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 第1章 当一个自认在正常世界里的正常人,忽然有一天,见到朝夕相处的好朋友在自己面前变成了超人,该是个什么反应? 刚刚过了三伏天,迎来了秋老虎的高温中,学校把空调掐了,美其名曰预防考试日感冒,于是老式电扇晃悠悠的转着,底下一片汗如雨下。 十五岁的肖少华手里捏着2b铅笔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在答题卡上,必须悬腕撑着才不至于糊掉已经涂好的黑块,不过鉴于进度尚在掌握之中,大题都答完了,现在只是将每个两分的选择题往上腾,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不大的动作弧度刚好控制在昏昏欲睡的监考老师容忍范围内。 今天是中考第二次模拟,直接关系到能否进入保送一高的名额,而现在进行的是他最擅长的科目之一,生物。不幸的是,这却是他的发小赵明轩最不擅长的科目。 更不幸的是,这次肖少华的座位被排到了第一排靠门的边上,赵明轩则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排挨着清洁工具的角落里,两人隔了整整一个教室的长长对角线。别说看试卷了,连能不能看到对方的手都有点悬。估计老师这回是铁了心要拆开这对“互助互利”二人组了,赵明轩这场抄不到肖少华的生物卷,下场肖少华也甭想抄到赵明轩的英语卷。 真是一对令人哀叹的难兄难弟。 不过肖少华现在关心的情况不是这个,他只是发现,对方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平时隔了远了会想方设法挤眉弄眼朝他打手势的赵同学,今天就像喝醉了酒一样,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顶着桌子,整个上身微微晃动,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再加上,即使是这么热的高温,对方的脸色也红得太不正常了。肖少华心里升起一个不太妙的预感,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举手报告老师的时候,对方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是一个非常锐利的眼神,及时地制止了他行动。肖少华连忙做出一个问号的手势,对方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继续定定地看向他方向,片刻,低头书写。 怎么回事?肖少华心想,我还没给答案呢?担忧、困惑,莫名,承受着一种如芒在背的针刺感,他总算熬到了下课交卷。 飞奔去一把抓起少年的衣领,肖少华脱口就是一句:“你怎么回事?到底答全了没?” “答全了、答全了,”赵同学红通通的脸蛋上显出一种就要被憋死的痛苦神色,但他偏偏又嚣张地笑道,“放、放放放!”一只手挣扎着扯开肖少华的手,将对方往教室外拖去,“走走!” 跟着自家发小到了天台,被凉风一吹,肖少华快被热气蒸熟的大脑总算清醒了一些,然而还是满腹疑问,前面走着的赵明轩一副鬼头鬼脑的样子,东张西望看了半天,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向好朋友招招手,让对方也像他一样蹲下来,才“嘿嘿”笑了两声,靠过去耳语了一句,“我觉醒啦!” “啥?”肖少华问。 赵明轩只好再重复了一遍。 “哦,”肖少华依旧莫名,“然后呢?” 赵明轩感到对方完全不得要领,不过还是高兴,“我要当哨兵啦!” 哨兵?!这两个字如一道光,一下子划开了肖少华因对方话语有点混沌的大脑。 虽然哨兵向导占据了初中生物学课本整整一大章,但理论上知道,跟实际上见到完全是两回事,就像大家虽然都知道全国人口百分之十五的哨兵向导是保卫我国国土不可或缺的力量,但平常那些神人们都生活在高高的塔里,哪儿那么容易看到。 “啥?啥意思?”肖少华有点没反应过来,看到对方有点恼火的表情,立刻纠正语句,“不、不是,为啥啊?” 赵明轩咧嘴笑,“因为我都看见了!” 肖少华傻傻地问:“看见啥了?” 赵明轩拍了他脑门一记,“你的试卷啊!阿呆!” 肖少华被震惊了,他伸开手臂,做了个比划,“可、可是,这么远————” “嘿嘿这算什么,”赵明轩打下他的手,往远处一指,“看那!那栋楼,那不咱年级办公室吗?那个薛老头正把咱卷子都塞左边一二三,第四个柜子里了,你要不要试试?” 教学楼是回字形的,他所指的那间正是离得他们最远,中间隔了一个好几千平米的空中花园。 一下子说不清什么感觉,羡慕或者嫉妒,涌上了肖少华的心头,“那、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哎,”赵明轩眨眨眼,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就像要滴出血一样,可是他的眼睛明亮得吓人,“我说不好,我觉得,我还可以看得更高,更远,就像,就像要飞起来了一样!” 这仅仅是觉醒了五感之一的视觉而已。肖少华对自己说。 他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是……是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你爸妈呢?” “考完试以后吧,”赵明轩乐呵呵地道,“我这不打算还跟你上一高么?” “哦?是吗?”肖少华似笑非笑勾了下嘴角,一拳挥上那张只比自己高半公分少年的脸,“你他妈都要滚去上哨兵学院了跟我说这个——唔!” 赵明轩连忙捂住肖少华的嘴,将对方的脑门按到自己怀里,“小点声儿、小点声儿,我这不才觉醒么?还有两天才考完呢,我可不想带着屏蔽器考试,哥们帮个忙哇!” 肖少华被对方手掌捂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点了下脑袋表示同意。 赵明轩这才放开他,换了个边,看看没人才开口,“我说,你要是也能觉醒成哨兵就好了,不然,成个向导也好呀!” 肖少华无语了,“美得你,你家啥情况,我家啥情况?”这货是把哨兵向导当成街上卖的大白菜吗?赵家好歹他过世的外公曾经当过哨兵,肖家这代,加往上数三代,全是普通人。按照基因遗传规律,反正肖少华这辈子是别想指望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觉醒了。 更别提近几年觉醒率大幅度下滑的向导了,最新出的sg科学报显示,全球去年一年觉醒的向导人数甚至连哨兵的百分之四十不到,今年陷入了大幅度的向导荒。哨兵们都想向导想疯了。 话说回来,就算是据称占总人口百分之十的哨兵,肖少华活了十五年,身边也就见过这一个,还得经过哨管所测试才知道的确是不是呢,要不是赵明轩今天告诉他,肖少华就要把这个物种扔到科幻设定故纸堆里去了。 “不过,说真的,你知道吗,”赵明轩凑过去咬耳朵,“我外婆说,其实普通人家里觉醒向导的可能性更高哦。” “想啥呢你,”肖少华一把推开对方的脑袋,“我又不是女生。” “嘿嘿,男向导也有的嘛。”尽管只占了觉醒向导百分之二十的比例,赵明轩漫不经心地揉着对方毛茸茸的脑袋,就像平时打闹一样,“我觉得你跟我的精神一定很搭!” 虽然知道对方不过是随意说说,肖少华的心中蓦地一动。 觉醒成……向导吗? “喂,你说的……”肖少华扭头去看好友的表情,却发现对方正往演奏厅芭蕾舞教室的方向瞅得正目不转睛,现在是放学时间,想也知道那帮女孩子正在干什么,“真的吗”三个字就生生被他咽了下去,直接换成一把蛮力加一句“去去去,靠我这么近干什么!热死了!” 想要推开却被拉得更紧,赵明轩一副“我发现好东西”的表情要与之分享,满脸兴奋,“等等,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肖少华有点恼火,“不就是女生学芭蕾舞吗?有什么好看的?” 赵明轩挑挑眉,表情仿佛在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笑得高深莫测,招招手。 肖少华只好有点不耐,有点不安地靠过去。 “我看到她们在……”赵明轩轻轻在他耳边吐出三个字,热气就恰好烫在了肖少华的耳廓上,“换衣服。” 明明知道对方不过是觉得好玩,那道热力却像一瞬间击打在他的神经末梢上,令肖少华忍不住地身躯一颤。无法控制地一把推开了对方。 在赵明轩恶作剧得逞的肆意笑容中,肖少华狠狠地朝他竖了个中指,然后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让那该死的向导都见鬼去吧! 第2章 肖少华心想,却没想到一个星期后,这件事成了真。 他的同桌顾雪是个有点娇气的可爱女生。因为家里不让留长发怕影响学习,剪了个齐耳短发,她就梳了一个蝴蝶发夹别在耳朵边的鬓角上,平时低头做作业时,会时不时将垂落的散发捋到后面去。她在肖少华和她的桌子中间还用尺子画了条三八线,要是肖少华不小心越过了,会被瞪一眼,因为对方的眼睛圆溜溜的,瞪起来也很好看,并没有真正发怒的感觉,所以肖少华时不时还故意地越界去挑逗对方,气得人女生又是掐手臂又是戳铅笔。 十四岁的小姑娘,身段才刚刚长开,脸上的婴儿肥也没完全消下去,生起气来就像个小包子。肖少华把人气急了,就喜欢用手指去戳人家的腮帮子,嘴里还发出“噗噗”,模拟漏气的声音,弄得顾雪恨不得咬他两口,又顾及着自己是女生的颜面,没好意思下口,被欺负得好几次呜呜直哭。 肖少华遇到这时就只好怂了,又是道歉,又是许诺借作业给对方抄写。可顾雪虽成绩不好,却偏是个倔强性子,借作业可以,抄不行,要抄也要先弄明白,所以每每问得肖少华叫苦连天。 几回下来,拗不过对方,他只好一边说着“你是女生干啥这么拼呢,”一边心中几分佩服和不耐地翻开作业老老实实等问题。倒霉的是,顾雪似乎在数学上一点天赋都没有,怎么讲怎么错,连考试都按照错的来,连肖少华都无奈了。 第二次的模拟考也是,成绩下来,埋头就不吭声了。按照事情发展的以往规律,肖少华判断这丫头八成又哭了。可是哭有什么用呢?抽空瞅了眼隔壁桌跟同学们抖着卷子眉开眼笑的赵明轩,肖少华有点烦躁地敲敲顾雪的桌子,“起来、起来!又哪道题错了?” 他等了半天不见对方反应,又将手往对方肩上拍了两下,这一拍就发现大事不妙了。明明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几乎要将他手心灼伤的热度,肖少华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果断拎着对方的后领,将对方半拽半扶了起来,“怎么了、怎——” 后半截话几乎是一下子卡在喉咙中,在看清对方面庞的一刹那。 无法形容的那种不对劲的表情,极为痛苦,极为忍耐,脸部的毛细血管通红地仿佛随时能够炸开一样,顾雪半张着口,嘴唇的皮却已经干裂,她双手紧紧压紧自己的耳朵,想要喊出什么却拼命克制的模样,额头上已经全是汗水,头发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平时戴的整整齐齐的蝴蝶发夹,被五指死死摁在太阳穴旁边,已经在肌肤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你……”肖少华无措地一下站了起来,他一咬牙,想要打横将对方抱起,却发现对方已经坚若磐石地卡在椅子上,身体抖得像个筛子。他一松手,顾雪就像要缩进壳里的蜗牛一样,滑到了桌子底下。 终于旁边谈笑的同学也觉得不对劲了,探头来问,“她怎么了?” 肖少华茫然地回应,“我、我不知道……”突然地他下了个决断,“你们谁帮个忙,我背她去医务室!” 赵明轩一个箭步跨过来,“我看看!” 然而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上课铃几乎是在下一秒钟就打响。来得正是生物老师,她只看了一眼,就脱口而出,“天啊!向导觉醒!” 接下来,医务室的人来了,校方也被惊动了。很快,还来了一队穿军服的人。他们手上拿着针筒、担架,几乎是现场的示范了一番急救加如何施展精神屏障的超人技能。教室外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们,老师们拦都拦不住。 这可都是活生生的哨兵向导啊! 肖少华看得目瞪口呆。 赵明轩试图跟个向导姐搭讪未果,满眼的跃跃欲试,她旁边的哨兵哥盯着他一脸的戒备。 在军方向导的安抚下,顾雪的情绪似乎得到了引导,总算渐渐稳定下来。只是她的嘴唇还在颤抖着。 肖少华注意到她似乎想说什么,不由地好奇凑近去听。 “她的精神屏障才刚刚建起来,虚弱的很,你小子别靠太近!”军方的一名哨兵挡住了他的行为。 “哦,哦,”肖少华满不在乎地应着,“我只是拿下我的卷子。” 他说着,侧身过去,微微弯腰,趁着捡起试卷的时间差,擦过对方头边的担架,总算听到了。 她说:“我不是向导。” 肖少华顿时心情复杂了,退开一步,对方的嘴唇依然在颤动着,唇形反复地说着这句话。像是强调,又像是某种痛苦的祈求。 “让开!让开!”一个女人高声的喊叫传来。人群很快分出了一条小道。那是顾雪的婶婶,家长会上见过,后面还带着几位成年的未成年的男性,看来都是顾雪的家人。她脸上带着极为喜悦的笑容,不知为何却让肖少华感到十分不舒服,在她靠过来后,他听到她对顾雪说,“何必呢!早跟你说会觉醒了。”说着,她指挥着家中的男性要将顾雪扛起来。 原本渐渐平静下来的顾雪突然间挣扎起来,她的叫声就像某种动物受伤之后的凄厉,“我不是向导!我不是!我不是!” 她胡乱挥舞着手臂,就像在拒绝空气中什么东西的靠近。那位要碰到她的男人被一个不留神挥到了脸上,她婶婶狠狠一拍担架,“乱说什么!你妈是!你还想不是!” 顾雪猛地睁开眼,充满了血丝的眼球颤动着,视线涣散,眼泪就像控制不住一样的奔流而出,她喊道,“不——我不要当向导!我不是向导我不是!” 她的婶婶使了个眼色,男人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将挣扎不止的顾雪直接打横抱起,大步迈出了教室。 顾雪依旧喊着,“——我没有觉醒!我不是向导!——我没有觉醒!我不是向导!” 那个声音太绝望,太悲伤,几乎一教室的人都被震住了。肖少华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刚刚教导顾雪如何建立起精神屏障的那位向导姐偷偷背过身慢慢闭了闭眼,眼角滑过一道几不可见的水痕。 教室里沉重的空气,等到的军方的所有人撤走,也没能恢复过来。 所有人心上仿佛都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压了一块大石头。 生物老师直接宣布自习,便大步走了出去,不知去找人商量什么事情了。肖少华偷偷跟了过去。结果刚迈出没两步,感觉有些不对,他回头一看,果然赵明轩也跟着偷偷溜出来了。 他只好在拐角的地方等上对方,问,“你跟来干啥?你不有千里眼吗?” “嘿嘿,”赵明轩摸摸鼻子,“我忘了……” “那你回去!”走了几步,见对方不为所动,肖少华只好道,“两个人目标太大了。” “不怕,我有千里眼呢。”赵明轩毫不客气地一挥手。 肖少华嘲讽地一撇嘴角,“那你就不怕我直接告诉老师?” “怕!肖大爷饶命!”赵明轩连忙作了个揖,讨好道。 鉴于赵明轩觉醒视觉时,适应良好,没有任何过激反应,至今没被老师发现,他俩也瞒着没上报,校方便完全不知道初三一班里又多了个小哨兵,依旧让对方按普通人的方式考试。不过这种情况是违法的,一旦被发现,二十四小时内扭送哨管所,取消考试成绩,并记过一次。 只是因为哨兵学院和普通高中的成绩测算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方法,在普高用哨兵能力作弊,完全没有现实意义,所以至今没几个哨兵做这种事,大家基本上都一听说自己是哨兵,立刻包裹款款奔去哨兵学院,要知道那里不仅学费全免,每个月还发工资啊! 肖少华考虑到对方已经只占了总人口不到五分之一的事实,忍下了吐槽对方果然奇葩的*。“闭嘴吧!”他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步子挪到靠近对方谈话的一个花坛后边,猫着腰。赵明轩有学有样。 “薛老师,我……”生物老师谢丽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赵明轩看到班主任薛浩南站在她对面,抽着烟,摆了摆手,压着嗓子打断她,“别说了。” “嗯……”谢丽咽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平静了一些,“您看,我们是不是该安排一次家访了?” 薛浩南却摇了摇头,试图将他的表情掩映在烟雾后,“……不可能的,那孩子家情况太复杂了。更何况她现在……” “……是我太冲动了。”谢丽一把捂住嘴,就要哭出来的表情,“我就该当做——可她为什么……偏偏是向导呢!?” “没用,这都是命啊。”薛浩南叹了口气,皱着眉盯着烟头突然开口,“你看,小邵他家闺女上个月也被发现是向导了。俩人疼得孩子跟什么似的,不也只能退学送去向导之家吗?” 说到这儿,薛老头拍了拍谢丽的肩膀, “她们跟咱不一样。好歹有国家的人在上面盯着呢,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这句话落,肖少华看见赵明轩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就要朝这边走过来了,连忙猫着腰跟着对方的路线一路偷偷摸摸地顺利折返。不由在心里感叹,要不怎么说哨兵好用,这货才刚觉醒,就多了个活点地图功能。 不过同时肖少华也听得疑窦丛生,不是都说向导是国家的骄傲,哨兵的灵魂伴侣吗?两者缺一不可,怎么现在搞得……肖少华没法形容出他心中古怪的感觉,怎么成了向导,就好像比坐大牢还可怕? 将问题抛给了小伙伴赵同学,只换来对方茫然的表情,“我不知道啊,新闻前两天不还说国家政策已经解除哨向强制绑定了呢,这、这不是好事吗?” 赵明轩这问不出个蛋,肖少华只好趁着两天后收作业去办公室的时候偷偷问谢丽,好歹当了两年生物课代表,对直接上司的性子摸得比较熟,知道怎么问不会冒犯对方,“老师,当了向导……会怎样吗?” “……不会怎样。”谢丽笑着摇摇头给了句回答,见到自家的生物课代表站着不动,知道对方又犯倔了,只好道,“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这句话你是知道的。” “可是老师,这几年向导的觉醒率一直在降低,零八年还是百分之四点一呢,前年就只有百分之三点六了,去年更是低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点八……这样下去!” “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出路啊。”谢丽打断对方的话,拍了拍他的手,“你是我最看好的学生,老师考考你,当一种生物的外界环境逐渐恶劣到无法生存的地步,该生物种群会怎样?” 肖少华艰难地吐出课本上的答案,“进化……或者灭绝。” “去上课吧。” 第3章 赵明轩最后隐瞒自己哨兵觉醒不报的破事还是被发现了,谁晓得这俩考完后直接就忘了要上报家长,一通电玩玩起来昏天暗地,从什么刺客天堂到拳霸1089,通关升级废寝忘食好不热闹,结果聊天的时候说漏嘴,被赵妈妈逮个正着,没办法只好招认自己用哨兵技能作弊企图蒙混过关的前情。 这下捅了马蜂窝,被赵爸爸吊起来好一顿毒打,任你哨兵日后再牛叉,也逃不过爹妈的竹笋炒肉丝。 没多少时间留下让肖少华来感怀和发小的分别,先不提这货以后逢年过节还要回来耍,光是高中的繁重课程都要压死他那普通人的小身躯了,再一想到这货去了哨兵学院每天都是体育课吃香的喝辣的还发红包!实在是……只能化羡慕嫉妒恨为动力,忙得没空悲秋风。 十四五岁是一个所谓哨向觉醒的爆发期,进入高中后,虽然一个年纪依然有近千的人数,三年时间内觉醒的人也不超过五根指头。而且都是其它班的同学,隔着肖少华的生物一班一排走廊实验室的距离,且不说鬼哭狼嚎能不能被听到,觉醒的都是哨兵,人人欢天喜地,不认真听还以为谁物理竞赛又拿了好成绩,转念一想自己的生物就业前景如此惨淡,生物班的同学们奋笔疾书,恨不得争取下场全国赛就能保送清华北大。 肖少华的日子过得越发平淡和寻常起来。 除了他依旧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人称生物一的酋长,神一样的男子,连扫两场全国生物联赛,带领一班小弟打劫实验室从不手软。好在高三后被禁止参加全国赛,不然高一二的学弟学妹们真的要深夜排队去实验室门口上吊。 周四下午放学后,肖少华手上拿着一份协议入学承诺书,坐在座位上,却仿佛出了神地望向窗外,已经入了秋的树林摩挲着树叶沙沙作响,投下一片斑驳倒影。只是协议书尾部那块签名栏依旧空白着。笔尖在上方停顿,似乎不知该如何往下走。 “酋长,你还没走啊?”同班同学林诚就像阵旋风一样捞着件白大褂冲了进来,打断了对方的思绪。“那实验室的门我给你留着了?” “嗯。”肖少华挑眉一笑,做出个“去吧”的手势,“明天见啊。” “好,明天见!”林诚将白大褂塞进书包,往肩上一甩,朝肖少华手上的协议书投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快点定啊,就差你了!” “哈哈,”肖少华乐道,“行了行了,赶紧地!” “三缺一啊!”拐到门口林诚又回首一喊,才跑远。 肖少华将目光从少年朝气蓬勃的背影上收回来,又想起了昨天教导主任跟他说的话。 “小肖啊,我知道你有能力,能考好。但这也是个机会,清华那边也愿意给你个保障,实在不行,你先上了医学院再转生化。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哎,回去好好考虑,别为了一时冲动,意气用事啊!” “又要……打仗了吗?”肖少华喃喃着自语。其实他并不在意当一名医生或者科研人员,与其说他喜欢学生物,不如说他更好奇的是生命本身。人类为何会进化出哨兵以及向导?精神外放和屏障都是如何形成的?具体生理上的可观测变化有哪些?他们的神经传导递质和化学成分与普通人有何不同?什么原因?两者的不同和共鸣又是何原理? 然而这些问题都不是他现在一个只有高中水平的生物班学生能够解答的,他只能让自己不停地往上攀爬,以求能够看到更多的知识风景。 只是三年前那次顾雪的觉醒,那场不长的对话,都在他心里埋下了颗种子。就像盘旋着一个阴影,不断吞噬着某些情绪,让他对前路越来越迟疑。 赵明轩偶尔发来的邮件,也只是说一说他在哨兵学院的水深火热,任务的具体内容虽然不便透露,肖少华也能猜到对方已经涉及了某些……机密。 还有,向导素。 为了稳定未结合哨兵精神屏障,sg研究所在五年前开发的一种神经系统药物。目前已稳步投入使用,赵明轩他们是他的第四代使用者。尚未发现严重的不良反应。因此在邮件里,还能看到赵同学时不时吐槽,有时候感觉向导和向导素好像也没啥差别啊。 最新一期sg科学报显示,服用过向导素的哨兵,除了单兵作战能力更强,精神屏障更加稳定,对敌方未结合向导的抵抗力也更高,并且更少陷入结合热的困扰。 那么,向导们呢?如果不再被哨兵需要了,就会被放回家吗? 怀着这样天真的疑问,做完第一次模拟考的肖少华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来信。 只是那熟悉的笔迹很快揭示了对方的身份。 肖少华: 你好,我的同桌。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快撑不住了。想起以前一直骚扰你,问问题,你明明觉得很不耐烦,还要忍耐着回答我的情景,真的很高兴。那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吧。每天学习,写作业,虽然学得不太好,但是充满了希望。 还记得你当时问我“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这么拼”吗?因为我不想只当一个玩偶,一个宠物,一个被人送来送去,毫无尊严和自主权的物件。我的妈妈就是向导,不过那是认识我爸爸之后才觉醒的,他们为了结婚,就瞒下了这件事,可惜生完我之后还是被发现了,向导之家的人就来把她带走了。妈妈虽然喊得撕心裂肺,痛苦挣扎,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军队的人毫不客气地把爸爸的腿打断了,于是他开始每天酗酒,打我,问我为什么要是向导。他把我当成了妈妈,我很难过,我也不希望妈妈是向导。可是外面的人都告诉我们,当了向导才会被哨兵宠上天,我妈妈现在肯定过着很好的生活,让我爸爸赶紧再找一个。我信了,现在想起来,我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大傻瓜。(笔触到此留下一个巨大的墨渍和泪痕。) 妈妈后来找过我一次。可怕的是我见到她的时候都快认不出她的模样了,她离开我们才五年,已经落得形销骨立,满身伤痕。她试图朝我做出微笑的样子,可是我只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泪水和悲哀。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因为那顿饭还没吃完,她就被一个哨兵带走了,我只记得她拼命地对我说,“不要觉醒,千万不要觉醒,不要当向导!” 后来我才知道她之前嫁的那位哨兵在一次任务中意外失感之后,他们强行解除了她的绑定,造成了她的精神壁垒差点崩溃,随后更强制将她配给了现在的哨兵。而这位哨兵却一直对她的精神状态很不满意,服用向导素后几次申请解除绑定。我无法想象,如果她的精神壁垒再一次崩溃,会变成什么模样。或许,那就是最后一次见到我的妈妈了。 初三那回其实并不是我第一次觉醒热,初二的时候我有一次低烧我也听见了好多人的声音,可是我藏得很好,没有被婶婶她们发现,我以为初三这次我也能扛过去的,没想到却被你揭了出来。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其实很恨你。恨你们所有人。为什么?要发现我!让我安安静静地考完不好吗!为什么要给了我希望,再将我扔回绝望的地狱!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向导吗?!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中间隔了继几段空白行。) 对不起,同桌。我不是有意的。(画了一个笑脸) 我现在在西南边境的军区塔服役。我这一队有十个哨兵。我需要服务他们。其实我是被分配到这里来的,因为我在向导之家的表现不太好。既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什么天赋。就算努力……大概也没有什么用。抽完了签,就到了这里。我知道导师那同情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对我说:“好好体谅那些哨兵,他们都不容易。” 因为西南这边生活艰苦,人穷,分不到向导素,湿热,临着金三角,毒贩凶猛,任务频繁,大家每次去配合缉毒大队回来都像打了场大仗,精神网络中全是各种不堪入目的影像渣滓。我要做的,就是用精神力梳理它们,抚慰对方的情绪。必要时,使用伪结合方式。就是我的*。 所以,他们会轮流使用我,就像使用感官稳定剂和充气娃娃。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任务。 可是,谁能告诉我,一个所谓珍贵的向导,和二战时的军妓,有什么区别? 我的大脑千疮百孔,我的躯体残破不堪。有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大概只是一台机器,失去了自己的思想,或许会更加幸福。报废后,直接处理就好了,不需要考虑对方的心情,也没有必要。 对了,你想看看我的精神图景吗?(她在下面画了一幅画,是一只乖巧的小白猫躺在草丛里睡得一脸安逸的样子。) 如果可以变成精神向导就好了,可惜我能力不够强,它出不来。它的眼睛真好看,是蓝色的,跟波斯猫一样。 不知道我妈妈的精神图景或向导是什么样的,忘了问她,有点遗憾。不过,我们也许很快就可以地下相见了,哈哈。 就这样吧。 祝好, 你的一个老同学 第4章 肖少华看完了信,老老实实地将它叠好,动作小心翼翼地塞回了信封,贴好封口,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 虽然对方到最后连个名字都没有留,肖少华仍旧猜出了执笔人是谁。 顾雪……顾雪…… 那个曾经可爱的小同桌,快要被遗忘的名字,就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敲打在他的心头,胸口隐隐发疼。 从开头有点缭乱的字迹,到后面心如止水的模样,却是一点、一点步入了绝望的境地。 肖少华将手放在腿上,双眼直视前方,看不出表情,也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他从文件夹里翻出了那张还没被填写的协议入学承诺书,他知道只要他在这上面签个字,就可以保送清华,前途一片光明。家人的期望,好友们的等待,只要签上字,以后,就可以彻底摆脱那些哨向的梦魇和困惑。 因为就算是协和,接手病患中有哨兵或者向导,需要负责的部分也只是物理方面。精神与异能系的治疗由sg研究所专门负责。而与sg研究所对应的sg研究学院,必须签署军方保密协议才可以进入。 普通人无法看到哨向的精神导体,向导们也无法通过精神力对普通人施加暗示。 他们之间的巨大鸿沟,隔着一条流动着精神屏障的长河。 快决定吧,肖少华! 他对自己说。苦笑地最后看了一眼顾雪寄来的书信,拿起承诺书,慢慢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你说什么?”肖元忠难以置信地看着饭桌前坐的端端正正的少年,他儿子。“你再说一遍?”他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了碗沿上。 肖少华似乎没想到自家老爹的反应会这么大,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做不出个回答。 李秀在旁边赶紧抚慰似地拍了拍丈夫的后背,劝道,“干啥呢,这么大声,都把孩子吓着了!” 肖少华不明就里地默默低头又看了一眼志愿表上提前批的第一个名字,回想了下自己没念错啊,于是又说了一遍,“我打算报sg研究学院的生物化学。……怎么了?” sg,是l和guide,哨兵向导在国际上的英文缩写名称,合称sgi,官方文件上的中文名为中华哨兵向导研究所,也有人戏称哨向疗养院。哨向研究学院,sgc,虽然只差了一个单词,却是下属培养其有生力量的大后方,业内戏称哨向婚介所。 其师生组成部分百分之八十都是哨兵向导,也是唯一一处向导人数多于哨兵的塔。 “少华啊,你怎么突然……就想报那个什么g研究学院呢?”李秀担忧地伸出手点了一下儿子的脑袋。 “哎,是哨向研究学院啦,”肖少华没能躲开,被结结实实拍了一下,“因为我以后想进哨向研究所啊。” “听听,听听!”肖元忠忍不住恼火地拿起筷子,对肖夫人说,“这是翅膀长硬了,以为自己就可以飞了?!” 肖少华也被惹火了,“哨向怎么了?爸,我不之前跟你说过我想报生物你也支持的吗?怎么现在就阴阳怪气的?” 肖元忠怒道,“臭小子怎么不懂事儿!这哨向和生物能是一回事儿吗?” 李秀拉扯了一下他的衣摆,也帮衬道,“咱普通老百姓,能不参合那些军队啊哨向就不参合了,你爸性子急,也是担心你。” 肖少华无语了,“可是哨向也是生物的一种啊,老爹您这是物种歧视!” 肖元忠一拍桌子站起来,“我就物种歧视了怎么地!我跟你说,你想去研究人哨向呢,还不定人怎么研究你呢!人向导就往那儿一坐!你心里想啥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跟着你的想法再跟你说话,你哪儿知道人说的哪句真哪句假!卖了都帮人数钱!” 他爹说完这句,啪一下摔碗就出门了,李秀跟在后面喊,“老肖!老肖!去哪儿呢?”跟了两步又回头对肖少华埋怨道,“我看看你爸去,饭都不吃了!哎,估计找人下棋去了!” 说着也出了门。 肖少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连忙扒上两口饭,也扔下碗,拿起钥匙,冲去门,“老妈老妈等等我!” 他下了楼,先往院里的棋社找了圈,没看到人,折回后院的时候听到他爹的声音,不由蹑手蹑脚地趴过去,闻到一阵烟味,估计他爹又开始抽烟了。愁。 先听到了李秀的声音,“你跟孩子急什么,就算他要去那儿,也是带着屏蔽器去的,你操的啥心?” “那万一屏蔽器坏了呢?没电了呢?”他爹急吼吼地问。 “那儿那么多普通人,也不差少华一个,回去修一下充个电就好了。”李秀忍不住笑,“平常心,慢慢来。父子两个斗得跟乌鸡眼一样,没得把孩子吵出去了你就高兴?” “他敢!”他爹喝道。 “我懂,我懂。”李秀拍了拍他的背,“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也不怕这一个。你们爷俩,要是心定了,真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让他自己去看,去想,撞了墙了自然要回头,你现在拽着他跟你对着干干什么?慢慢来,不要急。” “哼!”肖大爷不吭气了。半晌安静。 半蹲着偷听的肖少华简直要对他老妈佩服死了,八个向导也没他老妈强啊。他还琢磨着怎么有理有据有节说服他爹别搞物种歧视了,李秀女士几句话就把他驴脾气的老爹说的服服帖帖。连屏蔽器都出来了!果断好评! 只是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肖少华有点不安,该不会过来了吧?他连忙又探头看了一眼,却见两人还像根棍儿往那杵着呢,就是不说话。肖少华默默想,还不回家吃饭吹啥风呢?饭都凉了。 “但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爹沙哑的声音忽然开口了,“跟宣叶就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了。” “……那又如何,”李秀女士突然的一个冷笑吓得偷听的肖少华一阵鸡皮疙瘩,他还是第一次听他老妈用那样的语气,“谁敢说他不是你儿子,来一个我砍一个!来一双我砍一双!” 肖少华毫不怀疑如果李女士手上有刀,那就可以直接飞过来了。 被惊吓到的小青年急急忙忙地往家门方向偷偷退走。只在心里划了个问号。 宣叶是谁? 第5章 回了家,三口人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该吃饭该洗刷刷,肖少华当然知道他老爹已经被他威武的老妈搞定了,但他还得找个台阶给爱面子的肖大人下,吃完饭就回去刷sg招生官网,果然看到一条,普通人必须携带屏蔽器入学。他干脆直接上淘宝订了一个十万好评火热促销全能款,然后趁着将普通学生招生保护条例打印出来时候,去各大引擎搜“宣叶”这个名字,浏览了一堆发现没有特别收获,还特别手贱地去翻谷歌搜图,看看有没有个谁跟自己长得像的,结果真是啥都有,就是没个人样。 他只好又想,大概同音不同字,于是什么“玄烨”“萱夜”“轩叶”都换了一遍,真是乱七八糟,一头雾水。 擦!还能不能愉悦地人肉了! 肖少华怒气地一摔键盘,拿起打印好的条例和屏蔽器收据去找他爹谈判(给台阶)了。宣叶二字则脆地扔在了脑后。反正找不找得到,他爹妈还是他爹妈。 所谓屏蔽器,当初也是sg研究所出品,刚开始时只是为了让己方精神屏障脆弱的向导不至于遭到敌方的二次击打,其实这个玩意特别鸡肋,因为哨向精神感应,都是要将精神触须伸出去才能完成,屏蔽器一戴,虽然敌人的打不进来,但自己的也伸不出去了,等于一个玻璃门隔开了两人,剩下的只能靠肉搏完成了。而向导的体能,啧啧。众所周知。 但这货一出品,在普通人的市场里受到了热烈欢迎。那时候华盛顿监听事件刚刚败露,下台的不仅仅是普通人总统,还有一名黑暗哨兵和他的向导,因为他们在录音里对总统说:“我可以听到所有的外部声音,她(指向导)可以听到所有人们内心的声音,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秘密。”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成千上万的普通美国群众们走上街头,举行了盛大的示威游|行,被称为第二个自由日。 此次事件对国内也影响很大,看到新闻的普通老百姓们人心惶惶,以为第二次文|革即将掀起,随时担心塔内有耳窃听,国家于是公开售卖屏蔽器的专利,一时间,各种山寨屏蔽器花开遍地,仿佛又回到了1979年的春天。 肖元忠看完一干条例,冷冷哼了几声,不置可否,倒对他儿子说,“东西到了先让我看看!没什么问题就要一直戴着!连洗澡都不能摘下来!” 肖少华哀嚎:“那会不会进水啊?” 他沙文主义的爹大手一挥,“那就买个防水的!” “我跟你说,你这是专|制!你这是妨害我人身自由!”肖少华气得往床上一蹦。被他爹一巴掌拍倒。 “老子是你爹,让你戴你就老实给我戴着!敢摘下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暴君!变态!” 肖少华一个驴打滚窜出了卧室,还不忘回头朝他爹一吼,“学赵叔叔是没有前途的!” 肖元忠一把操起拖鞋追了上去。 鸡飞狗跳地搞定了大家长,肖少华连夜在sgc官网上赶了一份填了份入学申请书,连上几份自己在全国赛拿的奖状扫描版,做了份履历,提交完一看还有要求两封推荐信。大半夜的哪儿找人啊!居然还要求权威人士!诶不对,只要求了一个权威人士,第二封找个熟悉你的人就好了。 肖少华愁眉苦脸的翻开通讯录,发现去年带他们去参加全国赛的领队老师居然还在线,不由一阵大喜,连忙拨打了过去,老师原来刚做完实验,还没睡,夸了他几句之后,很快用十几分钟时间给他转发了封言辞真切诚恳的推荐信,一看就是熟手,以前没少帮学生干这事儿。只是那用词,看得肖少华牙差点都酸掉了,丫的描述的这货是我吗? 万一sg那边一见真人觉得分外不匹配要求退货怎么办? 可是来不及了!苍天啊!这位牛人居然直接发的那边教务主任办公室!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肖少华感谢地挂断领队老师的电话后,又拨打了一下赵同学的号码。几乎只有一秒钟,电话就被接了起来,同时传来一个声音,“喂?少华?” 真不愧是哨兵!我擦,我还没开口就猜到我谁了!难道这货是从呼吸声判断的吗? “这不你号码吗?想什么呢?快说话!” 连这都猜到了!……不对。肖少华顿时悻悻然,“咳,是这样的,你现在去打开电脑,给我写封推荐肖少华同志入学sg研究学院的邮件,发送到……呃,你先写,我把地址发给你。” 那边不知发生了啥事,传来一阵叽叽咕咕的笑声,肖少华分外不爽地觉得估计又是他们那帮哨兵室友在偷听电话了,催道,“快点啊!去啊!磨叽啥呢,还睡不睡觉了?” 赵明轩先笑了一阵,声音才传来,“肖少爷,你行啊,都要上sg研究学院了。” “别乱说,我这不还没上呢?你扯啥呢,快写去!”肖少华一脑门黑线。 “别急嘛,我总要搞清楚了,才知道怎么下笔写啊,你不得先让我问几个问题?”赵明轩慢悠悠地说。 “哈,行,你问。”肖少华无语了。 赵明轩问,“怎么突然对sg感兴趣了?” 肖少华皱眉,“哪儿突然,我不一直都挺感兴趣的吗?” “扯吧你,我走前你家里就没几本关于sg的书,你同桌向导觉醒你也没看出来,我当时就想她的表现还挺向导的……” “停停停停,”肖少华打断他,“别废话了,就说你写不写吧?” “写!当然写,只是我最后还有个问题,你要答对了我才能——” “我艹!赵同学你是要造反了吗?”肖少华几乎气得跳了起来。 “好好,我写我写。就一个问题。”赵明轩连忙安抚道。 肖少华不耐,“你问。” 接着电话那端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耳朵里传来了对方低低的笑声。“……你是因为我吗?” 虽然知道对方并没有那个意思,肖少华的半边脸忍不住一阵燥热。 这话真是怎么答怎么不对,肖少华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告诉对方,“……不是。” 但不知为何这声音听起来就像闹别扭。 果然赵同学并没有就这样放过他,“可是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并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哨向的世界,并没你想的那么有趣……为什么?” “说好了一个问题!”肖少华驳斥道。 “那我不写了!”赵明轩干脆脾气发作,把鼠标一甩。 “我艹!你敢不写!”肖少华勃然大怒,“回来老子就跟你绝交!”他摔下这句,又觉得程度不够,赶忙加上一句,“哦对,还有删掉你所有的通关记录!” 此大招一出,真是风云色变,赵同学自然闻言大惊,连连求饶,肖少华翘着脚,听得心情舒爽了,才放过对方,偏偏准备挂断的时候,不知道哪儿飘来一句陌生的笑声,“诶,我跟你说,我女朋友也是这么威胁我的,不帮她偷拍就要跟我分手,还要把我的手办都砸了,你说天下的女朋友怎么都这么难搞啊?” 又是那堆哨兵室友!肖少华简直快被这句话气笑了,中气十足地一声吼,“赵——明——” 轩字还没出口,电话就立即被那边掐断了。那速度,简直比接听的时候还快。瞪着只剩下忙音的手机,肖少华恼火地将之往地毯上一摔,随即扑进了床上的被子里,埋在柔软织物中的自己的脑袋,就像要燃烧起来的一样滚烫。 混乱的思绪中,现在翻来覆去的就几句话。 为什么会被误会成女朋友!赵明轩那混蛋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简直不想活了好吗! 第6章 做完一切申请sg研究学院的手续后,肖少华就将这件事扔脑后不管了,接下来他需要全力备战高考,按正常程序走,审查至少要一个月才能给回复,那时候他高考都要考完了。 谁料才过了两星期,就来了封邮件,打着sg专有水印,通知肖同学在某某时间,去某某地址做个面试。肖少华正复习得满脑门试题,十分满心不愿自己的节奏被打断,结果到了地儿才反应过来。卧槽!这是塔啊! 前方一百米处,高耸入云霄的建筑,特殊工艺制作的外壳,无时不刻倒映着周遭的环境,仿佛要跟身后的背景全然的融为一体。肉眼无法完全正确定位的高科技隐形涂料。它的美并不在于它的外形是否符合世人审美的标准,而是一种,全然的功能型,杀气腾腾的气势。利剑藏于鞘中。 生平第一次,即将进入真正的塔。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肖少华这个普通小市民的腿差点就软了。 因为是普通人,在前台接待的指示下出示完证件和面试通知书后,肖少华又手忙脚乱地戴上从淘宝买来的屏蔽器。注意到这位前台接待美女的挂牌上写着向导两个字,他有心想问问,那现在还能听到我在想啥不?还没问出来,人向他笑容可掬地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肖少华也就不好意思问这话了。 他赶紧跟着通知书上的指示往电梯的方向走,途中匆匆遇到了几个穿着制服的哨兵,速度很快地绕过了电梯口,像风一样盘上了旁边的楼梯。他心中惴惴不安,莫非那个电梯不能坐?他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挂了个牌子上写:非向导/普通人不得进入。 肖少华囧囧有神地按照指示按下了一百五十九层,心里抹了把汗,反正要让他这久未锻炼的小身板爬一百五十九层,到了就挂了。传说中的哨兵果然非一般人能担任啊。 到了一百五十九层,跟着考场指示牌,他到了个礼堂门口,拿了纸和笔,进去就是二十道题,肖少华看了一圈,本想问问自己的座位号,却发现这能做几百人的小礼堂居然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只好随便找了个座位,略略扫了眼卷子,咬着笔头开始答题。 更莫名的是,尽管此处空无一人,肖少华还是有种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毛骨悚然感。 好在题并不是很多,虽然比全国联赛难一些,更多的跟哨向相关,比如请写出提取促精神力外放酶的三种不同方式,以及用米氏方程计算某向导素的最大反应速率什么的。 写完最后一题的答案,放下笔,肖少华刚想伸个懒腰,一道清纯甜美的女声忽然从上方响起,吓得小青年差点心脏停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差点以为见鬼了好么!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广播:“请身份证尾数为xxx5的考生,十分钟到达一三九层七零七室,您的面试即将开始。”广播重复了三遍才停止,余音依旧在这空旷的楼层中回荡着。 我勒个去这也太准时了吧!肖少华摸摸犹然受惊的小心脏,跟着指示牌将试卷放回去。一看手表,就剩下七八分钟了,加上做个电梯,找个路……果断跑起来! 气喘吁吁地总算在指针到达十二点前找到了正确的门牌号,他犹豫地敲了敲门,一个如金属质感般的冰冷男声传了出来,“进来。” 他推开门,先试探地问了句,“您好,请问是xxx5考生的面试会场吗?” 正对面坐着三个穿不同制服的男女,得到中间那位的肯定答复后,肖少华立刻意识到这三人恐怕就是普通人、哨兵、向导这次sg面试的考官们。 还未等对方再次开口,肖少华连忙问,“请问可以上个厕所吗?” 中间那位哨兵模样的军官脸一下黑了,“可以。” 肖少华问,“会扣分吗?” 他旁边那位穿白大褂的女性向导一下子“扑哧”笑出来。 “你再不去就扣分了!”哨兵考官咬牙说。 肖少华闻言立刻一溜烟儿的冲了出去,几秒后又折返,满脸尴尬,“请问洗手间怎么走?” 好不容易解决了一切生理问题,终于安定下来,肖少华自己坐在三位考官前方的椅子上,自己都要为自己捏一把冷汗。中间那位主考官的脸色已经完全黑了,反正凭自己渣渣的凡人精神力,是什么都感应不到的。 “开始吧。”那位哨兵对旁边穿中山装的中年人点了点头,然后向导的目光也朝他看了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考生的身上。 中山装开口:“xxx5考生请用一分钟介绍你自己。” “嗯,你好,我叫肖少华,今年十八岁,来自淮海省连云港,目前就读于连云第一高中生物一班,爱好看书,做实验,打游戏。完毕。” “为何选择哨向研究学院?就资料显示,你只是个普通人。”哨兵主考官问。“是什么促使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你想要拥有这样的异能吗?” 一瞬间,肖少华感到对方的目光锐利如箭。 “不想。”他坚定地回答,“我为我普通人的身份感到骄傲。我个人认为,能够当一辈子的普通人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 “哦,那为何?”哨兵主考官充满了兴致地盯着他。 “因为它代表了与现有生物进化完全不同的一个方向,因为它极有可能预示了人类接下来可能的进化方向。我只是好奇,对这种生物内在的逻辑结构,以及这种非常现象背后的秘密。我愿意向自然学习它的逻辑。” “我注意到了你初三时的同桌,突然觉醒成为向导。”旁边一直表现很安静的女向导忽然开口问,“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是的。”肖少华不由地垂下头,手指紧紧扣住腿上的裤褶,“她的名字叫……顾雪。” “顾雪。” 几乎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他抬头去看那位白衣丽人,对上了对方温和的目光,暗藏着鼓励的意味。那一刻他有种想将所有心绪吐露对方的冲动,然而立即地他想起了肖元忠的警告,不由捏了捏口袋里的屏障器。感到手心中的仪器还在良好运作地微震,他才松了口气。 “她觉醒成了向导,但这并不是她的意愿。”肖少华下意识地避开了一点对方的目光,“她为此感到痛苦,绝望。她不是一个人,我想要帮助她们,而我的能力却不够。” “因为你只是个普通人,”女向导开玩笑道,“而她需要一个哨兵。” 那一刹肖少华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血有点冷,他试图扯了扯嘴角,做出配合对方的动作,“……是、是么……” “所以,你认为我们为什么会需要像你这样一个普通人?”哨兵主考官问。 这正好是肖少华考虑过的问题,稍沉吟了一下,他就说出了自己的回答,“……因为我觉得,你们也许会需要一个旁观者。有一句老话,旁观者清。正因为我是普通人,所以我能够站在不同的视角,帮你们看清你们看不清的,而这恰恰也是帮助我们人类自己。” 他顿了顿,定定看向那三位考官。 “虽然我没有哨兵强大的五感,也没有向导包容万物的精神力,但我有我自己。一颗对这个世界的无尽知识充满了追求与渴望的好奇心。有了它,我就会不停地走下去,无论遇到何种无法解答的困难与艰险,都充满了探求的决心和动力。” 他的话音落下后,室内一下安静了几秒。 “接下来的五年,你有何计划?”哨兵问。 “如果可以,尽全力完成课业,并能参与哨兵素的研制。”肖少华答道。 “你喜欢你的同桌?”女向导插嘴道。 “她是我的朋友。”肖少华忍下不想搭理对方的冲动。 “赵明轩是你什么人?”哨兵问。 “朋友。”肖少华快无语了。主考官们这么八卦真的好吗? “别误会,”哨兵主考官似乎看出他眼里的无奈,轻笑来了句,“鉴于赵少尉今年已经成为二级哨兵,所以他的推荐信我们会郑重考虑。” 卧槽!那货居然二级了我完全不知道!肖少华近来恶补哨向常识大全,自然也充分认识到了从一级哨兵觉醒成为二级意味着什么。 似乎看到肖少华眼里的震惊,哨兵主考官又补充了一句,“尤其他在信中充分强调了对你天赋能力的认可,以及并诚恳建议我们千万不要因为你是普通人而错过对你的录取,这将会是哨向学术界的极大损失。” 肖少华简直有种想要仰天长嚎并立刻马上把那家伙的邮件发回来重打的冲动,这只赵明轩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发小吗?怎么才去了哨兵学院三年就用词语句就夸张得如此可怕!? 苍天啊!人干事! 谁知哨兵主考官说完,就站了起来,走出来向肖少华伸出右手,反应不及的考生跳起来,差点没撞到椅子,握住。“你好,我叫常兴,仅以我个人名义,十分期待看到你的入学。” 松手,侧身而过。 另一名主考官中山装也走上前乐呵呵地笑道,“娃儿有本事嘛,我也为你是我们普通人而感到骄傲。” 女向导笑眯眯地也给他了一句,“高考加油!” 那三人鱼贯而出,会场里一下子就剩下了他一个人。和一份需要填写的入塔申明保密协议书。 肖少华瘫软在椅子上,结、结束了吗? 背后一片冷汗的感觉,天知道刚才他觉得压力有多大。对方明明就三个人而已,可他却生出了如临千军万马的错觉,这就是……哨兵与向导吗? “顾雪……你等一等,”他在心里说,“你忍一忍。不要放弃。”将手背覆盖在自己的额上。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只睡在草丛里的小白猫。 第7章 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是支配我一生的单纯而强烈的三种感情。 ——罗素 七月份,肖少华收到了来自中华哨向研究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名字和官方用语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欢迎来到哨兵向导的世界,愿你有一个无悔的人生。” 翻去背面,则是他们的校训:携手并进,自强不息。 肖少华弯腰打开他藏在桌子下的一个铁盒子,打开里面有封信,正是顾雪寄来的那封。他珍而重之地将自己的sg录取通知书也放进去,将盒子盖上。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入学报到的时候这东西还得用上,又急忙忙地打开盒子将厚壳通知书取出来,塞到文件夹里,怔怔对着顾雪的信发了会呆,又将信拿出来放手上掂了掂,犹豫了几秒,也塞到了书包里。 虽然离正式开学还有两个月,不过sg学院的军训却要在八月份开始,比正常大学多一个月,所以行李也只能早早就开始收拾了。学校坐落在首都塔附近,据说坐着飞机到达北京上空就能看到,十分雄伟宏丽。 “少华你的快件到了!”李秀在楼下高声喊了一句。 “来啦!”跨过一地还没怎么整理的资料文件,都是要带走的。肖少华几步翻上楼梯扶手,一路迅速地滑了下去,“帮我签下呗!” “可上面写着是哨向研究所寄来的……”李秀有点迟疑,“我签不太好吧?” 肖少华可没想那么多,刷刷几笔就了事,将包裹单扯下来还给快递小哥。“行了,谢谢。”对方点点头,很快就走了。 “怕啥,”他对他妈说,“我只是在sg官网上订了个屏蔽器。” “你上回不是才从淘宝订了一个吗?”李秀问。 “我怀疑那玩意是水货!”肖少华愤愤道,开始到处找剪刀要拆包裹。 李秀顺手将门边的剪刀递给了他,又问,“咋了?” “妈你造吗?我上回去塔里面试,人那专业级的哨兵向导差点没吓死我。”小青年说完,还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屏蔽器完全不管用嘛!差点就跟着人向导思路跑了!” 说完一顿埋头苦拆,却没看见李秀在上方凝望着他的复杂眼神。 “嗯——?”肖少华拿出一只小小的光滑球形机器,左看右看,十分满意,“不错!这回是正版了!果然做工比淘宝款精巧多了!” 李秀走进房里过了一会,不知又翻出了个什么,拿出来扔给他。“你看看这个能不能用?” “哇!妈你们那年代的造型都是蜘蛛吗?”肖少华顿时就被手中的精巧屏蔽器吸引了,设计古朴然而十分霸气,八个传导感应管都是粗犷型,他翻到背面将新拆出来的电池塞进去,检查了一下震动频率,“能用能用!那这个我就不带了,带你这个好了。”说着将研究所的屏蔽器扔到了一边。 李秀见状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接着想了想,“不行,我这个你戴里面,研究所这个你挂外面。” “为啥?身上戴两个屏蔽器,我有病啊?”肖少华汗颜。 “说什么呢!我这屏蔽器可贵了,要给人偷了就没了,以防万一。”李秀义正词严道。 “……这年头谁要偷你的屏蔽器啊!”肖少华差点无语。 李秀见儿子不听话,一把捏上他耳朵,一拧,“你就乖乖说你到底戴不戴吧?” “哎哟妈!”肖少华的头无法控制地歪向他妈那边,表情看起来十分扭曲及痛苦,“我戴我戴!” 真是要给不讲理的母上大人跪了啊! 八月初,肖少华下了飞机,才去了学院报完到,室友没认全不说,床都没睡熟呢,就被校方一辆大巴,毫不客气地将大家都拉去了门头沟军训基地。 想到和自己同届毕业的生物一同学们还在家里愉快的玩耍,再抬头看一看天上炎炎的烈日,肖少华顿时绝望地哀嚎一声自己其实来到了一个没有人权的地方。 他们班三十个人,其中十个向导,十个哨兵,十个普通人,不知道校方出于什么心理,一个宿舍四个人,他的室友竟然全是男向导,不过当他得知其它的普通人同学也是要不跟全是同性向导的住,要不全是哨兵的住,要不混合普通人和向导,或者哨兵,反正没有一个宿舍是混合异性或同性向导跟哨兵的,肖少华的心情顿时微妙了起来,囧囧有神地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哨向大防?要不是班里还是女向导居多,他都要以为其实向导就=性别女了。话虽如此,要不是室友们自报家门,他完全看不出他们都是向导啊!感觉就是……长得不错的普通男生。 “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一个跟他混得比较熟的普通人同学韩萧跑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取笑道,“哨兵们估计都要羡慕死你了!” “这话等我住进女向导的宿舍再说吧!”肖少华翻了个白眼,“都是男的有什么好羡慕的。” “可是男向导更少啊!谁知道一下全住你这儿来了!”韩萧龇牙咧嘴道。 “你当人人都想搅基啊!”肖少华无语了,“咱班还不是还有女哨兵吗?” “女哨兵人更少啊!”韩萧感慨道,又跟他咬耳朵,“你知道不?跟你说,于欣她是拉拉!” 肖少华一惊,偏开头去看对方的脸,“这你都知道?” “我谁啊,”韩萧得意洋洋道,“人人都夸我八卦小蜜蜂~呀!” “……”肖少华默默看了对方一眼,缩回肩膀,决定待会离这货远一点。 于欣,也就是他们班班长,刚在车上投票选出来的,本专业唯一的一个女哨兵,集万千宠爱与崇拜于一身的女王型人物,此时朝他们走过来,也是一身迷彩服军装,看起来英姿飒爽,只是柳眉微拧对他们道,“聊什么呢?还不快去集合!” “是、是是!”一见真人,韩萧立刻就怂了,竟然溜得比兔子还快。 一边吐槽这货没义气,肖少华也赶紧地跟了上去。 训练场上已经显出略微千人方阵的模样,虽然sg研究学院很小,整个本科一年级加起来大概也就一千人左右,不过放眼望去都是哨兵向导,十分壮观,压力好大,肖少华忍不住又摸了摸妈妈给的小蜘蛛。 就最前面放着的牌子看来,院里大概有五六个系,十几个专业。其中生物是个大系。分为生物工程,生物技术,生物化学,药物,生物结构。 接着往左,是人文(人类学),脑神经(神经外科),精神(精神力的实际运用与分析),工程技术(武器研发),感官,基因,外科(哨兵专属),保健(论如何提高哨向生育率,你懂的)。 其中生物工程和生物技术还有工程技术,人数最多,加起来超过四百。 人文最少,只有十个人。肖少华的生化还好,两个班,共五十多人。 其它学科零零散散加起来有六百多人。搭配任务出勤率最高的两个专业是精神和外科,因为精神系是向导的大本营,外科则是哨兵的聚集地,其他专业基本都是大后方。也因为这两个专业擦出火花产生情侣的比率最高,被其它专业的同学们昵称为去死去死团。 现在因为只是按班级排列,看起来真是好一副山水图,高低纵横各不平。几十个军官模样的哨兵们站在学生列队的侧边,根据高台上的总教官发出的指示,不时做出调度。 很快十几个专业的队伍就拼在了一起,变成了个整齐的大方块,等总教官训完话后,生化一二合成一队,由一位教官带着去了操场另一边,喊完报数分队指令后,很快来了另一位教官,两人互敬了一礼表示交接,同学们就知道这位将要这两个月要带他们队的哨兵教官了,纷纷打起精神来行注目礼。 肖少华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听到新教官发出指令的声音觉得有点耳熟,不由朝对方的方向看了过去,只看到了一个四分之一侧脸,感觉有点眼熟,但不好探头去仔细看。 “稍息——立正!”这位教官的声音很正,是那种属于玉石之声,字正腔圆、清朗昂扬的感觉。只是他的大半脸孔被帽檐的阴影遮住,依旧看不清楚。“同学们,你们好!我姓赵,大家可以称呼我赵教官,我将担任你们七连一班接下来两个月军训的班长。希望大家能听从指令、服从命令,让我们一起携手并进,荣辱与共!” “好——”“好!”几个不怕死的哨兵同学出声应和道,立刻收到了教官飞来的凌厉眼刀。下一秒就偃旗息鼓。 “现在开始,在我问话的时候,你们只能回答,是,或不是,不知道,没有理由。若有其它想法,请按照正规格式,呈现书面报告上交。否则,一概不予考虑!听明白了没有?” 赵教官从第一列走到最后一列,忽然又大声问了一句,“是否明白?” “是!”众人的回应震破耳膜。 他走回来时,肖少华好不容易瞅到一眼对方的侧脸。 一副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样子,他又不由迟疑了。 只是心里不知为何有个小火苗,时不时挠他一挠,痒痒的,看见对方那露在外面线条漂亮的下巴,就忍不住想挑开对方的军帽看个清楚。 结果等到上午的训练结束也没能等到这个机会。 第8章 午餐是几脸盆大锅菜,一脸盆白面馒头,一大桶米饭,十个人一列队,分一桌,只听哨声一响,那真叫个风卷残云、狼吞虎咽,连向导们显出了比平时高达一倍的战斗速度,就算是味觉灵敏的哨兵们直接封闭感官,专注于补充能量。不到十分钟,桌上的饭菜就扫荡一空,肖少华眼疾手快地抢走了最后一个馒头,拎着饭盒逸逸然走出了食堂。他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目标人物,那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就像个标枪一样站立在食堂的柱子旁,不远处是吃饱喝足去洗饭盒的学生们。 “教官,您……不去吃饭吗?”肖少华走上前,试图搭讪。 “吃过了。”赵教官答道,向他微微一笑。 一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肖少华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不清的热度一下窜到了脖子以上,果然是他,“赵明轩!” “是!”穿着军装的年轻哨兵答道。 因为时不时地会通电话,肖少华一直有种对方并没有离开自己很远的错觉,现在恍然一见真人,真是岁月如狗…… “你居然成了我们的教官!”肖少华企图像以前一样一把勾上对方脖子,未果,又跳脚,“卧槽!你这货居然能比我高!这不科学!” 他痛心疾首地指责道。 “我本来就比你高。”赵明轩左右看看,发现没人,趁机揉了一把肖同学的脑袋,“好啦,别闹了。” “谁闹了!”肖少华气急,忙一拨手抢回自己被揉乱的头毛,“你做什么呢?” 赵明轩只是笑。 肖少华转念又问,“你怎么被分配到这儿来了?该不会得罪你们领导了吧?” “因为……”赵明轩卖了个关子,坦然看向他,“不告诉你。” 肖少华一噎,想到对方可能正在执行什么机密任务,就不为难兄弟了。“行吧,那你待着吧,我去刷个碗。” 他拎着饭盒,也打算往水龙头的方向走。刚转个身,另一只空着的手就被攥住了,他回头去看赵明轩,“咋了?” “吃不饱来找我,我那儿还有两箱乡巴佬。”赵明轩贴着他耳边说。 肖少华一听十分惊喜,“靠!好兄弟!”他手肘一锤对方的胸膛,“那哥接下来可就指望你了!” “那是!”赵明轩笑得咧出一口白牙。 于是下午训完操回去,肖少华吃得那叫个满嘴流油,与他一桌的战友们还想这货怎么突然战斗力立减了,哪知道肖同学背过身就撒蹄子去找加餐了。 一边啃着口感q弹的胶质鸡翅表皮,一边内牛满面捧起一罐健力宝,“赵小二你这儿就是门头沟里的绿洲,军训中的天堂啊!”肖少华感慨似地说完,将视线从满屋子的零食游戏中收回,“等下,你丫是不是觉醒了第二感官?” 他忽然问。赵明轩愣了愣,点点头。“对呀。” “哪个?”肖少华兴致勃勃地去问,试图观察出来。 赵明轩笑笑指了指他的耳朵。 “哇!不错嘛!”肖少华双眼放光地扑过去,对着赵教官的耳朵左看右看,“能听到吗?” “废话!离那么近听不到就有鬼了!”赵明轩无奈想把他推开。 “哦对不起,对不起,你耳朵红了。”肖少华连忙退开,“我是不是声音太大了?” “你站那,别过来就行。”赵明轩指了个地,捂住他左耳,手指缝里能看到那露出一点已经鲜红如血。 肖少华乖乖站过去,心里有点内疚,“诶诶,我不是故意的。哥们久不见,太激动了。” “没事。”赵明轩还是捂着耳朵,不知道在想什么。 肖少华试图再找个话题,“那你接下来会再觉醒哪个吗?” 哨兵之中,分为五级。五感分为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一次觉醒了一个感官的被称为一级哨兵,一次觉醒了两个感官的被称为二级哨兵。多数哨兵,一生只会有一次觉醒,然而这并不是一定的,某些格外有天赋的,会陆续觉醒两到三个感官,这些哨兵,被称为拥有黑暗哨兵天赋。因为他们之中,很有可能有人能够最后到达五级,并突破感官的局限。 因此接下来一级的觉醒,对一位二级哨兵而言,十分关键。不仅是判定黑暗哨兵天赋的依据,一个处理不好,会有患上感官神游症的危险。 而许多四、五级的哨兵,就因此倒在了通往黑暗全界的道路上。 “我不知道。”赵明轩摇摇头,“看情况吧。” “那哥们,我先走了。你小心。”感觉到对方失去了交谈的欲|望,肖少华识趣地退到门口,准备开门的时候。赵明轩忽然抬头道,“等一下!” 肖少华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他也突然想起,就在这遍布哨兵的军营里这么直白白的闯出去实在太冒失了,“靠!又忘了!” “我送你。”赵明轩搂住他的肩膀,面色有点严肃,他放下手,耳朵还是有点红。先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目光锐利地透过门缝扫射了一遍,肖少华估计对方又在使用作弊技能了。看到他点点头,肖少华才快速地挪动出去,两人就像当初在学校里躲避教导主任逃课一样,偷偷溜出了教官宿舍区。 夕阳西下,正是余晖落尽,大地被染红的妖艳时刻。 可跟当初不同,面对的都是普通人,这里全是哨兵,几百双鹰眼,一个不好,赵明轩就可能会背上违反纪律的处分。意识到这点的同时,肖少华真是背后一片冷汗。他尴尬又惭愧,“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对方快速地答道。藏在的帽檐下的眼睛,看不清思绪。 赵明轩忽然喊了他一声,“少华。” “……?”肖少华回望过去,却只看到一双如墨的黑眸,目光深邃地注视着他。紧紧抿紧的唇线似乎在忍耐着什么。赵明轩定定看着他,并不说话。 肖少华只觉得,那种莫名的心悸感觉又攀了上来。 “……怎么了?”他不自觉地躲开那道有若实质的目光,顿了顿,“我说……” “我说……” 两人的声音居然同时响起。 “你先。”赵明轩抿嘴一笑,顿时气氛就缓了下来。 “我说,”肖少华也一乐,拂去胸口那些奇怪的感觉,“没啥事,我就先走了?” “……你走吧。”赵明轩恩准似地一颔首。 肖少华挑眉,玩笑得做了个敬礼的动作,“是!教官!” 接着跑远,然而不管他跑地多快,都始终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紧紧跟随着。 sg军训三周后。 上铺的韩萧趴下来,黑漆漆的背景中点个手电筒对着自个儿下巴照,企图营造出恐怖片的效果,“你听说了吗?” 肖少华极不适应地用手挡了挡过亮的光线,才睁开眼靠过去回他,“咋了?” 韩萧让他再靠过来点,才压低声线说,“二班有个女生,向导,今天跟咱教官告白了。” 一道惊雷似的消息在他心头猛然炸开,然而同一时间被惊到的并不只有肖少华。要知道他们军训住的这宿舍里二十五人大通铺,就有十几个哨兵,大家一早就把耳朵竖起来了,这会好使的很。几乎所有人都同时坐了起来,“我艹老萧你说真的吗?”“不是吧?这年头向导都这么大胆了?”一时间七嘴八舌的问话此起彼伏。 不过几秒门外一声尖锐的哨响传来,既是警告也是威胁。通铺里马上就安静下来了。可是人心依旧蠢蠢欲动。 韩萧知道这些人都是哨兵,所以并没有刻意提高音量,“当然真的!比针尖还真!就是那个长头发的林梦如,我今天还特地让工程的一个哨兵帮我听了下呢!” “那你怎么知道就是他们?”另一个哨兵马上问。 “擦,就准你们有千里眼,不许我带望远镜啊?”韩萧得意洋洋道。 “行啊有你的。”“普通人也不差啊。”哨兵们一阵叽叽喳喳地笑。 肖少华没吭声,他一下说不出什么感觉,心里乱糟糟的。 “那教官呢?怎么说?”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插嘴,“他答应了?” “哪儿能啊,”韩萧话没说完就让另个哨兵打断了。 “要我我就应了!” “千载难逢!”“就是!等回了军营哪还能遇上这么好的向导!” “咳咳!小声点!”韩萧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们,“哪儿能呢,人可是部队下来的,军训完就回去了,军训期间泡向导可是犯纪律的!你们都没看手册?” 有哨兵偷笑,“可以先答应着,给了联系方式,回去再谈啊。” “对呀!”“对啊!” “嘿,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韩萧一摊手,“反正听他们对话的那个哨兵告诉我,咱教官特别凶,还把人女生骂哭了!” 说着他模仿起赵明轩的语气跟声音,“这次是警告!再有一次,上报学校,按你妨碍军务处理!” 话语的严厉意味令听者不寒而栗。 通铺里静了几秒后,顿时炸开了。 “卧槽!活该吃向导素!”“跟自己撸一辈子!”“不懂得珍惜!”哨兵们愤愤不平道。也有人弱弱地发表自己意见,“这才是正人君子吧……要是教官们都把向导绑走了,咱上哪儿找向导啊……” “哔哔————”急促的哨声在门外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是两声了。所有人立刻噤言,通铺内再次地逐渐安静了下来。 第9章 肖少华辗转反侧过了一宿,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操,步子跑得歪歪斜斜,摇摇晃晃。 离得他近的一个同班的哨兵过来扶了下他,“酋长,你没事吧?” 刚来的时候晚上聊天,有个工程系的哨兵,之前和他一个高中的隔壁物理班学生当场认出他来,“我靠!这不是高三生物一的酋长吗?”于是这个绰号就这么传开了。 “……没事。”肖少华摇摇头,咬牙,觉得自己应该往对方手臂上借一把力,结果刚伸出手,就被捞到了另一个怀抱。 他的哨兵同学直接傻眼,“教、教官?” “这里我来,”赵明轩微微皱了下眉头,手臂搂着半靠在他身上的肖少华,不动声色地对哨兵学生说,“你继续跑。” “哦、哦……”哨兵学生摸了摸自己后脑,重新转身跟上了队伍。 被人半搀半抱地扶到了操场边上的一棵树荫底下,肖少华感到自己冰凉的额头贴上了一个火热的掌心。“没有烧。”他听到赵明轩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半眯起的眼睛忍不住笑了一下。“嗯。” “没睡好?”赵明轩贴着他耳朵旁问。 “……嗯。”肖少华觉得自己的四肢有点沉甸甸的,身后的怀抱很舒适,不觉得靠了过去。 “那你先躺一下,待会直接去食堂。” 声音说着,很温和。他感到自己快被平放在了地上,就撑着坐了起来。“别。”肖少华轻拂开对方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还是跑吧。” 他对赵明轩点了点头,又笑,“跑会就清醒了。” 不等对方回答,肖少华就跟进了跑圈的大队中。赵明轩的目光黑沉沉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对方脸色苍白,脚步踉跄。松开的手还残留着冰冷的余温,不由握紧,仿佛这样就能稍稍缓解胸口处传来的不明焦躁感。 吃了早餐,肖少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昏昏蒙蒙的,大脑有种眩晕感,没走几次正步,很快他就把早餐吐了,吐了之后又清醒了一些,要求归队。不过赵明轩没有批准他的请求,反而命令两个哨兵同学出列,把他送回了宿舍。 “那酋长,你好好休息啊?”一个哨兵同学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了句。 已经有气无力的肖少华趴在床上点了点头。对方带上了门。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走远后,肖少华感到自己似乎沉入了一个梦境,又飘在现实的空中。枕头底下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嗡鸣声。他顺着声音将手慢慢探进去摸了摸,摸到了一个八脚蜘蛛一样的小机械。 是妈妈的屏蔽器…… 肖少华有点明悟似地想到,原来今天起床急了,这玩意掉到这儿去了。 手指将冰冷的小八脚屏蔽器握紧,慢慢贴着胸前的口袋放好,压了压,摁到角落,确保这玩意不会掉出来后,他终于感到一阵安心,闭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半夜。半途被尿憋醒,他扶着走廊的墙去了趟厕所,回来终于感觉自己的大脑彻底清醒了,路过一个拐角,倒退两步,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角落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赵明轩,正拿着psp打游戏。闻言,他头也不抬地答道,“值班。” “哦。”肖少华眨眨眼,又往前走了几步,觉得不对,迅速退了回来,凑到赵明轩旁边,“玩啥呢?” 谁知对方手一抬,不给他看,“病人去休息!” “我没病!”肖少华连忙伸手去抢。没抢着,赵明轩利落地把机子往背后一收,抬头眯眼看向他,危险的语气,“没病你都睡了一天?” “……不说了没睡好嘛?”肖少华没好气道,企图将手绕到对方身后掏机子。却被逮住了手腕。 “那你回去继续睡!”赵明轩干脆将psp举高。急得肖少华也伸手去够,够不着。 “睡不着!”肖少华辩解道,结果踮脚的时候一下不小心碰到了对方鼻尖,犹如触电般退开了几步。 “算了!”他立刻就像要躲避什么一样的转身就跑。 一把被抓住了手,“往哪儿跑?宿舍在这边!”赵明轩将他拉了回来。 “呃!哦!”肖少华囧地换个方向,却发现无法挣脱对方的手。 “回来,陪我聊天。”赵明轩毫不客气地将人拖回了角落,手臂撑着在对方肩膀上方的墙体,制造出一个禁锢空间,逼近他,轻笑,“身体这么不好还想学哨兵熬夜?” 肖少华涨红了脸,很想辩解自己身体没有不好,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转移话题,“那你呢?” “我怎么了?” “……为什么要拒绝那个向导?”肖少华躲避着对方紧迫盯人的目光,感觉到这样十分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你就因为这个没睡好?”赵明轩低下头,贴近他的鼻尖。 肖少华感觉到对方呼吸间的热气都要喷到自己脸上了,双手推拒地挣扎起来,“走开!先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赵明轩低声道,一句话就让肖少华仿佛失去了力气。 “是向导吗?”肖少华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问。 “不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赵明轩只是定定地含笑看着他。那双眼,灿若星子。 说不清是谁先主动的,当意识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紧紧吻在了一起。 柔软湿热的肉块似乎急不可耐地往对方的口腔中探去,唇瓣片刻乍分,只溢泄出含糊的字句,带着轻笑的口吻,“别急!”又是一阵粘糊,“别咬我!” 肖少华觉得自己大概昏了头了,竟然蹦出一句:“是你先咬我的!” “……”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丢脸的话,肖少华瞪大眼睛,想躲开,然而赵明轩捧着他的脸,低笑一声,再次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堵住了未尽的喘息,唇舌辗转勾缠间,带着仿佛要将人就此吞噬的意味,占有般强迫侵入对方的口腔,不停吞咬着柔软的舌头。 周围的温度也似乎一点点升高,肖少华感觉到对方贴着他脸颊的掌心烫得几乎将他融化 “好热……” ——“教、教官!”一个如天外飞来的惊叫,一下子令两人同时清醒,肖少华往旁边一躲,两人身体乍然分开。“不、不好了!”来的是一名哨兵同学,脸色看起来很不对劲,就像要烧红了一样,但眼神却是有点游离涣散的,“结、结合热!” “你说什么?!”大步迈过去的赵明轩脸上也是同样的通红,额上大汗淋漓。一把抓起对方的衣领,“说清楚!” 哨兵学生似乎尽了所有力气,往后一指,“这间宿舍……有向导,出现结合热了!” 肖少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顿时如坠冰窟。 ——就是他们身后的那堵墙。 几乎同时的,隔壁的几扇门也“嘭”地被踢开了。几个同样满脸通红的哨兵学生,跌跌撞撞,逃命似地朝他们跑来。 第10章 接下来,是兵荒马乱的一夜。 历史上,不是没出现过将同性别的哨向军人放在一个宿舍内的情况,然而一旦爆发结合热,哨向军营可以在短短十几分钟间迅速地化为一个不堪入目的淫窝。其灾难性程度比炸营还要可怕。因此,那之后,安排宿管的后勤人员,宁可耗费双倍的时间,也要将所有同性不同性的哨向军人隔开就寝。 对着这些即将失去自制力的哨兵学生们,赵明轩虽然满脸通红,然而目光十分冷静,动作迅速地找出了紧急喇叭,调大音量,“现在,听我指令!所有哨兵出列!到操场训兵台前紧急集合!所有普通人马上退出你们所在的宿舍!所有向导,锁好你们宿舍的门,没有命令,不许开门!” 紧接着通知所有区域相关人员与上级。 整个军营,就像流水般动了起来。他扔下手里的喇叭,直接指了两个刚从出事宿舍里退出来的普通学生,“你、你,跟我进去!” 等所有哨兵退出宿舍大楼,与此处为安全距离后,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一脚踹开向导宿舍的门,“人在哪?” 一个已经穿好迷彩服的男生向导指了指一张靠墙的床。几乎不用实际地走过去,赵明轩都能感觉到那个区域正在散发着一种拖拽性质的吸力,仿佛就是猪笼草对着苍蝇在呼唤:“来吧!来吧!” 一个向导越强大,所发出的情绪信号就可以越远。无疑,这是一个十分有天赋的向导,假以时日,也许会成为很优秀的首席向导。而他爆发的结合热也同样具有可怕的感染力。 值得庆幸的是,一个向导爆发的结合热,并不会对另一个向导产生影响,它只能多少影响到它的精神网所辐射区域内大部分的未结合哨兵。 属于一种哨向精神共鸣后产生的性冲动。 因此,一切公共场合未经许可的哨向私自精神共鸣与结合,属于违法行为。 将该生的学生证和身份证对照后,赵明轩深吸一口气,封闭所有感官,随后大步迈到床前,一把抓起陷入了结合热的向导,怒道: “告诉我,你他妈——跟谁共鸣了?!” 男生痛苦地摇摇头。赵明轩咬牙,又问。 “你知道未经许可的私自结合,是属于违法行为吗?” 他点点头。 虽然明白这种精神拖拽力是出自这位向导学生的无意识行为,现在的他根本无法控制他的精神屏障,所有的情绪辐射都是本能的,就像口渴的人会发出需求水的信号。 赵明轩还是不由地感到懊恼和火大,忍下自己想要不时回去看那人身影的冲动,他退开两步,直接调开对讲机,“呼叫总部,呼叫总部,这里是特联0031,总部收到请回答!” ——“总部已收到,0031请回答!” ——“北京时间八月二十四日凌晨两点五十六分,于门头沟基地b区a栋三层305宿舍内,发现一例未结合向导爆发结合热,姓名陈宇天,性别男,需要支援。请尽快前来!完毕。” ——“总部收到!已经安排直升机前往。十分钟内将到达发生区域,请做好降落准备。完毕。” “是。0031收到指令!”赵明轩停顿一下,再次开口,“呼叫总部,受害者疑为伪结合热。完毕。” 军方的人很快就到了。带来了sg研究所的保健专家,在几名普通特种兵的帮助下,男向导被抬上了直升飞机带走了。因为紧接着,有多名不同宿舍向导表示自己多少出现了低结合热征兆,保健专家随后做出了伪结合热以及有人为施加药物影响的结论。第二天整个营地在军队包围下封闭,现场调查后第三天,终于在澡堂下水道搜出了一团残留有信息素催化剂的毛发。可惜,长的短的,不同发色的,鉴证科认为这只是水流将它们冲到了一块,无法以此判断催化剂的来源。 事件至此,似乎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然而,未能查出犯罪者的结果也直接导致了此次sg军训被迫中断。这三天,作为现场目击者和负责人的赵明轩因为配合调查,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因为受害人陈宇天正好是生物化学一班的学生,也就是他所负责的七连一班,尽管上头并没有将责任归于他身上,但这毕竟是一种失职。而作为陈宇天军训同寝与同班的学生们,也在这三天内接受了各种询问以及调查。他才知道,陈宇天原来还是肖少华的在校室友。 那之后,他们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说一句话了。 直到将所有学生都送上回校大巴的那一天。 赵明轩站在路口,一班的学生们跑来和他挨个告别。照相的照相,留电话的留电话,握手的握手,送完一拨学生后,他发现正要上车的肖少华,赶忙把对方叫了下来,“怎么不说话就走了?” 肖少华静静看着他,笑了一下,“说什么话?再见?” 贪恋似地注视着那张脸,赵明轩恍然发现,对方似乎瘦了一些。“……怎么不多吃点?” 肖少华无语,“……没军训了,吃不下啊。” 赵明轩这下想起基地饭菜的真实口感,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回去多吃点。” 肖少华已然无话可说,“……那我走了。” “哎,等等!” 赵明轩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肖少华的手,他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想在里面找到一些线索,然而对方只是垂下睫毛,躲开了他的注视。万千思绪在他心头滚动,最后只汇成了一句,“……等我。” 等什么?等对方带回一个向导来绑定吗? 肖少华沉默以对,但是对方的手并不放开,似乎非要等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才肯松手,他只好抬起头,勉强自己勾了勾嘴角,“好。” 赵明轩便如一个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笑得露出了两只小酒窝。“回去打电话啊。” 肖少华往车里面走,随便找了个有空位的靠走道位置坐下,旁边的同学是一名向导女生,目光看着车窗外的人流,车子启动后,忽然回头道,“嗨你看教官跟你打招呼呢!” 她说着让开了一点,肖少华只好对车外的赵明轩的做了个摆手的姿势。 很快校车出了门头沟基地的范围。 向导女生对他羡慕地说,“你们关系真好,赵教官对我们都不怎么理睬呢。” 肖少华道,“……他是我初中同学。” 双眼放光的妹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诶诶诶?真的吗?然后呢?” “没了。”肖少华不易察觉地抽回了自己的袖子。 “没了?”妹子有点失望。 “没了。”肖少华特别淡定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一个哨兵,一个普通人,还能有个啥? 回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后收拾干净去大礼堂听院长讲话。也许是为了取得一种政治上的保守平衡,历届sg学院院长和sg研究所所长都是普通人,但最终的人选表决是由sg双方投票决定。头发已经花白的干瘪老头子,这将是他担任院长的最后一届。开场如往年一样,都是“同学们军训辛苦啦。”先是,很官方地将军训成果总结了一遍,提醒大家要更加注意人身安全和食品饮用注意事项。接着,他谈到了课程设置,新生将在头一学年将会被强制上完所有专业的基础必修课,新生在第二学年将有一次无条件转换专业的机会,若是错过,或日后再想自行转专业,各专业部门分值另有要求。第四学年和第五学年为实习制,sg研究所实验室直接对此开放招聘,若无通过实习考核要求,第五学年将被转送其它211大学继续完成本科学业。 韩萧待下面跟肖少华轻轻咬耳朵,“你知道不?跟你说,每届好多向导都在大二转去了精神系,明年咱班至少能少十个。” “这么夸张?”肖少华吃惊道。“为什么?” “哎,生物系还是太辛苦了,每天实验写报告做个没完,精神系多好啊,每天练练跟哨兵的共鸣度,只要达到百分之九十就可以嫁人了,辛苦的事儿都哨兵干了,自己只要躺平就好。”韩萧羡慕道,“我要是向导,我也转精神系了!” 肖少华黑线,“到时候你就懒成一陀烂肉了!” 韩萧诧异看他,“哪有懒啊,床上运动也是运动啊,你可不能搞类别歧视啊亲!” “那等哨兵年龄大了失感怎么办?”肖少华无语,“喝西北风吗?” “咳,等失感都要五十多了,国家给的退休金也够用了,当然是回家养老带孩子啦。”韩萧先有点尴尬,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神色。“诶对,你选好了没?” “选什么?课不都排好了,大家一样的么?”肖少华疑惑道。 “啊,不,不是选课。”韩萧见他一脸茫然,奸笑地靠过去,“是选人。” “啥?” “你不知道?每一届新生里的普通学员都必须当一次媒介人,亲手选一对哨兵、向导,可使用各种合法的方式促进,最后完成他们的绑定,并提交观察报告。”韩萧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好玩吧?” 不、不就是做媒吗? “……难怪……他们都管这儿叫婚介所了……” 肖少华嘴角抽搐地说道,充分表达了他被这个sg传统雷得外焦里嫩的心情。 第11章 因为大一新生们被强制需要上所有专业的基础必修课,课程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校方不得不将全年分为了三个学期,来缓解新生们的压力,全年长假加起来竟然不到两个月,以至于大二的学长学姐们戏称“只要能从sg大一的地狱里爬出来,以后什么恶鬼都是小菜一碟!” 周一的第一节课是精神系的精神图景解析。虽然这课对普通学生没有特殊要求,但一听说老师第一堂会主讲如何召唤精神向导,肖少华的向导室友们都表示十分期待,大清早的六点钟就爬起来收拾,生怕自己抢不到好座位。悲催的肖少华只好拖着同样悲催的韩萧(他的三个室友都是哨兵),跟着呼啦啦一圈哨向同学,有幸围观了一次精神系的同学们如何学习并召唤出他们的精神向导的实际情形。 “闭上眼——放松——”一位中年的向导女老师,穿着宽袍广袖,盘着腿坐在讲台的一个垫子上,缓缓抬起手,“——深呼吸——沉入你的脑海——想象你最希望看到的图景——” 她身前,黑压压一片哨向学生们,整整齐齐地做出同样的动作。 肖少华和韩萧,还有几个普通人同学,在最后一排零零散散地坐着。 “你觉不觉得很像xx功传法大会?”韩萧悄悄对肖少华说。 “……” 台上的女老师犹然不觉地继续念着,“——不要拉扯你的精神力,顺从它,跟着它——让它带着你进入你内心最深的地方——那里——有一道光——” 她的声音很悠长,很有禅意。 半小时后,普通人的学生们都睡着了。只有肖少华和韩萧还顽强地挺立着。虽然肖少华觉得这完全是韩萧一直不停在吐槽的功劳。 这货已经被后排的一个哨兵同学瞪了好几眼。 接着,最神奇的部分开始了。老师宣布所有人坐到最后一排去,尽量把所有桌椅往后拉,给前面留下尽可能大的空位。于是人人起身搬桌椅,吱嘎声刺耳一片,这下连睡死的人都要醒了。肖少华连忙拉住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向导同学,询问,“请问接下来是要做什么吗?” “哦,就是每个人都要当众展示一下将自己的精神向导召唤出来。”妹子笑道。 “哦哦,那我们?”肖少华指了指自己跟韩萧。 “嗯……”注意到对方衣领上的屏蔽器,妹子点点头,“没关系的,你们只要坐着看就好了。” 于是肖少华就心安理得地拖着韩萧继续坐到了最后一排。 第一个站上去的是个看起来很拘谨的小姑娘,一直搓着手。向导老师很和蔼地问她,“林宁同学,可以告诉我们你的精神图景里有什么吗?” “一个栅栏……一只小兔子……”女孩红着脸说。 老师温柔地问她,“可以打开你的栅栏,把小兔子放出来让我们看看吗?” “可、可以的……”女孩闭上眼。过了一会,肖少华只听到前面有几个女生忽然爆出一句,“哇好可爱!”“居然是垂耳兔耶!” 肖少华探头,结果发现空地上什么都没有。 “别看了,咱是看不到的。”韩萧打着哈欠对他说。 第二个上场的学生似乎放出了一只牧羊犬,肖少华又伸头去看,当然还是看不到。 第三位似乎放出了一只鸟,还在教室里绕着飞了一圈,肖少华跟着众人的视线摇来晃去,但眼前依旧空空如也,只有天花板和白墙。 第四个、第五个过去了,听着前面的哨向同学们不停发出惊讶声,可以想象大家兴致勃勃的表情,和轮到自己时的兴奋心情。 可这一幕对普通人而言,就很无聊了。因为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肖少华的心又往下沉了一点。 “难道就没有什么能让普通人也看见的方法吗?”他悄悄问韩萧。“比如改变光波的长短?” “别想了,要有的话,sg那帮人早研究出来了。”韩萧无奈地耸耸肩,“精神力这玩意太玄了。” 由于肖少华注意力移开了一点,再放回目光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人了。 他才试探性的再次倾身过去看那块什么都没有的空地,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尖叫。 “啊啊啊啊——————它过去了!它过去了!” “天啊!老虎!”哨向们一时间全部回头看向肖少华的方向,被多双目光一起盯着,他顿时觉得很紧张。 “什、什么!?” 肖少华忍不住站了起来。 “啊啊——它扑上去了!”有个女生向导似乎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肖少华一惊,尽管眼前空无一物,他还是条件反射地想要侧身躲开。 然而下一秒,他只觉得鼻尖一阵微风拂过,教室里同时响起了大家的叹息。 “什么嘛,消失了!”“我还以为那个男生会被吃掉呢!”“原来不能咬人啊。” 向导女老师微笑着伸手向大家示意安静,等了会才开口回答,“是的,不管你的精神向导是何种模样,它都的的确确,不可能对现实世界做出任何的影响。” 有个哨兵男生举手,“那老师,我们还召唤它出来做什么?” 向导女老师回答:“因为,一,控制精神向导可以有效锻炼我们对精神力的控制,二,通过查看精神向导的状况,可以清晰地探知其主人的真实精神状况,三,它是我们哨向的独有产物……有的时候甚至可以成为帮助绑定的好帮手。”老师笑着打了个响指,“比如你看到一个心仪的哨兵或向导,却不想冒昧地测试共鸣度时,就可以放出你和对方的精神向导,一般两者玩得好的,共鸣度基本都不低于百分之八十五哟。” “哇——”教室里一阵惊叹。 韩萧继续跟肖少华悄悄地咬耳朵,“通常这种时候,我觉得我再跟他们待下去,我都要得精神病了……” “……” 第二节课是外科的实践操作课,十点钟开始,两人走了好一段路才到。跟精神系的特殊体质要求比起来,这个就比较直观了。当然,普通人的学员们依旧只能观摩。 讲课老师是个看起来很犀利的哨兵男子。穿着白大褂,带着金框眼镜,一副妥妥的精英模样,如果能够忽略对方手里不停转到快飞起来的手术刀的话。 “过去五十年内,哨兵外科的存在给传统行业造成了很大打击。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视觉可以代替内视镜,我们的触觉完胜微操,听觉能够分析患者的心跳和血压速度,味觉可以分辨分子成分,嗅觉予以捕捉气体的痕迹。不需要无影灯,不需要b超、心电仪器、显微镜,甚至因为体质原因,大部分哨兵的有效手速可以达到一般外科医生的五到十倍以上!” 哨兵老师说完,一个飞刀,指着台下的一个外科学生,“你!上来示范!” 于是投影仪下,众人就见证了一场一个二级哨兵如何在什么仪器都没有的情况下,在十五分钟内,独立完成了一只狗的盲肠切除手术。创口只有四厘米。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分妥帖。 该生做完缝合,放下手术刀等着导师下一步指示的时候,有个普通人女新生当场喊出,“男神!我爱你!收了我吧!” 那个小哨兵闻言,脸刷得红了。他的导师倒是十分淡定,想来是这种场面见习惯了,拍了拍他学生的肩,对刚才喊话的那女生方向说了句,“不急。等看完下一个,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课堂上的哨向们哈哈大笑。做完手术的小哨兵趁此机会赶紧溜下了台去。 “还有人想上来么?”导师扬了扬手术刀,问。 几场现场手术后,韩萧偷偷对肖少华说:“哨兵其实是女娲她私生子吧?这种生物的存在也太让人类绝望了……我等凡人可怎么活啊?” “……” 第12章 下午是人文系的哨向历史。给他们上课的老师是个女向导,看起来一副刚从撒哈拉或非洲回来,饱经苦难的模样。一开口就是指责如今研究所里的向导们都是温室里的花朵,完全不懂得外界向导们的生存环境已经有多么的恶劣,只顾着自己的醉生梦死,高高挂起…… 由于肖少华等人上课迟到了,偷偷溜进最后一排,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能听到对方那慷慨激昂的声音。 韩萧又忍不住吐槽,“我跟你打赌,这位肯定被拐卖过!” 肖少华递给他一个“你就扯吧”的眼神,连反驳的脾气都没有了。 “你们知道去年边境一年有多少向导因为被使用过度精神崩溃而死吗?你们知道今年最新统计的向导觉醒率已经低到多少了么?你们知道向导素的下一步市场研发目标是什么吗?”女向导讲师在台上说得义愤填膺,口沫横飞。过一会儿眼眶里含满了泪水,她的手猛地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你们不知道!你们只知道自己是珍惜物品,哨兵们哭着喊着要求你们!”她话语一顿,突然随便指了个人,“你!站起来!告诉我,为什么哨兵向导必须要在一起!?” 被指的是个小哨兵,吓了一跳,等同伴提醒才知道叫的自己,连忙站了起来,“因为、因为向导是哨兵的灵魂伴侣,因为、因为我们需要向导。” “哈,灵魂伴侣?在场的向导能和你共鸣度达到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都能和你当灵魂伴侣,这后宫不挺大的么?”女向导讲师嘲讽道,看见哨兵们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她又换了一边问,“谁能从现实角度告诉我,哨兵为什么需要向导?都是成年人了,别跟我玩虚的。” 这次回答问题的是个男向导同学,“因为向导可以通过精神力清理哨兵精神网中的杂质,进行安抚,加强精神壁垒,同时降低感官神游症的风险。” “好!一个标准向导教科书的答案。”女向导老师的脸色好看了些,“接下来你也说说,为什么哨兵一定要跟向导绑定呢?” 男向导同学想了几秒,“……因为哨兵的感官,就像一艘在大海风浪中行驶的船只,辨明了方向,可以前行,但总有疲惫的时候,需要回到港湾休息,与向导结合后,向导的精神力就会如同一个锚,将对方安全地停泊在港口,不会轻易被感官世界中的风浪吹走。” “很好!那么,向导呢?又得到了什么?”女向导老师含笑望向他。 “……结合后的哨兵会从身体和精神方面,带给向导双重保护。因为大多数向导的情绪感知过于敏感,造成了精神壁垒的脆弱,极容易受到他人精神力的影响而破碎……”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脸色变得有些迟疑起来。 “看来你也发现了,”女向导老师笑着打断他的话,将话茬接了下去,“一个自相矛盾的逻辑,一个强大的可以通过自身精神力来梳理他人精神网络的向导,其建立的精神壁垒强度竟然还不如一个哨兵?多么可笑的言论!告诉我!是谁对你们进行了这种洗脑?!” 这下,连向导们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了。 肖少华坐在最后一排,可以看到左前侧的几个向导似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发出声音。 但是女向导老师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谈下去,她话锋一转,又随便指了个人。 “你能跟我说说向导素吗?” 被点到的哨兵学生大概对对方偏激的言论有点不满,干脆拿起课本念了一段,“……一种模拟了向导信息素并混合特殊单胺氧化酶的精神药物,又称为哨兵安慰剂,可以免于哨兵们暴露在无孔不入的信息素前,并有效克制他们因被动结合热产生的失控举动,有一定稳定感官的作用。然而这并非代替治疗感官神游症的药物,请遵医嘱使用。副作用不明,也许会出现……” “好了好了,”女向导老师认真听到这里,摆手示意对方可以坐了,笑道,“我要不说停,你这课本都能念到下课了。” 哨兵学生大概也发现自己有点过分了,赶紧把书放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个向导女生尖锐地提问,“之前军训时候遇到了结合热,什么向导素不还是完蛋么?” 女向导老师冷笑一声,“那当然。不然还要你们向导做什么?也不想想向导素才出了几年?能有这样的成果,哨兵们都得感谢sg那帮拼命研究向导素的傻向导们。” 女生涨红了脸,气得不知如何应答。 “那要是有一天,随着科学的发展,当技术终于能够到达治愈感官神游症的时候,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还需要向导?为什么?当所有你们能够给哨兵带去的好处都不存在的时候,谁能告诉我!向导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女向导老师怒喝道,在这一刻,她简直就像被哨兵马拉多纳和马丁路德金同时附体,金光四溅,霸气外露。 “但……这需要时间啊……”有向导试图辩解道,随后又为这愚不可及的回答感到懊恼。 一片安静中,一个清朗磁性的声音从最后一排响了起来,“因为向导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强大精神力。” 韩萧惊恐地扭头看着自己的普通人肖同学在哨向驻扎的课堂上,就这么大咧咧地站了起来。 然而对方只是看向这些惊诧的、不解的、轻视的,朝他投来目光的向导同学们的面孔,淡淡道,“哨兵拥有感官,你们主宰情绪。何必妄自菲薄?” “啪!啪!啪!” 几个清晰的掌声从讲台的方向传来。肖少华顺着声音看去,发现竟然是那位看起来很凶的女向导老师。两条法令纹弯起了赞许的弧度,“好孩子!你让我想起了那句,公道自在人心。”她颔首示意对方坐下,又看向她向导学生们,“而你们,令我很失望,竟然连一个普通人都看到的事实都无法看清!是什么蒙蔽了你们的眼睛?是什么让你们丢弃了先辈们从烈火与鲜血中夺取的尊严、信念与荣耀!?” 因为我只是个旁观者啊。肖少华自嘲地在心里应道。 “是那些向导之家一遍遍催眠似的蛊惑吗?是sg里对你们太过放任的环境吗?还是说那些所谓千年前的三从四德?”她继续冷笑道,“青蛙都知道要从煮着的温水里跳出来了,身为一个向导,居然比青蛙还蠢!” 她刷一下拉开白板,一道投影打在了上面,是哨向的异能发展历史数据曲线图。 “两者,明明是人类的两种不同进化方向!却偏偏因为一时的局限不得不绑定在一起,就抹消了另外一者的独立性,而将其看做为前者的附庸!如此偏见、如此荒谬!公平何在!?” …… 女向导老师的唯我独尊一言堂就这样到了下课。 走出教室的时候,许多同学还觉得自己有点晕晕的。哨兵学员们的脸色虽然渐渐缓了过来,然而欲言又止,并没有什么人继续讨论课上的话题。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韩萧忽然开口道,“诶酋长,我发现这老师虽然表现很夸张,但课还是讲的不错的。人文系的课要都这样,我大概理解为啥每年还有人报这系了!” 肖少华斜眼看他,眼神写着“是谁一开始还吐槽别人来着”。韩萧视而不见,拔起一根在各种名花争斗夹缝中挣扎生存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双手放于脑后,迎风感叹。 “有时候,对这个世界真是了解的越多,就越绝望啊!” 肖少华感觉到这货又要开始有忧郁文艺倾向了,提醒道,“你不说下了课要去申请媒介人吗?走不走?” 韩萧立刻精神一震。“走!” 因为申请媒介人要去所属军区的塔登记,随后还要领取sg特别监视器,用于时候提交给政审通过核查以保证媒促期间媒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所以大多数新生会选择在课业较少的第一学期将此事解决,要到了第三学期,又要赶各种期末考试,又要顾虑监视器,真是神烦。 所幸塔并不远,当年建院时的设计者出于安全考虑,在两者间建了条地下通道,只要门口感应器上刷一下sg的学生证就可以通行。 两人路上聊起人选问题,韩萧贼笑道,“我这回一定要配成对哨向男男!酋长你一定要帮我!” 肖少华内心涌起一种大为不妙的预感,警告他,“你可别坑害我室友!” “我你还不放心吗?”韩萧满不在乎地手往侧边一挥,“再说了,我只是牵线,又不是硬塞,头顶还有个政审盯着呢,咳!”他被嘴里的狗尾巴草呛了一下,赶紧呸掉。 “要不是女女不好偷窥,我还想试试哨向女女呢。” 肖少华黑线,亲,你的节操呢?都被狗吃了吗?为防止对方一开黄暴大门就不可收拾,他赶紧转了个话题,“一直都是哨兵向导吗?有没有普通人和哨兵向导一块的?” 韩萧诧异,“哨向是官配啊亲,咱个普通人夹在中间当什么第三者?” 大概看到肖少华对此回答脸色十分不渝,这货又语重心长解释: “哎,也不是没有普通人试过跟哨兵在一块,两人结婚了娃儿都有了,结果该哨兵出了次任务,一遇上向导就立马劈腿,孩子都不要了!净身出户也要离婚啊!你大概是没见过高共鸣度的俩哨兵向导撞上一块,那真是天雷勾动地火啊,我等凡人完全不可抵挡!都被烧成渣渣了!有句老话,宁拆一桩姻,不拆一哨向!你说你过的好端端的,送上门当炮灰干什么?” “哎,还有,今天那老师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就算想争取向导独立,那哨兵乐意,咱学院的向导们还不乐意呢!” 韩萧越说越带劲,浑然不知旁边的人已经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直到突然地,他一个小心猛地撞到了对方后背上,鼻子都要歪了,“嗷!怎么突然停了?” 肖少华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一把将还晕坨坨的韩同学拎到塔端感应器旁边,“到了。” 第13章 对肖少华而言,申请媒介人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使用一定塔里的资源,来调查关于容许范围内的哨向双方共鸣度信息。因此,即是可通过校友录来查看任何一位国内非机密执勤的未结合哨兵向导人员的联系方式和所属军区塔。然而仅限内网,外校普通人也无此权限。 除此外,尽管还有台名为“和谐”的大型工作站可以集中测算精神力以及基因测试方向的共鸣度,最主要的观测方式依旧是人为,必须令选定的哨向双方心甘情愿的提交最终的精神共鸣申请,并由塔内检测共鸣超过百分之七十五方可绑定结合。 经此担任媒介人,大部分普通人都会成为所介绍的哨向双方共同好友。由此也可看出高层执政方针上的煞费苦心。据不完全事后统计,担任过媒介人的普通人sg毕业生之中,相较普通高校毕业的普通人,百分之九十五会在政治倾向上更偏于哨向一方,其中并有百分之七十五执中立立场。 而此任务时间宽裕,在毕业前完成就好。整整五年,花都能开了,还怕搞不定一对哨向?整整五年,花都能开了,还怕搞不定一对哨向? 虽说史上也不是没有几个奇葩,当个媒人中途企图截糊,摇身一变成小三,对这种,学校也不拦着,你就试吧,反正目前为止没一个能扯得过哨向之间的天然吸引力,大多最后心灰意冷,提前提交转校申请,要不就化仇恨为动力,我拆不开你我还研究不了向导素了?不得不说,许多普通人也是向导素研发的推手之一。 好在广大人民群众还是相当八卦的,大部分普通人更乐意围观狗血,而不愿意自己被泼一身狗血,没谁天生的想当炮灰,有人甚至在围观的过程被一种男男哨向间独有的奇妙相互作用力所打动,建了个极端主义个人社团,名为“哨向一生推,谁拆我官配我拆他cp”。 一级申请通过后,肖少华拿着书包直奔计算机室,因为还有监视器和政审在头上盯着,他不好做的太过,只好假装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把每个塔的未结合都看了一遍,西南好几个边境塔没看到顾雪的,也不知道她这种情况算不算已结合了,他记下了和她一个区的一堆人的名字。资料不能拷贝,不能传送,只能拿手抄,这一抄抄就到了晚上。 塔里没信号,肖少华一出塔就收到了好几个未接来电。他挨个打了回去,都是室友问他晚上要不要聚餐,于是干脆问了饭馆名和地址就直接去了。 结果下了巴士就看见了赵明轩的来电,想想还是接了。 那边一开口就一股怨气奔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肖少华:“这不打了吗?” 赵明轩:“这是我给你打!等你都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呢还!” 肖少华觉得跟发小整这一出果然不太好,相互癖好太了解,借口没得找。 肖少华抬头看了眼路牌,“咳咳,行行,我刚去了塔里没信号不方便。你打不也一样吗?” 赵明轩笑:“说不过你,这周六你有空没?” 肖少华装傻:“干啥呢?作业可多了。” 赵明轩:“少跟我来这套,刚开学能有什么作业,我去你们院找你,就这样定了!” 对方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毫不客气。自从那次意外后,两人间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变了,有什么依旧没变。 肖少华忍不住笑,“喂喂,等等!” “说!” 肖少华走到饭店门口,停下。 “……对了,你想找个向导吗?” 那边呼吸一顿,声音低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肖少华想了想,“……我说,如果你想找的话,我手头上正好可以帮你安排一个。” 结果话音刚落,那边“啪”一声,电话就挂了。肖少华蹙眉半响,又淡然一笑。这下可好,对方生气了。 “酋长?门口站着作甚?”室友徐冰走出来找人,看到他,“怎么不进去?菜都要凉了。” “走走。”肖少华把手机往兜里一塞,笑着招呼他引路。 桌子在大堂靠窗边儿找了个,大家都是学生,没必要搞那些,就跟着一个叫“吃饭啦”的应用在学院周围随便找了个四颗星评价的馆子,苏嘉文看到他们过来就举手招了招在这儿。 “今天不错啊,坎贝尔教授都被你震住了。”苏嘉文笑道,他说的是历史课的那位女向导老师,菲尼克斯-坎贝尔,人称凤姐,是个中英混血儿,联合国向导基金会亲善大使,每年专门往什么埃塞俄比亚、津巴布韦、阿富汗类似的穷国那儿跑,开学刚从贵州回来。 “哪里哪里,怎么就你一个?”肖少华笑着问了句,“我还以为陈宇天也回来了。” “他早着呢,结合热嘛,你懂的。”徐冰答了句,绕到桌子后面搬出几瓶青岛啤酒嘭嘭往桌上一放,“开吧,剩了再说!” 我不懂啊!肖少华心说。这也不能怪他,谁想到军训时候居然会有向导爆发结合热。当时在场的虽然也有别的向导陷入了低结合热,但这货最倒霉,居然直接中招。高结合热发作起来是压不下去的,军方负责人当场拍板给他强制绑定一名哨兵,征收的志愿者中,一旦发现共鸣度基础测试超过百分之八十就立刻提交申请将人送了过去。 而未经过相处就直接绑定的特殊哨向,不管是身体上,精神图景的磨合,少则三天,多则七天。情况特殊,校方批了一个星期的假。 所以现在两位还在结合期。 苏嘉文给他倒了酒,温和道,“陈宇天下周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聚一次。” “行。”肖少华与他碰了碰杯,刚抬手,杯沿沾到唇又放下,“对了,你有哨兵了吗?要不要找一个?” 苏嘉文闻言嘴角勾起,“你是也接到了那个任务吧?可以啊,有空给我介绍一个。” 连正在埋头猛啃猪蹄的徐冰也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向他。 “行啊,先说说你们心目中的哨兵都啥条件的,”肖少华笑道,“我留意着,到时候通知你们?” 肖少华他三个室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向导的关系,样子性格都挺不错。苏嘉文生得温文尔雅,平时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话不疾不徐,做事有条不紊,气质有些书卷,教养也很好。徐冰性子有点淘,但他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就更讨喜了,看上去比实际的还小几岁,大家都当是邻家小弟弟,多少宠着。就算是还没开学人就被直升机接走了的陈宇天,也是个下巴尖尖皮肤白皙的美少年,往那儿一站像株水嫩的小青竹。 苏嘉文先说。 他玩味地笑,转着酒杯,“嗯,要长得帅气、黑色长发,性格干净利落,胸怀丘壑的……”顿了顿,“女生。” 徐冰差点把他嚼在嘴里一根鸡骨头喷出来,“行啊你,看上于欣了是吧?” 苏嘉文只是笑,问,“行不行?” 肖少华想起韩萧那货说过的班长八卦,有点犯难,掏出手机先记了下来,“……我试试吧。”他说,又暼苏嘉文一眼,“这可难度不小啊!” 苏嘉文微笑道,“我看好你。” 肖少华无语地看向徐冰,有点希望这位能降低点难度。 “我呢——就想找——”徐冰故意拖长音调,笑得眉眼弯弯,“咱赵教官那样的!” 肖少华心一跳,掩饰自己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什、什么……” 这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艰难。 “行了,跟你开玩笑的,瞧你那样子。”徐冰眨了眨眼睛。“我才不会像那些没品的向导一样呢!” 肖少华苦笑,只能说向导不愧是情绪感知的大师么。 “……还有谁知道了?” “放心吧,就我跟小徐。”苏嘉文拍拍他的肩。 徐冰继续挤眉弄眼,“小天天也不知道哦!” “那你们……怎么看出来的?”肖少华无奈地看向他们。 徐冰道,“其实我们也没看出来啦,不过军训走那天,教官让我们好好照顾你,就算傻子都知道了!” 苏嘉文点点头。 肖少华捏紧酒杯,没想到是己方阵营出了个猪队友。只好先低头喝了口酒,味道却是苦涩又甜蜜。 徐冰兴致盎然地趴过去,“怎么样怎么样,你们到哪一步了?” 肖少华那口酒没下去,噎在喉咙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的苏嘉文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别问了”。 他过了几秒,才抬起头。 “这件事……还请二位保密。兄弟在此,先行谢过。” 朝他们一举杯,肖少华仰头一口闷干。亮了亮杯底。两位室友也是聪明人,于是不再追问,同时举杯,一口闷干,三人就此心照不宣。 第14章 周二周三周四连着三天专业课,微积分、概论、有机、细胞、分子、分析,轮流折腾着来,周五全天留给实验,肖少华脚不沾地地拿了一天滴管,晚上回到宿舍手指都在疼,浑身都散架了一样,一沾到床就立刻睡着了。第二天还没起来,宿管电话来说有人找。 肖少华因为没睡饱,有点起床气,听得迷迷糊糊的,丈二摸不着头脑地去了楼下,出了大门,正猜着是谁,就看到穿着军装的肖赵明轩,一下子醒了,诧异道,“你这是执行任务呢?怎么就过来了?” “紧急任务。没空了。” 赵明轩见肖少华一身睡衣批了件外套就赶来了,知道自己可能打扰了对方休息,脸色缓和了点,然而声音还是很冷。 “因为我不明白,你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那句话?哪句话?肖少华过了十几秒才想起来,尴尬了,支支吾吾道,“……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赵明轩凝视着他,眼神慢慢浮上痛苦,“我以为我们已经是……” “嗯,可我是普通人。”肖少华打断他的话,现在感觉头脑特别清晰,“所以这件事到头还是免不了的。” 赵明轩忍不住吼道,“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要不是知道对方只是普通人,体能、力量、速度各方面不如自己,他简直恨不得就像以前一样狠狠跟对方打上一架! 肖少华的眼神却很冷静,“我试过了,那次你不也感觉到了吗?” 赵明轩:“那是因为——” 肖少华嘴角带着笑,“我还是那个向导的结合热?” “当然是——”赵明轩即将脱口而出的字句却在触到对方眼神的一瞬间,哑火。他无法说出他其实服用了很多向导素,因此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冲动,他也不知如何才能解释清楚哨向之间所谓的天然感应。 “我不知道!”赵明轩忍不住狠狠捶了一记旁边的墙柱,“妈的!我不知道!” “这样你满意了没!” 发泄似的吼完后,他缓缓地蹲了下去。 低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痛苦。 肖少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怜悯。“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来。” 一阵晨风吹来,他忽然觉得有点冷,不自觉地抓了抓外套。 “对了,你有认识的人在西南塔吗?帮我找个人。” 赵明轩抬起头,目光忽然锐利,“——是顾雪吗?” 肖少华汗颜,“你也收到她的信了?” 赵明轩跳起来,“什么!她还给你写信了!” 一个对视,肖少华顿时明白自己乌龙了,他们一块长大,对彼此太过了解,其实一点都不好。比如这时候,连想拿点话搪塞一下都做不到。 事已至此,坦白从宽。肖少华只好道,“是的。不过并没有什么,她过得不太好,我想看看能不能申请个sg实验志愿者保护把她调过来。” 赵明轩立刻否决,“不行!” 肖少华莫名,“为什么?” 赵明轩直接道,“我看她不顺眼!” 肖少华递给他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人家是向导,你能找到一个就烧高香了,还不顺眼?” 赵明轩一把拉低军帽帽檐,不耐道,“初二的时候她就老缠着你唧唧歪歪,都不能回家陪我打游戏!烦死了!” 肖少华听得哭笑不得。紧接着大笑起来,差点笑抽过去。 “哈哈哈哈哈——” “你该不会对她还余情未了吧?”赵明轩气得一手指向对方,口不择言,“你个没有节操的普通人!” 肖少华眼神冷下来,“她只是我朋友,我对朋友向来是能帮就帮,你就直说吧,你到底帮不帮我这个忙?” 赵明轩气得要死,但又拿对方没辙,咬牙道,“……你等我消息。”他一转身,走了几步,蓦地又回头甩下一句,“反正你别想着给我拉郎配!” “哈,还拉郎,谁有那闲工夫,作业都做不完了!”目送对方的背影,肖少华口里说着嫌弃的话,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抬头看向前方一片万里无云的蓝天,他心想,今天会是个好天气啊。 …… 转眼到了在sg学院的第二周。 主讲分子生物学的教授姓罗,全名罗成兴,是位五十多岁的普通人男性,班里本来就少的普通人学生们看到他的时候表情都十分惊喜,就像找到了组织一样,课上课下问个不停,待这周讲到dna酶切一节,他提到了自己正在进行的一个研究项目,肖少华才知道原来对方还是哨兵素研发的主要负责人,不由精神一振。 “——和向导素的精神包容性不同,哨兵的精神力其实是非常具有攻击性的。”罗教授拉下白板,在上面随手画了几笔,“要理解起来也很简单,这是矛,这是盾,”听到台下有人笑起来,罗教授也笑,“画得不好随意看看就行了,我又不学美术的,大家将就一下!” 肖少华也忍俊不禁,因为那对矛盾,就只是个阿拉伯数字1和一条弧线的形状,老师不说还真猜不出那是个啥。 “哨兵的精神呢,就像这个矛,这个尖尖……哎你们别笑,”罗教授说,他自己也在笑,非常没有说服力,所以学生们的笑声起得更大了,“压一压、压一压,你们笑得都把我带过去了,这样不好的,向导们注意引导下情绪,哎对。就是这样,哨兵的精神,这个尖,好了,别笑!就带动着他们的感官,在物质的世界里逡巡,非常敏锐、灵活。” 教授说着,马克笔跟在手上,在白板上留下一条随心所欲的流线,“所以他们能够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一个所能去的地方,一个感官,就是一个尖,一次对焦一个目标。向导呢?”说着教授手一弯,在画的弧线上画了个圈,众人又笑。“向导的精神力,它就像一个盾!它比哨兵的要厚,但它发散,包容,它能更全面地在有限距离内,收集自己周围所有的情绪信息。” 笑声小了些。 “你们都知道向导素的原理,就是用多种化学成分,模拟出均衡的向导信息素,让服用后的哨兵,在感官上,有种自己被向导那种厚实的精神力所包裹的错觉。这时候有人要说了,教授啊,这个向导素毕竟不是真的向导啊,哨向结合后的感觉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啊。对对,是这样的没错。但是!”罗教授“啪”一下换了个板子,“你们有没有想过,一对哨向不可能每分每秒都待一块,总要出任务的时候,”他画了个1,“一个在中国,”快步走到另一端画了条弧,“一个在美国,”在弧上绕了个圈,“这是向导的精神力最大辐射范围,这是哨兵的,好了,就算一个城市吧,”他又画完一个圈,把笔一放,摊手,面向学生,“你们说怎么办?” 一个学生笑着举手,“他们已结合就好了啊。” 罗教授“哈哈”一笑,“对!虽然不能引导哨兵了,也触碰不到对方了。一个哨向再牛,精神力也不可能跨越半个地球啊!”大家跟着一阵笑。 “这时候向导留在哨兵身上的信息素,就发挥了作用,将哨兵的感官稳定下来!而这,就是向导素的最初设想。” 罗教授说道。 这时候笑声已经平下去了,学生们的脸上都是认真听讲的神色。 “我是普通人,所以感觉不到你们特有的精神力,不过我猜,陈教授那组,他们最终还是要在这个向导素里做个锚,”他说着,往1字旁边画了个加号,代表着锚,不过已经没人笑他画得丑了,大家都想知道这位想法独特的普通人罗教授还想说什么。“模拟出一个远端向导留下的回馈点,你们打移动电话的都知道,就是个电话号码,坐标,这样你走哪儿都能联系上你知道的号码,不会一个电话打出去就不知道谁接了。” 罗教授停下,喝了口水,才继续道,“至于是要跟工程还是技术的人合作用什么纳米还是通讯的,我就不知道了。” “那哨兵素呢,教授?”有人问。 “看我!”罗教授一拍脑袋,“上了年纪就有个毛病,讲话爱跑偏,大家下回还记得提醒我。”但许多向导们只是勉强应和地笑了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哨兵素啊,刚才我们谈到了哨兵的精神力特点。不急,谁先跟我说说,已结合的哨向中,向导的精神力方面的变化?”罗教授看很多人举手,随意点了个向导。 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因为一旦向导的精神壁垒受到攻击,哨兵的精神力就会得到感应,立刻赶到被攻击处做出对应反击。这样向导就能够得到更多的时间休息,调整,不再容易受到情绪的侵蚀。” “答得不错,请坐。”罗教授点点头,笑道,“众所周知,哨兵的精神力很敏锐,是主动出击的,它单薄,但它省力,这就是一种生物形态。向导的精神壁垒虽然厚,但没人能天天不睡,二十四小时的撑着,铁人也不行。但那一睡,问题就来了,很多人说向导神经容易虚弱,你说你睡得好好的总感觉有人在你耳边又哭又闹又笑,烦得不行,不间断情绪骚扰,你看看你能撑个几天?哨兵们,向导已经很强大了,换你们,三天就崩溃了吧?” 罗教授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台下的学生们,只见向导们纷纷露出了心有所感的笑容,看向旁边的同学,哨兵们的目光则有点躲躲闪闪,普通学员们的表情倒是一本正经,有些人看起来若有所思。 “其二,为何说脆弱,也是因为这个,向导它的精神壁垒,没有自己的主动防御手段。古人说,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绑定后的哨向中,哨兵的精神力就是为向导承担起了这部分的工作。”罗教授说,叹了口气,“也是哨兵素的突破难点之一,它不像向导素,不能实行全范围包裹,按当前的酶切体系所提取出的实验材料,又无法做出适当的主动反击式防御。教授我,也愁啊。” 第15章 下课后,肖少华先用手机登上校网看了下谷歌日历,发现罗教授今天下午的面谈时间一栏还有个空位,大喜,当即把自己的名字塞了进去。然后心满意足地拿起文件夹去图书馆一边写作业,一边等着。闹钟震动了之后,距离到他还有十分钟,肖少华收拾收拾,走过去也就到了。 正好遇到上一个谈完话的同学走出来,肖少华与他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进了门已经打开的办公室。 对方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来、来,坐。” “好的,谢谢教授。”肖少华拖过门边靠墙的一把扶手椅,坐下先自我介绍,“您好,我是生化一班的肖少华。这次来是——” “哦!原来是你啊。”罗教授抬头看他一眼,笑着抽出一份报告给他,“上星期作业做得不错,继续保持。” “谢谢教授。”肖少华翻翻,是自己的质粒dna提纯与分析,上面一个a,他合上。直接说明来意,“请问……教授您能给我推荐几本书吗?比如有关于分子克隆或者基因测序方面的,以及……我在精神力物质解析那块也不太懂……您看,有什么办法能自己补补课吗?” “……小肖啊,能叫你小肖吗?”得到对方首肯后,罗教授扶了扶眼镜,表情平静地看向学生,“你开学几周啦?” 肖少华明白他的意思,“两周了。” 罗教授挑挑眉,“才两周你急什么?我看你基础学得不错嘛,慢慢学,跟着安排走,理论基础再做扎实点,先把教材吃透了,不然大四有你们哭的啰。” “嗯,我知道。”肖少华苦笑,“可您不是在研发哨兵素吗?我很想跟着您研究,多了解了解这块,但我的知识实践都不够,要不赶紧补,就怕晚了您的成果都出来了,更摸不着边了。” 罗教授哈哈大笑,觉得眼前这个学生有点意思,说话虽然功利,打着要敲碗喝汤的旗号,但并不让人讨厌,反而心升几分喜爱,“哎哟我说,小肖,这要进我的实验室可不容易,”他有心逗弄对方几句,“杂活多,工作累,时间紧,资金也少,最后可能还没法署你的名字。还想来吗?” “只要能学到东西,没名没工资我也愿意。”肖少华真诚地说,“实践出真知。因为我同样希望,哨兵素能尽早面世。”他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不知道,听到您说你们正在研发哨兵素的时候,我觉得,真的太好了!” 是的,太好了。他心想着,顾雪有救了! 罗教授一时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目光飘到了书桌旁的一个架子上,那上面摆着一张照片,是个十七八岁的美少女抱着一束鲜花,黑发黑眼,笑容甜美,就像洋娃娃一样大大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静静凝视着他。 “——这样吧,”罗教授转回目光,突然开口,“你周六日抽三个小时,来帮忙打扫下实验室如何?” 打扫……实验室?跟……推荐书籍有什么关系? “……!”忽然意识到对方变相给了一个更大的机会,肖少华一下站了起来,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谢谢教授、谢谢教授。” 只能赶忙鞠躬。 罗教授见学生这样高兴,自己也高兴,但没忘了提醒他,“可别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做作业了,你只能比其它同学学得更认真,要让我看到一点敷衍,你就别去实验室了,你们的学习我可耽误不起!” 他佯怒道。肖少华笑得龇牙咧嘴,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那教授,我走了?”他指指自己的作业。 “慌什么!坐下,”罗教授呵斥道,等对方老实坐好后,才展眉,“先把你的地址邮箱联系方式给我发一遍,回去把注意事项看了,填几份安全协议,学生证扫描传过来。记下了没?” “记了记了。”肖少华对着手机又把备注念了一遍。 “嗯。还有你说的没错,你的基础还是太薄了。”罗教授起身,从书架上抽出几本厚厚的原文书籍,什么《基因xiii》《分子生物学实验室工作手册第十版》《分子克隆实验指南第八版》《论精神力辐射与结构解析》之类的,像砖头一样,嘭嘭砸在了肖少华面前桌上。 他霍然一惊,“这、这都是这周要读完的吗?” 罗教授闻言又皱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急?我不话还没说完嘛?你这周……先把手册看看,其它的一个月内读完,我到时查你笔记。哎,这行了吧?才五六本书。” 说着一副看到不争气学生的无奈样子。 “……好、好的。”肖少华无语凝噎。心中快无力吐槽了,刚开始是谁夸他基础好来着,现在又恨不得用书本压死他…… 抱着一摞有半臂高的专业书籍,肖少华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教授办公室,预感到自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会看不到阳光了…… 周五,肖少华订了个台子在实验室里早上六点到十点使用,因为安静、人少,他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感觉到前面似乎有些什么声音。 想到看了大半夜的手册,才看了一半,现在走路都还有点飘,肖少华觉得大概是疲惫过度出现的幻觉。 谁知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在争吵,他打开门,一下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清秀小男生正拿着手机恶狠狠地咆哮,一句话扑面而来: “——你去死,我们俩只是纯粹的*结合,精神上还是纯洁的!” 肖少华默默地将已经打开的门再次关上,心想,一定是他今天打开门的方式不对。 …… 过了一秒。 “嘭”一声,门再次被打开,一个人影旋风一样冲了出来,肖少华认得那是自己的室友陈宇天,但是对方就像没看到他一样地从他身边掠了过去,面上还带着怒气冲冲的表情。 额……想必刚刚他电话的那个对象就是他自己的哨兵了……肖少华为自己的猜想捏了把冷汗。虽然那一刻有一下,他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但被他转念就压了下去,别人的闲事还是少管为妙,自己刚才一定是被韩萧那货附身了。 嗯,一定是的!肖少华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争取赶紧做完实验回去继续赶作业看书。 …… 过度使用精力的后果就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肖少华还有种头昏脑胀的感觉,韩萧跟他搭话他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你知道不?你们室友那个叫陈宇天的向导回来了。” “嗯……”肖少华无精打采地把饭塞嘴里。 “你猜他早上去塔里干什么了?”韩萧的眼中又闪着八卦的光芒。 肖少华机械地应和着,“……干什么了?” 韩萧啧啧一笑,“他提交了一份申请,要跟他的哨兵强制解除绑定!” 肖少华闻言一惊,差点醒了,“……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说,这年头的向导都怎么了?”韩萧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碗里拨菜,“这才刚绑定几天?两人刚过了结合期,就要解除绑定,新婚夫妇也没这快的吧?关键是他家哨兵今早还给校方打了申请要他退学呢,一个要退学,一个要解除绑定,哎,我想学校那儿现在肯定看到他们俩就头疼……” 徐冰忍不住趴过来讽刺道。 “他家哨兵有病吧?没事干给小天天申请退学做什么?” “大概想跟媳妇儿一块出任务吧……向导在上学就没法了……别瞪我哎!谁让你们哨向哨有重大事项决定权呢?”韩萧笑道。因为上周毛遂自荐当了徐冰的媒介人,他俩现在顺理成章成了好基友。 “屁!我跟你说决定权也不是这样用的!不懂得尊重向导个人意愿的哨兵都特么是渣滓!渣滓!”徐冰愤愤不平道。 “哨兵嘛……” “屁!你特么知道要申请强制解除绑定对一个向导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宁愿玉碎不求瓦全这话听过没有?还哨兵!这种哨兵绑了还不如没绑呢……” 他俩后面说的什么,肖少华没听清楚,他脑海里只是浮光掠影般闪现了一下今天早上看到陈宇天时他的那个眼神。 绝望……无力…… 仿佛是被逼入绝境的幼兽…… 一时间,似乎什么攥住了心脏。 “你还记得罗教授提到的哨兵素吗?” 一旁默不吭声的肖少华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眼神却已经完全清醒了。 “记得啊,怎么了?”韩萧摸摸后脑勺,和徐冰面面相觑。 “我一定要好好研制哨兵素!”肖少华看着他俩郑重说完,猛地一低头捧起碗,挥动筷子将饭菜大口大口地送进嘴里。 第16章 在sg,申请进入实验室可比申请成为媒介人麻烦多了。首先,要回答一份从上到下一百多道题的背景问卷,设计该卷的人在肖少华看来简直丧心病狂,节操都掉光了,居然会问被调查人你的内裤是什么颜色,害得他只好快速地扒开裤带看一眼自己今天穿的内裤,再飞快地满头黑线地写上白色,交卷的时候都不敢看前台向导的眼睛,生怕被别人当成变态。 然后是登记虹膜、指纹,全身消毒,穿上防护服,戴面罩戴手套。最重要的一项是,必须取下屏蔽器。规定中说明,因为某些实验室内有很多非常规仪器十分昂贵且敏感,一点点震动都会导致数据的改变,还会影响其寿命和使用。 虽然对妈妈给的小蜘蛛护身符有点不舍,肖少华还是摘了下来,跟手机什么的一起放到储物柜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屏蔽器离开他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仿佛也从他体内离开了,有一点空落落的微妙感觉。不太适应地摸了摸胸口,他把柜子锁好,钥匙塞到防护服内侧的口袋里。 进去之后,先由助手汪新宜学姐带他介绍实验室的布局和主要的非常规仪器。汪新宜也是位普通人,员工证上写着sg在读博士,巴掌大的小脸挡在面罩后,只能听见不带感情的悦耳女声。 “……这是拟精神力磁共振波谱仪,通过一种上个世纪于海王星发现的镎原石进行中子撞击所产生的特殊射线,因其表现介于阿尔法与贝塔射线之间,携带极低正负电,并近似精神力双衍特性,命名为欧米伽射线。主要用于检测、分析化合物的多重空间结构,和成像特性。注意,此处虽放射级别极低,依旧对人体有害。同等时间接触后,哨向人群的不适反应会较普通人群更加显著……所以,如果你的师兄师姐让你帮忙弄个欧米伽共振报告你就弄吧,怎么说你也是个普通人雄性……别让人看扁了!” 说着毫无预兆地砰砰拍了肖少华胸口两下。 “呃!学、学姐!” “嗯?”一个眼刀飞过来。 “师、师姐……”肖少华连忙改口。 “嗯,乖,下一个。”眼刀收回去,汪新宜带着他穿过玻璃长廊,走到另一个长相复杂的机械物体前面,“这个是精神力检测仪,现在用不到,得到一期临床试验,等志愿者们来了以后,投放精神力,就会形成数据和曲线图上的剧烈变化。据说哨向间的共鸣度越高,他们的量子光谱成像图案便会越复杂美丽,就像曼德博分形一样,令人惊叹……” 汪新宜说到这后,停了下来,只是注视着玻璃门内的精密仪器,仿佛就此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她的目光掩藏在面罩之后,似乎有点羡慕,又有点别的什么情绪,却无法令人看清楚。 肖少华只得出声提醒她,“师姐?师姐?” “嗯?啊?”汪新宜收回思绪,看向身旁一脸期待继续介绍的小师弟,不由莞尔一笑,“对了,你想看看最新的纳米十通道多肽合成仪吗?” “好啊好啊!”肖少华连忙点头。 她边往回走,边说,“……之前的微波效果还是不好,这边就撤换了一个,听说接下来要连接量子电脑,可以同时进行多重测算,所以……等等,你知道我们这里是开放研究组吧?” “呃?开放研究组怎么了?”肖少华一脸懵懂。 “嗯……没什么。”汪新宜一笑,面罩后的弧度似乎有些嘲讽的意味。“以后你就知道了。本来我们组还有个项目是跟rna基因调控的分子机制有关,不过老板说我们资源有限,现在主要在冲这个……” “哦……”肖少华应了一声,然而还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小汪啊!”结果刚提到罗教授,他人就来了。也是穿得一身防护服,后面还跟着两个研究员,一脸振奋,“走、走,让我看看你们这个月的阶段报告和总结!” “嗯,好的,我马上来。”汪新宜笑着应了一声,看向肖少华。后者一阵激动,以为自己即将被分配什么挑战性任务,结果该师姐手一抬,说了一句,“那你先把那堆瓶子洗了吧?” 肖少华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越过一排排培养箱和实验台,最终落到了盥洗池中那一一堆小山样高的试管瓶子上。 “不好意思……这周五的自动洗瓶机坏了……”汪师姐面无表情地回答,随即给了个含羞带怯的小微笑,“所以,老板说有实习生来的时候我们都挺高兴……” 她握了握肖少华的手,“少年,就靠你了!” …… “所以你第一天去就洗了三个小时的瓶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那端的人笑得如此嚣张,以至于本来没力气的肖少华再也忍无可忍。 “闭嘴!赵明轩!”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肖少华还是狠狠竖了下中指,“我警告你!老子的脾气是有底线的!” “哈哈哈哈哈~~~来呀来呀有本事咬我啊~~~”赵同学吊儿郎当地笑着挑衅道。 “我靠!你特么信不信老子真能吃了你?!”肖少华拿开手机怒瞪一眼,觉得自己很有种一口咬下去的冲动,更糟糕的是,疲劳过度的大脑来不及发出阻止指令,他就这么做了!“咔呲!” 虽然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干了件很蠢的事情,随即放开手机,打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对面的那是什么人啊,已经觉醒了二级听力的哨兵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哈哈哈哈哈你真咬了你特么太逗了!”笑声简直陡然如雷贯耳。 “你给我闭嘴!”肖少华气得跳脚,面红耳赤地反驳,“你特么以为都是谁的错?!” “我的我的,”敏感意识到对方真有点急了,赵明轩立刻放低身段配合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想吃了你……嗯?”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笑意,宛如电流挠过肖少华的耳膜,“那么……你愿意让我……吃……吗?” 饱含特殊意味的停顿,让原本平常的字句顿时充满了挑逗的意味,最后的尾音一个微微上扬—— “闭嘴!打住打住!”再让对方说下去,肖少华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聋了! 情急抓住一个思绪,他捂住红得惨不忍睹的脸,“说正事!赶紧的!” 听到对方还在笑,肖少华忍不住又吼了一句,“赵明轩!” “是!遵命。”一说到正事,对方的声音立刻变得凛然正经,一秒钟化身回军训那一刻时威严的赵教官。“我需要一份顾雪来信的原件,以此分析她所使用的笔迹材料,邮戳来源。不过此前你须提供我她信内,任何有关于地名、气候、特殊事件等提示。——请问信件是否此时就在你身边?” “……是的。”肖少华一边答着,心下松了口气。一边走进宿舍,向他的室友们都打了个招呼,然后摸摸索索地从书包里翻出了一叠信纸。“嗯,行了。找到了。” 他再次向室友们示意自己要去阳台,得到徐冰“你知我知”的暧昧眼神一枚,苏嘉文别有含义的温和笑容一朵,只好无奈地朝他们打个讨饶的手势,把自己转身关到了阳台外面。 “然后呢?下一步怎么做?”他问。 “——扫描给我。” 赵明轩毫不客气地指示道。 第17章 如此这般过了几周,除了第一次洗了三小时瓶子外,还依次增加了处理废品、端茶倒水、打印数据图表、擦仪器等业务内容,肖少华不得不内牛满面地表示,罗教授当初说的那句“来帮忙打扫下实验室”那特么真的只是打扫实验室呀! 于是如此这般当了几周沉默乖顺小透明的肖少华终于累感不爱,决定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他要自救!他就不信了就算基础不好他还补不上来!怀着这个念头肖少华变得开始有点“不务正业”,比如说擦着擦着仪器会跑去问某师姐,这个怎么操作啊?什么原理啊,有操作指导手册吗?比如打印完数据图表后,一反常态,接连问个不停,为什么这组数据跟上一组不同?是加入了什么样的变量?就连端茶倒水的时候,也不放过,师兄请问下你在做什么啊?我能看看你的实验操作手法吗? 或者干脆就忘了自己还要倒水,站在人实验台旁边,认认真真观察起对方的实验过程,如同一尊雕像。 研究组的众人某日恍然发现,当初那个只低头苦干不爱开口的小师弟摇身一变,成了超爱问问题的问题宝宝!然而他干活依旧勤劳,服务大家时带着笑脸,聊天时语句风趣,学习态度上还十分谦虚认真,被那双目光崇拜诚挚的眼睛一望,谁也拒绝不了这么一个人。渐渐就习惯了周六日赶工时还有这样一个欢乐的存在。 他还厚着脸皮去骚扰罗教授,“教授还您需要实验志愿者吗?我有个朋友是向导……” 刚指导完研究生实验的罗教授乐呵呵地接过肖少华递上的热茶:“不带这样的,还买一赠一?” 肖少华腆着脸说道,“不不,这两个都是免费的。” 罗教授哈哈一乐,也不说答应或拒绝:“……看你的表现了。” 感觉到被坑的肖同学只好更加卖力地学习干活。 就在肖小实习生感觉到自己大概都要对那堆高科技仪器熟悉到连结构都能背出来的时候,罗教授一反常态,将他也提溜到了会议室。肖少华还没兴奋地表示要插根旗子庆祝下阶段性胜利呢,人已经门一关,各就各位。 “诸位说吧!怎么办?” 罗教授双手一撑会议桌,身微向前倾。这是个代表着压迫和妥协的姿势。他平时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此时满是疲惫。 这个研究组近二十个人,男男女女,有哨兵有向导有普通人,围着会议桌一坐,不大的会议室立刻变得空间挤压起来。其九个女生中,一个哨兵,三名普通人,五名向导。另十个男性,除罗教授和肖实习生外,五名哨兵,两名普通人,一名向导。 大家闻言先低声讨论了一会儿。而后一个名叫关文德的男哨兵开口问: “老板,能不能把今年那笔拨给器械维护的款子调过来?” 罗教授摇摇头,“不行,杯水车薪。” 关文德只好坐回去继续跟左右商讨。 另一名女向导研究员也举手,“老板,我们什么时候能出第二阶段成果?” “按照预期,如果款项到位,明年年初至三月便可做出报告。”罗教授说道。此时距离明年还有两个月,然而众人皆知他言下之意。 “老板,我个人认为我们可以先用rna转调的项目拉一次赞助。”汪新宜也开口。 “那这个项目怎么办?”有人问。 “云天集团不是之前有意入股吗?如果我们主动降低股份占有比率……” “别傻了,你当云天是什么好东西!”一名叫高曼的女向导研究员嗤笑说道,“sg安全协议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那你说怎么办?”另一名普通人女研究员,沈倩倩显然看她不顺眼已经很久了,趁此机会拍案而起,“难不成把那台精神力检测仪先卖了?!反正要等到临床还不知猴年马月呢!放那儿就是个摆设!” 高曼气极,讥笑一声,“对你空空如也的大脑而言,它当然只是个摆设!” “你……!”沈倩倩死死瞪着她,两人隔空投射视线激光,战火仿佛一触即发。还是罗教授见情况不对,及时站起来调解。 “好了好了,都坐下,大家都是非战斗科研人员。有话好好说,”他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显然也是对两位的脾气十分头疼,“小沈啊,精测仪还是先不动,就怕现在折价卖了到时候没货要再等几个月。” “……我听你的,老板。”沈倩倩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句,依旧狠狠瞪了高曼一眼,只因对方觉得这一仗她赢了,此时得了便宜卖乖,抛了个鄙视的媚眼给对手,真是看得沈倩倩牙痒痒。 罗教授也拿她们没辙了,只回过头去让汪新宜安排众人分组讨论。 肖少华默不吭声听了一会儿,总结出这是在讨论实验室资金问题。简而言之就是钱不够了。他有心想帮点什么,转念一想自家爹妈那十几年赚的辛苦钱,大概还够不着实验室某一台仪器的零头,而自己既不懂商业运作,也不知财务这块怎么回事,好几次张口想说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十分扯淡,赶紧咽了下去,干脆缩吧缩吧,老老实实当起了一只爱莫能助的听众小透明。 就在众人讨论得一片愁眉莫展,室内低气压回旋的时候,门边的内线突然响了起来。靠近门的一位师兄顺手接听了几分钟,转头道,“保全通知我们,有人找老板。” “……跟他们说,我今天没有预约。”罗教授蹙起眉头,说道。 “稍等,”汪新宜站了起来,阻止他,“……我去看看。” 罗教授平时十分看重这位助手,闻言点点头,让她去了。但此事他并不放在心上,仍旧转头一脸烦闷地和研究员们讨论。 谁知,不过一会儿,汪新宜领了一众人上来,罗教授听到喧哗及门开的声音,心有不满,正想训斥她几句,只见为首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朝他走来,直接开口道,“爸,好久不见。” 罗教授的脸色立即变了,几乎是怒从口出,“我不是你爸!”他拂袖站起,一步踏出喝道,“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肖少华第一次看到向来和蔼的教授发火的样子,说是发丝倒竖,双目喷火也不为过。 他吓了一跳,显然其余众人也没有料到好脾气的老板会如此反应,俱是呆若木鸡,愣在当场。 那名西装男子却是不在意地轻轻一笑,“您果然……还是老样子。”还没等罗教授继续说出什么,他向身后几名随从微微招手,随即有人递上支票本,他接过,撕下一张,边写边道,“这次来,不是跟您吵架的,晓茹的事情我也很惋惜……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您能笑纳。” 说完后,他轻轻将支票放到罗教授桌前。后者却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不要你假好心!”罗教授一把抓起那张纸,就像看见什么污秽东西一样,狠狠一把掷了出去,“把你的脏钱给我拿回去!” 然而支票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随他如何用力,最终过了几秒,才砸到了对方已经离开并关好的门上。 “小汪,你去!”罗教授怒火未消地命令道,“把它捡起来撕了!再扔出去!” 汪新宜闻言,立刻走到门边蹲下,捡起那片已经揉皱的纸,却飞快展开看了支票面额一眼,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随后便做出了出乎众人意料的举动,“不!我不扔!”她大声喊道,动作迅速地将纸片抚平叠好,紧紧合在手中。 “小汪你敢——”罗教授气得几大步跨来,抬手就要挥下。 “您打我吧!打死我!我就是不扔!”汪新宜抬起头,泪水已经在赤红的眼眶中打转,但她仍然紧紧握着那张支票,撕心裂肺地吼道,“这是钱啊!——如果没有后续资金!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啊!” 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惊住了。 关文德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新宜你不要这样,我们再等等可能……” “等等等等!”汪新宜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冷笑道,“你知道一个实验室每天要花多少钱吗?你知道你们每个人的月工资总和加起来有多少吗?你愿意的话,从今天开始你就没有工资了!在这白干下去你愿意吗?你们每个人都愿意吗?要是大家都愿意三年不开工资的话我现在就把这张支票吃下去!!” 许多尚要养家糊口的研究员们立刻不吱声了,最初站出来劝说的关文德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仍是颓丧地放下手。 罗教授无言环顾了一圈众人的神色,最后低低叹了口气。 “……收着吧。”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第18章 事后,肖少华不得不作为保洁人员中的一名再次留下来清理会议室。和他一起轮值的还有一名叫叶兰的哨兵师姐,他思前想后,还是不得其解,只好默默蹭过去询问对方今日发生种种之原委。叶兰是实验室里唯一一名女哨兵,然而平时表现亲切大方,对肖少华答疑也耐心温柔,不看员工证肖小实习生表示自己压根看不出对方是哨兵,她身上没有一般哨兵都会外放的攻击性或者说锐气,谈吐温婉,就如大家闺秀。这也是肖少华壮着胆子去问她八卦的缘故。 果然,叶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就低声告诉了肖少华,当年罗教授还有个女儿是向导,名叫罗晓茹,比他们晚一届,也是学得生物化学,大家都叫她小师妹,可惜毕业的时候,跟她结合的那个哨兵劈腿了,据称找到了一位共鸣度更高的向导,而对方也可以给他事业上更大的帮助。罗晓茹随后因为强制解除绑定,没能熬过精神崩溃,跳楼自杀了。这件事当时引起了一些轰动,但是最后不了了之。 “老板他……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决心研发哨兵素……”叶兰低低地说道,“那个贱人……你今天也看到了,就是开支票给老板的那位哨兵。老板他……也没办法。” 肖少华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汪师姐……” “小汪她,唉……她也不容易啊,老板不会怪她的。”叶兰顿了顿,苦笑,“……她先前有个男朋友,两人青梅竹马的,都要谈婚论嫁了,谁知半途杀出个向导,把人截走了。所以她现在也是拼了命,想要做出点成绩来。嗯,对,我没跟你说她前男友是个哨兵吧?” 肖少华摇摇头。 “要我说,那些向导的魅力固然大,但哨兵们自己把持不住,又去招惹了不该招惹的,怪的了谁?”叶兰嘴角的笑变得微微讽刺。“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那您呢?以后会找向导……还是普通人?”肖少华问。 “当然是向导了。不管男女都好……绑了就定了,就不换了。”她笑道,“虽然我觉得自己是个异性恋,但缘分这事儿谁知道呢……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既然成了哨兵,就不会去祸害普通人了。” 肖少华点点头。 “砰砰砰砰!”一阵敲门声从身侧传来,两人转头去看,是汪新宜来提醒锁门,“时间到了!”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哭过一场的缘故,那双眼看着有些微微发红。然而依旧跟以往一般冷静锐利。 叶兰睁眼说瞎话,“肖师弟问我一些关于双酶切的注意要点。” “哼,”汪新宜不疑有他,只是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将视线投向肖少华,“行了。少说话多干活,以后你就知道了。” 肖少华连连称是,背后一片冷汗。 “那个,明天我们去南边采购,”汪新宜转身出去,一顿,又道,“老板让你们也来。” “罗教授?我?”肖少华惊喜地指指自己。 “……叶兰你去通知所有哨兵和普通人男性都要到场。”汪新宜点点头,懒得跟他废话,“我们开大卡去。” 叶兰有点迟疑,“……不网上订么?” 汪新宜对此只答了两个字,“——省、钱。” 因为意外地亲身经历了一出实验室恩怨情仇风云录,外加扛了一天器材耗材,待见到了任务归来得了释假的赵明轩,肖少华仍有点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两人现在是默契地谁也不去提哨兵需要绑定向导的事,有点过一天算一天的意思,虽肖少华自认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但自确立关系后所见皆满目苍夷,令他心情十分沉重。 “……过年你回家吗?”赵明轩问他。 “回。”鉴于学校国庆只放了三天假的惨烈事实,肖少华觉得要是春节再不放假,学生们就该揭竿造|反了!“你呢?” “我可以调休。”赵明轩笑咪咪地说道,因是一身便服,看起来和普通大学生没什么差别。他边走边搂住肖少华的肩耳语道,“总要回家陪老婆呀……嗷!” 被毫不客气地给了一肘子。 “谁是你老婆了?!”肖少华没好气道。 “我、我、我总行了吧?你是老公,”赵明轩嬉皮笑脸道,说着还迅速往对方右脸颊上亲了一口,“媳妇儿最稀罕你了~” 闹了肖少华又一个大红脸。 他连忙捧着右脸,做贼一样左看右看,“你、你怎么不看看这里什么地方?” “大街上……怎么了?亲爱的,这年头已经不兴烧死同性恋了吧?”赵明轩不以为然说着,又趁他不注意,蹭到左边亲了一口。 “你、你、有完没完!”得,这下两边脸都遭殃,肖少华只好抱着脑袋猛往前走。 赵明轩无奈地从背后捞住他,“真的,你看都没人注意我们。”老婆太害羞也不好哎。赵同学心想,抬手扳起对方下巴,示意他看看周遭。 果然人流匆匆,无暇他顾。 ……肖少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对方近来言语上越发没脸没皮,他完全在口头上落了下风,只好不与他一般见识。 “咳咳,那个,顾雪……让你查的事……”肖少华不好意思地挣开他,自己走路。 “查着呢、查着呢,”赵明轩偏过头挥挥手,就像赶苍蝇一样,表情看不清楚,“别老提她,烦。” 肖少华无奈,“那行,你有了结果再跟我说。” “嗯嗯,遵命太座大人。”躲开一个爆栗子,赵明轩将对方一个打横抱起,大步迈上一台刚到站的巴士,“——走喽!坐公车啰!” 毫不设防的肖少华乍然离地几十公分,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放到了座位上,还没来得及发火,对方又是满面笑容凑过来。 “——带你去个好地方!” …… 当肖少华看到了那间模型店的时候,几乎两眼放光就扑了过去。跟家那边的小模型店不同,首都这里的一看外形就是十来倍的高大上!五层!整个外墙被条状钢筋和玻璃幕墙牢牢扣住,利落的交错体现出一种未来概念的设计风格。 而每一寸露出的玻璃后都虚虚实实地掩映着一个个耳熟能详或造型精美的游戏人物手办模型。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小人国城堡。 万象模型城几个大字龙飞凤舞般地悬在门楼上方。 “靠!你怎么发现的!?”肖少华惊喜地转头,毫不客气地捶了他一拳, 对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赵明轩忍不住地笑。 “就知道你会喜欢,”他瞄了一眼对面,又收回目光,“之前做任务的经过这里就留意了一下。”其实那个时候真是生死关头、千钧一发,歹徒就在顶上用枪指着,他一只手扒在对面银行的大楼上,谁知道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个小模型店,不由神游了一秒,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不知肖少华来没来过这里?奇妙地生出无限勇气,听能瞬间提到极致,避开了那一发致命子弹。 但此中种种又不方便与对方叙说,就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譬如现在这样,看着对方满足的表情,自己就像得到了比功勋更大的奖章。何其有幸, 或许再不会遇到一个让他如此中意的人了,是知己似亲人……只要一想到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有这个人的陪伴,赵明轩内心的喜悦就像要满溢出来。 “不错嘛!值得表扬!”肖少华瞧瞧左右没人,迅速地贴上去在对方嘴角印了个吻,随即一步跳开,笑得像个偷了腥的猫。“赏你的!” 这才反应过来的赵明轩眸色一深,按住嘴角,“陛下,这可远远不够!” “没事儿要那么多赏干什么?”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对方抓回去,肖少华边躲边笑,“大将军莫要造反啊!” 两人你追我赶,一前一后玩玩闹闹般地进了模型店。 第19章 “阿尔萨斯!巫妖王末日三十周年!!这是宝丽石合金限量哎!”没走两步,中间的一个聚光灯玻璃柜就吸引了肖少华的目光,“快看!还有希尔瓦娜斯!” 他向赵明轩招呼,后者上前来应道,“看到了。”导购跟在他俩后面,端着笑容介绍道,“是的,除了已经绝版的死亡系列,我们还有dc出品的全套魔兽手办。请两位往这边走——” “哇拳皇九七!天啊!”肖少华吃惊地对赵明轩道,“这是我爷爷那辈玩的角色了吧!太厉害了!”一边跟着导购走,一边观看着四周展示柜里的各种造型特异品相精美的绝版模型,肖少华不时发出一阵惊叹,赵明轩笑着应上几句,趁着对方不注意,偷偷拉住了他的手。 “……看这里,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t18坠星霜火套装吗?”赵明轩停下脚步,示意对方跟他的目光看过来。肖少华果然看得口水直流,“……是啊,我家小法要能穿上就好了!”他盯着玻璃后的法师模型羡慕地说。 “……请问你们这里接私人定制吗?”赵明轩扭头问导购。 “是的,请跟我往这边走——”导购笑着做出手势。 肖少华的注意力立刻被他们的谈话内容吸引了。 “是3d打印可以指定模型的那种吗?”他问。 “是的,除基本业务打磨、拼装、上色以外,客户还可以指定从全程机械化到全程手工不同程度,以及是否另外缝制服装,或者选择独立设计师为您重新设定图纸,具体增值内容以及价格,我们的主页菜单上均有显示……”导购彬彬有礼地将他们带到柜台右侧靠墙边的两台平板电脑前。“这是触摸屏,直接点开即可进入……任何时候都可以显示预览效果……” 肖少华已经迫不及待地操作起来。“这里可以登陆战网吧?”他边问边打开链接,得到肯定答复后,按照指示输入账号和手机接到的密保卡,导入自己的角色数据,“哈,真的有魔兽服装库!”很容易地找到t18坠星霜火套装后,他看了眼价格,发现自己能接受,就毫不犹豫点了换上,愉悦地旋转着预览图欣赏了一会自家小法师在冰蓝色华丽魔甲中的帅酷拽英姿,接着浪费了十几分钟在纠结到底全程机器涂装还是手工制作的选项上,最终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就算把他自己拆吧拆吧卖了也买不起人家高富帅的手工定制,更别提什么选择水晶、铂金、布料还原魔甲,少年啊,你真的想多了。 下了订单后,由于是选的最基础机械涂装3d打印,属于全自动流水生产线,速度快,大效果不错,细节……嗯……也就是说肖少华只要去柜台付完钱,等上三十五分钟就可以领到他的角色模型。 于是签完账单后的肖少华百无聊赖地去看赵明轩整得怎么样了,却发现对方的机子前面居然围了好几个人。除了最开始的那位导购小姐以外,还多了个设计师模样的人,剩下的两名看起来是这边的经理或者主管之类的,四个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设计师看起来还时不时地往自己本子上记些什么。 “卧槽!不会这么高大上吧?”肖少华吓了一跳,心里想的第一个念头是,万一这货玩脱了,他得赶紧拖上对方跑路。 大概感觉到了肖少华的关心注视,赵明轩也心有灵犀般朝他回过头笑了一笑,打了个手势,大意是等一下我。 肖少华只好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随处乱逛起来。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暴雪区,在一个摆了一堆战士套装的橱窗前停下了脚步。 他记得那家伙之前跟他法师搭档的就是个战士号,还是很不靠谱的那种水t。大概是他们那会儿刚开始玩魔兽,操作技巧嘛都不懂,赵明轩离他觉醒还远着呢,两人就像白痴一样在幽暗城里迷了一天路,接着又在雷霆崖上摔死了n次。后来好不容易大家技能都熟了点,组队的又不要赵明轩,说这货一看装备就太水了,好歹法师还能控个场,肖少华只好带着这货去打竞技场,磨了一个月总算成了远近闻名让无数战队鬼哭狼嚎的二人组,到了九十级之后,他就想着老两个人玩有什么意思呢,带着对方去跟团打本,哪知道平时竞技场上表现神勇的战士号一进了本就莫名其妙地表现出其汪洋大海般的水t本色,在其划水团灭了三次以后,团长黑着脸给了他俩每人五十金,将他们请出了团队。 肖少华就只好灰溜溜地带着这货自己去扫野外精英boss。一开始又是死,因为没有治疗,只好自己喝药,什么死法都有,蓝空了掉岩浆踩陷阱中毒,想想都无语。但那时肖少华已经逐渐展露他的独家学霸天赋,即是顽固地认为凡事都有它的运行逻辑和规律,只要抓住规律,总结方法就能无往不利,学习上如此,游戏上他也花了一个晚上来研究该boss的路线和出招规律,写了一堆策略,强制赵明轩按照他说的做,第二天他们再次挑战该boss,三小时后成功将boss推倒。当时有路过的玩家见到此景,nga当晚就多了个帖子【疯狂二人组单刷怒之煞!!新一代战神已出现!谁不信谁傻逼!全程视频内见!!】 再后来课业繁忙,afk以后,两人组队打游戏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从反恐精英到上古、逃生系列、马里奥等等,什么都一起刷过,几乎可说是坚不可摧的“革|命战友”。 很快,沉浸在回忆中的肖少华被导购的声音拉回了现实,“请问是肖先生吗?您的模型已经做好了,请问您是要包装带走呢?还是由我们邮寄到您家?” “……哦哦……直接给我好了。”肖少华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跟着人到了柜台,他接过一个包装好的盒子,遇到赵明轩也在付钱,还跟着收银人员聊天,只听那位收银小姐笑道,“嗯是的,这个服务我们排队的人数太多,一般需要等待两到三年,制作周期不定,如果决定的话,可以在这里签名了。” “这也太龟毛了吧?”肖少华嘀咕了一句,又凑过去问,“你这花了多少?” 谁料,赵明轩一个动作迅速地挡住,“不告诉你。” 肖少华无语半晌,“嘿,随你。”反正又不是我买的模型。他酸溜溜地心想。“只要你接下来别一天三顿泡面榨菜向我诉苦就行。” 赵明轩大言不惭地说道,“我这么辛苦也是为了养你啊。” 肖少华气乐了,“你就扯吧!明明是为了你自己的战士模型!” 听到两人争论的收银小姐却捂嘴笑着对肖少华说,“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肖少华黑线,简直不知要如何才能挽回收银小姐那明显偏移主流的思考逻辑,“……走不?”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觉得嫉妒高富帅是一件很没前途的事情。所以他尽管对赵明轩小心翼翼塞进口袋里那张服务清单好奇地要死,也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再晚食堂就没饭了。” “走。”赵明轩点点头,向工作人员礼貌道别后,跟在肖少华身后走了一段路,“来,我看看你买的法师?” “嗯……行啊。”虽然很想说不给,但肖少华自己也想看,坐上公车后,就三下五除二把包装拆了出来,“嘿,不错吧?又快又好,”他洋洋得意地炫耀着手上的模型,“今晚就可以摆回去耍了,你就等你的人民币战士吧!哈!” 透过车窗外的日光,可以看到肖同学手上拿着的法师模型,边缘接口的地方虽然有点粗糙,但整个造型还原度很高,颜色搭配得意外好看,尤其配着角色那张混合调制得跟它主人八分相似的脸,乍一看,就像个小号的肖少华穿着法师袍。 “不错。” 然而赵明轩对此的反应是,微微一笑,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如闪电般,将模型抢了过来。 “喂喂喂喂!” 肖少华差点被对方的举动气疯了,自己还没看够呢,卧槽! 于是在痛心疾首地指责了对方的强盗行径无果后,他干脆也只身上阵,毫不客气地展开五爪*,倒霉的是体力上拼不过哨兵,速度上也没人快,更糟糕的是对方还很无耻地施展强吻*,肖同学最后挣扎了半天,嘴唇都被咬肿了,还是没把他法师儿子抢回来。 车上的乘客们以为后座有人打起来了,陆续跑来看究竟,哪知是一对小情侣车震未遂,纷纷表示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恼得肖少华接下来一路没跟赵明轩说话。 接着下车他也没打个道别招呼,后面传来对方的声音他当作没听见,就这么一直回到了寝室,腮帮子依然是气鼓鼓的。 室友们问候他。 “哈哈,怎么了?约会不顺吗?”苏嘉文放下笔,笑道。 “哎,教官给你买了什么?”徐冰从床上趴下个脑袋,指着肖少华手中的空袋子问。“怎么没东西?” “妈了个蛋的!东西被人抢走了!”肖少华忍不住怒道,又强调一遍,“我自己买的!!” 这时,刚回宿舍没多久的陈宇天转过头来,幸灾乐祸地道,“恭喜你,遇上极品了!” 徐冰连忙阻止他,“别胡说,赵教官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你跟他精神结合了吗?你们绑定了吗?”一连串冷嘲热讽的话语仿佛不受控制地从陈宇天口中吐出。自从那次他们那次大闹登记处后,也不知两方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陈宇天既没有退学,也没有跟对方解除绑定。只是再回来后,刚开学时那个开朗单纯的小青年仿佛就这么不见了,变成了有些刻薄阴郁的性格。 “……你!”徐冰脸色一变,正准备再说点什么,肖少华抬手阻止了他们的对话。 “好啦,好啦,我没事,”他都快累死了,哪儿想听室友吵架,不过这么一来,他的气倒是消了些。“……我喝口水,你们继续。” 桌上倒的水都放温了。他咕咚咕咚仰头闷下去半杯。 只是冷静下来想了一会儿,肖少华觉得……还是不爽! 他噼里啪啦地发短信,“不行!那你要把你的战士寄给我!” 以他多年对这货的了解,对方应该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 果然,一会儿回复到了。一如既往的简练,就一个字。 “好。” 肖少华秒懂,随即听到自己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 第20章 年前是一个很奇妙的时段,一方面学生们开始为春节做准备,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放假的计划,一方面各种期末考扎堆,对于生化的同学们而言,就是习题、实验、作业、报告、论文,由于肖少华还自虐地加了个实习(保洁),现在组里的哨兵素第一阶段实验也进入了紧要部分,简直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过。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罗教授似乎、终于,被他的“精诚所至”打动,最近开始让汪师姐教导他pcr和分子克隆、测序等实验技术,但在这种凡人都要被忙成渣渣的摊子面前,肖少华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每天赶得是焦头烂额,沾床就睡。幸好其它专业的课很快就停了,留出的时间给它们本专业的准备考试,这时候的普通人学员们就有了突出的基因优势——凡哨向异能相关的他们一概不考! “妈妈呀!我第一次这么感动我居然还是个普通人!”韩萧泪流满面地将书往天花板上一抛,立刻换来了他其余三枚哨兵室友的怒瞪回视。 肖少华为此不得不提醒对方,“别忘了,咱还有一门哨向历史呢……” 刚才还精神振奋的韩同学,闻言,仿佛陡然间遭到了一次精神鞭笞+雷震术,整个身躯“啪”一下僵硬,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只有一根孤伶伶的中指颤巍巍地竖起,似乎在诉说着主人的不甘。 …… 这会儿,好不容易能停下歇口气的肖少华也察觉了一些不对劲。他已经快一个半月没听到赵明轩跟他好好说话了。所谓好好说话……怎么说呢,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反正跟赵同学最近的表现对立。什么一接电话就不耐烦,或者干脆一听到他电话就挂机,妈得法克,居然还敢不回他短信!好吧,肖少华老实承认,对方老有任务在身,可能就是比较忙,可他以前也不这样啊,虽然可能隔个几个小时,有一搭没一搭的,但那特么也是有一说一,乖乖答话啊。 哪像现在这样,特么就偶尔回一句,“别太累,早点睡。”“按时吃饭。” 没了。机器都比这货会编段子吧?还有,这货设的是自动回复吧? 当看到一条莫名短信“没事别乱跑”的时候,肖少华终于忍不住了,噼里啪啦回了一大段,“老子最近都快绕着塔和学校做圆周运动了,你特么还想怎样!?军区信号很差吗?你倒是乱跑哪儿去了!忙得你大爷电话都不给我回一个!干什么呢!找死啊!” 一条发出去后,对岸又陷入一片寂静无声。 一天下来,肖少华用他累得就剩下大脑皮层活动的脑细胞也能猜到:那货显然又在装死。 他真是被气得都快笑出来了! “……就是这样,电话电话不接!短信短信不回!当我是向导啊!他有病吧?!”肖少华没扛过室友们的“逼迫拷问”,一股脑儿就把心里对赵明轩的不满全倒了出来。 兴致盎然的陈宇天听完,淡定地做出了个结论。“……嗯,有外遇了。” “卧槽!”没被室友的猜想打击到,肖少华自己反而惊得跳了起来,“不至于吧!?这才几个月啊?” “……”可惜这一次素来言辞宽和的苏嘉文没能说出什么,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走了出去。 “等下!这货一个月前还说要把他家人民币战士寄给我呢!”肖少华坐不住了,绕着桌子走了几圈。 陈宇天幽幽然来了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别吵别吵,让我想想。”肖少华抬手示意需要安静一下。 寝室大概这么沉寂了几分钟,就飘着一首老歌,“你的心回不去了对不对,你要的再也不是我能给……” 真是清晰可闻。 肖少华一时间感到无所适从。 这时候,一向支持他的徐冰也来火上浇油。 “……酋长,我觉得……你可能要做好准备了……”只听他犹犹豫豫地开口,“……哨兵如果遇上和自己高共鸣度的向导……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真是一箭穿心! …… 陡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肖少华展开四肢,仰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心想着,又或者,这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 混乱的思绪你争我夺地想要占据他的大脑,最终只留下一片空白。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天花板,喘着气,像条张大嘴呼吸的鱼。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超过半小时了。 打印完论文的苏嘉文回来,站到他床边,观察了几秒,很中肯地劝了一句,“我觉得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肖少华慢慢转动眼珠,看向对方,视线渐渐聚焦,似乎才认出眼前说话的人是谁,“你说的对。” 他轻声回答。 随即,肖少华一个打挺跳了起来。狠狠抹了一把脸,开始打电话,也不去阳台了,直接就在床上。 不出他所料,前十个电话要不是没人接听,要不拒接。但他坚持不懈地打,有种不打到天荒地老不罢休的气势。还微微勾起嘴角,对门口站着的两位目瞪口呆的室友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终于到了快二十个,对方似乎也被他烦得受不了了,接听起来就硬邦邦的三个字,“……什么事?” 肖少华心里轻嘲一声,想不到自己有天也会成为破坏哨向配对的反面教材。原本藏在心里仿佛重若千钧的几个字,就被他轻飘飘地抛了出来,“……我们分手吧。” 话落,他不想、也不敢去听对方的回答,双手就像条件反射般地随即关了手机,并同时卸下了电池,抖得一个抓不住,零件外壳往床边叮呤当啷掉了下去,砸到地板上,响起了一阵噪音。 苏嘉文默默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弯腰帮他捡起了散在地上的手机部件,放在了下面的桌上。 “哥们多谢,考完试我请你们吃饭。” 肖少华笑道,若无其事地从枕边拿起一本英译中《生物化学的原则》,津津有味地翻看了起来。 小心翼翼从门边挪回来的徐冰见状,忍不住说了一句,“……酋长,你书拿倒了。” 肖少华:“闭嘴!” 心情很糟糕的肖少华终于用他顽强的毅力把他第三门期末考给过了!一直撑着他战斗般复习意志的是贴在自习室墙边的一句话,“恋都失了,分还要丢吗?” 也不知道哪位光辉硕大的普通人前辈留下的励志段子,总之本来看半天习题就忍不住暴躁一回的肖少华看到这句以后,呆愣个半小时,忽然抓狂一样提笔把剩下那堆破题刷刷干完了,然后一边对答案,脑子里一边回荡着一句“卧槽这么简单的题老子以前闭着眼都能蒙对的居然错了!简直不可原谅!” 熬了一宿的难兄难弟们互相帮扶着出了考场,韩萧表示自己饿惨了要先去食堂吃一顿好的,肖少华摇摇手说,“不行了,我得先回去睡一觉。” 韩萧对此十分理解,两只就在校门口摇摇晃晃地道了别。肖少华恍恍惚惚地继续往宿舍拖动脚步,心想着大概是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觉,门口那人怎么看着……那么像赵明轩呢? 这时候已经快到放学时间了,陆陆续续有学生往宿舍走,那个穿黑大衣戴着墨镜的高大怪人杵在门口,显得尤其突兀,一些路过的学生们纷纷投以注目礼,肖少华快到大门的时候也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该不会真是那谁吧?肖少华为自己扯淡的猜想忍不住一乐,只是他的脚刚迈过门槛线呢,旁边一个黑影一闪,整个人直接就被拖走了。全程就一秒,没注意到的学生们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卧槽! 肖少华差点扯开喉咙喊出声,被人一把捂住嘴,压在旁边一棵老树上。正好挡住了两人身影。 “是我。” 熟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肖少华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了下来。 随即就挣扎起来,“你怎么来了?让开!” “不,我不让。”来人毫不客气地说道,一把抓住他的手,往旁边强行拖拽走了几十米,一直到了个没人的角落才停下,一把摘下墨镜,直接将他摁在了墙上,阴沉沉地命令道,“我不准你分手。” 原本火气上来的肖少华一见对方真容,“噗!”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是开玩笑。”赵明轩忍不住回道,表情更阴沉了。 “哈哈哈哈~~”谁知肖少华先自顾自笑了一通,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咳咳,我说你这是去哪儿了?” 瞧那胡子拉碴,面目憔悴的样子,感觉怎么比他过得还惨?肖少华心觉古怪的同时,却升起一阵莫名的报复快感,嘿,让你挂我电话让你装死,看老子拉你黑名单!但他心里的另一个小人却摇着旗帜喊,人家说不定真的是任务紧要关头,受伤了没空搭理你呢,良心啊良心何在? 赵明轩瞪着他的双目简直要喷火了,“——你耍我?” “当然不是,”肖少华笑容下去了点,“我认真的。” 赵明轩简直恨不得把这人吊起来打一顿,“为什么?” 肖少华心底好笑,面上轻描淡写,“你任务很忙吗?” “不是……”赵明轩脱口而出的同时,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又改口,“是没空。” 但他话一出口就心觉糟了,这么明显的逻辑漏洞对方不可能视而不见。 果然,肖少华挑挑眉,又笑: “没空接我电话,怎么有空跑来见面?” 他顿了顿,又道,“你的向导不会生气吗?” 赵明轩本来沉下的心,感觉一下被对方抛到空中,登时哭笑不得。 “我没有向导……” “嗯,随你吧。”肖少华点点头,没表示出信或不信的意思,“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了。”他转身,做出了个挥挥手的动作。 看着对方向前迈步就要离开的样子,赵明轩心头涌上一阵慌乱,不能这么瞒下去了,然而喉中想要吐出的字眼依旧像被千万字手卡住一般。他几乎本能地向着那个身影扑去,紧紧环抱住,语无伦次地恳求道, “少、少华不要走!不是有意挂你电话的,不,是有意的,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但我没有向导……我也不想这样……对、对不起,你原谅我,”他的话语颠三倒四,最后埋在对方发间,似乎发出了一声呜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然后又重复了一次。 “不要离开我。” 紧紧贴着透过衣料传来的温暖,低下头就可以看见那双牢牢扣着肩膀的大手,用力得迸出了青筋,像是怕抓不紧却又怕伤害了他的样子,肖少华觉得自己都快忍不住要落泪了。 “可是赵小二你有没有想过,这条路真的很难。”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轻声开口,“……我们的关系本身就很脆弱。无法产生哨向感应,无法缔结精神连接,我只是个无能的普通人,既无法帮你分担战斗中的任务,也没办法感受你的内心情绪。就像现在,连以诚相待……都快无法做到了……其实……从生物趋利角度来说,你真的不应该选择我。” 说完,肖少华拍了拍他的手,有劝慰,也有示意放开的意思。 然而等了几秒,却不见对方反应。他只好尝试着去拨开对方的手指。 “去他妈的生物趋利,去他妈的向导!——我只想要你!我只要你还不行吗!?” 压抑的低吼声突然在肖少华耳边炸开,赵明轩一下子将他抱得更紧。 仿佛压抑许久的所有委屈,都一下子宣泄出来。 “我是人啊!肖少华!我他妈不是程序!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向导!?” “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会做到的!我会做给你看!不管要花多久时间——只要你别离开——别动不动就说分手!我他妈真的受不了这个!” 话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音。 肖少华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下一秒就失控般地转身抱住了赵明轩。 “……别哭啊,小二,”他用以前在游戏里取的昵称调戏对方,“哭了就变大花脸了……” “没有哭!”头上的声音恶狠狠地这么答着,然而双手依旧死死地将他的脑袋扣在自己肩窝的地方,强硬地不许肖少华抬头。 “……哈,”忍不住笑出了声,肖少华觉得内心某处变得极为柔软,“……那你可要抓紧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合着对方的心跳声,震鸣着,豁出去般地下定了个决心。 我会坚持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而那之前…… “我不说完就不算完。” “你要是敢劈腿,我就弄死你。” “……要我说谢主隆恩吗?”耳边传来的低沉声音带了点笑意。 “嗯,乖,”肖少华淡定地应了句,拍拍对方的后背,感觉到对方热气呼出的位置逐渐往下,快要到达他嘴唇位置的时候,淡定地将那颗脑袋以坚决的姿势拨开,“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交往守则第一条。” 四目相对,肖少华平静地注视着对方,说出那四个字。 “以诚相待。” 同时的,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躯体,立刻地僵硬了。 第21章 卧槽!这货果真有事瞒着他! 还是跟他有关的大事! 思及此,肖少华心一下就凉了半截。 于是他木着脸警告赵明轩,“你不说我们就没有以后了。” “我说,我说。”赵明轩当即抖了一下,连忙应道。 “那你就说。”肖少华退开两步,抱臂等他。 “……那个……你看新闻了吧……唉算了,你肯定没时间,”烦躁地耙了把头发,赵明轩躲开他的目光,“……临沧暴|乱你知道吧?” “嗯,不看新闻……啥?什么暴|乱?” 只是肖少华还没来及反应过来这个暴|乱跟他有什么关系,就被另一个消息砸懵了。 “顾雪死了。” 赵明轩飞快地说了一句。 “你说谁?”肖少华皱眉,不等对方回答,又抬手制止,“你让我缓一下。” 他踱步了一圈,又回来。 “怎么死的?” 肖少华问。 赵明轩见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眼神也很平静,小心翼翼地回答。 “……她一个月前,就不行了。精神崩溃,过度疲劳……早衰而亡。是因公殉职。” “嗯……”肖少华应了一句,又问,“那跟那什么暴|乱有什么关系?” “……其实没什么太大关系,就是暴|乱的时候,临沧塔出任务,她行动中不慎使用精神力过度……” “我不信。”肖少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在撒谎。” “……我没有。”强行按下自己想要躲开那双目光清澈却锐利的眼睛,赵明轩注视着对方说道。 肖少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开口,“——她是暴|乱分子对不对?” 一句未落,他兀自接上另一句,“也就是说,她叛变了。” “……”赵明轩凝视着他久久,才叹息似地闭上眼,“……对。” 他欣慰于对方对他的瞭解,也恨他偏偏此时如此敏锐。让他所有保护的意图落空。 眼前仿佛再次出现那个女子瘦削而沧桑的面孔。 那时他依据肖少华给的线索暗中调查西南地区塔,刚出了点眉目觉得不对劲,正深入追踪时,就接到上峰派下的特殊任务,因为和之前的诱导素走私案相关以及因为和叛乱分子中的一名向导曾有同学关系所以建议直接参与拷问过程,简直难以置信、怒不可遏! ——“你知不知道少华他为了救你下了多少功夫!?” ——“我知道,”女子回答时,微微勾了下嘴角,“他是个好人。” 审讯持续了整整五天,第六天,他们把她放到座椅上时,里面的精神仿佛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张人形的皮。 赵明轩不耐烦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整件事都让他感到十分暴躁和荒谬。 “告诉我!你在部队里的同伙都还有谁!”强摁所剩无几的耐心,他俯下身,低声蛊惑道,“只要你说出他们的名字,我就为你申请取保候审……送你去见肖少华。”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女子,在听到那三个字时,眼皮却轻轻动了动。终于,她微微张开嘴,赵明轩听到那已经嘶哑的嗓音,轻轻地说道,“……不用了。你去告诉肖,就当……顾雪已经死了。” 那是他们能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不管如何用刑,或逼问,她再没有开口。 而当晚,审查区数名向导爆发伪结合热,部队陷入混乱。翌日,顾雪消失。他独自一人凭刚觉醒的嗅觉追至河边,换用视觉,瞄准,而后开枪。对岸,一个瘦小的身影,摇晃了两下,折断般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 “她泄露我方情报人员资料于泰军,是叛国罪。我为执法人员,”再次睁开眼,赵明轩顿了顿,目光逐渐坚定,“依法行事。” 肖少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嗯,所以你杀了她?” 赵明轩为这句话心慌了一秒,然而随即他发现对方的眼中并没有任何责备的意味,遂鼓起勇气,坦然道,“……是的。” 紧接着,又不由自主地追问一句,“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意识到对方似乎有些紧张,肖少华轻笑了一声,摆摆手,“她叛国了,你杀了她,理所应当。” “是、是么……”赵明轩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了。对方的态度太过出乎意料的平静。相较之下,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预设中出现的愤怒、质问、责备,那些令他开枪之后突如其来的害怕,无法面对对方的忐忑不安,统统在这一刻消失了。 “所以……你就是为这件事,不敢接我电话,也不回我短信?”肖少华扬了扬眉问。 “是、是的……”赵明轩垂着头,就像犯了错的学生,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他还没敢告诉对方,为此他还一个星期夜不能眠,就怕一闭眼就梦到对方知道了要闹着跟他掰,结果前天亲耳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太蠢了。”肖少华果断地下了个结论,接着他走上前,捧起对方的脸,将自己的鼻尖贴上去,与对方的鼻尖轻轻碰在一起。 “赵小二,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肖少华呢喃地问。眼里有着他所不自知的沉溺与迷茫。 “……” 赵明轩看着近在咫尺的淡唇,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感觉到对方没有拒绝的意思,于是化被动为主动,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而后,温柔地结束了这个动作。 肖少华伸手将他的头微微拨低,手指摩挲着他的后颈,轻声耳语道。 “以后有话好好说,别瞒着我。知道没?” “……知道了。”赵明轩忍不住笑,羞涩地露出两只小梨涡。 看得肖少华情不自禁地在上面轻啄了一口。 “去吧。我回去了。”他松开手,退后两步,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明天还有两场考试呢。” 说完,转身向大路走去。 “你……要是心情不好,就打给我。”赵明轩做了个听筒的动作,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头,只是毫不留念般挥了挥手,大步跑动起来。 赵明轩心下顿感不妙,连忙掏出手机,直接拨打过去。 果然依旧是通话提示中状态提醒。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那就意味着,他还没被从对方设置的黑名单里放出来。 但现在追上去肯定已经逮不着人,也就是说——对方显然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赵明轩一下就傻眼了。 …… 那之后一段时间,两人的角色仿佛换了换。拼命打电话发短信的变成了赵明轩,压根不接、爱回不回的成了肖少华。因为有时接了任务,只能等休假了集中处理。而肖少华的理由也很正紧。 “复习呢,别烦。” “考试呢,乖。” “实验室,没信号。” 然后是诸如种种“写报告”“上课”“睡觉”“和别人说话不方便”之类的理由,赵明轩终于尝到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的味道。尽管并没有和对方失去联络,也仍旧在同一个城市里,赵明轩却发现这种事轮到自己时是这般的难熬。于是,某队哨兵们就看见他们的队长一休息就抱着自己的手机长吁短叹。直到某天他再也忍无可忍,写了一万字以“媳妇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为主题的检讨书,塞进信封里,邮寄了过去。三天后,回信到了。并不长,大意是叙述了一下巴甫洛夫训练法的实验过程,让他不要妄自菲薄,再接再厉。赵明轩当然需要严肃申明自己坚决为人的立场,抽空又回了封反驳信去。两人你来我往,开启了一个名叫【笔友】的新地图。 …… 最先察觉到肖赵关系变化的当然还是他的室友。 “你们和好了?”苏嘉文含笑问。 “嗯。”肖少华一边收拾他要带去实验室的参考文件一边答。 徐冰兴奋的扑过来,八卦兮兮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外遇吗?” “不是,”肖少华顿了顿,又道,“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背对着他们看书的陈宇天讽刺了一句,“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还不接他电话?”他指的是赵教官上次找不到人还专程打来寝室的乌龙事件。 “……”肖少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其实并不恨赵明轩枪毙顾雪这件事,也没什么责备的意思。 他只是……放不下。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先走了。” …… 这几天接了罗教授的一个课题,下周要在会上做表述,因此肖少华需要去sg塔内实验室赶一份信息催化剂β对向导精神体边缘物质的分析报告。一个人在漆黑的暗室之中,看见欧米伽射线通过镎原石在精神力磁共振波谱仪上释放出的美丽图形,他想起了那个女孩子第一次见面对他说的话,“……我学习不太好,你怎么骂我都行,但一定要教我,可以么?” 那时候的刚通过知识竞赛,被称为“天才”的肖少华第一次接触到一种无论如何勤勉都无法达成成果的“凡人”,他有些好奇,也有些鄙视,以一种无所谓的语气答应了对方,“……好啊。” 四年后的今天,两人的命运,却如同被放在了天秤的两端。 一个成为了哨向研究学院里的普通人新生,一个参与了暴|动决定背叛国家的向导。 他忍不住哼唱起了一首老歌,“……问你何时曾看见,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拥有了春天……” 因为被口罩挡着,他的声音也只有自己能听到。 然而声音落下后,却不知不觉哽咽。 顾雪啊,她最终没能等到…… 第22章 肖少华对赵明轩这种只用信件沟通的单方面“冷暴力”一直持续到了春假回家。李秀饭桌上对她儿子说,“后天你赵叔叔请咱去他家吃开年饭,你好好收拾下。还有,你跟明轩也不小了,别老闷在房间里打游戏,听到没?” 肖少华一边鼓着腮帮子嚼菜,一边懒洋洋地答,“……听到了。” 他妈又说,“明儿一早你跟我去山庙里拜个神,去去晦气,别又赖床。听到没?” 肖少华:“妈,你说这鬼神什么的遇上了哨兵向导会咋样啊?” 他爹说:“小屁孩,这你就不懂了吧?当年龙组老大就是个牛气巴拉的向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被李秀瞪了一眼,肖元忠马上消音。 “哦。”肖少华不甚感兴趣地应了一声,扒了两口饭,过了一会,又忽然抬头问,“这龙组是干啥的呀,老爸?” “……没常识,”他爹拍了他脑门一记,“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肖少华“嘶”了一声,摸摸自己被拍过的那块,简直觉得无比冤枉,莫名其妙,“课本上又没这句,我哪儿读去?” “少废话,吃你的饭!” 伴随这句,他爹再一次进入了“不可理喻”“唯我独尊”的霸体状态,而且预计明早前都不可解除。 初二开年饭是广东人的习俗,赵明轩一家虽不是广东人,早年却有个从南方嫁来的嬷嬷,一年年过去了,老人家的一些传统留了下来。桃源酒家开了个大桌,团团坐了二十来人,亲朋好友谈笑风生,酒过三巡,因是赵肖两家小儿常来往,两家大人也成了朋友,赵爹拎着杯子调侃肖少华,“少华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找个女朋友啊?” 李秀也在旁边笑,“就是,学校里不抓紧找个,出来工作就不好找了。” 看了旁边正想给他夹根虾的赵明轩,肖少华意有所指地说,“他不都还没向导吗,我急个啥?” 赵明轩举箸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 赵爹说,“这年头向导可不好找啊!少华你不是在那个学院嘛,改天帮我家傻儿子留意一个?” 肖少华笑道,“好说好说,就怕我找着了,他到时看不上。” 赵爹,虎目一瞪:“那就上家法!” 赵明轩收回夹虾的筷子,企图掩饰自己存在,拼命扒饭。 好不容易装傻熬过了上甜品时间,赵明轩跟父母说,“你们先聊着,我带少华出去逛逛。” 赵他娘:“我们等下去打麻将,你就甭回来了,带着少华好好走走。” 赵明轩:“知道啦。” 肖少华见状,跟他爹妈先说了声,起身跟赵他外公告别,“那爷爷我先走了。回头看您。”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虽是已失感的哨兵,人看着却很精神。肖少华跟他聊得也来,颇有收获。 “你们小年青的玩儿去吧,好好玩。”赵他外公笑眼咪咪地摆手。 外面的鞭炮已经响过一阵,街道上都是炮皮留下的红色纸片沫儿,翩翩扬扬撒了一地。空气里还透着些白蒙蒙的雾,都是没散去的硝烟。不远处已经有人开始陆陆续续地放烟花,然而才过了中午,看不甚清楚,白光一炸,只听“噗”地一声,天空像碎了把伞。 走到人少的地方,赵明轩把手伸出来,偷偷握住肖少华的手,揣自己兜里,“冷不?” “还行。”城市地小,难免遇到几个熟人,肖少华就像对暗号似的,笑着在对方掌心挠了挠,将手抽了回来。 他们先去了趟学校。实验中学还是老样子,不过因为都放假了,学校里空旷旷的,没几个人。操场上积了些雪,草黄枝枯地躺在下面,一脚踩上去,能听见咔叽的声音,颇有些静寥的味道。 “哎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肖少华走了两步,还是没办法将那两个字说出口,顿了顿又换了个说法,“你是看上我哪一点了?” 这其实也是他百般不解的一点,就像眼前纠杂不清的枝条一样。 这可把赵明轩难住了。想了好一会才回答肖少华,“……因为你人好。哎别、别!”赶忙兜住对方要往自己脑门打下的手,两只都握住,揣袖子里,“你还记得上小学那会,他们都不嫌弃我,就你带我玩儿?” 肖少华尝试着收了收手,发现抽不回来,只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那是他们都有病。” 赵明轩闻言笑起来,两只酒窝不自觉地又显了出来,“哈哈,你又来。”他发现自己还挺喜欢看见对方露出这种“老子就是对的,其它人都是傻逼”的高傲表情。看得最多那时候,是他刚上小学那会儿,家里喂得太好,胖成了颗球,其它小朋友总跟他屁股后面喊“丑八怪丑八怪”他气得转身去追,小屁孩们一下子哄笑而散。肖少华那时跟他截然对立,是班里的孩子王,他成绩好人聪明长得也俊,就跟橱窗里摆的瓷娃娃一样,走哪儿都有一群小不点儿跟着,就像出巡的小王子。 具体的都发生了什么事,赵明轩其实已经记不大清楚,然而印象很深刻的是,八|九岁有一段时间自己总该偷偷跟着肖少华他们,很羡慕地看着,就假装自己也跟他们是一块的。然后有次他被人堵厕所里泼水,当时都哭惨了还是没哭,反正整个人都气懵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人怒吼一声,“你们都疯了吧!?”哐当一声,门就被踹开,还没看清楚是谁就直接被拖了出去,紧接着肖少华那张小脸就出现在他面前,不知是被气轰的还是因为他太重使劲抓着憋红的,“——你有病啊!他们这么整你,你不打回去!你还是不是男的?白长这么大儿了!” 当时赵明轩听着,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嗷”地一声,一把抓起墙角里的一个扫把还是拖把,直接就向手里还拿着水管的小朋友们挥了下去。 “打人了!打人了!”小不点们吓得乱窜,然而不知道是谁慌乱之中把门给撞上了,一时间谁也出不去。你推我挤,惊慌失措。 肖少华还劈头夺过对方手里的水管,直接啪把堵住龙口的手指松开,一边甩着水龙向四处躲闪的小朋友们,一边喊。 “疼不疼!我这么打你!你疼不疼!!?哈!?” “疼!”“救命!”“啊好疼!”“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洗手间里顿时惨叫声哭声连成一片。最后终于把老师们引来了,因为肖少华平时表现太好,牵扯人数众多,而这件事也说不清到底谁错的更多,老师们只能开个家长会,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到底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那之后大家嘻嘻哈哈一番不了了之,虽然没人再敢欺负赵明轩了,但因为他那时不爱说话,占地面积又大,每到要玩个什么游戏的时候,总是忘了叫他,或等着肖少华发言,肖少华也一再辜负众望,老是把他叫上,这样一来二去,到了六年级的时候,也没什么人跟他玩了,孩子王的宝座成了另一个人的。 这些变化,肖少华虽然不说,还带着他去玩魔兽,一点不在意的样子,但赵明轩都暗暗看在眼里,默默内疚着,觉得以后自己是要报恩的。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些想法,总是那么单纯和一厢情愿。赵明轩后来跟肖少华走得近了,才知道这个人,很多事情,他不是看上去不在意,他是真的不在意。他眼里,似乎永远只能看到他所关心的,比如一道谜题,如何打倒一个boss,怎么解决一个问题,旁人对他好,他就回馈回去,要是不好了,他也不说,挥挥手就走远了。因为他自有一套逻辑,认为这是他需要做的事情,至于他人的眼光与闲语,如果妨碍到他了,就处理一下,如果没有妨碍,就当没听到,就像那会儿,他被欺负得堵厕所里,后来问肖少华为什么要帮他,就不怕别人以后不跟他玩了? 肖少华用一种看“怪物”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那种事很不正常好吧?!他们有病,我总不能跟着一块有病吧?想什么呢你!” 说这话时的这棵豆丁,还不到五寸高,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然而听见他这样回答的赵明轩就觉得对方的模样特别……后来学到个词,“正义凛然”的感觉。十分扯淡。 肖少华好奇心很重,凡遇到新鲜的,不解的,总要先揣摩一番,按照他所谓的“科学方法”研究一下运行规律。赵明轩跟着他混了两年,有学有样,总算瘦下来不说,还大开眼界,成绩也上去了不少。乐得赵父赵母还专门提了水果礼品上肖家道谢,连连说初中也要跟他家小朋友一块上。 “但那会儿是小学,咱升初以后,不是有挺多人找你玩儿的么?”肖少华问。 赵明轩笑道:“他们都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扯吧你!”肖少华因为觉得两只手都被对方抓着,走路不方便,还是使劲挣了一只出来,“李丹伊那会儿不老往你桌屉里偷偷塞吃的,我都看到了。” 他说的是他班里另外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生,就坐赵明轩隔壁。 “嗯,那又怎样?你吃醋了?”赵明轩调侃道。 “……”肖少华诧异莫名地看他一眼,觉得这人脑袋里想啥,简直匪夷所思。 赵明轩无奈,知道对方又在试图用他那种“科学方法”,条分缕析地像解剖他研究对象一样把整件事弄清楚。然而很多时候,赵明轩发现很多事情没法搞清楚,为了节省时间,他更习惯地运用起他的“直觉力量”。 反正上哨兵学院的时候,他的老师也在课堂上强调了,因为感官比一般人灵敏,很多时候,哨兵的直觉往往会成为他们最强大的武器之一。 “反正你哪里我都很喜欢……什么缺点优点的,我都觉得挺好的。”赵明轩笑道,看到旁边的人低头没反应,耳朵红了,以为是冻的,伸手去捂了捂,发现是烫的,又忍不住笑,“……快毕业那会,老师教我们怎么找向导,”感觉到手掌下的脑袋动了动,他的手向前滑动,蒙住了对方的眼睛,“……他说,那个存在,你会感觉到,就像一团光……旁边虽然有别的或明或暗的光芒,但是那盏光,它最吸引你,说通俗一点,就像飞蛾和灯火,你将无法控制地向它飞去——” 赵明轩犹然记得,当时那位老师的话语落下的同时,他的眼前浮现了一张脸。 他睁开眼。 身前的人已经转过身,拿下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 是肖少华。 第23章 那双眼睛,说不出有什么具体的特别。既不会放火,也没有闪电。 但他看着的时候,会觉得那双眼睛特别明亮,尤其是专注地凝视地什么的时候,仿佛从中出现了一个漩涡,不自觉地牵引着他,想往里探寻。 你的眼中有三千世界。 后来赵明轩想起这句话,却已沧海桑田。 “你有病吧?我又不是向导。”肖少华表情怪异地说道,眉头虽是皱着,嘴角仍带着笑。 “……嗯。” 赵明轩含笑道。没有说的是,他也曽逃避过,挣扎过,烦恼过,纠结过,最后只能败给自己的感觉。“我倒霉呗。” “靠!”果然当即拍了一记,对方一副“老子答应你你就该感恩谢德了”的表情,“胆敢给朕得陇望蜀!找死呢!?” “不敢!陛下饶命!球放过!” 眼看着肖少华又要栗子砸来,赵明轩连忙抱头逃跑。结果跑过程中,手机掉出来,响个没完。 “等等等等你爹的!”肖少华一把捡起来,跑不过他,只好站在原地喊,直想把这个烫手玩意扔过去。赵明轩赶紧跑回来接听,又被趁机踹了两脚。 “哎、哎哟!诶,爸,什么事?”赵明轩边躲边问。 赵叔叔声音很大,透着手机壳子就穿出来了。还连着那头“哗啦哗啦”拨动麻将的背景音。 “晚上呢,你跟我们吃个饭。在那个…新桃园三楼……什么芙蓉居?是吧?行,”他重复了一遍地址,问他儿子,“记下了没?” “记了。时间呢?”赵明轩问。 赵爹:“七点半,算了,七点吧。别迟到了!” 赵明轩:“嗯,那我带少华一起去?” 赵爹似乎嘟哝了一句什么,肖少华没听清楚,随即那声音又大了起来,“行行,随你!让少华帮你参谋参谋,穿整齐点,哎碰!挂了。” “嘟嘟嘟嘟”忙音响起,显是忙着打麻将去了。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均感觉到了这件事的诡异性。 不过谜底很快就在晚上揭晓。进入包厢一秒钟同时,肖少华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电灯泡。 “哎,赵明轩,过来!”赵他爹赵岳站起来,向他儿子示意旁边几位看起来有点面熟的陌生人,“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爸爸以前老同学,你见过的,刘叔叔、刘阿姨!” “叔叔阿姨好。”赵明轩点头道。肖少华没辙,跟着叫人。 “这是他们的女儿刘美和小姐,刚从国外回来,学校放假,”赵岳又道,“是哥伦比亚大学什么系来着?” 他旁边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笑道,“是国际与公共事务关系学院。” 赵明轩还没说话,她又对着赵明轩落落大方伸出手,“你好,我叫刘美和,是个向导。” 肖少华脸色微变。 赵明轩却没有伸出手,忽然笑了一下。 “不巧,我是个哨兵,我叫赵明轩,我们还是不要握手好了。” 说着,逸逸然走到他爹旁边拉开椅子,让肖少华先坐下。 “忘了介绍,这是我好朋友,肖少华。” “你好。”刘美和对着他笑了笑,不再伸出已经收回的手。 “你好。”肖少华扯了扯嘴角,颔首回礼。又跟赵家爹妈问了声好。 赵岳狠狠拍了他儿子一记,拉着赵明轩的衣领企图把他拽到人小姑娘旁边坐下,“这可是未结合的……好好表现!”又附耳威胁了一句。 赵明轩无语看了他爹一眼,却是拎起茶壶给刘一家人依次补了点茶水。然后又从容拿了把椅子,往肖少华旁边坐下,动作流畅的仿佛他本来就打算如此一样。 “大家喝茶,不要客气啊。” 他热情道,又把茶点往对方的方向转了转。 赵家爹妈简直要被儿子气晕过去。 好在刘小姐会活络话题,凉菜上来后,两家人已经聊得甚欢。 “……请问明轩你现在是什么专业呢?”刘美和问。 “没专业,我现在就一大头兵,领导指哪儿往哪儿打。”赵明轩满不在乎地说道,看见上来一盘水晶鸡,“这个好,”他夹了块鸡腿扔肖少华碗里,“吃这个。” 刘家家长闻言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了起来,对方言下之意就是高中辍学,连大学都没上就直接当兵了? “那他文化课……?”刘妈妈靠过去轻声问。 赵他娘于卿燕一听就知道对方误会了,连忙解释,“哎呀珊姐,你不知道我们这的哨兵制度跟国外的不一样,他们高中连大学七年,都是军区塔安排的,先在学院上三年高中,毕业后成绩表现好的才能挂军衔,然后上军校,根据任务不同,都是专家们带着小班授课的,比大学还严格,都快变成超人了。” 赵岳也插话,“这小子一毕业就是少尉,现在是上尉啦。他领导说他升得太快,才二十岁,得压一压,不然就凭他今年觉醒了三级,还得往上涨一涨。” 说这话的时候,赵爹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笑容。刘家家长的脸色也好看不少。 就算再没有常识,听到三级和上尉这两个关键词,也很容易得出这是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那小赵啊,你今后……什么打算?”刘家爹表情和蔼地问他。 “赚积分、攒调休。”赵明轩话语很简练,说完这几个字,又给肖少华舀了两勺腰仁虾果,后者不满地看他一眼,用手把碗捂住。 “我自己有手。”肖少华小声说道。 “知道。”赵明轩应了一句,还是我行我素。 见着刘家爹又听得一头雾水,于卿燕又赶忙解释什么是积分,什么是调休。说起来哨兵营属于特殊部队,然而又和一般军队的管理方法不一样,各地方塔根据当地情况,采取不同方式配合官方行动。如首都这边,因为人多,就用的积分制,像佣兵公会一样,在内部网发布任务和相应积分,各单位或个人不同等级可见及接取。积分用途甚广,可以用来换调休、一些特殊药品、武器、课程、甚至金钱。 任务分强制与可选,强制任务另有军功在录。 感觉到对面的美女一直在打量自己跟赵明轩,后者又只会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倒茶放汤弄个没完,肖少华尴尬地无言以对。 埋头吃了一会儿,他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只好跟对方没话找话,“刘小姐,那个,请问你感觉国外的这个向导生活怎么样?” 出乎意料地,刘美和点了下头,“不错。” “不错?”肖少华顿时来了兴趣,“能通过你自身来举一些具体的例子吗?” “哈哈,是这样的。我现在是在美国纽约读书。高中的时候我觉醒向导,爸妈就直接把我送出去了,这次也是用的普通人身份回国。所以,这边的情况我不太了解。”见到肖少华点点头,刘美和笑着继续说道,“感觉美国那边,整体来说,对向导还是挺尊重的。就是要是去上课的话,大家都要戴屏蔽器,比较麻烦。其它都还好。” “是跟普通人都一起上学吗?”肖少华问。 “算是吧?不过很多州还没有开放这个,前两年纽约和华盛顿这边的一些大学先开始分派一些名额,我算比较幸运的,报我们学院的向导正好人数够了,不然就只好取消了。”说着,她吐了吐舌头,看起来很俏皮。“他们近两年好像还蛮需要向导的。像我们这个专业,毕业直接申请绿卡,马上就可以拿下来了。” “……会进行强制配对什么的吗?”肖少华问。 “呃……这个应该不会吧?不过要拿绿卡的话,向导是有服兵役要求的。好像要三年还是五年?”刘美和想了想,道。 肖少华:“哦。” 赵明轩目光一凛,忽然开口,“他们想做什么?” 刘美和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似乎有点发怵,“……不、不知道啊,可能是为了对付向导联合阵营吧?” 跟国内设立的向导之家不同,美方那边许多向导一直到成年都跟普通人一起生活、上学、工作,直到几年前爆发一场内华达州的黑色五月事件,导火索是当时的一名神父被某位向导杀死,陪审团根据该向导所说,他感应并听到对方想要谋害他的情绪,精神壁垒崩溃之下失去控制,将之无罪释放。而该神父在当地声名良好,颇受敬爱。十几名牛仔策动数百名普通人持枪报复,当日死亡向导人数到达上百。 一周后,多个州向导去华盛顿游|行,并宣布成立向导北美联盟,通过一些比较激烈的手段,以坚决鲜明的态度表达了自己争取政治权益以及法律保护的意愿。 横幅口号为:“beguide!”(我是向导我骄傲) 白宫发言人对此不予置评。 军队内因哨兵意见不统一,三方态度令局势陷入僵持。 第24章 “不至于此。”赵明轩一句话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但肖少华认识此人多年,一看他眼神就知道这货必然还在想着美方动向问题,回去后又要开始各种留意相关情报,汇报长官。 刘美和现在已经不太跟这位仁兄说话了,她看向肖少华,仿佛突然对他感兴趣起来,“那你呢,哪个大学什么专业?” 肖少华举起勺子又放下去,“嗯……我现在是哨向研究学院的生物化学专业。” “哇!sg吗?你好厉害哦!”刘美和的目光立刻亮了亮,而后语气一转,“但你只是个普通人,不会很辛苦吗?” 肖少华感到妹子这话有点微妙,但他也没去多想,笑着道。“还好啦。” 正好服务员又上了一道菜,赵明轩毫不客气地先从里面夹了个蟹腿扔到肖少华碗里,全然不顾这菜已经快被他堆到满出来了。 “你够了。”肖少华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自己吃去。” “你怕麻烦?要我帮你弄开?”赵明轩问,没等他答,又将蟹腿拿了回去,上下颌骨一动三下五除二咬破外壳,将肉拨到对方碗里。 也许是拨壳的声音太清脆,只听咔呲一声,桌上另外四双眼睛,也刷刷看了过来。 长辈们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了肖少华身上。 肖少华至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举起的筷子停在空中,只觉得什么事情似乎滑出了自己预计。 偏这时赵明轩还作死地来了句,“不会还要醋油碟吧?”说着,要伸手去够桌边的调料。 肖少华条件反射地阻止了他,“谢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十分客气地说完,他很诚恳地望着对方,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感觉到长辈们的目光又收了回去。 刘美和转头对赵家家长语气羡慕地说了句,“他们感情真好!” 于卿燕笑道,“那是,这俩孩子打小的交情呢,就跟你赵叔叔李大哥一样,没结婚前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 赵岳笑着附和,“那是因为我现在的裤子,大哥都穿不下喽!” “哈哈哈哈,”刘家爹闻言也大笑,显是想起了另一名老同学的样子,打趣道,“李远现在是胖,我看他那啤酒肚都有几斤重!” 于卿燕连忙道,“不过这话可不能让大哥他听见……” 赵岳打断她,“听就听吧,反正我们说的也是实话。” “哈哈哈哈——”刘家爹笑起来没完了。 于卿燕无奈一笑,端起杯子,“喝酒喝酒!” 待那边行到酒酣耳熟、推杯换盏,赵明轩偷偷跟肖少华咬耳朵,“不如我们偷偷溜吧?” 因为这事儿他俩以前也干过,赵明轩说起来非常顺口。 肖少华本想答应,一看对面的妹子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心中顿时有点不妙的感觉。果然,刘美和直接开口说,“我想出去走走,你们来吗?” 家长们一听可高兴了,赵岳一挥手说了句,“大晚上的,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赵明轩你去陪着。” 两个人的夜游就变成了三个人。或者说,刘美和在前面走着,另外两人就像跟班一样跟在她后面。 “我第一次来这里,你们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她转过头,兴致勃勃地问。 赵肖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 “你要去游戏厅吗?” …… 其实大年初二带个向导妹子去游戏厅真不是什么好选项。看到脱下风衣变穿着热|辣的刘美和一踏入那乌烟瘴气的地界,肖少华立刻就后悔了。 “要不把她叫回来走吧?” 他对赵明轩说。后者点点头,正要上前执行命令。妹子腰一扭,就像条鱼一样,滑入密度颇高的人群中不见了。 好在两人对这块比较熟悉,其中一个还是哨兵,,大致确认了一圈,拨开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群,他俩终于在台跳舞机上找到刘美和。 喇叭里放着一首今年流行的甜心宝贝混音舞曲,她踩着节奏,舞姿性|感,扭腰扭得像水蛇一样,胸前动弹得那叫个波涛汹涌。跟刚才饭桌上的那位淑女,判若两人。 周围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小妞跳得正高兴,回头看见他俩来了,嘟嘴抛出一个飞吻,“你们来玩吗?” 肖少华笑着摇摇头,往后退了一点。她伸手去挑逗赵明轩,“上来嘛!我一个人跳好无聊的!” 赵明轩没被她拉动,也退后一点,观察了圈四周,冷着脸说,“你跳完,我们马上就走。” 刘美和的表情就像被盆冷水浇在头上,她愣了一下,动作就慢了一拍,旁边立刻就有男的跳上来说,“妹妹我陪你玩!” 模样看起来是个小混混,他踩着舞步,叼着烟,笑嘻嘻地用有纹身的那只手去抓刘美和裸|露在外的肩膀。后者惊叫一声,往前一躲刚好扑进赵明轩怀里。 在场男士们的目光几乎要把赵明轩射穿了。 赵明轩没有犹豫,当下扣住她的手臂,将之拖到自己身后,交给肖少华。 “你们先走。” 快速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肖少华一把拉过刘美和的手,就要往人堆外冲去。 却在下一秒被几个人挡住了脚步。 “去哪块?我日,舞都没跳完,哪都不可以去!”领头的一个刀疤脸喷着鼻息道。 …… 肖少华高中以后很少锻炼身体,本来就不太会打架。现在多了个向导妹子,更是没法看护周全,但他仗着对这里熟悉,比旁人多了副狠劲,跟赵明轩里应外和,硬是从一堆人中七拐八弯撞了出去。 很快把人推上了一辆刚好经过的出租车。 两人就像护花骑士一样,一左一右坐在了刘美和旁边。 “师傅上连霍高速。” 肖少华说完,又问刘美和,“你住哪儿?地址给我。” 车子迅速驶出小路。 岂知刘美和看着惊魂甫定,缓了好一会,忽然爆出一句,“你们太酷了!” 说完她“啪”“啪”给了左右两个脸颊吻。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又伸手将两人脖子一勾,翘起二郎腿,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晚上太爽了!” 肖少华心里简直无奈了,第一次遇见这样奔放的向导!他抬眼,看见赵明轩给了他个同样求救的眼神。 接着好说歹说打消了妹子想要夜探酒吧的念头,什么去走海滩、逛夜市,更是想都不要想,总算从心不甘情不愿的刘美和口里问出酒店地址,将人平安送了回去。 肖少华下车后,真是松了口气。 赵明轩给他爹打了个电话,主要汇报人已安全送达的消息。谁知说了几句后,他挂断,告诉肖少华,“得,我爸妈说晚上不回来了。” “那咋办?你去我家呗?”肖少华问他。 “可以吗?”赵明轩眼睛一亮。 “可以,怎么不可以。”肖少华完全不明白这人的一脸兴奋究竟从何而来,都去过他家多少次了?“那走吧,跟我妈蹭碗海带汤,今晚上辛苦你了。” “哦……”如果这货有尾巴,肖少华觉得自己大概能看到那原本摇晃的尾巴,立刻蔫了下去。 “怎么又不高兴了?”抬手揉揉他头发,肖少华笑道,“不喝汤也行啊。家里还有点王老吉。” 感到此时对方的脑电波跟自己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赵明轩真想伤心欲绝地来一句,“我们去开个房间吧!” 有贼心没贼胆。 结果,情绪低落地跟着对方回到肖家,一进门就看到冰箱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李秀龙飞凤舞的字迹写道:“儿子,我跟你爸晚上不回来了,冰箱里有海带汤,微波炉里有菜和饭。乖。” 第25章 如果说这货真的有尾巴的话,如果,肖少华看到这货的尾巴又“刷”一下摇起来了。 “喝个汤就这么高兴?”肖少华打趣道,伸手揭下冰箱上的便利贴,拍拍赵明轩的肩膀,走了两步,打开微波炉将基本凉掉的饭菜拿出来,“要吃点什么吗?” 赵明轩却从背后搂住了他,微微探头,嘴唇贴到了肖少华耳垂边,轻咬了一口,“……我想吃你。” 肖少华闻言先是一愣,再联系到这人前后表现,电光石火之间就明白了。“……想吃我?嗯?”他似笑非笑地扭头堵上对方的嘴唇,给了个宠昵的亲吻。 然后不由分说地拉开对方环在他胸前的双手,安抚似地拍拍,“去沙发上等着。” 他话落,赵明轩脑海里的小灯泡“叮”地亮了。他动作迅速地三两步跳到了大厅里,准确找到了沙发上的空位,一步到位,姿态端坐如松,就像等待长官训话一样。只是双眼发光地盯着厨房里某个人影收拾饭菜的样子。 拿出保鲜膜、套上,端盘,放进冰箱,关门,洗手。对方的动作在他眼中被分解成一个、一个,时间仿佛被拖地无限漫长。 转身、关灯,来了。 精神力网不自觉间延展到极致,感官的触丝就像带着自我意识般抚上了那个人如凝瓷般的面容,舒展的肢体,嘴角不自觉的微笑…… 肖少华收拾完走进厅里,看见对方呆愣愣地盯着自己,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有点紧张起来,正想说“你坐过去一点”,还没开口,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力道扑到了沙发上,不管不顾的一通狂吻封住了他尚未说出口的话语。 “嗯……”激烈热吻中勉强发出的一声鼻音,似乎催化得对方动作更加失控。 由舌尖挑逗着舞弄着,一种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燃烧起来的节奏,肖少华紧紧抓着对方的肩膀想要推开,却无法使出力气,只好被动地承受。呼吸被夺走,声音似乎都消失了。眩晕间,脑海中有什么仿佛轰然炸开,变成点点星光。 精神力…… 一种奇妙的无法言说的认知词语在他眼前滑过。 “哐啷啷”一个用钥匙开门时,特有的清脆金属碰撞音清晰地在两人耳边同时炸起。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身躯一下僵硬,停下了动作。 交换了一个眼神,肖少华等了几秒,翻身下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向门口。然而自家家门毫无动静,片刻,门外另一边有人声响起,随后是关门的声音。肖少华松了口气,看向另一名共犯,“是邻居家的。” 他话落,两人不由同时大笑起来。觉得荒诞又有趣。 为免再次出现这样的乌龙,肖少华干脆拿起电话给爹妈再打了一个,确认了一通二老今晚果真去渡二人世界抛下他的事实,在肖元忠因好事被打扰的咆哮声中迅速把电话切断。 环着他腰部,等在一旁的赵明轩见此再次将他扑倒。 “起来!先去洗澡!”肖少华这次却没有那么好说话,一把将之踹开,自己去开热水拿换洗衣物。 赵明轩紧紧跟在身后,“一起洗。” “赵小二,你别黏啊。”肖少华无奈道。但是又甩不开对方抱着他肩膀的手。只好像拖着一只大型动物一样,从客厅拖到卧室,从卧室拖到浴室。又被摁在走廊墙上磨磨唧唧地吻了一通。 “对了,问你个问题。”因为以前两人打完游戏游完泳就经常一块洗澡,肖少华并不觉得大家一起脱衣服有什么问题,反正该看的都看过了。男生嘛,被看看又不会少两块肉。除了以前有段时间觉得对方的丁丁比自己大不太爽以外,不过很快他就“自我总结”出这是肥胖过留下的后遗症,于是释然,反而转过头安慰起对方。 “嗅觉觉醒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肖少华很快把自己剥了个精光,一边打开花洒一边问。 “嗯……说不好,其实跟神游的感觉有点像……”赵明轩一边脱衣服一边说,眼睛却像粘在了对方身体上,无法移开目光。“怎么了?” “说具体一点,来侧重描述一下将醒与未醒之间的那种分隔面,”感觉了一下水温,肖少华转身对他道,谁知一眼就看见了对方微微抬头的下身,顿时黑线,“……卧槽你居然还是比我大!这不科学!” 他两步迈做一步,走上前,就像以前一样,毫不客气地将对方丁丁一把抓在手里,和自己的比了一下,“……太讨厌了!” 说完悻悻然丢开。 赵明轩差点没被他的一个无心之举弄得擦枪走火。 “喂!”本来还想控制下自己行为以免伤害了对方的赵明轩,当下被撩起了一点火气,毫不客气地跟着挤进了本就不大的淋浴间,紧紧贴住对方光裸的后背,“你知道你在玩什么吗?” “是你说要一起洗的啊?”肖少华转过身,好笑地反问了一句,毫不客气地按住对方在他身上作怪的双手,“别挠,痒。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人……赵明轩觉得自己真是无奈了,然而对方的表现又全然是他习惯和熟悉的,真是连气都生不出来。只好闭了闭眼,全力平息身下涌上的欲|火,嘴唇不自觉地靠去摩挲起肖少华因沾了水而湿滑的耳际,却觉得更加渴望难忍。“……你看过植物发芽吗?” 不稳的呼吸扑打在肖少华的耳膜上,混着水蒸气,他恍然间觉得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一点,竭力保持清明,“见过。你是指觉醒的过程与种子破土而出的情形相似吗?” “……只是我个人的经历。”赵明轩说着,故意用自己的那柄肉龙去顶肖少华的,弄得对方的也抬起了头。后者试图退开一点,却被困在方寸之间,呼吸紊乱。 “……那、那么你认为……是什么促使了你的嗅觉觉醒?” “那时我闻到了一种奇怪的植物气味,后来知道叫做孟连崖香草……”赵明轩顿了顿,将自己的下身与肖少华靠地更紧,几乎挤进了腿间,低沉的嗓音带了笑意,“……不过队里还有人单单只闻到开枪时的硝烟味就觉醒了……因此每个人的催化剂或许都不太一样。” 肖少华仰脸,忍不住深深喘了口气,“今天那个向导……是什么味道?” 如果不是太了解对方,几乎要以为这句话别有它意了,赵明轩忍不住低头一口咬在了对方暴露出喉结上,轻轻合了合牙关,舔了舔,“……一种含酒精的樱桃甜品之类……太腻、有点齁……我不喜欢。” “那我呢?”捉住往自己后方探去的手指,紧紧扣住不令动弹,肖少华气息不稳地问他,“你能闻到我的味道吗?” 热水打在两人头上,透明的水帘滑过对方的脸颊,似乎将那双黑若耀石的眼睛洗得更加明亮。 赵明轩忍不住地笑,从他脖颈处抬起头,边吻他边含糊地道,“……有点像……清早的森林,还有点像海洋……很清新、很好闻……” “哧”,谁知道肖少华突然扑哧笑出声,松开他的手指,随手从旁边挤了点什么,抹在他的后背上,一股沐浴乳的味道顿时在浴室内飘散开来。 “森林海洋香水味,你也可以拥有。” 肖少华将多芬的大瓶装正面转过来,念给他听,赵明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那几个大字广告语的标牌还贴在上面。 “好闻吗?” 对方说着,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双手还抹着滑腻的泡沫在他身上恣意点火。 赵明轩当下真是一阵深深无语,尴尬无奈、好笑,情绪一时间变得五彩斑斓,最后化为恨不得将此人就地阵法的冲动。 于是他二话不说,拆下喷头,几个动作间三两下将彼此冲洗干净。 “好了!‘科学时间’结束,现在我们要进入下一个环节!” 将他一个拦腰抱起,赵明轩没再给对方插科打诨的机会,一个动作关上水龙,接着扯过浴巾,几个大步迈进了肖少华卧室里,后脚一踢将门关上。 “你不是说不科学吗?”被惹毛的哨兵不怀好意地俯在全身光裸的青年上方,两只手如铁钳一样,紧紧将对方的手腕扣押在柔软的织物之中,下半身的硕伟器具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贴近的面容,表情近若狞笑,看得企图拖延时间的某人一阵心虚,“就让你见识下到底有多不科学好了!” 于是很快,肖少华就深刻意识到,什么叫玩脱了。 第26章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肖少华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好像被坦克碾压过,没有一处不在疼。闻到从厨房飘来的食物香味,他挣扎着爬起来,结果才一只脚放下床,就扛不住倒了回去,天啊!居然还能听到腰骨在挪位的声音。 肖少华忍不住捂脸一阵反省。 其实起初他还是有机会的,因为这副身板毕竟是脆弱的普通人,稍不注意用力过头就可能会造成骨折、内脏破裂什么的,他仗着自己身手敏捷,对方又有几分顾虑,交手过程中,好几次差点拿回主动权,为什么说差点呢……嗯……毕竟还是走了一整天又陪向导小妞打了一架,实在有点累了……他趁着对方去自家爹妈柜子里翻找什么床上用品的时候,偷溜去厨房冰箱里喝了瓶力保健,自我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又溜了回去,躺回被窝装死,没想到偷袭失败,对方暴走,就此落败。 当然他还是想要最后再挣扎一下的,但谁知前半部分表现如此强硬的赵明轩会忽然放软态度,用一种很可怜的哀求的语气,在他耳边一声声叫唤道,“少华,少华,我的酋长……给我好吗?求你了……” 肖少华不由一时心软,动作间一个破绽当下被对方捕捉,直接挺身而入,随后几乎整整一夜都被对方折腾个死去活来。 真是想想都要悔哭了啊。觉得自己又被坑了的肖少华默默地把脸埋到被子里,企图挽救一下他本来就快掉光的面皮。 “起床了!阿呆!” 熟悉的嗓音带着笑意自他头上响起。紧紧抓在手间的被子被毫不犹豫地拖走,露出了底下一张带着怨念目光的青年面容。 “还疼么?”赵明轩不由放柔声音问,只觉得心底都是满满的涟漪,靠过去又轻轻在他眼睑上落了个吻。 “不如你来试试?”肖少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只要你能做到。”赵明轩好笑地回答。也是想起昨晚那场大仗,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跟老婆做之前还得先打一架才能决定上下,不过他对自己不管实力还是体力都很有自信,因此回味起来便觉得妙趣横生,跃跃欲试。 连清早刚升过旗的小兄弟都有再度抬头的趋势。 一见他眸色加深,肖少华立即明白对方此时很有再来一场的念头,废话,都被“吃”了一整夜能不明白吗?那特么就是饕客看到“食物”的眼神啊卧槽! 肖少华为自己的迟钝懊悔不已,直接掀开被子剩下的部分就想翻身下床。 “靠!我的老腰!” 他不小心打了个趔趄,被身后的赵明轩扶住。“要我帮你穿衣服吗?” 哨兵关心地问。 “你给我出去!”肖少华恼羞成怒,转身一个枕头砸了过去。 …… 早餐就是昨晚肖家爹妈剩下的汤饭菜,不过处理的人还是比较有创意的,居然拿热水重新把干饭煮了煮,变成了类似粥的泡饭。菜和汤用微波炉转了一圈,所以还是热的。 肖少华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一言不发地拿起筷子和碗,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在他对面的赵明轩却有点坐立不安地解释,“早上起晚了,我怕来不及……中午给你做点好吃的?” “别。”肖少华抬头道,脸上没有表情,“你还是订外卖吧。我怕我内伤加重。” “……”一下感觉自己少了半管血的哨兵。 尽管知道赵明轩已经把家里收拾地干干净净,肖少华还是认真检查了一遍,以防有什么遗漏。连爹妈的保险套位置都被他问哨兵用牛叉的记忆重新复原。 “哼,这下就算你们物证组的来查也啥都发现不了了。哈哈哈哈~” 肖少华站在门口抱臂,得意地笑。 站在饭桌旁收拾盘碗的赵明轩抬头,无奈又好笑地看见对方露出一截的脖子上,还有几枚自己留下的吻痕,而他的精神向导,一条刻意将自己身形缩小后的小小青龙正悠哉地盘在对方头上蹭着那柔软的发梢打盹。 “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告诉他们?” 他问。 “告诉?不,”肖少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挑了挑眉,“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瞒一辈子。” “……”觉得自己这回只剩下了四分之一管血的赵明轩噎了一秒,“为什么?” “需要我给你分析吗?”走近了两步,肖少华笑看着对方仿佛即将奄奄一息的表情,笑容一敛,正色道,“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顿时感觉自己满血复活的赵明轩正想说些什么,“我……” 对方却不再给他机会。 “我去查资料了。”肖少华打断他的话,抬手拍了拍依旧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像在等什么奖励的哨兵的肩膀,毫不留恋地一个拐弯转身进了书房。 措不及防的精神向导被打在门上,身影消散。 “……”血条直接被清空的赵明轩。 …… 书房内。 “嘶!”刚一坐下肖少华就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身下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一阵刺疼。“靠……” 只好先伸手去开电脑。 这就是他刚刚在厅里实在不想跟赵明轩搭话的原因,任谁一大清早起来那个地方……无法描述的疼!……都会心情不好。尤其还看到始作俑者神清气爽地一直在自己跟前转悠。 虽然知道这是难免的,床上打输了就是这么倒霉,肖少华还是迁怒。 听到主机正常启动的声音,肖少华心情好了不少,将门边的一个小梯子挪过来,爬上去找几本关于精神力解析的书。 昨天受到赵明轩关于觉醒过程描述的一点启发,他对哨兵素如何进行防御的困难点有了些新的想法。然而还不够清晰,需要得到更多实例以及理论来进行分析,找出具体的思路。 翻开《精神图景分析学》,他着重了看了一下哨向精神结合后图景改变的描述,而后找到《哨兵精神力》中描述感官神游综合症的一节,肖少华拿起红笔做了些记号,将其中一些关键词汇摘抄到旁边一个白纸上,“迷失、乱走……无法从精神图景中脱离,导致与外界联系断开,脑死亡。” “觉醒——沉寂,发芽。” “主动性=攻击性,因此灵活多变,易迷失。” 就如同罗教授曾经说过的,哨兵精神力的存在对于向导的精神壁垒所起的作用为警戒。而目前研制哨兵素过程中的最大问题是没有哨兵精神力作为启动的哨兵信息素是“死”的,它动不起来。 但如果,反过来想,让它一直处于活跃状态呢? 肖少华停下笔,在“神游”上重重画了个圈,又打了颗问号。 不不,感官如果进入神游,是因为过于激活的缘故……他不自觉地在旁边画了个藤蔓类的简笔植物,中途拐了个弯。 “自动巡航?”写下这几个字后,肖少华停下,不由咬了咬笔头。 如果能够设置一段路标类的激活点,让哨兵素的回馈按照一定次序以及路径行走,自动感应向导情绪壁垒对应薄弱的地方,是否能够……有可能……完成警戒任务? 肖少华拧眉,感觉到自己还有大量的数据需要验证,又将目光投到了旁边一摞人手高的专业书上,那都是他年前从当当网趁着打折买完直接往家寄的。挪了挪椅子,将书打散,他劈里啪啦地每本从头到尾快速翻了一通,找到几个基本相关的公式,比较了几分钟后,从中抽取了一份未匹配哨兵向导精神力分析体系,将数据代入,开始推演。 …… 大概是昨天那场相亲活动失败的缘故,赵家爹妈还未对赵明轩发出炉石召唤。正好肖家爹妈也还没回来,下午也没任务,趁着肖少华在书房查资料的时候,赵明轩就心安理得地赖在肖家客厅打了一套军体拳,又出去绕着花园跑了十圈,买了几份报纸上来,一看时间,居然快两点了! 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结果回头一看书房的门,压根还没动静。 他先用感官透过门缝“看”了下内况……好像没察觉。 很好。 于是溜去阳台,用很小的声音给附近的酒店打了个电话,订了几个菜。结果服务员的嗓门比他还大,导致赵明轩捂着手机又一溜烟儿跑去了电梯前面的过道,这才算完事。 结果鉴于离外卖送过来还有半个多小时,近四十分钟。赵明轩心下忐忑地又去“看”了眼肖少华,做贼心虚般地跑去楼下先买了一袋冬枣上来。 接着,他悄无声息地开了门,蹑手蹑脚地端着一盘洗干净的冬枣进去,对自己的精神向导下意识地做了个噤声手势,随后发现此举没什么意义,又小心翼翼地劝,“要不要休息一下?” “……嗯。”背对着他的肖少华应了一声,继续一目十行,右手飞快抄写。 赵明轩等了一下,见对方没有动静,又道,“……不尝一颗?” “……嗯。”肖少华现在的心神专注在了思考推导中的难点上,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位仁兄的脸距离自己只有两厘米。 赵明轩默默忍住想就此贴上去亲对方一口的欲|望,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些纷繁复杂自己已经基本不懂的符号公式,终于确认了此人大概完全忘记了还有午饭这回事。 第27章 接下来四天肖少华就像着了魔一样,把自己困在书房里,昏天暗地地查资料,试图用解析法推演哨兵促精神力酶在向导精神力网中的可激活空间分布,稿纸满屋子乱飞不说,好几次吃饭差点把米粒戳自己鼻孔里,最后他娘李秀实在看不下去,连人带椅子一起拖出屋子,一把塞给正好上门来找肖少华出去玩的赵明轩,“带走带走!早带走我早省心!” 肖少华“哎哟”一声站起来要慌忙抓回自己的参考资料,“我的书!” “看什么书!出去玩就好好玩!”李秀才不跟他客气,同时利落地抢走他屁股下的椅子,连书一块扔进屋子里,“玩不好就别回来了!”说着他娘“嘭”地一声摔上了门。差点撞到没来得及收姿势的肖少华的鼻子。 “我靠……” 肖少华傻眼半天,终于不得不承认被自家亲娘扫地出门的事实,然而他还挂念着他那一堆快出结果的途径解算,往门上扑腾抓挠了半天,不见他娘来开门,只好喊,“妈!那些草稿我还用的!你别给我扔了!”过了好久,才传来一句爱答不理地“知道啦——” 肖少华唯有无奈地转向旁边一脸表情看好戏看得正起劲的小伙伴赵同学。 “走吧……” 被扔出来的还有一个背包,三天前赵明轩来收好的,此时被拎在他手里。出游计划是年前就订了的,为此赵明轩还特地租了辆车。因为之前任务要求考的a类驾照,开起这种自动波的小车自然得心应手。肖少华原本郁郁的心情,到了高速上敞着车窗兜了会风马上就飞扬了起来,还跟着广播里放得一首老歌很放肆的合着唱了起来,奈何他唱的五音不全荒腔走板,完全抢了人家歌手的调子不说,那声音顺着车窗飞出去老远,旁边后面的车闻声一路加足马力,如逃一般飞速超出他百迈来远。赵明轩笑了好一会,发现自己的忍耐大概也是有限度的,连忙换了个国际新闻电台。 肖少华这才哼哼唧唧地停了下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国际形势分析吐槽开始聊天。 此行是要去的神农架,来回大概能花个三四天,再加上两人正是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的时候,路上走走停停,看看风光,五六天也并非不能。所以当初订计划的时候,就安排的相当宽松。一路上边走边找旅店,地广人稀之处更是肆无忌惮地亲热打闹。 由于肖少华心里还惦记着自己还没吃到对方,十分不甘,对床上情|事表现出相当热情,赵明轩食髓知味,当是全然笑纳,见招拆招,有时候兴致来了,停在路边休息的片刻也不忘互相肉搏一番,以肢体交缠结束。 “你、你慢点……!啊!嗯嗯!”又一次在床上输给对方,肖少华再不肯愿赌服输,此时也只能双手紧紧抓住床柱,一次次承受背后如打桩机一样的疯狂顶撞。全身就像燃烧起来一样,呼吸支离破碎,理智焚烧成灰。 “少华……酋长……我的酋长……” 赵明轩意乱情迷间夹杂着的低沉喘息,飘散在如海夜色中。 …… 如此一路荒淫无度过完了春假,回到家的肖少华果不其然没有李秀“预期”中精神焕发的模样,四只黑眼圈,两人都是一副酒驾疲劳的样子。见到儿子跟他发小又是一脸刚打完三天两夜游戏通关的德性,而且人身为哨兵,怎么地都比他儿子精神多了,李秀真是又心疼,又恨铁不成钢,忙连炖了几天十全乌鸡汤才把人脸血色补回来了一点。 被训得只敢喝汤不敢抬头的两人,趁大家长不注意又偷偷碰了个眼神。 肖少华:都是你的错! 赵明轩:是你先惹我! 桌面上风平浪静的表现,桌面下四只腿又你推我踢,打了起来,一个不小心,赵明轩的椅子被踹翻了,肖少华倒霉又被娘亲拎着耳朵骂。 肖少华瞅空愤怒瞪了赵明轩一眼:你是故意的! “干啥呢!还瞪!你踢人家你还有理了!”李秀拧了一把儿子耳朵,又好气又好笑,“也就明轩这好性子能忍得了你了!改天看别人揍不揍你!” 肖少华“嗷嗷”叫唤起来,心中真是无奈,居然有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老妈,再一看赵明轩那厮,居然还绕去他娘看不到的角度故意对他笑得奸诈又得意。 “娘!亲娘!您真是我亲娘吗?你干脆让他当你儿子好了!” 这话随即又招来一顿好打。赵明轩顾不得闷笑,连忙上前拦着,一边要保护“媳妇”,一边又怕误伤“岳母”,真是乱成一团。 …… 这般光阴如梭,新开学的日子又到了。 这回精神系给普通人一年级生开的旁听课是精神力运用与实践,第三堂讲到投射环节的具体理念,肖少华虽然也很想向韩萧们学习一觉睡过去,但他又觉得自己既然来了,就不能浪费这个近距离观察研究哨向的机会,再困也得撑着! “在精神壁垒稳定的情况下,向导们可以通过对自身的精神图景‘投射’来影响对应哨兵的精神世界、状态……甚至感官,也有人称之为精神暗示,这是一种非常笼统的概念,简单的说就是情绪感染,心念传达,这也是向导之所以被称为向导。”这次讲课的向导老师是一名高瘦的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名叫庄冬,“当哨兵们因为外界或内心情绪压力,感官即将游离时,向导的‘投射’可以使之稳定下来,为迷失的感官做出良好的引导。一般而言,共鸣度越高,哨向之间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内心亦越多,想要传达的意思也能够更加清晰。” 这位男讲师说着,扶了扶自己的半框眼镜,打开幻灯,调出视频,展示了一段bbc制作的关于向导如何施加精神暗示的概念原理解说,当同学们看得正起劲的时候,按了个暂停,底下顿时一片哀嚎,庄冬笑道,“光听理论还是太抽象了,现在我们有请几位同学上来演示一下实际效果?” 他话一出口,刚还嚎着“老师我们不抽象让我们看完吧”的几位哨兵一下就消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举起的手臂,和一双双闪亮的眼睛。 庄冬见状,故作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没有谈朋友的可以把手放下了。” 一堆手闻言下去了一半,还有一半犹犹豫豫地下去了另一半,又犹犹豫豫地举了几只上来,简直笑岔了许多围观的同学。这时还举着的只有当初三分之一不到了,谁知庄冬又来了一句,“共鸣度有自信上百分之八十五的请继续举手。已结合的哨向们把手放下。” 他这句话完了片刻,还举着的人简直五根指头不到,庄冬点点头,“认为自己跟搭档共鸣度能有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请举手。” 摇摇晃晃地,几只手又回来了,然而经过刚才那一下,哨向们元气大伤,剩下举着的手十根指头也可以数过来。肖少华听见前排有人嘀咕,“这老师该不会还未结合的吧?怎么毁起情侣来孜孜不倦的嘛?” 肖少华秉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原则捅了捅韩萧,可惜后者正睡得七荤八素,东倒西歪,被他一捅腰间,更是整个人直接像被狂风刮倒的树一样,干脆歪在了他身上,扶得肖少华一脸哭笑不得。 接着庄冬就让举手的哨向们排成两队,自认共鸣度越高的排在越前面,并让同学们将中间的桌子分开,留出一块空地,示意排头的一对哨向站过来,哨兵背对着众人,面朝黑板,眼睛被蒙上黑布,站在讲台上,而他的向导,则站在讲台下面朝众人。 “下面,听我的指示,我们做一个实验。” 庄冬说,拿起笔,刷刷在手上的白纸上写了几个字。他举起,转了一圈,让该向导和其余同学都能看见。 “这是北美的一个哨向共鸣测试,叫做心灵感应。现在开始请大家安静,不许发出任何声音,若被我认为有人在刻意传递信息,这门课的分数就会清零。” 他说的话,众人都听清了,一时间教室内鸦雀无声。而他手中白纸上的字,也清晰可见,写着:603门口的垃圾桶。 现在上课的教室门牌号是512,603是上面一层对侧的科室。因为教学楼中空,玻璃走廊环绕,坐在走廊旁边的同学透过窗口即可以看到。有人忍不住想发出一声笑声,庄冬的眼神一飞过来,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向导,记住你看到的信息了吗?”庄冬站在被他点名站上来的向导对面,平静问,同时将写着信息的白纸翻过来放进了桌屉里。该向导是个扎着马尾辫的清秀女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庄冬给了个肯定的微笑,“很好,现在闭上眼。将你所看到的信息,在心中默念,并想象显现出你搭档的精神力网,默念对方的名字,将你所要传递的信息和对方的精神末梢轻轻碰触……” 女生没有说话,眼睛闭上了,睫毛不停轻轻颤动着,渐渐平静下来,然而随着十几秒过去,她的额上出了层薄汗。 “对接时请保持冷静,不要有多余杂念,放空你的大脑,只余下必要信息。不是绑定,不需要打开你的精神图景。只是轻轻地、慢慢地伸出你的精神触梢……” 随着他的声音,教室里连呼吸声都弱了不少。 肖少华屏息似地死死盯着该哨向的表现,早先还有的瞌睡虫一扫而空。 只见先是该向导睁开眼,对着老师点了点头,庄冬“嗯”了一声,又对站在讲台背对众人的哨兵说,“可以拿下你的眼罩了,现在给你十分钟,去完成你搭档所传达给你的任务。” 哨兵先是转过来,环视了众人一眼,然后对着他的向导抛了个飞吻,没等人女生反应过来,飞奔一样跑出了教室,十几秒后,从窗口处可以很清晰的看见一个人影飞掠过603教室门口,垃圾桶同时不见了。教室里响起一阵得胜般的欢呼声。紧接着,没等声浪完全落下,该哨兵已经提着一个满了一半的垃圾桶大步走进了教室,自信的姿态引起了哨向们更大的欢呼声,甚至尖叫声,就像此起彼伏的波涛一样。 “快看快看!”肖少华趁机狂拍拍醒睡得快流口水的韩萧,对方强打起精神观看了一下,待询问到具体发生了何事后,也是一阵震惊。 韩萧一抹嘴,“向导不愧是哨兵的伴侣,果然不是盖的!” “是吧!”肖少华笑道。 “你得意个什么?你又不是向导!”韩萧古怪地瞄他一眼。 肖少华炸毛:“我靠我替我的向导朋友高兴怎么了!” 此时,台上的哨兵搂着他的小向导女友,在人脸颊上兴高采烈地亲了一口,底下的叫好声这一刻响得几乎掀翻屋顶,庄冬笑着将两人赶了下去,敲了敲讲台桌子,示意大家安静,“好了好了,感谢第一组哨向们为大家开了个好头,现在我们有请第二组上场。” 是于欣和二班的一个女生,被她牵着的这位向导看起来娇小可爱,梳着两根短短的麻花辫。身为生化专业的唯一一位女哨兵,她的上场让众人很是捧场,掌声、喝彩尖叫声样样不少,肖少华忍不住看了眼靠近后几排的苏嘉文一眼,对方也是一脸平静地笑着,眼中却看不出多少笑意。 而于欣也不负她身为班长的威势,很淡定地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后,就自己拿起眼罩戴了上去,并转身面向黑板。 庄冬便笑着摇摇头拿出另外一张空白纸,写上几笔,而后亮给大家看。包括向导在内,都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三个字:玫瑰花。 老实说,这次的题目并不难,信息量而言,比上一次略减一些,只要从走廊边上望下去,就能看到教学楼中央的温室玻璃房内正有一片盛开的粉红玫瑰,也是平时情侣们爱去闲逛的地方。 向导的表现比上一位更从容,于欣站立片刻后听到老师指示“开始吧”,就摘下自己的眼罩走了出去。 然而这次翘首以待的哨向们很快失望了,女哨兵带回了一支蓝色矢车菊,同众人想象中的花形乃至颜色都相差甚远。向导小女生的脸色在看见她手中的花时变得很不好看,也不待于欣对她开口说些什么就自己走了。 于欣有些诧异地拿着花呆站了几秒,面上先是显出尴尬的神色,而后莞尔一笑,“你们谁要?” 没有人吭声。庄冬咳了一声,“给我吧。” 于欣笑着将花放讲台上,“祝你幸福啊老师。”潇洒地耸耸肩下了台。 苏嘉文默默看着她们的举动,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拳头不由地握紧。 第28章 大概受到了于欣这组意外的影响,后面两组的状况也不太好,要求的是“水杯”与“扫帚”,拿回来的却是“矿泉水”和“一盆年桔树”,要知道那位哨兵将一盆人高的年桔搬进门的时候,全班笑得那叫个人仰马翻,都快笑疯过去了。要说将玫瑰花不小心拿成矢车菊或者水杯换成了矿泉水还可以体谅,有时候图像信息传达的不够显现是会出现类似误会,但扫帚和年桔树有一毛钱上的形体相似之处?被闹出乌龙的该向导是哭着捂脸跑下了讲台,她的哨兵吓得立刻将手上的年桔盆往门口一扔,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庄讲师憋着笑提醒两人,“下课别忘了把树搬回去啊!”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庄冬待众人情绪稍缓后,看向刚才那几位上台测试心灵感应的哨向,意有所指地说道,“今天这个测试并不一定代表了你们去最终绑定时的共鸣度,提高默契的最好办法就是在日常生活中一点一滴了解对方,比方多进行一些配合类的体育运动,记住对方喜欢吃的、穿的,偏好,每一个小习惯,分析对方的性格等等,以及可以多与对方的精神向导进行互动。只要你愿意认定对方为今后一生相伴的伴侣,我所说的这些都将成为你今后生活的一部分。要记住,我们的精神世界与现实,息息相关。” 说完后,看见大家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庄冬又转身招手让下一对上来。徐冰和一名外科的男生,也是最后一对。 肖少华颇感有趣地看着自己室友一边拖拽着那个哨兵,死命往后想要逃走的举动,却力气不够人哨兵大,又被拉了回来,脸上的表情那叫个不情愿。 韩萧兴奋地拉着肖少华衣袖,“看、看!这我给他介绍的!” 徐冰显然也是看到他俩举动了,对着韩萧的招呼直接翻了个白眼。 “别怕,只是个练习。”庄冬笑着安抚这名脸上写着“我不想丢人”的向导学生。 不过到这会儿,不说台下的观看者们,就连徐冰自己,都对自个儿跟搭档的共鸣度没什么信心。要说韩萧这货,还是上学期期末才把这名哨兵介绍给他认识,撇去中间一个寒假不说,两人认识的时日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个月,能有默契个屁。现在除了知道这位跟他这学期精神力一个课,外科一个课以外(两门都是大课,一次三个班,八十多人左右),别的……哦对,还有名字。 “王子默我跟你说,你要作死,我看你待会能拿回来个什么。” 徐冰说完转身背对着讲台,对庄冬道,“老师开始吧。” 庄冬很难得看到这么急性子的向导,脸上不由地带出点无奈的表情,示意那位反应明显慢半拍的哨兵转过去,“请戴好眼罩,听我下一步指示。” 王子默闻言没有吭声,只是露出一个有点憨厚的笑容,老老实实地背过身,像他前面几位一样,安安静静对着黑板。 看见庄冬举着的白纸上写着“椅子”两个字,徐冰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位老师是在对自己放水了,但他完全没有高兴的感觉,撇撇嘴,直接闭上眼睛,按照之前这位描述的方法,直接将影像和信息内容传递了过去,因为怕对方接不到,还特地多重复了几遍。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就很利落地睁开了眼睛,抢在庄冬前面下了指示,“去吧。” 但因对方又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和暗示,庄冬只好将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看见那个哨兵对着自己亦步亦趋出门的背影,徐冰随便挑了张桌子,占了一角翘着二郎腿坐了上去,颇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结果这么等了有大概八|九分钟,比前面几个哨兵出去寻物的时间加起来还长,徐冰心里除了无语还是无语,虽然已经不报指望了,但特么的现实居然比预想的还糟糕,他看看表情尴尬的老师和窃窃私语的同学们,跳下桌子,对他们道,“你们先上课吧,我去找找。” 韩萧大概想起自己也有点责任,跟着下了座位,“我也去!” 两人才走到了门口,靠窗边的学生们就听到门外一声惊叫,“你干什么呢!” 是徐冰的声音。 众人纷纷探出头去,又听一阵“叮铃哐啷”的乱响,仿佛是一堆什么支架撞在一起的声音,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走入视线范围,正是久未折返的王子默,他默默扛着七八把钢筋骨架的椅子,一把叠着另一把,就像演杂耍一样,稳稳地踏进教室里,走到庄冬跟前,将椅子一把一把卸下来,转身对徐冰道,“你喊了七次,我……没数错吧?” 庄冬都惊了。 跟在他身后走进教室的徐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好一阵才迸出两个字,“笨蛋!” 末了也没搭理对方,就这么一路大步迈到自己座位上,伏下身不说话了。王子默无措地望向庄冬,等待着对方最后的宣判。 庄冬定定地看了这名哨兵好一会,才慢慢弯起嘴角,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全班都在这一刻轰动了。 隔壁教室也在上课学生老师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派遣了几名学生前来观看,得知原委后严肃批评了庄冬带头影响他人教学的不良作用,庄冬大笑着给他们道歉,“不会了不会了,真是过意不去,我们马上就好。” 已临近下课时间,庄冬回到教室后只是简短做了个总结并告知,“各位无需介怀,今天只是一个简单的心灵感应测试,侧面描述了一部分投射的作用。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有时也会遇到向导们的精神力突破共鸣度限制的特殊情况,除了能过通过投射来引导或者伤害哨兵们的精神领域,甚至可以在不开口说话,不做任何动作,只是投放精神图景,来全面控制一个哨兵的言行。当然,能如此操作的前提为,你足够的强大,或者,已经与对方完全绑定,并共鸣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对方彻底信任并开放精神领域的条件下。” 看着许多向导学生们露出憧憬的眼神,庄冬又笑,“是的,跟深度催眠的效果很像。大家可以尽情尝试,只要确保你的精神力覆盖在八千平米以上,并深度不下于一万,否则随时可能会出现‘终焉’的危险,希望大家谨慎。” “终焉”,最初被发现在西方,某些感官神游末期失去精神力并再无法唤醒成为植物人的哨兵们身上d,别称又为“灵魂黑洞”,随后因精神崩溃而陷入情绪海洋被吞没的向导们也出现了类似状况。对于哨向们而言,是一个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名词。因为那意味着“活着地死去”。 闻言学生们很应景地打了个冷颤,大多数向导很快放下了这一诱人的念头,没人想去尝试“终焉”,就课本上所描述的,那是一种意识被困在一个永不见光的黑洞里永远无法逃离的绝望,生不如死,直到*彻底消亡。 身为普通人的韩萧们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他得意洋洋地勾着肖少华脖子道,“这次我媒介人的分数肯定加的爽死了哈哈哈哈~~” 聒噪得肖少华简直想打他。 次日的外科基础大课,解剖研讨会上,普通人的新生们总算对哨兵们神一样的技能感到麻木了。然后大家也会开始唧唧喳喳发表意见,例如这里能不能完善一些,那里是不是还能更快一些,表示力求扩张极限。 向导们则通过情绪监控辅助。于是三者相处融洽。普通人的学生们有几位虽然喜欢指手画脚,但态度语气不让人反感,表情活泼谦逊,用词礼貌,课堂气氛较上学期更轻松愉悦。 看到徐冰跟他家哨兵一日千里的相处进度,韩萧又呱啦呱啦趴肖少华肩膀上碎碎念,“媳妇娶进房、媒人扔过墙,你说徐小冰是不是该请我吃一顿谢媒酒了哈?” 肖少华默默看了他一眼,决定待会上化工原理的时候离这只远一点。 “你就这样出来了?要不要去塔里报备一下?”肖少华问。 “已经让小山去了,这次的任务都快累死我了,再不放个假歇一会,铁人都得挂了。”赵明轩没好气地应道,他身上还穿着昨天作战时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外套挂在身上,就像刚从工地里钻出来的民工。一周前他被提拔为少校,塔里派了个小哨兵给他当勤务员,名叫冯小山,这下原本就很随心所欲的赵明轩就更肆无忌惮了,什么报告、填表、买这买那,生活上案头上的各种繁琐实务都塞给了他家勤务员,跑得人一刚毕业的小哨兵差点断腿。 “赶明儿我请你家小山吃个饭吧。”肖少华无语。 “什么你家小山,我也那么过来的,他见了你还得叫声大嫂呢!”嘴上没皮的赵明轩立即得了个爆栗,两人相伴走远。西门路边一买糕点的小女孩听到喧哗声,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对她付钱的妈妈说,“妈妈、妈妈,那个大哥哥脖子上为什么挂着那么粗一条龙呀?他不觉得勒得慌吗?” 她娘听到女儿发问,无可无不可地顺着小女孩的手指看了过去,只见两个并肩走远的年轻人,其中一个矮点儿的全身干净利落,哪有什么龙啊蛇的,就无所谓地回了一句,“那是向导,跟咱不一样。” 不多时,已经快走出校区范围的赵明轩敏锐地听到身后远远传来的一声短促的尖叫,知道自己玩得有些过分了,连忙将肖少华肩上的精神向导收了回来,而“被害人”一副依旧无所察觉的样子,问他,“怎么了?突然停下不走了?” 肖少华一脸无辜的表情,插着口袋站着。青龙再次悄悄探出脑袋,回头看了看主人,见对方没有反应,就自发地蜷上了肖少华的肩膀,接着伸出长长的舌尖舔了舔旁边的脸颊。赵明轩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揉了揉青年的头发,“……没什么。” 只是这学期才开了个头,肖少华这样下来几次夜不归宿,室友们很快察觉了,等人回来的时候就轮流“严刑拷打”逼问之。肖少华只好老实招待了这几天的行程。陈宇天冷笑一声说,“这会儿越好,分的时候就越痛苦。” 还没等肖少华做出个什么反应呢,徐冰就先受不了了,一摔书本,“——你有脸说别人吗?你和你家哨兵还没人普通人和哨兵看着关系好呢!” 陈宇天脸色一白,嘴唇颤抖了好一会才开口,“你、你懂什么!你根本就不明白,那个人脑子里想得都是什么……什么……”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铁青,“那么多那么多……变态、肮脏、卑鄙的下流的……我快吐了!” 他话落同时,真的冲去了卫生间,门外的三人都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干呕声音,还有马桶冲水声。徐冰直接傻眼了,苏嘉文和肖少华面面相觑。陈宇天的那位哨兵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因为陈宇天的关系,他们先入为主,带着偏见,但人看起来就是堂堂正正的,说话温和有礼,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还给他们这些室友送了几次浙江特产干货,反而陈宇天在一旁冷嘲热讽,没一句好话,让人频频皱眉。 正常来讲,已结合的哨向不能分开太久,按以前的规矩来说,一般是哨兵在哪向导就必须跟到哪,特殊情况除外。因此,对已结合的哨向学院一直另有安排住处同居。不过这十几年国家开始十分看重向导的学习研究能力,尤其是精神力开发应用相关,加上校方也知道这对差点闹掰过,就对这位已结合的向导诸多行为睁一眼闭一只眼,不像他和苏嘉文,没有教务处批条给塔,哪儿都去不了。 陈宇天的哨兵就算犯过错吧,后来不也改了?何况现在还如此迁就他,几次下来,徐冰越发看不惯。只有一点,他们还未见过那名哨兵的精神向导。此刻,陈宇天的精神向导寒号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苏嘉文的雪獾伸出爪子试图安慰它,而徐冰自己的博美犬不知所措地地站在原地呆呆看着。 当然这些对于他们寝室里另外的唯一一名普通人而言,都是“视”而不见的。 等陈宇天扶着墙出来,一声不吭地拿着书要爬上床,徐冰拦住他,低头想了一会,才艰难地问,“那你们共鸣度是……” “刚过百分之八十点零九,没什么好说的。”陈宇天一把打开他的手,自己往床上一躺,呼了一口气,才转头看向站在栏杆旁关切地望着他的几名室友,“……共鸣度跟接不接受是两码事!共鸣度这玩意就是你能有多了解对方……但他妈的这个了解跟完全接受能是一码事吗?” 他说着,咯吱咯吱咬牙直响,“我都快怀疑是有人要专门害我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他一把抓住栏杆,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肖少华,“酋长你帮我跟罗教授说我也要参加哨兵素研究组!” 肖少华看他的脸,完全是一副要是自己不答应就要扑来咬死他的表情,但是心里仍记着罗老板的叮嘱,“……可以,但你得自己打申请报告,以及大四以前的硬性指标是所有课程全a级别。” 这话陈宇天以前就听了一遍,但他那时候刚回来,落下的进度都没补完,更不提全a了,光惦记着怎么和那个让他觉得如蛆附骨的存在解除关系了,也根本没好好听人说的什么要求,这回就将肖少华的话反复嚼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手一松,又“嘭”一声倒回了床上。 第29章 人文系这学期的第一节国际关系课,韩萧就迟到了。他一进门就看到白板上写着“论不同国家历史对哨向的精神力发展影响”一行大字,知道是今天的主题后,他调转视线看了看肖少华在哪,发现对方这回挑的位置十分靠前,不由心中一跳,默念几句“跟学霸比邻真是作死”,只好愁眉苦脸地弯下腰,姿势猥琐地从最后一排排穿到侧边走道,然后匍匐潜行,就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了肖少华旁边的空位上。 “哟!”他打了个招呼。反而把认真听讲的肖同学吓了一跳。 “靠!”但他动作幅度很小,只是稍稍歪了下上身,又小声问了句,“来了?分析交了没?” 韩萧差点想抱着他大腿哭,“酋长救我!” 肖少华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下课再说,先听课。”言语间,韩萧收到台上那位讲师不动声色的视线一枚,不禁小腿一抖,已经挺直脊背,眼望前方,佯装欣赏起对方的英姿来。 这回的讲师是位女教授,人名叶昕云,身材瘦小的小老太太。然而人一头银白色长发飘飘,披顺肩后,一身青蓝长袍,图案设计大方朴素,姿态挺拔,表情沉静,很有点飘逸出尘的味道。 现在正说到欧洲的部分。 “……中世纪时期,因迷信、误解以及谣言,向导长久以来被普通民众们认为是堕|落、罪恶的化身,其中教会宣称女性向导是魔鬼的使徒,她们擅长迷惑人心,使用邪恶的法术,因此被称为‘女巫’,其中以德瑞英三国的卡尔文教派迫害为最,掀起了大规模的狂热猎杀‘女巫’行动,烧死只是其中一种。与此相对的是,男性向导们利用性别为掩护,不少人混入教会成为了神父,得以生存。如此一来,欧洲向导们在性别中的平衡分布被打破,据不完全统计,第一次工业革命为止,英国的男性向导占全国向导总数的百分之六十。同学们请翻到第八章,右下角有一张详细数据列表,可以看见当时女哨兵的比例占全国哨兵总数为百分之三十,诚然这已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基数,仍远不可与男性向导的数量匹配。因此研究当时英国哨向历史的学家们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另外百分之三十男性向导们是如何解决匹配问题的?很可惜,伦敦圣所在此并未给出明确回答。” 台下传出一阵窃窃偷笑声。 叶教授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由于残酷的清洗以及迫害,公众舆论,以及性别失衡趋势的发展,向导能力的增强一直受到限制,未能像哨兵一样,通过几个世纪的时间缓慢而完整地建立起自己的精神力提升体系。 尽管这一现象很快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后得到了缓解,这里我们必须承认,伊丽莎白一世与维多利亚两位女王即使放在世界范围内,也是不可多得的优秀哨兵,她们执政期间,英国经济飞速发展,国家地位崛起,二次工业革命后,女权运动和科学理念的发展,为欧洲女性向导的地位回升铺垫了良好的循序作用,不过这依旧是一场曲折而漫长的过程,即使现在大部分公共场合依旧禁止未结合向导或只有佩戴了屏蔽器才能够进入。二战后,急速锐减的哨兵人数令丘吉尔政府订下了更多资源倾倒政策以速回暖,因为向导实力的不足,在战时为给哨兵的能力发挥带来了制肘,白金汉宫开始注意对向导能力的培养,然而还是有限的。它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蹒跚而行。” 韩萧趁着老师去放幻灯片,偏过身跟肖少华咬耳朵。 “我感觉人文系的这些老师都很有范儿啊。” 肖少华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另一名同学趴过来,大概是人文系的学生,插了一句。 “那当然,叶老师可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现在那边还时不时请她去讲课呢。” 韩萧已经自来熟地搭上话了,“哪个学校啊?这么牛逼!” 那名同学道,“好像是剑桥吧,听别人说她博士也是在国外读的,美国的什么耶鲁大学。” 肖少华微微坐后一点,将更多空间让给两人。没想到女老师很快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想了解我个人更多信息的同学,欢迎访问我个人主页以及邮电来询。” 那名同学立即脸色白了一下,“惨了,忘了跟你们说,叶老师是个哨兵。”韩萧闻言也是一抖,两人就如鸟兽作散般迅速各自归位做好,企图做出一副纯天然无辜的表情。 感到叶教授略带怜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肖少华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好了,现在回到东亚,和古代中国文人们温柔的一句‘红颜道姑祸水兮’不同,仅能看出向导们多栖身道观,这方面国内资料有残缺,我们不多赘述,日韩两国的女性向导们则有着自己的相关职称,巫女。男性则为宫司。”叶教授说着,扬起手,示意众人看右上的画面,是几张照片拼合的图像,是日本巫女和宫司特有的民族服饰,“远离人群生活,为皇室歌舞奏乐,解说神意,排忧解厄……当然,随着现代科技日益兴盛的今天,后两者对我们而言,已经不再有它的神秘色彩。 也是因此,他们的精神力发展体系更偏于利用言语,做出的精神暗示及疏导。这方面大家可以自己搜索关键词‘言灵师’或‘阴阳师’,相信同学们会发现许多有趣的读物。” 韩萧闻言,笑得一脸贼兮兮地样子,很应景地拿了篇他正在追的网络小说《重生!至尊风流——言灵师》给肖少华看。后者看到手机屏幕上显得那几行狗血又天雷的简介,简直双眼都要瞎了好么。 而讲台上的声音仍在继续—— “其外,因为该国特殊产业文化的发展,他们的向导们肢体柔韧度也十分为人所知。 说到这,不得不提到伊斯兰教和东南亚、西亚的一些国家,以阿拉伯和印度为例,绝大部分向导仍被该国普通民众视作权贵哨兵的专属宠物,或者奴隶存在。至今出行需要佩戴不同颜色的皮圈以供区分辨认,精神力除了稳定哨兵感官以外,开发出了房中术等其它作用……不过这是第七章以后的内容了,我们日后详述。” 叶教授话语稍停顿,指尖轻碰鼠标,换了张图片。 “言归我国,君主专|制时代的诸多事迹就不说了,鸦片战争之后,历经多年内外交迫,七七事变前夕,我国哨向总数已到达一个近乎灭绝的比例,也是因此,抗战被称为一个‘普通人的奇迹’。是三千五百万普通人同胞,用鲜血和生命挽救了这个国家。在此,我必须感谢我们所有人的普通人先辈们,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说着叶昕兰向着学生们的方向鞠了一躬,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也许哨兵向导们的感触还不是很强烈,肖少华却觉得喉头传来些许干涩而轻疼。一瞬间,眼前这个瘦小的女讲师形象似乎变得高大起来。 闷不吭声的韩萧大概也有所触动,从他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上可见一斑。 “在我国,因情况特殊,建国后十七年,向导比率的恢复引发了几十年来已习惯没有向导的普通公众的大量恐慌,并由于向导天生的可探知他人情绪以及我国尚未成熟的应对体系,无数公众*被暴露于被错误引导的执法机关前,导致了一场持续十年的思想浩劫,至今令人警醒。哨兵沟通自然,向导连接人心。因此可以理解,第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采用国际通行条例,未结合向导必须住在向导之家不得随意外出直至和他们的哨兵绑定,对大众而言,无法控制的力量会引发灾难。 绑定后,哨兵对向导的一切行为后果负责,与此同时,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拥有对所属向导行动的最终决定权与解释权。六五年开始,已结合向导可以申请独立工作,但升职调动以配合哨兵为优先。不论哨兵向导,都有申请强制解除绑定的权利。 因为精神绑定的关系,一对哨向在结合后,很少会出现需要塔出面调解双方的情况。他们互相理解,互相扶持,互相尊重,绝大部分表现得比未结合前更加优秀及稳定。 但这依旧远远不够,我国的哨向精神力提升体系,因百年战火、十年浩劫,传承毁于一旦,而今新建的体系,是结合一部分我国国情和国际通行的规则,仍在探索之中。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尤其是向导的投射能力方面,我国与英美等西方大国,仍有差距。 其次,由于执政政治信仰上的倾向,哨向的地位与其能力高低形成正比例相关关系,直白讲,即是按劳分配,多劳者多得。近一百年来,这一政策的正面影响在哨兵们的生存环境恢复上得到了很大体现。” 她所提到的政策,在哨兵协会和向导之家中有几百条条例细则,总的来说,感官或精神力测试为a+以上者,将会得到更多升职、立功机会,与伴侣上的优先选择权或分配权,而感官或精神力测试为c以上a以下者,若文化课成绩优秀,则会争取sg学院考核通过,前两者构成了sg录取每年名额争夺的激烈盛景,惨败下来的哨向们,若是哨兵还好,可以继续用任务积分支付当地协会的住塔费用,若是向导,尤其是精神力c以下的低阶未结合向导,毕业后的向导之家全日制宿管因为不再属于义务教育范畴,对普通家庭而言,会成为一笔相当庞大的支出,若再无法找到匹配哨兵,许多人会选择以军队强制分配任务的方式偿还政府债务。 “同样,鉴于向导自身精神结构的特殊性,”叶昕云继续说道,“这一群体的能力两极分化影响,导致他们的地位也同样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时至今日,越发明显。百分之七十的向导人数,精神力等级竟然无法达到国际平均水平,如此一来,导致了我国向导整体地位的直线滑坡。 我能够理解,而今军中一些哨兵不想找向导的想法,也明白即使上了战场,我们(指哨兵)也会希望向导们好好地待在更安全的后方,保重自己。既然是弱者,就要有自知之明,谁也不希望被伴侣拖后腿。诸多对你们的束缚,也是对你们的爱惜。这是我们的承诺,也是我们的职责。 哨兵们记住,实力决定一切。没有实力,就没有待遇!就没有话语权!” 说到这里,叶教授神情陡然严厉,还未等班上其它被她震住的同学们回过神来,她的语气已再次缓和开口。 “……尽管如此,你们也是幸运的,五十年来政策逐渐宽松,作为战略储备人才,相关教育、服务、发展机制一年一年在完善,某些地区,甚至已开始尝试不再要求绑定。比起五十年前的今天,你们现在能够自由地坐在这里听我讲课,毕业后还能拥有一份自己的事业,觉得怎么样?” 底下哨兵们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肖少华不由微微凝眉。 韩萧乘隙跟他说,“我觉得要是凤姐也来听这课,两人估计能当场吵起来。” 他口中的凤姐,就是坎贝尔教授,那名上学期给他们上人文课的女向导老师。肖少华对此表示深有同感。 “通常情况下,已结合向导由所属哨兵负责,未结合向导由军区塔负责。没错,就算你们(指向导)待会想要出这片管辖区,也得先拿着批条去塔里打卡报备领特殊屏蔽器,这是对普通人的尊重,也是对你们的保护。同时受益于普通人担当媒介人的鼓励性政策,与诸国相比,我国哨向整个群体与普通人的矛盾显得相对微小。” 她换了张图片,是两张明显对比的不同向导生活照片。一张在贫困山区,一张在首都某高级会所。 “我在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就算未结合向导与已结合向导是两种概念,已结合向导的待遇由哨兵决定,未结合向导的待遇由他们的能力位阶决定,结合后的向导能力提升也是有限的,”叶教授背着手,走了两步,“如果说哨兵五感是特种单兵作战的能力最大化体现,那么一个优秀的向导无疑能决定一个团队实力的最终效果。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资源有限,人口庞大,寄望于政府短期内拿出一个将所有低阶哨向生活提升至小康标准的高福利体系方案无疑是不现实的。吃大锅饭的下场大家也都见到了。” 她点点头,示意助教关上幻灯片,“……现在美国冷泉港sg实验室已研制出专门针对向导精神力网所开发的信号放大器,据称可以在稳定精神壁垒的基础上,将精神力最大辐射度虚拟扩张至一点五到两倍。中华sg研究所也有相关研究,希望这些能有效改进我国向导的能力发展瓶颈状况。” 下课后,韩萧跟着肖少华去食堂路上看见苏嘉文,他正站在教学楼门口拉住一个女生说些什么,如果是平常女孩子就罢了,但那是于欣啊,韩萧感觉自己背上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喂喂,你室友好胆量啊!” 肖少华莫名看他一眼,“她跟那谁不是分手了吗?正好男未婚女未嫁啊。” 说着,还遥遥对着苏嘉文点了点头,不过对方估计在忙着泡妞,没空理他。 他也不介意,继续往该去的路上走着。 韩萧对这人无语了,好吧,虽然全班都已经知道他们班长被妹子甩了,而且人软妹子两天后就找了另外个系的女哨兵,妥妥的打脸节奏。“——但那是于欣啊!你怎么能把她套在普通女性思维当中呢?”他痛心疾首地说,“对一只拉拉而言,现在你室友的行为就好像……一个普通人男性被刚女朋友甩了,另一个普通人男性,同学,还不是好友,突然跑过来说,喂不然你跟我在一起吧!你感觉如何?” 肖少华悚然而惊,“我擦!” 他话音刚落,于欣就脸色难看地直接将对方的手打开了,走开前还威胁的扬了扬拳头,看口型,好像在说,要有下一次就不客气了! 肖少华看苏嘉文背对着他的沮丧身影,都忍不住同情起来。 韩萧跟在一旁冷冷地吐槽,“估计看在你室友是向导的份儿上,还给了两分面子。” “你少说两句啊。”肖少华警告道,接着走过去拍了拍苏嘉文肩膀,“吃饭不?” “……行啊。”也不知苏嘉文是何等心理恢复能力,转过来笑道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了。 韩萧默默在心中给这位点了个蜡。 第30章 “……因此我认为,实现哨兵素在这一次技术上的进一步突破将完全有可能。”以这句话作为结束,肖少华总算在研究组第六十八次例行会议上把他花了三个月做的一份关于精神力在哨兵素中如何激活的报告陈述完了。 报告前提是现有酶切体系无法满足哨兵素与向导精神力缔连做出恰当应激防御,围绕着如何解决哨兵素拟精神力回防这一技术要点,肖少华另辟蹊径,绕过基因工程,将整个体系机械化处理,提出了以不同精神力催化剂环绕向导精神力网设置路标激活点,最后实现类似自动巡航的构想。 下台后,他将划满了红线以及不同色笔高光标出的报告文档交给最前座的罗教授,对方含笑地接了过去,翻了几页,而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迎接他的是一片掌声。 整个汇报过程并不长,只是中途被研究组的各位打断数次,几乎每个人都提出了新的问题,以及相关实验证实上的各种怀疑,肖少华为此已有充分准备,侃侃而谈。众人方才话语稍歇,用掌声表示自己饶过了这位小师弟。 肖少华很配合地做出拱手道谢的动作,一路作揖走过长道,就在他快松一口气的时候,前排的汪新宜忽然举手转身问了一句,“那这岂非是要我们申请跨领域合作?” 肖少华一听她声音差点以为自己心跳都要停了,连忙再回想了几秒对方问的问题,发现并不是什么特别刁难的部分,比如以他现有知识无法解释的一些试验中发生的一些符合推导却令人困惑的难点,于是转身冷静地作出回答,“是的,如果有必要,我认为让生物工程和脑科的同学们加入我们,将有助于加快我们第三阶段的进度控制水平。” 汪新宜满意地勾起嘴角,不再说话,对罗教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提问已经完成。罗成兴环顾一周,看没什么组员还有问题了,就将翻开的相关报告合上,对肖少华说道,“好,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你的提议我们会充分考虑,下周例会将会说明是否决定投入下一阶段目标变更。感谢你为研究组做出的贡献,也希望你今后能够继续认真学习,做实验,不要懈怠!” “当然,我会的。”肖少华忍俊不禁,再次躬身十五度,“谢谢教授。” 也许是受到肖少华“初生牛犊式”的灵感启发,此后几周研究组的例行会议上呈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似的见解主张。仿佛人人都在哨兵素匹配精神力巡防方案上有了新的看法,不再局限于基因与改造蛋白之间,某位新进组的生物工程研究生甚至提议引入量子力学为激活点重新测量,被众人以围观“怪物”一般的眼神攻击了十几分钟。 众说纷纭,第二阶段末进展汇报时,罗教授终于拍板定论,以下一阶段添加目标,在肖少华初步构想上采用了一个更成熟的精神力防御体系。 与此而来的是整个研究组陷入狂热氛围般的实验工作,原本周末三小时拿来开会就已经是件很不人道的事了,现在更是变成了二十四小时有人,电泳室pcr室波普仪暗室日夜运转。罗成兴后来想起这段自己都庆幸,要是那个时候有人去劳保局投诉,那真是一告一个准,他身为负责人,第一个就能下马。 肖少华忙成了一只陀螺,照理说他只是一名实习生,学业负担已经不轻,正式进度上的许多实验因为理论不足手法不够无法帮忙,但众人虽然嘴上不说,有心提拔,就找了许多理由,在实践中一点点将知识塞给了他。很快肖少华就在师兄师姐们帮助下通过建立了多肽共培养的脑神经试验系统模拟精神力定位巡回,观察精神力催化物质、皮层间质等之间相互反应规律,并发现了bha-de0整合素在丘脑区间的重要贡献,进一步证实了欧米茄射线对精神力感应区域的刺激作用,可用于引导、扰乱、更改信息素流动多重通道。 同组的另一名研究员是这样对罗教授评价肖少华的工作成果,“这一发现为哨兵素的精神力巡防体系的开发提供了重要的实验依据。” 五月中旬,sg学院进入夏季学期前,罗教授在第七十五次例行组会上申明如果实验进展继续顺利,研发计划将提前进入第三阶段,并破天荒地宣布今日提前散会,以及在他家里将举行一个小派对来庆祝夏天。组员们欢呼解散,欣然前往。 许多老组员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去罗教授家了,几乎是一到了地方就熟门熟路地引着后来者们去拿啤酒、吃食、端盘,布置摆设,肖少华跟着表情乐呵呵的罗教授在沙发上坐着聊了会天,也去拿了瓶啤酒,经过厨房分流台旁,有个熟识的师兄还从上面柜子里拿出一瓶二锅头说,“喝不喝这个?” 肖少华连忙摆手,等他将整个房子绕了一圈,每个人打了遍招呼,走回来时,大厅的地毯上已经散落了一地空啤酒罐以及人体。时不时就会踩到谁的手手脚脚。走得肖少华感觉万分惊险,原来大家的压力都已经这么大了吗? 看到还有个空点的阳台,肖少华推开门走了出去,发现角落里的栏杆上趴着一只汪师姐。 “师姐,打扰了!” 肖少华忙道。汪新宜转过头,对他笑,“来啦?陪我聊会。” 肖少华恭敬道:“师姐请说。” 他这么说完后,对方却没声了。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再次望向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肖少华等了几分钟,也学着对方靠在栏杆上,放目远眺了。他喝了口啤酒。 冰凉的啤酒花沁入舌尖,合着清风拂来,的确是夏天的味道了。 “已经快三年了啊,”汪新宜忽然开口道,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我终于看到了一点曙光……”她说着,向肖少华举起杯,示意碰一下,“……谢谢你。” 啤酒的铝罐和玻璃轻轻撞在一块,发出了意料之外的清脆叮声,肖少华收回自己的啤酒罐,笑道,“不,应该是我说,谢谢你们,一直帮助我,教会了我许多。”他想了想,喝了口酒,又道,“嗯,更应该感谢所有组员的辛勤劳动与付出,是大家坚持不懈地工作努力,互相支持,一起走到现在。” 汪新宜闻言,嫣然一笑。 “无论如何,欢迎你来到罗成兴spn研究组。” 度过夏季学期后,sg研究学院们的新生们还来不及高兴自己平安游过了地狱般的第一年,成为了二年级老生,五年制中的唯一一次无条件转专业窗口已经开启。一时间,各学院迎来了转专业高峰期。 肖少华的寝室也发生了一点变动。谁也没想到申请转专业的竟然会是徐冰,因为两个星期前,期末成绩刚下来的时候,陈宇天有三门课b,一门本专业的基础课直接挂科需要重修,而他的后来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指导员为此找了他两次去谈话,话里话外是劝导他要抓紧大二开学的这一次转专业机会,不要在不适合自己的门前徘徊,身为向导就应该学会更好运用自己的天赋。 肖少华们看着陈宇天变得越来越沉默,不论是劝说或者鼓励的话都失去了作用般,对方只是听着,而后无动于衷。 徐冰的转系申请被批准的这一天,寝室举行了一次送行会,就是去附近的小餐馆一起吃了一次。 徐冰举着杯子,摇头,“不行了,生物系还是太辛苦了,而且说老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没日没夜地做实验,对着无穷无尽的数据,分析啊记录啊,一直又枯燥又无聊,真是要疯了。” 肖少华笑着和他碰杯,“哈哈那祝你先解脱了!” 徐冰很爽快地一口喝完,又拿起酒瓶子,“留下来的你们都是真的勇士!” 苏嘉文阻止他,“倒杯子,别这么喝。” 徐冰却一挥手,咕噜咕噜地喝了一瓶口,完了一抹嘴,“不!我老早想这么干了!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 他愤愤不平的指责道,剩下三人面面相觑,无奈一笑。 “最佩服你了!酋长!你是人吗!冯妖怪的课你竟然都能拿全a!”他说的是有机化学课,讲课老师个性严苛,喜欢吹毛求疵,做个实验还要录像检查手法,平时只做习题的许多小动物们都快被逼死了,徐冰这门课累死累活只拿了个b,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刺激他申请转系的原因之一。倒霉的陈宇天也是挂在了这门课上。 肖少华没好意思跟他们说,因为他在实验室都蹲多了,课本上那些理论和公式没办法都得想办法背下来,熟能生巧。但这种类似开挂的事情说了肯定会被人打。所以他就很识趣地端起酒杯,“运气、运气。” “哼!”徐冰酒瓶一扔,双手抓住他的脸,端详了一阵,打了个酒嗝,“还好你只是个普通人,你要是向导,我们都不活了!”说完,放开倒回自己椅子上。 “呵呵。”已经不知该做什么表情的肖少华。 陈宇天盯着他,脸色阴晴不定。 “还有你,小文哥,”徐冰一把抓住苏嘉文的手,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也别就吊死在于欣一棵树上!别忘了我们就剩下三年了!” 苏嘉文闻言脸色微变,他当然知道徐冰这话是什么意思,按照国家安全条例规定,从sg学院毕业时,未结合向导将被直接遣返向导之家,留待直到被分配哨兵绑定或相关区域性服役任务为止。 苏嘉文是十七岁时觉醒,此前他还是一个在家学渊源影响下希望能够有朝一日成为考古学家的理科生,因此只在向导之家住了十八个月,就义无反顾决定自己不论如何都要抓住去往sg学院的机会逃离那个地方,幸运的是六个月后他做到了。一个看似华丽的、装饰精致的金丝雀笼子,从来不是他的人生选择。 “……我明白。”然而,如果人心真的能够轻易被他操控就好了。苏嘉文苦涩地想,接过徐冰手里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和对方轻轻碰了碰杯。 “……我舍不得你们,但我更放心不下那个笨蛋,算了,还是转去精神系,以后陪他出任务也放心点。”徐冰嘟哝着说道。 苏嘉文抬头看他,眼里写着:这个才是真实原因吧? 肖少华失笑,“王同学要是知道,会很高兴吧?” 徐冰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放,“不许告诉他!小爷我可没这么舍己为人!” 苏嘉文看不下去了,把酒瓶子拿过来,“不准喝了,电话给我。” “干什么呢你!”徐冰去抢他的啤酒瓶,没抢过,兜里的手机也被拿走了,苏嘉文动作很利落地直接拨通了王子默的电话,因为就在通话记录的第一行,“你好,王哨兵吗?你家向导喝醉了,过来接人。”徐冰依旧张牙舞抓地,在苏嘉文报完地址后,总算拿回他的电话,吼了一句,“我没醉!”但那边已经挂了。 第31章 转专业高峰期后,生化专业一下少了十几人,往常热闹的专业课室随之显得空阔了不少。去了四个哨兵到外科和感官,向导中八个转去了精神系,两个转了人文,普通人也有两个转了结构和药物,不过随之又有三个普通人转了进来,所以总数不减反升。生化尚且如此,其它生工、生技可想而知,精神一跃成为人数破千的sg第一大系。除了苏嘉文等人外,班上其余同学也很诧异陈宇天居然留了下来,现在两个班加起来向导人数还不到十个,他看着瘦瘦小小的,脾气也大,没想到成了为数不多的生物系向导之一。 新转来的这位普通人学生叫何凯龙,之前报的保健系,也是八卦属性,跟韩萧很有的一聊。因为听闻保健系乃哨向毛片大全圣地,韩萧十分惊讶对方居然如此轻易地放弃了这一福利,就问,“好好的转出来干啥呢?” 何凯龙两撇八字眉一抖,“嗐,我这不是打算好好学学生化基础,以后更好地为他们服务嘛!” 噢!韩萧秒懂,立刻和对方交换了个资深宅男间的专有猥琐笑容。肖少华倍感压力,但是班主任已经来了,这时候换座位肯定会引起注意。 这次班会主要是重新选班干的事,班主任先在台上欢迎了一下新生们加入生化这个大集体,然后告知有哪些位置空了出来,需要大家重新投票。因为班长和团支书都还在,主要走了个向导是学委,还有个哨兵是体委,其它文艺委员生活委员,都是任务不太重的岗位。 经过上一年度综合评定,肖少华三次期末全a级别,算上额外加分项,为全系排名第一,很顺理成章地申请到了国家奖学金,然则他为人低调,并不宣扬,当班主任带着与有荣焉的表情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班上多数人多少有点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哨兵们不以为然,向导们神色各异,普通人则向肖少华投去了钦佩、崇拜的目光。 “好小子!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韩萧表示一向消息灵通的他心都快碎了,狠狠捶了肖少华肩膀一拳,“请客请客!” 和肖少华因为忙于课业,素来被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不同,韩萧喜欢参加社团活动,一有空就跟大家组队往外跑,交际广泛,哪儿都有认识的人,从向导到哨兵打成一片,普通人就更不用提。听到他这么一说,班上的其它人也纷纷起哄,“请客请客!” “好了同学们,吃饭的事情呢稍后再提。”班主任带着笑做手势让他们安静下来,“现在先把班委的事儿解决。”说着让第一排的人把空白的票纸传下去。 后排不知谁嘀咕了一句,“肖少华这么厉害就让他当班长好了啊,还选什么选。” 韩萧闻声往后一瞥,然后靠过去跟肖少华说,“你那个姓陈的室友还是那么讨厌。” 肖少华无语,“……你可以了啊。”旁边的另外一名普通人学生也靠过来悄悄说,“我也觉得要是班长能重选就好了。”因为顾忌到于欣是哨兵,他这话压低的几乎只有气音能听到。 但肖少华还是看到于欣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她旁边的苏嘉文大概也感觉到了什么,往这里看了一眼。他倆现在的主要状况是于欣追着妹子跑,苏嘉文追着于欣跑,也不知道哪个更辛苦一些。 看到周围的普通人学生大概都带着一点期盼目光朝自己看过来,肖少华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妙,带着一点忐忑开口,“你们该不会……” 韩萧“啪”一折纸打断他的话,“别吵了,学习委员都写你了。” 说完他点点前面的人,让他帮忙把投票扔箱子里。 如果是什么文艺委员宣传委员,肖少华捏捏鼻子就认了,反正生化一年到头也没几次活动,要是老师不提出来,他都快忘了班里还有过这个委员,是谁来着,也不记得了。但学委不同啊,在班长不怎么管事的时候,学委几乎肩挑发布作业收作业,通知考试,统计成绩,跟各种课代表助教打交道的杂活,相当于副班长的职位。所谓责任越大,权力越大。 肖少华差点掀桌:“我靠!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知道我这学期有多忙吗?你想坑死我吗!”还不待韩萧说话,他又来一句,“再写!请客就没了啊!” 韩萧立刻指挥前面的人把票传回来,狗腿道,“那酋长你说选谁吧!我们听你的。” 本来几个已经写好票要投的普通人同学闻言也将纸条打开,向他们俩看过来。韩萧看到肖少华先眯眼打量了他一会,然后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我看你这学期这就得了两个b嘛,比刚来的时候进步多啦,值得鼓励。” “我?”差点被“馅饼”砸晕的韩萧。 “咳咳,”肖少华清清嗓子,看了圈周围同学,郑重其事地说,“我个人推荐韩萧,你们认为呢?” 同学们很应景地向他投了个“我懂了”的眼神,低头带着邪恶的笑容快速书写起来。 于是,韩萧就这么被卖了。 课程表上排出了时间的肖少华总算能把去实验室实习的时间挪到了正常的周三周四下午,这样空出的周六周日既可以和赵同学联络玩耍,写作业,或者能顺便观察一下他所选定的一对小哨向发展情况。 也不知道是不是赵明轩老在天子脚下出任务的关系,这一带都被他摸熟了,经常打个电话发短信过来说自己又找到了哪哪哪家好吃的,让肖少华出来,都是些犄角旮旯不为人知的胡同里。 “肖同志您好,我是首都塔天龙特种部队队长赵明轩少校的勤务员,冯小山。”来人下了车,二话不说,先对肖少华敬了个军礼,“少校命我来接您前去窝窝鸟私房菜三楼八号包间内等候。这是我的证件,请查阅。” “冯……同志,您好,”肖少华十分不习惯对方这个称呼还有架势,因为听说过这位仁兄的事迹,连证件都不必查阅了,直接推了回去,有点尴尬问,“你家长官呢?” 冯小山仍旧是耿直无比的模样,“少校刚接到塔里紧急通知,请您先去占位。” 肖少华一听就黑线了,这的确很像赵明轩会做的事,“这塔才几步路?你待会开过去还要开回来不麻烦吗?” 对方显然被肖少华的直白一哽,又不擅长说假话,就愣了一下,“……呃。” “哈哈哈,”肖少华大笑,觉得这只小哨兵果然跟赵同学说的一样有趣,“走吧,”他毫不客气地把手往人肩上一搭,“跟我去接人。” 通讯室内。 ——“小赵,二局收到美方即将试航大型机动装甲gd五号机的情报,与往不同,此为头部三人操作舱,设置一名向导精神力引导两名哨兵。情况严峻。”军区参谋长的声音直接穿透听筒而来。 赵明轩:“是。” “组织需要得到试航当日的所有数据,细节,操作手册,性能说明文件。机票订于今晚凌晨十五分,直达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麦卡伦国际机场,坐标随后发送于你。到达指示地点后,将会有一名我方人员协助,代号1789。希望你能与该同志通力配合,完成这次任务。” “明白。” 刚到大厅,赵明轩就看见他家太座勾肩搭背地搂着一个小哨兵明晃晃地过来了,瞧那小勤务员的样子,用手推拒又不敢用力,很憋屈的表情,活像被调戏的花姑娘,还别扭地说着,“您、您别这样,影响不好。” “不是让你先去那边等着吗?”赵明轩没好气地一边问着,一边很没风度地挤到两人之间“拆散”之,自己大咧咧地往肖少华脖子上一挂,考虑到这里是塔,没做出更过分的行径来,但他那土匪一样把勤务员往旁边一推的举动,还是引来了一些人的侧目。 这回轮到肖少华要推他推不开了,“等啥啊,就西大桥这交通,要等到啥时候去?”无奈只好跟对方像个连体婴一样亦步亦趋出了门口。跟在后面的冯小山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就承认吧,一分一秒都不想跟我分开?”赵明轩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将嘴唇贴过去调笑道。 肖少华对对方这种不论何时都能找到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自恋无语了,“……滚。”谁知下一秒就被对方咬了一口耳垂,他措不及防地捂住耳朵,一回头就看见那位根正苗红的小哨兵脸上露出见鬼了的表情。 果然。 肖少华恼火道,“我靠,你就不能注意点!” “怕什么啊,都自己人。”赵明轩不以为然地回道,走过通道就看见停车的地方了。他打开后座,先让肖少华进去,然后把自己也塞了进去。一关上车门,就紧紧抱住了肖少华的腰,像只大型动物一样压在了他身上。 瞠目结舌的冯小山:“……” 赵明轩抬头看了一眼,“看什么,开车。” 冯小山连滚带爬地进了驾驶座,发动车子。黑色车型就像逃一样地化为一缕黑烟窜出了校区。 被压着吻的肖少华恼羞成怒地去拧赵明轩的耳朵,“起来!被人看到我弄死你!” 赵明轩警告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倒视镜的勤务员,“不准看啊!不然你嫂子弄死你。” “我……唔、唔——” 还没说完话又被摁到座椅上去的肖少华伸手想要挣扎起来,却被对方以不容置喙的力道十指交握地压了回去。 内心双目泪垂的冯小山: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啊! 副驾驶座上盘踞着一头通体幽蓝的青龙,双爪前立,虎视眈眈监视着他的动作,不时威胁地喷出一口冰雾般的龙息。 第32章 “喂喂,你看新闻了吗?” 走在校园路上,就能听到旁边有人这么问。 肖少华这星期跟着罗教授研究组赶进度,微信都没怎么上,最近一条赵明轩给他的留言还是三天前的,说回程时间待定,然后就没信了,估计不是去执行任务就是去执行任务了。趁着去吃饭还有点时间,肖少华颇有闲心地问韩萧,“什么新闻?” “多了。你指国内的还是国外?”韩萧从手机上抬头看了他一眼。自从当了学委后,他就没一节课不在催作业统计人数,手机离不了手。 “……他、他们在说的啥?”肖少华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候真的孤陋寡闻,一无所知。 “哦,那个啊,”韩萧淡定地应了一句,先打开微博,翻了翻,点开一个,“就是美国那边发布最新机甲了嘛,说是三号机以后第一次能够扩大向导精神力,使其一次操控两名哨兵行动的头舱,还能变形分裂什么的,挺酷的哈?” “什么?”肖少华有听没怎么懂,干脆把对方的手机拿过来,自己点开新闻主播的页面,看了起来。果然图文并茂更易于外行人理解。 视频最大化后,可以看见主播旁边的屏幕上有个小型人形机甲的图标在移动。 “本月二十号,美国航空周刊独家报道了美军sg已研发出一种专门用于增幅单向导精神力辅助多哨兵任务的机动装甲系统,gd五号机,正在测试,并预计明年可以投入使用。下面是来自哥伦比亚电视台的记者报道。” 机甲的图标放大,可以看见3d模拟的巨大人形机械在蓝色天空背景图上飞快的移动,做出翻滚,攻击,一分为三的动作,而后合并。 同时英语的声音和中文的翻译传来。 “这是一款应用于探测、开采、防卫,多功能于一体的机甲,据推测采用了冷泉港的最新向导精神力网信号放大核心装置,将在扩张向导精神力覆盖范围同时,加固原有精神壁垒十到二十倍。它的操作舱为三人并列,可变形式分解再组装。圆滑的接口设计让哨兵的行动更加灵活多变,在向导发出分离命令后,能够迅速带走一部分机体形变为隐蔽航空器,三者由向导精神力网紧密相连。以躲避雷达或被截取信号。” 镜头最后定在分离后主机体的等离子加农高射炮上。切回新闻演播室。 主播:“下面是对美军发言人的采访。” 一群记者举着话筒向高台上一名穿着军装的美国哨兵。隐约可以听到问题问的是大约对方对向导联合阵营的看法。 哨兵拿过其中一个话筒看着镜头道,“back!dyou!”(请回来吧!我们需要你们!) 镜头切回演播室,主播居于中景,进行总结。 “这款机动装甲的发布突破了以往对单人哨兵操作的限制,令我们不由深思,哨向之间的配合模式是否还可以更多样化,以及此次gd五号机高度亮相的背后政治深意。同时,多哨兵操作系统的发展也将对向导的精神力强度及稳定性提出新的要求。” 下午去sg研究所实验室,因为是周四,肖少华还惦记着自己这周的进度,要是完不成就只能周六日再去一趟。学院和研究所位置两者相对,绕塔成掎角之势。他一路低着头刷卡过了塔所专用通道,这条路都走了一百多次,闭着眼都能走完,也就没注意周围的布置跟以往有什么不同。 一直到他上了电梯,进入走廊,拐个弯差点撞在别人身上。抬头一看是穿着白大褂的叶兰,没穿防护服,肖少华好奇问,“叶师姐,今天实验室没开门吗?” 叶兰被他清晰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肖少华下意识的捂住嘴,这才听到前面传来的有人交谈声。他抬头看了看,被一堆人墙挡着的间隙中可以看见几个穿军服的人。 这里是有一扇门可以直接通到实验室的玻璃隔离走廊,作用于安全监控和紧急撤离,平时并不开启。 “怎么了?今天是有谁来参观吗?”肖少华压低声音问。 叶兰指了指上面,轻声说,“来视察的,总勤。” 肖少华对这个简称有点没反应过来,但他还是从对方神态中感到一丝郑重之意,“……那这个……什么时候结束?现在还能进实验室吗?”他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多肽合成仪工作状况,也不知道量够不够,纯度达到了没有。 叶兰看他一眼,“等他们进会议室了,你再偷偷溜进去。现在过去不是找死吗?” 肖少华觉得言之有理,因为前面那行人接下去的路线,必然会经过实验室大门口,洁净室更衣间也得从那进去,会议室在实验室对门右侧,紧急通道和安全隔离门也在走廊尽头右拐。 迅速在脑内过了几秒钟楼层路线图,肖少华对偷偷从后面走廊绕过去先一步溜进实验室的想法也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跟在了队伍末端。透过不时行进摇晃的人影,肖少华可以看见罗教授和汪新宜正在队伍的最前端,几位穿军服的旁边,面上带着笑,说着什么。隐隐可听见他们的交谈内容跟哨兵素的实验进展有关。 但毕竟是普通人,听力没那么好,走着走着就想打哈欠了。肖少华只好跟一旁的哨兵师姐闲聊,“以前都没来过人的,怎么突然来了?” 叶兰的表情明显是听到了对方的谈话内容,眯了眯眼,“你带屏蔽器了没?” 肖少华奇怪地看她一样,“带了啊。”这是规定吧? “那好,我们离近一点。”叶兰向他的肩膀又挪近了几步,几乎耳贴耳的距离,语气依旧轻而缓,“gd五号机发布的事你知道了吧,五角大楼玩了一招好棋,我估计上头本来的计划被打乱,现在不得不尽快提高向导精神的稳定性,否则一旦进入备战状态可就被动了。” 肖少华:“……哈?” 叶兰发现对方并没有完全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只好进一步说明:“你大一上过精神系基础课吧?投射懂吗?”见肖少华点点头,她继续道,“嗯,老师应该有跟你讲过如果一名向导想要完全控制一名哨兵的精神力要求。” 肖少华点点头。“是的,精神力覆盖面积大于八千平米,纵深大于一万米。而正常向导精神力波动面积均值为一百到一千五百平米,纵深为五十到五百米。” “很好,那么现在,那个gd五号机所做的就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核动力反应系统,将向导的精神力辐射扩大至六千至八千平米,纵深不明,据推测为两千五百到五千左右。虽不能完全控制一名哨兵,但清晰引导两名黑哨以下、二级以上的哨兵,并做出战略指示,没有任何问题。而这只是五号机,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叶兰看向他。 肖少华想起前不久叶昕云教授在课上说到的,“……向导将决定哨兵团队的最终实力。” “没错。”叶兰点点头,鼓励地看着他,“你继续说。” “所以他们现在放出这个消息的意思是……”肖少华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是想要吸引更多的向导加入美军吗?” “不止如此,首先,美方哨向阵营分离已有七年,这一次他们公然打出的这张装备牌,有两个意思,一,向向导阵营做出了权力上的一些让渡,回归后不再是依附,而是平等,甚至某些方面的领导地位。你看那套系统,明显是以向导精神力为主导。这方面一定会有配套的具体利益重新分配方案。其二,对他国向导进行的威慑以及诱引,普通向导的精神壁垒与之相比,恐怕会被轻易击碎。如何长久稳定未结合向导的精神力网甚至升级,一直是多国悬而未决的难题。”叶兰的脸色逐渐凝重,“现在,美国已经领先了一步。如果不能在接下去几年内解决这个问题,也许很快就将再次重现……‘海湾战争’。” 肖少华:“你的意思是……这一次针对的……会是我们吗?” 叶兰勾起嘴角,“等他们的向导阵营回归后,就有现成的理由了不是吗?” 肖少华闻言色变,一时失语。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就算没有近十年国内的向导两极分化加剧的矛盾,如今世界战略资源争夺战也已到达了白热化的地步。 更何况即使没有任何侵略的企图,一个不同意识形态偏好的大国崛起所代表的,是国际秩序将重新洗牌。 “不论如何,”叶兰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轻声道,“这是一场不能输的战争。” 第33章 听到廖安国上将问到关于扩招人手提升进度的问题。 罗成兴还未开口,汪新宜已板着脸回答了。 “很难,我们现在还不是固定研究组,随时可能因为资金不足而被撤出。” “是吗?”廖安国颇感兴味地看向旁边的sg研究所所长邱景同。 邱景同不慌不忙地应道,“只要罗组长能在今年研究成果年度总结报告上通过专委会审核,评定为a,便能具备申请成为固定研究组的资格。” 说着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罗成兴。后者连忙道,“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会努力通过评定。” 汪新宜又问,“那么在此之前,请问我们提交的政府补助申请什么时候可以批准?” 廖安国扬了扬眉毛,“有意思。”他看向一旁的女哨兵秘书许晖,“小许,查下他们的审核列表。” “是。”许晖应道,手指已经快速地拨动手上的平板电脑,“找到了。第七批申请人罗成兴,最近经费申请时间为五十分钟前,金额为一千八百万元整。” 她说完,看向自己的长官。罗成兴吃惊地看向汪新宜。汪新宜对他眨了眨眼,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果然,廖安国只是沉吟一下,就做出了决定,“小许,把他们的排号提前到第一批。” 而后转头对罗成兴一行人道,“说实话,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希望你们能把握机会,做出成绩。” 罗成兴已经激动地一个字都说不出了,汪新宜代他大声应道,“谢谢首长!” 廖安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看向邱景同,“老胡那边的研究你也催一催。看看他们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的,一次解决。尽可能今年出个成果。” 邱景同面色严肃,“我明白。” 又走了两步。 “首长,会议室到了。”汪新宜恭敬地说道。 廖安国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表,“开会就不必了,”他说道,“直接带我去你们的实验室,让我看看你们的研究员,也看看你们最新进展。” 汪新宜与罗教授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然而随后一秒,她脸上表情不变,做了个伸手动作,“那么,请随我来。” 廖安国对对方的利落态度很满意,点点头,提醒了一句。 “接下来我们面临的压力可能很大,这个哨兵素对向导的精神壁垒稳定级别到底是多少,你们要出一个具体的书面报告。” “是,首长。” 肖少华没想到他们过会议室而不入,直接掉了个头就要去实验室了。眼看着前面一行人分成两列鱼贯进入了男女用更衣间,肖少华简直陷入了两难境地,不换防护服就进入实验室无疑是找死,可是要他去跟那些军方大佬们一个屋子换衣服更是可怕。肖少华思前想后,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监控门闪着的红光上,靠。差点忘了,不穿防护服还过不了这扇门,只要他敢就这么走过去,下一秒响起的一定是电子警报声。 肖少华默默地汗颜:“……” 叶兰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在汪新宜那队后进入了女士更衣间。 肖少华等面前的人都走光了,也没想出个辙子来,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门,然后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根往挂着防护服的衣柜移动。接着他才听到了人声,就被一支黑管子顶住了头。 双手举起,他动作很慢地横着走到了通道中间,枪管子毫不放松地跟着他的脑门移动,慢慢的,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军装的陌生女性,短发,修丽。肖少华第一时间居然忘了自己还有生命危险,脱口而出,“亲,你不应该去右边那个更衣室吗?” 许晖扫了一眼他胸口的员工证,面无表情地答道。“我是哨兵。”说完,她动作利落地收起了手枪。 “小许,怎么了?”廖安国的声音从柜子后面传来。 许晖答道,“是一名实习生。” 廖安国:“让他进来。” 许晖让开路,肖少华带着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一边注视着女哨兵的动作,一边慢慢地滑步一样,蹭了进去。 然后肖少华就看到了顶头上司和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以及他们这个系统的最*oss。当然最后一位还有另外两名穿着军装的其实他都没认出来是谁。但不妨碍他觉得他们大概级别都很高,以及谁是他们中的主事者。 “大、大家好……” 猛一打照面,肖少华条件反射地蹦出了句通用语。然后看见罗教授和邱所长都看着他,又忙打了个招呼,“所长、教授,你们继续……我换个衣服?” 转头看见廖安国等人正打量着他,顿时囧了,“您、您们好,当我不存在?”他一边尴尬地笑道,一边用手去拿适合自己型号的防护服。看了看距离,然后拎着衣服往最远一排的柜子溜去。 见几位长官都没什么表情,罗教授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们组的实习生,肖少华同学。他平常还要在sg学院上课,就昨天跟今天下午是他的工作时间。” 邱景同竟也破天荒地开口接了一句,“小肖的实验报告做得不错。” 看着两名sg研究所的老对头就像护雏仔一样护着一个小实习生,廖安国不由失笑,“怎么?我能吃了他不成?” 说着,他向肖少华的方向招了招手,喊了句,“小兄弟,你过来。” 肖少华刚好把手脚套进去,回头看见有人找他,一边把拉链拉上,一边拿着面罩往处快步走去,“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这是一张青春洋溢的带着笑容的俊美面孔,和记忆里的某一个图像有一瞬间的吻合。 廖安国再次地将目光驻留在那张脸上,等到对方微微困惑地又问了一次,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的时间过长了,不由轻轻咳了一声,“……嗯,能教教我这个防护服怎么穿吗?” 邱景同的眼色微微一暗。 “好的。” 肖少华不疑有他,当下接过对方手上的防护服,抖开。“请先将您身上的屏蔽器和手表以及所有电子设备取下,放入储物柜,然后卷起您的衣袖,对的……就是这样,然后把手脚穿进去……好的,现在请您转身,我需要把您背后的隔离层拿起来……和前面的对齐……对,拉上拉链。请您戴上手套、面罩,鞋套。” 廖安国一一照做,旁边几名他的部下也跟着示范穿戴整齐。他一边套上鞋套,一边问肖少华,“小同志,你今年多大了?” “嗯,我二十了。”肖少华答道。 “是年轻,”廖安国看向右边的邱景同,点点头,“好!英雄出少年。” 他的部下们纷纷称是。罗成兴感觉自己松了口气。 肖少华开心地说道,“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邱景同暗暗点了点头。 廖安国接过手套戴上,佯装不经意地开口。 “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肖少华诧异,“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啊。” 廖安国大笑,“不不,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肖少华囧了:“……哦。” 虽然乌龙了,但他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被人说长得像某某人不是第一次了,这大概就是大众脸的杯具啊,不过估计还有个词好听点,面善嘛。 见他们穿戴完了,肖少华感觉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就对长辈们说了句,“那我回去继续实验了?” 看看罗教授和邱所长没什么反应,他又看看廖安国,后者直到跟他的目光对上才点了点头。 “去吧,注意安全。” 第34章 周六的时候,赵明轩果然还没回来。肖少华便抱着作业很有闲情逸致地继续去干媒介人这份在他看来挺有娱乐前途的事业了。苏嘉文于欣那组难度太高,肖少华上学期就干脆放弃了。主要是那会儿谁也没想到于欣的向导后来会甩了她,肖少华还干不出拆散人一对百合哨向成全自己兄弟的事儿,太挑战道德底线。苏嘉文倒也没为难他,估计他自己也觉得这事挺玄。 吸取室友们的经验教训之后,肖少华最后选定的一对小哨向,一个是人文系的软妹子向导,一个是工程系的技术宅哨兵。他是跟着大班基础课的时候分别注意到这两人的,因为这俩包上都挂了个剑侠情缘徽章。刚开始肖少华觉得这是个巧合,不过通常一个巧合也能说明许多问题。又拿了张纸,具体观察了分别两人几天课的性格表现,归纳总结了一下,发现两人有许多兴趣上的相投之处。 于是,他设置让两人去借生物系资料的时候遇到一起,就是先推测一下他们要找的内容,然后偷偷挪动了十几本书摆放位置,等到两人在拐角处撞见对方的时候,妹子似乎发现她的精神向导跑到对方的精神向导身上去了,因为肖少华听到一句“小吉!你给我下来!”——男生的动作也慌乱了几秒。 女生随后说了几句,内容大概是“你特么居然是我认识的xxx”,肖少华就没再动了。接下来的事情堪称天助他也,顺水推舟了。 跟许多人的做法不一样,先认识对方再以朋友身份介绍或者等两人好上了再凑过去说帮个忙让我做你们的媒介人吧,肖少华从头到尾就没真正在那两人面前露过面。大概只有那两位去登记绑定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个媒介人。 为此肖少华会抽个空花些心思列几个计划让双方来点课外偶遇,出点无伤大雅的小意外,或者浪漫惊喜之类的……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还差点曝光自己。值得欣慰的是,不管如何,这对的进展近况依旧良好,而且由纸面上的分析来看,仍在持续升温。 林茜在剑七里玩的是个万花男号,因为觉得正太可爱就捏了个正太脸,要是不小心没奶过来大家挂了,还可以在团里卖个萌。天雨阳空,这个名一看就知道是随机起的,是她徒弟,一个女天策,在野外某次被人仇杀躺尸后,她顺手救了过来,就继续采药去了。奈何人一路跟着入了他们公会,后来到哪跟哪,被同伴们笑称是她的小尾巴。她感觉对方人不错,就收了做徒弟,老实说,有个天策在前面扛怪还挺好的,她的万花皮脆、攻击力也低,总是被恶人谷偷袭的最佳对象。那个天策徽章也是公会周年她买了送徒弟的,因为觉得徒弟是个软妹子,所以还特地选了粉蓝色,天蓝底粉红边,代表了师父一腔情谊呀喂~ 向导之家虽然挺无聊的,但好在网速快,能上剑七就行了。她一个宅女,对野外登山爬坡什么的其实没什么特别渴望。报人文课也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再宅在房里这么地荒废下去了,她文笔不错,剑七里混久了嘛,说什么都有点文邹邹的,所以考上sg没有她想象中的难,只是没想到第一年居然还有生物课!这可差点要了卿的命了,幸好生物系对文科生另有试卷安排,侧重理论理解和背诵。高数他们也不用学……这样想想,就算来找点资料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就像前几次一样,她循着索引找到了书号的位置,这回却没看见书的影子。书呢?她心想着,感觉到旁边有个什么东西在靠近,抬起头,就看见她家精神向导,一只梵纹折耳猫正很娇气地站在一只大型苏牧犬的头顶上,朝她“喵”了一声。 而图书馆这种地方,明显不可能允许真正的动物进来。 我的祖宗哎!“小吉!你给我下来!” 接着她一转头,就看到了那只苏牧的主人,一个哨兵男生,正尴尬地朝她笑。 她视线微偏,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对方的包上,那挂着的她送给亲亲乖徒弟的天策徽章! “天、雨、阳、空!” “……师、师父。” “小吉,你乖乖的啊,别给人添麻烦啊!” 林茜一本正经地嘱咐道。她家折耳猫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横在苏牧头顶上闲适地舔着爪子,别提那小样儿多傲娇了。 苏牧眼神温和地看着她,带着一点纵容的表情,似乎早已习惯头上那是个作威作福的小家伙。 她喵的这居然是她的精神向导!林茜一脸黑线转过去,发现杨禹,也就是不知何时已完成性转步骤的她的徒弟,在捂嘴偷笑。 “你笑什么!”因为这里是图书馆,林茜将声音压的极低,但她知道对方能够听见,他们的精神向导则在她视线离开的那一会,欢快地撒着蹄子跑去了外面的草地。她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正在吸引着她。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让她不禁想伸出精神力触梢碰一碰,看看感觉是不是真的会更好。 “明天我想去欢乐谷,你去不去?”她一边问,靠得更近了一些。 “去……”哨兵声如蚊蚋。极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黑漉漉的眼睛让她想起来某种小动物。“……可我怕……” 她当然知道对方担心什么,说实话她自己也没几分把握。已经快五年没去过那种刺激又热闹的地方了。外界情绪的洪流会很容易导致精神壁垒的不稳。尤其是游乐场那种场合,人类的情绪波动其凶猛程度不下于暴风雨之夜的大海。 但是对方身上传来的那种让她十分安心的气息又激起了她心中一点冒险的小冲动。明明他们正式面基过才不到十几天!这种好像认识了好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林茜一边心中咆哮,一边吐槽这只害羞的工程系哨兵,“我都不怕了你怕个啥,你到底是不是哨兵?” 杨禹闻言默默地垂下了眼,似乎有点委屈的样子。林茜被他的表情逗乐,因为并没有传来拒绝之意,她很顺其自然地伸出了手,贴上对方的指尖。哨兵的手随即轻轻一颤,就像条件反射似地握住了她的,仿佛终于得到了珍宝的旅人,紧紧攥着,不再松开。 这种被人全心全意对待的感觉实在太好。林茜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使了一点小性子,“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她睁大她的眼睛,歪着脑袋,故意用卖萌的表情看着对方。 哨兵有点腼腆地点点头,脸上红扑扑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林茜有些恶劣地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和戳他的脸颊,不时用些轻声细语逗弄对方。哨兵想要躲开,却舍不得松开她的手,其结果可想而知。 真是……快要待不下去了。为了避免自己真的笑出来或做出一些动作引起他们的注意,距离他们三米开外的肖少华将书翻开在自己快看完的那一页,内侧的一面盖到自己脸上,就像所有累了会靠在窗台上合目小憩的学生一样,做出了微微向后侧倾斜的动作。 秋日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落在他身上,给翻白的衬衣染上了一层洋洋暖意。 只有书页下微微弯起的嘴角泄露了他此时的真实心情。 sg特殊管辖区。 廖安国上了特制的防弹车,对许晖说道,“查查那孩子家里都做什么。” 许晖拿出平板电脑:“那个小实习生?”看到长官颔首,她直接调出已经找好的资料,念道,“其父肖元忠为连云国贸旗下的代理分部总经理,主营木板、瓷砖等材质方面,籍贯河北省石家庄,年薪为十五万到二十万不等,其母李秀,连云国际商务报社编辑,籍贯江苏无锡,年薪为九万到十一万。肖少华,出生年月为二零六三年日七月二十八日,”说着她将肖少华从小到大获得的各种奖项念了一遍,总结道,“此人才智超群,孤傲而谦卑,为典型精英式科研工作者性格。我观他双目明亮、眼神坚定,是胸怀坦荡,不藏奸鬼之人。危险系数为一。” “一为何?”廖安国颇有兴趣问。 “倘若此人决定背叛,那定然光明正大,赴汤蹈火,无可挽回。”许晖直直望向这位普通人长官答道,目光不躲不闪。 廖安国愣了一秒,遂解真意,哈哈大笑起来,“你啊你,”他笑着摇摇头,拿出自己手机,指纹解锁后,他用几分钟时间在图片库里翻了一会,“你看,像不像?” 他问哨兵女秘书,注视着液晶屏幕的目光中有着一丝怀念和感慨。 数据储存技术,即使经过二十年也不会褪色。虽然距离的远了点,构图也并不好看,许晖仍旧一眼认出了那个坐在天台栏杆上的男性侧脸和自己前天所见的实习生有至少八分相似。 她瞳孔一缩,当即掏出手机,问,“要报告首长吗?” 廖安国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仿佛回味起那些尘封的过往,神情专注似沉思,十几秒后,方一摆手,“算了!你说他们九局的都不管,我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 许晖闻言,慢慢放下手机,回到目视前方的端坐姿势。不知为何心中稍稍轻松了一点。 廖安国微微眯起眼,看着照片中的对着夕阳仰脸的向导微笑面容,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抚过对方的背部边缘。其实那人素来少笑,平时总一副生人勿近、冷若冰霜的样子,因此记忆里那寥寥几次笑容,也就如此弥足珍贵。 余晖的光就像在对方的身上镶了一条金线。靠近边缘的地方仔细看有些重影,可见当时偷拍的人心情多少有些激动。 没想到时光匆匆,竟都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普通人警卫员,对方却是龙组组长,以双s级的精神力及不输于哨兵的近战攻击力,被喻为首席向导中的首席,实力之强,一时无人能敌。只可惜一朝龙游浅滩遭虾戏,那件事后,被当时的军区塔司令员哨兵以安全协防为名囚禁于塔,实则用尽手段试图逼迫对方进入结合热以与己绑定。那个男人,在被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身体及精神已是强弩之末,然而他望着天空的表情,依旧像随时可以展翅飞去。 紧接着就是暴|乱,因为对方在被迫共鸣中用精神力爆破近乎炸死了那名哨兵司令员,同时塔防被人攻破,据视频分析是他的徒弟,另一个向导,一路杀进来将人救了出去,他看见对方带着冷漠的表情毫不手软地将挡在面前的警卫们全数以掌毙命,如修罗行走而来,轮到自己时不由闭上了眼睛,却没想到被放过了一马,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只是轻轻掠过他的颈间,就离去了。 人生际遇无常,二十年来风起云涌。作为幸存者,他被当时军区塔副参谋长从警卫员调入作训处,历经多次任务,进入党校学习,第三次中越战争,扶摇直上,从集团军副师长,到南京军区司令员,这一届起进入军委,被任命为总后勤部部长。 而那名当时被对方用精神力爆破的司令员现在还在疗养院里躺着,成为大脑空空的白痴,生不如死。 廖安国思及此,忍不住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他也是越往上走才开始了解中央许多政策的含义,当初那名司令员,大概自以为出生军二代,又身为哨兵,只要找到最强的向导,就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那个位置,却不知他的这一举动才将他真正推入了深渊。十年|动|乱留下了太多迷思,可以说,若他不是普通人,还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任何企图将个人凌驾于国家机器之上的哨兵或向导,都会被这个巨大的系统无情碾碎。 不明白此理的人,即使能力再强,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兵器罢了。 第35章 时间回到六天前。 赵明轩下了飞机后已是深夜。机场依旧灯火通明,人潮熙攘。因为时差关系,当地钟表比他出发前,指针仿佛只过了两小时。由于这次出国是执行机密任务,护照和新身份证明都是由安全部一应处理,属性一栏为普通,面容也被特别矫饰过,和原来有较大区别,身上喷了十几个小时的气味中和剂,携带的特殊精神力屏蔽装置,入关时必须关掉取下,提前服用一颗时效为四十分钟到六十五分钟的精神力网灰湮胶囊,麻痹传感,以达到降低精神力辐射强度,从而在其它哨向监视者眼前隐藏自己的目的。 副作用为,药效过后一个小时,体力下降、感官钝化,头疼等。 根据那名接头同志的邮件指示,赵明轩先去机场附近租了一辆跑车,开车去对方制定的地址一个酒吧碰头。 在外光影绰乱,五颜六色,入内如群魔乱舞,节奏强劲的电音震耳欲聋,即使是他已经被钝化的感官依旧感到嘈杂,隐约听到右侧一名带着口音的黑人对他同伴说,“那个女孩太辣了,谁能得到她谁就是今晚的赢家!” 赵明轩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目标,一名穿着豹纹短裙吊带背心的金发女子。他拨开人群,径直走上去,按照对方的要求跳了段求偶舞,虽练习仓促,几个动作看起来倒有模有样,四周传来起哄的口哨声。女子浓妆艳抹,五彩灯光不停晃动打在她脸上,五官无法辨认,肢体舞动间,倒另有一种迷幻动感之美。赵明轩不为所动,只见对方打出手势,他立刻带人离开,坐上跑车,扬长而去。 待到旅馆入住,恰如其份扮演了一对露水情缘后,赵明轩关上门,旋开灯光,转过身正颜厉色道,“怎么是你!” “surprise!”刘美和大笑着走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欢迎来到拉斯维加斯!” 至此,灰湮胶囊的副作用强烈发作,一时间头疼欲裂,但赵明轩仍记得自己任务,“我需要检查你的证件。”他一把将她推开。 刘美和挑挑眉,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从烟盒里抽出一张卡片扔给他,而后自己拿出了一根烟,笼着打火机点上吸了一口。 赵明轩扫了一眼上面代号,正是1789,便觉得四肢汇集的疲惫像一股涓涓细流涌了上来。“请问下一步行动建议。” 就算发现对方是未结合向导也来不及换人了,安全部在想什么?!有那么几秒,赵明轩因药物后遗症引起的感官混乱而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情绪。但他随即意识到这是精神力被削弱感官失去掌控的表现,冷静将之压制了下来,认真打量起这名即将与他展开未来几天任务的合作者。 刘美和并不急着回答,她先吞吐了几口烟雾,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ipod播放器,点开公放,一段男女床|事的呻|吟顿时若有时无地在封闭的空间内响起。她脸上带着欣赏的表情倾听了一会,才转头问赵明轩。 “你好像很讨厌我,第一次见面连握手都不愿意,为什么?” 赵明轩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回答,“因为在我们进门前二十分钟,你先去了洗手间,却没有洗手,出来后用同一只手食用了桌上的生煎包,而后直接拿起筷子。” 刘美和听了这话,立刻拉下脸来。 “你对肖少华也这样?” 赵明轩表情不变,“——你跟他没有可比性。” “你!”刘美和气结,随后一挥手,“算了,”表示不想争吵,“一小时后我们出发,去雷切儿,离五十一区最近的一个城镇。” 她说着将屏蔽器摘下,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尝试缓和精神力网的紧绷感,而后带上,“打开你的屏蔽器。直到等我发出安全讯息。” 她脸色不快。赵明轩不再发出任何疑问,直接照做。 等他们退房的时候,刘美和往脸上刷了一点液体腮红,看上去就像情|欲得到满足的少女,她笑嘻嘻地跟前台的小姐聊天,“因为我们要去看外星人啊,他还说要带我玩车震呢。” “噢!那实在太令人兴奋了!” 赵明轩听见那位接待员道。 他用一种稍显粗鲁、急不可待的动作,在接待员羡慕的惊叫声中,直接将刘美和一把扛起,就像扔麻袋一样,扔到了车上。 刘美和一生气,英文脱口而出,“噢!该死!你就不能当个绅士吗?” 赵明轩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英语调子回答她,“没时间了。” 跑车就像无声无息的幽灵飘游在九十三号公路上。 方圆百里只见平原荒漠和稀疏的矮房。 赵明轩在副驾驶座上摘下屏蔽器后,先等了十几秒恢复,而后展开所有已经觉醒的感官,听觉视觉嗅觉,就像被束缚笼中的鸟儿,终于展开了双翼,倏忽间已飞上了蓝天,三者齐头并进,先试探了一番这片区域的全貌,随之而来信息洪流几乎将他淹没。火热的气味,弥漫在不夜城的上空,老虎机,抛硬币的声音。性、罪恶,血,垃圾,纸醉金迷,绚烂灯光,舞动韵律的躯体,赌博。烟草。堕|落。放纵。 肢体舒畅的放松,仿佛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又像鱼游进了大海,愉悦地翻了个滚。 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享受这种感觉的。假如神游的时间没有加长,频率没有增多。 有点眩晕。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身旁的向导在中和剂的掩盖下散发出一种混着酒精的甜腻味道,用她的精神力触梢传达出一种不悦、不耐的情绪信息。但,那又如何? 赵明轩并不认为有去注意的必要,只要不会对进行中的任务产生妨碍,那么其私生活或秘密或所谓真实想法如何,又与他有何干系。 就算是向导。 他也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肖少华能够觉醒成为向导,他的精神将如何陪伴着他遨游、探索整个世界,他会带他去看人们如何忙碌匆匆地生活,在排列整齐的建筑物间像湍流一般来来往往,那些平凡的爱憎,琐碎的烦忧,就像无数碎片一样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河里倒映的碎钻。他会带他去看高山、森林、瀑布,一只天堂鸟如何发出清越的鸣叫,舒展它的羽毛,挥舞着它的美丽图案跳着轻灵的舞蹈吸引它的另一半,小草从土壤中探出头脑,打碎了露珠。他会带他去漫游海底,慢慢地滑过珊瑚柔软的透明表皮,看夕阳一点点将水纹浸染成绚丽的颜色,穿梭在蜂拥追逐的鱼群之中,随着无数升起的气泡自由嬉戏。他还想带他去倾听夜半莲花盛开的声音,就像天堂的乐声,美梦中发出的召唤…… 然而那样的心思,在见过向导之家为他介绍的所谓优秀向导后,就很快地消散了。忠诚和驯服的产物,他无法想象自己引以为豪的感官要绑在那般一个物件上,也不愿将肖少华置于那样的境地。那些范本一样的向导们是如此的无知、无趣,甚至无法沟通,即使亲自对sg的向导们实施了军训,他也不认为他们之中有谁能真正引起他内心深处探寻的兴趣。按例,所有向导在与哨兵绑定前后,须经过向导之家至少两年的思想培训,期间强制停止一切其它社会活动。如果有日令肖少华成为向导的代价就是再也无法从他眼中看到追逐梦想的辉光…… 他打了个冷战,连忙将因动摇而迷失的感官强行拖回,浮现出整个城市在黑暗中的脉络。 赵明轩的感官穿过无数建筑物,回到平原,跟上了风,寒冷的气息,黑暗中有几个发光的影子,是监视者,他小心翼翼地擦过了对方的戒备边缘,捕捉到了几个武装警卫的行走路线,五十一区的一侧概貌就像实质的模型一样在他大脑中渐渐显现出来。 只是,到此为止了。 目标区域延伸,视觉可见的范围内,几点红光若隐若现地提醒着他精神波动检测器的存在。 他收回精神力触须,给刘美和拍了一个清晰的影像讯号,但对方似乎不喜欢这种感应方式,往车窗的方向皱眉偏了偏头。赵明轩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就将屏蔽装置打开,重新感觉那种到几不可闻的嗡鸣就像一层薄膜一样,隔开了他的精神力与外界的接触。小镇就在前方,晨光已微微曦亮。 两人换座位后,他去停车,刘美和去开房。旅馆是有名的以外星人为主题,到处可以看到相关模型与招贴。赵明轩拿着车钥匙回来时,听到接待员正在热情地拿着地图跟刘美和介绍距离此处不远的外星人研究中心,一个风格奇异的博物馆。他们订的是大床房,刘美和睡了床,赵明轩自备睡袋,两人相安无事。只是两小时后房内再度悠悠响起男女床|事呻|吟声,赵明轩干脆封闭听觉,将屏蔽装置振辐率调到最大,这样总算睡了过去。 一觉便到了下午,他是被刘美和一杯冷水泼醒的。赵明轩醒来时,感官依旧发钝,但他一瞬便清醒了,伸手调低了屏蔽装置。“出发?” 对方拿着空杯子,面色阴沉地叉腰看着他,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对。” 他们路经博物馆,跟着一群来自其它地方的游客进去了,只是装装样子,很快出来后驶上375公路。到标志附近有几名穆斯林游客被警车拦下来盘问,带走了,接着是俄罗斯的留学生,赵明轩等人跟着一辆韩国旅游团的大巴后面绕了段路,倒是混过了检查。 “接下来的路只能用指南针和地图定位了。”伸手将卫星导航关掉,刘美和开口道,同时将赵明轩的屏蔽装置不告自取了下来,接上usb连通笔记本,“你哪个感官最好用?” 赵明轩目视前方,手握方向盘。“视觉。” 刘美和一边用写字板打开程序后台,一边问,“最远距离和清晰度是?” 赵明轩回答:“四万米以内,最远可以达到一千五百万像素级别,超过后每千米降低一百万。” 刘美和骇然:“难怪他们派你来!” 如果将哨兵的视觉系感官比喻为自带航拍功能的高清巨倍望远镜,一千五百万像素固然只属于普通单反级别,然而这是以四万米为极限,如果能将距离压缩至十英里以内…… 赵明轩笑笑,不答话。刘美和尴尬了一下,知道自己此前态度不渝多有得罪,此时也不废话,“我给你开个后门,但是只能漏一条感官。” 赵明轩有些惊讶,“……不错啊。” 刘美和得意地挑挑眉毛,手指在键盘上击打如飞。“小把戏。” 不一会儿,她将屏蔽装置从笔记本上拆下,放回原处。 “接下去这条路只能靠你唯一漏出去的这条感官撑过去了。需要注意的有,武装警卫、精神力波动检测器、监视者、红外线感应、雷区、电子眼。到达隐蔽处后,你须一直监测直到他们开始测试,所有的精神网波动会有十到十五秒的紊乱。立刻接上去,汇入精神洪流,频率、波长模拟同化。到时我会用信号放大装置辅助你,你记得控制屏障,别把我拍出去了。” “好。” “那么,祝我们好运。” 第36章 话虽如此,到了实践时,应对变化依旧出于计划之外。 匍匐至距离指定处二十五英里处,就无法再继续前进了。已经是下风口最隐蔽的地方了。几次和对方的监视者几乎是擦着感应边缘过去,刘美和惊出一身冷汗。 发话的是赵明轩,“够了。准备吧。” 刘美和的投射能力偏向隐蔽,但她的精神壁垒不算强,因此需要多方面辅助。原地等到入夜后,她忍不住小小打了个无声哈欠,看向她此行的搭档,对方依旧精神奕奕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石像。 很快他的视觉就捕捉到了一些不明动态。 赵明轩拿出光学头戴显示器,也有人叫它多功能眼镜,最初是由谷歌眼镜转化而来,sg研究所全盘抄袭创意,直接改进功能。现在可以支持直接由精神力波动率、脑波,调整镜片清晰度和焦点、最远距离等,专门用于哨兵进行物证监控上的录像和拍照。 “开始了!” 显然刘美和也感觉到了。 她拿出信号扩大装置,手已经放在调好频率的按钮上。 几乎同时的,所有精神力监动装置都疯狂地闪烁起了红光。他关掉屏蔽器,直接向目标方向投射感官,可以感觉到对方的精神力洪流就像一条大江一样,汹涌而来。刘美和的尖叫声在精神力网里震了一下,随即破碎了。 “再来!” 他皱起眉头,毫不犹豫地断开连接。还有十二秒。 “*!”刘美和干呕了两下,脸色惨白,“上!” 还有八秒! 他的所有感官再一次全部张开,这次已经刻意放慢了速度。然而对方依旧不满,抱怨的情绪从末梢投射而来。 “你慢点!把你的触须收一收,扎死我了!” 赵明轩虽非初次与向导合作,但仍无法习惯。那种铺面而来的粘腻感,他不明白为何许多同行哨兵们喜欢将之称为甜美的花蜜……他再次降低速度,忍耐对方那种齁得令他有些不适的精神力贴上来,尽管很多时候并不认可这种疑似拖后腿的协助。 “忘了说,这个信号放大装置只是个样品,只有一次使用机会。” 刘美和急忙“喊”道。 四秒! 那条精神力大江就在前方。 赵明轩给了她一个“必须立即加速”的讯息,也不管对方的回应,就一头扎进了洪流之中。 冰冷、黑暗,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浸入骨髓的寒意,顺着他的感官迅速攀爬至大脑中枢,仿佛要将之冻僵一样,同时他的眼前逐渐出现了一个泛着银光的黑色金属外壳。 完美的流线,勾画出边缘的弧度……核动力涡轮处理器被隐藏在胸甲的凹陷阴影处,隐形涂料,头部的三人并列操作舱,可以很明显看出中间位是主导,分离装置在主位前方,单向可见高密液晶窗,肩膀后露出了等离子加农高射炮的一角,腿部附有螺旋稳定仪和液压动力适配器,足部为磁悬浮避震装置…… 眼镜已被冲破峰值的脑电波-精神力激活,忠诚地记录下他所看到的一切。 机体启动的速度不算快,然而陡然加剧的精神洪流让他明白是信号放大器的作用,或许不止如此……他催促着感官朝冰冷来源的方向游去,透过微光渗出的缝隙,机甲整体浮空,精神力所在位置在一秒间似乎被一个巨大的力量以无可违抗的意志拔高,他忍下晕眩的不适感,同时跟上,进入了一个北极严冬一般的温度区域。 为了同化波段,他不得不将精神力应激速度提到极致,一点一点模拟湍流特质。只有如此,灯下黑。因为过于庞大的机械式精神力流动,杂质涓涓,才能忽略其中的一小缕的不匹配。 感官艰难地前行,迎面是寒风,背后拖拽着一股暂时无法摆脱的陌生的冰凉精神力,作为稳定情绪的辅助屏障。 他不由怀念起深埋在肖少华体内的感觉,如同回到了温暖的海洋中。 那种炙热和柔软…… “别走神!”刘美和的声音警告地响起,震荡在他的界域边缘,终究是信号放大器的样品起了作用,清晰地传达了她的忍耐和痛苦,“神游我可救不了你。” 赵明轩老脸一红。 所幸,整个永夜酷刑一般的观测过程在三十五分钟左右便结束了,精神力剥离,感官撤出的短短几秒内,强忍着感官过载的折磨,赵明轩动作迅速地配戴上屏蔽装置,趴到地上拿出两片向导素直接干咽了下去。刘美和的情况比他糟糕多了,她一把拍在信号放大器上,关闭的同时,手臂撑着地面,狂呕起来。当然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因为怕引来注意,连声音都控制在一定分贝内。姣好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在一起,涕泪横流,十分悲惨。 “——我让你保护我,你干了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种精神力跟风暴一样,那么有杀伤力!你以后的向导要怎么忍受你!龙卷风还是暴风雪!你根本完全不顾及你背后向导的感觉!” 她压低声音,忍着巨大的愤怒说道。 赵明轩不知如何安抚,“……我不会有向导。” 他这么回答。惹来了刘美和的一个白眼。 “得了吧,就你这种狂暴的感官,不找向导死得更快!” 她似乎再次回想起了,在精神洪流中除了不得不抵抗着逼人寒气,还要忍受同伴那肆无忌惮如无数冰晶一样的精神尾端碎片刮过来的可怕感觉。 如果不是有信号放大装置稳定了精神壁垒,她恐怕在二次降温时精神力网就会被直接化为粉末…… 刘美和打了个冷战。 趁着巡逻的警卫再一次走过既定路线远离,刘美和说道,“现在离开。” 他们起身,很快沿原路回到了车旁,因为伪装掩盖时花了一些时间,现在要将所有事物复原。刘美和一声不吭配合做完后,回到车里弓着身体瑟瑟发抖。 开门那一刻黄色的灯光下,她的脸看起来就像得了肝病的病人。难看蜡黄。 跑车启动,利落地离开了五十一区边缘地带。 赵明轩有些歉疚,“……我很抱歉。” “……不怪你。”刘美和看他一眼,讽刺道,“我估计我们两的精神力共鸣度都是负的。” 尽管逻辑上知道不可能,情绪上赵明轩无法反驳这个说法。 “……你好好休息。” 他只能这么说道。 “不可能。”刘美和毫不给面子地冷笑道,“除非你不想要操作手册和其它文件了。” 赵明轩:“……你明天不回学校?” 刘美和一愣,大笑,“这还是你第一次开口关心我个人情况。我该感到荣幸么?” 赵明轩:“……” 刘美和笑着笑着,忽然停下来。 “讨厌啦,”她翘着兰花指,娇声嗲气地故作扭捏道,“人家只是周末找了个炮|友在拉斯维加斯玩嘛,晚一天两天的回去好正常哦。” “……” 拉斯维加斯,凯撒宫酒店。 “看什么?没见过安全研究员啊?”刘美和头也不抬的弹指如飞。一串串代码如行云流水般显示在黑色背景的编辑器上。 旁边依旧放着那百折不挠的叫|床声配乐,虽然节奏和花样变了,但主题没变。赵明轩对此已经没有任何看法。 “需要多久?”他问。 “这几天测试,端口比较松。一天半就行。” 随着她话落,屏幕一变,成了其它的桌面设置。 “我养的肉鸡。好看吧?” 她说着,屏幕又换了几次。很快进入了洛克马丁空间系统研究公司的后台管理网站。 “……不错。”虽然对方的精神力在赵明轩看来不怎么样,至少对对方的技术专业水平,他无可挑剔。由此也可看出,二局是如何不拘一格用人才。 而对掌握专业知识的人,赵明轩不论如何都会多几分敬重。 “你很厉害。” 他真心称赞道。但是刘美和并没有回答,也许因为认真破解防火墙,而无暇他顾。 这份专注让赵明轩想起了肖少华。 他拿出个人手机,给对方发了一条微信。 ——我大后天回来。 那边很快地就回复了,仿佛一直在等待:几点? 赵明轩忍不住笑,刚拿起另一只任务专用手机,想打开邮件看看安全部给他安排的行程,结果接到一封新邮件。大概内容为明晚飞机去往泰国曼谷,任务内容到时告知,而数据和文件交由接头同志带回。 格式、语气全无问题,然而赵明轩还是敏锐察觉到了其中一丝违和,他点开来源地址看了一眼,乍一眼没什么,都是mss开头和gov结尾,但他将新旧比照后,就发现了新的这封每个字母间多了空格。 直接将不明来源内容转发给安全部的同志,对方的指示几分钟后到达:将计就计,伺机而动。 刘美和的笔记本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一行行跑码。她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端到赵明轩旁边看了一眼,挑眉笑,“唷,你们信息泄露了?” 赵明轩抬头看她一眼,“能查出来吗?” 刘美和拿起他手机将寄信人邮件地址看了几秒,笑容依旧挂在嘴边,只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嗯?这可是额外工作啊。” 赵明轩:“……你可以跟你们科长申请加班费。” 刘美和:“说句请我吃饭那么难吗?” 赵明轩笑道:“好,改天请你吃饭。” 刘美和立即道:“就这么说定了。”不过紧接着,她又将手机放下,走回笔记本前坐下,“不行,我得先跟老大请示一下。” 赵明轩:“……你们老大是?” 刘美和将手指放在键盘打了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对方问了问题,来了句,“不告诉你。” 这么一耽搁又过了十多分钟,赵明轩因对网络安全这块并不专业,没有轻举妄动回复,也不知对方是否已经察觉。 只是这样一来,他只能给肖少华回了四个字:回程待定。 随后他又接到了上头传来的新指示,让他到曼谷一趟,会有几位同事配合他行动。 刘美和过了一会拿出另一个更重些的笔记本给他的任务手机安了个ip追查病毒,让他带着内容回复。赵明轩照做。对方不过须臾便回复了更具体的细节指示。刘美和趁着她主要任务屏幕跑码的间隙又去看了一眼,“……跳板太多了。”她一看到追查出的几个代理地址都是中国北京的,脸都绿了。“……看我不杀光你们的肉鸡!” 赵明轩问,“会打草惊蛇么?” 刘美和烦躁地扒头发,“*!我忘了!”她将烟盒一把抓过来,拔出一根点燃,“不行,这件事你先别管了,我们先把资料弄到,其它都是次要。实在不行还有老大。” 赵明轩:“行。” 刘美和于是索性合上这台笔记本,坐到另一台前,摆弄了一会,忽然冒出一句。 “你说我伪装成向导北美联盟的人他们会不会给我放水?” 为免夜长梦多,赵明轩于曼谷下机后直接将所有文件及影像资料交给了国内来的一名可信同事,由对方先一步带回。他自己则携带着伪造文件单刀赴会。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临沧塔向导叛变这件事还未结束,并仍与顾雪有关。可惜不知是否对方有所察觉,抑或某些渠道走漏消息,所有潜伏人员全数扑空。这样兜兜转转,到了周一才回到国内。 塔给他的批假还有半天开始。 他一眼就看到了,接机的人群外,穿着一身便装的冯小山身后的肖少华。对方也看到了他,笑着招了招手。 纵然理智明白对方只是一名普通人,然而那个存在就像在黑暗海面上投下了一串光斑,引导着他的感官飞速而去。 赵明轩大步迈到朝思暮想的青年面前,失控般地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埋首堵上了那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声的嘴唇,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意地忘情亲吻。 旁边响起了一片不明围观人士的口哨声还有欢呼声。 第37章 可能相比起累得像狗一样的大一,一下恢复到正常课程安排的大二对八二级这sg的学生们实在太舒适了,平时还能去个学生会,参加个社团,逗弄下苦逼的小师弟师妹,顺便假兮兮地怀念下那过去一年的青涩时光,快乐时光总短暂,白云苍狗间,就迈入了大三的平缓期……不,应该说是实习准备期和论文攒发期。 肖少华所在的罗成兴spn研究组,经过了一号、二号试剂的经验总结,哨兵素的研发也告一段落,年终汇报评定过关后,总算得以进入临床测试。spn,顾名思义,其实是泛指概念,uron,精神力与神经元相关的全国五百多个sg研究组中,这不过是其中之一。也因为spn的简写看起来很像supernatural,很多业内人士笑称自己其实是超能力研究员。 哨兵素能够提交临床检测,无疑令人高兴,但还不是松口气的时候,具体检测报告要到至少半年后才能拿到,分三个阶段走,那时候要是试验结果出什么问题,比如过敏比如副作用超标,比如……不提,分分钟打回来重来的节奏。实验室的众人闲了没几天,就重心转移到了另一个项目,肖少华自然参与其中,有关哨兵的神经元干细胞与rna基因调控的分子机制。 路遇罗成兴,都往实验室方向,罗教授看起来心情挺好,就问他,“小肖啊,你之前跟我说的你有个向导朋友,想当志愿者,你把她名字报上去了没?” 肖少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顾雪,当下说不出什么滋味,走了几步方答道,“……她不在了。” 罗教授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啊”了一声,肖少华又笑道,“……谢谢您教授,不用了。” 罗教授没说话,过了一分钟,唏嘘道,“……那真是可惜了啊。”接着他又问肖少华,“明年什么打算?是留组里继续做项目升级呢?还是……?” 肖少华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他很坦率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我还是想做精神力与相关生理结构方面的研究。” 罗成兴明白他言下之意,这就是要走了。他心里有些可惜,但更多的是欣赏,年轻人总要闯一闯,研究所就这么大,哪天转一圈就回来了,“有没有想去的哪个组?老板我还有几分薄面……可以给你写写推荐信嘛。” 肖少华感动又汗颜:“老板谢了,不过咱还有一年呢,万一临床有个什么,咱还得改。” 罗教授“哈哈”一笑,道,“是不急。”但他转而又随口提了几个研究组。都是平时组长多少跟他有些交情的,其中一名胡良工院士所率领的精神力外放与屏障结构相关的催化剂研究项目,肖少华十分感兴趣。但他也知道对方那是个固定研究组,国家级重点项目,里面都是大伽,连拿过诺贝尔的都有,自己一只小虾米,还是别好高骛远了,慢慢来吧。 “好的,教授,我会好好考虑的。” 肖少华认真道。 又因为近来局势发展紧张与sg密切相关,连肖少华这种一向除了专业就是浮云的人,也近关注了将近一年的gd五号机进展报道,相比叶兰师姐等人一般从政治高度考虑问题,可能由于其它消息渠道缘故,赵明轩更喜欢从技术层面跟他分析情况,虽然满腹疑问,肖少华不好意思太折腾叶师姐,但他还不好意思折腾赵明轩吗?两人外面租了个一居室,每次见面就讨论新闻,害得赵明轩觉得自己是不是沦为百科知道一类的工具,这种亏总是要到晚上才能补回来。肖少华打都打不过他,吃又吃不到口,好几次宣布停止夜生活,结果被赵明轩色|诱两下就没忍住……又被扑倒,真是恨得牙痒痒。 赵明轩为表歉意,特地等人过生日时捏了个gd五号机的微缩3d模型给他,用全息光学底座投放出来,就像个水晶变形金刚一样,看得肖少华爱不释手,因为诸多结构细节和新闻上放的照片不太相同,赵明轩不得不千叮万嘱,千万别在人前露出来,肖少华心说:我有那么傻吗?不过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房间也不保险,他娘可是整理房间小能手,还是让赵明轩代为保管。到大三了又问他,“你说好送我的人民币战士呢?都几年了?怎么还不出炉?” 赵明轩装傻,“你说什么?”见对方作势要拧他,他赶忙答,“慢工出细活嘛,到时候肯定好。” 肖少华不爽,“那你催一催。” 赵明轩一边应着“催催”,一边贴过去亲他,觉得这种白天出训,晚上回家抱媳妇才是正常人过的日子,紧绷了一天的感官也可以放松下来。比起塔内单间,租房略小,沙发也是空间有限,赵明轩占了横边,让肖少华躺他身上刷微博,后者歪头晃脑地想要躲开,但怎么可能躲得开,不一会儿就被亲得气喘吁吁,衬衫也被摸得褪到了胸口上,露出光滑白净的小腹。他伸手想去推开对方的脸,却被赵明轩挑逗似地舔了口掌心,肖少华不由抖了一下,连忙收回手,恼火道,“赵小二,你听着,我可不想再洗沙发!” 赵明轩忍俊不禁,抱着肖少华坐起来,头搁他肩膀上,“哈哈,那我们下次买个大点的皮质的,怎么样?”上回两人事后一块洗沙发,结果变成了玩水大战,中途还没忍住又做了一回,最后那沙发简直不能看,被扔了,这是新买的。 肖少华瞥他一眼,“败家娘子。” 赵明轩笑着去吻对方耳垂,“夫君我可以养你的,真的。” 这时候微博弹出了新内容,肖少华刷的是gd五号机的专题页面,“唔”了一声,低头去看,说是有人发现了gd五号机的副作用,有向导使用超过半小时后,出现了头痛欲裂、四肢抽搐等症状。 配图是以前北美向导游|行中的一名向导竖中指的特写gif动态图,因为这个姿势看全息不方便,所以选了2d平面显示,对话框里写着:再相信你们我就是猪! 同时赵明轩的任务邮箱也收到了相关资讯。 赵明轩眯起了眼,“看来我猜的没错,所谓的信号增幅原理,其实是强制拉扯精神力网,将厚度拉开,变成薄膜,以密度下降为代价扩大辐射面积……而这样一来,很可能会导致向导的精神力破裂或枯竭。” 肖少华闻言,偏了偏身体坐到一边,扭头问他,“那如果每次不使用超过半小时呢?比如只用二十分钟的话会怎样?” 赵明轩眼睛一亮,“你问得对,”随即他的面色沉了下来,去拿军用无线电通讯器。看到对方大概又要做个报告分析什么的,肖少华站起来,顺手摸了个桌上的橘子,拎着自己手机去房间里写笔记去了。他觉得军政上的事情他虽然不太懂,但就赵明轩提到的,使用装置拉扯精神力网,以密度换取覆盖面积倒是一个很有趣的点,比方说,如果换过来,以覆盖面积换取密度长度,反向行之,直至将精神力浓缩成一根细长的线,又会发生什么? 大三了,人文系的基础课程虽然不用再上,毛概马哲思修却一如既往地保留了下来,坚|挺地撑到了大三,总称政治,而且估计大四还能再上一年。主讲这课的老师每次都是普通人,也每次都能把全班念到睡着。这回的老师叫梁玉诚,中年男,一身中山装洗得发白,还打了几个补丁,每次上课拿个老干妈的玻璃罐装热水,颇有几十年前的简朴作风。 开讲前照例点了一遍全班人名,让大家翻到第十一章,念了一段课本,就在众人以为他又要开始老调长谈,说社会主义,他话锋一转,谈起了国外的哨向普关系,“——知道英国那边的哨兵管普通人叫什么吗?”他见全班目光望过来,话语打住,转身往白板上写了四个大写字母,“mute”。 “mute,”梁讲师念道,“看起来没什么,他们意思也很简单,就是说你们普通人,跟我们比起来,就像跟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法看见,也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木头一样。有人翻译成‘哑炮’,神准啊!” 有哨兵闻言,憋不住笑了一声,但那孤伶伶的一声笑,陡然清晰响起在教室里时,所有人仿佛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去看他,该哨兵顿时尴尬地埋头企图当做自己不存在。 梁讲师悠哉端起玻璃罐喝了口水,等班上同学的目光又调转回来,他才放下罐子,继续开口,“知道为什么二战后,日本的哨兵跟他们普通人几乎要打起来了吗?” 有人弱弱地应了一声,“……因为压迫?” 梁讲师连忙说,“对对,”他对该同学鼓励地点点头,接着道,“我们说矛盾,我们说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压迫,同学们都知道‘一亿玉碎’这个口号吧?这个要碎的是哪个玉,为什么?最后得益的是谁?想一想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国家,一方面他们将向导历史地位捧的很高,从古事纪中,称呼其始祖为天照大御神可见一般,普通人逢年过节还要去参拜,一方面,又不让人已结合的向导出门工作,过得像个受气包,就算这样,每次普通人对哨兵和军部有什么不满,第一个跳出来说话的也是他们。” “哈哈哈哈~” 这回是全班都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老师们调侃隔海相望的那个小岛邻国,大家都听得特别起劲,看这位讲毛概的老师也顺眼了许多。后者也不客气,举杯示意了一下,继续说。 “再说个印度,你知道他们怎么对待贱民阶层的哨兵向导吗?觉醒直接带走?然后偷偷养起来吃香喝辣的?”看到有人点头,梁玉诚笑道,“同学们,你们太天真了,只要稍稍对种姓制度有点了解,都会明白……带走只是个说辞,处理了,或者说处死了才是真相。……海豚湾都知道吧?”听到有人说“不知道”,梁讲师也不介意,当下随手从网上找了几张图片,给众人看了一下,“——这里我们最怕的是同学们太单纯,容易被一些观点煽动,既然这么慷慨激昂,你先去印度试试?……只怕待不到三个月,就要回来了,就这样还有人认为自己比别人高人一等,要给自己国家搞搞阵,这种人我们一般称为反动份子,无视广大劳动人民的利益,只顾着自己、或者少部分群体的利益,一旦发现,严肃处理。” 教室里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因为大一时候人文系的叶昕云教授的国际关系科普,大家都多少对印度种姓有些了解。在印度,贱民是不可触碰的最肮脏存在,更不能提绑定、结合之类,一旦有哨兵向导诞生于此中,那便是魔鬼恶毒的诅咒,企图混淆血统的大罪。到了后来,贱民们为了避免战争,开始自发地将一些觉醒的哨兵和向导处死。高阶种姓们为此提心吊胆百来年,直到确认贱民们确实不可能再生出一个哨兵或向导了,才放过他们。 第38章 “我们不跟印度比。”梁讲师说道,喝了口水,“人口上,我们就比不过人家。”台下有人“噗嗤”笑出声,气氛就缓和了下来。 他将老干妈的盖子拧好,又转过身“刷刷”往白板上画了几笔,“你看,他们那儿,那关系乱的唷,哨兵歧视普通人,普通人歧视向导,向导互相倾轧,高种姓的看不起低种姓的,低种姓哨兵或向导又敌视高种姓的普通人,加上男人女人、家族争产、勾心斗角,都能写一部教你如何成为内斗之王的年度大戏了,资源都消耗在这些破事儿上了,啧啧。” 梁玉诚说着,举起教科书拍了拍,“你们看看课本,第一页怎么定义哨兵向导的?拥有异能的人类?对不对,没有说天使、神仙或者怪物史莱克吧?都是人类,相煎何太急。” 看到学生们翻完书,抬头看他,梁玉诚将手撑在讲台上,做一个前倾的姿势,语重心长地说道,“——哨兵向导,在成为哨兵向导之前,首先是一名普通人。” 顿了顿,他又说,“何况在我看来,普通人其实就是尚未觉醒或着无法觉醒的哨兵向导。哨兵向导呢?就是觉醒了的普通人。所谓觉醒呢,就是一个从没有异能到有异能的过程。这么一来,也可以说,哨兵向导不过就是有点特殊的普通人。换句话说,普通人就是哨兵向导,哨兵向导也就是个普通人。这里有人肯定要说我偷换概念了,哈哈~”梁讲师笑着让一名举手的向导把手放下,后者有些窘迫地收回了手。 “那么失了感的哨兵向导呢?”他问,“大家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们百年漫长的一生,只有三十多年能够当哨兵向导,剩下的六十多年也许都要作为普通人度过!而拿你们的一个短暂觉醒过程,去嘲笑一个理所应当的现实结果?是谁给了你们这样一个美好幻觉?” 教室里只剩下呼吸声和水风扇转动的声音。 梁玉诚短促地嗤笑了一声,“既然都是凡人,也就,根本无所谓歧视敌对。只是特殊条件,特殊对待罢了。就像我们说早年一些特殊行政区,歧视内陆的,何必呢,大家都是一个中国,分什么你我他。你们也是,都是中国人,何必呢,搞什么哨向普?都是劳动者,只是不同能力,不同岗位工作方式,我这样说,有没有道理?” 学生们都瞪大眼睛看着他,屏息似地过了好几分钟,不知道是谁先第一个鼓起了掌,然后很快地,稀稀拉拉的掌声连成了一片,居然还有口哨声和欢呼声,明明下课铃还没打响,就闹得像放学了一样。 梁玉诚拿起课本,抽风似地大吼一声,“阶级斗争!”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刹那回归肃静。 “我们说,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同学们,我们是哪个阶级?”他问。学生们连忙去哗哗翻书,但他不等人答,又开口,“人民民主专政下,我们牺牲的又是谁的利益?” 这回总算有人赶上趟了,是个哨兵,当下嘹嗓子喊了声,“人民的敌人的利益!” “答对了!”梁玉诚挺高兴地回了一句,“不加分。” 班上人马哗啦啦笑成了一团。 “就像第一章所讲,我党代表的是广大劳动人民的根本利益,谁是劳动人民?”他拍拍书本,扫视班上同学,眼中浮出笑意,“……就是劳动者。……你们中,有些人已经成为了劳动者,有些人即将成为劳动者。 比如说已经进入研究所实习的同学们,比如说已经彼此绑定的哨向们。——还是那句老话,劳动者是光荣的。但,你们今天坐在这里,就比外面的清洁员高贵吗?我看不见得。” 他手一指窗外,停了停,又收回来,“只是每个人所在的位置不一样,所要做的事情不一样,但本质都是在为这个国家你们的人民付出和奉献。没有谁,应该理所当然地坐享其成。 ——所以说,”他做了个结论,“我们要团结在党的周围,以稳定为前提,发展生产力为核心,共建符合中国国情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大家庭。” 这老师太厉害了,三句不到居然又扯回了毛概,令人叹为观止。紧接着,又让众人挨个念课文,分析段落,这才精神了几分钟的课堂,很快再次陷入了一片昏昏欲睡。 下课后,可以看到几个人几个人地聚在一块,有讨论英国的,有嘲笑岛国的,有唏嘘印度贱民生存现状的,仿佛一时间都从别的国家身上找到了优越感,肖少华收拾书包的时候,听到旁边的一个向导女生对她同伴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国家还是不错的。” “本来就很不错啊。”她同伴,也是个向导,笑着答了一句。 “我听我美国一个亲戚说,他们那还有普通人专程拿枪上街打向导呢,真是吓死我了。”女生说着抚了抚胸口,一副害怕的表情。 “别去美国了,在这待着多好。至少咱这儿的普通人都是正常人啊。”她同伴劝道。 “不去了不去了,”那女生说,点点头,“还是咱这儿人好。”说着,她抬头看到肖少华,还对他开心地笑了一下。 肖少华一下说不出什么心情,正好韩萧叫他,“酋长,看什么呢?走呗?”他又看了那女生一眼,人已经说说笑笑和同伴走远了。 他跟在韩萧后头,后者插着裤腰袋,一副抬头望天,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有人跟他打招呼也反应不及,几乎沉默地走到了食堂,这会儿一二年级还没下课,他俩去了可以点很多小吃的二楼,叫了些南方点心,素鸡、虾饺、烧麦什么的,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来开吃。 肖少华看韩萧难得安静一回,就打趣问他,“纠结啥呢?被老师们的不同观点绕晕乎了?” 韩萧闻言眨了眨眼,“……酋长,我觉得那老师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不过我又脑补了另一个可能性,你听听看?”说着他,放下筷子,开始描述起他一个大开的脑洞,“建国初,没钱,发展重工业和农业去了。吃饱最重要嘛。结果上面突发其想用向导来监视民众思想,引起众怒,向导最后作为替罪羊被扔了出去。接着,改革开放,重新发展。哨向普三分资源,普通人分到最大,哨兵分到次之,向导分到最少。加上普通人对向导的漠视和厌恶,导致这一群体的生存状况一直得不到改善。六二年那次向导突袭首都塔叛|乱事件成为中央决心推行二零七五年的向导素的导火索。之前都是用感官稳定剂不是?……虽然效果没有向导素好。向导素的技术发展又为哨兵素的研发打下了基础。” 六二在网上是个禁词,也不知道这家伙从哪儿翻墙找出来的,韩萧越说越兴奋,压根没注意到肖少华的表情从刚才起慢慢不对劲了。 “所以,这几年的向导人口减少会不会也是政策推行的结果?咱普通人领导大概认为,荣誉感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哨兵更好控制和使用。现在开始要一点点减少向导,让哨兵们习惯没有专属向导,只听从国家和政府的命令。”说着他一握拳捶掌心,“结果,美国哥们一出手,上面就慌了……” 肖少华听完,久久沉默。 韩萧兴冲冲地等了好久,才听到肖少华一句。 “你没去考人文系真是太可惜了。” 韩萧答:“考了,他们作文就给我十分,直接涮下来了。” 肖少华扶额:“你知道得太多了,” 韩萧:“什么?” 肖少华:“……那是他们有眼无珠。” “真的!?”韩萧一乐,“嘿哟你一说我就信了,酋长你可真是我的伯乐!”他拿起茶壶给肖少华倒水,笑得眉不见眼,“敬你一杯茶!” 被后者挡住杯口,“满了。”肖少华毫不客气地道,又阻止了对方试图往他碗里放虾饺的动作,“韩萧我问你,”他转移话题,“你当初为什么要报sg学院?” 韩萧将没能投递成功的虾饺塞到自己嘴里,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钱多啊!” 肖少华:“……钱…多?” “你不知道吗?”韩萧的腮帮子一嚼一嚼的鼓起,边说道,“sg研究所是国家实验室里工资最高的那一个啊,尤其是首都总部的,而且就算不去研究所,你一说你sg出来的,别人也抢着要你啊。——好找工作啊。” 肖少华无言,他已经被如此现实的理由击败了。 “哎,我又不像你,我是胸无大志,混吃等死,只要钱够了,有工作,每天剩下的时间我就可以拿来玩耍看小说啦。” 韩萧满怀憧憬地说道,用筷子把竹笼里最后一颗虾饺也夹起,塞进了自己嘴里。 第39章 “它”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几乎漫过头顶高度的蒿草丛中,因为迷雾的关系,透过“它”的视野,他看见的并不清晰,“它”也是他,陈宇天知道,这就是他的精神向导,一只羽毛已经不再艳丽的寒号鸟,腹部还有几处因为急速与慌张大意,被一些贴地生长的针刺植物刮开了绒毛,然而这些他此时已来不及顾及,背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是什么在拨开草丛迅速地接近他! 快了! 更近了! 尽管还没能看到对方的面目,意识深处仿佛已经认知那是某种最为可怕的天敌,一阵预感般的寒栗攀上了他的颈部,催促着他不断迈动因为沾染毒液而感觉麻痹的脚爪,一深一浅地踩在有些湿润的土地上,这本不是适合陆地奔跑的生理结构,但不知何时翅膀受了伤,他急得扑腾了好几次,也没能飞起来,只能继续使用伤痕累累的孱弱赤足。 而脚掌被刮伤的尖锐痛感通过精神向导的共感神经传达至陈宇天的大脑,因为化身的缘故,已然感同身受。 紧闭鸟喙,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意念: 逃! 逃! 逃! 千钧一发之际,爪尖撞上一块地上突起的石头,眼前世界一个猛然翻转,极度恐惧之下,陈宇天的寒号鸟羽毛根根炸起。一只长满黑色鞭毛的强壮节肢长腿陡然映入他的眼帘,紧接着是一对巨大的红褐色螯肢和球型头胸部前端的八只单眼,那每一只如镜面般的眼睛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它”绝望的表情,和企图退后的无措动作,拼命挥舞拍打的翅膀,就像猎物在被最后捕捉前的无力挣扎。 蜘蛛! 是塔兰图拉捕鸟毒蛛! 当蜘蛛巨大的身体一个弹跳,猛地向“它”扑来,上颚的毒牙即将碰到“它”时,陈宇天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了惨烈的尖叫。 “啊————————————” 陈宇天一下睁开了眼,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因为动作过猛,床板“嘎兹!”一声,传来了刺耳的噪音。 陈宇天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背后已是一片冷汗。他翻身下床喝水,发现寝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难怪如此安静。 自从徐冰搬出去后,寝室又搬进了一个转系来的普通人新学生,叫做梁铭,平时没什么作业也要学习学到两三点,早上谁起床比他早的吵到他又要骂人,唯独对肖少华稍稍客气点,大概因为后者乃是普通人以及这学期又不怎么回寝的缘故,陈宇天跟人吵了几次,深感恼火,暗示了肖少华几次让他说说梁铭,却不被对方放在心上,几周下来只觉得整个寝室变得乌烟瘴气,苏嘉文劝他搬去和自己哨兵住,还说就算对方的精神向导是蜘蛛又怎样,又不会真的伤害他,肖少华的屏蔽器不也长得挺像蜘蛛吗,平时也没看他少带。陈宇天有口难言,并暗恨他们的不谅解。 他知道讨厌自己哨兵的精神向导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按理说共鸣度百分之八十以上不应当发生这样的事情,指导员也劝他不要被自我心理暗示困住,但他一看到长满黑毛的节肢长腿就吓得不行,尤其是那一堆眼睛和可怕的口器,简直逼得他要得密集恐惧症,他可以接受对方本身的拥抱和亲抚,却唯独不能接受那个精神向导,他的寒号鸟比他还没出息,蜘蛛一现身就吓得直接扑腾着翅膀逃走了。 桌上放了张便利贴,是苏嘉文的留言,说他跟肖少华他先去塔给韩萧帮忙了,让他不要错过徐冰和王子默的绑定仪式。 是了!陈宇天一见日期想起了,今天还是徐冰和王子默的哨向绑定仪式。跟他当初先上车后补票可不同,走正式流程的哨向绑定仪式的郑重庄严非一般普通人的婚礼能比,除了军区最高塔长发来的祝福,媒介人、双方家长亲朋、一些相关哨向高级官员会到场外,如果精神力和共鸣度评定十分优秀,连更高级别的军部大佬们都会来观礼,因为精神结合会先一步完成并展示过程,两者额头相触后,共鸣度越高精神力越高的哨向所形成的精神力衍生图案在特殊显示屏幕上便越美丽,几年前一对哨向的精神力衍生图案就像藏传佛教的壁画曼荼罗一样,让人为之瞩目,而后果然一路步步登高,取得了不凡的成就。可不像他,直接被人往完成最终结合的封闭式隔离小屋里一扔,强制三天不准出来,就像处理废品一样,回想起来唯有黑暗和痛苦的野兽般的媾|合! 思及此,陈宇天心头顿时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愤懑咬牙,不由伸手抓过留言的纸张一把扯烂。 他就是不服!凭什么那个精神力资质不如他的徐冰就能找到真正契合自己的哨兵?!凭什么肖少华那种连精神向导都看不见的普通人都能跟一名优秀的三级哨兵打得火热?!一想到肖少华,他不由嗤笑一声,一个普通人跟哨兵,能有什么好结果?别以为他看不到对方每次回来一副春情洋溢的样子,还藏着掖着不肯说,他们向导不揭穿是给他面子,以为自己多金贵!没准人也就玩玩几年就得正儿八经地去找个向导了,陈宇天是劝了劝了,骂也骂了了,不过肖少华大概以为自己还挺有魅力,拼得过哨向吸引,反正陈宇天看在室友一场,自觉是仁至义尽了,就等着看笑话了。更扯淡的是苏嘉文,他从骨子里就看不上对方那套做法,这年头竟然还能有倒贴的向导,他要是哨兵——哈!这种向导送他他都不要! 一时间陈宇天完全不想见到他们中任何一人的脸,正巧电话来了,是苏嘉文的,他接起来说,“我不去了,实验室还有事呢。”苏嘉文说了他几句,无非是徐冰很想念他,让他工作不要那么拼命,陈宇天心中冷笑,就徐冰之前对他的态度,想见他才有鬼,到时候不免又要被刺几句,苏嘉文听着说不动他,又把电话给了别人。 “陈同志你干啥呢?快过来啊,咱大家等你等得眼都要发绿了,那堆瓶子啥的放一天也没事,后天新的洗瓶机到了,咱就能解放啦!” 一听是肖少华的声音,陈宇天的心情顿时更加糟糕。这学期他成绩基本全a,结果一进入罗教授的研究组成被安排给肖少华打下手,他才给肖少华提了几句建议,被另个姓汪的师姐看到了,直接让他去洗瓶子,说什么有些特殊型号的导管和器皿没办法用洗瓶机洗,洗了他好几天都没洗完,什么正事都没干,一肚子火! 明知自己被人穿了小鞋的陈宇天忍住气没去当面质问那名师姐,凭什么肖少华可以不用做这些!另个和他一样做清洁工作的大四向导倒是安慰他,说人已经是中级实验员了,谁让我们进组晚呢,实习生就是干杂活的,得到了初级实验员才有碰实验台仪器的资格。陈宇天表面上应着知道了,心里不屑地想着,要到了大四才进得了这种研究组还不知道成绩有多差呢,说的话就跟放屁一样。 “那您就别等了!我可不像您肖大酋长,我这还有一堆活没干完呢!你说倒轻松,难不成你还能帮我洗瓶子?!”阴阳怪调地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陈宇天就掐掉了通话。 塔这边花园凉亭,一听到“嘟嘟嘟”的挂断音,肖少华抬头,和另外几人面面相觑,见苏嘉文铁青着脸不说话,他有点莫名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道:“他怎么知道我明天是打算跟他一块洗瓶子来着?” 说着,又打了回去,那边直接挂断,他皱眉想了想,一边给陈宇天发短信,一边对苏嘉文等人说,“那你们先进去吧,我再等等他。” 徐冰“啪”一挥手夺过他的手机,“不来就算了,爱来不来!”等把肖少华刚编好的短信删掉后扔回给他,“小爷我才不稀罕!” 自从转去了精神系,徐冰过得越发如鱼得水,很快被选入了军区医疗队,与王子默两人配合无间,出了几次任务都顺利完成,两人更有次逛街的时候遇到起车祸,当场成功实施手术,这件事还上了报纸,被塔视为对哨向形象的一次良好宣传,发了表彰。 他俩的朋友们与有荣焉,尤其作为媒介人,韩萧的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逢人就说,连徐冰自己都看不下去,最后忍不住手痒殴打了这口无遮拦的家伙一顿,追得人跑了操场好几圈,直喊“快还我乖巧可爱的小冰冰来!” 几人聊了会不同系的教授上课区别什么,因为精神系和生物系课程安排差别巨大,倒是在毛概思修等政治课上找到了同感,“那个老师神经兮兮的,真是绝了!”徐冰毫不客气地总结了一句。笑得苏嘉文前俯后仰。 大概感觉到了在礼堂那边接待来宾的王子默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徐冰跟朋友们打了声招呼,理了理白色军装式礼服,就抬腿过去了,苏嘉文在后面取笑他,“你们这是越来越心有灵犀了啊。” 徐冰回头一笑,扬手做了个军礼。 他去了没多久,韩萧几乎是冲出调控室,直奔凉亭,一见到肖少华就扑来,“酋长还是不行!快来帮我看看!这个装置到底怎么回事!测了好几次都说无法感应精神力!” 现在距离仪式开始还不到二十分钟,他的表情看上去都要泪崩了! 除了为哨向双方制造机会,媒介人还有个重要任务,在绑定仪式上为哨向双方准备精神共鸣衍生图显示装置以及记录仪器,因为一对哨向精神结合的机会通常只有一次,来宾中许多人也是为了从此可视过程判断双方的精神力发展潜力而来,一旦出错就是过失,扣学分、降低综合测评等不提,对自己的哨向朋友也是不公,媒介人们往往视为重中之重,韩萧一被那俩通知婚期就开始研究这玩意儿,哪知今天还是出了问题。 幸好还有肖少华,谁也没想到肖少华完成他那对的绑定竟然比韩萧还早,尤其当那对哨向去登记看到肖少华的时候,那吃惊的程度一点也不比他小,更别提这货居然不声不响地在调控室里完美记录了他们的精神结合前后的精神力衍生图像变化。 苏嘉文跟着道,“我也来看看。” 三人鱼贯进入了调控室,肖少华因为有了上一次经验,加上赵明轩之前的技术指导,这回解释起连接原理也更加清楚明白和得心应手,“……你先别急,他们还没站到台子上去呢,这个必须要人进入了感应区域才可以……等下,你这个波段调低了一点,会对其它人的屏蔽器产生干扰,一旦结合开始,精神力的峰值就会飙高,所以你现在不必这么低,镎原石的粒子放射稍稍缓一点。”说着,用手指挪动虚拟数值图像,示范给韩萧看,后者频频点头。 苏嘉文见这里没什么需要他插手的地方,就对忙着调试仪器的两人说,“我先去外面待会,这里没有信号。” 等到总算被焦头烂额的韩萧放出来,肖少华走进礼堂的时候,听到他们已经唱起了军歌。悠扬嘹亮的歌声飘扬在装潢古朴大气的雕栏画栋之间。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苏嘉文旁边坐了于欣,是没空位了,前面几排坐了一堆军装,其中还有几位看起来还是之前来过实验室视察的,肖少华看了一圈,终于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看到他室友梁铭旁边看到了个空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跟对方打了个招呼过去坐下。不料,屁股才一沾长凳,倒数第四排右侧有个戴墨镜的人回头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惊得肖少华差点一跳。他侧头看了梁铭一眼,没有立刻起身,而那位仁兄大概以为他还没有认出自己,又回头了一次,还伸手做出要摘墨镜的动作,肖少华连忙给他打了个两个人之间才知道的“等等”手势,又对嚼着口香糖的梁铭低声说,“我去跟我朋友说两句。” “朋友?”梁铭嘴角一撇,显是看到两人互动了,“我看是你男人吧?” 肖少华被他这句一下惊得不敢动弹。梁铭又笑,“怕什么!我又不歧视同性恋,你要去去就去呗。” “哦、哦……”肖少华汗颜地站起来,梁铭这时又拉过他,拢着手附耳问了句,“该不会就是陈宇天天天叨叨的那个哨兵教官吧?”他之前是工程技术系的,因此并不太知道军训时生化班的一些事情。装模做样地伸头瞅了几眼,他鼓着一边腮帮子,对肖少华道,“不错,光看下巴就知道比陈宇天那谁长得好看,我支持你,气死他!” 说着拍了拍肖少华的肩膀,后者已然对他这位不按理牌出牌的新室友无语了,尽管经过了一年相处,有时候肖少华还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应对对方比较好。 尤其有时候为什么他觉得他还什么都没做,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哦对,韩萧还不知道!“……别告诉韩萧。” “废话。”梁铭答了一句,就不再理他了,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嚼口香糖。 肖少华默默走到了自以为换了装备就没人认出的赵明轩旁边坐下,在手机记事本上打了几个字,“你怎么来了?” 赵明轩手指飞快在触屏上按了几秒,给他看:“1,想你了,2,来考察。” 肖少华:“那冯小山呢?” 赵明轩向着前排方向怒了努嘴,肖少华顺着看去,果然看到一个浑身僵硬的小哨兵,正襟危坐在各方重要来宾们之间。 肖少华:“你够了啊。” 赵明轩看了他一会,又打字,“下个月要出差。” “什么内容?”刚打上这句,肖少华觉得不妥,删去,打上,“要多久?” 赵明轩看到他的动作,抿嘴一笑,抬手去捏着他的手指摁键,“还未确定,不会危险,不要担心。” 肖少华拧眉,抽出手指慢慢打字,“是……因为……gd五号机吗?” 透过墨镜,赵明轩眼神明亮地回望他,没有说话,然后握住他的手,将那上面的所有信息一格一格地删掉。 “……” 肖少华拿回自己的手机,目视前方。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首诗经里的军歌合唱了四遍,正好到了尾声。赵明轩也没有移开目光,直直注视着身旁人的侧面,眉眼含笑,悄悄去勾住对方放下的手指,口型跟着一块无声唱和起来,“……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第40章 二零八五年,九月三日美方通过联合国决议,就伊朗恶化的局势发表声明,以推翻极|权政府、保卫人权为名,对伊发动了持续三十五天的军事进攻,其中以空中打击为主,包括高精确制导空投、隐形机甲等,并在登陆作战中首次使用了此前一直众说纷纭的gd机体系列,在特殊核能精神力网信号放大装置等新型科技的辅助下,伊政府无条件投降后续一百二十个小时中,伊方残余势力游击队几乎无所遁形,直接被美军哨向以超远距离精神力强制瞄准锁定。 七月十一日,新闻报道不完全统计,美方伤亡人数:两百五十人死,其中一百八十人普通人,七十人为哨兵向导,两千人伤;伊方伤亡人数为:四万八千人死,其中一千人为哨兵向导,十万人伤。而此次战役,也被列入了西点军事教科书的“现代闪电战”范本之一。 世界哗然。 同年,八月,飙升的国际石油价格再次下跌。达到近五十年历史新低点,三点零八美元每加仑。 九月,美国新一批次贷危机爆发,世界各国不得不为此买单。中方境内,通货膨胀,物价飞涨。伊朗单方面取消与中石油三十亿美金订单,国内石油价格再涨。 十月,世贸组织第五次驳回中国关于稀土自主定价权的上诉请求,勒令中方按额定低价继续出口稀土。稀土为世界各国国防工业重要组成部分,其中镧、铈、铌等,为哨向精神力方面武器的某些核心成分。美英俄等诸国于上世纪初以保护环境为名,基本停止产出稀土。中国稀土产量一举占据世界百分之九十之多。近几十年来,因此储量急剧减少,环境恶化。 十一月,华油、海源等特大*案曝光。 同月,罗成兴所主持研发的哨兵素在三期临床试验后,通过质检,进入成果转化产业程序。 研究组拿到了质检报告书,很快通过组里决议,由高新技术成果转化中心评定资产价值,联系sg名下经过认证的若干生命科技公司的生产部门、市场部等召集有关人员开会和讨论具体的企划事项,以及协商分配收益、股权、投标等。 根据当前新兴技术转化条例,三号哨兵素所在的sg研究院属于半军工半民营的国有产业,个人可以某些形式通过技术和管理要素参与股份分配,而以股权投入方式进行转化后,可享有不低于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收益。 开会当日,被组内投票选为代表之一的肖少华也需要出席,按照汪新宜的说法,“你就是我们组的吉祥物了,不到叫你的时候,坐着别说话,多笑笑就好了。”说得肖少华一头黑线。会议在塔内进行,为了确保过程正当合法性,将实施全程监听。 距离会议开始前一个半小时,肖少华从实验室往外走,路上遇到罗教授,便边聊边往开会地点走,谁道快到塔时电话响了,他一看是赵明轩的,很不好意思地跟教授说了声,准备在外围墙下找个僻静角落,罗教授打趣问他,“女朋友吧?” 肖少华害臊地嘿嘿直笑,“还处着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年轻真好啊。” 罗教授感慨道,“那你们可得抓紧了,最多给你半小时,够不够?” “够了够了。”肖少华连忙点头,躲去阴影处准备速战速决。 罗教授见状笑着摇摇头,背着手进了自动感应门。 对着教授还有两分拘谨,接起赵明轩电话的时候,肖少华的语气就随意多了,“嗯?你咋地了?” “想你了。”那边传来的声音道。 也不好问赵明轩在干什么,有时候背景音是风声,有时候是水声,有时候是嘈杂的人声,现在倒格外安静,只有偶尔两声很轻的“滴滴”电子音,因此这句话也听得格外清楚。 被对方的坦然噎了一下,肖少华:“……你啥时候回来?” “这星期估计不行了。”赵明轩沉吟了一下,又道,“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哦,你是指往炒菜机里下载新菜色吗?”肖少华问。 “……”那边闷闷地笑了几声,不答,反问,“你知道我摸枪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肖少华忽然有点不妙的预感,“……想什么?” 赵明轩答道:“我在想,这枪身不错啊,挺光滑,就像我家少华的皮肤。” 肖少华手一抖,差点没握住机子,“卧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赵明轩的声音又低了点,带着笑意,“实话实说而已。” 肖少华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热度攀升到头顶,一时间做贼心虚般地也压低声音,“喂喂,我说,赵小二,你知道我在哪儿吧?” “听得出来。” “那你还……!” 赵明轩打断他的话,“让我听听你叫|床的声音,”语气陡然温柔,“好吗?” 肖少华:“——哈?” 赵明轩又笑,“如果可以,我还想抱抱你,进入你,要你一整天下不了床,只能……紧紧包裹着我、纠缠着我……” 肖少华紧咬下唇,脸红如滴血,一时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酋长……” 赵明轩再次开口,语调听起来变得虚弱无力,宛若哀求,“实在不行,给我两声你喘息的鼻音,我也满足……” “——闭嘴!” 肖少华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货越发黄暴和肆无忌惮的用词逼死了,但对方那种低声下气的态度又让他没办法不管不顾地说出更重的话,最后只得甩出一句,“想听你就赶紧滚回来!”在那边低沉的笑声中,生怕晚了对方再说出什么,几乎是手忙脚乱、面红耳赤地当即挂了电话。 同手同脚走了几步,肖少华忽然觉得不对,这货今天是怎么了?以前还会注意点影响……好吧,肖少华忍不住捂脸,对一个能在接机口就来个十分钟长吻的人,“影响”两个字在对方辞典里估计就是浮云,看看表,才过了几分钟,他走到门口停了下,直接打开微信,发了条信息: “回来给我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胆敢假装看不到你就完了!” 结果他才一进门就看到一圈熟人挨个躲在门侧墙边,刚好卡在感应区和缝隙之间,一副偷听什么的样子,都是今天来出席会议的组员代表们,有哨兵有向导,他当下心一抖,心想:完了,该不会是听到赵明轩跟他的那堆话吧?那简直是分分钟耻度爆表的节奏啊! 接着打算装作不认识他们,直接走过去的肖少华忽然发现,众人的目光并没有跟随他的方向,原本紧绷的神经蓦地放松,顺着他们的目光过去一看,在他之前通电话的另一侧玻璃门外,站着汪新宜和一名陌生的哨兵男子,两人神情激动,似乎在争执着什么,或者应该说,神情激动的其实是那名男子,汪新宜至始至终脸上基本就三种表情,冷笑、漠然、不屑,偶尔因为该男子企图做出一些肢体上的拉扯动作,被她严厉喝止。这里毕竟是塔,外面里面一堆摄像头,不好太过暴力。 于是很自然的,事后就肖少华自己总结,所谓近墨者黑,他估计是被韩萧那货感染了——很迅速地也加入了八卦窃听小分队。 不幸的是,因为身为普通人,这隔音玻璃又厚,虽有点点缝隙,也只是捕捉到了几个词,“关我屁事!”“那你去啊!”“……放心。” 这比没听到还痛苦……他不得不拉住叶兰师姐问内容,经过转述,大概补出了一个前因后果,哨兵素这一年临床,数千实验志愿者中不乏高官子女,汪新宜前男友的向导也是其中一名,两人大概出了矛盾,总之那名向导在服用了三号哨兵素后就毫不犹豫地申请了强制解除绑定,另找了个新的。这名哨兵现在很痛苦地回来恳求汪新宜的原谅,却被汪新宜一顿冷嘲热讽,于是就发生了众人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叶兰对肖少华道,“那哨兵说什么,新宜我心中还是有你的,就是因为我没办法忘了你,她才一直对我不满……可是我做不到……嘿哟,这理由,杠杠的啊。” “诶,那汪师姐呢,她在说啥?”肖少华忙问。 叶兰听了几句,直接笑出声,“哈哈,她说,那你就去死啊!” “啧啧,贱人啊,”另一个哨兵实验员也插嘴,“有了向导还不好好过,吃着碗里看锅里。” 而门外的汪新宜此时对门内一干人等的密切关注,毫无所觉。 因为这玻璃是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的特性。而她也只是一名普通人。 她站在更高一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名她曾经倾心而待却被背叛、曾经意气风发的哨兵,心里痛快地只想大笑三声,孟飞你也有今天! “新宜,我错了。当初是我鬼迷心窍,他们都说向导会更好……我只是想试一下……”男子絮絮说着,抬起手想碰对方,却被躲开,只好颓丧放下。 “……不,你没错。”汪新宜冷笑道,“是个哨兵都知道向导会更好。你应该做的,是去找一名新的向导,而不是来找我。” “可是……”孟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挽回,他是想找向导,可他也不想失去汪新宜。他从小爱捣蛋,动则父母打骂,只有隔壁家的汪新宜带着他,陪他玩耍,从不说他,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他,就算做了什么出格的淘气事情,汪新宜也是以包容支持为主,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向导,那么小、那么可爱,他没有小妹妹,对方就像他的小妹妹一样,喜欢对着他撒娇、发脾气,不像汪新宜,仿佛永远强大而可靠,他觉得新奇又有趣,就想着试一试,会不会真的有别人说的那么好,汪新宜为此跟他大吵一通,他委屈又恼火,觉得自己不过就是出去玩了一趟,等不好玩了就会回去找她了,怎么一订完婚,脾气变得这么坏!没想到,他跟那名向导一绑定,一切都变了——再解除竟然会是这么痛苦! 刚开始还是有过一段甜蜜的时期,但时间一长,他就发现对方生活中的许多小性子他不太喜欢,原本这些或许都不是问题,只是他不该因此想起与汪新宜相处的时光,一想起就止不住,情绪的共感和思绪的传达,他的向导自然能够接收到,又是一场大闹,可是对方越闹越嫉妒、越不满,越生气,他就越能感受到这些情绪,屏蔽、隔绝、分居都尝试了,然而依旧不得其法,烦躁地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她是向导啊!如果当时她愿意退一步安抚他,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她却不!偏要用更尖锐的负面情绪来对抗,而双方的负面情绪一旦共鸣,扩大数倍后便是绝望,对方越命令他去停止想汪新宜,他就越总想起汪新宜,想回去、想逃离,这种念头一旦滋生,无法控制地疯长。他们就像在寒冬取暖的两只刺猬,越靠近越互相吸引,越互相伤害。 直到两人都遍体鳞伤。 “新宜……可是……我真的很难过,我好想你。” 孟飞低下头,一滴眼泪无人察觉地滴在了石板台阶上。 汪新宜微微一勾嘴角。 “我还是那句老话,知道你过的不好,我就放心了。” 看向他的那双眼睛,早已不再带任何感情。 第41章 汪新宜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先扫了一眼偌大圆桌旁都坐了哪些人,还好,重要人物都还没来,她的时间还是卡的很准的,为此心中得意了一秒。然而接收到我方众人的一致注目礼时,她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没迟到啊,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都那么奇怪? 她眯起眼一个个看了过去,被她盯住的人或者低头或者转身说话,一个个移开了目光,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拉开罗教授旁边的空位坐下,桌上的笔记本和说明文件都已准备好,她查看了一下内网连接状态,畅通,接着又跟罗教授确认了几句位置顺序,她拉开椅子,上台做了一遍全息投影设备跟平面幻灯片设备的最后检查。期间众人的目光再次跟着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忙碌,一直到人出了会议室门口,站着做好了迎宾的姿势。 有两人觉得自己这么干坐着好像也不太好,还有十多分钟,也打算跟在汪新宜后面站会,结果才起身,就被汪新宜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干什么呢!老实待着!” 她只是轻轻一句话,组员们的些微躁动瞬间就平息了。 到场的八个研究员和一队外援眼观鼻,鼻观心,又去看罗教授,后者清清嗓子“咳”了一声。“这次呢,主要推介和答疑,不会一次就定下来,大家放轻松,不要有思想上的负担。” “那老板,我可以说说话吗?”关文德举手,玩笑地问了一句。 罗教授想了想,“还是少说话的好。” 大家“切”了一声,叶兰也问,“老板,可以写论文吗?” 罗教授黑线,“回去再写。” 这回每个人都分了一部分任务,以罗教授为主,几名科研人员各有一部分辅助解说,肖少华等人则参与记录、调试、展示、发放文件试剂等,而汪新宜带着另一小组专业人士、财务和律师商讨合同细则。 这也是肖少华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的商务会议,尽管探头去看旁边的叶兰一本正经地翻阅那本厚厚的成果转化资金项目报告他是字都认识,意思云里雾里,不妨碍仍然觉得大开眼界。不一会儿人流陆续来了,跟着会议桌上的牌子落座的差不多十几个相关科技公司都来了人,很快将一个百人会议室填满了。 这回军方来了三人,一位上次来过视察的政治部主任和他的助理,以及那名拿枪指过肖少华的女哨兵部长秘书许晖。 肖少华估计是自己多心,那位女哨兵秘书经过他时,好像看了他一眼,哪里不对劲,总觉得那眼神令人凉飕飕的。 “坏了,前女婿也来了!”叶兰忽然低声对肖少华说了一句。后者连忙转头去看门口。“前女婿”是他们研究组员私下给罗老大女儿的前夫取的简称,随着国际态势紧张,哨兵素产业化的重要性船高水涨,大家还偷偷讨论过,那位前女婿到时候会不会也来投个标注个资什么的,就那位那天一掷百万的土豪作风来看,还是很有可能的,但鉴于顶头老大的宿怨深仇,众人一致觉得对方别来比较好。这不,人才一出现在门口,原本还笑吟吟的罗教授一下急赤白脸地站起来,“你来干什么!我们没有邀请你!” 星恒医药的法定代表,也就是研究组员们口中的“前女婿”,一身衣冠楚楚,大步走进会议室,年轻的哨兵很不客气地笑了一句,“这可不由您说了算。” 说着他眼含意味地扫了一眼门边的汪新宜,尽管后者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罗教授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会议很快就要开始,他只得强收心神,按照流程先主持会议。 汪新宜坐回罗教授下首第一个位置时,右侧斜边对角的那位星恒医药的代表人向她遥遥举了举矿泉水瓶,有合作愉快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想当初她毫不犹豫抓住这人扔下的支票,豁出去自己的里子面子,当着全组的人差点就给跪下了,等到她隔日去兑换时,哪知道是空头支票,气得她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居然有这么无耻的人!但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再打去电话时,对方阴测测地提出了购买股份的要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汪新宜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几番讨价还价,不得不忍气吞声签下转让百分之四十三股份的合同,正好卡在sg注资安全协议的边上,更糟糕的是,这件事是用伪造罗教授的签名暗地完成,一旦曝光,牢饭好说,研究组将再无她容身之地! 整个研究组的大半心血等同拱手让人,以罗教授的性格,恐怕要找人拼命,到时候就是万劫不复!从此她吃一堑长一智,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两年多来她是坐如针毡,每天过得像热窝上的蚂蚁,却唯有强自忍耐,决不能让人看出,一边想方设法找其它出路,一边做好最坏打算,等到开竞标会时直接否认那份股份转让协议的合法性,独自承担所有法律责任,而哨兵素研发的顺利进行是她那段绝望黑暗日子中的唯一光亮,幸好! 她破天荒地如此感激gd五号机的出现,国之不幸,却是研究组和她的大幸!她为之无法自控地热泪盈眶。向后勤勒索时毫不犹豫地下手,军方当然也不是吃素的,随后不客气地提出按他们的要求出资比例入股,汪新宜对此全无异议,要是以前她可能还会争一争,经过之前这件事,她宁可将成果白送给国家,也不愿意便宜了那个小人! 加上罗教授一心为国为民,钱财地位等对他等同浮云,何况军方还给研究组留下了足够的优先股份额,技术入股直接成为股东之一,按照哨兵素产业化后的利润前景来看,光红利主要研究人员们跟着大方针,靠着流水线给产品升级就能后半辈子无忧!这回是本人真爽快地签了字。汪新宜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就由他暂且得意去吧,已经被稀释的股份,除非增资,但他争得过军方,他敢吗!那点零头,就当是辛苦费了,以罗老板有债必还的性子来看,想也是愿意的。汪新宜冷笑一声,直接拧开水瓶喝了一口。 会议分几个环节,除了概述,介绍研究组等,主要集中在成果产业化的技术可行性、基本原理、结构、生产路线、市场分析、目标等,鉴于世界范围内尚缺少同类替代产品,竞争力不必多提,基本上今日的来宾也是得了内部消息,闻到了肉味,蜂拥而来,一直到军方宣布可认购的每股价格与限额,星恒医药的代表突然一挥手打翻矿泉水瓶,惹来了周围同行的莫名注视,年轻哨兵嘴里喃喃着“这不可能、不可能……”,心里却知道自己手里的那份合同已成了一张废纸。但也就一段小插曲,会议继续顺利进行,只是研究组的众人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对方就像匹狼一样一直恶狠狠地盯着汪新宜。 做完展示的关文德回座趁机偷偷问了一句,“难道是当初汪娘娘欠了人钱没还?” “汪娘娘”这个绰号也是他们这帮老研究员起的,难为了理科出身历史不通,还能勉强把罗教授跟唐高宗挂钩,汪新宜自然就被比喻成武媚娘,哨兵们仗着对方普通人听不见,还大肆讨论过汪娘娘是不是不日就要篡位登基。 “别傻了,是你你还?”女向导研究员高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叶兰听她声音稍高了点,连忙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手势,大家于是迅速各归各位。之后的具体生产和市场推广等是分别承包给三个老牌的生命科技公司做,星恒医药因为是近几年才出场的新公司,各方面都不太够,加上观感不好,两天后,主要人员们开了个小会,爽快地否决了对方的标书,而星恒自己的现金流相比其它准备十足、财大气粗者们十分有限,这次来几乎空手而归,连点肉汤都没喝到,第三天就脸色难看地回去了,和其代表会议刚开始时的趾高气昂形成了鲜明对比,倒成了那些同行们接下两天与会间的一桩笑谈。 肖少华周三周四有课,就没去开会,这些结果都是组员们事后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告诉他的,他这会大四了,考试和课程任务倒没那么重了,但因为毕业论文选的是精神力与相关生理结构方向,要查的资料海了去,跟相关课程的导师聊过后,人让他下周交一份大纲和构架出来,正好这周赵明轩不回来,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熬夜通宵也没人管。肖少华为此连食物和水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会一结束,他把手头的实验做完就蹲图书馆不出来了。 他最近忙,到实验室都是小跑着走,陈宇天不愿当他的助手,刚好韩萧来了,组里就把韩萧派给了他,因为他那漏斗导管多,韩萧洗了快一星期的瓶子,还发明了一首洗瓶歌,每天一来就唱歌,结果没过两天人人都哼上了,循环播放得全组都要醉了,赶紧又添了一台新式专洗导管的洗瓶机,才把大家从洗脑歌的魔音中解放出来。此外,肖少华仍觉得要跟陈宇天聊一聊,可实在没空,每次回宿舍时大家都早睡下了,他趁着做实验去跟人说话,人又不愿搭理他,这样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比以前淡漠许多。 首都这几年,天冷得一年比一年早,才进入初冬,就已经下了场小雪。薄薄一层化在地上,肖少华进入图书馆,对着迎面而来的暖气打了个哆嗦。先跟流通部的学生管理员打了个招呼,对方是他之前当媒介人时牵线的那位向导小女生,叫林茜,谁也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打个转儿又遇见了,“气色不错啊,看来婚后生活挺好。”肖少华打趣道。 林茜一见到他,就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差点把手机飞了出去。“酋、酋长!” “别激动啊,我今天没别的目的,就是看看书。”肖少华连忙道。 林茜羞囧地“哦、哦”了两声,手还是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样子,眼中却挂着笑意,“您、您想看什么书都可以。” 说完她又想把自己说的话塞回去,太蠢了啊,这不废话吗! “哈哈,好啊,那我先进去啦。”肖少华乐道,往阅览室的方向走。 林茜看他要离开,急忙喊了一句,“等等。” 肖少华停步回头,“嗯?” 林茜的手慌慌张张地在台下摸了半天,“你、你冷不冷?我有暖沙宝,你要不要带一个?” 肖少华笑道,“谢啦,里面有暖气,我就不用啦。倒是你这边风口,注意保暖。” “呃……”听到对方的拒绝话语,林茜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答,人已经摆摆手走远了。 就像一年前,他为她和杨禹做完所有一切,只笑着说了句“好好生活”就潇洒离开了,不要求回报,也没有计较。遥忆当时,林茜还以为自己跟杨禹是纯属意外的自由恋爱,但因为sg规定必须有一名媒介人到场负责记录婚礼当日的精神结合过程,他俩连朋友都找好了,谁知道去登记绑定那天会突然蹦出个自称是他俩的媒介人来,林茜都懵了,后面才慢慢反应过来,随着回想起他俩从最初相遇到相知至今的点点滴滴,她恍然察觉的一刹那,心中的感激跟尴尬几乎要同时溢出。因为是在校生媒介人,有优惠也有限制,但不论做的多好,也只是拿到了初级媒介人的资格证而已,这和对进了社会的媒介人严格要求不同,对方完全不需要做到这一步。但……这也太难为情了吧……一想到自己跟哨兵那些、那些、跟那些都被对方收录眼底……她就想捂脸! 林茜纠结了几天,还是忍不住跟哨兵说,那个……还是为自己的媒介人做点什么吧,杨禹也同意,就开始打听对方的消息。可随着获取的资讯越多,她越不知所措……这个人,不能说完美,可是那事迹也太高大上了吧?什么大一就进入sg研究所、参与哨兵素研发,成绩全系第一,论文大牛,国家奖学金,长相品性也无一挑剔,除了不怎么参加课外活动,被人说有点高冷,但跟他玩得近的人又立刻反驳说人压根就不冷,只是你跟他不熟,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炫耀味道。 以前游戏里老听人说“男神”,林茜不以为然,听到这人种种后,这个词从脑海里直接跳了出来,再作死地去翻看那位肖同学发表过的那些论文,她差点就给跪了好吗!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人,如萤火皓月,天晓得这位神人是怎么选上他俩当媒介人,真的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吗? 听到他们班的人说那是“生物系的酋长”,她也跟着喊“酋长”,刚开始还不习惯,喊了两次就顺口了,觉得这个绰号真是奇妙,一个原始部落首领的称号,可联想到生物学的整个发展历史还很年轻,比起其它物理、数学等,充满了朝气蓬勃的初生美感,进化与探索的无限画卷。但不知怎地,可能心里也想着最好是暗地里为对方做点什么,就像对方为他们做的一样,她每次遇到这位同学都有点暗搓搓的紧张……几次都躲着走了。后来破罐子破摔,做了点东西想送人,也不太敢送出手,谁知道刚才就一个不及脱口而出了。 “喂,酋长……” 望着肖少华愈来愈小的背影,紧紧捏住猫型暖沙宝的绒毛皮,她虽知道对方已不可能听见,仍忍不住喃喃出声,“你造吗,这可是我亲手做给你的哎……” 她的精神向导,一只毛茸茸的梵纹折耳猫也双爪扒在管理台的高一层桌面上,朝着人去的方向软软地“喵”了一声。 第42章 肖少华自带笔记本,连上无线网,这边打着字,旁边是学校的机子,用来查资料,现在的电脑基本上是平板、屏幕、主机三合体了,不像几十年前,想看个全息还得买个平板设备,今天要想做个全息模拟测算,把屏幕放下去就好,把凸起后体卡在凹槽,再选择全息显示,所有图像就会自动呈现3d立体,与屏幕呈九十度角竖起。 触屏、鼠标、光笔、动作感应等多种互动方式,任选。 肖少华去洗手间的时候,路过一名隔他座位三排的仁兄,估计是工程技术系的,因为他头上带了个进入全息场景的头盔眼镜,貌似是在做一些粗略的武器应用测算。他好奇地瞥了一眼,觉得颇有第一人称射击游戏的范儿。 也不知那画面触动了他哪根神经,肖少华忽然忍不住给赵明轩发了条微信,“你还好吗?” 对方很快就回了,“很好。你呢?” 肖少华心下稍加宽慰,就决定不要太计较这货之前突然抽风了,“论文中。” 对方这次回的更快,“别熬夜。”接着过了一秒,追加一句,“听到没?” 肖少华决定无视这句,就退出了微信。 sg本科生物系毕业论文要求四万到五万字,主分开题、中期、答辩三个阶段,前后十八个月完成。因为外面很多211大学研究生要求也才三万字,许多人又要忙于实习,又要赶论文,倒是颇有回到大一的感觉,纷纷骂学校疯了,sg学院是任你骂声三千,我自岿然不动,有本事去清华啊、北大啊。哎,学生又安分了。 肖少华看了两天的资料,终于把sg主库关键词的前几页都干掉了,接着又去翻期刊,头昏脑胀地啃掉了两个菜肉包,一顿一个包……这次他想要尝试一下探索神经递连簇在外放精神力时的发生方式,深入解析其递质的精细化学结构,以及生理特性之间的相互关系,最好能建一个空间模型,诚如他从未忘却的疑问,这一次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想要在这个过程中重新学到新的东西,而不只是单纯重述一遍自己已有的知识体系。 手指在网页底下的【读者论坛】【自由文库】停了一下,肖少华先去论坛看了一眼,飘在第一页的基本是推书、讨论之类,用了下搜索关键字,因为ip地址限定校网范围,所有大多都是sg的师生在用。 肖少华发现大家讨论的与其说技术难点,不如说不同专业在骂架,挺有趣的,然后去文库翻了翻,发现不少好东西。有几篇精神力与其生理结构相关的学生作业写得挺好,给了他不少提示,一看作者胡良工,得,什么都不用说了,直接跳去索引库把院士大人的论文都看了一遍。 还有一篇只是单纯描述精神力运转方式的文章,从上到下没有一个生物系专业名词,说是论文,却更像一个外行向导在记录自己使用精神力的心得,说是外行,对方的逻辑和用词却十分严密,并带有一种古朴精炼的文言范儿,空行间提出的几个问题也令人深思。 莫非是哪一位古早期的精神系向导大牛留下的新手攻略?……是的,攻略,看了半天肖少华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这个词,说是古早期,人文章的上传日期也才十几年前,比胡院士的还晚几年,可是说是精神系,这位仁兄用词也实在不像……他不是没看过精神系的同学写的论文,每个专业有每个专业的用词习惯,比如“精神屏障”“精神力”“感官”“精神图景”等,这位仁兄,除了哨兵向导四个字跟大家一样,其它什么“结界”“灵力”“身识”“识海”等,肖少华看了半天才把它们分别跟“精神屏障”“精神力”“感官”“精神图景”这堆哨向专用名词对上。 再一看作者名:宣烨。 他就傻住了。 发音在舌尖转了好几次,没念出来。手指倒是比大脑反应更快,“啪”一下就点上了作者链接,什么都没有,这个标签下的文章只有的这一篇。 孤零零地浮在白茫茫的背景海上。 他一下说不出什么心情,手一抓黑屏幕,就直接拉开椅子冲出了阅览室。 其实这样的作者在文库很多见,就是个人上传,没有整理。只要没有带什么不该有的,比如内嵌代码、执行文件、黄色词汇等,审核通过了就会自动显示。 良莠不齐地排列着,星星大海一般,谁也不会注意到。 除了他。 肖少华直奔流通室的管理台,一眼就看到了林茜,但他一时间满脑子的“卧槽我居然找到宣叶了!不不、是宣烨!”,居然没能一下子想起这向导妹子的名字,“哎、哎”尴尬了两声,干脆说了一句“亲,能让我查一下还有哪些书我没还吗?” 林茜也是第一次听到对方向她提出要求,几乎也是一下子沉浸在“啊啊男神让我帮忙”的喜悦里,全然没有意识到,如果是要查自己名下的借还记录,只要登陆自己的学生账号,校网范围内任何一台设备都可以。 因为管理台的电脑只有管理员能够使用,虽外面还有一层稍高的桌面挡着,来问询的学生也可以看到放在上面的光学屏幕,十分方便。但鉴于肖少华一副“我不进来怎么查”的理所当然模样,林茜就打开隔离门让他进来,还问他,“要喝什么吗?我这里有玫瑰、碧螺春、菊花。”肖少华心思全放在查人上,就随便说了个名字。女孩子昏了头一样,兴高采烈地就转身去泡茶了。 肖少华手指飞快地在管理后台的读者借记录空格处输入了宣烨两个字。 接着有趣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这个人居然还在图书馆借过几十本书,什么周易、道德经、参同契,杂七杂八的,连佛教密宗的书都有,一下记不全,他干脆掏出手机,按静音拍了几张照。 等到人妹子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页面关掉又刷新了一遍,干净如初,林茜端着两杯玫瑰花茶,问他怎么样了,并递了其中一杯给他。因为心情很好,肖少华看到杯子里飘了几朵玫瑰花苞时,囧了一秒,还是默默喝完了,对妹子笑道。 “很好,谢谢。” 林茜眨了眨眼说,“没想到酋长大人喜欢喝的玫瑰花呢。” “呃,呃……不。”肖少华一下不知道咋说。 她捧着杯子接口道,“因为听说玫瑰有养颜、美白的功效,味道也甜丝丝的,很多男生都不太喜欢呢。” 肖少华:“……” “我这里还有很多,酋长要带点回去吗?”林茜歪了歪脑袋问。 肖少华:“不、不用了,”正好有人从入口处过来,他赶忙撤出了管理员区域,林茜眼疾手快一把将暖沙宝塞给了他,“别忘了这个。” 肖少华差点没接住,只来得及把杯子放到台子上,“下次请你吃饭!”他抛下这句就逃一样地跑了。 林茜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觉得这位人称“神一样”的生物系酋长,果然没有别人说的什么高冷,还挺好相处的,偶尔还有点呆,倒让她起了一点逗弄之心。林茜看了一眼经过管理台的人,发现也只是来修自习的学生,就笑了笑收起杯子,把视线转回她的管理后台,却发现乍一看干净的页面上,历史记录那里多了一行小标签。她的笑意稍减了点,手放在链接处,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点进去,然而过了一秒,她又像想起了什么,挪到了旁边的清理按钮上,摁了下去,接着重启电脑。 等待开机的时间内,她哼着小调去洗杯子了。 另一边,肖少华揣着人给的自热型小沙包,跟着手机照片,先去了趟国学区,按照宣烨借过的书单,把能抱的各种大部头都抱了一本回来,接着就开始犯难,左边是半人高的文学类书籍,右边是他的各种本专业书籍,时间是有限的,周三要去见导师交个提纲草稿,他现在也只是刚有了点谱……但对宣烨的好奇心挠得他又心神不宁……肖少华知道自己有个老毛病,就是同一时间内他只能做好一件事,要做到一心二用对他来说太难了,不然就是废了不然就是完全没效率,所以只能一件一件的来。 一咬牙他先给自己列了个十分苛刻的时间表,然后把各种文学类的书又一本本放了回去,省得没得在他眼前老晃,撩动那颗不安分的好奇心。这样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到了周一早上,他总算对论文提纲和相关的实验设计体系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概念。 人一下横在椅子上,真是差点瘫了过去。下午打起精神还要去实验室,晚上补上八千到一万的论文概述,明天就可以空出一天看看那位叫宣烨的前辈到底都看了些什么书,得准备一沓纸,最好从中分析一下对方的思考脉络和行为模式。 结果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晚上,书还没看几本,他那一颗沸腾的好奇心已经差不多快被现实浇熄了。有生以来,大概第一次体会了一把顾雪等人的感受,要是现在能有一位学文史的大牛出现在他眼前,他估计也要抱着人家大腿哭救命!苍天啊,居然要他一个理科生,把古文国学经典全看一遍,何其残忍! 什么《道德经》《周易》都还好,因为它短,虽然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就是我可以假装一下我认识你,其实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等到了庄子的《南华经》,《大宗师》中的一段: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官;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肖少华恍恍惚惚地心想,自己的语文大概要打回去重修了。 好在对方的书单里也不只是这些古代国学文言文,还有几本《数学的奥妙》、《生物学与精神力简述》之类的近代科普书,更难得的是其中有几本精神力相关的书还是他看过的,看了几页发现有人在一个在他看来特别简单的数据分析上面贴了张小条,用红笔打了圈勾问号,写着:此为何物?何以解得?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还是可以救一救的。 第43章 回到古文书籍的内容上,既然这玩意儿这么麻烦,肖少华索性认矬,直接把它当门外语处理了。话说,一个即将进入二十二世纪的正常人类遇到一大波急需要看懂却又看不懂的外语文章通常是怎么处理的?查字典?搞笑呢。当然是谷歌翻译啦。不然有道、金山、百度、雅虎欢迎您,多种翻译器任君挑选,总有一款适合您。 话虽如此,肖少华还是另外在屏幕上开了本康熙辞典和新华字典,接着直接搜索相关内容,把看不懂的古文整段拖到汉辞网的古文翻译器里,一秒钟就出来了一大段白话文。虽有囫囵吞枣嫌疑,肖少华也顾不得许多了,就这个方法把两三本什么《周易》《南华经》《黄帝内经》都略翻了一遍,遇到实在机器翻译明显有问题的,就查字典,拆分字句,根据已知上下文解析。 反正提纲、概述草稿在导师那边已经过了,接着就是补充内容和准备开题了。明年春季开学的事儿,不急。于是,除了必要专业内容,他就干脆把这段时间主要放在了研究古籍上。 这么几天下来,这货觉得自己古文水平突飞猛进,有时候做着实验也突然叨出了一句,“道可道,非常道。” 一旁给他做配比的韩萧囧了一下,“啥?” 肖少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吐出一句,“名可名,非常名。” 韩萧满脸黑线地回道: “酋长,你再这样说话,我们就不用叫你酋长,叫你居士得了。” 有时候,看到分外诘屈聱牙的章节,翻译器和字典通通加上都不能明白啥意思的时候,肖少华也会想,他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宣烨是谁?跟他有什么关系?又或者只是另一个同音不同名的人?只是很多时候,在还未收集到足够充分的信息以前,肖少华并不愿妄下判断,所谓直觉,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人脑在不经意间对已接收到的大量信息做出潜意识的判断,而信息不充分时的“直觉”也往往容易来自一厢情愿的自我催眠,因此,愈是一无所知,他便愈告诫自己谨慎。 除了那篇神奇的修真版哨兵向导精神力使用说明,文库还有其它许多像什么言灵师版哨兵向导小短篇啊,魔法师哨向背景设定啊,学生们的脑洞突破天际,但再也没有一篇能像宣烨这样的,逻辑严丝合缝,可实践性非常强的说明文了,估计这也是从未引起他人注意的原因,精神系的大家约莫第一眼看过去,就哭笑不得地觉得大概又是哪位人文系的向导老师看多了网上修真小说写出来调戏自家学生用的。 或许幸运地撞上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光环作用,到了底下几本大部头的时候,肖少华终于泪牛满面地发现,自己好像不用借助翻译器也能看懂大部分了。隐约从对方的时而会有几张小条的看文笔记里分析出了一点此人的背景影子,这位仁兄如果不是喜欢装逼,那就是山沟沟里出来的,至于穿越这种可能性,已经被这货以逻辑实据不可考抛到脑后去了。因为除了山沟沟里,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哪个地区学校连初中数学公式都不教的?亲,能不能不要在抛物线标准方程旁边打惊叹号啊!肖少华看得额旁也倒挂满了惊叹号。好在这位仁兄自学程度甚快,两本书后就开始在高中生物题旁边打问号了。 又过了半本书,当翻到夹着一本微积分习题册的几张小纸条上写着计算过程时,肖少华已经淡定了。 再往后,正巧他刚看完的一个页尾,有编码三个数字被对方涂掉了,肖少华就记了下来。115。这个数字一下让他想起了某网盘,不是吧?接着往下看,按照名单上更晚还的一本书,才打开,书中就掉下一张纸。以苍劲有力的笔锋写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他打开那一页,没看到别的。又合上了,往后翻一本,书页里也夹着一张小纸条,同样的字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是最后一本了。肖少华默然沉吟片刻,合上书,打开浏览器,进入115网盘主页,正需要账号密码,试了一遍中文,不对。接着他本打算每个字只取首字母,但又觉得以对方那种年代久远古人作风的习惯,笔画的可能性倒更大一些,再一想,打拼音对对方的要求难度或许略高了些,看了眼键盘上,除了字母,对方能打的估计也就数字了,加上对方的数学水平,他就试了下两句的笔画数。 账号:4610734611410 密码:9934541610 但还是错误。 换回来,拼音再试一次,依旧错误。 他认为自己原先的思路没有问题。那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目光再一次落到那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上,肖少华忽然灵光一闪,等下,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什么? 一下想不起来就甭想了,肖少华才不跟自己的古文水平较劲,直接百度,果然下一句出来第一行就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很快算了一下这句的每字笔画,直接粘贴到密码处:6138734915138 回车。 一闪白色画面后,屏幕显示进入了网盘后台。 就跟他上星期点进宣烨的作者标签一样,整个一片背景,就一个文件。 最简单的记事本格式,文件也不大,不到1mb,比许多时兴网络小说,这算还没开个头就结束了。 肖少华将文件拖拽到到桌面,双击显示需要密码。这回不需要考虑了,直接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笔画数贴过去,回车就点开了。 文档第一行写着四个字:玄参修真心要。 肖少华是时心中“咯噔”一下,心想不是吧,好不容易进来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但因为没看完全文,不好评论,就再往下拉了两行。 随光标露出一句前言,这位作者估计也是去了社会历练有一阵子才写的,说话总算从远古时期变成了开国前半文不白的调调。 “见此心要者,即为有缘人,他日若相见,愿以此为据,品行俱佳者,可入我昆仑门下,望诸君珍重。” 另起一行,主要是一段笔者对自己的介绍,说自己来自一个苍梧山里的小门派,修行一门叫昆仑掌的武功有二十余年,下山历练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灵根被唤醒,一下子陷入灵力紊乱,还没等他跟什么道门真人联络上,就被抓去了一个叫塔的地方,那边的人非说他是什么向导,把他圈了起来。然后他见到了许多跟自己一样身具灵根的修行者,鉴于他们的修炼方法太粗糙,多年竟毫无寸进,更有甚者,迫其与另称为哨兵的进行双修,各种规矩条例,看似伴侣,实则炉鼎,又因他搜寻道门真传无果,能找到的不是江湖骗子就是似是而非的组织,自己对此忍无可忍,就结合了一些自己的多年习武心得,和阅读道门经典的感悟,做出了这篇不伦不类的个人精神力修行方法,因他水平有限,金丹往后需要大家自己探索,因此又说,仅供向导道友参考,只为扬我昆仑浩然正气,对正统道门并无冒犯之意,望诸真人日后勿要介怀。 肖少华心说,这位大约道号玄参的仁兄难道不知道那些什么寺庙啊道观之类的,早在文|革时期就被当成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给打的打、烧的烧,早给破除了?后来建的,基本都是在政府的扶持之下,哪可能再搞什么“南朝四百八十寺”,他想去找的那种,这么直接去找肯定没戏,翻翻小说说不准还能见着影儿。 接着又往下粗略看了两行,就是一本正经地用各种神勇的修真词汇开始描述如何给自己的精神力升级了。 只是肖少华左看右看,也不觉得这位姓宣名烨的前辈跟自己有一毛钱上的亲戚关系,且不说先百度地图了一下苍梧山,湖南省也就算了,他爹妈籍贯一个石家庄一个江苏无锡,一个三代种田的,一个做个体户印刷的啥小本生意都有,亲戚们他都挨个见过,老家实在称不上什么书香世家,当然也没人练武,大家普通平头老百姓,平时聊的大多柴米油盐酱醋茶,哪像这位,字里行间透露一种天外高人的忧国忧民范儿。 这会儿肖少华觉得自己弄错的可能已经很大了,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他家身世可没这么清奇,也就是他爹妈一句话引起的好奇心,弄了半天,早就偃旗息鼓。不过就算如此,他也觉得这位仁兄的思路很有趣,饶有兴致地从头细读了一遍。 “古真人有云,心法无形,贯通十方,在眼曰见,在耳曰闻……大道三千,唯心是上,以心证道,求得真我,去伪存真,是谓修真。” 肖少华因为自己古文水平不足,可头疼这些一看可玄虚的文字,还好人也就这么一句,往下就是半文不白的步骤描述,可能因为写这篇的人练武出身,不仅拆分解说一招一式,生怕人不懂一样,还把原因、效果、感想都说了一遍,细致程度跟那网上的瑜伽入门基础教程有得一拼,总结下来,大略就是向导先得用各种情绪的发生方式让自己的精神力先运转起来,在激烈的波动中,尽力捕捉那一丝跟天地间万物的奇妙互动感应,每个人都需要记住那个过程中自己独有的精神力运转轨迹,下一次启动就不用那么麻烦,可以直接来,熟悉了之后进入下一步,引导自己的精神力进入下腹一处叫做丹田的地方,想象自己的精神力成为一个漩涡,按他说的呼吸方法慢慢吸收那些逸散在空气中的精神力,云云,后面还有万一不行精神崩溃的静心口诀,发音方式必须要正确,因为振鸣的不同会导致精神图景感受到的结果不同。 以上,当然只是肖少华翻译的,要按照原文来,那就是把“精神力”替换为“灵力”,“精神图景”替换成“识海”,其它现代的各种带感情的直白词汇换成文言文的玄妙节奏。 因为要查宣烨的资料,肖少华特意挑了一个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整个人抱个笔记本缩在角落里像个虾米,恰好临近考试,图书馆里公用电脑有限,自习室到处都是这样的学生,他在其中,并不显得任何突兀。为此肖少华一想也觉得自己真是蛋疼,手头一箩筐研究资料等着,旁边的同学们挑灯夜读奋战考试,结果他在做着还不知道有啥意义,更想不出有什么前途的古汉语文转白翻译工作。 第44章 花了四个小时,肖少华到底把这篇他先是查资料然后又是解密码,说不好到底能不能有用的向导升级心得看完了。期间看了一半还有几分钟,他还不由自主按照上面说的试了一下,当然没感觉到什么识海丹田,随即就清醒了,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上手验货这种事还得向导来。但他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有这玩意,能搞出这又是解谜又是放密码的阵势就为了藏篇心得,这位宣烨前辈当年约莫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单就这篇东西的内容本身倒是问题不大,并不涉及什么邪|教思想宣扬等敏感话题,可惜他按照这名字去人肉了一遍还是找不出什么特别有关联的信息,相关文言文心得关键字什么的更是没有,考虑到此人如果不是逃遁去国外避难隐身了,八成就是遭遇了什么不测,那背后的仇家……肖少华不由得更审慎了些。 只是能一下写这么多字对这位仁兄估计也挺不容易的,那个年代的光笔手写输入系统,辨认字体功能还没今天这么灵敏,得自己从一堆形状相似中找取。不过话说回来,肖少华依照这位仁兄的自述背景小故事推断,先不提怎么找到115网盘的,对方能正确使用电脑就是个偌大的进步了。 这么一看,对方为了弘扬他什么昆仑精神的也是蛮拼的了。当然万一真有用,那就是人家一篇文,抵他们五年研究工作,肖少华颇感无奈地想了想,还是决定帮对方一把。现在是网络时代,五十八亿网民数量不是说笑的,发布消息的方式又不是只有上街印小册子一种,只是要注意宣传策略和文字表述方式——肖少华坦然自认,这篇要不是他自己找出来的,而是随便挂网上哪个贴吧,他基本看完第一句就要点叉了。由此以己推人,他干脆拷贝一份原件,把整篇“灵力”“灵识”“识海”等用哨向专有名词替换了一遍。尽量能翻译的就翻译了,翻不了的就原文放着,删了一堆有可能信息暴露的人身世简介,最后连文章的名字也改成了“向导不能不看的精神力升级攻略”。上天涯、猫扑等地注册了个号,为尊重人知识产权成果,署名xy,标注:授权转载。好在他做这事前,还是想起来先查了下如何隐匿踪迹,跟着人攻略去登了两个虚拟机代理,把自己的校网ip给翻了个墙,邮箱也是重新随便乱申了一个谷歌账号,这样一堆帖子一发,再注销,他就收拾包袱回去睡觉了。 夜深,外面气温低至零下,寒风一吹冷得人就快死了。这时候林茜给的暖沙宝就起了作用,只要肖少华稍稍揉搓两下,小沙包就有源源不断的热力从口袋里传来,温烫着手心,宣烨的事情他一发完帖便没想了,现在脑海里转的都是明天跟导师开会、论题的事情,一早还有一门结构学的课,也是因为他这次要做的论题跟结构学多少有些关系,在导师的建议下,选了两门结构学的课。所以课没比大三少多少,反而多了两门。当然重点还是在化学成分分析上,算是半跨专业研究项目。 这样回去后肖少华倒头就睡,一觉醒来第二天,匆匆洗漱,也没能跟室友们打声招呼,因为都没课还没起床,就直接去了一号教学楼,路上顺手买了一笼小包子,说不上多好吃,差不多赶到教室就吃完了。下课后去导师那儿赴约,因为课上得到了一些启发,一路上都在想一个研究难点,所以表情十分严肃,到了导师的办公室,得到准许后推门而入,看到导师身旁坐了一位看起来有些熟悉的陌生男人,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脱口而出,“宣、宣烨!” 肖少华吓得一跳,还以为自己刚非法调查个宣烨就被人戳穿了,一下没说出话,旁边他女导师孙半梅倒是替他解了围,上手拍了那人一记,“乱喊什么?人叫肖少华,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学生。” 肖少华见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正看他,不由笑了一下,谁料对方嘟哝了一句,“笑起来就不像了。”说完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就摸摸脑袋,也对肖少华笑了一下,得了他导师的一个白眼。 孙半梅向学生招招手,“少华来,这位就是胡良工,胡院士。”肖少华应了一声,“院士好。”心说我也想起来了,这位大神的证件照还在学院表彰橱窗里摆着呢。 胡良工说,“小肖啊,我知道你,哈哈,你们老师刚还在跟我推荐你呢,论文写得不错。” 肖少华嘴里说“谢谢”,心说才怪,您老刚还把我认成别人。胡良工似看出他心中所想,摇头笑道,“年老了,眼睛不行了,有时候眼一花就认错人了,不过你刚刚进门皱眉那一下,倒真像我一个朋友年轻时候。” 肖少华闻言心中一动,“您的朋友?请问是叫宣烨吗?他是做什么的?” 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因为跟导师熟了,说话间就拖了张带轮椅子到了人边上坐下。 但胡良工显然也是兴致上来了,点点头,“他啊,不是sg学院升上来的,所以好多人不知道。你听说过武功吗?”胡院士说着比划了一下,特别带劲的样子,“就是电视里那种嘿嘿哈噫!”他双眼发光地看向肖少华,见后者无语地点了点头,才继续道,“宣烨他们那儿就是从小学武,真的学!跟着武当山少林寺那种,觉醒的时候直接把向导之家的人都打跑了,完了一测精神力初始指数还挺高,上头没办法,就派了军队把人送这里,让我们心理疏导一下。我就劝他,人啊,过的舒服才是最重要的,别跟自己过不去。他就跟我拽了句古文,大意是他喜欢女的,那些人非逼他喜欢男的,真恶心!就跟你现在的表情似的,把我笑的哟,过了阵子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把自己精神壁垒稳定下来了,上面来人就把他派出去了。” 肖少华现在已经基本肯定,这位院士说的是他图书馆里查到的那位仁兄了:“那您知道他后来去哪儿了吗?” 胡院士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塔那边很多消息也是保密……” 孙半梅看他俩一老一少聊得甚欢。就说“我去泡个茶,看你们想喝什么。”胡良工说都行,孙半梅道,“那就铁观音吧,少华呢?” 肖少华忙道,“我跟着您。” 孙半梅笑着从书架上拿下一罐茶,“那就都铁观音了。”说着拎着一茶壶去了茶水间。 “哎,我想起来了!”人刚出门,胡院士忽然一拍大腿,“好像是什么龙什么组!” “龙组?”肖少华问。 胡院士点头,“对对。” 肖少华:“这不是小说内容吗?” “咳,谁知道是哪个简称?”胡院士看着他的脸,笑道,“我说,小肖啊,你要不要来我们组?” 肖少华闻言一愣,等下,这是什么节奏?这话题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肖少华:“您、您的组?” 他老人家指的是跟催化剂研发那个? 胡院士道,“对,我现在主要做精神力外放与屏障结构相关的一些药剂项目。你知道催化剂吗?” 肖少华:“……知道。” 催化剂,全名应该叫做精神力p-23-f结构逆相转移催化剂,但这个名字太长了,久而久之在sg提及胡院士的催化剂时,便简化成了三个字。以当初从精神力簇外放酶中提取的核酸物质,经过欧米茄射线活性分析后,研究发现,有将一些游离精神力重新吸收并转化为精神屏障以及在神经递质层面催化释放相关稳定感官、情绪等化学物质一定的作用,对不论哨兵或向导均如此,但因涉及跨基因工程、脑科、结构、生化、核医学等多个领域学科,集结了各行各业高尖端人才,全国范围内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胡院士笑起来就像个孩子一样,“知道就好。那就是我们在做的其中一个项目,哎,试了好几次还是不成,你能不能来帮忙?” 肖少华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了,或者说他的面部神经已经瘫痪了。胡院士却突然伸手指着他说,“哎哎,就是这个表情,好,别动。” 孙半梅端着茶水进来,“你俩做什么呢,玩对眼儿?老胡啊,学生面前我还是想给你留两分面子,”说着把其中一杯铁观音往肖少华面前一放,“少华,来,喝茶,别理他。” 肖少华连忙向导师表示,“谢谢老师。”脸上不自觉带出一点笑意,胡院士又连呼“不像了又不像了。” 听得肖少华满头黑线,自己真长得有那么像那位宣烨前辈?孙半梅也劝他,“想进他的组,就不能跟他计较,也别跟他客气。” 胡院士在旁边道,“来吧来吧,不用客气。” 肖少华:“……那我真的来了,您可别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胡院士笑得顿时连牙都看不见了。肖少华倒不知为毛升起一点不妙的感觉,他思前想后一秒钟,一下想起,“不行,得先跟罗教授说一声。” 结果他话才出口,胡院士就直接掏出自己手机打了过去,他拦都拦不住,就听人家大嗓门说了一句“罗秀才啊,你家宝贝被我拐走了,你可别找他麻烦”,肖少华心中“卧槽”,这简直是羞耻y,紧接着也不知道那头罗教授说了什么,这边胡院士“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嘹亮,说了句“行了行了别婆婆妈妈,我还能不知道吗?会好好照顾他。”挂了。 等到他导师跟胡院士两人三言两语跟他说完了去sss研究组实验(spirure)的注意事项,肖少华头重脚轻地离开学院走了段路,莫名想到: 原来我的大众脸除了刷卡外,还能帮忙就职吗?以后我一定好好保护它。 接着晚上回去一看昨天发的天涯帖,点击竟然已经突破十万,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每秒钟速度往上长,肖少华压根不敢登陆账号,就怕有一堆私信迎面扑来。 下面的跟帖回复数量也噌噌上涨,一晚上不见竟然就突破了十页,刚开始还有人骂哪儿来的骗子回哪儿去,接着就有向导上来现身说法说刚试过真的有用,完了就是什么求大神抱腿,球种,球更多,间夹着哨兵说压根没用的有,骂留言向导是水军是傻|逼的被人坑了的有,其中一堆普通人表示我们只是围观党,大家不要介意继续repo。 还有人说楼主傻|逼,这么好的功法怎么不先交给政府,换个权力地位再说,又有人说楼主一定是我草榴网大牛,太有共享精神了,要是那些所谓的武林人士也能把他们的秘籍贴出来,我大天|朝就不会有那么多绝学失传了。也有人说楼主天真,完全不考虑网民道德的良莠不齐,好人学去了也就算了,万一坏人呢,这可是军事级别的泄密啊! 众说纷纭。 肖少华心想,既然做了,那就做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同时更坚定地认为绝对、一点点都不能让人知道是自己上传的,不然他就惨了! 思及此,他当即清理历史记录,把浏览器登出,默默想了一遍自己应该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遂放心关机去睡觉了。今天他回的早,还能有时间在熄灯前跟室友们聊个天,道个晚安,虽然陈宇天只是回了个硬邦邦的“嗯”,但隐约感到自己好像一天解决了两件“比较重要的事”,一为工作,一为知道了那个所谓跟他很像的宣烨是谁,强迫症伤不起啊,心情轻松的肖少华觉得这也算个好转的兆头。至于中途发了个帖子,那只是一芝麻点大的顺手小事,早被他拎爪洼去了。 第45章 月末肖少华去罗教授的spn研究组做交接工作,快到年尾了,还有半个月放假。韩萧一边做pcr纯化一边问他:“酋长你走了我咋办?” 正用另一台电脑整理资料的肖少华不得其意,问:“那你好好待着呀,跟着我干啥?” 韩萧说:“跟着你有肉吃。” 肖少华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水平,跟sss研究组那牛人遍地的情况,老老实实道:“我自己都不一定能吃上肉。” 韩萧:“没肉吃喝汤也行。” 肖少华无奈:“喝汤估计也玄。” 韩萧怒了,“你到底要我咋地你就直说吧。反正我就跟定你了。” 肖少华很客观地劝告道,“那我建议你先待着这儿,这段时间好好跟着汪师姐他们做几个项目,操作手法这块没问题之后,再到那边去,就不用洗瓶子了。” 韩萧一愣,而后大笑,嘴巴一开一合又要开始唱他独家的洗脑洗瓶歌,那边处理多肽合成的陈宇天刚听到第一个音符就已经皱起了眉头,结果还没等他批评—— 肖少华说:“闭嘴,不然你待会吃火锅只能喝汤。” 这也太惨了吧!韩萧立刻捂嘴。“不唱了。”却用控诉的目光看着肖少华。 后者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准备打印材料,“你赶紧的。” 他提醒韩萧说。 韩萧也知道自己这几天进度有点拖沓了,连忙拿起出来的结果去测序分析,“酋长等我啊!” 肖少华收拾手上东西,头也不抬,“等。” 肖少华知道赵明轩今天有事,正好跟韩萧、徐冰等人约了去吃个羊肉火锅。因为这周一刚跟赵明轩见过,虽拖了快半个月才回来,但人除了两颊的肉少了点,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倒让他少了点担心。问他又说是任务机密,肖少华道,“那就晚上回去检查身体。”赵明轩笑着说“好”。谁知道到了晚上就变成赵明轩给他检查身体,而且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被检查了一次,更过分的是一边很用力地“检查”他的后面,一边问他满不满意,肖少华不回答就一直“检查”下去,逼得他实在没有办法,后面一连声说了好几次“满意”,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对方才满意地放过他,几乎是“检查”一结束肖少华就直接陷入了昏睡。第二天早上起来肖少华冷脸要算总账,但赵明轩何其了解他,直接留下了亲手做的炖汤跟早餐就溜去出训了,想算账连个人影都找不到,等到肖少华忙了一天实验早把那事忘在脑后,赵明轩再端上热菜热汤,肖少华就只剩下满心感动,加上有几次累得手都抬不起来,赵明轩一边喂他吃饭一边吃豆腐,不亦乐乎地又过了美好一夜又一夜。 等到再想起这茬的时候,都快放假了。赵明轩又问他过年回家的打算,肖少华被他一打岔,注意力又跑放假安排上去了,因为两人之前说好瞒着双方父母,所以回了家反倒没有在学校自在,去年前年都是用的出门旅游当借口,连住几天旅馆,好在家长们知道他俩学校工作一个地方,感情好联络多,一起出去玩个几天没什么,除了赵他爹每回都会给他介绍向导,近两年越发着急的样子,连他外公那会的战友关系都要用上了,留洋回来的向导拴不住,嫌弃向导之家的太死板,那咱托战友认识的偷偷见一见总行吧?也不知怎得,每次赵明轩都要拖着肖少华一块去,说是参谋,能定军心,赵爹说这也行吧,结果却是回来后两边都没了下文。 肖少华:“那青海怎么样?” 因为赵明轩身份不方便出国,他们把附近的小地方差多都走了一遍,现在是往西北方向延伸。 赵明轩洗完澡出来,身上就裹了条浴巾,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俯身去看肖少华查的旅游内容,“你定吧,不过这回我假短,初七就得走了。”说着,湿漉漉的热气喷在对方耳上。 那就是不到十天,肖少华当下偏头微皱眉:“怎么回事?” 赵明轩笑道,“还不就是集训嘛。”接着也不待肖少华目光疑惑再问什么,他视线一扫,看到屏幕上面的浏览分页里有个天涯热帖,伸手越过他肩膀,一点就开了,打趣道,“你也看这个?” 正是他之前发的那个宣烨文转白翻译帖子,标题大字写着:向导不能不看的精神力升级攻略。特别有以前传销小广告的范儿。 赵明轩现在差不多整个上半身都靠在肖少华身上,他目光盯着屏幕,又往下拉了两行,几乎话说完就感觉到对方的躯体一下僵硬了,他以为是肖少华被他发现逛这个有些尴尬,因为平时对方老看什么sci在线,难得这么接地气,就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手下还有两个向导偷偷用呢,以为我不知道。” 肖少华惊讶回头看他,“你不拦着他们?” 赵明轩笑道:“拦着做什么?这又不是什么xx功,平时咱打个魔兽还得找找攻略,要能精神力升升级也不错,”说着他亲了肖少华一口,“不过你看这个干什么?干嘛?想当向导啊?” 肖少华“没”还没说出口,就被赵明轩堵在嘴里,被按在椅子里好一顿亲,啃了半天才松口,眼神都有点恍惚了。 赵明轩从后面抱住他,等人平复了呼吸,又道:“不过就这篇描述的练习方式来看,还是有一定危险性,我已经让那两个向导的哨兵随时汇报他们的精神力情况了,一旦有问题,随时停止处理,全营戒严。上头估计也有相同顾虑,现在分成两拨,一拨坚持要严禁练习,一拨说找专家和实验组全面分析文本后,确认危险可控性后就立即展开全面推广,吵得不可开交,不过两方倒是在‘一定要查出发帖人’这点上达成了一致,听说三部连他们技侦老大都要派出来了,你最近上网可要小心点啊。”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明轩没想到自己一个玩笑,肖少华的脊背立即紧绷了起来,因为背对着,屏幕的光太亮,他也没看清对方表情,觉得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又笑,“开玩笑的,又不会屏蔽你的sci库,你怕什么呀。” 肖少华继续盯着屏幕,只吐出了一个字,“……哦。” 赵明轩一只手搭他肩膀上,一只手从衬衫里探进去往下摸去,轻揉过那小小而挺翘的乳粒,感觉这人的心跳跳得分外快,不知为何地在紧张,他的动作稍缓,掌心覆盖在对方心脏部位,停了一会儿,那一声声跳动在他手心,就像生命的韵律将两人连接为一体。 “如果有可能,我倒想见见那个发帖人。”赵明轩贴着肖少华的脸颊,玩笑似地开口,“问他有没有哨兵的感官升级手册,哎,这向导的都有了,哨兵的还会远吗?” 肖少华闻言,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古怪,表情就是个囧字,“想得美你。” 肖少华发在天涯猫扑等大网站上的原帖很快就被锁了,点进去后只有一句话写着:配合国家网络内容治理,本帖因涉及宣传封建迷信思想内容,正在被有关部门进行审核,请楼主参考后台通知查看原因,检查文章内容,并立即修改,谢谢配合。 紧跟一行浮标:【楼主申诉(须登陆状态)】 他默默看了这行字一会儿,想到赵明轩跟他说过的消息,挑了挑眉毛,把页面关掉继续翻他的期末试题去了。 但随后,转帖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删了一个又来一个,新浪、腾讯等四处开花,其中一个转帖后来到了一千多页,倒是让其所在的阿里论坛大火了一把,楼下还有网友不知从哪儿扒来的一篇网络修真小说片段,煞有急事地弄了个调色盘,做了比对,说这是抄的某某大神的作品,望广大向导们擦亮眼睛不要上当。 但紧接着后面就有人骂说明明是那个作者自己刚把人家楼主的内容复制粘贴进去的,修改日期不过前天而已。还有的牛人把各种肖少华本来的剔出去的古文词汇给塞了回去,弄得有模有样,便成了一篇道教文学经典,简直是神还原。 再随后几百页的交流使用感想与学术讨论中,有人还脱离出去拉了拨人在qq上建了个论提升精神力的正确姿势的高级群,很快被有关部门以聚众传播封建迷信的名义请去喝茶了。 可这也阻止不了广大向导群众们的学习热情,加上许多已绑定的哨兵们可以通过与自家向导的连接感应得到精神力深度上的些许涨幅,因此隔个几十层楼就有个冒出来,在各种普通人和未结合哨兵们的灌水中欢欣鼓舞地刷存在感,什么“支持老婆”“老婆我爱你哦耶耶耶”之类,被一干未结合哨兵们纷纷攻击“小白脸”“吃软饭”“哨兵的耻辱!”等等,一番热闹喧扬,中间甚至有些楼层夹着外国友人们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询问如何使用的具体细节,可惜这上有太多地方它涉及许多中国古典哲学的思维逻辑,解释起来太麻烦,国人是因为有整个悠久历史的文化传承做基础,经过几次批判与复兴,虽然无法说的明白,但体会多少都有,比如“明心见性”“阴阳交合”“天人合一”,加上穴位,五脏六腑与金木水火土关联的哲学意象,能翻译成白话文就不错了,更别提英文法语,完全是不同的文化系统,不是长期浸淫在这种独有语言氛围中的本土人,根本无法理解,什么叫做修真,何谓抱元守一。 基于此,网民们火速给向导升级攻略取了个绰号叫修真秘籍,一时间修真小说大热,各种以修真者为主角的现代网络剧出现在各大视频门户主页上,隐隐有成为下一个竞争剧种的流行趋势。南都晶报对此事件也进行了专题报道,只是大概出于销量考虑,为搏眼球取了个头条标题叫做:修真者大战机甲,这日子离我们还远吗? 据微博相关人士爆料,该主编很快也被请去喝茶了。 南都晶报就这样消失在众人眼里了一段时间,但它所带来的“修真者大战机甲可能性”的话题效应,倒是在众人口中被讨论了很长时间。这热度一直持续到肖少华跟赵明轩过年回家,两家人过年聚餐的包房里,电视机上还放着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因为都等着春晚,没什么人关注它,肖少华刚好对着电视屏幕,所以抬头看了两眼。 新闻主播一脸严肃地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道,“……根据专家推断,该攻略中的一些隐晦词语很可能涉及某些目的不明的心理暗示,并根据使用者的接受程度,在精神网络里埋下地雷。有关部门正按照中央领导同志指示正在全力调查此事,希望向导们保持冷静克制,在详细的检查结果出来以前,暂停按照攻略上的方法锻炼精神力,以免被不明人士煽动、利用,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及伤亡。” 接着影像换成了sg医院门口,向导们抱着头大喊,“好疼救命”的场景。 肖少华怔怔看着,手里的勺子一下没拿好,“哐当”掉进了白瓷碗里,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第46章 尚聊天的众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肖少华一眼,见对方只是勺子掉了,就收回目光,继续前面的话题说说笑笑,李秀拿起餐巾给他擦了擦洒出来的汤,叮嘱道,“慢点喝,别这么急。”肖少华接过她手上餐巾,笑道,“谢谢妈,我自己来。” 倒是隔座的赵明轩闻声若有所思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肖少华压根不敢与之对视,生怕对方就此发现什么端倪。过两天赵爹又给赵明轩找了个向导去相亲,原本按规定未结合向导外出是要跟向导之家的指导员报备行踪,并且去哪儿带什么屏蔽器定时联络等都有说明,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不是情节严重被捉到,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年的赵明轩依旧叫上肖少华,只是不知怎的,大概是心理作用,肖少华总觉得人向导这回看他的目光怪怪的。 过完年就是哨兵素发售日,sg名下各大专柜同步上新,研究所为此在学院弄了个公开讲座,主要说明新药的使用注意事项以及解答相关效用质疑,spn的组员们过了个寒假再次汇聚一堂,向导们虽假期里多少听闻了升级手册被禁止的事情,但谁家没个网,早在禁令之前就下好了,这会讨论也是担心起xy攻略的出现,会不会对哨兵素的销量产生影响。谁料下午五点不到,有专门盯这块的同事兴奋来报,多个城市热点已经全部售罄。北四环这边更是夸张,几乎一出货就被人抢购一空,已结合的未结合的家里有孩子是向导的普通人都有,听那边负责解疑的同事说,那哨兵协会会长到场一看,脸都绿了,但他又不能不买,因为他家的小女儿也有可能是个向导。 网上很快出现了相关评论,一名叫“下辈子当哨兵”的向导网友声称吃了哨兵素更容易在情绪的波动中保护自己,除了精神屏障更加稳固以外,修炼起精神力来更加事半功倍。楼下一人回帖:我去这特么分明是筑基丹!妈妈我要买筑基丹!接着着连续十几楼的回帖排队都写:妈妈我要买筑基丹+1,+2,+n。组员们被网友评论笑得死去活来,正好sss那边也来了人围观,见状乐道,“这么说,那我们的催化剂岂不成结金丹了?” 说这话的人叫付昱凌,乃胡良工院士的得力助手,当年因一场实验事故夺去大半情绪感应力,也是所里不多的几名申请了特殊条件入职的大龄未结合向导之一,人称sss大内总管。肖少华虽还没去报到,但因为是该研究组的负责人胡院士亲自举荐,所以早在年前与对方有邮件来往,此时一见对方先伸手,“你就是肖少华吧,我是付昱凌。”他连忙站起来握手道,“付师兄好。” 他旁边的叶兰也笑道,“久仰大名啊,付大总管。” 付昱凌道,“哪里哪里,都是别人瞎起哄。”应着他又看向肖少华,“怎么样?假期休息够了吗?接下来我们可是任务繁重啊。” 肖少华问,“是要赶催化剂的进度吗?” 付昱凌笑,“哪止。”但他看对方一脸不明所以,便加了句,“而今可是内外交迫、形势严峻,上边下了文书让我们多头并进。” 叶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会儿忙了一段主持工作的汪新宜也过来打招呼,“唷,这不是我付大总管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付昱凌:“这不是看你们药卖得好么,眼红了呗。” 汪新宜“哈哈”笑了两声,“我听你说这话怎么感觉这么奇怪?算了,今天老娘忙疯了,没空跟你计较。”说着又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指挥人抬着几个展板走远了。 肖少华听他们对谈想起那条称呼哨兵素为“筑基丹”的神奇评论,问叶兰,“可是新闻不是不让大家使用向导手册升级了吗?过两个月,这哨兵素销量会不会就掉下去了?” “新药上市嘛……”叶兰“唔”了一声又道,“不不,不对,你根本没明白向导升级手册的意义,我这么跟你解释吧。以前呢,向导精神力多少基本上是在觉醒那一刻就定了,后面大致不会超过这个范围。跟哨兵绑定后,会再测一次,但是以后就不会变了。当然如果因为解除绑定等情绪崩溃引起的评定等级下降,那是另一回事。普遍说来,这精神力增长是极为缓慢的,并且有苛刻的限制。三十岁拿不到a-s,一辈子别想超过这个阈值,更不提五十岁往后还有失感等着呢,向导是叫失去情绪感应力吧?” 说着她看向付昱凌,见对方点了点头,继续道,“其实就是精神力源能供应不足了,等低过了限度后,就会像从恒星转化为白矮星那样,完全变回了普通人。这人可都是务实的,向导也是人,加上失感过程不可逆转,所以你让向导怎么可能就因为新闻联播一句话就不去给精神力练级了?” 叶兰说完摊开手,看向肖少华。 后者听她说的头头是道,连连点头。 付昱凌闻言也笑着加了一句,“没错,正是因为锤炼后的精神力网密度增加,就算以后意外解除绑定,随着精神力丝的坚韧度提升,精神壁垒也不会再那么容易崩溃。” 叶兰看了他一眼,微微眯了眯眼,“你……也?”付昱凌但笑不语。 肖少华见这两人反应,怎还不知他们态度,但心里仍有不安,“那精神暗示和地雷怎么办?” 付昱凌笑道:“你听说过言灵吗?语音引起共鸣及心理暗示是需要一些特定词汇排列组合及节奏……跟催眠有点相似,同样需要特定的语言环境和文化背景,或借助振荡频率,与βaθδ四种脑波建立联系,潜入意识,可以这么说,它同样是规律的,所谓的口诀也是一种规律的运用。凡事只要有规律可循,那就可以通过一定方式知道怎么回事,恐惧来源于未知。而就我个人观测和分析,目前这个发音排列和含义,还未显示出任何暗情绪或自我攻击的倾向性。它所有的组合意向……基本都跟抚平情绪躁动有关,目的只是为了让使用者保持理性、冷静的思考。你说我有所图谋也行,那你要拿出切实证据来,比如哪些语音有什么倾向性,以及相关的临床检验样本分析报告,哪些对应哪些副作用,哪些属于思想煽动内容,违反了哪一条国家法规?空口无凭一句定论,那就是耍流氓。” 肖少华听得呆住了,张口半天,只问出一句,“那、那新闻里那些向导——”他的手往后一指,后面正有台大屏幕插播一段对这两天使用xy攻略出现后遗症的向导们在sg医院门口的采访,“是怎么回事?” 付昱凌淡淡瞥了一眼,不以为然道,“每天因为情绪崩溃要死要活的向导多了,要能念两句清心诀就不头疼那倒是省事了,”他勾起嘴角,“你有空可以去sg精神科看看,比那夸张的只多不少。” 叶兰笑道:“看来我们辛苦研究的哨兵素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付昱凌回道:“不然你们以为我眼红什么?” 叶兰玩笑接口:“等催化剂出来就把我们碾成渣渣?” 这俩聊起天来,相谈甚欢,肖少华独自低头想了一会,再抬首,插口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付昱凌顿了顿,视线转向他,笑道,“能公开发布这个攻略的人,如果不是疯子,那就是圣人。上古有截教通天教主有教无类,三界众生,一视同仁。你猜如果这位发布人是位疯子,现在看到了新闻,会怎样?” 肖少华默默汗颜,倒是旁边的叶兰替他回答了,“有没有可能做出一些非常举动,比如以此激化矛盾,引起社会动乱?” 付昱凌看向她,“如果是圣人呢?”他弯起嘴角,又问,“假设这位发布人心怀天下,为人大公无私,见到这么多人因此受苦,你说他会不会就此站出来,主动承担所有责任?” 肖少华没有吭声。叶兰想了会,忽然道,“我倒希望那位发布人既不是圣人也不是疯子,只是一个捣蛋的小孩,这样一看事态严重,早早赶紧躲起来,没准还能保全性命。” 付昱凌大笑,“哈哈哈哈——” 叶兰微翘的嘴角边也带了两分调皮的笑意。 肖少华却没办法跟他俩一起心情愉悦,他又问,“那——要是抓到发布人,他们会对他做什么?” 付昱凌停下笑声,“好问题,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审讯甚至严刑拷打预计少不了。要不然就是直接关起来,这辈子哪儿也别去了,老老实实写剩下的手册。最好再出个哨兵升级攻略什么……” 肖少华打断他:“那万一那位发布人自己也只是转载呢?” 付昱凌道:“那当然得问出原作者,而此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然后——直接咔擦。”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玩笑手势。 肖少华傻眼:“不是吧?!” 付昱凌正色道:“涉及到军事机密就是这么严肃。”他说完又笑,“——哈哈逗你的,就算原本是机密,估计现在一公开也不是了,把好好一本秘籍变成新华字典。上头估计吃了发布人的心都有。” 肖少华囧,“可这人也只是发了个帖子而已啊!” 付昱凌却不再答他,而是问:“你什么时候去组里报到?” 谈到正事,肖少华神色一敛:“你们实验室门开了吗?开了我明天就去。” 付昱凌拍拍他的肩膀,“那行。你回去看看项目说明列张单子转给我,我看看这两天怎么安排。” 转组后,肖少华开始忙起来了,尽管有了点危机感,当初弄个虚拟ip只是防人肉的,谁知道后面还会把什么部卷进来,这样一看那马甲也不怎么牢靠,奈何他现在一头要赶论文,一头需要熟悉新的环境,兼顾项目进度,加上他分析了会觉得自己不过是翻译了篇古文而已,xx斗争那块实在搞不懂也没时间弄,更别提去看网上那些风风雨雨,一转头就忘了。sg催化剂相关的项目研究实验室,基本上都建在地下,据说是为了屏蔽宇宙射线,以及因为某些特别昂贵的试剂具有光敏特性,见光挥发或燃烧等,处理起来是小心又小心,全按步骤来,否则有安全隐患。因为建筑结构及材料与向导之家类似,加上同样建在地下,跟他一样穿着厚重防护服处理这些的向导同事封扬苦哈哈道,“感觉跟回了宿舍一样。” 因为有幸跟着苏嘉文他们去参观过两回,肖少华附和地哈哈了两句,笑声闷在面罩后。高分辨透射电子显微镜下,一段标记了荧光的分子结构仿佛在宇宙中逡巡的神秘星群,吸引了他近乎全副心神。 这样在新的研究组里忙了两天后,遇到另一个同组不同项目的负责人时,肖少华才突然反应过来,诶,那不是薛定容吗?十年前因为用欧米茄射线解析了精神力释放的三维结构而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的神人,可说对国内sg精神力研究发展做出了不可估略的巨大贡献,当时留完学归国之际差点被关进移民监,还是当时另一名在场的中方人员做出机智应对才把人顺利接回来。 薛定容为人不善交际,偏内向,他指点肖少华时话也不多,三句说完就走了,并没有其它。之后几个小时的实验中,肖少华却感觉自己浑身像被打了鸡血一般,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或者说已经开始和这批世界顶尖级的科研人员们共事了,曾经以为高不可及的山峰仿佛就在眼前……不远处,抬头仰望处,尽管依然巍峨耸立,依然艰难险阻,却并非不可攀登,前路隐隐跃现。 第47章 肖少华这次回校给大家带了些特产,他爹妈给他塞了一箱葡萄干、茶叶等,基本上见者人人有份,冯小山和同来的警卫员陈岩也没落下。小哨兵们站塔门口接过包装妥帖的云雾茶,高兴地喊了声,“谢谢嫂子。”吓得肖少华立刻抬手,“打住。别叫我这个。小山我没比你们大多少吧?你叫我名字就成了。” 冯小山支吾了半天,“少华”两个字都却怎么都喊不出口。他磨叽了一会,那边肖少华已经跟从门里出来的赵明轩商量事情去了,结果等人走了,冯小山跟同僚还在纠结称呼的问题。赵明轩回头了解了情况,对他们说,“人前喊肖同志,人后叫嫂子。明白?” “明白了,团长。”哨兵们利落答道,并决定继续依照指示行动。 因为过年有事提前归队的赵明轩,和肖少华差不多有十几天没能碰上面,没见着真人就算了,刚好不容易见着了,却碍于场合和时间仅仅小搂了一下,对半个月茹素的赵明轩而言,完全不能缓解饥渴不说,反而被那人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与气息勾起了更多的馋味。 捏着口袋里刚刚被对方强塞进来的暖沙宝,如同一波一波温柔的火撩动他的五脏六腑,几乎只是一秒钟的,他就下了一个决定,给肖少华发了条短信:“老婆我今晚没事啦,我要回去抱你困觉觉!” 同时拿起另一个手机拨出号码,等那边接通后直接开口,“李乐你通知老杨他们,我们今天提早出发,争取早点收队。” 大概那边说了句什么,赵明轩笑骂了句,“小兔崽子就你话多。”挂断后,冯小山却开口问,“团长,那咱今天不去七号基地了?” “……嗯。”赵明轩应了声,又自语般低问了一句,“你说喻教员会不会杀了我?”冯小山没听清楚,他主要觉醒的是嗅觉,听力依旧普通人水准。“团长,什么?” “没什么。”赵明轩回答道,“一会这样,你帮我去跟特训中心那边请假,就说我今个儿体力不支,需要调休一天。” 一旁的陈岩目不斜视地开车。冯小山匪夷所思地转头看向后座面色红润,目光坦荡的长官。 后者已经将视线移到私人手机的屏幕上去了。 是肖少华来的一条短信:“靠,你再这么说话我灭了你。” 赵明轩一看到这内容就知道对方已经答应了。脸色不由带出笑意,发了句。“老婆么么哒~” 一秒后那边只回了六个省略号:“……” 赵明轩却毫不气馁,继续发送:“快点嘛。” 这次那边过了大概十几秒钟,才发了一个仿佛心不甘情不愿的:“=3=” 想到对方一脸别扭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赵明轩快笑喷了,但因为下属在场,不好太过,他拿起手机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般,将屏幕带字的那面慢慢地贴紧自己的胸膛。 当晚说是*一发不可收拾也不为过,赵明轩存了大半个月的弹药,哪可能一炮打完,本以为温情撸两发就睡觉的肖少华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某人简直就像饿了几个月的恶狼,上手剥光他的时候仿佛见着肥肉一般当场眼冒绿光,肖少华心想“糟糕”,晚了。果然,随后他这块“肥肉”就被翻来覆去弄了一个通宵,“吃”了又吃,直到连人带骨,被人舔得连渣都不剩。到了晨曦初露,赵明轩再次恢复衣冠楚楚、从容沉稳的模样,就像吃饱喝足的野兽,一副餍足的表情慢慢扣上风纪扣,待他放好早餐,俯身带着笑贴近肖少华耳际说,“老婆我走了。”后者已经“奄奄一息”,连开口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明轩看他半眯不醒的样子,视线顺着裸|露出来的肩膀部分往下,发现那后背一片都是自己留下的青红印记,看着煞是可怜。眼底不由浮现一丝歉疚,“没控制好……伤了你。” 说着又忍不住在上面轻轻落了两个吻。这时肖少华总算攒足力气,举起手,给他的脑袋“啪”地来了一下。 但那力道不轻不重,看似责备,更像抚慰。赵明轩浑不介意地抓住,揪出其中两根指头啃了啃,上双手裹住握了会,才将之塞回被子里。“我帮你请假了,好好休息。” 他说着,就看到肖少华已经缓缓转头把脸埋枕头里了,显是不想搭理他了。 赵明轩失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别老宅着,多出去走走,锻炼身体。” 接着他看了看表,发现时间所剩无几,可是走了两步,又走回来,坐下,将手钻进被子里,伸到昨晚那个被使用过度的地方探了探,确认对方只是入口稍红肿并没有其它后,才放心撤出。被子里传来一个蚊呐般恼羞成怒的声音,“滚。” 赵明轩知道对方没多余力气反抗,再在那手感甚好的臀肌上摸了一把,笑道,“滚了。” 早上没课,但有兼职,肩负一部分进度在身,还是薛定容的一个项目,肖少华下午去实验室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没法去看薛定容的脸,鉴于赵明轩是用的“好朋友发烧”万能理由请的病假,薛定容只是定睛看了肖少华一会,说了句,“身体不好不要逞强。”大概看对方不吭声,已经开始调试仪器,薛定容又语重心长加了一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默默听着的肖少华觉得这会儿要能打个地洞,他一定钻进去把自己埋了。 为了补上之前各种原因耽误的一些课题进度,肖少华再次开始图书馆、实验室两头跑的日子,这样一忙又过了俩月,各处删|帖删得鸡飞狗跳的网上出现了一个帖子,楼主声称自己是某部队新方案的试训者之一,说军方正在通过科学的方式来努力破解xy攻略的核心内容,并有望扫除隐藏威胁,希望大家耐心等待。此人语言组织条理清晰,语气诚恳,对试训过程的描述使人颇有点看新东方学员考上四大后的美好回想,并简要介绍了一下组织中针对不同精神力特性制定的不同训练计划,说得楼下一堆向导网友们跃跃欲试问有没有试听课啊,什么时候推广啊,怎么报名啊。 但很快有人通过人肉方式搜查到此人根本不是什么向导或试训者,只是个普通人,但因为没人来删|帖子,沸沸扬扬的评论你争我吵,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整件事一时间变得扑朔迷离。等肖少华想起来关注一下xy攻略事情发展的时候,那帖子回复都突破了两千页,光打开都要等好一会儿。 同一时间,所有出版社得到内部消息,修真类小说被禁止出版。而相关电视剧,包括网络剧在内,只能经过相关审核才能播出。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n年前那场扫黄打非。几名写了修真大热的作者,被抓的被抓,被禁的被禁,相关部门以打击封建迷信为名义,誓要扫清一切牛鬼蛇神。此事蔚然成风,一衰必有一盛,许多儒释道类相关书籍开始热卖。各山头脚下再一次掀起国学热。 是时,xy在网上已然被称为向导们的大神,网友们除了古老的春哥教芙蓉教等外,还多了个xy教,教义曰:想升级,拜xy,信xy,得永生。 有人在网上放小段子,转的最疯的那个是模仿犹太人写的,大约:曾经他们禁脖子以下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看脖子以下,曾经他们禁*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看*,曾经他们禁修真的时候我还是没有说话——因为我也不看修真……终于有一天他们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了。 无数大神小虾写手们组团留言表示很有共鸣。 隔日韩萧把这段子念给肖听,肖少华听完后就问他一句话,“你论文写完了没?”后者立刻萎靡。“没。” “那你还不快去。”肖少华面无表情道,“不许看小说了,不然手机没收。”说着,作势要伸手去抢他的手机。 韩萧立刻逃跑,“我写我写,拜拜。” 随后这条微博被删了,不过不是被有关部门,而是网站负责人一看风声太大,直接从后台删了,就像滴水花掉进大海,转瞬被其他的汹涌信息吞没。 过了两天到了中午,韩萧跟着叶兰来找肖少华等人一块吃饭,不知聊到哪儿了,再次说起此事。付昱凌等向导这会儿也和他们一桌,都是消息灵通的内部人士,多少都听闻军方已经拿出了一个更加系统科学细致的精神力训练方案。 待韩萧问道:“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到底是怎么个系统跟科学法?” 回答他的是sss组里的另一个向导研究员程昕,语气快且有些不耐:“就是把精神力分布区域通过统计拆分,到底每块施加多少能,仪器连接人脑感应来测量。然后语音解析,发音要多重,每个重音念到什么程度,引起的共鸣是多少,辐射扩散范围区域、不同倾向暗示等通通记录在案,并通过数据分析,来提炼几者间的关系公式。每个区间对应公式都不一样,你让我怎么跟你说?” 韩萧豁然而惊,“我擦,这么牛逼!” 他们组的高曼得意接口,“那当然。不过这个方案具体肯定得保密。” 韩萧趴过去跟肖少华嘀咕,“难怪我说那些地摊上卖的复印纸手册怎么都不见了,估计是被打成非法刊物销毁了。” 第48章 肖少华敲敲他的碗,“好好吃你的饭。”自己扒了两口,想起什么,问付昱凌,“师兄,你说他们为什么这会儿想起要禁修真?” 不等付昱凌答话,韩萧凑热闹地加了一句,“难道说我们历史上真的有人修真成功了?” 关文德特别与时俱进地插嘴道,“应该叫做渡劫成功才对。” 付昱凌淡定地“嗯”了一声,等他们都一个个说完了,才开口道,“成没成功我不知道,就我所知,我国古代各类典籍里,对此的记录并不少。” 文史学渣韩萧忙问:“怎么说怎么说?” 付昱凌道:“譬如,《南华经》逍遥游一折有述列子等御风而行,乘云气、御飞龙,《太平经》有道仙人主风雨,得天长生,《世说新语》真人东行,与道逍遥,《史记封禅书》语气虽委婉讽刺,亦各有所记。至于《太平广记》《山海经》《黄帝内经》等种种……无需我多言,道听途说者如《聊斋志异》《子不语》《玄怪录》等,凡此不一一而叙。” 在座基本理科生,听完一串书名差不多就晕了,高曼嗤笑一声道,“别的不说,就那逍遥游,别诳我高中没上过,庄子扯个寓言,想象力爆棚,还鲲鹏之大,不知几千里也。这么扯淡,居然也能当真?” 付昱凌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道,“高向导,就我所知,你的精神向导原型好像也并不小。” 他这话一出,当下戳中了高曼的痛处。她平生一大烦恼,就是她的精神向导,一条身长五十五米的巨蟒,也是因此尽管她精神力评定为s,到现在还没能找到一个契合的哨兵,基本上都是一放出精神向导人就跑了,害得她也只能用特殊条件入职,搞得现在一身束缚,不然勉强相处战战兢兢,更没意思。想到连身为哨兵的叶兰,那只白猫头鹰都比她的可爱,高曼当下一恼火就不说话了。 叶兰却是神色一凛,“你的意思是说——” 付昱凌将食指竖起,立于唇前,嘴角微微翘起,“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想呢?”他目光注视着对方,含笑道,“众所周知,精神力越高,所能凝聚的精神向导体积也可以越大,这是由于目前所发现的精神向导只是图景世界的纯精神产物,它的存在不会影响本物质世界,但却能够反馈精神力网的深度与覆盖面积扩张潜力。” “诶诶,这么说以前的真人仙人其实都是哨兵向导?”韩萧茅塞顿开,兴致盎然地猜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动物妖怪,什么坐骑神兽都是他们的精神向导?” 肖少华觉得如果此刻自己的面前有一面镜子,他倒映出来的表情,一定是个囧字。 “我可没这么说。”付昱凌挑挑眉,“这只是一个可能的臆测方向。” “……唔。”韩萧想了想,又问,“那他们都上哪儿去呢?” “*的消亡,精神的终焉。”付昱凌感叹了一句,“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神。” “真正的神,又是什么?”叶兰忽然接口笑了一句,“抱歉,我毕竟是个共产|党人,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付昱凌点点头,“可以理解。” 叶兰低头笑笑,看了下自己碗里还有块排骨,但已经基本没心情去吃了。“我只是忽然想通……”她抬头对付昱凌说,“国家当初为什么要对所谓的修真者们赶尽杀绝了。” 付昱凌眼神变深,“哦?愿闻其详。” “……因为修真它本身,就是一种*、反社会,极端个人主义的行为,他要追求他的道,他要长生,整个过程势必要脱离人类社会,他不可能为推动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做贡献,因为他没有空,他要修真,他也不可能在所谓得道后再反哺原空间,因为他飞升了,他成仙了,在漫长的修炼过程中他也早和原有的家人朋友断开联系,而我们的国家,国家国家,大国小家,无数的小家凝聚方能成国,而他,这个个人,就离开这个空间,去了另一个更高级的空间,对我们这个被留下来的低维空间而言,有什么好处吗?没有。因此,修真于国于家无益。” 付昱凌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被叶兰抬手阻止了,她继续道,“更糟糕的是,修士们要修真要逆天行事,要以一己至力突破人类的局限,整个过程中,按照能量守恒定律,他个人所要使用的资源必然是单个凡人的千倍甚至万倍,且不说他修道成功了之后,这些资源能否以千万倍的价值偿还给原空间或所在国家,中途万一一个不慎,修真之旅我听说可是危机重重,自爆元神魂飞魄散好像也是家常便饭,那按照经济学原理,就是血本无归。此外,他们斗个法打个架,破坏自然环境牵连无辜怎么管?那什么撞个不周山死了不少人吧?除非哪一任国主脑抽了,只想着一己之私,否则这种浸没成本的行为不该早被制止吗?——对了,别跟我说什么仙人下凡历劫或者帮助打退妖魔之类,我记得好像俗称的有一条铁律叫做修真者不得干涉凡人事物吧?” 叶兰说着笑了,直直看向付昱凌的眼睛,“别的不说,我就问问,我们被八国联军入侵的时候,他们在哪儿?南京大屠杀满城恸哭的时候,他们在哪儿?抗日战争四万万同胞浴血奋战的时候,他们在哪儿?!” 付昱凌一时被问的无言,对方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一方面口口声声一心向道,宁愿以天道不仁万物刍狗为由,对凡人血泪无视无情,一方面掠夺资源毫不心慈手软,仿佛天下之物,只供他一人所有。”叶兰冷笑两声,说道,“修真者,既然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不曾在,那么今后,也就不必在了。” 付昱凌闭上嘴,没有说话了。他知道,此时此刻,也不需要他再说话了。周围的一圈人都被叶兰的一通发言惊住了,过了十几秒,众人才依次回过神来,高曼先笑了句,“就是如此。” 说着她拿起保温杯碰了碰叶兰的,“你们慢聊,我先去工作了。”话落,人已离座。众人目送她走远,韩萧忽然冒出了一句,“那要是没有修真者,那边的机甲打过来了我们怎么办?” 叶兰喜欢跟人聊新闻或政治类话题,奈何平素关系好的几个人里,汪新宜是只要不影响项目研究,素来无视之,肖少华是不懂也不管,其他人对此不感兴趣。 但谁也比不上这位新来的韩萧,看似兴趣趋同,脑回路却从不跟她在一个频道上,跟他说达拉斯他能漂移到火星上去,叶兰尝试沟通了几次就放弃这只奇葩了。这回也是,她一下没反应过来,对方怎么就扯到机甲上去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一贯好脾气,尝试从正常人角度理解来耐心回答:“美方和我们的情况不同,他们的机甲相关使用权跟制造技术是掌握在国家机关手里,个人哨向就算有威胁,也是有限的。但是如果个人能够掌握如何修真,乃至成仙,什么一个人劈开一座山,或者一招堪比原子弹,其制造技术和使用权却并不掌握在国家机关手里,那么它对国家造成的威胁就很可怕了。你可以控制一个群体,但你无法控制每一个人。而就我刚才提到的修士所需的资源数量比问题,目前这些资源是由我国政府掌控,分配给所属阶层的无数凡人,一旦真的给予修真者生存土壤,待他们发展起来后,两者之间必先有一场不可避免的极为惨烈的对内资源争夺战。” 韩萧平平“哦”了一声,叶兰看他表情也看不出这位仁兄听懂了没。 长久没有吭声的付昱凌突然说了一句,“你这是民族主义。” “是又如何?”叶兰看向他。 付昱凌平静道,“但是国家没有权利要求个人一定要为之奉献。” 叶兰耸耸肩,“所以,你看吧,很快他们就要往精神力网里真正埋雷了。”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如何,肖少华不知道。可他自己却是脑中带着这句话的回放做完了下午的实验,不够专心的后果就是,有几次片段载体没连上,真是要死了。 出了研究所,肖少华的手指放在赵明轩的电话上,迟迟没有摁下去。他此刻有种极想要向对方倾诉、一吐为快的冲动,但同时也明白,自己这种冲动极为不智。就在他纠结不决时,仿佛心有灵犀般,这个号码打了进来,行动比大脑先快一步按了接听,赵明轩的开场语句一如既往的简洁。,“阿呆,我这周出差,你好好照顾自己。” 肖少华:“又出差?你们领导没别的人了吗?” 一下控制不住的,带着怒气的话语脱口而出。说完后,他简直无颜去听赵明轩回答,感觉自己就像突如其来被某位深闺怨妇附身了一样,“我靠靠靠,你别理我。我挂了。” “等等!”赵明轩语带笑意地阻止了他要断线的行为,“别啊,我还想多听你说几句。” “说什么?”肖少华扶额,深觉今天的自己不适合交谈。 “你说什么都好,骂我也行。”赵明轩道,“就算不合时宜也不要紧……我只想知道,你还在乎我,不论发生何事都不会放弃我。” 肖少华心中有种不安浮了上来,“那么……你会平安回来吗?” “会。”赵明轩的声音平稳中的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要相信,不论何时何地,我变成何种模样,总会拼尽全力回到你的身旁。” 通话结束后过了几分钟,肖少华才记起,自己又忘了说xy攻略的事情,但此时说与不说,不再有多大意义。他说了之后赵明轩要是不往上报,那等以后可能就要承担法律责任、就是失职,要是报上去了,肖少华觉得自己也就能跟对方说拜拜了,这么作死的选项还是不要勾选的好。于是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愿令对方难为,同时对赵明轩一些行动上的遮遮掩掩,也有了更多谅解。 谁料不过两天,他就收到了一封彩信,里面挂了张照片。 大概坐得靠窗,阅览室还能收到一点5g信号网。文件不大,稍等一会就开了。肖少华看到巴掌大的方框内,赵明轩在昏暗的灯光下,跟一名女子以极其亲密的姿态楼在一起,女子衣着性感,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而男人身上的长袖衬衣前襟大开,半脱不脱地挂在手臂上,露出健美的胸肌,低头的动作似正要去吻她,却发现有人看过来,用眼尾的余光凌厉地向偷拍者扫了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仿佛十分不快被打扰了他们紧接着就要进行的事情。 就着暧昧的气氛,这两人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已然呼之欲出。 其中,肖少华眼尖地发现,这疑似“艳照门”女主角竟看起来有几分脸熟,上挑的眉眼带着一种张扬的美感。 指尖颤抖地往下滑动。 两行文本内容映入眼帘:能出来谈谈吗?新天地b座咖啡厅34号桌 发信人:刘美和 第49章 肖少华的论文第三部分这会刚开了头,就写不下去了。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照片,脑中一片空白,有个声音在耳边说:冷静、冷静。 握住手机的左手不堪忍受般地“啪”一声将屏幕背了过去,他微仰头,像想要避开什么似猛地偏过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不停闪现着赵明轩抱着那名女子时的表情、姿态、动作,情境。 刘美和,之前什么时候见过对方来着?记忆中一丁点模糊的印象因为过于翻腾的思绪终于逐渐清晰,就像从无数灰白中一跃而出的缤纷色彩,先是赵明轩举着筷子将剥好壳的虾仁放进他的碗中,然后面孔秀美带着笑意注视他们的向导,赵父赵母的话语在耳边嗡嗡作响:“这年头向导可不好找啊”“这是他们的女儿刘美和小姐”……女生带着如花笑靥伸出手:“你好,我叫刘美和,是个向导。” 连续的画面陡然破裂成碎片,漂浮在空荡的大脑中。 他从来不知道……他们还有在联系。 握着手机的手,一下失去力气。失去了承载物的通讯器,“啪”地一声掉落在阅览室铺好毛毡的地板上,发出并不明显的闷响。 等肖少华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抓着所有随身物品及背包冲出了学校。 乘坐在前往新天地的大巴上。 因为这个商城,并不在sg管辖范围内,所以需要一段时间。而这点时间,足够他考虑得更多,也足够将本来就不甚清晰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 下了车,前面不远就是目的地,人潮的热浪熙攘而过,他一步、一步走近那个建筑,却像走在棉花上。 四肢发软。 呼吸困难。 心脏怦怦直跳。 肖少华觉得自己恍若得了某种癔症的病人,因为并不存在的高热陷入了幻觉无法挣脱。 耳边的声音不停地说:假的、假的。 仓促间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传来一簇尖锐的痛感,他不经意地低头看了一眼,是咖啡厅的台阶。肖少华慢慢走了上去,将手按在冰冷的玻璃门上,推开。 一阵咖啡的香气迎面拂来,夹带着初春的凉意。绕过多张桌台,找到刘美和所在的卡座时,几年未见的女子带着明媚笑颜向他招手,“嗨~” 一瞬间肖少华竟生出“他们如此般配”想要掉头就跑的冲动,但他忍下了自己的懦弱,只是走到桌旁站定,竭力平稳自己的语调,开口,“你什么意思?” 披着大波浪,刘美和一身香奈儿钉珠金丝连衣裙,拿着小勺搅了搅手边的曼特宁,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因为我想见你。” 肖少华却笑不出来,他面无表情地将先前对方发来的照片调出,显示屏朝上,直接拍桌子上,向对方的方向推了几公分。“你们这样多久了?” 刘美和不甚在意地拿起扫了一眼来图,扬了扬眉,忽地扑哧一笑,抬头对肖少华道,“你说我们现在看起来,像不像大老婆来抓小三呀?” “说出你的来意,”肖少华面色更冷,“我或许能够……成全你们。” 尾音有些无法控制地颤抖,然而转瞬被他不着声色地压制了下去。 手边是原木纹理拼合的桌子,蕾丝花边的白色餐布铺就其上,柔软的暗纹在透过窗格的微光中若隐若现,衬得那束瓷瓶中的鲜花越发娇艳欲滴、刺目。 刘美和玩着他的手机低头笑了会,才伸手将之放回,微仰首看他。 “聪明如你,难道还猜不出我为何而来吗?” 她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发音。“xy。” 同时,肖少华看见了他接过的手机屏幕上,原先的照片已被替换成了记事本,只有短短几个字: 有监听控,别慌。别说假话。 电光石火间,无数讯息涌入肖少华大脑,理智回笼,胸腔中的怒火竟一点点奇迹般地平息了,原本仿佛就要崩裂的情绪,就随着对方的这两个发音几行字符一片片地重新拼合起来…… 真是奇妙啊,难道他不应该更加惊慌失措吗? 肖少华心中升起了另一种违和的感觉,说不明为什么是松了一口气……有点无措,但并不至于不安,两种情绪交接同时,他渐渐冷静下来,总算迈动脚步,一边手贴裤缝不动声色删掉了对方留给他的文字,一边走到刘美和对面的座位上,慢慢地坐了下去。 “所以,”找回了原有的声调,肖少华轻皱眉,像是怕打扰了什么,谨慎地开口问,“你究竟是谁?” 刘美和笑意更深,将一张证件模样的卡片推至对方面前,“不用担心,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安全研究员。” 肖少华拿起看了会,目光落在“侦察”二字上,微微一凝。 “那么,你是来抓我的?” 刘美和笑道,“这取决于你了。” 肖少华这时无法不感到有些荒谬,“天地明鉴,我只是发了个帖子而已,你们要不要这么兴师动众?” 刘美和大笑。 几分紧绷的气氛陡然松弛。 “这件事会被公布于众吗?” 他问。 刘美和笑声稍缓,“不,恰恰相反,它会被永远秘密封存。”她故意放低声音,“你知道为什么吗?” 肖少华:“为什么?” 刘美和:“不猜一下?” 肖少华:“不。” 这类事上,他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别这么死板嘛亲,”刘美和抱怨了一句,但等了几秒仍不见肖少华回应,露出真“真是败给你了”的表情,“因为你怎么说也是个稀缺人才啊,又不牵扯什么间谍叛国等等,组织没那么暴殄天物啦,”她捧着腮说,皱着形状姣好的柳眉,有种小女生撒娇的神色,“虽然你这种一击脱离的做法,实在太令人讨厌了,但我还是感激你。所以今天只有我来。” 肖少华不明所以地问:“所以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刘美和骇笑:“你该问的是,我们怎么才找上门来的吧?” 肖少华尴尬地“咳咳”了两声,“都一个问题。” 刘美和抬起手,“这你就别管了。”她说着摸了摸耳钉,监听频段和针孔录像依旧顺畅。要是真私聊她还能侃上两句,奈何现在看似私聊实则一组人都竖着耳朵呢,她能说什么,说来话长都是上面扯皮搅得我们腾不出手收拾你?老大回去就能削死她。 但让刘美和说实话她也没想到自己一归国就能遇到那么有趣的事情,一个帖子就把上下弄得鸡飞狗跳,本来很简单的摸个ip查个人——一看就是刚学会翻墙的,向导们情绪不是很高也就罢了,结果龙组也来凑热闹,神经病一样,中途一堆各种拦截加密,还黑了一台服务器,害他们以为是cia打来了浑水摸鱼,连轴转了十几天,扒出跟龙组有关的时候副队真是鼻子都要气歪了,直接就把现任龙组组长公孙弘按妨碍公务罪告了上去,现在还不知道扯成啥样了呢。本来人都查到了,监听监视也简单,谁知道上面这回咬死了非要绕过塔,救命,那里可是sg!常规的屁都看不出来,就算他们绕的过塔,他们绕得过几万个感官知觉堪比雷达的哨向吗?加上九局那边不知道抽什么风,一会一个指令,没个统一,行动一拖再拖,明摆着就是上头意见闹分歧,大概唯一还能说上一说的,就是那个宣传部门弄了个什么新闻播报,听说忽悠了不少人。 刘美和刚回来不明白水深,一方面感觉这样做事很没有效率,一方面她自己还在研究怎么用xy攻略取代那该死的信号放大装置,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可能一边得了别人好处一边用枪指着人家,这可不符合她的处世美学,不知者无畏,她就跟上头提了个意见,问能不能只追究来源不追究发帖人。老大当时没吱声,后面跟九局五局开了个会,就让这边先把当事人在不惊动sg的情况下,钓出来弄个调查报告按特殊机密级别交上去得了,而刘美和的能力正好可以通过字符感受情绪,加上她自告奋勇,就成了国内同事口中说的“我工作多年头一次接到这么扯淡的任务,咱真的不是来搞笑的吗?” 这会儿她忽然想起赵明轩之前給她接风洗尘还安排陪游的事儿了。所谓没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拿到当事人资料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这会更怀疑了,敢情真的不是在这儿等着? 于是刘美和很不客气地说,“反正相逢即是有缘,xy攻略挺好用的。也算是我代表咱组向导报答你了,作为回报,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件事就可以到此结束了。” 虽然她这一番“挟恩图报”说得理直气壮,但偏偏肖少华奇异地没有办法生气,反而生出几分好感。 “嗯。你问。” 他说。 刘美和抬手又碰了碰耳钉,“为什么要放到网上?” 肖少华道:“因为我拿着也没用啊。” 耳内频段里当即传来一个同事破口大骂的声音,“瓜娃儿不晓事儿,什么都往网上放,有用没用怎么不先问问大人,早交给我们不就结了!?” 刘美和也被对方近乎直白的坦率一愣,虽然并不认同同事的说法,她心想着这人要是真能认识到这份东西的价值并所谓问谁谁交给谁,早完蛋了还轮到现在?这东西谁一个人拿着都是个烫手山芋,大家一起共享倒相安无事。记得过来时那边驻外的同事还跟她说,上两届站队那事儿还在掰,说是跟上上任有关,让她小心点别卷进去。现在这家伙误打误撞从两隙间游过去,这么幸运也是一种本事,但她可不会傻到说出来,附和同事有些委屈地问,“可是我们都做好准备等着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过来?这东西固然有用,但也有危险,只有找到原作者,大家才能一起商量怎么改进啊。你以为我们是要吃了你吗?” 肖少华有点不好意思,“是这样啊?”他曲起食指蹭蹭下巴,又道,“可我也没办法,这玩意儿只是我捡到的。” 刘美和见对方放松下来,趁机追问:“能说说怎么具体捡到的吗?” 说话同时,她五指藏在台下飞快对对方的屏蔽器后门进行攻击,然而不知道对方今天是屏蔽器没有开,还是普通人中的绝缘体,设备讯号就算了,依旧没有办法捕捉对方的情绪信号。真是奇了。好在她也算训练有素,并不一味依赖向导天赋。除了对方的面部表情,头发里的测谎仪也能通过耳内微缩录音器提醒监控组,对方的情绪波动。 “呃……是这样的。”秉着掐头去尾取中间原则,肖少华略去前因后续种种,大致把他如何发现这篇精神力升级攻略的过程给客观描述了一遍。以一种写实验操作的平淡口吻,简化为步骤一二三,由写论文查资料到发现一篇用词奇特的精神力相关短文,到因为兴趣所致找了些书来看,到正巧碰到书中留下的一些记号,最后看见网盘资料。 刘美和根据指示又问了几个问题,对方态度坦荡,基本上是有一说一,有二答二,与问题无关的也一句不会多说。 然而她依然觉得哪里不对。 老大冰冷略带机械感的男中音从耳机里响起:“调试测谎仪。” 刘美和自然照做,耳机中传来的测谎仪再一次毫无波动感的电子音终于令她察觉异常。 这个测谎仪那头是由她的哨兵同事的感官作为连接,因此不必通过皮肤接触来测量血压、脉搏、呼吸等,如果对方不是彻彻底底的绝缘型普通人,那就是有一个更强大的精神屏障在隔绝一切外在的精神力触探行为。鉴于这里不是sg,她也不认为对方能是所谓的绝缘型普通人,真正的绝缘体她又不是没见过,不是先天愚型就是植物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个傻|逼测谎仪关键关头特么又出故障了,不过这事儿就交给监控组头疼去吧,她已经尽力了。 老大估计也明白这一点,命令道:“继续提问。” 接下来就是针对细节的反复审对,肖少华这时展示了他惊人的记忆力,因为所有他回答过的琐碎词句,再次提到时,也是分毫不差。因此当刘美和问到“哪本书?”,肖少华答“我忘了”的时候,她出离地生出一丝火气,声调不由拔高:“你忘了?” 肖少华无奈,“……国学那一层那么多古籍,各个名字都很奇妙的,我哪儿记那么清楚哪本看到的啊?” 何况他那堆论文资料、实验项目、公式、手法,山一样多,哪个不需要记,记忆库的cpu容量再大也有限的啊。 “算了算了,”刘美和越听越恼火,早知道就不提醒对方了,赶紧让他把能给的线索都给了,包括大致位置、名称、画示意图等等,即令传讯补充上几个调查点给已经展开潜入式地毯搜查的同事,但她毕竟不是专业干审讯的,监控组就算有哪里说不出的不妥,也只能等后面录音录像分析了。 耳机里这时又有人骂了一句“妈的”,一下没了声,估计是被老大清出去了。 “这小子也太不识时务了,”频道里传来监控组另一名同事的声音,“小绿你争取他还不如争取那个姓赵的呐。” 小绿是刘美和的精神向导,一只没事就喜欢变成跟树杈一个色儿的变色龙。 同事的话固然有他的考虑,刘美和却想到,人有时候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潜意识里就会忘记一些东西,倒非刻意隐瞒。 “可你要知道的是,你个人的行为,并不仅仅是你个人的行为。”她意有所指地警告道,“你所发现的这个体系,短期内我们肯定还是赶不上英美的机甲,但长期就不好说了,只是从社会稳定方面而言,弊大于利。现在因为资源大多掌握在国家手中,所以还能控制,然而一旦当某些个人实力超出组织……就不好说了。你懂?” 这一次,那双清澈而明亮的黑眸,静静地注视了她很久,才慢慢垂下了眼帘,终究没有回答。 “……” 刘美和不由地心情复杂,“……好自为之吧。” 只能帮到这里了。这水太深了,她实在不敢去过多搅合。本来上面要保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现在他这么一搞就不好说了。至于资料递上去后上面会有什么后续处理,看这人一脸一无所知的样子,但愿他能自求多福。 “你问完了?”见对方不再发话,肖少华等了一会开口,“那可以轮到我问几个问题了吗?” 刘美和知道对方的主题来了,轻轻往后一靠,“你问。” 果然,肖少华将手机屏幕打开,指着图片道: “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刘美和挑起一抹笑,“你很介意?” 虽然知道有监听,他也顾不得这许多。 “何止。”肖少华道,“我耿耿于怀。” 得到诚实回答的刘美和表示很满意。她微欠身探前,将手指放到对方调出的图片中间偏下一角,“男人呢,不能看表面,要看下半身。” 她美丽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恶质的笑容,“虽然出于任务要求,这里被我刻意挡住了,但你跟我实话说,他那里是不是就根本不行?” 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么一句的肖少华登时涨红了脸。“你、你问我、我?” 耳机内顿时传出一片上扬的“哟~~”声。 刘美和勾着嘴角想,可不能让你们这么八卦,就拨了拨耳钉,频道内响起因连接偏移信号不稳的杂音,笑道:“你们不是一对吗?我不问你问谁?” 肖少华简直傻眼,“你、你怎么知道……?” 刘美和答道:“打第一次跟你们见面吃饭我就知道了。相什么亲?上校的精神向导,那条青龙可一直盘在你肩膀上,向我示威呢。” 肖少华一下哑口。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赵明轩的精神向导好么!等等——哨兵有精神向导会跑出来难道不是常识吗?再等一下——为什么赵小二那家伙居然完全没有提到过这一茬——所以,难道赵明轩每次带着他去相亲那些向导看他的眼神都很古怪其实是因为—— 肖少华猛地把头埋手掌里,半晌没法抬起来。 刘美和却没有因此放过他,她端起已经凉了的咖啡喝了口,“所以我能问问吗?” 她敲敲肖少华面前的桌子,“这么无趣的男人,你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 “……” 肖少华给自己捂了一个黑暗的视界,企图隔绝一切外来信息,然而女子柔美的嗓音却依旧在他耳畔响起。伴随着对方的问题,眼前走马观花似倒放过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从他小学,不知何时开始,只要回过头,就能看到一个小胖子跟在身后……从他初中,总跟他并肩而行的少年,两人一起做尽傻事,到他迷上网游,还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陪他打boss……数学考试迟到,被老师骂的狗血淋头,却转身送给他刷了一晚的霜火套……他和父母都忘记的自己生日,只有对方一直记得……两个人捣蛋被发现,石头剪刀布输了的人去扛责任,对方就没赢过……到了高中,他忙于考学时而忘了回信,对方的下一封依旧……被紧紧攥过的手指仿佛依然留有余温,每一次呼吸交错间有若实质的纠葛,每一回隐忍而缠绵的目光…… “你要相信,不论何时何地,我变成何种模样,总会拼尽全力回到你的身旁。” 言犹在耳。 “我不知道。”肖少华抬起头,直视刘美和的目光,眼神坦诚而平静,再重复了一次时,语调却带出了一点不自知的柔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50章 刘美和回视着他,眼底渐渐染上一丝笑意。 “那你呢?”肖少华问她,“为什么回来?” 他指的是当初对方要拿绿卡的事情,尤其是他们这个性质的工作,从驻外调到驻内,估计并不轻易。但问完他忽然想起她的同事们也在听,再想收回已来不及,眼神不由透出了几分歉意。 “我?”刘美和不以为意地笑道,一直摸在耳钉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将监听频率调了回去,“当然也是因为某人。” “某、某人?”肖少华狐疑地问,“难道,因为赵明轩……” 刘美和大笑,“你以为全世界就你家姓赵的一个哨兵吗?” 肖少华窘了,“不、不,抱歉。我的意思是……” “那当然也是个哨兵,”刘美和打断他的话,笑得妩媚优雅,“只是,他会用他敏锐的感官,穿过网络,无时不刻来挑逗我的情绪,他每一句话、每一个代码,都像在企图引诱我走进他创造的精神殿堂。好吧,我是逃跑过,但不幸,重新被捕获……不得不说,他赢了。” 肖少华觉得古怪,尽管对方正注视着他说话,但他却觉得那个目光却只是穿过了他,落到了别的地方,更像在跟其它的什么人在讲话,他不由左右看了一眼,确认这一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不过当着同事……呃……她这么说话真的不要紧吗? “可惜,这是个胆小鬼,”刘美和的唇边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有本事勾引我,却没本事认账。” “刘同志,公务场合,请注意你的言辞。”略带机械感的冰冷男中音从刘美和耳塞内不带感情地响起。 “你说可不可笑?” 刘美和置若罔闻,笑问肖少华,她就是故意说给耳机里的人听,她知道对方正在听,想到对方想要避开却因公不得不继续耐心听下去的困扰模样,就一阵快意。你不是躲我吗?我让你躲无可躲。 “呃……”肖少华迟疑问,“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谈一谈?” 刘美和突然爆出句粗口,“*人都见不到,谈个屁!” 肖少华一惊,没词了。 刘美和若无其事地端起陶瓷杯喝了口,她想起了她当日选择离校回国时,导师对她说的话:“我很遗憾你选择回去笼子里,为此,你将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展翅高飞的机会。” 她记得自己的回答:“什么都无法囚禁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除了爱。” 耳机里已经恢复了安静,但她知道对方还在听,这是他不能逃避的职责。 “你不祝福我吗?”刘美和望着对面的人,笑问。 “……祝福你。”肖少华只能道。 “谢谢。”刘美和说,“作为回报,恋爱达人的我,今天就教你一招。”说着她手指竖起,放在红唇间,笑容熠熠生辉,无比诱惑,“情侣间总应该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 刘美和放下手指,笑容不减,“这个你总该懂了吧?” “……谢谢。”除此,肖少华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刘美和没有说的是,如果对方从别的途径知道了……尤其就她仅有几次与那名年轻哨兵接触过程来看,以对方敏锐的洞察力……在面对肖少华这种白纸一样几乎将情绪写在脸上的人……那早已了解却装作不知的可能性……真是耐人寻味呐。 肖少华走回去的路上,把那张照片又掏出来看了看,也不知是否刘美和的话起了作用,这回再细看,就觉得处处破绽,两个人像摆拍一样僵硬,嗯估计是错觉。他打开微信,将之发给了赵明轩,附上一句文字:不是吧?:-d 对方几乎是秒回:“老婆我可以解释的!” 通过声音语气,肖少华想象到对方急出一头汗的样子,觉得颇有趣。 又打了几个字:叫我夫君我就原谅你。 那边当即连着几排: 夫君! 夫君! 夫君! 就像刷屏一样。 肖少华汗颜,手停在按键上一会没动。 十几秒后一句小心翼翼的语音传来:“夫君……你还在吗?” 那嗓音,谄得都快不像是赵明轩本人了。 肖少华听得一手臂鸡皮疙瘩,抬头笑了好一会,才低头发了个“乖”字。 接着也不待对方回答,就心满意足地退出微信继续赶论文去了。 光电笔停在空中,换成全息模式,中指与拇指抓取了一个分子结构,捻出,置于半空中,缓缓旋转,三百六十度角分毫毕现,这是一个da-582-b,人称sg多巴胺,在哨向精神共鸣时会产生的一个神经递质变体,有趣的是,普通人也有多巴胺,并在多巴胺分泌时,也会有“爱情”的感觉,但尚无人得知,是为何独独sg导致了da的变体,以及怎样、何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精神力又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肖少华调出了一组未共鸣的sgda,两者进行比对,他试图通过光谱数据,加入s-p79787激动剂来推导出两者的动态变量结构公式,但因为对结构学这块不那么熟悉,刚入门,公式都摸到不定积分那儿去了,还没能抓到头绪,他吐了口气,想起前两天那位结构学的教授说的:“在空间几何的世界里,想象力比记忆力更重要。” 我勒个亲啊,就算再有想象力,也要给我点提示啊!肖少华郁闷地抓抓头发,拧着眉继续审视几处已经被标出不同的关联要点。右手拿着笔继续在一边的稿纸上下意识地勾勾画画一些可能公式,思绪不知为何忽然跑到了上午发生的那件事上,他不由地放下笔,抽空回想了一下,尽管整件事透着一种不可说的莫名与诡异——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抓到的,嗯,不过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也没搞清楚有关部门要拿他咋样,为啥以及后面会发什么?虽然刘美和说“到此为止”,他也希望,但别人说归说,到底咋回事还有待考究。这种被动的感觉令肖少华十分不适。 反正他是能说的都说了,应该没落下什么没说吧?……等等,他好像是忘了说那本攻略的作者叫宣烨了……呃,不过,这个应该不重要吧?加上那些xx员那么牛掰,都能把他查出来了……给宣前辈默默划个十字好了。肖少华心想,除此外,他现在跟外面那些看了帖子的人相比也没多知道多少,尤其那些实践了攻略的向导们比他知道的可多多了…… 好奇心有归有,但人的精力跟时间有限,肖少华可没兴趣从政,而且从刘美和的态度推导出来,他的小命跟自由好像是保住了,这两点最重要,其它暂且先放一放,以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吧。 抱着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觉悟回了家,肖少华甫一进门就发现两天前说自己有事出差的赵某人就像尊门神一样杵在客厅里一动不动。他就阴阳怪气地笑,“嘿,某人不是说这星期回不来么?怎么,你们领导又肯放人了啊?” 说着,他把装着笔记本的背包随意放在旁边,整个人以一种大马金刀的坐姿,很放松地往沙发上一横,登时霸据了一半座位空间。 “我不知道她发这张照片给你的目的是什么,”站在客厅中央的赵明轩面色严肃地转过来,对着他举起三指说:“但我发誓,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老婆你的事。我的身体,包括精神,每一分一毫都只属于你。” “哼哼,都属于我吗?”肖少华抱臂,笑得不怀好意,“那你过来让夫君我检查检查。” 赵明轩神情凝重地慢慢走过去,躬下身,贴近对方耳畔时微微勾起嘴角,以一种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低沉嗓音问,“请问夫君这回又要如何‘检查’?” 肖少华闻言瞳孔微微一缩,显然是想起了年前那一场不可言说的“检查”,天知道后面那几天他简直没法直视“检查”两个字了好么?!这次对方又好死不死地提起来,他脸上笑容差点一个没端住,“那当然是——” 肖少华说着,手同时向对方的后腰下方迅速探去,不出意料地一把被牢牢扣住。 “让我上你!” 肖少华几乎恼羞成怒地抬头瞪视对方。 赵明轩却全无松手之意,“各凭本事。”他笑道,毫不客气地吻上了与他只有咫尺之遥的柔软嘴唇。 夜,还很长。 “小肖,我们出来谈谈。”前来巡视工作的胡良工在旁观了肖少华如何跟几名下属研究员们解说项目概念及安排实验任务后,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正要开始进行图谱解析的肖少华闻言,当即放下手头活计,应了一声“好的”,跟在对方身后去了走廊电梯。 出了地下室,打开面罩,新鲜空气流了进来,几天不见天日的工作,肖少华觉得自己人都要白了一圈,当然是错觉。 “小肖啊,”胡良工端视了一会他亲手选上的学生,欣慰又担忧地开口道,“工作固然重要,也别忘了休息。” 肖少华觉得自己老脸简直要挂不住,“……好的。”还能说什么,说自己因为跟赵明轩“大战”了一个晚上所以没好好睡么,说出来脸皮就可以烧焦了。 胡良工点点头,“不过你既然来了我这里,就要把从哨兵素那里学的东西都忘了,”他正色道,“否则你就跟不上进度。” 肖少华一下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是,“为什么?” 胡良工没有直接回答,他背着手走了两步,先问肖少华:“你先跟我说说,你觉得哨向之间的相互精神力关系是什么?” 肖少华本来认为自己应该是知道答案的,但看到对方的态度,又让他不确定了起来,他认真思索了一番,还是将罗成兴教授的“矛盾锚”理论跟胡院士阐述了一遍,并加入了一些他自己的理解。 胡良工颔首,“这就是问题之所在。” 肖少华一怔,不再说话,等待对方后续。 “在p23f逆向转催化剂的最初概念设想中,”胡良工说道,“如果说哨兵精神力是一支箭,向导精神力就是一把弓。” 肖少华眼睛一亮。 “弓的份量越重,就好比精神壁垒越厚,稳定性越高,而弓弦的韧性越强,密度越大,那发出去的箭就能飞得更远,扎得更深。”胡良工做了个拉开弦射箭的手势,然后煞有其事地松开,口里模拟“咻”了一声,又回头对肖少华道,“当然,这也只是一定条件下才能成立,还要看弓与箭的适配程度,射得最远的不一定是最重的弓。” 肖少华已经习惯了他的新老板时不时地“抽”那么一下,这会儿若有所思地盯着对方的手势,一声不吭。 胡良工的声音仍在继续:“而这个催化剂后面的所有衍生研究项目,都脱离不了一个最初的想法。那就是,哨向的精神力关系与本质,到底是什么?” “……这就是不同角度看待事物的不同侧面。”他说着,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记住一句话,所谓‘真理’永远是有局限的。按照人类目前的文明发展与科技程度,人们所说的‘真理’,往往是有其特定的适用范围与一定条件,在这个区域内,它就是真理,出了这个区域,它就是什么都不是。” “它就是谬误。” 胡良工直视年青人的眼睛说道,“所以,永远不要停下追逐真理的脚步,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会不会在下一刻就更靠近它,或者远离它,但一旦停下了,你就画地为牢,给自己限了一个圈。” 随着对方的话语,肖少华眼前浮现出他已经研究了快一个星期的sgda变体的结构式,那两个截然不同,却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化学分子,仿佛就此从两边,慢慢地,以一种带着奇特韵律的节奏,按着某种规律的方式,一点点地在精神力的震荡下,形变至合二为一。 那一下,他觉得自己猛地抓住了什么。一个不能说冷僻的,但并不常见的数学公式从他脑海中一晃而过,随即蹦出的是十几种变化可能,必须用离散函数建个模,他想。这无疑增加了数十倍的工作量,但却展示了一种全新的方向。 肖少华豁然开朗,给了人老院士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院士!” 第51章 胡良工措不及防,得了学生一个温暖的一搂,笑得嘴都咧开了,虽然仍说着,“我批评你,你还这么高兴,你这孩子可真是——” “我现在就去重写计划跟重点!”肖少华连忙松开,往电梯方向边跑边回头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敬礼手势,都是跟赵明轩学的,谁让他老不正经地说什么“遵命我的酋长”“陛下饶命”,肖少华一不注意就跟着使出来了,还没意识到。 这孩子跑地太快,胡良工大迈两步没追上,只得原地跳脚喊:“别全改!大方向还是对的!!” 肖少华紧急一个刹车,但已经冲进电梯里了,过了几秒才从里面探头出来,往胡院士方向笑着应了声,“好,知道了!” 胡良工总算放下心来。 连着图书馆蹲了三天,毕业课题有了点进度,肖少华回到实验室做了一上午数据分析,他现在算是胡院士手下直接带的一个研究项目的组长,主要以高通量筛选方式寻找新的精神力簇传感递质并提供样本库支持,因为涉及到优化算法模型,跟组里几个工程、生技来的哨兵多有配合,到了中午,遇上韩萧他们,大家也就一块儿去食堂吃饭了。 他们过去的时候,汪新宜正好收完盘子出来,就跟肖少华打了个招呼,“怎么样?你选好导师了没?” 她问的是研究生方向。汪新宜本来去年就该博士毕业了,之前为了研究组的事情,答辩都延期了,现在能够顺利毕业,也是喜事一桩,因此气色红润有光泽,满面春风。“我之前读研就跟了老板,你还有半年,倒也不急。” “嗯,是的,”肖少华笑道,记起之前跟胡良工聊过的这个问题,人一个堂堂院士兼博导,为他破例重开招研究生,想想都受宠若惊,“不过,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就跟胡院士走啦。” 汪新宜闻言笑道,“那行,不错。先祝你们师徒相契,我走了。”说完向韩萧、叶兰一行人也点了点头,直接就“蹬蹬蹬”下楼去了。 “她还是这么风风火火啊。”付昱凌感叹了一句。 闻言韩萧从叶兰后面冒出头来,“她走了?” 他本是个手头活做完绝不多做的懒人类型,奈何被分配到汪新宜手下干活后,尤其肖少华刚转完组那会,被调|教那叫个欲生欲死,连工作时间外见到都有几分老鼠见了猫,生怕人问上一句,“你这星期的进度呢?做到哪了?” 肖少华无奈:“汪师姐有这么可怕吗?” 得到的却是叶兰等人同时点头。 付昱凌指着他们哈哈大笑,“真该让你们汪主管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 韩萧“切”了一声,又掏出手机看微博,他现在是人一走又恢复精神抖擞了,他跟肖少华后面去取餐,碎碎念了一路最近发生的大事小事,比如什么“天涯上有个热帖叫做‘试问如何‘科学’地修真?’你看过没有啊”,再来“还有啊,我怎么觉得许多世界上的其它国家好像一夜得到了启发,什么一堆的都跑了出来,我念给你听啊——梵蒂冈《圣光的奥义》,英国《魔法理论的实践与研究》,印度《苦行僧:修行的要诀》,日本《言灵新论》……我真是给他们跪了!”韩萧说完了,还要加上一句:“但都没xy攻略好用。” 肖少华默默地汗颜,“……人类的想象力果然是无穷的啊。” 叶兰放下餐盘落座,也应道,“你别说,最近咱政府官网上还真出了一条要闻。” 肖少华抬头看她:“是什么?” 叶兰翻出手机看了看,“军委及全国总塔最高负责人支持精神力升级新训工作展开,大概内容为号召向导们按照新训的大纲,用更加科学的方式锻炼精神力。不过这个契约化是……” “我知道我知道!”韩萧连忙举手,找出天涯的一个帖子,“有人说了,因为这个新训内容目前还是只有向导能够使用,而向导一旦决定要按照新的升级方式走,在开始修行之前,已结合的呢,要让哨兵签字,未结合的找指导员申请,还要跟着特殊的音律发一段誓言,这个就是契约。” 他说着往下溜了几行,又念道:“内容大概是,热爱党、热爱祖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执行党的路线、方针……任何情况下决不背叛祖国,嘿,这不就是咱解放军入伍誓词吗?不过最后一段倒改成了如若违背,神魂俱灭、万劫不复。我去!这么狠?” 他被语句的夸张吓了一跳,又连忙往下拉了一页,看看网友评论,“哈哈有个人说,要是发誓有用,他早被雷劈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哈哈哈还有,这次好像改进了挺多地方,之前含糊不清的一些语句也得到了注解,具体内容说因为要保密所以不方便透露,但是锻炼过程的确比之前的要安全可控……” 韩萧说着,手指“啪啪”点击跳了几页,掠过一堆“凭什么不爱党不爱中|共就要被神魂俱灭”“爱国=爱党?”“美分滚粗,抱你美帝爸爸的腿去这里不欢迎你”“cp又出强迫洗脑神言论”的骂战,总结道:“所以还是蛮多人推荐的……不过这个誓言看起来真有点怪怪的?”他抬头去看叶兰等人,“真的不要紧吗?” 不待其它人开口,付昱凌目光一闪,已脱口三个字:“心魔誓。” 叶兰看向他:“付大总管有何高见?” 付昱凌:“高见没有,只是我多少知道一点。现代心理学理论中,将心魔也归类为催眠的一种。但是,使用精神力与天地沟通之后,这份誓言也就有了等同于‘道’的效力,它的监督者不再是我们所谓的官方、法院或者其它国家机关,而是天地。一旦你想要往上升级,那么就要面临考验,‘劫’就是天地给修真者的考验。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每一难都是劫。修真者想要到达自己的道,劫难一样不少,心魔劫就是其中一种,何时何地来,全凭老天决定。你每次进阶,心境从筑基到丹境,从丹境到元婴,你只要有一点情节背叛了国家、党与人民,你就没办法渡这个心魔劫,因为只要一应劫,就算你再符合大道,也只落得自爆身亡!” 他冷笑了一声,“好个神魂俱灭。条条框框,既不让你专心修炼,也不允你自去脱离,这便意味着,再有可能飞升的仙人们,也就被这帮凡夫俗子们——永远地捆在了大地上。” 付昱凌的语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听的人会多少感觉到一些怅然。 叶兰却笑道:“为凡人们服务,有什么不好?” 付昱凌一怔:“不是不好,”他话语顿了顿,下半句没有说出口,拳头握紧。 ——只是不甘。 对上叶兰明亮的双眼,他垂下双目,换了个语气问,“你可是个哨兵。”他忽然笑道,“如果有一天,让你也得到了修真乃至飞升的机会,你还会像现在这样?” “这可不好说。”叶兰想了想答,“我也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笑道:“何况在我看来,就跟那歌儿唱的一样,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付昱凌嘲道:“但据我所知,这民族主义跟*,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信仰。” 叶兰大笑:“那又如何?” 付昱凌眼神陡然凌厉,两人目光对视间,几乎可以看到视线里噼里啪啦的闪电,韩萧无语地趴过去跟肖少华吐槽:“这两人又开始了。” 肖少华心里的八卦因子也蠢蠢动了一动,低声问他,“他俩最近常常来往?” “何止哦,”韩萧说起来都一把泪水,他现在给叶兰当助手,一块吃饭倒是正常,可要是还要一边吃饭还要一边听这俩高谈阔论国际xx,还得被时不时揪出来问“你觉得哪个更有道理”,他这半桶水可就要疯了……“这俩要去校辩论队搭个伙,sg肯定年年都能赢武大、政法他们!” 这话说得就有点不切实际了,就连肖少华这平时没参加过校辩队活动的人都知道,sg每年想入个围都够呛,估计哨向们的口才技能点都点精神力跟感官上了,谁让他们大多数连口都不用开就能知道彼此的想法,这种作弊一样的逆天能力果然连老天都看不过眼。 回到这边,四目相对了一会,付昱凌突然开口,“叶昕云是你什么人?” “是我姑奶奶。”叶兰不明所以,“怎么了?” 付昱凌:“那叶君同和方疏影是你的?” “我的父母。”叶兰抱臂往后一靠,似笑非笑,“怎么?今天要开我户口审查大会?” 叶君同和方疏影,只要做过媒介人的都知道,这俩就是哨向精神结合上的一对奇迹,先不说那百分之九十八点五的共鸣度了,这俩的精神向导一个是麒,一个是麟,合起来那特么就是中国古代的仁兽麒麟啊,任谁看到这段资料估计都要忍不住说一句“卧槽这挂简直开到天边去了!” 韩萧“啊啊啊啊啊”指了叶兰半天,仍没敢说出什么,想他平时跟人叶师姐没大没小,这会儿知道人家庭背景居然直接怂了,但憋在心里不说也忍不住,左看右看跟肖少华咬耳朵,“我去我们居然跟白发魔女的孙侄女和麒麟少将的亲闺女蹲了两个学期的实验室!” “是三个学期。”肖少华纠正道。“而且准确说来,是你三个学期,我七个学期。” “啊啊啊啊你们都不是人吗!!!”韩萧揪着头发抓狂,“那可是白发魔女啊!我不要活了!” 白发魔女,一帮sg学生给人文系的国际关系课主讲教授叶昕云起的绰号,因为人教课超严,作业巨多,考试还不让开题!在号称sg大一的地狱中简直就跟阎罗王一样的存在。 “我听到了。”叶兰淡淡瞥他一眼,“你的问候我会转告给姑奶奶。” “救命!!”韩萧差点涕泪横流抱住叶师姐大腿喊,“——师姐我错了!不要啊!” 付昱凌突兀笑了声,“难怪如此。” 叶兰却面无表情地横扫了一圈,“别搞错了,”她语气冷淡地回应道:“我家人是我家人,我是我。” 听她说出这话,周围一下安静下来,只因大家忽然想起来,作为两个近ss存在的直系血亲,叶兰精神力判定不过a,感官等级也只是一级哨兵,还是其中被号称最鸡肋的触觉,纯白猫头鹰作为精神向导固然不错,但跟神话中的仁兽比起来,却是天差地别,要不是那俩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觉醒为向导后初始精神力s,精神向导是白虎,加上麒麟这对不可能出轨,他们都要以为麒麟这一系要基因变异了,当年的保健科差点给夫妇跪下喊冤“我们真的没有抱错你的女儿!” 其中有几人甚至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同情目光,彼此交换了不言而喻的一个眼神,再看向叶兰时,那表情真是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韩萧伸出手,大概想碰一碰叶兰的衣袖,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怎么了?”仿佛对众人表情视若无睹,叶兰挑眉,又是一笑:“都不吃饭了?下午几点开工?” 听众们闻言,当下连忙低头吃饭的吃饭,喝汤的喝汤,好似方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般。 第52章 付昱凌将一切看在眼里,等到叶兰端起盘子要走,蓦地开口笑道:“自古英雄莫问出处——” 还没到他说出下句,刚脱离文史学渣范畴也只有半桶水的肖少华很顺口地接了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韩萧“咦”了声,“是这么接的吗?”但他一顿,又特别高兴捧了句:“说得好!” 付昱凌一愣,差点笑地背过气去。 看见其它研究员们一脸“虽不明但觉厉”的表情,叶兰捧着盘子,惨不忍睹地抹了把脸。 “诶我说酋长,这几天找你呢,都不回宿舍?”几人谈笑间,一个挺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肖少华扭头一看,是苏嘉文,笑道,“好的,今天回。”又向众人们介绍,“我室友,苏嘉文,在林博士免疫学那块工作。” 韩萧也打招呼,“小文哥!” 毕竟对免疫这块不太熟悉,听说关于精神力和动植物免疫应答方向,大家稍稍聊了几句就作鸟兽散去,肖少华跟着苏嘉文走了一段,但进了研究所,楼层隔得比较远,到了花坛也得掉头往两个方向,肖少华停下脚步,“怎么了?找我?” 苏嘉文笑道:“我马上就要去新训了。” 肖少华呆了一下,“新训?”他问:“你是指精神力……” “是的,就是政府说的那个xy攻略升级版。”苏嘉文应道,“指导员已经签了字,申请也过了,下周就是誓师大会。嗯,还有契约……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为我感到高兴?” “高……兴……”肖少华勉强吐出两字,又急忙问:“契约的内容你看了吗?……我都忘了问你,你也没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用了xy攻略这么久。有没有什么感觉不舒服的地方?” “不舒服?”苏嘉文笑道,“没有,我感觉好极了。”他说,“不过xy攻略其实还有很多含糊的小细节,不搞明白后面就是瓶颈,稀里糊涂练下去可不是我的作为。” 肖少华瀑布汗,他就知道他渣渣的文转白翻译肯定坑了不少人。 “就你一个人?陈宇天也去吗?”肖少华问。说起陈宇天,他也很久没见了,一是转了团队还有基本活动时间也错了开,听韩萧说他去了一个跟精神连接信号与分子识别有关的小项目组,因为不是罗教授跟汪新宜带的,他也不清楚。 “他倒想,但他那哨兵不肯签字有什么办法,两人吵着呢。”苏嘉文挑了挑眉,痛快道,“其实这也是未结合的好处,岂码我家指导员可比哨兵好说话多了。我也终于不用再围着一个人转了。” 他说着又自嘲了句,“一个永远不可能回应我的女人。” 肖少华闻言也有些黯然。 “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下周一吧。”苏嘉文道,“周日我们找个空,叫上徐冰他们一起吃个饭,怎么?这个面子给不给?” “给。”肖少华道,“你们这一回要去多久?” “一期是三年,往后不知道。”苏嘉文道,他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眉宇间原来若有似无的忧郁和阴霾不知何时已褪去,温和中多了一丝凌厉,“据说这样训练之后,不需要和哨兵结合,情绪壁垒也能非常稳定,而且退了役,我还能选择自由转业,不知道到时候报个北大考古还有没有戏?” “你一定没问题。”肖少华笑着捶了他一拳。 “但愿如此。”苏嘉文回敬了一拳。 “那这事儿……你跟于欣说了没?”肖少华问。 “还没。”苏嘉文听到对方提这个名字时,眉头皱了皱,不易察觉的痛苦从眼神中透出,“走那天发个短信就行了。”他说着又笑,“估计她也松了口气吧?被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纠缠四年。能忍我到现在,也是奇迹。” 但肖少华想起这两人过去一年里,出没几乎形影不离,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放她自由,也放我自由。”苏嘉文看向天空,嘴角微弯,“……以后你见到她,就帮我跟她说,苏嘉文祝福她早日找到自己喜欢的向导,很抱歉以前给她带来的不便与麻烦。” 肖少华:“亲,你现在就可以直接发短信了。” 苏嘉文回过头瞪他:“你帮不帮?” 肖少华无语:“……我帮。” 苏嘉文笑道:“这才是我们的好酋长。” 肖少华:“够了。再闹我现在就打电话,你自己跟她说。” 苏嘉文连忙做出一个“我投降”的手势退后一步,肖少华看一眼表,再聊就要迟到了,赶紧跟对方道了个别,迅速溜回去工作。 夏天到了,去完朝鲜采购的经理李一丹回来了,因为天气太热,进了冷气十足的休息室也一时半会没降下温来,一边用牛皮纸记事本在脸旁扇着没什么作用的凉风,一边跟sss的研究员们调侃道:“哎哟,你们以后可千万别去那儿哦,哨兵向导的去了就回不来了,咱普通人还能逛逛的。” 有人问怎么回事,李一丹道:“你们都不知道哦,亏得那还是平壤啊,他们大街上都看不到哨兵向导的,你们知道都去哪个了吗?都被当成精神病人抓起来了。” 哨向们闻言一抖,程昕问:“不是吧?” “有的哩,有的哩,”李经理是四川人,说话带了点口音,胖胖的脸看起来憨态可掬,“哨兵不是有时候会那个感官过载嘛,他们说是狂躁症,要危害社会治安,还有向导,不是老是说自己可以听到别人心里想啥子,他们就说是妄想症,街上一排武|警专门就是抓这逃出来的哨兵向导,上回回那个什么杂志,还报道了一下这个消息,你们都没看?” 以封扬为首的组员们汗颜,他道,“那个不是说是不实消息撤了吗?” “什么不实消息,你去了就知道,”李一丹摇头道,“还不是怕影响我们中朝关系,报道都算客气的哩。对了,老胡他们呢?” 她问起胡院士和薛定容等人,封扬道:“老板他们出国开会了,没跟您说吗?” 李一丹牛皮本一拍脑门,“瞧我,热得我又忘了。”她说着把自己往空调风口边上挪了挪,有个叫丁立仁的哨兵连忙去给她拿了条毛巾擦汗。有人推门进来,是肖少华。 “抱歉我来迟了,”肖少华走上去握了下李一丹的手,“李经理辛苦了。”他说着掏出付昱凌走前打印给他的清单,“我们可以开始清点比对了。” “你先让我歇歇,别急嘛。东西都在仓库跑不了。”李一丹接过清单看,念叨他,“去了个付大总管,来了肖小管家,累死我个李一跑腿的。” 肖少华尴尬:“您歇、您歇。”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封扬给他俩一人端了杯水,肖少华说了声“谢谢。” 程昕特别不客气地笑,“管家不好当吧,肖研究员?” 肖少华深有感触地点头,这次生化生科国际学术会议icbbb在新加坡召开,三大头胡薛沈一下去了俩,还有一个亲人过世回家奔丧,本来应该给他们留下个付昱凌,但胡大老板说这次要让小付也见识见识,大手一挥,把总管也招走了,好在也不久,就三天,各项目的主管们还能扛一扛,加上负责精神力簇传感递质表型研究与管着样本库的肖少华等人还没走呢,剩下的只要每天去各组确认进度,新的设备和材料要来了,需要验收签字,这个责任比较大,得做好,肖少华还是得狂补一圈相关理论知识,免得出了岔子,虽然还有自己的毕业课题需要赶,简直忙疯,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今天是最后一天。 “资历不够就别逞能。”程昕哼了一声。 也不知是谁切了中央频道,全息的动物世界一下收回成液晶屏嵌在墙里的一幅画,女主播正襟危坐,在蓝色背景前一脸严肃地开口:“中新社消息,据马来西亚航空公司表示,该公司的一架民航客机今天于新加坡樟宜机场当地时间十二点三十分起飞,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后失去了联系,该航班mh-420计划由新加坡飞往北京,机上载有乘客235人,机组人员15人……” 沉稳的女中音回荡在宽敞的休息室内。 李一丹手上毛巾掉在了膝盖上,她看着新闻,好像神游天外般的来了一句,“老板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回来?坐的哪个航班?” 因为航班消息也是付昱凌今天早上群发的,每个人手里都有短信,此时听她一问,人人都手忙脚乱地翻出来看,而那上面除了接机时间地点,还挂着付大总管的标点符号笑脸:小样儿们,乖乖洗好瓶子等我带特产回去。 肖少华看到新闻提到“mh-420”的时候心中就咯噔一声,当再次听见组员们在旁边一字一顿念出“mh-420起飞时间12点30”时,脑中竟有好几秒钟的反应延迟,没能将这几个简单的音符拼在一块。 “什么意思?”“是这个航班吗?”有人诡异的安静,有人慌乱地询问。“什么叫做失去联系?雷达呢?塔呢?” “别慌别慌!不就是失联吗,又不是失事!” 世界在眼前光怪陆离地倾斜,变成全然不同的角度。来自不同方向的声响轰鸣、汇聚。 “屁!你当是手机失联啊!他妈那是飞机!” 有人捂嘴开始哭:“呜……老板要是……” “那项目怎么办?要暂停吗?”“这两天的进度汇报——” 组员们七嘴八舌,吵成一锅粥,“我的天啊!飞机失联还能有人生还吗?”“你别问了!” “啊——————————” 一片乱糟糟中,程昕陡然发出一声尖叫,当场抱头蹲下,大哭失声。 第53章 液晶屏上的频道还在继续播报其它的新闻,然而已没有人再去关心它。 “完了……完了……”李一丹瘫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喃喃道:“一切都完了……” “不可能!”封扬大吼一声,冲向门外,“一定哪里搞错了!军方的人不是全程跟随吗?他们怎么可能——” 一阵尖锐的警报蓦地响起,急促地充斥了整个房间,“不好,是有人非法闯入实验室!”肖少华一下晃过神,扭头看向丁立仁,他手下带的一个小哨兵,后者会意,立刻拿起放在墙边的一把铝合金长柄的扫帚,跟着他和封扬往入口的方向跑,同时还有整齐的多人脚步声向此靠近,他们将将一推开门,就被几十把黑洞洞的管子顶在了头上。 “不准动。” 冷酷的声音发出喝令,惊住了休息室内的所有人。 为首的是一名陌生的哨兵军官。他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扫了一眼室内,对手中的对讲机说道:“报告总部,这里是红鲸e-13分队,e座二层二一零室已经接管。” 他们面前,穿着军装的人就像一条条绿色的河流迅速地分流向了其它方向。 警报声渐弱,紧接着是广播响起:“现由北京军区总指挥部、塔防安保办公室下达紧急指令,以精神力屏障结构研究组所在全部事业单位、相关建筑,即日起实施一级封锁,未得到通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所有非警备人员,通讯器、电子设备必须关闭并上交……所有相关研究文件密封保存……” 严厉的男音通过大喇叭,汇聚成洪流。放了三遍。 哨兵等广播结束后,转过头看向研究组的众人:“同志们,你们好。我不得不遗憾地通知各位,我部方接到消息,你们研究组负责人所在的民航飞机,已经失去联系,相关证据显示是被某极端恐怖组织以对空制导类武器击落,极大可能已全员身亡,据悉该组织曾涉嫌参与多起分裂活动,如疆|独、藏|独、临沧暴|乱等,而此次事故,也与你们当中有人走漏消息有关。” 他说着,锐利的目光箭一样射过在场所有人,像是在仔细观察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 李一丹嘴唇一抖,像想说什么,对方注意到她的反应,答道,“是的,就是叛徒。” 程昕的嚎哭声嘎然而止。 尽管多数人心中隐隐有所预感,然而听到对方亲自说出“击落”“全员身亡”等词语时,心中最后一丝对奇迹的期盼仿佛被生生抹去,不少人直接红了眼眶。然而随后跟着的“叛徒”二字,就像当面挥下一记耳光,来不及悲伤,巨大的惊愕恐慌已经笼罩在了众人上空。 静的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的休息室内,此人的声音无比清晰:“——我方现正全力搜救,并决议封锁现场,保护所有研究资料,稍后会有相关侦查人员到达,进行隔离审问,希望诸位能配合我们的工作。请问哪位是现在的负责人?” 众人大气不敢喘,离枪管最近的肖少华站了出来,“是我。” 哨兵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以及他身前的员工证,“肖同志,请指示重要研究资料等所在。” 肖少华却说:“请出示你们的证件。” “可以。”哨兵面色不改,出示了搜查证,并问:“看够了吗?” 此人叫黄竞为,肖少华确认了真伪后,抬头,“谢谢,请随我来。”他退到一边,带头往实验室方向走,两名持枪哨兵警惕地跟在他身后。丁立仁走到他旁边,手里还握着那把铝合金扫帚,轻声对他说:“组长,陆琛还在下面。”陆琛是他们组另一名负责样本库数据管理维护的生技小哨兵,肖少华上来跟李一丹验收货物,他在下面接着干活。 肖少华没有回答,他走到更衣室入口停下,“按照规定,所有进入实验室人员,必须穿戴防护用品。” 没有人有异议,所有人员动作迅速而利落地完成这个步骤后,到了地下室,已经有穿戴整齐的军方人员在等他们。肖少华悄悄握紧口袋中的手机,原本应该全部摘下的电子设备,他却鬼使神差地在最后合上储物柜门时,又拿回放入了口袋并调成休眠状态,虽然此举明显违反了条例,但就他所知,依据现有情况,所有非常规级重要仪器应当已经关闭,而进入地下室后,基本讯号将处于自动切断状态,除了紧急拨号113,直接连入军区安全保卫总部办公室。 而他不知为何地强烈祈望,即使事后查出违规被处分,这一回也不需要用到。 陆琛抱着文件夹和其它研究员们站在两排军方人员之间,他们的眼神大多茫然而不知所措,脸色在通道指示灯照耀下显得一片惨白。 “组长。”陆琛喊了一声,将文件夹递给他。 肖少华从对方手中接过样本汇总报告时,还能通过纸页的颤动,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抖,他定定望着对方的眼睛,说了句,“不怕。有我。” 他的本意是,出了问题也是找他这个临时代班管理员负责,轮不到其他人。也不知研究组众人理解了多少,看肖少华的眼神却有了些许不同。陆琛没有说话,紧紧握了一下对方的手,然后松开,点了点头。 现在所有实验室分区已经经过红外线检测清场,就算还没有完成进度的人也接到了内线通知,必须放下手上任何正在进行的工作,配合指示,全员退出室内分区,随军方人员调度安排。 而随同肖少华等人下来的黄竞为与接应的军方人士互相敬了个礼,对方又调出两名哨兵跟在他们后面。 所有人目送他们走向通道的更深处,那里灯光开始逐渐消失,就像黑暗敞开了大口,随时准备着将接近的猎物一口吞没。 去往他所负责的样本库路上需要经过五道隔离门,每一道门都要刷卡,然后是两扇自动门,隔壁的缓冲间已经关了,视野越发狭闭幽暗。这段路并不长,肖少华却觉得心头茫茫然,仿佛走了很久。身后哨兵的一束目光,利剑一般紧贴在他脖颈旁。 样本库分为实体储存空间、信息管理系统、临床数据库机房三个分区,付昱凌之前管过一段时间,后来交给了沈実的一个手下,现在交到肖少华手里,普通相关工作人员只能输入、读取,若要改写或拷贝,必须验证该库直接负责人或实验室主任的指纹。 肖少华带他们去的是他所负责的样本库总控室机房。 出入机房也需要他的指纹,肖少华脱去手套,将五指按在指纹识别器上,过了几秒,两扇重压安全门缓缓开启,感应灯一个接一个亮起,人高的黑色长方形立柜继连出现眼前,密密麻麻的硬盘成列其中,放眼望去十几排,极为壮观,巨型计算机服务器为整个项目提供了样本库平台建设的硬件支持。 他收回手,转身看向哨兵们。 “重要资料就在这里,你们准备怎么保护?” 黄竞为似乎也被这景象震了一震,轻轻咳了声才问:“你确定都在这里了?” 当然还有一个大型总数据库,肖少华知道。胡院士临走前一天把“密钥”给了他,还录入了他的指纹信息,登记为临时管理员,说是以防万一,让他谁也别告诉,等他回头取消权限就行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胡院士带他去机房,边打开电脑边问他,“你认为哨兵向导是什么?” 肖少华虽不明白对方问的意味,仍旧答:“是人啊。” “那么在你看来,你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胡院士又问。 “嗯……我们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一样或者不一样的地方吧?”肖少华有些迟疑地答,这就像一场日常的师生间对话,他并没有考虑太多,心里想着什么也就说出来了,“我觉得这是由生物多样性决定的,所以老师,人人都伟大而渺小,既独一无二又普通平凡。” 肖少华说完还被自己的偶尔文艺酸了一把,自我调侃道,“我用词进步了哈!” 胡良工一反常态没打击他,只是笑了句:“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便将他的手拿起来,放在了指纹录入器上。 肖少华这时忽然想了起来,却没想到这或许就成了对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思及那音容笑貌若不可再见,一阵胸口发堵、鼻尖发酸,答话慢了两拍。黄竞为疑他有隐瞒,不耐再问了一遍,丁立仁看不惯对方那种趾高气昂的态度,抢着话头说了一句,“另一个是我的们总数据库,那个除了我们胡良工胡院士谁都进不去,有本事你现在就把胡老板给我们弄回来啊!” 黄竞为一直在观察肖少华表情,看到他在同伴说完话后并不吭声,是个默认的态度,又见对方眼圈微红,知道是自己问话勾起了这小研究员伤心事,将视线调回机房内,说,“那你别动了,我让人过来看着。” “队长,不是说要把资料都拷走封存吗?”出声的是个身材瘦小的哨兵,帽檐压得极低,口罩后的嗓音虽有些低哑,仍昭示了对方的性别为女。 “不行,目标太大。”黄竞为断然拒绝。 “如果只拷贝重要程度最高那几份?”矮个子女哨兵又问。 “……”黄竞为沉吟。 肖少华道:“对我们而言,每个样本都有无可取代的意义。”说着要抬手输入关门指令。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几声“砰砰”重物倒地声。 肖少华愕然回首,一道亮光“噌”地擦过他面罩,插入控制装置,面罩四分五裂掉落的同时,手边几缕黑烟升起,宣告这个高科技设备已经阵亡。安全门登时成了摆设。 与此,天花板上的几个监控也遭了殃,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对方是怎么动作的,一切就在一眨眼间完成了,几道亮光在那上一闪而过。更可怕的是,被军方重新调适过的报警器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滴”的挣扎,就在下一秒失去了动静。 “你!” 当他回过神,视线所及之处,黄竞为、丁立仁与其它军方哨兵等人,已悄无声息地躺倒在他脚下,双目紧闭,显是不省人事。 心脏漏跳一拍。 放眼望去,现在现场站着的,除了他,竟只剩下了那名矮个子女哨兵! 肖少华眼睁睁看着那名女哨兵,闲庭信步似地慢慢朝自己走来,他条件反射地一步横迈挡在了大敞的总控室入口,做出了戒备的姿势。如临大敌地紧紧盯着对方,却在下一秒,看见那个女哨兵,一步、一步逼近他的同时,缓缓抬起手,取下面罩,将防护帽往上拨了拨,揭下一层肉色的皮质面具,露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脸上带着淡漠的神色。 刹那间他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映入眼帘的那张面庞,双眸深若古井,嘴角微微弯起,双唇轻启,甜美的声音微带沙哑,一如多年前的来信开头,“少华,我的同桌,好久不见了。” 那一刻,时光仿佛倏忽倒流,无知无觉地飞掠过两人之间,肖少华瞠目结舌地望向来人,一时间涌上胸口的是什么情绪已经分辨不清,却是那微暖的记忆离开后,只余下了一地冰冷的凝固印迹。 他听见自己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顾……雪……” 第54章 “是的,是我。”听到肖少华的回应,她轻轻笑了一声,眼中浮现笑意,仍是波澜不惊地向对方走去,越来越近,声音也越发温柔,“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 比记忆里要高了一些的女子,防护服下若隐若现玲珑的身段,依旧是齐耳短发,小巧精致的五官,不施粉黛的素面却仿佛透出了浓墨的艳色,只有眉宇间能辨认出少女时期的依稀轮廓。伸手可触的距离内,她抬手,似乎想碰一碰肖少华,却被后者以些微毫厘不着声色地避开,顾雪泰然自若地放下手,并不以为意,只说,“怎么?你也开始嫌弃我?” “不,不是,”肖少华狼狈地偏过头,并不明白自己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但依旧固执地堵在门口,“对不起,我不能让你进去。” “好。”顾雪含笑答,还配合地退后了一步,“那我就不进去。” “为什么来?”肖少华心下微松,一直举着的手臂疲惫感却泛了上来,“你……我以为你,你已经……” “已经死了?”顾雪接下他的话茬,略略歪头,挑眉笑,“是赵明轩告诉你的?” 肖少华避开她直视的目光,没有否认,却问:“所以,你现在……是哨兵?”他盯着那些躺在地上的人,仿佛他们随时可以站起来,“你、你们想要做什么?”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顾雪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不过,如果是你,应该能够理解。” 她仿佛忽然在肖少华脸上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换了个语气问。 “如果我说,我今日来此只为了见你,你……跟不跟我走?” 说着,她用手掰正对方的脸,直直注视着他的双目,令肖少华躲无可躲。 “我们,需要你的力量。跟、我、走。” 她一字一顿地说。 明明是平凡无奇的几个字,肖少华心头却像一下被压了一块大石,一直往下沉。 那目光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只是对视,就像要无法控制地迷失其中,他的前额突突地疼痛起来。 肖少华忍耐着,抬手,抓住顾雪的手,用力,一点点剥离他的头部,那皮肤接触的部分是如此冰冷,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垂下双目,将自己从那近乎逼视的目光中抽出,一种不可描摹的压力迫得他几乎要说出“好”这个字,但脑中的理智一直紧紧对抗着这种可怕的冲动,剩余的字眼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胡院士他们,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们……”话语至此没能说下去,一道亮光划过脑海,紧绷的压力骤然无存。 肖少华突然抬起头问,“那个人是谁?” 顾雪退后一步,眼中锐色一闪而过,然而她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摇摇头,笑道,“你来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你不来……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见肖少华不为所动,她继续道,“其实如果你希望,你完全可以将你现在正进行的所有研究项目打包过去,中|共给你什么待遇,我们只会给你更好,包房包车包吃包住?不不,这些都太低端了,还不够。而我,只希望能为你提供最好的研究条件。不仅如此,所有资源可以优先予你,不需要委曲求全、不需要卑躬屈膝,只要你想要研究的,我们都会尽力帮助你,以你为主导,到那一天人人口中念颂着你的名字,人人手中捧着你的著书……”说到后半句时,却是眼神陷入迷离,好似思绪飘向远方。 “所以,”肖少华很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你们这次的目的就是研究资料。” “原本是的,”顾雪爽快承认道,又是一笑,“只是我现在发现了更有价值的目标。少华,你有才能,不要浪费你自己。” 说着,她抬手想要抚上肖少华的肩膀,却被他直接以左手腕挡住。肖少华另一只空余的右手,慢慢探进防护服侧边口袋中,摸上那支手机。 “‘科学虽无国界,科学家却有自己的祖国。’……很抱歉,我是中国人。”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手指动作平稳迅速地按下了三个数字,就当他即将摸到通话键,进而拨通的时候,几根纤细的手指,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就像铁钳一样,生生的疼痛感直冲脑顶,不得不曲张五指松开了按键。 顾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来你是不愿意了。” 紧接着她闪电似的一只手抽出他的手机,只听“啪”一声,那只陪了他几年的华为机就被摔在了墙上,四分五裂。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顾雪冷冷捏着他的手指警告道。 肖少华忍着痛对她说:“你自首吧。” “凭什么!”顾雪翻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肖少华“嘭”地按在墙上,迫近冷笑道:“中国人、中国人,你是中国人,我也是中国人!你以为是谁在迫害我们,不是哨兵,不是向导,就是你们这些普通人!中国人又怎么样?对外弱的像鸡!内斗一把好手!天天装得那可怜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把你们怎么了!我呸!”说着她往地上啐了一口,又道,“哨兵算个屁!跟你们比起来!这么多年玩得一手好阴招,捧高哨兵扯低向导、故意激化两者矛盾这不都是你们干的吗!堂堂军委就两个哨向,还他妈是傀儡!哈!我问你,你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爽?小可怜一夕翻身成加害者感觉不赖吧?” 她双眼阴沉沉地瞪着肖少华,咬牙切齿地笑道,眼中有暗色的火焰燃烧。 “我他妈也不过只是想要拥有一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可以真正的民主、独立、自由、平等、信仰共存的国家!” 几乎近至鼻尖碰到鼻尖的距离,对方的表情如此狰狞,看上去就像要将他脸上的哪一块肉狠狠咬下来一般,后背的疼痛贴着冰冷钢墙,刺激着脑神经,肖少华不避不让地盯着她的眼睛说,“所以,你所谓的平等自由……信仰,就是肆意杀害像胡院士他们那样的普通人?” 顾雪直视着他好一会,没有出声,手上的力度慢慢加大,可以鲜明感觉到指甲陷进肉里的刺疼,呼吸越发困难,肖少华几乎以为对方就要这样将自己掐死之际,她忽然嗤笑了一声,“普通人?他们可不普通。”说着,一把松开手,对着因为失去支撑,差点滑坐到地上的肖少华甩了甩手指。“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就专心做你的实验,好好当你的科学家,政治的事情你不用管,也不需要理解。”她指向正要想说些什么的肖少华,讽刺道,“你一开口,就让我觉得天真的可笑。” 肖少华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咽喉就像被烧过一样的疼,通过受伤的喉管艰难喘着气,地面罩在刚才挣扎中已经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去,可以通过鼻子闻到放射化学试剂的味道,若有似无,好在隔离通道已经封闭,所以就算摘下面罩也问题不大。但是新的问题来了,因为隔离得十分彻底,如果不能连通报警器或者对讲机的话,那就算他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 他警惕地盯着顾雪的动作,那如同猫戏弄老鼠的举动,如果说对方的目的就是核心研究资料的话,那么为什么还待在机房门口不进去,就算直接拔下硬盘会引发警报——他目光一转,忽然发现地上躺倒的人少了一个。 不好!是总控主机房! 顾雪依旧兀自说着,“历史从来没有所谓的好人,只有赢家。你可知道,我多么希望你能够改变主意,和我一起,纠正那些寡廉鲜耻的不公与抹黑,重新书写我们向导,不,是更属于我们修真者的历史!” 这里离总控主机房也就几步路,两个分区彼此相连,想到他们会通过信息管理系统做点什么,肖少华简直寒毛都要竖起来,电光石火之间就下了决断,他趁着对方不注意,从人事不知的黄竞为身上摸出一把军刀,向前做出了一个特别可笑的防御姿势。 顾雪的表情顿时变得难以言喻,她啼笑皆非地说,“不是吧?你以为用这个就可以对付我?”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研究资料,别妄想了,绝不会交给你们!”咽了口口水,肖少华慢慢往安全门的方向移动。“想要进去,就先踏过我的尸体!” 说着他猛地挥出一个攻击的姿势,顾雪轻而易举地一个后跃避开,却不料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是一个转身趴地,同时掀开安全门旁边的盖子,扯出一捆电线,手起刀落一把砍断。 “不————”尖锐的女声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一刹那,整个通道包括机房在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是跟总控相接的电缆,除了维修工人,基本没几个人知道,随即整个紧急制动系统启动,机房内一排接连一排的硬盘亮起光,但与先前的绿光不同的是,这次是红光,代表着已经跟主机脱离,处于完全安全锁定状态。 肖少华心底顿时松了口气,这就够了。这么一大片不正常停电状态,上面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 顾雪的眼睛都红了,一把拽起他的衣领,“你……” 一片红光摇曳在她眼底,那恶狠狠的眼神,像要随时将他撕碎的野兽。 “少华,你令我很失望!” 肖少华却笑,后背很疼,喉咙也很疼,但嘴角无法控制地上扬,“我说了,想要资料,除非我死。” 一个黑影从顾雪身后安静如幽魂地冒出来,是一个冷冽的带着异国口音的男声,“成全他。” 刀尖挤压着肖少华的脖子,一滴血珠从上面滑落。 “我再问你一遍,”顾雪却没有理会来人,而是深深注视着他,目光锐利地似想将他洞穿,“跟不跟我走?” “顾雪,”肖少华眼中的笑意一点点逝去,就算如此情况下,他仍旧无法彻底地憎恨对方,“里通外国……永远无法建立起你想要的制度。” “是么,那么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顾雪眼底一片荒芜森寒,面无表情,“我很可惜,你选择助纣为虐。” 锋利的刀片随着对方的话语更深地嵌入他的脖颈,肖少华冷静地判断,还有一毫米就到颈动脉,后面是墙,只有往左移动。 “他们来了。” 那个黑影又开口。 “现在开始,你们从我们身上拿走了多少,我们都要一点、一点讨回来。我们得不到的,你们也别得到!”顾雪说着,猛地抬起手,空中银光一闪,肖少华只感觉到一阵风从眼前飞过,目的却是机房内。 火光乍然腾跃而起。 轰隆一声,耳边是爆炸的声响,肖少华心神剧震之下顾不得躲开要害,直接向顾雪扑去,“住手!” 却在下一秒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觉。 第55章 肖少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没有哨兵,没有向导。赵明轩、顾雪,都还没有觉醒。小女生期期艾艾地扯着卷子,一脸别扭地问他:“哎哎,你帮我看看,为什么这题又错了?” 年少的赵明轩在旁边一只手挂他脖子上,一只手不耐烦地抢过卷子,瞄了一眼道,“你公式代错啦,你是不是没好好看题啊!” 顾雪猛地涨红脸,一把将卷子夺回,“我又没问你!” 说着没两句,看见被自己弄皱的试卷,一撅嘴,金豆子又要掉下来,看得肖少华一阵手足无措哭笑不得,“喂喂你别哭啊。” 赵明轩偏偏火上浇油还要扮鬼脸,“爱哭包、爱哭包!” 女生气得要伸手去打他,淘气鬼躲得快,够不着,眼看要闹起来,被肖少华拽回来,“干啥啊,不是要看卷子吗?”说着他展开被弄皱的试卷,向小姑娘抖抖纸张,“你还问不问啦?” 顾雪连忙拉开椅子坐下,“问的问的。”赵明轩却不乐意了,勾着肖少华脖子喊:“你先答应我的要回家打游戏!”肖少华无奈,“不急不急,这题不难。” 见状,顾雪获胜般地挑起小眉毛,歪头横了赵明轩一眼,那小模样别提多得意,紧接着肖少华就听见趴自己肩上的好友发出不爽的一声冷哼。背上多了个人还是挺沉,肖少华都懒得说他们了,赶紧从练习簿上随便撕了张没用过的当稿纸,拿出铅笔画示意图给他同桌看。顾雪自然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间或夹着赵明轩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两人唇枪舌箭,你来我往,被他屡屡用自动铅敲头提醒集中注意力。放学后的教室里,除了他们,其它同学们都走光了,只剩下排排摆放整齐的桌椅。窗外传来有一声没一声蝉鸣,落日的余晖将三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那一刻的夕阳仿佛无限美好,木制的窗棂格子似的大块玻璃,带一点老式风格的建筑越缩越小,慢慢远去。再一定睛,是手上的试卷已变成了厚厚一叠论文报告,许多人走过肖少华的身边,有说有笑,他边翻看着报告边走,油墨的排字上面一圈圈红笔,是被胡良工标出所有需要修改的段落,空白的一侧以清晰的字迹写着具体的建议,字字句句尊谆谆教诲,无一赘言,他抬起头,看见薛定容拿着试管对他面色严肃道,“这个配比不对,转染不够稳定,你再用一次仪器,我示范你看。” 肖少华连忙放下刚打印出的pcr分析,应着“好的”,跟到薛院士的后头看人操作演示,轮到肖少华时,对方通常沉默,然而只要开口,必有一二错处。他忐忑不安地去找付昱凌说:“师兄,这么大一个样本库,就这么交给我,真的没问题吗?计算机程序优化运算什么我完全不懂啊……” 付昱凌笑着将双手摁他肩膀上,“怕什么,天塌下来老板扛着。你别看老板每次大大咧咧,但样本库,他只会交给最信任的人看管。”那目光温和而镇定,“他交给你,就说明他相信你的能力,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然而随着对方这一句话落,火光蓦地冲天而起,周遭人等,就如同蜡像一般,兀自开始融化,包括置于他肩上的一双手,就像液体,化为红色的血液,淌过防护服,而眼前的那些脸孔,皮肤一片片地剥落,无法承载重力的眼眶变形,圆滚滚眼球滴溜溜地掉了下来,四处无声的惨嚎、尖叫。 一眼望不到头的成片硬盘立柜、工作站、资料文档,无数人的心血,在火光中损毁,他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研究员们,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一边伸出手,一边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那森森白骨的齿关不停上下咬合,发出空虚而忿恨的语义,残余的面部肌理扭曲出被烈火灼烧的挣扎与痛苦。 就在那鲜血淋漓的指尖即将触上他面颊之际,肖少华大叫一声睁开眼,眼前一下过于明亮的日光灯打在视网膜上,刺激着眼角分泌出了生理的泪水,加重了酸涩。 “你醒了。”一个沉着女声由远至近,穿着军装,是个陌生的轮廓。他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会,伸手挡了一下光亮,一片湿凉,才感觉到额上、后背已俱是冷汗淋漓。 “想起来了吗?”女哨兵问他。 肖少华反应不及,“什么?” 他一开口,喉咙就疼得厉害,喉结处也好像覆盖了什么,他往那摸了摸,果不其然摸到几层叠起的纱布。鼻尖隐隐一点腥涩药味。 身下一张abs病床,这空间结构、摆设,一看就是他们的临床实验室,肖少华愣愣注视门口两秒,一副画面闪过眼前。 “等等——样本库!”他贸然出声,声音卡在喉咙里,嘶哑难辨。也顾不及,双脚一落地要冲出去,却被旁边的女哨兵拦住,“你不能去!” “为什么?”发音虽不完全,但他的眼神完完全全写着这个意思。肖少华摸着振动困难的声带部位,压着嗓音问他们:“你们是不是要审我?我十分愿意配合,只是还请让我再看一眼样本库。” 女哨兵微撇过头,眼神偏开:“已经……烧毁了。” 肖少华当机立断:“不可能!”三个字快的就剩气音,他一把挥开对方的手,直接就朝走廊奔去,旁边三四个哨向没想到他那下力气那么大,也不敢真下狠手怕伤了对方,一转眼这人就已经从紧急逃生口下楼去了,他们几人连忙跟着跑了过去。经过更衣室也没空进去,更别提什么防护服,蹬蹬蹬就下了一排台阶,地下室入口的门好似一阵旋风就要迎面关上,被一名动作敏捷的哨兵抵住,一脚踹开,四个哨向跟着追了一段路,因为此处是精神力场地雷区,他们未敢随意放开精神力触,只是紧紧用感官或视线锁定眼前这人,也不知这平时缺乏锻炼的科研人员哪儿来的爆发力,硬是一路连衣角都没让他们摸到。 到了事发地点,见人一个急刹停下,气还没喘匀,打个照面就看见了那黄条后面,蹲地上检查什么的技侦组和物证组等人。“已经封锁了,谁允许你们进来?”一名穿着防护服的短发女子站起,厉声喝道。 跟着肖少华进来的四名哨向见状连忙和他们敬了个礼,解释了几句。 “还好防辐射层打开了,不然你们够呛。”回完礼,他们中看起来像长官的普通人中年男子说了一句。一名长相娇俏妩媚的年轻女向导闻言拉下面罩,“打开了吗?不早说。”说着,她晃晃脑袋,披散一肩与此地风格全然不符的大波浪,正是刘美和。 她说着,往肖少华的方向看了一眼,因已初步掌握基本情况,侦查人员们看向对方的眼神多少带了点同情,并没有强硬阻拦,其中一位只是走了两步提醒对方,“哎哎,看看就算了。不能进去。” 说着也朝对方视线的方向望去,因那安全门早被损坏,从哨向们的角度,门户大敞的机房一览无余,好在这隔离用的都是防火材料,加上相关人员赶来及时,火势还未来得及扩散就被很快扑灭,人也救了回来。只是整个这块内部空间已然如同废墟,烧黑的墙壁下,几乎断裂的支架在吱嘎作响,大半的硬盘金属部分都已经融化了,成了一滩分辨不出形状的液体,没有融化的也都变了形,飘逸出有毒难闻的黑色烟气。 而那名站在已经被高温变形的钢制门框旁的年轻科研人员,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立了十几分钟。身着白大褂的颀长身影,透出几分摇摇欲坠的脆弱,却又似凭借着意志力一直支撑着。苍白的侧脸下,喉咙上的纱布已渗出血。他紧紧抿着唇、手握成拳的样子,仿佛就此成了一座雕像。唯独一双黑瞳,专注明亮,瞳眸深处似有火光沉沉燃烧,像要将眼前此景,一笔一划全部刻入眼中、心里,永远记住。 离他最近的女哨兵姚佳见状恍惚想起,先头来前跟他们说过什么,这些科研人员多重视研究甚于自己性命……不禁往前挪了半步,踌躇想说些什么,才张开口,就看见对方骤然抬手“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当场,包括其他两组安全部的哨向们,都被惊了一下。 她阻拦不及,那名研究员已经做完这个动作,慢慢放下了手。除了脸上那枚清晰鲜红的五指印,好似风平浪静,什么都未发生过,继续挺直脊背一言不发。注意到这人眼神有逐渐涣散的趋势,姚佳暗自倒抽一口凉气,生怕对方打击太大,一个扛不过又晕了过去,硬着头皮开口:“请跟我们上去。” 她等了十几秒,仍未能听见回答,正要出手扳上这人臂膀,对方已一个利落转身,沉默地往出口走去。姚佳等哨向们连忙跟了上去,行至不远不近的距离内,听到这名研究员问:“请问……小丁他们呢?”嗓音很轻,带着喑哑,“就是当时与我一起下来的那些人。” “他们很好,”女哨兵这回谨慎作答:“只是暂时昏迷,现在已经醒来,正在接受精神疏导。” “……好。”这人就答了一个字,又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姚佳看见他的眼底蓄满泪水,却是眨了眨眼再睁开就没了,仿佛错觉,连眼眶微红都像灯光效果。然而前事未忘后事之师,她其余三名哨向同事如临大敌地看守着这名身无寸铁的研究员,一直把人押送到了会议室,交给前来换班的审讯人员。 这次还是老搭配,主副审普哨向加上书记员,四名落座,核对完对方身份后,主审语气温和地说道:“小同志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这次调查审讯并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而是弄清楚事情发生经过。” “……嗯,我明白。”肖少华垂首应道,因为喉间疼痛,苦涩难言,声音几乎低至不可闻。说完这么沉默了近一分钟,再开口将将讲了个开头,有哨兵来通报,主副审们互视一眼,刚说一句“请进,”门口传来一句有些熟悉的女声: “何必问他,”刘美和推门进来,懒洋洋地半倚在门上,“问他不如问我,”她说着,抬起一只手,两指间夹着半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芯片,“反正该有的不该有的记录都在这里了。” 她接着抬腿迈进来,后面跟了一串人,都是方才在下面的遇见的技侦组人员。中间还有个个子挺矮,像初中生的小女孩,歪着脑袋对肖少华说了一句:“你好呀。” 肖少华不由一愣。 刘美和经过他身旁,随意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空出的另一只手翻转将他破碎的手机零件“哗啦”拢桌上,“该换7了。” 她指的是华为x系列第七代,肖少华第四代从上学用到现在,早该寿终正寝。现在一身尸骨碎片,也算是完成了历史使命,成功退出了舞台。肖少华一时没弄明白情况发展,目光茫茫然落在自己那堆手机碎片上片刻,又转到刘美和右手手指捻着那块小薄片上,后者正伸手从坐他右边那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女孩手中接过一个黑箱子。 只听小女孩边将箱子递给对方边说道:“小绿,逃生6没有告密者好玩,我通关了。” 刘美和接过笑道:“好啊,那我回去给你下个全息版。” 他对面坐着一个四川人,按着耳机喊:“粗来了粗来了,你就不要吵了嘛。”说着看到肖少华看他,又笑着冲他一句,“瓜娃儿,又闯祸了撒?”被他旁边另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警告地咳了一声。 他们往外拿东西的拿东西,开笔记本的开笔记本,聊天的聊天,只是多了五六人,会议室一下变得跟菜市场一样热闹。而这看起来像普通人的中年男子,还跟主副审们打招呼,“老何我们这次就直接开始音频分析吧?你看这儿连个单向可视玻璃都没有。” 随他话音刚落,几乎同时的,肖少华身旁就冒出了一阵类似“沙沙沙”的杂音,他当下扭头一看,发现刘美和面前的黑箱子已经翻拆出来,浑然成了个笔记本的支撑台,上面插着几根usb线,接着连上一台音响似的设备,而她正将手中的那卡片往一个类似读卡机的东西里插|入,那一瞬,不知怎地,肖少华脑中陡现一线清明,回过神时,自己已将手按在接口上,阻止了对方的动作。 “这是什么?在我手机里安装的窃听器?”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是愤怒或委屈已经说不清楚,肖少华觉得自己应该笑,但喉间发出的语句却带上了颤音,“你们……怀疑我是内奸?!” 第56章 刘美和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相信我,这是洗刷你嫌疑的最快方法。” 肖少华看着对方堪称诚挚的眼神,却觉得荒谬得想要大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是你的事,我们不可能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刘美和说道,表情一沉,动作坚决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径直将接口扣入,只听“嘀嗒”一声后,一阵窸窸窣窣衣料摩擦音后,响起了第一句:“……聪明如你,难道还猜不出我为何而来吗?”还未等后半句出现,刘美和“咔擦”按下暂停,停了几秒。 会议室已经安静下来。 “接下来的部分,”刘美和合上屏幕,站起来,一敛先前懒散,目光明锐环顾在场人员一圈,正色说道,“为保护当事人*,我们只播放与案情有关段落。请当事人理解,请组织谅解。” 首座上那位姓何的主审听完她陈述后,点点头,“要求合理,予以通过。” 刘美和再看了眼自己副队余承,那名普通人中年男子也朝她颔首示意继续,她打开屏幕,将光标直接拖到时间表最后一段,看了几秒,在某处点击播放。当下传来一句男音:“肖同志,请指示重要研究资料等所在。”是黄竞为。 随着他这一声,让肖少华一下失去了全身力气般,慢慢松开手,跌坐回原位。是了,他又有什么资格?肖少华自嘲心想,颓然垂首间,眼前仿佛再次浮现样本库废墟般的模样,和梦中那一张张泣血诘问的熟识面容。 但刘美和并没有就此停下。她又往前调了一点,直到传来“哐当”一声金属撞击轻响,是下午肖少华刚接到李经理回来通知,从实验室出来,将手机等物从储物柜里拿出来合上门的音效。 新闻、空难、广播、众人的慌乱与恐惧——录音的回放令肖少华不得不被迫重温这短短几小时内发生的一切。 手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抓紧裤子的布料。 “别生气,”右边的小妹妹靠过来,担忧地伸爪子碰了碰他衣服,跟他悄悄说:“小绿这么做,也是为了帮你。因为你们地下室那片监控摄像头都被黑了,还有那个……你肯定还没过过政审吧?” 肖少华恍然回神,只捕捉到了后面几个字:“政……审?” “嗯,那个是……因为我们都知道……” 她声音虽小,但引起了他人注意,刘美和语气严厉地点了她的名:“宫、雅!” 小女孩立即噤声,做出捂住嘴的动作,那左右看的模样,像不小心犯了错被大人当场捉住,眼睛睁得圆溜溜,惹得大人们眼含笑意地分神瞥了一眼,才继续分析音频。但这一小插曲多少缓解了肖少华那种仿佛被剥了衣服置于众人面前被展示观摩的紧张感,尽管手脚依旧冰冷麻木,心中仍有不安。 这时音频已经播放到他们进入地下室那一段,室内基本上只剩下击打键盘音和沙沙写字声,偶尔也会有人低声交流:“能听见吗?”“……是的,精神力讯号干扰波动频率为……”“改换精神力网释放形式来伪装哨兵吗?” 这一段已经来回放了好几遍,主副审轮流问肖少华他与顾雪的关系过往,肖少华一一如实作答,旁边那位名叫宫雅的女孩一只耳朵听他们说话,一只耳朵听音频,双手也没有闲着,不知何时已打开一个平板电脑调出一个橘红色软件页面,在上面用手指触屏表情严肃地捏着一团泥似的东西。 刘美和等人负责提炼、归纳信息,主副审们则对此综合分析、研判。他们分析地极慢,但极为细致,环境音、动作音效、细微杂音,一个都没有放过,更别说语意用词、拆分句式、话里话外含义、性格剖析、背景评估等等,双方分工协作,就好像用一把手术刀,将音频中的所有涉案者里里外外的灵魂、表象反复拆开解剖研究了一遍。眼睁睁与己方反目的那名年轻女子曾试图掩饰的所有惨淡遭遇,被直截了当地以一种赤|裸近乎残酷的方式,曝露人前,肖少华不由打了个冷战,但随着分析式审讯的进行,他的心情渐渐奇异地从发生过的场景中剥离脱出,以第三者的角度审视音频中发生的一切,终究冷静下来。 不时还能听到有哨向们吐槽: “我说这女的是不是嗑药磕多了,在哪儿被洗的脑?” “堂堂军委就两个哨向,傀儡……他们是指麒麟少将吗?” “就那俩犀利得只剩下给别人膜拜的背影,傀儡?” “哈哈哈那我们算什么,木偶吗?” 刘美和趁人争论的时候偷偷跟他说了句,“放心,不是怀疑你。文件也只有录音,不是实时传输,过后保密。” 被她对面的那名面带威严的技侦副队长余承警告地瞪了一眼。 但这一来,几分钟的音频走了二十多分钟。一小时后主审示意暂停,让一名向导副审接了内线电话。向导几句话后挂断,点点头报告道: “疏导结果初步诊断为精神暗示。但具体如何施加、后遗症等,仍未可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种新的精神力应用方法。” 宫雅对面的一名短发小青年突然一拳捶在会议桌上,“该死,特殊的投射方式吗?” “嘛个锤子,这咋子分析?”来自四川的哨兵魏勇问。 “等等……”肖少华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改变精神力外放形式……如果用精神力信号放大装置拉扯精神力网,将之覆盖面积强制收缩为线性密度与纵深,可否做到?” 刘美和在美国六年,对这信号放大装置再熟悉不过,闻言眼睛一亮,“我查一查。” 说着从旁边拿出另一个银色皮的笔记本电脑,将黑壳子交给余承,于是众人继续进行下一部分,一时间宽敞的会议室里,只有顾雪愤慨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他妈也不过只是想要拥有一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可以真正的民主、独立、自由、平等、信仰共存的国家!” 其中几人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的不能再难看。刘美和嘲弄似地吹了声口哨:“真是说的我都要感动了!” 她对面的余承,握手成拳,放在嘴边“咳咳”了两声。 魏勇则摸了摸胳膊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边记录边道: “修真者?这女娃娃在说啥子?仙侠小说看多了撒?” 主审目光一闪,没有说话。 因为对敌方的精神力伪装技术原理有了几分线索,向导副审还有心情扬眉不屑了一句,“火凤的老伎俩了都,编个神叨叨的来历拔高自己,前面不还指着催眠那谁谁么?可惜普通人的功夫没学到家。” 她说这句的时候看了肖少华一眼。现代心理学中,催眠术是一种可以后天学习的心理引导技术,而向导的“投射”则属于天赋异能范畴,因为精神暗示对普通人的无效,联合国在是否同意向导学习催眠术合法上犹有争论,在本国则是禁止。 “我好啦,副队。”也是他们交谈间隙,宫雅将平板递给对面的余承,那上面是一个惟妙惟肖的顾雪雕塑,又探头给肖少华科普,“火凤就是他们那个组织的名字,就是纵火犯姐姐她们那拨人,小绿说国际上管这叫恐怖组织,不过我觉得这名字听起来一点都不恐怖哇,”也不介意肖少华走神,她还拿了张纸跟笔给对方画示意图,“而且他们的标志也好漂亮,”她说着,笔下已经勾勒出一个精美的轮廓,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又似张开的翅膀,“查了我半天,说取什么红莲之火燃尽大地上一切罪恶带来新生之意。是不是看起来很酷炫?” 正用小本本入侵洛克马丁后台的刘美和插嘴道:“明明是谁不听话就砍谁脑袋吧?” 用听能提取细节的魏勇也跟着冲她咧嘴一笑:“专砍捣蛋的小朋友!” 宫雅“呜哇”一声抱住脑袋,“讨厌你们!” 与此录音播放到肖少华当机立断砍断电缆、阻止传输,与顾雪的怒喝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句:“干得好!” 众人回头去看,却是那名坐在一直叽叽呱呱的魏勇身旁表现挺安分的短发小青年。见众人都朝他投来关注目光,小青年立马低下头去,企图装作刚才自己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余同志,辛苦你了。”主审同情地递了个眼神给他左边隔了两座的老朋友。 而肖少华在这片插科打诨中浑然无觉地握拳等待,沉默得格格不入。耳边这片声音仿佛化作一堆无意义的嘈杂,嗡嗡作响。他无比清楚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并冷静感受着心脏像被淋上了一层滚烫的沸油,翻滚煎熬。 顾雪…… 顾雪…… 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同时曾有的记忆与梦境,在随之而至的爆炸与轰鸣声中崩溃成不成形状的碎片,被无情的火焰席卷燃成灰烬。尽管已有准备,那一刻,后脑依旧疼得发紧。影像纷杂间,肖少华准确捕捉到自己倒地的声响,其后是一句异国的语言,是那个一直潜藏在黑影中的男人,忽然说了一句什么。紧接着,顾雪也回了一句同样的陌生语言,余承腾出手点了一下,将文件暂停,室内陡然安静。他问肖少华右边的小女孩,“阿雅,能翻译吗?” “嗯,是泰语。”宫雅点点头,回答道:“男人问,为什么不杀了他?女人说,只是虫子而已,不要浪费时间。走!” 小姑娘翻译时,不仅意思,连语气语调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只是那嗓音,依旧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若是抽离语境,或许还有几分天真童趣。一关联现况,未免令人几分头皮发麻。 肖少华转首看向刘美和,突然发问:“所以你们向导看待我们就像看虫子?” 刘美和头也不抬,眉尖一挑:“别扯上我,我跟她们可不是一伙的。” “还有我、还有我!”没了平板在手,宫雅在椅子上扭得像个随时会跳起来的麻花。余承一边将用完的平板递给小姑娘,一边问刘美和,“怎样,小绿?是不是信号放大装置?” “不行,资料不足。”刘美和盯着屏幕,十指击键如飞,柳眉微拧,摇头道:“洛莉也撑不住,再往深走就会暴露的危险。不好!对方已经察觉,”洛莉是她这台轻便型笔记本的名字,说着,刘美和以眼花缭乱的手速飞打一阵,十几秒后“啪”地合上银色屏幕,“撤了。” 她吁出一口气,才抬眼正视问话人,面色端重道,“报告副队,我个人感觉不是。其一,以现有情报来看,他们还未升级到这个技术。其二——” 她话音未落,却被肖少华接上,“副作用。使用超过半小时就会出现头痛欲裂、四肢抽搐等症状,而顾雪,没有。” 刘美和一怔,“是,你说的对。” 其他人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仅如此,”肖少华顿了顿,继续道,“如果这个装置能够高强度持续运行,而不仅仅是稳定精神壁垒,由对方一次出手,就‘投射’击晕五名哨兵来算,每秒释放精神力能至少高达三千勒克焦,转换功率为百分之二十,普朗常数六点六乘……对应嵌合频率须不低于,”他拿起笔刷刷算了半页纸,室内一片鸦雀无声。“可以看一眼你拿到的装置数据参考吗?” 肖少华停笔问。刘美和动作迅速将文档调出给他,一语不发。 “多谢。”肖少华颔首,又写了几笔,很快得出结果,两相对照,“嗯,方才是我疏忽了很抱歉。除非另有动力核心支持,级别不下核动力涡轮处理器。否则,”他对上众人视线,目光锐利,“——该装置当场报废。” 随他话语,众人脑中顿时呈现gd五号机的庞大身躯,且不说那机甲全身加起来的空间占有量,光那个动力核心都有半层楼高。 “最后,这么高的震动频率,不可能没有干扰音。你们谁听见了?”肖少华问。 “可以确认,没有相关杂音。”小青年哨兵举手道。 “因此,”肖少华道,“诸位不妨从新的精神力锤炼方法角度来考虑,比如xy攻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继续改进或升级?新训一期后是否已有人达到可在一定范围内有限度地自主收缩精神力网的覆盖面积?” 一时间没人出声。 “小同志啊,”过了好一会,余承才开口,肖少华看向他,却听对方说道,“如果这sg研究所不要你了,你能不能考虑来我们技侦组工作呀?” 第57章 闻言,肖少华脸上表情出现几秒钟的空白。好在这时有人敲门,是他们另一组的侦查人员们把研究组内的手机等电子通讯相关的包括平板、笔记本等都收了上来,众人不得不暂时中断分析录音,几人分组查看。 刘美和负责sss所有组员的手机,宫雅看平板,结果刘美和才翻了几个手机,就放下通讯器,快步走到余承身旁,低声说了几句,待对方点点头后,她转身朝来人道:“不用查了,还请通知他们都放人回家休息吧。我们已经知道是谁走漏消息了。” “是谁?!”这声音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响起。 肖少华回头看看宫雅,后者瞪大眼睛无辜地看他,一脸跃跃欲试的好奇。接到指令的侦查人员们见没自己的事了,端端正正敬了个礼后带上门离开。 “嗯……”刘美和回视这发声的两人,嘴角一勾,却是先卖了个关子,“你们平时什么情况才会往短信里塞链接?” “我看看,”肖少华有所察觉,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目光投向刘美和手上手机屏幕上,“这是……” 刘美和笑而不语,点中短信中的链接给他看,只见浏览器跳出后空白了几秒,很快显示出手机日报网的航班查询页面。肖少华没能看出什么,回头看她。 “再来一次,你们注意地址栏。”刘美和又道,往右边走了走,给趴过来的宫雅让出更多的位置,“阿雅你能看到吗?” 宫雅踮脚探了探头,“嗯,看到啦。”刘美和便再点了点链接,于是肖少华这次注意到弹出来的浏览器上方,地址栏中的一行字母几秒间换成了另一行,然后才刷出了航班查询页面。 “这就是俗称的跳板,用过代理的再看这个有没有点眼熟啊?”刘美和笑道,又转头问小女孩,“阿雅,记下了吗?” “嗯嗯,在查呢。”宫雅嘴里应着,手指扒桌上摸着平板又调出一个空白浏览器,输入片刻,开心答道:“哦耶!链接失效啦!” “正常。来来,你俩让开。”刘美和又笑,拉开椅子坐下,将她银色皮笔记本打开,随手拿起一个没人用的sss组员手机,连上数据线,拖出个黑色的界面框,手指飞快地输入方才肖少华看到的跳板地址,进行强制解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串网页编码应该是个病毒。嗯……”她皱着眉头敲打了会键盘,忽然展颜笑道,“好家伙,居然双向定位。” 肖少华问:“双向定位……什么意思?” 刘美和回头看他,“定位嘛……你用过谷歌卫星地图吧?” 肖少华的表情就像被人打了一拳:“难道是——” “简单说来,就是只要点了这个链接,就会自动将自己目前的位置发送过去,照这堆残留框架指令来看……至少是应该包括经度、维度、海拔三个地理信息,”刘美和笑着摇头叹息,“你们研究组的付昱凌主管,可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肖少华不语,怔怔地盯着手机上付昱凌今早上才群发的航班短信,目光无法从那个笑脸符号上移开,只觉得胸口一波一波的难受。 “刘同志,你来看一看,”主审也拿着一支手机,用检视的态度端详着屏幕,向刘美和招招手,“这段话,会不会还有别的用意?” “马来西亚航空mh-420,起飞时间……”刘美和走过去,念了两句,顿了顿,“有意思,这该不会还有一句藏头吧?” “我来我来~”宫雅举手,“泰国手机的话,我猜他们用的应该是艾莫hxa款。”说着她拿起平板,啪啪输入一串字符。肖少华走到她身后,低头看见,原先付昱凌所群发的短信内容变成了以下格式: 马来西亚航空mh-420计划机型xxxx 起飞时间xxxx到达当地xxxx 动态查询网址xxxx 手机日报提醒您xxxx “马、起、动、手?”肖少华念出这四个字,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法控制的一声嗤笑,“这也太扯了!” 这不是谁都能发的一条短信吗?要是他也登陆手机日报的航班提醒来群发短信,岂不是也要被当成间谍? “还不明白吗?”刘美和懒得跟他废话解释了,直接掏出自己手机上日报网的航班查询发了封她前不久从纽约到北京的官方航班提醒给宫雅的手机,“你看好啦。” 一阵振动后,宫雅示意给肖少华看,那上显示着: 出发: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日期xxxx 国泰航空xxxx时间xxxx 到达:北京国际机场xxxx 手机日报提醒您 动态查询网址xxxx “懂没?这才是官方格式。”刘美和看这人低头并不答话,很受打击的样子,有心想逗逗他,“怎么?指责我们怀疑你是内奸的时候说的很爽快,这会真正的内奸出来怎么不吱声了?” 肖少华只好苦笑:“这……这不一样。” “很难相信?”刘美和问。 “不,不是的,”可能这一天内接二连三的打击够多了,肖少华虽然有些思绪混乱,但没像下午刚醒那会话都快说不出来,连喉咙疼着疼着都要习惯了,“……我只是不明白,付总管他,为什么这么做?还有,这样发定位信息的话,导弹一来,他自己不也玩完了吗?” “嗯,好问题。”刘美和轻捶了下掌心道,“他完没完我不清楚,这还得找到黑匣子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至于为什么这么做……诶,副队,”她转头问余承,“请问这人以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正在调出付昱凌档案记录检查的余承抬头看了她一眼,“没错,此人六年前曾出过一场实验事故。” 见何主审也从资料堆里拔出目光看他,余承调了调屏幕的方向,念道: “二零八零年十一月八日晚间零点三十二分时,sss研究组样本库实体区第五排九列,实习生林友(普通人)在协助整理实体样本并记录信息时,因未听从负责人付昱凌(向导)指示,操作手法不当使安全柜翻倒,大量危险化学试剂外泄,其中包括危险指示r-g26的01~03号精神力p-23-f结构逆相转移催化剂样本等,造成该区域空气污染,并在抢救过程中双方发生激烈争执,付昱凌面罩脱落,吸入过量有害气体引发伪结合热,期间未能得到及时处理,导致大片精神力网坏死,无法复原,失去百分之七十情绪感应力。” 他扫了眼下一排:“后附所属塔的降级通知及sg研究所第一附属医院出具的验伤报告。” “可还能联络上那位叫林友的普通人?”何主审问。 “林友,”余承说出这个名字,看了何主审一眼,继续往下念:“同月十一日,林友在事后问责时态度恶劣,出口辱骂在场人员,对抗情绪严重,被视为推卸责任,有严重违规操作等,记大过处分。……被开除出研究所。”他突然地顿了顿,微微睁大眼睛,“稍等!……这人四年前车祸离世了?” 他这一句,并没有多大语调波动,只是些微吃惊。不知为何,肖少华却陡然觉得一股凉意顺着手臂泛了上来。 “不好,c组失去沈実行踪!”刘美和一接到内线消息,立刻抬头报告。 “什么?!”肖少华感到心脏漏跳一拍。沈実是他们组另一名院士大牛,人说sss胡薛沈,沈指的就是沈実,如果这位不是回家奔丧还在路上,现在立马就能接手主持大局。 “着令c组立刻展开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余承头也不抬道,“你现在就通知方队,启用计划b。” “是!”刘美和应道。 “事情一件一件来,”余承起身抬头环视会议室一干人等,目光出奇冷静,一手按在会议桌上,“同志们,很明显,我们现在落入了一个敌人蓄谋已久、精心策划的圈套里,极为被动。既然如此,我们就更不能乱!d组已经去追击纵火罪犯,b组协助军方定位搜救,e组排查其它研究员嫌疑,各组各司其职,我们要做的,就是做好我们的份内工作,挖出隐藏情报,尽可能提升破案时间!只是老何,”说着,他目光落在何主审脸上,停了两秒,道:“有劳你又要通宵喽。” 何主审抱臂看向余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冷哼一声,“有何不可?” 打印机悄无声息地吐出几叠纸张。余承拿过来分给在场诸人,连肖少华都分到一份,前两张是付昱凌那次实验事故中样本库损毁的物品清单。简单总结就是01~03催化剂样本若干、激动剂若干、不同表型的活性外放酶样本若干、脑神经组织提取样本若干,还有些检测用的试剂盒。 然后是验伤报告。乍看并没有什么,那件事后付昱凌也要承担领导不力的责任,被调离样本库管理岗位,而本来次年他就能被调去外地独立负责一个大项目,回来便是晋升,谁料这一下飞来横祸,光明前途顿时陷入黑暗,身体跨了、精神降级,经费、晋升通通没了,一时看去比被赶出研究所的林友还凄惨。 但或许心中存了怀疑,这回肖少华视线逡巡那报告两遍,当真察觉一点蹊跷之处,“不、不对,如果是辅酶7de35和s-p乙酰a,链式反应不应该是——”话语陡然止住,他抬眼看向会议桌上众人,迎来却是一片期待中略带茫然的眼神,他忽然想起,在座除了他都是非本专业人士,因此停了两秒,咽下所有专业词汇和算式,改换一种更易于外行理解的说法进行说明: “好,我这样说。诸位都已经清楚,sss催化剂的功能主治是什么?通过精神力网吸收游离精神力,帮助稳固向导屏障。” “是的。”这的确是已经知道的信息。余承等人点点头。 “目前为止,这种催化剂已经做了七个版本,我们用01、02等编号命名,01至06被废置,不是因为它们没有用,而是因为副作用过于剧烈,无法通过临床检验成为失败品,但这不意味它们没有价值,好了废话不多说,”肖少华道,“在这份记录中提到,付昱凌当时吸入了01至03的混合气体,因此引发结合热、精神力网坏死,失去情绪感应力等副作用。这恰恰是最大疑点!” 他说着,猛地一拍桌站了起来。 “01当年的副作用是有一定几率失去情绪感应力没错,但那是短时间内,而这是因为他们加入了一种成分,这种成分会收缩精神力网不停地捕捉精神力,一直到装不下了,导致屏障崩溃。” 他说着,比了一个拳拢起空中捏了捏的手势,“就跟哨兵会感官过载一样。” 哨兵们仰头看他,点了点头。 “02的副作用是有一定风险引发脑溢血,这个我们先搁着。”肖少华看着面前诸人,那眼神,恍然有种自己置身课堂对着学生讲课的错觉,他顿了顿,继续道,“03呢,03在前两者总结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做了大幅度改动,但因为s-p激动剂的影响,在吸收游离精神力的同时,会释放一种特殊费洛蒙,刺激精神力网覆盖范围内的哨兵嗅觉器官,引起双方精神力频率波动趋同……也就是俗称的伪结合热。” 说到这里,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催化结合热?”但他很快回神,仍旧看向众人,“好了,现在我们回到0123的混合气体,先前我说过,01在当年为了尽可能吸收游离精神力,添加的是能够收缩精神力网的化学成分,但03时老师他们改变了思路,添加的辅酶作用是尽可能张开精神力网,也就是膨大——这两者互为反作用,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能理解我的意思,”他抬手做了个放两端的动作,表情却是不可思议,“01和03,它俩中决定这俩——报告中提到的副作用症状的两种添加剂,性质是完全相反的!就像酸碱,遇到一起,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它是会中和的!是复分解!” 肖少华一急,蹦出来的又两句术语,但在场的好歹多少研究过他的用词表意习惯,当下有人反应过来,接上一句:“你的意思是以毒攻毒,反成解药?” 是那名哨兵小青年。 “所以如果单吸入这试剂中的一种,可能会发生结合热或者失去情绪感应力,”刘美和若有所思应道,连她这种当年生物不及格都能听懂了,“但这堆碰在一起,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肖少华略感欣慰,不枉他大费口舌,“可能是脑溢血也可能是别的,但绝不可能先伪结合热然后失去情绪感应力。这些试剂混合后产生的副作用,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他斩钉截铁说完,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具体如何,还要待实验验证。” “娃儿,你还记得你们军训有年爆发结合热的事情吗?” 哨兵魏勇突然开口问。肖少华一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反应最快的宫雅立刻举手,欢快道,“这个人把03偷走藏起来了!然后打碎0102装作中了03的样子!这样就没有人发现他偷走03啦!” “原来如此,”余承沉吟道,看了小女孩一眼,又看向何主审,后者对他微微颔首,“这就对上号了。” 第58章 “那他窃取这个什么……催化剂样本也就算了,”青年小哨兵不明所以地开口问道:“投放到他们sg新生军训里又是用意何在?” “会不会是拿了配方和样本想试着自己做出来?”刘美和猜道。 “无差别人体实验?”魏勇问。 “肖同志,”何主审却唤肖少华,“请问这个03号催化剂除了结合热,是否还有别的副作用?” 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年轻研究员显得有些神思不属,被人喊了两声才回过神,“嗯是的,有。我调出来给您。”说着他起身走去会议室投影仪的旁里那台电脑,手放上键盘想起来,样本库硬盘都烧毁了,“算了,我直接打吧。” 他新开一个文档,手指弹键如飞,迅速将记忆中有关03的药理毒性、不良反应等默写出来。几分钟哒哒打字音后,另一头打印机响起运行的沙沙声。 “……偏移精神相容区间?” 接过打印件,向导副审一眼看到说明文中的一行字,皱眉念了出来。众所周知,未结合的向导在结合热时释放大量的信息素,相容性接近的哨兵受到吸引接近后,两者的精神触碰便会产生共鸣。“和谐”主机在帮助媒介人挑选匹配哨向时,也是尽量往重叠度高的相容区间找,有的向导相容区间广,可以匹配的哨兵就愈多,有的向导相容区间窄,但并不意味着找不到好哨兵,有的时候,命运就是如此神奇,过去好几对共鸣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哨向,相容区间都非常窄小,以至于只剩下对方跟自己的区间能够重叠匹配,而且是几乎完全重合。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馈赠?但若是原本的相容区间被偏移了——她抬头看刘美和,那名留洋回来的向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情绪的共感放大成问句:“会发生什么?” 而当他们拿着说明书仔细讨论上面那一条条所呈列出来的副作用时,肖少华却在思索着另一个问题。 当初,不可能没有其他人发现付昱凌窃取样本,他抱着臂垂眸心想,连他都能看出来的漏洞,胡院士可是一手缔造整个项目的人,当年对各中成分、所有相关反应,再清楚不过,只怕是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所以,为什么……? 然而,话到嘴边咽下,不,不能问。肖少华看了一眼向正热切讨论的众人,视线从面色严肃的何主审身上滑过,不动声色地收回,垂头仿佛继续阅读手上的资料。 扪心自问,假若换做他当年在胡院士的位置上,他心爱的学生,一个有着过人天赋、大好才华的优秀学生,在一场无妄之灾的实验室事故中,偷偷藏起了两只催化剂样本……一个弄不好就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肖少华眼前浮现那两人音容笑貌,合眼片刻,他默默端起已经凉掉的铁观音,喝了一口。茶水入喉。感到了苦涩和冰冷。 “何同志,请问您对八二级sg军训伪结合热一案的看法?罪犯的动机、目的?以及我们应当从哪着手分析对方当初是如何混入重重守备的军营?” 刘美和问,撑着双肘抵着桌子,因她当初不在国内,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 “当时是谁主要负责这个案子?受害者有谁?都叫什么名字?现状如何?”何主审也问,余承调出相关档案正要开口,门口一个铿然男音响起: “让开。” 或者说,因为又有两个声音几乎重叠在一起,以至于会议室内众人差点没分清楚谁先谁后。 “请等等,里面还在开会,您不能进去!” “请出示您的证件!” 门被“嘭”地打开,一名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手握一把唐刀,一身劲袖黑袍大步迈了进来,一头长发寸丝不苟束在脑后,无风自动,凛冽杀气若有似无。 身后是两名已经掏出枪支的哨兵,指着闯入者,喝道:“请按照规定在外等候!”后者仿佛丝毫不放在心上,继续往里走,眼看一名哨兵即将扣下扳机,他轻描淡写一拂衣袖,两名警卫员登时就像被看不见的力量刷一下朝后推去,狠狠摔在走廊墙柱上。更别提在场的所有哨兵,直接被这种悍然释放的庞大向导精神力压制得无法动弹。 同时会议室的门“哐”地合上。 余承当下拍案而起,“公孙弘!”前面几小时谈笑自若的普通人技侦副队长这一秒脸色大变,显是气极,“谁准你在这里放肆!” 然而来人并未理会,如刀削斧劈的刚毅面容上,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深黑眼瞳扫过会议室中所有人,最后落到肖少华身上,后者对上了他的视线,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丝怪异,接着男子沉默些许,便移开目光,开口道: “黄竞为的情况吾已知晓,乃玄心术第三式离人照水无疑。尔等看好。”抬手做了一个动作,也不知道其余哨兵向导等究竟看到了什么,连宫雅的脸色都变了。 “是映射!” 她低声惊呼。 映射?肖少华想起这个专有向导技能名词,精神系的那课上那老师好像也只提到过一次,和投射只差一个字,却是一种悄无声息入侵多名哨兵的心灵技能,使用的人需要具有极高的精神力精细控制,具体操作成谜,因此也有人揣测其存在只出于想象。 或许正因为什么都无法看到,身为普通人的肖少华又有种回到过去跟精神系同学们一块上课的奇妙感觉,就像置身局外看着还没加上后期特效的电影大片拍摄现场。 也因此还有多余的注意力看点别的东西,尽管心情糟糕至极,发现这这名黑衣男人的穿着打扮瞬间,肖少华茶水都要喷出来。如果不是实在不合时宜,他真想问一句:哥们您是不是走错片场了?cosy古装社团请去学院东门左拐。 肖少华偷偷借了宫雅平板在上面打字:这人是谁? 小姑娘蹙着眉跟他咬耳朵,“现任龙组组长。” 龙组?肖少华又写:是《中国龙组》里面的那个龙组吗? 宫雅显然也看过那本小说,莫名瞥他一眼:“现实跟小说怎么能一样?” 说着还举起手,连忙道,“大大你还收不收徒啊?我可以拜您为师吗?” 话落她感到自己后脑被什么打了一下,是个很小的东西,但她回过头,只能看到横眉瞪她的余承,小丫头迅速噤声。 “我不收徒。”公孙弘看向她,冷冷答道,同时肖少华感到那目光再次刀子似地刺了过来,然而堪堪触及,便已凌厉撤回,只留下一张漠然侧脸。“但可以教你。” “哇!真的吗?”宫雅丝毫不介意这人冷言冷语一副很不爽的样子,直接站了起来兴奋道,“大大你真是个好人!” 龙组,素有安全部最神秘的第十九局之称,从主任到部员,所有资料未经许可,连技侦人员都不得触碰。上回查个xy攻略被莫名横了一杠,他们私底下也猜过是不是跟灵异现象或者玄学什么有关,但是这个太犯上头忌讳,报告都不敢那么写。 感受到这名向导肆无忌惮的强大情绪共感力,旁边刘美和的眼神变得有些热切起来。那名向导副审吃惊地半张开口,想说什么。 余承脸色黑得可以滴下墨汁了。 一直没开口的何主审咳了声,“公孙组长,如果我没记错,您这会儿该是被停职察看吧?” 公孙弘闻言,面无表情地转向何主审,放在刀柄上的手松开,从胸前衣襟里摸出一个手机,拨了个号。等通后,递给对方,一语不发。何主审满面狐疑接过,拿起应了一声,随即却不知道听到什么,脸色一变,大步走了出去。会议室的门在他身后关上。 短发青年小哨兵跟魏勇叽叽呱呱:“该不会是咱部长吧?” 宫雅见余承没什么表示,便径直放开缠着公孙弘问刚那啥啥是怎么做到的,刘美和在旁边听得兴致盎然,连哨兵们目光炯炯盯着这人一眼不眨,肖少华看大家都学得聚精会神,就收了自己那点小小的好奇心安分守己坐着并不出声,本来他还想问问跟他同为普通人的余承他们都看到了啥,但看看余承脸色也挺糟糕,就算了。 加上公孙弘时不时拽两句晦涩的古文,要不然就是他们精神系各种专有的高深生僻用词,好不容易做个示范,对肖少华而言,那也只是个手势,特效啥的都看不到,更别提从那看不见的特效中理解具体怎么操作的技巧,他心想,要是能去地下室把拖几个检测仪器上来就好了,还能通过数据捕捉模拟一下可见光谱,说不准还能看见满屋子的动物乱跑。现在嘛,就老老实实当一只安静的壁花吧。 结果等肖少华撑着胳膊连连犯困,都快睡着的时候,哨向们不知发现什么,刷一下朝他看了过来。那堆目光惊叹得太明显,连装个无视想继续打盹都没法忽略。肖少华只好一脸莫名地抬头看向他们:“都看我干啥?我只是个普通人,什么都看不到啊。”因为一时半会没发言,一开口声音又哑了回去。 刘美和“咳”了一声,“你不说我都忘了。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歇着吧。”说着拿了茶壶给他续上水。 肖少华黑线,你忘了?你忘啥?而在刘美和给他倒茶时候,那名黑衣男子又看了过来,可能因为那目光太有若实质,快把他盯穿了,在他回视同时却避开,好像避如蛇蝎,肖少华压下心头一点不舒服,不由反省了一秒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过这哥们。 宫雅蹲下凑过去说:“就是你之前提到的把精神力卷成根针就能伪装成哨兵那个方法啊,虽然大大刚刚教的是怎样把精神力变成很多根针,还要铺成一片,不过真的好像啊,”说着,她嘴一撇,眉毛耷拉下来,“同为向导这差距也太大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样的控制力啊呜呜呜——” 刘美和放下茶壶,弯腰摸摸她的头:“实在不行报个新训?” “可是我明天还要上课,下周还有月考,然后就要中考了然后就要高中了呜呜呜,我的向导之路真是一片黑暗啊——”宫雅把脸埋在手心里呜呜假哭着,又偷偷透过指缝去看余承的脸色,只见自家副队一副好暇以待的表情,顿时抖了一下,打消心头去抱公孙弘大腿的念想,愁眉苦脸地叹气:“唉……算了,还是等放假吧,作业都做不完的向导真的好苦逼……” 余承冷笑:“做不完了是吧?可以啊,等这案子一结,我亲自领你去向导之家报到,保证你舒舒服服,今后一个作业都不用做。” 吓得小丫头立刻魂飞魄散,“副队不要啊!”她一把抱住刘美和,一看抱错人了,立马松开又跑去抱着余承手臂撒娇,“我一定好好做作业!争取考上清华北大!不不哈佛耶鲁康奈尔!” 第59章 于是等何主审通完话回来,一推门发现会议室里一干人他走时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眼前人人坐得端端正正,除了一袭玄黑直裾的公孙弘靠在墙边,腰间一柄古朴唐刀,依旧站得笔直,眼底淡漠,仿佛世上一切俱不被他放在眼里。何主审抹去心头那一点不和谐感,瞥了那人一眼,对余承道,“组织刚下达通知,龙组公孙弘将以个人身份参与此次调查,担当特别顾问。” 余承虽面色不渝,仍点点头,表示知晓。 向导副审接起一个内线电话,按住静音键,对何主审道,“黄竞为来了。” “好。请他在门口稍等。”何主审点头,目光转向肖少华:“那么,肖同志,今天你的审讯环节已经结束。感谢你的配合与帮助。” “哦,好的。”结束了吗?肖少华站起来,看这里基本没他什么事儿了,跟刘美和等人握了握手算是道别,往门口走。 “好好休息。别忘了签保密协议。”刘美和对他道。 “行。”肖少华笑道,他本来想说“那你们也保重身体”,想到那位余副队刚说过要通宵,又把这话咽了回去。到了门口遇上脸色很不好看的黄竞为,也没来得及打招呼,对方已无视他擦身而过,会议室的门在背后关上,阻挡了一切音量外流。 肖少华接过门口哨兵递上的表格,略略扫了眼就签上自己大名,自打进了sg研究所,各式各样的保密协议层出不穷,都快成习惯了。要不是看到黄竞为,肖少华差点忘记,自己其实是被审讯的一方,审完一个还有下一个,这才是正常流程。他进了更衣室,条件反射地将防护服拿了下来,伸进一只袖子记起来,下午实验室就已经封锁了,所以今天没有任何进度要求…… 将脱下的白大褂挂墙上,他打开储物柜,拿出个人物品,把遗忘了几小时的屏蔽器放进外套口袋里。然后发现自己……出乎意料地可以提早回家。 夜风习习,温度相比早上降了一些,还是热。知了没完没了地叫,跟池塘里的蛙声混成一片。肖少华摸进口袋想掏个手机提前遥控家里开灯开空调,摸了个空想起来他的手机也没了,便作罢。回了家屋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并没有人。他估计赵明轩晚上不回来了,摸黑开了空调,草草洗漱换了衣服倒头就卧。 特效药粉里大概有安眠成分,肖少华一沾枕头就眼皮打架,完全不想动了,手脚俱沉深陷床褥之中,感觉这一天过得分外漫长,全身疲累之极,仿佛随时可以跌入黑甜乡之中,然而每每即将入睡,喉头便传来一阵痒意,他没忍住咳了两声,又是一阵*辣的疼痛,疼中还夹着痒更难受,折腾得他翻来覆去,恨不得把自己脖子切下来洗洗蒸了,这样半梦半醒到了半夜,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到了旁边,还伸手摸上了自己脖子,因为那动作轻柔中还带一点熟悉气息,他就闭着眼含糊了句:“……别闹。” 声音卡喉咙里,没怎么发出来。 对方没有回答,被他捉住的大手也没有挣开,指尖微凉,摸着还有几个粗糙的茧子。肖少华眯了会,喉咙又一阵痒,还是没忍住,攥着人手咳起来,这回彻底醒了。只是一扭头就看到一个高大身影沉默蹲在床前,直勾勾注视着他,也不知蹲了多久。因那熟悉的面孔一半被窗外的月光照亮,一半藏阴影里,表情看不清楚,只一双眼睛似在黑暗中发亮,眼神看着挺吓人,带着凌厉的杀气,刀子似地盯着自己的脖子。肖少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赵明轩?” 他认出这人,背后寒栗一下退了下去,又逗对方: “怎么回来了?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想吓谁呢?” 赵明轩扯了扯嘴角,似是想配合地做出个笑容,但并不成功。他伸手摸上肖少华颈项一侧,问:“还疼不疼?” “……还好吧,小伤而已,”肖少华看着这人表情,不知怎地莫名有点心虚,背过脸清了清嗓子,“咳两天就没事儿了。” 赵明轩手在绷带上摩挲了会,轻声道,“你说我杀了她给你报仇好不好?” 肖少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个“她”指顾雪,“……不用吧,我只是被掐了一把,又不是真挂了,她犯法是她的事,你别把自己搭进去了。”因他先前咳了好一会,此时咽部充血,嗓音沙哑,和平时的清朗沉和迥然之别,“国有国法,到时候自有军事法庭……” “好了。”赵明轩再听不下去,打断他的话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你先等着,别说话。” 肖少华于是闭上嘴,挑挑眉看这人走出去,以为是要拿什么东西,但等了一会没见对方回来,就下了地跟出去看,发现厨房有光,探了头看见人在用小砂锅炖川贝雪梨,炉子上的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水汽。 他走进去,伸手从背后环上对方,“……不用这么麻烦吧?” 赵明轩将冰糖塞到梨里又合上盖子,“不麻烦。”他拍了拍肖少华的手,“你去外面等着。” 这人素日里大概发号施令惯了,这会的语气也带了点不容违抗的意味。肖少华见对方没什么心情聊天,就松开手退了几步,但并未走远,就在门口靠墙抱臂站着,饶有兴致地看对方忙活。厨房面积有限,哨兵身材高大,基本一人就占据了大半空间,虽有感官协助,动作上不免小心翼翼。他照着平板上说明,炖了十几分钟,掀开看了看觉得差不多就关了火,把东西捞出来装碗里。他本来想端房间里去,回头一看人出来了,就走到厅里放餐桌上,“就在这喝吧。” 肖少华趿着拖鞋慢悠悠跟过来,“哦。” 他拉开椅子坐下正要开动,谁知被赵明轩忽然恼怒地瞪了一眼,肖少华被瞪得莫名其妙,问了句,“怎么了?” 赵明轩不答,只是抬手,很快从他肩上晃过了一下,似乎抓了什么东西扔到身后去,“没什么。” 他说,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来,支肘看着肖少华。 小型静音清洁机器人从厨房跟出来,在他俩脚下绕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需要清理,便蹲回墙角继续充电。 糖水冒着热气,肖少华舀起一勺凉了会,尝了一口,笑眯眯道:“夫人好贤惠。” 赵明轩眼里泛起一丝笑意,然而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催他:“快喝。” “烫。”肖少华看他。 “我吹吹。”赵明轩皱眉道,正要伸手拿过来,却被人挡住碗口,是个拒绝的意思,同时肖少华突兀隔空唤了一句,“渊冥。” 这是他精神向导的名字。自从知道这名字后,这人有事没事叫两声玩玩,赵明轩心道不好,果然感觉到自己的那条青龙特别欢快地应了声,嗖的从身后窜了过去,一个阻拦不及,就这么重新盘在了对方脖子上,蹭着脸撒娇。 精神体、伴生灵、灵魂兽,不同的翻译其实都指向了一个意思,精神向导。有人说这是不同精神力能的特性集合,有人说这是精神力触的延伸,相当于普通人的另一只手或脚,属于精神领域的一部分,也有人说这是深层意识的具象反馈,至于为什么精神向导还会有自己的独立意识跟特性,并且多以动物的形象展现,暂时没有人能完全解释。目前国际上一个流行的研究趋势是精神向导其实是哨向另一重人格的思维折射,而动物形象则多被认为,人是由动物进化而来,精神向导保留了这部分的动物本能,也就是代表了哨向动物性的一面。赵明轩自认是个实用主义者,对于以上说法并无深究,于他而言,青龙大部分时候都非常听话,听话得像他左右手,就像多了一个亲密的小弟、宠物、帮手,甚至另一个自己,这就够了。有时候又非常不听话,比如现在。 “它出来了吗?”肖少华期待地问。 “没。”赵明轩黑着脸道。闻言,青龙示威似地舔了肖少华脸颊一口,偏偏被舔的一无所觉,一脸淡定地“哦”了一声,继续逸逸然低头喝糖水。 此时深夜,万籁俱寂,唯有静谧流淌。 许是晚餐没吃,肖少华颇利落地干掉了他的夜宵。剩了个空碗,拍拍肚子,“饱了。” 赵明轩收了餐具,又去拉这人起身,“那就去睡觉。” 肖少华却把双臂一张,“走不动。” 就是个“要抱抱”的姿势,这人以前从不如此,这回做起来却特别坦然,仿佛天经地义。赵明轩动作一顿,而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几步到了卧室,放在床上先摁着亲了一通,青龙早不知游哪儿去了,旁边只剩昏黄一盏床头灯。没了碍事的,赵明轩小心翼翼拆开人脖子上无纺布又检查了一遍,铺了些药粉上去,想想又塞了两口枇杷糖浆给对方,也不怕药性冲突。然后掖好被角,把灯关了:“睡吧。” 他在黑暗中悉悉索索换了衣服,爬上床钻进被窝,将人搂进怀里,感官不自觉缠了上去,鼻尖萦绕着药香,温沉沉得令人昏昏欲睡。肖少华却睁着眼看天花板,毫无睡意了。 情绪的传递有时无须精神力触相接也能感觉到,赵明轩抱着人合了一会眼,毫无征兆地开口道:“黑匣子我们找到了。” 感到怀中的青年躯体一僵,他拍了拍对方后背,继续道:“还有一些重要研究资料,他们也在尽力复原,不过……” 他迟疑了一秒,眼前出现那些漂浮在海水中的残肢和衣物碎片,还有打捞上来的一些内脏和肉块,顿了顿,终究没有讲下去。 怀中青年没有说话。赵明轩静静等了一会,几乎闭上眼时感到胸前一片温热慢慢浸入衣襟,他心头一震,随即一阵揪痛,不由将人抱得更紧。 第60章 肖少华原以为自己会失眠一整夜,哪知就这样把头埋在对方怀里一路睡了过去,更甚者,到了后半宿大概换了个姿势,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睡成了个大字,而哨兵像只无尾熊缠在树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睡得人事不知。 肖少华恍惚思索了一秒“明明是窝在对方怀中最后怎么会变成这种奇葩姿势”的莫名问题,将横在他腰间的手臂拿开,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刷牙洗脸。等他洗漱完,拆了绷带换了药,套上衣服,赵明轩蜷在被窝里还未醒来。 难得比对方早起,肖少华的心情在“诶,不是真的吧?”以及“哈哈哈居然赢了一回”间切换了两次,终于接受了这个不太寻常的事实。花了大概十来分钟弄了份简易早餐,摆在床头柜上,他默默蹲下端详了会年轻哨兵的睡颜,觉得那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除了脸色有点糟糕,和眼底的两道淡淡青痕。 发现的时候几乎瞬间就歉疚起来。唉,以后不这么整了。肖少华郁闷地心想,估计这货没怎么睡好。 他拨开对方的额发,在那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口,觉得自己是早上要出门奋斗的丈夫,吻别还在睡梦中的美丽妻子,顿时浑身充满了干劲。 然而出门走了没几步,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时,笑容已从脸上消褪得干干净净。 路边的报刊亭,挂出来的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新闻“马航再次出事,近两百五十人遇难!”“马航坠毁,重创sg研究!”“惊天内|幕:马航失联或别有隐情!” 快步到了研究所,休息室内也播放着新闻,泰女王一脸哀伤地按着胸口说“十分悲痛,望亡者早日安息”,而被层层记者围堵在国会大厦门口的新闻发言人被质问“对弹道追踪源自泰国境内怎么看?”“此事是否有泰军参与?”“请问是否为红蓝衫军再一次冲突导致?”,发言人愤怒地回应:“我们将尽力配合调查,但绝不接受莫须有的诬蔑!” “——妈的!”一名sss研究组的成员将遥控手柄一把扔了出去。其他人或坐或站,表情有的沉重,有的呆滞。离门口近的,看见肖少华来了,给他让了个位置。陆琛走来提醒他待会所长召集全组去一楼开个会,肖少华点头示意知道,并问他丁立仁呢?陆琛跟他一个寝室的哨兵,当下却摇头,“估计还在观察期。” 肖少华目光转回电视新闻上,陆琛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猜这里面八成有泰国在后面推手。”肖少华不置可否。此外没有人交谈,气氛越发压抑。 到了点人都往会议室走,基本大小领导该来的都来齐全了,党委书记、学委会主任等,还有几名明显是军方的人。所长邱景同先拿着文稿用简洁的言辞大致描述了一遍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黑匣子已经找到,初步可以确立失事原因为人为,机上人员生还几率极低。又因为飞机失事、样本库烧毁、间谍剽窃资料几乎前后脚的时间,所以现在是三案并立。所领导们用十分严肃的态度将之形容为“我国sg建所以来遇到的最大一次危机”。样本库爆炸纵火案中,因军方承担了绝大部分责任,连实验室安全员都毫发无损,当听到“肖少华不再担任样本库主管”时,众人还投去了同情的目光,然而下一秒便听到实验室主任宣布“即日起由研究员柴启暂代sss研究组组长一职,助理研究员肖少华为组长助理,协助管理工作,”——组长助理,权力等同副组长,也是付昱凌先前的位置。这就是升职了。而他们两人留下的空缺也分别由陆琛和柴启的项目助理葛健各自顶上。 接着也不待组员们对组里的人事变动生出什么感想,军方的人上台去念出了一份长长的名单,都是间谍案里涉及有嫌疑的人员。付昱凌的名字排在头位,杀了个组员们措手不及。而官方给定的罪名大略为:利用职务之便非法窃取国家宝贵科研资料,勾结境外非法恐怖组织,泄露机密参与谋杀重要研究人员等等。 在军方代表念出前面几行的时候,还有跟付昱凌熟识的一二组员张开口试图说些什么,到后面所有人沉默,偌大会议室里只剩那位军官冰冷铿锵的语句。 整个会议在沉重凝结的氛围中结束。sss研究组一下去了两名院士,尽管第三名军方表示将尽快找到,以后的基金跟学术资源仍将会成为大问题。 新任代组长柴启,原先是胡良工手下的一个项目主管,资历最老的研究员之一,今年三十有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此番接下这担子,自认临危受命,虽觉环境困苦,胸中却燃起熊熊火焰,有跃跃欲试之心。大会完了后是组内小会,会上柴启唾沫飞溅,激情昂扬地发表了一通鼓舞人心的演讲,大意自己会继续遵循三位院士的指导一定能引领大家做出一番成绩,组员们呱呱鼓掌,低落士气稍有回升。 肖少华接了助理一职,不得不将先前付昱凌未尽的工作补上,柴启在上面演讲,他在下面抓紧翻阅文件,就手上拿到的资料来看,岂码有三个项目资金快要告罄,然而进度还未跟上。但新组长滔滔不绝,肖少华没找到插话机会。下了会,已到午休。他去跟柴启说这事儿,新组长听完他汇报,伸手一挥表示稍后再议,肖少华其它忧心忡忡卡在喉咙里。 柴启问他:“还有事吗?” 肖少华想了想,“没了。”于是只好告辞。他走了没两步,却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略熟悉的男声,那是柴启原先的项目助理葛健。 “真是的,以为自己升了助理就有什么了不起,还真当自己是‘总管’了,连句‘恭喜’都不会说吗?” 柴启道:“行了你也升职了,以后别那么毛躁。” 肖少华快步走远,他出门就看到了韩萧,这人手插兜斜靠在墙上,像是等了有一会儿。 韩萧见到肖少华,眼睛一亮,“走走吃饭去,怎么打你电话说停机?” 肖少华唯有苦笑“不小心摔坏了啊”,韩萧平时八卦得刨根问底,这会儿却没有深究,只一昧地跟他天南地北地瞎扯,又催他快走不然食堂好吃的都没了。 肖少华起先有些不解,却在经过主道时一眼瞥见布告栏那已经围了一堆人,他转念一想就明白军方这边关于他们组的处理事宜估计已经贴出来了,有多少认识付昱凌的就有多少震惊,他默默收下好友的体贴,决定快点吃完饭回去看看还有多少进度落下。陆琛接下了样本库这个烂摊子估计跟他一样头疼,等丁立仁回来还得商量商量怎么整这事儿。 “——此番文艺座谈会再一次呼吁了文艺不能当市场的奴隶,确立了广大文艺工作要以人民为中心,扎根于人民生活的思想方向,”韩萧却捧着手机给他念新闻,“不能要三俗,庸俗媚俗低俗,尤其像修真啊黑社会啊这样的故事题材,我国拥有光辉灿烂的古典文化,那些网上所谓的修真却是对我们诸多经典典籍的曲解和歪读,令人愤怒、心痛。道家的正道应该是阴阳调和,就像我们说,男主外,女主内,阴阳调和,各司其职才能和谐,建国前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半边天指的就是我们的家庭内部建设。齐家治国平天下,小家建好了才能——” “我能坐这儿吗?” 韩萧的念话被人打断了。肖少华跟他抬头去看,是叶兰。她端着餐盘面无表情地站在韩萧旁边,开口问了一句。 “坐、坐。您坐。”韩萧连忙给她挪了点位置,正想打两句招呼,但对方已经埋头吃上了。他看看肖少华,又看看手机,顿时没了什么念的兴致,于是极不负责地随意总结了一句:“总之就是要注重传统文化,像儒家思想什么的,修真这种不好,大大的不好,会误导小朋友,所以不仅要避免还要杜绝,妇女朋友们尤其是向导们就别老在外叨逼叨逼了,赶紧回家乖乖相夫教子培育祖国下一代吧。完。”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叶兰,发现对方异于往常的安静。平时这个时候,他满嘴跑完火车,叶兰不管高不高兴都会发表两句见解,今天却落座后久久一声未吭。韩萧以为她是为了专心吃饭,可那饭菜也没见动几口。 “叶师姐……” “怎么了?别管我啊,”叶兰抬起头,说道,“吃啊,吃你们的。” 她像是像扯出一个笑容,但笑意没有达到眼底。她眼圈微红,看起来像是哭过。 他心底隐约察觉怎么回事,有些不是滋味。有心想调解两句,一回头看见肖少华也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也没了说话的心情。不一会儿肖少华先吃完站起来说刚接到通知让他去所长办公室一趟,他手机没了还有平板的提示音。其余两人都听到了,韩萧没好气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别忘了出来吃晚饭。” 肖少华本想应个“好”话到嘴边想起家里还有个赵明轩,也不知道这货现在起床了没,就变成:“……晚上可能会有事。” “……”韩萧一脸黑线,一副“再不愿见到你”的样子摆摆手,随即掉头跟叶兰哭:“呜呜呜师姐我好惨啊啊又被酋长抛弃了~~” 叶兰:“……”她叹了口气,抬头对上肖少华的目光,嘴唇蠕动,只说出四个字,“……节哀顺变。” 肖少华点了点头。 所长办公室是在中间那栋高层建筑的顶楼。邱景同昨个跟军方开了一整天会,早上五点才沾到床,肖少华敲门进去的时候正端着茶醒脑子。 肖少华手上拿了一沓文件跟平板,都是跟进度基金有关的内容,想着怎么开口呢,邱景同忽然抬头来了一句,“你们做好准备,沈実可能不会来了。” 肖少华手一抖,东西差点掉下去,“您、您怎么说?” “老胡做了十年的课题,不是那么好接手。”邱景同却没有回答他的话,顾自继续说了下去,“第一二三作者署名也给不了别人。国内本来研究这块的就有限……算了跟你说这个干什么,”邱景同语尾一顿,换了话题,“研究生导师选好了吗?” 肖少华还沉浸在“什么!没有一个院士会来经费怎么办项目怎么办”的打击感中,一下没缓过来,听到邱景同问他:“……没、没。” 本来是胡良工,结果才刚考上研究生人就没了,加上研究组里一堆需要接手的工作,肖少华还没来及想这些。 “我知道你本科有篇论文上了《自然》,但还是不够。”邱景同敲敲桌子,放下保温杯,“你的毕业论文我也看了,模型做的不错,理论扎实,逻辑也严谨清晰。老实说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肯这么扎扎实实做基础,很难得。投出去了吗?” “……还没。”肖少华知道对方指的是自己的毕业论文,“胡老师说还有几个地方的数据需要夯实,才能将条件范围进一步缩窄。” 邱景同点点头,“那就先不发。有没有想过将课题延伸一下,做一个实例出来?” 肖少华傻眼,“实、实例?您是指人工合成一个sg多巴胺出来吗?” 邱景同失笑:“怎么了,不敢想?” “不不,”肖少华倒是想过,可这一旦展开,涉及的基金、人力物力资源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堪称重建一个小型样本库,着实不是他一个穷学生能负担的起,就算申请资格那也得等博士毕业后了。“……想了也没用啊。” 他老实道。邱景同又笑,“那你现在就想。”他说,“字我给你签,基金我给你申,申请书写完了就拿来我看,就是攻读学位期间,这开放课题可能得挂在我的研究组下面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愿意,当然没问题。只是……”肖少华陷入沉默。条例规定攻读研究生学位的人只有导师签了字才能申请基金,对方这是要收自己当学生的意思了。他想起胡良工,眼角发涩,接着又犹豫,“当了助理以后时间可能会不够……” 邱景同骂他:“瞧你这副唯唯诺诺、犹犹豫豫的德性,哪有半点老胡学生该有的样子!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申不申!?” 肖少华闻言一凛,眼神变得坚定,“申。” 无论如何,都要把握机会将研究进行下去。 “……谢谢所长。”肖少华感激于对方施以援手,无法多言。说实话他自己也很好奇那模型做出来到底真的是不是这样,生物学之美,在于其不确定性。它不像物理、化学,公式确定了,条件限定了,实验一定能出一模一样的成果。生物学,你今天好不容易把这个细胞培育出来了,下一次,就不定哪里差异了。就好比有人问“今天给你这所有材料,你能不能造一个‘我’出来?要所有情绪变化、记忆性格、应激反应都完完全全一模一样的我哦。”而干生物这行,每天都仿佛在企图制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实验室里几乎天天都能听到“明明跟昨天完全相同的条件啊,老子手法都没有变,为什么又连不上了!”的抓狂咆哮。只能把条件一点一点变得更加苛刻限制进去,用无穷无尽的实验、枯燥乏味、令人发疯的过程,重复一千次,只为了找出那一点令人崩溃的原因。 薛定容曾经在诺贝尔得奖后接受采访说的一段话,肖少华仍然记得。他说:“人类,这么执着地追求真理,上帝知道吗?您就算把巴别塔推倒一千一万次,我们还会再建起来,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成为神,最最根本的只是为了看一眼,世界最初的真实究竟是什么模样!” 第61章 又梦到那个场景了。其实起床之后已经忘记了大半过程,只是陈宇天仍然记得,那蜘蛛的螯牙如何重重咬在自己精神体的翅膀上,一口撕下,大口吞吃的模样。虽然只是个精神体,并不是真实世界,可那清晰火辣的痛感仿佛还残留在自己的手臂上,耳边也依稀回响起对方沾满口水的咀嚼声。 无法明说的一阵后怕或恐慌涌上心头,陈宇天不由抚上自己完好的右手,狠狠一把掐下,好似就此可以更快确认自己身体的完好。灼热的痛感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这种更真实猛烈的疼痛很快取代了大脑里的印象,也多少驱散了因为长时间没有活动引起的肌肉麻痹。他长长吁了口气,下床穿衣洗漱。 苏嘉文搬走后,肖少华就不用说了,梁铭也开始了夜不归宿。他打着电话跟不同的女人调|情,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幽会,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陈宇天不是没鄙夷过对方的这种行为,然而梁铭一句话就打发了他,“你这种死同性恋怎么知道女人的好?”当时除了他竟无一人在场,气得陈宇天一把将手机砸了过去。机子失了准头,没打中对方,砸在墙上,算是报废了。偏偏梁铭跳开后,理了理衣领,还来了句,“天鉴的q3,还挺贵的哈?”说完当没事人走了。 陈宇天自觉遭了屈辱,要跟人拼命,但也不愿跟人诉苦,让人知道自己丢了面子,就这样一直憋在心里,看到梁铭就心里冒火。梁铭似有所感,找了个周末就迅速拎了个箱子跟外面女人过二人世界去了,陈宇天没能找到机会报复,除了时不时得应付哨兵的召唤,学校实验室的事情也多,渐渐将这一茬忘在了脑后。 只是有时,醒来或回来,看见空无一人的宿舍,陈宇天有种自己睡在巨大坟墓中的错觉。无人能听,无人能说。就连所谓的“灵魂伴侣”,也不能。 他刷着牙,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面容消瘦的青年,漫不经心地想到,这一次是翅膀,上一次是腿脚,下一次会不会就轮到他的躯干了呢? 如果重要的心脏或者大脑,被吃掉的话,会怎样? 以前听说过哨向死后,精神体会跟着消失。那么如果反过来呢?似乎目前所有的记录都指向于只要哨向没有失感或身亡,精神体便会一直存在,无限重生。可如果……精神体消失了呢? 他看向自己手掌。是切实的存在。 他看向自己的脚。也依旧完好。 可他仍然记得,这一次梦中,他的寒号鸟,的确少了一只脚。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那头蜘蛛轻易抓到。 下一次,梦中,是不是就看不到他的翅膀了? 思及此,陈宇天忽然地打了个冷战。 “你啊,就是太倔了。” 向芳楠,一名五十多岁的女向导,也是他的指导员,此时正坐在对面跟陈宇天絮絮叨叨。五十多岁,早该是正常向导们失感退休的年龄,然因为她人缘好,待年轻的向导们如同自己的孩子,其精神力指数虽低,却并非完全消退,加上向导之家殷殷挽留,退休前又多了陈宇天他们两批。 “本来向导嘛,性子高傲点也没什么不好,可你这,分明就是跟自己较劲啊。吕峰那孩子我看过,挺精神一小伙子。就算有什么不对,他赔了那么多天不是,你也该消气啦。”向芳楠说着,看到陈宇天听到她提到“吕峰”,也就是他哨兵的名字,又转过头一脸烦躁不愿多说的样子,无奈地拍了拍年轻向导的手,叹了口气,“你们呐,还是太年轻。该让的时候,还是退一步好。不过感情基础不深,也有感情基础不深的好处。” 见陈宇天闻言转过头表情吃惊的模样,吕芳楠笑,“怎么啦,觉得我就只会逼你去跟哨兵好?没那个道理。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陈宇天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吕芳楠卷起桌上的册子作势要打他,陈宇天连忙躲,老向导挥了两下没碰到人,将册子扔到一边,“算了。”她继续道,“你也甭太较真,不还有个说法么,哨向时感情越好的,失感后分的越快。” 陈宇天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大感新鲜。 吕芳楠笑道,“人呐,谁都不能陪你走一辈子。能走一段路也好。这就像热恋时越恨不得黏在一起的,平淡期分手的就好像仇人,因为经不起那落差。你以为是灵魂伴侣,哪知道有一天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精神体看不到了,情绪也摸不着了。没了精神共鸣,彼此在各自眼中就没了光环,就好像那唱大戏的卸了妆下台来一看,嚯!好一个黄脸婆和满是皱纹的老头子!” 陈宇天一个没绷住,笑了出来。 吕芳楠讲得更起劲。 “前面几十年的感情基础,那都是屁。男人变起心来,那叫个狠啊。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有了孩子还能忍忍。两个男人,相看相厌,又没了什么解除绑定精神断连的后顾之忧,分起手来还不是一拍两散?当然,还是白头携手的多。”老向导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她看了眼手机,皱了下眉头,其内容并没有让陈宇天看到,仅能捕捉到一点类似惊诧错愕的情绪,但因对方也是经验丰富的情绪大师,很快将这些外放波动重新封闭。 “怎么了?”陈宇天问。 “没事儿,还不就是塔啊新训那些东西,”吕芳楠将手机放包里,继续跟他道,或出于过于敏锐的知觉,陈宇天从对方眼中看出一点……类似愧疚?他并不确定,依旧直直注视着那双上了年纪略显浑浊的棕瞳。吕芳楠些微避开这样的视线,再次拍了拍对方的手,“情啊爱啊,其实说穿了到最后,也就是一种生活习惯。你们呐,精神什么的是假,把日子一点一点踏踏实实过下来才是真。” 随后的心理辅导,也都是老生常谈,陈宇天听了几年,耳朵都要起茧子,就嗯嗯啊啊跟应付他妈似的敷衍了过去,他心里一边想着姓吕的哨兵到了晚年一脸老掉渣,自己毫不留恋将对方抛弃对方遭受打击的样子就觉得挺爽,一边又觉得先头这几十年要忍过去简直折磨,还不如长痛换短痛,解除绑定强制断连的痛苦未必撑不过去,但他却是个极其怕痛的人,平时打个针都要纠结半天,能吃药绝不打针,开学那会好似开了挂,还是院长带他去了趟后山的疗养院,一个哨兵意外身亡断连女向导的惨状吓得他怔在当场,永难忘怀。 哀嚎,犹若实质的绝望从遍布红丝的眼中淌出,泪水如滴血。 “这就是情绪崩溃。”年迈的老院长轻声说出了几个字,“颅压过高,她快挺不过去了。” 陈宇天快速穿过研究所的走道,到了他们的实验室。 “欸呀你们都听说了吗,研究催化剂那组这回死了十几个人!”有同事这么问。另一个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什么十几个,你看布告栏了吗?就六七个,其它都是部队的人。” 有人插嘴:“可那六七个也了不得啊,两个院士呢。” “不说还有个院士在失踪吗?”又有人问。 “失踪都是官方说法啦,谁知道是不是投靠恐怖组织了?”一人答。 “你说他们没事投靠那个什么组织做什么?”一个哨兵问。 有人特意压低声音说:“听说都是等级可高的那种向导……也不知道他们有哨兵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没哨兵一群向导能干什么?”说着几个哨兵研究员低声嘿嘿地笑了起来。 “欸那你们知道新组长是谁定了吗?”说话的第一个人又问,“付那谁谁的位子怎么办?” 他说付那谁谁,指代的就是付昱凌,此事一出,付昱凌三个字仿佛成了禁词,人们提起的时候也没了以往那些尊敬或语含恭维的绰号,一句付那谁谁或那个向导,众人也就心知肚明。 “什么怎么办?总有人要顶上吧。就是那个肖什么,听说大一就进了实验室,在罗老板手下干活,去年刚跳的槽。” 有人提醒他:“八二级写那篇欧射线对精神边缘蛋白表型,那什么激酶抑制的特异性与作用机制的那个,肖少华啊。” 一提这篇论文众人都想起来了,因为上了自然,现在做这方面的多少绕不开都会引用,用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用完了现在回头一看,卧槽,这不是他们师弟吗?众人一时语塞。 “嘿小天天来啦,快快快,”跟陈宇天比较熟的一个哨兵卢玮看到他来了,跟他打招呼,“我记得你也是八二级的吧?你认不认识你们专业一个叫肖少华的?” 自从陈宇天转了项目组,因为再不想看到汪新宜跟肖少华那帮人的脸,在全新项目组中总算获得了一些喘息。现在这些人提起肖少华,就好像往他脸上扇巴掌。陈宇天心中不快,然而并不想表现出来,他勉强勾起嘴角笑道,“我知道。不过我们不熟。” 问话的人偏偏火上浇油,“哦,那他当了组长助理你知道吧?” 什么!一串莫名怒火顿时冲上心头,胸腔一下子像要喘不过气,陈宇天一把抓紧衣襟,面上仍是平淡,“关我什么事。” “聊聊呗,出了这么大事还不让人聊聊?”卢玮笑,又对其他人道,“不过这组长助理也没那么好当啊,得先看看组长是谁。柴启这人我知道,七一还是七二级的那会不出了个事儿嘛,当时说是数据伪造,学术作假,都要毕不了业了,结果一转身就捞了个院领导的女儿当向导,然后院方那边施压,几个大牛联手才把这事压下去。” “那这肖师弟到了这人手下可有好果子吃了。”一个哨兵研究员笑道。 “谁说不是呢,”刚八完柴启,卢玮又掉头说起了另个,“这肖少华现在说起来跟汪娘娘他们平级,还不是被骂得狗血喷头?我一朋友之前去拿样本,经过他们会议室,说里面骂那新助理骂得可难听了,听得她都忍不住要掬一把同情泪。” 听到肖少华被骂,陈宇天顿时有了点兴趣,“哦,他不很厉害么?他组长怎么还骂他?” “就是厉害才更要骂啊,不骂这风头都被新助理抢了,他这正研究员代组长的脸面往哪儿搁?”卢玮说道,又学柴启说话的语气,表情一变,桌子一拍:“姓肖的你给我听着!你他妈要当这个助理就给我好好当!不该你碰的事情就不要碰!递质表型这么重要的研究数据是你能插手的吗!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助理研究员而已!正研究员的东西是你能乱碰的吗!再有下次就给我收拾包裹立马滚蛋!” 第62章 陈宇天听得心里乐不可支,恨不能哈哈大笑“肖少华你也有今天!”但他忍住拍大腿的冲动,也跟周围人做出一副错愕吃惊的表情。 其中一个哨兵研究员颇同情地开口:“那这岂不是把人架空了,干脆就不让人做研究的节奏?”见卢玮一副“那当然”的表情,他又问:“那当这助理还能有什么盼头?” “赶紧考博升上去当副研究员呗,就能脱离苦海了。”有人道。 陈宇天也插嘴,“万一有什么误会呢?说不定就是他觉得别人都没他做的好,所以抢了别人的活来做?” 卢玮点头,“这也说不准,天才嘛,通常都有点心高气傲。” 另一个哨兵研究员又笑,“那你们谁有这样的助理研究员赶快派给我啊!我立刻把活都交出去,只要最后署我的名就好!” 这人近乎坦率的“无耻”当下引起大家一阵笑声。 陈宇天却在这笑声中无可避免的烦躁。又来了!不论是什么时候,只要谈到肖少华,最后总是赞誉。那个普通人到底有哪里好了!能不能不要总是提他!听到就烦! 因为私下练习了xy攻略的缘故,陈宇天自觉情绪已经比以往要稳定许多,就算长时间不跟哨兵接触,也不会出现精神壁垒因为无法承受过多情绪侵蚀的虚弱症状。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蠢蠢欲动的投射冲动。不、不能在这里。要忍住。如果被发现他用xy攻略上的方法控制哨兵心神——陈宇天刷一下站了起来,走向门口准备离开。 “你好,请问——” 打开电子门的同时,一个年轻的女性面容出现在陈宇天眼前。他认出来人,连忙喊了声:“程姐。” 这位向导名叫程昕,也是今年刚升上去的助理研究员,硕士毕业,虽然申到了sss研究组,却跟他们实验室的卢玮是一对,来过几次后该认识的也都认识了,原本还在交谈的哨兵们听见她声音,纷纷站起来打招呼,顺手把说得唾沫横飞的卢玮推了出去。 “嘿小昕你怎么来了?”哨兵一看自家向导来了,连忙傻乐着跑去问。 程昕站在门口不动,嘴角带着文静的笑,“拿个东西,顺便找你说说话。” 卢玮见状,一边挠着头,一边“哦哦”应着跟她出去。陈宇天跟在两人旁边也要出门,却不防程昕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转过头,他猝不及防地碰了一下程昕的手,此前没注意到她手中还提了个盒子,是类似小型保险柜的装置,里面发出两声轻响。 “走路不长眼啊你!”程昕脸色即变,骂了一句。 陈宇天心中火气噌一下上来,但他知道自己失误在先,忍下嘟囔了一句:“抱歉。”转头迅速走开。 身后还能听见程昕啐骂:“什么人啊!道歉有用吗?撞坏了你赔得起吗!” “算了算了,小陈也不是有意的。”以及卢玮的劝解。 陈宇天阴沉着脸快步走到休息室,按下喷泉饮水器连灌了十几口冰水才感到舒服些。这里离实验室有段距离,他往回走,路过一处消防栓,听到那后面一个拐角传来一些声音。那里有个摄像头死角,也是哨向情侣们平时会偷偷摸摸做点什么的小地方。 “我跟你说新来的那个什么组长简直就是神经病!” 陈宇天听出那是程昕的声音,不由停下了脚步。 “肖少华那么喜欢做实验就让他去做就好了啊!凭什么按着我让我周日加班!要经费经费没有!要人人没有!我手下实习生都跑了两个!这样下去是要老娘三头六臂吗!?” “算了算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嘛,过了这段就好了。”这是卢玮的声音。 “每天尽会说些没用的废话!他妈还不如让肖少华当组长呢!至少姓肖的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程昕又骂。 卢玮听得哭笑不得,“女孩子别说脏话。” “老卢我跟你说你他妈就是太软弱!不然早升了!”程昕恨铁不成钢。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卢玮说不过她转移话题,“嘿这箱子里是什么呀?” “别乱碰!”程昕似乎做了个什么动作。 陈宇天被激起一丝好奇心,又往声源的地方偷偷挪了挪。 只听卢玮问:“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啊?” “别提了,还不是03催化剂,”程昕的声音道,“这玩意毒着呢,向导吸一口就会引发伪结合热,实验室里就普通人敢碰,要不小心被偏移个精神相容区间那可真毁了。” “那你还——” “嘘!小声点!” 程昕打断他的话,又安慰道,“你也别杞人忧天,我掂了这么久不也没事么?密封着呢。就算泄露点,不超过一定剂量就成了。之前军训不也才一个人中招吗?” 卢玮:“那人谁啊?也忒倒霉了。” 程昕:“我哪知道,我也瞎猜的。” 她说着话音又低下去,像是在说些私密的悄悄话。语气变得亲昵且轻快。过了一会,连那声音也没了,只剩下交错的呼吸。像是在彼此进行精神安抚。十几分钟后,两人从那地方先后走出来,男的容光焕发,女的低头含笑。再过了许久,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分毫。两人原先所在的地方,那旁边墙柱后的阴影中慢慢走出了一个人。 “已经确诊!伪结合热!需要马上进行绑定!”保健员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炸开。 五年前,担架、滚轮,摇晃的世界。 是男人陌生而又让人厌恶的气息,“你好,我是你的哨兵。” “不——不——我不要!”挣扎和呐喊。 他的哨兵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谁来救救他!谁来—— 拼命向外伸出的五指。 被黑暗彻底阻拦。 悉悉索索的人声呢喃在耳边。 “精神什么的是假……”是指导员的殷殷劝诫,闪躲的眼神。 “——你有脸说别人吗?你和你家哨兵还没人普通人和哨兵看着关系好呢!”是室友徐冰的讽刺嘲弄。 “sss研究组,还好吧?的确需要更加努力啦。”是肖少华虚伪的笑容。 “谁让你是向导……配合哨兵调动……”是导师的叹息。 “既然是弱者,就要有自知之明,” “试剂成分这部分事关保密条约,你问我也不能说。”是义正言辞的面孔。 “伪结合热……偏移精神相容区间……毁了。” 是程昕欢快的话语。 他想吐! 连一个普通研究员都知道的事情,03的副作用,他亲爱的室友进入这个研究组工作这么久会不知道?却偏偏一直憋着不说,还故意装出一副无辜的面孔将他当做傻瓜戏弄! 是等着看他的笑话吗? 如果自己能够早一点知道相容区间已经偏移的话,如果能够早一点知道—— “哨兵拥有感官,你们主宰情绪。” 狗屁! 陈宇天向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缓缓抬起头。脸色惨白似纸,眼睛却一点一点亮起,陡然迸射出刻骨的仇恨。 肖少华! 他现在只想掐死这个贱人! 第63章 sss研究组总数据库机房内。 主机重启需要一定的时间,等待的时候肖少华抓紧时间处理邮件,也不知道新组长哪里来那么多鸡毛蒜皮的事儿需要他通知整理,直到冰冷机械的电子音响起,提示他验证指纹密码。肖少华抬起手张开五指按在指纹读取器上。 几乎迅速地,一团光从他眼前收缩后散开,扩张成几块可触式全息光屏立在了眼前。 这并不是肖少华第一次使用总数据库的工作站。然而每一次都会为它呈现的高科技水准感到惊叹。 眼前是几大项目相关的数据平台模块。他不甚习惯地伸手挪开,调出搜索光板。键入关键词。然而有些东西因为被密码隐藏,所以还是要手动自己找。 也并非未在此处寻找过他们研究组样本库的数据备份,然而翻遍所有角落,肖少华都没看到类似的文件夹,这两周下来他跟陆琛等人复建样本库修复得都要绝望了,今天去提交研究生课题大纲的时候,他跟邱景同再次无奈聊到这个问题,邱景同却摇头笑,“你啊你,还是不够了解你的老师。他这个人看着大大咧咧,可从来不会做无用功。” 于是肖少华只好再一次抽空跑来总数据库找东西,而且因为权限交接问题,这次样本库的新主管陆琛也得到场。 因为是从柴启眼皮底下溜出来,时间不算多,还得加快速度。好在陆琛也没让他等太久。 “酋长我来了。”中控锁打开后,一个年轻哨兵快步走进来。 “陆琛你看看,”肖少华稍退开,将操作台让了些地方给对方。“这是我已经用过的关键词,你看看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好。”因为出身工程系,陆琛也没客气,抬手一晃就接过光标。 “……”一目十行浏览过前几页词条,因为先前也有过类似国家实验室大型工作站的使用经验,陆琛很快反应过来肖少华出的问题在哪里,“怎么不用声控?” 肖少华一愣,“声控?” 陆琛差点要扶额,“是的,声控啊!” 肖少华一下明白过来,简直想拍开自己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怎么用?” 陆琛看向这人一脸坦然的表情,想到学校的图书馆或一般机房也的确没开启这个功能,因此表示理解,“你应该知道的吧?这个电脑的名字。” 肖少华:“哈?” 陆琛:“一般这种大型工作站都会搭载人工智能,为了方便查询资料以及防盗,开启声控的权限就是说出该人工智能的名字。” “……”肖少华有十几秒没有答话。胡院士走前跟他说过的所有话语,几乎以飞速的形式在他脑内掠过。 ——“你认为哨兵向导是什么?” ——“是人啊。” ——“那么在你看来,你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肖少华突然抬头问陆琛:“我跟你有什么不同?” 陆琛一愣:“没有吧?不都是人吗?” “人是谁造的?”肖少华又问。 “上帝?”陆琛试探地答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女娲!” “女娲。” 肖少华跟他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近似同步。 紧接着一秒,眼前的光屏幕一下子飘散成点点光斑,整个房间一下子像是暗了一层下来。 一个温柔如同天籁的女声自四周环绕响起。 “肖少华、陆琛,很高兴见到你们。”人工智能说:“我是女娲。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肖少华有点颤抖着嗓音说出自己的要求,“请查找sss研究组样本库目前为止所有数据资料。” “好的。没有问题。”女娲说道。 星点似的光斑在墙上形成波浪线的形状,随着“她”的话音缓慢上下起伏。 很快一个新窗口在两人面前打开,短短十几秒内,所有文件夹按照字母顺序依次排开。 肖少华喃喃念出那上的备注:“精神力簇传感递质表型、辅酶7de行……没错,是这些……” 女娲的声音也接着响起。 “最新备份创建时间为二零八七年六月三日零点时十分,创建人为胡良工,储存为隐藏文件。请问是否确认开始同步导入现在的样本库?” 肖少华答道:“确认。” 随他话音落下,一个半透明的进度条浮现空中,而后从起点一点点漾出绿色的光,向末端走去。 而同时,操作台前的监控屏幕上也显示出新的样本库中,那大片硬盘区域带着节奏似闪烁着绿色的光点。 看着那剩余空间被大量数据一点点填充,肖少华油然而生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他一个转身一把抓住陆琛的手臂,大有要拉起对方跳舞的趋势。倒是陆琛更加冷静,笑着拍拍肖少华的肩膀说,“镇定镇定。” 进度条下方是一行倒计时,还有六个多小时。样本库权限交接完成后,肖少华看了看表,感到自己必须离开。 “女娲,谢谢你。”尽管知道对方只是人工智能,肖少华仍旧忍不住开口道,“今天要是没有你,sg这块整个研究那是真要倒退十年了。”说着又去握陆琛的手,“你来的太及时了。” 陆琛笑道:“哪里哪里。” 人工智能的声音依旧温柔亲切:“不客气。为你们服务是我的荣幸。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肖少华摇摇头,“我没有了。”说着他向陆琛示意,拿上背包,往门口走去。 “……对于sss研究组近日发生的事情,我感到万分遗憾。”人工智能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身后响起,缓慢回荡在空间中,“如果可以,请代我向胡良工院士献上一束花,用以表达我最深的思念及敬意。” 肖少华的手落在门把上,有几秒没有动。眼眶之中似有什么东西又要流出。 “好。” 他说,将门推开走了出去。 “怎么了又愁眉苦脸?”难得赵明轩闲暇在家,整天吃炒菜机出品那几道也腻了,干脆捋袖子研究了一下菜谱,顺便还打扫了一下房间。勤务员冯小山带着另外几个兄弟扛着从市场直接采购回来的新鲜食材进门的时候简直被长官的一身装扮惊呆了。 这会儿也是,直接穿着围裙端着菜就从厨房里出来了。将热腾腾的火爆双花摆桌上,他问了这么一句。 “哪有,”坐对面的肖少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道,“我这是高兴。” 赵明轩认真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发现的确没什么潜藏阴霾的地方,心下松了口气,解下围裙搭一边椅子上,拿起筷子。“那吃吧。” 但凡当过兵的,吃饭速度都贼快,赵明轩也不能免俗。只见他筷子空中飞舞几下,盘内各菜就剩下一半。当然他也没只顾着自己吃,基本上夹两口给肖少华塞一口,没一会儿肖少华面前饭碗里就摞起了一个高度。 不过因为同居这久,该习惯的也早就习惯了,肖少华一边按他的节奏继续吃饭夹菜一边把多出来的暂时吃不了放到旁边的一个空碗里,盘里空了就去夹碗里的。凭心而论,这货这几天是厨艺飞涨,肖少华也不吝褒奖,“赵小二,你真棒。” 虽然对方平时大小夸奖也有,但突然这么直白来一句,赵明轩尾巴差点翘天上去。“废话!” 说着又塞两筷子菜到对面碗里,“快吃快吃。” 他看了会对方吃相,用来下饭,又想起一事,“你觉不觉得咱这厨房有点小?” 肖少华一时没明白他用意,仍做出客观评价,“是小了。” “反正你下个月就毕业了,”赵明轩道,“要不要跟我搬塔里住?还近些,又安全,小山他们也方便照顾你。”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赵明轩继续睁大眼睛试图做蛊惑状,“我军衔长啦,现在那地方住二十个人都没问题,空着多浪费?” 肖少华被他的模样逗笑,“可我只是个普通人,不太好吧?” 赵明轩筷子一摆,大手一挥,“那又怎样?你还是我家属呢。我拼死拼活不还为了让你们过好一点!” 肖少华低头沉吟片刻,再开口却犹豫道:“可组织好像察觉我们的关系了。” “废话,”赵明轩却道:“我向导跟家属那栏都填了你,你看着办吧。” 肖少华第一次知道哨兵还干过这种事,大惊之下简直气得笑了,“你!”他一时找不到词语,差点想拿筷子去打人,赵明轩一看他抬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早一步端着碗跳开,又说:“反正你不说只要咱爸妈不知道就行了吗?放心吧,指导员口风可紧啦。” 言下之意就是除外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肖少华觉得自己真是要厥倒了,“赵、小、二!你给我过来!” “不!” 一向听话的哨兵闻言立刻跳得更远。 肖少华皮笑肉不笑,“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哨兵一溜烟躲到厨房门后去,“老婆我错了!”他马上说,“可是政审要过这个不招也不行啊!” 听到政审二字,肖少华放下手,语气稍缓:“会不会影响你升迁?”不意间却带出一些担忧。 赵明轩一见对方气消了,立马抖擞起来,“影响个屁,老子军功杠杠滴!”话音一出又见对方脸色一沉,他连忙改口,“真没事儿,要影响早影响了。” “……”肖少华思索片刻,末了挑挑眉,决定暂且不为此事纠结。于是椅子一拉,继续坐下吃饭。 赵明轩捧着碗又溜达回来,试试探探地问:“……所以夫君你到底搬不搬嘛?” 然而肖少华在此事上有自己的坚持,也并不想现在为这个跟对方争执,因此直接搬出转移话题*,用筷子敲敲碗,“吃完再说。” 可赵明轩认识此人多少年,哪会上钩,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句:“真是科学家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肖少华双目一瞪:“吃不吃?” 赵明轩当即认怂:“吃。” 这年头,团长家里也不好过啊,哨兵苦中作乐地心想。 第64章 肖少华近来是忙到飞起。人家是恨不得能有三头六臂,他是恨不能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时,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就这样当他拿出时间表给邱景同解释为什么进度长这样时,日理万机的邱所长面无表情地拿出笔刷刷在上面画了两道,直接就将柴启给他排的所有行政杂务划掉了。“就说你是研究助理,行政助理让他自己找去。” 肖少华当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赶紧捧着改过的时间表去找他直属上司去了。他原以为助理就是一把抓,哪想到还有这种区别,将邱景同原话跟柴启一说,后者也无语了,现实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这是所长亲自出马,早不知大多少级去了,加上对方研究生导师的名头。这年头有几个院士愿意当研究生导师,纡尊降贵不说,成果也少,还浪费时间精力,偏偏这小子居然有两个院士前后给他当导师,真不知哪来的运气。 不过这也算给了柴启一个台阶下,因为不得不注意到有些项目缺了肖少华还真不成,主要是生物这块光靠傻干没用,更得讲究方式方法。三个院士还在时,组内当然不缺这样的人,往往是胡薛沈一句话就抵得一组人十天半个月的琢磨功夫,在这样的启发下还找不出思路来,那就是自己领悟力有问题了。 肖少华来了组里也差不多有一年,柴启跟这人共事过,知道肖少华属于想问题非常别出机杼又基础扎实、逻辑清晰,使得他的思路通常天马行空却能径直有效。摆在生物学界,这就是种天赋。老天赏饭吃。外行当然更喜欢称为“天才”,但生物学这行几百年才几个天才?达尔文算一个,图灵大概也算一个。入了行后就知道,比起所谓“天才”,最后能出成果的往往是“苦才”。 而且这人善于总结归纳、化用别的学科知识来解决问题,没什么心眼,骂他这么久要别人早憋不住要做出些举动了,偏偏这人就像左耳进右耳出,该干什么干什么,有时候晃悠去研究组检查进度,说着说着两句启发了别人自己还不知道,毫不介意自己的思维成果被他人无偿享用,连个名字都不必挂。一干研究员见了他死气沉沉,一听肖少华去检查进度就欢欣鼓舞,气得柴启牙痒痒。 反正该敲打的敲打过了,新助理也不像葛健说的有什么“不臣之心”,用好了是把好刀,柴启就顺水推舟把怎样处理研究进度这类麻烦事儿扔给了肖少华,自己专心负责拉项目找资金,倒也和乐融融。但他却不知这样一来他原来的副手葛健不乐意了,葛健还等着他老板赶紧把肖少华挤下去,自己上位当总助继续谱写君臣佳话呢,哪知新老板掉头就像忘了旧功臣,还找了个行政助理把杂活分摊出去。因此葛健看肖少华就越发不顺眼起来,正巧他们组的进度受到了样本库烧毁的影响严重滞后,每次开会葛健等人都要冷嘲热讽、含沙射影一番。 而肖少华除了身兼五六个项目的进度,协管一干研究组的大小琐事,还要在邱景同指导下搭建自己的课题组,基金方面虽不成问题,但申请报告还得自己写,这样一忙就忙到了他们毕业典礼。 因为这个是无特殊原因不得缺席,老板们也都知道,因此大手一挥,呼啦啦一干毕业生们有说有笑就穿上学士服奔去学院。大家伙倒是趁着毕业典礼忙里偷闲了一会,还能跟班上同学聊几句。 肖少华打电话让李秀跟肖长忠也来玩,这俩偏不。说也奇怪,他在这大学五年,家长居然没来过一次。不过因为室友们的家长也没怎么出现过,肖少华在其中倒也不突兀,何况每星期还得打个电话报平安呢,李秀能从他戴不戴屏蔽器到吃穿伙食唠叨个半天,跟家里没什么区别。但肖少华觉得开学不来吧就算了,毕业总得看看他学院长啥样吧?李秀也振振有词,说早从虚拟实景里看过了没意思,自己还得赶稿呢。肖长忠说把他妈一个人扔家里他不放心,这理由肖少华也是栽了。不过这俩不来,却把赵家爹妈派过来了。虽说赵明轩爹娘并不是第一次来北京探望儿子了,但肖少华一边在台上代表本科生物系毕业生发言,一边接收着底下赵家二老那慈祥宠溺的目光,心中一阵发虚。 更别提他下来后还听到二老对他同学说:“哎哟可是我儿子最好的朋友啊,打小的交情,就跟多了个儿子似的。” 他赶紧给赵明轩发短信:救命!你爹妈来了! 旁边活泼友善的二老跟同学们唠完嗑后又转头跟肖少华说:“你也别怪你爸妈,他俩是真忙,这不,就把我俩派来了?还有一行李箱东西呢,都是给你的。” 肖少华心下感动,忙抓住赵家二老的手连连道谢。 赵明轩的短信过了十几分钟才到:怕什么?他俩可喜欢你了。 这真是,说什么好?肖少华无语。赵家爹妈就算再喜欢自己,要是知道自己不仅拐带他们儿子搅基,还是阻碍他们儿子找向导的罪魁祸首不得把他撕了?不过鉴于这货估计在出任务还是什么,这事儿还是自己搞定吧。他火速上艺龙搜了一圈附近的酒店,发现都订满了,又听见二老问赵明轩在塔内房间的出入方式,于是干脆打电话让冯小山开车来将这事解决了。典礼完,拍了几张照,二老怀着高涨的热情入住了儿子的新居,并在厨师的招待下吃到了一桌正宗的广东菜。 肖少华来得及捂住冯小山只说出一个“嫂”字的嘴,把人拖了出去。 “交给你了。”他对小哨兵说,“你家长官晚上回来就让他在这儿多住几天吧,陪陪他爹妈。” “那嫂——少华您呢?”半途改嘴的冯小山问。 肖少华还是没能习惯他们的说话方式,“我毕业了搬宿舍一堆东西要整呢。” “需要帮忙不?”冯小山忙问。 “到时再说吧,谢谢你。”肖少华道,又半威胁道,“不准说漏嘴啊,就说我是你长官的朋友。不然以后都不给你带好吃的了。” 冯小山闻言立即敬了个礼,“是,肖同志。” 肖少华挑了挑眉,拍拍他肩膀转身离去。心想着还好没被赵小二忽悠住进来,不然今天几张嘴都说不清了,典礼后马上就能来一场家庭大战。 回了学院已俨然是游园会的模样。韩萧等人因为知道肖少华接待发小父母去了,也没说什么,嘻嘻哈哈让他赶紧摆姿势,闹了一通才得以休息。 “怎么没见到你们寝的苏嘉文?”于欣走来打趣问:“毕业典礼也不来,就不怕拿不到毕业证?” 肖少华也莫名:“怎么他没跟你说?他去新训了啊。证书都让徐冰代领寄过去。” 于欣脸色略变:“他说了,我以为他开玩笑。” 肖少华汗颜:“班长啊,谁拿这事开玩笑?”他一拍脑门,刚顾着接待赵家爹妈去了,被本人问到才想起来,“对了苏嘉文走前还让我捎句祝福给你来着,”他想了想,实在时隔久远,也就个大概,“祝您早日找到喜欢的向导,很抱歉之前为你带去的麻烦与苦恼。” 于欣却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瞪大眼睛,“我不相信,我要当面问他!” 肖少华赶紧道:“——班长您别,他们封闭式训练。” 于欣也是利落,“那你跟他说,我等他出来亲口告诉我。” 肖少华:“……亲你可以发邮件的。” 于欣:“你帮不帮?”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传话,不要浪费高科技啊。虽然这么心想,肖少华还是无奈拿出他的新手机,直接啪啪打开编写,只是才输入两个字,页面就被一只手挡住了屏幕,他抬起头,惊喜道:“徐冰?” 正是还没毕业就被选入军区医疗队的向导徐冰,他家哨兵王子默也跟在身旁,多日不见,向导还是那张娃娃脸,只是现在没带笑容,看着有两分冰冷地望向于欣,“于哨兵,省省吧。既然过去五年您都没看上苏嘉文,何必现在再来假惺惺?” 说着一把抓起肖少华的手,“走。” 接着,走了两步又顿住,“我友情建议,您也别骚扰苏嘉文了。万一让他现在的哨兵知道了多不好?” 话落迈开大步,全然不顾他们身后于欣那张如遭重击后一下血色全无的俏脸。 肖少华被拖了一段路才停下,他本想说“苏嘉文好像还没有哨兵吧?”就新训那种全是向导又封闭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哨兵?但还不待他说什么,徐冰已开口: “有些人不等到失去,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说,又转过头看肖少华,“酋长,走,我们去找小天天去。” 娃娃脸又展开一朵和熙的笑容。 他这样,肖少华也不好说什么。不过陈宇天还没找着,韩萧已经举着手机大呼小叫地跑过来。 “酋、酋长,快看!”韩萧气喘吁吁地调开视频让他看,因为徐冰和王子默也在,就换成了更大些的全息观影模式,直接点击便开始播放。 也不知是不是肖少华的错觉,不远处似乎也传来一声人群的惊呼。 “修真者大战!” 视频并不长,大概是仰角拿手机拍摄,因此看起来有点不稳。但并不妨碍观看者能够分辨出远处高空中是两名穿着古装的人正在打斗。 随着其中一名姿态翩跹拂出一掌,一团金光凭空抽出,向对面驰去,而那名漂浮空中的持剑者与此同时脚尖一点一个扭身,用一道剑花将之劈开,然而裂成两半的金光并没有消失而是往下坠落,直接砸在了下方已经堵塞成一片的高速公路上。瞬间,一整片的行车同时飞起,轰然炸裂在空中。其中一台货车直接就“嘭”一声翻倒在它左边一道的一个小车上,将那台本田两厢车压瘪。肉眼可见的一团黑烟同时燃起,令观者几乎可以预见那车主已成了怎样的惨状。 画面开始剧烈抖动,是拍摄者在跑动。随处可见有人从车里逃出,人群混乱,车流速度又快,平均几秒就出现一个牺牲者。流血、尖叫、痛呼,镜头路过那些被空中两人打斗产出的波动所影响而追尾的车辆时,甚至可以看见有的驾驶座上,开车的人已经被烧成了一具焦炭,露出了微白颅骨。 除了刚开始的半分钟像是山寨本国的热门网络剧《修真都市》的开头外,后面十几分钟简直让人以为自己闯入了灾难片现场。 视频很快就播完了,大难归来的博主还在下面贴了几句话: 你以为你是在看电影吗?不,这就是真实。 你以为你是上面对打的主角吗?不,你只是下面一堆废铁里的路人。 他们只在乎他们的利益,可谁来顾及我们普通人的安危? 第65章 “今天的吗?”徐冰突然出声。 韩萧习惯性地往下翻评论,听到他问,忙抬头去看微博的发布日期。“啊不,是昨天的。” “地点在哪?”徐冰又问。 韩萧重翻了下视频找到路牌,又看了看博主地址,告诉对方。 大概是四川省境内成温某高速。 徐冰直接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才对众人点点头,“是真的。” 肖少华:“那这些死难者呢?怎么办?有没有赔偿?” 韩萧“唔”了一声,“我看看,”他搜话题关键词,前面几条还有人专门剪出原博主拍的头两段做成动态图片,发言跟着说:“哇啊好羡慕,要是我也能练成像这样飞来飞去一挥手毁灭一条街的神功就好了!” 然后是今天的新闻,那条高速公路还在封堵和清理,所在的市政府门口挤满了事故相关死伤者的家属,哭的哭、闹的闹,拿着横幅:请为我们主持公道! 以及:老天开开眼啊! 甚至:修真者去死! “这一次事件让我们认识到:异能,决不能被滥用。不论是什么样的异能,都不足以成为私人手中武器的理由!”韩萧念出新闻发言人的台词,“这样的杀伤性,一旦扩散,将会酿成更多的人间惨剧。” 接着他跳了几行,扫了一眼总结道:“罪犯还在抓捕中,国家说了会加大力度保障普通人的安全。赔偿……现在有个红十字会发起的捐款,你们感兴趣不?” 见众人只是无语看他,韩萧“哈哈”一声,继续浏览剩余部分,“嘿奇怪了,”他说,“美国这样的事不应该更多吗?他们都不禁枪,异能者什么的也更自由,不经常看到他们的哨兵向导披风一批面具一戴就装作自己是超人蜘蛛侠爬大楼去了吗?还有那美国队长,盾牌往地上一砸,那么一大条裂痕,修一修得多少钱哇?” 何凯龙不知何时出现韩萧后面,插了一句,“大概美国人民特别坚强?” 这位中途转专业的前保健系普通人学生,如果不出意料,今年就会进入sg附属医院的保健科,做回他的老本行,继续为提高sg们的夜生活质量做贡献。 韩萧斜睨他一眼:“更大概这样嚣张的修真者早被美国民众给用枪干掉了吧?” 何凯龙点点头:“看来提高普通人的武力值还是有必要的。” 但已经没人去听他们对话,徐冰刚接到电话,通知他跟王子默两人立即归队,说有重要指示下达,两人默契对视一眼,徐冰分别给好友们一个拥抱,就跟他的哨兵利落离开。而肖少华也收到邮件,是他在邱景同手下研究组的助理苏红,说有几个大四的学生来面试,感觉还不错,让他抽空来看一眼,这样明天就可以上任了。 于是韩萧就一边喊着“酋长等等我我马上跳槽”一边被何凯龙拖走去吃毕业聚会的餐桌了。 日子就像一个休止符后陡然快了半拍的步调,毕业后所有的安排都密集了起来,答辩的顺利通过虽早有预感,然而评委们的不吝褒扬再一次让肖少华肯定了自己的方向。 新来的实习生是他的下一届,一共四个,都是普通人。这个组的人还不多,加上他自己跟助理,满打满算也才八个人,是个很小的课题组。其中一个哨兵、一个向导,其余六个都是普通人。 四名新人有男有女,来之前就读过肖少华的论文、理论基础也不错,因此聊起来侃侃而谈,大家思路也都比较契合,面试这一点倒是没什么问题。而且其中有个妹子一开口就喊“学长”,好久没听过这么沿海的称呼,一下子让他有种回到老家高中的错觉。 但不知怎地,肖少华老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让人有点……起鸡皮,这么说也不对,因为韩萧每回向他借上课笔记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一个人也就算了,四个人都这样?肖少华偷偷问自己助理:“苏红他们的表情是不是有点不对?” 苏红古怪地看了自家组长一眼,“还好吧?不就是见到自己偶像比较高兴吗?” “……” 安排好自己研究生课题组的事宜,如果按照方向归类的话,应该会被放在srn那栏里,因为是精神共鸣与递质相关。肖少华说了下每块任务的重点研究部分后,就回到了sss研究组。现在他的时间表每天大概是这样安排的,早上九点上班,六个项目依次开会,每个半小时问题汇总以及进度检查,中午十二点吃饭,下午一点半上班,中间一小时奔去他的srn研究组开会,下午再回sss各项目组巡逻,跟主管谈话,看报告、协助解决问题,时间长短视情况,解决不了的全组加班,实在不行明天继续,下班后抓紧时间写邮件报告给老板,也就是柴启。做完差不多晚上八点。然后再飞速奔去他的srn研究组,看报告、找原因、做实验、解决问题、写邮件给邱景同。循环往复。 肖少华已经好几天没在正常点着过家。 赵明轩倒是没有意见,乃是因为赵家爹娘回去后,他自己也忙起来了。两人都忙,晚回家还没说几句话就大家一起倒头睡了。甚至有时哨兵回的更晚,等到了家肖少华都不知睡着有多久。待肖少华起了床,哨兵已经走了。如果不是旁边被窝还有点温度,都不知道这人曾回来过。 这么一忙又过了几周。 当肖少华在程昕他们那个实验分区里看到陈宇天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了研究组。然后又退到门口确认了一下牌号才回来。他问该项目主管是怎么回事。主管解释说前阵子很多人跳槽了,组里缺人,刚好这人水平不错,又对这里挺热忱,还是程昕写的推荐,行政就做主把人先招了进来,试用一星期。 又紧张问他:“是不是这人出过什么问题?可以马上辞退,合同还没签呢,不要钱的。” 肖少华闻言失笑,“哪有,陈宇天还是不错的。我就好奇问问,我们大学一个班,他也是我室友。” “原来是室友,”主管抚胸,松了口气,“那就好。说不准人就奔着来投靠您呢。” 肖少华笑着摇摇头,并不将对方的恭维放心上,虽然这时候能有人来帮手让他很高兴,但他总觉得就算来的是韩萧也比是陈宇天看起来要画风正常,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没听说他们sss研究组都快发不出工资要减薪了吗? “小东,帮我拿个plg加速溶剂。”肖少华正在给他们准备高效液层析,看到架子上瓶子空了,头也不回对实习生说了一句。 不一会儿,一瓶溶剂递了上来。 “好的谢谢,”肖少华接过瓶子,一边将东西替换上去一边说:“面板上的水和甲醇溶速比你看清楚,一会儿注意不能让温度太高,07催化剂的特性是……呃,怎么是你?” 陈宇天在面罩后的笑容看起来温和无害,“我来帮你。” “……呃,好的。谢谢。” 肖少华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但还是有点感动。 实习生匆匆跑过来,“肖师兄怎么了?我刚刚去了趟洗手间。” 肖少华把要点又讲了一遍。 陈宇天在旁边安静地束手站着,待他要开始操作,陈宇天又走到电脑屏幕旁,熟练地打开相关模块,“接下来加载哪个通道?” “acd吧。”肖少华说,“有劳你啦。”他想了想,又学当初汪新宜对他说过的那句,对陈宇天笑道:“欢迎来到sss研究组。” 向导看着这个人,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今天早上做的一个梦。 梦里,蜘蛛在啃噬自己的心脏。奇异的是,到了这一步,反而不再觉得疼痛了。 因此他低头微微一笑。 在无人可见的角度,那双眼中,有道红光一闪而逝。 第66章 sss研究组。 这天跟往常一样。肖少华来到了自己的实验室工作台。昨晚走的比较晚,有些东西没摆回原位,还有些试剂也没放回柜子里,因为想着今早还要用,他咬个包子就赶紧过来了。 打开电脑启动云平台,他先检查了一下多肽合成的情况,发现用欧米茄射线照过的酰胺估计出了点问题,原本预计应该达到的量没有完成,还有两小时就开会,不可能继续等,于是按下停止,直接小跑去把已经合好的小样先拿过来做个初步检测。 自从发现女娲的存在后,肖少华就开始琢磨怎么能让大家在实验室里也用上声控,无奈实验室里的电脑都没有这个功能,陆琛听了他的要求后二话不说直接用平板给他算了笔帐,那金额真是咋舌,想来他们现在拮据,能修回个样本库就不错了。 而样本库修好后,的确对全组的研究进度有了巨大的帮助。主要体现在肖少华正在使用的这两个功能,全息模拟和云端计算上。 设置好初始环境,将样品放到检测头下,紫外线自己就会扫射录入所有信息,按下运行。很快眼前电子屏就出现了一个立体框似的透明箱子,漂浮空中。氨基酸序列二百七十度角一览无余。 然后他就拿着移液器,按照指示开始做测定。 然而那滴液体一下去,他立刻就察觉了不对。 反应不对! 原本应该无色融合的试剂,居然在水中一下子漾起了一缕青云。 肖少华第一反应是,糟糕,自己拿错试剂了! 但是试管上的标签的确是自己要用的试剂名称,他没有时间去追究哪里出了错,当下果决将试剂拿开倒入回收瓶,然而还是迟了一步,玻璃碎裂,所有液体仿佛在一瞬间被汽化升起空中。 扩散! 他闻到了pf唑仑收缩剂的味道! 这不可能! pf唑仑收缩剂,又被称为“精神界的浓硫酸”,逸散在空气中的呈游离态,一旦直接通过空气接触粘膜,进入大脑皮层,就会发生异变,沾上神经递质同时抽取氧分子放出大量热能,因此刺激精神力源灼烧并放出大量游离精神力。即使是拥有精神屏障的向导,一旦闻到也是立刻色变,需要马上离开现场并接受二阶氧疗法,并用来自他人的大量干净精神力疏导、清洗精神网络。 只有拥有敏锐嗅觉的哨兵,才能避开这一无形杀手。 那么普通人呢? 因为还未产生所谓的精神力源,大脑在缺氧至休克之前,大片脑细胞已经被烧死,一分钟内就会出现脑性麻痹。 俗称,智障。 然而平常这个试剂都会放在地下室的通风柜中,就算是哨兵研究员去领取后,也会将之稀释到百分之一才会密封后分发给组内人员使用。 肖少华平常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这种试剂浓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危险原液,能够认出来也是因为他刚来时被胡良工拎着耳朵说了又说安全事项的缘故!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一些挥发试剂泄露的意外,因此时刻检查防护服的空气过滤器也是进入实验室前的必备一项。 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空气过滤器没有问题,但是领口上的连接处却不知何时已经破了个口子。 ——是谁? 到底是谁将他原先的试剂替换成了pf唑仑收缩剂! ——为什么! 但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些。 头部就像要炸开了似的疼。 像一个罩子死死闷在头上,耳鸣声嗡嗡作响。 大脑已经开始缺氧了。 再不做任何处理,一分钟后他肖少华就会变成一个白痴。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封锁区域。拉响警报! 肖少华跌跌撞撞往门口跑去,然而因为大量脑神经已经开始失去对肢体的控制,短短一段路跑得无比漫长。 他就像喝醉了酒的癫痫病人,每一步都东倒西歪。 同时,眼前所有的景象开始虚化。 疼痛就像暖流,游至四肢百骸。 就要到了! 还有两步! 剩下五十秒—— 眼看着出口就在前方,脑内猝然地,有一团光炸开。 “——” 那一瞬间的热度几乎让肖少华以为自己就要蒸发,他不受控制的张开嘴,似想呐喊,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而同一秒间,无数大小的光团,在视野范围内浮现铺呈开来。它们有的硕大而耀眼,有的只有指甲盖的大小、光芒微弱,它们一起一伏,带着节奏轻轻收缩,仿佛呼吸。 共感者。 肖少华心中毫无预兆地浮出了这个词语。 他茫然睁大双眼,屏息般地感受这一切,如若置身广阔宇宙,天地无垠。 而脚下,就是星辰大海。 欢乐的、喜悦的、悲伤的、痛苦的、烦躁的、激烈的、恼怒的、憎恨的——方圆百里内的所有情绪,如风暴大海上的骇浪波涛,咆哮着、翻滚成巨大的水墙,一下向他汹涌而来。 紧接着数不清的声音,带着有意义或者无意义的词语悉悉索索钻入耳中。 无从逃避,无从阻挡。 信息堆积、叠加、过载。 太阳穴就像要爆裂了一样。 是苏嘉文的声音: “两年思想训诫……不得随意外出……就像一个笼子……” 是叶昕云的声音: “诸多对你们的束缚,也是对你们的爱惜。” 是陌生女人的声音: “不要觉醒!千万不要觉醒!” 是顾雪的声音: “我不是向导!我不是向导!” “你以为是谁在迫害我们——” 混在一起。 “为凡人服务有什么不好?” “是三千五百万普通人同胞——” 还有无数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的影像,摇晃过眼前,在视网膜上留下疼痛的痕迹。 最后却定格在一双深邃的眼睛上。 该怎样描述这一双眼睛呢? 肖少华怔怔地心想,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的……哀伤和绝望? 一个安静而磁性的男音,澄澈的声线,如华丽的绸缎,流水似的、缓慢淌过耳际。 他说: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初生万物,混沌未张。” 是听起来如颂词的古文,陌生而莫名。然而肖少华就像被催眠了似的,跟着念了出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同时,被灼热疼痛焦躁的大脑,也跟着不可思议地冷静了下来。 一切尘嚣远去。 只有他和这个声音。 一个无形强大的力量,来自未知,将他的所有的自我压下,胸口却生不出一丝的恐慌与反感,反而觉得亲切让人想要落泪。 与此,奇异地,心底的一个意念越发清晰: 阻止这一切,平息情绪躁动,绝不能成为向导。 这个意念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毫不客气地主宰了他的思考。 还有四十秒。 所有相关的知识、公式,以从未有过的清晰条理明明白白展现眼前。 向导,之所以成为向导,是因为精神力源被激发后,神经触突释放出精神力外放讯号,这些讯号就是所谓的“游离精神力”,而讯号在向外传递时,会与附近的共感者接轨,形成情绪回航,回航的不同路径织就一张精神力网,从而确认。 肖少华的手松开门把,往后退了一步。 还有三十九秒。 必须阻止回航。 他冷静地想,又退了一步。 转身走向工作台。 三十八秒。 ——必须冷却精神力源,斩断情绪连接。 辅酶7de35。 视线平稳地扫过试剂架的标签。 不是。 如果要制造pf唑仑收缩剂的中和—— 三十七秒。 可触范围内所有的化学物品名称,看见的看不见的,漂浮空中,整齐排序,随即化作无数公式与方程,自眼前滑过。一个又一个计算结果被否决、推翻、重新推导,一支支试剂被拿下,精准分布出各自反应速率、需要用时。 三十五秒。 脑内的声音依旧在继续,但仿佛离得很遥远。 又浑然一体。 肖少华专注地盯着监控仪上的各式变量,空出的手不停拿换试管、移液管、取液器,调制的动作快速而平稳,配比已经完成,只需要实操和手法。 他明白他可以,因此毫不着急。 鲜红的液体自鼻孔处,慢慢流下。 二十秒。 玻璃棒在广口瓶中,缓缓匀速搅拌,蓝色的颗粒融化在红色的气泡中。 双色消失,燃起白色的烟雾。 烟雾袅袅,一点一点弥漫至整个空间。 pf唑仑收缩剂的特有臭味像是被什么吞吃了一般,逐渐消失。同时大脑内的pf唑仑酸分子随游离精神粒子被带出,然而因精神力网尚未形成,失去粘附点,直接被中和为氧化物与氮分子。 周遭温度降低,飘下黑色碎屑。 十秒。 情绪的湍流已经开始湮灭。 “……寂我焚心,永夜沉眠。” 男人的声音再次清晰。 “封。” 随这字吐出,肖少华脊背一颤,全身力气顿时像被抽去,重重倒在了地上。 一百年后的《时代》周刊将此次实验事故评为上世纪最大的遗憾之一。 评述(截选):……就像维纳斯的断臂,觉醒失败毁灭了一名优秀的向导,却带来了一位伟大的科学家,更成就了人类的新纪元。无疑,肖少华如果能够觉醒成为向导,他的人生经历必定会更加惊采绝艳、丰富绝伦,我们有理由相信,以肖的才智,即使是在多么落后而不友善的环境中,他也能够与他的哨兵完美配合,在血与火的战场上为他们的国家夺去一场又一场胜利。 然而——我们也必须冷静地指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将更多的精力、时间和热忱放在对生物科学的研究上。我们无法想象,在当时那样充满苛刻及不合理条例的限制下,比如,“接受两年思想教育,期间强制停止一切社会活动,”(摘录来自中国北京地区2087版向导之家手册),一旦肖真的觉醒成为向导,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噢当然,精神世界的美丽也令人迷醉!但请恕我真的无法想象——若失去了那之后肖作为普通人在生物科学上做出的整整二十年贡献,整个人类的进化进程,科学、文明的发展方向将会被推到一个怎样的轨道上?我们的现在是否会和今天完全不同? 所以,我们应以审慎的态度来评价这一变故:或许对肖少华个人而言,这是一场令人唏嘘的不幸,使其终生都无法与自己的伴侣(哨兵)真正绑定;对全人类的发展而言,却是幸运。 实验室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让我们在今天,再一次感谢肖少华院士为人类社会发展做出的一切贡献。 ——纽约时报记者&本期封面故事撰稿人:朱莉·让·阿瑟尔 第67章 我的一生中,有三个男人教会了我何谓强大。第一个男人是我的父亲叶君同,他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哨兵的强大。第二个男人是付昱凌,他让我了解了什么叫做向导的强大。第三个男人是我的朋友肖少华,他让我懂得了什么是普通人的强大。 ——摘录自《女主席回忆录》 赵明轩赶到sg附属医院病房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说话,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真是太可惜了啊。”一个陌生男性的声音响起,赵明轩听了一会儿,便判断出对方是这里的医生。只听那医生说:“如果这次你能扛过去,咱就能多一名向导了。” 接着是“沙沙”的写字声。 医生的声音又响起:“不过也真是好险,吸入这么多高浓度的pf唑仑收缩剂的情况下,如果你不是意外突然进入觉醒状态,被激发精神力源,让外放精神力带走了大部分的高温热量,我现在就得给你的家属下病危通知单了。” 过了一会,另一个声音响起。是赵明轩熟悉的嗓音。带一点沙哑,但是语调平静,“请问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肖少华说话的时候,他的呼吸与心跳听起来也平缓,因此赵明轩听不出什么情绪。 “后遗症,是的。”医生回答道,“你要明白,这一次的情况真的非常凶险。”医生在“凶险”二字上强调了一下,顿了顿,继续道:“这么说吧,你这种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见,中毒的时候觉醒,既不能当普通人处理,也不算向导。要是你成功觉醒了,我就直接送你去精神科,那儿自然有人给你做疏导,清理你的精神网络,可你吧,没有。普通人早该烧成智障了,可你也没有。怎么办呢?我们也没辙。只能暂时当成煤气中毒给你先治疗一个疗程。” 肖少华似乎笑了笑,说了句:“谢谢医生。” “先别急着谢我,你这缺氧缺这么久,差点就永久脑损伤了,赶紧多戴戴氧气罩,没事儿别摘下来。知道我们给你做了几次高压氧吗?嗯?”说着,医生大概觉得自己语气重了点,又缓和下来停了会才继续,“……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这后遗症具体有哪些,我们也还在研究,现在初步能肯定有两点。” 肖少华:“您说。” 医生道:“一个是你的视力可能会有一定的下降,不过这个还要待具体观察。以前有戴眼镜的习惯吗?” 赵明轩听到衣料的摩擦声,是肖少华摇了摇头。 “嗯,没事,到时候去眼科做个检查。”医生道,点点头,又往纸上写了几笔,“第二个呢,”他说,“你永远不可能再觉醒了。” 赵明轩感到自己的大脑出现了几秒空白。 病房内同时也安静了几秒。 医生再开口时,走了几步,“这么跟你说吧,觉醒本来就是必须一次性完成的过程,一次没成功,就不可能有下一次了。”说着他叹了口气,“以前不是没有过觉醒失败的例子,不过都被当成发高烧处理过去了。极少有你这样,精神波动大得连向导之家的c级学员都被惊动,还中途失败。让我看看,你要成功这评定起码得有个s了吧?” “那如果……” “想都别想!”仿佛知道肖少华要说什么,医生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 “给你打个比方,假设这人的大脑是一个湖,人的潜能,就好比这湖里的湖水,精神力源就是埋在湖里的一个核心。觉醒这个过程,就是燃烧一部分潜能,把湖水蒸发一点,让核心露出来,这样精神力源才能被打开,跟外界进行连通。 你这种情况呢,为什么说凶险,还有一个原因。潜能,换个词儿,其实就叫生命力。每个人的生命力都是有限的,你这个湖呢,湖水都要被蒸干了。你的精神力源居然缩回湖底下去了!知道再觉醒会你有什么后果吗?你会死。死,懂吗?” 说着拿笔敲了两下病案。 病房里很久没有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接着医生又开口讲了什么,赵明轩没有听清楚,耳边还回荡着他说过的话语: “——永远不可能再觉醒!” “再觉醒……你会死!死,懂吗!” 赵明轩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心,像是被剜去了一块。 原来刚刚在接到电话通知之前那五十秒,那种仿佛全宇宙最美妙的存在终于现身世间,向他发出了召唤,令灵魂都要颤栗的感触,真的不是错觉。 他知道,也曾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的那个小哨兵,真的得到了他的向导。 只是现在,又失去了。 一片冰冷的感觉泛了上来。 走廊尽头响起了两个急促的脚步声。赵明轩感知到那是两名一级哨兵,他动作敏捷地站起,一个灵活地转弯,悄无声息地潜进了旁边楼道的阴影里,收敛精神力触,没有惊动他们。视线范围内,那两人直接敲门走进了肖少华所在的病房中。 “大夫辛苦了!”其中一个声音道,握住那医生的手摇了摇,“我姓柴,是伤患所在研究组的负责人。他现在情况如何?” 医生道:“伤患已经没有大碍。多亏你们同事送来及时。不过长时间缺氧还是对大脑有影响,得多休息几天。” “那是那是。”姓柴的负责人连忙道。 医生又说:“而且听说你们这位小同志人不错,自己都快不行了,还撑着先给你们把毒气处理了,不然你们研究组怕是要横着躺进来的人更多啊。得加工资了吧?” “回去就加。”姓柴的负责人道。 “不过这种高浓度的pf唑仑收缩剂都能随便被普通人研究员接触到,看来你们实验室安全这块,很成问题啊。需要加强了。”医生道。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姓柴的负责人连连点头。 医生又叮嘱了几句,好不容易将这医生送走了。赵明轩听到他们再关上门,那位姓柴的声音气急败坏地说:“怎么回事?到底是谁!这么缺德把pf唑仑直接摆外面!这不是谋杀吗!?” 被子摩擦衣料的声音,是肖少华挣扎着坐起,“……老板,你没有去调监控录像出来看吗?” “我这不一来就先看你吗?”姓柴的负责人道,“还好你反应及时,不然我们整个组又得被那什么——清一次场。行,我回去就调录像。” 闻言,赵明轩听到他旁边另一个人的心跳骤然快了两拍。 这个人心虚了。有鬼。 哨兵心想。 “那这两天的各项目进度怎么办?”肖少华问。 “你就好好养伤,先别管了。”姓柴的说道,做了个动作将肖少华按回床上,“这不,葛健在呢。对不对葛健?” 说着拍了拍他旁边人的肩膀。 赵明轩听到这人的心跳声随那位负责人的话语又快了两拍。 葛、建? 哨兵记住了这个名字的发音。 他们又说了一会话,无非就是让肖少华好好休息,别太操心研究组。赵明轩退到住院大楼外面给自己的下属打了个电话,“陈岩你出塔了吗?任务取消。你嫂子在实验室被人阴了,你去给我把他们那个监控录像调出来看看,是哪个兔崽子敢在我头上动土?” 电话里的人应了几句,赵明轩又道,“什么理由都行,他们这么大一个实验事故都快出人命了肯定瞒不住。你去申请个特别侦查权,就以我的名义。也算帮老方他们省点人力了。再查个叫葛建的人。对,别忘了拷我一份。” 挂断后赵明轩又自语了一句,“我就不信邪了,我堂堂一个军团长还护不住我老婆!” 他回到病房门口,确认来探望的人都走光了,才推门进去。能知道肖少华这出事故,也是因为他逼对方在紧急联络人上填自己名字,天知道他那傻媳妇怎么想的,一开始居然要报他室友的名字,要不是知道那叫苏嘉文的是个向导,他都可以请对方出来喝一壶聊一聊。就算后来忙了,也只是在第二联络人一栏上添加了冯小山的名字。 “医生怎么说?” 赵明轩坐到他床边。 肖少华收回他看天花板的目光,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单挑轻的说,说他只是拿错试剂,有点煤气中毒症状,休息两天就好了,却偏偏省略了他觉醒又失败的事情。 赵明轩听的时候,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但他无法说出责备的语句,看着对方脸色苍白、强颜欢笑的样子,他的心一抽一抽似的疼。 有很多话想问,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用手一遍遍地抚摸过这人的脸颊,仿佛要用手指亲自确认对方的存在。氧气罩搁在一边,听这人说两句话又虚弱的样子,赵明轩将氧气罩拿起来给他扣脸上,然后趴过去给肖少华掖好被角。 “过两天搬塔里住吧,这周就别去研究所了,待家里好好休整。”赵明轩说,“何师傅煲的一手好汤,想喝什么跟他说,让小山去买。” 肖少华抬手摘下氧气罩,笑着说:“别这样啊,真没什么。补两天氧气就好了。” 然而赵明轩一反常态地固执,“少废话,就这样定了。” “……嘿,我说你这人,”肖少华挑眉,眉尖虽蹙起,但没有生气的意思,“做实验嘛,出点小意外难免,要都我这样,大家都别做了呀。” “你这是小意外吗?人都成这样了!”赵明轩忍不住喊道。 肖少华“嘶”了一声,扶额道,“你声儿小点,隔壁还有别的病人呢。” 赵明轩看他这样,不知为何地想哭,他想说:这一次失去了我的向导,下一次是不是要彻底失去你的时候你才会告诉我? 但他将泪意憋回眼眶内,语气听起来更强硬: “总之这回你听我的。我明天就把你东西搬过去。” “讲讲理啊亲,你知道我有多少进度压着吗?”肖少华不是没感受到对方好意,但他也无奈。柴启说的是他说的,但从就任助理到现在,他还看不出对方是个什么人,那才见鬼了呢。“还有几天就月底了,已经砍了好几个项目。下季度的进度汇总需要出一点成果,不然资金批不下来,这个组就真要散了。” 赵明轩却被肖少华的态度彻底激怒,讽刺的话语诘问而出: “你们组是什么研究?一周不做能怎么样?国家就会死吗?” 随对方话音,笑容终于从肖少华脸上褪了下去,他淡淡道:“赵小二,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们晚些谈好么?” 赵明轩气得刷一下站了起来。 “研究研究!你一天到晚只有你的研究,觉醒的时候——”他指着那个人,终究忍不住说出那两个字眼,声音带上了哭腔,“你有哪怕一秒想到过我吗?”心中的痛苦与怒火无法控制般地倾泻而出,“有时候,我都怀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说完,他摔门而去。 第68章 赵明轩并没有走远。虽然他一路大步流星似地走,拳头紧握,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但到了医院门口就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八月的热风像粗砂似的扑在脸上。刮得人脸生疼。 出了门就是大马路,可以看见来往车辆络绎不绝。路人行色匆匆。赵明轩不知为何地忽然想起了上个月给肖少华过的生日。 记忆里,肖少华从来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他说,乃是因为他爹妈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可是哪有小孩子不喜欢过生日呢?就算还是个小胖子时的赵明轩,也断然不愿每年少了个蛋糕。他记得刚认识那会,因此事对肖少华还无比的同情,不到七寸的小胖子拍着胸脯说:“以后你的生日我来记!” 肖少华怎么说来着?他笑着说:“好啊。”并没有放在心上。 八|九岁的小孩能有多长性?谁也不知道。赵明轩却一直记得自己做过的承诺,当真认认真真每年把那个日子画了个圈,给他一年一年就这么,记了下来。 到现在多久了? ……快十六年了吧? 从他遇见那个人,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有十六年了。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六年? 小胖子问小豆丁:“你生、生日几号啊?” 小豆丁跑回家拿了户口本才告诉他。这真是一个平凡无奇的数字,小胖子抓耳挠腮想了会,还是没想起来,于是偷偷上网查,末了装模做样拍拍那豆丁肩膀,“哦,你狮子座啊。” 小豆丁第一次听到星座,颇感新奇:“那你呢?你什么座?” 小胖子看了眼自己的摩羯座,可那“羯”字他不会念,于是含含糊糊,“我魔蝎座啦。” 小豆丁“噢”了一声,“蝎子啊。”接着小大人似地摸摸他脑袋,“没事儿,你比我小,我罩着你。” 小胖子不服,“凭什么说我比你小?!” 小豆丁理所当然道,“体型啊,蝎子本来就比狮子小吧?” 回忆到此,赵明轩“啧”地笑出声,两个没常识的小屁孩那点破事,这会儿怎么就从脑袋里翻了上来? 他开始往回走。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病房那层,但因为情绪上仍不知该怎样面对肖少华,赵明轩就在走廊徘徊。 哨兵悄无声息的步伐没有让任何人察觉他的动作,他偷偷去听肖少华在他走后的动静,但那十几分钟,偏生一点响动都没有。如果不是心跳声跟呼吸声还在,都以为里面的人已经跑了。 赵明轩越听越不安,还是没忍住,就偷偷蹭一点门缝用视觉“看”。只见那人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弯腰俯身把头蒙被子里,动也不动,像个石雕的样子。 哨兵当下就慌了,一脚踹开门,几步跨过去就到床边,将人抱进怀里,肖少华却往后躲,怎么也不肯抬头,他强硬扳过对方的脸,伸手一摸,手心里湿漉漉一片。心咯噔一声,登时像被打了一记闷棍。 “唉,我服了你,我的大科学家。”赵明轩将人紧紧搂着,心中又酸又疼,觉得自己都想哭了,“我刚刚特么说的都是气话!谁让你生病了还不好好养病,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累垮了又能折腾几个研究?” 但肖少华闭着眼睛只是摇头,“不,你说的对,是我太自视甚高,太将自己当回事,不过小小的一个助理研究员而已,组里那么多正副研究员,少了我又算什么,又能影响个什么进度!” 用讽刺的语气吐出这些语句,他唇边勾起漠然的笑,“别人不过轻飘飘夸奖几句,我就放在心上,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其实如此傲慢、虚伪的令人作呕,以为自己能对所谓哨向秉以公正的态度平等以待,以为自己虽然无法彻底体会,却可以理解体谅。说什么哨向普都一样,事到临头却发现根本做不到,让我成为他们,比死了还难受!所有一切看似同情、公正的话语,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优越心在作怪罢了!就像施舍一样,对别人说着义正言辞的话语,可我自己却做不到!” “所以觉醒的时候只想到要压制,只想到不能让自己变成向导,只想要做研究,完全忘记了考虑你的心情,仗着你对我的包容,肆无忌惮践踏那份宝贵的情意,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无耻、卑鄙的自私鬼!赵明轩,你看清楚了!”他说,睁开眼,清澈黑瞳直视对方,眉眼微弯,却没有丝毫笑意,两行清泪滑落,“——肖少华就是这样一个无可救药、卑鄙自私的小人!” 赵明轩听得又气又好笑,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把他自己半小时前说的那些话全都吃回去。 “你——” “现在结束这一切还来得及。”肖少华却打断他的话,抬头看向哨兵,目光坚定,语气冷静,“你是前途无量的哨兵,要什么样的向导没有。不要自我束缚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从前是普通人,现在是普通人,今后……也只能是一名普通人!” 说着他猛地抓紧手下的被子,深吸一口气,“我配不上——”你字还没有出口,赵明轩再听不下去,一个倾身将人吻住,将所有剩下的词句堵在嘴里,化作唇舌交缠。泪水的味道俱是苦涩。 他说:赵明轩你看清楚,肖少华其实就是一个自命不凡的贱人。 他说:赵明轩对不起,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向导。 他说:赵明轩,肖少华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他说:赵明轩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断断续续的字句,从那人口中溢出,他想躲开,赵明轩却追逐他的唇舌,偏不让他躲开。混着泪水与津液,搀和着呜咽。 为什么如此痛苦? 那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划在他心口上,痛得赵明轩就像灵魂要被撕裂一样。 为什么要逼他? 哨兵自问。 这人从以前就一直只想当一个普通人,为什么非要逼他成为向导? 他抱着肖少华说:“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本来就不是向导,也不需要去当向导,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是我利欲熏心,是我该死、是我混蛋,你普通人当的好好的,你就当普通人,不要去管什么向导,再不会有什么向导。”他抱着人反复说,随对方如何挣扎,怎么都不肯放开,直到肖少华因为过于疲惫陷入昏睡。哨兵守着他的“向导”,是的,向导。赵明轩心想。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 这人永远不会知道,在他觉醒的一刹,他已经知晓。 这个城市的每一处角落他如此熟悉,向导之家c级学员都可以感受到的精神波动,他一个三级哨兵又怎能无法察觉,何况他们如此契合、灵肉相融,“他”睁开眼,“他”张开双翼,就仿佛来到了他的世界。那五十秒,他们触手可及。 心湖就像荡漾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传来了拨动心弦的乐声。 没有什么理由,也不需要什么逻辑,他知道,那就是他一直长久等待的希冀。甚至因为等了太久而产生了一丝疑虑——直到研究所打来的电话通知他肖少华出事,他已经从城市的另一端不顾一切地往回赶。那一刻,心头的害怕盖过了其它。 不论如何也好,如果有神明,请让他,不要离开我。 第69章 75%。这个数字似乎是一个底线。这是因为,剩下的25%被我们称之为无法协调部分。它们分散在75%里面,就像米饭里的沙砾。因为绑定后的精神链接,每一份心情、每一份感触、每一份思绪,都会在结合后自动地同步共享。哨兵可以听到的外部声音通过连接,分享给向导。向导倾听到的他人情绪,通过连接,传达给哨兵。这世上的一切,包括彼此,在他们面前都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谁也无法隐藏。也包括这25%的沙砾。 有些人忍忍就过去了,随着岁月将之包裹成珍珠。有些人却觉得越来越无法忍受,最后只能将整碗米饭倒掉。 ——摘录自《你所不知道的哨兵向导》第三章:共鸣度的秘密 这边安抚完肖少华入睡后,赵明轩立即回塔一趟通过视频开了个会,主要是安排任务和作训计划,他这么撇下一帮人在城西,总得有个交代,然后就接到陈岩电话,说抓到人了。 于是赵明轩赶去sg研究所肖少华他们所在那栋楼层,走到陈岩站的地方,只见他的警卫员直接将一个研究员模样的哨兵从背后擒手按在地上。赵明轩一看就乐了,这不就是刚刚来探望过他家少华的那什么“葛建”吗? “葛健是吧?”赵明轩冷笑两声,拎起这人挂脖子上的员工证看一眼,确认了他的名字,抬一脚往那旁边椅子上一踩,是个半跨姿,“说说看,怎么想的?” 他居高临下,仗着比人家高出两级的感官等级,肆无忌惮地放出精神压制。 仅觉醒了嗅觉的葛健,只觉得不管胸肺鼻腔处抑或大脑,都像灌了水一样的难受。对方的这种等级倾轧令他产生了一种几欲窒息的错觉。 “我、我没有……” 他哆哆嗦嗦地说,张嘴呼吸喘着粗气。 为避免影响科研人员做事,陈岩专门找了个没人的器材室,走廊里因好奇而来查探的研究员们也被柴启以组长的名义赶回去工作了。后者的脸色现在也很不好看。 “哦,你没有。”赵明轩笑,敲了敲监控录像上的人影,“那这个人是谁?” 葛健也见到那图像,他差点想给他们跪下,“冤枉啊,我、我只是放了一只柠檬酸钠而已!”他百思不得其解,“它、它怎么就变成了pf唑仑收缩剂?” 他又去求柴启,“老板您一定要相信我,我虽然讨厌肖少华,但绝对没想到要害死他的地步!” 因是自己老部下,柴启不好太不近人情,便问赵明轩,“赵同志您看,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明轩沉吟,眯起眼盯住那名嫌疑人的表情。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瞳孔没有散大,对方只是在紧张。他讲的都是真话。赵明轩收起精神力触,“陈岩,还有其它监控吗?比如这什么收缩剂原先放哪的?” 陈岩还未说话,发话的是柴启,“像这类高危浓缩原液,我们一般放在地下室通风柜里,如果没记错,那个入口门前的监控应该是——”他按了几个字母数字,将录像调出来,却见那个时间点,门关门开,他的老部下正拿着一罐高危原液面不改色走出来。 葛健一眼望过去几乎魂飞魄散,他向前膝行两步抱住柴启大腿,“老板、不——不是我!我、我没有!”事到如今真是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了,“我就完完全全没去过地下室啊!” 柴启将他一脚恼怒踹开,“滚!”心里有种被人愚弄的窝火感。 “陈岩,再把这人去放试剂那段播一遍。”赵明轩抱臂道。 陈岩照做。视频很快又放到葛健在肖少华走后没多久,潜入实验室将试剂放到工作台架子上的景象。“这个人,的确是你。”赵明轩点头道。 他看向葛健,视线锐利得像要将之刺穿。葛健张开口,不知该作何解释。他双臂撑在地上,垂首看着地板上的大理石纹,脑袋里一片混乱。 视频还在继续,速度乘六紧接着就放到肖少华进入实验室的部分。看到他拿起试剂,看到他走向门口,看到他走回实验台,柴启忙喊:“慢慢慢!”他让陈岩以正常速度放这段,自己看的聚精会神,口里念叨着,“辅酶、乙酰b——还能这样配中和剂?” 葛健闻言也抬头爬过去看肖少华调配过程。 陈岩却忍不住低声问赵明轩:“团长,嫂子刚……刚看见什么了?怎么又走回去了?” “他……”赵明轩说出这句的时候,再一次感到心脏被利刃划过的疼痛,“他在抵抗觉醒。” “抵抗……觉醒?”陈岩茫然地念出这几个字,并没有领会其中的含义。小哨兵看着长官漠然的侧脸,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寒栗,“为、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听到肖少华说是一回事,赵明轩亲眼所见视频中的人一点一点调配试剂湮灭精神波动却是另一回事。以为伤愈的心脏像被人紧握在手中,狠狠拧了一把。 ————为什么你能如此狠心? 为什么? 我知道你不愿意成为向导。 可是,为了我……哪怕为了我,难道让一点点都不行吗? ——不会有答案了。赵明轩知道。因为他已经决定令此事过去,打上封条,从今往后一个字都不会再提。 只是烙下的伤,不提就不会在了吗? “陈岩,假若有一天,你找到了你的向导,”赵明轩转过头看向他的警卫员,面无表情,“对方却不愿意成为向导,你会怎样?” 陈岩被他的问句弄糊涂,“团长,那这到底是向导还不是向导?” 赵明轩失笑,“不,只是普通人。” 陈岩:“可您又说是向导?” “算了。”赵明轩不愿跟下属抠字眼,没有意义,“只是我认为而已。” 陈岩张口,呆愣半晌,待要再问些什么。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啊——————” 说是外面,并不尽然,因为对于开启听觉的哨兵而言,里外并无差别,赵明轩迅速确认声源的位置与发出者,到达现场。 “怎么回事?” 他问。 会议室里,一名年轻的女研究员颤颤抖抖地指着地上的人说,“他、他……他突然晕倒了!” 赵明轩瞄了一眼这名说话人胸前的工作证,“程昕同志,请详细描述一遍事发过程。”说着,他蹲下去探了一下那位已经失去意识的研究人员鼻息,“还有呼吸。”又吩咐警卫员,“陈岩,叫救护车。” 赵明轩将人翻过来,发现对方的面容看起来有几分熟悉,他视线往下,拿起那落在颈旁的工作证,“陈宇天?”念出上面名字,哨兵想起什么,又问:“昏迷前他是在进行什么工作?” “就、就只是寻常分析报告啊……”程昕懵了,“什么试剂都没有,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另一名经验丰富的女向导研究员也上前检查了一遍昏迷的陈宇天,“他壁垒没了,情绪波动与精神力网也消失了。”她闭眼了一会,似乎还在探测对方的精神图景,片刻睁开,望向众人,神情难以言喻: “……是终焉。” 第70章 ——终焉。 这个词语一出,整个会议室静了两秒。 终焉,灵魂黑洞。精神还在却再也无法与外界连通,无法产生波动、无法说话、无法传达情绪、无法动弹,意识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井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活着死去。 研究组随即炸开。 “怎么会这样?” “不是只有感官神游症末期才会发生这种事吗?” “为什么好端端的就突然终焉了?” 外面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程昕怔怔地站在陈宇天身旁,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想给她的哨兵打电话,却不知道按到了哪个键,不小心拨到了肖少华的号上。 “程昕,怎么了?” 一个清晰的男音传来。 “肖、肖助理……” 她刚念出这三个字,手机已经被赵明轩夺去。 他对着话筒说:“少华,你的室友,叫陈宇天那位,终焉了。” 那边静默了一秒,继而肖少华的声音响起,依旧沉着:“你们在哪?” 赵明轩:“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你不要动。” 肖少华:“好。” 救护车到sg附属医院的时候,肖少华披了件外套就出来了,在急诊室门口等他们。 “不是叫你不要动吗?怎么就出来了?”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人多顾及在同事面前的形象,赵明轩简直想将他直接打横抱起来塞回病床上去。 肖少华似乎明白他的情绪,安抚地拍了拍哨兵的手背,“我没事。”转头去问研究组的人,“什么情况?” 程昕“哇”一声,一把抓住肖少华的手哭道,“肖助理,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刚说到他昨天配比的有问题,他、他就突然倒下去——”再没起来过。她的话哽住,呜呜落泪。 程昕旁边的女研究员安慰她,“不怪你,我们都知道。” 人推进去后,诊断结果不时便出来。女医生拿着脑部ct图,表情也凝重,“是终焉了。”她叹气道,“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怪可惜。” 程昕捂着脸哭得越发抽噎。 “可这好端端的,为什么呀?” “对啊,怎么就突然的……” 研究组的众人七嘴八舌地问。 女医生点头,“具体原因还在查,目前只能看出‘死’者生前有过度使用精神力的痕迹,你们做研发这行的要注意休息啊,不能老是熬夜,铁打的精神壁垒也经不起这么损耗啊。” 在场的研究员哪个没熬过夜通过宵赶过报告,闻言真是一阵色变,“医生,熬夜对精神壁垒也会有影响吗?不是说我们的精神强度会大于一般人吗?怎么普通人没事我们倒有人终焉了?” 医生说:“你们啊真是,精神强度上去了又不代表你们身体强度上去了,没听说过越聪明的人谢顶越早吗?向导就要好好休息,当自己是哨兵干什么?” “那这个有什么预兆或次数限制吗?” 马上就有具备钻研精神的研究员上前问询了,大家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赵明轩却在那向导医生说出一句“看出‘死’者生前有过度使用精神力的痕迹”不由皱起了眉头,然而他还未开口,就被肖少华拉了拉袖子,示意退了出去。 “你发现了什么?” 他问。 肖少华沉默。他知道赵明轩可能察觉了什么,可因为他们这里只是个小小的实验室,研究员们大都生物系出身,一时半会儿还考虑不到“投射”或“映射”上面去,但肖少华经历过顾雪那件事一下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说:“赵小二,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这话一出,哨兵洞察力何等敏锐,联系上下线索,分秒之间便得出了前后关键,“你……”他想到什么,终究没有说。只是握紧了拳头又松开。 陈宇天的哨兵匆匆而至,这名叫“吕峰”的哨兵,肖少华以前见过几次,都是彬彬有礼、温和斯文的样子,今天衣衫凌乱,红着眼,几乎一看到陈宇天横在担架车上就扑了过去,死死攥住向导的手不放。这样的情景每天在sg附属医院里都要上演几回,哨向间独有的那种深情厚谊医护人员们不管见过几次,依旧为此动容。有几名已经绑定的不禁交握自己的双手,似乎想起了此刻不在身旁的伴侣。 “出什么事儿了?”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向导跑来,是徐冰:“我刚回值班室就听到有人报小天天的名字。” 肖少华转向他,目光中没有情绪,“宇天终焉了。” 他说。 徐冰登时感觉像被人捶了一拳在脑门上。耳际“嗡”了一声。 他眨了眨眼。 然后走上前伸手给担架上的向导做精神检测。 这时候王子默也到了,站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的向导。 肖少华默默地看着他们动作。 赵明轩看到他外套滑了下来,给他披上。肖少华小声地道了一句“谢谢”。赵明轩的手停在半空中,像想放他肩膀上,但没有落下,又收了回去。 随时间过去,徐冰的脸色越来越糟糕,他“啊”地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一拳砸在墙上。被急诊室主任出来警告:“注意控制情绪。” 徐冰的哨兵连忙走上前与他额头相抵。 以这种方式消除向导的不安。 精神链接那端传来的是哨兵山一样的坚定信念,徐冰不由感到一阵安心,他知道这是对方保证绝不先走一步的意思,也知道他们将携手并进,共同面对一切困境。只是尽管知道每个哨向都有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人生无常,看到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突然就这样失去意识倒在面前,心中仍不免生起一丝悲凉。 这就是拥有无可比拟的精神力的最终结局吗?终焉。 “那主任,现在您看……” 徐冰抬头,询问他的上级。 “……我个人建议,为了减少向导的痛苦,”主任点点头,“也为了尽快帮助断链的哨兵恢复,”她闭了闭眼,“安乐死吧。” “不——”谁知原本趴在担架上的向导身上的哨兵,闻言迸出一声怒吼,蓦地站起来,“你们谁都不准碰他!谁都不可以!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哨兵一寸不让地拦在向导的担架车前,眼中凶光毕露,张臂龇牙,像被要夺走最重要宝物的猛兽。 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半圈真空似的地带。没有人上前。原本听到主任发话有所动作的医护人员也都停下动作,不再去给那位刚失去伴侣的哨兵增添痛苦。 徐冰看向主任,对方是哨兵,也能体会失去向导的感受,叹了口气,“算了,先给他们安排一间g级普通病房。” g级病房虽也在住院部,但与普通人病房并不是一栋楼,设备也大不相同。这里其实并不经常接待普通人的患者,基本上只要查出与sg无关,都会被尽快送到协和等更适合普通人治疗的地方。 肖少华等人跟着他们上去,确认情况后,一干研究员们与陈宇天挨个道别,虽然这位实习生在他们组转正还没几天,有些人连他名字都没记全,但毕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以前听老师说终焉终焉,跟自己亲眼见了一回感触还是不一样。 至于陈宇天的哨兵,没人敢跟他说话,一者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者,他刚才疯了似护住自己向导不让人碰的样子也把大家震住了。 “唉。” 研究员们陆续出了病房。又跟肖少华告别。 “酋长,好好休息早日恢复,大家伙还等着你回来主持工作呢。” 这是一块上过本科的。 “肖助理,您那中和剂怎么配的?太厉害了,回来能写写吗?” 也有人问。 “诶,这个,”说实话肖少华忽然发现他竟然有点想不起来自己那段时间具体都做过些什么了,“不急。我得好好理理。” “没事儿,您先养病吧。”问的人拍拍他肩膀笑道。 “早上先是你昏迷,现在轮到陈宇天,”封扬道,“咱这研究组真是多舛多难啊。” 徐冰却是被肖少华方才近似无动于衷的表现寒了心,扔下一句“保重”便走了。最后剩下肖少华跟赵明轩,两人往普通人病房那栋楼的方向并肩而行。 “中午想吃什么?” 赵明轩问。 “我还不饿,你吃吧。”肖少华道。 “那就老三样。”赵明轩道,“我去一品小厨给你打,你待床上乖乖等着。” 老三样,海龙肉片、土豆丝、葱爆鱿鱼花,有阵子他们老去那饭馆吃这个,连老板都记住了,一见人来就开口笑“老三样是吧?”肖少华只得捂脸。 肖少华看哨兵,哨兵看他。 两人无言注视对方。 少顷,肖少华先败下阵来。 “你去吧。” 哨兵得了指示,嘴角一翘转身离开。 “嘀……嘀……嘀……” 陈宇天所在的病房内,哨兵趴在向导的身上,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的寂静。 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稳定地走着高低不平的曲线,证明床上的向导还活着。 然而也就仅此而已。 心电监护仪的上方,精神波动检测器一片漆黑,没有星点光亮。 再往上,是添加了营养剂的葡萄糖水,慢慢往下流,进入软管,一滴接一滴,维持着向导的生命体征。 “宝贝啊,”哨兵轻喃出声,头枕在向导身上的被褥中,无人可见处,他的眼眶微红,一颗闪烁的泪珠滚落后,是欣然的笑意。“托你的福,我现在马上就要成为三级哨兵了。” 手指探进被褥下的缝隙中,缓缓摩挲向导微凉的指尖。 “等我消化完你剩下的精神体……实力就会更上一层楼。”他说,仿佛深含缱绻的情话,“你会为我高兴吗?” 第71章 肖少华住院的几天,陆续有人来探望。先是韩萧。 韩萧进门前,肖少华正坐床上跟李秀通电话,乃是因为他要瞒着父母,就串通了赵明轩说自己感冒了正好休息几天,让他们别往所里打电话,结果李秀说:“妈这几天想过去看看你,给你煲个汤什么也好。”肖少华忙拦住她,“别介,你好好在家待着别折腾,赵明轩现在煲汤的手艺比你还好呢。” 李秀听了就笑:“哦?真的?那行。你就对人家好点,别老使唤人家。回头给他介绍个好向导。” 肖少华汗颜:“妈……” 敲门声响起,韩萧探头进来,“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啊,进来吧。”肖少华转身笑道。 李秀大概也听到了些响动,“你同学来了?那你们聊吧,咱下次再说。”话落挂了。 肖少华放下手机,韩萧就像只小仓鼠一样佝着背从门外蹭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一只穿着研究人员制服的叶兰。 “我递交转组申请啦~”还不待肖少华开口打招呼,韩萧已经挥舞着一叠表格扑向了他的床铺,“快签快签,罗老板跟柴组长都签了,就差你了,你签完我就能过来了!” 肖少华兜头接住那几页纸一看,只见上面除了申请表还有韩萧的履历以及各类奖项、论文成果等,连笔都给他准备好了。肖少华拿起笔,抬头看了韩萧一眼,“你确定?”后者满目期待地点点头。 肖少华心中涌起无法言说的感动。他低头慢慢签上名,想到昨天又走了几个研究人员,想他们留下的空缺,思索了片刻,心中有数知道大概该将对方安排在哪个项目下了。 “对了,陈宇天他……” “酋长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韩萧打断他的话。 肖少华一愣:“你知道了什么?” “呃……”韩萧支吾了两声,不知该怎样回答对方。他想起昨个徐小冰暗讽肖少华的那些不满言辞,当下觉得不对劲,加上本来就看陈宇天不顺眼,就去猜这货是不是在所谓的实验事故中掺了一脚,结果越想越可疑,原本升起的好些同情顿时去了一些,这会见到肖少华反应,心中更是嘀咕起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弯弯道道,最后一丝犹豫也不翼而飞,“算了,没什么啦。” 他说。叶兰在旁边抱臂作若有所思状。 “行,那你交给主任,然后去找封扬。让他带你。”见韩萧不愿回答的样子,肖少华也没为难他,拿起签好的文件正准备递回去,却被叶兰按住了手。 “还有我的。”女哨兵微笑说道。 肖少华有些不解地挑眉,往后翻了一页,果见叶兰的资料紧随其后。 他的手不由顿住,“你们一来就来倆,汪师姐会恨我的!” 叶兰笑道:“才没呢,新宜现在可头疼他,让你赶紧着把这祸害拖走。” 肖少华无奈道:“可我们现在拮据,开不起太高的工资啊。” 叶兰无谓地耸耸肩:“没事儿,这个申之前就早知道了。” 韩萧插话道:“我们刚结束了一个横向项目,你懂的哈~”说着做了个搓手指的动作,笑得别提多荡漾了,“养你几年都没问题哦~” 肖少华打了个抖,当下决定换个话题,“最近都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啊哈哈哈~”韩萧一听这话先是笑了一阵,继而见叶兰和肖少华都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他,忙收敛一点,“抱歉,忘了你们都不翻墙。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道,“最近呢,墙内是寂静的春天,墙外已经热火朝天,你们都不知道推特和脸书、海外华人社区上都闹成什么样了!” “怎么?”肖少华问,给韩萧挪了点位置,后者毫不客气地就在床边上坐了下来。 韩萧:“先不是有人说自己是从新训逃出来的吗,号称自己是第二个‘斯诺登’,要揭露什么什么,就在海华上发帖,完了接着就有个叫‘火凤’的基地组织蹦出来说,那个发帖人xy其实是他们的叛徒,xy攻略是其实偷盗自他们师祖流传下来的一本名叫《玄参真经》的心法秘籍,所谓的新训就是无耻地剽窃了xy攻略的内容,并恶毒地混入了许多邪魔外道的东西,用来控制修炼者心神,让向导道友们万加小心,不要贪图眼前蝇头小利,却不慎中计变成我党的傀儡。” 叶兰冷哼:“荒谬。” 韩萧“哈哈”一笑,“是吧?我也觉得听起来挺扯淡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新训大纲是不是真的跟这什么心法秘籍长得很像?网上不还有个口号叫要新训不要修真嘛?” 得了叶兰鄙夷的一眼,韩萧也毫不为意,他摸着下巴继续揣测,“主要是这俩时间离得太近了,xy攻略出现前,你们谁听说过新训啊,还有精神力升级指南,以前要有这玩意我们的sg早晋升国际水准了,还用得着我们拼死拼活研究哨兵素啊?” 叶兰冷笑道,“就算如此,两者的区别也是泾渭分明。” “什么区别?”韩萧乐道:“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区别?” “野狗吃人,被驯化的家犬却是人类的好朋友,你说呢?”叶兰面无表情看向他,忽然嗤笑一声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看出来了,新训一出,效果还没看到呢,就已经有人开始狗急跳墙了。” 这一点韩萧倒是赞同,“没错,这个火凤是借此开始到处宣扬自己才是正派的修真者,拉人入伙。” 他扭头看见肖少华两眼愣愣盯着前方,不知在发什么呆,韩萧举手往他眼前晃了晃,“酋长、酋长?” 肖少华回过神来,目光有点怪异:“火凤?” “对啊,”韩萧嘻嘻哈哈道,“一个极端向导组织,号称自己要解放全世界的向导,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 叶兰嘴角微挑,讽刺道:“isis当年也这么说。” 韩萧接着道:“没完呢,还说目标是长生大道,要与天地并肩。” 叶兰显是被那冠冕堂皇的“与天地并肩”一句雷到,“什么道?长生不老道?他们该不会以为自己能活到一百岁还不失感吧?” 韩萧哈哈笑道:“所以又被网上调侃成一个专注攻略向导一百年的xx功传法邪教嘛。” 听他们又要辩起来,肖少华看了眼表提醒道,“快到点了,你们下午还上不上班?” 韩萧忙道:“上!上!”他一把抓起已经签好的一堆表格文件等,“那你好好休息,回去就能见到我啦~” 肖少华单手按着太阳穴,拂拂手示意“去吧去吧”,叶兰跟他告辞,两人就跟来时一样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下班后,汪新宜也来了一趟。她这会刚晋升成副研究员,又入选了杰青,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身长大衣走起路来猎猎作响,直接拖了张椅子坐肖少华床前,先寒暄了几句最近各自研究组的工作状况,当然也包括陈宇天终焉、他们组出的那些倒霉事故等,接着她拿起一把折叠小刀要给对方削个苹果。被后者及时地阻止了。 “汪师姐,韩萧跟叶兰师姐申请了转组你知道吧?”肖少华问。 汪新宜放下小刀笑道:“知道,老板当时还说你要不当助理了回我们组马上就有个项目主管,还是个横向课题,能赚不少,但我说这个节骨眼上你肯定不会动,韩萧又说你一个人撑着太辛苦。这孩子最近进步挺大,也懂事了不少,他要有心帮你,你能省不少事儿。” 肖少华点点头:“叶师姐呢?” 汪新宜将小刀合上,扔回桌上,往后椅背上一靠,拢了个手道,“还不都是付昱凌吗?你们组付昱凌一出事她成天茶不思饭不想的,人看着都瘦了一圈,诶我说,他俩在你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那么久,你居然都没发现?韩萧没跟你说?”她微向前倾,问,见肖少华摇摇头,又笑道: “本来哨兵就喜欢追着向导跑的,现在还是个女人,就更没救了。我看倒不如往你们组先塞两天,让她缓缓。” 闻言,肖少华终于也开始感到了一点头疼。 第72章 晚上苏红照例带了一堆研究报告来给他汇报进度。肖少华看了很欣慰,“大家都在努力啊。” 以及他们组又来了一对哨向,原先那俩哨向研究员的压力于是减轻许多。因为sg的特殊性,许多sg特有的神经细胞结构与普通人不太一样,亦不存在于小鼠身上,这就涉及到一个如何通过哨向精神力注入拟激活的程序。也是sg研究员们参与实验的重要一环。尤其对他所要做的这个课题,涉及sg多巴胺,即是共鸣方向,哨向研究员的存在必不可少。 苏红道:“别高兴的太早,回去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你呢。” 说着她又谈起邱景同刚下了通知,要狠抓实验室安全,并强调是“重中之重”,已经有好几个研究组被发现某些化学物品没按要求摆放,以及没有遵循严格的穿戴步骤,相关负责人罚薪的罚薪,降职的降职,现在所里一片风声鹤唳,大家见了邱所长都觉得背后一紧。 “哈哈,我们组肯定惨了。”肖少华苦笑道,虽然这回他是受害人,可他的导师也没客气,直接一封邮件记他一次警告处分,罚薪三个月,因为他没做好防护服检查。 苏红道:“你们组啊,所长大发雷霆,说简直不敢相信如此重要的研究队伍中居然出了这样一匹害群之马,直接就把那位姓葛的研究员给开除了,实验室的安全员好像也递了辞呈吧?柴组长得了一次警告,他头上那个‘代’字好像还没去掉,现在搞得很紧张。” 距离他们不远的病房门外,葛健垂头丧气站在墙边,听里面两人讲话,想他来前去找柴启的最后一次谈话,他将自己的心思和原本想法老老实实坦白在老上级面前,指望能得个从宽处理,最好重启调查。然而,“什么叫换成柠檬酸钠让样本都失败!”柴启气得直接在他脑门上啪一巴掌,“糊涂啊你!” 说实话柴启自己并不觉得陷害本身有什么问题,他觉得有问题的是居然有人能这么蠢,大咧咧当着监控的面犯事,葛健也哭,说:“我想着只是个实验结果失败谁会去调监控啊!”柴启无言以对。 但这种涉及实验事故的背后下黑手性质太恶劣,只要葛健档案里一有了这个记录,今后圈子里是没人敢要他了,起码国家级重点实验室是永远关上了大门。 葛健付出多少心血努力,他想到当初赶论文写报告做实验多少个辛苦的日日夜夜,才爬到今天,怎么都无法甘心。 苏红说完报告,跟肖少华道别,才走出病房门口差点被立在一旁的一个黑黢黢直长人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又没了。苏红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以为是错觉,忙又看了看肖少华病房的门,是好好关着的,她收回目光,步向下楼的电梯。 病房里,肖少华坐在床上听到有人开关门的声音,以为是苏红落了什么东西,回来拿,“请进。” 一转头却看见葛健不声不吭站在了他床前,盯着他并不说话。肖少华一怔,正要开口,葛健已经一步咚一声扑倒在他床铺上嚎哭起来:“——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一马吧!” 肖少华当即囧了,这是整的哪一出?“……你、你先起来,”他拍拍对方肩膀,让这位哨兵同事起身说话,“跟我说说吧。……你当初放这柠檬酸钠是个什么打算?” 葛健低头道:“……就想弄个实验结果失败。” 肖少华想了想问:“那失败了我会咋样?” 葛健话语含混,声音更低:“……会上报告被人耻笑。” 肖少华沉吟稍许:“然后我们找不出原因,没法解决问题,进度滞后,资金批不下来,我引咎辞职?” “……”葛健避开他的目光,态度似是默认。 肖少华无语了,“我长得像圣母吗?还是我脑门上有光圈?” “……你现在不也没事吗?还差点觉醒了……” 葛健悻悻道,嘴唇嚅动,如若还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看着肖少华的双目仿佛突然见到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露出十分恐惧的表情,一扭身逃也似的跑了,留下一头雾水的肖少华。 不过这个疑惑在次日也得到了解答。肖少华曾经做过媒介人的那对哨向,林茜和杨禹,不知哪儿得了消息,也要来看他。林茜他们现在也毕业了有阵子,一个宅家里写小说,另一个在军工找了个职位,林茜是向导,本就户随哨兵迁,两人如胶似漆地将小家撑了起来,准备再过段日子就去保健科做个备孕检查。因获取了精神力的代价是其生育力的降低,且精神级别越高,生育力越低,对林茜和杨禹而言,这方面无论如何都将是一场长期仗。 哨向们拎着果篮礼物,敲了门推开,结果甫一进门,才打了个照面,林茜往后一跳,好悬没把手中水果甩出去。 “——龙、龙!”向导受到了惊吓般地抬手指着肖少华,“你、你你背后有条龙!” 哨兵条件反射地向前一步护住了自己的向导,目光警惕地看向病床上的普通人身后。 肖少华立时反应过来,低喝了一句,“渊冥!” 他现下看不到任何精神体,也就看不到现在病房里,那床前空地上,毛茸茸的折耳猫早缩到苏牧肚皮底下,团成一球,动都不敢动,苏牧半伏低身躯,护着那小猫,冲着床上龇牙做威胁的低吼状。而他身后一只两人高的通体幽蓝的青龙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两名“闯”入它领域的陌生人,听到肖少华的声音,才慢慢收回颀长身躯。 肖少华等了片刻,不见哨向反应,便问:“还在吗?” 林茜将思绪传给杨禹,阻止了哨兵的开口,“……没、没了。”她一副快晕过去的样子扶住自家哨兵,结结巴巴道,没敢说实话。目光却是停留在那绕了圈盘在肖少华脖子上乖顺蹭脸的青龙身上,那精神体现在将脑袋搭在肖少华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半慵懒地眯着眼,磅礴的冰冷气息依旧还在,但已收起了方才倾轧似的压迫感。而后犹嫌不足般地,又将横在床上的后半截身子也缠上了肖少华腰间,于是落在哨向们眼中,他们的媒介人就像被青龙圈成了一团,就差没在上面写:独家所有,闲人免近。 肖少华则不太理解他们的惊慌,因为他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也没什么感觉,因此非常淡定:“朋友的精神向导,比较淘气。” “呵呵……淘气……”与此同时,林茜接到青龙的一枚威胁眼神,于是又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她喵的前后画风差距太大,小心脏承受不起。 向导心想:且不说精神体这种相当于哨向半身一样的特殊存在只会黏着自己的伴侣吧……再来这可是四大灵兽之首的青龙耶!这、这这气势,都几级了?黑暗哨兵的潜质肯定没跑了……关键那历朝历代精神体是龙的都什么人啊……等等!精神体通常不会跟其主人离得太远,半径最多三到五米也就是说—— 林茜不敢多想,匆匆指挥自家哨兵放下果篮与礼物,溜了。又边跑边给肖少华发短信:酋长,下次请你来我们家吃饭!只能有你一个人哦!喵! 看得接到短信的肖少华哭笑不得。 人走后,他放下手机,又试着叫了几声“渊冥”,但是并无回应,唯独他的声音空荡荡地响起在病房内,又消失,跟以往一样。接着他小小声轻唤了一句“明轩”,也是同样。空无一人的眼前,肖少华不知怎地刹那想起昨晚葛健惊恐的眼神,以及方才林茜的惊呼,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低头抿唇一笑。抬手按上胸口,胸腔内似有什么微微发胀而酸涩。 他默默发了会呆,回神所见房内景象依旧如常。肖少华心想估计已经走了,伸手放下床边小桌板,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连上局域网,开始查精神力源相关的资料,企图弄明白这之间怎么回事。被推门进来查房的医生护士抓个正着。 “啧啧,又被我逮着了吧!休息的时候不好好休息!”他的主治医师范哲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直接拿笔就敲了敲肖少华的笔记本边。“嗯?” 肖少华给个有点尴尬的笑,忙将笔记本合上,“这不等您来了,正好查个词吗?” “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们研究人员,发现个什么问题就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是普通人区,医护人员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包括范哲和负责这层的护士在内。范哲说着,又指示护士去将窗帘拉上,房间里马上就暗了一层下来。还是按步骤先检查了肖少华的身体状况,护士在旁给他挂上点滴。 肖少华一边伸出手,让护士在自己手背上绑上皮绳将针扎进去,一边询问范哲:“医生,为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来我觉醒那会到底是个什么过程?而且也记不大清我怎么整的那试剂?一想就脑门疼,该不会是记忆缺失吧?” 范哲划着平板给他配药,头也不抬地说:“该!让你瞎想,让你不好好休息,我跟你说你这种情况就是觉醒失败后遗症,你的大脑已经开启自我保护功能,你越想去摸你的精神力源,它就越让你疼,非要疼到你停下为止,这就是身体发出的生命危急讯号。” “那有什么可以查查这精神力源现在到哪儿了吗?”肖少华问,收回插好针头的手,跟护士轻道了声“谢谢”。 “你说的倒轻巧,”范哲乐道,“果然隔行如隔山啊,这要能查出来,咱早就批量生产哨向了,还等人觉醒?” 肖少华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学识浅薄才问问您嘛,能不能给我介绍些这方面的书,关于精神力源理论什么的?” “想转行啊?晚了。”范哲调侃道,话虽如此他还是让护士去他办公室拿了几本医学类的杂志来,又让肖少华给他留了邮箱,“你先没事翻翻,也当普及些医学常识了。精神力源说现在其实还只是个假想中的概念而已,不过他的提出者温克勒博士算是一手摸到了诺奖的门槛,你要英文好,可以给他发发邮件,你这种情况特殊,他说不准会感兴趣。” 第73章 四川省境内,重庆九龙坡。 sg特殊管辖区。 艳阳高照,树叶微黄随风瑟瑟,已要入秋。 新训基地。 东北角山坡,数间高矮不一的平房被掩蔽在重重树木间。 不远处,一座高耸入云天的建筑矗立在蓝天之下。 塔顶监控室。 一名哨兵将到换班时间,站起,摘下头盔。 他所正对的大屏幕上,下方一段精神力曲线在几秒间波动消失,归零。他的哨兵同事走到他身后,等待交接。他转身离座瞬间,却觉察异常。“不,你不是……”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像被一种无形力量凭空举起,横着扔了出去,撞至墙上。另外几名哨兵即时站起,摘下头盔掏出武器,不料对方更快。 入侵者手一扬起瞬间,指尖爆出一团炫目金光,打在大屏幕上,激起一串火花,室内霎时陷入一片漆黑。 当然这对几位视能绝佳的哨兵而言,并不构成妨碍,高速移动射击同时,其中一名眼疾手快地拿起对讲机:“报告塔长,新训——” 只二字,他的话语到此为止,入侵者仿佛一眼就洞悉了他们的打算,一个翻身跃起,提前避开了所有子弹轨迹,与此手在空中一扭,这位哨兵顿时就像被卡住了脖子,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一个典型的高阶投射:心灵控制。 来人望向剩余的哨兵们,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是……向导?”另一人震惊道,却在下一秒,仿佛看见什么极不可思议的景象般,几欲目眦迸裂,“不不!——修、修真者!” 他撕扯嗓门的喊声为他的生命划下了句点。 “嘭”一声枪响。 鲜血溅上了视网膜。 同一时间。 首都,北京。 中华哨向研究学院南礼堂,此刻正举行一场追悼会。 时距马航事件过去已近四个月,高层仿佛终于放弃最后一点希望,下令着手布置告别仪式。 礼堂最前方的墙面上挂着几名科研人员的黑白遗像,两位院士也在其中,一字排开。横幅上四个字:沉痛悼念。遗像下方用白花绿叶也拼作了一行楷书:永垂不朽。 两边靠墙摆了成片花圈与松柏,中间原本应当空出摆放棺木的地方因特殊情况被单一素色花朵全数替代,如若白色花海。 逝者的家属们站在左边,会场正中是前来的干部与群众,军方的人站在最前排,往后是研究所的众人,sss研究组所有人员基本到场,众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色花海上方的全息投影,那是一段胡良工与薛定容等人生前的纪录片。 “成功了!” 是年轻时的胡良工,带着一脸高兴的表情给拍摄人员展示电脑上的神经递质表型分析图,“这就是我们刚发现的一个精神力簇传感递质!虽然目前在情绪紊乱时如何决定的调控机理还不清楚,但下一步我们将继续探讨转录因子作蛋白筛选。” 接着是薛定容的入画,“老薛啊!定容,老朋友!”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是胡良工热情洋溢的声音,“你总算肯回来帮我了!” 同样年轻的薛定容微带羞涩的笑容,语气沉稳,“我看了你的论文,我有很多想法。” 画面一转,是两人在会议室里激烈的争论,其他人嗑瓜子的嗑瓜子,用平板飞速调文献的调文献,沈実老神在在地端着一杯茶在背景里喝着。 越来越多的人进入投影范围,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面孔,他们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宛若站在眼前。他们中有的还站在下面,仰头看得满脸泪流或神情怅然,有的已经不在了。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探入近景镜头,拿起了一支试剂,“终于——”胡良工说,虽然被防护罩遮着,但他的喜悦溢于言表,“这是我们的01!这是我们的第一步!” 研究员们的欢呼围绕着他。 镜头跟随,穿着研究人员制服的胡良工一边往身上披着白大褂,一边往休息室走,他边走边说:“以前呢,年轻那会,总想着要多踩踩巨人的肩膀,踩上去能看到更多。可能是做的实验多了,身上担子大了,不知不觉就开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那样的巨人,也不用是巨人吧,当个板砖也成,总归垫垫脚,能让更多的人踩上来,看的更高更远,算是为人类的进步贡献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了。” 他说着笑了,进入休息室,那里薛定容等人已经在等候,走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礼堂外,一名驻守的哨兵步履匆匆地跑进来,故作镇定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几分焦躁不安,他径直穿过人群,收获几枚不满的惊诧眼神,到达最前排的廖安国身旁附耳说了几句话,后者面色一沉,扭头对自己的女哨兵秘书许晖耳语吩咐了几句,当下起座离去。几名警卫员紧随其后。 这只是追悼会上的一段小插曲,大多数人注意力仍是集中在纪录片上,惟有寥寥一二哨兵研究员敏锐捕捉到对方唇语,因屏蔽器隔离,信息解读不全。 “新训……乱?” 思绪漾开,留下星点疑惑。 花海上方的全息光学影像的投放,仍在继续。 是当年03催化剂一阶临床试验失败后的一次访问。会议室里,汇报已经结束,但胡良工站在窗边,静静望向窗外,并未回头。 “古人有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是圣人。”他语气平淡地对拍摄人员说,蓦地苦笑了一句,“而我们搞科研的,有时候搞了一辈子科研,回头看看,其实何等渺小,如蚍蜉撼树,孱弱无力。” 后方传来门推开的声音,随之一个男音响起:“老胡,你还记不记得克莱尔的一首诗?” 摄影机转向声源,是薛定容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镜头,没什么表情,直直走到胡良工身边,停下,而后同样望向窗外,背对着摄影机。 “……‘只为一丝照亮未来的光芒,去践行那看似不可能的道路,是什么使他们前行?’”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询问一个寻常的天气话题。 薛定容的声音落下十几秒后,胡良工才开口答道:“‘因为在科学的处女地,能发掘到人生的美和意义,于是他们甘心被它奴役……’” 薛定容不紧不慢地接上了最后一句,“‘守卫着人类的命运。’” 这时,一只鸟从窗外飞过,翅膀划过了天空。 只留下一片洁净如洗的蓝天。 胡良工:“……我懂啦。”他掉转目光,看向老朋友。 薛定容同样看向他。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近半透明的虚拟身影下方,许多人早已泣不成声。 …… 追悼会结束后,人群鱼贯而出。科研人员们一拨,基本都往研究所走,没什么人交谈。肖少华跟在最末,他上个月出院后已经忙过一个焦头烂额的阶段,此时正心情低落地思考着一个方才薛定容在纪录片中提到的反应速率相关问题,走的就慢了些。韩萧一反常态的同样闷不吭声,表情有些凝重,直到听见有人喊肖少华名字。“酋长,喊你呢。” 他拍拍肖少华肩膀道。后者反应过来,回头见是一名穿着军装的女哨兵,快步朝他走来,“肖同志,请留步。” “那我先撤了哈。”韩萧见状迅速地溜了。 “诶——”肖少华手才抬起,损友跑得连影子都看不到了。他无言看向来人,认出她是方才代廖安国上将致辞的女哨兵秘书,“抱歉见笑了,请问您找我……” “不要去找二次觉醒的途径。”许晖也没客气,单刀直入道,“你听着,觉醒失败对你其实是件好事,对你或对我们,都是。” 肖少华不由一愣,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说起这桩,“呃……” 许晖见他窘迫,认为对方并不乐意,强调道,“相信我,以你作为普通人的才干,在科学研究上会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肖少华:“您是指两年的思想训诫吗?” “不止如此,”许晖意味深长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肖少华眉头微拧,待要再问些什么,许晖却移开目光,换了个话题,“你可知,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打一场仗。” 肖少华:“什么?” 许晖的视线越过肖少华,望向远方,“而这场战役中,所有人都是战士。”她说,“不同的是,我们的战场在千里之外,而你们的,”她抬手指向肖少华旁边的研究所,“——在那栋大楼里,在你们的实验室里,在被你们称作真理与科学的大海边。从小到一颗螺丝钉,一个枪支零件,大到我们的高精机床,火箭炮弹,一片向导素,一盒哨兵素,无不是这场战役的成果,有些人虽已逝去,但也将永远活着。” “辛苦了,我们的战友!”她定定看向肖少华,收回手蓦地敬了一礼,“感谢你们一直冲锋在科研的最前线!” 许晖说完这句,利落地转身离去。 第74章 一档深夜情感类节目《真情密码》曾收到过一封自称向导的匿名来信。信上问句如下: 如果我不是向导了,你还爱我吗?如果我没有觉醒成为向导,你还爱我吗?如果我变成了哨兵,你还爱我吗?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向导? 为此节目组专程申请了sg特辖通行证,外出进行了一次街头采访。 哨兵a:如果精神无法共鸣的话,请问要如何相爱? 哨兵b:至少要解决疏导狂躁的问题吧?……等等!最浪漫的说法难道不是只有你能疏导我的精神吗?如果做不到的话,至少也要能进入我的精神界域……吧? 哨兵c:两个哨兵?无法想象。每天互相比较谁的感官过载比较多吗? 哨兵d:首先必须得是个向导,脱离这个前提问爱不爱都是耍流氓。 哨兵e:每个月吃向导素也是好大一笔开销呢亲。 哨兵f:记者同志,俄想问问,俄现在老老实实答了,以后还找得到向导不? 哨兵g:爱过。 哨兵h:很好奇问这问题的人,假如她的哨兵现在失感了,她怎么说。 哨兵i:好好过日子!不要老想有的没的! 哨兵j:……还能变回来不? 哨兵k:为什么要选择一个连最基本精神抚慰都无法带给我,每天只能让我独自承受痛苦的人? 哨兵l:我的向导对我而言就是我的爱人,是一体的。嗯…… 哨兵m:就算是太阳报号称真爱的那位,死活要娶一名e级向导的威廉王子,不也是因为当时只得对方给他成功做了精神疏导吗? 哨兵n:没觉醒成哨兵之前,觉得普通人也很有魅力。觉醒了之后,才发现向导才是真绝色,过往都是浮云啦。好吧,我的回答是,抱歉,我个人真的、真的只能接受向导。 哨兵o:爱,当然爱。爱是一种跨越身份性别物种地域的伟大感情。但是对不起了,我的身心状况都决定了我最好和我的向导在一起。至于,两个哨兵……这根本就没法绑定撒? 哨兵p:相信我的向导不会问我这么残忍的问题。 哨兵q:宁可考虑哨兵也不会考虑普通人。至少对方能看到我的精神体。 ——摘录自《你所不知道的哨兵向导》第十五章:共生互利 肖少华在医院住了六天,对他来说,六天下来的唯一收获就是成功跟远在德国的温克勒博士建立了邮件往来联系,同时对“精神力源说”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看掉了几本期刊,用sci索引把相关的论文都捋了一遍,到了后来并发了高烧呕吐连主治医师都看不下去,直接闯进来将他的笔记本电脑和学术杂志通通没收,肖少华悲惨地嚎叫了一声“太野蛮了!”也没用。只得老老实实趴回去睡觉。 出院那天,赵明轩没来,派了冯小山来接他,事实上除了他入院的第一天赵明轩来过,往后便连个衣角边都没露过,除了肖少华每天早上醒来会发现床头是热好的粥,到了晚上洗完澡出去又发现床头摆着煲好的汤,都是他喜欢的味道,有时候他半夜把被子踢了,又被人盖上,问了值班护士,却说并不是她。赵明轩这样跟他闹别扭,肖少华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他能看见对方的精神体,那么还能沟通一二,可惜是除了他,来拜访的哨向们仿佛都知道了肖少华有个“好朋友”的精神体特别“淘气”,没事儿就喜欢粘着他。来探望的spn研究组的前同事高曼捂着嘴玩笑道,“这么喜欢你呀?该不会就等着你觉醒当他向导吧?”听得肖少华唯有苦笑。 只是这么一来,他总疑心,渊冥一直待在病房里没有走,同时也给了他一种赵明轩就在附近的“错觉”,又一次被来访的哨向好意提醒后,肖少华终于没忍住,从一楼跑到顶楼,每一层都找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没有赵明轩,没有渊冥。 他什么都看不见。 “咱班好像聚了次会,班长领着大家一起去探望了一次陈宇天。”同行的韩萧说道,冯小山把车停在肖少华他们的公寓楼下,打开后车箱将行李箱提了出来,没待肖少华开口阻拦,已经步履轻松地将行李一把扛起,蹬蹬蹬扛到了五楼,就跟扛个枕头似的。放下后正了正帽子,露出个憨笑道,“嫂子那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追上来的韩萧问:“他喊你什么?” “没什么。”肖少华很淡定地把箱子往厅里一拖,带上门,“走吧,请你吃饭。” “哦哦,”韩萧的注意力迅速被“吃饭”这两个字转移了,“那个前两天他们去吃的串锅不错啊,你吃过没?” “没。走呗,在哪,你带路。”肖少华道,又问,“你刚说陈宇天怎么了?” “……哦对,就你发烧那天,陈宇天他爸妈也来了,他妈哭得特别伤心,说不想让她儿子遭那罪,要签安乐死,结果跟陈宇天的哨兵起了冲突。”韩萧边走边道,“哨兵把陈宇天的躯体抢走了,还打伤了医院的保安,现在谁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唉酋长,你说,是不是只有哨兵向导的爱情才这么生死不渝啊?” “……我不知道,”肖少华茫然道,“我不是向导,我不知道。” “……嗯,”韩萧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也是。其实咱这样也挺好,不用去管什么精不精神体,绑不绑定,看顺眼了就在一起,处不下去了就分开,也不用纠结断开连结会不会太痛苦,会不会崩溃,多好,自由。” 他说,抬头去看肖少华,“其实那天,知道你没觉醒,我还挺高兴的。” 肖少华回过神:“怎么说?” 韩萧笑了一笑道:“你要是觉醒了,我岂不是有两年都见不到你?” 肖少华闻言先是一愣,过了一会,慢慢微弯嘴角,是一个些许释然的表情。 的确,在sg,觉醒失败不算什么,觉醒成功才是大事,因为那意味着,换档案、调户籍,同时身份证、护照,社保医保什么三险五金,全部都要重新登记再办一遍,走sg规定流程,且因为向导之家的两年隔离条例,未经过培训的普通人,一旦觉醒,手头上不论什么工作不论进行到什么程度,都必须放下,完成交接,就算要申请特殊条件入职,也得至少十八个月后,不啻于第二次人生。 肖少华回到实验室,已经有堆积如山的项目进度等着他。而且因为实验结果不好,大家压力都很大。好在追悼会结束,众人都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每天都有许多要报告的东西,积极发言,也都在努力想解决办法,连柴启都连续蹲了三天实验室,这可是他就任组长以来第一遭,以前一周能来一次就不错了,因为据说隔壁向导素的那个研究组,组长一个月才露一次面,嗯,没错,就是月底发工资的时候。 肖少华忙,赵明轩更忙。两人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也没能碰上一次面。唯一逮着那次,肖少华咬着面包去研究所上班,看到有个形似赵明轩的人脚步匆匆去了塔,他一路奔过去,哪里摸得到影子,还被前台拦着说无关人员要有许可登记了才能上去,这是正常流程没错,肖少华便请接待人员拨通赵明轩的房间内线,却被告知赵上校的预约满了,排到了下下个月。肖少华真是服了他。 肖少华知道,哨兵的感知敏锐,只要对方有心,就能把他日常起居的一切都打点好了还能同时躲起来让他找不到。什么装作关了灯在屋里等着,什么不睡觉看书等人,没用,那货只要一听屋里有心跳声呼吸声立马就缩了。肖少华只好装睡,但这也没那么好用,因为装着装着就睡着了,大抵睡着前后呼吸脉搏还是有所不同,会被哨兵听出来。他开了空调不盖被子睡觉,想着半夜能把自己冻醒,末了到早上一看被子卷得他严严实实,不用说也知道是他家哨兵又回来过了。 肖少华没辙,他是把能说的话都在微信上说了一遍,短信、qq、邮箱,能骚扰的都骚扰了个遍,回过神想想自己都觉得像个变态,赵明轩倒是能回什么还回什么,见不着人光看对话还以为是对秀恩爱的情侣,一谈到什么时候回来见人就立马装死。 肖少华失眠了大半夜,因为07催化剂还是出了问题,缓释度受到精神力波动干扰,他们商讨了一下午,拿出了几个新的合成方案,他考虑到p-23-f的几处结构特性,仍然觉得不甚乐观,他想着低温下的还原反应,渐渐坠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直至感觉身下压着被子被人抽了出去,肖少华一骨碌翻了个身,“赵小二!” 当然扑了个空。 “你今天敢出这道门,以后就别给我回来!” 他指着门喊道。 果然已跃至门边的一道黑影顿时僵住。 肖少华坐起来,也没开灯。他现在睡意全飞,精神好极了,“有你的啊,赵小二,你躲我?”他简直想抽飞对方,不过语气虽然像责问,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怒意,“你竟然敢躲我?!” 肖少华下了床,趿拉上拖鞋,慢慢踱步到哨兵身后,“嗯?躲了这么久,好玩吗?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高大的黑影蚊蚋般地传来一句:“……不是的……” 肖少华看赵明轩背对着他,看了一会。他伸出手,从后面抱住对方。 “我想你了,”肖少华轻声说,将脸埋在赵明轩宽厚的背上,“……你想不想我?” “想,”哨兵只答了一个字,已经转过身来,捧着肖少华的脸吻了上去,“我每天都想,”他像狼一样叼住对方的嘴唇,舔啃噬咬,带着拆吃入腹的急切,“想死我了!” 唇舌纠缠,呼吸交错。 肖少华仍有话要说,他憋着笑边躲边接吻,气喘吁吁,语句含糊: “我们……嗯……七十多天没做了,你想不想做?”他不提还好,他一提,赵明轩更是像发了疯似地去吻他,欲念汹涌而来,从嘴唇到脸,从脖子到胸口,一路又亲又摸,尤其肖少华还抬膝盖去挑逗他下身已经硬得发疼的性|器,熟稔地蹭动。赵明轩几乎无法控制地将人按在墙上,暴戾地扯开对方睡衣的纽扣,待肖少华的手指探入前襟抚上他的小腹,一阵指尖微沁的冰凉,霎那如一个信号将他从沉溺的感官欲海中拔了回来。 “不,不不,”赵明轩狼狈地倒退几步,不敢抬眼去看对方,“过阵子吧。” 哨兵的话,犹如一盆冰水,直接浇淋在肖少华头上,浇熄了他身体上所有的兴奋。 “嗯……”胸中的热火冷却,肖少华也挪开几步,坐到了床上,“我明白了。你是说……这阵子……先不见面吧?” 看到赵明轩点头,肖少华真是说不出什么感受,“……那你快走吧。塔有门禁吗?” 赵明轩摇摇头。 “……那晚安,我要睡了。”肖少华给他一个微笑,翻身盖上被子。 他听见门开和门关的声音,知道是对方走了,心中有什么东西缓缓沉落至底,他闭上眼睛,不愿去想。片刻,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耳边响起,“你……真那么想做?” 肖少华猛地睁开眼,哨兵已经从后面紧紧抱住他,一个湿热的吻落在颈后,带起丝丝颤意,“——你不是走了吗?” 他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赵明轩犹如一条矫健的大鱼,滑下去钻入被窝,潜入他双腿之间。 “你、你做什么?” 当以精准操作出名的哨兵将他下身那处半硬的器官整根含入口中时,肖少华终于感到了无措,“不、不要这样!” 回答他的是无声无息中对每一寸肌理的细心舔|弄,以及高热口腔包裹的伺机吞咽,那黑暗中被无形放大的知觉,像是烈火席卷全身,肖少华紧紧抓住对方的头发,感受那带节奏的起伏,觉得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一般,欲|生欲死。 “赵明轩!” “赵明轩!” 他喊出哨兵的名字,是饱含痛苦感情的意味。很快在对方口中一泄如|注。 我亲爱的朋友肖: 当你看到这封邮件时,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你的提议很有趣,非常非常有趣,事实上它涉及了一个我未曾思考过的盲点。为此,我与我的伙伴们开了一个会,事实上我们还得到了国立医院在这方面的帮助,他们很快提供了我们过去十年内有过类似症状描述的高烧病例。经过一星期的筛选与整理,我们找到了尚存于世的几位普通人,并扫描了他们的脑图。我们发现,其中一位普通人的中枢神经系统,某几处,的确显出了部分结构的可视变化。令人惊喜的是,这些变化,与sg们完全觉醒后的脑图,有某种相似之处,但并不完全,极有可能是由觉醒被打断的意外所造成,属于尚未完成的转变。这一点还待探讨。 坏消息是,尽管还没能确定这些未完成转变的结构,处于觉醒过程中的哪一个阶段,以及代表了什么含义,我们通过一些检测手段,发现它们已经失去了活性,僵化了。也就是说,这种转变是不可逆的,它们的性状也很难再被改变了。 希望你不要为此感到难过。 顺便,我也是一名普通人。 你的, 真诚地, 雅各布·d·温克勒 第75章 等到再次和赵明轩见面,已是国庆。研究所放假。虽然进度卡得很紧,但三天假总是要的。肖少华接到电话,从家里出来,发现驾驶座上坐着的是赵明轩。“小山和陈岩呢?”他问。 “国庆还不回家,我没这么不近人情吧?”赵明轩笑道。他侧身给肖少华系上安全带,手绕到对方腰后摸了一把,又在那唇上亲了一口,“走喽,出发啦。” 肖少华吓一跳,刚才这货凑上来,他还以为他想就在这车里直接开始做什么,好在还没发展到那么重口的一步。这半个多月,因为顺着对方的意思先不见面,除此外没有任何变化,短信语音照发,连语气都跟以前一样,肖少华拿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意思,也不喜欢疑神疑鬼,就把它当做是人出了一次长差,或者进行了一次为期半月的机密任务。 “去哪儿?” “四川火锅,怎么样?喜欢不?” 赵明轩看了眼导航,打灯踩下油门,转了个方向盘。 肖少华挑眉,“你行不行啊,吃辣?”他可是记得赵家一家子都是偏广东口味。 “没问题,偶尔一两次。”赵明轩说,掉头开上高速。“蜀天怎么样?你查查。” “嗯……还成。”肖少华用手机上网查了下评价,“你定吧,到时候别哭就行。” “……你老公我有这么矬吗?”赵明轩闻言马上歪头扑过来偷了一个吻。 肖少华简直要疯,一把推开,“车车车!专心开车!” “哈哈哈,”赵明轩大笑,虽然视线偏移,但车体流畅地滑过一道曲线,自密集拥堵的车列中完美地超了辆车,“放心吧,我今天感知状态绝佳。光听的都能知道旁边那车轮子离我多远。” 肖少华无语地看他,看这人侧脸自信坦然的表情,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干不出边开车边跟人接吻这么“……”的事情。 “行,你厉害。不愧是哨兵。”肖少华翻出手机,决定换个话题,打开微博发现韩萧又圈了他几条转发的,其中有条特别逗趣,笑着给赵明轩念出来:“诶你听听这条——有感最近修真者负面报道太多,都快成了反派的代言词,不过衙门花了几年时间企图抹黑修真者都没做到,被你们一个视频做到了,火凤你们熊的,你们真熊!我家娃儿昨个不听话还跟我犟嘴,倔得唷,我一下没兜住,就恐吓了他一句‘再不乖老子让修真者来收拾你!’吓得他当场哇哇大哭……哄了我几小时,心累。” 念完后他自己先笑了会,然后问赵明轩,“那视频你们看了吗?怎么说?” 他指的视频是上上周某晚八点左右忽然霸占所有网络电视频道的一段录像,夜视模式中一名穿着塔防制服的向导一手控制五名哨兵同时饮弹自尽,并在墙上留下八个用他人鲜血写的大字:宁为野狗,不作家犬。 血液在夜视中泛着荧光。哨兵临死前用凄厉语声喊出的“修真者”三个字,还惨烈回荡在观众耳边。那个时段会用网络电视看台的有老有少,有家庭主妇,有下班后回家的上班族,有放学后做完作业的中小学生,有享受家庭时光的一大家子人,那是火凤所代表的“修真者”一派第一次冠冕堂皇出现世人面前,令群众亲眼目睹了“修真者”和一般哨向之间的巨大差距。抬手就能轻而易举强制五名哨兵自杀的“投射”,闻所未闻,这样的向导还能称之为“向导”吗?有人网上发帖:不,只能是修真者。 肖少华当时还在实验室杵着,回到家后也并没有开网络电视,到了第二天才从韩萧那儿知道这件事,也就是当晚,整个国内防火墙进行了一次紧急升级,接下来一周对网络电视一块进行了严厉整顿,同时国外也有媒体用一个版面报道了这件事,标题:中国向导的新训,学员叛变了! 火凤放出屠杀哨兵的视频,本意或许是威慑,但同时也起到了另一个料想不到的作用,随着官方把五名牺牲者哨兵的资料放出来后,皆是有妻有子或有女,家庭美满幸福的代表,尤其在断开与哨兵的链接后,向导精神崩溃哭泣的惨状,就像在原本已经沸腾的网络上再投下一锅烈油,评论炸开,几乎一面倒。 网友1314留言道:顺天者凡愚,逆天者得道!原来修真之意就是屠尽凡愚,以成逆天之道! 网友sg_love留言道:修真者,除了杀人放火抢东西,你们还会干什么? 网友hx333留言道:挡我者,杀!逆我者,死!想当修真者?来!你今天杀人了吗? 最新一条被转发上千的微博:口口声声称自己做修真者,我呸!你们这修的什么真?只有真,没有善美,比恶鬼还可怕! 肖少华一边往下翻评论,一边又挑了些念给赵明轩听,就跟以往聊新闻一样。 他趁着停顿的间歇偷偷瞄一眼哨兵,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也依旧跟以往一样,是认真聆听的神色,不知何故的就放下了心。而在他偷看赵明轩的同时,殊不知赵明轩也在偷偷观察他,见肖少华并没有为自己无缘由一别大半月介怀,也是松了口气。 “所以……对火凤这件事,你们怎么看?”肖少华问。 “哎,太厉害了,甘拜下风啊。”赵明轩一拍大腿夸张道。 肖少华绝倒,“你们不是吧?真的假的?” “真的啊,且不说这一手投射技术,我手底下就没几个能做到的,就算做到了也是一对一,不是一对五,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gd五号机的精神力增幅范围吧?”待肖少华点点头,赵明轩继续道:“顶多也就是两名哨兵了。而且这还得是三级以下,过了三级也就不行了。超过纵深支援极限了。再说了,你也知道想光凭投射就完全控制一名哨兵有多难,要不是本身就是互相绑定的伴侣了,基本上就豁出去拼着终焉的危险玩命啊。” 不过赵明轩虽然笑着说这件事,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火凤这一出,一出手就是五名,还都是强制自杀,也就是说是在对方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眼睁睁举枪把自己崩了。这需要的精神力深度和广度,你算算?五个gd五号机估计都不够用的。” “已经……情况已经……这么险恶了吗?”肖少华不由抓紧大腿上的裤子布料。 “现在都还算好的呢,说起来还得感谢xy攻略的发帖人。”赵明轩安慰他道,“要不是他发那一帖,新训都还没影呢,反正你们也都知道了,新训也就想练练火凤这手技术。不过说来,以前火凤一声不吭地蹲着,低调地捞几个失足向导,没事儿掺和掺和藏|独、疆|独的,谁知道他们这么厉害。要不是他们今天露了这么一手,潜伏个十年二十年的,羽翼丰满了再跳出来,那时候咱真就是,啥都别说了,束手待宰吧。” 见肖少华脸色更糟糕,赵明轩将车倒进去,停好了解开安全带,伸手揉揉旁边青年脑袋上的头发,“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契约不是摆着好玩的,很快就要能见效了。” 锅子端了上来,是鸳鸯底。肖少华翻菜牌点了十几个盘,有肉有菜,肥羊肥牛土豆茼蒿都点了一遍,将菜牌还给服务员示意可以先下单了。赵明轩掂着几个酱料碟回来,放了两碟在他碗边,问他:“吃完还想去哪?” 肖少华将刚上来的一盘肥羊拨了几筷子到已经冒泡的红汤里,看了对方一眼答,“我下午没事,看你了。” 桌子是个圆桌,大理石桌面,旁边放了个三层铁架子,肖少华将弄完的肥羊盘子放到最上层。 “那明天呢?”赵明轩问。 “明天?你想做什么?”肖少华狐疑挑眉。 “……唔,我知道有个度假山庄,温泉不错,你想不想去泡温泉?”赵明轩笑着说,一边从红汤里捞起一块烫好的羊肉片往油碟里浸了浸,夹起放嘴里,“我们可以上那儿住一晚……” 接下来的情景,肖少华过了十几年仍还清晰记得。 那一幕幕,一幅幅,就像被一个失真长焦,拖成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慢动作的单镜头影片。 白雾似的热气氤氲中,他看见对面的哨兵嚼了一口食物,僵住,像是尝到了这世上最烈性的毒药一般,立马吐了出来。肖少华笑喷,然而还来不及开口取笑对方,就看见哨兵缓缓瞪大了双眼,眼球凸出,脸色由白涨红,由红涨紫。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哨兵扔下筷子站起来,双手卡住自己的喉咙,仰头张大嘴,发出无声的惨嚎,连人带椅地,一齐向后倒了下去。 那场面太过荒谬,以至于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所在。 与此同时,他看见自己一把推开桌椅碗筷,冲了过去。 “赵明轩——”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何谓生命无常?当真正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肖少华心中仅剩下了巨大的恐慌。 第76章 “赵明轩你怎么了!有没有事?还好吗?快告诉我!你别吓我!是不是吃的有问题!?”肖少华扑过去一叠声地问,想哭又想笑,语无伦次,虽然双手试图将倒下的哨兵扶起来,然而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被扳住的双肩如铁铸一般毫不放松,双臂抱头,紧紧蜷缩成一团,闭合牙关,五官挤在一处,不成人形,额上淌下一层冷汗。 肖少华慌乱中给他喂了几口豆浆,都被吐了出来,衣服头发全湿了。又去摸他的脸、脖子,要量那脉搏,看见赵明轩嘴唇一开一合,他或许出声了或许没有,肖少华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他直觉那口型说的是“向导素”,便去翻他的背包,里面什么都有,军刺匕首枪支零件,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东西,他找到一瓶小白片,是未开封的,抖着手拧开才弄出三两片,就被哨兵一个劈头夺了过去,连数都没数,整瓶倒进了嘴里。 肖少华脑内一瞬似有什么炸开,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将剩下半瓶抢过来,“赖药性赖药性”“副作用副作用”所有的字符无意义地冲刷过他的神经。“客人你们还好吗,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服务员或许是其它人,走到他们身旁,蹲下又走开。是重重虚影。“是食物中毒吗?”“要报警吗?” 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他没有去回答他们的话,也没有去理会。他眼前的哨兵做着拼命吞咽的动作,口吐白沫,表情痛苦万分,肖少华拿出手机拨打sg救护车的电话,已经接通却被哨兵用力按住,根本就不让他通话,嘴里挤出咬字不清的“我…没事…绑…”,肖少华抢不过他,手机被摔了出去,哐啷撞在桌腿上。正好赵明轩的手机也响了,肖少华扑过去接起来,是冯小山。也来不及问对方什么事情,接通后脱口便用最简练的词句,语序混乱地说明了当前状况。冯小山当即问了他地址和位置。 挂断后,肖少华转头看见赵明轩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心中咯噔一跳,立时反应过来对方是咬着舌头了。他马上俯下身掰开他的嘴,将自己手指伸进去隔开上下颌骨,勉力摸着舌头就被被狠狠咬了一口,疼痛泛上指腹,估计是破皮了出血,肖少华也没在意,将哨兵整个头部抱住,抱进自己怀里,任他死死咬着。 冯小山到的时候只过了五六分钟,比餐厅去叫的救护车还快。然而肖少华感觉到时间飞速流走,小哨兵戴着安全帽就冲了上来,“我骑摩托车来的!嫂子我们走!” “去哪?”肖少话将车钥匙抛给他。 冯小山也没废话,蹲下站起一把将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哨兵扛到肩上,“七号基地。” 这是一个肖少华未曾听说过的名字。他们一路开了二十多分钟,冯小山将感官运用至极致,闯了无数红灯,插了无数车队,几乎快到昌平。 车后座,哨兵抱着头发出如野兽般痛苦的咆哮,听得令人发碜,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呻|吟。肖少华在一旁紧紧抱着赵明轩,任车窗外景物飞逝,他内里心急如焚,外表依旧面沉如水,从座椅下找到一箱纯净水,动作平稳地给他灌了半瓶。赵明轩先呛了几口,然后开始呕吐,先是大量残余药片,完了是食物,肖少华撑开塑料袋给他接着,一边拍着他的后背,等差不多了就扎上口袋,换下一个。 这么折腾到目的地,冯小山一个急刹车奔出去就拍上大门对讲机,吼了几句什么,肖少华隐约听见“于教员……狂躁……过载……”几个字,很快铁门开了,冯小山又爬回来将车开进去,停到一个空地上,已有十几名穿着制服的人抬着担架等候。 肖少华无从分辨他们中谁是哨兵谁是向导,也无人跟他搭话,众人面色严肃,分成几组,动作利落而有序地将哨兵从车后座搬了出去。他们给他戴上眼罩、塞上耳塞、绑上口塞,鼻腔处覆上一个类似氧气罩的东西,背后连着氧气瓶,放到担架上,从边上抽出皮带缚住哨兵仍在抽搐挣扎的四肢,扣上锁扣,最后套上一层隔光黑布。 他注意到他们之中一名穿着白大褂露出一截军官制服戴眼镜的盘发女子,对着无线对讲机不时发出指示,神情郑重:“立刻准备一间全真空封闭式隔离间。”“水箱水位六米。”“一组五人向导待命,精神疏导准备。”“提前十秒开启精神力信号连通装置。” 女子说完话便跟在哨兵所在的担架后面大步迈入亮着红灯的入口通道,肖少华与冯小山一道紧随其后,在步入一个玻璃门前被人拦下,“无关人士不得入内。” 这人说完这句,按下按钮,玻璃门自他们眼前滑过,从透明变成了黑色。 世界仿佛被分成了两半。 肖少华的手掌只来得及拍上玻璃门的外壳,在光洁的表面上留下了一道沾着血的手印。 他握手成拳,慢慢滑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只是几秒,肖少华听到冯小山的声音在他耳边,时远时近,“嫂子,别坐这里,我们去那边等。”小哨兵伸手扳住他的肩膀要将他扶起来。肖少华推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一个转身抓住冯小山的衣领,将他一把摁在通道墙上,“你知道的对不对?”他盯着对方的眼睛,仿佛像要就此看入对方的内心,“你家长官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以前是不是来过?” 被肖少华这样近乎压着脖子扣在墙上,小哨兵也没敢用太大力气去推拒,揪着他衣领的指关节泛白,手指上布满细碎的咬痕,血从伤口渗出,沾湿衣料。“嫂、嫂子,您别急,能不能先、先放一下我?” 肖少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姿势十分蛮横无礼,“抱歉,”他当即松手,抹了一把额头,“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呃……嗯……没事儿。”冯小山并不介意,事实上他心中此时充满了同情。然而因为还牢牢记得自家长官的叮嘱,很多事仍无法明说。“嫂子……您想问什么,就问吧。” 肖少华也没空去跟他纠正称呼的问题,径直开口,“这是哪里?” 冯小山应答如流:“七号基地的五级感官特别训练中心,简称特训中心。” “嗯。”肖少华颔首,“赵明轩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这可把冯小山问住了,小哨兵犹豫了好一会儿,仍是在肖少华充满威胁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其实……就是感官过载吧……”他声音低下来,“我猜啊……可能还有点狂躁症什么的……” 肖少华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狂躁症?” 冯小山战战兢兢:“您、您知道的,就是那个狂躁症,感官过载次数一多就容易……” “闭嘴,”肖少华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 sg的狂躁症,又称感官躁动狂化症,也是隶属于哨兵的一项独有顽疾,多由感官过载引起,早期表现为感官过载次数增多,情绪不稳,到了中期就是暴躁易怒,一旦过于激动便会陷入情绪失控,伴随攻击性行为。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比如与向导绑定等,后期将慢慢失去神智,变成如野兽般的杀人机器。 肖少华半响没吭声,冯小山也不敢说话。通道里安静的一时只剩下流水与风扇的白噪音。 “多久了?”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 冯小山:“……也没、没几年……” 肖少华猛地拔高音量:“到底几年!?” 冯小山吓一跳:“……大、大概一年多,快两年了吧。” 也就是他大四时候就开始了。 肖少华难以置信,“什么?”那家伙平时跟他相处连个感官过载都没有,还狂躁症!?“——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冯小山嘀咕道:“团长每次都治好了才回去的……您当然看不出来。” “别的呢?”肖少华走了几步,又走回来,“不可能只有一个吧?” “还、还有一点……感官神游症。”冯小山弱弱说完,又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安慰对方,“……其实神游症还早一些呢……我们都习惯了……” “妈的!”回答他的是,肖少华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冯小山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连忙闭上嘴,企图装个雕像。但肖少华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小山,你老实跟我说,”肖少华脸上挤出个笑容,在冯小山看来是比不笑还可怕,“你们平常多久来这里一次?” “以前差不多两三个月吧……最近比较频繁……大概每天都得来……团长这不,才在这儿住了半个月呢……” 冯小山话音未落,他们身后的玻璃门打开,仍是漆黑一片,走出一名高个戴眼镜的盘发女子,肖少华认出她是方才拿着对讲机指挥人员的那位,正要走去问询,却见人朝他们走来。他的目光不由越过对方身后的那片漆黑,仿佛可以隐约听到哨兵痛苦的嘶吼声,感到自己的心都要揪起来。 “喻教员!”冯小山喊了一声。 女子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色,但目光坚定,透着不容忽视的神采。 “别为难小山了,我来告诉你。” 她说,按了下眼镜上的按钮,门自她背后关上。 “走,我们换个地方。”她朝冯小山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边对肖少华道,边往外走,“我姓喻,单名一个蓉字。在基地担任哨兵教员,他们都叫我喻教员。” 肖少华边跟她走,向她伸出手,“喻教员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喻蓉打断他的话,手插在兜里,并没有握手的意思,“你叫肖少华。赵明轩上校目前的同居者。” 肖少华收回手,心中焦虑,“是的,他怎么了?” “他的味觉觉醒了。”喻蓉说道,打开她办公室的门,手一抬,示意肖少华先进去,“简单的说法,他刚刚成为了一名四级哨兵。” 灯在肖少华眼前亮起,照亮了这间午后被重重窗帘格挡,并不明亮的办公室。 然而没等他放下心来,喻蓉的下一句话就将他打入了地狱。 “——也离死不远了。” 第77章 “你……你什么意思?”肖少华退后了一步,审慎地看向她。 “小山告诉你了吧,我们这里是五级感官特训中心。”喻蓉扶了扶眼镜,一排书架从靠门的墙边滑出,她上前拿了份资料出来,越过肖少华,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翻了翻:“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什么是五级感官?” 肖少华:“你是说……” “黑暗哨兵。”喻蓉接下他的话,“如你所想,这里是一个为进入黑暗全界的哨兵们所准备的特训中心。” 这间办公室并不大,摆放整齐,线条简洁,一丝不苟,如它的主人。 “五级,不一定就是黑暗哨兵。但五级感官,是最接近黑暗全界的存在。”喻蓉道,“视嗅味触听,全界感知,暗之王者。即使身处黑夜,仍洞若白昼,界域之中,唯我所有。”她念出纸张上的句子,而后放下文件,“此外便是四级。”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肖少华坐: “所以一般不建议四级以下的哨兵造访,未到四级之前,这里的训练大多枯燥乏味、无效,且随时有引发终焉的危险。”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肖少华从墙角拖了张带滚轮的椅子,坐下后有些迟疑地表示道。 “他不该来,可他还是来了。事先声明,我们这里不是医疗中心。”喻蓉笑道,“当然,以他目前的感官与精神力状况,去常规的sg医院也没用。你看看吧,”她将文件推给肖少华,“这是一份赵上校的感官特训计划书。” 肖少华接过致谢,注意到封面下角的负责人写着“喻蓉”二字,他翻开,除了第一页是描述黑暗哨兵定义的话语外,此后便是密密麻麻的训练项目列表,与红笔标注的各类数据。 这与他从冯小山那里听来的情况所想,并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他到这里来,”肖少华顿了顿,凝眉抬眼看她,“是因为他想成为黑暗哨兵?” 喻蓉嘴角微勾,颔首。 “——为什么?”肖少华更感忧心疑虑。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喻蓉说着,拨了拨眼镜,定睛看了看什么,拿出对讲机:“三组向导准备,停止增幅器,减缓精神力输出。”她说完,又看向肖少华:“你知道他跟我怎么说的吗?他说,因为他不想要向导。” 肖少华怔住。 “多可笑,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喻蓉一拍桌子,斥道:“他把黑哨当成什么了?” 肖少华却是哑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的确,我们这儿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唯有黑暗哨兵不需要向导。”喻蓉又道,收手合拢,盯着肖少华,“但且不说这样想的蠢货,基本都死在步入五级的路上了,就算是这里,也将近十年,没有出现过真正的黑暗哨兵了。最近的一例,二级便绑定了向导,四级差点不也没挺过去。再往前,麒麟少将。叶君同与方疏影,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肖少华没有出声,静静听她说话。 “黑哨,说到底就是一个鬼门关。趟过去的,海阔天空,趟不过去,就是终焉。但凡有资质有野心的哨兵,都会在开始五级特训前,绑好了向导再来。赵明轩这样的,我第一次见。他的精神力属性很特别,是水属性。这让他的感官比一般同级别单身哨兵更稳定,但同时他精神力运作的外征表现很狂暴,会本能抗拒他人的精神力触接近,这为向导的疏导工作带来了不便。他第一次被送来,就是因为久未疏导,感官失调,很少有向导可以独立疏导他的精神,小绿算是一个。”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小绿,刘美和,你应该见过。” 肖少华点了点头。 “正巧当时我们进了一批信号连通装置,需要测试。可以同时连接三到五名向导的精神力,一起进入一名哨兵的精神图景进行疏导。这是为狂躁症中后期的哨兵患者所准备的急救设备。有一定危险性。不过既然赵明轩撞上门来,自愿当试验志愿者,我们却之不恭。”喻蓉道,“不过他精神图景内的环境极其恶劣……或许不能用恶劣这个词,我的向导对我说,刚进去的时候以为是一望无际的冰川平原,走近一看才发现藏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飓风陷阱,还会冰裂雪崩……有趣么?” 她笑。 肖少华却笑不出来。 他还记得大一时候精神系老师们对他们说过的,哨向的精神图景状况将往往被动地反映了他们一部分的内心,可有时候喜欢在图景内设下陷阱的人,并非意味着那就是个邪恶的人,而是其不安的具象化体现。 “留下他的原因并非仅此。赵明轩是个很有天赋的哨兵。礼记有曰,龙凤麟龟,龙为四灵之首。”喻蓉说着,双目发亮,透出一丝期待地望向对面的青年。“你见过吧?他的精神体,那条青龙。” 肖少华:“呃……” 喻蓉便立时反应过来,“抱歉,忘了你是普通人。”她眼中的神色一敛而过,“只要见过他精神体的人,不论是谁都会明白,这乃是一名天生的黑暗哨兵。进入黑暗全界只是迟早的事情。当然,前提是,他绑定了一名向导。” 她说着,去看肖少华,后者眼神却依然不偏不避,与她对视。片刻,喻蓉先移开目光,抬手在眼镜框旁虚点了一下。肖少华便看到他旁边的墙面下拉了一幅投影,“这是……” ——“再来!” 投影视频里,蒙着全黑眼罩的哨兵在一室四处流窜飞舞的尖锐金属体中动作敏捷地闪躲着,被其中一簇击中,摔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他很快站起继续,直到再被击飞出去。紧身衣上道道血痕。 “听觉。”喻蓉话落,手指虚点。画面已换。 ——夜视拍摄模式里,哨兵戴着耳套,目光警惕地四周张望,丛林中一道黑影刹那而过,他侧身避开,同时又一道从另一边而来,金属子弹自空中划过一道微亮曲线。哨兵偏头,顺轨迹一个跃身而起,没能逃过后方的袭击,狼狈地趴倒在地。 “视觉。”喻蓉说,画面又换。 ——半空中,漂浮着各色粉末。哨兵被蒙住眼睛,谨慎穿行其中。一个不慎沾到,衣料上瞬间灼烧出一孔。 “嗅觉。” ——长桌上,是一整排标记着剧毒物品的瓶罐状如清水般的透明液体。 “味觉。” ——水中,微微湍动的波纹里,唯有近看才能发现波光粼粼中散乱游动着如毛般纤细的银针。哨兵背着氧气瓶与层层负重,眼与耳均被遮盖。几乎行走举步维艰。一根针针尖划过面颊,渗出一缕鲜血。 “触觉。”喻蓉道,轻点眼镜,暂停影像。她看向肖少华,面无表情,“这就是五级感官特训中最简单的一部分。” 肖少华望着视频中的哨兵,一动不动。 “赵明轩的控感项目主要涉及视听嗅,味触做辅助预备。其后部分涉及精神力,你看不了,先不放了。”喻蓉道。肖少华轻声地说了句“多谢”。 喻蓉收回目光,“不过说实话,我们也没想到他能坚持这么久。” 而后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动作微顿,画面一个切换,是赵明轩从巨大的水箱里被人捞起来,他身上连着各种管子,紧闭双眼,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 肖少华一个站起,失控似地几个大步上前,伸出手,只摸到了冰冷墙面。 他的目光贪婪地在那张苍白英俊的面容上逡巡,而后向下,蓦地顿住。“这是什么?”他问。 哨兵赤|裸的胸口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形状狰狞,从肩膀斜划到下腹,近乎将人截成两半。 “他没告诉你?”喻蓉眼睛一眯,“数月前,sg那场空难的打捞任务中,他们遭遇几名火凤成员,一场短兵相接,赵上校殿后,这就是对方留在他身上的纪念品。” “……他什么都没说。”肖少华的声音微颤。 “……这也算是感官神游的后遗症了,否则以他的能力,即使无法对敌,全身而退绰绰有余。”喻蓉解释道,神情稍缓,“不过那次任务中他使用感官过度,导致失*况加重,狂躁症进入中期一阶,上头给他批了四个月的假,强制他在家休息。也算……疗养吧。” “……这些,他也没说。”肖少华轻笑一声。 喻蓉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她点开墙边书架,又从中抽出一份文件递给肖少华,“不管如何,你也是做科研的,我们用数据说话。” “好。”肖少华接过翻开,神色平静。 “这是一份,赵上校从进入中心至今,精神力与感官的各项测定数据记录。”喻蓉指给他看,“这里是稳定系数比。虽然有个别单项趋向平缓……但是整体曲线……” 她手指划过的地方,先是弧度光滑,而后逐渐出现震荡错落的迹象……越近,两处紧挨峰值间落差越大。 而起伏细碎。 肖少华闭上眼,做出了一个对方想让他做出的结论。 “……他……在崩溃。” 他的思绪飘远。 ……那也是一个午后。 阳光明媚。 那时,他与赵明轩刚确认关系不久,赵明轩开着车带他去一个小城镇玩耍,当晚因为房间隔音效果太差,外头过节喧嚣吵闹,出现了听觉的感官过载。不过那是第一次,也是五年来的唯一一次,肖少华亲眼所见的赵明轩感官过载。 虽然赵明轩吃了几片向导素喝了水,第二天就没事了,肖少华仍旧不放心,拽着哨兵摸去了小镇上唯一一间sg诊所。 戴着玳瑁眼镜的老医生笑着摇头给他们又开了两盒向导素和感官稳定剂,并叮嘱:“不要吃多了,平时要注意休息,别太依赖向导素。” 肖少华在一旁惴惴不安地问:“那要是我这朋友一直找不到向导,感官神游症狂躁症的话怎么办?” 老医生笑道:“哪有外头讲的那么可怕,向导咁少,找不到向导的哨兵点算?让他们都去死吗?顶多会有点点情绪不稳定,唔会有其它啦。同你说,我还认识两个哨兵,一对的,你猜怎么样?” 肖少华忙问:“请问他们怎么样了?” “三十几年啦,屁事没有,这两人好的还穿一条裤子呢。”老医生手一挥,“前几日一起失了感,领了退休金返屋话我知要开个淘宝店,夫夫档。” 肖少华听得汗颜,正想再问些什么,就被赵明轩拖了出去,哨兵咬着耳朵跟他说,“早跟你说了没事的,你忘了咱外婆还是普通人呢。要真这么忧心忡忡,回头我帮你问问外公?” 肖少华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把一袋子药招呼上去,“你找死啊,不许问!” 哨兵笑嘻嘻地对他张开双臂拥上去,“好啦好啦,不问就不问嘛。” 肖少华措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又被亲了一口,回过神感到大街上的人都在看自己,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忆及最初,肖少华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犯了重罪的犯人,在等待一个判决。 是缓刑还是无期,是死刑还是有期,不过如此罢了。 只是,当他以为他们能够在一起的时间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直到白发苍苍,携手耄耋。 ……却没想到,而今仿佛,一眼望到了尽头。 耳边,喻蓉的声音仍在继续: “实际上,药物治疗与训练的确取得了一定的缓解作用,但sg神经类药物的副作用你也知道,抗药性增长,药效降低……唯一能够完全治愈的办法就是找到一名匹配的向导,绑定后彻底疏导清理他的精神力网与图景。才能够长效稳定感官,继续前行。以赵明轩上校这样的资质,有意绑定的未结合向导早就排成了长龙,只要他愿意,剩下不过是共鸣度的问题。我们测过他的精神相容区间,虽然窄了点,但重叠度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塔给出的基因测定列表里也至少……不下十人。” 她看向肖少华无动于衷的侧脸,感到无由来的一阵厌恶。 “我明白你想问,有的哨兵一生都未曾和一个向导结合,他们的对象是普通人,甚至或者哨兵,为何仍可以安全无忧?”喻蓉拿笔敲了敲桌子,见肖少华看过来,才继续道,“可你有没有去询问过他们的感官等级?一级、二级,顶多二级!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神游症长什么模样!” 说着,她的嗓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感官的等级越低,感官越稳定。反之,赵明轩上校已经四级了,这种不稳失调的躁郁叠加级别,不是一加一加一这么简单,它是一个成指数幂的跳跃式增长!” 肖少华微微睁大眼。喻蓉按下心底升起的些许不忍,口气愈发强硬道: “我听闻你曾经觉醒,很遗憾失败了。虽然残酷了一点,但现在,请恕我直言——不是向导的你,对作为哨兵的赵明轩上校而言,什么都不是!” 第78章 七号基地。 近傍晚的余晖微温,洒落在树梢渐次稀疏的林荫道。风拂过,一片黄叶颤巍巍离开枝头,在空中打了个旋,悠悠坠在了地上。 窗外一根枝杈,已经秃了。横在了窗棂的格框旁。 赵明轩醒来了,首先恢复的是视觉。他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中,感到床边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在俯身低头看着他,说些什么。他想着心里的那个名字,以为是梦,又或者幻觉。 这样的混乱感知,在过去一个月内曾反复出现,模糊了现实与虚妄的交界。他伸出手,以为会穿过一片影子,这样他就能彻底清醒,坐起来,投入下一次控感训练。然而指尖才堪堪探及沁凉的空气,就被一个温暖的掌心裹住了。 是实实在在的质感。 “我在这里。” 那个人说。 听觉也恢复了。 “……少……华……” 唇边溢出了不自觉的笑语。 肖少华低头看着他。心中涌出无法说清的情绪。沉凝而空落,泛着钝疼。他看着尚未完全清醒的哨兵,半眯着眼慢慢反握住他的手,捉住他的指尖放到唇边,用嘴唇轻轻摩挲。已经结疤的咬伤创口浮起细碎的刺痛。 “对不起……” 哨兵用含糊的嗓音说。 肖少华吻上他的额头:“不要说对不起……” “泡不成温泉了……”哨兵歉意道。 “没关系,”肖少华又轻吻他的鼻尖,“下次再去。” “嗯……”赵明轩微仰头亲上他的下巴,伸出舌尖舔了舔,“……狂躁症,就是这样……”像是放弃了什么,向后靠去,他闭上眼睛:“一情绪激动……就容易犯病……就控制不住……会伤害你……” 他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根一根扎上肖少华的胸口。 “为什么……”他没忍住,还是打断了哨兵的话语,双手抚上那张明显瘦削了几分的面颊,肖少华眼眶发热,抵着他的额头问: “为什么要瞒我?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 房内许久没有声音。 在他以为哨兵已经再次陷入昏睡的时候,赵明轩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带了一丝沙哑的哽咽。 “我怕啊……” 他说: “……我怕你……不要我……” …… 像是被什么,一下重重砸上心口。 肖少华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 他仰头大口地吸气,去看半空,仿佛那里会有什么答案。面颊上滑落的泪水被对方探上的指尖拭去。 “……别哭……别哭啊……” 哨兵的语气,依旧是令人心碎的温柔。 “怎么会呢,”肖少华垂首去吻他的脸,眼泪落得更凶,“我怎么会不要你……” 他呜咽着说,嘴唇去轻啄赵明轩的鼻子眼睛和嘴,待若珍宝,肌肤所触,几乎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不要这样……赵明轩,不要这样……” “嗯……对不起……”哨兵说,摸着他的头发,在一个接一个的亲吻中浅声呢喃,“……以后再不会瞒你了……” …… 秋高云净。 肖少华漫步似的行走在去往研究所的路上。这是一条林间小道,铺满了落叶。天气有点凉了,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长款风衣,风撩起下摆,不时与卷起的落叶打于一处,长靴踩在有些干燥的叶堆上,呲咔轻响。 一只准备过冬的松鼠在他路过时,呼啦从旁窜上了树。 但这并没有引起肖少华的注意,他此刻正全神贯注地阅读着手上平板里的一篇学术论文,感官生物学与神经系统相关。与情绪不同,感官虽也只是两个字,于他却是一个全新的专业方向。尽管同样都是“觉醒”,精神力源刺激与改造的整个神经触突结构并不是同一个概念。如果说研究“向导”与“情绪”的生物化学主要范畴涉及下丘脑、神经过程、内分泌、递质等;俗称的“感官”却是分别为不同区域的神经系统主导,视嗅味触听,比方说视觉,就是由人眼中的两种不同光线感受器将信息传递给视神经系统,而嗅觉,却是由嗅神经系统与鼻三叉系统参与完成。味觉有味觉的化学感受受体,就算是触觉,也至少有着五种不同的神经末梢。 不啻于本科重修了。 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跟他目前研究方向完全不相干的论文,肖少华回到了实验室。 今天有个他负责的样本库项目到了中期检测阶段。 按下地下二层的按钮,穿戴整齐的肖少华乘坐电梯到了地下室。他在空旷的通道里走了一会,脱下手套,用指纹打开样本库机房的门,发现陆琛已经在里面。 “酋长你来了。” 哨兵同事抬头跟笑着他打了个招呼,脸上是典型假期吃好睡好后的容光焕发。 “怎么样了?”肖少华问,去看对方手指敲打键盘如飞的屏幕,一排排的程序代码往上滚动。 陆琛:“还在调试。”他说完闭了嘴。肖少华便不去打扰他,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拿起一份已经出具的检测报告翻阅起来。这是一个为现有计算机系统优化模块的项目。研究组诸人商讨后,认先为将人工智能“女娲”的一部分功能模块拷贝分出,加载在某几个实验室分区的计划还是可行的,于是他们上上个月试了下暗室,发现效果不错,这会又琢磨起往电泳室也弄一个。程序加密这块肖少华不太懂,他负责的是辅助修正实验测算数据,因为就算是人工智能,模拟演算这块仍和实际实验结果有很大差别。 国庆放了三天假,肖少华就在特训中心待了三天,直到赵明轩的状况好转,进入常规训练。这三天,除了观看赵明轩训练,就是查阅相关资料,还给几名感官研究相关的专家发了邮件。回来后又跟拼高考似的,趁着研究组人没回全,蹲了两天图书馆。 喻蓉一开始本来并不允许他留宿,因为按规定外来人员不得在中心过夜,学员的绑定向导除外,但架不住赵明轩拖着“病体”一副切切恳求的模样,听到哨兵说“那我就先跟少华回市里,明早再开车过来”,喻教员脸色很不渝地一挥手给他们批了间房,肖少华被分到和冯小山一间普通房,算是后勤人员。赵明轩见状也不介意,直接将他单间的磁卡飞给自家勤务员,道:“我跟少华一间,你去睡我那屋。”小哨兵捧着长官的专属高级单间房卡,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喻教员在背后投来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后背烧穿。 末了还是肖少华把人推回他的专属单间,因为那里有为特训学员专设的各种感应器探头,随时读取并汇报哨兵的身体状况。喻蓉这才开始对他态度好些。 “转速降低百分之三。二阶设置准备。” 戴着耳机的女哨兵教员命令道。她身旁的调控员伸手在面板上拉低一段扳扭,同时,眼前大屏幕上各类数据起伏变化。 大屏幕后是一整面墙的单向玻璃,也就是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同时也隔绝了声音。肖少华在监控室里,透过这块单向玻璃可以看到赵明轩被一个飞速金属物体一次次击中倒下又爬起来,像无声的默片。尽管因为普通人视力有限,他无法分辨出那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但他知道这是五感中的动态视觉训练。 拿着中心出具的各项指标报告,肖少华一边对照屏幕上的各类数据,一边在纸张空白处写写划划做笔记。 “转速再降百分之一。扭矩上调零点三。”喻蓉说完这句,回头对肖少华解释道,“二阶控感以维|稳为主,他现在情况不太稳定,我们主要还是先避免神游症的发生。” 她话落,有个请求进入的信号接进来,喻蓉看了眼摄像头,示意调控员按下通行,训练暂停。屏幕上黄灯亮起,只见一个身穿制服佩戴着向导袖章的齐肩直发姑娘走入了训练室。 巴掌大的瓜子脸在偏暖的灯光下,衬得唇红齿白的秀美容貌越发脱俗。她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拿着水,径直走向躺在地上的哨兵。 喻蓉低声向肖少华介绍道:“唐筱玥,一名非常难得的火属性s级向导,跟小绿一样,有独立疏导赵明轩的实力。你别看五行之中水火相克,其实二者阴阳交融,相生相息。” 后者已经停下了笔。 肖少华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最适合对方的向导。 隔着玻璃,他看到原本闭目休息的赵明轩睁开眼,看向走近的向导,两人交谈了几句,随后一跃而起,接过她手中的水,仰头喝了两口,而年轻的向导捧着毛巾在一旁站着,接着又说了些什么,将哨兵逗得哈哈大笑。 气氛融洽而愉悦。 “要是能发明个让你们普通人也能看到哨向精神体的眼镜就好了,”喻蓉感慨地说道,“你就能看到筱玥的精神体,这真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朱鹮,和赵上校的青龙玩得多么开心。我保守估计,他们的精神共鸣度至少有百分之八十。” 她说的时候,训练室内的哨兵仿佛若有所感,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明知有单向玻璃挡着,对方什么都不可能看到,肖少华还是抬手挥了挥。哨兵定定地盯了监控器几秒,忽然展眉一笑,现出了两只久违的小酒窝,是一个比方才还要灿烂的笑容。看得肖少华不禁嘴角上扬。 喻蓉的脸色当即就铁青了。 第79章 …… “酋长!” “酋长!” 陆琛的声音将肖少华的思绪从回想里拔了出来。赵明轩那抹自信而明亮的笑容,像一道光的影像,掠过后,残余几分灼热在他视网膜上。 “嗯?”肖少华一晃神,看到陆琛重新递了份检测报告给他。 “你还好吧?昨晚没睡?这是最新的。”陆琛说道,“区域演算和过程结果分别用蓝红黄标示出来了。你看看。” “行。”肖少华拿起荧光笔,翻开第一页就注意到那上面有几个非常明显的数据偏差,“……等等,这里不应该以收率高低作为依据,聚合物沉淀包裹单体的比率排序提前,与溶解性挂钩。” 接着他又划出几个,解释给陆琛听,“6-ht受体激活前后,有一个区间变化,分为三个阶段……” 陆琛将平板拿出来,边听边改,“好的。”又去把程序调出来,一边修代码,一边问肖少华。“酋长,午饭你打算吃什么?” “到时去食堂看吧,”肖少华看着报告,又找到一处体系设计漏洞,“你呢?” “我家向导给我做了爱心午餐~”陆琛说出这句的时候,表情愉悦带两分得意,尾音都上扬了一秒。 “哈哈,”肖少华被他感染,笑道,“不错啊。你们结婚多久了?” “去年三月,你忘了我发喜糖的时候老立还说我终于嫁出去了。”陆琛道。 肖少华顿时有个不妙的预感,“你家向导男的女的?” “女的!女的!xx染色体!”陆琛笑得前俯后仰,“想什么呢您!”他拍了拍大腿道,“不过她还没毕业,我房子钱也没攒够,暂时还跟老立住一块。” “啊,这样。”肖少华笑道,把修好的一部分放到扫描仪里,数据上传又给陆琛口中的“老立”,他搭档,也就是丁立仁也发了一份。“恭喜你了。”他说着,声音低下去,又翻了一会报告,发现脑子里游过的全是感官生物学的术语,怎么都无法集中注意力,于是开口:“诶对了,你们哨兵,有喜欢过普通人的吗?” “有啊,”正写代码的陆琛说,扔下光标,转过身指了指他自己,“比如我。” 肖少华囧,“真的假的?” “哈哈,老立估计没跟你说过,”陆琛笑,“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目光飘远,“那会儿……真是……喜欢地要死要活,为了她,我甚至愿意天天忍着感官过载当糖吃。你知道的吧,我嗅觉。一过载,那真是窒息一样的想死。”他看向肖少华。 后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现在呢?” 陆琛点点头,“现在啊,她早早结婚生子,连小孩都能打酱油去了。”哨兵笑了笑,语意有些释然和怀念,“……其实是她先受不了提出要分手的,她说无法看我再这样痛苦下去。” 肖少华嗓音微涩:“那……你……” “——我很感激她的放手,因为当时那种情况,继续僵持下去只是互相折磨而已,再多的感情也耗不过现实。”陆琛坦然地望着对方说道,“要不然我也遇不上我现在的向导,”说着他眼中浮出一层如水情深,“……是她带着我,帮我从内心的巨大创伤中走了出来,感官也不再时时过载,终于体会到了一种何谓灵魂的幸福与伟大安宁……” 肖少华听着他满怀情感的叙说,心一点点凉了下来。 手指握住了,纸张冰冷。 主机响起“滴滴”两声提示音,陆琛转回身去检查,发现是运算少了个符号,他边敲键盘边说:“……其实有时候,也真不是对方哪里不好,也不是我不够爱她。哎,你说爱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当饭吃。感官过载的时候还不如一瓶向导素。对不对?” 话落陆琛等了会,没听到肖少华反应。他回过头,却见到那原本还坐着人的地方已经空了,只留下一份修改了一半的报告。 一把推开srn研究组实验室的大门,肖少华握着磁卡大步走向他的工作台。培养基里的板子上已经落了菌。这是一个为提取1-m10嗅觉受体介质做的准备,用于分析气味与受体之间的相互作用,进一步探讨精神力外放酶对嗅觉系统的激活程度。 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肖少华对感官生化这块方向的不熟悉,酶切已经坏了三次。而这仅仅只是五感之一的嗅觉。将菌液置入离心机时,他忽然想起一个有关于他们这行的老笑话: 也是一名分子生物学家,买了辆车,企图分析汽车各部位之间的作用。于是该学家将车碾碎,打成粉末,通过各种通量、试剂、溶液,荧光检测等手段,写了份报告,郑重表达了该车是由不同百分比的碳、钢、玻璃等构成,无法产生活性运动机制。 “小红,你课上完了?”感到旁边有人,肖少华以为是他的助手苏红,回头问了一句。 却见来巡查的邱景同背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嗯,接私活了?” “啊,老师!”肖少华顿时像被犯错抓包的小学生。“我……呃……” “行啊,翅膀长硬了,”邱景同拿起他放在旁边的实验报告看了一眼,“感官……嗅觉,稳定机制?” 肖少华将离心机停下,知道这次也废了。 而他的研究生导师,则在翻阅了两页他的实验报告后,放下,面色严肃地抬眼看向他,“小肖,什么意思?”见肖少华连与他对视都不敢,邱景同点点头,“你想换方向?” “不……不是,我……我只是想研究一下……”肖少华看向旁边的仪器,心里乱糟糟的,“……还有没有别的感官稳定剂……” “啪”一下,那份实验报告就被甩到了他脑门上,同时响起的还有邱景同的大骂,“你知道你是做‘情绪’的吧?你要选‘感官’,你怎么大二时候不选,大三时候不选,现在换方向,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还想不想要你的课题基金了!?” “我……” 邱景同打断他的话:“告诉我,这个新型感官稳定剂你打算多久做出来?” “老师我……”肖少华闭了闭眼,是满心无可言说的焦灼。“我希望……越快越好……” “你进实验室多久了!?嗯?”邱景同被气得都要笑了,“几年了,嗯?中级研究员,你是中级研究员!你不是实习生,你不是那些——”他伸手往门外一指,“满脑子白日梦的大一新生!” 肖少华沉默。 “贪多不烂!异想天开!”邱景同恨道,“临阵易辙!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最后一事无成的例子还少吗?现在市面上有多少种感官稳定剂?当初光成分筛选就用了八年!胡良工是谁?薛定容是谁?就一个稳定精神力屏障的催化剂他们研究了多久,十年,还没弄出来!你打算做多久?两年?一年、一个月?!” 邱景同冷笑:“你以为你是谁?”看到学生咬住下唇不说话,他心中更怒,“肖少华,你太令我失望!” 抛下这一句后,转身便往外走。 一步、两步,衣服被拉住,邱景同扯了扯,没扯出来,他回头去看,发现学生在发抖,“可是、老师……怎么办……”声音都在哆嗦,表情是溢于言表的不安与痛苦,就像有什么在反复拷打他的灵魂,将之放在火上折磨。“我该怎么办……” 邱景同蓦地心头一软,叹了口气,“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有一个朋友,”说出这句后,肖少华轻笑了一声,顿了顿,“也不是。”他垂首不语片刻,又抬头望着邱景同问:“就是……如果……一个普通人喜欢上了一个哨兵,四级的……怎么办?” 邱景同呆住。他看着学生,有几秒,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肖少华静静地回视他。 “你啊,”邱景同再开口,带了几分凝重,“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为什么?”素来一副天塌下来了也能沉住气的学生,此时显出了几分少见的仓惶失措。 “小肖啊,你太年轻。”邱景同道,“也很有勇气。”他拍了拍学生的手背道,示意其镇定。“可是,这实在是一种没有未来的行为。” “如果我可以……” “不用想了。来不及的。”邱景同握住学生的手,语重心长道,“且不说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项目,多少进度,sss研究组是一个团队,你既然在一个团队里,就不单单只代表你自己,老胡对你们寄予厚望。你也有你的责任和抱负。我这里,你提出了一个课题,就把你现在这个课题先专心做好,也是对你的团队和学术生涯负责。 至于哨兵,他的痛苦你无法缓解,他的精神世界你也进不去。何谓喜欢?如果真的喜欢,就给他找一个共鸣度最高的向导。” 学生怔怔的表情,但邱景同知道对方已经听进去了。 “何况,到头来,就算你研究出来了又能怎么样?一个没有向导的哨兵,永远不可能攀上他作为哨兵的顶峰。” 导师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 被邱景同扔出实验室、强制放假一天的肖少华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研究所。像被困进了笼子里的飞鸟。 责任、团队、坚忍与专注,他懂。 他都懂! 可是,顶峰、顶峰!……如果我不要什么顶峰呢?——我宁可,他就在我身边老老实实、平平安安地待着! 心底有个声音激烈地抗议道。他知道,就算这一点,也即将成为奢望。赵明轩的感官失调,这一次虽然也及时得到了缓解,可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谁能保证以后出任务的时候,一点神游都不会发生?谁又能保证,步入中期的狂躁症不会随时恶化? 向导素的赖药性和副作用已经呈现出一个明显的阶梯状增长,何况紧要关头只要有一点走神,就是将死亡的把柄亲自递到了敌人手上! “非要……向导不可吗……” 肖少华喃喃自语,他闭上眼睛,倾听内心骤然而起的一声咆哮。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指尖仿佛还残留有抚摸到那胸口上的伤,凹凸不平的触感。从十指蔓延而上的疼痛,连着心脏。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握手成拳,指甲嵌入肉里。 心底响起另一个声音: ——告诉你又能如何! 那声音也骂道: 别傻了,肖少华!你当觉醒是你家开的吗! 你想觉醒就觉醒!你想压制就压制,你以为你是谁! 是温克勒博士的邮件,每一个字符都拼成了无意义的词汇。挥打在他脸上。 是所有那些,他连定义都没全摸清楚的感官生物学术语,在嘲笑他的狂妄自大。 是哨兵味觉觉醒那日,毫无征兆倒在他面前的景象。 历历在目。 ——那如果……那如果强制对方失感呢? 这个念头一起,后背顿时疼的他就像要撕裂一样,火烧火燎的根本无法往下思考,他抱着肩胛骨蹲下,眼前晃过那教科书般的图片,都是战争中,那些被敌方以非自然过程强制失感的哨兵,早衰而死的痛苦面容。 ——“事实上,我并不是在命令你离开他。我只是请求……如果可以,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挽救一名优秀哨兵的生命。请求你,不要让他,还未真正翱翔,便失去了资格!” 喻蓉的声音也响起。 心脏就像被上了发条一样,紧绷怵麻。 “我知道我知道……别急、别急。”肖少华轻声安抚,示意心里的那个自己冷静下来。他自认并不喜欢自怨自艾,遇到问题第一时间反应的是寻求解决办法。 别逃、别逃,别怕、别怕,快想办法。 ——假使,如果真的豁出去——改换研究方向呢? ——从向导走到哨兵,从情绪走到感官,数字之差,却是一山之隔。 ——为什么只能是哨兵向导缔结精神链接,怎样让普通人也能看到精神体,是否有别的非常规方式觉醒,如何在无法结合的情况下稳定感官?这上任何一个课题只要展开,都是能令生物学家们耗费一生研究的内容!妄想只能是妄想,因为在解决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前,其实需要走过的是无数的难路,隐藏着不知道多少个必须解决的前提,就像行业与行业的爆炸发展,往往互相勾连,就像要制造一颗只不过堪堪达到计量标准统一的小小螺丝钉,也要先有机床,一个相对完善的工业体系,它的背后,是一代人几十年的辛苦努力,否则说来轻易的一句话不过就是空中楼阁…… 肖少华在脑海内拼命刷过他知道的不知道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所在进行任何相关研究,可是就如同邱景同所说,当初光一个感官稳定剂的成分筛选就用了八年,向导素临床前,药效、药理、毒理、工艺等等等等,哪个不需要试验周期? 他知道有人已经成功做出递质靶向复原的研究,可那是针对普通人的! 改换研究方向,说的容易,就算是感官神游症的生化治疗相关,五年专业,两年项目,也要至少先完成两个基础课题才算摸到了门槛。 他那算什么,顶多一个sg大二学生感官方向的实验室作业! ——没有时间了! 这句话在他心头炸开。 将所有逻辑炸成碎片。 “太迟了……太迟了……” 风声呜咽,如同人的叹息。 肖少华思绪混乱,将所有能想到的解决方案都捋了一遍,他边走边想,胡乱走着,往前往后、往左往右,没有任何方向上的认知。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自身的如斯渺小与无力。 景物变换,时间流逝。 恐惧与焦灼紧紧攥住他的胸口。 直到旁边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句: “后生仔,莫走喽,前面到头了,再走就撞墙啦。” 一名扫地的清洁工提着两袋垃圾,站在一旁善意地出声提醒道。 肖少华闻言,猛地抬起头,撞入眼帘的是一面灰扑扑的砖墙。 粗粝的花纹,坚实的墙面。 离他的鼻尖还有三公分。 ——原来已经走到头了。 他恍然。 热泪盈眶,扑簌而落。 ……是死路。 第80章 失感是什么? 失感就是,当你一如既往地将感受传递给她了,而她毫无所觉。 当你伸出你的精神力触,另一端落在了虚无。 当你站在距离她身后一百米的地方,在心中充满感情地呼唤她的名字。 而她无知无觉地往前走,一点也没有回应你的召唤。 她再也无法感应到你的情感思绪,也无法听到你内心的声音。 她再也无法,与你的精神共鸣。 然后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了你的感知范围。 然后,你就意识到了,你们再也不是灵魂伴侣。 ——摘录自《你所不知道的哨兵向导》第五十章:失感 当答案只剩下了一个的时候,所有的其它选项都将失去它的意义。 肖少华站在他与赵明轩住了四年多的租房客厅里,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墙上的一张装饰画,仿佛痴了。 那其实并不是一张标准意义上的装饰画,而是一张大前年某期的《自然》封面。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上这级别的学术期刊,在小伙伴们面前还能装装淡定,回到家一见屋里人兜不住地要乐晕飞起来,哨兵虽然各种学术用语听得一头雾水,但并不妨碍其理解肖少华话里行间的中心意思。对方兴高采烈的声音如若荡漾在耳畔: “快!你的论文呢!给我!我要裱起来!这特么就是外公他老人家说的光宗耀祖啊!” 肖少华被逗得差点没笑背过气去。 他以为这人讲讲就算,谁料过个把日,赵明轩还真上网订了一本纸质的送家里,拆了封面内页要往墙上贴,肖少华当然不干,两人争论一番相互妥协,又用别的杂志拆拆剪剪,拼了个四不像的抽象图装上去,赵明轩还颇为遗憾道:“哎呀,你的名字都被挡住了。” 肖少华简直无语了。哨兵从背后抱住他,半开玩笑地说:“酋长,如果有一天你成为了大科学家,隔三岔五的得飞去世界各地开会,我就申请调任,当你的贴身保镖。” 肖少华斜睨之,“要是我一辈子都只是个小研究员呢?” 赵明轩笑道:“那更好了!我就多多接任务,攒积分,换钱,你想做什么研究就去做什么研究!想做什么实验就做什么实验!不用担心!尽管放手去做。什么研究经费,基金来源,我当你的资助人!” 他这样,倒让肖少华想到一个流传甚广的经典生物学段子,于是他张口就来: “那好啊,那我要一个至少一千五百平米的实验室,nc-p4级别,霍尼空气净化系统,带地下室的,电泳暗室pcr一个都不能少,墙壁地板全用pfa纳米高分子涂装,最贵那档,不要ptfe的,培养皿要美国的costar,量瓶烧杯三角瓶试剂管要德国的s,移液器枪头要raining的,全光谱的拟精神力磁共振波谱仪,建个铅制负压隔离仓专门放镎原石,小鼠只要瑞士种,品系嘛cdjn和balb、10s-g……” 他话没说完已经被赵明轩打断,“停停停停,”哨兵一边手动迅速地摸出平板查价格,一边被各种生僻名词弄得脑门疼,“你慢点说,你都想要啥来着?咱一个一个买成不?” 肖少华大笑,趴去他身上看他用谷歌翻墙查价格,“别想了,一个你都买不起,”他伸出手指点了几个英文单词,按个确认,将页面拉到最下,给哨兵展示那一串零,“你看把咱俩打包卖了能不能够着一个波谱仪?” 赵明轩顿时整个人都要不好了,“怎么这么烧钱?那我要干到哪个级别才能把你这实验室包下来?” 肖少华笑着去亲他,“真不用,只要你好好的,能健康平安的……”话语消失在唇齿厮磨间。 肖少华走了两步,推开书房的门,靠墙四面都是书柜。一半是生物学相关的,一半是军事相关的,墙上挂着些不知哪儿来的武器部件,零零碎碎的,几个工具箱叠成人高,还有两个玻璃柜,一层放这几年他们各自拿的奖章奖状勋章等,二层放些手办模型,偶尔过节互相送来送去的礼物,其中肖少华最期待的还是那个做了五年的魔兽模型,听说设计公司都换了两次方案,不知道弄成什么样儿了。 墙角堆了一摞的游戏光盘,有拆封的有没拆封,他俩虽然都喜欢收藏游戏,可没什么时间玩,到现在还没把前年的存货打完。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街霸2937,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肖少华走到卧室。床是他跟赵明轩一起开车去宜家拖回来的,因为觉得两个大男人买一张两公尺大床,怎么看怎么诡异,一路上都端着一张脸,没怎么敢说话,回来还被对方取笑:“瞧你那小媳妇样儿!”肖少华上手殴打之。 赵明轩在新床上笑着边躲边滚,“别别,我给你讲个笑话。” 肖少华停手,居高临下,“不好笑就继续揍你。” 赵明轩忙清了清嗓子,“咳咳,你知道哨兵们最讨厌接到什么任务吗?” 肖少华半眯起眼看他。 “从前,有一小队哨兵,队长接到个任务,去疏通管道的,于是按编号找人,”赵明轩道,“结果一号说,‘队长,我感官过载’,怎么办呢,去找二号呗。二号说,‘队长,我失调还没好呢’,队长就去找三号,三号说,‘我神游症啊’,完了四号也来,说‘我我、狂、狂躁症’。队长没法,只好去找五号,心想这下该没什么借口了,可你知道五号怎么说吗?”他模拟语气惟妙惟肖,期待地看向肖少华。 肖少华挑眉,“你说。” 赵明轩摸摸鼻子,只好继续,“哦,队长找到五号,五号支支吾吾半天,末了非常神秘地跟队长说了一句,‘队长,其实,我是个向导!’。” 肖少华先是愣住,一下没明白这逻辑关联,半晌才反应过来,笑得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也不是没有吵架的时候,有一回肖少华趴枕头上弄解算,本子反应慢他没等住睡着了,赵明轩下了训练回来将他的笔记本合上,人给摊平盖上被子,肖少华一觉醒来却发现好不容易做的推演过程没了,因为哨兵按的常规保存快捷键,但他那软件是另一套逻辑按键,起床气加上心中烦躁,肖少华脱口而出:“跟我这么久,连个提质粒都不会,你还会什么!你还没个线粒体机智!” 这段话里哨兵一半名词虽然有听没有懂,但还是成功获得了其核心语义,当下也是怒道:“照你这么说,我上你这么多次你早该变成向导了!怎么还是普通人!” 肖少华听了一个没绷住,哈哈笑出声,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他去抱他的赵小二,“算了算了,快点把你家的祖传染色体给我。” 这大概是他说过的,最任性的情话。 肖少华收拾完东西,蹲在客厅里端着笔记本清点,其实东西也不多,满打满装就两个箱子。都是些必要的日用品、衣服证书等,书他挑了十几本没电子版的,其它都放了回去,再带多了就是搬家,太麻烦。 给房东发完退租邮件后,将赵明轩给他的银|行卡放在茶几上,贴了个条。肖少华又踱去书房摸了摸那标满红点的地球仪,都是他跟赵明轩商量着以后失感退休了去哪儿玩的地方,从斯里兰卡到南美巴西、俄罗斯红场,想着哨兵对他说以后要带他去非洲骑大象的样子,肖少华笑起来。 风吹起纱帘。是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意。 这个房子,虽然不大,好赖住了四五年,每一处地方都是回忆。肖少华在出门前,回头看了眼厅里,不知怎的想起:那窗帘还是我挂的呢。 好啦,他拎着箱子,一边给韩萧打电话,一边给自己鼓气:这么久了,也该给新人让位了。至少对方是个向导,怎么都比自己这个残次品好。 他晚上在韩萧家里接到赵明轩电话的时候,韩萧在洗澡。隔着墙都能听见浴室里哗哗水声。 肖少华推开朋友家阳台的门走出去按下手机上的接听键。哨兵一如既往带着笑意的低沉语音响起。 “怎么了?不想租那儿,突然想通了要搬塔里?” 每一次听到对方声音,都有种融融暖意从心底淌过,这一回也没例外,肖少华忍不住笑,“赵小二啊……” “嗯,听着呢。” “你觉得……唐筱玥怎么样?”肖少华问。 “唐什么?”那边一下没反应过来,像是想了一会才“哦”了一声,莫名其妙地,“你说唐向导啊?没怎么样啊。” “嗯……”肖少华说,想起他通过最低媒介人权限查到的一些资料,“我觉得她不错。” “哦,那就不错吧。诶等等,”哨兵的语气带上些狐疑,“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是不是喻教员跟你说了些什么?别听她瞎说。” “她也没说什么,”肖少华又忍不住笑,“你还记得我们小学那会我养过一只小鸟吗?” “记得啊,那鸟可喜欢你了,老是趴你手心里吃东西,我想碰它一下就啄我。”听筒那头传来哨兵故作愤愤不平的语调。 肖少华乐道:“哈哈,谁让你总用指头去戳它,人体温又高,鸟当然不喜欢。”说着他又问:“……你还记得那鸟怎样了吗?” “飞走了?”赵明轩不确定地说。 “……它死了。”肖少华低声道,“因为养鸟这块我不太懂,饲料搭配没做好,它得了软脚病,还没学会飞,就死了。” “咱那时才小学,字儿都没认全,能懂这些才奇葩呢。”赵明轩安慰他道。 “嗯……其实捡到它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说了,能力不够的时候,就不要养小动物,养了就要对它们负责。”肖少华看着小区里一片枝桠剪影,出了神似地说,“可是我没听,我自以为是,那只小鸟这么喜欢我,我怎么舍得它……” 赵明轩听得有点不对劲,插嘴道,“诶诶,但你尽力了啊。” “是的……只是……等我察觉它不是不想飞,是没力气飞的时候,已经晚了。”肖少华闭了闭眼睛,勾起自嘲的笑:“隔壁家养画眉的王伯伯搬走前还问我要过它,我舍不得,没给。后来想想,还不如给了。” “……酋长,我说,”赵明轩的声音响起,略带严肃,“你要真这么喜欢鸟,赶明儿我给你抓十几只来,保证不重样。” 肖少华闻言回神,忙阻止他:“别,你可别给我去祸害大自然生灵。” 赵明轩爽快道:“那你等我回来,我陪你去花鸟市场转转?” 肖少华拒绝地更干脆:“不要。” 赵明轩:“没事儿,今日不比往日,你要想真想养,肯定没问题,就算工作太忙了交给小山他们,扔个养鸟手册也就……” 肖少华毫不客气地截住他话头,“其实没什么不同,今时往日,我依旧如此无能。”说出口后,仿佛释然,“……赵小二,结束吧。” 那边一愣:“什么意思?” 肖少华不得不耐心重复了一遍:“赵明轩,我们结束了。” 赵明轩的口吻显得更丈二摸不着头脑,“什么叫结束了?你是嫌通话时间太长?在哪儿呢你?该不会还在实验室吧?” 肖少华轻笑逗他:“别装傻啊,小二,你懂我的意思。” “我懂个屁!”赵明轩的声音陡然厉起来,“你还记得你上周才跟我说了什么?肖少华,你他妈说话就跟放屁一样!你他妈敢不敢把你自己说过的话给我吃回去!” 肖少华安抚道:“好了,冷静、冷静。不要骂脏话。” “你他妈管我骂不骂脏话,都要跟我分手了你跟我说这个!”听筒里传来一串急促的吸气声,是暴躁的语气:“——早知道老子就该忍着不见你,等训练完了再说就什么屁事都没有!妈的我怎么就——” “赵小二,那样你就死了!”肖少华一下没按捺住拔高声调,“你是不是活腻了,你也想终焉吗?!”他简直想哭出来,“——是不是到时我还得给你签安乐死啊!” 话落后,那边半晌没有吭声。 肖少华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用更缓和的语气,“想想你爸妈,想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就你一个儿子,含辛茹苦二十几年……” “肖少华,根本是你就不相信我。”赵明轩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最清楚,可你宁可去相信一个你认识才两天的人。” “根本就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你他娘的,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肖少华差点被他气死,咆哮:“你明白精神链接是做什么的吗?蠢货!你现在四感就他妈跟往四个方向要飞出去的火箭一样,一发动全身!就哨兵那点单薄的精神力,控制个屁,你要做的就是找个精神链接往里面做个中心束缚点,将源头的全部扎住,这他妈不是一个变量,这他妈是四个变量你懂吗!你懂个屁!” 吼完,他抹了把脸,全是湿漉漉的液体。声音低下去,“……我做不到。”说着,他看了看夜空,什么都没有,黑沉沉的一片。“我他妈……只是个无能的普通人。” 他咬住下唇,又松开。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慢慢开口,“……拜托你了,去找个向导吧。” “……所以你现在要把我让出去。”哨兵发出低低的笑声,像哭的笑声,是讽刺的尾音:“你可真伟大啊肖少华……” 语句飘散在夜色里,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断断续续的呼吸。 许久,那端响起了微带喑哑的熟悉嗓音: “那你想过吗?……失感以后我们将怎样?” “失感……”肖少华轻轻笑了一声,“那个时候,等到你们都退休的时候,一起手牵着手回家,就像过去几十年一样,风雨同舟,不离不弃。虽然没了精神链接,但你们依然默契,相知相许。什么都比不过现世的温暖……你们,将是真正的一家人,”他的语调像怕惊扰了什么,虚幻的连自己都没有握住,“……会有孩子,或许是男孩,或许是女孩,或许男女都有,这样就……有男有女。等到合家团圆照的时候,男的站左边女的站右边,组合起来就是一双好字。” “那你呢?” 赵明轩的声音在他耳边问: “你在哪里?” 肖少华低头看楼下,十五楼,高空夜风呜呜吹过。他感到扶在栏杆上的手被钢制的金属冰凉。或许因为恍惚,或许因为没有在意,他有那么几秒觉得,就算跳下去,头着了地,估计也不怎么疼。 “忘了我吧,忘了肖少华。” 那声音轻得几乎连他自己都要听不见。 “就当这几年,玩了一场游戏,现在over。” 而赵明轩冰冷冷的四个字将他拉回了现实。 “如你所愿。” 第81章 头发上最后残留的泡沫顺着水流冲走,韩萧哼着歌,伸手将热水器的闸门拧上,拿起大毛巾糙糙地给自己搓了一把,穿个大裤衩,一推开门顿时一阵凉风摸上一片鸡皮,他瑟缩着又躲回去从已经乱成看不出原始造型的衣服堆里抽了件长袖衬衫,往自己身上套袖子一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外走:“酋长,到你啦!快洗快洗,水热乎着呢。” 亮开大嗓门吆喝,反正室友下周才回来。他逛到客厅。发现那灯也没开,就开了灯。 阳台门倒是开了,他走过去看。看到肖少华背对着他在栏杆上一动不动地趴着,像是凝固了,不由伸手拍了一下。 “酋长,怎么了?”韩萧探头问,“还洗澡不?” 肖少华猝不及防地回头,将韩萧吓了一跳。因为那眼神是全然的茫茫,仿佛思无所绪,视无所觉。 “不,不用了。”韩萧听到对方的声音答。 “我去趟实验室。” 肖少华越过他。 “……哦,呃,”过了几秒,韩萧才反应过来,估计对方是要去赶他的研究生课题,又转身问人,“那你今晚还回来不?给你……留门?” “别管我,”肖少华走到门口,弯腰穿上鞋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赶紧睡吧。” 已是他往常熟悉的表情了。想到那是鬼畜一般的邱所长当导师,韩萧便握了个拳,举起晃了晃,“你加油!” 半晚的研究所,空荡荡的,总有几盏灯亮着,也是彻夜通明。 肖少华划卡开门,按步骤换上防护服,将脸埋在护目镜后。不管如何,只要涉及到sg,生化方面通过镎原石摄取欧射线总是第一步。sg多巴胺是他的研究生课题。基金已经批下来了。将他早先做好的实验设计提纲拿起来看了看,肖少华又去从资料库里将昨天的一份实验报告翻出来。因为前两天忙着做感官嗅觉介质的实验,他自己的课题进度倒是落下了。 一边估算着今晚的时间大概够制备个哪些东西,一边去将主机打开。肖少华在实验台上看到自己早上落下的感官方向的嗅觉介质研究报告。他走去拿起来,慢慢翻了几页,不得不承认他导师的批评是对的。撇开情感因素,再冷静分析这份报告,即使水平不足,他也能感到其中犯了好几处基础错误。理论都还没打牢就开始搞这个,太想当然了。 他将碎纸机打开,将报告放进去,看着几页纸被一点一点被切成细长如丝的碎片。这个课题这样,是通不过学委会的,肖少华想。不可行。就算改换方向又如何,谁能担保他一定能研究出个什么?而到时,就真的太晚了。 “——你以为你是谁?”是邱景同的声音。 ……我只是个在漫漫科研长路上,匍匐前行的……小学生。 肖少华在心里回答。 会遇到什么,将获得什么,这些都是未知。科研的乐趣也就在此。人类,于无尽宇宙的秘密而言,太渺小。如果有人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能够做出个什么样的成果,获得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是何等傲慢的无知。 唯一能够肯定的只有自己,将不惜耗上一生去探索追寻。 他拿起圆肚的单口瓶,将已经称量好的盐酸多巴胺混入溶剂等,搅拌片刻,插上干燥管隔绝空气后,用薄层色谱法跟踪反应过程,一边的电子屏幕开始自动扫描反馈结构公式。现阶段他所负责的任务是,摸索da-582-b结构变体是否能先经过还原、分离纯化等步骤,采用苯环改造、结合载体蛋白偶联等方式重新组合形成天然的sg多巴胺。 多巴胺作用于其受体,sg也不例外。即使sg们在共鸣时发生如此多不可思议的构象变化,它们到底还是反映在了其生理机制上。那么,它就逃不开一双双的眼睛,一根根思考的芦苇。如若对神秘本身就充满了探测的好奇心,要去了解,要去弄明白。何况在诸多研究员们看来,知识是神圣的,然而并不该留在神坛上。 就像手边的实验报告,当完成证实可行的那一刻起,它就意味着,不管是谁,不论贫穷或富贵、不论高贵或低贱,不论他们是什么身份,按照这上面的步骤、一步一步切切实实走下来,都可以得到一模一样的实验结果。 他肖少华不会是唯一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sg的院长,早在他们入学的第一天,一开场演讲便说了:“科学,是可重复验证的,是关乎于逻辑与智慧的普适规律。它是客观存在,理性思维的结果。这里不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也请你们不要用唯心的自我幻觉来解决问题。” 肖少华比照着屏幕上跑过的各项数据与化学反应变化,心想他怎么就能忘记了这一点。面罩后勾起一个模糊的苦笑:果然还是……自大了啊。 他在实验室待了三天,为了补上他自己落后的进度。每天工作强度十八个小时左右。虽然他自认他在例会上言谈逻辑清晰、思路分明,仍是结束后被韩萧按在休息室躺了两个小时。苏红是外校考来的在读博士,比他还惨,这行的行规就是,一旦考了phd,那就跟八小时工作制挥手拜拜了,实验室每周五十个小时是底线,七十个小时家常便饭。博导们都是鬼畜,休息室读报纸可以,不许超过半个小时,小说或与其科研无关的杂志更是禁止出现,离开实验室一小时以上还得先获得批准,韩萧为此拖拖拉拉地不想去考研,被他室友逼上梁山,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每天做完实验可以尽情用手机看小说。 奈何室友回家了又来了肖少华,手机被没收,不写完论文不许开机。重度拖延症患者韩萧一边喊着“啊啊啊要跳楼了救命啊”一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干完了他的论文……然后天就亮了。 韩萧去实验室找肖少华拿回他的手机,清晨的冷风往他立起的衣领里灌。韩萧骂着“娘啊好冷啊啊”,缩着脖子打牙战往研究所走。跟传达室大爷打了个招呼,他用卡开门,含胸弓背地又行了段路,不多会看到他们实验室的大楼。侧门边上路灯亮着,下面有个高大人影,像在抬头望着什么。韩萧拐过去定睛一看,“嘿,这不赵教官嘛?”他认得这位仁兄,还见过几次,知道对方是肖少华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经常任务完了回京一块蹭个吃住什么,关系很铁。除了军训那会巧合当了次他们教官,听说前不久肖少华出事,这人刚好在附近,就过来顺手将事麻溜处理了才走。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韩萧一面打量对方,一面搓着手笑问:“有事儿找酋长?怎么不进去坐坐?咱会议室可暖和了。”说着又打了个抖。 他掏卡往感应器上碰了碰,伸手拉开门,回头去看对方,却见那人一身深色制服依旧站得笔直,军帽帽檐压得极低,只是笑道:“韩同学,有劳你帮个忙。你上去跟少华说一声,让他下来一趟。” “……行吧,行啊。”韩萧道,“你该打他手机……哦对,忘了,”他一拍脑门,“那家伙做起实验来废寝忘食的,肯定早把手机扔储物柜里关了。”他自语地往里走,“那也不对,怎么不找传达室打内线电话呢?”话落他自己想起,这么早传达室也才开门呢。 于是换了防护服,坐上下楼的电梯。韩萧到了地下室,往通道里走了会,忽然又想起,肖少华昨晚上是往常规电泳室制胶去了,所以应该在楼上,于是淡定折返,按下电梯的向上箭头,一直乘坐到十三楼。 出了电梯是走廊,沿途还有个休息室,韩萧摸进去时,电泳室的灯还没关,约莫亮了一晚上。 他在凝胶成像系统旁找到了肖少华,对方正在观察荧光条带。韩萧将赵明轩交托他的事给说了一遍,肖少华淡淡应了一句“知道了”,并没什么动静。韩萧想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又非常尽职地唠叨了几遍,肖少华一句话就将他堵了回去,“再吵手机就不给你了。” 韩萧迅速闭嘴。 “女娲,麻烦保存一下实验结果,要全息模拟。电泳图分析,比对酶切图谱记录一份。” 肖少华说道。 只听一个机械女音在韩萧头上响起,“命令执行中……结果保存完毕。分析比对……开始生成。” 每次看到他们亲手折腾出来的人工智能声控系统,虽然只是个前人栽树后人分枝的小小成果……韩萧都觉得各种神奇。关键是这玩意它不仅省人力,它还省脑力啊。打印机吐出一叠厚厚的报告,上面除了电泳图,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数据分析,原因呈列。肖少华整理好用订书机轧了一下,拿起来对他说,“走。” 韩萧恍了下神,才“哦”了一声跟上肖少华。他经过窗台时,无意识地向下瞥了一眼,发现从这正好可以看到那赵教官所在的路灯。 接着便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也不知那人等了多久。 更衣室出来后,韩萧拿回了他的手机就兴高采烈上厕所去了。肖少华走向电梯,按下下行箭头。过了几秒,一拳捶在旁边墙上。 ——他还是做不到。 他转身往回走。 他推开休息室的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他走进去,将门关上,打开手机。界面显出后随即蹦出三十几个未接来电。 肖少华闭了闭眼,按下回拨。 电话一秒接通。 只有干净利落三个字,“你下来。” 男音冰冷铿锵,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 肖少华:“不要。” 那头的人声冷笑了一下:“你不是要谈分手吗?行啊,你下来,我们面对面谈。”是讥诮刺人的语调,“——躲电话里算什么本事?!” 肖少华:“……我是没本事,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他贴着墙根站,空出的手向后抓住窗沿,仿佛这样可以给自己更多支撑的力量:“卡放桌上了你记得收好。钥匙还给房东了。”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像在叙述什么平淡无奇的叮嘱。 “其它的你看着办吧,该扔扔,该卖卖,别舍不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你给我下来!” 然而对方只坚持这一句。 肖少华深深喘出一口气:“赵明轩,不要这样,没有意义。” “你下来!”那头仿佛压抑不住的怒气迸发,炸然裂开的厉声几近变形:“你有种!你看着我的眼睛把你前天在电话里说的话他妈给我再说一遍!” 肖少华猛地咬紧牙关,因为那一下喉头噎得太难受。 他知道他做不到。 于是竭力放松咬肌,吐出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到此为止吧,别闹了。” 顷刻,双方间一阵死一般的静默。 而后,听筒里蓦然响起一声嗤笑。 “你当我是什么?” 是赵明轩的声音。只是漠然的令人心中发寒。 “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语调越发缓和,低沉的嗓音透出嘲意。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肖少华。你以为我今天是来跟你求复合吗?”他说,带着亲昵的蔑视。“做梦吧你。” 四个字,不轻不重,打在耳膜上,击在心脏上。 肖少华心想,太棒了。 他弯下腰猫了一会,听到那人继续对自己说: “老子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还真是谢谢你了,”是毫不遮掩的愉悦口吻,“如果不是托你的福,我也没能那么快找到我的向导。你知道吗……”熟悉的男音含着轻笑,犹如情人间才有的暧昧呢喃,“那滋味,真是好极了……” 化作刺骨的刀锋,劈头盖脸而来,“比跟你在一起,好一百倍……不,一千一万倍。” 阳光洒落窗棂,爬上他屈起的五指。 温烫地灼烧。 蔓入骨髓。 “……那就好。”肖少华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他摸着自己的心脏位置,心想疼得这么厉害竟然还在跳动……太好了。 电话挂断了。 他握着,有半晌似没想起怎样去处理那忙音。直到面前休息室的门打开,同事封扬披着一身晨练后的飒爽步入,看到他还笑着打趣:“刚上来时还看到你的哨兵朋友,”封扬故意做出左右张望的动作,“嗯?怎么今天没见那凶巴巴的精神体缠着你?” “你是说渊冥吗?”向导同事的调侃将肖少华的神思唤回,他直起身将攥得发热的手机关了,放入口袋,抬眼笑着对人道,“不会了。” 他弯起嘴角,笑得很开心,“他找到了自己的向导,不会再来了。” 他那高兴的模样,看得封扬一怔。 肖少华与他擦身而过。 没有佩戴屏蔽器的普通人,那一刻倾泻而来的情绪,如浓墨一般。等到觉察时,几乎侵蚀了他泰半精神壁垒。 封扬当即收回目光,凝神稳定心绪,片刻,却有一滴液体坠在了手背上。 他抬手抚去,惊愕地发现自己不意间竟流了满面泪水。 第82章 今年的冬天份外冷。 一场初雪后,华北地区便陆续开始了供暖期。年关将近的sg研究所,各大实验室诸多项目进入收尾阶段,今年的明星仍是基因剪辑系统,而由于过去几十年间crispr等一系列基因工程、细胞编程技术的快速发展与广泛应用,媒体们将二十一世纪称为生物科技崛起的一代。 sss研究组众人围在休息室看《科学》对过去一年各行成就的回顾总结,不时发表一两句看法,见到认识的人还会兴奋地“看看看那谁上了,”都是隔壁的同行们。sss研究组今年不能说颗粒无收,在外人眼中看着却是颇为惨淡。几个横向项目,聊胜于无。研究员们憋着一口气看完期刊,迅速各归各位继续工作。 肖少华最后一个走。 出研究所的时候还在想刚才实验中看到的一个精神力外放酶衍生物的欧射线晶体结构。 他搬了家,特地选了个不会经过塔的方向,比原来的稍远,正好租费还能便宜些。sg特辖区这一带,基本上是越靠近塔房价越贵,租房的大多是普通人。几年来政策调整,脱了单的哨向们会打申请迅速搬走,在距离塔四十个街区左右的地方形成一片相较隐蔽的sg团住社区。到了周六日许多sg们还会弄个场地支棚卖货,像二手集会一样。起初普通人兴致勃勃地也跟着摆摊去逛,随即发现只要在哨向中待着,连勉强经营都够不着。比不上哨兵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拼不过向导们的情绪诱导,就连想买个啥,最好再带个sg的朋友去,不然什么时候被忽悠了也不知道。sg们多了层精神网络互相沟通,对普通人而言就像多了好多个看不见的暗号系统似的,有慕名前去的普通人游客回家在网上发感想:感觉非常糟糕,觉得自己就像被扒光了的白痴一样站在无数个沉默的人中间被视奸,而他们用你看不见摸不着的方式无声交流,对你肆无忌惮地评头论足。 一楼回复:楼主忘戴屏蔽器了吧? 肖少华穿着羽绒服站在站牌下,掏出手机看了眼他这班车还有多久到达。耀眼的车前大灯在夜色中由远及近,肖少华看着距离,在站牌立柱下按下请求上车的按钮。巴士减速停下,前门滑开。 肖少华上车刷卡,司机侧头瞄了他一眼,眉头微皱,“快去后排坐好。” 司机说话时,肖少华注意到前排还有不少空位,三三两两的哨向们并肩坐着。大概因为他放卡的速度慢了点,司机再次出声,语调透出不满。 “知不知道你屏蔽器的嗡嗡声很吵?” 屏蔽器这种幅度微弱的嗡鸣声,肖少华自己是听不到的。因此他推测对方是个听觉敏锐的哨兵。 可是这样说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不是更吵吗?没将疑问说出口,肖少华往后车厢走,他点开公交app实时跟踪,自己大概还有三个站就能下。差不多快到后门的扶手,听到身后一句语带惊喜地,“嫂子!” 巴士正好到个站停了下,肖少华手才扶上立柱,看起来一晃像打了个趔趄。他回过头,看见冯小山。同时周围哨向们的探究目光聚过来。肖少华“嘶”了一声,转过去,冯小山忙改口,“肖同志。” 小哨兵往里挪了一位,将靠外的座让给他。肖少华坐下来,知道这人素来有口无心的,笑着寒暄,“诶你们不住塔里吗?” 冯小山笑道:“我们搬出来了。” 肖少华一愣,“搬哪儿了?” 见冯小山一脸难色,肖少华随即意识到这不是他该问的。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你家长官跟……”他顿了顿,“还好吗?” 冯小山定定地看向他,视线带着哨兵独有的锐利。 “他很好。” 小哨兵嗓音清晰地说。 在对方近乎坦澈的目光里,肖少华有几秒感到了一阵无所遁形的难堪。 我明白了。他心想。“抱歉过去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后车门滑开,“以后不会了。” 他逃也似地奔下了车。 疾步行了一段路,他反应过来这不是他该下的站,又点出卫星地图将自己导回去。肖少华踱到那站牌下看了看,看到他刚坐的是三十四路,决定以后要尽量避开这趟。在等待下班车和步行用时中衡量了稍许,他冒着寒风蹭回了家。新租的房子在个绿化不错的老社区里,找路找了一会。楼道里黑黢黢的,估计感应灯坏了。肖少华爬到五楼,从背包里摸索出钥匙给自己开了门。 防盗门磕着金属“哐啷”打开,同时响起的还有他手机的铃声。 是个未知来电。 肖少华一手抓着电话“喂你好……”一手去摸墙上的厅灯开关。 黑暗中响起的是一个略陌生的女中音。 “肖少华,我,喻蓉。” 来人第一句便揭示了自己的身份。 肖少华停下摸找开关的手,那一下,他感到后背有堆冷风灌进来,他转头发现自己门没关,就返回将两扇门依次关上。 然后他靠在门上,“喻教员,请问有何贵干?” “别紧张。”喻蓉的声音笑道,带着难得的和煦,“我今天打这个电话,只是专程来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肖少华嘲道,“谢我放了赵明轩吗?” “……并非如此。”喻蓉道:“我明白原因在他,而不在你。”女哨兵的音调平稳,“那时情急,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对方突如其来的示好令肖少华几分无所适从。 “……” “不论如何,他在你的劝解下,接受了组织安排的向导,”喻蓉道,“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你说完了吗?”肖少华冷冷问。 “我知你看我,就像看拆散你与他的坏人。”喻蓉又笑,并不以为意,“但你不妨退一步想想,他是前途无量的四级哨兵,而你是生物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一个迫在眉睫亟需绑定向导的哨兵,和一名学术生涯起帆阶段最好全身心投入研究的普通人,你们彼此放手,又何尝不是海阔天空?” “……别说了。”肖少华不想再听下去。 “好,不说这个。”喻蓉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道,“我看了你的论文,有些想法……很有意思。希望以后我们能有合作的机会……” “不必了。”肖少华打断她道,按下切断键。 挂断后,他在门边的墙上靠了一会。重新伸手去寻开关。这回摸到了,扳上去,灯亮起来。肖少华眯眼适应了一下厅里的亮光。 现代社会,想要完完全全断掉与一个人的联系,到底有多难?他心想: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先是冯小山,然后是喻蓉……肖少华给他妈发了条短信说他过年不回家了。结果没过两分钟,他妈也给他来了电话。 “你们年轻人,一个两个的都怎么回事儿?!”一接起,李秀的声音依旧饱满而中气十足,“大过年的,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回家?!” 肖少华顿感头疼:“……我、我这不忙嘛,”他总不能说自己万一一回去碰见赵明轩多尴尬,“诶等等,赵明轩也不回去吗?” “他呀,”李秀道,带着中年女人特有的夸张口吻,“你赵叔叔阿姨都快气死了,说有任务!哎你说,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任务?全国人民的春节呢,不过了!?” 肖少华:“……他找到向导了。” “哦哟,难怪呀!”那端的语气立时变作欣喜,“这可是件大喜事儿!”可以听到李秀来回走了两步,“难怪说是有任务!”李秀笑道:“这可不正是人生头等大任务么!” 肖少华:“……” 李秀:“哎,不错。这小子,我赶紧着跟你赵叔叔阿姨说道说道去,他俩可得乐坏了!” 肖少华忙拦住他妈,“喂喂妈,你别急。”他可不想事后落个出卖队友的罪名,“你让赵明轩自己说去,没准儿他就等着初几领他媳妇儿上门准备给二老一个惊喜呢。” “对对,你说的没错。”李秀拍了拍什么,高兴道,“还是我儿子聪明。差点坏人好事。” 肖少华哭笑不得。 “少华,你跟妈说说,”李秀嗓门忽然压极低,口气神叨叨,“小赵这么多年不找,这会儿怎么就突然开窍了?肯定有你的功劳吧?哎对,那向导你见过吗?怎么样?高个儿矮个儿?胖的瘦的?男的女的?” 肖少华:“我……我不知道。” 李秀语含嗔怪道:“怎么不问问呢,你这孩子!” 肖少华:“……” “哎,算了,”李秀也不跟他计较,“甭管男的女的,肯定是个大美人儿。” 肖少华听到他娘亲感慨道,“也好。这么多年了,也算了结你赵叔叔阿姨一桩心事。” 他从洗手间里出来,发现厨房灯亮着,很自然地探头喊了声“小二?”走进去一看里面没有人,桌上放着几瓶子化学试剂。于是肖少华想起新租房的下水道堵了,是他自己找了个明矾,方才忘了关灯,瞬间陷入沉默。 他系上围裙,戴上口罩手套,启动抽风机,给自己调配了个简易版的管道疏通制剂,效果当然比不上专业的,不过凑合也能用,配方都是以前生化专业的师兄师姐留下来传群共享上的。他蹲下将冒着烟的试剂一点点滴进去,感到差不多了,将瓶子拿起来盖好封口。这款差不多得等个二十分钟,再过个水就好了。肖少华清理完台面,摘下口罩、围裙,将手套冲洗干净,挂在一边晾着。等待的时间里不知怎的又想起赵明轩给他说的那个笑话。肖少华兀自笑了一会,觉得自己笑点低的快令人发指了。 他打开微信,有种冲动想给对方发点什么。 新婚快乐。输完这几个字,肖少华一格格地删掉。他无法遏制地去想他,想他们。想他在做什么?想他和向导一起的模样,想他们恩爱甜蜜,配合无间的模样。 他有很多话想问,但他按住了自己,一句都没问。别犯贱,肖少华。他对自己说,分手以后再去骚扰对方,只是徒惹厌恶而已。 手指往上翻动。是聊天记录。 无意识地浏览着一些只言片语。 他知道他在赵明轩那儿先前的备注是mychief,该人还曾经企图将自己在他这儿的备注改成的myhusband。不过这一险恶用心被肖少华及时的阻止了,没能得逞。聊天记录里除了没营养的日常对话,有时还会掺夹些动植物照片。都是赵明轩去野外训练时候拍的。 赵明轩:[照片] 赵明轩:猜猜这是什么?想吃不?[得意地笑] 肖少华:……蒟蒻? 赵明轩:错。是雷公枪。 肖少华:我问了苏嘉文,他说是一样的。 赵明轩:你居然当着你夫君的面给别的男人发微信! 肖少华:=_=我还当着邱老的面给你查这玩意怎么吃呢。 赵明轩:嘤嘤嘤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肖少华:爱卿你逾矩了。 肖少华:好了死心吧不能直接吃。 赵明轩:[害羞]讨厌人家当然知道咯 肖少华:乖。 肖少华:晚上回家给你下面吃。 赵明轩:[喷鼻血] 自己居然也有这么无聊的时候。肖少华边笑边删,看一条删一条。心想难为邱景同了,居然装作没发现学生堂而皇之地在下面开小差。 他继续往上,又删了几条。看到一段,想了会,想起是他们一个横向项目的样品。研究员们人手一盒,因为是给向导用的,外涂,类似防晒霜,不过可以缓解情绪压力,他就让赵明轩带着,可以让队里的向导试试。结果赵明轩到了野外发来一张自己涂了一脸面无表情的照片。 肖少华:哈哈哈哈哈那个是向导专用的你自己用做什么啊啊!! 赵明轩:媳妇给的就不让别人用[抓狂][抓狂][抓狂] 他删不下去了。握着手机发了会呆,肖少华拧开龙头给洗涤池放了池水,旋开塞口。处理完厨房,他拿手机回房间,打开他的电脑,连上数据线,将有关赵明轩的所有都导入了一个文件夹备份里。命名为:点开就剁手。压缩了两次,设了两个乱七八糟的密码,扔到角落里。删除原件、删除所有联系方式,然后拎着一份《细胞》新出炉的光遗传学研究论文上床睡觉。 第83章 过几天,汪新宜在科研办外的走廊上碰见肖少华,两人都是来送材料的。出门后,汪新宜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肖少华,“走,上我那,请你喝一杯。” 是不由分说的语气。 肖少华眼见却之不恭,只好跟着去了, 副研究员们都有自己的办公室,汪新宜也不例外。她拉开办公桌旁立柜的一节抽屉,翻出一盒茶叶。给肖少华泡了杯大红袍,“工作固然要努力,身体也要注意,瞧瞧你这黑眼圈,都几天没睡了?” 茶叶在沸水中起伏,白气袅袅而上。 肖少华捧着陶瓷杯的隔热套,不说话只是笑。 汪新宜见劝不动他也不勉强,她摇头一边收拾桌上的资料文件一边道,“都是助理研究员,怎么差别这么大?我手底下那两个要能跟你匀一匀就好了……” 她说着,有个小姑娘敲门进来,抱了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汪姐,有人送花。” 汪新宜先谢过,等那姑娘走了,冷笑着,“真不嫌烦。”三两步走去打开窗户一把将花扔了下去,正好砸中那名下面等待的男哨兵。 这粗暴的做法看得肖少华一惊。 汪新宜拍拍手,将窗户合上,也没去管对方的反应。转身走回对肖少华道: “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内心真正渴望的是一个强大的能带着他走的向导,找到那个向导后,他就会像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过几年估计连我姓什么都不会记得。” 肖少华透过玻璃窗,看到那位哨兵先是装模做样的抱头惨呼,见汪新宜不为所动后,垂头丧气地离开。 整个过程耗时五分钟。 “他现在只是需要一个救生圈,可我不是救生圈啊!”汪新宜背对着窗户,说着说着开始有些激动,她看着肖少华,眼中点点晶莹如若溢出,“……他总有一天要上岸的,要是上岸了和救生圈从此一起生活这是笑话!他只会将救生圈扔回海里,因为他不再需要它了!而那个破破烂烂的救生圈,到时候就会随着他的痛苦回忆,一起沉入海底。”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 “还不如珍重当初那份美好的回忆,怀着对彼此的祝福继续生活。” 肖少华点点头:“相儒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对,就是这个意思。”汪新宜笑,语气豁然开朗,“再说了,失个恋就要死要活,这都多少岁了,人生这么长,谁没失过恋?”她退后一步,也给自己倒杯茶。因为有些烫,就放手边凉一凉。“何况老娘没了爱情还有亲情友情|事业情呢,哪个不比成日纠缠不清的儿女情长强?” 肖少华也笑:“你说的对。” 汪新宜端起茶杯,吹散那白气,弯起嘴角: “……我们要是能在学术上做出个成就,回首百年,这些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话虽如此,肖少华这段日子却是实实在在体验了一回,何谓分手容易,要戒掉一个人却难。 租房是单居室,估计看房的时候脑抽了,挑的这间跟原先的格局差不多。这样一回家,他总有种错觉,自己还没有所谓的觉醒失败,赵明轩也依旧是三级的哨兵,屋里哪处有个动静,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哨兵对着他笑:“吵到你了?”或者:“我回来了!” 因此这家是不能待了。 肖少华镇日地蹲在实验室,沉浸在研究工作里,好在他从来不缺这个。实在撑不住了,往休息室沙发上一倒就能晕过去,比什么安眠药都管用。 而人一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过年期间,实验室将关闭十天。对此肖少华也做好了准备,他囤积了一堆资料,就等着闭关写论文。 这样一晃到了一月末,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整片sg特辖区,研究所等建筑,屹立其中如银装素裹。内外温差极大,研究组众人们在室内还能披个白大褂老样子,一出门就得上下左右的武装,耳套围巾大衣厚靴走起来。肖少华不怕热却怕冷,随波逐流也套个毛线帽加围巾,将自己卷得密不透风。传达室大爷在他走过的时候叫住他:“小肖,你的包裹!” 肖少华从人手里接过一个箱子,掂了掂还颇有些份量。他道谢后往过走,心里想着前天才从网上订了个加湿器,今天就到了,这也太快了吧?而且如果没记错,他填的应该是家里的地址吧? 怀着些许疑惑,肖少华去车棚子里取电动车,新居不算远,有时候末班车没了也麻烦,两相权宜他去sg的二手集市买了台小绵羊,也算见识了一回sg们的独家销售天赋。 将箱子放在座椅下卡好,肖少华给自己戴上安全帽、防风镜。一路迎着风雪回家,停了车在楼下锁好,他一手拿背包,一只手揣箱子,大步迈上五楼。在家门口停住,将门打开,箱子背包先搁进去,他自己原地跳了跳跺跺脚,抖掉衣帽上的雪。外套似结了层冰,他脱下衣帽围巾等挂玄关墙上,一边顺手带上门。 地暖管道来的热能很快重新充盈室内。 肖少华从茶几上捉起把美工刀,蹲下去割开包裹箱封口的胶带,里面还有黑布覆着,最上面是一张贺卡,封面一柄大剑印着魔兽npc逐风者的一句名言:英雄,愿你有一份无悔的爱情。 肖少华蹙眉拿起来看了看,掀到背面。是几行端正的手稿字样。 上写着—— 致尊敬的玩家肖少华先生: 因近日无法联络上赵明轩先生,当您收到这份包裹时,已经是我们第三次尝试投递。前两个邮寄地址均已失效退回,这是当初二位留下的第三个备用地址,希望您能收到。 《记一次城战》这件作品凝结了我们制作组三十五人一千四百七十五个日日夜夜的心血与辛劳努力,其内里是赵明轩先生对您的一片拳拳之心。 让您久等了。 万象模型工作室全体员工在此,祝您新春愉快阖家团圆。 肖少华放下卡片,目光投向那被黑布遮挡的城战模型,觉得自己不应当去打开。他隔着黑布摸了摸,里面大概还个盒子和些减震泡沫,并没摸出什么。于是拿起美工刀又放下,去阳台走了一圈,吹了吹冷风。这可怎么办呢?他心想。 ……我就看一眼。他对自己说,还是没能抗住要命的好奇心。他走回去握上美工刀,找了会儿,将密封的线头一点点割开,口子不大,先跑出一堆减震泡沫,往后轻扯黑布,一个光洁透明的有机玻璃罩子就露了头。肖少华将模型连罩子端到茶几上看,越看越喜欢,一个手没停住,不小心将罩子掀了,干脆趴在茶几上挨个角色观摩过去。 这城他是第一眼就认出来是奥格瑞玛了,虽然整个城就做了城楼一块,但那颜色饱和度精致度细节完善程度无不令人挪不开眼球。从他的角度,从上往下可以看到一大批联盟从远处奔来,有的已经跟部落方的交上手了,各职业各样的都有,人类、狼人、暗夜精灵、矮人、地精、德莱尼等等,而部落这边,血精灵、兽人、亡灵、牛头人……也是神态各异,各司其职。里面有的人脸他还有点印象,像是多年前一起混过公会的小伙伴,有的人看起来就是npc。战旗在硝烟中飘扬。有的人在爬城墙,有的人在杀飞行员。有的人在被围殴集火,有的人已经变成了地上一大片片的墓碑。 不过小小的一角,战事的激烈与紧张气息扑面而来。 肖少华看得目不转睛,他原本还想着按游戏里屠城攻略该往后门走才对,数着数着人头也忘了。 只是他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参加过一次这样的城战,就算有,跟这模型效果比也差太远了……肖少华忍不住笑,他家小二脑内世界还真是超现实。 “赵小二呢?”他自语,挨近了去找。往城门口一堆人群里瞅了半天,没找着。肖少华挑眉,心想该不会这一次的主题叫“猜猜我在哪儿吧?”他站起,绕了模型一圈,左看右看,终于在城楼顶上一角找到主人公,一名身披蓝色铠甲的九十级兽人战士。 以及他自己的法师模型。肖少华玩的是血精灵,虽然系统调和了他的照片,捏的跟他本人八分像,受到种族特色影响,尖尖的耳朵和苍白皮肤,一双绿眼睛是跑不了了。而且这里,他身穿一袭大红法袍,记不得是t几哪一系了,血精灵的气势倒是呼之欲出。 他看着他的法师模型一脸面色严肃地在胸前捏了个蓝色光球,看手势应该是要读条的大范围群伤寒系法术。赵明轩的战士自他身后两步,与法师背靠背站着,举个盾牌手提大剑挡在大后方,顺着战士森冷警备的视线看去,可以看到城楼下一处阴暗角落里有个矮人朝施法者的后背拉开了弓箭。 一切都在千钧一发,一切凝固成时间。 肖少华抬手用食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战士的脑袋,“唉,真是辛苦你了。”他笑着轻轻说了一句,又趴茶几上欣赏了一会全貌,觉得怎么看都不够。他把罩子拿起来将模型重新扣上,铺开黑布袋子拨开里面一层减震泡沫准备将这城战模型照原样归位的时候,布袋里掉出个什么东西。 他拾起看,是一封挺厚实的信件。上写着:酋长亲启,画了个爱心。肖少华失笑摇头,只得坐回去,用美工刀将信封拆开。 里面夹着五页纸,两张明信片。 第84章 tomydearchief: 有些话想跟你说很久了,但不知该怎样对你说。每次开口都觉得不好意思,你且当我脸皮薄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年少时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曾几近病态地追逐过你的身影。 原因嘛,不说了。你懂的。嗯,反正分析起来你肯定又要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光环效应”“从众心理”云云,咱先不提那个。你别将我当变态就成。还记不记得刚交往那会,你问我喜欢你哪点,我答不上来就说是你人好,被你殴打了一顿?我回去后思来想去,觉得还得是这个答案。 一直觉得,能遇见你真好。尤其在我懵里懵懂的时候,你就这么出现了。套句大俗话,老子当时特么真觉得你长得好像来拯救我的天使!得,又给你安装人为光环了。事实上那会,我的确有点自卑,尤其面对你的时候,更有点自惭形秽。我妈忽悠你来逼我写作业,你要说两句我也就写了,但你不逼我,你跟我说你想当科学家,所以要学好多知识,问我以后想干什么,我脑子一抽诳你说我想玩游戏。结果你张嘴就给我来一堆游戏术语,问我知道这些是什么吗,为什么要这样设置,原理是什么,相互之间有什么变动联系,怎样才能提高。我真特么服了你了,搞得这段我到现在还记得。完了后面你也知道了,数理化嘛,英语你也没放过,你总夸我有语言天赋,我觉得你八成是忘了你当初怎么拿解谜游戏整我的。算了。 举这例子,也没别的意思,就想说说,当时你的很多行事作为、言谈看法,真对我影响颇大。人说,交朋友,良师益友。何其有幸,赵明轩遇上肖少华。不知不觉,我喜欢听你说话,喜欢与你一起努力,喜欢看见你所看见的东西,我在想,为什么有人能将许多枯燥乏味的东西变得这般有趣?世界在你眼中仿佛有另一个模样,令我着迷于你的思考方式、行事准则,着迷于你看到的一切。甚至有阵子,希望能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觉醒成哨兵,是我人生的一次转机。还挺爽。讲真,不怕你笑,我一直有种感觉,保不准哪天我就觉醒了。去了哨兵学院,遇到很多麻烦事。有几件还挺黑,没跟你具体讲,怕破坏我在你眼中英明神武的形象。然后每次,我就想假如你遇到了这些事,你会怎么做。像你说的,要把握关键,要解决问题。相比之下,情绪上的愤懑或困扰,其实并没这么重要。 这么三年整下来,我有时觉得你好像我漫漫人生路上的一盏长明灯,思想里的一个符号,就像卐字之于纳粹,就像阴阳鱼之于道教徒。比喻的不好,你当我吞癞蛤|蟆。我晓得这之中多少有记忆美化的成分,年少不识情滋味,逃避挣扎否认,那年里我也反复思考,哨向责任与普世价值,所以我去找你,还打着破除我心中妄念的主意,后果你都知道了。 你亲吻我的时候,我高兴极了。当时就想去楼下大操场跑他个三十圈!心灵都升华了!你知道吗?你拥有一个强悍而美丽的灵魂。它就像一颗宝珠,在一名姓赵的蠢哨兵的黑暗世界里,熠熠发光。可我有什么呢?你并不是向导,我没有什么能绑住你。你也不需要搭个哨兵当噱头,为你的充实生活锦上添花。 尽管你答应了我,我总感到这是我一脸可怜相引了你恻隐之心的妥协。我知道你是个坚定的唯物派理想主义者,你一直都这样,想要做什么,只要决定了就会去做,不管多困难、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会将它完成,尽力做的最好。可你也很心软,凡他人对你好一点,你都记着,要好回去。我真怕有一天醒来,你说对你的好还完了,遇到一个对你更好的人,你要走了。诚然我自私狭隘,只想着将你永远占为己有,但我也愿意改进,成为对你更好的人,更好的哨兵。近年来是遇到了些麻烦,但我并不认为这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你问我,向导于我而言是什么,我想这个回答,我得用一生去证明,虽然近来它也越发明确,你姑且看一看:在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向导,在你之后,只有你。 所以你只管去走你的路,别担心我,只别走太快,放慢些,别抛下我,等等我,我就会努力追上你,与你并肩而行。 你给了我力量,我也想成为你的支持。 yours, 赵 2086.03.14 信纸是普通的白底道林纸,散发些许油墨味。看这日期,是去年。肖少华知道赵明轩有个习惯,极度羞窘的时候,写个东西就要掐头去名用英文。他翻过这页信纸,手指带了些机械似的僵硬。 下面是张风景明信片。 空白处写着: 亲耐的,你就当普通人吧,当普通人多好!既不用管共鸣度高低,绑不绑定,失不失感对咱也没什么区别,万一我任务有个三长两短还得搭上你,那可不得疼死我。还是普通人好。 2087.08.22 肖少华目光落在日期上,那是他觉醒失败后的一星期。移开这张明信片,下面还有一张。 密密麻麻的仍是赵明轩的笔迹。 ——好悬!差点忘了说正事。模型的背景故事就是一次城战。不过那会咱刚满九十级,银月和幽暗都被联盟连锅端了,会长招呼大家赶去奥格瑞玛,你中途被卡掉线了,上不来,我本想跟你一道退的,你又说难得遇上屠城啊让我抓紧机会,我就一个人去了,守完城发现你早睡着了,我很不爽。具体不爽什么我那会说不上来。后来有天,也就是跟万象设计师他们一起翻公会照片,我看到我跟他们那次守完城的合影,我找了找发现没有你,然后我就明白了。 ……我不想去没有你的地方。 这货写字,大多时龙飞凤舞的,带着他一贯嚣张的习气,有时沉下来却能端正的像个楷体。 肖少华将之背过去,发现背面图片上还有。 ——ps:这玩意当聘礼估计不够诚意,但当个婚戒应该没问题。想我堂堂一名哨兵军团长,虽然比不上正规集团军级别的,被你白白睡了那么久,连个名分都没有。如果看到这啥你还有点良心,你就电话我,咱挑个良辰吉日,把民事伴侣证给办了,然后跟爸妈也交代一声。总不可能做一辈子地下情人,这像什么话?这可不符合我老赵家的规矩。你说是不? 这是最后一张了。他再去摸信封就没了,去翻黑布袋子也没有,只剩一堆泡沫。 肖少华抖着手在泡沫里拨楞了一会,动作顿住,像是将将想起什么,匆忙去拿手机,他拨出了个号,虽然那号被他删了又清理,但还是记得,无可奈何的全都记得,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下去,有那么几秒,思绪混乱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想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他想能不能再听听你的声音,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嘴唇哆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屏息似的等待几秒后,那头响起的却是一个甜美的电子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thenumberyou……” 手机从他掌心滑落,跌至地面。 肖少华感到一阵晕眩袭来,摇摇欲坠。 他用手撑住茶几,一下没留神碰到了那城战模型,玻璃罩子一歪差点翻下去,被他及时接住。肖少华紧紧抓着模型,心脏砰砰直跳。 手指向下,无意摸到底部,那里微凹不平,像刻了什么。他蹲下去,如临大敌地将模型轻手摄脚侧翻躺茶几上,凑过去看。并非什么数字号码,映入眼帘的,只是两行行楷: 酋长,你是部落的酋长。 我愿做你永远的哨兵。 肖少华闭上了眼。有什么从他心里被抽了出去,空了。 …… 窗外风雪肆虐,室内温暖如春。 客厅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钟表走动的声音。肖少华用双臂环紧自己,缩成一团,挤在沙发和茶几间的窄角里,仿佛很冷的样子。他一动不动,久久,忽然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抽泣。 “好疼啊……” 牙关挤出几个字音,卡在嗓子眼里。说完这句后,他闭上了嘴,与他的开口一般毫无征兆。呼吸由轻到重,肖少华将拳头抵在左胸靠下的位置,近似压迫的力道按着那处,像想将什么用力按回去,但那如浪潮般的疼痛仍如蛛丝网一样,一点一点紧而不迫地张开、扩大,蔓延至他整个心脏。 他紧紧抿着唇,额上沁满了冷汗。 怎么会这么疼呢?肖少华百思不得其解地想。 不过是一场分手,不过是一次失恋,就像汪新宜说的那样,不过是会随着时间痊愈的一回小小感冒。其它人都能做到,怎么轮到他就不行了? ——早就应当放下了! 他对自己说,将头埋入双膝,右腕顶着心口,又忍着熬了一会儿,体味着胸腔内的疼痛堆叠而升,慢慢地,覆上了他整个头部,连耳畔都出现了幻听。 “……酋长?”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在他身侧叫唤。 好疼啊,赵明轩。肖少华在心底应道,没有回头。他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 随着灼痛感越燃越炙,他仰首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愈发用力,恨不得剖开自己胸口将心脏绞碎。 恍惚间,那个人朝他走来,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然而目光真挚,叫人无法拒绝。酸涩涌上眼角,肖少华不禁伸出了手。他望着那个人,认真而执拗地,低低地说:“真的好疼啊小二……” 声音出口,破灭了幻觉。随即手也落入一团温暖的虚无,真实的知觉由四面八方而来,涌回百骸,似数九寒天刹那冻结了五脏六腑。 肖少华脸色骤变,血色尽褪。他猛地站起,忍无可忍的“啊——”地大叫了一声,一把抱起茶几上的模型,三两步到玄关口“哐啷”一声拉开门冲了出去。 飞奔下楼跑出小区,他在雪地里一连跑了好几米才停下,一手护着模型一手扶着膝大口喘气。迎面扑来的冷风清醒了几分过烫的大脑,总算多少缓解了胸口的疼痛。 街道上的积雪有些厚了,每一脚都是一个小坑。初初还不觉得,停下后冷意很快顺着脚踝攀上,夺走了体表的热度。 肖少华在雪地里弯腰立了一会,被亮的发白的雪刺得双眼发涩。他眨眨眼,眼里滚出几滴泪,掉在雪上,洇成深色又淡去。 在做什么呢?他问自己。徒劳而已。 回去吧。心底有个声音道。他抬起头,去看天。漫天大雪下世界是幽蓝苍穹下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尽头化为一点的塔尖跃入眼中。 理智做出判断前,身体已经违背了意志,向着塔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冻僵的脚像踩在了刀锋上。 走出那一步后,他又走了一步。 一步、又一步,深陷雪里的脚印在他身后跟了一串,逐渐连成一线。雪落在他头发上、脸上、肩膀上,一片片遮去了原有的颜色,将之染成斑白。 低温麻木了血肉,却令胸口那处疼得越发鲜明。 “赵明轩——” 肖少华没忍住喊了一声,呼吸卷着寒凉倒灌进口鼻,声音被风雪消弭。 “你在哪里……” 仅剩一点自语哽在喉间,打着颤,胀得耳膜嗡嗡作响。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大地如荒废了一般的静默。稀疏几点灯火缀在空中,隔着雾煞煞的风,透出些许微芒。 肖少华越走越慢,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落在身上的雪融成水,又凝结成了冰。浸入了血液,如霜刃刮骨。 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城战模型从他手中颠了出去,在雪地上滚了一圈,半边陷进了柔软的积雪,不再动弹。玻璃罩子里的模型小人仰望着天空,仿佛凝视洁白的雪花一片片落在了它们上方。 肖少华四肢贴地面趴着,全身麻痹了似的僵疼。他咬住下唇,伸长手,要去够那模型,分不清是融化的雪水或汗,模糊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离指尖的咫尺之遥似虚影重重,触到的只有冰冷空气。手掌跌进雪里,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垂下,面颊也落入了雪里。 口中喘出的热气变成了白雾。 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他心想。 又勉力往前膝行挪了两步。 这一次,终于将那模型拢入了怀中。 他紧紧抱着城战模型,抱了一会,然后就如所有重获珍宝的人,第一时间便撑起上身低头检查那上是否有任何破损的地方,万幸没有。有机玻璃上干干净净,连一道裂痕也无,城楼、树木、每个种族的小人都牢牢地钉在它们原处,姿势神态与原来一般无二。肖少华将目光移到城楼上,战士和法师依旧背靠着背,彼此相偎信赖,像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他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个不可能再现的梦。接着目光凝住。他发现,从当前这个角度看去,城楼下的角色们将会因距离原因,变得有些失焦。仿佛要验证他的发现,几乎同时的,周围光线一点一点暗了下去,那城楼上两名小人身上就有荧光一点一点泛了起来。 于是视野中背景淡去,只剩下了城楼上那两个小人。 这一次,没有敌军,没有他人,只有他们。 ——“酋长,你是部落的酋长。我愿做你永远的哨兵。” 不知为何的,底座下刻的那两行字再一次浮现眼前。 ……原来如此。 肖少华恍然地就明白了。 “这是部落啊……”他喃喃道。 原来……这就是为他一人所建的“部落”啊。 原来,这就是只属于哨兵和酋长的部落啊。 “哈哈……”肖少华一下笑出了声。 瞳仁中,远远的塔尖也升起一点辉光。 那是守夜的哨兵开始执勤了。 泛白的光亮若夜晚的星星,镶嵌在天幕下。是肉眼可见,光年的距离。 遥远冰冷。 与此法师手中宝珠的暖色越发耀目,与塔尖投下的灯光相交辉映,照亮了两人所在的城楼一角。 剔透的玻璃笼罩下,所有建筑隐去,所有其它角色隐去,黑暗中只有那一对小人相依相偎,唯余彼此。 “哈哈哈哈……” 肖少华笑着抱住模型,缓缓倒了下去。他倒在了雪地上,口中的笑声并未止歇,从轻笑开始,变作大笑。 像遇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事情般,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泪花。 笑得弓起了脊背,将模型死死扣在了怀里。坚硬的边角硌肉里,可他并未在意,只是一味地笑,任由落雪将自己一点点掩埋。 而后笑声化作了呜咽。 而后蓦地放声大哭。 仿佛什么,轰然崩塌。 那人不会回来了。 那个为他建好部落的哨兵,不会回来了。 那个曾经,会在他难过伤心、虚弱病痛时,拥他入怀的人,已经被他亲手推了出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泪眼婆娑中,他仿佛再一次看到,那名哨兵来与他诀别的身影。 而他掏出了自己的心掷到地上,指着说:“喏,你拿去吧。这颗心我不要了。” 心脏破裂的瞬间,血流遍地。奇异的,胸口不疼了。 取而代之,那个原本放置心脏的地方,仿佛变作了一个空洞,冷风呼呼而过,很快,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随着泪水滑落,肖少华眼中的情绪一点点剥离,没入雪中,了无踪迹。 从来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他知道。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不在了。 第85章 记者:于贝尔博士,可否询问您对这次sg国际合成生物学会议有何观感,以及收获吗? 于贝尔:噢,这次会议真是太棒了!许多学者在会议上对他们的成果进行了学术报告,这是一场生物科学的革|命,它将对我们往后进行相关研究带来莫大的影响与启发。我很高兴我能生在这个时代,与如此多的伟人共事。是的,我还遇到了肖。 记者:您是指那位……去年刚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肖博士吗? 于贝尔:是的,就是他。非常让人激动对吗? 记者:当然,太棒了。可否谈谈您对他的印象? 于贝尔:嗯……尽管我们对话不多,我仍可感到他的思想深邃、严谨敏锐,也很有洞察力……就是太冷了。 记者:你意思是指的冷,不是酷? 于贝尔:噢不不(大笑),他当然很酷。但也很冷。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感觉,只有当你站在他面前,与他说话……然后当他注视你,超过三分钟,你就会觉得,你的血管和血液开始结冰,然后你就会觉得,噢天呐,冬天降临了! ——摘录自《sg科学报第11934期报道——第40届sg国际合成生物学会议苏州专场》 纪小妍是今年开春刚到sg研究所实习的生化专业大四本科生,普通人。还有一年半就要毕业,因为她毕设课题是情绪/精神力信号传导与调控机制相关,涉及神经递质、转运蛋白等,就选了sss研究组,一是这组里刚好有个项目与她的研究方向对口,二是听闻sss易进难留,虽说去年一下损失了三名核心骨干,但俗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资金到位、人才充足,主事的又不犯浑,出成果是早晚的事,何况她仰慕的一位师姐对她说了,这组里有位姓肖的师兄带新人很严格,跟他手下做事能学到很多东西。这位师姐今年方考上邱景同院士的博,学术方面颇有建树,和那位肖师兄算有了同门之谊,而邱院士虽然今年从所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挑选学生却更苛刻了。 纪小妍初来两个月,很多工作堪堪上手,那位肖师兄为人冷淡,又忙于研究工作,除了学术相关,她并没找到什么机会与对方更好的搭上话。尤其是听说那位是出了名的做实验时不喜欢被人打扰,纪小妍曾亲眼见过一位与她同组的小女生在人加样时企图插个嘴,被肖师兄的一个冰冷眼刀差点飞死,小女生当场就哭了。纪小妍汗颜不已。很快与她一届的实习生们就给肖师兄取了个绰号:冰山大魔王。 现在过了一个月,这绰号不仅没平息,还有升级的趋势,小伙伴们私底下纷纷将肖师兄喊作:自带冷气机的男人、工作狂、冰山大魔头等等。当然当着面是不敢这么叫的,那不是找死么?近来有个几十年前的奇幻老片突然在论坛上火了一把,里面有句台词很出名:凛冬将至。基本上看过这片的宅粉,比如纪小妍自己,只要看到这句台词都觉得心脏要咯噔一跳。和她同级的小伙伴里也有这片的忠粉,干脆将这句台词发展成了一句暗号。只要那肖师兄一进实验室,马上有人喊:“凛冬来了!”于是迅速各就各位,无不安静如鸡,表现得比领导来巡视还乖。 凭心而论,纪小妍认为这之中大多属调侃夸张成分,实验室并不是轻松的地方,学术也需要严谨以待,不过肖师兄看起来是真有点冷漠孤僻,指导他们做实验又相较严厉认真。研究助理相当于副组长一职,对还没过实习期的学生们有绝对生杀大权,一群本科生见了他多少有点发怵,至少纪小妍来了sss研究组这么久,还没见这人笑过。 拿着加样枪加完样,纪小妍开始进行通电电泳。同组的韩萧师兄跑来兴致勃勃地问:“师妹师妹,今天你胶配了吗?” 纪小妍闻言勃然:“呸,你才交|配呢!”说完蓦地反应过来人说的是“胶配”,小脸登时涨个通红,晕死,又被这满不正经的韩师兄调|戏了。 “配了配了。”她忙道,让开些许让人上前能看到电泳槽,因为生物实验这块其实是许许多多小实验连成,哪个小步骤出差错都是麻烦,纪小妍不敢掉以轻心,等染料移到标准距离范围内后,才将电泳停止。 她做这些前前后后跑了差不多三十来分钟,一旁的韩萧已经在测量蛋白弄压缩胶,等到她开始染色dna带,又探头来看了一眼。 “不错。” 一个冰冷冷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纪小妍正蹲在凝胶成像系统前检查她酶切成果呢,回头一看差点吓尿。卧槽!凛冬啊! 只见肖少华一身常规实验室制服,戴着银框眼镜,目光在她的荧光条带上定了片刻,而后移开。 边上的韩萧含羞带涩地接了一句:“都是因为我们胶配的好。” 纪小妍动不敢动,内心响彻着一个声音:年轻人你胆子很大嘛! 待人跟韩萧又交代了几句,走后过了一会她才缓过来,等、等等,所以她这是被表扬了?!纪小妍揪住韩萧的衣袖这么问了一遍。韩萧笑道:“不然你以为呢,要再接再励哦,小师妹。” 纪小妍简直要宽面条泪,“可是他说的时候好凶哦,连笑都不笑,为什么这么冷?” “唔……”韩萧一脸深沉地虚抚下巴说:“酋长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戴了眼镜之后就变了。所以我们现在都叫他,鬼畜眼镜。” 什么啊!纪小妍当即被雷倒。 韩萧见状笑得死去活来。于是纪小妍明白自己又被整了。 六月,精pf结构逆转催化剂等研制项目取得了重大突破,以肖少华为首的一干研究员在力主引入基因剪辑以及光遗传学最新成果后,用编码解析及基因定点修饰重构小分子等方法一举解决了辅酶过量膨大精神力网结构的问题,其研究报告经科研办审核登记密级后,获得了军工处与学委会的内部表彰。sss研究组众人总算得以扬眉吐气一番。 九月,11号催化剂进入药理毒理试验环节,申报程序组内有过两个以上项目经验的组员基本都了解,经组内会议讨论,众人暂将新药名称定为:盖德哌唑,商品名为和清宁,类别精神力屏障稳固剂,模样看起来就是个小蓝片。 三期临床通常由专门机构负责,军方提供受试者,一期已经进行,二期的平行组等试验人选未定,不过他们将与医科精神系专家合作,为一边受试者做一个屏障修复疗程。按照以往惯例,会优先在首都塔及附近地区甄选受试志愿者,而肖少华在会上提出,希望能保留二十个名额给西南塔。随他上次力排众议使用最新基因剪辑工具推进研究并取得成功后,在组内隐隐有了威信日盛的势头,这次同样给出了他的理由及相关调研报告。 “……综上,由于西南气候、环境、地理位置及近年中缅中越等军事活动频繁影响,向导们的屏障受损程度可能比驻边巡诊所给出的数据更加严重。因此我认为,这些受试者们的临床状况将能一定程度减轻我们预判对试验结果的干扰,以及可以为我们下一次相关研发提供宝贵的参考。” 研究组五十八人,四十人赞同,十五人反对,三人弃权,提议通过。 下了会,纪小妍揣着平板去找肖少华问问题,跟她的毕设课题有关。她就去上了趟洗手间,还没拐进会议室门呢,就见一群人堵在门口,哨向普都有,像在偷听什么。八卦这一属性倒是不分彼此,纪小妍也摸过去蹲下,跟一位关系比较好的哨兵同事借了点位置,堪堪能从门缝里瞄到里面。 “柴进平,你已经被辞退了。”只听肖少华说。 听那名字纪小妍就知道是谁了,果不其然对面那人直接怪叫起来,“你凭什么辞退我!你奶奶的一个小研究生,还只是个研究助理!多大脸!” “不幸,我确实有这个权利,”肖少华淡淡道,依旧是平常那种冰冷冷的,不带情绪波动的语调,“因为你极其糟糕的专业素养,不,你根本没有任何专业素养。” 纪小妍听得险些笑出来,她及时用手捂住了嘴。她去看旁边的哨兵同事,发现同事也跟她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柴进平是七月外校考来的校招博士,校招所招,一字之差里面的水分可多了去了,用纪小妍弹钢琴的经历自喻,那就是业余八级跟专业八级的区别,世人都知道sg学院的本科含金量极高,到了研究生和博士,那就是唬弄外人用的,真正有志于科研的早进研究所去考所招的研博了,可想之留在本校的研博是个什么概念,更别提连sg基础都没摸牢的外校自费博士。 奈何人是他们老大柴组长塞进来的,纪小妍猜是有点亲戚关系,因为听柴进平喊过一次堂哥。这也就算了,裙带后门本来哪个单位都少不了一点,纪小妍自己才刚转成初级研究员,哪敢鸡蛋碰石头。可这位七月进实验室,新手不懂不问,上来就做,各种没常识的错误先不提了,什么离心管用一根扔一根,超声仪用完不清洗放到第二天,工作台从不整理,易挥发的化学溶剂也开着口扔上面,脏的一塌糊涂,纪小妍几次看不下去,没忍住说了两句,转头被对方在主管面前告了一状,吓得她缩回去干脆装死,只心里牙痒痒地想着,看你什么时候搞出个安全事故! 被肖少华指责没有专业素养,柴进平破口大骂,“不就是因为我刚才投了你一张反对票吗?有本事你把投反对票的都辞了啊!光拿我开刀算什么本事!” 纪小妍心中绝倒:卧槽! 谁知肖少华根本不接他那一茬,“你以为多看几本顶尖刊物就能成为顶尖科学家,你瞧不起那些需要花时间的小试验,你认为它们太低端了,怎么配得上一心只想多*文的你,将时间蹉跎在实验室只是浪费时间。也许在你看来,这些小错都是小事,只要最后论文能够发表在顶尖刊物上,谁会在意太阳光下的黑斑。因此一而再再而三,你不去细心观察,不去学习基础知识,也根本没有以认真的态度对待实验室工作,你所注重的只有名与利,却忘记了科研的严谨以小见大,你这样的人,就算考到了博士又怎样?不过又是一名混经费的学术蠹虫。” 他说话语速不疾不徐,如刀刀刮打在柴进平脸上,后者脸色一阵青红交错。眼见顷刻爆发,纪小妍听到耳边一阵:“快走、快走!组长来了!” 纪小妍比不上动作敏捷的哨兵,她站起来的时候,柴启已经像一阵风一样推开会议室的门就进去了。 会议室门大敞,似是就要发生一场大战,围观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坐在会议桌旁的肖少华却只是侧头看了柴启一眼,冷冷一句:“出去。” 组员们便看到他们的组长又出来了。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纪小妍内心咆哮,眼睁睁看着柴启就这样走掉了,脸色自然称不上好看。剩余组员基本傻眼。大家面面相觑,不一会儿作鸟兽散。 于是这件事就此没了下文。 纪小妍回去继续工作,心里不免惴惴。然而整个九月风平浪静,十月、十一月,过了三个月,柴进平消失了,柴启依旧神出鬼没,肖少华还是实验室里的那座冰山,除了人研毕顺利升入博一,论文发表在《自然——sg生物化学》分册上,研究发现sg多巴胺在调控通路中的信号改变将影响共鸣度的分值。 忙了一整年,纪小妍觉得自己就像个充实的陀螺,累并快乐着。好不容易能回家了,打开电视靠在她妈身上看春晚,松了口气。家虽小,但温暖。诚然她是单亲家庭,有个不靠谱的老爹早早出轨,现在还不知道睡哪个女人怀里,她妈壮士断腕,净身出户将她抚养长大。纪小妍搂着母亲的胳膊,一边看小品,一边听她妈摸着她头发说:“小妍啊,过完年你就二十四了,春假就好好待家里,让妈给你物色几个好小伙,你相相去。” “哎呀,又来。”纪小妍不满地撅起了嘴。她可烦她妈这一点,明明自己就是婚姻里的受害者,还要把女儿也往火坑里推。 “哎呀什么,”纪妈妈点了点女儿的小嘴,“再不相人就该嫌你年龄大了。” “嫌就嫌呗,我还要考博士呢,等我三十再找也不迟!”纪小妍满不在乎道。 “那就更没人要了!”纪妈妈急道。被纪小妍一把推开胳膊,“哎呀,组里有新消息!” 纪小妍点开微信,先回了韩萧一句“新年快乐”,又去查看朋友圈,哪料入眼就跟晴天霹雳一般。 只见朋友圈界面如下—— 肖少华:初五开始干活,早上八点请诸君准时到达实验室,不要迟到。临ii阶段平行组实验准备。 封扬:收到。 丁立仁:收到! 叶兰:…… 韩萧:救命!今天是大年三十啊! 汪新宜:今年年终不错,给大家发个红包。[大吉大利,恭喜发财] 韩萧:肖少华酋长你看看人家!! 苏红:肖少华组长你看看人家!! 程昕:肖少华总管你看看人家!! 封扬:呃…… 陆琛:楼上队形不要乱! 陶璐璐:肖少华学长你看看人家!! 陈祁:肖少华肖哥你看看人家!! 叶兰:肖少华师弟你看看人家!! 肖少华:谁迟到,红包就没了。 柴启:…… 纪小妍捧着微信页面哭倒在她娘亲怀里,“妈妈冬天好冷,我不想离开你!” 第86章 夜深人静,室外零下八度,房内漆黑如墨,只有电脑显示器亮着一点光,映了一圈区域。肖少华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手不时放上键盘,敲打两行字,又停下。他右手边的平板上悬浮着一个全息的立体光学影像,那是一个小分子结构,已经缓慢地旋转了将近三个小时。 哪里出了问题?肖少华想。 不应该这么难。多巴胺,一个单胺类递质,非常简单的小分子结构式,早在二十世纪初期,就已经投入工厂进行批量生产。但偏偏所有人在da-582-b面前碰了壁。不是没有人合出来过,只那杂质太多,毒性过高。而天然的da-582-b只存在于sg共鸣的几秒间,基本无法提取。 其实在攻克了几个关键步骤后,他们已经合出了两组sg多巴胺,虽说已显出一定治疗效用,可那并不是肖少华想要的。因先前引入其它学科成果解决研发难点的思路上获得了启发,他便向生物物理研究所申请了一套设备,导师也批了他租借费用,获得塔与当事人允许后,肖少华带着研究小组在人哨向婚礼场地上用最新出的生物量子能场检测技术,将人共鸣前后的大脑化学物质变化,及精神力波动全部记录下来。 精神力,二十世纪末被重新定义,一种人类肉眼不可见的电磁波,属于生物能的深层意识信息流,经由光子辐射,同时具有波粒二象性。 比前方场地大屏幕上还要清晰鲜艳的图像惊叹了组员们。“科技之美,不可思议。”苏红说。 肖少华无暇去欣赏精神力波动的美丽,他的目光凝在多巴胺受体的感光离子通道的绕射图上,已经开始了数据分析。 随着手中光电笔一点点将其内部结构重新整理排出,肖少华感到了震惊。 ……这个是……结构折叠? 所以,sgda并不是单胺类?等等,太荒谬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肖少华迟迟无法继续落笔。 他一遍又一遍反复检查、分析数据,如果设备不可能出差错,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真理’是有局限的真理。”胡良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耳边。如同他生前谆谆教诲:“有时候,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肖少华闭了闭眼。接着他注意到左手边的手机屏幕上亮着一闪一闪红光。有来电。 是李秀的电话。 肖少华起身,拿上手机推开阳台门走了出去,按下接通键。 “少华啊,”他娘亲的熟悉嗓音传来,“你是不是又往我们账上打钱了?别打了。你那工资才多少啊。” “嗯。”肖少华无心应了一句,仍旧想着方才的sgda结构草图。升博后他又搬了次家,这回是申请的研究所博士宿舍,一厅两室,室友是工程技术系的梁铭。这位仁兄转来生化系跟他们当了三年同学兼室友后,出国念了两年能源动力学,又转回来考上了sg工程系博士,梁铭笑着说自己是托了家里关系,肖少华对此不在意,也没多问。他们平时各回各房,井水不犯河水。此刻冷风吹在肖少华脸上,散去他苦思冥想不得的些许躁意。 “我跟你爸还上班,家里够用啦,你自己别太省,该吃吃该穿穿,”李秀说:“那些个多的钱,我就先给你存起来,留着你以后娶媳妇用……少华?”她说得正乐呵,感到听筒那端好一会没反应,不由又唤了句,“少华,你在听吗?” 肖少华回过神:“……在听。” 李秀道:“儿子哎,你成天的这样一直研究那哨兵向导,会不会哪天就想变成个哨兵向导啊?” 肖少华嘲道:“研究湿地的鸟类跟变成湿地的一只鸟过一生,这是两码事。” 李秀被他逗乐,笑了一会又叹道,“少华,你一个人在北京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赵叔叔阿姨说明轩跟他的向导出任务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今年也是……” 肖少华打断她:“关我什么事?” 李秀一愣:“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你跟……” 被肖少华再次打断:“能不能不要提他?” “好好,不提。”李秀忙道,被对方话里的冷意打了个瑟,果然不再提。 她静了片刻,才再开口:“少华你是不是不开心?”她问:“一个人会不会孤单寂寞?要不要回来?想不想妈妈去北京陪你?” 肖少华听得无语:“我每天实验都做不完了,还孤单寂寞?哪儿那么多闲工夫?先不说了,待会还得赶个报告。”他面无表情道,“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成,最好抓紧时间跟我爹再造个小人。” “嘿你这孩子……”李秀话音未落,肖少华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关了,塞进兜里,揣着袖子向前倾靠在阳台栏杆上。肖少华抬头望向无际夜空,今晚虽然一颗星星都没有,但他知道,那重重天幕之后,是宇宙,是银河系,用他们学物理的话讲,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暗物质。 无法用电磁波观测,只能以重力效应推算。肖少华转身回到他的房间,他的目光落在了亮着光的电脑显示屏上,那是他接电话前调出的一张图,sgda在漆黑的背景中形成星星点点的绕射,如同银河的旋臂。 如同康德刻在他墓碑上最重要的两件事:心中的道德,与头顶的星空。 那里也是一个宇宙。 肖少华调出全息模式,慢慢转动整个绕射视图,忽然地,有什么从他脑海中一晃而过,被他抓住了。 星星……行星?——引力!原来如此! 肖少华一把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光电笔,心神已经为此时的发现深深吸引。 于他而言,这些小的只能用电子显微镜才能看见的活性物质,它们就像充满了谜团的宝地,等待探索。人生何其短暂,知识何其广阔,如果面对毕生都无法穷尽的知识都有时间去孤单寂寞,这人该有多么空虚无聊? 初五早上八点sg医院临床科开始上班,同时sss研究组参与临床第二阶段的所有相关人员从全国各地赶回,在精神系专家医师的主持下进行配合工作。 四层临床实验室,有人负责安排受试人员,有人搬东西,有人调试仪器,纪小妍抢完红包跟着叶兰做事,不时问几个学术上的小白问题,她初三初四在她娘亲的威逼下,连着相了两个矬男,其中一个都快谢顶了还大放厥词:“你婚后肯定要辞职嘛,你不辞职怎么相夫教子,怎么给我生孩子?还有你们那个什么化学实验室,待久了说不定子宫都有问题,要订最好马上去体检,没问题我们再谈。” 气得纪小妍当场甩脸走人,也不跟她妈废话,晚上就收拾行李奔回了研究所。 “……因为失感是一种自然生理现象,它通常是一点一点流失或者说降低精神力,就像人有生老病死,精神力源也有慢慢停止运转的一天,所以和绑定伴侣的精神链接,那个密合端口连结处,它是一点点剥落,非常顺其自然的,就像秋天叶子从树上落了下来,被我们称作自然解除绑定,因此不会对伴侣产生伤害。”叶兰道,一边调试仪器,一边耐心地回答纪小妍的问题,“而强制解除绑定,这个做法,等于短时间内将双方连结端口强行撕开,会造成伤害是一定的。” “哦!”纪小妍恍然:“所以一方突然终焉,就好比另一端的精神力猛地被全部抽走,多少会带走一部分这方的精神缔连组织,这样的话,的确很容易让人奔溃失控痛苦呢。” “是的,”叶兰肯定了她的话,“效果等同短时间内强制解绑,必须马上就诊治疗。” 她们聊的时候,已经有签好知情同意书的受试者进来,纪小妍闭了口,主持医师的声音从广播响起,所有人员全程按照指示行动。 …… “真不敢相信……” “天啊,好恶心……” “怎么会有那种痕迹?” 叶兰跟同事换班出来休息的时候,听到走廊拐角处有两名精神系的向导女护士在聊天。 “你说她们这样一天天的,要跟多少人做|爱?” “什么做|爱?不就是妓|女吗?”另一个不屑道,马上被她的同伴捂住了嘴。 “说话注意,这个叫伪结合手段。”她的同伴警告道。 叶兰捕捉到几个关键字音,停下了脚步,她向她们走去,“请问你们所说的痕迹是指?” 其中一名女向导看到她挂在胸前的工作证,“就是精神链端头上的瘢痕啊……我说,人是你们招的吧?真让我大开眼界,亏你们想得出把西南塔的放进来……” 另一位补充道:“叶同志,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们的下|体与大腿根处有撕裂或多处瘀伤,那就是性|侵过度留下的痕迹。” 叶兰闻言面色铁青,一个转身直接回了实验室,同事正在根据医师的诊疗步骤提取那位西南塔的受试者数据,见她来了抬头笑道:“怎么这么快?不还有两小时吗?” 叶兰没有答话,她径直从主屏上另拖出一个面板,全息立起,导出她先前收集的数据一行行往下分析起来,看到精神链端头的数值,点击生成扫描影像,同事探头一看也惊了,“喂……这、这简直……” 叶兰抬手关掉面板,就跟来时一样,一言不发一阵风地就出去了。 伪结合手段,顾名思义,与哨向彼此精神共鸣时,发生结合热,因此自然而然的真正绑定结合彻底相对。 它初次被发现时,是两名共鸣度不到百分之六十的哨向,多次试图彼此绑定而不能,而他们的精神链端头就像两个型号不匹配的齿轮,互相无法卡进对方的凹槽,只能在表面留下徒劳的瘢痕。 由于共鸣度低于百分之七十五的哨向,越低便越难在自然条件下发生精神共鸣,他们的精神链受不到对方的精神力充分牵引,探不出足够的长度与对方端头相触,往往需要*结合来配合,而人的意识具有奇妙的场能,在通过*结合到达对方深处时,潜意识也将信号传达给了精神图景,精神链端头方能接触。 二战时期,缺乏高阶向导,多国也曾使用低阶向导为高阶哨兵以此方式做过精神疏导,因为低阶向导的精神力与等级不够,伪结合方式可以相对提升他们的精神力触深入程度。战后便被陆续禁止。 叶兰一路乘坐电梯,走上天台,冬日的阳光清冽地笼罩在建筑上方,叶兰推开压感门,大步走了出去,仿佛没入了沁凉的空间。她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片刻,一个年轻的男音懒洋洋地响起:“……姐,又怎么了?” 叶兰劈头就是一句:“叶天宸,西南塔违禁使用伪结合手段你知不知道?” 第87章 叶兰的声音又急又快,缓了下那边才反应过来。 “……嗐,我还当什么事儿呢,”叶天宸笑道:“知道啊,西南日报不还登过相关新闻报道吗?题目叫做一妻多夫的幸福生活,你忘了?” 他不说这个还好,他一说这个叶兰差点气得烟都要冒出来,那是六年前的一次专题,旨在说明边防的工作辛苦,一个班十二个哨向,只有两个向导,一个向导负责五个哨兵,向导们为此付出良多,除了疏导哨兵们的精神,安抚他们的感官,如有必要也会并肩战斗,他们的感情在艰苦中与日俱增,最后一场特殊的婚礼,一个妻子五个丈夫,过上了幸福的日子。被网友们调侃为一妻多夫制的开端,许多普通人女网友们纷纷表示“真让人艳羡啊”“万万没想到是向导先坐开后宫!”“一妻多夫来了,女尊还远吗?” 叶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普通人男女你们这么搞就算了,一妻多夫我都不稀得说你们,这他妈是哨兵向导啊!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他们绑定了吗?” 叶天宸轻笑:“怎么可能。” 是了,怎么可能。叶兰想。就算哨兵们与那位向导的共鸣度都达标,哨向之间的绑定也只能在一对一中发生。有人这样解释哨向的精神链绑定原理:“就像自然界给了你一把钥匙,你要去找和你相配的锁。”从未听说过一枚钥匙可以同时插入两把锁。更莫说绑定后发现了位阶或共鸣度更高的对象,想与之结合的哨/向不论精神力级别,都只能先与前任解绑,才能和现任绑定。 正因为哨向绑定后的这种特性,古往今来,许多经典文学作品里无不以一生一世一双人,表达对此的向往。而被歌颂为忠贞爱情象征的哨向关系,亦被一些史学家们喻为“一夫一妻制的源头”。 至于哨向为何只能一对一绑定,并其关系具有天然的排他性——生物学界目前最为普遍广泛接受的说法是:一个人只有一个大脑,一个统一的精神。切换到哨向上,即只有一个精神力源,一个灵魂,一条精神链。 一链两端,一端是自己,一端是伴侣。 sg婚介主页的题头这样写道:左拥右抱或许是普通人的专利,茫茫宇宙中唯一的你我却是哨向。 历史上并非没有人想要打破这样的“陈规墨矩”,来自英国的一名3s级别向导,曾企图用分裂自己灵魂的方法打破一个人只能拥有一个外向精神链端口的生理构造,他在精神崩溃中自毁了。更早一份不可考的资料记载,巴比伦的末代国王在宣称他绑定了五名将军,拥有了至高无上的神力后,被敌对的波斯将其中一名将军一箭穿心,于是另外五人包括国王在内,同时暴毙而亡。 “这就是绑定的力量。” 叶兰想起叶昕云当年给他们上课时,说到这里的肃穆神情,“在sg医学还未充分发展的远古,非自然解绑很大程度就等于死亡。因为它其实,是一份灵魂契约。” 现代sg医学在挽救多名失侣哨向同时,或多或少抹消了哨向绑定的神圣光环,然而其契约的核心从未动摇。 也就是她上高中那会的事吧,叶兰记得。一名口味奇葩的哨兵,绑定后跟别的人玩3p,他或许是忘了他的精神链端头里已经插了一枚“钥匙”,或许是故意地,要带着他现任的“钥匙”体会下插别“锁”的感受,鉴于哨向绑定后的思考记忆情绪一定距离内几乎同步共享,他的向导几乎是同时地就知道了哨兵在做的“好事”,也是几乎同时的,她当场就用情绪投射炸毁了哨兵的精神图景。 得到了及时救治,仍濒临壁垒崩溃的向导面对镜头声嘶力竭地大喊:“他让我恶心!让我恶心!”她的近照上了当时的社会版头条,标题为:如何看待哨向绑定——一柄锋利的双刃剑? 底下点赞最多的一条评论,来自一名普通人男性网友:哥们我太同情你了,好不容易当上哨兵,结果绑了个向导连轨都不能出,这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叶兰拿着手机,望着天台外灰蒙蒙的天:“所以为了避免伪结合过程中产生的精神共鸣引发结合热,造成真正的一对一绑定,导致绑定后的向导无法使用这种方式再为其它哨兵疏导,你们挑选的向导必须跟其负责的哨兵都不在一个相容区间,也就是彼此共鸣度必须低于百分之七十五。” “错,是低于百分之六十。”听筒里的叶天宸纠正道。 “嗯,而且还得是低阶向导。因为高阶的你们舍不得。”叶兰语气平平道,陡然拔高:“你们这是——将向导当做军需品使用啊,这他妈跟军妓有什么区别?” “姐,你别激动。扯什么军妓啊,太难听了。”叶天宸安抚她,解释道,“她们都是自愿的,工资比同级别的哨兵多一倍,福利也更好,就协议上写了,必要情况下,不排除使用伪结合方式疏导的可能。条件许可的话,也完全可以不使用伪结合方式。” 叶兰气乐了:“二战时候日本那帮慰安妇不是自愿吗?就算不是自愿的到了那种情况下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哦,现在嫌军|妓难听了。外面的妓|女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呢,叫性工作者。你让向导跟她们干的有什么区别!国家大义就是被你们拿来这样使用?!如果有人自愿,这件事就值得拿来宣扬了?广大性工作者也是自愿的,那你们还抓什么嫖|娼?” 叶天宸不耐:“姐,你少给我瞎掰乎偷换概念,伪结合式疏导跟嫖|娼那能是一回事吗?他们都结婚了你还想怎样?” “还结婚?”她简直要笑出声,“我国婚姻法什么时候承认过可以重婚了?那婚礼就是场笑话!”叶兰按下自己火气,“行,我们不扯概念,我就单单问你,哨向不绑定的话,向导还能为哨兵做疏导,可哨兵要怎样用他的感官精神力在向导的精神屏障上建立巡航游标,以随时守卫向导不被情绪侵蚀?” 叶天宸笑道:“不还有你们的哨兵素么? 叶兰勃然:“混账东西!我们研发哨兵素是让你们这样使用的吗!” 叶兰从没想过,他们付出了如此多努力的科研成果,竟然还成为了将低阶向导推向深渊更进一步的帮凶。 她柳眉倒竖,瞪着天台上两排防弹玻璃罩,当下有种把手机砸上去的冲动。那玻璃罩里架着各种天线管道、连通器,接收着来自塔的信号,时而闪过一道蓝色弧线,监测这里的精神力波动是否有异常。 “那不然怎么办?向导素死贵死贵,吃多了也不行,边境哨向配比都快十比一了,你让我们怎么办?!省下一半费用配给哨兵素倒是绰绰有余,反正黑猫白猫,能逮着耗子就是好猫。”叶天宸说着,火气也有些上来了。 叶兰死死捏住手机,冷风刮得鼻子有些堵了。 她咽下粗口,忍了一会,瓮声瓮气地问:“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叶天宸:“当然。” 对方那两个字说的轻描淡写,可叶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对方音一落,她两行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叶天宸十二岁觉醒,小叶兰六岁,而今不过一纪,已是四级哨兵,视听味触无不灵敏,叶兰那边一动静,虽然她半声不吭,叶天宸当即慌了:“姐你别哭啊。” 叶兰吸了吸鼻子,走了两步,借了点屋檐避风。“我没哭。” “她们过的真没你想的那么惨,”叶天宸有些无奈:“你想想,领着一串哨兵出游,都听你的,多威风啊。专题报道那次也是真的,那向导后来还生了个小孩,一落地就有了五个爸爸呢。” “然后呢,因为一直使用伪结合方式疏导,又无法绑定,妈妈的精神链端头磨损过度,壁垒得不到保护,也无法通过与哨兵的精神融合修复,精神力枯竭而亡。爸爸们有的服完役后会回到户籍地,找到了高共鸣度的向导绑定,有的等来了下一个愿意为他们这样服务的向导。”叶兰冷笑:“千年前,你们物化了女性,将女性当做男权社会的一种可分配资源。今天,占向导总数百分之九十的女性向导,也被你们理所当然看成了可分配资源。是你们用情境选择一步步将人逼到那个地步,自由意志屈从强大的势力,这是人权的悲哀。你们将人物化,还将人洗脑,逼得人对此还不得不兴高采烈,觉得自己为爱牺牲,为国奉献。希特勒也不过如此。” 叶兰一语未歇,又起一问:“如果这件事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一点问题都没有。西南塔还暴|乱什么?换做你,你愿意你的向导去从事这份工作吗?用*用伪结合方式去安慰其它哨兵,张开大腿以此换取所谓的高工资高福利?你愿意和其它哨兵共用一个向导吗?还是你更乐意让你女儿未来去边疆过这种所谓一妻多夫的幸福生活?假如凌悦——” “够了!”叶天宸厉声打断她,“你闭嘴。” 叶兰讽刺更甚,“得了吧,你不愿意。老弟,你嘴上说得好听,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其中的猫腻。你一边心里歧视这些向导,一边鼓吹其它无辜的向导为此高贵地献身。叶天宸你真是无耻地让我认不出你!” “……好好好,我无耻。就你有本事!”叶天宸更为火光,吼道:“你有本事你上!知道部委为什么不录你吗?因为你的行事观点太天真也太激进!老动不动就走极端,姐你今年多大了,还这么幼稚!?没事上网看两个新闻就跟我瞎bb,向导向导向导,你他娘还到底是不是哨兵?”大概意识到自己言辞过于激烈,叶天宸一顿,微缓和了口气方接着道:“行了行了姐,戍边的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那边条件太苦,根本就没向导愿意去,就这四年制服役还是我们调高条件又调高的,你光看到向导苦,你怎么看不到那边哨兵日淋雨晒,兢兢业业每天忍着感官过载还要忍着向导嫌弃的苦?” 说着那头似有人来报告,于是叶天宸拿开话筒,大概骂了句什么,再接起时,语气转为警告:“你搞科研,你就好好搞。爪子别伸这么长,不该你管的事就不要管。”也不待叶兰回应,径直挂断了电话,在那的忙音响起前,叶兰仿佛还听到对方嘟哝了一句:“艹了,爸妈都不稀得说她,我跟她浪费这么多口舌干什么?” 叶兰放下了手机,靠在墙上。 她看着外面,想起很久以前,叶君同用一双大手将刚过膝高的她抱起来,放在肩膀上,那个时候,他们说,她是麒麟少将的女儿。 后来,叶天宸出生了,在他们口中,她成为了叶天宸的姐姐。 再后来,他们在外面,不会再提起她。 是啊谁会在意呢,一个精神力判定只有a,触觉系一级的哨兵废物。 就算再如何努力,猫头鹰也不可能变成白虎。 她召唤出自己的精神向导,让它在头顶盘旋了一圈,再落回手上。 曾几何时,她多么羡慕他们。那一份独一无二的感情。如果可以,她也想拥有一名只属于自己的向导。叶兰想起了付昱凌的脸,又强迫自己将之摁了下去。 如果世界上真有这样一个人,一直看着她,心中只有她,彼此相依相随、形影不离…… “吱嘎——” 身后墙边的压感门被打开的声音。 叶兰侧过身,看到韩萧正捏着手机从里面走出来。韩萧一抬头见是她,也是一愣。 随即神秘兮兮地走了几步靠近,压着嗓子问:“叶师姐,你知道伪结合手段不?” 叶兰不动声色:“知道。” 韩萧于是声音更低,用手拢着问:“……听说西南塔那边好多向导都用这种方式疏导?” 叶兰:“不是好多,是基本都。” “卧槽!”韩萧大惊:“去那儿当哨兵岂不爽死?” 叶兰登时哭笑不得,也不待她说什么,情绪激动的韩萧已经兀自地开始呱啦呱啦:“天啊我就听坎贝尔教授课上提过一次,没想到今个儿就见到了活的!活的!我们这边什么时候已经这么开放?妈蛋,要是每天可以睡不同的向导,还不用绑定,我也好想当哨兵!” 叶兰提醒他:“不是不同的向导,是五个哨兵只能有一个向导。”她想了想又道:“并且按照目前边疆哨向配比,有的地区极可能面临十个哨兵才能有一个向导的窘境。” “嗷,轮|奸啊。”她话一出,韩萧蔫了,没了兴致,“那还有什么意思。” 叶兰知道这位小师弟时常口出“惊人之语”,她挑挑眉,“所以,我打算把这件事捅上去。” “天啊你疯啦,”韩萧忙阻止她道:“别激动,淡定、淡定。”他脸上方才那点玩世不恭的神色一敛,剩下严肃:“你知不知道酋长把这些人调过来治疗担了多大风险?我求你了叶姐姐!”他苦笑道:“你是麒麟少将的女儿,他们肯定不能拿你怎么样,我跟酋长家只是平头老百姓的普通人啊!” 普通人。 这平平常常的三个字,不知怎地忽然触动了叶兰的心弦。她眼前浮现了几行字,那是sss研究组出事后,寄到她邮箱的一封信。没有邮戳,没有来址。可她知道,那就是付昱凌写的。 ——这是我所选的路,与他人无关。 ……叶兰,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但你仔细想一想,所有事关哨向的每一个政策背后,哪一个没有普通人的影子?战术上或可合用,战略上必须拆开。只因若将哨向看成两个阶级,那么这两个阶级间定要制造矛盾,否则一旦哨向团结,将再无普通人立足之地。言尽于此,小心普通人。 小心,千万小心。 “那么韩萧,”叶兰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她观察着韩萧,没有错过对方脸上丁点表情变化:“你怎么看西南塔那些向导……?你觉得她们,应该受到那样的对待吗?” “当然不啊,”韩萧无奈道:“可你都说了边境配比那么悬殊,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有什么办法?” “嗯,”叶兰点点头,“也不单这件。这些年许多政策,的确多多少少,有意无意打压向导地位……比如户随哨迁,很多公司单凭这一点就不会要向导,比如调个职需要哨兵签字,比如三年产假,许多向导在sg特辖区外找不到工作,只能回来。这里的岗位有限,除了哨兵,还需要跟普通人竞争,找不到工作只能留在家里,一年不如一年。我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 她看着韩萧,微微眯起眼:“为什么……要这样,全面限制向导的发展?你们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韩萧被这莫名陡来的一丝敌意逼得后退了一步,他怔住,还没来得及分辨什么,话茬已被另一个声音接去。 “——那是因为你们谁都没经历过那十年。” 他回过头,看见一名穿着实验室制服,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子从墙后绕出,大概刚过的另一侧闸门听了几分钟,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来。叶兰目光一凛,她认出了对方,那是肖少华另一个研究组的助理,普通人,名叫苏红,硕士毕业于斯坦福分子与细胞生理学,三年前考上sg校招博士,在邱景同手下课题组实习,有时也会在肖少华的论文第三作者上看到她的名字。 苏红行了两步,停住。 她定定地看着他们,一双圆圆的杏仁眼平静明亮,将她未完的话补全: “……因为经历过那十年的人就会明白,真正的向导,是恶魔啊。” 第88章 恶魔?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个词时,叶兰几要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连韩萧也诧异:“等等,你是指外面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挑,动不动就精神奔溃、泪眼汪汪,爱心泛滥,情绪丰富又敏感,比普通人女性看起来还要娇小柔弱易推倒的向导吗?” 苏红被他这几乎一气呵成的长句逗乐,“如果按照生理学定义,精神力初始波动三百五以上,可感受他人情绪并进行引导的异能者,那么我要说,是的。” “哪十年?”叶兰忽然插嘴。 苏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另起一问:“假如今天,是向导篡取了这个国家的大部分权力,上位成为了政府首脑,你们猜猜,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韩萧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认为不可能。 叶兰眼神一深。 “2075年五月,内华达州一起向导杀害普通人神父事件,因该案中向导表明她是因为接收到那位神父想要谋害她的情绪,也就是想法,一时间精神壁垒奔溃才做出了失控杀人的行为。陪审团与法官根据她的描述,认为其防卫过当并判无罪释放。”苏红背着手走了几步,“事后,敬爱那位受害者神父的十几名普通人策划了报复,以其为契机,加州、伊州佐州等地的向导发起游月事件的始末,去年高考是不是还考了一下?” 说着,她抬头对韩萧笑了笑。后者眨了眨眼。 “我在国内的时候,也觉得那些普通人做的太过分了一点。”苏红说,看向叶兰,“等我出了国,才发现事情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 苏红抬手,做了一个比划横框的手势:“如果你们仔细看那次庭审录像,就会发现,每一次当法官或者陪审员有一点目光闪烁,表明他们在疑虑、犹豫的时候,被告人向导就会低下头,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或者小声说一句:‘抱歉,真的好可怕’……不巧,当时我正在上一门叫做微表情分析的课,是的……你们想到了什么?”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没错,那位向导就是在利用她的特殊技能,在引导判案者们的情绪。这也是……我不喜欢向导的一点,他们有太多无声无息就能煽动他人以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而他们中许多人的道德水平也值得商榷。” 韩萧张了下口,刚想说话,被苏红打断:“你可能想问屏蔽器的问题,但在那之前,我也有个问题,你们觉不觉得判决结果其实……很有问题?” 叶兰微微睁大眼睛。苏红看到她的表情,笑道:“没错,这个判决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先不说那名向导是否真的无辜,是否真的应该被无罪释放……韩萧,”她看向在场的另一名普通人研究员,“假设此时此刻我苏红,想杀你——” 她走近韩萧两步,故意眯起眼,用一种阴沉的目光注视对方:“你应该能感觉到,我现在就在心里念,我要杀韩萧、我要杀韩萧……你会不会动手?捅我一刀?” 韩萧被她可怕的表情逼退了一步,干笑:“……不会。” 苏红问:“为什么?” 韩萧汗颜:“你只是想想而已啊,你又没有真的动手。” 苏红表情一敛,收回目光,“没错。这就是问题结症所在。”她走开几步,“我只是想想而已啊,我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而已啊,我不可能,也绝没有做出伤害你的任何实质性行为。你凭什么对我动手?” 叶兰不语。韩萧松了松领口的衣扣,只听苏红继续道:“现代社会,每个人在外活动,找工作、求生存、学习考试,压力大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些比较黑暗的想法,什么毁灭世界啊,掐死某人啊,多少人会将它真的付诸于行动?”她问,又转过来,“那十几名普通人持枪报复的缘由也在此,因为那位神父,他的确几十年来不仅陆续帮助了当地许多人,还救助了百来名失怙儿童,案件调查前后更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实质的伤害他人或者准备伤害他人的行为。现在仅仅就那向导一句,‘我觉得他有谋杀我的想法’,杀人者就不必偿命。什么叫防卫过当?” 韩萧:“呃……你拿刀捅我的时候我一个反手把你捅死了?” 苏红笑道:“防卫过当其实是正当防卫的延伸。它首要满足两个条件,侵害现实存在和侵害正在进行。你告诉我,那神父哪里满足这两点了?”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就算他真的想,他只是想想而已!法律的判定应当以当事人的客观行为作为基础,而非内在的想法。连我一个学生物的学生都懂的道理,没理由整个陪审团都不懂得,法官也不懂得,是什么促使他们做下了这样一个完全不合理的判决?” 韩萧又眨了眨眼。 “beguide,”苏红念出这句简短的英文,冷笑两声,“我是向导我骄傲,他们当然应该感到骄傲。因为他们做到了!因为英美法是判例法,那一次的判定结果直接就是开了先河,以后所有类似案例都必须以此作为判决依据。——他们做到了,一百年前我国向导就曾做到过但不幸失败了的事情……” 她的话语顿了顿,叶兰感到一阵寒流唰地一下升上了脊背。 “让人因思想获罪。” 天台上一片寂静。 风声仿佛远去,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韩萧深深吸了口气,胸口依然发闷。 “一百年前,准确的说,一百二十年前。”苏红在一个短暂的沉默后,再次开口:“席卷了这片大陆的一场浩劫,不是天灾,不是战乱,没有疫病。单单只是*。可到底什么样的一场*……十年就能让五千万人非正常死亡,让一个原本欣欣向荣的国家一夜民不聊生,进入一个人性泯灭、黑白颠倒的时代?……我不知道。我没经历过,你们也没有……因为从那场浩劫中活下来的人,现在都已经死了。” 苏红想起自己在斯坦福图书馆的一个视听格子间里,用学校公用电脑看了一整天的那一个纪录片《八|九点钟的太阳》。有关那十年中,除了那马不停蹄的武斗、批|斗、游街、抄家,暴力破坏等行动中,还有一个片段,至今令她印象深刻—— 当记者问到那位向导:“你明知是恶,为什么还要去作?”时,前面一直在试图辩解的向导,忽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那个笑容苏红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就像毒蛇爬上了手臂,神经末梢传来了阴冷、粘腻又碜人的感觉。 向导说:“你可能不明白,能够随意入侵他人内心隐秘的这种感觉……多么让人上瘾……我根本无法停止……跟它比起来,一点小小的负罪感又算什么……而且除了我……其它向导也在做这种事……” 记者:“所以你认为法不责众?” 向导:“这是一种本能……你没有办法去控制的一种本能……而且所有人(向导)都在这样……凭什么只罚我一个人?这不公平!” “我本来也以为是那个年代的错,就跟教科书上说的,政策错误,是执法机关错误地使用了向导。直到看到那个片子、那些资料,我才明白,一直以来我是被他们温驯无害的外表蒙蔽了,从来没认清过他们的本质。”说到这里,苏红转过头,看向韩萧:“对啦,这个片子在国内被禁,你有兴趣可以来找我,我拷给你。” 韩萧平平“哦”了一声,于是苏红调回目光继续道,“政策错误,这恰恰是最聪明的掩饰说法。可就像小孩松开了对恶魔的锁链,最先遭到反噬的,会是小孩自己。” 这已经是韩萧第二次听到对方将向导比喻成恶魔,他忍不住插嘴道:“喂我说,咱实验室也有很多向导同事啊,你看高曼、程昕、封扬,他们人都不错吧?你觉得他们会这样对你吗?” 苏红对上他目光笑道:“你知道我看完那十年纪录片最大的一个感受是什么吗?” 韩萧:“呃……” 苏红:“当一个国家准许仅凭思想就给人定罪的时候,所有的向导摇身一变就能成为最可怕的刽子手。批|斗老师最凶狠的是他的向导学生,写匿名信告发父亲的是他的向导儿女,同学、同事、朋友,这些都算什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顷刻间就能灰飞烟灭。” 韩萧抬手,示意告饶:“您继续。” 苏红又笑:“你们觉得美国民众都是神经病吗?没事干就喜欢拿着枪上街打向导?”她摇摇头,“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为生活奔波,为平凡的琐事烦恼,都说美国的哨向普势成水火,在我看来这是必然。白宫犯的唯一错误,就是让这三方对彼此了解的太多。而我国的领导人,那就是太想要稳定,为了稳定宁可牺牲部分真相。” 韩萧去看叶兰,后者沉眸半垂,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应该都知道‘第二个自由日’,屏蔽器嘛。”苏红笑道:“没有‘第二个自由日’就没有我们的屏蔽器。其实在那之前科学院早就着手研发了,说是为了保护向导,扯淡呐,这理由你信我都不信,明明就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而且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国家在维护个人*这块,一直都不是很重视,这个不光是政策的问题,是全国上下一种观念的问题。比如我时差同学在国外求职的时候,雇主绝对不会问你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什么时候生孩子啊,你结婚多久了啊,几个孩子啊,感觉到了国内,这些都无所谓,可以随便问。” 韩萧“哎哎”,苏红笑着去看他:“其实我更不明白的是,这里大家有时候还会注意一下,哎旁边有哨兵啊,说话小心点。如果说听觉系哨兵的能力就像往你身上装了一个窃听器,已经很讨厌了。还可以量你的脉搏、心跳、呼吸,就跟随身挂了个测谎仪似的,你不觉得很烦吗?那么向导,什么可以感知情绪,听到他人内心的声音,那不就是读心术吗?就像往你大脑里装了一个窃听器一样。如果我说韩萧,现在我告诉你,我往你手机里装了个窃听器,你会不会想抽死我?” 韩萧斩钉截铁:“会!” 苏红“哈哈”一乐,将手一摊:“所以我真的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会更去在意装在你们身上的,甚至都不是你们身上的,只是外部的窃听器,从来不在意那些钻入你们大脑的窃听器?” 韩萧屏住了呼吸。 风,从他们之间,呜呜吹过。 叶兰开口:“思维盲区。” 第89章 “……思维盲区。”苏红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点点头道:“没错,就是思维盲区。” 韩萧从他的角度,看这妹子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好像掬了一汪水,很漂亮。他缓了口气,问:“不还有屏蔽器吗?” “嗯,没错,还有屏蔽器呢。”苏红脸转过来,刘海被风撩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我正想说屏蔽器的问题,”她做了个费解的表情,“哎我说你们,都不看sg科学报吗?” 韩萧:“看啊,怎么不看。” 苏红:“那你还问我,去年美国科学院不出了个对市面上所有屏蔽器做的调研报告吗?只有百分之四十达到了合格。还有百分之六十质检不及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韩萧玩笑道:“美国的屏蔽器市场正被中国山寨大举攻占?” 苏红“扑哧”,笑了出声,“好嘛我承认,我们普通人坑起自己来也是毫不手软。”她道,抬手以手背抵了下口,放下后笑容稍褪,“……这说明了,至少有一半的屏蔽器是无效的。”她的声音沉下来,“也就是说,至少有半数的普通人,他们的心灵和*,就像一张白纸一样,随时暴露在向导的探测前。” 韩萧嘴角的笑也渐渐隐去了。 “而且你们也知道,根据屏蔽器的设计原理,防护频率只能覆盖一定波段,每个人的精神力波段都有或多或少的差别……完完全全的覆盖是不可能的,它有一个百分比的屏蔽率。好的屏蔽器可以达到百分之八十、九十、九十五?也就最多了。差一点的能挡一半。如果不是这样,你告诉我,”苏红直视着他:“为什么许多未结合向导还会怕去人多的地方?如果屏蔽器都完完全全有效的,百分之百屏蔽的话,外部世界对他们来说,应该是风平浪静,完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存在的空间。他们的精神壁垒还崩溃什么?还受到哪门子情绪洪流的冲击?” 叶兰不说话,因为她意识到对方又挖开了一个逻辑死角。 “精神力波动值到三百五就有初级情绪感应力,这就是最低阶的e级向导了。四百就能感应一些更明确的思维活动讯息,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意识。到了c级、b级,突破六百大关后,除了能够感受到他人更多前意识、乃至潜意识,还能做出些许暗示,针对哨兵的叫初级投射,针对普通人的,叫催眠。a级往上,解读他人意识活动已经不在话下……嗯我就想换一个我们熟一点的词,统称‘思想’吧。” “陪审团十二人,在场所有人都有佩戴屏蔽器,包括两名哨兵一名向导。这里,我并不想表述什么。如果说哨兵的异能好歹针对的是有形的事物——” 苏红抱臂说着,看了叶兰一眼。 “比如你知道他在附近,你就可以不说话了。比如你知道他在附近,你就可以不看东西了。但是向导,你知道他在附近,你可以不思考吗?” “当然,sg的普通人研究员们暂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做实验的时候没办法,就交给精神力波动监测仪了。韩萧我跟你的屏蔽器虽然不咋地,好赖所里发的,挡挡我们这里的大部分向导应该没问题,只要他们别使出什么特殊手法绕过去。”苏红给了他一个微笑,韩萧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话说回来,”她道,“你们真的相信‘向导害怕情绪洪流’这种说法吗?”看到叶兰沉默,看到韩萧扶额,苏红大笑:“一个拥有感受他人情绪的异能并可以进行引导的向导,一个天生的情绪掌控者,你跟我说他们害怕情绪洪流,这种说法简直就跟‘一个游泳高手不敢下水’一样荒谬。” 韩萧:“……” 叶兰:“……” 苏红:“如果有个向导真诚地告诉你,她真的害怕来自普通人的情绪洪流,会壁垒奔溃,那我只能说,如果不是她太弱了,就是我国的向导之家洗脑实在太成功了。”她又问,歪了歪头:“国内上层试图粉饰哨向普太平,国内的向导被洗脑洗成了小绵羊,但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向导就是小绵羊吧?” 韩萧发现自己有点不太想听这妹子说话了,因为这妹子一开口,他就觉得自己的固有认知受到了一次冲击。 苏红却没放过他们。 “五十年前的一个案子,佟安雅抄袭案。”苏红捶了捶手心道,“你们可能都没听说过这个案子,因为那个时候普通人抄袭案都层出不穷,各种从电视剧到小说从小说到论文,法院判都判不过来,何况这个案子它还败诉了,也就是说,法院判决被告佟安雅没有抄袭。”苏红难以忘怀她回国前一年看到佟安雅抄袭案,一点一点刨开资料的感受,那时她已对向导的本质产生了怀疑,什么都比不上亲手将真相挖出来的鲜血淋漓。她的笑容变冷,走到叶兰面前,望着对方的双眼说:“可她的确抄袭了。哨兵,你知道她是怎么抄袭的吗?” 叶兰比她稍矮,微微抬首,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因为她是向导。” “没错,就是这样。”苏红点点头,当时引起了她注意的一点,就是因为原告是普通人,被告是向导。“那,你们知道向导是怎么抄袭的吗?”她看向韩萧。 韩萧没有说话。 苏红又走了两步,到他跟前,“对向导来说,想要抄袭,实在太简单了。不用你写出来,不用你发表,甚至不用你说出来,”她踮起脚,身微向前倾,鼻尖抵上鼻尖,额头轻轻碰了一下韩萧的额头。一丝冷意顿时顺着皮肤的接触,蔓进了韩萧的大脑。 “这是全世界向导都通用的,最最简单的,绕过屏蔽器的手法。” 苏红退开一步,定定地望着他道:“如果我是向导,刚才已经读取过你的想法了。” 韩萧怔怔地注视着她,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久久无法动弹。 “除此外,我还可以拿走你的屏蔽器,关掉它,通过攻击屏蔽器后门,破解它,甚至,高阶一点的向导,都不需要经过前额叶,两根手指碰你一下,就完成了这个过程。” 苏红面色凝重道,并未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她想起她在斯坦福第一次上sg常识课时,那位年迈的普通人教授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如果,你们中谁有幸遇到了向导,请记住我的一句忠告,千万千万,不要与他们有肢体接触。” “因为当他们伸出手,”教授说:“这或许并不意味着友好,而是——” 苏红低声地,念出了那句英文:“areadyourmind.”(他们想读取你的心灵。) “普通人,偶尔被读取一段思想,可能觉得没有什么。”苏红道,目光调转,继续望向他们:“可这案子的另一位当事人,也就是原告。兰芳,她是一个文学天才。” “佟安雅,在遇见兰芳前,只是文学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的写手。我知道很多向导,向导学院毕业后,都会混入文艺界当个写手或画者,知道佟安雅这件事之前,我觉得还好,没有什么。知道佟安雅怎么抄袭之后,我就忍不住想,是不是每一个向导……当他们走在大街上,旁边路过一个屏蔽器无效的普通人,他们就顺手窃取一段别人的思想,据为己用?或许那个人正在为自己刚想到一个可以赚钱的新点子欣喜不已,就被偷走了。又或许那个人刚想出一串故事展开高|潮的独特桥段,俗称为梗,旁边一个向导路过,觉得哎不错,就顺手拿走了。于是那个普通人完全不知道,一直到他要发表,发现跟对方撞梗了,而且不是一个,是一串。那怎么办呢?删文啊,不能写了啊,写出来就会判抄袭啊。” 苏红说这些话时,脸上挂着轻描淡写的笑。 这个笑容让叶兰无端想起了付昱凌。 韩萧听着,却觉得有股阴阴的冷意从脚底,慢慢攀了上来。 “佟安雅被发现,是因为她做的太明显了。她混到兰芳身边,当她的好朋友,于是每一次兰芳有什么新灵感的时候,还没动笔,就被前来拜访的佟安雅偷走了,为此佟安雅还拿到了一次茅盾文学奖,一举登上了作家新人王的宝座,这是我国文学史上最大的一次笑话。因为这个荣耀,本应当是属于兰芳的。”苏红说,眼前浮现视频内那位叫兰芳的女作家在法庭原告席上泪如雨下的泣诉,“一次两次或许是碰巧,连续多次后,兰芳忍无可忍,将对方告上了法庭。可那有什么用呢,因为我国著作权从来保护的只是思想的表达形式,而非思想本身。因为此前,思想被认为是无形的、抽象的,法律如何保护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而向导的这一举动,让所有人见识到了,如何合理合法地剽窃他人思想。” 案子虽然败诉,却在当时的文学界引起一片哗然。苏红想她可以理解,当时上头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压下去,因为此事影响太过恶劣,一旦传开,除了动摇哨向普关系根基,其它向导若有学有样,都用这种特殊的方法剽窃他人的独特思想,创作将再得不到保护,抄袭将蔚然成风,著作权法和专利法将荡然无存。 “更可怕的是,你说他们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从来不说?从来没有一个向导,站出来说,嗨你要警惕我们,因为我们可能会用这种方式剽窃你的想法……也从来没有一个向导,站出来说,其实你们有很多屏蔽器失效,我们还是可以窥探你们的内心秘密……从来没有。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和善、无害,有些柔弱的,甚至能激起人们对他们的无限保护欲。” 苏红说着,打了个冷战。 “如果我国不设立sg特辖区,不将哨向普分开管理,不通过政策条例等等手段多方位限制向导人身活动,乃至洗脑……一旦放开对向导的桎梏,让他们恣意飞翔,当这股风刮来时,我们的整个学术圈将会遭遇向导如蝗虫般怎样的清洗,这幅画面你们想过吗?” 苏红看向韩萧。后者盯着她,脸上的表情褪得干干净净。 犹若实质的黑暗扑面而来。 叶兰闭上了眼。 “兰芳就这样被一点一点吸干了,她就像一棵被掏空了树心的大树一样,倒下了。”苏红讽刺道,“她不是没有想过逃。可她怎么逃得开哨向?尤其在当时塔的不作为下,她还被向导倒打一把,告了她诬蔑。于是她赔完了所有的钱,就此一贫如洗。向导利用情绪引导、催眠,多种复合手段,而她的哨兵配合她追踪,一次又一次地缠上对方……继续地,不停地吸取她的灵感、想法。” “直到最后……”苏红眼眶红了,因她又想到那写了一整墙的血字:“她自杀了,”她轻轻道,“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文学家……她在生命的最后,只留下了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无法保护我的思想,请允我将它亲手埋葬。’” 第90章 哨兵在要过千仞关前,仿佛听到了有什么人在喊他的声音,于是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青山苍嵘,万林翠叠,冬末春初的风卷着一点潮湿的土腥气,没入了他的鼻息。 “怎么了,洛玄?”他的向导问。 这个声音,顺着精神链接,带一点共鸣的微颤,直接响起于他脑内。 “没什么。”洛玄说,向前微一颔首,“走。” 这里是进入缅甸边境的最后一站,孟连县内的哈布克山顶,素有春风漫瘴之称,可想之其湿热程度。千仞关西接缅界,过了便是萨尔温江。他们此行,走的不是官道,而是抄小路,即偷渡。沿途哨卡重重,不仅须留心自己人的严防布控,还要避开缅军。山里多雨,小路蜿蜒崎岖,好在对一名四级哨兵及s级向导而言,并不算难。两人于密林中谨慎穿行了两三天,视野方再度开阔。 夏婉卿是在彝族自治区内执行任务时捡到的哨兵,说是“捡”,并不准确,因对方当时来配合公安缉毒,双方敌对,她为了保护同伴,一路引诱对方至山崖,她准备跳下以假死脱身,却被对方保护,并头部受伤。哨兵醒后片刻恍惚,夏婉卿抓住机会,入侵了他的大脑,施以投射欲控制对方时,发现哨兵与自己契合度极高,向导犹豫些许,将投射改换成疏导。事后,她没有急着去找同伴,而是带着暂时失忆的哨兵改头换面在附近住了两天,找了处僻静之地完成绑定再启程。 若说绑定前,夏婉卿心中还有几许忐忑怀疑,与哨兵绑定后这些不安的情绪都消失了。她了解了洛玄过去的一切,而洛玄也同样了解了她的。 “你是火凤的人。” 当哨兵用肯定的语气这样问的时候,夏婉卿没有一点担忧,因为从另一端传来的情感是如此厚重安稳,如温火热烈。 “是的。” 她答道,语气里蕴着自己未觉的一丝骄傲。 “好。” 洛玄笑了,握住了她的手。 眼前江水渐渐汇成小溪,将谷地分成高低起伏的一块块,已有吊脚楼的村寨错落其上,向导对此地极熟,与当地人交流了几句,便让人领他们搭了趟便车。落车后两人又走了段路,入了佤邦特区。天空在地平线上仿佛极低,要将那本已矮小的楼房压的更低,河道两旁均是罂粟花田,绿枝承其下,红花盛其上,随风款摇,漫山遍野的几十亩铺开,放眼望去一片红色,如汪洋血海。 洛玄微微眯起了眼。 向导在前面带路,并不说话。哨兵心中情绪纷杂,被对方一一安抚。 “洛玄,”夏婉卿轻声开口,引他到一处溶洞前停住脚步,“你且想好了,若进后再不得出,洛雨来找你,你当如何?” 因绑定后读取了对方过去回忆,夏婉卿知道哨兵虽是孤儿,孤儿院内小到大却有一个普通人女孩相陪,彼此视作亲兄妹,名为洛雨。 哨兵问:“你们里头有网吗?” 夏婉卿笑了:“没有。” 洛玄点头:“那让她写信。” “若你们兄妹实在想要团聚,”夏婉卿忙道:“我领她进来也可……” “不必,”哨兵打断道,“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 洛玄的态度让夏婉卿松了口气,如果洛玄到时一定要在外与对方碰面……也并非没有办法……她的心绪通过链接传达给了哨兵,对方用拇指抚按她的掌心,是坦荡至肯定的回应。向导微微低头,红唇不由勾起一个有些甜蜜的弧度。 这就是她的哨兵,沉默而可靠。 只除了她曾进过对方的精神图景,如荒漠一般的飞沙走石,到了尽头是大地断裂坠入地底的景色,如地震后的裂缝,那底下漆黑深纵好似虚无。她知道这是那次头部撞击留下的后遗症。也是夏婉卿着急回来的原因之一。 “眼睛闭上。”向导说这句话时,声音温柔。洛玄照做,接着便感到一双柔腻的手抚上眼皮,有些冰凉的温度带着熟悉的精神力覆盖了他的视觉,隔开了感官。是一个轻微的投射。 当他再睁开眼,眼前景物已换,如置身山水图卷间。洛玄回头去看,来路一片茫茫白雾。他可以确定自己仅行了两步,即言之,这溶洞里别有洞天。可这怎么可能? 哨兵抬头看天,干净如洗的苍穹下一行大雁飞过。 “欢迎来到我们的家。”向导弯起眉眼道,望着他笑容恬美:“我们的,真正的……向导之家。” 沿途亦是一条小溪,夹岸两排桃花林,落英纷纷,有渔人于水上撑篙,清冽歌声荡开,夏婉卿应了一两声,那边歌声稍歇了,她领着哨兵往内走。洛玄四处张望,眼中惊奇,随着精神链接而来的还有此地的一些信息。此处被向导称作芥子须弥,即佛家口中小千世界的一处小角。 洛玄脱口而出:“空间技术?” 他又心想,难怪先前上头如何卫星定位也遍寻不着。 夏婉卿赞许笑道:“又岂是空间二字这般简单。道家手段神鬼莫测,你我莫要多问,安享便是。” 她话落,有几名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普通人上前来向他们鞠躬问好,态度恭敬。夏婉卿伸手点了点其中一位的额头,那人脸色一白,慢慢退开。 洛玄初来此地,虽注意到这几名普通人都没戴屏蔽器,也没放在心上,他牵着向导的手继续前行,与对方精神结合时一闪而过的景象清晰浮现,此时此处美不胜收的风光几乎吸引了他全部心神。脚下是青石板,上落几瓣桃花,越过桃花林,对岸一片良田屋舍,分隔有秩,有人耕种其间,有人似在交谈,而远处山峰迭峦,高耸入天,隐有亭台楼阁点缀,被层层白雾缭绕,阳光洒落其上,令来访者如入桃源仙境一般。 “哒哒”,蹄踏声由远及近。 有人骑着一头大象而来。那是名齐耳短发的女子,身穿佤族纹样的服饰,劲袍窄袖,面容精巧而眉宇英艳。 夏婉卿拉着洛玄退后两步,让出主道,躬身行礼:“顾师姐。” 被向导唤作“顾师姐”的人侧坐在金丝织就的座垫上,姿态悠然,看也未看他们一眼。 洛玄见这骑象人即将过去,正收回目光,偏这人蓦地停住脚步,回头盯住他:“赵明轩?” 洛玄不解其意,眼神困惑。 “不好意思,认错了。”顾雪淡淡道,牵扯笼绳,大象甩鼻迈腿。可复行两步,她又停下,问:“你可还记得肖少华?” 她语气带了两分凌厉,洛玄感到那一瞬向导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手,对这顾师姐顿时心生不快,冷冷回道:“他是谁?能跟我的向导比?” 他语气七分漠然,三分不屑。 顾雪居高临下,端视这名哨兵,嘴角慢慢翘起:“好,你可记住了。” 两人目送这骑象人渐行渐远,没入白雾,向导满意且欣悦的情绪顺着链接而来,感染了哨兵,也令他放松了些许。 “走,带你去见主上。”夏婉卿摇着他的手道。还未来得及思索“主上”二字何意,洛玄只听向导一声口哨,一只大鸟从天边滑翔而下,落在两人身前。 大鸟温驯垂首,脊背宽厚,坐两人刚好。洛玄睁大双眼,切实震惊:“这、这……莫非你们已经有了将精神向导实体化的技术?” 除此外,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 向导“噗”地掩嘴笑,“非也,”她解释道:“不过只在此地有效,这便是天元门内的好处。” 哨兵反复咀嚼“天元门”三字,与向导一同坐于那鸟背上,触手而及的鸟羽光滑油润丰厚,若仔细看会发现尾根有淡色光点不断溢出消散。 “我们此去何处?”洛玄问。 “苍梧山。”夏婉卿答。 大鸟展翅一个登跃高飞而起,空中盘越数峰,底下溪水桃林化作小点,铺开如绿毯的大地,云雾绵延,掠过山间亭台,数列楼阁鸟居,大鸟降在了一座峰顶上。一座大殿立于其上,是唐代风格的黑瓦红柱。一名穿着宽袍广袖的男子在殿前的香炉边上执帚扫地,一眼望去,洛玄简直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古装玄幻剧的片场。 他的情绪半分不落传给向导,夏婉卿被逗得捂嘴直乐。她拍拍大鸟的脖子,骑兽清鸣一声,挥羽远去。 抬脚方过门槛,洛玄便感到四面威压倾来,按住了他的感官,他身前的向导一敛方才笑意,姿态慎重谨行。哨兵抬眼,只见那大殿正中有一名玄衣男子高坐主位,下首几人,身影绰绰。 “见过掌门真人。” 向导行至殿中,先跪下行了一礼。洛玄从未有过跪人的习惯,怔在当场,被向导拉了下衣摆。他仍直立,动也不动。 那主座上的男子开口,声音温和淡漠:“夏婉卿,你带外人入来。”是平铺直叙的口气。 夏婉卿额上冷汗当下沁出,又一俯首叩拜:“望真人明鉴,洛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是婉卿疏忽。但他乃弟子选定道侣,还望真人为其检查识海。” “哦?”男子闻言,似感了点兴趣,目光投向洛玄:“你过来。” 洛玄看了一眼向导,通过精神链接,接到对方发出催促的信息,哨兵不再迟疑,向殿中主座迈了两步,同时察觉他周围至少有四个香炉,那熏烟袅袅不知是何成分,有妨碍其感官探行的作用。 他身躯微觉沉重,于是行了一段便不再行走。这个距离刚好足够对方看清他,而他也不必借助感官精神力。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哨兵注意到,这人脚下还匍匐了几名肢体柔软的少年,衣着轻薄如蝉翼,胸前两点透出。洛玄心中咯噔,因为他直觉那些都是哨兵。他们有的目光尚清澈,有的已迷离,有的面色潮红,有的甚如发|情的野猫,嘴唇微张轻蹭着那对方身下的石质座椅边角,神态情状不堪入目。 男子语带不悦,再次开口:“过来。” 那声音低沉响起的同时,洛玄感到大脑内嗡的一声,四肢已不受控制地向前挥动。 他一步步,不受控制地前行,直到一双大手探上他前额。在向导通过精神链接传来安抚的同时,哨兵的精神图景内一道狂烈的龙卷风袭来,遮天蔽日刮过,飞沙走石片粒不剩。 这一双眼睛注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仿佛要从里到外将他彻底看透。精神洪流中的无数记忆往复翻涌、沉落,所有思绪跌宕起伏,洛玄稳住心神,不躲不避,直直与之对视。 几息后,男子收回他的精神力触,一个动作挥手让他下去,洛玄回到夏婉卿身旁,向导握住他的手,有些担忧的眼神。哨兵摇摇头,感到自己后背已经湿了大块。 座上男子望向夏婉卿:“他半数识海跌入深渊,若再晚上片刻,此人一旦终焉,你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夏婉卿一听有救,忙拱手道:“弟子先行谢过真人!” 男子垂眸,抚上他座下一个年轻哨兵的脑袋,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对方的额发,又用精神力触逗弄对方神经网络,听那哨兵唇边抑不住的浅声轻吟:“可惜识海残缺,太一是练不了了。你日后若行双修,势必为他拖累,你们结契不满双九,现要解契尚不算晚。” 第91章 此人声虽不大,音色圆润温泽,又如钟声微鸣回荡于殿堂之中。 夏婉卿恭敬道:“谢真人提点,婉卿愿一力承担。” 男子颔首:“你自去罢。” 夏婉卿再行一礼后,领着洛玄告退。 两人一路无话,但思绪彼此传递半分不减,再坐于那大鸟背上,洛玄发出疑问:“那些哨兵是……都与那位绑定了吗?”他接到向导目光,换了个词:“结契了吗?” 夏婉卿嗤笑:“怎可能。那不过是些侍宠。” 侍宠?哨兵没有办法将这样的词与自己的同类联系在一块,“……那些,真的是哨兵?他们看起来为何如此地……” 他无法将那个带有羞辱意味的形容词说出口,向导接住了他未尽的词意。 “这便是主上能耐之处,”夏婉卿点头道,“不结契,单凭灵压也能迫得多少个武修欲|仙|欲死,丑态百出。洛玄,”她望向对方,目光微凝:“你与他们不同,用尔等话讲,他们都不过是些低阶的触觉系哨兵。你不同,你已四级。再者,你是我道侣。” 哨兵心中浮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唯一清楚的是,那感觉绝非愉悦。大鸟这次停在半山腰,几处楼阁林立,夏婉卿去了其中一阁,先将她这次任务的功德录上,又去典藏阁换了几个巴掌大小的玉简。而后哨兵跟着她,换了一处山头,入了个山洞。那山洞位置不算高,开在个山壁上,有一细长石阶蜿蜒入云雾,哨兵向下探了一眼,觉得自己要爬下去恐怕需费些事。 “此间便是我洞府。”向导说道,一边引他入内一边将各处位置和说明通过精神链接传给哨兵。洛玄在心中一边将“洞府”二字换成“宿舍”,一边随向导往前走,参观那些古色古香的装潢时,心里默念“一居室、两居室……这里是洗手间,这个是客厅,诶,没有电视?那电灯呢?”,他心中的疑问自然半点逃不过向导。夏婉卿抿嘴含笑,也不去解释,将茶室的一扇木门拉开,顺手拿过门边堆叠的一个蒲团,步入放在当中空地板上。洛玄明白她的意思,盘坐了上去。夏婉卿铺了另一个,坐下后双膝屈起,倚他肩上。两人面对窗外的一片绿茵草地,若有似无的云雾衬得远山如墨。 “洛玄。”向导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哨兵侧头看她,夏婉卿将额头抵上来,进入了他的精神图景。 荒漠中天阴欲雨,一只火狐几个轻跃来到一汪深蓝的盐湖边。那盐湖几近干涸,边缘的土块皴裂,湖底盆地的有些暗礁已探出粗糙的裸岩,湖心里卧着一只通体漆黑、豹首龙身的睚眦。 睚眦昏昏欲睡,见火狐来了,也只是没精打采地掀了掀眼皮,继续合眼打盹。火狐担忧地小小叫了一声,跳到它身上,沿着脊背的鳞纹踩了几步,抖抖耳朵,垂首去轻蹭那龙子的脖颈,又伸出舌舔了舔。 睚眦恍若未觉,动也不动。如湖心的一座小山。 火狐在龙身上趴了片刻,夏婉卿睁开眼睛,退出了对方的精神图景。 “不要担心。”洛玄眨眨眼,将他的意思通过精神链接传达给向导。 夏婉卿红唇勾起,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玉简放他掌心,“你先自行观阅,有何不懂问我。” 洛玄点点头。向导又道:“方才典藏阁的执事知会我,付长老未时有个法会,我去去便回。” 再不习惯他们文绉绉的用词,洛玄觉得自己也该适应了。他在心里将“法会”一词更替为“上课”,顿时心头明朗。向导失笑,她站起推开前面落地的那扇木窗,出去召来大鸟飞走。洛玄目送她身影,任凭那精神链接的另一端越来越远,只剩遥遥一点感应。 现在茶室里只剩下了哨兵一人。 洛玄掏出他的手机,摁键启动,军用的那支已经交给向导处理了,这是他个人的,虽然也重装了系统,格式化清理了一遍,现在通讯录里一个号码都没有,右上角图标服务区外。他不自觉地按了几个数字,是洛雨的手机号。三个键后手机屏幕弹出提示框,提示电量不足。 洛玄于是去翻他的背包,很快找到了充电器。接着问题来了,他从这“洞府”的头找到尾,愣是没找到一个插座。 放弃给手机充电的想法后,洛玄将之关机,又将他的笔记本电脑取了出来,自然也是重装过的,什么监控啊,杀毒、聊天软件啊,通通一干二净。不出意外的,也没检测到信号。他用感官逡巡了一圈,发现这里连个拨号上网的端口都没有,更别提wifi了。 笔记本电量也有限,洛玄合上它,重新塞回包里。果然没有网。洛玄心想,又抬头去找电灯,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就算了,没有电灯这是太阳落山后大家一起摸黑打牌的节奏?好在哨兵花了一会时间在天花板上的墙角处找到了几个圆溜溜的东西,灯罩一般的形状,里面各贴了一小片方砖似的石头,跟向导给他的玉简有点像。洛玄放回“灯罩”,目光转到手上的玉简。 他用向导走前通过精神链接传给他的使用方法,将玉简光滑的一面贴到自己眉心,尝试着探出一点自己的精神力触。 一瞬间,几乎天旋地转地,一堆陌生的文言文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洛玄甩甩头,感到脑门发晕。 “上善若水,水流静深居善渊而……什么玩意?” 他打断了自己的话,没法再往下念了,这些字拆开他都懂,合在一起就像狂奔回高考时的语文文言文解析,还是超纲附加题,天知道他都多少年没碰过53了。哨兵当即决定,他才刚来第一天,不能这么折磨自己。 他将玉简放兜里,也学着向导方才出去的样子试图召唤一下大鸟,精神链接向来针对双方,一方在想什么,另一方几乎马上就能知道,许多话便无须出口,省时省力,不便的地方是要求双方全然的信任,否则一方若想隐瞒,另一方也是即刻便能知晓。洛玄自认事无不可对人言,素来坦荡,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对此并不困扰。从向导传给他的记忆里,他知道那大鸟名为灭蒙,属孟鸟的一种,平日栖息在山顶的聚灵大阵深处休憩,再多的,如来源、原理,她也不知道。 这就够了,洛玄看着那只孟鸟停到后院的草坪上,青羽红尾,跟个直升机一样,他骑上去,探出自己的精神力触须,有学有样地伸入孟鸟的后脑,找到一处发光的地方系了上去,输入精神力,霎时便觉得自己手上仿佛握了个方向盘,又像缰绳,几乎是心念一动,大鸟已展翅飞起。 感官纤末如飘荡空中,自由起伏,方圆景色尽收眼底,耳畔风声恣意,心神舒爽,他小心翼翼地躲开那些棉絮似的白雾,心中暗想得降低一点,孟鸟收起尾羽滑翔向下,很快几处村落小镇的样貌现出轮廓。 洛玄瞅了处宽敞的道路让它停下,兴奋不已,这特么的交通工具也忒好用了!他只手撑着从鸟背上滑下,收回自己的精神力触,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疼,才恍觉刚才飞了这么会就已消耗了大量精神力。看来这交通工具也不便宜,洛玄心想,摸摸鸟脖子,让孟鸟自行飞走。 衣服他们在进入此地前已经换过,现在身上穿的就是普通的衬衣西裤,简称现代休闲装,洛玄散步似地在这小镇内逛了逛,四周都是普通人,有穿古装的,有穿少数民族服饰的,还有少数与他一样的现代装束。建筑多唐代样式的,还有些魏晋的黑瓦白墙,人们有支着棚做生意的,也有沿街挑担卖货的,有人看了他一眼,闭了口不再说话,有人眼角余光一闪,改了口风,言谈举止如按着方格子列出来的规矩,说不出的诡异。洛玄渐渐察觉一点不适,因为在国内时,不论质量好赖,普通人总佩戴着的,屏蔽器那总是振个不停的微弱嗡嗡声消失了。 洛玄看见几个穿t恤牛仔裤学生样的普通人,正想上去问问,旁边过来一对男女,也是普通人,看模样像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两人手挽手,女的拿起挑货郎架上的一根簪子对男的娇笑:“好不好看?” 男的道:“不好看。” 女的当即柳眉倒竖:“什么!”男的忙道,“是簪子不好看,不是你。”说着拿起另一根,给那女的比划,“你就适合这红色的石榴,刚那个太老气了。” 女的笑道:“这还差不多。” 男的转头问货郎:“多少钱?”货郎报了个价,男的压低声悄悄道:“哥们帮个忙,今天没带钱!” 货郎心领神会,说自己将价弄错,原价两倍高不止,这回女的不乐意了,拉着男的嚷嚷要走。 他们说话有种自顾自的活泛儿神气,与他入了此地一路过来见着的普通人泾渭分明,洛玄颇感有趣,正看得心情不错,对街路过两名向导,也是一男一女。两人有说有笑,差不多离这对小夫妻十来步时,其中一名突然说道:“你说这男的在想什么?明明兜里有钱却要装作没钱,是因为昨晚上爬了人翠娘的床,嫖资还没付吗?” 小夫妻里的女的脸色登时一变,伸手一指怒视方才还与她挽手的男子,后者百口莫辩。 而后洛玄听另名向导道:“你说那女的在想什么?明明在外包了个小情人,还要回家来问相公要花戴?” 男的闻言抬手就给了那女的一巴掌,两人街头掐起架来,先前恩爱一扫而空,好似八辈子的仇家,洛玄见得目瞪口呆。向导们就如看猴戏似的,哈哈哈围观了那对小夫妻一会便走了,毫不在意自己抬手间轻而易举地毁了一个家庭。 洛玄追上去,拦住那两名向导,表情严肃:“他们虽有不对,但你们——” “哨兵,”男向导打断了他的话,伸手要来碰他下巴,被洛玄敏捷避开,也不在意,“普通人的闲事,你少管。” 女向导问:“你的向导呢?” 洛玄没有搭理她,直直盯着那名男向导,“什么意思?” “你的向导没告诉你?”男向导薄唇微微勾起,眼神中那种露骨的肆意打量的味道,令洛玄极不舒服:“作为哨兵,你只要乖乖的,别惹事……否则,”他轻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会有很多向导,愿意接手……调|教你。” 他尾音一点,洛玄后背就像有一只小虫嗖地一下窜了上去。 他旋即后跃几步,看那两名向导哈哈大笑,如来时一般,闲逸潇洒地走了。 洛玄拧眉思索少顷,先眺望感受了一下夏婉卿现今的大致方位,再次召来孟鸟骑上,于半空中停顿一秒,寻了个方向径直飞了过去。 那是群山中的一座,这次洛玄没再顾着享受驰骋交通工具飞翔的感觉,他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对精神力的控制输入上,并发现驾驶孟鸟,对精神力的消耗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的多。洛玄收回嗅听,只留一点精神力用于视觉定位,勉力支撑到一处山腰的平台上,再往上飞已是不能,因为那上全是云雾裹绕,感官探测被彻底阻挠。他下了坐骑,往山壁方向走,找到向上的阶梯,敛起所有精神力触,悄无声息地迅速前行。 不过须臾,另一处观山平台展现眼前,那上矗立着一座国子监样式的建筑,拱门石桥,檐牙高啄,四周环水,设阶数级,洛玄从侧门入,避开那些个香炉。向导察觉他来访,给他发了个“?”,洛玄回应她稍安勿躁,向导便继续安心听讲。洛玄贴近她后窗外的一根黑柱,借以遮掩自己身形,等待同时通过精神链接又问向导还有多久。向导答不知,哨兵也不催她,望着庭院内一角白沙枯山水,内心平静。 讲课的人听声音该是个年轻男性,洛玄想起夏婉卿对他说的“付长老”,本以为这人用词会文绉绉神叨叨,念经一样,谁知听了几句,完全是当代大学生讲师上公开课的调调。 “哨兵有什么?”那青年讲师问:“你们谁告诉我?哨兵都有什么?” 下面有向导答了几句,洛玄竖起耳朵,因为不敢放出精神力,听的并不甚清楚。 付长老接过学生的话笑道:“不错,敏锐的五感、矫健的身手、超凡的体能。” 又有向导喊了一句什么,洛玄这回听清了。 付长老大笑道:“不错,从肉身上,是比我们强壮的多。不然怎么会被喻为‘特种兵中的特种兵’?”他拍拍手,仿佛示意下面安静。 “向导有什么?”只听付长老问,声音比先前稍稍拔高:“你们告诉我,我们向导有什么?” 那里安静些许,哨兵感到自己的向导心潮有些澎湃。付长老再次开口,先笑着摇了摇头,“也罢,”他说: “就让我来告诉你们,真正的向导应该有什么。” 第92章 sg研究所内,临床实验室三层中控区。 负责主持实验的专家医师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发出指示,引导各试室的向导们做出配合的诊疗举动。 肖少华站在一边,用另一个屏幕与样本库的陆琛保持同步联系。他注意到右下角有两个试室快到换班时间,摄像头内却没有人。确立名单后,他接通封扬:“韩萧进去了吗?” 封扬道:“没有啊,没看到他。” 问了另一试室的程昕,得到了同样“没有看到叶兰”的回答。 肖少华挂断,抬头调出声控面板,“女娲,搜索九点到十点四十五这个时间段,分别包含叶兰与韩萧在内的所有监控录像。” “要求已收到。”人工智能的声音响起于他耳机内,“正在执行。” 片刻,肖少华摘下耳机,他拿起对讲机,通知陈祁来接手他的操作台,同时对还在工作中的主持医师示意自己暂时离开,对方忙着说话,对他微微颔首。 天台上。 苏红与叶兰等人的对谈仍在继续。 “投射是什么?”苏红问叶兰,待对方看过来,她开口道:“高阶向导的专属异能,通过对精神图景的投射,来影响目标哨兵的精神状态,有人又把投射称作情绪感染或者精神暗示……其实在我看来都是一个意思——精神操控。” 叶兰微微皱眉。 苏红笑道:“你哨兵感官发达,身强体健又怎样?你们都看过火凤怎样屠杀五名哨兵的视频,还不明白吗?人直接就能控制你们的大脑,让你们身不由己地抬枪举手,饮弹自尽。” 她的几个字清脆有力地落在地上,如冰块撞击。 “想当初火凤从寥寥几人,不过十年时间,至今已扩张上万倍不止。如果中央再不找到对策遏制其发展的势头,很快……你们眼中的小可怜,就要苏醒成为恶魔啦。” 天元门内,云真阁。 付昱凌立于讲坛之上,身着一袭对襟海青,拢袖垂目凝视下方近百弟子,有男有女,均盘膝于蒲团之上。 他先静待片刻,而后方沉声开口: “真正的向导,是控制。” 弟子们闭气屏息,睁大眼睛看他,付昱凌轻笑一声,继续道:“你哨兵是五感敏锐、四体强壮——不要紧,只要我控制了你的大脑,这些都能属于我。我让你举手,你放不下来,我让你站着,你坐不下来。我让你张开大腿,你也只能张开大腿,乖乖让我艹。甚至,我还可以创造一个巨大的幻觉,让你以为你艹了我,其实是你被我艹得只能求饶!” 数名女弟子听得霞飞双颊。 “玄参、太一、投射、映射、玄心术,这些所有的术法技能,”付昱凌拢着手走了几步,“都是为了让你们,去更好的参悟——”他回视那些弟子。 “如何进行精神控制。” “这就是向导。”他将手从袖子里伸出,稍稍做了一个旋拧的动作,“操纵,把控。世界对你们是开放的。应当让触碰他人思绪成为你们的本能。有用的攥取,没用的丢弃,深入他们的内心,植入你们的意识,把握规则,主宰所能主宰的所有精神。” “只有到了那一步,”付昱凌说:“你们才有资格,被称作修真者。” sg研究所,天台上。 迎上韩萧有些无语的眼神,苏红解释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成为向导的人生来就是魔鬼,而是向导这种感应他人内心的能力,它就在人心里播下了一颗恶的种子,每一次使用,每一次窥探他人心底的隐秘,它就会令你感到愉悦,诱惑你,而后生根发芽。” 叶兰打断她:“恕我无法苟同。” 苏红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继续对韩萧道:“八十年前就有人做过类似研究,给从大|麻、香烟、酒精、海|洛因等排了张成瘾序列表,海|洛因无疑是最高的,我记得大|麻的成瘾指数要比香烟低,背面就是sg版的,”说着她又看向叶兰,“感官神游的成瘾指数是二点六,比可卡|因要高一点,为什么老复发,为什么老治不好?”她笑了笑,“因为你们哨兵,老想着把感官自由地放出去,游一游,感受天地,挺好哒。” 叶兰哑言。 “没什么啊,”苏红耸耸肩:“人总是向往自由嘛。”她看向韩萧:“可你们知道读取心灵的成瘾指数是多少吗?” 韩萧无奈了:“姐姐,别玩谜,快说。” 苏红抛出一个数字,“三点零。” 叶兰:“不可能!” 苏红直视她:“就是三点零。”她说,“我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眼前浮现回国前在校图书馆里翻到的,那一页泛黄的杂志:“跟海|洛因一样高。” 叶兰握紧了拳。 苏红没有停下话语:“因为真的很爽。”她抬起手,拢了拢五指,“拥有了它,就等于拥有了可以无时不刻侵犯他人*和思想的权力。”眼睛微微眯起,“对身体没有什么坏处,越用还能越顺溜……可以随时随地地掌控他人内心呢……” 苏红的语调透着艳羡,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 她想到自己那时看的资料越多,便感到越是心惊。普通人还是对向导了解的太少、太少了,现代医学发展迄今,不过区区三百多年,sg生物科学的发展更是新之又新……以前的冷兵|器时代,向导数量稀少,武力体魄皆其弱点,三方尚有制肘余地,过了热|兵器时代,而今的信息战时代,随着对智慧以及脑力劳动的需求日益攀升,可以说健康得到了保证,精神力强大的向导们即将迎来一个最适合他们发挥的时代平台。 只是到底有多少人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邪恶又异端的存在? 若是擅长精神攻击的向导与擅长物理攻击的哨兵彻底结合……就像上了膛的枪……一触即发。 或许,她心想:当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普通人的未来,已在深渊之上,如履薄冰。 天元门内,云真阁。 洛玄在讲坛外的立柱后听得四肢发冷。他的向导沉浸在狂热的情绪里,分不出一丝精力来顾及他的想法。 这样很好。洛玄想,将心绪重新平静,更加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听讲坛上的那位继续道:“你们可知,为什么普通人要对我们强调精神壁垒?为什么他们要对向导说,要注意,小心别让你的壁垒崩溃。为什么他们基本上所有的向导科研项目,都与加强精神壁垒有关?” 青石板上连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仿佛能听见。 洛玄盯着前面那一点,石板缝里探出的几根小草,放慢自己的呼吸又放慢。 “因为,”付昱凌的声音远远传来:“他们畏惧我们。” “——他们畏惧我们强大的精神力。” “因为只有哄骗你们,将所有的精神力用在构筑那该死的壁垒上,你们才能孱弱无力,你们才能乖乖听话,你们才能觉得,自己的精神真的如此脆弱。”付昱凌笑道:“诸位一定听过一句话,攻击是最好的防御。” “而今不过普通人的三言两语,就叫你们收起了自己最强大的武器,美其名曰,保护你们。” “愚蠢。”付昱凌一拂袖,洛玄感到眼角有一缕光散过,他转过头,因为不敢动用精神力,也就无法放出感官,视距受限,只能捕捉到讲坛上似乎有一大片晶壁微微发亮。 “这是投射。” 只听那人说。 “这是映射。” 那人似乎在播放一些向导技能的实例片段,过了一会,室内响起了向导们的惊呼声。 那人笑了笑:“这是……玄心术第十式,幻海无垠。” “可是先生,”洛玄听到自己的向导问:“飞机上还有其它普通人啊……” “傻瓜,”那人轻声笑答道,“你忘了我们向导的天赋才能是什么?” “催眠。”那人说:“只要花一点心思,让普通人学上十几年的催眠术对我们而言,不过雕虫小技。” 洛玄努力控制着自己,放空大脑,不去产生任何感想。 “情绪的感应,对言辞的节奏掌握。外面那些没有屏蔽器的普通人,就是你们最好的练习对象。” 那个声音越发柔和道:“若你已能读取他们内心的想法,还做不到将他们轻而易举地玩弄于鼓掌之间,该是多么的无用?” sg研究所,天台上。 “去年sg科学报的一份匿名调查问卷,在最讨厌的东西里,百分八十五的向导选择了屏蔽器。不管他们选择的理由是什么,是觉得那代表了普通人对他们的防备也好,或者对他们自己的束缚也好。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向导上台,也有极高的可能性会下令停止生产屏蔽器。……到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苏红问。 韩萧感到了一丝不妙。 “没有屏蔽器,向导的能力就是无所不在无时不刻随时随地能够不经你允许侵犯你的*。你想让向导尊重你的*?别讲笑了,你会尊重你们家书柜的*吗?”苏红讽刺道:“因为向导这种能力,实在太好用了。等他们尝到了尽情窥探他人思想并据为己有的美妙后,下一步就是学习如何操控。也就是投射催眠,俗称的精神控制。” 天元门内,云真阁。 付昱凌望向那些目光期待的弟子们,微微一笑。 “不论共情抑或共感,获知信息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更好的掌控。”他耐心地解说一些相关的技巧,“一个普通人,遇上你时,心中或许只有一个念头,又或许有上百个念头,他们的想法无序纷杂,有时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弄不清楚,在那刚过去的一分钟里,他们都想了些什么。梳理这些念头,往往需要耗费你许多精神力,就像去逛那些街角的二手书店,你不一定能有收获。可有时候,你也能淘到一两本好书,那时候,你就赚了。”付昱凌说着,扬首走了几步,“不同的目的,需要的念头不同。一个优秀的催眠师,往往会先制造一个暗示,下关键词,等到那个暗示被目标接受成为他自己的想法,再钻进目标的大脑,找到它,激活它……” “这就是最简单的思想操控,”他说:“可对你们而言,这一步,不需要这么麻烦。” 弟子们听得入了迷。 “因为你们是向导啊,拥有精神力。天生就能够捕捉他人的思维,一个念头而已。”付昱凌笑道:“伸出你的精神力触即可到手。” sg研究所,天台上。 “于是整个国家落入精神控制狂们的手中,他们会更加钳制你们的思想,直到你们变成木偶,他们会杜绝一切自由思想的可能,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自由思想的危害。他们会以精神操控来统治整个国家。那个时候,你在牢笼里,以为自己是‘自由’的。” 苏红抱臂,退后一步。 “直到你成为缸中之脑,只有向导的权威在天空发光,你必须膜拜它,尊敬它,只要有一丝不满,一丝异样,你就完了。因为作为情绪的掌控者,你所有情绪的异动,思想的波动,永远逃不过他们的双眼。同时,也再没有什么独创思想、灵感源泉、智慧财富,就算有,转瞬之间也会被向导们夺走,瓜分殆尽,占为己有。他们就像最贪婪的思想捕食者,丛林法则中,谁获取的思想越多,越深刻,谁便是智慧之王。到那时,人人口中称颂着向导的名字,人人手中捧着向导的著书,广播里永远播放着施加精神暗示的真理之歌。” 叶兰与韩萧两人对她说的话虽然一个字都不信,仍是一个不防,被她的言语将那荒诞的画面一个拉拽到了跟前。 是令人窒息的可怖美感。 身侧衣袂猎猎,起风了。 苏红走到叶兰跟前,再一次直视她的双眼,语气肃穆不带半分笑意。 “那个时候哨兵是什么?是奴隶。”她说:“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叫做精神链接,牢牢栓在你们的大脑里,灵魂中。作为向导的附属,你们只是傀儡,任何行动都将处于向导的监视之下。如果担心你们的自杀会为他们带来麻烦,他们就会用投射或者映射,对你们的心灵下达暗示,到最后……”她嘴角一勾,讽意尽释:“连死亡都必须要经过所属向导的允许。” 她话落同时,叶兰不寒而栗。 走廊里。 肖少华拿着对讲机,陈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07室的受试者数据已经全部集齐完毕。” 肖少华抬头看了眼楼梯号,这是最高层了。他拔腿往上走,一边道:“好。继续整理,筛选所有壁垒破损表征超过三项的受试者,归类为c。” 楼道里安静的异常,空旷中回荡着他单调的脚步声。因为是sg研究所,所有墙面都是由特殊的吸音材料制成,就算隔了一堵墙玩摇滚,这边也不会听到一丝声响。 肖少华知道韩萧经常躲去没有监控器的地方看小说,厕所、天台、休息室花园……平时也就算了,至少会卡着时间回来上班……还有叶兰,他眉头微拧:今天是怎么回事? 天元门内,云真阁。 风穿过了窗棂木雕。心神一个恍惚,洛玄不慎探出了他的精神力触,只想了解更多。视觉游弋而出,于是眼前不远处,付昱凌的侧脸在晶壁的微光下,勾唇含笑:“玩过游戏吗?玄参不过第三层就哭爹喊娘的家伙们,把自己当成游戏里的法师罢。将整个精神世界当作你们的游乐场,锤炼你们的精神力,想想操控他人思维的感觉,多么美妙。这个游戏,一旦开始,将会让你们流连忘返、其乐无穷。” sg研究所,天台上。 “再也没有什么自由思想。” “因为思想之所以是自由的,是因为它是无形的,可以流动,谁也无法切实捕捉。一旦它被控制了、桎梏了,不再自由,思想也就死了。” 苏红道:“向导,他们是所有拥有自由思想,智慧生物的天敌。” “一旦向导获得统治权的时代来临,当那些喜欢精神控制的恶魔们彻底张开羽翼,覆盖天空,所有自由思想的火花都会被湮灭,人类的文明将彻彻底底成为一潭死水。” “同时,我们的未来,也将沉入一条前所未有的黑暗长河。” 最后一个“河”字音落下同时,天台的门“砰”一声打开,三人蓦地回过头。只见肖少华站在门口,脸上像落了一层寒霜。 韩萧顿时一瑟缩,感到自己像一下回到了多年前和小伙伴们逃课玩耍,突然被教导主任抓包的狼狈。 肖少华面无表情地盯住他们,开口,声音冷得像能磕下冰渣子:“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知道现在几点了?!” 于是韩萧见识了一回什么叫做女人变脸的迅速。令人叹为观止。只见刚才还跟他们义正言辞的苏红,当即睁大眼睛,那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组长我是来送报告的!”她像扔出一个烫手山芋一样,马上将一沓纸往肖少华怀里一塞,也没解释她怎么送个报告送到天台上来了,抛下一句“组长我下午有个会先走了,”下一秒就溜得没影了。 韩萧“喂喂”,没抓住始作俑者,心塞之余不忘打哈哈:“酋长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肖少华却没有看他,转向叶兰:“你的交接班时间还有五分钟。” 叶兰冲了出去。 韩萧立刻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到他去换班的时间了!他过点了! 韩萧要逃跑,被肖少华拦住:“站住,手机没收!” 韩萧垂死挣扎:“救命我不是有意的!” 天元门内,云真阁。 当洛玄反应到自己要收回精神力触时,已经迟了。 付昱凌眼中锐色一闪,他一个回头,厉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强大的精神力同时席卷而来,撞如洪钟,蓦地响彻于哨兵脑内: “给我滚出来!” 第93章 洛玄被人从云真阁狼狈地赶了出来,准确地讲,是被扔了出来。同样不能幸免的还有他的向导。 “连自己的哨兵都管不好,当的什么向导?!” 被付昱凌劈头盖脸一句砸在脑门上的夏婉卿,表情自然不怎么好看。但因天元门内的规矩就是,向导对自己绑定的哨兵有管教义务,同时对哨兵的行为负责。她既然默许了洛玄的偷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到要扣去的功德分,夏婉卿心都在滴血。 “说吧,什么事?”向导没好气地问。 也不需要说,有精神链接在,洛玄直接将他的所见所想一股脑的传了过去,两人坐在孟鸟上,夏婉卿以精神力操控骑兽同时,合目少顷,耳边唯风声清泠。 “太无聊了,没有充电器、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网,”反正总结下来就是这些,洛玄也不避着她,想起那玉简,“那个文言文……嗯……也看不太懂。” 蠢货。 向导内心浮起这么一句,想按下去已是迟了。想法分毫不差地传到哨兵那里,后者一怔。 夏婉卿打断道:“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说话间,她控制着孟鸟降落。空中景色变幻,从云雾到田野,不远处便是洛玄先前造访过的小镇。 底下一群手持农具的普通人正在耕地,因没有精神力,无法看到孟鸟,抬头只见一对哨向腾云驾雾般地从天而降,高呼着“神仙来了”,扔下农具纷纷跪地叩头。 洛玄上回刻意挑的没有人的地方着陆,这回骤然得此待遇,心中困惑又多了几分不舒服。 夏婉卿抽回自己的精神力触,视若无睹地往前走,任凭那些普通人下跪恭迎“天神大人”,姿态倨傲端然,显是对此情形早就熟悉非常。 洛玄跟在她后面,总忍不住想去看那些普通人脸上是什么表情,可当他目光一触及对方,那些人就躲开眼神,并不与他视线交汇。哨兵慢了几步,向导在前面停下等他。见洛玄赶上来,夏婉卿轻声开口:“我从前生在农村,家里有个弟弟,我是女孩,又是向导,便被他们卖了换钱。” 洛玄点头,这些事他早先与对方绑定时已经知晓。夏婉卿:“走罢。”她转身一步,走在了前面。 两人向着小镇方向,默默行了一段。快入镇时,旁边有处田垄,有个光屁股的小孩趴那上撅着腚,洛玄过去看见他拿着一条草杆逗弄叶子上一只绿色的尖头蚱蜢,三五岁的模样,神态天真可爱。 “看着可爱。”夏婉卿道,微弯腰随手摸上那孩子的额头,那稚嫩儿童的想法刹那传过来: 弄死它,剖开它身体,挖出它心脏看一看。 洛玄顿时无语。夏婉卿收回手,脸上没什么表情,被探知了想法的小孩眼神懵懂地看向对方,眼睛睁得大大,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普通人就是如此,”夏婉卿边走边道,“你不进入他们的内心,永远不知道他们内心多么龌龊。” 她说着步入小镇,人流开始熙攘,洛玄追上去,这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热闹景象落在普通人眼内或许没有什么,可洛玄身为哨兵,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一对哨向,那名男向导搂着他的女哨兵,后者如小鸟依人地靠他肩上。两人穿着与周围普通人近似的服饰,男向导一边随意地伸出精神力触,就像翻阅路边杂志一样,探入那些没有屏蔽器的普通人的大脑,一边从中挑出些好笑的有趣的想法分享给自己的伴侣。女哨兵不时捂嘴娇笑,如一对寻常的男女情侣。 对方察觉了他的视线,回过头来,夏婉卿向那名男向导遥遥行了一礼,洛玄知道对方比自己的向导等级要高,仍旧无动于衷,只是直视,那名男向导微微蹙眉,女哨兵斜睨了他一眼,对自己的向导说了句什么。一道凌厉的精神鞭笞措不及防挥上他的感官屏障,刺痛灼热转瞬即至,夏婉卿拉他退开半步,“内人不懂事,令大人见笑了。” 他的向导恭敬道。那名男向导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们,继续前行,肆无忌惮地伸展他的精神力触,于人群中挥舞。洛玄看那些被读取想法的普通人,有的仿佛已有所察觉,躲进了建筑里,有的目光呈现了几秒茫然,机械地接着动作,更多的像是习惯了,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神情,眼睛里透着漠然麻木。 洛玄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无法想象按照向导先前的提议,倘若只是普通人的洛雨真的进来了,在此生活的模样。他的小妹妹,连平时用个手机都要设指纹锁屏。 精神鞭笞的疼痛还残留在他大脑内,*难忍,夏婉卿的斥责通过精神链接一分不留涌入,“那可是药王院的莫长老,连顾师姐都要让上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是啊,他算个什么东西。哨兵一声不吭往前走,才过一家商铺,“你小子胆子也忒大了!”耳旁炸开一声怒喝。他扭过头,看到一个身材强壮的男哨兵一把将一个衣着褴褛的普通人丢出来。 “竟敢私藏屏蔽器!” “我错了大人,我错了!”那普通人吓得涕泪交加地跪下恳求,“就这一次,我就用这一次!” 那哨兵将这屏蔽器毫不客气地一脚踩碎,“你知不知道屏蔽器的嗡嗡声很吵?” “嗷——”那普通人嚎啕了一声,扑上去抱住了地上那一小摊碎片大哭。哨兵身旁的向导脸上带笑,手指轻轻一点那普通人的额头,几秒后不屑道,“切,就这点想法有什么好藏的啊,真是浪费我时间。” “别生气了。”那名哨兵说,搂住向导的肩膀安抚,他望着向导的眼神情深似水,两人眼中只剩下了彼此。 夏婉卿有些艳羡地看着这对哨向,心里的火不知不觉消去不少。她见那两人走后,洛玄还在原地不动,便走上前,蹲下去用手探了探那普通人的额头。对方现在已呈现放弃抵抗的姿态,挥开那些无用的悲伤与绝望的情绪,她很快找到了对方记忆中的核心信息。 “他儿子想考天工院,他倾家荡产从另一个普通人手里买了这个屏蔽器。真是可惜了。”夏婉卿语气惋惜,传递给哨兵的情绪却没有多少惋惜。 她直起身,看到洛玄用一种类似探究的目光盯着她,因为精神链接另一端没有什么情绪,夏婉卿有些不满:“怎么了,刚刚不是你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么?” 洛玄移开视线,走了几步,“我有点好奇,如果过了五十岁,你们也开始失感,也会被这样对待吗?” “原来你忧心的是此事,”夏婉卿掩嘴一笑,“倒是多虑了。”迎上哨兵有些不解的目光,向导握住他的手,边走边道,“也怪我未同你说清,好叫你知道玄参真经的妙处,我们若勤加修炼,旋照期便能增加五十余寿数,若一举突破了金丹,如付长老那般,就是三百余寿数,那时灵力运转源源不绝,又何谈失感一说?” “掌门真人号道元,已臻还虚,寿数更是深不可测,得窥永生。”她又道,“修真者,除非灵根被废,否则万万不会再倒退回普通人。那便是天人五衰。” 洛玄心想:灵根就是精神力源,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找到了办法,让向导不会自然失感,也再不会被逆转成普通人,就算最后病老死去,也是作为向导,而不是失感后的普通人。 “正是。”夏婉卿笑睇他,又补充道:“如此修行后的哨向,再生下的后代也不会是普通人。” “可是这样一来,向导与普通人岂不是将被生殖隔离,彻彻底底成为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洛玄问:“你们是想要……将普通人灭绝吗?” 向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将目光投向远方。这里是小镇的中心地带,哨兵放眼望去,那路上行走的,街上乞讨的,面带菜色的,或埋首步履匆匆的,皆是普通人。 “普通人是灭绝不了的,”夏婉卿的声音自他耳畔响起:“他们太能生了。就如杂草一般,你放任几年,转头一看他们依旧人丁兴旺。” 洛玄回头看了一眼那名被踩碎了屏蔽器的普通人,那名中年男子依旧跪在原处,一动不动,如一座石雕。 “那若你们都去修炼了,谁来生产劳作?食物又从哪里来?”话落,洛玄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答案这不明摆着吗? “自然是普通人。”夏婉卿红唇微抿点点头,“既无灵力又无灵根,天资愚钝,此等俗事交予他们每月供奉即可。吾等只须潜心修行。” 这不就跟……寄生虫一样吗?洛玄心中无可抑制地冒出了这个念头,夏婉卿言锋一转,“洛玄,”她截下他的思绪,问:“你告诉我,你可后悔与我绑定了么?” 洛玄注视她片刻,答道,“我不后悔。” 而他的心情随着这句话渐渐平静下来。 向导笑了,因为她知道对方的所言出自全然的真诚。 身后一间铺子忽然震天响起一阵铜锣声,洛玄顺声望去,只见整一条街上方才还多少带些木讷呆滞的普通人像是一下活了过来,他们如潮水涌来,迅速地排成了一条长龙。洛玄瞠目结舌,“他们,这是做什么?” 向导牵起他的手,往另一个方向准备离开。即使有时那种对普通人的泛滥同情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仍不妨她喜欢这样的赤子之心。 “领粮食。” “什么粮食?”哨兵问,企图往相反方向挪动:“我能不能去看看?” “只给普通人的‘粮食’,没什么好看。”夏婉卿道,没有松手,继续朝她的方向走,哨兵只能跟着。 “洛玄,你是我的道侣。我不希望你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或事对我分心。冥冥之中,万物自有缘法。” 她警告道,洛玄却心底一沉。 因为几乎同时的,他的鼻尖捕捉到了一种气味。 那些微带着刺鼻的苦香,轻徐飘袅而来……他在进入天元门前也闻到过,那如同汪洋血海铺开来的罂粟花田。也是因为这个目的,他才会去追缉夏婉卿的同伴,才会遇上他的向导。虽然责任已卸下,可他仍无法忘却。 那是提纯度极高,由罂粟制成的—— 毒|品。 第94章 sg研究所。 韩萧一路小跑回到临床实验室,这回跟他搭档的是封扬。向导同事如常和他打招呼:“被酋长逮着了吧?”笑着给他让开半个屏幕。 “呃呵……”韩萧干笑两声,不着痕迹地避开对方的动作。苏红的那番话多少在他心里留了些阴影,以至于虽然知道这试室内不可能没有精神力波动监测仪,向导们也不可能傻到当着监视器犯事,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是觉得凉飕飕的,尤其脖子上方的部位,充满了不安全感。 可是要任由这感觉蔓延,他们这一组就没法合作了,且不说这回sg临床科给他们派过来的医师们大多向导,躺床上接受诊疗的受试者也是向导,如果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法建立起来,接下来的步骤也就不用走了。想到这里,韩萧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害怕:淡定淡定。他对自己说,可不能变成卑鄙的普通人哇! 然而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在他结束自己这部分工作时,被那位向导受试者看了他好一会,一句“不要怕”,噌地一下那恐惧就到达了顶峰。 韩萧说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奔出了试室,简直就跟逃难一样,直接就从安全通道冲到了肖少华所在的中控区门口。真是毛都要竖起来了。 “酋、酋长……”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门喊了一句。 “结束了?”肖少华淡淡看了他一眼,又交代陈祁将数据打包备份。他身侧的电脑屏幕上,各试室的讯息仍在滚动。 韩萧望着肖少华,心头万般思绪翻涌,他想抓住对方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可他咽了回去,脑子里乱糟糟的,连一条逻辑清晰的句子都无法组织完整。那个人站在满屋子的向导中间,浑然无觉。 “……手、手机!我的手机” 韩萧咬牙挤出了这句话。 肖少华头也不抬:“不给。” 韩萧赶紧再三保证他下午绝不看小说,肖少华确认了他的试室数据仪器没什么问题后,才递给他一张临时储物柜的密码条。韩萧接过纸条,千恩万谢地跑了。 阳光透过大片明净的玻璃窗,将窗棂的格子折成了深浅不一的倒影落在走廊地上。韩萧拎着手机去找苏红,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先去了趟传达室通过内线问了下对方的位置,上去的时候苏红已经在收拾东西。邱景同手下有两个研究组在这一层,韩萧一路走来,没见到几个哨兵向导。按下对讲机前,他忽然想起,之前跟他们组的向导同事还八卦过肖少华的这位助理来着。 他们怎么说他忘了,反正大意就是这位新来的校招女博士性格有点怪,感觉为人虚伪、不太友好,对哨向很有偏见,给他们组招新招的全是普通人。 韩萧素来人缘不错,哨向朋友从本科起就能坐满好几张桌子,一听向导们这话,对苏红的印象顿时跌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 实验室门被推开,出来一个扎辫子的小姑娘,韩萧认出这是他们下一届的一个小师妹,他还没说话,人已经出声,朝后喊了句:“学姐~有人找~” 韩萧汗颜,手才抬起,那头苏红的应答远远传来:“韩萧?进来呗。” 韩萧于是恍惚游离地就进去了。苏红穿着白大褂整理超净台,看起来颇专心的样子,韩萧走两步清清嗓子,自我介绍:“我是3s组的韩萧……” “知道知道,”苏红打断他的话,“早上不才见过吗?组长还经常跟我们提起你呢。” 韩萧一听乐了,“哈哈哈我果然秀外慧中,快说说酋长都怎么表扬我的?” 苏红站起来,一边将灯关掉,一边摘下手套,学着肖少华近来独有的冰冷冷语气:“毕业论文最好提前写,不然就会跟你们韩师兄一样,延迟答辩,差点毕不了业,懂?” 韩萧跟她身后,挂了一脑门黑线。 “苏红,你哪儿人啊?”他连忙换了个话题。 “我广东的,”苏红说着拔下u盘,撩了撩她刘海:“怎么了?” 韩萧:“听不出你口音啊!” 苏红往门口走,锁门前又检查了一遍,“我时差了六年,室友北方人。” 韩萧顿感兴趣:“来来,说句广东话听听!” 苏红没好气道:“你无不无聊?” 韩萧“哈哈”,也不在意,“我请你吃饭啊。” 苏红上下打量他一眼,“干嘛?你想泡我呀?” 韩萧被这妹子的发言惊呆了:“……姐姐你好直白。” 苏红大笑,“开个玩笑呀,不要这样。”她过更衣室换了衣服去按电梯,看韩萧没跟上来,回头道:“怎么了?走呀,不说请我吃饭嘛?” 韩萧趁着电梯门还没关上溜进来,苏红已经在用手机查馆子了。“附近就这些了,你看看呗。” 她将手机递给韩萧,后者在这待了五年,馆子列表背都能背出来,随手点了一家不太远的,“一点半还得回来上班,就这个吧。”他将手机还给苏红,又抬头问:“时差的姑娘是不是都有点像你这样……” 他找不出个形容词,苏红接他的话茬:“有点疯?” 韩萧:“喂喂亲,别黑你自己啊。” 苏红耸耸肩,表示习惯了。 两人打了个车到馆子,找了个没什么人的二楼靠窗卡座,韩萧开口前先检查了一遍屏蔽器有没有戴好,苏红则是毫不客气地点了几个自己喜欢吃的菜,待服务员走后,对韩萧道:“别整了,我刚进来看了一圈,今这儿一个向导都没有。” 韩萧蓦地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马上“咳咳”两声,挺直腰背,“你也忒能侃了,早上那会儿直接都能上台演讲了。” 苏红趴桌上看他:“我想说好久了,回国来都快憋死我啦。” 韩萧:“那你可以发博客啊。” 苏红:“我发过呀,第二天醒来就该用户不存在了。再发岂不是要被跨省?” 韩萧囧,“那你专程跑到叶师姐面前说这些,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苏红支起一边肘,手腕抵下巴想了想,“……也不算吧?”她道,表情坦率:“我本来以为她家里不是有什么背景嘛?对这些应该多少了解?结果听她说话,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气死我了!” 韩萧:“……” “所以你看,”苏红歪歪头,掰开双竹筷子放空碟上,“我们国家还是多保护向导的。” 韩萧扶额:“……你跟着酋长做课题这么久,这些话你怎么不跟酋长说去?” “不敢呀!”苏红喊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肖组长那人,一门心思全扑在实验研究上,我要跟他说这些,他只会觉得我不务正业,搞不好改天就要撤了我,好害怕!” 说完还应景地抖了一抖。 韩萧在内心默默吐槽:是挺不务正业的。 她说这话时,有人将菜端上来,韩萧看了眼,是蒜蓉西洋菜跟上汤素鸡、肉沫茄子。他本以为这妹子时差过,口味会偏洋异,都做好一会儿自己再出去买个煎饼果子充饥的准备了,结果意外的,跟自己口味还挺接近? “来来,请你喝一杯,”韩萧道,抬手给人倒了杯茶,又端起自己的,想了想:“就敬你……勇气可嘉,居然敢在哨兵面前,抹黑人家的真爱。” “这有什么好勇气不勇气的,”苏红对他的话不以为然,端起茶杯喝了口,放下:“何况我也没觉得他们有多真爱。” 韩萧觉得这妹子大概又要发表什么惊人之言了,抓紧时间给自己盛了碗米饭,筷子很快扫过桌上三盘菜,菜下去了一层。苏红对他的行为感到挺无语,不过既然请客的都不客气了,她就更不客气了,当下也把各种菜扫荡了一遍。 她边夹菜也不忘说话:“哨兵向导这种要真真爱了,我看满世界的哨兵向导找的就该是普通人了,不都说普通人其实就未觉醒的哨兵向导吗?”她道:“何必非要去找人家已经觉醒的?你说你俩没觉醒就已经在一块了,以后就算觉不觉醒失不失感都不离不弃,也成呀。这种吧,不就是因为对方有精神力能安抚感官能疏导吗?就好像一个男的,他有了钱,女人就贴上来非他不嫁,他没有钱的时候女人跑的连影都没有,你说那女人爱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钱?” 苏红说话语速很快,夹菜吃东西的速度也很快,韩萧低头扒个饭,盘子里的菜已经下去了一边。 “还灵魂伴侣呢,我呸!” 苏红骂了一句,喝了口茶润喉。 “要真是灵魂伴侣,那就该是不管觉醒前觉醒后都是灵魂伴侣,凭什么只有觉醒后才是灵魂伴侣?” 韩萧想想,一时没想出怎么回答。那边苏红慢下来,悠悠地啃着一片素鸡。 “真正的灵魂伴侣,应该是彼此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吸引,跟是不是向导是不是哨兵,能不能疏导,有没有精神力没有半点任何关系。难道没有这些功能和好处,那就不是灵魂伴侣了?” 韩萧:“嗯……” 苏红笑笑,给自己夹了块茄子,“光看那一失感就高达百分之七十的离婚率就知道了。你说失感了不离婚当真爱还凑合,说那一失感就离婚的哨兵向导都算真爱的我就呵呵了。不过反正失了感就会被归到普通人里也的确影响不了哨兵向导什么。” “哨兵向导们自己这么自我陶醉也就算了,我就不明白普通人干嘛也脑抽去羡慕他们?”苏红抱怨起哨向,话语滔滔不绝:“偶像剧什么就不说了,当初被太阳报铺天盖地称赞真爱的那位威廉王子,他家e级向导后来不是出事失感了吗?王子刚开始倒也一副不离不弃情深似海的模样,过了两年还不是离婚又娶了一个s级向导?” 这个韩萧倒是知道,不过当时报道说的是那位e级向导失感后脾气暴躁,王子忍了他两年才离婚。现在听苏红的话一想,失感后的向导脾气暴躁的少见,倒是哨兵没了疏导后脾气暴躁的可能性比较高? “哨兵是五感发达,可感官一过载就是神经病,能忍受神经病在家里发疯还不离不弃的普通人简直是真爱了,居然到头来还要被个神经病嫌弃,妈的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们去外面看看,哪个家里有神经病的去相亲不被人骂骗婚?”苏红忿忿道。“不过就是狂犬病疯狗跟狂犬疫苗的关系罢了,连这种生理因素都扛不过的,就别扯什么真爱当遮羞布了!” 看来她的确很讨厌哨向。为什么会这样呢?韩萧心想,可在否认他人的看法之前最好让人先把话说完,因此他并没有出声打断对方。 “什么只有你能疏导我,你跟我‘相容区间’最合,你跟我‘共鸣度’最高,不就跟‘你是几款治疗头痛症的药里效果最好的’‘你是新郎候选人里最有钱的’‘你家世对我帮助最大’一样一样的吗?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你是性价比最高的’吗?你说他选错了吗?没有错。但真正的‘真爱’跟‘灵魂伴侣’难道是这么廉价的东西吗?” 苏红说着,望向韩萧,双目明亮、如水润泽,仿佛有某种吸引力,令后者一时无法移开眼睛。 “我所真正爱的那个人,我爱的是他的灵魂。不论什么时候,他的灵魂,在我眼中,都闪闪发光。不会因为他觉醒成哨兵或向导增色,也不会因为他不是哨兵或向导减色。因为他是另一个我自己,因为他是我心中信仰的化身。在我觉醒成为哨向之前,就已经存在。如果我是哨兵,我选择他,不会基于他是不是向导,或只有他能疏导我这种愚蠢的理由。……我选择他,只是因为我的灵魂渴望他,我的心灵渴求他。” 被对方这样专注凝视着,韩萧产生了一点错觉,好似被这样告白的人变成了他自己,一蓬烈火慢慢燃上了胸口。而同时苏红的语速缓下来,不再那么激动: “就算他无法疏导我也好,就算他一生都只是普通人也好……那又有什么关系?一个人的灵魂本身,并不会因为觉醒成为哨兵向导就变得更伟大,或失感为普通人就变得更渺小。” 她垂下双眸,冷笑一声道: “‘我是哨兵,所以我的灵魂伴侣只能是向导’,会这样想的人,会以这种标准去寻找伴侣的人,他们不配谈真爱,或者说本身就已经离真爱谬之千里!” 韩萧恍恍惚惚地低头,陷入沉思。待他回过神,一看妈呀,桌上的菜都没了!他赶紧招来服务员又点了两个菜,有点无奈的看向苏红。后者多少不好意思地调开目光,“干嘛,我以为你吃饱了嘛。” 韩萧心想妹子你简直大胃王啊,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于是他呵呵:“看来以后带你出来吃饭得点五个菜了!” “那多好呀,吃多几个菜还不高兴?”苏红歪头,又做了个她招牌的耸肩动作,“要不然aa?” 韩萧无奈:“a什么啊,说了请你吃饭的。” 苏红想想:“那下次我请你?” 韩萧:“下次你请我看电影好了。”说着他也没给对方多想的机会,语锋一转问道:“照你这么说,哨兵向导之间就不可能有真爱了?” “‘不可能’这个词太绝对了,不够严谨,”苏红顿了顿道,“只是他们的精神链构造,和精神力生理结构,注定了他们之间很难产生什么真正的爱情,更多的只是一种精神病人对药物的依赖。” 这句话槽点太多了,以至于韩萧一时半会不知该从何吐起。 苏红的目光落在手边的茶杯上,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哎对了,”她抬起头:“组长去年不是在自然分册上发了篇论文嘛,跟sg多巴胺有关的。” 韩萧将手机知网打开,按名字搜了搜,“这篇?sg多巴胺在调控通路中的信号改变将影响共鸣度的分值?” “嗯对呀,”苏红探头看了眼,坐回去,“简单的说,就是我们发现,在哨向相容区间不变的情况下,我们刺激他们的调控基因,增加多巴胺浓度,他们的共鸣度也会相应增长。” “也就是说,”她放下筷子,轻轻叩了下自己手心:“继相容区间之后,哨向们最为重视的他们所谓爱情的必要条件——‘共鸣度’,”她微笑道: “也是可以被人为改变的。” 韩萧手中的筷子掉了下来,落在了碟子上,滚到了桌子上。 苏红望向窗外,双眼微微眯起: “只有当生物科技发展到那一天,那一天每一对哨向不用绑定也能好好活下去——那一天每一个哨兵不需要向导也能够稳定感官,每一个向导不需要哨兵也能够稳定情绪,各自独立也能够平稳升级生活舒适。……那个时候他们再愿意绑定,签订灵魂契约,从此只有彼此、同生共死,我才能够相信他们之间的确产生了一种名为真爱的东西。” “否则……”她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韩萧: “所谓的哨向‘灵魂伴侣’,不过是被彼此生理需求束缚的可怜虫而已!” 第95章 网吧里的空气糟糕。烟熏火燎的,电脑桌上还留了几截先头客人剩下的烟蒂。此外椅垫夹缝里卡着瓜子壳,沾着不明物的细屑,对作为触觉系哨兵的叶兰而言,这里让她浑身都感到不舒服。 可图书馆还没开,塔内的网关如果要上vpn那是肯定要被查,虽然自认风光霁月,有些东西没弄明白前,她尚不太想让人知道。 看。叶兰盯着屏幕,手指快速地敲下几个字符,键下回车。隔壁传来有人语音说笑的吵闹声,她看着显示器上带一点反光的自己,勾了勾嘴角,心道:就算哨兵,也是需要*的。 对苏红的话,叶兰一直告诫自己,听听就算了,尽管她为此辗转反侧,连续两个晚上都没有睡好,那些案例竟然都是真的……她感到了不知名的冰冷与恐慌。一件接一件地查看下来,有的通过国内的搜索引擎还能找到只言片语,有的只剩下了外文资料。苏红所说的那桩佟安雅抄袭案,国内的描述无比含糊,通篇证据不足,好不容易在一个日文论坛上发现一张女作家的临终遗言照,循着层主的链接摸过去叶兰在油管上用英文拼了半天,才看到那段当年央视新闻对那段公开庭审的报道。短短二十分钟,她见到了一个她全然陌生的、仿佛从未认识过的向导。 “兰兰,你需要一个向导。”温柔而亲切的女音犹然在耳,叶兰浑然察觉,她所有对向导的认知,都来源于她的母亲——方疏影。麒麟中的麟,那般强大而包容的双s向导,凝合了她对向导所有美好的期盼。 “可你……真的了解过向导吗?” 叶兰扪心自问。她无法用任何言语轻飘飘地来回答这问题。那不是sg生物学的考题,也不是任何哨向中的合作常识。因为早早就觉醒了精神力,即使实力不济,依旧比普通人多了一分保障。 叶兰记得很多年前bbc有套纪录片,做的有关哨兵向导科普,她翻到人原网站上去看,发现好多集被删除了,方恍然想起,时至今日,在英国普通人已是被哨向们轻蔑地称呼为“哑炮”的存在。 苏红先前所在的斯坦福医学院下的一个校论坛里倒还有些视频地址,需要输入楼主贴出来的密码。叶兰戴上耳机,点击播放。这是一段已经被禁播的sg纪录片,独家披露了一段小向导的心路成长历程。 主角莎拉是一名七岁的小女孩,金发碧眼,笑容纯真甜美,跟洋娃娃一般可爱。一开场穿着一袭蓬松的白纱裙,站在草地上对着镜头笑,那画面不仅是摄影师,叶兰光看着也觉得自己要融化了。七岁就觉醒的小向导,天资卓越,宛如天使。 从刚开始的有点胆怯,到后面娴熟地运用能力,镜头内莎拉蹦蹦跳跳地走在街上,随意地翻阅他人的想法,并不时回头将她觉得好玩的分享给摄影师。 莎拉(俏皮地笑):他们读取不了我的,只有我能读取他们。 摄影师(画外音):你觉得他们像什么? 莎兰目光有点茫然。 摄影师(画外音):像书吗? 莎拉:是的是的(小向导兴奋地指着一个路人)我觉得她像那种絮絮叨叨的爱情小说,(又指向另一个路人)他像老古板的英语课本…… 摄影师停下前行,用温和的言语跟她解释了一遍*权的重要性。 莎拉(不以为然地):我知道我知道,老师说过好多次了。 镜头转向路边的一个十来岁的黑皮肤小男孩。 摄影师(画外音):请问你写日记吗?就是记录一些小秘密。 小男孩点点头。 摄影师(画外音):会想让爸爸妈妈看到吗? 小男孩摇摇头。 摄影师(画外音):可是如果妈妈偷偷去看…… 小男孩:我会生气。 摄影师(画外音):为什么? 小男孩皱起眉,表情困扰。 摄影师(画外音):因为你觉得……他们不尊重你? 小男孩拼命点头。 镜头转回小向导。 莎拉(乖乖地):知道了。 叶兰注意到小姑娘下撇的嘴角和不以为意的神色,几乎能脑补出她当时的内心独白:好吧,以后我会更小心不让他们发现的。 接下来的一段都是莎拉的向导训练日常,指导员对着摄影机源源不绝地描述小向导有多么善良和美好,她连一只虫子都不忍心伤害,她是那样的柔软纯洁,所有褒扬的溢美之词都堆砌在她身上也不为过。 纪录片的最后,九岁的小莎拉向镜头双手合十,“山姆,”她唤着摄影师的名字,一双如湖水汪蓝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恳切地望着镜头,“可以请你摘一下你的屏蔽器吗?” 画面全黑之前,映在叶兰视网膜上的,是一张清纯得令人几欲心醉的美丽面容。 …… 周五,临ii阶段的一个疗程告落,平行组有几名来自西南塔的向导将启程回到他们的驻地,同时进入一个为期半年的远程观察期。 当韩萧步入试室,准备接手叶兰的工作时,他看到女哨兵放下点在触屏上的手指,朝精神力检测仓走去,一名向导受试者正坐起来,旁边的护士协助她摘下身上的探头,向导小声地说谢谢。 叶兰站在她面前,待那名来自西南塔的受试者抬起头,有些好奇地看向她。 “如果你希望,”叶兰开口道:“我有能力可以令你不必回去,得到一份衣食无忧的工作同时,不用再出卖自己的身体。” 韩萧吃惊地望着她。 叶兰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名由数据显示,过去三个月曾频繁使用伪结合手段疏导的女向导。对方姣好的面容上,一双美目睁得大大,流露出有些柔弱的神态。 将话语重复了一遍,叶兰表情不变,她十分清楚,作为麒麟少将的女儿,她所说出的这句话的分量。 程昕闻言也扔下手头的工作跑了过来。 然而向导与她对视片刻后,忽然笑了:“……那也不行啊。谢谢你了。”她悦耳的声音柔和道:“你是个好人。但他们还在等着我呢。” 叶兰蹙眉:“他们?” “对啊,我的哨兵们。”女向导笑道:“如果你能见到他们,你就会知道,他们人都可好了……他们真的是最可爱的人。”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带有一种力量,让人忍不住疼惜。 程昕插嘴:“可你都这样了!” 女向导微微抿唇,眉宇间浮上些许轻愁:“我们也没办法啊……条件是艰苦了些。”她望向程昕,真挚道:“如果能有多点向导愿意去边疆就好了。实在是愿意去的向导太少了,政委已经尽力了。” 程昕不屑道:“去了就被强|暴,谁愿意去才见鬼呢!” 女向导笑道:“哈哈没有强|暴,我是自愿的。因为他们都对我很好。知道吗?”她将视线转向叶兰:“……我去之前,那里已经三年没有向导了。” 程昕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那是你贱。” “嗯……或许吧,”这位受试者听了也不生气,她垂下头,双脚落地,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谢谢你们,我走了。” 追着她的身影出去又跑回来,程昕恼火得直跺脚:“怎么会有这样的向导?!”她对叶兰道:“太丢我们的脸了!这种女人,我才不承认她是我们向导!” 叶兰一言不发,慢慢握紧了拳。可这不过是个开始,两周后,当被她询问到同样问题的所有西南塔向导都选择回去,对本一心想要解救对方的叶兰而言,无疑是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甚至他们中的有些人,看向叶兰的眼神,就好像觉得她是个阻挠他们幸福的神经病。 其中一个个子稍高,两颊颧骨微突的女向导,怜悯地看着叶兰道:“我有五个老公,可惜一个都不可能分给你,你就别眼红了。” 一旁听的程昕简直气晕:“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另一个个子稍矮的男向导也嘲讽道:“谁要你们假好心,省省吧,没人要的老女人。” 韩萧表示他已惊呆:“……” 午间休息,叶兰去中控区找肖少华问他的后续决定。因为人是他招过来的,大老远的从西南塔招志愿者,于叶兰看来,必然不是那么简单的只是为了收集临床数据。但听完叶兰的问题与描述后,肖少华的面色沉着,他点点头,只说了一句:“我尊重他们的意愿。” 叶兰说不出内里什么滋味,就好像绞成一团的决心一下散了,又像挥出去的一拳砸入了虚无的空气。她走到研究所门口,看到那些即将上车赶航班的西南塔向导们,就算被强制戴上了特殊屏蔽器,也挡不住他们的笑语晏晏。 “他们这么欢欣鼓舞,”叶兰问一旁的韩萧:“可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韩萧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如果有那么一天——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他们会变成恶魔,来钳制我们的思想—— 夜半,叶兰猛地从床上惊醒坐起。塔内流水与风扇的白噪音,如一层最安全的保护膜,透过墙壁,将她的感官包裹。 她抱住自己的双膝,埋头沉下心绪。“就算是恶魔……”她对自己喃喃道:“在他们作恶前,也应当让他们有生存的权利……” 眼前晃过的画面,是付昱凌的信,是叶天宸冷酷的侧脸,是苏红眼带厌恶的目光,是那些向导们伸出的双手……是那个如天使般的小向导莎拉纯美无辜的笑容…… ——不论过了多少年,普通人对向导的忌惮与警惕,都不会消失。 倏尔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同时,原以为自己无所畏惧的叶兰……感到了害怕。 “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你不能用自己去衡量他人的想法。他人即是地狱,若要成为为政者,你便要做好准备,无时不刻行走在无间地狱,”手边是叶昕云的语音回复,老太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坚毅沉和,带着饱满的情绪,回荡在这不大的空间内。就如她还站在不远的讲台上,对着人文系的学生们讲课:“如何在他人的观念、论辩、立场,不同利益角度间博弈,守住本心、守卫自己的信念,这一场战斗将永无止息。” 叶兰默默地聆听,看着她的手机。 “如果你只有利益和手段,你就会成为一名政客。” “如果你只有理想,没有手段,那么你就会成为祭坛上的牺牲品。” “真正的政治家与政客的区别,只有一点。前者有信仰,后者没有。” 老太太说完这句,语调转而凌厉,直刺而来: “——叶兰,你的信仰是什么?” 第96章 同年五月,春末夏初,几场洋洋暖意的雷阵雨后,轻绿漫入了sg研究所的树梢、草坪,如抛了层光的染料,又随手点上了几笔纯色。 sss研究组,塔内会议室。 新药的临iii试验阶段虽仍未结束,由于临ii阶段的良好反馈,目前尚无发现今春参与试验的向导受试者们出现什么大面积严重副作用,成果转民申请已提交科技办并获得上级批准。照老规矩,份额先供给军方,剩余的挑几个地区限量发售,流程同肖少华之前参与的哨兵素上市差不多,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成果所有权全归国家,研究组可得到转化后收益的百分之五十用于奖励己方负责人与杰出骨干等,其中胡薛沈三位院士占了大头。那位在追悼会上硬是撑完整场的胡夫人,前天来签协议时好几次没握住笔,最后哭得晕了过去。 “盖德哌唑,和清宁?”此番来的是他们的老搭档季修远,下头三大科技公司中药集团的市场部经理,携一干部员来跟他们商讨营销策略,本来这事与研究组无关,但奈何前头合作的几回横向项目,研究人员们纷纷表示那广告词太夸张了、太假了,受不了,于是肖少华便为两方安排了晨会一小时。想当初哨兵素上市一年后他才从汪新宜那里得知,哨兵素被网友们昵称“筑基丹”可有这人的水军不少功劳。只见季修远摇摇手指道:“不行不行,这名字太弱了,一听就没什么存在感。”他刷刷提笔在白板上写了三个大字,“改成这个!——金钟罩,疗效好,一颗下去打不倒!” 科研人员们瞬间被雷倒。 韩萧扭头对面无表情的肖少华吐槽道:“怎么听起来好像伟|哥?一夜十次金枪不倒?” 叶兰立起桌上的文件夹一脸惨不忍睹状地挡住了她的眼。 季修远摸摸下巴:“不然‘向导的骄傲,您值得拥有’,‘打不破的壁垒,让您的精神坚不可摧’?” 他们组的向导程昕受不了了:“什么叫打不破的壁垒啊,力能过四千一秒就碎了!” 封扬举手:“可防御精神力能两千至三千勒克焦百分之七十五的冲击,并让您的情绪免受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外界侵扰,同时更稳定、更……”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季修远打断了:“不行不行,太学术也太平实了,不够亲民,完全衬不出你们的付出辛苦,消费者也不会理解这句话背后的重大意义,这样销量就上不去……”他说着又往白板上写了几句宣传语。 可多数研究员们坚持着表示这样太假了,不能骗人,又让他们把副作用也写清楚,季修远哭笑不得,广告词怎么能写副作用?双方僵持不下,肖少华看这与会时间都过半了他们还没得出个一致的明确方向,干脆果断地表示这次先到这里结束,对季修远道:“会议记录稍后发送给您,请尽量考虑我方意见。”又让他们下周一出四到七个新方案,通过邮件让研究组投票,而周三票选结果一旦出来哪边都不可再有任何异议。 “这群老古板!”市场部的一个小青年走时对他们部长抱怨道:“完全不懂得营销的重要性!” “什么打不倒!”研究组的一名向导研究员也跟肖少华抱怨:“这还是我们做的那款屏障稳固剂吗?” …… 晚间,地下实验室内。 结束了在sss研究组一天工作后,肖少华回到地下室继续他的博士课题。工作台边上的电脑配合着高精尖仪器,正在安静无声地运行全息模式下的云端计算,十几组分子式漂浮半空中,闪着点点蓝光。肖少华拿起光电笔,调出另一个屏幕,将画面切换成sgda受体的离子通道绕射。因为涉及到大量样本分析,他向研究所申请了使用部分样本库的权限,以及塔过去一年内录入的精神共鸣衍生图,费用从邱景同给他的研究经费里扣。 ……已经非常的清楚了。 “sg多巴胺”,绝不可能是什么单胺类递质。肖少华甚至怀疑,它是递质吗?可为什么刺激多巴胺调控基因仍旧能对它的浓度产生变化?他看着眼前这个推算草图显得有些奇异的分子式,陷入沉思。 先前因考虑到粒子间的相互吸引力,肖少华不得不查了一堆神经科学与量子生物学的前沿论文,几个月来的确对他研究sgda共鸣时的结构变化有所帮助。……量子相干性?等等!他眼神一凝,伸手将刚解析拼合的分子式打散,重新根据绕射图反馈的坐标,只是这一回多加了一轴,很快计算机生出了对应的考克斯特平面。 苏红他们早早做完他们的工作回家了,此时实验室里只剩下了肖少华一人。 一片平坦的电脑屏幕透着微微亮光。 他双手撑在工作台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黑暗中那个一伸一缩间,缓速双向旋转的同时,无数次循环自身的分子结构。 时间如若静止了。 所以……不是什么结构折叠。 他想道: ……所以,无论如何叠加比对计算,无论谁都无法将其还原成一个三维结构。因为它,从来不是一个三维结构,这个物质——它是一个四维投影! 它……是一个“超体”。 肖少华慢慢抬起手,指尖有些颤抖,但并不妨碍他将辅助关联的棱边点除,这样,面前就出现了一小团,仿佛会呼吸的“星云”。 忽远忽近,互为交错,相切回换。 全然吻合了绕射图的荧光轨迹。 ——第四维是什么?肖少华感到自己的思绪出现了片刻的混乱,不不,不是时间,这是一个纯空间性的。他的大脑与此飞速运转,不论什么原因导致,这个现象说明,sg在共鸣时一瞬间打开了高维世界的大门,即使它仅仅持续了一微秒也好,sgda被捕捉到了它的四维投影,因此它的整个过程是一个动态往复的变化—— 所以,这不是什么递质,肖少华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共鸣介质”,早在五十年前就被瑞典一位生物学家提出的概念,因为他怀疑哨向共鸣过程中实质产生了一种新的化学物质,后来被证明仍旧是多巴胺,只是共鸣前后因精神力的作用,发生了结构的改变。 错了错了,都错了——不是结构变了,结构从来没有变,只是维度变了! 他注视着眼前的分子式,完全可以想象,这样一种结构在共鸣时,如何一伸一缩,像一个“笼子”一般,将两端精神力牵引于一处,因此也不是什么“爱情”,让哨向们感觉如此美妙的,不过是粒子间的相互作用力,因此才会产生“共鸣现象”,即是谐振效应。 凌晨三点,肖少华乘坐电梯离开地下室,胸膛内还回荡着对新发现的激动。他的表情依旧冷漠,眼底却闪着一簇火焰般的辉光。当他迈出电梯,一道黑影扑来,令他避开了一步。 “谁?” 肖少华沉声道。 “……是我。”回答的女声带了些胆怯,嗓音有些熟悉。肖少华顺着走道灯的光线望过去,认出是他们组的程昕,眉头微皱:“你在这里做什么?”他以为对方还在为早上的广告词耿耿于怀,语气稍缓:“这么晚还不回去?” “肖助理呢?”女向导研究员问,跟在他身后,“今晚的实验还顺利吗?” “……”肖少华的确有点想与人分享的冲动,可他按住了自己。现在还不到时候,有些东西还不确定,太多内容需要进一步验证。而且他感到了一丝怪异,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从他上一回跟苏红提到“sgda的分子式可能有误”后,每一次半夜做完实验,出门来都会遇到一个向导同事,有时是程昕,有时是他们组的另一个向导,上周因合同到期被苏红辞退了。在那之前他可不知道,这个实验室有这么多人比他走的还晚。 “你的哨兵呢?”肖少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程昕没有回答,她好似一下对肖少华身上某处产生了好奇,想伸出手,又不太敢的样子:“肖助理,请问能看看你的屏蔽器吗?” 肖少华现下没有任何意愿去满足她的要求,在他看来就是浪费时间:“不能。”他只想赶紧回家将刚才的发现重新捋一遍:“让开。” 他语气里没有任何委婉的成分,听在程昕耳中就是又冷又硬,她一下委屈地撅起了嘴,有些生气:“什么嘛!” 即使对方大眼睛中蓄满了泪水,也无法打动肖少华此刻的铁石心肠。换做以前,他或许还会帮程昕打电话让她的哨兵来接她,给她看屏蔽器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他的室友们都看过。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懒得费什么心思去维持那些表面上的人际关系,也就没有了“与人为善”的耐心。 他大步走出了研究所,程昕跟了几步后停下没有再跟,肖少华回头瞥了一眼,见到一名男哨兵研究员从花丛里跳出来,搂住她轻声安慰。 原来人在啊。肖少华漠然地心想,很快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次日是周六,肖少华梳理了一下日程表,发觉这两周并没多少任务,就用邮件给苏红及各项目主管交代了一下,又从他之前攒下的调休里挪出七天,告知研究组的另一位行政助理代为处理,自己继续在家里整理论文资料。这个课题他做了差不多有三四年,相关论文也陆陆续续发了一些,这次的发现固然令他兴奋,但材料数据基本准备充分,剩下的只要按照提纲,将要点论述全都写出来。每天吃饭睡觉写论文,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十天,肖少华写完附上邮件,输入邱景同的地址,按下发送,倒头便睡。 肖少华醒来时,还有三个小时就要上班。窗外天空灰蒙蒙的,层云浅浅透出些许晖茫,像是又要下雨了。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看到他博士生导师的号,有点恍惚。 邱景同:发。 肖少华想:发什么?想起是他的论文,手指慢腾腾地输入:不用再修改了吗? 邱景同随后一条短信截断了他的输入:马上发。 像是生怕他不知自己在说什么,第三条短信也紧接而至: 你这篇论文今天之内就给我发出去!就发《科学》! 第97章 苏红迈出教学楼前,先抬头看了眼天色。“你等会。”她对韩萧说,又折回去拿了把伞。韩萧手插裤兜立在台阶上,他跳了两阶,回头看见人出来。穿着红色蝙蝠衫的年轻女子在灰扑扑的建筑前,像一抹亮色。 “吃哪儿?”韩萧问。 “二食堂啊。”苏红道,边将她的折叠伞放进包里,边往下走。她本来上午有课去占个座,正巧路上碰见韩萧问她吃了没,便决定趁着讲课的教授还没到,抓紧时间再混个早餐。 天阴欲雨。空气里浮着一层闷热的水汽。不一会儿苏红额头上发了层薄汗。好在二食堂并不远,主打南方风味菜,过了教学楼后一条花|径小道就是后门。掀开厚厚的布帘,空调的凉风吹起她的刘海,拂去略黏的热意。 大清早的食堂人并不多。韩萧要了份干炒牛河,转头刚想问苏红要点什么,就见人已经在另一个窗口,非常利落地:“白粥、鸡蛋、花卷、咸菜,谢谢师傅。” 两人端着盘子去找座位,韩萧与一名戴袖章的向导差点擦肩而过,他条件反射地避开几步,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韩萧不知怎的想起苏红说过的那些事,“还好我们同事里没有那样的。”他边坐下边庆幸道。 那样的?哪样的?苏红咬了口花卷停住,她想了想,“其实……我们实验室还真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什么?!”韩萧夹河粉的筷子搁盘子上,惊疑不定地看向她:“……你、你明白我指的什么吗?” “明白呀,”苏红道,舀了口粥:“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差不多……佟安雅那件过去……有个二十来年吧,就我们sg研究所,你们做实验那栋的隔壁,一个向导同事,趁跟他同组的研究员离开实验室的精神力波动监测仪保护范围,绕过对方屏蔽器……”她顿了顿,给了个“你懂的”眼神:“后面你就知道了嘛。” “我不知道啊!”韩萧傻眼,他可完全想不出来,双手一个合十:“求你了快说姐姐!” “姐姐?”苏红看了他一眼,显然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韩萧忙改口:“小红红!” 苏红差点喷出一口粥。“算了,你还是叫我姐姐吧,”她道,也不给韩萧插嘴的机会,“这个事我没怎么查过,不过大概听说的是,那位普通人研究员做了还蛮久的一个课题,那种诺奖级别的,好不容易有了突破,论文投给nature,前面都挺顺的,评审人意见都偏正面,研究员来回修改了两三个月,眼看要成了,结果突然被打回,措辞挺狠的,就差没直接说他抄袭。” “你明白这种评语意味着什么吧?”她看着韩萧道:“圈子里的……唔,也就是名声,差不多就能全毁了。” “卧槽!”韩萧难以置信,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感觉让他毛都要竖起来了:“怎么会这样!”他一副要抓狂的表情:“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个倒霉催的研究员就是我们邱老大、邱老板呀。”苏红无奈道:“我进组那么久,好歹对顶头boss的过去有个大概了解?” 她捻起碟子里的鸡蛋,敲了敲,剥开壳,下口前又说了句:“要不是因为这件事,老板早该评上院士了。要知道当年他可是‘千青’回来的,资金、资源,哪个没配到位?” “然后呢?”韩萧追问,都快顾不上吃饭了。 “然后啊,”苏红把鸡蛋三下五除二干掉了,咽了口粥,“然后龙组的人就来了。” 这回轮到韩萧差点把他的河粉给喷出来了。 “龙组?!” “呃……反正跟我八卦的师姐是这么跟我讲的,”苏红说着想起那位一直跟邱景同做事的女助理,讲到那龙组组长多帅多俊美时两眼放光仿佛她亲眼所见,她省去对方对那龙组组长的外貌举止极其夸张的一百二十字描述,“总之,事情就水落石出,那名向导就被带走了。” 韩萧哭笑不得:“你这等于什么都没说啊!” “因为我也不清楚呀,上头讳莫如深的样子,”苏红将餐盘一推,上面就剩了层蛋壳,“国内这里好多事不让报,想查个什么老费神了。就是听他们说,邱老那阵子过的可惨了,差点连副研的职称都没保住……不过这事一出,那年所里好像直接就将所有向导研究员辞退了。” 韩萧:“这么夸张?” 苏红:“迄今为止,你看看我们有几个院士是向导?几个研究组长是向导?一个都没有,对不对?” 经她这么一提醒,韩萧也反应过来了:“即使这样……他们也还要去看?” 苏红点头:“即使这样,也没办法不去看。”她将筷子和碗也收进餐盘里,“每个圈子都有点自己的潜规则,向导们也不例外。这是每个向导都对彼此心知肚明、宣而不破的小秘密。谁没有这么做,很快就会被同伴排挤。所以只要成为向导,只要你还想交几个向导朋友。你不这么做,他们也会带着你做。你说……我们所里那帮成天研究sg心理学的会不知道这件事?” 说着,她拍拍手,要摘下自己的屏蔽器。 “不如我们来做个小测试。” 吓得韩萧一下按住她的手:“别啊,你疯了!” 苏红说:“没关系。”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从韩萧的掌心抽出,将自己挂在脖子上钟表外形的屏蔽器摘下来,按下关闭。 苏红静静坐了片刻,朝韩萧摊开手:“看,什么都没发生。” 韩萧这才松了口气。 结果她话音才落没几秒,一个向导路过,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同学,你的屏蔽器坏了?” 苏红望向韩萧,对他微微一笑。 那一刻,韩萧真觉得自己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韩萧、苏红,”一个有些熟悉的女音由远及近,从后响起,“你们也在?” 韩萧心有余悸地顺声望过去,“叶师姐!” 来人正是叶兰,她端着餐盘,像在找哪里落座,“你们都吃完了?” 苏红站起来:“我吃完了,”她将屏蔽器重新打开挂上,看了眼表,“我还有课先走了。” 韩萧手忙脚乱,他盘子里还剩一半呢,“喂喂喂等我!” 苏红催他:“你快点!”被叶兰拉住。“苏同志,请稍等,我有个问题。” 苏红不耐道:“你问。” 叶兰放下她的餐盘,“如果说a到s级向导们有读心能力会让你们感到不快……b以下的低阶向导们……比如西南塔那些,应该不会对你们造成威胁……你们为什么……”她顿了顿:“而且,感应他人情绪,很多时候也并不会让向导们感到快乐……” “你别搞错了,叶兰同志,”苏红打断她的话,毫不客气道:“提出伪结合手段、什么一向多哨的,区分对待的,不是我们,是你们哨兵协会的人!说我们打压低阶哨向?你怎么不看看塔对高阶哨向们包庇到了一个地步!”她直视叶兰:“——歧视低阶哨向的,不把低阶哨向当人看的,恰恰是你们的同胞,高阶哨向自己。” 她看韩萧食物扒得差不多,托起餐盘就走。 “麻烦你下次跟我说话前,最好搞清楚,是谁在迫害你们!别把什么脏水都往我们普通人身上泼!” 苏红倒掉餐盘里的残渣,将盘子放到回收处,大步走出了食堂。韩萧从她后面追上来,“你别生气啊,叶师姐她不是针对你。” 苏红没有停下脚步:“我知道,我只是不爽,”她道:“她脑子里装的全是水吗?”她比了个手势,“比方说,权力这块蛋糕,我们只能分给哨向们这么多。”她按人口比例,划了个三分之一。 韩萧点点头。 “说到底,不过是高阶哨向,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占据更多的生存空间,将低阶哨向们推出去牺牲了。”她看向韩萧:“关我们普通人什么事?” 苏红说的很平静,外面的空气也热得几如蒸笼,韩萧却觉得自己淌了一后背冷汗。“十里冬风不如你啊。” 苏红闻言“噗”一声笑出,“这话你该跟组长说去,”她也听过那些传言,上台阶进门前,对韩萧戏谑了一句:“别忘了‘凛冬’还在你们那儿杵着呢。” …… 而另一边,被同事们调侃为“凛冬”的肖少华已被他的导师骂得狗血喷头。邱景同是个爆脾气,这一点相处久了的学生都知道。于是电话那头的人声很激动,肖少华这端很冷静:“老师,不要急。”他说着,心想对方说的“发”,应该是指发送给科学的官网编辑部在线提交,“初审若能过,送审、评审至少两三个月。直接发百分之八十会被拒,我认为不如……” “你跟我废话这么多唧唧歪歪干什么!”邱景同简直要被他气死:“你知道美国这边几点了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等你吗?!啊!” 对方这话一出,肖少华直接闭嘴,他拿起光电笔,调出他的科学网账号,按步骤填写摘要及资料,话筒里邱景同还在催,催得就像火山即将爆发了一样。肖少华不为所动,他键字如飞,但手很稳。三十多页的论文,检查起来,想快也快不了。按下提交,将对应生成的电子编码报给对方,邱景同扔下一句:“接下的事你别管。”脚步声走远。他大概忙得忘了挂断,肖少华这边还能听到对方用一种很强硬的语气在说英语,隐隐能捕捉到几个单词,类似“向导”“吞没”“保护”“剽窃”“觊觎”……肖少华听得一头雾水。他听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这样不太好,连忙按断通话。 房内安静得一时间只剩下电脑机箱的轻微嗡鸣声,以及空调的风声。天边似有雷声轰隆,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墙壁。大雨倾盆泄下。 肖少华起身,推开阳台的门,探手接住了几点落下的雨滴。下雨了……他心想:所以,论文就这么就投出去了? 一颗大雨滴急速打在了他掌心,些微的疼痛,仿佛蕴藏着生命的力量。 肖少华收回手,仍然没有多少真实感。 还有五六分钟就到点了,肖少华提着公文包拿起门后的伞,锁门下楼,撑开,行走雨中。世界如瓢泼的水帘。云层后的闪电肆意释放扭曲光纹,昭显它们恐怖的电能。可这丰沛的雨水,将令万物生长。雷电将空气中的氮送入大地,使植物变得更加强壮。 发现sgda在共鸣时的四维结构呈像,对肖少华而言,仅仅一个开始。一个问题的解决,往往会带来更多的问题。比如sg精神共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能够打开高维空间?四维到底是什么?它们之间什么关系?关联性是什么?其它结构是否也受到了相应的影响,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无数的问题自肖少华脑内涌现,令之无暇他顾。 天尽头的景色映在实验室玻璃大门上,如一幅末日的图卷。肖少华划卡开门,心想道,如果以完全的三维生物体进入四维,又会发生什么?毁灭,抑或新生? 他思考着这些问题,步入更衣室,封扬也在里面。肖少华看见他的向导同事,点头打了个招呼。封扬放下他戴面罩的手,笑着问了一句:“论文写完了?” 肖少华先是一愣,接着想起可能是助管告诉的他们,答道:“嗯。” 封扬大步走来,给了他一个拥抱:“恭喜你!” 肖少华措手不及,被抱了个结结实实,同时门“嘭”地被推开,冲进一个人:“不许碰他!”是韩萧。 封扬当即退后两步,“ok、ok。”向导张臂摊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韩萧依旧目光警惕而敌意地盯着对方,肖少华被他拽到身后。 “韩萧,怎么了?” 肖少华很少在对方脸上见到这种表情。 韩萧并不答话。 封扬看向肖少华:“酋长,不论如何,你是我的朋友。” 虽然向导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肖少华依旧感到了对方话语中的真诚。“谢谢。”他声音中的冰冷稍有融化。 等封扬出去后,肖少华面无表情地看向韩萧,后者眨了眨眼。“啦啦啦啦~~”韩萧哼着调子就出去了,若无其事地好似他刚刚只是进来说了声嗨。肖少华冷冷道:“站住!”韩萧脚步一顿,一拔腿跑得更快了。 这周组里并没有什么大事。一个项目结束了,两个项目进来了。人事安排上有些变化,都是些小的调整。这部分素来由另一位助理负责。周末肖少华打开邮箱看了眼,没有回音。不过,通常审稿期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放下此事,他发邮件给苏红通知他博士课题组的成员们开个会,主要总结了下当前课题进度,讨论接下来的方向与部分研究内容。组员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四维”可能性这一新发现给砸晕了。众人先前虽均隐有所感,然而并不确定,被肖少华一再强调“过早做出任何结论都有可能被推翻”,苏红激动地问:“那么现在就可以确定了吗?” 肖少华仍没将话说死:“不排除有其它可能,但我们不妨将它暂且视为进一步的研究思路。” 晚上他照常写报告给邱景同,次日也没有回音。 雨下了几天,堪堪放晴。上班路上肖少华遇到韩萧跟苏红,后者今天没课,三人倒是一个路线了。结果半道上就接到他组里一个学妹来的电话。 “学长今天不要来研究所!千万不要来!”陶璐璐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恐,显得有点尖锐:“一大波媒体正在靠近!一大波!” 苏红有种不良的预感:该不会是冲着他们……来的吧? 话迟了,他们已经走到了研究所门口。一下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大堆长|枪短炮,“咔擦”“咔擦”,照相机闪光上下起伏不停,韩萧发誓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镁光灯!白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保全处已经拉起了厚厚的sg防卫人墙,并在用广播通知希望各媒体单位遵守秩序不得进入红线范围,否则将吊销他们的特辖区通行证,并依照国家安全法处理。但人群依然将入口堵的严严实实。人人手里举着话筒,向他们涌来,面容兴奋眼神发光,声浪如潮,似空气中翻滚的热度,不停地升温、发烫—— “四维是真的吗?高维空间真的存在吗?” “是否合出sgda就意味着我们进入四维空间指日可待?” “肖博士,请问您是怎样发现这一实例的?” “是否还有别的可能性?一定是四维吗?” “请问该成果是否违背了哨向人体试验的安全原则?” “对于‘研究共鸣介质实则侵犯哨向*’一说您怎么看?” “肖先生,请问真的是四维吗?” “肖先生——” “肖先生——” 第98章 这是那一年的奇观。那一年,世界仿佛为他沸腾。人们口中疯狂地喊着“肖”与他的四维共鸣介质,仿佛就此能够进入神秘的高维空间。而他呢,则如一座最最冷酷的冰雕,绝对零度,如果可以,真想竖一座在我们的城市中心。那样夏天一定非常凉爽,因为连全世界拥戴者们的狂热都无法将之融化分毫。 ——摘录自《开罗太阳报》第1701期科学版环球人物“对话第四维” 六月十三日,美国加州伯克利生物实验室率先宣称他们已通过肖少华在论文中提到的asdr(活性位点的定向重构)方法,得到了与其一致的实验结果,并通过宇航局提供的最新生物场能检测设备,于哨向共鸣时附近空间发现了微弱的引力扭曲。 同月二十一日,英国剑桥大学卡文迪什生物分子学实验室,于自然新闻栏发布通讯:实验结果基本可以再现,但在得到进一步的数据证明前,我们将谨慎保留对“sgda四维”这一结论的看法。 七月,日本理化研究所sg神经科学实验室、京都大学sg生化实验室、美国科尔普林sg基因组学实验室、德国海森堡量子生物学实验室、中国上海生命科学院sg实验室等研究机构宣布他们重复实现了肖少华的实验结果。 截至十月,据sg科学报不完全统计,全球各地一百二十七个sg生物实验室先后参与验证了这一实验的可重复性。论文被引用次数近八百。 肖少华出名了。 面对各路媒体的将近狂轰乱炸,与他的研究成果一同出名的,还有他本人的一段视频。 ——在被不停的询问话筒包围中,戴着银框眼镜的年轻科学家顿住脚步,他冷静地环视一周,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暂停手势,就在各记者以为他要开口说些什么,屏气凝神兴奋不已时,他上前一步,掏出卡,刷开了研究所的大门。 “不好!他要跑!”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记者更加焦急往前挤去。 人群推嚷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另外几个研究人员也在其中,艰难地一点点往大门挪动,很快地刷卡溜了进去。 而他回过头,在即将再度鼎沸的人声前,看向镜头,竖起食指,神情冷峻地做了一个噤声手势。 媒体哗然。次日的头条标签便成了“如此狂妄!”“生物学界新星素养堪忧”“年轻不是傲慢的借口”“sgda四维来袭:是福是祸?” 午饭时,韩萧捧着手机笑得差点从餐桌上掉下去,苏红端着汤坐在一旁问:“你笑什么?” 韩萧调出他微博的页面指给她看,原来是网友从拍摄肖少华的那段视频中截了张图,故意找了个侧脸靠下的视角,颇有点君王居高临下的气势,还配了句话:让开,你们妨碍我做实验了! “这哥们谁啊,”韩萧拍大腿乐道,“也太了解酋长的脾气了。” 与对方那种自带一点天然乐观派,只单纯为成果得到了肯定的高兴不同,苏红对此充满了不明的担忧,每看到一条相关新闻,总隐隐地心惊胆战,做实验时也是,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但很快,随着特辖区开始限制通行证的发放,尤其sg校区这一带,学生们返校将迎高峰,为减轻道路压力、保障通行,车辆出入也遭到了管制。很快苏红他们也分不出心神来注意这些了,因为sgda四维结构的发现,所需要测定的东西太多了,以前进行过的诸多相关实验,条件、变量、调控各方面因素都得一一进行重新考虑,甚至连以往为常的思路理论,或将被推翻重导,更因为他们的组长——肖少华,这些报道的当事人,完全继承了他博导的优良传统,禁止在实验室翻阅与科研无关的报刊杂志,娱乐八卦什么的更别提,近来还多了一条:禁止在实验时谈论与科研无关的话题。一天十几个小时连轴转下来,回家写完报告就赶紧睡吧,还看新闻?睡觉时间都不够了! 那边的srn研究组成员们被压榨得叫苦连天,而这边sss研究组的新药宣传方案敲定,被组员们喻为一堆烂苹果中不那么烂的一个就这般出炉了:“金刚罩,随时予您最贴心的防护~” “真的好像护垫啊……”韩萧在晨会上悄悄对叶兰吐槽道,只听“啪”一声,他身旁这位女哨兵手里的一只2b铅笔被她掰断了。韩萧当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他对面,纪小妍偷偷摸出兜里的手机,搁桌下压着屏幕光点开她的微博看了一眼,不过几分钟,又多了几条私信,都是热情邀请她出外采访的,纪小妍一一点掉,刷出了一条新微博,是网友们翻墙转的一条推特,来自一名业内的大牛:我要感谢一个人,因为他,今天我亲眼看见了真正的四维。 纪小妍暗笑两声,也按下转发,然后又偷偷抬头看了眼坐最前排的肖少华,对方的侧脸线条凌厉,正专注地盯着台上项目主管汇报进度的幻灯片。 晚上回了家,电视里在放《时事一起谈》。屏幕上,一名梳着大背头西装笔挺的专家望着主持人道:“……将时间作为单独的一个维度考虑,实质上是一个不合常理的想法,因为这样一来,我们的三维空间也可以说是四维的,你看除了长宽高,我们也拥有一个单独的时间度量作为坐标轴嘛?” 见主持人频频点头,专家继续道:“即使是二维的平面,比如那个动画、那个电影,它们如果动起来,是不是说明它们也是三维呢?因为它们之间也有时间在流动,可以作为一个维度啊。但这是不合理的。所以维度只能是空间性的。” 纪小妍看着电视,拿出一袋薯片,盘腿坐在沙发上,招呼她刚洗完澡的室友也一起来吃。 “不了不了。”陶璐璐摆摆手道,往她旁边的空位一坐,打开笔记本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纪小妍津津有味地嚼了两片,看了几分钟节目,对她室友的邮件感了兴趣,探头去看:“又在写报告啊?” 她刚从学校毕业,因为想考所招的研博,就提前搬来跟陶璐璐住了一块,后者今年升了研一,一边上课,要赶自己的论文进度,一边在肖少华的srn研究组做事,忙得晕头转向。 “嗯嗯,学长说明早要检查。”陶璐璐是福建人,一口学长喊得无比顺溜,咬字常常翘舌平舌分不清,纪小妍也习惯了,还觉得软软的听起来有点嗲。 一听她说到“学长”,纪小妍也赶忙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查了一遍她今天有没有什么漏下的任务没做完,好在没有,想到那名凛冬一般的肖师兄,又看看身旁与键盘拼搏的室友,纪小妍不知为何地一阵心虚,将薯片扔到一边,将昨天没看几页的大部头翻开,也不知节目什么时候放完了,只听电视机里说到“接下来将会播放一段对sgda四维研究的相关采访报道”。纪小妍刷地抬起头,她身边陶璐璐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不是吧?”两人面面相觑,几乎异口同声。 广告时间内,她俩先对彼此做了一番确认:“你们接受采访了?”纪小妍问。 “怎么可能,”陶璐璐瞪大眼道,“学长会打死我的!” 纪小妍汗颜:“我也没有哇!” 她们视线转回屏幕,看到第一个被访者出来,两人松了口气。 “不是我们组的。”陶璐璐说。 “也不是我们组的。”纪小妍道,她看了一会,犹犹豫豫:“好、好像……是隔壁的……?” 陶璐璐打开薯片袋,拿起一片,面无表情地“咔呲咔呲”。对着记者的问题:“请问你认识肖少华吗,对他有什么看法?”,电视上那名向导研究员微笑说道:“我个人非常敬佩邱老,也很羡慕肖少华能有这样一位好导师。” “咔呲咔呲”,纪小妍也摸出薯片嚼了起来。 第二名受访者:“我先前……其实有过类似的思路,但奈何没有得到研究所支持,或许这就是向导身份的局限吧?” 第三名受访者:“他的论述,很大程度从普通人角度出发,有很多自以为是的猜想成分,看得我们(指哨向)……觉得……有点尴尬。” 纪小妍问她室友:“怎么都是向导?” 陶璐璐:“对哦。” 第四个一出场,纪小妍瞪大眼:“陈祁?” 陶璐璐:“你认识?” 纪小妍拼命点头,心想完了完了。电视上的同事陈祁看起来笑得挺憨厚,挠挠头道:“肖助理……要求比较高,抓纪律……嗯,比较严。” “会不会特别不近人情?”记者问。 纪小妍简直黑线,“这记者什么意思啊?”她去摇晃陶璐璐,后者皱眉阻止她:“听。” ——“这……倒不会。”陈祁道。 记者:你们很怕他? 陈祁(犹豫):没人……不怕他吧? 纪小妍扶额。 记者:因为他的导师是邱景同? 陈祁:呃…… 记者:肖少华平时在组里也很傲? 陈祁:……是有一点儿……不过也可以理解啦……以他获得的成就…… 记者:听说他的论文投审没有走正常程序? 陈祁:……这个…… 记者:会不会对其他人不太公平? 整个采访不长,也就二十来分钟,看完后纪小妍关掉电视。两人谁也没说话。陶璐璐合上她的笔记本电脑,往房间里走,纪小妍看着她室友的背影,忍不住喊了句:“肖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陶璐璐头也不回地道,脚步在门口顿了顿,又轻声说了句:“晚安。” 纪小妍看她将房门关上,倒回沙发上,她举起手机打开微博,现在最新的消息已经出现了好几条类似“不为人知的学术圈黑|幕”,“抵制学术霸权主义”,甚至有人发起呼吁:将毒瘤赶出我们的生物学界!——她撅着嘴阅了几条,越看越不爽,干脆一捋袖子切换小号冲上去将他们挨个骂了一顿。 九月,丹麦哥本哈根理论物理研究所声称他们通过对四维共鸣介质的结构解析,找到了观察其振频规律的灵感,将以进一步实验数据支持弦论。 十一月,瑞士日内瓦欧洲粒子物理研究所表示他们将启用加速器对撞机,与sg生物物理研究所合作,模拟sgda粒子共鸣振频,以更深入探测高维空间的存在。 随着国外的媒体将四维共鸣介质捧到了天上,所谓红极发黑也不过如此,迅速地,肖少华万年不用的微博号被扒了出来,连带遭殃的还有韩萧等微博常驻用户一干科研人员,这货某一清早看到自己粉丝从几百暴涨到几千,一个下午突破了一万,吓得他奔去抱苏红大腿,结果半月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有人人肉到了肖少华家在连云港的家庭住址,拍了好几个角度的高清照片,还将他从小到大的过往经历几近事无巨细地挖出来,贴成了十几张图片的长微博。 转发从零到三千只过了五分钟,韩萧捧着手机的手都在打抖,“卧槽卧槽,”这玩意现在就像个烫手山芋。苏红面色难看:“拿来。”她对韩萧道,后者抖得差点没将他的手机甩出去。苏红点进去看,页面访问被拒绝。她递还给韩萧。韩萧低头去看,只见上写着:此微博违反了xxx管理规定或相关法规,已被删除。 韩萧愣了楞,又用搜索试了下肖少华的名字,结果出来: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韩萧“噗”地喷笑出声,随而变作大笑。他哈哈畅怀道:“想不到有朝一日看到删|帖我也会这么高兴!” 苏红也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感激言论控制。” 亦有漏网之鱼。 肖少华走在去研究组的路上,路经一条长廊,有几名并不怎么相熟的研究员靠在窗边谈笑聊天,肖少华对他们的对话内容既不关心也不感兴趣,他直往前走,却被人叫住。 “肖助理,请留步。”那人迎上来道,带着和气的笑容,“请问这上面的人是你么?” 肖少华顺着他手指指的看去,那是两人抱在一起相拥接吻的画面,树影婆娑,岁月静好。虽然清晰度有限,应是摄像头距离过远而呈像模糊,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三年前的他自己与赵明轩。 肖少华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住对方,眼神深冷阴沉,一直盯到对方冷汗直流。 这位研究员扛不住地退后几步,在肖少华的目光逼视下战战兢兢地删掉了图片。 第99章 天元门内。 夕阳西沉,洛玄身着一袭墨青直裾,独自站在峰顶一株松树下,仰首目送孟鸟啼鸣归巢。 深蓝翼羽翔游空中,淌落点点虚红光纹。那是往苍梧山最深处的聚灵大阵而去,携带着从哨向们身上汲取的作为“支付交通费用”的饱满精神力。直至孟鸟群的身姿消逝天际,余晖如火,洛玄收回目光,开始往他与向导居住的洞府方向走。 在此地待了近一年,哨兵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这里的向导们,尽管女多男少,整体上,男向导们的地位普遍比女向导们更高。与他的向导出行路上,只要遇见的是男向导,甭问对方什么身份地位,先行礼总是没错的。因此,表面看起来以女向导居多的天元门,本质上仍旧是一个男权社会,并且由于他们的管理系统特征,更像是一个政教合一的中央极|权专|制的修真王朝。 在这个正金字塔权力结构中,最底层的无疑是普通人。由于没有精神力,武力值也远不及哨兵,在这里的普通人们不是“人”,只是一个劳动力的符号。 第二层是女哨兵,就算再不想承认他们是同类也好,洛玄偶尔也会庆幸,自己比女哨兵们多生了一根jb,而且他的向导是女性,这样他就不必像这门内的大多女性哨兵一样,除了日常修行,还得被迫觉醒触觉感官,用以满足男向导们的床上需求。 比哨兵们高一层的自然是向导,可这一层中也分中上与中下,就如外部社会职场上常见的性别歧视,此地只多不少。相比数量众多的女向导们,被定义为“天赋更高”的男向导们,往往拥有更多的资源、晋升机会,更易得到长老们的青睐,一步踏入筑基,即修真大道的真正门槛。这半年来,或许也有洛玄自身识海迟迟无法修复的原因,他听到那些长老们对夏婉卿最多的评价:“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哨兵都管不好!” 许天昭,天元门的掌门,那些修真者们的首领,被洛玄喻为“看不见的顶层”。一次法会上,好不容易得知了这位还虚期的道元真人大名,结果回来便被向导勒令即刻忘记。洛玄问她为何,向导犹豫半晌,方以心念传达告诉他,因整个天元门认真人为主,这门内一草一木均与掌门人神魂勾连,类似念头三千身外化身,天元门范围内,化神期以下的人只要心里一念他名字,真人便能有所感应,更别提嘴上出声这种找死的行为。难怪向导迟迟不愿告诉他对方姓甚名谁,连想都不敢想,这可谓是“名字都不能提的男人”啊,洛玄一听对方有这变态技能,当即也从善如流,从此仅以真人尊称。 这位门主真人对整个天元门有绝对的赏罚权力,可以说,天元门内他所言即是法,他所行即是则,但同时的,这位真人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闭关,专注修行。有时甚至一闭关就是好几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全然地直奔长生大道而去。洛玄入门那阵,适逢对方出关,也是向导为何一回来便领他拜见,事后又对他强调“何等荣幸”,现时真人又闭了关,余下的由长老会统筹打理。 长老会,一会三部六坛二十四司,均为修真者,多男性,女性者寥寥。他们交替闭关协管,握有实权,权力之大,吏户礼兵刑工,一个不少,下领十阁百院殿堂若干,整个天元门又被划为九道,下设近百次级行政区,俨然有序。 “洛玄!”还未迈入玄关,向导的一声怒喝挟裹着精神力顺着链接冲击而来,生生阻住了哨兵的脚步,“——你又不修炼!” 修炼,按修真者的说法,修心炼身,得道长生。洛玄劈手夹住一枚向他飞来的玉简,那是据称极适合他这根系武修的一门功法《藏海诀》,“原因我已经说了,”哨兵不耐道:“这种完全唯心的理论,只有你们向导才能用精神力进行具象化修炼,对于偏物理性质的感官运用而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同时被打断的还有他的思路。 “师尊既荐了此法于你,必有他的道理,既是你的机缘,你合该好好修炼!旁的一切都是虚的!”夏婉卿警告他道:“为何你总无法寸进?便是你想太多。洛玄,你不够专心。” 她话一出,洛玄就知道对方已得知自己下午了去了哪里。随着对方那老调重弹、批评不断的音量,他脑门开始隐隐嗡疼。 “为何总为了路上的蚂蚁停住你的脚步?待你筑了基,就明白那些不过是虫子。圣人之下皆蝼蚁。” 洛玄停滞自己的思维,步入洞府,直朝后院而去,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听到向导的声音,更不想感应对方的思绪。 “蝼蚁”“蝼蚁”!——“圣人之下皆蝼蚁”,这是他们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长老们为了鼓励弟子们专心修炼会说,弟子们在轻视那些大街上无辜的普通人时会说,这倒让洛玄想起,中国古代的封建社会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到了这边便成了“万般皆下品,唯有修真高”。 能创出玄参真经的人是天才,这一点他无可否认,他们的确非常了解向导的精神力运作要点与本质,可轮到要对哨兵的感官进行升级攻略时,就暴露了实足一窍不通的想当然尔。 洛玄自认是个实用主义者,他不知道其它哨兵怎样处理这个问题,当他发现以他的精神力纵深广度,基本无法将这套法诀施行,或者对他本就受损的精神图景有害无利时,十分干脆地停止了继续用文言文折磨自己的大脑。背上一百次道德经,在他看来,需要对每个时速、定点、转矩进行准确度估算的条件下,其强化灵敏度的效果还不如打上一套之前sg研究所开发的军体拳。 可惜这些不论如何对向导解释,对方都无法接受,或者说理解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码事。他知道对方对他越来越失望,不仅出于他们间的诸多分歧,还因为他对那所谓的功法全然不得要领,严重拖滞了他们双修的进度。 更糟糕的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他的向导,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兴趣。 就如同向导们喜欢将普通人的大脑比喻成一本可以随意翻阅的书,若将他的向导夏婉卿的灵魂也比喻作一本书——因着精神链接的存在,双方的想法若需要,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能得到。很快地,从最初绑定的兴奋,一开始对心意相通的新奇尝试过去后,随之而来对彼此的完全熟悉与了解,破除了双方灵魂中,普通人伴侣或许要花上十几年才能相互摘取的神秘面纱。 极度了解彼此的后果就是,在挖掘了所有可以挖掘的地方,连一处未知都没有剩下,迅速地丧失了对探索彼此内心的欲|望—— 于是洛玄感到这或许就像一本,从文笔到剧情节奏他都没什么感觉,却偏偏被迫读了一遍又一遍,几乎对整个书本内容倒背如流的小说,其阅读观感枯燥乏味得简直像在翻来覆去看一本考公务员的试题集。 不幸的是,别人去考公,考上了也就上了,也就不必再看什么试题集了,有一个新开端,可以迎接新挑战。可他是考上也得继续看,而且不出意外,这一生他恐怕只能阅读这一本书了。 仅仅不到一年而已,走在对方的精神图景里,就像走在一个自己太过熟悉,生不出一点兴致的地方,无聊透顶。而夏婉卿不必开口,他就知道对方也是同样的感觉。 那头永远昏睡不醒的睚眦,她恐怕也看腻了吧?火狐都几个月没进来了? 当对方连口都不必开,他背也能背出向导接下来该有的反应、语气,乃至用词时,他们很快陷入了无话可说、对坐相看的索然无语。没有什么好继续探求的,没有什么需要付出努力才能知道的。可这又能如何呢?这或许就是每一对绑定哨向都需要面临的一关情感困境。 洛玄在心底自嘲:才几个月,难怪外头的哨向们一失感就马上办理离婚手续。 建立在精神链接之上的极度信任,这是一柄双刃剑。哨兵已经领教了它的威力。对方想什么,他在想什么,有没有什么出格的念头,轻而易举就能知晓。——这就是绑定哨向,因为双方信息对等,因此有把握对方不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并且由于精神链接的存在,这一份灵魂契约,签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然而,呈现在洛玄面前的,如斯一面贫瘠的灵魂——“贫瘠”,他一点也不想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他的向导。人是他认可的,否决了对方的同时,也等同否决了自己。可事到如今,他认为以自己浅薄的思想水平也想不出什么更恰当的形容来描述他的感受了。 或许是因为对方从来不好奇,也从来不去思考——为什么?她对现象背后的本质,没有一点深入探讨的兴趣。她是那种,只要事态发展对她有利就能接受,不会去想为什么对方要这样做,事情为什么又会发展成这样,而不是别的模样?为什么普通人会对他们畏惧、厌恶直至采取种种措施防备? 进入天元门前,被普通人不公对待的经历,令她欣然接受了这里的一切,没有任何质疑,没有任何困惑。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指男向导)会比你们晋级快的多?”洛玄曾试图与她讨论这个现象。 “因为他们厉害。”夏婉卿答,没有一丝犹疑,带着钦佩地:“因为他们比我们有天赋的多。” 洛玄提示她:“倘若长老会批给你同样多的灵石,典藏阁愿意兑给你更高的功法……” 向导若有所思。而在洛玄以为她接受了他的看法时,向导开口:“有什么办法呢,掌门真人是男性,更重视男修也无可厚非。” “那你有没有想过推翻……” 话音方出几字,洛玄当即被对方捂住了嘴,心念顺着精神链接击打他脑内:“你还真敢想!即刻给我忘了你想的一切!” 洛玄登时觉得无趣极了!连想都不敢想,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这样一颗被驯服的麻木心灵,她但凡对什么有一点探究的好奇心,洛玄都觉得往后的生活或许可以熬一熬。 身后的格挡被轻轻拉开,过熟以至无感的气息在慢慢靠近。 向导的声音自他脑内响起:“修真之路漫漫,忍受枯燥亦是修行的一部分。洛玄,你我会一直相伴。” 哨兵头也不回道:“谢谢,现在可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了么?” 夏婉卿生气地一拉上门,木门撞击发出不满的响动。 洛玄背对着她,无动于衷。 感到对方离开了他们共有的精神力实时探知范围,他才重新拾启思考。 ——即使是哨兵,也有不想让自己向导知道的想法。哨兵也需要*,可笑的是,在绑定之前,他只是迫切地需要一名向导,来稳定自己就要发疯的感官。他从未想过,拥有*,在绑定后竟成了如此奢求的愿望。可唯有拥有了*,一个人的心灵才能真正独立。一旦丧失了对自己心灵独立的权利,便意味着再也无法对自我,进行任何真正的认知思考。 精神的创伤确实已被抚平,当然他也不觉得什么孤独,抑或说,由于精神链接的另一端已经坐了一个人,他能够感到的是,他的灵魂内往往的过于喧嚣,不同的声音……太吵了。此刻他需要安静甚于一切。 不想将原因全部推到向导的身上。他们之间的问题,或许就是他们的最大不同。 对于修真者们孜孜不倦追求的永生,他无法产生与夏婉卿一般的,感同身受的着迷与执着。而今他只要一想到,如果今后上百年,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要面对向导这同一张脸,同一个灵魂,同一本书无数次重复的内容,就像左手碰到右手,不会有任何改变。一眼仿佛就能望到头的人生,而他还要忍上几万个日日夜夜,就如这无尽黑暗,生命被拉扯成了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坟墓,毫无波澜的一滩死水。 当灵魂的相伴化为一种折磨—— 烦躁、焦虑至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已然生不如死。 他甚至无法止歇地怀疑,这个人真的与他高共鸣度吗?但他们的精神链端头之契合,又让他全然无法发出这样的疑问。 或许终有一日,夏婉卿将达到完全掌控他的意志与大脑,可在那之前,实际上他的心灵从未渴求过对方。可他的心灵究竟渴求的什么呢?思及这个问题,洛玄感到自己的胸口某处如破开一个空洞,唯有冰冷的寒风从中贯穿而过。 第100章 sg研究所走廊。 两人的拥吻截图在巴掌大小的屏幕上,先是缩小,而后被吸进了垃圾桶标签。 “看,没了!”该研究员高兴地对肖少华道,随即又在对方的眼神下消了音。 肖少华面上表情不变,点点头:“哪来的?” 待问出了来源,与对方告辞。于是开会前,众人看到肖少华破天荒地登陆了他的微博。他先向韩萧请教如何使用第三方软件,一秒清空他早年的所有微博后,发布了一条声明: 谢绝一切采访。请停止任何对我个人*的打探或侵扰。 接着他将手机一关,放在会议桌上置之不理。坐在下面偷偷玩手机的韩萧、纪小妍等人就汗颜地看着转发数刷新一次突破一个零,等一名项目主管做完报告下来,已经成了五位数。有人截图转发还了韩萧,顺带地挂上了两张图片写道:啧,是被戳中痛脚了吧[手动拜拜] 韩萧登时觉得自己成了整个会议室的目光焦点,他瞪着那张疑似肖少华与神秘男子的拥吻截图……那是酋长吧?目光落到下一张,那个有点眼熟的是……赵、赵教官?!脑子里不停地划过弹幕:卧槽卧槽卧槽—— 一万匹草泥马轰隆隆地跑了过去。 韩萧连头也不敢抬,他现在已经不敢去想,到底有多少人和他一样,同一时间就认出了这图里的是谁,却冷不防地听到肖少华喊他的名字: “韩萧!” 韩萧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明锐的眼睛,他条件反射地把他手机“啪”合腿上。只听肖少华道:“到你了。” 韩萧想起他得讲一下他这周的实验进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叶兰拍了拍他的肩。向导们心照不宣地交流了一个眼神。 午间。 纪小妍跑去找她的室友陶璐璐一起吃饭。“璐璐啊!肖师兄好惨啊……”她抱着室友的手臂,对着屏幕上一张截图加一句“该哨兵已结合”已经脑补出百二十万字的渣哨贱普狗血虐恋*文,咬着袖口干嚎大哭。 “嗯。”陶璐璐无奈地拖着她往前走。 什么“拼命努力让自己成为向导结果仍旧失败,于是不惜作贱自己对人哨兵纠缠不休”,底下的评论滚滚而来,更难听的还有“贱普妄拆哨向,这就是下场!”“为什么要让自己成为哨向之间的第三者呢?乖乖地滚回老家结婚不好吗?”纪小妍扫了几条就看不下去,“这个哨兵你们真的都见过?”她抬头问室友。 “嗯。”陶璐璐仍只有一个字。窗口排队的快到她们了,她看了眼今天的菜色,问纪小妍:“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纪小妍:“必然没想好啊!” 陶璐璐:“……” 旁边路过一个向导对她同伴笑道:“科研做的再好又怎样,不是向导还不是照样被哨兵甩了?” 两人目送她们走远,这回先发声的成了陶璐璐,她拧眉问纪小妍:“妍妍,你讲……我们普通人,是不是不管付出多么大的努力,做出多么大的成就,同他们哨向比起来,都系不值一提?” 纪小妍怔住:“不……不是的吧?” 陶璐璐“哦”了一声垂下双眸,舀菜的大妈敲着小窗问她们:“同学——同学吃什么?” 陶璐璐忙走上去:“那个西兰花,再要份油爆鲜虾……” 与她们隔了一区的另一端,韩萧努力地将肖少华往人少的一个角落拽扯。“酋长、酋长,来这!这里没人!” 何止没人,这片区估计是整个食堂最冷清的一块,因为正对的那个打菜窗口上周捯饬整修去了,要打菜得绕过一廊道往前右那面排队。 苏红看他俩把位置定了,包一放:“我先去了。” 韩萧坐下来,嬉皮笑脸地问肖少华:“酋长,吃什么呀?” 肖少华近来对食物没什么要求,“扬州炒饭吧。”说着将饭卡递给韩萧,“谢了。” 韩萧:“谢什么!”接过卡,心惊胆战地看到对方掏出手机……原来是查日程!他松了口气,转头奔向苏红的方向,感到自己多虑了。 这位仁兄何等牛叉的自控力,说不碰手机就不碰手机,哪像自己,有空就想刷两下微博微信这那网,手机成瘾症恐怕是戒不掉了!边想着韩萧边走也摸出手机,刷了把他的微博首页。现在那些带相关图片的转发或原博已被清了,看着最新一条他的消息说连只有“肖少华”三个字的微博都不让发了,称此内容违反了xx规定,无法进行指定操作,韩萧暗搓搓地笑起来,不由地猜测:究竟是哪位高人把他们划进了水表圈? 几人将此事暂且抛到脑后,比起他人花边或什么哨普瓜葛,自己眼下的研究进度总更为重要。 肖少华当晚又成了离开实验室的最后一名,因此等他看到邮件时,便成了全组最晚的一个。 来件地址显示的是陈宇天之前使用的邮箱,标题为“让你们看一看,sss研究组组长助理肖少华的真面目”。这是一封群发邮件,也就是说,在肖少华收到它的同时,整个sss研究组也收到了它。 问题是,陈宇天已经终焉了啊……他之前的邮箱应当已被注销了才对。韩萧点开的瞬间,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而眼前,肖少华的电脑屏幕上,这封近五千字的邮件内容,有鼻子有眼、详略得当地描述了他如何在上学期间,利用媒介人权限,假公济私,多次勾引一名未结合哨兵,以下贱淫|荡的行为为自己谋求学术方面的福利,借用军方势力,竖立实验室权威——总结下来就是该人道貌岸然、假清高真虚伪,卑鄙恶毒,为了成为向导,甚至不惜陷害同僚,为媒介人中的典型败类,其行事做法,严重阻碍了哨向关系发展。 针对邮件中的说法,发件人提了几个问题: 一,为何样本库爆炸当日,一众进入地下室,只有这人毫发无伤,并事后未被追责? 二,为何肖少华觉醒向导失败前后,有两名研究组同事相继出事? 三,若与哨兵的恋情正当,为何不敢公开? 肖少华手握光电笔,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地微颤,指尖冰凉。然而他心如明镜,从头一字不漏地读到了尾,立即冷静地做出判断:这是一起有预谋的专门针对他而来的事件。 整封内容中,样本库是真的,觉醒向导失败是真的,他与赵明轩的一段关系是真的,此人还放上了他们先前的租房地址,这个地址也是真的。而他也的确曾调用媒介人权限为赵明轩查询过向导资料,这些在系统里都存有记录。——这就够了。肖少华心想,当外人看到这封声讨时,只要知道其中有这几点真实,便不会再怀疑其它。 ——为什么?什么目的?他挡了谁的路? 手边的电话响了。 肖少华看了眼号码,接起来,是李秀。 “少华啊……”他平日里开朗的母亲,却是一开口就哭了:“妈对不起你……” 该死。 肖少华闭上眼,心底一绺冷冷的火焰燃了上来。他按捺了对发件人的愤怒,依旧平稳开口:“不,是我对不起你们。” 他缓了缓,听着李秀的呜咽,“你们别担心。”他说道:“我跟他……早断干净了。” “哎哎,”李秀应着,声音仍哽:“那就好,那就好……” 她欲言又止,絮絮叨叨地又让肖少华注意身体,多照顾自己,吃好吃的别老熬夜。后者耐心听她说完,待她语气好转,“这阵子,赵叔叔阿姨那边,你们就尽量别碰面了。” 肖少华道:“等我以后哪天有空了,再亲自上门赔礼。” “哎哎……” 李秀还想说什么,可肖少华没给她机会。后者口吻带了些漠然道:”爸如果太生气,跟他说,来北京,随便揍。“ 李秀一个没忍住破涕为笑,那头已传来忙音。 显示屏的光标游移到了一个名为“点开就剁手”的文件夹压缩包上。 肖少华注视着它。 不必点开也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聊天记录、视频、照片,乱七八糟的纪念品,一段关系的结束总有许多痕迹无法来得及清理…… 那是两年前的自己。青涩、彷徨,充满了不安的痛苦与自责。 往昔种种如流水淌过视线,是不舍,抑或珍藏的回忆。 “为什么你人都走了……都跟向导绑定了……还不放过我?” 喃喃自语,以唯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 就像看见时光彼端的另一个自己,反光的屏幕上又映出另一张熟悉帅气的笑靥。 ——事情该有个了结了。 肖少华心想道,摁下右键将之粉碎的刹那,心脏生出了一丝久违的痛楚。 然后他放下手,关闭了主机。任沉谧的黑暗覆盖了整个房间。 湮没了声息。 而肖少华于其中,面对着不再亮光的显示屏,静静地端坐了整整一夜。 第101章 次日晨会。 sss研究组的会议桌旁。众人窃窃私语着。 有人双目发光,有人眼底青黛,有人似乎坐立难安,不停挪动,有人笑谈自若,调侃一件与己无关的桃色八卦。向导们聚在一角,纪小妍不用特意凑过去也能猜出他们在聊什么。程昕清脆的嗓音带了点她独有的甜尖,“原来是觉醒失败就被抛弃了呀,那就没办法了嘛,”见封扬闻言皱了皱眉,程昕也感觉自己的幸灾乐祸有点不大厚道,但谁让这也是事实呢,“难怪这两年老一副谁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 “真不要脸……” “好怕怕,你们说他会不会对我们因嫉生恨了哎?” “为什么是陈宇天发的邮件,我毛都要竖起来了!”另一个向导研究员扒桌上对她的同伴们小声道。“……难道陈宇天真的是被他……” “嘘!” “我就不明白了,外头普通男人那么多,肖助理又何必在哨兵一棵树上吊死?”陈祁也对陆琛道,后者摊了摊手。 韩萧与叶兰对视了一眼,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肖少华照常提前十分钟踩点到达,在他踏过门槛时,场面奇异地出现了一秒钟的静默。全部的声音像是被什么骤然掐断。 众人的目光已经不自觉地跟随了过去。 在被人群发了那样的邮件,犹如内心最深处的隐秘被血淋淋地剖开,光天化日展示于众目睽睽之下,丑陋得几乎令人觉得有点恶心——这个人的脊背依旧笔挺,或者说,挺得更直了。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冷若冰霜。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肖助理,你不用这样,”有人蓦地出声,大笑道:“我们都懂的~” 他的话语似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然而还未来得及荡起涟漪,便在韩萧等人的怒瞪下消了音。 对底下的动静,肖少华恍若未觉。他步履平稳地走到主控台旁,转向众人。 “诸位,”他一开口,叶兰敏锐地察觉,对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肖少华道:“很抱歉,有人在对我进行构陷诬蔑时,散布我的个人私事,以垃圾邮件骚扰了全组。” “但这个研究组,并非我个人的课题组,而是胡薛沈三位院士留下的心血——” “说到底不还因为胡良工是你老师么?”有人嘀咕道。 随即地,肖少华的眼神扫了过来。 如最森冷的寒意淬过的刀锋,一点一点刮过他们的骨骼、肌肉,大脑神经——锐利得仿佛已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出声的人再次闭了嘴。 会议室内一时间只剩下了水与风扇的白噪音。 “是。又如何?”只听肖少华道:“从仪器、设备、环境,到样本库,甚至人工智能,我们研究组所有的无不是这栋实验大楼里最好的,请诸君珍惜这样的际遇。不要让研究以外的事妨碍了应有的实验合作。” 说着,他伸手点开了主机,机箱运行的声音不知为何地稍缓和了绷紧的气氛,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可以喘口气时,肖少华抬首扶了扶眼镜,望向他们,眸光微敛。 “葛健什么下场,你们都看到了。” 他的语气、眼神皆是平静,可说出来的句子却令组员们不由一凛。 ——既然那封邮件里指戳他借用军方势力,那他就干脆彻底地借一回军方势力。 “样本库是怎么回事……想必在场的诸位也都清楚,若还有疑问,我们不妨哪天一齐写封请愿书,将廖部长请来聊聊?” 于是所有人便明白,这件事于研究组内,必须被打住了。 廖部长——廖安国,没有人当真以为肖少华,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会和这位总后勤部的大佬有什么关系。可要是这件事从他们研究组内部被捅上去,第一个玩完的就会是他们的sss研究组。 “至于陈宇天是如何终焉的……如果我肖少华真有那么大本事,随时能令一个向导终焉……那么你们——” 说着他将会议室里的向导们,一个一个地看了过去,他的言辞平铺直叙,眼神也没有方才的冷厉,除了没什么情绪,可以说平和到了极点。 可正是这种不动声色,在向导们看来……恍若恶魔咧嘴一笑,露出了獠牙——均不禁地脊背发凉。 “这是最后一次。” “若有下回,再让我发现,谁胆敢以这种与科研项目无关的恶意信息通过邮件,或其他途径,企图扰乱组内秩序,阻碍项目研究,”肖少华利落地甩下字句:“别怪我不客气。” “封扬!” 被喊到名字的向导研究员后背一寒。 “上来报告。” 整个十二月,sss研究组便与它的内外温差一般,在低气压中度过了他们的年末项目收尾阶段。随着肖少华获得了中国青年科技奖,sss研究组获得了sg研究所年度优秀团队表彰、,并以研究组名义近年发表的几篇论文也各有奖项斩获,在组内的声望水涨船高,隐有威严日渐的趋势。 与整个研究组埋头苦干的氛围相反,实验室内已没有人敢提那邮件半个字,“发件人”地址业以交由信安办监控处理,尽管他们撂下话的肖助理隔日就被他的博导喷“妇人之仁”喷了半个小时——不知是谁将同样的内容挂到了网上,于各大社交网站及论坛上掀起了各色波澜。 媒体像嗅到了血腥气息的鲨鱼,再次兴奋地涌向了sg研究所,可惜仍没逮着人——当事人一早搬入了所内职工宿舍,日常活动仅在所内进行,如鱼潜深海。他们在研究所大门处那“禁止拍照”“严禁喧哗”“无关单位不得入内”等告示牌下徘徊几日,只得另寻他途。 一月,sg研究所新闻发言人表明去年至今申报的学术成果尚未发现问题,以一句“我们弘扬的应当是科研精神,而非科研工作者的私生活”结束发言。韩萧从一堆骂架的微博里挖出一条转发—— 网友1234:我就觉得奇了怪了,人家科研做的好好的,失个恋关你们什么事?以前媒体不都是狂捧一个伪研究(不知道国外成果早出了多少年那种)恨不得生搬硬造个诺奖级天才科学家,造个神?怎么真的轮到我们出个真材实料生物学四维领域第一人,就被你们黑到了地里?这是多大仇啊?南都晶报中青晚报求解释 转发(4783)评论(1万)赞(4448) 转发不过片刻,评论来势汹汹,底下他的粉黑大战吵成一片,当然更大一波都是骂他的,吓得韩萧差点达成了连肖少华都没能帮他达成的成就——戒了微博。 很快,还有人挖出了肖少华当媒介人期间撮合的一对哨向,起因于林茜在别人一条指责肖少华作为普通人更作为媒介人,不该与哨向一方恋爱的微博下,留了一句“哨普为什么不行?真心相爱难道有错吗?” 被人摸到了她的主页,还在下面留言:“是不是肖少华当初跟你家哨兵睡过,你才帮他说话?”气得林茜对杨禹连叫:“他喵的这个人是谁!你快去找出来!我要看看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林影丹心:男神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媒介人!当初认识我家哨兵时,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一直默默为我们做了许多,却到我们婚礼那天才露面。谢谢男神让我没有错过他。[爱心] 有人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没有露面?那他怎么完成的任务?是不是一直偷窥你们言行? 迅速地,网络热议的焦点从邮件内容的真实性与哨普地下恋情转到了“普通人作为媒介人时到底侵犯了多少哨向*?” 诸多哨向网友们纷纷发言抱怨,到了春节便成了一场过年大戏:是否应当取缔普通人的媒介人一职? 一方说哨向婚姻应当由哨向自己做主,普通人做媒既不合理也不合法,开放哨向资料给普通人(媒介人),是一种对哨向*的侵害。他们争论普通人在媒介人权限中的正当性,呼吁塔取消普通人作为媒介人的资格。并举例在英国,唯有精神力达到一定等级的已结合高阶向导才有资格作为哨向之间的媒介人。 于是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围观“一场哨普恋引发的实验室血案”的许多普通人坐不住了,因本国特色政策为促进哨向普三者和谐共处——具备初级媒介人资格的普通人,受未结合哨向数量所限,几近全国公务员数量两倍那么多,大都是在校时报名入塔考核努力牵线了一对哨向,拿到了一张初级媒介人资格证。可这资格证也是分等级的,若哨向日后不睦或申请强制解除绑定的,经塔审查确认有媒介人的责任,该人就会被扣分,甚至被起诉。成功绑一对的分值只有两百,可要是有对拆了,扣的是两千。初级证的有效期是十年,积分满六百升到中级,中级是五年,高级是三年,有效期过后还得重考。两千一扣,初级、中级这两类就算直接负分吊销了。 证件跟一堆sg专享的特权挂钩,虽然规矩多多又严苛,好处也多多。用前辈的话说,好好绑一对哨向,十年不用愁。这就是,宁拆一桩姻,不拆一哨向。 想当初兢兢业业为哨向婚姻服务,今日换来这种说法,怒火中烧的普通人网友们也捋袖子上场了—— 网友_小鹿过河:窃听、偷看、读人家大脑!没说你们那什么异能侵犯我们*已经很好了! 网友_kaoo:好啊,我算明白了,敢情在这等着呢! 网友_海风110:有本事当哨向,有本事不失感啊! 网友_sglove:我没想到……会有一天被我喜欢的哨向这样说……心寒…… 网友_小茉莉:好的,滚去你的大不列颠,社会主义不欢迎你。 网友_叔也爱猫:肖少华哨普恋是他的事,能不要借机泼脏水吗!? 网友_不想游泳的鱼:看看,这就是哨向的真面目,不论我们普通人为他们做了多少……眼中永远只有自己。 网友_mb月光光:告诉我们,你们是不是忍挺久了? 另一方则试图缓和,以肖少华在担任媒介人期间发生的哨普恋出发,姑且不说其人是否真有为觉醒向导做出种种乃至陷害同僚的举措——普通人在媒介人期间与哨向一方发生恋爱关系的行为,其本质就是一种对哨向婚姻的损害。而这又与设立sg媒介人一职的根本意义发生冲突,因此这种行为应当被禁止。为进一步规范媒介人(普通人)的权限做出表率,真正为sg们服务——希望塔能够吊销做出类似行为普通人的媒介人资格证,并列入永黑名单。 林茜给肖少华发短信:男神我对不起你t_t 看得刚做完实验出门的后者一头雾水。 而这场热议跨过了春节,越过了元宵,甚至化作了提案,直直蹦到了全国两会上。 第102章 年后,洛玄从知真阁找了份活计,被向导斥为“不务正业”“荒废光阴”,可与成日待在洞府里做那种毫无作用的打坐冥想,或者继续向内探索向导那已经全然了解、乏味可陈的灵魂或图景比起来,外面的世界无疑更具有吸引力。 那功法或许并非没有用,可那点作用,在洛玄看来,目前仅仅是提高了向导对他的精神领域可深入程度,即言之,对方将更容易疏导他的感官,在扩大了他们对彼此的精神力互感探知范围的同时,梳理起他的念头也将更加轻松。 而这令本就对那功法没甚好感的哨兵顿时起了警惕——《藏海诀》中一言:“引海入天,藏归于神,枢灵予魂。”古人有云,海即是大脑,脑即为髓海,上丹田,藏神之府。天,天之道,道,法则,然精神共容之中,双修之时,谁为天,谁为海?携了主导者“天”的法则,回到他原本的灵魂,扎根深藏……这怎么看,都像要进一步控制他的大脑?那日那位付长老的*,他可字字未忘。洛玄将他的小心思,往精神图景里挖了个坑埋起来,又用其它想法掩盖,只在自己常握的剑柄上留了一丁记号提示。不论如何,如今步步小心为上佳。 知真阁,新觉醒不久的向导们学习如何初步运用自己异能的地方,洛玄更乐意管它叫训练场。因此处为四面阁楼环绕的一方院落,中空接天光。廊柱间有长椅,他们或坐或站,或返回内室传授心法。 他下了孟鸟,收回自己的精神力触,向一处山门走去,过了山门便算入了一道结界,以阻隔结界外的精神力。 “军爷,您今个儿也来啦。”一名穿着棕褐短打的普通人男子对他笑容满面,卑躬屈膝道。 “嗯。”洛玄简短应了一句,随手挑了把门边的长柄武器,执于掌中,走到他该站的位置站好。这份活计,说好听点叫护卫或卫士,洛玄想了个更恰当的形容:看门的。通常由一二级哨兵来担任,洛玄也知道,他一个四级哨兵自降身价,不去好好修炼,干这等粗使活计,落在旁人眼中恐怕是不可思议。 “你要防备那些阴暗的情绪,当你进入他的大脑,那些不快的、肮脏的想法,就会像灰尘一样黏上来……”旁边一个声音传来,是一名身着浅紫襦裙挽着发髻的年长女向导在教导她的学生,难得听到不怎么夹带文言文的大白话,洛玄不免多听了一会。“藏好你的灵力,将之散化为丝线——” “可是先生,”男孩青稚的声音,小向导抹着眼泪道:“这个人的经历太痛苦了……我也觉得好痛苦……” 接着洛玄便闻到了类似罂粟轻燃的味道,那是给普通人的“粮食”。他控制自己屏蔽了嗅觉。片刻后,视线内,在那两名师徒向导面前作为教学使用的那名普通人,横在长椅上,脸上露出了虚幻的微笑。 “听我说,”女向导双手放在她学生的肩上,语调温柔且耐心:“这世上特别不好的东西只有一点点,特别好的东西也只有一点点。大部分的都居于两者之间。在他们精神里探险的时候,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对它们加以区分,扔掉不好的,拿走好的,这样你才会拥有越来越多的好东西。” 小向导在老师的鼓励下,对那名普通人再试了一次读取心灵,而这回……洛玄估计跟那“粮食”的效果也脱不开关系。小向导抽回精神力触,眼睛一亮道:“好棒啊!” “你看见了什么?”他的老师笑问。 “好多天上飞的猪!噗!”小向导捂嘴也笑,“还有这人光屁股躺棉花一样的云上~” “如何,”女向导问,循循善诱:“而今可还认为觉醒成向导是件痛苦的事?” “不,先生,我觉得好有趣~”小向导高兴道,又强调了一遍:“有趣极了!” “那你开心吗?” 小向导拼命点头,星星眼里全是对老师的崇拜:“好开心!” 他的老师笑着一挥袍袖:“去玩罢。” 到底年龄尚幼又是男孩心性,正是顽皮的时候,只听那小向导欢呼一声,撒开腿跑去找这场上其它看起来有相似微笑的普通人,用他老师教的方法取乐。 洛玄展开他的感官,越过这两人,跃至空中,知觉延向更远的地方,又俯瞰这处,随地察探任何异常情况的发生,以备及时处理。 视野中,向导们和普通人,两两对一,或者一对一,零零散散于这院中,自行练习或教学。他们对待普通人,就像对待训练场上的木桩子,因为对方没有精神力,所以不使用针对精神图景的投射。但他们催眠控制他们,让那些普通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有的还企图让自己的“木桩子”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和同伴们互相比比谁的精神控制比较高超。性命自然无忧,不一会儿精疲力尽从场上下来的普通人们对向导们感激涕零,毕竟除了到手的些许钱粮,他们还幸运地品尝了“神力”的奥妙。 可这些“万般皆下贱”的普通人,洛玄的思绪飘开,有一点却是哨向们无论都比不过的——生育力。正如夏婉卿所说的,若杂草一般,放个几年便旺盛得如春风吹又生。所谓上天给了你一样必拿走一样,外部社会中,高阶哨向们的生育力之低已经成了sg保健科年年头疼的课题。 天元门中,以他目前所见,基本上筑了基的向导,繁衍二字就可以从他们的人生目标里划掉了。修行、感悟天地、炼制法宝,乃至升级实力,因修真者逆天而行,为对抗天道,今日攒下的每一份实力,都是往后于天劫中保全自身的资本。一滴精十滴血,精气、胎气,且不说女修们闭经乃是进阶的必经阶段,就算真有先天生灵落于腹中化为胎儿,也是转瞬被自身魂元吸收,不可放过的大补之物。逆天之路上,修为越高便越难孕育子嗣已是常识,倘若非要生,应胎儿所需,便是自降一半修为,境界跌落是小事,一个不妥,天人五衰亦可能。 因此,他们从治下的普通人群落里遴选仙苗。即是一旦普通人家有哨向觉醒,不论年龄不问亲属,直接带走,按资质分配师从时统一“醍醐灌顶”。洛玄默默换了个词“洗脑”:淡薄其对原生家庭的依恋,并随时日转为对门派及师尊的依恋——与外界塔所为全然不同的是,这样一来,那个普通人家庭就等于这个孩子真没有了,此处美其名曰斩断尘缘。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天元门的整个修行传功系统,洛玄感觉是一种近似父系的封|建大家族结构,尊卑分明同时,这些没有血缘的父子兄弟姐妹,靠同出一脉的功法师承彼此紧密相连。 也非所有普通人都如此顺从。其中还有一小撮被向导们喊作“心理变态”的普通人,偶尔来一个,往往智商超群之余力大无穷,被他们老师作为特训内容——脑子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犯罪场景,分尸、碎尸、杀人……有的行凶预演脑补的那叫个可怕血腥。他们情绪上狂热与绝望交织,还特别有感染力,吓得还未熟练掌握自己能力的雏鸟向导们逃一般抽回自己的精神力触,有的当场精神崩溃大哭,有的甚至产生了再也不去读取普通人内心的冲动。气得他们的老师大骂:“蠢货”“窝囊废!” “屏蔽!躲开!” “记住你们不过在读一卷书!找到所需内容即刻就撤,勿要耽搁!” “念头三千!把持本我!” 而这时就轮到作为护卫们的哨兵上场了——东南角陡地爆出一声冷喝:“找死!”洛玄的注意力当即被拽了过去,是一名身材矮小,目光凶狠的普通人,一眼即知这人手上染过不少人命。 他面对着几名神情警惕的年长向导,唇边挂着轻蔑的笑容,白多黑少的吊梢眼中闪着怨恨嗜血的光芒,整张脸看起来极度扭曲,“嘿嘿……什么向导,来啊,来读我的大脑啊,看爷爷我怎么……一点、一点剐了你!” 仙凡有别,胆敢冒犯修真者、甚至出手的就是死罪。迅速地,四周涌上了几名哨兵,拔刀入鞘,这人便没了头颅。随他头颅落地,与鲜血一同喷薄而出的是此人死前的仇怨与憎恨,它们轰然炸开。 几名低阶的向导初学者尖叫地跳开,被他们的老师呵责:“情绪乃大海,汝等岂可畏惧!当战便战!征服它!” “只要你们学会了如何应对——再接了任务出去,遇到那些被向导之家养的一沾他人情绪就哭哭唧唧的……那种软弱粘腻的东西,”另一名短发的男向导说着,露出了鄙夷厌恶的神色,“一个投射下去,她们根本不可能是你们的对手!” 场中逢此变故,好些普通人也望了过来。他们有的瑟瑟发抖,缩成一团;有的不为所动,目光麻木呆滞;有的或躺或倚偎廊柱旁,面上一副满足的神色,显是仍沉醉在那罂粟制成“粮食”的飘飘欲仙里。洛玄注意到一名其貌不扬,着灰旧布衣的普通人鬼鬼祟祟地沿后门方向而行,臂弯处微微鼓起,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哨兵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出了院落,过了山门,顺一条杂草丛生碎石嶙峋的山间小道蜿蜒而下,这人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不时侧耳辨音嗅嗅闻闻,顾盼回首间动作极是小心谨慎、显是经验丰富。若是一二级哨兵,这般下来,总力有未逮被察觉之处,可作为四级哨兵的洛玄,跟踪一名普通人轻而易举不在话下,只要这人不是距离过远又戴了屏蔽器。这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洛玄兴味猜测对方是否先前有过类似的针对性训练,只见那身影到了山脚,很快几个轻跃消失在集市之中,待洛玄从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这人正于这小巷子里,向另一个普通人兜售他藏于袖子里的东西。 洛玄瞳孔一缩:“你在做什么!” “军爷饶命!” 此人忙叫唤道,匍匐于地,另一人立时逃的没影。哨兵一看清那张乱发蓬头下的脸,就认出了对方:“是你!” 一名他初来乍到就遇上的因私藏屏蔽器,屏蔽器被踩碎,还被向导们读了大脑的普通人。 但对方显然已不记得他,只是一味磕首求饶:“军爷、军爷!小的再也不敢私自偷粮卖粮了!小的马上将这些粮食自己吃了!求军爷饶命!” 说着他举起方才要兜售给另一人的那些丸片,就要往嘴里送—— “!!!”洛玄大惊之下,一把将之打落在地:“这是毒|品啊!你疯了!” 普通人“嗷”地嚎了一声,埋头于地,再抬起时已是满面泪水纵横:“军爷你是好人啊——”他膝行几步,抱住洛玄大腿,大哭道:“军爷,求您——求您救救我儿子——” 第103章 这中年男人一哭起来没完没了,颇有泼妇撒泼的架势。哨兵听得脑门都大了,他连拽几下,没拽起来,硬拽对方恐怕要受伤。好在这人哭哭啼啼之余把他要讲的事大略讲完了,说他儿子一年前要考天工院,家里为了买个屏蔽器,所有银钱都花完了,亏得他儿子争气,一去考场,人都没让他考试,拿了考题,考官们挨个读完他大脑就让他过了,只是要住他们那儿不能住家里了。这就罢了,儿子开始每个月还寄钱寄信回来报平安,说说自己每天大概都干了什么,钱倒是其次,当爹的说看儿子几行字活着也是盼头……但后来寄来的信越来越慢,字也越来越少,银钱也没寄了,而今都快大半年没联系了,他去问天工院的人,人说他儿子早被仙人接去山上享福啦,让他别担心,可问哪座山也不知道。男的思前想后觉得不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普通人边走边抽抽噎噎,说他梦到儿子变成向导不认爸爸了,说他梦到儿子的大脑被那帮人取出来每天泡水里插管子,总之那叫个心急如焚,不得已才出来贩|毒,这年头托人办事各方打点都要钱啊,反正这“粮食”还是官方发的,他自己不吸食放着也是浪费,总有人想吸食…… 洛玄听他说儿子,想起的却是洛雨。他们兄妹少时相依为命,他这会突然消失,进来前着实没想到一个哨兵想再出去真那样难,也没多留几句,电话网络通通不在服务区……不知他的妹妹会怎样担心,是否也像这位普通人父亲一样满世界找人?又一想,洛雨那般冷静聪颖的人,这种时候必不会自乱阵脚。若能送封信出去就好了,然那无可避免的要经过夏婉卿的手……洛玄心情矛盾,因他并不想让洛雨与他们接触,普通人面对向导太脆弱了,尤其是天元门这些已经彻底觉醒了“猎手意识”的向导。 这位仁兄将哨兵往他家里带,因他一路哭个没完,路人见了都以为洛玄欺负他,然这路上到处都是随意欺凌普通人的哨向,习以为常地连多一眼都欠奉,洛玄也懒得理会。他待人情绪平缓些,又问了几句,知道了这人名叫李书文,二十年前参加了一个国际义工组织,本以为只是在缅泰挝打个暑期工就回去了,谁料进了天元门就出不来了。他老婆叫艾诗,美国来的华人,不过是国际红十字会的,那会儿跟他们一道进的大学生,基本都砸这儿了。洛玄问他儿子叫什么? 李书文答:“李乐。” 洛玄:“哪个越?” 李书文:“就是诗书礼乐的那个‘礼乐’。” 哨兵点点头,仍是没答应帮不帮忙。和他的向导看法相反,洛玄从不认为自己是多富有同情心的人,或者说这世上能让他感到自己并非那么铁石心肠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李书文的住宅就是个田间农舍,若单看外表,也称得上乡野意趣。与他相邻一排房屋,一片空地,看起来是打麦晒谷用的,再过一片田垄,绿油油,像是水稻。房屋有的紧锁,有的大敞,有人赤膊倚门上,嘴里一搭一搭抽着白色烟雾的东西,洛玄又闻到了那类似罂粟轻燃的味道。 李书文引他到后屋灶台倒了两杯水:“军爷您一看就是外头来的。” 洛玄:“哦?”拒了他端来的土瓷杯。 李书文:“头发短呗,”说着咕咚咕咚喝完水,补了他刚缺失的大量水分,压低声神秘道:“军爷,给您瞧个好东西。” 洛玄的好奇心被撩起,跟普通人身后上了楼。老化的木梯在两个大男人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楼道也窄,光线昏暗。大概有三层,他们上了最顶,那阁楼低矮,有些地方还得弯下腰才能通过。洛玄勉强挑了个能站直的地方,差不多就是这阁楼中央。他环视四周,谨慎地打量起这个有限空间。四壁有漏水和修补的痕迹,木床上有油污渍,木桌上有刮痕、烧焦的黑印,他嗅了嗅,觉得自己闻到一丝金属焊接时的刺激性味道。但那气味不大,快消失了。 当他看到李书文从床下拖出一个方盒子打开,里面露出一团滚线,几块电路板轴轮等拼合的模型,“这是什么?” “您看啊,”李书文道,拎出另一个方盒子接上,先握住那盒边的手柄摇了好一会,从他桌屉里又瞄了眼那里面纸上的字,数了数地板敲敲,拿出个mp3还有耳线,给洛玄一人一端,再插上过了几分钟,耳机里传来了钢琴的乐声。“年头久了,音质不大好。” “……这是什么?!”哨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萧邦啊!”李书文莫名看了他一眼,“您进来前没听过?” “不、不对,”哨兵指着那堆方盒子,手指有点抖,虽然他的确听不出这那什么邦,“——这个是什么?” “哦,”李书文恍悟,一笑脸颊挂了个括弧,“发电机嘛,我儿子做的。” ——电!洛玄心想,nnd他都多久没见过这玩意儿了!尽管“电”就是看不见摸不着,在夏婉卿洞府里都没找着个插座,没承想一个普通人家里居然见着了发电机!他不得不正视起“李乐”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意义。 而李书文已在一旁絮絮叨叨说起他儿子从小就喜欢捣鼓这些机械组装,连mp3都被他儿子拆了重装一遍,还拆了别人废弃的光驱自制了一个3d打印机,什么收音机、可惜这里没信号,后面的工程图越画越复杂,他当爹的都看不懂…… “同志!”一把握住普通人的手,洛玄有些激动地对李书文开口:“找您儿子的事我会尽力!只要您能把这发电机借我,手机、笔记本充个电!” “没问题!”李书文也高兴,脸上的括弧更深,还咧出一口白牙,全是为儿子的骄傲:“军爷,我儿子要能回来,再做一个送您都行!” “就这么说定了!”洛玄顿时充满了干劲。 相较普通人,哨兵打探起消息自然容易的多。尤其一名四级哨兵,只要与向导双修到位,突破黑哨是分分钟的事。洛玄将看门的活辞了,一心一意帮李书文找李乐的下落。随着探访的地点增多,他发现这事的确蹊跷。若真是修真者带走了李乐,可他问过了几名认识的哨兵,都说不知道,也去问了夏婉卿,被向导警告:“莫多管闲事。” 洛玄觉得奇怪,“你们好歹弄个发电机,无线网路由器,改善生活啊。” 夏婉卿嘲他:“那样你们还能专心修炼么?” 哨兵默然。 唯一的线索就是天工院,洛玄去跟他们套近乎,喊了几天好哥们,真被他挖出了点东西。李书文得知儿子下落有望,很高兴。洛玄隔三差五带着他的笔记本手机能去充电,也很高兴。两人一来二去熟了,成了好哥们。不高兴的就剩下了向导,而且是越来越不高兴。 “洛玄!”一踏入洞府,劈头盖脸的精神鞭笞挥斥而来,*辣地抽打在哨兵脑内。可以明显觉出对方的修为比一年前精进了许多,因为从感官末梢抵达头皮内层的疼痛已经不仅仅让他皱眉了事。哨兵本能地打了个滚,想要避开,可是无济于补,精神鞭笞这种东西只要链接尚在,一定距离内免疫任何物理手段。什么换方向、拿遮挡——没用,精神链的另一端就是天然的坐标,顺着链接过去就能直接完成攻击。 洛玄半身撞在墙上,突如其来的精神鞭笞令他一个没掌控好自己的力度,肩膀就像要碎了一样的疼。而向导依然没放过他,一鞭接一鞭,劈刮于脆弱的神经网络,昭示她溢于言表的怒火。 哨兵徒劳地紧紧抱住头部,一声不吭,死死咬牙,而他的忍耐也通过链接传递给施刑一方——夏婉卿也不好受,可不给个教训简直要忘了他是谁的哨兵!她一边极熟稔地处理着对方的大量负面情绪反馈,这是每一个向导在预备筑基前都必须要学会的一课,一边继续她的惩罚,唯有如此她方得宣泄:“洛玄,莫要以为我没有脾气!”暴喝同时,又是狠狠一鞭:“莫要以为你可以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 这样接连挥了几十道精神鞭笞,感到经脉内灵力稍有不足,向导才停手。而哨兵则如从大水里捞了出来一般。 天真、愚昧! 不知珍惜机缘! “再给你一次机会,”夏婉卿冷声道,从后脑抓住对方的头发,强迫其抬头,“与我双修。” 她说着俯下身,要吻上去,被额头沁满冷汗的哨兵厌恶地撇开了脸。 ——“所以,军爷您就这般被嫂夫人扫地出门了?”李书文拍腿直乐,紧接着察觉自己这么放肆好似不太妥,忙敛了敛脸上笑弧,试探地问道:“可不都说向导会给哨兵做疏导么?听那滋味就跟我们普通人吸食那‘粮食’一样,怎么没请嫂夫人给您也疏导个?” 洛玄内心深处对他将夏婉卿称作“夫人”二字极为不渝,在他看来,向导就是向导,与夫人到底不同:“我俩都在气头上,冷冷也好。” 他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个年近四十,看家里黄脸婆哪哪都腻味的老王八蛋,可他现今连奔三都不到,一回到那所谓他与向导的家就觉得疲惫、烦腻,压抑。生活都快没冲劲了。 李书文见他神色,好奇问:“莫非哨向也会遇着七年之痒么?” 洛玄嗤笑:“哪用得着七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精神链接带来的过度心意相通不过是极度迅速地加快了这一过程。 无趣的思想、无趣的肉身、无趣的女人,就像两陀烂肉交叠,散发出一股棺材板底的腐朽味道。 甚至跟李书文这年过四旬的老男人交谈起来,哨兵觉得都比同他的向导说话有意思。至少有时候,他猜不到对方会说什么,好赖留了点悬念。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洛玄感到自己开始理解出轨了,这种时候只要有一点新鲜的、有趣的,富有生命力又特别的东西出现眼前,就像饿死鬼闻到了红烧肉,惟愿证明的是自己还活着——可这又与他的道德准则冲突,只好日复一日的看着自己的灵魂渐渐枯萎。 “如果能挨到失感,自然解绑的那一天,”洛玄抬手喝了口酒,“老子一定要去买打香槟庆祝一晚!”这失而复得的自由太珍贵——跟自由比起来,感官上那点折磨都是屁! 李书文听了哈哈大笑,“军爷您可真是太逗了!” 洛玄:“你不信?”他看向坐在一旁的普通人:“你路上随便抓个绑定超过五年的哨向问问,是不是这样?试过钝刀子磨肉么?你不爱听那什么钢琴曲么,挑首,每分每秒每时每刻不间断的听,单曲循环播放,你听个五年试试?” 李书文前俯后仰:“那可不成!萧邦也不成,我怕这样下来一年、不,一个月后,我就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它了!” 洛玄吁了口气,摊手示意:“哨向绑定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李乐的下落有了点头绪。 还是和天工院的人一道吃饭问出来的,洛玄暗忖他们是不是在弄什么机密项目。因桌上的都不过一二级哨兵,而洛玄交友素来是不拘什么普通人或哨向的,也没在意什么身份地位,几杯黄汤下肚,一名一级哨兵就不免多说了几句。 “还不是要对付外头的那些,”说话的人意有所指道:“……你说呢。” 这段时日,因去李家充电去的勤,洛玄陆陆续续又见到了那位李乐的其它作品,在外部社会,那些或许都没什么,可在这儿连个电都没有,基础工业体系——洛玄怀疑压根他们有没有那东西?光收集材料,像什么半导体、拉晶管、锂电芯、有机玻璃,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天元门内明显未设立物理化等自然科学基础课,能从这种严重偏科的教育体制中成长起来,从小学到高中—— “不是吧?”洛玄露出不信的神色:“就他们?还不如真人一根手指头。” “那是,”另一人接口道,“也不知那帮子科学家折腾个什么劲儿。” 洛玄微讶:“你们这儿还有科学家?” “有,这不前几年来了个科学家,搞那什么……唔?”先头说话的一级哨兵想了想:“对,生物的,听说在外头可厉害了,朝廷封了个大官,到了我们这儿……啧!”他比了个小拇指。其它几人放声大笑。 见洛玄表情颇有些不以为然,另一名二级哨兵委婉劝道:“有道是,什么科学都是浪费时间,哥们你有机会,别瞎参合这些,多跟向导修修真,早日结丹才是正道。” “若有一朝能与天地同寿,合道成神,什么科学都是云烟。”说着他击节唱起来:“凡人、凡人~不过天地间一蜉蝣尔——” 第104章 自我国的肖少华研究员发现共鸣介质的四维构象后,次年德国的科学家也宣称他们用活性位点的定向重构方法发现了另一组四维分子结构,命名为u物质(u)。这些属于哨兵向导更深层次,精神力最核心的秘密正在被科学家们一点一点揭开。 这是一个群策群力的时代。个人英雄主义如果要发挥力量,更多体现在如何更加妥善运用集体智慧结晶上,可以说如果没有集体智慧结晶作为基础,个人英雄们什么都不是。 ——摘录自《生物科技改变世界》:前言 二零九零年二月十九日,来自德国柏林洪堡大学医学院的生物系spn研究组发表论文,表明他们在研究比对向导觉醒前后的神经递质变化中,原本以为的一组分子间相互运动,用超级计算机模拟出了与料想不同的奇异构象,他们将之暂称作u物质。 在至同年三月的一系列研究中,sg生物学家温克勒进一步完善了他的精神力源假说模型,并加入了对四维构象产生机制的理论推导。 同年三月三日与五日,第二十七届第二次全国两会召开,截至召开前夕,收到来自全国各地提、议案等近三千件,内容广泛涉及政经科教、环保医疗等各个领域,其中近六百件有关哨向,从相关法制、产业发展、社会保障等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除了各传统媒体平台,两会进程于网上直播,下设评论界面,以便网友们可以及时跟进发表对各热点话题的看法。 一名来自河南的政|协委员呼吁加强规范普通人媒介人的行为,并为补足普通人在媒促时的力有未逮,应当开放更多媒介人位置给哨向,让他们一同参与,尤其是高阶已结合向导,更高的精神力等级、丰富的绑定经验及对哨向本身的熟悉,会为哨向们带去更低的离婚率,更好的异能配合。 同月二十日,sss研究组新药上市,尽管暂时只在部分地区限额试售,俗称临床测试的第四阶段,依然遵循惯例在sg学院举办了次公开讲座。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讲座来的那叫个人山人海,场外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台上代表研究组发言的封扬指着多媒体对观众演示:“……胎儿的大脑因未发育完全,极易受到药效影响,无法提供足够的精神力以撑起相对的精神屏障,因此会出现脑损伤,所以我们再一次提醒,孕妇忌用!同时若您服用后出现了以下状况……” 这款精神力屏障稳固剂,前后研发加起来超过了十年,组员们对它各方面的情况还是比较清楚的。这一次试售每一位买家亦都须留个联络方式,以备后续追踪。 “早知道你们组有肖少华,”市场部经理季修远对他们道:“我们还费什么心,做什么宣传策划?” 组员们侧目。 当封扬话落时,来围观讲座的人尖叫声几乎掀破屋顶,一见上去的是叶兰,又嘘声一片,韩萧在旁边抹汗:还好酋长没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巨星来我们这儿开演唱会呢…… 此刻,塔媒办的主任正找了肖少华去谈话。这位主任名为向芳楠,退休前曾担任陈宇天那一届向导的指导员。两人先前也见过几次。这回对方态度依旧和蔼可亲,只是眉宇间染了些许愁色。拉拉杂杂扯了一堆家常后,“肖同学啊,”她仍是用学生时代的称谓称呼肖少华,请了对方坐下,“近来情况你也知道,塔这边我们压力也有点大……” “外头嚷嚷那些吊销我就不说了,我们的建议是——” 见肖少华静静聆听并无其它反应,她顿了顿:“希望你能……自愿注销你的媒介人资格证。” “注销”“吊销”一字之别,内涵是全然不同。其实肖少华本无所谓媒介人资格证如何如何,说起来他也就亲手媒促过一对哨向,据他有限的来讯所知,林茜和杨禹过的应当还算不错? 肖少华不动声色:“请容我考虑一二。” “好,”被那目光盯着,头皮泛起一丝凉意,向芳楠也不愿逼得他太紧,“媒介人资格证呢,你现在重心也不在这儿,说穿了就是个鸡肋,还望你不要因小失大。” 与科研无关的这件事来得太蹊跷,肖少华有点云里雾里,回到研究所后,待韩萧与叶兰从讲座下来,他大致简述了一句,询问两人:“你们怎么看?” 韩萧跟叶兰脱口而出:“不可以!” “这只是第一步,你一旦示弱,就是你自己承认你在这件事上有污点、有问题、犯了错误。”叶兰接过话道:“这是态度问题。就算犯了错,两会刚刚结束,提案还待办复,这种时候你也不能认!一旦认错,他们就有借口,往后的麻烦将无穷无尽!比如什么成立独|立调查组,勒令你停止研究工作,让你出庭听证,而后将以你为突破口,对你们全体媒介人动刀!” 韩萧在一旁闻言忙点头。 一听这事这么麻烦,肖少华顿感头大。手头这么多实验要做,哪有空管这些,还出庭?!他立即决定,实施三不对策:不回应,不答应,不理会。简称装死。反正只要没有人冲到研究所捉拿他归案什么,他就当不知道。 “了解了,”肖少华握了握两人的手:“多谢你们。”他站起身,“走,做实验。” 叶兰跟在他后面走出休息室,这个时间段其它人都去吃饭了,他们也就是收到肖少华短信回来,“前阵子你风头太盛,有人想拿你做跳板。但就算要吊销,这件事也不是你说了算,塔之上还有总塔、四总、军委,怎么都轮不到你出面。”她道。 韩萧犯嘀咕:“我怎么觉得……倒像是酋长的研究让某些人害怕了……” 叶兰看了他一眼。 五月,经历了“肖少华微博被盗,发表奇葩言论”“万人围观哨向婚礼,军车出动奇景”等热搜新闻,现任研究所所长接连被爆了两个邮箱,整个“四维研究”者八卦进入了一段沉寂期。 九月、十月、十一月,肖少华的研究组连发三篇论文,除了进一步阐释共鸣介质—配体在共鸣前后的维度变化过程,以及结合的受体如何被影响,剖析了两者构象上的关联互作,他提出了“进入四维的关键是速度”这一假说——测算共鸣时一秒内,链接两端交换了大量的记忆信息,由超级计算机统计模拟,思维速度最快将近至超光速三倍。众所周知信息于神经系统中,通过递质来往神经元,即言之,那一秒,是分子——而非量子,超过了光速。这一假说打破了现有脉冲波速度定义,他们将需要展开更深入的研究,以更多的实验数据进行分析探讨。 十一月,一名来自麻省理工的生物系教授于他发表在《科学》的论文中,利用光遗传学刺激被移植的sg神经元,通过仪器检测,发现一些被称为“精神体边缘物质”的残存信号。这再一次掀起了sg神经科学领域争论已久的三个问题——“精神体是什么?它从哪里来?它到哪里去?” 同月,中华哨向研究所基因组学实验室与保健科合作的一项最新研究表明,通过刺激调控基因降低共鸣介质浓度,将一定程度上提高受|精卵着床后胚胎的成活率。 二十九日《纽约时报》头条标题:由“sgda四维”发现所引起的一场科学界链式爆炸反应 《环球时报》:领先全球,通往四维 进化生物学家克里斯推特:太快了、太快了,这一切来的就像龙卷风!他还太年轻,希望不是该国媒体给了科学家太大压力。 次年二月,待组员们年后假归,除了人民日报、sg研院官网,其它所有媒体平台,与肖少华“sg四维”等相关报道均已被撤下。很快,网民们转移了注意力,热搜榜上再见不到诸如关键词。倒有人往微博上po了张照,长得像中|宣部的公文,通知各媒体单位不得对四维科研工作者及科研成果进行炒作,并要做好网络舆论的调控工作。因为后头还跟着“机密”二字,评论里又糊了一阵。 媒介人考核改制呼声时而有之,然这一切早与研究组众人无关。五月,肖少华提前完成他的博士答辩,当场被授予博士学位。一个月后被破格提拔为副研究员,同时srn研究组脱离邱景同名下,入选863“二七五”国家高技术发展计划,青年课题组序列,具有硕士生招生资格。他从sss研究组卸下助理职务,交给总算考上邱景同博士,去年取得助理研究员资格的韩萧。后者几乎一拿到助理工作各项表册就要哭了,柴启素来不管事,韩萧欲|仙|欲死地赶了一周进度报告,还得跟各项目主管周旋——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等偷了空摸上他在追的小说最新章节,发现那小说前头讲的什么全忘了。 这般过了三个月,韩萧开始无限怀念肖少华还在组里的日子,尽管两组间还有个项目合作,他作为助理少不得得往肖少华他们实验室跑,知道他们近来接了个国防军工类的项目,因为看到了梁铭那小子,韩萧就猜大概是跟能源局那边的什么材料研发有关。论文自然是不可能在什么杂志上见到了,像他们的精pxx催化剂,每篇报告都得先让科技办审核了密级,军工处批准了再说。 他走在宽敞明亮的实验室走道里,一目十行地查阅着明天的进度安排,也学会了行步如风。十月初的微凉沁人心脾。快到肖少华他们所在的实验室分区门口,里面出来一个师弟,张口就道:“韩师兄,你又来找老师啦?” 韩萧默默垂泪:杂家才晚考了两年博士,居然就平白小了一辈。 好在苏红一如既往:“韩萧?”她洗了手出来,做了个噤声手势:“组长在接电话。” 韩萧顺着她目光看去,果然见到肖少华站在入口处,面容严肃拿着内线电话的听筒,他竖着耳听了几句,是英文。通话不算长,肖少华应答更简短,韩萧看看苏红,后者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肖少华挂了电话,望向他们,目光里透了点茫然。 韩萧忽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对方脸上出现多余的表情,他的朋友,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喜怒不形于色,越发难以捉摸的一座冰山。又像是某种青涩褪去,随时日推移沉淀得更加深沉与稳重。 苏红问:“怎么了?” 肖少华眉头微皱,“呃……”他似乎有些犹豫、有些混乱、有些困惑,还带了些不确定的轻飘。如冰层裂了一丝缝,这个神色让韩萧一下想起了他们刚上sg学院的那段时光。 “瑞典卡罗琳医学院……说我……” 他说话时,另一边在做实验的陶璐璐也溜了过来。 “……诺贝尔?” 肖少华在吐出这三个字时,几要疑心自己刚才是听错了,那一口瑞典腔……对方说的该不会是“奥斯卡”吧? 而当他字音一落,其它两人都没反应过来,陶璐璐先“哇哦”地欢呼了一声,已经冲出了这片分区,去通知他们组还在其它分区的研究人员了。 韩萧的眼神游离了一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挂钟。晚上七点多……还好,他心想,去瞄苏红,人已经没影了。 肖少华还看着他,韩萧也回看对方,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随即地,韩萧被一阵巨大的狂喜攥住了咽喉,他怔怔地注视着肖少华,陡然意识到他的朋友,从今往后将站在无人可及的高峰,再没有什么能绊住他——于是肖少华就看到韩萧朝他扮了个鬼脸,蓦地转身跑了。 “喂、喂……” 肖少华一头雾水,搞不清他们怎么了。他仍认为那通电话里说的不太可能,不定是哪家媒体跟他开个玩笑。 然而他走到走廊里就被人堵住了,一群组员们都换了衣服,绕着他围了一圈,熟悉的面孔有男有女,韩萧与苏红也在其中。他们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他,肖少华心头升了一点不妙的预感,退后一步:“你们想做什么?” 可迟了。他的威慑力失去了作用。数双手涌来,抓住了他。 苏红大笑道:“一、二、三!” “住——” 喝止的命令尚未出口,肖少华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就被他们横了个身,脚下一轻,笑声中猛地被抬起向上抛去—— 第105章 山间的白雾越发浓了。 着手间可以嗅到青草的清腥,湿润的水汽漫延至皮肤的绒毛,覆了一层薄凉。他五指稍向下一按,轻跃如鸟地攀上最后一块岩石。安静中做完了这一切,洛玄抬首向高阁的檐顶望去,精神力触微探即归,隐隐地远处传来凶兽的嘶鸣咆哮。 这一处叫小邽山,御灵阁亦建在此处,是培育、驯化灵兽的场所。后来不知何故废弃了,但终归比李乐的成谜去向好找些。考虑到这回孟鸟能着陆的地方都有人看守,且孟鸟体型偏大,不易于隐匿,哨兵一路拼着异能的优势,摸索着自然地形爬了上来。 潜进了楼阁光线昏暗,廊道里没有明灯符,燃的煤油,可以听见细微哧哧声。洛玄屏气凝神走了段距离,很快察觉这里未设置什么防卫,属于外紧内松。旁边一扇木门吱嘎开了,出来个穿白袍的胖老头,短发、头顶有些秃了,一副玳瑁眼镜架鼻子上,镜腿不知怎的要断不断的样子,粘了圈胶布绑着。这人踱到窗沿边,先摘下口罩和手套,撩了捧缸里的水洗了洗手,而后打开窗台上的一个木盒,从里面拿出一个馒头咬了两口。身后传来不耐的叫唤:“沈実!沈実!” 胖老头不紧不慢地应了声“来了~”将剩大半的馒头放回盒子盖好,搓干手戴回手套脚步虚浮地悠悠踱回屋里。洛玄藏在阴影内,趁对方打开门,另一人视线偏移,溜了进去,极迅速地窜到了梁上,俯瞰这内部环境。 胖老头显然是个普通人,这点毋庸置疑,因他气色不佳,看似胖也是虚胖。出声叫唤他的应该是个向导,洛玄判断道,非常年轻的女孩,头上扎了两髻,面容娇俏可爱,身穿白袍,手插兜瞪着胖老头,见对方来了,又转身嘟哝道:“要不是付长老让我看着你,我才懒得来咧。” 这间屋子比外廊敞亮些,也没好多少。几张大台子,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东西,几个看起来像机器的东西,几个人,除了那个向导,还有两个女哨向,其余都是普通人,有男有女,他们手上有拿着管子的,长条瓶子的,弄个称在那倒粉末的,墙边还关着几笼动物,一排罐子里泡着像大脑的标本,洛玄看了半天没看出个名堂。 饶是如此,他在梁上一直蹲到了晚上,大致分析了些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位胖老头应当是个主事的,可在此地并未得到对等的尊重,他们有时要问个什么问题,哨向们动辄直呼其名,或干脆就“老头儿过来!”,连带着普通人也对这位老人家不甚上心。 有时向导嫌那胖老头说话太慢了,直接就用她的精神力触探入对方大脑,几秒后抽出,一摆手:“滚吧。” 于是胖老头就像个打杂的,在他们之间被呼来喝去,他胖乎乎的脸浮了层薄汗,似层油光,有时另些人用完个什么管子瓶子,扔一边,又召唤:“老头!快来洗瓶子!” 或吹嘘:“赶明儿我也去捞个院士当当。” 除了中间有回有个人把瓶子里什么东西弄洒了,一屋子的人拔足狂奔而出,那个人就被哨兵们拖走了。 偶尔胖老头手上捣鼓的什么不太顺利,也会自言自语地骂:“火凤这帮人,一点都不明白精密仪器的重要性,给我这弄的都是什么东西。” 向导就嗤笑:“老不死的,你天天心里想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怎么早日完成付长老交代的任务。” “……”胖老头不说话了,过一会兀自伤心地叹气:“老胡、老薛啊……” 洛玄待那些人都走了,他看看手表——最便宜的石英表,再撑个两年估计不成问题。他已经差不多能肯定对方就是他要找的什么生物学家,也不知能不能探出点李乐的消息。 见那名为“沈実”的胖老头打了个趔趄,洛玄从梁上跃下,天知道这位仁兄从台子前走来走去,手上一会往个管子里挤点东西,一会拿着管子塞电饭煲里,重复那套动作重复得他都快睡着了好么,如果“科学”就是这么无聊的东西,难怪那几位哨向后来干脆就趴一旁打坐(打盹)去了。 “我来吧。” 洛玄眼疾手快地扶了人一把,接过人手里的东西道。 “你来?”沈実的小眼睛透过镜片狐疑地盯着他。 哨兵无语:哥们你动作重复那么多次,我都快背下来了好么。他也没废话,利落扯了双手套将老人家方才的那套流程完整地走了一遍。包括什么吸液体到哪个位置,放进去头点在哪个位置,抽个几次,打开那电饭煲怎么插怎么合,盖上又扣个什么数值,拍打次数。哨兵对自己牛叉的记忆力及动作细节精准控制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因此做完后,坦然地看向对方。 而沈実也不负他期望,扶了扶眼镜,翻出几张文件样的纸扫了一眼,而后赞许地道:“唔……恭喜你,学会了提质粒。” 提质粒?哨兵不知为何地感到了有点高兴,随即,又为这心情的产生感到了莫名其妙。 “你是谁?”沈実没给他多想的机会,放下文件抬头就问:“怎么进来的?” 这个洛玄早想好了:“我是来帮您的。” “帮我的?”沈実眨了眨眼,“你是门外的还是门内的?” 这话问的忒有内涵,可洛玄现在也不知自己到底属个什么情况,要组织能来个营救,他一定举双手双脚跟人跑了:“……想出门……的吧?” 他这么一说,沈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这表情,挂在温和宽厚了一整天的脸上透出微妙的违和感。洛玄汗颜地以为自己一瞬间穿越到了上世纪二十年代地下党接头的现场。 “再提五管质粒。” 沈実毫不客气道。 跟这胖老头兑了几天管子,好吧,人管这叫“做实验”,而且那堆机子什么还得自己发电,好在那发电机一看就是李乐的手笔。洛玄过上了日夜颠倒的生活,与之并进的还有他的夜视能力。 李书文问:“军爷您这般帮我查探消息,会不会给您带来麻烦,毕竟向导知道了……” 洛玄道:“不会。她想什么我也知道。” 他心里自嘲,向导迟迟不对自己动手,用他们修真者的方式强制解除绑定,无非是舍不得他这个高档货,四级哨兵——在天元门内的数量尚不及三十个,都是高阶向导的所有物,加上他的精神体睚眦,好赖算个龙子不是?以夏婉卿这种资质,若老实待在门内那是想分都分不到。 李书文:“那您打探到什么消息了么?” 洛玄面无表情:“没,我学会了提质粒。” 李书文:“……” 最让洛玄无语的还是沈実的健忘症。每次去了人都要再问一遍,“你是谁?”简直跟头天才遇见似的,不由让洛玄怀疑起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让人容易遗忘的脸。偏偏这位科学家其它什么专业理论都记得很牢靠,使唤起他来那叫个行云流水,道理讲的一板一眼,从什么基因遗传的原理,转录啦、复制啦,各类化学反应啦,为什么会有这些反应啦,还拿出本书让他背公式让他第二天做题说他要检查,简直是拿他当学生物的学生在教,再这样下去……再过几年,洛玄觉得自己就能写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报告了,要不索性也戴个眼镜,对向导说:“从现在起,请称呼我为‘professor’”? 一定会被打死。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洛玄翘了几天“课”,缩在洞府里打坐看文言文——尽管也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夏婉卿为此十分高兴,为了鼓励他多专心修炼,还带了他去开眼界,拜见一名刚好出关的元婴期修真者,与他的黑哨。用她的话讲,那才是他该走的大道,钻营那些个奇巧淫技是旁门左道,浪费时间。 可那名黑哨在洛玄看来,就跟个木偶似的,那位修真的向导倒比他道侣鲜活多了,指点夏婉卿时那神气语气,比对着一旁的黑哨从头到脚安静得如若并不存在。 “你懂甚么!”向导没好气地一点他脑门,“十个你也不够人一刀切的。” 夏婉卿乘坐孟鸟上课去了,洛玄奔回内室去摸他的佩刀。一摸上刀柄他就想起来了,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立马把那想法塞回去,奔去找沈実了。不管怎样,虽然跟个生物学家做实验也很神经病,但总比被人控制了大脑强。 “你是谁?” 得,沈実又不认得他了。 沈実的研究内容,在洛玄看来就成天看那些脑组织切片,染染染、写写写、算算算,不过他一个外行人,也不好讲能看出个什么门道,见胖老头又一连好几天对着显微镜观察什么,涂个板子做什么测试又放下,洛玄忍不住问了:“您成天研究个这些有什么用吗?” “……嗯,”沈実直起腰,捶了捶他的背,“你可知这里的动物为何被称作灵兽?” 洛玄:“因为它们有灵力?” 沈実点点头:“不错,灵力是什么?” “……精神力!”洛玄恍悟。 “我要做的是比对它们的遗传物质和神经细胞结构,与外面的那些动物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它们产生了精神力。”沈実道,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依旧审视着他手上的实验方案,“找出原因后,我们就可以进一步分析……”他放下文件,用英文对洛玄道:“或许到了某个阶段,我们还可以厚着脸皮说一句——如果能让普通人也拥有精神力,很多问题也就得到了解答。” 洛玄不由肃然起敬。 “小伙你呢,”沈実问,洛玄发现对方某些时候会突然地说起其他国家的语言,英日法……好在他来前都突击过,大部分不成问题。“你来干这些做什么?” “就是好奇呗。”洛玄摸摸鼻子,老老实实答:“不知道您会发现个什么。” 沈実笑:“好奇是好事啊。” 洛玄跟在人身后,看他从一边走到另一边,打开个仪器,认命地去摇发电机,给电瓶充电,不然这仪器一会儿就得歇菜。边问:“此话怎讲?” “因为好奇心,是普罗米修斯的火种,”沈実慢悠悠地道,比对他的黑白成像,洛玄知道对方管这套叫“酶切”,“是人类文明得以发展和延续、传递的保证。所以,你要继续保持,不要失去自己的好奇心。”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一颗种子。” 还未等洛玄从这段话里回过神来,沈実一巴拍了那仪器,骂道:“这什么破机器!成像的都是什么东西?质量这么差……付昱凌还有脸给我抬回来!”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骂起人的声调非常斯文,几乎毫无杀伤力。洛玄猜想是跟他早年留学法国的经历有关? 而他骂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叹了会气,又对洛玄招招手,示意他也过去。哨兵就贴着简陋的实验台坐下了。 沈実一开口就是法语:“我有一个问题,我怀疑这个地方,不在地球上。” 洛玄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天元门,也用法语问:“那么您认为它在哪里?” 沈実道:“好问题。” 他伸手,从台柜里扯了张纸出来,“先问你一句,你觉得这里气候怎么样?” 气候?“……温暖适宜,”洛玄想了想,找到个词:“四季如春。” 沈実颔首,又从兜里掏出根铅笔,往纸上画了几个圆球:“看似四季如春,”他道:“小伙你可知道,我观察了这几年……发现这里的正午太阳高度角,是不变的。” 大半夜的,整个“实验室”就他们两个人,空旷旷。 沈実这话一落,洛玄一下寒毛就起来了。 “所以,我斗胆做了个假设——我物理不好,你姑且听听,”沈実道,又画了几条线,写下几个法文单词:“若将我们的整个三维世界,包括地球、银河系在内,比作一张纸……天元门就是贴在这纸上的一小片纸屑。” “但不管如何,这两张纸,”他将纸张对折了一下,摁住角给洛玄看:“怎么叠,中间都会有空隙。这空隙……我们暂时先当成四维空间。地球上的光,日光、热量,主要来自太阳……能理解么?” 洛玄点点头,沈実继续用法语:“三维空间的日光,受到了速度限制,就被这四维的空隙挡住了。那么问题来了——” 沈実看向他:“天元门的光,是从哪来的?” 第106章 光从何而来? 不同的经典,或许会有不同的解释。 圣经: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物理:光是能量的一种传播方式。 洛玄驾驶着孟鸟,飞行于天元门的上空,随着高度的攀升,他的精神力在急剧下降。如果这是在地球,即使因为肉身所限,无法突破引力,但只要穿过大气层,坐在航天器内回头就能看见一颗湛蓝水球,而远处是太阳、金星、水星、火星……那么,这是哪里? 若是冲出了大气层,又会看见什么? 感官所及之处皆是茫茫白雾。无法回答了,他的精神力即将耗尽,孟鸟的光羽变淡,发出一声悲鸣。洛玄顺势下坠。 ……更妙的是,他居然还能感受到地心引力。 哨兵心想着,坠入了一个像山谷一样的地方。 在自己精神力快枯竭前,洛玄猛地抽回了自己的精神力触,孟鸟与其说“停”,不如说直接一个甩羽丢了下他,毕竟欠费还做出危险举动的乘客谁都不喜欢。往柔软的草地中滚了几圈,哨兵很快发现自己连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白痴,”旁边传来一道凉薄的男音,“你当庆幸,若是直接降于那湖心里,”洛玄顺声看过去,只见到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人影绰绰,“怕是连神魂都早被消融吸净了。” 洛玄闻言一凛,提起剩余力气向那大石方向一跃,出了那草地范围,顿感头脑一轻,他凝神看去,这才辨出那并不是草地,那一根根柔软摇曳的细长绿条,晶莹剔透,中空有液体流淌,成片呈坪,无风自动,似是活物。 “这……是何处?”洛玄环视一周,但觉得此处美若幻境,点点淡绿荧光浮在空中,树木幽深郁郁,他的目光在被那“草地”环绕的碧翠圆湖上停留了一秒,又转到了他身旁,这位倚靠在大石头上,方才出声救他的仁兄身上。 此人有些面善,洛玄不由多看了两眼,而后认出是夏婉卿领他去拜谒过的那位元婴期大能的道侣——一名黑暗哨兵。只见这位黑哨身穿一件玄色外袍,前襟大敞,露出一片莹白如玉的健壮胸膛,而他也丝毫不以此介怀,披散一头长直乌发,还是那副棺材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他手上酒壶里的酒,倒没初见那日那么木了。 就在洛玄以为这人不会再开口时,这人开口了,字音如珠石击盘:“聚灵大阵。” “聚灵……大阵?”洛玄喃喃出声,带一点不置信的怀疑,微蹙眉,他是知道这个名字的,也知道孟鸟栖息于苍梧山山顶最深处的聚灵大阵……可从未想过,这大阵竟是这般模样。 旁边那人讥讽道:“可不是聚灵大阵么,聚万生之灵,养宙顷天光。” 此话初听平淡,深入一想,洛玄的后背如一点一点攀上了寒意。聚灵……收集灵力的孟鸟……虽然一直吐槽每次驾驶孟鸟都要支付一定的精神力作为车费,他偶尔也会想想,一只孟鸟一天汲取了那么多人的精神力,不见它们进化,也不见它们升级,作为精神体,它们的主人是谁……它们消化的灵力又去了哪里? 洛玄绕着湖,小心翼翼地走了几圈。湖心安寂如瑰玉,淡淡的雾气萦绕其上,若是靠近一些,尝试着探出感官,精神力便如入泥沼,那晶莹柔软绿草款摆间一抽一个准,他按住太阳穴,拔出佩刀,一刀削去一些,刀刃穿过草茎,不能伤及分毫。这玩意儿长得就像全息游戏里的场景一样,可确确实实又能作用在实体身上。 哨兵忽然有了一个极可怕的猜测,“那么此地……如果有哨向犯了错,重罪……会被如何?” 那人放下酒壶,侧脸眼底映着那湖面,薄唇勾起一点似笑非笑:“你说呢?” 洛玄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先看到了一点天空,而后看到了那静谧的湖心……是化作了供给此处能量的养分了么?所以,这里的哨向的确不会失感……也不可能迎来什么终焉了。一旦修道失败,神魂将—— 不,不一定。洛玄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他站起来,打算先去问问沈実的看法。他稍试感官,感到精神力尚未恢复,复坐下,脑中思索不停。 那么这湖这草这大阵到底是什么?孟鸟又从何而来? “……请问您在此处……是做什么?”洛玄去看那名黑哨前辈,语意尊敬地道。 黑哨视线依然望着湖上方某处:“吾么?”他道:“吾在等死。” 洛玄:“……” 洛玄:“为何?”他问:“您不是业已成为黑暗哨兵了?”他说着,观这人上下,怎么看这人身体都非常健康,不像被疾病困扰的样子……而且在他认知里,黑哨应当是所有哨兵的梦想,哨协里还有句戏语“不想当黑哨的哨兵不是好哨兵。”退一万步讲,能进入黑暗全界本身就代表了实力与荣耀,应当很爽才对。 他问出了自己的不解。 “哈哈哈哈哈哈~~”黑哨听了先仰头大笑一阵,笑声回荡在山谷里,莫名的孤寂:“白痴,”他不屑道,“那是你与向导绑定前。” 洛玄一惊:“此话怎讲?” 他作了个揖,示意请教。 黑哨嘴角微挑,言辞稍缓,“这位小友,你若已与向导绑定了,吾劝你趁早死了这心。”似是便于洛玄理解,这人换入了些现代词汇:“你当与向导绑定了,可缓和你感官磋磨,助你稳定魂元,贪图疏导,以为可以就此轻松进阶,视为捷径。殊不知,西方亦有一谚,通往地狱的路总由鲜花铺就。” “若你曾用心体味、细细领会,那所有予你进境黑暗前的苦痛、忍耐、躁狂,尔等称感官过载,均为锤炼,那方是大道,世人却畏其良多。修行、锤炼,锻体炼心,从来便不是甚么轻松、舒适之事,孟子何曰,你背予吾。” 他命令道。 洛玄一怔,好在经过这么多天文言文熏陶,还真被他想起一段:“……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他顿了顿,沉声道:“……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黑哨接口道:“故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者,无不如是。” 洛玄退开半步,认认真真地向这人深深作了一长揖。 等攒够了能飞离这里至山脚的精神力,洛玄召来孟鸟,当他看到那孟鸟从湖心中浮起,由绿光织就,款步而来,行进间绿“草”蔓蔓,未伤其分毫,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聚灵大阵的化身,抑或说那方才打算吸干他精神力的绿草也是聚灵大阵的一部分衍生。当他探入自己的精神力触,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在飞行过程中,会被源源不断抽走……或许是转化为供给整个天元门的光能,或许用作它途。 可他别无选择。 这个山谷只有一处开口,便是向上,向那天光的地方。 他乘坐孟鸟,向上升途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湖水清澈几可见底,一汪翠绿中长得像卦爻的几道杠杠若隐若现。那黑哨仍是坐于原处,姿势不变,洛玄倏尔察觉,这人这从开始到他离走,都未偏头看他一眼,这人的双目越过他的身形阻隔,注视的是他身后的那片天空。 他眼中波澜平静,倒映着蔚蓝无边,白云朵朵。 他的嘴唇喃喃,洛玄读出了他的唇语。 他说: “……一念之差,而我,原本可以拥有那么广阔的天空……” 不再恋恋飞行时的景色,洛玄以极快的速度抵达了御灵阁山脚。他熟练地攀上房梁,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通俗武侠小说里描绘的某个角色。哨兵已经很久没体会过感官过载是什么感觉了,更不说与向导绑定后,才明白这世上有比感官过载还令人难受的事。按照那位黑哨前辈所说,唯由那每一次感官过载折磨里悟出的,才能进入真正黑哨的话,他怕是错过了,也不知能不能挨到解绑——路总是不走错一回,未免艳羡他人的捷径。洛玄收敛心神,注意聆听下方。 今日与往时不同,沈実那位特别拽的向导助手这会正一手拿着一份报告,一手拿着一枚玉简,一脸严肃地闭着眼睛。洛玄知道她这是往玉简里转录信息,那玩意洛玄觉得跟外界的移动硬盘差不多,不同的是移动硬盘得插电脑上才能看,他们这儿的玉简,直接探入精神力就能读取了。因此比起玉简中的文言文内容,洛玄总对那玉简本身兴趣更大,也不知那是个什么材质,居然比外面的高科技还牛叉。 于是这天他没下去找沈実,而是一路尾随那名向导,看她骑乘孟鸟七绕八弯地飞入一处山岬,洛玄没敢跟太紧,那山峰上方显设有严密监视,放出感官精神力约等于找死。他琢磨了会,用前几天沈実教他的办法,缩小实验条件范围——换到哨兵这儿便成了缩小查找圈,他找了个相对远、又隐蔽的高度角,从高空往下用肉眼观察了几天,受到那地方精神屏障的限制,视觉不能放太远,着实有些麻烦。不过还是被他看到了,某处有几道白烟袅袅升起,纵使不大会儿就散了,白光下跟个云雾似的,仍叫洛玄想起了上世纪工业化的一个标志——大烟囱。 他摸过去,废了不少功夫,也没想着会看见什么,因此当真看见那具——数人高的铁皮怪兽,锃亮的表壳在白光下以流线氤氲出一圈银辉,闪烁微光的黝黑瞳眸,一点白底也无,泛着铮铮杀气。 与几年前几乎他们都见过的gd五号机资料……那相似而又全然异样的,庞大的体魄机械构造。 洛玄心神震极难言。 “机……机甲?” 作为一个成长在现代社会,受新中国体制下的现代教育长大,尽管中途出了一点岔子,觉醒为被称作“哨兵”的一名感官异能者,洛玄认为自己大部分时候还算一个智商正常的人。说五好青年兴许有点夸张,一朝来了这玄幻剧古装拍摄现场也就罢了,当他以为自己好不容易从这世外大山村里找回一点现代工业文明的曙光“电”,哪知这一看就是发育不健全的小农经济,居然就跟他们建国初那“大跃|进”的奇观似的,一步发展出了后工业文明,措不及防地令他一跟头从玄幻剧场栽到了科幻现场。 将洛玄从思绪混乱中扯回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先生不愧是当世诸葛再造,”那高冠头髻的中年男子扬声赞道:“这木马流牛果令我辈叹为观止!一放出去,外界怕是要四海皆伏!” “文长老谬赞。”发话的是一名身着短袍窄袖头顶安全帽的青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稍显青稚的面容。洛玄一下便认出了他就是李乐,这孩子离家前修好了他爹的数码相机,还留了张杀马特发型的眯眼照。只听李乐话说的老气横秋,眼神却显示对对方的夸奖颇为受用,眉宇间的自信似要溢出:“不知另一位沈先生何时能解好灵兽大脑的对应编码区域,给我送来?我这电极中枢植入系统可就等他了。” 中年男子闻言眼中闪过不屑:“指望他?他可比您慢多了。” “我看了他的实验报告,”李乐安抚道,“还是用心做的,或许就在最近了。” “若是不成,只得靠李先生了。”中年男子奉承道。 “哪里哪里。” 但待那人走后,李乐抬首望着他的“机甲”许久,忽地嗤笑一句:“这样的人都能被称作院士,无怪乎那外头的国家要完。” 洛玄原本想跃下与他一谈,听他这样一说沈実,那胖老头虽毛病多多,动辄三四国语言混着用,还老健忘症,用各种公式折腾他,哨兵心里已将对方奉为了半个老师,还有他口中的国家——他生生收住了自己的腿,直觉目前还不到与这位青少年见面的时机。 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一如他悄无声息地来。 哨兵这回不告而别的有点久,虽然以往也不是没有一整夜都待在外面不回洞府的记录,仗着哨向间有精神链接,反正到哪都有感应牵着,连寻常该有的报备都对向导省了。洛玄有点忐忑地溜了趟回洞府,旋即发现洞府里连个影儿都没有,更别提向导了。 他探出感官精神力逡了一圈,发现附近也没有夏婉卿的踪迹。 哨兵松了口气,在后院装模做样地打了会剑,看看人还没回来,剑鞘一收,挂回墙上去找李书文了。 不管如何,总算有点好消息了——对方儿子还活着,而且看起来过的还不错。 可到了李书文门口一看,哨兵傻眼了。 整个李宅都空了! 第107章 多年后,李乐仍然记得那是在天元门内,天工院瀛舟山分堂的一个中午。日光正炽。午时三刻的堂内,天光透过窗棂,一点点漫刻在毛边的模型图纸上。他比照着电路图,根据那位生物学家几日前送来的实验报告做一些位置上的调整,为了稍晚的脑机神经接驳准备。 他看着浅绿色的冲压液被一点点导入斜边传动的关节机构,他听着周围的人用不同的声音恭维着他。尽管没有觉醒成任何哨向,有什么关系呢?无数的公式飞速地自李乐脑内掠过,他专注于推导它们的点静力排布。——一名向导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一只手捏住了玉简的一端,额上沁出一层薄汗。玉简的另一端贴于一名哨兵的前额,他们如此读取、传递着他的要求,哨兵嘴皮上下翻动不停发出指示,有时虽然讨厌了点,这会儿倒刚好节省了彼此时间。 堂内蒸汽隆隆,地下是专门为此打造的一个小型水力发电设置,为了不破坏地形结构,产的电量有限。同时因为没有高大重精密型机床,几乎所有零件都由人工打磨、拼装。修真者并不常来,在他们看来这里就是一个蚁窟,繁絮的工艺、无用的忙碌,那些所有对宇宙间最深奥妙的机械探索,都比不上心境修为的提升。 而李乐心底,也对此深以为然。 如果能赋予他足够长的时间,如他们所描绘的,得道长生,这些所谓的知识奥秘,的确不过是些造物主的小把戏——世界在他眼中,迟早有一天,将没有任何秘密。 坚定着信念,俯视着图纸,一阵没由来的心慌攥住了李乐的心神。 他空出握笔的另一只手,走在书写感极为滑顺的白宣纸上,突然地磕在了桌角。 并不锐利的方尖戳到了他的手背,那一下疼得钻心。李乐视线霎时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向导从他中断的思绪退出,扶住桌子大口喘气。旁边有人着急地靠上来,扳住他的肩膀:“李先生!怎么了?呀!您的手流血了,是不是累着了?” 李乐想答“没事”,喉咙里却像滚了一圈什么,胀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低头看着草稿纸,湿了一片,他抬手去摸自己的面颊,只摸到了满面泪水。 他想起他数月未曾联系的父亲,李书文如果在此,一定会大惊小怪地跑过来,捧住他的手,又是吹气又是上药包扎,脸上那皱成一团的表情,好像伤的不是李乐的手背,而是他自己的心肝。 他想起他十五岁时的某个深夜,为了解决一个装配图测绘,连续伏案了十几个小时,最累的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有人按揉着他的颈后很长时间,大掌温暖厚实,力道适中。 他想起他十四岁在组装那些零件失败,为找不出原因大发雷霆时,他的父亲会摸着他的头说:“不要急、不要急,咱家又不缺这些……” 他想起他十岁,那双大手布满了茧子,将刚从别家又刨来的几本沾满泥土的书籍或废弃设备,悄悄放在了他的案头。 他想起他五岁,为拆了家里唯一一个屏蔽器却拼不回去害怕不已时,那双大手依然如故地抱起他,轻轻摇晃着他,哄他入睡。 一碗米饭、一碗肉,肉总是放在他这一边,他的父亲,咬着馒头,看着他吃,好似他自己吃出了山珍海味,笑得那般满足。 为什么……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这些?李乐不明白。也不是疼,从小到大打了那么多模具,受的伤有比这重多了,就连他单单碰一碰“粮食”,父亲给他的一顿竹笋炒肉丝都要他三天才能好,因此手背那点疼并不被他放在心上。只是心慌,慌得仿佛他即将失去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可他不明就里。他看着窗外,白光刺眼摇晃,铺了一层寒颤颤的微光在他的机动装甲上。有人给他的手擦药,有人询问着他什么,有人握住他的手企图读取他的内心。当这些声音消失了,他看见李书文朝他走来,一如既往灰扑扑的衣着,挂着两弯熟悉的括弧笑。“儿子哎……” 李乐想说,爸你别急,等这单大的做完,咱就去占领那外面的世界,然后带上足够的银钱,找一个最美的地方,给你修一栋最大的屋子,最贵的音响,最好的录音设备,没有“粮食”、没有馒头,你想吃什么肉就吃什么肉,你想听什么曲就听什么曲,肖邦、李斯特、马友友,你想弹钢琴就钢琴,你想弹古琴就古琴…… 他还要去买那些照相机、电视机、超级计算机、机器人,不同型号的,每款都来一个,看看它们都什么模样,有没有他做的好,他还想去那什么大学,看看那个核动力工程到底怎么回事,再用他的作品打败那些不可一世的什么爱因斯坦、牛顿珀尔大科学家—— 然后,李书文就会笑的份外开心地说:“儿子哎,爸爸真为你骄傲。” 而他想着这些,目送着那幻象从有至无,剩下了他身披铁铠的“木马流牛”。有种剧痛融入了血液,不知为何地,令他浸在这温暖的空气中,在他十七岁的这年,哭得不能自已。 一直到了很久很久之后,李乐才明白,那是他的父亲来找他了。找不到他,他不舍得走。 哨兵奋力扒开人群向前挤去。围观的普通人就像吊脖鸭一样紧紧挨挨地拥在一处,伸地长长向着一簇。他被挤一步,退三步,谁都看想看清,又怕些什么,前面的人退两步后,后面的人亦在往前,推推搡搡。日头晃眼撑开一圈圈的白纹。 “洛玄,莫要以为我没有脾气!” 是夏婉卿的声音。 “莫要以为你可以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 是他错了。 诧愕的一秒后,淋漓的冷汗冒出来,洛玄眼前浮现了几天前出门时,向导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于是哨兵便懂了,原来不只是他可以向向导藏起心思,向导对他做起同样的事情来,更是得心应手。 他不恨他们。他恨他自己,他早该知道的,他们会对他下手——李家被抄了,他们带走了李书文。那人去楼空的屋子,漏着风,李乐的作品全没了,有的像什么电路板,凌乱电线团,就被人随意扔在垃圾堆里,和废铁混在一块。洛玄不敢继续想,直奔一处离李家居住区最近的菜市口,惟一念头在脑海里打转:哥们你要撑住,你要撑住! 时间迅速地从指间溜走,而他觉得自己的动作,仍是太慢了、太慢了——人群静谧如潮声,仿佛默默注视着一切发生。 有一股力量从后抓住了他的胳膊,从精神链接而来,是夏婉卿不容违抗的意志。 “——为什么?”洛玄问出声,或许没有,他质问自己的向导:“为什么?是你,是你举报了他!可他,李书文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此人以奇巧淫技祸乱人心,”夏婉卿义正言辞道,她的声音回荡于哨兵脑内,传递着严厉的情绪:“其思想危害甚大,已诱你耽误修真,是以——思想罪。” 思想罪。 如此可笑的三个字,洛玄却笑不出来。只感到阵阵寒冷袭上后脑。他知道,对天元门内的向导们而言——的确可以有这个罪。因为他们,不仅有这个能力,更可怕的是,他们切切实实地拥有这个权力。而哨兵,则沦为了帮凶。 “放开——”他竭力挣脱,可向导强大的精神力通过链接牢牢地桎梏住他控制四肢的脑脊神经,她的修为日益精进,而今骤然发难:“是我!是我的错!与他无关!放了他——放了他!” 对方若因他而死,他不能见死不救! “洛玄,听话!” 向导喝道,施加的精神暗示毫不客气地一个拍打在哨兵精神力网上。 “——为什么,”洛玄动用全身的力气对之对抗,可神经末梢的被掌控令他的挣扎绵软无力,气急败坏:“你们这般,你们这般!可曾考虑他的儿子李乐还在帮你们做事!” 怎可如此! “那又如何,不过一名普通人。”夏婉卿对他的冥顽不灵这一回彻底失去了耐性,屏蔽了那些令人烦躁、愤慨如潮水的咆哮情绪,她放柔声音:“洛玄……走,跟我回家。” 狠狠地加大了灵力的输出,第一次动用了玄心术第二式山中之傀,她极快地侵入了对方的精神图景,化为了“天”——同时不禁地恼火,如果对方能够把更多心思花在双修上,她控制起来也不必耗费那么多力气,不过总归成了。荒漠上空风云变幻,落下了倾盆大雨,瓢泼于盐湖中,直接绑缚了那头昏睡不醒的睚眦——哨兵的精神体发出一声不适的哀鸣,连眼皮都没睁开,就任她,那红色的细线捆住了四肢,摇晃着僵硬的脑袋,由红线提吊着关节,一步一动缓缓走出了湖面,宛若悬丝傀儡。 现实中短短几息,洛玄就发现自己的手脚,再不听自己使唤。 惊惧、恐慌、恨意、愤怒,情绪的洪流随即被舒缓的疏导淹没平复。 精神即将陷入恍惚之前—— “李书文、李书文——我找到了——” 他脖子艰难地扭过去,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名普通人被按在地上,一身脏乱头发如杂草,一柄锃亮大刀就在他颈上几寸,熠熠生辉。 “——我找到李乐了!” 他想告诉对方——咽部的肌肉却已不受控制,于是话语被封禁了,堵在喉咙里。他徒劳地发出口型,合上了,一步一步,由向导操控着思绪,牵引着茫然离开了人群。 天元门…… 这里是向导的天堂,普通人的地狱。 李书文跪在地上动了一动,被押送他的哨兵警告地摁住了。 向导们一条条宣读他的罪状。 死期将至的如今,他的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奇巧淫技,祸乱人心。 ——投机倒把,以图己利。 ——思想反动,危害朝纲安全。 ——煽动谋逆,妄引西学毒瘤。 菜市口的地面,污泥脏水,手指贴于其上,湿冷不堪。指尖轻轻弹了弹,莫须有的几个乐符,指甲缝里渗出的皆是腥臭秽物。 “李书文——李书文——” 他隐隐地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像是那位哨兵的声音。 “我找到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那声音低了下去,渐消于无。李书文的心绪被撩动了一丝波澜,他感到自己开始有点后悔了。 本不该与那哨兵说那么多话的……但到底有些难得,一个能交流的人、愿意帮助他的人……也不怪对方,精神链接的双向共享就意味着,就算哨兵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向导,等他们一待待一块,向导早晚就知道哨兵心里想什么了。 只是仍觉得讽刺,自己熬了这么久……怎么还没记住这个道理:每一个向导都是天然的思想警察,哨兵就是他们的耳目爪牙。 他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让自己彻彻底底地成为一个木头人,再也不去企图拥有自己的想法。像他的邻居,像他曾经的同事,像所有沉溺“粮食”的普通人……若果那样,他的生命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李乐啊李乐…… 爸爸等不住你了。 李书文心想道,耳畔响起了长刀劈开风的声音。 人生无常。 剧痛挟裹着黑暗披覆了视线,眼前迷蒙,似幻若梦。 有一女子,身着连衣红裙,款款而至。那是他因产后感染早早逝去的妻子。 “艾诗……” 李书文呢喃出对方的名字。 妻子红唇微勾,笑睇着他,怀里抱着婴孩,那是小小的李乐,朝他手舞足蹈。 他们诗书礼乐,终得团聚。 天元历庚戌年八月十五日,午时三刻,李书文卒,死于示众斩首。 头颅脱离躯干的那一刻,李书文残余的视觉飞起空中,看到所有向导眯起眼,在胸前划了个手势。那是在防御受刑人临死前爆崩的情绪波动。 而他也看到了,李乐趴在窗前,专注地端详着院里他的作品,那台大铁甲怪物。有很多人围着他,嘘寒问暖。 若有来生…… 李书文走向他挚爱的妻儿,搂住他们。 若有来生…… 以最后的思念,他许了一个愿望: 愿我们能出生在一个没有哨兵向导的世界。 第108章 科学赐予人类的最大礼物,是使人类相信真理的力量。 ——康普顿 “恭喜肖少华博士荣获2091年度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肖少华挂断电话的几分钟后,几乎是诺委会对外宣布的同一时间各大媒体门户网站都挂上了类似新闻标题。 ——“恭喜我国生物学家肖少华问鼎诺贝尔” ——“祝贺我所研究员肖少华——” ——“恭祝中国科学家肖——” “他是如此的镇定,以至于我怀疑他听成了‘明天天晴’,不得不将话强调了几遍,直到他说‘好的,我知道了’。” 负责通知医学奖的诺委会成员对媒体道,当他致电肖少华得奖时对方的反应,那无奈摊手的表情令记者们笑成一团。 而在回应外界质疑时,六十来岁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委员会现任主席蓝迪·罗斯曼这样对着镜头道:“肖既不是最年轻的诺贝尔奖得主,也不是研究发现到获奖最快的得主,甚至不是第一个拿诺贝尔奖的亚裔。如果仅仅因为年龄、验证的时长,而忽略了那些来自世界数百个参与成果验证的具有资格的实验室汇报,将极有可能使我们错过一项伟大的开创性成果,也是评审委员会所不希望见到的一幕。” 闪光灯、快门声此起彼伏,老人的侧脸被印成照片,飞入各大媒介平台。 一时间,微博微信、推特脸书及各大论坛中,肖少华三个字再次登上了热门搜索前五,媒体们极尽夸奖之能事,赞美之词纷至沓来,仿佛先前种种俱已死去,而今这位是如斯才华横溢品德高洁的天之骄子。 sg研究所为其召开临时记者会,肖少华道:“接到电话时刚做完一个实验,以为谁跟我开了一个玩笑。现在知道不是了。” 台下大笑。 因他说话时,眼神冷静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被国外网友们戏称为“iceman”,国内译作“冰人”,短短数小时,肖少华的个人微博粉丝数量再次见涨数万。 各地sg研究机构发来贺电,中科院发来贺电。sg科学报在线发了一条这样的微博:看!肖发现了一处金矿,快啊!大家伙赶紧地上去挖呀,晚了别人就都挖走了!什么,你要关心私情八卦?不好意思改天谈,我们都在忙着挖金矿(手动拜拜 及素来以严肃高大上著称的清华生科院这月大概换了编辑,转发了该微博并道:好哒,我们来搬砖了~ 肖少华的百度百科、维基百科被更新了数千字,虚实且不论,内容之详尽几可媲美个人传记。其中桃色新闻仅被寥寥数行一笔带过,更有出版社放言要联系作者将迄今为止对方发表的论文集结成书出版,稿费优渥。肖少华故居所在的连云港,当月旅游人数暴增,署有“少华”二字的商品、服饰店、玩具店大肆广告,他所就读过的高中、初中等成为那几日旅客们的必访“胜地”。校门口挂上了红幅“热烈庆贺我校校友——” 肖少华的小学同学出来了、初中同学出来了、高中同学出来了……连李秀所在的连云国际商务报社也不能幸免,因她担当的编辑,头上还有主编,策划见了她就双目放光,连声喊着“专访”,李秀好悬的没把职辞了,再三抗议之下勉强弄了份纯文字的鸡汤凑合,居然也突破了他们那半死不活的商报数月销量,从此被全社上下高捧一头。 十二月初。 刚下过一场雪的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白雪皑皑,宛若童话中的城市。 一台特制的黑亮宝马停在了卡罗琳医学院的诺贝尔会堂外,车门一打开,即时有好几人上前迎接,肖少华一行人从内鱼贯而出,为首一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是瑞典外交官,他一边对着耳麦说话,一边朝身侧礼貌地做手势请肖少华等人跟他往会堂方向走。其后是此次随行的专员,也对着耳麦问询酒店行李的事宜。肖少华一身长款黑色风衣,灰色的围巾,依旧戴着他那副银框眼镜,学者彬彬、不苟言笑的模样,苏红与他一道,橘色外套短装长筒靴,大步而行,他们此番是去往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的新闻发布会,尽管因为大雪航班延误了,毕竟还是赶上了。 瓦伦堡厅里一切就绪,平时摸不到人的记者们这回是彻底地抓住了机会,提问一个接一个,看得中方驻瑞典大使馆的人一脑门的冷汗,这里可不是国内啊,来之前就接到了上头嘱咐,谁都知道这哥们之前对媒体有多嚣张,那噤声手势,那微博声明,啧啧……好在肖少华这回虽表情淡淡,该答的都好好答了,偶尔还展示了一下他独有的冷幽默,因为他不动声色,那笑果便是翻倍。 记者:“请问来到了瑞典有什么感受?” 肖少华:“很冷。” 又有记者问:“得知获奖后,觉得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肖少华:“继续做实验。” 被问及“对想学生物的青少年们有什么建议”,肖少华答:“这样,建议他们先去做一年怎么都做不出结果的实验,我们再来讨论。” 苏红黑线,她就知道!这人都上了飞机,还拿着笔记本分析一组实验数据,亏得飞机上还有wifi,差点给对方跪了。经费暂时不用担心,不过这样一来,那什么考勤、检查、汇报都落在了她头上,连名单的拟定都没放过她,因为随行可以达到十六人来着,肖少华父母都不愿意出席,邱景同本来就在晚宴嘉宾之列,上头们商量了一下塞了一堆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进来,快出发的时候肖少华忽然电话问可以不去领奖吗?吓得苏红夜半从床上跳起来,披上衣服就冲去了实验室,原来是他们好几组数据都反馈了一个问题,可能会推翻前几个月的研究思路。看着肖少华认真的眼神,苏红这会真心觉得老板太拼了也不好哇,“不可以,除非组长你想引来更多的麻烦。” 肖少华便闭了口,不再提。 韩萧听闻也是醉了,苏红给他发微信:“你能体会我半夜三更忽然收到老板邮件回复说自己去实验室了的惊恐吗?我原以为邱老大就已经够鬼畜了……” 发布会完了约莫晚八点,差不多国内凌晨,他们一行回酒店路上,苏红记完外交官与专员跟他们说的明日行程要点,刷开微博,看到新华社的记者更新了一条状态:你们知道我的感受不?想跟肖大大多说句话太、太太不容易了,还得申请出国! 并附上了一张今晚肖少华回应提问时的正面照。 或许是灯光效果,这张正脸连苏红这已经看习惯了的老人都觉得拿去演个偶像剧的冷面总裁应该不成问题。 苏红心里哈哈哈哈,点开了评论,跃入眼帘的第一条:男神~男神~你笑一个嘛~ 她点了个赞,切去肖少华的微博看了眼,还是前两年那条谢绝采访的声明,只不过底下评论已逾数万计,最新的一条:亲你搞搞科研就够了,千万别去当小三哦。 苏红心头顿时一股无名火起,等她按完举报,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了肖少华一眼,只见对方抱臂合目,下颌微抬,手指有节奏地轻敲上臂,不用猜准是又在想什么轨迹分析。于是,她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很可笑,对身旁的这位仁兄而言,外面那些嘲笑、那些流言蜚语都是屁!更不提这俩月来那些神奇的化批评为赞誉的声音,他们中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过肖少华的研究,又有多少人是因为诺奖的光环跟风?切切实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名人效应的苏红,觉得自己的心态还得要多加锻炼,那些所谓的批判,以前对这人没用,以后就更没用,实力面前,一切非议都是纸老虎。 “忍他、让他、避他、由他、不要理他,再过十年,你且看他。” 苏红更新完自己的q|q状态,放下手机充满了干劲。 接着便是马不停蹄的演讲、访谈、访问、招待会、宴会,诺奖周还有好几天,总体是庆祝与交流活动,大头戏是后天的演讲跟十号的颁奖典礼,今年的得主共有十一位,肖少华的演讲被安排在八号早上,去时等待入场的人已排了近百米。青年科学家站在台上,主要介绍了他的研究工作如何起始与展开,强调了数理基础与领域交叉的重要性,并其中提到了罗成兴、胡良工与邱景同诸人给他的帮助。说罗成兴对数理的重视,逼他自学多元回归、应用复分析,甚至理论物理等,说他想法上的转变来自胡良工,因为对方的谆谆教诲中总是充满了奇思妙想,经验丰富但从不拘泥窠臼,于是许多事物换一个角度,便有了不同模样。而邱景同是一个注重研究过程远胜于成果的人,他会问你为什么,是什么原因,重要的是找出现象背后的成因,如何解决问题,你是否按照设想的去认真实施了,从不说今年必须出一个成果等等,这种来自精神上的支持相当宝贵。 “不用将它想的太过神秘,将它称作四维,只是因为它比我们的三维空间多了一个维度。”他向背后的屏幕做了个手势,于是观众们上方出现了共鸣介质的全息投影。“或许有一日我们会发现五维、六维,甚至完全将它推翻,证明其只不过是精神粒子的一维卷曲。” 台下物理专业的学生们发出了笑声。 “我只是幸运地在真理之山上发现了一个矿洞,洞里究竟是什么模样,还有许多坚石与阻碍。为了能将这矿洞里的一切真正展示予诸位,离现象背后的本质更近一步,将需要更多的人一起加入开采的队伍。” 他想起了另一位也曾给予了他指导的逝者,“或许有一日我们能重建巴别塔,或许不能,然而我深信,凡人不死,精神不灭。” “凡人不死,精神不灭。”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礼堂内一下沸腾了。 “凡人不死,精神不灭!” “凡人不死,精神不灭!” 第109章 “这就是我们的自由意志,它将神圣凛然,不可侵犯。” 次日瑞典报纸《每日新闻》上登出了这么一句话,作为了对昨天肖少华演讲的总结。 “噢!肖,太棒了!终于见到你了!” 彼时肖少华一行人正在格朗大酒店的马提亚餐厅用餐,同行者们中有外交官有翻译,还有一同从sg研究所远道而来的同事,众人兴致勃勃地交流这几天在斯德哥尔摩的见闻,他们有的去了当地的中学,有的参观了实验室、新闻社等,各有收获,闻声均抬头朝声源望去。 只见一名穿着双排扣尼大衣,两鬓斑白的外国人向他们大步走来,肖少华放下刀叉站起来,还未出声已得了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 “我是雅各布·温克勒,”来人一口标准的德式英语,轮廓很深的面容双颊白里透红,双眼炯炯有神,嘴唇上下翻动两撇浓密的银灰胡子,还带卷,他语速很快:“过来前应该发邮件给你,但你知道的,太多会议了……天啊!汤姆说你在这儿,好小子!我早该猜到了!” 他说的汤姆指的是邱景同,“tom”是“同”的谐音英文名,就跟他们喜欢将肖少华喊做“shawn”是一个概念,都是为了方便记忆。一听对方名字,肖少华就想起来了,几年前他多封邮件问询过精神力源理论的那位生物学家,后来发展成了学术上的互相探讨,他乡遇故知,心里也是不由高兴,尽管措不及防接了这么个见面礼,后背僵了一下,但他表情不变,仅稍后退一步,重新拉开距离,直接指了张空椅,“坐。” 位置是苏红的,人去房间拿东西了,要一会才来。侍应生很快又拿了副餐具,将之摆好,并送来了杯冰水。同桌的其他人也有的认出了温克勒,其中几名引用过精神力源说相关论文的别组同事双目放光,跃跃欲起身来搭话。温克勒坐下后先喝了口水,向肖少华伸出手,后者以为他要握手,便要摘下手套,却被温克勒按住手背:“别摘、别摘,”这位德国的生物学家说道:“一个忠告,到这里就得这样握手。” 说着,他那戴着白手套的手握上了肖少华的,隔着两层材料力道适中地摇了一摇。手套是诺委会发的,得主们每人都有一双,说是出行典礼晚宴必备,据称采用了最新纳米技术,并包含有防污、防辐射等功效,同时也是一款柔软服帖的屏蔽器。因芯片用特殊的方法布线,只在紧贴穿戴者上半身皮肤毛发上形成一层超薄“隔膜”,将平常屏蔽器被哨向们诟病的“嗡鸣声”降低近无。 肖少华闻言了然,温克勒松开他的手,笑道:“以后有空来柏林,请你吃烤蹄膀,喝黑啤。” 肖少华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 温克勒大笑,他掏出一根雪茄,才划过一道弧线,已有侍应生上前:“抱歉先生,这里禁烟。”温克勒也不急:“知道知道,”他将雪茄置于鼻下闻了闻,又塞回上衣口袋里,“肖,很多年了。”他感慨道:“我知道,有些东西并不那么容易戒掉。” 旁边有人出声提示:“温克勒先生,那边有吸烟区。” 温克勒挑挑眉,没有回应对方,调侃地拍了拍自己的上衣口袋,望向肖少华,眼神坦然:“我很高兴,你依旧是你。” 窗明几净,淡雅的蓝灰色调家俱低调而奢华地装饰出偏复古的室内风格。苏红快步走过布纹沙发,在座旁捞到她的充电转换器。离晚上还有好几个小时,还是带上好了。她将转换插头放到包里,抬头看了眼窗外,得主们的房间不论视野、布置还是配备都是最好的,这里正对着海滨风光,远处粼光徐徐。 他们中午这餐是在马提亚餐厅,马提亚是米其林二星,但凡上了米其林星级的餐厅普遍有一个特点:上菜巨慢。星星越多,上菜越慢。四道菜两个小时是常有的事,更不提今晚还有一餐,依照以往的传统三个菜估计能有仨小时。因此她并不急,先站在窗前抱臂欣赏了会这难得的风景。没有实验、没有进度、没有报告……时间仿佛就此慢了下来。 手机响起了一声提示音,苏红滑开屏锁查看,是韩萧的讯息,说他下班了,今晚就蹲电视机前等直播了,问她在做啥。苏红回曰:看天。韩萧很速度地回复:雪停了?苏红答:yep。韩萧道:那你多穿点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苏红刷新了下微博,刷出了条蛮多人转发的,网友名“我就转发不说话”的一条状态,差点笑喷她。 其实内容很简单,就是按照时间顺序将某网媒近两年的些头条捋了一遍: “年轻不是傲慢的借口” “哨向网友:肖氏四维解读令人尴尬” “揭秘学术霸|权的前世今生” “昨日生物学界新星已成今日毒瘤” “实拍青年科学家私生活混乱堪比娱乐圈” “肖少华研究组再*文” “喜讯:肖少华博士荣获诺贝尔医学奖!” “天才科学家为国争光启程领诺奖,桂冠已备,静待王归” 苏红截了张图发给韩萧,后者毫不客气地回了一串哈哈哈哈,并道:今年最佳官方打脸范儿。苏红点开评论,输入几个字母又删去。非常时期还是低调点好,她心想,点了收藏。这条状态简直能让她下三碗饭,韩萧又来了条语音回复:“收了,以后没事儿拿出来翻一翻,神清气爽一整天。” 苏红被他笑跌到沙发底下,爬起来理了理衣服出发。从房间到餐厅有段距离,她插上耳机线,调出昨晚没看完的得主演讲录播继续看。这会儿听的是文学奖得主克里斯·安德森在斯德哥尔摩大学的演讲,只听这位来自英国的男作家,用优雅而阴阳顿挫的伦敦腔念了两段他作品里的节选。 苏红的文学批评课素来低空掠过,这位要是来个花枪修辞十八拐的英文长句,她铁定歇菜,只好去看中文翻译了。好在没有,长短句交错,用词朴素直白……可她听了一会后脑就出冷汗了。说是多恐怖的故事,也并不是。这位仁兄不过很简洁地描述了遍俩角色的相处过程,心理变化和他俩实际行为的穿插描述。因他同时还是名心理医生,开了家私人诊所,其中一名角色是他患者,另一名是患者的朋友。为了保护患者*,他征求了人同意,隐去了对方背景,虚化了现实部分,揭露了患者朋友光明外表下内心最阴暗的一面。 因他身份特殊,倒没有人怀疑他所发现的是否真实,苏红翻到他的履历,属性一栏写着:a-s级向导。 苏红心中咯噔一声,果然下一行的诺奖授奖词大致道:安德森巧妙地将他的异能融入了文学创作中,解离并重构了英国文化,其对人心变化的精准把握与简约优美的描绘,让灵魂成就独自的史诗。 她掌上的视频中,安德森梳着大背头,一身深色西装条纹领带,面容端秀,是典型的英国绅士。他坐在台上娓娓道:“觉醒成向导之前,我自卑而胆怯,因不知人们在想什么,每每揣摩不得要领,仿佛怎样做都不对……我羡慕地望着他们,不知该如何融入他们。直到向导能力为我插上了翅膀,终于得以挣脱人与人间难以相互理解的束缚……是的,成为向导使我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苏红按下电梯,电梯里也覆盖了wifi,她点开下拉评论,不出她所料,评论已经炸成一片,看来今年的文学奖争议比她想象的还大。 当这位得主说到他写作的秘诀就是“学会聆听他人内心的想法”时,底下许多哨向发出了会心的笑声,也有普通人观众坐不住了,站起道:“安德森先生,诚然人心的复杂与难测,在您的手中被轻易剖析成为了精巧的艺术品……我依旧想问,这之中哪怕有您个人一丝一毫的想法吗?” 安德森笑道:“是的,我的想法贯彻始终,就是要将人心中最真实的一切展现给世人。” 那位观众道:“所以,您利用您的异能剽窃他人大脑里的东西据为己有……请问您的所作所为与抄袭有什么不同?” 她的言辞过于尖锐,现场一阵骚动。 “亲爱的朋友,”安德森的声音温和平静,有种奇异的安抚作用,“请问你来自哪个国家?” 女观众的声音低了下去:“中国。” 顿时那骚动被更大的哄笑取代了。 安德森忍着笑,对身旁的主持人说:“抱歉,汉娜,或许我的记忆的出了差错,请问抄袭的定义是什么?” “根据国际版权法的定义,抄袭是指未经著作人允许,擅自将原著基本未经修改的抄录,是一种侵犯著作权的行为。”主持人还未说话,另一名褐发棕眸的观众站起来将手机上查到的解释大声念了出来。 主持人报以了掌声。 “这位来自中国的朋友,”安德森学着对方语气,调侃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你所说的抄袭,应该指的是像贵国一年前热播的电视剧《花神泪》,从场景到镜头,照搬了诸多好莱坞历年来的电影大片,其相似程度,几乎可以叠加……又或者是贵国几年前某位畅销小说作者,将中外各地名著以摘抄的形式署名为自己的作品,十分勇敢地发出了‘我没有错,我决不道歉’的宣言……又或者是贵国多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千名作者请|愿,然而至今贵国的文化|部依然将许多同性恋小说列为禁止出版的淫|秽读物,因此尽管证据确凿,贵国的许多作者在抄袭起同性恋小说时依旧毫不手软,因为他们知道那些被抄袭了的同性恋小说作者绝不敢跟他们当庭对峙……” 安德森还未说完,掌声与口哨声几乎将他的声音淹没,安德森不得不抬高双手,示意观众们稳定情绪。这位来自英国的向导含笑道:“遭到抄袭的著作人无法伸张自己的权益,是著作权法不完善的体现。我可以明白你由此的愤怒心情,可是请问我的作品中,哪一条符合了‘侵犯著作权’这样的定义?” 镜头拉近至女观众的面孔,她额上沁满冷汗,嘴唇颤抖,忽然指着台上爆出了一句:“你、你……你抄袭了他人的思想!” 现场的嘘声、哄笑声在她尾音落下时一下冲上了屋顶。 安德森拍腿大笑,好似从未听闻过如此荒谬的事情:“我亲爱的中国朋友,你实在太幽默了。”向导再次抬高双手微下压,现场稍安静了些。“你千里迢迢跑来指责我,只因我不过揭露了人们内心的想法,将它们反应成文字?!” 他向观众席摊手,仿佛要应和他的说法,那里再次爆出一阵大笑。 “谢谢你对于我作品的肯定,”安德森一言一笑皆风度翩翩,对比之下那位女观众局促不安眼中怨怼:“可惜我不得不告知你,现今为止我所做的一切没有哪一点违背了英国的法律。好吧,按照你的说法,”他停顿了下,耸耸肩:“或许我确实抄袭了。” 现场屏气。 “如果抄袭大英辞典也算抄袭的话,我的每句语法、每个词汇运用,都抄袭了大英辞典,欢迎你去起诉我。”安德森笑着道:“那么你刚刚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也抄袭了,因为你抄袭了中英辞典!” 现场的观众简直要为他笑疯了。 主持人汉娜适时插了句话:“欢迎来到安德森脱口秀现场。” “恕我直言,”等观众们笑过一阵,安德森面上笑容微敛,他望着那位垂头不语的女观众正色道:“从你的话语里,我只看到了你对向导的偏见与歧视。其实我并不想指出这一点,因每一个人所处的环境与受到的教育不同。就像你作为普通人,可以通过自己的观察揣摩,发掘人们内心的想法,将之表述成白纸黑字,而我作为向导,感受他人内心的异能是我本身能力的一部分。你可以运用你的天赋写作,而我也可以运用我的。如果你说你看出了某人是怎么想的将之写出来,就不是抄袭,为什么我就不能?就因为我是向导?世界怎可以任凭你们颠倒黑白?!” 当他话落的同一刻,现场的气氛热烈到达了顶峰,已有人喊起了“beguide!”(我是向导我骄傲),并扯起了横幅,与另一边的和|平奖演讲现场交相辉映。 “我亲爱的中国朋友,”安德森对着镜头笑道:“我诚挚地建议您,在对我发出无稽的指责之前,先向你们的人民大会建议完善你们的版权法,毕竟我所出版的作品,可没有哪一本在出版前就和市面上已有的某个作品大篇幅相似,却署了他人的名字。” 没必要再看下去了,苏红点了右上角退出,向导的声音被截断在他的某个词。她手指飞快地键入搜索关键词,出来了一列今年畅销书名单,她一一点入前五的作者简介,无一例外,全是向导。 手指微顿,她退出搜索,点开电影网,将新上映的片子编剧名字都搜了一遍……无一例外,编剧竟然也全是向导! 制片方,疯了吗! 苏红只觉得眼前一黑。 电梯传来了提示到达的声音。 她手指按在开门键上,有几秒使不上力气。 ……是的,是了。 也难怪。 他们只要剧情精彩,他们只要台词引人,他们只要桥段新颖,什么原创,是谁独创,到底谁的想法,这些根本、从来都不重要! 收视率、票房、钱!盈利! ——向导们恰恰抓住了这一点,收集他人想法据为己有,这素来是他们最最擅长的。他们的大脑比搜索引擎还好用,更更可贵的是还不涉及版权问题! 不知不觉中…… 苏红跌跌撞撞走出电梯,手扶住了旁边的陶瓷花瓶,四肢发软,浑身发冷,一时间晕眩得想吐。 她心中无比明晰地浮出了一个念头: ——文学界,完了。 第110章 繁花缠绕的碎金微雕镶嵌在白瓷里,壁灯在银色龙头上浮了层浅光。 水流哗哗淌过。 肖少华在洗手。 说是洗手有点奇怪,因为其实洗的是手套。好在这手套并不沾水,放到龙头下冲一冲也就干净了。 “噗嗤。” 旁边有人笑出声,是个一头亚麻色短发的英国男子。 “抱歉,”见肖少华眼镜反光锐利扫了过来,那人握手成拳放嘴旁轻咳了声,忙解释道:“我从未见过有人洗手还戴着手套。” 说着他摘下自己的白手套,向肖少华伸出手,“你好,我是克里斯·安德森。” 这俊秀的欧美人面容笑起来看着十分和善。 安德森,肖少华知道这人是谁了。这一届的文学奖得主,也是他晚上典礼时的邻座。如果没记错的话,对方应当是一名……向导? ——“肖,听我说,”德国科学家浅蓝的眼瞳在阴影下偏近灰色,“我不知道汤姆是否跟你提过,如果没有,也没关系。” “从现在开始,你的大脑将会成一个完全的宝库,在某些人的眼中。” “相信我,你不会想让自己被当成谷歌搜索一样对待。” 温克勒方才的言语犹然在耳,对方认真得近乎严肃的神态令肖少华无法做出他在“开玩笑”的假设,何况他提到了自己的导师邱景同。 “不要相信靠近你的任何一个向导。” 他……在说什么? 温克勒立起手腕,用覆盖着屏蔽器的手背挡住了他的声音与口型,只堪堪被肖少华听到。 饭桌上的其它人,正言谈甚欢。 肖少华的目光,不由地往边侧望了过去。那是军方派下专程保护他们此行的向导,对方若有所感,抬眼定定地与他对视了一秒。 “包括她。” 温克勒道。 “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只是身不由己。” “不要考验人性。” 说着,他将一本纸质的书塞到了肖少华手里。 而后他起身,向众人告辞。 肖少华握住书本边缘的手紧了紧,温克勒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相送。待人走后,肖少华垂眸,映入眼帘的是一本小白册子——酒店门口就有派发,人手一本,主要介绍这次“诺贝尔周对话”的活动安排。 温克勒翻给他的地方,是书本的背面。在这封底,对方指尖划过的地方,有一行英文小字: yourbrain. (分享你的知识,保护你的大脑。) 收回自己的思绪,肖少华冷淡地扫了一眼向导赤|裸在外的双手,一言不发地直起腰抽了张纸,轻轻拭过手套表皮,就已干了。他将纸巾揉成一团,利落扔进垃圾篓,转身离去。 “嘿!”安德森在背后喊他,“肖,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冒犯。” 安德森追了上来,“我只是感觉到……你的痛苦,我想帮助你,你明白吗?” 他的话语充满了真挚关怀,可惜肖少华不为所动。他继续笔直地前行,走出盥洗室范围。 “前人曾经说过,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肖我看过你的报道,真的喜欢你的见解,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或许能更好的帮助你舒缓情绪……” 悬挂于天花板的监控器如一个小圆球,下方有个人,绞紧双手站了有一会的样子。是苏红。她一见到肖少华身影,就迎了上去,“老板!”同时也打断了安德森的话语。 “怎么了?”肖少华用中文问,微皱眉。苏红也用中文答:“菜上来了,大家看你还没回来。” 肖少华颔首:“走。” 竟是从头到尾没对安德森开口说一个字。这一幕若是被记者们捕捉到,恐怕又将成为肖少华脾气糟糕的佐证。 安德森还想跟上去,却被苏红阻住了路。 “安德森先生,”苏红用字正腔圆的英语道:“请自重。” 午餐过后是午休。肖少华处理邮件报告时,一个未知视频来电蹦了出来。他看了下号码,这个账号知道的人不多,去年他换了手机,只通知了朋友圈。想了想按下了接入,一张胡渣子脸顿时显现在了屏幕上,“哈哈!酋长,好久不见!” 大概看肖少华没反应过来,对方一把摘了墨镜和头巾:“是我啊!认不出来了?” 从那多少有些熟悉的轮廓与声音中,肖少华迟疑些许:“……苏嘉文?” “bingo!答对了!”苏嘉文大笑,“恭喜你,炸药奖啊!快回来请吃饭!” 两人几年没联系,唯一接了个电话还是对方去年完成了新训跟他说自己要去个山旮旯的地方做任务,就是说一声。肖少华便给他寄了几盒他们组出的防晒霜。 “没问题。”肖少华道。 “我前几天下墓去了,墓里好多虫啊抓了不少,你也太不讲义气了,要不是刚回来看到了报纸,我还不知道!”苏嘉文道,那边日光耀眼,他似乎还在走动,晃得屏幕白花花的一片,“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肖少华:“埃及?”他看到了对方身后若隐若现的金字塔。 苏嘉文大呼“无趣”,曾经的温雅气质在这人身上仿佛灰飞烟灭:“徐小冰说你变化很大我还不相信……对了,他联系你了没有?” 肖少华:“没有。” 苏嘉文愣了一下:“哦。” 有人敲门的声音,肖少华半转身:“请进。” 苏红推开门进来通知他:“老板,时间到了,我们该准备出发了。” 屏幕那端的苏嘉文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那你先忙吧,不打扰你了。” 合上笔记本,肖少华还需要换衣服,白蝴蝶结、黑色西装西裤,典礼晚宴规定得穿燕尾服,换好后服装设计师来进行最后确认。专车已经在酒店台阶下等候,得主们几乎是前后脚出行。 “安德森先生,”一个棕发的英国女孩冲上了台阶,拦住了文学奖得主的去路,她平凡无奇的脸上长了两抹雀斑,鼻头都冻红了,也不知在这冷天里等了多久,“求你求你……这个故事我真的构思了很久……求求您不要夺走它……” 她声音虽然不大,偏高的声线在寒风中听来格外清晰,于是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噢,史黛拉,”安德森头疼地按了按额头,“我告诉你了许多次,把电视关了,躺在床上,按时服药,好好休息。” “……不,”史黛拉想去抓安德森的袖子,打着哆嗦,“不……不……您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 她眼中噙满了泪水,本就普通的容貌,衬着洗旧的衣服不知哪儿刮了个口,露出了棉絮,显得十分狼狈。“那是我的故事……我的……我都快写完了,快写完了呀!她进入了镜子她打碎了镜子,那无数的碎片里无数的世界她看到了——” “抱歉史黛拉,我现在很忙,”安德森没有心情跟她继续纠缠,他挥开对方,继续前行,“作为你的医生,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尽力地治疗你了,但你现在这样在公开场合诋毁我的名誉,真的令我很为难……” 距离他们不远的肖少华一行人,苏红听到旁边有人问:“她在说什么?” 另一个人耸耸肩,“不知道,可能是安德森最新出版的一本小说,叫什么……《镜里,镜外》?” 或许是因为安德森对她的不怎么理会,女孩的神情逐渐激动,语速很快地又说了什么,在场许多向导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苏红听了一会,感觉大概是类似诅咒向导失感的句子,对向导们而言,这或许就跟诅咒美貌少女变丑八怪、百万富翁破产一样残忍,连随行的不少哨兵都皱起了眉头,更别提安德森本人。 “calmdown!(冷静)”只听安德森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原本愤怒斥骂的女孩就像突然被摁断了开关的电动玩具一样,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陷入了昏迷。抓着女孩胳膊的保安们当即扶住了她,将她抬走。 “呼……”安德森整理自己的白蝴蝶结领带,对围上来的记者们解释道:“这都是我的错。史黛拉患有十分严重的被害妄想症,我一直用精神凝视配合药物为她治疗,所有的诊疗过程都有录音录像记录,出来前也充分安抚了……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他说着,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苦笑,叹了口气:“史黛拉其实是个非常善良、可爱的好姑娘,一切都因病情的反复,并不是她的本意……还请大家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 一位来自法国的向导作曲家,闻言上前握住了安德森的手,同情道:“噢,我可怜的安德森朋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史黛拉能拥有像你这样的好医生,是她的幸运。” 安德森感动道:“谢谢你,从我觉醒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人们总喜欢误解彼此,但我不会放弃。”两位在各自领域取得了出色成绩的向导来了一个互相鼓励的友爱拥抱。他们四周闪光灯此起彼伏不停,很快苏红的脸书上刷出了条新闻:向导不易,请让世界多一点理解与包容。 其它奖项的得主们已乘车前往斯德哥尔摩音乐厅,台阶上只剩下了肖少华一行人与安德森等人,两方泾渭分明。 向导回首望向了普通人,普通人也正看着他。肖少华的位置比他高了十来阶,居高临下,姿态挺拔,表情前所未有的冷峻。安德森忽然扬起了一笑,笑容明亮,毫无阴霾。他抬手向他飞了一吻:“典礼见!”脚步轻快地朝专车而去。 “快走吧,”苏红轻声提醒:“我们不能迟到了。” 行车途中。 并非多远的距离,却仿佛过了很久。 车窗外景观变幻,车水马龙,城池若梦。白雪披树,灯饰点缀,洋溢着圣诞节般的气氛。 车里十分安静,一时无人说话。 肖少华开口了,用的中文,“如果那天我觉醒了,”他只问了一句话:“……也会变得像他们一样么?” 苏红微微睁大双目,目视前方,无数纷繁思绪淌过心间,最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轻飘如羽: “……我不知道。” 第111章 北方的冬天素来外冷内暖。是夜,寒风呼啸过的万家灯火倒映在客厅的玻璃窗户上。韩萧穿着短袖长裤,一腿屈起坐沙发,一腿放地,身向前倾,手搭着膝盖目不转睛地盯着从二手集市淘到的两百块液晶电视,看到央视新闻播报肖少华一身燕尾服从瑞典国王手中接过证书奖章等,并鞠躬致谢,镜头扫到了观众席上的邱景同,老头子一脸笑容,精神奕奕。 当播报员念到“目前获得诺贝尔奖的华人得主共有八十八名,肖少华成为了第八十九名,是第十九个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华人,第十位获奖的中国籍科学家,同时也是迄今所有华人得主中最年轻的一位”时,韩萧“哇哦!”一声站了起来,他兴奋地去抓手机,赶紧将这幕拍下来。尽管这段播报的时间非常短暂,还不到一分钟。 拍下后,韩萧将之上传了朋友圈。无独有偶,圈子小就有个坏处,一点开几乎全是祝贺肖少华获得诺奖的信息刷屏。大家还玩的花样百出,放眼望去就跟营销号的广|告机似的。 纪小妍:[视频动图]我师兄![手动拜拜] 封扬:转发[中华哨向研究所在线:肖少华领奖诺贝尔,典礼现场高清大图……] 汪新宜:[撒花][撒花]再次恭喜肖师弟获奖~上新闻联播了哦,不错不错~[鼓掌][图片] 叶兰:[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微笑] 陶璐璐:组长太棒了!![图片][图片][笑哭] 谈有为:就是这样。转发[天文学家莱恩:那个冷漠傲慢的家伙他是如此迷人,从前我只注视头顶的星空,而今我看到了自己身体里的宇宙……] 梁铭:昨日的室友,今日的搭档,预祝我们合作顺利![龇牙笑][图片] 丁立仁:[视频动图]肖老板!求抱大腿! 罗成兴:学生获诺奖了!江山代有才人出,是我国sg生物学明天的希望!转发[sg科学报在线:肖少华获奖感言全文……] …… 韩萧又收到了一堆问他怎么考上邱景同博士的私信。随着肖少华获奖,不用说邱老板的分数线肯定又要提高了,他内心几乎是崩溃地想着:幸好老子已经考上了啊!忙调换到一个直播致辞现场的网络电视台,也不知是哪一年烙下来的传统,华人得主们都一致选择了用中文致辞,刚开始诺委会还抗议下,后来……就随他们去了,据说有一年公务员考题还为此出了道“论汉语言地位的崛起”。 手机屏幕上弹出条短信提示,苏红现在手机处关机状态,韩萧心想肯定不是她了,拿起来看一眼,是徐冰发来的:加油加油!你什么时候也争取拿个诺奖! 韩萧简直要笑哭给他看,回了条:我觉得我做梦比较快。 于是他看完典礼就去睡了,因为明天还得早起去实验室干活。邱景同人在海外,进度可一点没准他拉下。想当初邱老怎么操练肖少华的,现在就怎么操练他们,一碗水端平,公平的很,只是韩萧这些被|操练的就想哭了:老大我们真的没那么想得诺贝尔奖…… 接着梦里他梦到自己站到了颁奖台上,有人递给了他一块奖牌,上面写着诺贝尔xx,然而奖牌起了争议,有个人冲上来说他那种乱七八糟的论文怎么能拿奖,光逻辑错误就有一二三四,韩萧汗颜心想对啊对啊,僵在那里不敢动。然后一个老头跳出来说逻辑错误有什么关系,他拿的是文学奖,要的就是魔幻现实风中摇摆,韩萧喊等等,怎么会是文学奖,老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写的是科幻小说啊,不拿文学奖你想拿什么?韩萧瀑布汗,正拿着奖牌不知该如何是好,一群老头子老太太摇身一变成一堆倭瓜来抓他,场景变成了植物大战僵尸……不不,他才是那只要被抓的僵尸,一大排倭瓜弹跳在他身后要追杀他,韩萧跑啊跑,冲进了一个歌剧院,门口居然有个要收费的,他差点跳脚,娘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收费?! ……怎么应对的不记得了,韩萧醒来后表示心好累,就跟打了十八场仗一样,再也不会爱了。 这么做了几天实验,肖少华等人回来了。这会都要年尾了,街上挂起了红灯笼,韩萧开了台所里的车去机场接人。其实也轮不到他接,所里的俩领导都去了,央视啊什么一帮电视台记者都去了,感觉就跟接大明星凯旋归来似的,还有人跑去献花。韩萧在外围溜了两圈,感觉里面水泄不通估计没什么他的机会,准备取车溜回去,收到苏红短信:人呢? 韩萧一看这架势,忙将他的位置发过去,不一会儿苏红就裹着圈围巾拖个箱圆滚滚地过来了,缩进车里还打了个哆嗦:“冻死我了~” 韩萧瞄了眼她露外面的两条大长腿,发动车子:“酋长呢?” 苏红道:“老板跟能源局材料所那帮人去吃饭了,我让小谈帮我顶上了。” 小谈,谈有为,今年五月新招的博士,他师弟,因为是从物理转过来的,还得在邱景同手下读两年研究生看看情况。韩萧心想他室友年后得去上海那边研究所上班,房子估计得退了,这样就多出了个房间,就问了问苏红,没想到苏红答:“行啊,什么时候看房?” 韩萧见她这么干脆,“那就今天?”他道:“正好那谁在上海实习还没回来。” “ok,ok.”苏红比了个手势,继续拿着手机收发邮件。 韩萧将车停到他家附近一间叫瓦罐汤的小馆子,熄了火问苏红:“快!有没有礼物?” 他别说,还真有。苏红从车后行李箱抽了盒东西递给他:“老板给你的。” 韩萧一听很高兴,进餐馆点了菜后兴高采烈地拆开,一看囧了:“这是啥?一双手套?” 苏红隔桌“啪”地用菜单拍了他脑门一记:“知足吧你,这可是最新型的屏蔽器。我们过个关还补了一堆关税。” “哦哦,”韩萧摸头,拿出说明书看,吓一跳:“哇塞,这么贵啊!” 苏红以鼻音表达了她的鄙视。 韩萧将肖少华送他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收好,又腆着脸问苏红:“亲耐的你给我带了神马礼物吗?” 苏红听他说话那表情那腔调挂了一脑门黑线,掏啊掏啊从包里掏出个钥匙扣,拍他手上,一看就是街边五块钱的纪念品,上面镶了个诺贝尔的头像:“拿去玩吧。” 韩萧心都要碎了,捧着钥匙扣道:“不爱你啦!” 苏红:“呵呵,欠打是不?”又对他说,“手机拿来!” “干什么干什么?”一听她说要手机,韩萧登时惊恐万分状抓过自己手机往后缩,活像受了强盗欺负的小媳妇。 两人处了些时日,苏红对这货什么秉性多少了解一二,“又趁我不在偷偷看小说!皮痒了是吧?” 韩萧作坚贞不屈状:“头可断、血可流,小说不可戒!” 苏红服了他了,伸出手:“……算了算了,你拿来,我看看你最近又看了什么小说?” 尽管她这样说,韩萧还是不放心,将他的历史记录先存了个邮件发给自己,然后调出小说页面,嘱咐道:“别删了哈。” 苏红无语接过:“瞧你那点出息!” 一看小说分类上写着sg,她就知道大致内容了,果不其然,趁着菜上来喝汤时间,她哗哗翻了十多章,对韩萧道:“嗯,就是主角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到一个哨兵统治的时代,还觉醒成了向导。因为向导人少啊,又弱啊,就被随意分配、迫害啊,总之过的特别惨。加上他们会读心嘛,就感觉到别人的痛苦,就特别特别想帮助别人,止不住的同情心哦,每个都是非常善良美好的圣母。” 苏红喝了口汤,润润喉继续道:“尤其是主角啊,精神等级不是ss,就是sss,纯洁善良如女神,还遇上了好几个共鸣度百分之八、九十的哨兵,也就是都跟她在一个相容区间,每个都爱她爱的要死,艰难抉择中她遇上了那个共鸣度百分之百的哨兵……总之那几个共鸣度百分之八、九十的哨兵们就黑化了,将主角抢来抢去,主角当然是坚定共鸣度百分之百不动摇,于是在共鸣度百分之百哨兵的帮助下,她发动了向导权运动,解放了向导们,最后两人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哇塞,”韩萧拍掌道:“你看过啊?” “呵呵,”苏红面无表情:“这种剧情都在小说网sg排行榜上挂五年了,你还看不腻?” 韩萧笑道:“爽文嘛,平时做实验写报告都要累死我了,放松放松大脑。” 苏红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点开评论区,映入眼帘的一堆评论,点赞人数最多的两条——“真的好喜欢这本小说!最让人向往的是哨兵向导们那种,对爱情追求的纯粹与热烈~” 以及“这本小说改变了我对向导的看法。向导真的好惨啊,以往遇到向导时我总是多少有些恐惧害怕,看了这本小说,我知道我错了,我们竟然无意间伤害了这么多可爱善良的小向导。如果以后有机会再遇到他们,希望能给他们一个拥抱,也希望以后能有更多人可以摘掉对向导的有色眼镜~” 韩萧见苏红半天没反应,不由偏了偏头,低一点看她:“怎么了?” 苏红一拍桌抬起头:“你这看的都是什么鬼?我给你推荐几本sg小说。” 韩萧大喜:“你也看小说啊,来来~” 苏红拿着他手机噼里啪啦好一顿输入,韩萧接过来后花两天看完了,那感受真是一言难尽。其中有篇较短的,是这样的: 主角是个超牛叉向导,一开场跟他哨兵百分之百共鸣,两人每天的内容就是花式秀恩爱,闪瞎众人双眼。直到一次任务中,两人失散,主角被敌人抓去用某种高科技换了个躯壳,导致回来后主角的相容区间变了,跟他家哨兵不是百分之百共鸣了。于是不管主角怎么证明自己还是那个主角,哨兵就是死活不相信,因为他要的是那个跟他相容区间完全重合、百分之百共鸣的向导!而此时敌方那端送来了个跟哨兵百分之百共鸣的向导,不必说,自然用的是主角的躯壳。于是尽管性格跟主角完全不同,但哨兵就是对那位敌方向导爱得死去活来,虐的潸然泪下,两人你追我赶,缠缠绵绵到天涯。于是主角黑化了,暗搓搓弄了一堆手段,充分发挥了向导的能力,不仅弄死了那个敌方向导,还弄回了自己的躯壳,这下子他终于又跟哨兵是百分之百共鸣了。两人皆大欢喜。 …… 两天后,两人见面。韩萧差点摔手机,他向苏红表示:“这是什么鬼,我要看纯纯的sg恋爱!” 苏红一身常规实验室制服,在看她博士后课题的实验报告,闻言对韩萧道,“去,拿两盒apse酶标试剂来。” 大概因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韩萧素来又是被师兄师姐们使唤惯了的,因此拿了试剂回来途中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我说,你对向导的敌意也太大了,”他将试剂放到苏红旁边工作台上,“说真的,你看酋长的室友,徐小冰、苏嘉文啊,人都挺好的,就是封扬、程昕,我也没看出他们真会对我们做什么,我觉得你有时候真的太激进啦。” 苏红放下报告,看向韩萧:“你想说我像纳粹?”她眉尖一挑,手将报告一卷:“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韩萧抬手交叉护头:“救命!” 苏红哼哼两声,收回手,放好报告,拿过试剂一边对着实验方案一边准备,“……刚从向导之家出来的向导们有些或许真的单纯,好比刚从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她将测温仪打开配液,“社会上打滚的越久,越能体会到向导能力带来的好处,这个过程就像一个逐渐‘异化’的过程,向导之家当初教诲的那些影响也就越小……总不可能把向导们一辈子锁在象牙塔里吧?” 韩萧帮她把酶标板搁架上,“好像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交谈时,他白大褂口袋里什么响了声,是手机有讯息进入。苏红当即眼睛一瞪:“不是让你把手机放外面吗?怎么又带进来了?” 韩萧忙摘手套,逃似地奔出去:“忘了忘了!” 过不到两分钟,他又冲了回来:“完了完了!” 苏红扣上恒温箱:“说、人、话!” “……叶兰师姐说她、她她要辞职!” “啊?” 第112章 “曾经物理、化学、生物它们只有一个名字,叫做哲学。哲学家也被誉为思考者。随着科技发展,信息爆炸,我们的学科划分越来越细,一度甚至达到了不同分支与分支之间的跨越仿佛不可想象。譬如物理中的经典力学与量子力学,又如生物中的生态学与微生物方向,就算动物学中的你研究鸟类,和研究大熊猫,那聊起来,也是隔行如隔山哪……” 年近六旬的邱景同身穿红色学位服、头戴方帽,站在中华哨向学院南礼堂的讲台上,发表他作为新一任sg学院院长的就职演说。讲台下,人头攒动。他的声音透过音响设备,响起于礼堂中,他的半身影像,就如新闻直播悬挂于礼堂三面。 肖少华等人,作为受邀而来的杰出校友,坐在台下第一排。各系主任自然一同坐在台上。 “我一个老朋友,搞量子纠缠的一个学生,交了个学广相(广义相对论)的女朋友,两人没几个月就分手了,你说为什么?天天吵架啊,为什么呢?” 邱景同说着顿了顿,引起了学生们一阵笑声。 “可由于研究过程中的诸多问题,非跨学科不可解释,学科的融合与交叉势在必行。我的一个学生,肖少华的例子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就如生物学的改革,须进一步注重数理、交叉学科,打破学科边界。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许多研究的进展突破往往是在学科与学科碰撞间产生,这是一个很显著的趋势,而这之中我们更需要把握好专精与博学之间的动态平衡。” 接着他再次强调了学术自由的重要性,“在座的每一位,你们也许未来会成为生物学家、人文学家、武器专家、医生等等,当你们选择了你们所走的道路,我希望,你们能充分享受研习科学的乐趣。在校期间所有实验室、机房、数据库,都将继续免费自由对你们开放,只要你们具备相关的专业知识,无论是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或导师。诚如百年前学院的创始人所说,这将是一个前所未有接近‘神’的领域,百年来我们已经多少了解了‘神力’为何物,今天我们将进一步研究破解‘神力’的来源与原理!” 他话落,礼堂中内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肖少华、梁铭等人于其中一齐鼓掌。 演说结束后,邱景同带过的学生们纷纷上前与他道贺。跟老师告过辞,肖少华在回研究所路上,听梁铭提起材料所与他们合作的那个研究组用纳米技术模拟高维化结构刚刚发现了些东西,问他什么时候开个会。 肖少华用手机调出日程安排,划了道最近的,通过云端共享给梁铭。后者拿起自己手机扫了眼,发现是个周末,恰好撞上他跟新女友的约会。两人正是打的火热,昨晚方享用过女友软玉温香的梁铭,见状若无其事一个直接将原安排点了取消,勾上开会时间,“好嘞,”将之揣回兜里,“那老大,回见?” 肖少华微一颔首:“好。” 他语气同寻常一样淡漠,梁铭也习惯了。知道这人待会又是要去实验室“拼刺刀”,梁铭感慨着“人生苦短,须及时行乐啊”,掏出手机给他一帮哥们通知改时间。 这并不是sg研究所与材料所第一次合作,像以前他们用于分析精神力物质的扫描穿隧效应的探针,做检测用的芯片,做修复用的生物材料。这回是研究如何进一步捕捉外放精神力的光学成像。那边专家组们对sg也算熟悉了,哪知肖少华共鸣介质论文一发出去就引起了上边注意,被梁铭抢先一步。双方一接洽才知道梁铭他爹还是新能源发展部的主任,开发生物能也是他们的重点之一。梁铭作为工研院院长的入室弟子,身跨三个专业,海归加上家里背景,项目很快报批了下来,资金亦一步到位,堪称神速。 梁铭对手机笑骂着“女人嘛你多给两个包,哄两句不就完事”坐进车里,保镖为他关上车门。这保镖是他一堂叔介绍的,据称退伍特种兵,梁铭不知真假,也无所谓,实在是前阵子惹下的风流韵债令他有些头疼。随意睡了个女人,谁料早已名花有主,那主还有点来头,放话要让他好看。消息在圈子里传开,大家都当笑话梁铭可不敢,跟肖少华合作这节骨眼上要能出什么事他爹非撕了他不可。梁铭挂了电话,瞄到前座肌肉结实的大块头,随意心想着要是能早点升上去就好了,他也能申个女哨兵当保镖,床下能打,床上嘿嘿。 梁铭乘车离开研究所,那边肖少华已步入了实验中心十六楼走廊,还未到他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了韩萧的声音。 “叶师姐!叶师姐!你可千万别冲动!” 两人堵在柴启办公室门口,那门紧闭,一看就是里头人还没回来。肖少华停下沉声问了句:“怎么了?” 韩萧一见他来,如见救星,扑过去道:“酋长救命!叶师姐说她要辞职!” 叶兰闻言哭笑不得:“没那么快,这不还有一个月工作交接吗,你急什么?” 肖少华听他二人说话,只道一句“跟我来”,面色不改,径直往自己办公室而去,刷卡开门,韩萧与叶兰自然随其后而入。肖少华顺手携了靠墙边两把椅子,韩萧忙跟上去接过,“我来我来!” 肖少华就将另一张椅放办公桌前,自己往办公桌后一坐,伸手示意叶兰:“坐。” 韩萧对他这颇熟了,探头看了看桌上茶壶,晃晃没水了,就跟肖少华说:“酋长我去加个水。”肖少华淡淡“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未抬一下。韩萧拎着壶溜了,留下叶兰一人,不知为何地倒生出一二紧张,只觉得对面那人光坐那不动,就有种威严如山的气势,又或许是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披了点寒风,那目光一过来,哨兵便觉得半身搓了块冰,打了个激灵。 “说吧。” 肖少华望着她,平静开口。 叶兰回过神,不由苦笑,“其实……已经考虑很久了。”她斟酌着措辞,“去年二月,有了这个想法。一直到今年五月,我在塔内部网上看到了那个任务……支援西部计划。”她低头笑了笑,“说实话,一直到上周,我接到申请通过时,还在犹豫……” 肖少华:“所以你现在,已经决定了是么?” 接水归来的韩萧,听他这么一说,未等叶兰回答,三步并作两步将茶壶一置作哭脸状,“师姐,是不是我当助理当的太差了?!” 韩萧按住叶兰肩膀,“你告诉我,”他诚实地想了想,“……我尽量改。” 叶兰被他逗乐了,原本有点“招供”的拘谨不翼而飞,“哈哈,”她笑道,拍拍韩萧的手:“没有。你做的很好,比我想的好多了。” 虽然腹诽着“那您原先对我的期望值到底是有多低啊”,韩萧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拿起茶壶为两人倒水,一杯给肖少华,一杯给叶兰,末了也没忘记自己。肖少华用右手中食指轻敲桌子两下示谢。 叶兰端起茶杯,面上仍带着笑意,端详韩萧,“小师弟长大了。” 她平素待起人虽更似个温柔沉默大姐姐式的人,很多事上不让须眉,这女性长辈独有的关怀口吻一出,韩萧立时觉得自己要掉了一层鸡皮。殊不知叶兰心里也转着一层念头,她望着韩萧与肖少华,想起往昔种种,时光匆匆,那初入实验室还不时跳脱的爱笑小青年,看着他一层层蜕变,从当初的青涩纯然到如今的沉稳从容、杀伐决断,气宇非凡。 就连韩萧……想想几个月前肖少华离组韩萧接任,她还担心了一阵,肖少华管的严,是出了名的众人皆知,他一放手组里多少人暗自松了口气。不承想韩萧虽嬉皮笑脸,嘴里喊着师兄师姐,该做的事竟一样都没有妥协。人耍赖他更耍赖,人唬他他装死,这般笑嘻嘻的油盐不入,居然也弄出了一套自己的协管风格,独当一面。 叶兰自嘲地心想:他们都有各自的成长,而我却毫无长进。 “叶师姐,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韩萧问,他是看了对方的辞呈,还有句话没说,叶兰这一去援边,一期好几年,脱离前沿时间一长,等以后再想转回来,那就基本不可能了。 叶兰却道:“你知道吗?我之前……就前年那会儿吧,我真觉得我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触觉的觉醒,至少让我比普通人能更快掌握实验操作手法,就像每一种试剂都有不同的触感,不同的仪器,不同的细微震动,摸一摸,我就知道了。它们所携带的不同信息,是如此丰富细腻,令我觉得,就算隔着手套去分辨它们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我强迫自己沉迷于此,曾有一段时间,觉得,就这么安安心心待在实验室,做一辈子科研,也未尝不可。” “那你……”韩萧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偷瞄了眼肖少华,对方侧脸如冰雕刀削,眼神沉静,是认真聆听的表情。 “可是,还是不行。”叶兰放下杯道:“我心中却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在科研之外。” “换言之,我的心思早已不在学术上,”她言锋一转,“你们知道,触觉系一级,对一名女性哨兵意味着什么吗?” 韩萧:“什么?” “我的父母是麒麟少将,”叶兰说道,这是韩萧等人第一次听她这样正式介绍,而她的语气平淡,“可这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只听她冷笑一声:“我们一个组共事这么久,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他们?” 韩萧一愣,下意识地去看肖少华,后者面不改色,神态如常。 叶兰直视他们道:“别说你们了,这十年来连我都没有见过他们。”她垂下目光,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边带笑:“我一个人在首都塔,读完了哨兵学院,上完了本科、研究生……他们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就算回了家,那个地方,真的是家吗?叶天宸倒是常年戍京,又如何,若她活了这么久还觉不出对方于她的不耐与轻视就傻了,“无人问津,就是如此。” 她抬眼望向他们:“因为在他们眼中,我就是垃圾。——眼不见为净。” 话说出口后,肩膀仿佛卸下了什么,轻松了不少。 “触觉,是哨兵五感中的辅助者,若是二级以视听嗅之一为主,触觉便能为其辅助增强,使信息的回馈更加精准细致。但若单论触觉,还是一级,那便是一个……鸡肋般的能力。”叶兰口吻愈发坦然,似述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加上我是女性,体能增幅有限,所以我在家里,没有话语权。……没有一个人愿意认真听我说话。” “也真是……难为你们了,听我瞎说八道这么多年。” 她嗤笑道,单手捂住脸,那从指缝溢出的笑声竟比哭还难听。 韩萧感到她精神有点不大对头,立时站起来,要去扶她:“叶师姐,我今天先送你回去休息……” 被肖少华打断:“韩萧,坐下。” 韩萧被对方的严厉吓了一跳,乖乖坐下。叶兰捂了会脸,放下手,对他们笑道:“实话跟你们说吧。我从来就不想当什么研究员,本科我报的是外科,知道我为什么转专业吗?”她笑意更甚:“因为再努力也没有用!没有一个向导愿意与我搭档!” 精神力判定为a,触觉系一级,此生恐怕她至失感,都不可能再升阶。叶兰想起那些向导们看她的目光……说实话,她不怪他们,实在是她太弱了……太弱了,好不容易输出双倍感官精神力,只为完成一个简单的小手术,却偏偏在最后关头,忽然手颤了一下……手术刀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音。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的向导,你在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看了过来,她连迎视都做不到:“……一无是处,连c级向导都看不起……”沉浸在回忆里的叶兰抱头,蓦地大喊出声:“我他娘的……就是个废物!” “你别说了!”韩萧一拍桌子,气得发抖,他近来被苏红灌输了一堆向导的负|面消息,对向导这个群体的印象值简直是弧线下坠,听叶兰这么一说那弧线登时要变作了直线,“我艹……妈了巴子……是不是我们组里哪个向导看你不顺眼?!”他说着扳住叶兰肩膀。 韩萧待要再问,肖少华制止了他:“让她说完。”他声虽轻,冷的不带一丝烟火气。 韩萧做了个深呼吸,收手闭了嘴。叶兰笑道:“不关他们的事,我们组的向导对我都很友好。”她撑手扶额,语声缓和:“只是比起触碰那些仪器、试剂,做实验,我更加希望,用我的双手,来梳理那些人与人之间、事与事之间的关系,”她张开五指,伸至眼前,“调节它们,找到一个支点,构建一个新的平衡,权力的规则……不,这是利益的分配。哨向普,一定有什么办法,令三者更好地协同发展进步!”说着她眼中迸出一点光,这种光韩萧曾在汪新宜眼中见过,也在肖少华眼中见过,现在它也在叶兰的眼中出现了。 “西南塔的向导们回去后,我就一直在想,那里究竟是什么模样,到底有多糟糕?糟糕到了一个什么地步?为什么?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如何破局。”她盯着肖少华,目光笔直明锐:“我迫切而强烈地想要知道这一切,我希望能倾听更多的声音,我希望能亲眼看一看,而不是谁谁的媒体报道,片面之词。而我如果只是躺在这里,吹着空调打字,那就什么都做不了。” 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须躬行。“若不将脚扎进泥里,没有人相信你想与他们真心劳作。”叶兰道:“想改变什么,该怎样做。就如我们写过无数次的实验方案,是否可行,最终还要落在实验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我的心中,总有声音不停在沸腾,这个世道还能更好一点,更好一点。这个想法令我煎熬,坐立不安。‘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什么神仙皇帝’,如果我想改变什么,那么只有我自己去做。” 就算微不足道也好,说她天真幼稚也好—— “我想做一些事情,证明我来过这个世界。” 话落,叶兰眼中的光也渐渐落了下去。 “可惜也不过是些大话罢了。”她重新微笑道:“家里也只有我的姑奶奶,叶昕云,愿意听我扯一扯这些。也只有叶昕云,愿意相信我。相信一个连自己天赋异能这条路都走不好……的触觉系一级女哨兵,妄想改变这一切。” “或许,我注定也要令她失望了。” 叶兰的声音低下去,推开桌子站了起来。 韩萧半张嘴,徒劳地想去拉她的袖子,至半路又缩回。他求助地看向肖少华,见后者神情不变,稳若泰山地坐在原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肖少华道:“梦想不分高低。如果这就是你的梦想,你就去做。” 叶兰站在桌旁,面对他:“谈何容易。” “是不容易。”肖少华点了点头,“可梦想就是梦想,它应当无关哨向普。没有谁能代替你过你的人生,能够决定你人生的只有你自己,因为最终为它负责的,也只有你自己。你当考虑怎样用你的能力去更好的实现它,而非被他人的眼光所束缚。” “如果他们告诉你,因为你是女人所以你不能,你就用事实说话,甩在他们脸上。如果他们告诉你,你是触觉系一级哨兵,所以你不能,你就用事实告诉他们,你能。这世上,不是只有天赋异能一条路。”肖少华站起来,微倾身伸出手,手心向下,覆在了叶兰手背上:“也不是只有叶昕云相信你。” 哨兵的手下意识地一抖,没能挣开。 韩萧早跟着肖少华一块站了起来。他望着他们,心里是真不想放人走,组里就缺人了是一方面,主要觉得那个地方太坑了,叶兰一个单身女青年过去……怎么看都不让人放心。但见对方意已决,他也将手心盖到了肖少华手背上,加了道力。 办公室内一时无人说话。 叶兰垂首闷不吭声,一动不动。就在韩萧以为她就要以这个姿势一直保持下去时,一滴泪烫在了韩萧手背上,令他不由颤了一下。 没有松开。 久久,叶兰方抬起头,光洁的脸面看不出一丝流过泪的痕迹。 桌上杯中的水已凉。 “一直以来,我真的很高兴,能在这里得到肯定。” 叶兰眼神坚毅深澈,敬了一礼后,利落地转身离去。 韩萧听到走廊传来远去的脚步声,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喉咙发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直到肖少华拿上文件,走出办公室,带上门,韩萧跟在他身后,手插兜有些精神恍惚地走了一会,忽然出声:“酋长,你的梦想是什么?” 肖少华没有回头,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就是我正在做的。” 他说这句话时,韩萧正好跟了上去,看见了对方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尽管稍纵即逝,仍是被韩萧捕捉到了。 原来这人深藏心底的热情从未熄灭。 两人进了电梯,并肩站着。肖少华稍侧头问他:“你呢?” 至下一道电梯门开,韩萧目视前方答:“也是我正在做的。” [视频资料:代号815—曙光往事] 韩萧(七十岁):当他问我,我的梦想是什么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说,是你啊。想想这样说太基了,其实我并不是基佬……(大笑),老肖会被吓到吧?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一种体验,当你遇上那个人,你不仅是看到了你们共同的理想,你还看到了某种可以实现的可能性…… 而你被信任、托付重任,那种感觉真的……非常不一样。(顿了顿)……老肖这人吧,好像有种特殊的魅力,当他望着你说,“我相信你”时,你觉得你就真能做到。 你不会愿意辜负这个人,有种力量会推着你前进,跟着他,仿佛只要你愿意追随他,他就会带你看到更高更远的风景。 记者(沉吟):……就像古代臣子找到了值得他追随的君主? 韩萧(大笑):哈哈哈——什么比喻啊你这是……(手指记者,笑声稍歇)……哎,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儿像。 第113章 意识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将别人的想法当做自己的想法?这实在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当精神力阈值突破a级,意识就会呈现为一个个光团。就像包含有知觉、流态、思维的代码,全方位的信息反馈。或者说一个全息投影,只是更加真实感人。这是一种全新的交流方式,跨越了语言与文化,使信息的传递变得更有效率。 因为在辛苦与舒适之间选择了舒适。 因为在付出与获得之间选择了获得。 因为不需要经过努力思考,也可以得到成果。 当宝贵的智慧变得唾手可得,当可以不劳而获。 惰性是天生的。抵御变得困难。 多么诱人。 既然这是天赐的能力,只要遵循本能就能得到一切,为什么还要费力抵抗? 于是一切顺理成章。 ——摘录自《你所不知道的哨兵向导》第七十五章:向导的秘密 时间仿佛静止了。 天元门内的合昏殿前,殷红正门紧闭。檐宇下的风铃紧紧贴着彼此,一动不动。一丝风也无。 一只尾羽长长的青鸟挺胸昂首,傲立于檐宇之上,神情威严地朝殿前凝视。 台阶下正站着数名身穿玄衣红边的男子。他们身强体壮、目光炯炯,束手而立,翘首以待。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雅冷香。 正门两侧,一左一右各两名男男女女,皆着杏色长袍。夏婉卿在前,与她并列的另一名是男向导。她只手抬起,指如拈花,另手平放,虚扶下方,结了个法印,以此与同伴配合,通过运用灵力,更好地向哨兵们释放出冷静情绪的灵压。还不到时候。 洛玄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如这些天他一直做的那样,手执佩刀,无言守卫着她的精神结界。一阵熨贴的安心流淌过向导的心间。 而这一切都是自那名叫李书文的普通人被处理了之后。 她的哨兵总算彻底地安静了。通过精神链接的思维交流里,也不再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当两个灵魂共处一个链接,若是谁都争相发出声音,那脑子里就太吵了。所以势必有一个人得做出退让,变得安静一些,少一点自己的想法,更多地配合对方。就像在大洋另一端的英吉利国,那里向导们在旧时代被告知“要拥有安静之美”——这句话,在天元门自然是对哨兵们说的。 好比一把武器,并不需要过多的发出自己的声音,只须听从主人的指令,方能成就和谐之美。 家和,才能万事兴。夏婉卿闭上眼,心想道:这才是哨兵向导应有的姿态。 屏去了肉眼的影响,放出了精神力,向导暗色的视界里冉冉浮起了一个接一个光团。大大小小的光团,在她身后的殿堂里,一涨一缩,如同潮汐,如同呼吸。那些都是来自同伴——向导们的意识,他们正等待着时辰,等待门开。在共感者们互相织就的精神力网中,他们彼此传递着微妙而轻浅的情绪讯息。夏婉卿欣悦地感受着这一切。 夕阳的余晖被拖拽着一点一点接近了地面。 当其霞光遍布漫天,青鸟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鸣啼。 沉沉的暮鼓敲响。 大殿门缓缓而开。 整装待发的哨兵们拾阶而上。他们中有人已经急得脸红脖子粗,但是动作依旧沉稳,不疾不徐,不敢有丝毫差池。 结契的渴望在召唤着他们,大殿里未结合向导们如最新鲜的一块块嫩肉,信息素沿着精神力网与他们中的相容者隐隐传达出共鸣的先兆。在大自然古老而不容违抗的力量前,再强大的意志也将溃不成军。 一名穿着礼服的哨兵,鼻孔微张,瞳仁成竖,喘息渐渐粗重。很明显,他已经找到了与他最相容的那名向导。 本能快要压过了他的理智。 夏婉卿仍与她的同伴们死死按着他们的情绪,直到所有哨兵都进入了殿内。识海里传来了主持大典的长老命令,那只青鸟的主人。一个“收”字,所有协助仪式进程的向导都撤回了灵力。 瞬间,所有被允许进入殿内的未结合哨兵如得了赦令,如出笼的野兽,冲入了与他们相容的未结合向导所在隔间。有人发出了咆哮的吼叫,很快被擅长引导情绪的向导安抚了,于是吼声轻了下来,化作了浅声呢喃的絮絮爱语。有人深陷结合的狂热,被耐心的向导指引回到了融合两方识海,继续精神的共鸣。有人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向导身上的衣物,激|情地舔咬,慌里慌张只为留下彼此专属的气味标记。 这些能坐在大殿中等候哨兵前来的未结合向导们,无一不是经过知真阁历练,心法小成的佼佼者。他们或纵容,或管束哨兵对他们的渴求,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控制着结契的进程。 各式各样的气味与精神相撞的火花震荡在空中。 如一曲曲美妙的韵律。 读取过洛玄记忆的夏婉卿,忽然想起了在西方,哨向的结合似乎……是被划分为了所谓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相容的哨向相遇,发生了精神共鸣。 第二阶段:精神共鸣引发了结合热。 第三阶段:结合热促使哨向互相精神结合。 第四阶段:精神结合后,进一步身体结合,即是绑定。 可事实上,精神共鸣往往与结合热同时发生,有时结合热甚至会更早一步到来,而在原始欲|望的带领下,精神结合与身体结合更是不分先后。它们揉成一团,直至最终绑定。可见哨向之间的吸引力,是多么奇妙。夏婉卿心想着,对殿内探出了她的灵识。而她“看”见了她的同伴们情绪依旧平稳喜悦。 没有人发出恐惧或抵抗的讯息。 夏婉卿松了口气,以衣袖拭了拭额头的汗,对洛玄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走罢。” 这里的哨兵比外面幸福多了,因为不会找不到向导,也不会有相容的向导为了莫名的原因拒绝他们。 这里的向导也比外面幸福多了,因为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亲手捕获想要的哨兵。 更不会有什么人阻挠他们的结合。 这里的每一个向导都在期待一个哨兵,就像剑客期待属于他的剑。 于是一切自然而然,一切顺应大道。 即使他们从不相识。 一切也将命中注定。 向导携着她的哨兵,慢慢走下殿前的台阶。 火狐在哨兵的识海里,放松地蜷成一团躺在睚眦健壮的身上休憩。据说真正的哨兵向导,多年的默契会让他们到最后就像一个人。一个人自然只能有一个大脑,因此不需要言语交流,不需要沟通,或者说届时,哨兵就会变得跟她真正的左右手一般,她作为大脑,不论想什么、发出什么指令,哨兵便会做什么,更不会有一句争辩,如指臂使。那种感觉,真是光想想就让人幸福的酥麻。夏婉卿由衷地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而她也将她的祝福,默默地传给了她在殿内的同伴们。 大殿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 它将会关闭三天,至结契的完成。 尘埃落定。 而后,桀骜的哨兵会变得温驯,强大的向导会变得更强大,他们将成为彼此相伴的道侣,一如她与洛玄。 回到了居所的向导,心中还荡漾着方才从同伴们结契过程中感染的渴|望余韵。她回身抱住了她的哨兵,仰首轻蹭对方,以此传达她的意愿。然而精神链接传来的情绪如湖水平静。 洛玄推开了她,走入了内室,他练剑的地方,将佩刀摘下,挂上了墙。 接着,他盘腿坐下,双手搁膝,掌心向上,合眼,是一个入定的姿势。 他在想什么呢? 夏婉卿顺着精神链接,探入了哨兵的思绪。 没有。他什么也没在想。 向导登时感到了恼火。 夏婉卿冷冷一笑,红唇微挑。她倚在木门上,抬起一只手,食指缠卷着自己散落一边的些许长发。她凝神注视着洛玄,心念一动,便将精神力潜入了对方识海深处,迅速地找到了那处关键所在,缠上了哨兵的感官末梢。或者对向导而言,哨兵的身体每一处,她都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根本不需要花什么时间。她的目光向下,定在了对方下身,富有技巧地一点点挑逗着那处神经,操控着它,感受着它一点点变硬,看它一点点鼓起,成为一个小帐篷。 看!哨兵连欲|望都被她掌握在了手里。 心中充满了快活的成就感。 夏婉卿沉浸在以精神操纵哨兵情|欲的过程中时,洛玄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当她抬眼,对上了对方的目光。向导发现,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竟没有一丝情绪。 他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处,只是看着她。 静静地看着她。 任由他的器官挺立,昂扬。冷眼旁观着,如看一出丑态百出的戏。 于是夏婉卿的兴致,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她心中感到了乏味及无趣,很快停止了这种对她而言,就像用左手去摸右手的无意义行为。 “我去交差了。” 她站起来,走向玄关。 没有迈出两步,听到了哨兵唤她的名字。 “婉卿。” 声音磁性低沉,十分悦耳。 可若听习惯了,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再也没有初时那心中一阵激荡的吸引力。就如同亲眼见证美貌青年是如何一点一点变成了肥胖油腻、满脸皱纹的老头子。 “怎么?” 夏婉卿顿住了脚步。 洛玄没有回答,也不需要他回答。向导嫌他答话太慢,直接探知了他的想法。 “信是么?拿来。” 于是哨兵将一封信放到了向导的手里。 夏婉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接过信,装入自己的袖袋。 “想你妹妹了?”她点了点哨兵的额头,“你呀,就是醒悟的太晚。早这样该多好。” 她顺势地读了一遍对方这两日间与信有关的记忆。 于是也不需要拆开信,她就知道了信的内容。 这是一封毋庸置疑的家书。 告诉对方自己过的很好,不需要担心,也不用来找他,他与向导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好好照顾自己即可。 地址是他们以前孤儿院的地址。 这代表着,哨兵终于收起了以前那些有的没的花花肠子,打算定下心好好修炼了。 夏婉卿亲了亲他的脸颊,以兹鼓励。 哨兵毫无反应,坐着一动不动,如一座没有血肉的大理石雕。 直至她走出了洞府,乘上孟鸟,夏婉卿回首,看到哨兵的脸,仍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她蓦地察觉,他们之间的话语曾几何时,竟一下变得如此少了。 其实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当一对绑定哨向减少了言语交流,往往意味着他们之间的默契增加了。只是不知为何地,向导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未明的失落。 第114章 过完年回来,韩萧点着考勤册,毫无意外地注意到研究组名单里少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其实作为助理,看着组里的科研人员们来来去去,已是家常便饭。但不同的是,叶兰这回算是彻底地转行了。 韩萧一边唏嘘着佳人已去,一边不留情地着手对新人的调|教。又是一年早春寒啊,实习生们像一茬茬绿秧苗,看着鲜嫩,能熬过酷暑留下的却寥寥无几。 时值诺贝尔奖的余热还未散去,尽管相较外界,研究所内众人已是冷静许多。肖少华被提拔了为正研究员,招了两个博士硕士,其中有个年龄比他还大十岁,一口一个喊起了对方肖老师,转头又喊起了他韩同学,听得韩萧汗颜不已。 他回了家。原室友虽搬走了,来了个苏红。苏红看完房,对房租也没什么异议,就这么大咧咧地住了进来。这妹子工作日早上一边晨跑一边n广播去上班,每天早餐就一个苹果加一片吐司,周末敷着面膜赶报告,夹着电话开会刷牙洗脸,数着点评网的星星去刷团购,小日子过的丰富多彩。她还将深陷小说网瘾的韩萧从手机屏幕里拔|出来,骑自行车载着对方去吃火锅,于是那画面就是:女生在骑车,男生在后座看小说。 末了没收他手机,以“劳逸结合”为名,强制韩萧去弄他的博士课题。什么写完一页报告可以看一章小说,写完一份报告可以看多少章小说云云。韩萧感到了深深的悲催。 韩萧曰:“以后我论文感谢名单,我肯定要将你写最后一个。” 苏红特别不客气:“这不废话嘛。” 韩萧:“……” 然而不得不说,这招居然对他特别管用。 严重拖延症患者韩萧俩月后收到了他博导邱景同破天荒的第一遭表扬:“小韩最近文章写的不错,比以前认真了,要再接再励!继续保持。” 老头子还请他吃了顿饭。 虽然那饭也吃的战战兢兢,更不提吃完后又捧回了一堆未读文献,然而工资涨了啊!韩萧几乎要喜极而泪,握住苏红的手:“恩人啊!” 苏红正面贴条条黄瓜片,仰头看论文,闻言脸动也未动,直接从她手机里拨了链接发过去:“好的,奖励你今晚可以看完这篇小说。” 韩萧瞬间接到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在被作者一波三折的剧情节奏,引人入胜的文笔吸引,废寝忘食地看完后,韩萧表示他要吐血三升。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架空未来,哨兵向导的地位比普通人高,取消了屏蔽器,也不用住塔里了。大部分哨向就跟普通人一样,一起生活,一起工作。男主角是个哨兵,因为相容区间窄,快到三十岁了还没找到跟他高共鸣度的向导。不过他身怀异能、肌肉发达,富有猛男魅力,从不缺女伴,跟他一夜|情过的普通人少女都快排成了队。其中有个特别死心塌地,还怀了他的孩子。 另一边,女主角是个向导,也是因为相容区间窄,尚未遇到自己的哨兵。跟她一块工作的有个普通人小哥,有个普通人女朋友,两人恩爱非常、情比金坚,让向导看了十分憧憬。小哥对人不错,对他女朋友更是没话说,向导有些心动,就读了小哥内心,按着他心思对他好。偶尔小情侣间出了些小矛盾,小哥也来找向导说说,将她当做知己。渐渐的小矛盾就变作了大矛盾,某日爆发小哥就对他女朋友说,不喜欢她了,喜欢上了向导。他女友哭着说完“怎么可能不喜欢,会读心术的向导就是男人肚子里的蛔虫啊!”就去跳楼自杀了。前女友的自杀给小哥打击很大,好在还有向导。 只是向导跟这普通人小哥在一块没多久后,谁料一次出差竟遇上男主角哨兵。哨向们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迅速地绑定了。他们的灵魂仿佛化为了碎片相互融入彼此再合为了一体,他们幸福地感觉到了他们是独一无二的只为彼此存在,比他们以往遇到过的所有男男女女加起来还要动人。他们终于得到了彼此,完整和圆满。爱情美妙的程度超乎了想象,而天堂送来了至高的祝福。 至于那个怀了哨兵孩子的普通人少女,和那个前女友跳楼自杀的普通人小哥,从此唯有羡慕地看着他们在聚光灯下的闪耀爱情,一生一世。 韩萧上班途中抓着手机问苏红:“没了?真的没了?就这样没了?” 苏红摘下耳机,有点不耐地“嗯”了一声。 韩萧悲愤道:“妈的居然没了?两个人渣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他啪啪打字评论:“我要去投诉作者报复社会!” 苏红“呃”了一声,将广播关了,特别淡定地对他说:“这算什么,这种事在现实里多了去了。” 韩萧反驳她:“哪有,迄今为止,我觉得我遇到的哨向大部分都是好人啊。哪有这本小说里写的这么坏。” 苏红:“呵呵,”她问:“你才遇到过几个哨向?按照人口比例,这世上有十二亿哨向,难道你从小到大就没遇过几个极品室友?讨厌你的同学?道德不端在普通人中比例是多少,在哨向中比例就有多少。难道你以为哨向是按人品好就觉醒,人品不好就不觉醒的吗?” 韩萧:“……” “而且他们坏吗?他们哪里坏了。”她顿了顿,“你知道向导和普通人的婚姻是可以不被承认的吧?” “啊?”韩萧一愣,想了想:“诶……真的?” “嗯,哨向婚姻优先于哨普和向普。”苏红点点头,继续道,“我认识的一个男向导,就跟他普通人女友结婚了,孩子都生了。可惜孩子还没满周岁,他哨兵一来,招招手,向导就跟他跑了。” 韩萧:“然后呢?” 苏红:“哨向们从此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韩萧一摆手:“我问你那女的。” 苏红:“哦,那个普通人妹子呀。”她道:“她就一个人将小孩拉扯大,努力赚钱养家。结果她家姑娘才念到大学,刚拿了录取通知书,她就得肝癌过劳死了。”她望着远方,平静地加了一句:“猝死的。” 她话音一落,韩萧顿时觉得背后寒毛要炸起来:“什么啊!” 苏红“扑哧”一笑,看向他:“你在想什么呀!”她大笑道:“好人得利、坏人遭殃这种事本来就只有小说里才有的好不好?” 韩萧怨念地嘀咕:“但我也没看到这本小说里有啊……” 苏红听他碎碎念颇感有趣,“反正你自己多看看几本哨向们自己写的sg小说,就会发现,哨向们一般能代入的往往是他们自己的立场。给你看这本算好的了,至少提到了普通人。你想想你以前看那些sg小说,什么时候提到了普通人?” 韩萧想了想:“……还真没有。” 苏红已经看到了研究所的大门,不由加快了几步:“其实还是有的,只是他们要不然避重就轻,将所有矛盾一带而过。要不然进行美化,将其包装成一颗甜美的糖果——最彻底的蔑视,就是视而不见。” 韩萧掏出卡,刷卡通行,料峭春寒令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到了一丝寒意。 “而哨向们写的sg小说,也一般不会提到哨向自然失感。他们笔下的哨向,往往到老死都不会失感成普通人。”苏红跟他身后迈入大门,“可哨向的失感,从生物学角度,其实是对哨向融入普通人社会的一个保证。一旦哨向不再失感,他们的异化进程将会大大加快,到时候……他们跟我们,就真的是两个物种了。就像美国白人当初对印第安人动刀一样,为了资源和土地……”她顿了顿。 “普通人大概离灭顶之灾也就不远了。” 两人划卡开门,进了实验大楼电梯。虽然都是到十五楼,不过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并不在一个分区。 “诶……苏红,”韩萧喊住她,“虽然哨向的爱情是爱情,但我并不认为,普通人的爱情就不是爱情了。” “废话。”苏红轻笑了一声,仍旧朝她的方向走。 然而韩萧还站在原地,“那啥……”他说,想想还是追上去几步,握住人姑娘的手。苏红一个将手抽回去,瞪他一眼:“干什么呢你!” 韩萧忙松手,尴尬不已,“那个啥……”他支吾了好久,搓手又挠腮:“咱俩……就处处呗……?” 苏红:“……啊?” 韩萧傻笑:“……嘿嘿嘿嘿……” 苏红斜睨了他一眼,觉得对方这玩笑开的忒逗:“快去做你的实验吧,啊,乖。” 说完还煞有急事地来了句:“向右——转!” 韩萧就乖乖向右转了。 打发了在她看来不知为何突发脑抽的韩萧,苏红继续往他们研究组所在的实验室分区前行,翻出手机日程,确定今天有哪些实验得去哪几个房间……“好的。”她合上盖子关了机,先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到了实验室跟前,门还没推开就听到了里面类似争辩的声音,门一推开,那声音就更大了。 苏红快行几步入内,只见一个叫秦清的研究生妹子正站在电脑屏幕前,神情激动地向肖少华说什么。苏红听了会,低声问离她最近的陶璐璐:“发生什么事了?” 陶璐璐见是她,用简洁的语句很快将事情解释了一遍。原来是这妹子想手动篡改数据,结果她盯着屏幕时间过长了点,刚将手放上去键入个小数点,就被肖少华走过来看到了。 苏红置了句短评:“嫌命长。” 陶璐璐扯了扯嘴角。他们的师弟谈有为也走过来道:“不是说所有数据变动都会在后台记录里留下痕迹吗?光改个前台的,没用吧?” 而听完秦清的解释,肖少华只冷冷说了一句:“愚蠢。” 秦清当场便哭了出来,边哭边道:“可是老师……真的,如果按照这个数据走,我们上一篇论文……我们的论证就是有问题的!这样做下去根本做不出我们想要的实验结果……itsnegative!itsnegative!”秦清一着急,语无伦次地连英文都蹦了出来。 苏红立刻联想到了如果证实上篇得出的结论有问题,那就意味着整个研究思路要被推翻,这几个月又白干了……虽然这种事在科研界并不少见,因此篡改数据的人更比比皆是,不过这会要是被有心人抓住再运作一下……诺奖得主公开道歉? 很显然,秦清也正是害怕这一点,她捂住脸:“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肖少华眼神没有丝毫动摇,语声微沉:“别哭。”妹子噎了一声在嗓子眼里。而他转向实验室内的其它人,“我再重申一遍。” 苏红等人不由一凛。 “既然你们在我的研究组,就要按我的规矩办事——所有数据记录必须按照要求,严格保存、记录。不许篡改、不许伪造、不许剽窃!”他一口气连说了三个不许,面上仍冷若冰霜,语气缓和了稍许,“科研所追求的不应当是正确,而是真理。我们现在所处于的,是科研的最前线。我们往前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前人未曾走过的。因此,我们不可能得到每一组新的数据,都要求它一定符合某某定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看向秦清,“如果你能从一组数据中,经过确切验证,发现我告诉你的观点是错的,那么就算是诺贝尔本人说过它是对的,也是错的。” “奖牌、奖杯、证书,这些不代表任何东西。” 肖少华将手按在对方肩上,声音更轻,也更冷,微眯眼,是一个有点危险的表情:“告诉我,你上篇论文,挪用过任何数据么?” 秦清立刻恐惧地意识到了什么,头摇如拨浪鼓:“没有!没有!” “那就好。”肖少华放开了她,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一个手势将平台上所有数据上传云端,开放资料权限,连接人工智能运算辅助,而后转身。 “走,开会!” 第115章 老大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此乃此刻坐在会议室里的srn研究组成员们,望着前方全息投影后正面无表情操作中控设备的肖少华,脑内飘过的一致感受。 只听他们前不久才被报批下来的人工智能女娲02号,用她毫无感情的机械音道:“辅助运算正在进行……排除edsa抑酶活性干扰,排除微米层内扩散干扰,排除……全像摄取模拟结果正在生成……” 很快每个人面前都出现了一团光似的全息模型,可以与他人协作进行实时操作。不论自己在上做了什么,别人都能看见,反之亦然。 这是年前生物物理研究所最新发布的人机交互成果,生工那帮人也是拼了。几十年来一直致力于高通量平台的发展,减少重复实验,总算将生物一行从高体力活的大坑中解放出来。 但见肖少华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利落地分配好了子面板,于是各人面前的全息影像分成了几大类模块。上方是数据导入,自动化分析,左边是脑波提取与微观结构贝茨线等,右边是工作区域,下方是任务列表。 半透明的主面板悬于空中,肖少华拿着光电笔,直接就在那上测算画图。同时会议桌前其它人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思路。这就是秦清这两天提取的那组不利于他们上篇实验结论的数据。肖少华正在做分析排查。 秦清现在也顾不上哭了,因肖少华本身就是擅长举一反三的人,现在多个路径同时进行,可以说人工智能的辅助运算更将他这种特质发挥到了极致,而她一旦分神,恐怕再跟不上对方的思考速度。 组员们握住光电笔,跟着向上滚动的任务列表,聚精会神地处理分到自己子面板上的部分。也不必多问,肖少华当前的想法相当明了,先排除人工操作失误的可能,再通过连接组学溯回初始态,看看当初他们用共鸣介质筛出的拟合物,在神经网络中都引起了哪些变化。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接一个的全息拟算模型漂浮空中,如光团、似星云,大的小的,搭着室内暗下的背景远远望去,竟如一条银河带。不过身居其中的人们也无暇注意这些了,精神力传导的路线均被肖少华以亮蓝标出来,代表哨兵五感的多在左边,代表向导共感的多在右边。 苏红想起上世纪sg生物学家也将此现象称作esp(超感),其中哨兵是左脑的超感者,向导被认为是右脑的超感者。 人工智能的机械女音平板地一一报出他们的比对结果。 光点聚于一头,消失于另一头,是在脑图中偏后的位置。 肖少华停下笔,看向他们,弧线的光从他镜片滑过:“我想你们也发现了,这个区域里有点东西。” 苏红点了点头。 谈有为跃跃欲试地举起手要发表意见,肖少华却按住了他,先看向秦清,“懂了么?” 秦清简直又想哭了:“老师……我、我哪里都不懂……” 苏红差点被这妹子的坦诚笑翻到地上去。 其它埋头苦算的组员,闻言笑的笑,倒的倒,有的好悬没把光电笔给扔出去。秦清十分惭愧地垂下了首。 肖少华“嗯”了一声,并不说她什么,转向屏幕道:“你们看这块区域的光斑变化,”他将前后对比拖拽出来,其实并不是很明显。然而当他点开他们刚做出的电位分析曲线,放大,苏红注意到那个错落峰的阈值有一个很高的落差,正是秦清发现的异常所在,“接下来我们分配一下这周的实验任务。” 他对秦清道:“你就负责分析a017这段区域的突触反应规律。” 秦清忙不迭点头:“好的。” 肖少华划了另一段给谈有为,后者自然称是,并在回应同时双眼放光。苏红见他显然get到了什么,不由去逗他:“谈师弟,你可别算着算着算到了你们量子力学去哦。” 谁料谈有为道:“哎苏姐,你说对了,我觉得这段过程中的确产生了量子效应……” 苏红:“……” 他还转过去对秦清道:“还好你没把这组数据改了,不然我们就错过了它。” 秦清:“谈同学,你在说什么?” 谈有为:“你们生物界不是经常遇到那种改数据的嘛,为了符合所谓研究思路,为了发文章,改着改着把一个本来中世纪就能解决的发现,弄到本世纪才结案。” 苏红表示她受到了来自物理的会心一击。 组员们陆续都分配到了或多或少的实验任务,包括肖少华自己在内。苏红等他讲完下来,走上去打开他们组的工作时间表,重新排了一下每人工时分布。 待到散会,出了会议室,苏红一看表,乖乖这会居然开了四个小时。她去更衣室储物柜拿手机,一开机,果然有韩萧好几通电话拨进来。她就回拨过去,一边接听一边往电梯走,揉着隐隐发疼的太阳穴:“刚下会呀,你没等很久吧?可以自己先去吃嘛……顺便帮我打一份多好……” 电梯到了,里面走出个梁铭,皱着眉头也拨着手机,很不耐烦的样子。他身后还跟了个保密员和一名警卫,苏红不由瞄了眼保密员手里的箱子,对梁铭道:“送样本呐?” 梁铭道:“对啊,你们组长怎么回事?打手机手机不开,找内线内线没人!” 苏红笑喷:“我们在开会啊。” 梁铭按住眉心:“行了行了,现在总该下了吧?” 苏红道:“谁让你不预约。”她看到这哥们将过长的头发往脑后扎了个小揪,颇有点民间艺术家的调调,便多看了两眼。殊不知梁铭正是满心烦躁的时候,心想我梁二少见你家组长还得预约?真是笑话。再看她夸张旋身进电梯的一个动作,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觉得要什么样品味糟糕的男人才能看上这女人。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嫌多,梁铭走到肖少华办公室门口,一见没人心情更差,脸黑得几能滴出墨来。 警卫提醒他:“肖组长可能去了实验室。”梁铭方冷冷一哼,那头已有人行步如风而来。肖少华身披了件白大褂,遇上他也只有一句话:“抱歉,刚刚开会。”给他们开了门,“请坐。” 他虽面带些许疲色,但目光仍很锐利。梁铭看他这样,不知怎的,那憋的一肚子火就消了。说来也奇妙,这会儿若是别人跟梁铭来一句“在开会”,他八成觉得那是敷衍,在找死,可说这话的是肖少华,那真的就是在开会了,没别的可能。梁铭与他室友五年,深感这人看似平和,实则有种道德洁癖,高傲的连说谎都不屑。上大学那会还多少在意他人眼光,想做个好好先生的样子,后来同那谁谁一分手,干脆连遮掩都懒得了。 不过人就是牛啊,情场失意怎么了,能跟职场得意比吗?要是他女朋友甩他一次能得个炸|药奖,别说一任了,五任他都愿意啊,每任甩他个巴掌都成,男子汉大丈夫,儿女情长算个毛,建功立业方王道。想着梁铭狗腿地凑上前去:“老大累不累,要不要先坐下透口气,喝杯茶?” 肖少华跟梁铭也算熟了,并不客气:“先办正事。”又转向警卫与保密员,“辛苦二位了。” 警卫受宠若惊:“不辛苦、不辛苦,肖组长才是大忙人。” 保密员则上前,将他手提的箱子放到肖少华办公桌上,而后从单肩公文包内拿出一个小圆盘似的机器:“请肖组长确认签收。” 于是肖少华便让人开箱与他对照清单,而后将手指放上那圆盘中心的镜片处,先确认指纹,后摘去眼镜,认证虹膜。这位保密员是位沉默寡言的小哥,素来能省一句就省一句,能只用一个词就用一个词。梁铭在一旁补充道:“这玩意儿性状还不太稳,本来应该下下周开会再带给你们。但我看王乾他们弄的些异变挺有点儿意思,你们先做个测定,我们下下周开会也好讨论讨论。” 保密员收回了小圆盘,现在这样本箱只有肖少华能开了。只见肖少华提起箱子,对梁铭道:“好。” 他拔腿往外走,三人跟在他身后出了办公室。感应门自动上锁。入了电梯一路直到地下实验室,保密员与警卫先行告辞。梁铭随他穿戴了防护服、面罩手套等,感叹着这里过了十年还是老样子,连防护服款式都不带变的。他看到肖少华将他那小蜘蛛模样的屏蔽器摘下来放储物柜里,便打趣道:“老大,你这屏蔽器都用了几年了?也不更新换代一下?” 肖少华关上柜门,淡淡看向他:“走。” 梁铭讨了个没趣,耸耸肩,跟他往的实验分区方向走,心道肖少华虽然是个工作狂,倒从不逼别人跟自己一起工作狂……不过也不一定,当他手下估计相当苦逼。果然一开感应门,里面的研究人员都纷纷回头,有个差点打翻手上的试剂。一个戴面罩的妹子声音怯怯传过来:“老、老师,还、还要开会吗?” 梁铭心中顿时对他们充满了同情,这哪是科学家啊,这分明是一群刚刚饱经蹂|躏的小动物。刚刚出声问话的是秦清,她是去年第一批报考肖少华的研究生,本以为导师年轻又帅,应该比较好说话,哪想万万不是如此。在这个研究组里,常常有种自己回到高考厮杀生物竞赛的错觉。而谈有为站她旁边,对着显示器跟她解释方才会上肖少华提到的要点。肖少华扫了眼他们道:“不开。”打开内室的门,“小谈跟我来一下。” 谈有为忙道:“好的。”他放下手上的活计,跟肖少华他们入内,里面摆着几台电脑与仪器,连接着样本库。其中有台涉密机,还是梁铭带人从材料所搬过来的。肖少华将涉密机打开,谈有为去连接仪器。梁铭将他写的报告从肖少华打开的样本箱中取出,比照数据设置中控台。 镊子夹起的样本是片小而透明的弧形薄膜,别看它小,里面的结构比人工角膜还复杂。梁铭小心翼翼地将一盒样本依次放入测定装置。这回主要还是靠欧米茄射线来解析这玩意儿是否能捕捉精神力的光学成像。不过涉及到脑区和视觉神经的跟踪定位,又是材料所不擅长的了,所以送来。 他们有个超拟真人类眼球结构的观测系统,就是人眼能看到啥,这东西就能看到啥,早些年是想投入市场当个相机镜头卖的,奈何成本太高无人问津,刚好sg研究所需要,就买了来。肖少华仿佛对尝试各种新技术充满了极大的热情。这可苦了他们研究组成员,尽管组长一打申请最新的设备基本都能下来,根据他们与工研院物理所的协议,研究人员使用相关设备都是要打反馈报告的,再好的新技术也得有个适应过程,得,都成小白鼠了。 量子计算机也是,这会儿谈有为就庆幸起好在他是物理专业出身的了,不然除了组长,组里人用这计算机全都摸瞎。 设定好时间、实验参数等等,梁铭直起身,隔着面罩抹了把汗,“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光要测的基础项就有一百多条,有些高通量还弄不了,只能人工手动,怎么快也得两周,确实是下下周会上见了。 肖少华做启动前检查:“好。”见他对着屏幕上的结构采样数据盯了一会,梁铭在旁边解释道:“真不太稳,极容易变性……你看你看,”他手指一个样本,“那个结构自己过会就崩解了。”结果他话落,屏幕上的结构又回来了。 肖少华:“是有点意思。” 梁铭心想,唉,费这么大劲做个材料我容易么我。材料研发也是个大坑。 将包袱丢给合作伙伴,梁铭快乐地奔出去找他前天在社交应用上泡到的大胸萌妹子,同时内心祈祷这回可别让他现任女友发现。 过两天肖少华给材料所送来的样本做检测,秦清给他打下手。肖少华指导她做实验,顺便问她那段数据分析的如何,遇到了哪些困难。秦清心中哀嚎,她觉得她简直要被谈有为坑死了。明明说的是分析突触反应规律,那家伙偏说电位差都是物理基础云云,说她物理学的太烂了……晕死,秦清记得自己学的是生物好伐?而后还说里面这个态那个态得要引入量子化学计算才能准确表征,末了掂来一堆量子力学的书,读得秦清那叫个头昏脑胀。如今被肖少华一问,不由地眼眶又发红了。 “……”肖少华见状微皱眉。作为他收的第一批学生,秦清算是其中比较努力的了。于是感到这学生哪都还好,就是爱哭。而他也是新手上路,给学生备课都是第一遭,这位还是个小女生,有时不免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自己哪里又戳中了人姑娘家内心敏感的角落。 他皱眉的表情落入秦清眼中,看起来就像对她不满,秦清更是控制不住地难过,“……老、老师,那个神经元,量子释放,初态、终态……”抽抽搭搭,哽哽咽咽。 肖少华耐心听了一会,然而不得要领:“你先想清楚,再跟我说。” 秦清咬住下唇,认为自己再次让老师失望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打在面罩内侧。她垂头丧气地挪去一边,默默地做着手上的活,默默地落泪。 不一会儿,研究组其它人也到了。肖少华身边围了一圈人,秦清做完肖少华安排她做的,给他们腾出位置,便离的更远了。她呆呆望着监测数据显示的大屏幕,这会到了对照小鼠数据,秦清看了眼右下角,编号是她上周做出异常的那一组。 她呆呆望着,觉得那上下起伏的曲线就跟她现在的心情似的,不断地下跌、下跌……上升,上升?! 等等,上升? 秦清愣了两秒,方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先拿起工作台上的实验操作指南,翻到数据对应原理那节,看了看手册,又看了看屏幕。 她抬手揉揉眼睛,手自然是磕在了面罩上。 秦清冲向肖少华,一边的苏红差点被她撞着,“怎么了?” 秦清的手指向她身后,她的话语无伦次,像跑完五千米上气不接下气:“老师!小鼠、小鼠的精神力……波、波动了!” ——两周后的项目组内部会议。 肖少华在台上,其他人在台下。 不大的会议室内一张回形桌,左边坐了材料所军工处的人,右边是他们研究组参与研发项目的人员。 “……以上,去年一月至今,我们经由高通量筛出了初步符合条件的共鸣介质活性拟合物候选共有一十三项,其中样品s-556的各项参数如图。”说着,肖少华使用遥控将示意图放到投影屏幕上,台下的材料所专家们点了点头,“两周前,我们为贵所提供的纳米复合拟高维生物材料,编号n10-5的样本,通过拟真视觉系统进行检测时,捕捉到了s-556实验组脑区的外放精神力痕迹。” “而后,我们通过双盲对照、纳米光学探针等手段,以及欧射线共振监测等装置,这是我的学生秦清所做的a017区域突触反应分析,”他身后的投影画面再次一变,肖少华伸手示意了下秦清所在,后者脸刷地红了,随即将头埋到了臂弯里。“结合n10-5所捕捉的画面,分析得出这组数据,所反应的结果,是游离精神粒子的轨迹。” 肖少华话至此,顿了顿,会议桌旁的材料所专家们眼中渐渐放光。梁铭仿佛目瞪口呆,已忘了怎么反应。而与他们对坐的其它srn研究组成员,因早早知道了消息,早过了情绪失措那阵,均面带微笑神态自若。 “从而初步判定,尽管十分微弱,具体相关机制还待探讨……小鼠的这一块黑质致密区域,”肖少华抬手用光电笔圈了下脑区所在,轻轻一点,“在共鸣介质拟合物s-556的刺激下,的确分泌了促精神力外放酶。” “哗啦。” 是话筒撞在桌上的声音。 一名身着军装的老专家激动地站了起来。 肖少华转向他们的方向,看着那位专家旁边的那位中年人,将他的话补完:“而王乾你们所做的样本n10-5,在变性过程中,正好补足了现有精神力监测装置极难感应的低频溢出波段。” 王乾怔怔地望着肖少华,思绪不知飘往了何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你……”老专家指着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你,手一扬,几乎把话筒给飞出去,连带着沙哑的声音都颤抖了:“你的意思是说……这、这这对普通人……也能产生精神力?!” 肖少华没有马上回答对方的话。他走了到中控台前,将他今天做的报告一页页地翻过去,在各项参数的图例上停留了稍许,而后双手交叠支下巴处,望着会议室中人,仿佛思索了几秒,方放下手,直起身沉声说道: “就目前观测推断,可以。” “肖组长,”军工处的领导拿起话筒,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你们今天的这项研究,将完全改变人类的未来。” 第116章 细雨如丝。 一滴雨轻而柔地滴在了墨绿的邮筒上,划过了一线水渍的痕迹。 一滴雨从天而降,一只纤纤素手接住了它。 四月的云南,温凉湿润,最是宜人。手的主人撑一把油纸伞,一袭傣族少女的服饰,婷婷袅袅而来。 正是夏婉卿。 只见她从袖袋里摸出一封信,正要推入邮筒时,手顿了顿,又收回,将信拆开,看了一遍。见信上内容果如她在洛玄记忆里看到的一般无二,不觉松了口气,便再装了回去。这回是严丝合密,端端整整地封好了。 信面上邮票被雨水沾湿了些许,可这并不妨事。将她家哨兵要寄给小姑子报平安的家书送出后,夏婉卿款款走回她身后的一台白色面包车,拉开车门上车。车内已有五人,三名哨兵,两名普通人,四个死人,一个活人。 三名哨兵被她用精神投射放倒了,完成了一次自杀行为,太阳穴上的弹孔血流涓涓,洇入了车座的褐棕皮质。一名普通人被她用催眠杀了另一名自己的同伴。现在正安静坐在驾驶座上,双眼无神空洞,等候着她的指令。 夏婉卿用轻轻柔柔的声音报了一个地址,仿佛她只是出来旅行的游人,偶尔路过此地。她望着车窗外驰过的景色,没有半分心思放在她身后,在遇上她那一刻,就被注定了结局的缉|毒警们。而玻璃上那名普通人的侧脸倒影,令她忽然忆起了,觉醒后最有意思的一点,是看着那些以往瞧不起她、轻视她的普通人,不得不装出一副讨好友善的面孔,内里对她又恨又怕。往事纷纷洒洒,如丝柳飘絮。夏婉卿勾起红唇,对着窗上的倩影微微一笑。 不论那些普通人如何老谋深算、如何韬光养晦,企图等待时机推翻局面,在能读心的向导们面前,都是笑话。 好比那个李书文,也只有她家的傻哨兵相信人一门心思只为儿子了。 可惜,演的再好又如何。 看他们自以为聪明,看他们自以为将心思掩藏的很好,那一出出忍耐、一出出服从的把戏,宛如跳梁小丑,而她只须兴味地观赏,待他们将后招出尽,再最后一击击碎那些人的希望—— 谅你七十二变,也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实在是,太令人愉快了。 过几天便是当地的泼水节了,游人如织。因此夏婉卿的装扮行走其间毫不突兀。她下了车后,步出了一定距离,身后的面包车“轰隆”一声炸开冲天火光,粉身碎骨时热浪飞扬。是她给那名普通人下的暗示自动解除了,同时也完成了它的最后一道指令。 随即,尖叫声、哭声骤然迭起。人群的骚动中,一名衣着褴褛的男子形色匆忙地一把抱起一个站在路边,呆了似地望着火光的八、九岁小女孩。小女孩在挣扎中被人捂住嘴扛上肩,她的目光绝望惊惧,回眸间向夏婉卿投来了求救的情绪。竟是一个刚刚觉醒的小向导。夏婉卿心中一动,待那人欲走,一个对视间控制了对方。她蒙住了小女孩的眼睛,轻声道:“不要看。” 小女孩在她掌心中点了点头。 夏婉卿微眯眼,另只手抬起,做了个手势。于是那名男子头也不回地冲向了爆炸之处,纵身火海,仿佛那里有黄金美玉。又引起了人们一阵恐慌。 向导携着这孩子趁乱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多一人,回程路上便多了许多变数。幸而皆在她掌控之内。 夏婉卿陆续得知这孩子是一名孤儿,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取名招弟。近日来那户人家喜得贵子,见她作用已了,再不甚上心,一家出来游玩,人丢了数时之久也未曾发觉。 夏婉卿问她:“你想跟着我,还是想回去?” 小女孩甚是机灵,脆声道:“跟着你。” 夏婉卿笑了。已经快到缅境,就算人想回去,她也没这打算。她早用灵识初探过对方灵根,是一根好苗子。因此起了心思,欲收为己用。她想起从前,她还不叫夏婉卿。那时她也有个名字,叫夏招弟。农村的女孩,命运仿佛总是相似。夏招弟、夏来弟、夏念弟、夏盼弟……招弟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觉醒成为了向导,而她的师尊给了她一个名字:婉若飞仙,卿似岚烟。 世间从此再无招弟,只有婉卿。 “春花秋月何时了……”夏婉卿学着她师尊沉吟稍许,对小女孩道:“你便改名叫夏春秋如何?” 小女孩仰着脸,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嗯。” 出一趟门带回一个人,主事的长老自然有所不满。夏婉卿也不知自己这几年怎么了,尽捡人回来。好在夏春秋灵根纯净,心思纯正,禀告师尊后,将人送去了知真阁,如此也算功劳一件。至于“醍醐灌顶”后,这小丫头还能记得自己几分,那时再悉心教导也不迟。 夏婉卿乘坐孟鸟,往自家洞府而去,途经合昏殿,见底下三三两两绕了一圈人,她亦降落去瞧个究竟。 殿前空地中央,一名身着墨绿直裾的男子退后一步,他身后仿佛有枝枝青竹幻出,手持玉萧再击而去,与他相对另一名大红广袖的女子冷冷一哼,凌波微步,长长乌发无风自动,两人对峙三两招,衣袂翩飞,拂袖间隐隐火光迸溅。 旁边有人道了声“好!”,夏婉卿看得兴起,也道了声好。她虽堪堪不过筑基,也能看出这两人功法小有所成,是在用玄心术后半部对拼。若说玄心术前半部令人学的是精神控制,那后半部教人习的则是如何用精神力去制造幻境。 而这后半部,是这功法的精华所在,譬如到了第十式,幻海无垠。比拼的就是谁制造的幻境更加真实,囚住对手,令人至死无法从幻觉中逃脱。传言这天元门便是上古仙人,玄心术大成,所一手创造的小方世界。 如何令人不予以向往。 夏婉卿看的如痴如醉,恨不能自己也上场体验一番。可她知自己实力不济,贸贸然与对方识海对拼,即是外界俗称的精神图景,轻则境界跌落,损失大量灵力,重则结界破碎,甚至被对方一个烙上神魂印记,从此摆脱不了对方影响,殆矣。 “嘭!” 庞大的灵力因两方精神领域对撞溢出。 幻境的碎片散落空中如飞花似雪,片片竹叶,朵朵金焰。皆是两人精神图景内的景象,将这合昏殿衬的如梦若幻。 而这两人却好似打出了火气,今天不拼出个谁赢谁负便不罢休。夏婉卿倍感惊奇,同门素来禁死斗,她问了身边人方知,原来是为了一名现下正被两人用结界牢牢锁在台阶前动弹不得的男哨兵。她凝神一看,那哨兵虽长得挺好看,也没到惊为天人的地步,更不提还是名低阶哨兵,感官觉醒度就一级,触觉系。 夏婉卿暗道了声晦气,顿觉大失所望,观战的兴致也消褪不少。随两人战火再次升级,女子渐渐落了下风,男子开口笑道:“好师妹,不过区区一名侍宠,你今儿让了我,师兄下回给你带真正高阶的来。” 女子恨声道:“方凌是我的人,不是什么侍宠!他定会再觉醒!” 说着她一扬红拂,冲上前去。 男子且战且退,招招慎重,口中仍不住调笑道:“师妹你只道他是哨兵,你却不知单单觉醒了触觉的哨兵多么美味,在床上,那*劲儿,啧啧……可惜你一女子,有心无力,怕是无福享用了。” 这男子此地谁人不晓,药王院的莫长老,平常只有别人让他的份儿。女子闻言更怒,识海图景外放气势煞是迫人,红拂一卷,如烈焰挥起。 夏婉卿灵根与她同属性,皆火灵根,已感到了热浪扑面,更不提别人了。而这也是那莫长老要的效果,人愈怒,愈易失了控制力,是向导的大忌。他瞅了个破绽,正要来一招山中之傀往对方元神一掌压去,天空“砰”地裂开了一朵烟花。 ——像真的烟花。至少以他们眼下的修为,尚辨不出元婴期大能的幻境真伪。 这是苍梧山的集结讯号。 莫长老悻悻收回了手。所有人望向天空。夏婉卿当下伸手召来孟鸟,注入灵力腾空跃起。其它人亦是如此。竟无人再去关注那名原本将作为“战利品”的男哨兵情况如何。 事有轻重缓急。 夏婉卿自然知晓,在迎风赶往苍梧山的路上,又有许多哨向飞往而来。只是看着那些跟与同门身后的哨兵们,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悯: 这些男子真可怜,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托生成了哨兵。 苍梧山,乾坤殿。 因距离较远,夏婉卿到达时落在了较靠后的位置。她探出灵识,很快找到了洛玄。洛玄比她来的还晚,额上沁了一层薄汗。夏婉卿握上对方的手,那手上布满了老茧。她知道哨兵方才专注练剑去了,于是捻出绢帕要为对方拭去汗水,不承想洛玄偏头躲了开,夏婉卿手在空中顿了顿,又按了上去。 她心中好笑,我想摸你,是你想躲便能躲得开么? 不过她家哨兵,自有一个好处,旁的普通男人比不了,对她有什么不满一贯摆到了明面上,并不说一套心里想一套。可话又说回来了,即使心里想一套,又有何用,任你脑内谋划的再精妙,也逃不过向导的眼睛。 果不其然,链接那端传来了厌烦的情绪。 不知好歹的东西! 夏婉卿一摔绢帕。 她想我堂堂一筑基期修者能看上你,不知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个小小哨兵竟也给我摆脸色。她于心里措辞严厉地责骂了对方一通,精神链接那端如石沉大海,哨兵封闭了自己的感知,不再进行任何思考。 夏婉卿知调|教哨兵是个细活,尤其是这种入门前被俗世捧的高高,傲慢惯了的男哨兵。都是惯出来的臭毛病。她一边平抚自己起了波澜的情绪,告诫自己此时不宜行鞭罚,一边不由地感到了委屈,她对洛玄道:你只知你委屈,可你也不看看,这里哪一个哨兵不是如此?比起其它向导,有的还不止一个哨兵,我对你够好了的,可你又回报了我什么? 诚然,她可以像此时立于殿前台阶上的那两位,付长老与顾雪师姐一般,不找任何哨兵,孑然一身,独自修炼。可夏婉卿内心深处,总隐隐觉得一个女人那样好似缺了什么,家里毕竟得有个男人才能称之为家。 “许天昭何在?”一把洪亮的男音由远及近,响起空中,“还不速速来迎!” 还未等天元门的哨向们反应过来,一个莽汉似的人物从孟鸟上一个翻跃而下,他身后又跟了一串身穿黑衣黑甲的人,不知是否洛玄错觉,那载着他们的孟鸟仿佛也比寻常劳累许多,人一脱身孟鸟逃也似的飞走了。 那莽汉不仅直呼他们掌门大名,下来后还甩手桀桀怪笑:“天杀的鸟儿,还想偷爷爷精神力,抽不死个丫的!” 他们一行大步流星朝殿前行去,所经之处向导皆纷纷避让,连带着他们的哨兵。洛玄头一回见到这里不可一世的向导们脸上还能露出这种神情,不由好奇这群人是何身份,他才踏出一步,被夏婉卿拽住了手。 “……魔修。” 向导嘴唇嚅动,或许发出了这个字音,或许没有。也不需要她发出声音,因为精神链接,他们心灵相通。 她的眼底闪过的一瞬,是极端的恐惧与憎恶。 洛玄没有错过她的情绪。 “原来是宫鸿声、宫前辈大驾光临,吾等有失远迎,”只听那位被尊称为付长老的年轻人朗声道,下了台阶,一路拱手作揖,朝这群人行礼:“惜真人尚在闭关,无法相见,望前辈海涵。” 洛玄隐隐感到这群人哪里有些说不上的违和感,看了好一会方反应过来,他们每个都是哨兵,而且是未结合哨兵,偏偏精神力、感官状态极佳,有黑哨也有四级,竟无一人感官觉醒度三级以下。接着他注意到他们这行队尾有个年轻人,上身现代装束、短发,模样斯文,走路姿态颇有点军中练出的调调,一只黑乎乎蜘蛛模样的精神体跟在他身后,满头的溜溜圆瞳不时晃过些许红光,是以又多看了两眼。 ——你认得他? 向导通过心灵传音问他。 哨兵摇了摇头。 “啧,许天昭不出来就算了,”那位宫前辈大手一挥,对付昱凌道:“我们发现了一处秘境,你挑上百人同我们走一趟。” 一听“秘境”二字,场上修真者们皆惊。天元门已经多少年没遇过秘境了,许多人应劫的法宝都还未造全,当下心思蠢蠢欲动。 付昱凌却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仍拱手道:“不知前辈所言秘境,在何方位,卦象如何,前辈又是何年何时如何发现的?” 宫鸿声大笑:“丫丫的,你小子,还怕爷爷骗你不成?!”他往怀里一掏,掏出一片玉简,往付昱凌怀中一抛,边道:“要不是那入口只有你们修过玄心术的能打开,爷爷我还懒得带你们去呢!” 只有修过玄心术的能开那秘境?洛玄思忖:莫非这所谓秘境还跟天元门的先人有什么关系? 向导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完全不相信那些人所言,精神链接传来的声音冷笑道:是不是真的秘境还难定呢。 付昱凌慎而重之地将玉简贴上自己额头,读取了片刻,放下,递给其它几名长老,洛玄见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微妙地改变了。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似乎达成了一个什么共识。 “还请宫前辈稍等。” 付昱凌恭敬道,捧着玉简后退,慢慢退入了身后大殿门的一道缝隙。 他这一去,去了有半个时辰。 场上两方泾渭分明。一方是那群黑甲哨兵,大声谈笑,肆无忌惮,旁若无人;一方是天元门的哨向气氛凝重,噤若寒蝉,越发警惕。 洛玄看的越发好奇,因他实在看不出那些人有什么魔修不魔修的,除了都是未结合哨兵,精神力比同级的哨兵还高出一截,领头的几个更明显已黑哨了,比夏婉卿带他谒见过的那位元婴期大能的黑哨道侣,气息更深不可测。可若这样就被称作魔修的话,他还真想去修一回魔。 问向导的话,向导没有回答。她在忌惮着什么。 洛玄回首看了眼来此地后结识的几名哨兵朋友,他们看起来也有同样困惑。其中有位胆子稍大些的,再往前挪一步,被自家向导蓦地拖了回去,向导瞪着他,满面怒容,那哨兵不敢动了。 洛玄心想,不就问句话么,老子又不干什么。因此并不管向导通过精神链接对他警告又呵斥,仍兀自走到了那方跟前,一道火辣辣的疼痛挥至脑后,夏婉卿终究忍无可忍对他当场动用了精神鞭笞。 洛玄脸色一白,身形一晃又立住,神色沉静:“宫前辈您好……”他方一抱拳,正要问出自己的疑惑,那宫前辈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宫鸿声打断了他的问话,反问一句:“小子,你可愿来我门下?” 洛玄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夏婉卿咬牙暗恨不已。 宫鸿声见他不答,又抬手唤来一名年轻人,正是先前跟在他们队尾的男哨兵,精神体蜘蛛模样的那位。年轻哨兵对他伸出手,微笑道:“我叫吕峰,之前在首都塔服过役,你呢?” “……我姓洛,单名一个玄字。我去过首都塔。”洛玄对首都印象还停留在天|安门、天坛等旅游胜地,“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西南这边。” “难怪并没怎么见过你。”吕峰温声道,眼中眸色微深。 宫鸿声一把揽过吕峰的肩膀,语气自豪地介绍道:“俺家老三的徒弟,先前也有个向导,但小子你瞧,现在不是屁事儿没有,安安稳稳进阶?”说着轻蔑地瞥了眼那元婴期道人身后低眉顺目的黑哨,他那粗眉毛一挑,“怎么样?跟我走?” ——不许去! 夏婉卿的声音怒极,震彻他的脑内。 “……” 洛玄没有立时作答。 场上的其他人也没有出声,屏息似地看着姓宫的这帮人光明正大地与天元门抢人。 空气犹如就此凝固了。 洛玄从双方的反应看出,此时是脱离天元门、逃离向导掌控的绝佳时机,只要他答应这位宫前辈的邀请,再无人能阻拦他。然而除却向导通过心灵传音疯了一般的怒吼,心底还有个声音不停地对他说:不要去,不能走。 现在还不到时候。 虽不知是何缘由,但洛玄素来跟随直觉行事。因此开口:“谢过前辈好意,恕晚辈难以……” 他还未说完,宫鸿声一摆手,“不来就算了,少唧唧歪歪,爷爷我不爱听。” 洛玄于是闭了嘴,一抱拳。 精神链接的那端,向导的怒气渐渐平息。 他心中的疑惑还没得到解答,待要再问,那头大殿门复开。是那位付长老回来了。付昱凌的视线往他身上扫了一圈,没有停留,直视宫鸿声道:“前辈请随我来。” 这便是要商讨派遣名单,注意事项了。洛玄不好再问,退回了夏婉卿处。向导语调一改平时,柔和得几要掐出水来,“疼么?” 听得洛玄一阵鸡皮疙瘩。 他再次躲开对方触碰,夏婉卿也不以为意,毕竟哨兵还是忠于她的,这些小性子,相较之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这些人都是恶鬼,不是什么好东西。夏婉卿对他以心灵传音叮嘱道:以后少跟他们来往! 洛玄敏锐地察觉了向导其实知道什么。 怎么? 他问。 那一刹那,她的内心又浮起了熟悉的恐惧。紧接着,她将这种冲动按了下去,想也不去想:你不必知道。 洛玄于是停止了去问她。 然而,转念间他也想到了:若是吕峰他们真有什么办法,让哨兵不再需要绑定向导也能安稳升级、突破黑哨,就像天元门对向导们所做的一般……那么,哨向们很快将再无理由必须互相绑定…… 可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 洛玄旋即意识到了一点—— 恐怕昨日亲密无间的哨向,来日就将成为你死我活的敌人。 第117章 被教科书誉为“曙光工程”的代号815项目,它的缔造者们还在世时,一定想不到它是如何为人类文明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以至于四百年后的今天,我们根本无法想象没有精神力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就像四百年前人们在微博(一种原始落后的社交平台)上表述无法想象没有英特网的生活,又或许就像一千年前的人们无法想象没有纸的生活…… s-556-c018促精神力源-神经通路结构多维化酰复胺拟合激动剂,它有一个复杂麻烦又绕口的学名,然而,所有人一定都知道它的另一个名字—— 觉醒剂。 ——摘录自《天演之路》:前言 京城的高速路,一大清早就被堵的水泄不通。 广播电台的声音在车里放着,放的是昨晚美国那边的新闻。苏红看看韩萧,后者在开车,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然而神情同样震惊。谁也没想到,最先爆发的会是北美哨兵协会。 记者继续着他的报道:“……成千上万的哨兵走上街头,他们手举横幅喊着口号,英文大意‘不自由毋宁死’,看起来十分激动。我身旁的路人,似乎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停了一下,采访了一位老太太,而后翻译了对方的句子:“她说,哨兵们这是压力太大……得失心疯了吗?这里是华盛顿姚宁为您报道。” 接着是北美哨兵协会会长那独有的卷舌腔英文,慷慨激昂的演讲:“我的感官是自由的,就算是爱情,也不愿为之束缚!我的思想是自由的,就算是爱情,也不愿为之控制!我的灵魂是自由的,就算是为了生存,也不愿交给任何人! 当我只能选择你的时候,我选择了你,那不是爱,那是被迫。当只有绑定才能继续生存,我们绑定,那不是爱,那是屈从! 向导们,我们是人,不是猴子!你们真的愿意就这样向命运低头吗?来吧,不愿做信息素、共鸣度奴隶的哨向们!来吧,让我们携手共同对抗这该死的、生理的束缚!” 韩萧将音量调小了些,他清了清嗓子,找回了点自己正常的语调,“苏红,你们开会几点来着?” 苏红先是没反应过来,问了遍“你说什么”,看了眼手机:“九点,慢慢开,没事儿。” 现在那位会长在背景音里领着一竿子哨兵跑到了北美塔总部门口喊些什么,发出了类似“非本人意愿绝不绑定”的宣言。韩萧将音量再弄小了些,对她道:“这下子华盛顿那边又该头疼了。” 苏红笑了笑,没有说话。韩萧又问:“这些哨兵这么不愿意跟向导绑定,可是不想跟哨兵绑定的向导该更多吧?” 苏红:“你知道隐导吗?” 韩萧:“引导?” 苏红:“隐藏的隐。就是利用自身能力的特殊化掩饰自己精神力波动,从而隐匿于普通人中的向导。” 韩萧一听,后背的汗毛刷地立起来:“还有这种向导!” 苏红点了点头:“而他们的精神体通常也能体现这一点,比如拟态章鱼、变色龙、枯叶蝶、树蛙等等。” 说着她的嘴角勾起一点讽刺的笑:“而他们中的许多人,就利用了这一点,逃脱了塔的监控,成为了未被发现的向导。无声无息地篡取普通人的想法,不必承担相应的责任,活的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直到遇上喜欢的哨兵,再摇身一变,享受起绑定后的待遇。真让人羡慕呢。” 韩萧听得冷汗潺潺:“……那你觉得,这世上还有真心对待普通人的向导吗?” 苏红肯定道:“有。” 韩萧大奇:“那你觉得是什么样的?” 苏红:“觉醒就去报到,不隐匿自己能力。主动带上屏蔽器,通过训练约束异能,接受一定监控,遵守异能者守则,遵守行为安全条例。” 韩萧心想老子要有那牛叉能力早溜了,还自投罗网:“这等于是将自己的人身自由拱手献上啊喂。” 苏红笑道:“什么是人身自由?自由是什么?”她向后一靠,将座椅放低了些,他们的车以龟速向前挪动,看来还有好一会:“人人都以为大脑是最安全的地方,储藏着所有的秘密。这座宝库却独独对向导不设防。就好比你家的电脑,一定有一个区神秘地吞掉了几十个g,不仅被设成了隐藏文件夹,还设了密码,唯恐他人知道里面全是a|v,这时候我知道了路径,你会怎样?” 韩萧干笑:“……你知道啦?” 苏红淡定地瞄了他一眼:“我猜的。” 韩萧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苏红:“如果真的绝对自由,那你设银行密码干什么?如果真的绝对自由,那外头随便一个陌生人拿到了你电脑里所有资料也没关系吧?再说了,上个飞机还要过安检呢,这个时候怎么不说人身自由了?每个人活在社会中,谁也逃不开这张社会网的束缚,如果单单只有向导不必受到约束,那么对其它人的权益就是一种侵害。” “所谓法律是道德的底线。当一个向导隐匿,不遵纪守法,什么都不必说了,不过是个没责任感的自私鬼。这世上自私鬼多了去了,不多一个,不少一个,不过若打着什么真心想与普通人一起生活,又行自己异能便宜的好处,那就是又当又立——”苏红说到这里顿了顿,眸色一深:“叫人最最恶心的,无耻自私鬼罢了!” 韩萧素来说不过她,他还想着回去后赶紧得给那几十个g挪个窝……真是头都大了。 好不容易下了高速,入了市区,遇上几个红绿灯,又耽搁了几分钟。苏红下了车,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往国家会议中心里赶,韩萧下滑车窗给她比了个手势:“加油!”苏红回眸一笑。 到了门口放下包,脱鞋脱外套,搜身、过安检,关闭一切通讯设备。因这次是个特殊的会议,议题与中美军事技术合作相关。得到了上头授意后,两国委派出代表进行洽谈。本来这种级别的会议她是没资格参加的,但架不住她家老板太牛,上头点名让815项目的负责人出席担任顾问。 待人员全齐后,美方代表环视了周围一圈,用熟练的中文笑着说了一句话:“想不到一百五十年后,我们又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接下来的会议足足开了三天。让苏红大开眼界。这种场合她是不敢多说话的,因此就负责记录要点,以备肖少华随时分析。两方的谈判专家均采用了冷酷策略,反复针锋相对,直到陷入囚徒困境。每个条件都有陷阱,每句话都有几个意思,稍不注意就被对方弄得晕头转向,牵着鼻子走。她看出来他们这边是想用新研发的一些重要生物材料交换美方机甲的几项核心技术,而美方则对肖少华当前的研究项目更感兴趣,表示如果可以进行联合开发,成立同盟,机甲方面的技术可以有限共享。因此这协议就如挤牙膏一点一点地挤,中途休场n次,双方代表拂袖离场各一次。 梁铭、王乾他们所负责的纳米复合拟高维生物材料也在其中,正好是美方空军一直寻求的一种材料,数月前针对第三代样品进行初步测试后,认为其会对军事化应用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而其相关产品的开发也将有广阔的市场前景。 不过这个材料现在还有缺陷,游离精神粒子通过它所改变的光折射率,对普通人的视网膜会造成一定伤害,相当于强光直射,俗称“光污染”。这一点研究组将继续积极改进,相关医疗费用由军方和合作生产公司均摊承担。听他们讨价还价,苏红想起上回梁铭来访,对她老板说起志愿者戴上这材料做成的镜片进行测试时的趣事,志愿者起初还不觉得什么,到大街上走了一圈回来说看到了许多半透明的动物,跟某个全息头戴的社交休闲小游戏似的,非常有意思。结果到了晚上,死活不肯摘下眼镜,一个人躲到柜子里瑟瑟发抖,如果护士里有向导,还会歇斯底里地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梁铭学的惟妙惟肖,将人的恐惧表现得入木三分,令听者十分如临现场。听他说当时在场的研究人员们面面相觑,不得已又将一位sg心理学专家请来,介入心理干预治疗,还非得是普通人专家,催眠术最牛的那位向导连靠近都不让。对方才肯摘下眼镜,合目入睡。 第二天一睁开眼,第一件事又是找眼镜。重复以上。 梁铭说到这里停了停,看向肖少华:“老大你猜为什么?” 肖少华淡漠如常:“他看到了什么。” 梁铭一耙他那头发:“我说奇了怪了,那眼镜我也戴过,怎么就屁事儿没有。”他将那位志愿者对心理学家的描述记录捣腾一遍,“嗯,他说看到了,向导伸出精神力触读取一个路人大脑的画面。他说他还看到了那个向导向他伸出精神力触,那向导以为他看不到,实际他看到了。” 虽然他们将这事报给了塔,然而物证还在测试阶段,兼涉及保密,证据不足。固然令塔加强了对那位向导的监控,仍旧在那位志愿者心中留下了很深阴影。志愿者被强制摘下眼镜时,双目通红,见光流泪,打着抖说:“以前常听人说向导能读取人的想法,但这滋味、但这滋味,跟自己亲身经历,真的太不一样、太不一样了!看到他把精神力触伸入我的大脑,再抽出来……啊啊啊!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被人翻看大脑,我竟然一直无知无觉——我要吐了!”说着他就吐了,吐得满地都是。 梁铭说到这里,脸色也很糟糕。看得出这件事在他心里也留下了一定阴影。 材料所的人连夜召开党委会议,于是项目被打回了动物实验阶段,在解决对视网膜伤害的前提下,让他们重新设计临ii方案,核心是不能引起民众恐慌。 原本王乾他们还想争取一下,奈何那位志愿者到家后就罹患了向导恐惧症,一见到长的像向导的人就手脚打摆子,抖个不停,怕的要死要活,连正常出行都快成了问题。心理专家表示她还在努力介入治疗。总之这事不解决,就算能消弭该材料对普通人的“光污染”,也无法投入扩大生产。 与梁铭的倒霉不同,这一年来,他们对共鸣介质拟合物的研究,取得了长足进展。也是他们今天与美方谈判的底气。与会期间,肖少华虽发言次数不多,可每次他说话,美方代表必然恭恭敬敬地洗耳倾听,会议室里一片鸦雀无声。同一个要求,中方代表说了一遍,双方吵吵吵,肖少华补充了一句,美方代表竟然捧起手机表示他要请示总统。……请示总统?!苏红以为自己听到了电视剧里的台词。然而人真的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 苏红瞬间阴谋论地想到了攻心计、离间计上去,她看看会议室里其它人,又觉得自己脑洞会不会开太大了。美方的谈判团里还有个研究机甲的科学家,他家代表出去给总统打电话,他过来跟肖少华套近乎,盛情邀请对方去美国,学术交流六个月,被肖少华冷淡拒绝了:“抱歉,暂时不感兴趣。” 那位科学家也不介意,笑嘻嘻地用英文说:“那意思就是,未来或许会感兴趣啰?” 中方代表喝茶休息,梁铭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也邀请理查德博士来华访问六个月,如何?” 崔斯坦·理查德,苏红读过资料,知道这是gd五号机的项目负责人,机动装甲领域里重量级的首席科学家,其身姿从三号机崛起,五号机奠定地位,现在八成在研究六号机七号机……被喻为拯救银河系的男人,天空王者的明天等等,以前是他的老师,现在轮到了他,是属于科幻小说里被作者们最爱用作背景板的大神人物。 那位科学家耸耸肩,轻描淡写地避开了:“我可以帮你问问。” 梁铭还想说什么,被他那一同出席会议的亲爹按住了手。正好美方代表也被警卫送回来了。人望着肖少华,正色道:“总统表示,可以答应您的要求。我们可以交出gd五号机的动力核心,包括其它几项关键的技术内容,甚至可以派遣专员,指导你们的人进行工业化生产。” 他的翻译将他的话再翻了一遍。 会议室里的所有中方人员屏住了呼吸。 肖少华眼底的光愈冷:“条件是?” 美方代表接下了他的话:“条件是,您赴美访问六个月。” 为什么是六个月? 苏红心想。 会议室里现在连掉下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这提议如果换个时间、地点,指不定苏红自己就要举双手双脚同意。赴美当访问学者其实很好玩的,先不说她自己就是斯坦福毕业,路边各种流动卡车美食,墨西哥小吃,各国特色的米其林餐厅,想想都有些怀念。肖少华的导师邱景同当初也是一枚麻省理工博士,他同学中终身教授、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比比皆是,肖少华如果现在过去,那待遇肯定不止升一个level。可,为什么是六个月?六个月,造gd五号机的精密机床都估计才刚刚装完,而且六个月又能干什么?难道要弄个向导天天抽肖老板脑子里的内容,或者搞个fbi让人凭空消失?最最难以置信的是,肖少华人去一趟美国六个月,就能换来他们一群科学家潜心研究七八年的机密成果?!就算她家老板真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老天开乐|透估计也不是这么个开法。这馅饼砸地上都能砸出个坑来。好吧,苏红承认自己又脑洞大开地阴谋论了,都是韩萧的错。 第118章 这回轮到中方代表捧着手机出去请示上级了。 跟肖少华这几年相处久了的人都知道,他真正生气的时候是不说话的,他只用他那双眼睛盯着你,一直盯着你……苏红连同研究组里的伙伴们给老板这种眼神取了个绰号叫“冰雪之触”。于是只见原本还兴致勃勃想跟肖少华讨论北美有哪些好吃的那位美方科学家,在肖少华的冷冷注视下,渐渐地、渐渐地,声调就低了下去,近消于无。 而后他们的中方代表就回来了,就带回了一句话:“抱歉,恕不接受。” 苏红对后续的想象于此截止。翻译将之翻成中文后,美方代表则望向了肖少华,开口正色道: “我认为像肖这样的科学家,应当拥有自己决定去往哪里的自由。不论如何,我们不会改变对您的敬仰与钦佩。gd五号机只是一点小小诚意,无论何时,美利坚的大门将永远为您敞开。” 他的一片真诚得到的却是肖少华异乎冷酷的对应:“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们继续开会。” 美方代表耸耸肩,表示遗憾。中方代表冷笑不已。 于是会议再次回到原先的谈判正轨,双方继续死抠协议细节。 好不容易下了会,苏红发现自己的后背都要被冷汗湿透了。这也太尴尬了,她赶忙跟肖少华说了声,躲去了盥洗室换了身再出来。高跟鞋像踩在棉花上,歪扭了几步方找回脚踏实地的感觉。苏红第一次感到开个会,比她连做十场实验还累。 而她出来时,美方谈判团已经回酒店了,肖少华正站在会议中心门口拿着手机打电话。有两名四级的哨兵特级警卫员站在他左右偏隐蔽的位置,随时注意动静。四级的哨兵并不少见,住在特辖区内又在sg研究所上班,偶尔也能碰见几个,占哨兵数量近万分之一,毕竟再牛叉的哨兵也得回塔述职。黑暗哨兵可以在电视上看到,常伴新闻里的国家领导人左右。传闻中五级的数量反倒是最少的,因为有个说法叫做没成为黑哨的五级都死了,苏红还记得去年还是什么时候,去sg医院碰见一辆救护车抬下个黑袋,旁边的人惋惜地说:“太可惜了,年纪轻轻的五级,离黑哨只有一步之遥啊。” 自然法则对普通人是残酷的,对哨兵更是如此。苏红根据肖少华说话的内容,猜想那个电话是梁铭打的,估计又是在纠结临ii方案的事。只听肖少华道:“既然这样,能否通过共振数据分析比对,或者其它什么办法,测出一个波段,恰好避开屏蔽器波段干扰,又能正好捕捉到低频精神粒子?” 他这么说令苏红想起上次的临床试验中,正因为镜片受到了屏蔽器一定频率干扰,志愿者不得不摘下屏蔽器受试,导致了亲眼所见自己如何被向导活生生读取大脑思维信息,心灵遭受巨大打击。 梁铭说什么她没听清,不过从他兴奋的语气来看,应当受到了不小启发。 肖少华继续道:“我认为镜片现有材料的低频还可以更低,因溢出而丢失的精神力能绝不可能少于六十勒克焦……上周数据检测,这个误差范围我感觉是合理的,不过王组长在这方面可能也有自己想法……对,或者你们可以跟生产屏蔽器的公司进行合作,改进现有屏蔽器波段,以更好地与镜片材料配合……” 他话没说完,拎着手机拿开了些。里面梁铭的那大嗓门这下连苏红都听清了。 “嘿!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妈了个x的,老子这就联系季修远那龟孙子去!” 梁铭激动得,呱唧呱唧又说了一大通,将肖少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如降世神通。听得苏红都汗颜。这位仁兄吧,合作久了就知道,看你顺眼了,那是什么都好。看不顺眼了,那是啃根骨头都能挑根刺。而苏红因家庭缘故,对他人恶意最是敏感,有限几次对个话,知道自己恰恰在人看不顺眼的范围里,于是从不上前自讨没趣。 肖少华挂了电话,面色淡然,显然方才梁铭的夸奖半个字都没被他放在心上。他看向站在一旁的苏红:“回实验室?” 苏红点了点头。 肖少华:“韩萧来接你?” 这个人!连轴开了几十个小时的重要会议,她都昏了头了,他居然还能如此思路简洁清晰……直指问题核心——苏红感到自己噌地一下,脸就红了。 “……对。” 声如蚊蚋。 她话落时,看见对方的表情,不确定那是不是笑了一下。因为过于的窘迫,苏红连忙另起话题:“老板你呢?也回实验室?” 肖少华道:“待会有事儿,晚些过去。”他顿了顿:“我妈来了,陪她吃个饭。” 苏红第一反应,吓,太后驾到!忙问:“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肖少华想了想,李秀的酒店他们报社已经订好了,明天的车程她也另有安排:“不用紧张,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一顿饭。她出差路过这儿,顺道见见我。” 苏红连声:“哦、哦……”心中垂泪,总觉得她近来是被韩萧带坏了,容易一惊一乍的。 过了一会,所里的司机曽师傅开车到了来接肖少华。一名四级的哨兵特级警卫员上前,为肖少华拉开车门。肖少华进入后,警卫员为他关上车门,又退后利落地敬了一礼。 苏红注意到车里前座已坐了另一个人。那人名叫张钧,他肩章上的杠杠显示他是一名三级哨兵。这是这几天上面派下来专程保护与会的各项目负责人人身安全的特警人员,俗称保镖,等美方谈判团离开国境,估计就回去了。 肖少华面前的车窗滑下,苏红忙上前:“老板,怎么啦?” 肖少华道:“今天先测556ac两组,b组放一放,着重观察双数序列的维界边缘,nsps因子的表达变化。” 苏红掏出手机记下来:“好的。还有吗?” 肖少华道:“数据上传云端后,地址发我邮箱。” 那她今天的活很轻松嘛,苏红肩膀一坍。肖少华似看出她所想,眼里带了点似笑非笑:“你也辛苦了。早点下班,莫负良宵。” 是否一语双关她没来得及想。假若说这话的是别人,苏红笑笑就过去了。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肖少华,苏红一秒间整张脸便涨了个通红。平常冷漠严厉的男人,一旦调侃起别人,那级别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她感到自己像一下子跃回了青春期,校园里跟人偷偷早恋,不小心被班主任抓包的女学生,颇有种无地自容的冲动。待苏红回过神,载着肖少华的车已驶远了。 手机上多了条语音留言,是韩萧的,问会议结束了没,他快到了。 苏红先给肖少华发了条短信:谢谢老板,请代我向伯母问好。而后给韩萧电话。 想想肖少华很少对人说起他家里的事,几年下来,作为他的助理,苏红也不过见了老太太两次,一次还是隔着视频。加上肖少华为人处事越发疏离淡漠,一心扑在科研上,与人交际如非必要能少则少,越发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很容易便让人忽略了此人跟自己一样,有血有肉,有爹有妈,并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肖少华到达李秀所在宾馆,李秀已走到大堂门口了,一身常见的职业女装拎个小包。她见到肖少华身旁又跟了名哨兵,脑子里当下嗡了一声。张钧见她色变,忙上前解释他的职责所在。李秀颜色稍缓,跟司机师傅报了地址,坐上车后悄悄问肖少华:“以后都得这样了?” 肖少华道:“只是这段时间。” 李秀:“屏蔽器戴了?” 肖少华:“戴了。” 李秀的一颗心便落回了肚子里。 肖少华今天的这一身是出席正式会议的标准装扮,西装革履、身材笔挺,因下了会直接来接她,还未来得及换下,显得气派十足、精英风范。看得李秀心酸又自豪,她存了一肚子话想对他说,可她对张钧的存在多有顾忌,如果不是怕儿子为难,真想自己打个车算了。 而她看到张钧,就想起另一名哨兵。现在八成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了媳妇忘了娘。跟向导双宿双|飞后,因婆媳问题,过年干脆连个家也不回了,几年不通音讯,跟白养了这么个儿子似的,把赵家二老哭得眼睛都肿了。听赵家二老讲儿媳妇不好相处,儿子偏向着她,连爹妈都不认了,后悔了啊真后悔。李秀面上客套话安慰着,心里冷笑着。 刚开始知道消息时,她是懵了一阵。后来缓过劲了,一寻思这事怎么就觉得这么坑呢?你说他要是觉醒前两人就好上了,后头一个觉醒成哨兵,一个还是普通人,哨兵得去找向导,那没辙,那是天公不作美。可他是觉醒后才来招惹的肖少华,那就是成心的,祸害她家少华!她家少华哪点对不起他了?从小就带他吃带他玩,还教他功课,打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好的朋友。赵明轩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咋就没看出那小子心眼这么坏呢?! 李秀越琢磨越觉得如此,气得胸口都疼了,疼得她每晚一想到赵明轩,就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肖长忠。两家关系断就断了吧,少华还说要赔礼,赔个屁的礼!她老肖家没让姓赵的那臭小子磕头认错就不错了! 她咬牙切齿地想着,恨不能将哨兵拖出来套上麻袋狠狠打一顿。 是,她家少华现在是大人物了,哪个大人物没几段风流韵事,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跟人家唠唠。可她知道,这事对肖少华那是真伤着了,要不然这么多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做研究,连个女朋友都没谈过。眼见着都三十了,大有就这么独个过下去的意思,令她不得不焦急起来。 “少华,少华……如果妈跟你说……” 李秀握住肖少华的手。后者侧首看她:“说什么?” 在肖少华清冷无波的眼神注视下,李秀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想是呀,她儿子现在要什么什么没有,何必再去趟那哨向的浑水。李秀抬手抚上肖少华的脸,触手这轮廓棱角分明,线条硬朗又圆润,五官立体,眼神深邃,剑眉斜飞入鬓,如刀裁斧削,冬雪澄凝,不知要让多少少女倾心。 “我的儿子哎,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肖少华任她捧着脸打量,心中一片平和。 第119章 身前的紫藤香木矮足案几上,摆放着一些食物,盘碟碗筷,金羹玉脍。皆是最新鲜的食材。绿的嫩翠,红的可爱。鱼肉肉质鲜美,入口即化,合着穿过木窗的徐徐清风,芳草芬香,若是再来首武陵人的渔歌,那便真真成了桃花源记。 对面的夏春秋将脸埋在碗状的漆器中,很快吃完了她的午饭,犹嫌不足,连汤水都舔的干干净净。可这并不妨碍她方才使用她的异能,探入那位为他们做饭的普通人厨子的大脑,读取他的心思。对她而言,就如喝水吃饭一般,已成了生活的基本需求。 洛玄看着她,想起这小姑娘刚被夏婉卿领进府时,刚读完普通人的想法,还会抓着向导的衣角问:“师尊、师尊,他们为什么这么怕我呀?” 夏婉卿微笑着抚了抚夏春秋的头发:“因为你比他们厉害。” 洛玄仿佛看到了几年后的又一个夏婉卿。 夏春秋用完餐,将餐具推到一边,趴在食案上,仰起巴掌大的可爱小脸,问洛玄:“师公、师公,你怎么不吃呀?” 洛玄垂下目光,动了几筷。过了一会,夏春秋又问:“师公、师公,你怎么不说话呀?” 洛玄没有应她。 他的沉默无视,充分展示了成年人的冷漠与不友善。 夏春秋不以为意,因为师尊说了,哨兵对谁都这个样子,他就是这么个古怪的性子。如果以后她要找哨兵,就要找个她喜欢,又听话的。是好人或坏人,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师尊还说了,只要她好好修行,她想让她的哨兵当好人,那就会是好人,想让哨兵当坏蛋,那哨兵就会是个大坏蛋,独独只对她好的大坏蛋。 夏春秋好奇地打量着哨兵,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肯吃饭,明明饭菜多好吃的,比她以前吃的都好吃多了。殊不知洛玄被她那一声声“师公”倒尽了胃口,这实在无关逻辑,只是生理厌恶。他先前不是没有纠正过,让她别这么喊,然而小孩子忘性大,左耳进右耳出,依旧“师公师公”地喊着。偶尔被夏婉卿听到,向导那在一旁掩嘴偷笑,仿佛将他们当做了什么一家三口的模样,耗尽了洛玄对这小姑娘的最后一点耐心。 夏婉卿让他将夏春秋看做洛雨对待,就当多了个小妹妹,可两者截然不同,他没法想象洛雨喊他师公的模样,更没法想象洛雨肆意读取普通人意识的模样。在这里待久了,哨兵已不知这世上所有向导都这样,还是独独天元门内的才会如此,他有时恍惚觉得自己走在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里。 夏春秋喊了他会,见他并不理睬自己,便跑去外院玩耍,过了一会,摘了朵白色的伞状小花回来,问他:“师公师公,这是什么花呀?” 洛玄漠然地瞥了一眼,眼中破天荒地闪过一丝柔和:“小花。” 夏春秋不信:“小花?” 洛玄不再说话,夏春秋跑去这洞府里的另一头问她师尊。洛玄望向院里零落开放的一簇簇白色小花,其茎根根直上,风过亦不摇,遗世而独立,超然物外的姿态。那时他不过也是随口一问向导:“这是什么植物?” 夏婉卿随口一答:“小花。” 这敷衍的回答却令哨兵一愣,默默念了几遍,小花、小花,字音在唇齿间绕了两圈,不知怎的,心中油然而升一种莫名的亲切,连这花平凡无奇的样貌都变得清新可爱了起来。恍若在这慢慢逼仄压抑的环境中,令他寻到了一点寄托,想着日后若能出去,跟向导解除绑定,养一盆这样的小花也是好的。 她们的对谈声,先是近了,而后远了。而后消失在了洞府的入口。没有什么实际的告辞,夏婉卿向他的识海拍了个讯息,说她带春秋去知真阁修行了。如此而已。这让他们大部分时间,看起来就像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他们互不干扰,互不对话,因他们是哨兵与向导,所有的交流,都可以通过精神链接完成。 待那片属于向导的喧嚣意识彻底离开了他的感知领域,不管怎样雄厚的精神力都有其界限,位阶决定了通过精神链接联系对方的距离限制。洛玄站起来,拿起他挂在墙上的一柄剑,步入院落,开始他日常的剑术练习。 选择用剑,纯粹是无奈。因这里既没有什么靶场,也没有什么试验新式武器的地方。没有重工业,生产不了高精机床,连颗标准制式的子弹都造不出来。洛玄进来前,是属于惯于用枪的高手。然而俗称一天不打靶自己知道,两天不打靶指导员知道,三天不打靶,战友知道,五天不打靶,敌人知道。在枪法一日千里倒退的同时,与此增进的是剑术。 可事实上,洛玄并不认为在热|兵器时代,冷兵器能发挥多大的作用。或者说这种作用在外部世界日新月异的武器发展面前,变得十分有限。再快的剑,能快过子弹?能快的过激光? 当然,他毫不怀疑,在天元门向导的异能面前,大部分热武器都会成为摆设。只要他们控制了使用武器的人。 剑过无影,薄刃悬于空中,一瓣落花从上轻飘而下,分成两半。剑尖轻点于树干,手腕微转,便在树皮上留下了一圈不深不浅的划痕。这样的划痕,在这院落中,到处都是。看起来就像是初学的练剑者留下的拙劣磕碰痕迹。夏婉卿若是对密码学稍有研究,迅速便能分辨出这些是凯撒码和摩尔斯码的混合体。可惜她不会。在这里,洛玄接触到的向导,还没哪个对密码感兴趣。 然而随着夏婉卿筑基,她的精神力触可侵蚀的意识领域也越来越深,快从意识延伸至前意识。这就意味着洛玄原先将记忆安放在图景内的浅层前意识,只设置为简单记号单线即时触发的做法,已经不够保险。 因此洛玄将之移入了更深一层的潜意识,再借由这些长短不一的移了位的简易划痕,层层嵌套,多重加密,彻底藏起了所有他不想让向导知道的记忆信息。包括人、包括事,包括他对这个地方的所有真实看法。 也包括这些密码。 开启它们的是那名为“小花”图案的划痕。某日,向导注意到他在剑鞘上精雕细刻的一朵朵小花,先是不解,而后害羞高兴。尽管仍在为无法随行秘境历练一事耿耿于怀,见到洛玄趁她不在悄悄刻了花的举动,毕竟花是……那么女孩子家家的东西,还是她家后院的小花,证明哨兵心里还是有她的,而这心思藏得这么深、这么隐晦,连精神链接都无法察觉端倪,情深如斯,怎不教人感动。 因此在哨兵又一次拒绝了当晚的双修时,她不再像往日急赤白脸地使用精神鞭笞惩戒对方。她等着哨兵解开心结,自发地察觉他的心意,接受这一切。付长老已经点兵出去了,近日来都是门派琐务,这点时间,她等得起。 靠近剑柄的第一朵花,花瓣的轮廓由一句摩斯密码组成。这些点划停顿所对应的英文字母,意思是,以院落中的石桌为圆心,顺时针的第三棵树。到了第三棵树下,是棵枝干粗壮的梨树。梨树下有一朵乍看与剑柄上那朵一模一样的小花刻痕。但那组成的摩斯密码却需要顺数三位再倒过来,洛玄自然不记得这些。可他深知自己的思考习惯,因此解密并没花太多时间。跟着解出的提示,他往逆时针方向走了七步。 七步后,地上只有一片小花。哨兵蹲下,往花丛里摸了摸,摸到一块石头。石头背后又刻了些点点划痕,也是一段密码,不过这是他从小花的伞状序列中得到的灵感,原理类似跳舞的人。破解后,是几句散落的法语。 洛玄将零散的法语词汇按照倒三进七的规则,拼成句子。这样,他刻意将之遗忘,以避免被向导搜魂的第一段记忆也就回来了。 ——“你当与向导绑定了,可缓和你感官磋磨,助你稳定魂元,贪图疏导,以为可以就此轻松进阶,视为捷径。殊不知,西方亦有一谚,通往地狱的路总由鲜花铺就。” “吾么?吾在……等死。” 响起在他耳畔的,是那名黑哨微带自嘲的,轻而冷的声音。 洛玄闭了闭眼。 天空如此蓝,大地如此绿。 可他每一次想起那黑哨的话,都绝望地浑身发冷。 而后是靠近剑柄的第二朵花。 同样的原理,同样的摩尔斯码,不同的排列顺序,不同的含义。他跟着指示,借助精神力牵引,再与精神图景中的位置一一对应,很快取回了他今天需要的第二段记忆。 原来两年前,他还认识了一名叫沈実的生物学家。而且李书文死后的这一年多来,他并未和沈実失去联系,相反,他们的联系变得更加频繁,同时转入了地下,变得更加隐蔽。现下若是有人问他,每天遗忘每天记起是种什么感觉,洛玄定会答:是一种在失忆症与超忆症间来回切换的奇妙感觉。 沈実前天的要求用法语混搭着日文写在了一张纸上,洛玄阅后即焚。他想起了他去了好几趟聚灵大阵,虽然未再见过那名黑哨,洛玄取回了些大湖边上的土壤及植物样本,交给沈実化验。 上上个月老头子让他到御灵阁的简陋版生物实验室,半夜三更拖了块破烂不堪的黑板,拿着自制的粉笔头,手舞足蹈地对他讲了一堆公式,兴奋地哇啦哇啦,三国语言乱窜,可惜洛玄连一个小数点都没听懂。 哨兵掐头去尾,刨去所有他听懂听不懂的什么生物这那专业术语,提炼出语法的主干,得出了个结论:总之老头发现了这土壤里有某种活性物质,会吸收和放出xx粒子,简称精神力,可惜不能被析出,一析出就消失了,略去实验描述若干,省去感叹那活性物质与各xx酸的化学变化及奇妙若干,他现在需要更多的样本做实验,也就是最好去提取个十来管湖水给他。 洛玄看着那胖老头,认为对方在说天方夜谭,其实他怀疑,普通人究竟能否看到那“湖水”还是个问题:“沈老师,您没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吧?” 沈実脸上闪过些心虚,咳了声,扶了扶他那歪扭的玳瑁眼镜:“没忘、没忘,这不是正琢磨嘛!年轻人,不要老心浮气躁的。” 洛玄无语,他就知道这帮科学家,一发现新东西,就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沈実这会也想起哨兵说过,靠近“聚灵大阵”湖心至一定距离会有问题。他的健忘症时好时坏,反正洛玄也不指望他能记得啥了,别把自己卖了就好。沈実想了想,给洛玄想了招,问他能不能带个抽水机上去,就是那种叶轮旋转,用空气动力通过管子把水吸上来那种,也别弄太夸张了,管子细点,再长点,密封性第一位,这样人可以站的远远的,把管子那头甩湖里,抽两管再拖回来就是,方便快捷又安全。 他这样一说,洛玄又想到,那干脆带根钓竿上去,鱼钩挂个试管一甩湖里再收回来岂不更方便? 沈実连夸他孺子可教。可没过会胖老头又想到另个问题:“你说它一析出就消失了,普通的试管估计应付不了。就好比这三维的碗可装不了四维的‘水’啊……嗯,看来还是得造个专用的抽水机去。” 老头的脑洞太大,洛玄目瞪口呆:“……” 沈実知道他对这些一窍不通,还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没事,我找李乐做个给你。” 差点忘了李乐。 洛玄原先还为怎样告知李乐,李书文被斩首示众的消息发愁,毕竟李乐和他们不同。李乐的大脑是被一堆修真者看守着,有个风吹草动,那就打草惊蛇。尽管可笑的是,面对这台“超级计算机”似的大脑,他们一直读取,也没能学会其中十分之一,还把自己累得够呛。用李乐的话讲:是一帮没翻过数论就来翻我的大脑的蠢货。 但那是机械工程方面。 正常人的情感,尤其情绪方面,想逃过这帮情绪大师的魔掌,以李乐的情商,洛玄怎么看都觉得不可能。 结果没想到,沈実将这事儿捅给了李乐。说来简单,沈実是那种跟谁都能唠嗑两句的性子,山下的普通人送饭上来给他,将李书文被斩首的事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沈実跟李乐他们次日开会就直接说了,据沈実描述,李乐就跟个没事人似的,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这下洛玄也摸不清怎么回事了。 沈実没按捺住,去问李乐怎么想的。被这年轻后生冷嘲热讽了一番,说这点小事有什么好问的,他将李书文的头颅冰冻了起来,以后有空了再做个机械身躯,连接神经什么的,光方法就有n种云云。听得沈実无言以对。老院士没忍心告诉他,人一死马上冰冻的还能……这死了有一会再冻上的基本就……先不说冷冻遗体手术本身之种种难点条件苛刻,复生神经接驳这块全世界多年来就没几例成功的,就算当时能动了的,也没活过一个小时。 第120章 两人接着开会,发生些争执,以李乐大获全胜告终。当面被比自己小好几轮的年轻人指出他刚犯的两处热动力学推算错误,沈実也不甚在意,这本就不是他擅长的方向。或者说,来天元门前还是挺在意的,来了之后又被向导看管了这么些年,也就不在意了。 沈実懒得跟他解释,科研就是这样,有时候再精巧的公式和完美的逻辑,也比不上外头一沓一沓的实验报告用事实说话。 不过这么一来,李乐这条线,洛玄算是搭上了。尽管是间接通过沈実与之接触,自己并不露面。沈実现在也算是为李乐那个项目干活,别看他那实验室破破烂烂的,要啥没啥,发电机都是李乐他们弄的,偶尔提个要求要弄个抽水机真算不上什么。就是经常要被李乐奚落罢了,沈実自认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切等出去再说。 洛玄既想起这茬,今个就得去领那抽水机。 沈実的提示都搁洛玄脑子里了,他便召来孟鸟去了临水坊,也就是他才到天元门的第一天,那处村落集市。依旧是黑瓦白墙,水乡似的建筑,沿街挑货叫卖的货郎,支棚乘凉的商家。洛玄称得上这儿的常客了,因此那些人看了他一眼,便稍稍压低了些声音。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没有屏蔽器,就等于哨兵不必再刻意地降低自己的听觉灵敏度,而人说话的音量,是无论如何都比屏蔽器的嗡鸣声要响亮些。 这里,五年如一日。 哨兵在其间信步闲庭地逛着,看着那些人物、衣着,一边用余光寻着记号,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 在不发展科技的地方,就算过了一千年也还是老样子。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集市虽小,东西繁多。洛玄找了个视野相对的地方,静下心,放出他的四感逡巡了一圈。这是他还在外头时,没有得到相关许可,不会被允许随意去做的事情。或者说,就算做了,在大部分人都佩戴了屏蔽器的情况下,质量姑且不论,所能收集的信息多多少少便受到了干扰。他得学会如何绕过它们,从边缘判断,那是一个普通人的*相对被保护起来的世界。 而天元门,恰恰是一个普通人不被容许拥有屏蔽器的世界。 这里的普通人,他们窃窃私语的机密,他们的心跳、脉搏、呼吸,谎言,紧张,遮遮掩掩的小动作,小动作发出的窸窣声,脚步中的迟疑,纤毫毕露在哨兵的眼前。他们就像公开展示的摊平书页,他们所渴望的隐藏的,羞耻的,企图不被察觉的,见不得光的欲|望,被暴露在所有哨向眼前。谁都可以看一眼,而后与同伴谈笑议论一番。而作为普通人,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学会习惯与接受。 ——找到了。 洛玄的视线落在了一个货郎身后的一个方形木箱上。 那外壳上毫不起眼的一个边角,有一朵画工拙劣、线条坑洼的炭笔小花。那是他与沈実约好的记号。 洛玄走上前,先是装作看东西的样子,挑货架上有女人用的头油、自制的廉价首饰,也有男人用的绑发绳子、剃须小刀。货郎热情地招待他,问他看上什么,价钱好商量。洛玄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平日里也没怎么打理,随意绑了搭脑后,看上去就更像古装剧里的什么落魄剑客了。 东西也不贵,相较外面,天元门内的物价低的令人发指。这里的普通人更喜欢收些像粮票一样的东西,或者以物易物。很多哨向从普通人那拿了东西走,也是不付钱的,只要找个好的借口,将戍卫队应付过去也就是了,都是自己人嘛。 洛玄倒不如此,他更乐意用些钱粮来换些消息,到底哨兵不像向导,能听到人心里去。那些粮也不是那种“粮”,是真正的粮食,是普通人平日里供奉上来的,通过兑换功德再发给他们的食物。可见这些普通人一番曲折,不过是得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辛劳成果,如此高兴,还连呼他大善人,洛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那个怎么卖?”洛玄抬了抬下巴,示意货郎看他身后的木箱。 货郎随他目光而去,脸色微变。转头对哨兵讨好道:“军爷,这个是小的自家用的……不、不卖……” 洛玄无意与他废话,一步上前提起箱子就走,货郎扑上来:“军爷、军爷!”洛玄随手扔两张粮票给他,并警告道:“再啰嗦我杀了你。” 货郎敢怒不敢再言。那目光是隐忍而愤恨的,不需要向导的异能也能感受到。沈実将这箱子交给这名普通人时,肯定没告诉对方要交给谁。而对于这里的哨兵,抢夺普通人财物,动辄粗鲁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天元门的特殊训练进一步拉大了哨向与普通人间的能力差距。亲切平等的交谈反而有猫腻。洛玄大步行走,没有回头。他已经在这上头吃过一次亏了,李书文甚至为此交代了性命。这是眼下最好的处理方式,对他,或者对那名普通人,都是。 普通人的演戏在向导眼里没有意义。就算演技好到得了奥斯卡奖,也是个笑话。既然如此,那么只有将它变成真的。 也亏得沈実狠得下手,生生将自己逼成了一个健忘症。 苍梧山,聚灵大阵。 远远不到湖边,洛玄就下了孟鸟。他拿出集市上买的钓竿,走到那黑哨寻常会待的大石头处,先用鱼线缠上普通的试管朝着“湖”的方向抛出去试了一试。 一只孟鸟被惊地从湖心处飞了起来,看了眼哨兵,又落了回去,继续梳理羽毛。 洛玄没有动用精神力。因为在这个地方,轻易动用任何一点精神力都是危险的。就好像在饥饿的捕食者面前放了一块鲜嫩油亮的肉,稍有不慎,就会被拖走蚕食殆尽。 这般美丽而危险。不知为何地,让他想起了吕峰那帮人。 那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了宫鸿声的邀请,大大长了天元门的面子,李书文的事也就被长老们当作哨兵年轻时不懂事,给轻轻揭过了。可他心里,其实是好奇的,好奇极了,那帮黑哨到底是用的什么办法不需要绑定向导,也能平稳升级?向导们对此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年轻一点的小向导,如夏春秋,直接就被她师尊禁了足,以免与那帮黑哨有任何接触。他们就保持着这种十二分警戒的姿态,直到将付昱凌一行和那帮哨兵送出了门。 也就是那一次洛玄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看,天元门是如何打开的。 ——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 波纹轻轻泛开。 原本只有山石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忽然揉碎了的画面,像倒映在镜中的影像,又像是有人撩动了湖水,搅乱了原本的图案,再重新拼合时,形成了另一幅模样—— 一个黑洞般的隧道入口。 那个时间段,他还是什么都不记得的洛玄。不记得沈実,不记得他见过聚灵大阵,不记得一切向导不想让他知道的东西。然而一个词,四维,就这么突兀地从脑中跃了出来。 天元,门。 确实是门。 那一刻,他联想到了许多。他联想到了很久以前,洛雨跟他讨论过的,宇宙气泡假说。每一个宇宙,都像是膜上的泡泡。它们膨胀,它们坍缩。它们出现,它们消失。 人在对世界的探索手段相对匮乏的情况下,极容易将许多未解的现象归类于神迹。这其实是一种朴素的哲学解释。这样说来,由于黄河流域发展出了极具自身特色的文明,朴素唯物主义在此影响下解释世界本原时,使用了“五行”“太极”等概念,再接着使用修炼、修行等手段来“实验”。正所谓科研,不就是“观察、假设、证伪”吗?虽然与西方提倡的现代科学形象相去甚远,可按照上述定义,将修真归类为科学的一种,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修真修真,去伪存真。 这可是完完全全扎根于中华文明自己的科学发展呐。 洛玄被自己的偶发奇想逗笑了,他手腕一抖,将鱼线抽回来。手指稳稳地接住了飞来的试管。 不出他所料,里面什么都没有。 洛玄站起来,站到了那大石头上,再次扬臂一甩,将鱼线另一端的空试管掷入了湖心。他开启了“鹰眼”,即动用了视觉的感官精神力——瞬间看清了,试管在入水出水时,那些翠绿的透明液体,就如光做的丝绸,没有丝毫障碍地穿过了试管的玻璃壁。 ——“这三维的碗,可装不了四维的‘水’啊……” 沈実的话,隐约响起。 他撤回感官精神力,太阳穴隐隐作痛。一低头,果不其然,那些藤蔓似的透明绿草已经攀上了大石头,缠上了他的脚踝,就像闻香寻来的幼虫,贪婪地汲取着哨兵的精神力。 洛玄当即一个后跃,跳开几步,几近崖边的位置。他盯着那些草失去了目标,在空中款款摆摆了一会,方依依不舍地缩回了原处。 哨兵小心翼翼地摸回了大石头,爬上去,打开沈実托人转交给他的木箱。按照说明手册,装好管子水泵,插上从实验室顺来的电瓶,调了调,避免噪音过大。 也不知沈実是怎么跟李乐谈的,这里头用来装水的小盒是玉做的,中空密封。触手温润,跟典藏阁用来储存功法的玉简材质近似。待那些栖息在湖边的孟鸟陆续被召唤走,洛玄屏气闭声,将管子那头故技重施,轻而又轻地抛到湖里,人躲到安全的地方按下启动。看着远处浅绿缓慢地顺着水管的管壁移动,在大气压强的作用下,仿佛被不知明的吸力拖拽了上来,而后被困于玉盒之中,逃逸不得。原来如此。哨兵才明白,沈実为什么坚持要造个抽水机。 收集好沈実需要的“湖水”样本,洛玄没敢让这玩意装太满,更没敢抽太久,八分的时候就停了。够不够先不管了,目测应该够了。刚那孟鸟看他的那一眼,看的他心中些微发虚。洛玄将这套抽水装置拾掇拾掇,装回木箱,神不知鬼不觉地连同玉盒内的样本一起,送去了御灵阁的天花板暗格里置着。回去时,夏婉卿还没回来。洛玄通过精神链接感知了下向导目前的距离,觉得还有些时间,便溜达去了后院,再看一看他让夏婉卿代寄给了洛雨的信里究竟都写了什么。 他当然记得,他之前誊稿时,那不过是份寻常的家书。可他更记得,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一个机会主义者。决不可能错过这样一个可以向外传递消息的大好机会。 顺着剑鞘上第三朵花的摩尔斯码,洛玄跟着指示,一棵一棵树地摸过去,总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齐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洛玄看着手上的空白信笺,一下笑出了声。 原来他给洛雨写的从来不是什么家书,而是一封密码信。 说起来这些还是由沈実启发的。老院士总是拿英法日三国语言混搭着折腾他,这三种语言洛玄虽然都会,但次数多了也得问问缘由。沈実道:“小伙,看电视剧嘛?以前谍战片,洋鬼子向导要对我方党员读心,总要找个会汉语的协助,读起来也比平时要慢点,你说为嘛呢?” 洛玄:“因为洋人向导听不懂中文?” 沈実笑了:“意识流的形态,包括语言,可绝不仅仅只有语言。” 老院士背着手走了几步,话一咕噜转成了法语:“让我举个例子。就好比你台式机本来用的微软系统,一下子让你换成苹果系统,你肯定要适应一阵子。当然这一招对中式英语使用者没用,中式英语使用者在说英文前,肯定是先在脑子里将中文过一遍,翻译成英文再说出来。这就不成了,读他的向导都要笑死了。” 洛玄:“……沈老师,您是指学好英文走遍天下都不怕么?” 沈実被他的抖机灵差点气得一跌足,“哎、哎,我是指让你打那个时间差!” 洛玄眼睛一亮:“时间差?” 沈実抚胸:“不同的母语使用者,在使用他们的母语思考时,就算想的是一个意思,因为生长背景,文化差异,他们的思考逻辑,语法结构,内在关联多少不同,而这是读取其它母语者的意识流时,需要面临的一个问题。就好比你写程序,写的c,猛地一看到java,肯定要学一会。” 洛玄若有所思。 写给洛雨的信,大概是他现有能力范畴内,能编的最复杂的一套密码了,因此忘起来也特别快。好在从来也不需要他去记,或者说,这套密码的意义就是在此,不能被他记住。 混搭着三国语言,却得先将中文转成拼音,然后根据他的提示,左一榔头东一锤子地拎出些字母,做因数分解拼成法文,再去找本英文的游戏攻略,才算大功告成。洛玄本想装个x学电影里的大腕们也用个圣经,奈何他压根不记得圣经里的具体内容在哪行哪页,手头也没个圣经让他参考。思来想去,竟然是小时候玩过的游戏攻略记得最清晰,还是个解谜类的游戏,被洛雨逼得把攻略翻了一遍又一遍。英文单词挨个查过去,电子辞典都快被翻烂了。 临了没想到,来了个自家传统文化特别浓厚的地方,还得靠外国语发求救信。 然而沈実可以打时间差,他却不能。绑定了一名向导,几乎意味着来了一名无时不刻的心灵监视者。什么晚回家,直接读一遍他的大脑,就知道他今天某时某地都去哪儿了,干了什么想了什么,不要太天经地义好么。而且当着向导的面用英文思维,简直就像赤|裸裸地打着“我在想些不想让你知道的事”的旗号,向导不进行深度搜魂才怪。 没准跟着他多转几遍,英法德日意都学会了,那就亏大了。 再来作为科研工作者,沈実有其学术背景,他当初看的一堆外文文献,要他翻译成中文也费事,内容估计更偏枯燥。向导喜欢收集普通人想法,喜欢的是有创意的,有趣的,一眼就能看懂的,而不是x胞x酸xxx反应化学分子式,表型参数比对分析etc,洛玄看天元门派给沈実的向导助理每天打哈欠都快睡着了,就知道她的兴趣点压根不在这上面。 说来,其实洛玄的兴趣点也压根不在这上面,一个是负责作战指挥的四级哨兵,一个是sg研究所的生物学家,若是还在外面,洛玄哪怕是快饿死了都想不到去搞什么捞什子生物学,作为大院士,沈実更是脑抽了才会聘个屁都不懂的哨兵武夫给他打下手…… 因缘际会当了沈実近一年助手有余,洛玄对生物学研究的印象就剩下惨惨惨惨惨。然而不让他做实验,他更绝望,做着苦逼的实验好歹还能有些盼头。有句话不是叫做“科技拯救世界”么,能对抗“修真”这种黑科技的,哨兵左思右想,觉得也就剩下高科技了。 转换语言打时间差的方式,因为绑定了夏婉卿变得不太可行,洛玄不得不琢磨起其它的方法。所谓具体事情具体分析,沈実的做法倒为他开拓了另一种思路。 他想到了与洛雨以前玩的那款解谜游戏。 一个线索找到后,指向了下一个线索,一个线索接着一个线索,一个个的线索相互串联,中途若打乱次序,会导致全然不同的解读结果。 没有得到正确钥匙的任何人进入其中,都将只能看到表面的景象。 荒芜的沙漠,悬石峭壁,呼啸的寒风卷起飞沙,天地苍凉。 包括他自己。 如果没有相关标记,提示他下一步该往何去,他也会迷失其中,丢失自我。 就算有人能解开所有的密码,只要那个人不是洛玄,对那人而言,这些也只不过是一堆无聊又无趣的英文字母和数字罢了。而寻找记忆整个过程,就像玩拼图游戏,不到最后一块,永远不知道拼图的真实全貌。 于是他就这样,在向导的眼皮子底下,给自己的心灵与记忆,一点、一点建起了一座庞大的思维迷宫。 星星升起来了。 洛玄端坐在庭院中,任夜幕如薄纱,渐渐披在了他身上。 感受着向导与他之间的物理距离,正一点点缩短,哨兵知道,再过上片刻,他就要将今天做的、刚刚想的一切全都忘了。他就会变回那个无知又绝望的哨兵,挣扎在向导越来越牢固的精神锁链里,无处安放自己仓皇的灵魂。 那封信,也不知洛雨能不能看懂。如果她还记得,那年她还是个小法师,偏偏喜欢冲锋陷阵,动辄放冰雹施群法,喜欢招惹野外boss,喜欢收集数据自制攻略,还喜欢一看情况不对就直接开个门拉着他逃之夭夭,将他生生从一名坦克战士逼成了游击战士。那她定然也记得,他们还一起玩过一款极其变态的解谜游戏。光其攻略就给出了多达千种可能的线索组合路线,他真正想要说的话,也就藏在了那里面。 这大概也是他……唯一一点希望。 可惜这点希望刚想起来,他就要将它忘记。 只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将它彻底点燃。 ——愿有一天,你我还能相见,在那启明星升起的地方。 第121章 十来米高的一个巨大银色金属圆柱形容器直立在堂屋内的梁木之下。其顶端连着数条粗管,接往墙后,偶尔有白雾似的气体溢出。容器的底部,旁边放着几个较矮的筒罐,安安静静地待着。地面随意地散落些螺丝刀、扳手等工具,在这厂房似的空间里,灯光昏昏发暗。 李乐从靠门的一道木梯上爬了下来,他先拾起挂门上的一双手套,套上后扛了个梯子,搬到那圆柱形容器的跟前,放下支开,到底了按一按确认稳了,他爬上去,扭开顶端的盖子,探头往里看了看。 还好,液氮还够。不到添加的时候。 他爬下来,将梯子收起,靠到一边墙上。自己则往地上一坐,后背挨着了那金属容器的表层。 “爸,你别担心。”李乐开口道,“真人都答应我了……” 金属的冰冷透过衣料直抵背心,就像那天,他摸到了李书文的头颅,那口鼻眼眉,还是那般熟悉,只是紧紧闭着,肤色发青,再也不能睁开,对他说话。他捧起来,将它洗干净,耐心地清理完,排出细胞积液,接上动脉,一点一点注入低温防护剂,一点一点降温。他的动作轻柔细致之极,就像在处理“木马流牛”的头部中枢控制系统,容不得半点闪失。 旁边的人颤巍巍地发出了声音:“李、李先生……这、这大脑,已经死了啊……” 好吵。 李乐心想,然后将它放好,放入了天元门特有的一种玉质材料做的冰盒中,再令人腾了个空罐子,注满了液氮,将之装起来,装在了他身后的这容器里。李书文的身体因被扒光,找到的时候,已经不能用了。蛆和蝇虫爬了满身。 他向后倚在装有李书文头颅的容器上,想象与他的父亲背靠背。想着以后该为李书文造个怎样的躯体,用什么填充,健壮点,还是文弱些? “爸,你喜欢什么材质的骨头?我觉得钛合金不错……合成树脂好像也可以,”李乐顿了顿,声音又轻了些:“真人……都答应我了……” 他说着话,仿佛在与生前的李书文交流。 眼前浮现出那日顾坛主到来时的情形。 那个将他选入天工院的年轻女向导,又将瀛舟山分堂交给了他。 李乐只知她姓顾,单名一个雪字,旁人都称呼她为顾坛主,掌六坛之一的道兵坛。年纪极轻,看起来并没比他大几岁,她身量娇小,容貌精致。眉眼如浓墨绘出,透出一抹英艳。 顾坛主负着手站在院落里,仰首看那高大的铁皮铠甲,银光耀目,风撩起她的齐耳短发。窄袖骑装,是即将出行的模样。李乐听到她赞叹道:“李乐,你是个天才,天才中的天才。” 被这样一个女孩夸奖,李乐也不过是个花季少男,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他更挂念李书文的遗体处理,及因何而死。“顾坛主,在下……” “李乐,”顾坛主转过头,黑眸静静看着他,她有一双洞穿人心的眼睛,似乎早已知晓他想问什么,“你的父亲,本不该死。” 李乐蓦地睁大眼睛,嘴唇颤抖:“那、你们……为什么……” “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想了不该想的东西。”顾坛主道:“那哨兵的向导,一状告上长老会。因她哨兵以你父亲为由,耽搁修炼,施恶予她,此事一发,便无可挽回。” 李乐握紧拳:“……那个哨兵,叫什么名字?” 顾坛主眼神不动:“洛玄。” 洛玄。李乐将这个名字咬着牙默念了两遍,记下了。 顾坛主似看出他想什么,又道:“李乐,以尔现在实力,不过以卵击石。” 李乐拱手一揖:“望坛主指点。” 顾坛主望向他院中的那高大机甲:“可若你能完成这‘木马流牛’,甚至届时惊艳了掌门真人……” 李乐忙接口:“真人就会助我复活我父亲,对不对?!” 顾坛主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微微一笑。 “爸,真人答应我了……”李乐重复着这句话,以手覆盖在装满液氮的冰冷容器上,慢慢闭上眼,忽然轻笑,“洛玄。”他心想道,哨兵向导都一路货色,信他们会为一个普通人出头就有鬼了,“李书文你这个蠢货,被人利用到了头上都不知道。还得我给你收拾烂摊子。……算了,谁让你是我……爸爸。” 字音消失在唇间,只余下弥漫一室的冰凉白烟。 沈実拿到了“湖水”样本,洛玄一等又是数周。期间沈実连连支使哨兵去取更多湖水,而每当哨兵取了来问他,便说快了快了,也不多解释。胖老头天天熬夜,熬得眼睛都红了,白头发大把的长,大把大把的掉,头顶一圈秃得越发厉害,落在哨兵眼中,洛玄无法催他,内里却不免感到心急如焚。无他,付长老领了天元门几近一半的中坚力量出门,浩浩荡荡去秘境历练。而掌门真人尚在闭关,这般大好时机若错过一回不知下一回猴年马月才能等到。 洛玄虽对自己异能有一定自信,黑暗以下,以一敌十亦能全身而退,然而那是对上哨兵。天元门的向导最厉害的地方,是在升至一定境界前,一点一点去除了情绪对自己的影响,将他们身上原本的最大弱点,转化为了他们最厉害的武器。 操纵精神,操控人心。 对上这样的向导,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 “又用完了?”洛玄问。 沈実干笑着看他,搓了搓手,接着掏出手帕抹了抹头上的汗。 见他这样,洛玄真想将这胖老头拖上山,让他自己去聚灵大阵取“水”得了。沈実闻言,眼睛一亮,连说愿意愿意。谁料孟鸟根本不让普通人坐,好不容易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召了只孟鸟下来,胖老头听洛玄的指挥刚挨上去,就落了空,跌坐在地上。 孟鸟还跳到一旁,发出类似嘲笑的声音。 沈実看不到孟鸟,更听不到声音,揉着摔痛的老腰连说:“算啦算啦。” 洛玄心中却咯噔一声,感到这孟鸟确有神智。这就邪门了。 为免孟鸟的动静引来戍卫注意,洛玄令沈実当即与他藏起。 沈実见洛玄脸色不对,猜到有异,写纸上:你也别再去了。 洛玄道:“好。”还是去取了两回。第一回照常,第二回载他去往苍梧山的孟鸟飞到一半,至最高空处突然将他甩了下去,好在洛玄有所准备,降落伞在空中嘭地撑开,不至于摔死。 这套逃生装备是他进入天元门前,队里发的,每个出任务的哨兵都有一套。包括攀岩用的钢爪、信号弹等等,还未拆封过扔了可惜,就带了进来,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洛玄一边将伞叠好,按照特定方式收入伞包里,以备下次使用,一边抬头警惕四周情况。那只孟鸟在他头顶上空盘旋了几圈,发出了两声遗憾的鸣啼,飞走了。 用来承装“湖水”的玉盒尚完好,抽水机被磕了个角,木箱里的土样散了些在外,应该也无大碍。只是这样一来,孟鸟就不能再坐了。失去了用惯的交通工具,以普通人的方式上苍梧山,须经过重重关卡,更别提山里深处的聚灵大阵,洛玄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钢爪上,心生一计。 夜深,御灵阁的楼台依旧透着零星灯火。 沈実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白大褂,在破旧的实验台前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他头戴着一个已经有些变形的面罩,不时往三角瓶里倒些什么,边上的老式电脑屏幕忽而来了个蓝屏,他也没在意,空出只手直接了当地按下了重启,拎张稿纸出来继续写写划划。 一个黑影蓦地从他头顶跃了下来,吓得沈実差点将一个将三角瓶里的液体泼出去。来人道:“是我!” 那声音含糊,脸更模糊,被黑黢黢的什么东西覆盖了一片,沈実结结巴巴:“你你你谁呀!?” 洛玄无奈,重新翻回房梁上,从天花板暗格里掏了本日记出来,递给沈実。后者嘟哝着:“是我的字迹……”翻开,看了半天,再扶扶玳瑁眼镜,又看了看洛玄:“不像呀……” 哨兵用袖子抹了把脸,“现在呢?” 沈実绕他几圈,勉强瞧出点轮廓:“小伙,你这是……去哪儿了啊?” 他从来记不住洛玄名字,哨兵也习惯了,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取您那样本。” “哦哦,”沈実一拍自己脑袋,想起了些:“哎,你说我这记性……” 洛玄将木箱递给他,沈実接过,放在实验台上,并不忙着打开:“小伙,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别再去了呀?” 洛玄观察了他神色,感到他是真心实意地又忘了,“没有。” 沈実疑惑:“真的?” 洛玄反问:“难道您已经做出什么成果了?” 沈実望天。洛玄只好再翻上梁,从暗格里翻出另一本硬皮笔记本,放到沈実手里。后者将之认认真真地从头读了一遍,看了眼哨兵,又拿笔记下,x年x月x时x分从某某手里收到疑为精神力凝x样本三份云云,又合上还给洛玄,示意对方可以放回去了。自己则在实验室内来回来去踱来踱去,这么好一会,方一拍脑袋,“想起来啦!” 洛玄正抱臂蹲在梁上耐心等他,几乎能同时听到胖老头那巴掌落在他脑门上“啪”的一声。 哨兵翻身下地。沈実奔往他的一摞实验报告,翻来翻去翻出一沓纸,哗啦啦看完了,又转向洛玄,双眼发光:“小伙,我有办法啦!” 洛玄忙问:“什么办法?” 沈実“嘿嘿嘿嘿”先好一通笑,笑完了才说:“先前我们都陷入了一个误区……非要弄清楚这些游离精神粒子是怎么被凝在一块的,是什么使它们缩小了粒子之间的距离,导致液化状态?是否说明精神力其实也有一个物质临界温度?它是怎样达成的?或者中间存在某种特殊的黏合介质……”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洛玄在对自己的智商产生怀疑前,不得不打断了对方:“沈老师,说重点!” “小伙,你听说过pf唑仑收缩剂吗?”沈実问,也不待洛玄回答,手一摆,“我原先研究组有一些,是老薛他们弄的,稀释后被用来调配一种催化剂,是稳固精神屏障的有效成分之一。哎对,它还有个绰号你一定听过,‘精神界的浓硫酸’。” 洛玄虽没听过,然而闻之色变,当即倒退几步。 “哎哎,别怕,别怕呀,”沈実道,“我们今天不弄这个。”他拖来块黑板,正面花的不能用了,他翻到背面,捏着粉笔头对洛玄道:“就让你了解下,pf唑仑收缩剂,它是这样的,它会通过空气进入人脑,直奔神经递质……哎简单说吧,你就当它能吸收氧气放出精神力好了。” 洛玄点了点头。 “现在呢,我们要逆转一下这个化学反应,”沈実转身刷刷在黑板上写了几条方程式,“让它吸收的是精神力,放出的是氧气。” 洛玄忙拿着本子将沈実黑板上的东西抄下来,尽管那一堆字母数字的,他基本没懂,不过这也不是给他用的,是给沈実备忘用的。 “所以,我们就甭管那什么湖水到底怎么回事了,既然它的主要成分是精神力,液态也好,常态也罢,反正就先当基本精神粒子处理了,”沈実说着顿了顿,像是陷入了思索,接着他闭上口,沉默了很长时间,刷刷又往黑板上写了一堆化学式:“这是,之前在sss研究组时,为了加大捕捉游离精神粒子的力度,进一步稳固屏障,我跟老胡研发的01号催化剂,我们加入了一种成分,s-p乙酰a,用以收缩精神力网……如果将它提取出来……它的链式反应应该是……” 他刷刷地写,写完了黑板写稿纸,写完了稿纸往后一扔,洛玄一只手速记一只手接,忙的不可开交。 “打断s-p的共价键,以ch3自由基取代原先的精神粒子,将需要吸收的精神力能为330k乘……” 沈実算的兴起,还边走边算,一张张稿纸往后飞,洛玄跟在后头,不时接过一张,忙不迭地收着,标上序号,不一会儿手上就满了一沓。他捧着稿纸路过那台老式计算机,看了一眼,发现还是蓝屏,就往下方的主机踹了一脚,“嗞、嗞——”传来了电脑重启的声音。 因电脑不给力,算了一整晚,次日还得继续。洛玄趁着夏婉卿完全睡着再次溜出了洞府。自绑定以来,虽然这精神链接大部分时候都让他感到厌恶以及自我厌恶,然而不得不承认,因精神链接的双向感应,对方是否真的熟睡基本上瞒不了他。而他则利用了这一点,将夜间行动的一些景象碎片扭曲后融入了梦境,通过链接传递给对方,营造出他尚在睡眠的假相。 事实上,梦与现实,又有谁能分清。 哨兵到达时,胖老头已经穿戴整齐。他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武装起来,还换了个防毒面罩。 洛玄见状,一一照做,果不其然,沈実让他去地下室取各类带危险符号的生化原料,其中就有被称为“精神界浓硫酸”的xx收缩剂。哨兵将一麻袋的高危化学试剂扛在肩上,感觉自己像扛了桶浓硫酸,比面对聚灵大阵还心惊胆战,四感全数调动,只觉得空气里若有似无的什么,令精神力触梢隐隐发痒,他谨慎地避开,头皮发麻:“要用这么多吗?” 沈実:“多吗?不多矣。我们原先实验室都是一大桶一大桶装的,这边的储存条件不善,该挥发的早挥发完了,现在就剩这些,凑合用吧,”又问,“对了,那什么大阵……那个湖多大来着?” 洛玄没词了。 好在装着这xx收缩剂的袋子非常结实,不知什么材料做的,全黑塑胶的模样,又像裹了层铁皮,外壳坚韧挺拔。沈実让他先将之靠墙放着,非常自然地使唤起哨兵让他干这这那那,运用感官稀释x酸x胶,又是配平又是配比的,还让他上电脑给那聚灵大阵建个模,要测算那“湖水”的水量体积。洛玄对着这几十年前的运算速度,还有一大堆数字算式,加上聚灵大阵的性质,他的感官精神力在那块的遥感测距上受到了极大干扰,来回来去,反反复复地模拟,电脑很快又蓝屏了,气得他忍不住又踹了主机一脚。 沈実戴着面罩走过来,再淡定地拍了机箱一掌,这下好了,“砰”地冒出了一缕黑烟。 望着歇菜的计算机,两人面面相觑,继而哈哈大笑。不过那笑是无声的,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沈実给他拎来一摞草纸:“用吧。”于是洛玄也进入了跟稿纸奋战的状态。 两人在实验室辗转熬了三个通宵,期间如何躲避周围哨向耳目不提,几乎第四天凌晨才将各项准备就绪。实验室后面的厂房里,洛玄的手放在阀门上,望向密封玻璃窗外的沈実,以目光询问何时开始。后者正在调试仪器。像一次性制备这种大量生化产物,需要考虑的不能仅停留在实验室阶段,更重要的是质量和产率。比方这一麻袋xx收缩剂下去,那是说没了就没了的,也是沈実翻来覆去拿湖水样本进行实验检测的缘故。资源有限,伤不起啊。 沈実抬眼朝洛玄比了个手势,哨兵按下了阀门。 管道内响起了液体奔流的声音。 晨光微曦。 一大桶全黑密封包装的高危化学试剂被交到了哨兵手上。 p-t异噬精神力酶溶剂,按照沈実的说法,这东西倒入聚灵大阵后,将直接与“湖水”里的液态精神粒子结合,发生光化学反应,除了释放出原子态氧、气态甲烷等,省却若干过程描述,极大可能还会发生爆炸。 洛玄听他说完,慎而重之地将这桶慢慢地背到了背上,现在已经不是浓硫酸了,他觉得自己扛了一吨t|nt,一个闹不好,那就是变成一朵蘑菇云瞬间飞升的节奏。 从沈実手上接过装有抽水机的木箱,说是抽水,将叶轮换个方向,吸力也就变成了推力。洛玄对他笑道: “那么,沈老头,门外见了!” 这是哨兵第一次喊他老头,却令沈実忽然觉得,自己好似真的就这么多了一个顽劣的学生。 “去吧。” 沈実笑着说完,往后一仰,头一歪,闭上了眼睛。吓得洛玄奔过去扶住他肩膀:“沈老师、沈老师!” 接着哨兵试了下对方鼻息—— 已睡着了。 第122章 “湖水一黑,你只有四十秒的时间来逃离现场。” “倘若如你推测,这支撑天元门的主要能量来源于聚灵大阵所凝聚的精神力,这天光、孟鸟、花草……就我们目前所检验得出,湖水百分之九十的成分为精神粒子,以及结合其它此地种种迹象来看,我认为这个有相当大的可能,在此,如果将天元门比作一间虚拟实境的屋子,聚灵大阵是它的供电系统,它将精神力转化为类似电的能量,一旦供电停止,或短时间内急剧减少,那么将有以下几种可能,”沈実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 “一,跳闸。照明来自太阳,太阳是灯,供能断开,太阳熄灭,整个天会一下暗下来,气候从春季直接进入冬季。 二,电流不稳。能量将优先供应最重要的部分,比如太阳、山体、河流,空间支柱等,暂停供应次要部分,如入口处的天元门、孟鸟等,即是,门将临时失去隐蔽自身的能量,再次显现,同时引起气流紊乱、电闪雷鸣、天气骤变等现象。 三,备用能源启动。设想中最糟的情况之一。分为即时和延时启动,后者仍有一个停‘电’的时间差。我物理不好,预估或许不足。然而不管哪种情况,聚灵大阵作为主能源,出现问题,将引发混乱这一点是肯定的。混乱将导致防守松懈,届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攀爬在苍梧山的隐蔽处。他的脸颊、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肤,均涂了一层黑泥似的东西,只露出了一双锐色内敛的眼睛。 洛玄没想到,对方会为他的一个凭空猜想做到这种地步。沈実笑称科研人员就是要有实验精神,在哨兵看来,这简直像一场豪赌。 “这是p-t异噬精神力酶溶剂,动物实验已经来不及了,虽然就当下性质分析,它的直接消耗对象将是液态精神力,但我仍然要说,切勿吸入,切勿接触皮肤,切勿在其释放时使用任何感官精神力——” “切记、切记!” “不论如何,不要恋战,一旦投放成功,湖水变黑,立刻跑路!” 一把锋利的钢爪划破山顶的空气,牢牢扣住了崖壁边缘。土石簌簌而落,缓而稳地现出了一名哨兵。其身后背了有半人高的装备及黑桶,腰上还挂了配剑、木箱等,但这完全不影响他身手的矫捷。洛玄从地上抓了把湿润的泥土抹脸上,将快干掉的土块又黏了回去。一只孟鸟从他身旁“哗啦”展翅飞过,似乎并未看见他的存在。 这就是那天被孟鸟半空摔下后所想到的。沈実先前既说过,这土壤里有某种活性物质,可以吸收一定精神力,洛玄便用木箱里剩余的土壤样本试了一试,发现其果然有遮隐精神力的特殊效果。也是那天他总算得以避开孟鸟注意,取水无虞的缘故。个中原理,说来也简单。洛玄转念一想便明了了。若说孟鸟是靠精神力的不同气息来分辨哨向,那么这土通过“吸收游离精神粒子”,不仅掩盖了他的精神气息,还隔绝了孟鸟的探测。几乎相当于一个天然的屏蔽器。 连覆盖着土层时,试图伸展感官精神力时的那种奇异凝滞感,都与他先前佩戴过的屏蔽器十分相似。 他搓了搓手上的土,凝神向前行步,放缓呼吸再放缓,因为无法动用精神力,勘察得也就比以往更加仔细。 三月春风似剪刀。 遥目所及,聚灵大阵的湖心依旧清透瑰丽,湛绿如翡。轻雾氤氲其上,如烟朦胧。湖边的丛丛绿草似睡着了般,只偶尔随风微微款摆。那些身量相似的孟鸟群,或栖息、或休憩于湖边,青色的羽毛柔顺油亮,长颈优雅弯曲埋首翼下,点点淡光消失于尾羽,飘入湖中,构成了静谧如梦境的画面。 这样的景象,洛玄已经很熟悉了。 正如草长莺飞固然美丽,可若季季如此,便易失了期待。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或许是他来的早了,尚未有人对孟鸟发出召唤,那湖边的孟鸟一眼望去,他粗略算了算,竟有数千只之多。它们身贴着身,背挨着背,挤挤挨挨的,闭眼沉睡的安静模样,可爱中又透出了一丝诡谲。 洛玄动作轻而又轻地攀上了那块大石,没有惊动一只孟鸟。 他卸下身后的装备及黑桶,打开木箱,拿出抽水机。因为这次用来对付聚灵大阵的xx酶溶剂它敏光,这装置连同水管就被漆了一层黑又厚的特殊涂料,全不透光,就算洛玄开启“鹰眼”,也什么都看不到。 再抽出一双防护手套戴上,洛玄给自己又扣了一层防毒面罩。他耳边还响着沈実的叮嘱,这没经过动物实验的原液,一旦溅到身上,出什么事都有可能,小命就一条,天元门也不是生化危机网游,死了还能回复生点重来。 将抽水机接上装有xx酶溶剂的黑桶前,洛玄先站上石头,远眺了一番,想找一处孟鸟较少的离湖心更近一些的空地,好让管子另一头悄悄下水。因视线受限,加上不能动用精神力,花的时间就更长了些。然而他并没有找到。一群群的孟鸟看似散落在湖岸边,它们的分布却恰好地覆盖了每一处。可说不论哨兵想让出水的喷嘴从湖的哪一端下水,都会至少惊动一只孟鸟。 哨兵不动声色地先将管道都连接上,并不打开隔膜阀,想了想,盘腿坐下。 他耐心地等着。看天光一寸、一寸地蔓上了苍梧山,些许穿过了树林枝叶的缝隙,洒入了这山深处的聚灵大阵,湖水的粼光微动,似铺了层碎钻。清晰地映出了尘埃的颗粒在空中漂浮。 终于,一只孟鸟张开翅膀,飞离了聚灵大阵的范围,朝山外而去。 好机会! 洛玄当即一把扬起水管,朝那个方向甩向了湖面。螺旋纹的喷嘴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不料与此同时,另一只孟鸟扑来取代了原先那只孟鸟的位置。水管避而不及地蹭到了这只孟鸟半透明的尾翼,“啪”地一声落在了湖岸边的地上,喷嘴堪堪没入湖里。洛玄心道不妙,就见那只孟鸟仿佛受到了惊吓般,伸长脖子,长长地啼叫了一声。 一刹那,剩余的孟鸟全部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一下,数千只无机质、无感情的泛红眼珠,转也不转地注视着他。密密麻麻的目光,令洛玄感到仿佛是被这聚灵大阵本身盯上了一般,不由毛骨悚然。 它们发现他了!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瞬时攥住了他的咽喉。说时那那时快,他当机立断,一只手一把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另一只手拔出原本插在黑桶里的连接管,将剑对准连接口插入,在p-t异噬精神力酶溶剂中浸了一浸,猛地挥向了孟鸟的方向。 “唰啦——” 正朝他急速俯冲而来的一大群孟鸟,在他举剑的同时,可怕的精神力威压如潮水倾泻,青浪般蓦地覆盖了哨兵视野里的所有天空。 洛玄所在的位置,顷刻间便被这成团的孟鸟群吞没了。 整个聚灵大阵静寂了一秒。 “呲——” 却在下一秒,包围住他的成群孟鸟陡然四散而开。 洛玄只手护住黑桶,单手执剑昂首站得笔直。他面沉如水,咬牙死死盯着这群孟鸟,表面上看起来一丝异样也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感官屏障在对方刚那一下的攻击中,已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现在四感就像在裂了缝的壶中即将四溢的滚水,被他牢牢按压着。 与此,不得不急剧消耗的是精神力。 对他相对,散开的孟鸟胡乱拍打着翅膀迅速重新聚拢,向他袭来,尽管其中几十只明显受了伤,漂亮的青羽上有好几处虚幻了不少,显出了半透明的光纹。它们一头扎进了湖水里,待出来时,身上便已完好。于是这攻击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无有间断! 没有丝毫喘息的余地,洛玄只得一次次提剑将之浸入黑桶,沾了溶剂再凌厉地挥向袭来的孟鸟。鸟的凄惨鸣叫,无声回荡在聚灵大阵的上空。阳光下,长长的银白剑身漾起了一层浅色的浮光,原液的光化学反应在金属表面留下了几道腐蚀的痕迹,哧哧地冒着轻烟,怕是就要断裂。 他注意到这一点,心头更沉一分。 也顾不得脚下寻“香”而来的绿草,已肆无忌惮地攀上他的身躯,疯狂汲取他的精神力,洛玄“啪”一下将管道的连接端口扣了回去,打开隔膜阀,摸到放水的阀门,毫不犹豫地就要拧动—— “————” 仿佛人在最痛苦时发出的尖利嘶叫,响彻于洛玄的精神网络中。 大脑像是被什么重重锤了一记。 头嗡地撞上了黑桶,哨兵倒退一步。根本没有给他任何的反应时间,孟鸟如龙卷风刮来,巨大的精神洪流冲刷过他本就受损的感官屏障,将撕裂的创口继续扩大。令原本涓涓流失的精神力被像破开了口,短短几息下去了一大半,大脑晕眩,胸口涌上了强烈的恶心感,这是过度使用精神力后生命体征危急的警示。 哨兵单膝跪地,将剑一横,反手一刃,又有数只孟鸟被劈落出去。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它们的数量太多了。 甚至咬上了他的手腕,脚踝等处,精神力如条分细缕侵入了他的神经末梢,强行控制他的四肢,令他的脚步趔趄,几乎一个不稳跌下大石,那里已长满了触须状的“绿草”,张开大口只等大餐。 他勉力对抗,所剩不多的精神力再次下去一半,半身摇摇欲坠,手旁那放水设备的阀门,那么近,那么远,在视野中飘忽,失却真实。孟鸟将他层层围裹,精神攻击如潮水滔滔不绝,淹没知觉,掀造幻觉。眼前幻象错乱迭生,已经顾不得,这样的动静是否令精神链接另一端的持有者察觉,洛玄在这一瞬间,忆起了向导曽对他使用过的“山中之傀”—— 这一幕,这种感觉,何其相像! ——“洛玄,听话!” ——“引海入天,藏归于神,枢灵予魂。” ——“思想罪。” 他,以前从未想过,被向导掌控,是一件如此恶心乃至憎恨的事。 一直到那一次。 那一次,他眼睁睁看着李书文被杀害,自己却连一根手指都使唤不了。 ——这是他的手啊! 这是生来就长在他身上,与他朝夕相对,属于他的手啊! 当夏婉卿事后解除了对他的四肢控制,哨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五指微微拢合,看,多么听话的手,这是他自己的手,现在他的大脑还可以使唤它。 想让它举起就举起,想让它拿剑就拿剑。 可就在那一天,这只手却能完全违背他的意志。他想推开向导,这只手却牵住了向导的手。他想去救李书文,这只手却死死将剑按了在剑鞘里。 这世间究竟有多少人,可以这么体验一回,当某日你的手脚,你想让它打字,它拿刀要插|你,你想让它擦脸,它却拿滚水要泼你。 不用多,就一回。 洛玄觉得自己要疯了。 无所适从与极端恐惧。这就是他全部的感受。 只因那一刻,这再也不是他的手,这是向导的手。这再也不是他的脚,这是向导的脚。如果向导控制这只手去掐他的脖子,那他的手就能去掐死他自己。如果向导控制他的脚走向悬崖,那他的脚就能让他跳崖自杀。 那一刻他真想砍去这只手,砍去这只脚,甚至砍去这个大脑! 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是失去对自己肢体的控制。 洛玄将牙紧紧咬着,咬得“咯吱、咯吱”的响。孟鸟的无声尖啸仍在他的精神网络里震荡,将屏障撕扯得支离破碎。失控的感官如洪水,冲刷他所剩无几的意志。精神链接的那一端,他能感到,向导正往这里赶。 ——没有时间了! ——他知道,只要按照他们所谓的双修功法再练下去,总有一天,他将连自己的情感都无法控制。 ——“吾在等死。” 是以,李书文死了。 可像他这样,难道就能算活着吗? 报应一说,从来不过是人们的一厢情愿。 若这世间,真的有所谓报应,老天就该劈道雷,将这些所谓的修真者全部劈死!可惜,在修真者们的眼中,雷劫却是他们欢欣鼓舞期待已久的,因为那代表着,他们的境界到了,该升级了。于是他们就可以通过雷来淬炼自己,使皮肤更加年轻富有活力,精神力更加充沛厚实,从此变得更加强大! 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描述他看到李书文死刑前那一幕的观感,他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更认清了自己所谓的灵魂伴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人说,冥冥。 人说,命运。 人说,注定。 可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能够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的灵魂交给了一个看似美丽的巨大陷阱! 拨开一层又一层的幻觉,洛玄艰难地向着放水的阀门伸出了手。 他身上,拖拽着一层又一层孟鸟。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疯长的“绿草”。层层叠叠,晶莹青翠,波光动人。 耳边也出现了幻听。 ——是夏婉卿的声音:“夏虫不可语冰。” ——还是向导的声音:“那些不过是虫子。圣人之下皆蝼蚁。” 是啊,朝闻道夕死可矣,这种道理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朝闻道为了夕可以不必死。所以他们从来不理会,也不在意,道本身究竟是什么。他们在意的是,得到道,能不能从此不必死, 于是什么“天理昭昭”“天道有常”,他们通通不放在眼里,他们要的就是逆天,他们要的就是打破天道,突破轮回,合道成圣,最后再让自己成为天道,从此挣脱自然法则……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努力,让自己不是人。 眼疼得像要被光刺瞎,泪流不止,耳疼得像无数的环境音刺穿耳膜,嗡嗡作响,鼻疼得所有的气味钻入大脑,舌疼得像要口腔爆炸。 四感同时过载。 就如最拥堵的水道,知觉在狂奔间被拽入神游。 精神力即将枯竭。 坚实的触感令他知道自己的手摸上了阀门。太好了。 哨兵集中了他所有的力气。 按下,一拧。 苍梧山脚下的临水村。 青山环绕,绿水逶迤。 耕地田田,绵延至远方。 拄着锄头的普通人农民,在犁地时感到有些累了,他的手又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鼻涕泪水直流不已,于是他知道时间到了。从衣袋里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块“粮食”,满脸陶醉地正准备吸食时,天边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苍梧山的山顶。 长年没入云海的仙山,光辉飘渺,令人望之生畏。 此时那缭绕仙山云顶的晴空,却渐渐地、悠悠地,现出了一个黑色的窟窿。 这窟窿在慢慢地扩大。 就跟谁不小心滴了滴墨在洁净的宣纸上似的,随着墨浸染的地方越来越大,便连带着描绘着山脉的宣纸,被墨水打湿了,缓缓倾斜。 农民伸长了脖子看着,连手中的“粮食”掉在了地上也不自知。还抬手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随后,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撕心裂肺地喊叫出声: “天、天塌了—————” 第123章 纪小妍在出发前就被她妈妈耳提面命了一遍又一遍。内容无非是让她餐桌上别只顾着吃,要淑女点、端庄点,少吃点,吃东西姿态还要文雅,要笑不露齿,争取给人留个好印象。 一身蛋糕裙洋装站在梳妆镜前的纪小妍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纪妈妈见她如此,知女莫若母,哪不知她在想什么:“这回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你舅舅是把脸豁出去了才请到那老朋友,人出差路过这儿请她儿子吃饭,顺道见见你舅。这回那人听你舅说是长得真帅,有才有貌,还跟你一个专业,你不嫌人跟你没共同语言吗?这回给你介绍个……” 说实话,相亲相了这么多回,纪小妍都快吐了。对她娘亲说的话,基本上也得打个八折。 什么又帅又有才,还跟她同一个专业又正好单身的男性?唉,sg生物圈就这么大,她研究生都快毕业了,要碰到早该碰到了。想想研究所里,长得帅的若干单身哨兵,行走的荷尔蒙,那就是个大坑,掉下去摔死人不偿命。而且在这一行干的越久,对所谓哨向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就越少。更不提许多男性哨兵,因为跟向导结合生育力低,脱单前先诳个普通人结婚生了孩子再把人甩了也是有的。纪小妍刚得知居然有这种事而且数量还不少时,对哨向的印象简直跌到谷底。好在不是所有哨向都如此,跟同性恋骗婚的比例差不多,除了脑子里全是粉红幻想的青春期少女,没几个人觉得所谓感情能拼得过哨向本能。 然而合适的普通人男性,本科就早早被人套牢了,哪轮的到她。因此这话还要打个对折。纪小妍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鼻子,心想八成是外地哪个研究所的,想进这边的总部,找个有本地的姑娘方便转户口。 “妍妍、妍妍,你舅舅车到了,还不快快下来!” 纪妈妈在门外喊道。纪小妍没精打采地应了声,慢腾腾地向外挪动。 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毕竟她舅舅从小就对她很好,她爹娘离婚后,对她们娘俩更是照顾良多。舅舅既发了话,她便坐进了车后座里,看纪妈妈跟她胞弟聊得眉笑颜开。她支着肘看车窗外车水马龙,听着她那先头干出版,后头转了房地产的舅舅说起西南矿业,什么磷啊金的,因与她专业无关,一个字都没听懂,车堵啊堵的也就到了预订的酒楼。 “妍妍,你过来。”入了包厢落了座,舅舅对她招了招手,纪小妍跑过去。人将菜单递她手里,“想吃什么自己点,不要客气。”看她没什么兴致的样子,又道:“你们呢,先见见,合不合适再说。” 话虽如此,纪小妍知道家长们也就嘴上说说而已,上上个月她娘亲带她去见了个离异男,回来后就三天两头问她联系别人了没啊,又说人不主动她要主动啊,几乎恨不得将她打包送到人家家里的架势,令纪小妍再次落荒逃回了研究所。果不其然,她才拿起菜单,她娘亲唏嘘道:“妍妍啊,你都二十六了。” 纪小妍道:“知道啦,再过两年我就去冻个卵子。” 纪妈妈点她脑袋:“说什么傻话……” 她舅舅下去接人了,不多会便听到声音,热情洋溢:“秀姐,这边请!这边请——” 门开了,纪小妍喝着茶有点好奇地抬起头,先是她舅舅跟位中年女士,而后是一年轻挺拔的男子,结果打一照面,她差点将茶喷出来: “肖、肖师兄!” 假若她现在拿到的是言情剧本,接下来说不准就能发生些什么霸道学神爱上我,冰山学长的调皮学妹之类家长们喜闻乐见的剧情,然而现实如斯残酷,肖少华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面无表情地准确念出了她的名字:“纪小妍。”纪小妍心中替自己补上了三个字:完蛋了。 “哦唷,”纪妈妈欣喜道:“原来你们认识呀?” 她舅舅也挠了把头发:“哎,秀姐,这……” 纪小妍尴尬道:“您、您也来相亲啊?”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只见肖少华眉头一拧,眼神锐利地扫了一圈,“相亲?” 所有人看向了李秀。 李秀若无其事:“哎哎,什么相亲,就是我跟你孙叔叔算老朋友了,两家小辈凑巧见一见,”她放下手提包,对肖少华介绍道:“这位是你孙正叔叔,妈以前同事,后来辞了下海,对吧?” 纪小妍舅舅忙道:“那会儿都拖赖秀姐照拂了。” 肖少华向对方伸出手,握了握:“孙先生您好。” “你好、你好。”孙正道,对方明明是小辈,却令他平白生出了一种面对上位者的错觉,完全使不出长辈的架子。 “嘶……”而纪小妍在一边被她妈使劲拧着手臂的肉,快疼死她了。 这时肖少华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对众人说了句:“抱歉,出去接个电话。”便走了,李秀紧随其后,对桌上其余人道:“你们先点,我去趟洗手间。” 剩下纪小妍和她两名家长,门一关,当即对她开始施行起双堂会审。 电话是未知来电。肖少华接起的第二秒,那头传来了一个些微熟悉,更多陌生的女音:“肖组长,我是刘美和。” 肖少华脚步一顿:“稀客。” 他简短地评了二字,不再说话。 刘美和也不废话,开口就问:“请问肖组长与赵明轩认识以来都一起看过哪些书?可否列个清单请给我?” 这个问题来的毫无征兆,没头没尾。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赵明轩了,久而久之肖少华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人,好一会才想起对方是谁。他将这个名字从尘封的记忆里翻出来,回答刘美和:“我不记得了。” 刘美和音量拔高:“你不记得了!” 肖少华反问:“你怎么不去问赵明轩本人?” 这个名字轻巧地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在念甲乙丙,波澜不惊。 那头静了十来秒,似在组织用词语句。 而后单刀直入,开门见山:“他被困住了。” 李秀站在廊柱后,看见肖少华一手抵在回廊的玻璃窗上,望着窗外的夜景,冰冷镜片遮住了双眸,看不清眼神,倒映着点点灯火:“他的向导呢?”他问,“和他一起?” 电话里传来刘美和的声音:“是。” 肖少华:“求救信?” 刘美和:“是。” 肖少华:“提示发给我。” 这一个无疑的命令语句。片刻后那边扫来了一张带着英语法文的稿纸,上面还有些因数分解的算式。肖少华低声拼出了那句话:“‘愿有一天,你我还能相见,在那启明星升起的地方。’” 刘美和道:“我们只解到了这里。” 肖少华心中升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李秀看着他就此陷入了沉默,久久,方出声,声音轻而冷:“这不是一本书。这是一个游戏。enigmawer,谜之塔。” 话落,他就将电话挂了。他的目光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李秀忙躲进了廊柱后的阴影处。 肖少华看着空无一人的回廊,看了一会。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研究所的车就停在楼下,那里有一名三级哨兵随时待命。他收起手机,转身往包厢走。 计算机网络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任何一本作为密码簿的书籍提示,不可能在网上搜不到。他们搜不到它,是因为它从不存在于任何一本书上。——独|裁者建立了国家,篡改了历史,大思想家将所有真实的历史藏在了“谜之塔”中,然而谜之塔并不是任何具体的事物,它是一个又一个线索,散落在古老的建筑、书籍、街道、地下通道,甚至官员的档案里,那个国家的每一处。参与冒险解谜的玩家可以组队,可以单干,组队的玩家需要自定一个与搭档约定碰头的暗号,这个暗号不会被系统记录,与攻略无关,有的人将之取为“五月花”,而他与赵明轩的则是“启明星”。 如此而已。 肖少华漠然地想,推开了包厢的门。 吃饱喝足的回程路上,高速的车流灯如摇曳的水纹淌过眼前。 电台播放的古典交响乐缭绕耳边。一首贝多芬的田园正进入它的第三乐章尾声,欢快的小调充满了乡间的平和气息。 车内,副座上的苏红忽然出声:“原来如此。” 一旁开车的韩萧忙将音乐声调小了些:“怎么了?” 苏红问:“假如现在有个机会让你去麻省当终身教授,你去不去?” 韩萧因为开车,看着前方笑:“去啊怎么不去。” 苏红:“假如说这话的人是国务卿呢?” 韩萧“哈”了一声,苏红立刻意识到自己提出的假设太扯淡,忙改了内容:“不,不是国务卿,不过……算是个有和总统直接对话权限的代表。” 韩萧反应敏锐:“什么前提?” 看来他也意识到了,苏红回顾这几天与美方的会议,慢慢补充道:“……两国交换重大科技成果,你是一名国家级科研项目的负责人。……也不是终身教授,就是邀请你去进行为期半年的学术交流,以此换取核心技术……” 韩萧往左并了一道:“怎么这么诡异?”他想了想:“可是苏红你知道吗,很多事情,一提到国家层面,那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苏红点了点头:“嗯。” “我们做生物的还好,”韩萧目视前方道:“你知道为什么很多核武专家留洋回来就再没出过国吗?……一旦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个人的举动与国家安危挂上钩,所谓牵一发动全身,那真的就是……身不由己了。” 苏红低声重复他的话:“……牵一发动全身……” “我来瞎猜一猜,”韩萧笑着继续道:“能在两国重要谈判的会议上,开出这种玩笑的人,不是傻就是居心叵测。说实话,你刚说完那一下,我个人是真有点儿动心了,主要觉得,一口答应下来又能怎么样,反正学术交流嘛,每年不都有那么几次,国家主席还出国访问呢,先把关键技术套到手再说呗。” 苏红:“嗯……” 韩萧:“但我现在想了想,我觉得这问题的关键应该不是时间长短,也不是什么学术交流内容,而是那名科学家,他只要在那一刻表现出‘想去’,或者说出‘去’这个举动,甚至稍有动心,他就完了。他就会给己方埋下一颗猜疑的种子,从此被严密的监视起来……” 苏红眼前同时晃过那名被派去保护肖少华的三级哨兵的面孔,背后一下渗出了冷汗。 “这样一来,伤害的无疑是那位科学家对己方的感情,对方再表现的更尊重一点,显示出两方态度的对比,”韩萧道:“总之,不管他答应与否,对对方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苏红接口道:“因为提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韩萧踩下油门:“宾果!” 车内的音乐声再次飘起来,缓而又缓,变得有些沉闷。 苏红慢慢松开了握成拳的手,手心里不知不觉也沁满了冷汗。 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不过一次国际会议,就令人如此防不胜防。毋庸置疑的是,肖少华的重要性比她想象的还要多的多。 “不过说实话,”韩萧又道:“假如我是那什么,a国的代表,我们就先用a国代替好了。如果真的想要那名科学家过来的话,一点国际信誉算什么,当然我得先确认那名科学家有让我这样做的价值,我就会像菜市场砍价一样,先跟你们锱铢必较,分毫不让地争别的技术,表现的愚蠢又自大,一直争到大家火气都上来,再一拍案说有本事你让xx过来当我们半年教授,我就把xx技术送给你!”感到苏红的目光瞪过来,韩萧大笑:“我觉得那样你们一冲动,答应下来的可能性比较高。然后等你们一答应,我再喊两句亏本了亏本了,后悔了不干了,那样你们说不定还要倒逼我一把,当场写个协议什么,毕竟贪便宜的心人人都有嘛……到时候那名科学家想不来都没办法了。” 苏红盯着他,像要在他脸上烧出个洞。 韩萧“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反正技术可以慢慢给,给个过时的嘛,再什么项目建一半威胁撤出,延滞对方回国时间,或者将整个人干脆转移藏起来,报说失踪啦,扣押整个项目,另起炉灶等等,只要那名科学家到我碗里来了,后续能做的举措就太多了,说也说不完。……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你觉得男友很帅?” 苏红缓缓收回了目光:“……那你觉得,能拿来交换gd五号机核心技术的科研成果是什么?” 韩萧:“额……能拿来交换gd系列机甲的科研成果,大概只有核武级别的吧,生物……恕我暂时想不出……除非,除非是生化危机里那种一灭灭一个城市的病毒?” 说着他又安慰苏红:“你也甭管他们有什么后招了,对付陷阱的最佳方法就是不去踩它。” 他说话时,车载音箱的音乐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在他话落时陡然扬起一阵高音调子,听得韩萧抖了一地鸡皮,他刚想表达些什么,却见苏红目不转睛地瞪着后视镜,眼睛越瞪越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而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声尖叫就在他耳边炸开: “快踩油门!!打方向盘变道,快!!快跑——————” 千钧一发,韩萧条件反射地踩下了油门。 也根本来不及让他去想任何事,指针一下飙到了两百迈。 他们一下超过了n辆车。 而那一刹那,地面变得极柔软,某种吸力向后用力地拖拽着他们,非要一脚油门踩到底才有切实的加速感。车道上所有的车仿佛都如在海面上,被一个巨大浪头打来,猛地推动前行的一艘艘小船,说是万车拔足狂奔也不为过。 “嘀——”“嘟————”“嗞——” 喇叭声,轮胎打滑声,参差起伏不绝。 “轰隆——” 是重物坍塌的声音。 隐约还能听到有人的惊叫,旋而飞速般消失了。 ——大概危机关头,人真的会爆发潜能,韩萧发誓,他这辈子都没开过这么快的车! 这样飙了有十来分钟,大地重新渐渐地坚实了,前方开始一片车尾灯红了,远远望去堵的是水泄不通。于是他学着许多车主,将车停到了路边的安全岛上,打了个双闪,解开安全带。 韩萧推开车门,下车时腿还有点软,合上门,他走到苏红的一侧,对方正紧紧抱臂眺望远方,脸上带着死里逃生的惊魂甫定。 顺着苏红的目光望去,其实黑乎乎的夜里什么都看不清。 能看清的是他们过来的一段路,那路上,是一盏车灯都没有了。 剩下所有的车,不是聚在了他们这边,就是聚在了那段路的那边。 中间的一段,仿佛被不知名的怪兽吞掉了,变成了漆黑无光的海面。于是他们两边车群,隔“海”相望。 直升机、警车、救护车、消防车的机动声音由远及近,遥遥传来。 苏红与韩萧对视了一眼,在心有余悸中均感到了不可思议。 “这……这是……” ——地陷? 第12|4章 一刹那,所有的声音与影像都消失了。 整个聚灵大阵一下变得极为安静。连风声都湮灭了。 哨兵匍匐在大石上,一动不动。层层叠叠覆盖在他身上的孟鸟亦了无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缠绕其四肢的莹莹绿草,如潮水退却,露出了干涸的嶙峋土地。 洛玄在嗡嗡耳鸣中,唯一能听清的是那抽水设备的发动机仍旧运转良好,叶轮高速旋转的细微气流声。 ——到底是成功……了,抑或…… 他努力抬起半身,想看清眼前的状况,因视觉过载,光刺目得他将眼使劲全力,方勉强睁开了一条小缝。却在下一瞬间,“哗啦——”一声整个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遮天蔽日。 如同海啸。 洛玄精疲力竭仰首,惊愕扼住了他的咽喉。眼见这骇浪即将将他覆没,一道黑影“刷”地挡在了他身前。人随手将手中的酒壶一抛,从身后抽出一杆银枪划了一个圈,“轰——”同时,一道看不见的力量将洛玄推出百来米外,几乎至山崖边缘。 “前辈——” 洛玄嘶声喊道,竟是那名黑哨。自那日后,他再未在这聚灵大阵处见过这黑哨,不想对方居然一直在此。 黑哨背对着他,依旧一件玄色外袍,长直乌发随风飘舞。 “莫来碍事。滚!” 黑哨对他喝完,又向着那高浪凌空一跃,“吾待汝久矣,不如一战!” 半透明的绿草疯狂四处蔓延,电光火石之间,洛玄只来得及向对方的方向遥遥拱了下手,就被逼得一个纵身跳下了山崖。 急速的下坠时,倒仰映入眼帘的天空呈现为一个巨大的黑洞,还在扩大,而山顶的大湖如喷发的火山,湖水如四溢的岩浆,涌浪液流从山顶倾泄而下,景色壮观动人心魄。 风声呼啸,小命要紧,洛玄咬牙,拼了劲去够他身后的伞包,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好在高度一到,拉绳拽出了主伞,“砰”地撑开了。 降落伞陡然的上浮力令有些松了的绳索一下勒紧胸腔,洛玄重重呼出了一口气,真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疼。 “啊————” 一声惨叫滑过耳际。洛玄扭头去看,只见距离他好几米开外,一名女向导从天而降,手足俱在空中乱舞,像一下失了骑乘之物,想抓住个什么,平常的倨傲俱已不见,只剩满面恐惧。洛玄眼睁睁地看着她,如流星坠落,摔成了肉饼。 再遥目望去,云层间好几个黑点,均是如此。大抵事发突然,聚灵大阵出岔导致孟鸟消失,给正乘坐飞骑的哨向们都带去了一个措不及防的致命打击。与此感到与夏婉卿的距离一下重新拉远,“哈哈……”洛玄大声笑开,他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或许觉得荒诞,或许觉得好笑:“哈哈哈哈哈————” 还未等他肆意笑完,他已落地,同时四五杆粗制长矛对准了他。 “——这里还有一个哨兵!” 抓住他的普通人兴奋地朝同伴大声喊了一句。 目及之处,哨向们有摔死的,有被抓起来捆成了麻花的,有伴侣被摔死的自己一下精神链接断开疼得在地上打滚的、或陷入精神崩溃的,狼狈惨状,不能一一尽论。而不远的地方,数百名,不数千名……普通人,如潮水涌来,人人皆持铲子、锄头等农具作为武器。 背后的大片伞布缓缓瘫到了地上。 洛玄瞠目结舌地慢慢举起了双手。 “李先生!” 一名身着灰布衣的普通人苦苦劝他,“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瀛舟山分堂内外乱成一团,只有李乐趴在窗台上,举着望远镜望着远处,姿态闲适。显得格格不入。 “李先生……” 那普通人还想再劝,被李乐一摆手止住了话语。 他盯着重重山峦后,苍梧山的山顶,渐渐扩大的黑洞,微微眯起眼,自语了一句:“空间崩塌?” “走?走去哪里?”李乐转向那名普通人,接上他方才的问话。 “李先生不必多问,随我等走便是。”一名女向导走入堂内,对李乐道。她说着一扬手,就有几名哨兵上前,李乐却道:“慢。” 他盯着对方:“带上我的木马流牛。” 女向导:“必须。” 李乐:“装有我父亲头颅的容器。” 女向导召来她的哨兵,静立片刻,两人似乎通过精神链接交换了信息,“可以。”她眉头微皱,示意另外两名哨兵下去。 不一会儿,两人合力抬上了一个巨大的筒状液氮罐子。 窗外有人一声惊呼,“天啊!” 众人闻声向外望去,只见远远的海面上也出现了一个圆斑大小的黑洞。一艘渔船经过那处,中间一段船身便没了。恍若被利落地切割出了一个横截面。剩余的两半船身在水上打转,浸红了附近海水。 黑色的圆洞正朝此处扩散。 女向导额上沁出冷汗:“李乐,事不宜迟。” 李乐上前摸了摸冰冷的遗体储存容器,接着转身看向对方:“沈実。” 现在的情形分外诡异。 一大群普通人,有衣着整洁的,有衣冠褴褛的,有拿着木棍、锄头、镰刀等,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式装扮,围在洛玄周围,押着他往前走,仿佛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 哨兵听他们迈着压根不整齐的正步,高唱着国歌,一会儿又换成了《团结就是力量》,唱着唱着大哭起来,觉得有点惨又有点想笑,但背心被人用十几把利器尖端抵着,再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他的伞包早被拆掉了,也不知被哪个普通人拿了去。他想回头看一看苍梧山的状况,被个年轻农民骂了句:“别乱动!”也就罢了。本想着解释两句,才一开口就被警告,“闭嘴!”他的手很快也被人栓上了绳子,捆紧,脖子也套了个圈拖拽着往前走,像个牲口,也没挣扎。因为没力气了。他的精神力、体力在聚灵大阵基本一耗而空,手软脚软加上感官过载,现在耳鸣眼花辨不清东西南北,比个普通人还不如,就算挣扎也是白费力气。 他还有闲心模糊感应了下夏婉卿的距离,暗忖向导不知在哪处摔了下来,位置好似再没动过。旁边几个哨兵比他还惨,因为他们中途出言不逊,又挣扎企图反抗,不仅五花大绑,口里还塞了脏布,此时垂头丧气者有,咬牙切齿者有,眼神暗暗含恨。 他们一路走过数个坊间、市集,那里已变作了普通人欢乐的海洋。天上还偶尔有哨向坠下,死的死,伤的伤。许多向导身体灵敏度不够,活下来的多为哨兵,然而哨向也是人,加上绑定限制,又有许多哨兵陡然失去伴侣,这种非自然失感的强制解除绑定,得不到及时治疗,令强悍一夕变作脆弱,一击即溃,便是一死死一双。剩下的人数太少,不足为患。 死了的还好,尸体被扒了衣服挂在树上,上贴大字报:善恶到头终有报。或:天道好轮回。没死的一人上去还要踩一脚,没死也死了,接着他们高呼:“老天爷开眼了!”再群体追逐落单的,几乎令风景胜地的此处成了人间炼狱。 谁也想不到平时看起来乖顺听话的普通人,一朝反扑起来竟如此凶猛。 洛玄恍惚间以为自己穿回了以前上历史课,百年纪录片里打土豪分田地的那段。尽管倒霉的是,他成了被打的“土豪”。 前面渐渐现出了一片空地,有人举着淌着血的大砍刀等着他们。 洛玄头皮一紧,心想不是吧?!旁边其它几名哨兵骚动起来,有一名豁出去要挣脱时,被一尖矛穿心而过,直接毙命。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普通人拿着纸卷成的扩音筒站在空地那方的高台上,扬声道:“昔日我们有多少人被这帮狗娘养的斩首示众,今日也叫他们尝尝这滋味!大伙说,好不好!” “好————” 人群喊道。 冷汗从洛玄的太阳穴边流了下来。他实在想不到,他没死在修真者手里,今日倒要被普通人杀了。 一名被黑布蒙着眼堵住口的女向导被推了出去,她双手双脚皆被缚,跪坐在空地中间。洛玄看她的精神力触,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想找个能控制的哨兵,但四周皆是毫无精神力的普通人,朝她砸石头的有,砸臭鸡蛋的也有。她的精神体一只白鹤飞过了层层人群,刽子手扬手起落,砍刀银光划过,一颗大好头颅落地。 白鹤消散。 洛玄闭上眼。 他听见四周响起了如雷掌声。 苍梧山深处,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一双眼睛缓缓睁开了。 显出了一名玄衣男子盘腿正坐的模样。他平静地望着前方,而后措不及防地,呕出一口鲜血。 许天昭步出内室时,身上衣衫已全新换过,看不出一丝异样。 一名融合期的修士匆忙而至,恭敬上前行礼。 许天昭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淡淡问:“付昱凌何在?” 修士结结巴巴道:“付、付长老,奉您之命,已带队去秘境了。” 谁知许天昭冷笑一声:“奉我之命?” 只这一句,修士伏地叩首,不敢深想,只觉得满头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他再开口,嗓音都颤抖了:“……请真人……明鉴。” 许天昭一挥袍袖——修士身形一动,如被一股无形力量骤然拎起向后甩去,他摔在大殿殿柱上,闷哼一声,未敢有丝毫怨怼,再行一礼,深深俯首。 乾坤殿前,已密密麻麻跪满了哨向。见到许天昭现身,皆口称高呼:“掌门真人!” 他们上空,一个圆形的黑洞越来越大,云层、蓝天,似被融化了般,于黑洞边缘淡化、消失,现在那黑洞几乎扩成了一个穹顶,要将乾坤殿覆盖。而映在他们眼中,乾坤殿后紧紧挨着的聚灵大阵所在隐峰,已化作了巨大的喷泉。 天元门外。 艳阳高照下,佤邦的风拂过漫山遍野的罂粟花海,如波浪高低起伏。 “报告队长,”丛丛花海中,小步跑来一名小兵,身穿零七中式军服,立定向一名普通人女军官敬了一礼,绘满迷彩油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激动:“设备十秒前显示目的坐标,出现了大幅度波动的空间引力扭曲!” 尽管如此,他的声音压得十分低,普通话也不算标准,s和sh不分。 “好!”女军官无声拍了一记掌,同样一身迷彩的她拿起无线电沉声道:“呼叫总部、呼叫总部,这里是14小队,总部收到请回答!” ——“总部已收到,14小队请回答!” “十五秒前我方场能设备已检测到大幅度波动的空间引力扭曲,与特联0031坐标描述符合,请求指示,是否做出定点打击准备。完毕。” 她身遭还站了几名男兵,皆如标枪般挺直,持枪站立,各自把守一面,任由烈日当头,汗如雨下,纹丝不动。 坐在桌旁的另一人,是一名头戴军帽的中年男子。一身佤邦联合军的纯绿制服,此人屏气凝神听着中方的军官汇报,表情严肃。 若是从高空望下,耐点心、费点时间,或许就能从飘荡花海中发现隐隐约约一些身影。他们或匍匐,或蹲守,皆身着迷彩,与罂粟混为一色,身姿隐匿,静静地铺满了一整个山坡。 直到一个巨大的银灰色炮筒出现在了花丛里。 数名哨兵动作迅速悄无声息地拼装着,很快将炮筒架上了方台,连上了彩线。站在操作台前的技术员们到位后在屏幕上向她敬了一礼,女军官也对着屏幕回了一礼。 这是由高能物理所结合四维构象理论,与sg工研院共同研发的最新成果,内核为一种粒子束武器,并非什么常规的激光炮,这次若能成功,以后将被广泛运用在空间战中。她虽不明个中原理,但不妨碍她将其正确使用,只要知道这是一种“能将四维物质三维化”的武器就够了,当然研究员们的说法完全不是如此,他们说的是“去四维化”。然而不管天元门是用何技术将大门隐藏起来,当它出现在三维世界的一瞬间,他们立即就能实施破坏性物理打击。 “收到指令!”女军官放下无线电,比了一个下令开炮的手势。 全体人员戴上了护目镜。 ——一大束莹蓝的亮光轰了出去。 众人眼前,霎时间,一片炽白。 第12|5章 大地猛地晃动了一下。 从未见识过地震的小向导们,有许多当即吓得哭了出来。 一阵“师尊”“师姐”此起彼伏,领队的女向导手忙脚乱地安慰,却不免有些顾此失彼,刚排好的队伍又乱了。“先生,先生,我想去找师尊呜呜——”一个扎了两个小髻的男童抱住女向导大腿哭道。女向导的精神体灰雀拍打着翅膀在男童头顶上的一只小飞鼠四周飞来绕去,后者抱着爪紧张地啃着指甲。停靠着一艘艘帆船的码头上除了人,还乱糟糟地跑满了各种动物。 上船前,夏春秋回头看向了苍梧山的方向,那个黑洞现在在他们这个距离都能看的很清楚了。而苍梧山则化作了宣纸上淡淡的青色一层,仿佛随时可以消失。夏春秋咬住下唇,想起她师尊走前抚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为师去找你师公,你跟着师叔师伯,乖乖的,不要怕,不要闹,待为师寻得了你师公,便来找你。”她说这话时,眼中的神色是焦虑的,并不时往苍梧山的方向望,似乎感应到了哨兵遭遇的危险,然而她抚摸夏春秋头发的动作,是那么轻又那么柔。 她说完了话便要离去,夏春秋不由地拉住了她的衣摆,“师尊……” 夏婉卿又走回来,蹲下,看着夏春秋的眼睛:“春秋,为师这一世不会生育,捡得了你,也是幸事一桩。” 说着她笑起来,笑容甜美中透了点羞涩。夏春秋有些懵懂地看着对方召来孟鸟飞走了,夏婉卿说的那句话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 却不想对方这一去,便是永诀。 “小同志,小同志。”洛玄试着跟旁边的一名普通人货郎搭话。刚那一下地震,把集市上的人吓散了不少,谁料台上那位穿花衬衫的哥们太牛叉,卷着纸筒吼道:“大伙莫慌!这一定是老天都对这些哨向所做作为看不下去了,才震一下提醒我们,快快处决他们!莫要再心慈手软!” 这样一来便连念罪证、受害者上前诉苦的环节都省了,一连砍仨,眼见快要到他,这速度简直了,洛玄心想不能坐以待毙,再唤了声:“小同志。” 可他不太认得别人,别人却还认得他,尤其那货郎,衣服上打着补丁,正是前不久被洛玄一脚踹开,抢了箱子的那位。一见这哨兵就恨得牙痒痒,很干脆地呸了他一口:“谁跟你是同志!” 洛玄忙改口:“小兄弟!” 货郎一朝翻身,冷笑道:“这会称兄道弟起来了,爷不稀罕!要不是今个老天爷显灵,你们这些渣滓还不知道——” 洛玄无奈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门在哪里。” 货郎一愣,想听清些,又怕中了招数,不耐烦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洛玄深吸一口气,憋足力气,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我知道门在哪里!” 一下子,所有人看了过来。 随即响起了窃窃私语、哄笑嘲谑,台上的花衬衫喊道:“谁准他说话的!”货郎惊慌拿起脏布要堵他的嘴,洛玄更无奈,撇头再次大声喊了句:“别吵了,就是你们进来天元门的那个门!” 一下子,所有人又看了过来。 场面一时十分安静。 因此一名被人押着就要斩首的哨兵抬眼看他时,轻声说的那句话,分外清晰可闻:“叛徒。” 洛玄毫无愧疚之色,坦然迎上对方目光,反问:“难道你不想出去吗?” 那哨兵沉默了。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场中其余两名被捆成粽子的哨兵身上。虽然视野模糊,但他也认出了其中有个是他们一块喝过酒的哨兵,叫方凌还是什么,一阶触觉系。接着他回头,看了看行伍里其它被抓的哨向,问了句:“难道你们不想出去吗?” 天色有点阴沉了。是天元门内从未出现过的景象。气温也在降低。 无人回答。 刮过脸颊的风,带了点秋冬的冷意。 于是洛玄不必抬头也知道那黑洞又扩大了。 小邽山,御灵阁。 廊道内的光线昏昏,即使到了白天也没亮堂多少。 屋子里,小学徒颜玉跟在沈実屁股后头看他从一张桌子翻到另一张桌子,不时自语“放哪儿了呢”,找来找去,转来转去。颜玉探头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失去了兴趣,继续絮絮叨叨:“沈师傅,你说阿良叔怎么还不来?”他看了眼墙上的机械钟,这会都快午时了,哀嚎了一声:“我的土豆排骨饭噢,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阿良叔是给他们送饭的人,因普通人的研究员们平时就住这山上,轻易不得下山,山上虫豸灵兽多凶猛,常年多瘴气,种出瓜果人皆不得食,厨房灶台通风不利等,觅食不便,便与山下人打通了关系,制些寻常膏药换取食物。于是检查过主事者想法定了规矩,哨向们便睁只眼闭只眼了。只是上来的人另有通路,须经过重重关卡。颜玉跑出阁楼,看了眼平日里戍卫站的地方,大惊小怪地跑回来,对沈実道:“那、那些哨兵都昏倒了!” 颜玉是土生土长的天元门人,哨兵向导这词还是沈実教给他的,刚来时见了哨向男的叫仙君,女的叫仙姑,把沈実的向导助理乐的。听到颜玉的话,实验室里其它普通人纷纷扔下手头活计跑了出去,看见的何止是昏倒,一个个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戍卫竟不知何故浑身抽搐地躺在地上打滚,五官挤成一团,像遭遇了极大痛苦。有人壮着胆子摸去了哨向们原先乘着孟鸟降落的云台,又小跑回来,指着那方向对众人窃喜道:“一个人都没有!” 起初众人还未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或坐或站,在屋里走来走去,再无人专心做事,颜玉还跟在沈実后头喋喋不休:“沈师傅,你在找什么呀?怎么还没找着?这记性怎么越来越差了?你昨个夜里又乒哩乓啷弄的什么实验,弄得那么晚?你今天会教我吗?” 一个矮个的自语了一句“不行我得下去看看!”将白大褂一脱,风一样冲了下去,不久远远地听见他传来一声“嗷呜——”的欢呼。剩余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很快接二连三地跑了,屋里不到十分钟,只剩下了颜玉和沈実。还有一大排笼子里的灵兽,急躁地扒拉着栏杆。 小学徒跃跃欲试,看了看沈実,又看了看门外,一咬牙跑了出去。他一出去,沈実就翻开盖子,把u盘从主机上拔下,装到口袋里。左右四顾无人,又眼捷手快地拆下两枚脑切片样本也塞口袋里。他拍了拍肚皮上已经装妥的俩硬皮本,捋平毛衣、扣好白大褂,严严实实挡住。末了从柜子里摸出了根玻璃管子。试管塞封住了口,里面装满了浅棕色的半透明液体。沈実盯着试管里的液体,如临大敌地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神暗沉几近凝重,像忽然做出了重要的决定,手指一弹正要拨开管塞送到嘴边,阁楼外蓦地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他手一抖,直接将这管药剂摁入了上衣前襟的里层。 沈実蹬蹬蹬下楼,还未下到楼底就停住了。“啪嗒、啪嗒”,有人正走上来。同时传来了液体滴落的声音。 沈実倒退了一步。他眼前,走来了一名高大的哨兵。哨兵向前举着剑,剑上挂了个人,人垂着头,显已毙命。脚掂着地,剑尖从他胸口贯穿透出,鲜血染红了身上的白大褂,往下滴。 沈実颤着声喊了句:“颜玉啊……”消了音。 接着那哨兵的身后又走出了一人。这人步伐平稳,直直朝沈実走来,对一旁已死的普通人视若无睹。是李乐。他对沈実开口:“沈実,随我马上离开这里。” 沈実盯着他,破旧的玳瑁眼镜后,目光陡然锐利,转瞬黯淡。他垂下头,退后了一步,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们走吧。” 李乐正色道:“沈実,我不开玩笑,这处空间马上就要分崩离析。如果你还想继续你的研究,最好立刻马上……” 沈実打断了他的话:“李乐,你走吧。” 他看着颜玉的尸体从哨兵的剑上滑下来,靠在了廊道墙上。一双眼睁得大大。 李乐目光带上了点困惑:“难道你不想知道永生的秘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同研究……其实修真者并不是坏人,真人也已答应了我,只要时机合适,就会施展神力复活我父亲,你于生物一学造诣颇深……” “啧,”沈実却发出了一声嗤笑,“复活?别开玩笑了!”他的嗓门猛地变大,手向前一指那外面倒在地上的戍卫:“那帮装神弄鬼之徒连自己都救不了!还复活!永生?!” 他抬头直视李乐,那张胖脸上平时的和蔼之色一扫而空:“你知不知道端粒是什么?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在决定寿命长短?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人的一生细胞分裂次数总是有限?” 李乐不悦:“够了。” 沈実冷笑:“给李书文做冷冻头颅手术时,你有第一时间赶到死亡现场注射抗凝剂保证血液循环吗?” 李乐勃然:“住口!” 沈実又道:“你确定你所制作的保护液冰点足够低了?那么为什么水分结成了冰晶,细胞已经破了。这不是假死这是脑死亡……” 李乐更怒:“住口!” “你说那什么人能复活李书文,我就想问了,他拿什么来复活?什么原理?什么依据?你自小在天元门长大,我就问问你,在这天元门里你什么时候亲眼见到哪一个修真者已经活过了岂码百岁?”这下不仅李乐,连那名哨兵的脸色都铁青了。沈実扫过他们的脸,讽刺道:“你们至高无上的掌门是什么来历?他看起来这么年轻,其实到底活了多久?竟没有哪怕一个普通人在此地居住超过三十年,可以出来证明一二,你们又可想过,那些所谓超过了两三百岁的修真者都去哪儿了?” 整个阁楼骤然一阵剧烈的抖动,就像即将散架了般。 “如果你真的相信他能复活李书文,你就不会去冰冻他的头颅了!!” 三人一下身形不稳。哨兵提起了剑,大步走来,可比他更快的是李乐。李乐三五步就到了沈実跟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是将近掐死他的力度。“——这世上没有永生!”沈実涨得脸红脖子粗,仍固执地大吼:“李乐,能让细胞无限分裂的,那不是长生不老!那是癌!” “唰!” 什么东西捅进了胸膛。沈実胸口一阵剧痛,腥甜涌上喉。话语止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瞪着李乐,身躯跌坐在了楼道上,发出沉闷的重响。眼镜滑至了鼻尖上,他的胸前露出一把刀柄,朝上。鲜红迅速地以此为圆心,浸染了四周的白大褂。 李乐直起身,理了理衣领,而后深深地望了沈実一眼,对一旁的哨兵道:“我们走,他没救了。” 第126章 泛白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小小的雪花,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飘下,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覆盖了薄薄一层。 一只长长的队伍行走其上。无穷的精力似乎在方才那些狂热的报复举动中耗尽了,众人陷入了无限的沉默。直到有人揉搓着手,轻轻呵了一句:“好冷。” “对啊,怎么忽然这么冷了?”另一人也出声。 “这就是六月飞雪……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颤巍巍道。小孩牵着老人的手,似懂非懂地仰头问:“爷爷,雪是什么呀?” 前方。 领队的花衬衫问洛玄:“还有多久到?” 哨兵感到向导的位置又开始朝他移动了,这令他感觉非常糟糕,不得不思索起对策,因而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下个路口往左,不,往右。” “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花衬衫狠狠踹了他一脚,一把菜刀抵他喉间,在那上印出一条血痕:“你小子别给我耍花招!” 洛玄盯着他,丝毫不惧:“往右。” 他们又走了一段。 随着眼前渐渐开阔,覆在桃树上的积雪越来越少,现出了那片山石的地方,洛玄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他们的预测出了偏差,门尚未显现。 以及,那里已站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 一绿,一红。 药王院的莫长老和会同阁的霍阁主。洛玄曾在夏婉卿的记忆里见过这两人的斗法。心动后期,近金丹的实力,那场比拼几乎媲美他入门前看过的魔幻武侠全息电影,自带几亿特效投资,幻术操纵的几可以假乱真。 他心中多了几分警惕,停住了脚步,旁边的一阶哨兵方凌却挣扎起来,“呜呜”声从他被封住的口中发出,想要挣脱。花衬衫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老拳,于是那哨兵佝下了腰。 “走啊!”花衬衫一扯捆住洛玄脖颈双手的牵绳,后者不由踉跄了一步。他的话音才落下,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带着悠悠笑意。 “师妹你看,这些哨兵真真是如此无用。” 方凌痴痴地望着青衣男子身边的那名红衣女子,可对方的目光连半分也没落在他身上。 只见那身披红拂的女向导冷哼一声,看向了领头的花衬衫普通人,红唇轻启:“冷么?想不想暖和点儿?” 她的声音如此动听,空灵虚幻地如同来自云端,又如此温柔亲切地好似充满了爱意。花衬衫显已入迷,洛玄的脸色却当即一变:“——不要听她的声音!” 可惜迟了,就在向导那句“那么,燃烧吧”落下同时,他身边的这位花衬衫“呼啦”一下身上燃起了熊熊烈火! 人群乍然四散而开,然而除了那位花衬衫,旁人身上连半点火星都没有。洛玄心中掀起惊涛——竟然能做到仅凭声音与眼神就控制他人人体自燃?! 她的催眠术究竟出神入化到了何种地步?或者说……她对幻术的掌握究竟到了何等程度?洛玄退后几步,避开火焰,心中警铃大作。 而短短几息,花衬衫就在众人眼前,惨叫着化作了一堆灰烬。 无人能救,也无人敢救。比起伤亡,它所为普通人群众带去的是巨大的威慑力与恐惧。许多人当场便跪下了,恳求上仙宽恕原谅。更甚者指着花衬衫的骨灰骂道都是那人引诱的我们。被抓住的哨向则纷纷趁此机会各自寻找办法挣脱绳索束缚,洛玄体力尚未恢复几分,慢了一拍,就以脚尖挑起把不知谁落下的柴刀,往自己手腕处的捆绳一割,再解开脖套。已有人持矛冲了上去,红着眼大喊:“我跟你们拼了!” 他的话带动了几人,挥舞着手中的什么菜刀农具就冲了上去。旁边方凌正好空出手,身形一动就要向其中一人身后攻去。被洛玄一把柴刀一挡,愤怒道:“你要拦我!” 他话音一落,只见那青衣男子袍袖一扬,手中现出一支玉箫,递予唇边,指尖摁动轻奏吹响。舒缓音符从中袅袅而出,宛若一首最缱绻的情诗。与此他的身后现出株株青竹,随乐声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不好,是幻海无垠! 洛玄瞳缩成针。 “捂住耳朵!” 他大声道,距离他较近的几名普通人闻言一凛,有了先前教训,当下将手指伸入耳,紧紧堵住。 而那几名朝向向导杀去的普通人,脚步却越来越慢,直至停止,像被什么定住了般。接着萧声曲调一变,高昂起伏,那几人便慢慢地转了过来,面对他们。眼眸低垂,面无表情。 洛玄看的全身发毛,蓦地回转大吼:“还愣着干什么!快防守!” 他没说完,那几人已抄着家伙砍了过来。方才他们对向导有多凶狠,这会杀起自己人就有多凶狠。那会儿能冲上去的本就是队伍里的好手,剩下的民众没经过什么专业训练,哪来的反应力应对。直到人冲到面前才想起拿个什么挡下,更多人早吓得跑了,洛玄捉襟见肘、独木难支,不过几息,已有人被砍断了脖子,血喷四溅,吓得队伍里的小孩哇哇大哭,被自家家长捂住眼睛捂住嘴。 那名莫长老箫声不停,地上长出的青竹越来越多,自相残杀的普通人越来越多,场面失控,队伍开始溃散。红衣女子望着他们,轻蔑地说了一句:“乌合之众。” 洛玄一把抓起身侧的一名向导,对方眼蒙黑布,口亦被封住,在地上打滚企图蹭脱手上的绳子,洛玄以柴刀抵住对方脖子,拖到一边:“说!你玄心术修到第几式了!” 而他背后,对方的精神力触正要探入他的脑内,被洛玄反手一个挥断。向导身躯一颤,娇柔的女音“响”起在哨兵的精神力网边缘:“……堪堪入门。” 这就够了!洛玄心想。因心法运行方式不同,这门只有修炼了玄心术的向导能开。他将刀刃轧在向导的脖子上,“还记不记得如何开门?”大有对方一说“不”就割断动脉的架势。 向导在他的武力威胁下,极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记……得。” 却在洛玄逼迫她迈动脚步时,一袭红色身影翩跹落在了他跟前,霍阁主娇艳如花的面容上,浮着一抹好暇以待的冷笑:“洛玄,”她念出了哨兵的名字,“你这样,夏师妹见了不知要有多伤心。” 洛玄看到了那名一阶触觉系哨兵方凌正站在对方身后。 现在是一对二,错了,洛玄瞥了眼被自己以刀要挟着的女向导,修正:一对三。 此时,这面山壁前的普通人队伍已七零八落。早些被控制的那几人固然被回过神的一些其它人齐心杀了,但随着箫声高低起伏,音律叠叠荡荡,被控制的人不减反增。最可怕的是,前一秒还携手对敌的伙伴,下一秒就拔刀相向!队伍的崩溃是从最靠近那青衣男子的地方开始,就如多诺米骨牌,一张一张向后倒去,前面的人开始往后逃,后面的人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仍旧往前走……有的人一个不慎摔倒了,再没有起来过,因前面逃回的人接连踩了过去,你推我挤、拥拥攘攘、一时惨叫声、哭声、求救声,混成了一团,无际的绝望顺着人潮漫向远方。 一道红拂化作火焰迎面袭来,洛玄向后避开一步,但仍有些许热浪扑打在哨兵的感官壁垒上。于是好不容易恢复一成的精神力旋而见底。与向导对拼识海是件极为不智的事情。这点洛玄早已了解了。他勒住人质脖子,一个转身将柴刀换了个手,将近身的红拂斩去,刀劈过本该是绸缎的地方,如劈过了虚幻,没有丝毫凝实之感。糟了!是幻觉!洛玄当即再换方向,斩向另一道袭来的红拂,仍是如此。他额上冷汗沁出,当下冷静集中注意力,开启“鹰眼”,在放出感官精神力的同时挥刀砍向女子所在,可明明应当砍中的地方倏尔破碎成了虚影。 又是幻觉! 该死! 洛玄咬牙。他越退越快,一边对抗红衣女子的幻境攻击,一边抵御方凌时不时的偷袭,手中的人质向导倒是很安分,但就像一条毒蛇,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逮住机会咬上一口。眼见即将被圈圈烈火包围,不知从哪儿忽然冲出了一个普通人老太,狠狠一个撞向了他前方无人之处。 于是一刹那,所有的幻觉消失了。 老太死死抱住被她撞倒在地的向导,扭头对洛玄厉声大喊:“——快走!” 哨兵恍悟,普通人没有精神力,自然看不到向导使用精神力制造的幻境,也就不会为其所困。而这仅仅三五秒的时间,他背后衣服已被冷汗浸透。 “唔!”红衣女子奋力想挣开那普通人老太,可不知对方哪儿来的力气,死死箍住她的脖子,她接连几肘击在对方心窝,一般人早该死了。 “动手!”她的命令“响”在哨兵脑内,方凌有些无措地举着剑,随即趁着向导侧翻,一剑斜刺下,将那老太扎了个透心凉。 霍桐一脚踹开老太的尸体,脸色阴沉地站了起来。这个角度看过去,大部分普通人都被青衣男子控制住了,情景叫她想起一个叫吹笛人的西方童话。但总免不了有漏网之鱼。她转向哨兵逃去的方向,一挥袍袖正欲再展红拂,又一人撞来——或者说是几人,这些普通人像是从那老太的找死之举中获得了灵感,原本躺在地上装死、受了伤的纷纷跳了起来,接二连三地扑过来,他们杀了五个又来五个,那边正保护莫长老的十来名哨向见势不对,来了两名相助,待将这些普通人清理干净,洛玄已经拖着那名向导快跑到山壁前了,跟另外两名二级哨兵打成一团。 他们不想走吗?心中浮起这个疑惑,旋即被洛玄按了下去。他看向天色,现在那墨浸染的边缘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一个电光石火的念头从他脑海中窜过:其他人呢? 其它哨向呢?掌门真人呢?他们去哪里了? 然而比起这些,更让洛玄不安的是——已经过了他们说好的时间,沈実却还未出现。 一个分神,他的身上又多了条血痕。洛玄劈手夺过其中一名二级哨兵的剑,反手一削,逼退对方,再顺手将柴刀飞出,另一名二级哨兵被直接穿透胛骨钉在树干上,惨呼出声。趁此空隙,洛玄一把抓起那名向导的手,强按在山壁中央的一块秃石上,命令道:“开门!现在就开!” 向导无法,过了片刻,没被黑布挡住的脸颊淌下了冷汗。因口被封住了,她的声音通过精神力触梢传递给哨兵:“开不了……” 连她自己似乎都无法相信,手离开山石表面,又覆上去重新试了一次。凝神运转心法十来秒,手指绷住。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洛玄紧紧盯着她,没有错过她身上的一点变化。感官精神力所检测到对方的心跳、呼吸均说明她没有撒谎。那么—— 门真的开不了。 立时的,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沈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如果将天元门比作一间虚拟实境的屋子……” “能量将优先供应最重要的部分……” “门将临时失去隐蔽自身的能量。” “气候将从春季直接进入冬季。” ——可是,若是不止有一扇门呢?! 洛玄如遭雷击,冷汗立时地就从额上下来了。他一把推开那名人质向导,向那名青衣男子大步迈去。 一直以来修真者们出入皆使用这扇门,如此显而易见却令人忽略了——若真将此处比作一间屋子,一旦发生停电,就像第一个停运的会是日常出入通行使用的电梯门!而逃生门,方在那时,才会因失去隐蔽自身的能量显现。 “另一扇门在何处!” 洛玄举剑飞刺而去,大声质问。同时十几名哨向围了上来,令他陷入一场混战。 “洛玄,本来你也有机会,”回答他的是那名红衣女向导,风中飘来的轻笑声中带着讥讽:“可是现在,没有了。” 她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倒下来了,越来越多的哨向脱困朝这边跑来,站到了莫长老与霍阁主身后,加入助阵。两方由此泾渭分明。只是再望向普通人时,那些哨向们的眼里仅剩下了冰冷恨意。 箫声幽咽。 他们的目的也很清楚了。 纵剑拼杀时,洛玄心想道,就是为了救出这百来名陷在普通人手里的同门,清理前方以为后方安全撤离拖延出足够的时间。 第127章 风雪越发大了,云层沉沉卷起,昏暗了天地。地上堆的积雪已厚得凹出了脚印。 严冬来了。 险险避开了又一招致命攻击,换来手臂上多了道流血长口——困兽之斗,洛玄知道,当下最优的方案是:立刻挥剑砍向那些普通人,杀的越多越好,以此将功补过,事后再跪地痛哭一场,表示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现在醒悟了,保证以后好好伺候向导,乖乖听话,再不敢有一丝僭越念头。这样活下来的几率大概能有个八成。当然前提是,藏好记忆,千万别让他们发现聚灵大阵被破坏也有他掺了一份。 可当他想起那个老太,死死抱住向导对他喊:“快走!”,身后传来了利刃入肉的声音。是那只向导被砍头前飞走的白鹤,黑哨毅然决然跃向聚灵大阵的身影——其实他们素昧平生。 是李书文对他说:“……也是没法子了,不吃这‘粮食’,只怕一天都过不下去。” 又或者是沈実:“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一颗种子。” “洛玄!醒醒吧你!”方凌执剑直取他上三路,恨声道,“不要一错再错了!” 另一名哨兵袭向洛玄后心,冷笑道:“跟这种叛徒有什么好说的!” “铿!”剑击在刃上的金属碰撞音,手腕一阵胀涩酸疼,体能的过度消耗令洛玄一个艰难侧身,堪堪避开险要之地,却不防几近干涸的精神力运转一滞,眼前一花,他动作一僵,终于失去了对自己躯体的控制—— “起来……不愿作……”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在了耳畔,是一个躺在地上,已出气多进气少的普通人。他身上扎了七八个口子,一把抱住了其中一名袭向他的高阶向导的小腿。那向导趔趄了一下,精神力触脱出哨兵的前额。洛玄当即恢复清明,一剑挽开顺势反击逼退两人,同时眼角余光见到那名普通人随即被一旁跃上的哨兵补了一刀,他咳出血,染红了地面,口中仍呓语着连调子都听不出的歌词:“……奴隶……的人们……” 接着,那声音渐渐清晰了。 “起来……” 或者说变得浑厚了。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像是过了很久,也恍惚只有一眨眼的时间。一个接一个的普通人加入了声音的序列。无人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就如同病毒感染,慢慢地,呼救的人停止了呼救,大声痛哭的人变成了哽咽,声音先低了下去,又高了起来。他们不再后退,不再挤拥,只是唱着这支歌,一步一步重新排好队伍。死去的人被拖到了旁边放好。没有唱歌的人则被他们一边唱着歌一边或夺去手中的武器推到队伍外面,或合力杀了再推到尸堆上。受了重伤的,只要有口气在,也是唱着这歌。也许预感到了死亡的无可避免,他们的情绪也不激烈了,带上了一点平静的悲怆。仿佛以此分辨谁正被控制着,谁是清醒的。直到歌声汇成了洪流。 于是等洛玄重创了几名低阶哨兵,回过神来,那位青衣男向导的箫声已经被国歌彻底盖了过去。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一下面对着黑压压数千人的稳步逼近,莫长老似乎也感到了压力。被歌声盖过的箫声已失去了催眠的效用。他放下玉箫,对霍桐洒然一笑:“师妹,不如你我比一比?看这趟,谁杀的虫子多。” 一个过肩摔将身上的二级哨兵掷了出去,转头洛玄就见那红衣女子笑了,十分利落地应了声:“好。” 却在那“好”字落下的同时,口一张呕出了一口血。 “!” 女向导似乎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她看着满掌的鲜红液体,一脸震惊。 其它攻击洛玄的哨向亦全部回首看了过去。 几千名普通人正唱到了“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场面看起来其实有几分滑稽。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 “起来!” “——师妹!” 莫长老喊了一句,竟也捂住了嘴。鲜红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两个向导的突发状况令最前方的几名普通人惊了一惊,零散了几句节奏,很快接上。 “起来!” 红衣女向导弓下了腰,她以拳抵住心口,血滴滴顺着嘴角蜿蜒淌落,字句从唇齿里艰难挤出:“心……魔……誓……” 洛玄一下瞪大了眼睛。 他是听说过好几年前的总塔新训,因入训前的宣誓内容过于严苛,导致有一届某试点的向导集体叛变了。而那段誓言,被天元门的修真者们称为“心魔誓”。 尚未理清楚所谓“心魔誓”与眼前这段情景、这两人间的关联,大地再次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洛玄一个跃离山壁几步——沉闷的响动正从这面山壁后头传来。 “嘭!咚!” 像是什么一下重重锤在厚岩层上的巨响,要将之砸穿般。 “我们万众一心——” “轰!” 歌声被骤然打断了,像卡住的磁带。整面山壁就如遭到弹击的玻璃,朝他们“咣”地迸裂爆出。 “!——” 而距离山壁最近的那两名高阶向导,大概谁也没料到心魔会这个时候发作,未来得及避开就被掀起的气流与碎石块直接撞飞了出去。 扬尘飚飚,霎时卷风扑面,视界浑浊。 待尘烟散去,众人面前的山壁,已然破开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现场静的只剩下了飞沙风声。 “我们万众一心……” 不知哪个人又唱了一句,就弱弱地消音了。 除了那俩咯血不止的高阶向导,所有人都傻眼了似的,僵在了原地,竟一时无人敢动。 与此,无人注意到他们的上方,原本堪堪过了中天的黑色|区域在门被破开的那一刹那吞没了近四分之三的穹顶,直逼这面山壁而来。黑暗的边缘迅速吞噬着灰色的阴沉天空,远方苍梧山的山顶已消失了,近地的云层泛起了一点病态的红。如若末日。 万籁俱寂。 那漆黑一片的山洞里,先是“嗡嗡嗡”地冒出了一架巴掌大小的无人机。 其实那嗡嗡声并不算大,只是在场无一人说话,便那显得那多个螺旋桨的转动声格外清晰。 他们看着那无人机飞到了眼前,飞上了半空,再灵巧地上下翻飞一番,机身下悬挂的电子眼滴溜溜地转了三百六十五度。 天元门外,临时中控室内。 技术员眼前的巨大电子屏幕上,红外线从上至下,扫过了画面中所有人的身躯。很快精神力波动监测装置以红蓝十字标记出了人群中的异能者。 “同志们,请不要慌乱。” 天元门内,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字正腔圆的男中音。是透过无人机下的大麦克风传出的标准普通话,在这天元门的古装剧环境中显得犹为怪异。 “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我们已经检测到,你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还有二十到三十分钟即将崩毁。请按照我们的指示,统一行动,我们将保证大家安全撤离。现在请你们放下武器,我方人员将为大家发放屏蔽器……” 一队穿着中式迷彩军服的中*人井然有序地跑了进来。领头的军官立定后,朝向天元门的众人,拿起喇叭,抬手: “现在请哨兵站左边,向导站右边,普通人站中间……” 他身后又飞进了一队无人机,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行,在每个人头上抛下了一个钥匙扣似的东西。这里的普通人,多少年没见过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儿了,个个目瞪口呆,直盯着无人机抛下屏蔽器在他们双手中,又飞走了,去往下一个人。更神奇的是,没有一架无人机重复发放给一个人。它们仿佛极其智能地知道哪些发过了哪些还没发过,路线互相穿插着,也互相避让着,并不会碰撞到彼此。 屏蔽器也掉在了那两名“心魔誓”发作的高阶向导身上,可他们蜷着身体,直在地上翻滚打抖,不断咳出更多的血,发出痛苦的呻|吟,“魂……元……我……的魂元……” 若说是普通人只用一首国歌就放倒了两名几近结丹的高阶向导,不说他们不信,恐怕连那些普通人自己都不会信。此事必然另有蹊跷。站在他们身旁的一对哨向,互视了一眼,极默契地捏碎了手中的屏蔽器,直接向那名领头的普通人军官一个纵身攻去—— 他身旁几名士兵当即举起枪瞄准射击,但那哨兵速度极快,敏捷避开连续几发子弹,眼看就要到军官面前,忽然一个仰面倒下。 后方不远已趴了个人,原来是他的向导被狙击手干掉了。 那狙击手何时出手,人在何处,场内无一哨向可知,因为对方明显佩戴了屏蔽器与消声器,或者还有其它高科技的隐形设备。而当军官发出命令,让所有普通人打开屏蔽器。登时,所有哨向眼中,世界直接被分割成了无数透明的障碍墙,将那些脆弱的普通人保护起来。不论是何种精神力,都受到了极大干扰。令他们如被围困在了无形的囚笼中。 随后,洞口“咻咻”飞进了更多的无人机,每个天元门哨向头上都悬停了一台,这下不是他们愿不愿意佩戴屏蔽器的问题了,而是那无人机直接投射出一种特殊的光线,将他们如犯人般圈在了光作的监牢中央。 “我再说一遍,放下武器,听从指挥。放下武器……”军官拿着喇叭朝他们喊话。 先是向导,垂下了手,而后是哨兵,慢慢谨慎地放下了兵器,无人机在他们头顶上方上下漂浮着。 “请哨兵到左边,向导到右边抱头站好。” 还有行动之力的天元门哨向再次移动,不过这次是被分拆成了两队。 一个向导趁着无人注意,试着向一名普通人士兵探出她的精神力触,还未出去,只是碰到顶上无人机投下光线竖条之间的空隙,她发出一声惨叫,口鼻流血,直喊:“好烫好烫——” 于是再无一名哨向敢有异动。 “哐啷!” 普通人的队伍中间,有人手中的锅铲掉到了地上。 从他开始,“乒铃乓啷”地,所有普通人手中的什么镰刀、锄头、扫帚,都一一掉到了地上。 随着两列士兵步入哨向与普通人之间,隔开他们,分为abc三组按照b走50ac走1的先后顺序依次撤离,方有普通人望着身旁笔挺的站姿,利落的敬礼手势,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穿戴样式,那钢盔、护目镜,锃黑油亮的枪|支,肃穆坚毅的神情,仿佛永远强大可靠的气势……如梦初醒地唤了一句:“解、解放军?” 离他最近的一名战士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 这名普通人老农便立时地热泪盈眶,跳起来朝后大喊了一声:“解放军来啦!” 那名战士大概没想到自己的笑容这么有魅力,忙抬手示意:“乡亲们请不要喧哗,大家保持秩序——” 可惜迟了。老农那句话就如往热油锅上浇了滴水,一下人群就沸腾起来了。 “是真的解放军哪……” 队伍后面的声音遥遥传来。 “解放军来了——” “是解放军!” “我们有救了!” 有人大哭起来,有人试图去握旁边战士的手,“解放军同志,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因为纪律问题被断然拒绝后依然激动不已,边哭边嘿嘿地笑,好似比见了自家亲爹亲妈还高兴。又有人哭:“解放军同志,你们怎么才来呀?我们全家就剩我一个了……都被向导杀了……” “我是76年进来的,现在外头都什么时候了?” 他们没入黑黢黢的隧道,里面依然有声音传出:“全体人员,注意脚下,不要急、不要挤,跟着电筒的光往前走——” 队伍后方。 洛玄躺在旁边一块空地上一动不动,瘫成了个大字,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快要散架了。 一个接一个的普通人从他身旁不断经过,视而不见,好似集体将他遗忘了般。 一个屏蔽器落在他手上,可哨兵已经累得连根指头都懒得抬了。 “那个哥哥不是哨兵吗,”一个童稚的声音问,“怎么没被抓……”起来两个字被人捂住了。那个面黄肌瘦的女子将她的小孩搂紧,匆匆向洛玄鞠了一躬,继续跟着大部队往前走了。 几个士兵到他身旁将那些尸体搬走了。 余下的人越来越少了。 哨兵睁开眼,看着天空中还剩六分之一的白边,心中默算着夏婉卿离他的距离,五分钟……四分钟…… 他摸上剑,正要爬起来准备做个了结,一双军靴走到了他跟前,停住,映入了眼帘。 “哥哥。”来人喊了一句。洛玄从下往上看,看见了一张陌生的女人面孔。她一身松枝绿军装,梳着马尾辫戴着军帽,对他笑着说:“我是洛雨,我来接你了。” 洛玄大惊,一骨碌地站了起来,“喂喂!你瞎说什么?”他上下打量对方,反驳道:“你……你才不是洛雨!” 女军官笑问:“那你眼中的洛雨应该是什么样儿的?” “洛雨啊,”洛玄开口,大概也觉得有点好笑:“她短头发的,个子比你高,鼻梁比你挺,眉毛是剑……不不,”他忽然否决了自己,顿了顿又道:“洛雨应该是……长、长头发的……因为她是女孩子……喜欢穿裙子,不、不对。” 哨兵的目光透出了点茫然。他望着眼前的女军官,随着将眼前这位自称洛雨的人与他记忆中的洛雨进行比对,他恍惚发现他脑海中的洛雨形象不知为何地,竟模糊一片,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记清楚过洛雨的容貌。 “啊啊啊啊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一阵强烈的头痛席卷了哨兵所有的感官知觉。像要将他的脑壳撬开般的疼——而他精神图景内的景象开始翻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地下陷,深渊上升。 “轰隆!”中央的盐湖如喷泉爆发,沸腾的水柱飙着滚滚蒸汽高高冲起,直达天际,再“哗”地降落成一场暴雨,洪涝蔓延,淹没所有,继而冷凝,化作一望无际的冰原。 寒风,挟裹着素雪,慢慢吹起来了。 对旁人大概只是过了一分钟的时间,对洛玄、不,赵明轩而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单手支剑插地,哨兵死死撑住膝盖,他的额上、脸上,淌满了冷汗,汗水沿着鼻尖往下流,令他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打捞出来般。 ——催眠的关键词,解开了。 是洛雨。 是“真正的洛雨”站在他面前,打破一切幻象。 “中尉,报上你的名字。” 再次开口,他的声音沉着冷静,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只有身经百战后的肃杀之气,与方才判若两人。 女军官立即站好,敬了一礼。“报告长官,我是您这次任务的接头人。我姓罗,名双瑜,双子的‘双’,瑕不掩瑜的‘瑜’。” 说着又拿出她的证件及一份文件。 赵明轩直起身,扫了一眼,推了回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忽然一笑,那笑冷漠的可怕,不带一丝感情。“罗中尉,借你的配枪一用。” 罗双瑜忙解下她的新型步|枪递给对方。哨兵接过后,掂了掂,稍作适应便摸着枪身开始调试。 “罗中尉,我需要你即刻调遣一支五人小队,”赵明轩一边清枪、装弹,一边对她命令道,而后动作缓而稳地将枪栓向后拉到了底。“前往距离此处两千五百米海拔为七百六十米左右的一座山中阁楼,限时搜救一个人。沈実,男,六十五岁,身高一六九,体型偏胖,白大褂棕裤,玳瑁眼镜,有白发。” “明白。”罗双瑜立时拿出对讲机下达指示,可惜信号变得极不稳定,断断续续,那头说了什么无法听清。刚好他们周围跑过一支正从他处完成任务归来的搜救队,罗双瑜果断与他们队长说明状况。那几人迅速出发。 现在天空的颜色已经基本被黑暗覆盖了。唯有山壁上方还留有一小条白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 山壁前只剩下了他们和其它搜救队陆陆续续带出的普通人。 一队搬运物资的士兵离去方几秒,罗双瑜就看到了纷扬风雪中又快步行来了一个身影。 是一名穿着鲜艳的女向导。她全身都湿透了,一头秀发不但打了绺还结了霜,形容狼狈,仿佛在水里游了许久,又赶了很长的路。 而她目光中迸发的是蓬勃的仇恨与杀意。 赵明轩盯着瞄准镜,将对方的模样摄入眼中。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人在那方才那片刻中,能够察觉他精神图景发生了巨变…… 那么,也就只有夏婉卿了。 “洛玄——”或许有千言万语,然而她用尽全身力气,只喊出了一句:“我恨你!!” 同时磅礴的精神力顺着精神链接轰然袭来—— “呵。”尽管已是强弩之末,赵明轩依旧将枪托抵肩,牢牢把住准星、瞄准目标的头部,在开启“鹰眼”的一瞬间毫不留情地扣下了扳机—— “砰!” 第128章 “近日来,世界各地于同一时段内,频发多起程度不同的地陷事件,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 姿容端庄的女主播话落,镜头一转,画面来到了美国旧金山某住宅区的上空,一段斜坡马路中央像被陨石砸了个坑,露出了埋在地下的水管和电缆。记者拿着话筒报道了几句,画面又一换,到了大西洋某著名岛屿的沙滩观光胜地,绵延百里的海岸线像是忽然被谁用勺子挖了一大口,正在日光浴的游客受到惊吓,纷纷连滚带爬尖叫着跑远。原本采访一名影星的记者跟着摄影机,一边逃命一边不忘回首拼命汇报当前事态发展。 “刚刚过去的十秒钟,我们所站的地方不知什么原因大量沙子一下流走了,我们的营地、茱莉亚的车都掉进去了,可是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天啊!那个坑还在扩大,好像快三百米了!安迪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是海啸吗?” 苏红挂着一边耳机,步伐稳健地跑过了商场门口一大排播放着上述片段的电视机热销展览柜。韩萧跟在她身后几步,跑的气喘吁吁。 对街的摩天大楼上悬挂着一个百来米高的巨幅动态广告牌,色彩绚丽、效果迷幻,全息影像中的时尚女郎捧着最新款的什么润唇膏,丰唇一嘟,仿佛随时可以破出画面亲上来。而摩天大楼下靠边的停车位旁,一台轿车头朝下尾朝天一头扎进一个半径三米的深坑里,旁边露出了几根管子,正喷着水。那坑附近已然围起了路障和拉绳。经过的行人或伫立拍照留念,或绕行。 距离他们遇到的那次高速路地陷事故已经过去了两天,苏红是次日早上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他们那块开车经过的高速路,光京城一晚上就有四五个地方出现了程度不同的道路坍塌,全国三十几处。今上抓反腐素不手软,一经通报,估计国土局那会想死的心都有了。不过到了次日下午,这下好了,满世界都挂上了地陷的头条,英媒、欧媒、俄媒、美媒,大家还互相友好交流了下对道路施工的注意事项。美国是最倒霉的,因它的一座xx大桥直接塌了半边,一溜汽车全下去了,苏红跑过的一列电视液晶屏上这会还放着那边打捞的直播。 就好像有谁忽然将支撑那些地面的力量或地下水抽走了一样,一件事偶然,两件事凑巧,三五九件事撞一块,这一整桩突如其来的诡异又蹊跷。更不提一大清早赶去研究所里直接得知他们有两个人昨晚没了,苏红觉得自己差点吓尿了好么,不不,他们一定不像隔壁sss研究组一样那么倒霉!好在肖少华开会的时候从容不迫地到了,毫发无伤的模样看得全组人都松了口气。接着又听说那俩是别组的某某……虽然跟他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动植物免疫应答……众人聊起来仍是唏嘘不已。 “这是过度城市化的结果!”韩萧好不容易追上来,捻起苏红没挂上的另半边无线耳机,就听到里面的广播传来了这么一句,“——地铁兴建、大量不断抽取地下水、一昧搭盖高楼,人类在为自己对地球的狂妄改造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大自然对我们的惩罚!也是警告!” 这位估计是个环保专家,韩萧心想,耳机里“嘀”地一声,是苏红换了台。 “根据航天局发布的最新通报,太阳黑子的活动在过去两日内到达了一个波峰,耀斑爆发后,太阳风暴对地球产生了较强的物理效应……”一个中年男子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李老师,您的意思是说太阳黑子的活动高峰期带来了地壳活动的增强,所以引起了地层断裂、地震等,导致地陷发生?” 男主持人的声音询问道。这大概是个类似“时事大家谈”的节目。韩萧猜想着,只听那位专家道:“众所周知,太阳黑子的活动周期与地球内核振动期有十分明显的正相关性。” “好的,李老师,”主持人道,耳机里传来话筒移动的摩擦声,“有位观众举手……请问你有什么看法?” “……李老师你好,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地心引力的变化?”观众道,是个挺年轻的女音,像是个学生:“随着地球年龄的增长,某些部分因自身支持力不足,在引力作用下,开始产生向内塌陷……又或者是,某个地方的物质能量忽然大量减少,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同处的引力场的能量需等量增加。这样方可达成平衡,但这是否意味着该物质……” 韩萧听得正入神,只听“嘀”地一声,是苏红又换台了。 “喂喂!”韩萧不满道。苏红横了他一眼:“过去点。” 韩萧这才发现自己挨的对方太近,都快扒人妹子身上了,“我、我这不是……怕你耳机信号……距离不够嘛。” 他边跑边羞涩道,两人就这么一路并肩晨跑到了研究所。接下来的广播里都是什么昨日我军在缅境与佤邦联合军合作,成功破获一起国际特大贩毒案,不仅捣毁了人的老巢毒窝,还顺带救出了近万人,于是也算侦破了几十年来的一起最大跨国人口拐卖案。 入了实验大楼,苏红把这厚脸皮蹭耳机的人弄走,自己先去更衣室洗澡间冲了个凉,换上白大褂去休息室找人。 主要还是工作交接的问题。因他们原本的实验室主任这个月任期到了,昨个美方代表一走,肖少华就被提拔了上来。苏红跟着升职为主任助理,还是负责学术这块。只是他们以前是十来个项目要管,而今是二十几个研究组要管,什么提拔人员、审核、盖章、报批,全是事儿,冲淡了不少升迁涨待遇的兴奋,加上维护管理各大平台,通用设备……想想月底还有个中科院现场评估,都赶上趟了。确实,与各组沟通合作、所谓促进交叉学科融合、经费申请这一点更方便了,苏红揉揉太阳穴,她的中期报告还没写,头疼。刚那一路琢磨的也是这个,得把原来组长助理的活都派出去。 组员们都在液晶电视前堆着,几十寸的立方屏上放着早间新闻,镜头扫到了中缅边境一大群人排队坐上卡车的画面,不知谁点了全息模式,于是晃眼间这不大的休息室里一下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靠靠靠,谁点的?”一阵兵荒马乱。点错的人忙点了回来,记者拿着话筒站在恢复了默认设置的画面最前方,一脸严肃地报道:“……犯罪团伙的主要成员及其首脑尚在逃。虽然这近万名受害者已被我方成功解救,但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家庭、事业,更甚有他们的健康。我方医护人员发现他们中有逾九成的人均被迫患有不同程度的毒瘾,来源为一种新型的毒|品……如何将这八千余吸|毒人员在随时有可能发作毒瘾的情况下,平安送回原居地并妥善安置……应当成为我方接下来考虑的风险重点……” “卧槽,这岂不是拼死拼活没抓到该抓的,还被人放了一大波吸毒者回来?”组员之一的谈有为拍了下大腿。 苏红站在门边敲了敲门:“小谈,”她又喊了下另一个行政助理的名字,“小张,你们跟我出来下。” 被点到名的两人互视了一眼,马上跟了出去。 “苏姐。” 谈有为挠了挠头发。 苏红拿出研究所专用的平板,划了份资料给他,“小谈,815项目a组昨晚零点以后数据中午之前提交给我,这是全组人员新名单,以后开会的考勤你负责。通知各项目主管准备最新进度汇报,你做好记录,十五分钟后开会。” 谈有为忙打开自己的面板进行确认,“好的。” 苏红转身向电梯走,“小张,1307室我们上周订的设备都到了没有?” 张莉跟上去,“到了一部分,李经理说磷屏扫描仪、基因枪下午送来。”说着她拿出平板调出清单,将各项目试剂消耗和现有库存也报给对方。 苏红点了点头,按下电梯按钮,电梯到达目标楼层后,她带着张莉先去肖少华原来办公室检查了一遍,看是否还有遗漏的地方。接着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很快那边接通:“吴秘书,老板还有多久到?” 她说的老板自然是指肖少华。只听听筒里传来一个厚实男音:“我们刚出工研院,主任接到一个紧急会议通知……现在我们正往sg医院赶。” sg医院?去那干什么?不过这个疑问转念就被苏红压下去了,“好,我明白了。” 她挂断电话,对张莉说:“上午的例会,老板来不了了。昨晚发你的邮件,你跟着名单去准备下,让各研究组把学术负责人的资料更新部分下午之前转给我,我整理给老板签字。还有,新宜上次推荐的几个学生,你跟他们约个时间,我们面试。” 张莉应是。苏红一路行至主任办公室,敲门,步入,继续和原实验室主任的学术助理进行未竟的交接工作。 “……嗯,好,”下了车,肖少华依旧拿着手机通话,“知道了。” 新上任的行政秘书吴靖峰跟在他身后。与美方的此番谈判结束后,张钧就回去了。还未谈拢的那部分,下次会议将在明尼苏达州,应该与他无关了。接着所里便派了吴靖峰下来。吴靖峰是一名听觉系一级哨兵。在sg特辖区副厅级往上,配备低阶哨兵作为“行政、安保”于一体的秘书是件较正常的事。比如他们老大廖部长的秘书许晖,比如他们现任所长的秘书原野,梁铭也不止一次跟他提过他挺羡慕他爹能有个哨兵当大秘云云。肖少华通常是听听就算。 “少华,你的手机被设了关键词监听。” 前晚吃过饭辞行,李秀塞入他手中的纸条,上面的一句话跃过眼前。 “到了。” 伴随着肖少华的这句,通话结束。吴靖峰已行上前,为他摁下电梯开关。 他们是刚刚跟工研院的人开完会,正在做一个检测试验,就接到了军工处的电话,通知他们到sg医院的中心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也不止有他们,哨兵以敏锐的听觉捕捉到感官、精神、脑神经几个知名专家的名字,连保健科都派去了一个主治医师,类似一个专家团会诊,据称一名重要人物性命告危。因地陷封路绕行,于是肖少华连实验室制服都没时间换下,只来得及披上一袭长风衣,扣子也没扣,就这么两襟大敞,路经多名警卫,一路衣袍生风、大步流星地走进了sg医院大楼的中心会议层。 隔离门开,一名穿着警服的白发女子迎上来,“肖主任您好,我是十九局的白湄。” 吴靖峰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她手上戴着的覆盖式特殊屏蔽器。这是一名毋庸置疑、实力强劲的高阶向导。她的模样年轻,偏偏一头白发,哨兵眉头微拧,随即瞥见了她胸徽上的国安二字。 “伤患名叫洛玄,四级哨兵,这里是他的基本资料,请您过目。”白湄递给肖少华一沓文件。都是身高、体重,异能侧重等基础数据,肖少华一边大步行走,一边快速浏览,只听她继续道:“此前我们曾派遣多名情报人员潜入极端恐怖组织天元门,也就是火凤的老巢,其中不乏优秀的哨兵、向导,乃至普通人王牌特工,可惜种种缘由,均无一人生还。洛玄是唯一一名成功送出了情报,更在一天前于我方打击极端组织的行动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他是我们最优秀的战士。此一役,他功勋卓绝。” “然而,”向导道,她顿了一顿,“亦是在昨日,他枪杀了他的向导,在强制解除绑定的同时,被他的向导以精神力共鸣爆破炸毁了他的精神图景。当时情况危急,他的两名旧部闯入空间裂隙与一名中尉合力将他救出,为此,那名中尉付出了生命为代价。我们经过一整夜抢救,只能保住他暂时不会终焉。他现在的状况是:已经觉醒的四感全部消失。由于我们是用特殊的方法临时稳住了他的精神图景,他现在的精神图景完全以碎片凝呈弥散,极度脆弱。没有任何一个向导可以疏导,也没有任何人能进去。因为一旦进入,沾染任何一点精神力,他的精神图景将即时崩溃,也就是,终焉。” “慢着,”肖少华停住脚步,抬起手,“他为何枪杀他的向导?” 这也是吴靖峰迫切想知道的。 “因为这名向导是火凤的人。”或许话语至此也就够了。但白湄看着肖少华的手落在了会议室的门把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侧脸表情淡漠。她望着对方,仍是说出了那一句: “因为他是……赵明轩。” 第129章 尽管与他的新上司相处时日尚不算长,对方的行事作风已给吴靖峰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这是一个睿智冷静、意志坚定的领导者。他性格冷漠,喜怒不形于色,似乎科研之外种种没有什么能够轻易动摇他的心神。因此这是从昨日至今,哨兵第一次见到对方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在向导话落下的同时,肖少华转过头,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凌厉如冰箭,一箭刺来。 仿佛无法承受对方的目光,白湄与他对视了一眼,立马低下了头。 接着,吴靖峰听到了对方的沉冷语声。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比起一个问句,它更像一个命令:“你说,那名哨兵,他叫什么名字?” 有那么几秒,走廊里的空气逼仄至冻僵。 在吴靖峰以为那名女向导要就此保持沉默时,她慢慢抬起了头,直视肖少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再次说出了那三个字:“赵、明、轩。” “砰。” 是肖少华一把推开门的声音,他头也不回地步入了会议室。 吴靖峰忙拔腿跟上。行走间,他匆匆回头看了那女向导一眼。对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会议室的门缓缓合上,没去了她的身影。 “肖主任。” “肖主任。” 会议室内,殷勤的问候此起彼伏,看来不到一天,许多人都知道了肖少华升迁的消息。与会者多为主任医师,也有副主任医师,而当事人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并不怎么回应。吴靖峰跟在他身后,不由为自己的新上司捏了把冷汗。接着他便想起,对方可是当初在还没得诺贝尔奖的时候就敢对满世界媒体做噤声手势的男人,再放眼一看,果然众人似乎也早都习惯了。 主持会诊的感官科科主任谢以达坐在最上首,站起来和肖少华握了握手,“肖主任请坐。”指了位置。是其左边第二位。 待肖少华入了座,又有一名与会者赶到。吴靖峰望过去,认出那是保健科的主治医师何凯龙。这也是位出名的青年人物。只是他的“出名”与肖少华不同,sg保健科的专家们通常还有个别号叫“sg性学家”,给特辖区育龄期的哨向们提供性咨询服务……何凯龙作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名声也就可想而知。 与方才肖少华受到的热遇迥然,何凯龙进来时,无人出声。吴靖峰看在座的有些专家眼里就差写着“他怎么也来了”。而何凯龙也不怎么介意,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早出诊去了,路上堵车,”一边往里走,朝他们的方向看来,眼睛一亮,还冲肖少华打了个招呼:“哟,酋长!” 坐于肖少华后侧的吴靖峰忙掏出他的笔记本查看此人资料,果不其然翻到对方本科时曾与他现任上司当过几年同窗,研究生才转回保健系。 “咳咳,”看着何凯龙自觉地坐到右下首,科主任谢以达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既然诸位都到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他先放了张脑部ct图。 数十个大脑扫描的截面图漂浮在会议桌上方,每个方位都一览无余。 “首先我要说明,因伤患执行的任务特殊,尚在保密期内,背景方面我们不宜透露太多。”说着他顿了顿,“目前可以知道的是,伤患受到了两重伤害。一,短时间短距离内强制解除绑定。二,解除绑定的同时,被向导的精神力共鸣爆破炸毁图景。” 谢以达手执着光电笔,移动光标至其中几张图的部分脑区,示意众人。 “其次,伤患原为四级哨兵,觉醒的感官为视听味嗅,现状为四感全失——” 这时,吴靖峰的手机屏幕闪了闪,进来一条信息。 他稍用笔记本挡了挡,点开去看。是刚刚他让塔内的朋友帮忙查了下那个赵xx哨兵是个什么人,来了回复。虽然也没多少内容,正如科主任所言,资料尚在保密期内,倒是几年前与肖少华有关的一条花边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 吴靖峰从链接戳进去扫了一眼。原来是个过气的前男友,他心想着,松了口气。感到自己后背湿了一小块。 “在此,我需要着重说明的是,这并不是普通的失感。伤患所遭遇的是失明、失聪……”感官科科主任的发言仍在继续:“失嗅、失味。” 似乎听到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谢以达点了点头,将他的话补全: “即言之,伤患现在彻底失去了他的视觉、听觉、味觉以及嗅觉。” 他话落的同时,只听“咔”一声,众人回头去看,原来是肖少华不知在想什么,竟然一下把他的光电笔给掰断了。 吴靖峰一惊,忙从包里找出一支备用的,从旁递上。 肖少华也没说话。他直接将断成两截的光电笔扔到一边,很利落地换了根笔。 谢以达收回目光,抬手轻点半透明的光面板,换了张图。 随着他动作,一个碎片集合似的球状全息模型出现了众人面前。 “这是——”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请进。” 谢以达高声道。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是一个普通人住院医师,穿着刷手服,口罩一边挂着,一边没戴。他站在门口道:“报告主任,伤患醒了。” 谢以达闻言放下光电笔,站了起来,环视一圈:“走吧,我们先去看看伤患。” 深秋的寒风携裹着轻薄的阳光,沿着窗台,蔓了长长一层。 病房在走廊的尽头。 这是一间由特需病房临时改建的重症监护室。打开外部的房门进入后,里面又隔了一道玻璃门墙。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伤患的床位四周挂了几弯五彩绳,除了屏蔽器,上面还栓着些玉符似的东西,加上地上不知什么做的红颜料绕着床位画了圈八卦的图纹,颇有几分法事现场的调调。 一干人便在玻璃门前停下了。科主任谢以达又清了清嗓子,试图解释:“十九局的人弄的,据说这样可以完全隔绝精神力。”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蓦地回过神十九局就是俗称的龙组,吴靖峰不由一凛。谢以达看向众人:“伤患的情况比较特殊。目前暂时禁止接触任何一点精神力,包括拥有精神力的异能者。所以,”他道:“我就不进去了。”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觉醒了视触嗅,年轻时在外科被称作“无影指”,现在虽然年龄长了,视觉系异能稍有退化,从临床的第一线退了下来,毕竟还是一名三级哨兵。 科主任既如此说,能进去的人便寥寥无几了。哨向们都随他留在了外面,向护士长及主治医师询问伤情,查阅病历。肖少华等人跟着那位普通人住院医师进入玻璃门后。 多年前,刚与哨兵分手那会儿,肖少华曾无数次设想过,他们多年后若再见面的可能情景。这些年来,想的次数少了,只是偶尔也会飘过脑中的思绪。——兴许某天在某个街角,他就会遇见哨兵牵着向导的手,两人笑语亲昵,并肩走过。又或许,某天不经意地抬头,看见他们在电视上接受首长表彰,再或许……去临床科找人的时候,看到哨兵和向导正互相依偎着坐在隔壁保健科休息区的长椅上,面带羞涩而忐忑地等待他们的生育体检。 反正绝没有一种是,哨兵像眼前这般,直挺挺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无声无息、无知无觉的样子。 听着何凯龙向住院医师询问具体伤情,肖少华的目光落在了哨兵的脸上。那张他一度恍若梦中也能描摹出的英俊面容被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包起来了,看起来像个木乃伊。只露出一双紧紧闭着的眼睛,还透着些许他熟悉的端倪,他们进来前看到他睁开一会,现在又闭上了。 肖少华尽量控制自己的嗓音,令它听起来如常: “他的头怎么了?” 住院医师看了一眼,答:“伤患因先前的任务需要,做过一种矫饰面容的小手术,早上整回来了。” 肖少华:“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异常状况需要说明?” 这位年轻主任的语调冷淡得近乎不近人情。住院医师叹了口气:“向导的精神力共鸣爆破造成的伤害,除了异能方面,您还可以参照头部遭遇严重撞击后的后遗症……” 何凯龙接上他的话:“也就是说伤患现在的脑子也有点不清楚?” 住院医师点了点头,拿起平板,调出病历递给对方:“尤其五感中有四感已被剥夺了,这种情况下,很难控制不去产生幻觉。” 上世纪中叶著名的感觉剥夺实验,其残酷的历历折磨迄今亦记载在医学教科书内。 “此外,伤患当下不能碰到哪怕就十勒克焦的精神力。”住院医师道:“假如现在有人对普通人使用精神力,因为精神力源未觉醒,我们普通人可以说基本不受影响,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假如这会来了一名低阶哨向,仅仅对他探出一点精神力触梢,他就……”说着他摇了摇头,“总之比玻璃人还脆弱。” 他们交谈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哨兵一动不动,安静地仿佛只剩下了呼吸。 何凯龙:“他看起来很平静。” 住院医师钦佩道:“确实,这位长官是我见过意志力最强的人。” 一名中医科大夫走上前,捻起伤患的手腕,为其把脉。大概感觉到有人接近,哨兵朝他们的方向转动头部,睁开了眼。 肖少华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已失去了视觉,什么都看不到。 那双投来的目光透出茫然,没有任何焦距。 ——是你吗,赵明轩? ——真的是你吗? 那瞬间,肖少华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 这世上重要的,从来不只爱情。他知道,他只是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将它从他的人生刨出去。 毕竟他已没有了资格。 思及此,方才那团因白湄的话语而燃起的无名怒火,就像遇到了严冬的风雪,一下被扑灭了。胸怀中残烬的一点余灰,失却了燃烧的能量,无力漂浮。 “伤患的触觉尚在。”年迈的中医说道,放下哨兵的手,从兜里掏出钢笔,拿个小本记了脉象,又向旁边的护士讨了口腔镜看了看伤患的舌象。 很快,他们问完需要问的就出去了。伤患的病床前只剩下了肖少华。 他静立了片刻,学着那位老中医,向哨兵伸出了手,继而握住了。五指微拢,并没有太用力。 落入掌中的手是干燥而冰凉的。 令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某个上午,对方因感官过载躺在他怀里,人事不知的模样。恍惚发生在昨天,陌生而熟悉的莫明心悸再次泛上心头。 如果可以,他真想问问对方: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为什么要接下这种任务?!为什么不肯好好绑一名向导?为什么要杀了对方?即使想要解除绑定,也可以将人先带回来再说—— 你到底在想什么?! 太多太多的疑问,可他知道对方听不见,所以并没有发出声音。 也许握住的时间久了一点,肖少华感到掌下的手指动了动。哨兵慢慢反握上他的手,指尖顺着掌心的纹路一点、一点移动着,动作细致而耐心,先是抚过他的手腕,接着是手背。指腹带了粗糙的茧,有点痒。 虽然明白对方只不过借着仅剩的触觉以辨认来者的身份,仍然像有一只蝴蝶,悄悄停在了心尖上。肖少华不由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它。过了一会,他听到哨兵发出一种极难听,像是挫子磨过的干涩嗓音,艰难而沙哑地:“……谁?……你……是谁?” 那只蝴蝶倏忽地飞走了。 肖少华没有回答。 即使说了话又能怎样?他心想,对方失去听觉与视觉,听不见也看不见他。 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有些起伏的心绪便缓缓平复了下来,凝成了冰。 ——纵使相逢应不识。 这或许就是对他们现有关系的最好写照。 “咚、咚。” 肖少华回首去看,是他的秘书吴靖峰在玻璃门外敲了敲,对他比口型,大意是该回去开会了。 于是肖少华不动声色地将哨兵的手轻轻放回原处。接着松开了手。 起身走了。 站在病房门口的护士看着肖少华出来,恭敬地微微欠身,目送他离开。 她身后的隔离玻璃墙内,伤患仰面躺在病床上。仿佛一无所知地过了一分钟,而后突然抬起了手。 他的手悬在空中,朝着玻璃门的方向,胡乱地抓了抓,像摸索寻找着什么,挥舞了好一会,一个翻身不小心摔下了床。 沉闷的触地响动将值班的普通人护士吓了一跳。她忙起身开门要去扶起伤患。却在碰到对方的同时,被伤患剧烈地挣扎起来。哨兵失去感官精神力,力量大不如以往,可他奋力推开护士,一路跌跌撞撞,如没头苍蝇,撞倒无数东西,竟也冲到了玻璃墙前。护士惊恐地望着这名被感官剥夺折磨了一整夜依旧平静沉默的伤患,此刻状若疯狂大力拍打着玻璃墙,口中发出语义不明的嘶哑声,又用头与肩去撞,恨不能将之撞碎的蛮劲——她心中害怕不已,飞也似地逃出隔离室锁好门,拨打紧急内线,召来住院医师,与几个男护士齐心协力将之弄回了病床。 他们按住他的手脚,又用绳子绑住了。这样过了许久,伤患方像是耗尽了力气,躺着不再动了。 第130章 大清早的sg医院是紧张而忙碌的。 门诊大厅里人来人往,各科室人来人往。医护们忙着交接、查房,换这个做那个,也有人推着床急冲冲赶去手术室。 纪小妍坐在保健科辅助生育中心外面长廊的休息区内,呆呆看着手中打印出来的冻卵申请表,想着一会该跟医生怎么说。 原本预约的是周六日,奈何周六日人都排满了,只好调到这天。加上早上十点跟导师有个会面,就干脆请了一上午假。 其实本来不必这么早,官网的建议是三十岁,作为女性员工的一项福利。可当纪小妍想起几日前她家与肖少华的那次相亲宴,好吧,也就她家当成了相亲宴,在对方看来只是顿家常饭……她还想着以后能不能考人的博呢,被她娘亲一搅,差点抬不起头来,好在她急中生智,索性将这话当场一问,得到肖少华肯定答复后,脆生生一句“老师”,直接把两边家长脸都叫绿了。回来后自然也就没了下文。 为了堵她娘亲的口,也为了断后顾之忧,手机上还收着纪妈妈今早发的n条短信,什么师生恋就师生恋吧,但你要主动呀,不能老等在原地啊,这么好的绩优股……纪小妍不忍直视,赶紧一一删了,反正怎么说都说不通了。她实在受不了,作为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几年不拿来拼事业,拿去结婚生孩子。看看人家肖师兄,年纪轻轻,已经取得了她一辈子无法企及的成就。而她呢,难道只能早早辞职回家生孩子? 开什么玩笑! 纪小妍想,一股无言的愤懑涌上心头。纪妈妈此举彻底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纪小妍撅着嘴,揪着眉,将心比心,她是绝对看不上不比自己的家伙,就算要追肖师兄,也至少得等她有了和对方平视的资格。 “xxx19号,1028室。”护士报了两遍。 “有!”纪小妍忙站起应道。是她的号。 一路跟只小鸟似的奔到了医生跟前乖乖坐下。医生抬头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她的资料。 “过两年再来,啊。” 医生道,将申请表推回去。 “啊……可是我接下来十年都想专心拼事业!”看到医生笑,纪小妍的脸鼓成了包子,又泄气,“真的呀,”她想了想,“接下来可能要接一个有辐射的项目,两年后这啥啥病变怎么办?” 医生忍俊不禁,摇摇头,还是在键盘上打了几行,扯了张单给她:“好了,去缴费吧。” 纪小妍拿起单,看到上面“卵巢检查”几个字,“耶!谢谢医生!” 跟来时一样雀跃地奔出去了。 整个冻卵流程大概要走两个多月,用健康卡报了销,做完超音波、验血等项目,纪小妍在去sg学院的路上遇见了韩萧。后者刚挂了手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韩师兄!” 纪小妍打招呼。 “小师妹、小师妹!”韩萧一见她,就双目放光地奔过来,一把抓起她的手,“你研毕了吗?” “没呀,”纪小妍莫名道:“开春答辩,怎么啦?” “这就不行了。”韩萧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还没研毕啊!” 纪小妍无语地看着他:“……” “算了算了,”韩萧壮士断腕般地放下她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纪小妍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上戴了一双像是做实验用的白手套,可材质看起来又不是。“我走了。” 纪小妍问:“你回实验室吗?” “去给邱老大的精神系本科生代课!”韩萧悲愤的声音从风中遥遥传来。 sg医院,中心会议室内。 待全员归来,感官科的科主任谢以达双掌互扣十指置于桌上,望着众人:“想必现在,诸位已经都差不多了解基本情况了。”看到数名专家朝他微微点头,谢以达继续道:“上头是想通过我们的诊疗方案,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首先一,伤患如果能恢复到断链前的全盛状态,包括四感觉醒、图景完好等,那么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其次二,自然失感,转化为普通人也可以接受。退一步讲,至少要让伤患能看见、听见,即是恢复常规视觉与听觉。味嗅我们倒是可以慢慢再调理。在无法恢复精神力的基础上,务必要让伤患可以正常地与外来精神力进行接触,就像普通人那样,起码解除当前这种‘随时可能引发终焉’的危险状态吧。” 说着,他调出众人此前半途离开会议室时看到的那个弥散式的碎片球状全息模型。 “这是伤患目前的精神图景。技术方面由物理所提供,结合十九局白同志的描述与隧道扫描而来的一些数据重新模拟定位,当然,主要还是基于肖主任的四维构象理论。……虽然尚不太成熟,还是放出来先暂时给诸位做个参考。” 随他话语,有几名专家向肖少华投去了钦敬的目光,而后者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全息模型旁不断上移的详细数据分析,面无表情得如同一座俊美的大理石雕,唯有镜片微微反着数据变动时的冷光。 接着谢以达又陆续放出了病程记录与部分施术过程等资料,众人的注意力便回到了会议桌上方的全息投影中。 第一个发言的是脑神经科的主任医师姜荷,脑神经分为外科和内科,在sg的就是神经外科,这位神外医师是一名二级女哨兵,觉醒了触觉和视觉,她说话时背景履历等同步显示在吴靖峰的笔记本小屏光幕上,因她的研究生导师孙半梅指导过肖少华的本科毕业论文,两人勉强算起来还有点同门之谊。 “……通过刚刚十九局几位同志施术过程的视频回放,我们可以看到他们是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及时‘冻’住了伤患整个精神力源的运转,以视神经为例,阻碍了分布在视神经等精神粒子的回流同时,也截断了视觉信号的正常传递,由此导致了伤患失明。”只听姜荷道:“这样的话,我认为这个过程是可逆的。” 在座的专家们闻言,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谢以达比了个手势:“您继续。” 姜荷点开一张脑部结构图,放大,伸手往上划了一下:“开刀。从翼点入路,介入神经放射,将电极细丝置于视交叉处,以微量电流刺激,模拟电位差,强制释放神经递质,再使用精神力——”蓦地她顿住了,像是忘了词。 谢以达点了点头,接过她的话:“看来姜主任已经意识到了,您的手术方案中,最复杂精密的部分,无法缺少精神力的参与。” 姜荷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微微摇摇头,又闭上了嘴。 她身旁的精神科主任医师稍稍抬起的手也放了下去。 有人问:“可是如果我们不能让伤患接触精神力,我们该怎样让伤患的精神图景愈合?”他又道:“这样下来,就算伤患的四感能恢复至普通水平,他仍旧一步也无法离开精神力隔离室。” “是呀。” “对啊。” 又有几人纷纷附和。 “这是因为十九局的做法,”肖少华忽然开口道:“大致原理应当可以理解为,将伤患即将崩解的精神图景以量子态的形式,叠加封存起来。于是在这个力场内,时空静止了。而一旦出现强观察者,比如外来的精神力介入,这个量子态就会坍缩。” 他话一出,会议室就安静了下来。谢以达一怔,看了他一眼:“对。他们管这叫‘镜花水月’。”说着他叹了口气,往后一摊手:“老实说,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接过最棘手的一例伤情啊。” 也无须他多做解释了。精神图景受了伤,不能动用精神力治疗,简直就跟得了癌症不能手术放疗化疗一样,受到了极大限制。虽然对此一窍不通,坐于肖少华身后侧方的主任秘书吴靖峰常识仍有一二,心想道:难道只能保守治疗等死了? 他偷偷去瞧肖少华,后者的神情比早先平静了许多,也更冷了。 “大家不妨换个方向想想嘛,”出声的是精神科的主任医师詹娉婷,一名容颜娇媚的s级女向导:“为何一定要伤患先恢复视觉或听觉感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伤患变得能够……先接受精神力呢?” 谢以达颔首道:“这也不失为一个考虑。” 如果能够接受精神力倒是简单了,吴靖峰想道,常规的办法就是向导疏导,再不济,重新绑定一个高阶向导,那就一劳永逸了。 精神科的主任医师詹娉婷显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她受到鼓励,蹙着秀眉:“唔……如果直接重新绑定一名向导……” 谢以达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一点精神力都碰不得。” 这时谢以达的秘书似乎收到了什么讯息,起身而来对他附耳了几句。谢以达聆听时面色逐渐凝重,在场几名觉醒了听觉的哨兵包括吴靖峰在内,耳朵微动,已经获知了讯息内容。他下意识地看向肖少华。 “同志们,我有一个坏消息。”待秘书回座,谢以达道:“就在刚刚,伤患发狂了。这是昨夜以来第一次。现虽已被安抚,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直以来,虽仍有研究机构时而模拟某些形式的感觉剥夺,但毕竟是模拟,与真实失去感觉到底不同。大脑在无法得到相应感官输入的外界刺激的情况下,往往会开始进行一种“自我补偿”的行为,也就是出现幻觉。而这种执行特殊任务的高阶哨兵战士,意志力本就超过常人,一旦无法忍受,就说明幻觉的痛苦已经远超临界值,姜荷等人意识到,这种情况下,他们剩余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于是谢以达话落后,会议室里连一根针掉地的声音都能听见了。 “此乃伤患的脉案。”久久,一名中医科的老大夫接着发言,将他刚写就的诊断记录挪到会议室的云端上,与此每个与会者面前都出现了相同的文字画面。“个人拙见,以施针为主,汤方为辅。” 又点开一张人体图,上面以各色标出了经络、各处穴位等,他道:“取睛明、太阳、风池、大椎、气海等穴位,先以补法,捻针作中度刺激……” 他娓娓道来,说了一会,听得吴靖峰云里雾里,待他将配方说了,都是一干传统中药名,谢以达问道:“请教单老,这个方案多久能见效?” 老中医答道:“因人而异。多则数月,少则半日。” 谢以达点了点头,不予置评。随而又有两名专家提出不同的诊疗手段,众人各抒己见,期间肖少华一语不发。吴靖峰见他只是拿着十九局提供的伤患伤前与伤后的两组精神图景模型进行比对,眉头紧锁。 不过本来也没人期待他能提出什么可行的诊疗方案,这一点吴靖峰自认看的明白。上头将他的上司派来,乃是因为对方是当今四维领域的第一人。单就今天展示的诸多新技术,都或多或少涉及了这一理论,在这个方面肖少华可以高屋建瓴地给予更清晰的阐述与解析。至于会诊方面……如果让一天医生都没当过的人提出了什么可行方案,在座这些学了十来年医科的专家们就可以去上吊了。 在科主任将专家们当前提出的建议不动声色地一一驳回后,肖少华又说他方才从图景的比对数据中发现,伤患的精神力网上黏着了一些生化原液的颗粒,放大后感觉像是某种成分不明的酶溶剂,建议进一步研究分析其具体结构与可能引发的后续反应。 这下让原本快打成死结的伤情被弄的更复杂了。 就在众人几乎一筹莫展时,“如果是让伤患使用自己体内的精神力进行梳理呢?”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众人看去,是保健科的主治医师何凯龙。“比如重新自然觉醒?” 他望向肖少华,平时因两撇八字眉配着嘴角弧度总显得不太正经的脸上也没了笑容:“没有外界介入的强观察者,而是让薛定谔的猫自己走出来,会如何?” 后者眼睛一亮,其他人亦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若是可以,”何凯龙的视线移向其它人:“我这儿倒确实有个办法可以令伤患重新自然觉醒一种感官,以焕发自身精神力,回转精神力源进行自我修复。” 谢以达道:“您说。” 何凯龙:“见效快,成功的几率在八成左右。失败了对伤患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实质损害,总体安全无忧,”说着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一撮胡茬,“古老朴实又简单,只是道德上兴许你们不大能接受。” 说到道德问题,众人心里登时有了点不妙的预感。谁让保健科就是那个,在二战高阶向导荒时,第一个提出允许低阶向导以伪结合方式来深度疏导高阶哨兵的建议的祸首罪魁,事后半点功名不沾衣,锅都让sg精神科跟哨兵协会背去了,两者战后足足被国际人权组织点名骂了百年。 到今天仍是上不了台面的治疗手段。 可都人命关天了,谁还管道德问题。感官科科主任谢以达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你说吧。” 不出所料,但听何凯龙道:“使用特殊手法,人为刺激伤患体表触觉神经极度兴奋至高|潮,令伤患不得不自发觉醒触觉,以触觉为媒介,打通五感,连接其它四感,作为桥梁,直达精神力源。” 他说着顿了顿,眉尖一挑: “也就是,性唤起。” 第131章 何凯龙的话一落,剩余所有人脸都青了。 而这位年轻的保健科主治医师还犹嫌不足般地拢拳咳了一声,调出一个人体结构的立体解剖模型,选为横截面显示在会议桌中央,“下面我为大家解说一下,怎样通过具体步骤调度性唤起,来实现伤患的触觉觉醒。” “众所周知,触觉感受器咧遍布人的全身,而男性人体几大普遍敏感区为口腔、外生殖器、会阴,大腿内侧等等,”他的光标从上至下移动,点出他所说的区域,很快来到臀部,“这部分,由于公众认识不足,往往会认为外生殖器才是男性性唤起的主阵地。事实上呢,”说着他笑了一下,那笑带了点说不出的意味,在场几位女性专家的脸色已经极难看了。何凯龙的光标挪到肛肠的位置继续道:“男性前端的真正快|感其实就射|精那几秒,虽然强烈但太短暂,这里为了延长高|潮持续时间,也是为了让伤患能够更好的被性唤起……我们需要推迟……嗯……那个的到来时间。” 他将光屏放大,又将光标改成蓝色,圈出三个地方:“总的来说,男性直肠内有三处性敏感区,第一处是前列腺,想必各位也都知道……这一处使用手指就能够到,而这一处——”他在靠后的位置点了点,“……手指就够不到了,也不建议用工具,因为工具无法像你的身体某一部分,有丰富的神经末梢……可以灵活而敏锐地感知。” 何凯龙说到这里,若无其事地转向众人:“我想,你们……懂我的意思吧?” 这货剑走偏锋,越说越不像话,众人的表情而今已不止青或难看,简直可以用五彩斑斓,乃至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卧了个大槽! 吴靖峰心想道,菊花一紧。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帮美国民众一抵制性学就是几十年,为什么人称“保健科一出sg就失业”,为什么他那些已经绑定了向导的哨兵好友们说起保健科总是一副支支吾吾、一言难尽的样子…… “何医生,”一名中年男专家正色反驳道,“我以为伤患不一定需要通过与人肢体接触的方式来被进行性唤起,就我所知,在脊神经的恰当位置使用电击也可以达到相同的性高|潮效果。” 他的话启发了其他人,紧接着又有人道:“适当的使用一些药物,比如戊基硝酸盐、少量的大|麻等,也可以有助性兴奋。” 最不客气的是姜荷,这位女哨兵神外医师径直道:“抱歉何医生,我看不出性唤起对于觉醒触觉的必要性。” 这位二级女哨兵已觉醒的感官之一便是触觉,她这么一说,几乎就差指着何凯龙鼻子骂他胡说八道、斯文扫地了。 “好说、好说,”何凯龙过去估计也被骂习惯了,并不怎么狼狈,抬抬手笑道:“啧,也是。如果单单只是为了达到性高|潮,我们还可以使用一种叫做性快|感激发器的植入装置,将金属贴片置于伤患颅内的大脑皮层相关区域,释放电流激活。” 也不待人反问,他将双手放上自己面前的笔记本键盘,噼里啪啦地一通输入,边解释道:“可惜啊,我们的目的不是直接的性高|潮。而是通过尽可能多的体表接触面积,以摩擦、按压等方式,刺激伤患的触觉器,所以充足的前戏、亲吻、拥抱,乃至爱抚都是必不可少,一切是为了让伤患的触觉神经更兴奋,在快|感的诱引下,使大脑产生想要感受更多触觉的渴望,性高|潮只是这个必要过程的最终导致结果。” 姜荷冷冷一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们触觉觉醒好像就成了件特别容易的事儿,是不是改明儿我们直接去找几个普通人开个房一夜情,第二天就多几个触觉系哨兵了?——荒谬。” 她旁边一名男专家闻言“噗嗤”一下笑出声,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噤了声。 “哈哈哈哈哈——”何凯龙大笑。感官科科主任谢以达头疼欲裂,猛地拍了下桌子,警告道:“何医生!” 何凯龙忙举手讨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带了点痞气的调调,在满座的一本正经中极为碍眼,“……没刹住,”他说着用光电笔挪出一组图表,同时众人眼前的分屏上出现了一篇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人类学论文。其作者卡桑德拉是sg学术界的一名大牛,“哨兵进化论”的提出者。将哨兵的五感觉醒,追溯至原始部落时期,为适应当时极恶劣的外部自然环境,为了生存所进化出的超凡感官水平,也将现代哨兵的觉醒归类为返祖现象。 “生物种群的每一次进化,无不是遇到了生存的极大威胁,哨兵最初的觉醒同样如此。不得不需要听到的更多,不得不需要看到的更远更清楚,不得不需要更敏锐的嗅觉、味觉……触觉,”何凯龙顿了顿,“我知道你们一般喜欢叫它作‘五感里的辅助者’,我们这儿呢,还有个词儿,‘统一感官增强器’。不过说起这个前,我想请大家先看组数据。” 他将图表的光度调高了些,一个彩线团似的饼状图在深蓝的背景中悠悠漂浮。是近五年来的一级哨兵觉醒触觉的各项原因比例,样本人数为两千,其中性快|感只有不到一的百分比,比什么刺破手指还低个零点几,看的姜荷冷哼一声。 何凯龙也不说话,爽快地点击了第二张,是二级哨兵的第二感官觉醒为触觉的各项引发原因呈列比例,性快|感占其中百分之四左右,依旧不算特别大的数字。谁料何凯龙再一点光标,到了第三张图,三级哨兵,其性快感为引发触觉觉醒原因的人数比例竟一下增到了百分之十一。 姜荷见状,色变。 等到了四级,那片代表性快|感的红色|区域也扩张到了近百分之三十五。在那片细细密密的各色绦线中格外明显。 何凯龙停下手,道:“五级样本数不足。” 他看向谢以达,又道:“我这还有一组,一到四级哨兵触觉过载的各项原因比例,对比图,也是性快感呈阶梯状递增排列,要看吗?” 谢以达微一颔首,何凯龙便将图表放出了,“这些数据嘛,都是跟的我去年论文。抽样来源除了我们本地的,还有各地分塔提供的,编号都在库里,你们兜个空,可以自己打个申请去查。还能看到个身高体重,个体背景资料什么的估计就看不到了,保密条例。”接着他摸出了他话里那篇去年发表的论文,虽然获了个不尴不尬的什么奖,也得了个优秀xx表彰,实在不怎么为人所知,或者说性学相关的学术期刊,影响因子都不怎么高,连引用次数都有限。 会议室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这名伤患是一个特例,”何凯龙浑然不觉,用两指撮撮他下颌上的胡子,“四感临时湮灭,以‘用进废退’原则,大脑被迫将更多的精力放到仅剩的感知部分,导致仅剩的触觉定然更加、高度敏感。这里有一个我们俗称的连带、叠加效应,也是为何我能大胆给出使用这个手段,伤患觉醒触觉的几率在八成左右。这并不是毫无依据。” 说着,他八字眉抖了抖,眯眯眼,露出了一个颇熟悉的猥琐笑容:“对吧酋长~” 他看向肖少华,满以为会得到认可。可后者镜片后的眼神幽深不明,如酝酿着某种可怕的风暴,令何凯龙不由打了个激灵,不知自己哪儿得罪了这位关系尚好的学神。 “何医生,”开口的是谢以达,“人选方面,你有什么想法?” 何凯龙咽了口口水:“……人选方面,”是他的错觉么……怎么觉得肖少华盯着他的眼神好像更可怕了……“我个人是建议找身体强壮、性|爱技巧高超的普通人男性调|教师……同时建议,增加一名催眠师……” 谢以达皱起眉,不易察觉地扫了肖少华一眼,与正好望来的吴靖峰对上视线,两人目光随即避开。吴靖峰明白这位科主任铁定多少知晓内情,说实话,与伤患有过一段亲密关系的前任必然更熟悉伤患的身体,然而时至今天,以他家上司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影响力,去做这种事,无疑是辱没身份。 于是两人听着何凯龙叨叨叨,谁也没说话。 当听到“若有必要,甚至可以考虑捆住四肢”时,“姓何的你他娘到底把哨兵当成什么了!!”姜荷拍案而起,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我们这是来讨论诊疗方案吗?!还他娘的根本就是gv现场布置!”她指着何凯龙鼻子骂道:“这算什么!强|奸伤患!这就是你医德败坏!狗屁不通的治疗方案!” “谢主任!”姜荷吼完何凯龙,转头对谢以达怒道:“我的意见放这儿了,坚决反对!” 言毕,女哨兵当场拂袖而去。 走了一个姜荷,会诊也差不多到尾声了。气氛僵硬中,谢以达让其它专家们也投了票,两人同意,两人反对,包括了姜荷在内,其余人全都弃权。肖少华自然不在其内,他不属于医疗系统,只有建议权,没有投票权。而他自何凯龙阐述“性唤起”的治疗方式起,就像哑了火般,一言不发。吴靖峰看着他的拳头慢慢握紧,慢慢松开,复握紧,死死绷着,指关节都泛了白。 “好,今日的会诊就到这里,”谢以达道:“我会将诸位专家的意见整合后报上去,待上头经过讨论,邮件通知诸位下一步。” 又道:“何医师留一下。” “哎!”何凯龙应道,饶是他自认脸皮堪比城墙厚,姜荷的话没产生什么杀伤力,却被肖少华盯得坐立难安,他怀疑这位仁兄的眼神如果实质化,自个儿早被钉成墙上一件标本了。 好不容易熬到肖少华离开会议室,才缓缓抹去了额上冷汗。 开完会,他们再一次来到了伤患所在的病房。不过这一次,肖少华没有进去。他站在玻璃门墙外,看着隔离室里的伤患已经坐了起来。吴靖峰站在他身旁,也跟着观察那名哨兵。虽然仍旧看不见听不着,对方的脸上带着一点笑,十分平静地跟着一名穿着格子衫的普通人女子学习盲聋人专用的盲文及触觉手语,半点看不出早上发过狂的迹象。 巡房的护士匆匆向他们鞠了一躬,输入密码打开隔离室的玻璃门就进去了。他们站了一会也走了。肖少华什么也没说。吴靖峰却不能不说什么,他们中午还有个饭局,下午要出席个学术会议以及某部委的项目评审会议,回来后还得跟三大平台的管理团队开会。 吴靖峰跟在肖少华后头,边走边道:“主任,十二点十分会星楼谈项目,一点十分科技园sg分子神经生物学国际研讨会,三点半年度基金重点项目评审会开幕式……” 肖少华:“饭局推了。让中林医药的老板把项目书发给我,跟他说后日中午我请。通知秦清和小谈提交论文进度。研讨会你跟芳姐打声招呼,请她直接将报告转我。开幕式……小谈代我。你电话邱老助理,跟她说明状况。” 竟是全推了。吴靖峰:“那中午……”他快饿扁了。 肖少华头也不回:“你去吧。我回趟实验室。” 这就是要去忙815项目了。 于是吴靖峰拿出了手机,一个挨一个电话打过去,自然不能完全照搬上司的话说,否则他这秘书工资就白领了。他边往食堂走边与人通话,去买个卷饼果腹,也给肖少华带份,语调是怎么热情真诚怎么来,趁肖少华一头扎进实验室,他正好也空出时间处理他们一早上就积了快十页的邮件。 地下实验室。 一道接一道的通道隔离门打开,肖少华身着防护服大步前行,很快来到了一处实验分区。输入指纹密码,虹膜认证,开门进入。现在是中午下班时间,人基本都出去吃饭了。有几个正要往外来的,遇上肖少华,便恭敬又不失亲切地问候:“肖老师。”“肖哥~”“学长,找人吗?” “苏红呢?”肖少华问。 “苏姐吃饭去了?”陶璐璐忙道:“需要我打电话吗?” “不用。”肖少华道,走入中控室,调出各实验台的分组数据,查看时间段任务列表。找到一台暂时没任务运行的实验台,他打开个人终端,开始输入试制试验的方案大纲。因这方案是他早上开会时就想好了的,原理、如何做、涉及哪些步骤,就剩个对应格式码字的功夫。待陶璐璐三下五除二啃完她的减肥膳食纤维饼回来,人已经写到了第二页。 陶璐璐在他身后看了看,发现该实验方案是打算通过光遗传学技术,调控小鼠的视听味嗅神经细胞等,测试在“关闭”四感的情况下,使用排序编号s-556的共鸣介质拟合激动剂样本a到d组,看是否能通过刺激触觉,令精神力源觉醒。 然而这里有一个问题,陶璐璐思忖:s-556目前使实验体大脑分泌的促精神力外放酶,并不会使精神力源运转。或者说,就目前的研究结果来看,s-556事实上并不会真正被脑细胞吸收,而是通过呼吸、汗腺等,二十四小时内就会被排出体外,代谢干净。由此,也可以暂时将s-556能使目标产生的游离精神力,看作一个短暂效果。 肖少华不可能没考虑到。 “学长,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陶璐璐问,她是肖少华当初做研究生课题时就加入了的,算是资历最长的组员之一了,那会的称呼也沿到了现在。 “嗯。”肖少华很干脆地应了声,将一列需要用到的设备仪器拨给她。陶璐璐捧着平板便去实验台准备了。 和她那尚怀抱着对学术生涯某种憧憬的室友纪小妍不同,陶璐璐更喜欢过朝九晚五,领固定工资的安稳日子。是以她一研毕就不想再念了,果断转成了技术员。一年下来,因她理论基础扎实,技术活无比熟练,头衔升了一阶,工资也翻了一翻。在肖少华手下干活,待遇素来较为公正,陶璐璐自觉日子过的尚算满足,除了她那身在福建的老爹,总是催着她寄钱回家,给她弟在老家买房子。 调试仪器、操作设备对陶璐璐而言是小case,肖少华的实验麻烦在后头。首先需要制备一批合适的光敏蛋白,将之通过无害病毒载入生物脑内,以感染的方式“修饰”目标神经细胞,再用光纤连接什么的……好在他们从不缺这种光敏蛋白,这就省去了几十个小时。 陶璐璐拿着加样枪给肖少华打下手,眼看就要到下午上班时间了,却见后者忽然关掉检测探头,将装有s-556液体样品的试管拿出,放回恒温箱内,转身大步走出了实验室。 陶璐璐懵了几秒,追出去。看到肖少华狠狠一拳砸在通道的墙上。 你疯了吗! 肖少华心想道: ——竟然想拿这种未经临床试验的药剂给赵明轩使用! 第132章 “救命啊!苏大大救我!”韩萧抱住苏红的大腿干嚎,“我真的不想再去精神系代课了!” 吃着饭的苏红一脸无奈,她看了眼这人来人往的食堂,几乎每个路过的人都要往他们身上投来异样的目光。“好啦、好啦,”她随手夹起块咕咾肉,往表演夸张的韩萧口中一塞,后者“嗷呜嗷呜”地嚼了,“你们研究组又不是没有向导,你唧唧歪歪的做给谁看?” 说着将他踹开,踢起来。韩萧扑回自己的餐盘前,正想从苏红碗里再摸块咕咾肉,被后者“啪”地一筷子打了回去,“不许碰我的咕咾肉。” 她没好气地眯视着韩萧,又意有所指地瞄了眼他手上的白手套:“这不是正戴着老板送你的最新式屏蔽器么,你还怕个什么呀?” 韩萧哭丧着脸:“几个向导和一大群向导,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比了个手势,“我勒个擦,好几百号向导……一起盯着你,吓死人了!” 苏红不以为意:“你不给他们讲课嘛,不盯着你盯谁啊?这叫认真听讲,你应当高兴才是。” 韩萧:“嘤嘤嘤嘤。” 人类真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呐,苏红看着恹恹不乐的韩萧托腮心想:当有人表现的比你还讨厌某个群体时,你反而不那么讨厌那个群体了,还忍不住想为那个群体说两句好话。 韩萧:“这么喜欢,那你去啊!我跟邱老大提议你去代课,他一定可高兴。” 苏红立即反对:“我才不要!” “呃……”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激烈,苏红忙安慰对方道:“精神系嘛……本来就都是向导啦……你知道什么叫‘共感者’吧?共感者,顾名思义就是当他们一大群待在一块的时候,就能共享一些感受?”她搜刮着自己的sg常识,试图找出个恰当的解释,“通过互相的精神力网……就跟海豚群用超声波似的……嗯对,达成群意识。” “难怪啊,”韩萧恍然道:“被他们一起盯着的时候,我确实有种他们都彼此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我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唔……” 他有点语无伦次的混乱,苏红颇同情地又给他夹了块咕咾肉:“好好,再补偿你一块。” 说着她还拿起手机,点开微博,看看有没什么新东西可以转移下对方注意力,“……咦,”苏红按了个转发,艾特了韩萧,示意他去看:“这个是不是不大对劲?” 韩萧果然被牵引了注意力,打开自己首页,点进去——原来是有人不仅拍到了早上新闻里说那帮特大人口拐卖案中几个人贩子的真容,还挖出了他们的团伙名称,说挖也不太准确,一次要运这么多人,跟撤侨也差不多了,疏漏难免。看起来就像某位用绳命八卦的好事者偷偷摸过去采访,拍了照就直接发网上了。 距今不过短短几小时而已,转载已突破了五位数。标题的文字写道:原来人家叫天元门(手动拜拜 下列一堆图文。图片中的人贩子有向有哨,男的俊女的美,虽然被绑着还强制箍了圈屏蔽器,形容多少有些落魄,气质却丝毫不输电视上常见的什么大明星、偶像,举止温文尔雅。与后面那跟了一堆又是毒瘾发作,又是怨气冲天,衣衫褴褛的普通人幸存者们照片形成了鲜明对比。 尤其随后这位博主又发布了他们的交谈视频,隔着特制钢栏,其中一名叫蔡蝶的女向导笑起来犹为牵动人心,被博主夸奖了后,还道:“我算什么,我们门主才是最好看的。” 被问到“滥杀无辜”“强迫他人吸毒”等尖锐问题,女向导泫然的表情令人不由心生怜惜:“有些东西真的很难用一言两语说清楚。若非觉醒成向导,恐怕今日我亦无法理解……” “那些‘粮食’,我们也有,就像你们有大|麻合法的国家,我们只是免费发放,并不强制,你可以拿,也可以不拿。” 又道:“其实……只要不是与我们为敌,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 关于是否强制领取“粮食”这一点随后也在天元门幸存的普通人中得到了否认。而那被问话的普通人还眼冒金光,涕泪交加、形容癫狂地扑向镜头:“粮食!粮食!给我粮食!”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下面的评论炸了。热门评论里有人直接道:“就让那些吸毒者都死在天元门好了啊!为什么还要浪费我们的人力物力救出来!”以及“彩蝶姐姐我好喜欢你!我要当你的脑残粉!”“切实体验了一把何为颜即是正义(笑cry” 又因为这美女向导说他们门主(犯罪集团首脑)是最好看的,韩萧不慎刷新一把,最上就蹦出了条评论“至此成立天元门门主恭迎会!同意的赞我~” 韩萧瀑布汗,“假的吧?这是假的吧?!”他举手机对苏红:“留言的这些人都是脑残吗?还都是向导?” 苏红拧着眉翻评论,好不容易看到条“为什么他们这么光鲜亮丽,因为他们吸干了普通人的血”,忙点了个赞顶上去,抬头看韩萧:“啊?” 韩萧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苏红耸耸肩道:“说实话,我觉得网上这些评论,随便看看就好了,不能当真。”主要是肖少华拿奖前后,网上这些风评变的那叫个剧烈,着实刷新了她的下限认知。 说着她还挑了条问韩萧,“你要点赞么?” 韩萧凑过去一看对方手机屏,差点笑抽。只见那条热门评论写着:“想艹她的举手!” 次日到了晚上,参与会诊的与会者们方收到了感官科科主任的会诊结果通知邮件。其委婉地表示了现阶段将采用以保健科的治疗手段为主,中医科的针灸与汤方为辅的复合型方案。吴靖峰不知道其他人收到这则邮件什么反应,只见听他说完,肖少华当即放下手头的实验,更衣上楼拨打了何凯龙的电话,径直地道出约见要求。彼时何凯龙正往伤患的病房走,于是双方干脆决定在隔离室前碰面。 吴靖峰跟着他那行走如风的直属上司一如既往地准时到了。“时间、地点,都定了?”肖少华问。 “就这两天吧。除了这儿还能上哪?” 何凯龙背着手站在隔离室玻璃门前对他道:“酋长,你看。” 吴靖峰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看见哨兵在隔离室内,坐在病床上,依旧是那名穿着格子衫的普通人女子,站在病床前,握着他的手。哨兵说一个字,女子往他手上写画一圈。 这是将整个手的手掌手背指关节,划分为不同字母音节的触觉手语。 他们的声音分贝微弱,被特殊玻璃挡去了大部分。 吴靖峰看到伤患闭着眼,口型道:“检查。” 那个女子便往他手掌手背画了几笔。伤患点点头,又说:“医生。” 穿格子衫的女子用指尖在他手上绕了两绕。旁边有个护士也学着。大抵是觉得对方将这字母地图稍稍记熟了,继而格子衫与他的顺序换了换。先她在对方手上写画,哨兵再将她写画的内容念出。 除了偶尔会突然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或者蓦地做出一个莫名动作,谁也看不出此人还在被幻觉折磨得神志不清。 肖少华:“后续治疗方案是什么?” 何凯龙:“精神力源一旦重新运转,有两种可能。一,触觉觉醒的精神力波动不足以带动其它四感恢复至觉醒状态,由自身精神力缓慢修复图景,配合疏导至痊愈前,这位将在长时间内作为一级触觉系哨兵。二,触觉觉醒同时,带动其余四感恢复至觉醒状态,那么加上前面已经觉醒的四感,这位就是五级哨兵了。需要立即转送精神科,与一名高阶向导绑定。” 不一会儿,医生也到了。那名他们昨天见过的住院医师抱着平板走来,对肖少华等人道:“昨晚至今,伤患情况良好。也非常配合检查……”他将病历调出,展示给两人看,边说道:“可以看出伤患早日康复的意愿很强烈。此外,他态度非常积极,表示什么样的治疗,除了和向导绑定,都可以接受。” 何凯龙问:“等等,他是不是还不知道,他不能接触精神力的事儿?” 住院医师:“他知道的。”说着往玻璃门的方向抬了抬下颌,“里面的人都跟他‘说’了。” 何凯龙咋舌:“这位仁兄的学习速度也忒快了!” 住院医师苦笑:“他还说太好了,不停询问我们到底是什么治疗方式,说什么电击、开颅,极限感官训练,放疗化疗他都能接受。” “放疗化疗,他当这是癌症哪?”何凯龙汗颜,看向住院医师:“放心吧,我们将采用的治疗方式是无痛无副作用的,就算有点疼……也是为了让伤患的触觉快感最大化……这不有句老话嘛,适量的疼痛有助于增强快感,”感到肖少华的视线又跟刀子似的了,何凯龙忙扭脸对他解释道:“治疗的时候,我们会先清场,不会留有任何无关人员。有录像监控,催眠师也会在一旁辅助,整个过程对伤患是半梦半醒的,每次治疗结束就洗去他的这段记忆,并不会给伤患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肖少华身遭陡降八度:“还有录像?!” 何凯龙一抖:“不不,不录像。” 他这么一说,倒令住院医师更困惑了:“请问……这治疗方式是?” 不过何凯龙也没空答他了,因为他接了个电话。电话一接起几秒,那头说了句什么,吴靖峰只捕捉到了“触觉过载”,何凯龙就暴走:“早跟这货说了多少次,触觉系哨兵敏感,让他不要逼迫对方前列腺高|潮!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他边接电话边对他们打了个手势,那意思是邮件谈,“——是不是还用精神力共鸣去控制哨兵的神经末梢了?是不是嫌他家的哨兵感官壁垒还不够脆弱,去死吧!” 他接着电话风风火火地奔了,仿佛背后有什么可怕的怪兽追赶,逃一般眨眼没影了。看的吴靖峰与住院医师一时无言,随即感受到身旁刮过了一阵西伯利亚寒风。 幸好紧接着隔离室的门打开了。那名格子衫的普通人女子走出来,意味着今天的触觉手语课程结束了。她脸上戴着墨镜,手上持着一根白手杖,朝着他们的方向点点头,住院医师身边的一名女护士走上前扶住她:“我送您下去吧。” 女子道:“不必。”自己用白手杖探了探地,与住院医师告辞。“我明日再来。” 护士还是跟了一段。 送走这位后,住院医师对肖少华道:“肖主任,您看……” 肖少华面无表情:“你去忙。” 住院医师就跟得了什么赦令似的,感恩戴德地迅速领着护士输入密码推开隔离室的门巡房了。独留吴靖峰身处地冻天寒,动弹不得。他先看着隔离室内的对方用听诊器等仪器检查,又去看各个设备运行情况,边记录数据边问伤患一些问题。那位方才跟着他们一同学习触觉手语的女护士成了临时翻译,不怎么熟练地将医生的话转成触觉字母传给伤患,伤患再开口回答。 过了一会,他们也都陆续出来了,跟肖少华小心翼翼道了别,锁了门快步去病区其它房了。连个值班护士都借口自己去上厕所,溜了。 里面熄了灯,只给外部病房入口留了盏过道灯。其实熄不熄灯都一样,看着伤患慢慢躺下,摸索着给自己盖好被子,站在上司身旁的吴靖峰继续努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兴许是习惯了,久而久之竟然也不觉得那么冷了。他心想着刚刚那位保健科医生何凯龙说的话,照那意思来看,这治疗还不是一次就能成? ……太惨了。 哨兵扪心自问,要是换了他到对方的角度,彻底失感也就算了……还要被曾经抛弃而今身居高位的普通人前任围观自己遭人暴菊……那场面真是……难怪连分手以久、早没什么瓜葛的前任都看不下去,没跟那位姓姜的主任医师一样大发雷霆已是万万之幸。这种时候,大概看不见听不见反而比较幸福。 严格说起来,肖少华应该算他第三任上司。也是年纪最轻的一任。接任前,军工处的领导找他谈了次话,说他这任上司专注科研不爱交际,他这块就得长袖善舞一点,替人补上了,别为这个勾了绊子。 而这两天肖少华是把能推的行程都推了,待在实验室哪儿也没去,这下可乐坏了他研究组的组员们,苦了吴靖峰。就这一下午,已经被所长请去喝了两次茶。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劝劝他家主任,他已经不是单单一名研究员了,要担起实验室的管理责任,做好工作重心转移的处理云云……好在说说归说说,谁都知道这些大科学家灵感一爆发,拦都拦不住,认命地各种上下打点,一直忙至接到邮件,吴靖峰奔他们那儿实验室,就听说肖少华很利落地解决了他们累了快一周的若干问题,又什么556的c组xx型取得新进展。 感慨着“天才总有任性的权利”,吴靖峰扯回思绪,暗自观察他现任上司,感觉肖少华这会儿大概心情好些了,没方才那般一发脾气就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毕竟说白了就是个前任,这什么诊疗方案……再离谱,也尘埃落定了。只是他依旧注视着隔离室的方向沉默着,镜片遮去了他的目光,无法看出任何情绪。 “想要活下去,为了一线希望,为了康复,就得接受来自他人的强|暴……” 肖少华忽然开口道,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吴靖峰说。 “这种事……” 轻声飘荡在寂静空旷的走廊里。 不知为何,吴靖峰在这一瞬间,感到了不对劲。 “主任……” “这种事……”肖少华微微侧首看向他的秘书,那一刻,他的半边脸隐没在了阴影里,仅余黑暗的轮廓,和一半反光的镜片。另半边脸却在过道灯光下,被映照出了那一半镜片后,几近狰狞的阴森眼神,与一抹令人脊背发麻的冰冷笑意。 “还不如由我……由我,亲手……” 他语速极慢,字音清晰。 吴靖峰悚然而惊。 然而话语截止于此。不过下一秒,肖少华就往前迈了一步,离开了隔离室前的阴影范围。他的面孔也恢复成了吴靖峰这几日常见的面无表情。 恍若刚刚所见,皆是错觉。 “走。” 肖少华命令道,转身朝病房外走去。 吴靖峰跟在他身后,只得暂且按下了心中的隐隐不安,亦步亦趋。 第133章 (上) “他们说的触觉手套那玩意……什么时候到来着?” “估计明后天吧?” “这状况悬,我看上头是有点做长期抗战的准备了。” “要不怎么还专程派了楚老师教手语呢,哎,你说这楚老师是什么人呀?” “嗐,反正上头派下来的……这些咱不该知道的,就别多问了。” 深夜的sg特需病区护士站内,一男一女两名普通人值班护士有一搭没一搭地一面聊着天,一面留意着显示屏上的各病房监控系统状况,看看哪间的输液点滴打完了,哪间的病人按了呼叫铃,需要视频通话等等。 灯火通明的长廊尽头,远远走来了一个人。 “同志抱歉,我们的探访时间已经结束,有什么请您……”女护士站起身道,可她的话说了半道就打住了,“肖主任?” “两位护士同志,晚上好。”肖少华穿着便服,手上拎了个环保布袋子,像是刚从研究所做完实验出来正打算回家。对他们道:“是不是打扰你们工作了?” 兴许是下了班的缘故,他语气温和,看起来比之前平易近人许多。 两名护士受宠若惊,女护士忙道:“没有、没有,肖主任您有什么事儿,直管说吧。” 肖少华点了点头道:“下班前刚好有点儿想法,不知我是否有权限,可以调看一下伤患的监控录像?”他所说的伤患,自然就是指那位了。两人都知道他算是参加会诊的专家之一,只是女护士记得科主任昨个才交代过,说除了指定值班人员,其余人要调看那名伤患的监控录像都必须经过他同意。她不由多少有些迟疑。男护士却是心直口快:“有,您当然有。”说着还将椅子拖来,请肖少华坐下,“请问您想看哪段?” “昨晚十二点到今早四点。多谢。”肖少华向他颔首致意。入了座,人将他要求的时间段视频调出,肖少华便借了旁边一支光电笔,将触屏切成光笔互动,照着时间线来回拖动查看。但见这画面虽是夜视模式,所得仍然十分清晰。此外连声音也一并录入了。 不过也就这一间做到了这份上,其它病房并无设置摄像头实时监控……女护士想道,应该也没多少人知道才对。她看了眼自己的同伴,对方正老老实实坐在肖少华身旁,又是递耳机,又是教人怎么快进快退,殷勤的模样就差没说“其实我崇拜您很久了”,不忍直视。 而肖少华从袋子里拿出纸笔,一边耐心答着她同伴不时小白的问题,一边对着显示屏写写划划,满纸的公式晃得她眼晕。好不容易一个病房按了呼叫铃,是个老爷子起夜,不慎从床上摔了下去,女护士赶紧将她同伴拖走了。 两人奔去照顾病人,遥遥还能听见隐约一点声音。 “……怎么回事儿啊你……谢主任明天问……怎么办?” “照实说呗……邮件已经……反正级别比科主任高……” 播放监控录像的显示屏上,映照出了镜片后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眸。 待他们声音完全消失,肖少华拿起纸张,看似要比对纸张上的公式,实际挡了一挡他在护士站左上方监控摄像头中的隐蔽动作。方才已用快进迅速确认过昨夜伤患只是躺在床上睡觉,除了偶尔翻个身,并没什么更大的动静,肖少华在纸张下的右手很快将对方房内现在正实时监控的摄像头画面,替换成了昨晚的录影,同时也一并替换了录音文件。他两指夹着光电笔,不动声色地在键盘上轻敲了几行代码。之前常年管理样本库,与陆琛那帮工程师混熟了,这种程度的操作对他而言实在简单。 只要不是有人从源文件进去用心查看,或者刻意比对两段时间的录影异同,什么都不会发现。 不论如何,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决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协力将闪了腰的老爷子抬上床,做了些检查和基础理疗,确认再无大碍后,两名护士一前一后出了这间病房,往回走。到了护士站,两人看见肖少华正在收拾纸笔,打算离开了。男护士道:“肖主任,您看完了?” 肖少华“嗯”了一声,将台面让给他。人便走来接手,调出伤患那间病房当前的实时监控。画面里的伤患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 “不多坐会儿?”男护士问。 “不了,明早有会。”肖少华正色答,又道:“明天我会打份报告给谢主任,亲自说明情况。” 女护士便知他们的交谈被人听去了,多少有些忐忑地将肖少华送到了电梯口:“肖主任……您辛苦了,要多注意身体啊。” “你们也是。”肖少华彬彬回礼道。 电梯门合上了。 十三楼。 电梯门开了。 肖少华从中步出,进入摄像头死角处的洗手间。再出来时,他身上已披了一件白大褂,头戴圆帽,脸挂口罩,怀抱一本蓝色硬皮本,看起来就像一名当值的医生。 没有再进电梯,他选择了安全通道。 楼梯间的感应灯在他踏入时,一刹那亮起,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步伐平稳、不紧不慢地拾阶往上走,感应灯在他身后一盏、接一盏地缓缓暗下。随他每向前一步,身后就会漫入重重魆影,宛若跌进了不可测的深渊。直到他抵达了目的楼层,拉开了通道门。门自他身后“咔嚓”,轻声合上。 彻底将他的身影为黑暗湮没。 一双手放在了隔离室玻璃门的密码锁面板上,手指轻巧地弹摁了几下。视线内浮过的是这两日他人输入密码时的细节情形,只听“嗞”地一声细微磁感应声,门锁开了。 做这些时,他面容沉静冰冷,内心没有丝毫的心虚或不安。——或许我天生就是一名犯罪份子。扫了一眼玻璃上倒影的自己,肖少华漠然嘲道,推门而入。 一片漆黑的隔离室内,静悄悄的。只有屏蔽器的嗡鸣声,仪器设备的运转声,伤患微弱的呼吸声。若有似无。 “谁?” 一道低沉男音蓦地响起,止住了肖少华的脚步。 也许是他行走时地面的震颤或衣摆带起的微风惊动了对方,对室内的黑暗稍作适应后,肖少华看见病床上伤患已经坐了起来,将床头一柄长剑或剑鞘似的东西横握在了手里。哨兵闭着眼微微偏头,像是试图感觉他的位置,以做出准确的应对。 “——来者何人?” 赵明轩稍稍拔高音量,再问了一次。 未及他字音落下,来人已走上前,执起他的手,熟悉的一撇一捺带着冰凉,在掌心慢慢划过,“启……明……”努力地拼出了这两个字,一道灵光闪过,劈开了脑内的混沌,赵明轩意识到时,已念出了那个名字:“少华!” 无人可见的黑暗里,肖少华微微勾了勾嘴角。 尚未形成的“星”字不必再继续,肖少华欲收回手,被对方握住。“少华,”赵明轩又喊了一次,语调透出些激动的不稳:“你……” 被肖少华伸出食指竖着碰了碰他的嘴唇,哨兵便闭了嘴,不再说话了。 肖少华从他手中接过那把长柄武器……是个木质剑鞘,有点沉,表皮刻了些奇怪的图纹,肖少华将之轻而又轻地搁回墙角,没有弄出一点响动。 接着他走去将他带来的布袋打开,从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按下锁扣,盒盖掀起,露出其中一小只玻璃瓶装的药剂。s-556。肖少华在心中默念这个名称……共鸣介质的拟合激动剂c组,第十四号样本。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他问自己: 你真的要用那个方法么? 捻起玻璃瓶,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中,他注视着这管药剂。 ——临床一期测的是安全性。 虽然已有所谓的动物实验打底,可人脑与鼠脑到底有极大差异,未通过批准的步骤经历一期检测,谁也无法担保。 无效果、引发各种不良反应如血压升高、甚至一些更严重的副作用等以致器官衰竭,死亡。 康复,仅是这所有可能中的一种可能。 若能令触觉短暂觉醒,刺激精神力源自发运转至恢复……这无疑所有可能结果中最美好的一种,但同时,也有另一种可能,用药后,尚未产生任何游离精神力的情况下,部分神经结构被永久的改变了。其几率虽低,已有两只小鼠的脑图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这意味着之后,再如何继续刺激触觉也无法使触觉觉醒,这样哨兵便永远失去了这一宝贵机会。 就如当年的他。 ——怎么样?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诱惑道: 要以赵明轩的安危为注赌一把么? 未知、不确定、变数,这些以往令他兴奋不已,充满了动力的词语,此时在肖少华面前,却化作了层层阻碍的巨石,令他趑趄不前。 ……有很多实验未来得及做……不能完全证明……556本身亦有许多不足…… “少华……” 一个人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拽回了现实。 哨兵坐在床边,脸朝着与他有些偏离的方向。大概怕控制不好自己的音量,他一只手捂在自己喉咙上,压着嗓门又唤了一声:“少华。” 肖少华只好走过去,一只手攥着药剂瓶,另一只手握了握对方的手。 手背被对方的手掌翻起覆住,那掌心温热而宽厚,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这个世界中……我现在……所有听到或看到的,都是假的。唯有触觉是真实的。”赵明轩闭着眼轻声道:“……抱歉,我知道……我又一次令你失望了。但我保证,这一次……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仅凭一句话就令他产生落泪的冲动……肖少华反握住对方的手,凝视着哨兵,心想:可是你拿什么来保证呢? 到了此时,不得不承认,何凯龙的方案竟是所有治疗方案中安全性最高的—— 如此离谱而又荒谬! 肖少华松开哨兵的手,将药剂置回了盒中。 扣上盒盖的那一刻,悬着的心落在了地上。 是了,既然如此。 他何必舍近求远。 沉眸渐染暗色,肖少华手持一捆绳子走回了病床边。他拉上病床前的布帘,按了按对方肩膀,示意哨兵躺下。 照做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哨兵问:“你……你结婚了吗?” 虽不明白对方这么问的用意,肖少华仍是在他手心写了个:n。 赵明轩收拢手心,轻轻笑了一笑,“女朋友呢?” 定定地盯了他片刻,肖少华将他的手自捂住的喉间拿下,再次写了个:n。 赵明轩大概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可惜他今天并非来叙旧,将对方的话语以噤声手势制住,肖少华举高哨兵的双臂至头顶,在手腕处用绳子绕了几圈。兴或感到了多少不对劲,哨兵不适地挣了挣,但并不是反抗的力气。“少华,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配合你。” 肖少华心道:才怪。 绳索在对方两只手腕又各绕了两圈,从两只手腕间穿出,打了个8字型,头尾系在精钢制的床头栏杆上,留出一段,捆死。这样比较方便灵活,利于他一会需要进行的事情。 “少华……你到底……” 赵明轩还是没忍住想问。 肖少华伸出两指合了合他上下嘴皮,哨兵只好又闭嘴了。 肖少华找了卷医用胶带与纱布回来,哨兵已经自发地将两条腿也摆到了床上,并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栓着手仰面躺着,浑然无觉地等着他。 肖少华不由站住了。 这人乖巧听话地一如他们还未分手前。 ——对方这么信任他,大抵是因为他实在是个好前任,分手时果断,分手后绝不纠缠。然则他们已经分手了五六年。时光成为了广袤的大河,横亘在他们之间。过去只属于过去。没有人会在原地驻留。这一夜过后,这点残存信任恐怕也将彻底毁灭,继而一清而空。所有年少积累的情谊尽化作乌有。除此,对方说不定……会恨他一辈子。 肖少华往前迈了一步,用手中的胶带与纱布做了个简易口塞。 这种隔绝精神力的特殊玻璃毕竟隔绝的是精神力,隔音效果有限。为防赵明轩发现不妥大喊将人引来,肖少华俯身摸了摸他的脸,那张脸上已被拆除绷带的部分,与记忆中别无二致。他利落地将口塞堵入了对方口中,也堵住了哨兵未竟的言语。 “!” 胶带贴合嘴角脸颊,封紧。 哨兵睁大眼,摇头,投来茫然无措的视线。 “唔!唔!”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肖少华居高临下地静静注视着他的双眸,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自己未曾觉察的哀恸。 ——对不起,始终无法拿你的生命冒险。 第134章 “嘟————” 一声尖锐的防空警报划破了首都凌晨的宁谧。 万籁俱寂,天光沉沉的凌晨四五点,苏红正抱着她的小熊玩偶,调了闹铃睡下还不到三小时,一阵噼里啪啦的重重拍门声,将她生生从这黑甜乡里拔了出来。 太阳穴发疼,头重脚轻地下了床,随手捞件外套披上。彼时天气已凉暖气尚未开始放送,一出房门,苏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来了来了!”她走过不算宽敞的小厅,差点绊到昨晚没放妥的椅子,然而还是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苏红挣扎着先往猫眼瞅了一眼,是楼下物业的保安。 “谁啊?” 韩萧揉着惺忪睡眼从她对门的卧室里出来, “保安……”苏红答着他的话,拧着眉地开了门。那身着制服的保安先拍了他们的门又去猛拍一阵隔壁邻居的,见他们将门打开,也没多解释,直接道:“都出来都出来!别在屋里待着了!赶紧的赶紧的都跟我下来!有人开着机甲打过来了!” 在这一带住着的大多都是在sg特辖区工作上学的人,苏红拐角邻居是一对普通人夫妇,男的光个膀子,女的抱着几个月大的小孩,闻言就笑了:“哈?” 保安急得头上冒汗:“真的,不骗你们!领导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看见它那腿了!” 他说话时,远方传来沙尘暴似的轰隆声,还有直升机呼呼从这楼顶上空盘旋过去的声音。 楼上楼下人声纷纷: “怎么了?怎么了,大清早的?” “防空演习吗?” “还让不让人睡了?!” “这搞突袭呐!有病啊,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 “对啊!也没往门上贴个条子什么的?” 保安不答他们,噌噌噌地又继续跑上楼敲门了。 苏红看看韩萧,后者犹在梦中:“……要下去吗?” 哐里哐啷一顿拍门声人声,保安下来了,看见他们还杵着,招手:“走啊走啊!都跟我下地下车库躲着!” 深夜与黎明的交际,天空墨蓝近黑,泛着蒙蒙的赤色。苏红恍恍惚惚地回了趟屋,拿上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拎上钥匙又多穿了条裤子,韩萧也是如此,两人锁了门,隔壁邻居的夫妇往小孩身上裹了条围巾,保安已经跑到他们楼下两层了,楼上的也下来了,电梯都满了,几人跟着大部队用消防通道往下走,看看彼此,都觉得有点奇妙。 “保安同志,你们这一整要多久?我们六点还要上班呢!” 一大爷嗓门敞亮问。声音回荡来去。 “对啊,我七点……” 有人问:“这突发演习送不送早餐啊?” “难不成真有人打过来了?怎么来的啊这是?” “说什么傻话?” “就是,咱这可是天子脚下。” 地下车库也挤满了人,除了他们这一楼的还有别的楼的,两边口已经拉门合上了,还有两边口留着,隐约的可以看到军车还是坦克的身姿披着夜色滑过去了。有车的人坐了车里,没车的蹭了个地。喧哗声,询问声,小孩哭闹声,争吵声,还有不知谁家的淘气包捶了下别人的车,防盗装置“哔哔哔哔”叫个没完,令这空旷的地下停车场登时变得比春节火车站还热闹。 “同志们!”一个电子喇叭的中年男声响起在头顶音箱里,平息了现场一些乱糟糟的各类杂音。“同志们,居民们,各位业主们,”大概许久没用过这玩意,不太适应,发言的人又拍了拍话筒,“稍安勿躁。刚刚咱那个塔门口突然蹿出了一大队恐怖分子,驾驶着机甲奔过来了。距离我们差不多四个街区左右哈,那个机甲我看了看,好像有你们一栋楼那么高,火力很猛,很恐怖的!所以让大家下来躲一躲是有原因的!请大家体谅!” 人群一阵骚动。 “具体原因那边还在查,你们自己也可以上网看直播嘛!莫怕、莫慌,我们这个车库当防空洞用还是很结实滴,一会有人发水发吃的给大家,家长们看好孩子,同志们看好自己的财物,厕所在楼梯口。不要给我搞搞阵哈,有什么情况我会再跟大家说。” 这人说完,声音就下去了。另外两边车库门也拉上了。光线暗了下来。 大概这人语气太淡定洒脱了,在场的人们都没什么真实感。有人已经掏出手机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红也打开笔记本,奈何这里信号太差,半天刷不出个百度。 “红红,红红~”韩萧不知从哪儿找来两张报纸,往角落铺平了让苏红来坐。“这里,这里~” 苏红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不要叫我这么恶心的名字……”还是过去坐下了。韩萧挤到她身边,一只手将她外套拢好,一只手摸出手机刷开微博,小菊花转啊转,待他摁出搜索,“北京”“首都塔恐怖袭击”“天元门声明”等关键词已经蹦上了热搜前三。 第一个就是所谓的“天元门声明”:致普通人,我本无意与你们为敌,只是你们的政府无耻地破坏了我们的家园,我们不得不亲自前来夺回属于我们的应有公道。 往下一条,有人拍到了那台机甲从楼与楼间穿行而过,如狮虎猛兽般地一个高跃落下,将一架空中直升机拽住“嘭”一声按在了建筑外墙上,高耸入云端的首都塔中段爆出了一朵蘑菇云,尘土飞扬。 第三条则是一名为朵朵花的用户:还在家里的普通人朋友们!如果有向导来敲门,不要开门!不要开门!不要开门!楼下一家店铺的人全被杀了!现在所有的向导都是他们的帮凶!如果你身边有向导,快逃!快逃!快逃! 她配了一段隔窗下望的秒拍视频,对街的人行道上倒了几个人一动不动,身下一滩积血,几个还站着的人互相砍杀,散了一地疑似屏蔽器的黑色碎片。他们周围抱臂站着两名穿着古装汉服的男女,瞧好戏似的对着这场景指指点点,其中一个似乎发现了她,回首朝她莞尔一笑。昏黯的视频里传来她呜咽的啜泣声,以及身后还有人拍门的柔美女音在喊:“朵朵、朵朵~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来找你了,为什么要躲我呀?你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吗?” 这坐标就在他们研究所附近。仿佛血液倒流,苏红感到自己指尖一下凉了。 她拿起手机要拨打肖少华的电话,但他的电话关机了,她抖着手再打给实验室,线路繁忙,提示音已被占用。苏红脑中一片空白,要站起来:“我要去趟实验室……” 被韩萧按住肩膀,“坐下。”他的脸上此刻没了半分笑意,声音沉着,显得十分严肃。 “你再翻翻通讯录。” 苏红机械地照着他说去做,拨出了吴靖峰的电话。这次倒是通了,吴靖峰大概在开车,周围诸多气流杂音:“老板不在家,特辖区已经封路了,我正往实验室赶……” “好……好的……”苏红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韩萧也在打电话联络人,无暇他顾,身前不远处突然爆出一声女人的尖叫:“我不是向导!” 她抬头去看,那边不知何时围了一圈人,一个穿着碎花睡衣的年轻女子跌坐在地上,长发凌乱。她的丈夫扶着她,一只手臂将她护在怀里,一只手臂支地,抬头警惕地瞪视围上来的那些人。 “撒什么谎呢!”一个水桶似的大妈叉腰道:“我都看你好几回戴着那向导袖章走来走去了!你男人戴的是哨兵的肩章,没错吧?” 女子花容失色,捂脸哭了起来,她的哨兵正色道:“虽然我们是哨向,可我们和那帮人不一样……我们不会伤害这里的任何人。” 他神情诚恳,牢牢抱住自己的伴侣。这溜楼里的居民虽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可还是有着几户哨向,平日里和睦相处,若是摘了肩章袖章屏蔽器等,普通人没有精神力,也分辨不出他们谁是哨兵或谁是向导。 旁边有人拉了拉那大妈的衣袖:“……刘婶,算了吧……” 大妈挥开他的手:“算什么算!你算了我们这儿的人全玩完!你别给我装可怜!我知道你们向导之间有那……什么心灵感应,你一个人在这,待会就能把那恐怖分子全召来。” 旁的人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向导群体的共感者特性,脸色均变了。正在这时,车库的铁门“嗞”地上卷,开了。 一个穿着警服的白发女子背着微曦的晨光,站在车库斜坡口上,拿着喇叭道:“里面的哨兵向导同志们,听好了。给你们十秒钟,全部给我出来。否则别怪我启用精神力搜索。” “十、九、八、七……”她开始倒数,许多普通人居民惊恐地发现,平时以为是普通人的邻里朋友,居然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朝她跑了过去。“六、五、四、三……” 她念到零时,身边已站了七八十人,有男有女,神态不安。接着苏红听到她冷笑一声,也不知这白发女子怎么做的,就见她将喇叭一放,摘下了手上花纹繁复的手套,双手向前伸直五指摊开,在空气中慢慢一抓,又有十几人如被提线操纵的木偶一般,动作歪斜可笑地跌跌撞撞跑到了她跟前。 “高、高阶向导!!” 一个普通人男性抬手指着她颤抖道。 白发女子的视线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走。”利落地带着这群哨兵向导转身离开了。 车库的卷门再放下时,内里已一片鸦雀无声。 注:没找到133(下)的书友,请返回上一章,看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当他尚拥有正常视力之时,像大多普通人一般,以视觉作为观察世界的手段之一。即使视觉觉醒了,比旁的人看的更清楚、更远,说到底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同,再多的细节……都不过是物体的表象。 因此他知道,当他睁开眼,或许就能看到,一间病房,几面墙,一张床……一些仪器,有玻璃,有平地。若是走来了一个人,就能看到这个人外形,长相美丑,衣着动作,步伐大小……物体的棱角、边线、转折、颜色、空间……他眼中的世界便由这大大小小的三维物体的表象构成了。 它们,受到了各种各样作用力的影响,落在了应有的地方,摆在了各自应有的位置。呈叠组合,形成了这世界所赋予他,能力范围内的一种镜像。 然而,镜像破碎了。 他失去了他的视觉。 或许这并不是最糟的,因为同一时间内,他还失去了他的听觉、味觉、嗅觉。 陷入了虚无的黑暗之中。 听不见、看不见,味同嚼蜡……淡薄至无从感知的空气。只要不去触碰,这个世界内,仿佛空无一物,就剩下了他一人。 人,究竟凭何意识时间的存在? 失去了对周围变化的感应,这种流逝的尺度,慢慢地被拉长了。 同时,被钝化的亦有自我。 耳边淌过了一串女人银铃般的轻笑声。 若远似近,挥之不去。 “哥哥,我是洛雨。” 对他上一秒还笑着的女军官,下一秒浑身是血倒在了洞口的那头,肉眼可见地被黑暗吞没。她伸长手,嘶厉叫喊:“快走!快走!——不要回头!” “赵明轩,” 一张刚毅肃穆至没有任何表情的男性面孔,狭长黑瞳平静如古井,注视着他: “当你闭上眼,再睁开,你就会忘记……” 钟声敲响了。 不知来自何方。 剑砍在了院内的树上,机械地重复着,一剑接一剑……要记下什么,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藏起什么? 仿佛不得不做一件已经失去意义的重要行为。以此找回些许安心。 “洛玄、洛玄……” 女人爬到了他面前,抬眼,是两只血窟窿。 咧嘴:“我恨你——” 细碎的记忆,纷纷扰扰,交错浮现,再分不清何时何地,分不清是否真的发生过,抑或只是幻觉。伸手不见五指的沼泽里,有什么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到底,何为存在? 无法停止的自我质疑……直到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仅仅是触觉而已。 不可思议。 如一场大火将所有对自我的拷问、纷繁的幻觉、潜藏在暗中的魑魅尽数焚毁,仅残留一点鲜明的热度,尚在体内,洇洇蔓入了血脉。燃烧过后,余烬轻飘飏起,他躺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放缓呼吸,慢慢平息着过载的触觉。感知,从指尖,从体表,凝成丝线,顺着与之触碰的方向延伸、展开,连接、描摹,重新勾勒出了世界的另一种镜像…… 一滴光,落在了黑暗湖泊的正中央。 漾开了色彩的涟漪。 北京时间早上四点三十九。 他“看”见了对方手表上的指针。 身旁的人放下了手,轻而又轻地翻身下床。那个人走到了床侧的架子旁,先摸到了一副眼镜戴上,接着是裤子、衬衣……一件件将衣服整整齐齐穿好,其然有序。又去另一侧的洗手间弄了盆水,拧了毛巾,掀开被子,为他一点一点清理下身。 冰凉的指尖碰到了不久前被过度使用的入口,他下意识地令那一小块肌肉稍稍放松,同时试着在不影响脏器正常活动的情况下控制肠道平滑肌,按照他的意图在指定位置做小幅度蠕动……他刚刚就发现了,若将触觉感官呈丝状向内探入肌体神经,无须任何动作亦可操纵自身的任意肌肉,并暗自“观察”着对方的表情。那两道剑眉微拧,眉宇之间些许疲色,手下的动作却越发轻柔了起来。对方的手指按压着他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这是一双男性的手,虽未经过什么苦力活,但也并不柔嫩,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肤色洁净。修剪整齐的指甲,只要略触碰到他的皮肤,便引起那块触觉感知的轻微颤动,震荡在过载的边缘。 大概光线过暗,不利视觉,上药时,这个人旋开了一点电筒光。昏昏的灯光映在对方轮廓分明的脸上,不一会儿映出了两片微薄的红晕。他觉得有点好笑,明明接连三次被迫使用后方到达了性高|潮的人是他,始作俑者却好似比他还难以为情。不过这样的神色并未持续多久,这个人很快恢复了冷静淡然的模样。 做完这件事,理好他病服下装,对方走到了床头,将缚住他手腕的绳索解开。病服的上衣因被长时间堆到手腕处跟这绳结绞在一块,着实费了这人一番功夫。他倒是知道更轻巧简易的方法,但他不会告诉对方。这个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手指抚摸着他的手腕,令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当成了某种易碎、珍贵的宝物,被小心而专注地照拂,这种感知过于美好,他控制着自己的双眼继续闭着,躯体一动不动,以此延长享用它的时间。 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床位两侧的精神力波动监测仪,那些来回游荡的感应磁线,现在它们在他“眼”中无所遁形,尽管有些麻烦,不过值得。牢牢把控着自己的感官精神力前行路线,没有惊动那些在空气中追捕游离精神粒子的“巡逻者”,他跟在对方的身后,看着这个人将那皱成一团的病服上衣塞入了一个布袋中,又从衣柜里翻出件新的,朝他走来。对方将他扶了起来,揽在怀里,并不算强壮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透过衣料传来了温暖,及一下一下的心跳。他放松自己的上身,与此挨的更紧。 先左手,后右手,接着这个人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见了对方对着他半身红紫交纵的淤血痕迹,目光定了定,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恼的赧然表情。那些痕迹,有的是对方留下的吻痕或牙印,有的是对方反复揉按弄出的指印,他认真“审视”自己的身躯,发现乳首也有些红肿了。 他被放下了。 再回来时,这个人手中多了一支药膏。手指沾着清凉的软膏,摩挲着他的皮肤。对方的呼吸离他很近,鼻尖嗅到了发梢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他竭力抑制着自己,没有去操控骨骼肌挤压毛细血管将那些吻痕的颜色变得更深,纵使如此,这人在发现药膏失去了一贯的速效后,还是耐心涂妥了,俯身给他系上了一颗颗扣子。 对方的眼眸半垂,虽面无笑容,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意味。 “无论如何,这一次再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仿佛在最深的梦里也无从听见的,透着些许清冷,沉和磁性的美妙男音,这一次在他耳畔,真真切切地响起了。 多了一份成熟与稳重,性感得几乎令他耳膜微微发颤。 将夜幕作为倚靠,他肆无忌惮地凭借感知,三百六十度角,全方位地打量着对方……这个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曾如何认真、细致地观察、剖析过他……将他一寸寸掰开、揉碎了,将他每一分表情的变化,每一个轻转的字音,每一种散发的气味,都放到感官的显微镜下,“看”那些细小的痕迹,细微的湍流……“看”时间是如何在他的生命灵魂之上,一点一点刻画出了独一无二的精巧美丽,构建起了这令人惊叹的一切。 黑暗中,他集中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仿佛获得了一种新的能力……捕捉到了这个人某些超越了物理属性的本质。 而这个人,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唤醒了如何可怕的存在。 有时候觉醒不过短短一瞬间的事,有时候觉醒却是整整一个过程的领悟。 当自然界将它所有的信息,无分巨细地摊开,一一摆在了眼前,剩下的不过是体会与接纳。 无法形容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每一朵花开,每一粒尘埃……物质内部的结构,血流的湍动,无序或有序,偶然或必然,抽象或具象,它们在空间中的分布与时间上的延续,意识在潮起涨落间如此隐秘而对称的暗合了一切宇宙的规律。 也是在那外界陡然爆发的冲击波到达时,轰然乍现的白光耀目,“哗”地一霎那,所有玻璃碎裂了——迸开了锋锐的透明碎片——肖少华扑向了哨兵病床的方向——那里正对着一扇窗—— 在一小块玻璃碎片即将触碰到肖少华的指尖之际—— 病床上的赵明轩睁开了双眼。 一瞬间,所有感官重回掌控,握于手中的精神洪流,弥漫——铺开了绵密的精神力网,每一寸与神经末梢接触的感知,放大在空间里,溯回了物质的所有信息——速度、重量、硬度、密度等等—— 每一线运动的轨迹在他面前,如此清晰。 每一块玻璃的碎片,在空气中仿佛凝住了。 折射着微微晶莹的亮泽。 大千万象的—— 静态之美。 他伸出“手指”,从精神力网上捻下了几片不属于他的精神图景碎片,指尖轻轻一搓,将之碾成了齑粉,伴随着女人的尖叫飘洒而逝了。 感知的扩张仍在继续。 直到他的领域,完全笼罩了整个城市。 真正的黑暗,降临了。 “哔!”地一簇火花,两台精神力波动监测仪仅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警报,就与所有悬挂在病床四周的屏蔽器,一并破裂了。 倘若这个时候,肖少华拥有精神力,他就会看见一条通体深蓝近墨的巨大青龙,从哨兵背后,以一种恍如游曳的矫健身姿,冲出了深渊,长长的清吟充盈在所及空间之内。可惜他没有,所以他只看到了哨兵在起身的眨眼间,不知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兴或只是一个扬手,病床上的被子一掀,待他回过神,所有的玻璃碎片“叮铃哗啦”地洒了一地于他脚下。 被晃眼而过的白光一映照,如同碎钻。 “你……” 肖少华瞪大双目,单单发出了这个字音。在指尖前倾碰到了对方手臂的同时,哨兵犹如信步闲庭般地,转首望了过来。 ——那是一双不参杂任何情绪的无机质的沉黑深眸,没有一丝光芒。 肖少华条件反射般地退后了一步。 他镜片后的视线往那两台屏幕已全暗的精神力波动监测仪上飘了一秒,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全界感知,暗之王者。 ……即使身处黑夜,仍洞若白昼。 ……界域之中,唯我所有。” 多年前,曾在一份五级特训计划书的第一页上,所看到的字句,就这么浮了上来。 滑天下之大稽! 令他凭空生生升出了夺门而逃的冲动。 然而有一个人比肖少华的动作更快,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被哨兵一个拦腰打横抱起了。 “塔防已破,天元门的人来了。” 赵明轩一句话就将他的理智扯了回来,转而意识到对方以一种冷漠非常的口吻讲述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情。 “你下一步打算?” 此时玻璃全破的窗户外已经拉响了防空警报的凄鸣声。病房外也传来了人们纷乱奔跑的脚步声与大声叫唤。 没有追问对方是怎样获知的这一点,也顾不得其它,冷静下来的肖少华当即做出了利落的应答:“去实验室!” 随他字音一落,后一句“放开我”尚及出口,哨兵一脚踩床,踹飞窗棂上剩余的阻隔,长腿一蹬、一迈,竟然就这么抱着他,径直从这敞开的医院十六楼大口一个跃起跳了下去。 “————赵明轩!!!” 已经多少年没玩过太空梭这种高空跳楼游戏的肖少华,心脏差点蹦出了喉咙! 第136章 “联系上了吗?”韩萧问。 苏红按着手机麦克风的位置,朝他摇了摇头,接着移开手,继续对电话那头的人道:“行,你们就在地下室好好待着,千万别出来单独走动,等警报解除,我们保持联系。” 说完她挂了通话,对韩萧道:“璐璐和小妍在她们公寓的地下室。张莉发了微信说她在家里,门窗都锁死了……应该问题不大。小谈和秦清跟他们室友一道,由宿管带着,在学院地下通道……”她看了眼手上名单其余人数,挨个记了记,又问韩萧:“你呢?” “……柴哥去了外地一个学术会议,还没回来,”韩萧点了点头道,也比对着名单,“陈祁这家伙不接电话,八成还在呼呼大睡……我特么服了他了!程昕失联了,不过她哨兵跟她一块,也应该没什么大碍……封扬跟大多其它向导都在塔底下的向导之家,据说那儿防火防震水平一流,他们指导员还说撞击主要破坏的地方是建筑中上方,已经打开了防护层,不过视情况也有可能随时从地下通道转移。”他这组人员构成比较复杂,哨向普皆有,已婚的未婚的,住的地方还不太一样。韩萧翻了翻记事本,合上对苏红道:“陆琛跟老丁被塔防安保办召走了,我刚刚问了问柳姐,说邱老他们接到了紧急会议通知,在来的路上,快到了。” 接着所有人都收到了一条短信新闻,一分钟前:国|务院宣布北京地区进入紧急状态。 同时河北省、天津拉响一级警报。 整个地下车库内的声音似乎一下被削弱了一层。好一会,才恢复了先前的动静。不过仍不比众人刚到那会,谈笑怒骂,活泼热闹,这会儿的不管是讨论、争吵抑或聊天询问,都像压低了十几个分贝,嗡嗡嗡地回荡在这有限空间内。 苏红旁边坐了一对母子,那剃了个蘑菇头的小男孩趴他娘亲膝盖上,仰脸问他:“妈妈、妈妈,是要打仗了吗?” “是哎,”女子叹了口气,温柔地抚着她儿子发顶道:“宝宝怕不怕呀?” “不怕!我是小哨兵,我会保护你!” 儿童的声音清脆,又有点尖高,分外明晰,苏红不免朝他们看了一眼。 见她看过来,这烫着梨花卷的年轻女子对她笑了笑:“他爸爸是哨兵。” 这位无疑是个普通人,苏红一下想到了什么,“啊?是刚刚跟那个人走的那帮里……?” 女子摇了摇头。 苏红的话便熄了。 过了片刻,苏红以为对方不会再答她时,这女子开口了:“……只是他在觉醒二级的时候,就跟我离婚了。” 她半垂着首说出了这句话,眸光落在了小男孩的身上,唇角淡淡含笑,一些卷尾发梢落在她白皙圆润的脸颊边,显出了娴静的美好。 “……” 苏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手上蓦地被层宽厚温暖覆住了,有人握着了她的手,她回头去看,是韩萧。 后者学着那小朋友的语调,一本正经道:“不怕!虽然我不是哨兵,我也会保护你。” 苏红无语地回视他:“……” 旁边那女子捂嘴“咯咯”直笑:“你们这样真好。”她抱着她那半点不安分,总想爬上爬下的小朋友,对他们道:“小时候看多了言情小说……总以为自己是女主角……长大后才知道,自己只是个女炮灰。” 韩萧越过苏红对她正色道:“你看的肯定是sg排行榜!” 女子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没错没错!” “喂喂!”苏红没好气地拍了他两下,韩萧忙转移话题:“诶红红,你说刚那个高阶向导,她真的是警察吗?……还是那个啥……啥门?” 这也是苏红怀疑的:“我怎么知道?” 韩萧问:“那她一下扒走了这么多哨兵向导,是想干什么啊?” “大概……想保护他们吧?”苏红猜道:“毕竟刚那会儿,那些人都差点把那向导姑娘给撕了。” 韩萧:“有没有可能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你先头也说了……向导有群意识,就像一只落单的海豚,会把其它到了附近的海豚都召过来……如果只是为了保护那些哨向免受攻讦,她只要带走那些身份暴露的哨向就好了,为什么连藏在普通人中的向导都要一并抓出?……等等,这该不会就是你说的‘隐导’吧?” 说着他摸了摸后脑勺:“卧槽,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平时真看不出来我们里还潜伏着这么多向导。” “水至清则无鱼嘛。啊~~”苏红打了个哈欠道,她是真的有点困了,这么早爬起来,完全不是上班的点,旁边的年轻女子已抱着她小孩睡着了,“我在斯坦福读研那会儿,听说他们本科有个必修课叫sg保护课还是什么来着,反正开给普通人的,专门教以后要跟sg们打交道的普通人学生如何在哨向异能中保护自己……我就奇了怪了,国内sg学院居然听都没听过这课……反正我那课教授都说了,这个地球上至少有四个亿的向导能读人心,隔离是不可能的……”她看着韩萧道,眼皮都快打架了:“根据生物学金字塔法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们不是小鱼,我们可是虾米啊……你过去点,让我再睡一会。” 韩萧将肩膀让给她,苏红握着手机,手指摁在肖少华的号码上,头掂了掂,还是没撑住,往他肩上一靠就睡过去了。 韩萧搂着她的肩,将她挨自己更近些,思绪飘到了她方才所说的那句“大鱼小鱼”上。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她说的生物学金字塔法则,专业点叫“生态金字塔”,通俗点叫“食物链”。 越往塔尖走,生物数量越少。若是从这个角度看哨向普的百分比……那多年来怎么也无法上升的觉醒率……这不是优胜劣汰,而分明是位居食物链顶端的生物种群,所采取的一种利于生存的长远策略。思及此,一阵寒流蹿上了他的脊背。 周遭景物变换如梭—— 风声疾驰呼啸过肖少华耳畔,陡然袭来高速的离心力几乎令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去想,也什么都无法想起——一栋大楼,或者是两栋,中途一段完全坠空,对方大概还翻了个跟斗,倒立一脚踩上某个建筑外墙,侧奔数步,凭以借力换了个方向。 天光墨蓝近血,就算亮起也没法去看了,因为他紧紧闭着眼睛,求生的本能令他不得不双手同时环住对方脖颈,就算被哨兵如铁铸的强壮臂膀牢牢扣着也无法感到些许安心,肖少华死命扒住对方肩窝,几乎将脸也埋进去,眼镜的镜架铬得鼻骨生疼。尖叫应当也是没有的,因为除了第一句惊吼,他立刻地咬紧了牙关,再没出过一声——什么天元门、塔防,所有的所有,失重的头晕目眩间,通通飞到了九霄云外。 可能只过了一分钟,又或根本只有几秒,被稳稳地放落在地的时候,肖少华向前趔趄走了几步,手一拳抵在墙面上,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缓过来。 这里是他们研究组所在的实验大楼一层外围走廊。远远一眼望去,朝外的一面廊道窗玻璃有的已经全碎了,有的呈蛛网状,也是摇摇欲坠。这些玻璃都是经过特殊钢化加固处理,可见方才那道冲击波力道之强。 隐约可以听到入口处纷扰人声,监控中心、接听室大约已乱成一团。 “十六楼而已。” 低沉的男音自他身后响起,一只大手微施力道,按在了他肩上。肖少华回首怒瞪,不确定对方眼中那是否掠过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赵明轩现在显然已无大碍——岂止没有大碍,若再加上刚那十几秒的空中飞人,肖少华要是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不仅五感及精神力全然恢复,甚至干脆地升了一级、要不然就是两级,五级在四级与黑暗之间一直是个不明确的位置——就白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sg科研了。 冷冽的目光凌厉地往对方身上扫视了一周,除了一身蓝灰病服,至少没有发现任何五级标配的严重过载症状。肖少华始终没有讲出那四个字,因为整件事实在太荒诞了!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能去想何凯龙或者其它几名详知诊疗内|幕的医师们的脸。在确认对方身体彻底康复之前,必须再做几个检查,当下并没有这个条件。 一把拂开哨兵的手,肖少华转身往地下实验室走。 “跟上。” 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启用紧急防护措施,将他管辖范围的所有研究资料隔离保护,七年前sss研究组样本库被人纵火炸毁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种事情,决不能再次发生。 研究所样本库平台,其管理权限共有四种级别,所长无疑是最高级别,所长之下便是各实验室主任,接着方轮到各研究组组长、样本库主管等。这个点指望所长已经来不及,突发状况通知各研究组组长立马到位更是不现实。 更衣室内,肖少华一边迅速换上防护服,一边思考对策,将他的屏蔽器从口袋里掏出关闭放入储物柜时,他的动作停了一秒,眼前晃过一瞬方才哨兵起身时,那病床四周悬挂的屏蔽器全部碎裂的景象,不过也就仅仅一秒,来不及深思,他合上柜门,扣上面罩,转向更衣室门口。哨兵不知何时,竟已自发穿戴整齐,以一个闲适的姿势半倚在门上等他。 肖少华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越过对方,划卡开道,一路大步流星步入总数据库管理中控区,取下手套、面罩等,指纹、虹膜,一一认证。“女娲,调出本实验楼所有研究组样本库位置信息及当前监控画面,确认最后一次入库更新日期。” 简洁利落地开启人工智能声控系统,没有多余一个字,很快四周便暗了一层,一个柔美空灵的女音环绕响起:“肖少华主任,很高兴再次见到您。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随着她的声音,一道光屏在肖少华眼前生成,各分区内容信息呈列表显示,他移动光标将其从上至下快速浏览了一遍,翻过一页,即是样本库机房及实体储存空间的当前监控画面,呈密密麻麻的方格排列,这次费时久了些。 整个空间传来些微摇晃,沉闷的轰隆响动,像是两栋巨物相撞发出。 “针对所有当前目标,立即启用i级应急方案。”按步骤检查完毕,划下全选框,肖少华命令道。 “好的。”人工智能的声音答道,依旧温柔平和:“指令已经收到,正在生成……为确保您的权限得到完全支持,将需要您的数字签名,请问是否确认?” “确认。” 肖少华拿起光电笔,调出他的身份私钥。 “紧急防火墙已经开启,内域网正在断开……云端缓存清空倒计时为120秒、119秒、118秒……” “硬盘区域脱离主机,安全锁定完成度为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二十五……” “实体区域防护层即将开启,地面下沉准备,预计完成时间为……” 光屏上的实时监控画面绕他一周,一溜排开,可以清晰看到,每个机房安全门后,以五排为一个单位,所正对的地面,呈方形下沉,移动速度缓慢平稳,相关设备转入地下防空洞后,沉重坚实的金属防护板重新合上,并在原空间内连上了一道接一道纵横交错的激光射线。 做完这些,肖少华稍稍松了口气。在系统执行应急方案时,他的目光投向了中控区的另一侧。哨兵闭着眼睛,正微微仰头,安静地靠墙站着,看不清什么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或许在体悟他刚到手的新能力……肖少华思忖。 不得将无关人员带入,这一条规定他已然违反了,只因当下他着实无法将对方隔在安全门外,放在自己视线无法企及之处。没有经过专业检查,就没法确认对方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万一一个看不见就过载了怎么办?这个责任恐怕是免不了了。 听到人工智能答复“指令完成”,肖少华道了谢,四周再次渐渐亮起。他走到哨兵跟前,略带迟疑地开口:“你的身体……” 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哨兵睁开眼,直视他:“很好。” 后半句也就不必问了。肖少华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将面罩一扣走出中控区。 没有换下防护服,他径直去了三楼。 虽然没有回头,但肖少华知道哨兵就跟在他身后。这种感觉其实很微妙,也或许只是因为对方现在的存在感太强烈了,那目光几乎叫他如芒在背,逼得他不得不走快些。 令他不知为何想起,昨晚他们刚会面时,对方似乎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颠鸾倒凤一夜后,剩下的只有沉默。 最可悲的大概是一段关系结束了,默契却还在。 “你到那里去,躺下。” 推开一间用于受试者的ct室感压门,肖少华打开电脑,对赵明轩下达了明确的指示。 他的语气过于不容置喙,后者在门口站了站,仍是走了过去。只是躺到检查床上后,向对方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清早的四五点,实验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更不提技术员。摘了哨兵面罩搁到一旁,肖少华输入指令,抬首看了他一眼,眉目冷淡:“只是扫一下你的脑图。” 仪器启动过了片刻,缓速生成了一组断层扫描图像。有对隧道穿刺皮层微量取样的树突分布图,也有对整个脑区的连续扫描。 “你看出什么了?”哨兵下了床台,走到他身侧,与他一起看着那组ct图。 肖少华摇摇头,赵明轩先前的脑图资料在感官科科主任手里,当前也缺进一步的化验分析,不好比对。不过虽然只见过一次,凭借尚存的相关记忆,他还是感觉到,对方新增生了一些触突,同时新陈代谢水平加强了。这不是坏事……然而肖少华的表情还是很凝重。 “我得绝症了?”赵明轩玩笑似地问了一句。 “你乱说什么!”肖少华直接吼了他一句,像是一下炸开了满身冰凌。 “哈哈哈哈哈———”赵明轩大笑,他按捺住自己想将这样的肖少华按在墙上强吻的冲动。这份渴望从真正看见对方的那一刻起,就迫切得如若跋涉沙漠的旅人寻到了他的甘泉,却不得不强行压了下去。毕竟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甫一张开黑暗全界,就发现自己的领域内闯入了一个极为强大的存在,更糟的是,试着用自己的感知追踪对方,却被对方随意甩脱了,轻蔑地像甩开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这并非什么好的信号,因为这意味着对方的能力位阶高出他许多,而轻易能做到这种事的向导……他搜刮记忆,也就天元门乾坤殿里的那位了。 和那位比起来,领域内一下涌出的诸多其它天元门哨向,其精神力光团都如萤火于日月,几可不足为虑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已到了这附近……并能觉察他的位置……笑容从哨兵脸上褪了下去。 或许是赵明轩方才对自己身体的那种轻忽态度,肖少华脸色变得比先前更冷了,将仪器图表等收拾妥当,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走。 哨兵先他一步出门,取下手套,除去防护服。 “你要做什么?”肖少华语声一沉。 赵明轩按住他的肩,“我出去看看,马上回来。”末了似忽然想起什么,手一下扣上他颌骨,手指拢紧:“你别想逃。” 肖少华一动不动,深深注视着他,拧眉言字如冰:“我不逃。” 哨兵以一种盯着猎物的眼神盯着他,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忍耐着什么,点了点头,一个兔起鹘落,身影就消失了。 拾起对方脱下的防护服等,肖少华将之送回更衣室挂回原处。接着他换了身白大褂,先去了趟楼上常规实验室,不出所料,靠塔方向的玻璃窗大多都碎了。临窗的实验台上,扑了一片扇状碎玻璃渣。 肖少华随手将损坏的仪器设备记了记,径自去了一楼传达室。他敲门,无人应答。撞门而入,只见靠窗的玻璃全碎了,一名夜班接线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脸上扑了些碎玻璃刮出的细小划痕,太阳穴旁几道血流湿迹,沾了一枚染红的锋利玻璃片,而他手上的听筒连着线,掉在地上,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肖少华当即试了试他呼吸,掀了掀他眼皮,拿起听筒就给sg医院救护站打电话。 救护站大抵也是忙的时候,一时半会都是“请您稍等……”的服务音,肖少华干脆转了语音,留了必要信息就挂断。在不移动这人的前提下,自己给对方做了最基本的急救处理。其它人呢?他跑到门口,保安亭没人。 再去了安防监控中心,竟然也没人。值班人员的几张座椅空着,其中一张椅背上挂着一件制服外套,控制台电脑旁的一杯咖啡冒着丝缕热汽。一张电子地图浮在光屏中,孤伶伶地闪着一个报警红点。整面电视墙的监控画面空荡荡的一片,映照出各层各区无人空间。除了从顶楼连续往下几层的监控摄像头,有几格已经全黑了。似乎遭到了人为破坏。肖少华的目光定在那几个全黑方格上……“呲”,往右一格,又一个摄像头黑了。 是十五楼c区。 ——韩萧他们sss研究组所在的实验室分区。 第137章 苏红睡得极不安稳。 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先是靠韩萧肩上,靠着靠着,滑了下去,倒在人大腿上。大抵人大腿再怎么结实也不比床舒服,屁股下的车库水泥地就算垫了报纸,那也还是硌得慌,又硬又冷。又倒在了韩萧背上,卡在他背与墙壁之间。这么卡了一会,又坐起来。单单直坐着,只是低着头,闭着眼。过了一会,又靠韩萧肩上了。 “等下、等下……”韩萧拍她手臂,“你这样睡。” 苏红含糊地嘟哝了句什么,往他怀里钻,扒住了他衣服,不肯睁眼。 韩萧被她弄得彻底没了脾气。 什么哨啊向啊普,都抵不过现实的琐碎柴米油盐。 “唉……” 认命地掏出他手机,韩萧往实验室打了个电话,这回倒是通了,就是没人接。待长时间无人应答自动挂断后,他摸摸妹子头发,用手机翻了翻小说排行榜,想着难得有空,就挑篇小说来看吧……从上翻到下,一溜过去什么“绝世黑哨”“我的贴身小向导”“黑暗巅峰[重生]”“永夜君王”“哨兵向导的日日夜夜[慎]”……大家的口味真是一如既往地……朴实。“……”韩萧无语地又去翻了翻自己收藏夹,里面还有些苏红塞给他的,然而还是提不起劲。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矛盾。工作忙的死去活来的时候,恨不能看个小说透口气,只为了那一时半会的忘却烦忧。等到真的一下没事可干的时候,却连小说也不怎么想看了。 离上班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韩萧靠在墙上,揽着苏红,半闭着眼睛休憩,掌中的手机屏幕向上滚动着网友们的话题直播。这个点,整个偌大京城除了sg特辖区,基本还处于睡梦中或刚睡醒。 网友94那么帅:刚刚看到我家门口走过几个穿古装的,还以为哪个剧组杀青了……再一琢磨,我这儿离横店老远呢[手动拜拜] 网友阿师曼曼:一个通宵打本的朋友突然掉了线[哭],他家住在白塔中路x区x街x号,团长一直打他电话没人接[哭],好害怕……怎么办…… 网友sg林宁233:和小伙伴们在学院地下通道成功会师![剪刀手] 网友囧奤:天还没亮就打过来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好想睡觉![抓狂状] 网友sg落叶洋洋:忽然意识到,今天不用上课了……然而并不觉得很高兴[沮丧脸] 右边的俩大爷,兴许正到了要上班的点,往自己车前盖上棋盘一铺,精神抖擞地下起了象棋。 “吃你一记马!” “看我的炮!” “啧,不理你。我卒子过河也~” 左前方的小轿车里,有人放着广播,音响不算大。还有人聊着天。“爸爸,你说这一场如果我们打输了,会怎么样?”一个中学生妹子的声音问道。 “哈哈,”她爹一嗤,笑道:“跟你说,不可能输。” “为什么呢?”那妹子问。 她爹道:“你知道中国有多大吗?” 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插入:“小妹妹,伯伯跟你打个赌,这场仗顶多两天就解决。” 另一个女子声音道:“两天太短了,你看看那个机甲……还有那些向导……他们到底打哪儿冒出来的?” “走私啊,分拆了偷运过来呗,多塞点东西,海关又不一个个查你包裹,”那男子道:“那什么佤邦军不是早上刚反水了嘛,不定就是他们干的呢。” “真是的,有空运回来这么多吸毒者,也不多派点人管管快递安全问题。”女子声音道。“也不知道要是家里被撞了,有什么损失,能赔个多少?” “谁知道呢,这种得先把人打败了,再问他们要赔款……没准扔个机甲就跑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情势,妹子不依不挠地扯着她爹袖子:“那爸爸、爸爸,要是我们真的输了,会怎么样嘛?” 她爹笑道:“那你就被人抓起来,高考不用考了,学也不用上了……听说那帮吸毒者原先在天元门内干什么来着?” 女子补充:“种田嘛,做农活。” 这妹子的爹就对他女儿道:“让你就天天下地干活,怕不怕?” 妹子:“我才不要下地干活,我要写小说!以后要当大作家!” 几个大人笑起来,像是全然忘记了几十分钟前高阶向导带来的恐惧,充满了快活的气息。苏红抬起头,昏昏欲睡地半睁开了眼。韩萧正听着他们对谈,感觉到她的动作,“你不睡啦?” 苏红有气无力地:“好吵啊……” 韩萧:“……” 苏红抱着手臂,先给自己打了个抖,然后拿起手机,再次试着拨打了下肖少华的电话,然而还是关机。她翻墙看了看新闻,信号差的弄了她半天,虽然不到一小时,除了铺天盖地的相关报道,还出现了初步伤亡统计。 目前确认死亡的有三十几人,不过人人都知道这个数字做不得算,过了一分钟,便成了五十几。 那台机甲被媒体冒着生命航拍,各个角度发到网上,还不止一台。不知从哪儿忽地就冒出了第二台。留言被点赞最多的一名网友道:法克,这根本就是首都塔自己叛变了!如果不是,只能用敌人会手撕空间来解释!你当我们傻啊! 脸书上还出现了个公共主页:天元门全球粉丝后援会。中英文齐全。短短十几分钟,粉丝就突破了五位数。入会要求:填写自己的性别、属性(哨兵或向导)、精神体,对门主想说的一句话(骂人不给过哦)。 发布的第一条消息:为了向独|裁政府讨一个公道,为了我们被破坏的家园,为了所有哨兵向导更美好的明天,他不畏强权,率军亲征北上,他是自由与信仰的化身。他是我们的王。今夜,他与我们同在。 下列一溜各国语言:门主门主我爱你~~ 苏红看的目瞪口呆,韩萧将头探过来,一见就笑了。“你猜猜,这里头有多少真正的哨兵向导?” 苏红指着入会要求,扭头默默看他。韩萧想了想道:“知道cosy吗?你中学没玩过?” 苏红:“……” 韩萧笑道:“一样的,就是角色扮演。好多普通人假装自己是哨兵向导,杜撰个精神体,再编点煞有急事的对话,感觉时髦值就上去了。” 苏红黑线:“你玩过?” 韩萧:“我那时候可土了,没人愿意带我玩的。都我们班其它同学在玩……什么‘我是新觉醒的哨兵,这是我的精神向导狮鹫,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它心地很好的~’” 苏红左边抱着她家熟睡的小蘑菇头的那名年轻女子,大概听到了他们对话,凑过来笑道:“我那时候也玩过,可一本正经了,说自己是向导,精神体是只超可爱的布偶猫。” 苏红埋首捂住眼,已经不忍直视了。 韩萧大笑:“对对,还有同学对着空气说,‘你的狮鹫踩到我家小松鼠的尾巴了,让它让开!’,还什么‘让我的意识来引导你’‘给你做个精神疏导’之类,他们还把这些编成了舞台剧,校庆的时候演个哨兵向导日常什么的哈哈哈~~”说着他露出了一点怀念的神色,那个时候……直到他们中真的有人觉醒成了向导,被军方的人带走了……所有玩这游戏的小同学们似乎一夜间就长大了,再也不逢人就说自己是哨兵或向导。 电视墙高近三米,宽近十二米,控制台呈弧形。 肖少华拖来一张椅子坐下。值班人员登陆用的指纹,电脑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他试了下光标,用他的权限登入了另一套管理系统。虽然权限有限,只能检索回放画面,做不了什么其它高级操作。也够了。 调出那几个被人黑了的监控摄像头,回放录像至黑屏前一段时间,花了七八分钟来回拖动视频时间线进行查看,肖少华很快拼凑出了一些情况。 虽然不清楚对方用的什么方法,从视频分析来看,应当是直接空降在他们实验楼的楼顶天台,而后再一层一层往下走。时间差不多于塔防告破不久,他与赵明轩进入地下实验室之际。 而在他处理研究资料防护方案的时间段内,监控中心接到了报警信号,值班人员通知保安亭。安保人员拿着对讲机手执警棍进入了电梯……其后不论是谁,一旦进入顶楼走廊,画面便全黑了。 他们在十七、十八楼耽搁了稍许,可能是发现了什么,那个时间点,他与赵明轩在三楼的ct室,待他出来,赵明轩离开,他上楼检查常规实验室,他们继续往下移动。 那么哨兵有没有发现这伙人的存在呢? 肖少华想是有的。但哨兵的表现有些奇怪。他调出了监控拍摄到的对方出楼前后画面比对,哨兵的身影必须放慢至五分之一速率才能看清一点虚影,否则画面中就是什么都没有,这无疑是对方迈入黑暗的又一有利佐证。黑暗是五级感官,却并非五级,两者二字之差,天壤之别。身速就是其中之一。绝不仅仅是感官的稳定与否。同时这种情况下,如果是哨兵,他完全没必要去破坏这些摄像头。 排除了赵明轩最后一点嫌疑,肖少华即刻起身,去传达室给塔防安保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报告他们这里遭到了严重的非法入侵,敌方可能极强大,需要特殊武力支援,并顺便要求再来个救护车,有伤员。嘈杂混乱的背景音中,塔安办表示收到,将尽快到位。 会是天元门的人么? 挂断了电话,肖少华心想。顶楼几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偏偏挑中了他们这栋实验楼?目的为何?这些暂且放一放……对那些去了顶楼就再没下来的值班人员们,他持相当不乐观态度。心中升起非常不妙的预感。 就目前精神力波动监测仪没有任何动静的情况来看,有三种可能,一,对方精神力过于强大,导致监测设备在发出警报前就直接被破坏,二,对方没有使用精神力,三,对方有特殊的精神力隐匿技巧。 不论哪一种,肖少华十分清楚,以他的身体素质,跟人直接对拼武力就是找死。 虽说如此,他还是往门口保安亭摸了根警棍,放手上掂了掂,赵明轩出去有一会儿了……纵使已有八分把握对方是觉醒了黑暗而非五级,鉴于后续检查未明,只希望对方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或后遗症。塔的方向再次现出爆炸的明亮火光,像是有个巨物手持机关枪开炮,沉蓝泛白的天幕下几架直升机转着螺旋桨从视线内掠过去了,路那边还有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其它几栋实验大楼都有人不停地进出,或躺或跑,比起来,他们这栋实验楼,实在安静得诡异。 以防万一,等塔安办的人来这段时间里,肖少华回了趟更衣室将屏蔽器与手机也一并拿出来了,装兜里。尽管手机被他撂这柜里一晚上没带没充电,电量过低都自动关机了。 通宵有个不大好的地方,就是过了一天感觉一天还没过完。不过现下也顾不得这些了,肖少华边走边将需要做的事情一件件在脑内列出,拐去监控中心再确认一眼。这一眼不要紧,因为他发现电梯的监控也黑了。 那帮人下来了。 “铃铃铃铃~~” 另一头的传达室响起了不知谁来电的铃声。于这长长的无人走廊中清晰回荡。 肖少华屏住了呼吸。 他现在所处位置于他相当不利。 如果出去,出门拐角没几步就是电梯,长廊直行一览无余。 如果待在这里…… 肖少华审视了几秒室内结构,看着电视墙后的大片玻璃,与电视墙一侧的门,心想失策了,怎么没先从实验室拿瓶浓硫酸。倒是控制台墙根后面有个位置不错,如果将靠墙的柜子门打开,刚好可以挡住身形,又方便行动。 眼看着电梯的数字越来越小,肖少华返回捡起了那根警棍,不着声色地锁了监控室的门,躲到了柜子后面,打开些许柜门,留了道缝给自己。 “叮!” 电梯的门开了。 先听见的是一个有些耳熟的雀跃女音。 “——我们这里还有地下实验室,一楼这边都是会议室、会客室、设备仓库什么的,真人您还想去哪里,我带您去~” 说话的人是一名年轻的女向导,透过门缝看到的一点面容圆润可爱又带了点俏皮,看得肖少华的心沉了下去。 ……程昕?!怎么是她? 他上一个研究组,也就是韩萧现今所在的研究组,sss研究组的一名向导女同事。 女向导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一副兴高采烈给人领路的模样。她身后侧随行的那名男子一袭玄色袍服,身量高大,长发半数成髻,半数披落,面如冠玉,温和淡漠,步姿优雅稳健,手持一柄雪色拂尘,如同古装剧里走出的什么道门宗师级人物。 “自从知道xy攻略是来自天元门的功法,我们都可崇拜、可崇拜您了,研究所的好多小伙伴都非常期待您的到来,没想到您真的来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真的好高兴……” 程昕走着走着,又跑回那男子身旁,做出双手合十,膜拜捧心的姿态,语气不自觉地透出些许讨好娇憨,哪里有平时半分骄矜,全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激动,仿佛粉丝见了偶像。 肖少华暗暗留意到,她的哨兵不在。 “我们还偷偷在学院为您建了一个粉丝后援会社团,除了去参加新训的小伙伴,所里的向导基本都加入了,曼曼是会长,我是副会长~她原先都不怎么相信修真的,差点要报新训了,还好看到蔡蝶姐姐那段视频一下就信了,还说您是她偶像,要拜您为师!嘻嘻!” 女向导叽叽喳喳地说着,如一只可爱的小鸟飞绕着尊贵威严的鸟王。 她说的“曼曼”,是罗成兴研究组的一名s级女向导研究员,名叫高曼,在汪新宜他们手下做事,也与肖少华当过一段时间同事。 电话的铃声还在响着,只是谁也没去管它。 听着她的话语,肖少华隐隐心惊之余,只感到有什么,类似冷气从脚底一点点冒了上来,两腿像是被冰冻住了,动弹不得。 “为了让学院批下来,我们说这个是cosy社,cosy哨兵向导哈哈,所以社团里还有好多其它普通人,装作自己是哨兵向导,可逗了!不过跟那些背叛真人您的天元门普通人不一样,他们都超乖超可爱的!让他们不要戴屏蔽器,他们就不戴了。我们平时都用的精神力网沟通联系,也并没有让他们知道……希望真人您不要介意……” 男子抬了抬右手,程昕便消音了。 她的目光随他望去,“啊!那里是我们的监控中心,”他们走来,“不过摄像头都被您的护卫干掉了……应该没什么用了吧?” “咔嚓!” 上了锁的监控室门轻易就被打开了。 一道黑影于他们身侧唰地晃过,一台精神力波动监测仪瞬时四分五裂,连根曲线都没荡起便宣告了自身的终结。 程昕高兴道:“太好了,这样我就能用精神力对您‘说’话了。” 然而男子立了根手指于唇前。 程昕有些丧气:“还是不行吗……” 尽管什么都没看清,肖少华屏气凝神,并不妄动。冷静地攥紧了手中警棍,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慢慢淌落。 “瞧瞧吾发现了什么……” 这是肖少华第一次听到许天昭的声音。那声音遥如远钟,带一点涤荡人心的魔力,立时地让他起了警惕。极大的危机感蓦地席卷了全身。 他当即伸手堵耳,手肘连同警棍撞在了金属柜门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动。却是来不及了。 面前的遮挡一下尽去,视线里他正正对上了对方的目光。 近乎通透的瞳眸,冰冷的如同死神的镰刀。 “一条小虫子。” 第138章 喉咙被一把掐住了,死亡在瞬息之间,离他如此之近。 听说人死前,会有几秒钟走马灯似的将自己一生回顾一遍,肖少华不知为何地忽然想起了这句,但他没机会了。 因为下一秒,对方眼中的所有冰冷俱化作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师、师尊?!” 什、什么? 刹那从恐怖片掉到滑稽戏,肖少华的大脑一下当机了。 ——如果这就是高阶向导的能力,对方的确拥有,仅仅使用一个词,就令他产生了灵魂出窍的错觉……就跟被天雷哐当劈了一道,什么什么尊?……恍恍惚惚,漂漂浮浮,肖少华还以为自己直接被传送到了某玄幻剧拍摄现场。这位演员可以去颁个金x奖了……假设这演出环境不是他们实验室安防监控中心的布景板。 “师尊……” 似是见到思念许久的人,这人怔怔地看着他,又轻声唤了句,“师尊……” 这是一个第一眼看去非常年轻,第二眼看去很年长的人。 因为这人的眼睛。 对方轻轻松松,上下两瓣嘴皮子一开一合,叫得肖少华后背寒毛都竖起来了。 枉他活了这么多年,遇到的所有诡异事件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桩诡异。 冷汗渗出,凉飕飕。 这人放下手又抬起,似想再碰碰他,但手在空中又缩了回去,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试探地,有些欣喜:“……怎会是您?” 又问:“您怎会在此?” 判若两人。 这位仁兄的画风变得太快,肖少华尚未来得及品尝死里逃生的庆幸,眼前就飘过了一句:难不成今天安定医院放假了? 他的视线往旁游离了一圈,只见站在这位身侧,他手下实验室的年轻女向导研究员,程昕也跟傻了眼了一般,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们,仿佛不知导演这回喊拍的是哪一出戏。 而这男子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肖少华目光定了定,总算看清了这破坏他们安防设备的真凶。对方一身黑色窄袖劲袍,眼神锐利如隼,戒备地打量着自己,结合他的武力值与表现,恐怕也是一名黑暗哨兵。 肖少华心神一凛,有些混乱的思绪顿时清晰,旋即决定将计就计,顺势而为。 “让开。” 他沉声低喝,一把推开面前这所谓“真人”。 做这事时,肖少华心如擂鼓,然而面上半分不显,只是冰冷漠然,好似半点不将对方放在眼里。而对方,竟也顺势退开了几步,待他从这墙角立柜后出来,上一刻还视他如蝼蚁,要轻易捏死他的高大陌生男人,这一刻竟执起他的手,半跪了下去,嘴唇贴近他的手背,带一点小心翼翼的恭谨,和不为人知的儒慕迷恋,像要行一个吻手礼。 妈呀! 这下子,可不止背后寒毛,肖少华全身上下的毛都要倒立起来了! “!” 一把甩开对方的手,肖少华后退几步,转瞬想起自己此时还在cos别人的“师尊”,压下心头惊悸,冷着脸道:“你……不必如此。”拂袖而去。 他大步而行,走出监控中心,数十步就要到达实验室大楼门口,眼看就要逃出生天,虽不敢放松,心下还是忍不住浮起了一句自嘲:万万没想到关键时期,居然是cosy救了我。 “……呵呵呵……”身后却响起了低低的笑声,碜人发慌。“……不,你不是他。” 一道人影拦住了肖少华。 是对方带来的那名黑哨。 “岂料吾堂堂得道真人,亦有被宵小唬弄之机。” 他的话一落,肖少华拔腿就跑,也没问他到底哪里露了破绽——开玩笑!他全身上下都是破绽!此时不跑就等死吧!——但黑哨一个动作他就被扔回了廊道内,肖少华踉跄几步,那位尊称为真人的男子,唇噙一丝阴沉残忍的笑,朝他遥遥比了个手势。 倘若这会儿有天元门其它向导在场,便会立刻明白,他们的门主将动用的是玄心术第十二式: 渎魂。 之所以将此招列为第十二式,比幻海无垠更高两个境界,乃是因中此术者,不论哨向普,不论有无灵力,皆会被读取心底最深处真正的恐惧之事,与最幸福快乐的回忆,而后将所有快乐转为痛苦,将恐惧化作比现实更真的幻觉,二者互循为囹圄,将人的意识牢牢困囿其中,泥足深陷,于最深的绝望中惨烈死去。侥幸得救者,此生亦将再无一丝欢愉,不得不一次次尝试自杀直至解脱。 可程昕并非天元门的人,因此她只看到了对方的精神力泄洪般向肖少华倾泻而去,眼见那滔天洪流即要将这普通人完全吞没,不由失声尖叫: “啊——————” 肖少华愕然回首。 在他的视野内,他面前空无一物,唯独这莫名的人打了个了莫名的怪异手势,接着程昕就发出了莫名的尖叫,实验楼里剩余所有精神力波动监测仪警铃大作—— 须臾,前所未有的心悸攥住了咽喉,恍若到了生死关头,大脑缺氧的感觉陡然升起—— 与此所有哨向都看到了,当那磅礴的暗紫洪流冲向了那名普通人,先是一个冲破了对方那片属于屏蔽器的透明障碍墙,使之像肥皂泡一样不堪一击地砰然破碎了。紧接着席卷上了对方毫无防备的大脑,在即将涌入之际,与之皮肤相触的一点,以此为圆心,倏地漾开了一层盈盈金光,就如液体薄膜般覆盖了对方全身。这层薄膜随着洪流蔓延之处揭起,形成一张金色光网,浮在半空中,张开大口迎向了暗紫洪流的凶猛冲击,“轰——”紫金两道虹光相接,整个空间内光芒大炽。 一时间,众人什么都看不清。 当然肖少华除外。 作为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什么紫光金光,他通通压根看不见,就看见了对面那个什么真人一打完他那古怪手势,走廊里所有哨向都像中了一发“雷击术”,全员僵住了钉在原地,瞪大眼睛张大嘴看着他,那表情,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直到那张光网将整道暗紫洪流牢牢裹住了,跟个无底洞般,将所有袭来的庞大精神力吸收的涓滴不剩,咻地缩小成一丝光线没入了肖少华的衣兜里,再将他从头到脚扫过了层膜似的淡光,消失了。 “他口袋里有东西!”程昕一下伸手指他,大喊出声。 “哐!”“嘭!”楼上旁边传来几声什么仪器爆裂的响动。 而那位“真人”,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整个人被往后狠狠推了一米。 他抬头,目光惊疑不定地望来:“原来如此……汲灵引竟藏于尔手!无怪乎……无怪乎……钥盘将吾引来此处……” 喃喃自语,他拂尘一扬,那名黑哨如箭一般朝他冲来,这回肖少华也什么都看不清了,因为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 视网膜徒留一线黑暗残影。 千钧一发,他还没反应过来,身躯一轻,就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而那名黑哨,“嘭”地一声,就被人一脚踹了出去,整个躯体腾空飞起,越过了玻璃全碎的窗框,撞在了实验室门口的一棵大树上。那树干有两个人合抱那么粗,还晃了一晃,连肖少华都感觉到了疼。 他看着那名黑哨摇摇晃晃试图扶着树干站起来,又跌了下去,显是受了重伤,收回目光,发现抱住自己的人正是久逾方归的赵明轩。 哨兵一言不发,双臂死死地箍着他,像是要将他嵌进怀里。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其战栗程度,令与之紧密相贴的肖少华明晰地感觉到了。 他一下觉得有点奇异,从十六楼高空跳下来,连个牙关都没打过颤的强大哨兵,此时竟然在发抖? ——你……是在害怕失去我么? 虽然清楚自己不过是在自作多情,肖少华仍是受到了感动。 并不完全了解自己刚刚从怎样可怕的深渊边缘毫厘擦过,努力平复着心跳,他回手反抱,冷静地拍了拍对方后背:“好了,好了,我没事。”再看向那位“真人”,正想问问这个神经病是谁,哨兵一下抬起了首,横眉冷对:“天元门门主,许天昭。” 他的声音低沉森然:“果然是你,误导了我的感知。” 肖少华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名被人称作真人的男子,也就是xx门主,手拂袍袖一敛尘尾,嘴角微微一勾:“区区小计,何足挂齿。倒是……吾小瞧你了。” 他说着,又一抬手,“教尔一课,万莫过于依赖自己的感知。”像是从空中拈住了什么:“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轻轻对着指尖一吹。 肖少华感到哨兵气息一霎凝重,面如滴墨,缓缓放开了自己,将他揽到身后。 “……受教了。” 哨兵摆开了架势,肖少华明白他们大概是要打起来了。作为一枚战斗力只有负五的渣,他素有自知之明,继续待这大概就拖后腿的份。于是纵挂念着实验室被破坏程度的问题,还是慢慢地一步步往后退,打算先寻一个玻璃没了的走廊窗,翻窗出去,找个格挡再看看怎么帮忙。 可也未到窗口,一群穿着警服,扛着枪炮的人就翻窗进来了,还飞入了几架无人机,动作敏捷迅猛,一下布满了这实验大楼一层里外的角角落落,将枪口炮口对准了那帮入侵者。肖少华眼睛一亮,塔安办的人可算来了! 程昕见况不妙,大抵想溜,谁料翻窗出去,就被个穿警服的逮着了,人直接将她铐上手铐:“同学,请跟我们走一趟。” 其中还有一名年轻的白发女子,肖少华两天前与对方打过照面,认出她是来自十九局龙组,名叫白湄的高阶女向导。 白湄显然也已看到了他,她娥眉淡扫,视线一掠而过,一个纵身即上,两束银丝随风瀑如寒霜,向着天元门门主的方向,双掌击出—— 一道蓝紫闪电,一个潜龙游走。 真正一交上手,赵明轩就明白了,局面于他不利。 许天昭的精神力,本质属性是雷电。 按照天元门的话讲,这位掌门真人的灵根是雷灵根,金与水的变异体。雷生万物,修炼至还虚,生生不息。所谓同阶相拼,尚看五行。何况跨阶应战,这雷灵根正是他水灵根的克星。也不知是不是如此,这位对付起用电的高科技武器,格外得心应手。加上那名黑哨在对方操纵之下,原本领域薄弱并不如他,而今实力节节攀升——再配合对方幻境,远攻近防,如虎添翼。 许天昭仗着强盛的精神力,毫不客气从他领域里夺取一块,开辟成一汪深洋幻境,密布乌云藏身其中,道道暗紫雷电接连从天而降,溅起朵朵电花,又从水中漾开,漫成电网。直接将这本极为适合赵明轩精神的环境改造成上天入地皆不能,举步维艰的所在。 对方的黑暗哨兵,是风属性,于是时而躲入蕴藏雷电的云层,时而从水中跃出偷袭,身法刁钻古怪,狡若魅影。 铺天盖地的雷电风暴,极易令人产生自己并非与一两个人对战,而是与整个大自然为敌的错乱感。旁人只看到黑哨身姿速如一缕轻烟,随着上下穿梭,手执冰剑利落进攻,与另一名黑哨打的昏天暗地,那门主一步一后退,哪里想到其面临威压之可怖。 “砰!” 是枪响。己方的狙击手出动,赵明轩闻声跃起,让开弹道,随之察觉不妥,一个旋身避让,高热子弹与他擦颊而过,险之又险。又是许天昭的幻象误导,就如先前,他以为对方的位置在别处,实则与他咫尺,就如方才,他以为子弹射向自己,实则对方。幻境攻击一向是天元门向导的拿手好戏,他早知晓,于许天昭而言,更是手到擒来,应心自如,自然而然,天衣无缝。也就是,那一刻即使他击中的是幻觉,又或者是真实,都不会有任何虚实感差异,将感知模拟到了这一步。最可怕的是,这人随心所欲地,将真实藏于幻象,幻象融入真实——这样行云流水的幻觉攻击,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正如对方所言: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哗!” 那发子弹击穿了廊道后窗,玻璃碎片片片晶莹飞起反射着蓝紫电光。一道雷电从天劈落,赵明轩顷刻避开,不能不避开,因为看似雷电的幻影,实则精神攻击。对方的黑哨如鬼魅从他后心偷袭,一击不中便一个翻身后跃几步,顺势砸落一架无人机,赵明轩回头反击,看见肖少华挥舞着一根警棍狂奔而来:“我来帮你!”被那黑哨旋身一刀砍落头颅,血喷四溅。 几欲目眦迸裂。 一只手蓦地划开他这眼前景象,如冰崩雪散,以手呈掌,寒霜凝结。一头白发的高阶女向导,眉眼沉静无波:“什么都别想。” 这话说的轻易。不过白湄的加入总算让赵明轩得以放出一丝心神去真正看一眼肖少华——一看就放心了,后者正老老实实躲在一堆警服后面,被数道屏蔽器透明障碍墙围着,一脸严肃认真地观察别人怎么射击,并听着专业人士解说如何修正弹道,将幻觉的影响降至最低,半点没有贸贸然跳上添乱的意识,倒是十分有他当年打不过开个门就跑的法师风范。 于是心神一敛,再次全力对付劲敌。 感知范围内,越来越多的天元门人正朝此处聚集,想必是门主发出了召唤。 情势愈发严峻。 作为一名新生的黑暗全界所有者,赵明轩预感,黑暗感官赋予他的绝不仅仅于此。只是堪堪觉醒,仍处于体验放大全部感知细节,接纳物质信息洪流的初级阶段,大自然的所有信息——不分真实虚幻,不分宏微,通通向他涌来。假以时日渐能辨清真实与虚妄之间的质象区别,到达“诸相非相,得其本真”,但现在,就像刚拿到微积分才开始学的人,不得不逼着自己去考数论了。 第139章 微积分连公式都尚没背下来,就去考数论会是个什么结果?赵明轩很快以他的亲身经历揭示了答案。 数百发子弹炮火,墙壁千疮百孔,天花板粉尘坠坠。 毫发无伤的许天昭不到十分钟就玩腻了这猫逗老鼠的游戏,精神力以他所在为中心,轰然四面爆开,一下充满了整个空间。而肖少华只看到他拂尘一扬,“噼里啪啦”在场所有屏蔽器全碎,周围不论哨向普,皆不再动了。他霍然站起,发现还能站着的人就剩下了他自己。 一架无人机“嗡嗡嗡”地飞入,尚未近身打出屏障光栅,就一个倒头栽了下去,撞在了墙角。 白湄倒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瞪着这边,唇角溢出一丝鲜红,一只手抬起,似想抓住什么,徒劳握紧成拳,撑在地上。 赵明轩还在与那名黑哨缠斗,身上挂彩数道,两人廊后打到廊中,一路踢碎打坏无数室内装备,什么灯泡、门板,窗框……但已无法影响这边分毫。 许天昭踩着这一地狼藉,逸逸悠然地朝他走来,气定神闲地如若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少华!快逃!” 赵明轩对他大喊。 逃?逃去哪? 肖少华心想,外面的炮火声都停了。估计是被天元门的人包围了。这样下去,大概只有军方直接朝这发射一枚导弹才能把对方灭了的节奏。 “交出汲灵引,吾饶你一命。” 许天昭开口,语声温和沉柔,十分清晰。 犯罪分子不可怕,神经病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两者合二为一,再开个异能值满级的外挂。肖少华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怎样可怕的对手。 而他依然沉着镇定,仿佛泰山崩于前亦色不变。 肖少华:“‘及灵隐’是什么?” 许天昭用一种很好商量的语气:“你口袋里装着什么?” 肖少华:“屏蔽器、门卡和手机。” 许天昭道:“如此,均交予吾即可。” 肖少华:“给了你,你就放过这里所有人?” “小虫子,”许天昭笑了,很亲切:“你现在,并没有与吾讨价还价的余地。” 肖少华点了点头,视线往别处看了看,手伸下,像是要摸入口袋,一把抓起旁边的枪械就朝对方开了一枪。 “砰!” 一弹射出,这极近的距离,饶是许天昭也险些避之不及,子弹擦过他肩头,一簇血花溅起,于深色衣料上洇开了。 也是肖少华足够幸运,这枪刚被人调试好,正是顺溜的时候,而他现学现卖,生平第一枪照着对方胸膛就扣下扳机,没有任何犹豫,手也很稳。尽管那后作用力一下让他向后摔坐在了地上,整个右肩连胳膊疼得像脱臼了,因为姿势不太对。 “好大胆子!”许天昭怒极反笑,袍袖一甩,肖少华就看到旁边有一人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竟是几分钟前教了他一句用枪技巧的己方领队军官。 “杀了他。” 随许天昭一声令下,这位己方军官如炮弹般弹了过来。双目无神。 “王队,你醒醒!” 肖少华大喊,趁机再朝许天昭崩了一枪,毫无意外地落空。军官冲来,拔出他腰间军刺,直朝他心口贯下,肖少华本能地抬枪去挡,手臂疼痛反应不及,枪脱手跌出,被赵明轩扑至一拳打飞对方——同时他被那名黑哨击中后心,滑开十几米,撞到走廊墙上,后腿一蹬,抱着肖少华一起越过廊道窗框,重重摔在了实验大楼外面的草坪地上。 赵明轩当了肉垫,肖少华立刻爬起来扶正眼镜,看他状况,“你如何?” “……没事。”说话同时,哨兵一个翻身将他护在了怀里。肖少华这才看清他们周围已站了一圈穿着古装汉服的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 不用说,都是天元门的向导了。 肖少华扫视一周,迅速默数出了大概三十几人。 “小虫子,我不杀你。”随着那位天元门门主的声音由远及近,原本围住他们的向导们纷纷恭敬地让开了一条路。许天昭姿态从容不迫地走到了他们跟前,居高临下地,面上没有一丝方才的怒气,恢复成了温文淡然的模样,“你可知为何?” “……”已经充分领教过对方的阴晴不定,肖少华知道这人变脸的速度就跟翻书一样快。 “因为你这张脸。”只听许天昭说道,探手以拂尘尘尾挑起了他的下颌。肖少华与之冷冷对视,同时握紧赵明轩的手,感之并无反应,就知道对方落入了这四周向导的合围幻境攻击中,心下一沉。“他若是能再活过来……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为他去死。” 果然,下一秒变作: “可惜,他们竟将汲灵引……放在你这冒牌货手中。这张脸,也再留不得。” ——一道刀光劈开了赵明轩周身花海蛇绕,黄沙飞飏,尘土弥漫,所有幻境一瞬凝固,破裂。 刚好听到了对方最后三个字:“留不得。” 他当即抽出被禁锢的感知,抱着肖少华一个后跃,脱离人群。 同时,围攻他的那二十几名高阶向导仿佛遭到了一波威力非常的精神攻击,整齐划一地唰一下向后倒去。 “公孙弘,”许天昭忽地扬声冷笑道:“既已到场,作何不敢现身?” 说着他身后窜出一条深紫电蛇般的精神体,赫然朝一个方向攻去。 不远处,一名高大挺拔的黑衣男子,手握一把唐刀,将刀缓缓纳回了刀鞘。见势来袭,头一偏,一头巨型黑牛从他背后跃出,四蹄刨动,露出一对粗壮而弯曲的黑色犄角,气势汹汹地一冲而上,与之绞斗一团。 精神体如此。其主人倒平静许多。 公孙弘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恍若带着万钧重量,天元门向导中的稍弱者已有无法承受的,一连退了几米。一名白发女向导捂着胸膛,从实验楼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唤了一句:“师尊!” 公孙弘一抬手,她便闭了口,只站在了原地,静候吩咐的模样。 “小师弟,”许天昭微微一笑:“别来无恙。” 如果能忽略这二位的精神体在空中打的凶狠激烈,那恨不能你死我活的腾腾杀气,双方的会面看起来还真有几分一场师兄弟间感人至深久别重逢的模样。 肖少华自然是看不到他两者的精神体如何厮杀。对于公孙弘的印象……他也就停留在几年前,被技侦组审讯时见过对方的那一面上。知道这位是现任龙组组长,一名实力强大的男性向导,没了。 “快带他走。” 从出场至今,一直沉默的公孙弘一开口,就是这四个字。 虽然并未指名道姓,但赵明轩直觉感到这四个字就是对自己说的。因此,对方话一落,他抱起肖少华即刻拔足狂奔。果然一段路,毫无幻境设障阻拦。 “追上!” 旋即意识到被坑了,许天昭利落地发出了命令。与此,所有方圆百里的天元门向导于他们的精神力网内,都接到了这一指示:杀了那黑哨,捉拿另一人。 命令如水的波纹般泛开,向导们行动起来了。 “……大师兄,”似是斟酌了这个词许久,公孙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天元门门主,再一次地,缓而稳地拔出了他的唐刀,漆黑锋锐的刀身不透一丝亮芒:“你若想对他动手,先过我这一关。” “为了区区一条……小虫子?”许天昭问,笑意更甚,拂尘款动,“还是为了……汲灵引?” sg特辖区,首都塔广场外围。 天色曦明,火光交替,不远处可见数架战斗轰炸机盘旋在一台行驶其中的巨型机甲上空,与地面的军甲坦克配合,拉起了绵密火力网,各类声响动荡不绝。 “嗷————” 那机甲发出了一声尖啸,肉眼可见周围空气一阵波澜抖动。 也不知哨兵是怎么做到的,先是随意跑跳过一溜民居,从一众巡警疏散人群中如风烟穿过,双脚|交替速踏墙面数步,居然就这么一路竖着踩上了一幢大厦高楼。 可能是从低到高,比从高猛地一下子到低,感觉要好一些。爬楼途中,肖少华对快速攀升的高度稍作适应后,还有余力对赵明轩也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及灵隐’是什么?” 后者目视前方奔跑不停,绷着下巴思索数秒,诚实作答:“我不知道。” 结合前后蛛丝马迹,“……我怀疑,”肖少华道,眼中划过一抹锐色,语声如常:“我的屏蔽器有问题。” 一个在天台刹住了脚步,哨兵将肖少华放落在地,向他伸出手:“我看看。” 肖少华站稳,从白大褂外兜里掏出他的屏蔽器,放到赵明轩的掌心里:“如果我没猜错。” 这是一个小蜘蛛模样的屏蔽器,过去曾有一段时期见的次数太多,熟悉的几乎习以为常……赵明轩举起来仔细地观察,八根粗型传导管合抱着电池盒的设计或许在当时很特别,过了这么些年,也不算什么了。屏蔽器的市场发展日新月异,除了最早期的圆球型、钥匙扣型,现在还有u盘型、吊坠型,甚至柔软服帖的手套型等等。但肖少华一直用着,没换过。 他试着探入了一丝感知。 肖少华的声音仍在耳边,是他独有的轻冷磁性的嗓音,将他的发现与推测挑了重点省却枝杈,以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一一道来。 “……当时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对方肯定对我使用了精神力攻击,以天元门门主的精神力能强度,在当场所有的屏蔽器都被过高频震碎的情况下,它却无事。他们必然看到了什么我无法看到的景象,你试一试。” 他说话时,哨兵的感官精神力被屏蔽器的透明障碍墙挡住了,这很正常。可当哨兵试着绕过它,或将屏蔽器关掉,感知仍如泥牛入海,什么都无法探知。这就奇了。 接着他逐步增加了感官精神力的探入强度,很快发现,并非感知无法探测,而是作为传递载体的精神力被吸取,抽走了。没有了精神力,超过范围的感知自然消弭——这整个过程进行的悄无声息,半点不打草惊蛇。 明了了这一点,赵明轩将屏蔽器放到肖少华手中,重新打开开关:“你收好,谁也别给。” 他说的这样郑重,肖少华就将其放入内层衬衣口袋,扣上扣子,装牢了。哨兵俯下身,弓腰:“上来。” 感到肖少华有些犹豫,哨兵笑道:“抱还是背,你选一个。” 肖少华只好趴了上去,双手|交握环住对方的肩膀脖子。这病服破了好几道,触手皆是温热皮肤,掺着清凉的膏药与汗水,还有些硝烟与血的气息。他摸到一手红,哨兵道:“别人的。”双臂有力地捞起了他大腿膝弯,将他整个人撂到了背上:“抱紧了。”掂了掂,“唉,瘦了。” 肖少华一时拿不准他这句什么意思,略略抬首,就看到人露出的一段颈后皮肤上还印着自己昨晚留下的一枚吻痕,不由脸颊微微发烫。“……你发现了什么?” 他没有让对方察觉自己的异样。但哨兵在他话一落,就一个跳下了天台,又是一段令人措手不及的完全坠空——“赵明轩!!” 肖少华的惊怒几乎震耳欲聋,黑哨语带笑意地应了一句:“我在。”又偏了偏头,“别喊。”空中跨行数步,一个翻滚,以感官精神力精准调控身体每一寸肌肉的运动,卸去了大部分冲撞力,稳稳落在了临近另一栋稍矮的高楼楼顶,疾奔数步再一大跃腾空,重复如此:“……我在天元门的时候,遇到个事物,跟你这挺像。”他的声音从风中传来,肖少华意识到对方是要讲述内容重点了,当即也顾不得什么离心力恐高,忙挨紧了专心聆听。感觉着肖少华的温热呼吸扑在自己耳际,赵明轩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嘴唇微翘,“那边人称聚灵大阵,在那位门主居住的深山里窝着,普通人约摸看不到,哨向一靠近就会被抽走精神力。跟你这屏蔽器的区别是,一个是主动的,你这是被动的。” 一条青龙游弋其后,以方圆数百米为单位,不时来回摆尾扫荡几只先行追来的哨向精神体。 肖少华的胸膛伏在他背上,对方蓬勃的心跳贴着他的皮肤,代表着旺盛的生命力,舒缓了些许因方才差点失去对方的满腔恐惧,仓皇心骇。许天昭的确给他上了很好的一课:别以为自己觉醒了全界感知就他妈无敌了,感知也是会骗人的。 若不是这位大能突然祭出精神攻击,暴露位置,若不是肖少华的屏蔽器另有玄机,若是他再晚到一步……赵明轩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犹存余悸:“……那边人的交通工具是一种叫孟鸟的生物。哨向若想使用,必须注入精神力作为支付。孟鸟收集了外来的精神力,储存在了聚灵大阵里。整个天元门空间运转,靠其提供的精神力作为能源支撑,”说着他又将沈実对他所言的“供电系统理论”三言两语地对肖少华简单复述了一遍,语声沉稳,不紧不慢:“……也就是,在天元门主能源告罄的当下,他们来到了这里……” 肖少华接上他的话:“其实是为了寻找备用能源?”暂时没多问沈実的事,“而这天元门的备用能源,居然是我的屏蔽器?!” 赵明轩沉吟片刻:“……可能性极高。”末了又道:“能源不足,门主手中掌控天元门的某个关键估计就被激活了,顺着这些找来……汲灵引,或许是汲取的汲,灵力的灵,引导的引。” 肖少华默然。 一时间,两人之间只剩下了呼吸声,风声,远方的炮火声。 “……”赵明轩侧了侧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你……在想什么?” 周遭景物不停自他们身边飞速掠过,“我在想……”肖少华面无表情地遥望远方,久久,嘴角一扯嘲道:“我们是不是一不小心掉到了哪本小说里,谁瞎编的剧情,这么扯淡!” 赵明轩大笑。 足尖在塔西路三区街道上一台轿车车顶上轻巧一点,如一道优美流线,越过数道水泄不通的车流,引起周遭逃难市民一阵尖叫。笑声稍歇,黑暗哨兵再一次轻易脱出了身后向导们的精神力攻击可触及范围——但他知道,那位门主的一缕精神感应还在牢牢锁定着他们—— 想当初,这位在天元门可是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男人,什么一草一木皆有神魂勾连,随谁想个名字都能感应。现在这天元门“停电”了,这项特权估计没了。但就比方他的黑暗全界能笼罩这整个城市,对方更别提,只怕比他范围更广。于是位阶压制之下,就跟卫星监控一样,时时更新他的位置信息,通过精神力网发送给他附近的天元门向导。 因此丝毫不敢懈怠。 肖少华忽然开口问:“假设那位门主的等级是八十五,你是多少?” 赵明轩一听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假设许天昭这号是八十五级,我就是五十五级。我们后面追的这一堆,大概三四十级吧?公孙组长……我感觉有七十五级左右。你嘛……” 肖少华已经明白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了:“打住。” 赵明轩但笑不语。 他转瞬又攀上了一幢摩天大厦,这会快到特辖区南界门,再往东北方向走就是东区作战部驻地,极目远眺可见遥遥一些小山峦起伏,中缀几点哨岗。这算是这一带最高的一幢建筑了,尽管无法与塔相比,视野已算足够开阔。 一路从研究所西门逃出,哨兵本想直穿塔中路开战区域,谁料那台机甲全力一声尖啸,所蕴藏的精神攻击力强度不下天元门门主,同时为了甩脱身后越追越多的天元门哨向,便花时间绕了点路。“接下来这段,我们换个走法。”赵明轩微蹲让肖少华下了地,揽过他肩膀,指给他路线:“……从塔东路走七区,穿过中线,我们往兴和广场绕一段,你看好了路况路牌,任何情况都告诉我,”比了个手势,“直接到东山指挥所南门,作为黑暗哨兵,我有机甲驾驶优先权。” 说着他看向了肖少华。后者迎上了他的目光。天台的风吹起了肖少华的衣袂,这人伫立在风中,脊背笔挺,眼神凌厉,不避不让。明明只是个不堪一击的普通人,却透出了一种仿佛什么都无法将之摧毁的强韧。 “我想……你应该也听说过,最初的‘向导’就是一名普通人。”赵明轩说着,觉察几名天元门哨兵正背着他们的向导赶上来,又躬身将肖少华背了起来,不能抱,一抱起来就想亲下去。“你是普通人,没有精神力,看不到向导使用精神力制造的幻境,也就不会被他们的幻境攻击干扰。所以这一次……由你来引导我。” 确实是有个说法,关于向导“起源”的人类学历史部分:一派学说坚持人类最开始出现的第一位向导其实是一个没有任何精神力的普通人。原始社会时期,哨兵为适应恶劣自然环境先进化出超凡五感,担当向导这个职位的普通人通过言语沟通和长久合作与之达成了深厚的默契。为了所在部落能够生存,为了更好协助哨兵作战,慢慢地在哨兵的帮助下觉醒了自己的精神力。 还有一派则坚持最先有精神力的应该是向导。因为向导是原始部落的萨满。由于萨满侍奉自然神,最先被赐福获得了精神力。在萨满的引导下,原本只是普通人守卫的部落哨兵才逐渐觉醒了感官。不过这两派学说理论向来是鸡生蛋蛋生鸡,与另几派一起在考古学界争吵不休,连教科书都含糊其词,表示尚未定论。 肖少华伏在他背上,一把搂紧对方肩颈,适应一阵陡降高度后,也不与之争辩,按住眼镜直接问:“怎么做?” 第140章 拿着物业中心工作人员发放的水和面包,苏红咬了口面包,喝了口水。面包的口感说不上多好,就是普通的外头卖的两块钱的西式面包。水也是普通的矿泉水。她想起了楼上冰箱里还搁着昨天吃了一半的提拉米苏慕斯,份外想念那香甜绵软的巧克力味。 旁边的蘑菇头小男孩也醒了,扯着他娘亲的衣服吵着要吃火腿三明治,要吃汉堡包、麦辣鸡,要可乐,吵得不可开交。苏红心想:幸好我近五年都没有生育计划。 另一边不知谁拎了个简易投影仪,挑了个一整面的白墙往前一搁,用手机连着放视频,完了又有人从车里搬了个功放下来,于是音响效果也有了。看起来就跟露天电影院似的,不一会儿,那片白墙前面就坐满了一堆人。 苏红这位置,虽偏的角度有点厉害,不过大部分画面也能看到,也就不挪动了。这会放的是中央台的早间新闻。除了直播他们这的特辖区救援情况,也穿插时政要闻,不时的一架战斗机掠过了画面,不时几个领导人入了座开会。 一通电话进来了。苏红以为是肖少华,可高兴了,拿下面包一看号码不是就蔫了。是个挺陌生的号码,她接起来:“您好……” 才说了两个字,就被那边人打断:“请问是少华的助理苏小姐吗?我是他妈妈,李秀。” 吓得苏红差点没把手机摔出去。 韩萧瞧她脸色不对,凑过来悄悄问:“怎么了?” 苏红捂住话筒,对韩萧做了两个字口型:太后。 韩萧秒懂。一惊,迅速闭嘴。 “阿姨,是我。”苏红忙应了。那头李秀的声音还在继续:“少华现在是跟你们待的一块儿吗?他手机怎么没开机?你们现在哪儿呢?都还好吗?方不方便让他跟我说两句话?” 她一口气问了一长串,苏红冷汗都要下来了:“阿姨……这个……” 她这边还在寻觅着合适的措辞,那边一下拔高音量:“他没跟你们待一块儿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也没联系上他?!你们那儿什么情况啊!啊?!怎么回事?算了算了,你地址给我,我自己过去!” 对方也太敏锐了!“阿、阿姨,您先别急——”这么乱的时候,太后娘娘要真来了,肖大帝赶明就能拆了她!苏红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一着急就直冒汗,话也没说全,慌里慌张之中眼睛一抬,谁料恰好瞄见那边大屏幕晃过了个什么画面:“我、我看到他了!” 话一出,她猛拍韩萧手臂:“快!刚刚过去的那段新闻是什么?你快把那段视频扒出来!” 那头李秀没反应过来:“啊?” 苏红这会找回了点她处理实验室紧急事务时的专业素养,语调稳下来了:“阿姨您先别慌,我好像看到他了。他应该没事,很安全。” 说着又问韩萧:“怎么样,怎么样?找到了吗?” 韩萧正给她从官网扒视频,这里网速卡的,半分钟只过了百分之一:“等下哈。”他又是去注册登陆,又是挂加速器的,苏红转向李秀,声音也镇定了不少: “阿姨您可千万别冲动。我们实验室才刚刚开门,老板手机可能没充上电也是有的。主要我们区现在也封路了,通行不便。您就在家里待着,有什么消息,我们随时跟您汇报、联系。” 李秀:“哎……” 她们通着话,韩萧靠过来,将下了的一小段视频用手机屏幕立起来给她看:“是这个吗?” 苏红道:“过去点儿,再过去……往回走一秒。……停。” 韩萧将之放大成全息模式,选了不透明背景。“看的清?” 苏红:“再按个右箭头过两帧。” 这下韩萧也看见了:“——我去,真的是酋长!” 苏红手指放在这张暂停画面上,选了个分享发送,问着手机:“阿姨,您有邮箱吗?或者我直接用这个号给您发过去?” 李秀:“发吧发吧!” 苏红就将央视新闻的这段截了图,彩信直接发到了李秀号上。只见镜头所对的疏散现场中,肖少华的脸在人群之后,像是隔了条马路。虽然有点远,不过一身白大褂戴着眼镜,伏在什么人背上正专注观察着路况的模样,还说着什么,依旧不苟言笑的冷淡表情。自是毫发无伤。 韩萧的视线下移,“诶……等等,”不过一秒,苏红手机那边果然炸开一句:“——怎么回事!” 李秀怒道:“这不是老赵家的那个臭小子吗!啊!”她似指着屏幕对什么人说道,那头传来些许陌生男声,李秀的大嗓门颇具穿透力:“——什么认错!这张脸化成灰老娘都认得!” 苏红打了个激灵,赶紧顺着韩萧所指瞅过去,她刚顾着辨认肖少华了,没管其它,这下才注意到背着肖少华的那个男的,她跟韩萧都见过。 五秒……十秒……苏红按下播放键,画面流动起来。人群后,那哨兵背着肖少华一下就如风烟般跑没影了。 两人面面相觑。 都傻眼了。 苏红:“……你不是说他俩早分手了吗?” 韩萧:“……赵教官……不是已经绑定了一个向导吗?” 苏红:“……” 韩萧:“……” 那头背景音里,李秀还咆哮着。 这头两人互视一眼。 ——均感到这个篓子好像捅大了。 塔东路七区。 赵明轩在山河路与七区二街的交界十字路口停了一停。 “前方有什么?” 他问肖少华。 “十字路,直行路口红灯。前方五百米右转就是二街。” 肖少华道。 “没有车祸?两台大货车相撞,黄条封路。” “没有。”很干脆的否定了对方,肖少华语速虽快却平稳,半点不拖泥带水:“左侧山河路有一台央视直播车,两辆警车,有人举着摄像机在录疏散群众的过程。” 这里是塔中路三区和塔东路七区的相接地带,很多从塔中区域逃来的市民正在听从警方的指挥排队撤离。 “明白。”他们说话时,赵明轩已经跑过十字路口往右而去,“那就是又一名隐匿型向导躲着人堆里了。”他话落,一声枪响,一发子弹朝他们射来,但距离过远失了准头,被赵明轩轻易闪过,脚步不停。 很快后面响起了警察拿对讲机追捕的动静。也多亏天元门门主那“卫星导航”的功能,一旦发现追不上他,他所在附近所有天元门人就提前到他必经之路先用幻境设下陷阱。 这已经是哨兵遇到的第三起“车祸”了,其它大大小小的幻境每到一处都能上来一二,什么从天而降的钢管,什么一台无人看管的婴儿车朝他们冲来,什么突然倒下的大树,旁边的工厂发生爆炸,地陷,凶杀抢劫现场等等,树上掉下条蛇都算好的,上个路口还遇到个孕妇倒在他们前进路上,抱着大肚皮滚来滚去。往往被肖少华一语道破:“什么都没有,冲。” 警车拦路拔枪追捕更是稀疏寻常,曾有几秒,赵明轩还真动过一丁念头:“要不要下去,跟同行合作下?” 肖少华利落一句:“警车没你跑的快。”言下之意,真正的警车早被他们甩远了。 爬个高楼,旁边玻璃窗突然迸裂碎了也是有的,肖少华道:“1。” 这是他们以前玩游戏打野外boss用的代称,方便操作节省时间。1就是不管它直接冲,2就是准备,3是开战,7是后背,8是风筝,0是开门要跑路了。亦是赵明轩期待他做出的“引导”,如同以前在游戏里接受对方的指挥,与之配合。而针对当下情境,肖少华一点就通,也不多赘述,不由分说就将1改成指代“假”,0改成指代“真”,简洁明了。一旦肖少华这样说了,赵明轩便能立时反应过来——向导们制造的幻境再真实也好,再可怕也罢,这个人一概看不到,而看不到,就不可能中计。 果然那碎裂景象扑面而来,无有一丝痛觉。 假若他们方才绕路,就会遇上另一重陷阱,耽搁时间,被后方的哨向追上,人一多,幻境的强度噌噌上涨,就不好办了。哨兵想起他们先头还遇到了一个龙组的向导,替他们挡下了一阵,也不知道那哥们现在怎样了。这才有时间喘了口气。 最最绝妙的是,肖少华既没有精神力,看不到那些幻象,也不可能被读取思维从而被催眠——因为有汲灵引在,所有探入他体内的精神力都会被汲灵引吸收的一干二净。 也就是,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对精神力攻击免疫。任何形式。 就像向导们看待普通人的演技,现在向导们引以为豪的,再如何精妙绝伦的幻境幻术,到了这人眼前,都成了个笑话。 兴和广场就在前方。 那兴和二字的大牌子清晰可见。平日里热闹熙攘的购物广场,今天一个人都没有,空旷荒凉。秋风扫落叶。 肖少华却道:“6。” 6就是绕路。赵明轩一下攀上了旁边的楼,没有一分犹豫。肖少华的声音冷然:“下方广场约有四十人。”与赵明轩眼中的无人景象截然相反。“他们列了个阵。” 也不知道许天昭这回到底放了多少人进来,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具体形容。”赵明轩道。 “他们左绕右绕……像是要摆个……太极的形状?”肖少华有点迟疑,旋即又道:“你上方楼顶有两人。” 这个赵明轩也看见了,是两名四级哨兵。见他上来立时攻击,要将他打下去,赵明轩一个后翻,在他们以为他要跃下高楼时,他一脚踏蹬楼面,借助后作用力,俯冲向前,顺势越过了他们,后背一声枪响,如风似梭,擦过两人身体。 “0!”肖少华喝道。 哨兵朝另一楼飞奔而去,头也不回,身后就像长了眼睛,所有子弹一发不落地避开,腾空跃起,翩折几弯,抄小道穿插窜行,一直到甩开那两人—— “你还好?” 赵明轩问。刚为了躲开两名四级哨兵使用了感官精神力加持的死角狙击,他可是拼了全速,其离心力强度比过山车强多了。 “嗯。”肖少华只有一个字,过片刻,“对了,这位门主的师尊是谁?” 突如其来的问题叫哨兵愣了一愣:“不知道。”又问:“怎么了?” 肖少华:“没什么。”声音淡淡,不带什么情绪。与之语调相反,大抵还是多少不适,肖少华的双手抱得他很紧,嘴唇紧紧抿着,几乎贴着颈后皮肤,鼻间的热息不时急促地拂过耳际。赵明轩听着他的呼吸与心跳,不由有些心猿意马,只希望这片刻能更长些,再长些。数座高楼仿佛化作了青山,绵延车流迢递了绿水。于是放缓了些须脚步,将手拢紧了,好好感受对方的体温重量,骨骼肌肉的触感。头顶飞过了一台轰炸机,朝广场去了。也不光是许天昭用“卫星导航”定位了他,首都这方的卫星导航也及时发现了那拨向导的聚集。紧接着广场方向便爆开了火光。 “前方封路!” 肖少华道,赵明轩一个刹住步伐,往旁侧建筑墙体上跹了条弧线。 随着肖少华的提示,赵明轩渐渐发现他对幻象的分辨力大有长进。 毕竟不是谁都像天元门门主那种拥有变态级别的精神力水平,大部分的天元门向导,其精神力水平有高有低,参差不齐。打个比方,若将门主制造的幻境比作全息头戴式超强虚拟现实,还带刺激知觉的4d环绕特效体验,他们中有的人制造的幻象就跟纸糊似的,比五毛钱特效还拙劣。更多的人,在经肖少华提示后,他再一回顾,发现不是边缘虚了,就是主体与周围色调不统一,音画不同步,与物理规律不符等等,总有这样那样的破绽。 一路合作无间,肖少华甚至举一反三,利用双方信息不对称——几下就试出了许天昭尚未告诉他们汲灵引到底是什么,顺手坑了拨追兵一把。听着那帮一下被意外汲取了大量精神力的向导们边逃边惊恐地喊:“魔修!魔修!”黑哨面上不显,肚子里险些笑岔了气,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得了宫鸿声那帮人的待遇。 随后便一下压力骤轻了,不等向导们反应过来,他抓住时机加速前行,赢得一段通畅无阻——短短不到二十分钟,愣是被那帮天元门人弄成了惊险动作片。令赵明轩不禁暗忖,如果能提供更多更全的信息,时间充分,这人……说不准还能布个局将之一网打尽?……不过也就想想而已,这次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所了解的肖少华,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 一片绿地,地面露出了向下的隧道入口。 东山指挥所到了。 第141章 ——四面墙,一张桌,两个人。 “我没有叛国!”一名戴着手铐的年轻女向导哭道:“没有!”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对面那人显是有些不耐烦了,手指扣了扣桌面,才拿起对讲机,外面冲来了一人,警卫拦他不住,哨兵一个不小心撞在特质金属栏上:“程昕!” 女向导回头,惊喜道:“卢玮!” 是她的哨兵。穿着实验室制服的男性哨兵被金属栏附带的精神力光栅蛰了几下,连退几步,有些无措地问紧随而至的长官:“我的向导怎么了?她犯了什么事?我、我只是在休息室睡了一觉……”怎么好像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他的长官背着手,没理他。倒是里头那穿警服的问了一句:“公孙组长什么时候到?” 他长官答:“别提了,才打着呢。” 卢玮看向他的向导,后者眼里的泪还打着转,对他轻轻地,眨了眨眼。 暗黢黢的胡同口。 十字的指针瞄准了一颗人头。圆框中的人身着宽袍广袖,扎着发髻。上下滚动的数字代表着坐标的变动。在那红扑扑的脸蛋弯起一个纯美笑容时,“咻”——一发消|音器子弹终结了这个画面。 女人倒下,“哗”地精神力波动无形散开同时,两道黑影从附近跃来,紧接着“哐啷”金属撞击的巨响,和机关枪突突突的开火声交织,蓝色精神力光栅如同挥舞的刀镰,无情斩断所有探来的感官触梢。 十几米开外,已悄无声息地聚起了一支哨兵小队,向着中心的两道黑影慢慢靠拢。一台头部呈方形一米来高的小型战争机器人正被攻击包围,蓝绿的金属外壳不时随着周围环境的颜色变换而变化。 绵密的火力网里应外合,“叮铃铛啷”一阵乱响后,两道黑影也倒下了,淌开了一地血。一台伪装过的军车滑到路边,机器人收起周身枪支炮筒,同这支哨兵小队一起从后门翻入车里。车驶动,离开。好似从未来过。 一台临时指挥车内。 车载屏幕上映出了一张端方敦毅的男性面孔,拿着对讲机,戴着军帽: “报告团长,一营目标区域a0305已解决,b方案可行。” 团长杨淮一听非常高兴,立刻打电话:“旅长!我团要求增援二十台战争型机器人!” 那头一下就骂开了:“杨淮你个瓜娃儿,你当机器人你家造的,全旅就三十台,滚你个犊子!” 这方言混用的,杨淮忙道:“十五台!” 旅长:“十台!不能更多了”啪地挂了通话。 “十台就十台……”杨淮嘟哝着,蓦地想起什么,一个电话又过去:“旅长可一定要搭载人工智能啊!”这回那边连搭都没搭理他,啪的就断了。 像他们这种特殊编制的哨兵独立团,全团上下加起来也就七八百人,最多的时候也没超过一千人,这还包括了一个警卫连和一个炮兵营。跟人正规集团军不能比,但论起对这城市熟悉,大街小巷打游击,没人比他们更拿手了。杨淮正喜滋滋地跟自家营长们商量着新来的机器人怎么分配,车门“嘭”地打开,是警卫连连长陈岩冲了进来。 “团、团长!”素来稳重的陈岩面色激动,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刚刚看见头儿啦!” “擦!”杨淮一听,差点没把耳机扔出去。“哪儿呢!人呢!你怎么没给我逮回来?!”对方说的头儿,自然就是指那一人了。除了赵明轩还能有谁?杨淮怎能不激动?这人还是他跟陈岩亲自冲到天元门那空间裂隙里抢出来的! 陈岩哭丧着脸:“头儿跑太快了!没逮住!” 岂止是跑太快,亏他前两年觉醒了第二感官视觉,这才看清一点影子。驾驶室开车的冯小山也正接听着,竖着耳朵,听到陈岩话一落,杨淮先是“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笑完了又骂:“我就知道头儿没事!龙组那帮娘希匹的尽吓唬老子!” 末了一回神,发现这几块分屏里的营长们都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等着他回复,杨淮一抹脸:“咳!我说哪儿了?老佟你已经有五台机器人了,再分你两台,剩下的都给老钟,还是按我说的,一发现精神力波动,就上战争机器人,先打死向导引出哨兵——一定要注意跟天元门向导保持距离,你们再出动包围他!具体的让祝参跟你们说道说道。”还是这新出的机器人好用啊,没情绪波动,不易被向导察觉,完了既不会被精神操控,也不可能被催眠,就是反应速度慢了点——说今年引进了美国的新技术,已经快许多了。这也没辙,要比哨兵还快,要他们干什么。总比隔壁警队的xx强,一早上执勤被天元门向导催眠的催眠,精神操控的操控,死了快百人,给他们打求援一过去,只能脱帽致军礼了。 不过这也算好的了,最怕的是天元门的隐匿型向导一换身衣服一躲躲人堆里,一催眠就是一大波群众,用普通人平民老百姓当人肉护盾,当掩体,妈了个擦,刚旅长说了二团就遇到了,让他们小心点,现在那儿还围着呢,真叫人掬一把同情泪。 没分到机器人的三营营长不满意了:“团座啊,这机器人没一台留给我们,能留几个向导不?咱营的哨兵兄弟都有点儿吃不消啊。” 杨淮笑骂:“去找天元门向导吧你!能活着回来就成!今个儿上头说了,除了龙组的,一个向导都不许放出来。” 三营哀嚎:“人性啊!” 杨淮:“说是来了个更厉害的,公孙组长怕自己一旦hold不住,我方这边的向导全部倒戈!” 三营无语了:“这搞什么?怎么整的跟个虫族争霸一样,谁赢了谁就是新的虫王,就能统领剩下的?” 杨淮:“去去去!你家向导才虫子呢,小心你嫂子拍死你!” 三营忙一掌嘴:“口误口误,这都我瞎搅和。”杨淮也没空跟他乱扯,赶紧得把余下任务给他分了,又将新出的目标区域给诸营长划了划,忙里偷闲地一拍身边椅子:“老陈,坐!”将要下车的陈岩召回来,“快跟我说说,头儿都怎么跑的?往哪跑了?” 一道浮光游过,雷电漫天。狂蛇绞舞缠斗,如鞭如霰,飏飞煞煞云端,一头体型庞大的黑牛嘶嚎着倒下,落了满身细碎伤痕。再站起,再倒,重复若干,仿佛不知疲倦般,抖了抖角,刨蹄一冲再战。 这景象之下两人恶斗同样如此。寥寥数招,剑便脱手一次,公孙弘脸色一白,御剑再抵,口中语声沉沉,仍道:“汲灵引为何物,某从未听闻。” “小师弟,”许天昭冷笑,手下动作可是招招不留情,呼的电光劈上公孙弘的照面,后者被震退几步,横刀于前,“这信口雌黄,吾会信?” 公孙弘面沉如水:“师兄要如何方信?” 许天昭拂尘飞前,直刺他眉心:“开放你的识海!” 公孙弘抬刀相抗,“恕难从命。”蓦地一膝扣地,无形气流以他周身砰然轰开。 如万钧山力重重压下,他勉力支撑。 许天昭见他如此,忽的一笑:“怎不用昆仑掌?师尊当年可是夸你这昆仑掌学的天上有,地下无,也让师兄我考校一番你这门功夫是进是退。” 冷汗自他额上渗出,公孙弘喃喃:“师尊说了……昆仑掌只可御敌,不可相对同门。” 许天昭嘲道:“尔竟记得吾等是同门。” 公孙弘低声苦涩:“未尝一刻敢忘。” 距此数百米开外—— 地下临时监控中心。 “他们在说什么?” 操作台前有人问。 或许对地面上的哨向们,那两人的对峙堪比特效大片,可在这眼前的屏幕上,不管有否精神力,也不分哨向普,因现有技术局限,不论什么样的摄影设备,仍无法还原精神力波动释放时营造的绚丽景象。——于是怎么看,都只是一场普通的武术表演。 除了用作于精神力波动监测的高精仪器,其指针疯狂地上下摇动,不停发出红点警告。表明那处有大量精神力能不停地消弭产生。 一名听觉系哨兵答:“听不到,干扰太大。” 站在操作台前的人点了点头。另一人跑入室内,敬了一礼:“报告长官,场能检测设备与反四维射束炮、弹道模拟等已准备就绪。” 该庆幸对方没用什么电磁脉冲弹对付他们么?这人心想,抬了抬手。旁边的人便不说话了。 ——但电磁波依旧受到了干扰。他盯着那排上下起伏的信号,非常不稳定。 “准备启动量子通讯。” 这人命令道。 “是!” ——“不如由吾妄猜一二,那些人今日专遣派了尔来,是存了怎样的算盘对付吾等?” 一边进攻地将公孙弘逼得节节败退,许天昭一边身形翩飞不定,唇角透出阴碜的笑意,诘问不止: “可是欲知吾作何来去自如,任意穿梭于此?” 一招电鞭挥至而来,狠辣残劲。 “又或欲待我那铠甲大家伙灵能空耗,拖延吾于此地至晚间,众人疲乏不得不另觅休憩之处?尔等再以机关算计,将吾等一网打尽?” 到达了对方这个境界,本就无招胜有招。一柄拂尘被他使的如鞭似剑,或劈或斩或挑或截,上扫下点,随心所欲,挟裹万千气象恢弘,不比自己,乍看玄妙,其实落了窠臼,公孙弘咬牙抵御,眼中锐色一闪而过。 “叫吾再猜上一猜,现无一人打搅你我比斗,可是都盘了外围,做了陷阱,又限了你期限?期限内无法将吾灭杀,便待吾一动用那物欲行转移,不顾一切要将你我一同轰杀?” ——他都猜中了! 公孙弘心中骇然,面上半分不显,双瞳沉深如井,不着一丝情绪。 上头的意思的确是希望他能尽快斩杀对方,若不能就尽量在拖住对方的前提下,弄明白许天昭究竟是用何手段、方式直接从万里之外一步抵达此地——九局的审讯尚未出结果,现有只知对方手上掌有一种跨空间传输的异能道具,或许这就是天元门独立空间的产生关键。但那究竟是什么?媒介是什么?兵法有云,兵贵神速,他们这突如其然一下打来,虽打了个这边措手不及,但他们的机甲不论何种,总有能源不足之时,士兵总有疲累,后续军需如何供应?夜晚何处扎营——总不能就这样在这里过夜。最糟结果是这帮天元门人用何手段来,埋头乱打一通到了晚上就用同样手段直接撕开空间就逃之夭夭,来去无踪。若是如此,这边只能用反四维射束及导弹等布置火力,范围内最大化杀伤力——这就需要公孙弘的设阵配合,不论如何,绝不能让恐怖袭击的罪魁带着这种可怕的空间传送道具活着离开北京。事已至此,公孙弘明白粒子束武器启动之时,或就是他与许天昭同归于尽之时——必须拖住对方。但这也是他心甘情愿,因此别无怨怼。 然无怨怼是一回事,被人戳穿是另一回事。令他产生了即使牺牲性命也无法为己方赢得胜机的挫败感。 “小师弟啊小师弟,你师兄我入门前,亦是在此间讨过生活的人。”纵并未侵入公孙弘识海将他所思所想一览无余,许天昭仿佛早已看穿对方,话语变得更加亲昵近人:“那些个凡虫想什么,我又怎会不知?” 就如许天昭话里话外不断刺探,试图挖出他们更多后招,因此手上留了些余地,公孙弘何尝不是如此,从对方“汲灵引”三字一出,他即开始不断思索许天昭率军抵此的目的究竟为何,从赵明轩先前所获情报来看,天元门以精神力为能源运转—— 一瞬闪过的灵光令他陡然承了一击,被重重轰摔在地,他的精神体与他一道,被击飞数米,口中溢血,头痛欲裂,幻境结界斑驳裂痕又消失,长发散落凌乱于地,狼狈不堪。 “是那把‘钥匙’!”公孙弘垂首伏地出声,语句挤出牙缝:“是师尊,将那‘钥匙’给了你!” ——“道元。” 那人握住了他的手,一枚冰冷沁入了掌中。 “这就是……天元门的‘钥匙’。” 又拢住了他的手指,“此钥名为‘司天’。上代掌门临终予我,而今予你。”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恐慌:“师、师尊……为、为什么……” 那人微微一笑:“别怕。为师……只是累了。” 袍袖一扬,如仙飘远去。“师尊、师尊——”他追在身后,“您什么时候回来?” 云中一句渺音悠然:“待觅得吾道之时。” 许天昭居高临下,静静地凝视着匍匐在地的公孙弘,回忆从两人之间倏忽游过,空余一地荒凉。 “靖远,”许天昭念出了对方的字,说道:“你那时尚幼,未曾去过一次苍梧山。诸事不知。吾不怪你。”他不答反问:“可那些个凡虫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要让你这么为他们拼命?” 另一边,领着龙组成员们与天元门哨向正奋力对战的副组长白湄,也被问了几乎同样的问题。 “你们这又是何苦!”一名天元门的高阶女向导愤慨骂道:“费心尽力帮普通人,他们买你们的帐吗!他们有把你们当成真正的自己人吗!你们到头来又弄得了一个什么好!” 闻言者,以白湄为首的龙组向导们,无不想起了今早去救的那些普通人,得知他们是向导时,露出的恐惧表情,仿佛是他们是多么可怕的恶鬼,感激涕零下一秒就化作了退避三舍。 白湄眉间些许黯然。“视”界所至,向导们的意识,铺呈了大大小小的光团,轻轻一涨一缩。悲伤的情绪共感在同伴们互相织就的精神力网中,如潮汐涌上,水纹泛开。 这些微妙的情绪讯息,传递到了每一个向导的心底。 “师尊当年如何待他们,”许天昭拂尘一甩,直指景山方向:“最后落了一个什么下场——你也看见了!” 东山指挥所,南门。 仿零三零建制的地下指挥所,抗震、防辐射,可抵御核武打击。深藏地下数百米。同样在卫星地图上为不可探测区域,显示一片空白。 想当初接了五十一区的一个任务,与一名国安的向导合作,一路各种费事就不提了,可前进距离也有限,不过那时他感官三级,加之美方gd五号机镇着。而今携了一名普通人,轻易穿越了警戒线,什么电子警察、监视者等皆不在话下,也将天元门的大部分哨向挡在了距离之外。令赵明轩想起了一句老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所谓只要足够快,一切都不成问题。 但这并非就是终点。 黑哨的脚步停在了隧道入口前。 一望而去是深黑黝长,不可见底。 隧道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各类高精感应器,与致命的地基级定向能激光武器。在感应到侵入者热源、重力等一刹那就会释放出死亡射线,交织成天罗地网。 ——认证登记为黑暗哨兵,有两种方法。一,去塔接受专门仪器与步骤检测,二,通过东山指挥所的考验。 若选择去塔接受检测,即使通过认证,申请驾驶机甲也需要一段时间。但南门的这段隧道却是一段捷径。若能通过,得到承认,即刻起便拥有驾驶黑暗哨兵专属机甲“星痕”系列的资格。 有幸曾在七号基地见过一段麒少将十年前穿梭南隧火力网的视频资料,画面在赵明轩眼前浮现。每道火力线与线之间给予穿行者的存活反应时间为零点零零一毫秒。也是十年来并未有几名黑哨从此门进入基地的原因。 开启黑暗全界后,很快就会明白,黑暗感官是一种对物质的物理变化逼近完全精准获知的异能。觉醒了黑暗感官的哨兵,一眼过去当即便知火力网要求的反应时间为多少毫秒,而自己的能力极限为多少毫秒,是否满足要求。并不会白费时间白去送死。同时,每道火力线与线之间的距离、角度、设置,无不要求穿行者拥有极高的即时判断力与应战微操水平。 亦有人喻称为真正的黑暗之门。 赵明轩微微躬身,将肖少华从背上放下。 “你到前面来。” 肖少华闻言,走到了他跟前,“这样?” 赵明轩随手从身上病服下摆撕了两小条布料,团成团塞入他耳内。再将他拉近了一些,是几乎面贴面的距离。“这样,”抬起他的双手绕自己颈后牢牢扣住,赵明轩又道:“你的两腿也上来,两脚后置夹住我的腰。” 这是一个极为不雅的姿势。因为耳朵被堵住了,对方的声音比之前小了许多。肖少华微微睁大双眼,与之对视。赵明轩的瞳眸没有一丝笑意,俱为冰冷的认真。在温烫呼吸交错间,可以感觉到黑暗哨兵的手掌正放在自己的后臀,暗含鼓励的力量。而他的手则搂住了对方的脖子。若不是此时此地,有人从旁经过,兴许会以为两人是即要相拥而吻的情侣。 但此时此地,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按照对方的要求行事。只是双腿环上对方精壮的腰身后,臀隙似乎被一柄灼烫的物事慢慢抵住了,令肖少华一下噌地涨红了脸。 “正常反应。”哨兵轻描淡写道,“你闭上眼睛。” 肖少华瞪着他,缓缓闭上了双目。失去了视觉景象分散注意力,可以更加鲜明地感觉到对方那物事的硬挺与热度。在这极近的暧昧距离,对方略带粗糙的指尖拂过他发烫的脸颊皮肤,连那道盯着他的视线都仿佛变得犹若实质,呼吸近了,更近了……在肖少华以为对方要吻上自己之际,鼻尖一凉—— 他睁开眼,看见哨兵摘下了他的眼镜,手指利落咔嚓一合镜架,束了装入他的衣兜里。 赵明轩按住他的后脑,按向自己颈窝。嘴唇贴于他耳侧,低沉语声清晰可闻:“夹紧了。别蹭。” 未等肖少华勃然,哨兵又道:“闭眼。” 他说话同时,退后几步,一个弹跳如炮弹般射了出去—— 第142章 身躯一轻,像被什么一下重重拍在了身上,一道急速冲力猛地将肖少华整个人往前一拽—— “咻———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巨响后,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完全离心的失重感也就一晃而过,四秒后,他的脚重新落在了地上。 脚尖沾地的一刹那,肖少华只觉得整个地面是软的,条件反射一个趔趄,差点往后跌了一跤。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抓,勉强站住了。他睁开眼,头晕目眩,视野里一片漆黑,一时辨不清任何东西,仿佛天旋地转,耳朵鼻腔里像灌了许多水,嗡嗡作响。 残留大脑内的印象告诉他刚那几秒间,所经受的速度与旋转圈数,已远超这具躯体所能负荷。鼻梁骨隐隐作痛,有那么一瞬,他的整个头部加四肢都像要被哨兵嵌入自己身躯里。但无论如何——肖少华当即扯下了两侧耳塞,新鲜的空气带着环境音涌了进来——他看向赵明轩的位置,后者正双手勉力支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整个人像刚从洪水里打捞出来般,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形容狼狈,不复先前的从容自若。 耳膜疼、头疼、脚疼、手疼,全身上下无一不疼,肖少华跌跌撞撞地靠过去,被赵明轩毫不客气地一把揽住了脖子,将全身重量往他身上一倾,肖少华直接被压了个踉跄——马上就扶稳了,一步、一步往前走。 在这极近的距离内,他可以看到哨兵的整张脸都红透了,充血的像毛细血管下一秒就要爆开,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沁出滴下,淌落在他们相触的脖间、手臂。手掌下的心脏扑通、扑通,一下震得强似一下,同时紧挨着他的这具强壮身体温度滚烫得好似随时都能燃烧起来。赵明轩喘着拉破风箱似的粗气,却偏偏给了个放肆到极点的嚣张笑容:“……二千五百……咳……九十五点七八米……三点九一秒……” 他的声音粗嘎嘶哑得如同被锉子狠狠磨过。 肖少华听清了他的语句,一下便得出他们方才前进时速为六百六十多米每秒,是十倍于先前的速度,达到了超音速!而刚那一声巨响,恐怕就是音爆了。也就是,先前带着他跳楼逃跑那会,哨兵压根没尽全力,他是故意留着的,就是为了蓄力到这会,为了这段路——肖少华蓦地望向这来时路,虽然因未戴眼镜,那里黑黢黢一片,模糊不清,也知此处绝非易于之地——怎么也无法想象对方是如何做到的,而自己……竟然还活着?! 赵明轩似乎看出了他的惊愕,嘴角咧得更甚:“……爷……厉……厉害吧?” 对方这样,倒叫肖少华恍惚想起了哨兵多年前刚觉醒的时候,仿佛一下回到了青葱的岁月中,身旁这人从未与他分开……“厉害。”真心诚意的钦佩话语脱口而出同时,鬼使神差地往对方侧脸上亲了一口,唇方触及,赵明轩像被烫到似的,一下将头扭过去了。 肖少华立时清醒,撇开脸:“抱歉,忘了。”他的嗓音也没好到哪去,沙哑得不成样子。 “……” 两人走了几步,大约也没几步,哨兵忽然哼起了首轻快小调,几个音符小小的,抑制不住雀跃般,从喉间冒出,在这空旷安静的地下隧道里回荡得有些奇妙。肖少华侧耳听了听,没辨出是什么歌,好像是什么《情非得已》之类的老歌,因自己方才的失误尴尬得也没好意思直问,只看见一只红通通的耳朵,鲜红欲滴得从发间露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哨兵像比刚才更重了一些,整个人几乎要挂到他身上,那高热的体温熔得肖少华感到自己也快化了,淌汗如雨,却不得不将之搀得更紧,两人成了个互相抱着走路的古怪姿势。 “……哼。”小调忽的转成了一声冷笑,哨兵停下了脚步,“天元门那帮废物……想学我,”他头也没回,仅嘴角微微一挑,语调漠然的可怕:“现在估计连尸体都不全了。” 肖少华闻言,不由往身后看了一眼,他顺手从兜里摸出了眼镜戴上,抹了把额上的汗。那段路还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再竖着耳朵努力听了一听……似乎隐约听见了些须凄厉惨叫……但那更可能只是风声。 无尽的黑暗给人无尽的臆想空间。潜藏着致命未知的所在,如同一张吞没生命的凶兽大口,微风拂过,若有似无地,飘来了一丝血的腥气。 看了几秒适应了黑暗,肖少华再回过头,眼前的环境就清晰多了,或者说,总算看清楚了——前方不远处,这隧道尽头从高高的穹顶垂下了两条机械臂,闪耀着些微金属寒光,手里握着什么,正静静等待着他们。 ——是一副耳罩式耳机。 从机械臂的金属掌中将之取出,肖少华侧首看了哨兵一眼。后者已放开了他,自己站稳了,此时也拿起了另一副耳机,正戴上。而当肖少华拿起这颇有些份量的耳机,下方的金属掌上露出了一块方形液晶装置,上面显示着五指的形状。是一个指纹识别器。肖少华跟着赵明轩戴上耳机,听筒内传来清晰的电子指示音,两人一步步照做,先扫描了指纹,而后虹膜。 过了约摸三五分钟,一个亲切温和的男中音响起,他与赵明轩都听见了: “欢迎来到东山指挥所——龙潜基地,赵明轩大校、肖少华研究员。” 随着这道语声,眼前与周围融成一体的漆黑墙面四向旋裂而开,让出了一条泛着浅蓝白光的明亮通道。 东山指挥所,休息室。 一名身着军装的小哨兵毕恭毕敬地奉上了一杯热茶,“肖同志,请喝茶。” 赵明轩跟人去室内训练场作战前准备了。“……多……谢。”坐在沙发上的肖少华将之接过,因方才承受的急速对心脏负荷过大,他的手指尖还在抖个没完,与杯壁磕出清晰的碎响。小哨兵递上茶后便立于一侧不动了。 肖少华端着茶一边尽力平复心跳与呼吸,一边透过镜片打量着这间休息室。若说赵明轩是一身狼狈,他也没好到哪儿去,头发凌乱,白大褂历经一路飞扬尘土,早看不出原色。先前在没什么光的隧道里看不清,这会到了灯火通明的室内,便显得这衣服上污迹处处,斑驳着干涸的血渍,袖口也沾了几块红褐的印子。肖少华对此全然无知,他还在思考着什么,片刻问了一句:“请问你们这里,能否给手机充个电?” 训练场,更衣室。 一路由人领着拿了特制的作训服到了更衣室前,脸上通红褪了些许,赵明轩随手将那早已破烂不能看的病服上衣脱了往旁一扔,正要步入,引发身后女军官上尉黎茵的一声惊呼:“赵大校,您的后背!” 听到自己军衔升了赵明轩也没什么反应,仿佛和该如此,他波澜不动地往自己背后扫了一眼,语气平淡:“速效止血粉有么?” 当他一转过来,黎茵就发现了,不止后背。这位身上到处都是伤,一道道稀疏划痕、刀伤、擦伤,渗了血交错着布了满身的吻痕,新的旧的红的青的紫的,极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少儿不宜的情|色凌虐场景,但她旋即压下了自己这点念头:“有、有的!”忙道,一路小跑而去将之翻出送来给赵明轩。 后者在她再来时,已冲完了凉,下身围了块浴巾。多余水滴沿着上身虬劲强健的肌肉线条顺流而下,悍然昭示着硝烟后的力量之美。 而他接过后也不处理,一拧开就径直往身上洒了去,黎茵注意到他每一道药粉都准确地撒在了渗了血的伤口上,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换言之,绝大部分吻痕都被他巧妙避开了,也令那披挂的满身痕迹更加显眼了。 “都皮外伤罢了。”似想起什么,将药粉瓶抛回给她时,赵明轩还解释了一句。不过也就这一句,说完这句黑暗哨兵活动了下筋骨,就又进去了。更衣室的门自他身后再一次合上。 数道钢化玻璃墙在训练场内部,上方墙壁中段隔出了一间中控室。 搭乘升降电梯到达目标层,接了通知进入这间中控室时,肖少华一眼便看到了调控台后,近四米的一个全息立方框内,一架通体全黑的机甲正在高楼的废墟间与一只体型奇异的钢铁巨兽搏斗。那景观看起来有几分像塔中路,只是更残破。很快又换了荒星一般的地表环境,数名技术员头戴光学透镜,在调控台前操作不停,像是协助进行一场等比例缩小的模拟战斗,两侧显示屏上向上滚动着数据反馈。为他带路的小哨兵上前与看起来主事的军官交涉,后者点了点头,前者立定敬了一礼,走回肖少华身边,“肖同志,这边请。” 肖少华跟在这名小哨兵身后,往旁走了几步,呈弧形的巨型单向透视玻璃墙在那全息光幕后,映照出下方一片漆黑的训练场内,不时划过几道点点辉光,如同流星一闪而过。 他感到那大概是用于追踪动作的标记装置,“肖同志,请您在此处稍作等候。”带路的小哨兵对他说,将他引到一处靠墙的无人位置。肖少华道了谢,看见调控台右侧的一面屏幕上正放着一段视频。高速摄影机捕捉的影像中,尽管是夜视模式,仍能轻易辨认出那是赵明轩抱着他穿行刚才那段隧道的情景。 ——不由上前近了两步。 “……黎姐,这人的数据太可怕……这简直不是人……”来回分析这段视频的技术员对他身后的女军官道,“……他这身体内外压强达到这种倍数差值……他竟然还能控制……” 只听那位被称作“黎姐”的女军官道:“这下知道了吧,为什么我们说星痕只能由黑哨驾驶?” 那技术员闻言嬉皮笑脸答:“我还以为是因为俺们这驾驶舱里,压根就没有给向导的位置哩。” “单人机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星痕对驾驶员机师的体术要求太高,你就算让方少将随行进去,跟那一段,”她朝不远处全息景框的模拟战斗那微微一抬下颌,“什么都不做,她也得横着出来……” 随着他们的言语,肖少华看见眼前画面里对方几次在半空的变更动作,宛若杂技表演的高难度中,完全以肉身抵住了他的所有关节。也就是,过高速施加在他身上的空气压力与冲击力均由赵明轩代为承担了。 目睹这些,令他胸口一窒,“抱歉,”肖少华话一出口,那两人朝他望来,“……请问赵明轩现在身体状况,究竟是一个什么情况?” “肖先生,”女军官正是十几分钟前在通道口接应他们,带着赵明轩去战前准备的黎茵,与肖少华打过一个照面,显然还认得他,“这么跟您说吧,”她笑道:“赵大校是这二十年来南隧穿行测试中,成绩最好的一位黑暗哨兵。”见肖少华点了点头,她继续道:“这成绩,就算放眼世界范围,也足以击败百分之九十五左右的黑暗哨兵。况且他还带着您,平安抵达。您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吗?” 肖少华微微拧眉:“你的意思是……” 黎茵见他一副关心则乱的模样,笑意更甚,拍了拍他肩膀:“不必担心。赵大校试驾前十分钟,光一个人就干掉了八捆果干二十份八宝饭五十斤牛肉。” “还有十瓶脉劲乐!”那个技术员补充道。 他们说话时,中控室的灯光开始有些变化。先是暗了些,而后亮起,调控台后的全息影像消失了。“嗞……”入口的玻璃门发出极轻的滑响,所有人往那个方向投去了视线—— 当那名年轻的新星痕机甲驾驶员步入时,调控台前的全体人员同时起立,鼓掌并发出了欢呼。 肖少华看着赵明轩先是面朝众人敬了一记标准的军礼,而后一个转向,大步朝他们走来。他身旁的女军官往前一步,与黑暗哨兵握了握手:“赵大校,恭喜。” “黎上尉客气。”赵明轩微一颔首,松开她的手,看向肖少华,向外小幅度偏了偏头。那意思很明显,出来说。 肖少华便跟他出去了。 哨兵走在前面,换了一身全黑的战斗用紧身作训服,勾勒出只属于男性的完美身材曲线,漂亮极了。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他一出场,几乎叫肖少华再无法移开眼睛。 而他走没几步就停了,一手抱着头盔,转过身往墙上一靠,恢复正常色泽的皮肤,汗湿的黑发随意几绺落在饱满的天庭,将那如雕刻般分明的英俊五官衬得几分狂放不羁:“再过六分钟,就到我上阵了。” 肖少华目光一凛:“这么快?!” 赵明轩笑了:“少华,我是黑暗哨兵。” “……我知道,”肖少华的声音低了下去,但他的问题不是这个,“其它黑暗哨兵呢?”他问:“没有轮替?” “叶君同不在京,”赵明轩抬手按在他肩膀上,定定地盯着他沉声道:“我就是轮替。” 所以,他们正赶上趟了!肖少华瞳孔一缩,“那至少——” “我没问题。”赵明轩似乎明白他要说什么,直接将之打断:“倒是你,操劳了一整个晚上……”他在“操劳”二字上,还故意加重了音调,嘴角微微一勾:“腰酸不酸?背疼不疼?” 肖少华呼地脸全烧起来了。 “……” 有几秒钟,他一个字音都发不出。 赵明轩好暇以待似的欣赏了他这表情片刻,用一种若无其事的正经语气道:“因此我建议,一会你就去休息室睡一觉,睡个个把小时,说不定这仗就结束了……” “到时候,我们可以好好地……好好地……”话语在哨兵口中不易察觉地,慢慢地,带出隐隐压迫的危险意味:“谈一谈,黑暗哨兵与普通人之间,体力差距的这个问题。” 末了还换成他职位的尊称加了一句: “不知您意下如何,肖主任?” 尽管是询问的语句,却不容置辩的余地。 他在威胁我。肖少华心想,对此毫无办法,直直对上那双黑瞳,冷冷道:“……那你一定要回来。平安回来,我任你处置。” “……” 赵明轩没有说话,静静注视着他,又流露出了那种极为忍耐的神色。 第143章 送走黑暗哨兵,回到休息室,沙发上搁着充电的手机已自动开了机,并多了一小格。 肖少华将之拿起查看,一解开屏锁,几乎是好几百条的未接来电提示、短信连串蹦了出来,有苏红的、韩萧的,吴靖峰的、邱景同的,乃至李秀、肖长忠的,堆堆叠叠,加上其它所里组里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一长列号码。语音信箱跟要被塞爆了似的,数字淹没在了一溜红点中。 手指滑动,从上到下肖少华迅速浏览了一遍,从中先行挑出他的行政秘书吴靖峰的号码,一个回拨打了过去。待那头一接上,两人通了话,三两句便将他当下所在、大致情况交代清楚。电话那端的吴靖峰闻言大喜:“太好了主任,原来您已经到了东所!” 东山指挥所,又简称东所,肖少华一听,“怎么?” 吴靖峰也不废话,直接就将今早防空警报拉响后他们那边摊上的事儿都说了——原来那台袭击首都塔的大机甲具有某种未知生物性能,给先头部队的战术推进带来了一定困难,比如蕴含一定强度的精神力攻击音波,比如能进行一定自我修复,于是上头召开紧急会议,邱景同和sg研究所所长,离得近的能赶到的几个顶尖sg生物学家都被叫上了,希望能提供与此相关的生物科研方面的专业分析,或给予一定技术支持。 “邱老他们半个小时前就出发了,直升机走的,还拖了一军车仪器设备,这会儿差不多应该到了,”吴靖峰激动道:“所长刚还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找到您没……嗐!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说他才到塔安办没多久,那边人就告诉他接到了肖少华报警,结果正要往实验楼赶,他们实验楼那块就全封了,所有人转移到地堡里,那边连只蚊子都不给进,而邱景同等人往东山指挥所先走一步,吴靖峰便留下继续找人。 两人通话时,在一旁执勤的小哨兵已经退出了这间休息室,给肖少华留下了足够的个人空间。不过这对肖少华也没什么意义,因他一进来扫了一眼就明白了,这地方不可能没什么监控。 待吴靖峰说完,肖少华简洁明了地将一应事宜安排下去,挂了电话。在调出邱景同的号码前,他定定注视了李秀的来电几秒,而后按了下去。 “妈,是我。” 他一接通,这么说了一句,那头李秀“哇”地就哭了:“肖少华你这死孩子!我跟你爹机票都定了!你接个电话怎么就那么难!那么难?!” 一瞬间,愧疚的情绪盖过了其它。但下一秒,肖少华就将之压了回去。“抱歉,忘充电了……”还未等他讲下一句,李秀哭着打断他的话: “少华,妈问你,你现在到底是不是又跟赵明轩待一块了?” 母亲的话叫肖少华一怔,“没有。”他清醒地否认了这一点,“我们只是临时搭了个档,现在已经分开了。” 李秀擤了擤鼻子:“分开了好!”接着忿忿不平:“他怎么又来招惹你,他向导呢?!” 肖少华:“……不,是他救了我。”又道:“这件事晚些儿再跟您解释,我现在这边情况有点复杂。”也不多赘述,另起一问:“妈,我一直在用的那个屏蔽器,咱当年哪儿买的来着?” 李秀那一下没声了,肖少华便明白了:“该不会是地摊上随便淘的吧?” 李秀道:“对啊对啊……” 她的声音有点飘,仿佛多少底气不足。 在肖少华听来,无异于显而易见的心虚。 肖少华:“好,想起来了。是不是当时我吵着闹着非要买,你俩不同意,后头我自己偷偷拿了储蓄罐去,被爹发现还暴打了一顿,对不对?” 李秀:“……” 肖少华:“你忘了?” 他的语气严厉让李秀吓了一跳:“……好、好像……” 肖少华:“行,我知道了。” 没让她继续,以一句“我们改日再聊”断了线,他握着手机,一个人沉默地站了两分钟。而后走向休息室门口,推开门,走到那名站得如标枪一般笔直的小哨兵跟前,“这位小同志,打扰了。” 肖少华道,对上对方转来的询问视线:“不知可否代为向上通传一声?有重要军情呈报,事关此次恐怖袭击的主谋,天元门门主许天昭。” 东山指挥所,a-1级别会议室。 一张会议桌,穿着各类零七式军装,数名上了年纪的高级军官、将领等围坐一团。烟雾缭绕间,对着几方立屏正进行与作战方案有关的争论,一个全息光幕在会议桌中显示出卫星地图的模样。 “咚、咚、咚”门响三声后,有人拿起内线听筒捂嘴低声说了句什么,门便开了。 走入了一个人。 这人模样年轻,头发凌乱,一袭脏兮兮的白大褂,仿佛风尘仆仆,刚从爆炸的实验室逃出,从头到脚无一勋章军衔,与此处毫不相搭。但随这人的身影现出,室内的争论便停了。无有一人出言训斥,反而纷纷投去了关切的目光。 “各位首长,你们好。”只听这人道,声音平静,不卑不亢:“我是肖少华,现为中华哨向研究所生化实验室主任,815项目负责人。” 廖安国坐于其中,凝望着这个年轻人,慢慢放下了夹着烟的手指。 “今日于我实验楼内意外遭遇天元门门主一行,险些丧命。此间有幸得知他们所为一物而来。此物可被定位,可吸收精神力,推测为天元门再次启动的关键,‘备用能源’。许天昭将之称为——汲灵引。” 说着,他朝众人摊开了手,一枚蜘蛛模样的小巧屏蔽器静静躺在了掌心。 “星痕323—内嵌核能驱动已开启……” “冲压液浓度各关节提升百分之五十……百分之八十……” “星际风暴系统加载完成,高能电磁发射器、手部激光束剑搭载完成,腿部……初始数值为……数据修正……” “护甲能量正在填充,已完成百分之七十……百分之九十……” “机体进入轨道,发射倒计时为60秒、59秒、58秒……” 随着清晰的电子音在空间有限的驾驶舱里响起,为抵抗高压的多氟碳化物溶液注满球形舱通过头盔一点一点灌入口鼻,五指已连上了触感芯片,全身覆上重量…… “嘭!” 轻轻一个弹跃,下一秒视野开阔,白云蓝天触手可及,他已身在高空。 咫尺云层丝缕穿隙,与地下的联系重新恢复,眼前排开几方片状透明光幕,显现出指挥中心的通信画面,与机体状况数据变动提示。 在放开所有感官遨游同时,基地指挥官的声音于他的头盔内耳机响起,并于左侧光幕附上了坐标引导,作战意图与初步战术方案参考。一张我方人员布防图与此浮现,除了他,还另有两名黑暗哨兵驾驶星痕领队。此时一名退场休息,他便顶上。 紧而右侧一方光幕亮起,如果没记错,那将是配合他此次作战的技术员,在地下指挥所通过大型计算机,提供即时对战资料分析,光操控星痕就是个精细活,战场情况之复杂,时间一长黑哨也无法样样兼顾——赵明轩扫了一眼,感觉到高空气流的变化,调整了细微动作。 这是一台轻型机甲。其机身结构强度,最初设计目的为上可至太空对战天基武器,下可徒手拦截低空导弹,尽管因种种原因,技术方面尚在研发,并不完善。完全抛却与向导的通感合作——即接受对方的精神力投射来稳定感官,开放部分知觉、记忆,互协驾驶,或者通过与绑定向导,以精神链接共鸣,实现完全同步驾驶——目前星痕的参数在机动敏捷与灵活性,甚至杀伤力达到了一个唯其独有的极高程度。 也就是,如果他愿意,立时便可以操控机甲突破大气层进入太空,来一段星河间的爵士舞。 如一绺墨烟荡开天际,短短十几秒,首都塔瞰景进入下方视界,那台大机甲轮廓逐渐清晰。并没有急于下降展开攻击,赵明轩先联络了地面部队,量子加密通讯传来了对方的应答: “我们数只小队正按照指挥,牵制目标行进路线,编号为xxx7439……因敌方精神力音波攻击,侧翼火力不足。希望可以给予火力支援!” “明白!” 赵明轩应道,同时也接到基地指挥:“预备启用第二阶段作战方案。” 一道点点数据亮芒倒影,如流光滑过头盔面罩。是技术员接入,赵明轩微动食指,一个头戴耳机的青年图像显示在右侧光幕,同时对方的语声响起: “赵明轩,是我。” 黑暗哨兵一惊,当即便对上了那双眼睛。一如十几分钟前,在镜片后掩映着冷静的眸光。 “鉴于此次敌方机甲的特殊性,将由我率领小组暂时代替你原先技术员队伍,”肖少华道,那清晰的熟悉嗓音,宛若就在赵明轩耳畔沉声低语。“提供生物性能方面的数据分析,与应对建议。当然,也需要你在此过程中配合采集测量。不知你是否有任何异议?” “……” 赵明轩:“没有。” “好,”作为他的技术员,肖少华很利落地说出了第一个要求:“在距离五百米内,开启电磁发射器充能百分之三十,一秒立撤,启用生物识别功能,依次锁定头部、胸部、腹部,反馈音波曲线与精神力能数据。” 这就是要求他在下一波啸音到来时,在攻击距离之内,完成发射电磁波、锁定、接收回波信号,并在啸音抵达前撤出对方精神力攻击范围。 赵明轩:“收到。” 一个后跃调整机体动作,找好角度,伺机正要俯冲,却听肖少华道:“正式开始前,还有一事需告知。” “什么?” “我将汲灵引交上去了。”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人,拥有一句话就能让赵明轩七窍生烟的本事,非肖少华莫属。黑暗哨兵手一抖,差点没一个回旋,冲回东山指挥所将人逮出来——而对方的下一句,就让他一腔怒火被浇灭了。 “如果许天昭真的为汲灵引而来,就上一次他准确出现于我实验楼所在位置来看,汲灵引极有可能,对他有被定位功能。” 赵明轩眉间一拧:“你的意思是——” “上一次他是直接到我实验楼上空,这一次他是不是就能凭借汲灵引所在牵系,直接定位到指挥所内部?”肖少华道:“我不能冒这个险。” 两人皆知他们所有对话被指挥中心一字不漏记录,然而此时赵明轩对这些已不在意,他想了想:“……汲灵引的被定位,应该只是个大致范围,否则就不是你那楼楼顶,而是你屏蔽器当时所在的地下实验室储物柜了。” 说话时,赵明轩已一个来回,完成了一次试探性佯攻行为。 这笑话冷的,肖少华一扯嘴角:“你说的没错。”反馈而来的生物信号透过光幕,在他面庞上洒落点点光斑:“……只是倘若制定作战方案的人不知道汲灵引的特殊性,或者许天昭又有针对汲灵引的任何后招,对此没有准备,将陷我方于极度被动。” “那么是否可以假设天元门一天得不到充足能量,汲灵引就会一直被定位?” 赵明轩反问,不待肖少华回答,又问了一句:“你身上还有多的屏蔽器没?” 肖少华:“……一位首长将他的屏蔽器给我了。” 赵明轩心想哪个首长的屏蔽器也比不上汲灵引,趁着一波音攻与下一波音攻的间隙,插入己方哨兵小队,直接瞄准敌方机甲轰出一发电磁炮,高热电磁流在那体表“哗”地淌开,现出裸|露的通红钢骨,转而又被一层银白覆没。 确实具有一定自我修复能力。 肖少华忙道:“如果可以,请采集一份其机体组织样本!” “收到!” 而那台走兽型的机甲似乎被他的行为激怒,转头张口就朝他来了一发音波。赵明轩对此早有预料,与地面临时指挥沟通,星痕先行率领数只哨兵小队远远避开,同时一列坦克突击队迎上发射炮火数枚。 尽管明白肖少华所做一切为何,这人性格素来如此……甚至明明若是他换做了在对方的立场,大局当前,要是知道自己手里有这么个玩意儿,国事为重,八成也是二话不说就拿出来了——但不知怎的,一听到肖少华将保护自己多年的屏蔽器就这么交出去了,取舍果决,毫不顾忌自己安危,就心疼得厉害。 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拧了一下,比今早被许天昭的黑哨一刀劈中后心还疼。干脆剜我一块肉得了。赵明轩想。 “还能拿回来不?”他问。 肖少华诧异:“你说什么?” “嗷————” 高达上百分贝的音波,即使不蕴含任何精神力,亦可传出上千米远。 “一百七十五。”跃入云端,赵明轩准确地报出了这个数值,几乎是骨骼肌肉都可感到震颤的共振频率。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这台机甲如此难以对付。别看对方的攻击手段单一到只有声音——炮弹近距离爆炸产生的分贝是一百五,足以炸裂人的耳膜。分贝往上增加二十五,所增援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能量级。若到达一百八,纵使堵住耳朵也无济于事,可摧毁桥梁结构的共振又怎会放过血肉之躯。他向下望去——最接近那台机甲的音波爆发中心,近乎成了一片废墟——加上精神力攻击强度加成,两台未能及时撤离的坦克,已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更不用想那片地带近距两侧的居民楼内是否还有生命迹象。 幸而为将噪音对听觉系哨兵的影响降至最低,首都塔在建筑隔音方面做的多年努力发挥了显著作用,否则伤亡将会更加恐怖。 “两发音波峰值之间低谷,为对方精神力能强度最高之时。”肖少华语速虽快,解析却半点不拖泥带水:“即是,对方在音波攻击间歇,全力启用精神力再生修复。”他手指将曲线“唰”地放大:“分贝降低至一百,与精神力能三千五百时,脖颈脆弱区域将出现零点零三毫秒断档,为最佳攻击时机。” “收到!” 赵明轩道,操控机身如炮弹直坠而下,五感如网铺开,溯回了物质变化的每一丝信息,与时间差严丝合密,在以高能电磁发射同时,一把抽出腿部刺刃,直朝通红钢骨缝隙猛地插下,一扳到底—— “嗷——呜!” 音波回弹之际,被赵明轩一脚踹在腹部,因他这一下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整台机甲如同弹射般被趔趄几米,重重倒在了楼房与楼房之间,压塌无数路灯树木。 而这一下,因避无可避,胸甲处被音波击中,他起跃后退,下意识避开踩踏民居,也是走的狼狈。当他步伐一停,几台军车接到指挥中心通知,从不远处迅捷驶来,一行工兵搬着梯子拿着工具箱戴着焊接面具,为其进行紧急维修。 透过液晶窗可以看到对方机甲胸前开了一条大口,“呲呲”电流弧光从钢管断裂处迸出,银白护甲从边缘一点、一点缓缓覆上,比先前的速度慢了很多。 “干得好!”指挥中心一位年迈军长的激动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可以听到背景音里有人发出数道指令,各队炮兵、装甲等一应列阵出击,天上地下抓住时机往那破开洞口猛灌火力。 “……我说,这一役后,”赵明轩一边密切注意战况,一边对肖少华道:“汲灵引会去哪里?” 肖少华的目光不离他眼前屏幕,是正在认真分析数据的模样:“……如果这一役后,这东西还在我方人员手里,”顿了顿,“大概是大家一起……围着它拆了做个研究项目,分析成分写实验报告?” 赵明轩登时哭笑不得:“我就知道你们这帮科学家,该不会还想着批量生产吧?” “嗯,你说中了,”肖少华虽面无表情,瞳眸里陡地跃出一簇火花,灿若星子,看得黑暗哨兵目不转睛:“如果能做到人手一个汲灵引这样的屏蔽器自然是最好,对了,”他抬眼看向赵明轩,“西所那边一会儿将派遣专门人员携带汲灵引,可能需要我们配合做个测试,看看汲灵引对天元门的重要性究竟几何。总参将以此布一个专门针对许天昭的陷阱。” 赵明轩:“明白。” 赵明轩心想:罢了罢了,总归以后不离左右。 肖少华:“不过这么多哨向追丢了我们,许天昭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胸有成竹,并不着急,为什么?” 他的声音中,一瞬间,寒流蹿上了黑暗哨兵的后脑,那是一种对危机降临的本能反应。 适逢工兵们完成一次对星痕的临时修理,也将刺刃凹槽里的碎块收集完毕,赵明轩一个翻身腾空,避开身后一道弧光,又数个后跃——对面那台机甲正勉力起身,一把抓起一台坦克朝远处掷去,“轰”地炸开一团火光。 一声比先前威力减小许多的尖啸发出,其余数台军车、装甲、战机如鸟兽散开,撤退的速度就跟进攻一样快。他旋身一道激光束剑挥出,恰好砍落一台凭空袭出的长相如大蜥蜴一般的机甲尾部一小段,“嗞————”“吼———”饱含愤怒的啸音挟裹赤红火焰在空气中喷射而开,瞬息覆盖方圆百米,肉眼可见几乎范围内稍单薄一点的楼房直接钢筋融化,墙体坍塌。 “嘀嘀嘀嘀……”源源不断的高危信息反馈通过机体感应系统的探测器汇入,光幕内肖少华一手不时拿起对讲机应答,一手处理不停,冷然道:“发现新的未知生命体征,出现坐标为……” 那台机甲的断尾如同一道钢鞭挥落在地,砸起飏飏尘土。而那台机甲口中声嘶含混,匍匐作伏击状,疾驰逼近。与其说是机甲,不如说更像外星来的野兽。 与此同时,黑暗哨兵于感知领域内,捕捉到又一台高热能源正在从空中潜游而来。一架星痕遥遥缀于其后,向他传来所有相关资料讯息,并表明自己受到了一定负伤。 “少华,”回身正视这台与前两者不同的庞大兽型机甲,感受身后另外两台的逼近,赵明轩盯着前方,握紧手中激光束剑,听着指挥中心迅速下达一道接一道攻防指令: “我们……有大|麻烦了。” 第144章 作为一个常年居住在城市里生活的人,其实很难见到、也无法忍受机甲在自己的城市里跑动。 除非那不是自己的城市。 随着屏幕上那台黑色的大机甲将一台猛虎般的银白机甲一把举起掷向另一台长着一对巨大铁翅的鸟型机甲,它自己也被一台模样如像头巨型蜥蜴的机甲一尾巴甩飞。直直被砸进了一溜看起来挺眼熟的民居中。那民居就如豆腐做的一般转眼被压塌成渣了。 “我艹……” “天啊……” “靠……” 屏幕前观看直播的避难者们均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与此只见那台兽型机甲愤怒仰首张开大口,空气中一阵透明的波澜抖动,整个画面像是受到了干扰,哧哧乱线上横,同时作为人防工事的地下车库拉门发出令人牙战的共振颤动。 像是一瞬间意识到这些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不过几个街区开外,步行的距离即可到达,许多人当下便紧紧抱住了旁侧的亲友,仿佛以此汲取支撑的力量。 苏红也不例外。 她牢牢抓住韩萧的手臂,后者握着她的手,正皱着眉头看着这些。看着这些往日常常会走过的地方,熟悉的小吃店、咖啡屋、快餐店、一元店……那里面的人们曾与他交谈,音容笑貌……来不及感伤就一下都没有了。这种感觉和在电影院里看灾难片的时候太不一样了,太过糟糕以及揪心——更有种这些随时就会冲破画面压垮他们这里,而他们无处可逃。 “嗡————” 类似一架轰炸机掠过头顶,整个地下车库抖了抖。这样的噪音,三个多小时来愈发频繁,仿佛整个居民区被一个直接挪到了机场附近。 “……此番被摧毁的区域为塔中路一区东街220到245号、临鑫小区ab座,由于次声共振,我方搜救队尚未来及介入,东街一带建筑坍塌发生前,热红外已无法探测到任何生命迹象……”记者略带哽咽的声音报道。 “齐玥!”有人一下哭了,是个年轻的女孩。众人朝她的方向看去,看到她一边在打电话,拼命往外跑,被保安拦住了,一边哭得非常大声,像是整个人蓦地崩溃了。 旁边有人纷纷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另一人道,“好像是她好友去了……”“就刚刚新闻播报的……那几个地儿里吧?”“怎么躲屋子里不下楼呀?”“这会儿下楼不是死的更快?”“也是,天降横祸……”“要早点去防空洞就好了……”“谁知道打着打着电话人就没了……”听者皆唏嘘不已。 大屏幕放完这段直播,镜头转到了别的地方,苏红腿站得有些麻了就回去坐。韩萧接到他妈的电话,对苏红比了个手势,后者点点头,也拿出手机给组员名单里离得近的没及时去人防工事的人一一打电话确认状况。之前从吴靖峰那收到群发消息说肖少华正在军方地堡里,平安无恙,让研究组各位不必担心,苏红着实是松了口气,虽然心情并未就此轻松起来。 微博首页已经被“首都塔恐怖袭击直播”的话题刷屏,有人分享了一长条避难注意事项,有人排队发“保佑”“祈祷”等图片,有人说逃得太急自己宠物落家里了怎么办,附带哭脸表情,下面一溜评论让她别冲动,宠物没了可以再有,人没了就真没了云云。sg在线请在外的人如果看到陌生的哨向,不要贸然上前,第一时间躲避并拨打紧急报警热线xxxxx。苏红刷新的时候注意到里面夹了一条不起眼的外媒新闻,是应用根据她的关注词挑选推送,标题译为“英国少女状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侵权败诉:向导维权之路任重道远”。 她点进去看,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庭审结束的照片。法台之下,原告席上一个棕发女孩几欲冲出栏杆向一名男子扑去,被一众警服拦着。苏红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随肖少华去瑞典领奖那年,酒店台阶上遇到的那位英国少女。而另一名男子,自然就是那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安德森了。后者依旧一身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绅士风范,对比前者——前者一头棕发蓬乱,衣着褴褛,口中歇斯底里般大喊着什么,表情狰狞得五官扭曲,十分吓人。 苏红对这位叫“史黛拉”的妹子印象最深的地方,是她当时围堵安德森时几近绝望的表情,这次显得更落魄了,嘴大张,睁得圆圆的眼球突出,犹若濒死。 手指继续滑动,苏红一时忘了其它,只是专心往下报道中提到原告史黛拉此次呈交的物证是她已完成的大部分文字原稿,数字签名显示其日期在安德森出版《镜里,镜外》以前。但由于她的计算机过于老旧,被认为证据不够可靠,史黛拉便让专门机构对她进行思想审查,阅读记忆,证实她本人没有撒谎。这一勇敢作为在西方文学界掀起了波澜,还有些普通人网友寄信支持。然而鉴定所的向导在对她进行思维读取后,庭上出具的诊断报告说她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属于偏执——被害妄想型,摘取了其中一句“当事人头脑里全部都是乱七八糟的幻觉”,说这些严重影响了她的判断言行,也就是她根本不具有任何民事行为能力,同样无权起诉安德森。建议尽快入院治疗。 这样被判了败诉,赔掉了她所剩无几的救济金,史黛拉被强制关入了精神病院,而后几次自杀未遂,被严加看管起来。在精神病院门口接受采访的安德森对记者苦笑道:“本来应该起诉她侵犯我名誉权……哈哈……是的,但想了想,还是原谅了她。其实我能够理解……人们(指普通人)长久对向导存在着误解,不仅仅是历史遗留原因……出于对向导异能的不了解,所产生的偏见……这些需要时间,也希望所有向导不要放弃。” 说他愿意捐出他日后版税的百分之五,为史黛拉专门建一个治疗基金,也为她改善生活,同样为了更好地照料史黛拉,希望她早日康复,他愿意每周都去探望她一次。 此举赢得了一片赞扬。报道中还采访了史黛拉所在的精神病院院长,院长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说:“在英国,向导是非常受人尊敬的,尤其是像安德森先生这样德高望重的高阶向导。受到了污蔑后,还愿意帮助他人……只能说每一个觉醒成向导的人,都是天主恩赐的天使。” “苏红,苏红?”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苏红吓了一跳,抬头去看,是韩萧。“啊,怎、怎么啦?” 她的嗓子有点哑,眼眶也像红了一圈,韩萧靠近瞅了瞅,“……嗯,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苏红退出了应用,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跟你妈妈打完电话了?” “没呢,”韩萧笑道,捂着话筒处将手机递给她,“我妈还想跟你说几句话,给个面子不?” “……” 苏红瞪大了眼,瞪了韩萧几秒,还是将他手机接了过来,静了一秒,再接起,已换了甜甜的女声:“阿姨,您好~”听得旁边的韩萧“扑哧”一声,又被她瞪了一眼。 韩萧也是单亲家庭,这个对方跟她早说过,只是他爹特别不是人,当时欠了一大笔赌债直接跑了,弄得他娘亲不得不卖了房子还债,离婚后自力更生成了女强人,开着小公司。而韩萧的金钱观特别重,看他拉的项目就知道了,都是应用类的,来钱快。单亲、重财、爹好赌,这三条件随便哪个放相亲市场上都足以令女生们望而却步,更别提三个加一块的那杀伤力。苏红知道后心里也嘀咕了好一会,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哎,小苏是吗?”出乎她意料,韩萧的妈妈声音非常温柔,好似一把能掐出水来,一点儿都不像他口中形容的“女强人”。待苏红应了,那头先道歉:“真是过意不去,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苏红忙道“没有没有”,韩萧他娘继续:“我是韩萧的妈妈韩沁婷,一直以来,我们家韩萧都有劳你照顾了。还没好好谢谢你,太不好意思。”苏红自然道“哪里哪里”,说都是韩萧照顾她云云,那头又寒暄了几句,“本打算忙完年前这些事儿吧,正式地跟你们好好聊聊……但我是今儿早呢,到了办公室,才知道你们那儿消息……我这当妈的心啊,唉。韩萧这性子你也知道,从小就软,跟我是素来报喜不报忧……” 接着问了苏红他们有没有哪儿受伤了,现在到底在哪儿啊,安不安全啊,等验证完了韩萧的说法,对苏红的语气便更温柔了,“你是女孩子,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使唤他……就是千万别乱跑,不管怎么说,你俩可都要好好的啊。” 又将她手机号留给了苏红,说有什么需要的,务必告诉她,反复叮嘱了一番各项安全事宜后方断了线。 苏红握着韩萧的手机发了会呆。韩萧凑过来:“我妈都跟你说啥啦?” 苏红看向他:“没什么啊,都是……关心你的话。” 韩萧不信:“真的?” 苏红:“你知道吗?你妈妈真的很爱你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弯起了一点悲伤的弧度,眼中隐隐水光。韩萧知晓她是想起了自己过世的母亲,坐到她身边,拥之入怀,轻声道:“如果你希望……她也可以变成你妈妈。” 苏红破涕为笑,嗤了一句:“这是不可能的。” 韩萧想了想:“没关系,她不够的份儿,剩下的都由我来补齐。” 苏红一下说不出什么感觉,其实她还不太想跟对方聊这个,“……对了,你妈妈姓韩?” 韩萧:“对啊。” 苏红坐起来:“你爸呢?” 韩萧:“鬼知道他姓啥。”又将话题拐了回去:“话说,你年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苏红:“啊?” 韩萧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个小巧的方绒盒子,单膝一跪:“要不要考虑一下?” 苏红:“哈?!” 韩萧:“能赚钱、会暖床、包家务,考虑一下嘛……” 苏红:“……”霍地站了起来,被韩萧抱住了大腿:“小红红~苏大大~不要抛弃我!” 这车库里,这满车库的人……已经有好几个接连望了过来。 此地此景,此事此时发生之骤然,苏红一下简直脸都要绿了。 “呼————” 一架战斗机驶来。 “突突突突突突——” “三者之间的战术配合为t向a型,注意目标c尾部气流漩涡轨迹!” “分贝上升至五十时,曲线动力降低百分之十,起跃一点三秒,背部空白区域坐标注意!” “轰——” 肖少华的声音中,哨兵操控着星痕一把接住了战斗机抛下的一枚金属物体,在它升至最高点的同时,分贝共振达到一百三,另两台机甲同时跳开,精神力攻击挟裹音波轰然袭来,星痕在空中悬停,挡住战斗机下方,正对那台机甲,掌中刹那张开一面巨型的盾,天罗地网,将所有精神力一吸殆尽—— 仿佛一道无形气流将所有次声波打断,敌方整台机甲像是被人一拳捶在了头部,整个机体往后一翻。赵明轩没有错过这个时机,将手中的汲灵引顺势往回一抛,弧线正正好是那位王牌空军机师的飞行前进路线,后者毫不费力伸手一捞,驾驶战斗机扬长而去。 整个过程不到数十秒,星痕随即向下扑去,在另两台机甲抵达之前,一秒踩在了那台倒下的机甲身上,往对方先前被它重伤之胸甲处,锁喉,重重饱以一记老拳。 愈合的胸甲再次碎裂,这台兽型机甲发出饱含愤怒的啸音,另两台机甲堵住星痕退路—— “公孙弘——” 一声怒喝,天空中那头巨型黑牛的身影陡地虚幻破碎,再现时,被一道如电光的紫蛇狠狠抽打甩飞,狼狈地跌在了其主人身后,哀嚎倒地。 与此,一柄拂尘飞至,公孙弘勉力一挡,剑再次脱手,被人旋身一掌拍在后心,摔在地上,尘尾直抵脑后。 “背叛师门,投靠外敌!” 许天昭居高临下,脚踩着他的背,冷声呵斥道: “勾结内鬼者,吾再问一次——你可知错?!” 往日谆谆教导,几近无敌的公孙弘,此刻却像三岁小儿对上大人,全无还手之力,叫一旁应战的白湄看了心痛不已,“师尊!师尊!” “我……”一丝字音挤出了公孙弘齿间,他咬着牙关,撑手伏地,嘴角于无人可见处微微挑起:“无错。” 才些许扬起的头颅被一掌按回地面,“冥顽不灵,愚昧不堪。” 许天昭的声音及近,轻声冷笑道:“靖远,你我本师出同门。可知为何今日修为却一天一地?” 灌入耳中的声音带着穿透的魔力。 “只因尔于此等凡虫俗事上,浪费了太多时日精力,可耻可悲!” 这些话语声音加持了精神力,公孙弘再明白不过,也就是心理暗示,一旦听进去思考将潜入意识,后患无穷,因此竭力抵御,太阳穴嗡嗡作响。 “修真者,本应专注修炼一道,修心炼身,你却为了这些个凡虫,卷入俗世纷争,争权夺利,与师门为敌,耽搁了正途!” “实在太叫吾失望!” “更不说若师尊得知,不知该有多么伤心,”他说着,五指张开,扣住公孙弘头顶,“吾今日便代师尊好好教训你!” 一招“醍醐灌顶”,即重新塑造其人格意识——公孙弘在那手指精神力丝触及自己大脑之际,背后冷汗淋漓,全身奋力向前,拼死一挣:“嗷!”惨叱宛如逼至绝境,倒真让他脱出三两寸。 许天昭讽刺道:“困兽犹斗。”也不着急,脚下再一用力,又将人踩了回去,然而堪堪再伸出手,他脸色一变,像是察觉了什么,“……该死,卑鄙凡虫。” 手慢慢伸回,起了身,看了周围两相拼斗的哨向们一圈,几方幻境冲突破裂,衬得云天相接如梦似幻:“……原来如此。”他的目光落回正缓缓爬起的公孙弘身上,冷冷一笑:“尔等,想销毁汲灵引,没那么容易。” 公孙弘拾回了他的唐刀,站直了,锋刃相对:“师兄,放弃罢。”他咳着血,随手将一把小蓝片塞入口中,也不喝水,就这么干咽了下去。若是韩萧等人在此,恐怕要“啊啊啊啊”大叫起来,那不就是他们研发的“精神力屏障稳固剂”吗?广告语号称“金钟罩”,网友们昵称“结金丹”——不遵医嘱,这么一大把下去,那是妥妥要送去sg医院,先洗胃、后清理精神力网的急救节奏啊! 然而公孙弘面色不改,在咽下这些后,又单手从怀里掏出一支针剂,用牙将塑封一撕,拔去保护套,直接将针头扎入自己手臂,无色液体注入后,将针管拔出一扔,“汲灵引也好,首都塔也罢,都绝不会让你得逞!” 一摔袍袖,“执迷不悟!”许天昭不再废话,纵身一跃,向一个方向奔去。 公孙弘紧追其后:“执迷不悟的人是你!” 大吼:“你今日若对他下手,来日定将后悔莫及!” 像是听到了普天之下最好笑的笑话,“后悔?!”许天昭脚步不停,他的黑哨为其护卫借力,一干坦克飞机追在这一群人后头,不时射来火力弹雨,均被一一避过,“就为了那一张脸?!”他大笑:“于这易容之术一道,像那样的脸,本座要多少有多少!” “为何还不明白!”公孙弘将剑一把还鞘,厉声道:“——师兄,师尊在那孩子身上用了涅槃!” 一语既出,风云变幻。 许天昭立于半空,停下了脚步,“……涅槃?”他的精神体绕其一圈,将整张面庞映照得阴晴不定。 “……此子究竟,为何人?” 他慢慢地转过身,身后电闪流霰,如千行挥洒下云端。 “说。” 明明已震怒,笑意却更甚:“小师弟,信口雌黄可要不得。” “……” 公孙弘闭口不答,垂首弓身,一头黑发扬起,全身骨骼咔咔作响,神情如遭遇了极刑的痛苦——唯有五指成拳缓缓摊开,抬手推拂,以掌挥出。 随他动作,一团金光从他掌心迸现—— 塔安办,地下临时监控中心。 眼前的大屏幕上,同样出现了两人悬于半空穿云对峙的画面,这是监控中心所有人,于此次战斗中,第一次看见了对方手中出现了像是特效一般的金光浮影,而不是摄影设备无法捕捉,空无一物的幻境。 “这是!”操作台前,有人惊呼出声:“精神力攻击具象化!” 他身后许多人尚记得那年成温公路的成片车祸惨案,几乎是此情此景再现。 于是当下各司其职,立即地行动起来了。有通知东山指挥所,有调遣常规机甲,商讨作战方案,联系地面部队等等,语声沸扬,如一滴水坠入了滚油。 “昆仑掌。” 说出了这三个字,许天昭收起了他的拂尘,“小师弟,你这般使用禁术,不惜损耗寿命修为,强行提升境界……看来是铁了心,敬酒不吃吃罚酒。” “也罢,”他脸上笑容敛去,仅剩冰冷漠然,眼中蓝紫渐沉,无心无情:“吾今日便力行掌门一职,代师尊清理门户。” 第145章 “嘭!” 两面板甲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星痕稍退半步,卸出肩力,一拳捶上了目标腹腔处,张开能量防护罩——“嘀嘀嘀”能量不足的警告音响在驾驶员头盔内,赵明轩不动声色,一肘向后击出,刺出利刃,“锵”地挡住了另一台敌方机甲袭来的长喙。好景不长,“目标c尾部接近!下方五十米热能反应,坐标注意——”肖少华话落,星痕如一枚袖箭咻地跃上了天空,可惜位置不利,慢了半拍,脚踝部的平衡器被随即而至的高热攻击熔裂外壳,驾驶舱中的左侧光幕上又划过一道黄色警告。 随着战程推进,星痕被三台机甲合围,肖少华作为临时技术员的短板很快暴露了出来——对战经验缺乏,预判不足。 尽管作为纯新手,他的运算能力令人惊艳,然而人无完人,术业有专攻,肖少华的目的也不在此,一见各项数据采集进度过半,他当机立断接入基地专门配备的技术员,将对方的视窗调换为赵明轩的当前技术辅助。临切出一刹那,与黑哨交换了一个唯有彼此能懂的眼神,是信任。因事先打过招呼,这位资深技术员早已做了准备,驾驶员也知情,两者几乎无缝衔接。 从高强度的战事紧张中恍过神,肖少华一下注意到他眼前屏幕上方正横着一条红色提示,是中心通知他五分钟内到达某层某号会议室。也不知是他方才过于专注战况了,还是忙着分析处理敌我信息,顾不得看,据发布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肖少华“唰”地站了起来,环视一周,直接将同为一组的陆琛叫了过来,摘下耳机一句话吩咐:“你在这坐着,继续跟进对方的生物性能,采集相关数据,任何进展随时汇报。” 陆琛自然应是,肖少华将椅背上外套一抽,往身上一披,大步迈出了指挥中心,吴靖峰已在门外候着,正不住看表,脸上表情十分焦急。见了他来,一声“主任!”迎上道:“所长他们都在会议室里候着了,就差您了。”又道:“您先前让人送来的机体组织样本,一部分已经送去检验了。另一部分将稍作处理送去dna测序……” 肖少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要多久?” “最最快也要十个小时,”已经是不计成本的走法了,恐怕等测序解读出来,黄花菜都凉了,吴靖峰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还请您看看,一起想想别的办法。” 说着他递上几页初步检验报告,并附上一张面巾纸,肖少华接过报告边走边翻看,顺手将纸巾往脸一抹,才发现自己额上全是汗水,“……”一阵眩晕袭来,他一把扶住吴靖峰胳膊,后者忙道:“主任,怎么了!” 肖少华按住太阳穴,做了个深呼吸,低声道:“低血糖。” 这算他的老毛病了。吴靖峰立时反应过来,刚好经过一个茶水间,他灵机一动跑进去抓了几块方糖,肖少华道了谢边走边剥,到会议室前便将糖嚼得一干二净。推开门,一道熟悉的声音先传出:“……就现阶段我国的远程传送技术,老刘也说了,”是邱景同,他对步入的肖少华等人点了点头,“想达到量子态大变活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邱景同对着另一个老专家道:“你我这把老骨头,入土前,估计是看不着了。”后者苦笑着摇摇头,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放下,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好了,这些我们就不说了,”邱景同向肖少华示意,让他看屏幕上已收集的敌方机甲基本资料。“小肖有没有什么想法?” 在座除了sg生物方面,还有物理、化学、机械工程等学科的专家,在他来之前,显是已讨论过一轮了。 肖少华先朝众人微一鞠躬,“老师,”他拉开椅子坐下,“我确实有点想法,不过不太成熟,在此之前,还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主持会议的人是总参的一位军长,和肖少华先不久打过照面,对其十分欣赏。 “行了老邱,你学生才刚到,你让他喘会。” 说着给自己秘书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在光屏上点了几下,会议桌上便出现了一具全息模型,正是入侵首都塔的第一台敌方机甲,上标着一号机:狮虎。 “同志们我感觉……说的差不多了,还请江所长做个总结。” “好,”sg研究所的现任所长江绍一接过话茬,随他移动光标,这台机甲的基础信息再次浮现众人眼前,身高、体重、速度、力量,主要攻击方式等,他简略地过了一遍,“……这是其骨架结构,为外部*、内部半机械合成方式,驾驶舱位置尚未明确,暂时推断为头部前额叶至上丘脑一带,不过胸腔偏后位置也不能忽略。” “其驱动能源未知,核动力已被否决,目前看来像纯精神力驱动,有同志大胆推测其主能源就是它的精神力源。也不排除有燃煤驱动作为可能。而其生物性表皮已被证实机体组织含有部分神经细胞,很可能为人机中控,植入连接器连接神经改造而来。” 说到这里,江绍一顿了顿,“综上,这确实是一台生物性很重的机甲。而我也有个猜想,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台机甲……有点儿像被核辐射后,基因突变导致巨大化的生物?” 对一号机甲的发言就此打住,会议桌上的全息影像切换,将在座专家们对二号、三号的先前猜想总结完毕后,江绍一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生物方面,我不太懂……就刚刚邱先生谈到的,既然这玩意儿要点在于如何快速瓦解,还是破坏其自我修复能力……” 说话的是工程技术实验室的主任,五十多岁的普通人男性,快秃瓢的鬓发向两侧飞起,活脱脱的科学狂人形象,“生化战剂是不是应该成为……我们可以考虑的一个方向?” 尽管“禁生化武公约”在前,生化武器的恶名昭彰还来自于二战时的德日731,但这并没有令它消失,各国对之的研究于战后转向了隐蔽。生化——几乎是在座所有人听完江绍一的总结后,浮现眼前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公然违背公约不可取,一般生化战剂的后续副作用,一旦污染土地水源,那就是十几年不能再住人……吴靖峰思忖道。 显然其它人也想到了这一点,一名军工处的领导提醒:“在自己的国土上作战,我们必须慎而又慎。” 另一个专家接口道:“邱先生,我先前看到过一篇文章,谈到你们对‘基因武器’的概想,是一种重组dna,可以识别目标基因,产生定向感染,快速破坏有生机体的武器。” 吴靖峰坐在肖少华身后侧,挥笔记录不停,看到对方露出了凝眉沉思的表情。 接着,内线传来了消息,说另两台机甲的机体组织样本到了,初步检验结果认为这三台在神经接驳方面具有很高的相似性,但不看好它们的基因序列差异。 “基因武器的研发时间,眼下我们肯定来不及了,刨开测序重组基因,制造合成测试等一系列环节——”邱景同直截了当地否决了这一提议,看到肖少华抬了抬手,示意:“你说。” “神经毒素怎么样?”肖少华问:“老师,能不能用箱水母的神经毒素?” 而在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四十五分,一块不足三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凝聚了来自世界各国的目光,当中外媒体的焦点都放在了中国首都sg特辖区的这场战事上——铺天盖地而来的相关报道沸沸扬扬中,一个小小的女性向匿名论坛里,诸多网友正在一个标题名为《发现未婚夫疑似向导,怎么办?》的帖子下,吵得不可开交。 主题:发现未婚夫疑似向导,怎么办? 坐标二线,楼主本地人,他是外地人,已经谈了三年多,感情很好。双方父母都通过气了,本来预订年底结婚的……这两天他出差,我打扫屋子的时候,从床底扫出了一粒药片,不知道你们见过没有?就是那种圆圆的,浅粉色的,中间写了个s,看起来有点像草莓味的维生素片。我记得之前看到他吃了几次,好像也问过,但不记得怎么回事了,印象里大概就是一种维生素片吧。但这次鬼使神差地上网查了一下,搜出来的结果告诉我,这是一种什么模拟哨兵信息素……精神力稳定情绪的特殊药物,叫哨兵素。 我登陆他的淘宝,查到他前年二月开始,就有在sg专柜购买这种药…… 现在整个人有点懵…… №0☆☆☆茫然于2093-11-0719:33:01留言☆☆☆ 卧槽,楼主快逃! №1☆☆☆==于2093-11-0719:34:18留言☆☆☆ ……传说上苍在每个女人结婚前,都会给她一次跳出火坑的机会。 №2☆☆☆==于2093-11-0719:35:06留言☆☆☆ 你都看到他吃哨兵素了,妥妥儿的向导没跑了。赶紧报案吧。 №3☆☆☆11于2093-11-0719:38:22留言☆☆☆ 根据我国现行哨向通行法例,觉醒哨向异能者,须于48小时内到户籍地塔登记身份。已经逾期两年了,要坐牢的吧? №4☆☆☆……于2093-11-0719:39:00留言☆☆☆ 不不,你们等等,不要这样!我好方~>_<~~~~可能是我弄错了,他在sg专柜的购买记录只有那一次,也有买很多别的东西,其它购买记录也没有写哨兵素……这只是我一个猜测,也有可能是做成这种样子的糖豆。 三年来他一直对我很好,对我很体贴,大小事从不瞒我……我们一直有商有量,准公婆和小姑子六月来过,对我很满意。因为打算年底结婚,所以上个月开始同居,日常生活种种契合,他比我想的还要好,我真的好爱他……如果错过他,我可能再也遇不到这么懂我的男人了。 就算是向导,难道向导就一定要跟哨兵在一起吗?不可以和普通人一起吗?为什么一定要去塔登记?然后他就会被带走吗?是不是这就是他隐瞒我的原因?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5☆☆☆茫然于2093-11-0719:45:04留言☆☆☆ lz你别慌~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国限制向导和普通人在一起。除了明面上的原因,[百科链接],向导少,哨兵需要,向导需要绑定哨兵稳定情绪……这些这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由于向导能力的特殊性,你跟他在一起,你不会知道这是出自你本人的意愿,还是他的催眠暗示。 以爱为名,行控制之实。 №6☆☆☆--于2093-11-0719:47:13留言☆☆☆ 楼主你觉不觉得你说话前后矛盾啊?你五楼说他大小事从不瞒你,觉醒成向导这件事瞒了你两年。。。反正我不看好。 №7☆☆☆啦于2093-11-0719:53:23留言☆☆☆ lz看过来,你查到他购买哨兵素,非sg专柜的地址是不是这个?[网页链接] №8☆☆☆==于2093-11-0720:01:55留言☆☆☆ 楼上你好厉害!虽然地址不一样,但图片和简介都长得好像。 №9☆☆☆茫然于2093-11-0720:24:04留言☆☆☆ 呵呵呵呵……因为这就是隐匿型向导专用的购买渠道啊。总去sg专柜会被人查的好不好。 №10☆☆☆==于2093-11-0720:26:16留言☆☆☆ 又返回去看了一下主楼,看到这句“我记得之前看到他吃了几次,好像也问过,但不记得怎么回事了,”…………也就是说楼主肯定之前怀疑过,但居然不记得怎么回事……八成是被催眠过了,并消除了相关记忆。楼主你的未婚夫向导位阶至少有a。 №11☆☆☆==于2093-11-0720:30:03留言☆☆☆ 西斯空寂 №12☆☆☆gg于2093-11-0720:33:01留言☆☆☆ a级向导:精神力波动值1500~2100,具有一定高级情绪感应力,可解读明确意识/思维活动,进行相关引导。 №13☆☆☆转自sg百科于2093-11-0720:33:01留言☆☆☆ 我只好奇,楼楼,跟你未婚夫相处那么久,你戴屏蔽器了吗? №14☆☆☆嗯于2093-11-0720:33:16留言☆☆☆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懂”你吗?假如我也有a级向导的读心能力,给我十分钟读一读你大脑,我保证比你爹妈还懂你! №15☆☆☆321于2093-11-0720:34:21留言☆☆☆ 回14楼,我们这里很少有向导,我平时就上班、自己家这样,出去逛街会带一带,平时都不带的,男友也是这样。 但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就算觉醒成向导也没什么关系吧?如果他爱我,我爱他……只要我们能好好地在一起……我愿意……让他读我的心。 №16☆☆☆茫然于2093-11-0720:34:55留言☆☆☆ 那你就嫁咯 等你揣着包子上来哭为什么你家老公跟哨兵出轨,你们婚姻还自动无效,你的眼泪就是你今天脑子进的水~ №17☆☆☆茶茶于2093-11-0720:36:58留言☆☆☆ 男的自私,楼主智障 这件事你跟你爸妈说了吗? №18☆☆☆汗于2093-11-0720:37:01留言☆☆☆ 无法想象竟然与楼主这种蠢货混一个论坛! №19☆☆☆红桃于2093-11-0720:37:05留言☆☆☆ 大家要体谅lz,毕竟一个a级向导天天跟在旁边洗脑,脑子不清楚是很正常的,建议你现在赶紧搬出去找个地方先躲起来,你都登了他淘宝,他回来一搜你脑子肯定会知道,再给你洗一遍脑,你就真的完蛋了! №20☆☆☆==于2093-11-0720:41:03留言☆☆☆ 难道最正确的方法不是打电话给塔安办直接报案吗? №21☆☆☆……于2093-11-0720:43:22留言☆☆☆ 你根本就不明白,你一个普通人女的,找一个男向导当老公意味着什么。 №22☆☆☆-=于2093-11-0720:44:45留言☆☆☆ 如果他真的爱你,觉醒的第一时间就该告诉你,自己去塔安办接受隔离训练,让你自己决定,而不是隐瞒你,用异能催眠你,精神操控你。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找上你,因为你单纯、善良,负面情绪少——不好意思,这不是表扬你,因为在向导眼中,你这种就等于:人傻、钱多、好骗!!! 你以为你放任一个隐匿型向导不去登记,危害的就只是你自己吗?你知道隐匿型向导最喜欢做什么吗?[网页链接]:英国少女状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侵权败诉 你知道你看不到的时候,他读了多少个人的大脑吗? 他隐匿向导身份,拿你当幌子,免费保姆有了,免费子宫有了(不要问我为什么高阶哨向结合生育率低),你是不是还觉得好骄傲?一个男的觉醒成向导竟然还愿意留在你身边?等他遇到了共鸣度高的哨兵,就好像饿了十天半个月的人面前放了一块红烧肉……当然你放心,如果他的哨兵是个男的(有时候野合绑定塔也检测不到),他还会回来找你,让你也给他的哨兵生一个。 №23☆☆☆==于2093-11-0721:00:22留言☆☆☆ ls这种就过于恶意揣测了,不过我也觉得跟哨向之间的天性吸引力比起来,你跟他结婚以后杯具的可能性很大。就像一个注定要弯的男人,你就放他走吧…… №24☆☆☆柳于2093-11-0721:01:03留言☆☆☆ 科科,这男的婚后百分之九十九会出轨。 №25☆☆☆于2093-11-0721:03:11留言☆☆☆ 等他出了轨,你去抓小三还会被人骂“贱普妄拆哨向”哦~ №26☆☆☆╮(╯▽╰)╭于2093-11-0721:06:12留言☆☆☆ 24哥,你说我恶意揣测,给你两个网址你自己去看 [网页链接][网页链接] №27☆☆☆==于2093-11-0721:11:24留言☆☆☆ 纪小妍的手指在二十六楼给的网址上点了点,等待网页响应的时间内,她往陶璐璐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还在打电话,就挪了挪。顶上一阵闷闷的“叮哩哐啷”,不知哪儿又被砸了。地下室信号不好,再加了隔音板,纪小妍等了会才刷出页面。页头看起来特别正常,就是普通二次元的衍生漫画网站,不过水平极其一般。名字是g,一个热门的主题叫xy攻略漫画版,里面一页一页,是很简单粗糙的钢笔线条,将怎样提升精神力的方法深入浅出的用图画方式展示一遍。 纪小妍带点兴致地看完后发现下面有个主题叫“如何速写优秀论文(b以上)”,她点进去看,乍一眼以为是查文献收集资料的窍门,结果里面有一段吸引了她的眼球: “……只盯着一个人读取思想很快就会被发现的,所以要广撒网,不要只盯着一个人。比如你需要文学相关的资料,你就去读学中文系高材生的大脑,如果你需要物理化相关的资料,你就去读相应专业理科高材生的大脑,你可以坐在他们后面,用相关问题引起他们的思考……通常你当面问他们,有什么想法,怎么写,他们会告诉你泛泛一个大概,不会透露具体方法和论据,但读取思维波动就不同了,有时候你会得到很多有趣的新奇发现,省力省时间,尽管将这些大胆地用在论文中吧!你会得到一个很高的分数! ps这招对设计类(建筑、广告、平面etc)的同学有奇效,别忘了点赞哦~” 纪小妍拉到末尾一看,差点咋舌。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站,一个帖子竟然得了近六位数的赞。 网友们纷纷留言:楼主大神!助人为乐!好棒!马上用起来~ 纪小妍回到人未婚夫那事儿的原帖,往下挪了几行,果不其然下面已经将向导骂成了狗。楼主的发帖时间是昨晚,不到晚上十二点,楼却不知歪到了哪儿去了。网友们的重心直接移到了抄思想到底算不算抄的辩论会上,有人冷嘲热讽:“啧啧,我还以为tym那件事爆出来后,大家基本就能看清向导的真面目了呢。” 有人也说:“一个小论坛里的帖子不能代表全部向导。”“看看看看,满屏幕的恶意,各种以偏概全!” 有向导网友忍不住冒泡:“我觉得你们对向导有很深的误解,虽然我们中很多人有读心能力,但不等于一定读了你,就算读了你的心,也不等于要剽窃你……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共享知识,方便合作,有句话叫‘知识要多多的传播才能更有力量’,如果每个人都能看到彼此的想法,这个世界就会少很多欺骗和谎言,我相信你们也不会再有这么多恶意。” 又道:“虽然我只是个c级向导,觉醒成为向导的时间也只有三年……但作为普通人的回忆,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据说位阶越高,这种感觉越明显。只是没想到普通人和向导之间的隔阂已经这么深。 就拿我自己来说,我平时的异能比较废物,除了给我的哨兵一些基本的疏导安抚,就是你们摘了屏蔽器从我身后走过去,我打开屏障,能感觉到你们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顶多还能感觉到你们是不是为了某事悲伤……没了。 你们把向导都想的太厉害了!我们之间也是有分等级的,只有很少一些高阶的前辈才有你们说的那种读心能力,更多的是像我这种废物,别说催眠了,你们的情绪再汹涌一点,我们中b级的小伙伴就要躲起来哭了。至于那种能读取人深层意识完全操控别人精神的超高阶前辈,那是肯定要被国家好好保护起来,得到极高的荣誉和尊重,如果能够正确善用,说句不客气的话,比十个什么诺奖科学家加起来都有价值多了!” 看完这段,纪小妍心中涌起一种很荒诞的感觉,尽管留言的网友自称只是一个c级的低阶向导,但在她看来,似乎读取别人思维意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而且应当引以为荣的事情。或者说……别人的思想在他们看来,只是暂时存放在别人头脑里的免费资料?是应当公开的,共享的? 她试图给这位网友回个言,问问对方有没有被哪位高阶前辈读过思维,什么感觉,但这帖子已经翻了四五页。她往后翻翻,看到在今早凌晨首都塔恐怖袭击的时候又炸了一波,场面几乎一边倒,都在骂向导,而且是谁帮向导说话就骂谁,版主几次抽楼,提示不得与zz沾边,原楼主已然连身影都看不见了。 纪小妍只好又往前翻一翻找找,传来陶璐璐唤她的声音:“妍妍?纪小妍?” 纪小妍“哎哎”应着,腿都快蹲麻了,扶住陶璐璐的手臂站起来抖了抖脚,后者道:“走啦走啦。” “去哪儿呀?”纪小妍收起手机问。 陶璐璐道:“做实验啊,走不走?” 纪小妍一愣:“啊,实验室不是封了?” 陶璐璐插着兜将她从人堆里往门口带:“嗯嗯,学长说让我们换个实验室。” 第146章 这是苏红与韩萧生平第一次乘坐这种军用直升机。飞机降落在了楼顶,尾部很短,巨大的螺旋桨刮起的强风与轰鸣声吞没了人声。登上去后,按照舱内士兵的要求,两人扣好了安全带,背靠着物资席地而坐,那地板是金属的,驾驶舱也被金属门隔开了,空间有限,两人像是被安放在了个金属盒子里,互视一眼,均感到了战地电影的气息。 刚那一场唐突的求婚被吴靖峰的电话打断了,韩萧有心想再说点什么,奈何一开口话语就被噪音全吃了,非要用吼的才能自个儿听见一点自个儿的嗓门,苏红正扒着狭小的圆形窗观察外面景象,“——什么?”她拢着手大喊,反问了一句。 韩萧不得不挨近了些,正好苏红一转头回过来,两人擦唇而过,韩萧一下脸红透了,缩吧缩吧缩成了颗鹌鹑蛋,缩到了角落里。 苏红简直对他无语了,方才那当众抱着她大腿下跪求婚的胆子都到哪里去了,“吻都接过tmd不知道多少次了,这时候你给老娘装什么纯!” 她一激动,加上噪音磅礴,这一吼几乎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韩萧还没反应过来呢,唰唰——那边几名持枪士兵投来了探照灯似的目光。苏红登时扒窗装死,觉得她脸皮已经被韩萧丢到大西洋去了。 好在整段路就几分钟,也就城东到城西的距离,直升机在个跟平房似的屋顶上悬停了一下,将他们和成箱的物资放下就走了,过程中除了敬礼,握个手,没有过多交流。苏红下来后却不由地往机头追了两步,韩萧将她拉住了,“诶诶,干什么?危险!” 苏红被拦着看直升机飞远,面色有点凝重:“……刚刚……我看到……” 韩萧问:“你看到什么了?” 苏红:“……好像有一台救护车孤伶伶地停在了国道上。” 韩萧一听就笑了,“……这神马啊?” 苏红也笑了,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讲的有些搞笑,“也不是,”她不由为自己辩解:“可你想,那国道上都没车了……那救护车奔那去做什么?” 韩萧牵着她往过走:“会不会你看错了?”他指了下天,笑道,“直升机飞那么高。” 苏红一想也对,“对了,刚登机那会,好像也没听到什么救护车消防车的声音……” 这边实验室的负责人已经在天台口等着了,几个人来抬箱子,见了他俩又是握手又是寒暄,一边带着他们朝楼内去。这位负责人白大褂下一身军装,与苏红他们的制服款式有别。苏红看了看周围装修,感到这里大概是某个部队研究所,因实验室是肖少华“借”的,她也不好问太多。人将他们带到了地方,一干sg研究员们也陆续到达,有自己组的,也有别组的,纪小妍看到她,活泼泼地跳起来挥手喊了声:“苏姐!” 待人员就绪,苏红将笔电接上投影仪,对照肖少华给的大名单清点人数,末了就像每次开远程会议一样,连通那端,肖少华的影像便出现在了会议室主座位置上,已正襟端坐。 “诸君,事发突然。这次实验将分为五组,分别针对几种神经毒素进行功能表位、毒理机制、剂量等做靶向测定,以下为五组人员列表与实验方案……” 塔东路,嘉利商城内,监控中心。 电视墙上,一支哨兵小队已在各层进出口安排了人员值守。 “……”昏暗近灰的第三层某区货架前,一名穿着作训服的哨兵朝摄像头比了个手势。意思是人上去了。 “七七,到一点钟方向做好准备。”第四小队队长拿着对讲机命令道。他话落同时,看到第二层的摄像头前晃过一道虚影,几乎同时的,第七层安全门一道人影到达。这虚影稍纵即逝,就像往平静的水面上丢了颗小石子。队长盯着那格摄像头,编号七七的队员声音于十秒后响起耳机内,“报告队长,目标已处理,请问下一步指示。” “收队。”队长答道,示意旁边人去开门。他心中记挂着那道虚影,暗想道:或许是看错了。 随而门开,一道银光迸现,划开了他的视野。 “嗞……” 特质金属栏自动地打开了。 正在外垂首等候的哨兵一下站了起来,一切发生的突如其来,他似乎有些没想到,不由地先看了看四周。 “嗯、嗯……我知道了……”他的长官拿着电话走了进来,还是一副威严不容冒犯的正经模样。审讯室内的程昕安安静静地坐着,与先前的哭闹迥然有别,由那位穿警服的给她解开手上的镣铐。 “你可以走了。”他长官对向导微一颔首,说道。 接着一身轻简的程昕便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对完全不在状态内的哨兵弯起甜甜一笑:“卢玮,我们走吧~” “啊……哦?哦……”哨兵如梦初醒地应了一句,让向导挽上了他的胳膊。 感知被对方引导着,哨兵回头去看那已空无一人的审讯室,心底滑过了一丝不明的怪异。 不知不觉,周围的人与车都消失了。 高架桥上一个影子都没有了,那些缀着他们紧追不舍的飞机坦克仿佛渐渐地,隐入了光里,正午的烈阳,萧萧风瑟。公孙弘强撑着一口气,抬首看了眼路牌,那如凝霜的空气中映着顺平路几个字。快到顺义了……他心想,念头堪堪闪过,已被一团蓝紫电光轰到了眼前,抬手御剑反击,巨大的冲力令他身形一个直接后退了数米,不待站稳,下一波攻击又至。 劈云手,昆仑掌,剑招拂尘,火光漫天,两人所经之处如狂风过境,护栏绿树无一完好,更遑论那些路过车辆行人,公孙弘心无旁骛,专注对战,原有军方的人为其开道保障,现下也顾不及这许多,境界相去过远,若再分心,简直不知一个死字如何写。 与他的狼狈不同,许天昭的嘴角噙着一丝从容的笑意。他只是不再问,也不说话,手下自然也不再留余地,非将公孙弘逼得连思考其它的一丝机会也无。肋骨断了两根,粗气喘得像个拉破的风箱,公孙弘心底一线清明,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方近身。事已至此,对方若对他尚有所图,无非就是他脑子里那点东西。 ——你不说,我就自己来取。 雷电如霹雳直下,精神力一旦实体化,丧失了其原有隐蔽与大范围散布的特性同时,呈数倍叠加为物理伤害。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公孙弘心中口诀不停,图景外溢呈幻境扩张,如日入青山云飞风转,金木水火土五行连续,身形于其间利落翩跹,或擒或削,或抬或斩,两方精神领域轰然相撞,幻境碎片飘洒空中,一缕乌丝断裂,发根处渐染斑驳。 若有所觉,公孙弘忽然抬头,“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下出声,他贻误了防御时机,庞大的精神攻击趁势碾碎其精神领域外围,公孙弘只来得及护住元神,整个人如落叶被扫飞数米开外,重重跌在水泥地上,好一会儿没能起来。 触手皆是冰冷,公孙弘看着许天昭朝他一步一步走来,不紧不慢,他试着在精神力网中唤了一声白湄的名字,意识却如同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墙,无法得到半点回应。心底直沉。“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语句沙哑,破不成音。 “无论本座做了什么,”许天昭含笑道,朝他伸出手,五指聚拢,“都已与你我无关。不过是……” 修真者,最忌道心不坚,心境动摇。此时公孙弘眼瞳微微睁大,随着他的话语,显出了一丝极度震惊。许天昭启用搜魂前,将话补完: “礼尚往来。” 当杨淮收到三营营长的接通请求时,他所在的临时指挥车右侧轮胎似乎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个什么坎,车身晃了一晃。杨淮被架隔板里掉出的无人机砸到了头,捂住额角喊了一声:“冯小山!” 后者正开车,忙应了声:“报告团长,是马路牙子!” 警卫往车窗看了看,也对他道:“团座,是块路缘石裂了滚路中间。” 杨淮捏着无人机,想着先塞回去,屏幕上已经出现了三营营长的头像,还是那张脸,那副神态,“团座啊,三营目标区域c0108解决了,咱啥时候也能讨个机器人使使?” 随着他话语,解决目标区域的负责人第四小队队长的名字也打在了上头。杨淮笑骂:“瞧你馋的!”空出只手拨了几拨,“这几个地儿去了没?都屋里的,就算给你台机器人,你能塞的进去?还不得自个儿钻。” 三营营长怒了:“团座您今个儿存心的,尽让我给一二营扫尾了!” 杨淮秉持前任优良传统,老神在在,“错错,这叫劳苦功高!有机器人代劳,这积分得起码吃一半,你自己琢磨。” 三营营长瞪了他几秒,摘了个任务挂了机。杨淮调出卫星地图,正上手戳,咔嚓,一个突出硬角先一步点上了屏幕,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把无人机塞回去。不过也懒得再起身了,遥控器就在台子下搭着,杨淮顺手一摸,正要按个键让其自动寻回卡槽,车身猛地又是一晃,他一下蹭到了个啥键,只听“嘀嘀”两声,手中无人机嗡嗡飞了起来,垂落的小八爪往他头顶一张,咻地打开了圈隔绝精神力的屏障光栅——这用来对付高阶向导的小型武器一下挡住了他全部外放感官精神力,直接作用相当于最高规格的屏蔽器,还是强制型的。 差点把车里众人笑喷过去。“冯小山!”杨淮坐在这光作的监牢中央,一拍大腿,前面开车的小哨兵还不知道自家长官因他一小失误闹了个大乌龙,把自己困住了,忙又高声应了一句:“报告团长,还是马路牙子!”又道:“不对!我明明绕过去了!” 哨兵们笑的前俯后仰,杨淮无奈了,这种屏障光栅的威力他太了解,内置粒子加速器锁定热源,别提他的精神力出不去别人的进不来,他连自己的手都不能越过这光栅去,除非这手也甭想要了。活动范围受限,车还行驶着,杨淮拿起遥控器查看,“老陈,调一下这无人机的说明书给我。” “好嘞,”警卫连连长陈岩笑着应道,杨淮心道冯小山都车开多少年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陈岩将文档翻到“阻断精神力”那一页,光栅外竖起平板对着杨淮,“团长,能看清不?” 杨淮抬眼一瞅,正要上手调,眼一瞄,谁料先扫到了他这车前挂着的卫星地图导航画面,“冯小山!”他一吼,几乎掀破车顶,这回是真怒了:“你他娘给我开哪儿去了!” “啊?”驾驶员吓得一抖,好悬没把歪了方向盘,“不是塔东路七区五街吗?” “nnd你开的这是五街吗?”杨淮骂道,手往桌上啪啪拍了两下:“停车!停车!” 车子停了。警卫们确认安全,杨淮命人打开车门就要下车,全然忘了他头上还顶了个无人机,手一伸展就被蛰了一下,疼得他“嘶”了一声,恼火地甩着手下车检查。 几个哨兵忍俊不禁地跟着,这里头多少人当年是赵明轩一手带出来的,尤其杨淮,可是他们那会儿的“军师”,现下里也有些上下不分的意思,陈岩捧着平板问:“杨哥,你这要不……先处理下?” 结果杨淮一抬手将他的声音制止住了。 沁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杨淮下了车,第一感觉是:安静。 太|安静了。 远方的炮火声,微颤着脚下。硝烟弥漫成了薄雾,灰扑扑的建筑群于其中静静伫立着。照理说,这一带仍属于交战区,就算大部分人员都及时撤离了,也会有警车与救护车不间断穿梭其中,直升机盘旋监督,持枪军人驻防……然而空旷的街道放眼望去,宁谧的如同空城。 “呲……” 冯小山降下了车窗,探出头,有些忐忑:“团、团长,这儿不是五街是哪?” 杨淮没回答他的话,反而往车后走,陈岩跟着,也有点好奇将他们车胎一连绊了几次的路面都破成啥样了。却见杨淮一下停住了,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你刚刚……跟我说这是路缘石?”杨淮指着一地碎石冷冷问,一架小型无人机在他头顶嗡嗡嗡忠实地释放着隔绝精神力的光牢。 陈岩一惊,不明白哪儿出了问题,杨淮已直接发令,让后勤清点他们还剩多少架无人机,让点到名的哨兵自己顶着屏障光栅下来看,陈岩和冯小山也在其内。虽然这命令十分无稽,但杨淮表情严肃的可怕,也就没人出声抗议,遵纪守律地把自个儿都装进了排“笼子”,列了队下来,结果下来往车后一看,都惊呆了。 这些都——哪是什么石子,这他妈路面上的全是一具具尸体啊!他们竟然!就这么一路轧着过来了! 一具一具,穿着军服的,便装的,裙子的,裤子的,头颅被碾平的,身躯被压扁的,七横八竖地躺着,有的面朝天空睁着眼睛,眼珠一动不动,仿佛在问发生了什么事,有的脸滚大地,看不清面容…… 地面逶迤了一条长长的湿润艳红,还有些内脏的碎块,脑花积液等物,子弹的划痕、炮火的焦黑散布各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一秒前的人间世,一秒后化作了活生生的炼狱。饶是众哨兵见多识广,当下几乎瞠目结舌,胃里翻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也不待他们做出回应,杨淮喝道:“上车!”命全员关门上锁,做好战斗准备。 指挥车内一片沉默,如入冰窟,个个身居高位的官兵自顶一架隔绝精神力的光牢,看起来就像押送重罪犯人的囚车,场面颇具喜感,只是没人笑的出。 杨淮的手在指挥系统的显示屏上快速翻动,冷汗从他额上沁出,“一营……二营……三营……” 他嘴里念叨叨着,依次拨打了过去,然而这一次无人接听。杨淮骂了句脏话,目光紧追着三营营长的通话记录,一滑到底,显示与对方最新一次通话结束时间为十点零七分三十七秒—— 两个小时前。 他的呼吸一下屏住了。 ——如果迄今这两个小时内,事实上三营长根本没有与他通过话…… 那么,刚刚跟他说话的……是谁? “团长!” 一名哨兵报告:“我看见一二营的车了!” 卫星地图显示几个蓝绿点向他们靠近同时,又有人喊:“他们出动了战争机器人!” “马上掉头!” 杨淮果断命令道。 尽管关了无人机的冯小山什么都看不到,当下把住方向盘来了个u字回转,车胎轧过路上尸体,一阵颠簸,急出一脑门汗:“团长!尸体太多了!” “不与他们接洽?”另一哨兵问。 “不要管!”杨淮对着对讲机大吼,“快!往回!全速往回跑!” 冷汗已将他后背湿透,“弟兄们!快拿枪!打开能量防护罩!炮手就位!有什么打什么!那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一二营了,”三营长曾经的一句无心之语飘过脑海,似乎瞬间醒悟了什么,杨淮咆哮道:“现在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一群天元门的向导!” 地下临时监控中心。 杨淮的话语透过紧急通讯路线,混着连绵枪炮声,回荡在他耳畔。 “番号五六打头的两支部队已经全军覆没,歼敌数量是假的!获胜消息是假的!作战报告是假的!任务完成率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们全都被骗了!” ——不,不可能。分区副指挥官第一时间便否定了杨淮的情报,原因无他:太荒谬了。 但对方是从紧急路线接入,经由量子加密通讯,这番话一出二部就不会放过他,等于是将前途军衔通通押上。副指挥官盯着监控屏幕上,代表各部队的番号色点仍依照指示路线移动,思索着杨淮方才所言:“杨上校,你刚刚说……你手下三个营都被天元门控制了……” 一个哨兵跑进来打断了他的通话,“报告长官,星痕323驾驶员十秒前遭遇我方地面部队攻击,原因不明,请求下一步指示。” “什么!” 听筒一下从副指挥官的手中滑了下去,哐啷掉在了操作台上。 而杨淮的声音仍在继续,从听筒中传出,在这静寂的几十秒间,清晰可闻: “是虫巢意识!” “我算揣明白了,这里头每个向导都是一个脑细胞,位阶最高的向导就好比大脑!谁赢了谁他娘就当大脑!整一个阵营的向导集合就跟人脑对脑细胞似的,只是他们通过精神力网相互连接,传递信息!” 车身一个剧烈晃动,即使是能量罩也撑不了多久,杨淮手中紧紧攥着耳麦,屏障光栅在他手臂上腿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灼痕。炮声轰击中温度升高,副团调兵布防,桌板砰地撞在他胸口,杨淮咽下了一口血沫: “从他们侵入首都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踏入了……一个陷阱。瞅着没啥规律,四处乱窜,实际那是将每一个向导的意识团都变成了节点,散布到了这个城区的各个角落,艹了!这尼玛是用精神力结了张网——每一个节点连起来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心灵幻阵!这个阵型里,所有机甲都是诱饵!那些向导才是真正的战力!” 车顶一声闷哼,“哧!”红灯闪了一下,是主炮牺牲了。 “这种情况,首长我们根本没法干掉多少天元门向导!怎么干?!你让我们怎么干!因为我们想看的,都是我们想要看的,都是他们让我们看的!走的路是错的,接听的是自己的幻觉,路上碾过了尸体以为是路面不平……所有的所有!大爷的!我们看到的一切,都他丫的是那帮向导通过精神力布阵制造的幻觉假象!” 车载屏幕上,十几台他亲自申领的战争机器人正一点一点缩短距离,形成了个包围圈。 “……他们,已经将整个特辖区笼进了他们的幻阵里。” 第147章 一个z字走位,以变频高速闪过一台巨蜥型机甲的尾部扫荡,指尖微动,将磁力流转为减震负载,紧接一记高难度回旋踢一脚踢开侧方袭来的铁翼,并避开地面人员的炮火攻击,耳机里正好传来更换阵型的指示,三架星痕同时移动,赵明轩驾驶的323直接调到中后方,压力一下减轻不少,总算让他得以稍稍喘了口气。 频道畅通,技术员的声音重新灌入耳内,现下方案主要有三种,一是撤,一是打边翼,或者接受空中补给。如果撤,那就要有人补位,先前退场的星痕已在基地待命,如果打边翼,能量只剩百分之五,为保证有足够应机速度和灵敏度,防护罩和各式高能武器就不能开了,极容易成为战场上的活动靶子。“空中补给还有多久到位?”赵明轩问。 技术员:“塔台发来讯息,将于五分钟到八分钟内起飞。” 手动微调,操作星痕进入半隐身状态,以降低防护值为代价,赵明轩:“收到。” 一台粒子加速器已经报废,由于上一拨补给通过地面没能送达,刚刚数十分钟,基本是完全凭借本能在战斗,对能量消耗巨大,一旦这拨补给也到不了手上……赵明轩快速思考着,星痕就会成为一堆废铁。 这三台生物型机甲是诱饵——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但现况是如果无视这些机甲,它们就会突破sg特辖防线,直接捣入大后方,政经重心之所在。在天元门生活了几年,再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些向导的本领,黑暗全界所赋予的敏锐战场嗅觉,令他几乎被己方部队攻击的第一时间便立即反应过来,当下报给地下指挥中心——那一瞬间晃过脑海的是肖少华的声音: “下方广场约有四十人。他们列了个阵。” “他们左绕右绕……像是要摆个……太极的形状?” 那时以为是许天昭安排对付他的陷阱,现在一想,恐怕是为了扩散—— 《阴符经》有曰:八卦甲子,神机鬼藏。 自那时起,几名黑暗哨兵的全界感知……或者说,区域范围所有哨向的精神力网,均在对方的布局之内。 当异样一点一滴发生,从适应到习惯,由此引导他们走入了盲点。 目视前方,感官精神力如网铺开,每个黑哨都有独属自己的感知领域,就跟地盘划分一样,想进入别人的领域,需要得到其拥有者的允许,否则会被视为挑衅。一般情况,一个城市只会有一名黑暗哨兵镇守,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但进入现代社会,城市系统愈发复杂,比起单打独斗,分工配合在黑哨之间亦成既定趋势。 接到阵型变更指示,频道内,一名星痕驾驶员边打边发出文字讯息:这下好了,地面部队一失控,我们被前后夹击。 他发的是全频,于是所有正驾驶星痕的人都能看到。 另一名与他配合作战的星痕驾驶员随即道:能有空军陪咱就不错了,这帮向导咋不上天呢! 紧接着一个代号为646的出声:“稍安!告儿你们,这帮天元门不可能赢!”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音,惯用的上位者语气,掺一口儿化音,视野内,一架星痕如炮弹驶来,迅速补上了赵明轩原先位置,“因为他们绝大多数向导都是……娘、们!” 他在最后俩字上重重咬了下音,带着笑,别有嘲讽意味,一头扎进了战局。赵明轩眉尖一挑,看着光屏上显示能量的百分比又一跳:百分之四。他心中默念。信息接入,是指挥中心—塔台发出指示,让他往既定位置移动,这种时候就甭凑上去攻击了,一攻击就自动解除半隐身效果,当然可以切换,但这切换也耗能,也不知够不够支撑飞回东所基地的。技术员给了答案,须以恒定某匀速,不能快不能慢,并在几分钟内到达南门。 感知溯回信息与先前无异,也是星痕系统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因加强了对精神力高频波段的防护,导致低频波段的一些片段丢失,往往是隐匿型向导的所在,简称屏蔽,属于信息溢出。操作机体灵巧穿梭于炮火弹雨之间,赵明轩脑内已勾勒出了一个画面:这个局,从一开始——从首都塔被袭击,第一台生物型机甲撕开空间出现,攻破塔防,当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了这接二连三的机甲上,出动军力与之对抗,在塔顶监控丧失对全区精神力波动监测时,那些天元门的高阶向导,就像飞虫一样,悄无声息地,不经意地,飞到了城区里的每一处,并在每一处制造一点小小的幻觉……再通过与他们附近每个人的共感关联,连上每个向导的精神力网,将单个向导的,一张张大小不一的精神力网,所涵盖的或大或小的幻觉,连接上,编织成了一张更大的数以千计意识组合的精神力网。幻境降临。先是地面武装力量,再到空中兵种,再厉害的战机总要着陆,最后轮到…… “同志们,天元门想打的是一场闪电战。”星痕频道内,指挥官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透出一丝疲惫与沙哑:“但他们已经失败了一半!” 百分之三。 赵明轩看了眼卫星地图,塔台提示的补给路线与距离。 指挥官:“这个计划完整可怕之处在于,当我们毫无察觉之时,有生力量一点点被消耗殆尽,最后给予致命一击时,整个特辖区防线就只剩下了个空壳。” 代号646的星痕驾驶员道:“哈,可惜被我们提早察觉了!” “对,这正是我要说的,”指挥官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一半胜机。他们不是想打个闪电战?同志们,我们就把它拖成拉锯战!” 剩余能量警示:百分之二。 一架战机遥遥出现在了视线里。 赵明轩的手摸到了发射按钮上。 “老祝,我们这堆代码什么时候能弄好?” 嘭咚,炮弹砸来,指挥车一个摇晃,杨淮问,手捂着胸口,因包扎不便,他直接将外套前后一绑,血从防弹背心里渗出来。 祝参谋技术出身,目光盯着电脑屏幕,此刻满头冷汗,手指击键如飞,“马上……马上……我再试试……” 杨淮知道他是想通过指挥平台,侵入对方系统,强行剥夺他们派下去的那十几台战争机器人管理权限,本来也就一个口令的事,但祝参谋说什么机器人是临时调度的,后台录入信息有缺,什么和他们通信版本不匹配,要解码,杨淮也不懂这些,只觉得屏幕上不断滚动的一行行字母数字看得他眼花缭乱,心烦气躁。 “nn的熊,老子的人都快被打死了!” 他骂了一句,“嘀嘀”,是地下临时监控中心的打来的,分区副指挥官的声音接入:“杨上校,你们还有多少架无人机?” “首长,无人机我们试过了,”杨淮按着耳麦报告道,“现在到处都是精神力,弥漫的跟油一样,建筑密集,根本没法定位,如果调成定位热源模式,那机子直接就选的距离最近的,我们自己人,全是误读!” “了解,”副指挥官道:“特别行动中队已出动,约二十分钟到场,你们能不能行?” 杨淮估量了一下弹药燃油剩余,“十五分钟,不能再多了!请问首长,中队打算靠什么保持清醒?” 地堡里的就不说了,暂时还没蔓延到那块,屏幕上能信任的单位就剩几家,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是把无人机的屏障光栅直接套自个儿头上了,但这招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等于一下削弱己方百分之八十的战斗力,放不出感官精神力,哨兵异能差不多算废了,现在就纯靠弹药和指挥车的装甲扛着。 副指挥官道:“这个嘛……” 空气稀薄宁谧,静似毫无人烟。 白雾泛开。 随着许天昭的精神力触逐渐探入对方的大脑,公孙弘的对抗愈发剧烈,他的“声音”或者说意识,直接震荡在许天昭的精神领域边缘。 ——出去! 公孙弘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几近爆炸的反击。 ——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一声嘶吼。许天昭收回了手,他发现这样效率太低,也不待公孙弘反应过来,索性一个俯身以额头抵上了对方的额头,随即的,整个精神领域轧入,排山倒海而去。 公孙弘刚毅面容上,一双狭长黑瞳蓦地瞪大,显是极度惊恐,已力竭的身躯猛地如鲤鱼打挺般弹跳了一下,被许天昭毫不客气地按住了四肢。 一点、一点,残忍地挤入了身下人的精神领域。 ——这不是许天昭第一次潜入他人的内心。觉醒精神力以来,他见识过的人心,有明媚的,腐臭的,有暗不见光的血腥,一眼望尽的天真,有令人厌恶的无趣,教条如同八股文的制式……不管是向导哨兵,抑或普通人,有无精神力,其区别不过是会反抗或任其敞开而已。 然而当公孙弘的精神领域朝他四面八方拥挤而来,那一瞬间,他竟然感觉到了温暖。 是的,温暖。 如同水波,或者某种柔中带韧的物质,初触微凉,继而湿腻滑润,又像是某种软热的果胶。尽管对方的本意是想将他推挤出去,却让许天昭产生了自己被紧密缠裹的错觉,一阵奇异的酥麻感泛上了头皮。 想不到外表如此冷硬的男人,内心如此柔软。 意识到这点时,对方的记忆如水,丝缕般滑淌而过。一波波的热流涌上,冲刷着他的神经。 精神力的触须不自觉地沿着那些许溢出的零碎片段缓缓抚过…… 视界渐亮,先出现的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或者说他以为是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带着茧,裹着他的手背按住了他手心的剑柄,“……剑要这样握。” 那个声音响起时,许天昭几乎热泪满盈,“……”他一言不发,窒息般感受着这一切,直到对方俯下身,用一双眼温柔地望着他,唤了一句,“靖远。” 与眼泪一同夺眶而出的是无穷的妒火。 ——靖远! 许天昭怒吼着对方的名字,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触朝里狠狠一顶,公孙弘陡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如同被一柄利刃,直直捅进了自己身上最柔软脆弱的部位,鲜血淋漓。不管他如何全力抵抗,调动领域推拒,许天昭的利刃一寸一寸贯入,一层层突破,狂乱的意识无可抑制地汹涌而上,若潮水覆没头顶。 他就像一尾被剖开腹腔的鱼,挣扎中任人宰割。然而他越是痛苦,许天昭便越是愉悦。与肉身无关,这是一种纯粹精神的享受。于是不仅不难受,反而很舒适。 曾有人将哨向精神结合时的快感形容为普通人性|爱的十倍——许天昭嘴角噙着一抹狠戾的冷笑,想道,将自己的精神领域重重挤压着对方的,随着他楔入的力道越盛,对方越是想将他推出去,便越是不得不黏附着他将他绞紧,这等美妙滋味—— 那是因为他们从不知道,若是能入侵一个与己旗鼓相当的向导的精神领域,那快感岂止十倍! 搜魂一旦开始,心底汹涌的欲念如骇浪迸出,便再也无法控制,也无需遏止。电流如鞭,拍击着许天昭的脑后神经,因反复的碾磨挤压,那柔软的精神领域被迫痉挛地喷薄出了更多的记忆,浪潮般的炙热浇打在他的精神力触上,纷沓而至的记忆——五彩斑斓,如此鲜活、明艳,美丽的就像昨天,而他成为了记忆里的主人公。那个人教他练剑,那个人教他心法,他说一句,他跟一句,他听着他的声音,他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笔,悬腕书写……从垂髫至总角,年幼的时光呼啸而过,仿佛他从未离去。 师尊…… 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便更多。 这份渴望拉拽着他不住向前,向前,想要深入,更加深入,直到这个人的心底最深处。 脊椎宛若通了电般,电蛇游过,令许天昭不自觉地缓下了入侵的力度,以延长享用的时间。他的嗓音,在公孙弘的精神领域内响起,轻轻地,诱哄道: 小靖远乖乖,心房儿开开。把门儿开开,师兄要进来~ 他边哄着,边用精神力触轻轻挠着对方的领域内的核心,每挠一下,那精神领域便如水波晃了一晃,许天昭便用自己的精神领域裹着对方的,不时搓揉,好似揉捏着一团透明的软肉,待对方渗出更多的记忆,便贴上去,又钻入顶弄。一下一下地研磨着。公孙弘打着哆嗦,颤抖着,收缩着,想要后退,可他精疲力竭,又无法摆脱,慢慢的,他断断续续的惨叫变了调,化为了浅浅的呻|吟。 向导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这种全然被他人意识入侵,犹若实质的精神力挤压着,推摩着他,如同水乳,却是纯粹灵魂的交融。如此地被深入内心,不停地无耻地挑弄着他的魂元,那最应该潜藏至底,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两人相贴的皮肤不过前额寸许,来自灵魂相触的战栗,几乎成了贯穿全身的电流,无休止攀升的热度顺着紧紧挤挨的精神领域,缠绕着,绵延着,恍惚要将双方的身躯一并融化。 “……” 公孙弘闭着眼大口喘息着,面泛红潮,变作了一条溺水的鱼。 如果将高共鸣度的哨向精神结合比喻为两条锁链相缠,形状匹配的钥匙嵌入了锁孔,由此严丝合密,身心牵连。那么这纯粹精神领域的相融又像什么呢?识海、识海,世人又称精神领域,短短几秒,这比与哨兵结契还要好的滋味,也令许天昭产生了些许混乱。 可当一捧水,融入了另一捧水,它还需要什么形状? 它是温和的,又是激烈的,绵里藏针。如丝般柔滑,是水波融入了水波,像湍流汇入了湍流,但更加微妙,难以言喻,直抵灵魂的震颤—— 共感者。 这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个词。 人们给予向导的最初称呼—— 共感者。 他们确实是共感者。 仅仅精神领域的互相推挤摩挲已是如此,正如哨兵因五感发达,觉醒初期更容易对其它哨兵的信息素灵敏,产生应激性勃|起等生理反应,一觉醒便拥有了广阔精神领域的向导,又怎会满足于只用精神力触浅尝辄止。若非共感者无法结契……进入了更深的意识,如一下浸入了热水中,许天昭不由地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连肉身的全部毛孔都舒张开了,何等快慰,险些让他萌生了永远留在对方脑内的冲动。 人人都想撬开玉蚌,得到那珍贵的柔软内在,随着许天昭一寸一寸地潜入,他攥取的记忆与意念越多,埋藏在识海越深的地方,是人心底越深的秘密,“靖远……”“靖远……” 遥远的呼唤,从脑海内记忆的深处传来,公孙弘紧紧闭目,全身紧绷,手握成拳咬着牙抵抗,虽然他这抵抗在许天昭看来聊胜于无,或者说,只让他想要进犯得更深。记忆每被读取一寸,就如烟花炸开一簇,一簇接连一簇尽相绽放,炽焰灼耀,就在烟花灿烂,魂魄即将分崩离析之时—— “……何为道?” 那个人的面庞忽然清晰了。 一刹那,许天昭知道这就是他要找寻的记忆。 青年的面容依旧圆润如玉,岁月敛入了他的双眸,深藏过往,没有在外表留下一丝痕迹。 “靖远,”竹林中,他一身红衣背手而立,猎风瑟瑟衣袂,平静望来,“道为何?” 接着,许天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准确的说,是公孙弘的声音:“道为吾心,吾心即是道。” 语句铿锵有力。 话落,白光乍现,许天昭的整个精神领域就被推了出去,与其说推,不如说弹。紧接着公孙弘一个跳了起来,连着退后几步,紧紧抓住自己领口,指关节都泛了白,脸面更是毫无血色。他死死卡着自己的喉咙盯着许天昭,嘴唇颤动着,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想吐,活脱脱一副刚刚惨遭人凌|辱的模样。 不待许天昭朝他伸手,公孙弘蓦地转身就跑了。可许天昭堪堪才尝到一点甜头,又怎容他逃离,兀自立于原地理了理衣襟,目视着对方的方向,一点舌尖慢慢地,慢慢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第148章 “肖主任。”一个声音打断了肖少华的用餐,后者正夹起一块土豆,还没到嘴边,闻言又放下了。饭桌上开着的笔记本远程视频里,来人问完他要问的事得到肖少华回复便匆匆跑了,紧接着又来了几人,都是他们那组的实验相关,有问出现这种情况的怎么处理,什么模拟结果不匹配,图谱差异如何调整等等…… 吴靖峰坐在肖少华对面,大口嚼牛肉边接电话,看到邻桌有个理化所的专家,一直想找机会跟肖少华聊几句套个近乎,奈何没找到个空隙。吴靖峰挂了电话,好歹抓紧时间囫囵了几筷茄子烧牛肉,咽了几口米饭,凭心而论这地下指挥所提供的伙食味道不坏。肖少华那,除了不停地有人,电话也是响个不停,虽然电话基本都转由吴靖峰代接了,他们这桌愣是等餐点都过了,也没能吃上几口。 用餐时间就十五分钟,时间一到,肖少华拿起个葱花烙饼边走边吃,吴靖峰也是如此,一手托着笔记本,餐巾纸包了烙饼——好在还有烙饼,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两人本就不是多注意形象的人。肖少华随意披了件基地的制服外套,头发也没怎么打理,就之前在洗手间顺便捋了把,还滴着水。一个电话来了,吴靖峰肩膀夹着问了几句,忙递给肖少华。 苏红在视频框里将中控区画面转给他,看见肖少华将吃了一半的烙饼一卷,嘴一抹,空出只手面无表情地接听:“说。” “老大,我们这批精神力透镜已经准备好了,是b-331拟合的第五代,临i测试已经通过,终于过了!”梁铭道,语句因情绪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光污染指数小于六,热伤害一千三纳米,刚刚特别行动中队队长跟我联系了,说他们三十号人就一个看不见精神体,其余都能看见,四十分钟左右的试戴暂时没发现任何后遗症……” “检测报告出了?发来我看一下。”肖少华步入这边会议室,下午还要跟邱景同他们开个会,现在人没来齐,将笔记本与手机分别插上耳线,一边一个:“外界环境什么情况?大气能见度多少?光谱辐射亮度是多少?室内外给我一组比对。” 作为815项目的总负责人,项目涵盖共鸣介质相关包括衍生品研发的方方面面,虽然不可能每个环节他都到场或做实验,但跟踪每一个动向,时刻把关后续进展是他的职责所在,而肖少华对此几乎到了一种严苛的地步。 “有有有,”梁铭当然知道他脾性,将早准备好的文件一份份发过去,“老大你看看没问题,我就签字了,那边催得我们哎……”虽然加这句也八成没用,他忽然压低声音,“对了……老大你知道不?”显得神神秘秘,“刚刚那中队长跟我说了件事。” 肖少华挂着耳麦一边翻阅文件,一边敲键盘给苏红文字回复,“继续。”一如既往的简炼。 “……现在那外面,到处都是游离精神粒子,监测没反应,但戴上透镜就能看到东西,说明什么?”梁铭嘿嘿笑了两声,“都是低频啊!” 肖少华一惊:“怎么会这样?” 一般非战时,全辖区监测的精神力波动曲线图看起来像个波浪型,说明是高中低兼有,并混有不连续空白区域,到了战时,就会变成交战区大幅度高频连续波峰,非战区偶有个中频弧度。除了低频本身难以检测,也是由人口流动的特性决定,低频意味什么?大量隐匿型向导,整个区域精神力波动均质化? 而梁铭所在的工研院距离交战区有足足二十分钟车程。尽管防空警报一响,他们也拾缀拾缀躲到了地下。 梁铭:“……这我就不清楚,不过这样也很好,至少我们第五代这批材料,周围游离精神粒子充足的时候,会自发吸收一些,能进一步减轻对佩戴者视网膜的伤害。我看他们中队都是普通人……戴了之后就能看到东西……及时避开吧?” 邱景同进来了,也是秘书捧着笔记本,他戴着耳麦跟韩萧远程,后者是他那组临时助理,只听邱景同大声道:“马上征集闲置计算机,我们采用分布式计算,解析基因片段……” 吴靖峰跟对方的秘书打了个招呼,将肖少华交代给他的文件拿去打印,结果一回来就被通知会议取消了,上头直接配了间带电视墙的屋子给他们,也不知那帮人怎么做的,除了那儿的操控台跟他们实验室的长得不太一样,连电线都是红色的,一打开,居然一下就登进了肖少华当前“借”的实验室中控区。 电视墙上,每个人的工作台一溜排开,分辨率清晰,架子上的标签编号都清清楚楚,比笔记本方便多了,五组实验五个负责人,邱景同在他们右边,包括高通量平台,也给他们插队征用了。 还未及吴靖峰对这部队研究所生出更深的认知,“膜电位持续降低……神经传导被明显抑制,是孔蛋白表达生效,”肖少华看了眼台面编号,果断点入系统打开通讯,联系苏红将编号发过去,“通知陶璐璐,到百分之八十开始测试去极化逆转。” “铛!铛!” “呲————” 浓烟缭绕着钢筋林立的建筑,热汽蒸腾,火光浮现。一阵阵不间断的高炉鼓风的刺耳噪音,间或碰撞着金属的杂响。烟尘漫漫中一根根几人粗的混凝土圆柱后,不时闪过两道玄黑的身影,一前一后,速度不算快,混在相近的色泽里,犹如两缕轻丝。 ——不得不说公孙弘找了一个好地方。 “视”界铺开,识海所及之处,处处深红漩涡,有些稍大,有些稍小,有的充满了火焰,有的灌满了铁水,在来路之上天然地隔绝了灵能的探测,将原本一览无余的视野破坏得坑坑洼洼,遍布陷阱。因那中心是极高温所在,即使金刚石亦能被熔化,高达上千度,若是探入灵识,再高的境界,无需须臾,只稍几息,便能将所有灵力一耗而空,魂元崩毁。 凡人因自身不足,发展外力至今,也未能进入万丈高空之外的太阳中心一探究竟,这高温的魔力就是如此。足够的高温几乎是一切有生之物的天敌,因此许天昭也未敢托大,他还在这肉眼凡胎里修着,一步之遥也是遥,当下便小心翼翼地避开绕过了,只分出一点心神缀在公孙弘身上。对方刚被他搜过魂,虽未能达到最后一步,也在那元魂之内留下了一点印记,要追上对方的神识,比先前更轻易。 只是,万万没想到公孙弘竟然逃入了一间炼钢厂。 汲灵引的气息仍在范围之内,换句话说,那帮人还在用卫星定位着他们,或者说是公孙弘。可厂房车间内,从进入至今半点人影也无,空旷回荡的噪音,就像特地预留的布置。自成为天元门门主那刻起,天下再无敌手,许天昭忽然觉得这场追逐,开始有点意思了。 “不过区区‘神交’而已,何必畏我如蛇蝎?” 他轻笑着问,尽管声音一出口当即便被无尽的噪音吞没了,但凭借他留在公孙弘脑内的印记,这句话仍是在公孙弘耳边清晰地响起: “怎么,师尊没教你做过这种事?” 像是一下被侮辱了心中最神圣不可触犯的存在,公孙弘一个回头蓦地涨红脸,大吼:“师尊从未教过我做这种事!” 而他这一下停步,一下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被许天昭尘尾一扬,击向面门,公孙弘一把抓起他在途中捡的根钢棍应对,及时挥退数米。他平素武学不辍,为了与哨兵近战不落下风,强身健体样样不少,此时许天昭精神力在这炼钢厂里处处受限,倒令他发挥了极大优势。 “若不能提升自己的境界,那便尽可能削弱对手的实力。”许天昭神态却依然从容,并夸奖了一句:“孺子可教。” 公孙弘闭嘴不答,只一味反击,一身玄衣破了几处,血色洇深,散乱的长发随高炉间的热风扬起。紧咬的牙关与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的心理活动,且战且退,竟让许天昭一时无法近身,两人看上去拼了个势均力敌。 不到片刻,已过了百招有余。 “呼——” 一蓬铁水当头洒来,高热的火光在空中骤散成雨,交织成金线。许天昭冷不防地被刮到了几滴,衣袍上顿时被烫出了几道豁口,卷曲着燃烧起来。他以拂尘顺势一拍,灭火同时,那高温亦熨入肉里,一下灼伤了大片皮肤。 这点疼还不至于被他放在心上,眉头微微一拧,调用精神力钝化触梢神经,“你想将我打下去?”避开对方横扫而来的一劈,许天昭笑问,足尖点在身侧护栏上,手向后一捞,一记大鹏展翅,五指微拢,成团电光便从掌心跃出,一道臂粗的金属索具迎空挥至公孙弘身前,他一个身形翻转,不得不错失这一次将许天昭击落炼钢炉的大好机会。 “具象化……”公孙弘低声道:“又是具象化。” 往越深处,整个视野越暗,唯有堆积如山的条条钢管,与巨大的钢板管道在通红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冷幽蓝光。一道紧紧与铁水罐相连的吊钩已经在两人先前交手时被打断了,现下又断一道,“轰”一声,整个上百吨的罐体砸向高台下的地面,泼出火光漫天。 在这种地方,想向外探出精神力是件极危险的事,就算是纯粹的电磁波,在遭遇高温等离子体时,也会发生巨大的能量衰减——精神力本就损耗过大,更不能浪费在这种地方,公孙弘几乎硬拼着他平时锻炼剑术的成果勉强躲闪而过,是他完全舍弃向导异能换来的局面,怎晓得这种情况下对方还能使出“精神力具象化”。 一道雷电空中浮现,然而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雷电,自然是对方精神领域外溢,公孙弘不由一凛,将钢棍握紧,他可没忘了许天昭的拿手好戏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几个吊钩在他眼前来回摇晃,交错出锋锐的金属弧光。公孙弘一脚踹向旁侧的一捆钢管,绳索松弛,如山的钢管倾泻而下,直接向许天昭的方向滚动。许天昭一个轻跃,踩在他身后护栏上,公孙弘趁势踢飞一根钢管,打断他身侧护栏末端的焊接口,整个护栏猛地一晃,与台架边缘脱开一节。许天昭一把抓住空中袭来的吊钩,躯体悬空朝公孙弘迎面击去,数十根钢管从他身后跌落高台,有的坠入了熔炉,有的砸在钢架上,于这空间中回荡出尖锐的撞响。 公孙弘挥动手中钢棍,当即扫向对方空门。他棍法虽不及剑术,此时这极近距离,眼见即要劈中许天昭头部,钢棍却穿过一层虚影,打在了那索具上,“锵”地一声清音。公孙弘心下暗道不好,身后风声已至,一个重物重重撞在他后心,巨大的冲力,带着惯性,将他整个人撞飞出去,一下扒住了似塌未塌的高架边缘。 下方便是上千度高温的熔炉,公孙弘嘴一张,吐出了口血。 脚步声在这翻腾噪音中,由远及近。许天昭走到了他跟前,眼神带着冷漠的笑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似是等待着什么。公孙弘盯着对方,慢慢松开了手。 一只手陡而握住了他的手。 有力而温暖。 公孙弘睁大了眼睛。 “师、师兄……” 他从牙缝里挤出字句。 却听许天昭轻轻说道:“你,中计了。” 随着他的声音,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往公孙弘灵魂深处蛮横攻去,一刹那,在他的识海内掀起雷霆万钧、波涛万丈,犹如山崩地裂,浪爆海啸,是山与海的交战,以摧枯拉朽之力席卷脆弱心神的最后防守,一寸寸显出了干裂的地脉—— 记忆如同狂风,碎裂的片段奔泄而出,从那点印记扩散,承接了无数光阴,滂沱洪水淹没了公孙弘的意志,他全力抵抗,无法抵御—— “公孙组长……我明白,也许您会非常难以接受……” 最痛苦的过去,无法面对的事实。 “但所有的调查证据皆显示……” ——“师兄!停下!” 他大吼,“不要这样对我——” 滚滚泪水涌出,扭曲了面容。 但对方的声音仍在响起: “宣先生……死于自杀。” 像一把小刀,一寸寸割过了他的神经。 “他是以……精神力具象化为火焰,自焚身亡。” ——“你知道他是谁吗?!”分不清记忆抑或现实,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他是宣烨啊!” 他是宣烨啊! 就算地球上的所有人都自杀了!他也会活的好好的! “是你们杀了他——” “是你们——” “组长!”“冷静啊组长!” 混乱中,龙组成员的面容一张张浮现,或焦灼或吃惊,那些熟悉的,信任的,拦住了他,就像一道道锁链,将他的反抗束缚住了,精神力网传来了讯息,向导们自发搜集的一切,没有人可以欺骗向导——可若,对方正是向导呢?心绪的湍流,触手可及的漩涡,真相就在其中,如果伸入,被吞没的会是谁? “这是——玄心术的痕迹,是‘涅槃’?!” 颤抖的问句,为何如此恐惧与绝望。 “为何要用‘涅槃’?” 少女拉住了他的衣袖,不解地:“师尊……” “神魂尽毁,不入轮回……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有人叹息:“上一任龙组的全员就此全部陨落……” “请您节哀顺变……” “不论如何,每个人都有自己遵循的道……” 直到那个声音再一次地自两人耳边同时响起,那个人仍伫立在竹林中,依旧一身红衣飘逸,鲜明的仿佛数分钟前刚刚见过,继续着先前的对谈。依旧平静的眼眸,嘴角微微一挑,勾起了一抹些许轻嘲的笑容: “……可是靖远,我的道从未存在过。” 啪嗒。 一滴泪,滴在了许天昭的面颊上。 眨眼间,公孙弘一个恍惚,方发觉两人早已调换了位置。或者说,刚那一场,从一开始才全数是幻觉。地方还是这个地方,周围仍火瀑奔泻,高台倾斜,熔炉的高温微微浮荡着空气……一切的一切,宛若镜像,只不过上下颠倒,是他拉住了许天昭的手。 两人双手交握,后者身悬数十米高台之外,静静注视着他,任由公孙弘的眼泪淌入了自己的唇缝,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许天昭开口,突然就松开了手,身躯一下便向下坠去了。 公孙弘本能地探手去抓,指尖拂过了烈火的空气。 扑了个空。 永别了,小师弟。 他看到对方笑着对他说出了一句唇语。 瞬息,那个身影就被熊熊火焰吞没了。 “师兄————————” 这是公孙弘最后一次见到他。 第149章 “哈……” 趴在摇摇欲倒的高台上,凝望着起伏的烈焰火海久久,公孙弘忽然发出了一道短促的冷笑。 “哈哈哈……” 随即地,那笑声扩大。 他一边咧嘴笑着,一边慢慢地站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变作了无法抑制的大笑。 他撑着膝盖大笑,长发逶迤于地,笑得不可止歇,笑声近哭,形容癫狂。如若此时,有人经过此地,恐怕都要以为此人患了失心疯。 不知不觉,精神力网边缘的“障碍墙”消失了,重重高温的禁地外,有人在隐隐地呼唤他,情绪焦虑,饱含担忧。 “师尊……”“师尊……” 是白湄。 公孙弘微微闭了闭眼,回应了。不多时,对方便赶到了。白湄一身警服,戴着口罩,露出一双通红双目,似是哭过一场,见到公孙弘不禁眼一眯,又含了泪。她肩扛一只枪炮,照面先问:“师尊,那恶人呢?” 她声音压的极低。因这里多处起火,处处高温,火势越发大了,精神力触也不敢探太远,只抓紧自己手中武器,警惕公孙弘左右。 高温撩得面前景象一阵微微波澜,空气中渐渐供氧不足,白湄见正从高台一步一步往下走的公孙弘身上狼狈,衣袍处处血渍,下盘虚浮,显是受了不小的内伤,要伸手搀他,被对方抬手制止。 “若水,”公孙弘念出了她的字,手成拳抵住自己胸口,沉声道:“许天昭,自尽了。” 女向导一懵:“自、自尽?” 公孙弘点了点头,“可以撤离了。” 白湄犹若梦中,恍恍惚惚地跟在对方身后,花了好几秒才消化了他话里意思,“那……他他的尸身呢?” 她的目光顺着对方来时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漆黑中火光如瀑,是这炼钢厂中的熔炉所在。她自幼为公孙弘教导,极熟悉对方眼神动作,公孙弘朝她淡淡一瞥,白湄当下瞠目结舌:“莫、莫非……” 公孙弘肯定了她的猜测:“怕是已尸骨无存了。” 炼钢炉还有十个小时才能冷却,到那时,兴许连灰烬都汽化了。 白湄心中掀起惊骇数丈,她怎么没办法想象,十几个小时前还一举入侵首都塔,在整个特辖区布下幻阵,几乎只手遮天,不可一世的天元门门主,竟然转眼间说没就没了—— 这比戏剧还要戏剧的剧情——居然就这么发生了?! 然而公孙弘的话再如何难以置信,她也无法,不能不去信。有那么几分钟,白湄的手软脚也软……她浑浑噩噩地拿着对讲机,向西所报告他们当前位置战况,满脑子都是几十公里外塔中路的胶着战情,那些机甲,那些被天元门控制的己方军队……中枢已经完蛋了,那幻阵还在继续运转吗?“是的……我刚刚摆脱了他们的精神控制……已经找到师、组长,正在撤离……”白湄听着耳机里的声音,才想起公孙弘身上还戴着一个微型窃|听器,那边恐怕比她更早一步得到了消息。将后续命令一一应下,她默然无言地随着公孙弘在这煤灰湮地的荒暗炼钢厂中走了好一会,“弟子……不明。” 快到出口,一抹天光映入,一向不苟言笑的公孙弘闻言,侧首朝她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微笑。那一瞬间,却令白湄感到了脊背发凉。 “因为我,”只听她的师尊道,“令他的信仰,破灭了。” 他迈了出去。背影没入了光中。 白湄追了出去,不由扯住了对方的衣袖。许是骤然从黑暗的环境过渡到光线充足的地方,公孙弘站着适应了一会,继续往前走。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他的声音也清晰了许多。白湄观察着他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她试着探入对方精神领域为其修复图景,被拒绝了。“到达许天昭这个层次的修真者,想要从*上毁灭他。太难。是可以,但这个代价,你们付不起。” 白湄想到了一劳永逸的核武,小心翼翼地:“……所以,师尊用了心理战?” “大师兄天资卓越,一心向道,其才能努力勤奋者,皆在吾十倍之上,”公孙弘道,不答反问,“吾分心杂务久矣,境界实力皆不如人,若是硬拼,再来十个也不过送死。换做你,当如何?” 眼前晃过了几天前所见那名哨兵迷宫般的精神图景,白湄脑内灵光一闪:“是以,师尊便‘借’了那一招,在自己的心灵内设下重重陷阱……诱敌深入,一举歼灭。” “赵明轩的识海当初由我一手改造,人也是我亲自送入的天元门。”公孙弘微微扯了扯嘴角,再没人比他更清楚如何伪造记忆,修缮隐藏……除了搜魂。公孙弘慢慢握紧了拳,“……这就是一颗有毒的种子。只是我以层层糖衣将之包裹,掩埋在潜意识的深处……”只要许天昭不动心思去搜魂——但这如何可能?他与师尊相处的那些回忆,就像层层甜美的糖衣,层层阻碍,一层又一层,用畏惧、用抗拒,诱引着对方,一直至触碰到师尊真正的死因—— “就像一名虔诚的狂信徒,有一天,被他全心信仰的神明亲口告知,他之所信……皆为假。” ——“靖远……” ——“道……从未存在过。” 从那一刻起,其余的一切外物,便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世人总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花了如此大代价,千辛万苦方取得,又怎会怀疑。更何况它本就是真的。”公孙弘道,语声沉冷:“吾等自踏上修真这一道,步步凶险,每行一步,便是与天争夺一线生机,全凭心中信念。于是当我消除了他最后一点疑虑,便彻底抽走了一根,他迄今为止修真问道的支柱。” 白湄怔怔地,有些迷茫地:“……” 仿佛第一次,重新认识了高阶向导之间,真正的残酷对决。 ——攻心至上。 生死瞬息之间。 “我没有杀他,”公孙弘望着她,漠然道:“只是让他自己选择放弃了,那一线生机。” 他只是让对方得到了他想要的,同时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而那颗有毒的种子,也终于长出了枝芽。 ——师尊,若是道从未存在,那么,我等长久以来拼尽全力,全心以赴——呕心沥血所求的又是什么? 收回目光的那一刻,公孙弘猝不及防地喷出了口心头血。身量高大的男向导,在自己的徒弟面前,就像地震断裂的崇山一般轰然倒了下去。 一抹鲜红划过。 “——师尊!!” 白湄的惊叫残留。 对面的战机打出了暗号。 航行灯一闪一闪。 “上……楼顶……对接?” 黑暗哨兵念出了亮光长短的含义,手慢慢地松开了高炮发射按钮。在操纵杆上一扳,整个机身向上轻轻一弹,一个纵跃到了楼顶。 此时耳机响起的已经不是剩余能量百分比,而是星痕即将进入休眠状态的倒计时。“一百二十,一百一十九……一百一十八……” 冰冷机械的电子音。 频道内传来通讯,“嘿哥们,你多久成?我也得充个电了。”是那位代号646的星痕驾驶员。对方似乎跟军部的人关系颇熟,时常不按理牌出牌,令指挥官非常头疼。 好比一个小时前,赵明轩正要击落那架明显不对劲的战机,谁料还没按下发射,刚到不久的星痕646就冲了过来,直接将它解体了,现在那残骸还堆在他所驾驶的星痕脚下。并抛来了一管备用能源,“先凑合用吧,可以补百分之二十的电!”代号646的驾驶员道,“叶天宸,去年觉醒的,你呢?” 一发无力的航炮失了准头,悠悠穿过两架星痕间的空隙,落在了地平线后。646在指挥官的怒骂下,迅速一个掉头折返,冲回他原位。 赵明轩一把接住备用能源,知道对方指的是黑暗全界,“今天,赵明轩。” “哈!我知道你,”只听那位驾驶员边打边道,“你就是个怪人。” 正将能源管往卡槽装,莫名得了个怪人头衔的赵明轩:“……” 叶天宸口无遮拦,“头一回听说个四级哨兵为个普通人要死要活的,别叨叨了,就你,没别人。” 赵明轩差点把对方援助他的备用能源捏碎。 看在这管百分之二十的能量上,赵明轩接下来便忍了此人一个多小时的嘴炮。这位仁兄似乎个战斗情绪越高昂,说话欲|望便越强烈的性格,以前小说里总有一句“反派死于话多”,但若“话多”的这位是自己的队友呢?一次对上三台机甲,导致这位亢奋异常,简直开启了“不说话会死星人”模式,在他强有力的辅位攻击下,他的唠唠唠也刷了满屏。什么“对面的大蜥蜴看过来看过来~爷爷夹爆你的蛋!”“艹了艹了,设计这机甲的人碉堡了!妈的工研院那帮废物半天搞不出这种神经网络,简直就跟真的史前生物一样……哈哈哈看我玩魔兽——”而他还振振有词:“多说话有助于我加强集中注意力!” 指挥官忍无可忍:“叶天宸!别以为少将不在就没人治的了你!” 直接禁了他的言。 叶天宸单敲赵明轩,后者对他的技术员说:“你接听。有事再转给我。” 技术员欲哭无泪:“……是。” 这回吸取了经验教训,剩百分之十就切了隐身模式,节省能源用高炮,比先前多撑了七分钟,“十分钟后交接。”赵明轩答了叶天宸的话,说完又将对方的通讯切回给了他技术员,无视了后者的文字抗议。 飞机着陆时是最危险的,这架战机选择了楼顶垂直补给,显然也是对地面情况有所知悉。一列训练有素的战士从舱门跃出,搭梯子的搭梯子,搬物资的搬物资,看起来和先前为他做过一次紧急维修的工兵队似乎没什么不同,除了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戴了副全息头盔似的护目镜。“……赵大校,这里是特别行动中队第七小队向您报到。”为首者向他敬了一礼。 赵明轩接入对方的信号,一眼就瞄见了这人胸前的徽章:“你是‘飞廉’的人?” 飞廉,原名响箭,是戍京特种兵中的一支王牌,全员为无异能者,俗称普通人,百年来均是如此。 “对,”这人闻言一笑,咧出一口白牙,表情十分自豪:“我们全部人都是。” 隔着液晶窗,像是察觉黑哨的疑虑,这人笑道:“没办法,谁让你们个个自带精神力,一个个就跟全球网络中病毒一样,只能让我们这种连局域网都没有的上了。” 很好,对方眼神清明,言辞清晰,不像中了催眠的人。没有多余的废话,一旦通过编号验证彼此身份,黑暗哨兵坐在驾驶舱中,调出后台开放权限,就像上一次维修做的,将技术员的频道与之对接,指导他们替换部件。这次运气有限,就一个工程兵,真是硕果仅存。 因星痕系统处于休眠(维护)状态,他放出了渊冥巡逻警戒。幽蓝近墨的青龙静静绕游着沉默的星痕,如同巨大的飘带。感到前一秒还给他检查能量卡槽接口的战士,这一秒头一抬眼睛都直了——没有错过他们惊艳的眼神,赵明轩心中顿时升起了古怪的感觉:“……你们,看的见?” 刚与赵明轩通话的小队队长手指头敲了敲他的护目镜,对着耳麦笑道:“喏,sg研究所的新产品,”目光还追着青龙的动作,就跟电影院里看特效大片的模样似的,“就是前阵子那个拿了个什么诺奖的科学家,哦对,肖博士发明的……马上就能上市了,”喜气洋洋道,他还解释,“不过这东西,你们哨向戴了没用,就我们普通人能戴着玩玩儿。” 这话里信息量太大,不确定部分也太多,来不及一一消化,然而跟叶天宸说好交接的时间到了,启动能量充足的星痕一个轻跃跃至天空的时候,赵明轩满心就剩下了一个想法:所以……肖少华也能看见? ——肖少华能看见了! 游弋在星痕身侧的青龙蓦地发出了一声清啸,啸声嘹亮悠长,穿透了云霄。将这方圆百里,不管是敌方的还是己方的哨向们几乎都吓了一跳。好在东所隔得远,精神体的“声音”只是通过精神力网传播,在普通人眼中,即使戴了精神力透镜的适戴者,也仅能看到精神体的影像而已。 “同志们,”不待同一战区的黑哨们做出什么反应,指挥官就在星痕频道内向他们宣布了两个消息,语气激动,音带微颤,“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天元门组织的首领许天昭数分钟前毙命。” “坏消息,许天昭是掉进了炼钢炉,尸体一下就被熔化了。” 即刻在频道里引起了一阵骚动。 叶天宸的声音当下传来,“公孙弘呢?!”被解除禁言的同一秒,这厮马上抓住了说话的机会,“这批天元门这会儿应该就是归他管了,这事儿不是该他用精神力网向那帮子向导宣布吗?” 本来最快捷有力的方式是让头目被公开处决,或者尸体上电视向公众展示,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尸体总让人感觉不太踏实。但现在这状况,天元门的哨向肯定有所察觉,让新上位的“主导”命令他们解除区域精神控制已成为紧要。 “公孙组长陷入昏迷,”指挥官没好气道,估计又想骂叶天宸,“人还在icu躺着急救,干脆你小子向对面喊话吧。” 得,“主导”都人事不知了,等于两方向导都暂时“群龙无首”,这下不拉锯也不成了。对阵时喊话素来是我军优良传统,又称“大规模说服性武器”,叶天宸嘴炮功力队友们深受其害,一致赞同将他推了出去。奈何那三台生物型机甲的驾驶员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根本就被下了死命令,攻击反而更加凶猛,大有不将驾驶星痕的黑哨们一人咬下一口不算完的架势。 指挥官连下几道命令让他们换阵领队打斜线,撕开对方的火力网,这一僵持就过了四个小时。期间赵明轩抽空问了问指挥中心辖区那边的幻阵情况,得到的回答是那边交给西所处理了,他们这边就负责拦下所有天元门机甲,不得越过防线一步。 第150章 待肖少华再次坐上技术员的位置,接通赵明轩,已经是差不多下午五点,太阳快落山的时间了。飞廉派出的特别行动中队径直走空路,将新制成的生化战剂送到驾驶星痕的几名黑哨手中。 肖少华的头像出现在黑哨右侧光幕,才开口说了三个字“赵明轩”,就被叶天宸的声音打断了,“嗐,怎么换人了?原先那个小平头呢?” 肖少华愣了一秒,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别的星痕驾驶员通讯怎么接他这儿了,紧接着就被赵明轩掐断了,一下子那个646的代号就从频道面板里消失了,继而赵明轩的声音响起:“抱歉,接错线了。你说。” 黑暗哨兵表情淡淡的,跟上午分别时没什么区别。仿佛他刚才干的就是一件特别寻常的事。 肖少华:“……这次的战剂分三种。根据三台机甲的基因差异,在配方和剂量上做了些许调整,”他说着,感到旁边有动静,侧首只见原先的那位技术员捂着眼假哭道“区别对待啊啊啊啊~~”动作特别夸张地跑了出去,肖少华不明所以,调回视线,见赵明轩的目光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频道内一片安静,“怎么了?”黑哨问。 “……没什么,”肖少华扶了扶眼镜,面上波澜不显:“他们给你的战剂编号是多少?” 赵明轩这才移开目光,抬起机甲的手臂,透过高密液晶窗查看,报上了一串英文数字。肖少华调出相应的应用步骤,给了个简单说明,“蓝色这支,针对的是那台‘狮虎’。它的机体表皮组织分为三层,中间一层富含神经细胞,厚度约零点四到零点六毫米,是我们的目标位置,”说着他点开示意图,指给赵明轩,“由于第一层过于坚硬,针头无法直接穿透,你必须先划开它脖颈的护甲,或者胸腔这块……你就当这是血管,只是藏壳里了,”他用光电笔圈出了虚线范围,比了个手势,“我们从侧边注射。” 赵明轩:“明白。” “注射器针头弯曲,针筒中液体分为两层,因为机体温高,水母毒素遇热失活……就是失去效果,浅蓝一层为冷却剂,”肖少华道:“建议划开护甲前,先别拔去针头套——一旦拔去,气压变化,两层液体开始融合,你将剩有二十到三十五秒的时间将毒素完全注入‘狮虎’的机体。” 赵明轩:“所以,针头要完全对准中间这层?误差范围是多少?” 肖少华给他画了张图:“水平插入,斜边不能超过零点一二九毫米。” 赵明轩边谈边应战,将注意力投到了他一会儿的目标上,叶天宸在全频道里撒泼刷频:喂喂喂我也要战剂!我也要战剂!!! “‘狮虎’的最新一次再生修复时间是多久?”肖少华问,赵明轩报了个数,肖少华便根据他说的数字将方案和每一步时限做了个微调,“那么,这就是它目前完成一次体循环的时间,约七秒注入战剂,剩二十五秒让它走体循环。关键在冷却剂失效前让它走完一个体循环,具体速率由你感知掌控——误差只能在一到三毫秒。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赵明轩正盯着方案,估量战剂的剂量和他的手速力度。闻言看到肖少华朝他眉尖一挑。那镜片后不自知地透了点小挑衅的明锐眼神,像个小钩子往他心里挠了一挠,不由笑了,“你说呢?我的酋长。” 许久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了,一下将肖少华拽回了年少与对方打游戏竞排位的时光里,他收集数据做攻略,对方就负责测试,“像不像做实验?”只听赵明轩笑问,手向下一扳,出现在肖少华面前的光屏整个视野腾空,天幕湛蓝,些许烧红的粼云层峦——是星痕开始行动了。 人类肉眼所能捕捉的速度极限是多少? 零点零五秒的一晃而过,留在肖少华右侧屏幕上的是不断滚动变化的数字——如果有任何超出他预计的误差,会以红色弹出备注。战剂当然不可能只有一支,拿到战剂的星痕当然也不可能只有一架,在赵明轩的星痕动手一刹那,另外几架也随之行动,随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还能正常行动的残余地面部队即刻展开配合牵制。 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报告主任,我所在535已经完成任务,误差值零点三。”担任星痕535临时技术员的陆琛声音传来。 “我这边也欧了!”另一边的丁立仁答道,“171,误差零点二六。” “好。”肖少华应道,对于站在通过感官金字塔顶端,能够精准把控物理量变化的黑暗哨兵,这些要求不过是小菜一碟,其难点在于生命活动中多变量的不确定性,导致了无论多么强大的计算机所模拟的模型都与实际多少差别。“倒计时开始。三十四、三十三、三十二……” 星痕是在敌方机甲下一波音攻前,抢至划开了对方的咽喉部位。直接从外打入战剂是没有效果的,除了针头会在第一层护甲就折断,如果完全穿过体表——就像人类扎个针输液也得找准血管,将水母毒素打到作为其骨骼的高热钢管上,这是在开玩笑吗?一把将针头插入肖少华所说的中间层,开启鹰眼定位,感知牵引,其感受大概如十二级地震中穿一根绣花针,于音波爆开之际已完成注射,一个高跃后退,离开对方攻击范围。 接下来就是等待,一次再生修复的体循环会将毒素带到其遍布全身的神经网络,“二十二、二十一、二十……” 三台天元门机甲显然是被星痕们的行为激怒了,攻击强度短短几秒间将首都塔前的火力网撕开,一架轰炸机直接就被那台蜥蜴型机甲一道尾鞭抽过去,截成两段,在空中“嘭”地爆出了一团火焰。 浓烟四溢,“狮虎”发出巨大的吼声。 眼见其中一台就要突破防线,一架星痕付出了手臂断裂为代价,将之打了回去。 赵明轩避开音攻,一拳砸在“狮虎”的胸甲上,同时刺刃捅入,向下狠力一扯,就像他先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时间已经过了,”他提醒肖少华,这台机甲的喉部伤口仍在缓慢愈合:“再打一管战剂?” 肖少华心下微沉,当即开始思考备用策略,“到它背部,找颈后脊神经……”他话未说完,“神经”两个字方落,令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敌方的整个机甲躯体如同骤然被人泼了一桶浓硫酸,肉眼可见的银白护甲先是变黄,继而泛出了红,炭火烧透的那种红,大片大片的红中涌出了黑,黑斑如同纸张被灼穿,从里到外的迅速扩大。 “快退——”肖少华喊,他声音脱口的同一秒,赵明轩已经退开几百米,跳到了一个楼房地基残留的废墟上,刚刚他那一刀子下去,手上竟然直接带下了一大块对方的体表组织。 “狮虎”张开了大口,似是想朝他们咆哮,“嗡——”它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姿势扭曲,犹若经受了窒息般的困难——一团纯粹的精神力以其位置为中心轰然炸开。 肖少华虽然看不到精神力,但星痕与之关联的精神力波动监测仪疯狂地鸣叫,告知到达上限,这几乎堪称精神界的一场小型核爆,不分敌我,所有哨向能逃开的已经逃开,没逃开的精神力源受损,更甚直接终焉。黑哨们自然不在其中。 却到了普通人军队发挥的时刻,没有觉醒精神力源的普通人,纯粹的精神力攻击在没有具象化时,再如何庞大,也无法对他们造成一分一毫的伤害。就好比再牛叉的网络病毒,遇上一台没网的电脑,也只能干瞪眼。催眠是另一码事,催眠是u盘。 于是炮兵轰完了步兵坦克冲,各大突击队一应而上,将那发挥不出音攻的狮虎型机甲几分钟就打成了筛子。 “砰砰砰————”机关枪迫击炮手榴弹等热|武的猛烈攻击中,敌方机甲身躯一寸寸裂开,表皮剥落,残留的银白护甲边缘几次试图攀升,又褪了回去。其它两台也是如此,再也无法保护内里的机械骨架,不断被炮火断裂的钢管迸流着电光,熔得变了形,最后接二连三的倒下之际,现场爆出了一阵欢呼。 星痕频道里,黑哨们也交流着感想。 “总算把这打不死的怪物弄死了……” “一台机甲还会自我修复……真是逆了天了……” “——三台!三台!” “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这货连个能源都没换过?爷爷我的星痕都换了三拨‘电池’了!” “诶,你们说这东西的驾驶舱到底在哪?那鸟人的头被我拧了一次,腹部也打穿了一次,还能长回去……该不会无人驾驶吧?” “要儿能抓到他们设计师就好了,我要求也不高,提高下我这台646的续航能力就成……” “等等,”一个浑厚的男声插入,是代号535的驾驶员:“他们好像找到了一个驾驶舱。” 是“狮虎”的。 赵明轩也跟了过去。想看看跟自己负隅顽抗了那么久的,是天元门的哪位“英雄好汉”。 地面的战士们戴了手套搬了梯子,用吊车将机甲的头身分离,拆开了头部。“咕咚”掉出来了一团黏糊糊的物体,缠满了各种长条的管子,藕断丝连般扎在了机甲的头壳内,淌着黏液。 赵明轩调了调视窗焦距,在看清楚一刹那,手一抖就关了他和肖少华共享当前实景的一面视窗。 肖少华的声音从耳机里冷冷传来:“打开。” 赵明轩:“……你别看。”又诚恳道:“不好看,真的。” 肖少华不为所动:“三、二……” 赵明轩咒骂着“该死的科学家的好奇心”,只好又将那面视窗打开了。由于做了部分清理,那团东西的样子显得更清楚了。星痕的单向液晶窗是属于广角无限的球形,在余晖的明亮日光照耀下,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个被剥去了一半颅骨的大脑,整个后脑脑部裸|露在外。跟去了壳的核桃仁似的,其上脑沟纵横,泛着米豆腐般的颜色,如同挤压成一团的大肠。数百根透明细长的管线分散在大脑皮层各处,深深没入了沟壑的缝隙中,管线中似还有液体流动,抽取着什么。管子的另一端在机甲的头部内侧,以多个微型芯片连接着一个稍大些的裸脑,这颗裸脑的脑干被掏出,可以看出保留的部分就像罩子的形状套在这没壳后脑上。 接着他的正面被翻了过来,是一张男性的面孔。双目紧闭,面部发青,遍布皱纹,已死亡了有一会。松弛的皮肤上红痕交错,似浸泡在深海里被水母蛰咬留下。此人赤身裸|体,口鼻耳皆插着软管,有粗有细,头脸和身体的皮肤呈现出极大的反差。脸上皮肤皱的像八、九十岁,主躯干的皮肤青春光滑,富有弹性,与此他的四肢末端也发生了肌肉萎缩。 在这恶魔般的可怖“杰作”前,所有人一时竟丧失了言语的能力。场上有人骂了句“卧槽”,就消音了。 赵明轩心想:原来这就是李乐他们这几年在做的实验……机甲制造……脑机接驳……人体实验…… 星痕频道安静了一会,叶天宸的声音响起:“难怪不用充电,整个大脑,精神力源,整条命都是它的电……” 另一名驾驶员干巴巴地:“……一台坐上去就下不来的机甲……呵呵……” “这驾驶员……继续打下去,就要被吸干了吧……他的脸都快瘪了……” “……至少有五级啊,哈……就这么被天元门当成一次性物品用了……” “……” 肖少华一直没有说话。 赵明轩看向他,注视着这个画面的那双眼睛是如此冷厉严峻,如同凛冽冬天里最深的寒冰,凝成了一把锋锐的冰刀,要将所看见的一寸寸割开。 记忆中没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肖少华露出了这种表情。 恍惚间,哨兵再一次感受到了——不是以全界感知,也没有用精神力。只是单纯的视觉,隔着光幕……对方身上的确有些东西改变了。而有些东西,却始终屹立在那里,令这个人始终是这个人。 他想要亲吻那双眼睛。 第151章 落日的残红,将硝烟散去后的战场照得惨艳艳的一片。 昨天繁华的城市景观化为了今天残破的废墟焦土。放眼望去,多少人辛苦长久积累的财富一夕之间变作乌有。首都塔前的公园广场,地砖碎裂树折叶枯,犹燃着未烬的星火,缕缕黑烟,为近郊的雾霾添砖加瓦。两侧林立的商铺街处处断壁残垣,天元门的三台机甲加上己方的作战部队,你来我往几乎把塔周围的房子都踩烂了,除了光秃秃的首都塔。而首都塔本身也好不到哪儿去,三层往上基本全是蜘蛛网状的碎玻璃。耸入云端的顶层更不必提,“狮虎”撕开空间攻入特辖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暴力破坏塔顶的全区精神力监控。 很快,另外两台天元门机甲的驾驶舱也找到了,一台在胸腔的位置,一台在左右眼,是双人驾驶,同样是以裸脑直接连接机甲中控,脑损伤过度,驾驶员出舱就等于死亡。负责拆解机甲的工兵在其头部内发现了一些类似浅翡的晶石碎块。赵明轩看了看,感觉像是之前在天元门修真者们用来辅助修炼的一种所谓灵石,便让人标了备注,暗自记下准备回去后另作汇报。 当他查看这些时,隔着光幕,肖少华正侧首与别人说什么,虽然声音关了,赵明轩依旧能从对方的口型辨认出应该是在谈剩余生化战剂的处理与实际中毒效果反应,后续环境土壤检测等。实际两人并不在一处,透过摄像头偶尔视线交错,也只是单纯地交换个目光,继续各自的任务,却令赵明轩感到仿佛对方仍与自己并肩作战,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奇妙安定感。 或许被盯的时间长了点,肖少华若有所觉,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赵明轩微微摇头一笑,将没用完的战剂交给前来回收的专门队伍。因为是神经毒素,根据科研人员的要求,派来的人不管是拆解机甲的还是收集土壤的皆穿戴防护服,以完全避免与之直接皮肤接触。过片刻,肖少华打开麦克风,“赵明轩。”他的声音还是那种冷,很沉稳的不带什么情绪。 “嗯?”黑哨应道,打扫战场的活儿交给了后勤,他与其它驾驶员一道正根据基地的指示设置回程自动导航。 “还记得我们学院实验中心门口的那座小白鼠雕塑么?”他问。 “记得。”黑哨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铭记每一只实验动物’,”肖少华道:“因为假若没有它们,躺在实验台上的就是我们人类自己了。” 星痕起航了,是往龙潜基地指定的停泊口走。预计十五分钟,冬天的天黑的早。随天色渐暗,舱内感应灯渐亮。衬着深红的夕照,倒映在光幕上的亮斑让画面上的人看起来一时如同被星火包围,别有一层虚幻。 沉冷的声音中透出了些许自嘲: “有时候我会想,是否对更高等级的文明而言,我们也不过是小白鼠?” “——天元门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赵明轩突然道,望着光幕里的对方就笑了,“在那里,可没有你们那套所谓的什么伦理安全准则。科学于他们,不过是旁门左道,奇技淫巧。人类的文明?不重要。真理?啧。” 赵明轩:“所以,不要同他们比。”直视那双眼睛,他放轻了声音,“那些一心只想修炼长生的人,永远不会有……真正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 尽管从龙组的女向导口中大略得知哨兵这一次任务历经凶险,付出图景破碎,堪称九死一生,但那之前具体确切的到底都经历了什么,肖少华并不十分清楚。只觉得这一刻,对方的眼神深不见底,似藏有千言万语。下一秒,赵明轩移开了目光,像察觉什么,一下调转了视线,看向城区方向——整个星痕当前实景的视角便跟着往南转了转。 “什么情况?”肖少华忙问。 出现在肖少华眼中空无一物的画面,在黑暗哨兵的视界之中,一瞬间一圈巨大的无形光波“唰”地以远方一点扩散开,短短几秒,天光乍亮,继而一收,波澜微动后,一切和原来一样。 距离过远,超出了精神力波动监测仪的感应范围。 “……”黑哨抬起了手,展开全界感知,须臾缓缓放下,“塔中路三区……大量精神力爆发……不,不对,现在一点精神力都没有了。很干净。”他顿了顿,莫非…… “汲灵引?” “汲灵引?!” 肖少华与他异口同声。 赵明轩看肖少华,肖少华看他。赵明轩微一抬下颌,肖少华先说:“难道是他们征召多人集合,释放大量精神力同一时间攻击汲灵引?就像当时许天昭对我做的那样?只是这回是为了强制激活,然后一举吸收周围所有精神力?” 这与黑暗哨兵的想法不谋而合:“……应该是。” 肖少华接着问起精神力全区均质化的事,赵明轩便与他说了自己猜测,末了道:“……若非许天昭已经亡故,这么多向导还落这里一起编织幻阵……索性就干脆自己来攻击汲灵引,使其被激活防御网,无差别吸收所有攻击方向而来的精神力,不分高低频通通打尽,无疑是一个解除幻阵的好方法。” 肖少华思忖:“顺便还可以把精神力都储存起来,当下个鱼饵用?” 赵明轩很喜欢他思考时食指屈起抵下巴的小动作,“不否认有这个可能。” “没想到汲灵引还能被这样用,”肖少华道,对西所的指挥部十分佩服,“不愧是总参,四两拨千斤。对了,”他看向赵明轩,“你说,如果天元门找汲灵引的目的是当备用能源用,我们能不能……也将汲灵引当个什么能源,开发一下?” 他话一出,赵明轩就要跪了,“我去……你真是……” “比如用在星痕上,可以作一部分纯精神力驱动?提高你们的续航?”兴许是战事结束了的缘故,肖少华的语气比先前轻松了几分,推了推眼镜,“还有你之前提到的孟鸟,如果可以实现纯精神力驱动的公共交通工具……那么应该也可以用于存放信息,比如做个以纯精神力为介质的u盘?不用插电脑,你们探入精神力就能读取?……等等,怎么说起来有点儿像量子纠缠态技术?唔……不,应该还是不一样的,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肖少华停了话语,问他。 赵明轩真诚地:“我在膜拜你啊,亲爱的。” 知道对方不过开玩笑,肖少华“咳”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八成已经打扰了驾驶员,这可是技术员频道,“抱歉,忘形了。”说着他当即关了频道找别人说去了。黑暗哨兵阻拦不及,“喂喂……” 等星痕323原先的那位技术员回来,一打开频道,迎面而来的就是驾驶员一张散发着怨念的黑脸。技术员本就有点怕他,被逼着听叶天宸聒噪,流了一箩筐面条泪也就打两行不痛不痒的文字抗议,不敢多说什么,这样一见更是胆战心惊,越发小心翼翼。“……赵、赵大校,您下机前,请别忘了提交一份驾驶报告……” “什么?还要写报告?”赵明轩声音一冷。 听得技术员一哆嗦,“不不,不用写,填个表就好了,勾些选项。”说着忙发了张截图去,标出了注意事项。说话间,星痕停到了指定位置,中间的舷窗被黑暗笼罩,主光幕亮起,果然要求填个什么。 赵明轩耐着性子点进去看了看,差不多都是问驾驶过程中遇到了哪些问题,机甲做了哪些动作,有没有某些违规操作等,方便其后的技师进行修理维护,还有给该系列机甲设计团队的建议。 赵明轩赶时间一样,“刷刷”地填,也不抬眼,“肖少华呢?” 技术员谨慎斟酌着字句,心想该不会那位大科学家也哪儿得罪了这位吧?刚看这两人还处的挺好的……“……肖主任开会去了。” 赵明轩冷冷一哼,脸更黑了。 赵明轩在建议部分写:续航太差!谁家的机甲供能才四五个小时?太空战怎么办?这是要地面部队跟着一起上天吗?连手机制造商都知道百分之二十开启省电模式,不要求现在马上就有完全纯精神力驱动,但请引用部分在此基础上至少提升百分之三十的能量续航!隐身形态应该能有更好的方式…… 下了星痕冲完凉,换了身军官常服的赵明轩问了人便直奔会议室。 肖少华那组的会议已经散了,除了首座的肖少华被笔记本屏幕挡着,还剩个秘书吴靖峰在收拾资料。吴靖峰见到黑暗哨兵刚想出声,被后者做了个噤声手势。 感官等级上的精神压制是倾倒性的,只觉醒了听觉的一级哨兵吴靖峰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过去,将肖少华的笔记本合上,将人从椅子上打捞般整个抱了起来—— 原来肖少华已经睡着了。 也是。从天元门入侵的一大清早开始,就是马不停蹄的会议、会议,又是逃命又要远程指导实验进行,一支支生化战剂,从实验方案到报告,近乎几十天的工作量压缩到一天,就算铁打的人也要受不了,专家们早早告退,偏偏肖少华神态如常一点端倪不露……吴靖峰恍惚地想,看着黑暗哨兵步履平稳地抱着人走过来,全程半丝声响都没有。出于职责所在,不由伸出手就要拦,被黑哨冷冷横了一眼。那一眼意味很明显:敢吵醒肖少华你就完了。 吴靖峰僵在了原地。 低阶哨兵对黑暗全界的服从性起了作用,吴靖峰心想:这个……前男友……应该也算……朋友吧? 跟了两步,没再跟了。他拿出手机,想了想,还是按下了指挥中心的一个号码。 赵明轩将人抱到了自己的星痕驾驶员休息室。 没开灯,开门也没动静。轻而又轻地将人放到了沙发上。这沙发是个长条的,就是宽度略微不够,赵明轩蹲下看了看,找到下面一层,抽出些,便多了半个位置。接着他调了调室温,摸了个靠枕来,自己也躺了上去,再将这人搂入了怀里,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趴自己身上。肖少华手长脚长,肌骨匀称,沉甸甸的温暖透过衣料,很有些份量。在这没有一丝光线的室内,大概姿势的变动终究令对方有所警觉,镜片后的眼睛睁开了,黑沉沉的,漠漠然看了赵明轩一眼,眼里什么也没有。后者轻声道:“睡吧。”给他摘了眼镜。肖少华的眼睛又闭上了。 赵明轩稍稍侧身,近距离看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挠得他些许心痒。“听说……”他装作不经意地,很小声地试探地,“你们组做了个什么眼镜,可以让普通人也看见精神体……真的么?” 克制着自己的呼吸,撩过了仅毫厘即可触碰的柔软嘴唇。 青龙从他的耳际探出了一点触须,往肖少华的脸颊上蹭了蹭。 肖少华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一片均匀的轻缓呼吸声。 静静地。 轻如羽毛,慢慢地落到了赵明轩的心湖上。 一片宁谧的漆黑中,不知过了多久。 休息室的门悄悄地打开了一道缝,从门外透过的光在沙发上休憩的两人身上照亮了一条细长的线。可以看见那两人环抱于一处,已如交颈鸳鸯般沉沉睡去。 少顷,门又悄悄合上了。 第152章 (番外一)圆舞 倏尔今夏,忽梦少年时。 ——《芳草集》 “知了——知了——知了——” 大日头。锃亮亮的白光浮荡着午后闷热的空气,几只蝉在窗外枝繁叶茂绿油油的榕树上合唱般地叫个没完。 课堂上,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四年级小学生齐声朗读着林海音的《骆驼队》:“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又来了,骆驼队又来了,童年却一去不还了。冬阳底下学骆驼咀嚼的傻事,我也不会再做了。”字音落到了“做”上时,正好下课铃打响了。“铃铃铃~~~~”震天响中,众人期待地朝语文老师望去,后者却笑着说,“念完。念完我们就下课。” 今天就是周五了,虽还不到下午放学的时间,同学们的心早飞了,于是蔫儿吧唧有气无力地继续:“……可是,我是多么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啊……”,在老师说“下课”的话语中,一秒恢复了战斗力,呼啦啦地冲出了教室。 十岁的肖少华冲到了最前面,奈何他身板小,他们班年级楼层又偏高,到了小卖部时,前面二三年级的学生已经排了一大溜。唉,等吧。 “你、你跑的好快啊!”有人从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熟悉的嗓音气喘吁吁的,肖少华回头去看,不意外看到了赵明轩。小胖墩呼扇着校服的热风,擦脸上的汗,往他这里挤了挤,成功插了队。 “你喝啥?”肖少华问,他是上节体育水喝完了,快渴死了,老师还让念一堆课文,他嘴里冒火吭哧吭哧敷衍过去,现在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可乐吧……”赵明轩不确定地垫脚瞄了眼冰柜。 肖少华瞅他,那眼神很明显,就是你这体型了还喝可乐?不过说实话比他俩刚认识那会儿瘦了不少,除了脸还圆乎乎的,胳膊肉乎乎的像两节莲藕,五官到底出来了些,两道粗眉毛犹为打眼。小朋友们对他的称谓也从“丑八怪”喊到了“胖球”,谁让那当初的印象太深刻。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手边扇着顶草帽问肖少华要什么,肖少华指了瓶雪碧,到了付钱时展开了张皱巴巴的五毛,发现他钢镚不够,准确的说是之前攥手里的两枚一块钱不见了。他便问赵明轩借,小胖子看了看他,犹豫了一秒,还是掏了。肖少华捧着雪碧在一旁喝的咕咚咕咚,等人。灌下去三分之一,看到赵明轩来了,手上就捏了包咪咪,那种五毛钱一包的红色虾条,边往外走一抹嘴问他:“你水呢?” 赵明轩:“钱不够……” 肖少华一看自己雪碧,明白了。 他将瓶盖一拧,整支递给赵明轩:“喝吧。都归你了。” 赵明轩默默拧开瓶盖,听到“都归你了”一把将瓶子塞了回去。小胖子尽管一直遭人欺负,自尊心颇高。肖少华接过喝了口,又问了他一遍:“你真不喝?”赵明轩没抵住诱惑,还是喝了。肖少华走两步渴了,再将瓶子拿过来,给自己也拇指抵瓶沿灌了口。 冰凉凉的汽水消解了暑气。然而喝完了甜的就想吃咸的。赵明轩将他的咪咪虾条扯着两边撕开了包,自己啃了根,问肖少华:“吃不?” 肖少华探爪子夹了根“咔嚓”咬断嚼了,以行动回答。两只小不点一道往教室走。现在下课时间,校园里到处是人。有拿叶子泥土“炒”菜玩过家家的小女生,有扒草地找蚱蜢蛐蛐儿的小男生,跳绳的跳皮筋的,排队跳格子的也有,欢声笑语,十分热闹。肖少华所在的四年一班的一帮男同学们正拿着把“biu~biu”射光的塑料剑、玩具枪假装自己是异能者,披了件窗帘似的黑披风,在走廊上要跟隔壁班的玩部落大战联盟。中间有个举牌子的小朋友,会念哪边发了什么大招,掉多少血,谁挂了谁出局,还有人算分,谁谁赢了谁,得了谁谁的什么宝物,弄得颇为正经,煞有介事。 “为了部落的荣耀,冲啊!” “洛克塔!” 一个个挥汗如雨,充满斗志。 人堆里一个稍高个男生小大人似地问:“肖少呢?” 有人答他:“估计跑去跟胖球玩了。” “最近老看到他们一块儿玩。” “这局没酋长还玩个鸟!” “那他要带胖球,位置不够总么算?” “啊啊好烦啊……” 男生胡乱耙了耙头发,小学生也有小学生的烦恼。光跟谁玩不跟谁玩就能吵上个好多天,要是小团体哪个成员不玩了,跟他们讨厌的人好了,那感觉就跟被背叛了差不多,是要动手的,采取行动的。大人的报纸上总是说什么“霸凌”“霸凌”,其实就是“给讨厌鬼一点颜色看看”。 他们对赵明轩是看不顺眼挺久了想给个教训,但这胖子很狡猾,一直跟着肖少华,肖少华走哪他跟哪,活似只跟屁虫,从入学跟到现在,真让人不爽。 “……” “嘘。” 肖少华竖了根手指。赵明轩看看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阳光下飞过了一只蜻蜓,悠悠地,抖抖翅膀,滑过道弧线,停在了操场边的秋千上。 教学楼外就是两百米跑道,两人蹑手蹑脚地过去,还没扑呢,秋千先被人抢了。“哐啷——”那小男孩一脚踩上秋千就开始荡了。“咿呀……”越荡越高,经验老道。“咿、呀——” “噢……”两人对视一眼,均感到了遗憾。蜻蜓飞走了。 肖少华往回走,去掏赵明轩的咪咪,小方袋子空了,本来也没几根虾条。赵明轩将空包装顺手一捋丢了垃圾桶,摸了摸衣兜,从里面拎出个巴掌大的塑料袋,装了俩茶叶蛋,递给肖少华:“吃不?” “吃啊!吃啊!”肖少华可高兴了,还有节数学才能午饭,他快饿扁了,兴高采烈地接过赵明轩的茶叶蛋袋子,打开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谢啦!”他拿了一颗,将剩下的还给赵明轩,“哇,肯定是你妈妈做的!”一边剥壳一边说,咬了一口,入口又嫩又弹,浓郁的茶香酱香扑鼻而来,层次丰富的卤味留在了舌尖。 “嗯。”小胖子笑眯了一双眼,没告诉对方这是他早餐省下的,近来爹妈丧心病狂地给他节食,多一颗茶叶蛋还是从锅里偷的。两人像两只小仓鼠一样蹲在花坛边掬爪子吃完了茶叶蛋,到了教室,上课铃打响了。趁老师还没到,肖少华掂着水杯去后面打水,之前那饮水机没水了。将他落笔盒里的俩钢镚带着,放到最后一排赵明轩桌上。 数学课是肖少华的发挥时间之一。自从去年肖少华拿了个全国小学生奥数一等奖,老师们都特喜欢喊他答题。但肖少华偷偷告诉赵明轩,其实他就应用题答的好,一到数列就晕菜,也不怎么喜欢单纯的数学,比起算半天小数点,更喜欢有点故事的推理过程。什么阿基米德洗澡放水啦,几天养满一池子鱼,大巴上还有多少人这种……所以一听下学期开始奥数会有一大堆数列,肖少华就要萎了,打算什么时候跟数学老师说声他要退了。 收获一群豆丁们的闪亮目光,下课了,邻桌的一男生趴过来,“酋长,上节课你跑到哪切了?朱梓想找你组战队,没找到人。” “我去买水了啊,”肖少华说,边收拾东西边问,“咱班输了赢了?” “输了啊!”小男生痛苦地嚎了一声,土话的音飚了出来,“恁败在,那帮子联盟好嚣张哦!” “哈哈哈~~~”肖少华大笑,“没事没事,我们晚点儿打回去!” 他笑起来露出俩小虎牙,就跟挂历上的娃娃似的,特别有感染力。 小男生得了他这句保证,精神十足地一挥拳头,“说定啦!” “说定啦!”肖少华与他一对捶。 肖少华背着书包,连跑带跳出教室,看到赵明轩在门口等他。小胖子知道自己不太受班里其它人欢迎,每次有人出来,他都会往后靠一点,默默缩到角落里去,不过他占用空间多,还是得到了几个白眼。 两家在同一个学区,也算同一个方向,离得不算远,都是走读生,也有段同路。不过这路上杂草丛生,像是某某厂房废弃了,到季节会长一片片紫黑色的野果。一颗指甲盖大小,皮薄汁多,尝起来酸酸甜甜,里面还有很多小籽。偶尔遇到了赵明轩都会揪几颗吃着玩,被他娘亲说这是黑姑娘,不能多吃,吃了有毒,后来肖少华查了查,跟他说这个叫龙葵,是种中药,叶子有毒果子没事。赵明轩便跟他一人一串,有时候紫黑的不好找,都是红的,又酸又涩,赵明轩找了先放他手里,两人一路吃回去,肖少华喜欢管这块叫“秘密基地”。 大中午的太阳晒化了一片蓝天,抬头就可以看到几朵棉花似的白云挂在了树梢上。再走几步,只见不远处年久歪斜的老旧电线杆上排了一串圆滚滚的小麻雀,挤来蹦去,叽叽喳喳地拌着嘴。 肖少华一个故意冲过去,吓得鸟儿们呼啦飞散,抖落几片羽毛。 他再一回头,对赵明轩招手:“走啦、走啦!” 赵明轩忙跟上去,不多会,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下午有节美术课,要求画个喜欢的动漫人物。赵明轩还能描出个轮廓,肖少华是全然没啥天赋,活生生将国漫范儿涂成了抽象派。有同学想拿平板垫着画,被老师暂时没收,说对他们眼睛不好,有同学想掏手机的,也被没收,课堂上不允许看手机……还有个同学拿出了个全息游戏的人物模型。这会儿的全息技术刚进化到裸眼能看的程度,并不是完全的三百六十度角,背后还得立个打反光的底板顶着,立体的全彩引起了小朋友们一阵惊叹。 “桑德兰王子!” “逐风者之剑!” 一个扎辫子的小姑娘好奇地问:“可以上手戳嘛?” 模型的拥有者朱梓大方道:“戳吧!” 小姑娘的手指白的跟嫩芽似的,往竖着的彩光中撩了一撩,手指穿过了模型的身体,光的布线扭了扭恢复了原样,“哇,好神奇……” 小学四年级算是大孩子的年龄了,在一帮二三年级小学生面前,是要被叫哥哥姐姐的。于是朱梓小朋友心中得意,面上仍端着。他看了一眼肖少华,肖少华也正看着他的模型,就是被背面的底板挡着了,试着探头探脑。朱梓便将模型往他的方向转了转,“肖少要看吗?” “看啊!看啊!”肖少华当然要看了,这可是他一直没刷到的逐风者之剑啊!摸了摸那蓝剑的边刃,他还朝后伸手喊赵明轩:“小二,快来看!” 小胖子有个战士号叫二次元杀阵,不过除了肖少华,没人愿意带着他玩,而肖少华觉得这网名太长,一来二去就成了小二。 这下朱梓可不乐意了,“我才不要给他看。” 赵明轩看人不乐意,他也不动了。他年龄虽小,也是记仇的。还记得二年级时候堵他厕所泼他水的人中就有这个朱梓,因此后来他们来找他玩,他也不怎么愿意——尤其看到他们又嫌弃又施舍的表情,赵明轩小朋友很受伤,表示才不要跟他们一起。 美术老师来了:“都坐回去、坐回去,课堂上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 围在朱梓桌前的小朋友们作鸟兽散,老师拿起模型看了看,“挺好看的,下课再看啊。”也没怎么批评。老师们对成绩好的小朋友总是多几分包容,要是这小朋友长得还好看,嘴甜又乖,那可真有点宠着了。朱梓和肖少华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再者朱梓家很有钱,逢年过节礼品不断。 过了节英语课,放学了。回家路上,赵明轩还在背英语单词:“banana,banana,”他翻开英语书看一眼又合上,“b-a-n-a-n-a……” 肖少华打断他,“不能这么背,”指了指自己,“要这样,banana,拔娜娜,香蕉你个芭乐!” 小胖子“噗哧”一声笑出,脸上的阴郁消散。 大夏天的风吹得龙葵的细枝绿叶沙沙作响。快到“秘密基地”出口了,小胖子突然道:“那种模型,我家也有。比他的好看。” 肖少华立即表示:“我要去你家看!” 赵明轩装着无所谓的表情:“好啊,来呗。”心里乐开了花。 到了赵家,赵家的房子是个复式,还挺大的,给他们开门的是赵家的保姆,肖少华规规矩矩的喊了“阿姨好”,一个烫着头发的年轻少妇从楼梯间下来,“带小同学来玩了?”惊喜地,“哎呀,这不是少华吗?” 肖少华虽然来过赵明轩家几次,也知道赵妈妈做东西好吃,不过不怎么见到赵家爹妈。上一次还是家长会。不由地有点紧张,“阿姨好。” 小胖子握住他手腕,对他娘亲道:“妈,我们去写作业了。” 于卿燕笑道:“去吧去吧,”两人换了鞋,她让了些道,交代保姆给他们切盘西瓜送过去,“哎,轩轩,”她对领着肖少华往楼上书房去的赵明轩道,“妈妈爸爸晚上得在外面,你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少吃点,晓得伐?” “……”小胖子停下脚步:“……你们晚上又不回来吃饭。” 于卿燕闻言有些心疼,抱了抱他,“不是不回来吃饭,我们是去应酬,赚钱养家。”说着揉了把儿子的脑袋,对肖少华笑着点了点头,花枝招展地出门去了。 肖少华跟着赵明轩步入书房,感到了对方的低落心情。赵明轩放下书包摘了红领巾——这东西早被搓成了条菜干。打开电脑,对他道:“我爸妈晚上不回来了……你要跟我一块吃饭不?” 肖少华:“……”想了想,“能借下你家座机吗?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只听肖少华用精神饱满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清亮嗓音对着话筒道:“妈妈,赵明轩请我吃晚饭……我们还要一块儿写作业,八、九点吧?你要来接我吗?……嗯!好的,知道啦。”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到赵明轩站在楼梯口,跑过去拍了拍人肩膀,“走啦走啦,你模型在哪儿?” 赵明轩带肖少华去参观了他的衣柜,他把最喜欢的模型都藏在了衣服里。一个个扒拉出来安上电池,末了对肖少华承认道:“他那个是最新版的,我还没买。” “噢……”肖少华并不怎么介意,看到一大堆的游戏手办,好坏不论,数量之可观,他眼睛都直了,“你真的收藏了好多哇!”赵明轩前几次带他参观的是壁橱,也请他看过漫画,这时候很有炫耀的心情,将他新买了的一沓游戏杂志也搬了出来,“你要看不?” 肖少华翻了翻,“……这么多,你都看完了?” “也没有啦,”小胖子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就挑一些。”很多其实压根没看懂。 肖少华放下杂志,“走啦,去写作业。” 小学生的作业分两部分,一个是实体的,早上交作业本,一个电脑的,是用互动课堂在线提交的。 两人吃了盘冰镇西瓜,汁水沁凉透着沙甜。肖少华先做英语课的作业,这学期主要是口语。用学生证登陆了互动课堂后,他戴着赵明轩的耳麦跟着里面的标准美语念一遍课文,要念到机器觉得这调子准了,像了,会给个绿灯,让他过,还会打分。可讨厌了。念得他死去活来。 肖少华个子矮,小胳膊小腿,赵明轩家的电脑桌偏高,椅子要不调,他手得举一些,扒电脑桌上。椅子调了,他的脚便跟地面有段小悬空。 肖少华提交了英语作业,从椅子上跳下来,将电脑让给赵明轩。他自己从书包里拿出作业簿,往旁边稍低的桌台上打开,做今天的语文作业。作业簿是田字格,要把每个新字写十遍,差不多两三页的样子,还要组词造句。肖少华一边写字一边竖着耳朵听赵明轩念英语。小胖子的模仿能力很强,一通下来就有七八分像了,念的声音也很好听。 肖少华写了一页半,赵明轩就念完了,也从电脑桌上下来,挤到肖少华旁边跟他一块做语文作业。 肖少华:“你英语很好呀。” 赵明轩:“我英语才六十七……” 肖少华:“分数算什么,你肯定很有语言天赋。” 连英语老师都没这么夸过他,赵明轩有点面颊发烫,“……” 书房里的空调安静地吹着,也没把他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听我说,”肖少华一边写字,一边笃定道,“你不是喜欢打游戏吗?你就把考试当成打游戏。分数什么的,就跟战绩分是一样的。” 因为打游戏考不及格被赵爹暴打过n顿的小胖子:“……” “就像打boss你也要看走位,看装备,看它什么时候大招,每个冷却条多久,”肖少华转了圈笔,“考试也一样啊,要找攻略,要看方法,卡技能输出,几个难点抓下来,大的分儿就有了,其它小的分儿丢一丢,几滴血,别死就成了。嗯……死了也没事,死了就捡尸,总结经验回来再打呗。” 赵明轩:“……” 赵家的饭桌也颇大。保姆摆了三菜一汤,空着大半桌面,自己各夹一点端个碗跑去看电视了。电视里放着一部时下挺火的哨向剧,乐声缠绵,男女主角你侬我侬。饭桌旁只剩下了赵明轩和肖少华。赵明轩本来也要捧个碗上去打游戏,但肖少华就在他对面坐着。 赵明轩也就老老实实地一筷子菜一筷子饭。 菜是凉拌三丝,清蒸小黄鱼,土豆炖牛腩。汤是冬瓜排骨汤。 他俩吃了会,保姆想起赵妈妈嘱咐,这次特意往少了做,跑来对肖少华说:“小同学够不够吃撒?不够吃跟阿姨说,冰箱还有些点心。” 肖少华笑道:“够的,谢谢阿姨。”赵明轩基本上算是跟他一人一半了,对他来说正好。 吃完了饭,肖少华顺手将自己的碗洗了,赵明轩跟着他照做。接着两人去书房,继续做作业,大约数学做了一半,门铃响了。赵明轩想着会不会是他爹娘,听到保姆喊:“小同学,你妈妈来接你了~~” “好的!”肖少华应道,收拾东西,背上书包,对赵明轩说:“我走啦?” 赵明轩有点难受:“嗯。”感觉完了,人这一走他就不想做作业了,想打游戏。 肖少华下了楼梯,赵明轩跟着他,肖少华见到李秀,先喊声“妈妈”,扑到了李秀怀里。李秀摸了摸他头发轻声问了句:“咋不带手机?”肖少华抱着她撒娇,声音闷在衣服里:“忘了嘛。”李秀对赵家的保姆笑道,“那我们先走了啊,”又对赵明轩道:“明轩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家玩儿呀?” 肖少华闻言抬头:“明天是周六了吧,”他看向赵明轩:“你要不要明天来我家找我?我带你打游戏,”看到李秀脸色,立刻改口,“还可以写作业。” 赵明轩当下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啊!” 两只小朋友便跑一旁商量见面时间去了,李秀:“……” 一晃眼到了暑假,赵明轩的英语期末考了个八十八。与一群九十、一百自然不能比,毕竟也算个巨大进步。至于教改什么的,小朋友们不懂,就知道今年的暑假作业里多了项叫“自由研究”的任务,肖少华看了看,感觉就是挑个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收集资料,然后贴个展板开学交上去。于是和赵明轩结伴去公园游泳时,他手上还提了个小水桶,装着些瓶瓶罐罐,打算顺便做做他的“暑假作业”。 肖少华也没想搞多复杂。这不是要去游泳吗?“泳池”在公园深处的榕树林里,也不能说是泳池,像是以前谁挖了个沟塘遗留的,只是这沟坑颇浅,下几场雨就满了,然后过个把月自己渐渐干了,到了来年春夏再蓄满了水。七八月份正是这水很清澈的时候,正巧他家里有台二手市场淘的显微镜,可以看看水里都有哪些微生物。 赵明轩则还没想好,他想再看看。暑假这不才刚开始嘛。过了片草地,除了追逐打闹的小朋友,三三两两坐着闲聊的青年男女,有遛狗的,有放风筝的,有玩飞碟的,有跳广场舞的老人,音乐声飘出了老远。 路边上有个凉亭,亭子外有人卖冰棍,亭子里围了圈老人,像是在看人下棋。赵明轩和肖少华到推车那买了两根老冰棍,一人一根啃着,阳光下的冰棍冒出了丝丝凉气,舔一口粘住了舌头。赵明轩看了看凉亭,对肖少华说:“咦……我好像看到了我外公?” 他话落,观棋的几个老人里也有个看过来,笑出声,“欸,这不是……轩轩?” 朝他招了招手。 肖少华看了看赵明轩,老人家已经背着一只手过来了,另只手拄了根钢精拐杖,脊背打得笔直,一身寻常汗衫长裤,却很有派头的样子。赵明轩道:“外公,我外婆呢?” 老人道:“你外婆在家里,跟你妈妈唠嗑哩。”说着横掌比了比赵明轩的个头,“嗯……是长高了一些。”又看向肖少华:“跟小同学出来玩儿呀?” 肖少华道:“爷爷好!”想起赵明轩跟他说过,他外公以前是哨兵,市里另外有房子,与他们并不住在一起。赵明轩一只手拿着冰棍,一只手扒住老人的手,“对啊,我们要去游泳。” “游泳好啊,”老人笑道,鼻子翕了翕,“那你们可得抓紧了,一会儿该下雨喽。” 肖少华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晴天,赵明轩显然也是不信的,“外公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没异能了吗?” 老人哈哈大笑,“对对,我又忘了。”翻出手机,一本正经:“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雷阵雨。” 赵明轩:“……” 肖少华好奇问:“爷爷,请问……当哨兵是个啥感觉?”看电视知道的就是,哨兵有千里眼、顺风耳、飞毛腿,天生神力,呼啦一下,一道黑影过去,敌人就倒下了,然后他们还会跟叫“向导”的大美女一起到世界各地“代表正义消灭邪恶坏蛋”,是人们心中的大英雄。大家管这叫异能,觉醒就会变成超人。 老人:“轩轩都跟你说了?”笑着摸了摸小胖子的脑袋,“……我觉醒的是嗅觉,就是鼻子比以前灵了点儿。” 哇哇!真的哨兵!肖少华很兴奋,还是按捺着:“鼻子灵了……那是要闻什么吗?” 赵明轩抢答:“对啊,我外公是嗅辨员!可厉害了!可以分辨上千上万种气味呢!” 老人又一阵哈哈大笑,领着俩小朋友到公园一张无人长椅歇脚。他放下拐杖,敲了敲腿骨,小胖子和小豆丁一左一右坐他两边继续吃冰棍。 肖少华抱着自己的水桶,舔了舔化掉的冰水,很是雀跃:“分辨气味完了,然后呢?然后呢?” 赵明轩看向他外公,老人笑着答道:“嗯……挑个最简单的说啊,就是那些工厂呀,垃圾呀,烟呀,不是很臭嘛?我们就去闻一闻,看看那个味道是哪儿来的,有多臭,然后写张纸,告儿他们,这个东西要怎么办。然后你们就闻不到了呀。” 肖少华眨了眨眼睛。 老人继续道:“全国呢,规定的恶臭就十种,机器呢,能检测出来的撑死就一百种,超过这个范围的怎么办呢?你想啊,有的时候一开始闻不到,住那旁边的人都快被薰晕过去了,机器测了测说,无害,哎呀,那放那儿吧,大家不干。我们嗅辨员就要出动了……”他娓娓道来,小朋友们听得很专心,“先到人们说臭的地方,采样,就是把那块儿的空气吸到个瓶子里,回来分到十七八个袋子里,我们每个人,就这样……”他说着四指并拢往鼻子下微微扇了扇,“打开点袋口,然后写评分,就跟你们老师给你们作业打分一样。” 这似乎跟他想象的哨兵生涯完全不一样。冰棍吃完了,肖少华拿着木片:“那……力气会变大吗?跑的会更快吗?要打架吗?有向导吗?” “力气是大了一些……跑的也比以前快了一丢、丢吧,打架就看情况喽,哎,外公是一级哨兵……向导,当然有啊……”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睛眯了起来,流露出了些许怀念与温柔,“……我们的副队就是……她有精神力,用手指按摩下我们的头皮,那舒服……呼吸就通畅了……记得她头发上,总别一朵白色的小花,白裙子一飘,仙女儿似的,可美了……” 赵明轩跳下座,跑到肖少华身边附耳悄悄道:“外公从没跟我说过这个。” 肖少华也拢手悄悄问他:“你外婆?” 赵明轩摇了摇头。 老人看两只小的交头接耳,饶有兴致:“在说什么悄悄话呀?” 肖少华忙问:“那、那爷爷,她后来跟您在一块儿了吗?” 老人大笑,“哪儿那么容易呐,”他摇摇头,“那年头向导那么少,一级的哨兵一辈子摸不到一个向导的也有,她可是天上的仙女儿,哪会看上我这个凡人。” 赵明轩不满了,小嘴撅得能挂个油瓶:“外公你才不是什么凡人!” “好了,”老人不愿再谈这个话题,拍拍赵明轩的背,要赶他们,“你们不是说要游泳吗?这会儿了,还不去?” 肖少华只好礼貌地跟老人道别。将冰棍条扔了垃圾箱提着桶走了几步,赵明轩追上来,勾住他脖子。小胖子还是很不高兴,与他咬耳朵:“跟你说,我外公可厉害了!外婆说他年轻时候一个人能撂倒七八个人呢!” 肖少华跟他勾肩搭背地走,“你外婆是向导?” 赵明轩:“跟你讲过的呀,她是普通人。” “对哦,”肖少华想起来了,“那他们是怎么在一块儿的?” 赵明轩:“没问,我也不知道。” 说话间两人看到了榕树林荫下浮动的水纹,白条儿似潋滟着碎光。“泳池”到了。俩小孩登时将刚才听到的故事抛到了脑后。小胖子将上衣裤子一脱,剩个泳裤,先蹦到水里,这水一点不深,冰凉凉的就到他肚皮,就是脚下踩了许多软泥,泥里还埋了些没烂透的枯枝,多少扎脚。这种水,大人是不稀罕的,只有小孩子喜欢。赵明轩掬了一捧水,合掌招呼岸边给瓶子灌水的肖少华:“看,蝌蚪!” 肖少华口中道“来了来了”,将瓶子装好放入桶里,也脱了衣服奔过去。小胖子的五指也肉乎乎的,蝌蚪从小胖子的指缝中溜回了水里。肖少华下了水,赵明轩引他去看,清澈的水底一节枯树干上长了层茸茸的绿苔,几只雨滴似的小黑点在树枝间缀着,手指头一碰它们,就倏地不见了。肖少华拨水游了游,赵明轩跟着他,小胖子虽然胖,划起来一点不慢,两个光溜溜的小人在浪里就像两尾灵活的小鱼。 有几棵粗壮榕树长得略歪了,长须似的气根垂到了水面上,肖少华随意掐了一小截,气根脆嫩的外壳裂开,露出了里面细如发丝的绿芯,肖少华叼着空心的气根外壳潜入水里,往水面“嘟噜噜”地吐了一串气泡,赵明轩有学有样,憋足了气发现根本吹不进去,看见肖少华朝他哈哈大笑,知道被整了,撩了捧水泼过去。肖少华被泼了一头一脸,不甘示弱地反击,两手交替拍水面,水花飞溅,赵明轩同样狂拍,肖少华泼了他个大的,迅速游走,赵明轩追上去,挠他咯吱窝,笑的肖少华差点呛水。不知不觉天色暗了,“轰隆——”雷声先动,不一会儿倾盆大雨就下来了,大珠小珠砸在了水面上,噼里啪啦,远远有人喊了声“我的泳圈”,肖少华回头去看,是个红色的游泳圈漂了过来,这沟塘的那头也有人在耍。赵明轩将泳圈用力甩了回去,那头回应“谢谢——”。衣服是来不及穿全了,趿着凉鞋,两人提了桶就往肖少华家跑。赵明轩的书包作业还在肖少华那儿。 到了肖少华家,两人已经淋成了两只落汤鸡。李秀给他俩开的门,忙不迭张罗着两个小朋友去洗澡。热水在淋浴间里哗哗哗的蒸汽腾腾,肖少华先把瓶瓶罐罐按着,把桶里多余的雨水倒了。赵明轩把衣服里的水拧了拧。“用这个。”肖少华将沐浴露的位置指给他,是个强生二合一。刚在雨里跑了一阵,并没感到怎么冷。肖少华挤了些沐浴露在手心,往自己身上抹开,过片刻,赵明轩也挤了进来,往自己头上揉了一堆泡沫。 都是男生,看光光也不觉得有什么。肖少华注意到小胖子背后几道淤青,泛了红,问他:“这是啥?”赵明轩伸手够了够,扭头去看:“哦,我爸拿皮带抽的。” 肖少华:“你爸还打你?” 赵明轩有点莫名:“你爸都不打你的?” 肖少华想了想:“……我逃得快。” 赵明轩黑线:“……反正考次不及格,就打一顿。”两人将热水调到最大,并排站在喷头下淋浴。 小胖子的肚皮圆圆的,都是软肉,肖少华看了上手捏了一把。赵明轩当然要捏回去。肖少华怕痒,马上告饶:“不玩了!” 赵明轩扫了他下面一眼:“嘿嘿,反正我的*比你的大。” 比*大小也是这年龄段男生间流行的一种游戏,这话当即引来了肖少华一发怒瞪。小胖子找回了场子,十分高兴。肖少华却不愿意跟他说话了。 赵明轩开开心心地冲完了凉,发现一个问题,他没带换洗的衣服。原来穿身上的都淋湿了,肖少华的衣服他穿不了,肖爸爸的又太大了,李秀便让他先裹着浴巾,拿了他的衣服去烘干机转几圈,差不多要个半小时吧。 赵明轩裹着浴巾去找肖少华吹头发。肖少华管自己吹了个半干,吹风筒一撂就走了。赵明轩两只手扯着浴巾,四顾看看没人,胡乱擦了把头发,再赶紧抓好进了肖少华房间。后者一身短袖短裤背靠床沿,坐在地上翻看一本漫画,头也不抬。赵明轩在浴巾里缩成一团蹲过去,“生气啦?” 肖少华没有搭理他。 赵明轩想了想:“……因为现在我比你胖……等我瘦下来就比你小了。” 肖少华的眼睛斜过来:“真的?” 赵明轩不确定:“……应该吧?” 肖少华期待地:“那你要赶紧瘦下来哦。” 赵明轩:“……” 肖少华的目光又转回了漫画,慢悠悠地翻了一页,“以后……如果你爸爸打你,你就来我家,他就打不到你啦。” 赵明轩:“那我以后天天来你家?” 肖少华:“可以啊。” 平平淡淡一句话,赵明轩其实很想笑,他觉得挺好笑的,但眼里有什么酸涩的东西涌了上来,没控制住,叭唧就往肖少华脸蛋上亲了一口,将后者吓了一跳。“干啥啊!”肖少华抹了一手口水,表情那叫个囧,随即抹回了赵明轩脸上,“好恶心啊你!” 小胖子嘻嘻哈哈地躲开,一不留神踩到了自己裹的浴巾,惨剧发生——滚到床上捧腹大笑的成了肖少华。 半小时后李秀送来了烘干的衣服,并跟赵明轩说了声他家长来了个电话,让小胖子去接听。跟娘亲报了回家时间,总算换回了自己的“装备”,赵明轩浑身放松四肢平敞在肖少华的床上滚了一圈,暖烘烘的,被褥柔软的他都不想起来了。 肖少华爬到他书桌上,撩起窗帘看外面,“雨好大啊。” “轰隆隆——”又是一波响雷。天色全然地暗了,除了道氤氲的灰边在地平线上渲染着,跟天黑了也没啥区别。 雨滴凶猛地打在了玻璃窗上,积少成多汇聚成流,划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赵明轩躺在床上,望向肖少华的方向:“少华?” “诶。”肖少华看着窗外的雨应了句。 赵明轩:“你以后是想当大科学家对吧?” 肖少华:“对。” 赵明轩:“为什么你会想当科学家?” 肖少华:“因为好玩。” 赵明轩爬起来,他可是印象深刻地记得对方用什么游戏原理忽悠他去写作业的,“好、好玩?” 肖少华转过头来,理直气壮道:“确实好玩啊。”他放下窗帘,从书桌上爬下来,坐到椅子上,从脚边的水桶里拿出瓶装了雨水的玻璃瓶,摆到桌上那台简易显微镜旁,“你看这些多好玩。”那玻璃瓶十分小,他用拇指和食指就捏住上下两头拿起来了,“这一小瓶,里面有一个微型小世界。”他看向赵明轩,笑道:“等我当了科学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尽情玩了嘛。” 末了他还加一句:“就像这次暑假作业,如果你要写什么如何打倒一个boss,贴他们的关卡地形设计意图是什么啊,角色属性攻击力、防守,为什么要设置成那些数字,游戏平衡什么的……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尽情打游戏了呀!” 赵明轩汗流满面之余,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不过既然肖少华这样说了,赵明轩就“光明正大”地将他的暑假作业弄成了打游戏。肖家的书房就在肖少华房间隔壁,赵明轩往电脑接了手柄和线,不一会儿肖少华也来了,他是来查资料的。什么这那菌,稀奇古怪的。于是赵明轩打会儿游戏记几个数据,肖少华用平板搜图搜几个菌。他还要搬梯子找百科全书贴便笺。两人坐在地上一起做暑假作业。肖少华铺了一地的卡片,都是他从显微镜观察玻片里自己抠出来的图样,被赵明轩称为抽象的画技,大概只有本人能认出画的哪个是哪个了吧。 而这大概是赵明轩打过的最枯燥无聊的游戏了……因为肖少华开启了实时录制,小学生观察力有限,这已经是他第十遍看自己怎么打那个小boss的视频了。本来他选的是一个自己觉得最有趣的关卡,因为boss的技能有点特殊,打到一半虚影化,还会消失随机重现。可再怎么特殊,拆分十遍把每个数据点记下来,也就想死了。尤其肖少华在旁边提醒他,可以左右键一帧一帧查看,连boss转身、举手、跺脚,各自用了多少帧数都不放过……赵明轩表示不会爱了,不想再看到那个boss了。 想到这才开了头,后面还得至少看个三四十遍……还要记boss每次再出现都是哪个位置统计概什么率的,小胖子内牛满面地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可以把游戏戒了…… “啊对了,”肖少华道,赵明轩看他:“这趟做完啊,你再回去打一遍,看看效果,死了就重录一遍像刚才那样重头分析下。” 赵明轩“咔、咔、咔”一寸一寸把脖子拧了回去。 雨大概下了三个小时。 期间李秀给他们送了两盘零食水果。 第三个小时,赵明轩遁去了肖少华房间做暑假的数学作业,并诡异地感到了一阵轻松。数十分钟后,肖少华抱着一本夹满了卡片的书回来了,他开了盏台灯,将卡片上的内容往个本子里誊,室内一时只剩下了沙沙笔声。 赵明轩偷偷瞄了眼肖少华,只觉得对方的侧脸十分认真。明明只是个“玩”一样的作业啊,多年应付作业的经验告诉赵明轩,这种暑假作业就算敷衍了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肖少华偏偏很认真地在玩。 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呢? “雨停了啊。”肖少华的声音打断了赵明轩的思考,后者抬首看过去,看到对方起身拉开了窗帘,“小二,看!彩虹!” 肖少华高兴道。 赵明轩忙扔下笔跑了过去。站在肖少华身后,他数了数天边的颜色,“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暴雨后洗尽的天空,一道美丽的弧光悬挂着,折射出幻觉般的色泽渐变。 “一二三四五……六七。”肖少华道。 赵明轩:“包剪锤!” 肖少华:“……”出了锤,输了。“九就九呗。”肖少华推开了窗。 晚晴的风灌入房间,不知愁滋味,呼啦啦地吹起了一叠作业本的纸张。 圆舞(完) 第153章 我使云彩盖地的时候,必有虹现在云彩中,我便记念我与你们和各样有血肉的活物所立的约,水就再不泛滥,毁坏一切有血肉的物了。 ——《创世纪》9:14 “那里就是亚拉腊山。诺亚方舟最后停靠的地方。” 十一月的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远离市区的一处高加索山坡上,霍瑞维拉修道院的一名修生穿着厚厚的棉服,手持圣经,正对身旁从那古老东方远道而来的一群普通人信众介绍这里最出名的景点,或许没有之一。 下午刚下过一场小雨,湛蓝明净的天空广阔,远远地显出了雪山的整个轮廓,一高一矮两座山峰,在阳光的照耀下微晃着朦胧的清冷光晕。那之上若是看的再仔细些,便能看到围绕着稍高的山顶一道七彩弯弓,是雨后彩虹。映衬着山顶的雪色,如此圣洁美丽。修生内心感慨着,或许这就是来自主的眷顾,若是能令他更进一步参悟“圣光”该多么好,觉醒成向导后,已经连续三个年头在考核中落选了,今年若能发挥得当,便能晋升“神父”了。 “方舟停在了山顶后,诺亚先放出了乌鸦,但乌鸦飞走了。……接着诺亚放出了白鸽,白鸽衔回了橄榄枝,诺亚便知道了,这片陆地可以栖息了。”说出了《圣经》中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修生指着那山上的彩虹道:“彩虹是神与诺亚的约定,神对诺亚说,‘这就是我与地上一切有血肉之物立约的记号了’。” 他的英语掺夹着很重的亚美尼亚口音,但不妨碍信众们对它的理解。这些都是《圣经》中的句子,他们中的许多人几乎倒背如流。 信众们纷纷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并道:“阿门。” “记号代表着,神决定不再用洪水灭世,而那七色的光,是神对人的恩典,以及对新开始的祝福。每当雨后出现彩虹,便是神告知世人,祂还在注视着我们。还在守着这个约定。” 注意到信众们帽子上“hk”两个字母,修生笑了笑,“诺亚是全人类共同的祖先。那时的我们有着相同的语言,一样的口音,只是后来有些人想一起建一座高塔,‘为扬他们的名’,神便降临扰乱了他们,使他们从此彼此语言不通,渐渐地,他们便分散去了世界各地。也是为何那座塔的名称叫‘巴别’,也是为何我们与你们,总是相互称为‘兄弟姐妹’。” 信众们被深深触动,再一次划十字,“阿门。” 修生向着亚拉腊山极目远眺,感受着信众虔诚的信仰情绪,他的精神力网张开了,圣灵充盈在他的体内,每一份真挚的内心祷告,就像最纯净的能量,洗涤着他的意识。 而后,忽然地,他的目光凝住了。 薄如蝉翼的云层间,隐隐即将消失的彩虹桥,两端涌出了水。那水花如浪潮,将天际吞没了。 ——神说:“大渊的源泉都裂开了,这水从天上来。” 这几日来土耳其境内种种地陷的新闻修生并非未有耳闻,然而亚拉腊山是平静的。就如同神对它最初的庇佑。 “噢、噢……我的天啊……” 修生发出了惊叫。 旁边的信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一无所获。投来了不解的眼神。 修生想起了他们是毫无“圣光开眼”的普通人。 “是方舟……是方舟……”他想说“是那个方舟在的地方”,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英文词汇,他的手指着远方,仓惶地回过头,倒映在他的瞳眸里,凭空涌现的浪潮形成了一幅壮丽的画卷——它们向着他的方向,波涛翻滚着,肆虐着,轰隆隆,像蓦然升涨的潮水,带着奔腾的力量,顷刻,从上到下覆盖了一半的山脉。 现在,天地颠倒了。 天成了海,地成了空。 山体为舟,倒悬着,浮在了一望无垠的海面上。 西非,马里共和国,多贡部落。 降雨稀少的干旱悬崖上,一名皮肤黝黑的多贡人祭司戴着彩色格纹图案的木质面具,指着岩壁上的绘画用多贡语对他身后几名部落的孩童道: “这是‘诺姆’当年到来这里时的大船……它拖着长长的火焰,光辉灿烂,像一颗星星,降到了地面……” 祭司的发音有些嘶哑,透出了热切与尊敬,“祂来自天狼星,带给了我们天上的知识,和地上的生命……” 他所说的“诺姆”在壁画上像半人半鱼的形象,上身为人,下身为鱼,身下画满了蓝色的波浪,代表着水。 “这颗白色的小星陪伴着天狼星,‘诺姆’告诉我们,它像这样运行……”他比划着星星旁近似椭圆的轨道。旁边一个头发卷曲的孩童出声:“就像您衣服上的图案那样吗?” 祭司惊喜道:“是的是的,你看到了……等下一次星星升起,我们会举行‘希归’,就像你的祖父,祖父的祖父做过的那样……” 一个身披兽皮的青年闯了进来,手执长|枪,是部落的哨兵,“纳纳提,”他唤祭司的名字,他的声音通过精神力网,宛若密音入耳:“河上有大水来了!” 祭司带着孩童们赶了出去,只见不远处山脚下快要干涸的尼日河,日光普照下的河水闪闪发亮,水天相接的尽头,从天上向着地平线,犹如沸水般卷起了白色的浪花,滚滚而来的浪潮—— “……诺姆?”他喃喃道:“难道……是诺姆要回来了?” 北美,亚利桑那州,纳瓦霍族保留地。 落日拖拽着余晖,恋恋不舍地坠入了红岩峡谷,化为了夜晚的篝火。 这里的岩石是红色的,像烈焰一样的夺目,犹如印第安人的皮肤。 群山深处,部族的一名妇女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在小木屋内梳洗着她长长的黑发,准备入睡。 “圣洁的土地啊,河里流淌着先祖的血……雨后的清风带来了山脉的絮语……我听见了麋鹿的轻声叫唤……” 哼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她摘下了脖子上挂着的捕梦网,将它挂到了床前。编织精美的捕梦网,柔软的羽穗自然垂落,愿它今日亦能捕捉入眠时的梦魇。 再过十几天便是苦难日了,她知道外面的人将它称作什么——“感恩节”。那里的人们在欢天喜地地准备着,要烤火鸡,要购货物,要祷告。这里的他们也在准备着,沉默着,哀悼着,逝去的先人。届时就没有篝火了,也没有歌舞。所有的部族在那一天将以默哀度过,会牢牢地记得,那是他们的“国家民族清洗日”。 当那一日,那些外来者们在餐桌上享用着焦香鲜嫩的火鸡,一如印第安的先祖在多年前为其炙烤的那般美味,同时,那些人的脚下也踩满了他们先祖的皑皑白骨。 理了理亚麻布制的衣服,她起身,要将支着窗的木棍放下,看到了窗外站着一个身影。是部族地位最高的萨满巫医。她便跑了出去,向对方行礼:“母亲。” 年长的女性智者,她的腰有些佝偻了,背着手,戴着大耳环与鹰羽冠,开始花白的长发分成了两股搭在肩后,眼睛却一如多年前那般的明亮与深邃。她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朗朗星空,令她的女儿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被对方怀抱着介绍给天上的繁星。 “母亲……你看到了什么?” 她问。 她不像她的母亲,受到自然之神的眷顾,觉醒了“灵力”,可以与自然沟通,会许多巫术,洞悉人心,听到许多人听不到的声音。她只是这片土地上,最平凡不过的一个子民,死后会安葬在这片土地中,与山川河流一起,化为供养大自然生灵的一部分土壤。 萨满没有看她。她依旧静静望着遥远星空。尽管在女子眼中,那片星空和昨夜一般,看不出什么不同。 许久,只听她的母亲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对她道:“去通知酋长吧。”萨满苍老低沉的嗓音说:“告诉他,东方的先知……打开了天门。” 中国,新疆准噶尔盆地。 干枯的河床涌出了汪蓝的海水。 在这沙漠之中,在那金黄沙丘与蓝天接壤之处,涌出了不可思议的碧海。 数百名穿着当地服饰的向导站在了这奇景前,惊呆了似的,微微张大了嘴。 他们中有戴小白帽的,有蒙面的,裹着层层头巾,有牵着骆驼的,动物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扰,随着水势的逼近,不住要朝后退,被其主人牵住了缰绳。 眼见着水要到了跟前,即使明知是幻觉,已有几名向导无法承受精神上的压力,转身欲逃。 站在最前列的一名年轻人抬起了手。 他身穿最平常的衬衣长裤,是扔到人堆里立时会再找不到的普通男性面孔。 可他平平常常的一个动作,单单手向前伸,就好像神话中的摩西分开了红海。汹涌而来的海水就朝两边退去了。 他身旁的一名穿着维族服饰,齐耳短发的女向导开口:“恭喜付长老,不,”她抿唇一笑,改了口,“掌门。” 第八十一天。 在这荒野跋涉的第八十一天,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慢慢攥紧了掌心的“司天钥”,付昱凌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正笑容。 远处的海水退潮仍在继续,退至了天的尽头。 海天相接的地方升起了一道云作的阶梯,像树一样生长,一节一节,慢慢没入了云端。 “顾雪,壶里还有水么?” 付昱凌问。 女向导一愣,晃了晃手中的行军水壶,“还有一些。”她说,递给了对方。 付昱凌便仰头将水一饮而尽,将壶抛给顾雪,“走吧。” 旁边一名莽汉似的黑暗哨兵发出了一声冷笑:“可别忘了我们的交易内容呐,付长老。” 他的一句话,方才因为沉迷奇观的向导们恍似才发现身侧还有这些个人,见到另一男子背后一只蜘蛛般的精神体,想起这些人这些时日一路吞噬了低阶向导灵体不知凡几——虽然都是属于敌方阵营的人——不由齐齐后退了小半步。 “怎会,”付昱凌恭恭敬敬向那莽汉拱手一礼,“这‘秘境’有我一份,便有您一份。请。” 做了个手势,换来黑哨冷冷一哼,昂首挺胸走在了前面。 顾雪看了他一眼,付昱凌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带着微笑,仿佛这是一件极寻常的事,和他数分钟前撕开空间,整个身形从无到有,一步踏入此地时的表情没有什么不同。 沙漠的风咆哮着,制造了海市蜃楼般绚丽的幻影。黄沙漫天,空中隐隐传来异兽的嘶吼。 他们的脚下堆满了献于祭祀的尸骸,因能量不足无法打开“门”,两方便协力以此为策。沿途屠灭了数个村庄,用一种普通人无法看见,卫星无法监测的方式—— “付昱凌,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道不同,不相为谋。” “再见之日,你死我活。” 叶兰决绝的声音还响彻在他耳际。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就如公孙弘曾经问过他的,“胡良工待你不薄,不管学术抑或事业,教导你,提携你诸多……下此狠手,你可心中一点无愧?” 付昱凌记得自己怎么答的,他笑着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那么,不过半师之谊的许天昭,更不必言。可笑许天昭怎会认为,当初能对胡良工下手弑师的他,今日必会对他尽忠? 人们总是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 《山海经》有曰: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行走在古籍所载,不周山的遗址之处,付昱凌回头望了眼来时的方向,朝那战火稍熄的东方首都拢手成拳,是个执杯的姿势,遥遥一举,嘴唇微动,以唯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作了个口型:合作愉快。 天梯一阶接着一阶,通往了天空的深处。宇宙洪荒。 他们身后,海水逐渐地重新合拢。许多当地的向导跟随而至,见了此景,又惊又疑,不明所以——什么时候精神力制造的“幻象”也可以托起实体了?也学着天元门众人的模样,踏入了这虚景般的海水之中,想登上天梯。 但他们旋即被“覆没”了,就像真正的海水一样,只是并非身体,而是他们的精神体。无边的海水漫过了头顶,将意识拽入了永恒的深渊。 终焉。 天梯也在他们之后,一阶接着一阶的消失了。 待天际的“海市蜃楼”渐渐淡去,一阵大风刮过,海水没了,异兽没了,吹拂起了漫天的黄沙,一层层地,浩荡不绝,将遍地的尸身骸骨也掩埋了。 沙丘连绵,无迹无痕。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第154章 华灯初上,霓虹映彩。 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苏红觉得自己真快累垮了,她一只手搭韩萧肩上,一只手给吴靖峰打电话,“对,报告已经交过去了,发老板邮箱,也给江所长抄了一份……问题不大,具体的检测结果明后天应该就能出……仪器都让小张他们带着了,对,邱老也在,军车到塔安办……那边开放了吗?……好,我知道了,你也好好休息,嗯嗯,保持联络。” 跟这边部队研究所的负责人交接完,苏红等人上了面包车,纪小妍从后座扒过来,“苏姐、苏姐,听说明天开始放两天假,真的吗?” “真的啊,”苏红笑着纠正她,“准确的说,不是两天,是三天。” “哇啊!” 一听到有假放,满车的研究人员们登时像小孩子般欢呼起来。 “嗷呜!” 还有人学了声狼嚎。 纪小妍抱着她的室友喜极而泣:“太好了璐璐,我终于有时间可以买买买了!” 她一说买买买,韩萧也想起来了,没几天就是光棍节了,虽然他跟苏红早就脱了单,不过双十一嘛,“有什么想买的?”他问苏红,“可以帮你清购物车啊。” 苏红轻轻咳了一声,不知怎地感到了几分不自在,将韩萧握她的手放了回去,又安抚地按了按,“你们晚上想吃什么?”她问后座的研究员们,“是聚餐?还是各吃各的?” “聚餐!聚餐!” 立刻有人拍打着前排的座椅靠背喊起来,苏红从善如流,笑着让韩萧查他们下榻的酒店附近都有哪些好吃的,让韩萧跟他们商讨去。 她自己给另外两车的研究员打电话,问问他们意愿,接通后一组的助理无奈地告诉她,他们那车的人早累趴了,现在各个睡得人仰马翻,显然是得回酒店先歇息了,另一车是汪新宜接的,直截了当地说下次,苏红便跟他们再次核对了遍名单,方挂了线。酒店是军方的人安排的,因为战场是明天才能清扫收拾出来,许多人家住附近都遭了殃,玻璃碎的碎,房子塌的塌,总不好让这一群“无名英雄”再回去扒地库里蹲着,既来之则安之,便给他们在西城区这边订了两个晚上。 车窗外流淌过了城市的五光十色,不多时便到了酒店停车场。跟司机师傅说了几句道别,苏红去前台登记领了钥匙,带着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火锅店走。 和sg特辖区不同,这里处处歌舞升平,丝毫不受那边战乱影响。夜晚下班的人们,手挽着手逛街的情侣,出来散步的一家老小,熙攘人潮,大片大片的剔透玻璃掩映着灯火通明的商店设计,各种绚丽夺目的打折广告,完全没有战争的气氛,倒像是快过节了。 ——确实快过节了。 如果购物节也算的话。 若不是商场里的大小屏幕还放着今早战事的录播,马路上时不时奔过一台救护车、消防车或警车,sg研究所的众人恍惚地以为自己这一天不过做了一场梦。醒来后没有什么恐怖袭击,也没有什么天元门机甲。 “我感觉,我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纪小妍小声地对她的室友陶璐璐说,他们一行经过了一家ktv,或许是为了揽客,这ktv的招牌灯在夜色里闪耀着鲜艳的彩光,里面有人引吭高歌,歌声颇具穿透力,挥洒着洋洋喜气,混合着街上行人的欢声笑语,显得格外喧嚣而热闹。 他们到火锅店的时间不算早,前面已经排了好些人。三三两两地等位,聊着天,话题自然离不开那几个关键词“天元门”“机甲”“向导”等等,反观他们这行,默契地一个人都没提有关战争的事,给家里打电话的,跟朋友语音的,说的都是买买买。几个女同事看到街对面有奶茶店,结伴跑去买奶茶了。苏红跟服务员确认了下号,韩萧订的是个包厢,他们能快一些。 这家店是那种老铜锅,热得快,沸水一滚肉下锅一涮就熟,还能贴着中间的铜柱烤盘鸡腿菇、鱿鱼片。入了座,韩萧报了报点评网上推荐的菜名,看谁有什么忌口的,都没有就下单了。有几人举手加了几样,什么山药、藕片、口蘑之类,有个胆大的男生道:“脑花!” 被妹子们瞪了一眼,从肖少华那传回的敌方机甲驾驶员初步尸检报告,光看文字描述许多人都快吐了,好在解剖的工作交由部队的研究所完成。 “烤脑花确实是我们这儿好多客人喜欢点的,看的可怕,吃了就知道,哎呀外焦里嫩,再一撒花椒粉葱花,油而不腻,咬一口跟绵豆腐似的……”服务员热情地向他们推荐着,全然不知眼前这一群人是结束战事的“大功臣”之一,加上妹子越听越一脸惊恐,捂着嘴表示要吐了要吐了,不能再听了,旁边的男生笑得乱没形象,全然也看不出是什么国家级实验室的骨干人员,更无法与什么“高尚”“伟大”之流沾边。本来嘛,形象这东西,用隔壁汪娘娘的话说,那就是白大褂一脱,工作牌一摘,谁知道谁是谁,还什么博士硕士,双学位…… “谢谢谢谢,我们待会再看看哈。” 韩萧扶额,打断服务员的话,要了扎豆浆、酸梅汤,好赖将人请了出去。门一关,众人就原形毕露,以各种姿势瘫在了饭桌上或椅子里。尽管并不都在同一个研究组,但有的是室友,有的是同学,有的算上下级,sg生物圈就这么点儿大,这么多年学上下来,合作几个研究项目,想不熟悉认识也难。 “璐璐啊……”纪小妍侧着脸贴桌面,对她室友道:“好饿哦……” 陶璐璐同样脸贴桌面,看着她,软绵绵的广东腔道:“等下多吃点啦。” 刚才企图点盘脑花的男生掏出手机,大笑着给他们念了条新闻:“猜猜我看到了什么,北韩那边最新消息,说如果中方无法及时解决天元门,他们不介意用核打击帮忙,并称已经准备就绪,可以随时发射。” 在他旁边喝茶的韩萧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 韩萧呛着了:“卧……槽槽……” 自从某国核电站出事后,近几十年逐步显出了后遗威力,年轻的还好,上一辈过来的老人几乎是谈“核”色变。 众人纷纷跑去要看,也有人掏出了手机自己搜关键词,苏红拍着韩萧的背给他顺气,服务员进来了摆盘,肉啊菜的摆满了一桌一架子,出去时火也点上了。 纪小妍瀑布汗:“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庆幸……幸好我们及时把‘彩云’做出来了?” “彩云”是这次战剂的代号,在外用的,在座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陶璐璐:“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发布的?” 男生看了看:“大概今儿中午吧,”他往下翻了翻该新闻的评论,“哈哈哈,‘金xx终于疯了!’”金xx是该国现任最高领导人的名字,时常成为网友们调侃的对象,又念了几条高赞的网友留言,“‘这么近!灭国的节奏啊!’‘七十多年前就开始吵这个了,你有本事嚷嚷,你有本事做啊!’‘妈呀我好怕!’‘然而朝北京扔的话,方的难道不该是沈阳或烟台吗[笑cry]’……” 笑倒了一片。 这个男生名叫方涵,是隔壁向导素研究组的,和谈有为先前同个专业。今天本来是要用谈有为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但谈有为他们当时处于交战区中心,军方这边的说法是他们有个安全线,离他们的安全线越近越优先考虑,大名单上有方涵的联络方式,便先找了他。除了领头的几个,基本上也不存在谁谁的不可代替。 众人一边就着滚水涮火锅,一边聊着这仗打完后的事儿。苏红找到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火锅店有些年头了,电视连个3d模式都没有,就跟挂在墙上的一幅平板画似的,想看的人自己仰头去看。 夹杂在一堆战场实况转播里的国外新闻并没怎么引起他们的注意,什么亚拉腊山上空出现神秘洪水,西非某国的xx河流涨潮了,除了没有卫星相关影像记录,只是当地向导的口述,再如何真情实感也让人缺了几分真实感。在人人知道精神力制造的幻象更有可能是哨向共鸣引起的当下,仅仅持续了几分钟的异象,连个照片都没有,想蹭个搜索热度更是天方夜谭。总之,这几天的天地异象够多了,还不如报道新疆当地多名向导忽然无故消失来的唬人……因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会不会跑来首都给天元门增援了…… 前一天最吸引观众眼球的是世界各地地陷报道,今天则现在变成了天元门在首都的这一场闪电战。 不算大的电视液晶屏上播放着《时事一起谈》。这档节目是从八五年讨论美伊战争火起来的,正确点评了美方gd机体系列在后续的作用,与网友的实时互动亦是其饱受争议的一部分。 一头利落短发的女主持人看起来像是哭过又补了妆,带了点笑模样,眼角还是红红的。节目的右下角显示着实时伤亡人数早已突破了五位数,因其滞后性,仍在不断往上滚动。 主持人:“刚刚看到一位网友说,今天我们见证了历史。是啊……我们赢了,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反制闪电战’范本,可那些流尽了鲜血因此牺牲的人们,再也无法看到了。” 西装革履的男嘉宾严炜:“知道我为什么痛恨本土作战吗?”主持人看他,男嘉宾道:“因为不论输赢,毁的都是自己的家。” 女嘉宾:“唉,别说了,我一朋友住那附近,还好上周出差了人没事……” 气氛开始沉重,摄影机照不到的地方导播连打手势,主持人:“嗯,好的言归正传,自七十年前最后一批噪音武器退出战场后,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回归,让我们再一次见到它。” 说着她放出了一段录播画面,是今早的狮虎机甲一声尖啸,将首都塔附近的建筑玻璃震颤至碎裂。 主持人:“众所周知,一战时期噪音武器曾一度是对付哨兵的主力,但这个问题很快就被向导解决了,只要让向导将哨兵的听觉钝化,他们的沟通通过精神力网和精神链接进行讯息传递,可以说比密码还难以破解。” 女嘉宾:“但这一次的敌人正好是一批高阶向导……那个高分贝的音波,严炜你应该也听到了吧?” 男嘉宾点了点头:“ly.” 主持人:“此前,这一次的敌方天元门被我们称作火凤,是一个极端向导组织。该组织认为拥有强大精神力的向导才是主宰,而哨兵和普通人都是他们的奴隶。他们通过精神操控来进行统治与管理,在其投入恐怖袭击的机甲队伍上得见一斑。” 女嘉宾补充道:“天元门虽然本质上还是一种以男性为中心的权力结构,但因为女性在向导中占大多数,组织对女性还是十分友好的,呵呵,只要你是一个向导。” 男嘉宾插嘴:“不过你们有没有发现,觉醒成为向导的大多数是女性……或者说,女性更容易觉醒成向导,是否说明决定哨向的因素与xy性染色体有一定关系?” 第155章 肖少华是在半夜醒了。 一种俗称“大自然召唤”,纯粹的下半身生理需求将他的意识从黑甜乡里拽了出来。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黑布隆冬的,伸手不见五指。当然这也不重要,半夜上过厕所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只要凭感觉摸过去就对了。 于是他翻身下了地,迷迷糊糊地走了会,直到撞上了个人。也不能说撞,若是不被这人拦着,他就要撞上墙了。 “错了,这边。”一个耳熟的低沉男音带着笑意道,搂着他的肩膀往一个地方去,肖少华不由跟着走了几步。隔间里略微昏黄的灯光多少刺激了他的视网膜,肖少华勉力撑起打架的上下眼皮,因为没戴眼镜的缘故,只依稀辨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视力的下降是一次实验事故的遗留产物,原因不明,医生查了他眼底,不建议手术,也就当做近视处理了。肖少华皱着眉,微微眯起了眼打量来人,手放在裤腰处,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却听人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全身上下哪一块我没看过。” 并从后将他抱住,抚上了他的手。或许是那胸膛过于温暖,气息令人安心,肖少华觉得自己八成睡懵了,在梦游,居然任凭这人拉开裤链,握着他的那|话儿放完了水。就好像他们曾经做过许多次的那般。 他熟悉对方的身体,就如对方熟悉他的身体。 半梦半醒中,这人大概还为他理好了衣物,肖少华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原先睡的地方,倒了下去。 被人揽着腰身又睡了一会,呼吸里交错着另一个人的气息。沉沉夜里,他再一次缓缓地睁开了眼,一张放大的英俊男性面孔映入了眼帘。 ——鼻梁高挺,眉浓如墨。 陡然地,就清醒了。 肖少华一下坐了起来,“这是哪儿?” 他看向对方:“赵明轩?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暗哨兵慢腾腾地坐了起来,薄被从他身上滑了下去,半开襟的衬衣露出了一片健美胸肌,“这里是我的休息室啊。”哨兵伸了个懒腰道,声音里掺了几分困意,也没开灯,觉醒了黑暗全界,有光和没光对他而言已经没什么区别,反正都“看”得清。 他问肖少华:“你还睡不?” 语气过于自然,令后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肖少华:“……几点了?” 赵明轩报了个数,肖少华默默算了算,心中哀呼居然一觉睡了六个多小时!完了完了……但他面上不显,只淡淡道:“嗯,不睡了。”起身去摸自己的眼镜。难以避免地与对方有些肢体碰触,赵明轩顺手递了给他,肖少华戴上,视野便清晰了许多。 他道了句谢,下意识地去摸笔记本电脑,没找着。赵明轩道,“在你秘书那,要不要打电话给他?”,将壁灯拧开了。肖少华道:“不用。”想起自己出来的时候事发突然,笔记本还是吴靖峰带的……从外套里掏出了手机,放出虚拟键盘模式,他找了沙发空的一处坐着打开邮箱,一目十行地检查邮件。 赵明轩收拾寝具:“饿不饿?” 肖少华头也不抬:“还好。” “脚抬一抬,”赵明轩说,肖少华无言地照做,哨兵便蹲下去将底下一层的座板推了回去,拉上罩子。将茶几搬回来,再倒了杯水,“渴不渴?” 肖少华先看到的是研究所的放假通知,到十二号上班,接着是苏红发来的实验报告,略略扫了眼,都是小问题好解决,一边思考回复一边打字。听到赵明轩问他话,愣了一秒,“……还好。” 赵明轩便将水搁在了他面前茶几上,往后一靠,坐在了肖少华身侧,抱着臂好暇以待般地看着他。 被对方的视线静静盯着,说不上哪里不对,其实并不怎么带侵略性,却令肖少华浑身不对劲,感到自己像是一下开了过多程序同一时间运行的电脑,先前用脑过度,现在有点儿死机。 ——什么情况? 肖少华没有看他,冷静地:“你在做什么?” 赵明轩微抬下颌:“等你。” “稍等,马上就好。”肖少华道,键入了一个句号,按下发送,还有一堆回去再看,他利落地将手机一收,站了起来:“抱歉,叨扰了。” 扫了一眼这间休息室,没发现还有什么落下的,主要他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东西,连充电器都是管这边借的。这间休息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冰箱有电视有衣柜,墙上还有张开国领袖的画像,下面写着: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 肖少华拎起装脏衣服的袋子,接下来只要将基地的制服外套送到更衣室内挂着即可。 而更衣室,休息室外走廊右拐就有一间。走廊里两边墙上挂着建国后历代黑暗哨兵的肖像。或许因为战乱的缘故,大多黑哨的在世时间都不算太长。就一个活到了九十八,肖少华看了看他的名字:贺龄。“鹤龄”?这名字有趣……肖少华想。先前忙的没空,这会儿他注意到了肖像中隔几个就会出现一个姓叶的,其中当然也有“叶君同”。 把外套挂了回去,肖少华出来,看到赵明轩也将休息室关上门,退出了战时搭档模式,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个,”见哨兵朝他望来,肖少华点了点头,“今天多谢你了……我这就告辞。” 大有落荒而逃的架势。 一个转身,两步就被人从后抓住了手,“告什么辞?去哪?” 肖少华:“……回家。” 赵明轩看了他一会,“我送你。” 肖少华道:“不用。”得了对方一个看“白痴”的眼神,赵明轩问:“你知道怎么出去?车在哪不?” 肖少华:“……” 被一路攥着手到了指挥中心,那里是常年二十四小时有人驻守,今晚更是不例外,值夜班的女上尉黎茵听了赵明轩要求,二话不说便将自己的车钥匙抛给了他:“您先开着。”黎茵道:“不用的时候打个电话通知我就成。”并将停车位坐标号码写了个字条递他。 接过钥匙、字条,赵明轩也没跟她客气,“好,谢了。改天喝酒。”两人爽快对了个拳,赵明轩领着肖少华到地下车库,上车启动,看向车门外的人,“上来啊,站那干什么?” 肖少华只好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没什么装饰,除了夹在空调摆叶上的一瓣桃花,其大致作用如空气清新剂。赵明轩调了调座椅靠背,脚踩油门,一路顺畅地过了哨岗,出了隧道,除了过岗时登了个记,检查了下车辆证件也就放行了。这出东所可比进去容易多了。肖少华将他现在住的地址说了,自己取下卫星导航输入了扣回去。赵明轩应了声“嗯”,表示知晓。结果拐了圈却直上了高速,停下时已到了市区胡同里的一间小馆子。 是时夜深,这饭馆灯火通明,食客络绎不绝。 肖少华:“……” 赵明轩到了车门外,敲了敲他车窗,“下来啊。还是要我抱你?” 肖少华闻言当即解了安全带,自己打开了车门下去,被哨兵勾着肩往馆子里带,一阵寒风吹过,赵明轩问他:“冷不冷?” 肖少华:“不冷。” 话落,哨兵的外套已披到了他身上,并用手指刮了下他脸颊,“还说不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肖少华:“……” 这样的亲昵是他不适的,肖少华与人相处一般有个节奏,什么关系什么节奏,找准了定位再说下一步。逃难打仗时算临时搭档,那会儿有个什么意外接触,暧昧举止,都可以归为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现在这仗都打完了,赵明轩的所作所为就打乱了他的节奏,可他竟也做不了什么。处于这“既不能命,也不能令”,不上不下的节奏中,颇有些不知所措。 “想吃什么?”入了座,赵明轩丢了本菜单给他,自己翻着看,“这家店是下午那会儿一战友推荐的……唔……这粥不错。养胃,”说着扬手,“老板,来份粥!” “好嘞~”店家应道,不一会儿服务员来了,赵明轩又点了几样小菜。待食物送至,一一摆放,有泡菜豆腐、炸小虾、凉拌蜇丝等。看肖少华不动筷,拆了湿巾正擦手的赵明轩问:“怎么,不喜欢?” 当然不能说不喜欢,因为与对方从小一块吃到大,基本上对方喜欢吃的,他也喜欢,反过来也一样。先前饿过了头不觉得,现在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胃里的馋虫就被钩了起来。但这情况实在太诡异了……肖少华夹了两筷蜇丝,就着粥吃了。米粒软糯得入口即化,剩余黄瓜蜇丝的清爽鲜甜。 “赵明轩……”咽了几口食物,肖少华道,对桌的人扒拉着碗应了声,那吃饭的速度还跟以前一样快,碟子里的菜没几下就少了一层,而他大抵是习惯性的,仍记得给肖少华划出一半,看得肖少华心情多少复杂,“你以后……什么打算?” 哨兵放下碗,将筷子一搁,不紧不慢地捻杯喝了口茶,才看向肖少华:“……你说我什么打算?” 他问话时眼神直勾勾的,犹如鹰隼般锐利,嘴角微翘,带了丝邪气的笑模样。 令肖少华登时感到自己是被猎手盯上了的猎物。 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随着早些时候的记忆逐渐回笼,运载过度的大脑经历了混乱,从碎片一点点拼合,他当然记得自己都做过了什么。就算想逃避也好,私心作祟也好,在他看来,强|奸就是强|奸,没什么好辩解的。仗打完了,也就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遂无言以对。 赵明轩又给他夹了块豆腐,“先吃。吃饱了再说。” 肖少华隐隐听出了几分死囚临刑前最后一餐的意味。 四周人声喧嚣,热闹而欢腾。他的心像是浸入了冷水里,嘴里的味道下去了,胃口也消失了。 人生的三大错觉,到底中标了。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以为对方会看在往日情分、搭档一场的份上放过他……有了这点妄念,果然会死的很难看。 第156章 (下) 注:没找到156(上)的书友,请返回上一章,看作者有话说^^…… 156(下), 可这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两天,肖少华基本上就是在床上度过了。或者是浴室里。因为对方连洗漱的时候都不愿意放过他。当他被再一次钉在了浴室的墙上从下往上地捣弄,花洒的热水浇淋了彼此一头一身,肖少华总算明白了对方那句“一一还给你”是什么意思,讨饶不行,说“不行”也不行,赵明轩简直像欺负他上了瘾一般,一边做一边喊他“夫君”,如果肖少华是只气球,现在怕是早就因为过热“biu”地炸裂了。 睡醒了便被逮着先来一发,睡着了也被交缠着肢体,无法脱离。一日三餐多是对方准备好了端来喂的他,假如肖少华被做的下不了床。而喂着喂着,多半又亲起来,而亲着亲着……数个小时便又荒淫过去了。 过去的几年里,肖少华一直潜心学术,哪里遭遇过如此密集频繁的性|事,即使正值壮年,纵欲过度导致他躺在床上休息了整整一天才恢复过来,到第三天下楼的时候腿还在微微地抖。幸好今天才上班……肖少华板着脸想,不然就没脸见人了。 坐在饭桌旁时,肖少华觉得自己大概得再歇上好些天方能把元气补回来,一根指头都不想动了。早餐是粥和几样小菜。赵明轩解了围裙出厨房,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见他懒洋洋的,并不拿筷子,便道:“我喂你?” 肖少华:“不用。”自己拿起了汤勺舀了一口粥,可他捏勺柄的力度兴许过轻,指尖一抖,勺子就“哐”一声掉进了碗里。赵明轩失笑,将椅子搬过去,坐在他旁边,舀了一勺递至他唇边。肖少华冷着脸,将头撇了过去,没有理睬。 赵明轩知道自己这两天将对方折腾的狠了,人心里八成还恼火着,这会儿最好卖个乖老老实实的。只是看着肖少华一身西装戴着眼镜,衣冠楚楚的正经模样,触手可及的温润轮廓透出了一丝拒人千里的淡漠,胸怀中的那只欲兽便又蠢蠢欲动,想伸手将那衬衣的纽扣从上往下一颗颗解开……就像他今早小心翼翼地为其一颗颗系上,一点一点遮去了那美好躯体上他留下的百数枚吻痕。 所思所想不过瞬息掠过,没有在哨兵眼中流露一丝迹象,赵明轩面色如常地拿回了勺子,吹了吹,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哄小孩似地:“不烫。”又递了过去。 被肖少华推开,后者拾起了一双筷子,是个极明显的拒绝意思。 赵明轩却笑道:“不喜欢勺子?那我只好用——”说着将勺子上食物一口含进嘴里,一手扣住了对方的后脑。肖少华双目圆睁,已来不及,就被哨兵覆唇而上,以不容违抗的力度哺入了一口食物,同时那舌尖顶着他强迫吞咽了下去。接着便是一个深吻,与二人昨天所做的如出一辙。 一吻既毕,肖少华一把推开了赵明轩,这次他用的力道比较大,自己踉跄着退后了几步,椅子也挪了位。赵明轩看他以手背拭唇,颊飞薄红,剑眉倒竖,神态偏偏艳若冰霜,知道气急了,“……你!”肖少华发出了一个字,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吴靖峰,肖少华接起,面无表情地,“说。”声音已经沉稳下来了。 三十岁的男人,事业有成,成熟性感,正是极富魅力的时候,犹如一朵款款盛开的高岭之花。 “……知道了。……可以,你们上来吧。”而他挂了电话,朝赵明轩勾了勾手指。尽管凭借全界感知,同时知晓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对方毕竟不是向导,也不像从前将一切都写在了脸上,黑暗哨兵无法预料肖少华要对他做什么,心中不免些许惴惴,抬腿迈去……一个翻转就被肖少华抓住衣领压在了墙上给了个恶狠狠的吻。 这吻比上一个要深,更重,带着惩罚的力道,“嘶!”一丝刺疼划过,赵明轩的嘴唇被咬破了皮,渗出点鲜红——“满意了?”肖少华冷冷问,暧昧的热息缭绕着唇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哨兵只觉得下身胀得快爆了,被毫不留情地一掌按住了,“去准备检查。” 于是等吴靖峰带着何凯龙一行上来,肖少华一边接听电话一边给他们开门,“……材料的费用你问王乾,他是那方面的专家,不行我们就换x4……对,让李经理九点前传一张最新价目表……”微微颔首。何凯龙等人鱼贯而入,看见一名高大英俊的黑暗哨兵正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客厅沙发上,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真是再标准的军姿没有了。 待肖少华挂了线,何凯龙的两名助手已为赵明轩登记了身份,拿出了各类仪器,进行数十项查体内容,从基础的耳鼻喉、心电图、量血压,到神经、五感、精神力等,一旁的何凯龙看得啧啧称奇:“哥们,你这觉醒黑哨的方式,不走寻常路啊。” 说的仿佛n天前提出“触觉—性唤起”治疗方案的另有其人。 “怎么,”赵明轩倒是十分坦然,隐隐威势迫人,“不行?” “哪里哪里,能看到伤患痊愈,当医生的再高兴不过了。”何凯龙忙道,这是句十足十的真心话,而他说着摘下听诊器,看了眼助手记录的,退到肖少华身旁,给了记肘子,“酋长,你行啊,”偷偷道,递了枚男人间才懂的那种眼神,搭着他的八字眉,越发猥琐了,“你这算不算……嗯,金屋藏娇?” 换来了肖少华凉凉一瞥,何凯龙顿觉后背一麻。夹在两大气场间,吴靖峰默默地往这厅里角落的一张椅子上放了个袋子,里面装着他上司前几天落在医院的纸笔记事本,还有盒他们正研发的药剂样本。此外一捆绳子,一管润滑液、一团胶带纱布做成的口塞,一些医生的行头……所谓真人不露相,默默完成扫尾工作的同时,小哨兵对自家上司的认识从此掀开了新的一页。肖少华显然看见了他秘书做的,过去拍了拍吴靖峰肩膀道:“后续报告也辛苦你了。” 吴靖峰僵住了:“……” “嘀嘀嘀”,几张检测单从仪器自带打印口吐出,测定结果旁给了参考范围,何凯龙收了一叠翻看,“很健康,没什么问题……哇!这精神力指数!”他转身握住赵明轩的手,摇了摇,“恭喜你,确实成为了一名黑暗哨兵。” 觉醒这件事,若是走常规途径,应该是先通过感官科、精神科检验,再经由哨兵协会两名资深黑哨确认,于塔顶铺开全界“通知”范围内所有异能者,一名新的“首席”诞生了。但到了他这儿,全部反过来了。赵明轩淡淡地:“谢谢。” “虽然我觉得没必要吧……建议哪天还是去趟感官科测一下,”说着何凯龙兴奋地卷了张检测单作话筒状,半蹲道:“大神,来,采访一下,觉醒时都什么感受?” 赵明轩条件反射地看向肖少华,后者也在翻阅检测单,并不抬眼,就说了三个字,“何凯龙。” 何凯龙一抖,讨好地遛了过去,“请问大神还有什么问题?” 肖少华领着人到阳台,纵然知道这并没什么卵用,家里有个黑哨,就等于装了全方位的窃听器和摄像头,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他的精力过于旺盛,新陈代谢的速度非常快,”他抱臂对何凯龙道,“但你我都知道,细胞分裂的次数是有限的,裂一次就端粒短一截,就算通过提高新代的速度,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短期内看起来有活力……其实是在透支生命力。”诸多著名运动员的提前衰老都体现了这一点。 听了他的话,何凯龙的表情也严肃了,“……酋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就目前来看,黑哨整个群体,他们的身体比较特殊,代谢水平很高,非常高,”他比了个手势,“就像我们普通人,或多或少存在能量浪费的问题。比方说我们对食物的能量有效利用率为百分之五十,他们则能逼近百分之九十九,近乎不存在这个问题。就像一台运行精密的仪器,吸收的每一份能量,都精准地运用恰到好处……如同他们的感官……这部分的基因尚未被完全破译。” 看肖少华点了点头,何凯龙还意犹未尽地加了句:“所以你就甭担心他会精尽人亡啦~” 一脚就被踹入了客厅,何凯龙捧着臀部嗷嗷叫。肖少华扫了眼其余人,大衣一披,公文包一拿,若无其事道:“走。” 吴靖峰自然是要跟上,何凯龙抓紧时间收拾机子,他助手奔去按电梯了,到了门口,赵明轩也跟上来,从后搂住肖少华的腰身,附耳低笑:“嗯……你担心我……” 话语出口就被封住了,肖少华一个反手往他唇上贴了片什么。赵明轩揭下一看,发现是张信|用卡。 “双十一。”肖少华命令道,“你给我乖乖待家里,想买什么自己买。” 说完就“砰”地关上了门。 黑哨难得一下没反应过来,待人走远了,拿着卡的第一件事,竟是去看日历。不看还好,一看他险些笑岔了气。 ——购物节是昨天。 第157章 车内。 吴靖峰开车,肖少华在副驾,何凯龙与他两个助手坐后面。 吴靖峰放假回了趟家,何凯龙刚好在他爹妈住的那片区上门问诊,昨个跟肖少华通了话知道他们那点事儿后,今早他便顺道将人捎来了。现在是先将人送回sg医院,然后再去研究所。早上组里跟工研院的有个会,主要是透镜的材料在战时应用的试验反馈,各方做个汇报。有句俗话叫战争推动科技进步,军方大概是想尽早推广,从这两天的新闻看出来,连舆论都开始有些施压了。梁铭等人乐观其成,但他知道按照自家上司的一贯做法,这边估计会坚持先发放十分有限的内部试用号,在接下来一年内持续追踪受试者情况,以此观察改进。 不过他现在想的不是这个,再好的屏蔽器屏蔽也只是屏蔽感官精神力的探测,作为一名听觉系哨兵,刚在肖少华他家那点儿距离,都不必他放出精神力也能听清了。放何凯龙一行下了车,他们到了停车场,吴靖峰委婉提醒了一句:“……主任,今天已经没折扣了。” 肖少华不明所以,“嗯?” 吴靖峰:“……因为今天是十二号。” 肖少华:“……” 肖少华一下停住了脚步。 吴靖峰回头:“……主任?” 他们快到实验大楼的入口,吴靖峰正掏出卡要刷。 “一会儿你给花店打个电话,订束花送过去。”肖少华步入实验大楼道。 吴靖峰:“……” 眼角余光扫到了秘书的表情,肖少华心平气和地:“有什么意见么?” 吴靖峰哪敢,当即头摇如拨浪鼓,“没有。”并掏出纸笔,“请问主任想订什么花,数量多少?” 肖少华对花也是全然没概念,“玫瑰吧,先订两百朵。”口吻就跟平时他们下试剂的订单似的,“对了,天鉴最近是不是出了7?也订一台送过去。” 他说的天鉴是个手机牌子,以出色设计和高端配置出名,价格自然也不菲。 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吴靖峰奇妙地感觉到了一种偶像剧里冰山男神追小姑娘的范儿:“……好的。”简单拿笔记了记,不知怎的他就想起了早上看到那黑哨嘴上破了块皮,还有肖少华颈后的半枚吻痕,偏偏当事人都对此不以为意,其余人也就当没看到,而肖少华已经换了话题,“辉光和二三的测序分析结果不同,不是让辉光测的全组?为什么只取了位点?” 吴靖峰忙解释,“辉光的负责人收到的样本出现了乱峰,他们再做的时候怕赶不及,重新截了片段……” 快到会议室门口了,哨兵眼中的精神力波动监测仪像道弧光将两人从上到下扫了层,也是同时,吴靖峰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抹青色的半透明飘带一般的细长物体从肖少华的耳后发间游入了他衣领里。哨兵定了定睛,那东西消失了。他不由地就探出了一点感官精神力。“嘀!”监测仪立刻发出一声警报。肖少华看了他一眼,吴靖峰吓得脱口而出:“不不主任,不是的!”肖少华没说什么,兀自入了座,吴靖峰心中又是懊恼,又是莫名的心虚,心想刚刚八成是看错了,怎么就忘了这里不能使用精神力。 站在肖少华家楼顶的天台上,张开的界域内,耳畔的微风传来了这座城市细碎的声语,赵明轩感知到自己的精神体已经跟着那人进入了一个封闭空间,仅剩下一丝若有似无的回应。隐隐约约的,他大概知道肖少华去了哪,在个什么位置,目前也就这些了,既听不清也看不清他们正做什么。若是要将他当前的视角完全转为渊冥的,不是不能,但那需要加大精神力的输出,增强联系,必然会触发监测仪的警报。或者当肖少华遇到了危险,青龙便会主动攻击,除了予他感应,实质的伤害未必,精神压制是一定的。未觉醒黑暗前,精神体与他的距离最多不过十米二十米,超过了便会自动回到图景中休憩,什么原理不清楚。现在却是足足远了十倍不止,真正成为了领域的守卫者。 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白虎以矫健的身姿几步攀上了对面的楼顶,昂首巡视般地绕了一圈,遥遥朝他叫了一声,吼声里透出些戏谑和嘲弄。大意为:瞧你那点出息! 首都才几个黑哨,下星痕打个照面就都认识了。何况一个黑哨会对另一个黑哨的精神力或信息素极为敏锐,源于一种领地意识,就像占山为王的一只老虎,对另一座山来的老虎,天生有着本能的敌意。不同的是,这种领地的范围——界域,是随着黑暗哨兵本身的移动而移动,并不固定。是以赵明轩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叶天宸的精神体,暂未理会,和平时期大家尽量井水不犯河水。更重要的是,楼下有人按了门铃。肖少华家来人了。 下了天台,黑暗哨兵突然出现在了家门口张头探脑的花店员工背后,将人吓了一跳—— “你找谁?” 赵明轩问。 或许是人杀多了的缘故,他不笑时,身上有种肃杀的气质,可止小儿夜啼。 “住住住这户的赵、赵先生……”穿着制服的员工小哥怀抱着整整一大捧多得呈了伞状的玫瑰花,结结巴巴地道,还打着抖。 先用感官精神力逡了逡,没藏什么不该有的危险物品。赵明轩眉尖微挑,“我就是。”手指往那门把一拂,便用肖少华先前的密码开了门。 “额您您的花!”这小哥说完扔下花就跑了,逃得比兔子还快。全然没一点敬业精神。 轮到黑暗哨兵面对这两百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无语了。 赵明轩怔了两秒,躬身从花里捡出了张卡片。上面写着:玫瑰代表我的心,我愿一生一世呵护你。——知名不具肖先生。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以肖少华的性格打死他写不出这样肉麻的祝福语。必然是花店员工自己加的,但赵明轩看得扑哧一笑,露出了两只小酒窝。 多少年了啊。 拎着花进了屋,放了茶几上,家务机器人正上上下下地勤恳打扫,素来杀敌毫不手软的哨兵,平生头一回面对一捧花犯了难。赵明轩努力回想了会以往情人节这种礼物都怎么处理的……发现还真没怎么处理过。他跟肖少华都是比较务实的人,两个大男人,情人节买个花还不如两人一起用情侣套餐优惠劵吃一顿来的实在,要不然就是街上随便买一朵应个景,到了家往玻璃杯里一插也就完了。礼物也不会专挑节日买……对方这陡然来了手情调,还真是刹的他措手不及。 ……心脏砰砰跳了会才渐缓,发了会呆,当赵明轩意识到自己正按肖少华的要求往对方购物车里塞东西的时候,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各种零食干货、炖汤补品,厨具,什么试管烧杯酒精架……“呲”,网断了。最近几天就是如此,一仗打的塔附近的好一片小区都没信号了,基站也抢修着,肖少华等人暂时使用卫星通讯。 “叮咚。” 好在又一个快递按门铃的,将他解救了出来。 ……人送来了支手机。 签了收,拆了包装……哨兵觉得吧,肖少华要再这么送下去,他就得冲去研究所逮人了! 装卡充电,摸了会这全黑磨砂的手机外壳,赵明轩开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 “说真的……我走之后,你交了几个女朋友?” 不一会儿,肖少华的电话来了,声音悦耳的有些不真实,“小二?” “嗯。”哨兵应了句,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沮丧闷闷不乐。 “这号你是要常用?还是换回你以前的?”听得出他在走动,背景有些嘈杂,应该是刚刚会议结束,“对了,你刚刚那句……什么意思?” “……没什么,”又莫名其妙的豁然开朗,按捺着那端跃跃欲动的青龙,哨兵道,“这号先用着,中午……” 肖少华道:“中午我有个饭局,晚上再带你吃好的。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 赵明轩忍不住笑:“知道了,夫君。” “嗯。”肖少华显然对他的称谓很满意,可以听到旁边还有人打趣,“主任这是交女朋友了吗?” 没有听到肖少华回答,但挂断前,那边又一阵乱七八糟的惊呼:“啊啊主任笑了!主任对我笑了!我我我要晕了!我晕倒了!” 赵明轩将脸埋在手掌中,滚烫的,半天没能起来。 第158章 肖少华既不在家,要让黑哨老老实实一整天待在家里是几乎不可能的。 趁着信号短暂恢复,抓紧时间往购物车里塞了几盒各种口味的热卖好评润滑剂、安全套,赵明轩就此下了单,换了身军官常服奔去塔里登陆内网查了查。很好,档案已经回来了,军功也挂上了。 调令虽还未下来,应当也快了。 将他当前积分兑换了些金额到他银|行卡中,接下来只要去趟中行保险柜取个卡提些现金就能打道回府了,不过在那之前—— “请问下我现在的房间号是多少?”赵明轩询问前台接待。 “一九九。”年轻的未结合女向导看了看系统,给了他一个甜美笑容。 “这不是层号么?”赵明轩问。 “是的,”向导道,“是这样……当前已登记的黑暗哨兵,除了您全部都已经绑定了……” 她这样一说,赵明轩就明白了,其他人冲五级前就绑了向导,怕是早不住塔里了,就他一个未结合的捡了漏。但未结合又不等于单身,估计塔对他现在的情况也琢磨着。无视了向导对他释放的暧昧情绪信号,赵明轩从侧门一路跑上了楼,这种日常锻炼只要住塔里的哨兵都免不了。 到了一百九十九层,赵明轩看了眼秒表,跟他预算的时间差了个小数点后一位,果然不能分心。刷卡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视野十分开阔。他大略扫了眼,算了算整层的面积高度,感到这里十分适合作为肖少华的实验室……得了,对方压根不愿来。 走到了大面玻璃墙似的落地窗前,赵明轩双手撑着窗沿,从这耸入云端的高处往下眺望,将承载悠久历史的古老城市整座尽收眼底。远山、皇宫、园林、摩天楼,高速路……行人、车辆缩小成如同火柴盒,片片鱼鳞般映照着光亮移动着。若是放出了感官,还能看见他来时的路上,那建筑的楼顶,有人张着梯子戴着安全帽维修基站,有人吊着缆绳进行高空作业,成列的后勤人员仍打扫着战场,杂货店老板蹲在了他店址的一片废墟前嚎啕大哭。旁边有人开着挖掘机,有人推着担架,有人庆幸着劫后余生,有人四处搜罗着无主的财物。城市里,平凡人的平凡人生,满目疮痍待新生。先前在天元门的种种恍若大梦一场。 “叮叮咚咚……” 一个网络电话,通过他的微信号拨了进来。 赵明轩看了眼,是冯小山,便接起了:“怎么知道的我回来了?” 只听那头小哨兵的声音笑道:“巷战那天杨哥看见您了。” 他说的那天自然是指天元门入侵那日,黑哨刚觉醒就跑了一路。赵明轩大笑“行啊你小子”,给了个地址让他过来了。不一会儿冯小山就到了,赵明轩为他开了门,屋里没什么东西,两人也不讲究,就随意挑了块席地而坐。 冯小山的模样还是当年,眉宇间的神色沉淀了不少,一身上下风尘仆仆,手上还吊了个绷带,一看就是伤没养好就奔来了。赵明轩心中感念这份情谊,拍了拍他肩,问起他们一帮子战友的近况。 冯小山从那会儿与赵明轩关系最近的几个开始说,三言两语将他跟陈岩、杨淮等人的情况交代了遍,说他提了干部,虽然没能觉醒第二感官,也是个小队长,给团里管车队,还娶了媳妇。陈岩觉醒了视觉,现在是警卫连的连长,杨淮从营长升了团长,原来的副团长李乐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李头儿……”说到李乐,他的声音顿了顿,“有次抓军火走私的,歹徒用了声光列阵,他过载没听到爆破……就交代在里面了。” 他说李乐,赵明轩就想起了天元门的那个李乐,尽管同字不同音。这世上名字相同的人不知凡几,命运却各自不同。这个李乐他还记得他走那会儿,人就是个三级哨兵了,年纪小话虽多,特别有天赋,尤擅长安排后勤……将队伍交给对方,赵明轩是放心的,没想到得了这么个结果。而天元门的那个李乐,这次大战连个影儿都没露,想也知道是被天元门的余党严密地保护起来了,作为生物型机甲的总设计师,军事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今后也不知要作什么妖。 哨兵也是人,是人就有疏漏的时候,尤其干他们这行,那是时时刻刻踩在雷线上,稍有不慎……还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李乐的向导呢?”赵明轩问。 冯小山道,“李嫂子……李头儿刚去那会儿,她崩溃了,我们大家伙赶紧地将她送到医院里……后来向导之家把她接走了……再后来,塔又给她安排了个哨兵,前年我们还偷偷溜去看过,看她也过的挺好的,哈,”冯小山说着挠挠头一笑,“您别说,那个哨兵长得还真有点儿像李头儿。” 可笑完,他们就沉默下去了。 就算在首都塔,向导也是珍稀资源,全然没了个哨兵,另一个也得陪葬的做法,那是以前,医疗不发达的时候,战损率得多高。 赵明轩不愿这气氛过于感伤,开口道:“怎样?你嫂子这些年过的如何?”他问起肖少华的情况,“逢年过节的,你们有没有去给他送些东西?嗯?对,我记得他那实验室,总有些人不老实,成天思忖着歪门邪道,当初交代的你们……有没有给我好好敲打敲打?” 冯小山:“……嫂、嫂子?哪个嫂子?” 见他装傻,赵明轩不乐意了,“嘿我说你……小兔崽子,”伸手要勾他脖子,“你还能有哪个嫂子?” 冯小山没躲及,脖子被人手肘内侧夹击了一下,险些岔气,“嫂子,嫂子人您是知道的,”他忙道,“您一走,他就把我们通通拉黑了!” “拉黑了你就不管了?”赵明轩显然对这回答不满意,“他这实验室离塔多近,以前给你们送那么多年货,都喂狗肚子里去了?你们就一面也没见着?” “……”冯小山的沉默让赵明轩心慢慢往下沉。 “他这些年过的开不开心,是不是遭了什么罪,有没有被人欺负了……你们通通不知道?!”赵明轩一把抓起自己旧部的衣领,要看对方的眼睛,“我走前怎么交代的?千叮万嘱让你们多少照顾着点……你们就这么报答我,啊?” “——主要也、也没什么事儿啊!嫂子还拿了个大奖,闻名中外了呢!”被逼着对上对方视线,冯小山硬着头皮,“也就网络上有些流言蜚语……” 赵明轩就一个字:“说。” 冯小山只好道:“……就那会儿,您不是绑了火凤的向导嘛……他们也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说嫂子当初勾搭您是为了升职,结果被您火眼金睛识破你们就掰了,反正……哥几个都知道内情,所以弟兄们乐一乐也就过去了……” 赵明轩冷冷地:“‘他们’是谁?” 冯小山:“……这我哪儿知道……头儿,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他越是轻描淡写,赵明轩越是心寒,“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后八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个一个蹦出来。 冯小山虽没听懂这八字成语,也明白了对方话里意思,赵明轩的神色可怕的让他一时间只觉得脊背攀上了一阵战栗。当年的内情远比他说的要复杂多了,冯小山去一减二,呐呐不能言。 “肖少华当时对你多好,逢年过节的都记得给你们带东西,有的好吃的,你跟陈岩总有一份……你是我的勤务兵,他可以任意差遣你,但他从没有,”赵明轩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他让你直接喊他名字,会关心你身体,帮你找学习资料……隔三差五请你吃饭……你是不是觉得这些都理所应当?” “……”社会上总有哨兵比普通人地位高一些的倾向,到了等级分明的军队里全然不是如此,赵明轩是这样过来的,冯小山更是如此。可再如何,面对社会上真正毫无身份的普通人,总难免一二优越感。赵明轩见他不答,一把摔下人衣领,拔腿要走,冯小山大呼冤枉,“头儿!我是您的小兵,又不是他的手下!”话一出,他火气也上来了,“想当年您对他才真的多好!分手前掏心挖肺,摘星星捧月亮,为了他连向导都不要了!可他呢?自己不争气,觉醒失败就算了,妈的还反过来逼您分手!您知道、您知道……我们多替您不值吗?还把您逼得,逼得去做那种任务?!妈的那种任务是人做的吗!哥几个没恁死他就不错了!” 他发泄似的一通吼,赵明轩停住了脚步。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久久,很平静地开了口:“就你这么想……还是,老杨他们都这么想?” 冯小山不吭声了。 他未说的话,还有许多。更何况在他们看来,就算这任务九死一生,天元门那至少向导的质量没的说,又高阶又漂亮,以赵明轩的魅力,这一绑到任务结束没准人就倒戈了呢,再一带回来,那才是他们的大嫂。没的谁愿意为了一个毫无异能的普通人,去得罪自己真正的嫂子。 室内是安静的。 眼前飘过了一些画面,黑暗哨兵还犹然记得是杨淮和陈岩,在天元门的空间即将崩塌时,不顾性命安危冲进了裂隙,一人一边拖拽他的胳膊拼命向着出口跑,图景被炸毁,视觉残存的最后一点印象,是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一推,自己被半身切割的罗双瑜……那一刻他们是生死之交的战友。 “……” 赵明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一百九十九层向下的楼梯,一阶接一阶,螺旋式的纵深,层层叠层层,仿佛没有尽头。 当初的抉择,未尝没有一点报复的想法。 年轻妄为,意气用事。得不到,那便毁去罢。可当他真正看见了自己亲手凿下的伤,有多少痛,便有多少恨——可是该恨谁呢? 作为生长在这一代的人,赵明轩再清楚不过,网络暴力最可怕之处,是根本不知道该报复谁。它竖起了一个靶子,所有看见它的人都可以任意地,不必负丝毫责任,痛快地将自己以往遭受过种种的不公、怨恨、怒气,通通打砸在这靶子上,让它支离破碎,让它不成人形,让它千疮百孔。 不管那是真是假——只要那一刻,他们相信是真的,他们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化身为了正义,对它审判、行刑,于是他们就满意了,一哄而散。至于之后验证了错误又如何,错了就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轻飘飘地一带而过,就能忘了那些,毫无负担地继续生活。 就像那些天元门的向导,对待普通人。 黑暗哨兵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冷漠的旁观者,对生活不满的宣泄者,恶意的传播者,别有用心的挑起者……一句又一句……汇成了黑泥一般的洪流。 他待若珍宝的人,捧在手心的,连自己都舍不得伤害的人……就这么,被他们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咔。” 楼梯间的扶手,无意识地就被捏断了。 一截光洁可鉴的不锈钢被赵明轩握在了手里,神情不明地看着。后面传来了一个男性的声音:“哎喂,哥们,要赔的啊。待会儿自个儿去前台登个记哈。” 赵明轩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叶天宸了,这位黑哨的整个生物力场,包括精神力和信息素都太有辨识度。他将这截断了的扶手往兜里一揣,兀自往下走。 叶天宸显是刚从塔顶值班下来,走的可比赵明轩快多了,一会儿就没影了。结果赵明轩下了两层,又遇着了他。 “哎对,你收到调令了没?”叶天宸问。 赵明轩感觉他或许知道了什么,“还没,怎么?” 叶天宸与他边走边道:“也没什么,就跟你先打个预防针……每年的戍京名额有限,边疆是常年缺人……我记得西北的伊宁塔已经两年没黑哨驻扎了,那边防线松动,又跟中亚接壤,眼下又出了多名向导失踪的事儿……” 赵明轩停下了脚步,看向他,眼神微凝:“你什么意思?” 叶天宸嘴角一翘,“也没什么,就是建议你……万一这个……你抽到了,最好去之前,在这儿就绑一个向导带走。要知道,那边儿……可没什么好货色。” 黑暗哨兵,作为哨兵中的首席,消息自然是非常灵通。 叶天宸这样的人是哨兵中很有代表性的一种,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荣誉感极强,骨子里轻蔑普通人,认为普通人迟早要被淘汰,对自己的向导极好,并且发自内心认为向导就应该是柔弱的,被保护的,向导只能作为他们的附庸, 这种人赵明轩知道,在天元门,这样的哨兵通常会沦落为高阶男向导的玩物,被整治的极惨,调|教……是那帮男向导谈笑时喜欢提到的词。现在天元门覆灭了,等于验证了这家伙“向导只配当哨兵的附庸”的说法,鼻子更是要翘到天上去。 但眼下,赵明轩是半点不想离京,更不想提什么向导。或者说,从他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压根没想过再离开那个人。 叶天宸大概看出了他的想法,直接道:“全国的黑暗哨兵才多少?不可能人人都驻京,每年换防,凭什么你就能一直驻京?而别人就只能待在外地?不公平吧?” 未等赵明轩回答,叶天宸继续问,“如果这次调令下来,你被调去边疆作为大将协管民族事务,维维|稳,你觉得你的那位普通人他能陪你去?” 一针刺中了赵明轩的死穴。 叶天宸看他脸色煞白,有心想缓和一下道:“毕竟我们是首席,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儿女情长只能次之。”并走前留下了一句,“过两天是授勋仪式,你好好准备准备,我们到时见。” sg医院,住院部,s级病房内。 杨淮躺在了病床上,四肢扎满了绷带,绑的像个木乃伊,除了脸。他两脚吊着,一边一只。双手裹得连十指都没了。 这回他可是受伤惨重,主要是来自无人机屏障光栅的灼伤,被这特殊光线灼得时间过长,连关节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医生明言告诉他的向导,要是送的再晚一会儿,就可以截肢了。不过这也算幸运了,要知道那一整区幻觉控制下的多少人命都没了。 至少他现在可以一边躺着看新闻,一边不必动手脚,只要张张嘴,就能享受他向导递上的一块苹果。 两米外的电视墙,新闻里的记者报道着:“……虽然被困在了地下近乎三天,但居民们十分乐观,他们摆起了桌子搓麻将的搓麻将,打牌的打牌,将这断了网缺水少粮的避难生活也过的有滋有味。” 杨淮心念一动,他的向导便拿起了遥控器给他换了台。 这种默契的感觉实在太好。它出于一种不必费心维持,就能彼此依存的亲密关系。就好比现在,因为精神链接的存在,他们连话都不必说,当他想吃苹果的时候,他的向导就会笑笑,将一块苹果递到了他嘴边,她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吃了,什么张嘴,他知道她什么时候抬手,什么时候到达,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的自然,就像他们共享着一个大脑。当他习惯了这一切,他再也无法想象还会有失去的一天。对方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们已经密不可分。即使明白对方无时不刻地读取着他的想法,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他的向导,她永远不会伤害他。 她与天元门的那些向导,从来不同。因为她是他的。 思及此,杨淮看了眼自己的向导,从他的角度看去,向导妍秀的眉眼低垂,是一个温柔缱绻的笑容,精神链接的那端这一瞬非常的宁静。杨淮不由地想:你在想什么呢? 向导没说什么,她的意识非常清晰地传来了:我在感受你呀。 十分温暖。 电视上的主播笑道:“横扫市区的‘飞廉’,普通人的军队大放异彩,这种名为‘精神力透镜’的新型装备,如果能够普及民用,带给我们的将不只是军力上的增长,生活上的便捷,它将为我们敞开更多沟通的渠道……” 虽然不怎么高兴媒体几乎是一面倒的赞扬普通人,这简直就像完全将他们哨兵的功绩给抹杀了一样,杨淮仍是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确确实实地,是被普通人给救了。 真是说不出的挫败感。 向导摸了摸他的头发,是个安慰的动作。杨淮道:“要是你在就好了……”握住了她的手。 向导的手抽了回去。向导道:“有人来了。” 杨淮看向了门口。他的感官精神力被无人机“光牢”那一顿磋磨,现在有点儿钝。 一名身材高挺的黑暗哨兵走了进来。杨淮先是微讶,继而惊喜地瞪大了眼。他忘了自己脚还吊着,手一挣,差点整个人跌下床。 “头、头儿!” 杨淮被向导扶住了。 黑暗哨兵扫了一眼向导。后者将自己的哨兵扶回了床,局促地朝他微微躬身,便退出了病房。 “她……她……”杨淮想叫住向导。 赵明轩道:“我知道她是你的向导。”拉来一张椅子坐下,面上没什么表情,语声沉着,“老杨,我们谈一谈。” 第159章 一台深灰的国产轿车停在了sg研究所北门出口,其车顶的流线在黄昏的余晖中滑过了一道细长亮光。肖少华挂了手机正往外走,对他一侧的吴靖峰道,“……明天上午九到十点半这段时间空出来,各组讨论的进度汇报转我邮箱,b-331的光谱实验顺延一小时。” “好的主任,那午餐还是订食堂?”吴靖峰掏笔记下,算了算时间,估计对方又得速度解决。 “对,还有,”肖少华边走边道,“中林的项目书经我组开会讨论,提取、合成、制备方面均有问题,你把会议记录十七页往后的意见整理一份发给他们老板,重点是苏红提到的抑制效应……” “好的。”吴靖峰才应下,苏红的电话便来了。肖少华接起,“苏红,b组介质的数据比对分析我已经看到了……嗯,对,蛋白表达被抑制……维界边缘,微小rna被降解了……关于这个,我也有个想法,”他走到那台深灰的国产轿车跟前,拉开车门,对坐在驾驶座上的赵明轩点了点头,“这期的自然子刊有篇关于磁遗传学的最新研究报告……是的,我仍旧认为这是引力干扰的问题。” 肖少华坐进了车内,副驾上他系好安全带,隔着车窗比了个手势,吴靖峰朝他微微躬身道别。 行车驱动,向前驶离了一段距离,一条细长如洞螈般的青龙从肖少华的颈后衣领里悄悄探出了头,被黑暗哨兵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它又缩了回去。肖少华与苏红通话完毕断了线,调出地址对驾驶座上的人道:“我们去这家店,它家是去年开的,你应该没尝过。它家叫茶记,有道乌龙茶炒大虾做的还不错……” 车还是黎茵的车,赵明轩看了看卫星导航,变道上高速,在肖少华给他念餐馆菜色介绍的当口,他的精神体又溜了出来,勾着肖少华的脖子打了个哈欠,将一点犄角挨着人的肩膀,极舒适地翻了个肚皮,蹭着对方的发梢继续打盹。 赵明轩“唤”了声:渊冥。 青龙没有理他。 赵明轩心想:岂有此理! 肖少华大致介绍了通菜色,见赵明轩没什么反应,又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换一家……” 赵明轩忙道:“喜欢的,就这家。” 精神体朝他吐了吐舌信子,亲昵地贴着肖少华的脸颊示威,后者浑然未觉,问他道:“……怎样?今天都买了什么?” 赵明轩便不再去管他的精神体,边开车边道,“……买了个紫砂锅吧……裙边打了特价,我记得你喜欢喝山斑鱼汤,等货到了,可以去菜市场拿一条。” 肖少华微讶:“……你还记得怎么做?” 赵明轩:“废话,那可是我精心研制的独家秘方。” 肖少华看了眼车窗外,赵明轩感觉他像是笑了,但那嘴角被他调皮的精神体挡住了,“除了这个呢?”肖少华问,“有没有买衣服、鞋子?” 订单里东西略多,赵明轩能想起的就说了些,都是些日常用品,这几年其实他生活习惯早已被极大的改变了,但与对方像这样随性地聊着天,听着肖少华淡淡的声音,仿佛一切都没变过,让他十分舒适。 脑海里还盘旋着下午与杨淮的一番长谈,与冯小山不同,杨淮那家伙毕竟是他当年的“军师”,出谋划策一把好手,对敌人的诡计也嗅觉敏锐,知道什么该瞒,什么不能瞒。赵明轩稍一摆立场,再一逼问,杨淮也就诚恳说了。 ——“头儿,我就说个个人猜测,肖……嫂子那事儿,应该只是个引子,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普通人在哨向里‘媒介人’的这块利益,”杨淮的声音道,“上面咋想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后来这事儿是被压下去了,雷声大雨点小。” 差不多了解了些当年的来龙去脉,赵明轩想到的却是:那的确是肖少华学术生涯的一次重大危机。 进入信息时代以来,舆论影响官方的案例比比皆是。曾经与肖少华一同生活耳濡目染,光他知道的,因在公开场合说错一句话被剥夺终身教授被迫辞职的诺奖得主就不止一位,而那或许也不是什么错话,仅仅传播过程中产生了歧义,就足以让舆情愤然,信息爆炸的一瞬间,判人死罪。 肖少华摊上的那件事,在他们学术界还有个名词:性丑闻。 他不知道肖少华那时的心情,尽管这人此时就坐在他的身旁,赵明轩如身遭烈火,五内俱焚。幸好……幸好……他想道,这件事才有个苗头,就有人将它扑灭了。亦是他隐隐察觉奇怪之处,这一桩显然谋划已久,针对肖少华个人信息收集之完备,简直就像有人在暗中一直盯梢,可事一发立刻就被压下去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螂是谁?黄雀是谁?被动了“媒介”蛋糕的是谁? 不知怎的,赵明轩忽然就想起了,天元门内的那座和昏殿——结契大典。和现在一般的时刻,如血的残阳下,那些未结合的哨兵被殿里的向导一只一只地捕获了,用共鸣度,用信息素,像坐等在网里的蜘蛛,一点点吐丝,缠绕着,包裹了它的猎物。 ——“真正的向导,是控制。” 是付昱凌的声音。 ——“洛玄,你是我的兵器。你只需要听从我的指令。” 是夏婉卿的声音。 ——车停了。 他挂挡拉上手刹,熄火。下了车,跟在肖少华身后走,这家店不能预约,肖少华去拿了号,用手机给他的学生回邮件。待服务员来领他们入了座,是个靠窗的位置,肖少华随手脱了他大衣放在椅背上,坐下翻开菜单问赵明轩吃什么。哨兵心中有事,多少显得心不在焉,肖少华并不说什么,直接点了几道招牌菜便下了单。服务员给他们倒了茶走了。从方才起就很沉默……肖少华端详了一会儿赵明轩,伸手挑起他下巴,沉声问:“在想什么?” 镜片后的瞳眸是温和而明净的。 这一刻,赵明轩的确有种想将一切都向对方倾诉的冲动。 想告诉对方,真正的向导也许从来不是他们所了解,真正的绑定,也远非他们所想象,天元门中那些普通人的遭遇,生不如死的折磨…… 想问对方,“当年被人那样诬蔑……被那些网上的言论……那样伤害,几乎毁灭学术生涯……是不是很疼?”“想不想报仇?”“有没有,后悔过与我在一起?” 更想问:“如果我被调去西北,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么?”“如果我想留下来,我该怎样留下来?”“如果不顾一切将你绑走,你会不会恨我?” 可也是这一刻,他无比庆幸对方不是向导。他经历的所有龌龊,与肮脏,如污泥般的思绪,半分都不会通过精神链接传递给对方。 诚然,他可以将对方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位置。有些事,他亦永远不希望对方知晓。 赵明轩没有回答,捉住肖少华的手在唇边亲了亲。 肖少华便明白了,“你不想说。” 赵明轩微微一笑。 “我不是向导,我不会读心。”肖少华注视着他,坦然道:“在我这里,你可以放心地去想。什么都可以想,没有关系。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想让我知道,一定要亲口告诉我。” 赵明轩心道:我明白。他看着一点青色从肖少华衬衣的前襟冒出来,舔了舔人的下颌,又潜了回去。 脑海里乱糟糟的,全是负面情绪。但诚如肖少华所言,他不是向导,不可能给予什么“坐享其成的理解”,赵明轩强打起精神,聊了几句,菜上来了,许是上回对黑暗哨兵的食量有所见识,肖少华这次一口气点了七八道大菜。盘碟排开便摆满了一桌。赵明轩也惊了:“少华,你不用……” “吃吧,”肖少华利落地一拆筷,给他夹了只大虾,“吃不完打包。” 乌龙茶炸的薄脆,虾炒的外酥里嫩,壳浸的麻油,咬下一口便茶香四溢。美食抹了一抹明亮,赵明轩埋头苦吃,肖少华意有所指道:“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可以带你常来。” 话里的暗示彰显的就差层窗户纸,赵明轩喷笑之余险些被呛着,真想将人捞入怀里揉一揉。而他转念想起叶天宸的那个消息,心中一沉,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啃了两只大虾,仅拐弯抹角地问了肖少华今天都做了什么。 他的情绪到底感染了肖少华,后者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会,方开口道:“……也没做什么,都是实验,项目会议,这些。嗯,我们还发了几个讣告。” 实验室损失了几个人,还有人在失踪,程昕与她的哨兵至今下落不明。肖少华的心情也很难轻松。 “明天……” 两人异口同声。 赵明轩忍不住笑,肖少华先说:“明天上午我们一起去趟殡仪馆。” 赵明轩接口道:“罗中尉的追悼会?” 肖少华微挑眉:“你去过了?” 赵明轩:“嗯,下午回来前去同他们布置了下灵堂。” 他不知道该怎样向肖少华描述“罗双瑜”这个人,事实上作为他这次的任务接头人,他只见过对方一面。是“洛玄”真正的妹妹,解开催眠的关键?还是为了他付出性命,尸骨无存的战友?“……罗中尉,是个孤儿……”他望着肖少华道,“……他们告诉我,她没什么亲人,就一个哥哥……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话语就到了这里,赵明轩不知该往下说什么。手背被温暖覆住了,是肖少华握住了他的手。 力度不大,却很坚实,很稳妥。 他知道,肖少华重担在身,不论是815项目,还是军工这边都决计不可能放人。 手回握了回去。 紧紧、紧紧的,他不想松开。 肖少华原本打算的晚饭后带赵明轩去逛个商场,给对方买两件衣服,这家伙啥都没带。谁料哨兵吃饱喝足了就整个趴了他身上,他走哪,哨兵就挂哪儿,活脱脱地挂成了只树袋熊,肖少华让他去试衣服,被赵明轩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不说话,只用一双乌黑的眼睛哀伤地凝视着他,肖少华很无奈:“……”恋爱对象吧,他就谈过这一个。这一个也是状况频出,不知道算不算经验不足?只好跟着人进了试衣间。这年头小视频乱飞,服装店的店员看他俩的目光跟个探照灯似的。 在选衣服上,肖少华的品味是功能性的,就是开会穿什么,做实验穿什么,四季差不多得了,所以一拉开衣柜门,都是一溜同款的,脏了直接换下一件。不幸的是,赵明轩也同样,区别是一个是西装,一个是军装。他看赵明轩是觉得对方穿什么都好看,而赵明轩看他也是。可想而知这两人选的衣服,落在导购眼里,不说惨不忍睹……也是不忍直视。 在导购委婉的建议下,肖少华索性让对方搭配了几套,一看之下还不错,便爽快地付账装袋走人。其过程中除了试换衣服,赵明轩一直贴他背后,不是两手从后面抱着他,就是两手绕他肩颈上挂着。肖少华被迫拖着人走了一路,感到不能再逛了,再逛下去遇到熟人就毁了。此外他也考虑着另外一件事,很难有什么兴致。 “既然你不想买衣服,那我们就回家。” 破天荒地开了自动驾驶,于是肖少华连车上都被人抱着了。“赵小二……你到底怎么了?”肖少华推开了赵明轩的脑袋,终于感到了对方这一天黏他黏得全然不同以往。 “没什么。”赵明轩答,又将头埋了回去。 今晚的路况还可以,没遇到几处需要手调的,就这样将一只大型哨兵拖回了家,肖少华刷卡开门,又一路拖回了卧室,拖到了衣柜前,拉开柜门,朝他微微一抬下颌:“送你个东西。” 赵明轩扳着指头算,“你看看你今天送了我多少东西……手机、衣服、玫瑰花、吃的用的……”他说着就笑了,“我连人都是你的了,还送?” 肖少华抱臂看着他,“如果你不是我的,你觉得我会理你?” 对方说这句话时,表情淡淡的,仿佛还有些许高傲,语气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一般,看的赵明轩一下没忍住,一把抱上去就将人吻住了,而一个不防被他摘了眼镜堵住了唇舌辗转的肖少华,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能让人狂性大发,紧贴着自己的下身居然已经硬了。肖少华手忙脚乱地推拒,好不容易挣开戴回眼镜,扳着哨兵肩膀强迫他去拿东西:“你先拆,拆了就是你的。” 肖少华气息还有些不稳,赵明轩往他脸上又亲了口,方松开,按对方指示走去将衣柜最里面的一大团废报纸裹着的物体搬了出来,蹲下身查看:“是什么?” 肖少华只是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赵明轩便试着探入了感官精神力,然而能看的再远再清楚又不代表有透视功能,感知穿过道缝隙,里面是一层报纸又一层,照这大略的密度,起码裹了有百来层。这东西包装的这么夸张,模样这么显眼,他前两天给人收拾衣柜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会儿以为是箱什么实验用的原料……就没去动它。打扫房子归打扫房子,乱扔可不是赵明轩的嗜好。 精神力暂且没探出个所以然,赵明轩上手先撕了最外一层。也不知道肖少华怎么弄的,这一层层报纸也不是整个一沓就叠上去了,是先摊开包了一层,拿胶带卷了一圈,再包了一层,胶带再裹一圈,从里往外层层贴下来,就跟造个洋葱似的,结实严密非常,快递也没这么敬业。拆起来也就十分费事。手动拆到了第三层,赵明轩从兜里掏了把军刀,没辙,肖少华实在太能包了,他将整整一面报纸以一圈圈胶带全封住了,正常的力度扯都扯不动。包个礼物而已啊,至于吗? 这会儿就显出对方不是向导的害处了。不是向导,没法绑定,没有精神链接,固然他不可能知道赵明轩心里在想什么,与此相对的,尽管赵明轩成了黑暗哨兵,能从心跳呼吸脉搏等轻易分辨出他是不是说真话,是不是害怕,是不是真的高兴,也没办法通过精神链接钻到他心里去,更不可能获知他脑海里此时的念头。 一刀子下去划开了十来层,比先前容易了许多。说真的,肖少华之前让他拆,赵明轩还以为得一层层手动拆,都要怀疑肖少华是不是在故意整他了,可这十层下去又十层,这么拿刀划了五十来层,他的动作蓦地顿住了。像是忽然地感觉到了什么,手上的废报纸一下滚烫起来,炙得手一抖,军刀就“铛”地掉在了地板上。赵明轩没再拾起它。接下去的动作就慢多了,他沿着胶带封口的地方将它一圈圈撕开,这样撕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像瓣花叶一样,就剥落了,他这样细致、耐心地,拆开一层,又一层。 ……像是在拆一颗被尘封已久的心。 赵明轩拆了多久,肖少华便在一旁看了多久,直到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露了出来。在这一堆堆被揉皱的废报纸、脏了的卷曲胶带,泡沫纸屑里,这一个小小的玻璃罩显得愈发晶莹剔透起来。 赵明轩看着它想笑,又觉得什么涌上了眼眶:“这是……”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肖少华稍稍俯身看了看,感到这东西和当年一样,里面的一众城池小人还是色泽鲜艳、栩栩如生,被他保存的完美无缺,心中宽慰,起身道:“物归原主了,你收好。” 赵明轩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你去哪?” 肖少华有些莫名:“洗澡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啊。” 赵明轩“扑哧”一下笑出来,连带着两颗泪珠也从他眼里滚了出来。 “唉……哭什么。”肖少华叹口气,抬手给他抹去了,被赵明轩握住了手。顺势地,一个吻烙在了他的掌心。 对方嘴唇温热柔软,烫得他的心跟着颤了一颤。 “……我以为……”赵明轩低声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扔了。” 肖少华:“……傻瓜。”他只说了两个字,任哨兵拉着他到床边坐下,将那一整个城战模型拿起来,连同玻璃罩放到了他大腿上。 有些冰,有些沉的份量。 “那你知不知道……”赵明轩笑道,揭开了那个玻璃罩,从城楼顶上的法师手中取了个什么,“这东西……其实是这样用的?” 说着,他单膝跪下了,抚上肖少华的左手,用手指抵着掌心展开了他的五指,伸出另一只手往肖少华的无名指上慢慢地套了个东西。 一圈沁凉擒住了他的指根。 “这才是它的正确用法。” 赵明轩仰首向他望去,轻声道。 对方的目光中,肖少华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总算看清了—— 是那颗法师的宝珠。 灯光下,熠熠生辉的浑圆中,一缕金焰似的暖色如烟飘荡。两端连着一圈薄削近无的透明水晶边。 第160章 肖少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已经足够复杂精致的城战模型竟然还有这种用途,加上赵明轩此时半跪在他跟前的姿势,其含义再直白不过。他一下感到了些手足无措,左手无名指上的冰凉滚做了一圈炙烫,燎烧着他血液的温度,心跳得又轻又快,捧着腿上的城战模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恍若成了个骤然被宣布突击考的学生,局促道:“……我、我……今天没准备……夫人,我们改天……” 他大概想站起来去拽赵明轩,被后者按了回去。赵明轩笑着压住他,不让他乱动,探手又从他手中捧的模型里取了件东西。肖少华顺着人动作去看,是那战士手里的大剑被拔了下来。 “你没发现这把剑可以拆,且边缘一点都不锋利么?”哨兵温声道,将这柄剑以手指一捋,剑身便卷成了个圈,头尾互嵌闭合。“里面加了锡。” 说着把它放到了肖少华手里。肖少华举起来看,发现这柄剑现在已然成了枚素圈,还是自带雕刻花纹的。 一时间,肖少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不知道……对方竟把什么都准备好了,那么那个时候……哨兵到底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离去的? 胸腔内涨满了无法言说的情绪,是酸涩,抑或钝疼,像一只小鸟在胃里扑腾着翅膀,像无数只蝴蝶困囿其中扑扇着翻飞乱舞,沿着他的血脉与神经泛开了针刺的热。太多太多的东西,跟着记忆的碎片,轰然浮出了脑海,噎在了咽喉。有那么几分钟,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城楼上的法师与战士,视线中他们手中谁也没了武器,可是他们依旧背靠着背,紧挨着彼此。 攥住了这枚特别的戒指,棱边硌入了掌心的肉里,肖少华将他腿上的城战模型移开,轻而又轻地摆到了一侧的床上,起身朝外走了两步,走到了赵明轩跟前。现在他就像个要接受骑士宣誓效忠的国王一样,微微垂首,将手放在了对方肩膀上。然而下一秒,他便也很利落地右腿一屈,单膝下跪了。 “哎哎!”赵明轩被对方这一动作措手不及,惊得要去扶他:“你怎么……” 肖少华倾前竖食指封住了他的唇,眼神明亮:“你是夫君还我是夫君?” 他的嗓子沙哑了,发音有些艰难,但他的语调很沉稳,咬字很清晰。 赵明轩颇无奈,又有些哭笑不得,只好道:“……你是。” 他握住了肖少华的手臂,想让对方起来。但肖少华反扣住了他的,并命令道:“哪有夫人向夫君跪地求婚的?起来。” 肖少华的话语很有力量,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违抗的气场,可赵明轩的双腿犹如在地上扎了根,生了千钧,一动也无法动。 肖少华直直地盯了他片刻,语气一柔:“算了,手给我。” 于是,黑暗哨兵的左手被拾了起来。 肖少华托住了他的手,先以四指承着,再单单捏着了他的无名指。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发抖,是怎样努力控制也无法消去的战栗,从心脏到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着。明明那枚戒指是那么冰,那么凉,可肖少华给他戴戒指的手,是那么稳,那么烫。手指相触的地方,着了火,一簇一簇的火焰,一寸一寸的蔓延,灼得他皮肤发疼,后背发紧。当那枚戒指被推到了他的指根,连着心脏的血管被紧紧地箍住时,战栗便到达了顶峰。如同一道肆虐的可怖电流从脊椎的尾部蹿升,一种比图景相融的精神结合时,比缔造精神链接时,嵌入向导的精神链端头时更甚的,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贯穿了他全身。 明明只是个普通人,毫无异能的,脆弱的…… 普通人……这是他曾在寻找向导时,曾对对方的感情迷茫时,用来形容对方最多的句子。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兄弟……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个普通人,一直追逐的身影,他更不想破坏他们的关系…… 很多话语,说出口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可如今,仅仅被套上了一枚戒指,他的灵魂便发出了一声孱弱的哀鸣,心甘情愿地奉上了自己的全部。 赵明轩哭了。 他像是动用了全身的力气在抑制着,低着头,身躯些微弓起,紧握着的拳头都在微微颤抖,仍是失败了。一串泪珠如链子般,悄无声息地顺着他漂亮的下颌曲线,滴在了肖少华的手背上。这眼泪来的全无征兆,肖少华一怔,下意识地接住了,又要抬手去抹,被对方偏过了脸。肖少华去扳他的下巴,可哨兵死死咬着唇不肯抬头。这是赵明轩今天第二次掉金豆子,抹了一手湿漉漉,肖少华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校园剧里专门欺负小女生的坏小子,而相识多年对方怎么看也不是爱哭的人……他想不通,只是套了个戒指,婚还没求完,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以至于不得不先将赵明轩整个人搂入了怀中,把对方的脑袋强行按在自己胸膛处,心口隐隐作痛,肖少华向后找了块床沿靠着,以手一下一下抚顺人的背部,整个过程哨兵全身紧绷,僵硬得如同大理石。 待感觉怀里的人放松了些许,重量稍沉,肖少华开了口,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补完:“小二,我是个不合格的夫君。”抱着赵明轩,他的目光平静,声调和缓,“我能给你的不多,别的向导能给你的,我都没有。”感到怀里的人挣了挣,肖少华将之环紧,“如果你愿意再相信我一回,明天……或者过段时间,我们就去把证领了。余生我们一块儿好好地过。”话语顿了顿,他问:“怎样?” “……”胸口处传来了一句蚊蚋般的声音。 肖少华没听清,“什么?” “……明天!”声音稍大了点,像是从衣服里憋出来。 肖少华嘴角微勾。 过了会,哨兵抬起头,整张脸都红透了,瞪着他,眼里仿佛冒着火,中气十足地说:“明天!” 肖少华揶揄地:“听到……”了字还没说完,就被扑上来堵住了嘴,唇舌如被吞噬般的力度大口缠咬着,津液从两人相贴的嘴角流出,眼镜被弄歪了,镜架挤着了鼻梁,肖少华用力扯着赵明轩的脑后短发,迫得对方稍分唇瓣,自己单手取下眼镜,“咔嚓”一合镜架,四目相对一秒,再按着人颈后吻了上去。 这样吻了片刻,肖少华的衬衣扣子都被扯开了,吻延至他的颈间、锁骨,赵明轩的双手不住抚摸着他赤|裸的胸膛,带着烈火亟燃的迫切,肖少华抓着赵明轩的头发,喘息着:“停、停一下。” 赵明轩果然停了。 只是头埋在他下腹片刻,轻咬了那已鼓起的地方一口,仰起脸,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你来吧。” 肖少华双手捧着哨兵的脸,原本有些摇曳的目光一下定住了,瞳眸微暗,沉声道:“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明轩当下起了身,利落地脱去了上衣,露出了结实健美的胸腹肌,随即两道性感的人鱼线也印入了肖少华眼帘,而他毫不介意地拉伸臂膀展示,往床上一坐,将放在一侧的城战模型用玻璃罩扣好,挪到旁边的床头柜上,大大方方一躺,对肖少华道:“你不是想上我么?来啊,让你上。” 一个被饿了许久的人,陡然看见一大桌美味的饕餮盛宴,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肖少华有些迟疑地,像是在确认真伪地慢慢靠近。他爬上床,因为没戴眼镜,眉目比平时凌厉了许多,透出不容侵犯的凛冽气质,而他覆身其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赵明轩,从脸到胸膛,一寸、一寸,伸手捋开对方的额发,方缓缓俯首吻了上去。这个吻一点都不激烈,很严实,就跟做实验一样的细致,口腔内的每一寸地方都没错过。与此他不知道的是,黑暗哨兵被撩拨的几乎快忍无可忍了,动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方克制住了自己,没有一个翻身将人压倒恣意妄为,平放在身躯两侧的手,好几次握紧成拳又松开。 结束了这样堪称单方面折磨的一吻,肖少华抵着对方的额头,目光专注非常,也极认真地开口道:“我腰疼,没力气,能不能跟组织申请把这次机会保留到下次?” 赵明轩睁大了眼,与之对视了一会儿,猛地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那样大声,那样厉害,笑得犹嫌不足,还蜷过身边笑边捶床,直笑得肖少华恼羞成怒,抓住人又狠狠吻了一通。 工作日,不好闹得太晚。赵明轩抱着人不肯起来,被肖少华生拉硬拽,推着肩扔到了浴室里冲凉。中途还不忘玩湿|身诱惑,故意脱光了淋了水就围块毛巾倚门上,对着床上翻阅文件的肖少华摆了个类似美男杂志上的撩人姿势,压低了声线道:“鸳鸯浴~来不来?” 后者冷冷地看着他,赵明轩大笑一阵方去。 结果待肖少华洗漱完毕上了床睡觉,哨兵从后面抱着他,渐渐地那背后又濡湿了一块。肖少华拧着眉慢慢睁开眼,觉察对方这一天情绪起伏波动的未免太大了。他静静地看着室内黑暗,想道:这或许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对方积累的压力与不安到了一定程度,化作了雪崩。 “……小二,”肖少华开口,反正都睡不着了,趁早将这事儿说了也好,他身后的赵明轩双手绕着他胸前,呼吸均匀,一动不动地装睡。“今天下午,军工处的领导找我谈话……想让我负责一个关于开发黑暗五感的研究项目……以你为蓝本,专门研究哨兵如何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进阶黑暗……” 肖少华说着偏了偏头,感到身后并没有什么动静,在他以为对方真的睡着了,要转过去揽人入怀的时候,赵明轩突兀地冒出了一句:“他们让你研究我?” 肖少华一愣:“……对。” 赵明轩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第161章 黑暗哨兵突如其来的兴奋大大出乎了肖少华意料。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他坐起身,旋开床头灯,抬首去看此时正站在床上乱蹦的赵明轩,其表现就像个意外得了奖状的小孩子,走来跳去,一拳捶在另一掌中,还不时自语道:“太好了!妈的,太好了!” 床晃得厉害,肖少华摸来眼镜戴上,脸色不怎么好看:“你在高兴什么?知不知道这种项目要涉及人体实验?” 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透出了些严厉,听到了“人体实验”几个字,赵明轩停下了脚步,在床上站了会想了想,又翻了下来,对肖少华道:“既然是人体实验,那什么知情同意书总有吧?拿来我看看。” 对方有限的科研常识大多还是来源自己,肖少华无言:“……确实有。” 具体算起来其实这应该叫做人体科学实验协议,但它又与以往的人体科学实验多少不同。 话既如此说了,他便下床趿着拖鞋走到了和卧室连着的书房。推开门一进去,里面的感应灯就自动亮了,白炽灯将一切摆设照的清晰可见。肖少华打开办公桌上的公文包,从档案袋里拿出了一沓文件。除了实验协议,还有针对研究计划的一些粗略指示,旨在表明国家想通过这个项目知道什么,得到什么,目的是什么,如果肖少华应下,他将以此为参考进一步确认方向,并以负责人的身份提交申请和纲要,立项后即日便能展开研究。 “一旦你签下这份协议,就意味着你身体使用权的所有人,不单单只是你自己,”站在赵明轩身旁,看着对方一页页翻看文件,肖少华解释道:“协议期间,你身体的所有数据,都会被我们提取,作为研究使用……所谓的诱发试验,”他指着纸上的一行字道,“就是通过各种手段,比方不限于药物、或电击,来刺激你大脑状态的改变,进而得到一定脑电图记录作为比对,至于其它的……还不明白么?”他将纸按住,看向赵明轩,目光凝重地:“你会变成小白鼠,成为整个项目的实验体。” ——“小肖,赵大校的情况很特殊。”军工处领导的声音还徜徉在耳际,“他是第一个不依靠向导,独自完成黑暗全界的哨兵。或者说,这个过程中,向导并没有成为他的助力,反而成为了阻力。” ——“这种情况,组织很重视。”领导的表情亦是认真的,手指叩了叩桌面,“如果你能从中观察发现并总结出一定普适规律,将对我国新世纪的国防安全计划有很大帮助。” 纸张被赵明轩抽走了,对方用的力度很巧妙,如流水般淌过了肖少华的指间。洋洋十几页的文件,赵明轩不到两分钟就浏览完了,近似扫描仪的速度。肖少华知道,这是觉醒黑暗后对方动态视觉的速度大幅度增加了,由此对信息处理的效率提高,而这是单从外表看不出来的。或者说,即使外在看起来仍像个正常人,内里已与正常人完全不同。 “也就是,”赵明轩稍稍放下文件,朝他看来,“如有必要,你可以随时提取我的血液、精|液,检测我的感官、精神力,调查我在此期间的一切行为?” “是的,”肖少华面色不变,极淡的语气继续陈述,“所谓的一切,还将包括你的各项生理变量,醒时、睡时,录入基因图谱,用多维数据解析,对各个指标进行综合位点的探讨……” “等等,它的期限怎么只有十年?”赵明轩打断他问,又将纸上的说明念了出来,“……先期一年为观察测试期,在第一次涉及药物试验后,可选择自行退出,则协议作废?” “十年为一期,事实上你应该拥有的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能随时退出这个项目的权利,”但肖少华感觉到对方压根没有抓住重点,他抱臂推了推眼镜,眉头锁的更紧,“见过野保专家给野生动物戴的那种项圈么?项目启动后,我们就会给你戴上这种项圈,卫星定位跟踪,无时不刻采集你的心跳、体温、激素水平、精神力等等,所有的身体变化数据、所在环境、地理位置,甚至你的长处、弱点,都会一一暴露在研究人员面前,你整个人……将没有任何秘密!——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的话?” “懂……懂……”感到对方有些恼火了,赵明轩伸出手像揉只猫一样,揉了揉肖少华颈后,被后者毫不留情一巴拍开,赵明轩摸了摸鼻子,“……但是我也无从拒绝呀,”他翻开几页文件,“这上面说了,他们想通过这项研究来‘保证哨兵的独立性’,是为了能够彻底与向导隔离发展,进而培育新的哨兵力量?”不待肖少华说什么,他又问了个问题:“如果将我交给别人你就会放心么?” 肖少华立刻否决:“我不会将你交给别人。” 赵明轩笑了:“这不就成了。”他看着纸张上的字,“啧啧,全世界有史以来第一例……”看向肖少华,窗外夜色的风随着他的视线拂来:“既然无论如何都必须将我作为研究对象,那么谁来研究,至少得有个人选。不是你,就是别人。” 说着他挨近了距离,几乎要将肖少华压到了办公桌上,后者不得不空出只手撑着,他目光是澄净而温柔的,“如果你成为负责人,会对我负责么?还是……只对我负责?” “……”肖少华盯着他,没有回答。 赵明轩靠的更近,鼻尖抵上了对方的鼻尖,“少华,我可不可以做一个这样的假设?”他道,嘴里吐出的热气呵在了肖少华的唇间,暧昧而缱绻,“假如我签下这份协议,这份知情同意书,那么,”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宛若诉说情话:“……研究我,将会成为你接下来一生的课题。” 一句话,就让肖少华睁大了眼,呼吸微妙而轻浅地改变了。 与此,赵明轩退开半步,向对方露出了一个极富魅力的笑容,直将肖少华迷得一阵眩晕:“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签它?” 话落,黑暗哨兵以一种普通人压根就看不清的速度从桌上的笔筒里抽了支笔,刷刷几下就签完了自己的大名。 回神太晚,扑上去拦截不及,肖少华简直要被他气死:“你……” 却被人一把搂入怀里。哨兵揽着肖少华一转身坐在了办公桌后的大皮椅上,从后紧紧抱着,不让他乱动。“少华,听我说,”对方的声音贴着肖少华的耳廓响起:“你想没想过,他们为什么选你?” 肖少华挣了挣,没挣动,不挣了。“……因为我和你的关系。” 赵明轩:“嗯……还有呢?” 肖少华感到对方有种老师考验学生的调调,偏头冷冷瞥了一眼:“……” 对于他的不答,赵明轩也不介意,蹭了蹭人脸颊:“因为你是当今哨向生物学领域的第一人。”肖少华整张脸一下要烧起来了,“我……不!”赵明轩捂住他的嘴,口气是笃定的,“第四维,无疑是走在你们生物学领域的最前端。你比谁都走的深,走的远。……我以你为傲。”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肖少华心跳如擂鼓,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炸响,却没反应过来对方到底知道了什么。“……你看我一个外行人都知道的东西,那帮老狐狸没理由不知道,”赵明轩说着发出低低的笑声,将笔塞入肖少华手中,用手包裹着肖少华的手握紧,又翻开文件的最后一页,负责人一栏,“签吧,签了,我就彻底是你的了。” 最悦耳动听的男低音: “难道……你不想要我?” 最致命的诱惑。 肖少华呼吸一窒,像是被沾染了毒液。视线发虚,手指在颤。慢慢地上移。 ——“组织希望你来当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一个是因为你的能力出众,在哨向生物学领域,建树瞩目,一个是因为你与他的关系……比较特殊,组织经过讨论,认为涉及范围和具体内容由你来定,你会更有分寸,他也不会太抵触。总之希望你们好好考虑。” 依旧是军工处领导的话语,他的手停住了,死死地攥着。 不不,不一样的……人体科学实验和人体实验的目的不同,后者是医学研究的一部分,前者是针对人类异能的开发…… 但无时不刻的监视…… 实验细节的肆意设置…… 赵明轩不是小白鼠! “少华,放松。” 如此大的权力,掌握一个人的所有秘密。 乃至生命。 自己——真的可以被托付吗? “……我知道你有很强的掌控欲,”他的眼睛被蒙住了,一片漆黑中只剩下了赵明轩的声音,“你希望将一切不安定因子事先刨出来,一个个分析,都牢牢地握在手里,知道这件事接下来的每个可能性与走向……对此做好准备,你才肯安心。” “这没有什么不对,但人生不可能事事如你所愿,”哨兵平缓的话语让他的心慢慢沉静,“就像你做科研,你在发现共鸣介质前,你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出什么?” “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科研最好玩的是,不知道会发现什么,不知道下一秒会成功还是失败,”哨兵的目光投向未知的远方,他的精神体犹如一条丝带般缠在了肖少华握笔的手腕上,后者一无所知,“现在我在你的科研项目里了,你就把我当战友,我们一起探索,一起解决问题。” “我很乐意作为你的研究对象。这样,你就只能想着我、看着我,只注意着我。我将比你其它任何事都重要。”说着他轻轻笑了,“不如,你就当我们签了张结婚证书呗。” “就算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们也在一起,一起承担,好不好?” “不……”肖少华本想说“不必如此”,被对方扭过脸,以吻封住了唇。 “你已经没有说不的机会了,只能由我来说。”舔了舔肖少华被些许吻肿的嘴唇,赵明轩执起他的手,不容置喙道:“夫君,这一次,由我来说结束。” 深深望入对方的眼眸,肖少华久久方道:“好。” 笔落在了纸上,一竖一撇一横一捺,指尖皆在抖。 文件签完后,还要提交申报材料,指纹笔迹扫描核对,通过科技办、军工处等审查盖章,之后录入涉密机,封入档案。 这不会是开始,也不是结束。 赵明轩,我也想知道,这条路如果我们一起走,会走到何处,通往何方。 不是向导的我,作为我研究对象的你。 戴着戒指的两只左手,彼此交握,十指相扣。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项研究对他们两人的关系,对他的科研生涯,真正意味着什么。 夜幕沉沉。 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了对方名字的下方,如果这是一张结婚证书,那么它无疑是有史以来,最冷酷的一张结婚证书。 第162章 次日追悼会后,因赵明轩是军籍,两人便先去了首都塔的党委办公室领民事伴侣登记表。就一般而言,军婚是要提前一个月打结婚申请报告,还得提交体检、函调、单身证明、户籍证明等一堆材料,待组织批准了发张婚姻状况证明,拿着这张纸去民政局才能登记。其过程周转返复,非一日之事。然这是针对非哨向异性伴侣的,像肖少华、赵明轩这种情况,首先由于对象是男性,不牵扯到生育问题,婚检里的什么优生四项、遗传病筛查等就可以省了,加上这证并非叫“结婚证”,而是“民事伴侣证”,他们只需要让组织批张条,就是允许两人“民事结合”加盖俩公章,便可以拎着一干证件去民政局登记了。 体检这一天肖少华是没时间了,户籍证明也得另外抽空,跟赵明轩拍了照,两人回了车上,自动驾驶去工研院的路上,一人拿着一本近年的新婚姻法解释小册子翻阅。别看赵明轩以前连报告都打好了,家属栏也填了肖少华名字,许多关窍也是今天才知,比如军婚是严肃而神圣的,但在我国“哨向婚姻优先于哨普、向普”等政策条例下,撇开军婚法本身对军人的保护,如果赵明轩日后跟哪位向导绑定了,那么他们的婚姻便自动解除,哨兵半分责任都不必付,更倾向于对肖少华的单方面约束。并且若将异性双方在婚姻中享有的权利比作一百分,这个同性民事结合的伴侣在“婚姻”中享有的权利连七十分都不到,纵使为了这些权利,也已经过了整整三代人的抗争努力。 一目十行扫完了那几段,赵明轩当场便对肖少华道:“这个证我们不办了,就把那实验协议当结婚证吧。” 可肖少华一句话就打败了他:“不办这个证,万一哪天我生个病要手术,夫人你怎么在我的手术书上签字?” 赵明轩:“……”哨兵眼眶渐渐红了,手将册子捏的死紧,若是在天元门中也就罢了,可这是现世、现世啊!“这对你不公平……” 肖少华抬手摸了摸哨兵脸颊:“我们昨天签的协议对你也不公平,能加上这证,我倒觉得正好。” 见赵明轩扭过脸不说话,肖少华逗他:“怎么对自己这么没自信?”扳过人下颌,盯着人眼睛,肖少华问:“小二,你是觉得你以后……会出轨?还是再跟哪个向导绑定?” 这个问题,在话落的一瞬间,在赵明轩心里激起的不是被羞辱的愤怒或恐惧,而是一种极其荒谬的可笑感,在迎上肖少华平静的目光时,他不由地便笑了:“……那或许要等我死了,他们才能有机可趁。” 他捉住肖少华的手,十指交叉反握住,“少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车流渐多,赵明轩调回手动驾驶模式,空出只手把持方向盘,只听旁边的肖少华道:“等这证办下来,我们去银行联名开个共同账户,以后你工资卡就甭上交了,所有家庭支出从这里面走。” 赵明轩听他规划:“嗯。” 快到工研院门口了,只听肖少华又道:“既然你我应下了这一项目,你要成为我研究对象,那么有些基础的东西,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少了解一下……” 赵明轩心中升起了一点不妙的预感,“等、等等……” “这篇对霍奇金h-h方程解析的还不错,是我们研究神经系统比较常见的一套公式,比如我以后会谈到的膜内外电位差、脉冲幅度、离子通道等,在你的感官精神力运行过程中,多重态的变化,”肖少华说着拿起他的手机,划拉了两下,赵明轩的手机里登时多了几篇论文,黑哨扫了一眼,登时整个人都要不好了,“还有这篇,关于h-h方程在感官精神力研究中的一些应用,温克勒博士的‘精神力源说’最新研究报告,”车子缓缓停了,肖少华解开安全带,将手机还给赵明轩,并道:“对了,你之前不是在沈老手底下待过?”就三天前说的事儿,他记的可清楚,“他的论文你应该能看的懂,嗯,这篇、这篇……”说着他又扔了两篇pdf来。 赵明轩:“不、不要……这么残忍……” 而肖少华已经出去了,外面他的秘书正等着。 肖少华拉着车门,稍俯首对赵明轩,面容映着阳光:“先这样,加油。” 门一关,走了。 黑暗哨兵呈正态分布地石化了。 肖少华晚上加班回来晚了,看到满屋子漆黑,就书房灯亮着,一只大型哨兵手捧几页纸蹲在书房中央,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肖少华放下公文包,有些莫名:“怎么了?” 赵明轩头也不抬,指着一溜公式中的一个长得像e,只是翻转了又少了中间一横杠的符号问肖少华:“这是什么?” 肖少华看了一眼,“均方根。就是先平方再平均,再开方。” 赵明轩:“……” 肖少华:“这是游离精神粒子产生前后,神经元的一个电生理模型。” 赵明轩:“……” 肖少华不算是个好老师,因为他讲东西总是很容易跳着讲,这与他的思维方式有关。基础打的牢的,能跟上他思路的,会颇有启发,感觉到天马行空般的串联,比如被他逼着补习物理数学的几名学生。若是基础不够牢,或者知识点欠缺太多,就杯具了……跟听天书一般,比如赵明轩。 于是听着听着,哨兵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小学时代被对方折腾游戏攻略的日子里…… 感到对方受了很大挫伤,意志消沉的样子,肖少华抽走他手中的纸张,安慰道:“没事儿,就算你连微积分都不会,你还是我夫人。” 赵明轩:“……” 肖少华躬身抱住他,“外面那些人,就算波函数学的再好,跟我也没关系。” 赵明轩:“……嗯?” 肖少华:“……也许……能做个学术交流?” 赵明轩一把将人扛了起来,决定到床上解决问题。肖少华四肢挣动,忙拍他后背,“夫人,停、停,我错了……回来,回来——为夫还得给你写项目纲要!” 两人到底还是坐到了电脑前。 一人一张椅子。 深夜写论文对肖少华是家常便饭。要是加上做不完的实验,晚上两点睡,早上六点起对他而言,更是毫不冲突。若说昨天那一纸协议令肖少华对自己的人性能否经得住考验,产生了莫大怀疑,今天签了这明显政策倾斜的“哨普军婚”申请,他反倒安心了。 协议上虽提了可能会涉及以下试验,但到时候具体涉及什么,是否涉及,还是由负责人来定,绕过伦理审查,这就导致了负责人针对实验体的权力极大。人心的贪婪永无止境,没有限制的权力只能缔造恶魔。这是他从那些向导们的身上,学到最深的一句领悟。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站在镜子前,扪心自问:如果换做自己,就能比他们做的更好?答案是不能。他太了解自己是个怎样的人,真正想要什么,一定会做到极致,兴许会比那帮人更过分。昨天的他们,或许就是明天的我。只能尽量警省自己,为了不至于哪一天忽然醒来,发现自己已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此外,人与人之间,生理方面的个体多少差异,导致数值波动的范围不同,也是人体科学实验难做的原因。未有重复,难验证。对于在赵明轩身上发现的东西,是否能够普适,应用到其它哨兵身上,肖少华并没有多大把握。 两点加起来,使得原本其它科学家若有机会得到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活生生的实验体,怕是要欣喜若狂的场景,落到了肖少华身上,他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考虑到实验体的安全性,肖少华打算先按照自体实验的标准来。 所谓的自体实验,即是做科研的人为了不危及他人的生命安全,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好比他们这两年研发的光学材料,研发人员们自己就是一批实验体,肖少华也在其内。只是他比较倒霉的是,按照他们目前的样本数,约百分之九十三的人戴上第五代透镜都能看见精神体,而他在那百分之七里。连志愿者都忍不住同情他了,说肖老师看不见也很好,说看见之后再摘下就会开始害怕。也是肖少华不愿跟赵明轩多提此事的原因,说了空欢喜,不如不说。他隐隐有种感觉,自己或许,这一生也看不到对方的精神体了。 如果从未得到,那么失去时,也无法过于伤怀。 书房向来是肖少华的领地,这使得他在做科研相关时,格外有一种气场。之前与对方处半地下状态,赵明轩就记得这人写论文之际十分不喜欢被人打扰,偶尔惹毛了,会以命令的语气来一句:“好了,你可以出去了。”这几年过去,这种特性在肖少华身上越发彰显。现在赵明轩就坐在肖少华身旁,看他浑身散发着一种天然冰块般的寒气,皱着眉头不时翻找资料,快速浏览,一堆堆符号不明、含义不明的公式跟个水流似的刷过屏幕,而他与以往不同的是,过了摘要部分几乎每打一行字,都会稍停一停,跟自己解释,问哨兵能不能接受,或询问锤炼感官的看法。 赵明轩受宠若惊,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直感到自己不仅是研究对象,同时也成了这个项目的研究者,“……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他将在天元门内遇到那位黑哨前辈的事情大略讲了讲,并说了自己猜测,“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我的四个感官就像往四个方向要飞出去的火箭一样,得找个东西扎住……但我后来想了想,就让它飞出去,也未尝不可。” 肖少华朝他投来了锐利的目光。赵明轩直视道:“这么说你可能不信,我觉得,黑暗全界就是弥散化的。” “不,”肖少华很干脆道:“你说我就信。” 赵明轩不由笑,“夫君啊夫君。”长臂一捞,扒了人身上,被对着屏幕打字的肖少华拿肩膀顶了顶,“起来,继续说。” “……反正你也知道我不懂什么公式,数据么,都凭直觉。”赵明轩坐回去道,有些懒洋洋地,“……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之前过度运用感官也好,过载也好,所有的感觉积压在那里……到了进入全界的一瞬间,一下子都飘起来了……四级的时候呢,与其说是狂躁……不如说,是有种实在压不下去,不时要冒出来……” 肖少华打断他:“稍等,是不是就像水温高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水蒸汽的那种感觉?” 赵明轩眼睛一亮:“对。” 肖少华一放光电笔,整个人就靠到了身后椅子上。他约有几分钟没说话。 书房内一片静默。 电脑机箱的嗡鸣声,窗外夜风的沙沙声,呼吸声、心跳声,水在管道里流动的摩擦声,尤为清晰。 赵明轩感到了些须忐忑,先开口了:“……怎么,不好?” “……不是不好,”肖少华沉着声道,面色冷峻的可怕:“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们先前所有人……在哨兵感官进阶的认知上,都走入了一个误区。” 话落,他直起身,重新拾起光电笔,调出一个深蓝的界面,将之拖出,呈全息模式,往上勾了几道,赵明轩才看出他在建模,“……如果将a1到a2这段高比作一名四级哨兵精神力的深度,”肖少华转了转视角,问对方,“像不像一个池子?”又拽回去,“就是加了个盖子。哨兵的精神力通过四个感官释放,就像往这盖子上凿了四个孔。” 他这次讲解浅显易懂,赵明轩总算不必为自己的智商担忧了,忙不迭点头。 “你每一次运用感官,忍受过载,千辛万苦要控制住它,要将它压下去,实际就是给池水做功,增加了池水的内能,水温升高……随着你每进一阶,池水的总量也增加了,”肖少华微勾嘴角,嘲了句道:“但这池高有限啊,尤其你每次四个感官一起运作,就跟往这池水里扔根烧开水的电棒似的,不沸腾才怪。” 他看向赵明轩:“满池子水烧开沸腾了,但出气的就四个孔,会发生什么?” 赵明轩想了想:“boom——爆炸?” “对,池炸裂了,水炸没了,终焉。”肖少华顿了顿,“但假若在盖子被炸开时,整个池子的水温高至一定程度,直接全部汽化……是否就是最终呈现的黑暗全界?……不不,”说着他否决了自己,随手从桌屉里抽了张纸,换了支笔写起来,“……根据精神力源的假说模型,套入微分公式……动作电位的序列应该符合……” 这下那纸上又是赵明轩全然看不懂的神秘符号与数字公式了…… 赵明轩:“……” 这般过了两天,期间肖少华还将几名研究人体科学的老专家请来家里开会,军工处给了他一份名单,名单上都是可以咨询或邀请入组的顾问,于是赵明轩便见识了一回,头一天还跟肖少华吵的脸红脖子粗的老专家,第二天抱着一台老式笔记本又狂野地奔来了…… 这些专家都是上了年纪的普通人,赵明轩平时没特殊情况,精神力都是收敛的,武学上兴许有个词“返璞归真”可以形容下,但赵明轩并不觉得自己达到了那个境界,就是俗称的“装得看起来像个普通人”。肖少华给他们介绍时说他是这个项目的研究人员之一,然而赵明轩啥公式原理都不懂,一位专家问了他两句,就将他当做端茶送水的了。 赵明轩:“……” 黑暗哨兵忧伤地跑去阳台吹了段叶子版倩女幽魂。 叶子,没错。就是树上飘下的那种叶子,不知哪儿刮来的一片,冬天连边都枯黄了。 鉴于他对触觉的精准把控,没走音,调子也十分圆润悦耳。这位专家一下来惊为天人,连夸:“小伙子,数学不行但有艺术天赋啊!” 肖少华摘了眼镜捂住了脸。赵明轩面上客气:“……谢谢。”心中道:喂喂,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在笑! 结果送走了专家们,紧接着他与肖少华在讨论“戴不戴项圈”“要不要携带二十四小时卫星定位设备”时产生了分歧。肖少华坚持不能二十四小时,至少要保留一定的隐私时间。赵明轩提醒他,“你自己说过生物体的情况什么复杂,数据要尽可能完整,你这样人为缺失一段算不算……” 肖少华恼火起来:“我是负责人还你是?出去。” 赵明轩盯了他一会,忽然狡黠一笑:“嘿,夫君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们……‘那个’的时候,也被录进去?” 肖少华“唰”地涨红了脸,“……”戴戒指的手一抬指门口,意思很明白。 赵明轩取笑他:“不就是一堆数据么?难道你们科研人员还能从一堆数据里看出场g|v不成?” 肖少华不说话,只是与之对视。渐渐地,赵明轩也有点不好了,“……不是吧?……真的能?” 看到对方变了脸色,肖少华方收回目光,抱臂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他思考时总喜欢抬右手抵着下巴或嘴,片刻停了,稍扶眼镜对赵明轩说:“这样,这段数据我设为隐藏,解析运算时暂不显示在前台,但会影响最终模拟结果。” 上一世纪人体科学实验之失败在于数据的不够严谨。当然也是设备落后,手段有限的缘故。生物系统的复杂导致实验环境条件必须设的非常苛刻,关键在于如何得到可靠的数据,最后证明实验结果能够被重复,而非一次性现象。 第163章 时间一晃便到了赵明轩受勋这日。 肖少华是没法来观礼了。就算他想来,那也得有空。昨个一下班听他给吴靖峰打电话,赵明轩就知道了,这几天行程排的那叫个密密麻麻,若不是肖少华是毫无异能的普通人,恐怕他们连分秒都要标出来了。早上是各种会,下午是各种实验穿插大小会,晚上还得准备项目申报材料,给学生批论文……甚至半夜想到个什么,肖少华衣服一披就奔实验室去了,也就昨晚的事儿,赵明轩以为他们出了什么问题,要坐起来,被肖少华按了回床,狠狠吻了一记,说:“夫人你快睡。我去做个实验,一个小时就回来。”黑暗哨兵摇摇晃晃倒了下去,意识朦胧地感受着自己的精神体困倦地缠到了人脖子上挂着。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错了。 肖少华通宵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刹那,赵明轩睁开了眼。此时肖少华正趴床上,衣服也没脱,紧紧抱着他就睡了一小时。再过十分钟,闹铃就该响了。 黑暗哨兵躺着,将闹铃悄无声息地掐了,到了点将人抱起来去洗漱。肖少华没睡醒的时候一贯迷迷糊糊的,十分乖巧地任对方将自己衣服换了,脸洗了,牙刷了,醒了。他下意识地先抬手看眼表,没过点,松了口气。下一秒便被赵明轩从后捧住脸,对着镜子,表情严肃,“你看看你,面如白纸黑眼圈。” 肖少华没戴眼镜,看着镜子里有些模糊的赵明轩,弯了弯嘴角。 赵明轩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是我没在这几年里,你都活那么奔放……还是就这几天这样?” 肖少华眼睛还有些干疼,闭了闭:“……暂时的,过了这阵就好了。” 听出他底气不足,赵明轩心里噌噌冒火,“——过了这阵就年前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年前什么状况?” “……”肖少华挑眉看了他一眼,避重就轻:“过年就得带你回家见爸妈了,怕不怕?” “我怕什么?!”赵明轩真是要被他的态度气乐了,“肖少华我跟你说,你下次再给我半夜跑实验室通宵,你信不信我直接上你们实验室抓人?” 肖少华这下不止眼睛疼了,他头也疼了。手指按着太阳穴,他挣出对方怀抱,拿起对方给他准备的热毛巾往脸上盖了会,再将毛巾扑在了手上,抬头对赵明轩道:“……咱以前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又不是没通宵过。” 赵明轩真的气笑了:“……你还好意思说!” 他一说,肖少华也想起来了,之前都是趁对方不在的时候,谁让哨兵总有十天半个月接了任务回不来……之后再没人管,就习惯了。肖少华看着黑哨的脸,心想:糟糕,大意了。 他哑火。索性装死,放了毛巾边戴眼镜边往外走,“早上吃什么?” “转移话题能力太差,驳回重练。”赵明轩一把将人捞了回来,“这什么破烂项目!我们不做了成么?我又不要你拿命搏科研!” 黑哨的力气太大,肖少华被箍的动弹不得,冷静地,“夫人,距离我上班还有十二分钟,你再不松手,我就没空吃早餐了。” 赵明轩只得松手,肖少华走了两步,他又嫌肖少华走的太慢,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蹬蹬几步下楼,将人塞到了餐桌前椅子里。自己去把昨晚煲在紫砂锅里的八宝粥盛了两碗出来,与此动作飞快地将一溜小菜摆上了台。黑着脸对肖少华道:“吃。” 肖少华只手撑着额头,只手拿勺舀了一勺,有心想缓和下气氛,夸奖道:“夫人好手艺。” 赵明轩脸更黑:“你到底吃不吃!” 肖少华知道自己的行为惹毛了对方,只得乖乖闭嘴,一口一口舀粥喝,品尝到了“妻管严”的滋味。 一个早上不欢而散,人走后,赵明轩又开始后悔自己刚刚是不是口气太冲了,毕竟肖少华可以说是为了他才接下这个项目,但转念一想到肖少华这种习惯性通宵行为绝不是一天养成的,再姑息下去身体垮了怎么办?便觉得自己还是说的太轻了,这破事真tmd任重道远! 这段时间他除了配合肖少华完成项目申报材料,就是去龙潜基地做些日常训练,熟悉熟悉新职务,若再有空便联系些以前的部下,了解一番他走后几年都发生了什么。协议交上去的第二天,他的调令就下来了,果然是驻京,首都塔哨协监察员。主要负责监察所划区域之内五级以下哨兵是否滥用异能的情况,受理公安部门或塔安办对四、五级哨兵违法乱纪行为的举报,如有必要便会出动抓捕。比如他去天元门之前若在京中犯了什么事,驻京的黑哨一抓他一个准,绝无反抗余地。无他,等级压制,位阶差太远了。哨兵协会管哨兵,向导之家管向导,塔管这二者。首都塔哨协常驻三名黑哨监察员,职权极大,直属东山指挥所,而非塔长或会长。由于界域的独占性,通常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里,很有点王不见王的意思。什么场合会一齐现身呢?除了战事,比如一个犯了事,另两个领兵去抓,再比如,今天的授勋仪式。 仪式是在辅义堂举行,分为主席台和观礼席。一干受勋人分批次站上主席台上,先由授勋人宣读中央授勋命令,再授勋给受勋人,由受勋人代表致辞,整个过程庄严肃穆,长达三个小时,军区长官、各军种代表等均在场观礼。主要表彰在对抗天元门恐怖袭击中的表现杰出者。 有的人尚重伤,所以有人来代领。有的人已经死了,所以是追授。 先后从两名解放军上将手中接过一枚一级英雄勋章、一枚一等功奖章,证书绶带等,与在场所有人对国旗敬礼完毕,赵明轩站立笔直如标枪,目不斜视地看着麒少将叶君同朝他走近。这是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身材矮胖,与人们对黑暗哨兵的外型印象有着极大偏差。若不是赵明轩见过对方十年前穿梭南隧火力网的录像,光看照片也很难相信。现在人真正站到了他面前,尽管年逾五旬,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毫无失感迹象。 “赵明轩同志,恭喜你进入黑暗全界。”叶君同郑重道,将一枚影武者纪念章扣上他的校官礼服胸前衣襟。影武者,黑暗哨兵的别称。镶嵌着五星的黑金纪念章上就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接着叶君同退后两步,与赵明轩互敬一礼。 也是这一瞬间,赵明轩不由地抬眼朝外望去。 很难描述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很奇妙地,他感知到了他的精神体在靠近。而且就距离他不远处。能让渊冥无时不刻跟随着的,只有那个人。虽然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但归根结底也得精神体自己乐意。 精神体与他的距离止住了,传回了一丝隐约的感应。他们是被会场的警卫拦住了,这边是过了点即使有邀请函也不让进了,除非是将级以上军衔或受勋者本人,也得特殊通报后方可。感知到他们在会场外徘徊了稍许便离开了,赵明轩真恨不得冲出去把人抱住问他:“你不是忙的要死吗?怎么来了?是不是又没吃饭?”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佩戴着勋章,与其它受勋者一起,接受所有观礼人员热烈的掌声。 仅仅一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没有打扰到仪式的任何环节,唯独那一刻离他最近的叶君同察觉了他的些须失神。 授勋结束后便是庆功宴。赵明轩拿着服务员给他倒的酒,还在纠结着要是现在追出去花多少时间能追上,一旁走来的叶天宸举着杯酒,故意用肩膀往他一撞,被赵明轩不着声色地避开了。 叶天宸也无所谓:“咋地,见到我爸了哈?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赵明轩道,他现在要还不知道上头原本就打算要派去西北的是这货,那他就傻了,亏他当初看在那一管能源的交情上,听闻对方抽中西北签的时候,还愧疚了一会,“就恭喜。” 总算对此君的性格恶劣之处有了更深了解。 “唉呀那个老古板,”叶天宸夸张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他在给我颁发影武章的时候说什么了?” 赵明轩敷衍地:“不知道。” 叶天宸学着他爹麒少将一本正经的语气道:“叶天宸同志,进入全界只是个起步,愿你戒骄戒躁,再接再励。” 说着他肩一垮,回到自己的语气,“老兄,你说这黑暗之上还有个嘛?” 赵明轩当然不知道,这还是他跟肖少华接下来要探寻的内容。“……这是叶少将对你的期望。”话到这里打住了,赵明轩还有句没说:光看你爹的界域,就比你的厚多了。 他不说,叶天宸也揣出了一二,“想达到他那样,不花个十来年不可能,”不以为意地道,扫了眼四周,拍了拍赵明轩肩说,“瞧你这孤家寡人的,这下知道向导的好处了没?” 说着还跟不远处他的向导挥了个手,后者回眸嫣然一笑。 赵明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不用看,就知道这边大多哨兵的向导今天都到场了,更遑论黑哨们的向导。肖少华是忙于工作,抽不出空,这些向导却是大多无法拥有自己的固定工作。鉴于向导对哨兵的重要性,户随哨迁,说不准哪一天组织需要就将哨兵派哪儿去了,向导也得跟着走,这种情况下,用人单位压根不可能让已结合向导负责什么特别重要的工作。 况且……他想起方才精神体与自己的距离,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说的甜蜜。肖少华约莫是好不容易挤出点时间想着偷偷来看一眼,却不知他已经发现了。 “……她是你的伴侣,现在只能跟着你走,”赵明轩反问,“如果反过来呢?你愿意跟着她走么?” 叶天宸“嗤”地声笑了,“你可真逗,这怎么可能?”这位黑哨显然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算了算了,不跟你争这个,儿女情长这点儿出息,”说着他笑着摇摇头,又一抬下颌:“……哥们,我这要被调走了,你就没啥想表示表示的?” 赵明轩心想:儿女情长怎么了,老子保家卫国还不是为了有一天能回来好好地儿女情长。淡淡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朝人举杯。 叶天宸“啧”了句,“没诚意。”与之一碰杯。 两人将酒一饮而尽。 第164章 赵明轩到家的时候大概晚上八点多,肖少华还没回来。上头重新派了人跟车给他,塔那边房子也装点起来了,反正搁着也是搁着,赵明轩便琢磨着以后当个办公场所。出了宴会他将车还给黎茵,顺道请人喝了两杯。自打觉醒了黑暗,他这肝解酒速度也是忒快,回程路上还随手捉了个落单的天元门向导。也不能说随手,本来这事儿不归他管,奈何此一役龙组损失惨重,公孙弘还在闭关休养,手下还有俩大将出了点问题,被重新遣回“思想教育”去了。上头便让他们暂时多少摊点儿,说来也奇怪,黑哨这边归东所管,隶属军委,龙组那边却是安|全部的第十九局,趁着刘美和给他打电话交接那名向导的处置,赵明轩问了问沈実的情况,他记得人当时是被救出来的了,后头怎么音信全无? “沈老的情况你不能问我,”刘美和很干脆道:“你得问你家那位,上头若有了消息第一个会通知的是他。” 肖少华作为沈実目前所在的实验室主任,排在被通知次序的第一梯队也无可厚非。然而赵明轩无比确认乃至无比肯定,肖少华还什么都不知道。这就值得玩味了。黑哨忖了忖,“……还在昏迷?……失血过多?大脑缺氧?……植物人?……等等,他又失忆了对不对?!” 他脱口而出。只听“嘟——嘟——”两声忙音,刘美和那边已经挂断了。 向导的态度说明了很多问题。其中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沈実还活着。 这对赵明轩而言,暂时就够了。 人活着就有希望。想想他被肖少华折腾什么公式原理的这些天,想想他被沈実在天元门折腾什么质粒实验t|nt的那段日子,想想到时候这两人要能碰面聊起来……他可一定得去围观! “嗞。” 轮胎刮擦地面的声音。 九点三十五。 分辨出那是肖少华的车在楼下停了。赵明轩手指飞弹“噼里啪啦”地往那报告模板里敲了最后几个字,按下提交。这年头监察员捉人前后都得交报告。黑哨收起笔记本,迅速地上楼拿出本什么xx原理解析、习题册摊开装作自己好好学习的样子,临到头蓦地改了主意。也或许是他这会儿心情不错的原因,赵明轩鬼使神差地看了圈这室内结构,竟一下溜到了卧室的大床下躲了起来。 他特地四肢抓床板平贴着身躯,与阴影融为一体,若有人此时探头朝床底下看去,那是什么都看不着。 继而想起来他那袋子勋章军装的还没收,原本打算着给肖少华看的,赶紧地又钻出去将袋子收上来塞到了衣柜最里面,找两件穿过的衣服埋起来。把鞋什么一应可能留下任何痕迹的东西都处理了,再缩回了床底,照原样藏着。准备跟人玩个捉迷藏。 小时候,不管他怎么藏,肖少华总能找的到,现在可不一定了。赵明轩得意洋洋地想。并为自己这份得意感到了一点作弊的可耻。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肖少华进门的时候正在打电话,听筒里传出那方的话语:“……主任,x射线衍射得到的数据我们本以为是六方晶系,今天发现是一种未知的晶体结构,到底是什么还不好说,因dc库里没有,进一步检测需要时间。” 肖少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沉稳:“没关系,你们慢慢来。” 赵明轩知道他们在谈的是汲灵引。那东西据称是被送到地质科学院检测了。 对方道:“不过基于我们目前的解析进度,我们已经很有理由怀疑这并不是地球上的产物,而是一种全新的天外物质,到时候也许需要您的帮助。” 肖少华:“你尽管说。” “……以及,”那边顿了顿,“如果我们真的把这个新晶体完全解出来,这文章我们能发表吗?” “……近十年的可能性极小,”肖少华道,“我只能尽量为你们争取。” “有您这一句,我就放心了,”那边道,声音带了点激动,“我们明白这件事对国家的意义,绝不会违背党和人民的利益……”省略一百字表忠心。 待肖少华挂了线,往楼上走,听到他在手机上按键的声音,赵明轩陡然想起自己手机还没关,当下腾出只手探入裤袋将手机关机了。片刻,肖少华自语:“奇怪,怎么关机了?” 吓得赵明轩出了一身冷汗。 房间的灯开了。肖少华先往书房去,“赵明轩?”没人。又往洗手间,“小二?” 下了楼,到厨房,“夫人?” 他将客厅、阳台、客房、杂物间都逛了一遍,又上了楼,“小二,快出来~今天不做题了,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这个诱惑妥妥的,然而赵明轩忍住了。 肖少华趴床底看了看,没看到人,又搬来椅子查衣柜顶夹缝。窗帘掀开,围栏外边,门后桌底,楼上一圈没见着人,肖少华再下了楼,赵明轩屏气凝神,听到他说:“鞋子没在车也没在……难道是真没回来?” 赵明轩憋住了笑。 接着他“看”到肖少华重新掏出了手机,挨个给他新的勤务员、警卫、塔办事处、龙潜基地、黎茵等人打电话,询问他去处,得到的回答自然是赵大校早走了或者不太清楚,最搞笑的是塔前台的接待人员说:“赵大校的预约这周已经满了,下周五还有个位置,如有需要,请尽早提交申请说明您的面见理由。” 赵明轩快绷不住了:老子人就在床底下,见一面居然还要申请! 但肖少华很客气地回答:“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认真考虑。” 赵明轩真的要不行了,觉得这人实在太可爱了,他的嘴抿成弯弧度,抠着床板缝的手指在抖,如果肖少华这时候上楼,未必不能发现些端倪。可惜来的不是肖少华,来的是他的精神体。ohshit!赵明轩想,竟然忘了他的精神体。 只见他的小青龙跟条蛇似的滑进了床底,跟用个看傻帽的眼神瞄了他一眼,游了出去,跑到了肖少华身旁,绕了圈。又奔了上来,循环返复。如此明显的提示,假若肖少华是个向导……不,假若肖少华是个向导,他们根本玩不了这个游戏。 赵明轩松了口气,想不到搞个捉迷藏也能这么紧张。与此有些粉尘扑到了他脸上,弄得他皮肤有点痒,才发现那个家务机器人,这床下面是完全没扫过。这可是个亟需改进的地方,记下来,到时候跟肖少华说。 慢慢的,屋子里完全地安静了。 赵明轩“看”到肖少华站在大厅中央,抱臂思考着什么。 他的精神体从楼下游到楼上,从楼上游到楼下。灯火通明的温暖中徜徉着一抹深蓝,宛若虚幻的水族馆。 赵明轩心中雀跃:来啊来啊来找我,嘿嘿嘿…… 可当他等待久久,也不见肖少华有什么动静,心中的雀跃就下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安。正想着要不然算了,靠黑暗五感湮灭证据对普通人而言好像确实有点过分的时候,他就见到肖少华打开公文包,取出了个样本盒,指纹虹膜一对,咔嚓开了,拿出了一副护目镜。 赵明轩差点当场惊叫出声:精神力透镜! 方才放松的神经马上就绷紧了,心中直呼糟糕:作弊作弊!妈的!啊啊啊!不公平! 难怪肖少华之前都支吾过去了,死活不肯拿出来戴,现在可怎么办?黑哨情急之下立马要把青龙召回来,可他那平时一遇上肖少华就不怎么听话的精神体,这会儿是更不听话了,上蹿下走,恨不能马上把主人的位置给卖了。赵明轩放弃他的精神体,赶紧发动脑筋急转弯,企图在肖少华循着精神体上楼前想出个招挽救他黑哨的一世英名。 该说什么呢?“夫君!你看!渊冥变大了!” 还是“你看!它的龙角是不是很美?鳞片是不是很漂亮?” 脑内的场景还未化为现实,就见取下眼镜,戴上精神力透镜的肖少华喊了一声,“渊冥!” 他那没出息的精神体立刻奔了回去,乖乖停在了人跟前,尾巴飘在空中,两爪前掬,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 赵明轩心道:完了完了! 更加绞尽脑汁地想说辞:“其实我只是想试试我们的床板结不结实?”不行,太白痴了,或者装傻:“刚刚去天台练剑了。”一定会被精神体鄙视。 思来想去,不然干脆让渊冥跳段求偶舞得了。 哨兵感觉求偶舞这个主意不错,忐忑地等着,可等了半天,就看见他的精神体又回来了趟,肖少华仍是站在原地没有半点动静。青龙从成年形态退成雏形,跟个飘带似的往肖少华眼前飞来绕去,又从雏形伸展身躯,变高变壮重新长出了成年的角,披覆了锐鳞,前爪划动,如浮在云间,企图用这能媲美最高级全息特效般的华美景象引起对方的注意。 肖少华不为所动。他戴着精神力透镜的视线就像穿过了这层景象,落在了不知名的远处般,须臾,又转了个方向,再次唤了声:“渊冥。” 赵明轩心中的不安在渐渐扩大。 他的青龙随着对方的声音游动着探了探头,仿佛在奇怪:我在这里呀。 这样走了两步,又唤了两声,一声比一声间隔的时间长。过了约莫十分钟,肖少华摘下了精神力透镜的样品,再次开口,是轻而又轻的,唯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被赵明轩捕捉到了: “走了啊……”肖少华说,像是微微笑了,“走了也好……” 自他回来后,肖少华笑的屈指可数,或者说就像被剔除了感情的人,蹒跚着重新学习去笑的方法。此时露出的这点笑容,不知怎的一下就让赵明轩心中的不安到达了顶点。 然而没等赵明轩反应过来这句什么意思,肖少华已经收好东西,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外套和公文包往外走。黑哨再藏不住,三两步就冲下楼,一把从后将人抱住,“你要去哪?!” 肖少华背对着他,沉默了许久,方开口:“……我去实验室啊……” 赵明轩登时哭笑不得,“这么晚了去什么实验室!”说着又恼火起来,“我早上跟你说什么了,你根本没放心上对不对?!” 他将人转过来,也顾不及自己还灰头土脸,就捧住人双颊对着吼:“妈的!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准通宵!不准通宵!” 肖少华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失去镜片遮挡的眼神有点奇怪,犹如第一次见到他,又有点空,喃喃道:“……原来你没走……” “走”这个字音落下的时候,有什么从他左眼里先破碎了,滑下了一道水痕。 赵明轩被这一下弄得方寸大乱,手足无措,“等等,少华……我不是有意凶你,”他忙哄道,抬手抹去,“别、别哭啊……” “……”赵明轩将他两边脸颊的水痕都抹了,心中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肖少华垂眸,任他抱了一会儿,才低低地,有些喑哑地回答:“……我以为……我又把你弄丢了……” 随着他的话语,涌入赵明轩脑海的是对方方才戴着精神力透镜对渊冥“视”而不见的情景,到处寻找自己的模样,电光石火间,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剧烈的疼痛侵蚀了胸口,与此蔓延的还有难言的酸楚。令他将肖少华猛地按进了自己怀中,紧紧抱着,生怕这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青龙就在肖少华的背后与他对视着,对他而言轻而易举的事情,对肖少华,却是天堑。 透过精神力,他问青龙,也是问自己:渊冥,如果其他人都能看见你了,你最想被看见的人还是看不见你,怎么办? 青龙静静地回视着他,目光里有些困惑,像是不明白他这样问的意味,又像是懵里懵懂的全无所谓。 给自己精神体取的名字,源于他中二期不知在哪儿看到的一句话:龙潜于渊,遨游青冥。这会儿又想起来了。赵明轩“啪”地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惊得肖少华抬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为什么突然打自己?” 赵明轩垂头丧气地:“……都怪我,没事玩什么捉迷藏……” 他这一句,肖少华反倒冷静了,“你刚刚躲在了哪里?” 赵明轩:“……床底下。” 肖少华:“你车呢?” 赵明轩:“让张涛开走了。”张涛是他当前勤务员的名字。 肖少华:“……”看了他一会,又道:“以后我再也不通宵了。”并说着的时候,单手在背后比了个食指交叉中指的手势。这个小动作没能瞒过黑暗哨兵。 赵明轩佯装不知:“没事。反正你以后通宵,我陪着你通宵就是了。” 而这个杀伤力可比赵明轩发火大多了,肖少华立刻就变了脸色:“别这样!” 赵明轩算是摸到他一点命脉了:拿自己安危要挟,肖少华肯定没辙。这个发现让他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就这么说定了。” 话落不顾肖少华的抗议,将人重新搂入了怀里,赵明轩望着自己的精神体,于心中回答了方才自己的问题: 如果这个世界上,我最想让看到的人看不到你,其他人看不看的到你,能不能看到你,又与我何干? 第165章 更衣镜前,一个模样高挑瘦削的女人正在整理自己的仪容。 日光灯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一对高颧骨勾出了她利落的轮廓线,眉眼如柳叶,鼻梁两侧微陷,是常年佩戴眼镜留下的印子。女人穿着军官制服,先将垂在背后的一头长发挽起,盘成个小髻扎在脑后,接着她伸手,要取下她嘴里抿着的两枚一字夹固定住。 一只纤纤玉手比她的手更快,先一步摘走了她的一字夹。喻蓉见状便笑了,眉眼弯弯成新月,“明敏。” 她的向导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一边为她绾发,一边从精神链接回应了她:小鱼,刚刚七号基地的人来电话了,说小甲还是坚持选择他先前的向导。 小甲是她一个哨兵学员,四级了还没绑定,也是个奇葩。喻蓉闻“言”冷哼一声,“就他们那百分之五十七的共鸣度,顶个屁用,连百分之七十都不到。” 明敏也叹气,因习惯了通过精神链接对喻蓉讲话,对外她总是显得十分安静,温柔可亲:……不到百分之七十五没办法绑定啊…… 明敏给对方盘好了发,又退了两步看了看:小鱼真好看。 “谁说不是,”喻蓉回了她第一句,话一出又感到了她第二句思绪,双颊微霞,“他们普通人挑个伴侣还得看房看车,看看是不是门当户对,家里老人亲戚极不极品,凭什么一到了我们哨向就一个劲儿的指责说什么我们只看相容性、共鸣度?真是可笑。” 女哨兵讽刺道,“小甲那对爹妈可真是能坑儿子,这么拎不清也是少有,说什么青梅竹马一场两小无猜不容易……我倒真想问问他们,共鸣度不高,任务时靠什么配合战斗?爱吗?爱要有这么大力量,我们早靠爱发电了!还建核电站干什么?!” “不适配的伴侣不会幸福。明敏,这种破事,我真是见多了……见得多了!”房间里徜徉着喻蓉一个人的声音。在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听来,或许就像是女哨兵在自己一个人喋喋不休的抱怨,自言自语,“跟普通人结婚都算走运的了,一旦绑定了再遇到跟自己共鸣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向导,以前的什么海誓山盟、甜言蜜语、美好时光,那都是屁!那就晚了!” 可平时精明干练的女哨兵教员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展露真实的自己,因为她的向导明敏正站在她的身后温柔地注视她,仿佛不论她想什么说什么都会包容和接受。 喻蓉不自觉地想起了最初遇到对方的时光—— 她看到了她。 她在她生命里划开了一道光。 那是她第一次相信有命运这回事……之后的相容区间,共鸣度测试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二,一切都仿佛是命中注定。 无法违背地—— 它就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就如同一条小鱼,游回了属于它的大海里。 冥冥之中,有什么早已被安排好了,而她先前所有的时间只是在等待着它的到来。 喻蓉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一点:如果不能觉醒成哨兵,就没办法遇到她的向导了。她珍惜着,也感激着这样的机会。 天元门的向导再如何也好,她的明敏和他们是不同的。 还有几分钟就要出门了,女哨兵将头埋在伴侣柔软的胸脯中,一动不动地将人抱着不放手。 明敏提醒她:“小鱼,有电话。” 喻蓉心道:让那电话去死吧……为什么这胸能这么软,好软啊……好舒服…… 这个想法浮现在她的脑内同时,通过精神链接,也浮现在了向导的脑海内。与她共享思维的明敏有些害羞成恼地将她推开:“小鱼你可是个女生啊!怎么能像个色狼一样?” 喻蓉脸上发烫,硬往人脖子上又蹭了蹭,“有什么关系,我是你的小鱼,你是我的大海嘛,”说着情话,她走去拿起手机,“哪天你要是能把人家养到d罩杯,你想埋多久都可以的。” 离她们不远处的一张大床上,一只皮毛茸茸,灰中带白的猞猁靠在一只雪豹身上翻着柔软的肚皮,任后者闲适地给自己一舔、一舔梳理皮毛。 明敏红着脸“呸”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等下就上网订两箱木瓜,这点小心思可没法瞒过思维共享的伴侣,喻蓉偷笑,翘着嘴角接电话,应了几句又撇了下来。她边弯腰穿鞋边接听,明敏追过来:“小鱼,你头发乱了。” “记得,当然记得。”喻蓉应着电话,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她竖了只食指让向导先别说话,后者欲言又止,给她拢了拢头发。“什么?真的?”房间里,声调忽然拔高,接着降低,“呵……”女哨兵像是想笑,有些吃惊的,又听到了什么,神色陡变,怒道:“怎么能这样!……那可是……那可是——”被电话里的人打断了,短短数分钟,喻蓉脸色变了又变,末了方道:“……收到,我会尽力而为。” 怎么可能不记得。 赵明轩,她带过最特别的一名哨兵。比小甲的情况还夸张,人至少有个向导,虽然不适配,好歹也能疏导,就这也已经逼到了极限,到了神游症中后期,再不绑定就有终焉的危险。一个精神体为四灵之首的高阶哨兵,却顽固地执着于一个丁点儿精神力都没有的普通人。在作为五级感官特训中心的资深教员之一喻蓉来看,这是多么巨大的浪费。 也是因此,当初隐隐得知对方因任务与本来的向导强制解绑,甚至陷入终焉,女哨兵不是不惋惜,不是不遗憾。再痛心也无可奈何,总有许多人以为自己可以挑战自然法则,付出了生命。这世上传闻四大灵兽类的精神体,只有一头死了,才会出现新的一头,一头青龙尚存于世,另一头便没法出来。谁也不知这其中什么关窍,也或许只是个概率问题,或许有过两头并存于世的时候,只是她没见过。想着是不是该期待一下下一头青龙的主人了,便收到了消息说,赵明轩觉醒黑暗了。 难以形容喻蓉刚刚听见这个消息的心情——她第一反应还以为自己听到了个愚人节笑话,还是有史以来最搞笑、荒诞的黑色笑话。 难怪……难怪……最近首都塔监察员的领域有所变动,增加了一名新的“首席”,原来是他。 可当上面批下指示,命令他们基地全力协助sg生物学家肖少华那所谓的黑暗感官研究计划,将赵明轩作为实验体,提供一切能提供的数据时,她就再笑不出来了。 女哨兵看向了自己的向导:黑暗,多么遥远,多么诱人的前缀词,她知道以她的资质,这一生都未必能问鼎黑暗了。 由于精神链接的存在,她们互相洞悉彼此的想法,使得沟通在她们之间不需要经过言语的包装或缓冲,直接即可到达心意相通的地步。 明敏回视着自己的哨兵,感到了对方难以置信的愤怒: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将一名珍贵的黑哨交到一个普通人手里,像只小白鼠一样任人揉搓,即使那个普通人是顶尖的科学家,那也只是个普通人!永远无法代替向导的存在的普通人! “小鱼,”明敏捧住她的额头,与自己的相抵,盯住了对方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想帮他,我们可以的。” 向导还依稀记得一些,那位黑哨还未觉醒黑暗前的图景景象,冰天雪地的末日极光中,每走一步的飓风陷阱,冰崩雪裂的严寒。 一些细碎的想法相互的,来回浮荡,喻蓉嘲道:“帮什么?人可未必感激,除非我们现在马上就能找到一个跟他共鸣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向导,否则,我看那头青龙怕是要吊死在那普通人身上了。” 向导的目光微微闪烁,喻蓉奇妙地感觉到了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些别人的声音,或者说‘思绪’,随即地消失了,就如同微风拂过了河面,些须的粼粼波光——可这怎么可能,她敛了自己的听觉感官,听到了向导的话语:“……觉醒了黑暗全界,意味着他的感知范围已经扩大了,会更敏锐……还没有遇到那位与他命中注定的向导,或许只是因为他距离他的向导还不够近。” 明敏望进她的眼睛,精神力触梢缓缓地,轻轻地梳理着,沉静而温柔地安抚她的感官,“但小鱼,别着急。这些只是暂时的。” 伴侣的精神力如同水流,淌过了她的知觉。 躁动的情绪渐渐平和。 “相信我,这样一位优秀的黑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位只属于他的向导,今生的,真正的唯一挚爱。” “来融化他的冰川……令他的图景春暖花开。” “他们会幸福的……” “就像你和我一样。” 第166章 赵明轩与肖少华到达七号基地的测试时间最终被定在了这月底的周日早上。 赵明轩的新晋勤务员张涛将车停在了基地门口,实验室的行政秘书吴靖峰用笔记本电脑跟肖少华核对稍后涉及的项目明细。赵明轩先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景观依旧,灰扑扑而敦实的军事建筑,林荫道的白杨树叶子几乎掉光了,笔直的枝桠孤兀地探向天空,冬日的暖阳给它们披了抹亮色,今天是首都难得的蓝天白云。 身着军装的一行人迎了上来,赵明轩认出了为首者是他先前的五感特训教员,笑着伸手道:“喻教员,阔别多年啊。”喻蓉与他握手,以对方的新职称问候,也笑:“赵监察,果然……风采更甚了。” 其余人等一一与他敬礼,赵明轩回了礼,注意到喻蓉的向导今天也来了,依稀记得对方当年曾检查过自己的图景,不太确定地:“……明向导?” 明敏笑了:“赵监察好记性。” 这是位十分符合人们一贯印象的向导,容貌不算特别出众,但看起来很舒服,总是沉默温柔地伴在哨兵身边,行事低调、待人可亲,微微笑起来时极易让人生出好感,仿佛看到了其善良的内心,进而托付信赖。 喻蓉道:“叙旧的事以后再说,今天任务繁多,”她还是雷厉风行的节奏,比了个手势,“赵监察,这边请。” 赵明轩却站住了,看向肖少华的方向,待后者连同他秘书跟上来方随着喻蓉的路线走。喻蓉见状,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向导在她身后握住了她的手。 “怎样?”赵明轩问肖少华,勾了他肩膀一把,往自己这边带。 肖少华翻着文件,“可以,应该没什么疏漏了……就先按这个顺序来。”他一旁,吴靖峰与前来接洽的工作人员将测试的要点再交代一遍。 他们此番的目的主要是获取赵明轩觉醒黑暗前在七号基地五感特训的相关数据,与他当前状况再测试一次,进行一组比对。也不仅是七号基地,包括龙隐基地,赵明轩进入哨兵学院后的所有体测资料在内,算是人体科学研究小组经过讨论他的情况后拿出的一套方案,他们需要彻底梳理一下他的觉醒轨迹。 然后以此为基准,建一个数学模型。作为今后实验的安全值参考。 一行人即将进入室内之际,赵明轩道:“慢。”他停了脚步,“里面的两位向导请在三分钟内离开测试场地。” 接着,他看向喻蓉:“喻教员,什么意思?” 如果没记错,他们一周前就说过这次测试不需要任何向导在场。 喻蓉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是一项安全措施。理论上黑哨不会过载,或出现狂躁,但那是因为现世所有黑哨都已经跟向导绑定了,你这种情况……我们无法确定,只能尽量布置的全面些,以防万一。再者,”她说,“有向导在场辅助,也有益于你发挥出最好的状态。” 赵明轩冷冷道:“不需要。向导的存在只会干扰我。” “你……!”喻蓉正要发火,被她的向导明敏阻止了。 “请问赵监察所指的‘向导’,也包括我在内吗?”明敏面带微笑问,仍是那和善的模样。赵明轩直视她没有回答,片刻,明敏开口,“好的,我明白了。” 她笑着摇摇头,像是遇上了叛逆期的少年有点无奈,“小鱼你多费心了。”明敏对自己的哨兵道,松开对方的手,拿出对讲机说了几句。稍许,那两名向导就走出了赵明轩的领域感应范围。明敏领着她们走了。 现在,喻蓉的脸色,赵明轩不用想都知道非常不好看。“赵监察,你很了不起。”女哨兵教员压抑着火气道,“能够独自完成觉醒黑暗的全程,是一项壮举。实在了不起!”她在“了不起”三个字上加重了发音,“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希望能将你的安全工作做好,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它几乎就像一个奇迹!你的路还很长、很远,我不希望你就仅仅因为对哪位向导的一点偏见,将它毁了!” 话落至此,语重心长。连肖少华的秘书吴靖峰都多少动容,更遑论其他人。 而赵明轩面不改色。 事实上,他并不是对这里任何一名向导有什么意见,也不是针对谁,他只是警惕,从天元门回来后,他对向导,就像某种动物遇上了它的天敌,一种本能的警惕,已经扎根在了他的骨子里。 然这话尚未到说的时候,它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说出来只怕会坐实所谓偏见。说话的是肖少华:“喻教员不必再说了。” 肖少华按了按他的手,留给黑哨一张不苟言笑的冷淡侧脸,“我们直接开始。” 喻蓉冷笑:“你负全责?” 肖少华说:“我负全责。” 语气沉稳,毫无一丝退让之意,反令喻蓉一噎,想起来对方的身份今非昔比,再不是她可以随意驱逐的普通人。作为多个国家级重点项目的负责人,就算她的主管,见了对方,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肖先生”或“肖老师”。 喻蓉不发一言,欲转身入内,一眼扫见了那两人手上所戴的戒指,提醒道:“……赵监察,请摘下您身上所有配饰。” 这个赵明轩没什么异议,将左手的戒指摘了交给肖少华,“我去换衣服了。” “嗯。”肖少华收起婚戒,表示知道了。 “——我说所有。”喻蓉又指他手上手环。 赵明轩嘴角微翘,“这个可不能摘。它得实时监控我身体状况。” 喻蓉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差点七窍生烟,“他们——他们竟然这样对您!” 她就像脸上被掴了一巴掌,饱含屈辱的愤怒。 在场的除了寥寥普通人,剩余的哨兵均产生了一种类似对方被“圈养”的感觉。觉醒感官的异能者,往往因男性居多,体能增强,居于一种天然的优势地位,无形中就拥有了比一般人更高的自尊心,吴靖峰同为哨兵,倒是能体会他们的心情,可他们却不知道,这还是在肖少华坚持之下,原先的项圈才换成了手环。 赵明轩没多解释什么,喻蓉真想说“暗之王者,何必屈就一名普通人——”犯贱两个字,到底被她强压了回去,她脸色愈发铁青,连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都察觉到了她的低气压。 肖少华对喻蓉倒没什么恶感,也没太多好感。任谁被人逼的当初和自己的伴侣分手,大抵都很难称得上什么好感,纵使知道对方的出发点是好的。他这回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拿到数据,走人。赵明轩以后的活动范围基本还是在龙隐基地,毕竟觉醒成黑哨,针对五级以下的设备恐怕会多少发生些数值溢出。 赵明轩随工作人员去换作训服,做些测前准备。喻蓉领着肖少华一行到中控室,若干技术员已各就各位。有操作调控台的,有监测各项数据变化的,有负责接听的,调度的,维护设备仪器的,透过调控台后的整面单向玻璃,可以看到中央场地的布置就绪。 先测的是感官精神力,因现有的技术手段限制,对异能者的精神力分级向来是一种综合评定结果,从单次输出的精神力能、波动值、纵深广度,图景解析等,塔按的国际标准走,以基因检测为主,龙隐和七号各有一套,各项数据虽有些差别,最后还是落在一个阈值区间里,所以评定结果一致。 而肖少华等人为的就是那各项数据。 “当前精神力双s,感官级别:黑暗。”喻蓉念出众所周知的结果,将五六年前的一份报告翻开,红笔在上面划了道下划线,“初测a-s,赵大校潜力惊人。” 屏幕上的影像显示出哨兵的各项数据,以他的全息模型为中心,深浅不一的荧光色如飘浮的小点,实时反馈的数字不断变动着。 肖少华拿着这边刚出具的报告,看向场中。现在进行的是五感分类测评中的动态视觉。 中控室内的众人几乎是屏息似地凝神注视着这一切。连大气都不敢出。 无他。快,太快了。 若说六年前停留在肖少华脑海中的印象是哨兵一次又一次被一个旋驰而来的金属尖锐物击中摔飞的景象,那么今天它们就颠倒了。尽管仍看不清那飞速的金属物体做了什么动作,这边给的说明称之“金旋风”,收起的模样像把骨伞,是以微电脑控制的高敏类人工智能武器,比起哨兵,它的速度终究慢了,太慢了。黑哨的身姿形同鬼魅,短短一瞬,就从两束袭来的金属物中穿行而过,说是一缕轻烟也不为过。仅在视网膜上留下一抹黑影的下一秒,两束昂贵的智能武器就轻易地被击在墙上四分五裂。 长条的零件骨架散了一地。 单看画面,还以为是某种劣质玩具。 “录像回放。”肖少华按着耳麦对技术员道,“播放速度降低至二十分之一。”他说话同时,另一侧喻蓉也在喊:“三阶!最高转速!” 场内立即又多了两只金属物。就跟烟花绽放似的冲向了哨兵。 唰唰两声,或者是几声,肖少华没听清楚,喻蓉的音调又拔高了:“四阶!扭矩上调最大!” 赵明轩的声音自他的耳机里响起:“看见了?” “在看。”肖少华直接道:“别管我,你做到最好,我们就没白来。” “好。”赵明轩一声应下,喻蓉简直要骂他们,“测试的时候调什么情!” 肖少华置若罔闻,眼睛盯着视频回放,问技术员:“赵明轩三四两阶设置测出的时速分别是多少?” 技术员报了他几个数字,肖少华便心中有数了,知道哨兵还游刃有余。 他这边除了秘书吴靖峰,还有位人类学的专家和他助理,闻言咋舌:“不同阶时速不变……这等控制力真的是人类?!” 这也是位去了趟肖少华家,不慎将黑哨当做了端茶送水的之一,开了两次会反应过来忙不迭道歉,人压根不在意,还举着壶问他们想喝什么茶。 喻蓉那边已经扯着嗓子喊起来:“五阶——全部设置最高!”这下场中连金属物都只剩下一层薄光。数十枚光相撞,几点光斑在她瞳眸中迁跃,而后消失。 “……这不可能!”喻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镜片后的目光全然的难以置信。 肖少华淡淡瞥了她一眼:“赵明轩已经觉醒黑暗了。” 女哨兵看着屏幕喃喃自语:“对啊,他觉醒的是黑暗……可完全没有向导辅助……这怎么可能……” 握手成拳,报告的纸张被她紧紧捏着皱了一圈。 对黑哨而言,针对五感的分类测评大概太简单了。视听味触嗅单项过了是综合,除了传统的“死亡逃脱”“深海潜行”“丛林密战”,包括感知对战场情况的敏锐度、准确度、应变速度,还将考验学员与其精神体配合作战的程度。是肖少华等人今天来访的重点。由于高阶哨兵在这部分极容易发生神游或过载,一般会配置一到两名向导辅助稳定感官,也是喻蓉上午提到的“安全措施”。 午间休息后回来,喻蓉的情绪较上午平稳了许多。他们走来时,正看到她与她的向导互贴着额头依偎,这也仅仅几秒的事情,她们就分开了,似是交换了一些只有她们能懂的信息。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哨向间的“心灵传音”,跟在肖少华身后的人类学专家想道:或许这就是为何有些普通人会将哨向当做另一个物种对待,他们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和交流通道,犹若深海中的豚类,传递着唯独彼此能听懂的声波。那是一个没有精神力的人类,无法进入的世界。 继而他将目光投向了他们这边的黑哨,赵监察正一手搭在那位年轻的实验室主任肩上商量着晚上吃什么。 肖少华:“得了吧你,别想。” 赵明轩:“真的可以吃辣了,没问题!” 肖少华不为所动,赵明轩抱住他:“你要相信我对味觉的控制能力!”肖少华拿下他一只手,赵明轩换了一边,“……我早上的表现你都看到了,不行我们就多练练,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都不吃辣?” 感到肖少华有所迟疑,哨兵趁热打铁,“川菜~川菜~” 肖少华:“……微辣?” 赵明轩大喜:“说好了啊?” 人要去更衣室了,肖少华拉住他:“等等。” 赵明轩笑道:“吃川菜还是吃你,总得选一个。要不你选?” 肖少华:“……” 专家没法再看下去了,明明两人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对话也很平常,他却觉得上了年纪的自己眼都要被闪瞎了。这还是那位传闻中所到之处皆北极的“凛冬”?或许在高阶的哨向们眼中,这位黑暗哨兵才是真正的异类。不管肖少华多么优秀也好,归根结底还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瞧那位喻教员现在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人类爱上了一条狗般不可思议。 第167章 戴上传感器头盔的数秒间,闭眼再睁开,四周景致降临。黑哨犹如置身于广袤的丛林之中。 耳畔若有似无地传来了林中野兽的嘶鸣吼叫。 赵明轩看向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三人合抱的粗状树干上留下了几道利爪的划痕。加上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他很快判断出这片属于一只黑熊的地盘。 视线转向了天空。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是由虚拟实境投放的场景。赵明轩朝着中控室的方位打了个手势,示意传感器功能正常,自己适应良好。 与上午的测试不同,下午的综测基本由超级计算机仿真技术生成全息影像,从而模拟战场环境。即接受测试的学员戴上传感器头盔,位于中控室的人们便能看到他们被蒙住眼睛,向前探或向后退,做出种种高难度的动作,以刺杀或规避计算机“虚拟的敌人”。 区别于龙隐的训练,那边的策略偏向空间战,驾驶星痕的黑哨们日常训练大多为失重、超重切换状态间作战,或天基类大型作业,类似于一边玩着太空梭蹦极跳舞,一边投弹对敌。这边的训练偏近地,涉及海陆空配合,室内外作战、武装越野,突击突围等。 可惜不论如何逼真也好,它依旧和实际有差。尤其在拥有精神力的异能者使用时,再完美的全息模拟来还原出的哨向精神体,尽管在普通人看来已经非常逼真了,他们中最优秀的团队恨不得连毛发的细节都抠出来……对哨向们而言,还是一眼看过去就能看穿的不同。好比服务业中的机器人这百年来,再如何做的像真人,人类的客户们还是能毫不费力地分辨出它们并非真人,个中精微难以言喻。 这次的场景抽取的是近二十年经典战例中的一场,和他六年前的那场测试难度水平相仿。只是那次他才三级,基地的人也有故意刁难的成分在,非要全力以赴才堪堪过关。这次的设置虽大同小异,依旧是作为决战阶段的红方关键,即将被攻克的指挥部,火力厚实有余的蓝方,一切一切宛若昨日重现。除了对他而言,变得轻而易举。 “咻——轰!” 百米处火光炸开了丛林,树梢燃烬的黑烟徐徐升起。草木成灰,覆没本就不甚明晰的上空。氧气变得缺乏,野兽被灼伤的哀嚎回荡。迅速躲开一枚接一枚的导弹,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夷为平地,距离指挥部暴露仅剩些许时间——足够了。作为这次引导火力的唯一一名侦察兵,孤军独行,他所介入的这段剧情——分队的其它人都已牺牲了,赵明轩奔跑或窜行在林间,以浓烟植被作为掩蔽,烈焰四溅,前方一千米有声光列阵、雷区、电磁干扰等,看不见的射线伏击而来,哨兵的身形化作流星般的弧线隐入蓝方阵地的沟壕内。 “坐标xx经度纬度,发现敌方指挥所,摧毁通信枢纽xxx,敌十五台迫击炮移动——” 代表学员的红点在屏幕上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变换位置,即使人人都知道他还在这上千平米的测试场地内。 “——这不可能!” 中控室里,再次爆出了喻蓉的一句。 吴靖峰看了她一眼。这是他们今日进入七号基地以来,这位女哨兵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不可能这么快!”“不可能不需要向导!”“不可能完全避开所有火力攻击!” 现在不可能的是,黑暗哨兵仅以他觉醒三级时用时的十分之一不到,就完成了这个单兵军演过程。 同时,显示在光屏上的战绩堪称完美。 人类学专家出声:“请问一般而言,黑哨们完成这种综测的平均时长是多少?” 喻蓉紧紧盯着屏幕咬牙,没有答他。答他的是吴靖峰,“一般而言,根据哨兵的感官等级不同,各项的要求也不同……” “正常来讲是四到六个小时,”他俩身旁的技术员插了句话,“麒少将七二年的成绩是一个小时零五分。” 二十多年前,正是那位少将觉醒黑暗不久,处于感官精神力及体能的巅峰。 人类学专家试探地:“……那赵监察三级那会儿的成绩是?” “他刚刚刷新了记录。”喻蓉以冷冰冰的语气截了他这一句。 光屏上的赵明轩已在准备登出,依照次序卸载传感器。 先是视觉。 液晶镜片双向打开,智能助手从后缓缓摘取与之相贴的专用于异能者增强现实的穿戴设备等配件。 于是,赵明轩一眼就看见了中控室内的肖少华。 不同于其他人,他们或许在看着别人说话,或许在看着屏幕探讨数据,或许在争执一些问题,他的肖少华,那双眼睛,直直地专注地,只盯着他。 ——是那种只针对研究对象时,特有的冷静,与深藏狂热的眼神。像寒冰淬炼出的刀锋,像地心灼烧的火焰,像要解剖他,又像要熔化他。 ——他在看着我。 一个声音自哨兵脑中响起: 他在观察我的精神力能变化,他在剖析我的感官运作程度,他在聆听我的心跳速率,他在思考我的领域施行、战术决策,这具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分,甚至血流的速度、情绪的波澜,都逃不过他一双眼睛。 几乎是一瞬间的,赵明轩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与此,中控室。 屏幕上的图像曲线异变陡生。 调控台的一名技术员喊道:“他的肾上腺指数在飙升!” 前后不过一秒钟,那一项数值的曲线犹如坐了过山车,突破了十倍、二十倍,紧而上蹿,触发了警报,红字从光屏跃然眼前:“危急。危急。” 刹那闪过喻蓉脑海的是“过载、超负荷、崩溃”等字眼,冷汗从额头沁出,她甚至来不及多说任何话,一把抓起电话就要喊:“明敏,让那些向导回来!立刻马上——” 还未接通,话筒被肖少华按住了。 “你干什么?!” 女哨兵忍耐到极点的怒火爆发了,冲人就是一发咆哮。“喻教员请冷静!”肖少华的秘书吴靖峰阻止了她,尽管这位一级哨兵一下便被对方的位阶压制冲退了两步。随即肖少华接入了内线。他的语调一如先前沉着平稳,似乎没有受到对方发火的任何影响。 “赵明轩。” 肖少华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就犹如一桶冷水浇在了黑暗哨兵的头上。 “收起你脑子里所有的胡思乱想。” 打散了他耳畔的幻听。 “否则,”映在哨兵眼中的对方神情岿然不动,吐字清晰:“接下来一个月,你想吃的就都没了。” 哨兵的瞳仁顿缩成针。 中控室内,一片鸦雀无声。 光屏上的告急红字消失了。 一秒,两秒,“指数跌回正常位!”一名技术员报告道。 “所有生理指标正常。” 另一名技术员也道。 “……”喻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撑在调控台上的手成拳紧紧握着。她嘴唇嚅动着,颤了颤,大概想说什么,还未出声,被人抢先了。依旧是她手下的技术员。 “报告教员,”该哨兵技术员眼捷手快地调出了实时录像,往回倒了数秒,定在一个画面上,“他勃|起了。” 他话一落,不知是谁“噗”地声笑了出来。在这安静的室内,应和地分外刺耳。 “胡闹!” 喻蓉的怒斥一下盖过了这人的声音,她就像一头被触怒的母狮,早先积累的种种,忿忿、屈辱、不平,都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你们都把这里当成什么了!” 她狠狠拍了一下台面,指着哨兵登出时的那张视频截图,指桑骂槐:“竟然做的出这种事!恶心!龌龊!”纵使大部分被阴影覆盖了,紧身的作训服下摆那隆起的一块仍犹为明显。这种事,不被发现还好,一旦发现了就是不雅。 方才那位一个不慎笑出声的技术员,兴许跟她比较熟了,有心想安慰两句,“教员哎,这有什么,老早那会儿麒麟少将来咱这不也出了点类似……” “能比吗!”喻蓉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骂道:“那是麒麟少将,至少是一对哨向!” 这技术员被她骂得讪讪,基地的其余人等皆噤声。除了喻蓉本身在基地里颇有威望外,几名技术员也是由她的提醒一下想起了肖少华并非向导,而是个半点精神力都使不出来的普通人,更遑论要通过什么精神链接安抚哨兵的感官之类。 可这也就奇了。 因为这种情况往往只会出现在共鸣度极高的哨向伴侣之间。要高到什么程度呢?医学上有个名词,专门解释这种情况:共鸣过度。几乎是要到相容区间能够完全重叠,这种时候引发的共鸣,才会令哨兵短暂失去对自己感官的控制,也就是所谓的“这世间万物只剩下了你,除此以外再无其它”,再没有什么比对方的存在更吸引自己——甚至包括自己的身体。这种“过度专注”导致的无法抽离心神类似感官神游的症状,不同的是神游一般发生在未结合哨兵身上,属于一种未能被引导的知觉迷失。共鸣过度只会在发生在伴侣也在场的时候,基本上即时就被向导处理了,过程极为短暂,所以也极为罕见。 由此,两者间便有一项显著区别:“神游”往往伴随的是感官过载,“共鸣过度”往往伴随的却是性冲动。 也是那位技术员见状大胆提到“麒麟少将”的原因,不承想却忘了,一位是黑哨,一位则压根不是向导。 他懊恼得一捶脑袋,感到自己这个月的奖金飞了。 “喻教员,”拿出专门用于拷贝数据的硬盘,肖少华递给了这边的技术员组长,平静道:“我知道这一次的测试结果,有许多不符合常理的地方,所以你的激动我可以理解。但还望接下来的合作您能尽量克制,否则我们就只能申请换人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喻蓉蓦地瞪大了眼睛。当她意识到,再厉害的异能者,在现实的强权面前也不得不低头,那满腔的火气就熄灭了。 “发生了什么事?” 已冲洗完毕换回军装常服的黑暗哨兵一入门,敏锐地察觉了气氛不对。满屋子的技术员、助理们做事的做事,处理数据的处理数据,统统成了锯嘴葫芦。 赵明轩问的是喻蓉,眼睛看着的是肖少华。后者还未说话,喻蓉深深吸了口气,缓了语调: “赵监察、肖先生,请随我来。” 这是与之认识以来,女哨兵教员第一次将肖少华称为“先生”。 肖少华交代秘书收尾事宜后,与赵明轩一起到了喻蓉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布局和六年前相较,除了某些地方或翻新了稍许,和另外两人印象中差别不大。 喻蓉装作没有看见那两人,一个的精神体挂在了另一个脖子上伸了个懒腰,另一个从兜里掏出了戒指给对方戴上,顺手的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她按下眼镜侧面的触控板,调出墙边的立柜,从中取出了一套茶具、一盒茶叶,拎着茶壶去饮水机,给这两人泡了壶龙井。 “请坐。” 喻蓉示意,并将斟满茶水的两只瓷杯摆到了办公桌上。 桌旁正好有两把空椅,赵明轩与肖少华对视了一眼,一人一把入了座。 “很抱歉,”待他们坐下,喻蓉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就着坐姿先朝他俩躬了躬身,“刚刚因对您的情况过于惊异,如果我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言语,还请见谅。” 她对着赵明轩郑重其事道,后者若有所觉,看向了肖少华。 肖少华没有出声。 “但是,”喻蓉语锋一转,“我还是那句老话,哨向关系并非你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建议您对向导的看法不要太极端,肖先生在科研上的成就再出色也好,如果无法与您缔结精神链接,许多状况来不及感应……不可能完全代替向导对您的作用。” 赵明轩闻言笑了,正要说“我不需要向导”,被肖少华按住了手。 肖少华:“请问喻教员,向导对你而言是什么?” 喻蓉知道他指的明敏,也笑了:“她是我的灯塔。”她笃定地再加了一句:“有她在,我的感官永远不致迷失航向。” 兴许提到了明敏让她的心情变好,喻蓉说着瞟了眼对面两人手上的戒指,还有那缠在肖少华身上,绕了几圈,恨不能标个“所有物”的青龙,无奈道:“我劝你们收敛点,听没听过一句老话‘秀恩爱,分得快’?我跟我家向导都不带你们这样儿的。” 肖少华:“那么,请问喻教员与你的向导平时如何相处?” 喻蓉看着他,那眼神就跟看无知群众似的,“我们有精神链接。”她强调道:“而且,我们已经绑定了。” 或许觉得这样说还不够清楚,喻蓉继续道:“绑定哨向之间的默契远非普通人所能想象,最最起码的,我们不需要言语也能沟通交流,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误会,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如果她在这里,我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明白?” 肖少华点了点头,坦然道:“我和赵明轩没有精神链接。” 他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道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而且,恐怕这一生,我都无法与他绑定了。” “……”赵明轩要说什么,再次被肖少华按住了,喻蓉看见后者继而握住了前者的手,与之十指相扣,“但是,他有我就够了。” 普通人的目光直视而来,澄澈坚定,“我会是他永远的后盾。” 喻蓉正欲冷笑“后盾?你拿什么保证?”紧接着反应过来,眼前这人还有个身份——sg生物学界首屈一指的顶尖级科学家。其背后代表的是雄厚的科研力量,又不仅仅是科研力量。喻蓉一下哑了口。 肖少华说完了,站起来拽着赵明轩就走。可哨兵不知沉浸在什么里,他一下没拽住,反被人抱了个满怀。哨兵:“走、走了?” 肖少华说:“你不是想吃川菜么?走啊,请你吃川菜。” 赵明轩绽放出一个尤其灿烂的笑容,“真的?!” 他当即从后整个挂在了肖少华脖子上,跟他的精神体一个德性。青龙原本的位置被抢了,挤了出来,朝其主人不满地吼了两声,落在喻蓉眼中,真是惨不忍睹。 而哨兵还道:“wait、wait,我反悔了,我们先吃另一个行不行?” 肖少华答的什么喻蓉没有在意,或者说,连那两人什么时候向她告的辞,她也没在意。女哨兵只是不由地想到,如果是明敏在这里……如果是她的向导,像方才那样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发生。 不论什么场合,只要她心里产生一丁点走的念头,明敏都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因此不可能发生她要拽着明敏走,明敏没反应过来,让她一个踉跄,跌在怀里。更不可能她打算带着明敏去吃川菜,明敏兴高采烈地反问她“真的?”,她们之间的每一步,配合得都像左手配合右手般行云流水,绑定的哨向之间不存在未知。 越是冷眼旁观那两人相处,喻蓉便越发现,他们之间总是充满了未知的意外与笨拙的尝试,像蹒跚学步的婴儿探索新事物,稍有一点发现就惊喜地吱哇乱叫。尽管在她看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只因为他们无法互相通晓,所以变得新鲜。至此,她也愈发深刻的感觉到了肖少华说的那一句“我和赵明轩没有精神链接”到底意味着什么—— 确实。 不是出自命运,也并非本能。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么或许就像是有序和必然命运的精密运转之中,那一点无序与偶然。宇宙里的熵,她下了定义。 以视觉的感官精神力“目送”那两人远去,可这也是她感到了困惑的地方: 哪怕是这样的一对,他们之间没有精神链接,没有精神共鸣,没有绑定,肖少华本人甚至连最低阶的向导都不是,一个没有任何精神力的普通人—— 对赵明轩的影响力却是迄今任何向导都无法比拟的。 甚至不惜为了他拒绝向导,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控制自己的感官。 究竟是为什么?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导致了这一切? 玻璃窗外漏进了一丝冬日的余晖,映照着两杯茶水的轻烟袅袅。 喻蓉忽然想到了: 他们之间一定还存在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 某种比哨向共鸣更厉害的,更深一层,更纯粹的,存在于精神力之外的,以至于完全超越了哨向之间的链接与天然感应的—— 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女哨兵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第168章 听闻大老板晚上要请客吃川菜,周末还留在实验室里搬砖的研究人员们纷纷欢欣鼓舞。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吃川菜,只是最近所里气氛实在不怎么好……自打被天元门的向导砸了几建筑,他们这栋都算好的了,就顶楼和一楼的门窗全换了,旁边一栋有做sg心理学,精神类的,里面的向导工作人员都跑了,人去楼空,保安武警全挂了……至今还有家属捧着黑白照不时上门抗议。也不说别人了,就他们这栋,也有几个研究组丢哨丢向,至今下落不明。 那之后,好些普通人研究员看见向导都绕着走。有哨向辞了职的,没几天又回了来,因为外面的情势更严峻,哨兵还会问问绑没绑,一看投递的是个向导,直接就拒了。政委找了人几次谈话,也开会强调,没用,人群的恐慌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或者说,跟天元门这场打完了,才真正开始了,并且随着时间蔓延。 他们这组的人事调动一直是由苏红把关,普通人居多,哨向们的工作比较轻松,基本只在周二三四来。在苏红清点人数的当口,导数据制图的陶璐璐跟纪小妍悄悄说:“噫……川菜啊,好辣的,我可以不去吗?” 纪小妍蹲台子下给仪器更换溶剂,“去嘛去嘛,难得师兄有时间请客……”她虽是明年答辩,准备的都差不多了,这会儿过来帮忙,也有请肖少华帮忙看看论文的意思。 分析光谱成像的秦清显得挺雀跃,问苏红:“苏姐、苏姐,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儿吗?我们组又拿奖了?还是有大项目发钱了?” 苏红还未答话,跟她一块负责计算的谈有为泼了盆冷水:“说不定是正好开个会,问问大家各自的进度。” 秦清一听就要不好了,她这两天除了实验室,回家就是玩耍,论文半个字没动,“苏、苏姐……我我有点……生理痛……” 苏红被她小兔子似的怯怯模样逗乐,“今天肯定不会问公事的,放心吧,老板说了是家宴。大家不用拘束。” 家宴?两个字就够众人浮想联翩的了,另一个组员问:“老板家里来人了?” 陶璐璐也出声:“家宴……我们也去?” 纪小妍好奇:“为什么不能去?” 谈有为道:“懂了,”他看向秦清,“之前我们跟邱老吃饭,师母不也在?” 秦清:“那次好像是庆祝邱老师的儿子考上大学?” 苏红看了眼名单,觉得人数差不多了,含含糊糊:“总归不用那么严肃,就当蹭顿饭呗。” 于是当赵明轩随着肖少华到了酒楼三层,推开其中一间包厢的门,刷刷,十几双眼睛,就跟个探照灯似的望了过来。尽管车上就听肖少华说了,这次顺道的连他学生朋友一块儿请了,问赵明轩怕不怕。黑哨自然笑答:“怕什么?”并反问:“这样算不算我们一块做东,请你学生吃饭?” 岂料肖少华表扬了他一句,“你有这样的觉悟最好。” 他这话一说,赵明轩不知怎的,一下就紧张起来了。 也真是奇了怪了,黑哨扫了一圈这满座的男男女女,迅速地判断出哪哪个的薄弱之处,缺乏锻炼、筋骨劳损,一招即可毙命——都是群连丁点异能都没有的普通人,不堪一击……他仍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的枪。 韩萧还留了点n年前的军训后遗症,一见到赵明轩这精光内敛、目如鹰隼的气势,条件反射地先敬了一礼:“教官好!” 被苏红一抬手敲了个爆栗,韩萧顿时熄了音。若是有人此刻从门外经过看一眼,不知道的怕以为是仇敌见面,两军对峙呢。 可氛围也没能持续多久,肖少华一开口就将它扑了灭。 “这位是赵明轩,”肖少华说着,随手将人披他身上的军大衣搭到了椅背上,顿了顿,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措辞,看的实验室的众人一凛,知道重头戏来了——却听肖少华大大方方道:“我爱人。” 三个字出来,犹如一颗核弹,不分敌友,瞬间炸死了一片人。 肖少华说完这句,又道:“我们昨天领了证。” 于是剩下的人马也灰飞烟灭。 环视了一周他投下了两枚核弹,已然尸骨无存的饭桌,肖少华像是终于满意了,逸逸然入座,将菜单一掷,“点菜,我请客。” 包厢内一片鸦雀无声。 肖少华等了两秒,不见有人动,剑眉一拧,“点啊。” 听出大老板不悦,当下所有人动起来了,说菜名的菜名,报菜色的报菜色,一时间仿佛都对川菜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除了被呛得死去活来的韩萧,“咳咳咳咳,酋长……你、你这也太快了吧?已经领证了?” 肖少华淡淡道:“夜长梦多,快刀斩乱麻。” 其实这证早该办了,只是先走了流程,后堆了琐事,这才拖到昨天。 旁边被快刀斩下的哨兵一张俊脸已如炭火烧的通红。 苏红不忍直视地撇开眼,却听她身侧的韩萧掐着嗓子问:”小红红~那我们……“ 苏红扭头,当即像是发现了个新大陆般叫起来:“吴秘书,站那里干什么?怎么不过来坐呀?——还有那边那位大哥?” 张涛也被叫住了。 两名哨兵跟着自家上司赴宴,哪想到一进门就听到如此劲爆的宣言。刚几乎是贴着墙根站了,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小再缩小,还是被发现了……不由地相视苦笑。 张涛坐到了秦清和吴靖峰之间,小姑娘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请问这位大哥是做什么的?” 穿着军装的张涛颇拘谨:“……我、我是勤务兵,给领导开车的……” 隔着跟实验室众人打招呼的吴靖峰,赵明轩压低声音问肖少华:“……怎么突然就那、那么说了?” 他一张脸红透,耳朵滴血般,敛眉顺目的样子,哪里有刚进门时的强势气场。 肖少华翻着菜单,奇怪地横了他一眼:“不是你说的‘不能当一辈子地下情人’?正好我们也领了证……”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明轩打断他,蚊蚋的字音里透出了咬牙的意味,脸红的连抬都抬不起来,“你应该……你应该提前跟我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说什么?”肖少华想了想,恍悟:“啊明白了,下次吧。”他好笑地揉了把赵明轩颈后,将翻到厨师推荐一页的菜单递过去,“想吃什么?” 赵明轩囫囵瞄了一眼,也没瞄清楚,随手指了一个,肖少华说:“辣子鸡丁?十斤辣椒炒一斤鸡丁?不行,换一个。” 赵明轩:“那你点,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肖少华挑眉:“嗯?不是你吵着要来吃川菜?怎么就让我点?” 赵明轩脸埋的更低,快贴菜单上了,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平时明明不是什么腼腆的人,更黄暴的事也干过,可肖少华那三个字偏偏盘旋在他脑海,甩也甩不出去。快将这菜单的页面灼出了两个窟窿,“水煮牛肉……行不行?”赵明轩问。 肖少华:“我看看。” 肖少华靠过来,看了看配料,又翻了一页,“那就一个水煮牛肉……豆花鱼怎么样?你不是喜欢吃鱼?刚好这家是那种不太辣的绿山椒。” 赵明轩:“好啊。咦,有莴苣,加一份莴苣。” 莴苣是肖少华近来的新好,肖少华“嗯”了声,往后翻了一页:“还想不想吃南瓜饼?记得上回你把xx坊订的都吃了,也没给我留两个。” 对话回了正常轨道,赵明轩感到脸上温度降了些,抬头呼了口气:“还不是你说不好吃。” 肖少华:“我说过?”说着看他,“脸怎么这么红?”肖少华眉尖微蹙,伸手去摸,“发烧了?” 赵明轩握住他的手,“没有。”两个字音量不大,但听来分外清晰。 肖少华一回神,发现满桌的人不知何时都停下了说话,看着他们,目光就跟学生在台下听他讲课似的。 这种注视他早就习惯了,因此淡定自若地抽回手:“你们都选完了?” 研究员们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肖少华按铃招来服务员,众人挨个上菜名,服务员下单,肖少华交代两句某某菜改成微辣,某某菜不加茴香,陶璐璐跟纪小妍咬耳朵:“……想不到学长私底下是这个样子的耶……” 纪小妍没反应,陶璐璐用手肘碰了碰她胳膊,“你们还同我讲他是冰山,人家明明就超温油的~你看到了没?” 纪小妍干笑:“哈、哈……是哈,他手上都戴戒指了……” 说到这个,陶璐璐打趣她:“前头边个同我讲,哩个戒指只是个游戏道具,法师的咩咩之心,学长肯定是个死忠魔兽粉?” “达拉然之心。”纪小妍纠正她。 尽管普通人的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在五感敏锐的黑哨耳中,跟大声说话也没什么区别。赵明轩装作喝茶,耳朵又红了一层。 待服务员离了场,谈有为举茶杯站起来先向肖少华道:“我别的话不多说,谨祝师兄和嫂子百年好合,事事如意!” 赵明轩总算也品尝了一回被人称作“嫂子”的雷击感,背后一震,没来得及反应,肖少华出声:“谢谢小谈。”以茶代酒,将茶水一饮而尽。 谈有为过了是陶璐璐,在座的基本都是熟人,这位福建妹子发起言便毫不怯场:“好久以前,我跟妍妍就猜过学长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肯定要好居家,会持家,因为学长是个工作狂!”众人闻言大笑,陶璐璐也笑:“然后肯定要好温油,又开朗,因为学长是座冰山!” 笑声更大,陶璐璐摊手道:“不是嘛?家里两座冰山,夏天也要冻死个人咯!” 韩萧笑的捶桌,“陶师妹你完蛋了,哈哈哈——” 陶璐璐忙向苏红求救:“苏姐不要扣我工资!” 苏红笑着手一比:“你问老板。”肖少华扶额,大概没想到自己在同僚们眼中是这形象,脸上挂着有点无奈的淡淡笑意。 陶璐璐也端着茶杯将话补完:“学长,你要相信我一颗真心像那个明月,向太阳~”她看向赵明轩,“然后这个猜想今天就被完全推翻了,所以嫂子你看,学长对你肯定是真爱,妥妥的!” 她也学着谈有为喊黑哨“嫂子”,一下子,饭桌上的笑声、口哨声险些掀翻了屋顶。从前冯小山等人这么喊肖少华他不觉得,但这回赵明轩连遭两发雷击,深深感到了来自肖少华朋友圈的“敌意”。 这就罢了,轮到纪小妍时,这妹子站起来开口第一句就是“师娘,”韩萧差点把他茶水喷了,纪小妍神色还颇无辜,“哪里不对了吗?师兄马上要当我博导了呀。” 赵明轩笑着抱拳告饶,肖少华见他确实扛不住,对纪小妍温声提醒:“小妍别闹了。” 记忆中,肖少华少有对他们这么和言柔语过,纪小妍便不说话了。再开口,她嗓音掺了丝干涩,“祝……祝师兄……”嘴角上扬的勉强,说到了第三个字,后面的两个字卡在了喉咙里,轱辘了几下,总算艰难地讲了出来。“……幸、福……” 好在她神色不变,也就没什么人察觉异样。 而离她最近的陶璐璐等她坐下,扯了扯她袖子,轻声问:“你怎么了?” 纪小妍摇摇头,捧起杯子默默喝了几口水,才答她:“……刚刚被呛着了。” 陶璐璐松口气,抚胸:“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 纪小妍装傻:“以为什么?” 陶璐璐也装傻:“没什么啦。” 组员们差不多轮了一圈祝福语,服务员将菜上来了,第一道就是谈有为等人选的毛血旺,透亮的沸腾红油滚着一溜猪血鳝片豆芽,点缀一撮嫩绿香菜,煞是好看,肖少华暂不动筷,让他们跟往常一样随意。众人夹的夹,聊的聊,陶璐璐没忍住诱惑,尝了几口,辣的她鼻涕眼泪直流,连灌大半杯五花凉茶,感觉自己嘴巴都要肿了,嗓子眼冒火,找纪小妍给她递个水壶,结果往旁一看,纪小妍比她还夸张,两只眼睛就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不断有液体涌出。 陶璐璐吃惊,大着舌头说:“……原、原来你、你比我还吃不得辣……” 纪小妍攥着餐巾纸,在止不住的泪水中对她笑:“对啊。” 越过陶璐璐的肩头,尽管视线全花了,纪小妍仍可以依稀看到,那个人给别人夹菜,或肩碰肩交头接耳,不时垂眸低声说句什么,微微勾着嘴角,是她从未见过的,与面对他们时全然不同的,亲近而放松的模样。 ——原来他也可以如此温柔。 只不过,这样的对象并不是她。 不可能了。 什么只要她努力,再努力,总有一天能站到真正与之匹配的位置……不是长辈们撮合的……不知什么时候生出的……那一点痴心妄想—— 原来早已经不可能了。 手紧紧的攥着,仿佛小心翼翼珍藏的积雪,还未见到阳光就融化了,冰水从指缝流走,指甲嵌入了掌心,越是用力便越是疼痛的麻痹。 第169章 碟子里规规整整地摆了一排麻婆豆腐、红油木耳、水煮牛肉等,每样均一小块,就跟食品检测的工作台似的,“豆腐的辣度应该是在一万到两万之间,牛肉……感觉在七千左右,木耳三四千……”肖少华尝了尝,用筷子示意道:“先试木耳。” 赵明轩见他吃个饭还得先研究一番食物,好笑道:“少华,你这是打算吃一顿川菜就写篇论文么?” 谁知被肖少华透过镜片凉凉瞥了一眼,“你当我是液相色谱仪?还是觉醒了味觉的哨兵?” 赵明轩投降,他素来拿对方没办法,“说吧,又要我做什么?” 肖少华便让苏红从随身携的公文包里取了一支玻璃瓶给他。他拔开盖子喝了一口,再递给赵明轩,下颌微抬。赵明轩接过,在对方注视下也喝了一口,“甜的。糖水?”赵明轩问。 肖少华:“有没有做过史高维尔感官测试?” 赵明轩:“……略耳熟。” “这是一份史高维尔标准浓度的糖水,”肖少华正色道:“本来测试辣度的品鉴师一般顺序是,先将一份标准量的样本提取出辣椒素溶解在同样标准量的糖水里,接着用糖水一份一份稀释,直到品鉴师完全尝不出糖水里的辣味。整个过程中涉及的糖水总份数就是该样本的辣度。” 赵明轩掂了掂手中的玻璃瓶,笑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去更衣室的时候。”肖少华扶了扶眼镜说,“不过,今天我们把顺序反一反,你先记住这份糖水的浓度,吃一口同样重量的食物,比方这块牛肉后,告诉我,多少份这样的糖水可以稀释这块牛肉的辣味,我们回去用高效液色谱法验一验,看看是不是这样。” 也就是下午综测那会儿,对方就通知这边实验室着手准备了……赵明轩没想到针对他味觉的控感训练竟从这一顿川菜就开始了,苏红更没想到肖少华当时打电话让她配制糖水是为了这个,就听黑哨道:“好像挺有趣的……只是夫君,你打算我们现在就开始?还是吃饱以后?” 肖少华随即反应过来,给他舀了勺米饭:“吃饱以后。” 赵明轩忍俊不禁,扒了口米,又伸出筷子,只是在筷子快碰到碟子里那块被摆的端端正正的麻婆豆腐时,停了,看向仍盯着他的肖少华:“那我吃了?” 肖少华显得有点挣扎:“……吃吧。” 赵明轩便吃了。肖少华追问:“多少?” 赵明轩见他那按捺不住的好奇里掺了些紧张担忧,如果不是顾及这儿还有其它人,真想捞过来揉揉脸亲一口,便卖了个关子:“嗯……真的要现在就开启味觉?” 一听他还没动用味觉的感官精神力,肖少华果然迟疑了:“……算了,你先吃。别管我。” 说着,又给他夹了上汤白菜,“别吃辣了,吃菜。” 赵明轩失笑,附耳对他说了几个数字,肖少华放心了,放过了他。晚餐总算回了正常轨道。 旁观的韩萧小小声汗颜问苏红:“他们平时就这样?” 苏红也汗颜:“你问我?” 两人同时望向吴靖峰,后者低头,装作专心用餐的样子。 两人再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庆幸:幸好自己的男/女朋友不这样…… 苏红心道:冰山大魔王的厚爱果然非一般人所能消受啊。 饭桌上多了三哨兵,食物的消耗量便比以往大了许多。研究组的众人因对吴靖峰熟了,知道他食量大,聚餐能一个顶俩,不想赵明轩能一个顶n,这个n他们还没算出来。跑来问肖少华论文问题的一个学生都惊了,赵明轩手边摞了五个空饭桶……就是一般餐馆给全桌人盛装米饭的那种桶。对此他脑海中飘过了大不敬的两个字,“……老、老师……额,师、师娘吃这么多?” 不自觉地,他就沿用了纪小妍对此人的称呼。 赵明轩好悬没喷饭,肖少华拍了拍他的背,淡定答:“对。” 学生嘴角抽搐,微微张嘴又闭上,大概想问什么,到底将话咽了回去。苏红与韩萧不由又彼此庆幸地互视了一眼,韩萧心想:黑暗哨兵果然非一般人能养得起啊…… 学生刷新了对“师娘”的认知回了座,肖少华的手机震了震,他掏出手机来看,发现是赵明轩来的短信:你学生在洗手间哭。 人就坐在他身旁,肖少华抬头看了黑哨一眼,后者朝他微颔首,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是纪小妍的位置空了。 肖少华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给赵明轩回复文字:怎么个哭法? 赵明轩竖耳听了会,先打了四个字:啼泣如雨。 接着对肖少华道:“我没留意。” 肖少华:“……” 赵明轩解释道:“反正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只要跟你待在一块,我就很难注意到其它的人或事物。” 肖少华眉毛一拧:“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明轩:“……觉醒黑暗后就这样了。” 肖少华一下就想到了监察员的职责问题:“这怎么办?” 赵明轩见他面色不妥,当下便明白了他的忧虑,“……对啊……”正儿八经地与之一同发起了愁。 旁边依旧不慎听到这两人对话的韩萧、苏红及另外两名哨兵:“……” 不管黑哨是否会因为某种“过度专注”的症状而无法充分履行监察领域的职责,对肖少华而言,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肖少华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纪小妍邻座的陶璐璐身上,“小陶、小陶。” 吃豆花鱼吃的欲罢不能,嘴肿鼻子红的陶璐璐听到肖少华唤她,抬头看,后者对她示意了下手机。陶璐璐忙擤鼻抹嘴给自己手机屏幕解锁,上面一条简讯:你去洗手间看看小妍,看看她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陶璐璐比了个ok手势,起身便去包厢的洗手间,敲门里面没人,她带着一点疑惑去了包厢外面,岂料真的在他们这层走廊末端的女厕所里找到了纪小妍。 也不能说找到,因为她去的时候,刚好整个洗手间没别的人,于是纪小妍的哭声便尤为清晰可闻。 两人当了快四年室友,不是姐妹也胜似姐妹了,陶璐璐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在纪小妍面前洗手台镜子里,将她吓了一跳。纪小妍显然没想到对方来,条件反射的手一抖又将水龙头拧开,“哗哗”水声顿时充盈了这不大的空间。她赶紧拧上,回身道:“我我……辣椒油进了眼睛来洗!” 陶璐璐说:“你是不是当我傻?” 纪小妍咬住了下唇,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没有说话,两行清泪簌簌而落。 陶璐璐叹口气,上前抱住她,轻声哄着:“没事啦,没事啦。” 纪小妍哭了一会,才抽抽噎噎地说:“那我跟你说真的,你别笑话我……” 陶璐璐被她哭得也心里难过:“我怎么会笑话你呀,妍妍……你说吧……” 陶璐璐将她今天的不对劲看在眼里,联想到对方平时话里话外对那个人的维护崇拜,因为大家表现得都是一样的爱戴尊敬,哪晓得这里头还藏了一份芳心暗种,便唏嘘着,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才好。 但纪小妍断断续续地开口,跟她说起了一个月前看的一个帖子,说有个楼主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发现自己的未婚夫是向导,因为太爱她未婚夫,就算楼下网友们回帖种种劝阻,骂的骂,批评的批评,就是死活不肯去报警,也不肯去塔安办揭露,还想着等她未婚夫回来再问清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云云……之后很久没再出现,结果今天好不容易回了个帖说是她自己弄错了,那个药片上面根本没有什么s,就是普通的维生素片,很抱歉浪费了大家的时间,以及她下个月就和未婚夫完婚,觉得自己会超级幸福,谢谢大家回她的帖子,说她不会再回了,害大家为她白担心一场,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已经去自首申请删|帖了…… “璐璐,你说那个楼主是不是完蛋了啊,”纪小妍抹着眼泪哭道,“向导会洗脑的啊……她肯定是被催眠了啊……下面还有人骂她骗帖死全家的……我觉得她好惨啊……呜呜呜……” 她哭的是如此真情实感,听的陶璐璐好一阵无语,觉得自己刚才的难过真是想太多! “……这有什么好哭的啊!” 纪小妍跺脚:“所以要你别笑话我嘛!” 陶璐璐拍拍她的背,拍拍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头发:“好了,好了啦……网上那些帖子,随便看看就好,不要当真……刚刚学长还好担心你的,让我出来找你……” 纪小妍一怔,顾不得哭了:“……肖、肖师兄……说什么了?” 陶璐璐道:“也没说什么,不过你知道的,他家那位是哨兵,估计听到了什么……” 纪小妍紧张起来:“他听到了什么?” 陶璐璐笑着刮她脸:“听到你哭了吧?你哭那么大声,我站门口都听到了。” 纪小妍捂脸,恨不能扒条地缝钻进去:“好丢人啊!我要死了!” 陶璐璐哈哈大笑,“不会啦,”这时有人进来用厕所,她拖着纪小妍的一只手往外走,“好啦,我们回去吃饭,菜都要被他们抢光了……” 纪小妍另一只手蒙住眼,通过五指的指缝偷偷观察陶璐璐的神情,见对方确实毫无起疑,心下悄悄松了口气,又一阵怅然。 死都不会说的……她放下手,探入口袋,攥紧了屏蔽器。幸好今天只来了哨兵,没有向导……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无人可见处,纪小妍眼中的神色渐渐地变得坚毅。 注:稍后还会有一更,补在这章,请买了这章的亲们别忘了回来查看~=3=~ 第170章 叶天宸何人? 若是撇开他红通通的军n代、麒麟少将之子、前途无量的青年军官等背景身份不提,在其任职为西北部驻伊宁塔监察员的当前,是巩固边疆防线不可或缺的一员,同时在民族事务上,亦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这样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全然失去踪迹,无法联系,且不说塔防安保出了多大纰漏,现下整个伊宁塔的混乱可想而知。 转发的消息下附带一条通知,二十分钟后于东山指挥所召开紧急会议。于是赵明轩没能再坐多久,便不得不起身带他的部下先行告辞。 肖少华没说什么,只与之握了把手,交换了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而饭桌上余下的众人就见到自黑哨走后,肖少华的音容尽管如常,眼底的眸光却明显的沉了下来。 他们以为是黑哨的中途离席惹得老板不快,不敢当着面问肖少华,便悄悄问苏红,黑哨是不是常常如此?苏红苦笑,她哪知道。聊天的声音是以渐渐低了。殊不知肖少华此时想的除了叶天宸突如其来失踪的原因,还有此事将引起哪些牵连。 正如肖少华有自己的朋友圈,赵明轩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像在肖少华的朋友圈里,鲜有人知叶兰是麒麟少将的女儿,下头还有个弟弟叫叶天宸,在赵明轩的朋友圈里,亦是少有人知叶天宸还有个姐姐,麒麟少将还有个女儿叫叶兰。两人有时会聊起各自圈子里的事,难免会有些交集,肖少华偶尔听赵明轩谈及叶天宸,可以听出他们虽对彼此诸多做法有不能苟同之处,基于同为黑哨,一同参与作战配合等,对互相实力还是十分认可。 一顿饭吃的高开低走,待众人相继向肖少华告辞,肖少华回了家,赵明轩仍未回来。待肖少华睡了一觉醒了,楼下的厨房传来了些许呲啦声响。肖少华洗了漱下楼,不出意外地看到赵明轩对着锅正煎个什么。他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对方,哨兵宽厚温暖的背部是令人安心的气息。 “稍等啊,一分钟。”赵明轩说道,随着他的话语,一层蛋液在滚油中泛起金黄,豆芽土豆丝、切成丁的西红柿等零碎被均匀地洒在了上面。只见他手中锅铲灵巧翻转,一个外焦里嫩的西式蛋卷便出了炉。 赵明轩再用锅铲边将之切分为数小块,起锅装盘一气呵成。“叮”,这时炒菜机里的小鸡炖蘑菇也成了。赵明轩揭开盖子,顺手取了双筷子,夹了块蘑菇先碰碰自己嘴唇,感觉不烫了,喂给抱着他的肖少华,“尝尝?” 肖少华也就吃了,问他:“睡了没?” 赵明轩往饭桌上依次摆菜,“飞机上睡。” 肖少华从紫砂锅里盛了两碗粥,一边一碗,“几点走?” 赵明轩:“下午三点。” 两人入了座,肖少华问:“非去不可?” 赵明轩将筷子递给他,“少华,叶天宸已经失踪了超过四十八小时。” 肖少华举箸的手于半空顿了顿,“他的向导情况如何?” 赵明轩:“昏迷不醒。” 事情的蹊跷也就在此。但除此,赵明轩没有说的是,那边传回的图像——叶天宸的向导手中,掌心里还紧紧攥着暗红的两个字,残余不清。经法医鉴定,是叶天宸的血迹,上面写着:洛玄。 洛玄。 简简单单两个字,不仅仅代表着是一个应当已经被埋葬的身份,更代表着一段绝不应当被泄露的机密。 它应当,也只能存在于天元门之中。 洛玄已死,活下来的只有赵明轩。 可它却出现在了一名失踪黑哨的向导手中,难以形容赵明轩看见它时,那如遭雷击的心情,是其它人无法理解的可怕——他无法遏止地怀疑起这背后究竟还藏了什么。在天元门已崩塌的当今,还有什么能令一名黑暗哨兵,觉醒了全界感知的暗之王者……遭遇了如此大的危机,甚至在这四十八小时内,完全无法与外界取得一丝一毫联系? 也是那时,赵明轩刹那明白了上头点名自己的原因。 赵明轩道:“此番与我们一同前去的还有中巡组的人。” 肖少华:“你们怀疑……?” 赵明轩点了点头。 肖少华没有说话了。 到了下午肖少华抽空送人去机场。他们这拨走的是军用机场,送行者寥寥,多为家属、部下。一名随行哨兵的向导与他相拥,啜泣道:“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她的哨兵安慰不已。这之中,叶君同的出现也就格外突兀。 然而若一名黑哨不想让其他人注意,那么他就可以完全做到让人无法发现自己的存在。“隐匿”了自身气息的麒少将,如同一道悄无声息的灰影,越过了其它人,直朝赵明轩行来。 “叶少将。” 赵明轩没想到对方会来,下意识便要抬手向对方敬礼。手一把被叶君同握住了。 对方的手握的紧紧,力道苍劲似钳。 “赵明轩同志,”叶君同的眉眼中是难掩的疲惫,像是一下老了好几岁,这时候他就如天下所有普通的父亲一样,“犬子一事,还请务必费心了。” 赵明轩回握道:“一定。” 松开手,叶君同示意身旁警卫递上了一张名片,“这是小郑。”他介绍道:“若有任何事,需要我们提供帮助,就拨打这个电话。” 赵明轩接下道:“好。” 他说完,叶君同就利落离开了。叶君同的离开与他的到来一样,没有引起任何其它不相干者的注意。 而距登机还剩二十分钟左右,他们经过一间稍空旷的候机厅,肖少华的脚步渐缓,赵明轩便与他滞在了队末。 “小吴,看一下场。”肖少华对他的秘书道。 吴靖峰知道肖少华或许有话要对黑哨私下说,应了令便与张涛去距离数十米外放哨,留心闲杂人员靠近。 赵明轩也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毕竟从昨晚至今肖少华一有空就查伊宁那边的新闻,刚刚查了一路也没怎么吭声。谁知见没人,肖少华一把将他压在临近的圆柱背面墙上,一个倾身将他结结实实地吻住了。因为个头比肖少华稍高,肖少华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拽低,赵明轩一惊,随即双手扣住了肖少华的后脑,以更大的热情回报过去,。 唇舌相覆,纠缠舔咬,是几乎要让彼此彻底交融的迫切。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知,仿佛都倾尽其中。远远望去,就像溶在一起的一团影子,已分不清谁是谁。 到了快无法收场的程度,两人不由地同时分开,四目相视间,鼻尖相抵,呼吸里俱是对方的气息。 隔着眼镜,镜架已被挤歪了些许,镜片也已蒙上了一层薄雾,肖少华喘着气说:“到了给我消息。” 赵明轩对着他的嘴唇再亲了一口:“好。” 肖少华捧着他脸颊,抚摸他的耳朵两鬓说:“每八个小时保证一次联络。” 赵明轩道:“好。” 其实对方完全可以用实验体负责人的名义强制自己离队留下,根据协议,他有这个权利。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认认真真地注视着自己道:“超过十二个小时我会向上报失,实验体丢了。开启危急干预机制,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意思就是要来抓人了。 赵明轩忍不住笑。 肖少华正色道:“别笑。我认真的。” 赵明轩也就敛了嘴角,可眉眼瞳眸里仍是藏不住的笑意。 “少华,”极近的距离,似乎望进了对方的心底,赵明轩对他说:“一个月,顶多一个月我就回来。” 肖少华问:“这算不算军令状?” 赵明轩发出了低低的笑,再次将他吻住,含糊地:“算。这是……只对你一个人的‘军令状’。” 三天后,协和医院住院楼特需病区某层走廊。 “什么?”拎着一袋水果的韩萧一接到电话就乐了,“你确定这个人叫‘柴启’,不叫‘梁铭’?” 由于过于的讶异,他的声音不免大了些,招致旁边护士警告的一眼。 韩萧忙压低了声线:“……等等,你真的是警察同志?说说我身份证号?”就差没指着人鼻子骂骗子了。那头大概被他的话气乐了,直接将电话扔给某某,韩萧听了几句,大感不妙,一个将电话掐了,快行两步到前面对接到消息一同前来探望沈実的肖少华等人道:“酋长,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跟在肖少华一旁听医生介绍沈実情况的苏红看了他一眼,那大意是:又啥幺蛾子? 韩萧摆摆手,拿手机倒退几步心想:老子真是日了狗了。 得知自己研究组沈老大尚在人间,重伤昏迷初醒的好消息高兴得还没过一天,就被这电话里的破事儿兜头淋了盆冷水。人生啊,果然不能太得意。 韩萧嘀咕着,退啊退,从病区的走廊找了个没人的楼道口,一路奔到了二楼的一阳台,类似给病人休养的空中花园,绿化做的到位,大冬天也有几棵树叶子没掉光。韩萧就在门口停了,不往外去,冷。 他瑟缩着肩膀,抖了会手再拨了个号,“……喂,老钱,是我是我啊!你们新媒体中心咋滴啦?……哈哈,对,忙死了……改天一定叫上你,还有季哥,一块儿吃个饭……”唠了两句嗑,他话还没拐上正题,只听电话里的人传出声音道:“刚想起你这孙子,你就打来了,刚好我也想跟你说件事……你们组的那个柴老板,前两天是不是在外地开会啊?是不是宿州啊?我看着有一网友艾特我那足浴店的照片,侧脸感觉特像……” 韩萧眼前一黑。 什么叫晴天霹雳,什么叫我他妈真是#¥%¥*&x!!!! 短短几秒,韩萧将所有骂人的话都在脑内过了一遍。 “老钱,”韩萧也真是服了自己了,这时候也得装一把,“你觉得那个人真的是‘柴启’不是‘梁铭’?”他将对着警察的话再问了一遍,并强调道:“你可别忘了我们家柴老板是个哨兵,还是个已结合的!” “哈哈哈……也是……”那头干笑,“说到梁铭,那小子是不是又换女朋友了?” “换了吗?他最近也没咋地跟我们联络,估计是被酋长使唤的……得了,反正换来换去都是那些个网红脸。”还说我媳妇儿没他那几个好看,啧!韩萧不屑地吐槽了一句,赶紧地又让那头的人将艾特发照的网友id告诉了他,挂了线便上微博查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特么的才多会儿,已经转发过八百了! 还好还好,还没过千,他又自我安慰道:转发过千是要判造谣的! 啊呸,他随即否认了自己,转发五百就能判造谣了……等等,人这也不算造谣啊! ……麻烦大了。 韩萧看着这阳台外面,寒风呼啸,心中跑过了千万头草泥马。 在阳台门口僵立了两分钟,任冬风在他脸上冷冷地拍,韩萧再次掏出了手机,这回他先拨打的是宿州市公安局的电话,再找那下面的派出所的,确认那号码跟先前给他打的那个对上了,再拨过去。那边的片警一听是他就没好气,韩萧又是堆笑脸又是致歉的,连说他这儿信号不好,请大哥多多包涵。确认了地点和日期,挂了断,韩萧给组里的二助电话,让人赶紧着给他订张机票,交代若干事宜,越说越觉得他们这sss研究组简直倒霉得能上天了。 先头一场航空事故,三巨头里去了俩,好不容易活下一个,被恐怖组织一逮走就是好几年,什么心腹助手才是幕后黑手,什么漏网组员跟恐怖组织勾结趁袭首都跑了,样本库爆炸重建这些都不提了,现在半死不活救回来的这个,人才刚醒,面还没见着,话还没说一句,现任的组长又出事了——嫖|娼被捕! 韩萧觉得自己改天得上哪儿找个大师给他们研究组算算,是不是风水不好。 这事儿实在太玄乎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肖少华他家那位去嫖了,也没他们组这位去嫖了来的让他懵x——整个sg生科圈子谁不知道柴启是个已结合哨兵?早跟他家向导绑定了。这已结合哨兵要是还管不住自己下半身,这地球上就没男人能管住自己下半身了! 嘿呀妈呀。他发短信给苏红:小红红,我头晕…… 苏红毫不客气:人呢?还不速速给我滚过来。 韩萧滴溜地滚过去了。 沈実的病房挺大,就一个床位,自带卫生间、沙发、茶几等。于是当韩萧到的时候,尽管里面已扎了一堆人,也不显得怎么拥挤。 肖少华站在窗边与对方的主治医生交谈,吴靖峰做笔记。沈実躺在床上,他老婆在床边陪他说话。苏红坐沙发上,和沈実的女儿聊着什么。护士端着病历本看仪器记录。苏红见韩萧来了,起身接过他手中的水果,放茶几上,问:“怎么才来?干什么去了?” 沈実的女儿道:“哥哥好。” “你好你好,”韩萧回应,想到自家组长惹的那堆烂摊子就脑门疼,对苏红道:“……打了个电话,等会儿跟你说。”说着他向肖少华等人打了个招呼,试着朝沈実问候:“沈老师,您好……您还记得我不?” 胖老头半靠着高枕,鼻梁上架一副玳瑁眼镜,除了头顶更秃了,多了些白发,脸上的法令纹更深了,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此外,韩萧看见沈実手上还挂着点滴,床旁放着呼吸机,搭着副氧气罩,可想之前情况之凶险。 而沈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会,方开口,和蔼地:“……小伙,你谁呀?” 果然不记得了。韩萧心道。 不过沈実被天元门捉走前,他也就是偌大研究组里的一小虾米,既没叶兰他们在那处的时间长,也没肖少华来的有天赋,不记得他很正常。韩萧毫不介怀,笑着答道:“沈老师,我叫韩萧,以前跟过叶兰师姐一阵子,给她打打下手什么的,给您的一个项目做过一段啥神经特异蛋白的结构分析,哈对了,您还给我看过论文来着~” 沈実的眼中是全然的茫然,看着他说完,应了声,“噢。”又转头去问沈夫人,“他说的……叶蓝?是谁呀?” 沈夫人提醒他,“你以前的一个女学生。” 沈実问:“那她……今天来了吗?” 沈夫人摇摇头,韩萧接她的话:“叶师姐前两年就转行了,现在应该是在云南那边工作,好像负责卫生方面……其实今个儿,也就我们几个得了消息,其他人还不知道呢。等您康复了以后出去,肯定有一大堆人围着您要签名。” 其实若按照被通知次序,他还排在柴启后面,奈何柴启那厮……一想到柴启如今状况,韩萧又一阵牙疼。 难怪昨天跟他说今天来不了,在局子蹲着呢,能来才怪。 不过话虽如此,说出口的时候,韩萧也察觉了沈実的不对劲,他询问地看向苏红,却听肖少华道:“韩萧、苏红,你们随我来一趟。” 肖少华领着他们到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便向他们简要介绍下了沈実的情况:“……沈老先前被人捅了一刀在胸口,左胸腔膈膜被刺穿,肺挫伤,肝受损,并发腹腔感染大量出血,送来时已陷入失血性休克。老年人恢复力较弱,我们建议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以及,正如我对肖主任说的,我们发现……”他顿了顿,“他的海马体出现了一定不可逆损伤。” 他将一组脑部ct图递给他们。 “阿兹海默病?”韩萧脱口而出。 “并非如此,”医生答道,“他的智力和认知能力完全正常,经过数次会诊,我们初步判定,沈老先前存在某种长期用药行为,这种药剂的具体成分是什么不好说,但其逐渐侵蚀患者的海马体,导致患者在长短期记忆出现异常,极其容易遗忘。” 说着他打开桌上一盒子,拿出一管试剂,“这是当时从沈老身上收集的一些残余样本,你们是这方面的专家,这是到上周为止的几份分析报告,”放回盒子盖上,交给了肖少华,“我们觉得……这药很可能就是他自己配制的。” “请问沈老还记得他夫人和他女儿多少?”苏红突然问。 “大体记得,有片段缺失,”医生点了点头,“主要是过去十年研究方面的一块记忆受影响较大,若是与研究相关的人或物被遗忘,也就不奇怪了。” “该死的天元门。”苏红骂了一句。 但这样一来,指望沈実回研究组主持大局就不太可能了……韩萧心下沉重地想道。待医生说的七七八八,送了他们出来,他实在没辙,犹豫再三,还是将柴启去嫖被逮这事儿寻了个僻静处报告给了肖少华,问:“酋长,怎么办?要能争取取保候审就好了,万一判个行政处罚……关键是让人捅出去了,咱要不要找媒体朋友将这事儿先压一压?” 肖少华显然也是万万没想到:“……” 肖少华:“这件事,他们是否已经通知他家人,柴启的向导是否有过来电?” 他问一旁的苏红。 “一对有精神链接的绑定哨向,还需要我们通知吗?” 苏红冷笑道:“柴组长的向导恐怕早已知情。” 注:稍后还有第二更,继续补在这章,买过的亲别忘了回来看啊~=3= 第171章 待韩萧再次见到柴启,已是次日下午。 到的时候,警方的处罚决定书已经出了,先是看守所行政拘留十五天,期满了再转为原籍地收容教育六个月。 柴启此人看着大气正派,其实花花架子败絮其中,韩萧当他助理几年,早将之真实学术水平摸的七七八八,感觉最高的一篇一作应该就是他研毕论文了,而这都差点被捋出了学术作假,要不是他岳家势大,怕是早在圈子里混不下去。当然,虽然他好大喜功、任人唯亲,还有些多多少少的官瘾,喜欢摆架子等等,韩萧感觉他智商还是有的,而且擅审时度势,极会看人下菜碟儿,这样一个人会在这节骨眼上——年底扫黄最严的时候,犯下这种错误? 两人隔着玻璃墙,一边拿着一个电话。 韩萧攒了一肚子话,犹记得上回他们研究所这么瞩目、腥风血雨的时候,还是在肖少华被人匿名信网曝跟某哨兵以色谋权的时候,后来是被获诺贝尔奖的消息压下去了。这会儿可怎么办?总不能让柴启也拿个诺奖? “组长,律师已经跟我说了……” 韩萧才开口,谁料柴启打断了他:“我已经快失感了。” 韩萧:“啊?” 柴启:“就是快要不是哨兵了。” 韩萧愣了几秒:“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儿?” 柴启:“其实去年的……一段时间,已经隐隐约约,有点感觉了。”他的胡子拉渣,整个人像被蒙了一层颓色,失去了以往的意气风发,而语调低落的近乎平静,“……她在心里面,想对我说的话……有时候我已经听不到了。精神链接在慢慢消失。感官也没以前敏锐了,上周她化妆水洒了,我也没闻出来。” 柴启话里所说的“她”,自然是指的他的向导。 韩萧:“……自然失感?” 柴启苦笑:“还能怎样?” 韩萧沉默。这玩意儿就跟人的生老病死一样,是每个哨向迟早要面对的事情,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只是柴启这拨来的比较早。 “其实这样也好。”柴启又道:“没了精神力,没了精神链接,我才发觉,那张脸我早看腻了……我真不明白,我以前是怎么对那脸、那身材……走形的,”比了个手势,“下的去口?” 韩萧汗颜:“喂喂!” 接见室的这一排玻璃可是每座都有人通话,靠门的还有两个武警把守,更不提他们这一通谈话是被录着音的。 而柴启显然已将这些置之度外,“也不是她不好……真的是腻了,看着她脱光了就提不起劲,反正也感觉不到精神力了,哨向共鸣也做不了了,”他稍稍压低了声音,“……前天找的那女人,才五百块,”两眼放光,“那小脸嫩的,身上的肉跟桃子似的,能掐出水来,那逼紧得——” “组长!”韩萧打断了他,警告道。 柴启咳了声。 “你不是哨向,这事跟你说也说不明白,总之,当你俩都有精神力,共鸣度又高的时候,你俩独处,撤了精神屏障,双方精神一融合,那感觉倍儿爽,就跟嗑了春|药似的,你老婆长得再丑,在你眼里也是天仙。” “那又如何,”韩萧冷冷道:“别忘了是谁支撑着您走到今天。” 柴启闻言也有些赧然:“所以现在我只是随便找个普通女人打发打发生理需求,一直憋着燥得慌,又不是跟她离婚……你也是男人,你也知道……夫妻多年了,剩的都是亲情。” 言下之意,竟是他已经够对得起她了。 韩萧不想再听他说话了,他无法想象,若是他与苏红多年后也变成这样——“组长,其实我今天来就想说,如果你在里面好好表现,我们争取提早……”话打住了,“出来”两个字被他咽了回去。没必要说了,连想问问这之中是否有何隐情的必要也没有了。 看柴启的意思,他是很坦然的,供认不讳,也没什么悔改的想法。这样一看,警方下的收容教育通知也不算太过了。 可这样一来,他的职位肯定保不住了,也没哪个国有单位敢再收他,起码这两年是废了。即使同为男性,韩萧也真心不能理解,下半身的欲|望有这么重要?到了拿前途赌上,也不惜为爽那么一会儿?尤其是对柴启这种有官瘾的,捋了职位,没了收入,还得罪了势大的岳家,孰轻孰重竟分不清? 接见时间快到了,武警来提醒,韩萧跟柴启大致说了几个项目的后续安排,便要草草了事。见韩萧要结束通话,柴启抓着电话赶紧道:“我知道你跟主任关系好,你帮我跟他美言几句,给我留个项目主管也好——” “咔。” 韩萧挂断了。 出了看守所,天是蓝灰的,雾煞煞。日光费力地透过了些许,仍是隔了一层,整个城市的建筑如被笼在了薄纱中。 离高铁发车还有段时间,韩萧就去火车站附近的面馆点了碗牛肉面当午饭。这个点儿,面馆里挤满了人。混在这闹哄哄的人声、煮面的沸水声、兑饮料的碎冰声中,韩萧端着碗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个空位,跟人拼了个桌。 “嗞……”兜里手机震了震,来了条短信。韩萧掏出看了眼,是苏红。语句简洁明要:看央一台。 韩萧便将手机立在桌上,打开应用调出央一台,插根耳线挂一边耳朵,边吃面边看。 等网络接上,直播画面一出现,他险些将面条喷出去。出现在巴掌大手机屏上的那中近景人物,不是柴启的夫人是谁? 难怪这两天怎么打电话都联系不上人。 而女向导面前搁了支话筒,显然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她的神色冷漠,看不出悲喜。 声音通过挂左耳的耳机传来:“……请问作为绑定哨向的一方,柴先生去足浴店嫖|娼的事情,您是否已事先知情?”记者问。 向导答道:“不知情。” 记者问:“但你们有精神链接,不是吗?” 向导道:“……其实精神链接并非你们想的那么全能,超过一定距离就无法完全感应了。” 记者:“那么这是柴先生第一次……出去找别人吗?” 向导:“……也许吧。”她顿了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看起来像快哭了一样,“我不知道。其实,我们已经很久无法精神共鸣了……我能感觉到的是,他的精神力在消失。也许不久后,他就失感了。” 记者:“……自然解绑?” 记者问了一个与韩萧相似的问题。 向导笑容敛了,没有说话。 说实话,柴夫人长得并不算丑,至少没那世界第一丑的妹子来的令人惨不忍睹,只不过额头宽了点,嘴唇厚了点,鼻子略塌,有点龅牙,曾有柴启的学生私底下传言:师母长得神似一个上世纪以扮丑博出位的某罗姓女网红。 加上这电视拉宽了人脸,配一张柴启先前放官网上,相貌堂堂、英姿勃发的半身照做对比,旁边传来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哇,她老公好帅啊!” 另一个女生答道:“其实我觉得她老公能忍到现在才出轨,已经算真爱了。” 韩萧顺声抬眼,是坐他对面的俩年轻姑娘,穿着校服,像是在这边上学的高中生。 一个扎着马尾,一个齐肩短发,一个面前摆着碗雪菜肉丝面,另一个点了牛肉饭,一边用勺子舀着饭和配菜,一边抬头看挂墙上的电视机。扎马尾的稍活泼,齐肩发的更文静,两人见韩萧看过来,扎马尾的忙问:“不好意思,是不是我们声音太大了?” 韩萧笑道:“没有啊。”他才发现这墙上电视也放的央一台,便摘了自己耳机,退出视频应用,省电省流量。 而到了这高清大屏的电视上,除了被拉的更宽更变形的五官,女向导那坑坑洼洼的痘肌,因疏于保养略显松弛的眼袋,稍靠后的发际线,也就一并被照了出来。 这世界上有长得好看的向导,也有长相一般的向导,有的上了年龄若是摘了袖章,再不注意穿着,被认作菜市场大妈也不无可能。当然,对哨向们而言,看的从来不是长相外在,共鸣度和相容性才是首要。 于是柴启的学生们在这之前,尽管对师母的长相印象深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对的确很恩爱。 可若是当精神力不再,共鸣度退去,韩萧想道:他们是否就像中了迷情魔咒的人,堪堪从所谓的哨向吸引中清醒? 电视上的记者仍在问:“解绑后的哨兵,就无法再对向导忠诚了吗?” “我不知道……”向导说,“也许是因为,他感官过载的时候需要我,以后不会再过载了,也就不再需要我了。” “呵呵,这就是哨兵。” 冷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向导,却比掉了眼泪更令人心疼。 韩萧听桌对面那扎马尾的小姑娘同情道:“这个向导好惨啊……看来什么哨向之间‘只爱你的灵魂’之类的话也不能全信呀。” 齐肩发的姑娘答道:“已经很好了,你没听说过‘同性恋是不可能被掰直的,除非你是他的哨兵或向导’?” 扎马尾的唏嘘:“是呀,他们的爱情都跨越性向了……” 隔桌也有人聊这个,一个中年男子道:“这中科院的院士也惯会玩的,啧啧,瞧这道貌岸然的样子……” 韩萧在心里默默划黑线:不是中科院……不是院士…… 不由地给躺了枪的同行点了支蜡。 旁边有人纠正他:“不是中科院的,是中华哨向什么所?” 年轻一点的女声接道:“研究所。” 中年男子道:“对对,前两天不还上了新闻?说什么著名某某专家来俺们这儿弄啥子汇报,成果喜人,我看就这人!这些个科学家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韩萧在心里默默地又给无数躺了枪的同行点了无数支蜡。 也是这时,面馆内一下安静了。犹如谁给收音机拧了下音量钮,人语声奇妙地减弱了。韩萧若有所觉地顺着食客们的视线朝门口望去,是一男一女,两人皆穿着普通,只除了男的肩上戴了个哨兵肩章,女的手臂上戴了个向导袖章。 他们进来的时候,女向导跟服务员轻声细语地点餐,面馆里有好些人结账起座就走了,又有好些人不约而同地掏出了自己的屏蔽器查看,确认运行良好才松了口气。这算是天元门事件后,哨向偶尔出现在普通人人群里引起的常态了。 韩萧也不由地拿出他的屏蔽器看一眼,巧的是,对面那刚刚对柴夫人表现出同情的马尾辫妹子也跟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妹子与他对视一眼,“嘿嘿”尴尬一笑。 食客们的交谈声减弱了,电视机里的采访人声越发响亮起来。 那对哨向点完了餐,朝韩萧他们这边走来。马尾辫妹子当即倒吸了口凉气,立刻被她同伴抓了下手,这妹子的气息一下屏住了。她们接着埋头苦吃,仿佛一时间只专注于食物。 女向导在电视机前伫立了一会儿,走到韩萧他们后方不远的一张空桌坐下,跟他们隔了几桌。那桌的客人一见他们进来点餐就走了,正好将桌子空了出来。服务员来收碗收筷,女向导对她的哨兵说:“亲爱的,如果我以后失感了……不能再给你疏导了,你也会那么对我吗?” 哨兵道:“开什么玩笑,我的伴侣只有你。不管你失没失感,有没有精神力。” 向导嫣然一笑:“我也是。” 哨兵讽刺道:“那种人,”他指着电视道,“就是哨兵中的败类,根本不配称之为哨兵!” 他话音一落,有几个普通人随即赞了声“好!”,韩萧见他对面的马尾辫妹子虽没出声,往那对哨向那桌偷偷瞄了几眼,显然是被触动了。 可韩萧总觉得哪里说不上的不对,待他将汤也喝了近底,买单出了面馆,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大厅里走了十来分钟,方了悟似的想道:绑定哨向间有精神链接,根本不必将话说出来,通过心灵传音就能交流了,所以……刚才那番话,就是故意说给他们这些普通人听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坐在高铁候车室里,韩萧看着前面几排座上悬挂着的一个电视机屏幕。 电视机里正放着一个新出的抗日神剧。这几年类型片各种内容禁的越发多了,就当前播出的剧情而言,也不知这剧怎么过的审。 此片当前进行到了一段日军用刑逼供共|产党人的情节。画面十分残忍暴力,什么烙铁、老虎钳、竹签、电刑都上了,只是不管多么严苛的刑罚,可怕的痛苦,那位共|产党员都咬牙挺了下来,连吭都没吭一声。焦烟从他赤|裸的皮肤上升起,留下血肉模糊的烫伤。日军变得暴躁,一边用日语骂,一边加大了刑讯的力度,说:“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我就放了你!” 可这共|产党员十分坚定,意志顽强,关于他们抗日组织的一个字机密都没透露。最痛苦万分的时候,只喊了一句:“打到日本帝国主义!复我中华——” 叫声凄厉壮烈。 直到镜头给了门口,一个穿着日本巫女服饰,白衣红裤黑长发的美丽女子。女子步伐轻稳,安安静静地入了内,旁边打出了角色名和职务:向导。 那位共|产党人的眼中第一次透出了绝望,剧烈地挣扎起来:“不——不——” 仿佛这个柔弱纤细的女子比死神和极刑还令他恐惧。 方才给他用刑的日军倒是松了口气,躬身毕恭毕敬地用日语道:“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他的嘴太硬了。” 女子语声轻柔,悦耳动听如清淙泉水,“辛苦你了。都交给我吧。” 而后她走向前,也没拿起什么刑具,只是将手放在那位四肢被吊在刑架上的共|产党员额头上,静静地放了一会儿,收回手,恬然的侧脸目视前方,微微一笑道:“已经……全部读取了。” 特写中,那位共|产党员的眼神灰败了。 韩萧不用想都知道,现在这个剧的官方微博下,有多少人大骂编剧,又有多少人扬言要给剧组寄刀片。当年我方在缺哨少向的情况下,每一次对日抗战,都是一次巨大的牺牲,留在了史书上的只有一个个冰冷的数字。随着时间逝去,这百年前的鲜血与残酷,会像所有的化石一样,被风与黄土掩埋。时至今日,已没有多少人提起,到了他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更不知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彼时亡国灭种的危机。 影像的冲击力是显而易见的,可看着这个电视剧的镜头,韩萧不知怎的,却想起了他年幼时候,看的一段bbc拍摄哨向婚礼的纪录片。 那个时候,韩萧记得他的父母还没离婚,爸爸偶尔出去小赌,回来被妈妈训斥,接着两人吵架,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什么垃圾倒没倒,菜的盐放少了,上完厕所不盖盖子,各种事都能吵。 十岁的他在他们吵架的间隙,偷偷开了电视。 纪录片很长,他记得不多,就记得影影绰绰——大约是英国的伦敦,高大华美的教堂,耸入云天的塔尖,庄严圣洁的穹顶。 穿着白色长袍戴着十字架的神父。在他面前,寻常会穿着黑西装和白婚纱的两名新人,都穿着洁白的长袍,款式别无二致。 神父说:“从今天起,你们将拥有只属于彼此的,最深刻的称谓。” ——和零零碎碎的一些词句。 “不是‘我的妻子’,或‘我的丈夫’。而是‘我的哨兵’,和‘我的向导’。” “从今天起,你们不仅是夫妻,更是战友、亲人、情人。你们是彼此的灵魂伴侣,只有死亡能分开你们,或许死亡都不能。” “你们将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无数次地体验它。” 以及神父念一句,新人跟一句的誓词。 先是女向导,接着男哨兵。 “我的生命之火,” “我的灵魂之光,” “你是我来这世上的意义,” “你是我另一半的灵魂,与生命。” “从此引领你的航向。” “从此护卫你的航行。” “相约执手。” “合二为一。” 誓词不算很长,但韩萧那时学识有限,暂且能回忆起的就大略这些。 他们在对彼此的深情凝视中,握着对方的手郑重地一字一句说完了全部的誓词后,默契地拥吻在了一起。那一刻鲜花漫天,白鸽翩飞,教堂的唱诗班齐声唱起了圣歌。美丽的无法言喻。 在普通人夫妻鸡飞狗跳的琐碎争吵中,那是他最初、也最深的,留在了记忆里,关于爱情的模样。也是他第一次感到了哨向关系凌驾于普通人平常所谓的爱情之上。 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还曾幻想自己如果能觉醒成为个哨兵就好了,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向导,然后好好地待她,就像那个纪录片里的,“你是我来这世上的意义。” 他轻描淡写地向苏红说起他中学那些同学们cosy哨兵向导的脑残事迹,没人知道那个时候,他其实无比羡慕着他们。 就像方才的有那么一刻,他简直想问柴启:你就这么对你的灵魂之光,生命之火?没有精神力就什么都不是了?! 到底什么都没问。 终究,这些年的研究做下来,心中对于哨向某些神圣的东西在逐渐消失,连带着这一次还有点什么,也一并破碎了。 什么都比不过现实的残忍。 誓约越美丽,现实越不堪。 他们也有过甜蜜时光、美好回忆,更有过真诚的倾心相爱,但那都是在精神力相容的基础上,就像上了自拍神器当镜子,拿了特效光环过日子,大自然现在收回了它的馈赠,十二点到了,魔法消失了。 人们惊艳于他们在魔法效力下的坚贞相守,却忽略了越强大的魔法失效后,随后而至的反噬越凶猛。直至双方的矛盾日显,分道扬镳。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或许就像苏红说的,所谓爱情在哨向需求面前是如此苍白。 韩萧扪心自问: ——可人就这样被哨向需求绑定了吗? 第172章 新疆,图开沙漠。 金色的沙丘绵延天际,勾勒出层峦起伏的曲线,映出了远山绿洲淡淡几笔青黛。些须轻烟氤氲了地平线,一轮红日渐隐其中。 随着霞光敛去,涂抹了阴影,带走了余热,沙漠的温度迅速地降了下来。 “吃饭喽——” 一个扎着头巾的当地大妈吆喝道。 探勘仪器、推土机、起重车等都停了,众人纷纷收了工,围到了帐篷处,拿上自己的家什,一起到了绿洲里的一处维族民居。白墙蓝柱雕着波斯纹样的院落里几株大树,几棵葡萄藤,一张桌子摆了数十盆碗,旁边支了架子,烤着羊排。 炊烟袅袅,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大家都好的撒?”翻烤羊排的大爷问。 “亚克西~~”一众当地人答。 淳于彦混在这之中端了一盆香酥热乎的烤馕出来,对鱼贯而入的苏嘉文及他哨兵、赵明轩等人招呼道,“小文哥、欣姐,赵监察辛苦了,这是刚出炉的馕饼,你们要不要尝一块?” 苏嘉文的哨兵于欣跟他比较熟了,往旁洗了手甩甩,毫不客气地拿了一块,自己先咬了口,又撕了个边角给苏嘉文,边嚼边道:“……唔!好吃。” 苏嘉文就着她的手吃了,也道:“今天洒了芝麻。” “是吧?”淳于彦笑眯了眼。 赵明轩说:“你们先吃,我去打个电话。”便往边走了。 淳于彦的目光不自觉地跟了他一段路,回神见苏嘉文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忙撇开了眼。 待赵明轩归了座,主人家道:“监察回来呢撒?吃起、吃起。” 一桌子的大盘鸡、羊排、烤馍、曲曲汤等,众人累了一天,夹菜的夹菜,抓饭的抓饭,吃的那叫个狼吞虎咽。淳于彦扒着碗埋头,听苏嘉文对赵明轩道:“教官刚才是给酋长打电话了吧?哈哈。” 因肖少华的缘故,赵明轩对他这位大学室友印象不错,加上他哨兵于欣也算他带过的学生之一,笑道:“是啊,不过他没接。” 苏嘉文笑道:“酋长啊,这个点他肯定还在实验室里泡着。” 于欣也道:“我们那些做科研的同学,做起实验来总是废寝忘食的。” 赵明轩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一般等肖少华做完了实验,看到未接来电就会拨来,于是笑笑没说话。他看了眼手环,这东西不分昼夜地传输他生理数据,这会儿剩三分之一电量,吃完晚饭正好回去充个电。 “做科研?”有个人出声,大概是淳于彦的朋友,“小彦你以前不也做科研的撒?啥的……生物分子、细胞?” 淳于彦“唔”了句,没有接他的茬。倒是赵明轩感兴趣了,“淳于你也做过生物分子学?” “……算是吧,”淳于彦低着头,给自己夹了块土豆,方抬头笑:“不过后来觉醒了,就转行了。” 赵明轩问:“怎么没继续做?不想做了……还是?” “……”淳于彦的笑容渐消,“监察,这个世界,不是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他的语气透出了拒绝,其他人忙打圆场。“小彦这么有向导天赋,不去精神系太可惜了,他们肯定要招你的。”“做科研太辛苦了,找不到哨兵的哈。”“这哒生物不景气的,薪水一点点,工作也不好找。” 赵明轩见淳于彦继续笑着吃饭,只是笑意未再到达眼底。 饭过一轮,众人差不多饱了,天也几乎全黑了。 这边天黑的晚,夏天要到十点太阳下山,冬天早些,七八点。主人家在饭桌旁烧了个火盆,带来融融暖意。赵明轩让他们各自报个进度,一位当地的地质学专家先说:“目前还不能确定有么有发生过可以吞没活人的流沙现象。” “首先,流沙是因为沙土含水,上升水流的渗透力抵消了沙土本身的覆盖力,在沙土颗粒间制造了空隙,使沙土开始流动、液化,也就是额们佛的‘流沙现象’。但是撒,”专家操着口音的话语顿了顿,拿出他的硬壳记事本,翻开一张空白纸,写画道:“图开沙漠这歹地方,它四面被绿洲环绕,沙地有限,为防治进一步沙漠化,绿化到位的情况哈,植物的根茎事实上已充分固化了沙土,不易流动。” 他刷刷在纸张的剩余空白处写了几个公式数字:“这是形成流沙的力学条件,可以看到这两天的沙土样本浸水重,那哈子地处深度,还不足以达到这样的渗透力。” 接着是苏嘉文:“虽然相关微生物的检测仍在进行,拿到的初步报告,我们发现了群落数量在土壤中的动态分布呈现了一个谷状降低,也就是这个区域,”他拿出地图划了一个圈,“它的微生物群落曾在某个时间段完全消失,或者说死亡,现在看到的数量,是在那个时间节点后重新生成的。” 他话落,有人猜测起了有没有可能是沙尘暴,被一众人反驳,先不说沙尘暴的成因,气象台也没播报,季节防风治沙等等,如果真的发生过特大沙尘暴,这一带树木早被黄沙飘没了。 “除非……是有人用了精神力实质化,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发生‘流沙’时,不必满足力学条件,”苏嘉文道,“而微生物的动态数量异常兴许也与此有关……” 实质化、具象化,放眼全国,能做到将无形的精神力化为有形的物理攻击,顺便劫走一个黑哨的人,这样的精神力位阶寥寥无几,这当口赵明轩想起的除了许天昭就是公孙弘、麒麟夫妇等人,许天昭已死,他自然不可能怀疑到他们头上,那么国外势力就成了第一嫌疑。 而叶天宸的向导,在没找到安全无虞的唤醒方法前,众人决定还是以稳定现有图景壁垒为主。 他们讨论时,有人进来喊了几句当地话,主人家跑了出去,赵明轩感知领域范围,发现是有人打架了,紧接着又有人跑进来先是对他歉意一笑,趴淳于彦肩上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赵明轩对维语尚在摸索阶段,听出了大概,就是有人酒后闹事,希望向导去施展精神力安抚下他们情绪。 如果是一干毫无异能的普通人街头干架,那就是派出所的事儿,但这之中,赵明轩察觉了还有些精神力波动。他起身对淳于彦道:“我与你一起去。” 苏嘉文等人继续针对近日的发现探讨其它线索,张涛接过了淳于彦做会议记录的工作。 几人到了事发地点,是个小酒馆。起因很小,两方人喝多了起哄,结果其中有一人骂了句“敲系噶”,当地话翻译过来是“猪”,这就捅了马蜂窝。被骂的那位是个回族穆|斯林,还是个听觉系一级哨兵,想着放松放松喝杯酒就没戴肩章,骂人的那位是个维族穆|斯林,大概就嘟哝了一句,谁想听的人耳朵敏锐着,一被骂回来“你才是猪,你们全家都是猪”,一酒馆的穆|斯林都炸了。 别看伊犁这带地偏,总人口中少数民族占了百分之六十三,汉族数量不到不一半,信奉伊|斯兰者逾七成。 “猪”在伊|斯兰文化中,是极脏、极低贱的代表,穆|斯林们除了不吃猪肉,平时说话都不愿提到“猪”,像“猪肉”,就用“大肉”代替,属猪的就用“属老黑”代替,骂一个穆|斯林是“猪”可以说是对对方从身到心巨大的侮辱。为了维护自己的信仰荣誉,发生流血冲突也再所不惜。 骂人者吓得脸都白了,当即要搬救兵,维族的喊维族的弟兄,回族的喊回族的,纵使都是一个信仰系统的,穆|斯林们中也有歧视链存在,两方的清真寺从不互用,通婚极少,一九四五年的“杀汉灭回”可不是喊着好玩的,至今伊宁那条汉人街上仍是一个汉人都没有。 然而涉及宗教,赵明轩反而不好插手了,只得暂时用精神力等级压制按着两边乌压压的人群,待双方的阿訇们赶到,也就是他们教义上的老师,一人给了肇事者几巴掌,按着人头互相道歉,这才将一场争斗消弭于无形。 淳于彦因为站在赵明轩这边,第一时间做了情绪引导,并为那位回族的哨兵安抚了感官,走时被他们维族的一人骂道:“卡菲勒就是卡菲勒,养不熟的白眼狼。” 淳于彦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赵明轩却见他身躯微微一颤。 回程路上,赵明轩问他:“你不是穆|斯林?” 淳于彦苦笑:“……我的爸爸是汉人……我不算纯正的穆|斯林。” 他抱着臂,缩在大衣里看向马车外,“……监察,你相信神吗?” 赵明轩道:“我?我是无神论者。” “我的话……”淳于彦低声道:“我应该算是不可知论者吧……” 赵明轩想起肖少华曾说过的‘或许有所谓神的存在,只是我们的科技尚未能探知,也并非我们当前所了解的模样’,“唔……那我应该也是不可知论者。” 淳于彦没想到他改口的这么快,愣了一愣,笑开:“监察你真是……” 赵明轩也笑:“文化课没学好,多多包涵。” “哈哈哈……”淳于彦笑了会,又道:“监察抱歉,之前你问我科研的时候,我的语气不好……” 他这么一说,赵明轩又记起来了,“你之前在哪个实验室做的科研?” 淳于彦:“中华哨向研究所的伊宁分部。” 赵明轩:“做了多久?” 淳于彦:“我在俄罗斯四年生物化学本科,回来后研究生两年,博士三年……快毕业的时候觉醒了,就废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随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一下一下沉重地击在赵明轩心上。 赵明轩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继续做科研?” 树木萧疏,寒风瑟瑟,夜空的星子明亮。淳于彦仰脸望着夜空微笑道:“想啊。”这一句稍歇,他转向赵明轩:“只是监察,您听说过玻璃天花板吗?” 赵明轩:“……” 淳于彦:“中华哨向研究所,业内戏称哨向疗养院,你知道为啥?因为去了的哨向基本等于混吃等死。”他笑道:“有能力的哨向永远出不了头,出头的永远是学识平庸、道德浅薄之辈,因为这样他们才能握住把柄,让你上你就上,让你下你就下。你看看顶尖管理层的哨向普比例就知道了,我一个向导……去那里养一辈子老,给别人搬一辈子砖,自己真正想做的项目,永远做不了,研究的核心永远碰不到……抱歉,我不愿这样浪费我的生命。” 向导虽灿烂地笑着,却仿佛哭了。 纵然受尽了磨难,那双眼睛依旧澄澈明亮,与他深藏心中的瞳眸有一瞬间的重叠,心疼的发紧。如同受到了蛊惑般,赵明轩伸出了手,欲拭去那脸颊上的“泪”。 “别哭。” 在字音脱口而出的同时,指尖堪堪触及对方面部皮肤,哨兵一下怔住了。 第173章 两人间就此陷入了沉默。 赵明轩收回手没再说话,这种沉默便一直持续到了沙漠附近的民居,即是他们这一行今晚的落脚点。两人下了马车,谢过赶车的大爷,一前一后步入了院落。其他人已散了,主人家在收拾饭桌火盆,见了他们热情地招呼道,“小彦回来了撒!监察饿不饿?炕里还有一满子馕哈。” “有劳了,来十个。”赵明轩确实饿了。 主人家哈哈大笑,对黑哨们的食量也是有所见识,进去就端着一盆子面饼出来了。又给赵明轩斟了碗羊肉汤,“天冷,喝着暖暖撒。” 赵明轩道了谢,待主人家进屋忙活,抽过张椅子坐着就吃起来。他吃东西的模样很专心,仿佛这馕饼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一块接着一块,看也没看淳于彦一眼,仿佛刚才那点触碰只是个纯粹意外,就跟走在人群中不小心擦了谁的肩,碰了谁的臂似的。 而淳于彦也没吭声,默默走到了火盆旁,用铁钳夹拨了拨快燃尽的木炭,再添了一块柴。 过了会,大概想缓和下这僵滞的气氛,淳于彦试探着开口道:“听说监察您的精神体是条龙,您来这几天了……我们也没能见一眼,不知以后是否有幸开开眼界?” 他的语调退至了最初的客气礼貌。 赵明轩吃着饼喝着汤,没有答话,淳于彦等了一会,以为他不会再搭理自己的时候,赵明轩放下了汤碗,一抹嘴道:“我的精神体有什么好见的?” 说着,他手一挥,一条丝带似的深蓝绕在了腕上。 淳于彦登时被吸引了:“监察,这就是您的精神体吗?” “对。”赵明轩道,随着他字音一落,丝带从雏态舒展身躯,倏地变作巨大的龙形,磅礴的冰冷气息以之为圆心轰然释放而开。淳于彦退了一步站稳了,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半空中渊冥的双目,像是被完全迷住了。 青龙静静漂浮空中与之对视,微微歪了歪头,抖了抖长须,似在打量这个人是谁。 “它……叫……什么名字?” 犹如终于见到了等待许久的人,向导的嗓音微微发颤。 “渊冥。”赵明轩很干脆地报出了这个名字。 淳于彦忙追问:“请问是哪个‘渊’哪个‘名’?”并掏出了自己的纸笔递上,赵明轩想了想,写给了他。在天元门待的几年,黑哨的书法突飞猛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两个字连笔虽随意不羁,落笔沉稳有力,浑然一股洒拓气势。 淳于彦看着纸上的字迹,自语似的呢喃了两句:“渊冥……渊冥……这名字真好听……”方合上本,珍而重之地放入了怀中。 他们对话的时候,青龙绕着淳于彦游了两圈,有些好奇地伸出触须探了探,眼看着要碰到,赵明轩道:“渊冥。”青龙回首应了声,淳于彦不由退了两步,青龙跟了上去,淳于彦试着抬手摸它,青龙避开了,绕到他另一边,淳于彦跟着转身,青龙又游着换了一侧。 淳于彦跑开了几步,青龙再次跟了上去,只是不论淳于彦怎么行走怎么动作,都只是跟在人周身绕着游动,翩翩起舞般,却带一点顽皮,偏偏不让人碰到。 “哈哈~”淳于彦忍不住笑,对赵明轩道:“它好淘气……” 赵明轩挑了挑眉,还未及说什么,右后方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不教官的精神体吗?终于肯放出来了?” 淳于彦顺声望去,“小文哥?” 不是苏嘉文是谁。 只见苏嘉文正从院墙旁一台卡车里下来,他身披白大褂,脸上挂了副黑框眼镜,边摘了口罩边朝他们走来,“我刚还想问,谁没事儿的大半夜乱泼精神力来着?一出来就看到你们了。” 他身后卡车是经过改装的流动实验室,专为了这拨土壤检测调的。经费有限,条件简陋,做实验才加着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精神力波动一晃神就全废了,苏嘉文锁了车,面上带着笑,语气不怎么好:“有人入侵了?敌袭?紧急事件?” “不好意思,是我。”赵明轩淡淡道,口吻里毫无歉意。 淳于彦忙道:“小文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央求着监察露一手……检测的如何?有什么新发现?” “别提了,”苏嘉文摆摆手道,“加样出错,整个重来。”他往桌旁找了张椅子坐下,“小彦你知道的吧?我们做实验的,龟毛的事情可多了,拼的都是细节。” 说着他看向淳于彦,目光落在了跟其身后的青龙身上。现在那精神体大约对淳于彦的手机产生了兴趣,追着人手中的一团光不时凑近,淳于彦悄悄问它“你想看什么呀”,又对苏嘉文道,“小文哥如果不介意,晚点我去给你打个下手?” “……行啊,那先多谢你了,”苏嘉文笑道,从他兜里拿出手机,“你开下蓝牙,我把方案发你一份,你看看步骤和技术要点,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 “唔……”淳于彦抿着下唇,盯着屏幕,待文件到了便打开,以手指翻阅页面,颇认真地看了几分钟,“……” 他身后赵明轩的精神体也学着他的模样,越过向导肩膀歪头瞅他掌中的手机屏,憨态可掬的,哪里有对敌时的霸气。这画面一下将苏嘉文逗乐了,对赵明轩还有些余火也消了,扭头对其主人道:“教官,话说回来,酋长应该算是见您这精神体见的次数最多的人了吧?” 赵明轩捧着碗喝汤,淳于彦听了这话,从手机屏里抬头,“呃抱歉,其实之前有点好奇……不知你们说的酋长是……” “文件你看完了?”苏嘉文笑问。 淳于彦正色道:“……有几个地方确实不太熟,我需要回去查下资料。” 苏嘉文哈哈笑道:“正常的、正常的,生化和古微生方向还是有点区别的。” 淳于彦苦笑:“……也不尽然,实话实说,小文哥,我已经很久没碰科研了。” 苏嘉文安慰他:“……我这也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尖端科研,就是个简单的土壤检测。” “我爱人。”赵明轩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和苏同志以前大学一个寝的室友。上学那会儿有个绰号叫‘酋长’。” “啊?”淳于彦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对方回答的是他先前的问题。“……哦,哦。” 等等,“您、您有……向导了?”淳于彦惊疑地看着赵明轩,如果没认错,这位应该是个未结合哨兵。 赵明轩眼中浮现一点笑意,“没有。他是位普通人。”他转向苏嘉文,将剩下的话补完:“所以,他看不见。” 这里“看”的对象是指精神体,苏嘉文经提醒想起来,挠挠头:“啊对哈,我都忘了。” 淳于彦花了几分钟来消化这个消息。 期间,青龙大约被楼上房间亮着的几盏灯光吸引了,款摆着尾巴就游上去了,赵明轩也不管它,由着它跟巡逻似的的到处晃悠。 淳于彦的目光追了它一段收回,笑道:“知道刚那一下,就是监察说他那位是普通人之前,我想到什么了吗?监察其实有心怡的向导了,只是还没绑定,然后监察那位向导的精神体一定是只凤凰。” 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苏嘉文将椅子拽近了稍许,奇怪地问:“为什么是凤凰?” 淳于彦理所当然道:“龙凤呈祥,天下大吉啊!” 苏嘉文简直要被他笑喷,“哈哈哈哈哈哈————” 苏嘉文拍完大腿,拍桌子,形容之夸张,笑得差点跌下去,眼镜也歪了,“哈哈哈哈哈——小彦你太逗了哈哈哈哈——” 淳于彦囧,“……难、难道,不是这样吗?”他看向赵明轩,发现后者也笑得连连摇头,“……所以,我说……我只是随便说说啦。” “你等着,”苏嘉文笑着道,跑去卡车那儿取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几口,问另外两人要不要,两人皆说不用,苏嘉文喝了水带着剩的半瓶回来坐下,“谁跟你说的龙一定要配凤?”他笑问。 淳于彦:“呃……” “龙凤麟龟,此为四灵。”苏嘉文道,手往口袋里摸出了一支圆珠笔,没带本子,淳于彦就递上了自己的本子,苏嘉文翻到空白一页,给他写下四个字,“龙、凤、麟、龟”,每个字上圈了一圈。“其实,这是四个不同的族类。” 扶正了自己的黑框眼镜,苏嘉文解释道,“根据史料,像龙和凤,在远古的时候,就是互不相干,各自独立的两个大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总听说过吧?” 淳于彦:“呃……” 苏嘉文又笑:“算了,念你大学是在俄罗斯上的,历史知识肯定缺了一大块。……也不对啊,这算是国学常识了吧?” 淳于彦忙抓住他的手:“大神!” “扑哧”,旁边传来一声笑,淳于彦望去,是赵明轩。后者扶额笑着摆手,“你们继续。” “两百多年前出土的楚墓一号的一幅帛画,是战国时期的艺术作品。”说到了考古相关,苏嘉文的态度更端正了些,“充分彰显了那个时候人们对龙凤的印象,仍然停留在两族的争斗上。” “因资源的有限,对地盘的需求和抢夺,龙凤之间的斗争日益白热化,”苏嘉文的话语顿了顿,“后来随着研究的深入,考古界还有种说法,‘龙凤之争’实际就是‘共工与颛顼’的帝位之争。” 淳于彦举手,“这个我知道!共工怒触不周山!……等等,那不是神话吗?” 苏嘉文笑道:“《山海经》也是神话,可你知道么?《山海经》还有个别称,叫做国家地理第一经。” 淳于彦眨了眨眼,苏嘉文将先前的话题接上,“所以龙凤本就不是一对,而是死敌、世仇,打起来你死我活的那一种。” 淳于彦化为问题宝宝,再次举手:“那为什么会有龙凤配,龙凤呈祥之类的说法?” 苏嘉文点了点头:“这就要说到当时龙凤之争的情形了。据传,龙凤争斗最激烈的时候,天下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可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最好诠释。” 他们对话的时候,赵明轩就静静听着。 “直到两族纷争落幕,天下暂时统一,当时的人们就以‘龙凤呈祥’纹作为图腾,实际寓意着两族的合作休战,意思是‘求你们别打了,就让我们好好过几天太平日子’,也算讨个彩头,表达了对和平生活的向往,”苏嘉文问淳于彦,“我这样说,后面跟的‘天下大吉’,你是不是更容易理解一点了?” 淳于彦:“嗯。” 苏嘉文笑道:“战争能结束就是好事。当然,这也只是其中一种说法。事实上到了战国,写楚辞的屈原记得吗?” 这是高中背过的,淳于彦忙颔首:“记得、记得。” 苏嘉文道:“楚人自认为凤族的后裔,楚国当时的图腾就是凤,在屈原的作品当中,凤作为至高无上的神灵出现,龙就只是凤的坐骑。更甚者,因为龙在当时多为北方敌对国家的图腾,楚墓出土的一幅龙凤斗刺绣中,很明显的反映了,在楚人心中,龙还是邪恶的代表,凤是善良的神,将战胜它。” 淳于彦大概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连问:“后来呢?” 苏嘉文道:“随着楚灭,秦一统天下,北方的龙图腾再次为尊。或许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再次登场的凤便被置为了龙的从属。也是为何后来,龙总是皇帝的象征,凤就是皇后的。” 淳于彦感叹道:“原来如此……原来龙凤之间,从来不是什么配偶……而是一系列残酷战争的结局啊。” “是的。”苏嘉文道,“两个族类的联合或吞并,随着时间流逝,人们又往往自顾自地给它们强加了许多美好的寄托与期望,”他笑了笑,“可惜幻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像龙和凤这种完全两种不同的族类精神体,彼此间一般共鸣度都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五,拥有龙凤精神体的哨向,见了面没打起来就当交朋友了。” 淳于彦问:“那龙真正的配偶是什么?凤呢?” 苏嘉文道:“汉朝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娶得卓文君,成就一段佳话。这里的‘凤凰’指的就是凤与它的配偶‘凰’。凤一族中,凤为阳,凰为阴,是以,凤凰这样,方是天生一对。同理,”他指了下北方,“像首都的麒麟少将,叶少将的精神体为‘麒’,方少将的精神体为‘麟’,这样同族类不同性的精神体,一见面,那共鸣度直飚百分之九十以上没跑了。” 苏嘉文说的累了,伸手将桌上的盆拿过来瞧了瞧。然而这一盆子面饼早被赵明轩干光了,剩下的都是些碎渣渣。 苏嘉文拎个空盆站起来:“我去趟厨房。” 待他从馕坑里摸了两个饼出来,嘴里还叼了一个,院子里飘了条青龙,是赵明轩的精神体不知何时溜达回来了,正追着淳于彦的精神体跑。不仅如此,那青龙追上了便好奇地左闻右嗅,像要随时亲上去般,反令淳于彦的精神体节节后退,扑扇着翅膀要缩到其主人身后去,淳于彦无奈:“果果,出来~别转啦……” 奈何两只精神体都不听他的,直将他当成了根藏身的柱子,绕着他上游下飞的,大有就此玩起躲猫猫的架势。 苏嘉文见状饼就喷了,险些呛着自己,他好不容易接住剩下的,没浪费,“咳咳……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这条青龙这么亲近酋长以外的人……” 赵明轩倒没看他们,他趴桌子上抱着手机发短信,苏嘉文走来将盆搁桌子上,擦擦手,他刚好发完了一条,抬起头招呼道:“渊冥,回来!” 是毫不客气的命令语气。 青龙磨磨蹭蹭地回来了,没入图景前是一步三回首的,恋恋不舍般望向淳于彦的方向——那从向导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点脑袋,一撮绒绒冠羽里露出两只小角,冠羽的细长尾端红如火焰,随着它动作微晃,洒落点点光斑。 苏嘉文“咦”了声,问:“小彦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不知道啊,”说到这个,淳于彦更无奈,眼见青龙走了,他抬手想让精神体飞到手臂上,而精神体无视了他的指示,压根不出来,“刚觉醒的时候翻遍了动物大全,也没认出它是个啥。正好小文哥你见多识广,不知能不能帮我看看?” “好呀。”苏嘉文笑道,唤出了他的雪獾。过膝高的精神体四足落地,缓缓踱了过去,身上雪白的皮毛在夜色中淌着粼粼银光。 这回淳于彦的精神体倒不怕了,一下飞到了淳于彦的肩上,淳于彦蹲了下去,雪獾直立起,将俩前爪放他膝盖上,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淳于彦肩上的精神体。 这般瞅了会,淳于彦的精神体发出一声清啼,雪獾就放下前爪,几个轻快踏步回了苏嘉文身边,后者摸了摸它头顶。淳于彦起身道:“我总觉得是什么鸟什么鹰……之类?上个月看了个节目,感觉有点像红腹锦鸡,但人家锦鸡也没我头上这对鹿角啊,真是醉了。” 苏嘉文听他说到自己的精神体像只“鸡”就开始笑,待他说到头上“鹿角”,笑声就止不住了,“哧哧哧”从捂嘴的指缝里冒出,淳于彦的精神体闻言更是挥翅扇他一脸,扇的淳于彦抱头直道“果果我错了!”笑的苏嘉文前俯后仰,笑了好一会儿方放下手,立起身道:“如果我没看错,你这只其实是龙形凤身……叫嘲风,是龙里的一种。” “……啊?啊?”淳于彦一脸懵x,又被他的精神体踹了一爪。 苏嘉文看向赵明轩,笑问:“教官刚刚应该是……已经认出来了吧?” 淳于彦屏住了呼吸。 这一刻是如此的短暂,又是那么漫长。向导无法回头,像被施了定身术般,直到听见了身后的哨兵传来轻轻一声“嗯”,他的心跳在刹那跳漏了一拍。 紧接着便如擂鼓般跳动了起来。 “不不,小文哥,”他听见自己慌乱地,无措地对苏嘉文说:“肯定是哪里弄错了,出了什么差错……我的精神体怎么可能是龙?” 而渊冥的气息应该是水属性,果果是火…… ——“凤为阳,凰为阴……”苏嘉文方才的话语尚徘徊在他耳际,“这样同族类不同性的精神体……” ——怎么可能,跟那威风凛凛的渊冥一个族类?! 如果说哨向平时展现的性格代表着人格中的自我,精神体展现的性格则是人格中的本我,属于本能。人类可以遮掩自己的真实情感,精神体却不能,淳于彦肩上的精神体扑扇着翅膀乱飞起来,被他一把抓住塞回了精神图景,就看见苏嘉文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淳于彦急急强调道:“小文哥,你看错了,果果就是一只普通的鸟!” “嗯,好吧,”苏嘉文也不反驳,笑着顺着他的话应道,“那就当我看错了。”说完,他又从桌上盆里捞了块饼,跟他们告辞,“我家女王在叫我,我先上去了。” “女王”是他对自己哨兵的昵称。没见他用手机,或什么隔窗喊话,于是另外两人便知道了,这对是通过绑定哨向间的精神链接联络了。 雪獾跟在苏嘉文身后,优雅地踏步上了楼梯。 “……小文哥!” 淳于彦心一慌,唤了一句。 “嗯?”苏嘉文回头,对他又是一笑,“晚安。” 而苏嘉文一走,院里登时只剩下了他和赵明轩两个人。 这个点其他人不是已睡下了,就是准备睡了,楼上窗户盏盏灯光相继暗下。夜里起风气温骤降,片片树叶结了层霜,跟冰晶凝固了似的,天上的星子镶嵌若钻。除了火盆里的火苗微弱颤着,于这无尽深邃中挑染了一抹瑰丽的红。 在这大西北寒冷的夜晚,向导背对着哨兵站着,有那么几秒完全不敢转身去看对方,连动一动都不能。他面颊发烫,心跳得快爆炸了,“……赵,监察,晚、晚安。” 淳于彦结结巴巴地说了几个字,口干舌燥地,就要跑开。 “淳于。” 却被赵明轩叫住了。 淳于彦站住了。 “你后悔过吗?觉醒成向导。” 只听哨兵这么问。 一句话,不知为何地,令他火热的大脑凉下了。 久久,淳于彦答:“……我不知道。”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哨兵低沉磁性的嗓音飘散在夜色里,如撩人心魄的琴弦,“你可以重新选择科研,代价是不觉醒。你可愿意?” 淳于彦握紧了拳头,手心里被关闭的屏蔽器硌的他掌肉生疼。 这一次的沉默比上一次更久,久得让哨兵觉得,他或许不会再开口了。淳于彦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起初赵明轩以为他是在对自己说什么,听了一会,方听出他是在念哨向婚礼的英文誓词。 “……你是我来这世上的意义。” 淳于彦的英语带一点俄式口音,具有某种异国的韵味,阴阳顿挫中带一点萨克风似的柔和低哑。 “你是我另一半的灵魂,与生命。” “我的灵魂之光,我的生命之火,”赵明轩看着他望向夜空道,“如果这一切能换来与你的相遇,那么对于我,就是值得的。” “没有什么,会比我的灵魂伴侣更重要。” 第174章 首都塔辖区。 sg研究所,所长办公室。 这是一个套间,分为里间和外间。 日光穿过了百叶窗的缝隙,合着室内的灯光将这不大的外间照的敞亮。所长江绍一的秘书肩上夹着部座机的听筒,双手打着键盘,一边接听一边处理文件。他手旁的一盆绿植旺盛地舒展着枝叶,显得生机勃勃。 吴靖峰则在这外间等候区的一张椅子上坐着,腿上放个笔记本电脑,给人回邮件。他的上司肖少华此时正在里间和现任所长谈话。 他们已经谈了约有二十分钟,里面偶尔有细微人声流出。虽然不能动用感官精神力,拜他那觉醒后的敏锐听觉所赐,吴靖峰仍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些零碎词句,也就捕获了不少信息。 江绍一的语调不算严厉,但很明显能听出就是批评。 “这件事……就算只是柴启的个人行为……不能当做孤立事件处理。” “……对集体的影响恶劣,上面……检查,你拿什么保证?” “性丑闻……是学术腐败……不是去追究推手,待舆论发酵……就晚了……” 听到这里,吴靖峰停下了撰写邮件的手,滑动光标点开了一个著名问答论坛的地址。输入关键词搜索,出现一个热门答案,对应的问题为:如何看待sg研究所“专家足浴被捕”引发的轩然大波? 这个答案的第一句话就是:因为这位专家是个绑定哨兵。 吴靖峰略略扫了眼全文,大致总结了下,不得不说人民群众的想象力真是无限的,什么都能关联,还能上下联系得有鼻子有眼。 根据这位的推断,因为柴启是个绑定哨兵,绑定哨向是忠贞的代表,绑定哨兵还没解绑就去嫖|娼,也就是肉体出轨,必然有更深的原因在内。因为男人出轨,一方面是寻求刺激,打破一成不变,而这种刺激,主要来源于隐蔽性,所谓偷情的“偷”。但绑定哨向间的精神链接,从一开始就掐灭了这种源头,就算现在解绑了,自然解绑是个缓慢的延续性过程,这个过程中,由于向导对情绪意识的感应力,哨兵做点什么,向导不可能不知道,可以说男方想做点什么,只要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还在女方的眼皮子底下,那偷情的刺激便无从“偷”起。 那到底是为什么让一个绑定哨兵冒着被向导知道的风险也要去嫖|娼?答主提到了一场五十年前爆发的学术界性丑闻。根据这位的背景介绍,当时是个直播相当火爆的年代,到了人们无论干点什么都喜欢开个直播的程度,诸如开车旅游、出门锻炼身体、上超市采购、上课写作业等等,几乎人手一个主播室。而那会儿有位知名高校教授带着他学生去做大保健,没想到他学生也开了直播,于是这位高校教授的几句名言便在万众瞩目之下闻名于世。 教授说:“搞科研就是做生意,谈回报的,你说对基础研究很重要,学术意义,没人看这个,”镜头里,他一只手摸着身下女子一动一动的发顶,神情舒适,另一只手抬起搓了搓手指,“看的是这个。懂不懂?” 教授说:“圈子里的男的,都嫖,带你嫖是跟你交心,看得起你,别不知好歹。” 短短两句话就撕开了一层道德表率,呈现在世人眼前的是赤|裸裸的学术腐败。过后,这位教授的学术生涯自然是完蛋了,他的学生也不知所踪,顺藤摸瓜留下的却是我国知识份子形象的一落千丈。上头下狠手整治,一批人落马,又下了每两年强制检查等相关政策,几届下来圈内风气方有所清明。 现在这位答主重提旧事,将柴启的“嫖|娼行为”定义为群体性社交影响的后果,又道“久居鲍肆不闻其臭”,连绑定哨兵都无法抵御的风气,普通人更别说,可谓这一桶脏水泼下来,竟是他们整个实验室无人幸免。 而在答案的最后,这位还提到了肖少华,说“看到评论区有人说‘肖少华肯定不嫖’的,我只想告诉你们:太天真了同学们,这个圈子只有嫖了的,和嫖了还没被发现的。” 法律上讲“疑罪从无”,但网上的网民们可不买这账,要证明一个人做过某件事相对容易,因为做过的事会留下证据——可一个人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没做过某件事? 思及此,吴靖峰不由同情地给他还在里间跟大领导谈话的上司点了两支蜡。 那两人的对谈还在继续,不时可以听出肖少华的话被对方打断: “……我现在不想听……进度……什么不能耽误,我就问……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清者自清,我以为当务——” “太天真了肖少华!你以为……舆论绑架……检查……敢保证除了你……一点问题没有?” “新闻热度会转移……的时候,更要做好研究,用成果说话——” “你是管理者!不能再单纯局限于研究领域!” 江绍一的这句忽然拔高,让吴靖峰听了个完全。一下令哨兵心中咯噔一声:难道所长对肖主任不满,认为他不适合管理岗位? 接着江绍一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两人大概谈到了sss研究组新组长的人选问题,吴靖峰记得现在代班的是他们组里一个年轻的项目主管,韩萧去年招的人,普通人男性,科研能力很强,可以说他们组今年要有上表彰的项目,就是他负责的了。但江绍一显然对此不认同,吴靖峰听见他说了几个词,什么“规定”“一定比例”“哨向协会”“打压”,他拼凑提炼了下,心想:莫非说的是,管理层要有几个名额给哨向,否则就会被哨向协会控告歧视打压? 吴靖峰竖起了耳朵,奈何那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就剩下了咔咔打字声,“嗞……”打印机的声音。待肖少华推门出来,手上拿了几页纸,吴靖峰条件反射地就站了起身,“主任!” 肖少华看了他一眼往外步去,没有说话。 这个眼神吴靖峰很熟悉,视线所及之处皆结冰——苏红他们管这开玩笑叫“冰雪之触”,也就是老板真动气了。 而一旦肖少华开始释放冷气……吴靖峰身不由己退了几步再跟上,听到里间传出江所长的声音:“这份名单你好好考虑,下周之前给我答复。”语调比先前缓和了不少。 肖少华脚步顿了顿,冷冷直视前方,继续走。 江绍一的秘书站起来要送他们,谁知一起身接了个电话,表情就变了,忙对肖少华道:“肖主任请留步!” 肖少华的手放在门把上往下按,一推出去,吴靖峰就听到走廊里传来几人的脚步声,朝这边来。 其中一个说话的嗓音他颇熟悉,是韩萧的:“沈老师慢点儿。” 两方人马很快就在所长办公室前相遇了,为首的邱景同一见肖少华就笑了,“小肖也在?正好。” 里间江绍一得了他秘书通知,追出来:“——邱院长!”见到沈実更惊讶,“沈、沈老,您出院了?” 沈実松开韩萧扶他的手“唔”了声,江绍一伸手殷勤示意:“这边请、这边请。” 肖少华来不及收敛有些意外的表情,被邱景同扳住肩往里带。 肖少华只得随着邱景同一行再次入内,待他们就了座,江绍一的秘书给他们一一斟茶,先前给肖少华沏的那杯到凉了他也没喝一口,这回又换了杯新的。 五六人围坐一茶几,邱景同开门见山:“绍一,我这次来不为别的,就是陪老沈问一问,他先前的研究组可否还由他负责?” 江绍一大喜过望:“那敢情好啊!”话落,眼神却飘向了肖少华。 肖少华神色很淡,已看不出先前火气:“沈老师的身体如何?” 沈実捧着杯子,由着茶的热汽氤氲了眼镜,慢悠悠地答道:“哎呀,我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再不出来活动活动,老骨头都要发霉了。” 邱景同补充道:“老沈这回死里逃生,从那恐怖组织带了不少研究资料,你手上不有个项目刚好遇到了瓶颈?精神力波动在大脑的编码区域,回头让他跟你共享一份……老沈?” 沈実不知在想什么,晃了下神,答道:“没问题!” 江绍一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 事一定,邱景同等人就要告辞了,江绍一还想留人,说:“难得邱院长有空,也庆祝沈老康复,今个儿中午我做东。” “这真是不凑巧,”邱景同婉拒,“我下午院里还有课,一堆教案,”拍了拍江所长的肩,“改天吧。” 沈実道:“听说组里进了新仪器……我先去看看仪器。” “成。”江绍一也没非得今天,爽快道。 谈话的基本就邱江两人,沈実偶尔应一句,其他人差不多全程当壁花。邱景同一走,沈実也跟着,一群人鱼贯出了中心办公楼,肖少华等往实验室去,跟邱景同正好一段路顺道。 楼前几级台阶,邱景同问沈実:“老沈,你行不行?” “没问题。”沈実说着摆摆手,一脚踏出险些踩空一阶,被旁边的韩萧及时扶了一把。肖少华落后半米,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搀住了。 到了平地,沈実说“行啦”,松开他俩的手,抹抹额上的汗。这才几个台阶,他额上已出了一层汗。 肖少华知道邱景同这回来是帮他,没想到会直接请了沈実来帮他——眼前浮现的皆是沈実这几周躺在病床上的情形,又问了一次:“沈老师,您身体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沈実道,抡圆胳膊做了个摆臂动作。可他看着身材偏胖,脚步虚浮,走两步就喘口气。肖少华与韩萧对视一眼,皆看见彼此眼底深深担忧,依旧挨着他一左一右,以便随时搭把手。 邱景同背着手跟在他们后头,“老沈啊,别逞强。我请你回来可不是让你倒实验台上的,多使唤使唤小年轻。” “沈老胸口的伤势如何?肝肺恢复情况呢?”肖少华皱着眉问韩萧,“最近一次的脑片你存了么?给我看看。” 韩萧拿出手机,“存了。”发给他,“诶不对,这周的你应该看过了?” 肖少华看了看编号,眉间拧得更深:“确实看过了。” “呃……这个,谁?”沈実一下没想起肖少华名字,“小伙你也别太紧张了……我胸口还好,就是身子有点虚,躺太久了,得多走走。” 一行人照顾沈実的速度,走的都慢,在研究所冬天光秃秃的林荫道上,跟散步似的。韩萧报了下肖少华的全名,沈実恍悟似的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接着庆幸道:“幸亏刚那人没问我他叫什么……等等,他叫什么来着?” 他指的是现任所长江绍一,待韩萧再说了江绍一名字,沈実压低了声音,偷偷问对方:“怎么样?我没露馅吧?” 语气里还有些小得意。 韩萧哭笑不得,朝老人家比了个大拇指。 肖少华沉默着,攥紧了手中的几页纸。现在情势的确对他不利,比起江绍一提议的那些人,沈実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是最佳人选。可再怎么不利,肖少华也没打算让老院士拖着病体做研究。 “你们江所长什么都好,就是将舆论看的太重了。”听他们提到江绍一,邱景同的声音从后传来,“但有多不重要也好,小肖你可别忘了……过于轻视它,舆论就能毁了一个人。” 第175章 车上。 邱景同的那句话仍徘徊在肖少华耳际。 “舆论……” 倒映在车窗上的男性面容如冰雪雕就,在虚化淌过的景物流线中,透出一种不动声色的沉静。唯有薄唇轻启,自语般地念出了这两个字。 此时,电话响了。 驾驶座上的吴靖峰从后视镜看到肖少华接起。“嗯,是我。” 手机那端的女声是苏红。 学术助理负责的主要是各组进度检查和项目申报,待苏红将上午的各组例会一一总结,她大致说了下沈実的情况。任命书下了,沈実带来的研究资料大部分在一个u盘里,那个u盘被摔过,不过问题不大,就是数据修复要几天。另一部分在他的两个硬皮本里,其中一本被他的血液给糊了数页字迹,是沈実主要用来记东西的,目前暂时用荧光灯看着。鉴于沈実有老花眼,他们打算把这本扫描整理再打印一份。 现在韩萧带着他重新熟悉仪器,说沈院士见了新设备十分高兴,什么云端、人工智能、全息模拟,自动取样等,一样样试过去,苏红说着说着笑起来,道:“老板你没看到,沈老跟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连夸我们这儿好,可开心了。” 接着是采购部经理的电话,汇报各组的清单补充部分。然后是下面科技公司的市场部电话,比对各项成果的月度销售额。继而设备室的报损需要批准,某某研究组要向其它机构借用设备场地,跨所实验安排上报,上了高速后,电话一个接一个。 吴靖峰注意着后视镜里的肖少华,发现他的上司实在太镇定了。 若说上午的肖少华跟所领导还有点怼着干的情绪,这会儿那点情绪就杳无踪影了,也或许是被他藏了起来。总归听在吴靖峰耳朵里,不管什么事,好的或不好的,肖少华的语速都是不快不慢,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这几天骤然增大的压力干扰,一桩桩、一件件,有条不紊地安排。听到了苏红在那端打趣沈実,肖少华也只是嘴唇微微抿了抿。不留神根本看不出来。 吴靖峰不禁怀疑,就算如邱院长说的舆论爆炸,被全世界的人指着鼻子骂,现在的这人也能面不改色。 正这么想的时候,吴靖峰就见肖少华挂了电话,朝他问了一句:“小吴,你说如果现在,对外公布我与赵明轩已结婚的消息,会怎样?” 吴靖峰手一抖,方向盘差点打偏。 “嘟————” 旁侧汽车响起尖锐的喇叭音,肖少华喝道:“稳住!” 车体滑了个弧线漂移,在吴靖峰的控制下又驶回了车道的直线。 肖少华从后视镜看着自己的秘书,淡淡道:“开玩笑的。” 吴靖峰算了算刚刚自己的心跳,都有一百二了吧?“……”缓了会,方苦笑道:“……如果这样,固然没人再去关注什么实验室是不是涉嫌集体嫖|娼,主任您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肖少华“嗯”了声,没再说别的。吴靖峰观察他神色,感觉他已经心中有数。 车内很安静。 难得有这么片刻一个电话都没有。 肖少华的拇指放在了通讯录右边的滑动条上,向下过了几行,停在了赵明轩的号码上。 其实,他们怎样骂他也好,他都无所谓。但这脏水若是也泼到了家里人身上……所以这件事不能做。 肖少华心想:那就来彻查吧。彻查也好,看看还有谁。 指腹在那名字上轻轻蹭了蹭,下压,电话就拨出去了。 “嘟……嘟……” 忙音响起,三秒后被掐断。 这是他跟赵明轩之间的一个暗号,表示现在不方便通话。算是正常交流的范畴。可肖少华不知为何地,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或许是因为他们最近各自都太忙,这个暗号出现的次数开始频繁。或许是因为……上周末晚上,对方的手环忽然断开了十分钟。 赵明轩的解释是他回去晚了,没来得及充电,肖少华便接受了。除此外一切正常。肖少华提醒自己,不要将对待实验室小白鼠的那一套完全施加在赵明轩身上,再如何特殊,赵明轩首先是个人,应当拥有自己的*。 一段关系中,企图完全掌控对方是一种病态的做法,不利于长久。肖少华知道自己近年来掌控欲上升,在这一点上就尤其克制。 车行渐缓,穿过枝叶凋零的郊区公路,还有十来分钟即要到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沟崖二十二峰中的一座,隐峰。 也是龙组成员的一处训练基地。 正如它的名字不为大众所知,此峰隐没在重峦沟谷之中,终年被山岚云雾缭绕,是远离人烟与尘嚣之所在。 车驶入沟崖景区大门,在吴靖峰向门卫出示了盖章文件后被放行。一名护林员骑着小摩托在前方给他们带路,一直将他们带到了谷中的一片泊车空地。 车停好,两人下了车,护林员示意他们原地等候时,赵明轩的电话来了。 肖少华看了看屏幕,现在他手机信号就剩下了一格,估计一会儿再进去就该出服务区了,接起。 “少华,”那端的熟悉男声直接问:“你在哪?在做什么?” “我在沟崖景区这儿,”肖少华道,抬首望去,冬日荒山的枯枝交错间影绰可见中峰玉虚观的一角,“过会儿就能见到公孙组长了。” 这是一个多月前就交了的会面预约,哨兵也是知道的,不过前两天他才收到相关通知,“你呢?”肖少华问。 “我们刚刚开完会,现在在收拾车队,准备出发了。”赵明轩说,可以听见那边的背景音里不时传出哐当金属碰撞音,“对了,你们实验室的那个程昕找到了么?” 肖少华:“……没有。” 赵明轩又问:“那个精神体是条大蛇的女向导……你们有线索了么?” 他说的是高曼,肖少华道:“……没有。”奇异的地方就在这里,那两天失踪的向导们,就如同开了扇任意门般,说是凭空消失了也不为过。 赵明轩沉吟些许,接着问:“你原先研究组的封扬,他现在在做什么?” “……封扬?”肖少华想了想,“他现在,应该是跟陈祁一块儿继续催化剂衍生品的开发,具体事务由他们主管安排。” 事情太多了,肖少华既放了权,就不会越过中层管理去干涉他们的下属。 赵明轩:“有没有想过提拔他?” 不知道对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有是有,”肖少华仍是答了,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正色道:“不过我们选人,包括学委,其实是有套量化标准。要达到升职梯队,比如学术负责人级别,一、团队项目中贡献程度,二、个人项目奖项级别,三、工作时长效率,学术、技术水平等。他一个是一作太少,几篇获奖的均在三四作,另一个是工作强度不行,当然也有向导能力、外出配合哨兵完成塔防任务等影响,每周能在实验室四十五个小时左右,非常不容易。但考虑到本实验室人均时长六十二个小时……这就导致了他的排名还无法进入候选人名单……”说着,肖少华感到赵明轩有种要将他们实验室所有向导现状都问一遍的节奏,“怎么了?” “……没什么。”赵明轩道。 不知为何,肖少华竟听出了一丝凝重。 “我记得这些,我以前都跟你讲过,”肖少华不解地:“怎么今天突然问起来?” “我知道,”赵明轩声音里没有一点笑意,“你常常通宵。” “咳,”这个事关家庭和谐,肖少华心虚地咳了声,试图转移话题:“你们今天还是去沙漠?” “对。” “有没有发现什么?或者找到什么线索?我记得你先前跟我提过……” “少华,”赵明轩打断了他:“等这次任务结束,我有话想告诉你。” “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肖少华半开玩笑地反问,也没逼迫对方。吴靖峰见他接着电话便没跟来,肖少华走了几步,到了不远一面崖壁前。尽管瀑布干涸了,这山石嶙峋上还有几根灰绿的小草从缝隙里艰难探出,看着顽强又可爱。 “知道么,赵明轩,”许是四周没人,肖少华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我想吻你。” 尾音落下的刹那,听筒内一下静了音。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而肖少华说完,脸颊就发起烫来。他闷声不吭等了会,不见有人应答,以为是他手机信号断了,便将手机拿开看了看,依然那一格。于是重新贴回耳边,发现还是有些环境音的,由着风声在耳边吹拂了片刻,他忍不住唤了句:“小二?” “嗯,”那端赵明轩的声音响起了,“我知道了。” 哨兵的语气听来很平静,淡淡的,就同先前一样正常。 也许是太正常了,肖少华感到了一丝不可名状的失落。 “那先这样,”没有任这种情绪过多侵蚀自己的心境,看到吴靖峰朝自己招手示意,是龙组接应的人来了,肖少华很快收拾好状态,一如既往,“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挂了。” 远远地,背景里不知谁的声音喊了一句:“赵监察……”听来是个年轻男性,十分悦耳。 “少华!”赵明轩一下叫住了他。 “嗯?”肖少华正要按下终止键。 “……”那端顿了几秒,只说了三个字:“你也是。” 肖少华嘴角微勾:“当然。”断开通话,收了手机,走向自己秘书。 来接应的人是白湄。年轻的女向导一身青色道袍,玲珑身段披着棉服,一头白发挽成髻扎于脑后。她坐在一架羊车上,见了肖少华,并不下来,只道:“肖主任请上车。” 说话时,风撩起了白湄脸侧一绺发丝,颇有些仙逸之姿。 这是肖少华头一回见到这种羊车,车头的两只山羊有半人高,羊角弯弯。他不由地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颈后,触手油光水滑的皮毛灰白相间,山羊垂着眸,很是温驯的模样。 先前领路的护林员恭敬候在一旁。待吴靖峰跟着肖少华上了车,白湄在车前立了根细杆,细杆尖吊着一束叶子,山羊就往前动起来了。踢踢踏踏的小碎步,跑的快而稳健。 车身四壁皆厚木板,车窗车门皆有遮挡,再将棉制的布帘放下,便能将冷风阻隔在外。白湄专挑的林间小道,这样山路虽不太平,也不至于过于颠簸,她一心赶车没有说话,肖少华靠在车壁上抱臂阖目一脸严肃,像在思考着什么。看得吴靖峰纵然对此间有些好奇,也是不敢出声的。这样一路无话到了目的地,也就是与公孙弘会面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道观显然已很有些年头了。歇山式檐顶的琉璃瓦褪成了斑驳的旧色,墙面的漆红剥落,入口牌坊上的几个字经过了风霜雨露、岁月磋磨,仅依稀能看出“云”和“隐”。 据州志所载,此处曾为佛道兴盛之地,最为鼎盛时,山峰上庙宇鳞次,道观绵延,信众香烟连日缭绕飘散不去。如今开发有限,加上疏于打理,山路难行,便游人渐少,四处荒草丛生,呈现出一派衰颓景象。 白湄拴了羊,领着他们径直穿过中门、正殿、回廊,到了后院一间静室。 一路行来没有看到其他人,反观观内楼阁破旧,断壁残垣间枯叶遍地,寒风卷起时宛若废墟。若不是白湄领着他们来,肖少华怎么也想不到龙组组长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白湄将人送至静室台阶前,默默朝门鞠了一躬,便让吴靖峰随她离开了。 剩肖少华伫立少顷,拾级而上伸手叩门,岂知这门被他指关节一碰就自己开了。而当他一步入这间静室,即刻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同。 ——太干净了。 这种干净指的不是一尘不染,而是一种“简”到了极致的朴素。整间静室就一面地板、四面墙,除了一扇浅色的竹制屏风、一盏米色的纸质灯笼,半点多余的装饰也无。天光透过窗棂,些微地蒙上了一层恬然光晕,仿佛大海上暴风雨中的一方宁谧小舟,与室外荒疏的景象如此截然却浑然相合。那一刻,肖少华想到了一个词:禅。 公孙弘一身白色袍服盘膝坐在中央的云床上,手旁放了一卷翻开一半的经文。 他静静坐着,闭着眼,似是坐了许久,原本乌黑的一头长发霜白如雪,逶迤于床,与他袍服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令见到他的肖少华不由吃了一惊:“……公孙组长,您的头发……” 这位龙组组长慢慢抬起了眼。随着距离接近,随而肖少华看清了,不仅是头发,对方的眉毛也白了,脸上布着皱纹,眼角耷拉着,皮肤下垂,宛若一名真正的耄耋老人。 “你父母之事,”公孙弘开了口,嗓音透出苍老的沙哑,“不必担心。”一句话先答了肖少华来意,“吾已使诸公知悉,此事全为吾师尊,宣烨一人所执。与尔等无关。” 他这样一说,肖少华就暂时顾不得人形容改变的事,上前几步追问道:“请问公孙组长,我父母到底和您的师尊宣烨是什么关系?宣先生是我的……或者说,汲灵引为什么会在我身上?请问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听他连珠炮弹般抛出了一串问题,显是埋在心里许久,公孙弘看着这个气质清峻的年轻人,幽深眼底染上一抹淡淡笑意,“……你的父母与你,你们与宣烨,其实并无太大关系。” 肖少华瞪大了眼睛:“那为什么……” 这些天来,偶尔翻出脑海的荒谬回忆,无稽地,没有任何缘由地: ——“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跟宣烨……” 是多年前父母在后院私语时,无意的一句。 ——“眼一花就认错人了,”是已故导师缅怀时的音容笑貌:“你……真像我一个朋友年轻的时候……” ——“……他们竟将汲灵引,放在你这冒牌货手中。” 是敌对向导扬手时的肃杀寒光。 帧帧画面,种种蛛丝马迹,如同走马灯般,更迭而过,最后定格在了—— “我这屏蔽器可贵了,要给人偷了就没了……” 是母亲将汲灵引亲手交到了他手上。 “他不过救了你。” 只听公孙弘答道,像叙述着一桩再寻常不过的事实,面上波澜不惊,“若吾所料不错,你本是……不应存在于这世上之人。” 狭长的黑瞳注视着肖少华,平静地说出了残酷的话语: “一个早夭儿,出生后不久便断了呼吸。” 第176章 新疆,霍城。 灰蒙蒙的天,阴阴压着。寒风卷起了地上的沙尘往人脸上扑,粗砾的土腥中沁着湿气。 “嗯,我知道了。” 在黑暗哨兵这句话落下的同时,距其数米的勤务员张涛感觉到那突如其来的领域隔绝如潮水般退散了。 一个清悦的呼唤声跃入了耳内,“赵监察——” 汽车发动机的隆隆声也传来了,周遭的一切都像从静止的油画流动起来了。 随着那位名叫淳于彦的年轻向导朝他们走近,“少华!”他看到他的上司赵明轩一下就握紧了他的手机,近乎要将手机捏碎的力道般,手背的青筋暴出,指关节发白,那种迫人的精神压制一下又回来了。黑哨像在强忍着什么,想说什么终没说出,嘴唇嗫动,仅吐出了三个字,“……你也是。” 下一秒,向导到了他们跟前,赵明轩的电话挂断,所有的外放精神力一瞬即敛,犹若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同一秒,赵明轩从方才和肖少华通话的严肃压抑一秒转成了熙和的笑容,“什么事?” 这判若两人的变脸速度不仅是张涛,将向导也愣了一愣,“……也,也没什么……”淳于彦似是想到了什么,以手抵唇,有点小羞涩地笑了,“就是大家伙都准备好了,请您去归队指挥。” 无疑,这是一张比那位肖主任更年轻的脸,洋溢着青春,掺了些异域风情的高鼻深目,自然也更俊美。来这之前,所有见过赵明轩如何对待肖少华的亲兵,都不会怀疑自家长官对那位普通人的执着,说“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太夸张,除了没有精神链接,不像别的哨向,精神体总黏一块儿,这俩好的也是真好,总让他想起自己老家院门口并排长一起的,那两棵苍翠挺拔的木棉树。 可事到如今,张涛却不那么确定了。 先不说这几天,黑暗哨兵那素来难得一现的精神体频频现身,还老跟在人淳于向导的精神体后头跑也就罢了,瞧那方才跟肖少华通两句话就仿佛已经不堪折磨,向导一来立马喜笑颜开的模样,两相对比之下,尽管不清楚那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张涛隐隐察觉有什么微妙地改变了,连带着改变了那位肖主任在自家长官心中的位置。 ——“……我们家主任每周七八十个小时的实验工作,这还算好的了。我调去前,听说他们赶个国防项目,能连轴拼三十小时,一周一百个小时,啧啧。”跟吴靖峰撸串时,人捏着小酒杯,笑着碰一碰,抿一口那话语就响起在张涛耳畔,“说什么“一定要抢在美国前面”……那帮子科学家拼起科研来,太不要命!别说向导了,我一个哨兵都受不了。” ——“也别说什么要主任跟你家头儿去西北之类的傻话,”酒酣耳热,吴靖峰啃完串竹签肉,换一串,神情很不以为然,“哥们你知道我们手上有多少重要工作等着他去主持么?这么说吧,哥们我就不跟你扯什么专业术语了,少了他,我们这块的科研起码要落后三十年!”他放下竹签,比了个三和十的手势,“三十年是什么概念?”只见这位肖少华的行政秘书笑着对张涛道,眼中毫无笑意:“美利坚妈p的连原子|弹都造出来了,飞船都上天了,我们还在原地踏步呢!”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张涛未必会信,吴靖峰可是他们那一届一级哨兵里成绩最好的一个,这资料妥妥的往塔一查就有。上头将他安插在肖少华身旁,未必没有监视之意,要想这样一个哨兵被一个没半点背景的普通人收买?那是基本不可能的事。 对于有真才实学,又为国奉献的人,张涛一向是只有敬意,而无贬低之心,何况是这么一个近乎国士的人物。要说什么普通人就不配怎么怎么,也得看看是个什么样的普通人——打开电视看看,他们的国家主|席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思及此,张涛险些就犯了他军旅生涯的一个致命错误。 “长官,”趁着那小向导先走一步,赵明轩还没跟上去,张涛忍不住开口,“既然您这么喜欢淳于向导……是不是该跟肖主任说一声?” 然而话一脱口,他就知道自己坏事了,当即改了口风:“我的意思是,肖主任是个大度的人,他肯定能成全你俩,长官您也能从那什么劳什子人体实验里撤了,不必当什么实验体……” “闭嘴!” 谁料,赵明轩一声就喝断了他的话。 从未见过长官如此冷厉的神色,张涛蓦地就打了个寒噤。 赵明轩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之撞在身后石墙上,语气森然至极,直盯道:“张涛……我警告你,这件事如果在肖少华面前走漏一点风声……你在军中的日子就到头了。明白?” 张涛头如捣蒜。 赵明轩眯起了眼,一秒、两秒……似确认了什么,方松开手。或许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退开一步后,黑哨理了理衣领,缓缓道:“他那里,我自会有所交代。” 神色也恢复了先前的沉着平静。 “全体都有,听我口令——” 目送着这位黑哨长官转身一扬手,意气风发的背影,好一会,张涛直起腰,才发现他整个后背都湿了。被寒风一灌,脊骨刺刺地疼,透心凉。 ——深究起来,或许是因为肖少华的性格太冷了,也太正了,更适合当上级,而非伴侣,不比那位小向导的开朗热忱。在肖主任的面前,不管是自己也好,还是吴靖峰也好,从不敢随意开玩笑。相处起来,自是淳于彦这样的伴侣,更让人轻松。 只是…… 不知怎地,默默行向指定车辆的勤务员竟感到了些惋惜,说不清为什么,又有些果然如此的感觉:就算独个儿觉醒黑暗又如何?哨兵毕竟是哨兵,终归还是想要向导的。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少时学的一句唐诗,随之浮现在了脑海中。 看赵长官的意思,这是打算将生米煮成熟饭再通知对方了……也不知那位肖主任承不承受的了? 上车前,张涛望了望天,感到快要下雪了。 首都,沟崖隐峰。 道观内的静室之中,有几秒,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在公孙弘那一句话的落下之后,肖少华完完全全地怔在了原地。 “所……以,”半天,他方用干涸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带了点滑稽地:“公孙组长的意思是……我这个人,”他指着自己,“应该……早就已经死了?” 公孙弘坐于云床之上,朝他微微点了一点头:“若是那时你未能遇见宣烨,那么这就是你的结局。” “……我不明白,”失神不过短短片刻,肖少华收手,眼神一凝,镜片后的目光一瞬便回到了以往的锐利,“照您的说法,是宣先生救了我。可那时的我不过一介婴孩,我的父母也与他没什么‘太大关系’,即是说那之前我们并无多少交集,那他为什么要救我?” 公孙弘耷在眼皮上的两道白眉毛抬了抬。 肖少华走近一步:“我父母,真的是我亲生父母?” 公孙弘身形不动,嘴角勾起,“确实是你亲生父母。” 肖少华:“那是他与我父母做了什么交易?救我对他有什么好处?或者后续需要我们家为他做什么?” 公孙弘看着他。 肖少华:“类似那本英国童话里说的,大人物选个快死的人藏个魂片,好作为转生复活的容器?” 公孙弘唇边的笑弧渐渐扩大,到了笑不可抑的地步,以手成拳咳了几声,咳的那样厉害,“咳咳咳咳……肖主任,不愧是做科研的,”他抬手制止了肖少华的继续靠近,哑着嗓子道:“所思所想皆非常人所能匹及……寥寥数句,便已跑了一火车宗卷。佩服、佩服。” 说着还拱手做了个揖。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越猜越离谱了,肖少华停住脚步,面不改色:“明人不说暗话。那么还请公孙组长明示,当年的事情您到底知道多少?这件事的发生时间、地点,事件前后原因,是什么导致了汲灵引到了我家人手里?” 而公孙弘的下一句,却直接让他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当年之事,吾知之甚少。” 盘坐在云床上的男向导,语调不变,唇边的笑意敛去,“唯有一件,吾可笃定。” 直视他的目光透出了近乎冷漠的寂然:“那便是师尊……究竟用什么救了你。” 肖少华问:“什么?” “——‘涅槃’。” “涅槃?”肖少华眉头方皱,就见公孙弘袍袖一拂,他手旁那卷翻至一半的经文便被直接抛到了肖少华怀中。后者接住了,忙展开来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两行行楷纵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初生萬物,混沌未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不得不说,念这堆古文对肖少华而言,实在太诘屈聱牙了。除了开头还有点像千字文,越往后走,不认识的生字越多。多的让肖少华几乎怀疑起自己还是不是双一流毕业的,高考语文过了没?他可以轻易从生物学成串奇形怪符的公式里解算出自己所需的数据,偏偏被这一撇一捺的方块字给难倒了,念得那叫个坑坑巴巴:“旋然入?靡?滂散不止?”八个字里两个不认识,靠着拆部首蒙音节略过去,索性不念了,一目十行,感到这像是描写什么祭献仪式的过程。而当他的声音停了,耳畔的声音起了,像来自久远的幻觉,早已封存脑海深处的记忆,“毊炎既毉,曏月流兮……” 安静澄澈的低沉男音,如谁在夜里拨弄了古琴的琴弦。 “……寂我焚心……永夜……沉眠……” 不自觉地跟着一个字一个字念出,肖少华的太阳穴突突地疼痛起来,仿佛有人曾几何时也这么在他耳畔念诵过,太熟悉了!可当他仔细去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全然的陌生茫然。 究竟是谁? 到底为什么—— 他抬眼向公孙弘望去,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公孙弘正静静望着他,望了不知多久,眼神极温柔,极温柔……温柔得就像随时可以落泪般。肖少华不由一怔,再定睛,那视线已越过了他,投向未知的远方,流露了怀念与悲伤。 “‘涅槃’,玄心术的最后一式。” 不知是否肖少华的错觉,在公孙弘说这一句话时,他感到对方的脊背越发佝偻了,几要缩成了一团。 “施术者以自身的魂元为燃料……以灵力为引,重燃受术者枯竭的生命之灯。以命换命,起死回生,是以称——‘涅槃’。” “为骗过天道,又将自身容貌予以受术者,为其遮掩,好从生死簿脱逃,佑其一生阳寿无忧。” 说着,他捂住了胸口,慢慢弯腰。 “而施术者,从此……命烬道陨,不入轮回……” 四个字,犹从公孙弘齿间,艰难地一字字挤出: “魂消魄散。” 第177章 “砰!” 狠狠地,肖少华一拳砸在了身旁一棵梧桐树上。 几片枯叶飘落秃枝,粗糙树皮上的如鳞倒刺刮得他掌侧一块肉登时现了几道血痕。 ——“你毋须介怀,也不必将此记挂心上。” 纵使是公孙弘的那番话: “师尊乃修真者,这世上唯有一件事,可令他心甘情愿付出性命。” “那即是道。” “于修真者而言,若能得证大道,杀妻、杀子、杀亲,杀尽天下人,亦在所不惜。行事所为全凭一心,无所顾忌,”公孙弘注视着他,慢慢笑了,“何况救一蝼蚁乎。” 然而在得知自己尚不晓事时,就已有人为了自己付出了性命,任谁也无法无动于衷。 纵使被人称作“蝼蚁”,肖少华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地: “可他的道……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吾不知。”公孙弘移开了目光,接着叹了口气,“肖主任若实在耿耿,不妨设想一个情形。” 肖少华:“公孙组长请讲。” 公孙弘:“若是你有一天,走在路上,眼见着一条狗即将被车撞了,你飞扑过去将它救下,却不幸自己遭撞身亡,你可会怪它?” 公孙弘讲的诙谐揶揄,可在肖少华听来,非但一点笑不出来,只觉得荒谬。 “公孙组长,”他上前一步,忍无可忍一拱手:“请问你们所谓的‘道’到底是什么?” 明明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可公孙弘一下就沉默了。 “道……”久久,公孙弘方念出了一个字,仿佛这个发音重若千钧。 他的目光又投向了肖少华,似明锐沉静的一柄尖刀,立在了肖少华的眉间。有一瞬间,肖少华以为自己已经被这一柄刀穿透了。 “……是你脚下的路。” 公孙弘的眼神定定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是你头顶的繁星。” 这一张衰老的脸,顺着苍苍白发,道道皱纹,像渐渐凝成了化石,传来了亘古的声音。 “……它可以是任何事物,抑或什么都不是。” “取决于你。” “你是谁。” “你的心。” “砰!” 狠狠一拳,肖少华再次将手砸了院内树干上。 这回可不止血痕了,一条血红顺着小鱼际蜿蜒而下。跟着龙组女向导回到这处的吴靖峰被他泄愤似的举动吓一跳,“主任!”忙上前查看伤势。被后者一挥而开,浑然未觉般的,肖少华半点没管手上的伤,直接拿出手机看一眼,发现还是没信号,骂了句:“妈的!” 肖少华很少爆脏话,吴靖峰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去看白湄。女向导心无旁骛地看着对面那间门紧闭的静室,对此视若无睹。 肖少华收了手机,往公孙弘所在的静室方向几个大步走到门前,一个抬手欲要叩击,仍是放下了。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对方看似什么都说了,实则什么都没说。他实在烦透了修真者们这种神神叨叨的讲话方式,令他犹如陷入了迷雾里,心头泛起了许久未有的焦躁。 ——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能够素不相识,萍水相逢,就毫不犹豫地交付性命救他? ——“……肖主任若心中还有疑虑,不妨去问一问你的父母。听一听他们的说法。” 依旧是公孙弘的声音,不疾不徐,那是将他以一个绵中带劲的力道推出静室前,最后的话语,“你乃师尊以命换回之人,若思以报之,则行己道。去吧……好好地,继续走你自己的道。” 道?道?!道! ——又是道! “肖主任请随我来。” 白湄彬彬开口,伸手示意:“您的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隐峰。 道观静室之中。 公孙弘静静盘坐在云床上,手捏法印,闭着双目,宛若一尊静止的雕像。 直至“吱……”,静室的木门开启。一人无声无息地入了内。 一线天光偏移,公孙弘慢慢睁开了眼,朝来者望去。 “他走了。” 一个年轻柔美的女声道。 随着她的声音,一只通体洁白的雪狐精神体从她身后跃出,几下跳到了公孙弘所在云床上,四爪前屈,十分乖巧地趴在了人身旁。 公孙弘以眼角余光微瞄了这雪狐,手从袍袖下探出,抚了抚它脑袋。雪狐将头搭在前爪上眯起眼,尖尖两耳一动,显出十分舒服的模样。 公孙弘眼中掠过一丝浅浅笑意。 “你啊……” “师尊。”来的人正是白湄。女向导此时也没了在外那不近人情的矜持模样,她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三两步跑到公孙弘跟前蹲下仰头道,“徒儿有一事不明。” 公孙弘:“说。” 白湄双手捧着脸问他,“宣师祖为何一定要救那肖少华?他身上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特别之处?” “若水,”公孙弘唤出弟子的字,“你只须记住了,他与我们不同。他这一生,身上都不会有任何异能,只能当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他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对方的精神体雪狐,轻声道:“而这便是你宣师祖送他的礼物。” “礼物?”白湄秀眉蹙起,份外不解地想了想:“……灵根觉醒不好吗?宣师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她追问:“为何您从不跟我们提起他?” “……若水,可曾记得你何时入的师门?”公孙弘以一把苍老的男声,哑着嗓子问。 “记得。”他一说,白湄就明白了,她来的时候,正是对付许天昭的斩蛇计划启动那一年,公孙弘正将他与宣烨的往事深藏心底,逐一封锁,置为陷阱。 “师尊……是不世出的修真天才,他一手创立玄参真经,修缮补全玄心术、太一,世人只知天元门在外行走的代号为火凤,却不知师尊的灵体正是一只火凤……大师兄虽作恶罄竹难书,待师尊之心昭昭日月,这世上……也唯有师尊一人可制住他……可惜……”公孙弘闭了闭眼,再睁开,“若水,你这玄心术炼至哪一式了?” “第十二式了。”白湄答道,一副求表扬的跃跃神情。“第十一式镜花水月,已臻大成。” 若非如此她也救不了图景破碎的赵明轩。 “好……真好,”公孙弘笑道,面庞下垂的皱纹勾起一个欣慰的弧度,“吾记得……你初入门时,”他的手从雪狐身上移开,摸到了白湄头上,“不过小小一点,未及吾膝,头发眉毛全白了,雪似的一团,阳光一照便要融了。” 白湄仰脸笑道:“白化病嘛,他们都喊我作怪物的。”说着她站起来换了个姿势,躺到了公孙弘大腿上。她的雪狐以鼻尖蹭了蹭她的手指。 公孙弘垂眸凝视着他亲手养大的小徒弟,眼中有不舍,有依依爱怜:“答应为师,永远不要去炼这最后一式。” 正逗弄自己精神体的白湄一下扭头看他,说:“不。” 公孙弘轻叹:“若水,听令。” 白湄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瞪着他,须臾掉出了大颗大颗泪珠:“——为什么?宣师祖能拿这招救人我却不行?”她起身一抹泪,“我不服。我偏要学这式!” 公孙弘与她四目相对,看着徒弟倔强的神情,温和而不失威严循循道:“这便是为师,强行拔高境界所招致的反噬……天人五衰,不过是术的力量流逝了,自然的力量回归罢了。有生便有死,‘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如此阴阳合一,万物方能生生不息。” 白湄捂住耳:“我不听!师尊你说什么我都不听!” “……”公孙弘失笑,随手从身后的书架方格里取出了一只茶碗,蔓延至全身的五衰,令他行动迟缓、体虚力弱,好半天才将这只碗放到了徒弟的面前,“若水,你看。” 白湄只好看着它。 公孙弘又取出一只茶壶,颤巍巍地给这只茶碗斟了些清水,没拿稳,几滴落在了席上。白湄见他动作不利,放下捂耳的手要来帮他,被公孙弘用另只手挡住了。 “这一碗水,无形无色无味,”他捻起这只茶碗,微微晃了晃,置于掌上,对徒弟不紧不慢道,“在茶壶里,便是壶的形状,倒入了碗里,便成了碗的形状。落到了竹席上,亦循自道,或方或圆,利万物而不争。” 纵已聆听了对方无数次教诲,白湄依然像初次般专注。 “……你与宣师祖不同,”公孙弘将茶碗放入了她手中,方抬眼谆谆道:“你是这水。” 见白湄捧着碗若有所思,公孙弘微笑,“不论成了什么形状,归根结底,它终究是一碗水,并未变成一捧火。” “然而当你听了他人所言,想要将自己变成一捧火,你的道……也就烬了。” 在公孙弘尾音落下的同时,白湄丢开茶碗,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 知道徒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公孙弘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下,缓缓阖上了双目。 哭声中,无数思绪涌入了他的大脑。 这些平常会被他阻挡在识海之外的三千杂念,随着精神壁垒的消弭,窸窸窣窣地,犹如一只只小虫,爬入了巢穴,它们的念头也犹如一滴滴雨水,悄然无觉地汇入了大海。 无数人的心音,压抑的、愉悦的、酸涩的、甜蜜的、烦忧的、哀恸的、急躁的、闲适的……情绪,与思潮,流淌着,湍动着,在他的识海中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好想好想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我就看一眼,悄悄看一眼……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只是悄悄看一眼……” ——“……原来她不爱我了,哈哈哈……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在心里……想着另外一个人?” ——“……我实在是,什么都想不出来了,这个方案肯定还有哪里有问题,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今天我看到对组pm的眼神,他肯定知道了什么,他妈的!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不能就这样失败,我一定要去读他的心!这才是立于竞争不败的法宝,有这么好的能力为什么不用,我他妈的就是个蠢货!” ——“……好肮脏啊,好恶心……我快吐了……难怪她一个字都不愿说,亏老子还以为自己捡到宝了……那个贱人……装的那么痛苦的样子,被人强|奸的时候居然爽到了……” ——“……这个世界,存在真的有意义么?就算我从这里跳下去,第二天地球依然转,人们依然欢笑,我的哨兵也许会痛苦,但他很快就会找到另一个适配的向导治愈他,我的父母,也许会哭泣……但他们还有其它的子女,可以长久相伴,不像我,被塔隔离着……” 大大小小的意识光团,在暗沉的视界之内铺呈而开,一伸一缩,浅浅呼吸着,于无垠的精神力网间流动着传递了共感者们的千思万绪。 像什么呢? 一刹那,不知为何地,公孙弘想到了成片亟待孵化的虫卵。 “王……” “王……” 无数的思绪游曳中,几个细碎的心音,低低地呼唤着他。 公孙弘回应了。 他们的意识便如水流般淌过了他的心间,挟裹着他们的愿望、欲念,渴求与期盼,不过短短数息,他仿佛化为了他们,行走在了不属于他的思维当中,被那些知觉浸润着,感受着那些不属于他的喜怒哀乐。 这是修行的必经之路,好比学习游泳的人,终究要下水,克服情绪洪流侵蚀的最佳途径,就是成为它们中的一部分。若要再进一步,将他人的念头一一转化为自己的,抱元守一……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一个声音,于他耳畔,清晰地响起了。 ……师尊。 公孙弘心中浮出了一个念头。 ——“大道三千,上古大能修神,以聆听信众心声,收集信仰之力为根本,便要在这三千万念头之中,牢牢把持本我,以此壮大精神。” 一袭红衣的男人走到了他身旁,说道。那只火凤就停在了他肩上,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般绚丽,照的那温润面庞明灭不定。 可同时地,另一个小小的声音,于他另一侧响起:“……真的能够把持本我么?”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心音涌入,纷繁无序地,淹没了这个声音。求生的渴念,求死的欲|望,人人皆有意愿,强烈的,虚弱的,挣扎着,三千万的念头,就像三亿繁星,或许更多……数也数不清,它们彰显着生命的意志,结成了群,朝他汹汹而来,而他纵容着,就像纵容着自家的孩子……无法下手,只因他知道,只要他一个念头,这些小小的光团,幼弱的意识,便会遭遇灭顶之灾。 一个光团,代表着一个共感者的灵魂。 它们是……群意识,而他在群心中。 “道为吾心,吾心即是道。” 再一次地,他听见了自己久远之前说过的话语。 坚毅而笃定。 “靖远,可你确定……” 身旁的红衣男人含笑望来,“这真的……还是你的心么?” 恍惚间,眼前男人的脸孔就变了,变成了许天昭的冷漠面容,一抹烈火的艳色随之幻为了电蛇的紫魅,深邃眼底透出些许嘲谑,“你所听到的每一句心音,获取的每一份思绪……” 从觉醒的一刻起,从接受他人共感的一瞬起…… “当你将它们溶解了,成为了自己的……你可还能分辨,你所拥有的,究竟是谁的感知?你所执着的,究竟是谁的意念?……你如今所想的,可曾真的为你所想?” 化作了一点、一点苍老的容颜,是他自己的面孔。 唯有一双狭长黑瞳,古井无波。 “……靖远,我的道从未存在过。” 嘴唇一开一合,说出了宣烨的话语。 ——原来如此。 在这人生的最后一刻,公孙弘想道。 原来我的道…… 也早已尽了。 公元二零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十四时四十五分,中国龙组第五任组长公孙弘羽化归真于隐峰藏云观,享年…… 不详。 第178章 当肖少华的车驶离沟崖景区,后方古刹的钟声沉沉响起。 “铛——” “铛——” “铛——” 一声接着一声,悠远深长,响彻了二十二峰。 寺院道观一向讲究的是暮鼓晨钟,什么情况会在这种时候敲钟? 肖少华不由回首去看,只听自己的秘书吴靖峰边开车边道:“瞧我这记性,原来今天是圣诞节,主任,节日快乐!” “……节日快乐。” 肖少华想了想,回道:“今天不放假。” “哈哈哈~知道知道,”吴靖峰被逗得大笑,西方过节他们东方自然是不放假的,“不过今个儿购物网有打折,主任您可别再错过了。” 秘书调侃的是他双十一那回闹的乌龙,肖少华抿了抿唇,没说什么。想他刚刚暴躁起来还险些一个电话打过去直接质问父母,这会儿总算冷静了,拿出手机给家里人发了条节日短信。 他爹妈很快就回复了,一个又问他过年几号回,一个要他好好休息,多吃点。 赵明轩那边自是没反应的,估计还忙着。肖少华跟着钟声望了会来时路,感到这可能是为了祈福佳节所敲的钟。然而敲钟贺圣诞?这可是道观,而非教堂。要过的节是耶稣生日,而非太上老君诞辰。 总有些哪里说不出的古怪。 肖少华没再细想。 “四点十分工研院材料所三层会议室,讨论临iii相关事宜,五点于物理所地下一层开始共鸣介质拟合物边界态测试……” 吴靖峰开着车,与他一项项报后续行程,肖少华听着听着,脑内灵光一闪,脸色立刻就变了。 “小吴,还有多久到工研院?” 肖少华打断了秘书的话。 “……路上不堵,五十分钟没问题。”吴靖峰看了看导航屏上当前的交通路况,正要踩下油门,却听肖少华道:“马上掉头!我们回沟崖!” 吴靖峰既得令,二话不说到最近路口来了个u型弯,肖少华眼前浮现公孙弘与上个月相较截然苍老的面容—— “只怕是……公孙组长不行了。” 果不其然,他们还未驶进景区大门就被门卫拦住了。门卫道:“不好意思了您,咱刚收到了通知,这会儿任何人都不让进了。” 肖少华便让传达室给他上头电话,约五六分钟,那边来人请他去接听。肖少华拿起听筒,还未说一个字,一个冰冷冷的女音截住了他接下来所有话语: “肖主任,家师仙逝。即刻起此地已进入封山期,若有任何话,烦请开春后再叙。” 她话落,“咔嚓”一声,那端已断线。 肖少华握着话筒,静立了半晌,方将之挂上,步出了传达室。吴靖峰一如既往侯在外头等着他下一步指示。“小吴,我们……走吧。”肖少华往车停的地方走,面沉如水,“去开会。” 什么都不必讲了,那个声音……对方是白湄。 远山,一声声的钟声,沉沉捶击着他的耳膜,重重敲在了他心上。钟声除了祈福,还可以报丧。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十几分钟前才说过话的人,短短一会儿,说没了就没了。 ——“道,是你脚下的路,是你头顶的繁星……它可以是任何事物,抑或什么都不是。取决于你。你是谁,你的心。” “去吧……好好地,继续走你自己的道。” 耳旁再次响起了公孙弘方才说过的话,现在想来,倒不一定是对方在忽悠他,或许真的是肺腑之语。可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公孙弘到底想表达什么? 肖少华拉开车门的手顿住了。 “主任?” 已上了驾驶座的吴靖峰提醒他。 肖少华望向隐峰的方向,茫茫冬雾遮翳了山仞层峦,一缕阳光似照非照,漏过了云影,将藏有道观庙宇的二十二峰连绵得犹若天边的海市蜃楼。 恍惚地,他又想起了那位西方哲学家康德的名言,不过人说的是德语,翻译过来大约为:这世上有两样事物令我敬畏终生,它便是我头顶上灿烂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令。 肖少华自认是个不擅哲思的人,老子的《道德经》也好,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也罢,在向来只专注科研的他看来,就如同天边的缈云,遥不可触的海市蜃楼,是属于文科生的领地,书里的太多内容予他太虚,每一个都认识的字,串起来便成了不知所云。 可在这片刻,他确实感觉到了东西方哲学,内核之中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通之处。 人心……究竟是什么? 又有什么……在连接着人心? 朝着隐峰道观的方向,肖少华深深地,久久地鞠了一躬。 新疆,图开沙漠。 指挥车上,风捎着黄沙哧哧扑打着车窗。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赵明轩面前的三大块屏幕实时跳动着目标区域内所有监测点位的数据,从大气到土壤,从地上到地下,这一次人数有限,所以采用分时划区的方式搜救,目前已经推进到第四个区了,也就是沙漠的腹地。 “a1至6过去一小时无明显状况。” “a7至8无明显状况。” “b1、34十五时三十五分至五十分,地下水位小幅度上涨。” “监察,b2风太大!搭篷的支架断了两根,现已用备用支架牢固,但情况不稳,请求下一步指示。” 在接听报告同时,他手边电话也在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 当前区域风力显示为五,支架的强度他知道,应是局部风力不匀所致。赵明轩拿起对讲机,“b2原地待命。” “是!”对方应道。 赵明轩随手戴上护目镜,推开了车门。 一蓬黄沙随风扇来,在护目镜上留下了细痕。映入眼帘的天际如同浸了水的白纸,与腻黄的沙丘凝为了一体。 b2在九点钟方位,赵明轩一行经过了土壤检测组的车,苏嘉文等人正采样回来,纷纷跟他打招呼:“赵监察。” 淳于彦抱着他记事的大皮本也在其中。 “情况如何?”赵明轩问。 苏嘉文道:“一路顺利。接下来就看初步检测结果了,若无异样,晚上我会再做一次实验。” 赵明轩点了点头,“有劳了。”正要走,淳于彦从后追上,“赵监察,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他一不小心撞到了张涛,忙跟人道歉,“不好意思啊,张哥。” 张涛哪里会跟他计较,笑着将人扶住:“没事、没事。” 赵明轩意味不明的一眼扫来,看得张涛凉飕飕,方落到了淳于彦身上,说了四个字,“暂时没有。” 淳于彦眼睛一亮,“那就是待会儿说不定有啰!” 赵明轩压了压军帽继续走,张涛紧随其后,见他虽没答话,嘴角衔着抹若有似无的笑。 b2的扎篷处很快显现在了视野内,几个当地的民兵往已扎好的篷里搬东西的搬东西,加固的加固,一个低阶哨兵迎了上来,才说了两个字,“监察……” “呼啦——”一声,扑面而来的一大块阴影被赵明轩兜头一抓抓住了。 得,这下连解释的话都省了。 风呼呼吹着,一群人望着黑哨手里的整一块篷顶遮阳布,顿时都无语了。 “目前风力多少?” 赵明轩也不废话,直接就问。 他将拖沙带土的支架和遮阳布收起,走向帐篷,堪堪查完风速的一名哨兵跑来道:“报告监察,过去一百秒平均风速为十米每秒,风力五级。” 赵明轩眉头一皱,“测的不对,刚刚一下至少达到了二十五米每秒。现在开始,测风仪换到我所在上方五米,以五十秒为单位,重设计时器。” “是!” 哨兵接了命令去了。 “十级风?”淳于彦听了很吃惊,先不说这大风来的毫无预兆,“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十级风?”若说位于老风口的玛依塔斯还有可能,这儿距离玛依塔斯十几个小时,沿途城市要有什么,气象台早发布警报了,怎么也轮不到他们。 赵明轩并不出声。他摘了护目镜,站在帐篷口面朝无际沙丘,缓缓闭上了眼。 黑暗感知一点一点弥漫了所处领域。 随着精神力网的扩散铺就,人们的轻语声、心跳声、呼吸声,每一粒沙,每一颗尘埃,浮荡在空气中,微微透明的,划过了一道道清晰的运动轨迹,如同密密麻麻的蛛丝垂悬,而一阵突兀的风在瞬息之间湍乱了所有纹路。 信息溢出。 “b2撤换当前位置,”睁开眼的同一秒,赵明轩下达了命令,“上风口,三十五度角。”他比了个手势。 众人纷纷行动起来了。 赵明轩又叫来了三名哨兵,让他们分别用“听声辨位”“触觉”等传统感知方式查找不明风的来处。觉醒了黑暗从不意味着无敌,大自然中还有许多天灾便是哨兵感官的杀手,雷电的高温,海啸的压强,譬如风沙,越精密的感官损害越大,因为放出的感官精神力极容易被细碎的风沙轨迹割裂,进而紊乱,引发感官过载。于是赵明轩果断停止自行深入,让一级哨兵们组队任务。 淳于彦也被他叫来在一旁给哨兵们用精神力辅助,安抚稳定感官,以免神游。 有个认识这位向导的哨兵见之快与黑哨形影不离了,对淳于彦打趣道:“什么时候好事将近呀,小彦?” 被淳于彦踢了一脚屁股,啐道:“去你的!” 哨兵也不介意,几人都是老朋友了,嘻嘻哈哈一番就互相配合开始了。那边的民兵也将篷扎过去了。现在能嗅出空气里的水汽已相当明显,考虑到遮阳布除了遮阳,还有挡雨的作用,赵明轩便带他们将遮阳棚也重新搭起来。 谁知这风说停就停了,风平沙静的,小风杯半天纹丝不动。辅助哨兵们的感官往沙漠里顺畅游了一圈,淳于彦撤出精神力,看见不远处的赵明轩拿着望远镜在望天上。 淳于彦走过去,好奇瞧了瞧:“……监察,您在看什么?” 赵明轩:“我在看星星。” 看星星?淳于彦狐疑地顺着他目光看去,且不说今天是阴天,现在也还没到晚上:“……星星在哪里?我也要看!” 或许知道了对方精神体与自己同族类的缘故,两人的关系这几天突飞猛进,偶尔会像这般玩笑,淳于彦跳起来去够望远镜,被赵明轩举开,故意不让他碰,险些要碰到对方鼻梁—— “哎、哎,别闹。” 赵明轩及时退开,竖了根食指到两人中间,煞有介事地盯了淳于彦几秒,方笑着道:“圣诞快乐。” “……啊?”淳于彦怔了怔,一股甜蜜在他心头化开,“今天是圣诞节?” “嗯。”赵明轩应道,又拿起了望远镜。 淳于彦发现自己的确看不透这个男人,“……监察,过年什么安排?” “回家。”赵明轩干脆地答了两个字。 “回家?” “我跟上头立的期限是一个月,”赵明轩理所当然道:“不回家还能干什么?” 淳于彦急道,“可是——” “报告监察!”一个小兵跑来,立定一敬礼:“气象台发布最新消息,今晚可能会有雨夹雪!” “好,我知道了。”赵明轩放下望远镜,对身后的勤务员道:“张涛你去通知他们,今天我们提早两个小时收队。” “是,长官!” 而张涛一走,淳于彦压低了声音追问,满面焦容,“……赵监察,若是一直找不到叶监察,我们怎么办?” “叶天宸已经失踪将近三百八十个小时,”赵明轩转向他,正色道:“每过一个小时,他的生还几率都在降低。一个月……偌大宇宙,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困住堂堂一名黑哨一个月,除非……” “除非什么?”淳于彦紧追不舍。 赵明轩:“除非他已经不在人间。” 言下之意竟是要放弃叶天宸了,淳于彦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赵、赵监察,你……” 赵明轩看到对方难以置信的神情,又笑了,“怎么了?莫非淳于向导,很希望我留下?” 淳于彦瞪着他,嘴唇半张着,颤了颤,一转身跑了。 图开沙漠,占地仅八十七平方公里,与全国第二大的塔克拉玛干三十四万平方公里相比,可说连人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了。这个小沙漠的天气却是说变就变, 还未到六点,天就全黑了,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也不为过,变的非比寻常。 “报告监察,已经八级风了。” 一名负责观测风力的哨兵道。 “好,”赵明轩道,拿起直连指挥台的对讲机,“通知收队。” “收队——” “收队——” “收队——” 一声声口令,沿着无线电讯号传达第四区各车各组。 “监察,您先上车切,”几个收拾帐篷仪器的当地民兵对他热情道,“这里交给我们了,老放心的撒!” 赵明轩道:“不忙。”看着便携式测风仪上滴溜溜转的风杯,若有所思。 忽然地,风向标变了。 赵明轩当即顺着风向标所指看去,正好看到淳于彦抱着大皮本朝他走来,翻开一页,拿起笔扬声道:“赵监察打扰了,我刚刚发现一点东西……” “小心——” 赵明轩脱口而出,说时迟那时快,出声同时,淳于彦就像被谁蓦地往后一推,整个人一个不稳,手里的大皮本就被风掀飞了出去。 “我的图景分析——” 淳于彦大喊,立马转身去追。 奈何这本子就跟长了翅膀的鸟似的,数不清的纸张在风中哗啦啦上下翻动,忽高忽低。 “全体人员回车待命!”赵明轩抛下一句,随后追了上去。 黑哨就如同一缕轻烟,在众人的视野里一掠而过。 土壤检测组的车上。 一道人影出现车前挡风玻璃上,追着什么,开车的师傅出声:“那不是小彦撒?” 苏嘉文闻言身前倾,“师傅停车,我去看看。” 车缓缓停了。 此时他们距离淳于彦大概百来米,淳于彦听到身后呼唤:“淳于彦——你在干什么?” 是苏嘉文的声音。 淳于彦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完全跑不动了。 不远处是赵明轩——黑哨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连看都没看清楚,他的大皮本就已被对方抢在了手里——从一个小黑点,变作了一个大黑点,显出了人形,淳于彦不由地勉力抬手朝人比了个大拇指。 身后,苏嘉文和他的哨兵在快步走近。 “淳于彦,知不知道在沙漠里乱跑有多危险?万一迷了路……” 苏嘉文的叱责言犹在耳,淳于彦瞳缩成针,一个拔腿冲了出去。 “——小彦!” 苏嘉文没来得及拽住他的手臂,刹那风沙,像有谁往宣纸似的天幕划了一刀,割了条小缝,那前的两人,赵明轩和使劲将他往外拽的淳于彦,恍若纸上刚点的彩墨人,滴的颜料一下就朝那裂缝的开口里淌去了。 苏嘉文抬脚即追,有个人比他更快,一个强劲的力量将他朝后一扯,是于欣。 “于欣——” 苏嘉文只来得及喊出一句话,就见眼前一花,他的哨兵就同那两人一起,凭空消失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待司机下车,与张涛等人赶到,眼前除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向导,一片绵延的沙丘,别无他物。 不知不觉地,天空飘起了雪。 然而跟没筛干净的盐粒似的,雪里搀着沙,猛地一扑,不知哪家的淘气孩子往处撒了一把盐,风雪漫肆,湮没了沙丘上的行迹。 第179章 首都。 工程与技术研究院生物物理所的冬夜总是格外寂静。 交叉科学重点实验中心灯火通明的大楼中,地下一层实验室中控区内,随着肖少华一句“今天就到这里”,暗沉界面上几道弧光断开,划拨了一阵电子提示音。 提交数据,保存进度,约定下一次测试时间后,与这边主要研究人员一一握手,肖少华换下防护服,走出实验室时,他的秘书吴靖峰已拿着测试报告在外等候。 “主任,”吴靖峰迎上来道,“刚刚江所长和赵监察的勤务员都来了电话……” “张涛?”肖少华边走边道,眉头微皱,“他怎么了?”说着,他脚步一顿,拿出了自己设置成静音的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上顿时窜出了一溜未读短信和未接来电。 “肖主任再会~” “主任路上小心……” 身后,几名陆续出来的物理所研究员与他道别。 顾不得回应,肖少华看着手机,手指下滑,一目十行。除了节日问候和工作汇报等几十条短信,有几通张涛和江绍一的未接来电,夹杂其中,一道方形的黄色警示十分显眼。是与上一次赵明轩那实时生理监测手环断开时,一模一样的警示。只不过警示框内的红字“信号丢失时长”还在一秒、一秒地增长,已将近三个小时。 肖少华心中“咯噔”一声,意识到出事了。他当即回拨了张涛的号码,然而在接通前,心底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是又忘了给手环充电”或者“手环出了什么故障”? “——主任,您可算接电话了,”就跟抱住一条救命的大腿似的,手机那端小哨兵一开腔,声音激动又急切地,一句话就打碎了这种残存妄念,“我们现在需要您的帮助……长官失踪了!” 肖少华命令道:“时间、地点,事发过程。” “是,”张涛条件反射地一敬礼,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赵明轩,一愣,偷瞄了眼四周,发现周围人都忙着商讨解救,并无人注意这一细节,“今天下午五点四十五,图开沙漠中部区域,经纬度坐标为……” 待张涛将事发始末大致描述了一遍,肖少华一下就明白了,是类似天元门崩塌时造成的空间裂隙。 而电话挂断后,有好几分钟,吴靖峰看到肖少华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已听到电话内容的哨兵等了等,不由上前一步: “主任,那我们接下来……” 肖少华抬手截住了秘书的话,是一个噤声手势:“给我二十分钟。” 吴靖峰立马闭了嘴,看着肖少华走到实验大楼外侧一处不挡路的空地,在二十分钟内拨打了四个电话。 他第一个电话打给军工处,三下五除二报告这件事,申请开启项目危急干预后,第二个电话便打给了当前驻京监察办最高指挥官麒少将叶君同,“……郑同志,您好。我是肖少华,赵明轩的感官实验项目负责人……对,我现在亟需与叶少将通话,不知是否方便?” “……叶少将,叨扰。因十分钟前,从勤务员张涛同志处获知赵明轩的失踪基本情况,我个人目前极有理由怀疑,他很可能就是遭遇了与令郎相同的处境,一种在高维空间与低维空间交汇时,边界态产生的近似引力倾斜,能层拉拽现象。鉴于此,若您信得过我,我有一个请求,”肖少华顿了顿,缓下语速道:“需要一份您的手谕……谨令伊宁塔于搜救一事上,接下来八十四小时内,完全遵照我的指示。” 第三个电话他打给了工研院生物物理所交叉科学实验中心主任,以国防项目名义直接询问是否可以借调他们此前与高能所合作的科研成果,代号为“凡尘”的一种反四维射束新型武器。在对方告知需要军工处文件及签字后,肖少华应下,请对方着手开仓检查设备,一个小时内他就会将文件等发过去。 最后一个电话,肖少华拨通了sg研究所所长江绍一的号码,还未等肖少华开口,江绍一的声音传来,“小肖啊?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工研院?” 肖少华道:“对。” 江绍一:“那敢情好,”语调里透了点兴奋,“你现在就到工研院正门,这边电视台我认识了俩朋友,他们晚上九点十分要录档节目,叫《星闻直通车》,问题我们都商量好了,你跟他们就坐车里差不多说说,直播。时间不长,就半个小时。” 江绍一指的应该就是柴启嫖|娼那事儿,看来所里都打点妥当了,打算让他通过节目直播,接受采访进行澄清。如果这会儿没出赵明轩的岔子,肖少华完全不介意配合江绍一做一场舆情公关,毕竟这几天江绍一为这事费了不少心力,维护实验室的对外形象也是他工作责任的一部分。 “所长抱歉,”肖少华道:“节目恐怕得改时间了。我刚刚得到消息,‘深域’出了问题,我的实验体丢了。”“深域”便是这一次他与赵明轩的人体科学实验在系统内的代号。 江绍一倒抽一口凉气,“军工处什么反应?” 肖少华道:“军工处……我已提交了危急干预申请。” 江绍一安慰他:“你也别太着急……事已至此,这不还有十二个小时?你交的资料,那边总要看一看,核实一下。” 肖少华道:“明白。”话落,一个新的电话打了进来,是军工处。肖少华转给了吴靖峰,后者接起片刻,朝他做了个口型:上级批准。 江绍一道:“时间不能改。肖少华我跟你说,舆论已经到一个拐点了,这就是你们实验室洗白的最佳机会,错过这个拐点,除非你能爆出更大的料反转,否则你们实验室的形象就在公众那儿铁板钉钉。你作为主任,给我考虑清楚。” “……”肖少华沉默了一分钟,答:“我明白了。” 车在工研院正门门口停下,那里已有一台电视台的车等待。肖少华下车朝他们走去,几名工作人员当即簇拥上来与他握手。连夸带赞的,什么“天啊啊终于见到真人了”“太不容易了”“肖先生,我好崇拜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遇到哪位偶像明星,一个穿着时尚主持人模样的男子将一叠纸递给他,对他道,“这是我们一会儿要问的内容,肖先生看看有没有问题?” 肖少华略略翻了翻,感到没什么问题,“好,开始吧。” 《星闻直通车》是一档小型谈话节目,拍摄场景就在赞助商提供的车里,从接上嘉宾到送至嘉宾指定地点,时间为二十到三十分钟,采用直播形式,主旨为呈现真实轻松的车上聊天。该节目播出初期时,曾闹过一次乌龙,受邀嘉宾不知道这是直播,坐上车后,说错几次话,还对摄影师道:“这段剪了,我们重来。”把观看节目的观众笑喷过去,这档节目也就火了。 车是面包车,肖少华和主持人坐在后座,摄影师等坐在前座,镜头直对着他们。 节目开始后,主持人说完开场词便问:“这好像是肖先生拿了诺奖后,两年来第一次正式接受的媒体采访?” 肖少华对此并不在意:“是么?” 主持人点头笑道:“是的,所以我们深感荣幸,也感谢肖先生愿意给我们这一次机会。路途不算远,我就几个问题,针对当前哨向研究所爆出的哨兵研究员嫖|娼事件,想问一问肖先生您的看法。” 肖少华道:“请讲。” 问题基本上都是事先沟通过了的,肖少华的回答虽略显冷淡,也与研究所给出的通稿大致无差。在这件事上,肖少华态度始终如一,在他看来,就是事实如此,实验室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也没有什么所谓需要洗白的地方。“柴启对他的错误供认不讳,并表示愿意接受行政处分,其余的事情涉及他个人*的部分,实验室不会追究,也不会就此大肆公开抨击其人格学术。科研人员的工作重心始终是科研,探索宇宙未知是个值得穷尽人一生的课题。拒绝黄赌毒,应该是每一个人的道德底线,而无关哨向普。这方面我们会继续加强管理力度,也感谢各界朋友们继续监督。” 尽管比谁都想立刻赶到伊宁,着手布置搜救措施,尽管比谁都想确认赵明轩的安全——这一刻,肖少华心里十分清楚,所有人都可以慌乱,他也绝对不能乱。他早非从前,即使内里急如火烧,外表也丝毫不显端倪。 而拜他极为上镜的长相所赐,肖少华不知道的是,作为此次事件唯一正式出面回应公众的当事方领导,还是一位一直排斥媒体访问的人,节目一开播,该台收视率一下就破了一点五。 众说纷纭之余,又有人扒出了他当年对着多家媒体做噤声手势的视频,当年和某位哨兵的花边新闻,冷嘲热讽说他就是说的好听,这次这么夹着尾巴肯定是有什么内|幕,只不过是没被逮到,装腔作势云云,结果触底反弹,有人直接将他历年来公开的科研成果与论文题目加摘要整理成几张大图,配以当年在瑞典的颁奖典礼和演讲视频,说实绩胜于雄辩,为国家做出卓越贡献的科学家怎能被如此抹黑,还有没有良心,两方吵成一团,后者逐占上风。 谈话还算顺利,怎么说,能跟sg研究所所长成为朋友的,对他们的研究工作环境应该都多少了解,肖少华也就不必太过费劲地解释,免得引起什么歧义。当然也省不了被问起一些私人生活相关,眼尖的主持人发现了他手上戴的戒指,被肖少华轻描淡写一句,“对,我结婚了”给一带而过。主持人极想追问,又有前车之鉴,旁敲侧击地,肖少华皆以“保护家人*”为由,四两拨千斤。节目组将他送到了研究所门口下播,吴靖峰的车一路跟在其后,待他们告辞离去,方下车对肖少华道:“主任,所有人员已经通知到位。” “很好,”肖少华道:“走,我们收拾两件换洗衣物,马上出发去南苑机场。” “沙沙。” 有什么从粗糙的土墙上落了下来。 黑暗中,赵明轩伸手接住了一些,指尖捻了捻,“……红色的土?” 一团昏蒙蒙的手机光照了过来,是于欣。女哨兵仔细分辨了一下:“是朱砂。” “朱砂?”赵明轩皱眉,那边另一团手机的光晃了晃,“你们快来啊!这里有些字。” 淳于彦的声音传来。 自从掉进了这个地方,赵明轩的感知便如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水中,领域仅剩身遭数米,即使可以看到前方的墙面,也无法穿透而出。值得庆幸的是,尚能清晰感觉到身旁两位异能者的存在,健康无伤。 “……深深玉屑几时藏,”于欣已经走到淳于彦身旁蹲下,用手机一寸一寸照着墙上的篆字念出,“出土犹闻饼饵香。……弱水西流宁到此,荒滩那得禹余粮?” “……这四句诗,”淳于彦虽没听懂诗句里的意思,却能感到一阵阴恻恻的凉,“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嗯,”于欣点了点头,解释道:“是你们《乌鲁木齐杂诗》里的,‘玉屑’指的应该是一种‘饭’,古人敛尸时填入死者嘴里……”说着她像是一下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色一变,“不好,这是一个墓穴。” “啊?”吓得淳于彦一下抓紧了她的手臂。“欣、欣姐!” 于欣拍了拍他的手背,“别慌。”女哨兵转向赵明轩道:“赵监察,您手上的朱砂,应该就是墓主掺入墙里作防腐和驱邪用的。” 赵明轩知道她和苏嘉文于几年前加入了考古队,这方面知识比较丰富,“那么请问于同志,能否判断出这是个什么墓?年代,地址?” 于欣想了想道:“目前线索太少,可以知道的是,我们现在进了一条墓道,继续往前走,或许能看到墓室和墓门。” 继续往前走? 听到这句话,淳于彦一下就往后退了两步。 “没事,”赵明轩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按了按他肩道,“我们能进来,一定能出去。” 淳于彦望向后方,来时的路隐于一道黑黢黢的墓门,墓门之后还是墓门。 而分辨出这是个什么地方后,三人的行动变得更加谨慎起来。因手机信号已完全丢失,赵明轩便让他和淳于彦的手机暂时关机,作为备用,于欣的手机开启飞行省电模式,用于照明。于欣拿着手机边走边照墓道一侧墙上的画,赵明轩负责另一边。墓画大多年久剥落,受损极为严重,依稀只能看出点轮廓。淳于彦跟着赵明轩,他不像黑哨,觉醒了五感,拥有极佳的夜视能力,向导时不时磕到人,被赵明轩扶了两次,又不小心踢到了个什么,“哐啷”一声在墓道里荡出声闷响。赵明轩拾起来看,是个花瓶模样的铜缶,“……青铜器?” 于欣凑过来看,“平底,鼓腹……有环耳,这个样式和花纹,感觉有点像春秋时期的?” 淳于彦又捡了个锈迹斑驳的罐子回来,“欣姐你看,这儿还有一个。” 于欣从兜里掏出手套戴上,方接过借着手机电筒的光瞧了瞧,“……还是春秋的,”她自语道:“难道这里是个春秋墓?” 赵明轩问:“你发现了什么?” 于欣走了两步,又看了看墙上的画,“……” 她摇了摇头,将青铜器摆回原处,显出了些矛盾和困惑的神色。随着三人继续深入墓穴,地上的青铜器越发多了起来。 淳于彦的脚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跌一跤,于欣及时扶住他,那手机的光从她手上一晃而过,刚好照亮了淳于彦脚下一处,向导好悬没叫出来,一蹦就蹦到了赵明轩身后,一把抱住黑哨的腰,“……赵、赵监察,有东西!” 于欣忙躬身查看,发现就是具干枯了不知多少年的白骨,取笑淳于彦,“亏你还是我大生物毕业的,解剖课没上过?” 赵明轩拿下淳于彦的手,走到于欣身旁套上手套与她一块儿检查,淳于彦揪着赵明轩衣服跟着探头看了一眼,方抹把冷汗道:“……这地方也太诡异了……感觉就像在拍鬼片一样。” 于欣被他的话逗乐,“听说俄罗斯教的是马列主义啊?”她拉上口罩,隔着手套轻轻翻转尸骨的头部观察,“齿列疏松……恒牙萌出完毕,牙缝基本愈合……有少许毛发残留……” 赵明轩道:“此人应该是个成年男子,三四十岁左右,死亡时间为五十到六十年前。” 于欣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尸骨衣裳稀烂的碎布上,“……宝相花暗纹……质孙服?” 淳于彦问:“……这个衣服,怎么了吗?” 于欣:“……是明朝的服饰,”说着,她仍摇了摇头,站起来,收了口罩,摘下一只手套扔给淳于彦,“以后你在墓里,想碰什么,就戴上这个……也尽量别挨着墙,这里可能会有机关。” “好的。”淳于彦接住,当即就避开了墓墙两步,“……这个人会不会跟我们一样,就是走着走着掉了进来?”他猜道:“图开以前是个景区,好多游客来了都会租件古装跟沙漠拍个照。” 这个猜想不能说不合理,可还是无法解释于欣心中某些疑惑,她看了眼赵明轩,后者面上若有所思,与她目光一碰,微一颔首,“走吧,我们继续前进。” 手机上的时钟过了约十来分钟,他们下了段斜坡,眼前不算亮的一圈光里出现了三个黑乎乎的洞口,中间一个稍大,左右两边各一个稍小的。于欣道:“我们走中间,”她指了指两边,“这两个应该是耳室。” 淳于彦道:“……欣姐,你懂的好多啊。” 于欣笑道:“你小文哥懂的才多。我就一半桶水,都是跟他学的。” “可是欣姐……”淳于彦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一定要进去吗?” 于欣道:“……主要是得弄明白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什么墓,但凡有墓的,总有些造墓的匠人给自己留的逃生口,根据墓葬结构……” “嘘。” 赵明轩一个噤声手势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两人静了片刻,方听黑哨压低声音问:“……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 淳于彦看看于欣,于欣看看他,两人皆微微摇头。“沙沙……”依旧是细细朱砂剥落于墙的轻响在赵明轩耳畔泛起,黑哨又听了会,放下手,“……走吧。” 然而进了墓室,眼看要摸到棺椁,于欣道:“等等!”赵明轩停下动作,于欣说:“我没带蜡烛,我们不能待太久,马上得出去。” 淳于彦现在跟着她,几乎她走一步,他走一步,“为什么?” “蜡烛是测氧气的,万一氧气不足就麻烦了。”她话落,头顶传来一声陌生的“哧”笑,淳于彦全身的毛都快炸起来,“——!!” “谁!” 说时迟那时快,也没看清赵明轩什么动作,一缕清风从他们鼻尖拂过,“砰!”“哐铛、咻、咚”几声打斗的乱响,金属器皿碰撞的声音,“停——停!”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道,“唰——”“锵!”又是两声,“妈的我说别打了!赵明轩你是不是真的想死啊?!!” 却听黑哨破口大骂道:“叶天宸!老子揍不死你!” “叮呤哐啷”,这声响又持续了一阵,方停了下来。 于欣手中的手机电筒光落到了墓室中央的棺椁上,只见赵明轩将人一脚踩在棺盖上,同时被对方膝关节掣肘。一个抵着人咽喉,一个掐着人脖子,均不撒手。“放!”被抵着咽喉的人喊。赵明轩盯了对方几秒,慢慢收回掌,另一个人,也就是他们失踪多日的叶监察,瞅着空隙又要蹬他一脚,被赵明轩一掌劈下,叶天宸一个翻身滑坐到了棺椁的另一侧,扯了扯衣领,给自己解了几颗纽扣,“嘿,我说,他们怎么把你派过来啦?” 一听他说话,赵明轩又想揍人了,拔腿一跨过去,“姓叶的,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在你老婆手上写那两个字,你以为我会来?” 叶天宸闻言皱眉,“什么字?哪两个字?”将一只手摊给赵明轩,他看向墓室洞口,对于欣和淳于彦道,“门口那两个,别照了,你们也过来。坐。”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拍了拍身旁位置。 待赵明轩往他掌心写了“洛玄”两个字,叶天宸眉头皱的更深,“……这我还真不知道。哥们,你确定?” “我确定那就是你的血!”赵明轩真是被气乐了,一下就捏爆了叶天宸食指上刚结痂一小口,引得后者“嘶”了一声,“我艹!变态啊你!” 叶天宸骂道,甩了甩自己的手。 赵明轩往他跟前一蹲,就跟个审犯人的狱卒似地:“那你还知道什么?知不知道自己怎么进来的?” “知道啊,”说到这个叶天宸真是一肚子郁闷,“我不就夜个巡嘛,大风起兮云飞扬,一下就被抽进来了。你们呢?”他看向一边站着的于欣,微抬下颌。“怎么进来的?” 虽然总算找到了他们伊宁塔这一任的监察员,也知道了这墓室里应当没什么危险,淳于彦还是没敢靠着棺椁坐,谁晓得里面的尸体都变成什么样了,他跟着于欣一块站着,迟疑道:“……和叶监察您一样……也是风刮进来的。” 赵明轩席地一坐,道:“我是来找你,他俩是被我连累的。” “哈,是吗?”叶天宸没心没肺一笑,“那你来的还挺快。” “快?”赵明轩嘲道,“你他妈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 叶天宸道:“我他妈还想说呢!这什么鬼地方,困了我两天一夜,”他拍了拍身后的棺材板,“看见没?跟你们直说吧,这玩意儿,空的,里头什么都没有。” “什么?!”于欣失声。 叶天宸大笑:“不信?自己看。”说着便一顺手帮人把棺盖推了开,于欣将手机给淳于彦拿着照明,立马戴上口罩手套俯身检查。 只见这四方棺材中确实空无一物,于欣招了招手,让光源离得更近了些。 叶天宸道:“是吧?没东西,瞧你们那一个个怕的,笑死我了!” 赵明轩:“等等,叶天宸,重复一遍你上一句话。” 叶天宸:“啥?瞧你们一个个怕的?” 赵明轩:“再上一句。” 叶天宸:“里头没东西?哥们掏句心窝子,这墓里我都逛遍了,除了前面有具尸体还挺唬人的,几个小屋连个防贼的机关都没有……” 赵明轩一把抓住他衣领,是个胁迫的姿势,目光阴沉锐利,“——你说你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 “……两天……一夜?”话说出口时,被对方这样盯着,叶天宸多少有点心虚,便纠正了一下,“其实也没那么久,仔细算算……也就三十七……八个小时吧?” “到底多久!”赵明轩吼他。 叶天宸被他这模样惊了下,拍拍他胸膛,“哥们你冷静。……我这手机续航能力一般,”黑哨从口袋里掏了掏,“一天没充电就剩了百分之二十电量,”将手机解了锁递给赵明轩,“你悠着点儿哈,自己看。” 赵明轩松开了手,接过叶天宸的手机,随着日历上斗大的数字“10”映入眼帘,正是两周前,他到达伊宁的那一天—— 赵明轩只觉得大脑嗡一声,一片空白。 仿佛过了一秒。 也许是一个世纪,耳畔,一个年轻的男音,颤巍巍地响起了: “我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了……” 两名黑哨顺着语声望去,只见棺椁的另一端,女哨兵身旁的男向导,在手机不甚明亮的光照下,在她低声念出了棺材内侧书写繁复的古文时,他起身,脸色惨白地:“……‘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家乡曾流传的……一个民间故事,北方有墓,南柯一梦,世间十年,一寸光阴一寸金……” “这里是……光阴冢。” 淳于彦僵立着,嗓音发着抖,一字一顿道: “窃取光阴,埋葬人生的……死亡之地。” 第180章 深夜,一架军用运输机巨大的铁甲黑影闪着红绿亮光从云间穿梭而过。灯火通明的机舱内,装载着设备仪器的三台绿皮大卡整齐停靠在甲板上,被铁索固定。几排空座位后的一处角落摆了一张桌子,围了数人坐着,均聚精会神地听着。桌旁,肖少华将他的笔记本电脑连了简易投影仪,将画面投在一侧舱壁上,配合卫星传回的地面情况进行分析: “结合以上信息,由此推测,高维空间曾在过去某个时段来到了地球,并停留于此。其质量引起了该地区时空曲率的变化,从针对相关人员对于风速、可视化几何现象等模拟计算,在热学第一定律主导下,生物力场的cf扩展表达式结果,我们可以得出,该空间只是暂时得到了稳定,它的能量还会再次溢出,也就是发生引力倾斜。而这几个区域,”肖少华说着,将示意图调出,以指划道:“很可能就是下一次事故的地点。” “原来如此,”来自生物物理所的一名研究员点了点头,“当高压向低压区域移动,空气便在水平方向受热不均匀,从而产生了气体对流,也就是不明风的来源。” “不仅如此,”肖少华研究组的谈有为道,将他的笔记本转向众人,“刚刚我们用今年发布的全球地壳模型做了一组正演比对,右边是这三周来这片地区的重力异常高值区大致分布,可以看出,所对地幔密度在不均匀重力的作用下已经发生了变化。曾经我们认为这是正常的现象……从地壳运动的角度考虑,同时,大多重力波由于风场干扰发生多普勒频移,超出范围难以捕捉,这部分数据恐怕已经丢失了。” 参与项目的另一名生物物理学家闻言,若有所思:“事件之所以不可见,乃是因其引力导致的行为,唯有事件发生在视界之外方能被我们所观察,然而物质包括光线在内,都无法逃脱引力场的控制,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如何获取参考系及坐标?” 谈有为道:“物质虽然无法做到,但量子可以。我们可以通过其空间内量子涨落时朝外释放的辐射获取信息。” 肖少华颔首:“这也是为何我将诸位请来的原因。游离精神粒子,经由光子辐射的生物能深层意识信息流,在绑定哨向的精神链接中,现在被视界分割,如果它们之间的连接并未被完全解除,理论上,一颗光子会在视界之内,一颗会在视界之外,结成虚光子对。” 虚光子,量子场论中一种用于数学计算的解释概念,尽管现代物理学认为它们不能被直接观察,却能够传递电磁的相互作用,“也就是说,接下来我们需要通过测算区域内残余精神力的虚光子概率振幅,逆推近场高维引力波的来源……上头给了我们几天?这个工程量可不是一般的浩大啊,肖主任。”一名参与过反四维射束武器研究的物理学家已经开始头疼了。 “三天,八十四个小时,准确地说,现在开始只有八小时留给我们完成准备环节。”肖少华面沉如水道。像这种特殊密级的国防军工类科研项目,一旦获得危急干预许可,项目负责人的权限便会在原有基础上进一步扩大,包括不仅限于调用项目内所有资源,申请涉密设备,军用交通工具等,负责人提交清单,并于十二小时内成立五到十人的应急小组,但全员布置到位后危急状态必须在七十二小时内解除,无法解除则将转由安|全部处理,那就是另外一套标准了。 “我认为这是一次挑战,更是一次机遇。”年轻的谈有为倒是显出了些兴奋,“如果能够近距离观测到高维空间的活动痕迹,就能确认当代生物物理学的诸多假设是否能够成立,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各位前辈们!” 其他人被他逗乐,纷纷应是,肖少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运输机降落在伊宁空军基地,到达时,外面正下着雪,几辆除雪车停在已被及时清扫干净的跑道外,部队的人为他们卸下三台大卡,开到了路旁。肖少华走下升降梯,几片雪花就落在了他头上,肩上。吴靖峰见状拿出备好的黑伞撑开,挡在他上方。肖少华道:“不用。”前方跑来了等候许久的张涛,也是冒着风雪,扑了一头一脸的冰碴子,对肖少华道:“主任您可算来了!” 肖少华随他到了一辆越野车上。此次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军工处委派的书记员,携带针孔摄像机录像,用作事后的审查与书面报告。这边基地的警卫员接过了张涛原本的驾驶任务,张涛就与肖少华坐到了第二排。待他们关了车门,说明目的地,肖少华直接问张涛:“之前你在电话里告知我,当时与赵明轩一同行动并被拽入空间裂隙的除了我的大学同学于欣,还有一位伊宁塔的向导,请问他们的资料你带了么?给我。” 如果不是肖少华提到于欣,张涛几要以为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带了。”哨兵忙应道,从军包里拿出因气温陡低,冰的有些刺手的文件夹,递给肖少华。后者道了谢接过,抬手打开顶上一盏车内阅读灯,利落地翻看起来。 肖少华阅读的速度很快,张涛注意到他在翻阅于欣及其向导苏嘉文的资料时,基本上是十到十五秒一页,到了淳于彦的资料时,这个速度就明显地慢了下来,像是一行行地仔细查看。他眉头微微皱着,有点严肃的神情看得张涛不由地格外紧张,生怕对方从字里行间发现什么不妥。然而就在张涛胡思乱想之际,肖少华的声音响起:“你对这位淳于向导了解多少?” “……了解,”张涛回过神,“……了解的不多,”他斟酌着答:“就知道他在俄罗斯留过学,回来后读研时觉醒了,就被派到了伊宁塔,哦对了,他还跟您是同一个专业。” 肖少华点了点头:“方才在电话里时间有限,很多细节尚不清楚。请问事发当时,他们具体在做什么?” 张涛道:“事发之前,赵长官让我们测b2的风力,事发当时风力到了八级,他就通知我们收队,站在b2的扎营处指挥我们。淳于向导是负责治疗叶夫人图景的精神科大夫,当时他抱着自己的记事本去找长官谈话,大概是要谈这方面的事儿。一阵风吹来,淳于向导的记事本被吹飞了,长官就追了出去,后面的事儿您都知道了。” 肖少华打开电脑笔记本,放大备好的卫星地图,“十四时十五至十七时四十五,赵明轩的移动路线,是否是从这里……”他用触控笔划了一道,“到这里?” “对对,”张涛凑近看了看,卫星定位毕竟还有些误差,他根据记忆稍稍矫正了几段,“这是长官一直戴着的那个手环?” “是的,”肖少华道,“接下来还得麻烦你将那位淳于向导的移动路线标示一下。” “没问题。” 张涛照做后,只听肖少华淡淡来了一句:“……所以他们一直一起行动。” 本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不知怎地令张涛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也不是的,”张涛赶紧解释,“就是淳于向导的能力较强,长官对他比较欣赏,都是为了任务……”结果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觉得自己越抹越黑,哨兵当即闭了嘴。 “嗯,我知道了。”肖少华将电脑笔记本合上,拾起文件夹,“张同志,请问这份资料我可以暂时保留么?” “可以,当然可以。”张涛忙道,他心中有鬼,就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神色,没看出什么端倪,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们这些科学家总能发现些常人发现不了的东西,要是人原来没觉得什么,他一解释起了疑心,那就坏事了。 张涛心中忐忑。 坐他隔座的吴靖峰侧首看了他一眼。 车先去的伊宁塔,由叶君同派的人将授权文件交给塔领导,一众人确认了苏嘉文与叶天宸向导的现况后,便出发去了霍城。半途雪势增大交通堵塞,不得不绕路等不提,到了地方,由于电磁波在空间内传播时受到了雪衰减的影响,降低了设备信息采集的效率,原本预估四个小时便能完成的进度,被延至了六个多小时。这样一合计,他们明早八点才能开工。近两点完成所有布置,设定卫星辅助设备解算模型,肖少华令全员回营休息,明早集合,他自己则待同营的专家都睡了,起身去了工兵搭建的临时指挥所,对着数块大屏幕一遍遍测试解算方案。 到了次日清晨,提前来给他送早餐的吴靖峰往营地车里没找着人,到指挥所见状吓一跳,“主任,您这是睡了几小时?” 肖少华“嗯”了声,也没答几小时。他放下手中的草稿纸,按了按太阳穴,到室外给自己打了盆冷水洗漱。守夜的警卫换完岗朝他打招呼,吴靖峰接过他手上的盆,道:“我来我来。” 雪至早上停了,大片大片的莹白铺呈在连绵金黄沙丘上,将汪蓝似海的天穹接壤的如同高原雪山,奇异而美丽。 风依旧吹着,气温降得仿佛凝结。肖少华拢了拢身上厚实的军大衣,看了看天,没有拒绝吴靖峰的好意。回了暖气充足的室内,他那一张被冻得血色近无的脸方恢复了些许红润。 “主任,这是豆浆,”吴靖峰放下盆,从保温袋里一样样拿出早点,“这是豆沙包、胡麻饼,还有油条,您趁热多少吃点儿。” “谢了。”肖少华道,一手拿着豆沙包,一手点光标,边吃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显是还在思考着什么。“……” 吴靖峰提了壶热水添盆里,看肖少华三下五除二吃完早餐,将洗漱差不多应付了事,随手用水捋了两把头发,戴上眼镜就又开始工作了。已经习惯上司一浸入科研就另一副模样的吴靖峰束手立在一侧,等人处理了一段数据,才开口:“按您的吩咐去调查伊宁塔了,确实发现了些特别情况。” 肖少华头也不抬:“说。” 吴靖峰道:“其一,类似叶监察与叶夫人的事儿,在这儿并非第一例,上个月就有好几个哨向这样在沙漠地区失踪,不过不是在图开,是在古尔班通古特。图开太小了,绿化做的也不错,很难想象会发生令黑哨也难以逃脱的自然灾害。不同之处是,他们中基本是向导失踪了,哨兵发作了狂躁,在医务人员使用镇定剂后昏迷。” 这件事肖少华也知道,他道:“继续。” “其二,”吴靖峰顿了顿:“……这是通过您的媒介权在塔内查到的一些信息。”他将文件呈上,“‘和谐’主机显示,赵大校与那位淳于向导的共鸣度近似百分之九十三,至百分之九十五。” 肖少华将正在测算的数据按下了暂停,“……”接过了文件翻开。与昨天几乎别无二致的淳于彦资料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青年那张一看就讨人喜欢的爱笑面容。 接着便是一行说明性文字。守望日,这是资深媒介圈对哨向们因彼此的高共鸣度不由自主相互接近,却又小心翼翼地还未下定决心绑定,这段美好过程的称谓。若是哪位高级媒介人发现一对未结合哨向之间的共鸣度极可能超过了百分之九十,那么她或他便可以在其塔内资料做个记号,标注守望日共鸣度百分比——这标注并非给该哨向看的,而是给其它媒介人看的,被认为是塔对高共鸣度哨向的一种祝愿与保护。 发现这一点时,吴靖峰无可抑制地产生了深切的同情。 冬日沙漠雪停的指挥所内,即使通了暖气,也依旧沉冷阴郁。明明是如此惹人不快之事,可吴靖峰分明看到肖少华微微笑了一笑。 这一笑,倒令他那棱角分明的面孔不再冷得那么不近人情了,“……或许我应该说恭喜。” 吴靖峰急道:“如果他俩真的好上了,那我们现在再大费周章地找人还有什么意义吗?” 秘书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抱歉主任,我不是那个意思。” 肖少华道:“我知道。”吴靖峰的说法是从项目本身的角度考虑,因现在针对赵明轩进行的感官实验计划,核心要素在于赵明轩是个未结合黑暗哨兵,一旦他跟哪位向导绑定了,其后的他也就失去了作为实验体的研究价值。 “可你知道么?”肖少华放下了这份文件,看向自己的秘书道,“小吴,昨天开会时我与诸位专家未能言明的一件事,我相信你们亦有所感。” 吴靖峰隐隐不安:“您请讲。” “他们因引力倾斜,而被拉拽入的未知空间内,到底有什么?”肖少华神色平静的莫测难辨:“你我都知道,人类是极其脆弱的生物,需要水、光、空气,才能活下去。就算身体素质最强的哨兵,在完全真空的环境中,也只能存活三十秒。……那个空间内,有空气么?或者说,那是一个允许人类存活的空间么?” 随着肖少华的话语,一层寒意席卷上了吴靖峰的脊背。 他想起了一个经典的物理学概念,用以阐释量子叠加态:只有打开盒子的人才能知道里面的猫是死是活。 于是,一个问题同时浮现在了他脑海中:那些人,现在真的还算“人”吗? 而肖少华仿佛看透了他所想,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锐利,声音明晰,“事实上,我希望你去调查的是,”吴靖峰只听他道:“曾经是否有人真正地,从里面活着出来过。” 第181章 ——“这里是……光阴冢。” ——“窃取光阴、埋葬人生的……死亡之地。” 在淳于彦的那句话落下后,墓室里,好半晌没有一个人出声。 浓墨似的静谧,仿佛另一种神秘的物质随着他们的思考,侵蚀了意志。一片漆黑中,唯独于欣和和叶天宸手上的手机还顽强地亮着光,从下颌处往上照,将四人的轮廓照得如同一个个发青的骷髅。 最终,叶天宸先发出了一声干笑,“光阴冢?我还鬼吹灯咧!”说出这句时,他像一下甩开了什么,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许多,“又不是拍鬼片,干嘛搞得那么神神叨叨?”他拍了拍赵明轩肩膀,“嗐,我说哥们,既然你们都进来了,有入口必然有出口,咱人多力量大,集思广益未必不能想着招儿出去。” 这点倒和赵明轩不谋而合,但他并不像叶天宸那么乐观,尤其在获知内外时间差流速这一严峻情况后,“叶天宸,你到了这儿,有没有注意过墓道里的那些……门?” “门怎么了?”叶天宸问。 “……这些门一扇一扇,没个尽头,”赵明轩拧眉道,“令我想起了哨兵学院时,盥洗室里那俩前后镜相对互照的景象。” 他这么一提,叶天宸也有了点印象。上过哨兵学院的异能者,都多多少少会注意到宿舍楼公共盥洗室那块儿,也不知谁想出的天才主意,两边洗手池,各放一大镜子互照,抬头一看镜子里就是对面镜子里数不清的镜中镜,似扩展出了无数空间。 “那是因为,光在两面镜子之间来回反射了无数次,”于欣接话,努力平稳着声线,“每一次反射都会形成一个镜像,人眼看到的画面就成了总的集合。” “……但光的传播需要时间,所以有限时间内的成像,应该是次数有限的。”赵明轩想了想道,“加上光的能量在传播过程中会遭遇衰减,最终的成像数量应该更少。” 于欣有些吃惊:“你说的没错……”她没想到赵明轩还知道这些,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了。他跟肖少华是什么关系?肖少华又是什么人?证实了共鸣介质的四维性后,带领当代sg生物学进一步与物理学结合的先驱者,相信不日便会衍生出一个新的交叉学科,而光与量子,便是这个学科中的基础常识之一。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淳于彦询问,他像是从方才的极惧中缓过来了,“还要继续前进吗?” 叶天宸看向赵明轩和于欣,“总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你们什么打算?” 于欣面色严肃:“我想弄明白,这个墓到底是谁造的?墓主人是谁?……但是,”她顿了顿,“其实我刚刚也在想,真的存在这么一个墓主人吗” 于欣管淳于彦借了他的硬皮本,翻到新的空白一页,拆下笔就着棺椁当桌板,边画边道,“这个墓有许多地方,实在解释不清……”昏昏手机光下,中性笔的黑色细线弯弯曲曲,“我原以为这是将自己的墓造在了别人的墓上,现在看来,就像一点点把别人的墓拼凑起来……” 分析到了这里,又像钻入了死胡同,众人沉默稍许,赵明轩开口,“回到先前的第一个问题,叶天宸,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 叶天宸愣了愣,“……三十八个小时?”注意到其余人的神色,他犹豫了下答:“不知道。你说呗。” 赵明轩直视他道:“三百八十个小时。” 叶天宸先是一怔,接着一点一点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赵明轩没有说话,叶天宸看向于欣,后者艰难地点了点头。 叶天宸瞠目结舌,显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等、等等,”这回轮到他抓狂了,“什、什么叫三百八十个小时!我他妈服了你们,我艹艹艹——我他妈要在这里真的待了三百八十个小时!你觉得我还能活着?!” 他一把抓起赵明轩的衣领,“进来的时候我他妈就揣了个手机,旁的什么吃喝都没带,你丫的觉得我是铁人啊还是钢铁侠,十五天不吃饭不喝水还能跟你打一架?!” 被这样逼着问,赵明轩表现的出奇冷静,“所以,我也想知道……你怎么还活着?” 叶天宸瞪着他,慢慢抓住了他话里的意思,慢慢松开了手,“……十五天……我他妈竟然进来了十五天……” 他抓住自己的头发,念叨着“不可能,这太离奇了”好一会儿,方再次转向他们:“你们,外面真的已经过了十五天?” 这一次,于欣默默将她的手机递了过去。 完了。——这是看见屏幕上客户端新闻日期时,最先浮现在叶天宸脑海里的文字,接着他立刻地问:“小怡呢?我的向导怎么样了?” “叶夫人现在丧失了意识,处于中度昏迷。”作为治疗其精神图景的医生,淳于彦上前一步道,“您一失踪,她即刻就昏迷了。根据图景解析,她显出的是突发性强制解绑的后遗症。由此推断……”他看向于欣,目光透出了担忧,“小文哥身上现在,恐怕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于欣握紧了拳。 赵明轩道:“我还有个问题,如果是时空隔离造成的临时强制解绑,你的向导昏迷了,为什么你没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叶天宸当前思绪混乱着,有些语无伦次,“……我一回过神,就在这里了……我和她,我可以感觉到,我们并没有解绑,我还能感觉到,她就在外面等我……虽然感觉离得很远,链接很虚,若有若无的……我知道她还活着,就在外面……” “是不是一种网络被防火墙阻拦的感觉?”于欣突然插问。 “对对,”叶天宸忙道,“反正就是被什么东西挡了,但也没全挡。” 于欣对上他的眼睛,肯定道:“叶监察,那我和您的感觉是一样的。” 得了个难友确认,叶天宸松了口气,理智也回笼了,将手机还给对方,“总归精神链接还是在的,只要从这里出去,就能重新接上了,估计人就能醒了。” 赵明轩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先把目前获得的信息汇汇总,看看能否从中找出下一步行动的线索。” 四个人围着一个空棺材在黑布隆咚的墓室里开会的情形实在有点诡异,然而都到了这个境地,也没人顾得上这许多。淳于彦先将他和伊宁塔sg医院方面出具的关于叶夫人的诊断报告给了叶天宸。赵明轩将这十五天调查事发地点的情况逐一介绍,于欣偶尔补充两句术语解释,包括专家们的诸多猜测,什么“流沙”“微生物”“地壳运动”等,再和叶天宸将他俩分别对这一处墓室的看法拿出来讨论。时间的流逝呈现为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很快就过了两个小时,叶天宸手机上的电池量又下去了一节,直接待机了了。 阴森森的墓室里,冰冷的土砖逸散着久远年代的陈腐味道。正如叶天宸先前所说,这里空无一物。几人分头察看之际,叶天宸出声,“对了,你们谁带了水和吃的?” “我。”赵明轩道,将他的军用水壶和压缩饼干扔了过去。 “兄弟,谢了!”叶天宸一把接住道。 “……我这儿也还有一些。”于欣翻了翻随身携带的挎包道。 “唔!不急。”叶天宸拆着压缩饼干,边吃边道。 淳于彦拿着放大镜往记事本上一笔笔誊写棺椁内侧的古文刻字,于欣就在他身旁用手机一张张地翻方才拍的墓画照片。然而他有点心不在焉,眼角余光总管不住似地朝赵明轩那儿飘过去。有限的光亮中,哨兵的身影正一面一面地敲墙,约摸是在探墙隔隙找可能存在的机关。 “咋地?”吃饱喝足的叶天宸踱过去问。 赵明轩接过对方还回的水壶晃晃,哐啷响。叶天宸大咧咧道:“给你留了一半。”接着又问:“没找着吧?” 赵明轩挑了挑眉。叶天宸瞧他表情就晓得了,“早跟你们说了,这墓里啥都没有。” “……”赵明轩看向他,“你还发现了什么?” 叶天宸笑了,“这要啥啥没有,就一空屋子,你叫我咋发现?”说着他笑容一顿,显是想起了什么,“不过你前头说的镜子倒提醒我了……这破地方我来回逛了四五遍,”他盯着赵明轩道,笑容消失了,“是连起来的,根本没有出入口。” 他话一出,其它人手头的活儿都停了,都朝他望了过来。 “……”淳于彦没有说话,于欣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是“光阴冢”三个字。 “不过呢,”只听叶天宸继续道:“咱就先别自己吓自己了,我是不信那些神叨叨的事儿的,”他拍了拍赵明轩肩膀,换了个口气,“没找着呗,就继续找,总得想办法出去再琢磨有的没的。说不定就是古代哪个nb大能挖的一坑,重物陷阱你们都知道吧?就是人一踩到装置就掉进来,顶上盖子同时自动合上,这不水平方向没出口,咱就往垂直方向找找嘛?” “所以……您……”于欣指了指这近百米的墓室穹顶:“这些都检查过了?” “……啊,是啊。”叶天宸应了这一句,又没词了。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赵明轩的声音打破了安静,“这地方不能待了。我们必须行动起来,先从这道墓门出去往前走,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无人反对他的意见,然而一个小时后,他们又回到了原处。 四人逐一步入,还是那黑黢黢的墓室,还是那口空棺。 叶天宸拾起先前留了数字的一张记号纸,仍笑得出:“我说过什么来着?” “——撤,换方向。”赵明轩果断道。 上次他们从墓室的后门走,这一次便换了侧门,侧门出去是上坡一岔道,一层层砖石垒的台阶,墓里的土腥泛着湿气,潮寒逼仄,哨兵们的感知范围受限,这般又摸黑走了一个多小时,经过了两处侧室,一处后室,里面就一些随葬品,别无其他。于欣起先还会推敲一番什么年间,规格、墓主身份背景,后来就不吭声了。“喂,你们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儿眼熟?”不觉间,叶天宸停下了脚步。 “……深深玉屑几时藏,出土犹闻饼饵香……”于欣走近一面墓道墙,蹲下,用手机照那上的字念出,扭头对他们肯定道:“这就是我们进来时的地方。” “你再看看。”赵明轩道。 “好。”于欣道,又用手机翻出先前拍的照片,和墙上的墓画一一比对,“赵监察,您看,连这里破损的花纹都一模一样。” “也就是我们再一次经过了我们进来的入口……”呢喃着,冷汗从淳于彦额上沁出了。一而再一无所获的探寻过程,令时间如流水,无知觉间已缓缓淌过了指隙,带走了掌心残余的热度。“继续走下去,会不会还遇到那具白骨尸体?” 赵明轩目视前方,仅答了一个字:“走。” 随着斜坡渐起,果然一具穿着明代古装的骸骨现入视野,连倒在墙边的姿势都和他们此前所见一模一样。 于欣掏出手套戴上,先行确认,“没错,就是那一具。” 赵明轩走至古尸旁,沉吟稍许,对叶天宸道:“你同我一起,把他搬到方才墓室的空棺里。我有个想法,需要验证一下。” “成。”叶天宸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就干。于欣将手套脱了给他们,又拆了卷便携防雨布,两个哨兵行动迅速地将古尸一头一脚抬起,挪到了墓室入殓,整个过程所有人一言不发,只在棺材板合上后,淳于彦右手抚胸,鞠躬轻轻说了一句:“色俩目……请安息。” 他眉眼微垂,俊美的侧脸在不亮的光晕中安恬如瓷。赵明轩不由多看了他一会。 四人陆续从前门退出墓室,前门就一主干道,沿途往回便是他们来时的入口,或许是将这墓里目前发现的唯一一具无名古尸入了殓的缘故,接下来的谈话氛围便轻松了许多,尤其叶天宸这会儿也不摆架子了,话一唠,一路聊下来,反而和他两个属下比在伊宁塔时熟了不少。 “……但监察,”于欣有些迟疑地,“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叶天宸皱眉:“有话直说。” 于欣:“……这里……太干净了。” 淳于彦灵光一闪,“等等,欣姐!”他抓住她的衣袖,“以前看那些盗墓电影,主角们一下墓,是不是呼啦一下飞出一大群虫子,还有什么吃人的尸蹩之类?” 于欣哭笑不得:“尸蹩是什么鬼?不过你提对了一点,的确尚未见到任何常见的尸虫,考古人员在地下进行科考时,最怕的不是鬼怪,而是腐烂尸体滋生的霉菌微尘,或者正休眠的病毒,一个不慎感染体内,那真的要完。” 叶天宸色变:“那我们刚才——” 于欣道:“也是我奇怪的地方,这一路我用紫外光能照到的每一寸都仔细照了,别说霉菌了……连细菌都没看到。按理,常年不通阳光,空气稀薄的陵墓,是喜暗穴居者最好的温床,鼠类虫类,新鲜的尸体如果不作处理,就会成为它们最佳的储备粮,后代繁衍,生生不息,即使发生什么成片死了,也会留下大量的痕迹……但这里,正如叶监察您说的,这里什么也没有。”她顿了顿,强调道:“除了我们,一个活物都没有。” 所以……这是连细菌都无法存活的地方?淳于彦听得脊背一凉,就见赵明轩开口,“……所以比起所谓的古墓,这里更像一个……” “博物馆?” “展厅?” 奇妙的一瞬间,两人一先一后,几乎异口同声。 这突如其来的心有灵犀,令哨向们都愣了一愣,与之互视一眼。从赵明轩眼中看到了惊讶与赞同,淳于彦忍不住的笑,落在其他人眼中,便多了不可言说的暧昧,叶天宸意味深长地:“啊,原来你们……” “别乱说!” 又是异口同声。 这回连字音都一模一样了,这默契,于欣不由扶额,“你们……” “我和赵监察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回淳于彦抢了先,将本是赵明轩想说的话说了,赵明轩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看来我多事了,”叶天宸耸耸肩,“不过反正你俩都未结合,建议去做个共鸣度测试,说不定就超百分之九十了呢。” 他这话一出,于欣就笑了,然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被赵明轩打断了,“你们看,那是什么。”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又走回了来时的入口处——赫然一具与不久前相仿的枯骨倒在了墙根下,从姿态到身形别无二致,或者说,正是他们亲手入殓的那具。 “……怎么……会这样……” 震惊地,于欣喃喃出声。 她瞳眸中,与尸骸相连的那长长墓道犹如地狱的大口,永无尽头般地,嘲笑着他们的不自量力。 一双戴着手套的手翻过了衣烂裳破的尸身,现出了背对他们的干瘪颅骨,叶天宸脸上此时一丝笑容也无了,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格外冷酷,“赵明轩,这就是你指的‘验证’?” “对。” 赵明轩道。 叶天宸:“验证什么?” 赵明轩:“我们的时间是否也被重置了。” 叶天宸瞳缩成针。 事情至此,已经完全超出了常规理解范畴。 出于职业习惯,于欣切换夜视模式重新给古尸拍了照留存,放下电量无几的手机,问另外三人,“同志们,接下来如何是好?”以她有限的考古学知识,恐怕暂时无法提供更多的帮助了。 “都来说说,各自已经发现的东西吧。”赵明轩道,问于欣:“关于这个墓室的结构,你有头绪了么?” 于欣点头,“如果没有猜错,这个陵墓的通道设计,整体应该是个8字型。”说着她摘下手套,掏出纸笔,接过淳于彦的硬皮本,翻到她先前做的墓葬结构分析一页,就着旁边的墓道墙给他们画了个更简易的示意图,“这是我们刚刚经过的主墓室,位于8字的中央交接处,两处耳室的坡道看似左右,斜度则分别向上和向下……”她顿了顿,在旁边的空白处补了个立体图,“这样……能看懂吗?” “……懂了。”接话的是淳于彦,他道,“这样连起来,就像变成了一个魔比斯环。结合赵监察方才验证的‘时间重置’,我也有个猜想,这个环面,”他抬手比划了一下,“会不会一面为空间,一面为时间,于是无论我们走多远,做了什么,”他看向赵明轩,黑眸中尽现忧虑,“都会回到原点?” “难怪这个鬼地方叫什么‘光阴冢’,*的这根本是个镜中镜的世界!你之前还说什么光衰减,距离有限,这tmd连个光都没有,衰减个屁!手机光?!”一言不合,叶天宸骂起赵明轩,结果越说越火大,一拳砸在了墓道墙上,砰的一声巨响,“是不是就活该一辈子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或许是处境越发绝望,他脸上的戾气让人心惊,一拳收回时,指关节已经磨破了皮,渗出了血。 淳于彦一下噤了音。于欣也好半晌没敢出声。 反而是赵明轩,“你说的没错,”他的语气依旧沉着,“这个地方看起来就是在空间与时间上无限重复自身。我们确实,陷入了循环。” 于欣马上道:“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尽快打破这个循环。” “哼,”叶天宸冷笑一声,“说的真他妈轻松啊,”他又是重重一拳砸下,可除了些细碎朱砂沙沙落下,按照黑哨力道平时早该出现裂纹的土砖墙面丝毫无损,“打破?!老子现在tmd连这堵烂墙都打不破!” 赵明轩沉吟稍许,“或许不一定是实物,可以是别的东西……比如……” “比如什么?”叶天宸笑得更冷,显得更为不耐,“你说啊!”他来回踱了几步,又骂,“知不知道老子最烦你们这种关键时候唧唧歪歪卖关子——” “那个……”出声的是淳于彦,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见其他人投来视线,淳于彦堪堪举起的手不由收了些,“我觉得……刚刚,”他对上赵明轩的目光,直到在那里找到鼓励的意味,方继续,“赵监察有个地方说的不对。” “哦?”这小向导一看就是和姓赵的是相容的,竟然也敢怼情郎?叶天宸来了兴趣,“你说说。” 淳于彦定定地注视着赵明轩道:“……我觉得,我们并没有彻底陷入循环。”他一字一顿地,“如果真的完全陷入了循环,到某一个节点,就被彻底重置,那么我们的记忆,就不应该记得这一段发生的事情……也不会记得我们已经重复路过了同样的墓室,两次、三次、五次……” ——意识! 哨兵蓦地恍悟。 ——是意识逃出了囹圄。 看到赵明轩的眼睛一下亮了,淳于彦便笑了。 继而其他人也显然反应过来,“小彦,你真的太聪明了!”于欣上前一把抱住他,“不愧是我生物系的大学霸!” “这哪跟哪儿呀欣姐……”淳于彦被她夸的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脸颊发烫之余,不禁偷瞄了眼赵明轩,见后者认真思索的样子,忙撇开了目光,却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叶天宸正走来走去,又是一拳捶在了墙上,“卧槽,我怎么没想到!”他说着蹲下,仔细瞧了瞧复原的古尸,一抬手,“等等,这骷髅该不会是个假的?我们就意识进来了,身体还在别的地方?” 于欣只手搭在淳于彦肩上,“您想说这是个纯意识空间?” 叶天宸摇头,“也不对。” 他的眼睛盯在已自动休眠待机的手机黑屏上,即使不用解锁屏幕,他也知道,他们在墓里,已经过了五个多小时,再根据赵明轩说的内外时间差流速,将近一比十的倍率,外面已经过了五十多个小时—— 小怡…… 叶天宸闭了闭眼。 所谓恐惧来源于未知,谁也不知逼仄的黑暗中到底还在潜藏着什么,最可怕的是什么都尚未发生,光无穷无尽的时空循环就能将人生生逼疯。 哨兵的耳畔嗡嗡作响,脑海全是向导平日的音容笑貌。 “天宸……” “宸哥哥……我只有你了……” “我将灵魂,托付于你……” 叶天宸霍然起身,看向其他人,眼中流露前所未有的坚定神色,“不论什么方法也好,不择手段也罢,我一定要打破循环出去。” 赵明轩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如果只有意识能够不受限,”他问于欣,“是否有什么办法,能够通过改变意识带动物质本身发生变化?” 他这一问,无疑迅速启发了在场的哨向们,于欣很快道,“当然有,比如赵监察您的觉醒成为黑哨,在感知进入黑暗全界的一瞬间,相信您也明白,那就是意识带动您作为人类身体的物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更不可能一再发生。指望于欣一个二级哨兵一跃成为五级这种就算了。赵明轩微一颔首:“……还有别的例子么?” 于欣看向了淳于彦,后者慢慢睁大了眼,显然一同想到了什么。淳于彦当即避开了目光。于欣有些支吾地,“……还有一个,根据肖先生的共鸣介质理论,相容的哨向在缔造精神链接时……精神共鸣令sgda的结构变化呈四维性,会在一瞬间……打开高维空间的大门。” ——咚! 于欣字音落下的同一秒,看赵明轩的表情,就仿佛一柄大锤重重砸在了他脑门上。 他瞪着他们,瞠目结舌,好几秒,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死一般的静寂。 “哈哈哈哈——” 猛地,叶天宸爆出了一阵大笑,“这他妈真是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