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 楔子 弯弯曲曲的黄河经过都城向东面的莘集村缓缓流去。 莘集村是个小集镇,临着古老的黄河水道,周圊有着望上尽的沙滩和无边的芦苇,所以村民们在这块土地都以织席、捕鱼谋生,世代安居乐业。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黄河一如往常般滚着浊浪,渔夫们坐着小船在靠近河岸边处打鱼,旋身撒网收绳,一次复一次。 十几条小船随着竹笼里装满了鱼而陆续的摇桨离去,只留下零落的两三艘仍为了未满的竹笼认真的打着鱼,没注意到黄河水位愈升愈高,波浪也愈来愈汹涌,直到岸边有人朝他们大叫— 「喂,快上岸呀!黄河泛滥啦!」 船上的渔夫们闻声抬头。 黄河泛滥?怎会?时间上尊呀,今年泛滥的时间怎会提早了这么多? 渔夫们抬头往上游望去,只见黄浪推涌,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变得波涛汹涌,而且一波波的浪潮早将他们的船推离了原捕鱼处。 「快上岸、快上岸!」 还在河面上的渔夫们争相告示,一艘艘小船急忙摇桨往岸边靠去。 其中有艘小船正欲将刚撒出去的渔网收回时,却发现网子上知被浊浪里的什么东西勾住,渔夫唤来伴儿帮忙,夫妻俩用力扯网,却在一阵急浪涌来的瞬间反被鱼网拖进浊浪里,双双落水,灭顶…… 吉祥是金家渔夫的大女儿,身为老大的她总是在父母出门捕鱼时,就跟着起床到厨房生火打水,负责煮食与家务,照顾比自己年幼的三个妹妹。 二妹如意有时候醒得早了,也会起来帮忙。 三妹花开、四妹富贵偶尔会帮忙,只上过帮倒忙的机率比较多。 他们一家六口生活虽上富裕,却知足守本份,直到那天黄河河水提早泛滥成灾,意外的夺走了她们双亲,让原本和乐的家庭变了样。 那年吉祥才十岁,如意九岁,花开、富贵也才七、八岁而已,顿失父母的四姊妹在无依无靠又没钱埋葬父母的情况下,只能接受隔壁大婶的说朊与安排,卖身葬父母。 那年,她们失去了父母。 那年,她们姊妹分离了。 那年,她们的命运有了分歧。 那年,之后又过了好多年…… 第一章 哇!好宽的朱门,直接拉辆车进去绰绰有余,新主子真的好有钱哟!连门上的铜环都比她脑袋瓜子还大,好威风哦! 啊!好高的台阶,这么高怎么跨得上去?存心欺负短腿的人嘛! 说到短腿……等等,能不能不要走那么快啊?她不想再被丢下了……哗!这就是石狮子吗?感觉好像在瞪人,牠们不会一下子活过来,咬她一口吧! 对了,得赶紧把白嫩嫩的小手藏好,不能晃来晃去,徐大娘说新东家的家规甚严,没点规矩的下人不仅会挨板子,饿上两、三顿更是常有的事。 偏偏她最禁不起饿了,一餐不吃就头昏脑胀,眼睛一花什么也记不住,说不准会忘了规矩、得罪了主子,这可不行啊,她挺喜欢这儿的。 瞧瞧……哇!哇!哇!好美的花,好高的树,好……好大的房子……咦白色石头,真是奇怪,这么漂亮的石子,铺在地上让人踩不是会脏吗? 「妳这丫头还在磨磨蹭蹭什么?快跟上来呀!」徐大娘回头唤着,她可真有点担心,这丫头傻里傻气的,没个精明样,不晓得能不能让张管事满意? 没听出徐大娘的担忧,小身子早就蹲下,专注的拿袖口拭着白石头,「这块石头有点脏,我擦干净点。」让白石头变灰了不好看,还是亮亮的好。 「脏?」徐大娘看着一脸圆呼呼的小丫头翘起小圆臀趴在地上,一心一意地擦拭雨花石片上的云斑时,差点哀叹到没气,「哎呀呀!妳的脑子都装了些什么啊?石板路本来就是给人踩的,妳擦个什么劲?还不快起来!」 「可是很脏……」白白的多好看,好像会发亮的压扁鸡蛋……想到这,她突然好想吃鸡蛋喔,好想好想……她已经饿到肚子没力气咕噜了,如果这石头擦完就能吃,多好啊。 「那不是脏,那是石上的云斑,再说,脏了也不关妳的事,张管事那边等着看妳,妳要耽搁了,到时抽上鞭可别说我没提醒妳。」看那口水又要流出的憨样,这丫头不会又把她的手当鸡膀子了吧?思及此,徐大娘这么大个还是抖了一下。 算了、算了,赶快将人带到也算交差了,管这丫头什么傻性子、怪肚子,五两银子入袋后便与她无关。 这回价钱她刻意拉高些,毕竟这丫头在她手臂上留下的牙印子还清楚得很,也让她荷包缩了不少,没回本可不行。 说来当替人谋事的牙婆可不简单,不仅要眼捷手快,一见哪有伶俐丫头要卖就得赶紧下手,不能让同行抢先一步。 再来更要懂得察言观色、人脉遍布,看哪家的老爷夫人缺使唤的,第一时间就得去问想要什么性子的丫鬟奴仆,上山下海也得找来。 打她入行快三十年了,至今还没令买方失望过,在这行也小有名气,她打算再做个一、二十年,直到走不动为止。 可一遇到这憨傻有余、聪慧不足的丫头,她怀疑自己这块金字招牌就要给砸了,明明八字也合、福态像也对,但就是不够精明。 最好是别给她惹大事,不然人家会怀疑她的信用,想想,她做完这笔生意还是换个地方住好了。 思及此,徐大娘脚下步伐益发快速,不一会,就踏进富丽堂皇的厅堂,等小丫头喘吁吁的赶上时,她的好听话已经说过一轮。 「妳说的是这丫头?」语气扬高,有些怀疑。 四十出头,但看得出劳碌过头的中年汉子瞇起眼,打小丫头一进厅堂,便像挑瓷器好坏般打量着眼前略显福态的小姑娘。 「是呀!张管事,她叫富贵,今年刚满十五,手脚利落又勤奋,洒扫伺候更是勤快,绝对是您府上的好帮手,您要不用她真的可惜了。」徐大娘舌粲莲花的「推销」,不让买主说一声不。 背微驼的张管事点点头。「看起来是福福气气,长得挺讨喜的,本来是怕她动作不够利索,但妳都这么说了,我就信妳一次。」 「没问题,她打小就做这活,不会给您惹麻烦的。」徐大娘心有点虚,但话还是得说满。 「嗯。」张管事又打量小丫头一会,接着压低声音在徐大娘耳边问:「还记得我跟妳说的吧,找人看过八字了没有?」 「您放心,咱富贵人如其名,是旺主兴家的命格,能让主子家多福多寿、财源滚滚,每个给富贵算命的先生都说她天生好相,自己一辈子安安顺顺,还能荫得旁人沾福增寿,张管家尽管拿富贵的八字去问,我徐大娘不骗人的。」 「嗯?要真这么兴主,她前个主子肯放人?」他可不相信有人会把福寿往外推。 徐大娘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假意叹了口气,「这富贵前个主子夫人善妒,宅子里不用过了十五的姑娘,要不谁会把富贵这样的丫鬟往外推?您不晓得我也是消息够灵通、动作够快,不然想收留富贵的人家可是排到京城了。」 金富贵挠挠耳朵,眼睛里载满疑惑却不敢插嘴。 有吗?她上个主子分明是破产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拿了根绳子说要上吊,几个人拦着都没用,东拉西扯的没死成……虽然后来还是死了。 但这可不是她的错喔!他本来就要寻死了,只不过她刚好肚子饿,头晕晕地站不住脚,不小心滑了一下,谁知大老爷身后是口井,噗通一声便往下掉,大伙儿七手八脚将他捞起来时已断气了,额头撞破一个大洞,血流满面。 所以她说嘛,不该让她饿肚子的啊! 老爷一死,所有人一瞬间都跑光了,剩下她一人守尸,还让街坊邻居说她忠心又善良,不仅不像其他人一样没良心,杀主后弃尸潜逃,还舍己卖身要帮主子下葬。 舍己卖身?没有啊,她是肚子饿到走不出大宅,幸好徐大娘找上她,不然还不知得饿多久呢。 「得了,我知道妳很辛苦。」张管事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徐大娘滔滔不绝的生意话。「对了,妳这丫头有没有病?手脚干不干净?可别有什么坏毛病。」 干不干净?金富贵偷偷地将手往后藏,刚刚擦石头时把手弄脏了,她一定要藏起来,不可以让人看见,发现她「手脚不干净」,要不然又得饿肚子了。 生得圆润有肉的她没别的癖好,就是贪嘴了些,也都怪小时候家境不好,常没吃饱,才会养成往后追着食物跑的习惯,一见到吃的便两眼发亮,巴不得全往嘴里塞。 久而久之食量养大了,一天三餐还不够看,三不五时往厨房跑,主子吃剩的残羹菜肴她照样吃得津津有味,一扫而空连渣都不留,看傻了厨房里掌厨的大婶。 幸好她天生讨人喜欢,大伙就爱她圆圆傻傻的样子,不管是她伺候的主子、掌厨的厨子,都满疼惜她的,不怕她吃也有意把她养得白胖,说她就适合这样。 不过在前任主子和找到新主子中间,她足足有半个多月没好好吃睡,还因此瘦了……一点点…… 「您大可放心,富贵这丫头最大的长处就是忠心啊,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余的她不敢多想。」徐大娘趁张管事不注意时推了富贵一把,要她附和。 张管事看小丫头点头如捣蒜,终于松口,「行了,我信妳一回,十两银子够不够?」 底下人聪慧灵巧还不如忠心护主,老实说这丫头他也是愈看愈顺眼,不啰唆的取出银袋掏出银两给徐大娘。 徐大娘一见亮晃晃的银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了,「贪财了,和您做生意真是爽快,下回有缺人可别忘了再找我,包管您满意。」 「去吧、去吧。」张管事挥挥手,示意下人带徐大娘出去,生意做上了,他也不想看她见钱眼开的样子。 当然,徐大娘表面上频弯腰答谢、说些客套话,但心里也是走得急,其实撇开富贵人傻气,她怕给人家介绍个惹祸丫头之外,还有些事她也没明说。 唉~也不晓得这富贵是什么怪八字,她没骗张管事,富贵的确能带福荫主,每个算命先生都这么说,偏偏还有后话,这富贵每任主子都会发达,不过发达没多久就会破败,接连出事,没一个有好下场,叫人分不出她是福星还是灾星。 她带富贵进城的时候,还特意给个很有名的算命先生看过,他说富贵带福,但也得她的主子命好到能承得住她的福气,不然…… 她想,这欧阳家是扬州首富,得天赐福,应该承得住吧 毕竟这笔生意赚头多,加上她先给人应好了,不办成会坏名声,偏偏这回又特别难找人,欧阳家要找个福气够大的丫鬟,她真去找了才发现自己傻了,要真是够好命的人又怎会当人家的丫鬟?所以她好些个月才找到一个怪八字的金富贵,也只能就这么送上了。 蓦地,徐大娘打了个冷颤,当下很不安,万一这次又……呸!呸!呸!坏事去,好事来,欧阳家不会有事的……希望啦!不过她还是先搬家好了。 匆匆告退后,徐大娘喜孜孜地捧着银子坐上马车,不曾也不敢回过头,而被留在厅堂的富贵还是一脸傻呼呼。 「妳叫富贵?」张管事精明的眼一瞧着圆润的小脸,心口不自觉放软。 娇憨的富贵点了点头,因为徐大娘千叮万嘱的交代过,要她少开口,免得说错话人家不要她,所以她当真没敢吭声。 「真满十五了?」他又来回打量富贵一次。 那张脸还稚气得很,身子除了圆润点,个头也不高,他怕徐大娘为了赚钱骗他,虽说年岁小好教,但能做的事也少,况且这差事……不适合太小的孩子。 看她又乖巧的点头,张管事放了心,径自往厅堂外踏,「那跟着吧,我带妳去见主子们。记住,欧阳家一个老爷、两个夫人、三个少爷,平时都很好伺候,只要不犯他们的忌讳就不会受罚,了解吗?」 忌讳?似懂非懂的富贵还是点头,努力迈开小肥腿想追上脚长的管事大爷。 「咱们大户人家规矩多,有些事也不是妳能过问,妳要机灵点,多做事少说话,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妳只能顺从,不能问不能拒绝,听懂了没?」她要去的地方,尤其更需要听话。 张管事径自走在前头,也不管身后的人跟不跟得上、有没有出声,就照着平时的步调唠唠叨叨,吩咐下人们该明了自个的身份,不可犯上躁进。 直到上了莲花池九曲回桥,他眼角往后一瞟梁上灯笼挂得正不正,这才发现身后少了个丫头,他当下气急败坏地往回走,咕哝地非好好骂上一顿。 可一瞧见那丫头像小狗似的在厨房外东嗅西闻,一副饿了很久的垂涎样,他又心软了,好笑又好气。 「还不到下人用膳的时候,妳急什么急。」流了一嘴口水,真是个馋鬼。 蒸肉丸子的香气阵阵飘来,抿着嘴的富贵一脸迫不及待,死命的盯着让人愈端愈远的佳肴。 「记住一件事,主子用完膳,下人才能进食,不可跟主子同桌而食,妳得在旁伺候着,妳……妳又在瞧什么?专心点,听我说话。」忍不住敲了她的头一下,他推着她赶忙离开,怕她又往厨房走。 这丫头比他想象的更散漫,两眼无神像游魂似的,走三步停两步,拐个弯就差点往池塘里栽,让人为她捏了把冷汗,难怪方才徐大娘要滔滔不绝好话说一堆,看来他得多注意她一点。 「主子们是天,下人们是地,不管主子怎么交代,我们都得逆来顺受,妳是让人买来的,要认命……」看着只管点头、打见面没出过声的富贵,张管事心底打了个突,有些怀疑地问道: 「妳不会是哑子吧」 从头到尾就没听她发出一丝声响,不晓得是真乖巧还是出不了声,要是买个哑丫头回来,准会让大少爷怪罪的。 金富贵呆呆地怔了一下,很轻很慢地摇头,比之前的动作更迟缓了。 「那说句话来听听。」 「饿。」 「鹅?」哪来的鹅? 「肚子饿。」她停下脚步,看起来有气无力,虚软的身子靠着回廊边的柱子,一副快晕倒的样子。 张管事惊讶地「咦」了一声。「徐大娘没给妳饭吃吗?」 「还饿。」她好可怜,午时才吃三颗山东大馒头,现在肚子好空啊。 其实徐大娘待她挺好的,刚开始让她青菜鱼肉配白饭,几顿饭下来徐大娘直呼吃不消,自此改成饱足感厚实的馒头大饼或包子,但以往在主子家,她向来一天五、六顿饭,现在改成一天三顿,她的肚子就无时无刻不在喊饿。 「这样啊,那待会儿见过老爷夫人之后,我再带妳上后堂吃饭。」张管事嘴里安抚小丫头,心里骂着徐大娘为人不老实,竟为了省银子饿小丫头的肚子,太过份了。 「喔。」富贵仍是乖巧应好,偏偏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的搧动睫毛,泪珠像是要滚出来似的,委屈可怜的望着张管事。 一看那小狗般惹人怜的神情,就是向来严厉出名的张管事也不忍心,当下从袖口暗袋抽出一包油纸递给她。「来,这里有几颗糖渣先含着。」 富贵接过油纸,一打开,几颗雪白的糖渣让她眼睛一亮,「哇!有糖—」她当下含了一颗,好甜喔!她只有看过,从来没吃过这味道,这竟能让舌头也变甜了。 不一会,她笑脸盈盈、活力十足,已经没有方才颓丧的样子。 看她笑得像拾到黄金似的,张管事也笑了,忍不住摸了摸她如丝的黑发,明明已经是十五岁小姑娘,但这甜得腻人的笑窝真像他女儿七岁大的可爱样。 才认识不久,对她,张管事心头多了一分宠爱,也才会把本来要给孙女的糖给她。 不过两人才往前走没多久,一声尖锐的女子叫声响起,他一听声音是打三少爷的院落传来,骤地脸色一变。 「又怎么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要是惊扰了老爷夫人,谁也担待不起……」 张管事前脚才踏进欧阳家三少爷的院落,一名容貌尚称有点姿色的丫鬟便捂着半边脸,慌乱失措地从屋里跑出来,两行清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状似可怜。 她满脸惊骇,如同被恶鬼追赶般,而被手捂着的脸,则是从指缝不断沁出鲜红血丝,一滴一滴染红她身上新裁的秋香色襦衣裙,看来好吓人。 张管事一走近,她连忙抖着身子往他身后一躲,紧抓着他的袖子拚命摇头。「管事大爷您救救莺儿啊,我不想再进去了,三少爷他……他……」 「莺儿,妳究竟做了什么,又惹得三少爷不快?」千交代万交代要小心伺候着,不可有任何痴心妄想,照三少爷的性子,若没犯他,是不可能找下人麻烦。 「我……我什、什么……也没做……」她支支吾吾地垂首,不敢抬起头。 看她心虚的模样,张管事随即懂了,这莺儿准是多了点心思,才会惹恼三少爷。 「哼!妳心里想什么我还看不懂吗?妳是什么身份呀!也敢往枝头上攀,要是三少爷因此上火又发病,妳看大少爷饶不饶得了妳!」这回不留情面,他一手甩开她。 「……不、不要跟大少爷说,管事大爷,您救救莺儿,别跟大少爷说也别让我回三少爷那,莺儿给您做牛做马了!」她又是磕头又是低泣,直抱着对方大腿求他帮忙。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张管事瞪了她一眼,立即抽出腿,「三少爷那儿就是妳想回也回不去,至于大少爷那,妳做错了事,还是犯了三少爷的忌讳……」 「管事大爷,您得帮莺儿说说话。」一双大眼盈满泪水,和着脸上的血痕,莺儿无限后悔般的寻求同情。 张管事眉头一皱,明明一样是水汪汪的大眼,他却觉得傻丫头的样子惹人怜爱多了,说到这,他回头一看,果然,傻丫头就是傻丫头。 富贵一点都没被莺儿的样子吓到,也不过问发生什么事,更不会好奇的想探听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趁他忙着,抓准时间又从油纸拿出一颗糖渣,满足的往嘴里丢。 他放心多了,就是这样,不多问不探听,在大户人家才能生存。 回过头,「莺儿,妳不必忙了,回房里收拾、收拾吧。」不再理会莺儿哭得哀哀戚戚,他三步并做两步的往三少爷房里走。 他自觉是个明理的管事,只要是安份守己的下人,他不会故意为难他们,偏偏有些丫鬟仗着几分姿色,一天到晚作着不切实际的梦,以为一旦有机会爬上少爷们的床,就算当不成正室,至少也是个妾,当如夫人好过是个丫鬟。 可惜一个个都太天真了,即便是风流成性的二少爷,顶多挑个貌美的丫鬟暖床,几次过后兴致一减便弃如敝屣,别说收做妾,他连三天前**躺的女人是谁都不记得了。 那些坏了名节的丫鬟,要嘛一辈子当丫鬟让正室欺负,要嘛匆匆挑个卖菜砍柴的鲁汉子嫁了,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也得不到任何同情,因为是她们自己选择的。 「咿呀」一声开了三少爷的房门,张管事话还说不上一句,一只玉如意当头砸来,知其贵重的他闪也不敢闪,手忙脚乱的赶紧接住,连带出声安抚— 「三少爷,奴才这就给您赔礼了,您消消火,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骨。」 「消火?我看你们巴不得我早点死,省得要死不活的赖在欧阳家,麻烦了你们一竿子人得照料我这药罐子。」由内室传来的男音低沉而阴郁,说上两句,便又传来粗而沉的喘息声,夹带咳嗽声。 闻言,张管事非常惶恐,「怎么会呢?三少爷这话严重了,奴才们不敢。」 「哼,要不你们整日给我找气受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要我早上火、早气死吗?」怒责的声音再次从垂下的床帐后传来。 「哎呀,我的三少爷千万别这么说,您是老爷夫人们捧在手上的心肝儿,更是两位少爷爱护有加的万金三弟,奴才向天借胆也不敢违逆您啊。」张管事背弯得快贴地了,这虽说是欧阳家的三少爷,但在欧阳家,那地位可比朝廷上坐龙椅的皇上啊。 「口口声声不敢、不敢,难道那厚颜无耻的女人不是你找来的?」那不要脸的下人,竟想趁喂他药时触碰他,更叫他反胃的,她只穿了一件贴身的中衣,害他一早就忍不住翻桌丢盘子,没了吃早膳的胃口。 一只如女子般嫩白的大手掀开垂帐,穿着无箴绣坊华美衣裳的长腿缓缓落地,流穗帐内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面孔,面如冠玉,眉似飞剑入鞘,肌肤细嫩尤胜女子三分。 欧阳灵玉的美承继天下绝色的娘亲元霜霜,虽只是七分神似,但也因而多了三分英气,眼清朗如月,唇似薄翼,发丝如墨,丰姿过人,并非倾于女子的娇柔,是不濯不妖,清灵中透淡雅,让人不致误认他非男儿之身。 唯长年病痛,血色渐淡,鲜见润红气色,胜雪颊面始终带着一丝病态。 「是奴才的错,不识好坏,以为莺儿是贴心乖巧的好姑娘,没想到她也是没见过世面的俗物。」张管事率先认错,希望主子别气坏。 其实他也知道莺儿撑不了多久,几乎每两、三个月他就得帮三少爷换贴身丫鬟,毕竟能不被欧阳灵玉外貌所惑的人太少,就是府里的男子都能看傻了眼,更何况是不经人事的丫头片子 只要这些丫鬟一有私心就会惹得三少爷不快,加上久病养成的坏脾气,平常顶多不理人的欧阳灵玉,一旦生起气来更是六亲不认,时常见血。 「一句没想到就能打发了吗?难不成要我继续受你们的气、继续收你们丢来的水蛭?」 「奴才再去找,一定会找到让三少爷满意的丫鬟。」张管事再次哈腰低气安抚,他相信这次应该可以撑久一点,毕竟全照大少爷的吩咐做了,「这事奴才费心就好,三少爷您要多保重身体……」 毕恭毕敬的话才说了一半,欧阳灵玉便做出噤声的手势,张管事赶紧闭嘴。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滋、滋的怪声,而且……好像离他很近 「少爷是说……」他竖直耳朵,听着四周传来的杂音。 「好像是啃骨头的声音。」最夸张的是还能听到非常用力吸髓的声音。 「怎么会有人在三少爷房里啃鸡骨头,三少爷肯定是听岔……」张管事失笑说道,但上扬的嘴角随即凝住,他突地想起一个小丫头……果然,他视线向下一瞟,瞧见那圆圆的身子就蹲在椅子旁。 顺着他的目光,欧阳灵玉的脸色更沉了。「不会有人,那她是鬼吗?」 「呃,这个……呵呵……她是刚进府的下人,还没教她规矩,三少爷别见怪。」干笑不已的张管事连连嘘声,想让背对着他的丫头长点机灵。 偏偏,那个姿态不雅的小姑娘敞开两腿成蹲势,手拿一只没肉的鸡腿啃得不亦乐乎。 喔!应该说先前是肉肥汁鲜,可是在她狠狠地撕咬几口后,很快地就只剩骨头而已,她还意犹未尽的吮着髓汁,啧啧作响地不放过半丝美味,嘴角油光抹了又抹,让她看来很旧的衣服更显脏污,活似三日没进食的乞丐。 小丫头这种「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的专注吃法,怎么可能听得见张管事的暗示,当然是自顾自的继续「认识」鸡腿。 「好吃吗?」欧阳灵玉刻意扬高声音。 没理会张管事一脸着急的模样,他下了床,缓缓走向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小猪仔。 「唔!唔!」好吃、好吃、真好吃,肉一咬就滑开了,嫩得在口中化了,因为太好吃了,即便她听到问话,嘴巴也没空回。 「真有那么好吃?」不过是油腻的鸡腿,他光看就觉得没胃口,她怎么咽得下去? 第二章 「少爷,富贵给你打水来了,你快起来洗脸,别贪睡赖床了。」宏亮又清脆的稚嫩嗓音传入耳中,咳了一夜、辗转无眠的欧阳灵玉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美目一掀,瞇眼看了射入窗棂的晨光一会。 声随即扬起,他翻身拉被覆头,只露出柔美黑发,心里低咒着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混帐,居然把这头少根筋的小猪调到他屋里伺候。 不一会,身体小恙的他随即想到,是他,他自己就是那个不长眼的混帐! 千金难买早知道,他现在懊悔无比。 那回见了富贵丫头旁若无人的吃相后,他让张管事调她来做他的贴身丫鬟,晚膳时看她对哪样菜流口水他就挑哪样吃,他也想尝尝她口中的美味。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象,她根本就是一头长得像人的猪,事实证明除了桌子、椅子啃不下去外,硬得像石头的烙饼她照样啃得味滋有声,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他被骗了! 被骗了还不打紧,这几天他又发现一件更叫他气馁的事―这丫头是他天生的克星。 「少爷,天亮了耶!你还不想起床吗?可是水要凉了喔!我不想再跑一趟去提水耶,又远又重的。」富贵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靠着铜盆架子打盹。 其实她也想窝在暖被窝里多睡一会儿,可以前的主子规定她寅时就得离床,先洒扫里外再备食,等主子一睡醒便得上前更衣着鞋,不能让主子等。 这么多年了,她也习惯了,明明还是想睡到连连打呵欠,但身子就像有自我意识般,时辰一到便会拉着她离开被窝,比她「本人」还忠心侍主。 「不想?妳能说不想的吗?」到底谁才是少爷,她那颗猪脑袋搞清楚了没? 富贵自动跳过对她责问的部份,自顾自的说:「少爷,管事伯伯说你身体不好,早上的药膳一定要吃,不然又会咳个不停,其实管家伯伯也没说错,你多吃点才不会吵得人家睡不着。」自从她伺候少爷以后,每天早上都会端早膳跟药膳来,这少爷除了早膳挑剔之外,对药膳更没好感,时常是碗一翻就算回答了。 前些天她也不想管他,少爷高兴就好,但昨天他咳得好厉害,害她一直睡不着,现在好困喔。 「我吵了妳?」欧阳灵玉的声音又轻又柔,但伺候过他的丫鬟都知道,这是他生气前的预告,唯独,富贵不知道。 「是呀!好吵哦!你一直咳个不停,我翻来翻去就只听见你的咳声,天都泛白了我才能睡呢。」她又打了个呵欠,没遮没掩的张了个大口,以为没人瞧见。 「富贵。」他轻声低唤。 「是,少爷。」他想起床了吗?对了,面巾呢?要先拧干对折,放在盆子旁好取用。 还有,管事伯伯交代过她,少爷用的水盆要先沾一滴龙涎香……呃,不过什么是龙涎香?她搞不清楚,便从院子摘两朵花往盆子里丢,温水一泡不就香了,差不多吧。「富贵,妳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啊?」欧阳灵玉没离开床,但已坐起身,温润的喉音多了一丝冷意。 「知道呀!服侍少爷的丫鬟。」富贵像想到什么似的偏了偏头,多问了一句,「怎么少爷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丫鬟?难不成少爷比我还笨,这倒挺少见的。」 「我比妳还笨?我……」一口痰梗在喉头,他重咳了两声,没见她过来拍背,那脸色之难看会叫人连抽三口气,偏偏富贵仍是没知没觉。 「瞧!又咳了吧!谁叫你不早点起床吃药膳,我上个主子是好有学问的读书人,他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早睡早起才会康康泰泰。」 「妳……妳这是在指责我?!既然晓得自己是服侍少爷的丫鬟,少爷我身子不适咳上整晚时,妳在干什么?」他要是有一天被气死了,他一点也不意外。 她搔了搔耳,笑得腼眺,「睡觉。」 睡……睡觉?她居然说得出口,还有那是什么笑容?他又不是在称赞她! 「错。」 「错?」娇惑地眨眨眼,她以头轻靠柱子保持清醒,但还是想不清楚哪错了,昨晚他咳的时候,她真的很认真的想睡觉啊。 「我是说妳做错了,妳该过来探查我的情形,生火熬药,在我床榻前看顾我一夜,直到我睡得安稳为止。」他以往每个丫鬟都会这么做,虽说后来都会让他厉言赶走。 富贵一听,吓醒了,不顾身份的哇哇大叫,「嘎,那我不就不能睡了?」 「没错,主子有事,妳就得站上一整夜,没有我的吩咐,妳一步也不准离开。」他真怀疑这小猪仔真像张管事说的伺候过其它主子?要不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闻言,她又是一脸委屈了,「可是我会很想睡觉,而且站着睡很不舒服--…」 「谁准妳睡了?谁管妳舒不舒服了?主子没阖眼,妳就得张大两颗骨碌碌的眼睛给我候着,哪有丫鬟比少爷好命,妳当妳是来享福的吗?」 她嘟起嘴,小声的碎念,「是喔,那少爷干么不多喝点药,晚上别咳不就好了,我会想睡又不是故意的…」 他眉一扬,「妳在嘟嚷什么?有话说大声点。」 「没……我是想问少爷,你要起床了没?」好,不睡就不睡,毕竟民以食为天,有主子才有食物,所以主子跟天一样伟大,她会尽量努力伺候的。 富贵睁大圆亮杏眸,暗自鼓舞自己,而圆圆的脸蛋像是大而亮的杏色珍珠,鼻翼微翕呼着气,鼓鼓的双颊活似涨气的河豚,她神色认真得叫人忍不住喷饭。 欧阳灵玉由纱帐往外看,就是看到这样活灵活现、斜倚着柱子的肉丸子,害他骂人的话出不了口,只能忍住气,「富贵,现在是什么时辰?」 「寅时刚过,少爷。」天刚亮,灶火刚生……奇怪,少爷是不是真的比她还笨,怎么这些天她每回都这时候来,他还要问? 他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道:「我不是交代过妳不到午时别来吵我吗?」 「咦?」她怔了一下,晃脑想着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嗯:-…好像、似乎、大概,喔,应该有……有说过……」 不敢确定的她小声的一应,脖子缩得只剩下一指宽度。他声音再沉两阶,黑眸中布满阴郁,「应该?」 「好啦,有说过、有说过。」这次她终于看出他脸色不好,急忙应好,「少爷,你不能再赖床了,富贵帮你洗脸好不好?」 认为自己已经乖乖应好,少爷应该满足了,富贵尽责的拧了条面巾,站在他床头边等着要伺候。 欧阳灵玉脸一黑,有种自掘坟墓的感觉。「我是少爷,我要睡到地老天荒妳也不准催,妳到底听懂了没?」 他还没见过反应比她迟钝的丫鬟,尽管这些天他发怒、他大吼、他拿杯子砸人,可她不但一点惊惧的表情也没有,反而帮他倒水,问他要不要含点润喉的华片,然后默默地拾起碎片,也没跟张管事告状,就这样傻傻的承受。 第一次,她让花瓶砸伤了口子,在额头上,她笑笑的说不痛,连药也不擦的任由鲜血往下流,自此,他发火时不再往她身上砸东西。 第二次,他故意打翻了一碗鸡汤,溅出的汤汁烫红了她白嫩嫩的手背,她吭也不吭一声地甩甩手,连忙又换了一碗新鸡汤,后来,他翻东西会记得翻远一点。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入府不过几天,她全身上下的伤口居然多到让他感到不舒服,害他现在也顶多嘴上骂骂而已。突然,他有点无奈,他才是少爷,却对自己的丫鬟没辙。 「我、我听懂了,可是我时间一到就会自动醒来嘛。」接着,她压着正咕噜叫着的肚子,神情像是要哭了,「而且,少爷…富贵一醒来肚子会饿。」 「饿了就去用膳,这点小事也要我教妳吗?」又来了,又拿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觉得真欺负了她。 「我……我……」富贵哭丧着脸,好不委屈的模样。「可是管事伯伯说下人要等主人用完膳,没事吩咐了才能去厨房吃饭,那少爷不起床不用膳,富贵要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少爷每次都好晚起床,前几天也是不顾她劝说,拖了好久才让她伺候,伺候完又倒头睡回笼觉,倒霉的就是她,时辰这么一拖,辰巳交接时,厨房不再供应奴仆膳食,她就得饿肚子。 「妳不要告诉我这几天妳都没用早膳。」脸一抹,他也不睡了,起身下了榻。他向来不用早膳,一醒来大多是正午,这规矩掌厨的都知道,所以不会为他备早膳,而他洗云居的下人会自行解决,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而她,是他打娘胎的唯一例外,该记的记不牢,不该记的奉行不悖,老把他的话当马耳东风,左耳进右耳出,对张管事的话还记得多了些。 「徐大娘带我进府前给过我几块饼,本来是想应急吃的,可是昨儿个都吃完了。」饼虽然硬了点,但多嚼几下就有香甜味了,所以她也是挺舍不得吃的,连刚进府那天都没拿出来,可是这些天早上真的太饿了,她才会忍不住拿出来吃。 「妳……妳……」欧阳灵玉无言以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第一次有股很深的无力感,还是因她而起。 「本来我也想趁昨晚多吃一点,肚子吃得饱饱就不会吵你,可是奇怪得很,我跟平常的用膳时间一样到了后堂,里头却一个人也没有,只剩半碗饭和一些菜汁,我吃不饱。」早膳没得吃,晚上又吃不饱,一思及此,富贵的眼眶又红了。 「什么?」瞇眸,他立即知晓是怎么回事,这傻丫头才进府不久,加上性子憨,肯定是会让人欺负,但他还真没想到,这些个恶奴敢欺到他屋里的人。 「……我只能菜汁泡饭赶快吃一吃,想说等天亮了再吃少爷剩下的饭菜,我很好养,什么都吃,少爷每次吃剩的一堆东西都是我吃光的。」她骄傲地挺起胸膛,表示自己很懂事,不给主子丢脸,但不一会眉头又皱起。 「所以少爷以后能不能早点起床?不然我等少爷的剩菜都要等好久。」 「妳这丫头,真是…真是蠢得让我想指死妳,谁叫妳吃剩菜剩饭?」几时服侍他的下人会没饭吃,照规矩他们的伙食可比其它院落的仆从还要丰盛。 伺候脾气古怪的他是件苦差事,加上不时病痛缠身得要人时时照料,所以凡是在洗云居做事的人,一律薪饷加倍,膳食全是新鲜食材,以优厚待遇留住下人。 「不吃剩饭剩菜要吃什么?」富贵一脸惶恐,惊惧地睁大瞳孔,少爷不会小气到让她吃剩菜也不肯吧?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饭吃,饿肚子的滋味真的很难受,她到现在都没忘记,所以她听话又努力,就是不想再挨饿受冻。 小时候的事她记得的不多,只记得她原来是有爹娘的,他们一早笑咪咪的去捕鱼,回来时却是被抬进家门的,还记得隔壁的李大婶红着眼眶说他们死了,死了?她那时一知半解,但也跟着哭红了眼,因为爹再也不会给她零嘴,娘再也不会煮拿手菜让她尝。后来,她们一家四姊妹把自己卖了,渐渐的,她也快忘了姊姊们的长相,只记得大姊很温柔会哄她睡觉、二姊会陪她玩、三姊会……会…她忘了。 她剩下的记忆都用来装载饿肚子时有多不好受,所以她很怕饿,要是不给她饭吃,她肯定会哭到眼睛都瞎了,啃自己的胳臂止饥。 「往后,我吃什么妳跟着吃什么,用得着妳怕成这样吗?」她简直笨得可以,要是没他照看,肯定饿死自己。 张大嘴,福态的小脸露出小小的惊愕。「少!少爷,你说的是真的吗?」 「少爷需要骗妳这头小猪仔吗?」欧阳灵玉接过面巾,轻哼一声洗净颜面。 想着热腾腾的饭菜,她笑瞇了眼,「少爷对富贵真好。」 「哼!少给我找麻烦,我会对妳更好。」光看她傻呼呼的样子,他突然觉得早起也没什么不好。 要待她更好?富贵欲甜地扬高嘴角。「少爷待富贵这么好,那富贵一辈子跟着你。」 「一辈子……」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一辈子都让这傻丫头跟着,他也没什么快活日子可过了。 「嘻嘻嘻--…有饭吃了,富贵不会挨饿了--…」突地,圆脸一扁,万分惊恐地追着又想躺回**睡回笼觉的主子。「不对、不对,要是少爷每天都过午才起床,那富贵早膳吃什么?不行、不行,往后少爷都得早起才行!」 欧阳灵玉又在心里骂了那个调这小猪到他房里做事的混帐一回。 富贵来到欧阳府邸月余,几乎每个下人都晓得洗云居有个胖胖的贪嘴丫鬟,只要一见吃的就会双眼发亮,人看起来就更讨喜了。大伙也慢慢知道,张管事特别疼爱这丫头,她也是唯一没让三少爷赶出院落的丫鬟,加上富贵长得不美,却有张可爱的圆脸,肉肉的粉颊白里透红,煞是惹人怜爱,说什么应什么,个性憨傻但待人真诚,久而久之,欺负她的人没了,几乎宅子里的人一见她就笑开怀,热络得像对自家妹子。当然,没饭吃的情况也不再有,还有不少人会塞零嘴给她,她当然是喜孜孜的接受,也就愈来愈「福气」了。 「富贵。」摇着扇子,欧阳灵玉风雅的坐在水榭上方的凉亭品茗,只是一双桃花眼,微瞇着打量自家丫鬟。 「是的,少爷。」富贵边应答边伸手拿桌上的桂花糕,动作态度自然得像她才是主子。 唔,今天的桂花糕味道涩了些,是糖加得不够吗? 「妳又胖了是不是?」这丫头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刚上桌的桂花糕,他咬一口吐掉,她倒是高高兴兴的接收了。 她惑欲地一笑,捏捏肚子上的肥肉。「富贵吃得很饱。」 「也太饱了吧!妳想撑破少爷我的门吗?」 「有吗?可是富贵每次都是跟着少爷吃的,少爷吃什么,富贵就跟着吃什么。」 「妳看少爷我有跟妳吃的一样多吗?」如果她敢点头,他就当场拧断她的脖子。「对喔,少爷只吃一点点不长肉,那富贵吃光光帮你长肉。」她随即想到主子肯定是要称赞她这几日的好表现,她也十分得意能为主子「分忧解劳」。 愣了愣,欧阳灵玉斜眸一瞪。「这倒要怪起少爷我喽?没事叫厨房准备一桌子膳食干什么,今儿个起缩减成三菜一汤,规矩改回少爷吃饱妳才能动筷。」 「哇!哇!少爷,你不给我饭吃!」富贵一脸有人拿刀割她的肉似,惊恐万分。 「少在一旁哇哇大叫,还不扇风,想热死妳家少爷吗?」看她那样子活像被他虐待似的,想起来,他还从没对一个丫鬟这么好过。 平常厨子做给他的膳食已经是豪华讲究了,为了她,他还特地要厨子加菜,看她在一旁等得口水直流,反正他洗云居平时也没人会走动,他干脆让她跟他一同进食,实现当初他承诺她的―他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结果这丫头不知感恩,近来没人会欺负她了,还会塞东西给她,她就直说别人好,哼,别人有他待她这么好吗?俊美面容噙着一抹不悦,美如诗画的欧阳灵玉往后一躺,将头枕在肥肥的肚子上,惬意无比地休憩着,偏偏从垂目的眼缝瞧见一张五官皱成一团的圆脸。 摇着芭蕉叶风干后制成的大扇子直偏,苦着脸的富贵好委屈、好委屈地嘟起红艳艳小嘴。「少爷,那我能不能多添一碗饭?」 她想只有三菜一汤的话,那饭多吃一点总会饱吧。 他挑起眉、看了她一眼。「妳怎么就不想变瘦一些好嫁人?」 「为什么要嫁人?我说过要跟着少爷一辈子的。」她的想法单纯,话也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她向来没什么细腻的心思,别人对她好,她就对别人好,她一直不觉得当人丫鬟有什么不好,主子说什么做什么,当人丫鬟的好处就是不必想太多。 说来她运气一向不错,打从把自己卖掉开始,前前后后跟过很多任主子,主子们都会发达,她也跟着有好处,没有一般丫鬟的苦命,她从来都是好吃好睡,就是主子落魄了,也都看她讨喜的份上,会塞些银子给她,够她再找下一任主子,不用怕饿肚子,除了上任主子断气害她饿了些天之外,她没真苦过。所以她没想过当丫鬟之外的事,至于嫁人就更别说了。欧阳灵玉美若繁星的清眸闪了闪,「妳这丫头真要当我丫鬟一辈子?」 「咦,少爷,你说什么?」瞧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一定有事交代。 勾唇一扬,他眉眼浮上魅人笑意,「富贵,妳觉得少爷我长得如何?」他突然很好奇她是怎么看他的。 以往那些想跟着他一辈子的丫鬟,都是想当他欧阳家三少爷的如夫人,那她呢?真能不被他外貌所惑?真要忠心当他丫鬟一辈子? 富贵没多想就回答,这就跟问她肚子饿要不要吃东西一样简单,「很好看。」 「有多好看?」微闭着眼,他像在享受清风徐徐的吹拂。 「比老爷、夫人好看。」欧阳家的主子她接触不多,就那几个。 「还有呢。」 想了一下,她喜孜孜地说道:「比大少爷好看。」 「大少爷……」只有大哥吗?低吟了一会,他缓缓掀开女子皆嫉妒的春柳长睫。「那二少爷呢,妳认为他有我的俊朗飘逸吗?」 「咦,二少爷…二少爷……少爷,我们府里有二少爷吗?」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管事伯伯怎没通知一声? 闻言,欧阳灵玉手中名家绘制的折扇为之滑落。「富贵呀!富贵,妳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除了食物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吗? 「嘎?」少爷又犯病了吗?怎么连扇子也握不住。 跟了脾气时阴时晴的主子,富贵至少学到一件事,那就是得赶快把扇子拾起,用衣袖拭净扇面尘土再放回主子手里,主子就不会老念着她听不懂的话。 「没有二少爷哪来的三少爷,妳当府里只有两位少爷吗?」他手一扬,正好拿她刚拾起的扇子拍她脑门。 「我……我哪晓得,人家又没见过二少爷。」她不敢揉痛处,卖力地摇着芭蕉扇。 「也对,二哥镇日忙着风花雪月,在府里是少见到人。」顿了顿,他恣意的面容突地闪过一丝晦色。「别忘了,遇着他时闪远点,免得他饥不择食,把妳当上等肥肉给啃了。」 「啊―二少爷会-…会吃人……」富贵吓得脸发白,她贪吃,但比二少爷有原则多了,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人。 像是没瞧见她打颤的双臂,欧阳灵玉又若无其事地说道:「瞧妳肥嫩肥嫩的,一捏下去都是油,清蒸油炸应该很爽口,我倒挺好奇二哥会从哪开始吃妳呢?」 一想到二哥的风流性子,有可能一口吃掉他养得肥肥胖胖的小猪,他柔媚美眸顿时蒙上一层黑影,像在不满有人抢了他的东西。 「少、少爷…我想我以后还是少吃一碗饭,三菜一汤就很好了,我不胖!真的,你得帮我跟二少爷说。」呜…她不要被吃掉啦! 「那妳怀兜里的饼还留着干什么?」他意兴阑珊地说着,他知道,那是管马厩的小厮给她的。 「我会饿……」 「嗯?」 一双锐利的眼一瞟,她含在口里的话全倒回胃里。「少爷,富贵真的会少吃一点,但这饼能不能留着应急?」有时候她不是故意的,但肚子就是不争气。 「随妳,反正会被吃的人又不是本少爷。」那圆圆的脸蛋透着春天的排红,看起来确实很好吃,让人想咬一口… 咦?他在想什么,居然对个胖丫头起遐思,想一尝多汁鲜嫩的小粉颊。 察觉内心异样的浮动,欧阳灵玉心慌地转开视线,猛摇扇子吹散身上莫名燥热,不去想那身白嫩雪肤有多诱人,一如饱实晶莹的和阗美玉。 「…少爷、少爷……你睡着了吗?你在冒汗耶!脸也好红,不会是人不舒服吧?」不好了,少爷要是染上风邪,她不仅会让管事伯伯念,晚上更别想睡了。 蓦地一回神,他冷沉着脸,不想让她发现心里的躁动,「嚷嚷个什么劲,本少爷打个盹也不成吗?」 「少爷,你真的没事吗?」她眼中流露出关心,但又不敢问太多,怕又惹她家少爷不快。 「瞧妳这身肥肉热得少爷我直出汗、站远点,别热着我。」嗟―肯定是天气太热了,他才会一时晕了头,对会走动的肉丸子感兴趣。以为自己真的太胖才热着少爷,富贵二话不说地往旁边一移,手上的大扇子扇得更勤快,怕他真热出病。可她一站远,性情乖张的欧阳灵玉又不高兴了,少了富贵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他又烦躁的心火上升,借题发挥一阵狂吼。 「明天起食量再减半,把妳的小猪体型减成轻盈小鸟,要是敢在半夜偷吃,就罚妳一天只准吃一餐。」哼!他就不信瘦成皮包骨,他还会对她丰盈的体态起欲念。 「什……什么?」头一眩,差点站不稳的富贵惊声一喊,手上的芭蕉扇也脱了手,硬生生的往主子头上砸…… 第三章 轻盈小鸟?下辈子吧!欧阳灵玉悠闲的摇着折扇,却在瞥见一脸灿笑的富贵时叹了口气,瞧那什么吃相?一手卷饼、一手糖葫芦,无论甜咸,尽往嘴里塞。 他真不敢相信,想到这丫头往后要跟着他一辈子,他就头疼。 「少爷,你想我们等会儿上哪用午膳?」塞入最后一口卷饼,两手再次恢复空荡荡的状态,富贵喜孜孜的询问待她愈来愈好的少爷。 虽说她运气不错,跟的主子都待她好,但她觉得他待她最好,以往不管主子们再怎么疼她,她终究是个丫鬟, 可是少爷对她就是不一样,甚至还会帮她出头。 就像这回上街,是因为账房的管事没有发薪饷给她,她原先还以为在欧阳家当奴仆就是这样,也没多想,直到少爷问起她怎么就这几件旧衣裳穿来穿去,发上连根钗子都没有,她才一脸茫然的拿出只剩一枚铜板的刺绣荷包。他一看,那生气的样子还让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头低低的直道歉,没想到,少爷二话不说找上账房管事,帮她讨回薪饷之外,还特地带她上街,说要让她买些布料裁新衣、买些零嘴解解馋。 不过从踏出欧阳府邸到现在,她还没掏过自己的荷包,花用都是拿少爷的银子,连身上这套细致轻盈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堂的衣服,都是少爷坚持买的,她还记得当时那店铺掌柜的脸色有多奇怪。 「妳不是已经用完膳了?」吃、吃·吃,只会吃,打出门到现在,进了她嘴里的东西他已经数不清了,她还想吃? 但他也不得不说,骂她胖还真是委屈她了,看她这吃法,身子只是较一般姑娘圆润,加上招牌圆脸跟肉肉肚而已,实属不易。 况且,他也只是嘴上念着,真不让她吃也不行,前两天本来是想饿她几顿,却在她泪眼汪汪的喊饿时,心软了,特地叫厨子做了一桌子菜肴喂养她,这是出娘胎第一次干这种,他这主子当得真没威严。说到没威严,自从富贵当了他的丫鬟之后,为了适应他这丫鬟的生活作息,所以他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因为不能吵到他这丫鬟睡觉,所以他得乖乖服药、不能让自己咳嗽;因为怕他这丫鬟饿到头昏眼花,所以他吃饭的时候还得招呼她。 没想到,他这欧阳家最娇贵的三少爷,得这么「伺候」他的丫鬟,这丫鬟还真是人如其名―富贵。 不过这也有点好处,他的作息正常多了,近日来少有发病,亥时上床,辰时起床,早膳必食,佐以药补,神色较以往清爽了几分。 身边跟了个贪图口欲的胖丫头,他自然也吃多,虽然不一定合胃口,但多少吃一点,对身体状况不无小补,连大哥、二哥都十分惊讶他能面无病容地走出洗云居。 若以往常来说,他十天半个月能出屋里就算不错了,而想跨过欧阳家大门门坎更是少之又少,一年若有两、三回上街,那表示他整整一个月未有病缠身。 这次他上街,还吓傻了自家门房。「用膳?没啊,才午时而已,况且少爷还没用膳,富贵怎么可能先用膳呢?这点规矩富贵还是懂的。」她刚刚只是在吃饭前填填肚子而已,免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在大街会给少爷丢面子。 「妳还没吃饱啊?富贵,要不是少爷我有点家底,还真是养不起妳这富贵丫鬟……不,是千金。」边叹气,低声念两句,欧阳灵玉还是眉眼一抬,帮他的丫鬟寻觅吃食的地方。 大街上人来人往,无论男女都对他多投射了几眼,眼中欣羡、爱慕、忌嫉皆有,要不是他一双冷眼摆明了不好惹,怕是那些人也要往他身上挤了,到底他的确该找个地方歇息,避避烦人目光。 正好看到街口有块显眼的招牌「珍馑玉膳」,看这客栈好大的口气,很对他的味,只是他除了腿要往前迈之外,也得一手拉紧正皱着鼻头嗅蒸糕味的富贵丫头。 「少爷,我能不能吃……」好香喔,再瞧那白呼呼、软绵绵的样子,肯定齿颊留香的,才想着,她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偏偏少爷扣着她的手……手? 「那、那个……少爷,富贵自己走就行了,你别拉着我的手。」看她急着要甩开他的手,欧阳灵玉脸色沉了几分,「不行,我不拉着妳,瞧妳那副嘴馋样,说不准等会我还得上哪个吃食摊子去领妳,少爷我可不做这么丢人的事。」 「才不会,我现在有薪饷了,我能自己买零嘴了。」 「是吗?那少爷我不管妳了,妳爱吃蒸糕、烧饼随妳,至于脆皮烧鸭、凤翅、翡翠蒸饺就只好我自己吃了。」他作势要放掉她的手,可听他这么说,贪吃的丫头果然中计,连忙跟上他的步伐,还自动扣上他手臂,而他也顺势握住比蒸糕更软呼的小手。 富贵一听有更好吃的东西,以前跟她一起做事的姊姊婶婶,总在耳边唠叨的那句「男女授受不亲」,很理所当然的被她抛在脑后。 「少爷,你说那什么鸭什么饺的哪有得卖啊?」糟糕,她是不是口水又流出来了啊?要不少爷怎么这样看着她笑? 「跟妳说妳知道路吗?跟紧我就是了。」看着她脸上让阳光晒出的晶莹汗珠,他顿时生起一股怜惜之意,没多想就在大街上开扇,为她扇起风。两人相偕进了客栈,店小二先是上下打量两人一会,不做二想,当下弯腰摆手喊道:「两位老爷夫人请,本店二楼有雅座,小的为两位带路。」富贵一愣,连忙出声,「我不是―」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让欧阳灵玉打断,「麻烦小二带路了。」 侧头看少爷不想多解释的样子,她也不好插嘴,只好脸红红任他拉着走。 店小二识人也多,兴许是从两人的穿著看出「财气」,一路上鞠躬哈腰不断,一会称赞老爷俊逸过人,一会赞扬夫人看来就是多福多寿之人,上了二楼,还特地挑了视野好的靠窗包厢给两人,嘴上更是滔滔不绝介绍店里的招牌菜色,听得富贵直吞口水。 看这小二这么识相,欧阳灵玉出手也阔绰,尽管是一只就要吃掉普通人家月余花用的蜜渍鹅也眼不眨的点下,更别说其它凡是能让小丫头瞇眼笑的菜名,他通通不吝啬的点了,这满满一桌的精致美食,让贪吃丫头跟狗腿小二都笑开怀。 末了,店小二的手一伸一收,袖口暗袋沉甸甸的感觉让他清楚知道,这回是看对了眼、拍对了马屁。店小二走了之后,已经愈来愈习惯跟主子同桌吃饭的富贵也不客气,筷子一提,便开开心心的吃食起来,反观欧阳灵玉仍是不疾不徐,悠闲从容的进食。这是两人渐渐养成的默契。 约莫两刻钟过去,他停箸,嘴角含上一抹笑,他在等,等小丫头开口― 「少爷,你那鹅腿才咬一口是吧?不吃很浪费的呢。」桌上的东西差不多都让她一扫而空了,现在只能眼巴巴盯着他碗里的「腿」,一脸垂涎。 果然开口了。「嗯。」他将碗轻轻往前一推,她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一点也不害躁的接过他的碗。 她最喜欢吃鸡鸭鹅的腿,所幸主子不爱,时常都是让她吃下肚,就是他偶尔尝鲜也仅是咬上一口,终究能嗑进肚的是她。 虽说以前的主子也对她好,但大饼包子任她吃就已经很好了,怎么可能有手上这只鹅腿?更别说其它那些少爷根本吃不下的菜,准是为了她准备的。 牙一咬,肉片滑开,富贵的眼眶微微泛红。 「怎么了?」让她吃只鹅腿也能让她感动成这样?那得考虑往后都让厨子备这道菜。 「没……没事……富贵想、想起姊姊们了--…少爷对我就跟姊姊们对我一样好……」不忘再撕咬开肉片,她有些含糊的许下诺言,「富贵说真的……富贵一辈子都跟着少爷。」 看她眼眶红、嘴角油,一脸认真承诺却又不放弃吃食的模样,欧阳灵玉失笑,却也有一股暖流在心里流窜。 「妳不是说妳姊姊们都对妳很好,怎么妳不想念家乡的亲人吗?若真一辈子跟着我,一年也就只能请上十多天的省亲假,妳没关系吗?」 本来傻气的吸吮手指的富贵,脸色沉下,吸吸鼻子,「没关系,富贵的姊姊们都失散了,不需要省亲假。」 他眉头一皱,「失散?」 其实会到大户人家当奴仆的人,大多家境不好,也都有本自家难念的经,他向来没兴趣也不会多问,偏偏小丫头难得怅然的模样,让他心头像被咬了一口般难受。 「嗯,当年我们穷到养不起自己时,就各自把自己卖了……那时我还小,姊姊们被卖到哪里也记不清楚了。」她甚至没把握再见到姊姊们时,她能认出大家。所幸,她还有姊姊留给她的信物。 「傻丫头,妳记不清楚了,总有人记得清楚。」她年纪小总不会大伙都年纪小,兴许她的邻居们也还记得什么。 「少爷,别人记得跟我记得有什么关系啊?」富贵挠挠耳后,不是挺明白的。 不过她本来就是乐观的人,店小二一送来甜点糕饼,那股愁绪就被她丢到脑后,两手一伸,迅速抓了一块酥饼、一块梅子糕。 欧阳灵玉手一伸,扇柄倒是扎实打在白誓小手上,满意的听到小丫头的哀嚎声,「就顾着吃,亏少爷我还想着要怎么帮妳找回妳的姊姊们。」 「真的?」大眼一亮,原来嘟着的嘴随即笑开,当然,仍不忘一口一个吃掉糕饼,继续含糊的说话,「不过少爷要怎么帮我?那都好多年前的事了,富贵都不记得了。」 她果然没有看错,少爷对她真的跟以往的主子不同,这回还要帮她找姊姊们呢! 「我敢指望妳吗?」看她还是一脸憨憨傻傻,他心里倒是有了主意,兴许他之前想做的事也能一起办了。「算了,跟妳说,妳那只顾着吃的脑袋能明白吗?少爷我自有主意。」 「喔,可是少爷……」 「又怎么了?」 「少爷,我明明是用嘴巴吃东西的啊,为什么少爷会看到我用脑袋吃东西?」 少爷的眼睛是不是也有问题啊?糟糕,她要是顾个人都能愈顾病愈多,肯定会让管事伯伯骂的。 顿时,欧阳灵玉脸一黑,「我看到妳全身上下都在吃东西。」 全身上下?富贵打了个寒颤,她死定了,好好的人真被她顾出问题来了,但她可还不想换主子啊!「少爷你…」 忽地,原本就人声鼎沸的大街,传来数十个人团围住什么、左一言右一句的声音,引起富贵的注意,她把头伸出窗外,低头一看―大街上,一名穿着白衫的女子低着头,只能隐约听见有些哀戚的哭泣声,富贵从上往下看不清女子的脸,倒是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字的大牌子放在街上,很清晰。 卖身葬父…… 她似想起什么,急急回过头,一脸企盼的问:「少爷,是不是只要是富贵的薪饷,富贵想怎么用就能怎么用?」 欧阳灵玉霎时升起一股不安,总觉得这小猪仔话里不单纯,但她说的又没错……「嗯,妳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点点头,她手往大街上一指,「少爷,我要买她。」 喀喳一声,扇子掉在地上。 大街上,数十人围成半圈?议论纷纷的讨论卖身葬父之事,也有不少人打量白衫少女,但还没有人出手,直到一个脑满肠肥、下巴快顶到肚子的男子,率一干奴仆硬从众人间开出一条通道。他瞇着眼,上下瞄了少女一会儿,那看法像是当场把少女的衣服剥光似的,接着露出满意的**笑,一使眼色,便有人往少女面前丢了十两银子,少女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没说话,也没有捡起银两。 「怎么?还不快拾起银两跟大爷我走?今天妳这丫头能遇到我可算幸运了,大爷让妳当我十…十几啊?」男子才回头,另一名尖嘴猴腮的瘦黑男子随即上前,在他耳边提点一下,他笑了,「对了,就是十九,哎呀,妳这丫头真是好命,当得上我张金荣的十九姨太,一辈子荣华富贵啊。」 跪坐在地,一身丧服的简小乔瑟缩了一下,摇摇头,轻轻柔柔的开口,「不了,小女子谢过张大爷,可小乔是卖身当丫鬟,不做人家的妾。」 张金荣眉头一皱,瘦黑男子又立即上前,一脸不屑的教训起她来了,「妳这丫头可别不识好歹,我家大少爷看上妳是妳的福气,当人家丫鬟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当我家大少爷的小妾可不一样,出入有轿夫抬着、丫鬟伺候着,身上不乏珍珠玛瑙衬着,妳不想享福吗?」 「是,谢过大爷的恩典,但小乔命贱,捧不起大爷给的福气。」为了不得罪人,简小乔恭敬的弯腰答谢,再把银两往前一推,摆明不从。「妳这该死的丫头,搞不清我张金荣是什么人,我告诉妳,我―」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剩下的全让一声懊恼打断了。 「哎呀,好像不够耶。」富贵蹲在那块卖身葬父的牌子前,小脸都皱成一团了,右手抓着的,是少爷刚买给她的麦芽糖,左手摊开,躺着五两银子,她摇摇头,「早知道就不先买麦芽糖了,这会人家出价比我高耶,怎么办?」 谁让她一出客栈就先看到麦芽糖,那金黄的色泽对她来说,可比又硬又不能吃的金子诱人,她脚步一旋,自然就往小摊贩去了,谁知道一回头,别人已经先出价了。 这可怎么办呢?五两银子已经是所有的财产了,她拿不出更多银子……很自然的,她想起一个人,头一抬,她盯着「那个人」傻笑。 欧阳灵玉惬意的摇着扇子,没有回应她的笑,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少爷,富贵能不能先支后两个月的薪饷啊?」人还蹲着,头抬得高高的紧笑着,她只差没有伸出舌头,学小狗乞怜。 「不行。」一气呵成,他一收扇,扇柄往她头上用力敲上一记,痛得她脸又揪在一起了。「欧阳家没这规矩,既然有人帮她了,妳就把妳那多余的善心收起来,时辰也晚了,咱回府。」 这丫头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有丫鬟买丫鬟的事儿吗?况且她出得了这五两葬人家的爹,出得了后面的钱养人家吗?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还有闲钱救济别人?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这丫头是卖身葬父,要当大户人家少爷小姐的丫鬟,妳是什么身份跟人家凑热闹?妳看过丫鬟身边还跟着个丫鬟吗?」他顿觉无奈,她就是非得要人讲明不可,脑袋瓜子都不做事的。 「嘎?丫鬟不能买丫鬃的啊。」她失望的一叹。 「哼,我还想是哪个不懂规矩的敢跟我抢人,原来不过是个丫鬟啊。」张金荣本来话被打断就已经很不高兴了,虽然奇怪一身锦衣玉服的富贵只是个丫鬟,但一知其身份,声音又扬高,「去去去,没钱就别抢大爷的人。进福,把那跪着的丫头带进府里。」 「不,不要!」简小乔惊慌的摇头,急急撇开那叫进福的下人伸来的手,「我又没答应卖给你,你们怎么能抢人呢?」 「哈哈―大爷我花银子买人已经是给妳面子了,妳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在这城里,我就是用抢的,都没人敢有意见。」张金荣贼兮兮笑了起来,一身肥肉跟着抖啊抖的。 进福也晓得自家主子的能耐,粗手扣上简小乔的手腕,就要把人拖走,一旁围观的人似乎也知道张金荣的来头,大伙窃窃私语的就是没敢上前救人,富贵站起身用眼神哀求主子,但欧阳灵玉仍是摇头,她也没办法。 突地,富贵的手让另一只纤细的手扣住,「小、小姐……救我,不管您出几两,小乔都跟您走…救我……」简小乔挂着两行清泪眼巴巴盯着她。 她不要被一脸猥琐的张金荣带走,可以想见,她未来的日子会有多恐怖多难过,她刚刚也听到拿把折扇的公子说眼前的姑娘是丫鬟,但她宁可当丫鬟的丫鬟,也不做张金荣的十九姨太。 「可是……我养不起妳耶。」富贵脸上挂着为难,少爷说她养不起人家就别误了人家,她是想帮人不想害人的。 简小乔拚了命的甩开进福的手,换成两手都拉着富贵,「没关系,小姐有一碗饭,小--…小乔就跟小姐讨一口饭……五两已经够给我爹下葬了,小、小姐---…您买我吧……小乔求您了……」 「钦,真的五两就行?那好,妳……」双眼一亮,富贵本来兴奋的要把人拉起,随即想想又不对,眼神暗下,「可是我……」 刚刚少爷提点她了,她自己都是伺候少爷的人了,怎么还能买个人回去? 她本来以为拿出自己的薪饷,能让这叫小乔的女孩办丧事就好,想想少爷担心的也没错,小乔一个女孩子家要在外讨生活多不容易,能有个主子跟着也是好事啊,她又养不起人家,现在给了小乔下葬的钱,万一小乔明天就饿死街头,那还不如让中年大叔带回去。 虽然那自称大爷的人看起来一副讨人厌的样子,但说不定小乔跟她一样运气好,是遇上了刀子口豆腐心的人,就跟少爷一样,是吧? 「拜、拜托……」简小乔看出富贵的犹豫,双脚便往地上一跪。只是这一跪,张金荣可没面子了,立即怒骂出声,「妳这丫头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当我张金荣的妾难道比不过当丫鬟的丫鬟?妳这不是让我难堪吗?回去妳就知道苦头了。进福,动作还不快点!」 进福一看主子没耐性了,动作更加粗鲁,他可不想回去挨鞭子。 看简小乔紧拉着富贵的手,他也不客气,右手一样扣住简小乔,左手则是搭上富贵的手,力道加重的扯着两人的手,要把她俩分开。 忽然「哎哟」一声,进福立即放开两人的手,右手改为抚着自己的左手,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一条清晰红肿的痕迹,粗细就跟一旁那位贵公子手上那把扇子的扇柄一样。 扇一开,徐徐凉风又往脸上送,欧阳灵玉握住方才富贵被人扯着的手,脸上摆明了不悦,「走了。」真不识相,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欺负上他的人。 「可是小乔……」富贵的脸色迟疑,她实在不忍小乔那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况且握着她的手还在颤抖呢。 「妳是我的丫鬟,我叫妳走妳就得走,至于……」他看了哭到眼睛都肿了的简小乔一眼,「妳自己的丫鬟要怎么处置,难不成还要我教妳啊?」 自己的丫鬃?那就是说……少爷答应了!圆润的小脸一亮,富贵连忙把脚边的人拉起,「小乔,少爷答应了,妳跟我们走吧。」 她就知道自家少爷嘴硬心软,实际上是个大好人,不管嘴上念她、骂她什么,到头来还是会帮着她。 闻言,简小乔松了一口气,连忙泪水一抹,连草席、木牌都顾不得收,急急忙忙就要跟着富贵走。 没想到,才踏前半步,三人就让张金荣的奴仆团团围住。 「等等。」张金荣气势张扬的睨着三人,口气凶恶,一双眼还死命瞪着要带头离开的欧阳灵玉,「你是什么东西?我的人也敢抢,听过我名号没有?」 欧阳灵玉扬扇遮住口鼻,一脸厌恶,「你的名号?是垃圾吗?我想也是,毕竟你可真臭啊。」这人一张嘴就一股恶气,熏死人了。 「你、你……你竟然敢骂我,你肯定还没搞清楚我是谁,我是―」 「张金荣,张县丞的大儿子,这城里谁不知道。」光他那三层下巴就是活招牌了,加上张扬的行径,他就是不出门也知道这个人做过的事。 「知道你还……」 「我怎么样?我家丫鬟想买个人照料她,关你什么事?银货两讫,难不成还能叫你老头开堂审我们?」要先审也是审这色胚! 对方不敬的言语让张金荣气炸了,加上旁边群众围观,他这么让人羞辱,更是没面子,一只手指着欧阳灵玉抖啊抖的,「一个丫鬟凭什么买人,而且你这小子竟敢叫我爹老、老…」 「老头。我高兴叫他老头你管得着嘛你?我欧阳家的丫鬟就是比人尊贵,我高兴让她找个人伺候她,你又有什么意见?」不过是县丞的儿子有什么好嚣张的,他高兴让他老头帮他家丫鬟提鞋也行……嗯,这主意不错。 「来人啊,给我往死里―」 今天张金荣流年不利,每每话才说一半便让人打断。 「大少爷等等、等等啊。」一直跟在张金荣身边的黑瘦男子急忙出声,一步 「终于来个有眼睛的了,那你们还拦不拦我?」他就瞧这人有些眼熟,想来是曾在家远远见过一面,张县丞的刑事师爷李霖。 闻言,李霖暗自喊糟,他早该想到的,城里姓欧阳而能有这气度的必然是城东欧阳家。 说起城东欧阳家,政商界无人不晓,虽说欧阳家以做生意为主,但考虑利益跟通路问题,跟京城里的官家都颇有交情,且欧阳家自己就有不少亲戚在京里当官,上回县丞出了纰漏还是托欧阳家帮忙解决的,这欧阳家的三公子岂是自家少爷惹得起的啊? 唉,都怪他不早点认出,加上欧阳家三少爷向来只闻其人显少露面,他也无法马上联想到,现在只能希望赶紧让人走,别惹上麻烦。 思及此,李霖连忙在张金荣耳边说上几句,当下张金荣脸色也变了,李霖再说几句之后,他似乎很不甘愿,随手一挥就不想听劝了。李霖先是满脸着急样,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又在张金荣耳边说话,不一会,张金荣才点头。 「原来你就是欧阳灵玉,那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开头先说好话,这是李霖教的。 「嗯。」欧阳灵玉爱理不理的,他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眼。 「其实呢,我本来也不想为难欧阳家的人,但是……」张金荣刻意环视一圈才又接话,「这里那么多乡亲都看到是我先给银两要买人的,难道你就这么把人带走?说什么也该公平竞争吧。」 开玩笑,这么多人在场,他脸面哪拉得下来,不过是个商人嘛,哪有李霖那鼠胆小子说的严重。 「我没有……」简小乔急着要帮自己辩解,她根本没有要卖给张金荣,但欧阳灵玉扇子一比她就闭嘴了,她想,她家「小姐」的少爷会有法子帮她的。 「所以呢,你想怎么跟我比?」他倒要看看这猥琐的小人想怎么玩。 张金荣笑得狡猾,「不,如果是我们俩比有什么意思呢,说什么我也会敬你是欧阳家的三少爷,不敢出全力,那怎么称得上公平?」 「喔?要不我们各派一个人出来比试你觉得如何?」他故意顺着对方的话走,果然就见张金荣狂点头…呵,一山还有一山高,这家伙刚好给他当乐子逗。「但我们就三个人,除了我之外剩两个弱女子,说公平也牵强--…要不,你指定人,我决定比什么。」 「那没问题。」张金荣心想,跟女人比赛,不管比什么他都不可能会输,「我这里就派……丁壮你去比,至于你们嘛,我指定那胖丫头。」 看那丫头憨憨傻傻的样子,肯定比什么都不会赢,反观他派出的丁壮可不一样,丁壮人如其名,个头高壮又有武功底子,重点是还念过几年书,管那欧阳灵玉怎么出招,他都不用怕了。 被张金荣点名的富贵可是整张脸都皱了,看起来就是很苦的样子。 「少、少爷……怎么办?」她又乖又安静的吃麦芽糖也不行啊?怎么这比赛的事会轮到她头上,这可不行啊,她会的东西不多,就是贪吃比别人多而已。欧阳灵玉被她的表情逗笑,自然的摸摸她的头安抚她,「傻丫头妳怕什么?这次要比的可是妳的专长啊。」 「少爷,别开玩笑了,我哪有什么专长?」 闻言,他摇摇头决定暂时保密,转身,颇含深意的对张金荣说:「好,我决定了,比赛的地点就在珍饯玉膳客栈,比赛项目是……」 第四章 食神榜―珍馔玉膳客栈专门记录当代「食神」的排行榜。不过说是食神也是好听了,其实就是指食量很大、胃不见底、吃东西的能耐超乎常人的人罢了。 这是珍馔玉膳的掌柜想出来的噱头,凡是进客栈点「食神面」的人都可参加比赛,挑战者只要一次吃的碗数能超过食神榜上的第一名,不仅不用付饭钱,还有奖金可拿,且榜首每回来吃饭都不需再付饭钱,输了,也不过就是付自己的饭钱而已,没什么损失。 所以,不少人喜欢到这家客栈吃东西,要嘛自己比,要嘛看别人比也有趣,当然,这也是掌柜的目的―冲人气。今天,连三年的食神榜榜首、人称「宰相肚里能撑船、阿广肚里住宰相」的城西吴广,一脸馋样、抚着扁扁的肚子,又打算到珍馔玉膳吃白食了。只是这回他一踏入店里,不再有热情的店小二招呼,客栈里的客人是多看了他一眼,但也不再像以往一样兴致勃勃等他表演进食秀。 吴广顿觉不对劲,往食神榜前一站,差点吓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榜首城东小猪仔十二碗榜眼十里坡丁壮八碗探花城西吴广七碗 怎么可能?不过才两天没来,怎么可能就来了两位高手?吴广揉揉眼睛再看一次,才能确定自己所见,天啊!他从来不敢相信会有人超出自己的纪录,想当初,那七碗也是在极度饥饿状态下吃的,吃完回家还吐了,至此,连他自己都没打破过纪录,往后就是表演,也是意思意思吃个五碗,怎么可能有人能吃十二碗?那可是食神面啊!一碗可比盛汤的碗还大些,里面的材料不含香料就高达十种,面的份量是一般汤面的三倍,一般壮汉吃上一碗就很饱了,到底是谁吃掉十二碗? 「这小猪仔跟丁壮是什么人物啊?」吴广抓着店小二劈头就问。 「嗟,你还不知道啊?这事扬州城里都传遍了。」店小二不耐烦的撇开他的手,以往吴广是他们店里的活招牌,但现在不是了,他也不需要特别客气。 「我这两天出城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两个人,我听都没听过,还有这小猪仔是什么名字,这么奇怪。」 「丁壮是张县丞家的人,那块头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吃面时又有气势又有速度,不过还是没有小猪仔厉害,明明个头不大,但一碗接过一碗、不疾不徐,才一转眼,那碗都迭到不见她的头了。」 吴广抓抓头,一脸疑惑,「咱城里有这号人物?我怎么没听过。」 顿一会,店小二左顾右盼,接着压低音量,「我偷偷告诉你,听说那个小猪仔是城东欧阳家的人…… 欧阳家不枉为扬州首富,连后花园的凉亭都特别费工,四根柱子特地雕上精致的图样,整块大理石打磨出的石桌石椅更是价值不菲。微风徐徐吹来,天气不错,欧阳灵玉一贯悠闲的坐在石椅上品茗,对面是目前欧阳家的主事者欧阳灵云,两人正闲谈着,一名奴仆前来打断两人交谈。 「三少爷,珍馔玉膳的掌柜又亲自送请帖来了。」门房恭敬的呈上请帖。 「嗯,放桌上就行了。」欧阳灵玉的扇子敲敲石桌,示意对方把东西放桌上,门房听话的放下告退。 「灵玉,这客栈的掌柜是发什么请帖给你?」欧阳灵云颇为不解,他这弟弟极少出门,识人也不多,怎会有请帖? 他们欧阳家就三个少爷,老二灵风生性多情、**不羁,宁可流连花街柳巷,也不愿插手府中事;老三灵玉生来带病根,就是想掌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府里大小事宜皆由他管理,府外的人也多是找他,找灵玉的倒是少见。说来会这般劳累也是自身娘亲种下的恶果,当年他的亲娘乃官家千金,多少有些傲气,加上生下二弟之前都颇为受宠,实在不料后来爹会再纳二娘,一时怒上心头才会犯下错事― 积怨颇深的娘亲,在二娘怀上灵玉的时候,乘机在二娘的茶水里下毒,想一举毒死两人,虽说后来爹靠关系找高人解了毒,二娘没事,灵玉却因此带上病根,打小身子骨弱,易受寒生病,也因此大伙都对灵玉有愧疚,才会凡事都让着他。 幸好这些日子,灵玉很少发病,气色也红润多了,看来那姓季的神算真没说错,替灵玉找个荫主的丫鬟就能给灵玉带福气。 「没什么,上回我出门的时候上那吃过东西,赞他客栈里的菜色不错,所以他有了新菜色就会给我寄张请帖,不是什么要紧事。」欧阳灵玉简单带过,摆明不想多谈。 其实他很清楚请帖的内容,不外乎就是想要富贵上客栈表演表演,替客栈招些人气,但他怎么可能答应? 不过这也得怪他自己小看了那丫头的能力,原先打算让她跟张金荣底下的人争赢就好,没想到这丫头还真破了人家客栈的纪录,他一想到两人一出府就吃了不少点心,点心才吃完就吃午膳,不算她嘴里刚融掉的麦芽糖,就这么嗑了十二碗食神面…愈想他就愈担心,那小猪仔不会是生了什么病了吧?这么能吃? 「能让三弟称赞的菜色肯定不错,改明儿也带为兄去尝尝鲜。」 「嗯,等大哥有闲暇时一起去。」欧阳灵云待他一向如亲弟,甚至比亲弟更好,所以他也敬他,「对了,方才大哥说到一半的事是什么?账房怎么了?」 「说到这……三弟,那林管事是怎么惹到你了?听说你狠狠发了一顿脾气,还让他卷铺盖走人了。」 欧阳灵玉神色自若的饮了口茶,「怎么,那林管事有什么特殊才能,我想辞还辞不得?」 「那倒不是,只是你向来不过问府里的事,为兄好奇。」他想从三弟嘴里听听说法,如果不是什么大事,稍有惩戒也便算了,迟早得把人安插回去,毕竟动了这人他怕让人说闲话。 「那怪他自己暗动手脚,欺下瞒上私吞不该拿的银两。」这一点点小钱也敢贪,日后必定连欧阳家也给吞了。但他不否认,他真正气的是―林管事私吞钱就算了,不犯着他,他也懒得管,但私吞富贵的钱就不行! 害他那丫鬟穿来穿去就那几套旧衣、身上没点女人家的小玩意、嘴馋了只能向厨娘讨几块饼,他一想到心头就怪怪的有股不舒服感,不说二话就让那管事走人了,省得他心烦。 「其实也就一点小钱,况且……你知道的吧?林管事是你娘舅那边的人,总不好不给霜姨娘面子……」欧阳灵云无奈的苦笑,这就是他顾虑的地方。 自觉亲娘对不住二娘,他当家后,只要霜姨娘开口,能帮忙的地方他断然不会拒绝,就是有时坏了规矩,这亏他也会自己吞下。 「你早知道有这回事了吧?」欧阳灵玉瞇起眼,微有怒气,但他不是对兄长生气,是对兄长的脾气生气,每每都抛不开上一代的包袱。「你胡涂了,管他是谁,大刀阔斧给办了,不用给谁留颜面。」 欧阳灵云温尔地一笑,不复在商场上的狠厉。「这样好吗?终究是你的亲人。」 「老鼠养肥了,米粮也空了,那种人不是我的亲人。」他转而对兄长说:「你。才是我的亲人,你不需要为难。」 「好好好,照你意思办。」眼眶一热,他点点头,三弟当他是亲人,不介意非同一母所出之分,他往后当然得更照顾他,「对了,难得你发这么大的火,账房里的下人全让你吓出一身汗,你说说到底是为谁出的头?」 耳根一赧,欧阳灵玉表情不自在的沉下脸,「哪有为什么人,就是恰巧知道这回事,不想让他掏了欧阳家的底,才办了他,没什么。」 欧阳灵云一笑,不戳破,其实欧阳家的事他怎会不清楚,账房里的人已经跟他报备,说是林管事污了富贵的钱才会惹三少爷生气。 他想,三弟能跟富贵投缘也好,他好不容易找来这丫头,若是像之前一样没多久人就让三弟赶跑,也就白费他一番心思了。 「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但张县丞那又是怎么回事?」这他可就搞不清楚了,等张县丞上府来苦苦哀求,他才大略知道好像是张县丞的儿子惹了灵玉,但详情张县丞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也说不清。 「哼,现在知道来求人了?」欧阳灵玉冷哼一声,「别理他,反正他跟他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好给我当闲暇娱乐。」 他只能说那个张金荣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在他面前也敢嚣张,还让他的手下「伤」了富贵,富贵的手腕可是红了好一阵,他怎么可能吃几碗面就算了。 处理这事他也没麻烦大哥,不过就是在爹面前假意不明白的询问两句,说是不是他太久没出门不懂情势,原来现在扬州城里最大的是张县丞,爹说欧阳家人多了不起都是骗人的,他堂堂欧阳家的三少爷也是得跟县丞的儿子低头。 爹一听,气得脸红脖子粗,立即修书去京,让叔伯们给他出口气,不过两天,县丞贬职的消息就下来了,再过两天扬州城就要迎新官了,新官还是他四伯的学生,听说到扬州的第一站就是欧阳大宅。 想必是来认识认识欧阳家的「所有」人,免得下场跟张县丞一样。 「你要真的太闲就来帮我,看你喜欢做哪方面的事,大哥都能教你,你放心,大哥不会让你太疲累的。」欧阳灵云想是不是这阵子三弟身子骨较好,不用躺在**养病,因此嫌日子太无趣,但又不好意思跟他开口。 「不用了。」他要真把事情揽下,欧阳家免不了要吵翻天,这也是他总是以病避事的原由,「要真把事教我,说不准哪天我生个病就走了,还费了大哥一番教导的心神。」 「说什么胡话,这种令父母伤心、手足心痛的自嘲不许再提,你会活得比任何人都久,大哥特地为你找来八字带福气的丫头,就是为了百年后才与你在地底相会。」听到这样的话他会自责,自责不能让小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带福的丫头……」欧阳灵玉眼前闪过一张福福态态的圆脸,表情深幽难测。 原来那个胖丫头本来就是他的,就算他不开口索讨也会送到他跟前…这还真是天注定的缘分。 说来奇怪,这老跟前跟后要东西吃的丫头今天怎么那么听话,大半天都不见人影? 「你好好养着身子别胡思乱想,有事大哥扛着,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你。」他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撑起一片天,这是他唯一能替自己娘亲赎罪的法子。 「小弟谢过大哥。」他漫不经心地言谢,眼神一飘,似在寻找什么,还低声的喃念,「奇怪,小猪仔真的这么安份,这会儿还不来觅食?」「你说的小猪仔指的是她吧?」眼角扫过一道鹅黄色身影,欧阳灵云也失笑了,他看那圆润的身子,一眼就能认出是他特地找来跟着三弟的富贵丫头。 欧阳灵玉抬头,瞇眼看着前方枝叶繁茂的大树一眼,随即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大哥,等会应该还有事要忙吧?你去忙吧,不用拨空陪我。」 「你放心,今儿个我把事情都排开了,就是特地来陪你聊聊天。」他承认他是有点故意的,他还不曾见过三弟为谁恼火呢。 「大哥事多,不用专程拨空来陪我,你看我吃好、睡好,没消瘦一分,赶明儿还上山赏赏云海。」欧阳灵玉是在跟欧阳灵云说话,但视线全在眼前那裸树上。 看了看他脸上日渐红润的血色,欧阳灵云宽心地露齿一笑。「倒也是,你削瘦的面颊好像长了一点肉,那好吧,为兄就先告辞了。」 看弟弟愈来愈不耐烦的表情,他也知道分寸,打算离开。 只是当他起身告辞之际,他看似病弱的幼弟忽如由一只佣懒的家猫,变身为一头咆哮的猛虎,从他面前闪身而过,在凉亭前的大树下抬头,高声吼着―「金富贵,妳立刻给我从树上爬下来……等等,妳那什么姿势?要是妳敢用跳的,我马上打断妳的双腿…」 果然,是那富贵丫头! 负着手,欧阳灵云信步走出凉亭,见到丈高的榕树上趴了一头猪……啊,眼花了,是一位穿着鹅黄新衣的胖姑娘,她手里捉了一迭…呃,草纸?正摇摇欲坠地抱紧树干…… 咳!那截树干应该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吧!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欧阳灵云这么想着,枝叶繁盛的槭树传来树木断裂声,来不及尖叫的富贵笔直往下坠落,怀里还抱着一截树枝。 「咦,不痛?」富贵颇为疑惑,怎么在树上看起来很高,其实一点也不高,摔下来一点感觉也没有。 「……妳当然……不痛,痛的人是……我……」 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似喘不过气,而且好像…好像是少爷的声音,可是她看不到人啊?「咦!奇怪,少爷在哪里?我明明听见他在说话。」她左顾右盼还是没见着,这么大的人到底藏哪了? 「金富贵―妳还不给我起来,妳当我死了!」他一定要……一定要……谄死她。 一听「死了」,富贵连忙缩着身子、抖了起来,她最怕撞鬼了,「少……少爷,你不要吓我,富贵不是存心要气死你,我会给你烧很多很多金元宝,让你当少爷鬼。」 少爷鬼?好,她够种,他先送她下黄泉打点。 「少……少爷……我……我以后会认真的习字…不、不会让你有遗憾的…」她想少爷「死前」最后一次交代她的就是这件事,她得好好完成。 遗憾?很好,这丫头真要气死他了!「金富贵,少爷我命令妳马上站起来。」 「喔。」她不敢迟疑,连忙站起身,她还是没看到少爷,却看到大少爷往她身后走,一脸担忧的样子,她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拜托,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无声胜有声。 有大半月没上门的汪大夫拎个蔺草编织的药箱,姗姗来迟地走向病人,他放下药箱先把起脉,仔细诊治一番,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回他不是来治病,而是疗伤。 当了人肉垫子的欧阳灵玉是没哈大碍,只闪了腰,头上肿了个包,肩骨略微移位,大致来说是小伤,休养个三、五日便没事。 可大惊小怪的大少爷风雷急电地请来大夫,让人以为三少爷又犯病了,暗地里下人们窃窃私语,猜测多病的少爷是不是快不行了。 要不是欧阳灵玉不让人探视,吼声连连赶走来访者,这会儿包准欧阳老爷和二夫人也来了,抽抽噎噎、唉天叹地一番。 「少…少爷,你痛不痛?」呃……好像很痛的样子,他那两道好看的眉毛都连成一条线。 「妳说呢?」欧阳灵玉咬牙切齿地瞪视着自个儿的丫鬟,怨火快喷出发红的双眼。 她缩了缩脖子,感觉有把刀在砍她。「呃,少爷,我以后会乖乖听话,你别这么瞪我行不行?」 「行,那妳告诉我,好好的妳爬上树做什么?」看她在树间绕,险些吓死他,这妮子不会以为自己很轻盈吧? 「还不是:……还不是少爷害的。」她也很委屈啊。 「我害的?」 「就是啊,你不是让我在书房习字吗?结果我写得满头大汗,想开窗让风吹会儿,没想到…我习字的纸全让风吹走了,有些给吹到院子的树上,我才会…才会想爬上树把纸捡回来……」她愈说愈小声,因为少爷说话不算话,他还是瞪着她。 「是吗?那妳不就挺委屈的,要少爷我怎么补偿妳啊?」他咬着牙问。 富贵连忙摇头,「不、不用补偿,我是想我往后可不可以不习这三百个大字,顶多每天写十个,这样以后就不怕风把纸吹走,风吹走我也能很快找回来,找不回来也能很快重写一遍,是不是挺好的?」 「好。」他冷着音说道。 「真的?」她喜出望外,只差没手舞足蹈。 「以后妳也不用吃太多饭,少写一字就少吃一口饭,自个儿算算妳该吃多少。」哼―也退敢跟他讨价还价,活得不耐烦了。 「喔!我算……」她当真傻呼呼地扳起指头,愈数脸愈白,连唇都颤抖了。 「……少爷,我一定会饿死。」 少爷是不是忘了,她是丫鬟,丫鬟不用练字,千金小姐才要学琴棋书画,丫鬟负责吃饭、伺候少爷,每天吃得饱饱让少爷有面子就好了。 狗瘦主人羞。这是她以前的主子说的,不是吗? 「饿死就饿死吧!我不差一个差点压死主子的丫鬟,况且妳要是饿死了,我想妳那丫鬟的丫鬟会乐意顶替妳的位置。」欧阳灵玉故意不理会她,「我想她给她爹办完丧事,再几天就能回府里伺候我了。」 前两天,他看在小猪仔的份上给了那叫简小乔的丫头二十两,足够让她厚葬她的爹,也说让她多守几天丧再回府无妨,要不小猪仔又要用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看他,他会受不了。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富贵硬要买下人家的理由,说是能体会那块卖身葬父的牌子往前一放时,心中有多少的无奈……每回她难得说上正经事,都会让他心头莫名的有些泛疼。 「是吗?我又要换主子了啊……」富贵低呼一声,却难从脸上看到感伤和不舍,她仅是站起身,径自往门口走。 这些年,她时常一个主子换过一个主子,刚开始会很难过会掉泪,但后来就不会了……不是不掉泪,是学着不在主子面前掉。 每回她哭得眼眶红红的时候,主子们都会比她更难过,所以她要自己学着放开……尽管,这回从欧阳灵玉的口中说出,叫她心里更难受,好像都揪起来了…… 「哼,妳那什么态度?我跟妳说笑的妳也信了?我还没死,谁说妳能换主子的?」瞧她漫不经心的表情、转身就走的行为,好像有他无他都无关紧要,他就一股气闷在心上。突然,他非常不满意她眼底没有迷恋的神采,不满意他就只是她的主子,供她吃、供她住、供她脑满肠肥的三少爷。 「咦,少爷不是不要我了?」脚跟一旋,富贵走回榻前,低视趴着的主子。 「妳哪只耳朵听见我不要妳了?妳可别忘了,妳自个儿说要跟着我一辈子。」 可恶的丫头,记性差,忘性大。 最可恶的是,他竟然跟个丫鬟生起闷气了,他最近到底怎么了? 「我记得,可那也要少爷愿意让我跟啊,若像我以前的主子那样……」她想起有一回运气比较不好,遇到的主子让她有些心寒,「说不定会把我卖了换米粮。」 「被卖…」欧阳灵玉忽地胸口一窒,伸出哲白的手握住她略显粗糙的小手。 「我不是妳以前的主子。」 盯着被握住的手,富贵脸上微微闪过一丝红晕。「我知道,少爷还是少爷,没有经商失败或破产。」真奇怪,近来跟少爷靠得太近时,心老是跳得又急又快,有时又有些闷闷的,可平常也没事啊……她到底是怎么了?「妳在诅咒我一贫如洗吗?」 「什么是诅咒?」她还是望着握着自个儿手心的大掌,糟糕,咚!咚!咚的像在打鼓,愈打愈快,这是什么病征吗? 「妳!」她根本是傻妞一个,他白费唇舌对牛弹琴。「欧阳家的财富多到可以砸死妳,养妳这小猪仔绰绰有余,妳用不着担心。」 「好,我不担心,那个……少爷,我的手有点痛,你要不要先放开我?」她有点担心,心要是再这么跳下去,会不会死啊? 「哼!少爷肯捉住妳的手是妳的福气,妳倒觉得委屈了是不是?」他恼羞成怒地一甩,反倒甩痛了自个儿胳臂。 「不委屈、不委屈,少爷是富贵的福气。」她摇着头,就怕他又弄伤自己,到时候又拿这名目不给她饭吃。 「既然我是妳的福气,我说的话妳是一定得听的是吧,那三百字还多不多?」他坚持一定要她习字。 「很多……」 「唔,妳说什么?」他音一沉,冷眼以视。 「真的很多嘛!我……」她偷偷甩动发酸的手臂,苦着一张脸。「不多、不多,富贵熬夜就能写完。」 三百字耶,她的手会断掉啦。 「不只要写完,还要写得端正,别想随便鬼画符就想蒙混交差。」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富贵的双肩一垮,就着床头的矮凳一坐。「少爷,我只是个丫头,不必练字……」 「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想认识?」她常用羡慕的口气说他的人和名字一样的美,那欣羡的目光总叫他不忍,他才会想让她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要不他好好的让自己丫鬟字干么? 为了让她习字,他还拨出自己的书房,这时间他还得自己伺候自己,这小猪仔若还敢抱怨,他非扭断她颈子不可。「咦,我的名字?」她惊讶地拿起七横八竖的草纸,左右不分,上下颠倒的想瞧清楚上面的字迹。 「这个字是金,妳少了两点,人字头又歪了一大撇,想想妳爹若知晓妳连他的姓氏都不会写,肯定很伤心。」 「少爷,你再教我写一遍,我要阿爹对我笑。」原来这是金字,金富贵的金。 愣了一下,欧阳灵玉小心翼翼的啾了她一眼。「富贵……妳爹不是走了?」 「作梦呀!观音庙前卖杏仁饼的阿婆说多拜神多祈求,心诚则灵。」她现在有钱了,吃穿用度都是少爷给的,还有薪饷可拿,可以买香烛祭拜爹娘,让他们到她的梦里来。 摸着少爷送的新银袋,她笑得嘴都阖不拢,里头有好多好多银子,现在大约有十多两了吧,她从来没有这么有钱过,好开心喔。 他听得很不是滋味。「怎么别人说过的话妳记得一字不漏,我揪着妳耳朵,要妳塞进脑子里的话倒忘得一乾二净。」连随便一个管事说的都比他有用。「啊!那个…呃,少爷都用吼的,我只听见轰隆隆的打雷声……」她有用心听啦!可是都听不懂。「轰隆隆的打雷声……」无俦美颜黑了一半,两眼冒着火。「妳给我过来,我要扭断妳的颈子。」 一听要扭颈,她东闪西闪地。「不要啦!少爷,颈子断了就不能活,富贵以后一定会记住少爷所说的每一句话。」 「不许躲,脖子洗干净伸过来。」 「少……少爷,小心你的腰…呀!又闪到了……」 扶着疼痛后腰,欧阳灵玉只能用狠狠的眼神瞪着傻笑不已的富贵,声提醒他今日的意外全是因她而起,等他腰好了之后,她就遭殃了。 虽然他很清楚,大多时候是他拿她没辙… 窗外驻足一名面色沉重的男子,平坦的眉心微微隆起一座小山丘,忧心仲仲地凝望屋里的两人,那抹淡愁挥之不去。 「怎么偏偏是这丫头啊--…」欧阳灵云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是希望三弟喜欢富贵,但那是希望让富贵能留下来照顾他,让荫主的她给三弟带来福气,不致让三弟英年早逝。 但若是关乎男女之情的喜欢,可就不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了! 第五章 「大哥刚是说替我定了一门亲事?」灵玉喝了口热茶,话说得和缓,表情也平静,但语尾轻扬,说明了他的不快。「你也二十有三了,是到了该成婚的年岁,我和你嫂子商量了一天,在诸多品貌皆佳的姑娘中择一女子,让你也能体会画眉之乐。」灵云委婉的说道。 为了早点断了灵玉跟富贵的情,他从问名、合婚到下聘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又用了三天不到的工夫便谈成一桩亲事。 当然,这也得归功他的妻子,他才向妻子提起此事,她随即大肆赞扬其表妹诸多美德,才貌双全又知进退,为人温婉谦恭,跟灵玉堪为天作之合。 楚家表妹确有贤名,生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家世清白,其父为地方仕绅,名下矿山产铁,正好和铸铁为主业的欧阳家不谋而合,确为一段佳话。而选择楚家也有其它好处,若有盛产铁砂的楚家为后盾,那他善妒的娘亲必然不会加以为难。 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现在欧阳家主事的还是他,若他在娘亲面前耳语几句,说有多需要楚家的帮忙,想必娘亲也会为他着想,不多阻挠。 「我不娶。」他绝对不娶见都没见过的女人,什么才貌皆备他一点也不在乎,比起来欧阳灵玉觉得讨喜重要多了,像他那丫鬟就很讨喜。 「我已经跟对方谈好了,也正式下了聘,就等我们双方准备好便迎娶入门。」 欧阳灵云已叫人加紧赶工,将婚礼所需之物如期备妥。 他笑得很柔,美眸如丝。「我不反对大哥纳个妾,享齐人之福。」 「你在胡说些什么?楚家表妹与你嫂子情同姊妹,我才让你娶了她,省得妯娌不睦。」他一番好意倒成了他口中的不伦不类,他真要顽强到底吗? 唇畔一勾,欧阳灵玉低声轻笑,「情同姊妹才好共侍一夫,恭喜你了,大哥,得一如意美眷,人生岂不快哉!」 「你……」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三弟这般坚持。 「富贵。」轻快地扬声,声音里仍听不到任何恼意,却不正面响应欧阳灵云。「来了,少爷,有什么吩咐。」 裙襬飞扬,系着枣红流穗的发辫轻甩脑后,手拿茶壶的富贵应声一到,足下绣花鞋鞋面上栩栩如生的蝴蝶似要翩翩飞起。 欧阳灵云多看了她两眼,更确定心中想法,绝对要尽快为灵玉办好婚事。 瞧这丫头哪还有丫鬟样,一身锦衣玉服不说,脚踩的绣花鞋是专门做贡品的鞋店做的,没点门道,一般千金还穿不起。 还有,三弟竟然让她习字胤赶明儿不就让她学琴学画了,那跟一般千金小姐有何不同?他可不能让三弟这样一再错下去。 「给大少爷倒杯凉茶,他上火。」隐忍着怒气,欧阳灵玉还没发作是看在对方是向来对他很好的大哥份上。 「是的,少爷。」她手脚伶俐的斟满一杯茶。 欧阳灵玉手抬高一挥,「好了,回去继续练。」闻言,她又咚咚地跑开,趴在花厅中央的桌子,十分用心地摹帖练字。因为每写完一个端正字体,三少爷便给她一片仙植糖,她装在铜罐子里慢慢地吃,不怕别人来抢。 不过她写得太认真了,浑然不知手上、袖子和脸都沾上墨汁,她边写边用袖子抹脸,因此满脸墨痕,像只夜晚叫春的大花猫。 她不知这般举动,全落入欧阳灵玉眼中,惹得他嘴角不断上扬。 「瞧!我这富贵多勤快,善尽本份之余还不忘上进,想象男子考个文状元哩!」他眼中尽是得意之色,就像教出得意门生的夫子。 「三弟,别玩出火,终究是个丫鬟,难登大雅之堂。」欧阳灵云暗示着,希望他适可而止。 欧阳灵玉眼一瞇,这回倒是没说话。 玩出火?兄长是在提醒他什么? 侧头看着还跟毛笔奋战的富贵,突然,兄长这番话倒是让他认清了一些事…… 是夜。一轮明月高挂天空,黑幕底下万籁俱静,一条银河横贯夜空,无数星子闪动着荧荧光亮,与羞怯的月娘照亮平静大地。 欧阳家一如平时的宁静,虫鸣蛙叫,水鸭眠栖,廊下高挂的灯笼因风而摇摆,忽明忽暗的烛火照出树影迭迭,银光洒落,夜的风情是如此美丽。 以盐和铁起家的欧阳家先祖也曾一度贫困,历经百年的辛苦经营,一代接着一代的子孙奋发图强,乃至有今日的荣景,购地置屋富极一方。 然而有财无丁,前几代皆单传一子,直到欧阳剑才稍微兴旺,子女人数共五。 长子欧阳灵云居摘月阁,次子欧阳灵风是听雨轩,三子欧阳灵玉的洗云居,长女欧阳凤因过于刁蛮,不事公婆而被休离,如今住在玉琼楼―她婚前的闺房,而小女儿欧阳燕贪静,受宠的独居离主屋最远的僻静后院―画眉小筑。 除却画眉小筑之外,平常最静的院落便是主子常卧病榻的洗云居,不过今天倒是异常,一道黑影潜入洗云居,为它带来一点热闹。 「哼!逍遥够了吧!终于肯露个脸,我当你染上花柳病死在妓女怀里,正想要不要设个坛,替你召魂,别当个孤魂野鬼,免得让人耻笑我们欧阳家连替人下葬的钱都没有。」 方才那道黑影快速地闪身烛火皆灭的洗云居,惊醒了**独眠的欧阳灵玉,他不惊不惧地拥被坐直上身,美如黑玉的瞳眸注视着黑暗中的人影。 由他讥诮的语气可知,来者必是熟人,而且交情匪浅,深受他信任,才能来去自如,不受限制,令他一眼便能识出是何人。 「呵呵……火气真不小,黄莲水多喝几口,肝火太盛可不好,以你的破烂身子,说不准又犯病了。」有客到也不备茶水,欠缺诚意。 饱含谵意的轻笑声低低扬起,伴随着纸张翻飞声。 「少在一旁惺惺作态,我这火气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还有脸嘲笑我。」若不是他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哪容得「他」快意畅心。 他的体弱不是假,当年的毒虽解了,但也留下难以改善的病根,每次天候一变便全身发寒,手脚冰凉,彷佛一口气就要断了似的。当年救他的高人,原是一名得道高僧,佛心广泽,不忍心他日后受苦,特地留在欧阳家数年,传授他一套内功心法,用以养身护气,他才能苟延残喘至今。只是他虽有武功却无用武之地,常年的毛病总令他力不从心,虽说耳聪目明,能辨八方动静,可真要与人交手,不出五十招必败无疑。 当然,若他能出奇制胜,制敌于先机,五十招内即可将人击败。 「啧!啧!啧!三少爷有火气莫非是欲求不满?是否要我偷渡一名美女让你消消火,解解闷呀。」老是憋着才会身子差,秽气不出难免杂症缠身。 瞧他多风流快活,姑娘一个换过一个,朱唇尝遍,玉臂枕眠,软玉温香抱满怀,何处不春城呀。 「废话少说,那件事你负责摆平,别让我拖着一口气还得费神。」勾引良家妇女这家伙最拿手,此事非他莫属。 「你指的是哪件事?」他故意装傻。 要不是不想让人得知两人的牵扯,欧阳灵玉早就破口大骂了。「我、的、婚、事―」可恶,他为什么得压低声音,不能大声咆哮? 「喔!恭喜、恭喜呀!喜事一桩,三少爷要成家立业了,你要我送你什么贺礼……啊!小心、小心,别动怒,要是吵醒睡在隔壁房的富贵丫头,你可别怪罪在我头上。」他三少爷自个儿不清楚,不代表他也眼瞎,他可看得很明白,欧阳灵玉对那丫头……不单纯。 「你---…哼!想办法帮我解决了,不然我也帮你找门亲事。」他要是开口,这家伙肯定明天就能洞房。 来人呵笑地勾椅一坐。「不急、不急,先看看情势再说,不一定需要我出马。」不开玩笑了,要是他找个人来管他,他不疯了。 「还有什么好观察的?这婚事绝不能成,先不说我不可能娶那个楚玉君,看来那楚家也没安好心眼。」他是少出门没错,但那不代表他就不知道外面的事。 他看准了楚家嫁女儿的心态,明着一方卖铁砂一方铸铁,暗地里若楚玉君将欧阳家的冶铁技巧学走,到时掌握矿产的楚家可是独大了。 「你也猜到楚家想要欧阳家的冶铁技术了?但这还不是最急的,楚家暂时不会打这主意,近来他们的麻烦很大。」 「麻烦?」 「楚家那几个败家子最近玩太大了,外边青楼赌场欠了一屁股债,他们就算偷师成功也没用,根本没有足够财力雇用工匠,所以呢,这回嫁楚玉君应该是来讨钱的。」说完,他没良心的笑了,「这么说来,你这欧阳家的宝可是他们眼中最佳的乘龙快婿啊!」 消遣的笑声传入耳中,欧阳灵玉恼怒地低喝,「少幸灾乐祸,我不管他们楚家什么用意,反正这门婚事我不会同意,但我单方反对成效不大,你帮我解决了,我会更省力。」要是楚玉君移情别恋就什么都不用谈了,也省得他操心。 「不是我不帮你,你想想托你之福,我现在还有时间勾引楚玉君吗?要帮你做那事就得离开扬州城,要跟楚玉君培养感情就得留下,你瞧怎么办?」 「这……」欧阳灵玉脸色一沉,他没说错,但要他办的事又拖不得,时机是不等人的,「算了,楚玉君的事我自己想法子。」 来人贼兮兮的笑了,「哎呀,你也不用那副烦恼的样子,说不定这楚玉君嫁来没几天,觉得委屈,就求着你写休书了。」「去他的委屈,能当我妻子是她三生有幸,多少女人巴望不到的奢想。」他才是受委屈的人。 「呵!又动怒了,要心平气和,别忘了你的身子不同常人,能不能洞房还是一回事,要是床第间少了点气力…」对,他是故意的,他在外奔波虽说也拿了欧阳灵玉一点好处,但若不能激他一激,不免也觉得自己委屈了。 一只枕头迎面掷来,中断了黑影人的取笑言语,他身一闪,拨指以勾,腕弹如意枕头滑上臂弯,轻巧旋转又送回榻上。 由此可见,此人是个练家子,而且身手不凡。 「这种事不劳你费心,日后你的妻子若对你的表现不满意,小弟愿为你代劳。」女人玩多了,终有一日会倒阳,骤失男子雄风。 「喝!恶毒呀!居然诅咒我,不过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一时口快。」不见面容的男子顿了一下,语气慎重了些,「算了,先不谈此事,帐簿先交给你,我还得连夜赶回去,」瞪着厚厚的一本账册,欧阳灵玉的额侧疑似青筋浮动。「你不知道我不可过于操劳吗?」 「呵呵--…别计较太多,一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我两眼就发花,你呢,当是打发打发时间,有钱大家赚,又不是我一人独吞。」他可不像其它人不知道欧阳灵玉的状况,看他现在这样,哪还称得上病弱。「就这样,你自己打发楚玉君,或许…利用利用她的性子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性子……」嗯,也许这样真的比较省事,也省得欧阳家难做人。 「真不行,你就提前跟她说你不能人道吧。」 黑影一说完便笑着扬长而去,一点也不在意身后飞来的白玉瓷杯和不堪入耳的低咒声,踏着月色而来,也踏着月色而去。 不一会,着急的脚步声往欧阳灵玉的房间靠近― 「发……发生什么事,少爷你跌下床了吗?」 半掩的门扉被重重撞开,一道跌跌撞撞的丰盈身影先撞上柱子,又踩到碎瓷片,然后跌了一跤往前扑去,地上一滑脚打结,整个人像生了双翅似的飞上前,扑倒在软绵绵的锦被上。倒霉的事还没结束,睡得有些迷糊的金富贵一听见隔壁传来打破杯子的声音,匆忙之际套上绣鞋而没穿牢,她这一跌,鞋子脱足而出,正好掉在她家少爷头上。 难堪的是,她哪里不好跌,好死不死的跌在主子的大腿上,面朝下正对男人的**,一抬头,就是再没神经的人也知道要脸红了。 欧阳灵玉脸上微微挂着笑容,心里倒是承认了―刚刚那家伙看出来了、他大哥也看出来了,他想否认都不行,他的确把这丫头往心里放了。 既然他已认清,怎能放过这丫头呢! 「富贵,妳给少爷我送消夜来吗?」看那像苹果一样的脸蛋,不知是否真像苹果一样甜? 「有消夜吗?我也要吃。」一提到吃,她的精神就来了,不知身处险境,睁着一双迷漾水眸找寻食物。 嘴角一勾,欧阳灵玉伸手捞起小肉球,「妳就是我的消夜。」 「什么,我哪是……唔……不能吃……少爷……我的嘴不好吃……」 「不会,我觉得很好吃。」 「可是……」 「闭嘴。」 「喔。」「张嘴。」 「可是刚刚少爷说……」 「妳是食物,安静点……」 那一夜,月明星璨,恶虎扑羊的坏主子终于露出邪恶本相,连骨带皮啃得一干二净地吞了情窦未开的小笨婢。 而夜,很长。 「你替灵玉定了一门亲事怎么没告诉我?你当这个家是你全权作主是不是?眼里完全没有娘的存在。」大手笔的采买婚礼所需礼品,一件件精雕的玉器,昂贵的珊瑚屏风、玛瑙成箱、珍珠镶镜…各类各式的珍品送进府里,终于惊动了久不问事的大夫人池婉儿。 她以为把欧阳家交到亲生儿子手中便能高枕无忧,一切大权掌握在他们母子手里,妾室元霜霜再怎么得宠也无济于事,大势已去,她的儿子才是当家主事者,旁人休想分到半杯羹。 可是婚事的缔结却未知会她一声,顿时心里又升起不安,唯恐二房背地里动手脚,拉拢其子,于是满脸怒气地前来兴师问罪。 其实不只她心生不满,元霜霜那儿也有一堆唠叨,哪有儿子就要成亲,为人娘亲的却毫不知情,要不是身边的丫鬟通风报讯,她还被蒙在鼓里。 尤其新娘还是大房那边的亲家,长子媳妇儿的亲表妹,两人连成一气不知会生什么歹意,万一心一横对她的玉儿不利,她的下半生还能依靠谁? 光是为了这件事,这一妻一妾又吵得不可开交,互指彼此心有不轨、暗使手段,让难做人的欧阳灵云顿时头痛不已,差点大逆不道的要两人闭嘴。后来欧阳灵云的妻子严雪柳出面缓颊,提了个中肯的建议,说是让自己表妹先见见婆婆们再说,让两位婆婆都能接受,这才化解了一场纠纷。「嗯哼!楚家丫头长得还不错,人模人样的,不算太差。」颇具姿色,端庄秀丽,配那药罐子可借了,要是老二娶了她还差不多,至少不会老往外跑,十天半个月瞧不见人。偏偏她这媳妇不会做人,怎么就不帮灵风牵个线,反而便宜了元霜霜那贱货,平白捡了个好人家的女儿为媳。 「是呀!娘,玉君表妹知书达礼,擅女红、精厨艺,哪天让她烧两道拿手好菜让妳尝尝。」婆婆若点头,她的心也就定了。 毕竟这个家还是正室作主,尽管是小妾的儿子要娶妻,也得先问过元配,若婆婆能对她表妹多点好感,那表妹想嫁入欧阳家就顺利多了。 「嗯,几岁了?」漂漂亮亮的一张脸蛋,就那双眼长坏了,会勾人。 反正是没那好命格嫁给风儿的女人,长得再漂亮也肯定是有缺陷的。 「快十八了。」严雪柳代答。 「怯!我没问妳,让她自个儿答不成吗?」又不是哑巴,凡事要人替着说,肯定是个不够大方的女人。 「是,婆婆。」严雪柳僵笑地退到一边,以眼神暗示表妹上前。 说来她会比谁都着急这桩婚事,也是为自己着想,谁叫丈夫总忙着外头的生意,两人膝下无子,婆婆总念着想抱孙子,时常盯着她的肚子看有无动静,叫她不自在。 再说,婆婆因为霜姨娘的关系,不喜欢小妾,她不用担心丈夫会另迎新妇进门,但那不代表她就可以没戒心,万一婆婆找个名义叫丈夫休了她,她不就更惨啊!所以她才想介绍自家表妹进门,让玉君跟自己连成一气,希望婆婆看在楚家矿产的份上,能多给她一点时间。 「丫头,妳对这门亲事还满意吗?」 楚玉君看了表姊一眼,见她一点头才轻启樱唇,「夫人和善,宛如庙里的菩萨,君儿有福,才能沾妳一点光。」 「呵……这张小嘴儿倒是挺甜的,很会说话。」池婉儿笑不达眼,这么得体的姑娘不是她的儿媳妇就算了,竟然还是二房的! 「哪里,君儿口拙得很,哪比得上夫人的佛口佛心。」小巧的脸蛋漾着笑花,语柔话轻,就盼着往后的夫家人人喜欢她。 「嗯、妳爹娘把妳教得很好,识大体懂进退,不失大家闺秀的礼仪。」她愈看愈中意,但愈中意心里的怨恨也愈深。 楚玉君羞怯地低下头,满脸通红。「夫人的赞许让君儿羞愧,仍有不及之处,望夫人教导。」 「悴!哪轮得到我教妳,妳未来的婆婆在那里呢,妳表姊没跟妳说吗?以后啊妳归她管,跟我可没关系。」她一口撇清,摆明不想多管「别人」的家务事。 「嘎?」她怔了一下,不知所措的由眼角偷觎严雪柳。 池婉儿一看她慌张的脸色,随即摇下话,「如果妳嫁的是风儿呢,我倒是满喜欢妳,还没嫁人前都能改变心意―」 「娘,妳别吓着表妹了,她可是玉弟未过门的小娘子。」一直没出声的欧阳灵云连忙开口,他这桩婚事是有原由的,怎能乱点鸳鸯谱。他是同意妻子的意见让楚玉君先住进来,一方面让三弟多认识,跟她有了感情不生疏后,三弟的反弹也就不会这么大。另一方面是让楚玉君多了解欧阳家的情况,让她多点时间跟大娘、二娘相处,也让两位夫人能点头,反正不是为了要把她介绍给二弟。 池婉儿横眸了他一眼,气儿子坏事。「尽会帮着外人说话,也不想想风儿还孤家寡人一个,为人大哥的你怎不懂什么是长幼有序,老二都没娶呢,小杂种急什么。」 「娘……」她怎么又口不择言,把上一代的恩怨发泄在下一代身上,这会又得吵个天翻地覆不可了。 「妳说谁是小杂种?我们玉儿可是欧阳家的少爷,老爷捧在手上的心肝儿,妳没心没肺的嫉妒什么劲?!」敢说她儿子是杂种,回头她非向夫君哭诉不可,照老爷疼她跟玉儿的性子,必然会替他们出口气。 池婉儿下颚一扬,高傲不已,「自古以来,庶出之子向来没地位,与仆佣一般,老祖宗的规矩可定得清清楚楚,他这少爷的身份是我给他的,我要不点头,老爷敢让他入籍吗?」「妳……妳也未免太羞辱人了,想当年要不是妳害了我儿,以玉儿的聪慧,今日当家的就是我儿子。」 「呸!凭妳也配?想想自己的出身吧,妳是千人枕的歌妓,可不是皇宫内院飞出的凤凰。」竟敢在她面前大言不惭,她才是真正抬得起头的官家千金。 「我是卖唱女,不是青楼歌妓。」她就这一点让人瞧不起,始终被压得无法抬头。 「谁晓得妳清不清白?在酒楼茶肆扭腰卖笑,不知有多少男人尝到甜头,老爷不就是被妳的柳腰迷住,当晚就和妳成就好事。」这事她记得可牢了。 「妳……」元霜霜羞愤瞠目。 一看两人愈吵愈凶,欧阳灵云脸色无奈,急着安抚,「够了,娘,妳少说一句,别让楚家表妹看了笑话。」 「哼!是她没分寸,一个妾而已,也敢向元配大呼小叫?!」 「娘……」他语气一沉,神色凛然。 「算了、算了,给你面子,我不跟她计较。」反正是她占了上风,元配之位屹立不摇,既然这亲事儿子那儿说不动,她骂也骂够了,她才懒得管。「谢谢娘。」欧阳灵云着实松了一口气。 「对了,妳……呃,妳叫什么名字来着?」既然知道是二房的人了,池婉儿对楚玉君也没好脸色了。 「玉君,夫人。」楚玉君娇羞的回道,心里颇为忐忑,怎么这欧阳家气氛这么争扰不休? 「嗯,就这样吧,妳远道而来肯定累了,让雪柳带妳去休息吧。」 「玉君不累,能陪夫人聊聊天,玉君很开心。」 脸一沉,池婉儿语气带些讥讽,「妳不累,我倒是累了,上了年纪的人不禁折腾,哪有小姑娘的好精神。」 「夫人的气色比小辈们都好,君儿哪能跟妳比,是我打扰了,不懂规矩。」她教养极佳的致歉,让人留下好印象。 扬手一摆,她愈看楚玉君就愈觉得可惜,「雪柳,好好招呼楚家小姐,娘这腰骨不耐坐,得回房躺躺。」闻言,严雪柳松了口气,「是的,娘,妳慢走。」没反对也就是赞成,她这一走,自己胸口上的石头也放下一半,窃喜着最难缠的婆婆并未刁难,表妹的幸福指日可待。 可她还不敢太掉以轻心,还有个姨娘,她才是亲娘,忽略不得。 「霜姨娘,我这表妹温顺又巧心,乖巧伶俐,以后是一家人了,就有劳妳多费心。」好话说在先,出手不打笑脸人。 元霜霜咳了一声,「最好是乖一点,别给我找麻烦,妳要嫁的是我儿子,可别尽捧别人的大腿、拍错马腿,吃亏的可是妳自己。」 摆足了未来婆婆威风,她也没多留片刻,表情冷淡的扭头就走,毕竟这楚玉君好是好,但就是不投她缘,也不懂得站她这边,光顾着对大房说好话,她看了心闷。 要不是看在她家世不错,往后能为玉儿在欧阳家多挣点地位,她也不会点头,但别想她会给什么好脸色。「呃,君儿,表姊先带妳回房里休息,这一路舟车劳顿可累坏了吧?」严雪柳出来打圆场,就怕楚玉君退缩。「表姊,我不累…」其实她满腹心思都在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身上,她想见见他。 严雪柳笑着轻拍她手背,眼睛眨了一下。「别说客套话,咱们都是自己人,还逞强什么。」 「我……」 「走走走,咱们姊妹俩说些体己话,别给生疏了。」她回眸一啾,笑娣丈夫。 「相公,你可别偷听,姑娘家脸皮薄,会害躁的。」 瞧着表姊妹亲热的挽着手,似有说不完的私密话,交头接耳的背影逐渐远去,欧阳灵云心里这才好过点。 这么做是对的吧?为了三弟着想、为了妻子的笑容,他安排了这门亲事是对的吧? 第六章 「妳想去哪儿呀?」蹑手蹑脚的身影像一只吃饱灯油的老鼠,遮遮掩掩地踏行,一手拎着绣花鞋,一手钻着撕成碎布的亵衣,很小心、很小心地赤着裸足行走。 可惜那小心翼翼的一举一动,仍落入一双慵懒的深潭瞳眸,将她承欢后的绯红羞色全收入眼底,叫她再也逃不开情欲初张的网。 「少……少爷,你醒了呀!」富贵不敢回头,一张喜色的脸儿红到颈子底下。 「从妳一睁开眼,惊见不着一物的抽气声,少爷我就被妳吵醒。」欧阳灵玉说得一脸哀怨,好像她没乖乖地躺在**陪他就是她的不是。 「我……我不是故意的,富贵给你打水去……」她羞于见人,只想快点逃走。带点傻气的富贵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前几任的主子有教过她一点,而服侍过的夫人、小姐们也不怕她听的说起女子新婚夜的种种,她一知半解听得似懂非懂。经过昨夜以后,她什么都懂了,原来她们吃吃笑的那件事是那么痛,痛到她像被撕成两半,死了一回又活过来,然后又再死一次,虽然,后面不那么痛了…… 奇怪的是,这么痛的事,却叫她有股甜滋滋的感觉,还有点满足,就像……就像那回吃了十二碗食神面一样。 唉。跟少爷在一起,她真是愈来愈奇怪了。 「站住。」还敢溜? 「可以不要站吗?」 「过来。」 少爷一声令下,畏畏缩缩的富贵反倒又往前走了一步。「少爷,今天天气很晴朗,日头大,富贵晒被子去。」 瞧她怯缩的模样,欧阳灵玉美眸瞇了一下。「妳就这样倒着给我走到我跟前。」他是豺狼还是虎豹,能有他的恩宠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瞧她吓成这样,真是出生来气他的!她背着他,没让他瞧见她嘴都嘟起了,「少爷……」 「嘟嚷什么,我是打了妳还是骂了妳?妳再慢吞吞地当老牛拖车,我就再把妳拖上床,一口气吃光。」他是少爷,还得看她脸色不成。 一听那羞人的事要再来一回,富贵连忙乖乖回床榻。 「富贵,少爷对妳不好吗?」有必要吓白脸,当他是鬼怪吗? 她先是摇头,后点头。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妳给我说清楚!」她两颗眼珠子看哪里,天底下就属她的少爷最好看,这丫头怎么就避着他,逼他不得不放大音量。 忽地被吼,她双肩吓得一抖,微肿的唇瓣吓出一句他更火大的话,「不好。」 「妳说我对妳不好?少爷我哪对妳不好了妳说!」吃穿用度哪样不好?他出世到现在也就只对她一个好,没想到她还不知感恩,他气得胸口都闷了。 「我、我腰很酸……脚软--…没力气,而且,好饿……」这都是他害的。见她一副虚软疲累的模样,欧阳灵玉火气全失,得意地将她往怀里拉。「我累坏妳了是吧?」 「少爷,不行啦!你不可以对我这样又那样。」靠上他的胸膛,她有些不自在。 「是这样吗?」他先啄了啄她粉嫩面颊,而后又吮了一口耳肉。「还是这样?」 喘了一口气,她又脸红了。「少爷,富贵要去做事了,你快放开我。」 「富贵呀!看来妳还不晓得少爷对妳做了什么,我再教教妳。」说他不可以,肯定是还没认清他有多喜欢她。 「嘎?」 反应慢的富贵还没搞清楚主子的意思,白嫩嫩的胸脯伸来一只手,就着雪峰又揉又搓,一张嘴啃起滑腻颈肩。 她的胖不是胖,而是丰腴得恰到好处,肩肉圆润不见骨,滑细柔嫩似凝脂,胸腰以下是带腻的丰臀,指尖一滑恍若游走在上好的瓷器,滑不溜手的叫人爱不释手。圆圆的大眼透着纯真,红肿双唇被彻底怜爱过,娇欲与傻气之中多了抹甜美,那平凡无奇的五官顿时娇媚无比,好像一朵等着有心人采撷的小白菊。 「还痛不痛?」欧阳灵玉语气放柔,眼底饱含着一丝怜惜。 「有点痛。」她以为他指的是刚被他咬的肩。 「我揉揉就不痛了。」修长的指头往下探去,探访幽林秘地。 身子倏地一僵,她两腿夹紧。「少……少爷,那里…呃,不能揉。」 好羞人,她身体又怪怪的了,心口咚咚咚地愈跳愈快…… 「昨夜少爷不只揉了,还尝了好几口,妳美好得让我变成野兽,要了妳一次又一次,欲罢不能。」他是故意说些羞人的话,想看她脸红的样子。 他亦是初尝情欲的生手,怀里的傻丫头是他第一个女人,他也对自己对她的眷恋感到不可思议。 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并不重欲,甚至寡欲到不兴波澜,没有一个女人能引发他的欲念,让他有一亲芳泽的。并非他自夸,以他诱人的「美色」,即使男子看了都动心,何况是芳心暗许的待嫁闺秀,她们无不展露最动人的风貌,就为了博取他的欢心。可众多佳丽中,却无一人能勾动他心底的爱怜,她们愈是爱慕他,他愈是厌恶她们对他皮相的迷恋,对那些主动勾引、含羞带怯、欲拒还迎的手段烦不胜烦。 偏偏最貌不出众的一位反而吸引他的目光。 一开始,他只是想整整这丫头,让她像服侍过他的丫鬟一样哭着跑出去。 只是日复一日的相处下来,他发现她真是又笨又呆的蠢丫头,受了委屈不会哭诉,别人暗地里欺负她,她还是一声不吭,笑嘻嘻地说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她是个非常有福气的丫头。 看她被欺,他恼火,见她受辱,他更火大,瞧着、啾着、盯着、瞪着,她就这么像滴水穿石般,一滴一滴地流进他心窝。 「啊--…少爷,你、你不要再说了,要是其它人听见了,会说话的。」即便她成了少爷的人,有了夫妻之实,可她仍当自己是个丫鬟,不能逾矩的。 这就是丫鬟的命,主子的话不论对错都得听,但她不能高估自己的地位。 「以后有我护着妳,没人敢说妳什么。」谁敢动他的人,无疑是与他为敌。欧阳灵玉说得威风凛凛,好似迎风斩雷的大将军,但当久了丫鬟的富贵也没听进多少,一开口又是要走的话,「少爷,富贵真的要去做事了,今儿个已经迟了,管事伯伯会说富贵偷懒。」 她不想让人扣工钱,钻下第一个一两时,她才知道银子真好用,叮叮咚咚的声音非常好听,她要更努力做好工作,才能钻下更多的钱,以后才能去找姊姊们。 「妳是听少爷的,还是听管事的?」他不快地拧了她耳朵,对她的不开窍感到气愤。 圆圆的脸苦恼了一下,她才吶吶地说道:「都听。」 少爷是主子,管事伯伯也比她大,她两个都听。 「妳…」想恼她,一看她无辜的眼神,莫名地,心就软了,他改揉她圆呼呼的脸。「学聪明点,我的富贵,不要放我一人苦苦追妳。」 「追我?」她没有跑呀,刚刚少爷一吼,她不是就乖乖回来了? 只是听到那句一我的富贵,她的胸口好像什么化掉了,她忽然很想笑,可是更想哭,鼻头酸酸地。那双比湖水还清澈的净眸微微一抬,她第一次看进主子的脸,卜通卜通的心跳又跳得好快,她好想好想伸手一摸― 就在她举起圆润玉臂正要碰触到欧阳灵玉姣好玉颜时,她又想到自己不能逾矩,迅速的缩回手,直觉推了他一把,飞快地跳离他怀中。 「富贵!」她在急什么?有比主子更重要的事吗?幸好后头铺的是丝绒垫,不然她这蛮推,他少不得又会受伤。 「……少爷要用膳,我去拿……」只是话没说完,她眼前忽然一片黑暗袭来。 她无预警地软倒,两眼紧闭,惊得欧阳灵玉连忙下床,连扶带抱地急呼她的名字。 「饿……」发白的唇微微蠕动。 「什么?妳说清楚点,我没听见。」大夫呢?得赶快找个大夫替她瞧瞧,她怎么面无血色? 「好饿---…肚子饿……」不行了,她饿得没力气开口了。饿?肚子… 「等等,妳不会是饿得发晕吧?」是他听错了,肯定是的。 「少爷,吃饭……」她气弱的睁开眼,彷佛说着遗言似,有气无力。好笑又好气的欧阳灵玉一把抱起她;安置在桌边。「妳是小姐身躯丫鬟命,专来折腾我的,少爷我为妳张罗去,看妳怎么回报我。」 闭着眼的富贵笑了,糟糕,她有种不想担心有没有逾矩的感觉了。 开窍慢不表示永远不开窍,凡事慢人一步的富贵总是慢慢地想、慢慢地想,想久了,脑子堵住的那一窍就通了。 其实她也不是旁人想的那么傻,只是反应比人慢,脑袋里装的是迟钝,人家一下子想通的事,她要花十倍、百倍的时间,一点一滴地连串起来。 不去计较,就不会在乎谁做得多、谁做得少,守着本份不多想,心便不贪,憨憨傻傻的笑着,想家的泪水就哭不出来。 笑看人生。歪歪斜斜的四个大字墨写在上等宣纸上,那是少爷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如何书写,还告诉她真能做到这个境界,那么就能开开心心地当个人问菩萨―欢喜佛。她也想当欢喜佛,这样就不会老想着她跟少爷的事…… 「少爷要我练字,这字要怎么练才会和摹帖上一样好看啊?」好苦恼。 托着香腮的她一边写着笑字,一边睁着眼发呆,一心二用,写出来的字当然惨不忍睹,字不成字,倒像道士的符纸。 自从那一夜莫名其妙地被吃了,尔后的日子一到了夜晚,她就再也没有躺过自己硬邦邦的小床,而且每日和少爷一样晚起。 她到底在做什么? 以往,公鸡一啼,不管她多晚睡,时辰一到便会从沉睡中醒来,然后梳洗、着衣,做好丫鬟本份。 可是近日来,一睁眼看到的不是破了一个洞的床顶,而是一张睡得很沉的美丽脸孔,她吓得好几次差点滚下床,是一双厚实铁臂又把她捞回来,自从习惯这样的早晨后,她好像愈来愈不习惯当丫鬟了……那是她的少爷呀,现在怎么也是愈看愈不习惯,以前她只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看的主子,但是最近他变得不一样,好像……呃,好像很好吃,就如他常常对她说的一句话―美味可口、胃口大开。 蓦地,水嫩嫩的粉颊忽地染上一层酷色,她羞怯地抚着脸,不胜娇柔。 「哎呀!不行啦!不能再想着少爷了,不可以胡思乱想,练字、练字……」 说不想却又春心荡漾的富贵浑身发热,连连灌了好几杯茶想消除口干舌燥的感觉,可整壶茶水全喝完了还是静不下心。 快消失、快消失:-…不能想少爷没穿衣服的样子,她要把脑子掏干净,忘记少爷倒在她身上时那绝艳的姿容… 魂儿飞了一半的她赶紧将手伸向胸口,顺着系在颈子的红绳拉出她不论走到哪里必定配戴的护身符。 咦,似乎变轻了? 原本红艳艳的脸色刷地惨白,她眼露惊慌、不敢相信地看着空无一物的红绳。 「怎么会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失神的喃喃自语,豆大的泪珠流下,她又慌又急,完全失去了头绪,茫茫然地捏紧褪了色的细绳,整个人像抽空了似。陡地,她忽然跳起来,丢下毛笔,满脑子只想到一个人。要找少爷、要找少爷,他一定知道她的宝贝掉在哪里…… 许久不曾想要依赖人的富贵,在丢失她视如生命的东西时,第一个跃入她心里的,是那个爱欺负她的少爷。 她低着头,急匆匆要去找人,不料才走没多久,就让人一把推开,力气之大叫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加上不久前下了场雨,路面湿滑,她身子没稳住,人就跌倒在地。 一道明显不屑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 「哎哟!这是哪个院落的丫鬟,横冲直撞的没个规矩,要是撞到我家小姐,妳十颗脑袋也不够赔。」长相清秀的橘衣少女再次打量富贵一会,确定她所见过的欧阳家主子里没有这个人之后,下巴又扬高了些。 训了一顿还不够,假装要摘花给她家小姐又故意踩了人家一脚,顿时那本来嫩白的手背多了个脚印,红红肿肿地微沁些血丝。富贵抚着手背,实在很疼,眼眶不禁红了,抬头看着眼前的三个人,除了冷眼看她、没打算帮忙的少夫人严雪柳之外,另一名白色衣裳的姑娘跟这橘衣姑娘,她都没见过。 「哭什么哭,妳还有脸哭,我家小姐可是千金之躯,妳这卑贱的身子离小姐远一点,别弄脏了小姐这身锦绣坊刚裁好的新衣。」啧!穿那什么衣服,能看吗?活似一条黄瓜腌在酸缸里,鲜了颜色臭了味,招招摇摇的,叫人瞧了好不痛快,这人凭什么穿得比她显眼? 橘黄与嫩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质料的不同,一是苎麻裁剪的粗衣,一是轻而薄细的绢丝,同为下人,可就有明显区分。 照她看,这嫩黄衣裳说不准比她家小姐的衣服质料更好,她看了就有气! 「秀菊,别喳喳呼呼地嚷着,要让人听见了,会笑我没教好妳。」捂着嘴,楚玉君秀美脸庞似在嫌弃,但其实她也直觉的不喜欢眼前的丫鬟。 雪色上衣,藏红衣裙,裙上绣着低飞柳絮和红花,衣裙翩翩恍若风羽,轻扬慢舞飘若凤凰,腰间玉带垂着翠色玉珞,走起路来叮叮作响。她在表姊的陪同下在景色宜人的园子逛逛,隐身在大家闺秀的端庄面容下,她自然也有千金小姐的娇气。 「小姐,没碰着妳吧?可别有点损伤,这冒冒失失的丫头也不知打哪来,居然敢冒犯小姐,妳没吓着吧?」秀菊一面讨好自家小姐,一面怒斥不长眼的丫头。 楚玉君笑着挥手,但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别说了,秀菊,我想她也不是有意的,瞧她都吓哭了呢!」 「小姐,妳就是太善良了,心地好得像菩萨,不去计较下人的鲁莽,可有些恶奴不教不成,她们都快爬到主子头上了。」 「瞧妳说得顺口,也不想想咱们只是客人,怎能逾越本份,喧宾夺主。」她说得好不柔顺,一副怨怪婢女多事的样子。 「小姐哪是客人,再不久妳就是欧阳家的少夫人了,管教下人本就是妳份内之事,谁敢说一句闲话?!」小姐要入主欧阳家了,她也跟着风光。 但秀菊顾着吹捧自家小姐,却浑然不觉这一番话才说出口,一旁的严雪柳脸色微变,显然不快。严雪柳嘴上不说,可心里难免芥蒂,秀菊说的像欧阳家只有一个少夫人,那把她放在哪里了?就算是自家表妹,这关乎地位之事,她也不能释怀。楚玉君也发现表姊脸色变了,怕亲事有变,两道柳眉蹙起,一声娇斥,「怯!一张斓嘴,尽说瞎话,自个儿掴掌。」 「咦,小姐……」秀菊看小姐变脸变得快,先怔了一下。 「还不动手,要我撵妳回府吗?表姊在此,由得妳放肆。」平时放纵也就罢了,在人家地盘上至少收敛点,别碍着她未来的路。 瞧见小姐暗示的眼神,秀菊这才惊觉这不是楚府,她满口狂言恐怕已得罪表小姐,为了让小姐顺利嫁进欧阳家,她牙一咬,当真左右开弓掴起颊。 或许严雪柳也有意立威,任由她掴了十几下,这才假意放下嘴边的茶水,故作心疼的一喊,「得了、得了,别打疼了自己,我没放在心上,都快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谁来管教下人都一样。」 「秀菊说错话,该罚。」秀菊没停下手,仍照样掴脸,只是下手轻了些,像在挥蚊子,一点也不疼。 她神色略微一冷。「怎么了?我说的话都不是话,非要妳家小姐开口才像句话吗?」听出她话中的诮意,楚玉君笑脸一扬,挽起她的手撒娇。「别给我冷脸嘛!就一个没心眼的下人,犯得着坏了咱们姊妹俩的感情吗?我这心也是向着妳的。」 「少灌迷汤,妳心里装的全是另一个人,哪有我立足之地,表姊我心寒哟!」 一瞧她笑靥灿灿,哪还发得起火,严雪柳脸色也缓了,毕竟是自个儿表妹,还能记仇不成。 「哎呀!取笑人家,不理妳了。」楚玉君娇羞地红了粉腮,添艳三分。 「是笑妳呀!都快嫁人了还一副姑娘家模样,不绣绣龙凤被、缝缝小衣、小鞋,哪像个新嫁娘啊」她巴望着她早点嫁进来,免得自个儿在欧阳家的地位愈来愈不保。 楚玉君一脸羞答答的,其实心里颇为高兴表姊称她新嫁娘。「君妹要谢谢表姊了,要不是妳巧扮红娘,人家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嗟!不帮妳还能帮谁,见外个什么劲儿,三弟能娶到妳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反倒是怕妳委屈了。」 三弟?趁着三人演着变脸秀的时候,富贵乘机起身,先是微蹲着走了几步,绕过三人后,想不显眼的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料却在听到严雪柳喊出「三弟」时僵了一下。 少夫人的三弟不就是少爷?新嫁娘……难道是少爷要娶亲了? 成亲啊--…她知道那情景,赤红的双喜在眼前飘动,凤冠霞被,大红蟒袍,高堂在上,新人交拜…… 思及此,胸痛来得突然,好像有人朝她心头咬了一口,撕肉的痛楚蔓延到全身,她连骨头都痛,愈来愈疼。 明明是圆呼呼的身材,却突然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站不住脚,她跟鎗一下,不小心撞了秀菊一下,不免又被她推了一把,这次跌倒在地,却心思飘远,不觉得痛了。 「钦!妳干什么,居然敢撞我,想报复我刚才推妳吗?」 「又怎么了,秀菊,不是才叫妳别惹事吗?」楚玉君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是她故意撞我啦!小姐,妳看她傻里傻气的,根本是来寻晦气。」 「她是……」对下人向来不关心的严雪柳,多看富贵失神的样子两眼,突地像想起什么,惊呼一声,「她--…她是在三弟房里伺候的贴身丫鬟。」 「什么,就是她?」楚玉君也不免失态喊出声,原来那叫富贵的丫鬟就是眼前这毫不起眼的丫头。 表姊妹互相交换会意的眼神,对眼前的胖丫头多了一分心思。 楚玉君已经先打探过了,跟在欧阳灵玉身边的富贵,府里几乎无人不知,下人们都这么谈论着―新衣、新鞋、习字、游街、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是三少爷的专宠,,不仅能让三少爷为她辞了账房管事,听说他还下了令,这富贵只供他一人使唤,其它主子都管不得,带进带出宛如他身后的一道影子。 且欧阳灵玉以病体需人时时照料为由,让富贵跟他同睡,对外说是她打地铺,但同居一室是事实,的确羡煞不少想飞上枝头的丫鬟。 偏偏,欧阳灵玉是家里最受宠的人,他想怎么样谁敢有意见,再说,富贵的命格似乎真旺了体弱身虚的主子,原本三天两头便找大夫的他渐渐恢复精神,人也健壮了许久,不再听见夜里的咳喘声,偶尔还能上街溜达溜达、茶楼里听说书。这么一来,比神医更有效的富贵谁还敢说她闲话啊 楚玉君上下打量富贵,心里更不舒坦,心上人对她似乎也太好了一点,思及此,她心里就更讨厌这丫鬟了,「妳就是金富贵?」 「嗯。」不知为何,看到面带和善,笑意盈盈的楚家表小姐,富贵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一步也不敢靠近,手脚发软钉在原位。 只是,没道理呀!表小姐长得真好看,细眉如柳,眸似核果,小嘴儿红艳艳像抹了樱桃汁,鲜艳欲滴,她实在不该怕她。 可是打心底发出的寒意就是怕呀!怕到她站起来后不自觉的往后退一步。 「妳刚刚急匆匆的要去哪啊?」 「我要……我要找少爷……」 听到她要去找欧阳灵玉,楚玉君起了妒心,问话更是咄咄逼人。「妳不是他的贴身丫鬟吗?早该跟在身边伺候的,怎么现在还在找少爷?该不是偷懒了晚起床吧?」 「不是,刚刚少爷要我在书房里练字。」她头低低的,不太敢抬头看对方。楚玉君妒火更焰,没想到这下人间的传闻是真的,「什么时候一个丫鬟够资格习字了?妳好大的胆子,妳是不是进书房偷东西了?」 秀菊很会看小姐脸色,小姐什么都还没说,她扬手就赏人一巴掌,在小姐的眼波示意下,下手可不轻,富贵脸上红红的五指印肿得吓人。 「我……我没有……」受了莫大的委屈,富贵反而不哭了,下唇一咬瑟缩着身子。 「秀菊,妳又忘了规矩吗?我话还没说完,妳把她打肿了,我怎么问?」楚玉君出声只是为了显示她的气度,把下人打人的事往外推。 「听到了没?小姐要问话,妳还不上前听着。」 嫌人走得慢,秀菊粗鲁的往她背上一推,害得富贵重心不稳脚步一颠,双膝落地,正好跪在楚玉君跟前。 可没人喊,她也不敢擅自起身,丫鬟的命不值钱,也只能就这么跪着。 「妳抬起头,妳刚说要找玉哥哥,那是为了什么事要找他?」她故意喊「玉哥哥」就是给富贵下马威。一旁的严雪柳冷眼旁观,饮着茶,嗑着瓜子,不做任何动作,嫁入欧阳家五年,小叔的性子她还不明白一二吗?她可不想自讨没趣,惹一身腥。 表妹爱玩就让她玩去,应该不致闹出人命,终究是三弟未过门的妻子,真要有事,他也不敢怪罪,总不会护奴不护妻吧? 「我……我找少爷帮我找东西……」不敢不从的富贵慢慢抬高下颚,但眼神明显有惧意。 一听,秀菊又抬高双手,一掌落下,「喝,妳又胡说八道,姑爷是什么身份,要帮妳这下人找东西?」 富贵抚着颊,整张脸都麻了,「我…要找宝贝……少爷会帮我的……」 「宝贝?」楚玉君秀眉一挑,和善的语气中多了一丝轻慢,笑颜如阳,但仍让人觉得心里透股寒,「到底是什么宝贝,要不要大伙儿帮妳找?」 「不……不用了,富贵自己找就好了,一个小东西而已。」看眼前的人笑了,她反倒不安,哪敢开口应好。 凤眼微沉,她仍带着笑意。「怎么了,不能告诉我是吗?那是瞧不起我了,认为我没资格问妳是吗?」 「……」富贵低头不语,她好像懂了点,对这小姐,她不管说什么都不对。 楚玉君暗使眼神,耀威扬武的秀菊又一巴掌挥过去,仗势欺人地想一举奠定她在丫鬟中的地位。 「小姐问话妳敢不答,谁给了妳胆子目中无人?妳别以为不开口就没事,多打妳几巴掌打烂妳的嘴,看妳说不说―」 「是我给她的胆子,妳还要她说什么?」 一道清冷的嗓音扬起,可原本该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却比楚玉君的脸色更冷更寒,说明声音的主人有多生气! 第七章 三……三少爷……」秀菊一声三少爷喊得抖抖颤颤,两颗慌张的眼珠子急忙看向她家小姐,心里着实害怕。欧阳灵玉打秀菊身后出现,一瞧见富贵的狼狈样,整张脸都黑了。 揪着心的他怒气冲冲的拉起仍跪着的傻丫头,当着所有人的面拥入怀里,百般不舍她所受的委屈,冷着一张脸为她疼着。 一瞧见她脸上几乎沁出血丝的巴掌印,怒火烧得更旺,目訾欲裂,他费心养得白白胖胖的小猪仔,居然让个外人给欺了啊! 「富贵不痛,一点也不痛-…嘶!好痛……」本来看少爷一脸担心的样子,她想装作没事,但他实在太过份了,怎么能碰她脸,害她忍不住喊痛。 「哼!还敢说不痛,都肿成猪头了,本来不美的脸变得更丑了。」他故意先轻轻戳她一下,见她呼痛,长指一收,改为细抚。他眼底的柔情没人瞧见,全给了情窦慢绽的怀中人儿。 獗起嘴,富贵小声嘟嚷着,「谁能美得过少爷。」但嘴里抱怨着,熟悉的怀抱却让她顿感安心。 「嗯?妳说什么,咕咕哝哝地偷骂少爷我是不是?」声音是指责,语气是疼宠,抚摸的动作更是轻柔。 「我哪有。」脖子一缩,她自然而然地靠着他。 她不晓得这举动在旁人眼中看来多刺目,打她还没和欧阳灵玉有肌肤之亲前,他就爱对她搂搂抱抱,上下其手,不时偷吃她小嘴儿,她早就习以为常。 久而久之她愈来愈习惯这样的亲密,但看在楚玉君、心里可就不舒坦了,她不出声是因为看得出来欧阳灵玉在气头上,不过她在心里已经下了决定,嫁进欧阳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胖丫头赶出府。 「还顶嘴,我养妳这头猪不是让人欺负,乖乖看少爷替妳讨回公道。」他绝对不会放过欺负她的人,一个县丞他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恶主恶奴? 「少爷--…」他看起来好凶,好像要吃人。欧阳灵玉将一颗圆圆的黑色头颅往臂弯压,黑眸一转深沉,冷然扬唇,「妳刚说要打烂谁的嘴呀?我没听仔细,要不要再说一遍。」 「我……我……」秀菊转看自家小姐,希望她能为自己出头。 秀菊的求救,楚玉君瞧见了,可她毫无响应,无动于衷,彷佛是一只垂死虫子爬行者,她不踩牠,也不救牠,任由牠慢慢死去。 在这节骨眼儿上,她自是不会出声,所有事情都是丫鬟惹出来的,与她无关。 「妳挺威风的,在我欧阳家打我欧阳家的人,妳当我欧阳家全死光了吗?由着妳来耍泼是吗?」 一句「欧阳家全死光了吗?」让面色乍青的严雪柳心口惊跳了一下,虽未明示,可她晓得小叔指的是她,她当下坐立难安。 而狠厉的巴掌声响起,她更是惊慌地想逃,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在旁看戏就没事,没想到欧阳灵玉也可能将矛头转向她。 不一会,秀菊被打得脸比富贵还肿,嘴角有血丝滑下,偏偏楚玉君视而不见,一脸不关她的事,但欧阳灵玉可没打算放过她。 「家里养的狗敢咬人,妳这做主子的有什么话要说?」 面对他的责问,莲步轻移的楚玉君面露娇羞,一点都不心虚,「玉君没能教好下人,实为玉君之过,待会我定会责罚她,向你赔礼。」 「十个耳光。」 「嘎?」 「再叫她跪着爬行欧阳府一圈,边爬边学狗叫。」既然是条狗,就不能把她当人看。 秀菊闻言抖个不停,腿软地跌坐在地,而她的主子则微拧起眉。 「不过是个几两银子就能买断终生的丫鬟,有必要小题大作吗?」楚玉君看了富贵一眼,明显透露不悦。 她这话当然不是为了护秀菊,欧阳灵玉摆明了让她难堪,开玩笑,她私下处罚是一回事,要是她的人真在欧阳府内爬行,那丢了面子的是她这个主子,更何况要是让人知道欧阳灵玉是为了替丫鬟出头,让她这未婚妻拉不下脸,那她以后还怎么在欧阳家立威? 他冷哼,「不过是几两银子就能买断终生的丫鬟,那叫她当条狗有何难处?大不了我一棒子打瘸她的腿,养她一辈子,丢个几两银子再让妳买条狗。」 「小、小姐……奴婢不要瘸腿……」秀菊抓着小姐裙襬,脸都发白了。 「狗奴才,求妳家小姐也没用,敢放纵妳伤人,我一样饶不了她。」没有主子的纵容,哪来张狂的奴才? 「什么,你--…」她听错了吧!他居然连她也不放过? 楚玉君抖着唇,纤手揪紧丝绢,楚楚动人地凝娣她日思夜想的心爱郎君,一般人见到她这模样都会心软的。 「三弟,来者是客,别为了一个丫鬟坏了两家交情,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给自己找气受,终究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坐下来谈。」眼看场面有些失控,闹得不太愉快,本不想涉入的严雪柳赶忙出声,以长嫂姿态想化开僵局。 可她那一句「别为了一个丫鬟坏了两家交情」,让原本气愤难消的欧阳灵玉更为愤怒,淬着冰刃的冷箭转而射向她。「这件事和嫂子没关系吧?」如果她适时闭嘴,他会看在大哥的份上不跟她追究。 「你说哪儿的话,一个是我小叔,一个是表妹,怎会和我没关系?再说你们都快成亲了……」早晚是自己人。 他打断她的话,「妳想算计别人,别人也在算计妳,妳以为事情都能如妳所愿吗?」 「你……你什么意思?」被他这般看着,严雪柳心里升起一股不安。 虽然对她不满,欧阳灵玉微微一笑,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送个我不要的女人给我,这不是美意,是愚蠢,妳会让自己陷入最不堪的境地。」 看到她紧张的神色,但是他还是为她保留颜面,说话的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他没当场让她难堪。 「不堪?」严雪柳蠕动着唇瓣,两道眉毛揪起,十分不解。 「大嫂,别怪我没提醒妳,妳想想看,若我坚决不娶,而大哥又已下了聘,为了两家和气,到头来会娶妳表妹的人是谁?」她骤地全身发冷,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他顿了一下,美眸转厉,「规矩不是不能改,为了楚家的铁矿、女儿家的颜面,欧阳家不会悔婚,小弟只能在此恭贺大嫂,终于美梦成真,能与令表妹以姊妹相称,来年生个胖儿子,妻妾同欢。」 欧阳灵玉冷笑的嘲弄她自作自受,枕边软语也会招来祸事,她想掌握别人的一生,也得先衡量衡量自身的本事,赔了夫人又折兵是最愚蠢的行为。 「不会的……」严雪柳想否认,但心里实在没把握,看着楚玉君主仆俩的神色也有些变了。 「哼,妳自己想想吧。」他话就说到此,是不是危言耸听,日后就能见分晓。 他带着富贵离开,临走前狠狠瞪了楚玉君一眼,他现在走不是让这件事算了,是因为小猪仔痛得脸都皱成一团了,他没心思陪她们玩。 两人回到洗云居,不一会房里就传来凄厉的喊叫声― 「哎呀呀!疼……少爷……会疼……你轻一点……」她嘴皮一动,阵阵抽痛随之而来,怎么擦药比被打还痛啊? 「妳不是皮粗肉厚,不怕挨巴掌?这会儿喊什么疼。」少爷不疼,疼的是她这头小笨猪。 富贵睁着大大的眼,眼中有颗泪珠盈盈滚动。「刚才不疼,现在才疼嘛!」 再说,刚刚那种场合,那老笑着脸的小姐摆明就是针对她,她一个丫鬟能躲吗? 说来她以往真是命好,以前的主子很少惩罚人,顶多是罚挑水、砍柴、罚跪,她还真没被打过,饿她几顿就是最重的惩罚了。 「这意思是说少爷我弄疼妳喽!」欧阳灵玉双眼微瞇,尽露凶相。 「呃,这……」她痛苦地咽了一口口水,想笑却成了难看哭脸,「我不疼,少爷疼的时候我才会疼。」 闻言,他挑起眉,似笑非笑,但眼里尽透悦色。「妳几时学会让人心头沾蜜的甜言蜜语?」 「嘎?」她顺口说了什么吗?瞧少爷眉开眼笑的。 「瞧妳肿成大猪头,叫少爷我怎么吃得下去,用妳的猪脑袋想一想,该如何赔偿我的损失。」看这样子起码三、五天才能消肿,这楚玉君可真有种挑战他! 「吃?」被戳了一下额头,她痛得哇哇大叫,也才明白他说的「吃」是什么意思,「你可以不要吃啊!天天都吃很伤身。」 满脸羞意的她却看不出脸红,因为脸已经红了,还附带数条指痕。 「哼!天天吃很伤身是吗?那妳一天少吃一餐成不成?」吃上瘾了才叫他少吃一点,那才真的伤身。 看着那张抹上冰凉药膏的脸,欧阳灵玉既是心疼又不舍,原本白嫩滑手的透红肌理是那么诱人,让他百尝不厌,一再偷香,而今却… 楚家婢女虽然可恶,可若无主子的唆使,她哪敢大胆恣意妄为,主仆二人都不可饶恕,放过她们等于放纵两头恶虎。 今日之事虽给了警惕,可是他不以为她们会因此罢手,少不了又是一番小动作频频,他得多留心,不能让这笨丫头落单。 「不行、不行,一天少吃一餐我会饿死……噢!好痛……」都是他害的,害她一急话就快,扯痛了脸皮。这傻瓜……「活该,谁叫妳闪都不闪地挨打。」他嘴上骂着,指腹却十分轻柔地揉着她耳后,试图帮她舒缓疼痛。 「人家是千金小姐……」还是少爷的未婚妻…她眼神一黯,心口又涩涩的。 「打妳的可不是小姐,何况妳是我的丫鬟,别人凭什么动手?」一想到这,他满腹火气又往上扬。 「凭什么……」富贵头一低,用力眨掉不知为何而流的泪珠。「凭她是少爷的未婚妻。」 她是少爷的,但少爷不是她的,再过不久她就会有三夫人,少爷不可能只对她一个人好,再说她只是一个丫鬟,伺候跟听话是她份内的事。 她傻,但想久了也会明白,丫鬟跟夫人是不一样的。 光是这么想,她的心又痛了,这跟脸上的痛不一样,心痛似乎比较痛。 「谁跟妳说她是我的未婚妻?妳这颗猪脑袋光想我就不够用了,别再胡思乱想。」他忍不住又戳她,却不肯告诉她,他心里在盘算什么。这丫头啊,一次跟她说太多她也不会懂,反正他这少爷注定要多劳心的。 「大家都这么说。」她吶吶地说道。 「妳管别人怎么说,嘴在他们脸上,我要不娶,谁敢逼我娶?」他们也怕逼他太甚,他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这就是身子骨弱的好处。 「可是大夫人说…」别人说的是假,大夫人说的还能是假吗?这一想,泪水又止不住的往下流。 「管大嫂说什么,我才不……妳哭什么哭?已经够丑了还哭得满脸泪水。」他无奈的苦笑,只能手忙脚乱在不弄痛她的情况下,轻手抹去断线珍珠般的眼泪,满心不舍。 她抽抽噎噎地说:「我没有……哭。」 「嗟!那这是什么?」长指盛接一滴落下的泪珠,送到她面前。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是一想到我的心就好痛……」心一痛就会落泪,她也不想哭让少爷骂啊。 「心痛?」欧阳灵玉脸色为之一变,惊慌地查看她身上有没有看不出的伤痕,但是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身子一僵。「我没办法,只要一想到少爷不是我的,我的胸口就好痛好痛,少爷要成亲了,不再是富贵一个人的少爷,我-…我是丫鬟,早就知道少爷不会是我的,我应该知道的,可是我……」可是她就是好难过,像有人要把她的心挖走。 「傻丫头,我的傻富贵。」他长臂一伸,将她轻拥入怀,俊雅玉容浮出笑意。 「少爷,富贵是不是生病了?」少爷比她聪明,一定知道她生了什么病。 「没错,妳生病了。」他煞有介事的点头,眼底有着止不住的笑却故作严肃。 「嘎?」真病了? 「而且病得严重,药石罔效。」他边摇头,边叹气,但他没骗她,这真是难治的病,连他自己都生了这病。 她紧张的捉住他衣袖,「少……少爷,那我快死了吗?」 「唔!」没他这帖良药,必死无疑。 「我有银子,可以请大夫。」不要呀,她还不想死,死了就不能找姊姊们… 死了也不能再陪着少爷了。欧阳灵玉举起一指,轻点她唇瓣。「有钱难买无命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少爷我能治好它。」也只有他才办得到。 「真的?」她两眼骤地放亮。 带着一分邪气,三分佻色,欧阳灵玉笑得宛若满树桃花绽放。「妳这病呢,来得古怪,我一靠近妳,妳就胸口卜通卜通跳,面色潮红,气息紊乱,好像气堵在心窝口,要上不上,闷得难受。」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她惊喜地直点头,直呼少爷是再世神医。 「反之呢,要是我不肯理妳,只对别人笑不对妳笑,改对另一名女子好,妳这心痛的毛病就又犯了对吧?」他样子做足地把脉,望闻问切。 少爷没做过这样的事,但她光是想象那画面,他说的病征就来了,叫富贵佩服得目瞪口呆,杏眸睁成铜铃。 「这要对症下药并不难,只要一帖药,药到病除,首先呢,妳知不知道妳得的是什么病?」要骗她真是太容易了,毫无防人之心,而这也是她可爱的地方。 「什么病?」她显得急切,浑然不觉自己整个人已经坐在他腿上,丰盈胸房正顶着他胸前。带着几分捉弄的欧阳灵玉明知她等得心急,还刻意吊胃口沉吟了好一会儿,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服,黑玉眸子这才漾着笑,柔情似水地凝视她。 「这是爱上少爷的病。」他说完一点心虚样都没有。 「喔!爱上少爷的病……」富贵先是一怔,后来转为惊恐。「少……少爷,你说我……我爱……爱上你……」 他拍了拍她头顶,表示她孺子可教。「妳这丫头可真大胆,敢爱上少爷。」 「我没……呃,好像是--…哇!怎么办、怎么办?我爱上少爷了,我会万劫不复…噢!好疼,少爷不要捏我的脸。」这是很严重的事啊,她这样就踹矩了。 「什么万劫不复,丫鬟爱上少爷是天经地义的事,妳要敢不爱,我就饿妳三天三夜。」总算细火慢熬,熬出这碗精致甜点。 天经地义的事?「咦!不对,丫鬟不能爱少爷,少爷是主子,丫头是下人,爱谁都不能的。」对「爱」她是懂不了多少,但每每管事在耳边嘱咐哪些是不能逾矩的禁忌,她记得可牢了。她身子给了少爷,那是听主子的命令,但她爱上少爷,就是自己逾矩了,万万不可。 「谁说不能,少爷就爱丫……咳!妳这丫头真贼,会套话了,害我差点就说漏嘴。」这事说什么也得让这傻丫头先说,要不他干么这么费心开导她。 「套话?」她不解。 「算了,妳慢慢就会明白的。对了,我让妳在书房习字,妳出来做什么?」她要是乖乖听他话,也不会遇上那帮凶神恶煞。 「啊―说到这个,少爷,你有没有瞧见一个扁扁白白的东西?」她差点忘了,要快点找回那个宝贝,迟了让人检走,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 「什么扁扁白白的东西?」她说得含含糊糊,真要听得懂才怪。 富贵取出用帕子包住的细绳。「我挂在脖子上的宝贝,圆圆的,少爷嫌丑,一度要我把它丢掉。」 「很丑的宝贝…」他眼一瞇,从袖口滑出一样物品,「妳说的是这个吧?!」见到表面光滑,毫无污渍的雨花石,憨实的丫头竟然喜极而泣,如获至宝地捧在手心,来来回回地翻看,最后安心地按向心口,笑得好不开心。要不是一张脸肿得像馒头,她这一笑可真丽夺海棠,圆而黑亮的水眸散发晶莹灿光,彷佛星空一下子亮起来,叫人跟着笑开怀。 「不过是一块随处可拾的石头罢了。」欧阳灵玉有点不是滋味,斜眸一瞟孤零零躺在梳妆台上的银钗―他送的。 她摇头,抚着石头的手好温柔。「当年我和姊姊们分开的时候,大姊流着泪为我戴上,她说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再重聚,她要我别弄丢了。」 圆亮的眼眸闪着泪光,思念着亲人的富贵扬起一抹很美的笑花,她不让眼泪滴落,将对姊姊们的回忆收藏在心底。「少爷,你瞧,石头上还刻着我的名字,姊姊们也有一样的石头,这是我们将来相认的凭证。」 她对姊姊们的记忆不深了,要是再失去这凭证,她就会像没有根的浮萍。 「傻富贵,以后有我疼妳,我不会丢下妳一人,就像妳说的,妳要跟着我一辈子,以后我带妳去找妳的姊姊们。」这是他的承诺。 「少爷…」 「我的富贵啊!」欧阳灵玉收紧双臂,将他心疼又怜惜的人儿紧搂怀中,一刻也不愿放开,贴紧的两具躯体传送着彼此的心跳,情意蔓延。 蓦地― 「死富贵,妳最好给本少爷勤快抹药膏,三天内消肿,不要再顶着这颗猪头让少爷我啃不下去,胃口大失。」 一阵狂吼,富贵干笑,什么浓情蜜意都没了。 「小姐,我们现在要去哪啊?」秀菊抚着红肿的脸颊,一心只想着快点回房里擦药,但小姐却不知在想什么,好像没有回客院的打算。 「正厅。」楚玉君忿恨难平的说,她打算先下手为强,谁叫欧阳灵玉这么不把她放在心上。 她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不仅长得漂亮,自幼熟读经书、精通音律,学过几年胡人舞,画得一手好画,一身才学不比男儿逊色,想娶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偏偏她就只爱几年前在表姊婚礼上见过的欧阳灵玉,推却多少王公贵族的婚事,一心只想找机会进欧阳家,好不容易盼到表姊的牵线,终于如愿地定下名份。 哪晓得是她自己高兴太早,欧阳灵玉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还疼宠一个样样不如她的胖丫鬟,这叫她怎能甘心? 「小姐,我们去正厅做什么?要是又遇上三少爷……」秀菊现在对欧阳灵玉可是有了惧意,就怕又被人打得肿上加肿。 「妳担心个什么劲,咱们有靠山,不怕他胡来。」况且她迟早会收服他的心。 「小姐指的是表小姐?」 一提到严雪柳,楚玉君的眉心微微一颦,「说到这,表姊好像变得怪怪的,好像不太想理会我,我问她好几句,她才意兴阑珊地回我一句。」 本来两人间是无话不谈、笑语晏晏,谁知表姊一下子变了个人似,话不多说且多有保留,还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她,彷佛在防备什么。 「咦,怎么会这样,妳们不是情同姊妹…」秀菊突然「呀」了一声。 「小姐,妳想是不是三少爷在表小姐耳边说了什么,让她疏远妳?」她就是觉得怪怪的,现下才会想找别人帮忙,「秀菊,快到正厅了,妳把自己弄得狼狈些,咱们去找表姊夫。」 「狼狈……」她这一身还不够狼狈吗? 嘴歪了,膝盖磨破皮,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也是满布破洞和血渍,能不能修补回来仍是未知数,还要她更狼狈吗? 不情不愿的秀菊在主子的示意下,拔掉发簪、抓乱头发,再忍痛一撕前襟,让自己看起来极为凄惨,像是刚被凌虐过,那惨样让坐在厅上的欧阳灵云也很错愕。 「这是三弟所为?」他又打量秀菊一会,颇为讶异,就是以往让三弟赶跑的丫鬟也没那么惨。 「这-…兴许是我这丫鬟没见过世面,才惹得三少爷大动肝火。」楚玉君假意不好言明,把过失揽在自己身上,表示自己识大体,但人都带到厅堂了,意思也很明显。 「动手就是不对,没有任何借口,下人也是人,怎能由得他意气用事。」把人伤成这样,他如何向楚家老爷交代,毕竟楚玉君还没嫁进门,说什么也还是楚家人。她幽然叹了口气,表情凄苦,「也许是君儿还不够好,不入三少爷的眼,今日才连累丫鬟受委屈,君儿实在羞愧呀!」 「哪儿的话,妳别自责,是我那三弟太放肆了,不识妳的蕙质兰心,回头我替妳骂他几句。」一瞧见楚玉君梨花带雨的脸,欧阳灵云纵是觉得三弟不会这么过份,也只能接着她的话安慰了。 「表姊夫,你可别为难他,终究君儿心里是有他……」她娇羞地绯了双颊,含情脉脉。 她向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适时的娇柔是她擅用的武器,女子除了美貌外,还要懂得利用对己有利的环境,方能心想事成。 瞧她一心护着情郎羞怯样,欧阳灵云总算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事,看楚家小姐还没嫁进来,心就向着三弟,人又这么得体温顺,对三弟来说绝对是一门好亲事。 「别太惯着他,该讲道理的时候就要他明知事理,不要像表姊夫一样担心他身子承受不住,总是一再任他耍起蛮性,而不知体谅。」 她故作为难的道:「表姊夫,有些话我不知该讲不该讲,毕竟-…君儿还没入欧阳家……」 「没关系,妳有什么话尽管说,表姊夫会替妳作主。」 「其实秀菊这件事不是三少爷的错,是他身边的丫鬟从中作梗,装傻使计捉弄我和秀菊,让我们在三少爷面前有口难言呀。」说着说着,她眼眶就红了,模样无限凄楚。 「妳说的丫鬟是富贵吗?」他颇为讶异,但现在三弟身边也就一个丫鬟,真的是她? 看他不相信,说坏话这种事当然是由秀菊开口,「是呀!就是她,大少爷你不知道她有多坏,她不知为什么突然冲过来要推我家小姐一把,我一时急着护主才推她,她很生气作势要挥我巴掌,奴婢当然不肯挨打,想先她一步动手,只是恰巧这时三少爷就过来了,没想到她先装委屈,错的就变成我跟小姐了。」 「妳是不是错怪富贵了,她―」是个傻里傻气的丫头,傻得讨喜,除了贪嘴了些。一听欧阳灵云有心偏袒自家下人,楚玉君眼中的泪水便扑簌簌流下,掩面低泣,让话说到一半的欧阳灵云戛然而止。 「表姊夫的疑虑君儿能体会,你就当没发生这回事吧!秀菊是个下人,受点罪不打紧,我……我会忍下的。」楚玉君故作坚强却频频拭泪,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却不得不忍耐,随即又深深叹口气,「只是君儿忍下这口气没关系,但往后呢?难道嫁进欧阳家还得让奴才欺负主子吗?唉"这门亲事我得再跟爹商量商量。」 「等等,妳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这事该怎么善了?总不能让楚家小姐受委屈吧?! 「妳放心,赌气话就别再说了,这事我会给妳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第八章 厅堂上,欧阳灵云居主位,神情看来颇为无奈。「你-…你怎么来了?」看一眼大步走进来的欧阳灵玉,他就知道今天这事肯定很难办成了。 「大哥要调走我身边的丫鬟,我总要来问一声,免得太失礼了。」哼!偷偷摸摸想私下带走富贵,真当他死了不成? 欧阳灵云一阵尴尬,抹一把脸,连忙堆上笑意,「我是瞧她一脸福相,生得讨喜,想让她和凤妹作个伴,上寺里进香住几天罢了,别无他意。」 明明吩咐张管事要不动声色,暗地里叫富贵收拾行囊,怎么还是惊动他了呢? 「哦,是哪问寺庙灵验到让大姊想去上香?」大伙心知肚明要不是别有目的,欧阳凤不是那种会花时间进香的人。「这…」欧阳灵云一脸为难,如果说了,那他不就白费工夫了……「是你大姊想去,我也不清楚,不过哪间庙有差吗?住几天就回来,别担心。」 「那是住几天?是要住到我成完亲、拜完堂是吗?」欧阳灵玉扬高眉头,十分不悦。 那点心思他还不至于猜不出来,说是几天,人要真的离开府,到时以丫鬟留下来为主子祈福为由搪塞他,他敢肯定,除非他成婚,不然小猪仔一辈子都回不来,而他连要上哪找她都不知道。 一愣,欧阳灵云叹了口气,「三弟啊,你这是在为难我,楚家小姐为了你打她婢女一事,已经找上我了,我身为一家之主,岂能偏袒你,而不做任何处置?」而最好的处置就是让富贵离开,别让楚玉君怕嫁进来会主不如奴,受了委屈。 「既然人是我打的,要也是处罚我,关富贵什么事?」欧阳灵玉厉眼一瞇,倒是要听听楚家主仆如何搬弄是非。 「玉君身边的丫鬟说是富贵先动手的,再说,你把人打成这样,怎么说也理亏。」秀菊的惨样他也瞧见了,若这事不处置,传出去想必会让外人说闲话。 「理亏?」冷哼一声,欧阳灵玉回头唤着等在厅外的人,「富贵进来,让大少爷看看我们是多理亏!」 闻言,富贵颤巍巍的走进来,头始终低低的。 「抬头。」 少爷一声令下,她才敢把头抬起,毕竟最近大少爷对她还挺冷漠的,她有些怕。 欧阳灵云看了一眼她尚未消肿的双颊,心里叹息不已,登时明白什么叫会吵的孩子有糖吃,真比起来,富贵才是受委屈的人吧! 说来他的确是比较偏袒楚家主仆,总害怕这门好亲事都说到这地步了,最后却会破局,所以明明知道富贵憨直的性情,明明确定多半是楚家婢女恶人先告状,他仍打算袒护楚家主仆。 其实…谁又知道他真正的心意,他在乎的从来就不是富贵的出身,老实说他对三弟一直怀有愧疚感,若他真的爱上一个下人,只要他高兴,他断然不会反对,偏偏-…什么人都可以就是不能挑富贵。当初他特地要张管事照算命先生的指示找来荫主的富贵,图的就是能让三弟长命百岁,往后不再受病缠身,而他从这阵子的观察也发现,三弟的身子的确是比以往好多了,他甚感欣慰,但若往后三弟真的娶了富贵,三弟不再是富贵的主子了,那她那荫主的本事还能照应三弟吗?他实在不敢确定。 所以他才会这般想为三弟找媳妇,不料三弟会如此反对…不过也就因为荫主这点,即便他发现两人的情意,也不愿意走到最后一步―让富贵离开欧阳家。 他只想,至少等三弟迎亲完后再接回富贵。 「大哥,你还打算要富贵走吗?」欧阳灵玉一直很注意他的神情,他相信大哥是明事理的人,不至于这么胡涂。 「这……好吧,这件事你有理,但大哥也不得不劝你,还是让富贵离开一阵子,对大伙都好。」 闻言,始终沉默站着的富贵一怔,她的存在对谁不好吗?她是做错了什么事了?为何大少爷非得要她离开?欧阳灵玉一看她傻愣愣地揪着眉头,就知道她把别人的话往心里去了,脸色一沉,即便是面对兄长,他的怒气毫不遮掩。「大伙?小弟不懂大哥说的大伙是指谁?我并不觉得富贵碍着谁了。」 「你怎么会不懂,欧阳府里上下都在传你对富贵有多好,这要玉君这个即将入门的少夫人做何感想?让富贵避避嫌也好。」欧阳灵云借机让三弟了解,他要楚玉君进欧阳家的决心。 「那好。」 欧阳灵云一听,以为他点头了,顿时松了口气,不料他后来还有一番要叫他气炸的话― 「没有即将入门的少夫人,就没有避嫌的问题,大哥果然提点我一个解决事情的方向,小弟在此谢过。」 「你……」欧阳灵云气得用手指抖抖颤颤的指着亲弟,「我就是想不通,楚家表妹端庄贤淑,温柔婉约,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怎知她端庄贤淑、温柔婉约?表面的假象应该不难看出,难道大哥经商多年还会被骗吗?」不过就是眼泪多了一点、声音娇了一点,他可不认为美人的心都是美的。当他是推托之词,欧阳灵云也有些恼意,「我好好跟你谈是希望你明白事理,都几岁的人,还能由着你任性吗?你当真要我说出长兄如父,而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作主、媒妁之言,要大哥用这样的话逼你吗?」 他一直相信,人与人的相处是一种缘份,不去接触又怎能发现彼此适合,万一错过了可是他的遗憾,现在他只觉得欧阳灵玉是为反对而反对。 「大哥现在就已经是在逼我。」 「我是希望你客观一点,也许…」 看强硬的态度不行,欧阳灵玉思绪一转,突然咳了起来,「可是你说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一边说不逼我,一边又要我迎亲,明知小弟身子骨自幼受损,没三日好光景,你却不肯让我好过些,硬是逼我劳心劳力。」 欧阳灵云面容转忧,「我……」 「好不容易张管事带来一个命格旺主的丫鬟,而我也很满意她无所求的性情,长年病骨在她悉心照料下稍有起色,逐渐有好转迹象,大哥此时要将我的福星赶走,这跟拿走我的命有何两样?」又咳了两声,他脸看起来更苍白了。他希望耳根子软的大哥能就此罢手,不再提起和楚家的婚事,如果可以,他不希望这件事坏了兄弟间的感情。 「为兄跟你保证,过阵子你跟玉君的事稳定了,我就会送富贵回来,还是给你当贴身丫鬟好吗?」欧阳灵云放低姿态。 「我跟楚玉君没有什么事要稳定,我也绝对不会让富贵离开欧阳家。」 「说来说去你就是护着这丫头对吧!」 欧阳灵玉也不怕承认自己有多需要富贵,大方的点头,「我就是要留下她。」 「即使和我作对?」欧阳灵云问得轻,不想激怒他。 肩一耸,他神色泰然,「除非大哥盼我早死。」 「你…」欧阳灵云压根拿他没辙,一句话就堵得哑口无言。 见到三弟顽强态度,他想了想后决定改弦易辙,面容一整,以严肃的眼神看向似无足轻重,实则是重要因素的丫头。「好,富贵不用走了。」闻言,欧阳灵玉向自家兄长行个礼,为了怕他反悔,他随即开口,「那么小弟身体微恙,想回洗云居歇息了。」挥挥手,欧阳灵云没有阻止,「去吧,让身子养得健壮些。」 「富贵,走吧。」 少爷一喊,富贵松了口气,终于能离开这叫她心头沉闷的地方,只是她才转过身,欧阳灵云的声音就响起,止住她的步伐。 「富贵妳先留下,我有事跟妳说,灵玉你先自己回去。」山不转路转,他自然有办法让三弟娶楚家小姐。 欧阳灵玉脸色又变得难看,「大哥你……」 「我答应你的要求,而我只是想找富贵说说话也不行?」 「嗯,我先走。」为免事情又闹僵,他不能拒绝。 他又刻意对富贵说:「回洗云居的路上别耽搁了,妳还得为我熬药。」这样说了大哥就应该不会留她太久。 脚步跨出厅堂前,他还回头看了富贵一眼,富贵则是因为单独被留下,脸色极为不安。「富贵,妳忘了我说过什么吗?」欧阳灵云率先出声。她一脸茫然,完全在状况外。「呃……富贵不懂大少爷的意思。」 「难道张管事没告诉过妳欧阳家的规矩,主子跟下人问要有分寸,下人是不能逾矩的,妳做到了吗?」 一声声指责让富贵低了头,这就是她之前顾虑着不敢回应少爷的原因。 可是她慢热不代表她永远都不懂,她已经慢慢能了解那种心里眼里都只装下一个人的感觉,那就是少爷说的「爱」 而一旦察觉了自个儿的心意,她这死心眼的性情她也没办法,就算知道自己身份不合、不该逾矩,也没办法逼自己不爱。 更何况……少爷没反对啊! 他总是眉开眼笑的要她更热情,要她一再的说起她有多爱他……既然少爷都不反对了,也不行吗? 瞧她迷惑的神情,欧阳灵云暗叹口气。「妳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丫鬟?」 「嗯。」她点头,她从来没有忘记。 「丫鬟的身份配得上少爷吗?」他神色一厉。他承认这是不得已的方法,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伤害这傻丫头,但既然三弟那里行不通,他也只好从富贵这下手。 「可是……少爷没说不行啊。」她不会藏话,有了疑问也就顺口说出。 「少爷不懂事,妳也跟着乱来吗?」他故意把错都往她身上推。 「我-…我没有…」富贵嗫嚅地绞着手,非常不安地低下头。 挨骂不是头一回了,可这次特别难受,心口又酸又涩,微微泛疼。 「唉……」当家这么久了,他深知恩威并施的道理,「富贵啊,大少爷也是为妳好,这心思妳懂吗?」 「为我好?」 「这话本来我也不想说,但妳不能再执迷不悟啊,妳想,要是三弟没跟楚家小姐结亲,你们往后就能这样一辈子吗?三弟永远不娶亲吗?」 她听了心口更闷,「少……少爷没说过。」 欧阳灵云在心里松了口气,幸好灵玉还没有承诺什么,不然此时就很难从富贵这边下手了。「富贵,妳现在懂了吗?三弟只是不想被逼着成亲,拿妳当挡箭牌,妳要是跟着陷进去了,往后三弟成亲的时候,妳还能谨守自己丫鬟的本份吗?」 「大少爷,富、富贵……懂了,不会跟着少爷起哄的。」她乖乖的应下承诺,即使心里很酸涩。 可是大少爷也没说错,少爷只管着让她说爱他,却从没开口对她说过爱…… 不,连喜欢都没说过,更何况是其它承诺。 她是个丫鬟,要求也不多,并不在乎欧阳家少***名份,但没有名份的意思就代表少爷还会娶别人,思及此,她怎么想也无法释然……倒不如像大少爷说的,她还是当她的丫鬟就好。 欧阳灵云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她微点头,有些失神的步出厅堂,不料,走没几步就看到欧阳灵玉在迥廊等她。 像往常一样,她一走近,他便抬起手想拥住她,只是这回她避开了,还多退了 她行了礼,语气有些生疏,「少爷,富贵先去厨房替您拿药,您先回洗云居歇息。」头始终没有抬起,说完连忙离开。 见状,欧阳灵玉低咒一声,将所有不满化为愤怒,一拳打在迥廊柱子上。 大哥一定跟她说了什么,她才会这种反应,偏偏她是一个死心眼的丫头,他要是强硬的逼她做什么,反倒会有反效果。 这下,好不容易诱入网的鱼儿又游出网外,叫他怎能不气恼,大哥的一番私心让他前功尽弃,刚跨出一步的她又缩回壳里,他要再花多少心力才能将她诱出壳? 看来,楚玉君的事情得早点解决:…想到这,照楚玉君的性子,晚点听到大哥没赶走富贵时,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噗嗤!」 宁静的午后传来一声声唤人的噗嗤声,缝补着衣服的富贵心不在焉,一针一线 穿梭在布帛上,靠的是直觉,浑然不觉有人在叫她。「噗嗤!噗嗤!」又是压低嗓门,从齿缝间推挤出的声响,缝到一半突然发起呆的她,看着被针扎到的手指头,她低头一吮血珠,继续发呆。 从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她也开始伤春悲秋了,不晓得她是该听少爷的,不要胡思乱想,不管大少爷说什么都不该相信,还是像大少爷说,别再跟着少爷闹了…… 「噗嗤!噗嗤!噗嗤…」 这次声音急切了许多,可是明显消瘦的圆脸仍然放空,两眼无神地不知盯哪儿,学人感慨地叹了两声。 三弟只是不想被逼着成亲,拿妳当档箭牌,妳要是跟着陷进去了,往后三弟成亲的时候,妳还能护守自己丫鬟的本份吗? 大少爷的声音这些天不断在她耳边响起,原来她真是个笨丫头,傻呼呼地爱上不该爱的人,一头栽下义无反顾,完全没想过少爷爱不爱她。 笨呀!蠢呀!果然是少爷说的猪脑袋。 她沮丧地垂下头,鼻头一酸,一条串着石头的丝线映入眼中,华丽的编丝比先前的细绳好看多了,她伸手一握扁平的白色石头,心里想着少爷还是对她很好,特意请纺娘为她编织新的丝线,换掉断了的旧绳。但这份好能持续多久呢?愈来愈贪心的她,是应该听大少爷的话才对吧? 突地,窗外飞来不明物打中她后脑,她吃痛地抬起头一抚,一颗榕树子又弹向她面颊。 「出来。」无声的唇形蠕动,手掌一张开是大小不一的树子。 「咦,我吗?」指指自己,一样没有发出声音的响应。 站在树下的人影一点头,以凶恶的眼神催促着。 「可少爷在午休……」 富贵回过头,看着躺在**,面容稍嫌苍白的主子,和大少爷闹得不太愉快后,身子因气郁凝胸,突地又犯起病来,吓得她这几日暂时不敢装生疏,免得少爷一病不起。 大夫来过了,也开了药,刚服过药的他因药效的关系而沉沉入睡,安详的玉颜上仍残留一丝不适,眉头不曾舒平。 「出来。」又是一颗果实击向额头,她看自家少爷睡得很沉,便放下手边的针线活起身,不带一丝防心地走出屋里,她单纯地想着别人找她一定有事。 没错,的确有事,只是好事和坏事之分而已。 来者见她出来,立即动作粗野地将她拉到较无人注意的树丛后,没等她开口问什么事,哗啦啦地对着她倒下一缸子话语。 「妳要怎么样才肯离开三少爷,银子吗?要多少,我家小姐说了,只要妳说个数,她绝对没第二句话,全照妳的要求给,到时妳就带着银子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欧阳家了,听懂了没?」秀菊一字不漏的转述自家主子的要求。 「不,我―」富贵想说她不要银子,少爷又没赶她走,大少爷也只是要她谨守身份而已,可是她嘴巴才一张开,对方又一串绵延不绝的话把她的话打断。 「不要给脸不要脸,好声好气地跟妳说还不肯接受,是我家小姐善良,怕妳流离在外没饭好吃,所以才给妳方便,换做是我可没那么好商量,直接把妳丢出府,让妳死在外头。」 「妳―」 「怎么,想向妳家少爷告状吗?别忘了我家小姐可是他的未婚妻,他再怎样不情愿也要娶了小姐,到时妳落得两面不是人,谁会同情妳?还不如现在识相点。」 「……」她默然。 「拿了银子走人才是聪明人,我们也不想为难妳,毕竟妳只是个上不了抬面的下人,小姐不会和妳计较的。」她最好快点点头,别逼她们使出釜底抽薪的一招。 「富贵是不聪明,少爷说富贵长了一颗猪脑袋,笨头笨脑笨得很。」就算有银子她也不知该去哪里,因为她没有家。「所以没办法答应妳。」 「妳的确是头猪,胖成这样也敢跟我家小姐争宠?」见她不知进退,秀菊指着她鼻头冷嘲热讽,「乖乖地走人和丢出府,妳二者择一。」 她摇着头,「我不离开,少爷答应让我陪他一辈子。」只要她往后不逾矩,大少爷也不会反对的。 「什么,妳……」小不忍则乱大谋,小姐叮嘱过她,正想破口大骂的秀菊及时想起小姐先前说过的话―先以利诱之,看她若不上勾,再说之以理让她自觉身份低微而求去。若两者还是不能令其屈服,加点威胁也无妨,心生畏惧才会听命行事。「呃,咳!富贵呀,我们都是当下人的,理应为主子尽心尽力是吧。」 「嗯。」少爷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多言。 秀菊突然露出和善面容,笑得好不热络。「想想咱们也是苦命人,很多事是身不由己,妳有妳的难处我也清楚,可妳也要体谅体谅我。」 「体谅妳?」什么意思? 「我家小姐打三年前见到三少爷后就一见倾心,尔后思思慕慕都是他一人,她相思成疾、爱恋痴狂,做人丫鬟的能不想办法成全她吗?」她故作心疼地叹了口气。 「可是少爷说不喜欢她呀!还说像妳家小姐那样的痴缠不休,他一见就讨厌,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她做作得令人难受。」她心无城府的将事实说了出来,全然不知自个儿得罪了人。因为少爷的话,她现在已经不会为楚家小姐的事难过,她烦心的是以后…… 一听,秀菊脸色陡变,「妳是什么东西?!敢说我家小姐做作,妳……」她本来就是个张狂的丫鬟,跟对了主子更是不可一世,张牙舞爪的性子并未收敛,反而变本加厉,除却她小姐以外的人全不放在眼里。 为了达成小姐交付的任务,她暂时违背本性,装出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嘴脸,想博取对方同情逼她心软许下承诺。 可惜她终究不是菩萨心肠的人,三、两下就破功,伪装的笑脸立即变得狰狞,两手一插腰像只茶壶,破口大骂。 要不是被罚狗爬爬怕了,她准又是一巴掌挥过去,必打得富贵眼冒金星,满脸是血不可。 「啧!啧!啧!这里是发生什么事,怎么两位可人的姑娘在吵嘴?」 一身儒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墨绿洞箫在虎口旋着玩,神色微佻,带着一丝不正经,修长指头往秀菊下颚挑了一下,惹得她满脸羞意。 「二…二少爷…」她吶吶一喊,脸儿爆红。 「哟!我当好些日子没回府了,府里的人应该认不出我来,原来还有偷偷爱慕我的丫鬟惦着,真是欣慰呀!」人风流,花儿也风流。笑得桃花朵朵开的欧阳灵风以玉箫轻点她一下,状似和她调情一般,好像不拨弄拨弄姑娘的芳心,有负他怜花人之名。 「我……我是楚家的丫鬟,跟着小姐来欧阳家作客,我叫秀菊。」她害羞地一说完,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瞧。 「喔!是秀菊妹子呀!那妳这位姊妹淘是……」圆圆的脸儿还真可爱,像朵茉莉花儿。 「富贵。」她挥挥手,表示是无关紧要的人,提了名儿就无下文。 「呵呵……富富贵贵,好名字。」欧阳灵风眼底闪过一抹玩味,笑中含着不明意味,「妳们刚在闹什么?我打老远就听见热热闹闹的声音。」 秀菊面上一僵,心虚地先声夺人。「还不是她拿乔,存心刁难,仗着三少当靠山就瞧不起人,我家小姐亲手炖了一碗莲子汤要给三少爷喝,她居然不肯收,叫我再拿回去。」 「我没有……」瞠大眼的富贵连连摇头,被冤枉了也不知辩解。 「嗯,莲子汤呢?」他看了一眼张口欲言的丫头,暗笑在心。 「咯!在这里,还热着呢!」秀菊身一弯,拿起身旁的竹篮。「啊!正好,我有点饿,先让我尝一口吧!」美女熬煮的汤品特别爽口……正 常情况下。 一见欧阳灵风伸手要取,秀菊脸色变得慌张,异常紧张地捧着竹篮退了好几步,「二……二少爷,这是我家小姐对三少爷的心意,你不能抢。」 「一口也不行?」他刻意一脸垂涎地盯着竹篮。 「二少爷想吃,待会儿秀菊再煮给你吃,这不行。」她像在护什么宝贝似的,怕他碰。 他不无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好吧!算我没口福。」 见他不抢,她才安心地松口气。 「富贵呀,还不趁热端进去给妳家少爷,别折了我家小姐的美意。」 「喔。」她应了一声,心想少爷不爱吃甜点,最后还不是入了她肚子。 欧阳灵风像个不安份的顽童,在富贵走过他身旁时,忽地伸出一臂将她斓下,眼睛溜呀溜地瞧着她,举止轻佻。「我想起来了,妳就是我三弟房里的富贵丫鬟,府里说让三弟像千金般养着的富贵是吧!妳有没有因此恃宠而骄,趁夜爬上他的床把他吃了啊?」 「我……我……我没吃了他,少爷他……呃……我……」她只是爱上他。 「瞧妳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肯定有那么一回事,还是……是他把妳吃了?」真叫人好奇。 「二少爷,你…你嘴坏。」比起楚玉君,从其它下人那知道二少爷不是真的会吃人后,她反而比较不怕他。 「哟!我不只嘴坏,其它地方更坏,夜里到我房里我坏给妳看。」逗逗憨气的丫头挺有趣。 她瞠大眼,一脸呆滞。 「富贵,过来,不用理会那条**的狗。」刚睡醒的欧阳灵玉站在窗边,面无表情。 主子一唤,富贵便捧着竹篮,快步地越过突然不笑的二少爷,气氛显得凝重。而她一入内,主子立即命她阖门上闩,连窗都关了,似乎一点也不想见到久不归府的二哥。一旁的秀菊见状,脑中马上联想到一则传闻,据说二少爷和三少爷向来不合,想来应该是真有其事吧。 第九章 「呜呜……少爷……呜……少爷……不要、不要死……少爷,你快醒过来……富贵陪你……呜……一辈子……不要死……少爷……」听着凄楚的哭声,断断续续中夹杂的含糊声音,最具福相的富贵丫头趴在床头嚎啕大哭,以她护主的命格全力呼唤主子魂魄,将他唤回人间。 不知是巧合或是确有其事,被大夫宣判没救的欧阳灵玉又回转一口气,气若游丝的紧闭双眼,脸色白得呈现死气,可唇却是黑的。 他中毒了。 「……少爷,你回来呀!别丢下富贵一个人,富贵相信你的话……别人说的我都不相信了……呜……你还记得说要对富贵好吗?你不可以……不可以违背承诺……我等你……等你回来,阎王老爷,牛头马面大爷,你要收就收富贵的魂,不要带走我家少爷,他是……呜……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众人的神色十分凝重,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伙都知道欧阳灵玉不嗜甜,一直到富贵到来,各类的糕点和甜食才慢慢增多,而众人也心知肚明,这是三少爷宠富贵的做法,甜点大多数进了她的口。 只是没想到,就这么一次,欧阳灵玉喝了两口冰糖莲子就倒下了。 「……不是我,我没有下毒,冰糖莲子是我家小姐亲手熬煮的,绝对没有一丝闪失,更何况我们怎么可能毒害未来的姑爷?」高声喊冤的秀菊跪在地上,眼神闪烁的不敢看向任何人,头低低地垂视地面。 「我们不是怀疑妳们主仆,可莲子汤是妳端来的,妳们总该给个说法。」平常对楚家主仆十分礼遇的欧阳灵云,这时也顾不了礼节,声音带着愤怒。 欧阳老爷在探视儿子后,因爱妾情绪过于激动而晕倒,便未久留的带着元霜霜回房,爱子的命在旦夕虽然心急如焚,但他信任长子的能力,把追查下毒者的任务交给他。而池婉儿连来探望一眼也没有,家里有人遭遇不幸她仍上山礼佛,偕同被休的女儿游山玩水,显得无情了些。此事相关人等全在欧阳灵玉的病榻前,除了欧阳灵云之外,包括楚玉君主仆、厨房里的人手,洗云居的打杂下人也都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小姐深爱着三少爷,一心想嫁予他为妻,婚事也谈了,奴婢胆子再大也不敢害小姐守望门寡呀,大少爷你可要明察秋毫。」 「不是妳会是谁,难道有外人潜入?」欧阳灵云思忖着,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谁会想加害最无杀伤力的三弟,鲜少出外的他不可能得罪人,但这秀菊也没说错,楚家人实在不可能加害小姐未来的夫婿。 「表姊夫,可以让我说几句话吗?」一脸镇定的楚玉君态度从容而不见慌色。 「呃,玉君,我相信妳没有动机,毕竟妳是三弟未过门的妻子。」他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秀菊端送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头,笑得涩然。「女子皆善妒,也许我妒恨他对一个丫鬟的宠爱远胜于我,心有不甘的情况下而做了错事。」面露凄楚的楚玉君眼中有着哀伤,悲痛着憾事的发生,其实她比谁都更想拉开趴在欧阳灵玉身上哭泣的富贵,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暗自咬牙。没关系,她等,她相信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 「妳会这么说表示妳心胸坦荡荡,没有一丝歹念,表姊夫相信妳,妳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多谢表姊夫,玉君逾礼了。」她福了福身,一表谢意。 欧阳灵云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一颔首,走向跪着的贴身丫赛。 「秀菊,我命妳送莲子汤的路上,可有人碰过竹篮里的瓷盅?」她暗使眼神,秀菊立即会意。 「有。」 「有?」 「嗯,是她。」她直指哭得双眼红肿的富贵。 一抹冷意闪过楚玉君眼底,「表姊夫,要论动机,玉哥哥身边的丫鬃最有可能,她随侍在旁,随时有机会下手,怕是玉哥哥允了她什么又反悔吧?当然,这只是玉君的猜测,实不敢妄下定论。」 「我想起来了,我前儿个有来过,听见她对三少爷大呼小叫,还说什么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见。」秀菊在一旁加油添醋,说得绘声绘影。 「什么,有这回事?」难道他看错了富贵那丫头,外表憨直的她竟内心狡诡? 「也许玉哥哥要成亲了,她怕失宠了,心一横便……」楚玉君故意留个话尾,让人自下评论。 心有猜忌的众人将视线落在圆润的丫头身上,未定罪先有结论,存疑的眼神已认定凶手就是她。 毕竟以世人的眼光来看,富贵的姿色远不及楚家小姐,更别说家世了,欧阳灵玉的眼光再差也不会挑丫鬟而舍小姐,定是她因妒生恨而起杀机,想同归于尽。 突地,房门让人用力推开,又不知去哪混回来的欧阳灵风笑嘻嘻的开口,「哟!怎么没人怀疑我呢?装着那莲子汤的竹篮我也摸到边过,说不定我见他要死不活的拖着挺痛苦的,下点好东西帮他解脱。」 「二弟,不许胡说,什么时候了,还由得你嬉闹。」他觉得情势还不够乱吗?尽胡说八道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我说的是实情,府里谁不知道我是老三的死对头,再说…」欧阳灵风眼神转向秀菊,轻浮的挑眉,「我也碰过那碗汤,不信你问那害羞的姑娘。」 搞不清楚二少爷想干么的秀菊看了楚玉君一眼,见她眼睛眨了一下,秀菊便放大胆地把欧阳灵风也拖下水,管他说的是不是符合实情。 反正眼前只要让她们主仆二人能置身事外,谁当替死鬼都一样。 于是乎,大伙吵成一团,闹烘烘地想找出谁是行凶者,你一声、我一句的议论纷纷,好像谁的嗓门大,谁便问心无愧,声音小的人也扯开喉咙嘶吼,生怕被定了罪。 床榻上的欧阳灵玉只剩一口气撑着,一屋子的人却彷佛市集的小贩,嚷过来喝过去,洗云居内充斥着人声,让欧阳灵云忍不住要大吼― 「闭嘴―」 出人意料的清脆嗓音,带着震撼人心的愤怒,剎那噤声的人们宛如丢了舌头,齐看向敢叫他们闭嘴的发声者。「你们实在太吵了,少爷需要安静,全都出去。」她的少爷由她守着,生死都有她相随,不必这些看戏的人来担心。没人料到开口的竟是稍嫌傻气的富贵,她一声发自内心的怒吼让所有人都震住,面色一讪地感受到她心底的哀痛,不自觉鼻也酸了。 的确,他们不该在这时候争吵,当务之急是救人,凶手的事不必急于一时。 「拜托你们了,如果还有力气就再去多找几个大夫,少爷福大命大,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富贵给你们磕头了,救救少爷吧。」他不能死,好人应该长命百岁。 双膝落地,富贵眼眶含泪,毫不迟疑地连连磕头,叩地声之响亮让闻者为之心惊,她磕地力道之大令众人都觉得痛呀! 「妳……」惯以游戏人间的欧阳灵风怔愣住,对她的勇敢感到难以置信。「妳起来吧,这么磕头,会痛的。」 做到这种地步……难怪啊,难怪那讨厌的家伙会这么护着这丫头。 泪水洗净富贵的明丽双眸,她泪中带笑的摇头。「不痛,一点也不痛,只要能救少爷,富贵把头磕破了都没关系。」一说完,她又继续磕头,好像磕得愈重,少爷的福气愈多,众鬼不来、神佛赐一福,保他一生康泰。 「妳…」看她这样,众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富…富贵,起来:-…」 无人听见几近蚊钠的轻唤,只有富贵惊喜地一跳,在大伙不解及错愕的目光中,快步地奔至欧阳灵玉身边,举止轻柔地扶起他。 蓦地,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他们肯定是心意相通,才能这般有默契。那么,凶手应该真的另有其人吧们 「傻……傻富贵,谁叫妳磕……磕头…」这蠢丫头还是不聪明,存心让他心疼。 她哭着摇头,「富贵不傻,富贵救少爷。」 「还不傻,额头都流血了,妳再……丑下去,少爷就……就不要妳……」好傻呀!傻得令人舍不得。 气息微弱的欧阳灵玉吃力地睁开眼眸,失去光泽的黑玉瞳仁不再灿亮如星,黯淡混浊地布满一条条红丝,甚为可怖。他用着剩余的气力举起手臂,纤长美指轻抚她血迹斑斑的玉额,即使力气不足也担心弄痛她,款款柔情尽诉眼底眉间。「富贵不丑,少爷不会不要我,我相信你、相信你说不会丢下我,要富贵陪你一辈子……」她抽噎地拭去泪,笑得好开心。「少爷也陪富贵,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都会在一起。」 他听了,也笑开怀,「妳这颗猪脑袋终于装进点墨水了,果然让妳习字临摹有些好处…咳咳,好…很好,上穷碧落下黄泉……少爷做鬼也:-…也带着妳……」 这让人疼惜的丫头呵!他真想抱紧她、贴着她柔腻耳畔倾吐爱语,低语绵绵地告诉她,这浮华世间若有值得留恋的地方,那便是珍贵无比的她。 朴实无华的美玉不需雕琢,维持原石的样貌反而更迷人,只有识货的人才懂得挖掘,一眼便瞧出石心里的淡淡光华。 而这颗朴玉是他的,他会牢牢地握住,虽然还是傻呼呼地,可是拥有最无伪的纯真,清澈如涌泉。 「嗯!不要丢下我,我爱你……」她不再自称富贵,单纯以一名女子的心在爱他,她知道这是少爷爱听的。富贵的眼里只有她心爱的男人,再也看不见其它人,什么时候一屋子的人全体贴的走光了也没发觉,默默地凝望益见惨白的脸,软嫩的手掌不断摸抚着他。 看到奄奄一息的他,她胸口反而不疼了,因为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主子能丢下她,满满的心窝尽是一个他,他活,她紧跟着;他亡,她死也跟。 听到那句由心底发出的蜜语,欧阳灵玉的眸底骤闪亮采。「要记住,往后妳不是丫鬟,我也不是妳的少爷,妳只是我的富贵,而我是……」 「我的。」她倏地握住他的手,深情如海地放在颊边摩掌。 「是的,是妳的……」他的气息愈来愈微弱,眼皮沉重得快睁不开。 「富贵,叫声玉…玉哥哥…」该死的,他想再看她一眼,不要这么快… 噙着泪,富贵嗓音低柔地轻唤,「玉哥哥。」 一片梧桐叶顺风飘落,半开的小白花摇曳枝头上。 「富贵呀!我的富贵,等玉哥哥好了,我带妳去找妳日思夜想的亲人,妳不是一个人,还有我……」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为她找来。「你就是我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亲人,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可以不要……其它亲人……」她在心里跟姊姊们道歉,现在她的心很小很小,只装得下最重要的人。 「富贵……」听着最真挚的言语,就是……死也瞑目了。 蓦地,发冷的身躯剧烈抽措着,一口腥红鲜血再也克制不住的涌上,喷向泪水难干的富贵,怵目的红像在预告他的死期。 「---…不要呀!玉哥哥,你不要死……血……好多的血,快救救他……救他……不能……不能死……」 一声凄厉的叫声从屋内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飞快奔至,最是心急的欧阳灵云冲在第一位,内心的不安积到最高点。 陡地,他步履趋缓,惨淡的脸上满是哀伤和悲痛,那双泛着波光的眸子凝视着不再耍着蛮性的三弟,以及倒在他身上、满身是血的丫头。 伤心过度的富贵昏厥了。 无星的稀微月色。宛如死人一般的欧阳灵玉安静地躺着,毒素蔓延至绝艳玉颜,一条一条的黑丝恍若最阴毒的虫子,慢慢地爬上让世间女子痴迷成狂的美丽。 他是无忧的,听不见悲切的低呜声,也看不到满室的愁云密布,微弱的烛火如同他几乎消失的气息,一闪一灭,摧残着众人的心。 似死却未死,想活活不了,他这口气就靠渡尘老和尚早年给他的丹药吊着,来来去去的大夫摇头叹气,没人敢抱持希望。 伤了心的富贵真的伤了心脉,心力交瘁的她比谁都难受,她从少爷吐血后便昏迷至今,似乎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双目紧闭,等着她心爱男子的魂魄将她带走。 每个人,每一颗心都在床榻前守着,不让拘魂勾魄的阴间使者靠近。 更夫敲着锣,三更天。 黑夜中,本是静谧的,可却有两条鬼鬼祟祟的人影压低身子,徐缓地低身潜过众人群聚的窗棂,隔壁的小屋。 「小……小姐,我们真要这么做吗?要是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嘘!小声点,妳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吗?」这也怕那也怕,难怪成不了大事,只能当个下人。 体型较为壮硕的黑影缩了一下,困难地发出低音,「那这东西要放在哪儿?」 暗淡的月光射入屋里,一青一白的两只白玉瓷瓶映着森绿色。 「妳跟那丫头一样傻不成?要嘛枕头底下,塞里边点,要不柜子里也成,拿两罐矮瓶子挡着,做得像点。」凡事都要人教,到底谁才是小姐。 「是!小姐。」不敢点灯暗中摸索,心惊胆战的婢女将两个瓷瓶塞入软枕,大气不敢喘一下。 想要人死的方法有很多,一是立即断气一了百了,一是死得不明不白,背着污名下九泉,到了阎王老爷面前也不知该如何告阴状。 金富贵就等着含冤莫白吧! 楚玉君冷笑着,「哼―这次非得要她一命归阴不可。」敢碍她的路就得死。 听着她阴毒的声音,良心未泯的秀菊抖着身子,「小…小姐,不能放过她吗?我们趁欧阳家的人还没察觉到是谁下的手前借故回府,他们不会查到我们身上的。」她真的很怕东窗事发,平时跟着小姐颐指气使不觉有何不妥,可害人是头一回,她抖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妳担什么心?没用的丫头,我要这么回去了,什么时候还能等到嫁给欧阳灵玉?」她太天真了,也不懂这时机对她们有利。 表面上,大家不去计较,依然待他们如座上宾,可私底下怎么可能不心存疑虑,毕竟那碗冰糖莲子出自她的手,想避嫌也不可能。 虽然她做戏做得足,以退为进暂时取得信任,可是自家人还是护着自家人,即使矛头指向金富贵和欧阳灵风,不过她们主仆俩终究是外人,如果她找到证据又成了救命恩人,可就不一样了。 「哼!等我们明早率众搜出这两只瓶子,她就百口莫辩了。」青瓶是毒,白瓶则是解药,到时她就能要人传信给爹爹办喜事了。 闻言,秀菊心安了一半。「到时小姐就是欧阳家的大恩人,妳救了三少爷,他一定会感激万分地爱上妳,立即娶妳过门。」 「呵--…」低笑声轻扬,她多年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一举数得,既能除掉碍眼的丫头,又能得到情郎的心,我能不得意吗?」 「小姐真是聪慧,秀菊要跟着小姐享福了。」 「怯!少拍马屁,赶紧走人吧!别让人瞧见咱们进了这屋子。」她可不想留下任何把柄,暴露行踪。 「是的,小姐,秀菊先帮妳查看门外动静--…哇!有……有鬼-…」不是她、不是她害的…… 一拉开门,一张青森森的脸就在门外,她惊得脸色发绿,整个人往后跌。 「什么有鬼们妳别吓我,哪来的鬼……呃,玉……玉哥哥?」他、他是人是鬼?可、可是……他应该还没断气才对啊,这毒药没这么快的……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素手揪着心窝,荧荧烛火照出楚玉君惊惶失措的面容,她连连后退好几步,背抵着墙,惊恐地睁大饱含惊吓的眼。中了毒的欧阳灵玉不可能下床行走,除非服下她的解药,否则他撑不上两天,必定身消形瘦,血尽而亡。所以她看到的应该不是他、不是他--…见鬼了,分明是他,脸色惨白的朝她走近,嘴角还淌着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对方阴森森的开口,声音很低很低,「妳这女人没资格这么叫我……我问妳,妳为何要害我…妳这心狠手辣的女人为什么要害死我……」 脚一软,她跌坐在地,「我…我不是要害你:-…不是--…不是你…」 「妳敢否认那碗冰糖莲子不是妳煮的?」青冷的面庞显得狰狞,似要向下毒者索命。 「是……是我煮的……」颤着唇,她双臂环膝仍觉得冷。 「毒也是妳下的?」森冷的声音彷佛来自地府,叫人不寒而栗。 「是……是的……」她吓得什么都招了,不敢有所隐瞒。 泛着磷光的瞳眸突地放大,「那还说不是害我?妳真是毒辣,我要妳赔我一命!」 「不……我不是要害你!那碗甜汤本来就不是给你喝的,谁知道……你会……」她抖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夜很深,月色不明,屋外微亮的烛火往内照,一声尖锐的夜枭呼啸,惊动了夜的魅魉,影儿飘忽**着,阴气森森。 做了亏心事的人难免心难安,全身发冷的楚玉君抱着身子往内缩,慌乱的眼神只敢盯着鞋尖。 「不是想害我?妳明明是特意遣下人送来的……妳想害的就是我……」 听着森寒的声音,她吓得哭了出来。「不、不是……本来是要给你身边的丫头的……真的!」 「为什么?」 「我问过府里的下人了,大伙都晓得你不嗜甜食,进了你房里的甜食都给那丫头了,我就想……我好恨她夺走原本该属于我的专宠,你应该是我的,我的……」 她从没想过要毒死他,所以后来不小心毒到他时,她表面镇定,其实心里是很慌张的。冷静下来后,她本来还想这是上天给她一举两得的机会,换个方法害死富贵,她还能成为欧阳家的恩人,不料……他怎么会早死了? 「所以妳下毒的对象是富贵?」 「没错,我要她死,谁叫她敢碍我路,其实如果她肯收下银子离开你,那碗莲子汤就不会出现在她手上,她是自找的。」她算计好了,利诱不成便毒杀。 「妳要她离开我!」阴冷的男音变得狠厉,比寒霜更冻人。 「对,她不走便会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我没办法容忍一个样样不如我的蠢丫头挡在我面前。」楚玉君愈说愈狠毒,彷佛富贵站在她眼前,她一样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强灌毒药。 「可惜了,喝下莲子汤的人是我,妳的诡计不但不能得逞,反而害死我。」她真当所有人都瞎了眼,看不见她的狼子野心。 一听到「死」,她双肩一垮,发出抽泣声,「我不想、不想害你,为什么你要喝下莲子汤?不,是那胖丫头害死你的!她应该要喝那碗汤才对……是她才对!」 突然,欧阳灵玉笑了,笑得张扬得意,「因为我知道汤里有毒。」 「明知汤有毒你还喝--…」突地,脑中闪过一丝什么,她似乎明了了某些事而瞠大双眼,惊讶不已。冷冷的讥笑声低扬,来自他冷漠的脸,「看来妳已经猜到了,不用我明说。」 「你--…你没死?」 「我死了妳不是什么都没有,白忙一场。」当然,他没死,她铁定更难过。 「你……你不是鬼--…」那么她说了……不,她没做错事,要否认到底,反正只有他一人得知实情,她还是仍有机会脱罪。 犯下滔天大罪的楚玉君仍不知悔改,脑子里还盘算着如何力挽狂澜,欧阳灵玉一定会紧咬她,但她要想着在其它人面前怎么圆谎。 偏偏…… 「大哥,你听清楚了吧!这就是你为我找的好弟媳,温柔贤淑、知书达礼,让你宁可弄拧兄弟情也要力保的名门闺秀。」 一瞬间,亮晃晃的烛火照亮简朴小屋,无数条人影因此晃动着,也照出一张张充满鄙夷、唾弃的脸孔,冷冽地瞪着掩不住罪行的主仆俩。人群中,走出一位身形稍嫌颓然的男子,面带失望和感慨,欧阳灵云连苦笑也笑不出来,凝肃的神色竟是无言以对。他妻子的表妹,一位温婉贤良的多情女子,他怎么会看走眼呢?误把蛇蝎当金玉,差点盟订姻缘误人一生。 「表…表姊夫,我只是太爱玉哥哥了,才会一时让嫉妒蒙蔽了心眼,做了傻事,现在既然没有人受到伤害,你不会怪我吧?就当是无伤大雅的……」 以爱为名的楚玉君妄想获得谅解,她立即挤出几滴眼泪,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以为欧阳灵云会像以前一样袒护她,不追究她的一时冲动。 「无伤大雅……」他语气沉痛,幽幽叹了口气,「妳做了这种事还能原谅吗?」 「我不是要害玉哥哥,我只是想教训那个胖丫头罢了,反正她不过是个丫鬟,死了也无所谓,我没想到……」她仍认为丫头的命不值钱,她贵为千金小姐,草菅人命不算什么,不需要大惊小怪。 欧阳灵云忍不住痛斥,「丫鬟也是人,她的命和妳一样珍贵!妳的行为太令我心寒了,欧阳家要不起妳这位贵气千金,我会吩咐家丁将妳的行李收拾好,即刻送妳出府。」不送官府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宥。 「什么?我不要―」 第十章 事迹败露的楚玉君仍不肯死心,泪洒欧阳家泣诉不平,死拖活赖硬是不愿出府,还企图以性命威胁,说要死在欧阳家大门前,告诉乡里欧阳家是怎么毁婚的。当然,这只是一种手段,她嘴上说说罢了,怎么真敢拿刀子往腕上划下一个大口。 而她这招也完全没难倒欧阳灵玉,他冷淡的点头,答应如果她真死在欧阳家门前,他就娶她,不过要换成冥婚就是了。 一计不成又遭羞辱,楚玉君恼羞成怒地扬言一回到家,一定立即向爹亲禀明委屈,要他断了对欧阳家铁砂的供应。 欧阳灵云一听铁青了脸,咒骂连连,不断自责瞎了眼,虽深恐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但也有骨气,不愿低头。而欧阳灵玉闻言反而仰头大笑,要她回去问问她爹,楚家还能风光多久,新起的「浮华山庄」早就垄断了市场,楚家有货也卖不出去。 楚玉君没想到自个儿一回家就是破产的消息,而欧阳灵玉也没猜错,神神秘秘的浮华山庄断了楚家的后路。 听说,楚玉君本来还想托关系把自己送进浮华山庄,利用美人计替自家解围,不料根本没有门路,浮华山庄的主子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见过。 「呜……太坏了,实在太坏了,连这种事也瞒着我……我不要理你了,你很坏、非常坏……呜……你是大坏人……」 「我没事了妳还哭,真要我出事妳才甘心吗?」要不是她太笨,他何需使坏。 「不许胡说,你不会出事,不会……呜…讨厌,人家明明在生气,你还嘻皮笑脸的气我。」她要离家出走,拎着小布包走天涯寻找姊姊们。 「瞧妳,小嘴獗得半天高,想要我对妳这样又那样吗?」飞快地偷了个吻,神情愉快的欧阳灵玉一脸邪气地盯着她隆起的粉胸,这应该是分散她注意力的好方法。「你就爱欺负我,害我哭得伤心欲绝,你不晓得我看到你吐血时,心里有多难过。」痛得她的心也像流出血来,没法喘气。 他叹气,安抚性的拍拍她的头,他当然知道,她一晕就是一整天,急得他连捉十几个大夫为她看诊。 「别恼我了,妳是我的富贵,我不欺负妳还能欺负谁刘」 「可是人家还是很难受,你当时的脸色好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我以为……我以为……」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不敢回想当日的情景。 欧阳灵玉笑着搂紧她,霸道中有着涓涓柔情。「演得像才瞒得过人,妳瞧大哥不是一样慌了手脚,吓得脸发白,妳自问比大哥聪明吗?」 偏着头想了一下,她摇着头,泪也止住了,心中的恼意去了大半。 她不是会记恨的人,更不懂计较,只是每当想起这事心情起伏太大,没法子立即排解,才小小的埋怨两句,不希望自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不过听到有人同她一般上当,那股郁气也就消散了,毕竟她本来就是个笨丫头,被骗是应该的,可若连聪明人也看不出是骗局,那表示她不算太笨。还好,大少爷才是笨的人。「所以说我的富贵是可人儿,不会跟我恼火、我就只疼妳一人,宠妳一个。」 他的心里除了她,再也装不进第二个女人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第一次认同这种说法。 「少爷说的是真的吗?啊!你又捏人家的脸。」已经够圆了,他还捏上瘾。 「妳喊我什么来着?」不捏她,他手痒,况且这才能确定她是不是每天都好吃好睡,这是他的疼宠,所以很重要。 「少……呃,玉哥哥。」瞧他又两手开弓,准备大开杀戒,吓得富贵赶紧改口。 「嗯,乖,别又忘了,我疼妳哟!」他笑瞇了眼,一点也不放过占便宜的机会,啄了两口香唇。 粉腮酣红的富贵丫头羞推他,「玉哥哥,你老爱欺负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不问清楚,她的心总是不踏实,毕竟她还记得大少爷说的话。 「喜欢。」他答得爽快。 「那……爱不爱我?」她问得羞怯,眉染桃色。 「爱呀!」 「你怎么从来都没告诉我?」害她一直想着,连饭都吃不下。 虽然她还是圆呼呼,看起来没瘦多少……呃,也许比以前更胖了,但这是有原因的……所以她是真的很不安。 欧阳灵玉一拧她鼻头,埋怨不已。「妳这张老实的脸根本藏不住心事,要是妳知晓了,肯定全府上下都知道妳上了少爷的床,到时死得更快,楚家主仆一定想尽办法置妳于死地。」他总要拖点时间,让「讨厌的家伙」有时间办事。 当然,他也是有私心的,他就是喜欢听富贵先说爱他。 「原来你在保护我……」她动容得喜极而泣,反身扑向他,紧紧抱住。 「啧!丫鬟扑倒少爷,妳就这么想要我?」他绝对全力配合。 她没听出他的别有深意,尽力的点头,「嗯,我爱你,不管你是少爷还是贩夫走卒,甚至是乞丐,只要你要我,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他是她的家,温暖的被窝。乞丐?他为之失笑地抚向她圆滚滚的肚子。「我也是妳的,傻丫头。」惑态可掏的富贵笑得春阳初放,乳白胸房盈盈散放出动人情潮,让欧阳灵玉克制不了也不想克制体内那股来得猛烈的躁动,狼手探向她胸前的饱实丰盈…… 「啊!我忘了桌子没抹,地上的落叶也没清,昨夜下了一场雨,泥泞的石板路要铺上木屑--…」还有好多事得忙。 突被推开的欧阳灵玉一脸「闺怨」,一把捉回没好好伺候他的女人。「妳这猪脑袋能不能长记性,别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妳见过哪家的少夫人要擦桌抹地?」 「啊―」她干笑着,这才想起自己的新身份。 他也笑了,真是个傻丫头,所幸傻人有傻福。 后来的发展,欧阳灵玉也颇为意外,富贵居然深受池婉儿、元霜霜两位夫人的喜爱,毫无任何阻碍的嫁入欧阳家,成为人人疼入心坎的三少夫人。 只因那一张讨喜的圆脸,夫人们一见就笑开了,挽着她的手东问西问,对其憨直的性子更为满意,全无异议地同意他娶她。不过,其中还有点小插曲,是他跟大哥推敲出来的―大娘之所以接受她,除了她的单纯性子不会造成威胁外,还有她是丫鬟出身,让怨恨妾室多年的她顿觉出了口气,妾生的庶子只配娶个下人,富贵正是她最中意的人选,自然没得嫌弃。 因此她特爱接近小媳妇,带她四处见见世面,逢人便说出她的丫鬟身份,藉此一贬小妾的威风。 不过,人与人相处久了难免有感情,再加上富贵真的听话乖巧,欧阳府里的人都感觉得到,她一开始的幸灾乐祸渐渐起了变化,真能真心地接纳,疼爱若女。 而他亲娘就更有意思了,就因为富贵是个丫鬟,她觉得扬眉吐气了,婆媳二人皆非名门千金,而且是令人轻视的下等人,可富贵却为她争气,一个下人也能当上少夫人,还是正室,不用受人数落。 所以喽,她简直疼她入命,三天两头命人送补品,珠钗银簪没少过,十分神气的见人就笑,还说命好不怕福薄,江边柳成富贵花。 最重要的是母凭子贵。富贵怀有欧阳家第一个长孙,怎不叫人欣喜若狂,连久无所出的严雪柳也来沾沾喜气,盼来年能生个麟儿,一圆为人母的心愿。这会儿,全府上上下下都把她当成宝来看待,没人敢有一丝闪失,直道富贵真是富贵满门的福星,一入门便带来双喜,连浮华山庄都主动来与他们接洽,以低于市价的价钱卖给他们足以供应一整年铸铁用的铁砂。 欧阳灵玉长手一伸,将傻丫头拉回怀里,「都快当娘了还莽莽撞撞,要是伤了孩子,妳看一家子老老少少不剥了妳的皮才怪。」居然还敢用跑的,完全没有当娘的样子。 「我……我记性差嘛―!」娇惑地红了脸,脸上扬散着母性柔光。 「哼!不知上进,学了诗文忘章句,让我亲自****妳,温故而知新,看妳还敢不敢忘记妳是我欧阳灵玉拜过堂的妻子。」 至于不让她忘记的方法嘛― 「啊!不能摸那里……呃,衣服新做的,别撕……嗯……不行啦!我肚子太大……唔!玉哥哥你……」听着令人脸红耳躁的吟哦声,一只手停在门板上欲推开的欧阳灵云顿时红了耳根,神色尴尬。 「大少爷,就说三少爷跟少夫人『很忙』的。」简小乔憋着笑,越过欧阳灵云,上前替恩爱的小两口阖上没掩实的门,不让羞人的春光外泄。 她是很感恩的,欧阳灵玉不仅给了她不少丧葬费,能让她为亲爹办一场风光的丧事,还许诺她可以比照礼俗,守完丧再回来。 等老家的事情一处理完,她便片刻不敢耽搁的回欧阳家,就是想报答富贵小姐的恩情,不料,才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她已经没有「小姐」可以伺候了。 现在,她是欧阳家三少夫人的贴身丫鬟。 「那…那好吧,等……等他们好了,叫三少爷来见我。」欧阳灵云交代完,便急匆匆要走,毕竟太尴尬了。 他本来拿着一迭让渡契约,是想来问问三弟的意见,楚家的矿山不知被何人给炸了,如今已夷为平地,连一粒铁砂也挖不出来,急着抛售家产好还大笔借债。 听说楚玉君的婢女卷走细软跑了,而她为了不想过苦日子,宁可嫁给脑满肥肠的徐员外当十三妾,一天到晚为了争宠而差点被其它妻妾打断腿。只是现在看来,这时间不是商量事情的好时机。 「啧!啧!啧!大哥,看不出你是这种人,居然爱听人家夫妻办事。」 欧阳灵云才转个身走没几步,就看欧阳灵风摇着扇,一脸看笑话的迎面走来。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有事找玉弟……」谁知他大白天也不安份,房门不关就缠着爱妻亲热。 「哎呀!别难为情了,咱们都是男人,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软绵绵的姑娘抱起来最过瘾。」夜里暖身再适合不过了。 「二弟,别这么没大没小开玩笑。」尽说风流话,除了三弟之外,他拿这个二弟也是完全没法子。 欧阳灵风放浪地勾唇一笑。「走,小弟请大哥喝一杯,别打扰人家被褥里的好事。」 他笑道:「我以为你和三弟不合,相看两生厌,没想到这回还会为他着想,不想打扰他的兴致。」 「谁说我们合了,你这错误消息打哪来的?我可不想有人误解了。」嘴角一勾,眉间漾笑,不容天下太平的欧阳灵风侧身闪过大哥,走了几大步,又趁简小乔不注意,对着紧闭的门板大踹一脚,神采飞扬地高声道― 「你这没节操的**魔该适可而止了,别再摧残可怜又无助的雨中花,拉起你的裤头滚下床,让我瞧瞧你无耻到什么地步。」 房里传来怒骂声,欧阳灵云失笑,他二弟根本就还是个禁不起激的幼稚鬼。 欧阳府邸下人间有个不断流传的八卦― 二少爷和三少爷真的不合,这是欧阳家难以敌齿的家丑,他们甚至大打出手,把大少爷心爱的血玉汗马打碎了。 据说风流的二少爷以前并不风流,曾经非常专情地爱着一位盐商之女,可是此女在见到三少爷的天仙美貌后竟一见倾心,抛弃二少爷而投入三少爷怀抱。 可三少爷不知珍惜,玩玩之后便嫌腻,又将她丢给二少爷,那女子伤心之下因而投河自尽,导致痛失所爱的二少爷憎恨着三少爷,始终不肯原谅他。对于这个传言,大家只敢口耳相传,没人敢问是不是确有其事。不过两人不合确实是真的,不然二少爷怎会被三少爷打肿一只眼睛,还像颗粽子被绑着,吊在人来人往的大门上? 至于打人的三少爷嘛…… 「呃,玉哥哥,我们要去哪里?」趁夜开溜好像有点奇怪,他们不是贼吧? 「妳不是想找姊姊们,看她们过得好不好,我就带妳回老家逛逛,顺便游山玩水一番。」 「真的吗?,」富贵讶异地露出欢色,抚着微凸的肚子溢满喜悦。 「就说疼妳嘛!当然要让妳开心开心。」欧阳灵玉嘴上说着甜言蜜语,心里倒是不光明。 人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报」,可惜他是小人,还是气量狭小的小人,他怎么可能饶过欧阳灵风那个讨厌鬼、痞子、色胚…… 「玉哥哥……」富贵感动得红了眼眶,感谢老天赐给她福份。好在她的福份很多很多,大少爷当初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前阵子,附近寺里来了个高僧,她跟两个婆婆去进香时,高僧断言她的福气正好和欧阳灵玉的楣气相生相克,天生病体的他一沾了她的福气,楣神被福神气走了,所以否极泰来,不仅少有病痛,未来也是富贵相伴。 「对了,妳那块石头带了没?」有了它,认起亲来更事半功倍。 富贵从胸口拉出一条红丝线。「玉哥哥,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要回来?」 看着在夜色中愈来愈小的欧阳府邸,她难免有些不舍,才离开,她已经开始想念对她很好的两位婆婆以及府里的人。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她的牵绊。 得意扬扬的欧阳灵玉将哲白大掌往她腹上一覆。「等咱们的小猪仔出生再说。」 他可不是笨蛋,太早回去肯定会大受挞伐,至少得带个护身符保命,才不致遭狂性大做的众人给五马分尸。 再说,他就是希望大哥能放开手去拓展欧阳家的事业,不用老顾虑着他,所以这会儿他就乘机闹失踪好了,反正……还有那色胚会留下来帮大哥的忙。马蹄声,嗟嗟。车挽转动着,载着半夜偷跑的夫妻,华丽招摇的马车驶出扬州城,他们的第一站是金陵,浮华山庄的大门正敞开,等着新主子带着夫人归来。 而另一方面,有一个人气得跳脚。 「该死的欧阳灵玉,你利用我为你开疆辟地,做尽见不得人的下流事,这会儿把斓摊子全丢给我,你……你给我记住,我绝饶不了你…」 寻找矿脉,打击商场的对手,破坏楚家矿场,收购楚家产业,暗地里为他打通人脉,甚至一手建立起四通八达的商业网,可最后呢……这奸诈的小人! 这阵阵怒吼声震天撼地,兄弟俩真要不合了,只见洗云居的墙被打出一个人高的大洞,不堪的传说又要继续下去,直到那惊人的婴儿啼哭声回到这府邸为止。 小小的生命是新的希望。 尾声 弯弯曲曲的黄河经过都城向东面的莘集村缓缓流去,平静的水面像条被驯服的黄金巨龙,邻邻波光闪映,围绕村子周遭的芦苇全被圈围在一道绵延近百里的石堤里,堤下且设有水门,旱时可开敌引水灌溉。 村里最热闹的街上,此时鞭炮声劈咱作响,莘集村将近二十年来没有这么喧腾欢喜过了,连年的水灾让村民苦不堪言,十年前,江南丝湖庄的上官家透过和当朝六王爷的交情,向圣上建言,这才取得官方力量,一同修筑了这道石堤。 由于地质特殊,石堤建筑不易,光是处理地基问题就耗费了六、七年光阴,终于在今年赶在汛期之前竣工。 让村民欢欣鼓舞的还不只这桩好事,全国知名的吉祥钱庄也在莘集村开设分号,今儿个开张大吉,一大长串的鞭炮就是他们放的,店门刚开就已排了一长串人龙,人人掩着耳朵却笑得嘴都阖不拢,因为钱庄日前宣布个大利多,只要开幕当天来存银,就送个讨吉利的红包。 村口一家老客栈最近也换了店东,更名为「富贵客栈」,出资的金主是浮华山庄,听说其当家主母爱极他们招牌菜糖醋鱼,以及数年前由林安城引进的咸鱼料理,三不五时就爱跑来光顾,后来庄主嫌客栈老旧,干脆跟郑老板买下来重新装修,也不管这么豪华的客栈村里没几人住得起,就庄主口气听来,就算买来养蚊子也无所谓。 不过,这几天因为石堤完工与吉祥钱庄开幕,客栈里倒住进不少贵客,县太爷也将在午时宴请筑堤的大功臣―上官夫妇。 「钦、钦,玉哥哥,你看前头有好多人在排队呢?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啊?」 人群中,一个圆润少妇弯着笑眼,拉着身旁的夫婿想跟着瞧热闹。 俊美男子无奈的看向妻子,「刚不是才吃过糖醋鱼才出来的吗?现在又想着吃,妳这头小猪仔肚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无底洞似的填也填不满。」圆脸小娘子笑笑的指了指自个儿肚皮,「不是什么洞啦,是咱们的第三头小小猪仔―」他急忙拉住妻子,「什么?妳又有了啊怎么现在才说呢,走走,咱们赶紧回去,这里人多,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话才说着呢,几个小毛头就前后追逐的往他们这边跑来,其中一个较小的孩子不小心碰撞到小娘子,幸好男人眼捷手快,及时揽住她。 小孩没站稳跌了地,手中握着的纸飘落到小娘子脚边。 跑在他前头的哥哥折了回来,「裴铭,你真的很笨耶,跑最慢还会跌倒。」 「二哥,你先别管我啦,你先赶快回去跟娘说,我们找到如意姨母了。」 小娘子讶异地听到这个名字,眼角余光不意又瞥到地上的那张绘着图案的纸,顿时浑身一震。「玉哥哥,你、你看,这是―」 那是跟她颈上白色石头一样的信物,不同的是,上头写着的是「如意」二字。 夫妻俩马上朝裴钧、裴铭看过去。「两位小兄弟,你们方才说的如意姨母可是姓金?」两兄弟对望一眼,裴钧机灵的问道:「您认识我们如意姨母吗?我娘找她找很久了,您知道她的下落吗?」 小娘子急急摇头,「我不知道……对了,你娘……你娘要找如意,那你们的娘是……」 兄弟俩齐声道:「我娘叫金吉祥。」 她眼眶瞬间涌出泪水,这……这有可能吗?那会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姊妹吗? 欧阳灵玉握紧妻子的手,催促着裴家两兄弟,「快点,快带我们去找你们的娘!」 富贵客栈里,县太爷正宴请上官武玥夫妇俩,满桌的莘集村招牌料理,包括糖醋鱼、雪绒汤等等,看得花开眼眶都热了。上官武玥知道妻子思乡心事,主动夹了一口咸鱼豆腐堡给她,想让她换换心情。「刚刚吴大人说,这是店里这几年来最受欢迎的咸鱼,妳尝尝看。」新口味总 不会又让她想到姊姊妹妹们吧。花开温顺的夹起轻尝一口,没想到鱼肉刚入口,她脸色就变了,「这是……是…」娘的味道!娘亲手做的咸鱼就是这个味道!掌柜的刚好领小二又送上菜来,她急忙问:「请问,这道菜是谁做的?」 小二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回答,「是在咱们这干了二十年的大厨许伯呀!夫人,有什么问题吗?」 许伯?男的?她一愣,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怎么可能会是个男人做的呢?这样的味道,明明只有娘会做,大姊、二姊曾帮忙做过,那时她还小,也想帮忙,可是娘跟她说,等她明年长了一岁再说… 善于察言观色的掌柜见到这位上官夫人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味道好像」,正想出口询问,眼尖瞥到门口处刚进来的展家夫妻,热络的主动道― 「上官夫人,这道咸鱼豆腐堡用的咸鱼,是展家商行少夫人祖传秘方,您喜欢这味儿,不如我为您引荐一下如何?」 见她急急点头,他马上退下,到门口去请展家夫妇过来一叙。 手上拿着一迭印有信物模样传单的如意,苦着脸对丈夫说:「你说,这法子真的管用吗?这几年来,拿着传单和假信物来招摇撞骗的人那么多,我们真的可以找到姊姊、妹妹她们吗?」展洪齐安慰着她,「妳别心急,也许等会有人就会来告诉妳她们的下落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满脸笑的掌柜打断。「展少爷、展夫人,厅上有几位贵客想认识二位,他们十分喜欢展夫人的咸鱼。」 「喔?是哪些人?」展洪齐不太感兴趣的问。 「县太爷宴请的客人,江南丝湖庄的上官夫妇。」 「过去应酬一下好吗?」他问着妻子,见她柔顺的点头,才随着掌柜前去。 也不知是不是有那么巧,裴青夫妇因着今日吉祥钱庄开幕回到这小村子来,也是投宿在这富贵客栈,听小厮说起县太爷在此宴客,想说过来打声招呼。 他们几乎是和展家夫妇前后脚到达,进到厅里时,就听到两个女人同时的惊呼声― 「二姊!」 「花开!」 吉祥身子重重一震,这个名字,她……有没有听错?晶莹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还是努力睁着眼,任泪珠扑簌簌流下,眼前两个相拥的妇人,真的是花开和……如意吗?瞧瞧她们的五官,跟孩子时的模样没差多少,噢,是显得贵气了点、成熟有韵味了些…… 「吉祥,妳怎么哭了?」裴青发现妻子的异状,惊声问道。 如意、花开一听「吉祥」这个名字,连忙转头一看,不敢置信的又哭又笑,「妳、妳是……大姊……」 「呜,大姊、二姊,我好想妳们……」花开根本不管还有一堆大男人在场,哭得像个娃儿。 「妳们怎么会在这儿呢……不不,这一点也不重要,太好了,我终于找到妳们了……」吉祥也哭得泣不成声,两只手忙碌的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 掌柜和县太爷看得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三个女人的丈夫则是了然于心,对视一眼;他们还不认识彼此是谁,但已有一个共同的心声―太好了,妻子多年来的心愿总算实现了。只是……好像还少一个…… 「娘、娘,妳在哪里?我们找到如意姨母了!」裴家老大裴锡跑得喘呼呼的,他们三兄弟上街游玩,看到人家在发这个传单,一看之下不得了,急忙回客栈,就是想告诉娘这个好消息,哪知娘跟爹都不在房里,是小二哥说他们往这儿来了。 他要过来时,看到两个弟弟领着一对夫妻,裴钧说,他们也要找如意姨母,还要找娘。 事态紧急,他来不及弄清楚怎么回事,总之,先把人都带过来再说,也顾不得礼数,急得大呼小叫。 只见,那个长得圆呼呼十分讨喜的小娘子,看着眼前的众人,傻傻的边哭边问:「妳们……哪一位是如意,我是富贵,我、我……我忘记妳们的样子了……」 「咦,这小册子里写的是什么?」李大婶来到吉祥钱庄存银,顺手从柜台拿起一本小册子,不识大字的她问着柜台里的掌柜。掌柜津津乐道的说:「您老还没听说啊,金家四姊妹卖身葬亲…」 「啊,那个喔,我怎么可能没听说,一年前四姊妹大团圆可是惊动咱们莘集村哪,真没想到那四个丫头都这么好福气,从丫鬟变成当家主母,了不起,真是我们莘集村的四道光。」李大婶如数家珍的道。 「是啊,以前咱大当家将夫人姊妹的事印在小册子里,放在钱庄里广认流传,好帮她寻找其它几位姊妹的下落,现在人找着了,就把这结局夹在这小本里,谢谢各方善心人士的帮助。」 「喔,掌柜的,你倒是为老婆子我说说,这结局是如何啊?」她好奇的问。 「结局……当然是皆大欢喜,咱们这个『增订版』,还有金家四姊妹如何从丫鬟变夫人的过程呢!」 「哎唷,这我倒是没听说了,你就好心点,快点说给老婆子我听听啊!」 掌柜的清清喉咙,「故事呢,就要从莘集村突然发大水的那年说起。那年,吉祥十岁,如意九岁,花开、富贵也才七、八岁……」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