节日快乐,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四十七 兵不血刃 众宾客说笑间,又有新的宾客陆陆续续抵达。 宁夫人忙领着盛装的齐涵芝姊妹四个迎了上去,彼此厮见后,又忙着再次把四个女儿介绍给新抵达的夫人奶奶们,尤其着重介绍了齐涵芝,“这是咱们家大小姐,最是知书达理惹人疼的,又自来孝顺太夫人和我,真真应了那句老话儿‘女儿是娘最贴心的小棉袄’!” 众宾客便知道宁夫人这是有为女儿挑选婆家之意了,那些家里有适龄未婚儿子的,便着意打量起齐涵芝来。 但见她身穿五彩百蝶金枝绿叶刺绣半袖衫,海棠色抹胸,下系同色凤仙裙,头戴金丝八宝钗,耳上垂着碧玺坠子,端的是艳如丹阳,皎似皓月,难得的是行动间落落大方,半点不若旁的庶女那般缩手缩脚,上不得高台盘。 于是方才还有些嫌弃她出身的夫人奶奶们,便都暗暗转变了看法,有一两个热情的,更是拉着她的手,亲切的问起她年纪几何可曾读过什么书平日里都有些什么消遣等语来。 宁夫人看在眼里,也是暗自满意。她想的是,齐涵芝终归是养在她名下的,若是能为她找个好婆家,一来齐亨面前她好交差,毕竟她可是当着他的面儿打过包票的,二来也好让齐涵芝感激她,将来夫妻两个都为他们母子所用,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今日来的宾客可不比昨日来的都是京城一等一显赫人家的夫人奶奶,那些人家,都是她为宝贝女儿齐涵芳留的,齐涵芝能入得今日这些比昨日略逊一筹的宾客的眼,可谓是皆大欢喜。 也有夫人奶奶拉着齐涵萍齐涵芊的手问长问短的,只是一打听得二人的姨娘都还在,便相继歇了心思,娶个庶女作嫡媳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好歹是侯府的正经小姐,嫡小姐她们不敢高攀,庶小姐难道也不敢求娶了?但让儿子或是兄弟多个姨娘岳母,可就万万不能忍受了,倒也可以为自家的庶子求娶,可关键也得侯府同意不是? 大家围着周太夫人说笑了一回,便到了开席的时间。 周太夫人自然坐了首席,陪坐的都是与她一辈的亲朋本家的老太太们,宁夫人则陪着今日来宾里身份最高的几位官太太坐了次席。 席间不知是谁先提起了齐家的三位爷,其中一位穿酒红撒金褙子的夫人因笑向宁夫人道:“夫人可真真是好福气,膝下三位爷都是绝顶聪明、斯文俊秀的青年才俊,二爷如今已经进了国子监念书,高中状元指日可待,听说三爷今年也打算下场去考一考,只怕前途无量呢!” 另一位穿大镶大滚团花刺绣玫瑰红衣裙的夫人也跟着凑趣,“可不是么,听说三爷才得七八岁时,已会作诗赋词了,如今大了更是越发能文能武,生得又好,我好几次都听我们老爷赞赏有加呢!” 这位夫人却是吏部考功司郎中的夫人,其夫薛大人虽只得从四品,连日日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薛夫人却是京城贵妇圈里人人争相巴结的对象,不为别的,只因她丈夫掌管着所有官员的升迁考核,实实在在是决定那些官员去留升降的关键人物,不然她也不能以从四品诰命夫人的身份,与那些比她品级高的夫人们同席了。 “梁夫人和薛夫人实在谬赞了,不过都是亲戚们给脸,孩子们也都还算懂事,长辈们便这么夸将起来了罢了。”宁夫人面上笑得一脸的谦逊,心内却是冷笑不已,那个贱人生的小贱种也配称‘青年才俊’?呸,跟那个贱人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娶一门有显赫家世的妻房来当助力,好要他们母子的强呢,也得看她答应不答应! 原来在座的几位,都是齐亨给齐少灏相中的未来岳母的人选,彼此都已透过口风儿,当然事先也已同宁夫人说过的,不然宁夫人也不会特意将这些人都聚拢在一起了。 齐亨原本还以为宁夫人多少会挑剔阻挠,至少也会心里不痛快的,毕竟这些人家比之齐少游的岳家多毫不逊色,焉有庶子媳妇比嫡子媳妇出身还高或是二者旗鼓相当的?不想宁夫人听罢他的话后,也一力赞妙,还说只等他一想好定谁家的姑娘,她便即刻请媒人上门去,务必要将齐少灏的亲事办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倒弄得齐亨半信半疑又有几分惭愧起来,暗想宁氏出身大家,素来高傲,对待庶子庶女们也自来跟嫡子女一视同仁,鲜少于这些事上耍手段,自己此番莫不是真错怪了她? 却没想过,正室夫人与其所生的嫡子嫡女与姨娘庶子自古便是天敌,彼此间就好比乌眼鸡似的只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宁夫人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眼中钉肉中刺齐少灏娶一房显赫的妻室进门来要他们母子的强? 果然就听得宁夫人又笑道:“不过要说起我们家老三,不是我做母亲的自夸,那可真真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孩子,不但文采出众,武艺不凡,真正的能文能武,生得更是全随了他亲姨娘,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赞一句‘好人才’呢!” 一席话,说得众夫人都越发动心起来。 齐少灏只是庶子一个不假,但架不住他受宠啊,且西宁侯府除了他也没别的未成亲的适龄儿子了,齐家大爷倒是嫡长子,却连走几步路都要人扶,常年浸在药罐子里,谁知道多早晚就一命呜呼了?她们金奴银婢养大的女儿,可舍不得送进齐家作寡妇! 更何况听说齐少灏的姨娘并非那起子不要脸的骚蹄子,而是明公正道抬进门的良家贵妾,在周太夫人跟前儿都极有体面的,将自家的嫡女嫁给他,倒也不算辱没了自家。 便都纷纷笑道:“既是如此,何不请了三爷进来我等瞧瞧,也好让我等一饱眼福?” 宁夫人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才抿嘴促狭一笑,道:“那孩子是个腼腆的,这一点倒是没随着他亲姨娘,只怕见了这等阵仗唬住了也未可知,夫人们待会儿可得斯文点子。” 王大贵家的也笑道:“说起咱们家侯爷当年在花灯会上与冯姨娘一眼定情之事,那可真是佳话一段,可见冯姨娘年轻时容貌必定是个拔尖儿的,性子必定也是极大方的,偏咱们三爷哪里都随了冯姨娘,就这大方的性子没随着。” 短短几句话,说得满桌子人的面面相觑,顿时都没了言语。 谁家规规矩矩的姑娘准她一个人跑出去看花灯?又是个什么样品行的年轻女子才会在花灯会上勾搭陌生男人,还私自定情?有这样一个姨娘,齐少灏的品行又能好到哪里去?可不能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于是不待宁夫人再开口,便已你一言我一语的主动岔开了话题,决口不再提看齐少灏之事,就好像压根儿不曾有过这一回事似的。 ------题外话------ 亲们,昨天也就是端午节是爷爷的生日,本以为昨晚上就能回家的,结果回去路上一路堵车,回去后爷爷奶奶又留着不让走,于是今天才回来成,为昨天没能更新和今天迟到更新向大家道歉,请亲们千万见谅,群么一百遍,么么么么,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四十八 严防死守 齐亨自然不知道宁夫人主仆三言两语便将庶子的婚事搅了个一塌糊涂。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挑不出宁夫人丝毫的错处来,毕竟她可从头至尾都未说过冯姨娘和齐少灏一个字不是;他与冯姨娘当年是在花灯会上遇见彼此倾了心,然后回了周太夫人,使人上门去提亲也是事实,他就算想兴师问罪,总也得师出有名才是! 他只知道,之后他再使人去探那几家的口风儿时,竟发现他们都改变了态度,不是说家中的老太太已经给相中了谁谁,便是说女儿还小,还想多留几年,就跟约好了似的,弄得他是既生气又尴尬,却还无可奈何,只能忿忿的就此作罢,转而降低标准,使人探别的人家的口风儿去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如今且说周珺琬“逃也似”的离开了萱瑞堂,方回到倚松院自己的屋子,就见宁夫人身边的红绡已跟昨日一样,领着另两个二等丫鬟梧桐和芭蕉侯在她屋里了。 一瞧得周珺琬进来,红绡便忙领着二人上前屈膝行礼,笑道:“昨儿个蒙二奶奶相让,侥幸赢了二奶奶的钱,奴婢心里委实过意不去,梧桐和芭蕉两个蹄子又在一旁笑话儿奴婢,说奴婢昨儿个应了今儿个做东的,让奴婢不得食言。所以奴婢便将就昨儿个赢的钱,让厨房的柳嫂子斟酌着做了一桌席面,打算中午斗胆借二奶奶的地方请大家乐呵乐呵,未知二奶奶可否赏奴婢这个脸?” 借她的地方请大家乐呵乐呵是假,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以免她去外面乱晃,不慎被外人知道了她的存在才是真罢?周珺琬就暗自冷笑起来。(.无弹窗广告) 她以为她之前去给宁夫人请安,禀告自己连日来身子都有些不适,恐早晚不能再按时去给长辈们请安时,已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也已心照不宣的与宁夫人达成了共识,好叫她只管放心。却没想到,宁夫人终究还是不放心,为此竟不惜在这最繁忙的几日里,将身边最得力的红绡使过来亲自守着她,也再次证明了她对韩家这门亲事看重到什么地步! 原来昨儿个红绡也是一早便来了周珺琬屋里,先是借口连日来帮着宁夫人打理琐事累得够呛,好容易如今万事俱备清闲些了,想借她的屋子躲个懒儿,问她可不可以? 红绡是宁夫人身边一等一的大丫鬟,连齐少游见了都要唤一声“姐姐”,给几分薄面的,周珺琬又岂敢当众驳她的颜面?更何况如今正是她取信于宁夫人的关键时期,尊重宁夫人身边的人,便是尊重宁夫人,她便是敢当众驳红绡的颜面,也定然不会那么做。 自是满口欢迎之辞,不但命锦秀上了好茶和细巧点心来,还亲自陪着红绡说了半日的话儿。 谁知到了吃午饭时,红绡仍是不说要走的话儿,周珺琬只得笑着留她吃了饭,一边吃饭时,一边已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见红绡看她,便微红了脸不好意思的解释‘每日里这个时辰睡惯了的,还请姐姐莫要见笑’,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逐客之意。 奈何红绡也不知是真没听懂她的暗示,抑或是明明听懂了却故意装作不懂,愣是半点平日里的伶俐价儿都没有,又笑着提出想打叶子牌,还不由分说打发小丫鬟去宜兰院请了梧桐和芭蕉两个来作陪,一直到掌灯时分方大胜而归,还约好了今日吃这东道。 于是方有了方才这一出。 周珺琬昨日便不曾驳红绡的面子,今日自然更不可能,因笑言道:“红绡姐姐可是大忙人,平日里求还求不来你与我们一块儿乐呵呢,好容易今儿个有了机会,我又岂有不奉陪之说?只是我才去给老太太磕了头回来,还请姐姐容我进屋换件衣裳再出来陪姐姐不迟。” 红绡忙笑道:“扰了二奶奶清静,都是奴婢淘气,就让奴婢服侍二奶奶更衣罢。”笑容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姐姐是客人,怎好劳烦姐姐?”周珺琬也忙笑道,却也知道红绡这是不放心她已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因只用了平常换衣衫一半的时间,便换好一身家常衣衫出来了。 当下众人说笑了一回,厨房那边便送了席面过来,周珺琬也不拿架子,命大家都坐了,热热闹闹的吃喝至半下午,又与红绡几个抹了一回牌,至掌灯时分方散。 眼见红绡几个都走远了,趁着锦秀金铃几个洒扫屋子,规整桌椅的空档,周珺琬叫了文妈妈去内室说话儿,“今儿个前面都是什么情形?韩夫人可来了不曾?” 周珺琬曾不止一次设身处地的想,若是今日换作她处在韩夫人的立场,乍然得知了自己精心挑选的女婿并非唯一宝贝女儿的良人,她会怎么做?想来想去,她都觉得但凡韩夫人是真疼韩小姐,都不可能再将女儿嫁给齐少游,必定会即刻想办法退婚,然后为女儿另挑一门好亲事。 而要顺顺当当的退婚,且是在将对己方的伤害减小到最低的情况下退婚,那么就必须要让舆论都站到他们那一方,让世人都知道,是齐家不仁在先的,那就怪不得他们不义了! 所以,她推翻了自己之前韩家会顾忌彼此颜面,不会于周太夫人寿筵登门兴师问罪的结论,而是认为韩家恰恰会选在周太夫人的寿筵上将此事闹开,如此一来,齐家不管是想再继续瞒天过海,还是想息事宁人,都不太可能了! 这也是周珺琬何以会这般关心韩夫人来没来参见寿筵最主要的原因。 文妈妈见问,蹙了蹙眉,才摇头道:“韩夫人今儿个还是没有来。”言语神色间的沮丧和失望显而易见。 周珺琬看在眼里,心下不由也掠过一抹失望,但很快又振奋道:“妈妈不必失望,韩夫人没来,不正说明咱们的计划可能已经奏效了吗?” 虽则只有今日才是西宁侯府宴请众亲朋近枝的日子,但依照惯例,这样大喜日子,至亲和姻亲都该日日不落来捧场的,可韩夫人却接连两日都不曾露面,这本身已足以说明问题了,所以她们大可不必沮丧失望,很可能好戏就将在明日上演! 文妈妈一点即透,很快也振奋起来,点头道:“姑娘说得对,指不定韩夫人明日便登门兴师问罪了呢?” 心情一好,也有兴致八卦了,“对了,今儿个夫人可好生给冯姨娘和三爷母子挖了个大坑!”将自己打听来的前面的情形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周珺琬,末了笑道:“只怕冯姨娘知道后,只恨不能咬下夫人一块肉来呢,咱们且有好戏瞧了!” 周珺琬闻言,也勾唇笑了起来,有好戏瞧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宁夫人与冯姨娘鹬蚌相争,她这个渔翁便极有可能趁机得利了! ------题外话------ 亲们,恢复大清早更新了哦,下架了的亲们,收藏回来呗?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四十九 主仆夜话 周珺琬与文妈妈说话儿时,宜兰院里宁夫人也正与王大贵家的并郭妈妈说话儿。(.无弹窗广告) 虽则连日来累得人仰马翻,白日里又应酬了一整日的宾客,彼时宁夫人的精神却仍很好,“……白日里的事,你做得很好,我看这下还有谁会把女儿嫁给那个小贱种!呸,母子两个都是下流种子,上不得高台盘的东西,也妄想要我们母子的强,也不看自己配是不配!” 赞了王大贵家的一回,骂了冯姨娘母子一回,方命王大贵家的,“去我第一层镜奁里,自己挑一样东西罢!” 王大贵家的闻言,心下暗喜,夫人第一层镜奁里装的可都是赤金首饰,虽则比不得下面几层装的玉器宝石来得贵重,随便一件儿也能值百十两银子了。这也还罢了,最重要的是脸面,她的小女儿不日就要出嫁了,她正愁差一样有分量的压箱首饰呢,如今有了夫人赏的首饰,何愁女儿以后在夫家不横着走? 当下忙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谢了宁夫人的恩后,方喜滋滋挑首饰去了。 趁王大贵家的挑首饰的空档,宁夫人问起郭妈妈来:“那个小狐媚子今儿个可还安分?” 郭妈妈见问,忙禀道:“除过晨起去给太夫人磕头,离开了倚松院约莫半个时辰以外,一整日都待在自己屋里,连院门都不曾踏出过一步,红绡请夫人只管放心。(.)” “嗯。”宁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 郭妈妈却皱眉犹豫了片刻,方小心翼翼道:“夫人白日里当着众宾客的面儿那样说冯姨娘,就算真能搅了三爷的婚事,就算冯姨娘不足为惧,可焉能保证不传到侯爷耳里去?毕竟……夫人是当着侯爷的面儿说过务必要将三爷的亲事办得风风光光的,若是因此而坏了夫妻情分,岂非得不偿失?” “夫妻情分?”本是一席小意相劝的话儿,不妨却触动了宁夫人的伤心事,让她想起齐亨今夜又是歇在冯姨娘房中的,不由怒妒交加,当即便冷笑起来:“我和他之间,如今还有这个东西吗?他如今眼里心里只得那个贱人和贱人生的贱种,若非顾忌着御史台的御史们,若非顾忌着父亲和大哥,只怕早宠妾灭妻,让我给那个贱人让位,给游儿给那个贱种让位了,是他不念夫妻情分在先的,我还怕什么会坏了夫妻情分?他若真有本事,就休了我,扶正那个贱人,偏他又没那个本事,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再者说了,就算真传到他齐亨耳朵里去又怎么样,她从头至尾可曾说过那个贱人一句不是?王大贵家的又可曾说过一句假话?她们主仆不过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他齐亨就算要兴师问罪,也得师出有名才是,哼! “可是侯爷总是夫人一辈子的倚靠,是要跟夫人共度余生的人,彼此若是闹得太僵……”郭妈妈忍不住又劝道。[]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宁夫人狰狞着脸恨声打断,“一辈子的倚靠,共度余生的人?呸,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把终生错托给了他这只白眼儿狼!我如今只恨不得他即刻就死,只待他一死,我便立刻将贱人母子扫地出门,将老不死的送去庄子上,再将那个瘸子也赶出去!这个家本来就是我们母子的,总有一天,我会将那些碍眼的人通通扫地出门,让他们全部流落街头,不得好死!” 无数次午夜梦回再难入眠时,她都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当年如果自己没有遇见齐亨,或是遇上了却没有被那时候的他迷惑,没有不管不顾的执意要嫁给他,是不是她的日子就不会过得像今日这般人不像人,鬼不似鬼了?只可惜,这世间最不可能存在的,便是后悔药! 宁夫人话说得这般决绝,郭妈妈就讷讷的没了言语。 她跟王大贵家的一样,也是跟宁夫人几十年的老人了,对宁夫人与齐亨这二十几年一路走来都经历了些什么事自然是门儿清,对他们何以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是门儿清,但也正是因为门儿清,所以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劝宁夫人了,于是只得低垂下了头去。 宁夫人犹沉浸在对齐亨的巨大恼怒和恨意当中,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在安静的屋子里,让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但很快她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潸然泪下了,却不肯给郭妈妈瞧见,因侧了头脸,将帕子抽出来悄悄擦拭眼睛。 彼时王大贵家的已挑好一对赤金的镯子出来了,满脸的喜色在见到宁夫人如此情形后,立刻吓到了爪哇国去,忙将镯子袖了,轻手轻脚绞了块热帕子,屈膝奉到了宁夫人面前。 宁夫人终究是个要强人,接过王大贵家的递上的帕子擦了几下,便已回复了常态,若非眼睛微微有些红肿,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任谁也看不出她才哭过了,“对了,使去韩府打听消息的人怎么说?”恨齐亨是一回事,却也知道短时间内他根本不可能死去,当务之急,还是得把眼前的困境应付过去。 这些外事历来都是郭妈妈在安排,闻言因回道:“听说是韩夫人病了,经不得风,所以不能登门道贺,可又不曾见请太医……” 说是病了,却又不曾见请太医,可见这“病”来得蹊跷……宁夫人不由沉下了脸来,这雅如也真是,都四十岁,快作外婆的人了,却仍这般拎不清,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自己不能亲自登门道贺,总也该使几个体面的管事妈妈来送个礼磕个头罢,却至今半点表示都没有,也就怪不得那个老不死的白日里会当众说她‘拿大’,没把西宁侯府这个亲家放在眼里了,害她也跟着面上无光,下不来台! 只是这门亲事终究是宁夫人费尽了心机才结成的,未免再横生枝节,如今少不得要再费心将事情圆过去,想了想,因吩咐郭妈妈道:“你明儿一早便收拾了,亲自去一趟韩府,看看韩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若是真病了也就罢了,若是没病,无论如何都得将她请上门,明白吗?” 郭妈妈也知兹事体大,忙屈膝郑重的应了:“夫人放心,老奴省得厉害关系,一定会将韩夫人请到的!” ------题外话------ 上班路上听电台: 黄药师跟郭靖说打算即日就带他和黄蓉回桃花岛,把他们的婚事办了,郭靖当即大喜,大声叫道:“郭靖明儿要成亲了,郭靖明儿要成亲了!”,这时,山谷里传来回声:“新郎是韩寒吗?”哈哈哈哈o(n_n)o~ 笑话讲完,打滚卖萌求收,呵呵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五十 暗中关注 同一片夜空下,墨竹院内。(.) 齐少衍正坐在院内一个八角亭里自己与自己下棋,旁边是一个开满了荷花的池子。他穿着白色的宽袖锦袍,腰系银纹玉带,造型古朴的竹簪把发束起,衬着散在身上点点的月光和身后随风而动的荷叶荷花,竟似是画中人一般。 绿意则安静的侍立在一旁,齐少衍一直不说话,她便也一直不说话,只在觑见齐少衍杯中的茶少了时,飞快的上前去续满。 一直到一盘棋下完,齐少衍才一边往棋盒里捡着棋子,一边漫不经心的开了口:“你说韩家的人明日,会不会登门兴师问罪?” 明日可就是太夫人寿筵的最后一日了。 绿意见问,思忖了片刻,才道:“以韩夫人对韩小姐的疼逾性命来看,韩夫人明日必定会登门!” 韩夫人当年嫁进韩家后,将近十年都未孕之事,是京城泰半人都知道的,好容易有了身孕,却因难产差点儿致使一尸两命,母女俱亡,之后更是再不可能有孕之事也是人尽皆知的。 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韩夫人看得有多重,可想而知,一旦她得知自己精心为女儿挑选的未来夫婿竟在女儿过门之前,便有了一个二房奶奶,还差点儿生下庶长子,且这对母子的存在竟被瞒得铁桶一般,她之前竟连一丝风声都没听到,可以想象她会何等震怒,而人在震怒的情况下,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别说退婚了,只怕让韩夫人杀人,她都十有八九做得出来! 齐少衍还在不紧不慢的往棋盒里捡着棋子,“若是韩夫人明日果真登了门,那我之前还真是小瞧了她小周氏!” 能在宁氏眼皮底下将陆炳一家收为己用,懂得利用柳叶桃米囊花马兜铃三样花木相生相克的药理让齐少游毫无自觉的逐渐变成“太监”,还能在老奸巨猾的周氏和宁氏之间左右逢源,将二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齐少游微蹙眉头,不自觉停止了捡棋子的动作,转而以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轻敲起棋盘来。 这也是他思考问题时习惯性的动作。 据他所知,小周氏在来西宁侯府之前,虽然其父只是一介七品芝麻官,但因膝下只得她一个孩子,历来便千娇万宠,养得她很有些不谙世事。照理说来,一个四体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是不可能会懂得花木间相生相克之类知识的才是,除非她有悉心研究过,可据绿意打探来的信息,小周氏之前又分明不曾有过这方面的爱好或是特长; 再就是陆炳一家可是西宁侯府的家生子,平日里顶老实谨慎的一家人,在府里极不起眼,跟小周氏就更是素无半分交情的,她到底是怎么想起收他们一家为己用,又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她竟知道陆家跟东郊卖花儿崔举人家的交易,知道陆家在福兴票号存有银子在祥符县买有地,以此来逼陆家就的范?可她一个平日里连二门都出不去,身边人也指望不上的弱女子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样隐秘的事?就连他,不也是在对她起了几分好奇心后,顺藤摸瓜,才查出陆家这些事来的吗?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还有小周氏对待宁氏和周氏的态度,以往她可是凡事惟周氏马首是瞻,素不把宁氏放在眼里的,怎么会在落了胎病了一场后,态度便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呢? 这简直是太蹊跷太不可思议了! 齐少衍不由对周珺琬越发好奇起来,这种对一个人尤其是女人这般好奇的感觉,他活了二十五年,还真是第一次尝到。 宁夫人又是将近一夜未眠,一直到天将明时,方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清晨起来后,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好在宜兰院众下人早已是见惯不怪了,当下准备煮鸡蛋的准备煮鸡蛋,准备牛乳香花浴汤的准备牛乳香花浴汤,准备艳色首饰衣衫的准备艳色首饰衣衫,前后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已让宁夫人恢复了白日在人前时的光鲜亮丽。 头绾金镶玉五凤戏珠嵌宝钗,耳垂琥珀银杏坠,身穿正红百子缂丝掐金衣,腰束五彩如意长穗绦,系翡翠八宝,腕上各戴一对儿金玉镯子,因怕金玉相撞,又在当中戴一个红珊瑚手圈,整个人显得珠光宝气的,十分耀眼……宁夫人对紫檩木雕花落地镜中自己的形象十分满意,这才是她身为堂堂总督小姐、一品诰命夫人、西宁侯府当家主母所应有的形象,冯素斓那个贱人连给她拾鞋都不配,她怎么可能输给她,怎么可以输给她?! 今日虽已是周太夫人寿筵的第三日,但其热闹喧嚣程度,却半点不输于前两日。 宁夫人还是跟前两日一样,春风满面,长袖善舞的活跃于众宾客之间,端的是出尽了风头,赚足了赞叹。 却也让上首的周太夫人气了个半死,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当着众人的面儿,似笑非笑的重提旧话,挤兑起宁夫人来:“怎么今儿个韩亲家夫人还是没来吗?也难怪亲家夫人不肯来,京城谁人不知韩家可是真真正正的书香门第,簪缨世家,自然瞧不上我这样一个乡下粗老婆子。只是韩夫人瞧不上我也就罢了,媳妇你可跟韩夫人是手帕交,打小儿一块长大的好姊妹,连惟一宝贝女儿都舍得给你做媳妇的,怎么韩夫人也不说给你几分颜面呢?” 一席明显带有情绪的话,说得众人的八卦之火顿时齐齐熊熊燃烧起来,怪道坊间都传西宁侯太夫人与西宁侯夫人婆媳之间有几分不和呢,照眼下的情形看来,这对婆媳岂止是有几分不和,根本就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宁夫人没想到周太夫人竟已糊涂到连面子情儿都不肯顾的地步了,当下又是恼怒又有几分不屑,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陪着笑向周太夫人解释道:“回母亲,韩亲家夫人并非是有意不来给您老人家贺寿的,儿媳听说韩夫人前阵子不慎染了风寒,至今尚未痊愈,只怕她是怕过了病气给您老人家,所以才没有来的……” 话没说完,就有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回太夫人、夫人,国子监韩祭酒夫人到了!” ------题外话------ 连下好几天的雨了,下雨天,睡觉天,真不想起床上班啊,嗷——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五十一 韩夫人 “……回太夫人、夫人,国子监韩祭酒夫人到了!” 报信丫鬟的话,让宁夫人一直高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地,一时间只觉如释重负,脸上笑容虽仍跟方才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到好处,看向周太夫人的目光却分明多了几分旁人所不懂的挑衅和不屑。 周太夫人则是韩夫人不来她不高兴,韩夫人来她也不高兴,这会子又接收到宁夫人投过来的只有她们婆媳彼此才懂其个中意味的目光,不由越发不高兴,因冷声向那报信的丫鬟道:“客人来了只管接进来便是,难道还要我老婆子亲自去迎不成?” 这话说得宁夫人才好转了几分的心情复又糟糕起来,暗恨周太夫人实在是个糊涂愚蠢至极的,竟让这么多宾客白看笑话儿,岂不知一家人该争的时候可以争,该斗的时候可以斗,可该抱成团的时候,就得抱成团才是的道理?要不然,自家人先不尊重先闹将起来,又如何怨得旁人不把你当回事儿! 因装作没听见周太夫人的话,向四周的宾客团团行了个礼,道了声“容我暂时失陪”,便自顾领着人接了出去,从头至尾再没看周太夫人一眼。 很快韩夫人便被接了进来,她看起来比宁夫人年长个两三岁的样子,上着莲青攀枝纹织金通袖,下系豆绿曳地镂金裙,头戴赤金满池娇分心并南珠发箍,打扮得虽简单,却透着一股子清贵之气,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为这份贵气打了几分折扣,却也给她平添了几分亲和力。[.超多好看小说] “妾身给太夫人请安,愿太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韩夫人一进来便给周太夫人行了大礼。 饶周太夫人再不待见宁夫人,再不喜欢与韩家的这门亲事,当着满屋子宾客的面儿,也不好不给韩夫人这个面子,因强挤出一抹笑意,道:“韩亲家夫人太客气了,老婆子实在当不得夫人如此大礼。” 待韩夫人起来后,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刺了她一句:“我先还以为夫人因出身书香世家,瞧不上我这个粗老婆子,不肯赏脸走这一遭呢,却原来是我误会了!” 韩夫人闻言,勉强笑了一下,才道:“太夫人说笑了,妾身是因前阵子不慎染了风寒,前两日还未大愈,怕过了病气给世伯母,所以才没登门给太夫人道贺的,好容易今儿个大好了些,便忙强撑着来了,还请太夫人见谅!” 周太夫人闻言,便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韩夫人面色苍白,一脸的病容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的,只得请了她入座,又命丫鬟上茶果点心来。 一时茶来,韩夫人接过浅啜了几口,又与周太夫人寒暄了几句,方状似无意的问道:“对了,今儿个怎么不见周小姐?我记得那孩子自来孝顺乖巧,最是惹人疼的,说来我也有日子没见她了,还怪记挂她的,不知道太夫人可否请她出来一见?” 从方才在垂花门外接住韩夫人至今,宁夫人一直觉得有些怪异,但要让她说出具体怪异在哪里,她急忙之间又说不上来,于是只能将那份怪异感先强自压下,打算待事后闲了时再去细想。 此时此刻,伴随着韩夫人这一席话的说出口,宁夫人终于知道方才她何以会觉得那般怪异了,皆因韩夫人方才竟唤的她‘宁夫人’,而非像往常那样,唤的她的闺名‘凤仪’或是‘亲家’;唤周太夫人也不是唤的‘亲家太夫人’或是‘世伯母’,而是同别的客人一样,直接唤的‘太夫人’。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她怎么会忽然问起那个小狐媚子来?敢是她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可她明明将此事瞒得铁桶一般,外人根本无从知晓啊,敢是谁不慎或是有意走漏了风声?是老不死的,还是那个贱人?或是别的什么人?让她查出来,看她不活剐了那人! 但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将韩夫人给应付过去,省得她真动了疑。 因忙抢在周太夫人之前笑着开了口:“雅如你忘了,我先前不是告诉过你,周小姐已被其族叔接回家乡去议亲待嫁了吗?说来那孩子的确是个极可人疼的,太夫人就不止一次说过她比几个亲生的孙女儿还要贴心,只可惜周家也是世家大族,断不能容许自家的女儿在亲戚家议亲待嫁,不然太夫人和我都想给她就近寻一门好亲事,以后也好时常相见呢!” 一行说,一行还趁韩夫人不注意时,飞快的冲周太夫人使眼色,既有请求周太夫人出言相帮,也有提醒她别忘了当初答应过之事,甚至还有几分警告的意思。 原来当初周太夫人执意要将周珺琬许给齐少游做二房时,宁夫人虽反抗无效,到底还是让周珺琬跟了齐少游,但她也是趁机提了条件的。 那就是在韩小姐这个正牌齐二少夫人过门之前,周太夫人要保证管好自己底下人的嘴,不得将任何有关周珺琬这个二奶奶存在的蛛丝马迹,透露给外人尤其是韩家人知晓,以免坏了与韩家的亲事,否则,她就算拼着被齐亨休弃,也绝不同意周珺琬进门,并且誓要将西宁侯府闹个人仰马翻! ——这也是冯姨娘缘何会在跟宁夫人明争暗斗到那般激烈的情形下,却依然没想过要破坏齐少游与韩小姐亲事最主要的原因。冯姨娘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惹恼了宁夫人还有齐亨和周太夫人护着她,惹恼了周太夫人,可就别想指望齐亨再护着她! 周太夫人听完韩夫人的话,本来还挺痛快的,她虽答应过宁夫人不将周珺琬作为齐少游二房奶奶存在之事透露与外人知晓,却并不代表她就不愿意看到此事的发生。 但周太夫人更知道,就算她再不待见宁夫人这个儿媳妇,因为种种原因,西宁侯府也是不可能再换一个主母的,她和她争归争,斗归斗,却心照不宣的从不会触及对方的底线。 因笑着附和宁夫人的话道:“亲家夫人有所不知,我虽是那孩子的姑祖母,到底不是亲祖母,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毕竟不好再过多插手娘家之事,因此虽舍不得,却也没有硬留下她的理儿,故而早在去年夏秋之际,已使人送她回去了,亲家夫人再想见她,只能看以后有没有那个机缘了!” ------题外话------ 亲们,故事情节已经慢慢展开了,后文会越来越精彩哦,走过路过的亲们,收藏个呗,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五十二 兴师问罪 周太夫人这一席话,说得宁夫人暗自松了一口长气之余,禁不住后悔起前番没听王大贵家的劝告,趁着如今周珺琬失了周太夫人的欢心,将她人不知神不觉的除去了,不然她这会子何以会陷入如今尴尬的局面? 她大可一口否定韩夫人的话,告诉她周珺琬早已离开西宁侯府不知去向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得留一线余地,以待将来韩小姐过门生米煮成熟饭后,好解释周珺琬为何会仍在西宁侯府里,且做了齐少游的屋里人。 当下因暗暗发狠,反正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这几日便将周珺琬除了一了百了的好,不然今日韩夫人还只是试探,明日就可能是直接上门兴师问罪,定要自家给她一个说法了! 思忖间,宁夫人已笑着开了口:“对了,下个月便是盂兰盆节了,我们太夫人的意思,家里几个丫头都大了,也不知还能留在身边多久,因此想带她们去城外的大慈恩寺散散,再住上一晚,让人护着她们去放放花灯什么的,不知雅如你到时候可否有空?不如带了瑟瑟与我们一块儿去散散?芳丫头隔三差五就要念瑟瑟一通呢!” ——瑟瑟正是韩小姐的闺名。 奈何韩夫人却不肯就此将这个话题给揭过去,而是似笑非笑继续说道:“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怕到时候我们娘俩儿抽不出时间也未可知。倒是周小姐,已果真被族人接回老家议亲代嫁了吗?可我怎么听说,她如今还在贵府中,只不过身份已不再是‘表小姐’,而已变成了我那女婿的二房奶奶,前阵子还差点就生下了夫人的长孙呢?” 短短几句话,说得周太夫人和宁夫人心里一咯噔,登时都没了言语。 周围客人们也停止了交头接耳,耳朵则全部高高竖了起来,眼里更是闪耀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西宁侯府有位表小姐是京城上流社会半数以上人家都知道的,有好些寒薄一点的人家甚至还曾打过求娶其过门为媳的主意,周珺琬出身是不高,但终究是书香门第的嫡小姐,据说嫁妆还不薄,娶其可谓是真正的人财两得,何乐而不为? 是以当年前打听得周珺琬已离开了西宁侯府,被族人接回了老家去议亲待嫁时,这些人还暗自后悔扼腕了好些时日。却没想到,这位表小姐竟不是被族人接了回去,而是悄无声息的作了齐家二爷的二房,还差点儿就生了西宁侯府的长孙,也不知她是自愿的,还是被人哄骗甚至是被人逼迫的?! 还有她为何是‘差点’就生下了,而不是生下了侯府的长孙?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当下众客人是心思各异,以致屋里安静得有些诡异,且这份诡异的安静很快便蔓延开来,不但偌大的屋子里面,竟连外面也在短短的一瞬间里,变得落针可闻起来。 片刻,还是宁夫人一个激灵,最先回过神来,忙上前几步拉了韩夫人的手,便赔笑道:“雅如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周丫头是真已被族人接回家去了,不然以我们太夫人对她的疼爱,今日这种场合,又如何舍得不带了她在身边?再者,我们太夫人待周丫头可是比几个亲生的孙女儿还要好,又如何舍得让她与人为妾?便是亲孙子,也是舍不得的,你是不是听哪个乱嚼舌根的说了什么风言风语?那起子人的话儿如何信得……” “风言风语?”话没说完,韩夫人已霍地站起身来,冷笑着打断了她,“是不是风言风语,夫人你带了我们大家伙儿去我那女婿日常起居的倚松院一看便知,又何须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齐韩两家交好已非一日两日,结成儿女姻亲也非一日两日了,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单只是听了一些乱嚼舌根之人的风言风语,又岂敢这样冒冒失失的登门讨要一个说法儿?须知咱们两家可是在结亲,而非结仇!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儿,就请太夫人和夫人给我一个说法儿罢!” 韩夫人的咄咄逼人让宁夫人一时间有些个招架不住,但她毕竟出身大家,又主持西宁侯府的中馈多年,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饶是心里已烦乱一片,六神无主了,面上却还是看不出多少慌乱。 她先是冲在座的宾客团团福了一福,笑着说了几句:“不好意思,亲家与咱们家有一点小小的误会,还请各位移步去园子里看戏,待我与亲家分说清楚后,再好生给大家赔罪!” 又冲自己娘家嫂子戚夫人使了个眼色,“还请嫂嫂暂时代我招待一下众贵客们!” 戚夫人接收到她的眼色,自是点头不迭,忙与儿媳妇楚氏一道,赔着笑脸客客气气请了众宾客出去。 众宾客原是不想走的,毕竟这样的戏码可不多见,但主人家既已这样说了,她们也不好厚着脸皮再留下,只得同着戚夫人婆媳去了园子里。 这里宁夫人方赔起笑脸,又向韩夫人苦口婆心道:“雅如,你可能是真误会了,我们有话好好儿说,慢慢儿说,好吗?你也知道,我自来把瑟瑟当我的亲生女儿看待,少游更是一直在等瑟瑟长大,看她比看芳丫头这个一奶同胞的亲妹妹还要重几分,我们娘儿俩又怎么可能这样对瑟瑟?我们好歹也是相交几十年的姊妹,我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道?你难道宁可相信那起子不相干之人的风言风语,也不肯相信我这个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姐妹?” “好姐妹?”只不过韩夫人回以的依然是冷笑,“夫人这声‘好姐妹’,我可当不起!试问有哪个好姐妹会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把好姐妹当傻子糊弄的?试问又有哪个好姐妹会嘴上说得比蜜还甜,私下里捅起好姐妹的刀子来却毫不手软的?夫人的‘好姐妹’,我可当不起也不敢当,夫人还是请唤我‘韩夫人’罢,也省得我哪日被夫人给卖了,还傻乎乎的给夫人数钱呢!”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五十三 应对之策 韩夫人第一次见齐少游时,他方六岁,生得是朗眉星目,粉雕玉琢,虽只小小年纪,却已然能看出待长大一些后,将会是何等的俊俏风流。 其时韩夫人已嫁进韩家七八载,却因种种原因,还没生下过哪怕一儿半女,原便对所有的小孩子都有一种本能的喜欢,更何况齐少游还生得雪团一般,叫她如何能不爱? 虽因自宁夫人嫁了齐亨,随其一去任上便是七八年再未与她相见,彼此之间早已生疏不少;又因齐亨说是升迁回京,但其毕竟是武将,根本融不进京城的公卿世家清贵圈子,不比韩大人乃科举出身,后又点了庶吉士,进了翰林院,乃是真正的清流,京城任谁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依照常理两家根本走不到一块儿,仍很快与宁夫人恢复了出嫁前的友好往来,与齐家也渐渐成了通家之好。 在与齐家结成通家之好后不久,韩夫人竟意外有了身孕,要知道连太医院医正都已诊定她因之前几次滑胎大伤了元气,以致这辈子都绝无机会再有身孕,韩夫人其时有多惊喜,可想而知! 惊喜之余,韩夫人认为这一胎不但是老天,更是齐少游带给她的,本就待齐少游十分疼爱的她,这下就更是待其宛若子侄,以致之后韩小姐出生并长大到五岁,宁夫人提议两家结亲时,她几乎没怎么犹豫,甚至连韩大人的意思都不曾问过,便应下了此事,并与宁夫人约好待女儿及笄后,两家便择日将喜事给办了。(.) 韩夫人先前便待齐少游宛若子侄,更何况如今他又成了自己未来的女婿,自此待其便更是宛若亲生,凭得了什么好东西,但凡韩小姐有的,齐少游便一定有,还时常亲自给齐少游做衣衫鞋袜,可以说比宁夫人这个亲生母亲尚要经心几分。 却没想到,就是这个她看得比亲生儿子也不差什么的未来女婿,却在背后狠狠的捅了她们母女一刀,让她们母女只差一点,就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和耻辱,她能‘好好儿说,慢慢儿说’,才真是奇了怪了,她不杀人已是好的了! 当着周太夫人的面儿,宁夫人被韩夫人这一席冷嘲热讽挤兑得只恨地上不能有道缝好叫她钻进去,飞快思量了一番,觉得此事还得自己私下里与韩夫人交涉,方能有回寰的余地,因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对韩夫人陪笑脸:“雅如你听我说,事情真个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中间必定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我们去我屋里,容我细细与你分说?” 一边说,一边已不由分说拉了韩夫人的手往外走,也顾不得再去理会上首的周太夫人会有什么反应或是想法了,对于宁夫人来说,当务之急便是平息了韩夫人的怒火,以免这门亲事再生波澜,至于其他的事,暂时都得靠后了。(.无弹窗广告) 虽则是日红绡仍是打早儿便来了倚松院,仍是一进了周珺琬的屋子便再没离开过,但前厅发生的事,还是很快传到了周珺琬耳朵里。 彼时周珺琬正看似平静的与红绡几个打叶子牌,就见文妈妈借送点心来大家吃的机会,趁众人都不注意时,几不可见的冲她使了个眼色。 周珺琬心知有异,却仍不动声色的与红绡几个吃了点心,又打了几回合的牌,方借口要出恭,与文妈妈一道进了净房。 方一拉上净房的门,文妈妈已附耳小声却飞快的与她说道起前面的情形来,“……韩夫人要太夫人和夫人当着在座宾客的面儿,给她一个说法儿,夫人却请大舅夫人帮忙将客人都请到了园子里去看戏,之后太夫人和夫人与韩夫人又说了什么,便再打听不出来了,不过夫人很快便与韩夫人一道,回了宜兰院去。” 文妈妈说话时,周珺琬一直微蹙眉头静静的听着,待文妈妈说完后,方压低了声音问道:“韩夫人就只说了要太夫人和夫人给她一个说法儿?她就再没别的话儿了?” 韩夫人没有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儿说出要退婚的话,只是退而求其次的说了要周太夫人和宁夫人给她一个说法儿,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没想过要退了齐家这门亲事,再为女儿寻一门更好的?毕竟韩小姐就算出身再清贵,品貌才性再美丽再大方,顶着一个退过婚的名头,也是不容易再寻到一门更好亲事的,韩夫人是不是正因为顾忌着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了咽下这口气? 念头闪过,周珺琬心下禁不住一阵阵的烦躁,果真韩夫人选择了咽下这口气,那她岂不是要前功尽弃,且很快便要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了? ——换作她今日处在韩夫人的立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仍不想退亲的话,那便只剩下一条路,逼着宁夫人除了她,为自己女儿过门后铺平道路。而宁夫人出于心虚理亏,再兼之本就不待见她,是一定会答应韩夫人要求的,到时候她便极有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万幸的是,她早在还未将自己的计划付诸于行动之前,已将能想到的各种可能性都想到了,其中自然也包括韩夫人有可能不会退亲这种可能性,并针对其制定出了应对之策。 当下因压低了声音吩咐文妈妈:“继续留意宜兰院那边,想办法打听出夫人与韩夫人都说了什么,不要吝惜银子,眼下花再多也是值得的。再就是传话给陆炳家的,让陆炳设法将今日之事都传出去,力争让京城人人都知道我的存在,记得把话说难听一些,说韩家不肯退婚是因为看重西宁侯府的权势,所以宁可委屈女儿,说韩家为了自家女儿,不惜逼死我这个孤女,横竖我也无人可靠,说我并不是自愿给二爷作二房,而是被太夫人挟恩逼迫的,如今侯府为了未过门的二少夫人,又要逼死我了……总之怎么难听怎么说,务必要说到韩家退亲为止……” 只要这些流言传到韩大人耳朵里,以韩大人身为读书人的傲气,十有八九会做主退掉韩家这么亲事,并且不会坐视齐家伤她性命,不然韩家便是逼死她的凶手。 之前她赌韩夫人知道她的存在后会退掉齐家这门亲事,赌注是韩夫人一颗为人母的心;现在她赌的则是韩大人身为读书人最爱惜的名声,只不过赌注已换成了她的性命! 韩大人是读书人,是清流,历来读书人清流之流最爱惜的,便是自己的名声……文妈妈一点就透,忙不迭点头应了,待服侍周珺琬出了净房后,便找了一个红绡几个都不注意的时刻,自去安排去了,暂不细表。 ------题外话------ 走过路过滴亲们,收藏个呗,只有乃们的支持,才是瑜坚持下去的动力啊,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五十四 不容回寰 宁夫人不由分说拉着韩夫人回到自己的宜兰院,连众伺候的下人都来不及屏退,便急声对韩夫人说道:“雅如,今日之事你是真个误会了,待我细细与你分说一番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还是王大贵家的知机,忙摆手示意众伺候之人都退了下去,又去耳房沏了一杯韩夫人爱喝的碧螺春来奉上,方悄无声息退出门外,坐到门前的台矶上,不许一个人靠近。 再说韩夫人之所以会选择今日登门兴师问罪,自然是有备而来,一来今日来的客人并不若前两日来的那般尊贵,果真双方闹将起来,场面不至于太难看,却又能保证事情很快便传扬开来,让世人都知道是齐家不仁在先;二来前几日她一直在费心求证此事的真假,没有十足把握,她是断不会登门的。 因此一闻得宁夫人的话,便冷笑嘲弄道:“哦?夫人既说我是真个误会了,那我且先听听夫人有什么话说。我也知道夫人素来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今儿个便要看看,夫人究竟怎样将死的说成活的,将活的说成死的!” 宁夫人被噎得一窒,却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再一味的否定或是抵赖都是没有用的,韩夫人她还是比较了解的,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她既敢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儿要自己给她一个说法,那就证明她已将事情弄了个水落石出,她越否定抵赖,她便只会越生气,倒不如直接承认了的好,指不定事情还能有一线转机。 因忙抬起头来,满面羞愧的看着韩夫人,诚恳得不能再诚恳的说道:“雅如,你我要好三十几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瞒你了。少游他如今的确有两个房里人……” 声音越说越小,但很快又大了起来,急了起来,“但那都不是他自己愿意收的,而是被太夫人逼的!你也知道我们家侯爷有多孝顺,那个老不死的又有多刁钻,她只轻飘飘说一句‘长者赐不可辞’,别说少游,就算是侯爷,也半个不字儿不敢说……” “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一语未了,已被韩夫人冷笑打断,“就算人是太夫人所赐,难道太夫人还能硬逼着他去与之圆房不成?今儿个我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宁夫人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这辈子都还没似现下这般难堪过,“话不是这么说的……少游已经那么大年纪了,旁人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快启蒙了,少衍又是那么个情形,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娘儿俩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但那个小狐媚子绝不是少游的什么二房奶奶,只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罢了,原本我想的是,待瑟瑟进门后,要抬举或是要打要卖,都只凭瑟瑟这个主母一句话……” “然后好叫我们瑟瑟一进门便背上‘善妒’和‘不孝’的罪名?”话没说完,已被韩夫人再次轻飘飘打断,眉眼之间仍满满都是嘲弄,嘴角也一直弯着一个嘲讽的弧度,“既是如此,夫人怎么不自己出面先将她给打发了,夫人不是口口声声说拿我们瑟瑟当亲生女儿般看待吗?今日若是换作二小姐遭遇了这样糟心事,夫人也打算让二小姐过门后自己去裁决?” 让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半点委屈也不曾受过,千娇万宠养大的宝贝女儿一进门便遭遇这样的糟心事儿?让她的宝贝一进门便背上善妒和不孝的名声,为夫君和太婆婆不喜,为世人所诟病,甚至因此坏了她家老爷的官声和她自己的名声?宁凤仪欺人太甚,西宁侯府欺人太甚! 还真当她是软柿子,可以任人揉捏,还真当他们韩家没人了是不是?! 宁夫人被噎得又是一窒,她若是能在周太夫人眼皮底下将周珺琬解决了,今日也不至于会陷入这样进退维谷的处境了! 当下不由越发将周太夫人恨到了骨子里,也对之前没有听王大贵家的劝将周珺琬除了之事越发悔青了肠子。 然面对韩夫人的嘲讽,她还不能发怒,还得尽可能将姿态摆到最低,以期能稍稍平息一些韩夫人的怒火,“雅如你放心,待会儿我便将此事回了我们侯爷,一定会给韩大人和你一个满意的说法,也一定会给瑟瑟一个满意的交代,必不会让她过门后受到一丝一毫委屈的!” 如今韩大人官做得如日中天,门生遍天下,齐亨一定舍不得失去这个亲家,一定会苦劝老不死的,必要的时候,甚至极可能会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另一方面,那个小狐媚子又已然失了老不死的欢心,两厢里夹击之下,此番应该能将其除掉了罢? 换作是旁的母亲,宁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十有八九都会顺水推舟,见好就收,就此将事情给揭过去,以免女儿过门后被婆婆变着法子的磨搓。 但韩夫人不是旁的母亲,她这辈子便只得韩小姐这一缕血脉,看女儿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又如何舍得让女儿受一丝半点的委屈? 事实上,方一得知了周珺琬和她那个无缘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的存在之初,她已拿定主意,要退了齐家这门亲事,另为女儿择婿了,之所以之前没有当着那么多宾客和周太夫人的面儿将退亲的话说开,不过是想给西宁侯府,也给宁夫人保留最后一丝颜面罢了。 平心而论,齐少游并不失为一个好夫婿人选,本来他就比女儿年长七岁,女儿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儿时,他已长大成人了,成亲前有一两个房里人也是情有可原,如果只是这样,韩夫人根本不会这般不依不饶,毕竟打小儿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有房里人和有一个二房奶奶是一个概念吗?尤其那个二房奶奶还是周太夫人的娘家侄孙女儿,正经的官家嫡小姐,还差点儿就生下了侯府的庶长孙,是可以想撵走就撵走,想发卖就发卖的吗? 韩夫人这辈子就受够了表妹姨娘的气,——当年她嫁进韩家生不出孩子来时,彼时犹在世的韩老夫人也曾做主,让韩大人纳了其远房表妹为贵妾,让她不知明里暗里生了多少气,后还是韩老夫人离世了,她又使了好些手段,方将其除去了,却是人虽已除去,至今想来仍余恨未消,她可不想再让女儿也重蹈自己的覆辙了! 因冷冷说道:“西宁侯爷和夫人的确该给我家老爷和我一个满意的说法,不过小女那里就不必了,因为我已决定为小女退掉贵府这门亲事了!媒人明日便会上门送还令公子的庚帖,贵府的小定礼我也会遣其一道送回,还请夫人将小女的庚帖也还与媒人,大家好聚好散!我言尽于此,就不多说了,告辞!” 一边说,一边已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话落的同时,人也已消失在了门后。 ------题外话------ 亲们,瑜的文向来有些慢热,所以向来收藏便不高,看起来也没什么人气,本文尤其如此,但瑜保证,后文会越来越精彩,瑜也一定会把此文写好的,以答谢亲们的支持的,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五十五 暗中相助 “……王大贵家的一直守在门外,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怕露了马脚,因此只隐隐绰绰听到了这几句话,还请爷恕罪。不过,韩夫人才一离开,夫人便砸了茶盅,应当是与韩夫人谈崩了,不然不会生这么大的气。”韩夫人怒气冲冲的前脚方离开西宁侯府,绿意那里后脚便得了消息,彼时正低声的回禀齐少衍。 齐少衍一边听,一边微蹙眉头若有所思起来。 ‘长者赐,不可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庚帖’、‘好聚好散’……再结合宁氏怒砸茶盅之举,看来韩夫人已经提出要退亲了,不然宁氏不会气成那样。 齐少衍心下不由一阵快意,宁氏,你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平日里视若草芥的人背地里捅上这样狠的一刀罢?果然老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宁氏,你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继续盯着宜兰院那边,一有什么动静,即刻再来报!” 淡声吩咐完绿意,齐少衍双手一转轮椅,打算到书房去。 “回来!”却在轮椅走出没两步后,猛地停住并将已走出门外的绿意唤了回来,只因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以宁夫人对韩家这门亲事的看重,就算韩夫人已提出退亲了,她也势必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使出种种手段,让韩家看到她和西宁侯府的诚意,好收回退亲的话。更何况如今事情已不单只是退不退亲这么简单了,还关系到西宁侯府的颜面和声誉,只怕不止宁夫人,连齐亨甚至是周太夫人都不会眼睁睁的坐视韩家退亲。 而要让韩家收回退亲的话,要让他们看到西宁侯府的诚意,首当其冲遭殃的便是小周氏这个明面上,也是实际上的始作俑者。她会被送得远远的,再无自由,也再无回西宁侯府的那一日,甚至极有可能还会因此而赔上自己的性命! 他实在不明白,小周氏既然那般聪明,既然那般算无遗策,怎么会连这一点都算不到?须知这类阴微事在表面光鲜,内里实则肮脏不堪的所谓高门大户早已是数见不鲜了! 她是一时没想到一旦事发了自己所会面临的危险,还是已经想到了,却无力扭转,只能听之任之发展恶化下去?敌人的敌人虽未必就是朋友,至少小周氏目前还算得上是盟友,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宁氏逼死了,不然以后宁氏的生活可就要少很多“乐趣”了! 齐少衍思忖了片刻,才吩咐绿意道:“即刻放消息出去,就说小周氏闻得韩家要退婚后,当即便病倒了,如今已是卧床不起,水米不沾牙,齐家正打算要将其送去城外的庄子上静养。再就是说韩家虽提出了要退亲,实则不是真的想退亲,不过是想逼死小周氏,为自家女儿进门铺平道路罢了,横竖小周氏不过一介孤女,无人撑腰,逼死了也是活该,谁叫她不长眼挡了他家女儿的路?记得千万把这些话传到韩大人耳朵里!” 唯今之计,也只有利用舆论的威势,来至少暂时保住小周氏的性命,待保住了她的性命后,再图后计了。 ——齐少衍显然与周珺琬想到了一块儿去。 只是此时此刻,不管是齐少衍还是周珺琬,心里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就是了。他们都在赌,以周珺琬的性命为赌注在赌,且即便此番能赌赢,也并不意味着他们以后的路就一马平川,再无险阻了;但若是赌输了,周珺琬要付出的代价便是自己的性命了! “哐当——” 韩夫人的背影还没彻底消失在宁夫人视线以内,原本放在榻上小几上的青花灵芝纹小盖钟茶碗已被她重重拂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时间,宜兰院正屋内外是鸦雀无声,只听得见宁夫人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 宁夫人压根儿没想过韩夫人会直接提出退婚,就在刚才以前,她还一直以为韩夫人之所以这般不留情面的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儿将周珺琬存在之事闹开,是为了给女儿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以确保女儿过门后不说在西宁侯府横着走,至少不会轻易受委屈。 因此她着急归着急,难堪归难堪,心里却不是十分慌乱,总觉得事情还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以内,还大有回寰的余地。 却没想到,韩夫人竟会强硬到那个地步,根本连半点回寰的余地都不留给西宁侯府,径自便提出了要退亲,就算是西宁侯府理亏在先,她也太得理不饶人了! 屋内的动静,守在门外的王大贵家的自然比任何一个人都听得更清楚,虽然知道宁夫人正处在盛怒当中,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走进了屋里。 也不敢径自上前去劝宁夫人,而是先用帕子包着手将地上的碎片都拾在了小匣子里,悄无声息的拿去隔壁耳房处理了,又重新给宁夫人沏了一盅茶,放到小几上后,方小心翼翼开了口:“夫人且消消气儿,韩夫人跟您是多年的好友了,才不过只是出于一时激愤,所以才口无遮拦罢了,待回去后一细想,指不定自己就先后悔了。夫人千金之躯,若是因此而白气坏了,岂非太不值当?还有二爷,您让他可怎么样呢?” “一时激愤?”宁夫人声音虽压得很低,神色却十分激动,目光也十分凌厉,“一时激愤便可以那般口无遮拦,咄咄逼人?一时激愤便可以那般得理不饶人?还真当我们西宁侯府是可以任她揉搓的软柿子不成?还好意思说什么‘牛不喝水谁还能强按头’,也不想想少游二十好几的人了,难道还真为了她女儿作和尚不成?她有本事就真退亲,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再找到似少游这般百里挑一的女婿不能……” 宁夫人狠狠发泄了一通,也不知是说累了,还是终究有几分理亏,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胸口却似有一团火在烧一般,让她只觉若再不做点什么来“灭火”,她整个人就要被烧死过去了,因狰狞着脸恨声吩咐王大贵家的:“立刻去给我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立刻去查!一旦查出是谁来,即刻乱棍打死,扔乱葬岗子喂狗去,看以后还有谁敢乱嚼舌根!” 王大贵家的知道主子还未消气,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只屈膝应了一声“是”,便自安排去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五十六 斩草除根 王大贵家的方离开,郭妈妈轻手轻脚进来了,见宁夫人一脸的怒气,虽知道这会子最好不要惹她,以免被迁怒,想着前面还有众多宾客,戚夫人婆媳毕竟也是客人,招呼起来难免有那么几分名不正言不顺,不免给客人以轻慢之感,说不得只能壮着胆子上前,屈膝福身,小心翼翼的明知故问道:“禀夫人,大舅夫人让奴婢来问,夫人这边多早晚能完事?客人们都还等着夫人呢……” 彼时宁夫人犹沉浸在熊熊的怒火当中,果然迁怒她道:“催什么催,赶着去投胎不成!难道我做事还要你来教,我自己没有分寸的?” 骂得郭妈妈低垂下了头去,再不敢吱一声。(.好看的小说) 宁夫人又急促的喘息了几声,心里总算好受了些微,也知道这样宾客满堂的日子自己这个主人却不在委实不像,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脸面还是要顾忌的,因喝命郭妈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叫人打水来,服侍我净面换衣裳!” 郭妈妈闻言,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忙叫人打了热水来,小心翼翼的服侍着宁夫人梳洗了一回,又换过衣衫头面,用宫粉匀了脸黛石描了眉,至少表面看起来与之前并无什么二致后,方簇拥着她复又去了前面。 众宾客都是早已等候多时的了,当然,是等看好戏等候了多时,一瞧得宁夫人出来,好几个当即便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前,笑道:“怎么不见韩夫人?夫人与她的误会可都已解开了?” 其余没有迎上前的也都纷纷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摆明了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 直把宁夫人气了个半死,却还丝毫不能表露出来,还得强挤出满脸的笑意,道:“我与我们亲家夫人的误会已经解开了,多谢大家关心!”‘关心’两字有意被她咬得极重,就是在暗示众人最好识趣些,别再纠缠这个话题,省得彼此面上都不好看。 但偏就有那不识趣的,不待她话音落下,已笑嘻嘻的接道:“夫人既说误会已经解开了,那怎么不见韩夫人呢?我还说好些日子没见她了,想跟她说几句体己话儿呢!” 却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袁闽的夫人陈夫人,她的一个庶子娶了宁家旁支的女儿,与西宁侯府也算沾着几分亲,故而在今日被宴请的宾客之列,只不过她向来都与宁夫人不对付就是了。 陈夫人说完,不待宁夫人答话,又笑向旁边一位夫人道:“我记得甄夫人也向来与韩夫人交好,只怕也有不少体己话儿想与她说罢?” 宁夫人这会儿扑上去撕烂陈夫人嘴的心都有了,忍了又忍,到底强忍住了,皮笑肉不笑道:“我们亲家夫人身子不适,已先回去了,陈夫人既有心,不如这就追她去?她才走了没一会儿,指不定陈夫人很快便能追上她。” 吩咐郭妈妈,“替我送陈夫人出去!” 逐客的意图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儿被逐客,陈夫人面上挂不住,笑容也冷了下来,道:“不劳夫人相送了,我自己会走!”说完便拂袖而去了,哼,撵她走,她还不想多待了呢,今日这场“好戏”可是可遇而不可求,她不以最快的速度将其传扬开来,让她宁氏和西宁侯府丢尽颜面,她的‘陈’字儿就倒过来写! 余下众宾客虽有心再八卦,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说不得只能强压下心里熊熊的火焰。只是也没有再多待,都只用毕了午宴,便迫不及待的纷纷告辞了,——迫不及待的想回去把今日之事告诉给旁人知晓。 好容易将最后一个客人送走,宁夫人脸上的假笑再挂不住,黑着脸一行往垂花门里走,一行冷声问郭妈妈,“太夫人这会子在哪里?侯爷又在哪里?告诉侯爷我有急事找他了吗?”那个老不死的,出风头时次次不落,一有糟心事时,就立刻变缩头乌龟了,只图自己躲着受用,把烂摊子都扔给她,指不定此番之事就是她捣的鬼亦未可知! 郭妈妈忙看一眼跟着的众丫头婆子,待其全部知趣的退后几丈后,方低声道:“太夫人说急得心口疼,一早便回了萱瑞堂,侯爷这会子正领着二爷送外院的客人,说是送完客人便进来。”她有意没提齐少灏,就是怕宁夫人听了齐亨时时不忘后者越发怒上加怒。 “心口疼?”只是宁夫人闻言后,脸还是越发黑了,咬牙切齿道:“都大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成日里又是捧心又是托腰的给谁看呢?还真当自己是西施不成?”个老不死的,她若是早早死了,又何至于生出今日这些事端来? 又恨声问周珺琬的动向,“那个小狐媚子呢?”说来说去,还是怪她前番心太软,不然今日也不会陷入这般困境,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这一次,她定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红绡那边一直没传话来,当是一切安好,夫人只管放心。”郭妈妈忙回道。 “很好……”宁夫人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森冷如冰,饶是在大白天里听了,也由不得人不打寒颤,“今晚上就让她‘病’倒罢,待明儿侯爷和我去韩府回来后,即刻送去城外的庄子上,省得府里别的人过了病气!” “是,夫人。”郭妈妈又低低应了一声,嘴上虽未多说什么,心里却是知道周珺琬这一“病”,便再好不了了。 宁夫人和郭妈妈都以为倚松院那边一切尚在她们掌握之中,万万想不到周珺琬此刻压根儿就不在倚松院内。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五十七 巧舌如簧 “……韩夫人已明文提出要退亲了,之前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儿,她更是丝毫情面不曾给侯府留,可见是真铁了心要退亲。但以夫人对这门亲事的看重,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退亲的,到时候琬儿的处境势必堪忧,被送去庄子上任我自生自灭还是轻的,最怕的就是会因此而赔上性命,求太夫人救琬儿一命,琬儿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来报答太夫人的大恩大德!” 萱瑞堂内,周珺琬彼时正跪在地上,泣涕交加,楚楚可怜的哀求周太夫人救她性命。 虽有王大贵家的亲自坐镇宜兰院正房,打探消息不容易,但文妈妈还是幸运的自宜兰院两个不起眼的三等丫鬟无意的交谈中,得知了韩夫人毫不客气向宁夫人提出明日便使媒人上门退亲之事,当即便回去告诉了周珺琬。 ——当然主仆两个都不知道,她们的“好运”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周珺琬闻言后,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她的计划到底还是成功了,她这一局总算是赌赢了;忧的则是宁夫人势必不会同意退亲,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韩夫人收回成命,到时候即便有那些舆论造势,但宁夫人要让她“病”死,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所以她必须要再多一层保障,才能再多一分安全,而周太夫人无疑就是她的这层保障。(.好看的小说) 于是才有了眼下她跪在周太夫人跟前儿这一出。 周太夫人说是心口疼,所以才连午宴都没参加,便自回了萱瑞堂歇息,但吃瘪的是宁夫人,最没脸的是宁夫人,这会子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也是宁夫人,又不是她自个儿,她又怎么可能真的急得心口疼?若非此事伤的不止是宁夫人的颜面,还包括西宁侯府的颜面,她都要忍不住拊掌大笑以示痛快了,又怎么可能会着急,还急得心口疼? 不过是不想面对那个烂摊场,所以随便找的借口罢了,事实上,她这会儿巴不得做点什么来再给宁夫人添点儿不痛快,一出平日里所受的恶气呢。 横竖对韩家这门亲事她自来便不满意,早巴不得亲事黄了能挑个自己中意的孙媳妇儿,省得将来宁夫人多个帮衬,要对付起来更不容易;横竖事情又不是她挑起的,她便不算违背了当初的约定,宁夫人到时候便是要怪她,也无从怪起! 因此一听完周珺琬的话,她即刻便大包大揽道:“这个家多早晚轮到她全权做主,想谁生谁就生,想谁死谁就死了?我还没死呢,岂能容她一手遮天!你放心,我必不会白瞧着她伤害你性命的,不但不会白瞧着她伤害你性命,连送你去庄子上都不能够!‘长者赐不可辞’,‘打狗尚要看主人’,别说你是我这个祖母给少游的,论起来又是少游的表妹,就算是我身边的猫儿狗儿,作晚辈的尚且轻易伤不得,他韩家不是号称书香世家吗?难道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知道?” 冷哼一声,“再者说了,少游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别人在他这个年纪时,早儿女绕膝,妻妾满堂了,他韩家难道是想他做和尚,是想他、想我们齐家绝后不成?这还没过门呢,就管起夫君的房里事来,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也不怕传了出去惹人笑话儿手伸得太长?就算要发落少游的屋里人,好歹也等到过了门!如此善妒又不孝的孙媳妇,我还不想要呢,她韩家倒好,倒还有脸先提出退亲,既是如此,我就遂了她的意,看她还能再找到我们少游这般万里挑一的好夫婿不能!” 说完命周珺琬,“你且起来,凡事自有我给你做主,不必害怕!我倒要看看,谁敢当着我的面儿把你怎么样!” 周珺琬临来之前,还曾担心过周太夫人会因顾全大局,而不理会她的死活,毕竟齐少游不止是宁夫人的儿子,也是周太夫人的孙子,更是西宁侯府的二爷,他若被退了亲,西宁侯府的面子可就丢大发了,甚至还会连累到齐少灏和齐涵芝姊妹的终身。她来之前都已准备好了一箩筐的话,打算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她了。 不想她终究还是高估了周太夫人的气量和大局观,也就难怪她在与宁夫人的明争暗斗中,会十次里有九次都处于下风了,说句不好听的,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不过也幸得周太夫人气量狭小,没多少大局观,她方能险险将她糊弄过去。 却并不就起来,而是拭了泪,看向周太夫人感激得不能再感激的说道:“太夫人这么说,琬儿就放心了,太夫人对琬儿的大恩大德,琬儿永铭于心,来世一定结草衔环来报!只是太夫人这般为琬儿着想,琬儿也不能不为您老人家着想。您老人家请细想,如今明面儿上看,琬儿是失了您欢心的,也正是因为此,夫人如今待琬儿才渐渐有了好脸子,若是此番您大张旗鼓的护着琬儿,夫人必定会疑心咱们之前是作假,到时候咱们的计划岂非只能付诸东流了?您老人家待琬儿这么好,若是为着琬儿坏了您的大事,琬儿岂非万死也难辞其咎?到时候琬儿又还有何颜面苟活于这世上!” 一席处处透着熨帖的话,说得周太夫人满心的受用,因放柔了声音问道:“那依你说,我们该怎么样呢?” 周珺琬故意皱眉思忖了片刻,方道:“依琬儿说,太夫人只需要摆出一副明明很嫌弃我,却碍于‘打狗须看主人’的老话儿,所以不得不出面保我,以免损了自己的颜面和威严即可。再来就是方才那席话,您也可以当着侯爷和夫人的面儿再说一遍,侯爷自来孝顺您老人家,再没有为了个外人忤逆您老人家的理儿。您还可以趁此机会,将以后为二爷挑选新二少夫人的权利都揽到自己手里,精心挑选一个合您老人家意的孙媳妇儿,到时候夫人连亲儿媳都跟她不是一条心,这个家可不就是您老人家一个人说了算了?” 就算宁夫人如今已恨毒了她,她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再站回周太夫人的阵营当中去,她还等着宁夫人将来亲自把管家大权交到她手上呢,可不能现在就与之正面宣战。 她会让宁夫人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什么叫做自食恶果,什么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的! ------题外话------ 收藏如果再掉,伦家就要哭死了啊,嘤嘤嘤嘤……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五十八 暗度陈仓 周珺琬离开萱瑞堂,抄小径回到倚松院自己的小院时,红绡与梧桐芭蕉三个仍趴在桌上人事不省,文妈妈则警觉的守在门口,包括锦秀在内,所有人都不许靠近正房一步。 彼时正是午后,一日里最热也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兼之有大宴,泰半的人都被调到前面服侍去了,故而周珺琬一路行来都未被人发觉,来去都悄无声息,顺利无比。 瞧得周珺琬进来,文妈妈忙迎了上去,以眼神无声的询问她事情可还进展得顺利? 周珺琬点点头,也不说话,只以行动无声的回答她。 文妈妈就忍不住无声的松了一口长气,动手绞了块帕子来让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又递上一盏温茶来她吃毕,坐到红绡对面的位子上后,方轻声唤起红绡来:“红绡姑娘,醒醒……” “唔……”红绡明显一副睡意正浓的样子,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便要继续睡。 周珺琬与文妈妈看在眼里,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文妈妈便又唤起红绡来:“红绡姑娘,醒醒,已快申时了,二奶奶都醒了……”说完,还轻推了她一下。 这一次,红绡总算睁开了眼睛,就见周珺琬与文妈妈正望着自己笑,旁边的梧桐和芭蕉则仍趴在桌上酣睡着。 红绡的心猛地一咯噔,还残存的几分睡意就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忙站起身来对周珺琬福了一福,不好意思道:“奴婢无状,竟当着二奶奶的面儿睡着了,也不知道可有说什么不应当说的话儿?还请二奶奶千万恕罪!” 又一脸懊恼的埋怨自己,“平日里也没见这么容易犯困啊,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早知道午饭时就不该灌那两盅黄汤的!” 说话间,心思已千回百转起来,自己平日里虽有午间小憩的习惯,这几日因知道身上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以免坏了夫人的大事,故而时刻都打点着十二分的精神,怎么方才却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呢?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自己睡着期间,二奶奶又在做什么?若是因此而坏了夫人的大事,她可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还有梧桐芭蕉两个,她犯困也就罢了,怎么她们两个也跟着一块儿犯起困来?这事儿也未免太巧合了罢! 念头闪过,已忍不住上前推起梧桐芭蕉来:“两个小蹄子,还不快醒醒!当着二奶奶的面儿尚且如此无状,敢是皮痒痒了不成?” 梧桐芭蕉相继醒了起来,因尚未彻底清醒,便未注意到红绡脸上的不豫,只是笑道:“姐姐多早晚醒的?怎么这会子才叫我们?” 说着,注意到周珺琬正含笑望着她们,都不好意思起来,“本来奴婢们该等着二奶奶醒过来的,不想自己也睡着了,还请二奶奶恕罪。(.好看的小说)” 周珺琬闻言,笑道:“如今白日天长,连我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都不用做的人尚且会害乏呢,姐姐们还要打早儿起来服侍夫人,又都是大忙人,会害乏原是人之常情,姐姐们何罪之有?要说有罪,也是我有罪,若不是我中午劝姐姐们各饮了两杯酒,姐姐们又何至于会害乏?该是我给姐姐们赔不是才是!”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作势要给三人赔礼道歉。 早被红绡一把搀住了,急道:“二奶奶这样,是要生生折杀奴婢们吗?原是奴婢们贪玩儿,占了二奶奶的地方,害二奶奶连午觉都歇息不得,二奶奶不怪责奴婢们已经是开了大恩了,再要给奴婢们赔不是,岂非是要奴婢们无地自容?” 彼时红绡已想起睡着之前的事了。吃过午饭后,她们又坐下打起牌来,只是打了没多一会儿,二奶奶便犯困打起瞌睡来,红绡想起她之前说每日里这个时辰都是睡惯了的,便有些不好意思,因提出要服侍她到床上去睡。 二奶奶却笑言‘怎么好叫几位姐姐守着我一个人睡觉呢?’,坚持要陪她们继续打。只是打着打着,她便趴到桌子上睡着了,叫了文妈妈来请她服侍二奶奶进去歇着,文妈妈却说二奶奶醒来势必会怪罪她,还不如就让她这样趴一会儿。 她们几个没办法,只好守着二奶奶,等候她醒来,不想守着守着,却忍不住相继打起盹儿来,再然后,就出现了眼下这一幕。 只是就算将事情前后都理通了,也觉得找不出什么破绽来,红绡心里依然觉得有些怪异,可要让她说怪异在哪里,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只得先将其丢开,又对周珺琬福了一福,“打扰了二奶奶这么久,奴婢们也该告辞了,明儿奴婢们再来给二奶奶请安。”已经申时了,只怕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回去向夫人复命了。 人家既提出要走,周珺琬自然不会过多挽留,又笑着客气了几句,便扬声唤了锦秀来,命其代她将三人送了出去。 这里文妈妈见四下无人了,方掩嘴悄笑道:“二奶奶那香无色亦无味,我敢说她红绡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其中的机锋。” 周珺琬也抿嘴一笑,她种花卖花十几年,可以说花占了她生命里七成以上的时间,自制样把样香料算得了什么?她敢说御香局的制香国手都未必及得上她! 不过她还是吩咐文妈妈,“把那些香灰都处理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文妈妈忙屈膝应了,自安排去了,暂且不表。 如今且说宁夫人方怒气冲冲的回到宜兰院,周太夫人便使了如意过来请她,“……太夫人说有要事请侯爷和夫人相商,请夫人即刻过去一趟!” 宁夫人正憋了一肚子的气,闻及此言,不由暗自冷笑,她正说要去找老不死的算总账呢,若非她生事,定要将那个小狐媚子给少游,今日又何至于生出这么多事端来?说穿了,老不死的才是罪魁祸首,她还没去找她呢,她倒先找上她了,她倒要看看,今时今日她还有什么话说! 当下也不与如意多说,只扶了王大贵家的手,便径自去了萱瑞堂。 ------题外话------ 现在文文还不够肥,亲们宰起来肯定不过瘾,不过瑜的完结文《继室谋略》和《谁说离婚不能爱》窃以为都不错哦,亲们没看过又闹书荒的,可以去看看哦,o(n_n)o~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五十九 争锋相对 宁夫人冷着脸到得萱瑞堂时,就见不止齐亨,亦连齐少游也在那里,正坐在下首第一张紫檀木花雕椅子上,一瞧得她进来,便站了起来,有些中气不足的唤了一声:“母亲。[.超多好看小说]” 齐少游今日穿的是海蓝色刻丝八团锦缎长袍,圆领缺胯的式样简洁而干练,再配上束发的翡翠紫金冠,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气宇轩昂,晨间他穿戴好了去给宁夫人请安时,还曾让宁夫人为他的出色大大的骄傲了一回。 只是此时此刻,他脸上的意满志得和踌躇满志俱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葳蕤和萎靡,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羞忿和恼怒,显然韩夫人如此大张旗鼓的登门兴师问罪,并流露出退亲之意一事对他打击颇大。 宁夫人将儿子的萎顿看在眼里,心下蓦地一痛,胸腔里的怒气和恨意霎时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有对周太夫人和周珺琬的,若不是她们无事生非痴心妄想,又怎么会生出今日这些事端来?也有对韩夫人母女的,她龙章凤质万里挑一,连配公主郡主都绰绰有余的儿子她们也敢嫌弃,她们以为自己是什么尊贵人物! 但当着周太夫人和齐亨的面,却并不表露出丝毫的忿怒来,只是行至榻前屈膝给二人见礼:“母亲,侯爷!” 周太夫人和齐亨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尤其周太夫人,一张老脸更是阴得能挤出水来,见宁夫人行礼,也不叫她起来,只是冷声问道:“我听说韩家提出退亲了?” 不待宁夫人答话,已冷笑道:“这人还没过门呢,就管起夫君的房里事来,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也不怕传了出去惹人笑话儿手伸得太长?少游都二十大几的人了,别人在他这个年纪,有几个不是妻妾满堂,儿女绕膝的?他们家是想少游做和尚,还是想咱们齐家绝后,还是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也不知道?况琬丫头可是我给少游的,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韩家眼里可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还有脸号称书香世家,岂不知长辈跟前儿便是猫儿狗儿都轻易伤不得,方是大家体统?” 看向齐亨,“老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如此善妒又不孝的孙媳妇,我还瞧不上眼呢,他韩家倒好,倒还有脸不分青红皂白便先提出退亲,害咱们家丢尽了颜面,既是如此,我就遂了她的意,做主退了这门亲,看她还能再找到我们少游这般模样人品、门第家私样样万里挑一的好夫婿不能!” 一席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宁夫人银牙暗咬,指甲深陷,若非顾念着齐亨在场,差点儿就要忍不住扑上前撕烂周太夫人的嘴了。[] 个老不死的,我早知道你巴不得搅黄了这门亲事,好挑个同你一条心的孙媳妇进门,联起手来拿捏我,指不定此番之事就是你捣的鬼!可你也不想想,那是我的儿子,与你何干?几时轮到你插手他的婚事了?还真当我软柿子,可以任你揉搓不成?做梦!且等此事了了,我们再旧账新账一块儿算! 当下就跟没听见周太夫人这番话似的,也压根儿不看她一眼,径自便看向齐亨道:“此事说来原便是咱们家理亏在先,谁家能忍受自己金奴银婢,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一进夫家门便有个二房奶奶要自己强的?谁家要抬举通房姨娘又不是待主母过门后,由主母说了算的?妾身也是有女儿的人,所以很能理解韩夫人的心情,还请侯爷也将心比心,理解一下韩大人的心情,给韩大人韩夫人一个满意的说法儿……” “宁氏你这话什么意思?”只是话还没说完,已被周太夫人怒声打断,“什么叫‘此事原便是咱们家理亏在先’?少游都快二十二足岁的人了,房里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你当娘的不心疼他,我做祖母的还心疼呢!更何况这是攸关咱们齐家香火的大事,是你轻飘飘一句‘你也是有女儿的人,所以很能理解韩夫人的心情’,便能为他韩家开脱得过去的吗?你去大街上随便拉扒个人问问,看他知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是个人都知道的道理,他韩家会不知道?” 说着急急喘了几口气,才又颤声道:“当初我便不同意给少游定个小这么多的,想着少衍是那么个情形,少灏又还小,且终究出身摆在那里,齐家的香火还得靠少游来传承……可我好说歹说,就是不听,终究还是定了韩家小姐,如今怎么样?闹出这档子事来,害咱们家丢尽了颜面,须知少游下面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没定亲,他韩家就算不打算再与咱们家结亲了,也不能这么不留余地罢?这是铁了心把咱们家往绝路上逼呢,真真欺人太甚!” “我不管,到了这个地步,这门亲事已是非退不可,就算他韩家只是做做样子,也非退不可!哼,还真当自己女儿是香饽饽了,凭我们少游的身份品貌,还愁找不到更好的?我明儿便使人请官媒上门,务必要给少游挑一个更好的,赶年底就完婚,明年便可以抱上小曾孙,到时候我去到地下,也有脸见你们父亲了,不然,我真是死也不能瞑目……”说着,已是滚下泪来。 这下一直坐着未发一语的齐亨再坐不住了,只能站起来,拱手赔笑道:“母亲昨儿个才过了六十大寿,更大的福气在后头呢,说什么‘死’啊‘活’的,没的白忌讳……” 一语未了,已被周太夫人哽声打断:“你也知道我六十岁的人了?‘今日脱下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谁又知道还能再活几日?我如今也没别的念想了,就是想在临死前抱上曾孙子,你若心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就听我的,把韩家这门亲事退了,另给少游挑个好的,尽早完婚……若不然,我这就着人看轿马,立刻回西北老家去,绝不再留在这里碍你、更碍某些人的眼!”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六十 肮脏交易 周太夫人话说得这般重,齐亨除了答应,还能怎么着?便是方才还有几分犹豫,觉得宁夫人说得对,终究是他们家理亏在先,韩家便是咄咄逼人些也算情有可原,这门亲事仍大有可取之处,得想法子将其尽快挽回来,这会子也不再犹豫了,转而觉得韩家的确是有些太得理不饶人起来,毕竟齐家已不再是当初的齐家,而是堂堂一品侯爵府了! 因忙贴着周太夫人的膝盖跪下,赔笑说道:“瞧母亲这话儿说得,这俗话还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咱们这个家正是因为有您老人家坐镇,才会一日兴盛胜过一日,一日红火胜过一日的,您说您留下是碍儿子的眼,岂非是让儿子没有立足之地?儿子也知道您老人家是满心疼爱少游并一众孙子孙女儿们,您放心,儿子明儿便依照您的吩咐,将韩家这门亲事退了,另给少游挑了好的媳妇,赶年底便完婚,一定让您老人家明年抱上曾孙子!” “果真的?”一席话,说得周太夫人转嗔为喜起来,却仍有些半信半疑,“你莫不是哄我的?” 平心而论,周太夫人也不是真不喜欢韩家这门亲事,那韩小姐无论是人品才貌还是性情身家,与齐少游都堪称天作之合,关键就在于,这门亲事是宁夫人做主定下,而非她做主定下的,她能喜欢起来,才真是奇了怪了! 只是周太夫人也心知这门亲事能为西宁侯府带来许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好处,怕齐亨只是嘴上说说要退,实则并不是真的要退,故而才会有此一问。(.好看的小说) 齐亨忙笑道:“儿子不怕雷打了,就敢哄骗起母亲来?母亲只管放心,儿子既答应了您老人家,就一准儿会做到!” 周太夫人脸上的笑这才彻底溢了出来,亲自弯身搀了齐亨起来,“母亲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孝顺好儿子,真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一边说,一边还拿似笑非笑的眼神有意无意扫过地上在齐亨跪下时,已跟着跪了下去的宁夫人的脸,其间的嘲讽和挑衅不言而喻。 宁夫人能清晰听到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的声音,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嵌进了肉里。她几乎是用尽全身自制力,才强忍住了破口大骂周太夫人和齐亨的冲动,取而代之的是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平静声音:“母亲和侯爷的意思,是不管韩家这会子是什么态度,这门亲事都非退不可了?” 周太夫人没说话,只是倨傲的点了点头。 齐亨却是想着宁夫人终究是齐少游的母亲,他和周太夫人直接越过她决定退亲,连征求一下她的意见都欠奉,的确有些说不过去,因耐下性子道:“韩夫人今儿个的所作所为已让咱们家丢尽了颜面,便是再勉力结成亲事,此事终将成为彼此心里的一根刺,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再爆发,这哪里还是结亲,这分明已是在结仇了,夫人你也不想到时候闹得家宅不宁罢?倒不如现在就干干脆脆,和和气气的把婚事退了,长痛不如短痛,也省得两家日后再难相见!” 齐亨自谓话已说得够清楚,殊不知听在宁夫人耳朵里,却不啻于火上浇油,连她最后一丝理智也瞬间焚烧殆尽了。[.超多好看小说]事到如今,已不再是退亲不退亲那么简单了,而是周太夫人和齐亨母子始终拿她当外人,始终没拿她当齐家的女主人,联合起来对付她一个! 当下也顾不得周太夫人和齐亨并未开口叫自己母子起来了,猛地便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的便要口出恶言,“少游是我的儿子,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由来婚姻大事讲求的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干……” 话没说完,已被也跟着她站了起来的齐少游一把拉住,一脸不豫的高声道:“母亲,虽是咱们家有几分理亏在先,他韩家也未免太得理不饶人了一点,这样嚣张跋扈的岳家,我若真娶了韩氏进门,将来岂非要被踩到地底下去?这样厉害的胭脂虎,我可生受不起,母亲若真疼儿子,就依了祖母和父亲,退了这门亲事,儿子将来也能少好些气生,指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本来宁夫人‘又干’后面‘作祖母的什么事?也不怕人说为老不尊,管得太宽?’还未及说出口,便被齐少游给打断已够让她火大,不想齐少游的态度还跟周太夫人齐亨一致,衬得她方才的据理力争就跟笑话儿一样,又叫她如何能不怒不可遏? 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要劈手给齐少游一记耳光,以惩他的背叛之举。 却被齐少游反握住手,并飞快在她手心里写下了一个“忍”字。 宁夫人就瞬间平静了下来,如同一个气球被人戳破了一般,再没了方才的满腹怒气,硬生生改口道:“由来婚姻大事讲求的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侯爷既做了决定,妾身自当……遵从!”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时此刻她心里究竟压抑着怎样的愤恨与屈辱。 这下周太夫人的嘴角就更是快要咧到耳后去了,大方的一挥手,道:“既是如此,明儿韩家使媒人上门时,且痛快一点,把韩氏的庚帖退还给人家,再就是小定礼咱们也不要了,虽是他们家先提出的退亲,总是女方,以后只怕再难寻到咱们少游这样的好女婿,就当是咱们家给他们的一点补偿了!” 个老不死的装什么大方,就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宁夫人一口恶气憋在胸腔,想压压不下,想发出来这会子又找不到人发,最后竟提出了一个要求,“……只是周氏也不能再留了,不然少游以后也难挑下好媳妇!”她不好过,别人也休想好过! 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如今周珺琬的存在已广为人知,韩家不能忍受女儿还未过门女婿便有了二房,别人家难道就能忍受?齐亨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想着周珺琬终究是周太夫人的娘家人,因拿眼看周太夫人。 周太夫人就微蹙起了眉头。琬丫头如今的确比先有主意多了,可终究受限于身份,与宁夫人抗衡起来难免底气不足,不比那未过门的二少夫人,管家本就是名正言顺之事,以一个妾室换一个与自己一条心的孙媳妇,这笔买卖怎么看怎么划算,可比琬丫头描绘出来的至多只有一半成功几率的美好前景强多了……遂迎上齐亨的目光,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算是默许了此事。 于是在当事人周珺琬并不在场甚至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命运,她的生死,已经被一桩肮脏的交易所擅自决定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章 六十一 置之死地而后生 傍晚,火红如血的残阳透过雕花的窗棂射入房中,斑斑驳驳的形成许多形状各异的方块,投影在大红花开富贵的地衣上,衬得整间屋子越发的红,如被笼上了一层红纱。 宁夫人怒气冲冲的回至宜兰院正房,所经之处,五彩花鸟纹的八方花盆、钧窑天蓝釉紫红斑的梅瓶、釉里红白花暗刻牡丹纹的玉壶、多宝格上的各色古玩……无一不遭殃,都在顷刻间被砸成了碎片,一时间正房内外是狼籍一片,除过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旁人都远远避开了,惟恐一个不慎,便做了现成的出气筒。 “……老不死的,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变得跟这些碎片一样,休想有一个全尸!”将屋内能砸的东西都砸光以后,宁夫人犹不解气,又撕扯起墙角的幔帐来。那些幔帐都是一季一换,平日里并不摘下来清洗,因此都笼上了厚厚一层灰,如今被她这么一扯,整间屋子登时乌烟瘴气起来,不但呛得她自己咳嗽连连,亦连跟她回来的齐少游也被呛得岔了气,大声咳嗽起来。 齐少游是深知宁夫人脾气的,她才在周太夫人和齐亨那里吃了瘪,若不让她赶紧把这口恶气出了,还不定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因此在她砸东西时,他一直都未出言相劝,就是怕越劝她越来劲儿,倒不如任她发泄一通的好。 但此时此刻,他看来是非劝不可了,不然再任她这样撕扯下去,他们娘儿俩今日就算不被憋屈死,也得被呛死过去。 因伸手扇了扇鼻翼间的灰尘,几步行至宁夫人面前,劈手夺了她手上的幔帐扔到地上,又不由分手拉了她至西次间,让她坐到靠窗的榻上后,方蹲到她面前,软声劝道:“娘就算生气,也该顾念自己的身体不是?万一气坏了呛坏了,可让儿子怎么样?” 见宁夫人一头一脸的灰,又道:“我让人打水来娘洗把脸,通透通透可好?”说完便要起身叫人去。 却被宁夫人一把拉住了,咬牙切齿道:“那个老不死的,当初我说要同韩家结亲时,她便百般阻挠,说什么韩小姐年纪太小,一团孩气,照顾不好你,不若挑个年纪大点的稳重些……呸,当我不知道她是想挑个跟她一条心的孙媳妇,两人好联起手来要我的强?万幸那时候你外公还是江南总督,她不敢在我面前太摆婆婆的款,这门亲事方得以顺利定了下来。谁曾想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将小周氏那个狐媚子硬塞给你作二房,生出今日这许多事端来,害你好好的亲事不成不说,反累咱们母子成为京城的笑柄!方才若非你拉着我,我只恨不能扑上前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还有你那个白眼儿狼爹,当年若非有你外公和舅舅扶持,他至今指不定还在西北做他小小的总兵呢,哪里会有今日的荣耀?可他倒好,方一过了河,便立马拆起桥来,至今不上表请封你为世子不说,反百般宠着那对下贱母子,若非怕人参他一本‘嫡庶不分,宠妾灭妻’,只怕他就要封那个贱种为世子了!这也还罢了,如今连你的亲事他也要搅黄了才满意,只为给那个贱种铺路,难道你就不是他亲生的不成?真真不是个东西!” 说着,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到底还是忍不住滚了下来,“我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遇上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王八蛋!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他上了战场时,我就不该求你舅舅为他筹备粮草,就该任他因粮草不继,战死沙场的!” 宁夫人显然恨极了齐亨,虽因忍耐而将牙齿咬得咯嘣响,全身更是颤抖不止,到底还是将眼角的泪都给逼了回去,立誓再不会为齐亨掉一滴眼泪。 齐少游看在眼里,暗叹一口气,顺势挨着她坐了,道:“娘,您可曾听说过一句话‘此一时彼一时’?不管父亲昔日曾何等落魄过,也不管父亲昔日曾受过外祖父和舅舅们多少恩惠,父亲是堂堂一品西宁侯爷已是事实,齐家地位已然比宁家地位高也已是事实,过往的一切,娘以后最好都不要再提及一个字,不但嘴上不能说,亦连心里也不能这样想,须知心里一旦有了某个想法,就算再怎么掩饰,也免不了要露出几分端倪来,焉知父亲不是因为感知到了您的所思所想,所以才远着咱们母子,宠着那对母子的?” 他自己就是男人,自然很能理解父亲那种因夫弱妻强而产生的失落和不平,男人娶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过日子,是为了在冷了饿了时有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是为了被当作天一般敬着靠着,而非是想娶一尊恩人回家供着的,母亲时时不忘在父亲面前摆一副高高在上的恩人嘴脸,连为父亲做件衣裳做双鞋都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时日一长,父亲不去宠别的女人,不去别的女人身上找被全然信任和倚靠的满足感,才真是奇了怪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学那个贱人那副上不得高台盘的下流样儿,去处处奉承迎合那个白眼儿狼?”宁夫人闻言,才因发泄过一通而消退下去几分的怒火复又高涨起来,“我还没有那么下道!再说那个白眼儿狼也不配我为他如此糟蹋自己!” 虽然料定了宁夫人会是这种态度,齐少游还是忍不住有几分无语,但仍耐下性子道:“我也不是说让您自降身份跟冯姨娘学,她连给您拾鞋都不配。我的意思,是让您该软和的时候,尽量软和一点,须知世人泰半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您这些年但凡能软和一点,今日咱们母子也未必会陷入这样的困境,您倒好,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一味的说狠话,半点软不肯服,再这样下去,这个家可就真要再无咱们母子的立足之地了!”说着,到底还是没忍住带出了几分怒气来。 本来被韩夫人当众下脸面,又半点回寰余地不留的直接提出退亲已够让一向心高气傲的他沮丧恼怒了,不想宁夫人不宽慰他不说,倒要他反过来宽慰她,他才真是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净遇上这些个破事! 人的脾气都是此消彼长的,宁夫人见儿子动了怒,自己的怒气倒消了几分下去,只是一时间终究不可能全消,因仍有几分没好气道:“那依你说我们该怎么样?难道就一直忍,忍得下去要忍,忍不下去也要忍不成?我都忍二十几年了,早忍够了,实在再忍不下去了呀……”刚过门那几年,她还想着忍就忍罢,周太夫人终究年纪大了,总会有先走的那一日,到时候她自然熬出头了,却没想到,这一熬便是二十多年,且俨然还有继续熬下去,一眼根本望不到头的趋势! 说着,新仇勾起旧恨,不由悲从中来,方才强忍下去的泪到底忍不住,再次夺眶而出了。(.) 终究是母子连心,宁夫人的泪水让齐少游的心一下子软了,只得叹一口气,又放软了声音道:“也不是让您一直忍下去,总要忍到那个位子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为止……老大有腿疾不足为惧,可老三却文武双全,孝顺上进,又得父亲欢心,若非碍于嫡庶之别,只怕父亲早将爵位传给他了,越是这样,我们母子越要小心谨慎,不然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父亲正愁找不到借口呢,这下岂非有现成了的?须知大燕可是有明律,没有嫡子或是嫡子不成器了,家业爵位也是可以传给庶子的,我们可不能因小失大……” 话音未落,宁夫人已叫道:“你的亲事都被搅黄了还叫小事,那究竟什么才叫大事?韩大人在朝中可是真正的一呼百应,退了这门亲事,你就是打着灯笼,也未必能再找到一门更好的,你本来已不得那个白眼儿狼欢心了,再没了岳家这个助力,要得到那个位子,岂非越发难上加难?” “即便我真顺利娶了韩氏,父亲就会愿意把爵位传给我了?”齐少游回以冷笑,“只要他心里不愿意,他有的是借口推脱,到时候结果岂非还是一样?况以韩夫人对韩氏的疼爱,她既已明明白白提出退亲了,娘以为此事还能再有挽回的余地?没的白去受人奚落,自取其辱!倒不如顺水推舟遂了祖母的意,让她挑个合她心意的孙媳进门,到时候我再收服了她,连带让祖母也为我们所用,父亲又一贯孝顺,岂非比现在胜算要大得多?” 娶一房有岳家强势助力的妻房固然于他有利,但一个在周太夫人和齐亨心目中孝顺听话、懂事识大体的好印象却更加重要,待他将来做了西宁侯爷,要什么样合心意的女人没有?如今迫于形势娶个把个不中意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宁夫人就若有所思起来。齐亨因父亲早亡,十岁上下便开始跟周太夫人母子相依为命,故而对周太夫人十分孝顺,周太夫人一句话,比旁人说十句百句之于他还要管用,就算让她挑个合自己心意的孙媳进来,后者毕竟是与少游一起生活,荣辱都系在少游身上,她又岂有不事事为着少游的?若是能通过她,让周太夫人偏向少游这边,那他得封世子无疑将会成为板上钉钉之事! 这般一想,宁夫人心里总算好受了几分,第一次觉得或许迂回作战真有可能比硬碰硬来得有效几分。 但一想到齐少游这些年来在韩小姐身上花了不少心思,显然是极喜欢韩小姐,如今却要委屈他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因惭愧的看向他,叹道:“你那般喜欢韩小姐,如今却要被逼放弃她,娶一个压根儿不喜欢的女人,都是娘不好,要如此委屈你!” 不想齐少游却勾唇讽笑起来,“谁说我喜欢她了,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一个,我怎么会喜欢她?不过是看的韩大人韩夫人罢了,”况就算真有几分喜欢,彼时也已消失殆尽了,“如今于我来说,娶谁都没有任何分别,又何来委屈之说?娘且不必忧心!” 他堂堂“京城第一公子”、京城泰半未婚闺秀梦寐以求的理想夫婿,此番之事就算是他错,罪不至此,充其量算是白璧微瑕,却被韩家如此嫌弃,半点情面不给他留,于他二十二年的人生来讲,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所以如今就算韩家只是假意要退亲,想借此为女儿进门后铺路,他也坚持要退亲了,“大丈夫何患无妻”,他娶妻是为了多个帮衬多个贤内助,而非为了娶个菩萨回来供着,他们喜欢拿乔是他们的事,他可没闲心伺候! 不过总有一天,他会用事实向韩家证明,他们今日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会让他们知道“悔青了肠子”到底是什么滋味儿的! 母子两个正对坐着相顾无言,王大贵家的小心翼翼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回夫人,奴婢有要事禀告。” 王大贵家的跟了自己多年,若非真有要事,必定不敢轻易于此时来打扰……念头闪过,宁夫人已冷声开了口:“进来!” 片刻,便见王大贵家的低头肃手走了进来,屈膝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后,方轻声禀道:“回夫人,才高嬷嬷使人来回话,说二奶奶……”觑见宁夫人的神色一下子又冷了许多,忙改了口,“说小周氏忽然病倒了,吐了好多血,这会子已是人事不省,请问夫人可要请大夫?” 好好儿的一个人,说病倒就病倒,且连个过度都没有,便直接吐了好多血,但凡不是傻子,就该知道这绝对不是简单的“生病”……王大贵家的一席话,说得宁夫人和齐少游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疑和诧异,尤其是宁夫人。 她是吩咐了王大贵家的今夜便让周珺琬“病”倒,却因临时被周太夫人请去了萱瑞堂,之后又生了那一场大气,她根本还没来得及行动,王大贵家的也一直未离开过自己、离开过宜兰院半步,可如今周珺琬却忽然病倒吐血了,会是谁赶在她们之前下的手呢?难道是那个老不死的怕她临到头来反悔之前说过的话,所以先下手为强了? 因忙急声道:“高家的在哪里?即刻传她来回话!” 王大贵家的忙道:“高嬷嬷正守着二、小周氏,奴婢这就使人传她去。(.好看的小说)”说完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后,高嬷嬷急匆匆来了宜兰院,一进来便屈膝给宁夫人和齐少游见礼:“老奴见过夫人、二爷……” 话没说完,已被宁夫人挥手打断,急道:“非常时期,且不必拘这些俗礼了!那个狐媚子是真病倒吐血了?你可亲眼瞧见了?当时具体是个什么个情形?你且细细与我同你二爷道来!” 高嬷嬷见问,忙屈膝应了一声“是”,随即细细说道起当时的情形来,“当时老奴正在正院与丫头们说话儿,二……小周氏跟前儿的锦秀忽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进来便跪下哭求老奴救她家二奶奶的命,老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唬了一大跳,忙问她小周氏怎么了?她一边哭,一边说她家二奶奶好好儿的却忽然病了,吐了好多血,求老奴去看看,再帮忙请个大夫。老奴先还不信,毕竟红绡姑娘离开时,小周氏都还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就病得那么重?但老奴随即便发现,锦秀的衣裳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老奴不敢再耽搁了,忙与锦秀一道去了小周氏的屋子,就见……” 说着明显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就见小周氏正满脸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她奶娘文氏和一屋子的丫鬟则哭作一团,一瞧得老奴进去,便爬过来求老奴救命。老奴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也唬得没了主意,况没有夫人的示下,老奴如何敢自作主张?于是只使了人来回夫人,那文氏见了,便骂老奴见死不救好狠的心,然后自己去了萱瑞堂求太夫人,老奴来时,文氏还没回去,也不知道可曾见到太夫人不曾?老奴使了小丫头子跟去打探,只怕很快就该有信儿了!” 像是为了印证高嬷嬷的话似的,她话音才刚落下,守在门外的王大贵家的便进来了,“回夫人,小周氏的奶娘文氏才去了萱瑞堂,只不过太夫人已歇下了,丫头们不敢惊动,于是打发了文氏回去,听说文氏是一路哭着回倚松院的。” 宁夫人闻言,便越发肯定周珺琬之所以会忽然“病倒”,乃是周太夫人下的手了,不然周太夫人何以会直接避而不见文氏?除非她能未卜先知,知道文氏的来意,可见此事正是她的手笔! 因与齐少游冷笑道:“成日里‘琬丫头’、‘琬丫头’的不离口,口口声声看其比自己那几个嫡亲孙女儿还要重,如今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何如?下手比谁都快,下手比谁都狠,这才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宁夫人却不知道,此事她还真是冤枉了周太夫人,下手的其实另有其人,只不过她以为下手的是周太夫人,周太夫人又以为下手的是她,所以才会有意选择装聋作哑,直接让丫鬟打发了前去求救的文妈妈,以方便她成事罢了。 齐少游并没有接宁夫人的话,而是看向高嬷嬷问道:“嬷嬷来时,小周氏怎么样了?” 高嬷嬷想了想,道:“虽已未再吐血,气息却比老奴方去时又要微弱了几分,怕是……熬不过今晚了……”看向宁夫人,“老奴正想请夫人示下,二爷如今尚未娶亲,倚松院将来是要做新房的,若是让小周氏停在那里,也委实太不吉利,不若趁这会子她还有气儿连夜将她移出去,未知夫人意下如何?” 但凡事关齐少游,宁夫人都是自来慎之又慎的,闻得高嬷嬷的话,忙点头道:“你虑得极是。你这就回去,瞧着人将小周氏给挪出去,再将她院里伺候的人都锁起来,待事后请示过太夫人和侯爷后,再行发落!”人命关天,她可不会代老不死的做这个恶人,省得将来死后下阿鼻地狱! “是,夫人,老奴理会得了,这就下去安排。”高嬷嬷答应一声,行了个礼便要退出去。 “嬷嬷且慢!”方走出两步,却被齐少游给唤住了,面露不忍之色向宁夫人打商量道,“小周氏终究跟了我一场,自来伺候我也是知冷知热,很是经心,况此番之事,细论起来她也是无辜的,且她才失了孩子,又父母双亡,早无一个亲人了,如今我便算是她最亲的人,倚松院便算是她的家,就让她叶落归根,在自个儿家里离开罢?也算是为我积福了,横竖将来我成亲也用不上她那偏院!” 本来齐少游还对周珺琬有几分怒气的,跟宁夫人一样,他虽心知周珺琬与他作二房之事泰半是周太夫人的主意,要怪也怪不到周珺琬头上,此番之事她就更是无辜,但周太夫人和齐亨他都不敢怪也怪不了,遂只能将怒气都撒到周珺琬身上。也因此,之前在萱瑞堂宁夫人提出要除去周珺琬时,他才会半点情分都不念,一个字的好话都未与她说,默许了宁夫人的要求。 但真当他听见周珺琬忽然“病倒”吐血,活不过今晚了时,他又忍不住更多的想起她的好处和彼此昔日的情分来,觉得她好歹跟了他一场,自来又知冷知热,全身心的信任依赖他,他实在不该绝情至厮,眼睁睁瞧着她都快要死了,还要被挪来搬去的折腾,任她死在一个陌生地方的。于是才会出言为她向宁夫人讨情。 只不过宁夫人显然不这么想就是了,冷哼道:“若非是她自己痴心妄想不尊重,上赶着要与你作屋里人,又何至于生出今日这许多事端来?她这根本就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坏了她苦心筹谋经营多年的大事,她不让人将她直接扔去乱葬岗子就是好的了,还想让她留她在府里安安乐乐的死?休想! 齐少游见动之以情打动不了宁夫人,只得又晓之以理道:“远路来的客人们还没走完,如今府里人多嘴杂的,要将一个动弹不得的人挪出去,势必会闹出不小的动静来,万一不慎让人瞧了去,白日里发生的事已够京中的人议论好些时日了,再闹出旁的事,谁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况此事又不是娘您做的,何必白替祖母背这个黑锅?还是待明儿回过祖母后,请祖母亲自发落罢!” 是啊,事情又不是她做的,她凭什么要给那个老不死的背这个黑锅?宁夫人总算被齐少游这番话劝动了,点头道:“好罢,就让那个小狐媚子留在她屋里,不过少游你今晚就不必回去了,就在我这边的厢房歇下即可,待明儿我回过太夫人和侯爷,将此事了了,再请人做场法事后,你再回去住不迟。” 又命高嬷嬷,“你且先回去,也不必再去瞧那个小狐媚子,只管睡你的,待明儿确认人已没了后,再来回我!” “是,夫人。”高嬷嬷忙应了,轻手轻脚退出去后,便径自回了倚松院。 却没有径自回正院自己的房间,而是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去了周珺琬的偏院。 方走进院门,高嬷嬷便听到文妈妈断断续续的嘶哑哭声,“小姐,您且睁开眼睛瞧妈妈一眼啊……您不能死啊,您死了让老奴怎么办……您不能死啊……”还夹杂着锦秀等丫鬟“小姐,您不能死”、“二奶奶,您醒醒啊”之类的哭喊。 高嬷嬷心里一紧,知道周珺琬定已是不中用了,便没有再进去,而是转身自回了正院,暂不多表。 再说文妈妈先是求助高嬷嬷没有下文,又自去萱瑞堂求救无果哭着跑回来后,便知道周太夫人和宁夫人都是安了心要任自家小姐自生自灭了,虽则又气又急又恨又痛,却无可奈何,只得与锦秀等人一道,将早已昏迷不醒的周珺琬抬到榻上去,然后命人打了热水来,给她擦了脸,绞了热帕子来给她热敷额头。 做完这些事后,文妈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于是只能与丫鬟们一道,守着周珺琬干哭。 只是除过锦秀以外,丫鬟们又有几个对周珺琬是真个忠心,是真个为她伤心的?便是哭得看起来最伤心的锦云,也泰半是在为自己哭泣,哭泣自己即将没了靠山,哪怕这靠山其实并不可靠,有总比没有好,如今却说没就要没了,自己以后可怎么样? 因此哭了不多一会儿,便相继没了眼泪,只剩下干嚎。 文妈妈正是伤心欲绝之际,如何听得众人这假模假样的干嚎?当下便忍不住黑着脸将众人都给撵了,只留了锦秀一个在屋里伺候。 众丫鬟跟周珺琬的时日本就尚短,心里又各有自己的小九九,在她之前得脸时尚不真心拿她当主子,更何况如今她已死了一多半儿?被文妈妈这么一撵,虽则都哭哭啼啼的,却眨眼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且方一走出房门,便齐齐收了泪,如往常一般自回房睡觉去了,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哀戚? 周珺琬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面,她和崔之放都老了,坐在一个小院子里,头上是纷纷扬扬下落的桃花瓣,不远处则是正玩得开心的他们的儿孙们。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这只是梦境,却依然幸福得落泪了。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为何两鬓忽染霜?可是只要是跟他在一起,两鬓染霜又有什么好可怕! 只是她幸福的泪水还未及落下,沈冰楚楚可怜的脸忽然出现在了她眼前:“姐姐,我有了姐夫的孩子,求姐姐成全……我保证进门后绝不与姐姐掐尖要强,也一定不会跟姐姐争,凡事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随即是沈添财穷凶极恶的脸,“你今儿个是答应你妹妹进崔家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你就等着毒发身亡罢,休想老子给你解药!” 还有杜氏假惺惺的脸:“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妹妹与你可是流着一样血,都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迎她进门,岂不比迎旁的女人强上一百倍?” 最后是四平满是悲悯的脸,“太太,您就应了老太爷罢,这也是老爷的意思……老爷说,自家亲姐妹,总比外人强,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传出去也是佳话一段!” 这几张脸,张张面目可憎,张张无比恶心,它们交替狞笑着晃过周珺琬眼前,最后竟汇集成了一张脸,属于崔之放的脸! 周珺琬终于忍不住扑上前,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很快,她喉咙间便传来了腥甜的味道,然后,她便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 “呕……” 文妈妈正跪在窗前对着月神祈祷,求月神娘娘无论如何都要保佑周珺琬度过眼下这一劫,耳边忽然就传来一阵微弱的呕吐声。 文妈妈先是一怔,随即方反应过来这是周珺琬的声音,心里登时大喜,忙手脚并用的自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周珺琬榻前。 就见面色惨白如纸的周珺琬正半眯着双眼,无力的半趴在榻上干呕,有丝丝缕缕的血迹沿着她的唇角流下,虽不若之前她大口大口呕血时显得那样可怕,殷红的血迹斑斑点点洒在月白的中衣上,也依然够触目惊心就是了! 泪水就瞬间模糊了文妈妈的双眼。 她忙抬手胡乱拭去,倾身坐到周珺琬身侧,给她轻轻拍起背顺起气来,待她好些后,又拿帕子给她拭起嘴角的血迹来。 周珺琬干呕了一回,呕得她整个胸腔都痛了,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在做梦,自己也仍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心下不由一松,整个身体也随之一松,再支撑不住,无力的软在了榻上。 文妈妈见状,忙服侍她躺平,又给她盖好丝被捻好被角后,方吸一口气,哽声问道:“姑娘,您好些了?要不要喝水?” 周珺琬闭着眼睛无力的摇了摇头,方虚弱的问道:“这会子什么时辰了?太夫人和夫人那边都是什么情形?没有说要将我挪出去罢?” 文妈妈见她如此虚弱,怕她再说话费精神,忙将她人事不省时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与她说道了一遍,“……如今看来,太夫人和夫人当是暂时被我们糊弄了过去,都认为是对方下的手,都打定了主意要任姑娘自生自灭。怕就怕天亮以后,她们见姑娘还好好儿的,迟早会动疑……” 周珺琬就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身体仍很虚弱,眼神却晶亮,衬得她整个人总算有了一二分生气。 她断断续续,却笃定的道:“就算天亮后她们见我仍活着会动、动疑,我昨儿个夜里吐了那么、那么多血却是事实,高嬷嬷亲、亲眼看见的,她们即便得知了不是对方下的手,也不会想到会是我自己下的手,她们只会认为我必死无疑,之所以没死,不过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所以她们应当都不会再对我下手……也不会即刻将我挪出去,总要等到天黑以后,方会有所行动,才还掩人耳目,而一整日的时间,于我们来讲,已经足够了……” 白日里韩夫人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儿发难,她就不信那些客人里没有几个嘴长的,再有陆炳在背后推波助澜,只怕这会子该传的话已经传到韩大人耳朵里了。只要有韩大人出面干涉,短时间内她便不会再有性命之忧,而她现下所需要的,也正是这个“短时间”,只要把这段时间撑过,她的复仇大计便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所以周珺琬现在已不是很担心周太夫人和宁夫人会把她怎么样,她比较担心的,是那个暗地里帮助她的人到底是谁,又是敌还是友?他或她为什么会帮她?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原本周珺琬是不可能那么快便知道周太夫人已与宁夫人达成默契,要以她的命换一个自己所中意孙媳妇的,她和文妈妈虽不惜银子,也不可能什么消息都第一时间打探到,譬如周太夫人和宁夫人的心腹之人,便不是那么好收买的,而当主子们要商议要事时,贴身伺候的却只可能是心腹之人。 她知道此事的过程,说来有些戏剧甚至是匪夷所思,以致她这会子都还觉得如坠梦中,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当时她正和文妈妈悄悄猜测陆炳可有成功将她要他传的话传播开来,一个纸团子便裹着风声,不知道从哪里被弹进了她的内室里。 周珺琬先还以为是谁恶作剧,又有几分担心方才自己和文妈妈说的话是不是已被人偷听了去?便没有去拾那纸团子。 文妈妈则在愣了一瞬后,飞快的逐次检查起所有的窗户来,却发现窗外任意一个地方都没有人待过的迹象,根本瞧不出那个纸团是从哪个方向被弹进内室的。 主仆两个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片刻,还是周珺琬弯身拾起那个纸团,并试探着打开了它,然后,她便呆住了。 只因纸上赫然写着:“周宁共定取尔性命,如想活命,服下此药,以抢先机!”并附有小指头般大小、通体血红的一粒丸药。 以周珺琬的通透,自是立刻便想明白了周太夫人定是已与宁夫人就什么事情达成了共识,所以选择牺牲她,当下也顾不得去细想到底是谁在提醒自己帮助自己,亦顾不得去想吞下那丸药后会有什么后果了,仰头便要将其吞下。 却被文妈妈一把拉住了,白着脸颤声道:“谁知道这丸药是不是毒药?吃下去后又会怎么样?万一姑娘吃下去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姑娘您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啊,可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再三再四的求周珺琬从长计议,另想别的法子。 然除了釜底抽薪,先下手为强,让周太夫人和宁夫人认定自己已是活不成了,从而都不会再费力对自己下手以外,周珺琬又哪里还有更好的法子?让她自己来想,她连这个法子都未必能想到,这个法子险归险,总还有一线生机,若真等到周太夫人和宁夫人派人来,她才真是连哪怕一丝生机都没有了! 因此她到底还是将那丸药吞了下去,虽然她心里其实也很害怕,害怕这丸药是毒药,自己吞下去后,便再醒不过来了,害怕自己和真正周珺琬的大仇再不能得报。 可她别无它法,只能再一次选择赌,再一次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来赌,赌上天终究还是长了眼睛,终究还是公平的! 然后,她便在一阵剧烈的心绞痛之后,大口大口的呕起血来,且根本没有要停止的趋势,以致她以为自己会连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最痛苦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埋怨起上天来,埋怨其是非不分,埋怨其好坏不明,一度以为自己此番是真死定了。那一刻,她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其实究竟有多怕死,怕自己死了,自己和真正周珺琬的冤屈便再没人会记得,怕看不到那些害她们的人后悔莫及,痛不欲生的脸! 万幸,她终究还是赌赢了,她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只是,暗中相助她的人究竟会是谁呢?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她可不认为如今的她在旁人眼里还有可取之处,值得其这般大费周章! 周珺琬暗自计议了一回,终因才大伤了元气,还未计议出什么子丑寅卯来,便已然再支撑不住,陷入了昏睡当中。 梦里有风在不停地吹。风像是悲哀到了极点,因为它虽然在笑,那笑声听着却像是哭声,吹到后来,它似是无力再悲哀了,只间或叹息几声,到最后,连叹息声都没了,它只在空中木然的行走,冷冷的俯视沉默的大地…… ------题外话------ 亲们,今天起,文文加v了哦,因为瑜现在时刻准备怀孕,所以肯定不能像之前更继室时那样万更了,不过,瑜保证每天不少于六千哦,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瑜,瑜在这里先鞠躬谢过了,群么大家,o(n_n)o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六十二 退亲 半夜,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好在不到天亮时,雨便停了,待天亮后,更是出起了太阳。微雨初晴,空气清新,鸟啼声声,给人以一种很舒服很惬意的感觉。 文妈妈原本正趴在周珺琬榻上打盹儿,却似被人忽然戳了一下般猛地清醒了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倾身去探周珺琬的鼻息,探得她鼻息虽微弱,却还算均匀,人看起来睡得也还算安稳后,方出了一口长气。 只是周珺琬虽一息尚存,一张脸却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说句不好听的,瞧着比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饶文妈妈心知她已不会再有事,瞧着她这副模样依然会觉得触目惊心,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再醒来,更何况其他并不知道内情之人? 是以不论是高嬷嬷,还是其他众丫鬟,虽都在瞧得她仍活着时吃惊不小,却都没有动疑,只认为她这不过是回光返照,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她根本活不了多久了! 于是都懒得再多待,去回宁夫人话的去回话,找借口去躲懒的去躲懒,眨眼间便三三两两的散了个干净。 惟有锦云哭哭啼啼的不肯走,说要留下来‘服侍二奶奶走最后一程’,她原也是好心,想着终究主仆一场,如今周珺琬就要死了,她于情于理都该守在身边的。 不想却无意触了文妈妈的霉头,若非顾全大局,都要忍不住破口大骂锦云她才要死了,当即便黑着脸赶苍蝇蚊子一般,将锦云给赶了出去,勒令她没有她的话不准再踏进周珺琬的正房一步,当然,也是有防着锦云留在周珺琬身边时间一长,难免会动疑的意思。 将锦云赶走,又命锦秀守好房门后,文妈妈才拿丝帕浸了水,轻轻给周珺琬擦拭起干裂的嘴唇来。 文妈妈的丝帕才刚挨上周珺琬的嘴唇,她便蓦地睁开了眼睛,眼神冰寒如刀,透着毫不掩饰的冷漠和防备,霎时给她整个人都笼上了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文妈妈的心猛地一颤,想起了周珺琬昨晚上吞下那颗红色丸药时的决绝与狠戾,一个人究竟要经历过怎样的痛苦和绝望,才能对自己也那么狠绝那么不留余地?就更不要说对别人了,那些害死她家小姐和小主子的恶人们,你们且等着血债血偿罢! 周珺琬睁开眼睛后,怔忡了一瞬,才看清面前的人是文妈妈,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下来,舒了一口长气后,方虚弱的问道:“妈妈,天亮了吗?什么时辰了?韩家的人来了吗?” 文妈妈听她的声音干涩而嘶哑,嘴唇更是因说话蠕动而干裂得越发的明显,顾不得回答她的话,先至桌前倒了一盅温水过来喂她喝毕后,方答道:“才辰时二刻。高嬷嬷才来过了,这会子只怕去回夫人的话了。我使了锦秀去前面盯着,一旦韩家来人,即刻回来禀报,她这会子还没回来,韩家的人应当不会这么早到。” 周珺琬就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那我再眯一会儿,锦秀回来时,记得叫醒我。”那丸药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药性竟这样霸道,她这会子心口虽已不再疼痛,人却无力得很,只是想睡觉。 当然,她并不知道睡觉在某些时候,其实也是滋补将养身体最好的良药。 再说高嬷嬷离了周珺琬的小院,便径自去了宜兰院回宁夫人的话儿。 彼时宁夫人方起身,但青黑一片的眼圈和憔悴无光的脸色,却透露了她昨儿个夜里并未睡好这一事实。想想也是,先是被人莫名在背后捅了一刀,在京城的显贵圈子里丢尽了颜面,随即又被逼着要退了自己精心选定的儿媳妇,转而将挑选儿媳妇的大权双手奉到向来与自己不合的婆婆手里,换作是任何人,都会恼恨抑郁得彻夜难眠的,更何况宁夫人还向来要强惯了,说一不二惯了? 宜兰院众人都是伺候宁夫人多年的,自然都知道她此刻正处于怎样的火烧火燎当中,惟恐一个不慎,便做了现成的出气筒,是以进出间都格外的小心翼翼,以致偌大一个院子,竟是内外皆声息不闻。 高嬷嬷也是大气不敢出,只低头肃手侍立在一旁,静候宁夫人问话。 然宁夫人却像是魔怔了似的,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镜子里的她自己,别说开口说话,竟是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 众伺候之人看在眼里,便越发的大气不敢出了。 良久,就在众人都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之时,齐少游进来了。 齐少游今日穿了件天青素色滚澜边的长袍,系同色腰带,其下一应玉佩荷包俱无,打扮得十分素净。他的眼下也有一圈不太明显的青影,显然昨儿夜里也没睡好。 但他毕竟是男人,心胸不若宁夫人那般狭窄,既已决定的事,轻易绝不会后悔,兼之睡了一夜,又想得更多更细了一些,因此反倒安慰宁夫人:“娘,您也别生气了,已成定局之事,岂是您生气便能改变的?没的白气坏了身子,还是想想待会儿韩家的媒人来了后,该怎么说罢!” 宁夫人一整夜都不曾合过眼,是越想此番之事便越生气,越想便越恨不能生吃了周太夫人,又岂是齐少游不痛不痒劝几句便能消气的?张口便又要骂周太夫人。 齐少游却在此时发现了侍立在一旁的高嬷嬷,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嬷嬷怎么这会子过来了?是……小周氏她……”说着,到底还是露出了几分迟疑和不忍之色,毕竟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更何况他与周珺琬做夫妻已大半年? 高嬷嬷等了这许久,总算等到开口的机会了,忙屈膝福了一福,毕恭毕敬的回道:“回二爷,小周氏她还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过看起来当是撑不住今天白天了……” 话音未落,已被宁夫人冷笑打断:“她倒是命大,都这会子了还没死,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祸害遗千年’!”老不死的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做件这样小事也拖拖拉拉的,一点都不干净利落! “娘!”说得齐少游不由皱起了眉头,“她都已是快死的人了,您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吗?还是让人快些摆了早饭来,吃了好去萱瑞堂见祖母和父亲是正经!” 见齐少游动了气,宁夫人不好再说,只得命人摆了早饭来,只是母子两个都没心情也没胃口,不过草草动了几筷子,便命人撤了,然后一道去了萱瑞堂。 至于齐涵芝姊妹几个和几位姨娘,则早在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商量之后,分头使了人去传话,令她们今日不必过来请安了,省得宁夫人瞧见冯姨娘之流怒上加怒。 宁夫人与齐少游母子到得萱瑞堂时,齐亨早已到了,原来他昨夜就歇在萱瑞堂的厢房,离得近,因此到得最早。 只是与宁夫人的满脸憔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齐亨看起来精神却很是不错,甚至可以用红光满面来形容,显然昨儿个夜里睡得极好,这会子心情也很是不赖。 直瞧得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白眼儿狼齐亨,儿子出了这样的事,你还能该吃吃该睡睡,难道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你还配做父亲吗?便要说点什么来挤兑齐亨一回。 ——宁夫人不知道的是,她其实误会齐亨了,齐亨就算再不待见她这个正妻,对齐少游这个儿子还是比较喜欢比较看重的,如今他被韩家退亲,他心里也很不好受。只不过齐亨是武将,多年来已养成了但凡心烦时便打一套拳的习惯,今日便正是如此,所以看起来面色稍显红润罢了。 宁夫人正要开口,不想齐少游已抢在她之前,上前恭恭敬敬的给周太夫人和齐亨见起礼来:“孙儿给祖母请安,给父亲请安!” 周太夫人点点头,“起来罢。自家娘儿们,不必多礼。” 宁夫人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也上前给周太夫人和齐亨见礼。却见周太夫人也跟齐亨一样,红光满面,气色极好的样子,半点不若他们母子一看便知没睡好,不由满心的不平,想了想,因不无坏心的向周太夫人道:“回母亲,晨起高家的来回儿媳,说昨儿个夜里小周氏不知害了什么病,这会子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怕是不好了,问儿媳可要将人挪出去,省得旁人过了病气。儿媳因想着小周氏不比旁人,不好比照府里其他老姨娘的例来,只是具体该怎么做,儿媳也没个章程,还请母亲示下!” 说话间,心里则在想,哼,才取了人性命已能这般若无其事吃睡自己的,老不死的心可真是有够狠的,且等着小狐媚子今儿个白日落了气,晚间便化作厉鬼找她去! 周太夫人也早已得知了周珺琬还尚存一息之事,跟宁夫人一样,第一反应便是埋怨宁夫人做事一点都不干净利落,这会子见宁夫人还好意思问她,便有几分没好气,因似笑非笑又将皮球给宁夫人踢了回去,“如今主持府里中馈的可是你,这些个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又来请示我做什么?”哼,想让她来做这个现成的恶人,真是打得好算盘! 倒把宁夫人堵了个大窝脖,片刻方强挤出一抹笑意,道:“母亲吃过的盐,比儿媳吃过的米还多呢,儿媳这不是没经过这类事吗?少不得只能腆着脸,求母亲拿个主意了!”她能把皮球给她踢回来,她难道就不能给她踢回去?笑话! 心里再次冷哼,别以为你在鼻子里插棵葱便能装象了,人在做天在看,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却不知道周太夫人早已认定此事是她做的,想着周珺琬就算化作厉鬼回来索命,也只会找她宁氏而非找她,她充其量只是见死不救而已,且还是有苦衷,而并非故意的,又何惧之有?自然不会像她那样,一看便知因心虚而彻夜未眠。 不过宁氏也真有够可恶就是了,明明就是自己做下的恶事,还妄想拉她下水,她除非是傻子,才会让她如愿。 “咳咳咳!”周太夫人因清了清嗓子,便要再拿话把宁夫人给堵回去。 就有小丫鬟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屈膝禀道:“回太夫人、侯爷、夫人,国子监韩大人携夫人并礼部于大人的夫人于夫人到访!” 礼部于大人的夫人正是当初齐韩两家联姻时韩家的媒人。 只是不论是结亲还是退亲,按规矩习俗男女双方的父母都是不能同时在场的,彼此满意不满意或是有什么要求,都全靠媒人在中间走动张罗,故民间的习俗是亲事成了后,有“谢大媒”之说,由此可见媒人在其间起到的作用有多么大。 可小丫鬟方才却说不止于夫人来了,韩大人与韩夫人也一块儿来了! 在场的祖孙三代四个人不由面面相觑,都有些吃不准韩家这是要做什么了。 片刻,还是齐亨最先回过神来,吩咐小丫鬟:“即刻请去花厅好生奉茶伺候着,说本侯随后就到!”待打发了小丫鬟后,又威严的看一眼宁夫人,道:“既然韩夫人也来了,你且收拾收拾,即刻与我一道出去待客!” 想了想,又命齐少游,“你也一块儿去!不管怎么说,韩大人和韩夫人这些年待你终究不薄,你很该当面与他们磕个头,聊表谢意的!”韩大人如今还不到四十,已身居国子监祭酒之要位,照这样发展下去,将来指不定会入阁拜相,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有些该做的面子情儿,还是要做到的。 彼时宁夫人犹沉浸在韩大人韩夫人与媒人一块儿来,莫不是事情还大有转机的喜幸当中,闻得齐亨的话,忙应道:“妾身不需要收拾,这就可以同侯爷一块儿去待客!” 齐亨看一眼宁夫人蜡黄的脸,眼里几不可见的闪过一抹嫌恶,随即便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这便出去罢。” 转头看向周太夫人,拱手赔笑道:“母亲且稍事歇息片刻,儿子与他们母子待会儿再回来陪母亲说话儿。” 周太夫人点点头,却犹不放心,又再三再四嘱咐了齐亨几遍不可忘记昨儿夜里答应她的话,得了齐亨的肯定回答后,方放了他们离去。 齐亨夫妻父子三人到得花厅时,果见韩大人夫妇与于夫人已侯在哪里。 韩大人穿了件鸦青色团花长衫,目光明亮,身材挺拔,气宇轩昂,看上去非常的俊朗,只是他一贯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上此刻却笑容不再,只剩下一片冷然,为他平添了几分威仪,让人此刻才幡然记起,眼前的人不止是一个书生,更是一个久居高位者。 再看韩夫人和于夫人,也是目不斜视,双双一脸的冷然。 三人面前的茶皆无动过的迹象。 宁夫人的心就忍不住猛地一“咯噔”,情知此事还有回寰的余地只能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了。 宁夫人发怔之际,齐亨已几步上前抱拳给韩大人见起礼来,“伯钧兄大驾光临,小弟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失礼!” “西宁侯客气了,下官担当不起!”果然韩大人一开口便丝毫不留情面,“还请侯爷唤下官韩祭酒或是韩大人即可,下官的表字乃是给亲朋和熟近的人叫的,当不得侯爷也这般叫!” 真是当不得吗……齐亨脸上不由闪过一抹讪然,但随即便已又笑道:“既然韩大人这么坚持,那本侯恭敬不如从命!韩大人,请坐!” 又喝命一旁侍立的丫鬟:“还不快给客人上热茶!” “是,侯爷……”丫鬟怯怯的答应着正要去,韩大人已冷然道:“下官今日来拜访侯爷,是为正事而非为吃茶而来,下官说完正事便会离开,侯爷不必客气!” 说完不容齐亨答话,又道:“下官今日前来,是为取回小女的庚帖,退掉小女与令公子的婚约,如今令公子的庚帖已经在这里了,还请侯爷也退回小女的庚帖!” 韩大人说话时,坐在韩夫人下首的于夫人已托起一张大红洒金的庚帖,送到了宁夫人面前。 宁夫人见事情已然没有回寰的余地了,只得起身接回了齐少游的庚帖,只是终究不死心,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韩夫人道:“雅……韩夫人,齐韩两家素来交好,少游他也已经知道错了,事情难道真就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韩夫人正眼不看她,只是面无表情应了一句:“我家老爷说话,岂有我插嘴的余地?齐夫人有话,不妨直接问我家老爷!” 宁夫人被刺得一窒,又接收到齐亨如影随形扫过来的警告目光,只得讪笑说了一句:“是我失礼了!”恨恨的低垂下了头去。 齐亨这才看向韩大人苦笑一声,道:“此番之事,原是我们理亏在先,韩大人有此决定,我无话可说,亦无颜请韩大人收回成命。我也不是护短,但此番之事,犬子少游的确无辜,想抱重孙子和孙子的是家母并我们老两口儿,想齐家香火后继有人的也是我们几个老的,韩大人也知道我家的情形,大犬子是那么个情形,小的那一个又终究于身份上差一截儿,我齐家的香火大计可说尽数系在少游这孩子身上,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母又业已那么大年纪……” 抿了抿唇,面露无奈之色,“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明日是什么情形?想早些看见第四代后人,也是人之常情……我身为人子,连老母亲最后一个愿望都不能满足,那我又有何颜面存活于这世上?韩大人和夫人若要怪,就怪我罢,千万不要怪少游,他一心拿二位当亲生父母般尊敬爱戴,昨晚便是一夜通不曾合眼,说辜负了二位这么多年来的栽培和疼爱,真正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我如今是身为人子也难,身为人父也难,身为一家之主更难,还请二位千万体谅一二,我在这里,先给二位赔不是了!” 一边说,一边已站起身来,对着韩大人和韩夫人恭恭敬敬躬下了身去。 虽是齐家理亏在先,但齐侯爷可是堂堂一品侯爷,却为了儿子如此低声下气,大家也都是为人父母的……当下韩夫人和于夫人的神色都多少有几分松动起来,尤其是于夫人,她本来就觉得此番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发展到退婚的地步,韩家也未免太宠女儿了些儿,试问真退了齐家这门亲,谁家还敢娶个这么娇惯的媳妇进去?又不是娶进门当菩萨供的! 便起了开口打圆场,好歹把事情圆过去的意思,毕竟老话还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呢! 奈何韩大人已抢在她之前开了口:“虽说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古语也有云‘人无信则不立’,侯爷既有心为令公子赔不是,那下官说不得也只能腆着脸生受了!” 哼,说得倒好听,‘原是我们理亏在先’,既知道自家理亏在先,何以又即刻搬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道理来?是在指责他们家既不能早些把女儿嫁过来为齐家传宗接代,就不该阻止别的女人为齐家传宗接代是吗?这是理亏认错的态度吗?当初两家定亲时,难道不知道他女儿年纪小,要等到齐少游二十二足岁后方能过门?既然知道这一点还坚持要求亲,那就应当信守承诺才是,一个连做人最基本的“信”都做不到的男人,他才不屑将女儿嫁与之! 齐亨打的主意正是以模棱两可的态度,将事情尽可能和气的揭过去,因此他不惜给韩大人和韩夫人行礼,就是想以哀兵之策既达到退亲的目的,又让两家不至于太伤和气。 却没想过他是长期混迹于官场的老油子,韩大人又岂是吃素的?对他这一套把戏,韩大人根本就不买账,韩大人只认对与错,不问隐情和缘由,所以齐亨对上他,注定只能吃瘪。 果然齐亨被韩大人噎得很是下不来台,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姿态都摆得这么低了,韩大人就算只出于面子情儿,多少也该谦虚几句,那他好歹也有了筏子下台的,却没想到韩大人竟直接摆出这副当仁不让的态度来,不由暗自气闷不已,只得喝骂齐少游:“孽子,还不上前给韩大人韩夫人磕头认错!” 早在齐亨躬下身去时,宁夫人与齐少游也已站到他身后,跟着躬下了身,这会子齐少游闻得齐亨的话,即刻便就地跪下,“咚咚咚”认认真真的给韩大人韩夫人磕了三个响头,直磕得额头红肿一片,“岳……韩大人,韩夫人,蒙您二老不弃,将掌珠许配于我,可我却辜负了您二老的看重和栽培,我也不敢奢求二老原谅,只求二老千万保重身体,他日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定然万死不辞!” 终归是她眼看着长大,疼爱了多年的孩子,他又是晚辈,长辈有令,只有服从断没有推辞的道理……韩夫人妇道人家容易心软,见齐少游这般做作,不由又松动了一二分。却也知道今日若真对齐少游心软了,便是在对自己惟一的骨肉心狠,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是无论如何再回不去了,看齐家的态度,也没有要挽回的意思,那她又何须心软?因此只是半垂着头一言不发,只任韩大人处理接下来的事。 韩大人当年本就因齐家是武将,且齐少游又是嫡次子,不愿结这门亲,奈何韩夫人喜欢,他又与韩夫人是少年夫妻,一路患难与共过来的,不想让韩夫人伤心,于是只能违心同意了这门亲事。好在之后见齐少游也不是那等不知眉高眼低,只知一味高乐的纨绔泼皮,反而颇喜读书,这才渐渐喜欢上了,却没想到,临到亲事就要成了前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当下便将多年来好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好感一下子散了个干干净净,如今看齐少游是怎么看怎么厌恶,又岂会因他随随便便磕几个头便心软? 当下也不叫齐少游起来,只是问齐亨:“如今该说的话都已说了,不知侯爷几时归还小女的庚帖?取了庚帖,下官等也好早些离开,省得叨扰侯爷!” 齐亨真是快被韩大人的油盐不进气死过去了,暗恨读书人果然迂腐认死理儿,却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强忍着赔笑道:“韩大人稍安勿躁,本侯这就着人取去。” 命宁夫人:“没听见韩大人的话吗?还不快去!”早些将人打发了,他们也能少好些气生! 宁夫人这会子也恨起韩大人和韩夫人的绝情来,少游给他们磕头把头皮都快磕破了,却还半点不松动,不松动也就罢了,好歹先叫少游起来啊……仅剩的一二分想要挽回的心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对着齐亨屈膝应了一声“是”,便向一旁王大贵家的点了点头。 王大贵家的于是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自去了,不多一会儿,便用托盘捧了一张同样大红洒金的庚帖回来。 宁夫人面色不好的接过,上前递给了于夫人。 待于夫人接过庚帖,递给韩夫人看过以后,齐亨便站了起来,勉强笑道:“本侯送韩大人出去!”逐客的意图非常明显。 谁知韩大人却巍然不动,冷然道:“下官还有一件事要与侯爷商量,待商量完了,下官自会离开!” 话音刚落,齐亨已笑道:“韩大人可是想说小定礼的事?家母昨儿个夜里已吩咐过本侯,说终归是少游对令爱不起,所以小定礼就算是贵府的补偿了,韩大人不必客气。”哼,国子监祭酒清倒是清,贵不贵可就说不准了,就不信财帛面前,他能不低头! 念头闪过,索性又坏心的临时加了码,“家母的意思便是本侯的意思,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本侯心里委实过意不去,因此还想再加五千两银子,聊表存心,还请韩大人笑纳……” 只是话还没说完,已被韩大人猛地站起来冷笑打断:“怎么西宁侯以为我韩家穷到要卖女儿的地步了吗?我韩家是不比侯府家大业大,但还做不出卖女儿的无耻行径来,贵府的小定礼,今日之内必会送还,到时候还请侯爷亲自查收!下官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不待齐亨问是什么事,已语速极快的又说道:“令公子那位二房奶奶如今可还安好?下官听人说,那位二奶奶昨儿个忽然‘病倒’了,如今外面都在疯传是我韩家为了替女儿出气,逼贵府让其病倒的,不知侯爷可曾听说了这话儿?如此人命关天之大事,我韩家可不敢肆意妄为,草菅人命,还请贵府即刻为其延医问药,令其早日康复的好,便是其真不服贵府的水土,想来之前便能安然无恙,再撑个一年半载的,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不知侯爷意下如何?不然,下官便只有奏疏一封呈交皇上,求皇上来圣裁此事了!” 韩大人是在昨儿个自国子监家去的路上,无意听到行人议论周珺琬忽然“卧病不起”了之事的,市井上三教九流磨牙的闲话儿,能好听到哪里去?泰半都是说韩家仗势欺负孤女的,也又骂西宁侯府不厚道的,总之说得很难听就是了。 这让向来爱惜名声的韩大人如何受得住?当即便气了个半死,一回家便发了好大通脾气,待发了脾气稍稍消了几分气后,方认真思索起要如何补救此事来。 行人之所以疯传韩家仗势欺人,原是建立在齐家那位二房奶奶忽然“病倒”了之事基础上的,只要那位二奶奶安然无恙,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他的名声也自然不会受损,所以唯今之计,便是让齐家早些让那位二奶奶“康复”! ——这也是韩大人今日会同于夫人一块儿来西宁侯府最主要的原因,不然单只退亲一事,何须他亲自出马?没的白自失身份! 韩大人一席话,说得齐亨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今儿个何以会亲至了,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意外之余,不由又有几分恼怒,因冷笑道:“这是本侯的家务事,就不劳韩大人费心了!”即便两家如今还是姻亲,也断没有过问彼此家务事的道理,更何况两家如今已不是姻亲了?他韩成丰也未免管得太宽了! 不想韩大人却丝毫不让,也冷笑道:“虽是西宁侯的家务事,却与我韩家息息相关,所以下官少不得要过问一二。还请西宁侯慎重考虑下官的话,毕竟事关两家的声誉,果真出了人命,只怕皇上面前,西宁侯也难以交差!” 不惜抬出皇上来压齐亨。 好在效果还不错,齐亨果然被压住了,“韩大人所言甚是,毕竟事关两家的声誉,的确该慎重考虑。韩大人请放心,本侯会处理好此事,不叫韩大人为难的!”虽然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韩大人这才容色稍霁,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请西宁侯这一次能真信守承诺,说到做到!下官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也不管齐亨是何反应,领着韩夫人于夫人等,便转身自去了。 余下宁夫人不待他们走远,已急忙上前亲扶起齐少游来,一边还心疼的抱怨道:“让你一跪就是这么久,连头都差点儿磕破,真是太过分了,果真别人家的孩子就不心疼是不是?这心眼儿也真是有够狭窄有够黑的……你也是,他不叫你起来,你就不知道自个儿起来的……” 宁夫人这会子可说已是恨极了韩大人和韩夫人,只不过方才怕开了口,又被韩夫人挤兑不懂规矩在男人说话儿的时候插嘴,所以一直强忍着罢了,这会子人都已走了,她自然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你少说两句,没人会把你当哑巴!”话没说完,已被齐亨厉声喝断,“真真是慈母多败儿!”想起方才韩大人的不留情面,齐亨又何尝不是一肚子的火?如何听得宁夫人的唠叨? 直喝得宁夫人是心头火起,便要反唇相讥,碍于满屋子都是下人,齐少游又当机立断扯了她的袖子一下,飞快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方强忍住了,尽量以平静的声音问齐亨:“那依侯爷说,如今该当怎么样?总不能真就这么被他韩家拿捏住罢?”不行,那个小狐媚子非死不可,不然她这口恶气该如何出去? 齐亨没好气,“你问我,我问谁去!”说来说去,都怪她当初非要结韩家这门亲,岂不知那些所谓书香世家是最死板最不知变通的?若非韩夫人昨儿个当众闹出那么一出来,事情又何至于这么快便传遍整个京城,弄得他如今这般被动? 急促喘息了几口,想着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总要给宁夫人几分颜面,到底放缓了语气:“还能怎么样?你才没听韩成丰说我们若不即刻为周氏延医问药,令其早日康复,便要将此事禀了皇上,求皇上圣裁吗?自然不能让周氏就这么死了!你这就同我去见母亲!” 齐亨至今不知道周珺琬忽然“病倒”一事到底是谁的手笔,总觉得无论是周太夫人还是宁夫人,都有可能,偏这类事终究见不得人,他总不好当面问二人到底是你们谁做的罢?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罢了。 因此方才韩大人一行还没离开前,他已做了决定,那就是当着周太夫人和宁夫人的面将他的态度表明,不管二人是谁下的手,最好都即刻去赶在周珺琬还没落气之前,将她救活,省得韩大人真将事情闹到圣上面前去。 齐亨这会儿惟一庆幸的,便是周珺琬还没落气,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不然真让她死了,谁知道他韩成丰会做出什么书呆子意气的事来?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句话,很多时候反过来也是一样适用! “……韩家不要小定礼,不要五千两银子的补偿,只要保琬丫头不死?”对韩大人提出的要求,周太夫人也是十分意外,不过对能顺利退亲她还是很高兴,且她又不若宁夫人那般恨周珺琬,巴不得她立刻就死,是以很快便道:“既是如此,那咱们就保琬丫头不死便是,好在她如今还一息尚存,应当还救得回来!”说着大有深意的看了宁夫人一眼。 却见宁夫人也正似笑非笑的看她,只是一见她看过来,便飞快移开了目光。婆媳两个的目光只在空中交汇了短短的一瞬。 齐亨顾不得去理会老母亲和老婆之间的眉眼官司,迫不及待便要表明自己的态度,“韩成丰可是说了就算周氏水土不服,之前既能在咱们府里安然无恙的过几年,如今再要撑个一年半载,当不是什么难事的,也就是说,咱们不但眼下要保住周氏不死,接下来的一年里,也不能让她出什么意外,好歹也要等此事淡了,才能再……总之,周氏如今是万万不能死了,韩成丰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自来便说得出做得到,果真让他将事情闹到圣上跟前儿,虽只是家务事,但‘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可是排在最前面的,若让圣上因此对我有了微词,于咱们家以后无疑大大不利,个中厉害关系,我们一定要省得,一定不能让韩家抓了把柄,须知两家这回已是结了仇了,谁知道韩成丰心里这会子有多恨我们家!” 事关整个西宁侯府的身家前途,此时此刻齐亨一家之主的地位无疑是神圣的,不论是周太夫人,还是宁夫人,都不敢说一个“不”字儿,当下都点头应了:“我们省得的!” 齐亨却犹不放心,又暗示了两人一回务必要即刻去救回周珺琬后,方借口今日还没去过衙门,好歹须得去衙门点个卯,离开了萱瑞堂,只留下周太夫人和宁夫人大眼瞪小眼。 ------题外话------ 看文的亲们,乃们都到哪里去了捏?呜呜呜呜…… 章 六十三 祭奠 “……因有客人在,侯爷和夫人不好不留人伺候,因此韩大人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众伺候之人从头到尾都一清二楚。韩大人当场便拒绝了侯爷说留下小定礼和另给五千两银子的补偿,只要侯爷为姑娘延医问药,令姑娘早日康复。韩大人的态度十分强硬,还说侯爷若是不慎重考虑,便要上疏请皇上圣裁此事,侯爷没办法,只得答应了韩大人的要求……姑娘,这下您是真的安全了,不管是太夫人还是夫人,短期内都再不敢把您怎么样了!” 文妈妈坐在周珺琬榻前的小杌子上,一边轻柔的给她揉着太阳穴,一边以只有二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着话儿。 周珺琬一直悬着的心,至此方算是彻底落回了原地,吐出一口长气,低声笑叹:“总算是熬过这一劫了!” 文妈妈也笑,只是笑着笑着,却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是啊,总算是熬过这一劫了,多亏得韩大人正直心善,更多亏得姑娘神机妙算,不然……” 正直心善?周珺琬就嘲讽的勾起了唇角。 韩大人若真的正直心善,又怎么会说出‘便是其真不服贵府的水土,想来之前便能安然无恙,再撑个一年半载的,也不会是什么难事’这样的话儿来?他所看重在乎的,不过是他的名声罢了,而非她的死活,一旦此事为世人所忘记,他才不会再理会她的死活!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与韩大人非亲非故,最重要的是,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才坏了人家为宝贝女儿精心挑选的婚事,人家不恨不能生吃了她便是好了的,凭什么还要长时间理会她的死活?更何况别人不知道此番之事的个中隐情,她难道还不知道?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嘲讽人家韩大人! 她能侥幸捡回命来,已是上天的恩赐,所以,她绝不能辜负了上天的恩赐,绝不能让那些伤她害她的人好过! 周珺琬这边都能这么快打探到想打探的消息,更遑论已在侯府经营了多年的齐少衍那边?事实上,除过齐少衍自己以外,整个西宁侯府包括绿意在内,都不知道他在府里到底有多少势力,又有多少底牌。 西宁侯府泰半人都知道大爷一天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下棋,左手与右手下棋,众人都以为大爷这纯粹是在打发时间,毕竟对于一个不良于行,没有朋友更没有妻房的成年男子来说,天长日久的,要打发时间也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却只有齐少衍自己才知道,他每日里表面看似是在下棋,实则都做了什么,就譬如昨儿夜里周珺琬忽然“病倒”一事,就只有他和绿意才知道个中隐情。 “小周氏怎么样了?知道韩家人来过之事了吗?”齐少衍伸出修长的手指一边拾着被围住的白子,一边问着绿意。 绿意见问,忙回道:“人已经彻底清醒了,就是还有些虚弱,下不来床,也已知道韩大人来过之事了,她手下那个奶娘是个能干人,凡事都打点得妥妥帖帖的。” 齐少衍点点头,没有说话,半晌方勾唇道:“如此甚好,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我们就可以高卧着看好戏了!” 此番之事,宁氏以为是老周氏下的手,老周氏又以为是宁氏下的手,也亏得她二人向来面和心不合,彼此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方能趁机钻空子,接下来,自然就是该他坐享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看那位二奶奶对自己的狠劲儿,想来当不会让咱们失望。”绿意微蹙眉头,沉吟道,“只是她一个养在深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事,竟会忽然变得那般狠绝起来?若说是因为之前失了腹中的胎儿性情大变,也不至于压根儿就跟变了个似的罢?奴婢以前也不是没跟她接触过,记得是个很和气也很娇气的人,连手指不小心磕破了都不敢看,要哭上半日的……爷您是没看见她昨儿个夜里对自己有多狠,她那个奶娘有年纪的人尚且吓得浑身颤抖,哭哭啼啼,她却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一口将那丸药吞了下去,奴婢当时都有些佩服她了!” 一席话,说得齐少衍也微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原本周珺琬能将周太夫人和宁夫人双双玩弄于鼓掌之间,还懂得花木相生相克的药理已够让他吃惊了,如今又多了一项狠劲儿,尤其还是对她自己狠,一个连对自己都能这么狠的人,对别人狠起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可想而知,就像绿意才说的那样,她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才会忽然变得这般狠绝? 而且她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到底目的何在?若说是为了西宁侯府二少夫人的位子,那她就不该那样对齐少游才对啊,齐少游可是她后半辈子的倚靠,将齐少游变相的阉割了,让其这辈子都不能再有子嗣,也就等于是让她自己这辈子再没有子嗣,到时候她二少夫人的位子一样坐不稳;若说是为了报杀子之仇倒还有可能,只是她既然连死都不怕,大可跟宁氏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又何须这样大费周章,差点儿连性命都赔上的折腾?她究竟目的何在? 饶齐少衍向来心思细腻,神机妙算,也百思不得其解。 只能吩咐绿意继续盯着倚松院那边,但凡有丝毫动静,都即刻来报。 下午,周珺琬醒过来了的消息便分别传到了齐亨、周太夫人和宁夫人的耳朵里,对此齐亨的反应是暗自松一口气,周太夫人的反应是宁氏的手脚还挺快,跟她让琬丫头“病倒”时一样快,宁夫人的反应则跟周太夫人差不多,觉得周太夫人倒是有够“雷厉风行”,只是也更恨周太夫人和周珺琬了。 齐亨随即又使了跟前儿得用的老嬷嬷亲至倚松院传话儿,说周珺琬究竟是周太夫人的娘家人,不比旁人,且此番韩家因她的存在而退亲之事认真说来也算不得是她错,说她因此而吓得病倒委实不值当,让她只管安心养病,待养好了病,才好继续孝顺周太夫人宁夫人,伺候齐少游,——短短几句话,便将周珺琬此番忽然莫名“病倒”之事,说成了是她怕周太夫人和宁夫人怪罪,而吓成这样的。 还赏了一对有年头的老山参,并传令下去,让府里众人都不得打扰周珺琬休养,须得待她大好了方能来探望她,也不许任何人妄议此事,一经发现,不拘是谁,一律打一顿再撵出去! 有了一家之主亲自发话,阖府上下便是再觉得周珺琬此番病得蹊跷,也不敢议论半个字了,亦连齐少游与韩小姐退亲之事,也只敢趁四下里没人时,与熟近的人小声议论几句罢了。 而周珺琬屋里众丫头婆子原本都以为她此番是活不成了,比往日越发偷懒懈怠之余,不拘有门道还是没门道的,俱已在活动待周珺琬死了以后,尽快谋个好的差使。却没想到,周珺琬不但没死,反而还得了齐亨亲自发话让她只管好生将养,一并还赏了老山参下来,竟比前阵子尚要体面几分……于是又争相恐后挤着要服侍周珺琬。 如此见风使舵之行径,文妈妈如何看得下去?趁机将众人狠狠训了一顿后,到底借口周珺琬需要静养,不需要太多人伺候,只有她和锦秀即可为由,将众人给撵了出去。 周珺琬总算得能以安安静静的将养身子。 到了傍晚,因周珺琬又休息了一日,身子明显没早晨天刚亮时那般虚弱,人瞧着也精神多了,文妈妈遂端了熬好的鸡汤粥来,“姑娘,从昨儿至今,您还一直没吃过东西呢,这粥是我让锦秀用去了油的鸡汤熬的,最是滋补又不油腻,您要不勉强吃一点罢?” 只是周珺琬虽瞧着精神好了些,却一丝胃口也无,从昨晚上“病倒”至今,只喝过一些水,半点东西也不曾吃过,急得文妈妈了不得,故有此一说。 比起吃东西,周珺琬此时其实更想睡觉,但她也心知总不吃东西是不行的,况也不能老是这么葳蕤着,须知人最重要的便是精气神,只要有了精气神,十分的病痛也只剩下五分了,反之,若是没有精气神,三分的病痛也放大成十分了,她如今要做的事还很多,可不能将时间白浪费在将养身子上! 因强撑着坐起来,也不要文妈妈喂,自接过她手里甜白瓷的粥碗,便大口大口吃起粥来,虽然她仍没什么胃口。 俗语云“人是铁饭是钢”一点不假,吃完粥漱过口后,周珺琬虽仍想睡觉,身上好歹有了一些力气,遂命文妈妈在小杌子上坐了,与她低声说起下一步的打算来,“如今夫人还不定怎生恨我呢,好在侯爷亲自发了话儿,她一时半会儿间也奈何我不得,只是也不能任她将这口恶气憋在心里发不出来,总得找个人让她出了这口气才是,如此一来,将来我再对上她时,也能少遭好些殃。” 文妈妈闻言,点点头,也低声道:“这话很是,夫人的性子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最是睚眦必报,容不得任何人不顺着她,就算此番之事明面上与姑娘无关,只怕她也已恨毒了姑娘,不然也不会拼着将挑选儿媳的大权交到太夫人手上,也要置姑娘于死地了!若不找个人挡在头里,姑娘便是侥幸逃过这一劫,以后是日子只怕也不会好过!” “依妈妈说,冯姨娘怎么样?”周珺琬沉吟道,若能将这股祸水东引到冯姨娘头上,以宁夫人素日对冯姨娘的忌恨,用膝盖想也知道势必会与其斗个你死我活,这也还罢了,阖府谁不知道冯姨娘与周太夫人是一伙儿的?到时候内院两大势力的暗斗,可就要上升为明争了! 府里越乱,她们就越有可趁之机……文妈妈心领神会,忙道:“姑娘放心,我这就下去安排。”说完便要起身出去。 却被周珺琬唤住,道:“不急,且待我把话说完再去不迟。此番之事,陆炳两口子立了大功,妈妈看就这两日,便开了箱笼,取二百两,不,取三百两的银票给陆炳家的送去,好叫他们知道,只要尽心为我办事,我绝不会亏待他们,不过切忌避人耳目,省得叫人瞧了去,露了马脚。” 有陆家的把柄在手,陆炳两口子的确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能战战兢兢的为她办差,但久而久之,必定会心生怨气,指不定什么时候便破罐子破摔或是反咬她一口也未可知,所以除了威,她还得适当的辅以恩,好平息他们心中的怨气,更尽心尽力的为她办事! 虽有齐亨亲自下令阖府任何人都不得妄议此番之事,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人的嘴又岂是轻易能被管住的?就算不敢于明面上议论,私下里议论的还是大有人在,只不过齐亨并不知道罢了,就譬如此时此刻,就有人正议论此事。 贞华院内。 “……老娼妇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她精心为儿子挑选的亲事,便这么于一日之间毁于一旦了罢?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儿‘纸包不住火’,她还真当下了封口令,他儿子在正妻没过门之前便有了二房奶奶之事便不会传出去了?也不想想,那么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岂是说瞒就能瞒得住的?韩大人果然不愧为国子监祭酒,随随便便几句话便堵得侯爷哑口无言,让侯爷只能答应保小周氏不死,我倒要看看,有小周氏这个二房奶奶在,他齐少游要怎么再说到一门更好的亲事!”一说起此番之事,冯姨娘便由不得不满脸是笑,对宁夫人母子极其奚落嘲笑和幸灾乐祸之能事。 一旁的齐少灏眼角眉梢虽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却比冯姨娘克制得多,“姨娘还是少说两句罢,父亲可是下了明令任何人不得妄议此事的,须知隔墙右耳,若是不慎传到父亲耳朵里,怕是会生一场大气。” 冯姨娘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放心罢,这院子内外都是我的人,她们不敢乱嚼舌根的,再者,就算让你父亲听到了又如何?老二如今闹出这桩事来,害西宁侯府丢尽颜面,在你父亲心目中只怕是越发大不如前,老大又是个半残废,他成器的儿子就只剩下你一个,他不疼你,倒要疼谁去?他只会越发器重你的,待明儿你再结一门有助力的好亲事,老二他就更是拍马都再及不上你,世子的位子也只会非你莫属,等你作了世子,再作了侯爷,我便可以像如今太夫人这样做老封君,好生享几年清福了!” 冯姨娘越说越美,越说越心花怒放,好似已看见自己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就跟如今的老封君周太夫人一样,在享受一众儿孙后人和下人们的奉承巴结了。 却不知齐少灏的亲事早被宁夫人三言两语坏了个七七八八,齐少灏如今想结一门好的有助力的亲事,其难度根本不亚于如今的齐少游,更不知在她沾沾自喜,幸灾乐祸的时候,祸水已经被盛好吊在了她的头顶,顷刻间便要兜头倾倒下来了! 第二日,周珺琬只觉身上又轻省几分,吃过鸡汤粥,又吃了按齐亨使人送来的滋补方子熬的药后,便无所事事了,遂闭着眼睛歪在榻上,却并不放任自己睡着,而是默默思忖起前儿夜里之事,究竟是谁在相助自己来。 她也没别的法子可想,只能采取最笨的排除法,先逐一排出哪些绝不可能相助她的人。 首先,宁夫人和周太夫人都绝无可能,宁夫人早巴不得她死了,更何况要她性命的要求还是她最先提出来的,她又怎么可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周太夫人则一心想将管家大权自宁夫人手里夺回来,如今好容易有自己挑选孙媳妇,更是下一代当家主母的机会,她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她一个远房侄孙女儿轻易放弃? 其次,齐亨和齐少游也不可能,只看之前她落胎时这对父子不约而同采取的息事宁人态度,便该知道二人最看重的是脸面和所谓的“大局”,——有关这一点,齐少游倒真不愧为齐亨的儿子,在昨儿个韩大人来之前,只怕他们都跟宁夫人周太夫人一样,巴不得她即刻就死,也好将此番之事圆过去,所以,他们也绝不可能助她。 再来就是齐涵芝姊妹和几位姨娘,她们手上权利和银钱都有限,只怕至今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未必闹清楚了,又何谈助她之说?她们跟她也没有那样的交情。而唯一一个有一定权利银钱的冯姨娘,又在不久前才与她交了恶,只怕巴不得见她倒霉遭殃,又岂会助她? 剩下众下人就更不可能了。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一个人有可疑之处,那就是墨竹院的齐少衍。 可齐少衍成日里深居简出,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便只在之前周太夫人回府时见过他一次,与他压根儿没有任何交情,他又怎么可能会对她伸出援手?况他行动不便,就算有心,也得有那个力才行啊! 最重要的是,宁夫人可是他母亲,“子不嫌母丑”,就算宁夫人做了再多错事坏事,依然改变不了她是他母亲的这一事实,他又怎么可能会襄助一个外人,坏自己母亲的事? 周珺琬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荒谬,因忍不住自嘲的勾起唇角,将这个念头摒出了脑海。 但问题随即又来了,如果侯府里人人都不可能帮助她,那帮助她的人又会是谁呢?难道是真正周珺琬的鬼魂?可自上次她见过宁夫人的当晚至今,她已有很久没再听到过真正周珺琬的声音了,照理说如果她知道宁夫人和周太夫人合谋要取她性命之事,就该事先告诉她才对啊,不过上两次她听到她的声音,不是在她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就是在夜晚,难道是因为当时是白天,她来不及提醒她? 不对,据老人们说,鬼魂根本只能在深夜里阴气极重的时候出没,真正周珺琬又怎么可能在当时天还没黑透的情况下出现?且那张写了提醒她的话的纸张她至今还保留着,如果是真正周珺琬的鬼魂写的,那上面的字甚至是那张纸不是都应该很快消失不见吗? 这一切都太奇怪太匪夷所思了,周珺琬百思也不得其解,只能将一切都归因于上天的安排和真正周珺琬的暗中保佑,遂悄悄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于大后日晚上,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给真正的周珺琬好生上一柱香,一来以答谢她的暗中保佑,二来,愿她一路走好,只因那一日,正是真正周珺琬的百日。 当然,也是沈凉的百日! 只是念头才一闪过,周珺琬已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文妈妈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见周珺琬正躺在榻上睡觉,便欲退出去,待会儿再进来。 不想周珺琬却已先听见她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妈妈回来了!” 文妈妈忙上前屈膝行了个礼,才轻声问道:“姑娘这会子可又好些了?贞华院那边已经安排妥了,银票我也已悄悄给陆炳家的了,她让老奴回来代她给姑娘磕头呢!” 周珺琬点点头,沉默了好一歇,方低声问文妈妈:“妈妈,府里可有什么地方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大后日……我想祭奠一下你家小姐,也祭奠一下……” ‘也祭奠一下’后面的话周珺琬并没有说出来,但文妈妈还是明白了她的未竟之意,攸地便红了眼圈,忍不住掩着嘴,小声低泣起来。 她可怜的小姐,还那么年轻,人生之花才刚刚盛开,且原本是定能再盛开几十年的,却年纪轻轻便已被害得香消玉殒,只能含冤死去……她若不让那些害她们母子的人血债血偿,她明儿去到地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小姐,去见老爷和夫人?! 见文妈妈哭得伤心,周珺琬心里也涩涩的,自己却是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的眼泪,早在那一夜已被大火烤干,只怕此生都再流不出半滴来了。更何况,又有谁会在意她的眼泪?在意她的人,不会让她哭,让她哭的人,却压根儿不会在意她的眼泪,所以,她要作一个在意自己的人,她绝不会再让自己哭! 文妈妈哭过一场后,平静了不少,只是声音有些嘶哑,“若论僻静,府里再没有地方比得过东北角上那片竹林,只是那地方听说早年曾闹过鬼,一到夜间便阴森森的,所以才会那么僻静……” 话没说完,已被周珺琬摆手打断:“就选在那里,也省得被人瞧了去动疑,若选在其他地方,让人瞧见咱们烧香烛纸钱还是次要的,让人瞧见我这么快便能行动自如露了马脚,可就真正麻烦了,就选在那片竹林好!”闹鬼有什么可怕的,她自己本身不就是一缕冤魂吗?她倒要看看,还有谁的冤屈能大得过她,能比她死得更凄惨! 文妈妈话已出口,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如今的周珺琬已不再是昔日的周珺琬,当下便觉得自己那番话有些多余,但对周珺琬能主动提出给她家小姐烧香过百日之事,还是很满意的,因忙点头道:“那这两日我便设法准备一些香烛纸马什么的,大后日晚上好用。” “我正有此意,就有劳妈妈了。”周珺琬应了,又与文妈妈低声说了一会儿话,觉得有些累了,方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相较于周珺琬小院此刻的安静,宜兰院就要“热闹”多了。 “……那个贱人,果真是她在背后坏我的事,看我这次不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将他们母子一对贱人双双赶出去,让贱人再无翻身之日!” 方一听王大贵家的小心翼翼禀完冯姨娘跟前儿的流岚前几日才见过她姨妈,而她那姨妈不是在别处,正是在韩夫人姐姐家黄府当差的,她怀疑此番之事正是冯姨娘在背后捣的鬼,宁夫人便怒不可遏起来,狠狠将桌上昨儿个才换上的一套缠丝玛瑙茶具拂到地上摔得粉碎后,便要即刻找周太夫人去,“那个老不死的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口口声声绝不会让那个狐媚子的存在泄露丝毫风声到外面去,如今却任那个贱人胡作非为,看我今儿个饶得了老小两个贱人哪一个!” 急得一旁的郭妈妈忙上前将其抱住,急声劝道:“夫人万万不可!侯爷都已亲自发过话儿,让任何人不得妄议此事,还亲自使人去赏了小周氏东西,显然就是想就此将事情打住,您若这会子去找太夫人算账,休说压根儿已改变不了事情的结局,只怕反倒还会惹得侯爷不痛快,再者说了,冯姨娘完全可以来个抵死不认账,到时候咱们没有真凭实据,又能奈她何?倒不如先忍一口气的好,横竖三爷和四小姐都还没说亲,您要出气有的是机会,何苦急于这一时呢?” 郭妈妈又急又快的说毕,见宁夫人还是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咬着唇,双眸血红,恨不能滴出血来,情知她并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只得冲旁边坐着的有些呆怔的齐涵芳喊:“二小姐,您快劝劝夫人啊,夫人向来最疼您,您的话夫人只怕还能听进去几分!” “……哦,好!”齐涵芳如梦初醒,忙上前也劝起宁夫人来,“娘,郭妈妈说得对,父亲都已亲自发过话儿了,且父亲自来孝顺,您若真去追究祖母,让父亲知道了,势必会不高兴,倒不如先忍下这口气,横竖以后要出气的机会还很多,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王大贵家的见状,忙也上前跟着劝起来,主奴几个好说歹说,到底说得宁夫人稍稍平静了下来,只是终究难消心头之火,因又砸了旁边一个半人高的粉彩梅瓶后,方喘着粗气恨恨道:“那依你们说,我就要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不成?” 郭妈妈和王大贵家的都不敢答话,齐涵芳只得道:“娘,也不是让您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女儿和两位妈妈这会子跟您一样生气,一样巴不得去生吃了那个贱……贞华院那位,只是咱们并没有真凭实据说流岚见过她姨妈,此事便是她泄漏出去的,流岚可是那一位的心腹,又岂有不为她的?再者,即便咱们真有法子让流岚认罪,那一位也可以一推六二五,来个死不认账,再是主子,也断没有时时处处管着下人的理儿罢?到时候咱们岂非出气不成,反被父亲所厌弃?倒不如找个时机,将此事传到父亲耳朵里,让父亲对那一位心生怀疑芥蒂的好,将来娘再对付起她来,也会容易得多了!” 宁夫人若是那等没心计不能忍之人,当年也不会糊弄得周太夫人亲自将管家大权交到她手上,且这一交便再没夺回去过了,她心里又岂能不明白眼下究竟怎样做才是对他们母子最为有利的? 只是连日来发生的事让她太生气太愤怒也太憋屈了,以致大失往日的冷静深沉,所以才会这般歇斯底里的,如今被齐涵芝这么长篇大套的一劝,也就渐渐平静了下来,微眯起双眼点头道:“芳儿你说得对,咱们是得暂且忍下这口气,才能以图后计,若是真去找了老不死的兴师问罪,才真是中了那个贱人的奸计了!你父亲自来孝顺那个老不死的,老不死的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让他去打鸡他绝不会撵狗……这个家是我辛辛苦苦挣出今日这番局面,这偌大的家业也是我辛辛苦苦挣出来的,凭什么便宜了贱人母子?横竖日子还长,咱们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罢!” 不就是忍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是没忍过,当年那个老不死的那样变着法子的磨搓她,当初齐亨左一个右一个的往屋里收人她都忍过来了,如今不过是忍一时之气而已,什么大不了的事!总有一天,她会将老不死的和贱人都踩在脚下,让她们永世不得翻身的! 又将养了两日,周珺琬的身子越发大好了,只是当着旁人的面儿,仍是一副精神不济,只能卧床将养的模样儿就是了。 文妈妈也已将祭奠用的香烛纸马等物都准备妥了,只待入夜后避过众人的耳目,与周珺琬一道去侯府东北角的那片竹林。 这一整日,主仆二人的情绪都很是低落,尤其周珺琬,更是打清晨一睁开眼睛起,便从未笑过一次,话也极少,如非必要绝不开口,引得众伺候之人都有些惴惴的,不明白是谁不小心惹了她,进出不由比往日越发轻手轻脚,小心翼翼。 好容易熬至入了夜掌了灯,周珺琬的神色总算缓和了许多,不但几日来首次与众伺候之人说起了笑话儿,还命文妈妈将周太夫人白日里命人赏下的几样精细糕点赏给了大家吃。 众人连日来都战战兢兢的,不知道周珺琬什么时候就会与她们清算之前怠慢她不将她放在眼里之罪,忽然见她和颜悦色的,都忍不住有几分受宠若惊,更何况那些糕点都是她们平日里等闲吃不到的,忙纷纷陪着笑谢了周珺琬的恩,将糕点分吃了。 吃完糕点后,周珺琬又笑言:“连日来大家伺候我都辛苦了,今儿个我自觉身上已轻省不少,大家都早些回房歇了罢,明儿再上来伺候,只留文妈妈与锦秀伺候即可。” 众人还想讨好卖乖,忙都赔笑:“能伺候二奶奶,原是奴婢们的福气,何来辛苦不辛苦之说?二奶奶言重了。倒是文妈妈与锦秀姐姐连日来才是真真辛苦了,不若今晚就让奴婢们近身伺候二奶奶,让文妈妈和锦秀姐姐早些回房歇了罢?” 锦云也赔笑:“奴婢也有好些日子未睡过奶奶的床脚踏了,怪想得慌的,不知今晚奶奶可赏奴婢这个福气为奶奶值夜?” 这个锦云,倒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只可惜周珺琬今儿个没心情与她周旋,因不冷不热的说道:“不必了,我还是更习惯文妈妈与锦秀伺候,你只管伺候好二爷即可。” 锦云碰了个软钉子,喏喏的不敢再说什么,而众人眼见她尚且碰了软钉子,也不敢再说要留下伺候的话儿,怕反惹恼了周珺琬,于是在周珺琬再次发话让她们都回房休息后,便都顺水推舟应了,屈膝行了礼后,鱼贯退了出去。 待众人走后,文妈妈方低声吩咐锦秀,“送一壶酒去给上夜的张婆子李婆子吃,就说是二奶奶怜她们连日来辛苦,赏与她们的。回来时再去后罩房瞧瞧,看是不是所有人都睡下了。” 锦秀心知周珺琬与文妈妈这些日子以来定然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二人不说,她便也不主动问,相信二人不告诉她,自有她们不告诉她的理由,只尽心尽力完成二人交予的差使,是以闻得文妈妈的话,依然什么都没说,只屈膝应了一声“是”,便自下去忙活儿去了。 这里文妈妈方又低声与周珺琬道:“咱们倚松院西边的穿堂尽头便有一扇小门直通花园,老奴已设法将钥匙弄到手了,待会儿我们经那道小门到得花园后,再抄小径走不了一会儿,便可抵达那片竹林。只是为避人耳目,只怕我们不能打灯笼,走进来会有一些艰难。” 周珺琬却一点也不担心,“没关系的妈妈,大不了多花费一些时间。”她身为沈凉还没嫁进崔家,崔家也还没发达时,她哪日里不走那些乡间小径几个回合,其中还不乏在没有灯的情况下走夜路?侯府的路再难走,还能难走得过乡间那些泥泞小路? 两人说了没几句话儿,锦秀便回来了,说酒已给张婆子李婆子送去,二人这会子已经吃上,众丫鬟屋里也已吹了灯,当是歇下了。 周珺琬点点头,与锦秀说过她与文妈妈这会儿要去花园子一趟,让她看好家,任何人来都只说她已经歇下,不得露出马脚后,便与文妈妈分别穿好披风帷帽,将香烛等物用披风遮了,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余下锦秀虽觉得她们这会子去花园子,尤其还带着香烛纸马委实怪异,却仍什么都没说,只安心看起家来不提。 再说周珺琬与文妈妈一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倒也很顺利便经穿堂尽头那扇小门,抵达了侯府的花园子。 侯府的花园子占地极广,是以虽有上夜的粗使婆子轮班巡逻,周珺琬与文妈妈依然未被发现,借着朦胧的夜光,没怎么废功夫便抵达了东北角上那片竹林。 那片竹林果真如文妈妈所说,阴森森的,没有一丝儿人气,只闻得见风吹竹叶沙沙的声音,和着不知道从哪里随着夜风传来的一阵子铜铃响动的声音并听不清楚内容的吟唱,让人只觉毛骨悚然。 走进去以后,更是一个不小心便会碰一头一脸的蜘蛛网,还有一些会动的闪亮亮的东西,人才一挨过去,便会立刻退出老远,明明灭灭的,就跟鬼火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饶是文妈妈上了年纪,又已得知了眼下周珺琬的来历,依然本能的被这些鬼火一样的东西吓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不由越发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周珺琬却是一点也不害怕,反倒低声安慰起文妈妈来:“妈妈别怕,只是几只野猫罢了。” 文妈妈点点头,“我不怕的,姑娘不必担心。”嘴上说着不怕,微微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她此时正怕及的事实。 周珺琬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握住文妈妈的手,牵着她一路往前走。 主仆两个一直摸黑走到竹林深处,确保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后,周珺琬方松开文妈妈的手,掏出了火折子。 章 六十四 暗夜 就着周珺琬手里的火折子点燃了一对带来的蜡烛,至少将方圆几丈内都照亮了以后,文妈妈好歹没那么害怕了,因见旁边不远处有一张石案,遂将蜡烛都放上去,又将香烛纸马都放上去后,方低声问周珺琬,“姑娘,我们这便开始吗?” 周珺琬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见地上到处都是枯败的竹叶,怕不小心洒了火星于其上烧起来引来旁人注意,因也低声说道:“就拿了这石案当香案,这便开始罢。”说完先拿起黄表纸,沿着石案的四沿放起来,一边放,一边忍不住嘲讽的勾起了唇角,自己祭奠自己,自己给自己烧香烛值钱过百日的,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只怕她还是头一个罢? 文妈妈则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三脚小香炉,摆放在了石案当中,打算待会儿插香用。 主仆两个忙活儿了不多一会儿,便将各色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文妈妈随即点了一炷香,要递给周珺琬,请她先祭拜。 周珺琬却摇了摇头,“还是妈妈先请罢,我待会儿还有好些话儿想与你家小姐说。” 文妈妈就不再说了,自捻起香跪下,小声念念有词起来:“小姐,都是妈妈没有保护好您,才会害您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含冤而死,妈妈原本都是没脸来见您,也没脸再苟活于这世上的。可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没有为您报仇雪痕,还没有为您和小主子讨回应得的公道,我现下便是死了,也没脸去见您,去见老爷和夫人,所以我还得苟活着,一直到小姐您和小主子讨回应得的公道后,才有面目去见您,去见老爷和夫人,还求小姐千万恕罪,千万等着妈妈……”声音先还只是微微有些哽咽,渐渐便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周珺琬在一丈以外将文妈妈这番话听在耳里,心下不由一阵阵悲凉,真正的周珺琬虽也跟她一样,含冤而死了,但至少还有文妈妈为她伤心为她难过为她抱屈,不像她,死了也就死了,连个真正为她伤心吗,不,应该说只怕连个假意为她伤心的人尚且没有,她过去二十二年,还真是活得有够失败! 文妈妈哭了一歇,虽觉仍有许多话未及与自家小姐说,却因心知时间有限,还得留时间与周珺琬,是以抽噎着没有再说,只将香插好后,便起身退至了周珺琬站的地方,将剩余的时间留给了她。 周珺琬于是上前,也点燃一炷香,跪到了香案前,低声道:“周小姐,我比你年长,今日就斗胆唤你一声‘妹妹’了。周妹妹,我也不知为何自己睁眼醒来,就变成了你,我一直希望的,都是自己被烧死后,能化作修罗厉鬼,回去找我那些所谓的亲人爱人们索命。但请你相信,我不是有意侵占你身体的,我只能说上天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那必然有他这样安排的道理,还请你千万原谅我。当然,你的大仇,我也一定会替你报的,连同属于我自己的那份一起报,一定会让那些伤害我们的人不得好死,血债血偿!” 顿了一顿,稍稍拔高了声音:“我沈凉在此对你立誓!希望你能一路走好,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早些去找一户好的人家投胎,早些找到属于你自己真正的幸福!”再不要像这一世一样,活得这般没有自我,心心念念只想着别人,竟至连性命都赔上了! 周珺琬说完这一席话,便再没了别的话,只安静的将香插了,便一张一张烧起纸钱来,既有烧给真正周珺琬的,也有烧给她自己的。 竹林再次变得安静起来,不时吹过来的一阵阵风里也渐渐有了凉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带来的纸钱终于烧完了,周珺琬于是尝试着想要站起身来,与文妈妈即刻回倚松院去,省得出来得太久,不小心漏了马脚。但也许是跪得太久的缘故,她竟然一时间起不来了,文妈妈见了,便要上前扶她。 却在方要迈脚之初,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沙沙的脚步声,文妈妈心里一紧,本能便大喝起来:“是谁?” 话音刚落,沙沙的脚步声便没了。 文妈妈不由越发紧张了,几步上前扶了周珺琬,颤声道:“姑娘,不会真的有……”后面的‘鬼’字,到底没敢说出口。 竹林里本就静得落针可闻,周珺琬自然也听到了那阵脚步声,也跟文妈妈一样紧张,但仍强忍着安慰文妈妈,“妈妈别怕,听说鬼走路都用飞的,又怎么可能会有脚步声传来?况若真是鬼才好呢,我比较担心的反而是人……”要真是鬼,她反倒不会害怕,她这会儿怕的是,那脚步声是人发出来的,那可就真是糟糕透了,也不知那人将方才文妈妈和自己的话都听了多少去?这可是她和文妈妈不可告人的秘密,若真被旁人听了去,再传扬开来,她和文妈妈别说报仇,只怕连性命都即刻要赔上! 若方才那阵脚步声真是人发出的……文妈妈想到这个可能性,越发白了脸,忙道:“那依姑娘说,我们现下该怎么样?” “追!立刻分头去追!”周珺琬当机立断,“无论如何都要追上那人,再设法封了他的口,让他即便真听到方才我们的话了,也没法泄露一个字出去!”她步步为营,此番更是差点儿连性命都赔上,才总算完成了复仇大计的第一步,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坏她的大事,决不允许! 文妈妈又岂会不省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当即便重重点头道:“姑娘往左,我往右,分头包抄,一定要追上那人,决不允许那人坏我们的大事!” 主仆二人于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也不敢点蜡烛,怕反倒暴露了自己,于是只能摸黑追踪起来。 周珺琬沿着左边才追出没几步,天空中居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透过竹林大滴大滴的滴下来,也不知是多久开始下的,打在周珺琬脸上,让本就看不大清楚的她越发看不清楚了,只能凭本能继续摸黑往前走。 又走了一会儿,入眼的还是除了黑仍是黑,周珺琬不由有些后悔起来。她早该想到,这片竹林这般偏僻,竹叶又厚,连半点光都透不进来,便是方才真有人偷听了她和文妈妈的话去,只要那人有心想躲,她们便几无可能找出其来,反倒还有可能在追踪的过程中,或是因耽搁的时间太长以致久久不能回去露了马脚,那才真真是功亏一篑! 便欲原路折回去与文妈妈回合,好尽早回倚松院去,至于以后的事,说不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经意却看见左前方不远处有一点亮光,明明灭灭的,却又不似是野猫的眼睛,周珺琬不由有些好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一步一步往那亮光走了去,及至近了,方发现眼前竟是两间不大的青砖瓦房,隐在森森翠竹之后,弥漫着一股萧索的气息,那亮光,便是经其中一间小屋的窗棂透出来的。 这片竹林不是因闹鬼而向来人迹罕至,因此早已成为了府里的禁地吗,怎么竟会有这样两间小屋在这里,且还亮着灯,看起来根本就像是有人住在这里的样子呢?又会是谁住在这里呢? 周珺琬实在忍不住好奇,因试探着走到亮着灯的那间小屋前,并轻轻推开了门。 屋子布置得很简单,只对面各摆了两张竹制圈椅,其间是同样竹制的高几,当中则是一张长案,点着香烛摆着几样新鲜果品,再往上,则是一块牌位,其上写着“亡母连氏素馨之灵位”,空气里弥漫着香烛淡淡的味道,显然经常有人来更换香烛,洒扫屋子……也不知是谁在这里布置了这么一个灵堂?这位名唤连素馨的亡者又是谁? 念头闪过,周珺琬赫然呆住了,目光也定在了那块牌位上,再也移不开丝毫。 只因在那排“亡母连氏素馨之灵位”大字的旁边,赫然还写着另一排小字“不孝子少衍敬立”! 周珺琬只觉自己双耳嗡嗡作响,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齐少衍不是宁夫人与齐亨的嫡长子吗,现在怎么会又冒出了一个连素馨是他的亡母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宁夫人其实不是齐少衍的生母,只有齐少游才是她亲生的? 难怪那次在萱瑞堂宁夫人虽待齐少衍很亲热很关心,但她却总觉得有一丝怪异,明明是亲母子,用得着那样客气,用得着那样小心翼翼吗?她待齐少游可完全不是那个样子,却原来是有这层缘故在里面! 可如果宁夫人不是齐少衍的生母,这位连素馨才是,那以宁夫人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容忍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占了西宁侯府嫡长子的位子?须知她才是齐亨的正室夫人,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她又怎么可能容忍齐少游长期屈居于齐少衍之下,只能委委屈屈的当个嫡次子,不能名正言顺的问鼎世子之位? 还有这位连素馨又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往常听文妈妈等人的口气,竟似是压根儿没听说过此人一般?她会是齐亨的妾室吗?问题是她如果真是齐亨的妾室,那她的存在又不是什么好见不得人之事,怎么府里竟会人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呢? 不过齐少衍比齐少游年长,会不会有可能是宁夫人还没过门之前,连素馨便有了身孕,但这样一来,齐家明显不好跟宁家交差,于是只能先除去连素馨,却又舍不得连齐少衍一块儿除去,所以留子去母了呢? 可这也不对啊,齐少衍可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西宁侯府嫡长子,如果他真是妾室在自己尚未过门之前生的,以宁夫人的个性,将他当眼中钉肉中刺,时时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大度到将其认在自己名下,任其占了嫡长子之位的地步! 除非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在宁夫人过门之前,齐亨其实是有正妻的,齐少衍便是那位正妻所出,又因种种原因,宁夫人没办法将齐少衍自嫡长子的位子上拉下马,所以只能无可奈何的让自己的亲生儿子齐少游屈居于他之下,同时对外谎称齐少衍就是她生的,横竖齐少衍不良于行,连一房好些的妻室都娶不到,便是真作了世子,也未必能服众。 然如果真是这样,问题又来了。齐少衍生母若真是齐亨的原配正妻,那宁夫人便只能算是续弦填房,连夫人死了,她的牌位便该供在齐家的祠堂,而非这样一间荒僻的小屋才是,还有她存在过的痕迹,也不该被抹杀得这般彻底才对啊。 除非,她不是正常死亡,而是死于非命,且此事不但宁夫人知道,齐亨和周太夫人也知道,他们共同选择了隐瞒此事的真相! 周珺琬正想得出神,忽然自窗外吹来一阵冷风,还夹杂着几丝细雨,凉意直渗入衣衫内,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随即长案上的烛火也在晃了几晃后,忽然熄灭了,屋里霎时漆黑一片,只余下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自己才在胡思乱想什么呢,齐少衍是不是宁夫人亲生与她何干?此地可不宜久留……周珺琬忙将方才的胡思乱想都甩出脑外,转身欲离开小屋,去与文妈妈回合,好早些回她们的小院去。 却在转过身的瞬间,赫然发现在离自己咫尺的地方,竟有一个高大的黑影,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点微光,只能看见其青白的脸。 “啊……”周珺琬本能的尖叫起来,只是她的尖叫根本来不及溢出喉咙,已被强行堵了回去。 ——黑影忽然伸出手,卡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别说发声,很快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只怔愣了短短一瞬,恐惧了短短一瞬,周珺琬已本能的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有血海深沉没有报,她不能死在这里,她不能现在就死!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挣扎起了作用,那卡住她脖子的大手总算松开了些微,周珺琬忙抓紧这难得的空隙,近乎贪婪的大口喘息起来。 喘息之余,因着她的眼睛复又适应了屋里跟屋外一样的黑暗,这才终于看清,卡住她脖子大手的主人,竟不是别个,正是她方才胡思乱想的主角齐少衍! 周珺琬一边继续挣扎,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齐少衍会出现在这里她已不觉得奇怪,这里既然供奉着他亲生母亲的灵位,又洒扫得这般干净,可见他经常来,指不定这片竹林闹鬼就是他在背后捣的鬼亦未可知,其目的不用说是为掩人耳目。 让她震惊的是,齐少衍不是不良于行,只能借助轮椅行动吗?可眼前人的双腿分明就好好儿的,足足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还有他卡着她脖子的手指,透过彼此直接相触的肌肤,让她清晰的感觉到其上布满了薄而粗糙的磨茧,而据她所知,像他这样的贵公子,十之八九手掌上都是不可能会有这样粗糙磨茧的。 一般手掌上会有茧子的人分为三种,一种是苦力或是贫民,因常年搬运劳作累积;一种是精于某一项手上活计的,譬如她以前便因要经常栽种嫁接各种花木,所以手上有很多老茧并伤口;再一种人,则是善于兵戈骑射……齐少衍显然不可能属于前两种人,那么他手上的茧子,便只可能是因长年操戈使剑而累积起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方才在竹林时那阵脚步声的主人,会不会就是齐少衍呢?如果真是他,那他可又将自己和文妈妈的话听了多少去?还有他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杀她灭口,是不是意味着他母亲的存在的确是府里的一个禁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难道他母亲的死,其实与宁夫人齐亨并周太夫人都有关,甚至他们就是他的杀母仇人,他们不但杀了她,还抹杀了她存在过的痕迹,让世人都不知道这世上曾有一个她,只除了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齐少衍? 这些念头都是于电光火石之间一闪而过的,事实上,从齐少衍卡住周珺琬的脖子伊始,到彼时也不过只过了短短的一瞬而已,但周珺琬却觉得已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以致她不自觉的开始一阵阵发晕,呼吸间越来越困难,眼皮也越来越沉重起来。 又强撑了一会儿,她到底还是撑不住,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就这样罢,活着委实太辛苦了,就这样死去罢,只要死了,便可以得到彻底的解脱了! 但仅仅只是一瞬,她又强撑着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她不能死,她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还能再活着,悉赖上天的恩赐,上天已恩赐了她一次,又怎么可能再恩赐她第二次?所以她说什么也不能死,她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周珺琬艰难的对齐少衍求起饶来,“我什……什么都没……没看见,我不会乱……乱说的,求你饶……饶了我……求你……” 她自以为自己已说得够大声够清楚,却不知听在齐少衍耳朵里,比蚊子哼哼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齐少衍虽仍面无表情,到底还是松开了卡住她脖子的大手,然后她便如烂泥一般,霎时瘫软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周珺琬方才的猜测没有错,在竹林里她和文妈妈听到的那阵脚步声的确是齐少衍所发出的。 齐少衍虽吩咐了绿意时刻注意着周珺琬的小院,他们的人毕竟不能靠得太近,以免漏了马脚,而不论是周珺琬与文妈妈密议祭奠时,还是之后文妈妈准备香烛纸钱时,都是严严实实背着人的,因此当齐少衍得知周珺琬与文妈妈要来竹林这边祭拜时,她们主仆已经摸黑行进在花园里了。 竹林这边有什么机锋,齐少衍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绝不允许有人去打扰了那里的清静,更不允许有人去坏了他的大事! 因此他当即便决定亲至竹林一趟,无论用什么方法,总要吓退了周珺琬主仆才是。同时他也很好奇,一般人尤其是女子不都挺胆小,一听到鬼怪之类便害怕得不得了的吗?怎么小周氏还敢于深夜在仅有奶娘的陪同下前往?难道她不知道竹林闹鬼的事,可此事在府里不是人尽皆知的吗?就算她是五年前才进西宁侯府的,他却不信她就没听说过! 万万没想到,此小周氏竟早已非彼小周氏,虽仍有着跟以前一样的容颜,虽外表看起来仍是以前那个人,却早已换过一个芯子,早不是原来那个她,而是另一个肩负着血海深仇的旁人了! 齐少衍忘不了当他亲耳听见周珺琬自称‘我沈凉’时的震惊,就算是他亲耳听见的,他依然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自古以来借尸还魂之类事,不都是只出现在戏文并传奇畸本中的吗,谁曾想有朝一日,戏文畸本中的事,竟会真个发生于现实中呢? 难怪她会忽然懂了某些花木相生相克的药理,难怪她会忽然对齐少游狠起心来,难怪她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难怪她不畏惧竹林这边闹鬼的传言……她不是跟变了个人似的,她的的确确变了个人! 真相实在来得太过突然,饶冷静沉着如齐少衍,都忍不住怔愣在了当场,以致不知何时发出了轻微的脚步声,令文妈妈和周珺琬先后发现了他的存在。本来以他的身手,虽不敢托大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有心不让人发现行踪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却没想到竟于今晚上破了功。 他也说不清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竟想也不想便逃离了当地,等回过神来时,他已不知不觉逃出了老远,这时他才忍不住在心里问起自己来,有什么好逃的,就算让小周氏主仆发现了他又能怎么样,心虚害怕的只会是她们,而绝不会是他,主动权只会掌握在他手里,他甚至还可以以此为要挟,让她们主仆为他所用! 心里却有一个极小的声音随即响起,你是因为听了小周氏的遭遇,对她起了几分同病相怜之心,所以才会想也不想便离开当地的,就是怕她发现附近真的有人后,会紧张担心,会越发的草木皆兵,只因你也跟她一样,伤害你们最深的,恰是你们最亲的人! 齐少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如那个声音所说,因同病相怜而对周珺琬动了恻隐之心,他一度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冷硬如铁,就算在他面前发生任何惨事,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只知道因着周珺琬的遭遇,他一直努力要想尘封于心底最深处那片角落的旧伤一下子被揭开了,让他霎时间只觉连呼吸都难以为继,遂决定去那个往日里他但凡有了烦心事,便最爱去的地方——也就是周珺琬无意发现的那间小屋散散。 却没想到,他才一推开门,便看见其时本该已回了倚松院的周珺琬竟在屋里,正看着屋子当中长案上的灵位出神,明显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齐少衍当即便怒了。他难得动一次恻隐之心,不想那人却丝毫不领情,不领情也就罢了,竟还不知好歹闯入了他的禁地,发现了他的秘密……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不能再留了! 他于是伸出他握惯了弓弩箭矢的手,狠狠卡住了她纤细的、只要他再稍稍一用力便可以扭断的脖子。 她就跟他预料的一样,毫无反抗的能力,就算拼尽全力在挣扎,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她细若蚊蚋的求饶声也是,根本不能软化他的心半分,但他最终还是松了手,只因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跟他母亲临去前一样,就算明知自己已活不成了,却仍坚决不放弃,无论如何都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强烈的求生决心。 他的心一下子软了,等他意识到自己竟心软了时,他已不自觉放开了卡住她脖子的手,破天荒放了她一条生路! 没有了齐少衍大手的支撑,周珺琬就似是瞬间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一下子便软倒在了地上,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大口喘息起来。 咳嗽喘息间,方才那种几近灭顶的窒息感犹在颈间,让她虽又是恐惧又是后怕,心里却忍不住升腾起一股遏制不住的怒气来,因强自挣扎着爬起来,抬头望向一直面无表情看着她的齐少衍,哑声怒骂起来:“只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对付夫人,对付侯爷和太夫人,为你亲生母亲报仇,为她正名,为她讨回公道去……” 只是话还没说完,已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这是在做什么啊,刚刚已差点儿被他掐死了,难道还要再惹怒他,让他真将自己给掐死不成?就算再生气再愤怒,也该强忍住,待回去后找别的法子发泄啊,逞一时之勇痛快倒是痛快了,却极有可能连命都搭上,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自己貌似还好巧不巧正踩在了他的痛脚上……眼见齐少衍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周珺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该不会又被她激怒了,想再掐她一回罢? 念头闪过,周珺琬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好让她赶在方才那番话说出口之前,先拿针线来将自己的嘴巴给缝起来。 ------题外话------ 万更本来就辛苦,再木了亲们的支持,哎,木动力了…… 章 六十五 结盟 “有本事,你对付夫人,对付侯爷和太夫人,为你亲生母亲报仇,为她正名,为她讨回公道去……” 眼见自己话还没说完,齐少衍已是危险的眯起了双眼,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慑人的戾气,周珺琬真是即刻拿针线缝上自己嘴巴的心都有了。她说别的什么不好,不,她就不应该开口,她就该什么都不说的,怎么偏就捡了这么个自己胡乱猜测得出来的敏感结论呢? 最要命的是,自己貌似还真说中了某人的心事,踩中了某人的痛脚,他该不会再掐她一回罢? 周珺琬的心简直快提到嗓子眼儿了,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声音,那就是赶快出言认错求饶,指不定齐少衍看在她认错态度良好的份儿上,便再饶她一次呢?她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却又是另一回事,一想到方才那几近灭顶的窒息感,一想到方才自己的恐惧与绝望,周珺琬便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她就要活得这般渺小卑微,是个人就可以侮辱践踏她,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取她性命?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和意志的人啊,凭什么她的生死只能掌握在别人手上,自己却只能逆来顺受? 因此虽害怕恐惧不已,却只梗着脖子,不看齐少衍,也不开口说一句话,破罐子破摔的打定主意,大不了再被他掐一回就是,要让她认错讨饶,却是再不可能! 不想齐少衍却似笑非笑勾起了唇角,一下子便衬得他整个人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风流,薄唇轻启,“我是对付不了夫人,对付不了侯爷和太夫人,但要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说呢,崔大奶奶?” 齐少衍本就生得好,不然周珺琬第一次见他时,也不会心跳一下子本能的加快许多了。他今儿个穿的恰是一身白色衣袍,即使在暗夜里,也十分显眼,狭长的褐眸微微眯起,眼角略略上翘,唇角勾勒着似有若无的弧度,乍眼看去,竟很有些勾人的意味。 只是周珺琬此刻却无心欣赏美人,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齐少衍叫她‘崔大奶奶’,他听到方才她和文妈妈在竹林中说的话,他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周珺琬,而是沈凉了! 她不由攥紧了拳头,片刻方一副懵懂的样子先发制人道:“什么崔大奶奶?这是谁?我听不懂大爷说什么!倒是这片竹林缘何会闹鬼,大爷当比谁都清楚罢?您说若我去把此事回了夫人,夫人会如何赏我呢?” “你说你不知道崔大奶奶是谁?没关系,”齐少衍仍是似笑非笑,“那利用陆炳放消息给韩家,害韩家与齐家退亲之事呢?还有利用依米花柳叶桃米囊花马兜铃三样花木相生相克的药理,让齐少游再不能有自己子嗣之事呢,你也不知道?你不知道没关系,想来夫人很乐意知道,你觉得,夫人是更愿意听你的,还是更愿意听我的?” 周珺琬就越发攥紧了拳头,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 齐少衍竟然什么都知道,她做的每一件事,她的每一步计划,她的每一步棋,他竟然都了若指掌,偏她还浑然不觉。饶是这些,已经足够可怕了,谁曾想如今他甚至连她的底牌都知道了! 周珺琬不由恐慌起来,甚至比方才以为齐少衍要再掐她一次时更要恐慌。 就算齐少衍故意装病,让阖府上下都以为他不良于行,就算他使障眼法,偷偷在这里供奉了他亲生母亲的灵位,他终究是齐亨的亲生儿子,周太夫人的亲生孙子,他们势必会竭尽全力保护他,如当年一样保护他,他所要防的人,他的敌人,极有可能仅只宁夫人一个而已,不然他也活不到今天,也不能稳占西宁侯府嫡长子的位子二十几年了,可见一定有人一直护着他! 不像她,阖府上下都是她或直接或间接的敌人,都是她要防备要虚与委蛇的仇人,不止如此,府外还有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是真正的内忧外患,根本冒不起哪怕一丁点儿的险,根本输不起! 思忖间,周珺琬听见自己开了口,“大爷既然这般煞费苦心的掩人耳目,可见府内必定有您所忌惮的人,如果我猜得没错,大爷忌惮的人当首推夫人无疑。[.超多好看小说]大爷方才既然听到了我与我奶娘的话,那我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了。没错儿,我的确已不是原来的周珺琬,而是东郊卖花崔……崔举人家已故的大奶奶沈凉,当日周珺琬被下药落胎以致一尸两命含恨而终之时,也正是我被我那些所谓亲人下毒烧死之日……” 周珺琬到底还是选择了与齐少衍坦白,半是因反正他该听到的都已听到了,她就算再怎么矢口否认,也否认不了;半是欲施展苦肉计,以便让齐少衍对她动恻隐之心,进而放她一马。 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只是在陈述那些旧事时,她心里有多痛有多恨,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因为我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便给我下了药,最后甚至还放火烧死了我,我本来是一心想化作修罗厉鬼回去找他们索命的,谁知道造化弄人,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成了周珺琬!” 说着惨然一笑,“半昏迷半清醒时,我听见了周珺琬要我为他们母子报仇雪恨的声音,不管是出于同病相怜,还是出于我占了她的身体,我都义不容辞……这也是我会大费周章搅黄齐少游婚事,还偷偷给他下药的原因,我不能让二少夫人进门,不管是如今的韩小姐,还是以后的张小姐李小姐……我要管家,就算我不能扶正,我也要让齐少游碍于自己的‘隐疾’,不得不在宁夫人面前百般护着我,让我虽无二少夫人之名,却能行二少夫人之实,只因只有管了家,我手上才能有权利,才能借此报我自己的血海深仇,才能让我那些所谓亲人血债血偿!” “我不知道大爷忌恨夫人的具体原因,但我想,应当与令堂分不开关系,也就是说,夫人也算是大爷的敌人。敌人的敌人虽未必能成为朋友,却能成为盟友,我如今斗胆请大爷暂时与我结盟,共同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未知大爷意下如何?” 周珺琬说这席长篇大套的话时,虽满心的悲愤和沉痛,却一直有留意观察齐少衍的表情。却见齐少衍一直都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都鲜少眨几下,让她禁不住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会不会与她结盟? 她不知道的是,齐少衍其实将她的话都听进去了,彼时正暗暗掂量她那个结盟提议的可行性。 对周珺琬缜密的心思,齐少衍早在她“药阉”齐少游,在周太夫人和宁夫人之间左右逢源和在策划韩家退亲诸事上,已有了大致的了解,只不过当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已换过一个芯子了罢了,如今既已知道了,自然不会再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觉得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若不是换了一个芯子,谁又能在短时间内,一下子变得这般强,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 须知崔家大奶奶的精明能干可是在东郊一带出了名的,——据绿意当初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说,当地人提起崔大奶奶,就没有一个人不赞一声‘能干’的,只看她仅凭一己之力,便在短短几年内将崔家发扬壮大成了方圆内有名的大户就知道,如今她浴血重生,满腔都是执念和仇恨,又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做不到的呢? 他只是没想到,她都已明显身处劣势落了下乘,方才甚至还差点儿就死在他手里了,这会子竟然还有胆量与他谈条件,试图以哀兵之计打动他,让他与她结盟,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啻于与虎谋皮吗?他实在很意外于她的胆大,就算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才做过怎样一件更大胆得多的事。 这个女人实在太让他好奇,好奇她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更大胆更出乎他意料的事来,好奇她还能狠绝到什么地步,相形之下,有没有她与他结盟共同对付宁夫人都已是次要的了,就算没有她,宁夫人等人欠他的,他也依然会一样不落的加倍讨回来! 因此他居高临下的冷然睨着她,薄唇轻启,说了他今晚的第二句话:“成交!” 虽只有短短两个字,却让周珺琬欣喜不已,觉得这两个字个个价值千金,是她所听过齐少衍说得最好听的两个字,当然,她从头至尾也没听齐少衍说过几句话就是了。[] 苦肉计竟真起到作用了,可见齐少衍虽表面看似冷酷,实则心地还是很柔软的……周珺琬忙趁热打铁,“既然我们已经结为盟友了,大爷以后若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万死不辞!不过同样的,我若有什么需要,也请大爷能鼎力相助,未知大爷意下如何?”有了齐少衍这个强而有力的盟友,她以后要开展起自己的计划来,不用想也知道会容易得多! 这个女人,倒真是挺会打蛇随棍上! 齐少衍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反问:“还要怎样才算鼎力?”说完不待周珺琬有所反应,已明明白白逐起客来,“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给我即刻离开,今晚之事,也烂在肚子里,不然下一次,可就没有这次这般好运了!” 周珺琬将他冷冷的威胁听在耳里,却奇异般的再没了之前的恐惧感,不过她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因忙屈膝给他行了个礼,道:“我这就离开,时辰已不早了,更深露重,还请大爷也早些回去歇着!”一行说,一行绕过他往外走去。 却在方要行至门后时,后知后觉想起他方才那句‘还要怎样才算鼎力?’来,火石电光中,周珺琬就一下子明白过来之前相助自己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齐少衍了,倒是合了她之前推算出的唯二两种可能性中的一种! 因忙转过身来,再次屈膝对齐少衍施了一礼,却比方才要真心诚意得多:“前番之事,多谢大爷了,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加倍报答大爷的救命之恩!”虽心知他用上她的时候微乎其微。 齐少衍仍是未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又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就使你那个奶娘去找绿意!”说完便背过了身去,逐客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周珺琬看在眼里,也就没有再多说,只默默退了出去。 待退出小屋外后,方发现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天空也因此而明亮了一些,再不若之前那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里则弥漫着新雨后的泥土味儿,伴随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虫鸣蛙声,让周珺琬禁不住一阵阵的心旷神怡。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迈开步子,沿着之前来的路,脚步轻快的往回走起来。 却在半道上迎头遇上一个黑影,看身形像是文妈妈,及至近了,发现果是文妈妈,因忙关切的问道:“妈妈,你找去哪里了?没事儿罢?” 文妈妈见是周珺琬,松了一口气,她之前与周珺琬分头行动后,很快便绕进一片竹林出不来了,别说追踪那偷听她们说话的人了,连自己都差点儿要周珺琬去找,故而这会子见了她很是惊喜,忙道:“我没事儿,姑娘您呢?也没事儿罢?可追上那个偷听之人了?” 虽则齐少衍有言在先让她将今夜之事‘烂在肚子里’,但周珺琬却一开始便没想过要瞒文妈妈,原因无他,文妈妈是她眼下惟一能信任兼可用之人,她如果将这般重要的事都瞒了她,一来也太不坦诚有防她之嫌,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周珺琬,不是文妈妈真正的主子;二来也不利于文妈妈以后办事。 只不过眼下并非说此事的好时机,因此周珺琬说道:“我也没事儿,我们且先回去罢,回去后我有话告诉你。” 文妈妈闻言,忙问道:“那方才那偷听之人呢?不追了吗?还有我们带来的东西,要不要回去收拾一番,省得被人瞧见了横生枝节?” 周珺琬点点头,“嗯,不追了,且先回去。那些东西也不必管了,横竖也没署名,且这里素来人迹罕至,也未必就有人会来。”心里却在想,这里既是齐少衍的地盘儿,他们又才结了盟,相信这点儿善后工作,他应当会替她这个盟友处理好的罢? 主仆两个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绕出竹林,沿着来时的原路,又回到了倚松院她们的小院去,且喜一路上都无人发现,只锦秀等得有些坐立难安了,生恐她们出个什么事,以致当终于看见她们平安回来时,竟忍不住喜极而泣起来。 周珺琬与文妈妈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心下一暖,尤其是周珺琬。这阵子文妈妈待她好事事为着她还情有可原,毕竟她们明面儿上虽是主仆,实则却可以说是盟友,文妈妈不事事为着她,倒要为着谁去?可锦秀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她虽是真正周珺琬从娘家带来的,一度却并不得其倚重,反而更倚重那个背叛了她的锦云,只因后者嘴甜会来事儿,她只是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默默打点着她的饮食起居,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正是自她身上,周珺琬再次感受到了亲人姊妹般的温暖。 只是她已不敢再相信任何姊妹了,因此这段时间以来,待锦秀都有些淡淡的,有事时也泰半吩咐的文妈妈,却没想到,今儿个会看到锦秀如此真情流露。 因破天荒主动握了她的手,笑着放软声音安慰她道:“傻丫头,我们不是好生生回来了吗,哭什么呢!好了,时辰已不早了,你去打了热水来,再把我们弄脏了的鞋子处理一下,便回房歇着罢,由文妈妈伺候我梳洗即可,上夜也让她来,明晚上再换回你。” 锦秀如何感受不到周珺琬这段时间待自己的疏离?只当是因锦云的缘故,因此也不敢委屈,只越发尽心尽力的伺候周珺琬,万幸总算是等来了周珺琬看到的这一日,是以虽仍在流泪,心境却与方才大不相同了。 待周珺琬就着锦秀打来的热水梳洗了一番,又让文妈妈也洗了一回后,已是三更时分,但无论是周珺琬还是文妈妈,都了无睡意,遂说起之前在竹林里的事来。 文妈妈因悄声道:“姑娘之前在林子里说回来后有话与我说,不知是什么话……呀,姑娘这是怎么了?”说着,忽然神色大变,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自顾撩开周珺琬的中衣,便查探起她颈间的淤痕来,因见那淤痕分明是指印,且颜色极深,没有两把力气的人断难弄得出来,疑心周珺琬之前遇上了什么坏人,唬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姑娘可是在林子里遇上了什么坏人?怎么之前竟不说与妈妈知道呢?” 周珺琬闻言,方想起之前自己被齐少衍那般大力的掐过脖子,势必会留下痕迹,偏她因太过高兴,一时竟忘记这茬儿了,待回来时,又因系着披风,更衣梳洗时也是自己亲力亲为,未假锦秀和文妈妈之手,以致二人通不曾发觉,若非文妈妈这会子提及,她还不见得能想起……因忙安慰文妈妈:“妈妈别急,我没有遇上坏人,这也正是我要与你说的事。” 便将自己如何循着光无意走到那两间小屋前、如何推门进去发现齐少衍的秘密、如何被他卡住脖子、又如何以哀并之计说动他与自己结盟等事,事无巨细一一与文妈妈说道了一遍,末了笑着感叹道:“虽则差点儿赔上性命,但能换来与大爷的结盟,也算是物超所值,真正划算了,妈妈说是不是?” 相较于周珺琬态度的轻松,文妈妈的神情就要凝重后怕得多了,甚至连声音都变了调:“什么叫‘物超所值,真正划算’?这是在做生意吗?人命关天,可以用来做生意吗?姑娘您是想吓死我,还是想气死我?我家小姐已经走了,若姑娘您再走了,岂不是生生要了我的命吗……大爷也是,心也委实太狠了,若他今儿真个伤了姑娘,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让他偿命……”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捂住嘴,小声的啜泣起来。 周珺琬就是料到文妈妈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才有意将话往轻描淡写上说的,却没想到,文妈妈还是这么大的反应,当下虽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觉得温暖,不为别的,就为文妈妈那句‘若姑娘您再走了’,可见文妈妈这些日子以来待她的好,不是只为的她占了她家小姐的身体! 因忙取了帕子,一边给文妈妈拭泪,一边低叹道:“妈妈当我不知道人命关天,不能用来做生意?可当时的情形,容我有第二条路可走吗?大爷随时可能真掐死我,而我却毫无反抗的能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冒险将自己的阴私都暴露到大爷面前,以此为筹码将他与咱们绑到一条船上,要浮一块儿浮,要沉一块儿沉以外,我委实再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认真说来,此事还是咱们赚到了呢,大爷既能让人这么多年都相信他病得不轻,这么多年都将墨竹院和那片竹林把持得滴水不漏,可见手下必定有很多得用之人,就更不要说之前他人不知神不觉相助咱们之事了,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必与咱们结盟的,咱们得以与他结盟,以后要施展起咱们的计划来,岂非更事半功倍?” 顿了顿,声音越发低了下来,“更何况,我的命本是他救的,就算如今他要取回去,我也无话可说!妈妈就不要怪他了,我发现了他的大秘密,他那样对我,也无可厚非,妈妈只管往好的方面想,心里岂不就好受多了?” 周珺琬好说歹说,到底说得文妈妈渐次平静下来后,方累极的躺到床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本来白日里她便因心情不好以致精神不好,晚上又先是冒险去了那片竹林,后又经历了命悬一线的恐惧和绝望,再到死里逃生和齐少衍答应与她结盟的喜出望外,这一整日,她也真是有够累的了! 然周珺琬疲惫归疲惫,真躺到床上去后,却半晌未能入眠,今晚上的一幕幕如走马观花似的在她脑海里交替闪过,让她根本静不下心来睡觉。 她禁不住把之前与齐少衍对上的每一幕和每一句话又细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齐少衍甚至没看清楚她是何人,已对她起了杀心,可见他在竹林里供奉自己生母灵位之事,的确不能让府里任何人知道,而府里也的确没人知道此事,但他无疑是个极孝顺之人,这一点只看他费那么大的周折都要为生母供奉灵位,还经常去上香祭拜便知道,很显然,他是想为母亲报仇,想为母亲正名,想让世人都知道连素馨才是他的母亲的! 只是人人都以为他是宁夫人的儿子,他若真与宁夫人对着来,无疑将会被扣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到时候别说为母亲正名,只怕连他自己都会填限进去,弄得声名狼藉,以致以后再没人会信他,所以他只能选择迂回的方式。 而齐少衍是不是自己的儿子旁人不清楚,当事人宁夫人又岂会不清楚?她只怕早恨极了齐少衍,早巴不得他也死去了,之所以一直未出手,皆因齐少衍自己先下手为强,弄出了一个自己不良于行,且不知道还能再活多久的假象,就好像这次他暗中相助她,让她侥幸捡回一条命之举一样,如此一来,宁夫人以为他失去了了对自己儿子的威胁,根本不足为惧,自然也就不会再费神对付他了! 思及此,周珺琬禁不住暗中感叹,齐少衍的心思也真是有够缜密的,据她所知,他当年因“大病一场”导致差点儿死去,待病好后便不良于行时,不过才六七岁年纪,以那般稚龄,便能想出如此方法来保护自己,实在由不得人不叹服!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才那么小时,已必须得煞费苦心的保护自己,不然便极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也真是有够可怜有够不容易就是了,真真应了那句俗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念头闪过,周珺琬心里莫名升腾起几分对齐少衍的怜惜来。 怜惜之余,忽又想到他得知她是借尸还魂时,竟然半点也不害怕,正常人遇上此类情况时,不都会吓得半死的吗?还有她的那些行动他到底是怎么得知的,难道她院子有他的人?看来下来再见面时,她得好生问问他才是,好歹也是盟友了,基本的坦诚还是该有的罢? 周珺琬就这样东想想西想想的,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章 六十六 不行 因夜间睡得迟,次日周珺琬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好在她如今正处于“养病期间”,不必早起去与周太夫人和宁夫人请安,又因齐少游这几日并未回倚松院,不是歇在宁夫人的厢房,便是歇在外书房,不必她巴巴的伺候,是以她是想睡多久便睡多久,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日子真是过得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周珺琬禁不住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只觉身上比昨日又多了几分力气,不由暗想,也不知齐少衍给她吃的那丸药到底是什么做的,当时吃下去后瞧着的确凶险,但之后除了想睡觉以外,便再无别的不适感觉了,看来下次见面时也得问问他。 锦秀一直守在周珺琬床前做针线,闻得她伸懒腰时舒服的喟叹,忙放下针线,起身笑道:“二奶奶,您醒了?今儿个身上可好些了?奴婢这就让人打热水来服侍您梳洗!” 经过昨晚上的温情,锦秀如今待周珺琬自是越发尽心。 周珺琬点点头:“是觉着比昨儿个又轻省了不少,你让人尽快打了热水来我梳洗,罢了我想去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另外再看看她的那些花儿,这几日她都没怎么照管它们,也不知它们长成什么样儿了? “是,二奶奶。”锦秀忙屈膝应了,自去外面吩咐人打热水去了。 周珺琬因见文妈妈不在屋内,待锦秀回来后,便问道:“怎么不见文妈妈?” 锦秀笑道:“奴婢因见文妈妈晨起时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因劝了她老人家回房去歇息,奴婢虽拙,只服侍二奶奶起居还是无甚大问题的。” 周珺琬便笑了起来:“你还拙?那旁人就更是连’拙‘字的边儿上沾不上了。” 正说着,侯在廊下的锦云半夏金铃等人闻得周珺琬醒来,也都进来了,听得周珺琬和锦秀这话儿,忙都赔笑道:“二奶奶说的是,锦云姐姐都拙了,那我们几个就更是连拙字的边儿都沾不上了。” 锦云因又看向周珺琬赔笑道:“二奶奶今儿个气色倒好,想是身上已大好了?那奴婢可就放心了。”说着,念佛不绝。 半夏金铃等人不甘示弱,忙也赔笑:“奴婢们也放心了,只盼二奶奶自此后否极泰来,福寿绵长!” 周珺琬实在不耐烦看几人这番做作,借口想安静一会儿,将其都打发了,这才掀被下床,就着锦秀端进来的热水自己梳洗了一回,又有意捡了一件高领的衣衫穿好,待吃过早饭后,便扶着锦秀的手,去了院子里。 既是偏房偏院,周珺琬的小院自然大不了哪里去,不过三间正房,并左右两间厢房及两间抱厦罢了,但胜在院子还算大。 周珺琬的宝贝花们便种在院子左右两边的空地里,好在这阵子雨水多,气候也适宜,就算她没怎么费心打理,也都长得葱葱郁郁的,看起来十分喜人。 夜来香、杜鹃、柳叶桃、米囊花、马兜铃、一品红、虞美人……周珺琬的手依次抚过这些花儿,轻柔深情得比抚摸自己的爱人更甚。在她看来,这些花儿也的确比她所谓的“爱人”可爱一千倍,重要一千倍,它们可是她复仇大计里最重要最必不可少的道具,她当然喜爱它们看重它们胜过府里文妈妈和锦秀以外的任何人! “二奶奶,芭蕉来了!” 周珺琬正深情的抚摸一株与她差不多高的马兜铃时,身后的锦秀忽然小声说道。 她忙抬头一看,果见一身银红比甲的芭蕉满脸是笑的走进了院门,因忙半靠到锦秀身上,小声道:“就说是你见我在床上躺了几日,精神头儿不见好反越发的差,好说歹说劝我出来院子里走走的。” 锦秀会意,忙低声应了,待芭蕉走近后,便笑道:“芭蕉姐姐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逛逛?” 芭蕉忙笑着给周珺琬见了礼,方一脸关切的问道:“二奶奶这两日可好些了?偏奴婢这阵子都不得空儿,也未能来给您请安,好在奴婢瞧着二奶奶今儿个气色倒好,可见是已大好了,奴婢总算可以放心了。” 周珺琬闻言,只是虚弱的笑了笑,并未答话,锦秀便按方才的说辞说道:“姐姐不知道,我们二奶奶在床上躺了几日,瞧着精神头儿竟是不见好反越发的差,我瞧着不像,好歹劝了二奶奶出来院子里晒晒太阳,这才瞧着气色好了些。(.)对了,姐姐这会子过来,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芭蕉笑道:“你倒是通透,我这会子过来的确有事。原是二爷前阵子吃惯了二奶奶做的几样糕点,偏这阵子二爷事忙,不能来家,三夜里倒有两夜歇在外书房,夫人想着二爷在外书房要茶没茶,要点心没点心的,怕饿坏了二爷,这才特地使我过来问二奶奶可有做那几样点心的方子?若有时,能否誊一份交到外厨房,待二爷想吃了时,便做上一些。” 那点心里她可是特地加了米囊子的,齐少游岂止会‘吃惯了’,他根本已经上了瘾……周珺琬就暗自冷笑起来,拿了方子去又有什么用,齐少游只会吃她亲手做的点心! 因有气无力道:“伺候二爷的饮食起居,原是我的本分,可我这身子骨却偏不争气,还要劳夫人她老人家亲自过问,请姐姐回去代我禀告夫人,就说待我身上大好了,一定去给她老人家磕头赔罪。” 又命锦秀,“着人备了文房四宝,我这就把方子写与芭蕉姐姐带回去,什么时候二爷想吃了,也好做与二爷吃。” 方子她可以一字不漏的给,只是做出来以后齐少游吃不吃,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果然芭蕉拿了方子去,命宜兰院小厨房的人按方子做了那几样点心出来,待齐少游申时回来后奉上,齐少游只吃了一口,便满脸嫌恶的再不肯吃第二口,“有方子在,尚连几样简单点心都做不出来,西宁侯府养你们何用?” 直唬得宜兰院小厨房两个厨娘“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抖如筛糠,满嘴讨饶不迭:“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二爷恕罪!” 一旁宁夫人看不过,当然,不是看不过齐少游发落厨娘,而是看不过他离了周珺琬就连个点心都吃不下,因冷哼道:“果真她周氏做的点心就这般与众不同?那不如我派了她去大厨房专司做点心一事?我还不信离了张屠夫,就不吃带毛猪了!” 说着,自己也捡了一块儿点心送进嘴里,却觉味道的确比不上周珺琬亲手做的,但要她亲口承认说嘴打嘴,却也决不能够,因又挑毛病道:“必是她怕旁人学会了做那点心,她便没有笼络你的法宝了,故意给的不全的方子,倒是会乔张拿致!红绡——” 板着脸扬声唤了红绡进来,便要使她再跑一趟周珺琬的小院。 齐少游却不耐烦起来,猛地站起来道:“不过就是几样点心而已,什么大不了之事?我回自个儿院子里自然就能吃着了,再者,我一直住在娘的厢房也不像,所以我打算今晚便搬回去,也省得父亲过来时瞧见了申饬我!” 想吃周珺琬做的点心只是齐少游想搬回倚松院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独寝了这么多天,早已是十分难熬,偏眼下这个时期,他又不好再收人,住在宁夫人厢房,亦不好拿清俊的小厮先出出火儿,因此才借点心闹了这么一出,好歹回倚松院后,还有一个锦云可用不是?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齐少游这点花花肠子又岂能瞒得过宁夫人?虽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想着儿子这么大年纪了,却至今连个家没成,新近又遭遇了退亲的打击,心里有郁结想要排遣也是人之常情,便不忍心再责怪他了,因点头答应了他:“也好,你也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长时间住我院里的确不像,你就今晚上搬回自己院里罢,不过你也别忒胡闹,总要以自个儿的身体为要!” 心里则是更恨周太夫人、冯姨娘和周珺琬了,又暗想,如今少游屋里就只周珺琬和锦云主仆两个,又都不是好东西,她通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可不能生生给她们带坏了,看来过几日还得再给少游添个知冷知热的自己人才是! 好容易说得宁夫人点头同意自己回去睡,齐少游自是她说什么便应什么。当下又陪着宁夫人说笑了一回,说得她转嗔为喜起来,还陪着她吃过晚饭吃过茶后,方回了倚松院。 “二奶奶,二爷回来了,正朝咱们院子来!” 齐少游前脚回到倚松院,周珺琬后脚便得到了消息,因忙命锦秀:“把下午我让你做的点心送去锦云屋里,就说是我亲手做的,请二爷品尝!” 想也知道齐少游一回来便直奔她院子不会是冲她,她如今可还“病着”呢,齐少游就是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会到这个地步,更何况,他如今还不定怎生不待见她呢,又怎么可能来她屋里?所以很显然,他的目的地是锦云的屋子。 既是如此,她便送一份“大礼”给他,好叫他永远记得今天,记得今晚! 再说齐少游自宜兰院回到倚松院后,正院也不回,便径自去了周珺琬的院子,当然,不是冲的周珺琬,而是冲的锦云,漫说如今周珺琬还“病着”,引不起他半点兴趣,就算她如今大好了,他也没想过再去她屋里,没的白晦气! 一时到得锦云屋里,就见锦云正在灯下作针线,红艳艳的嘴,粉扑扑的腮,再衬上一把乌鸦鸦的青丝,端的是妩媚撩人得紧。 齐少游看在眼里,就禁不住眼馋口干起来。 彼时锦云早瞧见齐少游进来了,忙起身屈膝见礼:“奴婢给二爷请安。”借弯腰的当口,有意露出了后颈一截莹白的肌肤。 原来锦云也早收到齐少游回来的消息了,想着他旷了这么多天,如今二奶奶又病着,他势必会来自己屋里,因忙悉心打扮了一番,这才装模作样的做起针线来。她这些日子以来虽视周珺琬为靠山,心里却更知道只有齐少游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自己只有留住他的心,早些个生个一儿半女来,后半辈子才算是真正有了依靠,因此行动间自是捡齐少游喜欢的调调来。 果然齐少游见了那截莹白的肌肤越发的心头火起,亲自搀了锦云起来,调笑了一句:“这么些时日不见爷,可有想爷不曾啊?”便要搂着往里间去。 不想外面却传来丫头的声音:“回二爷,二奶奶使锦秀姐姐送糕点来了!” 齐少游闻言,想起这几日自己没能吃到周珺琬亲手做的糕点,只觉浑身都不对劲儿,今晚倒好,上下都能尽兴,于是扬声道:“进来罢!” 片刻,便见锦秀托着黑漆托盘进来了,屈膝行礼后笑道:“二奶奶想着这会子离吃晚饭已有一段时间了,二爷势必有些饿了,因此特地下厨给二爷做了点心命奴婢送来,请二爷品尝!”说着,将两碟点心放到桌上,又动手斟了一杯才沏的碧螺春奉到齐少游面前,霎时满屋子是茶香四溢。 齐少游接过茶杯浅啜了一口,又一连吃了几块点心,只觉身心都无比受用,对周珺琬的恶感便不觉散去了几分,暗想只冲着她会做点心又知冷知热有眼力价儿这一点,以后一月里也该去她屋里一次,不能太冷落了她的。 遵照周珺琬的吩咐亲眼瞧着齐少游吃了点心,锦秀便不欲再多呆了,省得看见一旁锦云一脸的春情荡漾白生气,因赔笑说了一句:“时辰不早了,奴婢就不打扰二爷休息,先行告退了!”便自退了出去。 余下齐少游又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两杯茶后,方心满意足的起身,复又搂着锦云去了内室。两人一个是旷了好些时日的,一个是另有心思的,就好比干柴碰上烈火,一丁点儿火星便足以燎原成熊熊大火,当下也顾不上洗浴和情谈款叙了,径自便宽了衣搂抱成一团,滚在了床上,屋子里便霎时响起了“滋滋”的吸吮声和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只是很快,齐少游便发现不对劲儿了,自己明明满心的情思,满心的想要发泄,只恨不能立时便将玉席上横陈的白嫩身子拆吃入腹,怎么身下却纹丝不动,半点反应也无呢? 当下不由有些慌了,忙安慰自己,一定是此番憋得狠了,就好比那久饿之人忽然见了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一时间也会不知道该从何下口,自己旷了这么多天,如今好容易能一得发泄了,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也是有的,实在不必惊慌。 因越发加大力气,使出浑身解数揉捏起身下的锦云来,只将后者撩拨得娇喘吁吁,软成了一滩水,只躺在那里等着他入港。 然饶是如此,齐少游身下仍是半分动静也无,心里就禁不住越发烦躁起来。想了想,索性摸着锦云白嫩的脖颈,慢慢将她向下一推。 锦云会意,便红着脸钻进被窝,自顾忙活起来,过了一盏茶功夫出来,脸上憋得通红,期期艾艾道:“爷来家之前怕是与夫人屋里姐姐们玩过了,回家故意戏弄奴婢来呢……”虽极力克制,语气里的酸意还是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别人不知道爷在床上的雄风,她难道还能不知道?自她跟了他以来,就从来只有她讨饶的份儿,何曾有过如此情形,更何况他们两个还这么些时日都未在一处了?真正的“小别胜新婚”,原该更恩爱才是,然爷却毫无作为,可见是在别处被吃净了,而这个别处不用说,自然只能是宜兰院那边那几个贱蹄子了,呸,还真当她不知道,她连究竟是哪几个人跟爷有首尾都知道! 锦云却不知自己是真冤枉了齐少游,当然她也压根儿就没往他不行了那个方面想过。齐少游是跟宁夫人屋里好几个丫头都有些首尾,却因宁夫人管得紧,仅语言上有些不三不四而已,实则并不曾真个与谁云雨过,他这会子心里的不悦与恐慌比她尚且更甚得多,惟恐自己自此真不行了! 因半是真烦躁半是假烦躁的将锦云一推,横眉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介丫头奴才尔,也敢过问起爷的事来,便是要捻酸吃醋,也还轮不到你呢!”惟恐她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说着见床上的纱帐也是红的,勾帐子的璎珞鎏金钩子也是红的,锦云虽满脸的委屈,却明显还春情未褪,不由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才推了她一把不算,又抬脚一脚将她踹到床下去,自己也跟着下了床后,方居高临下骂道:“明知爷才吃了羞辱,你还将屋子布置得这般鲜艳喜庆,是在庆贺爷被退亲是不是?就算爷退了亲,也轮不到你一个奴才秧子上高台盘,你有什么好庆贺的!惹怒了爷,明儿提脚便将你卖到娼寮子去,看你还轻狂不轻狂!” 锦云先是被推,后又被踹,端的是又痛又委屈又难堪,见齐少游动了真怒,还不敢为自己辩白一个字,只敢无声的啜泣,不想又听齐少游说要将自己给卖到娼寮去,这下哪里还经得住?忙跪爬几步上前,抱着齐少游的腿哭起来:“奴婢知道错了,以后断不敢了,求爷就饶过这一遭罢……” 齐少游却仍是一副怒气冲冲,不依不饶的样子,又骂了锦云一回,好在再没提要卖她去娼寮的事,这才胡乱穿了衣衫,拂袖而去了。 余下衣衫不整的锦云抚着方才被齐少游踢中,彼时正火烧火燎般疼痛的肋下,越发委屈难堪泪如雨下,暗想又不是她害爷退亲的,爷就是有邪火,也不该冲着她发啊,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浑然不知齐少游忽然发作她的真正原因。 正房内,周珺琬正低声与文妈妈说话儿,锦秀忽然兴冲冲走了进来,连礼都顾不得行,便低声说道:“二奶奶,才二爷怒冲冲的从锦云屋里出来,径自回正院去了,也不知那蹄子哪里惹恼了二爷!”不论是眼角眉梢,还是语气里,都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锦云那个贱蹄子活该,勾得二爷连二奶奶尚在病中都不说来看二奶奶一眼,反而一来便直奔她屋里,如今总算吃到排头了罢,该! 周珺琬闻言,下意识去看文妈妈,就见文妈妈也正看她,主仆两个不由对视着笑了起来。 周珺琬便嗔锦秀:“你又在这里充什么荆轲聂政,她本就是二爷的人,二爷去她屋里,不原便是该的?夜了,还是让人打水来我梳洗了,早些歇下的好。” 锦秀虽正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对周珺琬的吩咐却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当下忙屈膝应了一声“是”,便自顾忙活儿去了。 这里周珺琬方与文妈妈双双捂了嘴,偷笑起来。 笑过之后,文妈妈因不无担忧的低声道:“这会子二爷因羞恼尚发现不了问题出在那些糕点上,等他冷静下来后,焉知不会疑到那上面去的?到时候找人一查,岂非什么都知道了?我们可得早些想个万全之策应对才好!” 周珺琬却是一点也不担心,反而满脸的笃定:“妈妈只管放心罢,漫说他轻易疑不到那上面去,就算他真动了疑,也不会找人去查的!”她从小生长在市井间,见过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尤其是男人多了去了,别说是如此攸关男人脸面尊严的大事,就算是些微小事,只要攸关面子,也十有八九看其重若性命的,更何况齐少游还自来自命不凡,骄傲赛孔雀?自然只有更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她们就且等着看好戏罢! 文妈妈一想,也的确是这个理儿,皱着的眉头便舒展开来,但随即又皱了起来,“可二爷根本不来咱们屋里,姑娘要如何发现他的‘秘密’,进展施展下一步的计划呢?” “他会来的!”周珺琬仍是一脸的笃定,“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来的!”齐少游这会儿必定不肯接受自己已不行了之事,一定还会再找人试,可他的女人如今只有她和锦云两个,偏他还不能一直找锦云试,不然次数一多,难保锦云不会瞧出其中的机锋,他不找锦云试,便只能找她试,所以,他一定会来她屋里,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当然,他也可以去找别的女人试,不过要冒的风险可就比找她和锦云大得多了,指不定他前脚刚从旁的女人那里离开,他不行了的消息后脚便已传播开了,世人皆知“家丑不外扬”的道理,她不信他不知道,她如今惟一要做的,便是守株待兔! 周珺琬料得没错,彼时正独自待在倚松院正院正房的齐少游的确未往她送去的点心有问题上想过,他如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年轻力壮的,怎么会忽然在床第间就无所作为了呢? 因忙将距离上次行房至今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大略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却没发现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便越发恐慌起来,这要能找出症状来,还好对症下药,可眼下偏又找不出来,可怎么样呢,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不成?恐慌之余,又有几分说不出的羞恼和庆幸,羞恼的是被锦云看去了他不堪的一面,庆幸的则是幸好他遮掩过去了,不然岂非要真个颜面尽失? 齐少游胡乱想了一回,到底不甘心,不信自己真个就不行了,遂行至里间,打开床头的暗格子,将往常藏在里面的几本小册子翻出来,一页一页细细看了起来,暗想往日里这些小册子他只须看上个三五页的,便只觉难熬得不行,必要去找人泄了火儿才好,希望今日也能如此。 但一直到将几本小册子都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齐少游身下还是一丝反应也无,心下的恐慌便又上升了几分,只觉天旋地转,满眼金星乱迸,还是咬牙拿起桌上已凉了的茶往脸上一泼,方稍稍清明了几分。 这才躺到床上,昏昏沉沉的想起应对之策来。 本来生了病,首要该做的,便是请了太医来瞧的,太医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国手,有他们出手,自然能药到病除,起死回生。可他这病根本比不得其他病症,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叫他如何开得了口?万一太医不慎说漏了嘴,他岂非再没脸见人了?不行,这个法子万万行不通。 可如果不瞧太医,他又怎么能知道自己究竟害了什么病症呢?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罢?他如今可连妻都未娶过,膝下也没个子嗣,果真这样下去,世子之位岂非只能旁落,他后半辈子岂非也再无趣味可言?不行,这个法子也万万行不通! …… 齐少游就这样天人交战至天明,方红着眼睛暗自做了决定,且先再等等,等他过两日将养好些了,再找锦云试过之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不迟,他就不信他真不行了,他还真不信这个邪了! ------题外话------ 勤快滴人儿大早更文,要是咱追的文作者也有咱这么勤快就好鸟,o(n_n)o~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六十七 投诚 展眼又是十数日过去,周珺琬的身体也已将养得差不多了,看起来气色比之前尚要好上几分。 在此期间,齐少游再未踏足过她的院子一次,每日里来家后,不是待在外书房与府里的清客相公们探讨学问,便是独自一人待在倚松院的小书房内苦读,不过几日功夫,便已堪堪瘦了一圈儿,人也憔悴多了。 瞧在阖府上下眼里,欢喜欣慰者有之,警觉恐慌者有之,暗中关注者有之,漠不关心者也有之,但不论是哪种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看来此番韩家退亲一事,对齐少游打击不小啊,不然他也不会忽然就刻苦到这般地步,定是想尽快挣出一个好前程来,好叫韩家二老并韩小姐后悔。 身为齐少游的亲生母亲,膝下又仅得齐少游一个亲生儿子,如今瞧得儿子这般刻苦用功,宁夫人不必说,自然属于欢喜欣慰的那一类,欢喜欣慰的是儿子如此上进,何愁明年下场时不能扬名立万顺利出仕,让她扬眉吐气?欢喜欣慰之余,更多的却是心疼,心疼不过才几日功夫,儿子便瘦了这么多,可见身边的人没伺候好,长此以往,可怎么样? 遂决定将碧螺红绡以外另一个得用的大丫鬟,名唤绿萝者赏给他做通房,一来好就近打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以免他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二来嘛,便是在他寂寞时供他消遣,也省得他去外面学坏了。 对齐少游与自己屋里几个丫鬟有些首尾之事,宁夫人又岂能不知道?只看在他们只得言语上一些不规则,并未有任何实质上的不规矩,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满以为如今自己主动开口赏人,儿子必会高兴的笑纳。 却没想到她才提了个话头,齐少游已是满脸不高兴的打断了她,“之前我也不是没读书不上进,只没如今这般用功罢了,娘便说我不知上进,让我跟老三学,怎么如今我上进了,娘却反倒不乐意了,定要赏个人来分我的心才高兴?再者,我院里难道没有丫头婆子的?且先不论满屋子的丫头老婆,单只高嬷嬷一个,已比十个绿萝管用了,娘就别管那么多了,我不会饿着渴着,也不会累着的!” 虽是拒绝的话,却说得宁夫人越发欢喜,觉得儿子是真个懂事多了,因欣慰的点头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又岂有不高兴的?不过是怕你没人照顾,累坏了身子罢了,你既不乐意,娘以后再不提这话儿便是。” 齐少游闻言,方暗自松了一口长气,紧攥着的拳头也悄悄松开了。 不经意抬头,却见侍立在宁夫人身后的绿萝眼圈微红,正拿满是哀怨的目光瞅着自己,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儿,比之往日更要可怜可爱几分。 齐少游近乎是狼狈的即刻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绿萝一眼,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若是换作以往,能得宁夫人赏下绿萝这样的娇娃,他早欢欢喜喜的笑纳了,横竖他与绿萝彼此有意已非一日两日,都早盼着这一日了。 可距离上次他在锦云床上无所作为至今,已是十数日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他身上竟再没有过任何反应,如此情形下,叫他怎么敢将绿萝收房?他甚至连去找锦云兴师问罪都不敢,就怕让锦云瞧出了蛛丝马迹,更遑论再往屋里添人?那岂不是即刻就要穿帮了,到时候他要如何收场去! 当下也不敢再在宁夫人屋里多停留了,借口还要回去念书,忙忙辞了宁夫人,便急匆匆回了倚松院去。 夫人欲赏绿萝与二爷做通房,却被二爷以读书为要回绝了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西宁侯府,旁人如何且先不说,齐亨当即便命人赏下了两方端砚两把扇子,还赞齐少游‘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宁夫人自觉面上有光,越发觉得世子之位已是她母子的囊中之物,一扫连日来被韩家退亲的阴霾,连走路的脚步声都比往日轻快许多。 却不知宝贝儿子此刻正面临怎样的煎熬,更不知宝贝儿子几日下来便瘦了一圈儿不是因为读书太用功,而是因恐慌于自己已不行了之事寝食难安所致。 宁夫人虽不知道齐少游消瘦憔悴的真正原因,周珺琬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不由坏心的暗想,若是让宁夫人知道齐少游拒绝绿萝的真正原因,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气得吐血? 说起来距离上次他怒气冲冲离开锦云的房间至今,已经十数日了,怎么他还没来找锦云再试一次,难道他已找别人试过了,一样还是不行,所以他才那般态度坚决的拒绝了将绿萝收房? 周珺琬思忖了一回,便唤了锦秀进来,道:“把下午我做的糕点给二爷送去罢,二爷夜以继日的念书,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惟一能尽的心,也就只有这个了。” 锦秀并不知道其中的机锋,她见这些日子以来齐少游都冷着锦云,如今又拒了绿萝,惟独对周珺琬做的糕点情有独钟,哪日里周珺琬若是忘了使人送糕点去,还会主动打发人来催,只当周珺琬在他心中终究是不一样的,不由暗暗高兴,觉得自家奶奶没准儿还有扶正的一日也未可知,因此闻得周珺琬的吩咐,立刻便脆生生的应道:“嗳,奴婢这就送去!” 周珺琬将锦秀一脸的欢喜之色看在眼里,约莫猜得到她在欢喜什么,也不点破,待瞧得她脚步轻快的去了后,方与文妈妈道:“我如今身上已大好了,明儿开始,也该去给太夫人和夫人晨昏定省了,今晚就早些歇下罢,省得明儿精神不继!” 自她“生病”以来,便再没见过周太夫人和宁夫人,偏周太夫人以为是宁夫人让她“生病”的,宁夫人又以为是周太夫人让她“生病”的,她明儿倒要看看,正对上她后,她们两个都会有怎样的反应和说法,如果有可能,她不介意让她们之间的关系更恶化几分! 文妈妈闻言,不由面露忧色,低声道:“太夫人如何且先不说,夫人如今却是恨毒了姑娘,姑娘明儿可千万小心些才是,省得被她寻由子磨搓。” 周珺琬点点头:“我理会得的,妈妈不必担心。” 主仆两个说话之际,锦秀已提着糕点,抵达了正院的正房。 彼时齐少游正一个人坐在小书房里发呆,面前虽摆了一本书,却很长时间都没翻过页了,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还这么年轻,难道后半辈子真要这么过下去吗? 就闻得小厮杏奴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二奶奶又使锦秀姐姐给二爷送糕点来了?” 齐少游闻言,忙将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扬声道:“锦秀进来!”之前他还能两三日不吃周珺琬做的糕点才觉得心慌,可这阵子却是一日不吃都觉得浑身不对劲儿,如今每日里最快活的时刻,也就只有吃糕点时这么一小会儿了。 ——拜以前真正周珺琬对齐少游的痴情所赐,就算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就算齐少游已感觉到周珺琬跟以前相比已变了不少,却从来不曾怀疑过她待他的真心,从来没想到她会对他不利,更不曾将自己身上的变化与那些糕点联系起来。 吃完锦秀送来的糕点后,齐少游自觉身上有力气了许多,便不死心的想要再试一次,又觉得老是看那些小册子到底是纸上谈兵,自己的手则终究赶不上女子的柔软,于是再次去了锦云屋里。 锦云经过上次之事,只当齐少游不会再来她屋里,自己自此是彻底失宠了,几乎不曾万念俱灰,白日里尚且还能强打起精神到周珺琬面前服侍周旋为以后计,一到晚间却再撑不住,泰半时间都是以泪洗面,只几日下来,已憔悴得不成样子。 却不妨齐少游竟忽然来了,当下只觉天下掉下个活宝贝,真真是喜出望外,不由又担心起自己连日来都无心打扮,以致蓬头垢面,怕齐少游见了不喜起来,行动间不免就有些缩手缩脚。 好在齐少游并不嫌弃,只命她即刻打了水来洗漱了,好早些歇下,说这阵子也够累的了。 锦云悬了这么些时日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地,忙命小丫头打了水来,自己殷勤的服侍齐少游盥洗过,自己就着残水也洗了,然后双双躺到了床上去。 躺到床上后,锦云因见齐少游只闭着眼睛,迟迟没有动作,心下不由又打起鼓来。据她所知,二爷这些日子虽不曾来她屋里,却也不曾去过二奶奶屋里,每晚都是挑灯夜读至深夜方歇下,照理这么些时日不沾女人身了,二爷该很急才对啊,话又说回来,二爷有多久没沾过她,她也就有多久没沾过二爷了,也是十分想念那种感觉……念头闪过,锦云试探着将手伸进被子里,悄悄撩拨起齐少游来。 齐少游过来锦云屋里的本意便是再试一次,不然方才只消看一眼她那副蓬头垢面的模样儿,已掉头走了,因此只闭着眼睛装作不知锦云的小动作,任她忙个不休。 锦云也不敢太过放肆,先是轻抚过齐少游的胸口,然后手向下移,撩拨了几回,还不见有反应,便有些失望又有些疑惑起来,失望的是看来二爷来她屋里,的确是‘累了’,只为来睡觉的;疑惑的则是二爷明明就没碰过别的女人,亦连夫人要赏人下来都被他给推了,他怎么会任她如此撩拨都毫无反应呢?敢是在外面打野食儿了? 不过失望归失望,疑惑归疑惑,锦云却半点不敢表露出来,惟恐又像上次那般惹得齐少游大怒,闹一个大没脸,如今齐少游还肯来她屋里已是她天大的造化了,就算不要水又有何妨?只要二爷来她屋里,倚松院上下便谁也不敢小瞧了她去,已经比他直接不来好上一百倍了! 因见齐少游已发出了平稳均匀的呼吸,料想他已睡着了,只得强压下满腔的情思,挨近他也胡乱睡着了。 一直到确定身边的锦云已真睡着了,齐少游方睁开了眼睛。 经过了方才的事,就算齐少游心里再不想承认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是真的不行了,他已算不得真男人了! 这个念头才一闪过,齐少游的拳头已攥得死紧,眼睛也渐渐变得血红,若非顾忌着身边还有一个锦云在,就要狠狠一拳砸在床上了。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从未眠花宿柳,从未在外面胡来过,怎么就会忽然间染上了这样见不得人的病呢?难道是有人暗中陷害他?对,一定是有人陷害他,不然他年轻力壮的,怎么就会忽然不行了?关键他还连儿子都没有! 想到儿子,齐少游猛地想到,自己若一直没有儿子,那谁将会是最大的受益者?无疑将会是齐少灏,一个连传承香火这样最简单最基本之事都做不到的世子,又要来何用?还不如将爵位就传给庶子呢,横竖庶子也足够优秀,所差的不过是出身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多将其养到嫡母名下去便是! 思及此,齐少游猛地坐了起来,牙关咬得死紧,额头青筋迸裂,齐少灏,你不让我好过,那你也休想好过,我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因临睡前便已得知了齐少游去锦云屋里之事,故周珺琬这一夜睡得极佳,清晨起来时,气色自是十分的好。 文妈妈见了,不由欢喜道:“之前听二奶奶说身上已大好了,我还怕是您恐大家担心,说的宽慰之辞,如今见您气色这般好,我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回去了。” 周珺琬微微一笑,接过锦秀递上的衣裳一边穿一边说道:“妈妈也是因为关心我,才会这般慎之又慎的。”又问,“二爷走了吗?”以齐少游一贯的自命不凡来看,一连两次都在同一个女人床上无所作为,想来应当早赶在天明之前就走了罢? “二爷卯时初刻便走了,”果然就听锦秀道,顿了一顿,又红着脸小声道:“听说锦云昨儿个夜里没要水……” 齐少游都不行了,锦云若真要了水,才真是有鬼了……周珺琬微微勾唇,又问文妈妈:“我待会儿要献给夫人的花儿可都准备好了?” 文妈妈忙道:“都已准备妥了,二奶奶放心,只是这花儿稀松平常得紧,随处可得,不知夫人会不会收下?” “只要我说这花儿有安神静气的功效,能助人睡安稳,她便一定会收的。”周珺琬微笑说道,只看宁夫人眼圈下要擦很厚的粉才能勉强遮住的青影,便知道她是常年失寐的,更何况近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失寐必定比之前更严重。 当下周珺琬又由文妈妈和锦秀忙活着伺候了一回,穿戴妆扮好后,方被二人簇拥着去了外间吃早饭。 吃到一半时,锦云慌慌张张来了,一进门便向周珺琬告罪,说今儿个起迟了,请周珺琬见谅云云,说话间,还有意无意揉了揉后腰。 比起前几日,锦云今日打扮得明显要光鲜许多,穿了一身月白的夏裙,外罩嫣红纱衫,头上梳着朝云近香髻,戴了一支品红的绢花并一支蓝幽幽的蝴蝶点翠发簪,乍眼看去,竟较一身妃色对襟窄袖上襦,下系缥色弹墨裙,一头乌发只简单梳成百合髻插双铤玉燕钗的周珺琬还显富贵几分。 看在侍立在一旁的金铃银铃等人眼里,便禁不住暗暗发酸兼不忿起来,她们明明不比锦云这个贱蹄子生得差,怎么二爷眼里偏就看不到她们,反而总要去抬举一个自荐枕席的下流种子呢?二爷就算看不到她们,不还有二奶奶在吗,怎么也不该轮到那个贱蹄子轻狂才是啊! 看在周珺琬眼里,却暗暗好笑不已,锦云难道没发现任她粉扑得再厚,也没能掩盖住她眼睑下的黑影,她难道出门前没照镜子的?还装模作样的揉腰呢,岂不知齐少游这辈子都再没让她揉腰的能力了? 当下也不多说,只笑着吩咐了锦云一句:“你昨儿个夜里伺候二爷累了,整好我这会子要去给太夫人和夫人请安,无需你伺候,你且回屋歇着去罢!”便自领着锦秀出了门。 周珺琬把今日请安的第一站放在了宜兰院,本来于情于理,她都该先去萱瑞堂的,但谁叫周太夫人当日连河都还未过,便拆起她这个桥来了呢,她会心寒会怨恨,也是人之常情罢?而宁夫人虽未必会喜欢她这个人,但周太夫人的敌人她却一定会喜欢,自然对她的投诚也十有八九会接纳! 至于周太夫人会不会因此而生气恼怒,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如今形式一片大好,全朝着她预计的最好方向在发展,有没有周太夫人的庇护,她压根儿已不在乎了,更何况,周太夫人又何尝认真庇护过她?不过拿她当一枚棋子罢了,她可没上赶着被人操控的嗜好! “琬儿给夫人请安!前阵子琬儿忽染恶疾,将养至今方算大好,以致好些时日未能来给夫人请安,侍奉夫人,还请夫人恕罪!琬儿养病期间,惟有夫人不计前嫌几次打发跟前儿的姐姐们前去探问,让琬儿为往常的小人之心和识人不清羞愧后悔不已,当时便暗暗拿定主意,以后只一心一意侍奉夫人,但求能为夫人分忧,以报答夫人的厚爱和大恩大德,请夫人明鉴!” 果然周珺琬投诚的话才一说出口,上首宁夫人的脸色便不自觉缓和了几分,虽然方才周珺琬来时,她有意晾了她在廊下半晌,虽然周珺琬进来后,她一直冷着脸没有好脸色。 但正如周珺琬所想的那样,以宁夫人现如今对周太夫人的忌恨,只要是能让周太夫人不高兴的事,她都很乐意去做,所以对周珺琬她虽也比对周太夫人喜欢不到哪里去,对她主动上门来投诚的态度和举措还是很受用的。 当下因接过红绡奉上的茶优雅的浅啜了一口,方居高临下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周珺琬似笑非笑问道:“你说你为往常的小人之心和识人不清羞愧后悔,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珺琬早料到宁夫人不会轻易相信她了,且就算她真相信了她,对她的恶感也不会就此减去分毫,遂故意做出一副恨极的样子,按之前想好的说辞咬牙小声道:“实不相瞒夫人,此番琬儿何以会忽然身患恶疾,患的又是何种恶疾,琬儿心里其实并非一无所知……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打断骨头尚且连着筋,可她却这般心狠,一而再再而三置琬儿的生死于不顾,琬儿的心委实寒透了!琬儿也知道从前年少无知时,惹夫人生了不少的气,琬儿如今也不敢奢求夫人的原谅,只盼以后能时常服侍夫人左右,为夫人分忧解劳做牛做马,便心满意足了,还求夫人千万给琬儿这个机会!” 一席话,说得宁夫人神色不自觉又缓和了几分,暗自忖道,虽说这小狐媚子跟老不死的一样可恨,但这阵子老不死的也够得意了,她岂能让她再得意下去?横竖老不死的早答应过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便让小狐媚子真正消失的,她何不就利用这段时间,让老不死的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转而对付她自个儿去?好歹也算是废物利用了,等她们两个斗得两败俱伤后,她便可以轻轻松松的坐收渔翁之利了。 不然她也想不到除此以外更好的法子了,韩大人爱惜名声,至少在未来半年里,是一定会时刻盯着西宁侯府的,一旦传出半点他们对小狐媚子不好的风声,只怕韩家都会出面干涉,如今少游又要议亲了,芳丫头也该找婆家了,她可不能因小失大! 念头闪过,宁夫人再次开了口:“你来齐家五年多,究竟是何心性我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之前不过是被蒙蔽了,有些个分不清是非好坏罢了,如今既能知错即改,我又岂有会不给你这个机会的?”这一次,语气就要和缓得多了。 又命一旁侍立着的碧螺:“还不快扶你二奶奶起来,她大病初愈的人,如何禁得起这样久跪?” 周珺琬听在耳里,就禁不住暗自冷笑起来,知道她不能久跪,偏还要让她跪这么久?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还是先赔着笑谢过宁夫人后,方就着碧螺的手站了起来。 宁夫人便又指着罗汉床前的锦杌命周珺琬坐。 “多谢夫人抬爱,琬儿站着服侍夫人即可!”周珺琬忙赔笑辞了,趁机提出献花儿之事,“前些日子琬儿忽然起了养花儿的心思,为此还曾特地传过陆炳家的问话儿,想必夫人也有所耳闻罢?琬儿先还只当养花儿很简单呢,问过陆炳家的后,方知道这其中大有学问,锦秀——” 说着扬声唤了侯在廊下的锦秀进来,自其手里接过一盆花儿后,方笑着继续道:“就譬如这夜来香,琬儿先就只当其最大的用途便是散发香味,让人闻了舒服,却不想它还有安神静气的功效,前阵子琬儿夜间时常走寐,遂让人摆了一盆在房间里,不想竟真有效,自此果真睡安稳了。原本这东西稀松平常得紧,琬儿也不好意思拿来献给夫人的,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琬儿想着,东西还是次要的,要紧的是心意,夫人日夜为整个家操劳不休,最需要的便是良好的休息和睡眠,恰好这花儿又是前阵子我自己种的,更是心意十足,于是厚着脸皮带了两盆儿来,还请夫人笑纳!” 因是白日,夜来香并未开放到最盛状态,故而香味儿也不甚浓烈,但却自有一股芬芳之气,淡淡的,十分好闻,让人只觉十分舒服。 要是换作平常,宁夫人自不会将区区两盆儿夜来香放在眼里,她便是真要养花儿,也该养十八学士绿牡丹之类的,方才符合她的身份。但近几年尤其是近日以来,她的睡眠是越来越不好了,十夜里有八夜都是辗转到天快亮时,才能迷迷糊糊打个盹儿,剩下那两夜倒还能睡个囫囵觉,却必须得点安神香,可这安神香她也不敢多用,只因太医说过,要是用的太频繁,是会折损她的健康乃至寿数的。 不得不说,周珺琬这两盆儿花恰恰送到了宁夫人的心坎儿上,且东西合心意不说,她话还说得这般好听,叫宁夫人如何说得出拒绝的话? 故而这一次,宁夫人就不止是语气和缓得多,脸上甚至还带出了几分笑来:“你说得对,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紧的是你的这片心,你既说这花儿有安神静气的功效,整好这几日我睡得不甚安稳,就先放房间里试试,全了你这片孝心!” 命碧螺,“将这两盆花儿都摆到房间里去,仔细养着!” “是,夫人。” 眼见碧螺应声而去,周珺琬就垂下眼睑,无声的笑了起来。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六十八 口角 当下周珺琬又陪着宁夫人闲话儿了几句,齐涵芝、齐涵芳并齐涵萍姊妹三个便被丫头婆子簇拥着来了,惟独不见齐涵芊。 待三人行礼问安后,宁夫人因笑问:“你们姊妹从哪里来?怎不见你们四妹妹?”面上虽在笑,心里却恨得咬牙,暗想那个小贱人必定正在老不死的跟前儿献殷勤,就跟她那个贱人娘一样! 果然听齐涵芳有些忿忿的道:“从祖母处来。因祖母说想抄个《金刚咒》唪诵唪诵,所以留下了四妹妹。” 齐涵芳与宁夫人一样讨厌冯姨娘母女,尤其讨厌她们能得到周太夫人的宠爱,却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稀罕周太夫人这个祖母的宠爱,事实上,她厌恶周太夫人,就跟周太夫人厌恶宁夫人一样,她忿忿,只是因为她见不得周太夫人放着嫡亲的儿媳孙女儿不待见,偏要去疼一个奴才和一个小小的庶女,纵得她们无法无天罢了,她不尊重不要脸面,她们母女可还要呢! 宁夫人如何不明白女儿的心情,但当着另两个庶女的面儿,她是绝不会表露出丝毫对周太夫人不满,也绝不会任女儿表露出丝毫来的,因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你们小二嫂才献了两盆儿前阵子她亲自种的夜来香给我,说最是安神静气,有助睡眠的,你们谁若是有兴趣,也可以问她要两盆儿,那你们屋里便可以不必点熏香了。” 嫡母亲自发了话儿,齐涵芝与齐涵萍又岂有不捧场的?都笑向周珺琬道:“既是小二嫂亲自种的,那我们可无论如何都要讨两盆儿去,小二嫂可千万不要吝惜才好。” 周珺琬忙笑道:“妹妹们喜欢,我高兴尚且来不及呢,又岂会吝惜?待回去后我便打发人给妹妹们送去。” 惟独齐涵芳正眼也不看她,摆明了不屑理她,——因着周太夫人的关系,齐涵芳本就已很不喜欢周珺琬了,此番又因她的关系,害齐少游被退了亲,齐涵芳若对上她时还能有好脸子,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周珺琬也不介意,仍笑靥如常,反正只要宁夫人理她就好,齐涵芳理不理她,她并不怎么在乎! 宁夫人又与齐涵芝姊妹说了一会儿话,便说自己要去给周太夫人请安了,命大家先散了,又命周珺琬:“你也有日子没去给太夫人请安了,这会子就同了我一块儿去罢。”才将老不死的巴儿狗变作了自己的,她总要牵到她面前去遛遛才好。 周珺琬约莫能猜得到宁夫人不怀好意,却并不在意,横竖她今儿个本来就是要去周太夫人那里的,因点头应了:“是,夫人。” 两人便被簇拥着,一道去了萱瑞堂。 就见周太夫人正红光满面的坐在当中的罗汉床上,与拿了美人捶给她捶腿的冯姨娘说笑,说到得趣处,老少二人都禁不住笑出了声来。至于齐涵芊,则正坐在靠窗的长案前,在认真的抄写佛经,整幅画面看起来是要多温馨就有多温馨。 当然,看在宁夫人眼里,也是要多糟心就有多糟心就是了。 不过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宁夫人是丝毫也不会表露出来的,嘴角仍浸着得体的笑,上前屈膝给周太夫人见礼:“儿媳给母亲请安!” 见是宁夫人进来了,周太夫人脸上的笑一下子淡了许多,也不叫她起来,只拿眼斜睨着她,片刻方似笑非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夫人大驾光临了,我还只当夫人已忘记来我这萱瑞堂的路了呢!” 原来宁夫人已好些时日不来给周太夫人请安了。(.无弹窗广告) 被周太夫人当众挤兑,宁夫人却神色不变,自顾站起来道:“儿媳主持这么大个家的中馈,偶尔顾不过来母亲这边也是有的,正所谓‘母慈子孝’,料想以母亲一贯的慈爱,当不会怪责儿媳才是。再者,儿媳这不还特意派了伶俐体贴的屋里人来代儿媳服侍母亲吗?冯氏也是府里多年的老人儿了,虽有些时日不曾服侍过儿媳了,料想伶俐体贴不减当日,还请母亲瞧在冯氏伺候得还算精心的份儿上,宽恕儿媳一二!” 一席话,不但堵得周太夫人哑口无言,须知“子孝”可是排在“母慈”之后的,也就是说,当做母亲的不慈时,做子女的完全可以不孝,她主持这么大个家的中馈已经很累了,若她这个婆母是个慈爱的,就该更贴体她才是,更何况她还派了自己屋里的姨娘过来代她尽孝,她若再要怪她,可就真是不慈了; 也说得一旁早在宁夫人进来时,已放下美人捶站了起来的冯姨娘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按理她是齐亨的妾室,平日里就该待在宜兰院服侍宁夫人这个主母,没有主母发话儿,便哪里都不能去的,可她不但不在主母身边服侍,反而还私自跑了来服侍周太夫人,宁夫人若真铁了心要治她个不敬主母的罪,便是齐亨也不好太护着她的! 宁夫人见周太夫人无话可说,得意的微微勾了勾唇,才又道:“前阵子少游的屋里人周氏忽染恶疾,差点儿就再救不回来,万幸菩萨保佑,让她侥幸活了过来,又将养至今,方算是大好了,这孩子跟儿媳一样,也是个孝顺的,这不才大好,便打早儿过去给儿媳请安了?儿媳想着她也有日子没过来给母亲请安了,便带了她一块儿过来给母亲请安。” 说完命周珺琬,“还不过来给太夫人磕头?”竟是一副再自然不过吩咐自己人的口气。 “是,夫人。”周珺琬便忙上前,恭恭敬敬给周太夫人磕起头来。 周太夫人不由目瞪口呆,琬丫头可是她的人,几时轮到她宁氏以这副训自己人的口气吩咐她做这做那了?因忙拿眼去看周珺琬。 却见周珺琬只恭恭敬敬给她磕完头,便又退回宁夫人身后去侍立了,一如以往对她般恭顺中透着孺慕,敬重中透着亲热,绝非她之前说的为取得宁夫人的信任,假意去奉承她而有的态度,而是真个已投向了宁夫人那边! 周太夫人心里就一下子升腾起了一种因被人背叛而滋生出的强烈怒气来,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她难道忘记是谁在她孤苦无依时收留她,是谁给她金奴银婢的生活,又是谁一力做主让她嫁给自己的意中人,风风光光做了西宁侯府二爷二房奶奶的了吗? 恼怒之余,又有几分疑惑,难道她不知道当日她之所以会忽然“病倒”,皆是拜宁氏所赐?她这几日可有意让人放了消息去倚松院的,难道她没听到?偏还巴巴的“认贼作母”,明儿指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太夫人至今不知道当日让周珺琬“病倒”的人不是宁夫人,一如宁夫人不知道那人不是她一样,此事注定将成为她们婆媳之间的一桩悬案了。 但周太夫人毕竟也是场面上多年走过来的人,饶心里已是惊涛骇浪,到底还是强忍住了未表露出多少异样来,只除了放在罗汉床扶手上的指关节有些发白,再就是声音里有一丝紧绷,“难得这丫头如今入了你的眼,说来她还是我的娘家人,你可得对她好一些,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不过很快,她便已想到给宁夫人和周珺琬添堵的主意了,因话锋一转,看向宁夫人道:“对了,少游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娶亲了,昨儿个他来给我请安时,怎么瞧着竟瘦了那么多?人也一副葳蕤的模样儿,可见房里没个主母的确不像样儿!他父亲既把这事儿托与我了,老婆子少不得要管起来,我打算明儿便请了官媒上门,让她们尽快给物色几个好的,你这个做婆婆的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媳妇,不妨现在与我说说,我也好比着挑,省得将来新媳妇进了门,你不满意!”说到最后,眉眼和语气间的得意任凭怎么抑制,到底还是抑制不住的流露出了几分来。 又似笑非笑看向周珺琬:“待你们一房的主母进门后,你须时刻记得上下尊卑有别,务必要尽心尽力服侍好你二爷和二少夫人,切莫仗着是我的娘家亲戚,便对你二少夫人有所不敬,明白吗?” 哼,跟她作对,她还不信真治不了她们了! 果然周太夫人此言一出,宁夫人便即刻变了颜色。周太夫人提别的她都能忍,惟独这件事忍不下,只要一想到自己精心挑选的儿媳妇眼看就要过门了,却被周太夫人和冯姨娘使阴招给搅黄了,她就只恨不能喝她二人的血,吃她二人的肉,偏周太夫人这会子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简直就是生生在剜她的心,在逼她去死呢! 当下因冷冷一笑,便要反击回去。 却被周珺琬抢在她之前笑眯眯的开了口:“阖府谁不知道太夫人您老人家是最重规矩,最看不得有违上下尊卑之事的?琬儿谨遵您老人家教诲,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好二爷和二少夫人,绝不做任何对二少夫人不敬之事!” 说着,有意无意看了一旁眼里有掩饰不住幸灾乐祸之色的冯姨娘一眼,其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你既口口声声让我牢记‘上下尊卑有别’,不对主母不敬,怎么却不先管好你自个儿,先管好冯姨娘呢? 周珺琬此话一出,就轮到周太夫人和冯姨娘变色,轮到宁夫人喜笑颜开了,当即便拍着周珺琬的手笑眯眯道:“我记得你初来咱们家时,才十二岁不到,如今却这般知礼节识进退,可见周大人和周夫人当年把你教养得很好,等过几日盂兰盆节时,你可得记得好生给他们二老上柱香,以答谢他们的生育之恩和养育之恩才是!” 言外之意,幸得当初周珺琬来齐家时已有十二岁,已经定了性,也幸得她父母将她教养得好,她才能似今日这般知礼节识进退,不然若是一直跟着周太夫人,由周太夫人教养,她只怕早被养废了! 周太夫人被宁夫人的旁若无人气得手发起抖来,冷笑道:“宁氏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说我不会教养小辈吗?你可别忘了,大燕朝的西宁侯,你的夫君,便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你说我不会教养小辈,是不是在质疑你夫君的人品能力?你眼里还有侯爷这个夫君,还有我这个婆母吗!” 这话说得委实太重,满屋子伺候的人包括冯姨娘母女并周珺琬都深埋下了头去,噤若寒蝉,偌大的屋子瞬间落针可闻,只听得到周太夫人粗重的喘息声。 然宁夫人却半点也不惧怕,反而只觉得无比的快意,屈膝对周太夫人行了一礼,故作吃惊道:“母亲这话儿是从何说起,儿媳几时说过母亲不会教养小辈的话儿了,满京城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最是教子有方的?” 问一旁众丫头婆子,“你们有谁听见了吗?”问得众人的头垂得越发的低,只恨不能地上有一条缝好叫她们钻进去后,方又问冯姨娘母女,“冯氏,四丫头,你们听见了吗?” 眼见周太夫人正拿几欲喷火的目光瞪自己,冯姨娘真的很想答“听见了”的,可宁夫人又实实在在没说过那样的话儿,她又怎么敢当着宁夫人的面儿无中生有?就算宁夫人的意思的的确确就是这样,她也不敢说这个话儿,更何况她一双儿女的亲事虽则有齐亨答应做主,却无论如何越不过宁氏这个嫡母直接做决定,毕竟于理法上来说,齐少灏和齐涵芊虽是她生的,他们叫“母亲”的那个人却始终是宁夫人! 遂装作没看见周太夫人的目光,也越发低垂下了头去。 宁夫人便又问周珺琬,“琬丫头,大家都说没听见,你听见了吗?” 周珺琬自然也是“没听见”的。 宁夫人这才又看向周太夫人,再次屈膝行了一礼,“母亲才也听见了,大家都说没听见过儿媳说那样的话儿,所以母亲说儿媳不敬夫君和婆母的罪名委实太重,请恕儿媳不能领!” “你、你、你……”这一次,周太夫人就不止是手直发抖,而是全身都直发抖了,面红耳赤的指着宁夫人‘你’了半晌,都没你出个所以然来,直瞧得周珺琬禁不住暗暗担心,周太夫人不会被气得晕过去罢?当然,是坏心的担心。 但不知是不是平日里补品吃多了,周太夫人到底还是没有晕过去,只是猛地坐到罗汉床上,翻着白眼,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冯姨娘伺候周太夫人多年,自然知道她这是没台阶可下了,所以只能装出一副被气得狠了,说不出话的样子,因忙上前给她揉起胸来,一边揉,一边还急声道:“太夫人,您没事儿罢?这整个家都要还靠着您老人家呢,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我们怎么样呢?您可千万不要吓婢妾啊……” 宁夫人在一旁冷眼看着周太夫人和冯姨娘的装腔作势,只觉心里要多快意有多快意,便要命人请太医去,“……即刻拿了我的对牌去外院,使人请太医院王医正去,王医正出了名的好脉息,有他在,管保太夫人药到病除!”最重要的是,王医正与她父亲自来交好,她倒要看看,有王医正在,老不死的还要怎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下去! 果然宁夫人此话一出,冯姨娘便不敢再说了,只低着头一副专心给周太夫人揉胸的样子,而周太夫人的喘息叫唤声也很快小了许多。 宁夫人不由越发得意起来,继续不依不饶,“冯氏,太夫人的声音弱了许多,敢是病势加重了?你是怎么伺候的!” 冯姨娘敢怒不敢言,只得屈膝告罪:“婢妾该死,请夫人恕罪!” 宁夫人还待再说,周太夫人已“虚弱”的没好气道:“宁氏,你不是说你主持这个大家的中馈,顾不过来我这里吗,如今又何必再在这里白浪费时间?还不快离了我这里呢,只怕我还能多活两日!” “旁的事再重要,又如何及得上母亲的康健一二?儿媳还是留下来服侍母亲的好!”若是换作以往的宁夫人,此时此刻,见周太夫人和冯姨娘都吃了瘪,就该见好就收了,须知任何事都是过犹不及的,但她此番委实恨上了周太夫人,任何事但凡能让周太夫人不痛快,她都会不吝去做,因此听了周太夫人明明白白的逐客令,仍是不愿意离开。 只可惜周太夫人到底不是那等任人揉搓的软柿子,虽被她气得气血上涌,见她如此咄咄逼人,倒反被激出了几分气性和急智来,因冷笑说道:“你既要留下来服侍我,我这里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也没什么需要你亲力亲为的,既如此,我们且来说说与少游挑选媳妇的事罢!对了,还有少衍,少衍可是咱们西宁侯府的长子嫡孙,就算他不良于行,像那些四五品官家的嫡女,也不见得就求不来,他虽口说不愿意耽误那些女儿家,但他一个晚辈家,家中父母长辈俱在,几时轮到他自己做主了?少游的情形你也看见了,院子没个主母,可万万不行!再就是少灏,他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娶亲成亲了,咱们索性趁此机会,给他们弟兄三个将亲事都定下,再选一个黄道吉日,让弟兄三个同日成亲,让咱们西宁侯府来个三喜临门,你意下如何啊?” 虽是在询问宁夫人的意见,却不待宁夫人有任何反应,已又说道:“此事我今日待侯爷家来后,便自会与他提,你就不必管了,只管安心为三个儿子准备娶亲要用的一应事宜即可!若是菩萨保佑一切顺利,指不定明年你就可以一次抱三个孙子了!” 如此长篇大套的一席话,也难为周太夫人不带磕巴的便将其一气说完了,任宁夫人几次想出言打断,都未能遂愿。 当下宁夫人不用说是气得半死,这个老不死的,她儿子何等身份,那个瘸子和那个贱种又是什么身份?她连给他们随随便便娶门亲尚且不愿,更何况是要与她的宝贝儿子一块儿成亲?老不死的休想! 当下宁夫人不用说是气得半死,这个老不死的,她儿子何等身份,那个瘸子和那个贱种又是什么身份?她连给他们随随便便娶门亲尚且不愿,更何况是要与她的宝贝儿子一块儿成亲?老不死的休想! 也冷冷一笑,便说道:“虽是母亲吩咐,让我不必多管此事,但世人皆知婚姻大事由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若是我什么都不管,知道的还说是母亲贴体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为我做了,这不知道的,还只当我这个西宁侯夫人就是个摆设,在家里半点主做不得,甚至连儿子们的亲事都没有发言权,指不定还会有人说母亲不慈呢,儿媳可不敢让母亲为儿媳背上这么个名声,便是儿媳的娘家人,只怕也容不得儿媳如此不孝,还请母亲三思!” 这婆媳两个都是不让人的性子,果真任她们你来我往下去,还不知道今儿个事态要发展到什么地步呢……周珺琬冷眼看至这里,不由暗自嗤笑,老的也忒霸道,小的也忒不让人,没有一个肯先退一步,这样下去,真能吵出个子丑寅卯来,才奇了怪了! 不过,这倒是她取得宁夫人进一步好感和信任的一个好机会。 暗自斟酌了片刻,因上前半步插言道:“琬儿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咱们这样人家,虽说爷们儿娶亲首要看的便是门第人品是否相当,但爷们儿的喜好却更为重要,果真娶个爷们儿不喜欢的少夫人进门,太夫人和夫人想要抱孙子,只怕也非易事,是以琬儿觉得,此事好歹也应该先问过三位爷的意思再议,未知太夫人和夫人意下如何?” 何况不问过齐少游的意思,他又怎么可能激烈反对娶亲,让周太夫人和宁夫人都愿望落空,气得半死呢? ------题外话------ 昨天出去玩,吃了稻田鱼,然后,拉肚子,狂拉,所以,今天少更一千,请亲们见谅,么么么,o(n_n)o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六十九 “……是以琬儿觉得,好歹也应该先问过三位爷的意思再议此事不迟!” 周珺琬很清楚自己这番话一旦说出口,将会引来周太夫人何等的暴怒。 齐少衍是一早便表明了自己不会娶妻态度的,当然,个中隐情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不然他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这么大的年纪,依然孤家寡人一个了,齐亨母子夫妻等人既然之前便奈何他不得,如今自然也是一样。 齐少游则是宁夫人惟一的亲生儿子,这事儿旁人不知道,宁夫人和齐少游却是知道的,他们母子才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他断没有帮着周太夫人对付自己母亲的理儿,就算周太夫人是他祖母,但周太夫人的孙儿可不止他一个,可宁夫人的儿子却只有他一个;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齐少游如今都不行了,他怎么敢娶个老婆进门却始终不碰她,——以他的身份,就算是被退过亲的,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进门,亦非什么难事,他可以对锦云这个通房和她这个二房不假辞色,甚至非打即骂,可却不能对正室夫人如此,到时候他的秘密岂非就要穿帮了?那时丢的脸可就不仅只是被退亲这点小脸,而是将脸丢大发了! 而齐少灏就算再受宠,再得齐亨偏爱,说穿了不过一个庶子尔,且长幼有别,岂有两个嫡兄都没有娶亲,他却先娶了亲的理儿?一旦传了出去,齐亨少不了要被人参一本“宠妾灭妻”,以后者的城府,又岂会白白将把柄递给每日里闲着没事儿干,就只知道参奏此人弹劾彼人的御史们手中? 所以只要先问过齐少衍兄弟三人的意思,这亲事便再结不成了! 周珺琬能想到这一点,宁夫人自然也能想到,方才还满是怒意的脸上,此刻已堆满了笑,看向周珺琬的目光里满满都是满意,看向周太夫人的目光里则满满都是得意和挑衅,言笑晏晏的道:“终归是孩子们一辈子的大事,儿媳也觉得好歹要先问过他们的意思后再议,母亲自来疼爱他弟兄三个,想来也舍不得瞧他们娶了亲后后宅不宁罢?还请母亲三思!” 她两个能想到的事,周太夫人又岂能想不到?当下便禁不住勃然大怒,本想用由来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轮到作儿女的自己做主了来驳回宁夫人的,忽又想到,宁夫人才是齐少衍兄弟三个的母亲呢,不管是不是她亲生的,三人都得唤她一声母亲却是不争的事实,她若把这话说出口,才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可待要找别的话来驳回宁夫人罢,一时半会儿间又委实想不到,于是只能将所有怒气都撒到了周珺琬身上,“你是个什么东西?往好听了说是我孙子的二房奶奶,说穿了却不过一个妾室奴才尔,仗着与我同宗,我素日里又抬举你,你便轻狂得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大骂周珺琬的同时,已抓起榻间小几上的珐琅彩福禄寿三翁茶盅,对着她猛地砸了过去。 当即便砸得周珺琬头破血流,摇摇欲坠起来。 周珺琬其实可以避开周太夫人砸过来茶盅的,周太夫人到底上了年纪,年老体弱,她只要安心想避,又岂有避不过的?本来她是正打算要避的,火石电光中,却忽然想到,若是自己被周太夫人砸中了,宁夫人欠她的情岂非更大,岂非更要信任她几分?须知她可是为她冲锋陷阵才惹恼周太夫人的! 当下便没有躲开,而是硬生生接下了周太夫人这一砸,于是眼前立刻金星乱迸起来,人也觉得再站不稳,控制不住的想往地上软去。 她忙用尽全身力气咬住嘴里的嫩肉,好歹恢复了一丝清明,便要跪下去给周太夫人请罪,说穿了就是想挤兑周太夫人,她做上人的虽不慈,她作晚辈的却绝不会不孝! 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都再没办法完成,禁不住一下子仆倒在了地上,耳边随便传来众人的惊叫,“啊——”、“流血了——” 随着众人的惊叫,又感觉到额头间有一道黏黏的热流流下,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周珺琬这才知道自己的头被砸破了,想了想,索性不再咬牙硬撑,也实实再撑不住,遂两眼一翻,顺势晕了过去…… 周珺琬醒来时,天已擦黑了。 她望着头顶熟悉的烟霞色绣水墨画绡纱帐顶,发了好一会儿怔,方忆起了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她晕倒之后,也不知事情是怎样收场的? 周珺琬正想得出神,幔帐忽然被撩开,露出了文妈妈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文妈妈不妨周珺琬已醒了,怔了一下,方笑道:“姑娘已经醒了?怎么不叫人进来服侍呢?”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显然之前哭的时间不短。 文妈妈见了她头破血流的样子,一定被吓得不轻罢?周珺琬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察觉到伤口已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后,方撑着坐起来,陪着笑有些小心翼翼的问文妈妈,“妈妈,谁送我回来的?之后没再发生什么事儿罢?当时你一定吓坏了罢?其实我没什么大碍的,不过瞧着有些吓人罢了……” 谁曾想话还没说完,文妈妈已再次红了眼睛,声音也哽咽起来:“姑娘你还知道我当时吓坏了啊?出门时还好好儿的一个人,谁曾想才半日不到过去,就头破血流的被抬回来了,还人事不知,谁见了会不被唬一大跳?您也是,太夫人砸过来,您就不会稍稍躲一躲的吗?就算是砸了别的地方,也比砸上额头强啊,这万一要是恢复得不好,留下疤痕破了相,以后可怎么样呢……您就算是为了报仇必须忍辱负重,也不该这般连命都豁出去不要啊……” 文妈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见周珺琬一直低垂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小模样儿,再配上额头上包扎伤口的纱布,一副可怜得不能再可怜的样子,不必周珺琬说什么,她自己已先心软得再说不下去,于是到底没有再说。 只是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又低声说了一句:“为了复仇,前前番姑娘是差点儿赔上性命,前番则是差点儿被掐死,此番又被砸成这样,若再有下一次,谁知道还能不能再如此前这般幸运?我不管,俗话尚且说‘事不过三’,若再有下一次,哪怕不报仇了,我也不会再眼睁睁瞧着姑娘去涉险,还请姑娘千万答应我这个要求,若不然,我便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说完果真“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皆因文妈妈已很了解周珺琬的固执了,怕她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为了报仇继续以身涉险,是以只能采取这样的法子来逼她。 周珺琬又岂能不明白文妈妈之所以如此,皆是出于关心她?但她又怎么可能不报仇?她如今全部的存在价值,便是报仇,她如果一遇到点困难便轻易放弃了,又如何对得起周珺琬,又如何对得起她自己?而且,岂非白便宜了那些作恶之人?上天能放过那些人,她不能! 她只能委婉的劝说文妈妈:“妈妈放心,最艰难的时期都已经过去了,之后的路,我们只有越走越顺的,似今日和前两次那样的情形,以后断不会再出现,妈妈就只管放心罢!”又挣扎着下到地上,想要扶文妈妈起来。 却不知是因起得太猛,还是身体还很虚弱,人才方下了床,已控制不住的向地下栽去。 唬得文妈妈也顾不得再跪了,忙上前将她架住,又搀回床上去躺下后,方急声道:“姑娘您这是做什么,您身体还虚着呢,万一再磕着碰着哪里了,我的罪过岂非更大?” 周珺琬虚弱一笑,道:“我没事儿,妈妈别担心。”说着握了文妈妈的手,语带祈求的道,“虽说这几次都是险象环生,但好歹有惊无险,咱们的计划总算是成功了一半,连最艰难的时期我们都走过来了,以后又怎么可能再遇上比之前更艰难的时候?妈妈你相信我,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再不让类似这样情况出现的……不让那些谋害你家小姐和我的人血债血偿,我委实咽不下心头那口恶气,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还请妈妈不要再逼我……” 就算她已做了周珺琬这么久,她也依然丝毫忘不了那天晚上当她不能动弹时,无情火苗从四面八方烧在她身上的吱吱痛感,不但丝毫忘不了,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得越来越清晰,以致她如今连沐浴时,都只敢用温度很低的水,就是因为水温高了时,会让她觉得自己再次被火在灼烧;同时真正周珺琬在她昏迷时,求她为她报仇时语气里的哀伤和仇恨,也让她怎么也没法忘记,叫她怎么能做到不复仇,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害她们的人在做了恶事后,依然如之前一般纸醉金迷的活着! 周珺琬握着文妈妈的手不自觉的越收越紧,紧得虽身为她奶娘,却也不是没做过粗活儿的文妈妈都觉得发疼起来,就禁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家小姐虽一尸两命,但公正的说,也不是从头至尾便毫无过错,她知道实情后,尚且气恨成那样,巴不得让侯府所有的人都为她家小姐陪葬,更何况沈姑娘一心为着她那些所谓的亲人爱人,却被后者们合谋杀害横尸惨死呢?她心里的恨只会比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又怎么能说让她放弃复仇,便真放弃呢? 因反握了周珺琬的手,低声叹道:“我也不是非说要逼姑娘,我只是舍不得让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委屈而已……罢了,无论姑娘做什么决定,我总是会追随姑娘的,要生,便一块儿生,要死,自然也是一块儿死!” 主仆两个便都没有再说话,屋里一时间显得有些安静。 就是在这样的安静中,锦秀的声音自外间传来:“文妈妈,二奶奶可是已醒了?夫人打发郭妈妈瞧二奶奶来了!”显是已听到了周珺琬与文妈妈说话的声音。 文妈妈便扬声道:“二奶奶是已经醒了,请郭妈妈进来罢!”说着起身出去迎郭妈妈。 去到外间,果见郭妈妈领着个小丫头子进来了,文妈妈忙屈膝给后者见礼:“郭妈妈,您可是稀客,今儿个可吹的是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说着,一叠声的命金铃银铃等人上茶果点心去。 较之以往的不苟言笑,郭妈妈脸上这会子竟罕见的带了笑容,屈膝给文妈妈回礼:“老姐姐客气了!对了,二奶奶可好些了?能否带我瞧瞧二奶奶去?” 文妈妈忙笑道:“自然是能的,您请!”引着郭妈妈往里间行去。 郭妈妈见了靠在床头上脸色苍白的周珺琬,忙屈膝给她行礼,口称:“老奴见过二奶奶,二奶奶身上可好些了?”其态度虽比不得见了宁夫人时那般尊敬谦恭,却也比见了府中小一辈的主子们好了几分,实属在对上周珺琬时之见所未见。 周珺琬将郭妈妈的态度看在眼里,便知道今日自己那番做作已起到比她预料的还要好的效果了,不然宁夫人大可随便打发个丫鬟来瞧她,而非使了心腹中的心腹郭妈妈来。 因忙强撑着欠身给郭妈妈回礼:“多谢妈妈关心,我这会子已好多了,不知妈妈这会子过来,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二奶奶身体还虚着呢,没的白折杀了老奴!”郭妈妈忙上前一步摁住周珺琬的肩膀,将她摁回大迎枕上靠着后,方又笑道:“夫人并没有什么吩咐,只是记挂着二奶奶可醒来没有,特意使老奴来瞧瞧,如今见二奶奶已无甚大碍了,夫人也能放心了。” 顿了一顿,自跟来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葫芦形状的瓶子,“这是‘冰肌玉肤膏’,去疤痕最是有效的,乃去年外邦进献来的贡品,夫人知道二奶奶此番受了委屈,所以特地命老奴送了一瓶子来,让二奶奶先用着,若是不好了时,再设法寻更好的来,务必不会让二奶奶留下任何疤痕,让二奶奶只管放心!” 连贡品都给她送了来,还说了这样贴心的话,也不知宁夫人此举到底有几分真心?周珺琬暗自思忖着,不过不管宁夫人此举有几分真心,至少她已将最艰难的第一步迈出去了,之后的路再要走起来,自然容易多了! 念头闪过,周珺琬听见自己笑道:“夫人委实想得太周到了,待我真真的无微不至,还请郭妈妈回去代我谢过夫人,就说等过两日我身上好些了,再去给夫人磕头。” 郭妈妈忙一叠声的应了,又细心的问候了周珺琬几句,让文妈妈锦秀缺什么时只管去找她后,方告辞离开了。 文妈妈代周珺琬将郭妈妈送了出去,待折回来时,就见周珺琬正独自坐在床上,在嗅那瓶子冰肌玉肤膏,一瞧得她进来,便笑道:“这膏子里竟加了白獭髓,那可是祛疤去痕难得的良药,看来夫人是真开始信任我了,我今日这一砸,总算没白挨!” 文妈妈闻言,并不接话,只是黯淡着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珺琬心知文妈妈想说什么,非是她不愿意听她的话,而是她实实做不到,遂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对了,之前是谁送我回来的?我昏倒时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妈妈可知道?” 文妈妈便知道自己是劝不转周珺琬了,只得道:“当时瞧得姑娘满头满脸是血的晕倒后,非但夫人并满屋子众伺候之人,亦连太夫人也唬了一大跳,夫人便问太夫人‘一旦事情传了出去,该怎么与韩家人交代?’,太夫人灰败着脸无话可说,片刻方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句‘至多我管好我萱瑞堂众人的嘴便是,你也管好其他人!’,夫人只是冷笑,说她再不敢轻易相信太夫人的话,还是太夫人再三再四的说,夫人方说再相信太夫人这一次,随即命人送了姑娘回来,又即刻使人去请了太医来。” 这么说来,这一次的针锋相对,是以宁夫人的大占上风而告终的了?也不知道宁夫人这会子是何等的高兴得意,在心里又给她记了几等功? 周珺琬料想得没错,宁夫人彼时的确正满心的高兴兼得意,正与王大贵家的说话儿,“想起老不死的之前几次三番被堵得气急败坏无话可说,竟然还于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坐实了她‘不慈’的名声,我真是比大夏天的吃了冰镇的西瓜尚且痛快舒坦,真是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王大贵家的也满脸是笑:“如今阖府上下都已知道太夫人将二奶奶砸得头破血流,当场晕倒之事了,听说侯爷一回府便去了萱瑞堂,这会子尚未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正对着太夫人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宁夫人闻言,冷嗤道,“你难道不知道侯爷是出了名的大孝子?让他对着老不死的大发雷霆,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起也就是委婉的敲打她一下罢了,难道你还真以为他会把老不死的怎么样?” 说到齐亨几乎没有原则的孝顺,宁夫人便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他凡事百依百顺,又怎么会纵得周太夫人越来越背晦,凡事都想插上一脚?既然老了,就有吃的便吃,有乐的便乐,只管安度晚年便是,偏要管这管那,也不怕哪一日给累死了! 牵涉到府里最大的两个主子,王大贵家的不敢则声,只低着头垂着头作洗耳恭听状,任由宁夫人抱怨。 好在宁夫人今日心情大好,只抱怨了几句,便没有再说下去,转而说起周珺琬来,“倒不想小周氏竟是这般的伶牙俐齿,不过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堵得老不死的没了话,我素日里还真是小瞧了她!” 王大贵家的忙赔笑奉承:“二奶奶如今已是夫人的人了,自是越伶牙俐齿越好,以后再对上太夫人时,也好推她打前站去,有了这一次的事,太夫人以后是不敢再把二奶奶怎么样的了,偏说又说不过,岂非只有暗自气苦?” 宁夫人点了点头:“老不死的当初发狠要药死她时,怕是压根儿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今日这般情形罢?倒是无意帮了咱们的忙,将小周氏彻底推到了咱们这边儿来,以后她就等着尝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滋味儿罢!” 王大贵家的道:“二奶奶不也说了,之前是年少无知,识人不清?如今既已知道事情的真相了,自然不会再受太夫人蒙蔽。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夫人也真够狠心的,终究是自己的娘家人,同一个祖宗的,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说药死便药死,也就怪不得二奶奶会寒心了!” “她不寒心,咱们今日又如何能看到她与老不死的狗咬狗呢?”宁夫人得意一笑,“且等她把老不死的气得半死后,咱们再坐收渔翁之利也不迟!”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儿,郭妈妈回来了,行礼后禀道:“二奶奶已经醒了,虽仍很虚弱,瞧着精神头儿倒还不错,闻得是夫人特意使老奴去瞧她的,感激得不得了,待瞧了夫人让送去的冰肌玉肤膏后,就越发感激了,说待过两日身上好些了,便过来给夫人磕头!” 宁夫人就满意的点点头:“还算她知礼!对了,少游这会子在哪里,敢是又在外书房?” 王大贵家的忙回道:“一回来便去了外书房,晚饭也是在那里吃的,想来今夜是要歇在外面了。” 宁夫人闻言,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嗔道:“这孩子也是,岂有一口便吃成胖子的理儿?万一累坏了身子,可怎么样?” 王大贵家的忙赔笑奉承道:“二爷如此勤奋,明年必定能高中,到时候夫人身上可就又要多一份诰命了,待二爷再为夫人娶一位可心的儿媳妇进门,生下小少爷后,夫人的福气可就更大了!” 奉承得宁夫人十分喜悦,却不知道宝贝儿子这辈子都不可能让她抱上孙子了! ------题外话------ 还在拉肚子,真是一个减肥的好方法啊……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七十 “……硬生生接下了周氏砸过来的茶盅,当场便被砸得头破血流,晕倒在地?” 饶齐少衍已知道周珺琬表面看似柔弱,实则却是个再胆大再狠绝不过之人,此刻闻得绿意的话,依然不自觉的挑了一下眉头,这个女人,还真是让他意外,让他吃惊! 绿意点头道:“听说血流了一地,把满屋子的人都吓坏了,尤其是太夫人,更是吓得连话都抖不利索,惟恐自己将人给砸死了,不过万幸太医来瞧过后,说人没有大碍,太夫人方松了一口气。(.)但侯爷来家后,依然径自去了萱瑞堂,也不知道这会子出来了没?” “万幸?人没大碍?”齐少衍就微微笑了起来,霎时满室生辉,“她既然敢硬生生接下那一砸,显见得事先已料定了自己不会有大事,那个女人,比咱们预料的还要聪明!”如今可不就取得比预料中的还要好的效果了? 绿意也觉得周珺琬聪明,“这样的聪明,这样的杀伐决断,却偏生在了一个闺阁弱女的身上,真真是可惜了!”称赞归称赞,心里却浮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来,爷几时对哪个女人这般好奇,这般感兴趣,这般语带欣赏过?方才甚至一提及那个女人,便不自觉带出了笑意来,这可是她跟了爷十几年以来,破天荒的头一遭儿! 不过绿意随即又安慰自己,那位二奶奶再好,到底已是二爷的屋里人,爷深恨夫人与二爷,又岂会接手二爷用过的女人?再者,爷与那位二奶奶如今已结了盟,不比先未结盟之时了,多关心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她实在不该多心的! 只是安慰自己归安慰,心里还是因此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不提绿意那点小心思,且说齐少衍赞完周珺琬后,便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个女人不是说要与他‘共同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吗,怎么还是时刻一副单打独斗的样子,半点没想过要求助他这个盟友?须知当初可是她先提出结盟的,难道她只是嘴上说说要与他结盟,实际从未真正这样想过?还一并连他也算计了进去,这万一他吐口答应娶亲呢?看她要怎么收场! 便微微有几分不悦,但随即又觉得自己的不悦委实有些莫名其妙,她喜欢单打独斗不来烦他才好呢,他大可闲闲的坐山观虎斗,只等她与周氏宁氏等人斗个你死我活后,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理旁的事做什么? 因忙摒开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面无表情的吩咐绿意道:“取一瓶玉露琼脂膏,待会儿给小周氏送去!” 绿意犹自发怔,闻及此言,猛地回过神来,忙屈膝应道:“是,爷。”心里才强压下去的不祥预感又涌了上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齐少衍,“奴婢听说夫人那里已使人给二奶奶送过贡品祛疤药了,未必能用上咱们的,再者倚松院这会子人来人往的,若是不慎被人瞧见,焉知不会动疑?要不,还是别送了?” 话音刚落,齐少衍已冷声道:“要你去,你便去!若是连内宅的丫头婆子们你都没法避过,轻易就能让人动疑,你不如趁早离了我这里,奔你自己的锦绣前程去!” 说得绿意瞬间惨白了脸,片刻方颤声应道:“奴婢从未有过旁的想法,惟愿一辈子服侍爷。奴婢这就去,请爷息怒!”屈膝行了个礼,急匆匆的去了。 这里齐少衍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方懊丧的揉起眉心来。 他本来没想过让绿意去给周珺琬送祛疤药的,但不知怎么的,那吩咐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了,等他意识到不对想要收回时,已然来不及了,于是只能做贼心虚的将气都撒到了绿意身上。[.超多好看小说] 他只能暗暗为自己开脱,若是周珺琬的伤口一日不能愈合,齐少游便一日不会去她哪里找她“试”,毕竟泰半男人都做不到对一个伤病患者下手;而齐少游一日不去找周珺琬试,他便一日不会对自己已经不行了的这一事实死心,周珺琬的进一步计划也就开展不下去,他也就没办法坐收渔翁之利了,所以,他吩咐绿意送药之举绝非是为了周珺琬,而是为了他自己! 至于心里一想到齐少游待周珺琬伤口愈合后,便会去她屋里之举而产生的那一丝莫名的不愉快,则被他直接无视了,齐少游本就是那个女人的夫君,去她屋里歇息还不是理所当然之事?更何况,齐少游根本已不能人道,他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不对,他担心个什么劲儿,这事儿又与他何干! 齐少衍心里的矛盾与烦躁周珺琬自然无从知晓,彼时她正与绿意说话儿。 绿意是从她卧室的窗户忽然跳进她屋里的,万幸其时只有她和文妈妈两个人在,但饶是如此,主仆两个依然被绿意的从天而降唬了一大跳。周珺琬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难怪上次的丸药会以人不知神不觉的方式被弹入她房里,敢情绿意跟齐少衍一样,也是有武功在身的! “……这是我们爷自制的祛疤药,名唤‘玉露琼脂膏’,瞧着虽不起眼,药效却比那些所谓贡品尚要强上几分,二奶奶只需要每日晚间净面后抹上一层,不消几日,疤痕便可全消了!”虽则心下对周珺琬有所忌惮,但绿意面上却是绝然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来的,仍是满脸带笑,一副温柔大方的样子。 周珺琬接过绿意奉上的药后,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有劳大爷和绿意姐姐记挂,还请姐姐回去代我多谢大爷,以后有了机会,一定加倍以报!”明明是她先提议结盟的,却一转头便将人家抛到了脑后去,不像人家,还时刻关注记挂着她,倒显得她当初结盟的提议,只是为了应付过去当时的困境一般,虽然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念头闪过,周珺琬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一心想做点什么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因笑道:“对了,我前阵子研制出了一种新糕点的做法,昨儿个还领着丫头们做了好些个,绿意姐姐若是不嫌弃,不妨带一些回去给大爷尝尝,姐姐也尝尝……” 话没说完,却见绿意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莫可名状起来,方想起当初在不知道齐少衍真实身份的时候,她可是曾不止一次打发人给他送糕点去的,难道齐少衍就是在那时候察觉了她做的糕点有问题,继而开始对她动疑,开始暗中留意她一举一动的? 偏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送点别的什么不好,偏提出要送糕点,也就难怪绿意会是那副神情了。 忙微红着脸讪笑着补充,“这些糕点都是没加料的,姐姐大可放心……” 却见绿意的神情犹有几分古怪,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不放心自己,只能改口道:“若是姐姐不……喜欢那些糕点,不如请姐姐明儿也这个时候来,我让人炖了汤让姐姐带回去与大爷和姐姐吃?我会炖好些滋补的汤,大爷与姐姐都这么瘦,正是该好生补补才是!” 经过方才的送药事件后,周珺琬越发肯定了齐少衍是个外冷内热之人,便真心有了几分想为他做点什么的念头,于是炖汤的话便想也未想已脱口而出。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文妈妈也附和道:“墨竹院虽也有小厨房有厨娘,但论起炖汤的手艺,只怕还真及不上我们二奶奶,绿意姑娘若是不嫌弃,以后只管来,也算是给我们二奶奶一个报答前番大爷与姑娘相助之恩的机会,未知姑娘意下如何?” 文妈妈则想的是,齐少衍当日只因为周珺琬无意发现了他的秘密,便差点儿掐死他,可见心肠有多冷有多硬,偏她们不招惹也已招惹上他了,又奈何他不得,那么惟一的办法,便只有尽量奉承讨好他,以避免此类事情再发生了。 这位二奶奶竟要给爷炖汤,岂不是让爷越发对她感兴趣?须知爷身边的年轻女子本就少之又少,会炖汤的就更是一个也无,自己也是半点不精于厨下之事……绿意心中立时警铃大作,很想婉拒周珺琬和文妈妈的话,但一来周珺琬二人已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二来她实在吃不准万一自己真拒绝了,哪日却又被齐少衍知道了此事后会有什么反应,因只得点头道:“既是如此,奴婢就先代我们爷谢过二奶奶的好意了,明日这个时辰,奴婢一定来!” 到了次日的彼时,绿意果然如约前来,周珺琬忙让文妈妈将早已准备好的食盒递与她,她也没多说什么,屈膝谢过周珺琬后,便径自去了。 余下周珺琬与文妈妈都有些忐忑,不知道齐少衍会不会喜欢她们炖的汤?而周珺琬于忐忑之外,又还有几分莫名的紧张,虽然她也说不好自己有什么好紧张的。 如此过了四五日,绿意仍是每日晚间都来取汤,周珺琬的伤口也已愈合得差不多了。 于是到了第六日上,她便一早起来,收拾打扮妥了,领了锦秀去宜兰院给宁夫人请安。 ------题外话------ 亲们,昨天我工作很忙,下午公婆又来了,结果我压根儿没时间码字,汗……请大家千万千万见谅,明天争取多更点,群么大家,o(n_n)o~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七十一 周珺琬这次再来宜兰院请安,受到的待遇跟以前相比,就堪称是天差地别了。(.无弹窗广告) 不但宜兰院大小的丫鬟见了她都是一脸的笑,王大贵家的甚至还亲自迎出了门外,一瞧得周珺琬,便满脸堆笑的紧赶几步上前屈膝行礼:“二奶奶可来了,才夫人还念着您,都使老奴出来瞧好几次了呢!” 周珺琬却并不敢因着大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便轻狂托大,也满脸是笑的给王大贵家的回了礼,方笑道:“王妈妈不拘打发哪个小丫头来迎我便是,又何须劳您亲自来迎?没的白折杀了我!” 王大贵家的忙笑道:“瞧二奶奶这话儿说的,这原便是老奴应当应分之事,二奶奶这样说,才是折杀老奴了!夫人可还等着二奶奶呢,二奶奶请随老奴来。” 二人说笑着,早有丫鬟争相打起湘帘,二人于是一同进得屋里。 就见一身大红底子绣金莲纹团花褙子,堆云髻上簪着富贵牡丹凤头钗,凤嘴里含着指肚大一粒红宝石,看起来气色极佳的宁夫人正与郭妈妈碧螺等人说笑,一瞧得周珺琬进来,便笑着冲她招手道:“琬丫头身上可已大好了?过来我瞧瞧!” 周珺琬忙上前几步,屈膝恭恭敬敬给宁夫人行了礼,方赔笑道:“琬儿身上已大好了,多谢夫人关心,倒是夫人今儿个瞧着气色可真好,敢是有什么喜事儿不成?”算日子,她送的那两盆儿夜来香就该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了,也就难怪宁夫人气色会这么好了。 果然就听宁夫人笑道:“哪来的什么喜事儿?还不这几日睡得安稳些了,所以瞧着气色要好一些罢了,说来还多亏了你送的那两盆儿花呢,的确如你所说,有安神静气的功效,我闻着那花香,不知不觉便睡着了,这几夜都是一觉到天明!说罢,想要什么奖赏?”语气随意而亲切,看起来是把周珺琬当作真正的自己人了。 本来因着之前周珺琬将周太夫人堵得气急败坏,让自己大占上风之事,宁夫人已对周珺琬的印象大有改观,谁知道自放了她献给她的那两盆儿夜来香在卧室里后,她竟真睡得安稳了,如此一来,宁夫人便对周珺琬于之前纯粹的利用之外,又多了一二分真正的好感和信任,连日来补品都是流水价的往倚松院送。 而下人们都是那人精儿,瞧得宁夫人如此情形,待周珺琬自然比之前恭敬了许多,这也是周珺琬一进宜兰院,便受到几乎所有人笑脸相迎的原因。 周珺琬闻得宁夫人的话,心下暗喜,面上却是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琬儿不过只做了一点微末的小事,侥幸合了夫人的心意罢了,如何敢受夫人的赏?况夫人您能休息好,便已是对琬儿最好的奖赏了,琬儿又岂敢再奢求别的赏赐?” 一席话,说得宁夫人十分受用,挥手道:“话虽如此,但有功便赏,有过便罚是我一贯的处事准则,你虽不要赏赐,我却不能不赏你。” 命碧螺,“去把我前儿个得的那几颗珠子拿来,给你二奶奶拿回去穿花儿戴!” “是,夫人。”碧螺应声而去,很快捧回来巴掌大一个镂雕粉彩四季花卉的小方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四颗一般大小,通体雪白圆润的珍珠,一看便可知价值不菲。 周珺琬不由有些受宠若惊,当然,是装的,“这般好品相的珠子,也就只有夫人您这样雍容华贵的夫人方配戴,琬儿一来年轻,二来气度有限,如何压得住?夫人果真要赏琬儿,就请随便选一样什么东西赏了便是,这般贵重的东西,请夫人还是自个儿留下罢,没的白折了琬儿的福!” “诶,”宁夫人一挥手,“不过几颗珠子罢了,你与我客气什么?就当是我补偿你前儿个所受的委屈了,你不要再推辞了,再推辞下去,我可就生气了!” 宁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周珺琬不好再推辞下去,只得屈膝谢了宁夫人的赏,命锦秀上前将东西收了。 不经意却瞥见侍立在宁夫人身后的绿萝一脸掩饰不住的妒忌和不忿,周珺琬心知后者还在为之前未能作成齐少游通房一事耿耿于怀,眼里飞速闪过一抹嘲讽,若是让绿萝知道齐少游已不能人道之事,也不知她还乐不乐意给齐少游作这个通房?只怕避之犹恐不及罢! 当下宁夫人又与周珺琬说了几句话儿后,便提出要带她去给周太夫人请安,当然,请安是假,想借她气周太夫人是真。 周珺琬自然知道宁夫人的意图,也不点破,只是有些怯怯的跟在了宁夫人身后,心里却在想,只怕周太夫人一闻得她去请安,便会直接来个不见罢? 一时二人被簇拥着到得萱瑞堂,果然丫鬟进去通禀后出来道:“太夫人她老人家昨儿夜里没睡好,这会子犹未起身呢,让夫人和二奶奶先回去,晚间也不必过来了!” 宁夫人也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了,也不扫兴,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老不死的这会儿还不定怎样生气,因笑嘻嘻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明儿再来给母亲请安也是一样的!” 说完便如来时那般,言笑晏晏的领着周珺琬回了宜兰院,又留周珺琬吃了午饭后,方放了她回去。 周珺琬前脚方回到倚松院自己的屋子,锦云便跟踩好了点儿似的,后脚捧着两双才做好的鞋过来了,屈膝行礼后赔笑道:“奴婢这些日子闲来无事,给二奶奶做了两双鞋,手艺虽拙,到底是奴婢的一片心意,还请二奶奶笑纳。” 锦云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为的正是齐少游的夜夜歇在外书房,虽则在旁人看来,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受宠,毕竟齐少游期间只进过内院两次,却两次都去了她房里,显见得最得宠的还是她。但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齐少游这两次都没有碰她,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而与齐少游不进内院不碰她之举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周珺琬在宁夫人面前的日益得宠体面,甚至还有人私下里猜测,照如今的情形来看,没准儿这二奶奶还真有可能扶正,做了名正言顺的二少夫人亦未可知,她与其用尽各种手段尚不一定能抓住二爷的心,倒不如从现在起就开始小意儿讨好二奶奶,指不定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许多! 这也是锦云连日来都变着法子讨好周珺琬的主要原因。 奈何周珺琬实在没那份闲心应付她,只命锦秀将鞋子收了,便淡淡的打发了她,锦云虽不情愿,却亦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这里周珺琬方命文妈妈:“使人去外书房问问,二爷今儿个多早晚来家?若是回来了,就说我瞧着二爷这些日子瘦了许多,特意为他炖了滋补的汤,请二爷晚间千万进来吃饭。” 宁夫人那边至多还有十来日就该发作了,周太夫人这几日接连吃宁夫人的亏,只怕也忍不了几日,便会再提给齐少衍兄弟三个议亲之事了,她一定要抢在那之前,“无意发现”齐少游有隐疾,好让他自此对她“专房专宠”,并在周太夫人提出给他议亲时,以她为由,一口回绝娶亲之事。 文妈妈是深知周珺琬每一步计划的,根本务须她多说,已知晓她的用意,因忙点头道:“二奶奶放心,我今儿个一定将二爷请进咱们屋里来。” “嗯。”周珺琬点点头,开始掰着指头安排起晚间的菜单来,“酥炸鹌鹑,奶汤鱼圆,琵琶大虾,麻油鸡翅,清炖鹿筋……嗯,再加一个清炒小菱藕和甲鱼汤……” 周珺琬说一句,锦秀便应一句,待她说完后,锦秀发现这些菜都是齐少游爱吃的,她自己爱吃的却一个也无,便问道:“要不要再加一个花仁枣羹?” “不必了,这些尽够了。”周珺琬摇摇头,本来这顿饭就是为齐少游准备的,只要能事成,她吃不吃又有什么关系?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百合糕不要忘了准备,二爷饭后只怕要吃的。” 锦秀忙应了,屈膝行了个礼,自下去安排去了。 这里周珺琬方叫半夏金铃几个准备了浴汤,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然后开始梳妆打扮起来。 她有意让齐少游惊艳,情不自禁便要留下来,因此打扮得很是细致。先是拿自制的香膏匀了面,又细细敷了一层粉,再细细描了眉化了眼点了胭脂后,方插好之前选好的赤金点翠步摇并蜜蜡珠花,站到了落地镜前去。 就见镜中的人一身胭脂色缎绣八团花卉褙子配茜色绣花裙,本就因敷了粉点了胭脂而显得唇红齿白的脸,也因此而被衬得越发的明艳不可方物,比起这一向都素颜简约打扮时的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以致锦秀金铃等人都忍不住纷纷赞道:“二奶奶真漂亮!”、“待会儿二爷见了,还不定怎生喜欢呢!” 周珺琬微红着脸一脸的羞涩,啐道:“一个个的嘴今儿个都抹了蜜不成?”又故作焦急的张望门外,“……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二爷还不回来呢?”心里却在冷笑,以前还是沈凉,常听人说起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奶奶们都有很多张面孔时,她还不信,觉得那样活着该有多累,可如今,她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冷笑之余,又觉得有几分悲哀,以致情绪不自觉低落了几分下去。 众丫鬟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见她情绪一下子低了许多,只当她是因久等齐少游未归,所以才一下子没了精神,忙都赔笑道:“二爷只怕已在进来的路上了亦未可知,奴婢们这便使人分头瞧瞧去!”说着就要散去。 却被周珺琬给唤住了,摆手笑道:“正如你们所说,只怕二爷已在回来的路上了亦未可知,我还是再等等罢,没的白让人瞧了笑话儿!”若非形式所迫,她巴不得不见齐少游呢,方才不过借他圆一下话罢了,他早一点回来晚一点回来,她根本就不在乎! 也是,二奶奶毕竟不是正经的二少夫人,管起二爷来便有几分不那么名正言顺……众丫鬟心下了然,也就不再多说,只安心与周珺琬一块儿,继续等待起来。 齐少游此刻的确已在回倚松院的路上,只不过他方走到花园时,便被人给拦住了,所以一时半会儿间回不来罢了。 “……奴婢又不是那洪水猛兽,二爷至于躲奴婢躲成那样,连内院都不敢踏入一步吗?二爷好狠的心哪!”齐少游方走到自家花园的假山前,便被一个忽然晃出来的身影给挡住了去路,不是别个,正是前不久宁夫人要赏给他做通房,却被他拒了的绿萝。 绿萝一脸的欲泫欲泣,看起来好不可怜,“这俗话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奴婢除了那最后那……没让二爷得逞以外,其他什么事没让二爷做尽?先前二少夫人没进门,我们不能在一处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夫人亲自发话儿了,可二爷却说不要奴婢便不要奴婢,难道二爷忘记以前说过的话了吗?二爷虽忘记了,奴婢却每一个字都记着呢,奴婢如今是一想到二爷当日的绝情便心如刀绞,了无生趣,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呢……” 说着,拿帕子捂住脸,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齐少游压根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绿萝,他方一自国子监回来,便听外书房的小厮禀告了周珺琬让他晚间进内院吃饭之事,一来想起前几日周珺琬受伤他没有进去看,未免显得太绝情了些,毕竟是好几年的情分;二来想着与锦云试不行,没准儿换个人试就行了呢?便没有回外书房,而是径自回了内院,却没想到,会在花园里碰上绿萝。 当下便有几分不耐烦,——说来他这阵子耐性是一日差似一日了,不但对着小子下人们没好气,连对着国子监的同窗们都没好气,已经惹来好几个人不满了,再这样下去,还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呢,可他偏又控制不住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那日在娘屋里时,我不是说了如今只想安心读书,其他一概事都容后再议的吗?当时你不也在,难道竟没听见?还是你不想看见我出人头地,将来好让你更体面?好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也快回去罢,省得娘要使你时你却不在,又被她说!”齐少游勉强按捺下不耐,说完这几句话,便要转身离开。 但绿萝又怎么可能轻易让他离开,她心急如焚的等了这么多日,自己又不方便去外院,惟有苦苦的等,等得都快绝望了,才总算等到了他从外院进来,不把话说清楚,不听到她想要听的话,她又可能放他离开? 因一把拉了齐少游的衣袖,哭道:“奴婢又怎么可能不想看到爷出人头地?可奴婢开了年都十八了,若是此番不能跟爷在一处,以后又哪来的机会再在一处?奴婢心里着急啊,求二爷想想法子,好歹要了奴婢在身边罢,奴婢什么都不求,只要能时常看见爷,只要能时常服侍爷,便心满意足了,求爷就给奴婢这个机会罢……” 西宁侯府规矩,丫鬟一旦满了十八岁,除非情况特殊,都要放出去配人,绿萝一来是真爱慕齐少游,想一辈子跟他在一块儿,二来她是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副小姐,平日里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小姐尚尊贵几分,行动更是有小丫鬟婆子服侍,她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又怎么甘心被随便配个小厮,成日价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不几年便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她必须赶在被配人之前,让二爷要了她去屋里,就算暂时不能有名分,但假以时日,待她生下一儿半女后,还愁不能被风风光光的封作姨娘? 齐少游并不知道绿萝这些小心思,或者说他知道却顾不上理会,如今他自己都满肚子的烦心事了,哪还有闲心去理她嫁人不嫁人之事? 语气便越发不好起来:“你自己才也说并未能让我最后得逞,那我们又何来的恩何来的情?府里的规矩自来便是丫鬟到了一定年纪就该被拉出去配人,难道个个儿来找我哭一顿,便可以不必被放出去了?那府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待再过上几年后,府里又哪来的人可供使唤?你若好好儿的守规矩,将来你嫁人时,我自会送你一笔银子做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你若再纠缠不休,说那些没凭没据的话,可就别怪我不念旧日情分了!” 一席话,说得绿萝怔住了,连哭都忘记了。她怎么也想不到齐少游会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他当日情意绵绵的说要找机会跟宁夫人要了她去自己院里,彼此再也不分开时,可不是这样的,他怎么会忽然就变得这般绝情起来?果真他不要自己了,自己可要怎么办,难道真等着被放去胡乱配个小厮不成? 伤心、悲愤、绝望……种种情绪一起涌上绿萝的心头,让她很快便忍不住大哭起来,再不似方才那样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二爷您当日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您说喜欢我生得白,待二少夫人进门后,便一定要了我在屋里……可您今日却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半点不念昔日的情分,您这根本就是在逼奴婢去死呢……” 话没说完,已被齐少游惊慌失措的捂了嘴,在耳边咬牙切齿低声道:“你是想把所有人都叫来才甘心吗?还是嫌我如今处境太好,在父亲面前太有体面,丢脸还没丢到城外去,所以想助我一臂之力?” 绿萝方才不过是情绪一时失控,所以才叫了起来罢了,话才方一叫出口,她便已然后悔了,果真事情闹开了,二爷还是那个二爷,丢尽颜面被打杀的那个人只会是她,甚至还会累及她的家人,她就算再伤心再绝望,也不该那样大喊大叫的……因忙如拨浪鼓一般急急的摇起头来。 待齐少游总算放开她后,便忙“噗通”一声贴着齐少游的膝盖跪下,小声哀求道:“奴婢才并不是有意的,求二爷息怒,奴婢只是太伤心了,所以才会失态的,求二爷千万息怒……”抽泣一声,“奴婢与二爷已是好几年的情分了,二奶奶奴婢不敢比,但要比锦云,却自认还是绰绰有余的,二爷能收了锦云,缘何就不能收了奴婢呢?奴婢一定会服侍好二爷,凡事都为二爷考虑在头里的,求二爷不要赶奴婢出去,奴婢什么都听您了,求二爷了……” 齐少游本来是想一脚踢开绿萝,赶紧离开此地的,以免被人瞧见传到齐亨耳朵里,却在抬脚之前,忽然想到自己连日来不是正发愁要怎样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齐少灏也尝尝类似自己眼下正尝的滋味儿吗?绿萝倒不失为一个绝佳的人选! 因忙弯腰搀起绿萝来,放低了声音叹道:“你当我又不想长长久久跟你在一处?可如今我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父亲本就不喜我,如今又嫌我丢尽了西宁侯府的颜面,对上我时更是半点好脸子也无,下面又有冯姨娘和三弟虎视眈眈,我是半点错也不敢犯,就恐被那对母子揪住了把柄,将本该属于我的那个位子夺了去……我除了忍着,除了委屈自己委屈你,还能怎么样?除非,能彻底踩得那对母子再无翻身之日……” 一听得事情还有回寰的余地,绿萝忙不迭问道:“那要怎样才能踩得冯姨娘和三爷再无翻身之日呢?” 齐少游等的就是这句话,因做出一脸的为难之色道:“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只怕要委屈委屈你……” “只要能跟二爷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奴婢什么委屈都不怕!”绿萝忙道,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她为了情郎,更为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如今是豁出去了! 齐少游就微微笑了起来,然后附耳如此这般与绿萝说道起来…… ------题外话------ 总算又能大早更新了,虽然很累,么么大家,o(n_n)o~ 另,月票神马滴,亲们若是有,给两张撒?看见月票那里光秃秃的,好没面子滴说……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七十二 待打发了绿萝,心情总算比往日好了几分的齐少游终于抵达倚松院周珺琬的小院时,已是掌灯时分。(.) 周珺琬早已领着一众人侯在门外了,一瞧得他走近,便忙满脸是笑的迎上前屈膝行礼:“二爷,您回来了!” 她今日本就刻意盛装打扮了的,比之往日不知道鲜亮多少,这会子又被廊下灯笼透出来的红光一衬,就越发显得窈窕高挑,肤色如雪,要不怎么会有“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动人”的说法儿呢? 齐少游果然被惊艳到了,且心情正好,不自觉已是满脸的笑,几步上前亲自搀了周珺琬起来,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没的白生分了。”携了周珺琬的手往里走。 待进得厅堂,瞧得当中桌上摆的全是既滋补自己又爱吃的菜肴,还有一小壶自己爱喝的梨花白时,脸上的笑容就更大,心下也是一暖,暗想阖府上下除过自己的娘,也就周珺琬这个枕边人贴心些了,当然,锦云并不在他这个“枕边人”的范围内,在他看来,后者充其量一个暖床的玩意儿罢了! 周珺琬先请齐少游坐了,又亲自动手给他斟了一碗甲鱼汤,双手奉给他后,方自己也坐了,一边给他夹菜,一边柔柔的说道:“妾身瞧着二爷这些日子竟瘦了好大一圈儿,虽说读书做学问要紧,但二爷也该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不是?白日里妾身去给夫人请安时,夫人提及此事便心疼得不得了,如今妾身亲眼见过二爷后,才知道别说夫人,便是妾身见了二爷如今这样,也心疼得了不得呢!” 当他就想夜夜待在外书房,读那劳什子书做那劳什子学问,放着高床软枕不睡,放着温香软玉不抱不成?齐少游满心的有苦难言,只得打哈哈,“如今父亲嫌我丢了西宁侯府的颜面,那些个同窗面上虽跟往常一样,私下里谁不笑话儿我一个大男人,竟被一个小女子退了亲?我除了死命的读书做学问,力争明年下场时一击即中,一举挽回自己的颜面以外,还能怎么样?” 说着,半是真苦闷不得志,半是装苦闷不得志的仰头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将酒杯重重顿到了桌上。 周珺琬见状,忙执壶又给他满上后,方柔声劝道:“妾身如何不明白二爷心里的苦?说来此事大半还得怨妾身,若非妾身一心爱慕二爷,一心想与二爷一辈子在一起……又何至于生出今日这些事端来?妾身这些日子每常想起此事,都觉得对不住二爷,没脸见二爷,如今又听得二爷这么说,妾身这心里就更是痛如刀绞,只恨不能以己身代二爷,好叫二爷心里好过些……”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忙拿帕子捂了嘴,低声啜泣起来,灯影下伊人憔悴弱不胜衣,怎不叫人我见犹怜?心下却是冷笑不已。 “这又与你何干?”齐少游却显然很吃她这一套,忙抬手给她拭了泪,柔声道:“原是祖母做的主,你难道还敢忤逆长辈的话儿不成?说来说去,都是怪那韩家不通人情,不知变通,怪那背后捅我刀子的人太阴险太狠毒!再者,你自己都已是受害者,吓得大病一场差点儿丢了性命了,又何须再自责?” 她是不是真‘吓得大病一场’,只怕他齐少游比谁都清楚罢,倒是真难为他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起来半点不脸红心虚! 周珺琬暗自冷笑,面上却已然换上一副受宠若惊,感激不尽的样子,含泪笑道:“二爷果真这样想的,果真不怪妾身吗?那妾身总算可以安心了!”一边说,一边越发殷勤的给齐少游布起菜来,喜悦得就像齐少游才答应了她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般,就像齐少游是她的天一般。 齐少游实在受用于这种感觉,他的大男子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连带身下某处也一下子有了感觉似的,让他深觉自己今晚上不会再无所作为。 当下也顾不得再吃菜了,只草草再喝了一碗汤,便放了筷子,要吩咐人打热水来沐浴,又挑了周珺琬的下巴低声调笑,“要不,今儿个我们来个鸳鸯戏水?” 被周珺琬红着脸躲过了,嗔道:“二爷好没正形,没见丫头们都还在呢?”顿了顿,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实则是趁机掩去眼底的嘲讽,“其实妾身在二爷回来之前,已经沐浴过了,要不,妾身叫了锦云来服侍二爷沐浴,妾身给二爷准备糕点去?” 叫锦云来服侍自己沐浴,岂非一连三次都对着她无所作为,白让她动疑?齐少游忙道:“不必了,我自己洗就可以了,你给我准备糕点去罢,旁人做的,都不若你做的合我口味!” 周珺琬应了,待人送了热水来,又给齐少游找好更换的干净中衣后,便自准备糕点去了。[] 待她托着一早便做好的糕点回来时,齐少游已沐完浴,披散着头发,敞着前襟,露出一大片胸前的肌肤靠在床头了。 一瞧得她进来,便招手笑道:“糕点准备好了?快拿过来我吃,如今是一日不吃你做的糕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以前恍惚听人说过一句什么‘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可见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周珺琬笑道:“不过是凑巧合了爷的口味罢了。”说着将糕点放到床前的高几上,又行至桌前给他斟了一杯茶过来。 齐少游便就着茶,接连吃了几块糕点,才漱了口擦了手,看向周珺琬笑道:“夜了,早些歇了罢,明儿还要早起呢!” “嗯,妾身吹了灯便来。”周珺琬红着脸应了,将屋里的灯都吹了,只留下靠门口的一盏小戳灯亮着,才脱了外衣,仅着中衣,躺到了床上去。 周珺琬方躺下,齐少游已伸手过来,解起她的中衣来,待解开中衣,瞧得她里面黑色牡丹的肚兜时,呼吸便渐渐乱了,就势低下头,在她脖颈上亲吻起来,手也同时伸进肚兜里揉搓起来。 几乎用尽全身的自制力,周珺琬才控制住了想一把推开齐少游,再将他踹到床下的冲动。就算她比谁都知道齐少游如今根本已不能人道,他这会儿就算再如何动作,到最后还是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危害,她依然满心想踹他下床! 感受到他湿湿的手掌正一寸一寸缓慢游移过自己的肌肤,周珺琬恶心得差点儿就要忍不住吐出来了。 她莫名想到了那天晚上齐少衍掐着她脖子的手,那手虽然带有茧子,显得有些粗糙,但却很暖和很干燥,不像齐少游的手,就像是随时裹着一层冷汗似的,湿哒哒的,让人觉得无比的恶心。她依稀记得以前住在她家隔壁的那位老奶奶曾说过,手掌干燥温暖的男人,是最有责任心的男人,也不知齐少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周珺琬胡思乱想时,齐少游已一把将她的肚兜扯去,在大力揉搓她白晶晶的双峰了。 周珺琬猛地回过神来,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将齐少游自她身上推下去,不然她就真的要恶心的吐出来了。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念头闪过的同时,双手已不管不顾的飞快推了出去。 然理智却在她的双手刚挨上齐少游已脱得光光的身体时,瞬间回了笼。她之前做了那么多事,等的就是这一日这一刻,她怎么能在最后关头掉链子,让自己功亏一篑呢?更不要说她之后的每一步计划,都是建立在今日必须事成基础上的了,她绝不能让自己功败垂成,她只许胜不许败! 于是本来是要推开齐少游的手掌,便屈辱的减缓了力道,改为轻轻抚摸在了他的身上,牙关也咬得比方才更紧几分。 齐少游方才还在暗暗嫌弃周珺琬的不解风情,觉得她怎么就跟根木头似的,只知道僵硬的躺在那里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做,只任他独自忙活儿呢?他来她这里可是希望重振雄风享乐子,而不是来伺候她的,便有几分生气。 不想就感觉到她的手已犹犹豫豫抚上了他的身体,这才转怒为喜起来,暗想琬儿毕竟是大家闺秀,不比锦云丫头出身,一时间放不开也是有的……不由越发来了劲儿,又一把将周珺琬的白绫亵裤给扯掉,再将自己的亵裤也给扯掉后,才粗喘着继续忙活儿起来。(.无弹窗广告) 只可惜齐少游又忙活儿了一番,明明心头已跟火烧一样,只想即刻发泄出来,下面却还是一丝反应也无。他只得烦躁的喘息着,沮丧的自周珺琬身上翻了下去。 周珺琬等的就是这一刻,因忙强忍住恶心,作出一副意乱情迷的样子,娇声问道:“爷,怎么了?怎么不继续下去了……” 齐少游满心的苦涩,比之之前周珺琬劝他不要太刻苦读书以免累坏了身子时更加的有苦难言,也比之前更加的绝望,他在锦云那里无所作为也就罢了,还可以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安慰自己,指不定换了人就行了呢?可如今换了人,却仍是一样,不更加证实了他的确不行了这一事实吗,又怎能让他不绝望? 偏周珺琬还不比锦云,可以任他打骂,很容易就能将事情给遮掩过去,只得撒谎道:“许是最近忙于读书做学问太累了,急忙之间竟然提不起兴趣来,咱们不如躺下斯斯文文的说会儿话?说来我也有好些日子不曾来瞧过你了,你心里没有怨我罢?”说着,扯过被子将自己和周珺琬都盖了起来,人也有意往外面挪了挪。 谁要跟你躺着斯斯文文的说话儿?周珺琬暗自冷嗤,仍作出一副情动的样子,翻身便搂住了齐少游,同时将白嫩嫩的腿儿搭到他身上,娇声嗔道:“爷还知道好些日子不曾来瞧过妾身呢?况要说话儿什么时候不能,眼下可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呢……爷不知道,夫人今儿个还跟我说,如今就盼着我能尽快再怀上身孕,十个月后为她老人家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呢,爷自来孝顺,想必也不忍心让夫人失望罢?” 说话间,小手再次抚上了齐少游的胸膛,在上面有意无意画起圈儿来。 齐少游倒是不怀疑周珺琬的话,毕竟如今周珺琬得宁夫人意儿之事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他如今发愁的是,到底要怎样才能将眼下的局面应付过去?总不能跟之前在锦云屋里时一样,找借口发作一通,便拂袖而去罢? 他正衡量着这个法子的可行性,就感觉到周珺琬柔若无骨的小手已探到了他身下。 “你干什么!”齐少游近乎是触电一般推开周珺琬的手,猛地坐了起来,声音里的惊慌失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便吞吞吐吐的想要解释一下,“我只是、我只是……” 只可惜一切都已然迟了,周珺琬“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爷,您、您这是怎么了,您怎么会、怎么会……,爷敢是生病了不成?怎么会这样,是多早晚的事,太医又怎么说,怎么会这样……呜呜呜,以后可该怎么办……”语无伦次的说着,已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当然,心里在想什么,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齐少游没想到周珺琬竟会这般敏锐,锦云两次下来都没发现的事,却被她在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里已给发现了,还哭着嚷了起来,这要是被外间上夜的丫头婆子们听了去,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当下连想都来不及想,便已一把捂住了周珺琬的嘴巴,在她耳边近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你是不是想把倚松院所有的丫头婆子都叫来,好叫她们都知道我已不行了之事……”话还没说完,已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这样说,岂非等同于承认了自己已的确不行之事? 脸上的表情也因此而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起来,心虚、沮丧、难堪、悲愤、怨恨……总之是什么表情都有,捂住周珺琬嘴的手也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已打算破罐子破摔,跟着颓然的放了下去。 周珺琬借着朦胧的灯光将齐少游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下只觉一阵阵的快意,面上却是一副受惊过度,却又恍然大悟,以致连哭都忘记了的表情,“这么说来,爷竟是真个……难怪爷这阵子瘦了这么多,憔悴了这么多!那爷瞧过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爷还这么年轻,太夫人也正要给您说亲,可不能这样下去,且爷膝下至今连一儿半女都没有呢,可该怎么办……”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只不过声音已比方才小了许多。 但仍哭得齐少游一阵阵心浮气躁,一脸凶相的低喝道:“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么,还看太医!我告诉你,你最好当作今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把这件事给我捂烂在了心底,凭是谁都不能告诉,否则,就别怪我不念昔日情分,对你不客气了!还有,不要哭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啼啼的,再大的福气也给哭没了,只剩下晦气了!” 似是被齐少游的凶相给吓住,周珺琬再不敢哭了,只是抽抽噎噎道:“妾身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二爷只管放心!” 顿了一顿,小心翼翼的劝道:“只是不看太医怎么成呢,总不能就任它这样下去罢?太夫人已经着手在给二爷说亲了,只怕转眼间新少夫人就该进门了,到时候可该怎么样呢?而且太夫人还等着抱曾孙,侯爷和夫人也等着抱孙子呢,依妾身说,二爷还是悄悄儿的瞧瞧太医去罢?” 话音刚落,齐少游已阴森森的冷笑道:“你说得倒轻巧,万一那个太医是个嘴碎的,私下里把事情给传开了,我以后还见人不见人?就算他真能给我治好,我到时候也未必有脸再见人,更何况谁敢下保太医就能治好我?再者,这些事也是你该管的?你便是想管,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够不够,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嘴巴罢!” 说完抓起衣衫胡乱穿好,便要翻身下床去,不欲再在这里多呆,省得继续在周珺琬面前丢脸。 却被也趁机快速穿好了中衣的周珺琬给拉住了,就势跪在床上,哽咽着小声说道:“爷说得对,妾身的确没资格管爷的事,但妾身敢说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妾身更爱爷的女人!如今看见爷这样,妾身心里的难过丝毫不比爷少,叫妾身怎么能不为爷担心,又怎么能不管爷的事?” 说着觑见齐少游的神色缓和了些微,才又继续道:“妾身平日里虽拙,对府里的情形也并非就一无所知,如今侯爷年纪大了,夫人膝下虽说有大爷和爷两个儿子,可大爷那个情形,不提也罢,夫人惟一能依靠的,便只有爷一个,偏三爷又是个再聪明伶俐不过之人,又有冯姨娘帮衬,夫人心里有多着急,为谁着急,难道爷心里没有半分体会的?如今偏又发生这样的事,若是让夫人知道了,还不定怎生伤心呢!求爷就听妾身一句劝,趁这会子事情还有回寰的余地,去瞧瞧太医罢,啊?不然真等到新少夫人进了门,一切可就真个迟了啊!” 周珺琬这番话,无一句不透着贴心,无一句不是在为宁夫人和齐少游母子两个着想,也就难怪得齐少游会听住,且越听神色越缓和了。 齐少游这些日子又何尝没考虑过周珺琬说的这些问题?恰恰正是因为他考虑过了,且考虑得更远更多,所以他才会那般懊丧和绝望的! 他才二十二岁都不到,家未成,业未立,果真自此就不行了,他后半辈子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况到时候还不是他想活便能活的,只怕到头来他们母子还得反过来去看冯姨娘母子那对奴才的脸色,他又怎么甘心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那还不如直接让他去死来得痛快! 可他又没有那个胆子去找太医瞧病,哪怕只是悄悄儿的,也没那个胆子,只因这不只关系到他的前途他的颜面,还关系到他身为男人的尊严,这万一要是被旁人知晓了,他的一切就真是完了! 但无论如何,能得周珺琬说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他心里还是不无受用的,至少琬儿是真心爱他,是真心在为他着想;亦连被她无意发现了秘密之事,他这会子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的,甚至心下还浮过了一丝久违的轻松,毕竟一个秘密压在人心上久了,又没人能为自己分忧甚至连对着倾诉的人都没有的感觉委实太糟糕,他如今总算不必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人面前都保持高度警惕,惟恐什么时候便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去了,至少在琬儿这里,他可以不必再草木皆兵,可以彻底的放松了!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齐少游再看向周珺琬时,神色才会越发的缓和,甚至眼神还染上了几分柔和。 他顺势坐回床上,握了周珺琬的手,眉头深锁,情绪低落的叹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但此事干系甚大,我委实不敢掉以轻心,贞华院那对母子时刻都在一旁虎视眈眈你也是知道的,父亲又自来偏心,万一让他们瞧出任何蛛丝马迹来,别说议亲了,只怕连本该属于我的世子之位,都会落到老三那个奴才秧子的头上去,你说我又如何敢瞧太医去?” 说着苦笑一声:“我实在冒不起这个险,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一席话,说得周珺琬也禁不住皱起眉头,没了言语,好半晌方轻声道:“可话虽如此,爷总不能就这样过一日算一日罢?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旁的事且先不说,太夫人不日便要给您议亲了之事可该怎么办?还有爷也总不能经年累月的都歇在外书房罢?时日一长,只怕也是会招人话柄的……” 齐少游闻言,思忖了片刻,方沉吟道,“你说得对,这两件事都已是迫在眉睫了,总要尽快想法子应付过去才是……这法子嘛,倒也不是没有,我方才已想到了一个,只是说不得要委屈委屈你了……”在回来倚松院之前,他便一直在为这两件事发愁,只不过一直没愁出什么好法子来罢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已想到法子了,倒是没想到今夜进内院这一趟,会不虚此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周珺琬如何猜不到齐少游口中的“法子”是什么?简直就是正中下怀,但面上却一副懵懂的样子,急声问道:“什么法子?只要能为爷分忧,妾身什么委屈都不怕!” 果然就听齐少游道:“这第二件事嘛,倒是好应付过去,我只要夜夜都歇在你屋里,自然就不会有人动疑了!除非,除非你不慎说漏了嘴……” 话没说完,已被周珺琬急急打断:“妾身怎么可能说漏嘴,妾身连文妈妈和锦秀都不会告诉,爷若是不相信,妾身可以发誓的!” 齐少游就微微笑了起来,“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不过白说一句罢了,哪里就至于发誓了?这第一件事就要难一些了,不过那日你已当着祖母的面儿说过便是要为我们弟兄三个议亲,好歹也要先问过我们意思的话儿,我倒是可以据此作作文章,无论祖母选中哪家,我都说不喜欢便是!只是我这样违背祖母的意思,期间又一直歇在你房里,祖母只怕会越发的不喜欢你,觉得是你迷惑了我,不但祖母会越发不喜欢,时日一长,次数一多,只怕娘那里也会渐渐对你生出意见来,势必都会给你气受,你可真想好了要为我分忧?” 周珺琬闻言,低头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坚定的道:“妾身已经想好了,无论将来要受多少委屈,都愿意为爷分忧!妾身本就是爷的人,不但人是爷的,心也是爷的,为爷分忧,既是妾身应当应分之事,也是妾身心甘情愿之事,妾身只求将来爷做了世子爷和侯爷后,心里能一直为妾身保留一席之地,妾身便心满意足了!” 如果说方才齐少游对周珺琬更多还只是存的利用之心的话,那这会儿他便只剩下感动了,他再想不到周珺琬会爱自己爱到这个地步,为了他什么委屈都愿意做,他素日里实在太对她不住! 当下便忍不住搂了她,动情的说道:“你放心,只要我做了世子爷,将来再做了侯爷,势必不会亏待你,势必会为你挣得一个诰命,让你凤冠霞帔,这辈子享尽富贵荣华!” “有爷这种话,妾身便放心了!”周珺琬自是一脸的感激不尽,说完不忘叮嘱齐少游,“太夫人那边只怕不日就要再提给三位爷议亲之事了,爷记得到时候态度坚决一些,千万不要露了马脚!” 待齐少游应了后,又软声道:“妾身还有一个要求,只求将来太夫人和夫人给妾身气受时,爷能尽可能护着妾身一些,别叫妾身太失颜面,好吗?” 齐少游正处于大受感动之际,自是她说什么便应什么。 二人又低声闲话了几句,才心情各异的睡了过去……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七十三 一连几日,齐少游都是歇在周珺琬屋里的,且频频要水,以致周珺琬小院里众伺候之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进出的脚步都比以往轻快几分,毕竟只有主子圣宠不衰,她们的日子才会更加好过。 府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也是一有机会便往周珺琬院里跑,兼之近日宁夫人待她又看重有加,如此两厢里一结合,有关周珺琬不日便将被扶正做二少夫人的那个传言,也在西宁侯府有愈演愈烈之势,以致不几日,连周太夫人和宁夫人都知道了。 对此婆媳二人的反应倒是难得的不约而同,那就是皆不痛快,且各有各的理由,周太夫人是觉得周珺琬如今跟自己已是反目成仇,果真让她扶了正,自己想娶个与自己一条心孙媳的愿望岂非只能成为泡影?那当初她还不如就直接扶持周珺琬呢,何必那样大费周章? 宁夫人则觉得自己的儿子连娶公主郡主都够格儿,周珺琬算什么东西,哪里配做他的正室夫人?就算连日来她奉承伺候自己还算经心,以她为枪挤兑起周太夫人来也是得心应手,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愿意多个姓周的正式儿媳来恶心自己!别说真做了,连有这样的传言,于自己儿子来讲都是污点,传出去都是要叫人笑话儿的! 因此双双认为那最先传出谣言的人真正该杀,为此宁夫人还特意命了郭妈妈彻查此事。只不过流言这种东西,就跟那天上的浮云一样,是摸不着也抓不住的,饶郭妈妈精明能干,颇有手段,最后也没能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能不了了之,暂且不表。 再说周珺琬因如愿发现了齐少游的“秘密”,致使他一连几日都歇在自己房中,造成了她“专房专宠”之势,一时间在府里是风头无两。 但只有她自己和文妈妈才知道,这不过只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罢了,因此心底那根弦儿反而比没“发现”齐少游的秘密之前绷得更紧,早晚去宜兰院给宁夫人请安时,打扮得便比往日越发素净,态度也比往日更要谦恭得多,就怕一个不小心便惹来宁夫人的发作。 然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这一日,宁夫人到底在忍了几日后,再没忍住对周珺琬发作了。 彼时周珺琬正自丫鬟手里接过才沏的茶,小心翼翼的双手奉与宁夫人,“夫人,您喝茶!” “你想烫死我啊!”却在将茶递给宁夫人的瞬间,被她猛地将茶盏打翻,当即便溅湿了半幅裙子,手也被烫了红通通的一片。 周珺琬忙“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含泪告起饶来:“都是妾身的错,求夫人息怒,求夫人息怒!” 宁夫人冷哼,“平日里你奉茶时,可从没这么毛手毛脚过,是不是仗着少游这几日都歇在你房里,也学会拿大了!” “妾身不敢,妾身从未有过此心,一心只想伺候好夫人和二爷,求夫人明鉴!”周珺琬忙小声辩道,心里却在冷笑,这齐少游不进来内院歇息时宁夫人要愁,还明里暗里拿话示意她也该劝着点齐少游才是,如今齐少游终于进内院歇息了,她却又要怪她了,还真是有够自相矛盾! 宁夫人心里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自相矛盾,但有一句话不是叫“此一时彼一时”吗?当日她是暗示过周珺琬要劝着点齐少游,别让他成日都待在外书房苦读,以致累坏了身体,可她并没有说过要让她周珺琬成日里妆狐媚子霸着她儿子不放,还频频要水!须知苦读只累身体一时,床第之事太过平凡,可是要亏一世的! 这也还罢了,她竟还敢生出那样的非分之想来,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宁夫人才对周珺琬生出的那几分好感,也因此而一下子消失殆尽,再次回到了最初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的模式。(.无弹窗广告) 因冷冷说道:“你最好说的是心里话,否则让我知道你有旁的心思,休怪我绝情!” 周珺琬自是连称“不敢”,又嗫嚅着辩解,“妾身其实有劝过二爷的,只是二爷他……” 只可惜话才说了一半,已被宁夫人毫不留情的打断:“只是二爷什么!原是你自己妆狐媚子霸着二爷不放,如今倒还有脸在我这里装委屈自辩?没的白添晦气,还不离了我这里呢!” 骂得周珺琬眼泪汪汪的退了出去后,方以手抚额,生起闷气来。她也知道此事如果真要说谁错的话,周珺琬充其量也就只有三分错罢了,毕竟爷儿们要去她屋里,她难道还敢将人拒之门外不成?有七分错的还是齐少游,他专宠谁不好,偏要去专宠周珺琬这个二房奶奶?本来当日韩家退亲的导火索便是周珺琬了,如今他还如此宠她,也就怪不得下人们会有那样乱七八糟的传言了! 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就算有错,那也是别人的错,也是别人唆使的,宁夫人自然只能将气都撒到了周珺琬身上。 一边生闷气,一边禁不住暗想,看来也是时候该给儿子议亲了,一旦开始议亲,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传言自然也就不攻而破了,只是这样一来,说不得就只能让那个老不死的捡个现成的便宜了! 周珺琬红着眼圈回到自己屋里,文妈妈见了,不由唬了一跳,忙问跟着的锦秀:“二奶奶这是怎么了?”心里却已隐约猜到是宁夫人终究没忍住发作了。 果然就见锦秀闷闷的道:“被夫人说了呗……要我说,夫人也太不公允了,又不是二奶奶请二爷来,是二爷自个儿要日日来咱们屋里的,难道二爷来了,二奶奶还真敢将二爷关在门外,不叫二爷进来不成……” “好了!”话没说完,已被文妈妈喝断,“夫人和二爷也是你说得的?仔细被有心人听了去,连二奶奶都保你不住!还不下去?” 待打发了锦秀后,文妈妈方压低了声音问周珺琬道:“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 周珺琬勾唇轻笑,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委屈,“还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说我妆狐媚子勾引她儿子而已!” 文妈妈闻得果是如此,且本就是她们预料中的事,便也放松了下来,道:“姑娘就该让她知道她儿子如今已不行了,来姑娘这里纯粹是想借姑娘瞒天过海,也好让她知道她这辈子再别想抱上亲生孙子,悔青了肠子的!” 就算真正的周珺琬母子已去了好几个月了,文妈妈如今提及此事,依然恨得咬牙切齿。 周珺琬却笑了起来:“妈妈难道没听过一句,‘酒是越陈越香’?这给人添堵的事也是一样,也是要捂得越久,捂得越严实,抖落出来的时候才能越膈应人!” 如果她猜得没错,周太夫人这一二日间就该采取行动了,而宁夫人顾忌于那个传言,势必也不会再反对周太夫人,惟一反对的,只会是齐少游。 她就是要等到齐少游与周太夫人宁夫人都闹得不可开交,双双给她各种气受时,才“架不住委屈”,“迫于无奈”将齐少游已不行了之事“无意泄露”到宁夫人耳朵里,迫使宁夫人只能反过来与齐少游统一战线对付周太夫人,因此而越发惹得周太夫人甚至是齐亨不待见,到时候她便又可以有好戏看了! 是夜,齐少游不出所料又来了周珺琬屋里,他如今是真把周珺琬这里当作惟一的安乐窝了。 却见周珺琬不止眼圈儿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明显一副哭过的样子,屋里伺候的锦秀与文妈妈也不若往日一见他回来便喜笑颜开的。 因忙问周珺琬:“这是怎么了?敢是谁给你气受了不成?” 周珺琬见问,忙强笑道:“没有的事,有二爷在,谁敢给我气受?不过沙迷了眼睛罢了……”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文妈妈打断:“二奶奶话不是这么说的,二爷是您的枕边人,您受了委屈,不说求二爷帮忙做主,好歹也该告知二爷一声罢?” 说着转向齐少游,屈膝福了一福,道:“实不相瞒二爷,二奶奶的确哭过了,却是被夫人当众给了没脸。” 把宁夫人骂周珺琬那些话大略复述了一遍,“按说这话儿不该老奴说,但老爷夫人早亡,我们二奶奶也没个长辈,老奴说不得只能托大一回了。二爷与二奶奶恩爱,原是好事儿,但二奶奶终究身份尴尬,本来一分的错,也能被放大到十分,所以老奴想代我们二奶奶求二爷,若是二爷真为二奶奶好的话,在新少夫人进门之前,好歹少来几次二奶奶屋里,也省得夫人那里对二奶奶有意见。如今二奶奶已不得太夫人人的意儿二爷也是知道的,若是连夫人也厌弃了二奶奶,二奶奶在这个家可就真是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老奴没有旁的见识,一心只想着我们二奶奶,求二爷责罚!” 齐少游其实也不是就对白日里宁夫人给周珺琬没脸之事一无所知,方才之所以那样问,也不过就是白问问罢了,就是吃准了周珺琬不会说自己委屈,却没想到,周珺琬倒是真没说什么,却勾出了文妈妈这一番话来,当下是发作罢,毕竟是周珺琬的奶娘,不比其他下人,总要给彼此留几分体面;可不发作罢,自己心里又委实不痛快。 但转念一想,文妈妈会这样说,可见周珺琬的确没把他的秘密透露一丝一毫与她知晓,也就怪不得她担心他对周珺琬的“专房专宠”会让宁夫人对周珺琬不满了。 当下也不觉得文妈妈这番话不中听了,反而虚扶了她一把,和颜悦色的道:“妈妈的意思我明白了,罢了会细细考虑的,你与锦秀且先下去罢,我有话与你们二奶奶说。” 文妈妈见好就收,与锦秀一道行了个礼,便一前一后双双退了出去。 这里齐少游方握了周珺琬的手,柔声道:“琬妹,委屈你了!” “咝——”周珺琬的回答是小小的抽了一口气,齐少游这才注意到她的手红肿一片,但她却半点向他哭诉或是趁机要这要那的趋势都没有,只柔柔说了一句:“妾身说过为了爷,妾身什么委屈都不怕的,爷不必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齐少游自是越发的感动,不但一把将周珺琬抱了个满怀,甚至还在这一瞬间生出了不如顺势扶正了她作他正房夫人的念头来。但他很快便又将这个念头甩出了脑外,他将来可是要做西宁侯爷的人,周珺琬的出身也委实太低了点,实在不配作堂堂一品西宁侯夫人,他还是选个与自己门当户对才貌相当的大家闺秀作夫人,让周珺琬仍作她的二房奶奶罢,至多他以后多宠着她一些,让她虽无正室之名,却有正室之实便是! 齐少游倒是设想得好,却不知道怀里的周珺琬早已嘲讽的勾起了唇角,满脸的讥诮之色。 次日,周珺琬与齐少游方起身,正用早饭时,就有萱瑞堂使了个小丫头子过来,屈膝行礼后禀道:“太夫人有请二爷二奶奶,请二爷二奶奶即刻过去!” 齐少游与周珺琬闻言,对视一眼,便都知道周太夫人这是沉不住气要出招了,周珺琬因忙上前握了那小丫头子的手,顺势将手腕儿上的虾须镯褪到后者手腕儿上戴好后,方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妹妹,可知道太夫人这一大早的便传二爷和我过去,是所为何事?除过我二人以外,太夫人可还传了其他人?” 那小丫头子在萱瑞堂连三等丫鬟都不是,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便是洒扫庭院,连被使唤往别处送东西或是传话儿的时候都少,今日之所以侥幸被使来倚松院,则是因为周太夫人一次要请的人委实太多人手不够用了,所以大丫鬟们才使了她来,自是从不曾得到过似周珺琬那个虾须镯般贵重值钱的赏赐,当下便满脸激动,受宠若惊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起来,“听姐姐们说,太夫人不但请了二爷二奶奶,还请了侯爷、夫人、大爷、三爷并冯姨娘,只是太夫人请各位主子所谓何事,奴婢便不知道了,不过听姐姐们说……说……说应当是商量几日后的盂兰盆节如何过……” 却到底因身份低微,根本不可能听到什么实质性的消息,于是只能从信口雌黄到编不下去,再到红着脸手足无措的低垂下头去。 但这却并不妨碍周珺琬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周太夫人既然将齐亨并府里的男丁都传了去,可见是要当众问齐少衍兄弟三个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然后好据此为他们挑选媳妇,周太夫人倒也聪明,知道宁夫人和齐少游可能会百般找理由拒绝她,于是连齐亨一并叫了去,如此一来,宁夫人母子便是有再多拒绝的话儿,也说不出口了! 至于将她这个本没资格出席家庭会议的小小二房也一并叫去,应当是为了当众申饬她一顿,顺道也给宁夫人一顿没脸。 周珺琬一边思忖着,一边笑着对那小丫头子道:“烦请这位妹妹回去禀知太夫人,就说二爷与我稍稍收拾一番便过去。” 小丫头子早已是羞不可当,又恐周珺琬会把镯子给收回去,正是紧张忐忑不已之际,不想她却仍是这般的和颜悦色,简直就是如蒙大赦,忙应了一声:“奴婢这就回去禀知太夫人。”屈膝行了个礼,便慌慌张张退了出去。 打发了小丫头子,又摆手令众伺候之人都退出去后,周珺琬方垮下脸来,低声问齐少游道:“太夫人连侯爷都请去了,夫人如今又不知情,爷待会儿怕是只能孤军奋战了,可问题是,胳膊又如何拧得过大腿?果真惹恼了侯爷,只消一句由来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爷已承受不起,更何况太夫人那里还有一顶‘不孝’的大帽子等着爷?” 皱着眉头一副推心置腹为齐少游打算筹谋的样子,“要不,爷这会子便去夫人那里,赶在夫人抵达太夫人那里之前,将实情告知夫人,好叫夫人站到爷这一边,为咱们争取到多一点的时间,同时再悄悄儿去瞧太医,待爷的身体……有所好转好后,再答应太夫人……” “不行!”只是话还没说完,已被齐少游粗暴的打断,“此事万万不能告诉娘……至少眼下万万不能,好了,你不必担心了,我就不信牛不喝水能强按头,我不同意眼下娶亲祖母和父亲还能强逼了?还是你担心待会儿祖母和父亲会发落你,所以害怕了,后悔了?”这样丢脸事,若非被周珺琬无意发现了,他一个人都不会告诉,如今又怎么可能告诉宁夫人?在自己女人面前丢脸丢了也就罢了,他决不允许再把脸丢到自己母亲面前去! 周珺琬早料到齐少游不会同意,一脸受伤的道:“妾身多早晚害怕过后悔过了?不过是白为爷担心罢了,爷既然这般说,妾身至多以后再不这样说便是!” 倒弄得齐少游先自悔愧起来,——他没发现自从周珺琬发现了他的“秘密”后,他在她面前已无形矮了一截,忙放软了声音道:“我也不过只是白说说罢了,当不得真的,你别放在心上。好了,祖母还等着我们呢,且快收拾收拾过去罢,省得去迟了,她老人家又有话说!” 说完当先出了屋子,周珺琬见状,只得低眉顺眼的跟在了他身后,心里却在想,也不知道待会儿这场大戏究竟会精彩到什么地步? 待齐少游与周珺琬一前一后到得萱瑞堂正房时,齐少灏早已到了,正坐在厅堂里吃茶,瞧得二人进来,他忙起身给齐少游行礼:“二哥,您来了!”又给周珺琬行了半礼。 周珺琬忙也回了礼,待齐少游坐下后,便侍立到了他身后。 齐少游便与齐少灏说起话儿来,不外一些近日读了什么书会了什么友之类的话儿,说到得趣儿处,兄弟两个都忍不住低笑出声,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周珺琬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暗冷笑,原本她还以为大户人家里只有夫人奶奶们才会有许多张面孔,如今看来,男人们显然也是一样的,甚至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谁能自齐少游眼前这幅言笑晏晏的样子,看得出他私下里口口声声只称齐少灏为‘奴才秧子’,只恨不能将其踩得永世不能翻身呢? 不多一会儿,宁夫人与齐亨也相继来了,正谈得入港的齐少游和齐少灏忙都起身给二人见礼,周珺琬也跟着福了下去,只是齐亨的目光扫过她时还好,好歹还看不出什么异样,宁夫人的目光扫过她时,就要露骨得多了,里面全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恼怒! 周珺琬只作诚惶诚恐状,小心翼翼的继续侍立在了齐少游身后。 稍后齐少衍也由绿意推着来了。 这还是自那夜结盟以后,周珺琬第一次见他。他穿了件极简单的白绫长袍,只在领口和袖口绣了几道暗纹,气色比之第一次她也是在这里见他时,要稍稍好上一些,但就是这点小小的变化,已衬得他比之之前又要俊雅不少,也不知有没有她炖的那些汤的功劳? 想起汤,周珺琬才想起这几日因着齐少游一回来便去她屋里的缘故,她已再没给齐少衍炖过汤,且也不曾交代过一句话,说来她还真是有够有始无终,不负责任的,也不知道齐少衍有没有怪她? 念头闪过的同时,周珺琬已禁不住再次看向了齐少衍,却见齐少衍竟是未看到屋里还有一个她似的,连眼风都不曾往她所在的方向扫过一下,心下不由有几分失望。 彼时齐少游与齐少灏瞧得大哥进来,早已双双迎了上去,待见过礼后,齐少游便上前推了齐少衍的轮椅,将其推到了齐亨和宁夫人的面前。 “儿子见过父亲、母亲,给二老请安了!”齐少衍便抱拳对齐亨和宁夫人行了礼。 宁夫人自是百般关怀,接连问了他几句这几日吃得可好睡得可好,一副慈母的模样儿,但究竟心里作何想,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题外话------ 亲们,早上起来测早孕试纸,发现是弱阳性,初步确定是有了哈,然后,咱老公下了圣旨,以后少接触电脑,少码字,8过,咱还是会尽力的,请大家继续支持哦,么么么,o(n_n)o~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七十四 宁夫人与齐少衍只略说了几句话,一身酒红撒金褙子配雪青马面裙,头戴赤金花叶发簪并紫色绢花,笑得一脸殷勤的冯姨娘便扶着一身杏黄阔袖通袖衫,额间戴着攒珠勒子的周太夫人出来了。 “母亲!”齐亨见了,忙起身上前几步,虚扶住了周太夫人的另一只手臂,一直扶着周太夫人行至当中的榻上坐定后,方领了妻儿们给周太夫人见礼。 周太夫人的目光便一一扫过地下众人的脸,扫过齐亨齐少衍并齐少灏时,一直满脸都是笑,及至扫过宁夫人齐少游并周珺琬时,脸却一下子沉了下去,但凡有眼睛的人,便能瞧出她这是不待见宁夫人母子并周珺琬到了极点。 周珺琬只低垂着头作看不见,反正她身份低微,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出头。 “都起来罢,都是自家人,且不必拘这些俗礼了!”周太夫人又下死眼瞪了周珺琬的头顶两眼后,才淡声命了大家起来。 众人忙应了喏,依长幼顺序各自落了座。 丫鬟鱼贯上了茶来,冯姨娘忙接过一盏,亲自奉与周太夫人,态度之谦恭,神情之敬爱,不但让周太夫人瞧得无比受用,亦让齐亨看向冯姨娘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了好些。他昨儿个夜里并未歇在贞华院,而是歇在温姨娘处,满以为冯姨娘会捻酸吃醋的,不想她却打早儿便来了萱瑞堂服侍,也就难怪得老母亲会独独喜欢她了,论起温柔细致来,她的确比包括宁夫人在内的另几房强得多! 而冯姨娘察觉到齐亨的目光,也含情脉脉的回视了他一眼,就好像其他人压根儿不存在,天地间就只得他们两人一般。 直瞧得坐在齐亨对面儿的宁夫人差点儿没气炸了肺,齐亨那个白眼儿狼和冯素斓那个贱人到底还要脸不要脸,当着满屋子小辈儿和下人的面就毫不避忌的发骚发浪,果然是淫妇王八一条藤,都不是好东西!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了这个禽兽! 却还不能当着满屋子小辈和下人的面发作出来,他们能不要脸,她却不能不要脸,更不能为了这样一对儿禽兽贱人背上“善妒”和“悍妇”的名声,影响了以后宝贝女儿的亲事。 于是只能咬牙强自忍住,几乎不曾咬碎了一口银牙。 上首周太夫人一直幸灾乐祸的注意着宁夫人的反应,直至瞧够了她变脸后,方清了清嗓子,笑着开了口:“今儿个把大家伙儿都叫来,是有一件事想问问大家的意思。我呢,今年已经六十岁了,谁知道还能再活几年?如今惟一的愿望,便是能在死前抱上曾孙子了,且多多益善,所以我打算近期便开始为少衍你们兄弟三个议亲,争取能在年前便将你们的亲事都定下来,待开了年再择个好日子,让你们兄弟三个一块儿娶亲,让咱们西宁侯府三喜临门,传出去也算是佳话一段,未知你们意下如何啊?” 说完不待齐少衍兄弟三个有所反应,又看向齐亨道:“虽说婚姻大事由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向来公务繁忙,你媳妇主持中馈,也是天天丢下笆儿弄扫帚的,忙得不可开交,算起来整个家最闲的,也就只有我老婆子了,说不得只能我把这事儿给管起来,与你们分分忧,你不会觉得我老婆子越俎代庖,多管闲事罢?” 话音刚落,齐亨已起身赔笑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原本您老人家只该百事不操心,专一颐养天年的,如今您主动提出要为儿子和媳妇分忧,已让儿子媳妇惶恐至极了,哪里还敢不识好歹的觉得母亲是在多管闲事?儿子敢是不怕天打五雷轰了?自是母亲怎么说,便怎么做!” 一席话,说得周太夫人脸上的笑霎时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显然对儿子的态度十分满意。 因又故意笑吟吟的问宁夫人,“宁氏,你是孩子们的母亲,你怎么说?” 你个老不死的还知道我是孩子们的母亲?宁夫人看着周太夫人明显不怀好意的笑容,扑上去撕了她的心都有了,但当着齐亨的面儿,在齐亨已经明确表了态的情况下,她还什么反对拒绝的话都不能说,还得生生的打落了牙齿活血吞,“母亲您纡尊降贵为儿媳分忧,是儿媳天大的福分,儿媳若还敢觉得母亲是越俎代庖,多管闲事,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就像侯爷说的,自是母亲怎么说,便怎么做!”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脸上的笑也几度维持不下去。 周太夫人直接选择视而不见,脸上的笑比方才越发灿烂几分:“既然你们做父母的把此事托了我,我老婆子少不得就要管起来,也好让你们明年便如愿抱上孙子,我呢,也如愿抱上重孙子!” 宁夫人气得两肋生疼,太阳穴也是突突直跳,谁曾想不经意抬头,又恰好正对上冯姨娘满是掩饰不住喜色的脸,显然是觉得有周太夫人做主,齐少灏定能结得一门好亲事……不由再次有了生吞活剥周太夫人和齐亨的心,忍了又忍,好歹强忍住了,看向周太夫人皮笑肉不笑道:“原本此事托与母亲去办,儿媳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的,不过儿媳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是说的‘不知当讲不当讲’,却不待周太夫人有所反应,已自顾说开了:“儿媳是觉得,咱们这样人家,门第家私都有了,孩子们又都是这样人品,实在犯不着再为了让家族锦上添花而委屈孩子们了,所以觉得好歹应该先问过孩子的意思,问过他们中意什么样的女子后,再比照那个模子去挑不迟,不然娶个瞧着风光鲜亮,却不招孩子们喜欢的媳妇进门,岂不是误了孩子们的终身?这只是妾身的一点拙见,未知母亲以为如何?” 看一眼周太夫人,又看一眼齐亨,“侯爷又以为如何?”就算已不能改变事情的结果,她也要给老不死的添点堵才痛快! 撇开旁的事不论,单只论宁夫人主持西宁侯府中馈这二十年,齐亨还是比较满意的,在宁夫人对待非她所生的子女们上,齐亨也是比较满意的,因此对自己事先问都不曾问过她的意思,便直接答应了周太夫人让周太夫人做主三个儿子的亲事,终究有几分理亏心虚,觉得她提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因看向周太夫人,顺着宁夫人的话笑道:“夫人这话在理,咱们这样人家的确犯不着再为让家族锦上添花,便委屈孩子们,须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虽是好事,却未必就不会因此而招来灾祸,偏我又是武将……母亲意下如何?” 周太夫人早料到宁夫人会说什么了,不然也不会特意挑今儿个齐亨休沐的日子召齐大家商议此事了,就不信当着他们父亲的面儿,齐少衍兄弟三个尤其是齐少游敢质疑反对她这个祖母的话,她虽老了,倒还不至于糊涂,满府里的人眼睛都正盯在什么东西上,也不是不知道,如此情形下,府里又怎么可能有谁敢公然违背齐亨的意思? 便也笑道:“到底你们做父母的考虑得周全些,此事就这么定了,总不能委屈了三个孩子。” 说完先一脸慈祥,又有几分小心翼翼的看向轮椅上的齐少衍,柔声问道:“少衍,告诉祖母,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做媳妇儿?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温柔的?利索的?……”一口气说了十七八个类型,惟恐说漏了哪一型,让齐少衍挑不到合心意的妻子似的。 周珺琬在一旁听见,不由就暗暗感叹起来,看来周太夫人待齐少衍这个长孙,还是很上心嘛,不像宁夫人,总透着一股子看不见摸不着的客气和疏离。 感叹之余,一颗心不自觉高高提了起来,耳朵也竖了起来,就想知道齐少衍接下来会怎么说,或者说,想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想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就听得齐少衍淡声说道:“多谢祖母为孙儿操心,只是孙儿自己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祖母不若先问问两位弟弟的意思?”他说话时,幽深的黑眸微微眯起,薄唇轻勾,浸着笑容,看起来似乎很平易近人,但眸底却始终淡淡的,没有厌恶也没有喜欢,让人瞧不出他任何真实的情绪。 但对于周太夫人来说,这已经算是很好的回答了,至少,大孙子没有再像以往那样,一提及此事便满脸的抗拒,连考虑都不考虑,便直接一口回绝,说得多了,还会说自己只是‘废人一个’,让他们做长辈的将心比心,看愿不愿意把自家的女孩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去,可见事情已大有回寰的余地! 脸上的紧张便瞬间尽数化作了欣喜,乐呵呵的笑道:“好好好,那我就先问过你两位弟弟的意思,再问你的意思不迟,只要你愿意娶亲,祖母就已经很高兴了!” 齐少衍竟然没有一口回绝周太夫人,只说自己‘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周珺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竟打算答应周太夫人,真娶一房妻室过门不成?可他明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心啊,不然他又何至于那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周太夫人齐亨并宁夫人?还有他难道不知道她的计划吗,当初他们还没结盟时,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一步计划他尚且了若指掌,他尚且愿意帮助她配合她,怎么现在他们都结盟了,他却反倒拆起她的台来?他这是要做什么呢! 就在周珺琬的心思千回百转之际,周太夫人已看向齐少游,同样笑咪咪的在问他了:“少游你呢,告诉祖母,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想娶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齐少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意无意觑了身后的周珺琬一眼,才起身抱拳赔笑道:“实不相瞒祖母,孙儿自遭逢了前番之辱后,便暗自立了誓,一日不高中,便一日不娶妻,明年九月便又是大比之年,孙儿想趁这段时间好生读书做学问,力争明年一击即中,一雪前耻,为自己更为齐家挽回颜面,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于眼前娶亲,还请祖母明鉴……”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已被周太夫人冷笑着怒声打断:“‘一日不高中,便一日不娶妻’?只想‘好生读书做学问’?只怕你想为自己更为齐家挽回颜面是假,被那别有用心的人迷惑了才是真罢!” 说完目光转向周珺琬,厉声道:“周氏,你仗着是我的娘家人,仗着我素日抬举你,竟敢迷惑夫主,兴风作浪,甚至生出那诛心的非分之想来,你该当何罪?” 骂得正发怔的周珺琬猛地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后,又将矛头对准了宁夫人,“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所以才敢日日坐在井里偷懒高乐自个儿的,谁知道你也跟我一样,是个再糊涂不过的!咱们是什么样人家?只有那等泼皮破落户人家,才做得出将妾室扶正的事,果真咱们家出了这样的事,传了出去,这脸面性命还要是不要?就算是我的娘家人,你们出于孝道,看在我的脸面上,也不行!我原想着你是大家出身,这些事不必我说,你心里势必门儿清,因此才躲了个空儿,谁知道就是躲这个一个空儿,就差点儿躲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来!” 宁夫人正沉浸在齐少游驳回了周太夫人话的又解气又恼怒的复杂情绪中,解气的是自己不敢说的话儿子代自己说了,实在是解气,可见儿子始终跟自己一条心;恼怒的则是他话里话外不会娶亲,不会是真想扶正了那个狐媚子罢? ——宁夫人是既乐意见到周太夫人吃自己儿子的瘪,又不乐意见到齐少游为了周珺琬不肯娶亲,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矛盾了! 不想就见周太夫人的矛头对准了自己,当即便气急反笑起来,道:“……” ------题外话------ 亲们,以后更新不得不减少哦,请大家见谅,o(n_n)o~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七十五 宁夫人见周太夫人将矛头对向了自己,且话里话外俱是自己的错,她反倒什么责任都没有一般,禁不住气极反笑,也顾不得齐亨还在了,即刻便讽笑道:“儿媳算什么大家出身,母亲才真正是大家出身呢,不然也做不出正头孙媳妇还没过门,便往孙子房里塞人,且还不是作姨娘作通房,而是作二房奶奶之事啊,咱们这样小户人家,是断没有这样规矩的,想来也就只有母亲大家出身,才会有这样规矩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若非周太夫人之前有意没事找事,无事生非,今日又岂会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还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儿,就敢对自己这样不敬……周太夫人被宁夫人这一番话阴阳怪气,明褒实贬的话气得浑身直发抖,想反驳教训宁夫人罢,事实又的确如此,她根本找不到话来反驳,可不教训宁夫人罢,她面子上又过不去,且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只能将饱含愤怒和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齐亨,示意他为自己出头。 奈何齐亨虽是孝子,却也并不是那等为了孝顺便彻底是非不分,只知愚孝之人,且深知此番之事若细究起来,周太夫人的确脱不了干系,是以接收到她的眼色,并没有顺着她的意发作宁夫人,只是笑着和稀泥道:“少游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知道上进也是好事,母亲且别怪他了,总不能就任他这样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罢?” 说着看向齐少游,敛了笑容威严道:“只是俗语尚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成家立业’,你若不先成家,不先有了妻儿老小,又怎会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凡事都该尽早立起来,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呢?况如今是你祖母她老人家亲自过问此事,为齐家传承香火又是你身为齐家子弟的本分,别家有哪位父母长辈为儿女定亲前,会先问过儿女意思的?你祖母如今先问过你的意思,怕委屈了你,已是天大的恩典,你若再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作父亲的不讲情理,直接为你定下亲事了!” 见儿子虽未如自己的意斥责儿媳,但好歹站在了自己这一边,周太夫人的神色缓和了许多,顺着齐亨的话对齐少游说道:“你父亲这话在理,你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成个家,才好立业了!况你屋里没个主母也委实不像,没人知冷知热的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不说,你那院子也是一团乱,假以时日,成何体统?你听祖母的,此事就这么定了,不然惹恼了你老子,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母子两个的一唱一和,说得齐少游不敢则声了。父亲向来说得出便做得到他是知道的,父亲在自己的三个儿子里最疼爱最看重的自来不是他他也是知道的,果真惹恼了父亲,让他不由分说为自己定下亲事,那可就真是什么都完了! 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齐少游又觉得他今日必须反抗到底不可,反抗了还能有一线生机,反抗了至少还能再拖上一段时日,他也好趁这段时日,想想别的法子;而若是不反抗,以周太夫人的性急来看,只怕最迟明年年初,他就必须成亲洞房,到时候一切同样只能完蛋! 于是咬牙跪下,将低垂着头跪在一旁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周珺琬给推了出来作挡箭牌,“祖母和父亲对孩儿的看重与期望孩儿明白,孩儿也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越发不想辜负了祖母和父亲,想明年一击即中,为我齐家光耀门楣的,还求祖母和父亲两位老人家明鉴!再者,我院里不是已经有琬儿……有周氏了吗?她出身是不算甚高,好歹与祖母您一脉相承,又是您老人家亲自带在身边调教了几年的,虽连您一二分皮毛尚未学到,一年半载间要打理我那个小小的倚松院,倒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若这阵子就让她先打理着我那院子,待明年孙儿高中,娶了正房夫人进门后,再让周氏还权于正房……” “不行!” “休想!”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已被两个不约而同响起的声音打断,一个是来自周太夫人的,另一个则是来自宁夫人的。[] “我与你父亲才说了这半日,敢情都是白说的?”周太夫人一脸的怒气,果真让那个忘恩负义的贱丫头扶了正,她们婆媳再联手起来对付自己,自己以后在这个家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周太夫人因为太激动,一时竟未反应过来方才那声音是宁夫人所发出的,显然宁夫人根本不赞成扶正周珺琬之事,她这会儿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说什么都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你想要上进,想要为齐家光耀门楣,又与你娶不娶亲什么相干?我是让你自己去议亲,自己去下定,自己准备婚事的一应事宜不成?你惟一需要做的,不过是下聘当日与迎亲当日出一下面罢了,哪里就至于影响到你的学业了?更何况你读了这么多书,岂会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你口口声声说不想辜负了我和你父亲的看重期望,你就是这样不想辜负的?你是想气死我不成?” 一边说,一边急促的喘息起来,急得一旁的冯姨娘与齐亨忙双双上前,又是抚胸又是拍背的给她顺起气来,拍背的同时,齐亨还不忘狠狠剜齐少游一眼。 宁夫人也是勃然大怒,只是大怒之余,又格外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一边拿修剪保养得宜,还涂了大红丹蔻的指甲戳着齐少游的额头,一边压低了声音骂道:“你是猪油蒙了心不成?还是想活活儿气死我?凭你的条件,凭咱们家的门第,要找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找不下,也就是公主郡主们没机会见到你,否则连尚主咱们都不是没可能,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有康庄大道不走,偏要往那下道上走呢?我告诉你,趁早收了你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乖乖儿娶一门门当户对的妻室进门……” 说着怕话说得陡了让儿子越发犯左性,只得将声音压得更低哄道:“只要你乖乖儿娶了门当户对的正室夫人进门,你要怎么宠她小周氏,我都不拦你,但前提得是你乖乖儿给我娶亲,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将小周氏那个小娼妇打成烂羊头了!” 宁夫人本来还沉浸在周太夫人被自己堵得无话可说的痛快当中,以致忘了以目前的形式来看,自己与周太夫人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不想就闻得齐少游说在自己娶亲之前,让周珺琬代替正房夫人掌管他的倚松院,这才想起此事,当即便复又怒不可遏起来,个小贱人,竟敢挑唆得她儿子这般为她出头,让她虽无二少夫人之名,却有二少夫人之实,只怕府里那些流言就是她让人放的亦未可知! 是以这才与周太夫人不约而同说了那句‘休想!’,只不过终究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宁夫人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像周太夫人待齐少游那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半点情面都不留就是了。 齐少游这会儿可说是比谁都更深的体会到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句话的滋味儿。 可他还别无他法,还得继续坚持到底,哪怕为此要付出的代价是爹爹不疼,祖母不爱,母亲不解,他也只能坚持到底! 强压下满心的苦涩,齐少游上前跪行几步,行至周太夫人膝下跪定后,方抱了她的膝盖,仰头无比诚恳无比哀婉的说道:“祖母,您老人家一定不会明白此番孙儿被那韩家退了亲的感受,孙儿侥幸生在齐家,又自小蒙受祖母与父母百般疼爱看重,虽不至于像旁人家的子弟那般半点委屈受不得,却也是自有自己的傲气和底线,更何况,此事孙儿虽有错,比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义,孙儿并不觉得自己犯的错就无可饶恕!可韩家却半点情面不给孙儿留,不给西宁侯府留,让孙儿和齐家丢尽颜面,几乎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孙儿心里有多难过有过屈辱,祖母您老人家绝然想象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孙儿又哪来的心思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议亲呢?孙儿早在心里起过誓,一日不高中,一日不一雪前耻,孙儿便一日不娶亲,还求祖母成全孙儿这一腔执念,孙儿一定永铭于心,以后百倍千倍的回报祖母!” 动之以情不算,因担心打动不了周太夫人,齐少游连气都来不及喘,忙又晓之以理:“再者,大哥才不是说了愿意议亲的吗?而且还有三弟呢,有大哥三弟在,相信祖母很快就能抱上曾孙子,父亲和母亲很快能抱上孙子,我们齐家的香火也很快便能得以传承了,求祖母就成全了孙儿罢!” 说完恭恭敬敬磕了个响头,然后深埋下了头去。 齐少游这招苦肉计倒是使得好,也不知道周太夫人会不会被他打动?一旁周珺琬冷眼看至这里,不由暗忖起来,不过不管周太夫人会不会被他打动,宁夫人那里又会是什么反应,有韩家这个挡箭牌在,这把火就算烧到她身上,也伤不了她多少,她且等着看齐少游祖孙母子狗咬狗罢! ------题外话------ 超级腰酸,超级背痛,小腹也痛,疲倦得半死,不知道别的人怀孕是不是也这样?哎……亲们若是等得不耐烦的,就请先养着吧,瑜不会弃文不会烂尾,等过阵子适应后,会争取恢复日更的,请亲们放心,么么么,o(n_n)o~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七十六 许是被齐少游的苦肉计所打动,周太夫人虽仍一脸的怒色,至少喘息得没方才那般剧烈了,片刻方痛心疾首的叹了一句:“一个个儿的都不省心,定是要将我这把老骨头气死过去,方肯罢休吗?” 齐少游见周太夫人明显有所松动了,心下暗喜,面上却越发的沉痛哀婉,“孙儿知道此番让祖母您老人家伤心,让您老人家失望了,可孙儿真的不想背负韩家给的屈辱过一辈子,真的不想将来到老时,再来后悔今日没有坚持到底,祖母素来慈爱,对我们这些孙儿更是当眼珠子一般疼宠,求您老人家就再疼孙儿纵容孙儿这一次,待这次过后,孙儿一定好生孝顺您老人家,什么都听您老人家的!” 嫡亲孙子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且话还说得在情在理,自己若是再逼他,岂非就成了那不慈和不明事理之人?况果真在他如此不情愿的情形下一力坚持为他定了亲,待新娘子过了门,不得他喜爱,一样还不是白搭?毕竟只有丈夫的宠爱,才是女人在后宅安身立命的根本,一个不得丈夫宠爱的少夫人,在下人当中的体面,只怕还及不上一个得宠的姨娘甚至通房! 周太夫人半是真无奈半是假无奈,冷声道:“你也大了,翅膀也硬了,自然再不用将我老婆子放在眼里了,罢罢罢,你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牛不喝水难道我还能强摁头不成?索性就成全了你,省得做了那不慈之人!” 说着见齐少游面露喜色,话锋一转,“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我只给你一年时间,等到明年秋闱后,你若是高中了,自然是天大的喜事,议起亲来,自然更是水涨船高;但你若是不幸未能高中,或是中的名次不在你期许的范围内,我也不会再纵容你,照样要即刻为你相看人家为你议亲,且不会再容你说半个‘不’字儿,你可听清楚了?” 能拖一年,总比眼下就要被逼着议亲,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成亲的好,他大可趁着这段时间,好生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也能暗访一下民间的好大夫……齐少游大喜过望,忙道:“孙儿听清楚了,请祖母放心,孙儿一定不负您老人家的期望,一定会高中,为齐家光耀门楣,让您老人家早日抱上曾孙子的!” 周太夫人闻言,面色稍缓,只是语气仍有些不好,“我要你为齐家光耀门楣做什么,我要的,只是能赶在我闭眼之前,早日抱上曾孙子,你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 “祖母放心,孙儿一定会铭记于心的……”好容易说得周太夫人改变了主意,齐少游如今自是她说什么便应什么,惟恐应得迟了,她便又改变了主意。 只可惜话还未说完,已被一个声音又急又快的打断:“咱们这样人家,不论是男方还是女方,议亲花上个三五年的都是常事,待议定亲事后,准备婚事的一应事宜,少说又要花上一年半载,少游开了年便二十二足岁了,果真到明年秋闱后再议亲,相看问名纳彩等一应程序进行下来,只怕少游都二十四五二十五六了,母亲想要抱曾孙子,岂非还得再等上好几个年头?要儿媳说,何必等到明年秋闱后再开始相看人家?咱们大可现在便开始相看,趁这段时间初步选好了人家,待明年秋闱后,便立刻可以准备成亲了,到时候母亲岂不就可以早日抱上曾孙子了?” 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个,正是宁夫人。 宁夫人之前哄了齐少游一回,劝了他一回,不想他却一个字都未能听进去,仍一味的哀求周太夫人,自是火大不已,但心里反倒不怎么担心了,据她看来,周太夫人既铁了心要插手宝贝儿子的婚事,今日便一定不会改变主意,一定会坚持将此事定下来,无论儿子怎么哀求怎么不情愿。 未料周太夫人竟会被齐少游求得松动下来,改变了主意,这才复又担心生气起来,如今周珺琬极有可能被扶正做二少夫人的谣言已经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了,果真齐少游的婚事再缓到明年秋闱后再议,这个谣言岂非要愈传愈烈,甚至传到西宁侯府外面去,那到时,少游还能再议到什么好亲?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才会抢在齐少游把话说完之前,猛地出声打断了他,破天荒与周太夫人站到了一面,与宝贝儿子站到了对立面。 齐少游没想到自己好容易费尽口舌心机才说转周太夫人,到头来要坏自己好事的却是自己的母亲,不由又是生气又是恼怒,因想也未想便反驳宁夫人道:“娘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竟不想看到儿子上进不成?儿子才已说过好几遍了,一日不高中,便一日不娶亲,亦连祖母都答应成全儿子这一次了,娘您为什么就不能也成全儿子这一次呢?难道娘竟不想看到儿子好,定要看到儿子背负韩家给的耻辱过完大后半辈子不成?” “我几时不想看到你好了?我巴不得你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好,巴不得连心都掏出来给你,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被自己一向引以为傲,视为眼珠子心尖子的儿子顶撞,宁夫人又是伤心又是生气又是难堪,还有一种被最亲的人背叛的愤怒,尤其当她看到周太夫人和冯姨娘脸上或是毫不掩饰或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时,就更是悲愤难堪到了极点。 当下也不知是真被气得头晕,还是下不来台故意装的,很快便白着脸摇摇欲坠起来,再说不出半个字了。 唬得一旁侍立着的碧螺红绡忙抢上前,一左一右搀了她,急急忙忙与她顺起气来。 直瞧得上首的周太夫人是快意不已,故意作出一脸的担忧道:“儿媳妇这是怎么了?敢是身体不适不成?既然你身体不适,那就早些回房歇着去罢,余下的事,自有我和侯爷在,你大可放心!” 命碧螺红绡:“还不快扶你们夫人回去?记得即刻着人请太医去,你们夫人主持咱们侯府的中馈,这个家离了谁都行,可万万离不得她!” 碧螺红绡闻言,不敢则声,只觑眼看宁夫人,看她有什么指示,不想就见她一张脸比之方才更要白上几分,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手腕儿上的脉搏更是跳得飞快且杂乱无章,这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被气得狠了,不敢再怠慢,忙齐声冲周太夫人应了一声:“是,太夫人!”便小心翼翼的搀着宁夫人出去了。 余下屋内众人包括齐少游在内都以为宁夫人是在装,因此都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或是冷笑不屑,只除了惟一的知情人周珺琬。 周珺琬早计算着就这两日宁夫人便该“病倒”了,正发愁要怎样才能气她一气,让她急火攻心之下一病不起,不想齐少游便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生生将宁夫人给气得晕了过去,那么接下来,也是时候让宁夫人知道齐少游“专宠”她的真相了! 再说周太夫人见宁夫人被自己的儿子气得“晕过去”,心里真是要多快意有多快意,连带神色也越发缓和得多,便又问齐少灏,“少灏你呢,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告诉祖母,祖母为你做主!” 有太夫人亲自做主,还愁自己的宝贝儿子不能结一门好亲? 周太夫人此言一出,且不说齐少灏是什么反应,冯姨娘先就在心里乐开了花儿,几乎不曾即刻便脱口为齐少灏代答,还是顾念着自己身份低微,果真代替齐少灏开了口,事后传到宁夫人耳朵里,又是一场祸事,指不定还会坏了儿子的好事,这才强忍住了,只杀鸡抹脖的冲齐少灏使眼色,示意他机会难得,万不能错过了! 不想就听得齐少灏笑道:“两位哥哥都尚未娶亲,正所谓‘长幼有序’,孙儿又如何敢灭过两位哥哥的次序去?横竖孙儿年纪还小呢,且至今一事无成,也实在没脸娶亲,说不得只能委屈祖母您老人家晚两年,待孙儿年长一些,事业也有所小成后,再抱曾孙子了!” 齐少灏当然也知道对自己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不然真让宁夫人插手自己的亲事,他想结一门有助力的亲事,娶一房贤惠有主意能帮衬他的妻室,绝对只能是妄想。 可他却更知道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庶子,果真抢在宁夫人所出的两个嫡兄之前议了亲,旁人一定会说齐亨“宠妾灭妻”,甚至御史还会因此而参上齐亨一本。作为一个政客,齐亨又怎么可能将这样现成的把柄送到敌人手上去?就算他再宠爱他,就算有周太夫人坚持,他也一定会坚决反对此事的,倒不如由他自己先出面反对的好,不但能变相的讨得父亲的欢心,还得为自己赢一个谦逊的美名! 果然齐少灏这番话方说毕,刚才一直未说话的齐亨便开了口,语气虽一如之前的威严,却明显带出了几分赞许:“你知道尊敬长兄且有自知之明,是好事,就依你说的,待你两位兄长都娶亲后,你也干出了一番事业时,再娶亲不迟!” 而周太夫人也不知是不是已被之前齐少衍的未置可否,和齐少游的直接拒绝给弄得习惯甚至麻木了,——她已慢慢回过味儿来,齐少衍之前虽未再像往常那样直接拒绝娶亲,却也半点想要娶亲的热络都未表现出来,可见十之八九是在敷衍她,便有几分灰心,因此这会子再闻得齐少灏这番话,倒是没怎么再生气了,反而一脸的平静,叹道:“罢了哟,儿大不由娘,更何况我还只是祖母,又隔了一层?” 只是终究不死心,因忍不住又看向齐少衍不无期待,心也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的问道:“少衍,你才说你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如今你拿定主意了吗?”只有周太夫人自己才知道,她今日折腾了这么半天,其实最关心的,还是齐少衍的婚事,齐少游和齐少灏的,都是次要的,她最想抱的曾孙子,从来便只有齐少衍的儿子! 与周太夫人一样将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的还有周珺琬。按说齐少游已经如她所愿拒绝了周太夫人,周太夫人也已答应了他明年秋闱过后再为他议亲的请求,齐少衍还愿不愿意娶亲,会不会答应娶亲,便不关她的事了,她实在没必要紧张的。 可她自己也说不好,自己的心跳为何会在周太夫人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下子加快了那么多,且满心不想听齐少衍的答案,满心里只想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知道自己是在害怕,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害怕,然而害怕的同时,又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在脑海里告诉她,听下去,一定要听下去,就算那答案不是自己想听的,也总比这样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强得多! 不由微微抬起头,悄悄觑向了齐少衍的侧脸,想听听看他会怎么回答周太夫人。 未料齐少衍也在她看向他的同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看向了她,于是两人的视线便在空中交汇住了,然后又快速分开了。 齐少衍看向周太夫人,微微一笑,道:“回祖母,孙儿已拿定主意了,那就是……” 顿了一顿,在偷看被抓包了因而低垂下了头去的周珺琬的心又要提到嗓子眼儿之时,才不紧不慢的继续道:“孙儿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耽误了人家姑娘的一生,毕竟孙儿自己也有好几个妹妹,很能理解别人父兄的那种心情,还请祖母恕罪!” 齐少衍说话时,表情温润,语气温和,连拒绝的话经他之口说出来,好像也好听了许多似的,半点不会让人觉得不愉快,反而只会觉得他言之有理,至少周珺琬是这样觉得的。至于她心里因他这番话而浮起的那几分莫名的喜悦和如释重负,则被她选择性忽略了。 而周太夫人则是已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因此对他这番话失望归失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能无奈的点头叹道:“罢了,你既坚持,我也不好再多说,只盼着你哪日能自个儿想通了,便是我的造化了!” ------题外话------ 怀孕滴人伤不起,实在愧对各位亲亲,大家群么么么,o(n_n)o~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七十七 因三个孙子都不同意现下娶亲,周太夫人愿望落空,于是很快意兴阑珊起来,又只与齐亨略说了几句话,便命众人都散了。 齐少游与周珺琬一前一后往倚松院行去,面色都有些不好,以致身后跟着的众服侍之人都大气不敢出,惟恐一个不慎做了现成的出气筒。 一行人默不作声的回到倚松院,方进得院门,就有宜兰院一个二等丫头名唤秋菊的慌慌张张跑了来,连礼都来不及给齐少游行,便急促的喘息着冲他说道:“二爷,夫人不好了,二小姐一个人照管不过来,急得直哭,请二爷即刻过去……” “嚎什么嚎!”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已被齐少游厉声打断,“夫人不好了,你不会请太医去?请我去有什么用,我难道会治病不成?滚!”本就对宁夫人不满的心,在这一刻更是不满到了极点,他都已快愁死了烦死了,不为他分忧也就罢了,还时时不忘与他添乱,连片刻清静都舍不得给他,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齐少游到此刻都还认为宁夫人是在装病,之所以叫他过去,不外乎是想大骂他一顿,出一口之前被他当众驳回的怒气罢了。换作以往,他就是再不耐烦,到底做不出忤逆母亲之事,好歹还是会去,可这会子他却委实没那个心情,因此吼完秋菊,便拂袖大步往屋里走去,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宁夫人怎么样,他都不会再理会她! “二爷且慢!”却在走出两步之后,被周珺琬拉住了衣角,压低了声音道:“我之前瞧着夫人的气色是真很难看,指不定是真不好了亦未可知,若夫人真不好了,只二妹妹一个弱质女流在,且年纪又小,也的确会乱了方寸,爷好歹还是瞧瞧去罢?总是亲母子亲兄妹,这世间最亲最近之人,为区区小事坏了母子兄妹间的情分,也委实忒不值当,况万一夫人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头来……后悔难过的还不是爷自个儿?” 好说歹说,见齐少游被自己劝得有所松动后,周珺琬方又笑向早已吓得白着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秋菊道:“好妹妹,二爷才只是一时心气儿不顺罢了,你不必害怕。你才不是说夫人不好了,二小姐急得直哭吗,还不快带路?” 秋菊闻言,方回过神来,忙红着眼圈感激的冲周珺琬福了一福,道了一句:“请二爷二奶奶随奴婢来!”率先走出了倚松院的大门。 余下齐少游还有几分不情愿,架不住周珺琬又是劝说又是撒娇的,到底还是同意了,虽然语气仍有几分不好:“先说好,我可是看的你的面子,可不是看的她,不然一个不顺心她便这样,惯得她脾气越发大,我明儿还要不要做其他事了?” “是是是,爷这般看重妾身的话,妾身以后一定加倍经心服侍爷,管保将爷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周珺琬不待他话音落下,已笑嘻嘻的道,一边说,一边还用力将他往外推,一副娇俏可人的模样儿,心里却在冷笑,齐少游这会儿不过去看宁夫人,不当着宁夫人的面儿百般回护她,她接下来的戏可要怎么唱? 一行人于是又折出倚松院,直奔宜兰院而去。 方行至宜兰院上房门外,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阵的哭声,还夹杂着齐涵芳嘶哑的怒喝声:“二哥怎么还没到?使人再去催!” 秋菊知机,忙几步上前打起帘子,冲里面叫道:“二爷、二奶奶来了!” 话音落下,里面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便见双目红肿,满脸怒色,衣衫发髻都有些凌乱的齐涵芳一阵风般刮了出来,然后,“啪”的一声,不由分说给了周珺琬一记响亮的耳光!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惊呆了,所有人都没想到齐涵芳会出手打周珺琬,亦连周珺琬自己都没想到,还是片刻后当脸上清晰分明的传来了火辣辣的刺痛感后,她方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屋子里瞬间落针可闻。 片刻,还是周珺琬饱含害怕和委屈的声音响起,“二妹……二小姐,您为什么打我,我哪里惹着您了?”方让齐少游并众人相继回过了神来。 就见齐涵芳一脸的戾色,冷笑道:“我为什么打你,你哪里惹了我,你自己心里难道不知道?”一边说,一边已再次扬起手,朝周珺琬挥了过去。 齐少游当即怒不可遏,挡在周珺琬之前一把架住了齐涵芳的手,居高临下看着她厉声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像什么,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侯府嫡小姐的体统气派,活脱脱就是一个市井泼妇!琬儿再不好,总是你嫂子,长幼有序,你凭什么对她动手?更何况她还没有不好的地方,方才也是她苦苦劝我来的,你还长幼不分对她动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兄长吗?传了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儿你不尊重!” 说完,狠狠甩开了捏着齐涵芳手腕儿的手,以致她当场站立不稳,趔趄着摔倒在了地上。 “……二哥,你推我!”齐涵芳趴在地上,先是不敢置信的怔怔望着齐少游,喃喃低语了这么一句话,随即便猛地大哭起来,指着捂着脸低着头的周珺琬尖声道:“就为了这样一个自甘下贱,放着正头夫婿不嫁,上赶着要与人做妾的狐媚子,你居然推我!她算我哪门子的嫂子,她是个什么东西,说穿了不过一个奴才而已,她算我哪门子的嫂子!难怪娘会被气成那样,就为了这样一个下贱女人,你竟当众顶撞背叛娘,还推我,你真是娘的好儿子,真是我的好兄长啊!” 其实齐少游刚推罢齐涵芳,心里已是后悔不来了,别人包括齐涵芳在内不知道他只得她一个一奶同胞的妹妹,他心里却是老早便知道的,因此素日里待她可谓是百依百顺,疼宠有加,别说像方才这样对她动手了,甚至连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半句。 可她方才也委实太不像话了,琬儿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二房,不比寻常姬妾,岂是她一个作小姑的随便打得的?且不说琬儿连日来已受了不少委屈,单只凭着她还没说亲这一条,她都不该说动手便动手的,这要是传了出去,以后她还能再说到什么好人家?父亲平日里对女儿们便不甚看重,他身为长兄,正所谓“长兄如父”,眼见她做错了,又岂能任她再错下去?无论如何都该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尽快改正过来才是! 因此面对齐涵芳的委屈和指责,齐少游并没有像往常惹了她时那样即刻向她赔不是,百般拿话儿哄她并许以无数好处,而是继续冷声说道:“我是不是娘的好儿子,还轮不到你来评说,我只知道,作为兄长,就凭你方才胡吣的那几句话,我便可以打你一顿乃至掌你的嘴!你的《女四书》并《女诫》都白念了是不是,那些话是你一个女儿家该说的吗?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像什么!” 猛地拔高声音:“还不快给我起来,躺在地上成什么样儿,莫不是你还想学齐那市井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不成!” 喝命四周早已将头垂得低得不能再低的丫头婆子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搀了小姐起来!” 齐少游横眉冷对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吓人的,别说丫头婆子们唬住了,亦连齐涵芳也唬得不敢再哭,顺势就着丫头们的手,站了起来。 只是终究伤心委屈于向来疼爱自己的胞兄竟为了周珺琬骂自己推自己,且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面子上也过不去,因又梗着脖子抽噎道:“推了我还不算,还想打我一顿掌我的嘴,你打啊,你掌啊,横竖为了那个女人,你连娘都敢顶撞背叛了,还把娘给气得人事不省,更何况我只是妹妹?你打啊,掌啊,打啊,掌啊……” 一边说,一边还步步朝着齐少游逼近,倒弄得齐少游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然人的怒气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她自己的气势也比方才弱了许多就是了。 兄妹二人正对峙着,王大贵家的红着眼圈心急燎火跑了出来,哽声哀求二人道:“好二爷,好二小姐,夫人是真不好了,求您二位就先别吵了,且先去看看夫人可好?” 齐少游闻得王大贵家的话,方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自己和齐涵芳吵了半日,都未听到里间宁夫人发出任何声响,这要是放在以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难道娘这次竟不是装的,而是真不好了?果真娘不好了,自己如今还不是世子,以后可怎么样? 这才开始慌了,忙问道:“娘不好了,可使人去请了太医不曾?父亲那里呢,可有使了人去禀告……”话没说完,自己已先意识到,连身为亲生儿子的自己都认为宁夫人这是在装病,不肯来瞧她,更何况父亲那里?便是使了人去,也只能是白搭。 遂没有再说,而是大步走进了里间去,后面齐涵芳见状,忙也跟了进去,当然,临去前不忘狠狠的剜周珺琬一眼。 却被周珺琬暗自冷笑着直接选择性无视了,然后也举步跟了进去,不亲眼瞧一瞧宁夫人人事不省的样子,又怎能消她心头之恨? 周珺琬一进得内室,目光便径自落在了宁夫人的床上。就见宁夫人正面色惨白,气息奄奄的躺着,一动也不动,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的确像是不好了,也难怪齐涵芳会害怕生气成那样。 周珺琬心下不由一阵快意,随即便将目光移开,不着痕迹开始打量起四周来,最后将目光定在了角落紫檀木高凳上放着的那两盆夜来香上。 那两盆花较之她方送给宁夫人之初,已又长大了不少,瞧着枝繁叶茂的,不时还若有若无的散发出一缕缕淡淡的香气,实在喜人得紧,显然宁夫人十分喜欢它们,不然下人不会将其照料得这般好。 喜欢就好,喜欢才会一直留着它们……周珺琬暗忖着,学着屋里众服侍之人,拿帕子捂住嘴,低声啜泣起来。 在齐少游和齐涵芳不时“娘,您醒醒”、“娘,您可不能就这样扔下我们兄妹”的哀声哭喊声中,在周珺琬和满屋子下人低低的啜泣声中,太医终于由引路的婆子领着,姗姗而来了。 郭妈妈虽也跟众人一样红着眼圈,好在并没有失了往日的能干利索,忙指挥人将幔帐扯了起来,齐少游方迎了太医进来。 太医诊脉的结果先是让满屋子的人都舒了一口气,“……夫人这是急怒攻心,兼之素日里劳累过度,忧思过重,以致夜间失寐所引起的外感加内伤,瞧着虽凶险,好在并不妨事,待下官开几剂药调养一阵子,便可望痊愈了!但只一点,夫人这夜间失寐的毛病并非一日两日了,以后若再像现下这般劳累忧思,只怕与寿数有损,当以静养为主!” 但随即心又都提了起来,她们宜兰院的人之所以能在府里横着走,皆因夫人乃手握实权的当家主母,若是夫人不再管家了,她们的好日子岂非也到头了? 尤其是齐少游,一颗心就更是瞬间沉到了谷底。 母亲以后若都只能以静养为主,不能再劳累忧思了,岂不是意味着再没精力主持府里的中馈,只能将管家大权交出去,整个侯府也将不再在他们母子的掌控之内?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府里如今无人可用,果真母亲不能主持中馈了,主持中馈的权利少不得要落回祖母手里去,祖母又向来偏疼贞华院那对下贱母子,父亲那一颗心也是早就长偏了的,到时候那对下贱母子岂非很快就要坐大,越发威胁到他的地位? 不行,他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一定要尽快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题外话------ 之前是腰背痛,现在腰背不怎么痛了,开始恶心犯吐了,所以,什么时候更,什么时候不更,我自己都说不好,请亲们千万千万见谅,么么么,o(n_n)o~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七十八 太医很快便开好了方子,讲明了熬药的方法和火候,由齐少游送了出去,余下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即刻便按太医吩咐,打凉水的打凉水来给宁夫人冷敷额头,熬药的去熬药,各自领着人忙活儿起来,一时间是谁也顾不上再理会周珺琬与齐涵芳,二人惟有大眼瞪小眼。(.) 当然,从头至尾都是齐涵芳恼怒兼不屑的瞪周珺琬,周珺琬可“没那个胆子”回瞪她,一直都低垂着头,一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儿样,顺便掩去眼底的异样光芒。 齐少游送罢太医回来,郭妈妈也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齐涵芳忙上前接过,要亲自喂宁夫人。 却被齐少游半路将碗截了过去,几步走到宁夫人床头,扶了她靠在自己肩上,自己喂她吃起药来。只是他终究养尊处优,被人服侍惯了的,几时做过这等服侍人之事?行动间免不了笨手笨脚,捉襟见肘,以致一碗药十之八九都撒在了宁夫人的衣衫并被褥上,真正进她口的,充其量十之一二。 一旁王大贵家的与郭嬷嬷看不下去,忙赔笑上前劝道:“二爷,还是让老奴们来罢?” 齐少游却一脸悔愧的道:“都是我不好,才累娘病倒的,两位妈妈就让我稍尽一点孝心罢,不然我委实心里难安。”太医说了娘以后都当以静养为要,他可不能再惹她了,凡事都尽量顺着她,尽量引她开心罢! 这话说得王大贵家的与郭嬷嬷都是一脸的欣慰,暗想二爷心里终究还是孝顺夫人,将夫人放在第一位的,嘴上却继续赔笑道:“二爷千金之躯,不及老奴们服侍夫人都是惯了的,还是让老奴们来罢,省得累坏了二爷。”真再让二爷服侍下去,还不知道夫人多早晚才能醒过来,病又多早晚才能好呢! 齐少游不是没看见宁夫人衣襟及被褥间的狼籍,说实话,实在有些看不得,见二人坚持,也就顺势站了起来,道:“既是如此,就多劳二位妈妈了。”说完想着二人只怕还要给宁夫人换衣衫,于是避到了外间去。 余下郭妈妈忙命人又去端了碗药来,小心翼翼的服侍宁夫人吃毕,又与王大贵家的一道与她换过衣衫,折腾了这一番后,宁夫人终于长吁一口气,醒了过来。 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见了,不由惊喜的叫了起来:“夫人,您醒了?” 这声音传到静候在屏风外的齐涵芳并外间的齐少游耳里,忙三步并作两步围到了宁夫人床前,果见宁夫人已醒了过来,脸上都露出了笑容,红着眼圈齐声道:“娘,您可算醒了!” 宁夫人初初醒来,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时候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还是四下里望了一圈,又见满屋子人都红着眼圈,周珺琬则躲在角落里时,方猛地忆起了自己晕倒前之事,立刻便激动起来,“你个不孝子还来做什么,你不是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小狐媚子,不是跟老不死的搭上同一条船了吗?你还来做什么,是见我还没死,想再气我一次,将我活生生气死过去吗?”说着手指向门口方向,要齐少游马上滚出去。 齐少游自然不可能真顺着宁夫人的话‘滚出去’,虽然他心里对宁夫人的气性大不无微词,但仍“扑通”一声跪到了宁夫人床前,温声道:“娘,都是儿子不孝,才会将您老人家气成这样,儿子心里已是后悔不来,只恨不能以身相代了,娘再这样说,儿子实在没有立足之地,惟有以死谢罪了!”说着红了眼圈,声音里也带出了几分哽咽。 终究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宁夫人就是再生齐少游的气,如今见他这样,心也软了,更何况王大贵家的还在一旁赔着笑脸劝说:“夫人您不知道,方才还是二爷亲自喂您吃的药呢,二爷待您,绝对跟您待二爷是一样的,只是牙齿与嘴唇再要好,也还有咬着的时候呢,过了那会子,自然也就好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于是神色间不自觉已缓和了许多,只是终究还没彻底消气,因此虽没再拿话撵齐少游出去,却也正眼不瞧他。 然饶是如此,也够齐少游知道她消气了,忙趁热打铁道:“娘待儿子自小便关爱有加,无微不至,可儿子如今都二十大几的人了,却每每惹娘生气,想来委实是不孝之极,万幸娘此番有惊无险,不然儿子真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儿子向您保证,以后一定好生孝顺您,不再惹您生气,一定事事都听您的,再不会出现今日这般情形!” 听在角落里的周珺琬耳朵里,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齐少游的保证和承诺,还真是有够廉价的,但凡是个人便能得到,也不知宁夫人会不会被他就这样糊弄过去?不过正所谓“知子莫若母”,以宁夫人对自己儿子的了解,想来当不至于轻易被糊弄过去罢? “一定好生孝顺我,一定事事都听我的?”果然宁夫人听了这番话后,才消下去的那几分怒气复又涨了回来,且越发高涨,冷笑道:“这话儿你可不止对我一个人说过,我可记得之前在萱瑞堂时,你对着老不死时也曾说过一样的话!怎么你以为你娘老糊涂了很好骗是不是,所以拿一样的话来糊弄我!好啊,你不是说事事都听我的吗,那我现在就要你将姓周的小狐媚子赶出去,以后都不得再见她,且尽快娶一房妻室进门!我倒要看看,你是真如你所说‘事事都听我的’,还是只是嘴上这样说说而已!” 他怎么可能将琬儿赶出去? 齐少游满心的苦涩懊恼,他如果真将她赶出去了,不待他的新妻室过门,他的秘密便会穿帮,毕竟他不可能经年累月的不近女色不碰女人,总不能让他再找一个女人来帮他瞒天过海罢,谁知道再找一个女人,会不会如琬儿这般嘴紧,眼里心里只有他为了他什么委屈都愿意受?会不会自谓抓住了他的把柄,便百般要求他甚至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 更何况,万一真将琬儿赶出去了,以她对他的恋慕热爱,一时因爱生恨将他的秘密说出去也并非不可能,到时候他岂非一样会失去一切,且再没脸见人? 因忙赔笑劝道:“娘难道忘记父亲答应过韩家的话了?至多儿子答应您,以后尽量少去……不,娘如果实在不高兴,儿子便不去周氏屋里,并命她无事时不要出来逛,不出现在娘眼前,以免碍了娘的眼,让娘眼不见心不烦便是,毕竟父亲与韩大人是有言在先的,韩大人在朝中的门生故吏又比比皆是,果真惹恼了他,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咱们西宁侯府?还求娘千万以大局为重……” 只可惜话未说完,已被宁夫人冷笑打断:“我不知道什么大局不大局的,我只知道,仅仅就在一瞬间以前,你还满口以后事事都听我的,谁能想到这么快你便食言了,还是这样一件不过举手之劳的小事?可见是在敷衍糊弄我!” 越说越生气,不免又犯了左性,“还搬出什么‘难道忘记父亲答应过韩家的话了吗’来做借口,就算你父亲答应过韩家又怎么样,原是韩家不留余地在先的,如今两家已毫无瓜葛,他韩家凭什么过问干预我齐家的家务事?就算闹到金銮殿前,也没这个说法儿,不过是你偏袒周氏那个狐媚子,被她迷了心窍,舍不得将她赶出去,所以找的借口罢了,还想糊弄我!” 一席话,说得一旁的齐涵芳深以为然,一脸同仇敌忾的插言道:“娘,您不知道,就在刚才您昏迷期间,二哥还为了那个女人推我这个惟一的亲妹妹呢,要知道二哥以前从不这样的,连重话都不曾对我说过一句,如今却动起手来了,可见是真被她迷了心窍,娘,您今儿个一定要将那个女人赶出去才是,不然任她再迷惑二哥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你胡说八道什么!”齐少游快被齐涵芳的骄纵气死过去了,怒声喝断她道,“原是你动手打周氏在先的,难道我身为兄长,看见你半点体统气派不顾的亲自动手打人,打的还是好歹算你大半个嫂子的人,也不能管了?你也不想想,你还是没说亲的人呢,有了这样一个泼妇的名声,哪个好人家的子弟还敢与你结亲?也不怕人笑话儿你不尊重!我若眼睁睁看着你打人还不管你,后果才真是不堪设想!” 骂得本就正满心生气委屈的齐涵芳越发的生气委屈,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还与宁夫人说:“娘,您也看见了,当着您的面尚且如此待我,骂我是泼妇,可见背着您时是何等的凶恶,您可要为女儿做主啊……” 若是换做以往,宁夫人是一定会站在齐少游这边的,连齐涵芳素日里要刺她最憎恶的冯姨娘几句她都要制止她,惟恐她背上一个“欺辱父妾”的名声,以后不能结一门好亲事,更何况今日她还动手打人了,打的还是兄长的二房? 但今日宁夫人委实是被齐少游给气坏了,早失去了素日的冷静自持,又如何瞧得齐少游当着她的面儿骂向来最疼的宝贝女儿?当即便一把搂了齐涵芝在怀,满脸怒色的骂齐少游道:“我早知道你看我们娘儿俩不顺眼了,可你别忘了,有我在,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还轮不到你对你妹妹大呼小叫!你不是铁了心那护着那个狐媚子吗,今儿个我就让你看看,这个家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说着满脸戾色的看像角落里早在她命齐少游将其赶出去时,已跪在了当地“瑟瑟发抖”的周珺琬,“来人啊!将这个狐媚子给我捆了,拿帕子堵了嘴,即刻送到庄子上去,记得看好了,别叫她出门到处乱晃!再将她的奶娘和丫鬟也一并送去,切记不可走漏了风声,否则,决不轻饶!” 宁夫人生气归生气,到底还未彻底失去理智,还知道要避人耳目,只是将周珺琬主仆送到庄子上看管起来,而不是真将人直接赶出去,毕竟西宁侯府倒了霉遭了殃,他们母子也讨不了好处去! “是,夫人!” 就有两个腰圆膀阔的婆子中气十足的应声走了进来,径自行至周珺琬面前,粗暴的一左一右架起她,便不由分说往门外拖去,力气大得周珺琬根本不能挣脱分毫,显见得是专干这活儿的。 周珺琬心下不由有些急了,头一次觉得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齐少游身上,会不会太冒险了些?毕竟齐少游的人品她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了,最是自私自利唯我独尊,只要他觉得她没有可能将他的秘密泄露出去,他便极有可能不会保她! 因忙哀声哭道:“二爷,您忘记我们之间的秘密,忘记那夜您与妾身说的话,忘了我们素日的情分了吗?您忘记了,妾身可没忘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您可不能在这当口丢下妾身不管啊!若不然,妾身就要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爷那夜说与妾身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了,否则,妾身便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既是提醒齐少游别忘了答应过她的话,也是变相的威胁他果真不保她,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一定会将他的秘密公诸于众。 短短几句话,说得宁夫人越发的怒不可遏,喝骂那两个婆子:“你们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堵了她的嘴,就任她满口胡吣任她发浪,是不想要这差事了是不是?” 那两个婆子闻言,方回过神来,慌慌张张便要拿帕子去堵周珺琬的嘴。 “慢着!”却被齐少游厉声喝住了,猛地站起来,一脸戾色的冲二人冷声道:“今儿个有我在,我倒要看看谁敢将我的人带走!” 说完看向宁夫人,同样满脸戾色的冷声道:“请娘将所有人都屏退,只留下琬儿,我有话与您说!” ------题外话------ 尽力多更,o(n_n)o~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七十九 “……请娘将所有人都屏退,只留下琬儿,我有话与您说!” 眼见齐少游满脸戾色,近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周珺琬便知道他十有八九是要与宁夫人说他如今已不行之事了,心下不由暗喜,让齐少游亲自将此事告诉宁夫人,可比经她之口让宁夫人知道效果更要好得多。由她将事情告诉宁夫人固然会让宁夫人觉得她委屈,同时却会失了齐少游的心,让齐少游怨恨她,所以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他亲口告诉宁夫人! 而宁夫人见齐少游脸上的戾色是自他出生以来二十几年之所未见,心下不由猛地一挑,也约莫猜到他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大事要与自己说,虽恼怒于他明令旁人都退下,惟独留下周珺琬之举,到底还是一摆手,令众人都退了出去,包括齐涵芳,“芳丫头你也回自个儿院里去,晚间再过来不迟。”又冲王大贵的家使眼色,示意她把好了门窗,省得让人将不该听不能听的听了去。 众人忙都屈膝应了一声“是”,便要鱼贯退出去,惟独齐涵芳满脸的不情愿,嘟哝道:“有什么事儿难道是我也不能听的?我到底是不是娘的亲女儿,是不是二哥的亲妹妹……” 话没说完,已被齐少游冷声喝断:“让你出去你便出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还是你不愿自己出去,想我找两个人来帮你?” 他说话时,一双微微吊梢的眉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整张脸也因此而笼上了一层危险的光芒,看起来让人禁不住不寒而栗,齐涵芳一个养在深闺,千娇百宠的小姑娘又如何招架得住?当即便唬得变了颜色,颤声留下一句:“出去就出去嘛,这么凶作什么!”便落荒而逃了。 这里齐少游看着众人都退了出去,方定定的看向宁夫人,脸上虽在笑,那笑意却未抵达眼底,反而给人以一种很残忍的感觉,冷冷的开门见山道:“娘不是恼怒于我为何会背叛您,说什么也不肯娶亲,还站到祖母那边顶撞您,与您对着干,当众下您的面子吗?您不是生气于我专宠琬儿,以致府里传出我指不定哪日便会扶正了她,所以一心想让我尽快娶亲吗?我来告诉您原因,我之所以会专宠琬儿,之所以会说什么也不肯娶亲,为此甚至不惜百般恳求祖母,皆是因为,因为……” “爷,您不能说,夫人可还在病中,您若是说了您……夫人会很伤心的……”周珺琬在一旁适时插言,表面看起来虽红着眼圈一脸的欲泫欲泣,心下却是无比的快意。 换来齐少游一个感激歉疚的眼神,随即仍定定看向宁夫人,片刻方闭上眼睛,下定决心般咬牙切齿又急又快的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皆是因为一个多月以来,我都在床上无所作为,我已经不行,根本算不得男人了,我不‘专宠’琬儿,岂非会让人动疑,我不百般抗拒眼下娶亲,岂非会在新婚之日便穿帮,我不护着琬儿留下琬儿,岂非会让她白受委屈,甚至于因爱生恨将我的秘密公诸于众?” 齐少游连珠带炮似的三个‘我不……岂非会……’,恰如平地一声响雷,炸得宁夫人当即便懵了,整个人就跟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也不动,亦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好半晌,还是周珺琬的哭声响起:“爷,妾身从未觉得委屈过,更从未想过果真被送去庄子上,便将爷的秘密公诸于众,妾身才只是说说而已,妾身可以向您发誓,妾身绝不会那么做的,您为什么要说出来呢,您不该说的啊,夫人还在病中,万一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可怎么样呢……” 方让宁夫人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张口便要说话,然脖颈却如被一双无形的手卡住了一般,张了好几次口,都未能发出任何声音,最后只能被人抽走了浑身的筋骨和力气一般,软软的瘫倒了在被褥里。 急得周珺琬忙叫了一声:“夫人!”随即便站起来,几步抢上前,大力掐住了宁夫人的人中,又急唤齐少游,“二爷您别光愣着,看是上来与妾身搭把手,还是去外间叫王妈妈郭妈妈进来啊!” 齐少游却只是站在原地,满脸的冷笑讥诮,一动也不动。 周珺琬见状,便不再唤他,只也讥诮的勾了勾唇角,越发大力的掐起宁夫人的人中来,直至掐得宁夫人吃不住痛,总算睁开眼睛,恢复了几分神智后,方惊喜的叫了一声:“夫人,您醒了!”然后诚惶诚恐的退到了一边。 “少游,你才说的,不会是真的罢……”宁夫人恢复了神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挣扎着坐起来,满脸迟疑而不无期待的问齐少游,“对,一定不会是真的,这样荒谬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是真的,一定是我听错了,对,一定是我听错了!少游你告诉我,一定是我听错了,一定是我听错了!” 宁夫人一脸的自欺欺人看得周珺琬心下有多快意自不必说,亦连齐少游心下也涌起了一阵难言的快意,他甚至觉得,宁夫人会恐慌成现下这样,都是她自找的,谁让她要那样步步紧逼,逼得他毫无退路,只能将生命里最大的耻辱告知她的?她这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因故意笑得一脸灿烂而恶毒的答道:“娘,您没有听错,您一个字都没听错,您惟一的儿子我的确已不行了,已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了,这辈子都不算得了,所以您想抱孙子的愿望,只能寄诸于下辈子了,不,这辈子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您不是还有二妹妹吗?只是外孙再好,又如何及得上嫡孙?看来您想抱孙子的愿望,是真只能寄诸于下辈子了!” 许是太绝望太扭曲,竟连说漏了嘴,说出了那句不可告人的‘您惟一的儿子我’都未察觉。 一席话,说得宁夫人本就因才昏迷醒来而惨白如纸的脸越发的惨白,整个人也是抖得有如秋风中的一片落叶,说出的话更是句不成句,调不成调,“不,你是骗我的,你是气我的,你一定是气我的……不,你根本不是少游,根本就不是我儿子……少游自来孝顺听话,绝对做不出这样气我的事,你根本就不是少游,根本就不是他……” 说着说着,渐渐歇斯底里起来,最后更是“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洒在她月白的素绫中衣上,给人以一种触目心惊的感觉。[.超多好看小说] 周珺琬忙适时哭道:“二爷,您不要再说了,您看您都把夫人气成什么样儿了,求您就不要再说了,不然夫人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伤心后悔的还是您自个儿啊……” 齐少游见此状闻此言,这才着了忙,忙几步上前坐到宁夫人床头,给她顺起气来,又命周珺琬端了茶盅和痰盂来服侍她漱了口,亲自给她擦了嘴,才哽声道:“娘,儿子不是故意气您的,儿子真不是故意的,儿子也是心里太伤心太绝望了,所以才会迷了心窍,胡说八道的,娘,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可千万不要吓儿子,您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丢下我和二妹妹,可怎么样呢……”后面的话,也哽咽得再说不下去。 宁夫人木然的任齐少游和周珺琬服侍她漱了口又擦了嘴,从头至尾都一动也不动,满脑子只余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她当初一心要打掉周珺琬的孩子,差点儿害得她一尸两命,满以为自己以后会有很多嫡孙,所以死个把个庶孙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却没想到,报应竟会来得这样快,她这辈子竟再别想抱上亲孙子! “哈哈哈哈……”宁夫人木然了片刻后,忽然开始大笑起来,先是低沉阴森好歹有所压抑的笑,渐渐便发展成了毫无顾忌的尖声大笑,一边大笑一边还大叫:“报应啊,这就是报应啊……报应啊,真是报应啊……” 听在一旁周珺琬耳里,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宁夫人总算知道后悔当日不该杀害真正的周珺琬母子,终于知道报应了,只可惜已经迟了,这才仅仅只是开始而已,她真正的报应还在后头! 宁夫人笑着笑着,忽然就停了下来,满眼憎恶怨毒的看向周珺琬厉声道:“是不是你这个狐媚子狐狸精引诱得少游坏了身子的?你到底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方法,到底给他吃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掏空了他的身子?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否则,休怪我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就知道宁夫人知道齐少游不行了之事后,矛头第一个对向的准是自己……周珺琬忙就地跪下,红着眼圈,一脸委屈的不停摇头道:“妾身没有,妾身真没有,不信夫人问二爷,妾身真没有,求夫人明鉴……” 又望向齐少游,哀求道:“二爷,您说句话儿啊,好歹为妾身说一句公道话,告诉夫人妾身没有……” 对周珺琬之前说可以发誓不会将自己秘密说出去的“真情告白”,齐少游还是很受用的,因此一接收到她的哀求,便挺身而出为她出起头来:“娘,此番之事,琬儿的确是无辜的,从头至尾都不干她的事……”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护着她!你真是猪油蒙了心,被鬼迷了心窍是不是?”奈何话没说完,已被宁夫人怒声打断,“你自来洁身自好,从不上那些个青楼楚馆,屋里就只得她周氏和锦云主仆两个,不是她害的你,还是会谁?就算不是她,是锦云那个贱丫头,也是她指使的,与她脱不了干系!” 说着恶狠狠的看向周珺琬,“你还不给从实招来你到底用的什么东西什么法子,定要等着我将你院里的人都拿来,给你们主仆一块儿上大刑时才招,是也不是?” 齐少游闻得宁夫人竟还想将周珺琬院里的人都拿来审问,心下又急又怒,不自觉也拔高了声音:“从当日琬儿小产至那日她无意发现……之时,我一次也没在她屋里歇息过,此事怎么能怪到她头上?如今事情不出也出了,您不知道也知道了,当务之急,便是大家集思广益,尽快拿出一个应对之策来,可您倒好,只顾着去追究这些有的没的,一心只想将事情闹大,您是想让阖府上下都知道我已算不得男人了,是想让父亲和祖母也都知道,然后名正言顺的将世子之位传给老三那个贱种,名正言顺的抬举那对贱人母子吗?” 一席话,说得宁夫人灰败着脸,没了言语。 她如何想不到此事一旦被传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齐亨那个白眼狼儿本就偏心,满眼满心只有贞华院那对贱人母子,之前若非碍于怕被御史参一本“宠妾灭妻”,只怕早抬举那对母子了,果真让他知道少游已不行了之事,让他有了名正言顺抬举那对母子的机会,他又怎么可能错过?只怕前脚方知道,后脚便已抬举了那个贱种了! 不行,她一定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一定不能让本就该属于少游的这一切,被那个贱种夺了去,让那对贱人母子爬到他们母子的头上! 思忖间,又听到齐少游放低了声音,饱含自嘲和绝望的说道:“……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怎么就到了这一步,我心里已经很恐慌很绝望了,可您还一步一步的紧逼我,几乎就要将我逼上绝路!不但您逼我,祖母和父亲都逼我,你们每一个人都逼我,不将我逼上绝路誓不罢休……惟有琬儿始终如一的站在我身后,给我温暖和安慰,为了我什么委屈都愿意受,为我百般周旋遮掩……可您倒好,一次次给她气受,一次次的欺凌打压她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想将她自我身边赶走,我统共就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了,您是真想逼死了儿子,才肯干休吗?” 眼见儿子满脸的苦涩和绝望,想起前阵子自己每每给周珺琬气受时她的欲言又止到逆来顺受,再想起前阵子儿子成日价都歇在外书房,甚至连自己赏下通房都被他婉拒了……宁夫人本是聪明人,到了今时今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生来好强,任何事都力争要做到尽善尽美,自诩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打垮她,谁曾想临到老来,还要面对这样巨大的打击? 不由疲惫颓然的闭上眼睛,滴下了强忍许久的泪,整个人看起来竟跟忽然间老了十岁似的。 宁夫人不说话,齐少游不说话,周珺琬自然也不会说话,屋里的气氛渐渐凝重沉闷起来,给人以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宁夫人最先开口,打破了一室的沉闷:“罢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说任何旁的都没有用了,还是先想想要怎么解决问题是正经……” 宁夫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饱含疲惫和苦涩,但好在已大致有了章法,“第一件事,少游你必须得看太医,看太医给你把过脉后怎么说,只有找到了症状,才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你还这么年轻,还没正经娶亲,总不能真就这样过一辈子罢?” 说着见齐少游明显想反驳她的话,一摆手便以不容反驳的声音道:“这事儿你必须得听我的,我是你娘,十月怀胎生下你的人,这世上任何人害你,我都决不可能害你,你放心,我自会安排好,不会走漏了任何风声的!至于第二件事,则是暗查那害你之人到底是谁,一旦查出来,不将其碎尸万段,我誓不为人!” 说着还有意无意睨了周珺琬一眼。 却见她脸上半点心虚害怕之色也不见,反而深以为然的附和自己的话道:“夫人说得对,总要找到了症状,才还对症下药,还求爷不要再犹豫了,不然再拖下去,便是这会子只是小病,根本不怎么费力便能治好的,没准儿也拖成了大病,真遂了那暗地里害爷之小人的愿!” 宁夫人这才缓和了脸色,又对周珺琬添了两分此事的确与她无关的信任,因看向她放缓了神色说道:“起来罢,此番是我错怪你,让你受委屈了!”如今这个丫头知道了少游的大秘密,对她可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想打便打想骂想骂了,还得以哄着为主,省得她走漏了风声。 周珺琬自然是一脸的受宠若惊:“夫人言重了,妾身不委屈,只要能为夫人和二爷分忧,妾身半点也不委屈!倒是夫人您老人家如今身体不好,连太医之前都说是外感引起内伤,以后当以静养为主,不然有损寿数,琬儿没有别的奢求,只求夫人能尽快好起来,二爷也能尽快好起来,不叫那些阴微小人诡计得逞,便心满意足了!” 变相的提醒齐少游,可别忘了与宁夫人商量如今她已不能管家了之事,最好尽快想出一个完全之策来,省得被周太夫人趁机夺了权去。 果然齐少游立刻一脸的如梦初醒,吩咐周珺琬道:“琬儿,你去外间与我和娘斟杯茶去,我有话要单独与娘说!” 周珺琬愿望达成,爽快的屈膝应了一声“是”,便转身自去了。 ------题外话------ 努力更新中……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八十 周珺琬倒是半点不担心齐少游不会如她所愿在宁夫人面前力荐她管家,如今齐家的三位爷都还没娶亲,上下内眷数来数去也就只那么几个,而就在这有限的几个人里,尚还有周太夫人并冯姨娘齐涵芊母女是首先要排除的,不然齐少游之前乍一闻得太医说宁夫人以后都当静养,不能再劳神忧思了时,也不会那般如临大敌了。 除过周太夫人冯姨娘母女以外,下剩的便是齐涵芝齐涵芳齐涵萍三个,齐涵萍虚荣浅薄是阖府皆知的,齐涵芝倒是长女,也是个聪明人,到底只是庶女,只怕不能压众,惟独剩下一个齐涵芳,又骄纵惯了的,没多少心机手段,便是有王大贵家的并郭妈妈从旁襄助,也不一定就应付得过周太夫人与冯姨娘明里暗里给她使的绊子。 且不论是齐涵芝还是齐涵芳,总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难免面薄心软,好些话说不出口,而那些个在高门大户里世代当差的媳妇子婆子们,又有几个不是全挂子的武艺?果真二人管了家,不狠费上许多时间许多心力,只怕压根儿弹压不住下面的人。 所以最好最理想的法子,莫过于让她与齐涵芝齐涵芳一道管家,毕竟她已是妇人了,姑娘们不好说出口的话,她说出口后便不会招人诟病,于名分上来说,她又是齐少游的二房奶奶,齐少游如今又“专宠”于她,下人们难免会忌惮她几分。再则,齐涵芝与齐涵芳都大了,转眼就该出阁了,也是时候该学着点主持中馈了,不然等去了夫家,若是什么都不会,岂不让人耻笑西宁侯府没教养?只要搬出这一点,便是周太夫人与齐亨都不好再有话说。 最重要的是,她此番可是“受尽了”委屈的,齐少游相信她是出于“爱”他,所以才什么委屈都愿意受,宁夫人可不一定会相信,但不管他们是出于愧疚安抚也好,防备拉拢也罢,他们自此会拿当她自己人已是八九不离十之事,让一个自己人上位,总比让敌人上位,来得强百十倍罢? 她都能想到的道理,难道齐少游会想不到?势必会在宁夫人面前力荐她,她只等着坐享胜利的果实即可! 果然等到稍迟些齐少游从内室出来,两人一道回到倚松院周珺琬的院子后,他便趁更衣梳洗的空档,阴沉着脸有些隐晦的与周珺琬提及了此事,“如今娘身子不好,才又遭逢了那样……巨大的打击,只怕一年半载内,都很难好得起来了,偏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又大了,正是该颐养天年之时,如何能让她老人家劳神费力?你要做好为娘分忧的准备才是!” 周珺琬正低头与齐少游扣衣襟前的盘扣,闻及此言,装作不明白的接道:“妾身自是愿意为夫人和爷分忧,妾身这就收拾了过去,侍疾于夫人床前,管保伺候得夫人妥妥帖帖的,让爷没有后顾之忧!” “宜兰院上下内外几十号下人,若是事事都要我们做主子的亲力亲为,那我西宁侯府还白养着她们做什么?”齐少游却是一挑眉,冷声道:“我说的为娘分忧,是让你与大妹妹二妹妹一道,暂时将家给管起来,省得家里上下乱了套,让祖母和父亲不高兴,也让娘不能安心将养身子!你待我的心,我都知道,只要你始终如一,我是绝不会亏待了你的!” 周珺琬闻言,忙作出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爷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一辈子的依靠,服侍好爷,为爷分忧,原便是妾身的本分,又如何敢居功?既是爷有令,妾身少不得要壮着胆子硬顶上了,只盼夫人能在此期间安心将养身子,早些好起来,爷也能……早些好起来,那妾身也就心满意足了!” 顿了一顿,又有些不安的道:“爷与妾身话虽如此,只不知夫人那里是怎么安排的?毕竟妾身往日实在入不得夫人的眼,也不知夫人会不会同意让妾身为夫人分忧?要不,妾身只负责侍疾,管家的事,还是让大妹妹和二妹妹来罢?横竖有王妈妈和郭妈妈从旁襄助,料想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以宁夫人向来强势惯了的性子来看,就算太医有言在先再劳神忧思会有损寿命,只怕她也会抱着侥幸的心理,不肯轻易放权尤其还是放权给她的,不过有齐少游在,一切又该另当别论了。 果然周珺琬话还没说完,已被齐少游强势的打断:“大妹妹二妹妹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些话有些事她们如何说得做得?况她二人年纪都大了,说话间就该议亲出阁了,又还能在家里待多久?你就别管娘那里了,娘那里我自会去说的,你就只管想想到时候见了管事妈妈们时,该穿什么该戴什么,该说什么话即可!再就是见了她们不必怯场,担心自己年纪轻身份不够,不能压众,你只须记得你是娘和我亲自委派的管家奶奶,凡事自有我们为你做主即可!” 等的可就不是你这句话?周珺琬微勾唇角,屈膝应道:“请爷放心,妾身一定不会让您和夫人失望的!” 说这话时,周珺琬感觉自己浑身血液的流速都一下子加快了许多,有种即将燃烧起来的感觉,她知道这是因为她终于可以开始报自己的仇了而兴奋的,她迫不及待的想看崔之放和沈家人知道她还活着时的嘴脸,她忍不住在心里呐喊,崔之放沈添财杜氏沈冰,你们就等着受死罢! 午饭周珺琬是在自己屋里与齐少游一块儿吃的,因齐少游在她屋里用饭,菜色便较往日她的六个份例菜以外,更丰富了好些,琳琅满目的摆了整整一桌。 只是无论是她还是齐少游,都没什么胃口就是了,当然,她是装的,齐少游是真的,因都只草草动了几筷子,便没有再吃。 吃罢饭漱过口后,齐少游要过去宜兰院看宁夫人,周珺琬自然只能陪同,不过饶是时间紧急,她还是找机会悄悄与文妈妈说了几句话儿,让她设法尽快将太医说宁夫人以后不能劳神忧思,不然于寿命有损之事传到周太夫人耳朵里去。 ——不逼宁夫人一下,不让她最快最大限度的感受到来自周太夫人的威胁,只怕她还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肯尽快放权! 齐少游与周珺琬到得宜兰院时,宁夫人已吃了药睡着了,齐涵芝齐涵芳并齐涵萍姐妹三个都静静的守在外间,一瞧得二人进来,便忙起身与二人见礼,饶齐涵萍向来不屑周珺琬,每次见了面上多多少少都要露出几分来,这会子当着齐少游的面,也是规规矩矩的。反倒是齐涵芳,从头至尾正眼不看周珺琬不说,对上齐少游时也是淡淡的,显然还在为上午的事情生气。 周珺琬却是很无所谓,她想要的,从头至尾其实就只有掌管四季花木供应摆设的权利,以便可以名正言顺见崔之放与沈家人而已,至于其他的权利,旁人待她的态度,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因宁夫人正睡着,齐少游不好进去打扰,于是难得压低了声音与齐涵芝姊妹闲话儿起来,不过问些她们最近又习了几篇什么字绣了几幅什么花儿见了什么要好的小姐妹罢了,几人都含着笑恭敬而不失亲热的回答,看起来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却因声音不知不觉间拔高了几分,竟惊动了里面睡得正熟的宁夫人。 彼时宁夫人正做噩梦,一个已跟了她二十几年的噩梦,不免出了一身的冷汗,偏又因她正值病中,盖的被褥要较往日厚些,以致冷热交替,反复的出虚汗,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不想就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似远似近的说话声,搅得她实在睡不安生,头更是痛得厉害,于是怒声叫了一句:“谁在外面瞎嚷嚷!” 宁夫人以为自己的声音足够大,足够有威慑力,将那搅她好眠的人骂走,好叫她继续睡。而那声音也的确消失了片刻,但不待她喘口气,已近在咫尺:“母亲,您醒了?”却是齐少游的声音。 齐少游早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宁夫人一刻不点头周珺琬与齐涵芝齐涵芳管家,他悬着的心便一刻放不回原地去,如今于子嗣上,他已铁定落了齐少灏的下乘了,若再让内院的大权也旁落,他就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所以一听得宁夫人的声音,他便第一个跑进了内室。 听得是齐少游的声音,宁夫人本来很不想睁开眼睛的,她自然知道齐少游的来意,可她却固执的认为,自己此番不过是小病罢了,哪里就至于要将手上的管家大权给放出去了?再者,想到自己以后极有可能抱不上亲生孙子了,她便挖心挖肝的疼,所以如今她最不想见的人,便是齐少游。 奈何齐少游也自有心思,根本不容她装睡,已招呼下人们进来服侍她了,她只得有气无力的睁开了眼睛,心里却打定主意,无论儿子说什么,都决不同意将权利放出去,不然谁知道这权利一放出去,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再收不回来? ------题外话------ 昨天恶心了一整天,想吐又吐不出来,今天也是,好难受,呜呜呜,所以,更新少了,请亲们见谅,么么么么……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八十一 宁夫人既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将手里的权利放出去,接下来起卧行动间便是再累再头晕眼花再金星迸裂,也惟有硬撑着了,暗想少游不是口口声声说是为她身体计,所以才苦劝她让周珺琬和齐涵芝齐涵芳襄理管家的吗,那她就明明白白的让他看见她好得很呢,哪里就至于不能管家了? 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究竟有多差,额头是怎样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整个人看起来又是怎样的病弱憔悴摇摇欲坠,以致方才听罢齐少游说要让自己和齐涵芝周珺琬一起管家,本来还无可无不可的齐涵芳也跟着苦劝起她来:“娘,太医都说了,您此番是长期劳累过度,忧思过重,又长期夜间失寐,兼急怒攻心引起的外感加内伤,实实有些个凶险,若以后再不知保养,只怕于寿数有损……” 说着渐渐红了眼圈,动了感情,连带说起齐少游时,语气亦缓和了不少,“娘怀胎十月生下二哥和我,又含辛茹苦的将我们养至这么大,如今正是该我们回报娘的时候了,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娘强撑病体劳神费力,却仍跟往常一样,只图自己受用,不为娘分忧呢?那我们还算是人吗,真真是猪狗也不如了!娘,您以后就别操心了,管家的事就交给大姐姐和我便是,再等个一年半载的,待二嫂嫂进门后,您就更是没有后顾之忧了,就只管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即可,您道好是不好?” 怎么可能会好?宁夫人有气无力的靠在大迎枕上,听罢齐涵芳的话,第一反应便是要驳回,谁曾想才稍一动,便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支撑不住,只得靠回迎枕上,气喘吁吁的道:“娘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小病一场罢了,至多将养个三二日的,也就可以痊愈了,哪里有芳儿你说得这般严重?你且不必担心,只管与你姐妹们继续做做针线看看书下下棋什么的,如今在家里时,你还能这般清闲,再过个三二年,可就再别想这般随心所欲了。[.超多好看小说]”说完无力的叹息一声。 宁夫人何尝不怕死?原本早年间,她是从不信什么阴私报应的,昧心的事也从来没少做,可近几年尤其是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兼之发生的不好的事太多,饶是她仍不信天道轮回因果报应之说,也由不得有些动摇了。 果真没有天道轮回因果报应之说,那她与齐亨又怎么会一天天走到了今日这般地步?少游好好儿的亲事又怎么会说黄便黄了,如今甚至还害了那样的隐疾,让她这辈子再抱不上孙子?还有她自己也是,好好儿的怎么竟会忽然便病得这般重? 可见因果报应是实实存在的! 但她不服,不相信这便是了局,从小到大她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这次也是一样,她绝不会这般轻易便被击垮了,她一定要坚持下去,她相信,只要她坚持下去,她的一切厄运自然都能扭转,她想要做成的事,她想要得到的东西,也一定能做成,也一定能得到! 所以,她不会交出管家大权,哪怕是交到自己亲生女儿手上,哪怕她能清晰分明的感觉到自己的确病得很重,甚至会危及生命,她一样不会交出来。她的两个亲生孩子都还没成家,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不为他们筹划,谁还会为他们筹谋,她不为他们拼命,谁又会为他们拼命? 远的不说,就说眼下少游的事,她如果不为他暗中筹谋,设法避过所有人的耳目请医问药,难道还指望小周氏那个狐媚子不成?而要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她手上就必须得有足够的权利,只冲着这一点,她便说什么也不会交权! 奈何齐少游显然不明白宁夫人的苦心,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已急声说道:“娘,您又不是太医,怎么可能知道您自个儿的身体状况?这类事情,自然就该听太医的,您什么都别想了,万事自有我和大妹妹二妹妹在,”有意没有提周珺琬,“您就只管安心将养身子,似才二妹妹说的那般,过两年只管……含饴弄孙便是,我们都大了,也是时候孝顺您,为您分忧解劳了,连乌鸦尚知反哺,不然我们岂非禽鸟也不如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一撩长袍,直挺挺的就地跪了下去。[] 身为兄长夫主的齐少游都跪下了,齐涵芝齐涵芳与周珺琬自然不可能再站着,忙也矮身下去,跪在了当地,只不过齐涵芝与周珺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低头垂首,不发一语,甚至连呼吸都有意放轻放缓了些许,省得被宁夫人迁怒了,毕竟这会儿在宁夫人看来,她们两个可是要抢她手上权利的仇人。 惟有齐涵芳还在附和齐少游苦劝宁夫人:“娘,您是没看见您这会子气色有多差,之前人事不省的样子又有多吓人,若非太医来得及时,女儿简直不敢想象之后的事会怎样,更不敢想象果真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女儿和二哥该怎么办……” 说话间满脸的后怕之色,眼角也滚下泪来,“求您就听女儿这一次,好生将养身子罢,女儿和二哥虽然都大了,可哪怕我们明儿就八十岁了,我们仍然是您的孩子,我们不想作没娘的孩子啊,呜呜呜……” 见向来都骄纵大大咧咧惯了的女儿竟说出‘我们不想作没娘的孩子’这般伤感的话来,宁夫人不禁悲从中来,眼角也滚下泪来,哽着喉咙再没了言语。 屋子里一时间只听得到齐涵芳压低了的哭泣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少游看一眼周珺琬和齐涵芝,见二人仍是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知道等不到二人上前解劝宁夫人和齐涵芳了,当然,他也知道,以二人现下的立场,也的确不好出这个头开这个口,因只得清了清嗓子,打算自己开口相劝。 然就在他即将开口的当口,门外却传来碧螺小心翼翼的声音:“回夫人、二爷,太夫人听说夫人病了,使吉祥姐姐瞧夫人来了!” 难道祖母竟已知道娘不能再劳神费力管家之事,这么快便有所行动了?齐少游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忙看一眼宁夫人,就见宁夫人也是一脸的惊愕恼怒,显然也没料到周太夫人会这么快便得了消息,被打了一个小小的措手不及,只得扬声道:“请吉祥姐姐进来罢!” 一边说,一边已站了起来,又命齐涵芳等人都站了起来,快速拭去脸上的泪,见宁夫人也已打点起了精神,方换上笑容,看向门口方向,待碧螺一领着吉祥进来,便笑道:“吉祥姐姐可真真是稀客!” 吉祥穿了件葱绿色比甲,下配柳黄色裙子,头上戴着几只赤金簪子,一开口便满脸是笑,看起来讨喜得紧。 她一进来便屈膝团团给屋内众人行了礼,方看向当中床上卧着的宁夫人赔笑道:“太夫人听说夫人病了,特地遣奴婢前来探望,也不知夫人这会子可好些了?” 宁夫人只恨不能打烂了吉祥那张灿烂的笑脸,就跟每次她见了周太夫人那张老脸时一样,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因皮笑肉不笑道:“我已经大好了,劳烦姑娘回去禀于太夫人,就说我多谢她老人家关心,待明儿身上再好些后,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是,夫人的话,奴婢都记下了,待会儿回去,一定如实禀告太夫人,请夫人放心。”吉祥一一应了,却并不就走,而是继续赔着笑脸道:“得知夫人没事儿,太夫人她老人家也可以放心了。原本太夫人见午膳不若往日及时精细,送去的时令果品也不若往日个大色鲜,府里来回的下人更是慌慌张张的,没个章法儿,还只当是夫人病得严重,无暇顾及中馈之事,还说‘说不得要硬撑着我这把老骨头为儿媳担待担待了’呢,待会儿闻得奴婢回去后回禀夫人没事儿,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吉祥说完,又屈膝团团行了礼,方小步退了出去,余下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双目差点儿就喷出火来了。 老不死的是什么意思,看她病倒了不能理事,想趁机来夺她的权是不是?做梦,她就是死,也不会让她辛辛苦苦经营了二十几年的家业落到她手里,白白便宜了姓冯的贱人和她生的贱种! 齐少游也是满腔的怨气,有对周太夫人的,也有对宁夫人的,果真娘宁肯便宜了外人,也不肯暂时将权利下放到自己人手上吗? 当下说话的语气便有些不好起来,兼之又有齐涵芳在一旁苦苦相劝,最重要的是,宁夫人自己也已明白过来形式不由人,说不得只得妥协了,芝丫头总是养在她名下的,芳丫头不必说,本是她亲生女儿,便是小周氏那个狐媚子,如今也算是自己人了,将权利暂时下放到三个自己人手上,总比被敌人趁机夺了去将来再收不回来强不是? 于是到底还是无奈的点头,同意了让齐涵芝齐涵芳并周珺琬暂时协同管家之事。 ------题外话------ 恶心得我实在受不了,超级没胃口,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呜呜呜……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八十二 果然不出周珺琬所料,周太夫人那边才刚一有所行动,宁夫人便松了口,同意了让她与齐涵芝齐涵芳暂时协同管家之事,并且还很快与三人做了分工,让齐涵芝管针线房和帐设台盘司,理由是齐涵芳向来细心又擅针线;让齐涵芳管了库房和采办;让周珺琬管了厨房和人情往来,理由则是她擅长做糕点,管阖府上下人的饮食和与各府见年节下的礼尚往来再合适不过。(.) 显见得宁夫人之前嘴上虽抗拒下放权力,心里还是有出于最下策认真思索过的。 库房和采办是府里人尽皆知最体面最有藏掖的两个地方,是任何当家主母都要亲自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的,所以她让自己的亲生女儿齐涵芳来管; 针线房和帐设台盘司管着阖府上下所有人的四季衣衫并各房各院的四季摆设,说重要也重要,说藏掖也有藏掖,但却远远及不上库房和采办,所以给了齐涵芝; 下剩的厨房和人情往来,管的是自家人的嘴和别家人的嘴,表面看似是好差事,实则最为凶险,高收益与高风险并存,一般掌管之人不是当家主母的心腹,便是另一个极端,乃当家主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周珺琬显然属于后者,毕竟她终究与周太夫人一个姓氏,她是周太夫人娘家人,乃周太夫人将她引进这个家,让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的事实也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所以即便她已与周太夫人交恶,泾渭分明的站到了宁夫人这边,如今更是连齐少游最大的秘密都知道了且一直守口如瓶,并未据此要什么东西或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宁夫人依然是不全然信任她的,不然也不会让她管那么多人的嘴了。 她若管得好了,自然是应当应分的,她若出了什么岔子,还可以连周太夫人一并拉下水,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对宁夫人打的主意,周珺琬心下门儿清,她也懒得与之计较,反正她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不过,让齐涵芝管帐设台盘司不让她管,她又怎么能名正言顺插手四季花卉盆景供应之事? 因换上一脸的忐忑,看向宁夫人小心翼翼道:“妾身回夫人,妾身身份低微,见识浅薄,于人情往来上就更是欠缺,还求夫人与妾身换个旁的差事,也省得妾身办砸了差事,白丢了夫人和侯府的颜面。”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小周氏毕竟只是一个妾,正经好人家有谁会让一个妾出面应酬社交的?哪怕只是安排年节下送礼回礼之事,都有失体面,总不能让人家来送礼的人,对着一个妾行礼磕头罢?在府里丢脸也就罢了,万不能再丢到府外去! 当下宁夫人计议已定,因看向齐涵芝道:“既如此,你便与小周氏换换,让她来管……就管针线房,你来管人情往来之事,就这么定了!” 说来说去,她还是管不着帐设台盘司,那她之前做的那么多事,岂不都白费了?周珺琬心下暗暗着急,却又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宁夫人改变主意,她方才已拒过宁夫人一次了,总不能再拒一次罢?那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可待要不说,她又委实舍不得放过这大好甚至极有可能是惟一的机会…… 周珺琬正自着急为难,就听得一个声音笑道:“女儿回母亲,女儿向来喜欢针黹刺绣,偏之前不好时常去针线房与那里的绣娘师傅们讨教技法,如今好容易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求母亲仍让女儿管针线房,把帐设台盘司给小二嫂管罢?小二嫂向来精细,由她来管帐设台盘司,一定比女儿强上许多!” 不是别个,却是齐涵芝出言为她解了围,周珺琬正中下怀之余,不由又有些意外,她刚才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她想管帐设台盘司,以致齐涵芝都瞧出端倪来了吗? 不止周珺琬意外,宁夫人也有些意外于齐涵芝竟放着大有藏掖的帐设台盘司不去,反而一心想去针线房,难道她不想趁此机会给自己攒点嫁妆?须知她可不像三丫头四丫头,各有自己的姨娘暗中补贴。(.无弹窗广告) 但转念一想,大丫头自来勤慎,必是想着自己此番病不了多久,果真她有什么旁的心思,事后一旦对出来,可是丢尽颜面之事,十有八九还要影响她的亲事,且她向来喜欢针黹刺绣也是阖府皆知的,家里的丫鬟媳妇婆子都爱找她,或是帮着绣点东西,或是指点绣工,她想管针线房,倒也是在情在理之事……因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便仍管针线房与人情往来,让小周氏管厨房和帐设台盘司罢!” 如此,管家之事便算是初步定了下来。 宁夫人因又强打精神,肃色交代了周珺琬姑嫂三个好些管家时的注意事项,令她们务必万事勤慎小心,力争不出什么岔子,还说待她身体大好以后,自然重赏她们云云,说了好一歇,方微喘着摆手道:“芳丫头留下,其他人都散了罢!” 显见得是另有体己话儿要与齐涵芳交代。 周珺琬与齐涵芝都面色不变,没办法,谁叫人家才是亲母女呢?齐齐屈膝行了礼,便要退出去。 齐少游却脚下不动,看向宁夫人微皱眉头道:“娘,咱们在这里倒是筹划得挺好,只不知父亲那里是什么意思?万一父亲不同意,岂不……”父亲自来孝顺,对祖母言听计从,又独宠贞华院那位将近二十载,他们能想到的事,祖母和那一位自然也能想到,有她们在父亲耳边吹风,只怕父亲不会站到他们这一边! 宁夫人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冷笑道:“你父亲是何等孝顺之人,又岂能做出白放着小辈们不用,定要让你祖母她老人家劳神费力之事?传了出去,他‘大孝子’的名声还要是不要了?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自会着人请他来说的!” 顿了一顿,又冷声吩咐:“使人回去你外祖家,告诉你舅舅们我病了,让你舅母嫂子们明儿便登门来瞧我,也省得旁人当我们母子是那没枝的软柿子,想怎么揉捏我们,就怎么揉捏我们!” 齐少游见宁夫人不担心,自己也定下心来,便不再多说,只应了宁夫人的话,与周珺琬齐涵芝一道,鱼贯退了出去。 回至倚松院后,齐少游有旁的事,于是只吃了杯茶,便去了外院。 余下周珺琬想着自己筹谋了这么久,付出了那么多,甚至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总算熬到了能报自己大仇的这一天,不由激动难耐,待打发了众伺候之人后,便即刻抓了文妈妈的手,一字一顿轻声道:“妈妈,我总算等到能报仇雪恨的这一日了!” 声音虽轻,语速虽慢,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眼圈也渐渐红了。 文妈妈看在眼里,想起这一路走来周珺琬所经历的种种艰险,不由也渐渐红了眼圈,低声道:“之前那般凶险的时候姑娘都熬了过来,以后咱们的路只有越走越宽,越走越顺的!” “嗯,妈妈说得对,以后咱们的路只有越走越宽,越走越顺的!”周珺琬重重点头,想起之前宁夫人乍一闻得齐少游近乎是自暴自弃的说他已不行了,已算不得男人了,宁夫人这辈子都别想再抱上亲孙子了时宁夫人的震惊和绝望,觉得文妈妈听了一定会很高兴很痛快,因忙将当时的情形事无巨细与文妈妈说了一遍,末了冷笑道:“她总算知道何为‘报应’,总算知道后悔了,只可惜,一切都已经迟了!” 文妈妈也咬牙冷笑:“她当初害得我家小姐一尸两命时,可曾想过报应会来得这么快?该!她亲手害死我们小姐肚里的孩子,她的亲孙子,那我们就让她一辈子再抱不上亲孙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将来落到旁的女人生的儿孙的手里,活活儿气死她!” 说着禁不住悲从中来,捂着嘴无声的啜泣了几声,方朝着窗口方向双手合十低语道:“小姐,您和小主子总算可以瞑目了……” 周珺琬见了,也双手合十,在心里对真正的周珺琬道:“周珺琬,我答应你的事,总算已完成一半了,你放心,我不会放宁氏和齐少游好过的,我会让他们一步步将他们看重的在乎的都失去,直至一无所有,为你们母子雪恨,你安息罢!” 当下主仆两个都沉默着没有说话,直至估摸着齐少游快回来了,才商量起要如何打理厨房和帐设台盘司来。 因周珺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在为今日做准备,连带文妈妈也做了不少功课,对帐设台盘司的人事和掌管的范围虽不说已是了若指掌,至少心中也是有数的,她只是没想到周珺琬还会被委以掌管厨房,如此一来,她们少不得要临时抱抱佛脚了。 好在主仆两个经历了那么多,都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反而满身的斗志,倒是不多一会儿便整理出了初步的章程来。 ------题外话------ 继续各种恶心,但至今还是一次米吐出来过,哎,这是神马日子啊……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八十三 黄昏,齐少衍坐在窗台下遥望天际。浅红的晚霞,凉爽的秋风,画眉鸟儿在廊下天真烂漫的歌唱,桂花的清香阵阵飘来,沁人心脾,东面的天空,一弯月儿正悄然升起。 暮色中,绿意托着一盏八宝鸭珍汤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后低声禀道:“侯爷已从宜兰院离开了,径自去了萱瑞堂,是王妈妈和郭妈妈代夫人将侯爷送出院外的,二人都是一脸的轻松,想来是侯爷已经答应让大姑娘二姑娘并二奶奶暂时代替夫人管家了。” 顿了顿,又道:“才二奶奶也使文妈妈来递了话儿,说是她此番所谋所求的事已经成了,深谢爷的大恩,日后爷若有什么吩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齐少衍嘴角就勾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嘲讽的弧度,那个女人倒是精乖,懂得先拿话来将他,以免再被他说不拿他当盟友了。 念头闪过,又听得绿意道:“听说二爷早些时候还为二奶奶推了二姑娘,二爷向来最疼二姑娘可是阖府皆知的,如今却为与二奶奶出头,对二姑娘动了手,果然是青梅竹马,显见得二爷心里还是有二奶奶的,二奶奶的手段更是了得!” 一席话,说得齐少衍心里莫名的不痛快起来,冷笑道:“那个女人既然算无遗策,要将齐少游玩弄于鼓掌之间,自然也是易如反掌之事,有什么可说的!你若实在闲来无事,就回房歇着去!” 绿意闻言,心里一紧,忙赔笑道:“奴婢还是留下来服侍爷!”说着奉上手里的汤,小心翼翼道,“这是奴婢问过厨娘方法,试验了几次后,做出来的八宝鸭珍汤,奴婢瞧着爷晚饭时没怎么用,要不现在趁热,热热的喝一碗,待奴婢服侍爷梳洗了,早些个歇下?” 齐少衍方才见绿意托着汤盏,又听她说周珺琬曾打发文妈妈过来过,虽知道周珺琬如今忙于自己的事,只怕想不起来再给他炖汤,心里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希望的,只不过当着绿意的面儿,这话他不好问出口罢了,所以一直忍着。(.) 岂料这汤果然不是周珺琬,而是绿意自己炖的,便有几分意兴阑珊,因一摆手,淡声道:“放着罢,我待会儿自会喝的。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且下去歇了罢,不必上来伺候了!” 爷都好长时间没让她侍过寝了……绿意咬了咬下唇,心里酸酸的,却不敢置噱,只得放下汤盏,屈膝应了一声“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余下齐少衍看着房门阖上了,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他的情绪,好像已经不由自主的在为那个女人所影响控制了,虽然只是少许的一点,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还有他放在那个女人身上的注意力和心思,会不会也太多了一点?他要做的事还很多,哪有旁的时间和心思来想旁的有的没的? 但齐少衍随即又忍不住下意识的为自己开脱,他和那个女人可是盟友,利益与共,休戚相关的,他多放些注意力在她身上,原也是应当之事,更何况,他还等着那个女人为他冲锋陷阵,好叫他坐收渔翁之利呢,不过是多在她身上费心时间和心思罢了,什么大不了之事! “叩叩叩……” 齐少衍正想得出神,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他听出是绿意的脚步声,对她的去而复返不由有些不悦,因沉声问道:“什么事?” 果然是绿意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小声却欢快:“爷,慕容大爷来了……” 一句话说得齐少衍立刻转嗔为喜起来,霍地站起身来,几步行至门前,猛地拉开了门,果然就见一名男子正含笑立于门外。 男子很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但眼神清明,气质沉稳,五官英挺,轮廓分明,着一袭很普通的玄色衣袍,头发也只用一根青玉簪简单的挽住,整个人却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贵气,让人只看一眼,便再轻易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男子不是别个,正是齐少衍的结义兄长,掌管天下漕运的漕帮少帮主慕容璧。 齐少衍已是有日子不见慕容璧了,压根儿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自是大喜过望,忙道:“大哥,您什么时候进京的,怎么也不说事先打发个人来告知小弟一声,小弟好迎您去?”说着,让了慕容璧进屋,又命绿意,“把前儿得的太平猴魁沏了来,请大哥品尝!” 不待绿意答话,忙又问慕容璧,“大哥用过了晚饭不曾?若是不曾,我这便让人与您做去!” 慕容璧含笑看着自己这个向来对谁都冷冰冰的义弟为自己忙碌,听他问自己,才笑道:“我来前吃了点心,这会子并不饿,且不必麻烦了,待会儿回去后下碗面也就罢了。你还是坐下,咱们兄弟安安静静的说会儿话是正经,说来我们距上次见面,可足足有半年多时间了!” 齐少衍闻言,挑了挑眉,冷哼道:“原来大哥还记得我们足足有半年多时间没见了,我还只当大哥被江南的好风光迷了眼,早将弟弟我忘到脑后去了呢!可怜我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就跟那井底之蛙似的,成日里能看到的,也就巴掌大那么点天空,每日里盼的,不外乎大哥能来瞧瞧我,陪我说说话儿,可大哥倒好,一去便是半年,连信都不与我捎一封来,算什么兄长!” 也就在慕容璧面前,齐少衍会难得露出如此负气与孩子气的一面了。 说得慕容璧有些讪讪的,赔笑哄他道:“好兄弟,不是我不来瞧你,实在是漕帮琐事繁多,我轻易脱不开身,况我这不是来了吗,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慕容璧自来拿齐少衍当亲弟弟,这世上他最看重的人,除了自己的母亲和义父,也就是齐少衍了,彼时闻得他说得这般委屈,心里少不得有几分愧疚。 适逢绿意沏了茶回来,慕容璧接过,喝了一口,不由赞道:“好茶,果然不愧是进上的贡品!”看向齐少衍嬉皮笑脸道:“虽说你如今只能被困在这一方狭小的院子里,可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品,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这侯府贵公子的奢华生活,求几辈子还求不来呢……” 话没说完,见齐少衍已是沉下了脸来,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无意戳中了他的痛脚,只得打哈哈转移话题,“咦,这是什么汤?闻起来还挺香的,我整好有些饿了,不若让我替你解决了?”说话间,已托起了之前绿意送来,齐少衍却一直没动的那盏汤。 绿意自小跟着齐少衍,与慕容璧也是惯熟的,见齐少衍仍是板着脸不接慕容璧的话,只是自个儿笑道:“回慕容大爷,这汤是奴婢之前炖的,厨房里还有好些煨着,您若是想吃,奴婢这就与你盛一盏热的去如何?这盏已经凉了,吃了怕是要闹肚子!” “绿意丫头可是越发能干了,如今竟连汤都会炖了!”慕容璧闻言,笑了起来,摆手道:“我一个大男人,又常年混迹于江湖,风餐露宿的日子可自来没少过,哪有那么容易就闹肚子了?果真那样,只怕我手下那些人笑也笑死了,且不必去盛热的来了,就将就这盏吃罢。”一边说,一边已拿起汤匙,优雅的喝起汤来。 因见齐少衍还是不理他,心知他是真有几分生气了,于是有意与绿意说起话儿来,“这汤真是你自己炖的?都加了些什么来着,还真是香,我记得你这丫头什么都行,就是不擅长厨下之事,如今敢是开窍了不成?” 绿意少不得一一回答他,“也没加什么,不过就是当归、桂圆、党参并冬虫夏草几样药材罢了,奴婢近来才开始学着做,手艺难免有些不精,还请慕容大爷勿怪。” 慕容璧忙道:“你这手艺已经够精了,都快赶上我家的大厨了,我若再怪你,就真真是鸡蛋缝儿里挑骨头了!” 说得绿意先是一喜,随即却忍不住不无委屈的道:“慕容大爷虽觉得好,我家爷可不觉得,别说喝汤了,连正眼都不看一眼。不过也怪不得爷,谁叫奴婢的手艺,差二奶奶的确差得远呢,爷不爱喝,也是人之常情……” 二奶奶?慕容璧何等精明之人,只听绿意酸溜溜的语气,已能猜到她口中的这位‘二奶奶’一定与齐少衍关系匪浅,因忙问道:“这位二奶奶又是谁?她给你们爷炖过汤不成?” 绿意点点头,正要答话,齐少衍已先冷声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且下去罢,今儿不必上来伺候了。” 到底爷才是自己的主子……绿意无法,只得屈膝给二人行了礼,满腹委屈的退了出去。 这里慕容璧方看向齐少衍急急问道:“才绿意丫头口里的二奶奶到底是谁?我不在京城这半年期间,敢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不成?”听那丫头酸溜溜的语气,自家义弟待那位‘二奶奶’只怕与别的女人很不相同,说来他也这么大年纪了,也是时候该娶房正经妻室了。 以齐少衍对慕容璧的了解,又岂能猜不到他正想什么?本不欲说的,省得他正将想法付诸于行动,却又架不住他软硬兼施,只得松了口,尽量轻描淡写道:“也没发生什么事,不过就是我多了个盟友,那个盟友又恰是我那位名义上的二弟的二房奶奶罢了!” ------题外话------ 周末热疯了,差点中暑,然后开始吐,哎,什么时候,要是怀孕的是男人就好了……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八十四 “多了个盟友?这个盟友还是齐少游的二房奶奶?”不待齐少衍话音落下,慕容璧已紧皱眉头霍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会忽喇喇与齐少游的女人结了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这是能闹着玩儿的吗?” 无怪慕容璧闻得齐少衍说与周珺琬结盟后,会激动得这般问题一个接一个连珠带炮似的,别人不知道齐少衍与宁夫人齐少游母子间的恩怨,他可是从头至尾都一清二楚。 他虽然随即又坐下了,眉头却皱得越发紧了,几乎快打成了一个结,“你向来有智计,连我义父都赞你心思细腻行事周全,此番究竟是怎么想的,与谁结盟不好,偏要与齐少游的女人结盟?那女人人品心术如何我们且先不论,话又说回来,能因一时得失便出卖自己枕边人的女人,又岂会是什么善茬儿?且后宅女人所图的,终究有限,不外乎名分子嗣地位钱财,等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与齐少游便又是亲亲热热的枕边人,有着共同的利益了,还会与你一道,将枪口对向齐少游母子?反倒你的底却漏到了仇人面前,以后越发要防着你算计你,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岂非太得不偿失?你到底怎么想的!” 话说到最后,已不自觉带上了几分训诫的语气,但眼底浓浓的关心,却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齐少衍当然知道能让向来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义兄急成这样,可见是发自内心的关心自己,为自己考虑,心下不由一暖,斟酌了片刻,方沉声道:“周……那个女人图的,不是名分子嗣,也不是地位钱财,她跟我一样,一心只想报仇雪恨,所以她绝不会再与齐少游做回亲亲热热的枕边人,大哥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那个女人跟二弟一样,一心只想报仇雪恨?慕容璧闻言,眉头微展,但随即又皱了起来,“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历?我恍惚记得你家老虔婆有个远房族孙女儿就是给了齐少游的,莫不就是那个女人?那她与齐少游可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亲上加亲,对了,她还只是二房,并非正室,她既自甘下贱连妾室都愿意做了,可见待齐少游很有几分真情,又怎么可能与齐少游母子有多大的仇恨?充其量一些拈酸吃醋的小事罢了,你聪明一世,现下可别糊涂一时!” 事关视若亲弟的齐少衍,西宁侯府上下内外慕容璧自然都是有一定了解的,只不过以前的周珺琬实在不起眼,实在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人物,故而他只约莫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说了解,却是远远谈不上的。 却没想到,向来心思细腻行事周全的义弟竟会忽喇喇与这么个身份敏感的人结了盟,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 齐少衍打小儿便很看重慕容璧这个义兄的话,虽不说对其言听计从,也是颇为信服的,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在一听得慕容璧那句‘自甘下贱’后,立时打心眼儿里涌上一股不痛快来,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急声反驳道:“她不是自甘下贱,她只是……” 只是话才起了个头,已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也便戛然而止了。 周珺琬仰慕齐少游,甘心情愿以官家嫡女的身份与之做二房是西宁侯府上下皆知的,可除了他以外,旁人又有谁知道此周珺琬已非彼周珺琬?旁人只看得到她放着好好儿的正头夫妻不做,定要与人作妾,的确已可以说是自甘下贱,也就难怪大哥会这么说了,这的确是既定的事实!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会这般冒失的反驳起大哥来,大哥待他恩重如山,他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一二,他就是驳回这天下间所有人的话,也不该驳回大哥的话,方才是怎么了,竟猪油蒙了心一般,鬼使神差驳回起大哥的话来? 当下不由满心都是悔愧。 可要让他白听着大哥误解周珺琬,齐少衍又下意识的做不到,别人不知道她的冤屈,他可是一清二楚的;最重要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思,觉得哪怕全西宁侯府乃至全天下的人都误解了周珺琬都成,惟独在他心目中最重要最有分量的慕容璧不成,也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然慕容璧将他的悔愧懊恼看在眼里,心里却是越发的警铃大作,忙又道:“她这都不是自甘下贱了,还能是什么?你如今虽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行动不能自便,可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事,你是根本不可能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一辈子的,也没人能困住你!你大好的前途还在后头,你大好的人生更是在后头,你可别因一时的失意,便被眼前短暂的一些所谓美好景象迷离了双眼,作出饮恨后半辈子之事来!” 义弟什么时候似眼下这般看重过哪个女人,又什么时候主动为哪个主人说过好话开脱过?若是换了别的女人,他自然是乐见其成,可对方是齐少游的二房,如此尴尬的身份,心思还如此阴沉难测,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义弟着了她的道儿,栽在她手里! 齐少衍闻言,就抿紧了薄唇。 看来不将周珺琬的来历与大哥和盘托出,只怕大哥是一定会劝诫阻挠他到底的了,甚至还极有可能因此而对周珺琬产生不好的印象,于以后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齐少衍大脑高速运转的同时,竟没有注意到自己已不自觉间想到了‘以后’去。 他又思忖犹豫了片刻,眼见慕容璧越发沉下了脸还欲再说,忙抢在他之前开了口,“实不相瞒大哥,此事说来委实有些匪夷所思,我当时得知后,都吃了一大惊,只怕我说了大哥也未必肯信。” 迎上慕容璧有些疑惑有些探询还有些不信的目光,顿了一顿,才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此周氏,早已非彼周氏……” 简要将周珺琬的真正来历,自己是如何发现她可疑,又怎样一步一步顺藤摸瓜直至无意发现她真实身份,二人又是如何结盟,并周珺琬这些日子以来都做了哪些事以致西宁侯府如今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已是乱像初呈……等一系列事,都与慕容璧说了一遍,末了道:“如今大哥总信她一心一意只想报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与齐少游做回亲亲热热枕边人了罢?” 大哥向来明理,只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与他说清楚了,不愁他不理解他站到他这边,不愁他还会误会周珺琬。只是这样的事情终究太过匪夷所思,他当时都已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了,乍一听见时,尚且觉得如遭雷击,也不知道大哥短时间内能不能接受? 慕容璧这会儿的确有些瞠目结舌,但还不至于到如遭雷击的地步,他毕竟在江湖上沉淫了这么多年,见多识广,借尸还魂的事的确有些匪夷所思,却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话本戏文里就更是数不胜数,他虽觉得出乎意料,倒还不至于到接受不了的地步。 他有些明白齐少衍为何会对周珺琬另眼相看了。 这样一个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便是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鲜少遇上过,更何况齐少衍泰半时间只能局限在西宁侯府这一方狭小的天地里,本身就没机会接触到别的女子?他会对其另眼相看,也算情有可原。 可这样的另眼相看一旦把握不好,可是极有可能会演变成别的东西,譬如男女之情的,尤其如今二人又结了盟,相处的机会难免比先时多得多……慕容璧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再多劝齐少衍,他也那么大的人了,自有自己的意志和想法,他若说得太多管得太多,反而有挟恩相逼的嫌疑,反倒坏了兄弟间的情分。 但他终究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你自小便有主意,大哥历来以有你这个弟弟为傲,希望这次也是一样,你可千万要把稳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不然,可是一辈子的憾事!” 既然已知道那个姓周的女人不会反过来对义弟不利了,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至于旁的事,以义弟的能力,他相信他能处理得很好的。 齐少衍见慕容璧说得郑重,忙也满脸郑重的应了,方问道:“大哥此番来京打算待多少时日?可别又向上次那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慕容璧见闻,脸上闪过一抹歉然,道:“我此番进京除过公事以外,还有一件私事,便是霍家那位早年走失的小女儿已有眉目了,我明儿便要去霍家,只怕也待不了几日。不过你放心,过阵子我还要进京的,而且下次来时,就要明年开了春再走了,到时候咱们兄弟尽有相聚的机会,就怕到时候你嫌我烦了。” 说得齐少衍先是失望,随即又转嗔为喜起来。 当下兄弟两个又说了半晌的话,直至夜深了,慕容璧才跃上房顶,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间…… ------题外话------ 每天都恶心,瞌睡,整日整日的在昏昏沉沉中度过,每个人都告诉我三个月后就好了,问题是,三个月真的好漫长啊……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八十五 次日,便是齐涵芝齐涵芳与周珺琬暂代宁夫人管家的第一日。(.) 宁夫人既亲口答应了放权,不管是出于自己的面子计,还是出于绝后患计,倒真认真为三人筹谋起来。不但即刻请了齐亨过去,先说动齐亨答应了此事,——她终究是西宁侯府主持了多年中馈的当家主母,娘家又一门显赫,理由还很充分‘妾身如今身在病中,实在无暇管家,倒是咱们的大小姐与二小姐年纪都不小了,不日便将出阁了,也是时候学着掌家理事了,以免将来去了婆家丢我们西宁侯府的脸,倒是整好儿可以趁此机会好生习学习学’,饶齐亨心里待她没多少真感情,面上该给的体面和尊重还是要给的,于是很爽快便应了此事,算是基本断了周太夫人冯姨娘那边的念想。 随即还使了郭妈妈亲自去各处传话,告诫上下:“大小姐二小姐并二奶奶乃是侯爷夫人亲自委派了暂代管家的,见了她三位主子,便如同见了夫人一般,谁若胆敢有丝毫的不敬,或是仗着三位主子年轻面嫩便阳奉阴违,不好好儿办差,侯爷说了,一律重打六十大板,再举家卖到苦寒之地做苦役去!” 又强打精神命王妈妈让人将宜兰院东侧的三间小花厅,名唤“锁春轩”的洒扫了出来,让齐涵芝齐涵芳并周珺琬逢三日便聚拢在那里议事,大事三人便商量着来,集思广益,实在拿不出主意了,要就近回她拿主意也便宜;小事则按之前的分派,各人酌情处理;还让王妈妈亲自将对牌一一送到了三人手里。 彼时,三人就正站在宁夫人床前,满脸恭顺的听她训话。 宁夫人昨儿个瞧了太医吃了药,又将养了一夜,照理身上该好很多才是,但有齐少游已算不得男人了,她这辈子都极有可能抱不上孙子这一巨大打击摆在那里,她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一整晚都昏昏沉沉噩梦不断,还不敢放任自己睡死过去,以免在梦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如今脸色惨白,略一动便冷汗涔涔,满眼金星乱迸,也就是情理中之事了。 “……大丫头,你虽非我所生,却打小儿养在我跟前儿,我心里自来待你与你二妹妹也不差什么,只碍于府里人多口杂,贞华院那一位又惯爱无事生非,所以不敢过多的表露出来罢了。”宁夫人喘息着,断断续续与齐涵芝说道。 说完看向一旁的周珺琬,“琬丫头,我早两年虽不甚待见你,为的却是怕耽误了少游的学业前程,如今见你与他和乐,知冷知热,照顾得他无微不至,心中也早拿你当自己人了……至于二丫头你,原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便是每常咱们娘儿俩有个什么龃龉,母女间又哪来的隔夜仇?你们三个,如今都是我心里最疼最看重之人,不然也不会病成这样儿,还要硬撑着与你们筹措谋划,你们可千万要将家下大小事务都理得分明了,不落了有心人的褒贬乃至借机生事,也别让旁人耻笑了去……待过了这一阵,我身上大好了,又能重新理事了,自然重重的赏你们!” 周珺琬三人在来宜兰院前,已先去过萱瑞堂。 周太夫人眼看就要到嘴了的鸭子却凭白飞了,又怎么可能给她们好脸色?这可是她苦等了十几年才等来的大好机会,不想却被儿媳先下手为强,先说动一家之主齐亨站到了儿媳那一边,害她空欢喜一场,简直就是半点机会也不留给她,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当下愣是板着脸端着长辈的架子,从衣着到打扮,从言行到举止,再从礼仪到规范,无中生有的足足训了三人大半个时辰,最后还是丫鬟来禀‘大爷请安来了’,方暂时饶过了她们。(.)也幸得她们料着周太夫人会挑刺儿,有意比往常去得早些,不然可就要误了见宁夫人的时辰了。 相较之下,宁夫人这会儿的和颜悦色软言细语自然就要让人受用得多,虽然不论是周珺琬还是齐涵芝,都知道她这番话不过是说着好听,实则心里根本不是那样想的,但好话人人都爱听不是?更何况如今宁夫人已大张旗鼓的委派了她们管家,她们便成了周太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宁夫人不把话说得这般好听,而是说得无比难听又如何,她们还不是只能受着! 因此一听完宁夫人的话,便忙争先恐后的笑着表忠心道:“母亲(夫人)放心,女儿(琬儿)一定尽心竭力,与姊妹嫂子们一道,将家下大小事物都理得分明了,不丢母亲(夫人)的脸,还请母亲(夫人)悉心将养身子,早日痊愈!” 惟独齐涵芳还有些懵懂,大大咧咧道:“我们可是爹爹亲自点头同意了暂代娘管家的,这家里除了……祖母,有谁敢呲牙的?娘您就放心罢,我们管保把大小事务处理得妥妥帖帖的,您就只管安心将养身子便是。” 宁夫人闻言,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女儿到底是被自己养得不谙世事了一点啊,还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就敢说周太夫人这个长辈的不是,而且一副半点不知道管理这么大一个家的内院到底有多复杂的样子,这明儿要是去了婆家,可该怎么样呢? 她看着女儿白皙无暇的脸庞和水汪汪的大眼,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发狠,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尽快好起来,一定要长长久久的守护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看着他们成家立业,看着他们子孙成群才是! 锁春轩说是有三间正厅,其实有两间是半敞的,又因临水,一到夏天便格外凉爽,是以府里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无事时都喜欢来这里歇歇,如今被用来做周珺琬三人管家议事的地方,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因今晨周珺琬三人先是去见了周太夫人,才又见了宁夫人,耽搁的时间比往日长出不少,故当三人抵达锁春轩时,那里早有十来个管事媳妇妈妈们候着了。 只是相较于平日里管事媳妇妈妈们等待时的说笑聊天,今日众人却明显安静得多,纵使有说话的,也是窃窃私语,人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写着几分不安,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大家都知道,惟恐一个不慎惹了新上任的三位“上峰”,丢了十几年的老脸事小,丢了差事事大。 周珺琬三人才被簇拥着走上通往锁春轩的游廊,有眼尖的妈妈已瞧见了,立刻站起身来,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屈膝行礼,“给大小姐、二小姐、二奶奶请安!” 其余众人见了,不甘示弱,忙也离了身下的石矶,陪笑着争先恐后的迎上前矮身见礼:“给大小姐、二小姐、二奶奶请安!”然后簇拥着三人进了厅里,主子下人十几个,霎时便将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众管事媳妇妈妈们当下又给三人见过礼后,方逐次回起事来。 能在堂堂侯府混到管事妈妈的位置,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家去一般又是楼房厦厅,金奴银婢,日子过得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尚受用几分,这些管事媳妇妈妈们又岂有哪个是省油的灯?昨日夫人去过太夫人屋里一趟,回来后便病倒了,且竟严重得不能理事,侯爷又这般快便下令委派了大小姐二小姐并二奶奶暂代夫人管家,这些事虽不至于阖府上下尽知,这些手下耳目众多的管事妈妈又怎会不知道,又怎会不明白其中的猫腻? 虽有侯爷和夫人的严令在,昨儿个郭妈妈又各处警告过了,但也难免有人存着异样的心思,于是在几桩事情分派完后,一位管事妈妈就上前行礼,说起支中秋节下做送往各府并自家上下吃的月饼的银子来,“……按例须得支取一千二百两银子,请二奶奶定夺!” 头一日管家理事,周珺琬压根儿就没存过要揭弊政立威势之类的心思,西宁侯府的人事她也才是近些日子才开始摸出了几分头绪的,真要说了若指掌,还差得远,若是真的杀一儆百,在下人们面前倒是有可能把威立起来,可更大的可能却是一时冲动坏了大事,毕竟还有齐涵芝和齐涵芳这两个正头主子挡在头里,她这个身份尴尬的有什么立场先去挑事?没的白惹人笑话儿。 更何况,她巴不得西宁侯府越乱越好呢,只有西宁侯府越乱,她和齐少衍才越有可能尽快成事,她又怎么可能主动去蹚这蹚浑水? 然而即便存了这样的心思,当听到一千二百两这个数目时,周珺琬心里还是吃了一惊。 西宁侯府富贵她是知道的,自然非寻常小门小户可望其项背,可她以前也不是没管过家也不是没给人送过中秋节礼,又岂会不知道即便是煊赫如西宁侯府,送个节礼也花不了一千二百两银子? 她正要说话,不经意就瞥见有得色从那个回事的妈妈眼里一闪而过,火石电光中,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对方是在有意给她使绊子了,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八十六 将那个回事妈妈眼里一闪而过的得色看在眼里,火石电光中,周珺琬已明白自己是被当做一堆柿子里的那个“软柿子”,想捏捏看她是否真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软,试过她的深浅后,才好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了。[] 她就禁不住暗自冷笑起来。 想想也是,此番被宁夫人委派管家的三个人里,齐涵芝虽是庶出,总是侯府的大小姐,总是侯府正经的主子,在齐亨和周太夫人面前尚有几分体面;齐涵芳则更不得了,乃是宁夫人的亲生女儿,堂堂侯府的嫡长女兼惟一的嫡小姐,身份实在贵不可言;惟独她,说主子不是正经主子,说没体面罢,偏看起来又有几分体面,身份委实尴尬,可不正正是那现成的软柿子,人人都可以捏上两把? 看来,她就算再没有揭弊政立威势的心思,就算再想只管报仇,不趟西宁侯府内院这滩浑水,也不可能了。她今日若不拿出应有的手段和威势来,又如何能镇住侯府这班全挂子武艺的管事妈妈们,又如何能将这个家管得长久,又如何能顺顺当当的得报大仇? 当下计议已定,周珺琬定定看向那管事妈妈,——她已知道众人都唤其李大有家的,声音略带吃惊,表情却是半点也瞧不出吃惊模样儿的问道:“据我所知,府里几位妹妹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儿,一个月月银尚且只有五两银子,怎么府里就送个中秋节节礼兼做月饼,就要一千二百两这么多银子?李妈妈不会是算错了罢?” 又看向齐涵芝齐涵芳,略带几分不好意思的道:“我虽比二位妹妹痴长几岁,经过见过的却委实比二位妹妹少得多,见识浅薄,还请二位妹妹别笑话儿我才是。我就是想着府里可是有做月饼点心专人的,所需的不过一些米面果子类的原材料罢了,料想用不了一千二百两这么多银子,未知二位妹妹以为如何?” 却见齐涵芝只是捧着茶盅慢慢儿的吃茶,就仿佛全然没听见她话似的;齐涵芳眼里则满满都是幸灾乐祸,显然十分乐于见到她被管事妈妈刁难;再看下头的媳妇妈妈们,就更是表情各异了,有的是幸灾乐祸,有的是撇撇嘴不以为然,更有的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竟是没有一个为周珺琬说话建言的。 李大有家的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有了底,越发有恃无恐起来,便满脸惶恐的叫道:“奴婢当差至今也有二十几年了,说句不怕托大的话儿,还从未出过什么岔子,二奶奶这话,奴婢委实不敢领,还请二奶奶明鉴!” 嘴里叫着屈,眼里的得色却更盛,还趁周珺琬不注意时,悄悄儿向旁边的人使眼色,暗示若周珺琬办事妥当,大家彼此少不得要安个畏服之心,以后办差勤慎一些,若是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服,得了好处还要出二门编出许多笑话儿来取笑。 周珺琬今日虽才第一次与这些管事妈妈打交道,却察言观色将后者们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就嘲讽的微勾起了唇角。 若是这会子理事的换作宁夫人乃至齐涵芳,只怕后者们早已殷勤的说出许多主意,甚至方才那个管事妈妈根本就不敢存浑水摸鱼的念头,一心只想着能办好差好叫宁夫人齐涵芳喜欢了,又怎么敢像眼下对着她时这般用心险恶的各种刁难? 因冷下脸来,淡声说道:“我不过白问一句,你就有一大篇话等着我,夫人跟前儿,你向来也是如此吗?只怕再借你一个胆子也不敢罢,可见是倚老卖老,欺我年轻面嫩,打心眼儿不服气我!罢了,你自个儿也说是当差至今二十几年的老妈妈了,不服我一个年纪还没你当差年头大的人也是人之常情,既是如此,我们且娶了历年的旧账来看,到时候白纸黑字的,自然就一目了然了!” 便要命人取旧账去。(.) 这下总算有人说话建言了,却是李大有家的旁边另一个穿潞绸比甲,梳圆髻戴双股金钗的管事妈妈,名唤孙兴家的。 孙兴家的满脸是笑,道:“这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翻旧账却费时费力,原是太夫人和夫人说那些个远亲本家们日子难免有不若咱们府里这般宽裕的,因此节礼都备得很是充足,难免花费大些,毕竟是敦亲积福的好事儿。当日太夫人和夫人说这话儿时,在场的大多都是亲耳听到了的,二奶奶不信时,可以问大家,倒是比翻旧账省力省心得多呢!” 她抬出宁夫人来压她们,她们便立刻也抬出周太夫人和宁夫人来压她,这些管事妈妈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周珺琬冷眼看着众管事妈妈煞有介事的附和李大有家的和孙兴家的,直至众人都附和完了,声音渐次小了下去后,方淡笑说道:“虽说众位妈妈都说曾亲耳听太夫人和夫人说过这话儿,但毕竟口说无凭,我的意思,还是该取了旧账来瞧瞧才是正经,不然真出了什么岔子,底下的人笑话儿不说,明儿也难见夫人!” 再次看向齐涵芝齐涵芳:“二位妹妹说可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一次,齐涵芝总算没再一味的吃茶,装听不见她的话儿了,而是如梦初醒般醒了过来,不好意思道:“二嫂子才说什么来着?我才有些晃神,没听清楚。” 齐涵芳则已回过味儿来,认定李大有家的与孙兴家的心里铁定是有鬼了,不然二人何至于推三阻四的不让周珺琬看旧账? 虽仍不待见周珺琬,却更厌恶下人恃宠而骄,不把他们母子兄妹放在眼里,——正所谓“打狗尚须看主人”,甚至还妄图中饱私囊,不由有几分恼怒,因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不就是让取个旧账来瞧瞧吗,也值当你们这般再三再四的阻挠,难道娘跟前儿,你们也是这样?还是你们其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微心思,所以不敢取旧账来瞧?” 到底是西宁侯府惟一的嫡小姐,宁夫人的亲生女儿,齐涵芳横眉怒目的样子,还是跟宁夫人有几分相像,挺让人犯怵的,以致无论是李大有家的,还是孙兴家的,都通红着脸不敢再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取账册去了。 一时账册取了来,不要周珺琬说话,齐涵芳已先示意贴身丫鬟秋缇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下面李大有家的和孙兴家的才还通红的脸,也渐渐变得煞白起来,眼神更是躲躲闪闪,飘忽不定,心里的紧张和恐慌可见一斑。 齐涵芳看过账册后,等不及给周珺琬看,已霍地站起身来,将账册扔到了李大有家的脸上,怒声喝道:“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账册上这一项花费去年明明就才一千两,你竟敢狮子大开口的想支一千二百两,这中间两百两的差额你是想做什么,都装进自己的腰包是不是?真真是反了天了,究竟是谁给的你这个胆子?” 又骂孙兴家的:“还有你,是谁给你胆子与她狼狈为奸的?我西宁侯府好吃好喝养着你们这群奴才,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做硕鼠,瞒上欺下,把银子全部搬回自家做主子奶奶的!还敢曲解祖母和娘的话儿挡在头里,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骂得李大有家的和孙兴家的“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直抖得有如筛糠一般,却仍白着脸强撑着赔笑辩白:“回二小姐,奴婢们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中饱私囊呀,这二百两的差额,实实是每年送礼的人家都有增无减,所以必须提前预备下的,不然到时候节礼送不够,岂非白惹人笑话儿?且也容易得罪人,还请二小姐明察!” 齐涵芳平日里没少听宁夫人抱怨过府里逢年过节来打抽风的穷亲戚实在多得烦人,偏他们还必须得笑脸相迎,须知皇帝尚有三门穷亲戚,不然一个不慎,便是授人话柄败坏名声之事,因此听罢二人的话,脸色不自觉已缓和了许多。 李大有家的与孙兴家的将齐涵芳的神情看在眼里,虽早已汗透了衣襟,到底忍不住双双松了一口气,然后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暗想今日这关虽险,好歹侥幸过了,明儿可得加倍小心,别叫二奶奶二小姐再揪住错处了才是;又暗恨周珺琬多事,差点儿就让她们翻了船,以后有机会时,一定加倍的还回去! 却不知道她们根本没那个机会了。 趁齐涵芳骂李大有家的并孙兴家的时,周珺琬已捡起那被齐涵芳摔到地上的账册看了起来,——她始终不相信只区区送个中秋节礼,便能花上一千二百两银子,即便要备足一定的差额,照理也应该花不了这么多才是,因此不止翻看了去年的账目,连前几年的也一并翻看了一遍。 倒是没想到这一翻,还真让她给翻出了问题来。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八十七 其实周珺琬发现的问题很明显,几乎可以说是一目了然。[.超多好看小说] 那账册上每一年的银子数额都不一样,呈逐年递增的规律,差不多每年都是比上年增加五十两,也就是说第一年是六百两,第二年便是六百五十两,以此类推……惟独去年比前年要多出一百两。 因为有之前李大有家的和孙兴家的说每年送礼的人家都有增无减,是以周珺琬很快便想明白了每年递加的那五十两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每年多出来那部分人家节礼的花销,其实在一开始便是预留够了的,根本不会出现二人口中‘不然到时候节礼送不够,岂非白惹人笑话儿’之事,而二人却一开口便是一千二百两,足足比去年多出两百两,比前年更是多出三百两,说二人没有妄图中饱私囊,明摆着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这二人不但今年妄图中饱私囊,事实上,去年她们已至少昧下了五十两银子,却没想到今年胃口更是大,直接就将五十两翻了两番,变作了两百两,套句方才齐涵芳的话,的确是‘反了天了’,可见不但没将她并齐涵芝齐涵芳放在眼里,甚至连宁夫人也没放在眼里! 周珺琬心里有了底,因看向面色已有所缓和的齐涵芳,笑道:“二妹妹快坐下吃口茶,才说了半日的话儿,必定口渴了,有什么话,待吃过茶后再说亦不迟。”说着便接过丫鬟奉上的热茶,亲自递给了齐涵芳。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饶齐涵芳再不待见周珺琬,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也是不好真给她没脸的,因此冷哼一声坐下,顺势接过周珺琬递上的茶,吃了下来。 周珺琬则趁机笑道:“我才看这帐篇子,倒是发现了一件极有趣儿的事,不知道二妹妹有没有兴趣一听?”就算这会子她有心放李大有家的和孙兴家的一马,她与这二人之间的梁子也已结下了,而以这些管事妈妈的手段,她又在明她们在暗,她们要给她使绊子,实在是防不胜防,所以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一竿子彻底将她们打翻,让她们再无翻身之日。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周珺琬还是知道的,她本就身份尴尬,如今再一上台就办了两个经年的老管事妈妈,其他管事妈妈出于唇亡齿寒,未必就肯服气,到时候她一样防不胜防,但若办李大有家的和孙兴家的人换作是齐涵芳,那些管事妈妈可就未必敢呲牙了! 齐涵芳对周珺琬谦逊恭敬、事事以自己意见为先的态度还是很受用的,更何况她也并非蠢人,自然也能想到不过预留几家多出来人家节礼的花销而已,哪里就至于要两百两银子了?更何况今年会不会多出人家还是未知呢,想来定是周珺琬瞧出了什么破绽来。 遂顺着她的话问道:“哦,什么有趣儿的事,二嫂子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伙儿都听听?” 周珺琬要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忙笑着将方才自己的发现细细说了一遍,末了看向仍跪在地上的李大有家的和孙兴家的,似笑非笑道:“说到底需要送节礼的人家都是一早便确定了的,便是有出入,也只是少许几家,何至于要预支两百两银子之多?更何况,谁又说得准今年送礼的人家就一定比去年多,而不是比去年少呢?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二位妈妈不如解释解释?” 去年已经比前年多预支了五十两,今年更是狗胆包天,一开口便是两百两……齐涵芳早被周珺琬的发现弄得怒不可遏,等不及白着脸的李大有家的二人解释,便猛地站了起来,怒声道:“二嫂子说得对,需要送节礼的人家都是一早便确定了的,谁家送得厚些谁家送得薄些也是有旧例的,便是有出入,也不过少许罢了,何至于要预支两百两,不,是两百五十两那么多?我听说你们虽是我侯府的奴才,家去却也是主子,一般也是有奴才服侍的,似你们这样的管事妈妈,一个月月银充其量二两银子,你们是凭的什么吃香喝辣,呼奴唤婢?敢情就是凭的这些欺上瞒下昧下来的银子?嗯?” 齐涵芝越说越生气,目光也越来冷厉,先是死死盯着李大有家的和孙兴家的,再是一一扫过余下每一个管事妈妈的脸,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白脸肃手低垂下了头去,只恨地上不能立时裂开一道缝,好叫她们钻进去,毕竟都是管事多年的人了,李大有家的和孙兴家的有问题,她们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只不过她们运气好些,暂时还没被揪出来罢了。当下不由又暗自庆幸起方才没有学李大有家的孙兴家的做那出头鸟了。 身为旁观者的众人已是如此胆战心惊,更何况身为当事人的李大有家的和孙兴家的?不止脸色越发惨白如纸,整个人更是抖得筛糠一般,几乎不曾将肠子给悔青。 早知道这二奶奶如此厉害,她们就不该一开始便存了那侥幸轻视之心,觉得她好拿捏,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自谓自个儿此番不但能得实惠,还能在众下人面前拔得头筹,越发体面,更让她们背后的主子越发赏识她们的,——毕竟宁夫人主持中馈多年,又精明强悍,去年尚且被她们唬过了,更何况才开始接手打理家务,又身不正名不顺的二奶奶?只可惜悔之已晚! 依照齐涵芳的本意,是要立时打李大有家的和孙兴家的四十大板,再一家子都卖去苦寒之地的。 但周珺琬却说兹事体大,好歹要先问过宁夫人的意思,请她亲自发落才是。总是宁夫人手下使了多年的老人,就算有错,也该由她亲自发落才是,不然落在旁人眼里,还当她们轻狂,一得势便连宁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了呢,且也架不住宁夫人不会这样想,对身为整件事情始作俑者的她心生芥蒂。最重要的是,宁夫人这一“病”,不是最忌劳神费力的吗?她就是要让她这一“病”便再好不起来! 齐涵芳先还不同意,说没的白让宁夫人生气,扰了她静养,奈何齐涵芝也是这么说,齐涵芳想了想,只能忍怒同意了,然后三人一道去了宁夫人处。 宁夫人刚被噩梦惊醒,正是惊魂甫定之际,瞧着气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齐涵芳母女连心,见此状,便又不欲将方才的事禀告她了,只关切的拿帕子与她擦起汗,问起她可有觉着身上好些来? 然宁夫人何等精明之人,只看这会子不早不晚的三人却一道过来了,且进来时都面有异色,便知道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当下也顾不得太医的叮嘱了,强挣着坐了起来,喘着气急声问道:“这会子你们不是该在锁春轩议事吗,怎么都过来了,敢是那些个管事们不服你们,闹腾出了什么事来?” 说着便要命王大贵家的问话传人去。 “王妈妈且慢!”却被周珺琬给出声唤住了,装作没看见齐涵芳杀鸡抹脖般的警告眼神一般,言简意赅将方才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总是夫人手下使了多年的老人儿了,况又兹事体大,我等三人实在不敢妄拿主意,故特意前来请夫人示下!”说完还恭敬的福了一福。 直把齐涵芳气了个倒仰,却亦无可奈何,只得急急也看向了宁夫人,生怕她气出个什么闪失来。 宁夫人却是一脸的平静,整个人放松的靠到身后的大迎枕上后,方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原来是这,”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轻松,连气色都瞬间好了几分似的,“既然犯了错,就打上一顿,举家卖了,再换上两个妥当的人便是,什么大不了之事,也值得你们特特的跑一趟?旁的事都发落完了?” 齐涵芳脸上的紧张立刻被笑容所取代了,“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两个犯了错的奴才罢了,打上一顿卖了便是,偏大姐姐和二嫂子都说兹事体大,要先问过娘您的意思,如何,娘跟我不也是一个意思?”后一句话,显然是对周珺琬和齐涵芝说的,带着明显的得意和不可一世。 周珺琬忽然就有了一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显然宁夫人早想办李大有的和孙兴家的了,只不过之前二人犯的错还不足以让她一击便致命,所以她一直隐忍着罢了,甚至极有可能去年那五十两银子的差额便是她有意纵容的也未可知,其目的便是将二人的胃口养得越发的大,直至让她们再无翻身之身,同时好给她们背后的主子以沉重的打击。而西宁侯府内院说穿了不过两股势力分庭抗争,二人既不是宁夫人这边儿的,显见得便是周太夫人冯姨娘那边儿的,如今总算是被借她之手除去了,宁夫人心里这会子还不定怎生痛快呢! 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周珺琬已将后悔的情绪挤出了脑海,虽然无意如了宁夫人的意,不过相信今日过后,那些管事妈妈都再不敢轻视她不拿她当真正的主子看待了,于她以后的计划来讲,总是有益无害的,也算是聊胜于无的收获了。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八十八 周珺琬回到倚松院自己的屋子时,已是午时末刻,早过了饭时了。(.) 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饿,眼见文妈妈张罗着要给她摆饭,忙摆手制止了,命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又命锦绣看好门窗后,方低声把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与文妈妈说道了一遍,“……我原不打算出这个头的,但那李大有家的二人已然挑衅上门了,我若不接招,倒显得我怯了她,日后再难服众不说,于我后面的计划也不利,所以我才将计就计发落了她二人,却没想到,竟好巧不巧如了宁氏的意,这可真是我始料未及的!” 顿了一顿,皱眉有些不情愿的继续道:“宁氏还真是个厉害人,不过想换区区两个管事妈妈而已,竟能从去年便开始布局,足足忍了一年才发难,而且还是借的我的手发难,如此一来,太夫人和冯姨娘那边儿便是再恨她,有我挡在头里,这恨也有限了!” 不过想想也是,宁夫人若没有两把刷子,又怎能一把持西宁侯府的内院便是二十年,以致周太夫人和冯姨娘两人联手都撼动不了她在内院绝对的统治地位半分?她以后行事可得越发谨慎小心才是,不然被宁夫人瞧出了什么端倪生出了什么疑惑来,可就前功尽弃了! 文妈妈也为宁夫人的厉害而咂舌,但仍反过来安慰周珺琬:“太夫人早对姑娘恨之入骨了,多今日之事不多,少今日之事也不少,倒是算不得什么大不了之事。便是太夫人哪日真寻了由头发难,事情也并非是姑娘您一人所为,乃是二姑娘与您一道发现,最后由夫人亲自拍板发落的,太夫人要怪,也不能只怪到您一个人头上,姑娘且放宽心罢。忙了一上午,您必定累了也饿了,要不我这就让人摆了饭来您吃毕,再好生睡上一觉,有什么事,都待您养足了精神再说不迟?” 周珺琬才回来时不觉得饿,这会子喝了茶,又说了半晌的话,倒是渐渐觉得有些饿了,因点头道:“妈妈说得是,且摆饭罢。” 文妈妈忙应了,自推门出去,很快便领着锦绣金铃几个捧了周珺琬的份例菜进来,周珺琬于是净了手,坐到桌前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在周珺琬和文妈妈说话的同时,宁夫人也正与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说话。 “……我原还想着这事儿总得过一阵子才能暴出来,倒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被小周氏给发现了,我倒真是小瞧了她。”宁夫人仍是惨白着脸,一脸的病容,早不复往日的雍容华贵,瞧着倒是与她的实际年龄比较相符了,“偏她行事还滴水不漏,懂得将芳儿拉下水,还将事情捅到了我这里来,弄得我便是再不想亲自发落那两个狗奴才,说不得也只能开口了,也不知老不死的这会子恨我恨成了什么样儿?不过她忌恨我早非一日两日了,也不差这一着了……我如今惟一担心的,便是芳儿那咋咋忽忽的性子,明儿去了婆家若仍是这样,可怎么样呢?” 说着叹一口气,想到了之前周珺琬和齐涵芝在自己面前的谦逊和谨慎,还有二人听罢自己对李大有家的二人的处置后眼里一闪而过的恍然,以及齐涵芳眼里的懵懂,不由有些灰心,女儿说话间就该出嫁了,却离谨慎稳重面面俱到差得远,如今自己活着一日尚能护得她一日,自己若是哪日不慎病死了,还有谁能护得她?偏少游如今又成了那样……她一辈子的心血都倾注在了这一双儿女的身上,难道真的是要付诸东流吗? 王大贵家的见宁夫人说得灰心,忙赔笑劝道:“二小姐还小呢,夫人慢慢儿教导便是,以二小姐的聪慧,再加上夫人的悉心教导,假以时日,只怕比夫人尚且能干妥帖亦未可知,夫人且放宽心,只管安心将养身子便是。” 郭妈妈也道:“今儿个才是二小姐管家理事的第一日,能做到事事都发落得井井有条如此地步,已是不易了,况还有大小姐和二奶奶从旁襄助,又出了李大有家的二人那件事,想来短时间内,那些个管事妈妈是不敢再翻出什么花来的了。夫人且放宽心,越性趁这段时日好生将养身子,力争早日好起来,到时候不就可以亲自教导二小姐了?” 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虽同为宁夫人最得力的心腹,彼此之间却也不是没有暗暗较劲之心的,但在关心宁夫人身体一事上,二人的心思却是一致的,不止是因为宁夫人是主她们是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是因为几十年相处下来的情谊。 因此闻得郭妈妈的话,王大贵家的忙笑着接道:“是呀夫人,连太医都说了,您如今最需要的便是宁神静养,横竖如今有大小姐二小姐并二奶奶掌着家事,您不如安心将养一段时日。您的大福气可还在后头呢,等二爷娶了二少夫人,二小姐也说了人家,来年您便能孙子外孙子一并抱上了,只怕到时候您又该嫌小主子们闹得慌了……” “别说了!”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已被宁夫人阴鸷着眼怒声打断,“都闲着没事做是不是,在我这里白磕什么牙!口口声声我需要放宽心,安心静养,有你们在耳边呱噪个不停,我还怎么静养?还不离了我这里呢!” 直把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骂了个满脸通红,尤其是王大贵家的,当着郭妈妈的面儿,更是难堪至极,难堪之余,又有几分疑惑,夫人这是怎么了,几十年下来都从不曾这样不留情面给过她们两个脸子瞧的,更何况她们并没有说错什么,莫不真是病糊涂了?——她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的话虽没错,却生生是在往宁夫人本就正滴血的伤口上撒盐,宁夫人能给她好脸子瞧,才真是奇了怪了! 想归想,却是不敢再说也不敢再停留,忙就地跪下叩头告了罪,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余下宁夫人怒气冲冲的看着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后,方似瞬间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颓然瘫倒在一堆被褥之间,闭上眼睛,任眼泪滑落下来。 她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上天要这样残忍的对她?夫妻间貌合神离几至反目成仇也就罢了,好容易她对齐亨那个白眼儿狼彻底死了心,把余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惟一的儿子身上,盼着将来能子贵母荣,儿孙满堂,却没想到上天竟连她抱孙子这一点念想也要剥夺了去,上天何其的不公,她的命何其的苦! 不,她不能被上天就此压垮,不能被命运就此打倒,这辈子但凡她想做的事,至今还没有做不成的,不就是她儿子生了点小病暂时不能人道吗,大不了她动用所有人脉,不计任何代价的遍寻名医便是,就不信不能治好少游,不能让她抱上孙子!她宁凤仪这辈子什么时候输过! 周珺琬吃完饭漱了口,想起今日在锁春轩时,陆炳家的一直拿热切的目光看她,显见得是有话想与她说,偏她怕人动疑,待其一直都淡淡的,也不知其会不会觉得她过河拆桥冷了心?那可就麻烦了,得尽快安抚才是,因吩咐文妈妈道:“传话给陆炳家的,就说我院里一些花卉该换了,让她明儿午时过后来见我!”之前她让陆炳家的为她办事,靠的都是威,如今也是时候该给点恩了。 文妈妈了然,忙屈膝应了,待服侍周珺琬躺下歇中觉后,方自使人传话去了。 周珺琬一觉醒来,已是申时初刻,文妈妈早把事情办妥了,趁服侍她更衣梳洗时,悄声说道:“陆炳家的说明儿一定准时过来给姑娘请安。再就是大爷那边儿才使绿意姑娘过来找过我,说大爷有要事与姑娘相商,问姑娘晚上可能抽出时间,去上次的竹林面谈?” 平日里齐少衍有个什么事儿,不都是让绿意悄悄来传话的吗,到底什么要事,竟至于要他亲自出面与她面谈?想来定是十分紧要之事,只是将时间定在晚间……周珺琬皱眉沉吟道:“大爷既说是要事,事情定然真很紧要,只是晚间二爷也在家,我要如何才能使二爷让我出门却又不动疑呢?” 从倚松院到东北角的竹林,来回路上少说也要花上一盏茶的时间,再加上议事的时间,总得一个时辰上下,她要怎样避过齐少游这一个时辰呢?更何况今日还是她管家的第一日,齐少游必定有很多话要问她……总不能把他打发到别地儿去罢,关键也得他肯去啊! 周珺琬苦想了好半晌,都想不出个两全的法子来,无奈之下,只得吩咐文妈妈:“悄悄儿去告诉绿意,就说我今晚怕是脱不开身,问大爷能否改个时间?” 也是周珺琬运气好,文妈妈才答应着正要去,就有齐少游打发小子回来递话,说晚间有同窗约他吃酒,要晚些回来。 这才真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周珺琬忙命锦绣赏了那小子几百钱,又早早吃了晚饭,便静候起天黑来。 ------题外话------ 那个,厚着脸皮说下那个有关年会投票滴事,亲们如果能给咱投上一票,当然就最好,若是不能,也没关系,就请直接无视咱这几句话吧,o(n_n)o~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八十九 因齐少衍都说了是‘要紧事’,周珺琬不敢怠慢,将将待天一黑透,便借口乏了,将众伺候之人都打发了,命锦绣看紧门户,然后带着文妈妈悄悄去了上次那片竹林。 主仆二人抵达竹林时,齐少衍已经在那里了,修长挺拔的身躯穿一身很简单的素色锦衣,只在袖口和袍角绣了祥云暗纹,轻袍广袖,更衬得他整个人清贵轩昂。 周珺琬忙领着文妈妈上前屈膝见了礼,待文妈妈行礼后退了出去后,方急声问齐少衍道:“大爷说有要紧事与我商量,未知是何要紧事?敢是府里发生了什么我所不知道,却又与我息息相关之事?” 齐少衍微眯双眼看了她一眼,见她穿了白底撒红色玉兰花苞对襟褙子,系了浅碧色云绫长裙,挽了凌云髻,簪了镂空雕花翡翠玉簪,虽整体打扮得算不上华丽,但比之上次见面时的素面朝天满脸枯槁已可谓是天壤之别;加上这阵子或许是心情顺畅的缘故,她的气色看起来也好了许多,以致她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当然平心而论,她也的确天生具备那种漂亮女人的脸型和身段,不然,就是再如何浓妆艳抹披金戴银,也一样是白搭……念头闪过,齐少衍已忍不住在心里唾骂起自己来,她周氏漂亮不漂亮,又与他什么相干?她说到底只是他的盟友而已,他管得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他忙以手握拳抵至唇边,掩饰性的咳嗽了几声,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心内的尴尬后,方面无表情声无波澜的开了口:“不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必着急,不过,也的确是事关你……” 顿了一顿,把自己没忍住告诉慕容璧她真实身份之事,及慕容璧的来历并他二人之间的交情,不无歉意的大略与她说了一遍,“……原本这样私密事情,我是无论如何不该告诉我大哥的,就算要告诉他,也该事先征得你的同意,但大哥他,不比别人,自来待我宛若亲生兄弟,可谓情重如山,恩重如山,偏……你的身份又委实尴尬,旁人若是不知个中隐情的,也的确容易误会,觉得你和我结盟是另有所图,待你得偿所愿后,便会翻脸不认人,与齐少游先是怎么样,以后仍怎么样……我不想大哥误会你,所以将你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了,还请你见谅!” 说完,便有些紧张的注视起周珺琬的脸庞来,怕错过了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其实昨晚上齐少衍与慕容璧说话时,并没有第三人在场,原本事情就只有他二人并天与地知道,他告诉不告诉周珺琬,压根儿就没有关系,只要他和慕容璧不主动提及此事,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知晓。 可齐少衍却在慕容璧离开后,本能的觉得他应该尽快把此事告知周珺琬,并取得她的谅解。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他心里有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还没成型的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念头,他也不想去深思那个念头到底是什么,他只是希望能尽快见周珺琬一面,将事情说与她知晓,于是这才有了他使绿意去告诉文妈妈他要面见周珺琬之事。 再说周珺琬听完齐少衍的话后,心里先是一松,她还当是什么攸关她的要紧事呢,饶方才齐少衍说了让她别着急,她手心里还是捏了一把汗,却不想竟会是这样一件事。 但随即便不可遏制的涌上了一股怒意来,如齐少衍方才所说,这样私密事,也是可以随意告诉旁人的?哪怕那人是他宛若亲生的结义大哥也不该啊,这毕竟不是他自己的隐私,而是她的隐私,他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在事先问都没问过她的情况下,便说与旁人知晓了?那个旁人是他结义的大哥不假,与她却是半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周珺琬就忍不住冷笑起来,凉凉反问道:“原来大爷还知道这样私密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告诉旁人,就算要告诉旁人,也要先征得我同意的?” 当初她之所以将此事告诉齐少衍,乃是出于迫不得已的下下策,并不代表她就真愿意将此事告诉他,事实上,她巴不得此事谁也不知道,那样她也不至于如今但凡面对齐少衍时,都会觉得自己跟没穿衣服似的,毫无底气无所遁形了,谁能想到他自己知道也就罢了,竟还转头就告诉了别人! 见周珺琬满脸怒色的出言讽刺,齐少衍心里的歉疚不由更深了,想了想,因又说道:“此番之事,的确是我不对,你再生气也是应当的,只是事已至此,我便是说什么也只能是枉然。(.好看的小说)我惟一能向你保证的,便是我大哥绝不会再将此事透露于第四人知晓,还请你千万放心!”他虽自认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背信弃义的事却是向来做不出来也不屑做的,奈何如今已做了,当下惟一能做的,便只能是竭尽所能求得受害者的原谅了。 周珺琬话音落下的同时,心里其实已经后悔了。 平心而论,若是换做她处在齐少衍的立场,面对自己打小一块儿长大,宛若亲生的结义大哥,尤其结义大哥还很为自己担心时,她十有八九也会忍不住将事情的真相说与后者知道的,他的所作所为,不过人之常情罢了;况说句不好听的,齐少衍就算告诉了他大哥她的真实身份又怎么样,只要他不说,她便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如今他肯在事后第一时间告诉她,并好言好语的希望能得到她的见谅,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她还要怎么样? 难道还能真为此与他撕破脸不成?她大仇不报了除非!齐少衍在她复仇的过程中对她的帮助和起到的作用且先不论,她致命的把柄还捏在人家手上呢,诚然真闹翻了齐少衍也未必讨得了好去,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子她也没兴趣做! 这般一想,周珺琬心中的气不自觉已消了几分,只是仍有几分意难平就是了,因此语气犹有几分不好,但毕竟比之方才要缓和得多:“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希望大爷这次真能说到做到,再不将此事透露于第四人知晓!” 齐少衍都已做好无论她说什么难听话都无条件受着的准备了,不想到头来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淡淡噎了他一句,感激之余,禁不住又添了几分愧疚,片刻方肃色沉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尽可放心!”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话一出,就等于是他对周珺琬做了承诺,而他,是向来都不轻易对人许诺的。 周珺琬却不知道自己已无意得到了齐少衍的承诺,她只是见他说得认真,颇有诚意,心下的不悦又散去了几分,是以点头应了,又问:“大爷可还有别的事?若没有的话,我便先告辞了,出来这么久了,再不回去,只怕就要惹人生疑了。”尤其现在她又摇身一变成了当家奶奶,就算只是当家人之一,到底比先前引人瞩目了许多,明里暗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小院呢,出来得久了,的确容易露马脚,她不得不比先前更小心许多。 齐少衍自然也知道她不宜出来得太久,虽心里觉得还有话要说,一时间嘴上又说不出来,只得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且先回去罢,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使你奶娘去找绿意即可。” 周珺琬忙又点头应了,去到门外叫了文妈妈,主仆两个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见并无可疑之处后,方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回了倚松院。 万幸齐少游还未回来,主仆两个忙洗漱了一番,换上家常衣衫后,才坐下说起私房话儿来。 文妈妈自然是要问周珺琬才齐少衍都跟她说了什么的,周珺琬原便无心瞒她,不待她问完,已一五一十与她说道起来,末了忿忿道:“世人都说女人的嘴巴是没锁的门,什么话都关不住,如今看来,男人的嘴巴才真是那没锁的门呢!”尤其齐少衍看起来那般淡漠话少之人,想不到也与那三姑六婆无异! 说得文妈妈大舒一口气如释重负之余,——她也以为齐少衍这般急着找周珺琬,定是有十万火急之事,禁不住笑了起来:“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 见周珺琬犹有几分不豫,忙又低声劝道:“大爷也不是有意的,毕竟姑娘与二爷如今还是夫妻,每日里同桌而食同床而眠乃是事实,大爷的义兄又自来待他宛若亲生,担心他明儿会被姑娘反咬一口也是人之常情,今日换作姑娘是大爷的义兄,焉知不会误会姑娘的?况大爷也算坦荡了,这么快便寻姑娘主动坦白了此事,他难道瞒不住姑娘的?快别怄气了,还是想想明儿见了陆炳家的该安排些什么事与她做罢,如今咱们好容易打开了局面,可不能功亏一篑。” 好说歹说,到底劝得周珺琬彻底消了气,才又小声商量起明儿见了陆炳家的后,下一步的计划来。 ------题外话------ 上周天气忽然变化,然后感冒了,偏偏又不能吃药,于是只能硬撑,真是苦不堪言,哎……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九十 翌日,周珺琬在自己屋中见过厨房并帐设台盘司的大小管事妈妈,并将事情发落完后,便借口自己院里养的花儿连日来有些枯萎,不知道什么原因,留下了陆炳家的“帮忙”看看。 众管事妈妈近日来也都有所耳闻二奶奶爱上了种花儿,且还种得似模似样儿的,连夫人那里都送了几盆儿去,让夫人颇为满意,因此见周珺琬点名单独留下陆炳家的,倒也并不生疑,只屈膝行了礼,便鱼贯退了出去。 余下陆炳家的见众管事妈妈都走远了,周珺琬屋里众伺候之人也被打发了,只留下了文妈妈一个服侍在侧,方上前两步跪下,恭恭敬敬给周珺琬磕了三个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真心谦恭:“奴婢陆炳家的,给主子请安!” 周珺琬今日穿了件银红色的妆花褙子,下系月白色湖纱儒裙,一头青丝绾作堆云髻,斜簪了一支蝶恋花金累丝步摇,耳边垂一对赤金镶蓝宝石的坠子,熠熠生辉,再配上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几分威仪,瞧着已很有当家奶奶的气派。 看在陆炳家的眼里,于往日对她因把柄被捏住了而不得不生出的几分畏惧之心,便泰半化作了真心的敬服和钦佩。 当日周珺琬说自己总有一日会扶正成为西宁侯府的二少夫人,并成为偌大侯府的当家奶奶时,陆炳家的虽嘴上答应着愿意追随她,也心动于事成后自家的体面荣耀,但心里其实是很忐忑很害怕事败的,须知一旦事败,他们全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奈何她别无他法,自家致命的把柄还捏在人家手上,她不答应又能怎么样?是以她虽答应了为周珺琬办差,也的确已为她办成了好几件事,心里却是从未拿她当过真正的主子看待的。 让陆炳家的没想到的是,二奶奶竟真在二爷被韩家退了亲后,保住了自己的身份性命,得到了二爷的专房专宠,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得到了三分之一的管家大权,尤其大小姐二小姐年纪都大了,终究是要嫁出去的……这就由不得她不衷心的敬服周珺琬了,这位二奶奶的心计手腕儿,实在比她预料的还要深得多,换作旁人处在她的位子遇到那么多事,只怕早六神无主惟有任人宰割了,可她不但安然无恙,还转眼就为自己挣下了如此大的体面,跟了这样的主子,还愁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这也是陆炳家的会如此恭敬的给周珺琬磕头,并破天荒称她为‘主子’,而非‘二奶奶’的原因,自此刻起,她才真正把自家当做了周珺琬的人! 周珺琬如何听不出陆炳家的在称呼上的差别,心里明白后者自此才是真拿她当主子了,自是颇为欢喜,面上不自觉就带出了几分笑来,吩咐文妈妈:“这不年不节的,我如何受得陆妈妈如此大礼?妈妈还不搀起来?” 文妈妈便忙笑着上前,搀了陆炳家的起来,“我们奶奶最是和善不过的,陆嫂子不必拘谨。” 周珺琬又命文妈妈端杌子来陆炳家的坐。 陆炳家的一叠声的“不敢”,架不住周珺琬坚持,文妈妈又在一旁相劝,只得行礼道了谢,赔笑着斜签身子坐下了。 周珺琬便又命文妈妈坐,待文妈妈也坐定后,方正色道:“二位妈妈都是我最信任最看重之人,当着你们,我便不藏着掖着,有话就直说了。如今我虽领夫人之命,与大小姐二小姐一道协理管家,但毕竟比不得大小姐二小姐名正言顺,只怕明里暗里不服我的大有人在,明里暗里等着给我下绊子瞧我笑话儿的也大有人在,二位妈妈都是老成持重胸有成算之人,可得多多留心着,不叫咱们被人算计了去才是。如今咱们虽艰难一些,但至多过上三二年,也就好了,到那时,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二位妈妈,管保让二位如如今夫人身边的王妈妈郭妈妈,要什么有什么,一人之下,百千人之上!” 周珺琬一席“推心置腹”的话说毕,文妈妈犹可,原是最明白她真正心意且又是昨晚上对好话的,倒还不觉得有什么,但陆炳家的却是实实被感动了,二奶奶显见得已拿她当真正的自己人了,不然也不会待她同奶大自己跟了自己将近二十载的奶嬷嬷一般信任看重,还说将来一定让她‘要什么有什么,一人之下,百千人之上!’,这可真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自家是真的要兴旺发达了! 当下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满脸激动的表起忠心来:“奶奶如此抬举奴婢,给奴婢脸面,奴婢以后定能竭尽全力为奶奶办差,万死不辞,不辜负奶奶这一番信任和栽培!” 连带文妈妈亦只能跪下,跟着表了一番忠心。(.) 周珺琬待陆炳家的把表忠心的话说完了,才一手一个亲自拉了她和文妈妈起来,一脸欣慰的点头笑道:“有二位妈妈从旁尽心尽力的辅佐,我也能安枕无忧了,以后说不得要越发辛苦二位妈妈了!” 又拿出一早便准备好的两对一模一样儿,一看就分量不轻的绞丝麻花足金镯子,分别赏于二人,不必说又引得陆炳家的表了一番忠心。 周珺琬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状似无意的说起了她今日找陆炳家的来真正的正事,“对了,我前儿个见园子里并各房如今送来的花木都不怎么新鲜的样子,上回送来的桂花菊花也恹恹的,若非府里这阵子事多,夫人又病着,只怕早兴致勃勃的张罗着要大请宾客摆菊花宴桂花宴了,到时候叫夫人见了这些枯枝败叶,再在客人面前失了颜面,陆妈妈说夫人第一个要发落的会是谁?” 说着见陆炳家的白了脸,才又放缓了语气:“妈妈也别慌张,这不是事情并没发生吗?我也就是白说一句罢了。不过那崔家是怎么回事,怎么送来的花儿大不如前了?还是他们攀上了别的高枝儿,不想做咱们西宁侯府的生意了?妈妈回去后不妨即刻使个人去问问,若是他崔家真不愿再做咱们家的生意了,就让他们使个说话能算数的人来,两家毁了当日的契约便是。如今我管着帐设台盘司,可不想因区区这件小事,落了旁人的口实,惹得夫人不痛快!” 心里却在冷笑,崔之放、沈添财、杜氏、沈冰……你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陆炳家的没想到周珺琬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竟会是从自己头上烧起。她是打心眼儿里拿周珺琬当了真正的主子不假,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爱崔家每月送来的那五十两银子,想想如今上好的水田也不过才七八两银子一亩,只靠崔家送的银子,一年下来自家便可以添好几十亩上好水田了,便是将来自家真事发被逐出了侯府,总还能有一条后路,如今要她自个儿将这板上钉钉的银子往外推,简直就是生生在挖她的心呢! 因想也不想便赔笑出言为崔家说起好话儿来:“奶奶容禀,并非是那崔家故意怠慢,亦非他们攀上了别的高枝儿,话又说回来,这京里比得上咱们西宁侯府的高枝儿,除了几家王府并世袭罔替的几家国公府,又还找得出几家来?崔家又不是傻子,岂会白放着咱们这样现成的高枝儿不去攀,反去攀那没影儿的旁的高枝儿?实实是崔家近来换了管事的大花匠,新提的大花匠短时间内又还未能彻底上手,这才让送来的花木比往日次了一些,只待那新的大花匠熟练后,便可恢复到以前一般无二了,还请奶奶明鉴!” “原来还有这层缘由在,却是我想岔了!”周珺琬不待陆炳家的话音落下,脸色已是缓和下来,笑道:“我只是想着我如今管了帐设台盘司,底下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揪我的错处呢,况妈妈也知道,我此番能得夫人欢心,我送去夫人那里那两盆花儿可是起了大作用的,所以难免谨慎了些,还请妈妈莫要笑话儿才是。” 暗自冷哼一声,这陆炳家的也委实忒贪了一些,有她开出的那巨大的体面实惠摆在眼前,却还念念不忘崔家那五十两银子,自己才提了个话头,便忙不迭为崔家说起好话来,生恐断了自家的财路似的,真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陆炳家的若是不贪,若是不钻到钱眼里,她又怎么能收服她为己所用呢?这人总要有爱好有弱点,才更好拿捏! 周珺琬说完,话锋忽地一转,“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偏我如今新官上任,更是半点错处不能让人揪住。这样,陆妈妈你索性让崔家的当家奶奶过府一趟,我要亲自会会她,亲自谈谈以后花木供应之事,也免得再出什么纰漏。” 说完不出所料的瞧见陆炳家的立时如丧考妣般大变了颜色,心里好气又好笑,却也知道不能玩儿得太过火了,省得让陆炳家的生了二心,她可比不得文妈妈,待她是无条件的忠心,更多的只是为利益所驱使,因忙又补充道:“陆妈妈大可放心,我便是见过崔家的当家奶奶后,有些事情也是不会有丝毫改变的!” 陆炳家的这才红着脸转悲为喜起来,只是终究有几分不好意思,又呐呐的奉承了周珺琬几句,便退了出去。 ------题外话------ 明天去医院建卡了,总算熬过三个月了,只是,肿么还是一样恶心?那些告诉我三个月后就好了的人,都是骗子,呜呜呜……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九十一 陆炳家的一走,文妈妈便皱眉说道:“算来沈氏那个白眼儿狼如今已有近六个月的身孕了,崔家距京城少说也得一个时辰的车程,谁知道会不会有闪失?她又还未正式与姓崔的拜堂,算不得崔家的当家奶奶,推脱的借口都是现成的;最重要的是,沈氏有孕之事,可是有意瞒着旁人的,不然让旁人知道姓崔的早在谋害姑娘之前,便已与沈氏珠胎暗结了,——孩子生下来后,差了一岁半岁的,旁人等闲还瞧不出来,还在肚子里时,可是一眼就能瞧得出来的,到时候姓崔的痴情郎君的形象可就尽毁了,只怕就是陆氏肯来,姓崔的也未必肯让她来亦未可知。” 周珺琬却是一脸的笃定,勾唇笑道:“她会来的!”只是脸上虽在笑,那笑意却未抵达眼底,眼底一片冰冷。 沈冰如今的确还不是崔家的当家奶奶,但以沈添财和杜氏的浅薄贪婪,只怕早在崔家摆足了老太爷老太太的款儿,毕竟沈冰腹中怀的,可是崔之放迄今为止惟一有可能平安生下来的孩子,甚至极有可能是崔之放这辈子惟一的孩子,彼时在沈添财和杜氏看来,显然崔家上下内外早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至于旁人的说嘴诟病,他们才不会在乎。 而西宁侯府又是崔家花卉生意最大的买家,可以说崔家一年的进项十之六七都是来自西宁侯府,以沈添财和杜氏的爱财如命,又怎么可能舍得放弃这笔生意,放弃上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关键要见她们的人是她,西宁侯府的内眷,就算崔之放不愿让杜氏和沈冰来,也再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除非他宁可放弃这笔生意,更何况,沈冰怀的可是他翘盼已久的子嗣,他只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会对沈冰杜氏沈添财百般容忍的。 所以惟一的可能,便是沈冰在杜氏的陪同下,一块儿来见她。 这个结论,让周珺琬浑身的血液都禁不住沸腾起来,沈冰,杜氏,真是久违了,此番咱们可得好生叙叙“旧情”才是! 傍晚,齐少游又使了小子回来传话儿,说有同窗约吃酒,晚间就歇在外书房了,让周珺琬不必等他。 周珺琬虽觉得齐少游一连两日都歇在外书房有些奇怪,但更多的却是庆幸今晚又可以不必与后者虚与委蛇了,与文妈妈锦秀一道吃了饭,便洗漱一番,早早歇下了。 果然不出周珺琬所料,陆炳家的第二日便带回了沈凉与杜氏会于明日过府拜访周珺琬的消息,“……那崔大奶奶听了奴婢的话后,尚还有几分犹豫,说她如今仍在为姐姐服孝的孝中,实在不方便登门拜访,怕冲撞了奶奶,只是话还未说完,在一旁的崔家亲家老太太已满口应下了会于明日登门给奶奶请安之事,还说她这辈子还从没去过侯府呢,此番倒是可以大开眼界了!” ‘崔大奶奶’、‘仍在为姐姐服孝’、‘崔家亲家老太太’……周珺琬闻言,就忍不住暗自冷笑着攥紧了拳头,她这才死了多久呢,沈冰已迫不及待的以‘崔大奶奶’自居了,偏又还要假仁假义的为她服孝,还有杜氏,没有了她,她就可以越发肆无忌惮的以老太太自居,在崔家横行霸道了。她倒要看看,这群鸠占鹊巢,没人伦没人性的东西,到底还能蹦跶多久! 打发了陆炳家的后,周珺琬去了宜兰院给宁夫人请安。 宁夫人的病仍是老样子,将养了几日也未见什么起色,又因日日吃药嘴里发苦,夜间盗汗多梦睡不安稳,几日下来整个人便瘦了一大圈儿,憔悴干瘪得都让人有些不大认得出来了。 周珺琬忙上前软声细语的请了安,又亲自服侍宁夫人吃了药,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趁势回了明日要见沈凉和杜氏之事,“……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夫人这般信任看重妾身,妾身万万不能让您失望,且妾身听说那崔家种花儿已有好些年头了,对花啊草啊彼此间相生相克的原理很有一番见地,之前妾身之所以给夫人献花儿,便是听陆炳家的说了后才想到的。妾身想着,若是崔家的人真对花草有独特的见地,指不定比太医的药还要有效,能早日让夫人好起来亦未可知。” 如此小事,宁夫人自然不会驳了周珺琬的面子,更何况周珺琬这几日管家是真管得不错,连一心等着抓她小辫子好给宁夫人难堪的周太夫人冯姨娘都没抓到什么空子,宁夫人心中满意,是以很爽快便应了她,还让她明日早上就不必过来请安了。 于是翌日清晨,周珺琬起身送罢齐少游,刻意装扮了一番后,便安心等候起沈冰和杜氏的到来。 周珺琬当然知道沈冰和杜氏不可能来得太快太早,毕竟从崔家到西宁侯府,少说也要一个时辰的车程,还不连二人临出门前收拾及中途歇息的时间,沈冰与杜氏再紧赶慢赶,抵达侯府再被陆炳家的等管事婆子领着到她的院子,只怕也得巳时二三刻去了。 但她没办法抑制自己心里的激动,没办法抑制自己浑身血液的燃烧沸腾,甚至没办法让自己安坐哪怕片刻。她几乎是不错眼珠的盯着墙壁上的西洋钟,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今儿个的时间怎么会过得这样慢! 好在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巳时二刻,周珺琬正焦灼的打算让锦秀再去瞧瞧怎么人还没到,就有银铃小跑进来屈膝禀道:“回二奶奶,才陆妈妈使人传话儿进来,说二奶奶要见的人已经到了,很快就领着进来给二奶奶请安,请二奶奶再稍等片刻。” 说也奇怪,周珺琬才还焦灼烦乱的心,竟在听完银铃的话后,一下子安定了下来。是呀,她有什么好焦灼烦乱的,如今占主动地位的是她,能将崔之放沈冰等负过害过她之流玩弄于鼓掌之间,操控他们命运的也是她,她惟一需要做的,就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在她膝下摇尾乞怜,万劫不复! 又过了不多一会儿,陆炳家的终于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不是别个,正是杜氏和沈冰。 陆炳家的一进来便屈膝给周珺琬见礼,满脸堆笑道:“给二奶奶请安。二奶奶要见的崔举人家的女眷奴婢已经带来了。” 周珺琬却并不看她,目光直接越过她,落在了杜氏和沈冰身上。 杜氏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桃红衣衫,虽一眼便能瞧出是新做的,但因做工粗糙,式样不够端庄,再配上她早已发福了而显得水桶一般滚圆的腰身,实在让人由不得不发笑。偏她还没有这个自觉,不但衣衫穿得不伦不类,头上更是横七竖八插了满头的金钗银钗,也不知是不是把她所有压箱底儿的首饰都戴了出来?让人一眼望去,便能知其浅薄粗俗。 沈冰倒是打扮得清爽得多,不过一身月白广袖衣裙配三二枝银钗罢了,看起来倒也像是服孝的样子,但不论是衣裙还是银钗都簇新,显然也是才新做的。 周珺琬的目光只在杜氏和沈冰的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落在了沈冰已凸得十分明显的肚子上。饶是沈冰的衣衫有意穿得宽松,毕竟已是近六个月的身孕,瞧着又怎么可能不显怀?以致她走路时都小心翼翼的,无时无刻不记得以双手扶着腰肢,再配上她因有孕而圆润了不少,看起来红光满面的脸庞,活脱脱一副等待为人母的幸福小模样儿。 周珺琬就一下子攥紧了拳头,神色也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看在下首陆炳家的眼里,却以为她是不待见沈冰和杜氏满身的村样儿,见了她也不知道行礼问安,委实上不得台面,因忙转身低声呵斥起二人来:“怎么见了二奶奶也不知道行礼问安的,才我一路上是怎么跟你们说的?”竟是一副当老子的训作儿子的口气。 直瞧得周珺琬嘲讽又玩味的勾起了唇角,暗想也不知道这几年来已当惯了堂堂崔举人府上老太太的杜氏被陆炳家的一个下人如此对待,会不会不知天高地厚的就地便发作起来?况杜氏向来便不是一个吃得亏受得气的人! 但转念一想,杜氏见风使舵的本领可是与生俱来的,陆炳家的再是下人,那也是堂堂侯府的下人,比崔家门第不知道高了多少个档次,她又怎么有胆儿得罪侯府的人?只看她脸上那足以让人将隔夜饭都呕出来的谄媚笑容,就可知她心里这会子只怕待陆炳家的已比亲娘还亲了,又怎么可能当面儿发作陆炳家的? 果然就见杜氏被骂了却丝毫儿不恼,反而笑得一脸谄媚的道:“陆娘子恕罪,我们娘儿俩这不是头回见到侯府的体面气派,被晃花了眼吗?这便给二奶奶磕头,这便给二奶奶磕头!” 说完当真拉了沈冰,“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结结实实给周珺琬磕了三个响头,压根儿想不到自己跪的,竟是已被自己和沈添财沈冰合谋害死的大女儿! ------题外话------ 周四打b超,胎盘下置,医生说比较容易流产,心里压力一下子大起来,惟一的安慰就是,据说将来生时,会容易些,哎……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九十二 “给二奶奶磕头了……” 眼见杜氏和沈冰满脸谄笑却又不失诚惶诚恐的跪倒在自己面前,周珺琬连眉头都没抬一下,只是接过文妈妈奉上的官窑脱胎青釉甜白暗花茶碗,小口小口的,慢慢儿的,极其优雅的自顾品起茶来,就好像屋里压根儿没杜氏沈冰两个人似的。[.超多好看小说] 杜氏对陆炳家的区区一个侯府的小管事娘子已是如此谄媚有加,视若亲娘,更何况她这个陆炳家的“亲娘”?对亲娘的亲娘,她自然更是只有谄媚仰望的份儿! 因此待吃完茶后,周珺琬仍没叫杜氏和沈冰起来,而是又自顾发起怔来,谅她们不敢呲牙。 地下跪着的杜氏和沈冰也确实不出周珺琬所料的一直诚惶诚恐着,不敢表露出丝毫儿对她的不满来。杜氏是因为被一路走来西宁侯府的轩朗富贵看迷了眼慑住了心,只觉瑶池仙境只怕也莫过于此了,且上首周珺琬那通身的尊贵气派乃是她生平之所未见,对地位比自己高而本能生出来的敬畏和自惭形秽之心,让她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沈冰则是因为一来本就生性腼腆怯弱,二来一路行来亦跟杜氏一样,早被侯府的威严富贵和规矩排场镇住了。她原本还以为崔家已经够富贵了,不想侯府却连等闲丫头婆子都是周身绫罗绸缎,披金裹银,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姑娘小姐还气派,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富贵的人家! 还有上首那位花容月貌,神仙妃子一般的奶奶,她原本还以为只有戏文书本上才会有如此人物,却没想到,世上竟真有这样活生生的人物存在,且据说这位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竟还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不过只是侯府二爷的二房奶奶罢了,也不知侯府真正的主子,那些个夫人少夫人们,都会是怎样神仙一般的人品?临来之前她还一度为自己的相貌而引以为傲,现在那傲气已悉数化作了深深的自惭形秽。(.) 无怪杜氏和沈冰诚惶诚恐自惭形秽,周珺琬今日也的确打扮得太惹眼了些,上身是姜黄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大红牡丹的贡缎褙子,下面是浅碧色云绫素褶儿长裙,头梳凌云髻,簪一支流光溢彩,以纯金打造而成的孔雀金步摇,这还不算,那步摇垂下的一串珠子,居然是名贵无比的祖母绿,单是这支步摇,变卖了,只怕已够普通百姓过一辈子的了。 相较之下,她们母女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又是多么的寒酸多么的俗气,衣服固然是新的,但不论是衣料还是式样还是做工,都差人家的十万八千里;首饰倒是勉强够分量,花样却压根儿不能看,一看就知道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枉她们在来之前,还自以为她们这身打扮已是够好够体面,就算去皇宫也去得了,谁曾想竟连侯府稍微体面点的丫头婆子都及不上? 就更不要说她们膝下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地衣,屋内淡淡的说不出来的好闻香气,及四周各色精致的家俱及其上种种她们十有八九都叫不出名字来的细巧摆设了。 原来崔家的那点子所谓富贵,与侯府的泼天富贵相比,压根儿就算不得富贵,他们引以为傲的未来夫君和女婿的举人功名,甚至也及不上侯府区区一个管事妈妈的体面,不然那陆家的一个奴才,又怎么敢对她们那般不假辞色?设若他崔之放功名更显赫些,崔家更富贵些,那陆家的又怎么敢! 这一刻,杜氏平日对崔之放的敬畏讨好之心,沈冰平日对崔之放的崇拜爱慕之心,忽然就大打了几分折扣,于不知不觉中,变得再回不到从前了。 周珺琬居高临下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虽不至于将二人的心思猜个十成十,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毕竟彼此曾经那般亲近过。而她要的,也正是这种效果。 她就勾唇微微笑了起来,作于发怔中猛地清醒般回过神来,先看一眼地下已有些跪不住的杜氏和沈冰,再看向一旁陆炳家的嗔道:“陆嫂子还不快将人搀起来,崔老太太与崔大奶奶又不是咱们家的人,乃是正儿八经的客人,我如何当得她们如此大礼?” 又嗔一旁的文妈妈,“见我晃神,妈妈也不说提醒提醒我?” 陆炳家的便与文妈妈一道上前,将满口“二奶奶客气了,二奶奶客气了……”的杜氏与沈冰搀了起来。 周珺琬又满脸是笑的让二人坐,“二位可是贵客,快请坐,快请坐!金铃银铃,快斟茶拿点心来……呀……”话没说完,似是忽然才发现沈冰竟大着肚子一般,竟“呀”的一声惊叫出了声,“崔大奶奶竟怀着身孕不成?陆嫂子你也是,才也不说告知我一声,若是我一早知道,无论如何也不敢受崔大奶奶的礼,这是生生在折我的福呢!” 说完满脸歉然的看向沈冰,“实在对不住崔大奶奶,我事先并不知情,不然也不会让你舟车劳顿的走这一遭儿了。我瞧你这肚子,怕是已有五六个月了罢?你可真真是好福气,不像我,都与二爷成亲快一年了,却至今未能为二爷添上一儿半女的,前儿个好容易有了,偏又没福掉了,不怕大奶奶笑话儿,你可真让我羡慕得紧!” 一席看似说者无心的话,却让沈冰这个本就心里有鬼儿的听者听出了旁的意思来,她那本就因大着肚子跪了这么长时间,而逐渐惨白,隐有细汗渗出的脸,一时间变得越发惨白起来,偏又想不出话应对周珺琬,只得怯怯的低垂下了头去。 倒是杜氏半点不觉得羞愧或是难堪,仍腆着脸赔笑道:“二奶奶住在这样的高房大厦里,成日里穿的是金,戴的是银,吃的是山珍,喝的是琼浆,还满屋子金奴银婢的使唤,才真真是有福气,让人羡慕得紧呢,我这女儿算得了什么,给二奶奶您拾鞋都怕奶奶您嫌不配呢!” 周珺琬闻言,只是笑笑,并不接杜氏的话,又看向沈冰关切道:“我见大奶奶神色有些不大好,莫不是累了?要不要我叫人带你下去歇息一会儿?” 话音落下的同时,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看向陆炳家的,有意压低了声音飞快问道:“你不是说这崔家前头的大奶奶没了才四五个月吗,怎么这位新大奶奶竟会已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我还记得你说过那位崔举人待前头的大奶奶情深义重,当日大奶奶去世时,几乎不曾跟着一块儿去了,那这孩子又是怎么来的?如今可还在前头大奶奶的孝期呢!果真那崔举人是那表里不一,沽名钓誉,品德败坏之人,咱们府里与崔家这生意可万万做不得了!” 虽是有意压低了声音,但却不大不小刚好让杜氏沈冰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下不独沈冰面白如纸摇摇欲坠,亦连杜氏脸上都白一阵青一阵起来。果真失了侯府这笔生意,崔家的收益便瞬间少了大半,到时候她们别说像侯府这样体面排场的过活了,连现在的日子都未必能再支撑下去! 不行,她们说什么也不能失了这笔生意,说什么也要让这位二奶奶改变主意! 主意打定,杜氏立刻“咯咯咯”笑得夸张的对周珺琬说道起来:“咱们家与侯府已做了几年生意,彼此也算不得外人了,有什么话儿,我就不瞒二奶奶您了。原是这样的,我那大女儿说是忽然生病暴毙,其实只有我们自家人才知道,在她去世前大半年,她身体就已经非常不好了,甚至连服侍姑爷……都再做不到,不过是外人不知究竟,偏她性子又要强,身体不好也硬撑着,瞧着与常人一般罢了。我那姑爷也是个好的,见她身体那般不好了,且过门七年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也半点不说纳妾的话,只独自搬去了书房睡。我这小女儿呢,又爱好点习文弄字,时常去书房向她姐夫请假,不想偶尔有一次,她姐夫喝醉了,竟把她当做了她苦命的姐姐……” 说着假意拭了拭眼角,“二奶奶也知道,姊妹间大多都长得像,她姐夫醉后认错了人,也算是人之常情。我那大女儿知道后,本就惭愧于自己未能与女婿生下一儿半女,实在对不住女婿,如今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便叫了女婿和她妹妹到床前,让女婿在她去后,娶了她妹妹做填房,两家继续做亲,只女婿是个情深的,在大女儿去了后,硬要坚持为她守满一年的孝期才迎娶她妹妹,所以就成了如今这般局势。我那女婿真是个好的,一百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二奶奶可千万别因此就断了与咱们家的生意往来啊!” 可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也难为杜氏能展眼间到便想出这番说辞! 周珺琬心下冷笑不已,面上却是一副艳羡不已的模样:“这么说来,沈妹妹竟是一举得子了?这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啊,若是二爷与我能有这般福气,就好了……偏沈妹妹又已与崔举人有婚约了……” 杜氏,当初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你不愿意打掉沈冰肚子里的孽种,这一次,我定要让你心甘情愿将那个孽种亲手打掉!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九十三 “……这么说来,沈妹妹竟是一举得子了?这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啊,若是二爷与我能有这般福气,就好了……偏沈妹妹又已与崔举人有婚约了……” 周珺琬面露惋惜,意味深长的说完这席话后,便再没了言语,只怅然的低下头,又顾自发起怔来。[.超多好看小说] 徒留杜氏和沈冰原位坐着,面上虽瞧不出什么来,嘴上也什么都没说,心思却多多少少都活络起来,尤其是杜氏,当下便禁不住幻想起若是小女儿能嫁入侯府这样富贵显赫的人家,明儿再生下几个儿子,那自家乃至子孙后代的富贵荣华都将享之不尽了!只可惜小女儿已是崔家的人,肚里还有了崔之放的孩子……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但这沉默并没持续太久,就有小丫鬟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二爷回来了!”随即精致的湘绣门帘被挑起,齐少游大步走了进来。 周珺琬忙起身迎了上去,屈膝行礼后笑道:“爷今儿个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偏妾身这里有客,只怕待会儿还要留饭,爷要不去锦云屋里歇歇,午饭也在那里用了?今儿个厨房有庄子上新送来的马齿觅,还有这么大的螃蟹,我让人做好了直接送去锦云屋里?” 屋内众人忙也矮身福了下去,惟独杜氏与沈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藏又没处藏,臊得满脸通红,偏又实在忍不住不偷眼看齐少游,于是都呆怔在了原地,尤其是沈冰。 看在周珺琬眼里,就忍不住暗自哼笑起来。 齐少游今日穿的是周珺琬前不久才给他做好的一件浅灰色暗花圆领大袖长袍,腰系姜黄镶玉腰带,外罩一件同样才初次上身的同色系暗花罩甲,一头黑发则全数笼起,用金冠束在头顶,整个人看起来真个是俊朗挺拔,贵气逼人。[] 也无怪杜氏沈冰会看呆了眼,齐少游的样貌原便远非崔之放可比,别说崔之放,便是偌大一个京城单要找出样貌胜过齐少游的,只怕也非易事,不然他“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又是从何而来?更何况,齐少游出身高门,高贵优雅的气质与生俱来,且因长期身为侯府在旁人看来、他自己也自以为实质上惟一的嫡子,将来要承爵的,自小受尽万千宠爱,真正的众星拱月,他身上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豪门贵公子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与风流,又岂是出身寒门,至今也不过区区一个举人功名,在真正豪门大户看来什么也不是的崔之放可望其项背的? 关键不论是杜氏还是沈冰,这辈子见过长相最好气度最好地位最高的男子,也就只崔之放一个了,当然以她们的身份地位,也的确见不到多少旁的男子,充其量也就偶尔见见崔之放的几个同窗同年罢了,偏后者们不是年龄老大,就是家里妻妾众多或穷得揭不开锅,杜氏和沈冰自然瞧不上。 可齐少游就不同了,既长相俊美,又身份高贵,足足甩了崔之放十条街不止,不愁不能迷花了这对狼狈为奸的母女的眼,更不愁不能乱了沈冰的一刻少女怀春心! 相较于杜氏的满眼放光和沈冰的满面娇羞,齐少游却是连眼睛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二人一下。 他并不知晓二人的身份来历,也没兴趣知晓,只当二人是不知哪里来打抽风的穷亲戚,他历来没兴趣应酬这些,却也知道周珺琬如今既当了家,这类事情就难免会遇上,因只是应了一句:“罢了,你这里既有客,我过母亲那里去吃饭也是一样的,你让人把菜送去母亲那里便是。”便目不斜视的又大踏步出去了。 余下杜氏和沈冰直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帘子后面后,依然痴痴的舍不得收不回目光,还是文妈妈在一旁似笑非笑的哼哼了几声,才让母女两个相继回过了神来,当即便臊得再抬不起头来。 到底杜氏人老脸皮厚,只臊了片刻,已调整了过来,因又腆着脸赶着周珺琬问道:“我多嘴问一句二奶奶,才这位爷便是侯府的二爷,二奶奶的夫君了罢?可真真生得好相貌啊,与二奶奶就是那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书上的那什么神仙眷侣,只怕就是说的二爷和二奶奶了!” 周珺琬抿嘴一笑,“崔老太太可真会说话儿!” 说着面色一正,话锋一转,当没瞧出杜氏一心想与她谈论有关齐少游的事似的,也绝口不再提方才惋惜不惋惜的话,“对了,二位都来了这半日了,咱们还是先说说正事儿罢,省得白耽误了二位的时间。我瞧着前番你们送来的花木,可比以往都差得多,也就是今年我们夫人抱恙在床,太夫人身子也不爽利,暂时没办桂花宴菊花宴螃蟹宴什么的,不然只瞧你们送来那些枯枝败叶一眼,只怕就会大发雷霆,再不让做你们家的生意,对于此事,不知二位可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周珺琬其实已经陆炳家的之口知道此番崔家送来的花木为何会大不如前,崔家那个花圃的大花匠原是她花了很多心思也花了大价钱特意请来的,与她虽名为主从,实则情同师徒,历来便瞧不上崔之放的不事生产和沈家人的贪婪无赖,自然的,崔之放与沈添财们也深恶他,在她去后,他的离开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而崔家花圃所有的花,都是他们师徒一株一株种植培育出来的,可以说每一株都是他们的孩子,每一株都让他们打心眼儿里喜欢。旁人都说崔家的花儿种得好定是有什么秘诀,其实哪里有什么秘诀?不过是他们师徒真心爱花儿,真心爱种花儿,把种花儿当作了一辈子的理想和事业来做罢了,哪里有什么秘诀! 所以在她和师父都离开后,崔家能送来侯府的,便也只能是这些次等的货色了,万幸他们还没蠢到将每月送给陆炳家那五十两银子也给收回去,不然等不到她收拾他们,陆炳两口子已先让他们好看了! 周珺琬深知这其中的隐情,但她就是想听听看杜氏沈冰这次又是怎样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的。 只杜氏能有什么说辞?无外乎把前儿个陆炳家的说的那番话复述一遍罢了,这样随随便便一打听便能打听出来的事,又岂是想瞒人便能瞒得住的?况一时间她也的确找不到旁的合理的解释,“……还请二奶奶宽限几日,待新来的花匠上手后,便能送来与以前一样的花儿了!” “人有生老病死,良木择禽而栖,这原也是人之常情……罢了,既然崔老太太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再宽限一个月罢,谁让我瞧着沈妹妹投缘呢?”周珺琬之所以让陆炳家的于今日将杜氏沈冰叫来,原便不是为了崔家送来的花儿好不好一事,而是另有目的,自然不会真揪着此事不放,当下真顺着杜氏的话宽限了一个月,又命文妈妈:“这个时辰吃午饭虽有些嫌早,但沈妹妹乃是双身子的人,只怕饿不得,你让厨房备一桌上好的席面,送到西厢房里,再替我好生款待一下崔老太太与沈妹妹,罢了再备上四色礼盒,好生送出去。” 待文妈妈一一应了,方歉然的看向杜氏和沈冰道:“我们家规矩大,爷们儿既已回来了,就该万事以服侍爷们儿为要,且我们夫人又病着,我也该过去服侍汤药了,就不能陪二位用饭了,还请二位见谅!” 杜氏和沈冰一路走来已见识过侯府的规矩,自是赔笑不迭:“原是我们耽误了二奶奶,二奶奶只管去忙便是。” 周珺琬笑着点点头,唤锦秀,“去取了我妆台下第一层匣子里那对蝴蝶流苏簪来,沈妹妹生得白,配那对簪子正正好!” 又拉过沈冰的手,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我与沈妹妹一见投缘,若是以后能时常见面,能长长久久的做姐妹,可就真是太好了!”才被金铃银铃等人簇拥着去了。 余下沈冰是怎样接过的锦秀递上的蝴蝶流苏簪,是怎样去的西厢房,又是怎样坐到席前的,她通通不知道,从头至尾满脑子都只回响着一句话‘我与沈妹妹一见投缘,若是以后能时常见面,能长长久久的做姐妹,可就真是太好了!’,心里更是慌如乱麻,二奶奶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恰恰是她想的那个意思罢? 还是杜氏见她发怔,连文妈妈问话都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轻掐了她一把,她方猛地回过了神来,就见对面坐着的文妈妈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问道:“沈姑娘这是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有些晃神罢了,还请妈妈勿怪!”沈冰忙脸红赔笑道,说话间低头一看,就见桌上摆的菜竟没一样是她认识的,每一样都精致漂亮得不似人间有的东西,心下又是猛地一跳,竟前所未有的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来,她若是真与那位二奶奶做了姐妹,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天天吃这些她原以为只有天上才会有的菜肴了?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九十四 与杜氏沈冰一道吃罢午饭又吃过茶后,文妈妈便叫一个小丫头子提了事先准备好的四色礼盒,跟着她送杜氏沈冰出去。(.) 因周珺琬如今已是当家奶奶,今非昔比,文妈妈身为她的奶娘,她身边最信任最有脸之人,在西宁侯府中的地位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一路行来所遇之丫头媳妇婆子,莫不或是矮身行礼或是言辞亲热或是笑脸相迎,直瞧得杜氏沈冰是两眼放光,艳羡不已。 尤其是沈冰,更是禁不住暗想,文妈妈不过一个下人,在堂堂侯府已是如此体面,这要是做了侯府的主子,岂非更要体面上十倍百倍? 杜氏因赔笑奉承文妈妈道:“妈妈您可真真是体面,让人好生羡慕!” 文妈妈闻言,淡淡一笑,道:“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咱们做下人的体面,还不都是主子给的?只有主子体面了,咱们跟着伺候的人,才能有体面可言。” “那是,那是。”杜氏忙赔笑接道:“二奶奶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别说府里太夫人夫人与二爷爱得紧,便是我今儿个才头一次见,也爱过不来呢,也就难怪二奶奶在府里会有那样的体面,妈妈您会有那样的体面了!” 一席本该十分讨喜的话,却说得文妈妈皱起眉头垮下了脸来,片刻方叹道:“二爷自是爱二奶奶爱得紧,不然说句不好听的,以二奶奶的身份,也不可能在府里有这样的体面,女人嘛,体面不体面的,还不都是男人给的?二奶奶又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孙女儿,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一脉相承,太夫人自然也不会为难二奶奶,关键……罢了,二奶奶那般看重崔老太太和沈姑娘,显然是彼此投了缘,未拿二人当外人看,有什么话我也不瞒你们了……” 顿了一顿,看一眼身后跟的小丫头子,直至起退后十余步开外后,方又道:“我们二奶奶与二爷自小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以二爷的本意,是要娶了我们二奶奶做正室少夫人的,奈何我们老爷太太早亡,累及我家小姐无人做主,加之老爷去后,周家家世渐衰,在夫人看来,我家小姐实在远远配不上二爷,所以很快便为二爷定了另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我家小姐知道后,自是伤心欲绝,一心求去,好在还有太夫人她老人家怜惜,为我家小姐做主,让我家小姐做了二爷堂堂正正的二房奶奶,两人也算是能长长久久的守在一起了。让我家小姐没想到的是,二爷竟会待她深情到那个地步,为了不委屈她,竟想方设法退了夫人为他订的那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又专房专宠我家小姐,还承诺有朝一日定要将我家小姐扶正,让她将来风风光光的做一品诰命夫人!夫人见此,心里虽仍不痛快,但毕竟心疼二爷,也就渐渐吐了口,说只要我家小姐能早日为二爷生个哥儿,便依二爷所说的,扶正她做二少夫人……” 文妈妈长篇大套的说至这里,便有意打住不说了,杜氏与沈冰正听得入迷,见她忽然不说了,急得不行,饶沈冰自谓读了这么多年书习了这么多年字,与真正的大家闺秀也就差在家世上,其他什么都不差了,也忍不住逾礼的先出声追问起来:“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文妈妈渐渐红了眼圈,“后来我家小姐倒是有了身孕,却在三个月上时,不慎滑了胎,太医说,以后怕是再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难得的是,二爷仍是半点嫌弃我家小姐的意思都没有,仍坚持要扶正我家小姐,还说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多再纳一个身家清白好生养的女子进门便是,其他都是次要的,哪怕嫁过人也是次要的,只要能生儿子,待其生下儿子后,便抬举其做二房,三个人一道抚养孩子长大,长长久久的过日子便是,所以说,我家小姐还是有大福气的,此生能得二爷这样的男子真心相待!” 文妈妈说得两眼放光,一眼的与有荣焉,“若是我家老爷太太泉下有知,知道小姐得了二爷这样天下无双的夫婿,还不定怎生高兴呢……嗐,看我这张嘴,一说起来便没个完了,崔老太太与沈姑娘可是我们二奶奶的贵客,二奶奶特特吩咐了我要好生款待的,可我去一啰嗦起来便没了完,二位只怕早听烦了罢?还请二位千万见谅一二!” 彼时杜氏与沈冰满脑子都只回荡着一句话‘至多再纳一个身家清白好生养的女子进门便是,其他都是次要的,哪怕嫁过人也是次要的,只要能生儿子’,巴不得文妈妈说得越多越好,又怎么可能嫌她烦? 忙不迭都赔笑道:“这样只有戏文上才会存在的事儿,我们娘儿俩不知道多爱听的,又怎么会嫌妈妈烦?巴不得妈妈再多与咱们说说呢!” 只可惜文妈妈却是再不肯把话题往这上面绕,而是热心的给母女二人指点起沿途的房舍景致来,“过了前面那扇月亮门,便是咱们侯府的花园了,咱们侯府的园子可是整个京城都出了名的精致细巧……左上角那一大片房舍是府里下人们住的,因这一条街都是咱们侯府的房舍,是以这条街便唤作‘西宁街’……这几盆花儿都是前儿个宫里赏下来的,不是我吹,倒是的确比贵府送来的珍奇得多……” 半点不给母女二人插嘴的机会。(.无弹窗广告) 偏侯府的角门已近在咫尺,杜氏与沈冰就算是有再多的话还想问文妈妈,当着门上众人的面儿,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咽了回去,然后登上了崔家那在来之前她们还觉得很得意很长脸,如今却只觉破旧寒酸的马车。 余下文妈妈看着那马车走远了,方拉下脸来,冲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呸,一个心肝儿透黑,见利忘义,无耻之尤的老娼妇,一个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小娼妇,也敢与我家姑娘姐妹相称,明儿让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完疾步回了倚松院。 就见周珺琬早已回来了,正一边吃茶一边与锦秀说话,倒是不见齐少游,问过之后才知道是留在宜兰院陪宁夫人说话了。 文妈妈见机会难得,忙将锦秀打发了,凑上前压低声音,冷笑着将杜氏沈冰的神态说辞都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一瞧得席上那些菜,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满眼满心的艳羡,怕是恨不能以后日日顿顿都能吃上那些菜呢!又不住口的夸我体面,夸姑娘您体面,真真神仙一般的人物,及至我说了二爷想扶正姑娘,再纳一房进门,待生下儿子后便抬举其做二房,即便不是未嫁之身,只要能生儿子便成时,更是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姑娘且等着瞧罢,只要咱们再适当的添几把火,不愁事情不如咱们所愿!” 周珺琬闻言,就嘲讽的勾起了嘴角,“亲眼见识过侯府的体面富贵,二爷又是那样品貌,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能将崔之放比到尘埃里去,若这样事情还不能如咱们所愿,我今日这番安排,岂非全白费了?” 原来齐少游晌午前之所以会忽然回来,并好巧不巧正好撞上杜氏沈冰,乃是周珺琬有意安排好的。周珺琬早就打听清楚了国子监每遇逢五之日,便会提前下学之事,以前齐少游还每常与同窗们去饮酒作诗什么的,但自从他不行以后,他便极少再参加那种场合了,因而是一下学便回家,一回家便来周珺琬屋里,想是怕一旦吃醉了,不慎露出什么马脚。 如此一来,两方人马自然而然就碰上了,只是一方连正眼不曾给过另一方,另一方心里却起了大波澜动了大念想而已。 然周珺琬嘴上虽嘲讽着杜氏与沈冰,心里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大仇很快就将得报而感到舒心畅快,当然,她也不是心软了,不打算按原计划行事了,她早发过毒誓让要那些负她害她的人统统血债血偿的! 她只是为自己竟会曾有杜氏沈冰这样的母亲和妹妹而深深感到耻辱,同时还为自己当初明明就心知她们是什么德行,却一直有意无意的纵容着她们而深深后悔,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不纵容着她们,不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尤其沈冰,她其实不是不知道她眼皮子浅,没多少见识,不是不知道她骨子里十分爱慕虚荣,贪图享受,可她依然为她的嘴甜所迷惑,以致酿成大祸。说到底,她会落到被毒杀葬身火海的下场,至少有一半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若她当日能狠下心来将沈家一家人都赶出去,而不是将他们留在自家,纵得他们日益贪婪无法无天,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好在上天慈悲,给了她第二次生的机会,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心软,那些人负她欠她的,她将统统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九十五 再说杜氏与沈冰坐上自家的马车离开西宁侯府,踏上归程后,一路上母女两个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都在回味着方才在西宁侯府的经历。杜氏回味的是西宁侯府宽敞富贵的房舍、盛大体面的排场和上下都奢华至极的穿戴吃喝,沈冰当然也在回味这些,但更多却是在回味齐少游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齐少游的身影不停在她眼前晃过,让她“怦怦”直跳的心片刻也静不下来。 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齐二爷是多么的好看啊,她活了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不,别说见,连想都没想过世上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不但生得好看,举止温雅从容,言谈斯文有度,还气宇轩昂,贵气逼人,书上形容的“谦谦君子”想来也莫过于此了! 再一对比之前她心心念念想要嫁的姐夫,沈冰忽然就觉得,她以前怎么就那么傻就那么眼皮子浅呢,这世上好男人多了去了,相较之下,姐夫不论是从长相还是从家世来看,都只能算其中最不起眼那一类,她怎么就犯了糊涂,以为只有嫁给姐夫进了崔家,自己的后半辈子才算是真正有了着落呢? 沈冰的心态其实很容易理解,她也不是真的爱慕崔之放,只不过以前她所能接触到最多也最出色的男子,就只崔之放一人而已。她过了十来年穷日子,虽不至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也是真吃了不少苦,一下子从沈家那个糠罐子跳进崔家这个米罐子,她会乐不思蜀生出贪心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毕竟她终究姓沈,终究是沈家的女儿,而非崔家的女儿,姐夫的举人功名崔家的家产她都沾不上半分,就算有姐姐一心为她筹划,她难道还能嫁到比崔家更好的人家去不成?至多一个殷实些的人家罢了,哪里能像现下在崔家这般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呼奴唤婢? 她已过怕了穷日子,再不想过回以前那样天还没亮就起身,天已黑透还未停歇,却仍穷困潦倒,成日里为油盐酱醋这些琐事而操心,一年下来连新衣衫都穿不上一件的日子。[.超多好看小说]更何况,姐姐的心事她是知道的,姐姐的日子表面看似风光实则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没了一切她也是知道的,她如今嫁了姐夫,便既满足了自己的心愿,又为姐姐分了忧,绝了姐姐的后患,还让自家父母兄弟的后半辈子都有了着螺,如此皆大欢喜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奈何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她如何又能料到她今日竟会有这样一番际遇呢? 杜氏与沈冰一路沉默着回到崔家,跟车的婆子忙撩开车帘,陪着笑脸要扶二人下车,“老太太,大奶奶,我扶您二位下车……” 跟车的婆子姓鲁,乃是沈家人常住崔家不走后,沈凉使去专门侍候杜氏与沈添财日常起居的,因一贯嘴甜会来事儿,颇合杜氏心意,是以在沈凉去世后,沈添财发狠要将家里所有下人卖掉,再挑好的来使时,被杜氏一力留了下来,且比以前越发倚重之。 只是此时此刻,杜氏却怎么看鲁婆子怎么不顺眼起来。瞧瞧她那一身寒酸的打扮,瞧瞧她那笑得恨不得把笑容摘下来双手奉上的那张老脸,再瞧瞧她那一笑起来便无所遁形的满口黄牙,还有醒了鼻子也不用帕子擦,而是直接擦在鞋帮上……杜氏不由嫌恶的紧皱起了眉头,她以前怎么就会觉得这鲁婆子懂规矩办事妥帖让她一刻也离不得的呢,看看人家西宁侯府的下人,那才真真是守规矩知进退的下人呢,果然举人家就是什么也及不上侯爷家! ――也不想想,她当主子的尚且如此寒酸粗俗,鲁婆子做下人的难道还能高明到哪里去?再者,连这举人家尚且是他们死乞白赖留下的,如今倒还有脸反过来嫌弃起举人家来! 杜氏既对鲁婆子起了嫌恶之心,自然也就不肯再让她扶了,撩开裙角便自己跳到了地上去,反正以前在自家时,她也是爬高挑低惯了的。沈冰她也不让鲁婆子扶了,而是转身亲自扶了她下来,她女儿可是侯府的贵人都要亲热唤一声“妹妹”的,指不定他们一家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要寄托在她身上,金贵着呢,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距离早上离开到现在回来,其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而已,但就跟之前刚走出西宁侯府的角门,瞧见自家的马车时一样,彼时的杜氏与沈冰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崔家三进的院子不顺眼。 瞧瞧那窄小得仅够走一辆马车的门厅,再瞧瞧那两扇黑黢黢的大门和其上寒酸的“崔宅”二字罢,人侯府的正门可足足有五间,门前还各有一只大石狮子,上面的牌匾亦是金光闪闪。还有她们进出的那扇角门,虽只是偏门,也足足能容纳两辆马车并行,周围的门窗栏皆是细细刻了花样的,每一扇门前皆有两人以上把守,那才真真是大户人家应有的体统气派呢! 也不知道自家人以前都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会觉得能在崔家过活,这辈子也算圆满了呢?杜氏板着脸与沈冰一前一后往门内走去,一直走到自家居住的院子前,都没遇上一个下人,她本就不好的脸色,渐渐变得越发不好起来,想起了之前沈添财将一些该卖的下人卖了后,与崔之放商量要再买人时,崔之放冰冷的眼神和冰冷的话:“家里还剩十来个下人,却统共只得一个半主子,尽够伺候了,不必买人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做家里‘统共只得一个半主子’,难道他们老两口儿与他们那三个儿子就不是崔家的主子了?要知道他们可是他崔之放的岳父母和小舅子,他供养他们难道不是应该的?更何况崔家的家业根本就是他们大女儿一手挣下的! 好,就算他崔之放不拿他们当自家人,那冰丫头呢?冰丫头如今可还怀着他的孩子,对他们崔家有大功劳的人,难道竟也只能算‘半个主子’不成? 害得她如今连个趁手的使唤人都没有,只能使唤鲁婆子,连去侯府都没法多带人,冰丫头那里也是,肚子都那么大了,也只得一个丫鬟红桃服侍,那红桃还要做冰丫头和她肚子里孩子的针线活儿,忙得连跟出门服侍的机会都没有,真是欺人太甚! 沈冰则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倒是没顾上嫌弃崔家的寒酸,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再见上侯府那位二奶奶,以及齐二爷呢? 母女两个方走进院门,大白天就吃得嘴角冒油,浑身酒气的沈添财就跑了出来,一跑出来便急吼吼的问道:“怎么样,怎么样,那侯府的什么二奶奶还肯把侯府的花儿生意给咱们家做吗?” 虽说沈凉去世了,沈冰肚里又怀着崔之放的孩子,在沈添财看来整个崔家上下早已是自家的,但崔家花圃的管事可不这么看,他只认崔之放为主子,也只有见了崔之放本人或是他的亲笔字,才肯支银子,沈添财腆着脸去了不知道多少次,却至今未支到过哪怕一两银子,没奈何,他只得放弃出去作威作福的念头,成日待在家里让厨房整治了酒菜送来,直吃得自己肥头大他,天天都醉醺醺的。 好在崔之放虽仍不待见沈添财一家,于吃穿用度上倒是没短缺过他们,只是不给他们现银罢了,不然沈添财连在家里吃喝的机会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此,沈添财才会这般关心杜氏和沈冰今日去西宁侯府的事,在他看来,这可是自家介入崔家生意的大好机会,只要杜氏和沈冰入了那什么二奶奶的眼,以后便有了名正言顺插手花圃生意的借口,要支银子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看他崔之放还能有什么话说! 杜氏见沈添财又是大白天便喝得醉醺醺的,当即气不打一处来,破口便想大骂他一顿,崔之放待他们还不够冷淡吗?崔家剩下的下人背地里对他们说的嘴还少吗?还是这么不长进,他们的三个儿子可都还没娶亲,可都还等着崔之放的照拂呢! 但转念一想,若是侯府那边,那位二爷和二奶奶真如那位文妈妈说的那般恩爱,只要能生儿子,就是嫁过人的女子他们也愿娶进门做二房,那他们岂不是就不必瞧崔之放的脸色了?老头子在这些事上向来比她有主意,还是尽快把事情与他说了,听听他有什么主意的好! 当下计议已定,杜氏因吩咐沈冰:“早上那么早就起来,又颠簸了这一路,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只怕早累了,且先回房歇着去罢。哦,对了,记得让红桃去与姑爷说一声,就说侯府那边答应再宽限一个月,让他放心!” 沈冰早想回房了,一瞧得沈添财那副醉醺醺的样子她就恶心,深深怨恨上天为什么会给她这样一个父亲? 闻得杜氏的话,求之不得,草草福了一福,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去。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九十六 沈冰方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丫鬟红桃便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叉手行礼道:“大奶奶回来了!” 红桃家中姐妹七个,她排行第五,自小到大从未吃过哪怕一顿饱饭,穿过哪怕一件完整衣衫,还是在进了崔家,有幸被挑中服侍了沈冰后,她才算是过上了有饭吃有衣穿的好日子,因此对沈冰,她自来都是感激涕零,言听计从,伺候得妥妥帖帖的。 行礼毕,见沈冰神色恍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红桃因忙关切的问道:“大奶奶可是累了?我这就打水服侍大奶奶洗漱歇息去,早上那么早就起身出了门,又坐了这么久的车,大奶奶双身子的人,必定累坏了!”说完便利落的转身出去了。 红桃很快去厨房打了水回来,却见沈冰仍保持着之前的坐姿一动不动,满脸的恍惚。红桃只当她病了,不由急了,忙忙道:“大奶奶可是哪里不舒坦?我这就回了大爷,让请大夫去,如今大奶奶可不比往日,半点马虎不得!”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消失在了门后。 “回来!”这下沈冰终于回过了神来,忙出声叫住了红桃,“我没有不舒坦,不过是有些累罢了,不必惊动大爷了。”况且惊动了也是白惊动,别人不知道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她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崔之放待她有没有情谊,她亦是再清楚不过的,就算她真不舒坦,崔之放十之八九也不会动一下眉头。 待红桃半信半疑的折回来后,却又改变了主意:“你去一趟大爷的书房,看大爷正做什么?告诉大爷,侯府那边儿已答应再宽限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咱们家送去的花儿还是及不上从前,这笔生意才可能会黄,事情还大有转机,让大爷宽心。” 红桃忙应了,欲先服侍沈冰洗漱歇下后再去,被沈冰拒了,让她即刻就去,她只得先去了。 崔家拢共就那么大点儿地,因此红桃去了不多一会儿便回来了,这一次沈冰没有再坐着白发怔了,而是坐在窗台下,举着一样什么东西细细在看。 红桃见了,忙凑了上去,就见沈冰手里举的是一枚蝴蝶形状的簪子。红桃伺候沈冰这几年,沈凉在穿戴上又自来是舍得在沈冰身上花钱的,因此也自诩很见过一些好东西了,却仍在见了那簪子后,情不自禁的“咝”了一声。 那簪子的簪身乃是纯金打造而成的,其上的蝴蝶则是由一整块澄黄晶莹的琥珀雕琢而成,当然红桃认不得那是琥珀,只觉得那蝴蝶的一对儿翅膀一颤一颤的实在漂亮得让她移不开眼睛。 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奶奶多早晚得了这么漂亮的簪子的?可是大爷才送给大奶奶的?真是好生漂亮,只怕少说也得值二三十两银子罢?”眼里的艳羡几乎要溢出来,当初她的身契银子才不过十两银子而已,还是因为她签的死契,才能有这么多,那些签活契的,一般能有个三五两银子已算好的了,可就这样一支簪子,就能值几十两银子,够买将近十亩地盖几间房了,若这簪子是她的,该有多好? 沈冰将红桃只恨那簪子不是她自个儿的神情尽收眼底,就不屑的微微勾起了唇角,真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不过一对儿再普通不过的蝴蝶流苏簪罢了,就能让她艳羡成这样,若是叫她见了那位二奶奶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屋里摆设的,她岂非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因嗔红桃道:“好了,还不快收起你这副蠢样子呢,仔细旁人瞧了笑话儿!什么好东西,不过一对儿稍稍别致些的簪子罢了,明儿若是见了比这更好的东西,你岂不是要连口水都流出来了?我这里不要你伺候了,你且先退下罢!” 说得后者红了脸,忍了又忍,到底忍住了不再看那簪子,依言退了出去,浑然忘记了自己上午乍见周珺琬时之于她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愚蠢模样儿! 当下沈冰又细玩了那对簪子一回,戴在自己鬓间对着铜镜欣赏了一回,先还觉得的确漂亮,后一想起上午周珺琬发间金光闪闪的步摇和腕间同样金光闪闪的镯子,忽然就觉得那簪子也没那么漂亮了。(.)又禁不住暗自憧憬,若是周珺琬上午那身行头穿到她身上,会是什么情形呢,只怕未必就会输给那位二奶奶,毕竟“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由此又想起了齐少游俊朗的面容和不凡的气度,以及侯府的体面气派并泼天富贵,不禁将文妈妈那句‘至多再纳一个身家清白好生养的女子进门便是,其他都是次要的,哪怕嫁过人也是次要的,只要能生儿子’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渐渐想得痴了。 “红桃,红桃——” 沈冰从怔忡中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扬声唤红桃,“才我不是使了你去书房向大爷回话吗,大爷怎么说?对了,大爷这会儿忙什么呢,可又是在温书?” 明年便是大比之年了,崔之放素来有大志,兼之如今还未正式与沈冰拜堂,且亦不待见沈添财杜氏之流,因此如今几乎不进内院来,日常起居都在外院的书房里。 红桃见问,忙道:“大爷的确正温书,听了我的话,只说‘知道了’,就打发了我回来。” 这的确是崔之放的风格,对旁人一般都是不假辞色不多话的,只除了他认为重要的人……沈冰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显然她并不在崔之放认为重要的人之列里,即便如今她已怀了他的孩子! 然后吩咐红桃:“你去厨房让厨娘做碗热热的虾仁蛋羹来,我亲自给大爷送去。大爷如今正是用脑的时候,该好生补补才是。” 红桃一听这话便笑了:“大奶奶早该如此了。虽说如今大奶奶身子重了,不能服侍大爷,大爷又一心苦读以期明年能高中,几乎不进咱们屋来,但日常里说说话儿还是可以的,指不定大爷心里也盼着大奶奶如何呢,只不过爷们儿家家的,不好意思说这话儿罢了。”她见崔之放从不进沈冰的屋子,而沈冰在没怀孕之前还时常去崔之放的书房,待有了身孕后却几乎再没去过,心里还是不无担忧的,毕竟只有主子的日子好过了,她当下人的日子才会好过,是以这会子听沈冰这么一说,心里倒比沈冰还要欢喜几分。 沈冰闻言,却只是抿了抿唇,未置可否。她与崔之放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便是亲近如红桃,亦是不知其究竟的。 一时蛋羹来了,沈冰便略略收拾了一番,也不要红桃随身服侍,自己提着去了书房。 崔之放果然正温书,想是正温得入神,连沈冰推门进来了都未曾察觉。 他是一个长相颇显平凡的男人,当然,那是相对于齐少游的绝好相貌来说的,事实上,在今日之前,他一直是沈冰心里最好看最有风度的男子。他脸部轮廓分明,五官深邃,眼睛有些小,但炯炯有神,一看便知不是那等好糊弄之人。 沈冰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才上前几步笑道:“大爷日以继夜的这般用功,虽是为了光耀门楣一展抱负,也该注意身子才是,妾身……我让人做了虾仁蛋羹来,大爷不如趁热吃了罢?” 一席话说得崔之放总算从书本中抬起了头来,见是沈冰,他的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冷意,听不出喜怒的道:“你怎么来了?你如今身子重了,很该待在屋里好生将养着才是,不然有个什么好歹,可如何对得起你那一番苦心?蛋羹我不吃了,你拿回去罢!”说话间,已低下头去,再次埋首在了书本之中。 什么叫‘可如何对得起你那一番苦心’?沈冰被他这番话噎得一张脸白一阵红一阵的,若是换作以往,只怕早羞愧得落荒而逃了,毕竟心里有鬼,在他之前不自觉就会觉得矮一头,连一句稍稍有点底气的话都不敢说。 但今日沈冰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态,总之她就是很想知道自己在崔之放心里到底算什么,很想试试崔之放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因此她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快速的离去,而是仍强撑着笑脸,对崔之放道:“我如今身子虽重了,毕竟是在自个儿家里,在自个儿家里能出什么事儿?大爷不必担心。倒是大爷瞧着清减了不少,很该多注意身子才是。这蛋羹还热热的,大爷就吃了罢,这会子离吃晚饭且还有一段时辰呢,大爷又课业繁重,万一饿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见崔之放已霍地站起身来,绕过书桌大步走出了门外去,连眼睛的余光都再没往她身上多停留一下,就好像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多看一眼便会污了他的眼睛似的。 这下沈冰脸上强装出来的笑容终于再挂不住,立时变得冷如寒霜起来。她猛地将手里提的食盒砸到地上,任里面的蛋羹洒了一地,然后紧攥着拳头,一阵风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九十七 沈冰怒不可遏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做针线的红桃忙站起身来,满脸是笑的欲问她事情进展得可还顺利,却在瞧得她那一脸的恼怒和忿恨后,一个字也不敢再问,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余下沈冰将桌上的茶壶茶盅都砸了,又将墙角高几上摆的花瓶也拂到地上砸得粉碎后,心里那口气总算散去了一些,然后便坐到窗台下的椅子上,生起闷气来。 崔之放他那是什么态度!就算当日的事她要负大半的责任,难道他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难道一个巴掌也是能拍得响的?如今倒好,他倒在她面前摆起一副受害者的架势来了,要知道她可是女人,他才是男人,女人的力气再大,又怎么可能大过男人的力气?就算男人喝醉了,也不是女人想强迫就强迫得了的! ——原来杜氏上午在西宁侯府与周珺琬解释的那番当初崔之放是酒醉后错把沈冰认作了沈凉,以致沈冰珠胎暗结的说辞,虽不尽属实,却也并不是信口雌黄,空穴来风。 沈冰自年纪渐长,渐知人事后,便喜欢有事无事都往崔之放的书房跑,而崔之放虽厌恶沈添财杜氏夫妇,因着沈凉的关系,对沈冰这个姨妹倒也算和颜悦色,几次过后,便默许了她有事无事往自己书房跑的举动。 崔之放的两个小厮四平和八稳就更喜欢沈冰来了,因为沈冰每次来都不空手,总是带了这样那样的吃食,崔之放又泰半都不吃或是吃不完,于是便都便宜了二人的嘴巴;又因沈冰手脚勤快,总是帮着崔之放沏茶啊磨墨啊规整书本什么的,让二人的差使轻省了不少,如此时日一长,二人只要一瞧得沈冰来,都往一边偷懒去了。 与此同时,沈凉因着忙于生意的关系,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与崔之放在一起的时间更是越来越少,久而久之,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自然不比从前;又因沈凉未曾系统的读过书习过字,生意日益兴旺后又满口都是生意经,在已中了举的崔之放看来,简直就是满身的铜臭味,夫妻间自是越来越疏远,最后更是发展到了崔之放十日里有六七日都是歇在书房,只三四日会与沈凉在一处。 事情就是出在这段时日里。 那一日,崔之放与几个同窗聚会,不自觉多喝了几杯,及至回到家里时,已是人事不省。随行小厮四平很想送了他去沈凉房间的,奈何其时沈凉去了花圃还未回来,只得将人送去了书房。 适逢沈冰过来找一本书,瞧得崔之放醉得人事不省,四平一个人又照顾不过来,于是自告奋勇帮忙照顾。四平见沈冰愿意帮忙,感激不尽,再三做了揖后,便放心去厨房让人做醒酒汤去了。 余下红着脸的沈冰看着崔之放安静的睡容,长时间强压在心底的爱慕与有关自己终身的念想终于再抑制不住,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对崔之放伸出了颤巍巍的双手,也因此才有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在沈冰看来,当日虽然的确是自己先主动的,但之后崔之放是醒了的,事情也是在崔之放醒着的情况下发生的,那么不论崔之放有没有醉酒,又醉得有多厉害,他都应该负一定的责任,而不是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对她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她虽然嘴上一直不说,却并不代表她心里就没有怨气,尤其还是她还辛辛苦苦怀着他孩子的情况下。 而她方才之所以会想着亲自去书房一趟,在对上崔之放的冷眼后依然强撑着没有像往常那般落荒而逃,也是想趁机发泄一下自己心里长久以来的怨气,顺便再试试崔之放心里到底拿她当什么,或者说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沈冰当时想的是,但凡崔之放心里有一丁点儿她的位子,但凡他心里对她有一丁点儿真心,她都一定会将心里之前那不该有的想法摒出脑海,以后一心一意的与他过日子,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打理家务,与他白头到老。 毕竟崔家的日子虽及不上侯府那般富贵,也有屋有田有生意,一年有几千两银子的出息,算是颇为过得了;毕竟崔之放还年轻,以他的刻苦,将来高中进士,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也不是不可能,她虽不是原配,到底是正房太太,将来也一样能凤冠霞披,风风光光,不比为人妾者终究矮人一头;毕竟姐姐与他夫妻一场,最后却落得无人捧灵送终,她也于心不忍,且她的父母兄弟都是那般的上不得台面,换了别的男人,十之八九做不到像崔之放这般知根知底,虽不耐烦亦强忍着容忍他们! 然而事实却是,崔之放心里压根儿没有她,压根儿对她没有一丁点儿真心,压根儿就对她视若空气不屑一顾,别说与她说话,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若非她肚子里还正怀着他的孩子,甚至他只怕早已将她并她的家人扫地出门了亦未可知! 既然如此,那他就别怪她无情了,原是他对她视若无睹在先的,就别怨她见异思迁在后了! 沈冰在心里暗暗的自己说服着自己,渐渐有了决定…… 崔之放冷着脸大步离开书房后,真是很想立刻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儿,但走到大门口时,才猛地发现,他竟然找不到哪怕一个能说心里话儿的人! 真正的亲人早已死绝了,下剩的都是一些唯利是图阿谀奉承,只想从他这里得到这样那样好处的;朋友和同窗虽有几个,交情却还没深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况“家丑不可外扬”,有些话对着同窗也的确不能说,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便成了对方攻击自己的武器?知己就更是没有,早年他一心读书,是既没时间也没银子与人应酬,也因此才能年纪轻轻便中举,世人都说“书到用时方很少”,如今看来,真正的朋友知己亦是如此啊! 崔之放站在原地自嘲的笑了笑,最后决定去花圃看看,沈凉虽不在了,昔日她种的那些花儿却都还在,看见那些花儿,也就算是看见她,聊胜于无了! 崔家花圃位于崔家以西约两里路外的一片开阔地,还未抵达花圃时,已远远能闻见里面传来的各种或清淡或浓郁的花香。 崔之放抵达门口后,并没有就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发了好一会儿的怔,才举步走了进去。 负责守门的小子这才瞧见他,忙陪着笑迎上前行礼作揖:“大爷,您来了,我这就告诉吴管事去。”说着拔腿便要往里去。 “回来!”却被崔之放出声唤住了,淡淡道:“不必惊动吴管事了,你也该做什么做你的去,我想自己一个人四处逛逛!” 那小子闻言,不知道他这般说是何意,只得退回了门房守着。 崔之放于是一个人走进了花圃里。 彼时虽已入了十月,很多不当季的花木都早凋谢零落了,但在崔家花圃这种情况却压根儿不存在,附近的人都知道崔家花圃一年四季都是花木繁盛,满园春色,是以崔之放一路走来,入眼的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然满腹心事的崔之放却没有心情欣赏,不但没有心情欣赏,甚至压根儿没觉得花圃有生气,而是觉得随着沈凉的离去,整个花圃也跟被人抽走了全部生命力似的,整个儿都恹恹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萧索和寂寥,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崔之放沿着花圃的小径走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花圃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一个只有三五丈见方,全部种着凤仙花的角落。 十月,正是凤仙花盛放的季节,这是一种很平凡很不起眼的花,也是一种生命力很强盛的花,无论种在哪里,无论种植它的人得不得法,它都能很好的活下去,并很快开出一朵朵红艳艳的小花儿。同样的,这种花也没有任何市场价值,根本换不来哪怕一文钱,惟一的用处,也就是能让买不起丹蔻的穷人家的女儿们染染指甲了。 但崔之放却知道,比起满圃各式各样值钱的名花名木,这一片最不起眼最不值钱的凤仙花,才是沈凉心里的宝贝,才是整个花圃她最看重的东西。 只因早年她刚过门时,家里穷得几乎连饭都要吃不上,自然更谈不上能给她置办脂粉首饰之类,然爱美之心却是人皆有之的,沈凉也不例外,他瞧了出来,于是背着她为她种了十数株凤仙花,待得花开时,才带了她去看。 崔之放永远忘不了当初沈凉乍见那十数株凤仙花时,那激动、欣喜和满足的神情,就好像她已拥有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就好像她已拥有了全世界! 以致她在之后的几年里,不论有多忙,不论拥有的银子已能买多少好东西,她都一定会亲自种植打理凤仙花,绝不假任何旁人之手包括他! 可是如今,凤仙花还在,她却早已不在,果真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是只有等到失去,才能明白其到底对自己有多重要吗? 崔之放不由颓然的坐到地上,将头深深埋进了双膝之间……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九十八 与此同时,杜氏正两眼放光,连比带划的与沈添财说上午在西宁侯府的所见所闻,“……你是没瞧见,连门口守门的婆子都穿的是绫罗戴的是金银,就更别说那些在主子屋里近身服侍的人了,竟比素日里与咱们家有往来的几位举人太太孝廉太太还要体面!就更别说那位二奶奶了,啧,光她戴的那支大簪子上的吊坠,就足足有这么大,若是换成银子,只怕都够咱们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了!还有屋里那些摆设和吃的喝的,只怕皇后娘娘的排场也莫过于此了!人家这样,才真真是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呢,也不知道我还要投多少次胎,才能有那样的好命?” 但沈添财这会儿却明显更关心另一件事,“侯府二奶奶的奶娘真说侯府二爷要‘再纳一个身家清白好生养的女子进门,哪怕嫁过人都成,只要能生儿子’这话?还有那位二奶奶是不是真个不能生了?” 沈添财虽一辈子都平庸无能,在钻营和无耻方面,却是算得上天赋异禀的,才一听完杜氏的话,脑子里已形成了一个主意。 杜氏见问,忙道:“这可是那位文妈妈亲口与我说的,还能有假不成?你是没瞧见那位二奶奶有多风光体面,那位二爷又待她有多好!我听文妈妈说,他二人原是青梅竹马,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只因二奶奶父母双亡,家道中落了,所以才委屈做了二爷的二房,但就是这样,两个人已能厮守一辈子了,二爷仍为她退了父母为他定的大官家的亲,又专房专宠她,还扬言只要她生下儿子,立刻就扶正了她,让她当真正的侯府二少夫人!也就是她运道不好,孩子怀到三个月上时滑了胎,如今不能生了,不然只怕这会子她早已是侯府堂堂的二少夫人了!” 顿了一顿,稍稍压低了声音又道:“我还听说那位二爷虽行二,上头有个大哥,下头有个弟弟,但那位大爷是个残废,不能承爵,那位三爷又是个小妇生的,更不能承爵,所以侯爷的爵位,最后只会落到二爷头上,二爷待二奶奶又是那般深情,二奶奶偏又不能生了,若是旁的女人能生下二爷的儿子,侯爷的爵位岂非板上钉钉要落到那个儿子头上了?” 说到最后,杜氏的声音已因激动而不自觉带出了几分颤抖,眼睛里的贪婪更是满得要溢出来。(.好看的小说) 杜氏虽没有明说,沈添财却被她说得万分心动,在心里认定沈冰便是那齐少游和周珺琬要找的能生儿子的不二人选了,不然为什么偏巧是他们,而不是别人得知了这件事? 想想罢,冰丫头才跟姓崔的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在一处一次,便有了身孕,——沈冰是借着崔之放醉酒了才有身孕之事,旁人不知道,沈添财与杜氏却是知道的,沈冰其时急需二人为她做主,事情的经过瞒着谁也不会瞒着他们。 可见她那副身体跟她娘一样,是极能生儿子的,他们夫妇不就生了三个儿子?若是他们能把握住这次天上掉下来的绝佳机会,还愁后半辈子没有泼天的富贵荣华可享,还愁后半辈子不能成为人上人,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敬着? 到那时,他崔之放又算个什么东西,哼,还敢不把他这个老丈人放在眼里,他倒要看看,等他发达了时,姓崔的将会怎样趴在他的脚下摇尾巴! 沈添财拿定主意后,索性与杜氏把话明说了:“你觉不觉得咱们冰丫头就是那位二爷和二奶奶要找的最合适的人选?你想啊,冰丫头是你生的,你又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可见冰丫头也是个能生儿子的。(.好看的小说)更难得的是,那位文妈妈可是说了的‘只要身家清白,哪怕嫁过人都成,只要能生儿子’,这不是在说咱们冰丫头又是在说谁?而且咱们冰丫头还没嫁过人,还是个大闺女呢,生得又好,虽做不成侯府的少夫人,做二房奶奶那还不是绰绰有余的?” 这话正是杜氏心里想的,只不过她说不出来罢了,闻得沈添财把她想说的话说了,正中下怀,因点头道:“凭咱们冰丫头的人品才貌,做个侯府的二房奶奶那还不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话虽如此,冰丫头腹中到底还怀着崔之放……崔家的骨肉,那也是咱们沈家的骨肉,可该怎么样呢?总不能,让她带到侯府去罢?只怕那位二爷和二奶奶未必会答应……” 不是‘未必会答应’,而是铁定不会答应,侯府的二爷又不是冤大头,会傻到帮别人养儿子?! 沈添财只犹豫了短短的一瞬,便做了决定,发狠对杜氏道:“打掉!就这几天便打掉!他崔之放的儿子也配跟侯府二爷的儿子比?侯府二爷的儿子,将来可就是堂堂的西宁侯爷,崔之放的儿子算什么,撑死了也就一个芝麻小官儿,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算!咱们可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又疾言厉色的吩咐杜氏道:“这事儿我不好去办,只能交给你办,你可得给我办好了,就这几日就得给我办好了!可别又心软,像上次大丫头……时一样!咱们两个老的也就算了,就算有天大的富贵,又还能再享几年?可咱们的三个儿子不一样,都还没成亲,还没给咱们生几个孙子呢,要是做了侯府的舅爷,还怕说不下好亲事,还怕后半辈子不能飞黄腾达,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姓崔的不是从不把我这个岳父和他们三个舅爷放在眼里吗?总有一日,我会让他悔青了肠子的!” 仅仅就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对崔之放这个举人老爷女婿,沈添财还满心都是畏惧,在他面前半点抖不起长辈的威风,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但一旦有了更好的出路更好的下家,沈添财便立刻抖起老丈人的威风,对崔之放横挑鼻子竖挑眼了,若是让他知道他们夫妇所图的很快就将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道他还敢不敢这般硬气? 想到侯府那泼天的富贵,想到侯府那她想都不敢想的吃穿用度,杜氏又岂能不动心?那些可都是她亲眼所见的,比之沈添财只是听她转述的又更直观得多! 便是之前还有几分犹豫还有几分心软,想着沈冰怀的终究是她的亲外孙,如今都六个月,再过一个月生下来都能活了,这会子听了沈添财的话,想起三个儿子,那几分犹豫和心软也烟消云散了,重重点头道:“你放心,这可是关系到咱们一家子后半辈子荣华富贵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绝不会心软的!只是……” 顿了一下,有些迟疑的道:“只是,那位文妈妈今儿个当着我的面儿,也就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万一,人家已经有别的人选了呢?毕竟堂堂侯府要选几个身家清白好生养的姑娘,想来还是不难的,咱们冰丫头再好,总归已不是原装,这要是贸贸然把孩子打了,那头又没能如愿,到头来岂不是两头都落了空?” 崔家虽远远及不上侯府,崔之放待他们的态度也远远称不上好,但比之他们以前的生活,已经是好太多了,至少衣食无忧还有下人伺候,这要是侯府那头未能成事,这头他们又把孩子打了,他们可就连崔家都再待不下去了! 杜氏的话,让沈添财正因想着自己成为齐少游老丈人后,该是多么的风光而一阵阵发热的脑子一下子冷了下来,他这才猛地想到,是啊,若是现在就把崔之放的孩子打了,明儿侯府那头又落了空,他们一家岂不是连崔家都再待不下去,铁定会被崔之放扫地出门了?不行,在侯府那边没定下来之前,孩子千万不能打! 因忙与杜氏道:“孩子还是先别打了,且再留一阵子瞧瞧再说!你不是说那位二奶奶与冰丫头很是投缘,一口一个‘妹妹’的唤冰丫头,临行时还送了她一对簪子吗?这样,你这两日再带冰丫头去侯府一趟见见那位二奶奶,探探她的口风,看她与她那奶娘是不是说的一样的话,若她们主奴说的话一致,你就再探探她对冰丫头的看法,顺道再提提你一气生了三个儿子之事,看她有什么反应,若是她心动了,那这事儿也就有几分谱了。去了那里之后,千万别吝惜银子,多打赏打赏二奶奶亲近的下人们比如她那奶娘,有那奶娘帮冰丫头美言一句,比你说十句百句都管用呢!” 杜氏也是这个意思,不然方才也不会先提出来了,只是一想到要花银子,就不免肉痛:“咱们哪里有什么银子?没有崔之放那个没良心的的话,我在账房上连一文钱都支不到……” 话没说完,沈添财已是恶狠狠一瞪眼,“你傻呀,这种事情,能去账房上支银子吗?你是想闹得人人都知道不成?没银子你不会当首饰的?等事情成了,你想要多少首饰便能有多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瞪得杜氏不敢再说,只得不情不愿的应了,暗暗盘算起该当那些首饰来。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九十九 申时初刻,周珺琬去宜兰院给宁夫人请安。 就见不止齐涵芝姐妹四个在,不但祝姨娘与温姨娘在,亦连近来都在周太夫人处服侍奉承,能不踏入宜兰院一步,便绝不会踏入一步的冯姨娘也在,且打扮得比平日素淡得多,只穿了一件很平常的天水蓝暗花褙子,并一袭杏黄色的儒裙,头上也只简单戴了三二支珠钗,看起来倒比往日她总是盛装时顺眼得多。 周珺琬只怔了一下,便已明白了冯姨娘的心思,侯府如今是齐涵芝齐涵芳与她一道管家,她们三个都是宁夫人的人,且管家这阵子以来,处处都井井有条,让周太夫人压根儿抓不到任何错处,如此一来,周太夫人至少在这几年内想要夺回管家大权的希望已是几近于无,偏她又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可以说在与宁夫人这场况年持久的斗争中,至此她已是落了彻底的下乘。 周太夫人倒还好,夺不回管家大权,好歹还可以借孝道的名义压压宁夫人,她冯姨娘有什么?惟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齐亨的宠爱,可她日渐年老色衰又是不争的事实,在齐亨心里她从来不是惟一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不齐亨就这几日又收了一个通房,听说才十五岁,白嫩得跟刚出锅的豆腐一般,齐亨爱得什么似的,藏在大书房的偏院夜夜专宠,还以为内院的人都不知道,殊不知这府里手眼通天的人多着呢,别说他藏的是那样一个大活人,就算是一只老鼠,该知道的人一样能知道! 眼见自己就要失宠,冯姨娘心里如何能不着急?这还不是最让她揪心的,最让她揪心的是,她的一双儿女的亲事至今没有着落,若以后齐亨真不再宠爱她了,他们娘儿几个就只能任宁夫人想搓扁搓扁,想捏圆捏圆。身为齐少灏与齐涵芊的嫡母,宁夫人要拿捏他们,简直比翻自己的手掌还要容易! 这也是冯姨娘忽然开始对宁夫人殷勤起来的主要原因,虽说临时抱佛脚不一定能有用,但总比什么也不做的强罢? 眼见周珺琬进来,众人忙行礼的行礼,问好的问好,毕竟她如今已是今非昔比。惟独齐涵芳不拿正眼看她,只草草福了一福,便算是见过了。 周珺琬也不以为杵,笑容不变的与众人回了礼,然后上前给宁夫人屈膝见礼,“夫人这会子瞧着气色又比上午时要好些,想来午觉时睡得还好?今儿个厨房有庄子上新送来的乌鸡,我让她们炖了,取撇了浮油的鸡汤熬了粥,又将鸡丝儿拿麻油拌了,盐浸浸的还算爽口,夫人晚饭时就用这个可好?” 宁夫人的气色看起来的确比昨儿个要好些,但说话仍有气无力的,“难为你有这份孝心,晚饭就吃这个罢,旁的我也吃不下……咳咳咳……”话没说完,忽然咳嗽起来,声声干涩嘶哑,听得人格外揪心。 侍立在一旁的王大贵家的忙上前坐到床沿,轻轻与她拍起背来,又喝命地下的小丫头子们,“一个个的都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了漱盂来!”骂是骂的小丫头子,目光却一直似笑非笑盯在冯姨娘身上,个中深意不言而喻。 饶冯姨娘在来之前虽已做好了无论宁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白受着,甚至宁夫人打她左脸她便立刻递上右脸的思想准备,但真当她明白过来王大贵家的意图时,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老娼妇这是什么意思,就算她是妻她的妾,天生就该比她矮半头,却也仅仅只是矮半头而已,更何况她进侯府也快二十年,儿女都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在太夫人和侯爷面前也都还有几分体面,她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这般作践她,真真是欺人太甚!她今儿个若是真如了她的愿,明儿可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想毕,便欲拂袖而去。 未及举步时,却不经意瞥见了地下站着的齐涵芊如三月春柳般鲜嫩明媚的脸,登时便如被人戳了一针的气泡般,整个人都恹了。是,脸面是很重要,可再重要能重要得过她一双宝贝儿女的亲事?能重要得过她一双宝贝儿女后半辈子的前程和幸福? 暗自衡量了一番孰轻孰重的冯姨娘几乎是瞬间已做了决定,不就是捧个漱盂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在周太夫人和齐亨面前又不是没捧过,如今不过将捧着的人换作了宁夫人罢了,实质还是一样的,她捧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即使做了这样的心理建设,冯姨娘心里依然憋屈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给周太夫人捧漱盂固然是因为想依靠周太夫人,可周太夫人的确对她好,拿她当自己人;她给齐亨捧漱盂则是因为齐亨是她的夫,是她的天,是他们娘儿几个一辈子的依靠! 可她宁凤仪算什么,平日里又是怎么对待他们母子几个的?只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们母子,她凭什么要给她捧漱盂!她又不是天生犯贱,她凭什么! 冯姨娘银牙咬碎,衣袖下的指甲几欲折断,才忍下心中的气,强挤出一抹笑意,上前弯身捧起了角落里官窑青花茗的漱盂,屈膝蹲到宁夫人身前,道:“那些小丫头子们毛手毛脚的,哪里懂得该如何服侍夫人?还是让妾身来罢!” 宁夫人又不知是真是假的咳嗽了一阵,拿帕子掩着嘴将痰吐进冯姨娘捧着的漱盂里后,方喘着气道:“怪道太夫人和侯爷素日疼你,你服侍起人来的确比那些个小丫头子们强上百十倍,说来我这宜兰院虽满屋子都是丫头婆子,却远找不出一个半个及得上你三分的来!” 心里的畅快简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形容,此时此刻最想做的,便是将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自己一个人肆无忌惮的大笑一场。(.)这可不是一场普通的胜利,而是她等了足足二十年才姗姗迟来的胜利,不大笑一场,根本不足以表达她心里一二分的畅快! 你个贱人素日里不是仗着齐亨那个白眼儿狼的宠爱和老不死的抬举,在府里作威作福,向来不把我这个正室夫人放在眼里,向来不来我屋里离规矩的吗?如今怎么样,还不是照样乖乖儿的与我为奴为婢,可见妾就是妾,奴才就是奴才,就算被抬举上了天去,终究也是奴才,指望男人那种一得势便忘恩负义且喜新厌旧的东西,还不如指望一条狗! 见宁夫人竟得寸进尺的拿她与自己屋里的丫头婆子相提并论,本就已憋气得慌的冯姨娘更是气得眼发黑,头发晕,浑身直哆嗦。她终究受宠了这么多年,在西宁侯府的后院与宁夫人分庭抗争了这么多年,又是从外面抬进来的良妾,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傲气的,如今却被宁夫人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姑奶奶她不受这狗屁闲气了! 冯姨娘主意打定,重重将漱盂放到地上后,便直直对着宁夫人福了一福,道:“妾身临来时,太夫人还吩咐妾身要早些回去服侍她老人家用晚膳,因此……”直接抬出了周太夫人来压宁夫人。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已被齐涵芊赔着笑急急打断:“因此母亲这里,今儿个就由女儿来服侍罢,待姨娘回去教会祖母那边儿的人该如何服侍后,姨娘再来服侍母亲可不就两头也不误事了?未知母亲意下如何?”一面说,一面还冲冯姨娘直使眼色,示意她别跟宁夫人顶着干,不然最后讨不了好的只会是他们母子。 别人的话冯姨娘未必听得进去,但女儿的话她却不能不听。 一想到一双儿女的亲事至今都没有着落,一想到周太夫人如今在侯府内院的弱势,一想到齐亨因着宠那个新得的通房已是有日子没进过她的屋,且那个通房十有八九是宁夫人的手笔,还不知道在齐亨面前给她上了多少眼药……她心里就火烧火燎得慌,果然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男人,果然光有男人的宠爱却没有名分,到头来只会落得一场空! 冯姨娘忍了又忍,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总算再次挤出了一抹笑容,顺着齐涵芊的话道:“是的夫人,太夫人习惯了妾身的服侍,一时间只怕不能适应别人服侍,且待妾身今儿个回去教会太夫人身边的人如何服侍后,便来服侍夫人,还请夫人应允。” 眼见冯姨娘一再的忍无可忍,却又迫于形势只能再强忍着做小伏低,宁夫人心里也出够了气,便大度的一挥手:“我如今在病中,也不能服侍太夫人膝下,有你代我去服侍也是好事,你可得好生服侍,别丢了我的脸才是!”总算恩准了冯姨娘离开这个难堪之地。 屋内众人早在她二人开始打擂台时,已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惟独齐涵芊一脸的苍白,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可见心里这会子正如何的煎熬。也是宁夫人终究顾忌身份,不肯落个“苛待庶女”的名声,不然下一个为难的,铁定便是她了! 周珺琬不着痕迹的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宁夫人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与冯姨娘斗,甚至不惜亲自挑新人送去齐亨床上,——周珺琬如今手里有了权柄,自然有了更多意想不到的消息来源,看来她如今是不指望齐亨的宠爱,只想抓住西宁侯府内院的一切权利了。 斗罢斗罢,就是要斗得你死我活,斗得她没个安生才好,到时候真没了性命,可就怪不得别人,原是她咎由自取了! 还要斗得齐少游与齐少灏都为齐亨所不喜,都为齐亨所厌恶,让齐亨大失所望,那样齐少衍便越有机会拿回原本就应属于他的东西,讨回原本就该属于他们母子的公道! 许是冯姨娘的吃瘪极大的取悦了宁夫人,让她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宁夫人精神竟好了许多,竟对周珺琬三人吩咐起家事来:“对了,下个月十六是你们大哥二十四岁的生辰,虽不是整生日,家里也还有两重长辈在,原不该为他大操大办。但你们大哥素日里也够寂寞了,不能去外面结亲访友就罢了,也没个好友知己的登门来瞧他,长天白日的只能待在屋里自己与自己下棋,自娱自乐,我真是一想到就心疼得慌。我的意思,虽不好大操大办,咱们自家人却很该与他热闹一番,让他乐和几日,你们怎么说?” 宁夫人话音刚落,齐涵芳便先道:“自然是母亲怎么吩咐,我们便怎么做。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哥成日待在房里,也的确够闷的了,偏又不喜咱们姊妹去扰他,如今难得大哥生辰,整好借此机会与大哥热闹热闹。母亲放心,这事儿就交给女儿和大姐姐二嫂子罢,我们一定会办得妥妥帖帖的!” 齐涵芳并不知道齐少衍与她和齐少游并非一母所生,虽平日里并不亲近齐少衍,见了他也不若见了齐少游那般本能就觉得亲近,反而是有几分莫名的害怕,但在她看来,齐少衍毕竟是她的大哥,是他们这房的人,他在府里越体面,他们这一房人在府里也就越体面,所以才会想也不想便对宁夫人揽下了此事。 眼见齐涵芳都表了态,周珺琬与齐涵芝自然不能不表态,忙都笑着附和她道:“母亲(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只不过周珺琬表态归表态,心里却是不无疑虑的。别人不知道齐少衍并非宁夫人所生,她却是知道的,齐少衍根本就在宁夫人嫁进齐家以前已经出生了,他真正的生辰又怎么可能会在宁夫人嫁进齐家当年的十一月十六日?显然那天根本就不是他的生辰,如今宁夫人却要大张旗鼓的为他过生辰,也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 ------题外话------ 周末两天不更哈,因为老公不让摸电脑,下周一继续更,o(n_n)o~ 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 章 一百 待服侍宁夫人用毕晚饭,又漱了口吃了药,躺下安歇后,周珺琬与齐涵芝姊妹几个方离开宜兰院,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好看的小说) 周珺琬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就见桌上早已摆好了一桌子的菜,齐少游则正坐在一旁等着,显然是在等她。她忙几步上前福了一福,笑道:“饭都来了,爷怎么也不说先吃?菜凉了不好吃是一回事,饿坏了爷可就不好了!” 又嗔一旁的文妈妈锦秀等:“怎么你们也不知道服侍爷先吃的,就任爷干坐着白挨饿?” 文妈妈闻言,笑道:“何尝不曾劝的,只爷定要等奶奶回来,奴婢们可就不只有任爷去了?也是爷心里时时有奶奶,才会定要等着奶奶回来的。” 齐少游一摆手:“整好我肚子也不很饿,所以就想着等你回来一块儿用。今儿个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周珺琬就势坐到桌前,就着锦秀递上的热帕子擦了手,又动手给齐少游斟了一杯酒,夹了一箸菜,才点头笑道:“夫人的确有吩咐。说下个月十六是大爷的生辰,虽不是整生,家里又有两重长辈在,不好大操大办,但总不能委屈了大爷,吩咐我和大妹妹二妹妹务必要办得热热闹闹的,让大爷好生乐和几日,所以回来晚了。” 齐少游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说来大哥成日待在家里,又没个能说话儿的,的确也够闷的,只冲这一点,你也务必要把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算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为大哥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单看宁夫人和齐少游对齐少衍生辰的重视,不知道的,还真当这对母子对齐少衍有多好呢……周珺琬暗自冷笑,嘴上却道:“爷放心,就是爷不说,妾身也一定会将此事办好的。(.无弹窗广告)倒是咱们该给大爷送什么做贺礼?” 齐少游想了想,道:“这事儿你不必管了,我自会打点好的,总要既新颖又别致的,方能叫大哥眼前一亮,心里真正喜欢,不然这贺礼也没有意义。” 周珺琬点头笑道:“这是自然的。说来咱们夫人可真有福气,年初过门,不到年底便生了大爷,之后又很快生了二爷和二妹妹,儿女双全不说,侯爷也数十年如一日的敬爱有加,这份福气,旁人便是修八辈子,也未必能修来呢!”因有意试探齐少游,她说话时,便一直目不转睛的在观察着齐少游的神色变化。 果然就见齐少游脸上很快闪过一抹不自然,但转瞬即逝,随即也笑道:“母亲的确是个有福气的,不过福气这东西,也未必就全是前生修来的,泰半时候,还得靠自己去争取经营,不然就算是有天大的福气,也未必有那个命享受,亦即世人常说的‘有运无命’!”就譬如那个瘸子,占着嫡长子的位子又如何,西宁侯爷的爵位绝不会落到他头上,这偌大的家业也绝不会跟他有一丝一毫关系! 有运无命,齐少游这是在说齐少衍罢?周珺琬面上带笑附和着:“爷说的是,妾身今儿个可受教了。”顺道还给他又斟了一杯酒,心里却在冷笑,说人家有运无命,还不知道真正有运无命的是谁呢! 晚间躺到床上后,周珺琬便一直在想要如何尽快见齐少衍一面,问问他十一月十六日到底是个怎样特殊的日子,为何宁夫人白日里提及这天时,会笑得那般明明看起来很慈祥,却没来由的让她觉得诡秘?显然那天并不是齐少衍真正的生辰,可那天究竟是什么日子?她可别无意犯了他的忌讳触及了他的底线,坏了彼此的盟友之情才好! 周珺琬正想得出神,一只略带寒意的大手忽然探进了她的衣襟里,她浑身一激灵,立刻从怔忡中回过神来,心里随即浮上一股浓浓的厌恶之情。 不用说,那只大手的主人正是齐少游。 要说齐少游也真是屡败屡战,越挫越勇,明明在过去的那么多个夜晚里,他已被残酷的事实打击得都绝望了,但一到夜晚,他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又升起一线微弱的希望,指不定今晚上他就行了呢?于是又在周珺琬身上各种实验,弄得周珺琬是厌恶不已,他自己亦是沮丧绝望不已。 今晚上也不例外,齐少游在一番忙活之后,又是无功而退,以致他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了雕花牙床的床沿上,让床上的帐子随之一阵颤动,可以想见他用的力气有多大。 周珺琬早对他这样的行为见惯不怪了,也不说话,只是一如既往的低声啜泣着,——一开始她还劝他几句,后来见她越劝他便越生气,便也顺势乐得清闲不再劝,只冷眼看他被气得煞白的脸和赤红的眼睛,心里满是快意,齐少游,在你肆意践践真正周珺琬的真心,在你不闻不问,任你黑心的母亲打掉她腹中的孩子以致她一尸两命时,你可曾想过你会有今日! 耳边又传来齐少游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我不会放过你……我绝不会放过你……!” 周珺琬故作害怕和委屈的紧了紧身上的被子,然后瑟缩成一团,不再理会齐少游,暗自想道,也不知他这夜夜都念叨‘不会放过你’的‘你’到底是谁?他怎么就只知道说空话,却不付诸于行动呢?她可还等着看好戏呢……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次日,周珺琬起身送毕齐少游,又快速洗了个澡后,便趁手下的管事妈妈们还没来回事前,叫了文妈妈去房间里说话儿,“昨儿个妈妈也听见了我与二爷说的话,我就是想问问妈妈,往年大爷的生辰,府里是如何办的?可热闹不热闹?我瞧大爷的性子,不像是那等喜爱热闹之人,且旁人不知道大爷不是夫人所生,生辰根本不会在十一月十六,咱们却是知道的,我怕一个不慎犯了他什么忌讳,岂非反倒坏了彼此间的情分?” 文妈妈见她问得郑重,忙细想了一回,方正色道:“因大爷性子孤僻,自打咱们进府以来,我就没记得府里有为大爷的生辰大操大办过,不过是各房的主子并得脸的下人们送上几样贺礼,到了生辰那日,大爷再去给太夫人、侯爷和夫人磕个头罢了。照理今年夫人又在病中,太夫人那边儿也说身上不爽快,更该比往年简省才是,夫人却忽然说要办得热热闹闹的,也不知是何居心?” 先是主动送了年轻的通房到齐亨床上,如今又要热热闹闹的给齐少衍过生辰,宁夫人这是想在齐亨面前大大展现一番她的贤惠大度不成?毕竟在他们看来齐少衍虽不知道他并非宁夫人所生,他们夫妇彼此间却是知道的,连对待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尚且这般慈爱宽和,且这个儿子还占着本该属于她儿子的嫡长子之位,他齐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只是要周珺琬说,以宁夫人向来要强容不得人的性子来看,她这番贤惠大度少说也要打八分折扣,不然齐少衍何至于会在六七岁上时,便因“病”伤了腿,以轮椅代步一代就是将近二十载?指不定此番她又有什么阴谋亦未可知,她得尽快与齐少衍见上一面才是! 当下主意已定,周珺琬因低声吩咐文妈妈:“妈妈待会儿趁管事妈妈们都来回事时,悄悄去墨竹院一趟,若是能见上大爷一面最好,若是见不上,就告诉绿意,说我有急事即刻要见大爷,但我晚间要服侍二爷,白日里要见的人又多,不知道该如何安排才能避人耳目,希望大爷能事先安排好,以免彼此漏了马脚,看大爷怎么说?” 文妈妈忙应了,适逢锦秀在外面回众管事妈妈已来了,主仆二人遂打住不再多说,一前一后去了外间,周珺琬便往主位坐了,开始听手下众管事妈妈回起事来,文妈妈则趁此机会,自做周珺琬安排的事去了。 周珺琬发落完众管事妈妈回的事,不外乎按着旧例来,只核对准了,发发对牌什么的,倒也很快便结束了,随即又去了宜兰院。 许是昨日重挫了冯姨娘,狠狠出了一口心里长久以来的恶气,今日宁夫人的气色看起来就比昨日又好了不少,连冯姨娘的丫鬟来告假,说她病了,今日不能过来服侍,都未能影响宁夫人的好心情。 众人也心知她心情好,毕竟昨夜冯姨娘称犯了旧疾,使人去外书房请齐亨却被齐亨以‘病了不会去请大夫的?本侯难道是大夫不成?’为由直接将去的人打发了之事的动静虽不大,然该知道的人还是都知道了,于是都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奉承她,一时间整个宜兰院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周珺琬却注意到宁夫人卧室那两盆夜来香已有些枯萎了,不由暗自忖道,看来也该给宁夫人另献几盆花儿了,不然这满屋子都是病气,她老人家的“病”可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得起来? ------题外话------ 非常之困,恨不得一天能睡十八个小时啊…… 章 一O一 周珺琬怎么也没想到齐少衍竟会胆大到直接约她在侯府的花园子里见面,要知道那里可随时都人来人往,根本毫无隐蔽性可言,他这不是摆明了要授人话柄吗? 饶是她自诩过去这段时间以来经过见过的事已足够多,心理承受能力已足够强,依然在乍一听完文妈妈的话后,大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叫道:“园子里到处都是人,怎么能在那里见面?大爷真是这么说的,别是妈妈听错了罢?” 文妈妈倒是一派的淡定,当然,只是此刻,事实上在墨竹院刚听完齐少衍的话时,她的反应比周珺琬还大,“大爷的确是这么说的,说往往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让奶奶只管放心去便是,其他的他自会安排好,不会授人话柄的。还说就算不慎被人瞧见了也无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难道奶奶您做弟媳妇的遇上了大伯子,还能视若不见,不上前打个招呼见个礼的?” 彼时周珺琬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罢文妈妈的话,稍一细想,果然再没有比园子更适合见面的地方,便暗自佩服起齐少衍反其道而行之的缜密心思来,因点头道:“既是如此,吃罢午饭妈妈便随我去逛逛园子罢,我记得水榭那边有一片木芙蓉,算日子如今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偏我平日忙于琐事,少不得只能牺牲午觉的时间,去赏玩一番了。” 于是中午饭毕后,周珺琬便没有像往常那般小睡一个时辰,而是自带了文妈妈去园子里赏花儿。 西宁侯府的后花园极是阔朗,亭台楼阁之间,遍植各色珍奇花木,风景极是怡人,很容易便能让人流连忘返。 但周珺琬却知道,这些风景即便再怡人,也依然掩盖不了其内里的肮脏和污浊! 还是一望无垠的田野好啊,干净,纯洁,只要你付出了,便一定能享受到收获的满足,从不让你伤心和失望……她这辈子也不知还有没有再亲眼见到田野,触摸到其的那一天? 周珺琬领着文妈妈且感慨且行,很快便行至了西宁侯府后花园的中心位置——凝晖坞,那是一座建在水上的三层小楼,每一层的前半部分都设为半敞的花厅,方便年节下有客人来时设宴看戏;九曲小径连着岸边,水下种着菡苋,只如今因季节的关系,瞧着稍嫌破败;四周的岸边则遍植各色芙蓉,正姹紫嫣红的盛放着,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远远的,周珺琬已一眼瞧见了坐在底层花厅的齐少衍,着一袭石青色衣衫,一头青丝用木簪挽在头顶,悠然清俊得如同画中人一般。 周珺琬的心跳不由有一瞬间的加快,没来由的暗想沈冰只瞧见齐少游,已是那样一副丑态,若是让她瞧见这样的齐少衍,岂非更要丑态百出?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中堪堪浮过,她已本能的觉得心里不痛快,沈冰算什么东西,齐少衍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也是她配见的?别说真让沈冰见齐少衍,就是她光想想这种可能性,都会觉得是对齐少衍的亵渎!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心里已下意识将齐少衍和齐少游划做了处于极端对立面的两类人,甚至她对齐少衍已下意识有了一种独占欲,不然她不会毫不犹豫就将齐少游推到沈冰面前,却觉得连想一想沈冰见齐少衍的画面都不痛快! 周珺琬沿着通往花厅的曲径又走近了一些,才看清楚齐少衍原来正坐着自己与自己下棋,旁边则是绿意带着两个小丫鬟在煮水烹茶,茶具的旁边,还摆着几样精巧的点心,主仆几个都是一派闲适景象,任谁见了这画面,都不会往齐少衍这是专门在等周珺琬上想,而只会往他二人是偶然遇见上想。 难怪齐少衍让她只管放心来便是……周珺琬忙作出一副意外的样子,犹犹豫豫的走上前屈膝给齐少衍见礼:“妾身见过大爷!妾身见今儿个天气好,想着园子里的芙蓉花该开了,于是带了奶娘过来逛逛,倒是没想到会有幸在这里遇上大爷,扰了大爷的清静,还请大爷恕罪!” 齐少衍闻言,头也不抬,修长的手指仍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仿佛没听见周珺琬的话一般。 倒是一旁的绿意屈膝冲周珺琬福了一福,笑道:“我们爷也是见今儿个天气好,才让奴婢们服侍着来园子里逛逛的,倒是没想到竟会遇上二奶奶。” 说完便吩咐那两个小丫鬟:“你们两个,即刻回院子里,取前儿个夫人赏下的明前龙井来,另外,再备四色细巧点心来……”一副欲盛情款待周珺琬的样子。 周珺琬自然是要再四推辞的,“我不过就是偶然路过罢了,怎好生受大爷的好茶好点心?况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绿意姑娘不必客气!” 但绿意又岂会真因她两句客气的话,便失了自家的礼数?到底还是使那两个小丫头去了,然后方蹲回炊炉前,继续烹起茶来。 文妈妈也是个有眼色的,见绿意如此,忙有样学样退到一边去,双眼警觉的四下里扫视起来。 这里周珺琬方快速与齐少衍说起话来:“这么急着见大爷不为别事,乃是夫人昨儿个吩咐我和大小姐二小姐,说下个月十六是大爷的生辰,让我们务必办得热热闹闹的,可我想着大爷的生辰……只怕未必真是那一日,怕无意冒犯了大爷或是犯了大爷什么忌讳,因此想事先问问大爷的意思……” 话音未落,就见齐少衍竟缓缓一勾嘴唇,笑了起来,只是眼神却冷得犹如出鞘的剑,让人不寒而栗:“原来是这件事,我早已知道了。” 顿了一顿,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眼神却越发的冰冷,低声缓缓说道:“那一日的确不是我的生辰,不过那一日对我来说,却比任何一日都重要……那一日,是我母亲的忌日……二十四年前,就是在那一日,我亲眼目睹了我母亲是如何毒发身亡的!” 而当时只有三岁不到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浑身发颤的躲在大衣橱后头,眼睁睁看着老周氏那个毒妇在母亲床前喋喋不休,诉说父亲即将过门的新妻子宁家小姐是如何的貌美如花贤良淑德,嫁妆又是如何的丰厚能为父亲的仕途带来的助力又是如何的大,不像母亲,家里连个正经当官儿的都没有,嫁妆更是寒酸得不能见人! 还让母亲别怪那宁家小姐,说后者只是让人送了毒药来而已,却并不是后者亲自动的手,让母亲真要怪,就怪到她这个老太婆身上;还说宁小姐已与她说好,愿意将他养到自己名下,年纪改小两岁就说是自己亲生,不会动摇他嫡长子的位子,对她已够仁至义尽,让她放心的去! 老周氏当时一心只想着如何逼母亲速死,根本不曾发现小小的他早已偷溜进了屋里,自然更不会想到,他当时虽小,正是什么也记不住的年纪,却硬是将这件事给深深铭刻在了心底! 只可惜当他听着老周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连滚带爬的冲出去时,母亲早已没了气息。 她原本美丽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眼角带着点点泪痕,殷红夺目。嘴角则微微弯起,带着一抹扭曲的笑意,衣襟和身下的被褥俱已被鲜血浸透,就像她平日里绣的大朵大朵的牡丹一般,耀眼夺目。 母亲,她死不瞑目! 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而周珺琬彼时已赫然呆住了,但只是呆了一瞬间,整个身心便已被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怜惜所取代。 宁夫人实在太阴狠太毒辣,竟将齐少衍的生辰改在了他母亲的忌日,一年一次的提醒齐少衍,他的生辰,便是他亲生母亲的忌日,这不是明摆着在往齐少衍的伤口上撒盐,活生生在剜他的心呢! 就算在她看来,齐少衍压根儿不知道他并非她所生,十一月十六日压根儿不是他的生辰,但正是这个‘不知道’,才更用心险恶,试问若哪一日齐少衍得知了真相,得知了每年自己热热闹闹过生辰那一日,便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忌日,而他却一无所知,只管高乐自己的,将会情何以堪? 宁夫人实在其心可诛! 还有周太夫人和齐亨,此事别人不知道,他们母子定然是一清二楚的,却放任宁夫人胡作非为,半点不曾顾及过齐少衍这个嫡亲孙子儿子的感受,简直比宁夫人更其心可诛! 再说齐少衍,他当年亲眼目睹亲生母亲被毒杀时,不过才两三岁稚龄,正是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之时,可他却自那时起,已再没了稚子应有的快乐,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惧害怕和刻骨的仇恨,而且这仇恨还有一半是来自他最亲的父亲和祖母的,他当时才那么小,也不知到底是怎样一步一步熬到今天的? 宁凤仪,看来让你断子绝孙还是太便宜你了,似你这等阴险毒辣之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才是! 还有老周氏和齐亨,你们愧为人祖母和人父,迟早也是会遭报应的! ------题外话------ 对面办公桌那男的,堪比林妹妹,十天有八天都在感冒,我戴了口罩依然免不了被传染,我真是恨不得拍死丫! 章 一O二回 周珺琬能想象到连夫人当年濒死时,是何等的悲愤与绝望,因为自己跟她一样,也是被她们所谓的“亲人”害得含冤而死的,她完全能感同身受,惟一的不同,便是连夫人好歹还有齐少衍这个儿子一直记得她,不像她,死了也就死了,连个记住她的人都没有! 但周珺琬却无法想象当时还只有两三岁稚龄,本该无忧无虑的齐少衍是怎么克制住了心里的恐惧和仇恨,还要躲过宁夫人无数明里暗里的算计,一步一步熬到今日的?这二十几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一想到齐少衍可能遇上的种种苦难,一想到他这么多年来不能为外人说道外人也无从知晓的艰辛,周珺琬就没法不怜惜他。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够不幸了,却从未想过,死了的人终究已是死了,再是含冤而死,再是悲愤不甘,也随着死亡一了百了了,——似她这样还能蒙上天眷顾再活一次的毕竟是少数,真正难过悲愤备受苦难折磨的,只会是活着的人! 感受到周珺琬饱含悲悯和怜惜的目光,齐少衍一时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既有几分酸涩与羞臊,又有几分恼怒与后悔,暗自悔愧这些话除了大哥以外,他还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怎么方才竟顺口就说了出来呢?羞恼悔愧之余,又还有几分莫可名状的委屈和暖意,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总算找到了一个至少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一般。 不过他向来自持,便是心里彼时已五味陈杂,面上依然能做到声色不动的捡放棋子,只是微微滞涩和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此时心内并不平静的事实。 周珺琬素来擅察言观色,见此状并不难猜出齐少衍此刻心内必定不好受,想了想,很想出言解劝他一番的,但噏动了几次嘴唇,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得保持缄默。 片刻之后,倒是齐少衍先开了口,语气已恢复到了平日的波澜不惊,“她既要你热热闹闹的办,你便热热闹闹的办便是,横竖过去二十三次我都过来了,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少!” 世人都说儿女的生辰,乃是母亲的受难日,做儿女的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母亲的生育大恩,宁氏用心险恶的更改了他的生辰,并其心可诛的将母亲的忌日改作了他的生日,为的不外乎是报复母亲,让含冤而死的母亲以为他认贼作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罢了,却不知道,他一直都是知道并且深深铭刻在了心底的,总有一日,他会百倍千倍的都为母亲讨回来! 什么叫‘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少’?周珺琬一想到连夫人的死不瞑目,一想到齐少衍这些年来的如履薄冰,就禁不住义愤填膺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竟比当初自己被沈添财等人逼杀和乍一听见真正周珺琬的死因时更恼怒,两世以来第一次生出了想取一个活生生人性命的念头,因恨声说道:“她说要热热闹闹的办便热热闹闹的办?咱们偏不如她的意!她如今不是正值病中吗,要不咱们索性趁此机会,让她以后都不能再兴风作浪?” 以前她还觉得让宁夫人活着看自己断子绝孙,看自己所谋求的一切都落空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让她死反而是对她的仁慈,如今她不这么看了,似宁夫人那等心肠歹毒作恶多端之人,惟有让她死,才能一消她心头之恨! 不想齐少衍却摇了摇头,缓声说道:“我若是想让她人不知神不觉的死去,少说也说几十种法子,且半点马脚不露,又岂会等到今日?” 对很多人来说,很多时候,活着未必就会比死了好,活着虽然有可能享受到锦衣美食人生百乐,却也同时要承受人生的种种不确定和磨难,不像死了,就真正是一了百了,所有苦痛、屈辱、仇恨和不甘也都随之而去了,他才不会白白便宜宁氏那个毒妇! “我就是要让她活着,让她活着看西宁侯的爵位是如何落到我头上,我又是如何弃之如敝帚,就是要让她活着看我如何为我母亲正名,让她对着我母亲的牌位行妾礼忏悔,就是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她,知道堂堂西宁侯爷和西宁侯太夫人是如何为了利益助纣为虐,逼死发妻和儿媳的,我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齐少衍平静的说着,这些念头他早已在心里想过不止千百次,依然是除了慕容璧以外,再没对任何旁人提起过,但此时此刻,他却想也没想便对着周珺琬说了出来,自然得就好像是对着他最亲近的大哥一般,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心里都觉得有些异样,因忙下意识将这些异样都压了下去。(.无弹窗广告) 这还是周珺琬第一次明确听齐少衍说出他真实的想法,之前有关他想报仇想为母亲正名想让整个齐家身败名裂等等一系列念头,都不过只是她自己的猜测罢了,倒是没想到,还真让她猜中了几分。 只既然齐少衍如今还不想让宁夫人死,想让其有朝一日对着他母亲的牌位行妾礼,身为盟友的她说不得也只能跟着改变主意,“大爷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了!”说完见时辰已不早了,又见不远处隐隐绰绰有人影晃动,因提出告辞。 “且慢!”却被齐少衍唤住了,淡声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不要多心!再就是宁氏死罪虽暂时可免,活罪却不可饶,我院里有一种蘑菇,长势极好,我迟些让人给你送去,就要劳烦你代我尽孝,服侍母亲吃下了!”想也知道他送去的东西宁氏必不会吃,周珺琬如今却掌着厨房,要略动动手脚,堪称易如反掌之事。 周珺琬心里一动,已约莫明白了齐少衍的意思,点头道:“大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完屈膝行了一礼,领着文妈妈沿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却在绕经一片假山时,冷不防听到有压低了的男女的调笑声自山间传来,“爷您轻点……要压坏了……” “哪里压坏了,让爷瞧瞧……” 女声有些耳熟,一时间想不起到底是谁,但男声却十成十能确定是来自于谁的。 周珺琬与文妈妈对视一眼,忙不约而同放轻脚步,蹑手蹑脚行至安全地带,又绕道回至自家的院子后,文妈妈方低声道:“啧,这才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谁能想来三爷瞧着那般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竟会孟浪轻狂到如此地步?这会子可还是青天白日呢!” ——之前在假山里那个男声的主人不是别个,正是侯府的三爷齐少灏,他因还未及冠,声音还稍显稚嫩,虽有意压低了,依然很容易辨识。 周珺琬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吟道:“我倒觉得这不像是三爷的作风,他一贯谨慎,屋里至今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就是为了讨侯爷喜欢,又岂会青天白日就那般孟浪的授人话柄?要知道园子里可随时都有人往来,咱们不就很容易就发现了他们?况以冯姨娘的精细,又岂会如此放任三爷?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不过此事是好是歹都与咱们无关,咱们还是将其烂在肚子里的好!” 文妈妈闻言,略一细想,也觉得事有蹊跷,但正如周珺琬所说,此事终究与她们无关,知道得太多也未必就是好事,因忙点头道:“奶奶说得是,咱们还是当不知道此事的好!” 主仆两个说了一会儿话,齐少衍那边便打发人送了一匣子蘑菇过来。周珺琬一看,那蘑菇生得极是普通,乍一看就像是寻常吃的正经榛树蘑,倒也不会轻易惹人动疑,果然与她之前猜想的一样,当下已是彻底明白了齐少衍的意思。 原来别人或许不认得那蘑菇不是榛树蘑,周珺琬因时常接触花木,却是认得的。认真说来,这种蘑菇并不可怕,只是吃了之后会让人短时间内产生幻觉,疯一阵乐一阵,待清醒后却什么也不记得,顶多觉得浑身乏力而已。 如此一来,宁夫人只要一吃了那蘑菇,她心里本又有鬼,晚上会有何等癫狂之举,可想而知,就算第二日她清醒如常了,有了头天晚上的癫狂,怕也再难有人相信她其实是正常的了。 况且偶尔一次癫狂还可以说是魔怔了产生了癔症,可两次呢?三次呢?齐亨与周太夫人怕家丑外扬,且周太夫人势必还没死了要夺回管家大权的心,十有八九不会请太医来给宁夫人瞧,只会觉得宁夫人是撞邪了或是鬼上身了,以后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无论她是清醒还是癫狂,都只会被人当成是疯子,再不会信她半个字! 宁氏,你如此心狠手毒,容不下齐少衍母子,那么就等着明明是清醒的却被说成疯子,说成撞邪,长命百岁的日日活受煎熬罢! ------题外话------ 周六去买菜,楼下大妈蹭我们车,下车时,靠,丫甩车门把我手指压了,当时我就差点痛晕倒了,晚上就见了红,实在是倒霉透了啊…… 章 一O三 晚间周珺琬去给宁夫人请安,例行的行礼问好过后,便趁机说起了午后在园子里“碰巧”遇上齐少衍之事,算是提前备个案,也省得事后宁夫人经旁人之口得知此事后,对她生出什么猜忌和不满来,“……大爷听说夫人身在病中仍记挂着为他过生辰之事,很是过意不去,说自己上不能为父母尽孝分忧,下不堪为弟妹之表率楷模,亦连夫人病了也不能为您老人家分担丝毫的苦痛,心里很是难受,惟有茹素以企盼上苍能早日让夫人痊愈了!” 说着笑道:“夫人在这里惦记着大爷的生辰,惟恐大爷受到丝毫儿的委屈,大爷也在那里惦记着夫人,恨不能以己身代替夫人之病痛,怪道世人常说‘母子连心’呢!” 宁夫人早已是满面的笑容,慈爱道:“真真是个傻孩子,说什么‘恨不能以己身代替我之病痛’,岂不知‘病在儿身,痛在娘心’的道理?我又如何舍得他代我受病痛的折磨,我巴不得他这辈子都没灾没病,所有的病痛统统由我来代他受呢!” 真是好一副慈母面孔!好一副慈母心肠! 周珺琬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又奉承了宁夫人一阵,服侍她吃了药,方告辞离了宜兰院。 “二奶奶好走!” 却在行至门口时,被为她打帘子的丫鬟吸引住了目光,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那丫鬟十五六岁的样子,生了张极标志的鹅蛋脸,眼睛细长柔媚,小嘴红润微翘,穿着青莲色的比甲,戴着时新堆纱的珠花,饶是在人品相貌不俗的丫鬟扎堆儿的宜兰院,都算得上鹤立鸡群,很是引人注目。 然让周珺琬放慢脚步的原因却并不是那丫鬟,——周珺琬记得其名唤‘绿萝’,乃宁夫人跟前儿比较得用的丫鬟,仅次于碧螺红绡,前阵子还曾被宁夫人赏过给齐少游做通房,只不过被齐少游拒绝了罢了。(.好看的小说)——并不是绿萝的好相貌,而是她的声音,她的声音,明显就是白天周珺琬和文妈妈在假山间听到的那个女声! 齐少灏要找女人哪里找不下,远的不说,只说整个西宁侯府,就不知道有多少丫鬟想爬上他的床,一朝麻雀变凤凰的,怎么他就偏偏瞄上宁夫人屋里的人且此人从某种程度上说,已算得上是齐少游的人了呢?他难道不知道宁夫人与他姨娘势如水火,放一个宁夫人的人在自己身边,就如放了一颗不定时炸弹在身边一般?还是他觉得自己有本事让宁夫人身边的人反水,反过来向着他们母子,为他们母子所用去?抑或是他真不介意捡齐少游不要的东西?可据周珺琬所知,他明明很介意被人与齐少游放在一块儿比较,时时处处都想着要压齐少游一头,以便让人忘记他们之间的嫡庶之分! 周珺琬想不明白齐少灏的动机,因笑着有意与绿萝攀谈,“怎好劳烦姐姐为我打帘子,姐姐不拘使哪个小丫鬟来,也就是了。” 绿萝要笑不笑的回道:“那些小丫鬟都笨手笨脚的,万一冒撞了二奶奶哪里,岂非不美?还是奴婢亲自来的好,二奶奶好走!”竟是一副爱搭理不搭理周珺琬的模样。 周珺琬见状,自然不会再自讨没趣,便也没有再说,一边往外走,一边忖度起来,瞧绿萝这副轻狂样儿,难道真以为傍上齐少灏这棵大树,便可以一辈子安枕无忧了?也不想想,她若真跟了齐少灏,过了明路,第一个不会放过她的,只怕就是宁夫人,而宁夫人身为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要收拾庶子的一个屋里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却不知绿萝彼时也正满心轻蔑的想她,“二房奶奶又如何?现如今再风光又如何?不过是二爷瞧着你还能管管家,戳戳太夫人的心窝子,暂时还有用,才面儿上宠着你罢了,二爷真正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可是我,且等我为二爷办好此番的差使,风风光光做了二爷的姨娘后,再来与你一别苗头!” 第二日,恰是逢三之日,周珺琬与齐涵芝齐涵芳一道去理事厅理事的日子。因宁夫人发了话让三人筹备齐少衍的生辰,三人要商讨安排的事不免比往常多一些,及至散了时,已是午时时分。 忙了一大早上,三人俱已饿了,于是也未在多说,只各自行了礼,便被簇拥着回了各自的院子。 周珺琬方回到自己的小院,文妈妈便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道:“杜氏打早儿便来了,说是想见奶奶一面,给您请个安。我把她安置在二门门厅里了,还请奶奶示下。” 她算着杜氏也该在这一两日再来……周珺琬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吩咐文妈妈道:“就说我忙着为二爷挑选合适的新人,今儿个是实实无暇分身见她了,让她吃了饭,便打发她回去罢。不过,切记告诉她,我最中意的人选是一个生过两个儿子的寡妇,虽寡妇的名声不好听,但外人又如何能知晓这些?再记得多惋惜几句可惜沈家妹妹如今正怀着崔举人的孩子!” 以她对杜氏沈添财的了解,二人此时必定正处于观望中,吃不准沈冰打了崔之放的孩子后,是不是真进得了西宁侯府,以保证他们一家的日子比现在更要好上许多。这种顾虑原是人之常情,饶是贪婪无知如杜氏沈添财,也不能指望她就那么随口一说,他们便真如她所想的那样做。 没关系,那她就再来添一把火,管保能将杜氏沈添财的心火烧得旺旺的,毕竟连寡妇都能要了,只要是能生孩子,沈冰可才只十五六岁,正是花信年纪,如今看来又是极易受孕的体质,难道竟还比不过一个寡妇不成?! 文妈妈深知周珺琬的心思,又岂会不知道她这番话的用意?当下忙屈膝应了一声“是”,便自往二门方向去了。 文妈妈含笑一路行至二门门厅,远远的就看见杜氏正蛰蛰蝎蝎的在那里东张西望,饶文妈妈之前已见过她了,依然被她不伦不类的打扮和毕露的各种丑态惹得忍不住心下一阵好气又好笑。 你说第一次来时,杜氏打扮得那般不伦不类,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首饰都戴在头上也就罢了,毕竟是没见过侯府的体面排场,满心以为须得打扮得富贵些,虽然其结果是适得其反,可如今都是她第二次来了,怎么还是这样一副初级暴发户的嘴脸呢?大红而做工粗糙的衣衫,满头横七竖八的金钗银钗,脸上的脂粉一看就是走街串巷的小货郎挑着卖的粗劣产品,偏又还没抹匀,真是有够惨不忍睹! 文妈妈还在气笑不得,杜氏已先瞧见了她,大声嚷着:“文妈妈,您可来了,我都等您好半天了!”,便满脸是笑的迎了出来,又踮着脚尖往后张望,“二奶奶呢?怎么没见二奶奶?”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姑娘也是你想见便见得着的,还是在二门上?文妈妈暗中冷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歉然一笑道:“崔老太太委实对不住了,我们二奶奶忙了一大早上都还不得闲儿,今儿个实实抽不出时间见您了,您有什么话儿,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杜氏天不见亮就起来,一路颠簸到得侯府时,天才刚刚亮,为的便是能再见周珺琬一面,讨她一句准话儿,如今却连正主儿的衣角都没摸着,又如何肯轻易回去?因忙赔笑道:“二奶奶贵人事忙,只不知都忙些什么呢?我耽误不了二奶奶多少时间的,至多一炷香的时间,还请妈妈行个方便!”一边说,一边咬牙狠心将一个金戒指塞到了文妈妈手里。 文妈妈如何瞧得上她那金戒指,只碍于鱼儿还未彻底上钩,不好打草惊蛇罢了,推辞再三,方收下了,却仍半点不松口,“崔老太太您不知道,我们二奶奶今儿个是真事忙……昨儿个管事送了几位好生养的女子来,我们二奶奶这会子就正挑选呢,也是那几位女子有福气,我们爷和二奶奶都说了,便是挑不中,也一人给二百两银子……当然,最有福气的还要数被挑中的那一个,说来那名女子不过一个寡妇,就因前头生了两个儿子,稳婆又说她那身子骨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就入了我们爷和二奶奶的眼,指不定说话间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真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二奶奶已经定了人选了,还是一名寡妇?”文妈妈话还没说完,杜氏已失声叫了起来,“二奶奶怎么能那般草率呢?这可不是儿戏,再者那寡妇既然命薄克夫,谁知道会不会损了二爷和二奶奶的福气呢?文妈妈可千万要劝二奶奶再多想想啊!” 文妈妈闻言,假意叹道:“我何尝没劝呢?关键现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不然我们二奶奶也不愿意要一个寡妇,崔老太太可认识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有,还请千万告诉我,事成之后,我们二奶奶一定会重谢您的!” 一面说,一面不错眼珠的盯着杜氏的脸,就见她一张脸早已笑开了花儿,文妈妈便知道,鱼儿已经彻底上钩了! ------题外话------ 昨天去医院,差点米折腾死人,结果就抽了个血,打了个b超,听了下胎心,前后用时不超过五分钟,但排队,却排了快四个小时,崩溃啊…… 章 一O四 杜氏如何听得文妈妈问她‘可认识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有,事成之后,我们二奶奶一定会重谢您!’?早在文妈妈说周珺琬已挑中了一名寡妇时,她已忍不住要毛遂自荐,问文妈妈‘既然连寡妇都行,不知我家那丫头可还中二奶奶的意?’了,这会子文妈妈总算把话说出口了,她如何还忍得住? 忙不迭便腆着脸笑道:“若说那合适的人选,不瞒妈妈,我倒还真认识有一个,旁的不敢说,至少比二奶奶现如今挑中的那寡妇要强上百十倍……我那女儿妈妈和二奶奶也是见过的,不知妈妈以为我那女儿如何,还入得入不得妈妈和二奶奶的眼?” “您说沈姑娘?”文妈妈心中不屑至极,暗道这世上果真还有这等卖女求荣之母,不过这杜氏连为了钱财毒杀亲女之事都做得出来了,如今只是卖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况那沈冰若没有这个心,牛不喝水难道杜氏还能强摁头不成?可见这母女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货! 面上却满满都是惊诧,“沈姑娘自然是个极好的,无论是人品还是才貌,都算得上百里挑一,不然也不会只见一面便入了我们二奶奶的眼,得我们二奶奶以姐妹相称了,我跟了我们二奶奶这么多年,可还从没见过她与哪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如此投缘呢!可沈姑娘不是已与崔举人有了婚约,不日便将成为举人娘子,他日崔举人一旦高中,还会凤冠霞披做那风风光光的诰命夫人吗?只怕她未必肯委屈自己……况沈姑娘腹中还有崔举人的孩子呢,再过几月便要分娩了,母子连心,叫她如何舍得?” 顿了一顿,换了一脸的惋惜,“可惜我们二奶奶未能早些见到沈姑娘,不然以她两个的投缘,若真能做了姐妹,必定能比旁人和睦一百倍,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真真是可惜了……” 话没说完,已被杜氏急吼吼的打断:“不可惜,不可惜,一点也不可惜!只要二奶奶愿意,她和我女儿还是能做姐妹的,横竖我女儿与那崔之放还未正式成亲,那便算不得崔家的人,婚嫁去留便只能由我们做父母的说了算!就只不知二奶奶那里是什么意思?还请妈妈千万帮着美言几句,事成之后,妈妈可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们一定一辈子都不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一副只恨不能立刻便将沈冰打包送到侯府来的架势。 直瞧得文妈妈暗地里鄙夷不已,面上却是一副心动的样子,迟疑道:“话虽如此,只沈姑娘虽还未正式与崔举人拜堂,腹中却早已有了崔家的孩子,对外也是称的‘崔大奶奶’,有心人一旦留了心打听,什么打听不出来?我们奶奶如今虽子嗣艰难,我们爷却不是那等肯白替旁人养儿子的冤大头,传了出去,我们爷和奶奶的颜面还要是不要,我们西宁侯府的颜面又还要是不要了?!还请崔老太太以后休要再提及此话,否则就别怪我们奶奶和我不讲情面了!” 而杜氏眼见文妈妈虽说着说着便动了气,但一开始脸上的心动却是实打实的,便知道她其实已经“动了心”,这文妈妈又是二奶奶的奶妈妈,她既已动了心,离二奶奶动心还远吗? 因忙赔着笑脸添油加柴道:“妈妈说的什么话儿,二爷乃何等尊贵之人,我们又岂敢让他白替旁人养儿子作冤大头?别说做这样的事儿,便是连想也是不敢这样想的,还请妈妈息怒,且听我细细道来!” 说着拉了文妈妈的手,压低了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我与妈妈投缘,有些话我也就不瞒妈妈了,我女儿如今是有了他崔之放的孩子,但要说这门亲事,我与她爹是真个一百个一千个不满意,妈妈想,能在患难与共的发妻生病期间偷偷拉了别的女人上床,且这个女人还是自己小姨子的男人,骨子里能好到哪里去?” “若不是想着我那苦命的大女儿临去时连个摔丧捧灵的人都没有,以后四时八节更是连个香火供奉都没有,我与她爹是绝然不肯吃下这个哑巴亏的!”杜氏说着说着,似是动了真情,竟红了眼圈,声音也有了几分哽咽,“再者,那崔之放毕竟是有功名的人,我们家一介草民,又如何斗得过他?说不得只能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让冰丫头将委屈都吞进肚里,但心里却一直都是不舒坦的。(.好看的小说)如今可好了,有二爷和二奶奶给我们撑腰了,那我们便再不用怕他了……我那女儿多有宜男之相,妈妈也是见过的,等明儿她把肚子里不该有的那块儿肉打掉,再顺利进了府里,管保明年便能叫二爷和二奶奶抱上大胖儿子,到时候二奶奶岂非就可以梦想成真,妈妈也可以跟着水涨船高,越发体面风光了?” 这老毒妇可真是会颠倒黑白,睁着眼睛说瞎话! 文妈妈心里早不耐烦应酬杜氏了,但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只得故作为难的道:“沈姑娘据我看来倒真是个好的,只俗语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我们爷和奶奶只怕不肯夺人所爱。再者,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再小也是条性命,果真害了他,只怕将来会遭报应……这样的事,咱们还是都别做的好!” 一语未了,杜氏已急急接道:“孩子虽是无辜的,可他原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纵然我女儿生下他来,也不过是白让他在这世上受苦遭罪罢了,倒不如让他一开始就不要被生下来!再者,我大女儿的一辈子已是毁在崔之放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身上了,总不能再让小女儿的一辈子也毁在他身上吧?若是我女儿能进府,不独能为二爷和二奶奶分忧,也是将她和我们全家都解救于了水火之中,还求妈妈千万在二爷和二奶奶面前为我女儿美艳几句,一旦事成,我们一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妈妈的大恩大德,也一定会重重答谢妈妈的,还求妈妈千万帮忙,我给妈妈磕头了!” 说完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小鸡啄米般频频磕起头来。 这会子眼见有了别的高枝儿可以攀,崔之放便变成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了,果真让那沈冰进了府,明儿再有了别的高枝儿,二爷和二奶奶岂非也要变成狼心狗肺的东西了? 文妈妈勾起唇角嘲讽的看着杜氏磕了好一会儿头,方搀了她起来,面露难色道:“老太太您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我若再不答应帮你忙,岂非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且也有负我们之间的情谊?只二奶奶那里都已选定人了,二爷想必也已知道了,再要更改,只怕不是易事,况沈姑娘腹中毕竟还有孩子,就算孩子今儿个就掉了,沈姑娘将养身子总要一个月罢?我怕二爷和二奶奶等不了那么久……” “这可是二爷和二奶奶一辈子的大事儿,半点都草率不得的,多等一个月半个月的,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指不定那寡妇真进了门,却一年半载都没好消息呢?毕竟这般天大的福气,可不是她一个不祥之人所能承受得起的!横竖二爷与二奶奶多的时间都等了,还求妈妈帮着美言几句,让二爷和二奶奶再多等一个月,我保证一个月后,将一个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女儿送到二奶奶面前,让二奶奶明年便抱上大胖儿子,妈妈说好不好?” 杜氏继续舌灿莲花的游说着文妈妈,心里更是已打定主意,待会儿回去的路上,她便顺道去医馆抓上一贴落胎药,待回到家后便亲自煎了让沈冰吃下,今晚就将她肚中那个孽种打下,省得夜长梦多,白白坏了眼前这个让他们一家子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 却不知自己早已中了文妈妈和周珺琬的算计,很快便将落得竹篮打水两头空的下场! 好容易打发了杜氏,文妈妈揉着因方才与之虚与委蛇而发酸的脸飞快回了倚松院,就见周珺琬正提了小喷壶在院子里浇花儿,锦秀几个则正坐在廊下做针线。 文妈妈忙几步上前,屈膝行礼后,一五一十将方才与杜氏说的话都与周珺琬复述了一遍,“……我才一说奶奶已挑中了一名好生养的寡妇,那杜氏便急了,一个劲儿的说寡妇乃不祥之人,只怕会让二爷和奶奶沾上晦气,又一个劲儿的说她女儿有多宜男,如果进了府,管保明年便能让爷和奶奶抱上大胖儿子……看来事情今晚上就该成了!” 周珺琬闻言,沉默了半晌,方道:“说来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我其实不该拿他的小生命先开刀的……怪只怪他没长眼睛投错了胎,投在了那样一个肚子里,只盼他下次投胎之前,定要擦亮了眼睛,再不做崔家的孩子,沈家的外孙了!” 至于崔之放和杜氏沈添财沈冰,失去盼望已久的孩子和两头都落空才只是第一步,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且等着罢! 章 一O五 宁夫人的病情忽然又加重了,且还跟之前只是劳累过度忧思过重不同,此番乃是不能轻易对人言之病,毕竟谁家的夫人奶奶会在半夜穿着里衣半蹦乱跳,拉扯着人说自己看见了满屋子五颜六色的鬼? “鬼啊!鬼啊!”周珺琬与齐少游在半夜闻讯匆匆赶到宜兰院时,整个宜兰院内外早已是灯火通明。[] 二人刚一进院门,就看见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宁夫人在满院子乱转,喊自己看见鬼了,“别追我!别追我!”表情扭曲,声音凄厉,直吓得满院子的丫头婆子都愣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惟有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嘴里小声叫着‘夫人’,几次三番试图上前制服她,但都因她力气太大,被她挣脱了。 齐少游一见此状,当即便火了,大声喝骂丫头婆子道:“一个个的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帮王妈妈郭妈妈拉住夫人,难道让夫人跑出院子去吗?”又喝骂跟他和周珺琬来的人,“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前帮忙去?” 众丫头婆子虽害怕,碍于齐少游发了话,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团团围住了宁夫人。 而宁夫人眼见一群面目模糊的人将她围住,只当是鬼们又来缠她了,吓得更厉害了,抓起地上的笤帚便胡乱挥舞起来:“鬼!鬼!走开!我不怕你们!” 扬起满地的土,直呛得众丫头婆子忍不住一阵咳嗽,却不敢再后退,还是眼睛一闭冲上去,拼着被打了几下,夺走了宁夫人手里的笤帚,七手八脚将她制服了。 彼时齐涵芳与齐涵芝闻讯亦赶了过来,瞧得宁夫人被下人箍着仍满脸慌乱的叫着,“鬼!鬼啊!有鬼!快来打鬼!”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齐涵芳先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壮着胆子上前拉了宁夫人的手,哭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宁夫人听见齐涵芳的声音,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大力甩开她的手,惊慌失措的叫起来,双手也在空中乱挥乱舞:“连……连素馨,你……你……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动手害死你的人又不是我,你找错人了,你找错人了……” 齐涵芳被她甩得一个趔趄,还容易才稳住身形,见宁夫人又躁狂起来,急着还要上前,“娘,您这是怎么了?我是芳儿,芳儿呀,您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 “好了二妹妹,有什么话,还是待将娘送进房间里后再问不迟!”却被齐少游猛地出声喝住了。 齐少游一脸的晦暗不明,喝住欲言又止,满脸委屈的齐涵芳后,又喝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还不快将夫人扶进房里去!这更深露重的,万一冻坏了夫人哪里,你们担当得起吗?” 待几人急匆匆将宁夫人扶进房间里去后,才又看向一旁不知何时赶了过来,此时脸上表情都有些复杂的冯姨娘祝姨娘温姨娘几个,强压下心中的火气道:“母亲才被噩梦魇住了,这会子已经大好了,倒是没想到还惊动了几位姨娘!时辰也不早了,几位姨娘还是各自回去歇着罢,省得明儿个白日没精神服侍母亲!” 祝姨娘与温姨娘膝下没有儿子傍身,自然不敢对齐少游的话多置噱,赔笑着齐齐应了一声“是”,便要离去。 冯姨娘新近就算不如之前得宠,总归受宠了多年,又有出息儿子傍身,却比二人有底气得多,听了齐少游的话不但不走,反而还更上前一步笑道:“夫人屋里的妈妈姐姐们虽都是好的,但此番毕竟事出紧急,大家都慌慌张张的,只怕晚间会伺候不好夫人,还是让我留下服侍罢,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超多好看小说]” 说着,便要绕过齐少游往房间走去。 见冯姨娘话虽说得好听,脸上却分明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表情,齐少游真的很想直接让她滚,奈何终究是父亲的姨娘,算他半个长辈,人前人后都不好真给她没脸,不然让齐亨知道了,吃亏的只会是他,说不得只能强忍下火气,淡声说道:“宜兰院上下几十号丫头婆子,又有大妹妹二妹妹和周氏在,足够服侍母亲了,姨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终究也是有年纪的人了,一旦累坏了您,让父亲知道了,怪罪下来,叫我如何担当得起?” 一旁周珺琬也适时帮腔道:“二爷说得是,夫人这里有两位妹妹和我,还有丫头婆子们,人手尽够了,姨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不然明儿侍疾时,只怕没有精神!”一边说,一边还移动身体,整好挡住了冯姨娘的去路。 如此一来,冯姨娘也心知今儿个要留下来看好戏是不可能了,只得悻悻的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儿再过来侍奉夫人,今晚上就要辛苦二爷和二奶奶了!” 周珺琬皮笑肉不笑,“姨娘言重了,这原便是我们做儿女的本分。姨娘请!” 瞧得三位姨娘终于都被打发走了,齐少游忙三步并作两步往房间走去,周珺琬见状,忙也跟在了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进得屋里,就见宁夫人虽被王大贵家的等人按着四肢,动弹不得,嘴里却仍胡言乱语着:“有鬼啊……不要过来……打鬼啊……” 齐涵芝和齐涵芳则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惟有抹泪。 齐少游就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后,吩咐众伺候之人:“你们都退下罢,只留王妈妈郭妈妈伺候即可!切记管好各自的嘴巴,若我在府里听到有关今晚之事的一言半语,就惟你们是问,到时候休怪我不讲情面!” 方才三位姨娘并她们的人都在,今晚之事又岂是她们宜兰院上下管好自个儿的嘴巴就能瞒住的?众丫头婆子敢怒不敢言,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了,轻手轻脚鱼贯退了出去。 正拿帕子拭泪的齐涵芳见众伺候之人都退了出去,不由急了,“二哥你让她们都退下去做什么,娘这里还等着她们服侍呢!还有太医,二哥怎么还不使人去请呢?娘病得这般重,万万不能耽搁了!” 齐少游正心烦今晚之事不是他想瞒便瞒得住的,明儿一旦在府里传开,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就听得齐涵芳的话,心下不由越发烦躁,这样的病也是能请太医的?果真请了太医,今晚之事就不单单只是西宁侯府公开的秘密,更是整个京城权贵圈儿公开的秘密了,家丑不能外扬,他说什么也不能请这个医! 更重要的是,母亲之前竟糊里糊涂叫出了连素馨这个名字,也不知方才于混乱之中,到底有多少人听了去又放在了心上,打算事后顺藤摸瓜揪母亲的把柄?府里知道此事的老人早在当年已被打发得差不多了,他虽不认为谁能有那通天的本事,但毕竟不想再横生枝节,好容易他们在与那对贱人母子的明争暗斗中占到了上风,让父亲再不若之前那般宠爱那对贱人母子,他可不想因当年的旧事,而失去这大好的局面! 因对齐涵芳道:“母亲不过只是被噩梦魇住了罢了,待睡上一觉后,自然也就能大好了,哪里至于要请太医?时辰也不早了,你与大妹妹都回去歇着罢,明儿你们还要打理家事呢,这里有我和你们二嫂子即可。” 顿了顿,又吩咐周珺琬,“去叫人做一碗安神汤来,母亲病了这么久,本就正是身子虚弱的时候,方才又折腾了这么大半天,还不定怎生疲累呢,正是该好生睡上一觉。” 周珺琬屈膝应了,转身正要出去,就听得齐涵芳怒气冲冲的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娘明明就病得不轻,你却非要说她是魇住了,不肯为她请医问药,你到底想做什么?看见娘病成这样,你难道就一点也不着急心疼的吗?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枉娘平日里那般疼你,事事都为你想在头里,我真是为娘不值!” 齐少游本就已心烦至极,又见齐涵芳不听自己的招呼不说,反而还指责起自己来,偏还不能将个中因由说与她知道,只能把脸一板,厉声道:“这话也是你一个做妹妹的能对兄长说的?你如今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今儿个念你是出于一片孝心,就暂且不追究了,若再有下一次,休怪我不念兄妹情分!” 说完吩咐齐涵芝,“有劳大妹妹送二妹妹回去!” 齐涵芝不敢有二话,忙屈膝应了,上前好说歹说,总算将齐涵芳弄出了房间去。 周珺琬忙也跟了出去,吩咐人准备安神汤去。 齐少游见屋里总算安静了几分,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方稍稍舒展开来几分,吩咐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今晚上就要有劳二位妈妈了,待明儿天一亮,我便悄悄找嘴严的大夫去,总要尽快将母亲治好才是。” 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都是当年之事的知情者,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忙都道:“二爷只管放心,我们会伺候好夫人,不叫任何人进来的!” 周珺琬吩咐完毕,再折回来时,整好就听见三人的对话,不由暗中冷笑,齐少游还想将宁夫人‘治好’,岂不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只要宁夫人再发上两三次疯,整个西宁侯府上下又还有谁会再怀疑她是真的疯魔了! 章 一O六 同样的夜晚,大同小异的“热闹”也在崔宅沈家一家日常居住的小院里上演。 “……他爹,冰丫头那血仍是怎么也止不住,我试尽了各种法子都不奏效,要不,你还是给她请个大夫去罢?我怕迟了,可就来不及了!”沈添财正坐在他和杜氏的房间里有滋有味儿的吃着小菜抿着小酒,幻想着明儿成了侯府的亲家后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和体面荣耀,就见杜氏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进来便白着脸满头大汗的嚷道,衣襟和双手还满沾斑斑的血迹。 这已是杜氏第二次跑过来打断沈添财的自斟自酌了,以致他很是不耐烦,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便怒声道:“你咋咋呼呼的嚎什么嚎!不就是打个孩子流点儿血吗,难道还真能流死不成?当年你也不是没掉过孩子没流过血,不也熬过来了,怎么到了冰丫头这里,就要请大夫了?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都是你惯的!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光彩的见得人的事不成?还是你们惟恐姓崔的知道得太晚,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他你们才杀了他的孩子,让他去坏我们的事?我可告诉你,我们才打了崔之放的孩子,崔家是再待不下去了,侯府那边便成了咱们惟一的出路也是最好的出路,你们都给我小心些,谁若是在冰丫头养好身子之前露了马脚,坏了我的好事,看我不打折了他的腿!” 杜氏如何不知道在沈冰养好身子之前,不能让旁人尤其是崔之放知道他们已将他的孩子打掉之事?沈冰这虽是小月子,一个调养不好,可是极有可能会影响整个后半辈子的,离了崔家,他们要上哪里住上哪里拿好东西给她补身子去?自己家早已是破败垮塌得不能住人了,况他们手上也没有多少银子,最重要的是,四邻八里都知道他们是搬到女儿家享福过好日子了,再不会回去了,他们如今再灰溜溜的回去算什么? 正是因为深知这些前因后果,所以杜氏才会从侯府回来半道找借口抓药,到去厨房熬药,再到服侍沈冰吃下,都未曾假手于鲁婆子或红桃,全是自己亲力亲为,且早早便打发了她们,让整个院子只剩下了沈家的人,就怕一个不慎走漏了风声,坏了大事。(.无弹窗广告) 可她又怎么会想到,那药的药性竟会如此厉害,以致沈冰吃下后,孩子倒是真很快掉了下来,那血却也跟下雨似的流了一床,淅淅沥沥怎么也止不住,瞧着竟隐隐有血崩之兆?她被吓怕了,怕沈冰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毕竟人命关天,且还会毁了自家后半辈子眼看就要到手的富贵荣华,这才会再顾不得旁的,一连两次过来要沈添财去请大夫,却没想到会被沈添财反过来臭骂一通。 因不服气的辩道:“我难道不知道这事儿得瞒着姓崔的,在冰丫头将养好身子之前,不叫他听到任何蛛丝马迹?我这不是被吓坏了吗,你是没瞧见那一床一地的血,我是掉过孩子流过血,可也没像冰丫头这般,一流就流大半夜还止不住的呀,这人身上能有多少血?再这样流下去,岂不是要流光了?到那时侯府就算有金山银山,又与咱们什么相干,人都没了,难道你还有第二个女儿可以送去侯府不成?说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别人得了本该属于咱们的富贵体面去,自个儿却只能白悔青了肠子!” “冰丫头真个瞧着很不好?”沈添财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被杜氏说得愣了一下,才猛地站起来,“你这不懂事的老娘儿们,怎么也不说早些个告诉我?”如今小女儿是他们全家能不能过上富贵荣华日子的关键了,可容不得有一丝半点的闪失! 杜氏一脸的委屈:“我怎么没说了,我之前不是早告诉过你一次了吗?是你说让我不要大惊小怪的,这会子倒反怪起我来……” 话没说完,已被沈添财恶声恶气的打断:“你叨叨叨的一叨起来就没完了是不是?不是说冰丫头不好了吗,还不把衣服拿来给我穿好,再取些银子来,真误了请大夫,让冰丫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我怎么收拾你!” 杜氏闻言,不敢再说,忙背转身取银子去了。 待取出自己平常放钱的小匣子后,杜氏望着里面为数不多的碎银并铜板,正掂量着该给沈添财多少并暗自肉疼之际,不妨匣子却被人凭空夺了去,不用说,正是沈添财:“你磨磨蹭蹭什么呢,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心疼这点小钱儿?等明儿冰丫头进了侯府生了儿子,咱们要多少银子没有,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话你老抠儿!” 一行说,一行已将所有银子并铜板都倒入了自己袖中,也顾不得再看一眼杜氏,便自大踏步的去了。 余下杜氏看着他有些虚浮的步伐,心知银子落入他手里是再要不回来了,又是生气又是恼怒,还有几分不放心,怕他有了银子这一去便没了踪影,误了沈冰的病情,忙三步并作两步撵了上去,压低声音嘱咐道:“请了大夫就赶紧回来,冰丫头那里可再耽搁不起了,不然侯府的亲家你做不成不说,崔家这边咱们也别想再待下去……出门时悄悄儿的,别叫人瞧了去……记得让老鲁头给你留门,至多给他几十文封口费便是……” 说得沈添财满心的不耐烦,不过好歹没忘记也压低声音:“知道了知道了,你个老娘儿们是越来越唠叨了,我难道还能不知道这中间的轻重厉害关系?这会子冰丫头跟前儿也没个人照看,你还不赶紧回去守着她!” 杜氏却犹不放心,又唠叨了几句,直至沈添财耐不住拂袖而去后,方嘴里骂着后者‘杀千刀’的之类话儿,往沈冰的房间走去。 方一推开沈冰的房门,杜氏便被扑鼻而来的浓浓的血腥味儿呛得一个没忍住差点儿吐出来,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强忍住了,但随即心里便“咯噔”一声,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来,不会自己才离开这一小会儿,冰丫头便已经……没了罢? 因忙壮着胆子往床边走去,却见沈冰虽躺着一动也不动,脸也白得跟她曾见过的死人别无二致,好歹胸口还微弱的一起一伏着,鼻翼间也还有气息,可见还没死,这才松了一口气,俯身在沈冰耳边小声说道:“冰丫头你再撑会儿,你爹已经请大夫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等大夫来了,你就没事儿了,你再撑会儿,啊?” 沈冰闻得是杜氏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迷惘的四下里扫了一圈,方吃力的问道:“孩子呢……娘,孩子呢?你把他弄到……弄到哪里去了?” 未料到沈冰竟会第一句话便问孩子的下落,杜氏怔了怔,才避重就轻道:“这些事自有我和你爹安排,你只管放心将养身子便是,待将养好了身子,可还有天大的福气等着你呢!” 然沈冰却不敢这么乐观,她能很分明的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不停的流失,一开始她还很疼很害怕,她虽不是大夫,却也知道一个人身上的血液是有数的,一旦血流光了,她人岂不是也死了?但随着身体的渐渐麻木,疼痛的渐渐减轻,她忽然没那么害怕了,反而开始想起她那个被她狠心打下的苦命的孩子来! 听娘说,那是个男孩儿,已经可以很清晰的看见五官了,眼睛和鼻子都长得很像她,只可惜娘就说了这么多,别的是一个字也不肯再多说,也不肯把孩子给她瞧,她只能凭空猜测她的孩子的长相……越猜测便越心痛,越猜测便越后悔。 终究是她辛苦怀了六个月的孩子,从一开始的害喜到最近这段时间能清楚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的动静,每一日,每一个过程,都是她亲身经历了的,即便在此其间她时常因崔之放的冷淡而暗自神伤,但一想到孩子时,她却是能体会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幸福,也曾不止一次猜想过孩子是男是女长得像谁的,她怎么就能那么狠心,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呢?! 任悔恨的眼泪滑落在眼角,沈冰吃力的抬起手,拉了杜氏的手,气息奄奄的道:“娘,我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就要死了?娘,看在我就要死了的份儿上,你让我瞧孩子一眼好不好,就一眼,好不好?我怕他恨我,恨我狠心亲手害死了他,怕他去到地下也不肯认我,怕我会下十八层地狱……娘,我求你了,好不好……”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饶杜氏曾眼睁睁看过大女儿被害死的场景,心已经够硬,这会子依然被小女儿的话说得心里酸酸的,但仍硬着心肠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你爹已经请大夫去了,我瞧血也似是止住了,你的大福气还在后头呢,就满口死啊活的,也不怕晦气?说了这么会儿话,你早累了罢,要不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娘答应你,等你醒来时,一切就都过去,一切就都已经好了,啊?” 说归说,心里却直打鼓,瞧冰丫头的样子,分明已是不好了,他们不会真落得竹篮打水两头空的下场罢?! 第一O七 且说杜氏眼见沈冰气息奄奄,分明已是一副不好了的样子,心下不由得直打鼓,这冰丫头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岂非真要落得竹篮打水两头空的下场了?害怕恐慌之余,又禁不住埋怨起沈添财来,不过让他去请个大夫罢了,哪里至于这么长时间都回不来,也不知是不是往哪里吃酒赌钱去了,枉临去前她还再三再四的叮嘱他,千万省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却不想到头来全是白说了! 却不知沈添财其实已经顺利请得大夫回来了,――他虽恨不能立时便揣了身上的银子风流快活去,到底还知道自家一家子日后的生计都与沈冰息息相关,只有沈冰好了,他们一家才会好,因此半点不敢误事,只不过却在回来时,被门房的人挡在了门外,如今正与门上的人争执罢了。 “……狗奴才,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连老太爷我都敢拦了,别以为你是管家,在我女婿面前有几分体面,就真是这个家的主子了,说穿了,你不过是我女婿养的一条狗而已!这会子天色已晚,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待明儿天一亮,我即刻让人卖了你做苦役去!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太爷我叫板,还不给我滚开!”沈添财满脸不屑的看着眼前的人,亦即崔家的管家李管家,满嘴喷着酒气将其臭骂了一通后,一把推开后者,便要领着大夫进门去,同时嘴里不干不净的骂起老鲁头儿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看他明儿怎么收拾他! 原来之前沈添财出门时,倒是老鲁头儿开的门,但老鲁头儿却跟沈添财一样,有个嗜酒的毛病,有事无事时,都爱喝上几口,只不过平日里他老婆鲁婆子将银钱管得紧,他只能隔三差五得了机会喝上一回罢了。 沈添财一是碍着临行前杜氏让他赏老鲁头儿几十个钱的话,二是实在喜欢那种被人点头哈腰吹捧奉承的感觉,于是破天荒赏了老鲁头几十个钱。而老鲁头儿难得手里有钱,又岂能忍得住不去打酒喝?沈添财前脚刚走,他后脚便关了崔家的大门,往不远处的小酒馆打酒去了,打算待赶在沈添财回去之前回去给他开门后,一个人美美的喝上一顿。 万万没想到沈添财竟赶在他之前回来了,更没想到晚间向来不出门的李管家今晚上会有急事欲出门,碰巧将他擅离值守之事抓了个正着。 李管家跟崔家花圃的管事一样,都是崔家发家后,崔之放与沈凉一道儿提拔起来的,都是颇具才干之人,一向不把沈家这些仗着沈凉之势作威作福的“二主子”们看在眼里,只先碍于沈凉,后碍于沈冰腹中有崔之放的孩子,所以才尽量不与沈家人正面冲突,也不曾克扣其日常供给罢了,却并不代表他就能够容忍沈添财骂他且还骂得那般不干不净! 当下忙稳住身形,抢上前一步挡在沈添财面前,冷笑着讽刺道:“沈老太爷说我是崔家养的一条狗,那您老人家呢?我至少还知道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为大爷分忧,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不像那些镇日里不事生产,只知道狗仗人势之人,哼哼!不过您既然说我是狗,那我今儿个还真要履行一回当狗的职责了!” 说完看向一旁一脸惊愕茫然的大夫,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会子三更半夜的来我们家做什么?我瞧你的样子,也像是个体面人,难道不知私闯民宅是犯法的事吗?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举人老爷府上,我们大爷可是堂堂举人老爷,你若识相,就赶紧离开,我也不追究你了,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将你送官查办了!” 那大夫在京城东郊一带还是很有些名气的,只不过他专精于妇科,于其他科目并未有多涉猎,与崔家并未打过交道,且彼时黑灯瞎火的,以致李管家一时间未认出来罢了,究竟身上还是很有几分傲气,闻得李管家的话,不由得大怒,因冷声说道:“别说举人老爷家,就是县太爷家里,老夫我也是常进常出的,我若真要私闯民宅,也该选县太爷家里闯,犯得着闯区区一个举人之家?原是你们家的人说家里有怀孕的妇人不慎摔了一跤,如今生命垂危,再三再四定要请我来的,谁知道我如今人到了,却硬要给我安上一个私闯民宅的罪名,罢罢罢,我就当今儿个犯了煞星,稀里糊涂被诳着走了一遭,再稀里糊涂回去便是,只是一点,以后任你们家搬了金山银山来想请我上门瞧病,都休想我再踏进你们家门一步!” 大夫怒气冲冲的说完,拂袖转身便走。(.) 直急得沈添财忙挡到前面,赔笑说道:“萧大夫,家里下人不懂事,我待会儿一定狠狠教训他,您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还是先瞧瞧我女儿去罢?” “我一个只知私闯民宅之人,如何敢去瞧令爱?这位爷还是另请高明罢!”萧大夫却仍是怒气冲冲的要走。 彼时李管家已瞧见萧大夫手上提着药箱,也恍惚认出了后者系镇上医馆的大夫,情知自己是真误会了,神色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忙抱拳向后者赔礼:“原是在下一时眼拙,错把先生当成了歹人,还请先生瞧在在下职责所在的份儿上,千万恕罪……” 话没说完,猛地想起萧大夫方才那句‘原是你们家的人说家里有怀孕的妇人不慎摔了一跤,如今生命垂危’,当即又变了颜色,看向沈添财面色不善的厉声问道:“沈二姑娘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会摔了一跤?大爷可知道?” 以李管家的精明,又统管着崔宅一应内务,又岂会不知道当初主母之死大有蹊跷?便是一时间拿不出证据,也不妨碍他有所怀疑,只不过碍于崔之放都没说什么,又想着后者已近而立之年了,膝下却无一儿半女,也的确不像,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此事罢了,惟盼着沈冰此番真能一举得男,让崔家香火得以传继。 却不想方才竟听得大夫说沈冰摔了一跤,如今生命垂危,极有可能一尸两命,也就难怪他会大惊失色了。 沈添财被李管家连珠带炮似的这么一问,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萧大夫都说了些什么,当即便几乎悔青了肠子,早知道之前在医馆里他就该什么都不说只管请人来的,如今可好,叫这姓李的狗奴才动了疑,他要怎样才能遮掩过去? 因忙急中生智的改口道:“冰丫头好好儿的,谁说她摔着了?原是她娘不小心摔了一脚,引发了心口疼的旧疾,她在一旁瞧着着了急,有些肚子疼,我瞧着她娘们儿两个都不舒坦,这才连夜去请了大夫来。也不知是我话没说清楚,还是大夫听岔了,竟听成‘家里有怀孕的妇人摔了一跤’,倒让李管家白误会了!好了,如今事情也弄清楚了,李管家还不让路?真累我女儿动了胎气,到时候女婿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一席话,说得李管家半信半疑的,正犹豫要不要叫自己老婆去证实一下,就听得那萧大夫怒声道:“我活了几十岁,还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先是污我私闯民宅,如今又污我耳朵不灵醒,我今儿个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走了这一遭……” “……老头子,原来你早回来了,我还当你路上耽搁了,大夫呢?就是这个人吗?那就快跟我回屋去罢,冰丫头的血还没止住,我怕再迟一会儿,她就真没救了!”萧大夫话还没说完,一个有意压低了的女声忽然插言进来,不是别个,正是杜氏。 杜氏眼见沈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实在再在屋里呆不下去,于是悄悄儿跑到了大门口想来一探究竟,不想整好就看到沈添财带着一个陌生人回来了,当下是大喜过望,忙不迭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前来,当然并没忘记聪明的压低声音。 却不知道自己此番聪明倒是聪明了,却是自作聪明,沈添财才对李管家说她摔了一跤,引发了旧疾,如今连床都下不了,她却转瞬就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李管家面前,这不是明摆着让李管家知道,他方才那番话是胡扯,明摆着让其动疑吗? 果然就听李管家冷笑道:“才沈老太爷不是还说沈老太太摔了一跤,引发旧疾,还累得沈二姑娘动了胎气吗?可我瞧沈老太太的样子,倒比素日里还干练几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沈老太爷据实相告,摔着的是不是沈二姑娘?她腹中的孩子如今又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不好了?沈老太爷再不说实话,我就只有去回大爷了!” 一旁杜氏这才注意到不止沈添财和大夫在,李管家竟也在,而且听他的话明显已动了疑,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去,崔家他们怕是十有八九再待不下去了! 章 一O八 闻得沈添财已说过沈冰动了胎气的话,又见李管家分明已动了疑,杜氏心里当下大急,这李管家可是只忠于崔之放一人的,任何事情只要他知道了,也就等于崔之放知道了,只怕今夜过后,崔家他们是十九八九再呆不下去了! 但大急之下,杜氏倒是忽然间生出了几分急智来,因忙哭丧下脸来向李管家道:“李管家既已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冰丫头她,的确不小心摔了一跤,以致动了胎气还见了红,因为不知道孩子还能保住不能,我和她爹怕女婿生气,也不敢就告诉他去,想着好歹先请个大夫来瞧过好与不好后,再告诉他也不迟,谁知道就在这里遇上了李管家你。如今你既已知晓了事情的始末,就赶紧让大夫瞧瞧冰丫头去罢?我怕迟了,不但孩子,只怕大人,也未必能保住……” 说着,已忍不住以袖遮脸,小声呜咽起来,心里却在盘算,只要他们咬死了冰丫头是摔了跤才滑的胎,料想崔之放也不敢真就将他们撵出去,不然光街坊四邻的口水都能淹死他!而只要他们能再留下来一个月,还愁冰丫头的身子不能还原如初?到时候便是崔之放哭着跪着求他们留下来,他们也不稀罕了! 沈添财与杜氏夫妻多年,狼狈为奸多年,听罢她的话,又岂会不知道她这会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忙也哭丧着脸帮腔道:“方才我也是心里着急,才会对李管家你多有冒犯的,如今误会既已解开,还是让她娘先带了大夫瞧冰丫头去罢?指不定孩子还能保住……”一边说,一边还瞅着李管家不注意的时候,自以为不露痕迹的冲杜氏使眼色,示意她待会儿务必封好大夫的嘴。 却不知自己的小动作早被李管家尽收眼底,心里的疑团也是越发的大了,不容沈添财把话说完,已急声打断了他:“既是如此,还请亲家老太太先回去照料着沈二姑娘,待我回过大爷去后,再与大爷一道带了大夫过去!” 李管家之所以这么说,一半是出于规矩职责使然,毕竟若任何一个男人都能轻易进入崔家内宅,那他这个管家也就不必当了;另一半则是有心试探沈添财与杜氏,瞧这二人从头至尾都鬼鬼祟祟的,说的话更是漏洞百出,说他们心中没鬼,真是打死他都不信! 果然李管家话音刚落,就见沈添财与杜氏已是齐齐变了颜色,片刻,还是杜氏强挤出一抹笑意,勉强开口道:“这会子都快三更天了,只怕女婿早睡下了亦未可知,他因准备明年的秋闱,成日里起早熬夜的,本就辛苦得紧,要不就别打扰他了,让他清清静静的睡一晚,明儿等事情过了,再告诉他罢?也省得他受累……” 这么怕惊动大爷,必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大爷的亏心事,只怕那一跤摔得有蹊跷! 李管家闻言,就暗自冷笑起来,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坚持道:“终归大爷才是一家之主,沈二姑娘腹中的孩子又是大爷的亲生骨肉,秋闱虽重要,不急在这一时,且也及不上家族的香火传承,此事还是该即刻回与大爷知道的好!” 说话间,整好儿瞧见有个小子路过,忙唤住吩咐道:“你去一趟大爷书房,回与大爷沈二姑娘摔了一跤,如今腹中的小少爷只怕不好了,大夫已经请到了,请大爷即刻过去。(.好看的小说)” 待话一说完,便不由分说打发了那小子,根本不给沈添财杜氏以阻拦的机会。 偏萧大夫又在此时闹了起来,冷笑问道:“老夫几时说要给你们瞧病了?老夫才亲口说过‘以后任你们家搬了金山银山来想请我上门瞧病,都休想我再踏进你们家门一步’这话儿,如今又岂会自打嘴巴?你们当老夫是什么人,哼!”怒气冲冲的甩袖要走。 这家人先是对他出言不逊,半点礼节不懂,如今瞧来内部关系又是一团乱,还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事,他还是别淌进这滩浑水里的好,省得白沾了一身的污点! 直急得杜氏顾不得再管那才被李管家打发走的小子了,别人不知道沈冰这会子是什么情形,她却是一清二楚的,那真是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里了,若这位萧大夫真不肯去瞧她,他们固然还可以再请旁的大夫,但远水又如何解得了近渴?到时候沈冰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因忙哀求萧大夫:“大夫,我男人方才若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求您大人大量,瞧在我老婆子这般可怜的份儿上,就原谅他这一遭儿,瞧瞧我那女儿去罢?我怕迟了,她就真的要性命不保了,大夫,我求求您了,我给您跪下,给您磕头了……” 哭着说着,真跪到地上给萧大夫磕了个头,又拉沈添财,“他爹,你也跪下,若不是你冒犯了大夫,大夫又怎么会这般生气?若是女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后半辈子怎么样!” 沈添财原不想跪的,但杜氏最后一句话提醒了他,若沈冰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后半辈子的确再别想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是以杜氏只一拉,他便顺势也跪下了,“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女儿罢!” 瞧在萧大夫眼里,脸上的怒色便一下子减缓了许多,暗想这家人虽为人不怎么样,对女儿倒是一片疼爱之心,况自己身为医者,“医者父母心”,岂有真见死不救之理,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适逢李管家也插言:“大夫,方才我原不知情,这才冒犯了您,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与我一般见识了,好歹先瞧瞧病人去罢?待会儿见了我们大爷,我自会向我们大爷领罪,再正式向您赔罪的!” 李管家瞧沈添财和杜氏焦急的样子不似作假,情知沈冰怕是真不好了,想着沈冰就是再不好,腹中到底是大爷的亲生骨肉,不容半点闪失,因此忙与沈添财杜氏统一了战线。 好在萧大夫终究不是那铁石心肠之人,见几人又是求又是劝又是赔罪的,他的气也就渐渐消了,虽面色仍有些不好,毕竟松了口:“罢了,瞧在你们这般诚心悔过的份儿上,老夫便瞧瞧那病人去,也省得传了出去,坏了老夫的名声!” 李管家最是知机,见大夫好容易松了口,忙殷勤的引着往内院行去,一路上不住口的与大夫说话,半点不给稍后才如梦初醒般赶上来的沈添财杜氏说话的机会,当然,更不给他们打发他,好趁机使坏的机会。 而沈添财与杜氏虽着急,想着待会儿进了房间后,李管家总不好意思再跟着进去了罢?他们总还有机会,因此试了两次打发李管家却未成功后,便没有再说,只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时不时交换一下眼色,示意彼此都见机行事。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抵达沈冰的房门前,正好一身青色长衫,发髻有些不整,满脸阴霾的崔之放也急匆匆赶了过来, 李管家登时暗舒了一口气,有大爷在,便是内室内,他们也休想再出什么幺蛾子;沈添财与杜氏则是瞬间黑了脸,沈冰早已是崔之放的人,他们有理由拦着李管家不叫他进沈冰的房间,却没理由拦崔之放! 崔之放毕竟是读书人,最重礼节,心里虽着急,见了大夫也不忘先见礼,待大夫回了礼后,方冷声问一旁的杜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儿的怎么会摔了一跤?红桃呢,难道没有一直跟着她?” 杜氏支支吾吾的:“这个……这个……”半天也‘这个’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心更是跳到了嗓子眼儿,脑子也乱成了一团浆糊,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 崔之放见状,不耐烦了,直接看向大夫道:“大夫,病人就在里面,还请你随我进去一瞧!”说完便推开了沈冰的房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霎时扑面而来,直呛得崔之放呼吸不畅,片刻才回过神来,心里随即涌上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来。 萧大夫行医多年,见惯了各种场面,倒是不受这血腥之气的干扰,只深吸了一口气,便已大步行至床前,瞧病人去了。 彼时沈冰早已是气若游丝,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萧大夫见状,心知不妙,忙打开药箱,取出银针,飞快往她鼻翼间及两侧太阳穴各扎了一根针,又往她身上极大要穴各扎了针后,方坐到床沿上,凝神与之把起脉来。 却不想这一把脉,却让他把出病人根本就不是摔了一跤才致滑了胎,而是根本早已吃了堕胎药,且分量还不轻! 萧大夫当即怒了,猛地站起来,看向才还让他因以举人身份主动与之见礼而觉得很有好感,如今却觉得厌恶至极的崔之放道:“贵府到底是要这个孩子还是不要?若是要,为何又要与病人吃下如此大剂量的堕胎药!若是不要,为何又要巴巴的请了老夫来!老夫行医几十年,就没见过像你们这般矛盾的人家!” 此话一出,本来还满心着急懊恼的崔之放当即愣住了,杜氏更是惨白着脸,堪堪再站立不稳。 章 一O九 萧大夫一席话,恰如平地一声雷,炸得整个房间霎时落针可闻。(.) 崔之放方才还满心都是焦急懊恼,焦急的是自己都将近而立了,好容易有了孩子,如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懊恼的则是早知道这样,自己这段时间就该对沈冰好一些,不该那般不假辞色的,家里的下人们瞧着他这个家主都不待见她,又岂会有好脸色给她?便是表面上看不出来,私底下还不知给了她多少气受呢,他真该对她好一点的,哪怕只是瞧在孩子的份儿上! 却没想到他竟又做了一次冤大头,再次被沈家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崔之放的脸彼时已漆黑如锅底,定定看向一旁惨白着脸、摇摇欲坠的杜氏,声冷如冰的问道:“是你给沈冰吃的堕胎药?” ――崔之放平日里虽不理家事,一应内事都交由李管家打理,然对自家的下人,还是泰半了解的。后者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老实本分之人,能卖身进崔家衣食无忧还有月钱拿,于他们来讲,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又岂敢有半点二心?尤其如今家里下剩的下人不过十余个,都是早年他与沈凉一道做主买进来的第一批人,最是忠心不过,即便会因沈凉的原因对沈家人心有不满,却也不敢做得太过,更何况是谋害沈冰肚里他的孩子?因此崔之放几乎不用深想,已可以确定此事与杜氏沈添财脱不了干系! 杜氏平日里便深畏崔之放,崔之放说是她的女婿半子,但自从他中了秀才后,在他面前,她便再不敢摆岳母的威风,待崔之放中了举人之后,就更是能不见他就不见,即便后来住进了崔家,二人亦是三五个月见不上一面。平日里崔之放什么都不必说,只是见面时对杜氏视而不见,已够让她畏惧了,更何况这会子是疾言厉色的质问到了她头上? 当下便双腿一软,架不住瘫到了地上去,半天才支支吾吾挤出一句:“不、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怎么一回事……” 外面沈添财虽不便进女儿的屋子,却一直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密切关注着屋内的动静,瞧得老婆竟瘫到了地上去,而萧大夫和崔之放都是满面的怒色,情知事情果真不妙了,也顾不得其他了,忙跑进了屋里,装作满脸焦急的问地上的杜氏道:“怎么了?你怎么坐地上去了?大夫可还在呢,难道是冰丫头不好了?……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说话呀!” “我、我、我……”杜氏仍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倒是崔之放冷冷开了口:“她说不是她给沈冰吃的堕胎药,那就是你给她吃了的?” “……什么堕胎药?女婿这话是从何说起?我不明白!”沈添财被崔之放问得也白了脸,但好歹还要比杜氏强几分,还知道强撑着为自家辩白几句,“我和她娘怎么可能给冰丫头吃堕胎药,她腹中怀的可是我们老两口儿的亲外孙,我们就算是害谁,也不可能害他们母子!此事必定是有人暗中陷害冰丫头,我先还与她娘说她都六个月了,好好儿的怎么就会忽然成了这样,敢情是有人在暗中陷害,女婿,你可一定要为她做主啊!” 沈添财一席话,说得杜氏也恢复了几分清明,忙强撑起仍软得面条一般的双腿站起来,也辩道:“女婿你既这样说,我也不怕萧大夫笑话儿了,当初我们来投奔你,原便是因为你丈人他没本事,养不活我们母子几个,偏之后凉儿又没了,如此一来,冰丫头腹中的孩子,便是咱们家以后惟一的倚仗了,我和他爹又岂会傻到自断自家的生路?冰丫头她定是被家里哪个素日瞧她不顺的人陷害了的,女婿你可一定要为她做主啊,呜呜呜……”嘴上虽说得顺溜,眼神却在崔之放的逼视下忍不住四下里乱飘,语音也是忍不住颤抖,只得以袖遮脸,假意哭了起来,实为掩饰心里的慌乱。 但饶是如此,依然被崔之放瞧出了几分端倪来。 以杜氏和沈添财的性子,若果真沈冰是被别人陷害的,早在他们发现她被陷害了之初,只怕已闹得阖宅皆知,鸡犬不宁了,又岂会自家偷偷的请大夫去?还有伺候他们和沈冰的人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会至今一个也不见,怕是一早就被打发了罢?再就是正常人若是遇上这种情况,便是再持重,怕也会着急伤心得六神无主罢,可杜氏和沈添财的脸上,却半点伤心不见,只见慌乱,眼神也是飘忽不定,可见此事绝然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既已认定此事与二人脱不了干系了,崔之放也懒怠再与之多说,只唤了李管家至门前,冷声吩咐道:“即刻去提了鲁婆子和红桃来,我有话问她们!再就是叫几个有力气的小子来!” “是,大爷!”李管家忙应了,转身自按吩咐办事去了。 这里崔之放方看向萧大夫,稍稍缓和了脸色,问道:“大夫,孩子是真再保不住了吗?” 萧大夫被忽视了半天,又见这家的内部关系竟是比自己之前以为的还要乱上几分,早已是满心的不耐,这会子见崔之放问,不由很是没好气:“孩子早已不在了,你难道竟不会看的?倒是大人再不紧着救治,也再撑不了多久了,你们到底是救还是不救,若是不救,老夫可就要回去了,省得白耽误时间,误了明儿的正事!” 被萧大夫这么一说,崔之放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床上沈冰的被子几乎没什么起伏,便是再眼拙之人,也能瞧出后者根本不可能是已有六个月身孕了的样子,显然孩子早已不在了! 不由又是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片刻方强忍住向萧大夫一抱拳,道:“人命关天,自然是要救的,如此就劳烦萧大夫了,事后学生必当重谢!”明年便是大比之年,他万万不能让沈家这群蛀虫坏了自己一辈子的前程! 而杜氏与沈添财闻得他这话,则是都暗自舒了一口气,只要冰丫头现下能保住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冰丫头好好儿的将养好了身子,进了侯府,他们安想荣华富贵的日子便还在后头;至于姓崔的这里,他既然不敢让冰丫头死在崔家,只要他们咬死了冰丫头是被人陷害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料想他也不敢做出一没了孩子便立时将他们一家赶出去之事,不然,他们也不是好惹的,就算奈何不了姓崔的,也要让他惹上一身臊,他不是读书人,最爱名声吗! 萧大夫此刻虽对崔家上下所有人通通不待见,但方才却是亲眼瞧过沈冰情况的,知道再耽搁下去,她便是真再没救了,终归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他实在做不到任其在自己眼前死去,是以听罢崔之放的话,虽没说答应的话,到底还是上前施起救来。 彼时李管家也已按崔之放的吩咐,将红桃鲁婆子等人带了过来,在门前给崔之放行礼:“大爷,人已通通带到了!” 崔之放没有理他,只是冷冷看向杜氏和沈添财:“我再问你们最后一遍,是不是你们给沈冰吃的堕胎药?原因是什么?是不是我崔家这座庙太小,已容不下你们这几尊大菩萨了?” 杜氏与沈添财既已打定了主意咬死沈冰是被人陷害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面对崔之放的质问,自然不会认,彼此对视一眼,由沈添财先开了口:“女婿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就非要说是我和她娘害的冰丫头呢?那可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们便是再心狠,也心狠不到这个地步,我知道女婿心里对我们有些偏见,但这样的罪名,我们说什么也不能认!倒是家里的下人,女婿是不是该认真管一管了?平日里怠慢主子也就罢了,今日竟胆敢毒害起主子小主子来,再这样下去,只怕明儿就该轮到女婿你被毒害了!” “是啊女婿,府里的下人们也是时候该好好儿管管了,不然我那可怜的小外孙,岂非就白死了?还有冰丫头,岂非也白受这番罪了?”杜氏忙帮腔,说着还不忘拿帕子擦眼角,一副伤心冤屈的模样。 崔之放却是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更不要说再与他们说话,只是行至门前,冷声问满脸惊惧、缩手缩脚站在李管家身后的红桃并鲁婆子:“这几日你们各自的主子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们最好一字不漏的细细与我道来,否则,我就只能送你们去娼寮子了!” 娼寮子……红桃与鲁婆子闻言,俱是瞬间惨白了脸,不受控制的“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 红桃想的是,她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一旦进了娼寮子,后半辈子还有什么指望?鲁婆子则想的是,她都这把年纪了,果真被卖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还能活着出来吗?便是侥幸还能活着出来,丈夫又还会要她,儿子又还会认她吗? 念头闪过,两个不约而同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屋内的杜氏,盼望着杜氏能开口为她们说上两句好话,好歹她们也服侍了杜氏沈冰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情在理她都应该尽力保下她们才是,――她们还不知道杜氏做的事早已让她自己都成了泥菩萨,自身难保。 崔之放居高临下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又岂会不知道她们那点小心思?根本不给杜氏以任何反应的机会,已冷笑又说道:“看来你们已经忘记这个家是姓崔,而非姓沈了?” 这话一出,红桃与鲁婆子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她们这几年虽服侍的是杜氏沈冰,算得上后者们的心腹,那张决定她们生死去留的卖身契却是握在崔之放手里的,这里也是崔家而非沈家,这个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姓崔的而非姓沈的! 李管家最是知道该如何为主子分忧,见红桃鲁婆子面上还有几分犹豫,忙弯身飞快将事情的大略经过与二人说道了一遍:“……如今沈二姑娘腹中的孩子已是没有了,偏沈家人一口咬定是有别人陷害,你们可是近身伺候的,也不怕稀里糊涂就当了替罪羊?况闹成这样,你们以为沈家人还能在崔家待得下去?你们又不能跟着他们走,不趁此机会戴罪立功,真惹得大爷动了真怒,那就可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们了!” 是呀,她们终究是卖身进的崔家,难道还能跟着沈家人一起离开崔家不成?到时候她们的下场只会更惨! 红桃与鲁婆子终于不再犹豫了,竹筒倒豆子般争先恐后说起这几日沈家人的行踪动静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来:“前日老太太与大奶奶去了西宁侯府,说是见了侯府的二奶奶,但奴婢身份低微,未能跟着进去,不知道她们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大奶奶前儿个得了一对蝴蝶状的簪子,好生漂亮,说是少说也要值几十两银子,是侯府二奶奶送给她的,还说她与那位二奶奶好生投缘,若是能做了姐妹就好了……” “老太太昨儿个嫌厨房的饭不好,还是奴婢劝了半日才吃的,但没吃多少便都赏了奴婢,奴婢跪下磕头谢恩,老太太却嫌奴婢眼皮子浅,得了这样的饭菜也能高兴成这样,待明儿进了侯府,吃了侯府的好饭菜后,岂非要上天了……” “大奶奶昨儿个让我把这些日子以来为小少爷做的衣衫鞋袜都收了起来,也不让我再做了,说是横竖以后也用不上了……” “老太太今儿个白日又去了侯府,回来时绕了好大一圈路,还去了一趟药店,只是奴婢不知道老太太都买了些什么……” …… 红桃与鲁婆子这一说,便直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止住,越说崔之放的脸便越冷,越说杜氏沈添财看向她们的目光便越怨毒,二人谁也不敢看,只能深深叩下了头去。 而事情的真相,也已然是昭然若揭! 章 一一O 崔之放虽然是读书人,且年纪轻轻便先中秀才再中举人,达到了天下读书人十停里至少七停都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度,但他却绝非那等一味只知读死书,于人情庶务一窍不通的书呆子,倒是因为打小儿家贫,日子过得极苦,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以致他于人情人心上,反比旁人看得更通透几分。 此番沈冰好好儿的竟会忽然落了胎之事本就疑点重重,杜氏和沈添财的表现就更是破绽百出,再加上红桃与鲁婆子的话,他又岂能推测不出事情的大概经过?便是推测不出十分,七八分却是绰绰有余的。 必是杜氏与沈冰去了一趟西宁侯府,经过见过了侯府的泼天富贵以后,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攀上更高的枝头,于是竟狠心将腹中早已成形的胎儿给打掉了。却没想到事情做得不够周密,孩子倒是真打掉了,沈冰的命也去了大半,杜氏沈添财没办法,这才偷偷去请了大夫来,致使事情提前败露了! 只是一点,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没了孩子,沈冰便能进西宁侯府,给自家带来更大的富贵荣华,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就凭沈冰那勉强只能算中上的姿色?堂堂侯府什么样的绝色会没有,他们可真是有够异想天开! 崔之放自然不知道此事乃是周珺琬从中推波助澜的结果,此时此刻,他满心只觉得不可思议,为沈家人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不可思议之余,又觉得有几分可笑,既笑沈家人,也笑自己,笑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竟曾不止一次期待过沈冰腹中的孩子生下来长大后会是什么情形,试问有这样愚蠢浅薄又心肠歹毒的母亲和外家,这个孩子就算是姓崔,就算身上流的是他的血,品性又能好到哪里去?如今看来,他被自己的母亲和外祖母外祖父亲手扼杀在肚腹之中,连来这世上走一遭的机会都没有,倒算得上是他崔家之大幸了! 崔之放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生气或是伤心,至少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生气伤心,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他自己都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你们倒是挺杀伐决断的,我还真小看了你们的狠毒!” 杜氏与沈添财虽听不大懂什么叫杀伐决断,但只看崔之放冰冷的神色,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忙强笑着说道:“女婿果然不愧为举人老爷,随随便便说一句话咱们便听不懂,呵呵……”说着对视一眼,打定主意无论崔之放说什么,他们都一口咬死了不承认,好歹也要在崔家待到沈冰身体康复后再离开。(.好看的小说) 崔之放懒得与他们废话,只冷声自顾问自己的:“你们真以为打了孩子,沈冰便能进侯府了?也不瞧瞧她是个什么货色!还是你们以为天下间所有男人都跟我一般愚蠢糊涂好糊弄?”语气里饱含浓浓的嘲讽之意,既是对沈家人的,更是对自己的。 说完不再看二人,转向一旁正忙着施针的萧大夫,沉声道:“请问萧大夫,病人性命可有大碍?” 萧大夫头也不抬,没好气道:“算她命大,死不了了!” 行医几十年,萧大夫什么阴微事没见过?虽则之前并不了解崔家的具体情况,但却并不妨碍他自杜氏崔之放等人的话里大略推测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更何况崔之放并没避讳他,已将话说得足够明白,他又怎能不知沈冰这会子会命悬一线,乃是自家作出来的? 自然不会有好脸色,也自然不会再顾忌病人及其家属的心情,“只是自此以后,她再也不能生了!” “什么?大夫你说什么?”萧大夫此话一出,崔之放还未及反应,一旁杜氏已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脸色也瞬间比方才又白了几分,“大夫你可别乱说,我女儿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不能生了?好好儿的她怎么就不能生了?你肯定弄错了,肯定弄错了……”若冰丫头自此以后真不能生了,那她岂不是进不了侯府,做不了齐二爷的二房奶奶,他们一家的富贵荣华也要落空了?! 沈添财也是脸色大变,但于惊惧后悔之外,更多的却是对杜氏的恼怒,因想也不想便抬手给了杜氏一记耳光,破口骂道:“你个蠢婆娘,老子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被你给毁了,我老沈家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全被你毁了……” 话已说出口了,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岂非等于变相承认了沈冰落胎一事乃是杜氏的手笔,也变相回答了方才崔之放的问题?当下便后悔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因期期艾艾的偷眼看崔之放,盼望他没有听清自己方才的话,亦或是听见了却没有听懂。 只可惜不是任何人都似他一样蠢的,至少崔之放就比他聪明得多,更何况崔之放心里早已有了定论,沈添财杜氏承认与否,在他看来并无任何区别。他这会儿连看沈添财一眼都觉得多余,若非碍于萧大夫还在,早拂袖而去了,又岂会继续留在这里听沈添财废话? 萧大夫又忙碌了一番后,总算抬起了头来,却仍是很没好气:“好了,病人性命已是无虞,只是总得好生将养个三五个月方能大愈,我现下就开一张方子,你们即刻按方子抓药去,以井水熬上两个时辰服侍病人服下,四个时辰后再服第二剂,待过几日血彻底止住后,再换缓和点的方子。” 说完提笔刷刷写好了方子,却半日不见人上来接,不由越发没好气:“怎么着,难道还等着我把药给你们抓了来熬好不成?” 犹捂着脸的杜氏与沈添财闻言,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双双看一眼崔之放,见他半点没有上前接方子的意思,心知他十有八九是不会叫人去抓药了,只得由杜氏上前一脸勉强的接过了方子。 病人既已瞧过了,方子也已开好,萧大夫自然不想再多待,草草收拾了一番,对着崔之放一拱手,便要离去。 崔之放见状忙道:“李管家,去账房支二十两银子来。”待李管家应声而去后,又向萧大夫道:“我送大夫出去。” 萧大夫一听诊金有二十两,相当于他去寻常大户人家的几倍子了,这才容色稍霁,对着崔之放点了点头,与他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余下红桃与鲁婆子深知杜氏沈添财的性子,也不敢留下,怕他们秋后算总账,忙也抖抖索索的跟了出去,却并不敢就走,于是跪在了院门外。 然她们的担心却完全是多余的,杜氏早被崔之放的态度弄得乱了心神,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她们?等不及崔之放和大夫走远,已迫不及待抓了沈添财的衣袖,急声问道:“他爹,这下可要怎么办?” 沈添财不耐烦的甩开她,一脸凶相道:“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办!说来说去都怪你,要不是你抓了那么厉害的药,冰丫头又怎么会血流不止,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惊动了姓崔的?如今可好,侯府那边是指望不上了,若这边再落了空,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杜氏被甩得打了一个趔趄,好容易才稳住,立刻不服气道:“明明是你让我抓厉害些的药,说怕万一打不下来反倒坏事的,药抓来后,也是你让我熬浓一些的,如今你倒怪起我来!” 沈添财见她还敢顶嘴,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又给了她一记耳光,恶狠狠骂道:“不怪你怪谁!要不是你一开始异想天开,有了好的还想更好的,我们又怎么会落得如今两头空的下场?些微小事都做不好,老子养你来何用?” “你养老娘?”杜氏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又是疼痛又是恼怒又是羞臊,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是供了老娘吃还是供了老娘穿?连你自己还靠别人的施舍过活儿呢,你要真能养老娘,倒是老娘的造化了……” “你还敢顶嘴!看老子今儿个不打死你!”沈添财快气疯了,猛地扑上前又要打杜氏。 但只杜氏素日亦非省油的灯,又岂会傻傻站在那里任他打?想着自己已忍得够久了,再忍下去,指不定就真要被丈夫打死了,遂也把着沈添财厮打起来,屋里霎时乱作一团。 就在杜氏与沈添财正厮打得难解难分时,李管家回来了,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红桃鲁婆子及几个粗使婆子,并六七个身强体壮的小子。 李管家也不管杜氏与沈添财谁伤着了谁,也不上前劝架,只是大声吩咐身后一众人:“红桃鲁婆子,你们两个即刻把沈家人的行囊收拾齐整,大爷说了,他们来崔家后添置的东西都让他们带走。另外祝婆子齐婆子,你们两个把沈二姑娘抬到大门外去,大柱二栓,你们几个去后院将沈家的三位少爷也都请出大门外去,这里毕竟是崔家内院,他们与咱们家非亲非故的,如何能久留!” 说完看向总算不再厮打,已赫然呆住了的杜氏与沈添财,似笑非笑道:“至于二位,是打算自己出去呢,还是我着人请二位出去呢?” 章 一一一 十一月的夜空,寒冷深邃,每一口空气似乎都带着冰涩,让人由内而外的感到生冷。 崔之放坐在漆黑的屋里,如雕塑一般一坐便是半日,一动也不动,若非偶尔还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一直战战兢兢伺立在门口的四平都要以为屋里其实没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微弱的灯光渐行渐近。 四平动了动早已僵硬得快没了知觉的双腿,踮起脚尖觑眼一看,就见是李管家打着灯笼小跑着过来了,他忙几步迎上前,压低了声音迟疑问道:“李管家,……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李管家的脸色有些不好,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声问道:“大爷可在屋里?” 四平点点头,“在屋里呢,对了,事情到底处理得怎么样了?” “那你替我通传一声。”李管家仍是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四平无奈,只得上前几步,向内恭声说道:“回大爷,李管家来了。” 片刻,屋内总算传来了崔之放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人都打发出去了?” 门外李管家见问,犹疑了片刻,才嗫嚅道:“沈家人不肯走,口口声声要见大爷,说要往后山……哭先大奶奶去,让先大奶奶瞧瞧她为崔家辛苦了一辈子,弄得早早便命丧黄泉,大爷又是如何对待她的亲人们的……还说沈二姑娘可是与大爷有婚约的,既有婚约,便是崔家的人,这里便是她的家,任何人休想赶他们出去……” 沈家人竟还有脸提阿凉,还有脸去她坟前哭! 崔之放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霍地站起身来,冷声说道:“沈家拢共只得六口人,家里的婆子小子们如今又一个能顶他们两个,若这样差事都办不好,我崔家又养他们何用?养你这个管家又何用?” 这是在责怪他办事不力了……李管家额头冷汗直冒,片刻方小声道:“大爷息怒,我这就打发了他们去!”说完转身便走。 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折了回来,行礼后小心翼翼、吞吞吐吐道:“沈家人还是不肯走……说大爷就算……忘恩负义不念与先大奶奶的情谊了,难道也不顾自己的体面名声了?说……先大奶奶还尸骨未寒,大爷却先占了姨妹,致其坐了胎一直不给名分,后待姨妹落了胎便翻脸不认人,要将岳家一家子都赶出去,要问问街坊四邻,大爷还……是不是人?还问大爷还是读书人,是举人老爷呢,到底还要脸不要?要赶他们出去,除非他们都死了……大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问是这样问,却不待崔之放点头,已自顾说起来:“如今的您与沈家人,就好比那细瓷与瓦罐,就算您有一万个法子拿捏收拾他们,多多少少也会伤到自家的颜面,您明年又要下场,一旦高中,更是光宗耀祖,惠泽后人,又何苦与那破落户一般见识呢?更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还有大奶奶的情分在,不若……就暂时留下他们,待沈二姑娘将养好了身子,沈家人在背后做的事也流传开了,再打发他们出去?一来省得真闹出人命,二来,咱们也好抢个先机?” 李管家与崔之放一样对沈家人深恶痛绝,尤其是在得知沈冰会落胎竟是沈家人妄想攀上更高的枝头,自家人下的手以后,就更是恨毒了他们。 但他恨虽恨,却深知沈冰一旦真死了,自家大爷也未必脱得了干系,且自家大爷以后是要做官的,真任沈家人在外面颠倒黑白的乱说坏了名声,于以后可是大大的不利,倒不如暂时将其留下,花上几两银子保住沈冰的命,再趁这段时间将该放的话都放出去,先入为主,到时候沈家人就是再说什么,他们也不怕了。(.无弹窗广告)故而他才会明知崔之放正处于盛怒当中,仍壮着胆子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然崔之放却已然铁了心,“你去告诉他们,其一,他们说我与沈冰有婚约,婚书在哪里,信物在哪里,媒人又在哪里?若是他们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就空口白牙的乱说败坏我的名声,就休怪我告到衙门里去,我倒要看看,知县大人是会向着我,还是向着他们!其二,他们不是一心想攀上更高的枝头进侯府去吗?你问他们,若是让侯府的人知道沈冰以后都不能生了,她还有没有机会进去?将此事死死瞒着,指不定她还能有一线希望!” 心里却在冷笑,除非侯府上下所有人都瞎了眼睛,才能让沈冰进侯府,不过,现下倒是可以利用他们的异想天开来让他们乖乖闭嘴! “其三,”崔之放的声音越发的冷厉,“他们若是现下就走,还能带走他们来后添置的一应细软并攒下的体己,若是再不走,或是再说去后山哭大奶奶的话,就别怪我打狗不看主人,连最后一分体面都不留给他们了!” 大奶奶去得蹊跷之事,大爷心里其实也是有数的罢,只不过之前碍于沈二姑娘腹中的孩子,这才一直隐忍着罢了……李管家暗自思忖着,恭声应道:“大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想来沈家人只要还没彻底熄了攀更高枝头儿的心思,听了大爷这番话,当会悄悄儿离开的。 李管家说完便自忙活去了,主仆二人都未注意到一旁的四平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好在这一次,李管家总算带回了崔之放想听的话:“沈家人已经离开了,既没有再哭也没有再闹,大爷尽可放心!” “嗯。”崔之放疲惫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要挥手打发李管家离开。 李管家却没有就走,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劝他道:“今日之事,我知道大爷心里难过,但恕我说句不好听的,有这样的外家,小少爷还真不如不来这世上的好,也省得将来……依我说,大爷如今还年轻,明年又要下场应试,一旦高中,必定能结上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娶上一房贤良淑德的妻室,后年再添上一位小少爷,大爷实在不必生气难过,为那起子破落户生气难过,也委实不值当!若是大爷觉得对不住先大奶奶,至多到时候将新奶奶生的小少爷记到先大奶奶名下便是,如此一来,先大奶奶在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已被崔之放打断:“你不必多说了,我心里自有主意。你且下去歇着罢,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可是……”李管家还待再说,崔之放却一再摆手,摆明了不想再听,他只得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余下崔之放又将四平也打发了,才颓然的瘫坐到靠窗的榻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李管家才说什么明年秋闱高中,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他一日里的确有大半时间都耗在书房,看起来一副专心于功课的样子,但他压根儿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过。他满脑子都是沈凉的一颦一笑和她还在时他们一起度过的每一日每一刻,每想一次,他便后悔一分,每想一次,他便心痛一分。 他不明白,那么好的妻子,他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竟能忍心给辜负了?就算他因酒醉一时犯了糊涂,可毕竟不是不能挽回,他明明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机会向她坦白,求得她的原谅,再与她一起商量出最佳的解决方案来,可他却任由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了今日这般地步,真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他之前说沈家人竟还有脸去她坟前哭,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瞧瞧他都做了什么,一开始还可以说他是没脸面对她,觉得她为他、为整个崔家付出了那么多,创造了那么多财富,可他却背着她占了她惟一的亲妹妹,实在是猪狗不如;可之后呢,在得知沈冰有了身孕之后呢?若不是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觉得自己可以将鱼与熊掌都兼得,经营出一个彼此都双赢的局面,于是有意无意的纵容了沈家人,她又怎么会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 他真的好悔,悔自己被猪油蒙了心,他真的好恨,恨自己禽兽不如,枉为读书人! 子嗣算什么?没有了她,他就算有再多的子嗣又有什么用,没一个是她生的,没一个是她与他共有的,如今沈冰没了孩子,正是上天给他的报应; 前程又算什么?没有了她,他就算再风光再荣耀又如何,再没了她来分享他的喜悦和尊荣! 她明明就是他在这世上最爱最亲之人,是他的惟一,可他都做了什么?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父母有多势利浅薄、自私狠毒,也知道她外表看起来刚硬,其实却是个再手软心软不过的,可他却装聋作哑的放任他们害死了她,放任她在遭受爱人与亲人双重背叛的同时,甚至连性命都不明不白的赔上了! 他根本连人都不配称为! …… 崔之放一直在屋里坐到天空鱼肚白了,才起身蹒跚着双腿行至门前,拉开门,踉踉跄跄去了后山沈凉那自从下葬后,他便再没脸去过一次的坟前…… 章 一一二 齐少游果真于第二日悄悄儿请了个大夫回来与宁夫人瞧病,奈何也不知是那大夫医术不够高明,还是宁夫人果真中了邪,吃了那大夫开的几剂药后,宁夫人病情不但没有减缓,反而越发重了,不但晚间变本加厉的吵闹个不休,亦连白日亦难有片刻的安静,直将宜兰院闹了个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周珺琬见了,因找了机会委婉的与齐少游谏言,既然药石起不了作用,不如请几个道士回来做法镇镇,指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齐少游先还斥责她‘子不语怪力神论’,让她休要再提及此话,省得被人听了去笑话他妇人之见,愚不可及。但在宁夫人又闹腾了几次后,到底还是架不住,听从周珺琬的建议,让人悄悄儿找了几个道士回来,只是一番作法之后,宁夫人还是老样子,该哭哭,该闹腾闹腾,依然片刻没有安静的时候。 这下齐少游没辙了,只能严令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将宁夫人看住,不得让她踏出房门一步,亦不让任何人去探望她;还严令宜兰院上下最好将近日的事都烂在肚子里,连自家人都不能告诉,否则,休怪他翻脸不认人,将那嘴不严实之人合家都打杀了! 但宁夫人第一次“发病”时是何情形可是齐亨的姨娘们并其下人都瞧见了的,更何况其间还有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冯姨娘,此事又岂是齐少游想捂就能捂得住的?他再对宜兰院的人疾言厉色,也不过是在掩耳盗铃罢了。 不几日,府里就隐隐有了传言,说宁夫人乃是因为往日里亏心事做得太多,手上沾的血腥太多,所以而今才会被恶鬼邪灵缠身,以致疯疯魔魔的,毕竟若是她没有做亏心事的话,就算半夜真有鬼来敲门又有何惧?况何以别人都没瞧见鬼,就她一个人瞧见了?可见心里原便有鬼,所以看谁都是鬼……云云。[] 这些话很快也传到了齐少游耳朵里,令他是恼怒不已,却又无计可施,他能堵住宜兰院上下的嘴,却堵不住侯府旁的几百号人的嘴,他还没那个权利和威望! 因只能使了心腹小子越发费心费力的在市井里寻找那些个医术还算高明,嘴巴也较紧实的大夫,以期能早日治好齐夫人,令传言不攻自破。 然还没等他的人找到合适的大夫,他一直提防着会趁此机会出幺蛾子的周太夫人便果真发难了,令人叫了他和周珺琬并齐涵芝齐涵芳过去萱瑞院,当着齐亨的面儿,问宁夫人的病到底还要多久方能好起来?若是短时间内能好起来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就趁早送去庄子上的好,省得传了出去,让人知道堂堂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竟得了那样见不得人的病,齐家的脸面性命还要是不要?齐家少爷姑娘们的亲事又该怎么样,还想不想寻好人家了? 不但如此,还趁机提出,周珺琬是儿媳,齐涵芝齐涵芳是女儿,都是小辈,如今长辈病了,正是该她们侍疾床前,寸步不离的时候,哪还能有时间和精力打理家事?没的白累得宁夫人病还没好,她们三个又病倒了,家务还弄得捉襟见肘一团糟,让人瞧了笑话儿去,说不得只能她老婆子硬撑着接过家事,让上下都无后顾之忧。 周太夫人话虽说得好听,齐少游又岂会不明白她背后的险恶用心?这是打算趁着宁夫人生病期间,将他们母子往死里逼呢,就算不能真说动爱面子的齐亨将宁夫人送去庄子上,——毕竟有哪家会好好儿的就将当家主母无端送往庄子上去的?至少也能将府里的大权夺到她们一派手上去,到时候他们母子手上没了权利,又向来不得齐亨的心,还不是任她们想搓圆就搓圆,想捏扁就捏扁? 不由在心里将周太夫人恨了个臭死,她就算再不待见他母亲,他总是她嫡亲的孙儿,侯府当仁不让的继承人,她身为祖母,怎么能为了出一口气,就罔顾嫡庶尊卑之别,一味的打压他,宠起老三那个小妇养的,为他铺起路来? 奈何恨归恨,当着周太夫人和齐亨的面儿,齐少游还半点不能表露出来,还得陪着笑脸尽力将事情圆过去:“祖母您老人家已是这般年纪,又为咱们齐家辛苦了一辈子,如今正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母亲此番生病累您老人家担心已是孙儿的不是,若再让您老人家劳心劳力,孙儿岂非要羞愧而死了?孙儿也知道您老人家是爱惜小辈,但咱们作小辈的又岂能仗着您老人家心慈,便真累掯您老人家的?那孙儿可就真是该天打雷劈了!” 顿了一顿,看一眼身后的齐涵芝齐涵芳周珺琬,继续赔笑:“如今周氏与大妹妹二妹妹虽要侍疾于母亲床前,不能再有以往那么多时间打理家事,但一来她们都还年轻,正是该历练的时候;二来府里凡事都是有一定旧例的,各行当上各房里当差伺候的也都是老人,不必人吩咐,便知道该如何各司其职,当好自己的差,其实周氏与两位妹妹也累不到哪里去。再者,不是还有您老人家坐镇吗,果真遇见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大事了,她们自会来求祖母赐教的,料想也不至于让旁人笑话儿了去,所以祖母只管放心罢!” 好说歹说,周太夫人却总不松口,来回都是一句:“你们的孝心我知道,但若眼睁睁看着你们受累,我做长辈的却仍高乐自己的,凡事不管,不帮衬你们几分,我这心里又如何过意得去?便是传了出去,旁人也会说我做长辈的心不慈的!” 直说得齐少游恨不能即刻拂袖而去,再不看她这副为老不尊的恶心嘴脸。 万幸关键时刻,坐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齐亨发了话:“少游说得对,母亲您为咱们齐家辛苦了一辈子,如今的确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若只因些微小事,便要再累掯您老人家,别说他们做孙辈的心里过意不去,儿子心里也会过意不去。家里的事,就让她们做小辈的去操心罢,果真她们做得不好了,您老人家再指点她们便是,若一味的惯着护着她们,她们又何时才能历练成材,独当一面呢?” 这才暂时堵住了周太夫人后面的话,悻悻然打发了他们几个出去。 甫一大步流星的回至宜兰院,齐少游便忍不住砸了一个茶盅,溅起的碎瓷与水花整好洒在了跟在他后面进来的齐涵芳半副裙子上,让她当即便嘟起了嘴巴,只不过见齐少游是真生气了,所以不敢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罢了。 次后跟进来的周珺琬与齐涵芝见兄妹二人都生气了,自是更不敢说话,忙一个蹲下身用帕子裹住手捡起地上的碎片,一个则去旁边的耳房沏茶准备点心去了。 待周珺琬忙活儿完,齐涵芝的茶也沏了来,茶香渐渐溢满屋子时,齐少游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摆手吩咐齐涵芝齐涵芳:“二位妹妹且先回去歇着罢,这里有我和你们二嫂子即可,待吃了午饭,你们再过来换我们不迟。” 齐涵芝早巴不得离开了,但齐涵芳却不愿意离开,说是要留下来陪宁夫人,被齐少游板起脸说了几句‘不懂事’之类的话儿,只得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这里齐少游方冷笑一声,对周珺琬道:“太夫人可真真是老糊涂了,一得了机会便无所不用其极的挤兑我们母子,急着为老三那个小妇养的铺路,连嫡庶尊卑都不顾,也不怕传了出去,让人笑话儿她为老不尊,不懂规矩!” 周珺琬闻言,点了点头,叹道:“太夫人的确有些个咄咄逼人了,夫人就算如今病了,也是侯府堂堂的当家主母,她怎么能说出要将夫人送去庄子上这样的话来?万幸侯爷心里有数,不然今儿个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对齐亨方才的适时出言相助,齐少游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可见父亲心里终究还是看中他这个嫡子的,可一想到后者素日里对冯姨娘和齐少灏母子的宠爱,他的高兴便即刻被恼怒和担忧所取代了,一次两次的父亲还有可能站到他这边,待次数一多,周太夫人冯姨娘们的再出几次招,父亲还有可能站到他这边吗?毕竟父亲可是出了名的孝子,老三也一样是他的儿子,不比母亲,就只得他才是亲生的骨肉! 这般一想,齐少游坐不住了,暗自发狠道,看来他之前的计划得提前了,不即刻给老三找点事儿,不即刻打压一下周太夫人冯姨娘嚣张的气焰,他们母子就真要没有活路了! 念头闪过,齐少游招手叫了周珺琬至身前,附耳如此这般与她说道起来。 彼时周珺琬正想着是否下去后便传信给齐少衍,也让周太夫人“病”上一回,省得被周太夫人坏了她的事儿,齐少游便先给她送了枕头过来,她自是求之不得,忙不迭点头应了,下去便自安排去了。 ------题外话------ 感冒,重感冒!办公室有个男的,十天里有八天丫都在感冒,就是丫传染我的,可怜我还不能吃药,只能硬扛!我真的很想拍死丫! 章 一一三 因领了齐少游交代的“差使”,午后齐涵芝与齐涵芳来换班时,周珺琬便没有离开,而是借口自己不累,可以继续留下来服侍宁夫人,让齐少游只管忙他的去,自己则留在了宜兰院。[.超多好看小说] 齐涵芳大多数时候视她若无物,齐涵芝则无可无不可,因此二人对她的留下都没有起疑。 至于说的‘服侍’宁夫人,后者如今见了谁都是满口胡话,而那些胡话又多涉及到往日里某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便是齐少游如今对周珺琬信任有加,齐涵芳又是胞妹,齐涵芝也算是自己人,为防万一也不敢让她们听得太多去,因此说是近身侍疾于床前,但三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宁夫人卧室的外间,各自吃茶或是发呆罢了,十分轻松。 未末申初,几位姨娘并齐涵萍齐涵芊姐妹依例请安探病来了,——连枕边人和亲妹妹都信不过了,齐少游自然更信不过旁人,因此早在宁夫人生病之初,已借口宁夫人需要静养,让姨娘庶妹们不必过来侍疾请安了,只待在自己院子为宁夫人抄佛经祈福即可。 但姨娘们心里谁会没有自己个儿的想头?虽然目的并不尽相同,却难得不谋而合的结成了统一战线,说不过来侍疾可以,早晚请安却是不能少的,不然便是对主母不敬,她们心中难安。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齐少游毕竟不好太对庶母们不假辞色,只得咬牙同意了姨娘们的请求,于是便有了后者们每日早晚过来请安探病这一出儿。 待三位姨娘并齐涵萍齐涵芊进来,两方人马彼此见过礼后,一身素淡妆扮,但气色却比素日盛装时看起来还要好上几分的冯姨娘照例言笑晏晏的先开了口,“今儿个夫人可好些了?不知道婢妾们今儿个可否进去亲自探望夫人一番,也好放宽心些?”一边说,一边还微微伸长脖子盯着宁夫人卧室的帘子直看,一副恨不能将那帘子看穿,好看清楚内里究竟是何情形的模样儿。 一旁齐涵芳将她的这番做作看在眼里,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姨娘若想看,就大大方方的进去看,又没人拦着你,这般蛰蛰蝎蝎的做什么,也不怕旁人瞧见了笑话儿姨娘小家子气?只是一点,我娘才吃了药睡着了,偏她老人家近来又觉轻,若是被姨娘惊醒了以致大发雷霆,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乃至做了什么不好看的事,姨娘可别后悔!” 齐涵芳刚说到让她大大方方进去看时,冯姨娘的第一反应便是真顺势进去瞧瞧宁夫人如今到底怎么样了。虽说据那天晚上她亲眼瞧见的情形和她的人打探来的消息看,宁夫人的确已是疯魔了,神神叨叨的早没了往日侯府当家主母的威严和风采,但不亲眼瞧上一瞧,她终究觉得不放心,且亦觉得不解气不过瘾,她们两个斗了二十多年,从来都是她因为身份原因处于下风,如今老天总算是开眼了! 可待齐涵芳把话说完,冯姨娘又禁不住犹豫了,都在传宁夫人疯魔了,可毕竟没人亲眼瞧过她发疯的情形,且旁人不知道那些流言为何会传得那般沸沸扬扬,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万一宁夫人并没有病得那么重,反而趁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或是伤了她,那她岂不是连理儿都没处讲去,毕竟正常人谁会真跟一个疯子计较?再者,齐涵芳又是侯府惟一的嫡女,太夫人和侯爷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极看重她,一心想靠她为家里攀上一门好亲的,果真与她扛上,她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倒不如先退一步的好。[.超多好看小说] 当下计议已毕,冯姨娘因赔笑道:“二小姐说笑了,我不过是担心夫人罢了,既然夫人已经睡下了,那我便不打扰了!”又问温姨娘祝姨娘,“二位妹妹可要随我一块儿回去?” 温姨娘祝姨娘见她尚且吃了瘪,自是不肯留下面对齐涵芳的冷脸,忙都笑道:“既是与冯姐姐一块儿来的,自是一块儿离开。” 说着一群人便要离开。 “三妹妹四妹妹且稍等!”却被周珺琬忽然出声唤住,笑道:“我瞧这会子日头倒好,想请二位妹妹并大妹妹二妹妹与我一道去园子里为夫人捡佛豆祈福,也算是我们作小辈的为夫人略尽一点孝心,不知几位妹妹可愿意?” 牵涉到为嫡母祈福尽孝的大事儿,一干庶女谁敢说不愿意?万一得了个“不孝”的坏名声,明儿就休想再结到一门好亲事……因此齐涵芝齐涵萍齐涵芊忙不迭都道:“能为母亲略尽一点孝心,我们自然都是愿意的!” 惟独齐涵芳满脸的不高兴,倒不是自己不愿意为宁夫人祈福,而是觉得齐涵萍齐涵芊都不会真心为她母亲祈福,周珺琬又何必叫上她们?不过当着冯姨娘母女的面儿,她还不至于傻到拆周珺琬的台。 一干人于是被簇拥着浩浩荡荡去了园子里,包括才说要走的冯姨娘三人,小姐们尚且去为夫人祈福了,她们又怎好不去? 深冬的园子,处处都是枯枝败叶,只有少数几株冬青雪松还保持着青翠,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一干人很快便到了园子里的小溪边,在那里,早有丫鬟准备好了捡佛豆祈福用的一应用具。 众人也不多说,依次走到事先铺好的蒲团上跪下,由丫鬟们服侍着净了手,默默的捡起佛豆来,一时间园子里主子奴才人虽多,却只听得见大家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众人都捡得有些累了时,忽然凭空飘来了一阵女子极轻微的呜咽声,适逢一阵风吹过,飘过来的云亦将冬日里本就不甚明亮的太阳遮了去,霎时间阴风惨惨的,让在场的众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温姨娘最胆小,先就忍不住白着脸颤声说道:“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女子的哭声?不会是真……有鬼罢?” 话音刚落,齐涵芳便斥道:“温姨娘也知道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必是哪个小丫头受了嬷嬷姐姐们的气,在附近哪个僻静的角落哭呢……”说着见众人都跟温姨娘一样白着脸,虽然心里也害怕,却极力自持着,越发没好气道:“也值当你们一个个儿的吓成这样!牡丹芍药,你们两个四下里瞧瞧去!” 跪在旁边的她的两个大丫鬟牡丹芍药被点到名,心里虽恐惧至极,到底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只得强撑着站起来,一前一后小步循着声音的方向去了。 二婢去时都小步小步的,回来时却跟有人在后面撵她们似的,惊慌失措,步履凌乱,之前还苍白如之纸的脸,彼时却红得能滴出血来,结结巴巴道:“是、是三爷和一位姐姐在、在假山后面的山洞里……” 此话一出,众人先是惊讶,随即便都红着脸纷纷低垂下了头去,牡丹芍药话虽说得吞吞吐吐且留了半截儿,在场又没有谁是傻的,岂能猜不出其未竟之意? 惟独冯姨娘一脸的恼怒,霍地站起身来,恨恨的盯着牡丹芍药冷笑说道:“府里谁不知道三爷每日要申末才下学,路上又要耽误半个时辰,回来时都酉时了?这会子才什么时辰,三爷怎么可能在府里?分明就是你们瞧花了眼!你们若再红口白牙的胡说八道,休怪我回了侯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话虽如此,心里却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方才她因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着宁夫人此番之病委实来得蹊跷,也不知是真被邪灵恶鬼缠上了,还是哪位与她一样看宁夫人不顺眼的高人暗中下的手,以致未曾细想过周珺琬缘何会忽然提出要为宁夫人捡佛豆祈福,还把所有人都拉上了。这会子想来,此事显然大有蹊跷,明摆着就是冲着他们母子来的,可恨她方才竟未曾察觉,就这样大意的落入了他们的圈套里,实在是可恨至极! 牡丹与芍药闻言,忙都辩道:“事关重大,奴婢们怎敢妄言?实实是奴婢们瞧分明了那人的确是三爷,不然奴婢们也不敢乱说,还请姨娘明察!” 齐涵芳则红着脸冷笑道:“那人是与不是三哥,再使几个人去一瞧便可知了,姨娘何必这般急着对我的丫鬟们兴师问罪?还是姨娘分明就心里有鬼,根本不敢再使人去瞧?”喝命一旁侍立的几个婆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瞧瞧去?难道还等着我亲自去瞧不成?没的白污了我的眼!” “是,二小姐!”那几个婆子忙屈膝应了,便要往假山后面去。 却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忽地从假山后面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还哭喊道:“奴婢好好儿的从这里路过,却被三爷掳到了假山后面去,说早瞧上奴婢非一日两日了……奴婢不从,三爷竟对奴婢用强,硬生生夺了奴婢的贞洁去……求二小姐和各位主子为奴婢伸冤做主,不然奴婢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 及至女子跑近了,众人方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瞧分明其不是别个,正是宁夫人房里的一等丫鬟绿萝。 章 一一四 绿萝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连里面豆绿色绣缠枝纹肚兜裹着的大半白皙丰胸都清晰可见,慌慌张张的一跑至众人面前便“噗通”一声跪下了,哭道:“……三爷竟对奴婢用强,硬生生夺了奴婢的贞洁去,求二小姐和各位主子为奴婢伸冤做主,不然奴婢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 虽在场诸人都同为女子,但齐涵芝姊妹几个到底还未出阁,且伺候的丫头们又多比她们年纪还小,正是天真烂漫、人事不知的年纪,瞧得绿萝如此妆扮,又听得她这番话,都羞得本就红透了的脸越发红得似能滴出血来。奈何事情还未弄分明,又不好走开,尤其齐涵芝与齐涵芳可是奉了齐亨和宁夫人之命协理家事的,如今出了事,更是不能走开,只得背转过身子,深埋下了头去。 余下众人里冯姨娘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自家母子今儿个是真掉进别人挖的坑里了,即刻便横眉怒目的想啐绿萝一口,骂她胡说八道,将事情先圆过去,再图后计。 却被早已成竹在胸的周珺琬抢先开了口:“绿萝姐姐也是在府里当差好几年的老人儿了,又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今儿个却怎么这般毛躁?没见小姐们和小丫头子们都在呢,就这样又是哭又是嚷的,也不管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就不怕污了小姐们的耳朵,再传到夫人和太夫人耳朵里,让夫人和太夫人大发雷霆?” 那绿萝才受了天大的委屈,本是受害者,至少这会子在旁人看来是,如何还受得起周珺琬这番话? 当即便抽抽噎噎的哭得越发凄惨,“二奶奶这话是在怪罪奴婢吗?奴婢才受了天大的委屈,方才若非牡丹芍药过来,奴婢还挣脱不得,这会子犹在受罪,奴婢好容易挣脱了三爷,过来求各位主子给奴婢伸冤做主,谁知道二奶奶不为奴婢做主不说,反倒先问起奴婢的罪来,这是什么道理?西宁侯府自来宽和待下,就算奴婢身份卑微入不得二奶奶的眼,好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二奶奶怎么能这般罔顾奴婢的生死?还是因为夫人曾发过话将奴婢给二爷,以致碍了二奶奶的眼,所以二奶奶巴不得奴婢倒霉?” 声音越说越尖锐,哭声也是越说越凄厉,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是周珺琬把她怎么着了。(.好看的小说) “绿萝姑娘这话是怎么说?”周珺琬显然被她这番话气得不轻,当即便冷下脸来,“我不过是白问姑娘一句罢了,就换来姑娘这么一席夹枪带棒的话,姑娘眼里可还有上下尊卑?以姑娘方才的表现来说,大抵眼里是真没有上下尊卑的,不然又怎会在小姐们还在的情形下,说出那般不知尊重的话来?须知姑娘连命都是主子的,就算主子真把你怎么着了,那又怎么样?还抬出夫人和二爷来压我!是,夫人是说过把你给二爷的话,可到底也没真给不是吗,不然姑娘这会子早该在倚松院了,又岂会仍留在宜兰院当差?所以,这类似于碍了我的眼,我巴不得你倒霉之类的话,还请姑娘以后都休要再说的好!” 周珺琬这番话说得是又急又快,且她又是居高临下,本就在气势上胜出一筹,以致绿萝几次想打断都未能如愿,只得等她说完了,才尖声哭道:“二奶奶的意思,是说我不过区区一个奴婢,就算是被主子打杀了,也是该当承受的,更何况只是玷污吗?我就算再卑微再低下,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也知道礼仪廉耻,知道一女不嫁二夫的道理,夫人既说了把我给二爷的话,那从夫人说那话起,我便已拿自己当二爷的人,就算二爷这辈子不接我去倚松院,我也早已是二爷的人!如今我被三爷所污,二奶奶和各位主子却不愿为我做主,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死了的好,也算是保住了最后的清誉和体面!” 说完,猛地站起身来,便直直往一旁的小溪冲去。 唬得周珺琬勃然变色,忙大叫道:“快拦住她,快拦住她!” 众人早为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呆了,听得周珺琬的大叫,这才相继回过神来,忙有几个婆子急急上前,赶在千钧一发之际,好歹将绿萝给拉了回来。 绿萝被婆子们拉住犹挣扎个不休,嘴里还哭喊着:“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死……反正我没了清白,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又一脸悲愤的问周珺琬,“二奶奶何苦叫人拉我,我死了岂非正好称了二奶奶的意?” 周珺琬一脸的惊魂甫定,面对绿萝的质问,却是不敢再说重话,恐她又寻死,只得小声道:“我可没逼姑娘去死的意思,只是想着小姐们还在,怕失了规矩和体统,这才多说了两句罢了,谁知道倒叫姑娘误会了,既是如此,我不再开口便是……省得又不明不白多了某些罪名!” 绿萝闻言,挣扎得方没那么激烈了,但嘴上仍哭喊道:“让我去死……没了清白,我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方才周珺琬与绿萝争吵时,旁人要么抱的看热闹的心态,要是抱的事不关己的心态,惟有两个人是心急如焚,直恨不能冲上前捂住周珺琬和绿萝的嘴,好叫她们不要再说,以免事态越发不可收拾。 这两个人不用说一个是冯姨娘,一个是齐涵芊。 但齐涵芊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这种事她别说开口,依照规矩连听都是不能听的,便是再着急也只能三缄其口,不然连她也要跟着一道没脸。 至于冯姨娘,倒是几次三番想开口来着,奈何周珺琬与绿萝你一言我一语的各不相让,且话都说得又急又快,她一来是插不进去,二来是想着不看她二人狗咬狗白不看,于是打定主意等她二人吵完了自己再开口。 却在瞧得绿萝寻死的行径后,猛地反应过来,果真让这绿萝寻了死,那齐少灏逼淫母婢,尤其这个婢女还是嫡母曾开过口许给自己兄长的,——的罪名岂非就坐实了?到时候他们母子才真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般一想,冯姨娘又后知后觉地想到,老三这会子哪里去了?怎么就任由那个小贱人在这里胡说八道,也不说出来为自己辩上几句?就算他当爷的不方便出来,总有跟着把风的小子罢?还有他今儿个莫不是猪油蒙了心不成,要府里哪个丫鬟要不到,怎么偏就沾上了那个老娼妇的人?唉,说来说去,还是怪她素日里管他太严,怕他过早沉溺于女色分了心移了性不利于学业,以致他至今连个屋里人都没有,这才会跟个馋嘴儿猫似的,如今是后悔也迟了! 火石电光中,冯姨娘脑中已是无数个念头闪过,但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忙定了定神,将这些念头都摒出脑海,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向仍哭闹个不休的绿萝,冷笑说道:“阖府谁不知道三爷最是严于律己、洁身自好的?不然以太夫人侯爷对他的疼爱和看重,他至于至今一个屋里人都没有?况我的贞华院也不是找不出几个好丫头来,太夫人身边姐姐们的人品才貌就更是不必说了,外面差不多人家的主子姑娘尚且及不上,就凭你这副姿色这副做派,也值当三爷对你用强?分明就是在撒谎污蔑三爷……” 话没说完,已被绿萝哭着尖声打断:“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值当赔上自己的名声去空口白牙的污蔑三爷吗?奴婢可是二爷的人,事情真闹大了,于奴婢能有什么好处?奴婢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就是奴婢受了冤屈,可主子们不为奴婢伸冤做主不说,还都指责奴婢,说奴婢没规矩没体统,说都是奴婢的错,这世上还有什么天理公道可言?奴婢就算再卑微再低下,也不能受此奇耻大辱!既然主子们都不肯为我伸冤做主,那我惟有一死以证明我的清白了!” 说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挣脱了抓着她的婆子们的手,再次往小溪冲去,一边跑一边还凄厉的叫着:“我今日含冤死去,就算作鬼,也绝不会放过那逼死我之人!” 当然这一次,她还是没能死成,再次被婆子们抓了回来,却是再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软软的由婆子们架着,一边哀哀的哭着,一边拿仇恨的目光盯着冯姨娘不放。 冯姨娘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之余,又禁不住暗自庆幸她没死成,但嘴上却不肯服软,仍然轻蔑道:“一个人求生不易,难道求死还不容易?可见心里有鬼,压根儿没想过要死呢……” 话音刚落,一旁温姨娘就再忍不住冷笑着开了口:“冯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今日定要逼死了绿萝姑娘,闹出了人命来,冯姐姐才肯承认她的冤屈吗?须知在场的都不是瞎子,方才的事究竟如何,大家可都是看在了眼里的,由不得冯姐姐你不承认!” 再看其他人,虽没有说话或是不敢说话,但看脸上的神色,分明是在赞同温姨娘的话。 冯姨娘这才开始后悔起为什么自己不抢在周珺琬开口之初,无论如何都该先开口来…… 章 一一五 冯姨娘太阳穴突突直跳,深深后悔起自己为何不赶在周珺琬开口之初,便先拿话将绿萝将住,将她的罪名定下,将先机牢牢抓在己方手里来。 如今可好,绿萝都已于众目睽睽之下寻死过两次了,就算事情的真相不尽如她所说,旁人也已先入为主相信了她,无形中站到了她那一边,之后齐少灏再说他没有强逼她,又还有谁会相信?毕竟没有谁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说来也是怪她自己一开始太掉以轻心了,只当这小贱人闹腾归闹腾,最终目的不外乎是想为自己挣得一个名分而已,而只要她还想以后有好日子过,就不敢真将他们母子得罪得太狠,却忽略了既然此事乃齐少游周珺琬一派给他们母子挖的坑,那小贱人又肯这般配合他们,显然事先已得了足够的好处,又岂会还将区区齐少灏的通房甚至姨娘之位看在眼里? 可现下显然不是后悔的时候,冯姨娘暗自思忖开来,事情已然闹了出来,且势必会很快闹到太夫人和侯爷跟前儿去,太夫人那里还好说,向来对灏儿最为疼爱,必定会护着他,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侯爷那里就说不好了,侯爷向来最恨沉迷女色、不思进取之人,——虽然他自己正是那样的人,也正是因为灏儿向来洁身自好,一心向学,至今连个屋里人都没有,不比齐少游正妻还没进门,就已有了二房并两个通房,所以侯爷才会对他另眼相看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灏儿在侯爷心目中的地位势必大打折扣,将来还谈什么以德服人竞逐侯爷之位?他们以往所有的努力,岂非也要前功尽弃了?真真气死她了! 相较于冯姨娘此刻满心的后悔与恼怒,周珺琬则是满心的感叹与嘲讽。 感叹的是绿萝对齐少游可真是有够死心塌地的,就为了齐少游一句话,便真以自己的处子之身为饵,引了齐少灏上钩,闹出了今儿个这么一档子事来,让后者在周太夫人和齐亨心目中的地位都大打折扣,让齐少游一下子便将眼下于他们母子不利的被动局面化为了主动; 嘲讽的则是齐少游才不过只许以区区一个姨娘之位,便将绿萝哄得如此服服帖帖,做姨娘就真有那么好?且不说齐少游凉薄自私,喜新厌旧,不知道多早晚便会将她忘到脑后去,以他的身份,终究是要娶一房门当户对妻室进门的,待正妻一进门,不论出于哪种原因,她们这些先于正妻进门的妾室都别想有好日子过,绿萝还真以为做了他的姨娘,便一步登天,从此再无后顾之忧了?更不要说齐少游还有那样见不得人的“毛病”,绿萝便是真成了他的姨娘,亦是不会有承宠那一日的,她失贞于齐少灏在先便是最好的理由和借口! 再索性想远一点,此事不多一会儿便要闹到周太夫人和齐亨跟前去,周太夫人会有什么反应且先不说,齐亨却是雷厉风行,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必定不会是心软的主儿,绿萝口口声声自己是‘二爷的人’,如今却又与齐少灏有了收尾,就算依她所说非是出于自愿,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奴才,要打要杀要卖都是主子说了算,便是齐少游真许给了她泼天的富贵与荣耀,也得她真能有命留着享受不是?在齐亨心目中,自然是儿子们的名声前程和彼此间的兄弟情谊更为重要! 说到底,绿萝还是太利令智昏,太想攀上高枝儿了,以致压根儿没想过自己所将面临的危险处境……周珺琬暗暗叹息着,然叹息归叹息,却无论如何同情不起她来,谁叫她平时里为人便尖酸刻薄,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呢?她乐得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呢,只是一想到齐少游的凉薄,还是会忍不住齿冷就是了。[] 彼时绿萝犹哀哀的哭着,“我可是夫人亲口说过给二爷的人,只等二爷来年高中,便会过明路,如今却遭逢这样的屈辱,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二爷……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而旁人见在场最有立场说话的周珺琬不再开口说话,冯姨娘亦只是一脸的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渐渐都窃窃私语起来,“三爷素日里那样温柔的一个人,谁能想来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倒是觉得,三爷指不定是被她勾引的亦未可知……你看她那副妖妖娆娆样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三爷多好的人哪……” “这也说不准,不过这样不光彩的事,应该不会有谁会白白愿意赔上自己的名声罢……况二爷岂是三爷能比的,整个儿侯府以后都是二爷的呢……” “咳咳咳……”眼见众下人越说越不像,而自己想要的舆论效果也已基本达到了,周珺琬清了清嗓子,总算开了口:“事情既已出了,又直接间接牵涉到府里两位爷,兹事体大,偏如今夫人又病着,说不得只能回了太夫人和侯爷,请太夫人她老人家和侯爷做主了!” 说罢行至齐涵芝面前:“大妹妹,侯爷那里,说不得要你亲自走一遭了,请你请了侯爷去太夫人的萱瑞堂,——我怕旁人说不清楚。”暗示齐涵芝,先把事情的经过与齐亨说道一遍,好叫他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齐涵芳虽是齐亨惟一的嫡女,但齐亨对其却更多是看重,看重她的身份能在将来联姻时为家族带来多大的利益,而非疼爱,兼之齐涵芳向来跋扈,齐亨又偏心,父女之间的关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好容易冯姨娘齐少灏吃瘪,这会子齐涵芳心里还不定怎生痛快呢,以她的性子,脸上又怎会不多多少少带出几分来,让她去请齐亨,岂非摆明了让齐亨知道她有多幸灾乐祸?到时候齐亨的心势必又要偏向与冯姨娘母子了,毕竟人都是更怜惜弱小的,所以让齐涵芝这个两边都不沾的长女去请他,是再好不过了。 齐涵芝也是聪明人,如何瞧不出今日之事大有机锋,本不想搅进来的,但想到自己的亲事终究还得宁夫人拍板,出嫁后也得齐少游这个嫡兄为自己撑腰,今日她若不拿出点诚意来,反而遇事便推诿,那又凭什么叫宁夫人为她订一门好亲事,又凭什么叫齐少游为她撑腰? 因红着脸点头应了:“二嫂子放心,我这就亲自请父亲去!”领着自己的丫头转身自去了。 这里周珺琬方又看向地上的绿萝,淡声说道:“绿萝姑娘不是口口声声说主子们不肯为你伸冤做主,不拿你们做奴婢的当人看吗,如今就与大家一道去太夫人的萱瑞堂,请太夫人和侯爷为你做主罢!” 绿萝闻言,这才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急声问道:“二奶奶不骗我,太夫人和侯爷真肯为我做主吗?”说着挣扎着站起来,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的脸,“还请众位主子与婶子姐姐妹妹们与我一道过去,也好在太夫人和侯爷面前为我做个见证!” 话音刚落,冯姨娘便冷笑道:“有什么好见证的,是非曲直,太夫人和侯爷心中自有定论,又岂是你们这些奴才的能质噱的?一个个儿的还不都散了呢,等着领赏不成!” 她心知此事已是无可挽回,就算这会子不闹到周太夫人和齐亨跟前儿,事后二人还是会知道,倒不如就一次性了了的好,至多她事后多伏低做小哄哄他们母子便是,毕竟灏儿也是他们的亲儿子亲孙子,便是再生气也生气不到哪里去。也省得再横生枝节,譬如绿萝事后一不注意就“含冤”上了吊或者投了河什么的,到时候真弄出了人命,齐亨又素来最要脸面,齐少灏在他心里的地位可就真再回不到从前了! 见喝退了众下人,只余下了众主子并各自贴身伺候之人,冯姨娘脸色方稍稍好看了些,又喝命丫鬟流霞:“即刻回去请了三爷至萱瑞堂,总不能只凭某些人的一面之辞,便让太夫人和侯爷给三爷定了罪,总也要先听听三爷是怎么说的!” 流霞会意,这是在吩咐她把才发生的事都先说与三爷知道,好叫他想好应对之词,忙屈膝应了,转身飞快去了。 周珺琬也知道冯姨娘的意思,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人去取了披肩来,让绿萝先批上后,方与众人一道去了周太夫人的萱瑞堂。 周太夫人才歇了午觉起来,正是没什么精神的时候,瞧得周珺琬打头进来,立时便沉下了脸来,冷声道:“你这会子过来做什么,我并没叫人叫你来,还不离了我这里呢,没的白坏我的心情!” 周珺琬先屈膝行了礼,正待说话,冯姨娘已抢先一步上前,跪到周太夫人膝下,哭喊起来:“太夫人,灏儿他才在自己家里都被人陷害了,您老人家可一定要为他做主啊,不然我们母子俩可就真没有活路了,呜呜呜……”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母子被怎么样了! ------题外话------ 据说,现在相亲女生都不问男生有没有房子车子了,而是问:“你们家小区停车费多少钱一月呢?”,今天天气真好,o(n_n)o~ 章 一一六 冯姨娘一见周太夫人,便哭倒在了其脚下,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儿,一旁周珺琬见状,看了一眼身后的绿萝,绿萝便也即刻上前跪下,不甘示弱的大哭起来:“奴婢虽说已被夫人给了二爷,但至今仍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今日却被三爷如此玷污损躏,奴婢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太夫人您老人家大慈大悲,可千万要为奴婢做主啊……” 声音一下子盖过了冯姨娘的声音不说,一边哭,一边还捶胸顿足的,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儿,连身上的披风脱落了,露出里面凌乱的衣衫和大片白皙光裸的肌肤都顾不得。 一浪高过一浪,宛如哭丧的声音,很快便将周太夫人吵了个头大如斗,双耳嗡嗡作响,禁不住怒喝道:“都嚎什么嚎,我还没死呢,要嚎丧家去嚎你们自个儿的老子娘去!” 侍立在她身后的贴身妈妈也沉下脸来道:“太夫人她老人家上了年纪,身体本又不好,如何经得起姨娘和这位姑娘这般哭闹?二位便是有天大的事,到了太夫人跟前儿,也该轻言细语才是!” 冯姨娘与绿萝闻言,声音方渐次低了下来。 想起方才在园子里时己方已是失了先机,冯姨娘因忙抢在周珺琬和绿萝之前开了口:“婢妾回太夫人,事情是前因后果是这样的。方才婢妾等人去给夫人请安,二奶奶因说今儿个天气好,欲请大家去园子里为夫人捡佛豆祈福,这等好事,婢妾等人自是乐意前往,因此一群人去了园子里。却没想到不多一会儿,众人耳边便都传来异样的声音,二小姐的丫鬟牡丹与芍药因奉了二小姐之命前去查探,然后便慌慌张张跑了回来,说在园子里的假山后面,看到了老三与这个小贱人……” 说着拿仇恨的目光剜了绿萝一眼,才又道:“再然后,这个小贱人便衣衫不整的跑了出来,说是、说是老三玷污了她,硬生生夺了她的清白去!老三那孩子有多老实有多洁身自好,太夫人您老人家比谁都清楚,之前您几次三番要赏人去他屋里,——您屋里姐姐们的人品才貌若是称阖府第二,便再没别人再敢阖府第一,饶是这样,尚被他婉拒了,说是学业无成,不敢沉溺于温柔乡以免移了性!婢妾说句不好听的,连您屋里姐姐们都入不得他眼了,您再看看这个小贱人算什么货色,又怎么可能入得他的眼?更不要说当时只有这小贱人一个人跑出来,老三却不见踪影,人常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且最先嚷嚷与这贱人一起之人系老三的又是二小姐的人,引大家去园子里的人又是二奶奶,若说这中间没有蹊跷,真真是打死婢妾也不能相信,太夫人您老人家可一定要为我们母子做主,不能让我们母子蒙受了这不白之冤……” 奈何话还未说完,已被绿萝哭着打断:“姨娘您含血喷人!就算奴婢是夫人屋里的人,自来不受您待见,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且又蒙夫人开口给了二爷,只不过暂时没去倚松院伺候而已,奴婢自有好前程,又岂会傻到空口白牙的污蔑三爷,坏了自己的终身?实话告诉姨娘,过去一个多月里,三爷已经让人给奴婢送过好几次东西了,不是市面上时新的珠花就是手镯,不然就是其他首饰,合起来少说也值上百两银子,都被奴婢退了回去,须知奴婢可是二爷的人……此事与奴婢住一屋的红裳和三爷的小子可以作证!奴婢若真有其他见不得人的想头,又怎会一再将三爷的东西退回去?奴婢原以为不收三爷的东西,便能让三爷明白奴婢的心意了,谁曾想会发生今日之事?” 一行说,一行对着周太夫人磕头如捣蒜起来,“太夫人,您老人家大慈大悲,可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来生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直把冯姨娘气了个倒仰,既气挖坑的齐少游和周珺琬,也气自己儿子眼皮子浅不争气,净会扯自己后腿;更气自己这么长时间竟没注意到儿子的异样,果真如那小贱人所说儿子已经在过去一个月里给她送了好几次东西,那他身边的小厮们必定都是知情的,指不定连他屋里服侍的人都知道亦未可知,可恨自己这么长时间里竟一无所觉,真该即刻将那些一味只知媚上,一味只知道引主子学坏的奴才们拿了来打死! 绿萝磕头哭诉间,齐亨与齐少灏父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齐亨是一脸的阴霾,齐少灏则是苍白着一张俊脸,眉眼间布满沮丧与难以置信,看起来应当已大概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好看的小说) 屋内众人瞧得齐亨进来,除过周太夫人以外,忙都矮身给他行礼。 齐亨则上前给周太夫人行礼:“扰了母亲的清静,都是儿子的不是。” 周太夫人的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也不知是被冯姨娘和绿萝方才吵的,还是被此事给气的,瞧得儿子进来,面色总算和缓了些,哼哼道:“这原是内宅的事,与你一个大老爷儿们什么相干,总不能让你操心完外面的事,回到家来,还不得松泛,还要继续操心罢?说来也是你夫人病得巧,不然有她坐镇,料想也不会生出这么些事来,大丫头二丫头几个,终究还是太年轻,缺乏历练了些!” 这话乍一听还不觉有什么,稍一细想,却是大有深意,分明就是在暗指宁夫人此番乃是在装病,为的便是陷害冯姨娘母子,横竖如今奉命管家的是齐涵芝齐涵芳和周珺琬三个小的,便是真闹出什么事来,也只是因为她们年纪轻,缺乏历练而已,纵是要罚,也不好罚得太重!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周太夫人话中有话?尤其冯姨娘,更是当即转怒为喜起来,暗想太夫人这摆明了就是在袒护他们母子呢,而侯爷又自来最听太夫人的话,看来今日之事,十有八九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因忙站起身来,换上一脸的委屈上前,把方才与周太夫人说的那一席话复述了一遍,又加了些齐少灏年少无知,最易受人蒙蔽和利用的话,末了方哽咽道:“侯爷,您可一定要为婢妾母子做主啊……” 绿萝自然不会任齐亨只听冯姨娘的一面之词,等不及她把话说完,已打断道:“才当着太夫人和大家伙儿的面,奴婢已驳过姨娘的话不实,明明就是三爷强迫的奴婢,姨娘却非要说是奴婢勾引的三爷,怎么这会子侯爷来了,姨娘还这样颠倒黑白?奴婢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女儿,如何禁得起姨娘这般三番四次的诋毁?奴婢如今也没别的想头了,只待主子们为奴婢申了冤做了主,便立刻或是绞了头发做姑子,或是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独自死去,也省得让奴婢的老子娘因奴婢而蒙羞!”说完大哭不止。 “你个小贱人别以为拿死来做要挟,我就会怕了你……”眼见齐亨的脸因绿萝这番话又黑了几分,冯姨娘不由急了,想也不想便骂道。 却只来得及开了个头,已被齐少灏打断:“你说是我强迫的你?你竟说是我强迫的你!”话却是对绿萝说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还夹杂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齐少灏的脸色较之方才初进门时又苍白了几分,眼里先是满满的难以置信,继而便化作了恍然大悟。 难以置信的是他原本还以为绿萝跟自己是两情相悦,她是真的只爱他这个人,而非看重的他西宁侯府三爷的身份,即便他没有这个身份,她一样爱他,却原来她从头至尾都在骗他! 恍然大悟的则是怪道他几次着人送东西去给她,都被她退了回来,说是她与他好,又不是图的他的银子钱和吃穿首饰等物,而是为的她自己的心,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是为了不给她自己留下任何把柄! 齐少灏的心一下子抽紧了,觉得自己连喘气都有些困难了,眼前却在此时相继浮过往日里与绿萝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第一次见她时她在假山后面的啜泣,说自己从没想过作二爷的屋里人,谁知道却忽然被夫人给了二爷,谁知道又被二爷拒绝了,以致她如今沦为笑柄;第二次见她时她关切的话语,说看他眼睛都沤坏了,是不是夜间看书熬夜太晚?让他别太紧逼自己,该是他的,终究会是他的;第三次见她时,她见他袖子不知道在哪里划破了,她即刻取了针线给他缝好……他不明白,明明之前她待他就是真心的,怎么今儿个却会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要知道若非她主动相约,若非她主动投怀送抱,他是不会舍得在园子里便亵渎她的,却没想到这竟是一场阴谋! 齐少灏的神色变化,并未能逃过一旁冷眼旁观看好戏的周珺琬的眼睛,她忽然就觉得绿萝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齐少灏对她显然是真心的,可她却为了齐少游那样一个凉薄之人,轻易便伤害了齐少灏,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正在错过什么?! 章 一一七 就算齐少灏是冯姨娘所生,就算冯姨娘仗着周太夫人在府里上蹿下跳,妄图压根儿不可能属于他们的东西,就算齐少灏心里未必就没有那样的想头,就算他们也是齐少衍的敌人……在这一刻,周珺琬依然禁不住后悔起自己不该参与到齐少游的计划中,如此设计齐少灏来,不为别的,只为他此时此刻待绿萝那份难得的真心,只凭这一点,他已比齐少游强出百十倍! 周珺琬正暗自思忖着,耳边已传来绿萝的哭声:“三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知道奴婢身份低微,凭主子们想怎么样都不能有二话,只能生受着,可奴婢毕竟是蒙夫人开口给了二爷的人,如今却遭逢到这样的事,奴婢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话音未落,就见齐少灏一张俊脸已是苍白如纸,身体也剧烈晃动了一下,瞧着几乎就要站立不稳,“你的意思,是承认我强迫了你了?……原来,你一开始就是在骗我!”后一句话,低到几乎快要听不见。[] 但随即已稳住了身形,声音听起来也已是四平八稳,若非脸色一时间还变不回来,瞧着又已是往日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只是话说得有些不中听就是了,“你口口声声爷强迫了你,爷就是强迫了你又怎么样?你不过一个奴才丫头罢了,爷能瞧上你,已是你天大的福气,你倒还叫起屈来,真真是晦气!等会儿你就收拾了东西滚出去罢,爷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了,省得白污了爷的眼睛!” 说着转向齐亨,单膝跪下请罪道:“今日之事,都是儿子一时鬼迷心窍,一时猪油蒙了心,一切都是儿子的错,还请父亲责罚!” 撇开地位身份不谈,单论品德,齐少灏的确比齐少游强多了,至少比他有担当力得多,若是这会子换做齐少游处在齐少灏的境地,只怕早反咬绿萝一口了,——这也正是事先他们最担心的一点,却没想到齐少灏竟会如此多情,——横竖他是主子,他的话终究比一个奴婢的话有分量得多,可是他却选择了一力承担,而且还在极力想着维护绿萝,绿萝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周珺琬暗暗叹息,只是今日过后,也不知齐少灏这份品德和担当力,还能再保持多久? 而且就算他一力担下了此事,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最大限度给了绿萝一条生路,冯姨娘又岂肯轻易善罢甘休?只怕且有得闹呢! 果然齐少灏话音刚落,冯姨娘已尖叫起来:“灏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多早晚强迫这个小贱人了,又有谁看见了?就她这副姿色作派,也值当你强迫,分明就是她耍手段勾引的你,分明就是某些人有意挖坑陷害的你!你给我起来,给我把方才的话都收回去……你给我起来,明明白白告诉你父亲,你是冤枉的,你是冤枉的……” 见齐少灏不动,忙拼命去拉他,奈何用尽全身力气也拉不动,只得暂时松开他,自己个儿急声向齐亨说道:“侯爷,灏儿他年纪还小,又心思恪纯,难免会受人蒙蔽利用,意气用事,老话说‘知子莫若父’,您一向是最知道他的,可千万不要信了他这番胡言乱语,可千万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你们母子?”齐亨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却是冷得不能再冷,“你跟谁是母子?谁跟你是母子?是灏儿吗?据我所知,夫人这会子正因病在自己院中休养,根本来不了这里,灏儿又哪来的另一个母亲?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齐亨此话一出,冯姨娘的心一下子凉了大半,以前她盛宠时,比这更过分的话也不是没说过,那时候齐亨可从没斥责过她,更别说提醒她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可如今他却毫不留情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了这样的话,果然“喜新厌旧”是所有男人的天性,“色衰而爱驰”是所有女人的悲哀! 怪只怪那个小冤家不争气,竟被那个小贱人迷了心窍,到这会子还百般护着她,弄得他们这般被动……冯姨娘满心的气闷无处说,才受了齐亨如此重话儿也不敢说,只得矮身跪下,抽抽噎噎道:“原是婢妾嘴笨,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说错了话,还请侯爷恕罪,婢妾以后绝不再犯!只是灏儿……三爷他却是冤枉的,还求侯爷千万明察,还他一个清白!” 齐亨闻言,犹板着一张脸,却是不再看冯姨娘,而是转向一旁一直未开口的周珺琬:“你来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侯府最大的主儿发了话,周珺琬不敢怠慢,忙屈膝应了,尽量言简意赅且客观的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夫人如今正病着,两位妹妹又尚未出阁,兹事体大,妾身不敢擅自做主,这才回了太夫人和侯爷,还请太夫人和侯爷做主!” 因周珺琬说得很客观,与自己说的几乎没有什么出入,只除了后面喊冤的话,地上冯姨娘听了,也就没有反驳她或是再喊冤。[]最重要的是,齐少灏已当众承认是他强迫了绿萝,她就是再否认,也已否认不了,指不定反而还会引来齐亨的厌恶,倒不如寄希望于齐亨瞧在齐少灏年纪还小,他又向来宠爱他的份儿上,能从轻发落。 只是终究还是有几分不甘心,且亦担心齐亨会罚齐少灏罚得太重,因忙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上首的周太夫人,盼着她能为齐少灏说上几句好话儿,好叫他不至于被罚得太狠。 奈何周太夫人倒是接收到了她的眼光,也有心为齐少灏说几句好话,却还未及开口,已被一脸严肃的齐亨抬手止住了,——齐亨是自来孝顺,也对自己这个母亲百依百顺,但周太夫人心里却知道,儿子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真干系到大事时,是没有谁能左右他决定包括她这个亲生母亲的,因此见他神色不善,便也识趣的没有再说。 齐亨制止了周太夫人后,沉声唤了自己的贴身小厮宝骏进来:“即刻拿了我的名帖,将三爷送至山塘书院去,明年秋闱之前,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府!至于这个丫头,送至外院吴大管事处去,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 “是,侯爷!”宝骏忙恭声应了,自领着绿萝下去安排去了。 这里冯姨娘不等他走远,已忍不住哭了起来:“侯爷,这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如今外面天寒地冻的,三爷又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受得了背井离乡的苦?就算三爷犯了错,您好好教导他便是,就留他在京城又何妨?也不至于间断了学业啊,婢妾求您收回成命,婢妾求您了……” 山塘书院乃大燕数得着的书院,但因距离京城太过遥远,便是骑快马昼夜兼程少说也得半个月时间,且那里不让带随身伺候之人,只允许带一个书童,好多事情都得自己亲力亲为,故书院名气虽大,真正愿意去就读的豪门子弟却少,乃是出了名的寒门子弟心中的圣地。 冯姨娘膝下只得齐少灏一个儿子,自来视若眼珠子,更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便是知道去了山塘书院后,齐少灏的学业十有八九能大有进益,依然剜心似的舍不得,且亦担心齐少灏去的时间久了,齐亨久不见他,对他的宠爱便淡了,那他们母子以后的日子才真正难过! 齐亨却是理也没理她,只管继续下命令:“来人!将冯姨娘送回贞华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那院子一步!” 便有两个梳圆髻,表情严肃的婆子应声进来,一左一右架起了冯姨娘,“姨娘,您请罢!”话虽说得客气,手上的动作可一点也不客气。 侯爷这是要禁自己的足,还是没有期限那种?那她还要怎么给灏儿收拾东西再使人给他送去?还有四丫头,她的婚事可还没有着落……念头闪过,冯姨娘禁不住大力挣扎起来,“侯爷,您罚婢妾不打紧,千错万错都是婢妾的错儿,可三爷真个不能去山塘书院啊,婢妾求您了,求您了……”只要保住齐少灏不离开府里,那他们母子还有希望尽快翻身,反之,指不定可就要等到明年齐少灏高中去了! 只可惜齐亨依旧板着脸没有理她。 倒是齐少灏听了齐亨要即刻送他去山塘书院的话后,毫不犹豫就应了:“多谢父亲从轻发落,儿子去了书院后,一定好生习学,改过自新,再不叫父亲失望!” 齐亨闻言,脸色这才微微缓和了一二分,冷声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又冷眼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冷声吩咐:“今日之事,事后我不想再听到哪怕一个字,谁要是犯了戒,一律杖毙!” 终究是上过战场在死人堆里滚过来的人,齐亨发起威来,自有一股杀伐之气,众人不敢多说,忙屈膝战战兢兢的齐声应了,目送他走远后,方默默的各自散了。 章 一一八 周珺琬回到倚松院时,已是掌灯时分。 齐少游早已在屋里等着她了,一瞧得她回来,便连珠带炮似的问起当时萱瑞堂的情形来,“……父亲斥责那对贱人母子时是何神情?他是不是对那个贱种很失望?祖母又是什么神情怎么说的?哼,素日里便偏心偏到了脚后跟去,若非碍于嫡庶有别,怕引来御史弹劾,只怕更要将那个贱种捧到天上去了,如今怎么样?出了这样的丑事,我看父亲和祖母还如何有脸捧那个贱种去!” 周珺琬遂将当时的情形事无巨细都与齐少游说道了一遍,包括每个人其时的表情神态都讲到了,末了笑道:“妾身还没恭喜二爷算无遗策,得偿所愿呢!” 齐少游也笑了起来,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踌躇满志,哼道:“早前不过是我不乐意理会罢了,想着我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我又岂能与他一般见识?谁曾想他倒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起来,先是害得我……” 说着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如今竟又欲趁着母亲生病时,谋夺内院的管家大权,这一次我若再纵了他们,下一次,他们岂非更要胆大包天的谋夺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了?只是没料到,那个贱种倒是一个情种呢!” 周珺琬点头笑道:“别说二爷与妾身没想到,只怕连冯姨娘都没想到呢!今儿个她可算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栽了大跟头了!”说着眉头一蹙,话锋一转,“只不知,绿萝那边怎么样了?她是被侯爷的人亲自带走的,吴大管事又只听命于侯爷,我们根本打探不到半点消息,我怕一旦吴大管事用了什么非常手段,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家,会熬不住……”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巴不得绿萝真受不住吴大管事的非常手段,将幕后主谋齐少游给供出来,让齐亨也罚齐少游一通之余,心下越发的厌弃他,好叫齐少衍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她会这么说,也是真想知道齐少游还有什么后手,绿萝又会落得什么下场?事关自己两个儿子,且事情一看便知大有蹊跷,甚至可以算得上兄弟阋墙,齐亨只怕不会就此轻易将事情揭过去,也十有八九不会再留绿萝活在这世上! 齐少游将周珺琬的担忧尽收眼底,却半点不见慌乱,反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绿萝待我一片痴心,一心盼着我大业得成后风风光光回府做我的姨娘,又岂会反过来出卖我?你只放心罢!”更何况,绿萝一家子都在他手里呢,她就算是死,也断不敢多说半个字,他可是一早便说过狠话的,她是个聪明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弟也丢了性命! 他倒还有脸说绿萝对他‘痴心一片’,断断不会出卖他?周珺琬暗自冷笑,绿萝可真真是瞎了眼了! 不过她也知道齐少游既敢这么说,手上必定就还有能让绿萝守口如瓶的有力筹码,况此番之事,说到底她也是受益者,因此齿冷归齿冷,心寒归心寒,却是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唤了人进来摆饭。折腾了一下午,她早就饿了。 一时饭毕,因见时辰还早,周珺琬不想这么快便上床去被齐少游恶心,遂有意赔笑与他说起闲话来:“如今三爷被送去山塘书院了,冯姨娘又被侯爷下令禁了足,只余下太夫人一人,想来短时间内是生不出什么事儿来了,爷整好趁这段时间,好生在侯爷面前表现一番,让侯爷对爷刮目相看,最好是今早把请封世子的折子上了,那可就真真圆满了!” 一席原是有意奉承的话,却说得齐少游敛去了笑容,再没了方才的大好心情,“请封世子,谈何容易?打小儿父亲便不是最疼我最看重我,近几年来母亲与他的关系亦是日趋恶化,两个人早已是同床异梦,根本连话儿都懒得说到一起去,就算如今老三被送走了,他那个下贱的娘也被禁了足,却并不代表父亲就会封我为世子,他若真想封我,早就封了,他若不想封我,随随便便就有一万个理由推脱,旁的不说,只一点我如今还没个子嗣,便已是最现成的理由了,我又怎么敢奢望他会在这段时间里上折子?他不找由头折腾我,就是好的了!” 齐少游说到最后,已近乎咬牙切齿,方才还因齐少灏母子此番遭受重挫而踌躇满志的心,瞬间已被熊熊的怒火填满。都是那个贱种害得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在床上无所作为的,以致他如今连正经的妻室都不敢娶,如此便少了岳家强有力的支持和助力,让父亲少了好大的忌惮,今日他只让他背着“奸淫母婢”的罪名被送出府去,简直就是太便宜他了! 周珺琬察言观色,几乎是立时便明白了齐少游因何而生气,面上虽是一脸的同仇敌忾,心里却是畅快至极,附声骂齐少灏道:“小小年纪便不学好的,只学会了往下道里走,今儿个侯爷真真罚得太轻了!” 岂止罚得太轻,父亲就该要了那个贱种的命! 齐少游暗暗发狠,心里却也知道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强自平息了片刻怒气,方冷静下来,道:“如今没了那对贱人母子在旁边虎视眈眈,我们行事也可以少好多顾忌,当务之急,便是寻到一个好大夫,尽快将母亲的病给治好。还有一个多月便要过年了,就算府里的年事可以交由你们几个打理,年后去各府吃年酒应酬却是万万少不得母亲,不然时间一长,旁人势必会起疑,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到时候父亲可就更有借口不请封我为世子了!” 毕竟母亲是疯子,儿子是疯子的几率也会很大,而一个疯子,又怎能做堂堂西宁侯府的侯爷呢?! 齐少游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除了尽快找到大夫治好宁夫人的病以外,他还得尽快找到大夫治好自己的病,以便他能尽快娶一门好亲,尽快生出一个儿子来,到时候他再联络一下族老们,再让外祖父和舅舅那边向父亲施施压,料想父亲也不能再硬扛着不请封他为世子! 除了要尽快治好宁夫人的病,还要尽快治好你自己的病罢?周珺琬暗自冷笑,只是你这辈子还有没有那一天,可就谁也不知道了! 她随即又想到齐亨白日里的态度,虽然对冯姨娘和齐少灏母子不假辞色,却也没表露出多大的失望,也就是说,他不见得就因齐少灏做了错事,此消彼长而对齐少游多出几分喜欢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中意的世子真是齐少灏,后者毕竟是庶子,岂有明明有嫡子,嫡子在外人看来还很优秀的情况下,立庶子为世子的?光御史的口水都能淹死他了! 可要说他想立齐少游,看他素日里对齐少游的态度,又分明说不过去,齐少游是嫡子,虽不是嫡长,身为嫡长的齐少衍在旁人看来却是绝不可能做世子的,那齐少游就该是最佳人选才是,他却至今没表露出过要立齐少游的意思来,难道他其实既不想立齐少灏,也不想立齐少游?这齐亨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周珺琬猜了半天都猜不透齐亨的心思,因见时辰已不早了,遂命人打了热水来,服侍齐少游盥洗了,自己也卸了妆梳洗过后,便躺到了床上去,一下午又是劳心又是劳力的,她早想睡了。好在齐少游心里有事,一直都很安静,也没有烦她,让她是一夜好睡。 次日起来,周珺琬用过早饭送罢齐少游出门,去宜兰院看过宁夫人回来后,文妈妈将屋子里的人都屏退,悄声向她报告了好消息:“才二奶奶前脚刚走,陆炳家的后脚便来了,说前儿个夜里,沈冰落了胎,——是一个已经成形了的男孩儿,流了好多的血,差点儿人就没了,请了大夫去瞧过后,好歹人是保住了,以后却是再不能生了。那姓崔的知道此事后,二话不说便让人将他们一家子连夜赶了出去,还说若是他们敢多嘴说一些有的没的,就要请县太爷请了他们去衙门好生说道说道,沈家人没有办法,只得又回了他们的老家去,如今正恨姓崔的恨得臭死呢!” 虽说早料到杜氏在听了文妈妈那些大有深意的话后,不会再留沈冰腹中的孩子太久,但真当听见沈冰当夜就落了胎时,周珺琬还是忍不住感叹杜氏可真是有够狠的,竟对亲外孙这么狠! 但她随即又想到,她不也是杜氏的亲生女儿,可后者还不是眼睁睁看着她丢了性命,甚至还充当了一回帮凶?对亲生女儿尚且如此心狠了,又怎能再奢望她对隔一层的外孙心软到哪里去! 对杜氏的心狠,文妈妈也是叹为观止,咂舌道:“人常说虎毒还不食子呢,这杜氏可真是有够狠的……”说完才猛地想起周珺琬不也是被她害死的,忙转移话题道,“对了,陆炳家的还问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 周珺琬想了想,道:“暂时按兵不动罢,如果我猜得不错,等沈冰出了月子后,沈家人还会再上门的,到那时又再说!” 章 一一九 宁夫人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虽然她记不清自己究竟都梦见了些什么,却能肯定在梦里她一定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过,因为她醒来后,只觉得全身前所未有的疲累,稍一动便全身被什么碾过似的痛不可当,根本没有能力自己起身,只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唤人:“来人哪……人呢……” 声音却沙哑而破败,陌生得都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了。 宁夫人一下子慌了,自己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控制范围以内的感觉实在遭透了,不行,她一定要即刻弄清楚! “来人哪……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宁夫人强忍着喉咙的干痛,拔高了声音。 就见王大贵家的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瞧得宁夫人醒了,脸上立刻爬满了惊喜:“夫人,您醒了!您可终于醒了,您要是再不醒,都要急死二爷二小姐和奴婢们了……”说着已是红了眼圈。 宁夫人见王大贵家的只顾着高兴,却不知道上前扶她坐起来,不由有些不耐烦,“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还不上来扶我一把?” 王大贵家的这才醒过神来,忙上前轻手轻脚的扶了宁夫人坐起来,又拿大迎枕给她垫在脑后,并倒了一盅茶服侍她吃下后,方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您这会子觉得怎么样?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怎么了?怎么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喝了水后,宁夫人觉得喉咙好受了许多,身上也痛得不那么厉害了,因忙问起王大贵家的来。 王大贵家的见问,眼神一下子变得飘忽起来,犹疑了片刻,方赔笑道:“夫人前些日子不慎感染了风寒,这几日都在发热,烧得昏昏沉沉的,自然什么都不记得。可急坏了二爷和二小姐,连日来都寸步不离的侍疾于床前呢,这会子还是奴婢见他们委实累了,好说歹说劝了他们回去歇息,若是让他们知道夫人已经醒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奴婢这就使人告诉二爷二小姐去!” 说罢不由分说跑了出去,整好撞上郭妈妈进来,因忙将其拉至一边,小声说道:“夫人醒了,问我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我想着那样的事毕竟不光彩,夫人记不得也是好事,省得她觉得在咱们作下人的面前失了颜面,因此说她是感染了风寒,昏昏沉沉发了几日热,自然什么都不记得。你即刻使人回二爷二小姐去,记得请主子们来时不要说漏了嘴!” 郭妈妈深知宁夫人的性子,向来最是掐尖要强爱面子,若是让她知道她这阵子“生病”期间的种种不堪之举被宜兰院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只怕即刻就要生好大的气,只怕连她和王大贵家的也少不了排头吃,倒不如瞒着她的好,因忙点头道:“老姐姐你虑得极是,我这就使人回二爷二小姐去,夫人这里,就要你多费心了!” 王大贵家的忙笑道:“老姐姐这话说的,服侍夫人原便是你我的本分,哪来的费心不费心之说?老姐姐快安排去了,我不耽搁你了。”说着折身回了屋里去。 郭妈妈见状,忙也忙自己的去了。 倚松院内,彼时齐少游正一脸不善的与周珺琬抱怨齐亨,“……吩咐我办差时,明明说的是这样,待我好容易办好了,又说不是这样,定是我听错了,还当着满屋子清客相公的面儿,把我好说了一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事关齐亨,周珺琬不好跟着抱怨,因笑着劝道:“许是侯爷那会子心情正不好,整好拿了爷做筏子亦未可知,想来不是真恼了爷,爷且放宽心些。” 不想齐少游闻言,神色间却是越发的阴郁:“我事后问过宝良,父亲当时心情明明很好,我去之前,还兴致极高的跟清客相公们下棋呢,可见他就是在恼我!哼,当我不知道他这是变相的在为他心爱的小儿子出气呢?也不想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个贱种若真是行得正立得端,便是九天玄女下凡又如何?照样儿目不斜视,更别说行出那样的事!再者说,他凭什么就认定是我的错?他有什么证据?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便直接给我定了罪,果真的我就不是他亲生的不成,没见过心眼儿生得这么偏的……” “爷还请慎言!”话没说完,已被周珺琬一脸紧张的打断,“这话也就在咱们屋里,在妾身面前爷好说说了,到了外面,可千万一个字都不能露,不然被有心人听了去,再传到侯爷耳朵里,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心里却在想,有没有真凭实据可从来都不是问题的关键,重要的是齐亨心里是怎么想的,重要的是齐亨心里已生出了怀疑。[.超多好看小说]须知怀疑向来是这世上最腐蚀血肉的毒素,会慢慢儿的在人的心底滋生蔓延,最后将整个理智都吞噬掉,齐亨本就因宁夫人的关系不喜齐少游了,如今又怀疑他谋害手足,没有半点友爱之情,又岂会再有好脸子给他? 如此结果,也算是不枉她让人“无意”在齐亨的人面前下话儿一回了! “什么一个字不能露,我就偏要说呢,难道在我自己家里,我还连句话都说不得了?”齐少游被劝得越发的恼怒,声音也有意拔高了许多,“难道我受了委屈,还连白叫声屈都不行了?” 直急得周珺琬要去握他的嘴,好叫他不要再说下去。 万幸外间锦秀的声音适时响起,方算是为她解了困:“回二爷二奶奶,郭妈妈才使人来说夫人醒了,请二爷二奶奶即刻过去呢!” “母亲醒了?” “夫人醒了?” 齐少游与周珺琬闻言,都忍不住叫道,然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欢喜,只不过齐少游是真的欢喜,周珺琬则是因早就知道宁夫人今儿个会醒来,压根儿不觉得欢喜,装出来的罢了。 两人于是简单收拾了一通,一道去了宜兰院。 方走到宜兰院院门口,就见齐涵芳被簇拥着过来了,后者也是一脸的欢喜,显然也已经知道宁夫人醒来之事了。 “二哥,……小嫂子!”草草给齐少游和周珺琬见过礼后,齐涵芳便当先进了屋子,后面齐少游周珺琬见状,忙也跟了进去。 却被郭妈妈拦在了门外,如此这般说道了一通后,方放了三人进去。 果见宁夫人已经醒了,正由王大贵家的服侍着吃清粥,虽仍面色苍白眼窝深陷,身上的衣衫也松垮垮似借的别人的来穿一般,但双眸却一派清明,精神头也好了许多,显见得是真清醒过来了。 “娘,您真的醒了,太好了!”齐涵芳欢叫一声,便扑上去滚到了宁夫人怀里。 齐少游见了,忙斥道:“母亲大病初愈,如何经得起你这般揉搓,你还不快下来,没得压疼了母亲!?”斥责归斥责,语气却没什么震慑力。 齐涵芳自然不惧,抬头正要驳他,宁夫人已先笑道:“她才多重,哪里就能压疼我了?就让她这样趴着罢……”说着拿手不住的摩挲齐涵芳的头脸,却发现后者竟瘦了一圈儿,忙敛了笑容问道:“芳丫头这是怎么了,怎么竟一下子瘦了这么多?敢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谁敢给我委屈受?娘您就放心罢!”齐涵芳这会儿倒不撒娇了,站起身来强笑道:“不过是因连日来没歇息好罢了,缓几日也就好了。” 王大贵家的也在一旁赔笑附和:“夫人不知道,您生病期间,都是二小姐侍疾于床前,她又要侍疾,又要打理家事,可不就瘦了?好在您终于大好了,二小姐将养上几日,想来也就无碍了,您只放心罢……” 话没说完,已被宁夫人神色不善的打断:“好糊涂东西!二小姐小小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们却让她又是侍疾又是管家的,是想累坏她呢?宜兰院上上下下几十口子,难道我养你们是白吃干饭的?竟事事都要小姐亲力亲为!还有那三个贱人呢,她们怎么没来侍疾?没的正室夫人病了,作小妾的还只管逍遥高乐的道理!” ——正室夫人生病时,小妾们的确该寸步不离的侍疾于床前,问题是,他们敢叫冯姨娘几个来侍疾吗?当时的情形,他们避她们犹恐不及呢,还敢叫到床前! 宁夫人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的神色一下子都变得不自然起来,你觑我我觑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片刻,还是齐少游最先回过神来,忙赔笑道:“她们几个能有什么好心,侍奉起母亲来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哪里及得上王妈妈郭妈妈分毫?所以儿子做主,没让她们来侍疾,省得母亲醒来时,一眼就看见她们,没的白坏了心情!” 齐涵芳忙也附和道:“是啊娘,让您一睁开眼睛便看见您不想看见的人,岂非平添晦气?还是您嫌女儿笨手笨脚,服侍得不够好啊?” 然饶是如此,宁夫人依然动了疑,觉得众人一定有事情瞒着她,不然不会一个个儿都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但儿子女儿都开口了,且是出于关心她,她总不能当众驳了儿女的话,伤了他们的脸罢? 因摆手道:“罢了,你们兄妹也是出于一片孝心,也是为了我好,我难道还与你们计较不成?倒是我生病期间,府里没什么烦心事儿累褃你们罢?”打定主意等儿女离开后,私下里问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她两个是她的陪房,跟了她几十年,断不敢对她有所欺瞒。 说到这个,齐涵芳立刻来了精神,抢在齐少游之前,几乎是眉飞色舞道:“烦心事儿没有,倒是高兴事儿有一件,管保娘您听了也会喜欢!”说着把日前齐少灏与冯姨娘吃瘪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红着脸捂嘴笑道:“如今三哥被送去了山塘书院,明年秋闱若是能中也就罢了,还有回府的机会,若是不能中,可就又要等三年了!还有那个冯姨娘,素日里仗着父亲的宠爱,随时都一副轻狂样儿,如今总算是被父亲亲自下令关起来了,真真是痛快!” 如此大好的消息,宁夫人听在耳里,又岂能不高兴的?脸上的病容几乎是一下子去了大半,声音也瞬间恢复了几分中气:“娘就知道你不是那等心内没有成算的,此番之事,虽不至于让那对贱人母子再无翻身之日,却也给了咱们足够的时间谋定大事了,你做得很好!”却是对齐少游说的。 齐少游本就因宁夫人醒了心中高兴,这会子被她称赞,更是喜悦,因点头道:“如今的形式对咱们大为有利,娘您又大好了,咱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兄妹二人又陪着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因见宁夫人面露倦容了,想着她大病初愈,仍该好生将养几日方能大好,便在嘱咐了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一番后,辞别宁夫人,各回了自己的院子。 “太好了,才重挫了那对贱人母子,母亲又大好了,这回可是连上天都站到了我们这一边,天时地利人和,不愁大事不成!”方一回到倚松院,等不及屏退众伺候之人,齐少游已忍不住拊掌笑道,心里同时谋划开了,母亲至多再将养个几日就可大愈了,待母亲大愈后,就可以与众勋贵豪富之家的夫人奶奶们交际了,一定要请她老人家在这段时间里,为她相下一门好亲,同时再寻到一个好大夫,将他的病治好,到时候他岳家助力和子嗣都有了,看父亲还有什么借口不请封他为世子! 周珺琬心知肚明齐少游在高兴什么,忙屈膝笑道:“妾身恭喜爷夙愿就要达成了!”心里却在冷笑,宁夫人想‘大好’,没那么容易,须知如今她什么时候会发病,什么时候又会大好,可是她说了算! 章 一二O 齐少游齐涵芳兄妹一行前脚刚走,宁夫人后脚便叫了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至床前,沉下脸来厉声问道:“才二爷二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跟着他们一道瞒了我?你们两个可是跟了我几十年的老人儿了,应当知道谁才是你们惟一的主子,也当知道,又是靠了谁,你们才能有今日的体面和富贵!” 一席话,说得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眼皮直跳,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随即双双跪倒在地上后,方由王大贵家的赔着笑小心翼翼道:“奴婢与郭姐姐自五六岁上便跟着夫人,如今已是三十多年,夫人又待我二人恩重如山,我二人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一二,惟有竭尽所能服侍好夫人,为夫人分忧,方能稍稍报答夫人的大恩,又岂敢作出有何隐瞒夫人之事?还请夫人明鉴!” 郭妈妈忙也附和道:“是啊夫人,在我和王姐姐心目中,夫人便是我二人的天,我们便是欺瞒谁,也不敢欺瞒夫人您啊!不然,不然就叫我二人天打雷劈!” “当真?”想起二人几十年来如一日的忠心,宁夫人渐渐有所松动了。 地上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见状,忙趁热打铁:“夫人便是信不过我二人,总该信得过二爷和二小姐罢?二爷二小姐可都是夫人您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是您在这世上最亲最近之人,又如何会欺瞒您?当务之急,夫人很是该将养好了身子,才好趁着这大好的时机,为二爷二小姐好生筹谋一番的!” 说完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赌咒发誓了好一番,总算说得宁夫人打消了疑虑。她倒也不是担心齐少游兄妹与王大贵家的并郭妈妈一道合起伙来欺瞒自己,她相信他们就算真欺瞒了她,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她只是不喜欢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控制范围以内的感觉罢了! 将养了两日,宁夫人自觉身上轻省了许多,四肢也有劲了许多,遂叫人服侍自己穿了大毛衣衫,欲去院子里走走,去去一身的病气。[.超多好看小说] 适逢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都不在,碧螺与红绡亦没料到如今天寒地冻的,宁夫人身子又还没彻底好全会去院子去散散,便自忙各自的差使去了,是以这会子服侍在宁夫人跟前儿的,却是宜兰院素日里不大得脸的两个二等丫头青竹和青桂。 青竹和青桂一左一右扶了宁夫人去院里,就见院里的花木早泰半掉光了叶子,如今瞧着都光秃秃的,惟有右院墙角下的那几株腊梅还凌寒开放着,为这冬日平添了几分生气与清香。 宁夫人不由叹道:“想不到我才病了这几日,院里的树叶便掉光了,好在那几株腊梅倒还开得烈,不然这院子可就真真是没有一点生气了!” 叹罢,命青竹青桂扶她就近瞧瞧那几株腊梅去。 腊梅的香气本就浓郁,远远闻着已是让人心旷神怡,及至近了,就更是欲罢不能,宁夫人赏玩了一回,只觉身上越发轻省了几分,若非青竹青桂相劝,都还想再待一会儿了。 “……听说那日夫人发病时,满口喊打喊杀的,又说自己见了鬼,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偏巧儿那日我告假家去了,没能亲眼瞧见,好姐姐,你就与我说说罢,我保证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 宁夫人扶了青竹的手,正要转身离开,却有一道压低了的声音自花丛后面传来。她一下子顿住了脚,同时厉眼扫过青竹青桂二人,制止住了二人想要开口喝止那说话之人的举动。 又听得另一个声音道:“这事儿二爷早下了封口令的,说谁若胆敢议论此事,一律打死,我可不敢告诉你……罢罢罢,谁叫我们两个素日里好呢,我就告诉你罢,不过你可不许与第三个人说去,不然别说你,只怕我也脱不了干系!” 说完越发压低声音,将那晚宁夫人发疯时的情形,一五一十、绘声绘色与另一人说道起来,直听得另一人“啧啧”之声不停,也听得宁夫人铁青着脸,浑身哆嗦,气了个半死! 一旁青竹青桂瞧着不像了,惟恐宁夫人迁怒自己二人,更怕她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事后自己二人脱不了干系,只得壮着胆子喝骂那说话的二人:“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夫人在这里,还不快出来见过夫人?” 说话声即刻戛然而止,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然后,那二人竟猫着腰一溜烟儿跑了,以致青竹青桂只来得及瞧见二人穿的是牙黄色的比甲,可以确定其乃没有等的小丫鬟,却因要扶着摇摇欲坠的宁夫人,而不能上前追赶去。 再说宁夫人素日里御下极严,不说整个西宁侯府上下都不敢乱嚼主子的舌根,至少她的宜兰院是敢保证的,这一点也是她向来都引以为傲的。 却没想到,她不过才病了几日,小丫头子们就敢青天白日的在院子里大喇喇的嚼主子、嚼的还是她这个堂堂侯府当家主母的舌根,尤其还是那等不堪之事,真当她是死人不成?!还有少游芳儿和王大贵家的郭家的,明明知道这些事,却硬是撑着不告诉她,让她如今白白被人笑话儿,实在是可恶至极! 宁夫人怒不可遏,只觉自己这辈子都没似现下这般生气过,哪怕当初齐亨执意要娶冯姨娘进门做贵妾,且迎了其进门后便一连几月都歇在后者房中,竟不曾踏进过她房门一步,都不似现下这般生气! 生气之余,又打心眼儿里升腾起几分莫可名状的紧张和惊惶来,——她已在听罢方才那两个小丫头子的话后,猛地想起了那晚上的事,虽然不是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却分明记得那日她是实实在在看到了齐少衍的生母,那个名唤连素馨的、这辈子她都不想再想起哪怕一次的女子的! 她看见她穿着半旧的月白底遍绣梅花褙子,系着湖蓝色的百褶曳地罗裙,头上只戴了一支碧玉钗,缓缓向她走来,笑得一脸温婉的招呼她:“凤仪妹妹!”还向她伸出双手。 她被她温婉的、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打心眼儿里舒服的笑所感染,也禁不住向她伸出了双手。 却不想,当她的手正要挨上她的时,她原本挂着温婉笑容的脸,却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厉声质问她:“我把你当亲妹妹待,你为何抢了我的夫君不算,还要夺了我的性命去?你好狠的心!你还我命来!” 话音落下的同时,七窍同时喷涌出鲜红的血来,那模样真是要多可怖有多可怖! 宁夫人猛地一摇头,想将那可怖的画面赶出脑海外,然那画面却像是在她脑中生根了一般,无论她怎么赶,都赶不出去,反而还更清晰了。 连素馨的那句质问‘我把你当亲妹妹待,你为何抢了我的夫君不算,还要夺了我的性命去?你好狠的心!你还我命来!’,就更是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响起,吵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头痛欲裂,终于忍不住双眼一翻,在青竹青桂惊慌失措的呼唤声中,晕了过去…… 眼见大夫把过宁夫人左手的脉搏,又换了右手,再换回左手,期间眉头都一直紧皱着,还不时摇一下头,齐少游再忍不住,上前急声问起那大夫来:“大夫,家母到底怎么样了?虽说她老人家前阵子才大病了一场,但这几日已是日渐好转了,怎么竟会忽然又晕倒了?” 那大夫见问,并不答话,而是又换了宁夫人的右手细细把了一回脉后,方起身对着他作了一揖,满脸羞愧歉然的道:“小老儿才学浅薄,实在诊不出令慈究竟是犯了何疾,只知道令慈脉象之乱,实属小老儿生平之所未见,还请公子恕罪!”说着便提了药箱要走,绝口不提诊金之事,想是觉得自己连病人身患何疾都诊不出来,不好意思收诊金。 但齐少游自诩侯门世家公子,又岂能真做出请了大夫来却不给诊金之事?到底还是命人取了二十两银子来与那大夫,又令人好生送了出去,当然,没有忘记嘱咐那大夫管好自己的嘴。 送罢大夫后,齐少游瞧着床上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宁夫人,不由紧皱起了眉头,片刻才沉声问跪在地上的碧螺红绡等丫鬟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夫人方才都还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就晕倒了?是不是你们伺候得不周到不妥帖了?” 一众丫鬟都吓得瑟瑟发抖,语不成语,支吾了半天,都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周珺琬犹豫了片刻,上前轻声迟疑道:“我才问过丫头们了,恍惚是夫人去院子里散散时,听到了有关……那晚上的事,生了好大的气,这才会忽然晕倒的,待会儿夫人醒了,爷说话注意些,别再惹夫人生气了!” 齐少游一干人不想让宁夫人知道她到底得的什么“病”,她就偏要让她知道,不但要让她知道,还要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真疯了,让她好生尝一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到底是何滋味! 章 一二一 宁夫人是在二更天时醒过来的。 不出周珺琬所料,一醒来便对着齐少游大发雷霆:“……我还没死呢,你就联合底下人一道欺瞒起我来,当真是翅膀长硬了,不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了是不是?”竟就这样架空她,连她的心腹陪房都一块儿笼络了过去,害她出今日那么大的丑,传了出去,叫她以后还要怎么见人! ——这会儿人多,她又正处于盛怒当中,倒是不觉得犹不时在她眼前闪过的连素馨七窍流血的脸有多可怖了! 又喝命满脸惶恐跪在床前的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我先不跟你们计较,且待我大好了,再跟你们一块儿算总账!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去给我查下午那两个乱嚼舌根的小娼妇到底是谁,一查出来,立刻打死……不,拿了她们至院子里,召齐所有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将那两个小娼妇打死,扔到乱葬岗子喂狗去!竟敢说我的嘴,说我疯魔了,我多早晚疯魔了,满口生蛆的混账东西!……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据青竹青桂所说,当时她们不过只瞧见了那两个嚼舌根的丫头穿的牙黄色比甲,惟一能确定的便是她们系宜兰院没有等的小丫鬟,可宜兰院没有等的小丫鬟足足有十二个……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闻言,飞快的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满满的为难和不赞同:仅凭穿牙黄色比甲这一点线索便即刻要找出两个人来,委实不容易,毕竟真找到了,那两个小丫头子也完全可以来个不认账,她们又总不能把所有小丫头子都一起问罪罢?那样事情可就真闹大了,指不定还会惊动侯爷,致使侯爷想起当年旧事,到时候他们好容易才挣来的如今大好的局面,岂非又要付诸东流了? 但二人心知宁夫人彼时正处于盛怒中,也是真恼了她们,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不敢劝出口了,只得拿眼觑一旁站着的齐少游,祈求他能出言劝宁夫人收回成命。 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都能省得的厉害关系,齐少游又岂会不省得?虽暗暗气闷母亲素日里何等精明沉得住气的一个人,怎么如今却忽然变得如此躁狂,须知他们可都是为了她好,但为大局计,说不得只能赔笑劝宁夫人道:“母亲且息怒,儿子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不敢欺瞒母亲的,实在是那日的事有些个……不光彩,儿子想着母亲知道了也是平添不痛快,倒不如不知道的好呢,这才与王妈妈郭妈妈一道瞒了下来,还求母亲瞧在儿子原是出于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就别生儿子的气了!” 宁夫人见齐少游将姿态放得低,且见他清减了不少,本已是有所松动了的,不想随即就听得他说她‘不光彩’,才消减下去的怒气便一下子又高涨了起来,尖声说道:“不光彩?什么叫作不光彩?我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让你这般引以为耻?连老话尚且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呢,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说着见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仍跪着不动,只是拿眼看齐少游,显是在等他的命令,不由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狗奴才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即刻给我拿人去?……不动是吗?好啊,我不过才病了几日,就使唤不动你们了,真是好得很啊!还不去是吗?那我自己去,我就不信离了你们,我就真什么都做不了了!” 一行说,一行挣扎着要下地,却终因体虚腿软,双脚才一沾地,已控制不住的往地上栽去。 “夫人!”唬得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忙扑上前一左一右搀住,哽声劝道:“您便是再生气,要打骂奴婢们都使得,可万万不能与自己个儿的身子过不去啊……” 宁夫人却仍是挣扎不休,嘴里喘着粗气叫着:“我如何敢打骂你们,连使唤你们办点小事都使唤不动了,还敢打骂你们!”双手同时在空中乱抓乱舞,很快便弄得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钗发散落,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齐少游在一旁瞧着委实不像了,可一时间又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法子以让宁夫人安静下来,只得叫了周珺琬上前,皱眉沉声吩咐道:“你即刻让人熬一碗浓浓的安神汤来!” 周珺琬正看戏看得不亦乐乎,——当然,面上不忘摆出一副沉痛至极的模样,闻得齐少游的话,正中下怀,屈膝无声的应了,便自吩咐人准备去了,她自己则坐在外间吃茶。 一时安神汤来了,周珺琬接过走进内室,就见宁夫人仍挣扎叫骂着,只不过从声音到力气,都已较之先前小了许多。 齐少游早被宁夫人叫得头疼不已了,见周珺琬端了安神汤进来,如见了救星一般,也顾不得去想安神汤会不会对宁夫人的身体不好了,命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用力摁住宁夫人,便亲自将那汤一滴不剩给她灌了下去。 被灌下安神汤后,宁夫人很快便没了意识,软软的耷拉着脑袋安静下来,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擦了擦额头的汗,方舒了一口长气,忙轻手轻脚服侍宁夫人躺到床上,又给她捻好了被角,放下了帐子。 见齐少游与周珺琬都是满脸的疲色,王大贵家的因说道:“这会子时辰已不早了,二爷与二奶奶不如早些回去歇着罢,这里有我和郭姐姐伺候即可,管保不会再出什么岔子的!” 齐少游的确早累了也烦了,闻得王大贵家的话,正要点头,不妨郭妈妈却又道:“论理这话不该由我说,想来二爷做大事的人,心中自有主意。但瞧夫人方才气成那样儿,只怕再醒来时,未必就能消气,我的意思,咱们如今一是要将那两个乱嚼舌根的小丫头子找出来,当面让夫人出上一回气,当然,这事儿得私下里进行,不然传到侯爷耳里,反倒横生枝节;二来便是要请一个能在夫人跟前儿说得上话,又不会走漏了风声的人,来劝夫人一劝,让她真正消气儿,不然……” ‘不然’后面的话虽未说出来,但未竟之意却很明显,再任宁夫人这般闹腾下去,事情可就真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齐少游皱眉忖度了片刻,方点头道:“郭妈妈说得有理,不如就请你于天亮后,去一趟外祖家,把事情私下里与大舅母说道说道,再请了大舅母过府来劝母亲一劝,母亲向来与大舅妈要好,前几日大舅母也说过要上门来探病,想来她的话,母亲还能听进去几分!” 待郭妈妈屈膝应了后,又看向王大贵家的,“至于找出那两个小丫头之事,就要交由妈妈你去办了,不过一点,母亲跟前儿可再不能像下午那样离了贴身服侍的人,妈妈可是服侍母亲多年的老人儿了,当省得厉害关系!” 说到后面,话里已明显带上了几分不悦,下午若不是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都不在,亦连碧螺红绡都不在,只余下几个没经过事的小丫头子服侍,又怎会平白生出这许多事端来?如今只盼着母亲能早点消停下来,趁如今大好的形式,将大事早点定下来! 王大贵家的闻言,不敢自辩,忙诺诺的应了,与郭妈妈一道送了齐少游与周珺琬出去,方折回宁夫人床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服侍起来不提。 齐少游想倒是想得挺好,却不知道世间从来都是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的。 这不,早上他才刚起床,正由周珺琬服侍着盥洗,红绡便已惊慌失措跑来了倚松院,一瞧得他,等不及行礼,便上气不接下气道:“回二爷,夫……夫人她又……又犯病了……,王妈妈和郭妈妈让奴婢来请您即……即刻过去……” 母亲她又犯病了?齐少游的心猛地一跳,也顾不得自己衣衫还没穿整齐了,扔下周珺琬与红绡便先大步往宜兰院跑去。 后面周珺琬与红绡见状,忙亦提裙小跑着跟了上去。 一行人火烧火燎的到得宜兰院,方跑至正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宁夫人尖利的声音:“鬼啊……有鬼啊……走开!不准靠近我,不要过来,走开!” 夹杂着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放柔了的哄劝声:“夫人,如今天都亮了,怎么可能会有鬼?您一定是看错了,让奴婢们服侍你歇下罢?” 不时还有瓷器掉在地上砸得粉碎的声音和家具倒地的声音,便是外面的人没有亲眼瞧见,也能想象出里面此时到底是怎样一副狼籍的景象。 齐少游这回是连进去瞧宁夫人一眼的心思都没了,只是满脸疲惫的吩咐周珺琬:“即刻让人熬一碗浓浓的安神汤服侍母亲吃下,我让人请大夫去!”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宜兰院。 余下周珺琬使了人熬安神汤去后,方听着屋里宁夫人的喊叫,暗暗冷笑,这次过后,便是宁夫人再说自己没有疯魔,只怕也不会有人再相信了! 章 一二二 在宁夫人又“发作”了一次之后,便是向来对她忠心耿耿的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亦觉得她是真个病了疯了,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能让她们再相信。[.超多好看小说] “……这是什么东西,拿开!给我拿开!……我没病没痛的,吃什么药,立刻给我拿开!还有这个,也一块儿给我拿开……叫你们拿开听不懂是吗……哐当……” 一大清早,周珺琬方到得宜兰院正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宁夫人近乎歇斯底里的沙哑嘶吼声,还夹杂着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夫人今儿个多早晚醒的?还是天不明就醒了?”周珺琬因问身后的碧螺和红绡。 碧螺和红绡见问,忙小心翼翼的赔笑答道:“回二奶奶的话,夫人还是在昨儿个差不多时辰醒的,一醒来……便要治王妈妈和郭妈妈的罪,说她二人伙同二爷一块儿欺瞒她,不将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简直罪不可恕,说……还说她好好儿的,根本没有疯魔,还说二爷……忤逆不孝,早知道当初方生下二爷来时,就该一把掐死了的……” 随着宁夫人“病情”的日益加重,宜兰院上下也不知不觉改变了素日里对周珺琬的态度,尤其是碧螺红绡几个,更是早不见了往日里对着周珺琬时那种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都变得极其恭敬谦卑起来,皆因在她们看来,宁夫人如今病成这样,怕是再指望不上了,那她们在侯府惟一也是最大的靠山,便只剩下齐少游,而齐少游又对周珺琬那般看重,就算他迟早要娶正室夫人,也不见得就能灭过周珺琬的次序去,如今她们讨好了周珺琬,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周珺琬闻言,皱眉沉默了片刻,方叹道:“二爷待夫人的孝心,旁人不知道,二位姐姐可是再清楚不过的,若是让二爷知道夫人竟这么说,还不定怎生伤心呢!罢了,这话儿可千万别让二爷知道了……我瞧瞧夫人去!”说着推门走进了屋里。(.) 就见宁夫人正如困兽一般坐在靠窗的榻上,但凡她稍稍一动,一旁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便如临大敌一般,立刻上前制止她,困得她几乎不能动弹半分。 许是连日来都不能得见天日的缘故,宁夫人的脸色看起来青白一片,配上深深下陷的黑眼圈和因瘦了许多而高高凸起的颧骨,再衬以凌乱的头发和身上宽大的白色长袍,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像是疯子。 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一脸的菜色,都一副疲累至极的憔悴样儿,显是有日子没好生吃过一顿饭,好生睡过一觉了。想想也是,她两个日夜都要守着宁夫人,怕她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发作了,一旦闹开,实在不好看,且牵涉到早年的阴微事,她们也不敢让旁人来替换自己,生恐旁人听了一些不该听的话去,可不就只有自己个儿咬牙硬撑了? 本来齐少游和齐涵芳倒是不算旁人的,宁夫人便是说了什么,让自己的儿女听去了也不打紧,奈何齐少游和齐涵芳自宁夫人第二次“发病”以后,也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厌恶亦或是躲避,都很少亲至宜兰院了,泰半时候都是打发下人过来,以致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连他们的人影儿都瞧不见,又何谈让他们来换自己二人? 地上则满是大大小小的瓷器碎片,黑乎乎的药汁流得满地都是,有些已经干了,有些还淌着,合着十来枚黄色的符咒,——这些符咒系齐少游悄悄儿去城外的普渡寺求来的,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是办法的办法了,只可惜,宁夫人显然不买账,压根儿就不屑带那些符咒,口口声声只说自己没疯,——给人以一种很肮脏的感觉。当然,屋里的空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周珺琬将以上情形尽收眼底,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痛快,上前恭恭敬敬的屈膝给宁夫人见礼:“妾身给夫人请安!” 奈何宁夫人一见她便怒目而视:“你个小贱人来做什么?我不想看见你!少游呢,你又把他哄到哪里去了,不让他来见我?我好好儿的儿子就是这样被你们这些狐媚子给挑唆坏了的,看我今儿个饶得了你们哪一个!”一边说,一边还要扑上前打周珺琬。 只可惜才一动便被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一左一右制住了,赔笑柔声哄道:“夫人,二爷和二奶奶都孝顺着呢,只不过二爷这会子必须得去国子监,所以不能过来给您请安,可二奶奶来了,也是一样的啊!您不如乖乖儿的把药吃了,再好生睡上一觉,等您醒来,二爷指不定就在您床前了!” “我为什么要吃药,我好好儿的,为什么要吃药!你们两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看我明儿怎么收拾你们!”听得二人竟是用的哄小孩子的语气与自己说话儿,宁夫人越发怒不可遏,眼里几欲喷出火来。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就好好儿的,为什么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却非要说她病了,日日困着她不说,还逼着她吃这样药佩那样符的,甚至连她亲生的儿子亦觉得她病得不轻,下令不让她踏出房门一步,偏偏无论她怎么说自己没病,都没人相信她,实在是可恶至极! 至于她之前曾两次“看见”连素馨之事,最初她是真个害怕的,但这害怕却在被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困了这么久后,悉数转化为了愤怒,如今已是半点不觉得怕了。 宁夫人骂完,又挣扎起来,也不知她忽然间哪里来的力气,竟让她挣脱了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的箍制,一下子朝周珺琬冲了过来,嘴里还叫着:“我先打死你个蛊惑我儿子的小贱人,再收拾别的吃里爬外的东西……” 万幸周珺琬躲得快,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又很快便回过神来,拉住了宁夫人,她方得以不被宁夫人抓上。 王大贵家的因一脸歉然的对周珺琬道:“夫人这会子有些激动,二奶奶不如先回去罢,这里有我和郭姐姐伺候即可!”与碧螺红绡对周珺琬更多的是惧怕和讨好,所以改变了态度不同,她和郭妈妈则是被周珺琬的“孝心”和为她每日早晚都会亲自过来一次嘘寒问暖的态度所感动,这才会无形中改变了素日对她的态度。 周珺琬也约莫猜得到二人待自己的态度为何大为改观,当下又细细嘱咐了二人一回,并言辞恳切的对二人连日来的辛苦表示了感谢,这才离开了宁夫人的房间。 却是方一走出门外,便忍不住冷冷的勾起了唇角,宁氏,你当日害齐少衍的生母和真正的周珺琬母子时,可曾想过自己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丈夫对你不闻不问,凭你是“染了风寒”还是“出痘了”,——“出痘了”是宁夫人第二次发病时,齐少游找的回齐亨的借口,回之前还担心齐亨会动疑,不想齐亨却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再无下文,之后也是一次也不曾亲来瞧过宁夫人;儿女亦对你退避三舍,怕让外人知道有你这个“疯子”母亲后,会影响到自己的前程;下人们就更是早存了别样心思,待你早无丝毫的真心和忠心,你也算是真正的众叛亲离,好日子过到头了! 回至倚松院自己的院子,文妈妈迎了上来,一见面便“关切”的问周珺琬道:“夫人怎么样了?今儿个可好些了?” 周珺琬一脸的凄色,摇头道:“还是老样子,也不知多早晚方能好起来!妈妈可千万要约束好咱们院子的人,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省得再惹二爷烦心!” 文妈妈自是一一应了。 主仆两个冠冕堂皇的说了一通,待打发了其余伺候之人后,周珺琬方恣意的笑了起来:“妈妈不知道我瞧着宁氏如今那副半疯不疯的模样儿,心里有多痛快!真该让妈妈也亲去瞧瞧,出一口心底那口恶气的!” 文妈妈闻言,因笑道:“不必亲眼瞧见,只听姑娘转述,我心里已经够畅快了!”她家小姐和小主子的大仇,总算是得以报了一多半儿了! 当下主仆两个又笑了一回,周珺琬方正色道:“对了,再过两日便是二十四了,妈妈悄悄儿准备一些香烛祭品之类的,到那天晚上再设法绊住二爷,咱们且去一趟竹林里。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已知道了,总不好什么表示都没有。”也算是她为齐少衍母子尽的一点绵薄之力了。 “……姑娘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文妈妈怔了一下,才想起周珺琬曾与自己说过二十四日说是齐少衍的生辰,实则是他生母的忌日,想着“死者为大”,马虎不得,因忙屈膝郑重的应了。 周珺琬沉重的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还有沈家人和崔家那里,也记得叫人多盯着一些,我要知道他们的一切动向,明儿才好打趸算总账!”如今真正周珺琬的大仇已算是报了一多半儿,剩下另一个凶手周太夫人她也已有了对付的办法,也是时候该对沈家人和崔之放施以最后的致命一击了! 章 一二三 二十四日一早起来,周珺琬发现天竟下起了雪,昨儿个她便见云层十分黑重,想着只怕今年的第一场雪该近在眼前了,不想今儿个雪就真下了起来,在半空中如柳絮般飞舞,很快便替整个西宁侯府穿上了一件银色的外衫。 雪一直下到半下午,仍扯棉搓絮一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周珺琬看在眼里,不由暗暗着急起来,如果这雪一直到晚上都不停的话,她要找什么借口才能让齐少游离开她的屋子至少一个时辰以上?总不能直接将他赶出去罢?她如今倚仗他的地方还多,万万不能与他撕破了脸,无论如何都还得虚与委蛇下去。 倒是可以打发文妈妈代她走一趟那片竹林,文妈妈便是离开三两天的,只怕齐少游都不会觉得异常,可这样一来,又未免显得太不够诚意,还不如根本就别打发人去呢! 周珺琬左思右想,都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还是文妈妈有主意,转着眼珠提议道:“姑娘如今是又要管家,又要侍奉夫人,便是铁打的身子,时日一长,也经受不住的,今儿个天气一下子转冷,可不就病倒了?就委屈二爷今晚上在外书房歇了罢,省得过了病气,姑娘意下如何?”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周珺琬闻言一想,不由点起头来,“那我这就妆扮起来,好叫二爷待会儿回来后,一眼便能瞧见我是真病了。只是如此一来,晚间只怕妈妈就不能陪我一道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妈妈留下,遇上什么状况,总比锦绣来得稳重些,还有宜兰院那边,也得先使人过去说一声。”她如今可是宜兰院乃至整个西宁侯府上下交口称赞的孝顺人儿了,可不能轻易落人以话柄。 文妈妈一一应毕,手脚麻溜的服侍周珺琬换了家常素色衣衫,又服侍她将妆容洗去钗环褪尽,再扑上一些黄色的粉,周珺琬整个人瞧起来便真有几分病容了。[.超多好看小说] 这还不算完,为更显逼真,文妈妈随即又将窗户都放下,并命人取了治风寒的丸药来,拿热水研开,将屋子四周都洒了一遍,让整间屋子都弥满了一股淡淡的药味儿。 以致晚间齐少游回来时方一进屋,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皱眉问道:“这什么味道呢,怎么也不说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文妈妈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前,屈膝行礼后道:“回二爷,二奶奶上午去与大小姐二小姐议事时不慎吹了风,中午回来时便有些个头重脚轻,这会子正吃了药渥着发汗呢,所以不敢开窗,还请二爷见谅!” “咳咳咳……”像是为了给文妈妈的话作证似的,她话音刚落,里间便传来周珺琬阵阵的咳嗽声,连带说话声都有气无力的,“可是爷回来了?还请爷恕妾身身上发软起不来身,不能服侍爷……咳咳……爷今儿个不如就委屈去外书房歇一宿?不然过了病气,妾身可就真是罪过大了……” 自宁夫人“生病”以来,齐少游早闻厌了各种药味儿,如今是一闻见药味儿便没来由的烦躁,哪里还等得周珺琬这句话?当下便顺势说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好生歇息,我且去外书房凑合一晚,明儿再回来。”又吩咐了文妈妈等人几句,“好生伺候你们主子,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别怪我无情!” 说完便转身自去了,余下文妈妈瞧着他走远了,方撩帘进得里间,悄声向床上的周珺琬道:“二爷已经走了,看情形今晚是再不会回来了,我已嘱咐过他身边的小子们一有动静便往里面递话儿,姑娘只管放心!” 周珺琬满意的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不过待会儿还是得让锦绣扮成我的样子,躺在床上才好。” 文妈妈忙道:“姑娘放心,我自会安排妥当的。” 于是待天一黑透后,周珺琬便披了斗篷,带了事先准备好的几样简单祭品,趁着夜色,踏上了去往那片竹林的路。 彼时雪仍“唦唦”的下着,使得地面一直泛着幽幽的光,便是不打灯笼,也能将四下里的景色大致瞧个分明。也幸得雪下得大,人们若非有急事轻易不肯出门,周珺琬这一路行来,才能得以一个人都不曾遇上过。 一时进了竹林以后,因竹林茂密,雪透不进来,再不能像之前那样反射出幽弱的光,周珺琬看不清楚,只得打亮火折子点了临行前文妈妈执意要让她带上的小巧琉璃灯,借着灯微弱的光,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去。 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抵达了竹林深处的那间小屋前。 就见小屋的房顶也早被覆上了一层薄雪,衬着窗户里透出来的一缕清冷的微光,显得整间屋子孤零零的,较之往日更觉萧索。 周珺琬不由顿住了脚步,暗想今年的第一场雪早不下晚不下,偏挑在今日下,难道是上天也在怜惜连夫人红颜薄命,也在为她落泪不成?转念一想,若上天真有灵,当年也就不会任由连夫人被宁夫人和周太夫人合谋害死了,可见上天也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 念头闪过,周珺琬轻轻推开了小屋的门,一阵穿堂风随即吹过,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忙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反手关上了屋门。 屋内还像上次她来时那样,什么摆设都没有,只在当中的长案上供着连夫人的牌位、两盏长明灯并四五样新鲜的果品,再就是一个三足泥金兽香炉,里面插着几支尚未燃尽的香,然香炉下却没有多少香灰,显是有人时常擦拭洒扫,而这个人不用说必定是齐少衍。只不知他这会子去了哪里,她原本还以为定会在这里遇上他,还打算祭拜完连夫人后,便与他说说正事呢,如今看来,只能另找机会了。 想起齐少衍,周珺琬自然而然想起了上次在花园里他对她提及连夫人时话语里的沉痛和隐忍,她禁不住暗自喟叹,若是连夫人如今还活着,她与齐少衍定是母慈子孝,日子过得不定怎生快活罢?只可惜天妒红颜,让她早早就去了,也让齐少衍早早便失了母亲的爱护庇佑,单就幼年失怙这一点来说,她与他倒也从某种程度上算得是同病相怜了,毕竟他们自小到大都几乎没得到过母爱,惟一不同的是,连夫人于齐少衍来讲是真正的慈母,她的离去让齐少衍痛心不已,杜氏却明明还活着反不如死了,她的存在只会让她悲愤厌恶不已! 强压下心中的失望与嗟叹,将自己准备的祭品轻手轻脚于长案上放好,再点上一炷香举在手里,周珺琬对着连夫人的牌位跪下,虔诚而恭敬的磕了三个头,同时在心里默默诵道:“连夫人,愿您一路走好,下一世事事顺遂,长命百岁,再不要受此生之苦楚……” 默诵完毕,周珺琬站起身来,将香插入香炉后,因见长案上长明灯里的灯油已不多了,一旁又整好摆了个小油瓶,遂执起小油瓶,为那两盏长明灯添起灯油来。 她添得专心,以致竟没注意到屋门不知何时已被人推开了。 齐少衍修长的手指扶在门框上,定定望向屋内那一片幽幽微光中背对着他的女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来。 他原来还以为屋里不会有人的,当然,他也从不希望这里有人,这是属于他和母亲的地方,是他心里最柔软最温暖的一处所在,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母亲的安宁! 可看着眼前昏黄灯光下忙碌的背影,他心里却半点没有不悦的感觉,不但没有不悦,反而觉得酸酸的暖暖的,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除了他自己,眼前的人,是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为他母亲长明灯添灯油的人! 虽然那人一直背对着他,看不到面容,可他就是知道那是谁,第一眼就知道那是谁! 齐少衍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想要流泪的冲动压了回去,他正待走进屋里,忽然一阵风起,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穿堂入室,吹得满室灯光摇曳。 周珺琬忙半俯下身,以身体护住了面前那两盏油灯,虽然扔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单只看她的动作,单只看她那份小心翼翼,就足以感受到她的那份真心……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只会以为这两盏长明灯是为她家中长辈或是她所珍视的人点的,却不知道,她们根本素不相识! 齐少衍心里,就越发觉得温暖了。他禁不住举步,轻轻走进了屋里。 彼时周珺琬也已感觉到异常,抬起了头来,整好就瞧见齐少衍正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清逸俊朗的脸上,是她所从没见过的温柔,也不知是不是对她的,她的心跳没来由的一下子加快了许多,喉咙更是瞬间着了火一般,干涩得难受,片刻方结结巴巴挤出一句:“我、我只想尽一点自己的心意,没别、别的意思,你若是不高兴的话,我可以马、马上走……” ------题外话------ 亲们,平安夜快乐哦,o(n_n)o~ 章 一二四 “我、我只想尽一点自己的心意,没别、别的意思,你若是不高兴的话,我可以马、马上走……”周珺琬结结巴巴的说着,心下已是后悔不来,早在上次误闯了这里差点被齐少衍掐死时,她就该知道这里是他的禁地,是她乃至所有人都轻易不能来的地方,可她今儿个却又明知故犯了,也不知齐少衍心里这会子是怎生的生气?早知道她就不该来,就该在自己院里设了祭坛祭奠连夫人,再不然就该事先使文妈妈去知会齐少衍一声,待取得了他的同意后,再来也不迟的! 她正暗自后悔着,冷不防就听得齐少衍沉声开了口:“你是除了我以外,第一个为我母亲长明灯添灯油的人!” 他一开口,周珺琬便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儿,不由暗想到,名义上自己的生辰,白日里还多多少少接受了旁人的祝贺,甚至就连她因现如今管着家,都不得不使人依例送了礼物和席面去,在旁人眼里本该是高兴的日子,实则却是自己亲娘的忌日,他的苦闷与憋屈无处排遣,可不就只剩下喝闷酒一途了? 念头闪过,她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是他没有不高兴,心下瞬间一松,只是说话时仍有些微的结巴:“我也只是瞧着旁边就有油瓶,略、略尽了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没、没什么的……” 说完禁不住在心里骂自己,自己平日里没有结巴毛病的,怎么这会子一见了齐少衍,却连话都抖不利索了?还不知道他会因此怎么看她?可话又说回来,他怎么看她都是他的事,与她什么相干? 胡思乱想间,又听得齐少衍沉声开了口:“不管怎么样,你的心意我和我娘都领了!”说话间,定定看向了周珺琬,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 齐少衍话虽说得冷静,表情已也回复到了与平日一般无二,只除了眼神与往日的冷若冰霜不同以外,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时此刻他心里是何等的百感交集。[]他原本还以为,这世上除了他和慕容璧以外,已再没人记得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偏慕容璧这会子又不在京城,更不会有人会想着祭奠他母亲,就譬如说齐亨那个狠心绝情的,这二十多年来,可不就从未祭奠过他母亲哪怕一次?他们可是结发夫妻,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呢,更何况他们还曾有过几年恩爱的日子! 却没想到,他那日不过白与周珺琬提了一句二十四日是他母亲的忌日,她今日便真来祭奠他母亲了,单只这份心意,已足够让他动容了,更何况因为有了她的这一举动,让他觉得在偌大一个西宁侯府乃至整个世界,原来还是有人与他一样记挂着他母亲,他原来并不孤单,他的苦郁与悲愤原来有人知晓并理解,他又怎能不觉得温暖和感动? 周珺琬并不知道齐少衍心里这会子已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只是觉得在他定定的柔和目光的注视下,她连手脚都快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心更是跳得快要蹦出胸腔之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干干的似正被架在火上灼烧的感觉。 她很想即刻离开的,可双脚却似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根本移动不了分毫,因只能强压下满心的慌乱,强笑着开口道:“只是一点小事罢了,不值当什么,你……大爷真不必如此客气!”却是半点不敢与齐少衍对视,怕一个不小心,便被他幽邃的双眸吸了进去。 齐少衍将她的不自然尽收眼底,心里约莫有了数,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遂也就见好就收,收回目光一派闲适的道:“这会子雪正下得紧,不知你可否赏脸,留下来喝一杯热茶再走?一来暖暖身子,二来也好让我聊表答谢之意!”说着举步往灵堂左侧的小门前走去。(.好看的小说) 一旦不被他定定的注视着,周珺琬立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是手脚却依然没有变回自己的,明明理智就在一旁叫着她该回去了,以免横生枝节,然双脚却在瞧见齐少衍举步后,不由自主跟在了他的后面。 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周珺琬却是至今才知道,原来连夫人的灵堂虽布置得简单,灵堂旁的小屋却别有洞天。 正对着窗户的是一张铺了玄底暗纹的竹榻,榻上整齐的摆放着被褥衾枕;角落里放着一个朱漆圆角柜并一个小小的博古架,上面摆着四五个造型各异却都不失古朴的美人瓶;靠窗则摆着两把花梨木椅子并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套一看就有年头了的青花瓷茶具……整间屋子虽小,家俱陈设也简单,却洒扫得干干净净,显是经常有人在这里起居,而这个人不用说正是齐少衍。 他竟带她来这样私密的地方,也不知是何用意?周珺琬才稍稍平复了几分的心跳,瞬间又加快了许多,又忍不住暗骂自己,人家不都说了吗,只是想留她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聊表谢意而已,根本没有其他意思,她实在想太多了! 齐少衍的声音适时想起:“坐!” 周珺琬忙回过神来,红着脸依言坐到了窗前的一张椅子上。 齐少衍也跟着坐下,随即执起桌上的茶壶,点汤、分乳、续水、温杯……专注的沏起茶来。他本就生得俊美,再配上这一系列如行云流水的动作,简直优美得就像是一副动态的画一般,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球。 就譬如此时此刻的周珺琬,她就无论如何也没法做到让自己不去看齐少衍,哪怕她明知她不该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看,可就是着了魔般的忍不住! 半晌,还是齐少衍将茶沏好,递了一杯至她面前,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双颊立时火烧一般的疼,忙双手接过茶杯,声若蚊蚋的道了一句:“谢谢!”便忙低垂下了头去,暗骂自己今儿个怎么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至此,又不是没见过男人! 不好意思再抬起头来,周珺琬只得盯着手里的茶杯看,就见白底青花的茶杯里面,茶叶饱满圆润,条索紧结,叶张脉络细密,叶芽大小长短均匀,色泽翠绿而有光泽,嫩绿如山涧溪塘,芽叶在杯底舒展开来有如嫩芽初迸,形如莲心,茶色嫩绿清澈,绿中透黄,茶底柔软,茶香醇厚,端的是色翠、香幽、味醇、形美,恰如它的主人一般……只是,自己怎么又胡思乱想起来,也真是忒没出息了! 意识到自己今晚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了,周珺琬决定与齐少衍谈谈正事,转移一下注意力,也省得她老是浮想联翩,因忙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开口说道:“难得今儿个清静,整好可以与大爷说说正事……” “你知道吗,你不但是第一个为我娘长明灯添灯油的人,也是第一个我亲自沏茶给她喝的人!”不想齐少衍却低低的与她一道开了口。 周珺琬的话音就一下子戛然而止了,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她不是年少无知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相反,她两世合起来的经历和阅历,足以让她看人看事情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通透分明,所以她当然听出了齐少衍话里的异样,也明白了他话里隐藏的意思。 只是,听出来归听出来了,她却打心眼儿不敢相信,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因此并没接齐少衍的话,仍顾自说着自己的,“如今府里的情势相信我不说大爷也知道,我也就不多废话了,我只是想问,接下来大爷可有什么打算?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大爷意下如何?如今三爷被送去了山塘书院,一年半载约莫是回不来了,况三爷终究是庶子,侯爷便是再偏心,也得防着御史们弹劾宠妾灭妻,废嫡立庶;至于齐少游,你我都知道他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况又出了宁氏的事,他如今已是焦头烂额,便是有心争那个位子,也是暂时没那个力气了。大爷何不趁这段时间,回了太夫人和侯爷,好生请个大夫回来‘治治’你的腿?大爷终究还年轻,又是府里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若是一朝治好了腿,再结上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娶回一位温柔贤惠的少夫人,早日生下嫡长孙,还愁那个位子不手到擒来?到时候自然也就可以为夫人正名,为夫人讨回应得的公道了!” 这番话,是周珺琬在来之前便已想好要对齐少衍说的,之前还不觉得什么,但当这会子真把话说出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心里竟然很不好受,尤其是在说到他将‘娶回一位温柔贤惠的少夫人’时,她的心就更是一下子被人揪紧了似的,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定是屋子太小,又没开窗不透气的缘故,所以她才会觉得喘不上气。 因见齐少衍听罢自己的话后,只是紧抿着薄唇,半晌都不说话,周珺琬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只得又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子浅见,究竟要如何做,还得看大爷的意思!” ------题外话------ jq神马的,真素不好写啊…… 章 一二五 周珺琬把话说完,齐少衍良久都没有说话,周珺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敢正眼看他的神色,怕自己一看了就移不开眼球以致再次失态,只得低垂下了头去。(.) 又过了片刻,齐少衍终于沉声开了口:“你这些话,都是真心话?还是你觉得,我想要拿回本就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就必须借助外力的帮助和扶持,才能如愿以偿,你觉得我个人没有那个能力?” 他怎么竟会想到自己是在怀疑他的能力上面去了?周珺琬闻言,不由急了,忙抬头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只是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清楚分明的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我只是觉得……那样你的路必定会好走许多,咱总不能放着有捷径不走,却偏要去选择一条荆棘满布的路罢?与你本身的能力又有什么相干?还请你不要误会……” “我没有误会!”话音未落,齐少衍已抬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明明就有康庄大道可走,谁又还肯去走那荆棘小道?这原是人之常情。只是那样一来,”顿了一顿,冷嗤道,“我岂非变成与那个无情无义之人一样的人了?” 他如何不知道只要自己能结上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再尽快生下一个儿子,西宁侯世子之位便十有八九能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可那不是他想要的,本来他身为堂堂正正的嫡长子,那位子就应当是他的,他如今只是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况他心里其实并不是真想要那个位子,——即便将来他得到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即时将其毁灭了,他只是想为母亲和自己正名,只是想为母亲讨回一个应得的公道而已,又哪里值当他赔上自己的终身幸福去与一个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女子过一辈子,那岂不是害了自己,更害了那位无辜的女子,甚至将来还会害了自己的孩子?他不是齐亨,更不想变成下一个齐亨! 看来对齐亨这个父亲,他是真憎恨到了骨子里,对前者卖妻求荣,倚靠裙带关系上位之举,就更是嗤之以鼻到了极致……周珺琬立时便明白了齐少衍的意思,心里随即浮上一股莫名的喜悦来,齐少衍这几句话固然毫不遮掩的表达出了他对齐亨的憎恶,却也同时表明了他没有想过要娶一门门当户对妻室的态度,这可真是太好了! 念头一闪而过间,周珺琬已是两颊滚烫,满心慌乱,齐少衍想不想娶一门门当户对的妻室又与她什么相干,他们说到底只是盟友而已,轮得到她高兴或是沮丧吗? 她忙强压下自己烦乱的心绪,急声开口道:“既然大爷自有主意,那我就不多说了。时辰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告辞!”说话间,同时起身福了一福,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飞快走出了几步,她怕自己再不离开,会不知道何时又失态。 “等等!”只可惜她还未行至门边,身后已传来齐少衍的声音:“你就不想听听我到底有什么打算吗?我们可是盟友呢,你就没想过自己可能有什么地方是能帮上我忙的?” 这话说得周珺琬不好再走,只得停下来转身道:“那不知我有什么地方是能帮上大爷的,还请大爷吩咐!”她是真不想再与齐少衍单独再待下去了,不,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怕再这样下去,自己将来休想全身而退。 齐少衍摆摆手:“吩咐不敢当!只是我的打算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你不如坐下来,听我细细与你道来?” “大爷请讲!”周珺琬只得又坐了回去。(.无弹窗广告) 齐少衍就正色说道起来:“我的打算与你方才说的差不多,也是寻一个合适的时机‘治好’双腿,然后从人后走到人前去,好叫旁人都知道,西宁侯府的嫡长子已经痊愈,至少已经具备了请封世子之位的客观条件。”毕竟大燕自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权贵公侯之家的继承人是残废的,四肢健全乃是最基本的条件,当然,光有四肢健全还不够,光有嫡长身份也还不能万无一失,好歹其人得有几分能力,所以待“治好”腿以后,他还得寻下合适的时机,让西宁侯府上下更让旁人看见他的能力。 见周珺琬一边听一边点头,齐少衍又道:“等这些前期准备做得差不多后,我会设法联络族老们,通过他们向那人施压,到时候管保他连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不但他,宁家那边也休想干涉此事,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毕竟从明面儿上来说,齐少衍可是齐亨与宁夫人的长子,西宁侯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子,之前他不能承爵,只是因为双腿的原因而已,等到他腿一治好,难道齐亨和宁夫人并宁家还敢拦着不封他为世子?同是儿子,同是外孙子与外甥,齐亨与宁家难道还能真当着满京城人的面儿厚此薄彼不成?那岂不是摆明了说其中有鬼?他们不但不能拦着,还得摆出一副高兴和与有荣焉的样子来,可不就真只有“哑巴吃黄连”了? “大爷的计划很好,只是听起来我好像并没有能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周珺琬沉吟道,不管是寻找大夫还是联络族老,都不是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所能帮上忙的,到底齐少衍要她做什么? 齐少衍深深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去后,才道:“在此期间,我打算将齐少游已算不得男人了之事,曝光于人前……” 话没说完,周珺琬已是恍然大悟,忙打断他道:“我明白大爷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贴贴,绝不会坏了大爷的大事!”虽然彼时她心里半点既能将齐少游的隐疾暴露,又能将自己摘个干净的主意都没有,但齐少衍既说了他们是盟友,既开了口要她帮忙,她自然不能拒绝,况也不想拒绝。 没料到周珺琬竟会误会自己的意思,齐少衍眼里飞快闪过一抹错愕,但随即便一挑眉,似笑非笑道:“我几时说过此事要你去办了?我怎么可能让你为难?” 竟不是让自己出面曝光齐少游的隐疾……周珺琬怔了一下,才迟疑道:“可他一直瞒得极好,连贴身伺候的小子都不知道,所知者不外乎他自己,宁氏和我并文妈妈而已,文妈妈知道还是不得为外人道的,你根本无从下手!”而且不是让她出面曝光此事,那她还能再帮上什么忙? “我自有我的法子,你就不必担心了。”齐少衍却不肯再多说。 周珺琬不由越发迷糊了,“那我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是能帮上大爷的?”连内宅的事都不让她帮忙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齐少衍就微微勾了勾唇角,——即便只是这样一个细小的表情,已让他的脸又生动不少,在灯光的照射下,实在俊美得让人招架不住,“我告诉你这些,其实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底,以免到时候事发突然,应对不过来罢了。” 不待周珺琬开口,又道:“等事情一闹开,以齐少游素来爱面子胜过一切的性子来看,他势必不好意思再进内院,更不必说去你院子里歇息,到时候我也就可以放心了!”以往虽知道她每晚上都不得不与齐少游同床共枕,但因知道齐少游什么都做不了,他心里便是隐隐有几分不舒服,到底还不到不能忍受的地步,然这会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竟是觉得半点也再忍不下去,只恨不得齐少游以后都不得再踏进她屋里一步! “大爷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周珺琬下意识接道,等话说出口了,才意识到他这话似是别有深意,亦连他此时看她的眼神都是意味深长。她不敢去深想,忙岔开话题道:“大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叫我子谦,别一口一个‘大爷’的,听着怪别扭的,我们本就是平等的!”齐少衍不答反问,“你那边可有需要我帮忙的?要革去姓崔的举人功名,陆炳只怕还没有那个能耐!” 周珺琬闻言一怔,随即想到自己的事只怕就没一件瞒得过他的,因忙道:“暂时还不需要,等有需要时,少不得要请大爷……” “子谦!”‘帮忙’二字还未说出口,已被齐少衍打断。 周珺琬本想装作没听见他之前话的,她一直都很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被他这么一打断,到底不好再装下去,只得强笑道:“大爷的表字岂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以轻唤的?让旁人知道了,没的笑话大爷,我还是就唤大爷的好。时辰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文妈妈这会儿在家里还不定怎生担心呢!大爷请留步!” 说完再次起身向门口走去,好在这一次,齐少衍总算没有再唤住她。 ------题外话------ 居然下雪了,虽然只是飘了一点,但也够让人兴奋了,o(n_n)o 章 一二六 半夜里,周珺琬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觉身上一重,她本就觉轻,几乎是瞬间已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双熟悉的幽邃眼睛。她的心立刻“噗通噗通”剧烈跳动起来,不敢直视那眼睛,于是移开视线,就见自己房间的窗户不知何时被谁推开了,外面的雪光照进来,将她身上的人面孔照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其上的温柔与怜惜都一览无遗。 “齐少衍……大爷,您怎么……”周珺琬心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嘘——”却被齐少衍伸出食指压在唇上,堵住了她后面没说完的话,随即更是慢慢俯下身,温柔的吻在了她的唇角,声如醇酒,“叫我子谦。”说完,目光灼灼的盯住她,显是在等她唤他。 周珺琬的心就跳得更快了,只觉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半晌方迟疑的叫了一声:“子谦……”也不敢太大声,惟恐惊动了外面之前瞧她回来时,神色有些不大好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因而执意要给她值夜的文妈妈。 齐少衍得了满意的回答,就缓缓勾唇笑了起来,然后翻身进了她的被子,带有薄茧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再顺着脖颈,慢慢滑下,解起周珺琬的衣襟来。 衣襟被解开,感觉到有凉风侵进来,周珺琬禁不住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偏身上烫得厉害,想出言阻止齐少衍的,却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想以动作阻止他的,手更是软得根本抬不起来…… 正自意乱情迷之际,耳边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周珺琬唬了一大跳,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就对上了手持戳灯的文妈妈的脸。 灯光下,文妈妈的脸上满满都是担忧和心疼,“姑娘,可是做噩梦了?我方才听您牙关咬得死紧,要不,我陪您睡罢……”从竹林回来,她就见姑娘神情不对,想问姑娘遇上了什么事儿的,偏姑娘又一个字都不肯说,她当时就留了心,执意要给姑娘值夜,谁知道姑娘还真做噩梦了! “没事,我没事,妈妈且放心睡你的去,这么冷的天儿,冻病了可就不好了!”周珺琬不待文妈妈把话说完,已忙忙打断了她,见文妈妈还要再说,忙抢在她之前道,“我真没事儿,就是做了个梦罢了,但不是噩梦,妈妈别担心!” 好说歹说打发了文妈妈,方拭了拭额角的细汗,躺回被窝里,懊恼的一扯被褥,将自己整个人连人带头都蒙进了被褥里。 真是的,自己怎么竟会做了这样一个梦!本来她自竹林回来盥洗毕躺下后,就因之前齐少衍的某些话某些眼神转辗反侧以致不能成眠,谁曾想好容易才睡着了,竟又做了这样一个梦,幸好没有旁人知晓,亦连文妈妈都不知道,不然,她以后可真没脸见人了! 周珺琬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自然知道方才自己是做春梦了,不由在心里暗叹,虽然不论是作为沈凉还是作为周珺琬,她年纪都不小了,依理也是时候该如狼似虎了。可事实却是,她身为沈凉时因成天忙于种花儿卖花儿,便是一心热爱崔之放,也几乎从没有过主动想要他的时候,而周珺琬就算家道中落了,也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只怕也从不曾有过那样轻狂的想法儿……谁知道她今晚上就愣是做了这样一个梦,梦的对象还是齐少衍?! 对齐少衍的好感,她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的心,可同时她也知道,她跟他是怎么也不可能了,且不说她如今的身份算是他的弟媳妇,他们若真在一起了,只会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就算她不是他的弟媳,以她卑微的身份、残破的身体和千疮百孔的心,也是无论如何配不上他堂堂西宁侯府嫡长子的。他就算如今不得志,在旁人眼里只是废人一个,却也掩盖不了他天生贵族公子的高贵出身,只看他烹茶时的优雅与有条不紊,就可见一斑,这样一个谪仙似的人儿,也是她可以肖想的?这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大笑话儿! 周珺琬无声的叹了口气,禁不住又想起了之前梦里的情景,才冷却下来的身体一下子又燥热起来,只得烦躁的打开被子,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这会儿惟一庆幸的,就是齐少游今夜歇在了外书房,而不是她屋里,不然她这会子还得想个适当的说辞将其糊弄过去。 想到齐少游,周珺琬心里攸地升起一股厌恶来,再一想到自己身下躺的身上盖的衾褥都是素日里齐少游用过的,彼时甚至还带着他的气息,她就更是几欲作呕。当下竟是片刻也再容忍不得,猛地翻身坐起,下床打开墙角的大橱柜,便取了新的被褥,也不叫文妈妈进来帮忙,自己动手飞快的换将起来。 期间文妈妈听到动静,也曾在外面问:“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可要我进来伺候?” 被她拿话混过去了,“没事儿,不过是才出了点汗,换床被子罢了,已经换好了,妈妈且歇息你自个儿的,不必进来了。” 待衾褥都换好,人也躺到床上去,闻着鼻间干净好闻的气息后,周珺琬方舒了一口气,这下总算闻不见属于齐少游的气息了! 但随即她又皱起了眉头,今晚上齐少游倒是不在,她也可以随心所欲的更换被褥,可明晚上该怎么办?后晚上乃至之后的每天晚上,她又该怎么办,总不能将齐少游赶出去罢?别说她如今于名分上来说总是齐少游的二房,本该是他的人,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她如今仰仗他的地方还多,也断不能真与他撕破了脸。 然经过今晚之后,要让她再像之前那样装作若无其事的与齐少游同床共枕,哪怕比谁都知道齐少游根本对她做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事,她依然觉得无法忍受,不,别说真与之再同床共枕,她如今光是想,已是觉得无法忍受! 周珺琬忽然后悔起当初不该将齐少游那方面的能力毁灭得太彻底来,若是能给他留下一二分希望,他也不至于为了掩人耳目,夜夜都歇在她屋里了,如今她可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现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齐少衍那边,盼着他能早些成事,好叫齐少游再不好意思进内院了! 想起齐少衍,周珺琬禁不住又是一阵阵的心慌意乱,几乎辗转到天明,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次日便自然起得有些迟,到宜兰院时,自然也比素日迟些。 好在相较于齐少游和齐涵芳,她来得已是够勤快态度也够周到,偶尔迟个一次两次的,根本不会有人计较。 “二奶奶请用茶!”见丫头沏了茶来,王大贵家的忙接过,亲自奉与周珺琬,她如今最喜欢的人,便是周珺琬了,态度早已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周珺琬却丝毫不敢托大,忙起身接过茶盅,笑道:“妈妈不拘让哪个小丫头子来便是,怎么还亲自动上手了?您可是伺候夫人几十年的老人儿了,没的白折杀了我!” 王大贵家的闻言,一张脸越发笑成了一朵花儿,“瞧二奶奶这话儿说的,才真真是折杀老婆子我了!” 当下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周珺琬便问起宁夫人的情况来,“今儿个可好些了?可还有说胡话儿?饭进了多少?药呢,可都吃了吗?”问完一脸愁容的叹道:“再过几日便是腊月了,夫人的病却是半点不见起色,可要如何是好?若不是……,真该请个太医来好生瞧瞧的!” 说起宁夫人的病情,王大贵家的也是一脸的愁容,“谁说不是?外面那些大夫的医术再好,又如何及得上太医们?”可宁夫人隔三差五的就胡言乱语,这要是正好让太医们听了去,如何收场? 周珺琬又叹息了几句,方起身道:“我瞧瞧夫人去,妈妈怕是还没用早饭罢?就不必跟进去了,我一个人进去即可!” 王大贵家的的确还没吃早饭,光服侍宁夫人吃早饭,就能耗去一大早上,闻言因点头道:“既是如此,老奴便托大一回了,二奶奶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即可,我让碧螺红绡都侯在外间。” 周珺琬应了,待王大贵家的离开后,方进了里间宁夫人的卧室。 就见宁夫人正蓬松着头发靠在大迎枕上,头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给夫人请安!”周珺琬于是上前见礼。 宁夫人一见是她来了,脸上先是闪过一抹厌恶,但随即便难得换了笑脸,急声道:“你去替我告诉少游,我没疯魔,我好好儿的,根本就没疯魔,让他放我出去!” 周珺琬闻言,一脸的为难:“可是妾身身份低微,二爷根本听不进去妾身的话,要不,夫人还是自个儿对二爷说罢?” 说得宁夫人一脸的没好气:“废话,我要是能见到他,还需要你去传话!”说完不耐烦的再四催促周珺琬。 周珺琬却仍是动也不动,半晌方轻笑一声,道:“原来夫人还知道如今就连您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待见你呢!” ------题外话------ 亲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天天开心哦,o(n_n)o~ 章 一二七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被周珺琬言辞神色间的嘲讽和轻蔑所激怒,宁夫人几乎是当即便忍不住怒不可遏的拍了桌子。 周珺琬却是半点不害怕,仍然轻笑道:“夫人问我这话什么意思,正是字面上的意思,二爷如今可不是不待见夫人得紧吗?还有夫人说我竟敢这么对你说话,我为什么不敢?夫人可别忘了,你如今只是疯子一个,我倒要看看,旁人是信我一个正常人的话,还是信一个疯子的话!”她处心积虑的设计了宁夫人“生病疯魔”这一出,等的可不正是这一天?! 话音刚落,宁夫人已是气得扭曲了一张脸,怒吼道:“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你才是疯子!你个贱人,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是不是那个老不死的,你说,是不是那个老不死的指使你陷害我的?我就说嘛,你们一个老不死,一个小贱人,自来都是狼狈为奸一条藤儿的,怎么会忽然间说翻脸就翻脸了,敢情竟是为骗取我们母子的信任装的!等我告诉了少游,看他怎么对付你们,你们且等着瞧罢!” 一边说,一边还挣扎着,想要扑上前打周珺琬,只可惜四肢却不听使唤,挣扎了半天,直将自己累了个气喘吁吁,依然未能摸着周珺琬半片衣角。 “夫人以为二爷会来见你?还是以为二爷便是真来见了你,就会信你的话?”周珺琬居高临下看着累得气喘吁吁的宁夫人,从神态到语气,都有意带上了几分怜悯,“看来夫人没有听清我方才的话啊!夫人不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今日换做你是二爷,你是会信一个疯子的话,还是会信我这样一个温柔和顺,又能干孝顺的枕边人的话?”尤其还是在她深知齐少游隐疾的情况下。 顿了一顿,“哦,对了,我跟太夫人不是一伙儿的,非是她指使我来陷害你,而是从头至尾都系我一个人的主意。离我上次死里逃生,却失去孩儿至今,不过也才大半年而已,夫人总不至于以为我已健忘到了如此地步,就真无声无息任此事这么过去了罢?夫人倒是说说,这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宁夫人害了真正周珺琬母子并连夫人一共三条性命,这还是她知道的,谁知道她不知道的还有多少?她却至今仍留着她一条性命,算是够仁慈了! 这话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生病”乃至如今被人认为“疯魔”了,都是周珺琬在背后捣鬼,叫宁夫人如何还听得下去?猛地抓起榻间小几上的茶盅,便朝周珺琬砸去,嘴里还怒骂着:“你个贱人,你竟敢陷害我!我要杀了你,我今儿个一定要杀了你……” 周珺琬不闪不避,好在宁夫人如今也没什么力气,任由茶盅砸在地上,砸起的水溅湿了自己半幅裙子,方轻笑道:“夫人若是有那个本事,大可这会子便杀了我!只可惜这不是二十年前那会子了,夫人已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总督千金,我也不是那柔弱无依,只能任人宰割,以致含冤而死的连夫人!” 要说宁夫人这些日子以来最怕的人是谁,莫过于被她一手害死了的连夫人,就算现下她已自周珺琬之口,得知了自己会那般异常乃是她捣的鬼,但那些譬如连夫人七窍流血扑向她之类的画面,却是她亲眼所见的,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她是早已吓破了胆的人,如何还听得周珺琬在她面前提起连夫人?既惊且怒之余,眼前又浮过那些吓人的画面,当即便忍不住本能的瑟缩了一下,一时间自然也顾不上去想周珺琬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了。[.超多好看小说] 周珺琬将宁夫人的害怕和恐惧尽收眼底,正欲再说几句话添点火候,却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忙抬手用力揉了几下眼睛,换上一脸的欲泫欲泣,“夫人,二爷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一辈子的倚靠是妾身的天,您老人家更是妾身此生最尊敬的人,妾身又怎么可能陷害您?您真的错怪妾身了……” 宁夫人被周珺琬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弄得摸不着头脑,只当她又要使坏,想也不想便下意识骂道:“你个贱人又搞什么鬼,你以为你糊弄住了少游,就可以随意摆弄揉搓我了,你做梦!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光骂还不解气,又抓起身后的大迎枕,猛地向她砸去。 适逢王大贵家的吃完了饭进来伺候,在门口一瞧得如此情形,心下大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一把接住了那大迎枕,又见周珺琬半幅裙子都湿了,地上还散落着碎了的瓷器,不用想也知道是宁夫人的手笔,因忙上前屈膝给周珺琬赔礼:“夫人也是这阵子病久了火气大,所以才会这般对待二奶奶的,还请二奶奶不要放在心上。” 周珺琬闻言,忙红着眼圈强笑道:“妈妈这话没的白折杀了我,服侍夫人原便是我的本分,况也是我无能,不讨人喜欢,才会让夫人见了就生气的,我又如何敢放在心上?请妈妈以后断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儿。” 直说得王大贵家的越发的无地自容,心里也升起几分对宁夫人的不以为然来,暗想连二爷二小姐身为亲生儿女,都等闲不来瞧夫人一回了,惟有二奶奶心肠好有孝心,至今态度不变,可夫人却仍这般糟践人家,就算是在病中,时间一长次数一多,也难保二奶奶心里不生出怨怼来,到时候再有意无意往二爷面前一说,二爷岂非要越发疏远夫人了?那夫人后半生还有什么指望,她们这些陪房又还有什么指望? 再对上周珺琬时,态度便又殷勤了几分,“二奶奶待夫人的孝心,我们做下人的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是夫人她这阵子有些个病糊涂了罢了,二奶奶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这话方说得周珺琬容色稍霁,只是脸上犹有几分委屈:“妈妈既这么说了,那我便放心了,我还只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真惹夫人生气了呢!” 她两个在一旁说得热闹,并没注意到榻上宁夫人已是铁青着脸,气了个半死,因见四下里已无别的趁手的东西可扔,竟猛地抓起榻上的小几,便向王大贵家的砸了过去:“我把你个吃里爬外的狗奴才混账东西!我还没死呢,你就急着找起下家来,找下家也就罢了,偏还找了这么个惯会装相,上不得台面的贱人,我们宁家几辈子的脸都被你个狗奴才丢光了!” 王大贵家的老油子一个,自然不会真被宁夫人砸中,只是当着周珺琬的面儿被宁夫人又骂又打的,面子委实丢大发了,一张老脸当即涨得通红,难堪的向周珺琬道:“夫人这会子情绪有些个激动,二奶奶不如先回去,待晚间再过来?” 周珺琬求之不得,但到底不好做得太明显,因又安慰了王大贵家的几句,还顶着宁夫人的怒目,恭敬的说了一通让她保重身体的话,方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待回去后,却又命了锦绣多注意宜兰院的动静,直等到锦绣回来报说宜兰院上下都在悄悄儿议论宁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时,方快意的做起其他事来。 傍晚,周珺琬正发愁晚间要找什么借口,好叫齐少游再歇在外书房,就有周太夫人处一个小丫鬟来传话儿:“太夫人和侯爷有要事立等二奶奶过去一趟!” 周太夫人才因冯姨娘和齐少灏的事,闹了好大一个没脸,连日来都十分消停,连众人去请安都一律称身子不适不见的,怎么这会子却打发了人来传她过去?别是又想出什么折腾她的花招了罢? 周珺琬心中惊警,但一想到齐亨也在,料想周太夫人不至于做得太过,便又放松了几分,叫了文妈妈进屋与自己简单理了理衣妆,带了锦绣,与那小丫头子一道去了萱瑞堂。 一路上,锦绣都知机的在没话找话的套那小丫头子的话,奈何也不知后者是真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委实嘴紧,竟然什么都没问出来,周珺琬只好安慰自己,不管了,再是天大的事,到了萱瑞堂自然也就知道了。 一时到了萱瑞堂,周珺琬总算知道是齐少衍说有要事禀报齐亨和周太夫人,且此事不但该禀知长辈们,还该让家里其他人也知道,这才有了彼时大家伙儿都齐聚萱瑞堂正房这一出儿。 果然就见不但周太夫人、齐亨并齐少衍在,齐涵芝姊妹四个并这会子应当才从国子监回来不久的齐少游也在。 周珺琬就知道齐少衍这是要开始行动了,不由在心里暗想,他也真够雷厉风行就是了,昨晚上才与她说了他的计划,今日便要付诸于行动了。 只碍于昨晚上那个梦,让她觉得大没意思,亦不敢看齐少衍一眼,因只给齐亨和周太夫人见过礼后,便低眉顺眼的站到了齐少游身后。 ------题外话------ 好冷的,我的那个天,苦逼的孕妇伤不起,嘤嘤嘤…… 章 一二八 齐少衍坐在轮椅上,狭长的双目先是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不着痕迹在周珺琬脸上多停留了一下,——只可惜她一直都低垂着头,让他看不清她的脸,这才看向上首坐着的齐亨和周太夫人,淡声说道:“回祖母、父亲,之所以这会子惊动两位老人家,还大张旗鼓的将弟弟妹妹们都请了来,乃是儿子昨晚上做了一个梦,虽是做梦,却有如身历其境一般,想是冥冥中自有神灵指引。祖母与父亲都见多识广,所以儿子想讨二位老人家一个示下。” 说完不待周太夫人和齐亨追问,已又说道:“儿子昨晚竟梦见一位仙人,她在梦中告诉儿子,城南以北四十里处,有一名男子名唤张疯子,虽方圆以内所有人都说他疯疯癫癫的,成日里只知道吃酒,实则却是一位隐藏的高人,最是善于医术尤其善于骨科,若能请到他为儿子医治,儿子的腿将大有痊愈之可能。儿子想着那位仙人何以连‘城南以北四十里处’这样的细节都说得那般清楚分明?可见十有八九真有其事,所以想问问祖母和父亲的意思,若是祖母和父亲也觉得此事可行,那就请祖母和父亲即刻使人去将其请了来,倘其真能治好儿子的腿,自然皆大欢喜,倘其没那个能耐,抑或是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个人,那儿子自此也便彻底死了心,以后是好是歹,都顺其自然!” 一席话,说得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惊疑不定。 片刻,还是齐亨最先回过神来,因皱眉捋须说道:“单凭这样一个梦,便是大张旗鼓的去找人,传了出去,只怕要惹人笑话儿,毕竟‘子不语怪力神论’,也委实太匪夷所思了些。但那仙人既在你梦里说得那般笃定,那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倒也可以使人悄悄儿去查访一番,就像你方才说的,若是真能找到那人,真能治好你的腿,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没有那么个人,或是其没那个本事,咱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也就是说,多少有几分相信了齐少衍的说辞,并愿意助其一臂之力。(.) 周太夫人也道:“少衍的腿昔日里曾瞧过那么多太医,都没谁敢说有治愈的可能,如今却得蒙仙人托梦,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咱们可不能放过了这样大好机会,这可是少衍一辈子的大事!” 齐少衍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就一下子翘到了一个高高的弧度,正要说话,不想一旁齐少游就先开了口:“父亲,您老人家方才也说‘子不语怪力神论’,咱们这样人家,若是让旁人知道了竟信这些,只怕于名声有碍,然大哥的腿又不能不治,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不能放弃。所以儿子想着,不如此事就交由儿子去办,也省得底下人嘴巴不严,走漏了风声,坏了大事,未知父亲意下如何?” 让你去办,然后好叫你把事情直接办砸了,让齐少衍的腿再去痊愈的可能,也就不能再与你争世子之位? 齐亨还没说话,周珺琬已先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虽相信齐少衍既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儿这么说,定然早有安排,齐少游便是想坏事,也必定不能成,但心里仍是恼怒至极,只恨不能一口啐在后者脸上。 倒是齐少衍始终神色不变,看向齐少游笑道:“二弟虑得极是,这样事情,的确不好让底下人去办,省得走漏了风声,不若二弟与我一奶同胞,必定比谁都盼着我能早日康复,也好为父亲母亲分忧,想来定能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超多好看小说]” 说着动了感情,“如今祖母和父亲年纪大了,母亲又体弱多病,正是咱们为人儿女的挺身而出为父母分忧,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时候了,此番我若能侥幸将腿治好,日后不说祖母和父母可以少操好些心,便是二弟你,肩上的重担也可以减轻许多了!” 谁要你个瘸子为我减轻重担了,当我不知道你不安好心呢?齐少游满心的气闷,却丝毫不能表露出来,毕竟齐少衍可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兄长,如今亲兄长的双腿有了治愈的希望,他于情于理都该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因强压下满心的翻腾,笑向齐少衍道:“盼只盼大哥的腿此番真能治愈,以后咱们便可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一起为双亲分忧,一起将咱们西宁侯府发扬壮大了!” 齐少衍点头笑道:“所谓‘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这是自然的。” 一旁齐涵芳见他兄弟两个说得亲热,因对个中因由一无所知,只当他二人是真的亲热,虽平日里对齐少衍这个大哥多为敬畏少有亲近,想着毕竟是自己的亲大哥,母亲的亲儿子,若他真能治好双腿,于他们正房无疑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到时候便是冯姨娘与齐少灏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也将不再会是他们母子的对手,是以十分喜悦,上前笑道:“若是让母亲知道大哥的腿有治愈的希望了,又瞧见大哥与二哥这般兄友弟恭,只怕病情也能立时减轻好些呢!” 说完又看向齐少衍,笑道:“大哥,妹妹我于外事上虽帮不上您什么忙,在家里跑跑腿儿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您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妹妹即可!” 齐少衍自是点头称好,又对上首周太夫人和齐亨大赞齐涵芳:“二妹妹真真是长大了,也不知明儿会便宜了哪个小子去,他若是敢对我妹妹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他!” “大哥!”说得齐涵芳红了脸,跺脚不依起来。 屋内众人便都笑了起来,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一派的其乐融融。 此事便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甫一回至周珺琬的屋子,齐少衍便一脚将门口的酸枝敞口花瓶踢翻在地,摔了个粉碎,然后恨声说道:“那个惯会装神弄鬼的瘸子,说什么仙人托梦,谁知道是在出什么幺蛾子?看我找到那个张疯子后,不把他打成个烂羊头!” 说完犹不解气,又要砸桌上的茶盅,冷不防却对上周珺琬满脸的诧异和难以置信,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周珺琬可是不知道齐少衍并非宁夫人所生之事的,自己才这么说,也不知她动疑了不曾? 只得强压下满心的邪火,沉声向周珺琬道:“近来天气干燥,我老觉着心里有一股子无名火,这几日让人多煮些清淡的饮食败败火!” 周珺琬自是点头称是,面上却掩不住仍有几分惊诧,直到齐少游恶声恶气的说了一句:“不该问的不多问,不该说的不多说,日后自有你的好处!”方唯唯诺诺的应了,不敢再表露出半点诧异来。 不过齐少游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其实大可不必瞒着周珺琬,横竖她连自己最隐秘的事都知道了,却至今为他坚守着秘密,且自己又是她这辈子惟一的依靠了,难道她还敢背叛他不成?倒不如将事情说与她知道,顺道问问她是个什么意思,多个人,总能多点主意。 因招手示意周珺琬上前,压低了声音与她道:“你如今是我最亲近的人了,罢了,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其实大哥他,并非母亲亲生,我与他也并非一奶同胞,所以,他若真治好了腿,与咱们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你明白了吗?” 周珺琬早就知道齐少衍并非宁夫人亲生,但闻言仍恰如其分的露出了一脸的震惊来,片刻方放下捂着嘴的手,结结巴巴道:“可大爷不是夫人亲、亲生,又是哪位姨娘所生?二爷于名分上,岂非吃了大亏了?” 齐少游自然不好说宁夫人并非齐亨原配,只得含含糊糊道:“那是上一辈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大哥既已占了咱们家嫡长的名分,只要他的双腿能得以治愈,那世子之位便十有八九是他的了,所以我一定不能让他见到那个所谓张疯子!” 就知道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周珺琬换上一脸的愁色,“话虽如此,但爷可是当着太夫人和侯爷的面儿,答应了要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若是办砸了,岂非难见太夫人和侯爷?倒不如就将那人寻了来,也好让太夫人和侯爷安心,指不定那人根本没本事治好大爷的腿呢?毕竟太医院的太医都说过大爷的腿没救了,总不能那个什么张疯子的医术比太医还高明罢?那还不早被人发现了,还要等到今日?” 面上发愁,心里更发愁,也不知齐少衍可已有应对之策?又不好再遣一队人马寻人去,不然就是对齐少游这个“亲弟弟”的不信任! “难见就难见罢,此事可冒不得半点风险,真让那瘸子治好了腿,变成咱们的心腹大患,日后咱们再来后悔,可就迟了!”齐少游皱眉沉吟道:“我去外院找人商量对策了,你自己吃饭罢,晚上也不必等我回来了,我就歇在外面了!” 说完不待周珺琬答话,已大踏步走了出去。 章 一二九 周珺琬知道齐少游是要去外院找他的心腹死忠们商量对策,——毕竟过去二十几年里,在旁人看来齐少游都是西宁侯府惟一的嫡子,不出意外,将来西宁侯府整个都是他的,他又岂能没有几个死忠心腹追随? 周珺琬心下虽为齐少衍担忧,但更多的却是庆幸今晚上又可以不必与齐少游同床共枕了,齐少衍是不曾细细与她说过他接下来究竟会怎么做,但她就是莫名的相信,他一定早已是成竹在胸,齐少游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小算计,根本奈何不了他分毫! 她于是叫了人摆饭,因齐少游是临时决定不在她屋里吃的,厨房那边来不及传话,齐少游的份例菜照例送了来,她一个人吃便委实太多了些,遂命文妈妈与锦绣坐下,主仆三人一道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一时饭毕,周珺琬正一边与文妈妈说闲话儿,一边在屋内慢走行食,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二奶奶,绿意姐姐来了!” 周珺琬心里一动,只当是齐少衍有什么话打发绿意过来说,忙道:“快请进来!” 小丫鬟应声而去,很快便引着绿意走了进来。文妈妈知机,很快找借口将屋内众伺候之人都打发了,她自己则站到了门口去,双眼机警的扫视着四方,绝不给有心人以半点可乘之机。 屋内绿意见众人都退了下去,方矮身给周珺琬行礼:“见过二奶奶!”她今儿个穿了件蝴蝶绊扣斜襟领的缎袄,头发簪了蝴蝶展翅衔珠的钗子,略一行动钗子上的垂珠便随之微微颤动,颇撩人心弦。然无论是她的神色,还是她说话的语气,都若有似无带着几分幽怨,以致她整个人都少了几分生气。 周珺琬没法假装没看到绿意眉间的幽怨,更没法阻止自己去想她为什么会这般幽怨,难道是齐少衍待她不够好?可她不是齐少衍惟一的通房,能主墨竹院大半的事吗?那她为什么还要幽怨?会不会是怕齐少衍真“治好”了腿,他身边就绝不会仅只她一个女人了? 想到绿意是齐少衍身边惟一的女人,周珺琬心里一下子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儿,她忙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笑向绿意道:“姑娘不必客气,请坐!”又亲自动手给她沏了一杯茶。 绿意双手接过她递上的茶盅,又屈膝谢了座,方斜签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了,笑道:“奴婢这会子过来,没有打扰到二奶奶休息罢?”虽是在笑,然那笑却多少透着几分勉强。 周珺琬不欲去深究她的笑为何会勉强了,直接切入正题道:“不知道姑娘这会子过来,可是大爷有什么吩咐?” 话音刚落,就见绿意的笑已是越发勉强,眉间的幽怨更是满得要溢出来,片刻方自袖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金漆描凤匣,双手奉上涩声道:“大爷吩咐奴婢与二奶奶送东西来,东西就在盒子里了,还请二奶奶查收!” 什么东西要弄得这般神神秘秘的?周珺琬心下狐疑,倒是顾不上去理会绿意的哀怨了,接过盒子便打开了。 却见里面是一张纸,展开之后,方看清其上所写乃是一首琴谱,曲名赫然是《凤求凰》! 周珺琬不由怔了一下,别人不知道如今的她不会弹琴,齐少衍却是知道的,何以却命绿意送了一首琴谱来,还是《凤求凰》这种高难度,琴技没有一定造诣之人根本不敢尝试的曲目……火石电光中,她一下子明白过来,随即想到了昨晚上他那些似是而非,大有深意的话。 难怪绿意方才一进门便满脸的幽怨,难怪她看她的眼神不时透出一股怨恨,就算只是转瞬即逝,她依然感觉到了……原来她早已看过盒子里的东西,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周珺琬的两颊瞬间滚烫起来,再面对绿意时,也不自觉生出几分心虚来,只得不自然的合上盒子,尽量自持的笑向后者道:“东西我已收到了,请姑娘代我多谢大爷!”说完端起茶盅。 东西既已送到,绿意也不想再多待,见周珺琬端了茶,便顺势起身道:“既是如此,大爷跟前儿原一刻少不得奴婢,那奴婢就先回去了!”屈膝施了一礼,便转身自去了。 余下周珺琬直至她都离开老半天了,方慢慢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就见自己手上还牢牢握着那个小匣子,当即触电一般将其扔到了榻上。 齐少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不知道他们之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吗?虽说他和她都是肩负着血海深仇的人,害他们的亦都是他们最亲的人,从这一点来说,他们的确同病相怜,但他却终究是要做大事的人,她则只想报完大仇便寻一个安静的地方了此残生;更不要说他们彼此的身份有如云泥,她更是他名分上的弟媳,他们又怎么可能在一起?!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将来真在一起了,还有绿意呢,他打算将她怎么办?绿意毕竟跟了他这么多年,对他不说用是痴心一片,不然也不会在见了那琴谱后,幽怨成那样了,她一定是在想,她一个残花败柳之身,凭什么能得到大爷的青睐,一定在腹诽她配不上齐少衍罢?而她自己,在经历了沈冰事件后,又是绝不能容忍两个人之间,有第三个人插足的! 周珺琬心乱如麻,甚至都禁不住有几分怨怼起齐少衍来,他那么聪明通透的一个人,又岂会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那他又干嘛还要来诱惑她?他难道就不怕她一个禁不住诱惑,指不定会坏了他的大事? 然心慌归心慌,怨怼归怨怼,周珺琬还是没法忽略掉自己心底的那一抹窃喜和甜蜜,这种甜蜜,甚至是在当年她刚认识崔之放,刚嫁与崔之放,与之好得蜜里调油之时,也不曾体会到过的! 绿意轻手轻脚的回到墨竹院正屋,就见齐少衍正背负着双手站在窗前,高大挺拔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座大山般,无端给人以信赖与安稳的感觉。 她不由痴痴的看住了,心里渐渐酸得厉害。 虽然从一开始,大爷便明文与她说了,不必在他身上多费心,只要她用心办好差,等将来大事一了,他一定给她找一个可靠的男人,赠她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做人上人,而她一开始也是情愿的,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有那样的念头,只想一辈子跟着大爷,哪怕一辈子都只能有个通房的名分,甚至连孩子都不能生一个,她也心甘情愿的呢? 可没想到,她很快连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都要失去了,以前大爷虽也很少碰她,但一个月总还有那么一两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爷再不碰她的呢?好像就是从大爷与倚松院二奶奶结盟后开始的……那位二奶奶究竟有什么好,长得不是很出挑,又是二爷的人,落过一次胎,还是太夫人的娘家人,大爷究竟瞧上她哪一点了?更不要说他们一个是大伯子,一个是弟媳妇,果真在一起了,只怕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大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然这话绿意只敢在心里呐喊,并不敢当着齐少衍的面表露出丝毫来,齐少衍不止是她的男人,更是她的主子,她对他,历来都是敬畏多过爱慕,感恩多过柔情的,她在他面前,从来都只有本能的无条件的顺从,从没想过要质噱他的事,更从没想过要惹他不高兴! 似是感受到身后有人在注视自己,齐少衍忽地转过身来,见是绿意,清朗的脸上罕见的带出了一二分急切来:“怎么样,东西送到了吗?她怎么说?” 她是谁,谁是她?绿意心里越发的酸涩难当,几乎就要忍不住脱口问出这句话了,但终究强忍住了,屈膝轻声应道:“二奶奶收下了,还让我代她多谢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二奶奶’三字被她咬得极重,个中因由,不言而喻。 齐少衍却似是一无所觉一般,又细问了几句周珺琬当时的反应,直至绿意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回答了他后,方挥手打发了她:“时辰不早了,你先下去歇着罢,今儿个不必上来伺候了!” 绿意是知道他自来说一不二性子的,只得屈膝行了个礼,委委屈屈的退了下去。 这里齐少衍看着萧索的她的背影,片刻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他收绿意入房是权宜之计,不然便没法全然取信于宁夫人,——明面儿上绿意是宁夫人的人,当年还是宁夫人做主令齐少衍将其收入房中的,当然,宁夫人不会知道,在那之前,绿意早已是他的人。却没想到,事情有一日会发展到眼下这个局势,他会遇上周珺琬,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孤老终身的! 可如今既已遇上,他既已动了心,那他便不会轻易放手,更不会轻易负她,对绿意,他惟一能做的,便是说一声‘对不住’,再在物质上加倍的补偿她了! ------题外话------ 再酱紫冷下去,人将不人啊,呜呜呜…… 章 一百三十 齐少游领着人早出晚归、煞有介事的找寻了几日,甚至连国子监都未顾得上去,不出所料,果然未能寻到那张疯子,再对上周太夫人、齐亨和齐少衍时,他便十分自责,道:“都是儿子无用,连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实在没脸再见祖母、父亲和大哥,还请祖母、父亲和大哥责罚!” 顿了顿,却又道:“不过此事原便玄虚,儿子领着人不但将城北方圆一带都找遍了,亦连周边的大小镇子都未落下,却根本没人听过那张疯子之名,想来世上压根儿没有此人存在亦未可知。(.无弹窗广告)不过横竖就快过年了,国子监那边也没多少功课了,要不我索性趁此机会告几日假,领着人再往周边一带寻寻,指不定就能有所收获了呢?” 话音落下,齐亨还没开口,齐少衍已先道:“连日来为了我的事,二弟已是受累颇多,甚至连学业都因此而耽搁了,如今又天寒地冻的,再要让二弟为了我的事奔波劳累,若是因此而累坏了身子,岂非我的罪过?也是我病急乱投医,竟信起一个梦来……” 说着脸上带出几分自嘲和落寞来,“想来我这辈子,也就只好这样了。罢了,过去二十几年都已过来了,后半辈子不过只是重复前半辈子的日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首齐亨闻言,因点头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齐少衍沉默了片刻,方笑得有些苦涩的道:“父亲的教诲,儿子记住了,只不过之前终究有一二分不甘罢了,如今死了心也好,以后便再不存在奢望和不甘了,横竖有父亲和二弟在,我这辈子也断不会有衣食不继那一天!二弟,你将来不会嫌弃为兄的罢?” “大哥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儿,我们一奶同胞,我又岂会嫌弃自己的亲哥哥?请大哥只管放心,便是哪一日我只余下一碗稀饭一件薄衫了,我也绝不会让大哥您挨饿受冻!”齐少游见问,忙不迭表起自己的衷肠来,从神色到语气都真诚得不能再真诚,再配上他因连日在外奔波,吃不好睡不好而显得有些瘦削憔悴的脸,真是任谁都会禁不住为他所感动,绝不会有半点怀疑他的真心。 齐少衍便是一脸的感动:“有二弟你这句话,大哥我便是一辈子只能待在墨竹院那巴掌大的地方,也心满意足了!” 周太夫人和齐亨则是一脸的欣慰:“兄友弟恭,家和万事兴,你们兄弟能这般相亲相爱,何愁咱们齐家不能发扬光大?” 齐少游忙作出一脸的惶恐,谦虚道:“祖母与父亲这样说,真真是折杀儿子了,儿子不过只是尽了一点为人子为人弟者应尽的本分罢了,实在当不得二老这般夸赞。” 惶恐归惶恐,谦虚归谦虚,心下却是得意不已,还好他当日见机得快,立马将此事揽到了自己头上,没有让旁人经手,不然可就麻烦大了。当然也得庆幸周边的人的确没听说过那张疯子,否则他光是做手脚,都得费好大功夫,如今他只不过在外面晃荡了几日,什么都不必做,便得到了父亲的夸奖和那个瘸子的信任,何愁世子之位不手到擒来? 得意之余,心下又禁不住对齐少衍升起几分不屑来,先还只是腿瘸了,如今怎么连脑子也跟着瘸了,竟妄想只凭一个梦,便治好了腿,好来要自己的强?事实证明,他果然是做梦! 当下祖孙父子几人又闲话了几句,便要各自散去。 冷不防却听得一个声音喊道:“好生糊涂的一家子,岂不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道理?罢罢罢,谁叫我老疯子专爱医治有缘人呢,今儿个说不得又要破一回例,自己个儿送上门了!” 那声音听起来颇为苍老沙哑,一听便知说话之人年纪定已不轻,最重要的是,那声音似是远在天边,却又似是近在耳边,明明此刻齐亨等人就身处内宅,离外面至少几百丈,偏竟听得是一清二楚。 周太夫人上了年纪的人,最是信那些神佛的,尤其又听得那说话之人自称‘老疯子’,哪里还耐得住?忙不迭便道:“想来这说话之人便是咱们苦苦找寻的那位神医了,这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快快着人请进来!” 齐亨虽将信将疑,觉得此事也未免太巧了,但想着自家身处如此深宅,便是有人真要装神弄鬼,以内力传音,也不能一传就是几百丈,那得多深厚的内力?只怕世间根本没有那样本事的人,想是冥冥中真有天意亦未可知,便扬声吩咐道:“即刻使人去请进来!” 惟有齐少游一脸的阴晴不定,暗地里几乎不曾将一口银牙悉数咬碎。他就知道,那个瘸子既然巴巴的装神弄鬼,就必定还有后着,果然就应在了这里,他此番真真是太轻敌太大意了,还得尽快拿出一个万全的应对之策来才是! 又忍不住暗自冷笑加希冀,那个瘸子都瘸了二十几年了,连太医院专治骨科的太医都说治不好了,他就不信那个所谓张疯子有通天的本事,真能让枯木再逢春,他且等着看笑话儿罢! ――饶是已到了如此地步,齐少游依然未曾往‘齐少衍的双腿根本就没病,他根本就是一个正常人’上想过,毕竟当年宁夫人给他下的药本就是无药可解的,太医给他瞧腿时,他们的人也是从头至尾伺候在侧,根本就做不了假的! 齐少游之前的得意和这会子的阴晴不定,齐少衍从头至尾都是尽收眼底了的,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他早料到他不会真尽心尽力为他去寻人了,他也压根儿没指望过他,所以一开始便安排好了今日这一出,如今看来,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 但面上却半点不露,只是一脸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瞧在旁人眼里,就似是高兴傻了一般。 不多一会儿,便有小子领着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了,乱糟糟贴在头脸上,衣衫褴褛,腰上挂一个大葫芦,走路歪歪斜斜,一走近便让人闻见难闻酒味儿和其他说不出来味道,反正就是很难闻气息的老头儿进来,想来就是那张疯子了。 所幸屋内众女眷早伺候着周太夫人回避了,只余下几个上了年纪的粗使婆子伺候,不然瞧见张疯子这副模样儿,只怕不吓死,也恶心死过去了! 齐少游第一个就忍不住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来,若非碍于齐亨还在,亦想知道这张疯子看了齐少衍的腿后到底怎么说,到底能不能治好他,他当下就要离开,如今说不得只能以手掩鼻,勉强忍耐了。 便是齐少衍也忍不住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来,就这样一个邋里邋遢的糟老头子,真能治好自己的腿? 当然,他与齐少游不同,他是装的。 惟有齐亨城府深,毕竟是在宦海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半点异色也没露,甚至笑得还很平易近人,起身向那张疯子抱拳道:“敢问阁下便是张先生?” 张疯子一路趔趄着走到他面前,张口便是满嘴的酒臭,大着舌头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兄弟你叫我张疯子就好,我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让人称‘先生’,没的白玷污了‘先生’二字,兄弟你只管叫我张疯子就是,我不会生气的!” 谁是你兄弟了,就你这样儿,也配做我兄弟?齐亨差点儿不曾被熏晕过去,忍了又忍,方强忍住没将张疯子一把推开,勉强笑道:“先生乃当世高人,连神灵都知道的,本侯区区一介凡人,又如何敢与先生称兄道弟?倒是先前听先生说‘专爱医治有缘人’,不知犬子算不算得先生的有缘人?”说完一指轮椅上的齐少衍。 “兄弟你这个儿子怎么生得比姑娘家都要漂亮?”张疯子顺着齐亨的视线看过去,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似是没感受到齐亨的勉强与隐忍一般,仍一口一个‘兄弟’叫得欢,“与兄弟你倒只有二三分相像了,难道是肖似我那弟媳妇?想来我那弟媳妇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说着大大咧咧的看向一旁的齐少游,“这个也是兄弟的儿子?倒是有五六分像兄弟你了,不过,与我这大侄子却不怎么像了,看来是没继承到我那弟媳妇的美貌啊……” 咋咋呼呼的一说起来便没个完,最重要的是,又无意说中了齐亨与齐少游的心事,父子两个心里本就有鬼,如何还听得下去? 齐少游先就忍不住道:“先生是为治病而来,还是为攀亲而来?若是为治病而来,我大哥就在这里了,还请先生即刻给他诊治一番,好与不好,我们阖家都感激不尽!若只为攀亲,那么……” ‘那么’后面的话有意没有说出来,但未竟之意却不言而喻,反正真得罪了这张疯子,令其不乐意为齐少衍治病了,吃亏的又不是他! 章 一三一 齐少游这话说得委实不怎么好听,张疯子一看就是桀骜不驯惯了的人,又岂肯受他如此奚落?当即便冷笑道:“我与你父亲尚且称兄道弟,你便是再瞧我老疯子不起,也算是我的晚辈,有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还是贵府的家风家教便是如此?也罢,贵府原是侯门大户,岂是我一个糟老头子高攀得起的,我还是趁早离了这里罢,省得再自取其辱!”说罢便要拂袖而去。(.无弹窗广告) 谁与你称兄道弟了?齐亨满心的膈应,为了长子的腿,却还不得不赔着笑脸打圆场:“犬子无状,还请先生念在他年少无知的份儿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话没说完,张疯子已又冷笑道:“年少无知?令公子怕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罢,还年少无知,是不是定要等到七老八十了,才算是不年少无知啊?” “你……”齐少游被说得满脸铁青,方才的假愤怒瞬间变作了真愤怒,张口便要顶回去。 却被齐少衍抢先了一步,笑向张疯子道:“舍弟一向心直口快,实则并无半点坏心,先生不才说我是先生的有缘人吗?还求先生看在我这个有缘人的份儿上,就别与舍弟一般见识了罢?” “有缘人?”张疯子一声怪笑,“谁规定有缘人我就一定要治了?况这有缘无缘,不还是我老疯子说了算?我今儿个还就不给你治了,怎么着,就不信你们还敢拿刀架我脖子上逼我给你治,便就是那样,我老疯子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就等着在轮椅上直至坐到老死的那一日罢!” 话虽说得狂傲难听、半点情面不留,却也毫不掩饰的透露出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有那个自信治好齐少衍的腿! 在场都是聪明人,岂能听不出他的潜在意思?齐少游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顺势将张疯子给赶出去,反正也是后者出言不逊冒犯他冒犯侯府在先的,事后最多他认个错儿,说自己一时被气昏了头便是,横竖已经于事无补。(.好看的小说) 因冷笑一声,张口怒声道:“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张疯子一人懂医术,你还真以为离了你张屠夫,我们就只能吃带毛猪了……” 只可惜话还未说完,已再次被齐少衍打断:“先生,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在轮椅上已是坐了二十多年了,实在不想后半辈子再在轮椅上坐下去了,求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就别与舍弟一般见识了罢?只要您能治好我的腿,后半辈子我必当涌泉相报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说完又转头哀求齐少游:“二弟,好容易我的双腿治愈有望,求你就别再逞口舌之快,与张先生置气了罢?我们虽都知道你自来有口无心,张先生却不知道呀,求你就少说两句罢,哥哥我在轮椅上坐怕了,是真不想后半辈子再这样下去了,你是我的亲弟弟,难道你就忍心哥哥我后半辈子就这么着了吗?就当哥哥求你了!” 齐少游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片刻方咬牙握拳挤出一句:“大哥,我自然是想你好的,只这人说话实在太难听!” “我说话难听?”话音刚落,张疯子已怪叫道:“你怎么不说原是你说话难听在先的?我是你们请上门来给你们治病的,是你们有求于我,而不是上门来打秋风,是有求于你们的,你随便找个人来评评理,看是你错,还是我错!我把话撂这里了,今儿个这位贵公子不给我跪下磕头赔礼认错,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决不会出手!”说完仰头抱手自站到了一边去,再不看屋内众人一眼。 “你,你别太得寸进尺!”齐少游被气得五官都扭曲了,与张疯子说了这么半日的话,他已觉得是自降身份到了极点,更别说给其下跪磕头赔礼认错,糟老头子休想! 张疯子仍是不可一世的仰头抱手,看也不看他,倒是齐少衍犹豫了片刻,忍不住再次开口哀求起他来:“二弟,求你瞧在哥哥的份儿上,今儿个就委屈一下罢?哥哥实在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就再没机会站起来了,就当哥哥求你了!哥哥给你跪下了!”一行说,一行吃力的双手撑在轮椅上,试图起身往地上跪去,奈何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反倒把自己弄得既狼狈又可怜。 以致一旁一脸讳莫如深,半晌都没有开口的齐亨也再看不下去了,沉声命他道:“少衍,你坐好,你是长兄,长兄如父,岂有你跪你弟弟的理?也不怕折杀了他!” 又喝命齐少游:“原你是出言不逊,冒犯张先生在先的,如今他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肯替你大哥治病已是万幸,你别说只是下跪赔礼认错,便是近身伺候为奴为婢,也是应当,还不给我跪下!” 齐少游满脸的悲愤与难以置信,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半日方挤出一句:“父亲,我……” 却才只开了头,已被齐亨喝断:“你什么你,还不快跪下,难道还等着我亲自伺候你去不成?” 齐少衍则是满脸的愧疚与自责,却又夹杂着几分希冀,“二弟,哥哥知道委屈你了,你放心,待哥哥治好了腿,一定十倍百倍的补偿于你!” 父亲兄长齐齐发话,软的硬的都上了阵,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齐少游便是心里再愤怒再屈辱再想将张疯子碎尸万段,也不得不一一咬牙忍下,不然便是忤逆,便是不尊兄长,见不得兄长好。 说不得只能一撩袍子,强忍屈辱直挺挺跪到了张疯子脚下,咬牙说道:“都是晚辈出言不逊,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晚辈一般见识!” 这下张疯子总算将目光看向了他,只是话却说得凉凉的不怎么好听就是了:“早这么个态度,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瞧你跪得这般不情不愿的,知道的,说你那是年轻人心气儿高,不知道的,还只当是我倚老卖老欺负你呢,罢罢罢,你还是快起来罢,我老疯子福薄,当不得你这般大礼!” 直气得齐少游太阳穴越发跳得厉害,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燃烧的声音,早顾不得去想齐少衍此番若是真治好了腿会怎么样了,满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报今日之仇,誓不为人! 张疯子很快给齐少衍号了脉,又令他撩起裤管大致看了一下他的腿,得出结论:“治倒是能治,不过得颇费一番物力财力,且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提出要住下来细细治疗,又一气提了十好几种或平常或珍稀的药材,还要好肉好酒,尤其是酒,多多益善,且越烈越好。 齐亨才瞧过他把脉的架势,觉其果有几分真本事,这会儿自是无有不应,只要能治好长子的腿,“先生放心,本侯自会着人安排好一切的!”便要命人去按张疯子的话准备,又要着人去收拾洒扫房舍。 齐少衍却道:“我那墨竹院自来人少,有大半屋子都空着,倒不如请先生就住到我院子里去,一来可以就近治疗,二来也可以为府里省不少事儿,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如此安排虽好,只是要委屈先生了!”齐亨闻言,便拿眼看张疯子。 张疯子于这些细节上自来是不拘的,毫不在意的挥手道:“只要有酒有肉,睡马厩都使得!” 于是事情便算是这么定了下来。 当下齐少衍便与张疯子一道,先回了墨竹院,齐亨放心不下,也领着人跟了过去。余下齐少游为子为弟,于情于理本都当一道过去的,奈何他实在太生气太愤怒,根本连面子情儿都没法强迫自己去做了,因只命人去回了齐亨一声自己几日没去国子监了,如今事情既已有了眉目,他也该回去见见夫子了,便怒气冲冲的出了西宁侯府,暂不细表。 再说齐亨与齐少衍领着张疯子回到墨竹院,齐少衍先就将自己院里所有人都召齐,令大家给张疯子见过礼,又命绿意将他安置在西厢房后,方一脸感激的向齐亨抱拳道谢:“多谢父亲!”至于谢什么,却是没有明说。 好在齐亨也没有多问,只命跟着的管事们:“无论大爷院子要什么,都一力满足,不得怠慢!”,然后又深深看了齐少衍一眼,便离开了墨竹院。 齐亨前脚刚走,张疯子后脚便从西厢房过来了,先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才讽笑道:“想不到你那位弟弟,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呢,我今儿个可算是出了一口气!”顿了顿,又道,“不过他现在终究还年轻,离你那位父亲,且还有一段距离呢!” “父亲?哼!”齐少衍冷笑,“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学哪咤割肉还父!” 张疯子忙斥道:“说什么傻话!你是你,他是他,为他这样一个人伤害自己且不说值不值当,你先就对不起你含冤而死的母亲!以后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看我不真打折了你的腿!” “是,师父!”齐少衍便不敢再多说了,只得讷讷的应了。 ------题外话------ 肚子大了,经常会觉得呼吸困难,晚上怎么睡都不舒服,而且腿痛,直接痛醒,呜呜呜…… 章 一三二 且说齐少游负气离了西宁侯府,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满腔的悲愤屈辱也不知该与谁说道且亦不能与人说道,毕竟事关自家的秘辛,因只能打着马一路漫无目的的狂奔,以借此宣泄心中狂乱的情绪。 齐少游一路肆意狂奔着,连碰着了路上的行人碰翻了道路两侧小商贩们的各式摊点亦顾不得,而众人见他衣着华贵,鲜衣怒马,情知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儿,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咒骂其几声罢了。 如此,他很快便出了城。 出了城后,齐少游又打马狂奔了一阵,城外开阔的视野和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总算让他被气得发昏的脑袋稍稍清醒了几分。 随即便想到,自己就这般不管不顾的离了府里,也不知齐亨心里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他不尊敬友爱兄长,半点不关心兄长的病情?还有那个瘸子的腿果真能治好的话,岂不将成为他请封世子之位上最大的拦路虎?他真不该因一时之气离了府,而该寸步不离守着那个瘸子的,如此便是想人不知神不觉的做点什么,机会无疑也会大得多! 说来自己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竟会忽然这般毛躁沉不住气起来?不就是受了张疯子那个糟老头儿几句奚落话,不就是被逼着给他下了跪吗,当年淮阴侯连胯下之辱尚且能忍了,不然也成不了日后那番大业,淮阴侯都能忍了,他为什么不能? 思忖间,齐少游脑中又清明了几分,深吸了一口气,便欲调转马头返回城里,返回西宁侯府去。 “……诶,这不是少游兄吗,这会子怎么有空出城来逛逛?在这里都能碰上少游兄,可真是巧得紧!” 冷不防却听得身后一个声音笑说道。 声音颇为熟悉,齐少游因忙转头看去,就见说话之人一身天青色折枝花暗花缎夹袍,腰间束着银青色织锦腰带,挂着个羊脂玉佩,生得剑眉星目,高大挺拔,不是别个,正是他在国子监的同窗,广宁伯府的嫡出三少爷李延贤。(.好看的小说) 这李延贤因是嫡次子,将来不必承爵,又深得其母宠爱,是以于吃喝玩乐上很有一套,齐少游与他虽称不上至交好友,素日里也是极要好的,常一道出去吃酒作诗听曲儿什么的,还是在发现自己的隐疾后,方渐渐减少了与之外出的频次,不想今日却在这里遇上。 因忙翻身下马,上前几步抱拳笑道:“的确巧得紧,延贤兄这是往哪里去?” 李延贤见问,一指身后小厮们肩上的鹰,“小家伙儿们连日来在府里憋得狠了,这不好容易今儿个有空,我便带它们出来逛逛了。少游兄这是要往哪里去,怎么连个人都不带?” 齐少游笑道:“我也是心里觉得憋闷,又不想小子们跟着呱噪,所以一个人出城来遛一圈儿,正打算回去了,延贤兄不如一起?” “我也正打算回城了,倒是正好与少游兄一道。”李延贤上前一步勾住齐少游的肩膀,笑道:“只是我与少游兄也有日子没在一起吃过酒了,今儿个相请不如偶遇,定要与少游兄一醉方休才好,少游兄可不能推辞,不然便是不给我面子!” 说完不待齐少游发话,已点了一个小子:“你,即刻快马加鞭去得意楼订一桌上好的席面,再叫胭脂和茉莉候着,我与你齐二爷随后便到!” 齐少游忙阻止道:“延贤兄的美意我心领了,今儿个真个不行,临出门时,还听得小子说家父正寻我呢,因我去时家父正忙着,这才得了空儿出城来逛一圈儿。[]改日罢,改日我做东,定会让延贤兄尽兴!”若只是吃吃酒还罢了,李延贤已点明了会有妓子陪着,偏他出来得急,又没带人跟着,不能相机带他回去,万一他吃醉了露了馅儿,岂非一切都完了? 李延贤却不由分说打发了那个小子,方挑眉道:“少游兄近来莫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不成?一下子便与我生分至此,罢罢罢,少游兄原是侯府嫡子,将来的世子侯爷,瞧不上我小小一个伯府不能承爵之人也是有的,既是如此,我也就不高攀了,告辞!”说罢便要拂袖而去。 这话说得委实不像,齐少游一是不想真就这么得罪了李延贤,毕竟多个朋友永远都比多个敌人好,二来也是被他那句‘将来的世子侯爷’所触动,不自觉想到了之前的事,又不想就这么回去了,因忙拉了李延贤笑道:“瞧延贤兄这话儿说的,我多早晚瞧不上你了?真是家父还在家里等着我!不过延贤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若不舍命陪君子,岂非太过不识好歹?说不得又要延贤兄破费了,延贤兄,请!” 李延贤闻言,这才转嗔为喜起来,“这就对了嘛,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定要弄得那般生分?” 说完与齐少游一前一后飞身上了马,被簇拥着直奔得意楼。 一时到得得意楼,就见雅间里席面已经得了,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子胭脂与茉莉也已候着了,一瞧得二人进来,便忙起身屈膝见礼,娇滴滴的唤二人:“二爷与三爷可好长时间没来瞧奴家们了……”然后便很自觉的一人一个挨着齐少游和李延贤坐下了。 齐少游被茉莉紧紧挨着,闻着鼻间阵阵的脂粉香气,不由满心的不自在,若是换作从前,他虽觉得妓子们不干净,但逢场作戏还是愿意的,毕竟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可眼下,他却是十足的有苦说不出,便只能尽量不挨着茉莉,只一杯一杯的与李延贤喝酒,并打定主意,再应付一会儿,便找个借口离开,省得真露了馅儿。 却忘记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的道理,一开始还控制得住,及至喝了七八杯后,想起今日的遭遇,再想起日后可能存在的隐患,还有自己和宁夫人的病,根本不用李延贤多劝,自己便先将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齐少游一觉醒来,天已是大亮。他一边叫着:“来人!”,一边翻身欲坐起来,却才只一动,便立时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根本坐不起来,只得又躺回了被窝里去。 “来人——”他缓了口气,又拔高声音叫了一声。 却还是半晌都没人进来。 齐少游不由越发火大,嘴巴更是干得厉害,想着待会儿非得打死那些个偷懒的狗奴才不可的同时,只得强忍着头痛睁开眼睛,慢慢儿的坐了起来。 下一瞬,他便赫然呆住了。 先入眼的,是大红色流金撒花的纱帐帐顶,余光里,可以瞄到纱帐靠床里侧的那一面帐幔上,挂饰着各色香囊,俱是精巧可爱,散发着浓浓的靡香,让人不自觉的头脑发晕。 透过纱帐,入眼的则是大红的花开富贵地衣,很是奢华,却也给人以一种轻浮的感觉。屋内其他的成设也都奢靡至极,但一眼就能看出主人其实品味不高。 这分明不是他的书房,也不是周珺琬的房间,难怪他方才叫了半日都不见贴身伺候的小子们进来……终于想明白过来的齐少游的心猛地一紧,大略想起了自己睡着以前的事,因忙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着。就见自己身上穿的衣衫也不是自己的,显然已被人在他睡着之际,给他换过了! 恐慌、后悔与愤怒瞬间充满了齐少游的整个大脑,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只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犹如离了水濒死的鱼一般。 “吱嘎”一声,门忽然开了,走进来一名女子,正是茉莉。 茉莉今日穿了件葡萄紫的轻纱罗罩衣,松松拢在凹凸有致的身子上,里面是一件桃粉双面缎的肚兜,将将好露出半截雪白的酥胸;下裳则是一条淡胭脂红的阔脚绸裤,露出一双缠的紧楸楸嫩生生的小脚,与以往齐少游在她这里留宿后的打扮并无太大不同。 亦连她的笑容和声音都是一如既往的柔媚,“二爷,您醒了?奴家这便伺候您起身!对了,爷的衣衫昨儿个夜里吐脏了,奴家已让人拿去清洗了,这会子说不得要委屈爷先穿穿奴家这里准备的衣衫了,还请爷别嫌弃!” 但齐少游还是自她眼里瞧到了几分躲闪和不自然,也感觉到了在她以为他没注意时,不时偷偷投到他身上的怀疑和探询,甚至还带有几分轻视的目光。 齐少游不能忍受这样的目光,最重要的是,茉莉方才说是她帮他换的衣衫,也就是说,她必定已发现了他的秘密,不然不会露出那样的目光! 他的秘密被发现了!以后他将再没脸见任何人!什么爵位,什么荣耀,什么富贵荣华高高在上,都将再与他彻底无缘,他这一辈子都完了! 齐少游双耳“嗡嗡”作响,满脑子都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只觉自己犹如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般无所遁形,再不能忍受茉莉站在自己面前,因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滚,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滚——” 章 一三三 萱瑞堂发生的事,周珺琬第一时间便知道了,齐少游一夜未归之事,她也很快便得知了,见四下无人,因压低了声音与文妈妈感叹:“我原还想着二爷好歹读了这么多年书,又蒙夫人悉心教导了这么多年,应当是大爷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才是,大爷只怕得很费一番心力,方能将他打败。却没想到,他竟这般沉不住气受不得辱,半点没有大局观念,我还真是高估他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文妈妈却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表情,“并不是姑娘高估了他,而是他本来就只有这么点本事。他是读了很多书,是蒙夫人悉心教导了多年,可那又怎样?他打小儿便自认自己是齐家惟一的嫡子,将来定要袭爵的,自然心高气傲,受不得半点气,何况昨儿个是被逼着当众给一个他远远瞧不上的人下跪?只怕怄也怄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去想什么大局?” 想起素日里齐少游谈及齐少衍一口一个“瘸子”,谈及齐少灏一口一个“贱种”时那种高高在上的蔑视和鄙弃,周珺琬不得不承认文妈妈看人看得很准,只可惜当初真正的周珺琬被齐少游迷了心窍,不然有文妈妈这么个通透人儿在身边,她但凡能听进去后者三五句劝,料想也不至于落到最后一尸两命那般下场! 只可惜现在再来感叹这些,早没了意义……周珺琬正感慨着,就听得文妈妈道:“也不知大爷那边怎么想的?是不是一切都安排得毫无破绽了?” 周珺琬一下子回过神来,“大爷既然出手了,必定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妈妈且不必担心。”说话间,眼前不期然浮过齐少衍似笑非笑的双眸,她的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因忙岔开话题:“对了,沈家那边怎么样了?我算着日子,沈冰也该出小月子了,料想就这几日,他们就该上门来闹腾了!” 文妈妈见问,来了精神,拍手道:“还能怎么样,不过是贫困潦倒、狗咬狗的挨日子罢了。当日姓崔的虽允许他们带了细软出去,但他们在崔家过惯了好日子,又岂是能再过回穷日子的?老的想着好容易没了人压制,还能不趁此机会好生松快几日?把杜氏的细软偷了泰半出去典当供自己吃喝玩乐;小的几个不用上学了,也是有样学样儿,对着杜氏又哄又骗的,兼之沈冰那里又离不得药和补品,如今他们虽才只离了崔家不到一月,竟已将这几年杜氏积攒的银钱花得差不多了!杜氏自是不依,几次三番与沈添财理论,都被沈添财以‘等冰丫头进了侯府,你还愁没银子花没好日子过?’为由堵了回去,一言不合甚至还会动手,如今的沈家且热闹着呢!” 沈添财和杜氏如今还做着沈冰能进侯府的美梦呢?周珺琬就忍不住嘲讽的勾起了唇角,也罢,且让他们再做几日美梦,等梦醒时,才能更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儿,冷不防就听得锦绣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二爷回来了!”伴随着话音落下的同时,齐少游已裹着一股冷风大踏步冲了进来,锦绣则慌慌张张的跟在后面。 周珺琬忙止住话头,笑着迎上前屈膝见礼:“爷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都给爷滚出去!”话没说完,已被齐少游厉声打断。 周珺琬这才注意到齐少游的脸苍白得吓人,眼睛也是血红得吓人,一副受了天大打击的模样儿,她不由心下一动,就算被逼着给那张疯子当众下了跪,料想他也不至于就失态至如厮模样,难道? 她忙冲文妈妈和锦绣使了个眼色,待二人屈膝行罢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后,方柔声道:“爷这是怎么了?敢是谁惹爷生气了不成……唔……” 一语未了,她已被齐少游一把抱了个满怀,片刻方在她耳边哑声道:“琬儿,怎么办,我的秘密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你帮我想想,我到底要怎么办?”声音里满满都是颤抖和恐慌。(.好看的小说) 难怪他白脸赤眼,失魂落魄的,原来是齐少衍双管齐下,已经出手了! 周珺琬心下说不出的畅快,连被齐少游抱着也觉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面上却是一派的惊慌失措,“怎么会这样?这般隐秘的事,旁人怎么就能发现得了?那人现在在哪里,二爷有没有让他千万别说出去?这可怎么是好,万一那人嘴不严,将事情宣扬开来,二爷以后可要怎么见人?怎么办,怎么办……”着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齐少游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大乱了方寸,连自己是怎么离开得意楼怎么回的侯府都浑浑噩噩的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迫切的需要找个贴心人来倾吐一下商量一下,是以才会一回来便直奔周珺琬屋里。 却没想到周珺琬知情后会慌成这样,也是,她不过区区一介女流,难道遇事还能比他一个大男人更有主意不成?是他病急乱投医了! 想通了这一点,齐少游很快松开周珺琬,颓然的瘫坐到了一旁的榻上。 完了,世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与那茉莉不就过几夜露水姻缘罢了,原便没有什么过硬的交情,如今被她知道了他这般大的秘密,又岂有不诉诸于旁人知晓的?只怕这会儿就已有旁人知道了亦未可知,到时候再一传十十传百的,他后半辈子可就真彻底完了! 他昨儿个该死的为什么要出城?为什么要一个人不带?为什么要跟李延贤去吃酒?又为什么要吃醉啊?如果他一开始就不负气出城,岂非就不会遇上李延贤,他的秘密岂非也可以保住了? 齐少游正自怨天尤人,又听得周珺琬急声道:“二爷,到底那人是谁?到底他是怎么发现二爷秘密的?如今事情既已出了,咱们再去后悔也是于事无补了,倒不如想想,能不能让那人管好自己的嘴,抑或是直接将人给送到外地去?如今事情也就才出了几个时辰,真安了心要补救,未必就来不及,爷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席话,说得齐少游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猛地站起来身来道:“琬儿你说得对,如今事情已然出了,再后悔也已是惘然,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补救的好!我这就找那人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她永远管好自己的嘴!” 说话间,暗暗拿定主意,那茉莉若是识相就最好,若不然,就别怪他心狠手辣,让她一辈子都再开不了口了! 目送齐少游一阵风般离开后,文妈妈方进了屋里,有些紧张的问周珺琬:“二爷这是怎么了?没给姑娘什么气受罢?”她在外面听着屋里虽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却仍不能放心。 周珺琬微微一笑,好心情的答道:“他的隐疾被人发现了,他这会子都快急死过去了,哪里还顾得上给我气受?妈妈不必担心,只管等着看好戏即可!”若此事果真是齐少衍的手笔,那就必定还有后着,只怕不出三两日,有关齐少游已不是男人的消息便会在京城传得风一股雨一股,到时候她们可不是又有好戏看了? 文妈妈闻言,怔了一下,方笑道:“想不到大爷这般雷厉风行,说动手便两边一道动手,这下侯爷是想不封大爷为世子都不成了,大爷总算可以为自己正名,为连夫人讨回一个公道了!” 相较于自己能请封世子,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齐少衍心里怕是更愿意连夫人还活着,母子可以共享天伦罢?周珺琬暗暗叹息,同时忍不住再次痛恨起宁夫人来,你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没错,但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就是不该,如今你们母子落得这般下场,完全是罪有应得! 齐少游出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又急匆匆的折了回来,一回来便铁青着脸喘着粗气道:“那人已不知去向了,我问遍了周围的人,都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周珺琬早约莫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故作惊讶的问道:“怎么会这样?好好儿的一个人,总不会凭空白地的就消失了罢?一定有人看见他朝哪个方向走了,爷不妨再多派几个人去查查!” 说完见齐少游兀自喘着粗气不说话,因又道:“那人到底是谁?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他已经离开了京城,总该有人知道他是哪里人士,家住哪里罢?爷不如派人快马加鞭先赶去他家里,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 齐少游闻言,半日方咬牙切齿道:“那人是个妓子,本来姓谁名谁是哪里人士连老鸨都不知道,我上哪里瓮中捉鳖去?”那个该死的贱人,必定是怕他事后找她麻烦,所以他前脚一离开,她后脚便畏罪潜逃了罢? 想起方才再去得意楼时,老鸨和其他人不时偷偷投向自己怪怪的目光,齐少游确信茉莉在临走前,一定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不然众人不会那样看他!他就忍不住后悔起自己晨起时,为什么没有直接结果了茉莉来! ------题外话------ 半夜又给痛醒了,是肉痛,不是骨头,应该不是缺钙,哎,伤不起啊—— 章 一三四 “……哎,你听说了吗,二爷好长时间都在床上无所作为,如今已算不得男人了!” “你听谁说的?这话可乱说不得,当心传到主子们耳朵里,扒了你的皮……不过你到底听谁说的,可信不可信?你可别哄我玩儿啊……” “咱们俩什么交情,我哄谁也不会哄你啊!是真的,我是听我亲家家大嫂说的,她男人在回事处当差,经常可以出门,据说这话儿一开始是从二爷常去的那家青楼传出来的……如今整个京城只怕十停人里有七停人都知道这事儿了,咱们府里知道的只怕也不少,我昨儿个还听洗衣房的人悄悄儿议论此事呢,怎么你竟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我哪里比得上你消息灵通,没听到风声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你快与我说说,这事儿可真是不真?二爷可才二十几岁呢,正是该生龙活虎的时候,怎么就会忽然不行了呢?他不是夜夜都歇在二奶奶屋里,听说也常要水的吗?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嗐,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你家男人忽然不行了,你会打着鼓儿敲着锣的闹得人人都知道?首先要做的难道不是帮他遮掩?只怕二奶奶也是有苦说不出呢,白担个专房专宠的名声了……” “呸,你男人才不行了呢!难怪我前儿个瞧见二奶奶一派无精打采的样子,原来是让守活寡闹的,嘻嘻……” “可不是,这守活寡的滋味儿可不好受,你只看咱们前边儿巷子的周寡妇就知道了……说来二奶奶也是新近才因二爷专宠而得势的,只怕二爷宠她是假,想封她的口是真罢?难怪二爷不敢娶妻室,这要真娶了位新二少夫人进门,这家丑只怕早扬到外面去了……” 周珺琬站在假山旁的高台上,居高临下看着底下自谓躲得很好,可以任她们肆无忌惮偷懒和嚼舌根,因而正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的两个婆子,面上虽是一派的冷然,心里却是无比的畅快。(.) 自那日齐少游惊慌失措的回来,说他的秘密已被人发现至今,已是好几日过去,有关他已算不得男人的传言,也早已在府里传得风一股雨一股。当然,下人们都是背着主子私下里在传,并不敢太过火,只是这类事情就好比那久旷的干草,只要一点火星就足以燃起熊熊大火,下人们自谓做得隐秘,又岂能真半点风声都不传到主子们耳朵里? 就譬如周珺琬院里,这几日就不止一个人在偷偷看她时,露出怀疑和同情的目光,亦连锦绣都在对上她时,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之后服侍起她来时,更加的经心周到,看她的目光也时不时的带出几分怜惜。 再就是短短几日功夫,齐涵芳已打过好几个人的板子,也掌过好几个人的嘴了,却都说不出什么正当理由,只是涨红着脸反复的说一句‘这些狗奴才该打’! 还有齐涵芝姊妹几个说话行事也比先更谨慎小心几分,无事时都待在各自屋里,轻易连门都不出半步。 周珺琬心里当然知道众人为何拿同情怜惜的目光看她,也知道齐涵芳为何会那般生气齐涵芝姊妹三个为何会那般小心谨慎,但面上却始终一副一无所觉的样子,仍然该做什么做什么,半点不受这些传言的影响。事实上,她巴不得这些传言愈传愈烈,最后传得人尽皆知才好! 而她的希望也终究得以实现了,如今西宁侯府可不就是近乎人人、时时都在传齐少游不行了之事? “听说这几日,二爷都是歇在外书房的,想来是事发了,再没脸进内院来了……真是,既然明知自己不行了,又干嘛还要去逛青楼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那两个婆子犹自口沫横飞的说着,周珺琬扫一眼身后跟着的锦绣半夏等人,见几人都是一脸的愤怒,愤怒之外,又夹杂着几分同情和了然,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是时候该发飙了,因冲最近的文妈妈使了个眼色。 文妈妈便几步上前,居高临下对着那两个婆子喝骂起来:“我把你们两个嘴巴生蛆的下流种子,大天白日的不好好干活儿,就知道躲着偷懒乱嚼舌根,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两个老货给我拿下!”后一句话,是对锦绣半夏几个说的。 锦绣半夏几个闻言,便几步绕到假山下,将早已吓呆了的那两个粗使婆子给揪到了周珺琬面前。 那两个婆子先还有些愣愣的,没料到自己二人躲得这般隐秘,竟也会被抓个正着,可真是倒霉透了顶,及至被踢中膝盖跪到周珺琬面前后,方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当即便杀猪一般告起饶来:“二奶奶饶命,二奶奶饶命啊,奴婢们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周珺琬一张脸冷若冰霜,“知道错了,哦?那你们倒是说说,你们究竟错在哪里?” “这……”那两个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胆子再在周珺琬面前重复方才的话,只得继续没口子的告饶,“奴婢们真知道错了,求二奶奶饶命……” 周珺琬却只是冷笑:“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如何饶得你们!今儿个若真饶了你们,只怕明儿那些个无中生有的话就更要传得满天飞了!文妈妈,打她们四十大板,再革了米粮即刻撵出去,永不许再踏进三门一步!” “是,二奶奶!”文妈妈忙大声应了,不顾二人的鬼哭狼嚎,召了几个粗使婆子来,自拖了二人去二门外,当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行刑不提。 那两人当众挨了板子,又被革去了米粮,以后再领不到差使,是既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又岂有不恨周珺琬的?在府里时还不敢说什么,一被抬回自个儿家中后,便都捡那最恶毒最污秽的字眼大骂起周珺琬来,说她‘活该守活寡,活该明儿死了没人养老送终’云云,惹来四周西宁侯府的家生子们都来打听经过瞧热闹。 以致事后不过才几个时辰,有关‘二爷是真不行了,二奶奶今儿个为此事恼羞成怒,发了好大的火儿,还打了两个婆子板子’的事,便已在西宁侯府“悄悄儿”的传开了。 周珺琬因使了人去外书房请齐少游进来商量对策,然齐少游却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亦连饭菜都不让人送进去,也不知道几日下来,他人到底怎么样了? 又过了一日,事情越演越烈,竟连齐亨那里也听到了风声,因使了人来传周珺琬去问话儿。 本来这样事儿是不该由做公爹的来问儿媳妇的,——虽然周珺琬原算不得齐亨正经的儿媳妇,但如今宁夫人“病”成那样,指望她显然是不可能了,而要派别人去问,齐亨又信不过且怕其问得不清楚,到时候没准儿还得他亲自出马,因只能腆下老脸亲自上阵。 当换了一身绛紫衣裙,梳了一个严肃圆髻的周珺琬到得齐亨日常起居的梦华轩时,离齐亨使人来传她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觐见这偌大侯府的主人,自然得打扮得正式些庄重些。 梦华轩内的摆设,倒是出乎周珺琬意料的简洁,她原本还以为,作为当家人起居的地方,这里不定怎生奢华呢,却见屋里从家俱到陈设都普通至极,惟有墙角博古架上的几样古董稍稍值钱些,瞧着才有一些富贵人家的气息。 周珺琬进去时,齐亨并不在屋内,但她依然眼观鼻鼻观心的没有四处乱看,只静静的站着等候齐亨。 好在没等多久,一脸威严的齐亨便进来了,周珺琬因忙屈膝见礼:“妾身见过侯爷!不知侯爷这会子传妾身过来,有何吩咐?” 齐亨淡淡扫了她一眼,方沉声开门见山道:“你如今管着家,想必这几日府里的风言风语你也多少听说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顿了一顿,有些不自然的又问道:“你是少游的枕边人,他,到底怎么了?” 这是在问她求证齐少游是否真的不行了……周珺琬一下子涨红了脸,好半晌方红着眼圈,声若蚊蚋道:“侯爷既已听说了,妾身也就不敢再瞒着您了,二爷他,的确是……不行了……” 齐亨闻言,沉默了好半晌,方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其实心里已约莫猜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周珺琬小声道:“回侯爷,已有好一段时日了……一开始妾身便劝二爷好生找个太医瞧瞧,二爷却无论如何不肯,夫人也是这个意思,便一直拖到了今时今日这般局面……也因此,二爷才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娶妻的!如今夫人病成那样儿,妾身人言轻微,也顶不了什么事儿,惟有侯爷才能拉二爷一把了,求侯爷定要为二爷做主!” 说完“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深深叩下了头去,心里已是等不及看宁夫人知道齐亨已知道齐少游没有生育能力后,会是什么反应了。 章 一三五 周珺琬只在梦华轩待了不到一刻钟便离开了,齐亨既已问到他想要的了,自然没有再久留她的必要。 “姑娘,侯爷没为难您罢?”她才刚一走出梦华轩的大门,一直侯在外面的文妈妈便几步迎了上来,满脸紧张的问道,侯爷向来是轻易不过问内院事,也不召见内眷的,亦连几个女儿都几乎从未单独召见过,今儿个却忽喇喇召见了周珺琬,也不知是福是祸。 周珺琬微微一笑,安抚性的拍了拍文妈妈的手:“没事儿,侯爷不过白问我几句话罢了,妈妈不必担心。”说着眉头微蹙,“倒是二爷,我听说今儿个午饭又没吃是不是?妈妈陪我瞧瞧二爷去罢!” 发生这样的事,但凡是个男人都觉得接受不了没脸见人也是常事,但像齐少游这样,遇事什么补救措施都不做,只知道缩头乌龟般躲起来连人都不敢见,却又不敢真躲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地方的懦夫,却也委实少见! 主仆两个相跟着到得齐少游的外书房,正好碰上他的贴身小厮德宝德顺在门外苦苦哀求:“二爷,人是铁饭是钢,您不吃饭怎么成啊,万一饿坏了身子,可怎么样呢?”、“二爷,您心里不痛快,打骂奴才们都使得,可千万别糟践自己个儿的身体啊,果真出了什么好歹,奴才们可就真万死难辞其咎了!” 作为公认的未来世子的贴身小厮,德宝德顺平日在西宁侯府还是很有几分体面,底下人见了,也大多要赔笑称一声“爷”的,是以二人向来都很意气风发。 然这几日,二人却再意气风发不起来,反而都一副恹头恹脑,如丧考妣的样子,皆因他们都深知“主荣奴贵,主损奴伤”的道理,即便齐少游真如传言所说的不行了,那也是他们的主子,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果真让齐少游将自己折腾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他们也别想活了!是以连日来二人苦劝齐少游吃饭比谁都起劲,奈何都没什么效果就是了。 “二奶奶来了!”见德宝德顺谁都没注意到她们的到来,文妈妈因提高声音喊了一句。 德宝德顺二人闻言,忙双双迎了上前见礼:“小的见过二奶奶!二奶奶,您来得正好,二爷今儿个又是什么东西都没吃,也不肯开门让奴才们进去服侍,再这样下去,奴才们担心……”说到最后,声音里已明显带出了几分哭腔。 周珺琬也是一脸的愁容,但仍安抚二人道:“你们这几日辛苦了,但你们是二爷最亲近最信任之人,如今正是二爷最需要你们的时候,说不得只能委屈你们多费心了!你们放心,待二爷顺利度过这个难关了,二爷和我都不会亏待你们的!” 说得德宝德顺二人愁容稍减,争先恐后的表忠心道:“二奶奶言重了,伺候二爷原便是奴才们的本分,哪里当得起二奶奶这般说?” 周珺琬点点头,又安抚了二人几句,才行至门前,柔声向里说道:“二爷,我是琬儿,你开开门,让我进去,我有重要的事与你说,行吗?” 半晌没有动静。 周珺琬只得又敲了一次门,“二爷,我真有重要的事与你说,适才侯爷召见我了,你开开门,好吗?” 这一次,终于有动静了,却不是齐少游听话的开了门,而是将什么东西“哐当”一声砸在了门上,还伴随着他嘶哑的声音:“滚,都给我滚!我谁都不想见,都给我滚!” 她又不是今日才知道他不行了之事,他却至今才来觉得羞臊耻辱,觉得没脸见她,难道不觉得太迟吗?周珺琬暗暗讽笑,倒是没再继续敲门,横竖人还没死就好! 满脸愁容,眼圈微红的离了齐少游的外书房,周珺琬并没有就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宜兰院瞧宁夫人,宝贝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告诉当娘的一声,让当娘的也帮着分担几分不是? 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显然也听说了府里的传言,见到周珺琬后,好几次都欲言又止,眼里则盛满了担忧与紧张。 周珺琬想了想,因命其余众伺候之人都退了出去,又叫文妈妈守住了门口,方苦着脸问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并未有意压低声音:“想必二位妈妈也已听说了连日来府里的那些传言罢?”直接告诉宁夫人,哪有让她“无意”听说了此事效果来得好? 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见问,对视一眼,都沉重的点了点头,片刻方迟疑的问道:“敢问二奶奶,只不知此事真是不真?奴婢们还听说方才侯爷召见了您,问的可也正是此事?”若此事是真,二爷真再没了生育能力的话,夫人和她们后半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就算是她们小门小户,也断没有将家业传承给一个连香火都不能传继的儿子的,更何况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 周珺琬就一下子红了眼圈,好半晌方低声道:“二位妈妈对夫人忠心耿耿,原算不得外人,我也就不瞒你们了,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二爷他,的确已不行了……其实这事儿早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在夫人还未病倒之前,二爷就已经……,偏此事又不宜张扬,所以二爷连大夫都不敢瞧,就怕一旦张扬开来,一发不可收拾。谁知道事情到底还是被张扬开了,甚至连侯爷都知道了,如今侯爷还不定对二爷怎生失望呢,这可如何是好?偏大爷的腿又说不准哪日就能被治好了,到时候侯爷眼里哪还能瞧得见二爷?早知道会如此,当日我就算是拼着一死,也该劝二爷好生请个大夫来瞧瞧的,呜呜呜呜,都是我的错……” 边说边哭,说到最后,已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直把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哭得如大冬天被人忽然投到了冰窟窿里一般,浑身上下瞬间凉透了。 本来二人听了那些传言后心里虽都有所怀疑,但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二爷若真不行了,又怎能专房专宠二奶奶,又怎能时常要水?二奶奶也情愿空背个名头守活寡?可见传言当不得真! 却不想,此事竟是真的,还是二奶奶亲口说二爷是真不行了的,如此一来,她们的后半辈子可还有什么指望?不但她们,亦连她们一大家子的后半辈子都完蛋了! 这样的念头让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六神无主,万念俱灰,随即也都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见二人哭了,周珺琬因又哭道:“我本就年轻,经过见过的事少,偏夫人如今卧病在床,不能讨她老人家示下,二小姐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也断没有与她商量这样事儿的道理,就想着二位妈妈老成持重,定能为我出出主意,谁知道二位妈妈却只知道哭,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有意无意间,声音越来越大,“如今大爷的腿眼看着治愈有望,二爷却偏出了这样的事,这会子更是因大受打击,连着好几日水米不进,任谁都不见了,如此此消彼长之下,咱们这一房可还有什么指望?我一个闺阁弱女,又管得了哪头的是,呜呜呜呜……” 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正自心慌意乱,倒是没想到不过就她们三个人,周珺琬实在没必要这么大声,反被她说得又羞又愧,忙都拭了泪,不好意思道:“原是我们沉不住气,倒叫二奶奶笑话儿了……” “你们方才说什么?那个贱种的腿不是已瘸了二十多年了吗,怎么可能还治得好?”话没说完,里间的门忽然被大力拉开,宁夫人赤红着眼,狰狞着脸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忙一左一右迎了上去,赔笑道:“夫人,您一定是听错了,方才我们什么都没说,您如今身子正虚,还是回床上躺着好生歇息罢。”一行说,一行用力架住宁夫人,便要往里间拖。 却被宁夫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甩开了,几步行至周珺琬面前,抓了她的肩膀恶狠狠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那个贱种的腿怎么可能还治得好?还有少游的事,明明瞒得那般隐秘,知情的就只你我他三人而已,说,是不是又是你在背后捣鬼?你个贱人,你个扫把星,自从你来了,我们母子就没一天顺心过,今儿个我非杀了你不可!” 周珺琬一脸的惊惧,说出的话却锋利如刀,仅够她们二人听得见:“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都是你们母子应得的报应,与我何干?” 直弄得宁夫人越发气上加气,原本还抓着周珺琬肩膀的双手,竟一下子掐上周珺琬的脖子,用尽全力疯狂的摇晃起来,显是真想要了周珺琬的命! 只可惜她终究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原本没病也折腾出几分病了,力气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才只短短一瞬,已被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拉开,不管她如何挣扎,硬拖进了内室去,只余下歇斯底里的咒骂:“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周珺琬充耳不闻,整了整衣襟,才神色自若的退了出去。 章 一三六 齐少游到底还是没能再将自己关在书房不吃不喝不见人多久,在周珺琬去梦华轩见过齐亨的第二日,齐亨便亲临了齐少游的小书房,然后不由分说让人拆了那书房的门窗。齐少游避无可避,兼之心里也未必没有借着这个台阶顺势而下的意思,倒是没有再叫‘都给我滚!爷谁也不见!谁也别管我!’之类话儿。 齐亨又骂他:“人吃五谷杂粮,又岂能有不生病的?生病了,及早请医诊治便是,谁还能笑话儿你不成?那笑话儿你之人就敢保证他一辈子也不生病的?只知道讳疾忌医,讳疾忌医就能让你的病好了?你白读这么多年书了,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哪里还配为堂堂七尺男儿,配为我齐家的子孙?我齐家没有你这样的懦夫!” 直将齐少游骂得又羞又愧,“噗通”一声跪到了齐亨面前,哭道:“都是儿子目光短浅,见识浅薄,一时钻了牛角尖,所以才致事情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父亲骂得对,儿子是个懦夫,根本不配为齐家子孙!” 齐亨闻言,紧绷的神色总算缓和了几分,点头道:“你还知道自己有错,知道自己不配为齐家子孙,可见还不至于无药可救!不就是生了点小病嘛,这天下能人异士那么多,总有人能治好你的,你且起来,先去给我拾掇拾掇,别再一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至于为你请医问药之事,就交由为父来办,为父就不信倾我西宁侯府之力,还不能为你找到一个好大夫了!” 说得齐少游原本满是绝望的心里,一下子又升腾起几分希望来,父亲这样关心他,重视他的病情,半点也没有嫌他给他丢脸的意思,是不是意味着在他心里,他这个嫡子还是很重要,他将来还是很有希望问鼎世子之位的? 他破天荒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得了这样见不得人的隐疾,也不完全就是坏事! 相较于齐少游的满心希望满心庆幸,周珺琬得知此事后,却是满心的狐疑,齐亨这是什么意思?看他平日里的表现,并不像是有多看重多疼爱齐少游的样子,兼之他与宁夫人历来貌合神离,如今齐少游又爆出得了那样的隐疾,此生于齐家的香火传承上,已是几不可能再有贡献,以齐亨为了利益什么都能出卖的素行来看,他不是应该毫不犹豫便放弃齐少游的吗,怎么反而半点不嫌他丢人,还一力承担起为他请医问药的责任来? 这齐亨行事,可真是有够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与此同时,齐少衍那边却是频频传出“好消息”,先是齐少衍已经二十年、往日里不管是拿针扎还是拿滚水烫抑或是大冬天浸在冰水里都没任何知觉的双腿,在经过张疯子的治疗后,竟已渐渐有了知觉;再是他的双腿渐渐有了力气,往日里若没有人扶着,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如今却可以不要人扶,便自己站起来了,照这样下去,想来再用不了多久,便可以自己行走了! 府里人人都说这是大爷‘福泽深厚’,是上天在保佑西宁侯府,所以才让侯府虽病了一个嫡次子,却好了一个嫡长子,可见上天也知道长幼尊卑不可乱的道理! 周珺琬听说这些话后,不由暗暗好笑,府里这些下人的风向可真是转得有够快的,墨竹院那边才刚传出齐少衍能好起来的消息,他们便已隐隐有拿齐少衍当侯府未来继承人来看之势,可见平日里无论宁夫人怎么标榜慈爱齐少游怎么标榜兄友弟恭,这母子三人之间汹涌的暗潮,府中众人也并非一无所觉的,也不知宁夫人和齐少游知情后,会不会气死过去? 这日傍晚,齐少衍使绿意来传话,让周珺琬入夜后去竹林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好看的小说) 说心里话,周珺琬真的很不想去,经过上次在竹林里单独相处后,她心里已是怕见齐少衍了。她怕他幽邃的目光,怕他直直的不加以掩饰的眼神,更怕自己在那样的眼神下,会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和他之间隔着身份之别和名分之差的巨大天堑,他们根本就没有丝毫未来可言,既然如此,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一切都先扼杀与摇篮里,从根子上断绝其发展壮大的可能! 然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周珺琬虽说是不想去,也怕去,却又没法做到将心里另一个隐秘的声音给彻底压下去:“不过就是见一面罢了,难道他还能将你吃了不成?况他说是要事相商,万一是真有要事呢,你若不去,误了大事可怎么好?到底还是盟友,凡事都该以大局为重!” 她只能一边自欺欺人的开解着自己:“我是怕误了正事才走这一趟的,并没有其他任何心思!”,一边换了衣衫,待入夜后,便去了那片竹林。 周珺琬原以为今晚跟上次一样,只会见到齐少衍一人,却没想到到了竹林后,才发现不止齐少衍在,还有另一个穿得邋邋遢遢,腰上悬一个硕大酒葫芦的老头儿也在,想来便是那张疯子了。 能被齐少衍带到这样隐秘的地方来,可见这张疯子是他极亲近极信任之人,周珺琬因忙上前几步屈膝见礼,待见完礼后,才发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只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齐少衍一眼。 齐少衍接收到她的目光,微微勾了勾唇角,道:“这是我师父,你也跟着我叫‘师父’罢!” 那是他的师父,她怎么能跟着也叫‘师父’,那岂不是成了……周珺琬一下子涨红了脸,片刻方小声道:“这只怕于礼不合,我还是叫‘先生’罢……” 话没说完,已被那张疯子不耐烦的打断:“我瞧你这丫头不像是那扭捏之人,怎么说起话做起事来却这般扭捏?不过就是一个称呼罢了,让你叫你就叫便是,难道我老疯子还当不起你这一声‘师父’了?还是你觉得我这徒弟配你不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周珺琬的两颊烧得越发厉害,心更是因张疯子那句‘还是你觉得我这徒弟配你不上?’而几欲跳出胸腔以外,结巴了半晌,也没结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张疯子却是不依不饶:“既然没那个意思,那你还等什么?早点叫了,我老疯子好早点回去睡觉去,你当我上了年纪的人,还跟你们年轻人似的那般精神好,有那个精力大半夜的不睡觉秉烛夜谈什么的?” 齐少衍这个师父,可真是有够……不拘小节的,难怪会在刚来第一天,便给了齐少游那般大一个没脸,自己若再不唤他一声“师父”,指不定他后面还会说出些什么话来! 周珺琬无奈,只得声若蚊蚋的唤了一声:“师父!” 张疯子这才转嗔为喜,笑了起来,道:“这就对了嘛,这样爽爽利利的多好,扭扭捏捏的,我看了就不喜欢!记得下次见了老疯子时,声音大一点,又不是让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必心虚!” 说完看向齐少衍:“好了,人我已见过了,小子眼光虽算不得多好,倒也不算差,马马虎虎了!我先回去睡了,不耽误你小子的好事了!” ‘了’字尾音还未落下,人已飞快消失在了门后。 余下周珺琬张口结舌的看了门外的夜幕半晌,方后知后觉的觉得有人看她,因忙收回了视线,不期然就对上了齐少衍含笑的目光,她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许多,期期艾艾道:“令师父他,可真是个……性情中人!”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怪人”。 齐少衍微微一笑,道:“师父的确是个性情中人,他这是喜欢你,所以才会这样的!我真高兴!”他原本还以为师父跟义兄一样,知道他的心意后,会觉得不可行,会让他花上好些时间才能让其接受呢,却没想到,师父会这般豁达,如今他最看重的两个人都已直接间接接受了周珺琬,这让他对他们的未来就更有信心了! 周珺琬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又岂能不明白齐少衍这话暗含的意思?况张疯子方才已将话说得那般明白了,只是她却不能真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也不敢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她只能躲开齐少衍的目光,强作镇定的岔开话题:“对了,大爷说是有要事与我相商,不知是何要事?” 齐少衍看出她的躲闪,沉默了片刻,方道:“没有其他要事,就是师父听说了你后,想见见你……” “时辰已不早了,既然令师如今已见过我了,那我就不打扰大爷,就先回去了!”周珺琬不待他把话说完,已出声打断了他,一边说,一边已抬脚疾步往门口方向走去。 奈何才走出没两步,已被齐少衍一把抓住手腕儿,挡在前面,挡住了她前行的路,沉声问道:“你到底还要逃避我到什么时候?难道你心里就真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意,你对我,就真没有半分情意吗?” 章 一三七 “……你到底还要逃避我到什么时候?难道你心里就真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意,你对我,就真没有半分情意吗?” 在齐少衍灼灼眼神和咄咄话语的逼视逼问下,周珺琬心乱如麻,避无可避,却到底还未失去理智,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齐少衍在一起,那么还不如一开始便快刀斩乱麻,以免事情再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局面,因深吸一口气,强笑着诧声问道:“大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请恕我愚鲁,听不懂!时辰已不早了,我奶娘还等着我呢,我就先告辞了,省得她白担心,也省得横生枝节,坏了大局,还请大爷放手……” 话没说完,已被齐少衍冷声打断:“你这是打算与我装傻到底了?好,既然你要装傻,那我索性把话再说明白点,我心悦你,想与你在一起,你听明白了吗?” 他竟这般直接坦诚的说心悦她,想跟她一起! 周珺琬心里一下子百感交集,鼻子也是酸酸的,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她何德何能,能让齐少衍心悦她,将她放在心上? 这绝对是她听过最好听的情话,以致她几乎就要忍不住抛却一切犹豫一切顾虑,立即投入他的怀抱,并回他一句:“我也心悦你!”了。 然她终究还残存着一线理智一线清明,知道自己若真是这么回了他,将只会害了自己更害了他,她现下惟一能做也必须要做的,便是趁此机会彻彻底底的回绝了他,让他再无念想,才好毫无后顾之忧的去为母报仇,拿回原本便属于自己的光辉与荣耀! 周珺琬强迫自己将眼泪逼回去,再将心里的悸动尽数压下,板着脸尽量以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道:“还请大爷放尊重些,我可是二爷的女人,就算不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门,却也是拜过天地祖宗的,好歹算是大爷的弟媳妇,大爷这般态度,是对着弟媳妇该有的吗?难道大爷还想混乱纲常不成?” 一席话,说得齐少衍怒极反笑,一边抬手以大拇指轻抚着周珺琬的脸颊,一边笑道:“你与齐少游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难道以为就凭你这几句话,就能让我退缩了?” 顿了一顿,又道:“况就算你与他之间真有什么又如何,你难道以为我是会在乎这些的人?”他若是会在乎这些世俗教条的人,一开始就不会招惹她,亦不会任情势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了! 周珺琬被说得一窒,莫名想到了张疯子的放浪不羁,齐少衍既唤其‘师父’,可见他之于齐少衍,乃是亦师亦父的存在,有这样一个“榜样”在前,齐少衍骨子里又岂会是那等循规蹈矩,愿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束缚之人?他若真循规蹈矩,也就不会有眼下这一出儿了,自己简直就是找了一个最蹩脚最不堪一击的回绝理由! 她沉吟了片刻,待回过神来,才发现齐少衍的手还停留在她脸上,她忙头一偏,脱离了他的掌控后,方又道:“好,就算大爷不在乎这些伦理纲常,不在乎世人的目光,难道大爷是想让我没名没分、偷偷摸摸的跟你在一起吗?大爷别忘了,你可是要做世子,要做侯爷,要有一番大作为之人,总不能让世人诟病你私德不修,混乱纲常,不顾人伦廉耻罢?而我,又是绝不能容忍无名无分跟着大爷,一辈子都见不得光,甚至将来生下孩子,都不能叫我一声‘娘’的,大爷总不能为了我,不娶妻不生子,将来再顶着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立我生的孩子为世子罢?哦,对了……” 说着一挑眉头,几乎是恶意的笑了起来,补充道:“忘了告诉大爷了,经过上次滑胎事件后,这具身体已是十有八九不能生了,大爷若真是坚持要与我在一起,可得一早就做好断子绝孙的准备,甚至连别人也不能为大爷生的准备都要做好!大爷这般神通广大,想来早就知道这事儿了罢?” 齐少衍就沉默了,再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和自信闲适。 周珺琬也沉默了,虽脸上还带着笑,心却早已是缩成了一团。齐少衍熟知她的一切底细,而她虽不算完全熟知他的底细,至少已比任何人都了解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他,他们若真能在一起,想来当能琴瑟合奏无话不谈,甚至可以说,她此生极有可能再找不到另一个比他更适合她的人!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没有人会比她自己更知道她的心! 可是事实又清楚的摆在眼前,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她方才与齐少衍说的这些话,即便多少带了几分夸大的成分,然又何尝不是事实?又何尝不是也说给她自己听,以便好让她自己也死心的?她不能拖累他,不能让他因为她而毁了以后大好的人生,他天生就该高高在上的接受世人的顶礼膜拜,那也是他应得的尊崇和荣耀! 罢了,就当他们有缘无分罢…… “这些念头,其实你早放在心里打了不知道多少个转,想了不知道多久了罢?” 良久,齐少衍终于哑声再度开了口,“由此可见,你不是不明白我的心意,你心里不是没有我的对吗?不然你也不会想这么多了!”说到后面,声音里竟然带出了几分笑意,不难看出,他此刻心情其实并不坏。 周珺琬哑然,随即便生出几分恼怒来,他可真是有够会避重就轻的,合着这些在她看来不亚于天堑的鸿沟和困难,在他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不冲别的,只冲他这般轻佻的态度,她都绝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恼怒之余,又有几分莫名的委屈,他刚才还说心悦她,想跟她一起,就是这样心悦她,想跟她在一起的?他心思缜密,算无遗策,若真想跟她在一起,又岂会连这些她都能想到的问题都想不到?可见只是想玩玩儿她! 念头闪过,周珺琬心里反倒清明下来,声音也是一片清明:“大爷爱自说自话还请自便,我却不能奉陪了,还请大爷不要再加以阻拦,我感激不尽!” 说着屈膝行罢一礼,便要离开。 却被齐少衍再次晃身挡在了身前,正色道:“你是在为我没考虑过你考虑那些问题,半点不明白你的顾虑而生气吗?可你又怎知我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没想过要怎么解决这些问题?” 他定定看着周珺琬,神色郑重的道:“你方才说的那些问题,我其实一早就考虑过,并早已有了答案,现在,我就一一将我的想法说与你听,你听完后,若是还不能感受到我的诚意,咱们又再说。你说我们身份有别,果真在一起,定会受到世人的唾骂和诟病,可你看我是在乎那些的人吗?还是你就真那么在乎旁人的眼光,为了那些虚无的东西,宁愿舍弃自己的幸福?好,如果你真那么在乎这些,那我也断不会真让你委曲求全!” “我是立志要做西宁侯世子,要做西宁侯爷,可我只是想以此来为我母亲正名,为自己正名,为我们母子讨回一个应得的公道而已,并没有想过要在这个位子上待一辈子!事实上,只待为我母亲正了名,我便会即刻上书,奏请皇上夺了西宁侯府的封号,让西宁侯府这个名号以后都再不存在,我恨死了这个侯府的一切,恨不能将这一切都毁掉,又怎么可能留在这里一辈子?那不是在折磨我的仇人们,是在折磨我自己!到时候,我们大可找一个世外桃源隐居,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旁人便是想诟病我们,也无从诟病起了!” “至于孩子这个问题,就更简单了,儿女命数,本就是天定,指不定我命里本就该无子呢?便是没有孩子,难道我们两个人就不能过日子了?况在遇见你之前,我甚至没想过要娶妻生子,只想着待大仇得报,便寻一处僻静的所在,自过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去,如今我好歹有了你,比先已是强出百倍了,我也该知足了!所以你尽管放心,就算一辈子没有孩子,我也绝不负你……” 齐少衍还在低声说着,周珺琬却已听不清他后面都说了些什么了。 她只知道有一股暖流,正自她的脚趾间往上,一点一点浸润她的全身,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渐渐融化。她有些慌张,很怕自己最终会被完全融化掉,可这融化的滋味儿又实在太好,好到她根本无法抵挡,也根本不想抵挡。 齐少衍说不会让她委曲求全,说他根本没想过要在西宁侯爷的位子上待一辈子,说愿意与她找一个世外桃源隐居,只过他们自己的日子,甚至还说就算他们一辈子不能有孩子,也绝不会负她!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大到理智如周珺琬,一时间都有些招架不住,惟有脑子嗡嗡作响了。 章 一三八 有那么一瞬间,周珺琬几乎就要忍不住对齐少衍脱口说出:“我也心悦你!”这句话了。 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她终究忍住了。 她想到了崔之放。 当年崔之放何尝没有与她说过如此动听的情话,何尝没有承诺过永不负她?可到头来又如何?他不但负了她,还间接害她失去了性命,让她死得那么惨,若非上天垂怜,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只怕现在她连让世人知道自己冤屈的机会都没有,更何谈什么报仇雪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已是怕了,即便她心里知道齐少衍与崔之放绝不可能是一样的人,崔之放便是拍马也及不上齐少衍,给他拾鞋也不配,但终究还是怕了! 再者,他们之间还夹着一个绿意,果真她与齐少衍在一起了,她是绝不能容忍他们之间还有第三个人的;可反过来说,这却对绿意不公平,她跟了齐少衍这么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她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便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更何况这还得先建立在齐少衍为她做出巨大牺牲的基础上,她不要他为她做那么大的牺牲,他值得更好的,更好的女子,更好的生活,她不能害了他! 周珺琬只能咬着牙,笑吟吟的说了违心的话,“大爷这些话,怕不是该对着弟媳妇说的罢?您要说,也该对着未来的大少夫人说才是,对着我说算怎么回事儿?让旁人听了去,还不定会给大爷,更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呢!我们好歹是盟友,大爷可不能这样害我!” “……你!”齐少衍被她说得一怔,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片刻方扭曲着脸,近乎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想想也是,换了谁在如此深情告白的时候,被告白的对象如此装傻充愣,只怕都是会气得七窍生烟的,饶冷静自持如齐少衍,亦不能幸免。 没心没肺吗?周珺琬心下一片涩然,却仍是笑着说道:“大爷过奖了!”她若真是没心没肺,就好了! 顿了一顿,“想必大爷没什么要吩咐的了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省得文妈妈等我等得心急。”再不离开,她怕她会演不下去了。 齐少衍拿近乎是吃人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好,好得很!你给我走,立刻给我走!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想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也可以说是没舍得说出口。 周珺琬如蒙大赦,最重要的是,在他灼灼的目光之下,她也委实再支撑不下去,于是只能落荒而逃。 余下齐少衍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先是薄唇紧抿,满脸恼怒,随后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一勾唇角,慢慢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低声自语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退缩,让我放弃了?你且等着罢,这辈子我要定你了!” 这么一会儿冷静的时间,他想他已明白周珺琬的担心了,她并非真不喜欢他,并非真不为他的告白心动,只不过就如之前的他一样,她也是再难轻易相信一个人,再难轻易交出自己的心了,那些所谓的顾虑,不过是她为自己骨子里的胆怯和没有安全感,找的借口罢了! 而他,已决定让她对他敞开她的心,也有那个信心让她敞开她的心! 周珺琬一整夜都没能睡着。 齐少衍的脸老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他说的那些话也是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回荡,搅得她根本没有办法安睡哪怕片刻,身体也是一阵阵的发热发烫,大冷的天,她竟要把双手双腿都伸出被褥外,才会觉得稍稍好受一些。 但这仅仅只是身体上好受一些而已,她心里一直都难受至极,为自己之前毫不留情的拒绝了齐少衍。她何德何能,能得他那般深情厚意?一想到他眼里的受伤和恼怒,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可这一切又毫无办法,她只能拒绝他,不然,就真是害了他了……只是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心就像是在被一把钝刀子在割了…… 如此内外两下里一夹击,周珺琬就是想不生病也不可能了。 以致次日天刚蒙蒙亮,文妈妈进来叫她起床,摸到她滚烫的额头时,很是唬了一跳,“姑娘可是染了风寒了?都怪我粗心,昨儿个夜里见姑娘回来时气色不好,就该熬上一碗浓浓的姜汤让姑娘吃下的……姑娘快躺着别动,我这就使人请大夫去,大小姐二小姐那里,也自会使人去说,让她们这两日于家事上多费心些的,姑娘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只管安心躺着将养罢!” 一边担忧兼自责的絮叨着,一边已利落的将诸事都安排了下去。 周珺琬在床上看着,身上虽提不起多少力气,心下却是渐渐安定下来,不管怎么样,她还有文妈妈这个真正关心她,真心为她好的人,她应该知足了! 大夫很快来了,给周珺琬诊过脉后,说是忧思过重引起的风寒,待吃上两副药,好生将养个几日,也就无碍了。 待文妈妈端了药来,周珺琬吃过后,药效上来,便裹着被子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睡梦中,齐少衍和崔之放的脸不停的交替在她眼前出现,她与他们两个之间相处时的画面也不停交替在她眼前出现。那些画面有美好的,也有丑恶的,尤其有关那场大火前后的画面,更是一次次在她眼前闪过,让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日被活生生烧死时,闻着身上皮肤被烤出的焦焦的味道,听着身上皮肤被烧得滋滋作响的声音时的痛苦和绝望当中了。 她禁不住不管不顾的喊叫咒骂起来,但身体却依然越发的灼烫,越发的动弹不得。 就在她已经彻底绝望了,连咒骂都咒骂不出来了时,一双宽大的带着凉意的手,落在了她身上,然后,她恍惚感到自己被拥入了一个同样带着凉意的怀抱中。 她不由舒服的喟叹起来,方才的痛苦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她终于又可以安睡了。 “睡罢,睡醒后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半睡半醒中,她听到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饱含怜惜的对她说,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那声音的主人是谁,无奈眼皮实在太过沉重,她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只得依从本能,又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周珺琬只觉神清气爽,精神焕发,虽手脚还有些发软,但比起昨日,已是好得太多。 她扬声叫道:“文妈妈!” 等了片刻,却不见文妈妈进来,也不见旁人进来,她口渴得厉害,只得掀开被子,自己披衣下床,打算先倒杯水来润润喉咙再说。因周珺琬不喜事无巨细的都让丫鬟服侍,故她的衣服都是头日里熏好了,放在枕侧的,以便次日她起来时随手即可取得,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她拿起叠好的衣服,正欲抖开,一张极小的纸笺却无声从里面掉了出来。 周珺琬心下猛地一动,忙拿起那纸笺,就见其上只写了八个极遒劲的大字:“上天入地,不离不弃!” 她就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梦里那宽厚的给了她无比安全感的怀抱,还有那温柔至极的饱含了怜惜的话语都是真的,不是她凭空做的梦! 难怪她都醒来半天了,也不见文妈妈和锦绣等人进来伺候,这可与她们素日的习惯大不相同,以齐少衍一贯的谨慎,是绝不会给她和他留下什么麻烦的。 果然不多一会儿,便见文妈妈和锦绣满脸不好意思的进来了,见周珺琬已穿好了衣服,正坐在桌前吃茶,不由越发的不好意思。 上前行过礼后,文妈妈因请罪道:“也不知昨儿夜里怎么搞的,竟睡得那般死,一觉醒来,已是这会子,未能服侍好奶奶,尤其奶奶还正值病中,实在是罪加一等,还请奶奶责罚!” 锦绣忙也跟着请罪:“请奶奶责罚!” 周珺琬心里有事,且自来待文妈妈和锦绣宽厚,更重要的是,她深知二人为何会睡得那般死,自然不会与二人计较,因抬手叫了二人起来,笑道:“我昨晚也睡得极熟,一夜通不曾醒过,不然今儿个也不会这般精神,你们且不必自责了,不然真让你们守着我,也是白守着罢了。我肚子有些饿了,且让人送些清淡点的粥和小菜来罢。” 文妈妈与锦绣闻言,都松了一口气,锦绣便自吩咐人摆饭去了,文妈妈则留下,服侍周珺琬盥洗。 待饭毕又吃过药后,周珺琬在屋里略走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些乏了,便欲回床上再歇一会儿,——她身体毕竟还未全好,最重要的是,她很想一个人呆着,可以好生理理这阵子发生的事,再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想她才刚躺到床上,就闻得有人在外面唤文妈妈,不多一会儿,便见文妈妈急步进来了,眼里满满都是跃跃欲试:“姑娘,沈家人来了,正在角门外大吵大闹呢!” ------题外话------ 昨天去做糖尿病筛查,给我抽血的护士是个新手,尼玛的把我手臂扎了3个孔,才抽了饿血,之后又扎了我3针,太可恶了,手都给姐扎成筛子了! 章 一三九 周珺琬算算日子,沈冰是差不多该出小月子了,最重要的是,这眼看还有十数日就要过年了,沈家人不事生产,坐吃山空,只怕很快就要再支撑不下去,也的确是时候该找上门来了。 因冷冷一笑,对文妈妈道:“人既然来了,妈妈且按之前咱们说定的办便是,不必客气!”一群异想天开,不知好歹的东西,她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那样养着他们,万幸她已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即便她为此而付出的代价是那样大! 文妈妈等的就是周珺琬这句话,闻言立刻道:“姑娘放心,我必定会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姑娘且在家里安心歇息着等我的好消息罢!”说完便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径自往二门方向行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连你们二爷的老丈人我都敢拦,待你们二爷二奶奶知晓了,必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让开,还不放我们进去,当心爷爷我事后把你们一个个儿的都打成烂羊头……” “各位嫂子小哥儿,我们真的没骗你们,的确是你们二爷二奶奶让我们来的,说是看中了我家女儿,要娶了我女儿在房里为二爷传宗接代,不信你们只管进去问二奶奶?” 文妈妈赶至角门时,远远的已听见一个破锣一般的男声在叫嚣,还夹杂着一个略带谄媚的女声在高声诉说着。 旁边围了一圈人,婆子小子都有,脸上皆写满了轻蔑和不屑,但于轻蔑不屑之外,又还有几分将信将疑,是以都没有直接开口或是动人赶人。 再外围,则也围了一圈人,却是整好路过的行人们,彼时正三三两两的指指点点着,或是交头接耳。 文妈妈嘲讽的撇了撇嘴角,才高声骂道:“都嚷嚷什么呢?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菜市场不成?一个个儿的莫不是想着眼看快过年了,主子们宽厚,便不会打你们板子了?” 众守门的婆子一看是二奶奶跟前儿的第一得意人来了,忙都自发分作两列让出一条路来,同时屈膝拜下,都笑得一脸谄媚的道:“文妈妈今儿个怎么得空贵脚踏贱地,来这里逛逛?要不屋里歇歇脚,吃杯茶暖暖身子去?” 说话间,已有两个看起来像是管事模样的婆子一左一右扶了文妈妈,要往门厅里行去。(.) 文妈妈却不肯就去吃茶,一把甩开两个婆子的手,似笑非笑道:“我记得李妈妈胡妈妈也是在门上当差多年的老人儿了,难道还连府里的规矩都不知道?怎么就能任人大过年的在门口吵吵嚷嚷呢?若是惊动了主子们,你们该当何罪?若是让旁人瞧了去,笑话儿咱们西宁侯府没规矩,你们又该当何罪?” 说得两个管事婆子胡婆子李婆子脸上都白一阵青一阵的,心下虽恨文妈妈小题大做,却不敢真得罪了她,毕竟如今周珺琬还掌着权,即便齐少游出了那样的事,以后能不能封世子已是未知,但周珺琬要发落她们两个区区守门的婆子,还是易如反掌的,因只得矮身请罪道:“都是我们一时糊涂,这便让人将那闹事的人赶走……” 话没说完,方才那个略带谄媚的女声已惊喜的插言道:“文妈妈,见着您可真是太好了!二爷二奶奶这些日子可好?我们一家子想着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很该上门来给二爷二奶奶请个安拜个年的,因此今儿个都来了,谁知道这些看门的狗眼看人低,说什么也不让我们进去,也不肯进去为我们通传,真真是可恶!万幸您来了,不如您就带了我们进去,去见二奶奶一见罢?我女儿也来了,二奶奶不是向来很喜欢她吗,待会儿见了她,二奶奶必定高兴!” 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个,正是杜氏。[.超多好看小说] 距离上次见面至今,不过才短短一个月光景而已,但眼前的杜氏,却瞧着像是老了十岁似的,一张老脸又瘦又干,头发略显蓬乱,身上的衣服也是空空荡荡,惟一不变的便是那双依旧闪烁个不停的眼睛,显然这一个月过得并不好。 文妈妈自是一开始就认出了她,但仍装出一脸迷惘的样子,片刻方迟疑道:“这是城东崔家的崔亲家太太不是?瞧我这记性……” 沈家人一早便举家来了西宁侯府,正门那里不敢去,毕竟是堂堂侯府,便是无知如他们,也不敢真在其正门撒野,只敢来角门。满以为只要说明了来意,门上的人定会即刻带了他们去见齐少游周珺琬,——在他们看来,只要他们瞒住沈冰已不能再生的消息,她要进侯府还是满有希望的,而只要她进了侯府,侯府只为了面子,也不会薄带了他们一家,过去这一个月,他们可谓是吃够了苦头,再不想过回这样的日子! 却不想,门上的人根本连正眼都不看他们,就更别说进去为他们通传了,没奈何,他们只得与之吵了起来,想着待事情闹大了,里面的人总会听到一点半点风声,到时候他们就有机会了。 是以果真瞧得文妈妈闻声出来后,杜氏只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立时便扑了上去,说了方才那番话,又趾高气昂的扫了一圈方才拦他们的婆子们,“看见了没有,文妈妈是真认得我们,你们还敢说我骗你们不敢?” 众婆子便都有些讪讪的低下了头去,然心里却不约而同都存了看好戏的念头,阖府谁不知道二爷如今已不行了,以致连日来连内院都再未踏进过一步?这婆子竟还想着送女儿给二爷当房里人,且不说只瞧她那样子便可知她女儿出挑不到哪里去,就算她女儿真进了府,也是跟二奶奶一样守活寡,这当娘的可也真够狠心的!还有二爷那里,若是知道他如今都这样了,竟还有人上赶着想做他的房里人,也不知道是喜是羞还是怒? 文妈妈是在侯府浸淫多年的老人儿了,又岂会不知众婆子只是面上顺从,实则正等着看笑话儿?不过这原便是她想要的效果,遂装作不知,只笑着问杜氏道:“崔亲家太太一向好?崔大奶奶好?家里生意也还好?我们二奶奶昨儿个还正说要遣了管事,去贵府把过去这一年的账目都结清了,好叫彼此都过个好年呢,可巧儿今儿个崔亲家太太就来了!” “文妈妈太客气了,我与我女儿这一向都好着呢,不知二奶奶可好?文妈妈可否带我们进去见二奶奶一见,也整好与二奶奶说一说……冰丫头那件事儿?”文妈妈一口一个‘崔亲家太太’、‘崔大奶奶’的,说得杜氏心里没来由的不安起来,只得讪笑着想把话尽快切入正题。 不想文妈妈却似没听见一般,仍是笑着道:“因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二奶奶太过忙碌,前儿个又不慎染了风寒,如今正将养着呢,怕是不能见崔亲家太太和崔大奶奶了,崔亲家太太有什么话,说与我知道,也是一样的!” 杜氏闻言,心里的不安便越来越深,这文妈妈竟是绝口不提上次见面那件事,是忘了,还是事情已有变数了不成? 片刻方强挤出一抹笑意,有意提高了声音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与妈妈说道也是一样的。上次我与女儿上门见二奶奶时,二奶奶因说与我女儿投缘,又说我女儿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欲聘了来给二爷,好为二爷传宗接代,今儿个我便将女儿带来了,不知妈妈是这会子领她去见二奶奶,还是待二奶奶另择了吉日,再打发人上门迎她过门?”说话间,心里已是打定主意,今儿个非得把事情闹大了,逼得那位二奶奶将冰丫头留下不可了! 说完不由分说朝旁边一个僻静的角落一招手:“冰丫头,还不快过来见过文妈妈?文妈妈这便要领你去见二奶奶呢,以后你可要好生服侍二爷和二奶奶,早日为二爷开枝散叶才是!” 就见一直躲在角落里,隐在几个弟弟身后的沈冰绕过弟弟们,小步走了过来,含羞带怯对着文妈妈盈盈拜下:“见过妈妈!” 沈冰的衣着打扮比沈家任何人都要好,身上的衣衫虽不是什么顶好的衣料,但也看得出是精心做得的,头上更是还有几支珠钗,其中一支正是前次周珺琬赠给她的,与她更添了几分好颜色,显然来之前,她是精心妆扮过的。 文妈妈看在眼里,就暗自冷笑起来,小贱人还真以为自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呸,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连府里丫鬟们的姿色作派都及不上,除非二爷是瞎子,才会真瞧上她! 面上却一点不表露出来,只是笑吟吟的屈膝回礼:“崔大奶奶客气了,您是我们二奶奶的客人,我如何当得起你如此大礼……”话没说完,脸上的笑容已被惊诧所取代,叫道:“我记得上次见崔大奶奶,崔大奶奶便已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怎么这才一个月不见,您就……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章 一四O “我记得上次见崔大奶奶,崔大奶奶便已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怎么这才一个月不见,您就……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文妈妈此言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立时炸了锅,纷纷议论起来:“才瞧这做派,还当是小家碧玉黄花大闺女呢,敢情早已是个妇人了!” “我就说嘛,堂堂侯府的爷们儿要个屋里人,哪里寻不下,偏要寻个如此破落户,原来是被讹上的!” “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哪会作出如此不要脸的行径,竟于光天化日之下登门自荐枕席?” 人们议论了一通,人群中有那“知情人”又叫道:“我说瞧这家子怎么这么熟悉!你们还不知道罢?这家子原是城郊崔家花圃崔举人原配奶奶的娘家人,听说早前崔举人还未发迹时,这家人连正眼不肯瞧崔举人一眼,待得崔举人一中了举发了迹,便立刻举家上门,赖着不走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儿?这脸皮可真真是有够厚的,由来只听说过女婿奉养无子老丈人老丈母的,还从未听说过明明有儿子,却举家赖在女婿家里不走的!” “嗐,这算什么,更不要脸的事且在后头呢!这家子见了崔家的富贵后,便起了贪心,因见那崔大奶奶多年无子,竟起了姐妹共侍一夫,待生下儿子,崔家的产业便悉数都是他们家的念头,以致活生生逼死了崔大奶奶!谁知道逼死崔大奶奶后,他们犹不知足,不过偶然一次见了侯府的滔天富贵后,便又起了贪心,竟将腹中已六个多月的胎儿活生生打了下来……” “这天下间竟有如此狠毒之人?也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 “你看这家人的样子,像是怕天打雷劈的吗?怪只怪老天爷不长眼……” 人们一浪高过一浪的议论声,说得沈家人的脸都白一阵青一阵的,尤其是沈冰,更是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超多好看小说]见此状,一直未开口,只站在一旁看杜氏与文妈妈交涉的沈添财再忍不住,恼羞成怒的骂起众人来:“这都是老子家的事,干你们他娘的鸟事,再胡说八道,别怪老子不客气!”一边说,一边还恶狠狠的挥舞着拳头。 只可惜京城的人不像东郊的,只随意几句狠话便能被唬住,反而议论得越发大声了,“看罢,这是被说中了自家做过的亏心事,羞恼变成怒了呢!” “那崔举人可真是瞎了眼,竟为自己找了这么个老丈人……好在如今已不是了……” 眼见众人越说越起劲,文妈妈却只是笑眯眯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半点没有制止并遣散众人的趋势,杜氏越发着急焦灼之余,也忍不住动了气,因大声说道:“当日原便是文妈妈您亲口与我说,二奶奶想找一个好生养的人为二爷收在房里,早日为二爷开枝散叶的,我正是因为听了你亲口这么说,这才让女儿……与之前的一切都斩断了联系,带了她上门来的,怎么文妈妈如今竟不想认账了是吗?” 说得文妈妈一脸的笑容变作了惊讶与愤怒,失声道:“崔亲家太太这话儿是从何说起,我几时对你说过这样的话?连上今儿个,我们满打满算也不过只见过三回而已,且我不过一介下人,怎么敢做主子的主,与你们说这样的话?传到主子耳朵里,我还活不活了?你休得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我颠倒黑白,血口喷人?”杜氏气得满脸通红,“明明就是你亲口说过的话,你如今还想抵赖不成?你也不怕口舌生疔!” 文妈妈也气得满脸通红:“该怕口舌生疔的是你罢!明明我们二奶奶就只见过你们母女一次,还是因为生意的原因,如今到了你们嘴里,却成了我们二奶奶瞧上你女儿,想为二爷讨了她在屋里!也不想想,凭我们二爷的身份,真要寻屋里人,多少黄花大闺女寻不下,至于委屈自己去将就一个残花败柳,还有孕在身的吗?当你女儿是九天仙女下凡呢!” “你、你、你……”杜氏被气得连话都抖不利索了,‘你’了半日,才挤出一句:“你们二奶奶若不是瞧中了我女儿,又怎么会第一次见面,便送她这般贵重的首饰,还口口声声与她‘投缘’,问能否姐妹相称?”说着将沈冰一把拉过来,指着她头上的蝴蝶玉钗,冷笑道:“分明就是你在从中作梗!让开,我要见你们二奶奶,我倒要看看,等我见了她,等她同意了我女儿进门后,你还有什么话说!” 文妈妈气极反笑,有意冲围观的人们晃了晃手腕儿上赤金镶宝石的镯子,才冷笑道:“不过一对不值几个钱儿的玉钗罢了,我们二奶奶平日里赏给下人类似于这样的东西不知凡几,难道是个个儿都想替二爷收在屋里不成?把我们二爷二奶奶当成什么人了,真真是笑话儿!”神色不可谓不轻蔑,语气不可谓不不屑,“你们真要想讹人,还请别地儿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再敢在这里撒野,就别怪我们侯府仗势欺人,不客气了!” 说完喝命门口的小厮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群骗子叉出去,也不怕脏了咱们侯府的地儿?” 众小厮都是侯府的家生子,俱已在侯府生活当差多年的,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就算在主子面前他们什么都不是,在外人面前,他们却很是自认高人一等的,如何瞧得沈家人这副嚣张的嘴脸?之前原是见沈冰的确有几分姿色,偏自家二爷又成了那样,没准儿她还真能进侯府的门亦可知,这才强忍着,如今既听了文妈妈这番话,如何还忍得? 当即便如狼似虎的扑上去,叉起沈家人往大街上扔去,拉沈冰的两人还趁机狠吃了一回沈冰的豆腐。[.超多好看小说] 周围的“知情人”趁机又议论起来:“我听说侯府这位二爷尚未娶正妻,如今这位二奶奶,不过是个二房罢了,什么叫二房?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妾而已,连她自己都只是个妾了,哪里来的身份替夫主挑房里人?这沈家人可真是有够异想天开!” “岂止异想天开?你们还不知道罢,这侯府的二爷,据说已算不得男人了,这家人却还想着送女儿进去,何止异想天开,根本就是不顾女儿的死活嘛……不过话又说回来,连亲生女儿都能生生逼死了,再送个女儿去守活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 文妈妈待众人将该议论的都议论得差不多了,方清了清嗓子,高声吩咐众门上之人:“都给我瞧好了,以后再瞧见这群骗子破落户上门,只管见一次打一次,打死了自有二爷做主,我倒要瞧瞧,似这等随意败坏咱们二爷和侯府名声的骗子被打死了,衙门会有什么话好说!” 一行说,一行自袖里拿出一包银子,递与管事的婆子:“这里有一点银子,你们拿去分了罢,算是二奶奶赏给大家买酒吃的,以后大家当起差来,可得更尽心尽力才是!” 众门上之人忙都齐声应了,心里也都有了主意,看来这沈家人是真惹恼二奶奶了,以后果真他们再敢上门,就休怪他们不客气了! 沈家人被小厮们扔到大街上,仍骂咧个不休,文妈妈却似没听见一般,弹了弹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自进内院与周珺琬复命去了。(.好看的小说) 余下杜氏瞧着她的背影又气又恨又恼又怒,身上更是痛得厉害,情知今日自家是讨不到什么便宜去了,只得挣扎着起身,招呼自家人先回去,待有了对策再上门不迟。 沈添财方才对着众围观之人虽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实则再是欺软怕硬不过,如今已见识过侯府看门人的凶狠了,如何还敢再多停留?再是恼怒再是不甘,也只得骂骂咧咧的领着妻儿先回去。 一家人一瘸一拐,一路无声的回到他们如今的家中,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沈添财在见到自家那摇摇欲坠的破烂房子,再一想到崔家的高墙青瓦,锦衣玉食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先是反手抽了杜氏一记耳光,打得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后,方指着她骂道:“都是你这蠢婆娘无事非要作耗,才害得咱们一家落得今日这个地步的!说什么侯府的二奶奶有多喜欢冰丫头,有多希望她能进门为他们夫妇开枝散叶,还说什么只要冰丫头进了侯府,生下孩儿,咱们家以后的荣华富贵只会享之不尽,啊呸!原来根本就是你在异想天开,自说自话!人家侯府是什么地方,随便一个看门的婆子都比你体面了,要找个能生儿子的女人还不简单,偏巴巴瞧上你残花败柳的女儿?人家又不是瞎了眼!害得如今咱们家两头都落空,再过几日指不定连饭都要吃不上了,老子今儿个不打死你,老子就不姓杜!” 说完已不由分说对着杜氏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起来,直把杜氏打得满地打滚儿,哭声骂声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是死了什么人! 沈添财与杜氏的三个儿子看在眼里,虽觉母亲被打得有些可怜,更多却是觉得她咎由自取,试想若非母亲无事非要攀更高的枝头,如今他们势必还当着他们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大少爷,以后就算考不上功名,有崔之放这个姐夫照看着,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谁知道这一切却被母亲一手给毁了,他们不怨她已是尽了为人子的本分了,难道还能叫他们为了她去忤逆父亲不成?是以都只是袖手旁观,并无半点上前劝阻沈添财的意思,稍后更是在杜氏哭着向他们求救时,装作没听见般,一个接一个找借口先后回了自己的屋子。 惟有沈冰实在瞧不过眼,忍不住哭着扑上前,挡在了杜氏前面,“爹,求您就别再打娘了,说来说去,娘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她如何能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如何能知道那个文妈妈会出尔反尔呢?她也不想这样的啊,求爹您就别再打她了!” 她不开口还罢,她一开口,沈添财就更是怒不可遏,抬手也给了她一记耳光,骂道:“还有你,你不开口,老子还忘了这事你也有份儿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是皇后娘娘,还是九天仙女,能一眼就把侯府的公子迷得七荤八素?呸,就你这副样子,连区区崔之放都迷不住,还敢妄想迷住堂堂侯府的公子,飞上枝头变凤凰?老子怎么会养了你这样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天到晚只知异想天开的女儿,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沈冰才坐了小月,虽有杜氏为以后计精心照料调养着,无论吃的用的都算是如今沈家的第一份儿,但因沈家本身银钱条件有限,她的吃用就算再是头一份儿,也差以前在崔家时差得远,是以一月下来,身体委实是亏损得狠了,如何禁不起沈添财的这一巴掌?兼之还有这一通足以让人羞愤而死的话,以致她当即便撑不住,软软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唬得杜氏登时连哭都忘了,一边叫着:“冰丫头,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啊!”,一边扑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忙活儿起来,惟恐沈冰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彻底断了她最后的希望。 沈添财却似没看见一般,不但不上前帮杜氏的忙,反而趁机将沈冰发间的钗环,腕间的镯子亦连耳朵上的坠子都未放过,尽数抢到了手上,然后又去到杜氏屋里好一通翻找,待将杜氏仅剩的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搜刮在手后,方扬长而去了。 余下杜氏看着他的背影,虽恨得眼底都快喷出火来,却是顾得了沈冰这头,顾不了沈添财那头,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然后在心里发狠,等冰丫头进了侯府后,今日薄待过她的人,无论是谁,一个都休想她放过! 再说沈添财离开家以后,倒也没去太远的地方,而是径自去了镇上不远处的一处破烂院子。 那院子外表瞧着破破烂烂的,实则内里却另有乾坤,若非有知情人从旁领着,旁人是万难想象得到的,沈添财先前曾被人带着来过几次,自然知道这个中差异。 沈添财熟门熟路的进了院门,又绕了一段路,便来到了一个大厅,厅里满满都是人,还在厅外已听得里面热闹得快翻了天。沈添财哪里还按捺得住,深吸一口气,便挤进人群里,很快挤到了大厅的中央。 就见大厅中央早被人用篱笆简单围了个圈,里面则是两只大公鸡正扑腾腾飞到半空中,咯咯尖叫着互啄互咬,直弄得满大厅鸡毛乱飞,不少鸡毛还飞到了人的头上去,但人们却谁也顾不得去理会,都红着眼嗷嗷叫着:“啄它,啄死它,给老子啄死它!” 原来这里竟是个地下斗鸡赌博的地方! 人群中有认识沈添财的庄头,一瞧得他进来,便立刻皮笑肉不笑道:“沈大爷今儿个倒是好雅兴,怎么,手里又有银子了?若是没有,还是趁早离开的好,省得待会儿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沈添财被挤兑,心下虽生气,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想了想,一咬牙自怀里掏出方才自杜氏屋里搜刮到的所有约莫五两碎银子,便放到了庄头前面的桌上,泄愤般大声道:“谁不知道吴老板你这里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我若没有银子,又岂敢来你这里找不自在?我出五两,押黄尾巴的赢!” 那吴姓庄头见沈添财今儿个果真有银子,立刻换了笑脸:“不过是白与沈大爷开一句玩笑罢了,还请沈大爷千万别放在心上。这只黄尾巴已先后赢了八局了,沈大爷今儿个是想不发财也难了!” 果然他话音落下没多久,那只黄尾巴的鸡便赢了,沈添财因方才押得多,只这一把,便净赢了二十两银子还有余。 沈添财立刻晕晕乎乎起来,他素日虽爱赌,奈何身上银子有限,都是小打小闹,几时一把便赢过这么多银子,且这银子还来得这般容易?当即便一咬牙,又押了五两进去银子。 不用说他又赢了。 如此者三后,沈添财的胆子大了,下的注也是越来越大,满以为今日自己定可以赚个钵圆盆满。 奈何赌场上历来都是有赢即有输的,沈添财又岂能例外?一时赢一时输的,赢了下回就加钱盼着赢更多,输了还要加钱把本翻回来,以致天还没黑透,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便都去了别人身上,却仍赖着不肯走。 吴庄头见多了这样的人,因好言好语的劝他:“沈大爷许是今儿个手气委实不好,不若待改日手气好了再来?” 沈添财却不肯走,一想到他方才明明赢了那么多银子,谁知道转眼就都没了,他就心疼得直哆嗦,一心以为自己只是方才手气不好而已,因红着眼嘶声道:“吴庄头是见我身上没值钱的东西了,所以想赶我走罢?是,我身上是没值钱的东西了,但我还有房子,再不济还有老婆女儿,总能值几百两银子,我就不信我今儿个真背到底了,再来!” 章 一四一 “开门,快开门!……快给老子开门!再不开,老子可就要砸了啊!” 清晨,天才刚蒙蒙亮,沈家院子的门板就被拍得山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门外的人已是不耐至极,正欲吩咐人上前砸门之时,一个皱眉搭眼,打着哈欠趿拉着鞋的年轻男子,亦即沈家的长子沈大郎终于出来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没好气的说道:“大早上的这是干嘛呢,赶着去投胎是不是……哎哟……” 话没说完,一个钵大的拳头已是捣到他脸上,将他打得趔趄着连退几步,方堪堪稳住了身形,不由勃然大怒,捂着脸张口便骂道:“什么人敢来我沈家撒野,你们可知道这是崔举人的岳家?仔细崔举人他知道了,扒了你们的皮……” “得了,少他妈拿崔举人来唬老子,谁不知道崔举人早将你们家扫地出门,再不认你沈家为岳家了?”人群里为首的脸上有个刀疤的男人不待沈大郎把话说完,已恶狠狠的打断了他,“再者说了,就算你沈家还是崔举人的岳家又如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说那姓崔的只是区区一个举人,就算是天皇老子,老子也不怕!”说着,还重重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狂妄样儿。 沈大郎见抬出崔之放的名号都不能让对方害怕,也就不敢再硬气了,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嗫嚅道:“欠债还钱原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是我不记得我家曾欠过大哥你的钱,你莫不是找错地方了?” 刀疤脸闻言,冷笑起来:“老子会找错地方?我看你这小兔崽子是想抵赖罢?也罢,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子这就让你知道锅是铁打的!”喝命身后的人,“把那个老兔崽子给我带上来!” “是,大哥!”两个大汉高声应了,很快便拖死狗一般拖了个满脸油汗,头发蓬乱,眼圈深陷,衣衫皱巴巴乌糟糟的男人上来,不是别个,正是赌了将近一天一夜,将自己所有能输的东西都输了个精光的沈添财。 “爹,你怎么成这样了?”沈大郎当即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随即心里便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由又是生气又是害怕又是担忧,扔下一句:“我找娘去!”便拔腿往里跑去。 余下刀疤脸看着他的背影,冷笑着对沈添财说了一句:“这就是你说少说也能值二百两银子的长子?啊呸,就这副怂样,能值二十两就不错了,幸好老子有先见之明,没有真花二百两买下这么个废物,不然可就亏大了!” 又喝命身后众人:“给老子把这房子都围起来,连一只苍蝇都别放出来!这么破烂的房子,撑破了天也就值个百八十两,老子今次是被这老兔崽子骗大发了!” 一边说,一边狠狠冲沈添财挥了下拳头,唬得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却仍是头晕脑胀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自己这一夜赌了输,输了赌,满以为也就不过百十两银子的事,谁知道等赌局结束,那吴庄头拿着他按了手印的一摞借据让他给钱时,他才真的吓傻了。[] 八百五十五两!竟然有这么多!别说房子,别说老婆女儿,就算是将他自己和三个儿子都一起卖了,也还不起这么大一笔钱啊! 沈添财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他不相信自己竟会在短短一夜便借下那么多钱,因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一遍又一遍的翻那摞账单,妄图找出几张假的来,可那些账单上分明都有他的手印,每一张账单他也分明有印象,可见庄家并没有作假。 他粗粗的算了算,一开始他赌的小,都是五两银子五两银子的下注,后来输得多了,他想翻本,连着下了几个三十两的注,竟然还有两张五十两的条子!再后来,他输得狠了,也输得怕了,这才慢慢把注下得小了,从五十两到三十两再向下,最后都是五两五两的下,可就这也没再赢一回,直至鸡叫三遍,人家收摊回家,他被叫还钱,这才知道自己究竟输了有多少! 只可惜彼时再来害怕再来后悔,已经迟了。 红肿着大半张脸,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的杜氏很快便闻讯领着三个儿子到了大门口,一瞧得沈添财那副死狗样儿,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啐道:“你个老不死杀千刀的还知道回来?你还是人不是,竟将咱们全家仅剩的钱都搜罗了去,就为一过赌瘾,浑不管咱们母子下顿吃什么!老娘没有你这样的丈夫,孩子们也没有你这样的爹爹!你给我滚,以后你再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你就是死在了外面,也与咱们母子没有丝毫关系,你立刻给我滚!” 骂完喝命三个儿子:“关门!以后就当你们爹爹死了,当咱们家再没这个人,记住了吗?” 对沈添财这个父亲,沈家三个儿子还是很有感情的,因为沈添财从来都很偏疼他们,但当他们自己的利益甚至是生死与沈添财相冲突时,他们还是自然而然选择了自己,只略一迟疑,便听从杜氏之命,上前欲关上院门,再不理会沈添财的死活。[] 奈何他们母子虽已打定了主意再不认沈添财,好保住自家,刀疤脸却不会让他们就此如愿。 “关门?你们家?”刀疤脸略一偏头,便有两个壮汉上前,铁塔一般伫在了杜家的院门前,让沈家的儿子们根本没法关上门。 刀疤脸这才又冷笑道:“老子明白告诉你们,就在昨夜,这老兔崽子已经将你们这所破房子,连同你这个老婆子,还有你们的女儿,一并输给了老子!他如今一共欠老子八百五十五两银子,而这所房子连同这里所有人的加起来,也值不起八百五十五两一半的银子,老子已经是亏大发了,你们竟还想抵赖,看来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命身后跟着的众壮汉打手:“立刻进去给老子搜,一应值钱的东西通通拿出来,不管死物活物,不值钱的,就通通给老子砸了,一出老子心头这个恶气!” “是,大哥!”众壮汉打手嗷嗷叫着应了,便如狼似虎般冲进屋内,搜刮打砸起来。 直把杜氏气恨了个半死,对着刀疤脸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吗,就敢来这里撒野……” 换来一记打得她牙齿都松动了的响亮耳光后,方不敢再言语,只是拿仇恨的目光瞪着沈添财,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 壮汉打手们很快带着沈家仅剩的几样值钱东西,架着沈冰出来了。 沈冰长发披肩,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倒是平白与她添了几分姿色,引得刀疤脸与众打手都看直了眼。 她一见了杜氏,便哭道:“娘,发生什么事了?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来咱们家干什么的?您快让他们走,让他们走啊!” 杜氏还未及开口,刀疤脸已先淫笑起来:“想不到老兔崽子那副熊样儿,竟还能生出这般水灵的女儿,难怪能将姐夫迷得昏头转向!只可惜已是个二手货了,不然还真能卖个好价钱!”手也随即摸上了沈冰的脸,直吓得她左躲右闪,泪眼滂沱,只可惜却躲来躲去都躲不过,只得哭着向一旁的杜氏求救:“娘,快救我,快救我啊!” 接收到女儿的求救,杜氏心都要碎了,最重要的是,她还没彻底放弃让沈冰进侯府的想法,今日若再让这刀疤脸轻薄女儿下去,明儿女儿可就真是连丝毫进侯府的希望都没有了! 因只能强撑着继续摆空架子:“放开我女儿!我告诉你们,我女儿已是蒙西宁侯府看中,很快就要抬进门作姨娘的人了,你若再不拿开你的脏手,休怪西宁侯府知道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杜氏满以为昨日之事还没传开,她抬出西宁侯府的名头定能将刀疤脸等人吓退,谁知道刀疤脸闻言后,却笑得轻蔑:“别说堂堂侯府公子,就算寻常男人,也不见得就愿意捡二手货,尤其还是一个怀过孩子的二手货,你以为你空抬出西宁侯府的名号,老子就会怕了?有本事,就真让侯府为你们出头去,老子且等着呢!” 说完还变本加厉将手自沈冰脸上滑至脖颈以下,当众猥亵起来,“l老子也懒得再与你们废话了!横竖你爹都签了契按了手印儿了,你已经是老子的人了,且等老子爽够了,就为你寻一个好去处,让你日日作新娘入洞房,快乐似神仙!” 沈冰满脸是泪,让冷风一吹脸上便紧绷绷的难受,嗓子早已哭得嘶哑了。她看着身旁一脸横肉的几个壮汉,又看看面前让她恶心欲吐的刀疤脸,这会儿要是谁给她把刀,她没准儿真能做出杀了亲生父亲的事来! 可她这会儿却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将希望寄托到杜氏身上,她听杜氏的话惯了,历来都是杜氏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遇事自然也只能指望杜氏,“娘,你快救我,你快救我啊……” 然杜氏又能有什么办法?打,打不过,吓,人家根本不买账,便只能将一腔仇恨都发泄到了沈添财身上,“嗷”的惨叫一声,便扑上前去,把着沈添财没命的厮打起来:“你这个挨千刀的!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啊!” 沈添财被杜氏又是抓又是咬的,身上吃痛,总算自浑浑噩噩中恢复了几分神智,就见自家门外早被那不干活的闲汉和抱孩子的媳妇婆娘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脸上都挂着嘲笑,都在指指点点,饶是他再不要脸再不顾忌廉耻,此时也觉得臊得慌。 偏刀疤脸还在一旁说风凉话:“看来这个家你根本做不了主啊,就算签了身契,老子今儿个一样带不走人!罢了,那老子不要人了,就要你的腿,四百两一条,八百两就是两条,剩下五十五两,老子就当白买个晦气了,你道好不好啊?” 沈添财听在耳里,心知刀疤脸真做得出砍去他双腿之事,又急又怕,不怨自己荒唐,反倒怨起杜氏和沈冰来,他是她们的丈夫她们的老子,是她们的天,她们若明白事理,懂得贤良孝顺,就该乖乖跟着人走才是!只知道哭哭闹闹,万一惹恼了刀疤脸,真砍了他两条腿,大家只会一起没有活路,还不如保全了他!况他又不是让她们去死,反倒是让她们去吃香的喝辣的,她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他这也算是为她们找了一门好出路了,谁知道她们竟然半点不领情,反而要死要死的! 当下不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把便将杜氏推倒在了地上,恶狠狠说道:“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你要再敢多说一个字,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看向刀疤脸,一脸谄媚的道:“吴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只管将人带走便是,她们若不听话了,也只管打骂便是!” 刀疤脸一脸的似笑非笑:“你倒是挺干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你老婆,这女儿也不是你亲生,而是捡来的呢!” 一挥手,“把这女的和这婆子给我带回去,女的送去我屋里,婆子关到柴房,等过几日一并发卖,看这样搭着,能卖个稍好点的价钱不!” 他的手下便如狼似虎的上前,不顾杜氏沈冰的挣扎和咒骂,老鹰捉小鸡一般,很快将母女二人带走了。 余下沈添财见刀疤脸还不肯走人,知道他是在等着他们父子也滚蛋,好收房子,忙赔笑道:“吴爷放心,我马上就带着儿子们离开,不会再占您的房子很久的!”说着给一旁早已吓呆了的三个儿子猛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走。 谁知道刀疤脸却大步一跨,挡在了父子四人的面前:“谁说我要你这破房子的,这破房子能值几个钱儿?还不如将你们父子四人卖去深山的煤窑值钱呢,横竖那些煤窑就永远没有差人的时候!” 章 一四三 “……那吴庄头将沈氏在自己屋里留了三日后,便与杜氏一道,卖到了大兴县的丽春院,共计得了三百两银子,因沈氏身上有伤,丽春院的老鸨不得不让她三日后再接客,杜氏则做了粗使婆子,每日里须得一个人洗尽丽春院所有人换下的衣物鞋袜,不然便没有饭吃还得挨打,如今她母女两个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至于那沈家父子,也已按奶奶的吩咐,卖去了山西那边儿深山密林里的私人煤窑里,每日里天不明就得起床干活儿,天不黑尽别想停下来休息,一天只得两顿饭,还只给吃半饱,以免有力气逃跑,但每日的任务却是雷打不动的,提前干完没奖励,干不完却会没饭吃,还动不动就要挨打,那日子真真可以说是猪头不如!” 周珺琬坐在靠窗的榻上,一脸平静的听着身前杌子上坐着的陆炳家的说沈家众人如今的去处,待她说完后,方点头道:“辛苦你们夫妇了,我心里记下了,日后必不会亏待你们!”又命侍立在一旁的文妈妈给她换新茶。(.) 陆炳家的忙起身,双手自文妈妈手里接过新换的茶盅后,方赔笑向周珺琬道:“奶奶言重了,能为奶奶略尽绵力,原是奴婢夫妇几世修来的福气,当不得奶奶这‘辛苦’二字!” 周珺琬淡淡一笑,“我这个人自来喜欢赏罚分明,做得不好的我绝不手软,做得好的我自然也是该奖便要奖,你不必谦虚!”向文妈妈微微一颔首。 文妈妈便自袖间掏了一个荷包出来,上前塞到了陆炳家的手里。 陆炳家的见那荷包鼓囊囊的,掂在手里亦是沉甸甸的,情知今儿个这赏赐不轻,心里立刻笑开了花儿,因忙跪下给周珺琬谢恩:“奴婢谢二奶奶赏!” 许是才得了厚赏心里高兴,一时有些得意忘形,待起身后,竟忍不住问起她不该问的问题来,“请奶奶恕奴婢多嘴问一句,这沈家人素日里与奶奶并无多少瓜葛,缘何奶奶却定要如此这般待他们呢……” 话未说完,见周珺琬的脸色已是越来越冷,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因忙复又跪下,急声道:“是奴婢多嘴了,还求奶奶恕罪!” 周珺琬并不说话,倒是文妈妈嗔道:“陆嫂子的确是有些多嘴了,奶奶做什么,自有奶奶的道理,又岂是咱们作下人的能够过问的?好在奶奶向来宽和大度,这要是换了别的主子,还不定会怎么样呢,陆嫂子说是不是?好了,陆嫂子且先回去罢,奶奶这里,待明儿又再来给奶奶请安,也是一样的。” 陆炳家的冷汗涔涔,还想再说几句为自己开脱的话,但见文妈妈直冲自己使眼色,情知是不能说了,只得给周珺琬磕了个头,勉强笑着说了一句:“那奴婢明儿再来给奶奶请安!”满心忐忑的去了。 余下文妈妈心知周珺琬这会子必定不高兴,因笑着有意岔开话题道:“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往年城里都要举办花灯会,一直赏灯至出了二月才罢,也不知今年会不会也如此?” 周珺琬闻言,沉默了片刻,方低声道:“妈妈,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对沈家人做得太过分了?” “怎么会?”文妈妈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原是沈家人对不住姑娘你在先的,他们落得如今这样下场,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又与姑娘何干?况沈家人原便不成器,一个个儿都不事生产,贪心不足,心狠手毒,便是此番没有姑娘出手,迟早他们也会落得这样下场的,姑娘何须自责?要依照我说,我反倒还觉得姑娘不够狠,不够过分呢,至少姑娘还给他们留了性命在,与他们相比,还是差远了!” 她倒也不是自责,只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毕竟杀人不过头点地,总是与沈凉流着一样血的人,她却亲手将他们送进了那堪比地狱的地方,让他们连想死都不可能;还有沈家的三个儿子,他们在她被下毒烧死一事上,总是无辜的,她却连他们一块儿不肯放过,只为让沈添财断子绝孙,也委实做得太绝了些……周珺琬无声苦笑,她果然还是不够心狠吗? 文妈妈见她苦笑,只当她是后悔了,因忙拿话来开解:“这一饮一啄,原便是注定好了的,若非他们不仁在先,姑娘又岂会对他们不义在后?果真他日到了阎王爷面前,姑娘也是半点错处没有的,姑娘无须后悔自责。[.超多好看小说]” 周珺琬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自责,也没有后悔,这便是他们欠我的,既然上天不肯扬善惩恶,为我讨回公道,我便自己来,便是他日到了阎王爷面前,我也是这么说!只是沈家那三个儿子终究罪不至此,罢了,待过上一个月,让他们吃上一个月的苦头,便将他们弄出来,让他们自生自灭去罢,毕竟……” 毕竟他们与沈凉流着一样的血,果真让他们死在了她手上,她终究难以心安! 文妈妈能理解周珺琬的心情,总是姐弟一场,且沈家三个儿子并没有参与害她,因点头道:“姑娘放心,到时候我自会安排好的。” 周珺琬点点头,随即勾唇笑道:“下一步,就该轮到姓崔的了,且让他再受用几日,待过完年,他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虽是在笑,眼神却冰冷似刀。 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 依照往年惯例,今日众诰命夫人都是要进宫去朝贺的,但因宁夫人如今“卧病”在床,周太夫人亦是有恙在身,——实则却是因齐少游之事,齐亨终究觉得有失脸面,且老母亲是个什么脾气,别人不清楚齐亨却是再清楚不过的,怕她一言不合与旁的诰命夫人发生龃龉,到时候又没有宁夫人在一旁打圆场,实在很难不得罪人,因此早早便与内务府打过招呼,替婆媳二人告了假。 但饶是不用服侍两重婆婆按品大妆,再将人送出仪门外,周珺琬依然四更天便起来了,草草用过早饭后,便领着文妈妈等人,留了锦绣看家,去了议事厅里,与齐涵芝齐涵芳一块儿执事。 这一忙,便直忙到午时过后,方渐渐消停下来。 姑嫂三人急匆匆吃喝了一点,就有婆子过来传话,说侯爷命大家过去祠堂,准备祭祖了。 三人忙又急匆匆赶至祠堂。 果见齐家祠堂已是五门洞开,众人俱已侯在外面,包括“抱养在身”的周太夫人,如今已可以不依赖轮椅,而能柱着双拐走路的齐少衍,有日子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齐少游,还有因被禁足,已好长时间悄无声息的冯姨娘等。 只不过,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即便身份辈分高如周太夫人,亦是不能进去的,是以待人聚齐后,齐亨只领了齐少衍和齐少衍进去,众女眷则由周太夫人领着,待会儿在外面行礼。 不多一会儿,便到了吉时,齐亨主祭,齐少游依照惯例站到他右侧,准备副祭。 不想齐亨却忽然说道:“让少衍来!往年你身子不便,此事不得不由你二弟代劳,如今你既已能拄拐而行了,想来再过些日子,便能自如行走了亦未可知,以后该你做的事,便不能再让你二弟代劳了!” 齐少游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身体也是不自禁的晃动了一下,片刻方强挤出一抹笑意,道:“父亲说得是,这原便是大哥的职责,是儿子僭越了!” 门外众人的神色也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都在暗想,难道侯爷这是打算立大爷为世子了?也难怪侯爷会宁立大爷一个腿脚不便之人,也不愿再立二爷,毕竟侯府嫡支的香火不能断在二爷手里! 不过众人也就白想想而已,在他们看来,齐少衍与齐少游乃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不管谁当世子,都是一样的。惟有知道个中隐情的周太夫人与周珺琬大受震动,破天荒不约而同暗想道,只怕府里的风向不日就要变了! 而周珺琬又于震动之外,为齐少衍生出几分高兴来,齐亨这样当众为他这个嫡长子造势长脸,是不是意味着,他离他的目标又更近一步了? 齐亨先是念了祭文,献了祭酒,又亲自摆上三牲贡品,上了香,待这一切都完毕了,方领着阖府之人跪下,拜祭起齐家的祖先来。周珺琬站在齐涵芝姊妹四个后面众姨娘前面,随着司仪的唱礼声行礼,起身,再行礼,再起身,冷不防就听得一声惊呼:“不得了了,梁松了——” 她忙抬眼看去,果然就见祠堂当中的楠木房梁竟开始往下不停的掉灰,一边掉灰一边还“咯吱”作响,竟是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众人都是唬得不轻,一面尖叫,一面四下里逃散。 谁曾想那房梁“咯吱”了好一阵后,却没有如众人所害怕的那样掉下来,只是掉下来一物,其上赫然写着“齐门连氏夫人之灵位”! ------题外话------ 今天工作很多,哎,忙得我晕头转向,好累啊,明天争取多更…… 章 一百四三 西宁侯府的年夜饭吃得异常沉默,主子们都一直低着头在吃自己盘子里的菜,丫鬟们布菜的声音则轻得不能再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惟恐一个不慎,便做了那出头鸟被炮灰掉。 满屋子静得只能听见烛火“噼噼剥剥”的声音,还有偶尔高一点的不知是谁的呼吸声,合着远处不时传来的鞭炮烟火声,与其说这家人是在过年,还不如说是死了人! ‘齐门连夫人’是谁? 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存着这样一个疑问,可又都知道不能问,都知道这事儿一旦问了,就是罪,天大的罪,指不定到时候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有人心里如明镜般清明,可是却更不敢问,怕一问了,就是万劫不复! 如此一来,齐家众人在守岁时,自然也是异常沉默,与其说是在辞旧迎新,在翘首以盼新的一年,倒不如说是在苦熬时间。 以致四更天齐亨宣布大家都可以散了时,所有人都暗暗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次日,西宁侯府表面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二致,一切都看似井井有条,但私下里却有有关齐连氏的传言蔓延开来。 有说她是齐亨以前爱妾的,因要娶宁夫人这个名门贵女入门,齐亨不能不忍痛割爱,赐死了她,但又自觉对不起她,因此将她的牌位悄悄儿藏与齐家祠堂里,还给以其夫人的名分,好让其世代享受齐家后世子孙的香火供奉; 有说她是齐亨表妹的,在宁夫人进门之前,两人已是青梅竹马,彼此倾心,奈何她却红颜薄命,早早便香消玉殒了,齐亨不忍她成为没有后世香火供奉的孤魂野鬼,遂悄悄儿将她的牌位供奉在了齐家祠堂里; 还有说她是齐亨原配正室的,只不过不容于婆母周太夫人,因此被休离了齐家,然后不知去向,府里大爷便是她生的,齐亨为保住嫡长子的前程,不得已将他记到了如今夫人的名下,只看他与二爷长得只有一二分相似的容貌,和素日里夫人待他只有面子情儿,并不像二爷那般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便可知一二。 更甚者还有说她本就是齐亨的原配正室,却因宁夫人看中了齐亨,所以密谋害死了她以便自己嫁进齐家的,不然宁夫人如今何以会“病”成那样,还口口声声叫着‘连素馨’这个名字,自己亲生的儿子如今又成了那样?可见这都是报应! 这些传言先还只是在下人之间流传,渐渐便传到了主子们的耳朵里,别人犹可,齐少游先就气得砸了自己的书房。 本来他的隐疾在齐亨多方为他请医问药之下,眼见就要有所起色了的,谁知道齐亨先是在祠堂当众夺了他副祭的权利,换了齐少衍上,这岂非在明摆着告诉阖府上下,他这个嫡次子将无缘于世子之位了?之后又出了这样的事,起了这样的传言,让他这个本就在名分上不占优势的嫡次子,更是进一步沦为了继室所生的嫡次子,他还有什么底气去跟齐少衍这个名正言顺的原配嫡长子争? 可这样的事他又根本没法去制止,也不能去查传言的源头,然后严惩那些嚼舌根的人,不然便是心里有鬼,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只能把气都撒在了齐涵芳和周珺琬身上,斥责她们连区区内宅都管不好,要她们究竟有何用? 周珺琬表面顺从的低着头,唯唯诺诺的任他责骂,实则心里早已是冷笑不已,自己没本事,黔驴技穷了,便只知道拿内眷和胞妹出气,算什么男人?也就难怪得要一败涂地了! 相较于周珺琬的“逆来顺受”,齐涵芳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她至今犹不知道齐少衍与宁夫人母子之间的那段陈年公案,虽也隐隐觉得大哥与二哥之间有古怪,却也仅以为是齐少游不忿齐少衍如今腿渐渐好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能恢复成正常人,会对本该属于他的世子之位造成威胁,所以横看竖看大哥不顺眼而已,并不知道齐少游心里的真正熬煎,因此反倒认为是齐少游肚量小,容不得人。 她本已对齐少游颇为微词了,谁知道齐少游倒还先斥责起她来,心里原有的一分不满,登时变作了五分,当即便冷笑着反唇相讥道:“我和二嫂子再没用,总也比那起子鸡肠小肚,半点容不得人之人强!”又说,“让我和二嫂子管家的人是父亲,便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了,也自有父亲教导,与二哥什么相干?二哥要斥责我们,且等这侯府真变成了你的那一日再说罢!” “你、你、你……”直把齐少游气了个倒仰,偏又不能告诉她他们母子与齐少衍之间的瓜葛,只得恨恨的拂袖而去了。 过了两日,就在那些传言传得越发有鼻子有眼之时,忽然有圣旨到了。 却是因北戎突然来犯,来势汹汹,竟一连攻克大燕三个城池,如今已对大燕北边的门户雁鸣关造成了巨大威胁,当今皇上与内阁商议后,决定让曾在雁鸣关做过几年总兵,对那里地势颇为了解的齐亨挂帅出征,即日便整兵出发。[] 这下众下人顾不得再议论连夫人了,都开始担心起西宁侯府说穿了就是他们自己的安危来。侯爷是武将出身不假,早年也的确打了不少胜仗,不然也挣不下这侯爷的爵位和滔天的富贵,可那毕竟是早年了,如今侯爷都年过半百的人了,又十来年没打过仗了,谁知道此番上了战场会是什么光景?万一战败了,岂非阖府都要被连累?还有,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侯爷此番不幸战死沙场了,他们又要怎么办?如今世子还没立,他们便是要站队,也不知道该往哪边儿站,万一站错了,自家岂非一辈子都完了? 当然,侯爷也并不见得就一定会战败,大燕兵强马壮,打胜仗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北戎那些蛮子又生性彪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事先总得将最坏的结果都考虑到不是? 下人们人心惶惶,主子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几个姨娘和几个庶女,一旦齐亨此番再回不来,她们就得在宁夫人母子手下讨生活,谁知道宁夫人到时候会怎么收拾她们? 周珺琬也是担心不已,却不是担心齐亨能否回来,而是想着世子之位一日不立,于齐少衍便一日不利,果真齐亨此番回不来了,就算齐少衍是嫡长子,宁夫人的娘家人却是深知他底细的,一旦他们从旁作梗,鹿死谁手可就说不准了! 但不管众人如何担心如何忐忑,出征的日子一到,齐亨还是率领三军,踏上了北伐的征程。 他一走,西宁侯府立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静当中,所有人行动进出都小心翼翼的,惟恐惹火烧身。 这样一来,作为管家人之一的周珺琬反倒轻松了许多,也有时间从容布置对崔之放的惩罚了。 相较于沈家人,崔之放读的书多,又有功名在身,且见多识广,要像对付沈家人那样随随便便设个破绽百出的局便将其网进去,绝非易事,是以周珺琬在深思熟虑后,设了一个更精巧的局…… 这一日,崔之放正坐在崔家花圃的那片凤仙花地里发呆,——这是他近期一段时间以来养成的习惯,每日里不来这里坐上几个时辰,他便会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就别更说看书做学问了,事实上,他早已在心里放弃了今年的秋闱,就算让他高中了又如何,没了那个人与他一起分享,他就是坐拥整个天下,也半点不会觉得开心! 只可惜,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便是后悔药,他如今就算悔青肠子,一切也再回不到过去! 就有花圃的管事送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来,道是一个闲汉才送来的,指明要送到他手上,却又说不清楚是谁让送来的。管事一脸的紧张,说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让崔之放千万经心些。 崔之放却不由有些意兴阑珊,暗想是谁送来的又何妨,此事大有蹊跷又何妨,反正他如今活得行尸走肉一般,还有什么事是他接受不能的呢? 他懒洋洋的打开信,却在扫了一眼那信后,猛地站了起来,急声问管事道:“那送信的闲汉呢?这会子人在哪里?”问完却不待管事答话,已拔腿朝门外跑去。 余下管事不明所以,只得忙忙跟了上去,待撵到大门口时,却见崔之放早没了方才的精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无精打采,甚至还有几分失魂落魄。 “大爷,您这是怎么了……”管事因小心翼翼的问道。 崔之放却只是摇了摇头,复又进了门,失魂落魄的朝那片凤仙花地走去。 管事看在眼里,不由暗暗摇头,大爷若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先大奶奶那样好的人,生前大爷却不知珍惜,如今待失去了,再来后悔,又还有什么用?尤其还是为了沈家人那样的败类才失去大奶奶的,可就真是千不值万不值了,那沈家人算什么东西?说穿了就没一个好东西,贪婪自私,无知恶毒,连人都称不上,不然也做不出卖儿卖女卖老婆之事了,大爷如今真是连哭都找不地儿哭去! 暗自唏嘘不已的管事却不知道,崔之放手里如今就正握着他家先大奶奶,也就是如今周珺琬的亲笔信,约他三日后只身前往见面。 崔之放是读书人,自然知道一个人要惟妙惟肖的模仿另一个人的笔迹虽不难,但要做到细节处都一模一样,还是可能性不大的,因此他在见了周珺琬的亲笔信后,一点也不曾怀疑过那是出自沈凉的手笔,其他人就算要模仿,也不可能连细节之处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他只是奇怪,沈凉明明就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会于今日送一封亲笔信到他这里约他见面?会不会是谁的恶作剧?可如果只是恶作剧,这字迹又该怎么说,谁能模仿得那么像?整件事简直太奇怪了! 然奇怪之余,崔之放又禁不住有几分庆幸,难道沈凉竟没有死?可那日她被烧焦的……,他是亲眼所见,半点也做不得假的……难道,是老天怜悯他,所以又给了他一个补救的机会?不管怎么说,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这一趟他都去定了! 当下计议已定,崔之放一扫方才没有追上那闲汉,问出到底是谁让他送信来给他的沮丧和失魂落魄,开始期待起三日后的那场会面来。 三日转瞬即逝,眨眼便到了会面的日子。 崔之放一大早便起了身,悉心穿戴,草草用过一点早饭后,便按那日信上所说的地址,找到了信上约他见面的地方。 那是一座二进的小院子,地上铺满了青石,两侧各栽了一棵大榕树,树下的花坛里则植满了凤仙花,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雅雅,让崔之放几乎是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有种回到了以前他和沈凉两个人家中的感觉。 他越发觉得沈凉定是还没死,定是还活着了,他暗暗在心里起誓,如果她能原谅他,他后半辈子毕竟会竭尽全力好生爱她,补偿她,再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院子里并没有一个人,崔之放接连叫了几声:“有人吗?”都无人应答,他犹豫了片刻,到底按捺不住激动和急切,推开了正屋的房门。 就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对他坐着,正专心致志的做着针线活儿,那背影不是沈凉的,却又是哪个的? 狂喜瞬间充满了崔之放的胸腔,他禁不住饱含感情的叫了一声:“阿凉——”举步便欲朝沈凉走去。 然还未及举步,却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呜呜呜呜,你这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女儿命来,还我女儿命来——” 崔之放是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吵醒的,一睁开眼,便见身旁一个老妇正捶胸大哭着,四周则围满了人,都在指指点点:“这人看起来这么斯文,谁知道却这般心狠,逼奸不成,竟将人家好好的女儿给杀了——” 他的心攸地沉到了谷底,尤其是在他瞧见自己手上竟赫然握着一柄犹正滴血的刀时。 “让开,都让开,别挡着爷们办案——”而彼时,官差也已赶来了现场。 章 一四四 因着前线有战事,谁也说不准大燕此番是会胜还是会败,是以饶是还未出正月,本该是各家各户忙着请客吃年酒、纵情享乐的时候,整个京城却反常的十分安静。各家各户便是请客,也只是请一些有通家之好的人家,小范围的热闹一下也就罢了,素日里无事便都待在家中,等闲不出门,毕竟当今皇上心情不好,谁家也不敢在这时候闹出点什么事儿来,做了那出头的椽子。 也因此,崔之放逼奸民女不成,恼羞成怒之下竟将其杀害了之事,便很快在京城传扬开来,成为了这一阵子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磨牙的热门话题。 舆论普遍偏向于受害者那一方,尤其是在听说了凶手崔之放乃是一个举人,家里颇有家产,且如今正鳏居之后,众人就更是纷纷唾骂起他来。 都说以他这样的条件,果真中意那名被害的女子,就该大大方方使了媒人上门去提亲才是,想来只要他诚意足,女方不至于会拒绝,到时候岂非皆大欢喜?谁知道他偏放着正途不走,非要去走那邪门歪道,如今可好,不但害了那被害女子及其一家,还害了自己!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一边倒的偏向那受害者,也有人提出质疑,质疑的角度跟偏向于受害者的角度一样,也是认为以崔之放那么好的条件,果真中意那名女子了,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不能使来,何至于要行那逼迫杀人之事?须知这可是死罪,便是再无知的人都该知道,更何况崔之放一个有功名在身之人?可见其中必有蹊跷! 崔之放的几个同年便是以此为由,联合上书与县太爷,请求其彻查此事,务必不能放过了一个坏人,却也务必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的。 然而崔之放却似是领会不到同年们的好意似的,第一次过堂便承认了自己杀人之事,但却坚持自己没有逼奸那女子,——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便是承认逼奸,也比承认杀人好啊,逼奸总还得留得一条性命在,杀人可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消息传来,不用说崔之放那些同年都气得跳脚,他们本来正筹谋着要为他上下打点一番,好叫他就算失去功名,总也能保住性命和家产,以后好歹还能做一个富家翁呢,毕竟他是有功名在身的堂堂举人,那被杀的女子却只是一介平民,堂堂举人的命,总比区区平民的命来得高贵得多,谁曾想他们在前面为他忙乱作一团,他却在后方拖起他们的后腿来,可真真是气死他们了! 遂都先后丢开手,不再理会此事了,毕竟当事人都不着急甚至还拖后腿,他们这些局外人又还能怎么样? 于是在例行的第二次过堂后,崔之放杀人之事便算是正式定了案,判了革去功名,秋后问斩,并赔偿被害者家属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对于崔家的家产来说,虽不至于只算九牛一毛,却也远远伤不了崔家的根本,崔家的房子并花圃在旁人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偏崔之放没有妻房子嗣,又没有父母长辈,这偌大的家产在旁人看来,便算是没主儿的了。 如此一来,崔家一些远房族人便纷纷打起这份家产的主意来,斯文点的还知道用委婉点的方法,只在去监狱探望崔之放时,拐弯抹角的说他总不能死后连个摔灵驾丧的人都没有,说愿意将自家的儿子过继给他,好叫他以后年节下也能有个供奉香火的人; 那些粗鲁又贪婪的,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了,是崔之放的家产也想要,自家的儿子也舍不得过继出去,竟直言说横竖崔之放都是要死的人了,这偌大的家产与其便宜了那些不知道是谁的人,倒还不如便宜了自家人,左右大家都是姓崔的,身上流着一个老祖宗的血,这样待他死后,逢年过节的,他们定会记得给他供奉香火。 对这些昔年给了自己母子不知道多少气受的所谓“族人”,崔之放历来厌恶至极,也因此在自家发达以后,他从不曾提携过他们,哪怕他们就是立时死在他面前了,他也不会多看其一眼,更何况如今要让他将沈凉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家业交到他们手上? 当着他们的面儿,他虽什么都没说,待他们走后,却立刻托狱卒请了一位要好的同年来,请求其为自己变卖家产,安置家里的下人,再用余下的银子,在当地为沈凉修一座祠堂,好叫后世的人都知道她,让她享受后世代代的香火供奉。 总之就是一文钱也不打算留给崔氏族人,就是要让他们看得见却吃不着,只能干生气! 那位同年也是约莫知道一些崔家事的,听罢崔之放的请求后,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半晌方低声说了一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崔之放闻言后,久久无语,是呀,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可能再倒回到过去! 周珺琬时时都有使陆炳关注着崔之放的动向,事实上,崔之放此番遭此横祸,也正是她设计的,自然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崔之放直接认罪以致被判秋后问斩,并托同年变卖家产为沈凉修祠堂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她原本以为大仇得报自己该高兴的,她也曾多次在脑海中想象勾勒过这个画面。可当这件事由她想象的变成事实,当她的大仇真正得报时,她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该怎么办了! 文妈妈虽对周珺琬做的这些事都知之甚详,却也不能完全理解她这一刻的心情,只是见她神色不好,因迟疑的问她:“那姑娘还要去监狱……见那姓崔的吗?” 照如今看来,那姓崔的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恶,也许当初的事,他也真是一时糊涂,不然他不会变卖尽家产,只为为亡妻修祠堂,好叫她享受后世的香火供奉,可错了就是错了,事后说再多做再多也终究是错了,再挽回补救不了,只能承受自己应当承受的后果和代价! “去!当然要去!”周珺琬见问,毫不迟疑道:“就算要死,我也要让他做个明白鬼!”如果不去见崔之放这一面,如果不当面让他知道她还没死,他如今之所以会落到这样的下场,都是拜她所赐,那她做的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因如今宁夫人“卧病”,周太夫人也因齐亨出征在外百事不管,成日里只耗在自己的小佛堂里为齐亨祈福,是以周珺琬想要出门,还是很容易的,只需使人去与齐涵芝齐涵芳,并王大贵家的说一声即可,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去庙里为齐少游祈福求签,以期他能早日康复。 是以周珺琬很顺利便带着文妈妈出了西宁侯府的门。 只不过让主仆二人都没想到的是,她们的马车才一拐出西宁侯府所在的那条街道,便被骑着马的齐少衍给拦住了,也不问她们要去哪里,只说今日周珺琬去哪里,他便去哪里,让她们自便,不用管他。 周珺琬坐在马车里,听完齐少衍的话后,不由有些气闷,他这是要干什么,她不是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他,他们之间不可能的吗?如今再这样拖拖拉拉的,也只是让彼此面上都不好看而已,他又是何必呢? 因狠心命文妈妈:“问大爷,也有弟媳妇出门,大伯子全程跟着的理儿?传了出去,只怕会对大爷对西宁侯府的名声有损,请大爷回去!” 以文妈妈的精明,多少也能猜到几分周珺琬与齐少衍之间必是有了“那种”瓜葛,要说对齐少衍其人,她还是挺满意的,觉得周珺琬若能得其为婿,也算是美事一桩。但正如周珺琬所说,他们如今一个是大伯子,一个是弟媳妇,便是真想在一起,也得从长计议慢慢谋划,哪能这样当街拦人?传了出去,他们还要脸面性命不要了? 因忙撩开车帘赔笑向齐少衍道:“大爷有什么事要吩咐我们奶奶去做的,不如待回府后再吩咐,如今我们奶奶要去庙里上香,迟了怕对佛祖不敬,还请大爷行个方便!” 齐少衍骑在马背上,看也不看文妈妈,只是淡声道:“既然怕迟了对佛祖不敬,那就别磨蹭了!”竟是半点也没有折回去的意思。 文妈妈无奈,只得放下车帘苦着脸对周珺琬道:“大爷不肯回去,要不,姑娘亲自与他说说?” 周珺琬正是不想直接与齐少衍对话,这才打发文妈妈去的,闻得他不肯回去,不由有几分动气,因赌气道:“他爱跟就让他跟着便是,横竖也不见得有几人认得他,况咱们的底细他都知道,让他跟着也坏不了事儿!” 于是一行人先是去城外的龙兴寺上了香求了签,随即周珺琬便借口累了,想睡一会儿,将众服侍的人都打发了,然后只带了文妈妈一人并车夫亦即陆炳的大儿子陆大有,悄悄取道去了刑部的监狱。 而齐少衍似是知道周珺琬要去哪里似的,直接便将她在龙兴寺的角门外堵了个正着,也不多说,还是那句她去哪里,他便去哪里。 周珺琬都快被他弄得没脾气了,生气有之,无奈有之,莫名的甜蜜和安心也有之,只得继续任他跟着,一块儿去了刑部大牢。 到了刑部大牢,待陆大有打点好狱卒后,周珺琬只当齐少衍还要继续跟着她的,不想他却只是说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便与文妈妈一道留在了外面,倒弄得周珺琬有片刻的失神,暗想这人莫不是忽然间转了性不成? 不过他不跟着进去正是她想要的,待会儿她和崔之放说的有些话,她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哪怕是齐少衍也不行。 彼时崔之放正盘腿坐在监狱的简陋木床上,——因有他的同年打点狱卒,他在牢房里其实并没有吃多大的苦头,一如过去这些时日那般,在闭着眼回忆当初他与沈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就听得牢房的锁链一下子开了,然后响起狱卒的声音:“崔之放,有人来看你!” 崔之放闻言,只当是自己那位同年来了,便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道:“安年兄,事情可都已办妥了?” 却半晌没有听到那位安年兄回话,崔之放只得睁开了眼睛。 就见眼前站的,竟不是他那位同年吕安年吕举人,而是一位穿樱草色浅缎袄裙并珊瑚粉百褶裙,头梳朝云髻,戴赤金点翠衔珍珠步摇,生得十分美丽的年轻女子,一看便可知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崔之放不由呆了一下,牢狱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忽然出现这样一名女子,且还是来看他的?他可以确信他不认识她。 ——不用说,女子正是周珺琬。 周珺琬居高临下冷冷打量了崔之放一会儿,见他脸颊瘦削,双目深陷,身上的囚衣空空荡荡,早不复昔日的整洁大方,已十足一副阶下囚的模样儿,微扯唇角冷笑了一下,才淡声问道:“崔举人一定不知道我是谁罢?且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便是西宁侯府二爷的二房奶奶周氏,之前对杜氏和沈氏母女说欲纳了沈氏在我家二爷房中的人,正是我!” 话音刚落,崔之放已猛地抬起了头来,定定看了周珺琬一眼,就在周珺琬以为他即刻就要发作了她这个杀子仇人之时,他却一下子笑了起来,“其实我当时正发愁沈氏果真生下了我的孩子后,我该怎么办呢,不想齐二奶奶就为我解决了这个难题,说来我还要感谢齐二奶奶呢!”毕竟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就算再不待见沈冰,也做不出亲手杀掉她腹中孩儿之事,不得不说,当得知孩子没了时,他虽难过,更多的却是觉得轻松和解脱。 周珺琬分辨不出崔之放这话是真是假,因又道:“对了,还有两件事,好叫崔举人知道。第一件事,便是沈家人落到今日这般家不成家,妻离子散的下场,乃是我的手笔;第二件事,崔举人今日会落到这般下场,也是我的手笔,这下崔举人还要感谢我吗?” 这下崔之放终于再淡然不下去了,晦暗着一张脸好半晌方冷声道:“齐二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果真如你所说,这些事都是出自你的手笔,那沈家人与我却与你并无冤仇,你又何必定要如此赶尽杀绝?” 他直接认下杀人的罪名并不是说他已没有翻案的机会,他只是不想再这样每日里活在无尽的悔恨和绝望中,不想再这样行尸走肉下去了,却并不代表,他就愿意这样被人莫名的算计! 沈家人与他与她并无冤仇?周珺琬无声的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崔之放的问题,而是冷声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放心,我既入了你崔家的门,便生是你崔家的人,死是你崔家的鬼,哪怕是我的父母,也休想改变这一点……你只管放心去赶考,家里有我呢,我会照顾好娘,等你回来的……旁人想咱们家过不下去,咱们偏就要活得更好给他们瞧,这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你虽不嫌弃我不能生孩子,我却不能任崔家的香火断在我手上,等再过两年,若还没有好消息,我自会与你挑选好人家的女儿聘进门,到时候,你可别阻我……”每一句,都是曾经沈凉对崔之放说过的原话,连说话时的语气和停顿都一模一样,只不过,话还是当初那些话,一切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以致崔之放当场怔住了,好半晌方回过神来,猛地自床上跳到地上,几步冲至周珺琬面前,抓住了她的肩膀,“阿凉,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真的还没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话没说完,已是忍不住喜极而泣。 那日他虽一觉醒来便成了杀人重犯,但他心里一直未彻底放弃过沈凉还活着这个念头,不然那封她的亲笔信是从何而来,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背影又是从何而来?是以即便他随即便沦为了阶下囚,他依然未放弃过那个念头。 万幸的是,他那个念头不是空穴来风,不是他在异想天开,沈凉是真的还活着,如今竟真站在了他面前,即便已经换了一个壳子,但是,是真的还活着! 崔之放的真情流露半点不能打动周珺琬,她很快挣脱了他的双手,冷冷道:“我没死让你很失望是吗?也是,你们那样处心积虑的想要害死我,谁知道天不绝我,竟让我重新活了过来,还让你们一个一个都沦落到了今日这般下场,你的确是该失望才是……” 话没说完,已被崔之放急声打断:“不,阿凉你误会了,你还活着我很高兴,真的,我比谁都高兴,我高兴得哪怕立刻就死了,也心甘情愿……” 只可惜同样话没说完,已被周珺琬冷冷打断:“那你就去死罢,横竖我如今连多看你一眼都恶心!” 崔之放一下子萎了,定定的近乎是贪婪的看了周珺琬的双眼好一会儿,才颓然苦笑着低声道:“我知道你恨我,我自己都恨自己,好在我不久就要被问斩了,也恶心不了你多久了!但是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阿凉,求你相信我,当日我真的从没想过要你死,我与沈冰之间,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那日我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才会错把她当成了你的,之后我也从没想过让你死,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没脸亲口对你说这件事而已,我真的从没想过要你死,求你相信我,求你一定要相信我!” “是吗?”周珺琬却只是冷冷的回了两个字,摆明了不相信他的话:“那当日你为何要让四平来,劝我说‘自家亲姐妹,总比外人强,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传出去也是佳话一段’?哼,真是好一个‘佳话一段’!” 崔之放猛地呆住了,“我从没让四平说过那样的话!”话音落下,心里也已约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定是四平假传了他的话,才会让沈凉于彻底的绝望之下,放弃了求生的年头,导致了那个不可挽回的结果! 不但崔之放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周珺琬也很快明白了,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就算当日崔之放没有让四平来对她说那堪比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那番话,他与沈冰有了首尾并怀了孩子却是不争的事实,他没有亲口找她承认此事,害她自沈添财等人口中得知此事,以致她措手不及于绝望至极下被害死也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再要来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一切都早已回不去了! 周珺琬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一脸悔恨欲死的崔之放,一字一顿冷声说道:“或许从一开始,沈凉与崔之放之间就是一个错误,如今沈凉为这个错误赔上了一条性命,你也为此赔上了一条,你与她,便算是扯平了。从此后,你与她,死生不复相见,哪怕翌日去到九泉之下遇上,也请你当做不认识她,不要再与她扯上任何瓜葛,这是你欠他的,你记好了!” 周珺琬说完,便毫不留恋的转身自去了。 余下崔之放喃喃重复着她那句‘死生不复相见’,只觉自己的心似是一瞬间被人剜去了一大块似的,痛得他几乎当场要窒息过去,最后更是“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人也软软瘫到了地上。 死生不复相见?死生不复相见! 也罢,原是他对不住她,原是他欠她的,她不肯再见他,也是人之常情,他只愿他下辈子能有幸化作一株草一棵树,只要能默默的看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题外话------ 写渣男的下场,居然写得咱有点惆怅,汗…… 章 一四五 周珺琬走出刑部牢房,从黑暗走到光明的那一瞬间,竟莫名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她忙睁大眼睛,抬头定定的看向天际,直至将泪意都逼了回去后,才继续往前走。 牢房外面,齐少衍与文妈妈一直在等着周珺琬,一瞧得她出来,文妈妈先就忍不住迎了上去,低声关切而迟疑的问道:“姑娘,……您没事儿罢?”许是见她神色不好的缘故。 而齐少衍虽仍站在原地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眼里却也写满了担忧和关切。 周珺琬才还觉得茫然一片空洞一片的心,就一下子被温暖所填满了。不管怎么样,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还有两个人是真正关心她,真正把她的安危喜乐放在了心上的,她应该知足了! 她不由对着文妈妈缓缓绽放出一抹笑容:“时辰不早了,我们尽快回去罢,不然就该晚了。” 还能笑,那应该没什么大事罢?文妈妈稍稍放下心来,扶着她上前上了马车,自己随即也要上去。 不想齐少衍却忽然道:“文妈妈,劳烦你坐外面,我有话与你家姑娘说!” 文妈妈闻言,怔了一下,下意识就要去看车上的周珺琬,只是周珺琬还未及发话,齐少衍已长腿一抬,径自上了马车,她想了想,只得与陆大有一道,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驾着车如来时一般不紧不慢的折回龙兴寺。 马车内,齐少衍方一上车,周珺琬便不自觉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虽不至于说如临大敌,却也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马车内的空气也随之而弥漫上了一股紧张的气息。 齐少衍深深看了这样的周珺琬一眼,觉得比起方才那个有如迷路小孩儿般迷茫的她,还是这样的她更可爱一些,竟忽然勾唇笑了起来,低声道:“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你至于这般怕我?” 被他这么一说,周珺琬也意识到自己是太草木皆兵了一些,稍稍放松了一些的同时,又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因嘴硬道:“谁说我怕你了!我只是担心咱们一个是大伯子,一个是弟媳妇,让人瞧见咱们同乘一车,会不知道乱嚼些什么舌根罢了!” 齐少衍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挑眉反问:“你难道至今还以为,我会是那等顾忌旁人眼光,便违背自己意愿的人?不然你以为我这会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珺琬就一下子哑然了。的确,若齐少衍真是那等在乎旁人眼光唇舌的人,他这会子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与她说话了! 她索性不再开口了,打算看齐少衍能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一路跟着你,不管你去哪里都跟着,连会被旁人认出以落人口实的风险都顾不得,也要一直跟着吗?” 却没想到齐少衍才一开口,她就忍不住听住了,随即更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虽然话一出口,她已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但心里却隐隐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齐少衍又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缓声道:“我怕你在见过姓崔的以后,会忍不住心软,会忍不住动摇,甚至会忍不住原谅了他,所以我才会一路都跟着你!我不能冒这个险,那样的代价是我所承受不起的,哪怕我要为此付出其他天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他话说得这样清楚分明,周珺琬又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虽仍认为自己不该接受他的心意,不然便是害了他,却也不想他就此误会了她,因斟酌着缓声道:“我没想过原谅崔之放,之前是这样,如今仍是这样,就算我才知道了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我依然没想过原谅他。(.好看的小说)虽说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但其造成的结果,却是谁也没办法更改的,终究……时光不可能倒流,一切也再回不到过去!我不会原谅他,却也不会再恨他,我如今只拿当他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死生都不会再见他,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的确也就只能仅此而已! 齐少衍嘴角向上翘起的弧度就更大了,又定定看了周珺琬一眼,忽然自袖里掏出一枚血玉玉佩,“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一直贴身戴着,那一日你生病时,我便想给你了,又想着这样未免显得有些不够诚意,这才留到了今日,你是打算自己戴上,还是由我给你带上?” ‘那一日’他就想给她了,她怎么不知道?周珺琬怔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一日’是哪一日,两颊立刻变得火烧火燎的,再一想到他才说的那句‘我一直贴身戴着’,她就更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齐少衍此时送她这样一枚意义重大的玉佩,到底意味着什么,说不心动不喜欢,那绝对是假的,毕竟她又不是真对齐少衍无情,只是碍于种种现实,所以不能回应他罢了,但并不代表她就不犹豫不动摇,就真能绝然的一口回绝他。 周珺琬挣扎得厉害,有两个小人儿不停在她心上打架。 一个说:“收下罢,收下罢,他都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你还忍心拒绝他?你所担心的那些问题,只要你们两个能一直一条心,其实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问题!” 另一个则说:“万万不能收下,收下可就真毁了他了!更何况谁又敢保证,他不是第二个崔之放?” 周珺琬正想得出神,颈间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刺激得她猛地回过神来,就见齐少衍已不知何时倾身上前,将她整个笼罩在了他高大的身影之下,正专心致志的与她系玉佩。 她如遭电击,本能的挣扎起来,结结巴巴道:“别这样……我不能收……”声音毫无说服力,连自己都觉得只是在害羞,只是在撒娇,而不是真的想拒绝。 齐少衍自然不会被她这样的态度所击退,仍专心与她系着玉佩,待系好后,方退回自己的位子上,细细打量着她,眉眼带笑道:“若是娘泉下有知,知道她老人家如今有儿媳妇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谁答应要给你当媳妇儿了……”周珺琬犹自嘴硬着,只是说的话却越发没有说服力,越发像是在撒娇,颈间的玉佩也是继续戴着也不是,摘下来也不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齐少衍忽然又倾身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正色道:“你的顾虑我都知道,你的担心我也都明白,你放心,我既然敢送你我娘留给我的玉佩,就说明那些顾虑我都有法子解决。你也不要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是在毁我,‘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至于你担心我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崔之放,这一点我现下还没办法向你证明向你保证,我只能说,时间自会证明一切,当然前提是,你得给我证明自己的机会!” 那日闻得她生病时,他本来正在气头上,原是不欲去瞧她的,后来到底还是没按捺住,趁夜悄悄儿走了那一趟,却没想到,竟让他听到了她一些不为人知的心里话。 她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哭着对他说‘对不起’,说她不能害了他;说她已经被男人伤害得怕了,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男人,更不要说对其交心;说她只是一介残破之身,而他值得更好的女人……翻来覆去、零零总总的说了大半夜。 直说得她自己声音沙哑,也说得他心酸不已。 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他们是同类人,同样受尽了来自所谓“亲人”的各种算计,同样因为所谓“亲人”的算计,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以致信念崩坏,自信不再,再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甚至早已丧失了去信任别人的勇气。 那一瞬间,他忽地产生了强烈的想要温暖她,也让她温暖他的冲动,他们都是受过伤害的人,比旁人更能知道如何珍惜彼此,他相信他们在一起后,日子一定能过得比寻常夫妇更和睦! 也正是因为此,他在得知她今日会去刑部大牢见崔之放后,才会大失分寸,想也不想便决定跟她一起来,他倒也不是对自己没有自信,他相信她也是心悦她的,他只是在事情没有定下来之前,有那么几分不确定,怕再生出变故来罢了! 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可以吗? 周珺琬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给齐少衍这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人在寒冷中行走了这么走,她早累了也倦了,渴望找一个温暖的能依靠的肩膀,让自己哪怕只能暂时靠靠,暂时歇歇,都已经够满足了,谁曾想齐少衍却给了她这么大一个诱惑,让她几乎就要招架不住,缴械投降了! 齐少衍似是知道她心里的挣扎一般,长臂一伸,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低声说道:“你什么也不要想了,只要学着相信我即可,我以我娘的名义发誓,若今生负了你,就让我娘于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宁,让我自己也不得好死……” “你别说了,我相信你!”话没说完,已被周珺琬急声打断,“就算将来你真负了我,至少,这一刻我明白你是真心的,仅此,已经足够了!” 或许,她是该试着敞开心胸,去学着相信人了,不然到老来时,她岂非连个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周珺琬这样想着,不由反手轻轻抱住了齐少衍,换来的是齐少衍更紧更用力的拥抱…… 出了二月,前线开始频频有捷报传回京城。 齐亨带领的大军抵达雁鸣关后,一开始虽因部分将士水土不服,而在与北戎大军的对阵中吃了些亏,但随着将士们渐渐适应了雁鸣关的水土气候后,北戎便不再是兵强马壮的大燕的对手了,一连几次进攻雁鸣关都被齐亨领着将士打退,之后甚至还发起了几次反击战,不但让北戎伤亡惨重,还火烧了他们的粮草,让他们损失惨重。 到了二月底三月初,又有捷报传回来,道是齐亨领着将士们已将之前被北戎占去的三个城池都夺了回来,待三军适当休整后,便一鼓作气打到北戎的老巢去,一举将其灭了,省得其以后再兴风作浪,也顺便震慑一下周边的其他小国们。 捷报传到御前,自是龙心大悦,虽则正主儿齐亨尚未班师回朝,依然流水价似的赏了不少东西至西宁侯府,又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大赞齐亨乃肱骨之臣,国之栋梁。 一时间,西宁侯府是门庭若市,京城的人似是都已忘了之前齐家闹出齐少游之事时,自家避之不及甚至在暗地里笑话儿个不停的情形来。 儿子这般出息,最得意的莫过于周太夫人这个当娘的了。 捷报传来,周太夫人也不待在自己的小佛堂里礼佛了,而是成日里打扮得光光鲜鲜的,亲自接见来贺喜的众家夫人奶奶们,表面矜持,实则掩饰不住得意的接受众人的吹捧和奉承。没有客人来访时,则变着花样儿的折腾周珺琬和齐涵芳姊妹,还将被禁足的冯姨娘给放了出来,弄得齐涵芳是暗恨不已,却也只能受着。 然俗话说“乐极生悲”,就在周太夫人得意不已之时,她却忽然间病倒了,症状竟与之前宁夫人初初病倒时差不多,也是满嘴的胡话,见人就要打人,见狗就要打狗,闹得整个萱瑞堂上下都不得安生。 有了宁夫人的前车之鉴,这一次,周珺琬和齐涵芳都不敢怠慢,也顾不得面子什么的了,第一时间便差人请了太医来,希望能早日治愈周太夫人,也免得他日齐亨归来时,见了老母这副模样儿,会迁怒于她们身上。 奈何周太夫人吃过太医开的几剂药后,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与当初宁夫人一样,口口声声都是见了鬼,把贴身服侍的人也都当成了鬼,一旦靠近便又打又踢的,弄得众人都是苦不堪言。 据她贴身服侍的人说,她口口声声称那鬼为‘连氏’,说什么她不是有意要害她的,只是当初被宁使迷惑,一时间鬼迷了心窍,才会做了那样糊涂事的,求连氏看在她这些年待她生的儿子不薄的份儿上,饶过她一次! 如此一来,下人们心里都有了数,并很快根据自己的想象力,再结合除夕之夜那块写有‘齐门连氏夫人之灵位’的牌位,推测出了无数个有关此事的版本来。 其中传得最有鼻子有眼的,便是说侯爷当年还未进京之前,是曾有过一位夫人的,便是如今大爷的亲生母亲连氏连夫人,只不过这位连夫人娘家不得力,所以才会在进京途中,被相中了如今宁夫人做儿媳的太夫人,和相中了侯爷做相公的宁夫人,一道谋害了,如今便是连夫人的鬼魂回来报仇了,不然何以夫人和太夫人好好儿的竟忽然就病了,且病情还一模一样?可见这都是报应! “推测”出事情的真相后,众人都开始同情起齐少衍来,都说大爷明明是侯爷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却不得不认贼作母,还至今不得请封世子,实在是受尽了委屈;又有那知情的老人说,大爷小时候双腿可是好好儿的,谁知道五岁上下时,却忽然频频生病,最严重的一次,更是直接被移去了城外的庄子上,差点儿丢了性命,最后虽好容易保住了命,却付出了以后再站不起来的代价,如今看来,此事背后可是大有玄机啊! 不用说,齐少游因此而大为光火,当即便狠狠发落了几个嚼舌根嚼得最为起劲的婆子,直接将人打死,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子去,满以为这一招杀鸡儆猴,能将府里的流言都镇压下去。 却没想到,此举不但没能将府里的流言镇压下去,反而将流言传到了府外去,令齐亨才立下的战功都因此而逊色不少。 这样到了六月,前线再次传来捷报,齐亨带领的伐北大军于日前攻破了北戎的都城,北戎大汗当场战死,其余王公大臣妃嫔公主被俘者二百三十余人,大燕取得大胜! 与捷报一同传回来的,还有齐亨身受重伤,已于日前不治身亡的消息。 三军大胜但主帅却阵亡了的消息,虽然于胜利面前有些小小的扫兴,却并不足以让当今皇上与文武百官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毕竟打仗又岂能有不死人的?只不过此番死的是主帅罢了,至多加倍厚赏其家眷便是,想来齐亨于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因此朝堂自上以下,都该怎么乐,仍怎么乐,京城众人亦是如是。 惟独西宁侯府上下高兴乐和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齐亨的阵亡,更是因为他在阵亡前,可是一直未立世子的,如今这爵位和偌大的家业到底是该落到大爷头上,还是二爷头上呢?他们又该站到哪一边呢?若是站对了也就罢了,若是站错了,将来可要怎么样? 在这样的大势面前,齐少游也顾不得有脸没脸见人了,无事便带着礼物往齐家族里的族老们面前凑,又让宁夫人的父兄暗地里联络了一票管员,打算待齐亨的遗体一回京,便上书公请立齐少游为世子,以免西宁侯府群龙无首。 与他上蹿下跳行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齐少衍的始终按兵不动,就好像不知道此事厉害关系似的,每日里都只待在自己院里,百事不管。 于是下人们开始纷纷有意无意的往齐少游一方靠拢,都觉得西宁侯府怕很快就将是整个属于二爷的了。 七月底,伐北大军班师回朝,齐亨的遗体也随之被运送了回来。 今上为示君恩浩荡,特命两位皇子去城外亲迎齐亨遗体,又下旨加封其为从一品太子少师,爵位则加封一等,为一等侯,至其孙辈再罔替递减,另有赏赐若干。 宁家父子见此情形,立即上书请立齐少游为世子,以便他名正言顺为齐亨操办丧事,又说齐亨在世时便一直属意次子,只不过想着要再磨砺他两年,好叫他更成熟稳重一些,这才一直未上书罢了,如今他人既已去了,少不得要他们来代他完成遗愿,也省得他在去黄泉的路上,也放心不下。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不想却惹得今上龙颜大怒,斥责宁家父子敢是闲得慌,竟管起别人家的家务事来? 待宁家父子闹了个灰头土脸,胆战心惊的跪下后,方拿出一封折子,道是齐亨临死前上的,言及待他死后,请今上立他的长子齐少衍为世子。 消息传开,京城上下一片哗然,随即便开始纷纷打听起齐家这位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爷的生平来,以便将来好套近乎。西宁侯府那些早前明里暗里站到了齐少游一边的下人们则都是胆战心惊,惟恐齐少衍秋后大算账。 但让众人哗然的事还在后头,齐少衍随即上书,说自己无才无德,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齐家上下为皇上尽忠本就是应当应分之事,不敢居功;又说自己弟兄三个都自小体弱,如今大了依然是病的病,弱的弱,实在不能再继续报效国家,报效皇上,请皇上收回齐家的爵位,让齐家只做个普通的富家翁即可。 还说自己原只当自己乃宁夫人所生,不想近期方得知,自己亲生母亲姓连,乃是宁夫人之前齐亨的夫人,也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齐家将她存在过的痕迹都悉数抹杀了;说宁夫人虽对他有养育之恩,但生恩却比养恩更大,说不得此番只能腆下脸,求皇上赐其母一个封诰,好叫齐家后人都知道,齐家曾有过一位连姓夫人,好叫她享受后人的香火供奉,也算是他为人子的,为母亲略尽了一点孝心了,求皇上能成全。 ------题外话------ 本来想一鼓作气把大结局弄出来的,实在太累鸟,明天再弄,哎—— 章一四六 大结局 章一四六大结局 ???????虽说齐少衍奏折上说‘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才让齐家将连夫人存在过的痕迹都悉数抹杀了’,又说宁夫人虽对他有养恩,但生恩亦不能不报,表面看起来并无任何问题,齐少衍此举只是出于一片孝心,但看在众人眼里,却只觉其中大有文章,毕竟他连爵位都可以不要,却定要坚持为生母请封,好叫世人都知道他生母才是齐亨的原配正室,好叫她享受齐家后人的香火供奉,难道只是单纯的为了尽孝那么简单?须知人都已经死了,便是再风光再荣耀,又还有什么意义! 京城自来不缺那等好事之人,当即便有“知情人”站出来说,当年先西宁侯爷未进京封侯,在雁鸣关做总兵之时,据说的确是曾有过一房妻室,还生下了一个孩儿的。但很快又传出他在进京述职的途中,得遇其时的江南总督宁大人,蒙宁大人看重,将爱女下嫁,促成了一桩佳话,而这位宁夫人也果真旺夫旺子,竟在过门后便即刻有了喜,之后先西宁侯更是官运亨通,竟在短短几年内便加官进爵,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先他们还以为这果真是一桩佳话,却没想到,佳话后面的真相竟是这般肮脏丑陋! 紧接着,又有新的隐情被爆出来,原来当年在先西宁侯府进京述职的途中,真正遇见的并不是宁大人,而是宁夫人本人。宁夫人一见先西宁侯便芳心暗许,竟不顾后者早已有妻有子,定要嫁给西宁侯,为此甚至不惜密谋害死了那位连夫人,而帮凶不是别人,恰是先西宁侯之母周太夫人! 如此一来,不但宁夫人的名声瞬间臭不可闻,不顾礼仪廉耻、私相授受、心狠手毒……说她什么的都有,亦连宁家的名声也因此而蒙受了牵连,短短几日内,便有好几家之前与宁家儿女们或是订了亲事或是正打算订下亲事的人家与之退了亲,毕竟能养出宁夫人这样的女儿,宁家的家风家教可想而知,他们清清白白的人家,又怎能与这样的人家做亲? 宁家蒙受巨大损失的同时,齐家也没能好到哪里去,周太夫人更是成了众矢之的,一夜之间成了“恶婆婆”的代名词,以致旁人如今一提及齐家的女儿,便摇头的摇头撇嘴的撇嘴,之前见齐亨此番立了大功,原本还争相要与齐家结亲的人家,也都一夜间打消了这个念头,娶妻娶贤,且好名声可是再多金子也买不来的,果真娶了这样一个媳妇进门,以后自家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了? 齐亨在前线以性命为代价换来的名声与荣耀,竟就这样被败坏了个七七八八! 之后又有人爆出,其实齐少衍的腿一直都好好儿的,之所以装瘸子装了二十年,恰是为了防止宁夫人斩草除根,不然他哪里还能有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一天?不然他果真瘸了二十年,又岂是说治就能治好的?没娘的孩子真真可怜! 就在舆论传来沸沸扬扬之际,有言官站了出来,说先西宁侯虽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治家可真是差得远了,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先西宁侯连最基本的一条“齐家”都做不好,便是立了再大的功劳,又有何用?只怕连儿女们的教育都成问题,此番齐家大爷深明大义,主动提出收回爵位,乃是好事一桩,还请皇上就成全了他……云云。 皇上先还不肯,觉得不能这样薄待了功臣,不然以后谁还愿为大燕为他尽忠卖命?但齐少衍随即又上书,说‘为君尽忠本就是为人臣的本分,岂有皇上不赏赐,便不为大燕为皇上尽忠卖命的?这样的臣子,真正该杀!’,求皇上就成全了他。 说得皇上是龙心大悦,大手一挥便准了齐少衍收回爵位的请求,封其生母连夫人为正一品诰命夫人,并赏下黄金万两,赞其‘乃我大燕第一忠臣尔!’ 以致短短几日内,齐少衍的大名及其事迹便已传遍了整个大燕,人们都纷纷感叹,这位齐家大爷可真是有够至孝,也有够视名利为粪土的;当然,也有人叹其傻,连这样天大的富贵荣耀都能说不要就不要的! 不管旁人如何议论,彼时齐少衍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他终于正大光明的为母亲正了名,终于可以为她老人家讨回一个迟来的公道了! 代替连夫人接下朝廷封诰的当日,齐少衍便将阖府人等都召齐于祠堂外,净手后恭恭敬敬将她的灵位请了进去,然后命阖府上下参拜主母。 如今齐家虽没了爵位,齐少衍却仍是一府之主,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府里众人自是不敢怠慢他的命令,闻言便都恭恭敬敬跪下了。惟有齐少游和齐涵芳兄妹俩阴沉着脸,说什么也不肯跪。 齐少游城府到底深些,虽然不跪,却还能做到不出言不逊,只是采取一种无声的态度对抗齐少衍,齐涵芳可就受不得这个气了,事实上,她憋这一口气已经憋得太久了,早忍不住想要大闹一场,一出心底的恶气了。 当即便冷笑着尖声对齐少衍道:“我乃堂堂侯府的嫡出小姐,自来只跪‘天地君亲师’,不跪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外四路女人,今日你随随便便捡了牌位来便想让我跪,做梦!”原来她一直以为齐少衍与她乃一奶同胞的兄妹,因此心里待他虽及不上齐少游,却也是敬爱有加,凡事都能想到他,却没想到,这竟是一场笑话,他们根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齐少衍却连正眼不看她,只是淡声吩咐她的丫鬟:“还不快服侍二小姐跪下?” 齐涵芳本就已够生气了,这会子又见齐少衍这般轻视她,根本连话都不屑与她说一句,这种态度本身就是对她的不尊重,不由越发生气,涨红着脸叫道:“你这个贱种,你真以为皇上封了你那个下贱的娘为一品夫人,她就真是我齐家的主母了?我告诉你,你做梦,做梦!我娘才是齐家的主母,我娘才是齐家的当家夫人,你们母子算什么东西,不过一对下流坯子罢了……” 话没说完,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挨了齐少衍重重一掌,当即便站立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齐少衍居高临下看着捂着脸,一脸仇恨加难以置信的齐涵芳,冷冷说道:“我虽自来不打女人,但偶尔也不介意破破例,不信你可以再试试!” 或许是被他眼里流露出的森冷所吓倒,齐涵芳这才想起,如今齐家已是他说了算,她再不是以前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出二小姐,她根本没有对抗他的力量,只得捂着脸恨恨的闭了嘴,不敢再说。 但就这样憋屈的闭嘴,又终究不甘心,因看向一旁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齐少游哭道:“二哥,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旁人欺负咱们兄妹不成?” 事实上,自皇上斥责了宁家父子,再到齐少衍竟上书请求皇上收回齐家的爵位起,齐少游已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这爵位又不是他齐少衍一个人的,他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就算他不要,也还有他在,他凭什么连他承继爵位的权利和机会也一块儿剥夺?还有他的腿,如今看来也未必是真瘸了,可恨他们母子竟被他骗了二十年,早知道他们就该一早便送了他上西天的,也省得生出今日之乱来! 只碍于舆论已将他们母子置于了风口浪尖上,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做,这才一直强忍至今日罢了,却没想到,齐少衍竟这般嚣张,才一得了势便要逼得他们母子兄妹没有立锥之地,这口气他若是忍下了,以后岂非只能任他宰割了? 因弯身先将齐涵芳扶了起来,才看向齐少衍冷笑道:“大哥好大的威风!当着父亲和列祖列宗的灵位,就敢这样苛待弟妹,甚至还对幼妹动起了手,大哥眼里可还有父亲和列祖列宗!大哥可别忘了,祖母和母亲可都还健在,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一手遮天!” 齐少衍微勾唇角,淡淡说道:“你不提我还忘了,我母亲才是父亲的原配正室,你母亲应该在我母亲的牌位前执妾礼才是,这可是事关礼仪伦常的大事,半点乱不得的!来呀,即刻去请了二夫人,来拜见大夫人!”那个‘请’和‘二夫人’四字,还有意被他咬得极重。 “你……”齐少游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额头青筋直冒,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齐少衍,毕竟连皇上都承认了连夫人的地位,封了她为正一品诰命夫人,他若是说连夫人不是齐亨的原配正室,岂非是在质疑皇上的话? 便只能拿那领了齐少衍之命,要去请宁夫人的下人出气:“夫人如今正在病中,我看有谁敢去打扰她静养!” 下人虽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住,但显然更惧现如今掌握着他们生死去留、日子过得好还是不好的齐少衍,看了一眼齐少衍后,到底还是离开祠堂,“请”宁夫人去了。 余下齐少游看着那两个下人的背影,眼里虽几欲喷出火来,心里却深知自己母子如今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宁夫人很快被方才领命而去的那两个下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请”来了,嘴里一直不干不净骂着那两人‘狗奴才’、‘忘了本的娼妇’之类,身后还跟着一脸焦急的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二人数度想劝宁夫人,但反而被她一块儿骂了进去,只得闭嘴,横竖阖府上下都知道她如今已是疯了,便是作出再失仪再出格儿的事,也是情有可原。 方才在来的路上,那两个下人已经“好心”将府里如今的情势与宁夫人大略说了一遍,是以宁夫人已经知道齐家没有了爵位,如今是由齐少衍当家做主之事,而这恰是她宁死也不能接受之事,是以这会子一瞧得齐少衍,她便挣脱那两个下人的手,不管不顾扑了上去,一边打一边骂:“我把你这个杀千刀的贱种,齐家百年的基业都葬送在你手里了,我今儿个非杀了你,为你死去的父亲清理门户不可!” 只可惜她连齐少衍的衣角都还没摸到,已被下人拖住了,并堵住了嘴,只得拿仇恨的目光瞪向齐少衍,恨不能以眼刀杀了他。 母亲这副模样看在齐少游眼里,又是觉得丢脸,又是觉得解气,乃看向齐少衍冷哼道:“大哥才还说礼仪伦常乃是大事,我母亲虽不是大哥的生母,却也是大哥的继母,大哥名义上的母亲,大哥却这样对她,这便是大哥的礼仪伦常吗?” 齐少衍却根本不看他,只是淡淡反问:“二夫人不与我母亲行妾礼,便算不得我的继母,我以为二弟知道这一点?” 齐少游就无话可说了,事实的确如此,只要宁夫人不与连夫人这个原配行妾礼,她便算不得齐少衍这个原配嫡子的母亲! 而一旁被捂住嘴的宁夫人闻得齐少衍竟要她对着连夫人的牌位行妾礼,眼里瞬间几欲喷出火来,剧烈挣扎着想要再次扑上去打齐少衍。 只可惜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仍被强摁着对着连夫人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算是对连夫人行了妾礼。 至于她的两个死忠心腹王大贵的与郭妈妈,见她被这样对待,本是欲上前帮她的,然见齐少游这个做儿子的都默许了齐少衍的动作,也只得沉默的站在了一旁。 眼见宁夫人已对连夫人的牌位磕完了头,齐少游立刻向齐少衍道:“如今我母亲已对先夫人行了妾礼,大哥总可以将我母亲放了,我们再来理论其他的事了罢?”只要宁夫人一日是齐少衍名义上的母亲,他就得一日敬着她,不然只一顶“不孝”的大帽子,便可以压死他了! 本以为齐少衍不会轻易听他的话,他都已想好了驳回他的说辞,不想齐少衍却很干脆就点了头:“还不快放开二夫人?” 齐少游不由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只要他抓住“孝道”二字不放,齐少衍便至少暂时奈何他们母子不得,他们母子就总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然还没等他将那口气出完,变故却忽然发生了。 甫一被那摁住她的两个下人松开,宁夫人便发了疯一般的朝齐少衍撞了过去,嘴里还叫着:“我杀了你这个贱人生的贱种,你凭什么让我给你那个卑贱的娘行妾礼,她算个什么东西……”本来只是假疯的她,已被自己竟被逼着给连夫人行了妾礼的巨大愤怒和屈辱,弄得快要真疯了,什么后果也顾不得去想去理会了,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齐少衍这个贱种! 奈何齐少衍又不是傻子,又岂会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任她撞上来? 只轻轻往旁边一晃身,便令宁夫人撞了个空,一头撞向了供奉着齐家列祖烈宗的供桌,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竟将供桌上泰半的牌位都撞来掉落到了地上,其中甚至有两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代太久远了的缘故,竟生生摔成了两半! 在场所有人都瞬间呆住了,尤其齐少游,更是一下子惨白了脸,恨不能当场便晕过去,好避过这已然不可收拾的局面。 本来母亲如今的名声就已够差,他们母子的处境就已够艰难了,谁知道她竟然还将祠堂弄了个乱七八糟,甚至还摔断了两位祖宗的牌位,这可是说破了天也无法挽回的大错,若是让族老们知道了,还不定会怎生发落他们母子呢!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齐少游满心惶恐的想着若是让族老们知道了方才的事,不定会怎生发落他们母子之时,就有下人来报族老们来了。 齐少游当即摇摇欲坠,在心里将齐少衍恨了个臭死,已约莫明白过来今日之事,乃是齐少衍一早便挖好了坑,只等着他们母子往下跳。 之后发生的事印证了齐少游的猜测。 虽则族老们口口声声说是受了齐少衍之托过来见证齐家分家,力求公平公正的,齐少游却是一个字也不信,齐少衍会真公平公正的与他分这个家?他才不会那么好心! 然在发生了刚才的事后,他信不信齐少衍会那么好心已不再重要,因为族老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宁夫人将祠堂弄得乱七八糟,并将两位祖宗的牌位摔断了一事上,都是勃然大怒,说宁夫人冒犯列祖列宗,是为不孝;婚前与外男私相授受,是为不洁;为一己私利谋害人命,是为不仁;薄待前头夫人留下嫡子,是为不贤,如此不孝不洁,不仁不贤之人,理当即刻被休,以免再玷污了齐家的门楣! 倚松院内,周珺琬脸色苍白的靠在大迎枕上,正听文妈妈绘声绘色的描述彼时祠堂那边的情形,“……族老们提出要休了宁氏,二爷自是不肯,说宁氏乃是有朝廷封诰的诰命夫人,又为齐家生育了一双儿女,还打理府中中馈二十年,没有功劳尚有苦劳,岂是旁人说休便能休的?族老们却说宁氏此番犯下如此大错,且犯了七出中的‘恶疾’,亦没有为公婆守过三年孝,为何休不得?说破了天也坚持要休,还说二爷乃齐家子孙,若再不为齐家名声门楣考虑,定要护着宁氏,那就连二爷一并出族,好叫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尽孝去,如此一来,二爷便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自进了五月,周珺琬便“病”倒了,先还只是心悸咳嗽,夜不能寐,渐渐便支撑不住,卧床不起了,她手上管着的那些事自然都移到了齐涵芝齐涵芳手上,她只日日窝在屋里养病,比先时清闲了好些,倚松院的门庭也因此而冷落了不少。 但这恰是周珺琬想要的效果,她若不现在“病倒”,之后又怎好病重不治,一命呜呼,自此彻底摆脱齐少游二房的这个身份,与齐少衍远走高飞呢?齐少衍也是这个意思,事实上,那让她吃下后看起来一脸病容,连太医都诊不出来其中蹊跷的药,正是他为她找来的,并且他已承诺过,最迟不过七月末,他们便可以离开齐家,离开京城,去过他们想要的生活了。 ——自那日两人把话谈开了以后,周珺琬便不再抗拒齐少衍,反而对他们的未来无比期待起来,尤其是在齐少衍大手笔的发嫁了绿意之后,她更是真正相信了他的诚意,相信了他们定会有无比美好的未来! “那二小姐呢?她就没有闹上一场?”周珺琬闻言,因说道,“齐少游那个人,原便最爱自己,一旦事关自己的利益,又岂肯再为宁氏出头?” 文妈妈道:“二小姐倒是想闹来着,也得二爷让不是?如今宁氏被休,他们已从嫡出变得比庶出还不如,果真再惹恼了族老们,被出了族,这辈子可就真是毁了,且宁氏那些嫁妆也再到不到他们手上,他们自然不敢再闹。” 周珺琬点点头:“也就是说,宁氏被休已成定局了?”被休与和离可大不相同,被休是不会退还嫁妆的,以宁夫人如今的年纪和名声,再嫁已是绝无可能之事,她又没了钱财傍身,被休回娘家后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可想而知! 文妈妈道:“族老们已发了话,明日一早就送宁氏回去,当是定局了。” “那分家的事呢,进行得如何了?还有太夫人,大爷预备怎么办?”周珺琬因又问。 “大爷终究是个厚道的,除了皇上赏下的万两黄金,剩下的每位小姐一万五千两嫁妆,每位姨娘五千两银子,至于二爷和三爷,则各是三成家产。”文妈妈答道,“太夫人则即日便要被送到庄子上去,毕竟太夫人‘病’得那般重,庄子上清静,也好让太夫人安心将养。” 至于周太夫人去了庄子上还能不能回来,在庄子上又将怎样过活,旁人可就无从知晓了。说来齐少衍也算是够仁至义尽了,不然凭周太夫人对连夫人做的事,他只要不要她的命,其他事就算做得再过分,也是理所应当的! 晚间,周珺琬吃了药正欲歇下,齐少衍来了,并未见意料中大仇得报后的酣畅淋漓,反而看起来有几分怅然。 “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不是该高兴才对吗?”周珺琬见状,因忙关切的问道。 齐少衍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是不高兴,只是,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而且,我今日收到了一封信……”说着将一封信递到周珺琬面前。 周珺琬怔了一下,才打开了信,就见抬头赫然写着“少衍吾儿”,又见那字遒劲有力,就一下子明白这定是齐亨给他写的绝笔信了,因忙往下看去。 齐亨在信上说,他其实很早就知道齐少衍双腿并无大碍之事,有关他在府里私下里做的那些事,他其实也大多知道,只不过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说他其实一早就没想过将爵位传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因为这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欠他的;说他对不起他们母子,他已悔恨了二十几年,也不知他日去到九泉之下,该以何面目去见他母亲……最后,他请求齐少衍看在无论是周太夫人,还是齐少游兄妹等人都与他流着一样血的份儿上,好歹留他们一条性命,别真对他们赶尽杀绝,毕竟当年真正错的是他,而周太夫人则是长辈,齐少游等人亦是无辜的,他要恨,就恨他罢! 看完了信,周珺琬半晌都没有说话。 当年连夫人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确冤屈,但活着的齐亨想必也没好受到哪里去罢?二十几年的悔恨,足以让他受尽惩罚了! “你,还恨他吗?”良久,周珺琬才抬手覆上齐少衍的手,轻轻问道。 齐少衍抿了抿唇,片刻才道:“恨谈不上,但终究有些意难平!”他若真还恨齐亨,也就不会对齐少游兄妹和周太夫人那般从轻发落了。当然,有那样一个被休弃的母亲,兼之还有那样的“隐疾”,齐少游这辈子是别想有什么大出息,齐涵芳也是别想再找到什么好婆家,周太夫人也是别想再锦衣玉食,过跟以前一样的日子了。 至于宁夫人,他虽然还留着她一条命,却是因为他深知很多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真正的煎熬,他相信宁夫人也会很快明白这个道理的! …… 七月中旬,周珺琬“病故”,因其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且她终究只是齐少游的二房,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故只停灵三日,便草草落了葬。 同月下旬,一辆马车赶在清晨城门刚开之时,踏着雾霭驶出了京城,车内赫然坐着齐少衍与已然“病故”了的周珺琬。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或许是桃花源,或许是人间仙境,总之,他们一直相伴着彼此,直至终老…… ------题外话------ 结得有些仓促,请亲们原谅,实在是情况特殊,等生完宝宝再开文后,绝不会再这样了,感谢一直跟着的亲们,瑜爱你们,群么么么么,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