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蛾眉:一笑倾城百日香》 楔子 佳期如梦 不知是第多少次,静然深黯的夜,那样一个温润如玉、器宇轩昂的男子,着一身玄锦长袍,染着柔和逸远的笑意,倏然的闯入她的梦门,轻描淡写的微微一触,轻而易举的扰了她的浅眠。(.无弹窗广告) 猛然的从梦中抽回即将沦陷的魂灵,从梦里惊醒的瞬间也突兀的将床榻边放着的茶盏打落在地。霎时的破碎声,短暂惊促的回荡在一阁画楼之中。 步轻幽缓缓的半支起身子,向地上那一片沾湿了茶水的湿漉看去。一只手不自觉的抚上胸口,另一只撑着身子的纤纤玉手亦是不由的攥紧了手下的床褥,额上缓缓渗出的冷汗随着精致的轮廓徐徐流动,一派劫后余生的样子,只是她那颗傲然的心却反而是松了下来。 还好,终是及时的抽了出来,终究,没有沦陷。 外间睡着的丫鬟听着里面传来的响动,心下一惊,连忙翻身扯过衣裳,胡乱的披在身上便径直往内阁跑去。 甫一进门,溪云熟练的将桌案上的灯柱点上,屋子里泛起融融微光。再一看,只见步轻幽半躺半坐的倚在床上,一张倾城无双的花容虽有两分狼狈,但却丝毫掩不下姝俪天然的皎华绝美之态,既便是如此惊忑慌乱之时,即便是同为女儿之身,更是自小便服侍在她身边的贴身丫头,早已见惯了她的绝色容颜,也依旧又惹得片刻的惊怔。 “小姐……”她缓回了心神,见面前只是主子打破了茶盏,并无甚意外,心里不由的松了口气。又见轻幽额上尽是冷汗,现下又是深秋的时节,生怕她着了凉,忙上前去递上帕子,“更深露重小姐别受了风才好!”说着,便欲侍候她安置。 轻幽好像此刻方才意识到该缓过心神,拦下了溪云为她拉上被子的手,摇了摇头,淡描了一句,“我不过打翻茶盏而已,如何这么惊慌。”话音未落,她便将锦被推到了旁侧,走下床来。 溪云见此,也知小姐的性子一向是劝不得的,遂便赶忙从青鸾屏风上取下一面月白披风披在她身上,“小姐想是又做了什么噩梦,夜还深着呢,还是歇着吧。” 轻幽却似全然不理会她的话,更是越发的往窗口走去。一番盈缓的步履悠然,她轻然的从窗下案上的梳妆奁中取出那一片尺素信笺,紧握在手,半晌,毫无征兆的推开紧闭的窗格。 倏然,寒风恍如旷世宝剑,煞然一刺,瞬间便熄了烛台上的光亮。 溪云已是被突然而来的一阵萧瑟秋风吹的一个寒颤,这边心里越发的担心轻幽,只是,她知道,只要是她步轻幽要做的事,旁人多说无益,故此,自己也只有在一边担心着而已。 夜风毫不客气的吹肆她凌乱深黑的云鬓,任其四方纷飞。轻幽徐然的展开手中尺素,眼中再次映现那一阕笔走龙蛇的鹊桥仙。 许久,她终于移开了目光,抬头望向天上明月,这才发现,恐是十五,又逢那一面圆润如璧的千里婵娟。 面无绪色的望看了半晌,她垂下双眸。柔美飘长的月光透过尽开的窗棂,穿过轻逸的纱帘,打在她淡傲的面庞上,微闭双眸的幽远,沐浴着清冷的莲白色月光,萧瑟中飘然的衣袂仙然。若非亲眼得见,怕是没人会相信人间竟会有此仙子。 只是仙子多情,正如她夜夜惊梦。 即便不在梦里,他也一样随时在她心里。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她一字一句的喃喃而语,字字虚幻却清晰,后语,竟如自嘲,“……佳期,果然如梦……” 第一章 亡国天籁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第二章 犀利女儿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此等不过平常之理,父亲也早便看得明白。”轻幽语气温和,仍是不失客套,一句话便道出了步天筹有意感慨的意思,不留余地的逼他直言根本。 步天筹明知女儿从来不喜欢顾左右而言他,也知道他那么说是定然会换得轻幽一句话的说破,只是,他仍旧是不想开口的。 半晌的沉寂,步天筹怅然道:“你娘亲走得早,这些年在府里也没人能与你说聊心事,再加上早年为父不曾照顾好你,失散西齐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为父心中愧意难以言喻,只觉对不起我这女儿……” 她眸中的潋滟稍敛片刻,继而心下清淡而言语尊敬的抛出一句,“父亲言重了。” “只是女儿总会长大,也总有该当出嫁的一天……”说至此,他试探着目光往轻幽那边打量了一眼,想是自己将话说到此处,这个绝顶聪明的女儿必定会意自己来此的意思。而今见她神色全无半点波澜,也不知她如何作想,他只得又继续道:“……以往,我总想着,我步天筹的女儿,若是要嫁,定然是万中挑一的乘龙快婿才是,在这终身大事上是万不能受半分委屈的,可现如今见着这个女儿长到如此的样子,为父还真的不知世上谁人配得起我的女儿。” 轻幽心里已是了然了父亲的话意,看样子,是要给自己说一门亲事,只是,凭她对父亲的了解,这些年来他始终是觉得亏欠了自己的,恨不得一辈子将自己留在府中,为自己遮风挡雨,又哪里会想嫁她出去。(.好看的小说)如此想来,此事绝非他本意。 她一面为父亲添茶,一面漫不经心的言道:“父亲……可希望女儿嫁出府去?” 步天筹摇头笑笑,“舍不得又如何?总不能一辈子留你在身边?……只是幽儿,为父始终不曾问过,在家里的日子也就不说了,只是在西齐的那两年,想是你也曾遇到些人事,可有哪个人让你中意过的?你心里可有……” “没有。”轻幽清冷突兀的打断父亲的话。听闻此语,她一反常态,只是神情,依旧淡漠。 步天筹见她如此,立时一惊。他从来不曾见过女儿这样。自从从西齐回朝,找回这个女儿,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失态。就连一边自小跟着她的溪云也是禁不住一时惊诧。 而此时,轻幽却是语意闲适,全然一派悠然,仿若适才何事都未发生一般,“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轻幽身为天朝六军元帅独生女儿,自当不辱门楣才是。父亲这话问的……却是错了。” 步天筹被她这一句话说的一时语塞,他从未想过,在西齐不过两年的时间,女儿的心思竟会这样的捉摸不定。 或者,这些年来,他真的是太对不起自家女儿,对她的一切,他好像从未了解过。 他低眉一瞬,复而言道:“今日早朝过后,为父……见过太后,出乎意料,太后竟问及你的婚事。” 轻幽眉目一挑,语带嘲讽,“‘太后’?……若盛世安定,今日本该是称其一句‘太皇太后’吧……” 步天筹一惊,脱口拦道:“幽儿!” “自家府里说笑而已,父亲如何这般紧张?”她施施然的玩弄起衣带,“‘太后’……的意思,可是想为女儿说个媒?” 第三章 晓风残月 “太后的话意,是有这个意思,只是为父尚未回话,毕竟该你自己喜欢才是……太后的意思,是要将你许给……” “父亲做主就是。”轻幽又一次打断了父亲的话,语气温融,毫无半点的不悦之意,“女儿说过了,婚姻大事,是该父亲做主的。” 步天筹却是并不相信自家女儿会是这般三从四德的寻常女儿,如今眉目间多了两分紧张,又问道:“幽儿,你当真……就一丝半毫的都不在乎?” 轻幽徐缓的摇摇头,语带闲散,越发的轻松起来,“女儿心里明白,太后所指的婚事,哪里会错了?” 他语气明显紧了,“可……若是天家门楣呢?” 此话一出,便是一旁添茶的溪云也险些便翻了茶盏,步天筹微一抬眸,眼见着这丫头神情中都满是惊慌,可想而知这天家,对女子来说,意味是何。[.超多好看小说] 步轻幽目光不易察觉的往旁侧溪云的身上一挑,继而蛾眉却是愈发清灵,几乎笑意就在嘴边,若隐若现,艳色恍若天人,“女儿倒是有意,想必天家门楣不同别处,必是有意思得多,只是女儿既是有这‘绝色美人’的名声,也难保日后不成红颜祸水,不知父亲可怕有朝一日受女儿连累?” 步天筹一怔,她这话,是摆明了自己再劝不了什么,也再问不出什么了。 少焉的无声,步天筹收了惊忧的神色,又复一派英威凛凛,蓦然将盏中清茶一饮而尽,随即起身,往院外走去。 衣带掠过的一阵凉风,不偏不倚,尽数打在轻幽周身左右。于她,却是好不惬意,仿佛也不怕父亲这般不言不语,是生了气、发了火。 距离踏出门外的最后一步,步天筹收了脚步,侧了面庞,语气沉稳深重道:“……你是我的女儿,天下都怕了你这绝色容颜,为父也定会护你周全。” 步轻幽心里一颤,面容依旧平静,低声轻语,却是足够让父亲听到的声响,“多谢父亲,女儿铭记。” 待到步天筹离了院门,溪云眉目中的忧切方才毫不顾忌的显露出来,“小姐怎么说了这么番话?您如何会想嫁入皇家?” 轻幽却好似全然无谓,施然的从她手中又复拿过琵琶,漫不经心道:“你看不出来?这是那位‘太后’的意思,我原当是无从选择……又何必为难父亲?”说着,她轻哼一声,心里暗自冷笑,飘然而道:“皇家……也还有两分意思……” 溪云满是不值道:“就怕有了意思,却委屈了小姐这一身的人材。”接着,又道:“皇家儿孙,几个是出类拔萃的?何况如今的皇宫后院,都不知是乱到了什么地步,小姐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她眉目一扬,语态悠然,“父亲是六军元帅,我又何曾在这浑水之外?”想了想,又道:“只是,委屈你了,无论我是许给哪一府上的王孙贵胄,你都还得跟着我一处过去的。” 溪云立时便急了起来,道:“小姐说的哪里话!溪云这辈子都跟着小姐,便是最大幸事,如何会觉得委屈?” 轻幽眉目幽远起来,语带怅然道:“你不觉得,我都觉得是委屈的……” 溪云眼看着她的这般神情,却是全然不懂她这种种行事、言辞。她从此刻起,只是一心想着,向各方神灵祈祷,千万要使她的主子万事平安顺意才好。 徐徐缓缓,轻幽的目光终是又复投在那一轮圆月之上。 一张花容平静无异,只是她心里却是不觉泛起一阵酸楚。明明适才还是圆满婵娟,如今再望,竟是一片晓风残月,空映着满院的嫣然玉树,就连盈盈月光,也都越发的刺目起来。 日后,怕是连这玉树流光楼中,奏一曲《玉树后庭花》,都是难的了吧…… 这样想着,她愈加的不愿错过片分流光,又一次奏起适才中断的那曲亡国天籁…… 第四章 赐婚懿旨 翌日,轻幽整个一个上午不曾出过玉树流光楼,只是呆在屋子里习画山水,直到过了正午,步天筹从宫中回府,一阵波澜才打破了帅府的安静。 “小姐,”溪云从外面进来,轻声道:“老爷派人过来,请您这就到正堂去。” 轻幽的动作并未因这一声报禀而有丝毫中断,只等她落完了最后一抹氤氲,方才收了笔,步步悠然的往外面迈着,“走吧。” 她轻灵一声,仿佛分外轻松,只是一旁的溪云,却隐约有那么几分不详的预感。 远远的到了堂外,尚未进去,便见一着一身宫监服样、执着拂尘的公公正在堂内,与父亲交谈着什么,双手还小心翼翼的呈着一面明黄色的布帛。[] 这一幅景象,轻幽看在眼里,心里已经猜到了那宫监的来意。 她步履轻缓从容,踏进堂内的同时,轻声唤道:“父亲。” 她这随意的一声唤,即便是入宫三十余年的后宫总管,尚未见其面容,心里已是猛然一颤。 再等回身将这女子的面容映在眼里,见惯了后宫美色的廖荣丘廖大总管却是险些一个不稳的栽在地上。 实在,不该是人间能见的绝色。即便自己身为太监,廖荣丘也是止不住酥了身子。 难怪,天下传说,她有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三笑倾命的能耐,廖荣丘心里想着,即便如今她面色清冷悠然,毫无笑意,已是有亡国灭族的效力了,若再微微轻笑……他却是当真不敢往下想去,难以想象,世间若得她一笑,那会是个如何变幻风云的景象。 “幽儿,”步天筹深沉有力的声音才让他回过神来,又听他继续说道:“这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廖总管。 另一边,廖荣丘自知失态,连忙整理心绪,脸上轻而易举的便现出一派满含深意叫人细看不透的拈花微笑,“步小姐。” 轻幽眸光在他脸上一停,不含任何表情,是远比他还更捉摸不透的深意,继而微一低头,“总管有礼。” 这一句,听上去虽是清冷,却不失分毫礼节。 步天筹,眉目间亦是全无情绪,“廖总管是奉太后之命过来传旨的。”他向轻幽道,又转而对廖荣丘言道:“如今小女也到了,就请公公宣旨罢。” “元帅说的是。”廖荣丘低眉一笑,虽说是太后身边的亲信,毕竟面前的六军元帅步天筹手中所握的,是北夏王朝六军调度的总兵权,便是皇上太后也要敬畏三分,在他面前,自然还得是毕恭毕敬的。 果然,自己是没猜错的,轻幽心里想着,一面与父亲一处行大礼接旨。 看来,这即刻便要宣读的,该就是自己的赐婚懿旨了。 她心里猜得一清二楚,却是全无不安惶恐,只是一味好奇,不知太后是要将她指给哪家王府。 “奉母后皇太后懿旨……”廖荣丘尖细的声音在帅府的空中挑起,瞬间,便充斥了每一个角落,而轻幽听着,不自觉的一阵反胃。 “……今赐婚六军元帅步天筹之女与……”说到此处,他明显的放缓了声音,暗自瞟了一眼步天筹,长缓道:“……荣王,夜栩……” 荣王,夜栩。 这四个字,让原本还无甚表情的六军元帅步天筹,倏地紧锁了眉目。 第五章 惊雷 这懿旨简单得很,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只是在步天筹心里,流光,恍似停滞。 他实在是很难接受面前的事实。 七荣王,夜栩。 这个曾经与他平分兵权的名字,甚至当年,只要一句话就能夺了他兵权的名字,如今,一面懿旨,他竟要成了自己的乘龙快婿。 可笑世间之事,当真是好不讽刺! 他依旧惊愣的从廖荣丘手中接过圣旨,心里提醒着自己,尽量的缓敛心神。 廖荣丘满脸笑意未有丝毫减少,甚至是越发的深绵,徐徐言道:“元帅大人、小姐,恭喜恭喜……” 步天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微微颔首示谢,而轻幽此刻的心境,亦是添了两分疑虑。 七荣王,她没想到,会是他。 那个曾经站在至高处的天造英才。 可是,三年,三年的时光,自从先帝驾崩,北夏经历了宫室大乱又复平息,这三年来,他却销声匿迹,几乎是足不出户。 他是整个王朝的谜,也是整个天下的谜。他的身边,不是那么容易去的,她也不知道,真的嫁进七王府,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好在,她是打从心底里不在乎此事,故此虽有疑虑,也仍是安之若素。 廖荣丘又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如今不过赐婚懿旨,等到过了三书六礼,正式行嫁娶之礼入皇家玉碟之时,还免不了的要有一道正经的册妃诏,太后娘娘也已经指定了丞相大人做这个大媒,宣拟册妃诏的功夫也便落到了丞相大人的身上。” 步天筹眉目依旧未有松弛,恭敬道:“太后娘娘费心了。” “哦,对了,这是太后娘娘亲自拟定的聘礼,”说着,他将分外考究的金漆红帖交予步天筹,“元帅大人、步小姐,太后娘娘对府上的恩典,可是不小啊!” 是,这份聘礼,不需展开,仅凭着礼单的厚度,也足以断定绝非以往皇室娶妃的规制。 步天筹心里起了一阵不屑,嘴上却仍是说道:“是,太后娘娘看得起我步家,是我步家的福气。” 廖荣丘又向轻幽道:“不是老奴替太后娘娘言语,这三年前太子与太子妃的婚宴,先帝尚是在世,也未有过此等赏赐,更不说上个月九爷与九皇妃的婚典,太后娘娘对步小姐您这位未来的七皇妃,可是分外疼宠呢!” 轻幽微一低头,静然道:“是,轻幽铭记,只是轻幽心里尚且有一事放不下,还请公公开解。” “哦?小姐但说无妨。”廖荣丘眼看着她,身上轻微抖动,本还想着仔细品看一番步天筹的反应,可如今自己一个忘形的将话头落到轻幽身上,倒是不得不看向她那边,这一看,他却只想着快点离开这元帅府,否则,只怕稍后自己便得晕过去被抬回帝宫。 轻幽语态平和,“小女只是担心,七爷向来是出了名的人品贵重、英才绝世,小女蒲柳之姿又头脑平平,七爷……又如何看得上小女?” 其实,她是想说,天下谁人不知,七荣王功高骇世、心气高华,而她步轻幽,绝色倾城,更与‘亡国’二字向来纠缠不清,他虽是销声匿迹神秘隐晦了三年,可英才绝世,又岂是以三年光景便磨灭得掉的? 何况,她也绝不相信,那位曾经那般风华盖世,甚至父亲都甘心交出兵权与他的七王爷,会一战之间,便没了戾气。而如今,他又如何,会娶她? 这个光是名声得来的传闻言语,就可以淹漫整个北夏王朝的女人。 第六章 意料之外 廖荣丘低眉笑道:“步小姐这话说的,您若还是‘蒲柳之姿’那天下哪里还寻得见美人?至于七爷那边,您是多虑了,老奴也是这才从七王府过来的,七爷已然应承了这桩婚事,在老奴看来,可是全无不悦之意,反而还有两分的喜意呢!” 轻幽听了,心里难免一怔,但脸上却甚是静和,柔融道:“既是如此,还要烦请公公替轻幽谢太后娘娘恩典,日后轻幽定当做好本分,不负太后娘娘厚望。(.好看的小说)” “小姐聪明伶俐,定是会与太后娘娘相处得来的。”他气息已是越发的紊乱,话至此,连忙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老奴也就不叨扰府上了,这就回宫伺候了。” 步天筹道:“公公慢走。” “元帅留步。”三步两步,他便带着人匆忙的离开了帅府。 “幽儿……”等那边宫里的人刚步出大门,步天筹未及纠结自己的心结,心里却是担心轻幽的心思,“这婚事……” “这婚事自然是好,否则太后娘娘又如何会往女儿身上安排?”她这话说得平静似水,可语气中又是再明显不过的一阵不屑。 溪云在一旁看着,如今心里也是惊颤着回不过神来,可见小姐却这般的不在乎,不由的也是一头雾水。(.无弹窗广告) 步天筹摇摇头,“为父也不相瞒,太后这么做么做的用意,现如今为父却是越发的不明白了。” 轻幽却一派泰然,恍若不闻他话中深意,随意道:“若说这宫中的行事,向来是再有效率不过,赐婚一事不过昨日夜里才听父亲说及,果然,父亲下朝归家不久,太后的懿旨便到了元帅府上。” 步天筹心知女儿无意言及宫闱朝廷之事,也便不再说什么,“可是有效率,这懿旨上的婚期可就是一月之后。”说着,他又将懿旨转递与轻幽。 轻幽接过黄帛,淡扫一眼便甩给了一旁的溪云,轻哼一声,“女儿倒是好奇,皇室刚才操办了九王的婚事,算到今日也不过一月,再一月之后便又要操持出一场婚宴,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准备周全。” “这自不必我们担心,只是……”步天筹欲言又止。 轻幽暗自一低眉,悠悠言道:“父亲是担心,木秀于林,太后给我这般恩典,会招人妒忌。” “你冰雪聪明,这自不必为父多言,但为父却不能不担心。” 轻幽微一垂眸,暗自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女儿心里自有主意,父亲安心朝政就是,比起七王府的日子如何、帝宫皇室有什么难事,女儿更在意的是我六军帅府的安生,是父亲您的平安无事。” “幽儿……”步天筹心下一惊,这么些年,自从失散西齐又回到北夏,他的独生女儿,步轻幽,从未说过只言片语如这般暖意的话。 轻幽轻舒一口气,微微颔首示意,又是低头欠身一礼,“婚事迫在眉睫,尚有多事准备,女儿先行告退。”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随即便转身往玉树流光楼回去。 一路往回走着,溪云见小姐面色冷淡,忍不住劝道:“其实,小姐一直关心着老爷和帅府,您又何必与老爷这么……” 她尚未说完,轻幽蓦然打断她的话,“溪云,不准多嘴。” 溪云自知失言,心里轻叹一口气,“是,奴婢知错。” 第七章 忆怀往昔 入夜,玉树流光楼一如既往的沉静。 “小姐,天色不早了,早些安置了罢。”溪云一面收拾床铺,一面向轻幽言道。 轻幽坐在书案前,正对着自己早先画好的一幅山水,手执紫毫长锋,却久久未下一笔,只是目光流走于这屋子里的寸寸摆设,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惆怅。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在意的。 这么些年,无论多想与这六军帅府脱了干系,她步轻幽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的,自己始终,还是有感情的。 “我还全无睡意,你累了一整日了,先去睡罢,不必管我。”她清然一句,依旧顾着将着屋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毕竟,一月之后,自己就不属于这里了。 溪云轻声一笑,端了茶壶到她身边,一边添茶一面道:“小姐不睡,丫头自然侍候着。” 她接过溪云递来的茶盏,轻灵道:“溪云,算起来,你在这屋子里的日子是比我还久的……” 溪云一怔,笑道:“是啊,小姐那几年不在府里,都是奴婢守在这,等小姐回府了,这院子也跟着改了名字……” 轻幽微一垂眸,站起身来缓缓踱着步,“想到要走,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不过也好,换个王府闹腾,父亲也少为我担心。” “自小姐回府,奴婢倒是觉得小姐为元帅大人操的心多呢!”说着,她暗自一思量,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其实自您回府,奴婢见您与往昔越发不同,有些事情总想着问,却怕小姐生气。” 轻幽知道,她想问的,是自己不在府中的几年,究竟遇过何事,“你真想知道?” 溪云认真道:“是,事关小姐,奴婢自然难释。” 轻幽素来知道,溪云跟着自己一向是忠心不二的,只是以往不告诉她,是因为没什么不要,而如今即将要嫁进深不可测的七王府,她身边剩下的就只有溪云,未免日后有什么枝节,倒是不如现下就告诉她来得好。 “坐。”轻幽坐到圆桌旁,也拉着溪云坐下。 “奴婢不敢……” 她这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轻幽拉着坐了下来。 轻幽神色柔和的望着她,“你自小跟在我身边,除却我流落西齐的三年,你都和我形影不离的,说是主仆,倒像是这高门大院里的姐妹,我从未拿你当过外人。” 溪云笑意诚然,“是,小姐待溪云向来是好的。” “所以……这些事你若知道也好,至少,我不用憋在心里……也能有时间轻巧的喘两口气……” 溪云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神色里多了些许的酸疼。 虽然,从未听她提及过那三年的日子如何,但只凭她回府之后的变化,溪云便可以断定,那三年的生活绝非平常。 轻幽轻抿了口茶,静然道:“现下我就将那些年的事……告诉你听,不过溪云,记着,听过了知道了也就算了,只当是让你更了解你主子,千万别成你心里的负担。” 溪云认真的点点头,“听小姐吩咐。” 轻幽眉目一收,将西齐的那三年娓娓道来…… 彻夜,未曾说完往昔,她心里希望说出了,也就当真放得下了。 第八章 成婚前夕 一个月的时间,恍然而过,好似一个眨眼,便到了大婚前日。(.无弹窗广告) 整整这一个月,这赐婚懿旨昭告了天下,不需出门,轻幽也知道门外是乱作了什么样子。 天下众口不绝,莫不是说红颜倾城,必是亡国祸水,而今配与昔日万军主帅,风吹草动,必定亡国灭家倾山河。 “小姐,您真的不再想想?如今还有回环的余地,到了明日,就再没机会了……”自从知晓那三年间轻幽身上的过往,这一个月以来,溪云几乎是日日满面忧愁不解,总想着她能反悔,不嫁七王。 轻幽站在书案前面,眼看着自己已画完一月的山水画作,只是思量许久日子,总是不知该题写什么。 听着溪云的话,她的目光依旧不离山水,淡淡道:“外面的话,传得不好听吧。” 溪云没想到她忽而转了话意,全似未曾听到她适才所言,“小姐说什么?” 轻幽依旧安之若素,“我这名声再并上七王爷的英名,若是三年以前,我想……大概会是举世成欢……可如今,天下人只会说是天下大劫。”说到这,她忽而起了一个念想,玩味道:“云儿,你说……那位七爷,为何会同意娶我?” 溪云一怔,心里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许久,方道:“以从前所闻,七爷又未曾见过小姐的面,想来该不是为了小姐的容貌。” “这点自然不用多想。”轻幽缓缓坐下,心里想着,若是连那位王爷都顾及未见美貌,那这北夏王朝的天下,也就可以直接奉与敌国了。 “可是凭七爷这些年来种种有悖常理的行为……”溪云越想越是忧怕,“小姐,这七王府实有可能是龙潭虎穴的,您就当真一定要去吗?” 轻幽自嘲般的摇摇头,“你知道他许是天下间唯一一个有胆子违抗圣懿二旨的人,就凭他敢娶我,我也会嫁他。” 溪云想了想,仍是不知所谓,“溪云不明白,七爷就算是沉寂了这些年,但终归当年是可使风云变色的英名震八方,而今王朝兵权全在咱六军帅府手里,太后怎么还敢将小姐许给七爷?就不怕七爷与老爷联手……” 说到后面,毕竟是大不敬的话语,溪云还是声音渐弱,未说下去。到是轻幽知道她的意思,替她将话说了圆满,“不怕七爷与父亲联手,仗借天朝六军之力灭了如今九五御座之上的先皇之弟,太后亲子,昔日隶王,今朝代兴皇帝夜无殇,再废了如今太子夜栈,逼宫夺位,自坐江山。” 溪云也不意外她自己主子会说出这番话来,只是依旧是略显不安的劝说道:“小姐,这究竟是大不敬的话,还是仔细莫说才好……” 轻幽轻哼一声,“怕什么?若是连在这玉树流光楼里我都说不得,那着天下四海,我倒是真找不出一处能随心肆意的地界了。” 听了这话,溪云又找到了劝讯的缝隙,忙道:“可过了今日,小姐便难再过这随心肆意的日子了,您就当真舍得?” “你这丫头,还不了解我的性子么?既是已然允了这门婚事,除非七爷明日成婚之前暴毙轮回去,或是我一口气上不来了,才有可能结束了两府的联姻,否则,我是万万不会改变心思的。” 轻幽这边话音刚落,变听得一阵悠然肆意的明和之音伴着推门声一起传来,“哦?既是如此,想必我是该到荣王府去结果了那个什么夜栩的性命,而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师妹了!” 第九章 司徒慕明 听了这声音,轻幽却是全无意外,溪云也只是微微一怔,随即便笑吟吟的回过身去,眉目中满是悦然,向来人欠身一礼,“师少爷有礼。[.超多好看小说]” 司徒慕明一身简单华贵的墨绿色锦衣,通身几件精巧玉器,器宇轩昂,即便满面的风流浪荡,亦是丝毫掩不住全身的贵胄天成。 他悠然自得的随性坐到雕花椅上,温柔笑道:“云儿不须多礼。”说着,毫无礼节之顾的操起高脚翠璃盘中的水晶明珠往嘴里一抛,与轻幽道:“嗯,到底还是师妹这里的东西好吃,连三朝王宫里都比将不上!” 轻幽此刻尚是背对着他坐着,听了这话,也没有起来的意思,反倒是轻缓的执起梳妆奁旁的一只竹骨梳,施施然的带过一绺鬓发,泰然梳起,“这东西都是一样的,是师哥心思使然罢了。[.超多好看小说]” 司徒慕明一阵轻笑,“幽幽,所以我才说是你这玉树流光楼养人养物,同样的东西,帝宫里吃着和你屋子里的就是比不了,就是不知日后你嫁进了那个什么荣王府里之后,我要到哪里去寻这样的好东西来吃呢!” 说话间,溪云已然奉上了一盏新茶与他,“师少爷请用。(.)” 司徒慕明接过茶盏,闭眸闻鉴一番,嗅到香醇的六安瓜片,抬眸温和融暖对溪云笑道:“这些年了,你主子还是这个习惯,难为了你却是手艺越发的好了。” 溪云面上一红,低头笑道:“师少爷惯是会取笑丫头们的,怎也不见您与小姐言语两句玩笑?” 司徒慕明大笑道:“幽幽啊,看来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丫头,你的牙尖嘴利也不怕后继无人。” 轻幽轻哼一声,不去理他,溪云又道:“师少爷有一阵子没来咱们这里了,今日是来劝小姐的吧?” “劝?”司徒慕明轻笑一声,目光透着漫不经心的浪荡,“我可没那个兴致被你家小姐反过来训一顿。” 溪云目光一暗,略有失望低下头,又看司徒慕明跃然起身,负手缓步,佯作悠闲的往轻幽身边走去。 轻幽这是方才徐徐起身,回头以一张绝色之容正视她这个风流师哥。 见她淡然的表情,他微微一怔,绝色之容,无论第几次见,都还是禁不住的惊艳。 心里一怔急促的骤跳之后,他又复一脸的玩闹之态,凑近她的耳边,邪柔轻声道:“幽幽,我去荣王府结果了你夫婿的性命如何?” 这句话,若是放到别处,那就是找死的意思。 轻幽不易察觉的微一蹙眉,声音不自觉的压沉了两分,“别胡闹,对方深不可测,你未必便是对手。” 司徒慕明挺直了身子,眉目一挑,语气古怪道:“怎么?还没过门就这么向着你那未来夫婿?日后我若和他一生一死,再把决定权交予你手,真不知幽幽你是会救你师哥还是留那个夜栩的命?” 轻幽冷哼一声,“无须师哥现下担心,倘若当真有那么一日,小妹定然会与师哥一个满意的交代。” 第十章 舌剑唇枪 司徒慕明微微一笑,言语中染上两分无赖意思,“满不满意的,只要是师妹给的,我司徒慕明都会视若瑰宝。” 轻幽瞥了他一眼,昂然长舒一口气,问道:“行了,别卖关子了,你知道我的主意不会变更,此番过来,不会是为明日送小妹出阁的吧?想说什么?” 司徒慕明却是继续卖着关子,向溪云道:“溪云,这一个月可曾出过府门?” 溪云一怔,没想到他竟将话锋移到了自己身上,好在与司徒慕明一向是熟稔的,随即也自然回道:“出去过两次。” 说话间,司徒慕明已然走到了贵妃榻边,随性的躺了上去,那样子,就如同是在自己房里般的不避忌,全无礼节之说,头枕双臂,闭眸悠然道:“为你家小姐打探回了什么消息?” 未等溪云说话,轻幽清然便道:“自然不及师哥给小妹带来的多。[]” 司徒慕明轻笑一声,装起了糊涂,“哦?我这里会有师妹要的东西?” “师兄……莫不是有意不给?”轻幽坐到雕花椅上,背对着他,也不着急,接过溪云奉的茶,语气无澜。 “哈哈哈……”司徒慕明大笑道:“若是师妹想要,别说是东西,就是师哥的命,也双手奉上。” 轻幽心里轻笑,脸上却是一个清冷的面目,轻缕青丝,幽幽道:“师哥的甜言蜜语,不知折了多少闺秀碧玉的玲珑心思,不过,我这玉树流光楼虽说担着‘亡国恨’影子,但也终究不是秦楼楚馆,哥哥的话还是说给旁人听去罢。” 司徒慕明哪里肯让她的话?本就因着她要嫁人便憋了一肚子的气愤,只是不忍同她发火,又因着他那一向执拗的性子,面子上还强作欢色,但此刻心里却正是不爽,也不顾别的,直言道:“哦?师妹怎么这么清楚我都跟谁说过甜言蜜语?莫不是为兄在秦楼楚馆与浮花浪蕊巫山云雨之时,师妹是躲在门外偷听偷看了?” 溪云一个大惊,几乎是屏气凝神做好了奉命逐客的准备,甚至是不敢往轻幽那里看一眼,只是奇怪,片刻的沉默,轻幽忽而暗自轻笑一声,这一笑,却是让房里的其他两人均是蓦然惊怔。 只是可惜,即便司徒慕明是立时便从榻上翻了起来,溪云也不顾忧虑将目光移到了轻幽身上,但无奈,他们二人均是在轻幽身后,只听见轻灵若离的一声笑,却没机会得见传说中一笑倾城的笑颜。 “师哥,”轻幽缓缓站起转过身来,只是脸上的笑意已然过了,语调温柔对司徒慕明道:“小妹家教太严,就是想去师哥常宿之地见识一番,也是寻不到机会呀!” 这句话倒是没什么特别,只是因着她先前的轻声一笑,除却她的声音,这屋子里却是久久寂默。 待到缓过心神,司徒慕明的眸色却渐渐暗了下来,顾自望着面前的轻幽,若有所思。 又是许久的僵持,他忽而沉沉的叹了口气,一瞬间的低头,再抬头时,他敛尽了脸上的风流无赖,走近了她身边,只有寸步的距离,深重的抛出一句话。 “他并不简单。” 第十一章 正题 轻幽闻此,也并不意外,倒是心里庆幸他终于入了主题,轻轻眉目一挑,语气淡然,“你知道什么?” 司徒慕明微一抬头,“我只知道,他心里有别人。” “心里有别人?!”司徒慕明这话一出,轻幽尚未说什么,溪云便心里一惊,随即也自知失言,忙低了头去。 轻幽道:“你识得他?” 司徒慕明摇摇头,“我是没那个福气的,只是我与宋国皇室的几位王孙素有相交,其中不乏有人与他有些来往,故此我才知道。” “宋国王孙?”轻幽语调一挑,言语中不乏狐疑,绝非她信不过她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师兄,只是如今天下,北夏、西齐、宋国三足鼎立,三朝之中尤以北夏国力最盛,西齐、宋国平分秋色,而三朝之间,虽也少有合作,但终究多为仇敌之时。七爷夜栩,身为北夏荣王,又是皇室中人,如何会与敌国深有牵绊?何况宋国,又是他销声匿迹之前最后一仗的对手。 司徒慕明嘴角一挑,“幽幽,你不信师兄?” 轻幽微一蹙眉,刚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言语,往溪云那边看了一眼,眼看她神色忧虑,轻幽陡然转了话锋,向她道:“溪云,茶凉了,去换一壶来。” 溪云一怔,随即也了然她的意思,暗自应了一声‘是’,便恭敬的拿起茶壶往外走,刚到门口,又听轻幽言道:“师少爷喝不惯绿茶的,换上一壶北路银针给师少爷尝尝。[.超多好看小说]” “是。” 等到溪云出了门,司徒慕明玩笑道:“怎么连你自己身边的人都信不过?” 轻幽绕过他身边,“溪云我自然信,只是我总觉得,师哥接下来的话不让她听着,日后她也少些烦恼。” 看她悠然的坐到贵妃榻上,他环抱双臂,意味深长道:“不过我倒是意外,还得谢谢师妹竟记着为兄喜欢白毫银针。” 轻幽歪靠在榻上,再是随意不过,却难掩姝丽天成,“应当的,这些年全赖师哥照顾,不忘常与小妹斗嘴解闷,小妹自当奉以亲兄一般才是。” “你……!”司徒慕明一听‘亲兄’二字,不自觉的脱口而道,轻幽却意态盎然自得,“行了,不与你玩笑了,说吧,你可否知道夜栩为何答应娶我?” “我不知道。”司徒慕明坐到她身边,语气也静和下来,“我不是他,我并不知道他如何想的。” 轻幽也不着急,清然道:“那你是想告诉我什么?不会是他心里有别人吧?” 司徒慕明正色起来,“三年以前,北夏九五还是先帝光立帝,而七皇子夜栩也尚是世人眼中的骇世英才,为人高华自负,与他那些兄弟之间向来是少有往来。” “那时我虽人在西齐,但也知道一二。” 司徒慕明接着道:“奇就奇在,以往都是性情孤傲的两兄弟,往来也从来不多,可九皇子夜枫,却为着他这位七哥的大婚,特意带着新婚王妃从边界军中赶了回来,就在你师哥我进这玉树流光楼的同时,九王的军驾也进了你们北夏帝都城门。” “九王?”轻幽脑子一转,“……两个月前才刚大婚的九英王,夜枫?” 第十二章 王府虚实 司徒慕明点点头,“这你倒知道,我还当你日日呆着这玉树流光楼里便是全然不管外界流光如何了呢!” “我是不想管的,只是时不时也听得那么两句闲言的,”说着,她心里一个狡黠,若即若离的看向司徒慕明,“都说九王的王妃美若天仙,师哥可曾见过了?” 司徒慕明蓦然瞥了她一眼,本想反驳,但也终究是清凉的撇下一句,“尚没来得及见。(.)” 轻幽佯作惋惜道:“那就可惜了……不然师哥留下来喝小妹一杯喜酒,那时,想必也就见了。” “幽幽,你是当真不怕事情大啊……”说着,司徒慕明意味深长的凑近她面前,“不怕你夫婿要了我的命,或是我一个失手,让你新婚第一日便成了寡妇?” 轻幽一个不屑,“这便不用师哥担心,你清楚得很,小妹向来最是能保护自己周全的了,不然又凭什么在西齐活下来?” 司徒慕明眉目一蹙,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的关切,“可是幽幽,进了荣王府,你如何保得自己周全?” 轻幽倒是全然不在乎,“你不是说了,他心里有别人吗?我又何惧?” “话虽如此,可我并不觉得天下间谁人敌得了你这妖女的魅惑。” 听了这话,轻幽倏然沉下了面色,偏过头去傲然道:“听师哥的话意,小妹倒是与那秦楼楚馆里的狂蜂浪蝶被划为一处的了,如此还请师兄移驾,我这玉树流光楼可不做你司徒少爷的生意!” “真生气啦?”司徒慕明这才怕了起来,连忙哄道:“好妹妹,别吓唬我了成不成?若是气着了你,可让为兄寝食不安、三魂招不得了!”说着,他上去试探性的拉了拉她的衣袖。 轻幽轻哼一声,“没这心思跟你玩笑。”顿了顿,她又道:“你的意思,九王回来是为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司徒慕明见她如此,这才放下了心,再不敢同她玩笑,认真答道:“以夜枫的性子,要么是夜栩的敌,要么,是夜栩的友,再具体的……”他摇摇头,“想必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轻幽暗自思虑了一番,又想到他早说的话,问道:“对了,你早先所言,他与宋国王室之间好像并非对手敌人这么简单。” 司徒慕明却仿若不想再多说什么,“幽幽,你都要进七王府了不是吗?有什么疑问,何不亲自去问你那未来夫婿?” 轻幽一拉衣袖,“多谢师哥提点,小妹记下了。”半晌,又玩味道:“对了,小妹这都要出嫁了,师哥也得快些不是吗?何时给小妹讨个嫂子回来,也让师父开心一番?” 司徒慕明神色一收,“这就不劳七皇妃挂心了。”说着,他站起身来,似是要走的意思,只是到了门边,踌躇再三,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个给你。”他回手一抛,伴着清脆的银铃声,一件精巧细致的玩件就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司徒慕明适才坐着的榻边。 轻幽好奇的拿起落到自己腿边的东西,赫然正是一件刻着‘长安’二字的白银长命锁,这件东西,对轻幽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她轻呵了一声,心里一阵暖意,“这是什么意思?” 司徒慕明嘴角染了两分笑意,“没办法,你凑合着收吧,他说这是他目前身上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借此诚祝轻幽姐姐,早日被休下堂。” “被休下堂?”轻幽心里两分哭笑不得,轻哼一声,“好,告诉长安王,若有朝一日如他所愿,小女定当第一个恭喜他圆梦。” 司徒慕明轻笑一阵,许久,在他离开屋子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问道:“幽幽,你问夜栩为何娶你,那你……又为何嫁他?” 轻幽拿着长命锁的玉指稍一停顿,随即意态如常道:“太后下了懿旨,七爷允了婚事……” “你步轻幽会在乎这些?” 她微一垂眸,神色又添两分清冷,“我不在乎,未必谁都不在乎……我又何必为难爹爹?” “……幽幽。”司徒慕明回身正视她,意态随性,满是玩笑之意,却抛出了一句千金之语,“即便你当真被休下堂,只要你点一个头,师哥永远候着你。”说完,甚至没等轻幽再说一句话,司徒慕明便倏然一闪,消失在了她面前。 轻幽虽是清冷,但心里依旧难免动容,只是奈何世事无常,这句话,也只能当一阵风罢了…… 第十三章 大婚 大婚当日,从东方未晞之时,轻幽便被喧闹了起来,亦是从此时起,便开始锣鼓喧天,声乐彻地,仿若整个帝都都腾荡了起来,这倒是轻幽全然未曾想到过的派场。 “小姐,外面的响动都传到了咱们这楼阁里,您这大婚喜宴还真是惊天动地呢!”溪云一面细致小心的为轻幽梳妆,一面听着外面的喧腾感叹道。 轻幽气韵悠长,眉目淡漠,全然掩了心中的些微讶然,随便的玩弄着流云烫金广袖,“这我是没想到的,七爷到底底子摆在那儿,这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前些日子九爷的婚典,虽有些声响,但也不至于此,看来……我是得打起些精神的。” “小姐这么想就好了!”溪云笑道,“对了,稍后丞相大人来宣册妃诏,随后咱们的行杖要在这帝都之内绕行整日,待到黄昏之时才入荣王府行大礼,这一整日的功夫,小姐要不要先吃些东西?丞相大人到了就没工夫了。” 轻幽摇摇头,“我没什么,倒是你,我是在轿子里坐着的,你却得跟着走一日,现下这装束也差不多了,你赶着空闲,吃些东西去。” “奴婢不……”溪云刚说了这几个字,便被轻幽打断了话,她音色轻灵却不容反驳,“快去。(.无弹窗广告)” 溪云自知在不能说什么,只得应道:“是。” 夜栩、夜栩……轻幽在心里暗自念叨着这个名字,不知猜测了多少种可能,只是总无个答案,不知,他究竟是何种人…… “册妃诏……”随着北夏丞相裴甫临的一声宣诏,仿似才正式揭开了这场婚宴的序幕。 伴着这一旨册妃诏,从帅府正堂一路朝着高门走去,她以一张绝色容颜聚齐了在场每个人的目光,要么不去看她,一旦看了,眸光也就再难离开,这一刻,恍若所有人都忘却了呼吸。 而轻幽心里,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家这正堂与大门的距离,竟是这般短。 挽一缕青丝如墨,着一袭广袖霞帔,踏一双凤头丝履,端一身清丽高华,带着天下传说的倾城倾国倾人命,一步一袅一生莲,她一步一步走向另一段生命。她知道前途未知,也知道那个地方最有可能的,是龙潭虎穴,但已然走上此路,她至如今,依然无悔。 “……深惟婚礼为天秩之原、王化之始,遴选贤淑,允资懿哲,尔六军元帅步天筹之女,名将之后,尊显清白,敦睦嘉仪,修明外湛,素以蕙性外闻,才贤宁安,今遣使丞相裴甫临持节册尔为荣王妃……” 册妃诏宣完的同一个瞬间,大红的绵叠喜纱覆在她的头上,模糊了面前的些许景象,她知道,这一路,正在开始…… 漫漫无边的颠簸了整日的流光,轻幽已经不知道轿子外面是个什么时辰,只是对她来说,还好像刚刚出了帅府的门,可一晌停轿,这成婚仪杖已然停在了荣王府外。 又过了些许俗礼,轻幽终于下了轿子,接过喜婆手里的喜球喜带,透过喜帕看到打在地上的粲然红光,此刻虽是刚入黄昏,已然华灯初上,分明,正是一派的良辰美景。 第十四章 洞房花烛夜(一) 行过斑斑大礼之后,带着红压压的一身喜气弄人,轻幽跟着喜婆进了一间屋子。 因着盖头的缘由,除却沉融的点点灯光之外,她全然感觉不到别的,只是从跨过门槛到被安置在床边坐下,这一路的距离已是不近,如此想来,这间屋子也该不会小了。 多时的沉寂无声,她知道婚宴向来最是麻烦不过的,想必外面的人也不会太早结束招待宴客,她本是不在乎那位七爷是何时会进来的,甚至他不回来她也乐得轻松,只是如今却应了溪云的一句话--一日的折腾,她肠胃又本就不好,如今却是越发饿得难受了。 正想着,却听到满屋子里忽而响起悠长恭顺的贺喜声,“贺七爷、七皇妃大喜……” 闻此,她不由得心下一顿,没想到,他如今便会回来。 “嗯。”清淡的一声,好像全然无心的声响。 她依稀感觉到,屋子里有窸窣离去的步声,不一会儿的功夫,周围好像都清凉了不少,显然,是来人将满屋子的奴婢喜婆都遣了出去。 只是许久的功夫,她身边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来揭盖头,没有人说一字半句,甚至是连半分步声都没有。好在,她料想到王府里不会一切如常,此番心境,也算是早有准备。 倏尔,却听有两分茶盏的碰撞。[] 随即而来的,是一声清远舒缓的轻唤。 “轻幽。” 她心里一惊,想过无数的场景,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与她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像极了故友亲人的淡静称呼,竟无丝毫陌生之感。 轻幽暗自深吸一口气,粉饰出一片不动声色,莺啼婉转,“七爷……何事赐教?” 茶盏的冷声一叩,他声色平静,却如同千金重量,给了她生平第一次的不知所措。 “你我均是心有所属之人,不需互相难为了罢。” 夜栩的这一句话,不只是说透了她的心思,也全然不掩自己的心思,竟让轻幽纤手一抖,若无盖头挡着,他一定看得到她如今目瞪口呆之色。 不过,这表情在她脸上也只持续了那么一瞬间而已,稍后,依旧安之若泰。 轻声袅袅,温柔婉约,“七爷这话,轻幽听不明白。” “不明白?……”他轻哼一声,语气着了两分唏嘘,“不明白也就罢了……只是日后若是本王有何处对不住王妃的,还要王妃多担待。”这后面的一句,又是分明带着几许戏谑。 轻幽深长呼出一口气,抬起右臂随意轻倦的扯下头上喜帕,将一副姿容绝色呈露于洞房花烛之中,但却无意朝他那里看一眼,只低头轻声一笑,“七爷哪里话?轻幽不敢……” “轻幽……”且听他玩味的轻喃此二字,侧面对着她,玩弄着手中茶盖,不知是尚未意识到她已然揭下了盖头,还是如她一般,只是没有往对方那里看一眼的兴致。 她听着这仿若理所当然的称谓,若有所思,只是不言些许。 亦是不知,该言何许。 她看着他的玩弄,只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朝着茶盖的命运走去,从他进门到如今,不过轻巧几句话,却已经占尽了上风,好像他知晓自己的一切,而她对他,却是除却天下传闻,全然不知一二。 第十五章 洞房花烛夜(二) 夜栩忽而道:“对了,今日婚宴之上,如何不见王妃好友前来贺喜?难不成是瞧不上我荣王府的大门?”说罢,他转眼朝她那里望去,正逢她将盖头撇在了一旁,抬眼望向他。 这一目对视,二人皆是惊了神色的。 她不否认,面前之人,是她活至今日所见过的最为风润朗俊的男子,那分眉宇间隐约的笑意,竟是那般高洁贵胄。 他心里早知道她的绝色倾城,绝非浪得虚名,只是却并未料想得到,这张面容,便是不笑,已经是宛转蛾眉,顾盼倾城。他甚至平生第一次不敢想象,若是她笑,哪怕倏然一掠的惊鸿,该是何等美色。 只是,他们两个,都是向来习惯了掩盖心思的,便是对视之间,也全无任何情绪的波动,任何一方,都不会在这上面输了先机。 轻幽却未起身,依旧坐在床上,只微一低头,示礼道:“这盖头压人,闷得我喘不过气,违了成婚的规矩,还望七爷容谅。[.超多好看小说]” “容谅……?”夜栩眯了眯眼,神情惑然却自得,红烛的映衬下俊朗若斯,只是满脸的玩味,任谁都看不懂他的情绪如何。 这样的一个人,用不着多加了解,轻幽已然可以断定他的不简单,而身为皇室中人,这份不简单若是为着皇位还是好的,对于他,却只怕绝非平常九五御座而已。 轻幽与他对视半晌,忽而佯作恍然,道:“哦,是我忘了,七爷心中既有了主子,我的这般无礼倒是帮了七爷的忙才是,原该七爷谢我才是。” 夜栩垂眸,摇了摇头,笑道:“果然是不遑多让,我这荣王府冷清了这么些时候,想是日后有王妃作伴,也就不怕萧瑟了。”说着,他走至她面前,一步之距。 她眉目一昂,“是,轻幽自当……尽力而为,不使七爷失望。” 他颔首而笑,似是分外满意。 又是望了她许久,他才缓缓伸出手去,稍使力气,轻抬她的下颚,语气飘渺不定,“以此倾国倾城之貌,若非本王如今不忘昔日旧人,你又想凭什么保下清白之身?” 轻幽心里一怔,嘴上绝不服软,眸色清灵无心,“七爷说笑了,既入王府,自然听凭七爷吩咐,轻幽如何会有背叛之心?” “是吗……?”他松了手,侧身对着她,嘴角微挑,越发高华显贵,“你说这话……本王相信。” 轻幽心里一哼,总是那一股子傲气不想落了下风的,脑子一转,悠然道:“七爷……‘如今不忘昔日旧人’,是否也意味着您想忘了,又或是……旧人,早已忘了您?” 夜栩嘴角一勾,神色恳切道:“轻幽,本王真希望明日妃朝见之后,从夜无殇手里接过玉如意之时,你还能如此一般,安之若素,淡静若水。” 这句话,她并不明白,但隐约却是一阵不安。 轻幽眉目一挑,顾左右而言道:“‘夜无殇’……看来,这荣王府我还真没嫁错。” “哦?”夜栩语调一提,玩味道:“王妃何出此言?” “七爷这么了解轻幽,想必早已了然,轻幽向来是不服管束不拘礼节的,如今听闻您身为王府之主,竟也都视三纲五常如无物,夫唱妇随,日后我身上自是轻巧。” 夜栩微然一笑,不加言语,只是转身洒然走至旁侧,宽衣解带。 轻幽听了他适才之语,也不担心他会做什么,如今便是他这些动作,她也是放心的,并不问些什么,起身便要往外走。 夜栩淡淡一问,“你去哪?” “去哪?”轻幽轻哼一声,“七爷遣走了所有下人,该不是想新婚第一夜,便饿死了新娘子罢?” 夜栩恍然,摇头一笑,又将衣衫系了回去,清然风朗道:“好生歇着。” 轻幽心下了然,淡淡一语,“……有劳七爷。” 夜栩笑意越发温融,“应当的。” 他果然是带了食盒进门的,轻幽见他亲力亲为,不禁问道:“这荣王府里那么些个下人,七爷何苦亲为?不嫌委屈了您的一身贵气吗?” 夜栩嘴角笑意如素,“只怕下人做的不好,委屈王妃。” 轻幽心里一阵冷笑,嘴上却道:“多谢七爷。” 夜栩将东西摆好,径自走到床边榻旁,一面解衣,一面神情拳拳道:“你我夫妻,不需言谢,记住吗?” “是,轻幽记下了。” 这一夜,他就安然自得的睡在榻上,她便躺在床上,两不相侵,只不过,一个睡得沉稳安详,一个,却是辗转一夜无眠。 第十六章 巧作戏码 翌日一早,待丫头奴婢们端着各种用项叩开荣王、王妃的新房大门之时,眼见的,是七皇妃尚未梳妆的样子,披散着头发,正细致入微的在为七爷穿衣理饰。 即便只是夜栩低垂着眼眸温润淡笑的看着轻幽,而轻幽依旧是面无笑意的淡静,但面前的样子,全然,还是一副新婚燕尔的恩爱摸样。 丫头们是看在眼里酸在心里的,有那么几个已经忍不住的暗自窃笑了起来,“七爷、七皇妃大喜……” 夜栩嘴角一挑,目光未有丝毫移动,“行了,东西放下你们下去罢,这里不需你们侍候。” “是。” 丫头们知趣的退了出去,连带着又将房门关了个死,轻幽余光一扫,清淡道:“七爷不需丫头侍候,怎却也不问问轻幽是否伺候得过来?” 夜栩脸上分明笑意,“轻幽,现在你我算是攻守同盟,怎么也该将戏码做足了不是?” “攻守同盟?”轻幽低头哼笑一声,“我却是不知,攻的是什么?守的又是什么?” 夜栩笑含深意,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轻言道:“聪明如你,想必妃朝见之后,你自明白。” 轻幽心里莫名一紧,从昨日夜里他便开始提及妃朝见之礼,这让她断定妃朝见并不会平静收场,于是心里也暗自做了准备。只是她却远远没有料到,那会是一番入会出人意表的情境。 为夜栩整理好衣装之后,她转身坐到梳妆镜前,镜中依旧是一番绝色倾城,只是映不到的,是她心里的那份孤立无助。 她略有失神的刚要拿起梳子,却触碰到了另一只略显冰凉的手,不禁让她猛一收手。 夜栩笑意温和无害,从案子上拿起梳子,“礼尚往来。” 轻幽看着镜里的映像,语气淡然,“不敢。” 夜栩倒是满不在乎的神色,“本王知道王妃一向是让溪云服侍惯了的,只是照我荣王府的规矩,这几日那丫头得是跟着总管学习本王府上规矩的,王妃是见不着的,故此这些小事,便由本王代劳罢。” 轻幽轻哼一声,“若不说这个,我也想不起来,七爷是嫌我步轻幽不会调教丫头?怕日后带出去失了荣王府的颜面不成?若如此,轻幽合该向七爷请罪。” “王妃说笑了,”夜栩轻声一笑,那样子在是真诚不过,“谁不知道六军帅府以军法治家,自然是最有规矩不过的,只是本王性子不好侍候,偏怕人家规矩太多,这才有此一事,还请王妃切勿见怪。” 她字眼柔了下来,只是语气却愈加淡漠,“哼,王爷这话好笑,轻幽不敢。” 说话间,夜栩已经为她理好一番妆容,她瞧镜子里一望,心里又是一怔,决然没想到他那双杀人无数的手竟也做得出这么精巧的功夫来。 只是却怎么看,怎么不对。 “我喜欢。”夜栩恍若洞悉得透她的心思,悠然言道,说着,取了一对翡翠簪子又将她青丝一绾,“不必忌着俗礼。” 轻幽心里来了兴致,也不说什么,只微微点点头,擎等着起行入宫,行妃朝见之礼。 第十七章 妃朝见 伴着高荡在整个类霄帝宫之上的钟鼓声响,满朝文武,都聚齐在朝元殿上,等着新婚燕尔的荣王夫妇,抑或是全天下都等着看,沉寂三年的七王爷、倾城绝色七王妃,双双现于人前,究竟会是个何种摸样。 后殿之中,正由奴婢侍候着他们二人换上昨日大婚的鸾凤喜服,夜栩看着面色自如轻松的轻幽,总觉得这个女子是有些安稳的不像她的年纪的,“轻幽,看你的样子真让我佩服。” “佩服?”轻幽有了明显的变化,但也只是语调而已,这二字毕后,她又淡静的望向镜中,漫不经心道:“七爷客气了,轻幽不过寻常女子罢了,哪里敢让王爷佩服?” 夜栩暗自一笑,竟好像有两分自嘲之意,“你若是寻常女子,我又怎会允婚娶你?王妃的这一句话,既是贬低了自己,也降了本王的身位。” 轻幽心里一震,夜栩,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只是这一夜一日,他就已经让自己失了太多的先机,“七爷教训的是,轻幽记下了。” 夜栩本欲再说什么,但又忽而止住了话,只暗自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待钟鼓的一快两慢第三次响起之时,也是他们该上殿行礼了。 从后殿到朝元殿距离本是不远的,但因着皇家礼多重,行妃朝见之礼又要在后殿准备之后再到朝元殿下朝天梯,从百步梯台之下一步一步踏到殿内,全程之上,行妃朝见之人更是要端的一身庄肃,步步幻若轻飘,着实不是件轻松之事。 “轻幽,”走到梯台下,夜栩目光深远的望着梯台上,不知他是在想些什么,“从这,才是开始。” “什么?”轻幽全然未曾明白他话中之意,只是话音才落,却见他原本负于身后之手已经移到了自己面前,“能放心把自己交给我吗?”他说着,侧眸看向她,眸色温柔,风朗清润,却是不知是真是假。 轻幽轻哼一声,将交叠身前的一只手抽出来,轻搭在他手上。 瞬间冰凉,瞬间热烈。 手指的冰凉,心头的热烈,鲜明的对比,她还是第一次与除了司徒慕明之外的男子这般亲近,“既是七爷,自然放心。” 夜栩轻柔颔首,自然的端牵起她的手来,一步一步,带她走向全然未知的、与他紧紧相连的未来。[.超多好看小说] “记住,稍后行礼,自称侄媳。” 轻幽心里一怔,复而想到,果然夜栩就是夜栩,他的这一句话,是昨夜至今,让她听得最舒爽的。 “七爷放心,轻幽……谨承夫君教诲。” 凤头丝履踏入朝元殿的一刻,她目不斜视,亦未往九五御座之上的帝后身上看上一眼,在她眼里,满朝上下,除了自家父亲,大多都是乱臣贼子,而这其中,又尤以帝后为首。故此,她是不屑往任何人身上看去一眼的。 但即便如此,她也看得见满朝的惊艳,满朝的讶然,满朝的叹羡,满朝的嫉妒,甚至于她的父亲,位列人臣的六军元帅,好像也从未见过女儿的这般美艳。 走至殿前停步,行礼的前一刻,夜栩眸色清淡,正视殿上九五,很明显,御座之上的昔日皇叔夜无殇,十二旒帝冕之下的那张脸,已经是大惊失色,全然不见以往的自得温润。 正是满朝文武被代兴帝的这一反常态弄得不明就里之时,夜栩的嘴角,拂过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微笑,凌然自得。 “轻幽,”他还是在前一瞬低唤了一声身边新婚王妃。 轻幽蓦然一惊,微微侧目,瞧着他面色清冷邪魅,她心里越发的奇怪。 “你记着,我和你在一起。” 这一句话,更是让她毫无头绪,只是没来由的,心里一暖。 “侄子、侄媳……给皇叔、皇婶请安……” 这一句一出,满朝文武,心照不宣,都知道,这七王大婚,也是正式的向九五之尊宣战了。 奇怪的是,半晌的沉寂,轻幽却只听到帝冕玉珠碰撞之声,却不见帝后下殿。 她心里正暗自狐疑,终于是听到了当今皇后轻柔的话声,“皇上看着,老七和王妃可真真是一双璧人呢!”话音落,便听着起身上前之声。 “这玉如意可是千万拿稳了……祝你们夫妻和顺、琴瑟和谐……”当朝皇后认真切切的嘱咐着,而一旁的代兴帝,亦是拿起了托呈中的翡翠如意。 这皇后娘娘的声音,着实让她心里不舒服。 轻幽心里别扭的抬眸接过玉如意,这一抬头,险些一个不稳,脱手滑落了玉如意。夜栩倒像是早有准备,就在她松手的一瞬间,夜栩眼疾手快的握住了她的手,连带着手中如意。 轻幽好像是听不到了任何声响,只剩满心惊怔。 却听夜栩悠然而道:“谢皇叔、皇婶。” 轻幽这才缓过了心神,连忙收敛情绪,她不能乱,如今心里纵是惊慌,她也不忘这样提醒自己。 学着夜栩的样子,她也悠然而道:“谢皇叔、皇婶。” 说完,她眼中尽是轻蔑,再不往九五之尊脸上多看一眼。这一刻,她只想着夜栩能带自己走出这朝元殿,亦是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夜栩之前的那些话意。 夜栩,当真是深不可测;七爷,可能是她的克星。 只因为适才这一见,恍若隔世,若非咫尺之间,呼吸相闻,她甚至觉得身入梦境而已。 面前的昔日先帝幼弟、封拜隶王,当今北夏九五、代兴皇帝夜无殇,分明,却是许她佳期如梦、夜夜魂牵梦萦之人…… 第十八章 攻守同盟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那种力量,安之若素的承接了玉如意,步履自得的退出朝元殿,静然平和的随车回府。[] 这一切,她纵是还有那么两分能力掌控,可一路回府,待到坐到新房睡榻之时,她强拉回自己的情绪,逢上夜栩的身影,好像,这一路下来,从见到夜无殇这一刻起,支撑她的,却是夜栩的那一句话。 ‘你记着,我和你在一起。’ 轻幽并不明白,为何,却是那一句话能给自己安心。 她听着屋里来回进出下人的声响,目光幽然的落到夜栩身上,只见他神色自如的换下朝拜锦服,眸光温润,恍若对适才之事全然不知。 若是,他从未跟她说过那些早先还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话,如今见他的样子,她一定相信,对自己和夜无殇的过去,这位七王爷是全然不知的。 可他的毫不隐瞒,不止许她安心,更是让她越发觉得周身阴风森森。 “行了,都下去吧,这里不必你们伺候了。”夜栩淡淡的对下人们抛出这么一句话来,此刻,轻幽尚未从思虑中抽出情绪,却见他已然换上了一身云锦乌衣,挺拔英朗,卓尔不群。 “是……”等下人们尽数退了出去,关带上了房门,也许这才步履从容的朝她走了过来,面上的怡然自得,实在有两份可怕。 夜栩站到轻幽面前,低头对上她的目光。 半晌,他从她手里轻缓的抽出那一尊玉如意,眉宇间的和睦,是分外的亲融,“这东西,我们府里不留。” 他平静的说了这句话,轻幽虽是没想什么,但却见他从书案上扯过两张书纸,将玉如意随便一包,便扔在了桌子上。 轻幽在他回身的一刻,同时淡淡的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你当真是对我的过往一清二楚,可是?” 夜栩闻此,却是欣然转身,拎过梳妆台前的雕花椅,坐到轻幽面前,笑意清朗,“不清楚的人,本王如何会让进府?” 轻幽这方敛回心绪,她不否认,至今,他是占了上风的,“好……”她长舒一口气,亦是舒了眉目,“七爷的攻守同盟,轻幽应下了,不过……也请七爷相告,您的过往。” “我的过往?”夜栩语调一提,摇头哼笑道:“你有兴趣听,本王都怕闷坏了你。” 轻幽站起身来,想要卸下身上的繁重,“我不怕就是了,不然,只您了解了我一个底儿掉,我却分毫不知您身上的故事,不是太不公平了?” 夜栩见她如此,亦是站起身来,止住了她的动作,转而竟是将雕花椅挪了回去,带她坐过去,亲自为她整理青丝。 他笑意温然道:“如今还要进宫觐见后宫,你若有心,来日方长,本王定当尽数相告。” 轻幽轻哼一声,不再言语,他说的不错,来日方长。 或许余生,他会是她最常见的那个人。 他将翠翘步摇钗头凤一直一直从她的云鬓风鬟中抽下,望着镜中映出的她那张清冷的绝世花容,忽而,却是言道:“不过轻幽,你是不必担心的。” “担心?”轻幽一怔,“七爷何出此言?” 夜栩收回了目光,较有深意道:“夜无殇并非是心里没你,今日朝堂之上他纵是未出什么大乱子,但也恰恰证明你在他心里的分量,若只是平常动心或可当时发作,而如今强撑着行完了礼而不发作……看来,你这荣王妃本王是当真没娶错的。” 轻幽心里冷笑一声,淡淡道:“您说得对,故此,轻幽定然会是您手中最有利的王牌。” 夜栩淡淡一笑,不说什么,只是这两句话之间,他已经为她打理好了青丝。 “行了。”伴着夜栩的轻声一语,轻幽心神不属的望向镜中,这一望,又让她两分惊讶。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终于想明白了早先夜栩为她绾青丝时的意思。 她心里一叹,问道:“七爷,是要如此?” 夜栩却是转身开了沉香木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套衣衫,“轻幽,就是这样,日后都是这样,你才十七岁。” 这句话,让她不由自主的心里一阵暖意。 是了,这样或许也好,你我之间不带感情,便是假的也好,你也一直这么对我好,我也一直帮着你,做外人眼里的恩爱夫妻,进了房中,也可以相敬如宾。 夜栩静静的看着她,又将手中衣衫交给她,“你的那些过去都留在元帅府了,从今开始,你我都该向过去作别。” 轻幽微微颔首,接过衣衫,虽无笑意,却有善意,“是,敢不从命。” 第十九章 谁念往昔 果不其然,再次出府入宫之时,夜栩是带了那只玉如意扔到了府外的,当然,在这之前,他还毫不客气的碎了玉。 其实,轻幽心里是有些心疼的,不是因为那是从夜无殇手里接过来的,亦不是因为那是御赐之物,毁之如同欺君,只是因着,为一己仇恨,却是白白毁了一块上好的翡翠。 “舍不得?”车上,夜栩闭眸轻声道,仿佛不看,也了然她的全部心思。 轻幽轻叹道:“您说是就是罢。” 他嘴角一挑,“你若想要,会有人倾心相予的。” “不是想要,”她神色清淡,“只是玉却无辜。” 夜栩淡淡一笑,“若非离宫时你心神不属,本王怕吓着你,他手里出来的东西,是绝不可能进我荣王府微寸的。” “你……”她听着她的语气,心里有了些许分寸,“是和他势不两立的吧。” 这句话,很明显,不是问句。 “所以轻幽,纵然残忍,本王也还是想问你一句,若有朝一日,我非下手灭他不可,你可会伤心?可会恨我?” 她不加思量,道:“……我在不在乎又如何?七爷的性子,恐怕不会因为妇人之仁,止戈收手吧?” 他轻声一笑,抬眸看向她,神色轻柔,“是呀,不会,只是本王还是顾着你的,王妃殿下。[]” “您只管放心,”她亦是回他一片温柔,只是后几个字,显然是带着两分咬牙切齿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句话,她说得不带半分感情,好像从不识得夜无殇其人。 夜栩微微颔首,“你说的,本王自然放心。” 同一日第二次进入类霄帝宫,她不知夜栩心中如何作想,只是她这个新进的皇室王妃,都忍不住心里厌恶。 因着那段几年之前的旧事,牵连甚广,帝宫中的惨绝人寰她虽未曾亲历,但夙夜以来,她早已想见了无数个画面。 北夏光立二十六年十月初三,光立帝夜弘启于类霄帝宫三思殿暴毙,时未立太子,其众皇子中以四子夜栈、七子夜栩、九子夜枫声威显赫,固为储位相争之劲敌,其中尤以夜栩素有盖世奇功,向为众人眼中继位者之不二人选。然彼时七皇子夜栩远在宋国战场,九皇子夜枫于湘淮战场,唯四皇子夜栈于北夏帝都。当年十月初八,仅光立帝驾崩五日之后,当朝皇太后宣帝遗诏,传皇位于皇十五弟隶王无殇,是为乱始。 十月十五日,皇十五弟隶王夜无殇于类霄帝宫朝元殿承接大宝,改元代兴,是为代兴帝,立辅国公龙阵幼女龙氏籽如为后。时有言,以先帝众皇子年少,然国赖长君,固暂袭皇位,是为代兴正统天下,为表忠正,留众皇子‘皇子’身位,同时,立皇四子夜栈为皇太子,四皇妃商氏柔盏为皇太子妃。 同年,九皇子英王夜枫淡薄朝堂,低调从事。 七皇子荣王夜栩于宋国一战后,销声匿迹。 “轻幽。”一声云淡风轻将她从往事思虑中拉拽出来,蓦一抬头,正应对上夜栩墨玉般的明澈眸子。 见她怔愣,夜栩却是清然微笑,眸光往旁侧一瞟,“到了。” 轻幽这才感到射进车内的阳光,温热耀眼。 外面,已是帝宫之中的皇家御园,龙窅林。 第二十章 觐见后宫(一) 下了车驾,夜栩轻幽才刚站立稳定,便见有宫监迎了上来,轻幽定睛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到六军帅府宣读太后赐婚懿旨的后宫大总管,廖荣丘。 那张脸上挂着的谄笑,映在这貌合神离的夫妇二人眼里,均是一般的令人生厌。 只见廖荣丘执着拂尘躬身缓步移来,一边道:“老奴拜见荣王殿下、王妃殿下,王爷王妃大喜!” 夜栩不易察觉的冷声一笑,暗自牵起轻幽的手。 依旧还是让她心里一颤。 夜栩目光深邃的看着廖荣丘,语气纵是温润,仍旧令人捉摸不定,“劳烦廖总管等在这儿,老七如何担当得起?” 轻幽听着他的巧作客气,心里都是笑出声的。 廖荣丘闻此,亦是连忙推让道:“七爷这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卑贱之躯哪里配得上七爷的这般抬举。”说着,又转而看向轻幽,这一看,却是比当时帅府中的样子越发让人迷醉了,依旧只是那么一眼,他就不敢再往下看了,连忙向夜栩道:“七爷好福气,新婚燕尔,七皇妃更美了。” 夜栩与轻幽对视一眼,两人倒是极有默契的,轻幽微一垂眸,清然道:“公公说笑了,得嫁七爷,是轻幽的福气才是。” 廖荣丘笑道:“您二位如此相敬如宾、琴瑟和谐,想必定是让太后娘娘宽心的。” 夜栩闻此,轻笑道:“烦总管前面带路,老七这还等着让皇祖母见见新媳妇儿呢!” 廖荣丘这才作恍悟之状,“瞧奴才这脑子!光顾着艳羡您二位了,恐是让太后娘娘带同后宫的各位娘娘都是等得急了!”边说着,侧身让了二人过去,路上还不忘道:“七爷您是不知道,这太后娘娘从赐了婚起,可是一日到晚的三句话不离王妃的,可是对您二位甚是疼宠呢!” 夜栩嘴角一挑,似是染上了嘲弄的笑意,拳拳道:“是,向来是皇祖母最疼老七的,如今可不是急着来谢皇祖母恩典。” 轻幽细细听着,心中只是觉得可笑。 帝宫皇室,谁不知道谁的意思呢,何故非要这么一番的场面?劳累自己,折弄旁人。 而望着面前这龙窅林,传闻中北夏皇宫的一处奇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本该是一片心情明媚,可她终究还是萋萋芳草忆王孙,面前柳外楼高,亦不过空断幽魂。 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轻幽,”还是夜栩的声音唤回了她的心神,她抬眸一望,逢上他清然温朗的目光,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很想回他一个微笑。 只是,酝酿少顷,她还是没有笑出来。 夜栩微微一笑,不顾忌一旁的廖荣丘,直言道:“你可知道,皇后娘娘非但是你我的婶婶,还是姨母呢!” 她是没想到他会与她提及皇后,但一旦提及,她又如何不知,“是,轻幽素有耳闻,当今皇后娘娘是辅国公府上的小姐,亦是……”说及此,她顿了顿,思量一分,静然言道:“亦是母后的同胞妹妹。” 听她这话,廖荣丘心里一颤,夜栩却是一暖。 第二十一章 觐见后宫(二) 夜栩眉宇间的和煦越发明朗,原本的微微阴沉也一朝尽散,轻幽明显感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徒然一紧,继而温和却暗有深意道:“母后当年可是很疼姨母的,不过这几年本王是疏于礼节的,也与皇后娘娘来往少了,只是娘娘仁厚,今日朝堂上见着也还亲近,可是轻幽,咱们荣王府的人在帝宫里,却是绝不能恃宠而骄的,这宫中的规矩廖总管最是明白,当说不当说的,可却是着实礼数累人呢!” 轻幽听了,立时便了然他的意思,心是皇后娘娘纵是亲缘深厚,却绝非善类,而夜栩选在如今说出这番话,怕更是说给前面的廖大总管听的。 果然,廖荣丘听了夜栩这话,身子明显一震,随即硬扯出两声笑,说道:“这话……也当真只有七爷才敢说!您是看不惯宫中礼数的,这不这两年也少进宫里了,可是贪了个清静!” 夜栩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这清净日子,也到时候了不是。[.超多好看小说]” 正说着,还未来得及有下一句话,便到了这龙窅林中的再携亭。 轻幽抬眼望去,亭子虽大,却满目金钗翠翘,步摇交叠,她还真是不曾想到,传闻代兴帝平素少进后宫,如今觐见,却是见得这么多的妃嫔媵嫱。 徒然一望,她心里竟还是一阵酸凉。(.无弹窗广告) 夜栩携着她的手,彬然有礼,舒舒上前,脸上挂着再是怡然自得不过的融融笑意。 走到了近处,她方才见真了全部。 千娇百媚的簇拥中,是一个看似和蔼温祥的妇人。周身上下,装饰素雅,虽已上了年纪,可眉目之间依稀见得到年轻时的美貌端倪。 一旁陪坐着的女子,却是轻幽早先见过的,那个夜无殇身边的女人,那个祝她与夜栩琴瑟和谐、夫妻和顺的女人。她的一副样子,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自是艳色天成,气度出众。 前者,是当今成安皇太后,后者,是当朝皇后龙氏女。 “老七给皇祖母请安,给皇后……婶婶请安。” 夜栩还是忍着心里的怨气,故作停顿那么一瞬,方才一声‘婶婶’叫出口,已是极不给夜无殇面子的了。 毕竟,除却夜枫不总称呼之外,先帝众皇子,如今莫不是称昔日皇叔一句‘皇父’,称当今皇后一句‘皇母’。 轻幽不知他有多深的仇恨,但她清楚,他如今心里定是不好受的,可成大事者,忍字为大。 她微一垂眸,欠身拜道:“孙媳给皇祖母请安,侄媳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行了,这小两口就都别拘着了,还不快起来!”听着声音,太后看上去心情甚好,音色和蔼,可轻幽听在心里,却总是少了那么一层亲切。 “谢皇祖母。” 等二人歇了礼,站立众人面前,合是一副天作之合的绝世璧人。 皇太后又吟吟笑道:“这就是咱们的绝色美人不是?老七,皇祖母给你择的这个媳妇儿如何?可还配得上你荣王的英明骇世?” 夜栩笑意清朗,语带翩翩,“皇祖母亲自为老七择的媳妇儿,自然天下无双,这不,老七就是带着轻幽前来谢恩的,若非皇祖母慧眼,我荣王府还娶不到这么好的王妃呢!” 太后仍是温和笑着,转而对轻幽道:“丫头过来,给皇祖母看看。” 第二十二章 觐见后宫(三) 轻幽闻听太后言语,心里却是平静,只是步履清姿,温婉上前。 正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夜栩后面瞧着,心里亦是莫名的一阵自傲。 “见过皇祖母、皇后婶婶。”轻幽微一垂眸,淡淡道了一句,只是后面一句,‘皇后婶婶’,她叫出了口,心里却又是讽刺又是酸楚。 太后仍旧言笑晏晏,朝她伸过手去,“好孩子不必拜了,过来近些。” 轻幽唯一颔首,又前走一步,只是到了太后咫尺之间而已。 停步的瞬间,她昂然的抬起头来,直视面前两朝太后,未有丝毫遮掩,又是全然不输礼节。 太后这么猛然的一见她,心里却震了些许,若说美人,从她入宫伊始直到如今,也算历经四朝,那是如何的美人没见过,可面前的步轻幽,这个她亲自为自己孙子挑的媳妇儿,着实让她大开了眼界。[.超多好看小说] “老七也落了座罢。”半晌的惊怔,方才酝酿出一片蔼蔼笑意,太后伸出手去拉过轻幽,满脸的疼爱之意,赞道:“你们这些个娘娘、小主的,可也看看,这般的美貌那个比得上?” 轻幽心里冷笑一声,神情凝静平和,毫无波澜。 那边皇后听了,亦是笑容可掬,尽是亲切道:“母后说的是,老七这媳妇儿可真是配得上他,这般美法,到底是难画难描的!” 轻幽淡淡道:“皇祖母、皇后婶婶过誉了,得嫁七爷,是轻幽有幸,到底难配荣王爷的天下英名。(.)” 太后笑意欣慰,又仔细瞧了她半晌,终究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问道:“只是,这既是成了婚的,怎么还是青丝悬瀑的女儿样子?” 轻幽心里却是暗自笑了,夜栩许她的这一瀑散青丝,着实是让她温暖。 只是她没有回头,不知道如今那骇世英才的脸上,也染上了一阵凝若深潭的笑意。 轻幽言语淡然,“回皇祖母的话,七爷喜欢罢了,寻常礼数又怎及得上七爷心里如意呢?” 她这边话音才落,却听一阵莺歌婉婉之音从皇后下首的位子传来,“呦,瞧咱这荣王妃是如何的会说话呀,想是闺房之中却是哄得七爷更开心呢!” 此话一出,满座都是唏嘘。已是再明显不过的戏谑了,不过后宫之中,向来最是乐得看戏,如今每位在座妃嫔皆是将原就落在这一双璧人身上的目光箍得更紧了,都是乐不得去看个热闹,瞧瞧这位新进皇室的七王妃到底要如何应对这一番尴尬。 而步轻幽心里却出奇的两分爽朗,这般粉饰门面的宫闱之中能有人说出这么句不给面子的话,而撕破的这张脸又偏偏还是荣王爷的,可算是既新鲜又有意思。思及此,她不由得朝说话之人看去,双眼一搭,那也着实是个大美人。 肌理细腻骨肉匀,两靥明艳霞光漾,可是铺红叠翠,潘鬓沈腰,娉婷如此,人间难见。 太后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意,面上的神情着实是没什么波动的,只是一如既往的语气道:“这画妃呀,就是爱开玩笑,轻幽可切勿介怀啊!” 轻幽的脸色却更是平静的,温雅道:“皇祖母说笑了,画妃娘娘说的是,若是闺房之中让七爷不快了,那才是轻幽的罪过了。” 这话出了,一时却也没人缓应过神绪来。 在场之人实是莫不感叹,这绝色倾国,却是当真不只美貌而已。 画妃听了这话,却也不气不恼,神情中反倒出了两分兴致,又言道:“七皇妃这话说得好,不过七爷素来不喜闹腾,连朝堂都懒得上的,想来也只有靠着闺阁之乐打发时日了,可也当心受了委屈!” 如此一番言语,轻幽有意瞧瞧夜栩的态度是个怎样,可片刻的时光,她不说话,却也不听夜栩说话,随即她心里暗自想到,这位画妃娘娘,却不知是个什么来历,不知是夜栩太过能忍,还是另有其他缘故。 第二十三章 觐见后宫(四) 那边皇后却是先开了口,倒也不知她是何用意,只轻描淡写温文道:“老七素喜清静倒是有的,不过也是太清闲了,合该找些兴趣了。(.)” 轻幽心里一笑,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罢了,接下皇后的话意道:“皇后婶婶说的却是,七爷清静了这么些日子,如今却到时候还了,早先七爷还曾说的,成家立业,这算是占全了,也该帮着陛下、太子爷分忧、解愁了。” 这后面的一句话说的尤其深意,明里暗里,意思说的倒是全的。 太后听了,面上一敛,心中多了两份警惕,却还是温蔼道:“哦?老七……是有这意思?” 夜栩这方徐徐而立,温融负手而道:“轻幽说是,自然就是。(.)” 皇后听了,略一思量,轻笑道:“老七还真是疼你媳妇儿,如此……皇祖母就放心了,日后朝堂之上有你相助,皇上必是如虎添翼的。” “皇上如虎添翼?”画妃听了这话,忽而却是提转了语调,故作惊然一问之后,轻笑言道:“我倒觉得,如今七爷娶了王妃,这才真叫个如虎添翼呢,太后娘娘……想必是最欣慰不过的了。” 轻幽隐约觉得那话语中是暗含两份嘲讽的,这也更让她不明敌我了,不由得暗自瞟了夜栩一眼,却见夜栩神色悠然目不斜视,一双琉璃瞳更是澄澈若水,让她心里愈发不解。 太后往画妃那边瞧了一眼,眉间倒依旧是和睦,笑意不减道:“画妃这话说的,瞧着老七和王妃这么好,哀家心里自然欣慰,可若说及‘如虎添翼’,可是琴瑟和鸣更应得上这小两口。” 皇后也打了两句圆场,“母后说的是,老七既是有心复回朝堂,自然还是如以往一般的领兵作战,王妃虽说蕙质兰心,但沙场之事妇道人家又岂好涉足的?” “姐姐这话可不尽然,”画妃听了皇后的话,又来了兴致,说着,便起身缓缓向轻幽这边踱来,几步间便已是咫尺间距,轻幽明显的感到画妃那一双烈切的瞳眸落到自己身上,不止有着表象上的大方明艳,还是一股黯若深渊的复杂情绪,唇齿间碰撞出的话语亦是让轻幽不明些许,“别人不识也就罢了,七王妃出身将门大家,都说将门虎女,六军元帅驰骋沙场数十载,耳濡目染,王妃又怎会不懂御敌之术呢?” “画妃娘娘说的是,轻幽怎会不知。”画妃那边话音落下,轻幽本想说些什么,却听一声温朗从身后响起。 夜栩一般说着,面容上的笑意着实让人迷离不属,说话间又向轻幽伸出手去,轻幽会意,回身向太后微一欠身,随即走回到夜栩身边,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忌的将自己的纤纤柔荑放到那悬在空中的手上。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果真琴瑟和谐,羡煞旁人。 夜栩拉过轻幽,分为爱宠的将她让到自己身后,又道:“轻幽的才学品行自然出类拔萃,对兵法阵术更是合该精通的,只是老七偏私两分,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忍也不会让轻幽沾惹上血腥气的。” 画妃回了位子上,轻笑一声,眸光又落到了夜栩身上,“哦?我倒是没想到,想必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也没想到,昔日一身的心气傲然,如今七爷却也被王妃收了个稳当?” 夜栩大笑出声,看上去甚为诚切,“媳妇儿娶回来便是宠的,老七还该多谢皇祖母给孙儿挑了这么个好媳妇儿,如今老七一颗心思都在轻幽身上,只要媳妇儿一句话,刀山火海可下,身为尊荣亦可舍。” 第二十四章 淑颐贵妃 若说夜栩,给这北夏王室的出乎意料甚至是给天下的出乎意料都是绝然不少的,只是如今,销声匿迹不着人世的三年之后,再度显现皇庭,携着倾国绝色,上来便是以这几句话惊了全场四座。 半晌的沉寂之后,却听鸟语莺啼之中多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却也有一阵温柔女声,“你们小两口要腻味回府去腻味,怎就在这儿酸了我们!” 轻幽闻声回头,已是众人的目光都往后望了望,却见一端雅娴丽的女子,踱着轻步从远处走了来。飞云高髻上插着玉叶金蝉簪,华盛葳蕤额前缀,玉兔捣药耳上生,看着年纪,虽是迟暮却风韵不减芳华少女。 那喜切的一声,便是这美妇口中传出来的。 夜栩听这声音却不回头,只是嘴角笑意渐浓,待那女子过了身边,转身温和的看着夜栩,夜栩方才对轻幽道:“轻幽,这位是父皇的淑颐贵妃,你可称……母妃。” 轻幽先是一怔,但听夜栩这‘母妃’二字,足见这位淑颐贵妃非但是自己人,对夜栩来说亦是贵重之人,思及此,她也立时见礼,“媳妇儿拜见母妃。” 淑颐贵妃将目光落到轻幽身上,又复看看夜栩,眼中尽是欣慰之情,轻幽自是看得出,这般诚切拳拳,却是与太后的假意称许全然不同的。 淑颐贵妃瞧了他们二人半晌,方才回身向太后行礼,“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太后瞧着淑颐贵妃,脸上绽出柔和笑意,只是目光却是深邃,“倒也只有老七才惊动得了你!对老九倒都不曾这般上心。”说着,太后又吩咐宫人在自己右手边布了座,让淑颐贵妃坐了下来。 淑颐贵妃笑道:“太后娘娘说笑了,两个小子都是臣妾一手带大的,何来疼与不疼之说?” 皇后笑道:“这是自然,淑颐贵妃素有贤名,自嘉懿皇后逝后,贵妃为先皇打理后宫数载如一,更视七王如己出,母后心里指不定是如何心疼呢!” 淑颐贵妃淡然一笑,又道:“臣妾只是听说老七带着媳妇儿觐见后宫来着,当然也想见见这位媳妇儿配不配的上儿子,如今见了王妃此般容貌性情,臣妾倒是担心老七配不上人家了!” 太后道:“哀家选的媳妇儿,自然得配得上老七不是。” 淑颐贵妃道:“是,母后有眼光,是臣妾多虑。” 轻幽闻此,却是静然道:“母妃谬赞了,轻幽年轻识浅,日后免不得要母妃提点教习呢,只盼母妃不嫌麻烦才好。” “这是自然,你常入宫才好呢,自家人,就该多行往来。”淑颐贵妃满目温和,看上去很是喜欢轻幽的样子。 太后亦是温和道:“听你母妃的,你们小两口都常来些,也常到哀家的崇庆宫来,这人啊,年纪大了,见着小辈在跟前乐呵,这心里方才高兴了。” 夜栩意味深长道:“是,日后若是老七外物事忙,还得轻幽分担着些,替老七在皇祖母、母妃面前尽孝,怕是少不得入宫了。” 轻幽心里一颤,少不得入宫,夜栩,你却是前一刻为佛,下一刻是魔罢。 “这样好,这样好,”画妃眉间始终染着明媚的笑意,“日后宫中也热闹些。” 夜栩泰然一笑,“定然不会让画妃娘娘失望,想必日后,轻幽也少不了到娘娘宫里叨扰呢。” 画妃哼笑一声,“求之不得。” 第二十五章 弗安 再携亭里又叙了几回,也无非是些费人心思的话罢了,不过却是直到暮色即要降了下来,荣王夫妇方才退离了类霄帝宫,一路回了荣王府。 照着北夏的规矩,这新婚头一日,到了暮色四合之时,还该在自己府上有一场宴请平辈兄弟的酒席。 夜栩、轻幽回到王府之时,尚未到暮色四合,可府中却已是到了几位客人的。 二人的车驾回到了王府,这边刚下了车,却见王府总管郑安已经候在府门前了。 “七爷、王妃吉祥。”见主子下了车驾,郑安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夜栩见他亲自等在门外,心里也猜到了两分,淡淡道:“免了,可是有客到了?” 郑安回道:“回爷的话,正是九爷、九皇妃和十四爷刚到了,如今侯在弗安堂里。” 轻幽听了郑安的报禀,耳上却落到了最后的半句话里,声调兮然,“福安堂?” 郑安听着这声音,却是不敢抬头去看轻幽的,生怕看了便也同时失礼数了,头不禁低得更深了,恭敬道:“回王妃,正是弗安堂。” 轻幽神情中是若有所思,不知为何,夜栩却是猜的出她的意思,淡淡一笑,拉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弗如远甚,安邦定国。” 整一日,只要是在旁人视线之内,他就不曾松开过她的手。 轻幽心里豁然,轻声一哼,“原是此‘弗’此‘安’……七爷,您这不是妄自菲薄?” 她心里明知,便凭借当年的气势骇然,倘若夜栩有意安邦定国,收了整个天下都是可能的,又何来‘弗如远甚’之说? 夜栩摇头一笑,却是转了话锋,“轻幽,夜枫夜橦,都是自己人。(.好看的小说)” 轻幽听了这话,即刻明了他的意思,弗安的深意,他是不想多言的,而她却忽而深想了两分,心里玩味道:“七爷只说您那两位兄弟是自己人,那……九皇妃呢?” 夜栩深深的瞧了她一眼,那眸子里隐约透着犀利,却是依旧是那般美好的映像,片刻,他携着她往府里进去,轻描淡写一句,“轻幽,夫唱妇随一句,你不是很明白吗?” 轻幽先是一怔,随即心中释然。 弗安堂,便是这荣王府的会客正堂。 远远望着阔宇庭阁上悬着的描金匾额,字体隐逸,却是暗藏深意。 轻幽眉目一抬,轻声向夜栩道:“七爷的笔体,果然有王者之风。” “‘王者之风’?”夜栩略有玩味,他自认,这四个字,是想着韬光养晦时写的,哪有丝毫王者之风的霸气?“何以见得?” 她心里,是很想笑一笑的,但还得是只心里笑着而已,“七爷眼中,王者之意许是如西楚霸王一般的雄浑浩荡,可我却想着,合该是忍字为上的。” “轻幽。”她这几句话一出口,夜栩却忽而停住了脚步,转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半晌,道:“你说,若是极尽相似的两个人,会否有机会走到一起?” 他这一句话里的深意,她还是听得明白的,只是如今强撑心神,她懒得细辩什么,淡淡道:“轻幽自信缘分,机缘若至,无关乎旁事罢。” “有这一句,或许……”夜栩说话至此,二人是停在了弗安堂门口不远的,里面的十四爷夜橦一个视线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二话不说便唤着‘七哥’迎出了屋子,这一声,打断了夜栩后面的话。 随着他的脚步,尚有二人从里面稳步迎了出来。 见到步轻幽的一瞬间,十四爷几乎是瞬间忘了呼吸的。 至于亦是才刚初见那天作之合的一双璧人,也有那么片刻的惊怔。 面前所见,一位,是十四皇子夜橦,而另两位,不是别人,正是轻幽闻名已久的九英王,夜枫,携其新婚王妃,宁夙雪。 第二十六章 皇室异景 时间仿若停滞了有些时候,三两相对,新入皇室玉牒的两位王妃同处一地,实为甚是赏心悦目的景象。 轻幽的目光,从一一掠过夜橦、夜枫,再到不经意落到宁夙雪身上,心里却不由的对北夏皇室更添几分兴致。 纵看这几人中,与人人均是相识的,也唯有夜栩一人,见此番自家媳妇儿的容貌惊了皇弟、弟媳,他心里是突生一份倨傲的,原本就英朗俊美的一张脸上愈多些许昂然,却只是悠悠开口道:“你们来的却早。” 他这句话一出口,方才让十四皇子夜橦回过了心神,神情怔愣,词不成句道:“府、府里呆着也是闲、闲着罢了,还是七哥这府里有趣的……” 话是说着,只是夜橦那一双澄澈若水的瞳子却始终是没有离开过轻幽的一张脸上,至于轻幽,明知是自己聚得了目光,却也不急不恼,一派的神情温和自若。(.) “七哥。”相较于夜橦的孩子心性,一身墨蓝锦衣冷眸冷眼的九王夜枫,清淡一句颔首致礼,确实在是冰火两重天的表现。 轻幽听着夜枫对夜栩的礼数,虽是甚为恭敬,可他一句‘七哥’,却分明对自己熟视无睹。 至于夜枫的那张脸,那身气性,实在是不输司徒慕明的倜傥人材,便是不及夜栩,也并不相差多少。 见夜枫如此,轻幽却是不气,只是心中暗自来了兴致的,而夜栩的表现却是长叹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七爷吉祥,七皇妃吉祥。”正在轻幽玩味之间,却听一声清冷更甚夜枫的声音从旁响起,不过清冷之间,却难掩好听。 说话之人,正是一旁的英王妃,宁夙雪。 那一张丽质天成的脸,若非是在步轻幽面前,实是该当头筹之美。 只是眉间冷淡漠然,毫无半分亲近之感,却是轻幽比不了的陌生。 轻幽正想着夙雪的这一声礼,全然似下人一般的规矩,实在不符合她一府王妃的身份,而她这话一出口,换来的是夜枫的眉目一瞪,看在眼里,轻幽暗自猜想,虽不知面前这幅景象是如何缘由,可她至少看得出来,九王与王妃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 那边,夜栩却毫不惊讶,只是微一低头,笑意淡然道:“夙雪啊,这夫唱妇随的俗礼,虽说并非成文规矩,可咱皇家却也得率由标榜才是,这点非为兄自夸,九弟妹还真得跟你七嫂子学学。”说着,拉着轻幽,在夜枫夜橦让出的中路之间,往弗安堂里进去。 要不说夜栩就是夜栩,说出的话,模菱两可间,只要听话之人有两分头脑,便是意思全明。 夙雪听了这话,边是落座夜枫身旁,便是恭敬回道:“贫妾谨遵七哥教训。” 夜栩微一颔首,又向轻幽道:“这两位,老九、老十四,夙雪是老九媳妇儿。” 轻幽会意颔首,起身略一向夜枫、夜橦行礼道:“九弟、十四弟有礼。” 那边夜枫想是看着夜栩面子,但也只是略一点头罢了,而那十四爷夜橦,双眸放光的瞧了自家嫂子半晌之后,掩不住满面的兴致高昂,本正是沉迷于那张花容绝色之中,谁知却逢轻幽行礼之后的忽而一个抬头,不过瞬间,便通红了面色,不走脑子的脱口而出,“七嫂子生得也太过美貌了!” 这话一出,夜枫、夙雪均是鼎鼎的看向了他,至于夜栩,却像早已料到一般自若。 而夜橦的无所顾忌、直言不讳,落到轻幽眼里心里,却是几分好感。 难得,皇室之中竟有这般不顾礼俗的皇子龙孙。 她眉目微挑,颜色淡美,轻声和语道:“绝色祸水,自然不负天下美名。” 第二十七章 满心疑惑 虽说,步轻幽的‘倾国倾城倾人命’是天下共知的,而面前的这几位也多有耳闻,只是,包括夜栩在内,合该是没人想到她会如此安于‘祸水’之名。[] 夜橦怔愣的看了轻幽半晌,眼中的神情渐渐从迷醉变作了崇拜一般,语气飘忽的吐出一句话来,“七嫂子……真是与众不同,七哥真有福气!” 夜枫嘴角一勾,冷冷道:“是嫁了七哥,才是七嫂子的福气罢。” 轻幽眸光清淡掠过夜枫的脸,心里仍旧是不愠不怒的,只是她也不想让人家以为她是个逆来顺受的,于是轻声软语,温和道:“九弟说的是,哪个女子嫁入皇家,自然都是福分,轻幽如是,九弟妹……亦如是,便是当朝太子妃,原为前朝公主,也原该如是。” 她是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牵引了些什么,只是夜枫原本还是清冷幽寂的目光如今却是蓦然一敛,对准了夜栩。就连一旁原是再冷漠不过的宁夙雪,脸上也有了些微明显的变化,与夜枫一样的将目光投向了夜栩,而夜橦却是一派无关之态,好像是与轻幽一般的全然不知。 轻幽心里暗自疑惑,移了目光到夜栩身上,不知是否自己错过了,如今他那神情,再是安稳不过。 正在她好奇之间,却听宁夙雪清漠的声音响了起来,说大不大,说小,倒是谁都听得到,“七嫂竟还觉得嫁入皇家是幸事?贫妾今日方算是开眼了,果然倾国美人的名号不是谁都担得了的。” “你……!”她说完这句话,轻幽还来不及去想她话中隐含之意,不想再开口的,竟是夜枫这一句话,又或者说,是一个字。 “九嫂子,难不成是九哥对你不好?你说出来小弟帮你报仇!”夜橦这话,虽说不合时宜,但也确实缓和了两分气氛,轻幽瞧他满面的活泛开朗,实在舒服,就差分毫便要笑了出来。 “老十四啊,”就在轻幽强忍笑意之时,夜栩淡笑开口,“你是众多弟兄里最不安分的一个,想必见过的女子也是最多的,你说说,可曾见过哪家的女子生得比面前这两位嫂嫂还好的?” 轻幽原还有两分笑意的,如今却是眉目暗暗微蹙了一瞬,夜栩的这句话,让她很不舒服。 她一向讨厌看中美色的男子,何况此间,夜栩还是将她的容貌这般公然提到了台面上来说。 夜橦兴致勃勃的刚欲开口,却听弗安堂外传来了一阵男子的声音,其实并不难听,甚至有些好听,可轻幽听着,心里却很不舒坦。 “七弟妹盛名之下,实在应和,别说老十四没见过,只怕人间也是寻不到更美的了。” 话音落了,来人也到了弗安堂内。 耳中听着那一句‘七弟妹’,轻幽心里也有了猜想,再见进门之人,却是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明黄蟒袍,英姿凛凛,轮廓温温,举手投足自有一番傲气卓然,很是俊朗不凡。 至于那名女子,却是可用倾国倾城形容的美貌。 虽然及不上步轻幽片分,但比起轻幽往昔见过的所有女子,除却一旁的宁夙雪是在伯仲之间外,剩下的,均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十八章 太子殿下 见此二人进来,夜橦是早便站立不说,轻幽注意到夜枫眼中掠过一分不屑,继而方才起身站立,至于她身边的夜栩,却无起座征兆。(.好看的小说) 清风和朗,尚是不及夜栩声色美妙,“四哥都还没见过,怎知太子妃……就比不上老七的荣王妃呢?” 四哥,夜栩的这一声称谓,是给了轻幽一个明确的答案,北夏王朝,排行老四,正是当今太子,夜栈。 那他身边的女人,不言而喻,自是前朝公主,当朝太子妃,商柔盏。 天下传说,前朝桓帝遗孤,安沁、荣宁两公主,生有花容国色,才姿莫不出众,自南越朝覆灭之后,分离北夏、宋国两朝,如今轻幽面前所见这位,便是当初的荣宁公主。 夜栩此种行径,照着礼法规矩,合该是大逆不道都说得的,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依旧泰然自若,此间,还抬手执起了茶盏。 另一边,夜枫等人却也都不咸不淡的行了一礼,“四哥、四嫂。” 只是夜橦表现得却很是别扭,看上去他倒是唯一一个直接将对这位太子爷的不满表现出来的。 轻幽如今心里是有太多疑惑,压上了太多的东西,索性也不去自扰了,只等晚上众人散了之后再向夜栩去问。思及此,她暗自轻叹一口气,前踱两步,欠身行礼道:“轻幽见过太子爷,见过太子妃。” 夜栈却是看似洒脱至极的,只径自携着太子妃在一旁落座,淡笑道:“七弟妹不必多礼,也不必一口一个‘太子’叫着,承蒙不弃,便称本宫一句‘四哥’罢,反正荣王府向来没有皇室规矩这么一说,是吧,老七?” 看来,他的心里却不是全然不顾及夜栩无礼的,而旁边的太子妃,却始终是将目光落在了轻幽身上,倒非无礼犀利,只是让轻幽觉得很不舒服,她能感到很明显的一股子不善。 这感觉,好像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她记不得是从哪里体味过。 夜栈的问话,是让轻幽很不舒服,这摆明了说荣王府不识礼数的言论,她又哪里容得下?故此,不等夜栩开口回击,轻幽便温和静然道:“四哥说的是,自家人自然不需客气,轻幽虽才入王府,但也不只一次听七爷提及四哥,七爷话中心里,可全是对四哥的感激膜拜呢。” 夜栈眉目一挑,样子甚为俊朗,“哦?本宫倒是不知自己还有这个本事,竟还能让英名盖世的荣王殿下感激膜拜?” 轻幽心里哼笑一声,再是真切不过道:“四哥未免妄自菲薄,七爷早时还曾说及,些年以来,七爷是无意朝堂亦对自家府中少有顾及,多亏四哥屈尊当朝太子身份,非但将前朝诸事料理的井井有条,还总是不忘抽出时候来教授我荣王府中的奴才规矩,此些虽说是为一朝储君分内之事,但古往今来,也难有哪位皇储肯亲力亲为的,如四哥这般雍华有度,不止七爷,我荣王府原该阖府上下感激膜拜的。四哥您说……可是?” “好厉害的的七嫂子!”听了轻幽这番话,夜橦实在是没忍住心里的一阵痛快,声音虽轻,却也还是说了出来。 步轻幽这一句话,甭管真假,既是说明了是他太子爷的分内之事,那夜栈自然是扛也得扛,不扛也是他的不是,着实是气的他心里如同堵上了千斤重石一般,步步落到了她的圈套里,竟还只是这么两句话之间,这当朝太子便被绕弄进了自己的话里,他是如何说荣王府没规矩的,此番,却都得自己扛着了。 那边夜枫禁不住轻哼一声,这时九王夫妻二人倒是显得默契,面色上的神情都是一般的解气不屑,至于夜栩,则更是毫不顾忌的笑了几声,伸手拉过轻幽。 他眼睛看着轻幽,眉宇间都尽是温柔,“轻幽,何故却要说出来,老七一向视四哥为尊,还怕四哥不知道吗?” 夜栩话音落下,半晌没有什么声响,忽而,却是一阵娇柔的女声响起,“七爷的心思,太子和贫妾都是再清楚不过的。” 不必回头,轻幽也是知道,开口之人必是太子妃不错,只是心细如她,与夜栩的对视中却是发现了那么一丝细微到只有半个瞬间的蹙眉。 第二十九章 处处云雾 而商柔盏的这一句话,换来的,却是宁夙雪的冷哼一声,忽而轻巧道:“太子妃再清楚,还能有七嫂清楚不成?”说着,在聚齐了众人目光的同时,只见宁夙雪静然起身,径自走至轻幽面前,徒然,花容之上却绽出了两片笑云,柔柔糯糯道:“七嫂子和七哥这般的神仙眷侣、天作之合,贫妾想着,古往今来,便是故剑情深、贞观帝后都比将不过的,旁人,也只有艳羡的份了。” 商柔盏眸色清黯,暗含深意道:“看样子九弟妹倒与七弟妹一见如故,想必日后定是相处得好的。” 轻幽暗自眉目一瞥,忽略不计的轻轻一哼,“若是九弟妹不弃,轻幽自是想着与九弟妹好生相处,这才不负七爷与九弟的好交情。” 夙雪听着她寸寸暗藏玄机的话语,心里倒是舒坦了两分,再笑之时,却是较之先前有了那么两分舒颜,“七嫂不弃才是。” 面前的一番景象,有意无意间,好像都是太子夫妇在自取其辱。 不过,粉饰太平,与王侯将相来说莫不是家常便饭,何况是太子夫妇。商柔盏如今却是嘴角微微一勾,柔美非常,“如此最好,皇室和睦,皇上与皇后方才安心。” 这一句,她本是无心提及了夜无殇,可对轻幽来说,却是心如针刺一般。 皇上、皇后,在外人眼中,都是那般的鹣鲽情深。 在轻幽心神微散之时,夜栩不知是否有意为之,忽而嘴角一挑,眼神落到轻幽的手上,轻柔执起,生怕伤了一般,“夙雪,你说本王与轻幽是神仙眷侣、天作之合,在本王心里却都是不够的,只是你与老九,难道就不是?” 宁夙雪轻声一哼,那边夜枫已是眉目紧敛了起来,又听夙雪道:“是便是,不是……也便那样罢了,到底及不上七哥七嫂。[.超多好看小说]” 轻幽被他这一句话调转了兴致,暗自注意着夜枫的神情,只看这两口子的种种言行表现实在是生分,又像是恨意十足的,她心里好笑,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淡淡道:“在轻幽看来,九弟……可当真是疼九弟妹呢,九弟妹的福分可不减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 夙雪嘴角微微一提,神色疏离冷漠,“七嫂子冰雪聪明,自然看得明白,不需贫妾多说什么。” 话音落下,外面中门大敞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细碎踏实的脚步声与说笑声。 天色四合,其余的众位皇子却都像是约好了一般,三两一群的到了荣王府中。 “给七哥七嫂子道――” “七哥七……” 伴着这一声声的道贺戛然而止,凡是进了弗安堂中的人,见了轻幽的那张冠世倾城的容貌,莫不是瞬间惊怔了神情、打住了话语。 待到所有人都进到正堂了之中,活脱脱的是惊住了满地立着的皇子们,直到夜栩开了口,才将他们的魂灵从那张惊魂摄魄的脸上唤了回神来。 只见夜栩的目光毫无波澜,眼角点染开的笑意恍若谪仙,淡淡的吹弄茶盏中浮上的茶叶,温润清朗道:“这六安瓜片以往也喝过不少,今朝却是上佳品色,可巧众位兄弟也都来了,大家也都尝尝,看我这荣王妃的嫁妆好是不好。” 旁人罢了,只是轻幽听到‘六安瓜片’这几个字心里一颤,原是被众人瞧着都还镇定自若、神色清淡的花容上,如今眉目却暗自轻微一蹙。 六安瓜片,虽非她所爱,但多年以来,却是她院子里日日奉着的茶,而以她对自己父亲、六军元帅步天筹的了解,他是不会为自己带上这六安瓜片做嫁妆的。 故此,要么是夜栩如自己对夜栈一般的无中生有,要么,便是夜栩在后面做了什么功夫,才会让六军元帅在嫁妆里添了这么一样东西。 若为前者,他未免多此一举,而若为后者,也便说明夜栩与她自家父亲私下已然打过照面。 而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说明了共同的一件事,夜栩对她步轻幽,了解至深。 第三十章 王府宴客(一) 说话间,已有荣王府的丫头奉了茶上来,众位皇子亦是此间方才三魂不见七魄的各自落了座来。(.无弹窗广告)轻幽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盏,却也不品不闻,只是微怔少顷,继而却将茶盏放到了一旁。 她暗自吸了一口气,瞬间恢复了面色融和,轻巧前移两步,微微欠身向众位皇子施礼道:“见过众位皇子。”此话落下片刻功夫,轻幽早已回坐了夜栩身边的正位上,而那些位皇子却是越发的神色迷离不属了,她眼中余光瞧着,心里都是好笑。 旁人尚是沉迷在她的花容之中,只是夜橦品了两口那被夜栩奉若上佳的六安瓜片,不由的笑意盈然赞道:“七哥说好的,果然是好,七嫂子可也舍得哪日分给老十四一些?” 轻幽未及说话,便听夜栩微微笑道:“十四弟既然喜欢,那就将府里有的尽数拿去罢,左右过两日本王也免不了陪着轻幽三朝回门,到时再向岳父大人讨些就是。” “可说是七嫂子好,嫂子嫁进了七哥的府门,连小弟都跟着沾光了!尚是不知如何报偿嫂子了!”夜橦看着轻幽的那一弯碧瞳几乎是勾得出水来,光芒远胜过了夜下华灯,却是毫不避忌的表现出了对这位七嫂子的所有好感。 轻幽听着夜栩的话,如今也算习惯两分,不去计较他隐含之意,免得自扰罢了,再见满屋子的怔愣目光中射出夜橦那一抹灵动,心里着实舒坦些许,语意温婉道:“哪来什么报偿之说,等哪日十四弟也娶了皇妃,到时候也让轻幽跟着沾光就是了。(.)” 她的这句话让夜橦蓦然一怔,似乎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上虽不冷清却也全无笑意的步轻幽,竟也会这么说话,再等缓应过来之时,倒不由的心里更是喜欢这位新嫂子了。 夜栩看在眼里,脸上还是微微笑意,故作认真道:“怎么只老十四喜欢不成?是不合众位兄弟们胃口?” “七哥说笑了,怎会不合胃口?”夜栩问话毕了,却有另一个声音回话,轻幽径自瞧过去,也是个与夜橦差不多大的少年,眉眼间亦是清秀,音调却是比夜橦稳重不少,“连十四弟这般平素不喜品茶之人也说好,那自然是差不得什么,想来六军帅府必是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才教养得出七嫂子这样的蕙质兰心,小弟今日开眼,日后怕是都不敢娶皇妃了。” “哦?十二弟此话何解?”夜栈玩味问道,如此轻幽方才知道,说话之人却是十二皇子夜栒。 夜栒神情清扬,微微笑道:“娶回来什么样的皇妃也罢,逢上家宴云云,想必是连七嫂子的陪衬都是不够格的,那又有什么意思?毕竟世间如四嫂子、九嫂子这样的美人到底不多,旁人那里比得过?” “十二弟还真是会说话,”夜栈轻笑两声,“一句话,倒是夸了三家嫂子!” 夜栒轻缓放下手中茶盏,淡笑道:“且不说三位嫂子天资人材,便是看着三位哥哥都在,小弟又哪敢不夸?” 夜栩闻此,却只是淡若疏雨般轻哼一声,微微摇头间亦不忘笑着。 正说着,王府管家郑安从外面进了来,向夜栩禀道:“给七爷回,宴席已然在疏卷斋备好了,请各位皇子、皇妃移驾。” 夜栩微一颔首,“正好了,众兄弟都到齐了,这就过去罢。” 第三十一章 王府宴客(二) 一众到了荣王府西边的疏卷斋里,府里门外,早是到处的华灯灿然。 夜栩不过方才坐下,随手有召唤过了郑安来,“郑安。” 郑安急忙上前应道:“是。” 夜栩尚未看向菜色,便道:“吩咐下去,将府中浓灯全然褪了去,自今日起,我荣王府只着素灯。” 郑安闻听此语,不禁微一怔愣,犹疑道:“七爷,这……毕竟您与王妃正是新婚燕尔,素灯未免……” 夜橦也满心疑惑,不解道:“是啊七哥,您以往不是最喜欢满园霓虹的?到底是荣王府比别处的夜景儿都精致着的,如今怎么七嫂子来了却要变了?” 轻幽想着夜栩的话,心中已然猜到了两分他的意思,不由的心中一哼,不以为意。只是不经意间的一抬头,目光沾染到了旁边的太子妃商柔盏,却隐约见识到了片分阴霾,她虽是未及仔细衡量,但却依稀觉得那神情之中有很不明显的失落,甚至,是酸楚恨意。 “王妃不喜浓墨重彩,”果然,她这边正思量着商柔盏的个中神色,却听夜栩柔和温朗道:“你们都给本王记住了,日后我荣王府中,万事皆以清平素雅为先。” 他这句话,旁人说也便罢了,只是落在一向心气高华的七荣王身上,着实是对自家媳妇儿再明显不过的宠爱。 “哦,原是为着七嫂子,看来能收得住七哥的人还真是可巧的遇着了。”在众人怔愣讶然的目光中,还是夜栒第一个开口,言笑绵绵的抛出这句话来,言语平淡茹素,只是神情却分明暗含深意,一面如此,他却是未等夜栩开口,顾自起筷,往嘴里送了一口酥瓤松卷,颔首赞道:“果然七哥府上的厨子最好,难怪连帝宫都留不住您呢!” 夜栩淡淡一笑,“你若喜欢,稍后带回府上去就是了。” 夜栒笑意泠然,“七哥成人之美,果真君子谦谦。” 夜栩这才挥手道:“众位起筷罢,也尝尝合不合口味。”如此,旁人也都才起了筷。 再说轻幽,虽明知他有意为之,亦非对自己真心所致,不过品识到些许温情,倒也乐得的由他说去,今朝还不忘柔和言道:“七爷万事有心,轻幽还该谢过。” “不是早便与你说了,”夜栩认真的移了目光过去看她,忽而却是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夫妻之间,不需言谢。” 轻幽虽是已然习惯了他的倏尔亲近,只是先前却也不过执手罢了,如今一朝轻抚,着实让她心里一促,面上也微微绯红。 幸亏,她是步轻幽,及时的敛饰好情绪,眉目温和字句施然,“一时忘却,轻幽日后定当用心记下。” “无妨,”夜栩笑意翩然,这才将手移了下来,“合卺礼成,自是来日方长,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你何时记下,我都等着你。” 此言一出,在场太多人的神情都是蓦然惊住了,其中又以太子妃为最。 轻幽将商柔盏的眉目神情尽收眼底,心里的猜疑渐渐泛滥开来,以至于夜栩的话虽是惊人眼波,但却只在她心里淡淡一掠罢了,如今此番,她是将所有的玩味心思都落到了面前这位太子妃身上。 “七哥,您这是真人不露相了!”夜橦酸溜溜的瞥了夜栩一眼,轻砸着说道。 夜栩轻笑一声,“哦?此话怎讲?” 夜橦笑意盈盈,“以往不知,七哥不但沙场驰骋无敌,便是情场,竟也这么会讨嫂子欢喜!” “欢喜?”商柔盏闻听此语,忽而清淡一笑,“十四弟说的,不过,怎么我却不见七弟妹脸上有什么欢喜?”说完此句,她明眸善睐略带犀利的瞥向了轻幽身上,如今的不善意,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轻幽对上她的目光,眼看着面前的商柔盏,当真是个美人,只是美人若被嫉妒染了心性,非但庸人自扰,在她步轻幽面前,则更是自取其辱,“轻幽习惯清淡,有什么情绪的,欢喜悲伤,自然也只在夫婿跟前表露,如十四弟所言,今朝纵是心里欢喜,怎奈七爷已然表露了太多真心,若是轻幽再作什么恩爱之语,不是要酸倒了十四弟吗?” 第三十二章 王府宴客(三) 听了轻幽的话,商柔盏神情紧了一瞬,轻幽并不知她究竟是在想什么,只是如今,她却依稀猜到了一些什么东西,那种感觉是在告诉她,‘商柔盏’这个名字,日后在荣王府,出现的绝对不会少。 片刻的沉默,商柔盏微微一笑,定定的看着轻幽,轻缓开口,“七弟妹果然伶牙俐齿,到底是六军元帅的好女儿,只是天下都知,北夏江山的三年以前,战场朝堂之上,那可是步大元帅与七爷呈分庭抗礼之势。俗语说道,‘一山不容二虎’,非柔盏出言不逊,只是诚心忧之,不知日后若当真有这么一日,七爷与步大元帅……”说到此,她的不客气早已是聚齐了满桌的目光,除却夜栩神情自若之外,便是夜枫、宁夙雪都略略抬眼看向了这两个女人之间,而商柔盏故作停顿之后,又是恍若无心道:“七弟妹又是向着自家夫婿,还是帮衬生身父亲?” 轻幽如今看着商柔盏的神情没有一丝退却,甚至这般的犀利言语也惹不起她半点气性,她不过眉目一舒,目光毫无波澜,声色柔柔道:“太子妃堪为各府女眷表率,轻幽又何须庸人自扰?” 未等商柔盏来得及去想明白她话中之意,夜栒便很是配合轻幽的接了一句话,佯作不明道:“七嫂子这话又是何意?” 轻幽眉目一挑,甚是高洁不群,“当年南越灭亡之际,太子妃……或者说是荣宁公主殿下,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既然当今皇帝亲指了太子妃与太子殿下这门婚事,自然对太子妃之德行品性殊为赞赏,太子妃贤淑若此,轻幽才资平平,既是未有贪想跃了您去,原当潜心学习四嫂懿德,不敢或忘。” 她这话说得甚是安之若素,平静悠远,不过落到任何一人耳中,都是犀利更胜太子妃十倍的言辞。 果真一句,自取其辱。 旁人心绪各异罢了,只是看上去,太子夜栈实在很疼这位太子妃,如今抬过手去覆上太子妃的寸寸柔荑,笑意翩翩道:“蒙七弟妹看得起,是我太子府的荣幸。” “轻幽,”夜栈这一语罢了,夜栩徐徐轻灵柔和的笑了起来,恍若四周无人般的宠溺道:“为夫如何会让你陷入这般境况?”随即,他又转头对商柔盏道:“承蒙四嫂费心,若是当真有那么一日,只要轻幽一句话,老七命都舍得,如何不能承教岳父手下,何况都是自家人,六军元帅的位子,谁坐不是坐?” “是不错,”夜栈微微咂了一口清酒,“七弟以往是父皇臂膀,如今既是有意再度领军作战,想必皇父自然还当给七弟以往位份,只盼七弟用好六军调度权,如此,本宫在前朝也当放心襄助皇父处理朝事。” 闻听此语,却是夜枫不客气的冷哼一声,甚至未曾抬眼去瞧夜栈,淡淡冷冷道:“七哥以往不在,四哥又有何不放心了?” 这话说的夜栈一怔,一时不好回话,倒是不明敌友的夜栒,忽而开口缓和道:“七哥,先前说的将厨子分与小弟,可是赖不得的,小弟还指望着靠着一府色香味俱全去讨个好媳妇儿回来呢。” 夜栩轻笑一声,也无意再与夜栈纠缠,随手唤了郑安道:“听到十二爷的话了,还不去处置了此事。” 郑安打手道:“是,奴才遵命,这便打点。” 许是在这两口子身上吃着了亏,又逢上了夜枫的淡淡不让,好在夜栒解围,故此随后的时候,太子夫妇也未再说什么。又是安稳的用了片刻宴席之后,众人方一一告别了荣王夫妇,回了府去。 第三十三章 主内主外 等众皇子的身影消失在荣王府中之后,轻幽也随着夜栩回到了新房之中,随着而来的,还有王府总管郑安。 郑安回禀道:“七爷,众位爷送来的东西都堆在了门房,您看……” 夜栩轻舒一口气,眸色已不似先前宴上柔和,“老九和老十四带来的留下,剩下的,送去城郊陋室去,素琴自会处置。” “是。”郑安回道,只是却犹犹豫豫,似乎还有话要说。 夜栩斜瞥了他一眼,半晌,淡淡道:“老十二送来的,也留下罢。” 听了夜栩这话,郑安却像舒了一口气,“是,七爷、王妃早些安置,奴才告退。” 夜栩微一颔首,“嗯。” 等郑安刚要退出房门去,轻幽却忽而叫住了他,“郑总管。” 郑安连忙回道:“是,王妃有何吩咐?” 轻幽缓步从内室步出来,温和不失礼道:“也无甚大事,只是许久不见溪云,不知跟总管学规矩是学得如何了?若是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还请总管千万看着我,别与她一般计较。” 郑安在轻幽面前未免失了礼节,仍是不敢轻易抬头去瞧她的,如今连忙道:“回王妃的话,溪云姑娘脑子伶俐,事事想得也周全,奴才是想着明日回了七爷,便可让溪云姑娘回王妃身边侍候了。(.无弹窗广告)” 轻幽唯一颔首,未及说话,夜栩便轻咂一口清茶,淡然开口道:“记着,日后王府内务诸事均由王妃打点做主,不需来问本王,这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在我荣王府中一样适用。” 郑安又行一拜,“是。” 夜栩挥了挥手,“下去吧。” 待郑安退下之后,轻幽也没的从旁顾忌外人脸色,径自轻哼一声,走到睡榻边坐下,“男主外女主内?你这话说的还真有意思。” 自从这一日下来,轻幽是没有力气也不想再与夜栩笑里藏刀的说来斗去了,故此,言辞中更是直称‘你’字,而非一句‘七爷’。 夜栩看似认真的玩弄着手中茶盏,神情又复一派邪魅,“哦?什么‘意思’?怎么本王自己却全然不知?” 轻幽轻舒一口气,娓娓道:“你娶我,若非为了牵制夜无殇,还有什么更高明的用效?总不会为着张扬天下,虚荣王府罢?既如此,我又如何能只主内而不顾外呢?” 夜栩轻笑出声,“轻幽,本王是不明白,你天生这般才资,怎却平素喜欢低看自己?” “并非低看我自己,”她言语之间,略略歪躺了下来,整日下来,她是真的身心交瘁,“而是我不敢过于高看了你,看得太高,懂得越多,日后便是有的麻烦了。” “进了荣王府,你还指望自己不麻烦吗?” 她微微闭眸,淡淡道:“至少能得清静,片刻也好。” 夜栩眼角笑意渐渐柔和泛滥,片刻又问:“适才……何故那般锋芒毕露,说话不留余地?你可知太子殿下可是被你气的好呢。” 第三十四章 直言不讳 闻听此语,她却来了兴致,只是依旧未曾抬眼,淡然轻哼道:“我是好奇。” “好奇?”夜栩提了语调,起身走到内室,就在睡榻旁的床上坐了下来,细细瞧着花容无双。 轻幽觉察到了他挨了近来,却仍是靠着,面色无澜,“我想不明白,你生性高华,如何会看上那样的女子?” 那样的女子,他知道她指的是谁。 夜栩定定的瞧了她半晌,她若抬眸,定会发现他如今眼中深沉的潋滟,恍若碧水一泓,只是渐渐的转变为了玩味,笑意倒越发真切,“……本王的荣王妃,果然聪慧绝顶。” 轻幽轻哼一声,缓缓道:“不敢当,只不过猜得出这一件事罢了,何况还是因为我自己身在情网之中,方才轻易看得出旁人的心思,剩下的,如九王夫妇、十二皇子、画妃娘娘之云云,我还等着你释疑呢。”片刻,她又添上一句话,“你夜下答应十二皇子不加爽约,青天白日之时对我说的‘来日方长’一句,想来也不会忘了吧?” “自然不忘。”他温声细语,甚是好听,“只是除却尽释你之疑惑,本王还得应上来日方长不是?” 她直言道:“如何应?” “今日……你该是累了的,”他佯作猜测道:“有些事是毫无征兆的闯了进来,本王心里心疼王妃,还是请王妃早些安置,一觉醒来……过去,就放下吧,可好?” 她知道,他虽未言明,但话中所指,分明就是夜无殇之事。 无论脸面上如何平安静好,如今,她心里都是还疼得滴血的。 轻幽搭上的眼眸又闭得紧了些,俄顷淡淡的抛出一句话来,“你放得下,我就放得下。” 夜栩轻哼一声,听上去全是轻松泰然之意,“……你何时听过,七荣王要做的事做不成了?” 轻幽抬眸直起腰身,轻扬广袖,字句不让道:“你不是说,自己‘心有所属、如今不忘昔日旧人’吗?那意思也就是你……不想放下?” 夜栩眼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温柔中似裹着融不化的清淡,轻幽自认因着幼时失散西齐,从小也见过各色异人不少,只她那位师哥司徒慕明便是个难以捉摸的,更不说瞒得她如此完满的夜无殇。可对他们,她再不能尽悉其心思,也终究能猜个大概之中,只是面前这位七殿下,她却除了席间宴上透过商柔盏的言行举止猜得到他们过去的一二之外,是任何东西都看不出来的。 等他轻柔的吐出一句话来,实在太是君子谦谦,“那就要看轻幽有没有这个本事,让本王不想忘……也得忘了。” 轻幽心里蓦然一顿,看看夜栩,忽而又想起了夜无殇。 后宫三千,美女如云,不知如今他又在那位佳人的温柔乡之中。 思及此,她却无心与夜栩舌剑唇枪下去,只是微微转头,不说什么。 而夜栩,似乎总是猜得到她的心思,虽未往下说什么,但眼中却一直镌着温朗到骨子里的神情,那么望着她,旁人不知的,打眼一瞧,定是羡煞人寰的疼爱宠溺。 半晌,不知他是思绪落到了哪里,徐徐开口,有意无意间,直击她七寸,“轻幽……你为何不笑呢?” 话音才落,她原本黯下去的瞳眸却是蓦然一抬,这次,是换她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了,片刻,轻哼道:“哼,我怕笑死你呀。” 夜栩大笑两声,昂然自得道:“呵,倾城倾国倾人命……三笑倾命,你不还是嫁进我这府里,本王如今,还不是好好活着?” 她轻巧的玩弄鬓发,淡然无心道:“那是我不想要你的命。” 夜栩眸深如墨,却笑意不减,“你不笑,又怎知道会笑死我?” “你这般了解我,怎会不知我在西齐的往昔是如何过来的?又怎么会不清楚,‘倾城倾国倾人命,一步一袅一生莲’的来历?”她心里当真不愿去想往昔之时,那几年对她来说,若非有司徒慕明,她是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命活到今日。 “这就巧了,”说话间,他站起身来,“我从来自诩……天煞孤星,你又三笑倾命,你我岂非天作之合?许是偏为对方解煞而生。” 轻幽心里轻笑,亦是起身,与他对面而立,毫不避忌道:“若有朝一日当真如你所言,那我不是原该谢谢如今类霄帝宫之内的那些位乱臣贼子,虽不知他们筹谋什么,但毕竟全赖人家懿旨赐婚。” 夜栩微微一笑,“你大可放心,到时候,本王定当亲笔手书旧诗两句,以达祖母天恩。” 轻幽轻哼一声,淡淡应和道:“‘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说完这句话,心里是一阵酸楚,而夜栩却笑意泠然。 夜下安置,这个王府都是一片寂若空谷,轻幽躺在床上,夜栩依旧睡在榻上,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否安睡,只是她的心里,当真希望能静然自处片刻,哭个彻底。 第三十五章 无微不至(一) 翌日一早,早膳过后溪云便由郑大总管亲自送回了轻幽面前。 彼时,夜栩却是不见人影。 郑安领着溪云到了府中终风园里,轻幽正是独坐莞庭之中,淡静悠远的翻动书卷。 “给七皇妃请安。”郑安低头行礼道。一边溪云见了轻幽,掩不住的满心欢喜舒颜。 轻幽抬头一看,心里一舒,叫了免礼,一面唤了溪云过来身边,一面又道:“有劳总管了。” 郑安忙道:“七皇妃客气,折煞老奴了。” 轻幽神色柔和,“应当的,你是王府的老人,在府中的时日不知是比我长了多久,对你客气是我心里敬着你的。” “七皇妃宅心仁厚,有您掌管这王府内事,定使王府兴盛更胜往日。”说着,郑安又递呈上去一副册子。 溪云递过轻幽手中,她一面翻阅,见着上面均是些女子名字年纪之类的字迹,心里狐疑,问道:“总管这是何意?” 郑安道:“皇妃殿下容禀,七爷挂念皇妃,说是身边只有溪云侍候未免单薄,故此吩咐奴才将府里手脚利落的丫头拣选出来,请皇妃挑上几个,留待身边侍候。” “那便不用了。[.超多好看小说]”轻幽听了解释,却将册子合上,“溪云虽不比府里丫头伶俐,但跟着我的日子久了,也算缜密,况且我素来也不算性子好的,再调谁过来身边我都怕委屈了人家。” 郑安笑道:“皇妃说笑了,能近身侍候皇妃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皇妃既是仁厚如此,奴才也自然听命。” 轻幽微一颔首,“麻烦总管费心了。” 郑安躬身又道:“若是皇妃无事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轻幽脑子一转,想起这庭子的名字,又问道:“对了,初进王府,眼见着府中景致,我心里还真是有些不明白,请总管赐教。” “奴才万万不敢,自当洗耳恭听。” 轻幽缓缓说道:“七爷素来是风骨君子的性子,如何这府中竟有如‘莞庭’之地,叫上这种阴柔的名字?” “这……”郑安虽是府中老人,但这府中的名字全都是夜栩亲自取的,匾额亦是他亲自写的,而他若不说个中内容,又有哪个奴才胆子大的敢去问他? 正在他犹豫不知所言之时,却听远盖清风般和朗温润的声音,随着夜栩的到来一并飘到了庭中,万里无云碧空如洗之下,那是一张多么俊美的脸。 “莞尔一笑。” 他四字一点,随即傲然挺拔的身姿已然挺立庭中,见了轻幽,他脸上缓缓绽出明媚的笑意,就在轻幽刚要起身行礼之时,他却先了一步坐到她身边,扣住了她的手。 郑安见了主子,连忙行礼,“七爷。” 一旁的溪云这才算是真正的见了自家的姑爷,这一见,果然惊为天人一般的讶异,倒也还算缓应得过来,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七爷,七爷吉祥。” 夜栩叫了免礼,又将溪云淡淡打量一番,笑意悠然对轻幽道:“这就是溪云了?” 第三十六章 无微不至(二) 轻幽虽是经过了昨日的练习也对他的行止有两分熟悉,但现下仍是心里别扭,不过却并未抽出手去,只由着他那么扣着,淡淡道:“正是不错。” 夜栩暗自一笑,对郑安道:“行了,下去忙你的罢,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奴才告退。”郑安拜了一拜,这才退出了庭中。 轻幽见身旁已没什么奴才碍着,这才将手抽了出来,神情淡然,倒也不算生疏,“莞尔一笑倒是好的,只是娶了我进府,想必日后这么个意头却只得七爷自己去应了。” 夜栩听见她话中又是称自己一句‘七爷’,心知她是心思精神了两分,不似昨日那般憔悴,他心里亦是一舒,面上眉目一扬,笑意温和无害,很是真心实意的样子,轻缓问道:“轻幽,你可知我最喜欢哪句成语?” 轻幽轻哼一声,“我哪里像七爷一样,对旁人诸事均是一清二楚,掌握手中?” “若是本王无心之人,尚是不屑关顾半分。”夜栩说着,抬手去执青瓷茶壶,溪云见此不敢怠慢,连忙伸手过去奉茶,一面道:“不敢劳七爷动手,是奴婢懈怠了。” 夜栩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无妨,你是王妃带来的丫头,能有些眼力是好,平日里只要侍候好了王妃就是。(.好看的小说)” 溪云听见他言行举止,倒是事事为着轻幽,只是二人言辞之间却是暗自较劲,她虽不知如今到底是何情况,但还是守着礼数的,恭敬道:“是,奴婢明白。”说着,为他添了一杯茶。 轻幽见此,轻哼一声,又复顾自翻看其书卷来。 夜栩揽过茶盏来,却是不喝,只轻巧的玩弄着茶盖,温润道:“本王自小最喜欢的,便是‘来日方长’一句。” 轻幽心里一顿,手上亦是表现了出来,旋即却是眉目静和了下来,悠远道:“七爷说的是,成大事者,必然忍常人所不能,最是合该应上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之言。” 夜栩淡淡一笑,目光投在茶盏上,却是忽而话锋一转,道:“溪云啊,你是自小跟在王妃身边的吧?” 溪云小心翼翼道:“回七爷话,奴婢确是自小跟在小姐身边侍候的。” 轻幽听她回话完毕,漫不经心的接着说道:“除却西齐的那几年。那些日子她并不在我身边,关乎夜无殇之事,她是与昨日之前的我一样的。” 溪云听了,心里蓦然一惊,她是当真越发看不明白自家小姐与新姑爷之间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琴瑟和谐、相敬如宾?还是故作姿态、笑里藏刀? 夜栩微微一笑,好似并未理会轻幽的话,接着与溪云说道:“往日你家小姐在玉树流光楼中……是与司徒公子,时常见面吗?” 这句话一出,无论是玉树流光楼、还是司徒公子,都是让溪云越发大惊失色。甚至于轻幽,便是料想他许是知晓司徒慕明的存在,也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管不顾的说及他。 溪云已是不知如何回话,轻幽暗自理敛思绪,手下接着翻动书页,佯作无心道:“七爷也识得我师兄?” 夜栩恍若认真思虑,拳拳道:“本王却是与长安王更多两分交情。” 第三十七章 无微不至(三) 轻幽闻听此语,果然变了神色,蓦然转头过去看他,目光竟出奇的深邃了起来,半晌,方才放下书卷,淡淡对溪云道:“溪云,回去房里准备笔墨去,我稍后回去想做些山水,这里不必侍候了。(.)” 溪云如今已是一头雾水且心里大惊,听着轻幽的话,她虽心里疑惑,但也不敢违逆,只得欠身一礼,“是,奴婢告退。” 待溪云走后,轻幽起身移了两步,坐到夜栩对面,轻叹一口气,“七爷意欲何为,大可直说就是。” “轻幽,”夜栩的那双眼睛温柔似水,这才轻抿了一口茶水,“本王想告诉你呀,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可这些本王又不想让旁人知道。” “七爷大可放心,”轻幽听了这话,心里一舒,淡淡道:“我与溪云,名分主仆,实则远胜姐妹,无论何事都不必瞒她。” “本王知道她侍候你尽心尽力,只是……”他忽而神色暗了下来,却总是有两分天生温朗在里面,“只是日后这人寰天下之中,你只能信我,我也只会信你。” 轻幽轻哼一声,全不买账,“在我这儿,是‘只能’,到了七爷您那儿,却是‘只会’……便是北夏以三纲五常治国,轻幽也断断不觉自己哪里输了男儿。” 夜栩失声一笑,却让轻幽心里一怔,比起他一直的温润笑意,她是从不曾想过他会有如此爽朗的时候。 夜栩温和的看向她,定了定笑意,颔首道:“好,是本王疏忽大意,不过这话意就是如此,轻幽,除了我,你谁都信不得。” 轻幽看了他半晌,目光蓦然移开,一面给自己添了茶,一面随意道:“那七爷如何?是否也给轻幽一份公平,天下间您又还信谁?这‘莞尔一笑’之庭,又究竟是何意思?” 夜栩深吸一口气,面色甚是轻松的样子,娓娓道来,“本王猜想,轻幽心里的疑问定是日进斗升之量,故此本王想着……”说着,他佯作思考,缓缓而道:“每日我解你心中三个疑问,也不怕哪日没了话说,可好?” “第一问,”轻幽几乎是脱口而道:“‘莞尔一笑’何解?” 夜栩眉间微微一蹙,却是笑意和煦,“本王还当,你最想问的是夜无殇之事呢。” 轻幽目光温和,却不作旁语,“请七爷不吝赐教。” 夜栩微微颔首,嘴角笑意撩人,“为你,就是为你呀。” 轻幽闻此,蓦然一怔。她非但是分不清他字句真假,更重要的是,明明新婚当夜,他还说自己心有所属,况且昨日之事,他又分明承认了他那心中之人正是前朝公主,那此番又算什么? 她安之若素,神色自如,静然道:“七爷回答如此敷衍,岂是也算作一问结了?” 夜栩是分毫不急,悠然道:“你放心,若要你信我,若说准我信你,你我之间自是不加任何谎言,本王所言字句真诚。” “轻幽并不明白。”她清淡抛出一句话来,擎等着他的回答。 夜栩笑道:“本王想,倾城倾国倾人命,若是用好了,定是胜过千军万马的效用。而且……”说着,他眼角渐渐邪魅了上来,暧昧的往前凑了凑,“……我想着看,这宛转蛾眉、顾盼倾城之间,若当真笑了,该是如何美不胜收。” 第三十八章 无微不至(四) 轻幽轻声一哼,“可王府建成之时,七爷恐怕并不识得轻幽,如何这般有先见之明,早做预备?” 夜栩低沉一笑,打趣道:“轻幽,这算是第二问了!” 轻幽一怔,随即心里却有两分好笑,话语中有意无意的多了两分俏皮,令人如沐春风道:“七爷说是就是呗,反正来日方长,轻幽也不急在此一时。(.)” 夜栩眼中玩味更浓了,却不耽误答她的问题,“这便说明,本王想娶你,并非单单因着允皇祖母所赐之婚,或者说,当年本王从宋国战场回到盛京帝都,就已经想要娶你了。” 听了这话,她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他不爱她,当初不爱如今不爱,甚至那时未曾见过她一面,若说光听名声便有意娶她,着实不是如此高洁贵胄的七荣王会做的事,所以,应该只剩下一个可能。 “因为我是六军元帅的女儿,”她眉目微蹙,徐徐道:“因为可以牵制夜无殇,甚至他日大事得成,亦是可以以我来牵制西齐,所以,你要娶我?” 夜栩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片刻才道:“不,并非如此。” 轻幽神色一紧,若非如此,还会因为什么? “轻幽,”他又一次唤起这个名字,“今日三问算是结了,本王可以多告诉你一句,我要娶你,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西齐,二是为着你与宋国的关系。” “我与宋国的关系?”轻幽蓦然一惊,心里是全然不明。 若说她与西齐有关系,她认,只是宋国,她又哪里知道自己与宋国有什么关系。 夜栩淡淡一笑,径自起身,“好了,明日再接着问罢,当下与本王一处去城郊一趟。” “城郊?”轻幽尚未从适才的疑惑中走出来,哪里又有心思跟他斗智,于是便道:“七爷自便罢,轻幽与溪云说了要回去作画,不好空让她布了笔墨的。”说着,她也起了身,看样子是要往房里回去。 夜栩却是不容置疑的言道:“恩爱夫妻,当然如胶似漆。”说这话时,他眉间的谦然,想是盖得过天下女子的莞尔一笑,即便,话中之意是那般坚决。 轻幽轻舒一口气,不想纠缠的妥协了下来,“罢了,七爷请吧。” 夜栩轻笑一声,自然的牵过她的手,也不管她心里如何作想,这个动作,两日之间却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乘着车驾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是到了城郊。 轻幽一路也想着,昨日听夜栩提及,隐约是要将大多数皇子送来的东西送到城郊一处叫‘陋室’的地方,交个一个名唤‘素琴’之人,想来他带自己来到城郊,应该就是到陋室来的。 “仔细脚下,”在她心神不属的从车驾上下来时,夜栩略有急切的关顾道,说话间,轻柔稳当的扶着她的手臂。 轻幽蓦然一回神,幸是夜栩这一提点,方才免了自己脚下踩空,她微微颔首,“多谢七爷。” 夜栩微微一笑,“本王说过,夫妻之间,不需言谢,这句不是戏言,只是说给你听的。” 轻幽心里莫名一暖,仔细缓步下了车驾。 四下一望,说是城郊,映在眼里的景致却实在是好,满目苍翠雅致不说,微微一闻,却已是沁人心脾的芳香。 正在她略舒心神,沉醉一派淡泊素雅之中时,却听夜栩恍若春风般的声音说道:“轻幽,你脚踝上的伤虽是旧伤,但也马虎不得的,日后若我不在跟前,你可仔细小心。” 这话,又让她一惊。 便是连自己以往在西齐脚踝受过伤他都一清二楚,他对自己的了解,该是细致入微了。 她习惯了他的出其不意,连带着自己粉饰安稳的功夫在这两日内都进步神速,如今温文道:“七爷对轻幽如此无微不至,轻幽感怀在心。” “你别误会,”他微微一笑,好像多了两分真诚,“这话,是本王真心关切。” “轻幽明白。” 第三十九章 陋室 下车走了几步而已,轻幽面前便显现出了一座傍水而建的吊脚楼。 沈水之上,淡然悠远的卓世而起,清冽之中的雅致不群,给她一阵满是踏实安稳的感觉。 她望着吊脚楼,微风吹拂着青丝刮过面前,淡淡问起夜栩,“这里可是盛京,如何七爷却建了一座吊脚楼?” “这处地界便是‘陋室’,”夜栩眸色深沉,“比荣王府的年岁早的不少,虽是本王所有,却并非本王所建。” 她眉目暗自一转,轻声问道:“平日里,是那位素琴姑娘打点?” 夜栩点点头“嗯,你直接叫她名字就是。” 轻幽接着问道:“她以往也是王府的丫头吗?” “不,她没进过荣王府,”夜栩倒也不介意让她知道,拉着她一面往里面进,一面道:“她出身辅国公府。” 辅国公府,轻幽心里一震,她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说到底,还是跟荣王府很是近密的地方。 光立帝原配嫡妻,亦是夜栩的生身母后、当今代兴帝夜无殇皇后龙籽如长姊,嘉懿皇后龙籽晴,正是辅国公龙阵府上嫡女。 换句话说,夜栩,正是辅国公龙阵嫡亲外孙,当今兵部尚书龙谦痕的嫡亲外甥。 步上陋室最后一级阶梯的前一刻,轻幽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七爷与辅国公府上的关系该是不错的?” 夜栩低笑摇头,“一家人里性子各异,行事亦是各异,皇室就是个例子,所以轻幽,聪明如你,怎会因着一个丫头就认定本王与辅国公府上的关系如何?” 轻幽淡淡道:“轻幽也不过猜测罢了,大不了明日占一个问题,再问七爷就是了。” 夜栩轻柔一笑,抬手扣了扣门。 几乎是声落的同时,便有清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是谁?” 夜栩语气利索,不带半点拖拉,“我。” 话音才落,便听着一阵细碎的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吱呀一声打开门来,轻幽眼中所见,却是个清亮美人。 不过着了一身素衣,随意的将青丝斜绾一边,打眼过去却是腕白肌红,细圆无节,眸光清澈无邪,映在轻幽眼里,却是一阵莫名的好感。 “奴婢见过七爷,”她见了夜栩,连忙行礼,继而开朗明媚的往轻幽身上看了一眼,却是一时惊怔住了神情,便是连夜栩的一声‘免了’都不曾听到。 夜栩见她如此出神的看着轻幽,不禁轻笑一声,清了清嗓子,“何时这么不懂礼数了?” 素琴这才晃过神来,未及去想夜栩的话,满是笑意的向轻幽请安道:“奴婢素琴,给王妃主子请安。” 轻幽目色柔和,轻巧细语,“不必多礼。” 素琴盈盈起身,满面亲和,“王妃主子果然名不虚传,难怪七爷……” “素琴,”夜栩冷声止住了她的话,“怎么如今话却越发多了?” 只见素琴伶俐一笑,之后她的话却着实是让轻幽吃惊不已,“爷,您拿这架子吓唬奴婢也就罢了,可是当心吓坏了王妃主子!” 轻幽看在眼里,当真是没想到这世间还能有人敢与夜栩这般说话,想必平日里,素琴必是得夜栩喜欢的。 若是换做王府之中的奴才,这般言行,简直是不要命了。 第四十章 调素琴(一) 夜栩听了素琴的话,却是笑意温朗了起来,淡淡道:“还不让你王妃主子进去,是要在门口与我们说话了?” 素琴连忙笑道:“不敢不敢,便是七爷使得,素琴哪里舍得王妃主子受苦。[]”说着便让过身去,请轻幽和夜栩进了屋子。 轻幽是带着满心疑惑的进了屋里,抬眼一看,却是更为惊讶。 素琴这名字,果真没取错,陋室之中放眼望去,除了木榻、书案、桌椅之外,全是琴筝瑶瑟、经籍书册。(.无弹窗广告) 轻幽淡然道:“我原当陋室不过七爷自谦罢了,没想到还真是为了应和古人而来的。” 夜栩松开她的手,径自走上前去拿起一把五弦古琴,笑意温融,“知道你精通乐理,尤工琵琶,本王是不敢班门弄斧的,只是久闻《玉树后庭花》被王妃奏的是惊天绝寰,倒不曾亲耳听过,不知今日可否有幸?” 他这话说了,轻幽尚未回话,却听素琴忍不住嗤笑了出来,惹得轻幽看了过去。 素琴笑道:“王妃主子别误会,奴婢笑的是七爷。(.好看的小说)” 夜栩眉目故作一紧,在圈椅上坐了下来,“本王是有什么好笑的?可真是把你给惯坏了!” 素琴走上前去,一手拿过茶壶开始料理,一面笑道:“七爷言语之中这般拘束,若是在王府倒是应当,只是到了陋室还这个样子,奴婢真是难为王妃主子整日是如何的对着七爷了!” 夜栩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撇出一句话来,“轻幽……喝惯了六安瓜片。” 素琴这边笑意越发明朗了,欠身道:“是,奴婢知道了。”说完,冲轻幽微微一笑,随即往里面进去了。 一时间,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她与夜栩二人。 “这素琴姑娘倒是很好。”轻幽微一垂眸,与夜栩对面而坐,“想来七爷很是衷心罢。” 夜栩将目光移在了她身上,淡而玩味,“轻幽,你这么说,是会让我误会你对我有心的。” 轻幽先是一怔,随即轻舒一口气,“七爷既说了‘误会’自是心知肚明,此事不可能发生。” 夜栩摇头笑笑,放下手中琴瑟,起身走至半开的窗前,抬手将窗子大打开来,双手支在窗台前,悠远淡静道:“你还没回答我适才的话,沈水之畔、清风隽然,正是独缺那么一曲好调。” 轻幽心里一笑,心中想到,夜栩,你如今不怕亡国之曲,来日你若改回了江山正数,难道还敢听吗? “我习惯了一把琵琶,旁的再好终究不是我的,成婚之时也并未算作嫁妆带到王府,七爷若是当真想听,那就明日回门之时取了过来,到时再为七爷弹奏罢。”说着,她将夜栩适才玩弄手中的琴瑟拿了过来,细看之下,果真上佳之色,“七爷若是不弃,轻幽且换首曲子奏与您听,可好?” 第四十一章 调素琴(二) 夜栩闻声回头,看着她双手挑弄琴弦,由衷一笑,双臂拄上窗台,“洗耳恭听。” 轻幽眉目一转,移了位子带琴到了案前,纤纤玉指轻缓轻叩,一曲《玉楼春晓》轻缓柔顺的荡漾在一畔沈水之上。 深秋气朗,风柔水静,万里清爽之间枫叶翠柏交叠辉映,天公作画出一片缠绵清隽。 “春眠乍醒,清风欲醉,此曲抒的是闺阁女儿情愫,只是轻幽,你如今如何是这种情愫?”听她一曲奏罢,夜栩实是未曾想到除却琵琶,她竟也还会对琴筝有如此功夫,只是个中心思,却是无端。 “奏此曲,只因‘玉楼’二字,算是安慰七爷心思罢。”她淡淡回应,言辞中不见亲近,却也温和。 正说着,素琴人未到声先闻的吟吟从里面走了出来,“这六安茶难找得很,原是七爷藏到了沉檀木箱子里!” 轻幽见她出来,颔首示意,又听夜栩道:“贵重东西,不向来都是在沉檀木里?是你糊涂了!” 素琴微微一笑,“是了是了,奴婢糊涂了。”说着,她又将茶煮上。 轻幽暗自一怔,不明他究竟是何意。 半晌,素琴又道:“七爷带王妃主子过来,是有意在此长住?” 不过这句话里,她倒是仿佛添了两分谨慎。 轻幽眉目一紧,亦是看向了夜栩。 夜栩神情停滞了片刻,忽而笑意翩然,语气清亮道:“还用不着。” 彼时,轻幽并不明白这主仆二人话中暗含的深意,直到下一个深秋,一样的沈水之畔,她才知道‘长住’二字,是何意味。 她起身缓步在屋子里踱了起来,向夜栩问道:“七爷带我来这,还不曾告诉过我为的什么?” 夜栩这才入了正题,轻凌一笑,“明日三朝回门,我总得给岳父大人准备些东西不是?” 轻幽心下一怔,随即却也释然,淡淡道:“我不知道七爷还是这么顾忌俗礼的人,本是想着带着金猪就是了,还需要什么别的?” 素琴从旁笑道:“王妃主子有所不知,七爷早在赐婚懿旨下了的时候便已然着手准备这些了,不是奴婢自夸,七爷平日轻易是不舍得使唤辅国公府里出来的下人的,不过遇了事关王妃主子,可是嘱咐奴婢亲力亲为呢!”说着,向轻幽递上一副礼单,“王妃主子请看,事无巨细,七爷均是亲自过问的,奴婢更是不敢怠慢。” 轻幽接过礼单,拿在手里却不展开,轻叹对夜栩道:“既是七爷准备的,自然都是有资格进六军帅府的东西,不必我再看了。” 夜栩微微一笑,对素琴道:“那你就去准备罢,稍后给我们带回府中去。” “是,奴婢遵命。”素琴福了福身,又出了屋子。 轻幽揉了揉经外奇穴,略显乏力道:“七爷带我过来就是只为了这个?” “还有就是……”他绕过两把箜篌,扬手一划,带出一片悠扬,“想问问个中高手,对这里的一众丝竹,可有衷心?” 轻幽心里哼笑,却淡淡道:“七爷费心,轻幽……还是喜欢自己往日的琵琶。” “也好……”夜栩微微颔首,目光悠远,“现下如此,很好……” 说话间,正一阵清风袭来,只吹得轻幽心里舒坦,忽而却是有了一个念想,想来若能在这沈水之上有这么一阙陋室,清凉孤老,应该也是极好的吧…… 第四十二章 孝敬心意 又在陋室呆了好一会儿,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二人方才起驾回府。 “七爷、王妃主子好走。”素琴送二人出了陋室,始终笑意吟吟,瞧得出来,她对轻幽亦甚是喜爱。 轻幽颔首示礼,又听夜栩道:“这两日得了空也到英王府去瞧瞧。” 听了英王府,轻幽提了提心思,却见素琴脸色刷的暗了下来,不情不愿道:“我去做什么,无端的让人瞧着碍眼。” 夜栩摇头笑笑,“那两口子可一直扛着呢,你惹的事,还不得你自己去解决。”顿了顿,他又佯作吓唬道:“你若是自己不去,哪日我便要老十四过来缠你。” 素琴听了这话,连忙道:“罢了罢了,爷您就会这一招,奴婢去……去就是了。(.)” 夜栩满意的点点头,回身对轻幽道:“小心上车。” 轻幽微一颔首,转身上车之际忽而又想到什么,随即打眼往四周瞧瞧,却是不见另有什么车驾来运送东西,不禁心里狐疑,回身往夜栩身上一瞧,却见他眉目若画笑意淡朗,瞧出轻幽眉间疑惑,他善解人意道:“东西在车上,路上瞧瞧。” 轻幽心里一怔,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看得透自己的心思。 一路回府,她虽是安稳坐着,心中却是好奇的,只是行了好一会儿,才见夜栩温朗一笑,道:“说是不担心,怎么还是如此好奇?” 轻幽暗自一怔,随即若素道:“七爷如何看的出来我心里好奇?” “不知道,”夜栩落落摇头,全然看不到片分的虚假,“本王只是觉得看着你的明眸善睐,你心里想什么都不需本王费心,一眼便知。(.好看的小说)” 轻幽无奈的哼了一声,“如七爷所言,我不是太可悲了吗?” “可悲?”夜栩眉目一扬,“被本王看穿便是可悲?” 轻幽摇摇头,“是七爷看得懂轻幽,而轻幽却对七爷全然不知。” 夜栩饶有深味的笑了笑,旋即却从旁侧凳板下抽出一只楠木箱子,瞧着,却是着实不小。 “这是?”轻幽心知这定是明日要送到六军帅府的东西,但还是明知故问一句。 夜栩微微一笑,“小婿对岳父大人的孝敬。”说着,他将箱子推呈到轻幽面前,示意她打开来看。 轻幽目光落定在箱子上,犹疑半晌,忽而道:“七爷可介意,与轻幽说明一番这箱子里的东西?” 夜栩嘴角一勾,“如今东西摆在你面前,如何不敢去看?” 轻幽轻哼出声,“不是不敢,只是想听七爷亲口告诉我就是了,免得麻烦,倒显得我不信七爷了。” 夜栩瞧了她半晌,忽而玩味应道:“也好。”旋即便将箱子又推了回去,一面娓娓而道:“这里面大多是女儿饰物,如流苏步摇、白玉花纹梳背、金雀玉搔头、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之类,不过却都是衬物,主要是……”他说到这里,故作一顿,微微笑道:“一副凤冠霞帔。” 轻幽听了他的话,心里不禁更加狐疑,略带不可思议问道:“你是要……将这些东西送到六军帅府去?” 夜栩轻笑道:“你没听错,本王也没说错,想是岳父大人见了这些,定会对我这个女婿更为看顾的。” 轻幽此刻目光中伴着疑惑,却更多深邃,他不懂夜栩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希望明日三朝回门,万事能稍微顺利一些便好。 第四十三章 三朝回门(一) 六军帅府,不过阔别三日之后,如今再看却好像沧海桑田之感。 “小姐,你看咱们府上,还是和往日一样的好。”溪云站立轻幽身旁,低声对她道。现下眼中瞧着六军帅府,始终是比荣王府亲切得多。 轻幽淡淡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夜栩仍是握着她的手,眼中尽是温柔疼爱。 见荣王府的车驾到了,早便奉命守在门前的帅府总管徐成连忙上前行大礼道:“给荣王爷、荣王妃请安。” 荣王爷,荣王妃。 这称谓落到轻幽耳间,仿佛是到了此时才彻底恍然,自己身为七皇妃,已然不是当初帅府楼阁之中的步大小姐。 夜栩声调温和,彬彬有礼,“徐总管不必多礼。” 徐成起身恭敬道:“王爷、王妃容禀,元帅已在正堂等候,请两位随奴才进去。” “有劳。”夜栩清朗道,言辞之间,全然温润如玉。 一路走至正堂,夜栩步步从容,轻幽却是满心的五味杂陈。 本以为成婚不过一时玩笑,便是与七王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没想到如今自己却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现在想到帅府中的往昔时日,便是寂寥,却也清净安稳。(.无弹窗广告) 正堂里,步天筹正襟危坐的身姿因两人的到来站立挺拔。不知为什么,淡淡这么一看,在轻幽眼里却是觉得自家父亲对于夜栩,好像总有着刻意的回避与敬意,这点着实让她心里别扭。 进了正堂,夜栩仍是落落大方之态,满目温和躬身行礼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女儿拜见父亲大人。” 步天筹面色凛然却不失温善,“不必多礼。” 夜栩直起身子,眼中尽是儒雅,泰然道:“自三年前小婿远离朝堂之后,与岳父大人也是许久未见,没想到再见之时,昔日元帅大人,今朝竟成了老七的岳父大人。” 步天筹目光上下打量夜栩一番,早在当年,他不过如今日轻幽一般年纪,却已是冠世无双的容度心性,而如今再见,他的那般人材,却是远比三年前更为逼人眼眸,“可见世事难料,入座罢。” 夫妻二人双双颔首,随即落座一旁。 照北夏规矩,三纲五常,夜栩出身皇家且为先帝嫡长子,身位自然贵重不同,今朝行过俗礼,是该六军元帅向荣王夫妇行大礼的。 步天筹起身欲拜,却被夜栩一句话拦了下来,“元帅不必行礼了。”说着,他往轻幽那边瞥了一眼,见她神情紧致,想是心里紧张的,他又接着道:“今日不论身位,只论家常。” 步天筹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却不由的步步小心翼翼,这才坐回了主位,又听夜栩道:“小婿平素知道岳父大人征战南北,这天下奇珍想也见得多过类霄帝宫献中殿里的藏品了,故此多日以来,小婿特地命人四处搜罗了些旧物,想必岳父大人是会衷心的。”说着,跟着荣王夫妇一路过来的总管郑安连忙命人将那口楠木箱子呈了上去,行礼道:“请元帅大人过目。” 第四十四章 三朝回门(二) 步天筹往箱子上落了一眼,眼角淡染些微的笑意,颔首道:“七殿下有心了。(.)” 夜栩大方一笑,“看来岳父大人是诚心与小婿生分的了!” 步天筹神色一怔,轻幽却是释然,淡淡道:“七爷既是说了只论家常,那便只一味是父亲的乘龙快婿,父亲也不需与七爷客气了。” 步天筹轻声淡笑,颔首道:“是为父疏忽了。” 夜栩淡淡一笑,对郑安吩咐道:“还不将箱子打开,让元帅大人看看本王的孝敬。” “是。”郑安应声连忙打开了箱子,瞬间的时候,步天筹不过掠了一眼,却满眼均是诧然,半晌移不开目光。(.好看的小说) 轻幽尚未见过父亲如此,不禁往箱子里瞟了一眼,见满箱的翠翘金簪簇着一身摆放整齐的烈火霞帔,虽是陈旧东西,但那样子,实在美得醉心。 夜栩轻吹茶气,淡然笑道:“帅府的六安瓜片果真世上难寻第二……”随着他轻咂一口清茶,又淡淡问道:“怎么,岳父大人对着一众东西可还满意?” 此刻的步天筹,已是满心的惊愕,神情紧蹙。 “父亲?”轻幽猜着他们二人如今定是有些事心照不宣了,偏只自己不知道罢了,而父亲这般神色,却让她更为狐疑。 且见他们开口半晌,步天筹仍是眸光复杂的瞪着楠木箱子,轻幽又往夜栩那里一看,见他仍是安之若素,面不改色,她暗自思量片刻,起身道:“父亲,女儿虽是才离了帅府几日,但心里却是想着自己的屋子,此间正好让父亲和七爷好生聊聊,女儿就先往玉树流光楼去了。(.无弹窗广告)” 步天筹直见了轻幽站立面前,方才看向了她,听了她的话,也是微微颔首罢了。 轻幽微一欠身,“女儿告退,”说罢,她又转身对夜栩施了一礼,“轻幽告退。” 夜栩微微颔首,柔情似水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甚是疼宠的样子,只等片刻之后,他意味深长悠然开口道:“小婿一直想着,是如何的府第才造就了轻幽这般的性子,虽说小婿今日并非初次与岳父大人相见,但三年以前的数次谋面,却全因军事战场之云,从未关乎己之私事,故此如今,小婿倒是有意多向岳父大人讨教一二。” “七殿下,”步天筹神色渐冷,端稳的放下手中茶盏,直言道:“有话大可直说。” “哦?”夜栩唇间来了玩味,“小婿的意思,还不明白吗?” 步天筹冷哼一声,便是心里对他仍旧敬着,脸面上的神色却清冷非常,“拙荆的这些积年旧物,七殿下有心翻找出来,本帅自是感谢非常,只是七殿下未免多此一举,小女既已为七王妃,本帅自然事事为着女儿考虑,亦是为着七殿下。” “哼……”夜栩轻叩茶盖,神色有意阴鸷一瞬,“小婿自然知道岳父大人疼宠轻幽,只是……”说着,夜栩负手起身,步履悠然自得,玩味的看着楠木箱子里的金缕玩饰,嘴角勾的邪魅,“……积年旧物岳父识得,积年往事……哼,您可就未必尽知了。” 步天筹征战数载,却偏偏夜栩总能让他从心底往外的发冷,如今眉目一紧,语气强作平稳,“七殿下……这是何意?” 夜栩温文一笑,目光直逼他的眼神,“没什么,不过小婿想着,既是自家人,那帝宫一些牵涉到六军帅府、牵涉到……昙阳公主的旧事,与其他日让旁人告诉岳父大人,哪有小婿亲自禀明的好?” 昙阳公主。 这四个字险些让六军元帅打翻了茶盏。 “……你……!”步天筹眸光蓦然瞪向夜栩,却见他眉目融静和善,恍若清水芙蕖一般的明澈真诚,只是字句之间,却全是逼人性命杀招…… 第四十五章 三朝回门(三) 而轻幽这边,由溪云跟着一路回到了玉树流光楼。 清风徐来,众叶攒聚,满园幽香中依旧如日前丰茂隐幽。 “小姐,您和七爷,现在究竟是个怎样的关系啊?溪云看在眼里,便是您二位再恩爱敬重也好,也总透着那么一股子诡异。”一面踏进院子里,溪云又见了适才夜栩与步天筹之间的言谈,着实更为不明就里了。 轻幽四下一望,见是片分都不曾变换过的痕迹,心里一舒,清淡道:“你只当他是主子,跟我一样敬着就好,剩下的,过些时候我再告诉你罢。” 溪云听她这话,心知也问不出什么,只得应道:“是,奴婢知道了。”说着,溪云便取出钥匙上前打开了房门。 进门的第一个瞬间,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熟悉的气味。 温柔暧昧,盖过了满园的沁人心脾。 溪云尚未反应过来什么,正好奇着轻幽怎就停在了门口,却听轻幽轻哼道:“看来我离了玉树流光楼,倒是有个有心人代我享用这亡国祸水之地,想来……师哥还真是善解人意。” 听了‘师哥’二字,溪云方才蓦然一怔,再往里瞧,果真是司徒慕明枕臂悠然的躺在贵妃榻上,一手,还轻摇折扇。 “幽幽……”氤氲那么一阵笑意轻放,司徒慕明利落的翻身而起,随手将折扇丢到一旁,随着轻幽缓步踏进内室,他脸上的神情柔明自远,玩味道:“我还以为,你一心在夜栩身上,连玉树流光楼都抛在脑后了呢!” 轻幽轻哼一声,淡淡对溪云道:“溪云,出去门口守着,当心有人过来。” 溪云应了声,又向司徒慕明行了礼,这才出了房门。 司徒慕明嘲弄般的一笑,以往他过来她这里,她又哪里会让溪云到门外守着旁人,“幽幽,不过几日的功夫,你可越发的谨慎了。[]” “谨慎些好啊,”轻幽执过妆奁旁侧墙面上挂着的琵琶,坐到榻上,“省得被人耍了还全然一片真心痴等。” 司徒慕明眉目一挑,若有所思道:“看来,荣王殿下是对你知无不言啊。” 轻幽瞧他这样子,早已是料定了他对夜无殇的真实身份早便尽知,心下不由的一股子气愤,但脸上却是被夜栩练得一派和朗,温文道:“你是不知北夏的妃朝见之礼?难不成西齐却没个规制,需要新进皇妃觐拜帝后、六宫吗?” 司徒慕明向来了解她的性子,如今知道她心里气着,但他自己个儿心里亦是不好受的,故此也不像平素一般的哄她,而是玩笑道:“往昔西齐与南越规制已是不同,何况如今北夏、宋国?” 南越,这两个字又让她想起了太子妃,商柔盏。 她细细的调弄琵琶,不妨言辞直击根本,“哼,师哥又非南越宗室,便是北夏、宋国的开国皇帝覆了南越王朝,又两分天下各自为帝,又与师哥有什么关系?用不用字句分明的不屑北夏,不屑宋国?” 司徒慕明邪邪一笑,凑到她面前来,轻声细语,“我哪里敢不屑北夏?如今天下大势,国祚最盛之地可便是北夏了,日后,为兄还仰赖师妹照拂呢!” “师哥抬举了,”她毫不顾忌的将琵琶在他脸前带过,直接就是奔着他那张脸打过去的,还好他是身手利落,及时躲了过去,“小妹命小福薄,仰赖别人有心照拂才是,哪里有这个能耐照拂师哥。” “这就不真心了,”他轻声一笑,“六军元帅之女,当朝荣王妃,甚至还可能是日后帝妃,你说说,你若没个本事,谁还有呢?” “帝妃……”她轻喃出口,美眸透出暗暗不屑,“帝妃、皇妃,又有什么区别……” 司徒慕明佯作恍然,“哦,是我说错了,你若入帝宫,自然为后,哪里会是帝妃……”说着,他摇着描金扇面,带过柔风清和,“不过若说二者区别,这在西齐还是北夏、宋国却都是一般的。皇妃,乃是皇族之妃,既有宫中妃嫔之意,又可喻皇子王公之妃,然则帝妃却是唯指帝王之妃,二者所括内容不同,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半晌,他又敛了敛放荡,略带正经道:“幽幽,这后位你想不想坐,只要一句话,都是立时便可实现的。” 轻幽转了头去看他,蛾眉轻蹙点点,似有忧愁涌上,片刻,方才移了目光道:“多谢师哥挂怀,小妹无心,亦是不愿多想。” 第四十六章 三朝回门(四) 司徒慕明闻听此语,眼中的明朗却是微微一顿,随即又是一副浪荡样子,轻笑道:“如何,嫁作人妇的日子可还好?” 轻幽心里两分苦涩,嘴上一哼,“不错,是不错,夜栩……脸上总带着笑,倒也与我这不爱笑的互补了。” 司徒慕明轻笑两声,“说到这里,不知那七王殿下可否问过你,关乎‘倾城一笑’之事?” 轻幽瞥了他一眼,“问过如何?” “问过就说明,他好奇,他想见啊,这也意味着我比他有幸啊!”司徒慕明一副的孩子气,只是话中之意却让轻幽无奈,只是细细算来,天下间唯一见证过三笑倾命的人,也当真只有司徒慕明。 她仔细放下琵琶,轻叹一声,也是不知夜栩那边何时回府,不好与司徒慕明多浪费口舌,于是清冷直言道:“除了朝元殿中乱臣贼子的身份之外,从认识我到如今,你还瞒过我什么?” “幽幽?”司徒慕明难以置信的朝她望去,甚至忘了去摇手中扇子,轻笑道:“你是、你是称梁昼什么?” 梁昼,这两个曾是她心里最为清圣的存在,只是如今此时,听在耳里,全是讽刺。 她神色一冷,“夜无殇当年化名‘梁昼’,我本不知这名字何意,现下却是清朗,”说到这,她冷哼一声,“是以梁孝王自喻,早有夺皇位之心,昼夜交替,还不是反了。” “我倒觉得……不尽然。”司徒慕明的样子,却是并不十分认同她的话。 轻幽蓦然瞪他一眼,“不尽然?还能有什么呢?” 司徒慕明淡淡一笑,仿佛却有说不明的苦涩,“你知道我不喜欢那小子,但我也从不会对你说谎,或许你是当局者迷,毕竟梁孝王离九五御座可是远着呢。其中闹腾活动的,却是窦太后啊。” 她眼神中尽是不屑,“有这必要么?便是始终不曾给梁王称意,难不成他不想做皇帝,窦太后还能费心筹谋等到时候强绑了他去龙椅之上不成?” 司徒慕明定定柔柔的看着她,双手环抱胸前,猜测道:“你如今,算是恨他入骨啊。” “师哥,”她叫他一声,“还是直说吧,是否瞒过我旁的?” “没有。”司徒慕明有意无意地摇摇头,“况此事我也非有意瞒你,不过是抓住你不曾问过的缝隙,方才一直不曾与你说过。” 她清冷却添了两分亲切道:“你说的话,我还是信的。” 司徒慕明昂然一笑,很是开心,半晌又问:“那如今你二人的关系如何?” 她硬生生的撇出来一句话,“我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司徒慕明自是知道她心里没可能如此容易放下,思量片刻,不管她会否生气,笑意泠泠道:“那幽幽,我来猜猜如何?” 她淡淡瞥他一眼,“要说就说,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司徒慕明眼眸一收,撇撇嘴道:“幽幽,你何时变得这么凶了?是在夜栩那里吃了亏不好回嘴,便尽数发落在我身上了不是?” “随你怎么说。”她语气轻缓,却是不急了。 司徒慕明想了想,嘴角微微一挑,道:“那我说……左右这两日,夜无殇决计是忍不住要见你一面的。” 轻幽毫不客气的哼了一声,却无意说什么。 又听司徒慕明道:“不过见不见得成……还得看夜栩想不想让他见。” 她冷言冷语道:“左右你们心里,我不过玩偶罢了,任谁都能摆布。” “我……”他刚欲说些什么来辩驳,却听外面隐约传来明显的步声,“诶,嫁了人就是麻烦,可是有人来寻你了!” 轻幽却是身无武功的,不像他耳力清醒,再一回神时,却已是不见了司徒慕明的身影。 果然,随即便听溪云扬声道:“七爷,您过来了。” 第四十七章 三朝回门(五) 轻幽略理了理容饰心绪,回身执过琵琶,又听外面夜栩的声音温和清明,“去禀你主子一声。(.好看的小说)” 她心里暗自好笑,没想到夜栩如今还是这般分礼不输,于是未等溪云进来,她便扬声道:“七爷请进来罢。” 玉树流光楼,若是他敢进,自己又有什么不敢让他进的。 当夜栩第一次出现在她的屋子里时,那副景象,实在很美。 绝美的女子,绝尘的男子,淡淡一看,分明就是天生绝配。 只见夜栩负手而来,神情一如既往的风朗磊落,四下一扫,融融道:“妖姬脸似含娇露,玉树流光照后庭,果然名不虚传。” 轻幽神态温和,淡淡道:“比不得陋室,盖不过七爷。” 夜栩顾自一笑,说话间已是走到了她跟前,柔声温语道:“怎么不留你师哥多坐会儿?” 轻幽蓦然一怔,经历了这两日,她心里清楚夜栩的神通广大,只是眼下才刚发生的事,没想到他竟都是一清二楚。 而且以他话中之意,她暗自猜测,许是连司徒慕明的离开都在他的计划之下。 强敛住神态之后,轻幽眉目仍旧平静,就与他对立着,静和说道:“七爷既是有意让师哥知道您的到来,师哥又怎会如此不备自知之明?” 夜栩嘴角勾的越发好看,抬手扶在琵琶上,声气绵绵道:“你师哥……与本王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呢?” 她眉目一扬,“这话七爷是问错了人。” “哦?”夜栩提了提语调,“如何说?” 她轻声巧语,“轻幽既已为人妻,在女子心里自然是夫君最好,师哥位子固然高,却也比将不过,既是已经失了公平,那又如何好来问我?” 夜栩轻笑出声,“好,这样很好……”他从轻幽手里拿过琵琶,轻幽也并无拦拌,“轻幽,这琵琶……好吗?” 她微微一怔,不明他话中何意,却道:“喜欢便好,不喜欢也就是不好。” 夜栩微微颔首,“不错,不错。” 她微一垂眸,想了想,又道:“对了,七爷怎么过来了?是与父亲聊完了?” 夜栩微微一笑,“是你与司徒慕明聊得开了,却不知天色都要暗了,三朝回门,可没有在娘家用晚膳的规矩。” 轻幽往窗外看了一眼,果真已是不早了,“轻幽耽搁了。” “无妨,”夜栩牵起她的手,另一手还拿着琵琶,“正好本王与岳父大人聊得也很好,不过也得守着规矩不是?” “是,轻幽也急着回府,”她微微瞥他一眼,已经起了步伐,“今日的三问,我正好奇着呢!” 夜栩闻此,却是含笑温和,眸色情润,“晚上有的是时候,不急在一时。” 轻幽心里好笑,顾自摇了摇头。 拜别步天筹时,轻幽依稀觉得自己的父亲神情之间有几许不对。 虽是有一派不怒自威的凛然之态,亦是如常的平和自然,只是轻幽却总是放不下心来。 第四十八章 夜路易行(一) 等到回了荣王府中,平静的用完了晚膳,走出疏卷斋正待回房,夜栩抬头往夜幕中遥遥一望,忽而却像来了兴致,对轻幽道:“听闻往日在帅府之中,你最喜欢夜下在玉树流光楼中弹奏玉树后庭花?” 轻幽先是一怔,随即回神道:“是,可巧今日取来了琵琶,七爷若是有兴致,不如就到莞庭为七爷弹奏一曲如何?” 夜栩回眸温润的看向她,“正合我意,只是……玉树流光,莞庭却是不好用得。[]” 轻幽眉目微微一颦,好奇道:“七爷的意思是?” “郑安。”夜栩径自唤了郑安过来,“叫人在玉簟洲备一叶扁舟。” “七爷是说……如今?”郑安言语间有些许不可思议,好像夜栩所言是天方夜谭一般。 轻幽心里暗自疑惑,不知所谓‘玉簟洲’是有什么说法,只是却配合着夜栩的话,吩咐溪云道:“回房取来早放过去的琵琶。” 郑安瞧着这样子,随即也道:“是,奴才这便去办。” 溪云亦是满怀疑惑,但还是应声取了回来。 待琵琶到了,夜栩却对一众下人道:“不必跟着。” 轻幽心里愈加不明,却还是没问什么,直等到一路跟着夜栩到了府门前,她才明白,何以为郑安会那样惊怔。 原是这所谓‘玉簟洲’,并不在荣王府中。 “本王知道你会骑马,”见她径直往一匹银背乌旁边过去,夜栩知道她是有意骑马,扬声道:“只是你脚踝的伤禁不得去挑战。” “七爷未免杞人忧天,”她回身毫不退却道:“故时旧伤,那里娇弱到如今?” “可本王舍不得呀。”他眸色温静,不容置疑,缓步走到她身边,“何况只是备了一匹马,你专心顾着琵琶就是,说到底也是上乘佳品,可与烧槽琵琶媲美的,坏了岂不是要你伤心?” 她本还想再说什么,转念一想,也没必要非与他争论个高低,故此轻声一叹,“罢了罢了,随你就是。” 夜栩瞧她这个样子,分明是有些孩子气的。 有精神有兴致时,就一句一个‘七爷’、一口一声‘您’,若是累了倦了,便直呼个‘你’,这般幽深的性子里,竟也镌着这份率真,着实可爱极了。 “上马吧。”夜栩温和的看着她,眉间的宠爱仿佛有了两分真实,只是她却无心打眼。 上了马背的一瞬间,她是想着稍后的腹背相贴,心里尴尬又不知所措。 没想到夜栩扶她上了马,自己却是无意有什么动作。 “难得轻幽大度,”他牵起马绳,竟起步往前走,“那本王合该报偿。” 轻幽几乎说话间便要挑出一个笑意,只还是掩饰得很好,望着他深不可测的背影,她微微挑了语调,“故此屈尊,为我牵马?” 夜栩暗自一笑,“若是别人,那自是本王屈尊,可到你这,却算不上是。” “怎么说?”她略带玩味,声字朗朗。 夜栩步伐甚是优容,想是乐得夜下散步似的,也是恰巧,他们二人皆是习惯晚些时候用膳的,而如今出府已是夜尽子刻,夜栩又走了一条较为清静的偏路,这道上却是不见一人,好似专门为他二人造的一般。 他声字淡淡间,恍若清风拂面,“我瞧着你顺眼就是了,与旁人不同。” 她难得来了兴致,有意将他一军,也刺刺他的心间,于是柔声道:“那……与太子妃比呢?” 第四十九章 夜路易行(二) “轻幽,”他轻笑道,随便一句,又将话头抛回给她,“你说我和夜无殇在你心里如何相较?” 轻幽摇摇头,玩味道:“哪有问话不答而反问的道理?” 夜栩忽而回身正视她,倒着牵马前行,笑意翩朗,“七王府的道理,何时与别处一般了?” 清灵月光柔融的打在二人面容之上,互相看着,均是恍若出尘般的姝美清俊。 “说的也是,”轻幽目光随即便移了他的脸上,四下随意打量,“也便是七爷不会回答我的问题了?” “当然不,”夜栩笑道:“太子妃是四嫂嘛,可轻幽你,却是本王三书六聘娶回府的王妃,孰轻孰重,还需要言明吗?” 轻幽心知他说到此处仍无明言回答,也无意为难他去,轻哼道:“罢了,诚如七爷所说,你我如今既是心无彼此,没道理的相互为难。” 夜栩淡笑出声,“或者有朝一日,我心甘情愿让你为难呢?” 轻幽却是不再吃惊了,语气平和道:“那也得等‘有朝一日’再说,不是吗?” 他神色悠然自得,却是暗含深意,“嗯,那就等吧。” 轻幽看他一路退着走,也不担心后面路途是否平坦,心里想着嘴里问道:“你是对这条路很熟悉,往日又是与谁到那玉簟洲去?” 他淡淡一笑,“想听实话吗?” 她欣然回道:“只要你不介意说。[.超多好看小说]” “往日……我只带老十二去过。”他说话之时,神色不易察觉的深黯一瞬,只是这个答案,却是轻幽不曾想到的。 夜栩瞧她微微一怔的神色,疏离一笑,又转回身去背对着她,声字飘渺道:“失望了?是觉得我会说柔盏吧。” 柔盏。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提及太子妃的名字,着实是给了她一记远比适才所闻的‘老十二’更深的诧然。 “怎么了?”半晌未听她说话,夜栩轻声问道,言辞间的温润好似天成,却总有那么一层猜不透的深意。 轻幽微微敛了敛神,静然开口,“没有,只是我这才明白,为何你就敢说日日回我三个问题,我早还担心搜罗不到那些个问题,故此早先却是不急,而现在想来,却生怕终了一生也问不够了。” 夜栩笑音朗朗,“是了,想好今日要问什么了吗?” 轻幽心里是不想他占尽先机的,脑子一转,淡淡道:“这才想到。” 他手中灵活的转弄马绳,“夜路清寂,左右说话,那先说个听听。” 她微微垂了垂眸,气若幽兰道:“七爷早说三朝回门之时要在帅府再讨些六安瓜片的,不知早先可曾与父亲说了?” 她细细的观察着他的反应,但却分明一如既往的雍然自恃,全然没有片分的惊诧。 此种情况,她心里却是微微怅然。 “岳父大人善于察言观色,又心疼小辈,故此未及本王开口,只是赞了一句六安茶好罢了,便得岳父大人一番衷心所赠。” “哦?”她语调微微一挑,心神一恍,“看来七爷,着实是会向人讨东西的。” 夜栩暗自一笑,牵着马绳绕过一道小巷,抬眼再看时,面前已是换了一番景致,“到了,就在这下罢。” 第五十章 玉簟洲 清风皓月,暗香疏影,直到这玉簟洲现于眼前,轻幽方才明白,何故夜栩却说,此处配得上玉树后庭花。 四周寂寥无人,却是盈盈清川中已然盛了一片小舟,岸边四处所种,均是清一色的丛丛燕子掌。 想来,正是与她玉树流光楼的后庭花相互应和。 “七爷……是何时种下这些的?”她见面前景象,心里却是一颤,不知究竟是事有凑巧,还是他有意为之。 夜栩神色柔和明俊,仿佛这世间事均是握在手中一般,“若我说为你而种,你自是心里忐忑了去的,而若我说是早便种下……”说着,他徐徐转过身去,玩味深长的望着她,“是否应下你的后庭花,也可算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心里冷冷一笑,关乎玉树后庭花,那不始终是天下人的忌讳吗? “七爷这灌灌燕子掌生种的当真是好,”她轻巧举步,娉婷若飘,“不过我关心的,只是这玉树,究竟是三年前所种,还是之后呢?” “有何区别?”他轻哼一笑,跟在她身后缓缓前踱。(.好看的小说) 她声色清冷,一身淡黄白纱的简装长裙在月色水影中熠熠生姿,“七爷有意装糊涂,轻幽就不需点破了。” 他前行两步到她身前,淡然望去,“冰雪聪明,已是形容不够你了。” “七爷抬举,我是有自知之明罢了。”话音落下,她抬眼望去,微一蹙眉,“小舟停在湖心了,也是七爷吩咐的?” 他拂了拂衣袖,温文道:“省得费力去划了。” 听了这话,她却像忽而反应过什么,蛾眉一紧,“你是要……” 话未说完,他一手带过她怀中琵琶,而另一只手却是揽了她的腰身过去,瞬间功夫,已是脚踏清风般的漾过水面去,眼见着棵棵素姿若艳的绿波芙蕖平淡若素的掠过眼前,这般的近密之下,她心里便是尴尬,却不由的若似闯入一阵清风。 飞鸟过目之间,二人已是落到舟中,站立平稳。 夜栩不知是否有意,只是一时并未收回手来,眸光不恋芙蕖的紧紧落在她身上,将她一副深眷水面的轻郁神情尽收眼底。 “不习惯?”他轻声细语,嘴角隐约带着玩味。 其实,她是想推开他的,甚是手臂已立时便要触碰到他环着自己腰身的手掌,只是脑中却瞬时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她到底是犹豫了,最后还是任他轻柔揽着自己的腰身。 没错,自己是荣王妃,而他是荣王爷。 哪有推开他的道理?何况,她也实在不想有什么失了礼数的地方,让他先机更胜。 她眸光淡淡一瞥,不过强撑着却也总算温柔,“从小到大的历练多了,轻幽的适应力向来算是强的。” 夜栩暗自一笑,移步扶着她坐下,又将琵琶交还与她,谦谦温润道:“月下舟中,是否比莞庭更胜得起你奏出的一阕天籁?” 她心里是在淡淡笑着,伴着玉舟轻摇,若是不需与面前之人计较心思,她想,这一番超脱尘嚣的清丽景致,合该让人得一夕安稳、享流光静好的。 第五十一章 秋夜泛舟 正在她暗自想着,夜栩又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件披风,清淡的鹅黄,正是与她身上的裙装相得益彰,“更深露中,又是深秋夜晚,当心着凉。”说着,他温柔的为她将披风系在身上,神情中的关切不知是真是假。 她看一眼自己身上的披风,心里冒出一股莫名的温暖,即便夜栩此言此行皆无一丝关怀,她还是感谢他,若得片刻温暖,便是陌生人的假意关怀也好。 随即,他又肆意安坐在她对面,嘴角的弧度甚于清风柔融,淡淡的往中间的檀木素桌上看去,“这蜜枣松糕、蟹粉千层酥是先前从六军帅府带回来的,想是合你口味的。” 她低眼一看,果真却是自家府中出来的,而且向来是自己喜欢的,“七爷有心了,这酒又是……?” 夜栩眉目一挑,玩味深长的执起面前斟满了酒的碧纹清觞,“我酿的,名叫……花间。” “花间?”她脱口而道,心里却是玩味,抬手执起自己的清觞,眸光中多了两分难见的潋滟,“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是七爷亲手酿的?” 他轻轻颔首,随即微闭双眸,淡淡的嗅过酒面清香,“窖下藏了五年,虽不算久,但也有意思。” 闻听‘五年’,她心里一顿,“芙蕖入酿,后庭为引,再加玉树敛香,酒曲味也甘甜,确是好酒不错,尤其珍贵,这还是您第一次上战场的纪念?” 夜栩出声笑道:“没想到轻幽也如此关心本王?” “自家夫君,应当的。”她神色自如,言谈间尽饮一觞清酒,“此酒入喉,果然甘中够苦,配得上七爷心思。”说罢,她放下清觞,纤纤玉指轻缓灵力的勾过琵琶琴弦,开始一曲《玉树后庭花》。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夜栩淡淡闭眸饮酒,样子甚是悠闲自在,享受于亡国天籁之中,半晌再开口时,却是转了话锋,语气温和轻柔,“……轻幽啊,夜无殇……是登基三年了,是吧?” 丝竹不停,她一心二用之间也仍是斑斑周全,“七爷也销声匿迹了三年,今朝不是要风生水起了吗?” 他淡淡一笑,“本王是说,登基三年,必有萧墙大事,如此,你可明白?” 萧墙二字,让她心下蓦然一凛,险些滑了琴弦,终于也是明白了他所言何指。 君王登基始算,三年一选秀,是各国皇室亘古不变的规矩。 她强敛了心绪,自顾出一派悠然,拼了命去不想去提类霄宫中事,“今日还有两问。” 夜栩闭着眼,漾着酒觞,嘴角微挑,“嗯。” 她眼见着他的样子,盈盈一水之间恍若月中仙人,却着实可恶,无意多提选秀之事,却一句话扰了她的心思,分明只是让她心中塞闷而已。 她脑子里好像瞬时混乱了,但也还强撑着尽量稳当些,“淑颐贵妃……是更疼七爷您,还是更疼九爷呢?” 夜栩的手指微微顿了一瞬,但也只是那么十分不易察觉的一瞬,随即大笑一阵,“轻幽,世上有哪个母亲,不是最疼自己的亲生孩子呢?” 是啊,是哪个母亲,都最疼自己的亲生孩子,这点,她是从小就知道。 伴着缓和悠长的琵琶曲,她心里却是愈显哀凉。 “自从母后过世之后,除了父皇,整个帝宫就只是淑颐贵妃是真心对本王好……”她尚未从自己的思绪里拔出来,却听夜栩以一种甚为清凉淡漠的语气说起这些,他脸上的笑意仍是再温和不过,闭着眼眸,却是让人不由的心中一阵酸涩,“可以说,周凌风在你心里的位子,就是淑颐贵妃在本王心里的位子。” 第五十二章 一语惊人 夜栩这淡淡的一句话,像是分明想毁了这曲琴音的。 周凌风,这三个字是天下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号。只是他的出身,便是荣耀非常的所在,更不提他那一身的倨傲清贵,人材非凡。 在西齐,周家非但是个传奇,更是全天下艳羡的尊荣。哪朝哪代的开国功臣,要么逃不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要么尊荣个几代也都是销声匿迹的结束。而从西齐开国至今,少说也有三个甲子的流光,周家,却从来都是位极人臣的地位,荣耀无限光芒万丈的背后,更是诞育人材的宝地,仿佛从来都是占尽了世间美好的。传到如今这代,一家之长,正是名闻天下的千面王侯,周凌风。 而这三个字,对于步轻幽来说,更是天下间最为重要的字眼。 那时她流落西齐,若非有这位如兄似父的师父,想是如今早已轮回转世了去的。 她如今不知,自己强撑在夜栩面前的安好平和,究竟还能支撑多久。 夜深丝竹中,好像他的每一句话都暗藏深意,更致命的是,他不介意清淡的吐出深意,但却永远不会说得一清二楚。 她深吸一口气,专注琵琶道:“七爷是诚心不想我活得舒坦。” 夜栩浅笑出声,“如今你我这种关系,你若活得不舒坦,本王又能舒坦到哪去?只是你我成婚匆忙,本王想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哪日得了空,是该陪着你一道给世善侯行礼请安的。” “师父生性不定,”她语气淡漠,“又向来不在乎这些俗礼,七爷就不必费心挂怀了。” 夜栩长舒一口气,“世善侯便是生性不定,却从来最关切的是你,待旁人可曾比得了你?” 说话间,一曲,奏毕。 她怀抱琵琶,似是无奈的饮了一觞花间,“七爷,好像很是了解。” 夜栩淡淡一哼,却又是点到为止叫人心塞提及这么一句罢了,话锋转了个九曲十八弯,好像适才之事全然如清风掠过一般,“适才回府之时,郑安禀了宫里传的话来,说是皇祖母心里念着你,要你明日进宫一趟,你说……本王是否该让你进去呢?” “王爷想要什么?”她开口直言,心里想着,既是他不肯说下去,那就自己来挑这个话头吧。 “嗯?”夜栩不知是否有了醉意,只是鼻音里的清浅出声却着实沉醉幽迷,又像玩世不恭一般。 很是不像平日里的清醒温朗。 轻幽一面为自己斟一於酒,一面以几日以来第一次直击正题的方式清肃言道:“这是轻幽此日的最后一问,烦请王爷真心赐教一句,您筹谋数载,想要的,究竟是北夏江山、天下江山?还是其他什么?” “呵,轻幽,”他忽而睁开清俊瞳眸,转正了身子正视她的一弯秋水,眉间晕染开淡笑点点,懒懒的玩弄手中清觞,“……若是本王说,想要十五皇叔的性命呢?” 她听到这句话,反到心里踏实下来,执过翡翠贴金壶,安之若素的为他斟酒,语气淡然却清晰,眉目仿佛不带丝毫表情,“我帮你。” 听到这三个字,他好像徒然凛了神色,细至端看她半晌,终是微微一笑,“轻幽,我信你。” 第五十三章 轻笑所谓 经过了小半夜的纠缠,轻幽虽是问了三个问题中有两个是无端的废话一般,但除了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之外,她还是小有收获的。 至少,她可以确定,夜栩纵是再为清俊高华、深不可测,可酒之一字,却是他的死穴。 其实她眼里看着,他虽是一直不停的往嘴里送酒,可再是如何也只有一壶酒罢了,本就不多,何况她自己也喝了几觞,可就是这不多的几觞花间酒,到底还是让他醉了过去。 “自己酿的酒,还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她看他无力地垂了双眸,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小半个身子都靠出了舟外,一只拿着清觞的手掌已经侵入了水里,诧然之余不禁吐出一句似责似讽的话。随即,还是轻叹一口气。 她将琵琶放到一边,小心起身移步到他那边,小舟轻摇,水波轻漾,他说的没错,秋夜之中更是更深露中。仔细的将他的手从水中拉出来,却见清觞已然没了踪迹,她摇了摇头,又是轻叹一口气。 说来可笑,几日下来自己已是被这一双手牵了不知多少次,可竟还没仔细的端量过这只手的样子。 骨节分明,细腻净透,不知是能让多少女子羞愧无颜了去。 她将桌案推到前面,让他整个身子躺的舒服些,“虽说你让我心里很不舒坦,但有意无意间也让我温暖,便宜你了。”她一边照顾他,一边竟不自觉的怕他着凉,又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与他盖上。 看着如此醉态的荣王殿下,她眼神中添了些许玩味,片刻,竟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这一笑,连她自己都是吓了一跳。 已经是多少年了,自己都不曾笑过,甚至于平日里便是想笑,忍着忍着,她都觉得自己是失去了笑的能力的,没想到,如今望着面前的男子,这个深不可测真假莫辨的男子,她竟笑了出来。(.)虽然嘴角只是蜻蜓点水的晕染,但却着实可怕。 想着想着,她已不敢往下思考自己因何发笑,眼神也连忙从他脸上移开,往四周到处望去。 怔愣的望着四面芙蕖、玉树,她的脑子好像停止了思考,不知过了多久,竟不知不觉的抱膝睡了过去。 再等东方露出鱼肚白之时,却是夜栩早她一步从梦中醒来。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眸,第一个映进眼里的便是灰白蒙蒙的天际,一阵风刮来,却让他立时便清醒了过来。 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披风,夜栩不禁心里一怔,再往旁侧一看,见她就那么平静的抱膝而睡,凛冽秋风中双腮微微泛红,竟让他心里蓦然一紧。 他双眉紧蹙,将披风系回到她身上,若如今她抬眸看看,定然会发现他神情中的关切,很是真实,“傻丫头,以为自己是什么身子!” 夜栩责难的自语一句,试探的握了握她冰凉的手,那一阵寒意袭来,远比秋风更甚。再探探她的额温,却是明显的冰火两重天了。 “嗯……”恍惚之中,她微微睁了睁眼,见自己正被夜栩抱在怀中,身上是冷热交替的难受,“……天亮了……” “别说话,”夜栩紧蹙着眉,一手抱着她,一手拿过琵琶,“真是难为了世善侯,真不知道这几年你是给人家添了多少麻烦。” 轻幽脑子厌了去想,听他这话,倒像真是自己的夫婿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一月初八,怎么了?”夜栩抱着她,又是水面一漾,回到了远处岸边。 轻幽揉了揉奇穴,又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终于是确定了自己的高烧,“没什么,只是想着今日原该仔细记下的。” 夜栩低头看向她,“这又为何?” 她语气平柔,淡淡道:“是七爷第一次数落我呀,不该记下吗?” “你呀!”夜栩恍然摇了摇头,无奈的吐出这么两个字,又抬眼看了看天色,“是否用这种方式告诉本王,你不想入宫见他?” 轻幽强撑着身子推开他的怀抱,摇头道:“附近可有地方梳洗?这个时候正是早朝,宫门也都开了,能进宫了。” 第五十四章 云里雾里 夜栩蹙眉看了她半晌,脸上不见了往昔笑意,“我们都知道是谁想见你,你若不想见可以不去。” “七爷想我见他不是吗?”她直言道:“而且,轻幽也答应您了,帮您完成夙愿不是吗?” “轻幽,”他与她对视着,神色无澜,“本王不明白你为何那么恨他?” 她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淡淡道:“七爷不恨太子妃吗?” 夜栩轻轻一叹,上前一步突兀的将她横抱在怀里,也不顾及她瞬时怔愣的神情,径自往前走。 轻幽心里一阵突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好生一惊,几乎是瞬时全身僵硬,动弹不得。[.超多好看小说] 夜栩好像并未察觉到此举有何不妥,只是眉间淡漠开了,片刻的功夫,却是接着她适才的问题,轻声道:“我不恨柔盏,轻幽,不管你信是不信,我不恨她。” 她微微一怔,不想原本僵直的身子却因为他这一句话舒展开来,回复了一如既往的轻柔。 “不恨?”她声音已经因为病痛又细小了不少,只是与以往一般的美好,“那当日王府宴客,七爷又为何对轻幽那般宠溺?不是做给太子妃看的吗?” 听了这话,他却是笑了出来,眼角唇边的温润笑意实在翩翩,“轻幽,本王对你好,与旁人无关。”顿了顿,他轻柔的将目光投在她身上,“当日与商柔盏无关,今日亦是与夜无殇无关,往后,更是与任何人无关。” 这句话,她该怎么信? 他对她,不会是爱情,不能是友情,更谈不上亲情,那又因何会如此对她?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想什么?”夜栩好像是因着适才的聊话,俊美的脸上又回复了温润静好的笑意,柔声细语,如仙如神。 轻幽被他唤回了心神,只觉头脑越发的沉重,轻声道:“这是去哪?” 夜栩又抱得紧了些,“回府。” “回府?”她往四周看看,的确还是昨夜走过的路,只是绕出了那一条小巷,却不见他牵马代步,“怎么不见昨夜的银背乌?” 夜栩眼角染了些心疼,依旧真假莫辨,“这个时候天正寒着,况且马上颠簸,你不能骑马。” “可总不能……”想到昨夜一路不短,而今瞧夜栩的意思,却是不打算放下她来的,“不说七爷身位贵重,路途不短,若让旁人看了去,轻幽如何担待得起?” 他淡淡一笑,“你放心,我选的路少有旁人,不只你担心,本王也不放心让旁人见了这绝色倾城去,不知得迷死多少人去。”缓了缓,他又接续道:“轻幽你记着,我是荣王,而你是荣王妃。” 她心里一怔,闭了闭双眸,低低的说道:“可也会让皇祖母等急了的。” 却听他冷冷的瞥出来一句话,“能等就等,等不了本王也不侍候。” 她心里笑着,若非及时忍了下来,想是脸上也该绽出笑意了。 这个念头,又让她陡然一凛,实在不敢再往下想。 第五十五章 亲力亲为 一路回到荣王府,轻幽已经是轻轻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在房中了。(.) “醒了?”睁眼的第一个瞬间,她眼中瞧见的便是夜栩衣衫都不曾换过的守在床前,见她醒了,他眼角染起一片轻浅笑意,和缓温柔道:“知道你不想溪云担心,也不想王府下人知道,适才是从后门回来的,只对那丫头说你是累得睡着了,现下她去帮你准备膳食了。” 夜栩扶着她缓缓的直起身子,轻幽玩味的蹙了蹙眉,“七爷如何知道我怎么想?” 夜栩摇摇头,但笑不语。[]又是亲力亲为的帮她擦脸梳头,这一切好像已是他的习惯了。 轻幽一边是无力跟他纠缠,虽说心里羞讪,但也只得受着,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夜栩实在是很有天赋,缕缕青丝在他手里,正像英雄宝剑一样般配。 正在他放下梳子的同时,溪云也端着早膳从门外走了进来,微微往内室一瞟,正巧瞧见这这幅夫妻恩爱的景象,心里微微一颤。 夜栩望着镜中的花容绝色,淡淡笑道:“正好溪云进来了,本王手里拿拿梳子还成,只是却从来不曾为人动过妆容打扮,”说着,笑意温和的看向溪云,“就交给你了。” 溪云见他脸上的笑意清俊,心里都是一怔,心中不免想到,若是这七王爷当真对小姐有心,他二人倒真不失为天作之合的一对。 她微怔一瞬,连忙欠身回道:“是。” “不必了,”她刚要近前,却听轻幽道:“侍候七爷用膳就是了,我自己来就好。” 夜栩看了看她,回身对踌躇不前的溪云点了点头,又道:“溪云,到前面去传本王的话,让郑安备车准备入宫,切记要备玉趾柔步车。” 溪云欠身道:“是。” 待溪云出了门,轻幽不过略略看了看镜中自己,未施粉黛便走出内室,与夜栩对面坐着,“七爷用膳吧,早去早回。” 夜栩只是瞧着她,半晌,笑意温融,“本王当真是糊涂,以你的容色,不施粉黛都是绝色无双。” 她眼中一柔,却不去理会他,只是略微的喝了两口香梗米粥,便也吃不下旁的了。 等夜栩换了一身清素锦服,二人便起行往宫里去了。 坐上夜栩提到的玉趾柔步车,轻幽是着实觉得恍若屋里坐着一般的安稳,未及她开口问些什么,便听夜栩道:“原是波斯进贡的,父皇赠与十八皇叔,又由十八皇叔转赠与了本王,自是比其他车驾安稳舒适不少,也才配得上你。” 轻幽只是注意到他话中的‘十八皇叔’,神色蓦然一惊一喜,轻缓问道:“十八皇叔……七爷说的是?” 夜栩望向她微微一笑,“正是,十八皇叔如今不在盛京,不过再过些日子你就见得到了。” “他近来可好?”轻幽心里泛起一股子暖意,不自主的问了出来。 夜栩点点头,“听说你嫁进荣王府中之后,十八皇叔就更好了。” 轻幽轻哼一声,淡淡的瞥他一眼,心里却是忆念起了故人,连病痛也忘了不少。 第五十六章 越礼不究 车驾到了安云门,照理说,是必得停下的。若是有身份的,还可进了宫门乘上小辇,若是身位平平之人,却是非要徒步行至目的地的,可是如今玉趾柔步车刚刚停在安云门前,被一班侍卫拦了下来,轻幽刚欲起身下车,却被夜栩伸手拦了下来。 “别动弹,安心坐着就是。”他冲她微微一笑,眸子里的神情却是不容置疑的。 轻幽撑着原就略有不支的身子,眉尖若蹙,“七爷这是何意?已到了安云门不是吗?” 他清浅一笑,拉她坐回位子上,淡淡道:“可本王心疼你呀。”说着,微微掀了车窗的锦帘,语气瞬时变作了清冷严肃,对外面的随扈道:“直接驾车进去,就说本王吩咐的。(.好看的小说)” 轻幽隐约听到车外低沉的声音应了声‘是’,随即夜栩便放下了车帘。 果然,不多时,荣王府的玉趾柔步车便顺利地进了安云门。 轻幽心里不免一怔,毕竟北夏的三纲五常向来是不容有违的,她便是知道夜栩身位之尊,但也没想到会发生这般情况。 “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夜栩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嘴角笑意一敛,关切问道。 轻幽摇摇头,轻舒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小瓶子,“我只是讶然罢了,七爷这些年虽是韬光养晦,却威严丝毫不减,连这成文的规制都能轻易撇到脑后去了,竟没人敢拦您。”说着,她拔出瓶塞,倒出一粒药丸,静然服下。 夜栩清淡一笑,却不去理会她的话,只是目光落到那只瓷瓶上,轻声笑道:“世善侯的履霜惊露丸向来广有盛名,只是连周家自己人都未必肯给,可见侯爷对你,确是好的没话说了。” 她心下一怔,看着面前的男子,心里却是愈发的冷颤,久久方才佯作淡定道:“七爷真是见多识广,轻幽佩服。” 他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道:“见你服了这个,本王也放心了。”他神色徒添两分疏离暗淡,轻幽低低垂了垂眸,没有注意到他探到自己袖口却又暗自收回手。 等到玉趾柔步车再度停下之时,已是到了崇庆宫。 才刚一下了车,便见着廖荣丘等在崇庆门前了,见夜栩轻幽到了,虽是因着玉趾柔步车的缘由而脸上淡淡一怔,但还是依旧带着往日的笑容可掬,迎上前去,“老奴给七爷、七皇妃请安。” 夜栩拉着轻幽的手,温和前走了两步,彬彬有礼道:“总管免礼。” 廖荣丘直起身子,目光聚着笑意,略略往后面的玉趾柔步车上挑了一眼,“这十八王爷的玉趾柔步车送了七爷,如今再配上七皇妃,可当真才算得上是物尽其用了!” 夜栩温温一笑,谦谦道:“十八皇叔的心意,便是好坏都配得上轻幽的。”顿了顿,他又道:“对了,原是府上有些事耽搁了,别让皇祖母等急了才好。” 廖荣丘拂尘轻轻一划,笑道:“怎么不急,皇太后可是从早就盼着七皇妃了,这不,一直等在正殿里呢,两位往里走罢。”说着,他抬手往里一请。 夜栩微一点头,又温柔的看了轻幽一眼,拉着她进了崇庆宫正殿。 第五十七章 万种思量(一) 轻幽没有想到,崇庆宫里,竟是如此的简单素朴,丝毫不像类霄帝宫的华丽无伦。 便是正殿里,也是清减素雅的装饰,虽是不消皇室威严,但却还是太过空泛了。 二人进到正殿暖阁,只见皇太后已然等在那里,见了他们二人,脸上立时便是一副欢喜摸样。 “老七、轻幽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金安。”这一句请安事毕,夜栩脸上的笑意越发明媚不定,而轻幽却是满面憔悴皆散,强显出一副安稳明和的样子。 皇太后连忙叫了免礼,又赐了座,这才道:“你们这小两口,新婚燕尔的便成日里在王府里腻着了,便是哀家去叫都来得这么晚!” 夜栩微微一笑,“老七不敢。” 太后又笑道:“你还不敢,要么说你们两个如今难舍难离,哀家只是想你媳妇了,你又跟着过来做什么!” 闻听此语,轻幽眉目微微一舒,温和有礼道:“劳烦皇祖母记挂着,轻幽实在于心不安。” 太后蔼蔼道:“诶,哀家疼你却是咱们娘儿俩的缘分,哪有什么不安的。” 另一边的夜栩,眉间轻扬一二,似是无话可说的样子,融融笑道:“皇祖母想孙媳妇儿了,那就只能孙儿想皇祖母了。” 太后呵呵笑了起来,看样子却是被夜栩逗得很是开心,“你这张嘴,娶了媳妇儿倒也是更会说话了,照这么下去,可得让你皇叔给你个谏官做做,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啊!” 听到皇叔二字,轻幽心里一颤,非但是夜无殇这个人的刺激,还有连皇太后都承认了夜栩只称‘皇叔’不改‘皇父’的行止。 夜栩清浅笑道:“如今逢上选秀之事,又赶上皇叔生辰将近,老七怎么敢再麻烦皇叔为我费心呢?” 这句话,轻幽心里想着,倒是不知他是有心无意,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面前的太后。 皇太后目光柔和,像是听了夜栩的话方才恍然记起此事,笑道:“说到选秀,倒是都差不多妥帖了,只等最后的殿选便是了,不过说到你皇叔的生辰……”说到此处,太后却是往轻幽这里瞟过眼神来,和蔼温祥道:“哀家倒是得借轻幽来用用。” 轻幽心里一怔,不知她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脸上还是安之若素,且是余光扫到了夜栩,却见他笑意和煦,依旧如常,好像心里全有主意。 果然,只听他佯作惊奇道:“哦?皇叔生辰,轻幽是能做些什么?”说话间,他还目带温柔的看了看轻幽。 太后笑道:“哀家是想着,往年宫中办过的喜宴不少,只是多为皇后操办,来来回回那么多次,她自己的话都说怕是要江郎才尽了。故此哀家想着,今年不同,有轻幽、夙雪刚进了咱们皇家的门,再加上柔盏,正好让你们年轻人也带些新鲜玩意儿到宫里来给我们开开眼。” 夜栩闻听此语,眼角笑意微融,彬彬而道:“皇祖母的意思是,要轻幽和太子妃、九弟妹一起操持皇叔的寿宴?” 太后微微颔首,“知道你疼媳妇儿,只是哀家跟你开个口,也不知你是舍不舍得?” 夜栩低头微笑,“老七是疼媳妇儿,但凡事也都要轻幽自己的决定,只要轻幽答应,老七自然应准。” 轻幽如今已是心里拧成了一节一节,又听夜栩讲话头引到自己身上,不禁蓦然一惊,只是脸上的表情倒还始终拿捏得精准。 她抬头逢上皇太后询问的目光,连忙得体道:“轻幽从不曾有过操持宴席的经验,只怕辜负了皇祖母的兴致。” 第五十八章 万种思量(二) 太后闻听此语,却是满不在乎,笑道:“诶,凡事都有第一次,哀家是不会看错人的,何况不是还有柔盏、夙雪吗,你们几个个个的人材,还弄不明白这么一桩宴席不成?再者逢上选秀之事,皇后身为中宫之主,自然少不得得跟着哀家一道忙活张罗,你呀就当是帮帮皇后,也帮帮皇上。(.)” 轻幽心里一阵无奈,又看向夜栩,瞧他满眼温和淡静的样子,她心里随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太后道:“既是如此,轻幽从命就是,只是轻幽却是有一件事想请皇祖母应准。” 太后满面高兴,道:“轻幽有事,但说无妨。[.超多好看小说]” 轻幽恭敬道:“轻幽想着,到底是皇……皇叔的寿宴,毕竟是有个皇叔身边的人料理,才更好合上皇叔的心意。” 太后微微颔首,认同道:“这倒是,轻幽的意思是……?” 轻幽淡淡看了夜栩一眼,瞧他眉目间瞬间漾上两分玩味深长的意思,笑意微微,很是好看,她心里暗自哼了一声,对太后道:“如皇祖母所说,皇后婶婶张罗选秀之事,移不开身,轻幽想着上次觐见后宫之时,有幸得见画妃娘娘,心里很是敬仰,若有画妃娘娘顾着,该是事半功倍的。” 听她这话,夜栩眼角的玩味却是更加悠长了,连笑意也越发捉摸不定了。 太后想了想,颔首笑道:“画妃啊……却是个好人选,能干漂亮,进宫也有两年了,皇上倒是一向宠她,合该了解皇上喜好的……”说到这,她又看向轻幽,笑意温和,“那就如轻幽所说,让画妃带着你们几个丫头处置此事罢!” 轻幽恭敬道:“多谢皇祖母成全。” 正此间,只见廖荣丘从外殿进来,行过礼对太后禀道:“太后娘娘容禀,是皇后娘娘知道七皇妃进宫了,说是心里想念,正巧如今皇后娘娘在佳期楼赏景,故此特让身边的宫人过来,请七皇妃稍后到佳期楼一叙。” 佳期楼,这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倏然击上她已是憔悴不堪的心。 却听此刻夜栩笑道:“佳期楼……皇后婶婶倒是好兴致,佳期楼的景致可是整个帝宫最好的所在了。” 太后亦是笑道:“也是皇后有心了,佳期楼是皇上登基至今唯一建过的地物,站在楼上却是可以俯瞰到整个盛京帝都的。那日哀家无意间说了一句,得空也让轻幽、夙雪都上佳期楼去瞧瞧,哪能做了咱们皇家的媳妇儿还没仔细瞧过帝宫的?可巧今日皇后是赶上了。小廖子……” 廖荣丘连忙应声,“是。” “去让人告诉皇后,哀家不多留人了,这就让轻幽过去。” “是。”廖荣丘应了声,连忙退了出去。 夜栩此时又才看向轻幽,笑意融融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佳期楼上的景想来你是会喜欢的。” 此刻,轻幽却是恨不得好好瞪他一眼的,只是不好发作,还强忍着病痛,心里着实煎熬,“七爷说好,不必看都是好的。” 太后又道:“既是皇后要轻幽过去,想是要与她说说体己话的,老七,你就甭跟着瞎掺合了,也去永泰宫瞧瞧你母妃去吧,老九自回了帝都还不曾进过宫,只是夙雪有心去看过你母妃,你如今来了也去好生宽宽她的心,不要跟老九置气才好。” 夜栩与轻幽同时起身,行礼道:“是,老七、轻幽跪安。” 第五十九章 万种思量(三) 出了崇庆宫,夜栩笑意朗朗对轻幽道:“你自己注意身子。” 轻幽如今既是心里伤痛,又是憋了一肚子的气,着实不想好好跟夜栩说话,别过脸去不去看他,“七爷放心,轻幽生来的劳累命,这点病痛算不得什么,等皇后这边事完了,自当到永泰宫去向母妃请安。” 夜栩眉目间闪过一丝轻蹙,不过却没来得及给任何人看清,淡淡对她道:“母妃不会挑本王的礼,你只管在佳期楼呆着就是,本王就在安云门等着你。” 她全不买账道:“母妃不挑七爷的礼,是母妃宅心仁厚关顾后辈,只是轻幽却不敢得寸进尺,不识抬举,七爷纵横捭阖如此多年,这些道理难道还不知道?” 她这话一说,夜栩却是明显的眸色一深,眼里愈加深邃,半晌未再说话。 “若是七爷无事交代,轻幽先告退了。”语罢,她便上了备好的小辇,往佳期楼去了。 夜栩远远看着窈窕身姿渐渐消失视线之中,眼中的神情如深谷莫测,只等跟着进宫的荣王府的下人上前说话,方才从思绪中拔了出来。 “七爷,这玉趾柔步车是要停在何处?” 夜栩眉目轻轻一扬,总却是因为那个女子而若有所思,声字清晰威肃道:“一刻之后,到佳期楼下候着。” “是。” 至于轻幽,一路往佳期楼去,服过的履霜惊露丸虽是起了效用,身上不至过于难受,但想着‘佳期楼’这三个字,加上稍后要见的,却是夜无殇合卺正册的当朝皇后,她心里非但郁结难舒,更是觉得讽刺非常。(.好看的小说) “皇妃殿下,佳期楼到了。” 正在轻幽暗自沉思之时,不知不觉,已是到了假期楼下。 她抬眼一望,只觉眼前一片清亮出挑,高耸的佳期楼如同雁塔一般,只是清显却不隔绝,气势却不威严。 她步离了小辇,站立楼前,目光微蹙,落到这座楼台之上,飞檐亭角,青铃温响,就如同早年她所说的一般,精巧到外界的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 正此间,只见有一清秀可人的宫女从里面走了出来,目光直直的落在轻幽身上,半晌的移不开,直至跟辇的小太监上前提醒了一句,那宫女方才回过神来,急忙走到轻幽跟前,恭敬行礼道:“给七皇妃请安。” 轻幽微微回了回神,目光轻柔的落到她身上,淡淡道:“不必多礼。” 那宫女起了身,笑意盈盈道:“奴婢蜻蜓,是钟若宫侍候的,皇妃殿下里面请吧。” 钟若宫,确是类霄帝宫中的中宫不错,想来她确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婢了,轻幽心里暗自掂量了分寸,微微颔首,便跟着蜻蜓往里面进了。 几乎是步履维艰的进了佳期楼,她只是试探性的看了看楼里四周的装饰雕琢,心里瞬时是徒添了一阵子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像是有两分失望,却是更多轻松自在了。 她正想着,却听蜻蜓笑意吟吟道:“七皇妃别看这楼外望上去是高的,要到高处可是有省力的法子,您看。”说着,她伸手指向了前面的一处木栏,旁边还候着四个小太监,轻幽淡淡瞧了上去,立时便知道了玄机。 她轻声一哼,语气飘忽道:“看上去稳当妥帖,哼,皇上建造此楼,确是难得用心了。” 蜻蜓笑道:“七皇妃您看着,只需您进到木栏里面,下面的人拉动绳子便可到顶层了。” 轻幽如今心中那般意味却是更浓了,想来夜无殇,还真是不了解自己。 蜻蜓为她打开栏门,迎她进去,恭敬有礼道:“上面吩咐不需奴婢侍候,请皇妃安心上去吧。” 她轻一点头便上了木栏,只是片刻的时间便到了顶层。 第六十章 万种思量(四) 轻幽站立雕梁之下,正酝酿着心情去拜见那位当朝皇后,此间但听原是寂寥清静的层叠深楼之中忽而传来两分轻响,细细寻去,却是从外间亭台传出的茶盏轻叩之声。 孤寂之中,陡然突兀。 其实在她心里,只知夜栩对她和夜无殇的往昔之事廖有知晓,却不知那位皇后娘娘是否亦如夜栩一般对此事了然于心。再看如今情景,皇后只叫她过来,剩下的连个丫头都不留,她已经暗自有了两分掂量。不过再想,便是皇后知道也没什么不可应付的,毕竟她同夜栩相处了这些日子,自己连他都应付得起,旁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提步往外间亭台走去。 只是微微往里面移了几步而已,微一抬眸,正好逢迎上亭台中人从交椅上起身面向室里,提步欲行。 只是这一个瞬间的眸光交集,她脑子里几乎是‘嗡’的一声,瞬间空白了大片。 面前之人,哪里是当朝中宫,明明是她心里那个朝元殿里的乱臣贼子。 夜无殇。 一袭青衫长袍,眉目间英气逼人,通身仍是一如往昔的形貌昳丽,质态温文尔雅,容性翩翩。 只是当下她看着他,绝美的清眸中却丝毫不见往昔的柔亮星灿,好像就只剩下怨怼仇恨。(.无弹窗广告) 片刻的对视,一个恨意绵长,一个柔情似水,最后,还是夜无殇先开了口,一如既往的轻绵疼爱,只是还止不住多了几许酸楚怅惘,“幽幽……” 这一句称呼,以往听着是心中分外的温融,可现如今落入耳中,轻幽只觉心如刀绞一般,像是一盆冷水突兀的淋到头顶,一凉到底,甚于寒风凛冽。 她猛地一回神,哪怕心中已是波涛汹涌,但仍旧强撑太平,看着夜无殇上前一步的姿态,她立时后退两步,欠身行礼道:“侄媳……见过皇叔。” 越是这种时候,心里越是乱不得,她暗自提醒自己,克服着头脑剧痛,即便心里淬出鲜血,也不能让面前的男子看出一分半毫来。 夜无殇听着她的一句称谓,惊然敛住了步伐。 许久的悄然无语,轻幽就只是低着头欠着身不去看他,而夜无殇的神情,全然是发自内心的纠结深痛。 “幽幽……你我之间就只剩下这样的对话了?”他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同时,微微向前移步。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是咫尺而已。 轻幽垂了垂眸,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不带一分情绪道:“皇叔希望侄媳如何呢?若有皇命,侄媳自当从之。” 夜无殇眉目深深一紧,看着她的目光几乎虑得出泪来,右臂轻抬到一半,终还是无力的垂了下来。 “你可知道朕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见你一面?就为这一面,你就不能放下皇室的身份礼法……就如同、以往在西齐一般,不行吗?” 哼,行吗? 轻幽心里冷笑,轻蔑的往旁处瞥了一眼,抬眸直视面前的男子,声音淡漠,“这句话真有意思……” 夜无殇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她冷哼出声,“一个自称为‘朕’的人,竟还要我放下皇室身份,不是可笑吗?” 第六十一章 万种思量(五) 夜无殇眼里的怔忡越发深峻,忧楚的望着她半晌,越是看着轻幽无所畏惧也全无情感的眸子,他心里也越是煎熬。(.) “幽幽,你知道这三年来朕有多想你吗?朕无时无刻不想着回锦城去找你,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朕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说着,他抬手挥向四周,“你看这佳期楼,全然是按着你的心思喜好来建的,朕从来就没有负过你呀……” 轻幽眼眸一翻,心中一阵绞痛,自妃朝见以来,虽说她心里对他的怨恨大多是为着谋朝篡位,可她终究是个女儿,没法子不去想他身边的那些女人。 她轻缓说道:“皇后娘娘不算‘负’,画妃娘娘不算‘负’,即时而到的选秀之事不算‘负’,是非要我见到你和哪个女人缠绵床榻才算是‘负’?这个道理,我不明白。[.超多好看小说]” 他听了这番话,半晌说不出话来。 轻幽冷声一哼,顿时只觉心里透不过气来,举步往外间亭台走去,站在这里,当真是可以纵览盛京。 “没话说了?”她淡淡道,一时恍若自语,“不过早是没什么了,你负我,我负你,扯平了。” “朕不要扯平,”他一字一顿,从她认识他那天起,从未听过见过他如见这般的行止言语,“你跟夜栩在一起是错误,朕会用尽一切办法终止这个错误。(.好看的小说)”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笑,只是,笑不出来。 “皇上……做得到吗?”她语似嘲讽道,同时翩然回身望着他,“我已经是夜栩的妻子了,不跟夜栩在一起,还能跟谁在一起呢?” 闻听此语,他猛然上前一步,双手扣住她单薄的双肩,目光平添几分犀利坚决,“你心里清楚,朕的心意从来有增无减,只要你点头,朕可以……” “你不可以。”她平静的道出这句话来,“你没有机会,从你坐上九五之位时你就注定没有机会了,我要跟夜栩在一起,夜栩也会一直在我身边,你哪来的这份自信,在夺了他的天下之后,再夺了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不知缘由,在说这番话时,或者说每每提到‘夜栩’这两字时,她心里就像是找到了足以支撑的墙柱,徒增安稳。 他定定的盯着她,语气放缓些许,“你不会说谎,不要骗朕,你心里跟本就没有那个荣王。” “人人都会说谎,只是你不了解不知道而已,”她眸光平静单薄,仿若透出一股融不化的凉意,“很久以前,我也以为有一个人不会说谎,我以为佳期如梦不是谎,一年之约不是谎,情真意切不是谎……到头来,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就连那可怜的几分感情,明明是真的,如今看来,也像极了假的……” 夜无殇眉眼深深一拧,周身瞬时包裹上一层凄楚的悲哀,“……朕若知道是你,如何会让那道赐婚懿旨发出帝宫去……?” 轻幽微一低头,生怕眸中的隐约泪水被他看了去,与此同时,双肩已是被他扣得生疼,“我自问,以往在西齐,只有不想说的事,没有刻意扯谎的事,我不知你叫夜无殇,难道……你也不知,我叫步轻幽?” 他听了这话,立时便做出了反应,急切解释道:“幽幽,那三个月朕都不在帝都,朕若知道……” “在不在有什么区别?”她平静非常问道,“我已经是荣王妃了,哼,皇上,就是为着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称谓,也请您自重吧。”说着,她瞥了一眼他扣在自己肩上的双手。 第六十二章 万种思量(六) 她这么淡漠的一看,他却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轻幽转回眸去看着他,半晌的对视,随即,赌上自己对他的最后一分了解。 她只是轻缓的吐出几个字,但是很成功的击溃了他的防线。 “我心里有夜栩,只有夜栩。” 夜无殇,你能对我说谎,我自然会找机会还回去,轻幽心里想着,夜栩,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他真好。 夜无殇惊了双眸,狠狠的瞪着她,双手缓缓滑下她的双肩。 她冷冷的看着他,神色无澜。 “你知道商柔盏吗?”许久,他似是抱着最后的希冀问出这句话来。(.无弹窗广告) 轻幽心里一顿,继而平和道:“前朝荣宁公主,当朝太子妃,夜栩心里也有她。” 夜无殇立时追问道:“若是你心里有夜栩,你又如何容忍得下他和商柔盏的过去?如何甘心委屈过活?” “这话说得好,”她语调微微一提,轻哼一声,“你为何不想想,当我现下心里有他,若我容忍不了他和商柔盏的过去,你又凭什么让我接受你和你那些三宫六院的如今?”顿了顿,她一面转身后退两步,一面安之若素道:“再一是,皇叔,如今侄媳一心只有王爷,王爷开心顺意,便是侄媳的快乐,过往旧事,本是无心,如今更见无意,侄媳早已尽忘,亦愿皇叔如是。” 夜无殇神色徒然一凛,“幽幽,在你心里,我们之间,真的非要如此不可吗?” 这句话,在她心里实在太过可笑。 轻幽就那么淡淡的看着他,无声不回话,但已胜过可千言万语的刺痛。她心里想着,夜无殇,你问我这话,你何不问问你自己,当初为何非要夺你哥哥的江山?什么国赖长君,你有多长?夜栩、夜栈、夜枫,又有多幼?这样的借口,不讽刺吗?是你和你的母后用来骗黄口小儿的吗? “夜无殇,”半晌,她长舒一口气,竟是缓缓叫出他的名字,“我已经不会笑了,若是可以,别再让我见你,我不想再把哭变作我的常态。” “幽幽!” 她轻哼道:“对我而言,你已经是痛苦的代名词了,夜栩,才是我今后想要的日子。”言辞间,还是不忘刺他一记。 夜无殇目光猛然阴鸷起来,像是动怒又像是痛楚,蓦然逼近她面前。轻幽尚未缓过心神来,他便突兀的抓紧她的右臂,不顾她的惊诧怒意,扬开她的衣袖。 白藕般的手臂上赫然是一颗淬红淬红的朱砂印记。 那是幼时,她的师父亲自为她点上的。 夜无殇好像突然心绪开怀一般,看着这颗守宫砂底气十足的质问道:“这怎么说?你心里有他,这又怎么说?” 轻幽心里一促,一时有些底气不足,但强作着门面,抬头带着明显的怒意看着他,“这是……” “夫妻闺房之事,就不需与皇叔报备了罢。”正在她踌躇言辞之时,忽而却是一阵恍若天籁的声响从身侧飘来,她立时转眸一看,心里瞬间平和安定。 而夜无殇,在看到那一张脸时,眼中心里,立时燃起一番怒火。 所到之人,正是七荣王,夜栩。 第六十三章 万种思量(七) 夜栩阴莫玩味的目光与夜无殇对视了片刻,随即却是云淡风轻的移到轻幽身上,这夫妻二人虽说是做惯了恩爱眷侣的样子,可如今的温和对视,却全然是倾心情绪。 夜栩就那样温柔娇宠的望着她,轻缓向她的伸出手去,好像只当夜无殇是透明空气一般。 她第一次以如此温柔的目光瞧着他,如是感激般的笑意就在嘴角,只是强忍着不表现出来。而这一次,亦是轻幽第一次如此愉快的将自己的手交给他,翩然移至他身边。 其实,这一刻,她突然生出一个疑问,为何面对着别人,自己是笑不出来,而面对着夜栩,不但有昨夜的莫名轻笑,而今亦是强忍着笑意。(.) 即便是这般苦痛的情况下,她还是想对他报以感激一笑。 正在她思考之时,但听夜栩彬彬有礼道:“老七多时不与帝宫打交道,这类霄的规矩也是淡忘了,一时半刻的记不起那么些礼数,皇叔可千万别挑老七的礼。再者,想必轻幽是礼数周到的,也算我荣王府的规矩了。” 夜无殇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心里却是恨极了夜栩的,随即低眸整理情绪,再抬头时却是一副和善的样子,“你肯见朕这个皇叔,已是出乎意料了,规矩什么的,哪里用得到你身上。” 夜栩朗朗一笑,“皇叔这话,可是说老七四六不通了。” 夜无殇眉目清和,“这怎么说的,你若四六不通,天下间还找得出一个腹有诗书的吗?只是……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你既称朕一句‘皇叔’,朕也有句忠告与你。” 夜栩微一颔首,“恭聆皇叔教训。” 夜无殇嘴角一挑,似是嘲讽一般,“恃才傲物一句,往日可是最应得上你的。” 夜栩眉目轻扬,笑意沾染了眼角,正欲说话,却听轻幽开口道:“皇叔也说是往日,如今轻幽看来,七爷却是比谁都更是温润谦谦呢。” 许是没想到她会帮夜栩说话,夜无殇眸光陡然一颤。 夜栩却是笑意更盛了,轻柔的看向轻幽,“轻幽,你这也是王婆卖瓜了。” 轻幽眸色温融,淡然悠悠道:“七爷说笑了,夸则夸矣,轻幽哪里舍得卖了您?” 这话一出,却是惹得夜栩一阵大笑,似是宠溺的摇了摇头,转而对夜无殇道:“话说是皇婶想见轻幽,不过想来如今选秀事忙,既是皇婶不在,老七和轻幽也不打扰皇叔了,就此告退。”语罢,他只是和夜无殇一个眼神交集,一方轻蔑,一方怨怼,随即,他便紧握着轻幽的手,一层一层的步下阶梯离开了佳期楼。 “呵,这佳期楼,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这边刚出了佳期楼,夜栩似是分外认真的回眼看了这座楼阁一目,随即如是评论道。 而身边的轻幽,却是毫不隐藏的蓦然长舒一口气,同时,无心道:“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罢。” 诚然,这佳期楼,从外看去是与里面的奢华雕栋完全不同的素雅简致。 夜栩微微一笑,“在本王眼里,心里喜欢的便是金是玉,反之如里面没必要的奢侈,就自然是败絮云云了。” 轻幽心里一怔,没想到他除却了解自己的过往之外,竟还能与自己有这么多的默契。 第六十四章 万种思量(八) 上了玉趾柔步车,轻幽待舒缓了情绪之后,方才想起来去问夜栩,“你怎么来了?” 夜栩淡淡一笑,闭目而坐,“开始只是不放心你的身子,到永泰宫见了母妃无恙,就到这儿等你了。(.无弹窗广告)” 轻幽心里明白夜栩的神通广大,如今也没兴致与他绕弯子,直言道:“你早猜到叫我来佳期楼是夜无殇的意思,是不是?” 夜栩嘴角一勾,全然无意回避,清淡道:“是。” 得到这么个直言不讳的答案,她心里倒是轻省两分,只是对夜栩虽说感激,但也总因此事有些许的不悦,故此便道:“你说开始是因为担心我的身子,那之后呢?是担心我会因为夜无殇的几句话,就动摇了心思,反了你去?” “轻幽,”夜栩淡淡一笑,睁开俊美的一双眸子,分明清澈的看向她,不带任何杂质,款款道:“……当年,她第一次以太子妃的身份见我之时,我打从心底里希望身边能有个人,让我不至于输得那么惨。(.好看的小说)” 这句话,让她心里陡然一怔。 片刻,她轻哼出声,若有所思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何娶我了。” “嗯?”夜栩一时来了兴致,语调微调,笑意泠泠。 他这么一看,轻幽却是将眸光从他脸上移开了,轻叹道:“连情伤的路,我们都走的这么像,可不是活该凑到一起吗?” 夜栩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俄顷道:“到底兰心蕙性,只是……还差那么一些……” “七爷。”恍若未闻他的话语,轻幽沉思半晌,忽而很是严肃的叫了他一句。 夜栩好像也是意外了瞬间,旋即道:“嗯?” 轻幽并未去看他,只是清淡却认真道:“娶了我,算是委屈你了,委屈你得对着我好些时候,也说不定会是一辈子……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夜栩静静的听着,也渐渐深蹙了眉,抬手轻抬她的下颚,很是温柔,“怎么这么说?” 她深吸一口气,眉目徒添一阵不愿掩饰的委屈,静言道:“你曾问我,因何不笑,其实你很清楚,每每我对着人笑,定然都会出事,不是亡国灭族,便是生灵涂炭,什么‘倾城、倾国、倾命’,都是一一应验过的,这些年来我好像是已经不会笑了,亦是不敢笑,你若对着我时候太久,自然心绪都会沉闷了的。” “轻幽,”他定定的看着她,思虑半晌,笑意分外温和轻柔,眉宇间尽是真实,“那日后就学着只对我一个人笑,因为不会有意外,我会对着你一辈子,你也会对着我一辈子。” 夜栩话音未落,轻幽却是心下蓦然一怔。 细细想来,这句话说的,当真是很有勇气。 她久久望着他恍若天人的一张脸,想来是眼花吧,不然,那份捉摸不定,今朝如何却散得这样彻底?好像他的每一寸神情,都在告诉她真实。 轻幽双眸清淡的眨了眨,纵是憔悴,依旧美绝尘世,“……不爱的两个人,也能在一起,对着一辈子吗?” 此一句话入耳,夜栩却是久久的但笑不语。 第六十五章 万种思量(九) 玉趾柔步车平稳的又行了一会儿的路程,不多时便回到了荣王府。 而对于自己的问题,轻幽也一直没有得到夜栩的回答。 “给七爷、王妃请安。”刚下了车,便见郑安上前行礼,颜色之间,像是有事禀告。 夜栩一手牵着轻幽,眼见郑安这副样子,直接问道:“有什么事?” 郑安道:“回七爷的话,是宫里来人了。” “宫里?”轻幽语调微微一提,心想这不过是才从宫里出来,怎么便有了宫中之人到了府中?正当她疑惑之时,夜栩倒是嘴角微微一勾,好似全然掌握手中一般,淡淡道:“是颜慧宫里的?” “正是。[]” 颜慧宫,正是画妃寝宫。 轻幽眉目微微一蹙,夜栩却是淡笑着看了看她,“怎么?不是你自己说的要画妃帮忙筹备寿宴吗?” 轻幽任性一般的撇了撇嘴,着实很是让夜栩吃惊,且是旁侧下人们瞧了都是满目惊怔住了。 许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绝色倾国,竟是连任性都是那般绝美之态。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引起的一番小小的波动,只是反客为主的拉着夜栩,径直往王府中进,嘴上只是淡淡道:“不好让宫中人等了。(.好看的小说)” 夜栩暗自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说什么。 “奴婢给七王爷、七王妃请安。”二人这边不过刚踏进弗安堂里,宫中来客便恭敬谨慎的上前行礼,言辞之中,尽是规行矩步。 轻幽心里微微一怔,往那宫娥身上打量一番,瞧那样子,着实是温文谨慎惯了的,实在很难让她将面前的这个丫头与那日龙窅林中言辞锋芒毕露的画妃娘娘联系到一出去。 夜栩拉着轻幽坐下,挥了挥手,示意四下人等退了出去,方才对那宫娥道:“免了,苑姬有什么话?” 苑姬,这两个字让轻幽心里一紧。 如今夜栩淡然直呼的,正是颜慧宫画妃娘娘的闺名。 再看面前这宫娥对待夜栩的态度,他与画妃之间的关系,可见一斑。 宫娥微微欠身禀道:“回七爷的话,娘娘只说,近来风平浪静,请王爷放心。再有是……”说到此处,她往轻幽的方向偏了偏头。 夜栩会意,清淡道:“这是本王的王妃。” 轻幽一时失神,不禁往他那边看去,却逢迎上他温润柔和的笑眸,心里莫名一蹙。 那宫娥头更低了些,继续道:“是,娘娘说这两日所日夜下皇上到颜慧宫里来,曾无意中说及过一句,说是近日冀州起了战事,皇上的意思,好似有意让十八王爷领兵抗敌,还请七爷早作打算。” 夜栩听了这话,脸上神色无澜,看样子只是稍作沉思,继而便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本王心里有数,让她自己小心行事。” “是,若是七爷没什么吩咐,奴婢告退了。” 夜栩眸色一垂,又道:“回去别忘了告诉苑姬,稍后准备寿宴,可得帮本王照看好王妃,别让王妃累着。” 那宫娥下拜道:“是,奴婢谨记。” “嗯,回去罢。” “奴婢告退。” 第六十六章 万种思量(十) 等那宫娥退了出去,夜栩方才嘴角染起一丝笑意,悠然自得的执起茶盏,微微轻品。 轻幽看在眼里,顿然又觉得他是深不可测。 正当她开口欲问,却见溪云从门外谨步进门,行礼过后便向夜栩、轻幽问道:“七爷、小姐,晚膳备好了,是要如今用吗?” 未等夜栩说话,轻幽便道:“我现下没什么胃口,想必七爷亦如是,你不必忙了,回去歇着吧,晚些时候若是需要,我自会吩咐旁人做去的。” 虽是言辞中不乏轻柔,但还透着那么一股子溪云不曾见过的急切。 只是她虽心里担心意外,但轻幽既已吩咐了下来,她也不敢怠慢,只是低声应了一声,便恋恋不舍的退了出去。 夜栩轻声笑道:“轻幽,现在是越来越了解本王了,就连本王现下不想用膳都看的出来,只是你虽服了履霜惊露丸,可到底身子虚弱,怎好陪着本王不用晚膳呢?” 轻幽心里是有太多问题想问,早先未曾见到夜无殇之时还有心思与夜栩斗法,可如今她却没那个力气了,也不管夜栩的问题,直言道:“请七爷移步,轻幽是想问了今日的三个问题,请七爷成全。” 夜栩嘴角一勾,轻柔的望向她,半晌,方才微笑颔首。 二人回了房间,身边也不剩丫头下人侍候,轻幽未等坐下,便直接问道:“您和画妃娘娘是什么关系?” 夜栩尚未答话,只是笑意温然的拉着她坐到床上,“还好寿宴还有近一月时间,这两天你先好好歇着。(.)” 她看他扶自己躺在床上,又细致入微的为自己盖上被子,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真心实意,看不出半分假来。 若能对着他一辈子,或许也好,彼此没有感情的交集,也就没有伤害。 “看在你生病的情况上,”说着,夜栩搬了椅子正坐在她面前,笑道:“今日准你问个够,可好?” 轻幽轻咳了两声,蹙眉道:“你会说真话吗?” 夜栩微笑颔首,温朗道:“画妃,原是宋人。” “宋人?”轻幽微微一惊,“你不是……不是该最恨宋人的吗?” 夜栩轻笑出声,“你何故会这么想?就因为以往本王常同宋国作战?” 轻幽眨了眨眼,“不是吗?我以为那是你的最后一场仗,而且,若我记得没错,你征战沙场,好像从不曾与西齐作战,可这声名自然是多少人命堆出来的,他们不会不恨你,你又怎会不恨宋国?” 他淡淡一笑,“打归打,并不意味着下了战场也还是敌人,司徒慕明,不也是和宋国王孙多有交集吗?” 轻幽心里好笑,却不意外,“七爷您,怎么比得了我师兄的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他从小江湖游戏惯了的,性子本就不羁,可是你……” “本王亦不是从小坐惯了宫廷的,”他轻吐一口气,语带两份怅然,“父皇在时,从来都喜欢让本王多往敌国行事,只有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说起来,本王与宋国王室的渊源还是不清呢。” “那画妃……怎么……”她心里想着他的话,猜测画妃是宋国王室中人,可话尚未出口,自己都觉得滑稽。 夜栩试了试她的额温,是看没什么方才放心,轻声道:“她的确算是王室中人,不过……也是生错了人家的。” 轻幽蛾眉深蹙,越发想不明白,“既是王室中人,如何会到了北夏?便是你有意为之,难道那班乱臣贼子就不知道?” 第六十七章 画妃 夜栩对她的话是全然的不以为意,淡淡笑道:“本王当年把她带回盛京,用了一年的时间洗她的底,若如此还能让他们看出端倪,那便是本王活该输个一败涂地了。” 轻幽这样与他说着话,只觉角度不舒服,旋即便有意起身,却被夜栩拦了下来,她随即道:“我这么看着你,脖子不舒服。” 夜栩眸光一转,再看向轻幽时,却是没了那么一股子不容置疑,“可介意本王躺上床去?” “啊?”轻幽蓦然一怔,先是没明白他的意思,继而略一思付,心里虽是微微发热,但还是点了点头,往里面挪了挪身子。 夜栩轻轻躺到她旁边,这一张床本就是大,两人面前也是隔了不小的距离,面面侧躺相对,落到旁人眼里,实在好不暧昧。[.超多好看小说] 轻幽手心已是渗出了汗来,未免太过僵局,赶忙继续适才话题,吞吞吐吐问道:“那……画妃究竟是……什么出身?” 夜栩心知她女儿家心里羞涩,也无刻意为难她去,只是开口之前,眉目间徒然多了一番深意,像是思虑再三方道:“你可知道,宋国昔日有位昙阳公主?” 轻幽点点头,“那是宋帝宇文拓最宠爱的女儿,亦是在我之前天下间最有名的美人,只是据说红颜薄命,还是死在与北夏交战的战场上?” 夜栩轻声一叹,望着她的眼神都生出两分黯然,“昙阳公主是宋帝景成皇后所出,而画妃的母亲,正是景成皇后外甥女,算起来,是昙阳公主的表妹。(.)” 轻幽心里更是不明白,“宋帝一向独宠景成皇后,更甚爱昙阳公主与其兄宇文迹,画妃若是景成皇后那边的外戚,如何还是生错了地方?” 夜栩嘴角不见了笑意,却平添几分深意,沉音道:“你可知道,昙阳公主非但是宋帝最宠爱的公主,也是宋帝……最恨的公主,这……算是一段皇室秘辛罢。” “皇室秘辛?那是……” 夜栩目光微微有些游离,轻缓道:“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而且,犯下了宋帝眼中的滔天大祸。” 轻幽不解道:“若是因此殃及亲族,为何宇文迹还是宋国太子?而且……外界也全无风声?” 夜栩淡淡道:“那个人身份尚是特殊,而且那件事也并非祸及亲族,是当年之事,宋帝本想用外戚一族的前途性命逼迫昙阳公主回头,只是……造化弄人,公主本是无意,却因此损了外戚亲族的性命,只是适逢巧合,本王才救下了苑姬,她如今为我所用,也是报恩所为。” 轻幽听了这话,却是久久沉思,不作言语。 “怎么了?是为苑姬伤心?”夜栩轻柔问道。 轻幽摇摇头,“画妃娘娘是可怜,只是……我想着的,是昙阳公主。” 夜栩眉目微微一怔,随即立时便恢复了镇定自若,“昙阳公主?” 轻幽目光游离,低了低头,“两方至亲,兵刃相见,死伤无数,万事又因自己而起,她该是最痛苦的那个罢。” 夜栩望着她,沉思半晌,问道:“你觉得公主做的对吗?” 轻幽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如今,我倒有话想对你说。” “嗯?”夜栩微微一怔,却见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道:“我不会为一己私情成全乱臣贼子。” 夜栩看着她,眸光中带着玩味,片刻道:“轻幽,你如今这么说,是因为害怕为自己的一己私情祸及亲族,还是你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爱夜无殇?” 第六十八章 旧时光景去如飞(一) 轻幽听了这句话,双眸明显一怔。 她抬眸久久的看着他,就是半字不说。 夜栩眉间温融,渐渐蹙起了眉,清浅道:“怎么这么看着我?是本王的问题说中你的要害了?” “我是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轻缓出声,神色愈加惑染不解,“……为何你才认识我这几日罢了,却好像看透了我的心间、骨骼?这好像……说不通……” 她不否认,她自己也从来都知道,她是很爱夜无殇,但并没有到达那个高不可攀的高度。 夜栩低眉一笑,眸间晕染开的轻柔非常的光芒,“你有一辈子时间,来看清楚我的心间、骨骼,你或许一辈子看不清,也或许,下一瞬也就明朗了。” 她将手臂枕到头下,转而玩味的看向夜栩,“你能看出来我对夜无殇的感情深浅,是否因为你爱商柔盏的程度,与我对夜无殇的是如出一辙?” 夜栩自嘲般的摇摇头,笑道:“恰恰相反,”他满面的豁达从容,实在与他的话全然联想不到一出去,“曾经,我说曾经,我爱柔盏胜过一切,甚至甘愿放弃皇位。” “曾经?”她疑问道,这话中之意,是否已然渐渐放下? 夜栩嘴角淡淡一勾,“我能否理解成,你开始对我感兴趣了?” 她轻声一哼,“不该吗?” 夜栩眉目微微一扬,“应该,本王高兴……只是我和柔盏的故事有些复杂,一时半刻说不清,不如你先问些旁的?” 轻幽摇摇头,仿若毫不让步,“你自己说的话,能不算吗?” 他轻笑出声,像极了安慰一般,“没说不告诉你,只是晚些时候,等你身子好了就说,好不好?” 生起病来的轻幽就如同孩子一般,半信半疑道:“你不会抵赖?” 夜栩微笑认真的点点头,“还问不问别的了?” “当然要问,”她脱口便道,丝毫不像平时一般的稳慎,思虑半晌道:“对了,适才那个宫女……” 夜栩解释道:“是苑姬宫里的尚宫,叫别燕。” “她也是你的手下?” 他摇了摇头,“曾经而已,自从给了苑姬,就不听命于我了。” 轻幽心里一笑,淡淡道:“主子都是你的手下,丫头怎么躲得起?” “苑姬不过是帮我,并非是我手下。” 她无意与他纠缠此事,只撇了撇嘴,又问道:“我想知道,适才别燕说及冀州之战,你该很清楚罢?” 夜栩微微一笑,轻轻颔首。 她眉眼中露出一阵忧虑,问道:“若出战,可危险?” 夜栩一阵轻笑,“到底还是女儿家,心底还是柔软,哪有战事是不危险的?” 轻幽不理他话中之意,接着问道:“若无眠哥哥出战,能否活着回来?” 听她这句话,夜栩笑意微然却轻蹙了两分俊眉,“轻幽,你该叫十八皇叔的。” 第六十九章 旧时光景去如飞(二) 夜栩的这句话,虽然让她不舒服,但,却是事实。[] 从那年江东战场上,她以十三岁的年纪随父出征,非但一举被冠以天下绝色之称,也就是那一场与宋国的交战,她成了被父亲放弃的女儿,置于敌国不顾,若非北夏十八王爷、先帝十八皇弟、诚王夜无眠以一人之力费尽心思救下她来,可能她早已活不到如今。 往事历历在目,而今若是再见,她却是该改口叫他一句‘十八皇叔’了。算算,这位十八皇叔也不过是大她面前的七荣王一岁而已,实在不多。 思量半晌,她好不容易方才说服自己开口称一句皇叔,“那……你和十八皇叔的关系如何?” 夜栩淡淡一笑,“自小甚好,你可放心。” 她心里一安,才刚放下又细想起夜栩这句话来,不禁心里一惊,蹙了蹙眉,试探问道:“那关乎我的诸事,你是从……” 未及她说完,夜栩便摇了摇头,“小皇叔言谈之间虽总不忘提及你,但却从未细说过你的身世过往。” 轻幽听到他如是说,方才踏实了两分,忙又问道:“你还没答我,若是他出战,可会有危险?” “不会,”夜栩柔柔的看向她,语气甚是不容置疑,“这是白送的一场仗,非但不会有事,甚至还有意外之喜。” 轻幽心里一促,疑道:“你言下之意,已然全部算透了?” 夜栩淡淡一笑,“我说算透了,你可信?” 她自嘲一般,“旁人我未必信,可若是你,我不敢不信了。” 夜栩闻听此语,却是但笑不语。 正此间,却忽而听外面传来郑安恭定谨谨的声音,扬声道:“七爷、王妃容禀。” 夜栩目光往外一瞟,却无起身的意思,隔着门窗问道:“何事?” “给七爷回,九爷到了,此刻韬化斋侯见。” 夜栩听了此话,回眸看了轻幽一眼,轻幽无意为难他,直言道:“七爷有事过去便是了,九爷这个时辰来,想必不是与您闲话家常的。” 他眉目流转,刮了刮她的鼻子,“善解人意。”随即,一个翻身便下了床。 轻幽半支起身子,“想必您回来的不会早,我就顾自安置了,晚些时候您自便吧。” 夜栩嘴角一勾,一面整理衣衫一面道:“知道你心疼溪云,本王就叫两个府上丫头在外面候着,你有什么事,直接唤一声就好。” 她点了点头,心里一暖,不说什么。 等夜栩离开了屋子,满屋,也就剩她一个人了。 轻幽径自下了床,每每生病,身子总是跟着沉重起来,三步两步都觉得难走,等坐到梳妆镜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是比三年前更是倾国绝色的一张花容精致,可如今的生活,她却丝毫感受不到比往昔更好一丝半分,或者该是说,更是举步维艰。 旧事如风飞散,而今日佳期楼之事,又让她心里起了波澜。 遥记三年前,初到西齐不过数日,他那一身青衫的出现,是给了她太多的温暖…… 第七十章 旧时光景去如飞(三) 三年前,伊犁。 西齐的帝都,从古至今都是最为清冷凛冽的辉煌,恍若冰山美人,却自有一番柔明娇媚。 十三岁的豆蔻少女,已有一番足以媲美西齐熠华帝宫绝色姿容,只是如今蜷缩在冰晶镂花塌上,神情之中,多出那么一份不合年纪的悲戚绝望。 倾轧的开门声打破了房中的寂静,一袭青衫长袍,顾自轻缓的步进房中,眉宇间散着柔柔的逼人英气,径自走向冰晶镂花塌,无暇其他。 看着蜷在那里神情冷清孤寂的女孩,脸上还残留着依稀泪痕,他心里深深一触,一片悠远的柔软轻轻扑散开来,蹙了蹙眉,递过去一条锦帕。(.) “诚王费尽心思救姑娘出来,该不是为了见姑娘自暴自弃。” 清风入耳一般,对她来说却恍然不闻。 她只是依旧呆呆的抱着双腿,目光怔愣,不做反应。 他的手停住在空中,半晌,终于轻叹一声,坐到榻边。 坐到她旁边,他很是用心的看着她,那张姝美的容颜,似乎就是从这一刻落到他心里,对他而言,好像天生就是给他疼惜的。 端看许久,他轻执锦帕,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别人不要你,我会照顾你。(.好看的小说)” 别人不要你,我会照顾你。 似乎,就是因着这一句话,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好像被人徒然一撞,至于她微微抬了抬眸,如珠似玑的一双秋波流转,映进了那一身青衫翩翩。 “你是谁?”她语气清冷,警惕十足,活像一只刺猬,不带半分温婉。 他温柔一笑,脸上越发俊秀,“你记住,我叫梁昼,从今日起,你的命放心的交给我,可能全天下都不要你,但我不要命,也一定护着你。” 全天下都不要你,我不要命都护着你…… 不知是忆怀到了何处,她随着嫣嫣夜色渐渐睡了过去,与此同时,脸上尽是泪痕。 与夜枫谈完回到房中,已是翌日的寅时了,夜栩极尽轻柔的打开屋门,步至房中。 见她单薄的伏在梳妆奁前,花容之上尽是泪迹,夜栩原本温润的眉宇倏然一紧,看了她半晌,越锁越紧。 “你从小受过太多的苦,该有人为你的苦楚付出代价。”他自语道,目光片刻不离她的身上,轻柔悠缓的将她抱了起来。 看着她睡得眉目微蹙,夜栩的目光慢慢的添入了一种心疼,“从来都没有人能像你这样不笑,为那一个荒谬的传闻,你心里该是何种的困苦?”就这么静静的抱着她,行至床边,不知是有意无意,他半晌都没有放下她。 不由的,他轻叹一口气。 “从今天开始,我来照顾你……” 轻幽睡意并不深沉,如今昏昏沉沉之间却不知是梦是醒,只觉得耳边飘飘渺渺的响起这么一句轻柔温润的话。 似曾相识,却全然不同。 从今天开始,我来照顾你…… 她的头越发昏痛起来,这一瞬间,无论真假,她都无力追究去想,只是觉得周身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包围着她,让她放心的睡了过去。 再醒之时,自己已经躺到了床上,而夜栩,就那么随便的坐在床下踏板上,好像,是在一直守着她。 第七十一章 旧时光景去如飞(四) 听到她起床的声音,夜栩转过身去抬眸看向她,微微一笑,“醒了?” 她目光注视着他,心里萦绕着昨夜那番朦胧之中的话,少顷怔愣。 夜栩见她这么瞧着自己,不禁往自己的周身看了看,一面站起身来一面笑道:“怎么了?本王身上有什么不妥?” 轻幽微微摇了摇头,眼含温婉,捋了捋青丝,“七爷很好,只是有榻不睡坐到地上,若要旁人知道,合该是轻幽的不对了。”说话,她便要下床。 夜栩赶忙上前一步拦住她,“病体未愈,你若再劳累着,外人该说本王不知疼惜王妃了。”说着,他便要扶她继续躺下。 轻幽撇了撇嘴,带有两分任性道:“能不能不躺着了?再这么下去,非但是不会笑,我都不会走了。” “轻幽。”他只是叫了这一句,不再说话,眼里的目光是责斥般的疼惜。 与他对峙半晌,她还是败下阵来,无奈的躺回了床上。 夜栩微微一笑,样子很是满意,“平日里叫人侍候惯了,如今本王来拿你试试手,你可介意?” 轻幽微微一怔,尚未缓应过他的意思,便见他带着清浅笑意,顾自离开她的床边,竟是去为她打水洗脸,一步一步的服侍,都是那么细致入微。(.无弹窗广告) 她看在眼里,心里全是意外。 待一切停当之后,他搬了椅子坐在她身边,淡淡笑道:“王妃可还满意?” 她心里淡淡一笑,脸上亦是柔和,“王爷事事周到,实是骇世英才。” 夜栩笑意越发明朗,帮她掖了掖被角,“叫溪云给你预备了清粥小菜,还都是易消化的,等等就好。” 她微微颔首,本以为他稍后便会离去,却迟迟不见他动身,反倒是取了本书来,安静的坐在她身边看了起来。 “七爷……没事去忙吗?”她问道,不知他是要做什么。 他淡淡一笑,“遣人到宫里去说了,筹备寿宴的事半月之后开始准备,你安心养病,我陪着你。” “陪着我?”她微微一惊,“你……你不去管朝中之事?” “有老九看着,不急在一时半刻。”他倒像是满不在乎,随手又翻看起书来。 轻幽心里有些紧促,想了想,还是道:“七……七爷,您不必如此,轻幽不是三岁孩子,何况府里有这么些人侍候,哪里还需要您耽误正事?” 他轻哼一笑,转过头去认真看着她,“那你就当本王喜欢侍候你,行不行?” 她面上不由一热,听他这么说,却是不敢再说什么了,生怕再引他说出什么难为情的话,于是为着避开他的目光,她立时便翻转了身子,背过他去。 明显的,她已经听到了夜栩的清朗笑声。 就这样,一连半个月的时光,以这个由头,夜栩就这么一直守着她,日日夜夜,照顾的无微不至,用尽心思。 第七十二章 旧时光景去如飞(五) 转眼之间,距离寿宴的日子已经只剩下十四天了。这日轻幽终是得到了夜栩的准许,准备入宫觐见。 “给七爷、王妃回,宫里来人传话,说是太子妃、九王妃已到了颜慧宫,画妃娘娘请王妃直接到庆辰殿。”屋子里,郑安在外室向夜栩禀报着宫里的传话,轻幽在内室暗自听着,想是稍后入了宫定是会热闹非凡的。 夜栩‘嗯’了一声,随即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轻幽徐徐从里面走出来,一袭轻淡黄衣,薄施粉黛,一身清丽,宛若清水芙蓉。 她淡淡道:“七爷今日就不必陪伴轻幽了,该回朝堂了。(.好看的小说)” 其实,她的病本是不重,尤其用了履霜惊露丸之后,不过因为劳累才心力不足,可夜栩却是小题大作了半个月,几乎是时时刻刻与她一处,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个时候,轻幽实在想是轻松自在一日。 夜栩放下茶盏,笑的玩味,“你放心,本王知道这么些时日,你都要看烦我了,今日不与你一处。” 她心里轻轻一笑,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二人的关系却是又和谐了不少的,此番听他玩笑,她心里也轻松,“七爷又说笑,您这一身人材,不知揽尽了多少女儿的心思,哪有何时能是看够的?” 他站起身来,嘴角一勾,声字徒添两分邪魅,“……也就是说,轻幽,你是看不够本王的了?” “是,”经过长期的抗礼,她也摸清了他的脾性,像是这种时候,若她越是羞讪,他便越是会得寸进尺自得其乐,故此她已是转变了打法,直接顺着他的意思道:“王爷不也看不够轻幽吗?不然何以为会守在轻幽身边数日,无微不至呢?” 夜栩大笑道:“对啊,看来不需多久,本王便要当真布置一间洞房了。(.无弹窗广告)” 轻幽淡淡瞥了他一眼,心里忍着笑,不去管顾,只是转了话锋道:“若是一道进宫……” “本王不进宫。”夜栩温柔的打断了她的话,“今夜记得早些回来。” “嗯?”她提了提眉,疑惑道:“有什么事?” 夜栩淡淡一笑,“怕久了不见,记挂你。” 轻幽无奈的轻叹一口气,盈盈向外走去,敷衍一句,“轻幽告退。” 夜栩看着她的背影,不由的摇头笑笑。 刚到门前,她又想起什么,忽而转身道:“对了,无眠哥哥……” “嗯?”未等她说下去,夜栩压了压声音,提醒道。 轻幽轻声一叹,顺从道:“十八皇叔的事……” 他淡淡一笑,眉宇清俊若仙,“你放心,晚些时候就有结果了。” 她虽心里还放不下,但知道夜栩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于是眉目微微一扬,转身离开了屋子。 等轻幽到了王府门前之时,溪云已经备好了车等在那了。 “小姐,”见她出府,溪云欢快的迎了上去,“车都备好了,小姐请。” 轻幽柔和的望了她一眼,上了玉趾柔步车,往类霄帝宫行去。 第七十三章 庆辰之事(一) 庆辰,只听名字便知,这面前青石铺就的地面上落着的殿园,根本就是为着宫中王孙庆贺生辰的地方。 溪云跟在轻幽身边,见她眸中略带两分玩味神情瞧着这面前的庆辰殿,她心里实在有些疑惑。 以往,未曾嫁入荣王府中,她的小姐,是很少有这种眼神的。 “小姐,”她轻声唤了她一句,轻幽微微偏了偏头,目光却始终未离那高悬着的宫匾。 溪云接着道:“您如今是越发的像七爷了,看来荣王府倒是嫁的对了。”这些日子以来,夜栩对轻幽日夜守候的关怀照顾,非但轻幽心里动容,便是溪云看在眼里,都觉这位英明绝世的荣王爷实在是殷勤体贴,若这一切他当真出自真心,那倒也真是值得她的小姐托付终身之人。 只是轻幽听了这话,心里却是蓦然一颤。 她与夜栩,是越来越像了? 只稍才有了这个念头,她便已不敢往下想去了,连忙收敛了心神,轻舒一口气,道:“咱们走罢,稍后见了画妃、太子妃和九皇妃,切记不要多言,规行矩步就是。”说着,她已经提步往里走去。 溪云认真听着,点头应承,“是,奴婢记下了。” 庆辰殿里,画妃、太子妃与九皇妃是早便到了的,如今正各自品茗,只听宫监来报,“启禀画妃娘娘、太子妃殿下、英王妃殿下,荣王妃殿外请见。” 这一句话,倒是画妃从早便开始盼着听到的了,如今放下手中茶盏,一番星眸皓齿越发娇灵出众,一面吩咐了自己身边的别燕亲自去请轻幽进来,一面轻笑道:“这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荣王妃这一到,才真真的有好戏见了。” 这话说的尚不隐晦,一旁夙雪听了是不做什么反应,可落在商柔盏耳中,却着实是刺得慌,只听她微微一笑,佯作不解道:“柔盏愚钝,不知娘娘这话却是何指?” 画妃轻声哼笑,眼角柔美非常,“太子妃不明白?”说着,认真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又道:“不过不明也没什么,稍后等着见也就是了。” 她话音才落,轻幽已然从殿外从容而至正殿中,见了座上的几人,她也不失礼节,向画妃福身行礼道:“轻幽见过画妃娘娘,画妃娘娘吉祥。” 画妃淡淡一笑,眸含深意的叫了起身。 这边起了身,轻幽又向商柔盏行了欠身礼,“给太子妃请安。” 商柔盏看了她片刻,眸子里暗含着一股子看不透的幽暗,只等她直起身来与她对视,这位太子妃方才收敛了深意,神色芳华轻柔道:“七弟妹不必多礼,早说都是自家人,礼仪不必过分苛求。” 轻幽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心里冷哼一声,却颔首施礼道:“是,四嫂。” 商柔盏闻言,果然嘴角微微一笑,似是满意。 语罢,轻幽刚一回头看向对面的夙雪,却见她早已近前一步,欠身行礼道:“见过七嫂。” 轻幽眸色微微一温,欠身回礼,“九弟妹有礼。” 画妃这方才道:“行了,这礼也都行过了,荣王妃就请入座罢。” 轻幽轻声回道:“是。” 第七十四章 庆辰之事(二) 等二人坐定之后,画妃又示意别燕亲自为轻幽奉上了茶,这才笑意盈盈道:“古语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往日本宫尚是不信,可如今见了荣王妃身边跟着的丫头,到底是比多少名门闺秀都更胜一筹的,本宫还是不得不信了。” 轻幽淡淡往溪云的方向看了一眼,溪云连忙上前,恭敬施礼道:“画妃娘娘过誉,奴婢愧不敢当。” “哪里是本宫过誉,瞧瞧这满殿跟着的侍婢,哪有一个比得上你的?”画妃语笑嫣然,继续道:“是叫什么名字?” 溪云回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溪云。” “溪云?”画妃若有所思的品念着这两个字,半晌恍然般道:“……溪云初起日沉阁……有缘、有缘……” 轻幽心里疑惑她的反应,又暗自往那两位王妃身上看了两眼,夙雪仍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可商柔盏的眼里,倒是也多了两分微蹙。 正此间,却听画妃又向自己问道:“王妃在王府这些日子,可也听过山雨欲来风满楼?” 轻幽心里疑惑,不明就里,这句话实在很是莫名其妙,只是她容色却依旧温和无澜,“不曾听过,烦请娘娘赐教?” 画妃闻此,嘴角一带,“……这个,本宫可不敢越俎代庖,王府之事,哪轮得到本宫插嘴?” 轻幽越加疑惑,却只是淡淡道:“娘娘言重了。[]”说着,她给了溪云一个眼神,示意她退到自己身边来。 少顷,画妃见轻幽微微品了口茶,遂而笑道:“本宫命人从颜慧宫带过来的北路银针,想必是比不过荣王府的六安瓜片,王妃可别见怪。” 轻幽微微一怔,随即微一颔首,淡淡道:“娘娘说笑,轻幽近来身子不好,口中时常索然无味,不好品论此茗,只是既是娘娘宫中的,想来必是极品。” 接着她的话,商柔盏轻声一笑,道:“七弟妹这话不错,如今谁人不知,后宫佳丽三千,娘娘可谓宠冠后宫,什么贵重珍品皇父自都是赏赐颜慧宫的多,娘娘宫中之物,原该都是好的。” 这话像极了说给轻幽听得,不由让她心里狐疑,不知自己与夜无殇的过往,究竟都有谁人知道。 画妃神色一顿,但也不过是那么一瞬,随即笑道:“皇上心里自有鹣鲽情深,又哪是旁人美色撼动得了的?” 这句话,轻幽听在耳里,想必画妃是清楚此事的。 那一句‘自有鹣鲽情深’,画妃却闭口不谈皇后,想来所指之人,已是明朗。 想想,她也不奇怪,画妃的那个位子,自然该是尽悉故事,方才能更好的为夜栩做事,他若将这些告诉她,也不过分。 轻幽不易察觉的轻舒了一口气,温文道:“人都说日久生情,却不知亦可日久散情,想来只要娘娘心如磐石,必能固长远之宠。” 话音落下,画妃是微含自嘲般的轻轻一笑,可商柔盏却是眼神徒然一凛,日久生情,日久散情,这分明是这位荣王妃对自己的挑衅。 第七十五章 庆辰之事(三) 商柔盏有意无意的看了轻幽一眼,意味深长道:“七弟妹此话说的,倒是人性道理,只是北夏皇室向来出了名的长情,早从先帝与嘉懿皇后便看得出来,自然不可与平民百姓同日而语。” 轻幽脑子立时便反应出来她的意思,只是心中好笑,自己本无意影射她,可她却多此一语,枉然之余倒也让轻幽看得明白,商柔盏心里,夜栩的分量之深,可能远盖太子夜栈。 只是轻幽尚未开口,画妃便笑道:“太子妃这话,可是说给本宫听的?虽不好听,倒也是实话,只是本宫却想着,长情长情,这长情用以的对象,可也得像嘉懿皇后那般材性贵重、从一而终、两不相负才是,若是一方已然负了约,那再行长情,岂不是也太傻了?咱们北夏皇室,各位王子皇孙均是上佳材资,哪里有那么笨的人?” 商柔盏眸色微微一冷,心里正是不明白画妃用意何在,脸上却依旧温柔,连忙道:“画妃娘娘说笑了,柔盏哪里敢拿天子妃嫔玩笑,只是说说笑笑,无意而已。” 轻幽乐得一边见着,倒也不急着说话,只是夙雪却开了口,仍是冷淡道:“但愿太子妃当真无意。”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似乎有警告的意味在。 场面僵冷了半晌,画妃方才笑道:“对了,以往本宫只知七爷治军严谨有方,毫不懈怠,没想到事关王妃,七爷却更是事事用心,听说这半个月来王妃身子不好,七爷可是衣不解带日夜陪伴呢?” 轻幽听了这话倒是不吃惊,既已知道画妃是夜栩一党,她心里是不需有什么担心的,要说是对她还有什么不清不楚,那也只是她的这般时刻都不清不楚的态度罢了。而如今在轻幽看来,似乎画妃的这番话,更像是说给商柔盏听的。 佯作无意的往商柔盏那边一瞟,她果真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淡到忽略不计的忿然。 轻幽语气柔和,淡淡道:“娘娘见笑了,闺房之事,哪里好拿出来说,让人家笑话。” 画妃大方一笑,看了商柔盏那边一眼,道:“诶,太子妃不是适才还说,都是一家人哪有开不得玩笑的了?”顿了顿,又道:“太子妃觉得可是?” 商柔盏如今的脸色微微青了些许,闻听画妃此语,却是不得不强作微笑,道:“娘娘说的是。” 轻幽见她这副神情,心里玩味轻笑,手里将一缕鬓发绕到身后,淡淡道:“轻幽得遇七爷,自是福气,只是想着那日家宴,看着四哥、九弟对嫂嫂和弟妹都是再好不过的,又怎会只轻幽一人玩笑得了呢?” 商柔盏闻听此语,却是哼笑出声,眼神微微的往夙雪身上移了移,似是饶有深意,语音温和道:“想是九弟妹、七弟妹都是比我好的。” 画妃看似随意的抿了口茶,奇疑道:“太子妃这是抱怨太子殿下了?” “柔盏不敢,”她微一低头,很是有礼,“只是太子爷操劳国事,自是比不得旁的兄弟们悠闲。” “若太子妃担心此事,”听商柔盏话音才落,却是响起了一阵分外清冷的声响,轻幽往旁侧看向说话之人,只见夙雪眸色冰冷,神情淡漠,却毫不失礼,对商柔盏道:“那日后倒是不必烦忧,七爷……已是成家立室,自然比往日更为英才,如今萧墙和乐,朝堂之事,自会多帮太子爷担待。” 这句句言辞,轻幽听在心里,实在不太明白。本就说这位九皇妃言谈甚少,处事淡漠,可如今的这么一句话,却是放着自家王爷不谈,只字句向着夜栩,实在很是奇怪。轻幽心里想着,又忽而想起那日夜栩与素琴的对话,越发确定这面前的宁夙雪,定然是与七王府渊源不浅的。 商柔盏听了她的话,倒是平静,只是微微一笑,“九弟妹说的是,若能如此,自然甚好。” 话到此处,轻幽心里早已是厌烦,随即言道:“娘娘,不知此次奉太后之命处置寿宴之事,都需轻幽帮忙什么?” 第七十六章 庆辰之事(四) 画妃这才佯作恍然,笑道:“是了,瞧着本宫,光顾着和你们说话热闹,险些忘了正事。”说着,她偏了偏头,唤道:“别燕。” 别燕闻声应道:“是。”说着,上前一步,接着道:“给太子妃殿下、荣王妃、英王妃回,此番打点寿辰诸事,娘娘属意,这庆辰殿的布置工事请太子妃管顾,与各赐宴的王卿大臣府上的往来打点,请英王妃担待,至于膳食准备,便悉数请荣王妃费心。” 别燕一语话毕,画妃紧接着便道:“本宫因初次打理这些事务,事先也未曾问过几位王妃的意思,不知这般安排可还使得?” 轻幽微微颔首,轻声道:“但凭娘娘指派。[.超多好看小说]”同时,她心里却是一阵冷笑。这上面的几样分工,虽是各有侧重,但皇宫之中,谁人不知吃食最有忌讳,如今画妃将这块烫手山芋扔到她手里,且不论她如何想,只是旁人眼里,分明便像是这位后宫宠妃对她步轻幽的为难,如此形境,却不知是不是人家有意为之。 商柔盏微一思量,微微笑道:“画妃娘娘,柔盏想着,九弟妹向来喜欢肃静,若是与她一个交涉外务的差事倒是为难了她,不如让我们姐妹二人换上一换,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画妃佯作为难,脸上的表情实在是真挚虚伪的巧妙糅合,“……这样……不知英王妃如何想?” 只听夙雪淡淡开口,话语干净利落,很不给人面子,“娘娘已然指派,夙雪自当从命。[.超多好看小说]” 轻幽心里喜欢她这个样子,但碍于脸面,总还是解围道:“既是如此,也免得麻烦四嫂。” 商柔盏眼光落到轻幽身上,似乎现如今,无论何事,她都能迁怒于荣王妃身上,便是此刻,亦是目光定定,笑意暗藏深意道:“如此也好,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画妃盈盈笑道:“既是如此,那便这么商定了,请几位王妃负责好各自的部分,有什么用项的需要或是什么疑问,大可来问本宫。” “是,娘娘周到。”商柔盏颔首示礼道。 画妃给了别燕一个眼神,别燕会意,恭定道:“给各位王妃回,此次寿宴,是照王室以往规矩,摆宴庆辰殿,除各王室皇孙得以赐宴之外,皇上有意也邀些朝廷重臣。至于园场布置和膳食方面,皇上的意思,是清淡为主。” 听到‘清淡为主’这四个字,轻幽心里一紧,微微蹙了蹙眉,她很清楚,以夜无殇的性格,素来喜欢热闹,而‘清淡’二字,只是她所偏好的。 想着想着,轻幽温和道:“虽如今是皇叔登基第三个年头,可据轻幽所闻,往年无论皇叔寿辰、皇婶千秋节或是什么年节,宫中都不曾有过摆宴之事。此番既是首次大宴,自然该是热闹些才衬得起我皇家气度,不知娘娘如何作想?” 画妃嘴角淡淡一勾,眸含笑意,“荣王妃说的不错,只是皇上的意,本宫却是不敢轻易拂逆,若王妃有意如此,本宫倒是可以向皇上问问,只是得麻烦王妃,用用王妃的名字来谏此事。皇上一向甚为照拂荣王府,想必若是王妃的意思,皇上也会给面子的。” 第七十七章 庆辰之事(五) 画妃的话实在像是很不客气的嘲讽,轻幽微淡的看了看她,见她笑的柔媚可人,不禁心里冷哼。(.) 她轻柔的执起茶盏,目光淡然的投向远处,没什么焦点,漫不经心道:“轻幽自认没这个本事,但若娘娘看得起,轻幽自然乐意效劳。” 画妃呵呵一笑,看上去很是开怀,“到底是荣王妃大方,如此,太子妃便可直接往热闹上去布置了,想必这番宫中,倒是要好好喜庆一回了。” 商柔盏神色柔和却是定定的瞧着轻幽,舒缓笑道:“那是我该谢谢七弟妹了,要说,这喜庆可是比清淡容易布置的多了。(.无弹窗广告)” 轻幽此番却是明显的哼出了声响,眉目微微一挑,众人见此已是微微惊了神色,又听她道:“轻幽倒是有意向四嫂请罪。若说清淡,大可直接不必布置,只撤了那些个颜色重的物什便是了。如今要做热闹,便于以往没什么是一样的效果了,但还要劳烦四嫂弄出与往昔不同的新意来,四嫂平日忙着太子府大小事务已是劳累的,如今若有为难四嫂的地方,还请四嫂多担待,千万不要怨恨轻幽才好。” 商柔盏心里微微一紧,她这话说的明白,自己是需要做些与以往不同的功夫,方才交的了差,而那一句‘撤了浓墨重彩’,更是甚多狂妄的。(.无弹窗广告)她余光一瞄,见画妃仍是保持着黠然娇媚的微笑,夙雪亦是雷打不动的一副冷漠,但隐隐约约,她们的神情里也都有甚为不易察觉的诧然。 她冲轻幽温文一笑,轻声细语道:“七弟妹说的哪里话,不过区区小事,便是费些脑子,不是还有娘娘和两位弟妹帮衬吗?自家姐妹,不需计较这些细处。” 轻幽无意说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罢了,却是夙雪冷笑一声,不阴不阳道:“但愿太子妃真心如此,否则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商柔盏眉目一紧,转而看向她。 画妃仍是挂着笑,容色温和,“英王妃这话……不知何解?” 夙雪嘴角微微一挑,似嘲似讽,“寿宴之事,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要说这不过是一件寻常的宫闱大宴之事,夙雪无端的将此事提到了这般高度,虽显突兀,倒是众人心里都明白的。若谁惹了风浪出来,便是一个人,都逃不掉祸事。 轻幽目光斜了她一眼,转而心里玩味,今日这么一番折腾,她心里是更不清楚每个人心里都知道些什么,她不喜欢这样被动的感觉,但还好,她的头脑,还是能应付得过来的。 画妃轻舒一口气,盈盈起身,缇色的广袖烫金宫装亦是随着微薄一飘,另外三人见此,亦是跟着站了起来。 只听她语气轻缓道:“行了,天色不早事情却多,几位王妃这就着手准备去吧,等暮色四合之后都在颜慧宫用过了膳再回去,可不能让太子殿下和两位王爷心疼王妃、怨怼本宫。” 几人均是欠身一礼,道:“是。” 画妃略显怅然道:“哎,这半个月啊,恐怕就着能这样委屈几位王妃了,本宫有什么不周到的,几位王妃,可要担待。” 几人齐声道:“不敢。” 第七十八章 庆辰之事(六) “小姐,不是要准备寿宴的膳食吗?我们这是去哪?”众人各自离了庆辰殿,往自己的事上张罗去了,轻幽倒是步履从容,好似只在这类霄帝宫中闲庭信步一般,溪云旁边跟着,心里都不知她是何打算。 从庆辰殿出来,一路走着,却是到了天业池园。轻幽略微舒了舒心绪,四处品看着沿途景致,却是不知无意之中,自己在这类霄帝宫中的游走,已然成了一道最美的景致,四周凡是路过她身边的宫娥太监,莫不是瞬时便怔愣住了神情的,无一例外的几乎均是搞砸了手里的工事,甚至有两个小太监已然因着这副花容绝色的惊动而跌进了池塘里。 “这……”轻幽的目光也落到了这天业池中的一片慌乱,不由得心里微微一惊,溪云忙道:“小姐,您的这张脸可不好这么张扬的惊了宫里的人,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轻幽的眸色渐渐沉凝了下来,半晌,却是抬手否定了溪云的话,语气莫测道:“不……我就是要张扬,还要这类霄帝宫里越是风浪起伏,就越是好。” 溪云蹙了蹙眉,心里不解,“小姐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溪云,”她眼角渐渐晕开一阵柔和,“若我说,我要帮七爷争抢一个北夏王朝回来,你可信?” 溪云蓦然一怔,说话都有些吞吐,“小姐……这、这可不像您会做的事。” 轻幽微一垂眸,复而向前缓步走去,“人总是会变的,旁人均是瞬息万变,若我一成不变,昨晚在这世上活不下去。” “可是……”溪云满目不解,试探道:“七爷未免太有本事了,小姐……容奴婢多嘴问一句,您是当真要做这荣王妃了?也把七爷当做是您相公了?” 这问话让轻幽心里一蹙,她是从未想过溪云的这个问题,如今如此突兀,到让她脑子里一时转不过来,只是略了带过一句,“这个,来日方长,日后再说吧……” 溪云略显失落,但心知小姐不想谈及这个问题,她便也不再提了,又走几步,她忽而略带笑意道:“对了小姐,适才庆辰殿里看着,怎么景面却是那么奇怪?” “哦?”轻幽听她这么说,来了兴致,问道:“你倒说说,怎么个奇怪法?” 溪云本便是个伶俐的丫头,何况跟着轻幽日子久了,更是懂得察言观色,只是庆辰殿里的情况,却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在奴婢看来,那画妃娘娘、太子妃好像对您都没什么好意,可是言辞之间却又不似一般的不友善,好像……”她思虑半晌,忽而恍然道:“是了,就像是争风吃醋!” “争风吃醋?”溪云倒是一句话点明了如今的场面,只是商柔盏的争风吃醋轻幽是明白的,可是画妃,又哪里用得到这个词汇?若真要说,也只能说是她知道轻幽与夜无殇之间的过去,而她心里,真的有夜无殇? 这在后宫,还真是奢侈。 见轻幽惊异,溪云却是点头道:“就是想争风吃醋啊,只是……”她想了想,又是一阵狐疑,“只是没道理呀,又不是一家府里的……” 轻幽轻叹一口气,摇头道:“我记得我刚与七爷成婚之时,王府总管是教过你规矩的吧?便是我以往教的不好,难道郑总管也没教你宫里的规矩?”说着,她佯作气恼的点了点她的额头,“说话也不知道忌讳!” 溪云明知轻幽是与她玩笑的,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小姐这张脸都惊住了宫中上下,旁人见了我们早是退避三舍了,奴婢便是说的再大声,哪里有人听得到?” 轻幽扬了扬眉,说话绕过了一弯拱桥,“行了,你这伶牙俐齿的丫头,告诉你罢,太子妃的话酸,是因为她心里有七爷,至于画妃,应该是因为皇上罢。” 第七十九章 庆辰之事(七) “这?!七爷……皇上?”溪云听罢她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实在分外惊诧,“太子妃和七爷……?您跟……皇上?” 轻幽点点头,“现在我不知道太子妃和七爷的过去,但他们确实有过去,至于我跟那个皇上……我告诉过你的。[.超多好看小说]” “告诉过我?……”溪云如今已是秀眉紧蹙,实在是有些目瞪口呆的意思,想了想,忽而恍然道:“皇上和那位梁公子……” 轻幽轻哼一声,好似漫不经心全不在乎一般,“是同一个人。” “这怎么……怎么会呢?”溪云暗自低下头去,努力的滤清自己的思绪,半晌之后,却也只说道:“小姐,这北夏皇室……是否也太乱了?您可千万独善其身才好啊!” “独、善、其、身……”她轻喃出这四个字来,不由得冷声一哼,“我天生是北夏朝六军元帅的女儿,生为显赫,如何独善其身?” 溪云心里蓦然一顿,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她的小姐若非不是这个身份,或许方才有清净日子过得,思及此,她不由的带上几分怒意悔恨,“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如何都不入荣王府就好了。[.超多好看小说]” 轻幽神色一柔,心里却晕开一阵很是温暖的雾气,迷蒙之中,这荣王府三个字好像渐渐衍生出一种很是复杂的意味。[] “那九皇妃呢?”轻幽不接她的话,只是又问道:“九皇妃如何?” “九皇妃?”溪云语调一提,笑意渐渐清朗起来,“九皇妃看上去是太冷漠了,不过还是看得出,九皇妃是字句向着荣王府,向着小姐和七爷的,应该是好的吧?” 轻幽微一颔首,看上去眉目柔和两分,“嗯,虽说我不知她的底细,但隐约之间,总是挺喜欢她那性子的。” 溪云笑道:“可是因为九皇妃的性子和小姐您是有些像的?” “是吗?”轻幽道,想了想,心里不觉得想起久未谋面的司徒慕明,记得自己第一次提及宁夙雪,好像便是与司徒慕明,思及此,她心里轻笑,“想想,好像是吧……想来若是九皇妃不是九皇妃就好了,那般美人那般性情,师哥……想是会喜欢的。” “师少爷?!”溪云脱口而道,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道:“师少爷一心在小姐身上,如何会看上旁人?” “别瞎说,”轻幽语气一收,低声道:“师哥的心思,飘忽不定,不会在我身上栓一辈子的,可是……” 溪云见她欲言又止,好像很是紧张,“可是什么?” 轻幽见她这副表情,心里略显无奈,淡淡道:“……他自己喜欢就是了,剩下的无关紧要。”说着,转了一处弯道,轻幽抬头一望,眼角一舒,“到了。” 溪云本还想着司徒慕明之事,现下听轻幽一句话,有些不明所以,望她的目光顺着看去,“到了?到哪了?” “永泰宫,”轻幽又前行几步,再一转身便是永泰门了,她接着道:“早先无聊,已经看过类霄帝宫的地图了,还好是没记错,这永泰宫,是淑颐贵妃的寝宫,记着见了贵妃,千万恭敬些。” 早先轻幽便与溪云提及过淑颐贵妃,溪云心里也知道这位贵妃是与荣王府深有交情的,如今听了轻幽的嘱咐,融融笑道:“小姐放心,溪云明白的。” 第八十章 庆辰之事(八) 永泰宫,偏殿暖阁。 宫监面红耳赤急匆匆的从外进来,此刻,淑颐贵妃正在绣架前细绣一副绿菊,一身水色简致宫装,周身一股子淡雅之气。 “启、启禀娘娘,荣王妃在外求见。” 淑颐贵妃听了轻幽到访,心里倒很是开心,只是见宫监如此急切,不禁蹙了蹙眉,“荣王妃到了本是好事,怎么却这么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 宫监越发低了低头,手脚亦是局促,慌忙之态不减,一面往外退去一面连声答应,“是,奴才知罪……” 等轻幽从外面进来,淑颐贵妃仍是细心绣品,轻幽见了她恭敬行礼,“给母妃请安。(.好看的小说)” 淑颐贵妃抬头看向她,笑意温融,向她招手道:“丫头过来看看,看母妃这副绿菊绣得如何。” 轻幽眉间泛起一阵轻柔,步履从容的走到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到那一副云淡风轻的绣品上,不由赞道:“母妃心灵手巧,绿菊本是菊中佳品,落到母妃手上,更是栩栩如生。” 淑颐贵妃一面收住最后一个针脚,一面笑道:“若说栩栩如生,可是不及嘉懿皇后半分呢。” 轻幽微微一愣,身后的溪云亦是惊怔了片刻,嘉懿皇后是什么人,她们都是一清二楚的。 说话间,淑颐贵妃已转过头温和的看向轻幽,轻缓的拉起她的手,起身往炕塌上走去,随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与荣王妃有话说。” “是……”众人听了吩咐连忙应声,溪云亦是与众人一般退了出去。 等坐到炕榻上,轻幽亲自为淑颐贵妃倒了茶,样子很是恭顺孝敬。 淑颐贵妃目光始终柔和的看着她,语气温和,“难为你还记着本宫这里,是有孝心,难得、难得……” 轻幽微微垂了垂眸,淡然道:“有心的又岂止轻幽一个?适才还听门前的宫娥说过,九弟妹不是叫丫头来禀过了,说是晚些时候就到,可见心里是很记挂母妃的。” 淑颐贵妃淡淡笑道:“夙雪是有心思,只是到底他们两口子总是缺一个,本宫自己的儿子不上心,媳妇儿再孝顺也是差了些的,不像你们夫妻俩,都是有心的好孩子。” 轻幽静然道:“母妃这便是多心了,虽说轻幽与九爷不甚熟稔,但王妃都是这么孝顺,若王爷自己无心,照夫唱妇随的道理九弟妹又怎会这么事事周到?只是七爷近来还是闲着才有时间,日后若是七爷有什么不究的地方,还得母妃一并担待呢。” 淑颐贵妃颔首笑道:“真是个好姑娘,老七娶了你,是他的福分。” 轻幽虽未有笑意,却是温柔恬静,“母妃哪里话,是轻幽的福分才是。” 淑颐贵妃摇头笑笑,“你呀,既然叫本宫一句母妃,自然不用说场面话了。老七呀,是什么样的孩子本宫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你嫁给他,还不是难为了你去受他的性子?” 轻幽蹙了蹙眉,眉眼的温和却是晕染更开了,玩味道:“母妃还是第一个与轻幽说这样话的人,倒底是您才敢说说七爷的不是了。” 第八十一章 庆辰之事(九) 淑颐贵妃轻轻的品了口茶,淡淡一笑,“这话说的是,旁人呢是不敢,只是说了,若是真心为他,又怎知他会气恼呢?” 轻幽想起夜栩,心里不觉一暖,对淑颐贵妃坦言道:“其实认识七爷这么些日子,轻幽倒不觉得七爷难以相处,况而他的性子也很是温润,轻幽只是不明白,七爷心里究竟是想什么。(.无弹窗广告)” “哎……”听了轻幽的话,淑颐贵妃却是轻叹一口气,娓娓道:“这孩子,你看他被外面传的怎么神都好,就算他再有能耐也好,终究心里的那层铜墙铁壁是比谁都硬的,当年……”说到这,她摇了摇头,“纵是连商柔盏可都是打不开的……” 听到商柔盏这三个字,轻幽心里猛然一惊,险些打翻手中茶盏。[]不过待理敛好心绪后,她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想想淑颐贵妃该是这类霄帝宫里除了先帝以外夜栩最为亲近的人了,以夜栩的性格,若是告知了贵妃,也不奇怪。 淑颐贵妃淡淡笑道:“本宫想着,以老七的性子、你的聪明,太子妃的事你是该知道的。” 轻幽点点头,细细听着,“是,轻幽知道。” 淑颐贵妃眼里已染上了些心疼,“其实呀,这孩子比谁都苦,只是外人只见得到他的风光无限罢了……”她看了看轻幽,问道:“众所周知,先帝的后宫,人数本就不多,又是少有人有封位的,你可知道为何本宫能做到这个贵妃的位份?” 轻幽道:“母妃气度出众,常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好看的小说)” 淑颐贵妃轻笑出声,“气度出众的又哪只本宫一个?说到底,是老七。” “七爷?”轻幽微微一惊,很是不解。 淑颐贵妃点点头,“先帝对嘉懿皇后情深爱重,不过是为了皇嗣考虑才有后宫旁人,那年是老七八岁的时候,嘉懿皇后不幸仙逝,本宫彼时还不过是一个宫廷女官罢了。总是机缘巧合,因着老七与本宫投缘,只跟本宫亲近,先帝方才为着荣王看重本宫。所以本宫起初是对他多少有些敬崇的。直到后来,嘉懿皇后的忌日,那次是一连几日的下着大雨,整个帝宫任哪都找不到这孩子,宫中乱作一团,等到夜近子刻,本宫提着灯笼在日陶门附近找到他,到今日我都还记得,他那样一个小小的身体,在雨里那么单薄,若非亲眼得见,是很难同今日的七荣王联系在一起的。” 听到这里轻幽不知不觉间已是眉头紧锁,想来确实如此,若非亲眼得见,谁能联想到夜栩与落魄沾边的半点样子? 轻幽轻声问道:“他是……怎么了?” 贵妃接着道:“是因为嘉懿皇后喜欢沈水,听说每逢皇后生辰,先帝都会陪伴皇后出宫到沈水游玩,只是那一年先帝记错了日子,可怜着孩子偷着出宫就为年年都能替母后看看沈水,那一日下来,却是大病了一场。为此,先帝自责,日后更无一年忘却此事。” “沈水……”轻幽若有所思般轻喃出声,“难怪,他这么喜欢沈水……” “丫头啊,”说着,淑颐贵妃拉起轻幽的手,体己道:“母妃知道,老七向来最会隐藏心事了,从小他就练就这个本领了,可你们夫妻无论今时今日如何,无论当初是为着什么成婚,但母妃看的出来,他心里呀,有你的位子,你对他……想是也不是全无感觉,商柔盏当年做不到的事,你该做到,你会做到。” 第八十二章 庆辰之事(十) 轻幽听到这番话,心里一惊,随即却是酸甜苦辣一起袭来,她自己都分不清那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她略显尴尬道:“既是母妃知道七爷与太子妃的过往,自当应该清楚,轻幽是不会在七爷心里有位置的。” 只见淑颐贵妃甚有信心的摇了摇头,“正因为本宫了解,所以才会这么说,以老七的性子、你的容性,他绝对会爱上你,但也绝对不会轻易说的明白。”顿了顿,她又道:“更何况,他心里,早是没有商柔盏了才对。” 轻幽自嘲般的叹了口气,“许是如此吧。(.好看的小说)” 淑颐贵妃看了看她,嘴角柔和,“丫头啊,要说这不过是你第二次与本宫见面,知道为何母妃要与你说这些吗?” 轻幽点点头,“是,轻幽明白,母妃希望七爷活得舒坦,自然是要有安稳的后院才行。” “你是个好孩子,他也配得上你,本宫盼着,有朝一日,你这句‘母妃’叫得真心,也有那么一天,他能带你到嘉懿皇后墓前,让皇后娘娘也听你称一句母后。” 这,或许是很难的吧。 轻幽低了低眉,舒气颔首道:“轻幽,自当竭尽全力。” 或者是瞧出了轻幽眼中的那缕不信,淑颐贵妃思虑半晌,又道:“轻幽啊,你信不信,日后老七绝对有本事,能让你重拾欢笑?” 重拾欢笑…… 这几个字,早在那日玉簟洲,她便已经突兀的品尝过了,直至今日,还一如隔世一般。 她动作轻慢的为淑颐贵妃添茶,目光亦是深深的落到溪流而出的洞庭碧螺春,“或许七爷已经做到了,只是并非笑了,就代表心也能重新开始了,旧事深锁,若是找不到那把钥匙,再是欢愉的如今都不能掩了过去。” 淑颐贵妃看着她这副神情,心里竟也跟着飘忽了起来,随后执起茶盏,却是不喝,只道:“其实,人生就像这茶,有人偏好六安,有人只爱云雾,但近日爱上了,若茶不知趣,明天放下了又有何不可,重要的,是有值得用一辈子的,沉香也好,新爽也罢,未到最后,可都没个定数啊。” 轻幽听着这番话,着实很有道理,只是人心,若能若此明朗,或许也就不是人心了。 轻幽恭敬回道:“母妃话意深沉,轻幽定会用心领会。” 淑颐贵妃温和笑道:“本宫夙雪说及,老九那孩子多少是有些不给你面子的,就凭你今日还有心为他说话,你就是个心性好的孩子,老七有你帮着陪着,很好,很好……” 轻幽摇摇头,“若是有朝一日,母妃发现轻幽不是那样好的人,还请母妃多担待,饶恕轻幽的不是。” 淑颐贵妃微笑摇了摇头。 二人又叙了一会子,直到外间禀报,说是九皇妃到了,轻幽未免有什么尴尬,方才告了退。 第八十三章 夜深丝竹(一) 离开了永泰宫,轻幽却好像也无意往御膳房去,只是在宫里到处游晃了一会子,等到了晚上,在颜慧宫的笑里藏刀中用过了一场不舒服的晚膳,便回了王府。 到了府中,天色也已然甚是暗了,郑安从旁跟着询问是否用膳,轻幽只是摇摇头,自言已然用过,又问道:“对了,七爷可是回来了?” 郑安回道:“回王妃的话,七爷老早便回了府,却是不曾用过晚膳。” 轻幽蹙了蹙眉,又问道:“那先下七爷在哪?” “回王妃的话,七爷回府之后便一直在房中呆着,未曾出来过。” 她听得越发糊涂了,“那七爷是呆了多久?” 郑安想道:“少说,也有两三个时辰了。” 轻幽听罢,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打发了下人们,又叫溪云回去歇着,自已往房中回去。 绕过重顶屋阁,才远远的看着自己的院子里,却是没有半点光亮。 哎……要自己早些回府,当下虽暮,对他来说又岂是晚的?到底还是等不得的……轻幽心里想着,竟不禁起了一阵怅然若失,以致于意识到自己的心境之后,她竟蓦然一凛,连忙敛了思绪,久久的立在院子外面不敢进去。半晌,想着想着,倒觉得自己可笑,想来他若歇下了却是好的,省得自己费力费心的与他纠缠,思及此,她轻声一哼,摇了摇头往里走去。 她尽量放轻动作,生怕扰醒了里面的人。刚刚关上房门,眸光四下一扫,一片黑暗之中,没有半点烛火,甚至,连月光都吝啬的不肯出场。 “怎么这么晚?是苑姬不放人,还是遇到旁的牵绊了?”轻幽步履轻柔的往里走去,却听温朗的声响从身后陡然传来,虽是好听和润,却着实让她心里一惊。 她下意识的蓦一回身,仍是一片幽黑之中,依稀却见得到一副凛凛身姿从书案后的琼椅之上缓缓而起,徐徐而来,却不真实。 她略路理了理自己的心思,一面转身背过他去,一面道:“更深露重,烛火不通,七爷倒还真是有兴致。”说着,她便走到烛架旁侧,执起火折子便要点灯。 “不点灯。”他淡淡飘出一句话,不紧不松,恰到好处的落在她的耳里,不是命令,却让她甘心让步。 轻幽暗自摇了摇头,径自走到内室坐到床边,“七爷的样子,既无意休息,那就听轻幽几个问题吧。” “嗯。”随之悄然无声的步子,夜栩向她的方向缓缓而来。 一切,都太是静好。 除了她的心。 等夜栩坐到榻上,她深吸一口气,脱口而道:“你可想过要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她酝酿许久之后,终究还是以最直接的一副口气,直言不讳。 黑暗之中,她看不到夜栩的神情微怔了那么片刻。 第八十五章 夜深丝竹(三) 轻幽一语话毕,剩下的,是两人之间许久的沉寂无声。(.好看的小说)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近在咫尺,夜栩的这句话就生生的在她耳边飘过,温热的呼吸还驻在她的耳畔,呼吸相闻之间,恍若肌肤相亲。 轻幽微微一怔,面上不自觉的一热,待自己意识到这份诚实的反应之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慌乱,局促退步后移之间,硬生生的撞在了床栏之上。 “轻幽惶恐,不敢私度七爷心思。”语塞半晌,她不知所措的抛出这么一句话来。 很奇怪,夜栩并没有再问什么,亦是没有向前逼近。 他安静的,转身回到榻上,躺下去,好似只等与周公相会。 就在轻幽尚未理清思绪,依旧不明所以之时,夜栩只是清淡说道:“我不逼你,你也别来逼我。” 她陡然一愣,对他这句突兀的话,完全没有半分思绪。 想不通,索性,她也不再循着他的话意去想,翩翩回过身去打理自己一番,只等躺在床上,临睡之前,她终于还是淡淡吐出一句话来,“七爷不买太子的账,究竟是做给谁看的呢?” 她知道,夜栩绝对没有睡下。 这句话的意思,她也料定他一定明白。 究竟只是因为不愿违心逆了自己的意,还是为了宠她步轻幽给太子妃看。 果然,就在她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回话,已然想着翻身睡去之时,夜栩到底还是说话了。 “轻幽,我不像你。”他话说得轻柔,恍然睡梦之间。 轻幽往身上拉了拉被子,蛾眉蹙得越发紧了。 他安然道:“我对商柔盏,曾经很爱,却从不曾有过留恋,不曾去想在她成了太子妃之后我还会与她在一起。” 轻幽心里一蹙,语带几分质疑道:“就因为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 夜栩一字一顿,虽是轻声沉缓,却是字字掷地有声,“因为她是心甘情愿,做了别人的女人。” 轻幽想到那位太子妃的言行举止,虽是对自己敌意颇重,但倒也不乏大家气度,且是那份性子,若非是有什么盖过生死的理由,她该是不会放弃夜栩的,“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凭着她的出身、性子,绝不会是贪恋权位之人,你就不曾想过她是为了什么才嫁与夜栈的吗?” 他漫不经心道:“为什么都好,在她选择夜栈的那一刻,她的人生就已经把我拦到门外了,什么都与我无关了。”顿了顿,又继续道:“故此轻幽,等我爱上你那一日起,你可千万不要让我伤心,否则……我一旦绝情,便是心里依旧念着,也不会对背板我的人手下留情,就像如今,我亦不会为着柔盏放过夜栈一样。” 她轻怔了半晌,轻缓道:“可你明知如此,却还是用了三年的时间都停止不了爱她,不是吗?” 夜栩轻声一哼,若即若离般的声音清荡房中,瞬时便让外面依旧轻渗进房里的琵琶曲没了半点颜色,“是啊……三年了,什么都该够了……” 第八十六章 夜深丝竹(四) 夜栩的这一句叹息,着实很不像他的性子。 “什么够了?”其实,轻幽是明知顾问,但不知为何,如今她就是想听夜栩将字句话语都说明白了,就是想逼他说到最后一句。 夜栩轻声哼笑,又恢复了以往好似什么都不曾在乎的样子,“我爱她爱够了,到底是该放下了。” 轻幽兀自回想起商柔盏对自己的种种言辞,总想着,或者,她心里的苦,是更胜自己的,不知不觉,脱口问道:“那若是,她还想有朝一日,能与你共度良辰美景呢?” “没这可能。”他毫不客气的说道,言辞温润,却意态决绝。 轻幽蹙了蹙眉,横臂支起身子,追问道:“如何不可能?你难道就看不出来?岂止是你忘不了她,她又何尝放下过你?” 夜栩清然一笑,似是笑她可爱一般,道:“轻幽,我的意思是,我不可能给她这个机会……我知道她心里如何想,三年的东宫生活,实在不足以让她爱上夜栈,可她当年至少是不相信我,而且在她心里,有那么些事,是重要过我。(.无弹窗广告)我放不下她是因为旧情难释,但也绝不会再接受她。” 原来,却是万事的根本从不在旁人,只是夜栩自己而已。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思想法实在很合她的心意,可若是当真用了心,也就离不开可怕二字。 倏然之间,却听外面的曲声终于收了尾,不曾想,才停了不过片刻功夫,竟又复重头奏起了哪一曲《玉树后庭花》。 轻幽轻声一哼,终于将话头绕回到了奏曲之人身上,淡淡道:“七爷听着外面曲子,若是您不过去,想是彻夜不停了。” 清晰的听到了他翻身的声音,再开口时,轻幽明显感到那声音离自己又近了,“你若嫌烦,明日本王便让人毁了她的琵琶可好?” 轻幽兀自一愣,随即轻敛心神道:“且不说今日人家头遭进府便不得我这个王妃待见,七爷再若如是,可是要将轻幽彻底按上妒妇之名了?” 夜栩闻听此语,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我吩咐府中,本是不想让你知道此事,省得你烦心多想,于我自己也便当这府中没这么个人就是了,谁知她自己这么不识时务,倒是让你知道了,现在可都是本王的不是了。” 她听着这句话,总觉话中之意过显亲密,急忙表白道:“七爷说笑了,便是您当真纳回几个侍妾来,轻幽又怎会与市井村妇一般的争风吃醋?至于如今这位……烦劳七爷明日得空,为轻幽引见。” 夜栩顿了半晌不说话,等再开口时,却着实让轻幽哭笑不得,“……这是难为本王了,她叫什么……本王却是不曾花费心思记下……”微微一顿,他又道:“轻幽,明日你还需进宫打点的,早些歇下罢。” 不知为何,听了这一句话,她心里隐约舒坦两分。 本是已准备睡下,她却忽而又想起夜栩先前一语,蓦然道:“对了,起初……七爷说不像我什么?” 黑暗之中,他微闭双眸,嘴角暗自一勾,“不像你对夜无殇,再怎么恨,心里总还牵绊记挂。” 听他直白道出此语,她心里猛的一颤,强撑门面道:“我是答应了七爷会帮您灭了他不是吗?心中又如何还会有牵绊?” 他轻笑出声,“就是因为你要帮本王反他,故此……爱恨交缠,便是你步轻幽绝不会动摇自己的决心,但心里多难受,亦是谁人都想象不到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总能将自己的心思看得这么明白。 “轻幽,”夜栩带着两分睡音道:“……你得记着,骗过你的人,就不值得你去用心思……” 这一句话,伴着幽幽靡靡音,交织在她耳畔,长夜之间,久久不散。 第八十七章 反常之态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天空尚是没有亮透,荣王府中便全都活动了起来。轻幽因着要早些进宫,亦是起的早了些,等她步出院子,蒙蒙天色之中眼中见的,便是大小下人到处打点。 轻幽停在院前,正暗自疑惑满府的不寻常,不知不觉间夜栩已然悄无声息的着一袭玄衣站立在她身后,远观近看,皆是天作之合之态。 “怎么站在这里?”他轻缓出声,目光落在前面时不时停下行礼的下人身上,只是话语突兀,还是让她微微一惊。 轻幽回头瞧了他一眼,又转头回去看向前面,问道:“今日是有什么大事?怎么府里这么忙乱?” 夜栩嘴角意味深长的一勾,“你不是要赶着早些进宫吗?” 轻幽心里无奈,但也总算习惯夜栩的行为举动,只是道:“七爷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算今日的第一问?”他语气之中,好像多了几分傲然。 轻幽无奈的摇了摇头,久久无语。 夜栩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静然的牵起她的手,往疏卷斋走去,轻声细语道:“等你晚上回府自然知道。” 轻幽蹙眉看了看他,低声道:“故弄玄虚。” 夜栩闻此,但笑不语。 等到了疏卷斋,里面已是准备好了膳食,众人亦等在那里时候。 “给七爷、王妃请安……” 夜栩淡淡一扫,云淡风轻道:“都起来罢。”随即,便拉着轻幽入座,用起膳来。 轻幽见他事事如常,自己心里却总有事掂量,膳用一半,她方才佯作无心问道:“怎么,七爷还真不打算要我见见进府的新人吗?这传了出去,可是要旁人说轻幽是个悍妇了。” 夜栩微微抬头瞧了她一眼,转而向一旁的郑安道:“传话下去,若是坊间传闻有半分诋毁王妃的,就要满府上下的陪葬。” “你……!”轻幽闻听此语,蓦然抬头,望着他的眼眸中尽是惊怔,而夜栩,逢迎上她的目光,嘴角依旧温柔宁静,恍若天人。 至于一旁的郑安,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去质疑荣王的决定,可能亦是早便听得习惯了夜栩的吩咐,如今面色平静如常,只是声音更多谨慎罢了,“是,奴才遵命。” “还有,”夜栩眼眸中一派清朗无害,“让人给本王看好了太子府过来的人,一日三餐好生伺候,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只是不准踏出屋子半步,明白么?” 郑安躬身一礼,“是,奴才明白。” 夜栩微微颔首,行止不乏威仪,“嗯,去办罢。” “是。” 等见郑安出了疏卷斋,轻幽仍是心下骇然,淡淡道:“看来王爷的手段,向来是如此不近人情了。” 夜栩听了,却不生气,只是依旧安静用膳,平静道:“轻幽,这些事情,你不管。” 她本还想再说什么,恰逢此时溪云从外面进了来,请安之后便道:“小姐,玉趾柔步车备好了,随时可以起行。” 夜栩微微一笑,“溪云啊,本王知道你是忠心主子的,只是日后在府中府外,众人面前是否还是称王妃更为妥当?省得惹了他人闲话。” 溪云先是一怔,随即便看向轻幽,见她不易察觉的微微颔首,这方才欠身道:“是,奴婢谨记七爷教诲。” 轻幽见夜栩对溪云却是比对其他下人客气不下百倍的,心里冷哼,嘴上道:“溪云,去备辆简车就好。”随即又向夜栩道:“玉趾柔步车向来贵重,如今轻幽身子已然甚好,自是不必出辄如此奢华的,长此以往,也难免王府教外人非议,往七爷恩准。” 夜栩温朗一笑,“轻幽,你知道说什么本王都会顺着。” 这句话听得她浑身发麻,只得草草示谢,随后便匆匆离了王府,上了简车,往类霄帝宫去了。 第八十八章 礼、尚往来(一) “小姐,今天早上奴婢听说王府里来了位姑娘,据说,是太子爷送给七爷的侍妾……您心里?”才刚进了宫里,走在往崇庆宫去的路上,溪云踌躇再三终还是忍不下性子,试探的向轻幽问道。 轻幽轻哼一声,一路上到了帝宫,她早便猜到溪云是想问她的,如今真等她问出来,轻幽自己却是舒了一口气的,“憋到现在才问,也真是难为你这性子了!” 溪云俏皮的垂了垂眸,又听轻幽道:“说到那位姑娘……府里如今都是怎么传的?对了,可知她叫什么名字?” 溪云边想边道:“叫什么名字奴婢却是不知,只是听说那个姑娘是抱着琵琶入府的,模样也甚是惹眼,只是七爷好像却并无多大在乎一般,似是尚未见过便遣进了西面的点遇轩。[]” 听罢她的话,轻幽正是暗自思考疑惑,正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一袭曾相识的音色,和风细语道:“七哥的侍妾,名潇帘,原是太子妃侍女。” 轻幽与一旁的溪云皆是蓦然一惊,转身看去,来人却是一身便装清减的十二皇子夜栒。 轻幽见了他,眉目间点染开一片柔和,想来这十二皇子与荣王府的关系敌友莫辨,她自是不会随便应付,如今忙对溪云道:“溪云,还不见过十二爷。” 溪云微微一怔,这才知道面前来人身份,连忙行礼道:“奴婢给十二爷请安。” “免了,”夜栒笑意泠然,看向轻幽的目光甚是温和友善,对她赞道:“多标致的丫头啊,到底七嫂子最会调教人,四哥也真是的,七哥若是需要侍妾那荣王府中不是也跟着嫂子一起多进了美人吗?何苦还要另费一番周折心思!” 轻幽心里一笑,想到适才他的话,心里不免更为疑惑,说道:“十二弟此话有理,不过,若如十二弟所说,论起调教人来,自然该当太子妃比轻幽更胜,太子爷这样安排,也无不妥,倒是得空该轻幽亲自还礼鸣谢的。” “哦?七嫂子若要鸣谢……”夜栒佯作惊讶之态,又好似真心思考,轻缓道:“那自然是太子府少了一个丫头,嫂子再送过去一位来得妥当,只是……” 轻幽转身继续往崇庆宫的方向走,夜栒却也有意与她一路,“不知十二弟有何高见?” 夜栒大笑道:“七嫂子抬举小弟了,小弟见识浅薄,说了这么些个话已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再不敢班门弄斧。” 她心里一哼,叹气道:“看来十二弟到底想轻幽亲自开口来求了。” “小弟不敢,若是七嫂子想听听小子拙见,小弟但请嫂子包涵才是。” 轻幽不失礼仪道:“十二弟言重了,但说无妨。” 夜栒真诚操虑道:“小弟想着,这四哥是送了七哥一位婢女侍妾,论其礼尚往来的规矩,荣王府回赠一礼自是理所应当,只是若是回赠一个丫头过去,哪怕是如七嫂子身边的姑娘一般出众,到底也是平级如是,不如……” 说着,已是转世到了崇庆门,轻幽佯作不明道:“十二弟的意思……” 夜栒笑道:“七嫂子兰心蕙性,看来此番却是要小弟尽数说出来才合嫂子心思了……好,那小弟直说,不如这崇庆宫内,七嫂子为七哥彰显贤德,向皇祖母请旨,为四哥讨一位侧妃如何?” 轻幽故作恍悟之态,动容道:“十二弟事事为七爷考虑的周全,轻幽岂能不识抬举?” 夜栒嘴角微微一挑,恭敬道:“既是如此,法子是小弟提的,稍后自然为嫂子尽力言说。” 轻幽微一欠身,“轻幽在此谢过。” 第八十九章 礼、尚往来(二) 夜栒与轻幽一处进了崇庆宫,皇太后见了他们二人却似分外开怀。 “轻幽、老十二,给皇祖母请安。” 皇太后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笑道:“都起来吧。”待他二人起身赐了座之后,太后方才又道:“你们两个碰到一处倒是新鲜,对了轻幽,老七怎么不曾陪你入宫?” 轻幽垂眸端静回道:“皇祖母有所不知,昨日得太子爷恩赏,送了七爷一个新人,轻幽自是不敢做无德妒妇,荣王府亦不敢却了太子爷盛情,故此七爷是免不了留在府中的。” “哦?”皇太后佯作惊讶,哼笑出声,“老四这是更新鲜,竟然费心起你们府上的事了?” 轻幽眉间一柔,似是惭愧,“想是四哥闻说轻幽身子不争气,才入府没多久便病下了,怕七爷无人侍奉,这才劳心劳力的。[]” 她话音刚落,夜栒便接下话头,笑意清爽道:“四哥这么关顾七王府,倒不知七哥七嫂是要如何报偿四哥呢?” 这一搭一和,照轻幽的性子本是十分厌烦的,但眼下她却是不得不委屈心气了,一面逢场作戏,她自己心里也是悲凉,不知这样的时日还有多少,“十二弟所言有理,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故此轻幽冒昧,尚有一事还请皇祖母允准。” 太后轻笑奇道:“轻幽有何事但说无妨。” 轻幽一面暗自思量,一面已是起身至前,欠身道:“轻幽年轻识浅,不敢擅自估计太子府的缺数,只是我荣王府的新人既为太子妃原先侍女,自是太子府少了一个与太子妃说话作伴的伶俐姑娘,故此轻幽不才,想请皇祖母恩典,让轻幽与七爷占个大媒的名头,为太子爷甄选一位侧妃,不止多个人侍候太子爷,日后太子府中,逢太子爷政务缠身,自然也有人与太子妃一处说话聊天,不致孤寂。” 轻幽话音未落,只见太后脸上已是闪过一丝惊怔诧然,想是心里没想到这面前的女子竟能有这番不同寻常的心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谓高段。 只是太后见过甚多风浪,自是不会被这一段话吓着,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满面欢喜道:“这可是好事,难得轻幽你有心了,只是哀家倒不知老四和柔盏那里……”说着,一时之间太后面上浮上一片为难,“你如皇室的时候尚短,不知他们二人可是一向的鹣鲽情深呢,这些年便是哀家有意给太子选个侧妃,也总是顾着他们夫妻和顺,不好开口呢。” 轻幽直起身子,一时却无开口之意,果然不出她所料,不及片刻,一旁的夜栒便适时的开口道:“皇祖母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可是以为太子妃该是个如何的悍妇了!” 太后佯作不解,疑道:“哦?此话怎讲?” 夜栒嘴角一勾,不急不缓道:“祖母您看,自从七哥与七嫂成婚之后,王室之中谁人不知七哥对七嫂是如何的疼爱?比起四哥对四嫂,便是不能越过去也算是分庭抗礼,何况七哥七嫂新婚,自然比旁人更为恩爱几分,如今看着七嫂对四哥的礼物都能欣然承之,何况四嫂?怎就不能容下一个侧妃了?传了出去落到旁人耳里,知道的说四哥四嫂鹣鲽情深琴瑟和谐,不知道的,自然说四嫂不知体谅四哥,身为太子妃,却是无德悍妇了!” 第九十章 礼、尚往来(三) 听了夜栒这一番话,可真是让太后在无话可说了,片刻的思量,太后笑道:“是了,老十二说的不错,是哀家杞人忧天了!” 轻幽心里一笑,淡淡道:“轻幽想着,太子妃向来知书达理,更是不会不知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规矩,四哥四嫂成婚这几年却无皇嗣所出,想必四嫂心里亦是急的、苦的,如今若有一位太子侧妃,四嫂心里也定然欢喜。” “嗯……”太后颔首笑道:“你考虑的周全,只是……这太子侧妃……可是不同寻常位份,日后太子登基为帝,自然该当是后宫妃嫔,一时之间,哀家心里也没个主意,选哪家的女儿才好呢……?” “这……”夜栒缓缓开口,“若皇祖母不弃,老十二这里倒有个现成的人选。” 听了他这话,轻幽倒是毫不意外,她既是早便料到夜栒不会一时兴起的来助七王府,自然也猜到他有自己的心思目的,不过轻幽却是无意管顾,只乐得去见太子府中不宁,故此如今她也只是回身兴致盎然的看向夜栒,等着他说出那个人选。 太后笑道:“有什么人选?能入得了你的眼,想来必是不错的。” 夜栒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邪魅,意味深长的看了轻幽一眼,悠然开口道:“孙儿素来知道辅国公府出人才,而七哥那里更有个呆过辅国公府的现成人材,说来出身,还是与九嫂子甚有渊源呢!” 轻幽听了这话,心里蓦然一惊,猛地一抬眼看向夜栒,见他一副自在闲适的样子,实在说得很是真诚,只是他话中所指之人,不是素琴又是何人? 太后听了却很是开心,奇道:“还有这样的人?看来可也得从荣王府中割爱了,不知轻幽会否不舍啊?” 轻幽字句谨慎道:“禀皇祖母,十二弟所说之人,恐是身处七爷陋室的素琴姑娘?” 夜栒道:“七嫂子果然聪明。” 轻幽微一欠身道:“那便恕轻幽不敢从命了。” 夜栒佯作惊诧,“哦?七嫂子难道当真是不舍?这可不像您顾识大体的性子,想必您该是说笑的吧。” 太后亦是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轻幽,轻幽心里暗自掂量着,想来她说这‘不’字,倒不是因着夜栩待素琴与别个不同,若这般轻率的将素琴送到太子府去夜栩会怪罪于她,这点她从来就是不怕的,更非害怕夜栩会因此不快,毕竟为着大业得成大仇得报,她坚信夜栩是舍得一切的。她之所以拒绝此事,却完完全全是为着素琴考虑,须知那日陋室一见,她心里着实很是喜欢这个丫头,不忍扰了她清静快乐的日子,卷到这般漩涡之中。 轻幽眉间一舒,佯作轻松之态,端庄得体道:“皇祖母、十二弟有所不知,素琴虽然往昔算作是辅国公府、荣王府的下人,但自轻幽进府之后,与素琴姑娘很是投缘,前两日正还与七爷说及,轻幽是有意认素琴姑娘做个妹妹的,七爷也很是欢喜。如是一般,素琴自然也是该到六军帅府去认下家父这个义父,此番在轻幽出嫁之后,也好有个女儿代轻幽在父亲面前尽孝,舐犊之情,还请皇祖母宽谅。” 夜栒微微一摇头,故作遗憾道:“真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七嫂子小心如此,老十二惭愧。” 太后恍然道:“你是难得有这份孝心……既如此,哀家也不好强人所难,至于这人选嘛……” “依孙儿看,皇祖母也不需费心了,既是七哥两口子要报偿四哥,自然就让七哥七嫂去定便是,七哥七嫂眼光独到,定然不负此托。” 太后点头道:“老十二说的很有道理,那轻幽,此事就你们商量着,人选定了下来便与哀家说了便是。” 轻幽心里微微一松,欠身道:“是,谢皇祖母恩典。” 第九十一章 礼、尚往来(四) 又说了几句话,轻幽便要起身告辞,不想这边刚出了崇庆门,却又见夜栒跟了出来。 轻幽见他到了自己身边一处走着,溪云已是退后了几步跟着,她轻声一哼,道:“十二弟今日这么好的兴致,何不盛京之中四处走走,何苦非要耗在这帝宫里,又与轻幽相伴,不是苦了您吗?” 夜栒微微一笑,其实,他的眉眼之间与夜栩是有那么两分相似的,笑起来很是好看,只听他云淡风轻道:“七嫂子啊,小弟可是好心帮您,亦是好心为着七哥着想,这素琴素来伶俐忠心,若有这么个细作安放在太子府上,日后可不知是方便七哥多少行事呢!难得太子给出了这么好个机会,您这么拒绝了,岂不可惜?也浪费了小弟的一番心意啊!” 轻幽见他说的如此直白,心下不由一怔,随即却是淡然,也不再与他客套,直截了当道:“王室中事,若能少些参与自然避之唯恐不及,十二弟的办法多好轻幽心里明白,或许七爷也不会拒绝,只是放到素琴身上,可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了。” 夜栒不可置信的轻笑一声,心中从未想过这绝色倾命之人,还会有如此纯真的心思,当真惊奇道:“小弟从来只知七嫂子绝色倾城,不想往昔红颜祸水之名,可是当真冤枉嫂子了?” 轻幽蓦然一个抬眸,他的这话是触及了她的痛处的,红颜祸水,是伴着她这些年长大的名声,而夜栒却是说冤枉了她,这让她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不知所以。[] “七嫂子不说话,是老十二冒犯了。”夜栒低头拱手道。 轻幽摇摇头,轻哼一声,“若这算冒犯,那轻幽毕生之愿,原该是天下人都冒犯了。” 夜栒盎然一笑,“看来嫂子是当真不在乎这张让天下迷恋的脸了。” 轻幽步履从容,眉目柔和,“听十二弟的话意,可是说轻幽浪费,暴殄天物了?” 夜栒长叹一口气,“小弟只是想……七哥果真是福泽恩厚,能得如此佳人,若换做小弟,哪里还有心争什么天下江山,倒是半世逍遥来的实在。” 轻幽心里一惊,随即却也释怀,到底不将这位捉摸不定的皇子之言放在心上,这是心里一笑,面上平静无澜就是。 又走了一会儿,眼看着便要到了颜慧宫,轻幽一路思考,又向夜栒道:“对了,轻幽一直有一问,本想问七爷,但总因旁事打断了,不知十二弟可否赐教?” 夜栒步履悠然肆意,目光慵懒道:“小弟定当知无不言。” 轻幽眉目微微一收,静然问道:“不知十二弟,是哪位帝妃所出?” 他的脚步蓦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好像也瞬间收住了,轻幽不由的心里一促,只见他神色已然肃了下来,久久无声。 轻幽蛾眉微蹙的停驻下来看着他,只想着不知他会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忽而之间,却见他直视前方的目光微微一闪,继而嘴角勾出一缕邪魅,侧目对上她的目光,微语道:“看来是上天注定,七嫂子今日是要欠下小弟一个人情了。” 轻幽正是不解他话中之意,却听不远处传来刺耳的高声扬长,让她瞬时心里一颤,“皇上摆驾……” 再抬眸看向夜栒,轻幽实在不知是否错觉,那副好看的眸子里,竟闪着一阵像极了夜栩般成足在胸的光芒。 第九十二章 礼、尚往来(五) 随着夜无殇的脚步愈加近了,溪云已是一面上前扶着轻幽,一面瞪大了眼睛去看的,轻幽急忙缓敛了心神,欠身下拜道:“侄媳参见皇叔。(.)” 夜无殇在听到这般刺耳的请安之后,眸子里徒然多出一份凛然,几乎是强抑着怒火的看着轻幽,不得不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来,强作如素道:“免礼。” 夜栒的目光意味深长的游走于这二人身上,只等轻幽直起身子,他方才嘴角勾住一团邪气请安道:“给皇父请安。” 夜无殇将目光落到夜栒身上,“免礼。”继而又对夜栒道:“老十二一向不喜欢游走后宫,今日怎么好兴致的到画妃这里来了?还与荣王妃一道?” 其实,这后一句方才是他真正想问的。(.无弹窗广告) 夜栒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想是向来毫无畏惧惯了的,如今轻幽微微一瞥,反倒觉得他的神情中有天生那么一股子挑衅而置身事外的圆滑,只听他道:“回皇父的话,也无甚大事,只是与嫂子碰到一处,老十二心里欢喜,见了嫂子这般绝色美人,常人自然都是想眼中常见的,只是老十二没七哥的好福气,平日本就难见一面,如今既然撞见,自然要尾随其后沾沾灵气了。” 夜无殇眸中微微一收,似是起了两分戒心,语气淡了两分道:“说话还是这样没规矩,这荣王妃可是你嫂子。” 夜栒眉目微微一扬,刚欲开口,却听轻幽轻哼道:“自家人,玩笑而已,皇叔何必当真?不是反倒让人笑话?” 轻幽一语话毕,溪云明显的感觉到她的手指已经冰凉。(.)溪云暗自想着,此刻小姐不知是如何的心里酸楚,而面前的人,便是她痛苦的本源。她暗暗深刻记下了这张很是好看的脸,这张让自家小姐如此痛苦的脸,心中只想着,若有朝一日能为小姐出一口气,自己便是舍了一命,也无甚不可。 “嫂子这话错了,”夜栒闻听此语,却是佯作夸张道:“皇父所言倒是不错,是小弟玩散惯了,没那么些忌讳,只是……”说着,他转过头去玩味的看向夜无殇深邃的瞳孔,悠然道:“老十二是出了名的混不吝,旁人非议的多了也就没人当真了,若是如皇父、或是众位皇兄皇弟一般的身位,再叫人家误会,那可就真是误会了,皇父听着,臣侄这话可也有理?” 夜无殇眼眸一瞬间的微微一眯,继而语声清冷道:“前朝事忙,朕不与你们多呆了,”随即又看向轻幽,“等王妃晚些时候回府之前,过来三思殿一回,朕有些东西要王妃带给荣王。” 轻幽微微欠身,淡淡道:“是,侄媳遵旨。” 待夜无殇走后,夜栒回身眸含深意的看着夜无殇的背影,狡黠深长道:“看来当初世祖皇帝给皇父取的名字,还真是取错了的……” 其实,轻幽心里很清楚,夜无殇绝不是如此轻易便会被旁人逼到无言以对的人,他的聪明才智,实在是不容小觑,只是如今言谈之中的甘心退让,则完完全全只是因着觉得对不起自己罢了。 思及此,她总会心中冷叹,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如今听夜栒这话,到底还不知这心中有殇,竟是谁的过错? 想着夜栒的话,轻幽心里一凛,徒然添了一份不好的预感,犹疑问道:“十二弟这话不知是何意思?” 夜栒恍若洞悉一切般看着她,嘴角微邪,“七嫂子……适才小弟不是说了,既然是众人眼中的混不吝,那杂七杂八的消息,自然比旁人知道的多些。” “杂七杂八的消息?”轻幽嘲讽般的语气重复一遍,心里虽然一凛,但亦是意料中事,也不甚害怕,“对十二弟来说,轻幽的过往,却原来只是杂七杂八的消息,诶……这可着实让我这个做嫂子的心凉啊!” 夜栒微微一笑,目光愈加深邃,“只因老十二得称您一句‘嫂子’,故此这消息,就必得是杂七杂八的,不然还真是像皇父所说一般,越了礼数,七哥未必高兴。” 第九十三章 礼、尚往来(六) 轻幽轻哼摇头,一面提步往颜慧宫中走去,“看来十二弟到底只了解轻幽的过往而已。(.无弹窗广告)” 夜栒眉目一挑,毫不退让道:“看来七嫂子,是连老十二的过往都不了解呢!” 说话间,已是见画妃身边的别燕刚刚从里面出来,正迎在颜慧门外,瞧着夜栒与轻幽同步而来,她脸上明显有那么一分疑惑,随即纵然消散,目光对上他们二人之后,便是笑意盈然的迎了上来。 而对于夜栒之话,轻幽却只是微微垂了垂眸,并未再说什么。 别燕走上前来,盈盈行礼道:“奴婢给十二爷请安,给荣王妃请安。” “起来吧。(.好看的小说)”夜栒轻笑一声,却似含着某种深意。 轻幽瞧在眼里,心里只是疑惑这夜栒与画妃的关系如何,又想着他种种言行,如今是对这位十二爷好奇到了骨子里。 别燕起身,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意,道:“娘娘从早一直等着王妃呢,只是不知十二爷今日到访,宫里倒是没什么准备。” 夜栒满不介怀的挥了挥手,一边已经抬步往里面走去,“准备又能准备些什么?苑姬这里的东西,细想之下,哪样不是我吩咐备下的?” 轻幽听到此语,脚步都倏然一顿,别燕亦是警觉的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夜栒这话说得太明目张胆,正是不知如何接下去的时候,轻幽却是满含玩味的开口道:“皇家之事,轻幽仍是知之甚少啊。(.)” 夜栒淡淡一笑,“自家之事,七嫂子若想知道,哪里不能闻说个一清二楚?” 她淡淡瞧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是心里,却是一阵冷笑。 而真到了颜慧宫中,与画妃一处坐了有些时候,轻幽眼里所见夜栒与画妃的说话,却是再为平和不过了,分明就是满场的寒暄周全之语,若这情景放到别处,她许还会觉得是寻常无聊罢了,可放到一向言意深黠的画妃身上,她便只剩一心狐疑了,何况,这另一个人还是夜栒。 “画妃娘娘,时候也不算早了,轻幽还要去准备寿宴之事,就先告退了。”眼看着他们二人的说话毫无半点痕迹可寻,她自己也是懒得去言语刺探的,于是便起身请辞。 画妃柔柔一笑,言辞倒是温和,“也好,王妃有事在身,本宫也不好多留,只是仔细切勿累着,不然王爷可是不会让本宫好过的。” 轻幽微一欠身,“劳娘娘挂心。”随即,又转身朝向夜栒,“拜别十二弟。” 夜栒道显得很是从容,好似也无继续跟着她的意思,只是微笑颔首而已。 等轻幽步离偏殿,屋室之中只剩画妃与夜栒之后,便又是一番景象。 夜栒顾自饮茶一语,“这位荣王妃,可当真是不简单。” 画妃闻此,清然起身,离了正位,转而侧倚暖阁榻上,慵懒悠然道:“怎么?就凭那一张举世无双的脸,男人难不成都是如此肤浅?” 他嘴角一挑,“你呀,这醋怎么吃也是没用,她的了不得,那里只止于肤浅工事?不说旁的,能让夜栩动了心,是哪个简单女子做得到的?” “是呀,”画妃轻声一哼,“你还记得就好。” “记得什么?” 她微微一笑,“再是不简单,终究是荣王妃,到底,让七爷……动了心。” 夜栒眼角微微一凛,手中茶盖一顿一停,不过也只有那么瞬间的时光而已,随即便是笑得开怀,“哈哈哈……与我,何干?” 画妃闻此,眉目玩味一挑,如似嘲讽,恍若无心。 第九十四章 礼、尚往来(七) “小姐,您没事吧?”出了颜慧宫,轻幽周身上下都是如素一般,看不出丝毫的不妥,只是溪云眼里看着,却实在是忧心。 轻幽神色无澜,只是淡淡说道:“早上七爷不是嘱咐过了?日后就叫王妃罢。” 溪云微微一怔,随即连忙道:“是。” “溪云,你不必跟着我了。”半晌,轻幽忽而说道。 溪云一时惶恐,身子都凉了半截,急切道:“是溪云哪里错了?小姐……不,王妃,您别让我离开您……” 轻幽温和回身看向她,拂了拂她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丫头,怎么换了个府邸,却连性子都这般敏感了?” “您的意思……”溪云整整的看着她,眼角已然渗出淅淅泪水。 轻幽拿着锦帕拭了拭她的泪水,“我是说,你现下不必跟在我这儿侍候,回府去跟七爷说些事情。” 溪云这才安下心来,惊魂未定一般道:“您吓死溪云了……只是,有何事如此急着要告诉七爷?还有就是,此刻七爷也未必在府中。” 轻幽转身接着前走,一面思量道:“倒也不是急,只是我想他早些知道罢了,若是他不在府中,你便等着就是了,见了七爷就告诉他,适才在崇庆宫里与太后说及的太子侧妃一事。从头到尾,一字不差的告诉他。” “您是想王爷早作准备?”溪云猜测道。 轻幽蛾眉微微蹙了下来,自己心里的想法却是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但还是说了出来,“如何准备是他的事了,只是他知道,我才安心。” 溪云深深一怔,好像意识到什么,试探道:“小姐,不,王妃您心里……是否也有了什么变化?” 她怅然远望,长舒一口气,“如今,不敢。” 溪云想了想,道:“您如今不敢,是不敢真心错付,可奴婢眼中看着,王爷对您,未必却无真心,可能差的只是契机呢?” 轻幽脚步放了轻缓下来,“我哪里,还敢先迈一步?如今,身上压的事情,没有一件小的,若有缘数天定,自也不必我去刻意为难什么,罢了……当下尚未安宁,我心里……也并非能放下过往,实在无须无端折磨自己。” 溪云像是总不死心,立时接问道:“那若是七爷先迈了这一步呢?” 轻幽略带寂然般摇了摇头,“我放不下过往,他又怎就能彻底抛开故人?何况男子,终究薄情寡性,到底不去招惹的好。” 溪云微微一笑,“王妃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老爷不就是痴情男子?这一生除了夫人,也不见为旁人动心。” “如父亲那般,早已不是痴情,一往而深,到那般田地……”她怅然而道,却忽而摇头,“娘亲泉下有知,未必心安。” 溪云微微一怔,随即低头道:“是溪云不好,惹王妃伤心了。” “不关你事,”轻幽语气甚是柔和,“罢了,不说这些,你这就回府去吧。” “可是小姐……”一时脱口,她还是很难改过来,“王妃,适才皇上要您晚些时候去见他,您真的没事吗?” 轻幽长舒一口气,“你不担心,我既是应下了,自然有我的意思。” 溪云仍是担忧,但也明知拗不过轻幽的意思,于是只道:“那……奴婢就先回府去,您自己千万小心。” 轻幽微微颔首,目送她身影渐渐消失。 第九十五章 礼、尚往来(八) 等做了大半日关乎寿宴筵席的功夫准备之后,轻幽并未按着自己答应夜无殇的话去做,不曾到过三思殿,便回了王府。 “王妃殿下。”才到门前,轻幽便被郑安总管拦了下来,只见他恭敬道:“禀王妃殿下,七爷有话,说是王妃回府请直接到莞庭一叙。” 轻幽眉目微微一收,往门房左右扫视一圈儿,淡淡问道:“府里可是有客?” 郑安微微一愣,并未想到她能猜到此处,随即忙道:“回主子话,确是有贵客到,只是……” “不必说了,”轻幽知道他这般为难不说来人是谁,定又是夜栩的吩咐,她自也无意去为难旁人,何况再怎么问也明知是徒劳,于是提步往莞庭走去,还不忘问道:“溪云可是回来了?” 郑安回道:“回王妃的话,溪云正在点遇轩侍奉。” “什么?”轻幽蓦然一怔,只因那点遇轩并非旁处,正是安放太子府送来之人的地界,如今闻此,她是由不得不惊,“是七爷吩咐的?” 郑安尚未见过这王妃如此诧然,一时有些惊讶,不过仍是连忙道:“王妃说笑了,溪云是您带过来的丫头,身份自是有别府中其他侍婢,您不在府中,自然是七爷吩咐的。” 轻幽也知自己是多问了这一句,脚下步伐都不由的加快了,一面示意郑安不必再跟着,她心里只想立时便单刀直入问明了夜栩的意思。 只是等终于到了莞庭,空燃黑雾之中依稀而见的故人却让她霎时停下了步子,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庭中终风园里,与夜栩相谈甚欢之人,眉目精润,面宇临风,正是她终日惦念的恩人挚友,北夏十八诚王,夜无眠。 “无眠哥哥……”她呆立原地,喜悦之情冲击让她甚至忘了往前走去,只是不自觉的脱口唤出他的名字,往昔自己对他的称呼。 这一句虽轻,但却不偏不倚,正巧让他们二人都听到了耳里,齐齐的侧身看向她的方向。 直到这时,眼对上他们的目光,轻幽方才回过神来,眉间动容的向终风园中跑去,一时全无平日的端持,仿佛也将夜栩的存在忘到了脑后。 等到了他面前,与夜无眠相对而立之时,见着这张已有两年未见的容颜,轻幽的神情却并非是石破天惊的倾命之笑,反而是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她却是泪水如帘,瞬时打湿了绝美之容。至于她的下一个动作,则更是旁若无人的扑到夜无眠的怀里,啜泣涟涟。 事实,周身虽无旁人,但至少还有夜栩。 她的夫婿。 可此刻,夜无眠亦是满目心疼的抱着轻幽,俊俏的面容上全无半分尴尬,反倒是更为理所当然,向哄劝孩童一般,轻抚她的青丝悬瀑。不发一言之间,却是用了最为平和有效的方式。而当他目光掠过夜栩之时,仿若更带着两分责备之感。 第九十六章 礼、尚往来(九) 他们二人就这样相拥着,待到心绪稍稍平复之时,她终于想起了身边的夜栩,一时之间,心中无措。 轻幽没有想到,夜栩半晌之后的话,竟无半分的模菱两可,抑或阴阳怪气,反倒是一副出自真心的柔和样子,“轻幽,稍后老九、老十四他们便到了,你们这样亲近,叫旁人见了不好。” 夜无眠轻笑一声,松开了她,一面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一面佯作责难道:“都为人妻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心性?不知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 轻幽顽皮一般皱了皱鼻子瞪他一眼,“那是七爷调教的不好,怎么怨得了我?” 夜无眠呵呵笑道:“是,是你们家王爷的过错,不该娶了你回来……”说着,他目光挑向夜栩,这一句话看似平常玩笑,其中意味,夜栩却是深谙。 夜栩清朗一笑,将轻幽拉到身边来,“怎么不该?小皇叔看着,这天下之间还有旁人配得起我吗?” 轻幽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七爷净说胡话,天下自古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如您这般英才绝世,还怕少有美人倾心相与吗?” 夜栩低声轻笑,话说的柔情似水,“是美人不少,可如轻幽这番的伶牙俐齿、性子清幽,可就寻不到第二个了!” 夜无眠见此,“你们两个,本王可不是听你们两口子打情骂俏来的。” 轻幽闻此,倏尔蹙了蹙眉,夜无眠的这副表现,其实已然说明了对她的这桩婚事,他的态度,是支持。 “无眠哥哥,你什么时候……”她刚欲开口问他的行程打算,夜栩却自然的打断了她的话,提醒道:“免得稍后见了旁人你改不了口,如今就得改叫皇叔了。” 轻幽撇了撇嘴,眸子里添了两分寂然,又听夜无眠笑道:“就忘了这一点,你这夫婿,平日讲究是最多的!” 夜栩笑道:“生在皇家,不得不防隔墙之耳。” 夜无眠眉目微微一挑,嘴角一勾,意味深长道:“若在自家王府都不得安生,那自然是该有什么除什么的了。” 夜栩似作悠然,却也并不在意,“我倒不急,轻幽反正不吃干醋,放了细作在自己身边倒也可以松弛对方心绪,只是日日防着,难为了自己罢了。” 夜无眠微微一笑,眉间似是了然。 而轻幽听到隔墙之耳之句,又闻夜栩其后所言,心里一顿,想起自己本要问他的事,不过如今还是放了放,先向夜无眠问道:“是什么时候回盛京的?又会待多少时候?” “你前面到了类霄宫,我后面便到了你家,至于时候……怕却呆不了多少,前方战事紧迫,得不出多少空来。”夜无眠笑道,只是说到后来,自己眼中也难免不舍。 轻幽脱口问道:“北夏王族还少骁勇善战之人吗?何苦就少不得你这一个?” 夜无眠微微一怔,与夜栩对视一眼,又见夜栩轻柔握住她的手,“骁勇善战之人不少,也未必非要小皇叔去,只是此番出战宋国,是我老早就跟你报备过的,怎么忘了?” 轻幽如今甚为气愤,也不顾旁的,只是不乏怒气道:“七爷恕罪,轻幽不敢或忘,只是心里不舒坦罢了。” 夜栩暗自一笑,仍旧温和道:“你也不想想,你都把自己嫁出去了,也不为小皇叔想想,萧墙是否冷清?” 第九十七章 礼、尚往来(十) “你这是……”轻幽听了这话,立时便明白过他的意思,只是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将战场杀敌与秦晋之好连到一起来说,满目疑惑之时,她左右来回看着夜栩和夜无眠,“战事如何与萧墙如何有关?” 夜栩意味深长的淡淡一勾嘴角,伸手将轻幽揽了过来,低眉道:“天机,如今不可泄露。” 轻幽抬眸蹙眉看着他,如何都是不解,此时,却见莞庭外面郑安步履匆匆而到,躬身请安道:“禀七爷、王妃,九爷、九皇妃、十四爷都已到了,现在弗安堂等候,请主子移步。” 夜栩‘嗯’了一声,对他二人笑道:“咱们走吧。”说着,便牵着轻幽往外走。 夜无眠走在夜栩旁边,低声问道:“怎么,老十二不过来?” 这一句声响虽低,轻幽却是恍然入耳,一时来了兴致,更是细细听了起来。 夜栩神色瞬时不可臆测,嘴角一挑,“过不过来,还是他的事。” “哎……”夜无眠淡淡叹道,“还以为这几年你能有些长进,怎么偏偏还是……” 轻幽听到夜无眠依稀这话,心里片刻惊怔,却没想到天下间还能有人敢以这般训教的语气同这位七荣王说话,而夜栩,仍是笑意不减请减,只是轻声道:“你就别讽我了,长不长进的,也并非我一人之事。” 夜无眠瞪了他一眼,“像老九、老十四纵是近密也终究比不得老十二,这个道理,你三岁之时便懂。” “行了我的小皇叔,今日为你接风洗尘,旁事不提。”行至弗安堂外,夜栩转身正视夜无眠,清爽笑道,“何况……便是再如何的晚来,那一向视你如父位尊的十二弟,也总是不会不来。” 话音刚落,便听弗安堂里传来夜橦大喜过望的笑音朗朗,一面从里面迎了出来,“十八皇叔!”待到了夜无眠面前,夜橦上下一番打量,抑不住的笑道:“七哥要我们几个过来,原还不说何事,竟是十八皇叔回京了!” 夜无眠哼笑道:“许久不见你这调皮小子,本王还怕你不记得这个十八皇叔了呢!” 夜橦盎然一笑,“十八皇叔也太瞧不起小侄了,如今老十四都可入朝议政,怎还会忘恩负义?” 夜无眠亦是笑得开怀了起来,后退一步仔细瞧了瞧夜橦的样子,颔首道:“嗯,好像是比以前长高了不少,不像个小毛孩子了。” 夜橦虽是得了一番夸奖,可如今脸上因喜而笑,实在还是个孩子摸样。 彼时,里面坐着的夜枫、夙雪夫妇也已走到了外面,见了夜无眠,便是夜枫那一张素日冷寂到骨子里的面容都好像渗出了几分喜笑,夙雪更是反常的晕开一片柔和。 夜枫拱手道:“十八皇叔。” 夜无眠微笑颔首,又将目光移到夙雪身上,夙雪欠身道:“见过诚王殿下。” “嗯?”夜无眠拧了拧笑意,“你称本王什么?” 夙雪眉目微微一收,面上的表情经历了收敛、释怀,仍是温和柔明,“是,见过十八皇叔。” “嗯……这便对了。”夜无眠顾自赏了一番这面前的两对璧人,眸子里愈发欢欣,转而打趣到了老十四身上,“老十四啊,看你这哥哥嫂嫂们伉俪和谐,你何时讨个媳妇儿过来叫本王一句皇叔啊?” 夜橦倒是大方,挥了挥手道:“我才什么年纪?还是皇叔该给一众侄子们讨个皇婶回来才是正事!” 这话引得众人乐了起来,轻幽看在眼里,见众人皆是这般敬爱夜无眠,她一面是真心欢喜,一面也是未曾想到,以往在自己心里都如同孩子一般的夜无眠,没想到竟也还会有这般担当之能。 正此间,夜栩低声在她耳边言道:“这番欢喜,还不能得你一笑吗?” 轻幽抬眸看了看他那双深燃雾气的眸子,心里却是不曾消了对他的气愤,听闻这话虽是很想去回一句,但终究还是不理他,上前一步对众人道:“不好站在门前受风,诸位都请进屋里再行说话罢。” 第九十八章 礼、尚往来(十一) 夜栩见轻幽这个样子,却只是淡淡一笑而已。[]等随之刚迈进了屋里,便听身后响起一阵声音,自是再熟悉不过。 “小皇叔难得回京,却首来了七哥府里,可真是叫老十二伤心呢!”这声字说得尤其哀婉,若是不识音色光听字句语气,活脱脱的像个深闺怨妇。 众人听了身后这样一句,均是停了脚步下来,回身看去,正是十二皇子夜栒。 夜无眠双手环抱,语气亦是跟着幽怨道:“侄子你来得这么晚,这可才着实让本王伤心呢!” “哈哈哈……”夜栒说话间步至台上,一一请安道:“老十二见过十八皇叔,七哥、七嫂,九哥、九嫂。”随即亦是不忘添一句,“十四弟。” “见过十二哥。”夜橦回礼道。 说话间,一行人进到弗安堂内各自坐下,夜栒笑意朗朗道:“皇叔说小侄来晚,却是冤枉。” 夜无眠笑道:“你还有何理由不成?” 夜栒眉目微微一扬,轻描淡写道:“小侄是以为起先在宫中,皇上说要七嫂子到三思殿一叙,而小侄离宫之时却是听着宫人们说七嫂子尚在准备寿宴之事,想是不会太早回府的。(.无弹窗广告)故此方才想着,主子都没到,那身为来客自然不必过早,没想到七嫂子竟是早早的回府了……”说着,他眼角漾开一层邪气,若有若无的看向轻幽。 轻幽心下一凛,越是看他,越觉得其深不可测。 未及她去理敛心绪,夜栩却轻柔的携起她停在茶盏边的手,轻幽略有惊怔的望向他,仍是那一副风雨不动的安稳静好的摸样,淡淡道:“若知道你与十六皇叔有话说,就不这么早要你回来了。” 轻幽心中很是好笑,夜栩的言辞之间,无论真假,总能随心喜怒,这是个多好也多累的本事啊。 她眸色温和,“只是寻常之事罢了,轻幽与十六皇叔到底也只说得七爷之事,何况轻幽心里惦念七爷,亦是不想晚回了府里。” 夜无眠静静看着,心里,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但总觉得是好的。 夜橦窃笑道:“这大庭广众的,七哥七嫂莫要酸坏了我们!” 夜栩倒是坦然,“这可怪不得我,你若酸倒了牙,该当找你十二哥去赔,谁叫他提起了话茬?” 夜栒昂首笑道:“哈,如此说来,定是小弟不对,可得向七哥讨酒来罚才对了!” “今日兄弟们聚到我这儿,可是为了十八叔,你这酒,先免了就是。”夜栩轻砸清茶,字句清朗。 “不知皇叔此番回来,可是为了冀州一战?”夜栩话音才落,夜枫久违了的清寂之音便在轻幽下首响起,那样子一望便叫人觉得,夜枫,恍若永远不曾有过懈怠的摸样。 夜无眠道:“战事固然重要,只是你们两个成婚许久,本王同你们的交情,是容不得不贺贺的。” “你若是这么说……”轻幽言辞玩味道,“那轻幽可是少不得向小皇叔讨样东西,好弥补您的过错了!” 夜无眠笑道:“随荣王妃意思。”又向夙雪道:“自然也少不得英王妃那份。” 第九十九章 礼、尚往来(十二) 夙雪听了这话,连忙起身,恭敬道:“夙雪不敢,不劳十八皇叔费心了。” 夜无眠故作蹙眉,“这是瞧不上本王的东西?” “夙雪并无此意,只是受之有愧。”她一副静然却不可撼动的样子,便是轻幽见了,都觉冷清。 轻幽瞧了瞧夜枫的样子,那眉眼之间依稀可见的隐忍正是说明了这夫妇二人还是一如先前的别扭,她顾自想了想,从容开口道:“九弟妹,既是皇叔的心意,不如却之不恭,也保你们夫妻和顺,你若是不收,可是显得轻幽不识礼数,贪心不足了。” 夙雪微微一笑,言辞不乏恭敬道:“七嫂美名传天下,自然不会徒生闲话去,夙雪不敢与七嫂比肩,亦是敬重之意,还望七嫂成全。” 轻幽瞧她如此,并不吃惊,亦是早便料到,只是等着后戏罢了。果然,是等到了夜栩开口,而他的话也是分外清减的,不过叫了一声‘九弟妹’罢了。 奇便奇在,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这么一出,夙雪却是向夜无眠躬身行礼道:“如此,便请皇叔随意赐物就是,夙雪愧领。” “如此甚好。”夜无眠微微瞥了轻幽一眼,“夙雪想要什么,本王倒还是清楚的,只是不知……荣王妃想要何物?” “但怕皇叔不忍割爱。”她目光轻柔,只是这句句叫着皇叔,到底心里不舒坦。 夜无眠似是洞若观火一般,嘴角微扬,“只要你们两个这一生便只行这么一次合卺之礼,本王的什么东西,都舍得。” 这句话说的倒也算有意思,轻幽更是立时明白了,轻哼一声,“皇叔说笑了,合卺之礼,自然一生只行一次,如此看来,皇叔倒是诚心得紧,可是不能赖了。” 夜无眠摇头一笑,声字清朗道:“王妃但说。” 轻幽眉目一转,平和温善道:“请皇叔不吝,轻幽想讨……《北夏初卷》一册。” 轻幽说的悠然,一语毕了,尚是顾自饮茶随意,只是在场众人,却是除却夜无眠之外,均是诧然,而夜栩的神色,则更像是惊喜玩味。 只因她向诚王所要的,所谓《北夏初卷》一册,三国天下都是无人不知不晓,正是记述了那一段关乎前朝南越覆灭、当朝北夏建国的唯一史料。 立时甲子尚有,那一段往事向来众说纷纭,而这唯一的一份由第一代辅国公龙狂亲手所撰的正册史料,却从来都被视为王朝秘辛,从不现世。 可偏偏,夜无眠手里,还真就握有这唯一一份初史。 片刻冷寂,众人的目光游走于这二人身上,却见夜无眠抛出一阵笑意,意味深长问道:“还是不死心。” 轻幽回答得甚是从容,“如今既为皇室中人,自当更想知道自家夫婿的前祖之事。” 夜无眠唇角一勾,正视她道:“……好,本王说到做到,假以时日,定亲手奉送。” “谢皇叔成全。”她心里已是笑开了的,脸上,终还是轻柔罢了。 夜栒见此,勾勒出一副假意疑惑,诚切道:“七嫂子这倒有意思,十八皇叔那里的奇珍异宝多了,何就偏要了过往残卷之物,也不觉得可惜吗?” “这便是我与十二弟的区别,”轻幽不急不缓,言谈分寸得当,“在你眼中的废料,可是轻幽心里的珍宝。” 夜栒眸光打到她身上,分毫不看顾那一边的夜栩,“……看来,日后向嫂子学习之处,可还多了。” “轻幽不敢。”她淡淡一句,瞧上去,遂了心愿,也便没什么多说话的意思了。 第一百章 礼、尚往来(十三) 片刻之后,夜无眠又向轻幽道:“虽说这东西是要送,可本王这几日却不回王府去,轻幽,你还得等些日子。” “不回王府吗?”轻幽微微一惊,心里只是担心这便要他出战,奈何脸上却倏然冷了两分,哼道:“难不成还要连夜出战冀州?” 夜无眠摇头笑笑,“自然不是。” 轻幽刚欲再问,夜栩却笑道:“诚王府正在修缮,蒙皇叔不嫌弃,出战前夕这些日子,会落住咱们王府。” 轻幽眼里瞬间光明起来,心里喜不自胜,但还镇定如素道:“咱们府上左右冷清,得皇叔眷顾,倒也蓬荜生辉。” 夜橦听了这话,忍不住酸笑道:“七嫂子,您这荣王府还算冷清,那叫咱们这些个府里连一星半个女主子都不曾有过的小子们如何活得?” 这话出口,更是惹得众人一袭哄笑,只是夜栒带着大笑道:“何况荣王府若还算蓬荜,那天下间除了三朝帝宫之外,还有哪里不是狗窝的?” 这话说得倒也算不客气,若叫有心人听了去,便是分明的说荣王府奢靡过了头的。 轻幽闻此,淡淡瞥了一眼夜栩,只见他闻香品茗一如既往,神色尚是温和自若,丝毫没有半分不妥。 她暗自一想,轻声若烟道:“十二弟的意思,倒是咱们荣王府上,僭越不距了。” 她便是声色冷淡,但这话也着实让人听着酥骨,夜栒轻声哼笑道:“怎么七嫂子竟往小弟和您自家身上安了这么两个罪名,小弟可着实担待不起!” 轻幽心里冷笑,对夜栒却也没什么不好的印象,分到是觉着他言辞之间的谨慎很是有趣,旋即道:“十二弟担当不起,可我荣王府,倒是不怕担待。” 这样硬的一句话抛出来,众人皆是一惊,夜栩倒只是手中一顿,继而如常罢了,反常的是,这一句的效应,更是连夜枫都陡然瞪了她一眼。 半晌的沉寂,轻幽说过了一句话后便是顾自饮茶罢了,夜栒只是轻笑一声,便也不再说什么,却还是夜栩笑开了口,风朗清润道:“如今刚好小皇叔到了,几位兄弟也都在,老七这里,刚好碰上一个难题,还请集集众智,帮老七参详两分,也寻出个法子来解决。” “哦?不是什么事还能难倒了你?”夜无眠一叩茶盏,很是好奇道。 轻幽也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心里猜不到他是要说些什么,却听他悠然切切道:“日前承蒙四哥记挂,往我这府里送了个侍妾过来,众位都知道,老七与轻幽自成婚以来便是伉俪情深,虽不需要但也不好恭却四哥心意。而今轻幽和老七的意思,都是礼尚往来之说不可废弃,和该还礼太子府的,却是这既是要送与太子做侍妾侧妃的女子,倒还真为难住了老七,不知众位可有人选荐上两个来?” 轻幽是当真未曾料到,他竟会如此大方的将此事放到场面上来说,果真,也是‘大家风范’。 只不过,如今堂中众人,都是与夜栩关系近密之人,想必也是有人知道往昔他与太子妃之事,现下听了这话,都是一时的回不过神来。 “送太子侧妃……”夜无眠语气幽深起来,似有不信道:“你不后悔?” 徒听不过疑问而已,实则,这话中,着实是蕴着深意的。 第一百零一章 礼、尚往来(十四) 夜栩笑意平和静然,“自然……想的再清楚不过。(.)” 夜无眠一时却似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的舒了口气,颔首笑道:“如此,最好。” 夜栩暗自一笑,全然领会夜无眠的心思。 此间,夜枫清冷深幽的声音似带不屑一般响起,“谁惹的麻烦,谁处置去,七哥何必伤神?”语罢,仍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轻幽听了,心里瞬时有意思起来,而余光瞧了瞧夜栩,却也只见他笑而不语,只是饮茶而已,她便开口言道:“九弟这话说的是,论起根处在我……”她语自悠然,丝毫不介意让人越发看明白了夜枫与自己的不对付,“故此这人选嘛……我手里倒也有一个,刚刚想到,七爷也听听,看可行不是?” 夜栩冲他微微一笑,宠溺仿佛漾到了每一寸肌肤,“你说的,谁会不行?” 轻幽微一垂眸,轻声柔和道:“早前轻幽有幸,得见一位素琴姑娘,论人材性情,莫不是极好的,难得的是出身辅国公府,想来这若是与了四哥,必是极好的,七爷觉得如何?” 夜栩幽谧的往她脸上飘了一个眼神,顾自笑意深长,唯唯不语而已。 “你敢!”听了这一句话,倒是夜枫原本的不动声色已是荡然无存,蓦然起身,猛拍了桌板,对轻幽大喝道,瞬时,惊了全场。 如今各人眼中神色各异,大多惊愁而已,只是夜栩静若无事,眉目低埋品茗,神色如常,而另一个同样莫测的夜栒,更是眼中含笑玩味。 而轻幽这边,却像早便料到,神色毫无半点波澜,安之若素道:“请九弟指点,轻幽实在找不见‘不敢’的理由。” “步轻幽!”夜枫这一句脱口而出的喝喊,仍是换来轻幽的一副安稳样子,她所想见的,也不过便是如今情境而已。 “老九,自家嫂子,该怎么说话……还用为兄来教么?”夜栩缓然而出的这一句话,面色已无笑意,却也是平和,只是听着声音,却让人浑身发颤。 夜枫蓦然看了夜栩一眼,转而又是狠狠的瞪了轻幽片刻功夫,在夜栩这一句话之后,他总是克制住了不去发作,但终究,还是拂袖而去了。 “本是千里婵娟月圆夜……奈何……”慵慵的看着夜枫行去如风的背影,夜栒嘴间玩味越加浓厚,“看来咱们家的团圆,到底是怎么都盼不来的,皇叔见着这番情景,想必心里是不好受吧?” 夜无眠淡淡瞪了他一眼,恍若无心道:“凭你七哥的本事,你还担心没有千里婵娟之日吗?” 夜栒哈哈一笑,“只怕老十二命薄福小,等不到可怎么好?” 轻幽冷冷瞧了他一眼,不予评说。 正在场面尴尬之时,只见夙雪悠悠起身,移步至轻幽面前正视,欠身赔礼道:“七嫂切勿见怪,贫妾代九爷赔个不是。” 轻幽心里本便没怪夜枫,如今见夙雪如此,也只温和道:“九弟妹说笑了,九弟何错之有?又何须赔礼?” 夙雪心里微微一怔,仍是面色淡漠,“是九爷唐突了七嫂,还望七嫂容谅。” 轻幽眸色静善淡泊,语气悠然大方,“九弟不过声音大些,也让人听得清楚些,至于直呼名讳……这名字取来便是让人叫的,夙雪若是不弃亦可直呼为嫂名字,在轻幽看来,可更是咱们两家近密的表示。” 恐是无人能想的到她的此般话语,便是冷若夙雪,亦是身子陡然一顿,只又微微欠身告谢而已,随即便也同众人拜别,离了荣王府去。 第一百零二章 礼、尚往来(十五) 纵观此一番尚未入席便已开散了的场面,倒是只有夜栒一人,面上始终笑意深浅不止,如今更是眼角一片暧昧不清的神情对轻幽道:“七嫂子……真不愧是出身六军帅府,若为男子,只怕七哥毕生心思都该付在如何平灭了您身上了!” 轻幽直直的看着夜栒,眉目一挑,毫不退却半步,“七爷哪里舍得?” “是,”夜栩拖长了音,甚是宠溺,“本王舍了天下,也舍不得你,若你为男子……”他有意无意的瞥了夜栒一眼,嘴角一勾,“那除却骇世英才之外,北夏七荣王,合该还当是名闻天下的断袖分桃了。[.超多好看小说]” 轻幽清浅一哼,俏然道:“七爷尽说玩笑,只怕到时候舍不得的就该是英名盖世了。(.好看的小说)” 夜无眠酸酸一笑,道:“你们夫妻俩,这些平白酸的掉牙的话还是留待你们闺房里说去,如今夜都要深了,难不成还要本王和这二位饿死在你们荣王府才算个完?” “小皇叔息怒,”夜栩笑意清朗,又带两分讨饶,随口唤道:“郑安。” 话音才落,郑安连忙上前回道:“是,回七爷的话,晚膳早已准备停当。” 夜栩微一点头,“嗯。” 郑安连忙向众人请道:“请七爷、王妃、诸位爷移步疏卷斋用膳。” “这可好,盼了一晚上,总算能食有果腹了!”倒底是夜橦孩子心性重,听着用膳二字,眉目间便涌上了一股子喜悦。 出乎轻幽意料的是,夜栒此刻却是起身告辞了起来,“十八皇叔、七哥七嫂十四弟,老十二就不再叨扰了,这便告辞了。” 未及夜栩、轻幽说话,夜橦便不解问道:“难得十八皇叔回来,虽说九哥九嫂回了府,但至少还有我们呢,十二哥怎么不与我们一起用膳?” 夜栒深邃一笑,负手而道:“十四弟不知,只因上次从七哥这里带回的厨子手艺实在是好,既已承七哥割爱,小弟自然不敢暴殄天物,免得辜负七哥心意,何况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府了。” 夜栩嘴角一勾,似是没什么话要说一般,只点头道:“嗯。” 轻幽见着,心里也无意说话,又听夜无眠道:“这些日子本王在荣王府住着,你得了空也常过来,本王有话与你说。” “是,小侄记下。”夜栒微微一笑,又一一拜别一番,方才拱手离去。 夜栩只等夜栒离了王府,方才佯作惋惜道:“老十二要走,可是没有口福,今日晚膳的厨子可是老七特意从西齐请过来的,特意为皇叔接风。” “这话,你早先怎么不说?”夜无眠挑眉一笑,低声对他道,“再者这西齐厨子,就只为本王接风?当这么两年本王就不了解你的鬼心思了?” 夜栩暗自一笑,亦是低着声音,“小皇叔知道就好,侄儿这不也是让皇叔宽心了?” 夜无眠眼角含笑,未再说话,夜橦却是急不可耐的样子,“七哥十八叔,什么话留到饭桌上再说罢,我都快饿厥过去了!” 轻幽见此情景,心里真是好笑,还是夜橦这孩子心性能让她欢喜得紧。 夜无眠与夜栩皆是笑了起来,夜无眠颔首笑道:“行行行,饭桌上说去!” 第一百零三章 礼、尚往来(十六) 等到宴席散了,送走了老十四,天色也已近了子刻,夜栩陪着轻幽一路将夜无眠送到了府中紧挨莞庭的复绿院中,夜无眠瞧着轻幽眷眷不舍的神情,不禁笑道:“小轻幽,我这如今可是在你家里,明日早起还是能见到我的。(.无弹窗广告)” 轻幽哼了一声,“以往你做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还少吗?我怎么好不怕明日就见不着了?” “也不看看你身边站的是什么人,”夜无眠摇头笑道,往夜栩那边瞟了一眼,“你们这府宅,比起类霄帝宫绝对更是铜墙铁壁,若是明日起早真不见我,那也是你夫婿允准了我才能离得开!” 听着夜无眠一句话将自己装了进去,夜栩无奈笑道:“就为这皇叔这句话,老七哪敢?”随即,又向轻幽道:“小皇叔今日才回盛京,忙乱了许久,也让他好好歇歇罢,咱们就别跟着打扰了。(.)” 轻幽瞥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免不了又与夜无眠嘱咐了一番,这才跟着夜栩回到房里。 “其实凭你的心思,该是很清楚小皇叔不会离开王府的,又何必多行一番嘱托呢?”进到房里,夜栩仍旧照例遣走了门前服侍的一众婢女,原是黑暗如潭一般屋室在他这一句玩味试探的话中渐渐光亮起来,一面灭了手中火折,他又肆意坐在榻上,目带慵懒的看着镜前卸妆的绝色美人,心若深水。[] 只剩两个人的空间里,她很快便想起了白日种种,却没有立时去提,只是淡淡应他一句,“我是知道,只是担心不能自持罢了。” 夜栩轻笑一声,实是心里没有想到她会回答得如此坦然,这也恰是说明了夜无眠在她心里的分量,许是很难被比下去的,“一日下来,没话问我?” 他这话才一说,她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溪云老早回府为的就是将白日之事告诉他,可如今,她心里确是实在劳累与他拼比头脑,根本什么都不想言说,“我有的是话想问你,但见了你,我宁愿什么都不问了。” 这一句话,她没有用尊称,起先,他只以为像以往一样,是她的性子使然。 他依旧语气玩笑,“哦?那又是为什么?” 轻幽微微垂了垂眸,随即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三两步之间,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夜栩,被你带着思绪走,这不是我下半辈子一直想过的日子,就算天意使然你我相对一生也无缘相爱,至少,我还不想去恨你。” 夜栩的那双眼睛,很明显的在这一过程中变换了另一番神情。 似有惊诧,似有愁怼,似有玩味,似有失落。 怎一句复杂而已。 半晌,他低着头,沉音道:“你说了很长很重的一句话,我却只听到前两个字。” 这一次,换轻幽微怔些许,沉寂半晌,他会有什么样反应她都不会意外,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会说这么一句话。 “什么?”她脱口问道。 “你叫我名字很好听,”说话间,他蓦然站起身来,换做了他居高临下,咫尺间的对峙,她心里越发的底气不足,“以后,多叫我名字,只要就剩你我,就叫我名字,行不行?” 第一百零四章 礼、尚往来(十七) 果然,无论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做了什么样的准备,只要他想,一句话便可让她输得体无完肤。[.超多好看小说] 可能,自己终究比不过他的头脑,也或许,自己始终,没有他残忍。 对峙片刻,她还是不服气就这样败下阵来,像是咬着牙说出最后一记重话,“我不是你什么人,没资格这么叫你,适才只是一时冲动,请七爷恕罪。” “不是我什么人?”他声调中含着一股莫名的犀利,伴随着口中的话,向她步步逼近,“那我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让你真的成了我的什么人,你才能这么叫我?” 说话间,咫尺距离已然移到了床边,轻幽的脚踝猛然的撞到了踏板上,撞到旧伤的同时她强忍着剧痛,抬眸与他对视的一泓清目之中隐隐透出几分愕然。(.) 她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你何必还在我面前故作姿态?你怎么会去做对不起商柔盏的事?”她勉强让自己呼吸平顺,装出一副安之若素毫不畏惧的样子,就是不想在他面前失了半分端稳。 夜栩轻勾的嘴角恍若贵胄般的恶魔,邪魅而又倨傲,余光瞥到她紧紧拽着霞纱帐帘的纤纤玉指,却毫无退意,仍是前逼一步,让她毫无选择的跌坐到床上。 他弯了弯身子,幽暗的灯光中凑近她的脸前,甚至看得清她那绝美容颜上每一寸最细微的表情,“……溪云报禀,你的意思是,礼尚往来……那你这个天下人都不敢娶的红颜祸水,我都敢娶,那你……是否也应该给我回礼?……嗯?” 温热的气息呵到她面颊四周,蓦然之间,她的头已经枕在云纹软垫之上,双眸等的老大,手指攒紧了身下的绮罗绣褥,耳畔回响着他的每一字句,“……我是红颜祸水,所以不值得你来沾惹……”说着,她脑子里的慌乱让她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只能紧闭上双眸,毅然侧过脸去,只想不予理会,但心乱如鹿撞,面色更是早已绯红。 他目光愈加柔魅,渐渐伏下身子,蓦然间的肌肤相亲,让她双眉紧紧的拧在一起,而夜栩却是慵倦的一扫她通红的面颊,哼笑出声道:“轻幽,你看你的身子这样诚实,怎么嘴上就是不饶人呢?”说着,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勾她的下巴,温存十足。 她不知自己竟是如何想的,拽着身下绣褥手指仿佛有千斤力气,但却唯独抬不起手去推开他,心里都好像瞬间化作一片柔云一般,坚韧不起。 “七爷也说如此无耻的话?真是让轻幽开眼了。”她狠狠的吐出这么一句话,只是却没勇气抬眸去看他。 “想来是怨你的……”他侧身躺到她身边,轻柔的抚弄她的鬓发,眼中流露出的珍爱,若她肯抬眼,定会舍不得移去目光,“……当年我爱柔盏的时候,可是没这么无耻……” 这一句话中的深意,实在不难让她听懂。 当年,爱商柔盏,那如今,爱的又能是谁呢? 若说他之前的种种行为不过是让她慌乱罢了,而如今这一句轻柔的话,却惊怔住了她的整颗芳心。 轻幽缓缓的睁开玲珑精致的一双眸子,不偏不倚,正正的对上他理所当然的目光。 就好像一切的话,都是那般的理所当然。 第一百零五章 礼、尚往来(十八) 夜栩温柔浅笑,身子往后蹭了一蹭远了她分寸距离,头枕双臂,静和道:“聪明如你,不需我多加解释罢?” “我不敢。(.好看的小说)”她眼中的惊愕渐渐换做一番惶恐,四下一转的不知能将目光放到何处才好,但周身却似忽而有了力气一般,猛然从床上翻了起来,一面整理衣衫,一面气息紊乱道:“北夏王室的人我早已怕了个遍,实在不敢沾惹,请七爷放过我吧。” 他语气微扬,躺的依旧安稳,“我不放如何?” “您的美名,不值得为我耗费尽了,您不怕倾国倾城,我也怕损了您的命。” “步轻幽,”他恍若好笑一般,“你敢不敢诚实的给我一句回答?” 她脱口问道:“什么回答?” 夜栩的清朗声音在他渐渐沉着的笑意中显得格外清晰,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的砸在她的耳中,“若是,夜无殇不是乱臣贼子,而我也亦非荣王之尊,如今此时,我和他就这样干干净净的放到你面前,只是两个男人而已再无其他,你会选谁?” 这个问题,如今初次遇见,于她,却好像早已不是第一次听。[.超多好看小说] 只是答案,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终究是乱臣贼子,你毕竟,身在荣王之位。” 他翻身而起,站立她身后,看着她清丽的背影,从小的执拗让他总是想刨根问底的要个答案,“那若不为我父皇,不为忠义之道,我也不是你夫婿,你会否还帮我?” “没发生的事,我没办法给出答案,”她的声音渐渐开始颤抖,“……事实是,先帝对我有大恩,我自小听着忠义长大,你也……的的确确,是我夫婿。” 久久,房中只有灯烛的昏暗光亮而已,无声,亦无息。 “你何必弃之旧爱?”半晌之后,他看不见的她的神情中徒添悲戚,忍着莫名的一阵发自心底的疼痛,她说道,“能得一世情圣之名,专心无悔的去爱一个人,不是很好吗?” “你还爱夜无殇?”他清冷的一句话直直向她逼来,不带半分停顿。 她摇摇头,却也不作正面回答,“我不是英雄,自然不必非要美名来伴,何况我的名声,本便是不好的,用不着再去委屈了自己。” “哈哈哈……”他忽而一阵大笑,爽朗而又无奈,“你只知自己有红颜祸水之名,难道当真料想不到,那些不曾被安排上这个名声的女子会有多想成为你?……还有与你朝夕与共的男子,会有多想去爱你?” 最后一句,实在像是千斤重鼎,就那么准确无误的砸在她的心上,不留半点余地。 “想想,自然就只能是想想而已,”不知不觉间,她眼角渗出几滴泪水,许便是这几滴泪水,让她回过了心神,终于又一次告诉自己,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缓缓转过身子去,还不着痕迹的拭去眼角的遗迹,“夜已深了,七爷,早些安置吧。”说着,她欠身示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讲规矩礼节。 而夜栩的那种表情,亦是从未有过的深邃。 “轻幽,”他前走一步,双手扣住她的双臂,温柔安静,“我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对你好的机会,等到哪一天,你能解开你的心结,我夜栩用父皇母后之名起誓,终此一世,只愿与你一人结心……” 泪水,终究还是不听控制的流了出来,她皱紧了眉目,只淡淡的看着他而已,可那份眼中的坚韧不拔,让她光是这么见了,都心中动容。 结心、结心,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这辈子,未必能等得到。”她咬着牙,一字一顿,这已是她此刻能说出的最不近人情的话。 他坦然一笑,“那我也会陪着你,苦一辈子。”说罢,他放开了她,绕过她去熄了烛火。 她坐在床上,感觉着他躺到榻上,好似一切如常。 她想着,还是用低声倦极般问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第二个我,在日后能让你像放下商柔盏一样放下我?” “我不知道,”黑暗之中,他回答却的很是坦荡,“但天下间,不会有第二个步轻幽。” 第一百零六章 礼、尚往来(十九) 无眠的一整夜,翌日一早,正待要出房门之时,轻幽想着想着,还是向夜栩问道:“昨日我惹回来的麻烦,不知七爷要如何处置?” 夜栩收住了立时便要踏出去的脚步,回身笑意温和道:“是我要谢你,这不是麻烦,很好的事。送去太子府的人我已然选好了,吩咐过大约等夜栈下了朝便过送去,至于是谁,你是不识得的。还有溪云之事,我总想让你上手这府中之事,故此让你身边的人过去,也好将潇帘之事让你来管顾。” 他这一番话下来,解决了他她心中的许多疑问,她心里不禁打趣,实在善解人意。 “对了,尚有一事,”他又复言道:“我与十八皇叔现下便要出府去,晚些时候自会回来,你不必担心他,只自在进宫便是。” 轻幽听了,刚欲再问些什么,但抬眼一看她的一对清澈眸子,她却只是颔首而已。 是,确实如此,自己是不必担心什么的,有夜栩在的一切,她都可以安若家乡故里一般,不必担心些许。 可隐约,心里却总是有那么些说不上的隐忧。 他融融对她一笑,“早些回来,别累着了。” 她怔愣着点了点头,又见他离去的背影,一时竟怅然若失。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但好像,却无能为力。 自己清清静静的用过早膳之后,轻幽竟忽而有那么一瞬不相信自己是在荣王府中。(.好看的小说)从大婚至今,她好像早已经习惯了,在这府里的每一步,都有一个人的陪伴。 习惯到,即便出了王府,到了帝宫,都想着能有一个熟悉到朝夕的身影。 “给荣王妃请安。”刚进到类霄帝宫,便见前面等着一个宫监,见了轻幽连忙上来行礼。 轻幽心里顿生两分警惕,但暗自一想,也想到了几分眉目,不失身份道:“不必多礼,这位公公面生的很,不知有何事?” “给王妃殿下回,奴才是万岁爷身边的小松子,”说话间,宫监连忙又躬了躬身子,“王妃殿下容禀,陛下口谕,请王妃殿下三思殿一行。” 早已料到这般情形,轻幽淡淡一哼道:“烦请公公代为报禀皇叔,轻幽奉太后娘娘懿旨处置陛下寿宴一事,眼看日期将近,实在不敢怠慢,恕轻幽不能遵奉圣谕,还望皇叔恕罪。” 那小松子闻听此语,却也不慌不忙,恭谨道:“禀王妃殿下,御膳房那边奉陛下谕旨,如今正为忙肃王殿下的宴席准备着,怕是王妃过去了也要等些时候,故此,还是请王妃先行移步三思殿,否则,恐有不敬之名。” 轻幽见了他的这副样子,心里立时便意识到这不是个寻常人物,况且夜无殇敢让他过来请自己,想必定是他身边的心腹之人,她索性也不再推搪,心里倒想看看夜无殇这么要见自己究竟是为着何事,于是她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往三思殿的方向不急不缓的走去。 路上,又见小松子字句谨慎却不乏恭敬道:“禀王妃殿下,陛下吩咐了御膳房为此番肃王回京之事好好安排筵席,您今日大可不必太早过去的。” 听他话中言及‘肃王’一句,轻幽脑子一转,问道:“肃王……可是六爷,夜桢?” “回王妃殿下的话,正是六王不错。” 轻幽轻哼一声,想起往昔尚在六军帅府之时,她也常听父亲提及此人,据说这位先帝六子,生性孤僻,许是因着自小生母不得圣宠,却是练就了他年少却自有的一番老谋,为人,实在心计狠辣。 第一百零七章 礼、尚往来(二十) 想起往日听父亲对此人的如是评说,轻幽此刻却是不由的好奇起来,亦不顾及旁的,对小松子问道:“公公是何时在宫中侍奉的?” “回王妃殿下的话,奴才自小便在宫中侍奉,先帝在位之时奴才便已是在三思殿当差了。” 轻幽暗自想到,原是自小在宫中历练惯了的,难怪说起话来如此稳重,于是又问道:“那想来,对先帝众位皇子,公公也是了解的罢?” 小松子笑了一声,“回王妃殿下,了解二字奴才不敢当,只是略知一二的。” 轻幽暗自一哼,实是心里对他警惕又是不屑,但脸面上的功夫她却总是不差的,依旧平和温善道:“那……不知六爷的心性头脑与七爷比起来,睡输、谁赢?” 明显的看到小松子身子一颤,随即倒也算稳谨的躬身回道:“王妃殿下恕罪,奴才不敢妄自评议诸位爷,只是肃王如今正与陛下一处在三思殿,稍后王妃殿下可亲自看看。” “六爷也在三思殿?”轻幽略略一惊,随即心里哼笑,似若紧张惶恐道:“既是如此,七爷不在,我又怎好去见?” 小松子笑掩道:“王妃殿下说的是,只是奴才也只是个奴才,不敢妄自为王妃殿下解忧,稍后见了陛下,想必一切自有分晓。” 轻幽看着前面躬身而行的宫监,心里实在是一阵子玩味的轻哼,想来,连夜无殇身边的人都这么能言有心思,那这主子又能好对付到哪里去?思及此,她也未再多说些什么,直至到了殿阁堂皇的三思殿,她方才打起了两分警惕心思,又恢复了一派清丽舒雅之质。 到了三思殿外,轻幽径自停住了脚步,小松子连忙回禀道:“给王妃殿下回,陛下有谕,王妃到了不必禀报,请王妃进殿。” 轻幽心里早已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却是不慌不忙道:“这可不成,陛下隆恩是一回事,可我荣王府万万那没这个规矩,不敢有辱上峰,请公公代为报禀。” 小松子见她那副美到极尽的脸上透出那么一股子不可动摇,到底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劝,无奈,只得匆匆进了去,向夜无殇禀道:“启禀陛下,荣王妃到了。” 正在暖阁之内的代兴皇帝闻听此语,蹙了眉目,“朕不是说过,荣王妃到了直接请进来吗?怎么还让王妃等在外面?” 小松子躬身小心翼翼道:“回陛下,实在不是奴才办事不利,也已与王妃殿下言明,只是王妃殿下执意说,荣王府没这个规矩,不敢有辱君上,这才让奴才先为通传。” “哼……”小松子话音落下,却听下面坐着的六王爷一双俊眉之间已是点染上了深深的不屑,轻哼出声,“这荣王府上规矩,可是越来越金贵了……” 夜无殇淡淡瞥了他一眼,不作理会,对小松子道:“行了,请王妃进来罢。” “是。”说着,他亦步亦趋的退将出去,不多时,殿门再开,已是迎进了那位光照万物的绝色祸水。 第一百零八章 礼、尚往来(二十一) 踏着分外轻缓从容的步子,这恍若是她第一次这般轻松的去见夜无殇,轻松到,满心安稳。(.好看的小说) 她微微低着头,进了内殿暖阁,欠身行礼道:“侄媳给皇叔请安。” 夜无殇温和叫道:“免礼。” 而一边,就在轻幽起身之时,却听一阵清淡却深镌到骨子里的讪笑,说出的话,分外刁咄,“呵,果然是荣王的好王妃,这般称呼、行止,可是太合规矩了!” 轻幽微微瞥过去一个目光,只见夜桢危坐雕椅之上,双眸却是低低微垂,一张脸上却还是北夏王室不出意外的俊俏。她心里已是不知轻蔑了他多少眼,如今却是欠身恭敬行礼道:“弟媳给六哥请安,见过六哥。(.无弹窗广告)” 夜桢脸上勾起一阵笑意,却是轻叹摇头道:“荣王妃客气了,这礼,小王可是万般的不敢承受。”说着,他缓缓抬起双眸,正正的对上她清若幽泉的一对瞳孔,只一个刹那,他的多少不屑多化作云烟,即便心里多少的不愿承认,但还是不得不由衷称赞一句,确是何其美丽。 片刻的惊怔,夜桢又回复了一片双眸冷寂,淡扫过她,哼笑道:“荣王殿下的福气,果真不是谁都能有的,可也不知这究竟是红颜知己,还是红颜祸水?” 轻幽早在尚未见他之时便已猜测得到,他与夜栩的关系定是不好的,而先下听了他的话,她也毫不意外,只是柔和温文道:“都是自家人,六哥何苦这般生疏?至于是福是祸……”说到这里,她余光微微瞟了夜无殇一眼,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出一句很不客气的话,“那也只能看百年之后,究竟是六哥这孤家寡人过得好,还是咱们荣王府里喜乐。” 夜桢闻听此语,不由的转而挑眉看向她,似乎有些许的难以置信,轻哼一声,道:“荣王妃这话说的真是好……”说着,自嘲一笑,“往昔,小王还只当六军元帅是教女有方,该是教养出了一个名门闺秀样的规矩小姐,不想荣王妃……竟是如此的直爽性子,实在是比那些个所谓的大家闺秀好上不止百倍。” 他这句话,听起来,十分的自相矛盾,可细品之下,轻幽却也听出得出他话中的褒贬相济。 她微一欠身,“六哥的话,弟媳只记得下好的就是,剩下的,恕弟媳不敢轻领,还是还了六哥去,来得稳妥。” 夜桢摇头哼笑一声,不再说些什么。 夜无殇眼中瞧着这一番口舌不让,本就沉闷的心绪越加闹腾,好不容易见这话锋停了,他随即便对夜桢道:“行了老六,你今日回京尚未去崇庆宫请安,早些过去吧。” 夜桢嘴角有意无意的一勾,拱手礼毕,侧目离去。 暖阁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轻幽只是想着早些处置好寿宴之事,也好早些回府去,她实在有太多话想与夜无眠说,于是只对夜无殇道:“侄媳尚有任务在身,皇叔若是无事,侄媳便先行告退了。” 夜无殇长叹一声,“轻幽,你一定要与朕……要与我这么说话吗?” 听着他强行更变的称谓,轻幽心里实在很不舒服,声色瞬间冷了下去,“规矩礼法,变不得。” 他脱口便道:“只要你想……” “我不愿意。”轻幽刹那打断了他的话,她很清楚这一句话下来是什么意思,无非又是一个诺而已,时至今日,她早不在乎。 又或者,是从当日妃朝见之时,她心里对他,就只剩恨了,“对乱臣贼子,我向来唯恨而已。” 第一百零九章 礼、尚往来(二十二) 夜无殇总还是不死心的,“若你心中无爱,又何苦生恨?” 她轻哼一声,恍若毫不在意,“无论这恨如何而生,至少如今,对于一些人来说,我恨到就只剩恨了,不余一分一毫旁情。[]” 他双眸微紧,又向前迈一步,同时,轻幽亦是利落的后退一步,“你心里没有夜栩,就真的这么甘心情愿只为了要我的命就与他在一起一辈子?” “皇叔忘了,我曾说过,我心里有夜栩。”她轻描淡写说出这一句话来,同时,心境竟莫名的舒坦安稳,“又或者即便当初是一时意气才说这话,但今时今日,再不是谎了。” 看着她淡静若水的眸子,这句话,即便他有一百个理由去说那是假话,但在这双眸子下,怎么看,都是情真意切。 这一次,换他步步后退,不住的摇头,“不……不可能……你是我的幽幽……你的心怎么能容得下旁人……” 轻幽冷哼一声,丝毫不介意再往他心里刺上一剑,一面安稳的细梳广袖,一面清眸冷言道:“我只是不明白,当初,我的心,如何能容得下你。”说完片刻,不顾及夜无殇惊到极致的神色,她微微欠身,恭敬道:“时候不早了,想必御膳房已是忙完了六爷的宴席,轻幽告退。”说罢,轻缓后退。 而此刻的夜无殇,却是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不知被她震到哪里去了。只是恍惚之间又听她好似忽而想起什么一般,又恭谨言道:“对了,皇叔昨日说及要送与我家七爷的东西,还请皇叔直接交予七爷便是,不必由轻幽接手,省的倒生间隙。(.好看的小说)” 这一句话毕,夜无殇及时的抓住了这一次说话的机会,“诚王回都,未奉诏命。” 果然,这一句话,十分奏效的拦下了轻幽的脚步,她飘渺若仙的背影在那一刻定住,夜无殇随即又道:“他是藩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藩王未奉诏命而回帝都,她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若君上有意追究,可以谋反论诛。 可此事放到夜无眠身上,轻幽如今,只是心里一阵怅然若失,她没想到,夜无殇有朝一日竟也会如此谦卑。 她轻哼一声,悠然转身,目光里透着犀利,“皇叔想治十八皇叔的罪吗?哼,何苦来的,不过是劳动手指,多请一次先帝金牌罢了,而便是皇叔这金贵的膝盖,可也得麻烦屈上一回了。” 夜无殇双眉紧促,声音都紧了两分,“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我有意追究,难不成,你会用六军帅府保命的东西来救他?” 轻幽对他的问话却是充耳不闻,只顾自继续道:“这还算是旁的,不过劳动身手罢了,可如今小皇叔落住荣王府,皇叔自然清楚,咱们荣王府向来规矩最松,不及众兄弟府上口风都紧着,保不齐再传出去些不利君上之语,叫坊间传说当今天子不念先帝苛待幼弟……岂非让天下人笑话皇家?咱自家的事,不好上外面都起风波,皇叔说可是?” 夜无殇深吸一口气,沉凝道:“轻幽你用不着跟我说这些,你知道我不会对无眠怎么样的,就算是看着你也不会。” “哼,用不着的话,皇叔与侄媳说的还少吗?”轻幽心里明白,夜无殇所以提出此事,无非是让她看着自己并非不顾念情义之人,可她心里却丝毫不领情,“至于皇叔会不会动小皇叔,从来就不是侄媳关心的问题。”她隐起来的一句话是,如今天下,她只怕一人而已,若他要一人活,那人必活,而若他容不得一人,那人则必死。剩下的人,没谁有这个本事。 她淡淡的看着说不出话的夜无殇,不易被察觉的轻叹一口气,转身欲走。 行至门前,她终究还是停了停脚步,没有回过头去,但却字句清晰,“我想你知道,无论如何我都有办法保全我想保全的任何人,即便代价再大,我也不会顾及,故此,若你对我还有半分恩义在,就请你好自为之罢。” 说完,她不等他的回话,提步踏出三思殿。 第一百一十章 礼、尚往来(二十三) 与夜无殇说过了一番话之后,轻幽一路走着,只觉得心里莫名的轻松。 “拜见荣王妃殿下……”这边到了御膳房,还是众人的一番参拜,才让她恍惚的心境得以恢复。 轻幽轻舒一口气,理了理心绪,眼看着四周是一切准备停当的样子,她便向前面听候差遣的御膳房大总管问道:“这是关乎六爷的宴席已经准备妥当了?” 总管连忙回道:“回王妃殿下,知道王妃的用项,生怕耽误了王妃殿下的事,奴才们老早已然准备好了六爷的宴席。” 轻幽目光一温,吩咐道:“那便将我要的干货食材都拿过来吧,我来拣选。” “这些事情怎敢劳烦王妃殿下,还是叫奴才们来做就是。”说着,这总管便要向一旁召唤底下人去处置。 轻幽挥了挥手,“我闲来无事,时候还早,剩下的东西也没什么要准备的了,只等四日之后的寿宴便是了,总不能叫我干坐着,你就让人将东西拿来就是。” 说着,轻幽未在听他说话,直接向后面的小厨走了过去。 这整整的一下午,她便一直与这些东西为伍,心里倒也安静,直到夜色渐渐有了眉目,她方才回到了荣王府。 彼时,夜栩与夜无眠都还尚未回府。[.超多好看小说] “哼,叫我早些回来,自己怎么不知道多恋着王府!”听了郑安的报禀,轻幽暗自说了一句责怪夜栩,声音甚是轻底。 郑安还当是她有什么吩咐,自己又未听清,连忙问道:“王妃有何吩咐?” 轻幽回了回神,摇头道:“无事,我要到复绿院去。” 郑安听了,恭谨回道:“是。” 才行两步,轻幽又回头吩咐道:“对了,将溪云给我叫过来。” 郑安躬身回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轻幽微微颔首,径自往复绿院去了。 这复绿院,果真是应的上这名字,她眼见着自己面前这一派万物青葱的悠然逸士之地,心里不禁想到,纵览整个荣王府,每一处地方的题名均是夜栩所置,难得的,是几乎每一处都甚合意味,从‘弗安’、‘疏卷’,到‘韬化’、‘终风’,想来,却是除了那莞尔一笑的‘莞庭’之外,全都应景的。 “小……王妃!”她正在复绿院中的藤架秋千下摇晃冥想,忽而一声熟悉又生涩的音量传入耳畔,抬头一望,只见溪云兴致欢快的朝自己疾步跑来。 到了轻幽面前,她还是象征性的行了礼,语气不乏顽皮,“给王妃殿下请安。” 轻幽舒了舒颜,温和道:“行了,免了吧。”说着,拉起溪云,“这跟在新人面前的感觉如何?可给了你气受?” 溪云笑道:“除了想您罢了,那位姑娘却是奇怪得很,虽只这一日时候,但奴婢见着,她生的倒是不赖,脾性却是太寡淡了,别说给我气受,就是话也不曾说过两句的!” 轻幽听了,来了兴致,“性子寡淡?”她眉间玩味,“……那比起九皇妃如何?” 溪云摇摇头,“这倒是不同的,奴婢眼里看着,九皇妃是冷到眸子里的,可这位潇帘姑娘……好像更多一份悲戚了,挺没道理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礼、尚往来(二十四) “悲戚?”轻幽听了溪云的话,倒是只注意到了这两个字罢了,暗自思付片刻,又道:“可像我刚回到六军帅府的时候?” 溪云连忙摇头,“些许不像!那位潇帘姑娘却不似全然惆怅若失,苦中还有决绝的意味,其实那么单单看上去,奴婢心里都有两分瘆得慌!” 轻幽微微一挑眉,“那姑娘还有这个能耐?我都还没见过除了我的七爷和你的师少爷之外还能有谁让你瘆得慌?” 听了这话,溪云刷的一下子红了脸,羞讪着别过头去,一面道:“王妃尽是瞎说……”也可能是才提到‘王妃’这一句,倒是让她反应过了什么事情,一时又来了精神,俏皮向轻幽问道:“王妃,您刚可是说……‘您的七爷’?” 蓦然这么一下子,轻幽这才缓应过自己的话,不由得心下一惊,强作镇定道:“可不是么?我早是荣王妃,这场面话……必须得说的。(.无弹窗广告)” 溪云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只听她这么说话,便也料想到她的心意了,一时有意无意道:“是是是,场面话您是不会差的,可若照您的性子,可也是绝不会承认自己说的是场面话……”说着,她将目光投到轻幽身上,只见她脸上泛起一阵莫名的红晕,那般的小女儿样子,可是溪云从来便未见过的。 溪云凑到她耳边,满心欢喜着她能有如今的这份情绪,“王妃……看来七爷的本事,还真是不小的……您的心思……” 轻幽回手佯作恼意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去,什么话都瞎说,你呀,心思就少放到旁的事上了,好好的看住了那位潇帘姑娘就是了!” 溪云皱了皱鼻子,“溪云还不是想着您,这话跟旁人难说,若是连奴婢都不告诉,只怕日后您自己心里难受!” “你这丫头!”轻幽刚才说了这么一句,却听前面传来了夜无眠的声响,笑意甚是爽朗,“怎么,溪云丫头又怎么惹你家小姐生气了?” 溪云见了夜无眠,心里也是欢喜,一面行礼道:“给诚王殿下请安。” 说话间,看着夜无眠已是走到了她二人面前,轻幽仍旧坐在秋千之上,溪云道:“王爷是惯会说笑的,只是奴婢哪有那个胆子去惹王妃生气,还不怕七爷要了奴婢的命吗?” 轻幽听了,作势便要起身追着她打,溪云明知她是玩笑,也不着急,只是躲到了夜无眠身后,还说着‘王爷救命’,夜无眠见此情景,心里倒是开心,只对溪云道:“行了,还不快逃,王妃要处置你本王要是拦着,还不怕你们荣王殿下处置了本王?” “是,谢王爷提点。”溪云一面笑着,一面逃开了复绿院。 “你……!”这边轻幽听了夜无眠的话,转而对他怒视两分,闷哼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夜无眠看她不说话,却是不急,只绕到她身后的架栏上靠着,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温暖,淡淡道:“其实,我是想说,见你这样,我高兴。” 第一百一十二章 礼、尚往来(二十五) 听了夜无眠的话,轻幽微微一怔,回眸疑惑的看着他。 夜无眠微微一笑,“老七能渐渐的打开你的心,我是该感谢他的。” “无眠哥哥……”轻幽轻声唤出这句往昔的称呼,到底还是这句舒坦,而在夜无眠面前,他很难掩得住什么事。这天下间能轻而易举看透她的人,迄今为止,有三个。 一个是深不可测的七荣王夜栩,一个,是她的师父,千面王侯周凌风,还有一个,便是给了她第二条命的十八诚王,夜无眠。 “幽幽,”夜无眠忽而抬头仰望苍穹,隔着那一片藤萝,月白色的寸寸清冷倾洒,更多显一份飘渺,“你要记住,不是谁人都有这个机会能平平稳稳的找到一生情之所系,你们亦是都有各自过去,正是此般才也更理解得了彼此,人生若得一知己,更复何求呢?……珍惜值得之人,你不会后悔的。(.)” 这一句话,说的她心思一触,原本的万般不敢思量也一并涌了出来,值得之人,她曾以为夜无殇是,结果只换得佳期如梦罢了,那而今夜栩,又当真值得? “无眠哥哥……你又怎知,他值得?”她双眉微蹙,眼中甚是惶惑,皇室中人,当真还有值得之人? 重中之重,夜栩,又究竟是谁的萧郎?荣宁公主商柔盏,还是她步轻幽? 夜无眠低头一笑,转而温融坚定的看着她,“我知道,至少他值得你去爱,幽幽,侯爷有多了解你,我就有多了解老七。” “可我……却好像丝毫都不了解他,尤其是从初始,他就太了解我。”轻幽目光怅然,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让她这么想恨,却又恨不起来。 夜无眠清浅一笑,纵身而起,轻缓踱步,“这不就是你排斥他不肯接受的最大原因么?” 轻幽蓦然一怔,他的话,恰似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们俩,若是走不出未来的美好,那连我都合该对这人世绝望了……”夜无眠恍若玩笑,却也说的真诚。 轻幽轻声一哼,“我就是不明白,当初在西齐,你对我和夜无殇之事不置可否,如今却这么希望我接受他,无眠哥哥……你如何就能看得出,我和他之间定会有男女之情?” 夜无眠哈哈一笑,不急不缓道:“这人啊,分太多种,我从来都知道你和夜无殇不会有什么结果,当初不拦着你,是因着我知道他不会在西齐多留,我想时间长了,许是你便放得下了。至于老七……”说到这,他暗自一笑,“那是因为,我深知什么样的人才能栓得住你的心,还能让你心甘情愿,也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七荣王动心,美貌才智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你的性子,你们俩……总有这么一天的。” 轻幽微一扬眉,“我都不知,你又怎么知道他收得住我?” 夜无眠挂着洋洋笑意,走到轻幽面前,轻点她的鼻尖,“这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起来,我也是这些年才摸索出来的你的脾性,原以为,你会看得上小明子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礼、尚往来(二十六) 轻幽听了这话,连忙挥着手起身后退,“别别别……师哥的主意,我可不敢打。” 夜无眠笑的深融,“看看你自己,可不是变了?” 轻幽微微一怔,不服道:“我哪里变了?” 他轻笑道:“这若是以往,你听我这么玩笑,还不是得气了恼了,瞥我一眼也便罢了,哪里会这样推却着说话?” 轻幽恍若初醒,虽说她不愿承认,但夜无眠说的,确是毫无差错,片刻,她轻哼道:“说起来也是你那个好侄子锻炼得我越发心平气和了,看来不止你要谢他,我自己更是少不得去谢。” 想来也是,自从嫁到这荣王府,在夜栩一次次出挑人类的调教当中,轻幽的心性可是比以往更加温和柔韧了。 “罢了,你是性子倔死不承认的,这点与老七就不同,我呀,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是没必要再接着自讨没趣了。”说着,夜无眠轻哼一笑,“可话说回来,小明子可是没少打你的主意,光看他那府里到今日都没个女主子便也看得出来。有事无事又总是往咱们这跑,哎……也是情种,可你终究也不是那样的人……不然,光是伊犁那样美,熠华……也未必不是个好去处……” 她轻哼一声,“你这话说的深意大了,我脑子笨,懒得去想,只是……”说着,轻幽走到他面前,既是提到了司徒慕明,她也难免不去想与西齐的冀州之战,“现下不必拘着所谓礼数说话,也没有夜栩在跟前,无眠哥哥,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为何此番冀州之战,偏要你去不可?还有就是……西齐谁人应战?” 夜无眠柔柔的看了她半晌,只是只字不言。 轻幽蹙了蹙眉,“怎么不说话?” “幽幽,”他微微一笑,“你若想知道,去问老七。” 她蓦然一怔,瞬时目光一阵空灵,“我若想问他,又如何会此时问你?” 夜无眠扣住她的双肩,甚是温柔认真,“你想想,我与他一道回荣王府,可你如今还没见到他,这不能说明什么吗?” “是,这真的不能说明什么,”轻幽面带微愁的摇摇头,“即便他给我想要的一切,他这么放心的让我见你,可这不能说明什么,无眠哥哥,我真的看不透他。” “那是因为,你只用眼睛去看,”夜无眠笑的深远,“幽幽,你怎么,不用心去看看他?从初始至今,他有否伤害过你?你所在意的,只是他的不坦白。” “他并非不坦白,”轻幽顾自回想,与那人的片片段段都恍若浮在眼前一般,“夜栩,就像是一袭深海,哪怕他是那么完完全全毫无遮掩的展现在我面前,即便我再是试图去了解他,可好像……我永远也没办法度量出他的深度,永远,我都不可能知道他的全部……” “时间。”听了她入木三分的论断,夜无眠只是淡然悠远的抛出这两个掷地有声的字而已,“若是你想,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去了解他,度量他,只要你先认同自己的心,那么所有的所谓问题,便都不是问题。换言之,幽幽……你如今是荣王妃,无论为着什么,在你自己来说这一生你就都是荣王妃,我自然想见着,你能和老七一起幸福。” 第一百一十四章 礼、尚往来(二十七) 其实,在她心里,又何尝不想幸福,只是她的出身,她的材姿,都注定这条路不会容易。 “幽幽……你都已经有多少年,不曾笑过了?”夜无眠捋了捋她额前的青丝,注视着这张花容无双,眼里既是深远,又是心疼。 而这,也正是她的痛处。 轻幽蓦一抬眸,目光之中略显有些许惊怔,片刻,却又恢复了安稳,“旁人没见过,你还不知道?……当年绥阳之战、蓟门之役、上辉国殇,我哪里敢再笑……” 夜无眠长舒一口气,“我总是相信,那些,不过是巧合……别说是你这样的一张脸,天下之人,谁不该日日欢颜?你非褒姒,既不为亡国灭种而来,又何惧笑靥如花之态?” 轻幽目光一阵游离,“如今却是,不笑早是我的习惯,便是如你所言,我心中想笑得出来,也未必能在众人面前笑靥如花。[]” “我在等着,或许天下都在等着,即便你有亡国祸水之名,也没人有这个资格阻止你得意尽欢。”夜无眠微微一笑,轻轻抱住她,从老早以前,他们之间便似兄妹一般,更多时候不需要任何解释,一句话便都能明白。 离开复绿院,轻幽是依旧想着夜无眠的那两句话。 与夜栩,一起幸福。 没人有资格,阻止你得意尽欢。 步履轻缓却又沉重的回到屋子里,与夜无眠聊了这些之后,很是明显,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舒坦多少,以至于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室之中星点微亮的烛火,自然,是她忘了夜栩就在房中。 “晚上还未用过晚膳罢。”突兀的一句话,让她微微一惊,随即朝书案方向看了去,却见夜栩手执书卷,头也未抬的说了这一句。 轻幽心下实是沉重,但仍是欠身一礼,淡淡道:“劳七爷挂心,是轻幽的不是。” 夜栩目不转睛,却是慢慢放下了手里书册,抬眸认真望着她,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 如此对视片刻之后,轻幽心里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正想着打破这份寂静,而夜栩却忽而轻柔的将她揽在怀里。 这一下,让她手足无措。 “你……”她语带惊讶,身子却好似僵直一般,做不出半点反应。 夜栩轻微的叹息在她耳边倏尔掠过,余息总是尚存,“我本以为,与小皇叔聊过之后,你心里会舒坦些,早知……” 她轻声打断他的话,却说了一句实在反常的话,“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夜栩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顾自黯然一笑,“……如不相识,这一生我又要如何度过……你会忍心吗?” 她自嘲般的一笑,同时竟不自觉的靠了靠他,让他喜出望外,“若能让某些人事,逼得开三笑倾命的下场,便是我不忍心……也合该去做……不然又会伤了多少人……” 他目光一紧,“你宁愿伤了自己,伤了我,都不愿伤了旁人么?” 轻幽微微垂了垂眸,“若我为了你,为了自己,伤了旁人,你不也会恨我了?” 片刻的沉默,夜栩只是淡淡道:“若你从不爱我,这一生,我也不会恨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礼、尚往来(二十八) 从不爱,不会恨,这就是夜栩的性子。 “天下间能让我恨你的,只有一种情境而已……”夜栩贴着她的青丝,恰有耳鬓撕磨之感,但轻幽很清楚,他们如今的关系,或许只是尴尬而已,“但我希望那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 他的话温润的掠过她的耳畔,可她心里,却全无去追究根本的意思,只是怅然淡静道:“你许我一日可问三问,可以往,即便我心中再大的疑惑,我就是放不下心性去问你,能问旁人的,我也绝不问你,现在我没这个力气去和你斗这一口气,若我问你什么,你都会答吗?” “我早说过,你问什么,我答什么。(.无弹窗广告)”夜栩的每一句话,无论真假都总是那么诚切,但如今却更多一分叹意,“其实,我并非有意瞒你,亦是想着让你知道我的一切,只是我的事情……我过去的二十年生活实在太是复杂,我都不知该从哪里来说,故此,只能你问我答。” 话音落下,不等轻幽说话,他缓缓的放开她,低头看着她的美眸,干笑一身,“这屋里憋闷得很,我们出去可好?” 轻幽想了想,再开口时,却是与夜栩同声问道:“玉簟洲?” 话毕,夜栩衷心一笑,而轻幽,亦是垂眸温和。(.好看的小说) 这样的默契,倘若夜栩不是夜栩,或者说荣王不是荣王,可能更会让她欢欣。 第二次到玉簟洲,那里,依旧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心神荡漾。 小舟依旧翩翩,不一样的,不过是他们之间略显尴尬的关系。 对坐舟中,轻幽方才深吸一口清凉秋风,却不经意的看到桌上的青瓷酒壶,她一心好奇,抬手执起,却是满的,随即她是轻哼一声,一面往碧纹清殇中斟满了花间酒,一时酒香清弥,她玩味道:“你是始终在这里备着花间酒吗?” 夜栩眉目深沉的注视着滴淌流下的酒水,嘴角淡淡轻勾,“是啊,算不准何时会带你过来,这能日日烦动你妹妹了。” “我妹妹?”轻幽语调微微一挑,“我哪里来的妹妹?” 他抬眸看着她,笑意轻凌,却有倦意,“你不是说要认下素琴这个妹妹?这话你不记得,我可是帮素琴记着呢。” 轻幽一听,却是恍悟,摇头温静道:“我不会忘,只是一时权宜之言,若认我这个姐姐可是素琴吃亏。” 夜栩笑意更深了些,一口饮尽了碧纹清殇中的花间,“轻幽,你不知她有多喜欢你呢,就那一句‘王妃主子’……别说当年她对柔盏的不买账,便是对夙雪,素琴可都不似这般热切。”说罢,他抬手去执酒壶,不想却被轻幽拦了下来。 她的手轻韧却有力的扣在他手上,让他一阵诧然,而她的脸,亦是绯红一片,随即便从他手下拿过了青瓷酒壶。 第一百一十六章 礼、尚往来(二十九) 夜栩见她拿过酒壶,却无斟酒之意,旋即双手环抱胸前,玩味而视于她,那目光分明在问原因。 轻幽轻微的瞥过他的双眸,一面饮尽自己的酒盏,一面只是淡淡道:“你自己的酒量,难道自己不清楚么?”说着,恍若故意气他一般又为自己到了个满觞。 他略带无赖一般的轻笑,“你在这,我有什么好怕?” 轻幽听了,目光倏尔黯淡,半晌不作言语。 夜栩很是善解人意,一个转圜将话意引到了旁事上,“寿宴之事,准备的如何了?” 轻幽有些许意外,但还是应对自如,“一切已然停当,只等四日之后便是。” 夜栩微微颔首,“那明日与我一道去陋室如何?素琴会很高兴的。” 轻幽疑道:“你与……小皇叔,无事去做吗?” 夜栩听她这么不习惯的称呼夜无眠,暗自一笑,摇头道:“明日小皇叔要进宫去。” “进宫……”轻幽暗自呢喃,又想起夜无眠与她说的那些话,终是犹犹豫豫的向夜栩问道:“能告诉我关于冀州之战的一切吗?” 夜栩微微一笑,颔首之间,却似无赖一语,“把酒给我,我告诉你。” “什么?”轻幽微微一怔,他的这副样子,很难与他这个人联系到一起去,“你是……七王?” 夜栩哼笑一声,“你我朝夕与共,你认不出来?” 轻幽低声道:“只是不曾想到,你会有这样一面。” “人都有很多方面……你在我面前,在夜无殇面前,在小皇叔面前,在岳父大人面前,不都是不一样的么?”夜栩清凉若秋的声音荡涤在阵阵清漪之中,看似怅然而已,轻幽却读出了另一番味道。 “所以你在我面前,与在旁人面前也是不一样的……”她兀自一语,黯然垂眸,“所以,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哪一面才是真实。” 他自嘲一笑,“你信我,那么就只有在你面前,才是真实,你若不信,处处都是假相。”少顷,他忽而粲然一笑,“如何,酒给是不给?” 轻幽抬眸看向他,那份神情中的清澈像极了单纯的孩子,只可惜他生于王室,便是当年孩提,也注定不能是单纯。 她想都未曾想过,只是摇头而已。 “你当真?”夜栩的神情,显然是出乎了意料。 轻幽却甚是泰然,自斟自酌,只不与他半滴,“没必要为着此事伤了你的身子,你是荣王,我终究是荣王妃。” 这话听得他心里很暖,但也很是无奈,“为何不直接说是你关心我?非要找这么个无关理由出来?” 轻幽轻哼一声,心里却是苦笑,“我也不明白,为何旁人去爱都能那般容易,到我这里,到你这里,却成了比生死更难的事情,是什么……造就了今日的你我?” 夜栩定定的看着她,渐渐凝了笑意,半晌,遥看四周芙蕖,“我已经走了出来,只是你,还依旧住在那个唯有一层蛛网的笼子里,若你敢试试,你会发现承认你爱我,易如反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礼、尚往来(三十) 轻幽看着他垂眸玩弄指间清觞,自己的眸子里不由得散出阵阵清迷,悠长道:“我虽不是王室中人,但我的经历未必不如你,想走出来,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可能明日,可能十年……你想好在我身上浪费这个时间了么?” 听她此语,夜栩却是瞳孔一亮,抬眼看着她,满是幸福,“我这一生,都准备‘浪费’在你身上了,旁人如何想、你如何想我都不管,在我看来,再值得不过。” 她心里止不住的一暖,随即却又想到另一层面,不禁玩味道:“当年你对商柔盏,可也有这种说辞、这份情意?” 夜栩静静的看了她片刻,清然一笑道:“想知道我和柔盏的过去么?” 轻幽心里却是正中下怀,颔首道:“能给我讲讲吗?” 他轻笑一声,似乎有些许不解,“其实,你都说是过去,何必还要多说?” 她微微扬眉,伶俐的转了转眼眸,“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你的全部,就像你了解我一样。” 他笑得清朗,虽是夜里却极尽和煦,缓缓道出往昔之事,“……那是我八岁那年,就在类霄帝宫初次见她。那时候,前朝南越虽早便只剩这几座城池而已,但因着高祖皇帝的一句谕旨,终究是一个甲子之间不得进犯帝都盛京及其卫城,亦是保全南越王室国主身份,故此,她还是一国公主之尊,只是不幸,高祖皇帝当年所应的期限恰逢那一年到了尽头,父皇没有给南越王室继续喘息的机会,一举,为曾经叱咤风云的王朝做了最后的终结。” 说这话时,他眸中全无波澜,一切的旧事杀戮于他而言,都好似常事,只是轻幽,却终究是个女儿,恻隐之心更是平常,“所以,若我是她,合该恨你的。” 夜栩却似无奈一笑,继续道:“是啊,起初,她恨北夏宫中所有人,对我也不会例外,或者是天意弄人,那一年,不止对她来说是家朝的覆灭,对我而言,亦是陪伴母后最后的一段流光……” 母后,她知道那是谁,曾经的母仪天下,若如今仍在,或者北夏又会是另一番景象,“嘉懿皇后……” 听她不由自主的轻唤出自己母后的尊谥,夜栩微微蹙了蹙眉,提醒道:“轻幽,你是我的王妃,要称母后。” 轻幽垂眸颔首,“是,我记着了,是母后。” 夜栩接着说道:“起初母后逝世,我是很排斥任何人的接近,那阵子,是连父皇都没有办法,也就这样,在同一座宫殿里,我和她在最脆弱的时候相识,冰凉、温暖也全都一并萌发,我一直以为……日后自己身登帝位,她就必是皇后之尊……只是更可笑的,一场争战之后,宫廷巨变,她已经是太子妃,可我不是太子。” 她已经是太子妃,可他不是太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西齐(一) 轻幽的耳畔久久想着这一句话,眸光轻敛,怅然道:“这话说的……好让人心疼啊……” 不知是否三年时光足以弥补他心里的伤痛,如今说着这些,夜栩笑的却是洒然。 轻幽柔声问道:“她的解释呢?你不想知道吗?” “我不想,”他摇摇头,“在夜无殇欺骗过你之后,你又可想听他解释?” 轻幽微微一怔,随即却释然摇头。 夜栩微微一笑,“这就是我们俩注定要在一起的因由。” “夜栩……”思付片刻,轻幽向是下定决心一般叫住他,轻舒一口气,还是问了出来,“不论后事如何,至少起初你不曾见过我,又为何偏偏选中我来帮你成就帝王业?就因为我的出身么?” “为何……”他眉间含笑,玩味摇头,“轻幽,便是你师父不曾教过你,难道你师哥没跟你说过,……往昔名动西齐的一阕……《青玉案》?” “《青玉案》?!”她蓦然一怔,脑子里闪出了那一阕传世佳话,不由的轻声念了出来,“……天眷缇柔,地惹轻幽……夜栩共辰悬穹苍……哼,原来你的命,也是早定下来的……共辰……” 这一阕青玉案,正是当年西齐世祖皇帝与其徽懿皇后定情之作,其中一句,不知巧合有意,却是深谙轻幽夜栩之名。 可如今除却这一事,更让轻幽上心的却是这下阕首句,‘夜栩共辰悬穹苍’。 共辰。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这是司徒慕明当初给她解释西齐帝宫理政听朝之大殿--共辰殿的由来所说的话。 轻幽暗自想着,脑子里又想起光立皇帝,“看来……父皇给你取这名字,当真是有用意的,乱臣贼子的名声,真真不是我白叩给夜无殇与夜栈的。” 夜栩弄赏着手中毫无半滴花间酒的碧纹清觞,淡笑道:“你的名字,可是世善侯取的?” 轻幽微微一惊,还是点了点头,“你都知道,何须问我。” 夜栩想了想,眉间玩味好奇愈加浓厚,双臂驻在檀木桌上,微微前凑,“你就从来不曾想过这一个巧合吗?……又或者不是巧合。” 轻幽轻哼一声,“你若不说,我真的忘了,想来奇怪,对乾嘉皇帝与徽懿皇后的故事我向来衷心,不说此阕,便是他们的每阕青玉案我都是烂熟于胸,可怎么就……怎么就始终未曾想过这里面如此明显的巧合呢?” “看来司徒慕明很是喜欢你……”夜栩眼中渐渐染上深邃,不乏笑意,却似乎有些虚幻。 轻幽兀然听了这句,心里却是十分想笑。 “那又如何?青梅竹马,他有何不能喜欢我?” 夜栩带笑蹙眉,深邃中晕开一层异样,“轻幽,青梅竹马,你又怎么就不喜欢他?” 她静然摇头,“便是我心中爱极了西齐,可终究我也是北夏之人,何况师哥待我那般好,我如何忍心能让他被我这个红颜祸水误了名声?” 第一百一十九章 西齐(二) 夜栩深吸一口清凉之气,“我还当你会说,因为他不是我呢。(.)” 轻幽摇摇头,“你与夜无殇也不一样,我不也喜欢过他?” 夜栩垂眸轻笑,对这句话,却是找不出什么去回,只是看着眼下水波微澜,他的思绪却也忽而转了另一番景象,只待轻缓开口,向她问道:“轻幽,你说人生什么最难?” 她微怔片刻,却也不过是诧异于他忽而转换的话题,随即便不假思索道:“活着最难。” “活着岂难?”他声调一挑,随即手指鼻尖玩转,“只是活好不易罢了。[.超多好看小说]” 轻幽兴致愈浓,又饮一杯花间之时哼道:“哼,那……七爷觉得呢?”语罢,她试图再倾一杯酒,谁知却已是酒尽壶空。 夜栩玩味她手下杯盏,笑道:“想不到你的酒量竟这么好,花间可不是俗物。” 她轻哼一声,“那是自然,夫妻者,原当互补为好,七爷差在此间,轻幽自当全力相补。” 夜栩眉目一挑,复而言道:“你说活着,我却说,人生一世,不笑最难。[]” 她满不在意,虽是这一语中的的提出她的难处,可她还是半字不让,“哼,褒姒不也活下来了?何况七爷……难道不曾听过,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夜栩如今的意思,却不似与她斗嘴之说,只是淡然悠远道:“天眷缇柔,地惹轻幽,蛾眉宛转间,却是远胜桃花夫人,亦不会有那般命数,何况虽有传说夫人不语,但在我看来实在荒谬,即便不语也定当有笑,哪里能及得上你的难处?” “命数……”她轻喃这两个字,缓缓道:“又岂是人力可能变更?” 他扬眉轻笑,脸上满是傲然不让,“我说变,任仙、人都拦不了。” “七爷究竟是什么意思?”轻幽眉目深蹙,似是越发不解他提及此话之意。 “轻幽。”夜栩想了一想,认真叫道。 轻幽看着他的脸,亦是严肃起了态度,“嗯?” 他飞快地闪过一个笑意,柔柔问道:“你记不记得,那日你初入佳期楼之后,我跟你说的话?” 她飞速的想了一想,照说自己的记忆力从来不差,可眼下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话?” “我要你对我笑,”这话说的依旧平静,却很难让她眸光依旧无澜,“不管何种代价,我愿意付。” 想起往昔之事,她实在不明白,为何人生而有命,便是永远不能忘却,“……你知道是什么代价,又何必?” “我知道是什么代价,我从来都知道是什么代价……”他语气坚定异常,眸子里闪现坚不可摧的光亮,“步轻幽,你听着,我若有一座城,就为你倾一座城,我若有一个国,就为你倾一个国,便是我什么都没有,至少,若你需要,我也甘心为你倾一条命,就算这些,只换你一朵微笑,我也心甘情愿。” 第一百二十章 西齐(三) 这一个微笑,对她步轻幽来说,并非易如反掌之事。 可这一刻,她却很想对他笑笑。 直到一阵凉风吹得她一个寒颤,才将她从深思中拔了出来。禁不住搓了搓双臂,她知道自己的眼角已然微微湿润。 夜栩见她如此,生怕她受了凉,立时便起身带着她回到岸上。 “我疏忽了,这都已经快到二更了,是不该再留在这儿了。”夜栩遥看四周天色,言语中略带自责,说话间,紧紧将轻幽抱在怀里。 她清咳两声,“不碍事,近来渐渐过度到了冬,我却是偷懒未曾多添衣服罢了,不怪你。” 夜栩低头看看她,像是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你是我的王妃,怎能不怪我?” 轻幽抬眼看了看他,终还是低下了头,不说什么。 就这样一路被他紧紧拥着回到王府,直到亲自为她安置好了床铺,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轻幽经历着这一切,心里面的暖意越发泛滥开来,见他就那么自然的坐在床边守着她,她在如今早已不见了当初的别扭,却是安稳踏实的深深睡了进去。比起往昔,这一觉睡得异常美好。 看着熟睡的轻幽,夜栩始终镌着一层笑意,低声轻语,满含温柔,“上一次在玉簟洲中,是你照顾着我,礼尚往来,从此无论是哪儿,都由我来守着你。” 翌日起早,轻幽略显朦胧的从睡梦中醒来,却见屋内空无旁人,她揉揉眼睛,起身朝门外走去。 刚到门前,却听紧闭的门外传来夜栩清凉肃整的声音,听上去是在与下人说话,“去告诉宫里来人,今日本王府上自有安排,王妃无暇抽身入宫。[.超多好看小说]” 果然,回话之人正是郑安,“是,奴才明白,七爷还有什么吩咐?” 夜栩又道:“吩咐厨子弄些清淡暖胃的早膳送过来,再备下简车。” “是。” 说到这里,夜栩又问起了夜无眠,“诚王那里一切可都好?” 郑安恭谨道:“回七爷的话,王爷老早用过早膳,入宫去了。” “嗯,”听上去他是还算踏实的声音,道:“你退下罢,照吩咐去做。” “是,奴才告退。” 听到这里,又是郑安匆匆退下的脚步声,轻幽微微回了回神,前去开门,正好逢上夜栩进门的脚步。 他见了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笑意温柔,“你醒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轻幽撇了撇嘴,两人就在门前说起了话,“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只是刚刚听着你说话,似有宫中来人?” 夜栩全然未将适才之事放在心上,“苑姬遣了人来邀你进宫,我已然推了。” 轻幽轻哼一声,“你这么做,可是要外人说荣王府恃宠而骄了。” 夜栩嘴角一挑,一身傲然自若,“恃宠而骄这四个字以往还用得,可如今皇位之上的那个人,可给不了我荣王府什么宠,给了,我不信,他也只是给外人看的。” “行了,大清早的,不说这个了。”轻幽眉目蹙了起来,很不想说这个,只是看了看他全无倦意的神色,自己还是担心,“你昨夜睡得该是很晚,怎么还起得这么早?” 夜栩淡淡一笑,却不说话,她看着这番深情,好像明白了什么,略带惊奇道:“你不会是一夜未眠罢?” 他深吸一口气,望天空望了两眼,安之若素道:“心里事情多,睡不下是常有的事。” “可以前……”轻幽想着自成婚以来,夜夜都瞧他睡得安稳,先下都开始疑惑起了。 他不急不缓解释道:“我躺在榻上,看似安稳,也未必心里平静。就像如今朝堂内外,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 “哼,我原该明白的,只是一时忘了……”说罢,她无端摇头,只觉心里一阵憋闷。 说话间,外面有下人送过了早膳,夜栩微微一笑,拉着她走进房中,“烦心事就不去想了,快用了早膳,咱们好去陋室。” “嗯。” 第一百二十一章 西齐(四) 一边是轻幽夜栩在自家府中不顾着宫中邀约,正准备着往陋室去,另一边颜慧宫里,正坐着画妃与两家王妃,言辞之间,却是全然避不过荣王府的人事。 “荣王妃是这么说的?”听完了派去荣王府的宫监报禀,画妃眉目带笑,却是一片黠然的问道,言语之间纵是柔和,却总有那么些许的凛冽。 宫监的回话是字句谨慎,生怕说了一个差字,“回娘娘的话,这是荣王殿下的话。” “哼,原是七爷的话,这可真是刻刻新婚,难舍难离啊……”画妃字字悠长,好似另有一番意思,说这话时还不望若有若无的往太子妃的方向瞟去两个目光。 夙雪这边听了,毫不掩饰的冷笑一声,她心里明白,荣王府的下人一向最是有分寸不过,什么话该说不该说的更是比一般主子都有计算,当下王府总管这话说的出来,自然也是说给外人听的。 画妃见她这般表现,虽是一向知道夙雪的脾性冷漠不爱矫饰圆滑,但也乐得一问,“九皇妃这花容一笑可是来的稀罕,不知所为何事?” 夙雪眉眼清冷,淡漠无心道:“无端笑意,娘娘不必管顾。” 画妃轻声一哼,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又饶有深意的向商柔盏问道:“对了,昨日本宫尚听太后娘娘提及,说是寻礼尚往来之道,在太子爷给荣王殿下送去侍妾之后,荣王殿下也送了侧妃与太子,可巧今日太子妃过来,本宫也是好奇,不知是真是假?” 商柔盏被这一记刺得手指一抖,却并非让她气愤于夜栩的举动,反而自从那个女人进了太子府的门,她一直以为是夜栩在恨她,这却让她心里莫名的有两分欢喜。(.无弹窗广告)她现下之所以神色一凛,更多是因着如画妃所言,夜栈送与夜栩的所谓侍妾,潇帘。 “娘娘所言正是,”商柔盏扯了扯嘴角,尚是一副自如之态,“太子爷遵兄弟之道,至于七爷回礼,自然也是荣王府的道理。” “难得,”画妃眉间柔媚,似是话中有话,“两府王爷礼尚往来,难得的是太子妃与荣王妃胸怀大度,都不是善妒之人,可是两位王爷的福气。” 商柔盏嘴角一挑,“妾身长久侍奉太子爷身侧,却无所出,实在愧对皇室祖先,也全然没有做个妒妇的道理,只是荣王夫妇却是新婚不久,虽太子爷此番是为荣王府考虑,但身为女人,王妃心里未必却是滋味。” 夙雪听着,明显她是一句话撇清了自己又将轻幽置于了无德善妒之地。 画妃一旁听着,只是但笑不语。 夙雪眼神轻轻一瞟,轻巧扣下手中茶盖,眸光暗自深邃一晕,嘴角挑得深意盎然,“听九爷说,为太子爷挑这太子侧妃的主意,可是十二爷和七嫂子的主意,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倒是让人看得明白,七爷当真是太疼七嫂子了。” 听她口中称谓,对旁人皆是敬称,却唯独叫荣王妃一句七嫂子,没有人知道,为何少有交集的轻幽会成为宁夙雪帮衬相助之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西齐(五) 夙雪者请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实在收效非凡,商柔盏犀利的目光不留余地的向她刺来,半晌说不出话来。 画妃总是一派乐得看热闹的样子,瞧瞧太子妃,又看看九皇妃,有意无意的带了一句:“说起这个,既是太子侧妃,自然不同寻常侍妾,虽不是明媒大礼,但也该寻个礼数去好好热闹一番才是。” “娘娘这话实在说笑,”夙雪冷笑一声,言辞语气倒也算周到,只是出口之言,实在符合她这万事不惧的的清冷性子,“谁不知太子爷一向是爱极了太子妃的,甚至当年不惜被冠以大不敬之名还非要在先帝驾崩头七才过之时与太子妃行成婚大礼,如今便是荣王府面子再大,想必太子爷也不会买这个帐,所谓侧妃,不过礼数场面罢了,又怎会因此委屈了太子妃呢?” 一句话点出了夜栈当年为娶商柔盏所犯的大不敬之罪,若非太后以新君即位天下大赦为由允了婚事,照理,身为皇室中人,必得守孝三年才可行嫁娶之礼,而今商柔盏听了,眼里一阵犀利,哪里肯让,于是言笑微微,“哪里及得上九爷对九弟妹的宠爱,便是连淑颐贵妃的反对都顾不上,连嘉懿皇后的遗命都胆敢违之,这在咱们北夏,可是独一份罢。(.)” 夙雪轻声一哼,笑含讽刺,却叫人说不出一个不字,“夙雪惶恐,但也说惯了实话,九爷有心,但终究比不过七爷对七嫂子,甭说北夏,便是当年南越,想来也拔得头筹罢?” 两人就如此字句不让的提及对方的软肋,言语犀利远胜战场刀剑。 “真是不错,”画妃不住颔首,一面放下茶盏,“咱们北夏女人个个的能言善道,伶牙俐齿,还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日后战场之上,若是各家王爷舍得,请了哪位王妃上去三言两语之间,都覆得一国一城。” 商柔盏闻之,轻哼一笑,“妾身不才,这个本事,合该七弟妹才有得,不过说来也是,都到虎父无犬子,七弟妹身为六军大元帅之女,想来便是不好练习武艺,终究也是战场上的好手才是。”说着,眼睛瞟了一眼宁夙雪,饶有深意道:“不过在妾身看来,九弟妹与七弟妹的性子倒有两分相像,且这般美色,天下总也难寻,若是有意为之,想必亦是可担并驾齐驱之名。” 夙雪只是声音越发冷淡,一双清冷的瞳子里射出慵懒却利如刀剑的光芒,“长幼尊卑有序,贫妾等怎敢抢了太子妃的先?何况当年荣宁、安沁公主的名声,如何差了?” 正此间,二人相持不下,却听外面忽而传来宫监悠缓尖刺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的不请自来,显然没有让殿内的几位云鬓花颜乱了阵脚,如今是不慌不忙的起身恭迎,眼见皇后一袭凤袍缭乱的从容入内,几人欠身行礼道:“臣妾,贫妾参见皇后娘娘。” “都免了吧。”皇后的一身气性,总是落落大方之态,美艳之中不乏端庄,“本宫远远听着,虽不知说的是何,但殿里原是热闹得很,如今本宫不请自到,可是扰了画妃妹妹与太子妃、九皇妃聊话的雅兴?” 第一百二十三章 西齐(六) 画妃笑意慵懒不乏周全,一面请皇后坐下,一面道:“姐姐哪里话?只是臣妾惶恐万分,却不知哪阵风吹来了娘娘国母之尊,论礼数,原该臣妾与几位王妃到钟若宫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 皇后示意众人又都入了座,扬了扬凤纹广袖,娴婉笑道:“本宫才向太后娘娘禀了此番选秀之事,忙弄了这两个月总算是尘埃落定,这才腾出功夫想着来问问寿宴之事可还有什么需要本宫帮忙的,毕竟画妃妹妹是初次理办此类事故,妹妹虽是聪慧,但想来摸棱两可之事也是有的。” 这边皇后话音刚落,夙雪毫不忌讳的哼笑出声,皇后倒显微微诧然,倒也平静温和,“九妃这是颜笑为何啊?倒让本宫疑惑了。[]” 夙雪嘴角一挑,像极了夜枫的一派目中无人,声字清幽道:“贫妾不过觉着,天下之间,若论胸怀大度,实非皇后娘娘莫属。” 众人都知她言中所指实为选秀之事,亦是听得明白,她言语之间实为讽刺罢了,终究是皇后端得住样子,闻听此语,也不过笑掩了过去,不做说话。 夙雪见了她这般反应,只是摇头一笑,深意不减。 画妃此间忽而却接起了原先的话题,道:“烦皇后姐姐费心,有三位王妃帮衬,如今万事俱备,只欠正日罢了。” 皇后看似安心一笑,“这倒是,本宫素来劳心,妹妹不要见怪才好。”又往四周看了一圈,问道:“不知三家王妃各自处置哪里事务?又怎么不见荣王妃?” 夙雪与商柔盏各自应答了自己的事项,画妃才道:“荣王妃今日王府事忙,未曾进宫,膳食方面由荣王妃处置。” 皇后眼角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笑意依旧盈盈,颔首道:“很好,一切井然有序,本宫与太后也便放心了。” “有画妃娘娘安排,皇后娘娘想是舒心不少。”太子妃颜色温和。 夙雪听着这句句场面话,脸上的清冷效益越发的深镌其中,原本她是不明白皇后所来为何,但如今心里却有两分明朗。 “启禀皇后娘娘、画妃娘娘,”听腻烦了这套场面话,夙雪也无意多留是非之地,此间便起身行礼道:“时候不早了,夙雪就不在此多留了,如此便告退了。” 皇后含笑蹙眉,“这怎么好,岂不是本宫来了到让九王妃不自在了,如此可是本宫的不是了。” 夙雪眸光敛了笑,只是清寂而已,淡淡解释道:“回娘娘的话,只是时近午时,贫妾还要到永泰宫去向母妃请安,不好太晚,请娘娘切勿多心。” 皇后一听,这才释然,颔首笑道:“如此便好,你去吧,也给本宫和画妃、太子妃向淑颐贵妃带好。” “是,贫妾谨记。”夙雪颔首回道,随即便离了颜慧宫中。 虽是夙雪走了,几人倒也没停了说话,皇后不忘嘱咐画妃道:“太子妃在这儿也不是外人,本宫与妹妹说两句体己话,请妹妹不要见怪才好。” 画妃心中哼笑一声,眼见面前皇后,若当真这般贤德,那可是千古贤后都当得,只是帝宫之中,又是谁看不透谁呢? “娘娘有话直说就是,妹妹定当洗耳恭听。” 第一百二十四章 西齐(七) 皇后笑道:“选秀事毕,后宫又添新人,妹妹在宫里一向是盛宠头筹,日后若陛下有什么慢待了妹妹的,妹妹还要多为陛下考虑,也得与本宫一处多多提携新人。[.超多好看小说]” 画妃眉眼一低,无人看得出她此刻心境,只听她笑音轻柔妩媚,“姐姐的意思臣妾明白,想来日前荣王妃、太子妃都是已然做出了样子的,臣妾别的不会,照葫芦画瓢倒也不难。” 皇后似乎这才想起两府侍妾侧妃之事,恍然道:“是了,此事妹妹不提,本宫倒险些忘了。”说着,向太子妃关怀道:“太子身边添了新人,伺候的可还周到?可有什么让太子妃不满意的?” 商柔盏听了,舒缓一笑,“谢娘娘挂心,府中一切都好。” 画妃笑道:“是啊,想来荣王殿下亲自挑的人也是差不到哪去的,还得太子妃带到本宫与皇后娘娘祝愿,贺太子爷又得佳人。” “是,贫妾定当带到,谢娘娘费心。”商柔盏说着这话时面色无澜,只是自己心里那里酸疼倒只有自己知道。 皇后长舒一口气,欣慰道:“众家都好便是好,近日宫里内外事多又忙,朝堂才刚稳了些外患又来,冀州之战拖得日子也算久了,好在诚王今日回都,想来也快结束了。” 商柔盏眉眼一惊,脱口而道:“诚王回都?” 皇后笑叹道:“是啊,说来诚王也是游戏惯了的,此番回京风声也攒的紧,据太后娘娘说,皇上昨日才颁了这一道招藩王回京圣旨,今日早朝之时便见诚王入宫觐见,可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性子。” 画妃玩味颔首,有意无意道:“先是六爷夜栒回都,再来便是今日诚王回京,娘娘看着,不是好事都近了吗?” 虽这‘六爷’一句是让商柔盏眉色一凛,但她倒还稳得住心神,终究未曾说什么,只是皇后听着,不住颔首道:“嗯嗯……,这话说得好,但愿皇室从此事安,诚王此番出战,亦能百战不殆,完璧回京。” 画妃垂眸笑道:“娘娘所言,亦是我等祈盼,只是诚王以往却无统军作战的经验,却不知西齐此番出战者系谁?我朝胜算可大?” 皇后摇摇头,“朝政之事,可不是咱们女人家该聊的。妹妹怎么忘了?” 画妃哼叹一声,颔首道:“是,娘娘说的是,臣妾逾越了。” “行了,咱们说些喜庆事,最近宫中喜事不少,总不会亏了咱们的聊话。”皇后神色一暖,说来也是,这偌大帝宫内外,找个事不关己的话题又哪里难了?如此的一番闲聊到了最后,倒也真就成了几分闲聊。 再说夙雪那里,才到了永泰宫,便被守在门前的杏榕姑姑拦下来。 这杏榕姑姑本就是一直跟在淑颐贵妃身边侍候的,当下正是永泰宫尚宫,夙雪远远见了心里已经开始纳闷,不知宫里是来了什么贵客,竟让淑颐贵妃连杏榕姑姑都遣了出来。 杏榕姑姑见到夙雪,脸上一阵欢喜,迎上前来赶忙行礼,“奴婢给英王妃请安。” 夙雪脸上淡淡一笑,比起以先更多两分暖意,“姑姑免礼。”她眼神往正殿一瞟,蹙眉问道:“是谁到了宫里?姑姑怎么不在里面侍候?” 杏榕姑姑看似无奈般摇摇头,正欲说什么,殿门却忽而从里面开了,再一看,正是九王步带怒意的从里面出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西齐(八) 夙雪是没想到,里面的‘贵客’竟会是她的夫君,淑颐贵妃的嫡亲儿子,九英王夜枫。(.好看的小说) 夜枫步履迅速的走了出来,看上去实是怒气冲冲,到了夙雪和杏榕姑姑面前,他蓦然收住了脚步,但也只是停了那么一瞬,抬眼之间的冰冷目光让夙雪陡然一惊,随即他又是‘哼’了一声,毫不留恋的离了永泰宫。 “哎……”正在夙雪回身看着夜枫远去的背影目带茫然之时,却听杏榕姑姑轻叹一口气,她回头看向杏榕姑姑,又听她道:“这母子两个,真不知何时才能心平气和的共聚天伦。” 杏榕姑姑自小带大夜枫,自然身份也是不同于别的宫人,夙雪听了她的感叹,也是无奈一笑,“想来还要姑姑多多从中斡旋,母子一脉,时候到了,嫌隙化开了,也便好了。” “行了,”杏榕姑姑摇头沉凝道:“王妃啊,您还是快去看看九爷罢,娘娘那里奴婢会去说明的。” 夙雪摇摇头,“不必如此,九爷心里是有计量的,不需要我从旁多嘴。” 杏榕姑姑一向是见惯了风雨的,也知道这两口子之间的嫌隙,不免劝道:“王妃这话可说错了,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这话虽不尽然,倒也依稀可见女儿温柔于男子用处多大。王妃心思细腻,自然不需奴婢多说什么,总归一句话,九爷和王妃、荣王和七王妃,您两对好,比给娘娘请多少次安都能让娘娘喜乐。(.)” 夙雪听了,心里只是愀然,思来想去,也只道:“多谢姑姑提点,夙雪明白了,这就去了,母妃那里就劳烦姑姑了。” 杏榕姑姑微笑颔首,“应当的,恭送九王妃。” 从永泰宫到安云门,一路虽长,但她走的却更是沉重,直到眼见着夜枫,她也没有想出要如何与他说话。 “这么快?”刚踏出安云门,夙雪一路低头,突兀之间只听夜枫清冷的说话从面前传来,她蓦然一抬头,眼见着夜枫就靠在马车前面,双臂环抱,眸光远远的投到了前面,不知落在何处。 她暗自理敛心神,仍是一副清冷不训的模样,走上前去欠身行礼,“九爷。” 夜枫阴鸷的目光倏尔射向她,她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面色平静。 隐隐,还是有那么两分坚韧的愁苦之意。 “我有我自己的方式宁夙雪,你用这么逼我。”片刻的对峙,他淡淡的抛出这一句话来,但听此言,谈不上半分宠溺。 “贫妾不敢。”她好像无意与他纠缠,只是场面的回了一句话而已。 夜枫看着她,好像是被气得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倒是夙雪,暗自思付片刻,终还是开口道:“母妃万事皆是为了王爷,王爷不该惹母妃伤心。” 他冷笑一声,“你也来责难我?” 夙雪微微欠身,语气幽深,“夙雪只是希望,来日身置碧落,不至于有太多孽债要还,归根究底,此时终究还是起在夙雪身上。” “我本以为你一直在他身边,你应该懂我,可如今……你真的懂吗?”他目光疑惑起来,似乎在质疑自己的想法。 夙雪垂了垂眸,脸上的情绪叫人很难读懂,“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是天下都不懂,至少母子一脉,母妃会懂。”说罢,她欠了欠身,行止客气异常,随即便上了车驾,不再理会他。 “九爷……您……”驾夫踌躇着不知进退,又不敢直接问夜枫什么,只是吞吞吐吐。 他冷冷的瞪了车里半晌,终是沉哼了一声,转身上马而行。 第一百二十六章 西齐(九) 陋室,凌驾沈水之上,虽只见了这么两面,于轻幽来说,却是比王府更加让人舒心。 轻幽刚才下了车驾,眼见着随侍的侍卫要上前叩门,她拦了下来,“诶,你不必管了。” 侍卫后退一步,拱手道:“是。”随即便退下了。 她自己悠然往陋室里去,走着还不忘深吸一口四周清甜爽凉的空气,到了门前,她轻声叩门,很是温文尔雅。 “来了!”伴着说话声,素琴一身清减素衣,袖口轻挽,从里面将门打开来。 眼见着面前的轻幽,她眉眼既惊且喜,一面行了礼,一面欢快道:“王妃主子吉祥,这不声不响的,您怎么到了?” 轻幽面色温和,一边进了陋室里面坐了下来,一面道:“这陋室不也是七爷的,难不成过来自家一趟倒要敲锣打鼓了!” 素琴听着这话,心知她是玩笑,只是却不见她自己笑,心里一酸,随机道:“是,主子说的是,奴婢忘了。[.超多好看小说]” 轻幽四处瞧了瞧,与上次来都还是一样的样子,她又问道:“对了,七爷不曾告诉过你今日要过来?” 素琴一旁洗了洗手,支起窗子将水泼到沈水之中,又到了轻幽面前放下袖口,笑道:“七爷早先是说了,只是奴婢还只当是七爷自己要过来,没想到竟是您也到了。(.好看的小说)”说着,她这才想起夜栩,“咦,怎么不见七爷?” 素琴话音落下看着轻幽,却见她一阵出神,目光直直的看着支起的窗口,若有所思。 素琴试探的叫了一声,“王妃主子?” 轻幽猛的一回神,“怎么了?” 素琴一笑,“奴婢是说,怎么不见七爷?” 轻幽‘唔’了一声,解释道:“临出府时逢上兵部尚书府上有事请七爷过去一趟,这才耽搁了,稍后七爷便到。” “哦,”素琴点点头,“是大少爷府上,那只怕要耽搁一会儿了。” “大少爷?”轻幽重复一声,暗自一想,这兵部尚书龙谦痕正是辅国公府的大少爷,亦是夜栩的小舅舅,“对了,我险些忘了,你是辅国公里出来的。” 素琴微微一笑,轻幽又好奇问道:“你是辅国公府里的,怎么就被七爷给挑出来了?” “回主子的话,是当年嘉懿皇后崩逝后,老国公心疼七爷,就拣选了两个自家府里年岁与七爷接近、平日又能与七爷玩到一处去的小婢送到王府去,本是叫我们陪着七爷玩的,让七爷宽宽心,不致终日憋闷,其后随年岁长大,七爷对我们也各自都有安排。”素琴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轻幽听了,微微颔首,一面思付,一面又道:“据说,九皇妃也是辅国公府出来的,上次来时,听七爷的话意,你该很是清楚九爷和九妃之间的事吧?” 闻听此语,素琴却是凝了笑意,欠身告罪道:“王妃主子恕罪,奴婢知道不错,只是这其中因由涉及七爷,没七爷的话,奴婢不敢乱说。” 轻幽挥了挥手,“无妨,我问问罢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西齐(十) 说话之间,素琴奉上一杯茶来,“王妃主子请用茶。” 待轻幽接了过去,她又道:“是六安瓜片,特异为您备下的。” “多谢。”轻幽眸色一温,微微颔首。 素琴满脸漾着笑意,看着轻幽的目光很是喜欢,“您果然是同旁人不同的。” 轻幽听了,眉目一挑,心里不解,细数道:“算算我不过是比旁人不爱笑罢了,哪有更多什么不一样呢?” 素琴摇摇头,“您身上有贵气却不矜气,这份气性,倒是有些像嘉懿皇后呢,不怨七爷喜欢您。(.好看的小说)” 轻幽有些意外,“你见过嘉懿皇后?” 素琴笑道:“王妃忘了,奴婢是辅国公府出来的,嘉懿皇后可是龙府的女儿。奴婢从小长在龙府,自然熟悉皇后。” 轻幽点点头,暗自一想,道:“想来嘉懿皇后其人,该是性情温和纯善罢,自然不会像我这般不易亲近。” 素琴听了,恭敬道:“奴婢无状,只是王妃主子,您是该称嘉懿皇后母后的。” 轻幽很是意外,心里都笑了,实在没想到这素琴的言辞之间竟也是像极了夜栩的样子,不禁叹道:“你可真是她的心腹!” 素琴忙道:“王妃主子不喜欢?” “喜欢,”轻幽点点头,心情一阵舒畅,“说来奇怪,不知是否与你有缘,虽只是这么两面,可心里倒是着实喜欢你这丫头,你的性子……有些像幼时的我。[]” 早在她当日与太后说及素琴之时,虽是权宜之话才来了个义妹之说,但轻幽心里对素琴的喜欢或许也真的只有缘分二字才解释得了。 这边素琴听了,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主子说的是真的?” 轻幽微微颔首,“嗯。” “有主子这句话,奴婢睡着都能笑醒了。”素琴脸上笑意愈深。 轻幽越是见她这样,心里越是觉得她与其他人不同,便是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的溪云,若是听了她这话,都未必会有素琴这般欣然开怀的表现,“看你这大方劲儿,若是换做别人听了我这话,如今已经是伏在地上三呼饶命了。” 素琴倒是一脸得意,毫无矫饰,“不过想想也是,听主子这个说法,那人家说七爷娇宠奴婢也就没什么错了。” “怎么说?” 素琴笑道:“因为奴婢性子像您啊,从小到大,奴婢还没见过七爷像疼您这样去疼过谁呢!奴婢若是有半分像您,自然在七爷心里与众个别了!” “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轻幽眸子里一阵温暖,虽是不笑,却仍给人以亲近之感,“诶,对了,你是出身辅国公府,那对当今皇后,也该是了解吧?” 听了‘当朝皇后’,素琴的脸色忽而凝敛住了,“是,不过二小姐的脾性,和嘉懿皇后全然不像。” 第一百二十八章 西齐(十一) 轻幽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见素琴这般样子,心里已经有了两分掂量,“虽说当朝皇后与母后均是辅国公之女,但毕竟年岁差距不小,性子不同也是有的。” 素琴摇摇头,“王妃主子,您这么聪明,怎么看不出来当朝皇后是个什么心性的人?” 这句话着实让轻幽一惊,她玩味轻哼一声,“看来日后我在你面前也不需说什么漂亮话了,想来我是何其有幸,在你心里的位置都高出故主去了多少!” 素琴由心笑笑,俏皮道:“那可不,王妃连王爷的心都收的稳稳的,何谈小婢乎?” 轻幽打从心底里想笑笑,又道:“行了,难得七爷不在,你呢,也别半句话离不了他!” 素琴颜笑欠身,“是,那王妃想听什么?” “讲讲你自己罢,”她随手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素琴谢礼便坐了去,“你如何叫这么个名字?又怎么在这陋室里住着?” 素琴蹙了蹙眉,片刻不语,好似十分为难。 轻幽问道:“不能说?” 素琴回道:“回主子话,不是不能说,是不好说。” “怎么个不好法?” 素琴满脸无辜,“您说不提七爷,可奴婢自小跟在七爷身边,您问的这些若要回答起来,也是半句离不了七爷的。” 轻幽实在是两分无奈,心里越发的喜欢这丫头,“行了,说罢,爱怎么提你们七爷就怎么提罢。” 素琴一副得逞了的笑意,继续道:“回王妃的话,说起此事,却是因为丫头的性子不好,难与府中众人相处,七爷为免麻烦,就把奴婢扔在了这里不管了。” “嗯?”轻幽语调一提,“你这性子还不好?” 素琴继续道:“是奴婢总跟七爷没大没小的,七爷呢不怪罪奴婢是一回事,同时也怕府里没了规矩,又碰上奴婢这名字正好应的上陋室,所以便被‘放逐’到了这里。” 轻幽这才明白,又问道:“那这么久以来就只你一个人住着?” 素琴摇摇头,“早先夙雪还未嫁进英王府时,是我们俩一处住在这里。” “夙雪?”听她唤出夙雪的名字,轻幽又来了兴致,“你们俩的关系是不错的吧?” “是啊,早先一处在辅国公府,后来又一起到了荣王府,再到陋室,我们是从小一处长大的。” 轻幽颔首称道:“金兰姐妹,这种感情最是珍贵了。” “什么珍贵?”正此间,却听门前吱呀一声,伴着清润风朗的声音,夜栩恍若天人的身影翩然而至,二人回身一看,他依旧笑意温和俊朗,好似不知人间何夕。 轻幽站起身来,素琴亦忙着行了礼,夜栩绕到轻幽面前,低声温柔问:“是说什么珍贵?” 轻幽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只是轻幽想着,素琴既是与九弟妹一处长大的金兰姐妹,那姐妹已贵为一府王妃之尊,这另一个也得烦劳七爷给找个好人家不是?虽说九爷那般身位之人寻来不易,但怎么找也不能差了太多去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西齐(十二) 夜栩微微一笑,“好啊,若是素琴想嫁,什么王侯将相的只要她提得出来,我是恨不得立时就把她嫁了出去,我都图个清静!” 素琴瞥了他一眼,实在不在乎那么些个俗礼,随即却向轻幽道:“王妃主子就甭操心这个了,王侯将相的最是靠不住了,您还当这天下王侯都是七爷不成?” “看看,我调教出的丫头是与众不同吧!”夜栩听了素琴的话,一阵自豪。 轻幽哼了一声,不予理会,素琴听着夜栩的话,却听出了两分意思,俏然开口道:“诶?七爷,您也不用自夸,瞧着现在您被王妃主子调教的多好啊!” “嗯?”夜栩一怔,似乎有些不明所以,轻幽也没听明白,只是她的神情中却不只疑惑,还多一份惊诧,尤见夜栩却无半点怒意,她更是一阵出乎意料。 素琴倒是不慌不忙,悠然解释道:“七爷,您以往可是字句称王的,现在不都亲易多了?” 夜栩恍然笑道:“你何时也变得这般细心了?还真让‘本王’诧异了!” 听他言语中刻意一句‘本王’,素琴呵呵一阵笑,又听他对轻幽道:“不过轻幽,你看素琴这样子,可不想夙雪一般的好对付。” “夙雪好对付?”轻幽重复道,“恐怕不是谁人都似七爷一般想法。[.超多好看小说]” 素琴也点点头,认同轻幽的观点,“是啊,奴婢也不觉得夙雪是个好对付的,若谁惹了她,她自己不说,九王岂会放过?” 夜栩呵呵一笑,悠扬不顾道:“那只老九不会放过,谁若是惹了夙雪,我也不会轻饶。” 听了这话,素琴倒吸一口冷气,小心翼翼的看向轻幽,实在不知夜栩这卖的是什么关子,当着轻幽竟也敢说得这么大胆。 可轻幽的脸上,却是依旧温和玩味,“我只觉得九王妃是不理世事的性子,而且以往还是七爷身边的,何故七爷却无近水楼台,反而让九爷抢了先呢?” “夙雪……”夜栩顾自呢喃,摇头轻笑,“夙雪与你是全然不同,你是淡然悠远的性子,不愿沾染了尘俗的,而夙雪是冷漠,心里却是逃不开那些杂事的。” “至少,一件我是没猜错的,”轻幽前走两步,执起茶盏,轻抿一口清茶,“夙雪夙雪……往昔您与九皇妃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呢。” “不止往昔,”夜栩挑眉一笑,“如今亦然。”他看了一眼身旁窃笑的素琴,笑意泠然温润,走到轻幽身后,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怎么,轻幽吃心了?” “罢了,”她安之若素,缓缓转身与他直视,不退不避,“我没这个精力,这样的事,还是留给荣宁公主吧。” 素琴低声笑道:“主子还说没吃心,连那位太子妃都搬出来了,可不是说给七爷听的?” 轻幽眉目一挑,顾自喝茶不予理会。 夜栩眉间含笑,嘴角更晕染开一片柔和,意味深长道:“我就喜欢你不承认。” 轻幽白了他一眼,淡淡抛下一句言不由衷的话,“自作多情。” 第一百三十章 西齐(十三) 顾自笑了片刻,夜栩方才正了正色,佯作正经对轻幽道:“其实,我今日带你过来可是要你允诺的。(.)” “嗯?”轻幽一时尚未想起什么,疑惑的看向他。 素琴听了也有两分不解,“允诺?来这里?” 夜栩淡淡一笑,退身一坐,顺手抄起桌上的贴瓷玻璃盏手中把玩,往素琴那边指了指,“看着素琴,你难道忘了自己的话不成?” 素琴越发的不明就里,蹙眉道:“我?” “是这个,”轻幽这边却是恍然,心知他口中所指乃是那日崇庆宫中义妹一事,遂便自顾悠然在他对面远远坐下,眉间坦然,“七爷放心,轻幽虽小女子,但在这一言既出之上亦敢比肩君子,只要素琴答应,自当驷马难追,只是如今我顾忌的……一来不知素琴如何想,二来,也怕让七爷不舒坦了。” 夜栩嘴角一挑,二人说话之间似是有意让素琴云里雾里,“我还当你所顾忌的,是岳父大人能否同意呢。” 轻幽眉眼微微一敛,遮掩着饮了茶去,随后方才道:“这话虽千万不该,但父亲实是欠我很多,如此之事,素琴又是这般性情出身之人,父亲自然不会驳了轻幽的面子。” 素琴这边听的已是忍不住去问了,“七爷、王妃主子,您二位究竟是在说什么?奴婢已经一头雾水了。” 夜栩于轻幽对视一眼,眼含深意道:“素琴啊,收拾收拾东西,自此,便离开陋室罢。” “啊?”素琴蓦然一惊,随即推却道:“……别别别七爷……您这新婚燕尔的,就这么撵了奴婢出去,不吉利。” 夜栩笑道:“怎么不吉利?” “您别看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些年,您要是这么绝情,那……那奴婢前脚离了陋室,下一步就到坊间诋毁您去,不行不行……王妃主子,奴婢可不舍得连带着您也骂了,为了您自己个的名声,您行行好,劝劝七爷吧!”说着,她又把求饶的方向朝到了轻幽那边。 轻幽自然知道夜栩有意逗她,自己也无意拆穿,只是淡淡道:“这事,可是我说的。” 素琴听便急了,“您……您怎么也……!诶,这样,反正您二位要是铁了心撵我出去,那我……我就上英王府去!” 夜栩眼角笑意更浓,意味益加深长,“英王府?” “嗯,”素琴认真的点点头,“到时候什么有的没的,您可别怪丫头一不小心都给说出去!” 夜栩一面摇头叹气,一面佯作不解道:“你这丫头,我何时调教的你这么厉害的一张嘴,这话若是放到旁人身上,估计已经被我腰斩凌迟俱五刑了,你胆子倒还真是越发的大了!” 素琴吐了吐舌头,低声赌气道:“您是个什么样的人,旁人不知,我还不知道!换句话说,要连我都不知道,这么些年您还不得憋闷死!” 夜栩忍俊不禁,“诶你……!” 倒是轻幽,听到这里眼见着素琴越发的信了,也无意再逗弄她,便道:“行了,你们主仆,斗嘴斗的我都快笑出来了,你还不快说?” 夜栩一阵意外,“呵,轻幽你要是这么说,我还真就不能告诉这丫头,再斗两句不就能见你那传说中的三笑倾命了?” 素琴也瞬间来了兴致,“若是这样,奴婢被撵了出去都值!” 夜栩样做无辜,朝素琴那边示意,对轻幽道:“你看。” 轻幽眼见着适才还互相斗嘴的两人瞬间将矛头都指向了自己,一阵无奈,心里却是好笑,“好了,真是一个鼻孔出气,我不听不管了总行吧?” 夜栩笑道:“你不听不管,这事情不是成不了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西齐(十四) 轻幽瞥了他一眼,“照现在这般情景看,你们主仆如此一心,我若再给你收了这么个小姨子,我不是擎等着日后受你们两个的气?” “小姨子?”素琴心里一颤,来回看着他们夫妻二人,“这是怎么回事?” 夜栩走到她面前轻快一点她的前额,“你王妃主子疼你啊,为了让你避过你十二爷下的套,都把你安排成自家妹妹了,这不就是要带你回六军帅府认祖归宗。” 轻幽听到这里,也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征询问道:“素琴,你既是无心嫁入王侯将相之府,我又不想你和夙雪皇妃有什么身位上的差距,那做我六军帅府的女儿如何?” 素琴听了,一阵晕眩,直直的不敢相信,心里想着别人家府邸若说宠惯哪个丫头也是有的,只是像这般的厚礼对待,实在亘古难寻,轻幽纵是再心疼她,也不会轻易拿此事来开玩笑,一时之间,她只慌乱道:“王妃主子……您、您这是说笑罢。” 夜栩看她这副样子,一阵好笑,又道:“起先我刚听说此事,亦是以为她说笑的,只是你这王妃主子素来不识逗弄,故此激她一记,你身上的后事如何,也算尘埃落定了。” 素琴听了,只是目光直愣,一时片刻说不出话来。轻幽见她这样,心中自有思量,问道:“怎么丫头?不敢?是瞧不上我六军帅府,还是不想有如我这般命数?” 素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心里有事疑惑,问道:“这、这究竟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与十二爷又有什么关系?” 轻幽娓娓将此事始终道来,素琴听了个全面,这才一阵恍悟,道:“原是如此。” 夜栩浅笑道:“现在明白了,也该给我们个答复,这个小姨子你做事不做?” 素琴笑掩道:“七爷尽是说笑,这不过就是王妃主子一时权宜戏言,奴婢尚有自知之明,怎会当真?” “我可是当真的。”轻幽眉眼样子,可是全然一副正派,丝毫不像夜栩的那份真假难辨。 “王妃主子……” 轻幽眸色温和,举止愈加亲善,“便是你七爷不激我,我也是当真的。” 夜栩似有些许意外,“轻幽?” 轻幽认真的点点头,对他道:“真的,一来,我不知夜栒是个什么人,为免日后让他抓着什么把柄或是让太后有的话说,这就不能只是权宜之说;二来,”说着,她又看向素琴,“我适才也说过了,我是觉得素琴很像幼时的我,于我自己,无论是个什么结果,我是都会拿她当妹妹待的,权当是为我自己考虑了,不知素琴可否圆我这一个念想?” 素琴一时总还是惊诧的,急忙伏地道:“七爷、王妃主子,虽说奴婢平时较之旁人疯张了些,但终究也明白尊卑有别之说,王妃主子厚恩厚待,奴婢感怀于心,只是实在不敢得寸进尺,违了规矩礼数。” “丫头啊,这些场面话就不多说了罢,”夜栩漫不经心的一笑,素琴的性子他向来最是了解,亦知她如今这样不过是因为事来突然,心下难免惶恐,“我和轻幽既然敢说,就是真的,你呢……”说着,他四周环顾陋室一圈儿,“实在不行,权当帮我个忙,这陋室我可有别的用处,你成日在这可是碍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西齐(十五) 素琴听了夜栩这话,眉眼一皱,很是不解,问道:“这有什么说法?” 夜栩故作玄虚看了看的她,又看了看轻幽,嘴角含笑,徐徐清朗道:“诚王如今在王府里,你们也都说我和轻幽是新婚燕尔,那我总得找个清净地界二人过活,不好总让诚王打扰我们夫妻二人。(.无弹窗广告)” 轻幽听了,满脸无聊的瞥了他一眼,不去理会。 素琴扬声一哼,“哼,七爷尽是瞎说,光您一个人想吧,王妃主子只怕允准不了罢?” 夜栩嘴角一挑,眸光对准了素琴问道:“那若是王妃主子允准了,你如何?” 素琴赌气一般,立时便道:“听七爷话,奴婢立时搬出陋室去。(.)” 夜栩暗自一笑,他自诩甚是了解轻幽,当下便向她问道:“轻幽,你怎么说?” 轻幽淡淡一哼,对夜栩的这般暧昧话语早便习以为常,也不避讳什么,直言道:“我本是没念过什么书,不识什么道理,只是自成婚始,我只学会了夫唱妇随一句。” 夜栩听她这话,全然在意料之中,面上一阵得逞笑意,挑眉看向素琴,“怎样,你是应还是不应啊?” 素琴见此,吞吐声字,也没了底气,“我……我应啊,只是……”她心里终究忌讳,还是向轻幽求道:“王妃主子容禀,奴婢身份卑贱,实在不敢承蒙厚待,请主子收回成命。” 轻幽听了,微微蹙眉,佯作认真道:“这‘收回成命’一说怎好乱用?若叫旁人听了,还不说你七爷有谋反夺嫡之心?” 素琴这才意识到自己言下之错,只是自小跟着夜栩,她是将王室一切都看得明白的,心里自然不甘,也是不拿轻幽当做外人,径直言道:“什么谋反夺嫡,七爷才是真正的‘嫡’呢!” 轻幽只是不语,心下自有思量,夜栩眉目一低,饮茶之后悠然无心而道:“你知我知,天下不知,场面之话,既是必须。” 素琴撇了撇嘴,明知这话是对,但也不放过玩笑王爷王妃的机会,“七爷向着王妃,素琴只得委屈。” 轻幽似警似劝道:“若不想这样,赶快应下我,成了你七爷的小姨子,我便给你寻一户好人家,到时候带着你的夫婿过来帮你不就是了?” 素琴听便急了,“王妃主子,您怎么也……” 夜栩问道:“那你应是不应啊?” 素琴皱眉踌躇,“七爷,王妃,这究竟不是小事,奴婢不敢。” “怎么不敢?”轻幽敛了两分温和,认真道:“佛说众生平等,人本无贵贱之分,这些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何况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让你能光明正大的与你七爷斗嘴玩笑,怎么不要呢?” 素琴听着,越发的心里喜欢她的与众不同,“主子您……到底和旁人不同,劝人都劝得精致。” 夜栩明知已有定论,还是问道:“那你是答应了?” 素琴动容欠身,微微笑道:“奴婢惶恐,只好却之不恭。” 夜栩摇头叹道:“哎……不容易啊,我这个荣王是越来越没地位了,到底王妃厉害,三两句话素琴都劝得。” 素琴一阵调笑,“七爷不争想如是么?” 夜栩微一颔首,效益温和的看着轻幽,“是,心甘情愿。” 第一百三十三章 西齐(十六) 轻幽听他说话,向来如是,也不去接他的话头,只是扬眉道:“按说,这认祖归宗的礼总该行的,但也不能在这一日,可是日后,‘奴婢’一说戒了不说,丫头,你叫七爷如昔我不说什么,只是日后叫我,就不能再说‘王妃主子’了。[]” 夜栩闻言颔首,笑意之中却总带两分邪气,“这点却是,该叫我们姐姐、姐夫。” “这个、这个……”素琴脸上一阵别扭,实在难见她有这样扭扭捏捏之时,半晌还是道:“一时半刻的,我还是改不过口来。” 夜栩眼角一勾,眼中晕开一阵胸有成竹之意,“若改不过来……我送你到咸阳西楼去如何?” 果真,素琴听了,连忙喊停,“别别别……姐姐、姐夫。” “咸阳西楼?”轻幽蹙眉不解,向夜栩问道:“这是何意?” 素琴看着轻幽,又想起了什么,兴致瞬时浓郁,对夜栩道:“说起这个,听说轻幽姐姐身边有个溪云姑娘的,不是正巧映衬吗?” 轻幽越来越是糊涂,“跟溪云有什么关系?” 夜栩低眉一笑,问道:“轻幽,溪云这名字是怎么个由来?” 轻幽不假思索,直言道:“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不正是了!”素琴一阵喜意,玩味道:“溪云、山雨。” “山雨?”轻幽不知她话中之意,只是心里想到,若是与溪云放到一处,那这山雨,莫不也是个什么人? 素琴点点头,“嗯,是从小跟在七……姐夫身边的,以往是姐夫的近身侍卫,不过如今在咸阳罢了。” 夜栩看了素琴一眼,恍若无心的道出一句话来,“素琴从小,最怕的就是山雨。” 素琴皱皱鼻子睨了他一眼,继续自己心中想着的话,对轻幽道:“轻幽姐姐不觉着您和七爷……” 听到她话中又叫‘七爷’,夜栩音调一挑,似作威胁,“嗯?” 素琴叹了口气,改口继续道:“姐夫,轻幽姐姐不觉得您和姐夫更是自来的心有灵犀吗?我想若有机会让那两个人见见……或者……” 轻幽听到这里,随即便打断了她的臆想,只是说话之间更多两分清冷之意,“这便算了,只是溪云……这个主意就不必打了,她心里……从来有人。” 夜栩看着她的神情,总是不愿她继续想什么烦心之事,于是便道:“行了,不说这些了,你这丫头也不急在一时的做红娘,还是想想旁的罢。” 如今此事敲定,轻幽却仿佛有了旁事考虑,夜栩又见她若有所思,旋即问道:“如今事不都好了,还有什么烦心?” 轻幽轻叹一口气,布置出一派淡然之意,“没什么大事,只是……” “是担心帅府那边?”夜栩素来看得透她的心思,早也料到她有这么一忧,如今声音都放得轻低了些。 轻幽想了想,道:“我打算明日带素琴回府,如今担心并非全是此事。”说着,她走到素琴身边,思虑说道:“我只是觉得‘素琴’、‘素琴’,这名字过于素净,再者既不在陋室,又做了我六军帅府的女儿,那‘素琴’这名字,改一个可好?” “改名字?”素琴有些出乎意料,“轻幽姐姐有心,只是不必麻烦了罢?” “这个……还是麻烦麻烦的好。”夜栩倒是认同轻幽之话,“轻幽心里是有了主意?” 轻幽道:“还要问问父亲罢,毕竟女儿名字,我这个当姐姐的不想过分插手。” “说到这个……”素琴心里担心尚是非常,“想来,我本是卑贱之身,六军帅府光风大家,步大元帅未必会认下此事罢。” 夜栩淡淡一笑,“丫头,不信自己,也不能不信你这‘轻幽姐姐’。” 第一百三十四章 西齐(十七) 如此一番商量下来,诸事也都有了定论,三人又说话了几回,直到入了夜,夜栩才与轻幽一处要回王府。 “你好好收拾收拾,明日我再过来,你就不能在这了。”临行之时,素琴送二人到了外面车驾前,夜栩还不忘再嘱咐一遍。 素琴即便到了当下,还是有些别扭,闻听此语也尴尬着不好说什么。 轻幽见此,瞥了夜栩一眼,回头温和对素琴道:“明日早上我过来接你,跟着我一处到六军帅府去,”看着素琴眼中隐约忧虑,轻幽安慰的拂了拂她的手,“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素琴心里一阵温暖,蓦然动容,倏尔却是伏身在地,轻幽夜栩见了,都有两分惊讶。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轻幽忙要上前去扶,不想却是被夜栩拉了过来。 夜栩一个眼神示意,轻幽会意,知道他是有意让自己听了素琴要说什么,故此也再无什么动作。 素琴跪在地上,眉目低垂,声字之间已有两分啜泣,“素琴自小入府为婢,早先龙府之中,虽有夙雪相伴,姐妹情谊之深也可掩过人情冷暖之味,但终究身为下贱,仍是饱尝世态炎凉。至于后来,虽得七爷关顾照顾,只是七爷事忙,又是男子,到底只余一番清冷于这陋室与我,素琴随心中感怀,但也时刻不敢忘了自己身份,只是如今轻幽王妃……您不只心性纯善,更是……更是有母仪天下之风,而今素琴心中全是对七爷、王妃的感恩,今生今世,定当抵死效忠。” 素琴话音落下,轻幽看着他的目光渐渐从惊诧温和变作了幽然迷离,直到片刻之后,她方才上前亲自将她扶起,一面擦拭这她面上的星点泪迹,一面柔声道:“我是要你做妹妹的,哪里需要你来效忠之说?” 夜栩亦是言道:“日后你的生活里,在没有卑贱之说,也不会有人说你恃宠而骄,因为……只有你宠旁人的份了。” 从陋室离开,一路回到荣王府,轻幽神色之中全是疏离,若有所思,冥想悠然。 夜栩就这样一直守着她,不听她开口,他也不说话,只这么陪着她,而已。 直到回到王府房间,她仍是目光游离,机械的安置下来,半字未说。 夜栩小心的靠在榻上,佯作睡意,实则不过闭目而已,莫名的,他总是不放心她。 朦胧之间,不知过了多久,他只是听到些微响动,却蓦而醒了神来,他心知是轻幽起了身,但却不急,只等她小心翼翼的走出房门,他方才翻身而起。 夜栩的目光淡淡打在窗外,月光透过窗棂照得屋里一阵迷离,想来,又是一回十五。 他执起一件月白色披风,脚步轻缓,步出屋去。 远远的看着院子里她的背影,单薄而坚毅,虚幻而真实,看得他一阵心疼。 悄无声息的走上前去,他轻巧仔细的为她披上披风,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西齐(十八) 他的小心细致,让轻幽微微一怔,回眸之间初而映进她眼里的,是他修长精致的手指。(.)那般小心的为她披上披风,不只轻柔,更是动作里都隐者疼惜。 她在这一瞬间,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心里莫名一慌,拉住披风,迅速前走一步,抬头凄迷的望着月光,缓缓而言:“素琴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很贪心。” “贪心……”夜栩呢喃一句,随即自嘲一笑,“你若贪心,我不是更贪心?”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一句,“我们这样的人,生而拥有太多特权,却还总不满足,难道不是贪心吗?” 他久久注视着她的背影,“不一样的身位,自然有不一样的愁绪,我们心里的苦,难道不比旁人多吗?” “夜栩,”忽而,她唤出他的名字,这样蓦然一句,竟恍若隔世,“你可曾试过,自欺欺人?会不会那样……才会让日子更好过一些?” “自欺欺人……”他悠缓道,“你我都不是有那种能耐的人,欺不了自己的。[]像是……我不能骗自己父皇母后未曾崩逝,夜无殇未曾篡位,商柔盏不是太子妃,你也骗不了自己,说夜无殇还是以往的那个,许你千里佳期之人。” “是吧……所以,也注定了我们不会轻易得到快乐。” 他深吸一口气,“你可曾信过?” “我?”她心里一颤,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甚至她自己,也从未想过,现在被他这样一问,想来,当真是有意思。 她悠然举步,鹅黄色的轻柔亵衣伴着白纱飘缭空中,月光之下,有那么一瞬间,他被这恍似天人下凡而触动了一处心弦。 “……信金风玉露,盼两情长久,却是不如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尚有可盼,于我,却是一别经年,杳然无讯。” 冷凝清幽的声音,却明显有着些许的愁绪,只是,好似过往。 “或许,我是该鸣谢他的。”他的目光落在她飘渺的背影上,若有所思,而这一句,却恍若无心。 可她,却分明听得清楚。 微一侧面,她的动作告诉他,她不解他的话意。 他轻笑一声,倘若她肯回头,便定会发现,这无心一笑,实是好不温润如玉。 “别期若有定,音讯若可得,倾城绝色,自当与王府无缘,千夜寂寥,更与何人说?” 这句的淡淡惊讶,让她心里一触,想道,夜栩,这一句,你是当我是知己吗? 她抬头眼望清月,思量片刻,道:“我认识你这些日子,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他语气坚定,“你说。” “别对我好了。”伴着略带清凉的语气,她轻悠回身,正视他的双目,“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但却从不认为你会完全放下年少情意,我宁愿自欺你永远心有所属,而那人也绝对不是我,我记得那是你给我的第一句话,我当下只想终生牢记心底,我宁愿一辈子这么陷在对佳期如梦的怨怼中,也不想倾心于一个朝夕相对却永远不会对我用上十分真情的人身上,如果你执意这么做,那就太残忍了。” 他久久与她对视,目光中的深刻让她看不出片分情绪,半晌,只是淡淡道:“我还会一直对你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西齐(十九) “步轻幽,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会让你看清楚,我对谁是十分情意。” 他字句空灵,伴着空中圆月半点不余的倾泻在她满心,让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倏尔转身,匆凌道:“你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 “什么问题?”他声音渐渐低了,不知是否是她的幻觉,竟恍惚之间好似听到他低微叹息。 轻幽不自觉的,额前竟渗出滴滴汗水,让她下意识的拉了拉披风,越加显得亵衣飘忽,一阵虚迷,“你的未来是北夏江山,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许久不听他言语,本便略显空旷的院子里除了风声,就是轻细如蚊的呼吸声响,时间恍若凝滞。 他看着她的眼神,缓缓深沉了下来,心里恍若开始思考,但那份坚毅却也好像更浓,“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低眉一垂,眼里的愁绪越发浓了,“我记得今日早先在陋室,我曾见素琴一身素衣简致,袖口轻挽,绿水人家绕,就那一个洗了手之后将水顺着窗户泼了出去的动作,我真是好羡慕,或者我更想过的,只是平平淡淡的农家生活,做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女,与心爱之人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便是我的幸福了……只可惜,你永远给不了。” “轻幽,”“我想问你,若今日夜无殇是名正言顺的受禅登龙,没有乱臣贼子之说,也没有那些三宫六院,没有皇后画妃,没有如今彩练庭中的那些秀女,北夏王室也清明如初,你也不是我的王妃,他若要娶你,你嫁不嫁?” 这真是一个直击七寸的问题,若放到以前,她一定会身心酸楚,可现下听到,她却很是轻松。 这份轻松,就在这么一瞬间,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让她心惊的问题。 “不会。”漫不经心的回答他这个问题之后,她心里想的却是又一番景象。 这时候,她忘了,夜栩一向可以看穿她的心思。 他由心淡淡一笑,一面轻缓后退,一面问道:“轻幽,你自己的心,你看明白了吗?” 一句话戳中的她的心底深处,她自己的心,如今竟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她鼓起勇气转过身去,此刻夜栩已经移步到了房门口。 她眸色一阵清冷,“拜你所赐,如今此时,我已经越来越不敢去看自己的心了。” 他自讽又似无奈的一笑,负手从身后推开门,“我从不想逼你,荣王妃这个名位或许会在你身上按一辈子,但现在轻幽,我给你机会,以十八皇叔出征之日为期,若你不想再担这个虚名,你说一句,我就放了你。” 说罢,他转身回屋,没有片刻,他一身整齐的从屋里出来,看到这幅景象,她心里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 果然,他步履沉重的走到她身边,余留一步,只淡淡说了一句话,“天色太晚,好生安置,记得早起多添些衣服。”话语还留余味,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院子里。 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乱如麻。 难道,他真的就这么容易放手?容易到,只需她一句话? 第一百三十七章 西齐(二十) 翌日一早,在没有夜栩的房间里醒来,又或者可以说只是睁开一夜未曾入眠的双眼,轻幽蓦然只觉一阵空泛。 丫头为她梳妆理服之时,她看似无心问道:“七爷昨夜在何处安置?” 正在给她梳头的丫头令欢听了这话,手底下忽而一顿,轻幽灵敏的感觉到有什么事,又透过镜子见她面露难色,她又道:“是在何处?” 令欢虽又开始梳头,但手法明显的慢了下来,一面吞吞吐吐道:“回七皇妃……七爷、七爷是,是在点遇轩休息。” 点遇轩,这三个字乍一听上去好像很是陌生,但却又是那么明明白白的卡在她心里,怨不得面前这丫头顾忌不敢说,恐怕换了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溪云都是犹豫的。 轻幽尽量表现的一副常态,面色温和无澜,淡淡问道:“是潇帘那儿……那如今呢?可起身了?” “回七皇妃的话,奴婢一早前来门前候着,不知点遇轩之事。” 轻幽暗自想着,又道:“溪云呢?去帮我把溪云叫来。” 令欢道:“回七皇妃的话,昨夜您与七爷从陋室回来之时,溪云就被七爷指派出去了,如今不再府里。” “指派出去?”轻幽一阵迷糊,想不起有这么个事,“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七爷并未明说。” 轻幽一想,若夜栩有意要瞒的事,问谁都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索性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安安稳稳的等着稍后到玉簟洲去领素琴回六军帅府去。 等一切准备就绪,吩咐好了车驾等着,轻幽走到王府门前,却见夜无眠等在那里,她心里一想,大致也猜出了夜无眠所为何来。 “怎么一大清早在这等着?不去忙些正事?”走到他身边,轻幽掩去了所有的踌躇不快,舒颜而道。 夜无眠在门边藤架坐着,见着她,一片悠然自得道:“没甚大事,不过等着你夫君下朝回府,有事问他罢了。” “下朝?”轻幽一阵惊疑,“夜栩上朝了?” 夜无眠听她这么叫他,心里一阵高兴,更出奇的不开她玩笑,只道:“他有大事要做,自然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 她又问道:“那怎么不到屋子里去坐着?渐渐入冬早起冷气更浓了。” 他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不也得连带着为侄子看着王妃嘛。” 轻幽蹙了蹙眉,不知他言下之意,“这是何意?” 夜无眠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她一番,摇头道:“还是这么一身单薄衣裙,自己都说冷气更浓,是否忘了加件衣裳?” 轻幽轻声一哼,“是他让你看着的?” “我不是说的很明白了。”说着,他向她身后的令欢道:“令欢,去房里给王妃那件披风来。” “是。”令欢应了声,连忙往房里回去。 轻幽叹了口气,“不用这么麻烦的,我是要……” 夜无眠打断她的话,“知道你要回娘家去,也不急在一时,照理是荣王府离着类霄宫更近了,老七都没回来步大元帅也不会那么早的回府。” 轻幽见他久久不说昨夜之事,自己都禁不住问道:“你是要跟我说这些的?” 夜无眠微微一笑,颔首道:“嗯,不然你觉着呢?” “没什么,只是……”她想起点遇轩之事,心里到底阵阵的不痛快,又想到与夜栩的约定,她又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出征,日子定了?” 他神色一敛,点头道:“尚有七天。” “那日后帝宫寿宴可去?” “自然。” 说话间,令欢已取了披风过来,仍是昨晚那一件,轻幽看在眼里,心里又是酸涩一阵,“行了,你自己等着罢,我先走了。” “早些回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西齐(二十一) 到陋室接了素琴来,在车上一路往六军帅府去,素琴看着轻幽的神色情绪倒是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不见夜栩,终究让她一阵疑惑。 “王妃……”她一句话才叫出口,便见轻幽佯作薄怒的看了她一眼,素琴无奈着连忙改口道:“轻幽姐姐,怎么不见七爷?” “他……”轻幽虽也料到素琴会提及夜栩,但如今听着,心里还是一阵沉重,“自今日起,七爷开始上朝。” “上朝?”素琴一惊,随即难以置信的笑道:“这可真是稀罕。” 轻幽倒有两分不解了,“稀罕?不过是这三年为着韬光养晦才不去前朝罢了,若放到往昔……” “七爷从未上过朝啊。”素琴打断她的话,更是给了她一个从未想过的答案。 轻幽一惊,“从未上过朝?” 素琴点点头,兀自回想道:“嗯,我记得便是当年先帝下诏封荣王时,七爷都只是在府中接了旨便罢了,连进宫谢恩之说都没有,如今却要上朝……可不是稀罕?不知七爷心里又打什么主意了。” 轻幽轻哼一声,“你七爷的主意……自然是大主意。咱们怎么想都是想不明白的,索性,不必费心去吧。” 素琴一阵低笑,“别人猜不透,轻幽姐姐还猜不透?且不论您冰雪聪明,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之说也得用在您二位身上啊。” 轻幽无奈的摇了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好了丫头,有这个功夫你还是好好想想过会儿见了六军大元帅的礼节言辞吧。” 说到六军大元帅,素琴瞬间凝了笑意,泄了气的一般摊了下去,“轻幽姐姐,我这心里总是害怕。” “我父亲没什么好怕的。”她嘴角一柔,又道:“初次见我都那般大方,比起我来,我父亲就是善男信女了。” 素琴疑惑道:“可是六军元帅名震天下,必是威严凛凛才镇得住千军万马啊。” 轻幽轻舒一口气,千万不想,可还是不自觉的提到了夜栩,“你七爷当年可是能让我父亲甘愿拱手让兵权的名将,你眼中所见,他有何时那么严肃了?” 素琴呵呵一笑,“那是因为王妃……轻幽姐姐您。” “我?”轻幽一惊,随即释然,“他在战场领兵作战时,可是不与我相识。” 素琴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七爷在姐姐面前的样子可和将营不同,我记得当年曾见过一次,那般景象,我当时就想,管他是什么军队,不需交战,只是见了七爷阵场之上的威风挺拔之态,合该抱头鼠串了!” “这么夸张?”轻幽略显意外,“那照这么说,真不知七爷百战不殆,究竟是文采武功出众拔萃,还是气势的胜利。” “故此我才越想越怕,”素琴想着稍后的见面,心里还是不住打颤,“轻幽姐姐,步大元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西齐(二十二) 这个问题,她也曾无数次想过。 只是,却从来都想不通。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从小到大,她都不知道。 自小,父亲对她,说不上冷漠,但也绝不像普通父女一般的亲近,幼时她曾不懂这样的亲缘关系究竟因何而来,她自问自己不是个不孝女儿,但父亲的态度,却让她觉得自己在六军帅府,从来都是寄人篱下。 直到,那一年在宋国江东战场上,刺客夜袭军营将十三岁的她掳带到宋国帐营之中,翌日高墙之上,她明白的听见自己的生身父亲,在母亲的一捧骨灰和自己的性命之间选择了前者,她才真正了解到长久以来父亲这般疏离的原因。 他挚爱的妻子,因为生下自己而难产离世,至少当年,父亲心中,对这个女儿,多少是有些恨意的吧。 只是世事无常,总因为那一次的亏欠,自从再回到六军帅府之后,她变了,而父亲亦是与往昔不同。甚至让她觉得,沙场驰骋无敌的六军元帅,在自己女儿面前,竟多少有些懦弱之感。 她不知自己是否该去恨,她知道这是一个难题,也知道自己从小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轻幽姐姐?”在她兀自沉思之时,素琴小心的轻唤了她一声,这才让她蓦然回神,如此才发现原来车驾早已停了。 “怎么停了?”她怔怔问道,素琴低声一笑,“原是我才问了姐姐一句话,姐姐久久沉思了下去,这不已是到了帅府!” 轻幽微微掀开了车帘往外一看,果然已是到了自家门外。 “瞧我这脑子,都快不中用了!”轻幽自嘲一句,随即领着素琴下了车驾,身边跟着的下人立时便要上去叩门,轻幽见了,抬手拦下了。 她淡淡道:“我回的是自己家,免了这些官场规矩吧。”说着,她自己径自走上前去,抬手叩门。 才一两下的功夫,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侍卫脸上本还是一阵肃穆,但见了轻幽的面,连忙俯身跪地,“叩见荣王妃殿下。” 轻幽轻叹一口气,“不必多礼,起来吧。” “王妃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府上有些准备。”侍卫说着话脸上难掩喜悦,但帅府威仪还是不减。 轻幽摇摇头,往里面看了两眼,“看这样子,元帅还未回府?” “回王妃的话,早朝这个时辰想是未散,老爷还要有些时候才能回府。”说着,侍卫侧身让道:“王妃快请进来吧,属下这就去告诉府里。” 轻幽微微颔首,又转身向台阶下的素琴看去,她微微抬了抬眼,素琴会意连忙跑到她身边来。轻幽脸上一阵轻柔,向她伸过手去,素琴笑着拉上她的手。一边侍卫见着,心知这不是个侍女一般的人,便开口问道:“王妃殿下……这位姑娘是……” 轻幽眸色轻垂,一边踏进府去,一面道:“日后就是你们的二小姐。” 语罢,留下侍卫一脸惶惑不解,停在原地。 第一百四十章 西齐(二十三) 才一进府,府里面的大小下人见了轻幽都是忙不迭的行礼问好,见她回府,上下都是一阵高兴。 “小姐!”正往里走这,却听着总管徐成那边一阵惊喜的喊声,轻幽顺着声音看去,眼见着徐成身后跟着几个下人,不知原是要做什么,只是如今见了她便径直匆匆过了来。 这一声‘小姐’叫的让她心里很是舒坦,心下一想,如今能这么叫她一句的,想来也只有这个一心效忠帅府的总管了。 旁人若是不叫王妃,她自己顾着夜栩面前的那份面子都得去纠正过来,也只有这长辈一样的总管叫着‘小姐’,她才能放心去听一句。 徐成快步走到她面前,躬身行了一礼之后便问:“小姐今日怎么回来了?在王府一切可都还好?” 轻幽微微颔首,“总管挂心了,一切都好,不知父亲何时回府?” “老爷怎么着也得再有半个时辰,小姐这么早过来,早膳可曾用过了?”说着,他才又反应过什么事来,“瞧老奴这脑袋,怎么还能让小姐跟这儿站着,小姐快请进正堂里歇着吧。” 轻幽弄了弄衣角,“不必了,我还是回玉树流光楼去,等父亲回府了遣人过去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是,小姐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奴才,小姐可还是这府里的主子。”徐成恭敬回道,随即便站在原处不再有什么动作。 轻幽微一颔首,于是便领着素琴往玉树流光楼去了。 “轻幽姐姐,玉树流光楼就是您的绣房罢?”路上,素琴好奇问道。 轻幽点点头,素琴又道:“以往我曾听七爷说过,玉树流光楼,是天下最隐秘的地界,我可从来都想见见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今日终于有这个机会了!” 瞧着她高兴得像个孩子,轻幽心里又是欢欣又是羡慕。想起自己在玉树流光楼的日子,清寂却也安稳,只是像她当下这样的笑意,早是许久不见。 到了玉树流光楼,从外面看去就是一片的树如冠玉,到了里面,素琴眼中所见,更是片片美好。虽已是残秋初冬,可院子里大朵大朵的后庭花却是全无退却之意,一整个院子里的景致全然一派素雅的迷乱。 “这里……”素琴怔怔的看着,轻幽见她这样,倒是难得的说不出话来,于是问道:“这里怎样?” “可是比七爷说的还好!”她难掩心里欢喜,“轻幽姐姐您就是在这里生活的?” “嗯。”她点点头,又看如今正是素琴心里松懈之时,她又问道:“七爷……是何时跟你提过这里?” 素琴脱口道:“盛夏之时。七爷当时还说呢,玉树流光楼的玉树、后庭花季季开得都美,根本就没有生长期至之说,原本我还说七爷胡说,现下见了,可是七爷说得远远不够呢!” “盛夏之时……”轻幽顾自一喃,心里一阵薄怒。他们二人于秋日成婚,盛夏之时,她尚是没料到自己不久即会嫁人,更没有料到那人会是夜栩,可夜栩,竟在那时就已经将自己了解得一清二楚了?清楚到,能把自己住地闺阁的情形都说得明明白白? 想着想着,她又道:“好了,院子风大,咱们进去吧。” 素琴笑意温浓,跟着她进了屋子。 一进到里面,轻幽映入眼帘的,里面的陈设,丝毫未变,处处寸寸,更是一尘不染。 玉树流光楼,只是这么在里面,便让她忆恋起了往日的安稳生活,联想起自己如今的规行矩步,与夜栩的字句相较,她不由得心底倦意泛滥,一瞬间,她竟会想若是当初未曾允婚,今日,又会如何? 第一百四十一章 西齐(二十四) 回到玉树流光楼里,轻幽从青纹金黧墙上取下自己的琵琶,抱在怀里,一阵欢欣。(.好看的小说) 素琴正四周看弄着精巧东西,见轻幽怀中琵琶,好奇的到她身边,“这就是您最爱的琵琶?” 轻幽面色一阵温暖,点头道:“好不容易回来了,正巧我如今有兴致,奏一阕《玉树后庭花》如何?” 素琴拍手道:“早想听听了,只是……”说着,她又忽而有两分顾忌,“《玉树后庭花》却是亡国之音,您不怕……” 轻幽目光略带两分冷寂决绝,看着这幅琵琶,本是夜无殇当年在西齐情意深重所赠,如今她心里虽是恨极了他的,但这琵琶跟着自己良久,她对它却有一番难以割舍的感情,可万般思量联系在一起,这份感情也复杂了起来,“往昔不过凑巧,只是拿上它就爱奏这一阕《玉树后庭花》,可如今想来,这把琵琶,合该就是为《玉树后庭花》所造的,何况府中……该是许久未曾响过这曲子了。” 素琴听着,似懂非懂,但却依稀看得出轻幽眼中的那缕凄愁,这样看着,自己心里都不禁被带出一层凄凉。 轻幽理了理情绪,顺手调音试弦,缓缓一曲《玉树后庭花》倏然倾泻而出,奏出一番丽质天成。(.好看的小说)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她总觉得这一阕虽是荒淫后主书成,但却写得实在是好,一字一句的构造都是那么美艳生香,比起道貌岸然的斯文词句实在可爱得很。 一曲才刚奏毕,素琴尚是沉醉其中未曾回过心神,下人却好似算好了时候,刚巧就在这时叩动了院外的门板。 素琴猛的一回神,轻幽却已长舒了一口气,将琵琶放置一边,起身整理一番衣饰。这一看,素琴方才缓应过来,这时的报禀,想是六军元帅回到府中了。 轻幽见她站了起来,神色中却是难掩局促,她眼角一柔,拉过她的手来,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我在一切都好。” 素琴抬眼看她,眸中一片动容,深吸一口气来,认真的点了点头。 轻幽领着她走出院子,外面已是有总管徐成亲自候在那,见了轻幽出来轻打一躬,“小姐,老爷刚回到府中,听说小姐回来连忙让老奴过来请您到书房去。” 轻幽问道:“那父亲如今在哪?” “正在书房等着。” 轻幽想了一想,道:“这样,你去将父亲请到正堂去,再吩咐全府上下到正堂外面候着。” “这……”徐成一阵糊涂,不明她所为何事,“小姐是要……” 轻幽道:“你只管去做就是了,稍后自会明白。” 徐成心里惶惑,但还是只得照做,“是。” 待他走后,轻幽领着素琴,“走,到正堂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西齐(二十五) 帅府之中的下人奴才一向是最有规矩的,听闻轻幽有此命令,一时之间全都一股脑儿的聚到了正堂前的院子里,等轻幽到时,已是全然站立整齐有致。 “参见荣王妃殿下……”众人见轻幽前来,一起的躬身行礼。 轻幽淡淡叫了一声免礼,随即把徐成叫了过来,“请总管带着府中诸人候在门外,等我与父亲聊过之后自有事与你们说。” 徐成打手一礼,“是,奴才们就在伺候着,小姐放心。” “还有,”轻幽将素琴拉了过来,“帮我好好照看着这位素琴姑娘,不准丝毫怠慢了。” 徐成闻言,略略打量素琴一番,只见这姑娘身姿袅袅,海棠标韵,看着这一副样子实在不像是个下人侍女的身份,又看轻幽如此庄重其事,心里更是委实不敢有一分松懈了,立时言道:“小姐放心,老奴明白。” 话音刚落,只见步天筹迈着庄肃凛凛步子从后面过来,转眼已到了正堂之前。 轻幽听着众人响起了一阵行礼之音,这才转身见到父亲,于是又回头匆匆看了徐成一眼,徐成微一颔首,低声道:“素琴姑娘请这边来。” 轻幽这才走到自家父亲面前。 许久未见,其实她的心里实是想念。 “女儿拜见父亲大人。”轻幽只是淡淡行了常礼,低头而道。 步天筹见了女儿,眼里神情很是复杂,既有深切的思念泛滥,又是难掩的心疼,一向刚毅威严的六军大元帅当下的样子,却只是一个父亲。 他连忙上前一步单手扶起女儿,“幽儿……我的幽儿……” 轻幽只听着这低声轻唤,心里便是一阵酸软,犹豫着不敢抬头去看,生怕忍不住涌出泪花。只能强忍着心绪波澜,转身对众人道:“帅府上下,都在堂外候着。” “是……” 她又低眸对步天筹道:“父亲,女儿有事与父亲相商,请父亲进堂。” 步天筹早在听闻她无声无息的回了帅府之时便知道他定是有什么事,尤其在她要徐成请自己到正堂来,又叫了全府上下在外面候着,现在看着,这事情该不会小。 他神色微微一收,往下面瞥了一眼,利落的点了点头。 与父亲到了正堂,她关上了正门,里面亦不留下人侍候,整个密闭的空间里如今只剩下这父女二人。 待步天筹坐正了位置,轻幽缓步站到父亲面前,动作徐缓,神色却在悲喜之间,难以言喻,片刻,竟是伏身在地,行大礼敬父。 “女儿给父亲大人请安,愿父亲大人永乐长安,万事清平。” 步天筹见此,微微一怔,或许,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小疏离的女儿,竟会有如此行径。 略惊之后,他急忙站起身来,上前扶起女儿。 “幽儿……你说这话、行这礼,为父受之有愧……” 第一百四十三章 西齐(二十六) “父亲,”她直起身子来,鼓起勇气抬眸看向父亲,多年的磨练,她终是忍住了眼中泪水不溢,看着父亲染了霜的鬓发和好似愈加苍老一层的容貌,她心里还是紧紧一蹙,“女儿是六军帅府的女儿,是您的女儿,天下之间无不是之父母,您当然受得起。” 步天筹听了,一阵怅然之意,“这些年,没想到还能有这一日……” 轻幽知道父亲心中愧疚,亦深知父亲多年所盼,或者只是共聚天伦而已,如今她心里虽未全然放下,可自从听了淑颐贵妃所言,夜栩对嘉懿皇后的母子情深,她自己心里的动容委实不小。 她扶着父亲坐下,自己在一边坐下,“父亲所言,是女儿多年不孝,可到底过去了,如今嫁了人,原该一日比一日的懂事了。” 听了‘嫁人’二字,步天筹神色倏尔一敛,小心问道:“和荣王之间……可有什么不好?” 轻幽摇摇头,神色却是柔然,“父亲大可放心,当初允婚,女儿并非所托非人,荣王心性纯善,或许这话父亲不信,但女儿记在心里,却是毕生之幸。” 奇怪得很,这话明明是她说着让父亲宽心的,可说出来,自己心理却异常舒坦。 步天筹略有一惊,随即却是欣慰笑意,“你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素来不会委屈自己去说谎话来,听你这么说……为父放心,荣王……”说着,他一阵思虑,摇头道:“……骇世英才,难得纯善……” 既是提及夜栩,她又忍不住的去想,一来二去还是问道:“今日七爷首番上朝,不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说起这个,正是步天筹甚至北夏王朝都疑惑的地方,“估计如今,北夏、甚至整个天下都已经因为荣王闹腾开了。” 轻幽一奇,“父亲此话,女儿不解其意。” 他缓缓解释道:“荣王从未上过朝堂议政,可今日之事,非但是不同寻常的荣王议政,更奇怪的,却是风平浪静,整个朝堂之上,皇上眼中见着荣王,却丝毫未提一字半句,而荣王,更是安静的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幽儿……此事,荣王可曾与你说过?” 轻幽心里倒不觉奇怪,如今只是摇摇头,不说什么,片刻思忖,她方才忽而道:“罢了,先不提此事了,女儿此番回府,是有事与父亲商量的。” 步天筹认真问道:“瞧你这架势便是有事,究竟有什么?” 轻幽垂了垂眸,微微将素琴之事道来,她心里能猜得到步天筹的反应,也是全不担心。 听她说完始终,步天筹眼中神情渐渐凝了起来,思忖道:“……此事……” “父亲不同意?”轻幽激道。 步天筹摇头叹了口气,“倒不是不同意,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事。” 轻幽又道:“女儿私自做主,未曾问询父亲心意,实属不孝,请父亲大人责罚。”轻幽说罢,眼神投到步天筹身上,原想着父亲的样子至多不过无奈罢了,可如今步天筹的眼神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似喜似悲,又似恍然浮生的怅惋,在轻幽这里,是一阵子的不明白。 步天筹暗自思虑了片刻,目光一温,“想来,若能叫你看上的人,自然不会差了,你心里舒坦了,又为为父添了一个义女,也是好事。” 轻幽心里一舒,起身道:“女儿多谢父亲成全。” 步天筹略略一笑,“父女之间,没那么多客套,让人进来吧,我看看。” 第一百四十四章 西齐(二十七) 紧闭的大门好不容易从里面打开,轻幽神色里有些许的欢意,站立众人面前,只是随手唤来了徐成。(.无弹窗广告) “是,小姐。” 轻幽低声道:“把素琴领过来。” 徐成听闻,行了礼便将素琴领了过来。 素琴看着轻幽,眼里一片惶恐,轻幽拉住她的手带她往正堂里去,从她那一脸安静柔和的神态中,素琴渐渐平复了一些心绪。 带着素琴进到正堂里,虽只是区区几步,但轻幽还是明显地感觉到素琴步履之间的不安。 轻幽进了堂中,径直坐到步天筹下首的位置,素琴尚是不敢抬头去瞧,只是恭敬参拜行礼道:“小女素琴,参见元帅大人。” 步天筹也知道这十几岁的丫头听着他六军元帅的名号,心里定是有两分怕的,于是尽量的舒了舒神色,不致过于严肃,稍有温和道:“不必这么拘着礼,快起来罢。” 素琴缓缓起身,“谢元帅大人。” 步天筹问道:“你是叫素琴?” “回大人,正是。”素琴暗自深吸两口气,微微抬头,只见步天筹英气逼人的容颜之上荡着那么两分不怒自威之气,自己只是想着,若是放到平时,定是全无紧张的,只是今日所为之事到底特别,见着这么一张威严的脸色,心里却是不住的紧张。 步天筹瞧她这副紧张样子,不禁徒添两分笑意,继续问道:“多大年纪了?” “回大人……” 素琴刚一开口,轻幽便打断了她的话,“行了素琴,日后在府中说话不必这般滴水不漏。”说着,她看了步天筹一眼,“都是自家人,随意就好。” 步天筹微微颔首,“幽儿说的是,日日讲究,心里都累。” 素琴福了福身,“是,小女年方二八。” “是辅国公府出身?” “是,小女幼时为辅国公府侍婢,而后跟随荣王殿下左右。”素琴继续道。 步天筹深吸一口气,声音沉了两分,“跟在荣王身边多久了?” “已十年有余。” 他顾自沉思片刻,终是脸上换了一副温慈样子,轻幽看着,心知他对素琴还是满意的,自己心里也放心下来。又听他道:“孩子,诸事幽儿都已经告诉我了,看上去你也是个乖巧姑娘,何况既是幽儿选中的,是不会错的,只是这终究不是小事,本帅如何都还得问你一句,可愿意做我六军帅府的女儿,可愿意做本帅的女儿、轻幽的妹妹?” 素琴闻此,伏身一个大礼,“小女惶恐,从未奢望能得轻幽姐姐青眼,更不敢高攀帅府大家,只是小女确是从心底喜欢轻幽姐姐,若有机会待姐姐孝敬元帅身侧,小女自当竭心尽力,不使姐姐担心忧虑。” 轻幽听着她的话,自己心里都是一阵温和,到底不忘侧身看向步天筹,问道:“父亲,您的意思?” 只见步天筹微笑颔首,思忖了片刻,问道:“幽儿,你是说素琴这名字不好再叫?” 这句话已是再明显不过的,轻幽眸色深深一温,“是,还请父亲大人为妹妹择名罢。” “……素琴……”他轻喃片刻,忽而向两个丫头问道:“叫……晴空可好?” “晴空……步晴空……”轻幽重复念了两遍,晴空二字,明媚温暖,让她心里一触,不禁暗自一阵怅惘,但脸上的神色却未因此变了,亲自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素琴,温柔问道:“好妹妹,可记住了,日后天下间再无素琴,就只有步晴空了,还不谢谢父亲?” “是,女儿谢父亲大人赐名,愿父亲大人长命安康。”素琴前身谢礼,脸上是喜悦的笑意,又对轻幽道:“谢姐姐大恩。” 第一百四十五章 西齐(二十八) 轻幽见如今事情已然妥帖,转身对步天筹言道:“父亲,既是如此,女儿想,这就向全府上下说明。” 步天筹早见她这么大张其事,又听了此事便知道她的打算,是决计不想委屈了这丫头的,而他也乐得如是,如此微微颔首,也从座上起身,三人一起走出门去。 轻幽本是有意两个女儿一左一右的站在父亲身旁,但步天筹倒是将轻幽的位置安排在了中间,一来是彰显他对女儿的宠爱,二来,也是荣王妃这身位之尊的缘故,轻幽也无刻意推搪,便如是站着了。 轻幽面向阶下众人,一手拉着晴空,庄重其事,“帅府诸人,都静心听着,自我嫁入荣王府中,少有机会孝敬父亲,又因我帅府本就人丁稀少,我总想能有人代我侍奉父亲左右。这位晴空姑娘是七王殿下义妹,自我我与七王殿下成婚之后,更与晴空妹妹感情甚好,与七王殿下商定之后,又得父亲大人允准,今日就当着满府上下,元帅大人正式认下晴空姑娘为义女,日后晴空小姐便是帅府的二小姐,是元帅大人义女、我与荣王殿下义妹,全府上下自此侍奉不得怠慢,可都听清楚了?” 这一个消息,却是满府都不曾料到的,可轻幽原是在府中未曾出嫁之时就对下人少有下令吩咐,又因着她自身的那股子恍若九天仙女之质,遂一旦有什么话说,满府更是不敢怠慢的,当下再是多么惊诧,下人们也都异口同声的低缓回道:“是……谨遵王妃殿下之令……” 步天筹这边也道:“日后都给本帅记住了,我六军帅府有两位小姐,我步天筹有两个女儿,全府上下对待晴空小姐必要恪守礼节,中规中矩。” “是,谨遵元帅大人教训……” 轻幽心里一安,道:“徐总管。” 徐成闻声上前,“是,大小姐。” “吩咐下去,立时准备香案祭品,准备元帅大人正式认下义女的典仪。” “是。”徐成应了声,马上便转身下去准备。 随即,轻幽又让人将府中的一处名唤‘共星宴月楼’的地界准备了出来给晴空住着,直到一切的典礼事毕,轻幽又留到了用过晚膳之后,方才从六军帅府离开。 回到王府时,大街小巷已经均是熄了灯火的入夜合眠之态,只是府中却全是素净的亮堂。 “王妃殿下。”刚一进府,便见郑安候在那里,见她回来急忙上前行礼。 轻幽微微一惊,问道:“郑总管,夜已经深了怎么还不去歇息?是有何事不成?” 郑安回道:“回王妃的话,奴才并非有事,只是王爷吩咐,要等王妃安好回来才是。” 轻幽叹了口气,“没事,我从母家回来,一切都好,有劳总管了,去歇着吧。” “王妃殿下哪里话,奴才等着送您回去。” 轻幽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想到莞庭坐坐,不急。” “是,奴才这就吩咐去备灯烛茶点。” 轻幽未免他再操心什么,直接用了命令的口吻,“这是我的命令,歇着去吧,不必管我。” 见她如此,郑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行了礼告退。 第一百四十六章 西齐(二十九) 拜托了周遭跟着的下人,轻幽只觉一日下来总是心里原该高兴,但却徒然一阵莫名的失落,径自往终风园中走去,直到莞庭遇到他,她还是心有所思。(.无弹窗广告) 她是没想到这样的时候竟会与夜栩迎面相逢,一个须臾惊诧之后,两人之间,又或者说是轻幽自己,却是尴尬了起来。 “七爷。”相持了片刻之后,轻幽能想到的只是欠身一礼,这样的相见,她心里既想逃离,又禁不住想去见他。 夜栩笑意甚浅,逢着四周幽暗的灯火,更如谪仙入世一般,思忖半晌,他还是一句干涩的说话,“一日不见,有否想我?” 轻幽微微一颤,立时稳过心神,漫不经心道:“七爷又是说笑。” “说笑……”其实,于他来说,自己心里从未当这句是个玩笑,他真心想知道,她会如何回答,但如今听她既是有意回避,他也不继续追问,只道:“罢了,你在这儿吧,我这就走了。”说着,他便要离去,只是才走到她身边,还是不忘提醒一句,“更深露重,莫要贪凉,早些回去安置吧。” 轻幽微微颔首应声,始终却是低着眸子,心里分明是想要抬眼去看对他的,却还是僵持着不知如何说。 “七爷!”终于是夜栩走出了几步去时,她方才开口猛然一唤,同时转过身去,目光一丝不拉的尽数落到了他幽深的背影上。 “嗯?”他英挺的一个回身,与她四目相对,虽说看不清眼神,但轻幽总是觉得,他这一目之中是含着些许惊喜的。 只是,自己终究走不过那一步去,圆他这份惊喜。 她脸上是一缕复杂的表情,须臾道:“无甚大事,只是想告诉您,今日一切顺利,父亲认了素琴做义女,择名晴空。” “晴空……”夜栩顾自轻喃一句,脑子里由这一个名字引出思虑万千,片刻轻笑一声,“这是岳父大人给你的希冀罢,是个好名字,素琴,不,晴空此生遇到你,是她的福气。” “不过是晴空罢了,这也是我心中所想无所谓福气与否,只是旁人遇了我,就没这样的安稳之事了。” 闻听此语,夜栩本想说些什么,但犹豫再三,还是弃了原来之语,只是嘱咐道:“对了,这两日你好生休息吧,寿宴眼看就在眼前,难免忙乎。” 她缓缓点了点头,“是,劳七爷挂心了。” 夜栩想着想着,又道:“还有,溪云的事,我是让她到咸阳去取些东西回来,身边自有侍卫跟着护着,你不必担心。” 轻幽原本也不担心他会让溪云身处险境,如今听了这话更是放心,“您安排吧,只要溪云平安就好,我无妨。” 他看着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在她面前,他们俩如今,竟会这么尴尬,只这么怔怔的对峙了片刻,他才终于下定了走的决心,“嗯……那你早些歇息。” 她又落下睫去,淡淡道:“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西齐(三十) 自与夜栩成婚不久,轻幽便开始处置起寿宴膳食之事,如今当真到了正日子,再行回看,这一段时间下来好像很多事都已经改变了。 尚是早朝之时,轻幽便已经到了颜慧宫,与画妃才不过说了两回话,夙雪与太子妃也都到了。 “今夜庆辰殿大宴群臣,这不一大早皇后娘娘就遣人过来嘱咐了,咱们几个可也得个自看弄好了,不可出了半点差池。”画妃见人已到的齐了,时间虽说充裕,但还是早去各自看管的地方照看的好,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便与几位王妃一起出了颜慧宫。 “娘娘放心,贫妾等定当谨记,不使娘娘脸上难看。[.超多好看小说]”商柔盏道。 画妃微笑颔首,随即便让几人散了。 轻幽才不过往御膳房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听身后画妃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唤了她一声,“荣王妃。” 她婉转回身,心里疑惑,欠身道:“娘娘有何吩咐?” 画妃脸上暗含深意的笑容泛滥开来,缓步悠然朝她走来,“巧是本宫也要到裹珑楼去寻些东西,不知王妃可否介意与本宫一处过去?” 这裹珑楼正是与御膳房相隔不远的储蓄珍宝之地,轻幽听了她的意思,心里是明白她定是另有用意,但也欣然应之,“娘娘抬举了。” 两人一路前行,画妃作势往她左右瞧了两眼,故作好奇问道:“对了,今日怎么不曾见跟在王妃身边的溪云姑娘?” 轻幽听着她的话,也不意外她说什么,泰然回道:“回娘娘,府中之事七爷尚有安排她的,已有一段日子不曾跟在轻幽身边了。” 画妃轻哼一笑,一个眼神示意身边宫女与两位主子拉开了距离,身边跟着轻幽的下人看着,也识趣的退后两步,画妃方才又道:“王妃殿下跟我不必这么客气罢,说到底,咱们也都是与七爷纠缠不清的关系。” 纠缠不清,这四个字说得倒也恰当,只是轻幽却无意就此在画妃面前服了软,道:“既是宫中,哪里来的不客气?何况娘娘是与七爷纠缠不清,可轻幽却是名正言顺的荣王妃,夫妻名分,又岂会是说不清楚?” 画妃扬了扬袖摆,一阵笑意凌人,“王妃果然口齿伶俐,倒底是六军元帅的女儿,巾帼该当不让须眉。对了,说到六军元帅,听说日前王妃与太后娘娘禀过素琴之事之后,步大元帅果真是收了素琴姑娘做义女?” 不知画妃话中之意是好是坏,然而这一句自然是指出了这消息传得是快,倒是侧面给了轻幽一个提点,她淡淡道:“是,只是娘娘容禀,素琴既是我步家的女儿,如今已然蒙父亲大人赐名,更作晴空二字。” 画妃哼然一笑,“晴空,是个好名,晴空姑娘是命好,得遇七爷和七皇妃……只是……”说着,她刻意挑了挑语调,略带几分狭促道:“我这耳里听着,王妃对元帅的称呼可是句句‘父亲’二字,只怕不像平常人家一般的天伦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西齐(三十一) 这一句话的刺痛,果真是强过了千言万语的冷嘲热讽,也让轻幽无心再有一丝片刻的让步,她敛了眸子里的温和,冷寂无绪道:“娘娘挂怀,只是不像寻常天伦却不可怕,假以时日能有个调改也未可知,真正孤寂可怕的是……没有个共聚天伦的机会。(.好看的小说)” 她毫不客气的言谈直击画妃心底最深的一处痛苦,虽说自己也明白这是多么残忍,但画妃,终究不是她在乎的人,何况对她而言,自己与步天筹之间的嫌隙,是痛过天下万民的。 听了这话,画妃脸上的情绪一阵青白起伏,灭门之祸她从未放下过一日,平日没人提及也不过自己时常伤怀罢了,可如今她提了,自己心里的难受恰如被马蹄践踏过一般的落花残叶,体无完肤。可不知究竟顾着什么,她的性子却终究忍下了轻幽的这句话,未曾回嘴去斗,只是阴声冷气的抛出一句话来,“荣王妃事事通明,原是不该本宫多嘴一二,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请王妃打眼诸事左右,莫要打了多年的鹰,却一时不慎被只家雀啄了眼。” 说罢,未及轻幽做什么反应,画妃便二话不说轻带袖摆,带着深掩的一心怒气,前行直至不见身影。只是轻幽自己,却不明白她话中何意。[.超多好看小说] 又行一段到了御膳房,轻幽眼见果然是从这一个大早就到处开始忙碌,足几亩大的御膳房里到处竟难容得下一个空闲之地,就只这幅情景落到她眼里都觉得缭乱。 “王妃殿下,”御膳房大总管见了轻幽,还是不忘规矩的抽出空闲上前恭谨道:“这大厨房里面到处乱着,您还是小厨里先歇着罢,省的沾惹了一身的油烟之气。” 轻幽问道:“估摸着何时能处置完毕?” “回王妃殿下的话,以咱们现下的速度,倒是不慢的,约摸日上三竿便也都差不多了,只是为防万一,还得计算出这些个时候来。” 轻幽素知底下人做事的规矩,也不多行吩咐什么,又知太后下了旨,说这是新帝即位的首个寿辰,举朝合欢,也给了宫中略有身位的宫娥太监放了假去,都让跟着大总管廖荣丘在龙窅林里面的窣腊园热闹热闹去,只要上了宴各自回到各自的地方便是,于是轻幽也只是道:“这也便罢了,只是你们个个都是宫中侍奉这么些年的,毕竟想着事事到都比我周全,我好歹都是放心。再就是工事齐备了之后遣人过来小厨回我一声,等我检看过后,没旁的事你们就都跟着廖大总管窣腊园里热闹去,这里自有我的安排。” 御膳房总管听了,实是喜从中来,欢的连忙劝拢齐了御膳房的一众御厨、底下人,一时之间,整个大厨里倒都是一片禁不住的对这荣王妃感恩戴德,好话都说了各一溜十三张来,更不提御膳总管道:“王妃殿下大恩,可是奴才们想都不敢想的大恩!您可真是为亘古难遇的好主子,这可是对奴才们的大心疼了!” 轻幽到不意外他们此种形状,毕竟宫中差事难办,她只是想着自己有个机会能让他们舒坦舒坦也是好的,如今只是一两句话避了,又让他们好生理办差识去,这才去了小厨里顾自翻看了半晌早教令欢从府中带过来的书而已。 第一百四十九章 西齐(三十二) 等着御膳房那边回禀过了,轻幽见着不过巳时罢了,倒也是早着,于是待一众人都散了之后,整个御膳房却是只剩她跟着两个丫头侍候,她自己眼前无事,又惯是不会膳食东西的使唤,如今也倒奇着来了兴致,一时只见到想厨房玩看一番。 这样想着,她也就嘴上遣了丫头们仍在小厨里呆着去,“我过去大厨看看,你们自己跟这儿呆着吧,不必跟了我去。” 丫头们自是不敢多行言语的,如此也就应了声呆在小厨里,又怕轻幽日上早起本就膳食用的少了,这便在小厨里用着眼前现成的材料,熬了粳米清粥于灶上温着,只等着轻幽随时用些垫垫。 轻幽自行在大厨里,没了旁人也好自行瞧看起这些菜膳来了。说这她这出身,从来是六军帅府的大小姐不说,到西齐那些日子也是与王孙贵胄一处的消遣日子,再到如今荣王妃之尊,那是什么好东西都见了个遍的,可这类霄宫里的处处考究,她不过幼时得见一次,如今大了再见,却仍旧是勾出了以往的惊叹。又素日见他们准备的材料,不过平凡,却讲究出了这么些个说道,倒底是北夏最懂得享乐的,思及此,惊叹之间却也不住摇头叹了一口气。 “这北夏这些个规矩讲究都是从前朝南越悉下来的,你这般一叹,我是否也可想至,是你一叹却叹出了南越覆灭的根本来了?”这一缕清风似的话音入耳,轻幽暗自惊了一惊,随即听在后处也便心里安稳了,转身看去,果是瞬时之间便已见了司徒慕明那一向来去如风的雅人身姿,悠然站立眼前。 轻幽回神思味起他这话来,连带着上下对他一番打量,轻哼甩袖而道:“师哥可是一身的好功夫,真真给师傅长脸,连这类霄宫都行止自如了,可不是说着我北夏一干废材才是?” 司徒慕明眼角一缕邪气又多无赖,“好妹妹,这北夏有了你,再多的废材又是如何?” “哼!”轻幽但瞟了他一眼,“我是话里相问无心,只你这一句话,却是元帅、诚王等人一并括了里面去,这可是有心了。” 司徒慕明看着她,却是眼中起了一阵夸张的诧异玩味,竟竟的绕着她环了一圈儿下来,“好一张不饶人的利嘴,嫁了人去倒没学得半分贤惠,反倒咄咄逼人不让,这该怪谁呢……?” 轻幽睨了眼看他,一副等着听他的后话来的,少顷他玩味够了,自然道:“除了那大名鼎鼎的七荣王,又谁担得起这个罪名呢?还是师哥个私奔了去吧,逍遥三国,岂不自在?” 轻幽心里也料到他的话来,利落的挥手打了他靠过来的身子,回身扬眉昂然,“我若是想,自然用不着师哥来劝,若是不想,师哥说干了嘴也是无益半分,何苦几次三番的来讨这个闲?” 司徒慕明低低笑道:“只因我没个记性,这点妹妹还不知道?往日这文墨武功的都不知得让师父费心了多少次的,想是这些妹妹心里想着的糊涂话,日后还是少不得要听的呢!” 第一百五十章 西齐(三十三) 轻幽再不去与他计较,径直问道:“得了吧,这些个话你如今不与我说也就是了,倒是说说,如何今日来的?” 司徒慕明看了她一眼,又复眼瞧去绿腊案上的一众铺满了江海的各色膳食,作势一番艳羡之态,“类霄夜宴何其壮阔?可赶如今又是你的处置,我过来,自有我的道理。难不成你还不让?心疼这北夏自家的东西不让我沾惹?” 轻幽冷冷的瞪看了他半晌,要说一向是讨厌他这玩世不恭的样子,越发见着如今他这不好好说话的样子更是起了两分恼意,倏尔两步快走至他面前,径自从旁操起一副银筷子,夹了手下一盏青纹拢翠鼎里盛的一道精致淬水溋碧来就要往他的口里送,“师哥若为此来,如今遂了你的愿,还能比旁人更早品过岂不更好?” 话毕,她是一味的举着一副银箸,目光却是挑然着去瞧司徒慕明而不移去。 司徒慕明只是与她对视,渐渐双手环抱胸前,嘴角微微向一边挑去,“幽幽,你是如今如何,怎么这般的粗心大意,竟是恨极了夜无殇的不成?”说着,他目光不动声色的往眼下的银箸上一挑。 轻幽起先不明,微蹙了蹙眉,跟着他的目光一处瞧去,这一瞧,眼中所见,竟是那原还银白的箸上竟深镌去了一缕暗黑,决计是怖人的可怕。 “这是……!”她难免心中一惊,自己料理膳食,如今本以为一切妥当,却出了这般事来,可不是有人非要了她的命去!再往下想,更是牵连着王府、帅府,若非司徒慕明这么一来,她未必能躲得过去。 好在她的聪慧自是天成,见如今那么情景也不过惊了片刻罢了,随即便迅速的理清情绪,正经起来向司徒慕明问道:“你如何知道此事?” “要么说天下之间我最关心与你,你的事,可得刻刻记挂,这不就是让你弄得,在这类霄宫呆了小半个月了,”说着,他活动了两下脖子,“当下脖子都不舒坦,我可只当是没睡好,得向你讨个谢来听听!” 轻幽一味蹙着眉,也不与他理论,只继续问:“究竟始终如何?快与我讲来!” “哎……”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幽幽,你可知如今恨你的人,一来不少,二来,可个个都是拼的家门不要也要你的命去,这般田地,我如何不担心你?”说到后来,却也真个是他的真心了。(.无弹窗广告) 轻幽陡一听这话,倒也寻不出个思路来,只慢慢跟着他的话意想去,别的罢了,只一句家门不要,到让她心下豁然开了,“是皇后?” 司徒慕明冷冷一哼,“是啊,与荣王府有关的,可不是她母家来的?” 轻幽素来对皇后也算没什么过于骇人的印象,只隐约觉得并非寻常之辈罢了,可如今从司徒慕明那得了这么一句话,也便确定了皇后是个如何的人品。如今想来,原本该恨,但联想起之前种种,加之今日,也想到她是知道自己与夜无殇的过往的,而此番如此做,不过也是为了夜无殇罢了,思及此,却也不多恨意,不过一阵阵的悲凉从心底泛滥开了罢。 “事到如今,”司徒慕明一旁拿了个苹果顾自抛弄两起,“你要如何对付她,只要你一句话,拼了西齐一国,师哥也帮你办了来!” 轻幽思虑明白过来,也无意再追究什么,只是轻叹一口气,一旁坐下,“这是皇宫,她是皇后,若她想做此事,不是太容易了?我无意无心,更不提追究什么。” 司徒慕明听了却有两分诧异,随即也是佯作一阵无奈,“哎……本还想着能在你面前逞个威风,谁知你竟无意追究,怎么如今待个随便什么人的都比我好?” 轻幽不去理他,又想着他虽是吊儿郎当,但行事起来也是周全缜密,既早知有此一事,那后事的解决也定是已有了主意的,于是却道:“行了,省着点时间别和我贫嘴了,把这些东西换了罢。” 他满身悠闲,“怎么幽幽?我以为你恨他,应该恨不得他死吧?” 轻幽冷冷一哼,“我是恨他,但没必要受旁人控制而搭上自己的命,何况我猜,皇后此举只是为了要我的命罢了,若这些东西真的致人死命了……哼,夜无殇会毫发无损,荣王府和六军帅府的所有人会死于非命。我的好师哥,你早便心知,又何苦多来这么一席话?” “六军帅府罢了,”听着她话中所言,倒是有地方刺了他去,“只是……你……开始在乎荣王府了?” 轻幽微微一怔,脸上险些凝神久了除了破绽,立时马上道:“我是荣王妃呀,怎么会不在乎荣王府?” 他是多了些害怕不敢继续问了,生怕问出什么伤心的话来,于是待她话毕便道:“好了,帮你了,只是幽幽,步大元帅是长辈我不好计较,不过你可得让夜栩记下我的人情,日后得还回来的。” 轻幽略显无奈,但对他的性子到早是习以为常,“他不还,我还。” 他嘴角漾开两分笑意,“你说的?” 她又点了点头,“嗯,决不食言。” 第一百五十一章 西齐(三十四) 眼看着司徒慕明从怀中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青瓷瓶,拔去了活塞之后便将里面的白色药粉一一点洒在那一鼎一鼎淬水溋碧之上,也就明了了他解毒的意思,只是想着心里到底有疑惑,不禁问道:“只是尚有一事我想不明白。” 司徒慕明尚未抬头,道:“何事?” 轻幽微微蹙眉,却是含着两分俏皮,“今夜大宴,自是从上至下所用的筷箸底下都是纯银制的,御膳房里的筷箸,未免有失,也早已换上了银的,皇后是如何想的,就不怕我自己在时如此刻一般这样一下箸,便识破了她去?” 司徒慕明黠然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当自己手里适才拿的是什么?可也好好瞧瞧再说不迟。(.)” 听他这么说,轻幽心里自然疑惑,又复拿起放置一边的那副银箸,这么仔细看来,果真是一阵惊诧,上柄透净若晶,通体连带下的一环青鸾镂空,下环只镶了半环银色,玲珑巧致之间却成就了清然的顽器,亦不失半分实用的好功效。 “这竟是……”她抬头向司徒慕明惊问道:“这灵钗纯净箸,他竟也舍得给你?” 司徒慕明却徒添一分不平,抱怨两分道:“他哪里舍得给我?好东西自己不留的已是少见,这样好不容易从案玉得来的东西,自然要送,也是与你的。[.超多好看小说]” 她素来知道这灵钗纯净箸是个什么东西,比起当年故事里写着的汉宫之宝灵犀辟毒箸来那可是后者比都不可比的,所谓熠华案玉之宝已是难得,更是难得当年为徽懿皇后爱物,如今自己见了,心里更是难得的欢喜,不禁又追问道:“是他要你送我的?” “心知肚明了,再说可是更要我嫉妒了……”说着,他竟做出一阵感慨来,“我自己从小惯到大的弟弟,哎……在他心里却没我这个哥哥,这若是一心放到嫂子身上也好,可却又是个如何都不松口的人……” 轻幽这么一听,又是看着他一时气着,“哼,果真你是个混不吝的!” “混不吝?”司徒慕明听了,却一时兴起,“这不是说的北夏十二爷吗?怎么你倒好,生生的按到了我身上?” 轻幽经他这么一提,方才想起这混不吝原就是夜栒的自称,自己现时用到了司徒慕明身上,本也当得,却想至夜栒身上,那般的不做好人样子,倒是可以让司徒慕明汗颜了,只是她哪里肯让他说了过去,满面昂然道:“他用得,你又何尝不是?” 弄得司徒慕明又一番风花雪月的叹惋,“瞧瞧我这整日里来的,没缘法为你倒为出这么些个不是来,果真辜负了我。” 轻幽向来不怕与他说话明白,但想他能早日将自己身上的心思移了去才好,故此方道:“我辜负你,又岂是一日两日的?只想着日后为师哥细细找个让你心里欢喜又决计不会辜负了你去的,这我心里才得欢喜。” “幽幽,”他既是听惯了这话,也不做什么伤心,只是意味深长的映到她的眸子里,“我眼中瞧着,如今你心里可就欢喜呢!” 她倏然一触,自有两分底气不足之意,但却急忙掩了出个话意来,“如今与无眠哥哥日夜相见,难不欢喜,只是如今不过一时,你若成全了我这心愿才是一世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西齐(三十五) 听了她那边提及夜无眠,司徒慕明自然想到不日之期的冀州之战,况且平素他与夜无眠的私交又好,故此也就径自说开了此话,“你既有意提及无眠,那不如说说你有什么疑惑,也看夜栩解不了的,我能否胜他一筹?” 轻幽本就有意去问,看他自己提了出来,她也不与他纠缠,反倒让他得了舒坦,直言问道:“西齐谁出战?” “你知道苏贤吗?”他不假思索,亦是自有一番正色。 “苏贤……”这名字对轻幽着实是陌生,只是想着他这姓氏,于西齐却自有一番说道,渊源至此也不禁问道:“苏……难不成是苏家后人?” 司徒慕明一阵笑音泠泠,“你是被师父的影响刺激的大了,怎么来了个与前人风光大家有关姓氏就非得是出身名门的?不过……瞧你这样子,倒是真不知道的。” 轻幽只想着他只说完了,没必要的扯上旁事,自己更不能多说什么,免得他又有话头,“他是个什么出身?又是哪一派的人?” 每一朝每一国的政党自然都有成群结派的,轻幽问了,司徒慕明也坦然不避,“你瞧我这么放心,你自己还有什么担心?” 轻幽轻叹一口气,终究事关性命,就算再多人叫她放心,没个准成话,她又如何能放心?只道:“那也得一句准话听着,才安得了我的心。” 司徒慕明一面是将最后一鼎的解药撒上,一面说道:“放心,这一届的武状元,我下手虽不算快,难得的是,师父竟在政事上有了这么个兴致,收了个既贤且雅的好门生。” 轻幽倒没想到此事竟会与师父有关,如是想来,倒觉得这个所谓武状元是个不简单的,“此一人,竟能牵涉上师父……想来,可是不难的奇才?” 司徒慕明眼里氤氲出一缕深意,好似怜悯恻隐之心,“身在朝堂,恐有外物相绊,只是忠心二字却不难见。” “深远之外,你们西齐的事我是管顾不着的,只是既为师父门生,那我放心,准定安稳。”说话间,轻幽有意无意的从旁拿过一个碧玉贴瓷大敦,取下盖子来便要了一勺出来就要往那一鼎一鼎刚刚被司徒慕明处置过的淬水溋碧上洒,司徒慕明见了,蓦然的一惊,想要说话去拦都没个机会,“幽幽你做什么?!那可是盐……” 轻幽哪里不知那是什么,只是一面神情不离的看着手中不住往里加的盐,一面倒是解气一般的说道:“难为你还知道这里搁的是盐,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过活,竟也明白这油盐酱醋的操持,还真是稀罕。” 司徒慕明眼见着她一鼎一鼎的挨个撒了大把盐去,眉目间拧的已是旋了好几个弯,“那个……幽幽,你知道盐只是调味之用,若是放多了……” “顶多齁死就是!”她满不在乎,自已眼看着一敦的盐已是用完了,于是又取了一敦满满的过来,自己弄着弄着,又觉光洒这一个菜品实是不够的,索性任由着花费时候,将挨个的菜品一一撒了个遍。那边司徒慕明想了又想,一个闪念想明白了,忽而脸上却笑开了颜,“我的好妹妹,都长得这般亭亭玉立了,怎么还这么孩子心性!” 轻幽心里只是想着,皇后既是有意往这菜里加些旁物,自己又如何好折了她的心思?既是要加,那自己身为东道自然最是有此资格的。而记得以往,夜无殇的吃食一向最是喜淡不过,如今她心里总也有几分对他的气不过,何况往死里不给她留命的又是夜无殇同床共枕的妻子,自己自然是得好好招待招待他们夫妻俩才是,“孩子心性又如何,我喜欢就是了。” 他脸上止不住的笑意,“罢了,不管你。” 他这边话音才落下,且听门外便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叩门声,两人均是微微一惊,轻幽扬声问道:“是谁?”说这话的同时,司徒慕明仍是悠然的走到窗前,往外见着无人,一个纵身便离了厨房。 外面令欢的声音回道:“回王妃,是奴婢。” 见司徒慕明走了,轻幽也回复了一片悠闲,只是当下却也无意见人,只隔着门问道:“有何事来?” “那边煮好了清粥,王妃殿下今日未曾怎么用膳,可要用些才好?” 轻幽看自己手下这些东西也是不能吃的,何况自己胃里也有些难受,于是道:“你们只管先过去罢,我这也就过去那边。” “是。” 第一百五十三章 类霄夜宴(一) 自从几年前在西齐曾见过一次熠华帝宫上元节的合宫家宴,多年以来,在轻幽心里就一直都是瑶池大事般的辉煌,直到如今这一场亦有她之操持的庆辰筵宴,才终于找到能与熠华比肩的宏壮。[.超多好看小说] 甚至因为这代兴皇帝的第一次大宴,而更显几分豪奢过盖了天下美景。 下了酉时,大宴渐渐在类霄宛若九天的上空拉开了帷幕,一时之间,各家王侯将相、贵胄公爵齐聚在了庆辰大殿外的洗霁台上,歌舞升平之音四起,百鸟朝凤大舞纷繁降临其上,声色靡靡,仿若闹腾到了九天云霄之外。 “哼,这类霄宫名,真真不是白取的……”轻幽等几个负责此宴的王妃自然不好离了各自负责的地方,只得等着诸事都准备妥当才好上前入席。如今她只身一人站在御膳房外门廊的檐角下,身后御膳大厨中正是百般忙乱。她看着夜空中绽开的缕缕繁乱妖娆的花火星动,想着北夏当下的繁奢若此,却是不禁似赞似叹的来了这么一句话,其中深意,空自己方知。 正暗自想着却听身后忽而想起一片嘈杂中的清和之声,平淡悠远,更是字句不愿沾惹了半点人世污秽的,“前面洗霁台中正演着百鸟朝凤大舞,七嫂子素于西齐深有渊源,若不得您青眼相看,看岂不可惜?” 光听着声音,轻幽便知来人是谁,微微侧了侧眸,正好逢上夙雪轻踏软步已然行至在她身边,那一番不带倦意只镌烦的样子身派,却是可惜了嫁入帝王家的命数。 轻幽心里从未想着与她去玩弄言辞,甚至有两分喜欢夙雪的,听她直言不讳的言及诸如百鸟朝凤大舞之类云云,她也乐得有个人说说往日西齐,于是不掩倦意,亦不故作端庄,只道:“昔日百鸟朝凤,乃是以窈后为领,集聚了乾嘉帝后宫七十二帝妃之大作,百袖一舞共推后舞九天,实更影射百鸟来朝一凤翔之太平景象,一舞之间,非但倾城,更是平了西南战事。[]如今代兴有意观玩赏阅,却不知有否那个盛世根基去载这一舞宁天下。何况不舞在熠华,总归不是正宗,我却是个麻烦的,宁愿躲藏着看看正宗,也不想光明正大的去瞧从旁人处学过来的浩荡。” 夙雪听着轻幽婉转而道,话中虽尽含往思之情,更多如今不忿之意,她脸上一时微笑若雪纯净,“嫂子说的,亦不知是如今多少人心中所想,只是能如嫂子这般说出口的,到底却又不多了。” 轻幽听她话中之意,倒像有些许无奈,“你亦是不隐真心之人,如何却又说起我的来了?” “我……”夙雪微微一叹,时而爆竹声响越发浓烈,落在这二人耳中,喜庆却都似鬼哭狼嚎一般,片刻,她摇摇头,自嘲一笑,“不是谁身后,都有一个骇世英才又钟情若斯的夫婿,我也便罢了,不提反倒是好的。” 她话中虽未言明,但所指已是明了,轻幽看着眉目表情,却似一份片刻的惋惜惴叹,一时疑上心来,思忖半晌,刚欲开口去问,不巧却是有御膳房中忙活的人出来禀报,眼见二位王妃,先是行了一礼,轻幽便问来由,那人道:“回七王妃的话,前头开始传膳,当下正以淬水溋碧为首往上传去。” 听了淬水溋碧,非但轻幽暗暗心思一怔,夙雪却也兴味上来,淡笑道:“淬水溋碧……可是嘉懿皇后早年所创,以昆布入味,集聚了烹、炒、糟、煎、拌等十来味手法的菜膳?” 轻幽回身看向她,又想起自己早先的一番功夫,也不忍他们夫妇也下到了套里,于是道:“总非正宗,未免污了对前人的向往,方是回避为上,否则若有一二,也未可知。” 夙雪头脑本就不差,如今见她这番言语,又有一副神凝情绪映在脸上,也大致猜到这菜中定有些许玄机之意,她既不好明说,自己自当随着掩了过去,“是,嫂子的话,向来不会错的,如是,夙雪便不在此耽搁了,这便过去前面,也请嫂子早些过去才好。” 轻幽微一颔首,二人别了,轻幽转而对那来人道:“吩咐前面传膳的,七爷面前切勿上了淬水溋碧一膳,只把我早先准备的小厨中那一道绿敛净雾送了上去就是,也是未免七爷思忆母后或有感怀为上。” 那人听了,也是明白,急忙应声下了去,轻幽心里还是猜着稍后这第一道菜会给众人何等的惊动,又观看照理了一二,方才起步像前面庆辰大殿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类霄夜宴(二) 远远的望着那洗霁台上四周环着黑压压的人群,虽说是个个金丝银信、花团锦簇的穿着,但就这么大眼看去,轻幽眸中映着的,却全是黯淡。(.) 大致这么一瞧,画妃、太子妃、九王妃都已然落了坐去,唯唯只差自己而已,她置身于这到处的尔虞我诈、翻云覆雨之中,心情也一下子沉了下来,如今只是理敛心神,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步子往前走去。 她本不在乎此事,故此今日这一身打扮也与常日无异,只是一身简致藤黄云纹百水裙,外缀白纱翩翩,裙摆掩绣鞋,细步纤纤腰,头上装饰,亦是翠翘珠钗两点而已,只是那一身的倾国无双姿容,虽是如此简单,却仍是一时瞬息便让洗霁台的百鸟朝凤大舞失了众人焦注目光。(.) 细算下来,这是她与夜栩成婚之后的第二次公开亮相,这王孙贵胄之类再见这荣王妃殿下,仍是无不敛神屏气,几乎都忘了呼吸之云。 轻幽不必去看,也知道如今自己身上是有多少人的瞩目,只她心里却更添一分嫌恶罢了,行至殿前,见夜无殇高居正位,一左一右自是太后、皇后之伴,她欠身行礼,做出一片恭谨拜道:“拜见皇叔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荣王妃免礼平身。”略带冷寂的声音,虽是满眼繁华,可见夜无殇心中却是少有欢意。 轻幽闻声起身,又听皇后言笑晏晏道:“今日大宴群臣王孙,得赖画妃妹妹与三家王妃分担本宫行事,尽心料理处办,王妃辛苦了,本宫可是百般感怀。” 轻幽心里又如何忘了她的真面目,加之如今闻听此语,却是毫不掩饰的冷哼一声,众人见了,无不惊诧,只听她却仍是言辞恭顺道:“皇后娘娘说笑了,轻幽再是辛苦,又怎比的了画妃娘娘统筹全场?再说深些,画妃娘娘既是再为有心,又有谁能比得过皇后娘娘的用心良苦?” 这后一句话,她说的音调绵软,其中深意虽不明显,可皇后那边听了,却果真是脸上微微一颤,怔了片刻,方才强扯笑意,“七皇妃客气了,快请入座罢,七爷那边可莫要等急了。” 轻幽微微欠身,临转身之际方才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可是让皇后在她那一份清灵若水的眸色中止不住的周身一颤,久久不能平复,只是望着眼下刚才呈上来的淬水溋碧,沉思异常。 轻幽举步走至夜栩身旁,正是心里又起一份尴尬,犹豫着如何自处,夜栩却是满面温柔,朝她伸过手去,丝毫不去避讳满场投过来的各处目光,轻幽见此,也将自己的纤纤玉手交在他手中,一时之间,恩爱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之态。 他拉着她坐了下来,声音清朗不大不小,却足可让她听到,“别人那里都是淬水溋碧,怎么我这里却不一样?” 轻幽听了,只道:“轻幽私心,不想七爷与旁人一样,若七爷不悦望请治罪。” 他淡淡一笑,“对你,我何时不悦过了?” 听着这般暧昧言语,她心里却是一热,百感交集,不知喜悲,“今日不知明日事,今日及前未有此景,后日之事未必相同。” 第一百五十五章 类霄夜宴(三) 轻幽这边才说完话,尚未及夜栩说什么,却听那面夜橦孩子气的玩音道:“这菜膳是七嫂子,看着这淬水溋碧可真是不错,我来尝尝……” 轻幽听着,明知这菜里的玄机,又恐夜橦这么一尝,却忍不住去抱怨,于是自己连忙道:“这淬水溋碧最是不及帝宫以往所出,但甚是非凡自也不可同日而语,请皇祖母、皇叔、皇婶品尝罢。” 夜无殇没想到轻幽会与自己说这话来,听了脸上不由一笑,随即便对满场众人道:“今日之宴,众卿不必拘束,都起筷罢,尝尝这淬水溋碧如何。” 一时之间,群臣附和,都一一起筷。此刻夜栩眼看轻幽,却见她只是低垂眸子,再不去看满场人事。正在他猜测她的意图之时,却听那边夜橦第一个有了反应。(.)一边忽而咳个不停,夜栩顺势往他那边一看,只见他一边往嘴里送着水,一边眉头拧成了结,而纵观全场,除九王夫妇之外,所有用了此膳之人无不眉头紧锁,一脸的踌躇不明,不知如何自处。 “咳、咳咳……七……七嫂子……这便当真是淬水溋碧?”夜橦心里是不明白此事究竟是否轻幽有意为之,也不好明白说出问题来以免轻幽面上不好过,只是万般疑惑的这么一问,眼神看向轻幽依旧低头顾自饮茶的姿态。 夜栩左右一看,又往自己眼下的这一道绿敛净雾,霎时明白轻幽用心,不觉心里一暖,又看着她此举这般的孩子气,一时忍俊不禁。(.) 轻幽已经听着四周的一片唏嘘之声,静而道:“今日菜膳甚多不错,只是这既是我的功夫,头一遭的菜自然更是小心谨慎,十四弟说的,又岂能不是淬水溋碧?”说着,她抬眼温和柔静的看向如今已是脸色微微发青的皇后娘娘,恭敬道:“娘娘觉着,这一道菜可还用得?” 皇后眼神一敛,略带深意的与她对峙,幽然道:“王妃可也尝了?就丝毫不觉得这味道……” 话说到此,却是被夜无殇一语打断,“这菜的味道调配甚好,很合朕意。”说着,在深深的看了轻幽一眼之后,侧过面去定定的看着皇后,“皇后觉得有何不妥?” 这夫妻二人一阵对视,皇后眼中闪过细微的不忿,却少顷之后终是端庄言道:“皇上喜欢,自是万般皆妥。” “好,真是不错,这几位王妃是个个的出色,哀家这几个孙子可都是有福!”正待如斯,却是太后笑着开口圆了场,这话说完,三位王妃一时不免又是一番行礼。 轻幽看着众人自吃过了第一道菜,再后面所上的名品佳肴均是小心又是小心,谨慎又是谨慎,皆不敢轻易食之,自己心里不禁好笑,又见夜栩脸上笑意不断,始终安心用膳,于是道:“七爷见他们都这般小心翼翼,怎么自己到不担心?” “你在我这儿,我需要担心什么?”说着,他放下手中银箸,抬手无意之间便要从旁取一樽清酒来喝,不想却被轻幽拦了下来,他一时惊诧,看向她去。 轻幽从他手里拿过酒樽,又吩咐旁边宫娥备一盏茶来,低眉道:“七爷忘了,这样的场面您还是不饮为上。” 夜栩看了她半晌,心里却是安稳于这样有人管着的时光,不禁脸上笑意更浓,只是忽而却转了话峰,问道:“轻幽,你看着百鸟朝凤大舞,舞在这洗霁台上,万般皆美,却是否终究不好?” “洗霁、洗霁……却是风雨散尽又添一洗,可怜代兴在位,终是难得清明。”她惊诧于夜栩如此了然她的心思,一时高兴,又玩乐起来,似真似假低声在他耳边言道:“轻幽私心想着,若得七爷身登九五大位,普天穹空,即是万年不洗,亦当清若芙蕖明净。”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笑 她话音刚落,只见凌空倏然一箭射出,不知来由,却正向着夜无殇的位置射去,银白袭上了黑夜,满场诸人,莫不大惊失色。 这一记公然的行刺,一个瞬息,却好像惊骇了整个北夏的夜。 在场众人除却七王、九王夫妇并上十二爷,剩下的无不欲蜂拥上前,只是御林军队队行行全副武装的上前护卫起来,周围妃嫔宫人的哭喊声、‘抓刺客’的叫喊声全是四下起伏不断,好好的一场宴席霎时变作了一场的未知血腥。 轻幽这边看着那只箭一道弧度优美的射进夜无殇的胸膛,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心里如今的感觉,除却那一丝意料之内的担忧之外,却还多了一份隐约的舒心。(.好看的小说) 自己,难道就这么恨他了? 夜栩的目光玩味前方一阵之后,却是又移回了轻幽的一双美眸之上,嘴角微微一挑,道:“呵,看来还真是有人跟轻幽是一样的心思,不知是否也在帮着本王?” 轻幽本以为此事或可与夜栩有关,而今听他说这句,却是全然与己无关的,她微微蹙眉去看他,压低了声音问道:“此事,当真与你无关?” 夜栩玩味道:“你因何就觉着与我有关?” 她本觉得那支箭从发射手法再到凌空一闪的瞬息样子实在眼熟,又听夜栩否认了此事,心里更是琢磨开了,暗自蹙着眉目,一心思忖。 夜栩这么看着她,还只当她是看夜无殇受了伤心里难过,一时不觉却是起了醋意,又恐她是心里不信此事与自己无关埋怨自己,思虑片刻,道:“轻幽……” 巧在逢他开口之时,轻幽脑子却想到了什么,忽而站起身来,二话不说也不作任何解释,就那么朝殿外跑去。 夜栩一惊,起身下意识喊道:“轻幽?!” 她这一句,声音自是大些,又加上喊的是‘轻幽’二字,又聚齐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时半刻都聚到这夫妇二人身上。 轻幽听着夜栩叫自己,霎时停下步子,回身看向他,只是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却又不能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说的,于是,她的下一个动作,便是真正的惊魂摄魄了。 毫无征兆的,明辉皓月之下众人都是见得清晰,她翩然回眸,随即,却是厚重阴霾之中拨云见日的倾城一笑。 其实那一笑,又哪里是拨云见日、倾国倾城得以形容的? 而夜栩这么看着,心里竟是刹那没了丝毫的情绪。 他知道她美,谁都见到她有多美,那是不笑之时都是宛转蛾眉,顾盼倾城,而这一笑,莫说倾国倾城,便是倾覆天下,都没人会去质疑。 在所有人的惊怔之中,她眼里只有夜栩,也忘了自己如今是在笑,只像是给他这一句呼喊的一个回应,旋即,转身在众人的目光中,消失在了庆辰殿内。 一时,夜栩竟忘了追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安(一) 轻幽直至跑出了庆辰门,被一众侍卫在前拦住了行动,方才略略停了下来。 那一行侍卫自是因着行刺之事方才一时之间四下开始忙乱,见了轻幽,连忙行礼,“给王妃殿下请安。” 轻幽心里还是着急的,挥了挥手道:“免了。”说着,便要往前走。 侍卫们却是不嫌麻烦的,又恐刚出了行刺之事,这些王孙贵胄再出什么事,到时他们这群下面的便是万死难赎的罪过,于是免不得又拦道:“王妃殿下这是哪里去?” 轻幽虽是心知他们的意思,但惟恐当下若是面上软了些许都更要浪费些时候与他们说话,于是肃颜正色,声音微微起了怒意道:“怎么?难不成我在这宫中走走的资格也都没了?还是说众位大人觉着这行刺之事是与我有关?这惴惴着才不肯让行?” 那些侍卫听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一时却吓得全都跪在地上,慌忙道:“小的不敢,请王妃殿下恕罪。” 轻幽道:“既是不敢,还不快给我让开!” 只是侍卫们到底小心,还是道:“小的们不敢拦阻王妃去路,只是如今宫中想是不安,还请王妃多少带着两个人在身边才好。” 轻幽毫不在意的冷哼一声,“既建为帝宫,自是料到成而不得一刻安宁,有何惧如今?”说着,朝地下跪着的人道:“你们若是再拦,我自然不好动你们的,缺少不得回到府中说与七爷听听,到时候若是说出什么不实之言却让你们挨了痛,可真真的别怪我!” 这一语出了,果真是没得人再敢去拦,轻幽哼了一声又复跑去,只是一路上缺少不得心里对夜栩怨怼,只道旁人如何没用,单单的提了他的名字便是上天入地无人敢拦了,可不让人心里气愤。 不知跑了多久,方到了安云门处,各个王府公卿府上的车驾自然都是停在侧门小道处的,荣王府家门尊显,却是与太子府并排第一,府里人见了轻幽满面慌忙的跑了来,急忙上前去行礼,“王妃殿下,怎么不与七爷一处?您这般慌忙可是有什么事?” 轻幽一心自有自己所急之事,又不好说出来与人听,只是急忙上了车驾,吩咐道:“七爷那边自有安排,咱们只管走,快出了安云门去,且先别王府,到南面的宝静苑去一趟。” 这宝静苑本是六军帅府在京都南面的一处别苑,轻幽从来都不曾怀疑夜栩的所有细致周到,故此她是心下料定了王府的下人是不会不知此处的,这么一吩咐,这荣王府的下人本是面露疑惑,但还是应了声去,驾出安云门便径直到了宝静苑去。 帅府的规矩,一向不喜铺张浪费,故此宝静苑里只有一个名唤‘瑞娘’的姑姑在此掌事管着,并这几个下人日常打扫罢了。 轻幽到了宝静苑中,顾自上前叩门,不到片刻便有人来开门,这一见,果真是瑞娘不错。 瑞娘见了轻幽一时又是意外又是欢喜,三两句的寒暄过后,瑞娘未及下拜,却听轻幽道:“姑姑,我这里有些急事,还请姑姑将我府上的这几个人安顿一下,我这就要到堆迢小筑去,姑姑就不必管我了。” 说着,她又向后面王府众人吩咐道:“你们只管跟着姑姑去,用些膳食歇息片刻,晚上再与我回王府。” “是。” 轻幽这么吩咐下来,便不听旁人再说什么,只径自往宝静苑中她往日常住的堆迢小筑过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长安(二) 轻幽这边别了众人,又过了几道小桥才到堆迢小筑的地界,远远见去,却见里面隐着有两分烛火,一时心里也上来两分欢喜,更是料定无虞了。 果不其然,才刚推了门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一番说话,悠悠的满是孩子气,听上去不出十岁光景,却也奇的是自有一番不易察觉的稳妥意思在里面,虽是顽话,旁人听了也与普通孩童各别。 “姐姐好慢的步子,这就是不学武的坏处了!” 轻幽听了,一时却是又欢喜又无奈,只故作出一番责难的姿态来,一边撩过几道霞影帘子过去内室里面,一面沉凝着语气道:“类霄宫里岂不好,还舍得出来了?” 说话间正是绕过最后一扇隔断,看着虚霓烛火的映衬下,一个生来俊秀出奇的男孩正是不修边幅一身紧衣鬼祟的妆台前面顽弄,听着轻幽脚步进来,脸上咧开一阵稚气的笑意,对着轻幽便道:“姐。(.)” 这来人却不是别人,正是司徒慕明的幼弟,亦是他二人的同门师弟,轻幽早年身在西齐,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到如今九度春秋的年纪,表字慕茶。说来倒是生就一番难得的头脑人材,连他们那侯爷师父也曾有言,这样看着,这慕茶日后行了弱冠之礼,却是比如今天下出挑的重任都是要更为惊动的。只是这慕茶倒是一向讨厌凡人俗事,这小小年纪却是一心的爱极了隐逸去的,自是于人世常人不同,更得轻幽一向疼宠甚异,想必来日定非池中之物。 只是轻幽如今心里已经料定了适才行刺之事是出自他手,当下虽不怪他,但却也是给了他一个脸色,佯作斥恼道:“师父究竟是怎么惯着你的?这刚一到来,便拿出个银箭弓柄与我北夏送了礼,你可真是……” “诶姐姐,你这可冤枉了我。”她尚未说完话去,慕茶却是抬步到了她身边,打断她的话便道。 轻幽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只是做到书案前面,质问道:“我就粗笨到了那个地步不成?连你都给冤枉了?” 慕茶亦是调皮的回了她一声‘哼’,随即回到妆台前坐下,声调都一下子高了两分,“本就不是我真心的想要去弄死他,何况如今不过是使了个银样镴枪头,说破了大天去不过胸前青紫过去,哪有要他命去的说法?” “银样镴枪头?”轻幽刚一听这话,心有一惊,细想下来这慕茶平日最是爱玩不过,况是那一并的书籍武器刀枪剑戟他都好亲自制弄,原先自己也是因着瞧那射箭的手法且是那箭的颜色样式在恍若白昼的洗霁台上一闪而过之时甚是与慕茶的手法东西相似,故此才有此一猜,如今听慕茶此说,又联想起夜无殇受了那一箭之后的情形,着实不像尚未受伤之态,不禁心里疑窦丛生,又像慕茶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若不是真心……”想了两分,终是猜道:“难不成,你是为借花献佛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长安(三) 慕茶听了,中肯道:“就是这个说法,我本是慷他人之慨,要么姐姐想想,这类霄宫禁森严不说,只是出了这么档子事,便是放到熠华、安宁两帝宫去,又是哪里能让我出来的这么容易?岂知现在没了命去也是有的!” “那也就是说,此事论起根本……毕得是与皇帝或是太后有关的指使才有此说……”轻幽顾自猜测道,又问:“这竟是怎么回事,快仔细说与我听。” 慕茶却是上来心思与她玩笑,如今左右一看,且是问道:“姐,我都来你这这么久了,您也不说尽地主之谊,却是连口茶都不与我吃的?” 轻幽瞥了他一眼,自行添了些灯油又剪了剪灯芯,弄得灯火通明了不少,“你要吃好茶,凭什么蒙顶石花、玉叶长春的熠华宫什么没有?来了我这里要弄什么且不说我不与你亲自去弄,便是我手底下的人也不由得你去使唤,只自己动手去罢。(.无弹窗广告)” 慕茶却似未料到她有这话,这么一听,却是大大的意外,只是他向来人小心精的性子,素日就不是个好惹的,如今哪会放了轻幽过去,“哼,可真真的是夜栩哥哥的不是,怎么叫他娶了去之后你一个大家小姐都变得这般小家子气了起来?” 轻幽本不意外他话中提及夜栩,想起往日也曾听夜栩提过自己与他的交情,可却不想如今慕茶竟是以一句‘哥哥’称之,这倒着实让她大为意外,“往日旁人还说我是一张嘴不饶人,看来你到比我有风范的多!只是你和夜栩……这哥哥一句又从哪论出来的?” 慕茶满眼自然而然,“不叫哥哥,那怎么叫?是跟着你论叫姐夫,还是让你更着他论叫嫂子?” 轻幽越发的疑惑不解了,“我怎么不知你和他还有这么好的交情?”说着,她从怀中拿出那把出阁之前得到的镌着‘长安’二字的白银长命锁,“我记着你当初送这东西与我,可是说愿我早日被休下堂的,怎么听着,可都不像是与他交情好的话意。” “交情好,不意味着我就能原谅他。”慕茶理所当然道,随即又追加一句,“我现在也没原谅他,尤其是……看你都把一颗心交给他了。” 轻幽蓦然一惊,且是才方见了他来,他又如何知道自己心中所想,更是问道:“长安王殿下,恕小女愚笨,您这说法如何得来?” 慕茶轻哼一声,“以往你一番心思全在夜无殇身上,而今不管那边究竟如何态势,你竟能一竿子支出这么老远的来与我顽笑,何况……”他说着话,又瞥了轻幽一眼,“我是跑得慢了些,听着宫里人人都是荣王妃……一笑倾城,果然一笑难得,笑都笑了,姐姐,你还说你心里没他?” “笑……?”轻幽听着这句话,只认认真真的听住一个‘笑’字。原来她当时因着夜栩一唤,回身之间眼中看着夜栩,这一笑倒成了无心而为,直至慕茶言说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却是当着满场重臣笑了,如今这么一时恍悟,却是一阵心惊。 慕茶察言观色,那聪明过了的脑子一见轻幽这样便意识到了她心中所想,也禁不住一阵诧然,“我的姐姐啊……看来,你还不是单纯的喜欢上了他……这份感情,只怕决然不浅罢……” 第一百六十章 长安(四) 且说慕茶虽是年纪小,只他有天生的有一番大人心性,轻幽本不意外他会说出这般洞明且又有春秋的话,只是当下被他一语道破,自己却是实在是不知如何自处,虽是烛光之下脸色绯红不易察觉,但却一时慌乱,作势呵斥道:“你一个多大的孩子,却也信口胡诌起这些来了!” 慕茶叹了口气,“姐,你只管不承认就是了,反正夜栩哥哥自然是有办法对付你的……哎……怎么偏偏就便宜了他呢,只恨我晚生了几年,不然……” “不然我也做不得长安王妃!”轻幽断了他的话,又恐他说出什么来,急忙话锋转回了前事上道:“行了,甭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还不告诉我,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淬了冰晶一般的眼珠子转了两转,一面道:“我是学着我哥的样子四处玩闹去,又好奇类霄宫会是个何等盛昌景象,这才潜了进去瞧瞧,岂料我正在庆辰殿外面不远的佳期楼上看着百鸟朝凤大舞,不过说起来姐,你们这的再怎么学可都是比不了咱们熠华帝宫的好,只是说起到底咱们是见不得徽懿皇后当年的风华绝代,实在可惜……” 轻幽见他渐渐又说到了别处上去,淡淡瞪了他一眼,“给我转回来说正题。(.好看的小说)[.超多好看小说]” 慕茶或可听话,没意思的继续道:“哦,那个我发现,有两人上了佳期楼,而且不是好人。” 轻幽哼了一声,一面翻寻出一卷《三十六策》来,信手翻阅,一面却又替旁人不服,“你怎知人家不是好人?”说着,还不忘抬眼扫量这位稚子俊王一眼,“今儿个是你自己一身黑衣夜行的潜进了帝宫,怎么有你这么厚脸皮的却说旁人不是好人?” 慕茶仰躺榻上,语调一提,“那旁人亦是黑衣夜行,算起来姐姐最清楚,哪有比我目的还单纯的人了?” 只偏他这后一句话说的有意思,轻幽亦是觉着天下间却是难寻出一个有这般好的天资还能如他一样不理凡事的人来,如今只道:“说的倒是,听师父往日里说,你那亲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早是会了翻云覆雨之术了,你是难得……”说着,又续前话道:“你这么说着,那些人倒也有两分意思……接着呢?” 慕茶被她说的开心起来,仔细前话道:“他们细致衡量一番,便拿出一副弓箭出来,我自认还是有眼力看得出重量,眼看着那不是真重实料的,我一时来了兴致,就用了这东西弄倒了他们。(.)”说着,他从袖口攒弄出两只不过寸长的短香出来,“我觉着挺有意思,偏随身又带着两支前两日新制的银样枪头出来,正好试试,于是便也代劳了。” 轻幽看他手里那香,自也熟稔不过,只见原是他们那师父千面王侯周凌风自行调配出的千叟香,只因里面用料又多又杂,且大都是比人都更有年岁的香料,这才取了千叟一名,此香闻之,一时沁人心脾,一时纸醉金迷,若不识解药在手,那便是如何的功力都抵不过它的好效用,必是长卧不到三日不醒的看。只是这香用料杂不好调配,效用又大,故此侯爷是不以多与人的,她今见慕茶手中既是两寸,不禁哼道:“果然你是厉害,又从师父那弄这出些来,只是你又如何知道那俩人要以箭刺之何人?” 慕茶闻听此语,却是一脸孩子气的得意,“我也听他们说了,皇上吩咐了仔细行事,也悄声细语的说了一句是要往皇上身上刺去的,那我又怎么不知?再说一句好师姐,这香可是我亲自配了出来的。” “师父竟将方子与了你?”轻幽一惊,随即又一番高华,扬眉道:“只怕是你自己偷了来的罢?” “那是自然,便是杀了我,师父也未必就能将方子给了我。”他回答得一派理所当然,到让轻幽一时无语,片刻才责警道:“你呀你呀,让师父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这个姐姐不用担心,我不过看了一目记了十行,未曾偷将出来。” “一目十行?”轻幽想着那材料如何之多,况又听师父提及本为从不常见之物,记起来又怎是那么简单的,他又断乎不会用了太多时候,这样的脑子,倒是让人吃惊了,“真是好孩子,只怕气着师父!” “不说我了好不?姐,你现在怎么想?这北夏事情太乱,要么跟我回了西齐可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 长安(五) 听了他的话,轻幽却是抬了手将书卷毫不客气的一下子便扔向了司徒慕茶,可是也早料到他是个会躲的,免不了又说了他一句,“可还真是你哥哥的好弟弟,司徒家人是从哪世哪辈起究竟都是成这些个贫嘴污舌下作东西!” 慕茶却是依旧坦然,“哼,都说了我是生晚了几年,要是换做我是哥他是弟,我又哪会像二哥那么没出息,你又哪里会有荣王妃这一重身份?” “罢了罢了。”轻幽一阵摇头叹气,动手弄理了一番裙摆,“赶快好生说来,今夜类霄宫中事你可还有瞒着我未曾说的?”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慕茶偏就不顺着她去说,一句话又挑起了音调。 “说是不说?”轻幽也不与他理论,只是沉了两分声调,阴嗖嗖的一问。 慕茶是素来上不怕天底下不怕君王的,只是轻幽每每沉了面色,倒是由不得他不怕了,“说……细想,没甚么大事了,就只是我哥现在还在佳期楼,剩下的就没什么了。” “什么?”轻幽自然未曾想到司徒慕明尚在佳期楼里,一时惶恐,“你哥是活的够了?” “姐你放心就好,他活得很安生的,你怎么忘了,即便是类霄宫中侍卫捉了他去,夜无殇看着姐姐的脸面或是往日径自与二哥的交情,又怎么会为难他?” 轻幽闻此,眉眼一冷,“人心不古,你如何知道他今日又是如何?” “哥都跟我说了,到底他心里放不下姐姐就是。” “罢了,不与你说了。”说着,轻幽便要往门前走去,又听慕茶一阵玩笑,道:“诶姐,你不怕出了这门便就听到什么倾城祸事?” 轻幽本是心里在乎此事,可偏偏平素只有这个小师弟拿此事与她玩笑倒惹不恼她,如今只是满脸疑惑不解的叹道:“我真是个糊涂的,竟还说师父,却真是不知自己怎么惯得你,越发没个体礼,这个时候都敢这么拿我取笑?须知这话若是旁人说的,都未料要被我甩了多少个脸子了!” 慕茶听了,倒是得意起来,“故此日后便是我闹上了天去,也只管东皇太一来向你们理论就是,却没我什么事。(.好看的小说)” 轻幽哼笑一声,“你呀,若是我自己的亲生弟弟倒是好,我就有的是法儿治你了!” “何如?” 她暗自玩味,“给你娶了十个八个泼妇悍女回家,一日到晚的闹腾你,非要你府上鸡犬不宁、鸡飞狗跳这才方可鸡犬升天。” 慕茶如常的坦然去了,挥手一摆,“这不怕,反正这是来个可爱姑娘也是得认你这个姑姐姐,我成日领着她们你府上蹭着顽去便是。” “这算个如何话说?你还不成家立业了不是?我那夫婿也得能容你!” 慕茶笑道:“诶,这便不用姐姐操心,我素日是知道姐夫是个甚么心性的,便是我成日去闹腾都不妨事,只是若论起理来,往日自有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之说,我若生到六军帅府,上自无兄无嫂,却不是姐姐管我,又是如何?” “哎……算我自取其辱,自作自受算了。”轻幽一阵无奈,若说起来,这天下间真真让她没个主意的就只有这个斗嘴都能斗得过她的师弟,她一面前去,一面嘱咐道:“两国战事频起,既然来了,你也老实的跟这呆着就是了,我出去便吩咐了去,瑞娘他们见惯了你,自然无事,也省得你这么个贵体玉躯的受了外面的腌臜之气。对了,西齐那边还得用你那只鸽子往会传了信儿去才是。” 眼见轻幽要走,他又急道:“姐姐,你哪儿去?” 轻幽无奈,“这都二更天了,我自然家去了。” “姐姐姐……”他心里自是不想她走的,虽知留之不得,却也一阵嗔句。 轻幽冷瞥了他一眼,“闹腾我也没用,日后又不是没有相见的时候,你若想见,明日请晚些换身正常衣裳,直接荣王府来就是。” 看着她去开门,他又复叫了一声,“哎姐……” 轻幽略停了停,“还怎么?” 慕茶道:“我还一问题。” 轻幽点点头,仍是背对着她,“嗯。” 只听他声音细了两分,却又似认真,“你就真不觉着,长安王妃比荣王妃好听多了吗?” 轻幽禁不住深吸一口气,心里着实是拿他没个办法,只回身欠身一礼,“长安王,小女跪安了。”随即终于离了这堆迢小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倾城(一) 回到荣王府时,已是三更天了。 才刚一进王府,轻幽经不住一阵吃惊,只见原该深静的夜里,今日却是满府到处还如白昼一般布着三两一群唧唧喳喳的下人,瞧了轻幽进府,那些人倒一时都是又惊又喜。 “给王妃殿下请安。”一众人行了礼,轻幽只淡淡叫了免礼罢了,自己却一时进退踌躇起来。 “王妃殿下。”正在她一头雾水之时,郑安却从旁上来,恭敬的行了一礼。 轻幽早已是蛾眉颦蹙,见了他自然不免要问一句原由,“郑总管,怎么夜这样深,大家都还不安置?” 郑安连带笑意,“还是因着主子您,听说宫中大宴,主子难得一笑。” 轻幽听了,微微一怔,随即心里却是有些哭笑不得,心想着自己不过笑了一下罢了,如何竟闹得风传如此之快,更叫阖府鸡犬不宁了。 只听郑安一面吩咐下面人都散了,一面又向轻幽道:“主子不知道,如今哪只咱们自家府上,想是整个盛京到处都在传,说不准过个几刻整个天下便都说起了这件新闻。” “哼,”她淡淡一哼,语气似有无奈,“这倒是新闻。” 郑安见她脸色有几分收敛,一时亦不敢多言,只问道:“主子可有何吩咐?” 轻幽摇了摇头,“不必跟着我了,你也安置去罢。” “是”郑安应声,便也退了下去。 她自己一路走着,不觉想起与慕茶的说话,别的便罢了,只是说着她与夜栩的那么两句却是久久在她心里绕着,一时恍惚,只觉出神。 “你回来了?”刚进了院子里面,轻幽还是沉思之间,故此不曾注意到夜栩坐在院中,只等他这一句问,她方才猛然一惊。 看夜栩在那里品茗危坐,轻幽心里不由的又是一阵乱,只是强撑着场面,一边走了过去一边面色平和无绪道:“这都是三更了,七爷怎么还不回去点遇轩歇着?” 她说着在旁边坐下,夜栩头也不抬,依稀脸上的神色却有几分不对,直接便道:“你真心想我去点遇轩?” 轻幽这么一听,又隐约看着他的脸色,却是从未见过他这样,一时也不知是去说什么好,只是尴尬着不知何许。 “我……”夜栩见她不说话,自己却叹了口气,说了这一个字又犹豫起来,想了片刻才道:“想问你一事。” 轻幽越发心里疑云大起,只浅浅的看着他,轻轻一应,“嗯。” 他舒了一口气,眸光远远投了出去,只是却不往她身上瞧,“前面行刺之事,我的表现让你生气了?还是你觉得是我所为?” 听了这话她方才心里恍然了,原是他心里担心着这个,恐是自己那么跑了出去到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轻幽本没料到夜栩竟也会有这样的时候,但当下她又着实没有心思与他说两句嘴逗个趣儿的,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亦为自己斟了一盏六安茶来,“没这回子事,我既无生气也没疑到你身上去,未知始终之时没有,知了始终,更是不得疑在你身上的道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倾城(二) 夜栩听她话中之意,却像知道什么,少不得问:“你知道什么?” 轻幽心里思忖,本还想着是否要将慕茶之事瞒了他去,可现下自己却懒得动那个脑子,又不想日后出什么枝节,这样一想,随即也便把真相一股脑儿的丢与了他去,“七爷与长安王一向熟识,我只说,今日他在类霄宫佳期楼上,旁事不余我说,想必七爷什么也就明白了。” “慕茶……?”夜栩果然有两分意外,倒也不是因为一个敌国之人到了北夏王宫,只是未曾料到他会这么不知分寸,“其中有何说法?长安王此举,可是意料中事?” 轻幽只问:“我离洗霁台早,不知宫中后事如何?” 夜栩神色整肃,“宣了太医,只是要太医院的寇泽去了,当中直言皇帝伤重。” “伤重……”轻幽重复一句,心里立时有了论断,只是哼道:“看来果真如此。” “什么如此?”夜栩问道。 轻幽摇头,又将此事来龙去脉一并与他讲了,说道想是皇帝太后故意设此一计,虽不知夜无殇心里是因何打算,但想来等到发现自己派出去的人却不中用,那边心里必是要七上八下的。(.无弹窗广告) 夜栩听了,心里虽不知他们本是要打什么主意,只是当下被司徒慕茶这么一搅合,便另有一番说法,不禁嘴角哼笑出声,“我只好奇,那群乱臣贼子的戏到了那时又要如何演去。” 轻幽心里也是又嘲又讽,讥道:“想来演也不是,不演更是错,可真是自作自受。” 正在此刻,又见外面一时竟满府起了灯火通明,他们二人心中俱是纳罕,只看郑安一面理整衣衫,一面慌慌乱乱的跑了进院子里,轻幽一面禁不住起身往外看,又低眉一瞥,只见夜栩蹙眉,问道:“外面何事?” 郑安慌忙下跪在地,这副样子,倒还是轻幽从未见过的,“回、回七爷、王妃殿下,城外刚刚传进来的消息,说是……说是舒城……破了。” 舒城,破了。 这四字入耳,轻幽原本花容无绪,却霎时似作死灰一般的面色涌了上来,一下子只觉全身无力,就那样直直的坐在了石椅上,好似全身僵直一般。 而夜栩却是一下子站起身来,听了这个消息,也不细问缘故,只是左边一步走去将轻幽揽在怀里,又平静如常的对郑安道:“下去。府上也都给本王静下来,不准有一丝响动。” 原来,这舒城正是北夏与西齐、宋国的一处交界,一左一右的围着两家敌国,历年战事频发。早在当时夜栩成名沙场,先帝父皇便将此城破例与了他作封地,而今城破,阖府上下哪有安生的了得,只是郑安见夜栩这般表现,却是不由的自己心里糊涂起来,但又哪敢违逆他的意,于是又是一番慌乱的退了出去,到处吩咐满府平静去了。 且说这边夜栩低头看着轻幽怔愣出神的那副样子,不免担心,只是静静劝道:“轻幽,这不过巧合罢了。” 在她心里又如何不想相信这是巧合,只是一笑必倾城,这样的巧合,偏偏谁又能信呢,此刻她也不知竟是强撑着还是没理过那份思绪,只是先不说话,片刻却缓缓的推开夜栩,自己一边站起来,一边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巧合……七爷请先出去罢,我、我想要一刻清净。”说着,她便想往屋子里面走,但一时之间,只觉脚下千斤重量,竟难抬起一步。 若她往旁边看上一眼,定会发现如今夜栩眉目间的神情,却似看不见天下一般,只有她一个而已。那样心疼的看了她片刻,他轻缓却分明掷地有声的吐出一句话来,“轻幽,我不会走。” 她不曾抬眸,只是眼角渐渐湿润了起来,也不知为的什么沾湿,只是微微啜泣,“你……” 夜栩将她身子扳正过来面对自己,声音沉凝,“这舒城,原是我的封地。” 轻幽点头,目光迷离,“我知道。” “有些事情,你应该相信。” “相信?”她先是不解,随后又自行寻了一番道理,“倾国倾城,我信。” 夜栩伸出手指去抬她的下巴,生生的让他抬眸看向自己的眸子,倾出满眼的情深意重,“我要你信我,我记得我说过,我若有一个城,就为你倾一座城,我若有一个国,就为你倾一个国,就算我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这条命,为你倾了去,怎么都不算可惜……” “可是我不明白,”她神情中尽是从心底往外的酸楚,“除了这张脸、这个出身,我还有什么?甚至都从来不笑,凭什么得你这一份真心?” 听了这句,他却忽而温柔一笑,润朗至极,“你有太多的好,也有太多的不好,而我,却从不知道自己爱你什么,也从不知道这份爱是对是错,但就算是我错,我也想错这一次,步轻幽,爱上你是我的选择,选定了就没法子后悔。” “没有人给我选择的机会,”她低眸说道,片刻须臾,却是却是缓缓抬起手来,纤凉若冰的手指第一次尊奉自己的心意,一面随着轻柔水中芙蕖的目光投入他的眼,一面轻缓的扣上他的指,“但我……还是爱上你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送别 要说夜栩是从未服过哪一个人,只是说及慕茶,倒是得他难得的赞誉,如今笑道:“故此我说,幸是这小子没有坐天下的心思,只一心游天下,要么我可断断留不得他。” 他说话之间夜无眠正看着轻幽从里面走来,他玩味一笑,往夜栩身后瞟了一个眼神,笑道:“以往说这话没人管你,如今可也得看看你这王妃答不答应。” 轻幽未曾去听他们的话,只是到夜无眠面前,拿出两样东西与他,一样白银长命锁,一样却是几寸的千叟香,“长命锁是慕茶送的,当我借花献佛,在你那暂存些日子,以护你长安,而这千叟香是以往师父给的,或可有用。(.无弹窗广告)” 夜无眠接了过千叟香来,又有轻幽亲自将长命锁戴在了他的颈上,盔甲上的这么一笔装扮,虽有些突兀,但却让夜无眠心里一暖,自是深知她的意思,有这长安长命锁在前面挡着,西齐便是有人能近他的身来行刺,只是看着这东西,也再是不敢动手的,又听轻幽道:“你看着,这若是旁人的东西,哪怕出自西齐帝身上都不会有这样的效用,看着这长安王的东西,除非哪个是丧心病狂不要命的,否则便是违了军令也定不敢动你。[]” 夜无眠抬手细掂了掂这长命锁,笑道:“真有心思,放心罢幽幽,见你们好都没见够,我会平安回来。”说着,一面三人往王府门前走去,才到了弗安堂前,夜无眠又忽而想起什么道:“对了,如今临行,将欠你的东西补上。” 轻幽听了,却是一时没想到,“嗯?你欠我什么?” “早知你忘了,我便不提了,天知道这东西与了你我是如何的不舍。”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盏清贵飘逸的琉璃盏,透过清凉净致的盏身,依稀可见里面一叠微微泛了黄的卷册。 轻幽这么猛然一见,虽是天色已到了黑白相交之地五更之时,但却看得甚为清楚,不由惊喜道:“这是……《北夏初卷》!?” “嗯,”夜无眠不由得看着琉璃盏长叹一声,“……这一阕被尘封的历史,或者比我更有说服力,毕竟你从幼时起独独尊奉的就是西齐乾嘉皇帝、徽懿皇后,再就是我北夏开国高皇帝的一段传奇罢了,幽幽……看过之后,你可是如今天下之间第三个知道此事的人了。” 轻幽听得第三,又疑惑起来,“第一个是你,第二个又是谁?”说着,转而看向夜栩,“难不成是……” “谁说第一个是我?”夜无眠却是不认,“这一册史卷,是从侯爷手里得来的,你的师父,才是当今天下第一个知道这段历史的人。” “竟是师父……!”轻幽听了,不由得吃了一惊,只是越想心里越是难以置信,“……我当真意外,想来到底师父厉害,怎么北夏之事,倒也是从师父那来的……” 夜无眠只是一笑,道:“好了,不必前送,我这得去营前点将,你们留步,这便别了罢。” 夜栩微一颔首,眉目自有一番深意,“凯旋之日再见。”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来日方长 送走了夜无眠,轻幽一心看着手里的琉璃盏,虽未有笑意,却是另一番欢喜之境。 夜栩低头这样看着她,就只是看着她,眉间已是暖意十足的幸福,须臾,自然而然的牵过她一只手来,轻幽心里猛然一触,这是第一次,他们之间没有做戏、没有赌气,再没有其他任何的缘由,只是这样一心纯粹的十指紧握,她面上禁不住一热,缓缓与他扣紧了指。 说来奇怪,这一瞬间,她竟想起了那日妃朝见之时,他们的第一次肌肤之亲,那样的瞬间冰凉、瞬间热烈,而如今此时,在她心里就只有温暖而已。 夜栩伸过手臂揽着她,轻笑道:“这段故事,你有勇气读吗?” 她心下不解,“为何有此一问?” 只听夜栩轻叹一口气,“我想那段故事该是凄绝,只是你不怕悲伤么?” 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出一句心里话,“原也曾想过这点,可现如今……我连心都向你打开了,就算悲伤,只要想起你来,便也不怕了。” 夜栩一阵意外,但听她如此说,心里的欢愉又哪只一二?霎时禁不住揽的她更紧了,脸上笑意泛滥,“自从母后离世,我想不到自己还会有这么一日,能有这样的心态,能这样珍惜生命。” 她微微垂了垂眸,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细言道:“我也没想到我会有这样一日,想来,可能是你总在我最伤心、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我的所有纤微的情感都落到你的眼里、你的心里,利用你的那副天纵英才,你真的是很好的把我掌握在手里了,从最初的攻守同盟,已然变做了我心甘情愿的为你做那些事,真的很有意思。” 他这样听着,却是忽而心里起了一阵内疚,“轻幽,有一事我想告诉你。” “嗯?” “这两日在点遇轩,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低头看着她,“我想你是在乎的。”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我是在乎的,但从刚刚你说的那番倾城论,我相信你,如果有朝一日我不信了,你也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他粲然一笑,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轻柔着她的青丝,“我愿负天下,终世不负你。” 她只想,今生能有这样的一个人,他爱上她而她也爱上他,若能一世如此两情相守,实在是受什么样的苦楚都是值了,只是遥想这一路走来,她却不由的起了一阵感叹,“若想成婚之前,我什么都想过,却从不曾料到会与七荣王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见世事无常,万事不可思量。”说至此,又想到当今天下,“也不知这天下明日会如何。” 他微微一笑,清朗安慰道:“虽说四下战起纷纭,但终究天下大事为安。” “虽说如今此刻,整个盛京甚至北夏,都还算是安稳,只是不知这样安稳无虞的日子,又还能持续几刻?” 他说的平静又坚定,“不想来日,我只看着当下,有你什么都好。” “我知道。”她暗自颔首,从他怀里挣了出来,看了看渐白的东方,道:“看东方都白了,我都没了睡意,再说昨夜突兀的走了,旁人罢了,还是得去帅府和永泰宫交代两句的,省得长辈操心。” 夜栩笑道:“帅府无妨,只是类霄如今是个非之地,现在过去了不是少不得也得三思殿去一趟?” 轻幽道觉得有意思,刺了他一记,“何时不是是非地?既然总有是非在,你我都是见惯了的,还怕什么?” 他自嘲一笑,“说的是,要不要我陪着?” 轻幽摇头,“当然不,你上朝罢,如今不好松懈。” 这样说定了,夫妻二人只是通往类霄宫去,事至此,轻幽方始感鸣谢来日方长,来日,她是他的荣王妃,而他,也是她一人的萧郎。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金兰 在永泰宫请了安之后,为了礼数考虑,轻幽还是到了夜无殇所住的三思殿去了一趟,只是想起行刺之事,她还是不想见到他的,又知道太后、皇后都在里面,她便直接在门外与管事太监说了,只道直接告诉皇上皇后她已经来过便是了,随即便出了宫门。(.无弹窗广告)又在六军帅府停留了大半日,直到暮色四合方才回到荣王府。 她才到王府门前下了车驾,却是不想正逢夙雪披着藕色的垂地披风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少不得一阵诧异,旋即大方上前,与她说话。 轻幽语气温和,见了她本也有两分开心,“真是好稀罕,九弟妹今日怎么有这个功夫大驾光临?” 夙雪听了她说话方抬头见她的面,虽是微微一怔,随即便绽出一朵淡淡笑意,“也无甚大事,不过谢谢嫂子昨日让夙雪与九爷避了一场舌乳祸事,偏巧嫂子却是入了宫。” 轻幽见她这样,心里倒是不由的一阵意外,只想到今日倒是当真稀罕,以往她都是言话之间句句都得有官腔之词的,更不提礼数云云,而当下却没了以往请安的惯例,反倒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却第一句话就绽出了一朵笑意,细想之下,着实是有一番深意的,轻幽只道:“弟妹客气了,这哪有什么值得谢的。”说罢,又向一边的郑安问道:“七爷呢?” 未及郑安回话,夙雪却道:“七嫂不必担心,七爷与九爷一处到了兵部尚书府,只怕还得晚些回府。” 轻幽想着,这也是应当之事,不由得又想起舒城城破之事,虽是有夜栩安慰的那些话,但一想起还是心中五味杂陈的不舒服,一时却也不说话,只是顾自思忖。 夙雪看她出神,也想到了她心下所想,暗自想了一番,却是开口恭喜道:“对了,还忘了恭喜七嫂。” “恭喜?”轻幽被她说的迷糊,“不知却为何事?” 夙雪淡淡一笑,眉眼倒是一阵真心,“七嫂昨夜一笑,可是让百鸟朝凤大舞都没了颜色,更是不知舒了多少人心,只是旁人不知,倒拿此事与舒城之战联系,可是无知愚蠢了。” 轻幽听着她言谈之间却是一番安慰抒怀之意,微微动容,“我本以为今日大街小巷言谈之事大会以此为乐,只是却不曾听闻什么风吹草动,到底让我心里都舒坦了。” 夙雪暗自一笑,神色自有一番清洁,“嫂子这便错了,昨夜本已城中风传,只是七爷派手下做了不少的功夫,有他的名声一心护着,七嫂大可安享平静。” 轻幽徒一听,不禁一怔,随即心里一暖,却不知再如何去接这话,只好转了话锋,“瞧我,大冷的天怎好让弟妹在门前呆着,还是请进府中说话罢。”说着,便往里请去。 夙雪推却道:“七嫂好意,只是天色渐晚,夙雪还是不多呆了,只是还有一事要谢七嫂的。” 轻幽道:“我竟不知自己有了这么个本事,能让弟妹一谢再谢?” 夙雪听出她话中之意,大是讽自己平日的清冷罢了,只是说话也不过善意,到没有平日的巧算机关之说,自己听了却是微一低头,微带笑意,“早先本是与七嫂生疏,只是私心却是对嫂子好奇不少,况日前听闻晴空之事,更是感谢七嫂为其考虑周全,往日若有什么对不住七嫂的地方,还望七嫂勿与夙雪计较。” 轻幽本就很喜欢她,如今听了此语,倒有一番互剖金兰之感,心里更是欢喜,“你说这话,却是让我不好意思,你哪里有何处对不住我了?何况晴空之事既是我的主意,你们是金兰姐妹,难道还不准我去对她好了?怎么你倒这么多心了。”说着,轻幽拂了拂她的手,“日后还想两府多多走动才好。” 夙雪微笑颔首,两人又叙了一回,轻幽方才送走了她去,回到府中。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夫妻 只是一人独坐梳妆奁前,前面敞着房门,不察自有阵阵寒气袭进了屋子,轻幽身上本是体寒,又因适才与夙雪一处在门口说了一起儿话,当下也不加衣裳,却是一阵阵的冷。只她却专注于看着镜中自己,久久不去管顾。 她只这般静静看着自己了无情绪的脸,抬起手指缓缓抚上,只看着镜中,便是美到了至极,又能如何呢?到底有红颜迟暮的一日,只是断乎不知,到了那日,夜栩的用心会否始终如一? 看着看着,她一阵回神,拿出了那樽琉璃盏出来,从小她就知道,关乎北夏开国的那一段传奇,只在这一卷里面,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自己手中,她自是满心既喜且欢,急忙打开了来,小心又是小心,仔细又是仔细的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只是一卷泛黄史册真真的拿在手里,不由的又想起夜栩早先的问话,她竟一时犹豫起来,片刻不知所为。 想来想去,她竟又好生生的将其放了回去,心中想道,只等夜栩回来,方再与他一出去看才好。 她这边想着,正一面放起来到梳妆奁下,却听身后传来关门之声,微微一惊,也不去看便知是夜栩回了来。 他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后,依稀影现镜中,只是站立她身后,负手而立,语带笑意,“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将门大敞开?” 她微一低头,眸色一垂,轻缓站起身来与他对面而立,“有清风入内,心里也得清凉一二。” 他听了,失声一笑,自然的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腰身在怀,轻幽不自觉的身上一热,又和着适才受的凉,不禁的微微一颤,夜栩见着,只是暖暖的将她抱在怀里,“这是清风?分明冷风,看来你真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千金女儿。” 她听了,玩笑一句,“故此,就不用指望我去照顾你了?” “是,”他说的很是心甘情愿,“我说,日后我来照顾你,没看着如今我都开始在看孙药王的《千金方》了么?都是为你而已。” 轻幽听在耳里暖在心里,正自沉溺之间,却忽而冷风骤起,但吹开了梳妆奁后的一扇窗棂,她微微一惊,从他的怀里出来,前走关上窗子。 “这样的时节,作战必定不易。”这风声一时又将她的心牵到了沙场,光只是这么想着夜无眠,她都还免不得的担心,自己私心想着,更不知日后若是夜栩上阵杀敌,又会如何忧心。 夜栩总不愿她心里沉重,于是便佯作闹起了脾气,道:“轻幽,小皇叔虽是长辈,毕竟年纪都是相仿,你这么想着他,就不想我会不舒服?” 她听了便知他的用意,也不做解释,只是背对着他,有意道:“你不舒服,自有点遇轩可以化解愁绪,要么就请七爷移步,往那里安置才好。” “好?”他音调一挑,却喜欢她这般酸酸的意思,忽而从背后揽住她,耳鬓厮磨,“不是这样更好么?” 他突兀的这么一番亲近,她霎时便心乱如鹿撞,也会意了有些许事情,从成婚至今,是早该发生,却迟迟不至的。这般一想,无论平日如何的强韧周到,毕竟身为女孩儿,初初一遇此事,少不得心中紧张局促,一时间满面都如染了柳月石榴一般的嫣红,手足无措。 他缓缓扳过她的身子,双眸轻垂,湿热的气息游走于她的颈圈四周,片刻轻轻啄上她的朱唇,回身一倒,便顺势欺她在了床上。轻幽轻缓的闭上一双美若妖姬的瞳眸,只是温静甜蜜的承受着他的柔情深吻,而心里却不自觉的涌出阵阵羞意,缠绵片刻,他方才离了她的唇,微微眯起一双眉目如画,嘴角邪意非常,缓缓的伸手挑退了她的绫罗衣衫,湿湿的吐出三个字来,“我……饿了……” 轻幽听了,蓦然心里一顿,再一想,只觉的羞到了没处躲去,挣闹着侧过脸去不去看他,却听他得逞一般呵呵轻笑,深情绵软,肌肤相亲之间大有意乱情迷之感,一面轻轻的吻弄她的勃颈,轻喃着她的名字,“……轻幽……轻幽……” 一时半刻,痛楚与甜蜜在她心里身上泛滥开来,他温柔的带动着她身体的韵律,夫妻夫妻,成婚至今方才真正的应上了这两字的一根红绳一绑,二人不知折腾了多少时候,只是一夜,却是未有消停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倾城论 直至五更时分,这一番颠鸾倒凤才算渐渐停了,轻幽恬静的依在夜栩的怀里,身体中的痛苦却未退去,语调都轻缈了多少,只是夜栩听着,却似比往日的盈盈轻柔更觉可爱,“这个时辰,你该上朝去了。” 他轻蹭着她散开的青丝,“我又不是皇帝,又不是太子,不朝如何?也没人奈得我何。”说着,又近了近她的耳畔,“你急什么?这样就要撵我走,等到日后类霄得以清平,自是有全你贤德名声的时候。” “类霄清平……”她淡淡重复一句,明知他说的是什么,只是这四个字倒似遥远,想着想着,又问道:“对了,前面听夙雪说起,你和老九一处到了兵部尚书府,可是……为了舒城?” 夜栩调笑道:“我还当你心里在乎舒城一事胜过千万,怎么我回来了这些时候却才问了?” 轻幽听了便七,将被他握着的玉手一甩,一弯白藕似的手臂袒露锦衾之外,气哼了一声,“我是要早问的,只是……只是被你这么一揽子事挡了过去,才耽搁至今了。[.超多好看小说]” “我这一揽子事?”夜栩有意玩笑与她,只又扣住她的手指,语笑玩味,“我竟不知轻幽所指为何?是哪一揽子事?”说着,又往她耳边蹭去。 轻幽一下子又羞红了脸,挣了两挣却也无果,只得反过来告饶道:“好了好了好哥哥,当是我错就是了,我早没了力气,你就别再折腾我了!” 夜栩邪邪一笑,下巴反复蹭着她的额顶,“知道错就是,只是如今天色亮起来,没了力气也便罢了,到了暮色四合之时……你也还得做个好妻子不是?” 轻幽脸上上一波红晕尚未退去,听了这话,只是红的更厉害了,“你再欺负我,仔细我回家去!” “家?”他听了,更是有理来,“除了这里,哪又是你的家?” 她淡淡瞥他一眼,“哼,我都告饶,你还不认真?” 夜栩见她这样,也只玩笑到了时候,便温柔道:“好好好,认真认真……可你也告诉告诉我,回帅府一趟,都做了什么去?岳父大人又问了什么?” 轻幽心里不服,“好生生的,我的问题尚不得解,你却问了起来,不是还在欺负我?” 夜栩轻笑一声,“好,不欺负你,这么好的媳妇儿上哪寻个第二来?我岂敢慢待?” 轻幽不以为然,“那该算是七爷您生错了时候,若是在百年以前,能到西齐乾嘉之时,或是一段乱世牵绊时候,只怕我便成了入不得眼的了!” “你哪里想到这么些个话?”他轻叹一口气,“便是窈后如今面前,抑或那个能让高祖皇帝痴心一世的女子,在我这儿可都及不上我家王妃的好,只是一心一事罢了,有你在侧,又岂因你这张容颜而已?” 轻幽听了,旋即追问道:“那我若没了这张盖了旁人去的脸,你又岂会青眼半分?” 夜栩被这么一问,到着实是思忖了半晌,轻幽这么看着他那布了疑云的俊颜,心里稍稍一凉,却听他忽而舒颜笑道:“这问题答起来不难,只是如何说到要忖度。”他又抱得她紧了些,“我爱的是这个人,自然如今你便没了这张脸我都还会更爱而已,只是想来,若是从坠地之时你便生得一副容色平平,约莫你也未必就有今时今日这番性情,轻幽,我这么说,你懂不懂?” 她却是没想到他会有此番言论,实是鞭辟入里,更让她心中认定他是个知己,往他怀里偎了偎,“想当初伯牙高山流水结子期,自是知音不错,如今你这一句,我越性也一并归入日前的倾城论中去,非但于我是知己,想必后世若有容貌倾城且有我之忧矣之人,阅了此番倾城论,定能抒怀心意,终究是前人血泪凝成的,到底更有说服力些。” 第一百七十章 床榻私语 听她这么一席话,夜栩大笑道:“这么说,我倒成了这天下倾城的救世主了,你若开心,那这倾城论,我自作了便是。[]” 轻幽心里开怀,想了想,还是自己先道:“你可否还记得,初到陋室之时,你要我择一样丝竹乐器,我曾说的什么?” 夜栩脸上笑容一顿,渐渐融成一片悠远,“那时,你心里还是绊着故事,只在乎原来那副琵琶却好。” 她低着头,如今笑的本能虽是人前还有两分忌讳,只是顾自之间,却能晕开淡若芙蕖一般的清丽笑意,安然道:“我到帅府中去,父亲自对日前洗霁台临幸一笑疑惑,我也解释了两句罢了,剩下的呆的时候不少,除了与晴空叙了几回之外,想起夫唱妇随一句,我还做了一件你听了定会高兴的事。”说着,她扭了扭身子,仰头俏然的看向他,“七爷才智,也请猜猜。” 夜栩是个如何聪明的人,且轻幽前面又做了那些个铺垫,自然不需多想便知道,多半是与那琵琶有关的,他只这样想着,看着眼前这张脸,终究还是深深一吻,半晌抬头,只笑意悠远道:“轻幽,即便你什么都不为我做,就这样和我在一起,我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轻幽心里只道是他最近软话说的多了,本以为自己是已经有了抵御能力的,不想如今还是眼角涌上两点泪,急忙别过脸去,轻轻拭了泪,夜栩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亦是一触,哄劝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好罢?你再哭,我都要和你一起哭了。[]” 她没好气道:“还不是你招的!”说着,敛了敛情绪,“我将琵琶毁了,方才知道当初你毁那尊从朝元殿带出来的玉如意是如何的痛快,这样你是不是也该……” “放心,”夜栩低声一笑,“早为你寻了一副绝好的琵琶,今日就带你去取。” 轻幽问道:“是去陋室?” 夜栩只是摇摇头,却卖起了关子来,轻幽少不得问来问去,他终是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晚些时候就会见到,到时自知。” 她瞥了他一眼,明知他不会说什么了,这时方又想起前话,只做怒意,淡淡抛出一句,“这个不说,那七爷还是不告诉我舒城之事?就不怕倾城二字在我心里挥之不散?” “告诉你,”夜栩如今只管笑着,看着她心里就是温暖,“舒城无碍,如今不过落到宋国手里。” “我不在乎这些,”她凝了眸,认真道:“死伤如何?百姓如何?” “原来我的轻幽是这般心怀天下之人,真真是有母仪天下的风范,非但是我的福气也是北夏的福气。”他说着,拨了拨她的额前碎发,看她收了收下巴正色起来,方才又道:“岂知你是一副好风范,难道我心里除了至尊之位就不知民贵君轻的道理?你放心轻幽,想来往日三国战乱频频,百姓事少不得受苦,如今宋国抢了去这一城也并非就是坏事,至少有北夏军队中间隔着,西齐能消停消停,百姓或可休养生息也未可知。” 她听了,才一放心,又想到军士,又忙问道:“那军队死伤如何?” 夜栩只是颔首,“放心,与往日战乱之时无异,还有那些死伤军士,我已告诉了小舅舅,等到名头呈报上来之后会尽数仔细安抚他们的遗孀,你不必担心,这些事情,我处理得多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画蛾眉 两人在一起又玩话了好一会子,直到了窗外一缕阳光穿透了棂格射到架子上的一盆白海棠上,轻幽才好不容易的又是哄又是吓的拖着他起了床。 她一边为他整理衣襟,一面三分好气道:“怎么连七爷这样的人玩闹起来都是四六不管的?也不怕底下人笑话!” 夜栩懒懒一笑,“哪里有底下人敢笑?何况,我不过与你才这么投入,若是换了旁人,你舍得我不管不顾?” 轻幽唯只轻哼一声,手指轻轻推了他一下,伶俐的转身往梳妆奁前一坐,顾自拿起角梳娴熟的梳起了头发,夜栩只是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眉眼轻柔,嘴角温融,从心底往外都漾开了阵阵的美好。 直到,她拿起一支螺子黛来。 细细的端详了镜中片刻,她才刚要下笔,他却走上前来,她的手也蓦然一顿。 僵持了那么片刻,他缓缓伸出手去,从她的纤纤玉指里抽出画笔。 夜栩低着头用手拈住她的下巴,自己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的柔了下来,许久,竟转而变作一种玩味,继而又将这份玩味转到了画笔上。(.无弹窗广告)手指轻灵一转,语气温朗怡然道:“我这双手,向来是拿惯了刀剑的,不知头一次拿起这女儿家的东西摆弄,会弄出个什么样子。” 轻幽听了,收回手来,暗自低头微然一笑,再抬头时,逢上他墨玉般清透的眸子,安静道:“……弄出个什么样子,我也得受着,不是吗?” 二人对视一片温暖,不再说话,彼此却是了然千言万语。 他小心又仔细的一笔一笔在她那两片蛾眉上轻舞,生怕错了一笔,心里只觉着比以往拿过的刀枪剑戟都是难了不知多少,等到画就之时,看着镜中的宛转美人,夜栩沉声在她耳边道:“轻幽,日后这宛转蛾眉,只有我一人能画。” 她听了,眉目一挑,“这话,你只跟溪云说去,她没意见我便应。”这下意识的一提溪云,轻幽又问道:“对了,溪云何时回来?” 夜栩玩味一笑,“你真不想知道她到了哪里?” 说话间,她站起身来,主动牵上他的手,往外面走去,“她回来了,自会告诉我。” 他摇头笑笑,“要不了多久了。” 一路坐着车,轻幽本以为是到哪个早已熟识的府门去,一路也未曾问他,不想下了车,眼前却是一座陌生的府邸。轻幽抬头一开,只见正门上的大匾上写着‘兵部尚书府’五个字,轻幽方知道这是到了夜栩的小舅舅、兵部尚书龙谦痕的府上。 她微蹙蛾眉,歪了歪头,“我记得辅国公府上的匾额写的是‘敕造辅国府’,既是龙家的儿子出来另立门户,为何却放着没人用过的龙府不用,偏写了这么一行张扬的官话,难不成兵部尚书是个张狂之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兵部尚书 轻幽话音才落,却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哈哈哈……这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我便立时将他拿进了兵囚大狱去,可既是外甥媳妇的话,倒是好听不少呢!” 尚未得见其人之前,轻幽以往想着,只当兵部尚书,既是统管军事调度,合该是个昂藏七尺的彪形大汉方才镇得住场面,可如今这么回身一看,面前这人却是仪表堂堂恍若城北徐公,一身书生打扮,温文尔雅,面带亲近笑意,形貌昳丽远盖齐国邹忌。(.无弹窗广告)若非听他言谈之中一句兵囚大狱、外甥媳妇,轻幽还着实不敢相信,这人竟会是当今朝廷的兵部尚书。 龙谦痕乍一见了面前的步轻幽,眉眼之间的诧然惊喜之情着实不小。 她侧眼看了夜栩一瞬,见他点头示意,于是即便心下意外还是上前一步,面带温和的前身行礼道:“见过小舅舅。” “快快免礼。”龙谦痕笑道:“早听说了王妃美名,可是司徒慕明的小师妹世善侯爷唯一的女弟子,更难得,可是咱们七殿下费尽心思倾心所爱的奇女子,俗礼而已,又岂能委屈了王妃来行?” 轻幽听着他的言谈看着他的举止,只觉这人出了奇了,不觉眼见玩味,“舅舅既是这么说,那日后若是轻幽胡闹,直接称您一句名字如何?” 龙谦痕但笑之间,夜栩却道:“他不似你无眠哥哥,从小到大我都是叫他名字的。” 轻幽兀然一惊,这却是意料外事,又听龙谦痕道:“两位殿下大驾光临寒舍,岂有门外风餐露宿之理?还不快请进去,已有六安瓜片里面备下了。”说话间,便领着他们夫妻二人进了府门,续道:“至于这兵部尚书府,我那原意只是借借兵部尚书的名号,让府门外能清静些,不致人头攒动罢了。” 轻幽却是不以为然,“这个解释不乏牵强,不似张狂人,却作猖狂事,若叫旁人误会,不也是作茧自缚?” 龙谦痕听了,回头一笑,只听夜栩告诉她,“你听他胡说,不过若做了龙府,外公那边到会定位成了分家之意了。” 轻幽一时玩味,只觉得这兵部尚书大人甚为有趣,有意玩笑一句,“尚书大人既未娶亲,实是孤家寡人一个,这府中未免冷清?” “哦?”一时落了座,龙谦痕一听,却更对着美艳无双的外甥媳妇来了兴致,却只对夜栩道:“老七这可便是你的不对了!” 夜栩才刚执起茶盏,眸光一动,无辜尤甚,“这叫个什么道理?” 龙谦痕看了轻幽一眼,笑道:“你怎么也不早说你这媳妇还有做媒的功夫?若是如此,我倒早该将这终身大事拜到你们荣王府门前去!” “哈哈……轻幽身上,总有能让我意外的地方,这些只怕沧海一粟罢了,”夜栩笑道,“不过你的终身大事,就是不等你来拜,我也不会放下不管。” 轻幽微带一品,便听出这话里的另一番意思,当下却也不问,只见他们甥舅二人之间却是默契十足的,只是无意再说此事,片刻又换了一番话题来说。 龙谦痕儒雅温和的看着轻幽,道:“往昔我不知道,何种样子的女人能入了他的眼还能败了商柔盏,如今见了你,倒也不用再多加一句解释了,合该他为你费尽心思,弄来这燕掌琵琶。” 第一百七十三章 燕掌琵琶 听着话音才落,只见龙谦痕扬了扬手,便有下人从旁上来,手里恭谨的端呈着一个描画妥帖细腻的桃木长匣子,小心的到了轻幽面前,屈膝跪其面前。 轻幽两面环视他们甥舅二人一番,小心的打开匣子,只见里面静然躺着一把巧致琵琶,通体光滑简单,只是出挑了木体与那五弦,她只这么一看,心里便一阵舒坦,一边将琵琶从里面取了出来,一面道:“难得简单,方为上乘。” 龙谦痕笑含深意,“一则简单,二则么……”说至此,顿了顿瞧了夜栩一眼,“更难得的,却是制这琵琶的心思,难得木体罢。(.)” “这是……”轻幽恰是也才注意到了制这琵琶所用的木头,却像是枝枝玻璃翠细弄黏合起的,又想起适才龙谦痕的一句‘燕掌琵琶’,方自猜想到,莫不是这琵琶通体所用之木却是当真为燕子掌,不由的心里一阵惊奇,诧然看向夜栩,“难道却是……怎么会……?” 夜栩微微一笑,眼中尽是宠溺,“往日你说,以往那把琵琶最是适合奏《玉树后庭花》一曲不过,我不甘心于此,故此亲自用了玉树来制此丝竹,可是能让你改了自己昔日之言?” 轻幽虽是已经得了答案,但心中却是久久难以置信,那玻璃翠是个什么样子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只是夜栩究竟是用了怎么样的心思心血,才能将那碎如柳枝般的景天树枝拼粘成这般坚硬细致的一把琵琶,更不提通体光滑,却是犹胜自己以往所见的各类丝竹管弦了。[] 她暗自低下了头,强理了理自己的感动,片刻抬起头来,“《玉树后庭花》一曲再美,却是无论如何比不上这一阕燕掌。” “故此我说难得,”龙谦痕打趣道:“从小至三年前,我可从来不见他为荣宁公主花这般心思,轻幽姑娘,真真恭喜,能得佳婿如此。” 轻幽没想到他是如此风趣之人,也不曾为他此言羞讪下去,反而是瞧了夜栩一眼,转而对龙谦痕昂然而道:“大人放心,轻幽闲来无事,正好也腾出时候,为大人觅一位红颜知己来,且不让大人羡慕旁人去。” 龙谦痕大笑一阵,“既如此说,那区区小子便将终身之事交予王爷王妃了。” 夜栩轻抿一口茶,嘴角微微一挑,“定不负君所愿。” 轻幽这么看着,更是确定了这两人之间的默契,只是字迹心里暗暗琢磨着,却不开口去问,只听龙谦痕又道:“早听说王妃弹得一手好琵琶,今日既有万事俱备东风又来,若是王妃不露一手,可是说不过去的。” “这个……”轻幽心里暗暗一想,俏然道:“眼前可还有一桩更说不过去的,又岂是我之过矣?” “哦?”龙谦痕不解,只看向夜栩,本意求援之说,却见他那里暗自低笑,却不与旁人理论说话,丝毫没有给他解围的意思,于是只得又问向轻幽,“王妃的意思,小子可是不解。” 第一百七十四章 辞宴 轻幽越是听他这般的用词语气,心里就越是对他好感叠加,需知王侯将相之家,从来都鲜少有人敢这般无视辈分礼数的,而眼前之人,却着实是北夏开国功臣之后,历时几代荣耀不衰的府门里出来的人。(.) 她执起茶盏,佯作看赏那一盏茶,“兵部尚书,月俸六十一石,况乎此番又是小女初次拜访,难不成一盏清茶便能打发了我去?” 龙谦痕听了,虽是恍然,却问向夜栩,“怎么不曾告诉你媳妇?” 轻幽蹙了蹙眉,疑惑的望向夜栩,神情中分明是在问其原因,夜栩只是微微一笑,对龙谦痕道:“本是要告诉你的,今晚的宴席我们就不留了。[]” “什么宴席?”轻幽听他话中之意,自然是明白晚上在兵部尚书府会有一场宴席,而且原本也是邀了他们的,只是却不知为的是什么。 夜栩并未说话,只是挑眉看了看龙谦痕,只听他道:“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前段时间你们夫妻和老九夫妇都相继成婚,我本也与他们都是一派的,却是因着各种公务缠身不曾去给任何一家贺喜,而今好不容易解决了多数事情,若是再不大办个宴席赔礼,实在说不过去。” 夜栩垂眸饮茶,淡淡道:“只是这个时候,倒是更让外人觉着丢了舒城,我很是欢欣愉悦。” 轻幽暗暗想着,只觉得他不会因为怕旁人误会此事便辞了赴会,龙谦痕亦是毫不相信,“哼,谁不知道荣王殿下一向是战无不胜,城中大有风传,此番舒城丢了,百姓可是喜大过悲呢!”说着,笑对轻幽道:“轻幽姑娘,猜猜这是为何?” 轻幽不假思索,“若是丢了一城,便能让真正担当得起北夏江山的人重出江湖,我若为百姓,可也觉得值呢。” 龙谦痕微笑颔首,“嗯,姑娘说的,正是百姓的心声。” 夜栩见他二人一唱一和,不由得装出一阵无奈,说话间便起了身,“瞧着我的媳妇都开始跟你一处排场我了,我不走,还等什么?” 龙谦痕亦是起身,拱手礼道:“王爷要走,下官自不敢拦。” 夜栩笑着打回他的手去,“我为的总之是你的事。”说着,伸手向轻幽,笑道:“娘子,跟为夫走罢。” 娘子,这陡来的一句称呼让她不自觉的怔愣片刻,夜栩或者不知,只是这样一个普通的称谓,却比以往的千言万语都更让她感动。 见她久久不动,目光都凝了下来,夜栩忙问道:“怎么轻幽?有什么事?” 从他的呼唤中回过神来,她连忙遮掩着站起身来,匆匆的擦了擦眼角,摇头道:“无事。” 夜栩温和的看了她片刻,分明就是想要她说出些什么来,可她却只是暗自轻轻的拉住了他的手,不说片语,却是最好的办法。 “你先等着,来时管尚书府借了两匹马来,我去看看可是准备好了。”他对她道,随即便出了正堂去。 轻幽与龙谦痕一处走到门前等着,龙谦痕很是温善,目光悠远对她道:“其实早在太后下旨赐婚之时,我是不想这门婚事能成的,毕竟你的容貌好到这个地步,倾国倾城,可是能成一国,亦能亡一国。” 轻幽只看着他的眼神,里面是不带敌意的,“倾国倾城,亡国祸水,这也是我一直放不下的,我怕自己便是无意,也会带给他一些大麻烦。” “可现在看来,你却是无意,也带给他一些寻常人的感情。”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拳毛騧 轻幽蹙眉看向他,眼里满是不解。(.) 龙谦痕微微一笑,“至少刚刚你不过游离,我却是见到了这么多年都不曾在他眼里看到的急切,”说着,他的表情中多了七分恳切,“轻幽,你的片分小事,在他心里都是大过一切的,你有这个资格骄傲,你征服的,是这世上最出众的英雄。” 如今此刻,她丝毫不怀疑夜栩对自己的感情,只是心里的放不下,却是与日俱增,而听到龙谦痕将话说到这里,她也只能轻叹道:“我只怕,有朝一日,这个天下在他心里的意义,会大过我去。” 他低头一笑,声音轻低,但很是温暖人心,“英雄,知道什么才是选择,你该相信他的。” “英雄……”她呢喃这两个字,是啊,夜栩,三年前,他是这个世上光芒万丈的英雄,而那一件事的发生,让他销声匿迹了三年,她现在所能想到的,不是去恨那些伤害他的人,只有一句话,“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给他一片安宁。” “安宁?”龙谦痕似被这两个字微微一触,继而清浅笑道:“若是他想要安宁,只怕你真会伤心了。” “嗯?” “不必理会,”他只是摆摆手,长叹一口气,“他天生注定,是安宁不下来的,至少这些年,是不会有安宁的。” 轻幽虽是认同这个观点,但并不觉得这是不能改变的,“至少,我会努力。” 龙谦痕微笑颔首,“你应该是有这个能耐的。” 果然不多时,夜栩便亲自牵了两匹马来,将一匹缰绳交给轻幽,“果然我不自己去挑,是弄不着什么好东西的。” 龙谦痕只看了那两匹马,顽笑道:“七王殿下也太看得起我府上的下人了,便是您不自己去挑,谁又敢拿下等货来糊弄您啊,这战场上的东西,谁又有您清楚呢?” 轻幽将马牵在手里,亦是忍不住叹道:“果然好马,难得的是可与当年昭陵六骏之拳毛騧系出一种啊。” 龙谦痕虽知她出身六军帅府,亦知她早年经历过战场,可见她这纤纤袅袅的一副身姿气派,却委实未想到她竟会对这些沾染着血腥武功的东西了若指掌,竟能一语中的,不禁叹道:“可了不得,这一个七荣王便从我这里弄走了多少好东西,说得一个‘借’字好听,又何时还过?如今又多了一位荣王妃,怕只怕日后荣王府都要扩建了!” 夜栩听得他话中之意,只是笑道:“你放心,东西我少不了要借,只是这两匹马我是要送与丞相大人的,还真就与荣王府无缘了。” 轻幽听见‘丞相大人’,知道往后少不得要去一趟丞相府了,心里不禁疑惑起来,本以为龙谦痕会问些什么,却见他虽有疑色却并未深究,只道:“哼,你小子,如今越来越懂得借花献佛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丞相府(一) 离开兵部尚书府,轻幽跟着夜栩各驾一匹马,原本她还吃惊于此,想着既是去丞相府上,夜栩又如何会这般招摇过市的骑着马去,只是才刚起行,她便释了此疑。(.) “不是要到丞相府去么?那这条路是?”轻幽环顾四周,从尚书府出来,只跟着他拐了两拐,便到了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一路是见不到半点人烟,如此这般,虽是知道了他为何敢这样大摇大摆的骑马,但却疑惑起丞相府的种种了。 夜栩却无意答她的话,只是好像很是享受这一路的荒芜,“轻幽,你看这样的地方,比起类霄宫来是否也别有一番意趣?” 他这么一问,她方才认真的掂量起这道途。 荒芜,除此之外,她想不到第二个词来形容。 荒芜到不见一丝绿色,甚至凋萎和枯黄。 只是这样的荒芜,倒是能让她心里放松一刻。 轻幽紧了紧缰绳,“盛京的冬天一向是这样的,不比江南甚至中原温暖,配上这样的地方,又有谁能想到会是一朝帝都呢?” 夜栩嘴角淡淡一勾,仍是不去看她,“这话里的弦外之音,我是真的答不出了。” 她自己的话,自己自然明白,只是当下却不去承认,语调微微一提,“弦外之音?” 他侧目看向她,只是点点轻笑,却能绿了这一片荒芜,“这里,到了冬,这样冷,而北夏疆土,又那样广,为何当年还要执意将帝都定在了这里呢?” 轻幽认真的点点头,“是啊,为何呢?” “故此我说,我当真不知道,毕竟生不逢时。”说着,他伸出一只手去,悬在半空,是那样温暖的存在。 轻幽会意交过自己的手去,十指交缠空中,一世不愿分离,“生不逢时?”这个词让她一时恍惚,“夜栩,若叫你选,是愿活在如今,还是也在百年以前呢?” “你在哪我在哪。”他不假思索,“若你是荣王妃,我便做一世荣王,若你是那位姑娘,我也愿意活在赤地千里之时。”顿了顿,他又道:“轻幽,我喜欢你叫我名字。” 她轻轻一叹,心里一片柔软,“这话,你原是说过的。” 他淡淡晕开一片笑,“那时候,你还不会心甘情愿的把手交给我。”说罢,却看她脸上的神情渐渐从温柔变作了少许疑惑,“怎么了?” 她专注的看着他,摇摇头,“我只是想问,再早以前,商柔盏是如何叫你的?” 他忍不住低声一笑,好像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些,“你想知道?” 她认真的点点头,“不然又为何问你?” “你过来。”他微微沉了面色,认真道。 轻幽心里疑惑,但还是动了动缰绳,将马靠近一些,夜栩微微一笑,却带着某种邪气,伏过身子在她耳边轻道:“那便要看晚些时候……床上枕边,王妃能否让本王甘心告诉你了。” 轻幽只道自己被他算计了去,脸上一阵绯红,连忙推搡了过去,啐了一声‘不正经’。 夜栩只顾自轻笑,看着她这样,其实自己早是心中安宁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丞相府(二) “看着前面那篷草庐了没?”又前行一段,夜栩抬手指去,轻幽顺着一看,果然见着不远处一袭炊烟袅袅之中驻着一篷单薄的草庐,依稀看着像个寻常农家一般,她心里吃了一惊,问道:“那是……丞相府?” 夜栩点点头,目光中虑的深远一片。 渐渐离着近了,轻幽只是想不明白,“丞相府……建在这样的地方、又是这样的境况……怎会?” 夜栩朝她笑了笑,翻身一跃站立地上,又到她的马下扶她下来,“说来,裴相还是当初你我的大媒呢,你可还记得?” 轻幽心里自然是不曾忘记,只是却斜睨了夜栩一眼而不说话,直到夜栩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她才道:“你总是这样,不回答我的话还来问我。” 他宠溺一笑,松口道:“罢了,你这样的脑子,怎么会忘。至于相府……原也是城中所建的高门大宅,只是代兴政变之后,丞相大人便弃了原本的华堂锦绣,举家迁到这荒芜之地来,个中缘由……”说着,他玩笑问她,“轻幽,你应该猜得到罢?” 轻幽眉目一转,继而渐渐深沉下来,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代兴政变之后光立朝丞相还能做得丞相大位,只有两个解释,一是他本为夜无殇一派,二就是他根基太稳以致夜无殇没法子动他,而在看夜栩如今的言行和丞相迁居荒野的事实来看,结论便也轻而易举的得了出来。(.好看的小说) 踏着脚下枯草,她心里也跟着沉重起来,语气都缓了许多,“他不想牵涉进这场战争,而你现在……”说着,她凝眸看向他,“却要把他拉进自己这边?” 夜栩并未去看她的神情,一片眸光都投到了前方的草庐上,那种眼神中不带戾气,却满是自信悠然,只清淡颔首道:“嗯。” “何必呢?”出乎他的意料,轻幽并未说什么与他想法一致的话,反而是无奈又不悦的一句恍若质问的言辞,说话间已停下脚步,与他对面而立,“你要北夏的江山不过时间而已,你有那般显赫的战功、有天下最名正言顺的出身,还有老九、老十四、无眠哥哥那么些人的支持帮助,又何必再将不愿淌这趟浑水的人牵涉进来呢?” “轻幽,你觉得我不该?”夜栩听着他这番话,始料未及,亦是惊诧,“那……那你是否也觉得我们这些人,我们这所有人都该安安分分的活在当下?甚至连你自己都是不该被我牵涉进来的?” 说到后面,他明显的已有了两分激动。 是轻幽从来不曾见过的失仪。 她微微有些惊讶,抬眸看着他那双染了冲动不安的双眸,片刻只是那么看着,用一种坚韧,给了他答案。 “我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她微微摇了摇头,重新拉住他的手,“我们是生而如此,亦不是你让我牵涉其中,即便退一万步,我不是六军元帅的女儿,只是被你牵涉其中的人,我也宁愿用这一生所有的自在来交换与你在一处的欢愉,至于夜无殇,若是今日你说你放弃推翻他的朝堂我才会怨你。……夜栩我只是想……” 她话未说完,他却温柔的用一记轻吻打断了她所有的话,温柔缠绵,却是了然彼此的最好方式。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丞相府(三) 半晌的缠绵,夜栩渐渐松开了她,手指玩转在她下颔,笑意温润,“你想什么,我如何不知道?是我不好,忘了我的轻幽还有一副慈悲心肠,自然是想着旁人好。” “你呢?”轻幽凄了神色,眸光中竟有一丝心疼,“你如何没有恻隐之心?若可放手,便放手罢。” 夜栩轻声一叹,转而握住她的手目光以往前面的相府,“倘若能让老大人安稳度日,我也不想让他牵涉进这场战争,毕竟没人知道结局究竟会让谁满意。” 轻幽这样看着他,听出他话中的无奈,“这是何意?” “我们今天过来,是为了一门亲事。” “亲事?”轻幽一惊,暗自一想,联系起兵部尚书府的说话,惊道:“是为了谦痕舅舅?” 夜栩微微颔首,“嗯,这是门难得的好亲事,于我这里,更是非全不可。” “可是……”轻幽这么一听,心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想着想着,忽而心里疑窦顿生,“可是裴丞相不是……终身未娶,无儿无女么?这是……” 夜栩淡淡一笑,“外人知道的自然是这些蒙了尘的‘真相’,至于丞相,这一生虽是未娶,却自有至爱之人,”说到此处,他也不禁轻叹一声,“说来丞相也是重情之人,只是奈何他心中所爱,却是敌国之人入不得他的家门,两人私定终身,只育有一女,丞相终身未娶,也是因此而已。” 轻幽心里一酸,“都是可怜之人罢。”片刻她又问道:“只是这些该是讳莫如深的罢,你如何知道?……再者你知道了,那旁人……?” “是啊,我都知道了,那旁人知道的自然也不在少数,故此我才非将丞相拉进来不可,但他只能在我这边而已。” 轻幽心里想着,又唯恐此事他只想着政局考虑,于是问道:“那当事人又是何想?谦痕舅舅该是知道你这么做的……那位姑娘又可有心上人?” “那位姑娘叫做东方曦月,是随着母姓的。”他认真的看着她,知道她心里顾虑的却是这两个人是否有意,当下便给了她一剂安心丸,“轻幽,你放心罢,论起此事,当初却是谦痕与曦月无意中的相识,方才带出了这么一段故事让我们知道,他们俩自然落花流水均有意,只是少了我们这个大媒罢了。” 轻幽这才心里踏实两分,点头道:“我不该多想的,你自然是万事考虑的周全。” 夜栩清朗一笑,紧紧的拉着她前走,“走罢,咱们这就去一来谢媒,再者做媒。” 再行两步,转眼便到了草庐前,初识庐山全面目,轻幽心里忽而一阵惆怅,只见面前蓬草叠嶂,院中做灶,炊烟四起,四处田地,除此之外不过熙熙几个衣着简便的侍候之人,却是连个侍卫一类都不曾有的。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看着看着,她不禁一阵感叹,这样好的景致,不知胜过了多少宫阙万间,只是无论对于她和夜栩来说,还是对这草庐的主人来说,这样归园田居的生活,都是他们配不上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做媒(一) 夜栩听她念的是陶潜的句,心里一阵思虑,正想着,前面便来了草庐中人。 出来的一个人,正是相府往日的管家,名叫杜解,以往自然是见过夜栩的,只是轻幽的容颜却是此番初见,停在这夫妻二人面前才要行礼,便被她的那张脸惊住了,缓和片刻,方才敛仪郑重道:“奴才给荣王殿下请安,给王妃殿下请安。” 夜栩眉眼中一时端的毫无一丝情绪可察,沉声道:“不必多礼。” 待他起身,夜栩又道:“裴丞相可在?” “是,大人正在里面,请王爷王妃移步内堂罢。”说着,杜解便往里请到。 夜栩挥了挥手,“但请总管通报一声罢,本王毕竟尊敬大人,没道理这么没规矩。” 杜解一听,躬身一拜,“是,请王爷王妃稍候。” 等他进去,轻幽轻哼一声,低声道:“不知这是七爷威信太高,还是丞相如今妄自菲薄了?” 夜栩轻笑道:“为什么都好,他终究是丞相。”说着,又忽而叹惋起来,回过身去看着那两匹马,“只是可惜,丞相终究从文,不识好马名驹,这两匹马可是难得,委屈了……” 轻幽蹙了蹙眉,玩味道:“既是丞相大人从文不属武,你又如何非要了这马来?难不成尚书府里便出不起旁的东西?就算尚书府里没有,大不了还有辅国公府和你这个做外甥的、当朝皇后那个姐姐……”她自己这么一说,说着说着却忽而明朗,渐渐恍悟着听了话不再说。 夜栩一看,嘴角一挑,“明白了?” 轻幽睨他一眼,只道送这两匹马来,一来是为兵部尚书的出身考虑,自然这战马于他最是珍贵无比的,也才配的起来聘他家的珍贵女儿,二来,马主战,亦是向丞相大人说明,若是此事不成,自此自会向相府开战,思及此,她不禁叹道:“好周全的一招,恩威并施,不过如此。”她还有半句未曾说的,这样的心思若是用在治国上,也当得明君。 夜栩微微一笑,又见那管家出了来,恭敬又行一礼,道:“启禀王爷王妃,咱们家老爷请二位殿下庐中一叙。” 夜栩颔首道:“有劳府上人暂且将这两匹马安置一番,不需喂它们饲料,只好生看管住了就是。” 杜解往后面一看,应了声是,随后便指挥了两个院中打杂的家丁去安置两匹马,自己亲自领着荣王夫妇进了内室。 里面的景象,却也着实应得上这田园的清致。 简朴非常的一身粗衣麻布,发中华白,暗沉的肤色像极了常年劳作田地的庄稼人,弯腰挽袖的洗着手,这样看去,若不知情,倒是不知究竟当朝丞相,还是布衣老农。 在一屋子的单薄之中,仅仅有那一袭悬挂细致的朝服能够明白的揭示出这里主人的身份。 第一百八十章 做媒(二) 料理好了自己手中之事,当朝丞相裴甫临方才一边放下卷起的袖口,一边迎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友善却疏离的笑意,拱手道:“七爷、王妃驾临有失远迎,可是老朽的不是了,还请两位切勿见怪啊。(.无弹窗广告)” 夜栩负手而立,神情中满是胸有成竹的静和,笑道:“裴大人说哪的话,本王与王妃成婚许久,照理早该来至拜访,以谢大媒。”说着,他伸出手臂揽过轻幽,道:“轻幽,这丞相大人亦不是你第一次见了,如今可得咱们俩好好谢谢大人才是。” 轻幽微一颔首,欠身道:“丞相大人有礼。” 裴相见她行礼,连忙退却,“岂敢岂敢,王妃殿下大礼老臣实不敢受。” 轻幽面色温和静好,淡淡道:“这一礼不关乎君臣,丞相大人难道还不准轻幽谢礼?这可是说不过去的。” 夜栩也道:“大人该受,何必推却?当日的册荣王妃诏可是大人亲自宣的。” “虽如此说,七爷、王妃抬举,老臣也是不敢,”说着,他连忙请他二人入座,“七爷王妃请入座。” 轻幽心里料定,早在尚未进门之前夜栩便该对屋里面的环境一清二楚了,可眼下他还是四处环视一圈,随即佯作忧虑道:“裴大人这里可是简陋了些,以您两朝丞相的身份委屈蓬荜,可是大为可惜。” 裴相眼里笑意一顿,旋即还是一如既往,笑道:“如七爷所言,老臣区区贱命,却也得以在这相位历经两朝,如今年老体迈,实在不像步大元帅一般还有精力顾及大统之事,而这一处草庐,在旁人眼里自是蓬荜,可于老臣便如波澜不惊一般,却是心里的极乐了。” 旁的罢了,只是在他提及自家父亲之时,轻幽却是微微一触,只觉得这话中之意让她没来由的心里一紧,半晌放不下。 夜栩笑道:“极乐?本王却未曾耳闻,原来老大人对佛偈道理还有研究?” 裴相道:“研究不敢,只是自魏晋三教合流,老夫忝为孔圣人门生,自然也对佛道之事聊有所知。” 夜栩嘴角微微一晕淡笑,片刻不说话,轻幽见此,虽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但也有意帮他,于是道:“所谓极乐,自是净土、幸福之地,乃为大乘佛教之上界。轻幽不才,敢问丞相大人,若尘世仍有使之内心记挂抑或私心愧疚之人,那便是此刻死了,又能否登至大乘佛教所谓极乐世界?” 这句话中的暗示果然起了作用,裴相初一听,手中茶盏便是明显一抖,随即慌忙掩饰道:“心中仍有红尘记挂,自然难得极乐。” 夜栩这么看着,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轻幽见他此种表现,心里有了分寸,又见一旁并无下人侍候,于是语气悠然轻松,直接道:“……既是如此,丞相大人心中仍有曦月姑娘牵挂,那不提往日相府今日蓬荜,哪里又能是您的极乐呢?” 犀利的破碎声随着她提及东方曦月的刹那在青石板上爆裂开来,一语话毕,裴相已是瞬息苍白了面容,而夜栩仍是暗自微笑,轻幽甚至都看得到他眼角又徒添了几分得意。 第一百八十一章 做媒(三) “既是王妃已经将话说到了这里,本王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夜栩起身,亲自从旁又取了一只瓷盏,动作从容的悠悠为他斟了一杯茶,单手递到面前,“本王受人之托,今日此来便是为了东方姑娘做媒一事,若论门第出身,绝对一万个门当户对,不会配不上令爱,不知裴大人可否给本王这个面子?” 他说话时候,只见裴相的脸色渐渐从惊怖换做了一副冷沉,眸光垂在夜栩递过茶来的那只手上,只任由他那么举着,“七爷有备而来,若是老朽不应,又如何?” 夜栩仍是微微笑着,那份从心底绽开的清朗好像始终都如同和风一般,安之若素,“大人何必回应得这么快?不如看看聘礼再作打算?” 裴相倏尔抬头与他对视,眼里几乎是要冒出火来,而夜栩依旧温文尔雅,风雨不动。[] 轻幽眼见着陷入僵局,这样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于是便也起身道:“老大人既是属意草庐荒野过活,那么想必于这田园之间,总也没什么大事,既如此,丞相大人不如听听七爷的话,反正这聘礼带了来,于情于理也没有将送礼人拒之门外的罢?”说着,她扬手一个请的手势,既是给了裴相一个台阶,也是缓和了局势。(.无弹窗广告) 裴相看着这夫妻二人的一软一硬,终于是强压着气愤与恐惧的站起身来,往院中走去。 夜栩任由他先走出门去,自己有意停留片刻,在轻幽耳边低声道:“轻幽,你真是堪当贤内助之称。” 她斜了他一眼,心里纵然是不愿意做这些事,但归根结底仍旧是心甘情愿,只淡淡说道:“愿为观音婢。” 他心下会意,像是承诺一般说道:“定不负千古盛名。” 片刻之后,他们二人才走出屋子。院子里的一侧树上拴着那两匹名驹,而裴相恍若农夫一般的背影,这个时候显得异常的坚韧。 轻幽想着他的言行举止,虽不易察觉,但总还是有那么两分对夜栩的骇意,而为了自家的女儿,他能拒而不接那盏茶,在她眼里真真是犹如泰山一般。 “裴大人看着如何?兵部尚书的家门,可也配得上这草野清净之家?”夜栩走上前去,说这话时,仿佛心中早已有了结论。 裴相紧蹙的双眉并未因他的问话而稍稍舒展,只是一字一顿的问道:“是……龙谦痕?” 夜栩负手而立,颔首道:“正是本王舅舅,关乎他们二人是否天作之合,裴大人想必早有耳闻罢?” 忖度片刻,裴相转过身来看着夜栩,微微沾染上一丝略感迷茫的笑意,若说龙谦痕的身份与人品,却是没得话说,只是他除却是夜栩的舅舅,亦是当朝国舅,且与皇后的关系亦是不错,他实在想不明白,夜栩这么做,究竟是为了拉拢、宣战,还是其他什么,“老夫不明,七爷此举究竟为的什么?” 夜栩只是嘴角一勾,“如大人所见,以媒谢媒。” 第一百八十二章 做媒(四) 裴相默然少顷,那深暗的目光中思绪潮涌,不知内心竟是何等的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看着夜栩那份坚不可摧的神情融了脸上的微然怒意,叹了一声‘罢了’,一面又将七王夫妇请回了内室,一面言谈之间也不再藏着掖着,道:“七爷思虑定是再周详不过,只是老夫对女儿多有亏欠,此等关系终身之事,虽是自古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敝人,若无女儿亲自允准,老夫决计不会代为定夺。(.好看的小说)” 夜栩颔首一笑,“应当的,老大人这么想也未为不妥,只是本王受托而来,如何都要大人一句准话,敢问大人,如今之势,是否只要东方姑娘颔首允准,这门婚事便万无一失?而老大人也能不再屈居蓬荜?” 裴相无心掩饰神情中的半分无奈,只是叹道:“老臣早该料到,您七王爷要做的事,便是我这当事人躲到了天边去,都是躲不过的。(.)只是老臣尚有一事不明。” 夜栩颔首道:“裴大人但说无妨。” “已经三年了,”他声音幽缓,却丝毫抹不下这话语中的半分沉重,“代兴登基三年,这草庐也建了三年,为何您却甘心从原本的高高在上、势均力敌转化为三年的默默无闻?好让其有机会安稳民心?而这门婚事,又为何会到今日才被您提了出来?” 夜栩淡淡一笑,有意无意的望了轻幽一眼,“若有选择,本王也不愿扰了大人的清净日子,只是偏逢东方姑娘生的千万可人,弄得四哥有意为六哥提亲,私心所致,本王自然不会放着自家舅舅的终身幸福不管不顾。(.)” 裴相如此一听,方才大彻大悟了。 他轻笑一声,又道:“至于三年默默无闻……若本王所记不错,大人当年用了十四年的时间才从一方郡守做到当朝丞相的位置,如今怎么却不明白,韬光养晦、笼络人心这八个字?” 裴相忽而一听,却是刹那恍悟,原来他从没有被仇恨乱了方寸,原来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用最小的失去来换最大的得到,这样年纪的一个人,有着这样的心机、出身,实在是有两分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能容忍从制高点变作销声匿迹,能从万丈光芒中退去,又找到了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风生水起。 想着想着,裴相的神情渐渐少了大片的抵触,转而却像一个历经数十个春秋的老人,在用自己的经历,给与一个年轻人忠告,“七爷既如此说,又可曾想到,历经数载春秋的长袖善舞,老夫如今为何却愿放下争斗,安家在这荒野之中,放弃大半辈子为之煞费苦心的华堂美服?” “本王洗耳恭听。”他的神色,也渐渐深了下来。 裴相近乎苦笑,“待到大业得成之日,您或可明白,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往往越是您看不见的东西,比如,真心。” 他眉目不易察觉的一蹙,轻声一喃,“真心?” “真心,”他坚定了这两个字,“为君者,少有纯良,成大事者,难有真心。”说着,他怀着一份复杂的目光看向轻幽,“而这其中,最大的受害者,往往便是您私心最爱之人。” 这一句话,让轻幽才刚平静的心,蓦然一惊。 夜栩这样听着,心知他是将自己的心酸揉进了这番话里,一时心间百感交集,片刻转身走向轻幽,目光坚定的看着她,却是对裴相道:“大人但可放心,若真有那么一日,本王亦愿在御座咫尺之间放开手,不顾江山万事,只愿余生不悔。” 裴相见此,心中不免一惊,“若到彼时,七爷还能如是,那么老夫便只能对王妃说一句‘佩服’,”说着,他前走两步,淡笑道:“但愿太后这一步棋,是大错特错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一) “在裴相认了这门亲事之后,你要怎么做?”从草庐出来,夜渐渐降了下来,因着早先是驾马而至,夜栩已让跟着他们驾车到兵部尚书府的下人带着燕掌琵琶先行回了王府去,故此如今他们俩个却是携手走在这一片荒野。[.超多好看小说] 夜栩淡淡一笑,“东方曦月和裴相都不是在乎那些俗礼的人,尤其在这件事上,只要择个日子,尽快让他们简简单单的完婚就是了,不必张扬,正式即可。” “我一直很好奇,”她忽而想到自己成婚之时的天下轰动,停下脚步玩味问道:“我亦不是在乎凡尘俗礼之人,你应该也不会在乎这些,那为何当时你我成婚之时却是天下皆知的轰动?” 夜栩带出一片温情调笑的目光,放缓了语调,很是柔和,“那时候你可不在我心里安家,我要的不就是天下轰动吗?” 她秋波一转,“少来,你的一举一动都足以轰动天下,而且那个时候,既然你心里还有商柔盏,那么这么做不是会让她心里很难受么?” “让她像我当时那么难受一次,就算扯平了。”他嘴角笑意凄迷,“之后就可以一心一意放下她,爱上你了。” 她蹙了蹙眉,又想起许久前他们之间的一次对话,忍不住问道:“你曾经说,我或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爱夜无殇,现在我承认了,那你呢?又有多爱商柔盏?” “轻幽,”他脸上多了几分邪气,“我们之间的共同之处是你难以想象得多,就像这两份年少情意,就出奇相似。” 说着,他拉着她的手,本欲继续往前走去,她却忽而一把拉住他。 “嗯?”他看着她脸上的神色,若有所思一般。 轻幽想了想,问道:“以前我可以不在乎,现在我必须要知道,商柔盏,究竟为什么会嫁给夜栈?” 夜栩轻舒一口气,摇头道:“我不曾骗过你,我真的不知其中缘由,而且……”他抬手轻抚她的面颊,“轻幽,你也不需要知道这个原因。” 她摇摇头,目光中多了一份隐隐的忧虑,“那若是有朝一日你知道了,她是因为……” “没有若是,”他打断她的话,温柔的安慰,将她的手放到自己心脏的位置,“轻幽,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你就在我心里,这个地方她进来过也已经出去了,一旦从这里出去,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进来。无论当初是什么原因,是有谁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好,是为了亲人的性命安危也好,是为了为她的南越朝复仇也好,为了什么都好,已经与我无关了。”说着,他不由的轻轻一笑,“我的轻幽,难道全天下最美的这张脸都不能给你一份安稳吗?我总想着,是我该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把你弄丢了。” “因为我知道,你看中的,不是这张脸,”她心里从来未曾因为这张脸而得到过一丝一毫的安稳,反之,尽是忧虑,“不然洞房花烛之夜,你也不会说‘心有所属’一句。” “是了,”他忽而笑了起来,“我险些忘了,还欠你一个洞房花烛。” “嗯?”轻幽尚未从那份忧虑中平复过来,只听他这句没来由的话,一时间不明就里。 夜栩也不加解释,只是倏尔带着邪魅的笑意将她横抱在怀,“我补偿你。” “什么?”虽是四下无人,但在轻幽却还是警惕的环视了一圈,些许焦急道:“你这是做什么?放我下来!” 他不听她的话,只是就这么举步走去,“说了补偿你,你满腹诗书,定然知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一句了?” 她眼看着着急无用,只能冷静两分的劝道:“咱们不能这么进王府,让下人见到了成什么样子?” “谁说要回王府?”他却似乎早有准备,在她耳畔道:“宝静苑可是离这里很近呢!” “你疯了?!”她倏尔一惊,“那是帅府的别苑,慕茶还在那里呢!” “你放心,我知道。”他笑着,实在是很好看的一张脸,“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她几乎是放弃了争论与挣扎,只是很无奈的说了这一句话。 他嘴角一挑,“芙蓉帐暖度春宵。” 她轻哼一声,却也已经认了,就这样在他怀里,“你是真怕我做不成杨妃。” 夜栩往她耳边又凑了一瞬,“虽说天下美女多为妾,但你又如何会是我的贵妃?” 一份柔情款款,近乎一世钟情。 第一百八十四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二) 话说自从那日从裴相的草庐出来,到了帅府别苑宝静苑里,一连大半个月这夫妻二人便是一直呆在此处的沧离村,就这么一直腻了十几二十天,轻幽心里是琢磨不到夜栩的意图,这些日子也不见他守时去上朝,只是偶尔的出去几个时辰,不过这些她也懒得去追究,只一心在冀州战事和那场兵部尚书的婚事上。 只是从他们初到宝静苑起,便不见慕茶的影子,虽说让轻幽徒添一份忧虑与失落,但也是意料之外。 毕竟若是哪一日慕茶能老老实实的听话,那实在是比夜栩能将北夏江山拱手相让来的机会更小。 “你可真是一日到晚操不完的心,又要看着前方战事如何,又要去注意谦痕的婚事,”这日夕照时分,夜栩不知从那里忙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沧离村,便见轻幽独自坐在院子里的青松下,手里拿着冀州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战报,殊不知她是看了多少遍的,夜栩看在眼里,明知她还是放不下去担忧,不由的心里一酸,勉强玩笑一句,“怎么就不见你对我这么殷勤?” 轻幽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哼道:“咱们俩之间,有一个殷勤的就够了。”说罢,她又不自觉的叹了口气,“传回来的战报总是这么两句话,怎么却没有个明白的说法?” “这样已经不错了,”他取过一件藕色披风坐到她身边,仔细为她披上,“小皇叔如今很平安,就算身不在华堂也没什么大碍。”说话间,他将她手里的那几张纸抽了出来,“我这就告诉你一件喜事可好?” “喜事?”轻幽暗自一想,只想到龙谦痕与东方曦月的婚事,“难道是谦痕舅舅的婚事尘埃落定?” 她这么一说,夜栩仿若才想起此事,笑道:“我倒忘了告诉你,谦痕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个月的初八,昨儿个还说呢,哪日让你见见曦月。” 轻幽自然也是高兴,“还有不到半个月了……那到时候新娘子从哪出阁?” 夜栩道:“早先告诉过你的,她这些年都与奶娘住在盛京北边的一处小院里,与裴相商定,到了日子还是从她的住处出阁,只说奶娘便是母亲,凭空拟出一个身份来还是容易的。” 轻幽想了想,又疑问道:“我记得那日在裴相草庐,你曾说夜栈有意为六王向东方姑娘提亲,那如今又作如何论?太子会善罢甘休?” 夜栩满不在乎的一笑,“他不认如何?此事他的意图摆在那,夜桢却是无意,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笼络人心,且晚了我一步。现在看来,他那边忙着监国,而我们这边一切打理得周到,也不怕他做破釜沉舟之举,故此没什么可担心的。” 轻幽微微颔首,又道:“说起监国,夜无殇的所谓伤势也该好的差不多了,他这么一出戏究竟为的什么?” 一句话,让夜栩眸色微微沉了沉,幽缓道:“若我猜得不错,他这些日子应该是在背后计划着与宋国休战两安之事,”说着,他调整了心绪阴鸷一散,笑道:“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了,可是一件意外之喜。” 第一百八十五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三) 轻幽疑惑的看着他,实在想不出夜无殇计划的些什么事是对夜栩来说的意外之喜。 夜栩道:“这些日子你都在宝静苑里,我也没有告诉你,日前因舒城一事上,宋国多少吃了些西齐的亏,而宋帝宇文拓如今身子很是不好,据在宋国的细作回报,看样子皇位易主也不过瞬息之事,再加上夜无殇背后的一些动作,故此如今,宋国确是有意与北夏休战,就在昨日,已经遣来了使团,与北夏结盟。” “结盟?”轻幽略略一惊,想是自从北夏开国高皇帝夜轻寒与宋王宇文弈两分南越天下起,三大王朝北夏、西齐、宋国还未曾有过结盟之事,如今此来,倒是有些意外,“我若记的不错,北夏立国以来无论何等战事也未曾有过结盟之说,即便是彼时西齐与南越数百年的历史中,都少见如当年赤壁之事。(.无弹窗广告)”她站起身来,轻缓踱步园中,继续道:“你又说是喜事……难道还是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的老把戏?” 夜栩听着她最后变作微微不屑的语气,心知她是对和亲之事甚有微词的,而在他自己,本也和她是一样的心思,只是此事上他却是表现的很赞成,走到她身边,试图安慰道:“是老把戏不错,只是宋帝当下提出和亲之事,却是有利无害的。” “什么有利无害,”轻幽霎时起了怒意,“古人道,‘汉家青史上,拙计是和亲’,当朝者既是要坐这个一国霸主的位子,就和该一人之心扛了天下之事,若没这个本事,倒不如趁早退位来得好。” 夜栩看她动了气,自己却还是不急不缓,哄道:“既是宋帝送孙女来北夏和亲,那是好是坏都是敌国之事,你又何必这么上心?反倒是难为了自己动气。” “夜栩,”轻幽面露一丝难色,“我知道敌国之事,原该是敌国越是不好才越是我们的好,可是想到又哪个可怜人会走上和亲这条路,我怎么能毫无一丝感受?” 他微微一笑,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耳畔低吟,“我知道我的轻幽,一向善良,就是敌人都会去同情。” 她摇摇头,“不关乎敌人,异国他乡之地,要一个女儿家如何自处?我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若非有师门、诚王,我都不知能否活下来,更何况是要一个女孩儿千里迢迢的来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妻?……遥想古往今来那些和亲之事,又有哪个人得了好下场的?不提江都公主《悲愁歌》,即便是明妃出塞,终究也是环佩月下魂……” 夜栩笑着打断她,刮了刮她的鼻子,“好了好了,再说都是一部汉家史了!” 轻幽轻哼一声,很是不服,“不提汉家,就说以往西齐与南越那为数不多的几次和婚里,我记得《西齐史》曾记乾嘉帝宁悫皇贵妃商氏便是南越公主,到了西齐不就是早早的魂归西土去了?眼前的例子不就是一抓一大把么?” 夜栩无奈一笑,在她耳边蹭了蹭,“那这样好不好,等太子宇文迹的好女儿归雾翁主嫁到十四府之时,我准你当她是姐妹一般去待,不必管顾她的宋国出身,好不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四) “十四府?”轻幽倏尔一惊,她怎么也不曾想到这一场和亲,竟会落到皇室之中年纪最小的夜橦身上,“这怎么说?上有六王、十二王不曾婚配,甚至还有你们的长辈诚王在那儿,哪里就轮的到老十四身上?他们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是他们的主意,”他轻舒一口气,“是我的意思。” 轻幽一时之间更是想不通了,轻呵一声,“我……这是为何啊?难不成他们以往有什么牵绊?” 夜栩知道她心里在乎此事,尤其如今又这样将老十四扯了进来,若不好好解释一番她是定然放不下的,“无论如何,归雾翁主来自宋国,不管是敌是友,终究是一副有用的存在,与其在夜无殇那边,不如在自己手里来的牢靠。” 若说之前没有解释,她还不过疑惑几层罢了,现下听了他这么直言不讳的说到自己的意图,她几乎是霎时转了一番冷寂,冷冷一哼,“哼,既是如此,不是在你自己手里来得更好?七爷为何不一封休书遣了我,自己娶了那位归雾翁主?说来既是宇文迹的女儿,那还是昙阳公主的外甥女,想来人品定是不会差了,又是那般出身,也配得上七爷了!” 夜栩明知她是生气,但还是想玩笑过了此事,于是仍旧微微笑道:“好轻幽,吃醋都吃得让我心疼,”说着,硬生生的拉过她的手来,“都是旁人的事了,如何却让你跟我生疏?再者这桩婚事未必就是不好,难不成你心里疼老十四,我这个做哥哥的就将他往火坑里推?” 她的气还是消不下去,语气都强硬起来,“那你说啊,老十四就这么安稳地让你摆布?就没有不情不愿?” 夜栩如今着实是表现出十二万分的耐心,丝毫没有一分一毫的不耐烦,嘴角挂着淡淡的宠溺,“我告诉了他一个秘密,若非此事,这一辈子都不会让旁人知道的秘密,之后,他便欣然了。” “嗯?”轻幽蛾眉微蹙,暗自思忖了片刻,总是想不到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人在终身大事上心甘情愿,又待她刚要开口去问时,夜栩却先道:“还是太后的意思,原本是要将归雾翁主纳入后宫封为贵妃的。你这么想想,嫁给老十四,就算日久仍是不生情,至少以夜橦的性格,能待她很好,且又是一府正妃,总比去与皇后争争斗斗来得好。何况若她真是成个细作来的,也比放在宫里好处理些。” 轻幽看他这样的表现,也领会两分他的意思,估计这那个秘密她是不想告诉自己的,想来也横竖与他们夫妻自家无关,故此她也不多问,只是道:“和亲仪仗何时到?” “过了上元节,也就差不多了。”顿了顿,他又道:“如今,十四皇府上已经开始准备了,夙雪自己在那里帮忙,毕竟咱们几个兄弟里,给他找着嫂子的哥哥不多。” 轻幽顿时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只是微微睨了他一眼,“是,我呢生你气是一回事,但也不会让你荣王殿下落了兄弟里的坏名声,何况慕茶也不在这里,明日我们就回府罢,我去帮夙雪,帮你十四弟。” 夜栩清风拂面一般,腻腻的抱着她,“真是个懂事的好媳妇儿。” “对了,”她问道:“那归雾翁主,‘归雾’二字想是封号,她是叫什么名字?” “宇文嵌鸾。” 第一百八十七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五) 翌日一早,轻幽还是三催两请的才将夜栩劝的上了朝去,自己也吩咐了宝静苑里的事,只告诉瑞娘他们夫妻便回了荣王府去住,若是哪日慕茶回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要张扬,让他好好住下就是。 安排好了这些之后,她便动身到了十四皇府。 “七嫂子!”随着她缓缓从车驾里下来,夜橦的惊喜一唤便迎了上来。 她实在出乎意料的是夜橦竟就在那里等着,一边随着他进了府中,一边问道:“怎么这么好的跟这儿等着我?就算是你年纪还小,可也是要成家的人了,不用去上朝吗?” 夜橦见了她便是满心的欢喜溢于言表,欢快的解释道:“小弟原都到了朝元殿门前,只是七哥说嫂子今日要过来帮忙,又想到反正朝会之后我们几兄弟也会在兵部尚书府上商议事务,朝堂之事哪有迎接嫂子重要?故此小弟便称了病回府等着嫂子大驾了!” “兵部尚书府?”轻幽疑惑道:“你们计划筹谋倒是常事,只是你府上要办喜事,谦痕的喜事不是还排在你的前面,你府上都是这般急着,生怕与两元佳节撞上推搪了,那好事将近,尚书府不是更得急着布置呢?” 夜橦解释道:“照理是这么说,只是想必七嫂子是没见过曦月姐姐,她那个性子是最不喜欢张扬的,这次的婚事可实在是简之又简,弄得谦痕大哥都觉得对不住人家了,可也是没办法,到底两个人开心才是好的。[.超多好看小说]” 这最后一句话让她格外的舒心,只是又一想,倒不觉的为自己觉得可悲,细数下来,无论是自己还是夙雪,又有谁的性格是喜欢张扬的呢?且不说当日成婚时的心态如何,只是那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的气派,却都不是她们这样性子所想见的,到底帝王之家,由不得己,如是想来,倒是东方曦月值得她去称羡的。[] 想着想着,轻幽又问道:“说到成婚之事,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去那位归雾翁主可觉得委屈了自己?” 夜橦一副神情,却是满脸的笑颜,“我还委屈,那还不更委屈了人家?” 轻幽着实意外他的反应,细想来,也该是与夜栩说的那个秘密有关,无论如何,即使他无怨言,也终是好事,如此她也不免嘱咐道:“你这么想固然是好,只是成了婚之后就不能再让人将你拿小孩子一般对待了,日后自己要长大懂事了,也得好好对待你的皇妃。” 夜橦听了,却是一阵偷笑,半晌言语不出,轻幽看得糊涂,问道:“这是怎么说的?我的话很好笑?” “不是不是……”夜橦赶忙着摇头摆手,“只是老十四没想到,七嫂子跟七哥的关系好了,还真是有种长嫂如母的味道了。” 轻幽先是一怔,终究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形容,总觉得与自己是搭不上边的,随即眉目都有些不自然,“你说是七哥七嫂,我如何是长嫂了?” 夜橦的神色蓦然一淡,仿佛有些许落寞,“七嫂不知道,老十四的亲生母妃去世得早,又因为年纪小些,以往七哥虽是对众兄弟疏离冷淡,但总是很照顾小弟,只是从小在类霄宫里野惯了少人教导,父皇去世的时候我也不过才十三岁,除了七哥、小皇叔之外,还从没有跟我说过您这样的话呢。” 这样的一句话,不由得让她心里更是一阵不舒服。 果然,帝王家的孩子,纵然天纵富贵,却都是身不由己的。 夜栩如是、夜橦如是、夜枫如是,想必如夜无殇、夜栒、夜栈,亦如是。 就算是夜无眠,也都还是为了躲避这些勾心斗角暗潮汹涌,多年辗转于两大敌国之间。 她还记得,又是夜无眠曾说过,既然生在帝王家无法选择,这些是非无法躲得开,那他宁愿在远处站岗放哨,也不愿在类霄翻云覆雨。 “虽说长嫂如母是有些许不对,但我不介意日后扮演你生活里的这个角色。”想了想,她对面前这个落寞的年少皇子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六) “七嫂子……”徒听了她的话,夜橦禁不住一阵六神无主,片刻的意外,随即却是笑逐颜开,立时便蹿到了轻幽身边蹲了下来,丝毫不顾及他皇子的身份,“嫂子您当真是这么想的?不反悔?” 轻幽嫣然道:“我一不缺钱财,而不缺人才,你又连王位都尚未封得,我骗你作什么?难道还指着日后你若发达了,也给我荣王府沾些光不成?” 他越发的喜上眉梢,甚至眼角都添了几滴隐隐的泪水,“那日后可是我的事事无大小,一应全要嫂子照看了,嫂子可不能嫌烦!” 轻幽低头看着他,忍不住心里一酸,拿出帕子递给他,佯作揶揄道:“怎么都要成婚的人了,都是大小伙子了,还不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语?” 她话音才落,夜橦还未及答话,便听得外面随着一声声恭敬的‘九皇妃吉祥’,传来夙雪意外温和的话,“还是只因未到伤心处。” “九嫂子!”夜橦一看,站起身来又是一阵高兴,迎上前去,“我这府上可真是有面子,能有两位嫂子这样的人来亲自为小弟打点,只怕我都要妒忌死自己的府邸了!” 轻幽也站起身来,温和玩笑道:“我们可是给的未来十四皇妃的面子,不说别的,还怕你慢待了人家,倒弄得是我们整个北夏成了无礼之邦!” 夙雪也应和道:“这倒是真的!” “这可好,两位嫂嫂都站成一队了,日后可是有好日子了!”夜橦脸上已不见了泪迹,一众玩笑半晌,他方才辞了她们两位,往兵部尚书府去与那些位兄弟会合了。 “这孩子平日里性子活泼好动的,什么颜色全在脸上,可这心里的苦倒是不亚于他的那些哥哥们不差什么的,只是年纪到底小些,难为他了。”看着他出去,轻幽禁不住一阵惆怅,有感而发。 夙雪干涩一笑,道:“年纪不过小你一岁罢了,不过你说的是,他到底不像你,从小历练的多,心智自然也比同龄人成熟得多,帝王家的孩子本是可怜,老十四的心性能这样纯善,已实属不易了。” 轻幽听她说话的语气已经是直言你我了,自然已是不见外的表现,她心里也是高兴,又玩笑道:“你这意思,老十四是心性纯良,我可就是深谙事故了?” 夙雪微微一笑,灿若朝阳一般美丽,“在这样的环境里,你我又有谁不是深谙世故的呢?” 轻幽思言颔首,两人一边开始忙碌起来,她一边道:“这话不错,树欲静而风不止罢了。” 夙雪道:“既来之,自当安之。” 轻幽听她言谈举止从来不凡,倒不像个侍婢出身,又恐触了她和夜枫的心结,于是仔细问道:“从小你和晴空都是与夜栩一起长大的,日子可还好过?” 初听这话,夙雪微微一怔,轻幽一看心里便知其缘由,道:“还是不习惯晴空这名字?” 夙雪轻轻一笑,“适应起来是不容易的,毕竟从小跟在七爷身边一处长大,‘素琴’二字在我心里早已是根深蒂固了,不过轻幽,我是着实谢谢你为她的安排,这样能让我和九爷心里都好受些。” 轻幽听她直呼自己名字,更不见言语中的拘泥,倒是心里暗自愉悦,只是听到她语气到了后来提及夜枫,非但言辞细致,更是徒添两分说不好的别扭。好在轻幽处事一向小心,如今也只是暗自记下而已不曾多问,只是道:“既说是感谢我,那自此就努力只记着晴空二字便是,反正名字只是叫给外人听的,扰不到你心里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七) 夙雪闻听此语,豁然一笑,“你的话有理,何况我又欠着你的情,可是无论怎么说都免不得要照做了。(.无弹窗广告)” 轻幽这样想着,总是觉得对于晴空,夙雪除了那一份自小一处长大的姐妹情谊外,总还参杂着一些莫名的仿若愧疚一般的情感。她暗自细数了自己从介入皇室起直至如今所有关乎九王府与晴空之间的事,想来想去,唯一豁然不解的也只是当初与夜栩初到陋室,临行回府之前夜栩曾与晴空说的一句话,原话虽是不能一字不差,但意思倒也完全,那话中之意却是说九王夫妇之所以这般的不对付,却是与晴空有关的。轻幽越想越觉得好奇,只是可叹夙雪的为人,性子本就两分孤傲在里面,如今她们二人也才能顺当的言谈说话,轻幽自是明白自己心里的疑惑是如何都不能去问夙雪本人的,那毫无疑问,唯一能解开她这疑惑的人,只有夜栩而已。 “对了,有一事长久在心,却始终不曾问过的。”正在轻幽出神去想的时候,夙雪却忽而道。 “嗯?”轻幽颤一回神,只想着自己心里尚疑窦丛生,没想到夙雪却还有什么问题,“何事?却是我能解的?” 夙雪眸光稍稍一凝,却依稀透出些许玩味,弄了弄袖摆道:“你与七爷是恩爱夫妻自不必说,我却是好奇,潇帘如何?” “潇帘?”乍一听这个名字,并未在轻幽心里闪出什么明显的印象,复而一想,她便恍然,那不正是太子府上为夜栩选送过来的侍妾,说到底确实自己的不是,自从那位姑娘到了府中,她这个女主子倒是尚未见过人家,如此一想,却是夜栩有些小题大做了。[.超多好看小说]而如今又一想夙雪的语气,却不像以往的规矩规行,竟却也每个敬称,由此轻幽不觉想到,若是以往夙雪与潇帘不曾相识,如今还是这个语气,倒是不像她宁夙雪的为人了,故此道:“说来惭愧,自那位姑娘入府以来我尚未曾见过的,不过听你言下之意,却像是与她熟识的?” 她知道夙雪既是能这样问,便也没有瞒着她的心思,也便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至于夙雪听了,却是隐隐一声冷笑,“与她熟识倒是谈不上,只是跟她主子之间的交情,倒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一处较为幽僻之地,轻幽暗自一想,道:“看起来,你对她却无好感?” 夙雪冷哼一声,“有其主必有其婢,想来原该七爷也是有所怨怼才对。” 轻幽虽说看得出夙雪与商柔盏之间一向针锋相对,却也未曾料到她竟会对那位昔日的荣宁公主这般微词,心里不免吃惊,“她以往是太子妃的侍女,七爷便是如今心里不痛快,又怎能用得上怨怼二字?” 夙雪听出她话中的试探之意,嘴角淡淡一晕,道:“你是个水晶心肝的剔透人,商柔盏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却看不清楚?” 轻幽自嘲一般轻舒一口气,又想夙雪是自小跟着他的,自然了然夜栩与商柔盏的过往,于是也直言不讳道:“我再是如何剔透,难道看人看事还能高过了你的故主去多少?不说别的,他当年却也的确对人家倾心相付过,却是全然没有道理的不成?” 夙雪目光中尽是对商柔盏的不懈,“缘法使然罢了,只是有了天时地利,却终究欠缺一份人和,荣宁公主又岂是配得上荣王殿下的?幼时如是,更不提各自长大。”顿了顿,她又道:“不瞒你说,以往有你的出现以前,我还曾多次想过的,若是当初留在类霄宫的是安沁公主而非她这个姐姐,或者那倒也还勉强能与七爷相配,不过世事难料,好在如今有你这个倾城美人,可真真才是不委屈了彼此。” 第一百九十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八) “安沁公主?”轻幽知道她说的是南越王幼女,荣宁公主商柔盏的妹妹商绒幻,只是一直以来到还未听人这么提及过这位公主,尤其听夙雪的口气,这位安沁公主能得到她的这般说法,自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夙雪或者只是无心一句,如今却意外的挑到了这个话题上来,“是啊,你应该是知道的,就是南越王的小女儿,当年夜军入主类霄帝宫之时,南越王以死殉城,整个商氏皇族,只剩下这两个女儿,世人都称前朝公主的。” 轻幽点点头,“这个我是知道,不过却从未听人提及过那位安沁公主,不觉意外些。”说着,她一阵思绪飘茫,“算来,当年入主类霄,安沁公主年岁尚小,不过两年之后,却是不得不因着高祖皇帝与宋王当年的种种纠绊,将这姐妹二人分散养在两国,自此分离。说起来倒是可怜,不过……安沁公主,听及你的形容,想来该是不错的?” “岂止不错,那个心性可是善良,只是纯真的都未免太过了,甚至是……”说着,明显看着夙雪有些许的激动,但说到关键,却还是止住了话,摆摆手道:“罢了,这话不该说的,倒不是拿你当外人,只是也算涉及七爷,我终究不好去说。” 轻幽看出她眉眼间的那份抵触神态,料想夙雪也并非那些个喜欢欲言又止好卖关子的人,于是也不深究,只是转了话锋道:“何必声声去唤‘七爷’,他自己都让你叫他七哥的,何况如今晴空都会唤他一句‘姐夫’,你这么叫着,不是生分又不舒服吗?” 夙雪摇摇头,一副不可动摇的样子,“人前差那一个面子,我是不得不抬着自己的身份去叫,私下里又无外人,一日为主终身不改,我性子向来固执,也是改不掉的。” “只是你这样,不是小瞧了自己也让你家那位脸上不好看么?何苦呢?不过一个称谓,自然是维系两家关系的纽带,还不是亲近些好?” 夙雪淡淡一笑,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他若是嫌脸上不好看,可是休了我便好,到底比如今彼此别扭来得舒坦。” 她撂了这一句话出来,轻幽只是微微摇头一叹,却着实不好再问下去,而后夙雪也是急忙便转了话锋,遮掩着便不再聊这个话题。 可自从这么一聊,轻幽心里便是又惦着太多疑惑好奇,以致之后在十四府上却是多有走神之时,心不在焉,只想着能马上回府,跟夜栩问个明白。 好不容易回到府里,冬里的天气,夜还未渗透萧爽的天空,问过府里人知道夜栩尚未回来,又因着溪云不在府中,她又揣着一身好奇,于是晚膳也不用,只是径自回到房中。 唯在路过一条可通点遇轩的岔路时,她却是犹疑着是否该去看看那位潇帘姑娘,只是跟在身边的令欢却劝了句尊卑有别,以王妃之尊去见侍妾于理不合,或者反会让人说是潇帘不知好歹。轻幽又一思忖,也想到如今与夜栩的关系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多少也该顾及夜栩的意思,遂即作罢,轻叹一声,便回到房中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九) 只是夜渐渐深了,都还不见夜栩回府,又有郑安过来禀报,说是七爷从兵部尚书府遣了人过来带了信,只说今日议事恐晚些,要王妃好生安置,不必劳神等着。可是轻幽心里已是沉得恍似泰山的重量,又哪有安生的了得,只是下了屋子里的重灯,只燃了微微的烛火依旧借着火光,读书相等。 转眼已是到了三更天,轻幽沉在书中,倒也算平静了几分心思,只是一阕李太白《秋浦歌》读完,恍然一看时辰,方才又复心里急了起来。 终于等到了外面响起一阵细若无声的脚步轻踏,她心里蓦然一喜,却又怨他回来得晚,故此也不起身上前去,只是还依旧坐在梳妆奁前。 闻听一阵轻细的推门声,夜栩还当是屋子里烛火微弱,是轻幽已然歇下只给自己留了灯火的缘由,故此进门很是小心,生怕吵了她,只是这边自己才刚迈进门去,便听到轻幽微带几分不悦的语气,十分清醒的问道:“这个时辰才舍得回来?” 夜栩微微一惊,立时往内室里紧走两步,看着她独坐梳妆奁前,一阵惊诧,“轻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下?”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她站起身来,帮他换下身上的玄狐斗篷,责备之中又有一份不自觉带出来的心疼,“三年的懒都偷了,难道还非得如今彻夜的补回来不成?托您的福,这《太白集》我都快又看了一遍了。[.超多好看小说]” 夜栩脸上本是微微镌着几分的阴紧,只是灯光微弱,她不过隐约间着,又因为他急忙掩了下去,她便也没有过问,又看他先是暗自笑了出来,且又看了看烛火,蹙眉道:“这样的光亮怎么看得了书?伤了眼睛如何使得!” 轻幽摇摇头,道:“这烛火虽已弱到如此地步,但有书在侧却总是却热得人发慌,于我,自然是能多低的亮便要多低。” 他佯作恼怒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就是成心要我心疼的!”说着,他拿起旁边的《太白集》,正好还是她早先翻看的那页,他便不自觉的读了出来,“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语罢,手里书册轻轻一扔,拉着她躺到榻上,轻抚她的青丝笑道:“怎么读起了这个?那一个白发三千丈,如何用的上你的身上?” “本是翻到了这一页,又不是有心的,何况也是巧了,正好我等你到这个时辰,也还真的就是缘愁似个长,还得问你些事情。” 夜栩听了,佯作失望道:“哎……我还当你等到我这么晚是因为挂念我想念我担心我放不下我,看来非但是自作多情了,还是正好看到你是一点都在乎我的!也不说让我歇歇,就要问我了?” 轻幽也不与他理论,只是自己心里自有主意,如今只低低质问一句,“那你是允不允准呢?” “哎……不敢不从,王妃请说便是。” 轻幽刚要说,他便又打断了道:“诶,等等,我先猜猜,可是与九王府有关?” 第一百九十二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十) 轻幽似带讽意一般,轻哼道:“果然是七荣王,连我问什么都猜得到。(.好看的小说)” 夜栩笑道:“早上还不曾有什么问题,这一日下来,可不就是同夙雪在十四府上?不是问九王府的事,还能有什么?”顿了顿,他又玩笑道:“既是这样好奇,何不直接到英王府上去看看,以你的兰心蕙性,几个细节在眼说不定就能了然一切了?” 轻幽轻叹一声,“我尚有自知之明,明知你那九弟讨厌我,怎么还好惹这个嫌去?你就行行好,让我自己这里安生度日就是了。” 夜栩虽知她说的是顽话,只是却也是事实,又想起两家府上的关系,不由道:“事实虽是如此,只是老九是自家弟兄,你与夙雪那性子,说起若成金兰姐妹也不过假以时日,你和老九之间若有嫌隙,一日不除岂非一日两家不好?” 轻幽一听,立时便道:“这话说得好,只是我自己尚是不知是哪里做出了错处让你那兄弟这般的讨厌我,这不就正好向七爷问个缘由出来么?” “这个……”夜栩微思片刻,淡淡一笑,“便在你这张脸上找个缘由罢,他自来笃信倾城必为祸水,这自然如是了。” 轻幽听了便急了,直言便道:“少拿这个糊涂话来搪塞我,倾城祸水一说这样,可他家那位夙雪王妃又岂是个不美的?我也不见他不拿着当国钰般的爱着。[]” 夜栩一阵兀然笑意,低眉看着怀中的她,问道:“我倒觉得他们夫妻二人外人面前算是不好的,便是旁人说他们怎样的恩爱,若是不明其中道理的人看着,也不过讽话罢了,怎么偏你目光犀利倒看得透彻?” 轻幽略显两分无奈,道:“这有什么难看的?那两个人的性子,都是一样的寂冷恶世,向来都是爱极乐清净孤僻的,恨不得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才好呢,若是不爱对方,又怎么会为了一时的意气这样彼此拴在一起一辈子?” “嗯,”夜栩一阵赞许,“倒是形容得很是。” 轻幽还是急着去听个中缘由的,于是到道:“故此,你就不需藏着掖着了,直接给我解释一下罢,你这个九弟究竟在想些什么?” 夜栩想了一想,笑道:“我告诉你八个字,自己悟去。” 她微一蹙眉,“哪八个字?” “阴差阳错,日久生情。” “阴差阳错,日久生情……”光是这八个字,是在模棱得很,轻幽思来想去,又联系着他们之间的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喃喃道:“你曾说他们之间的事,算是晴空惹出来的,日久生情……”她想着,不禁哼笑出来,随即妄猜一句,“……难不成,夜枫以为夙雪喜欢你,夙雪以为夜枫喜欢晴空,而事实是,他们彼此深爱?” 没想到,这一句本属顽话下去,夜栩却颔首称是,“嗯,聪明。” 轻幽自然是再惊诧不过的,幽暗之中,抬头看着他,“你说的可是顽话?” 夜栩却很认真道:“当然不是,我何时骗过你?” 她睁着眼睛精神百倍的看了他片刻,最后蓦然泄气,躺会他怀里,叹道:“哎……闹腾。” 第一百九十三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十一) 轻幽早料到这九王府的事情必是与荣王府关系紧密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四个人之间竟是这么纠缠的关系,下面便是百思不解的问道:“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他们彼此能这样误会到今时今日?难道就只因为你是夙雪的旧主子,还是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没我想的那么好?” 夜栩淡淡一笑,“夙雪的忠心啊,不容小觑,而你那个晴空妹妹对老九的讨厌,也是很难形容的出来,不过她们之间的关系跟你想的是没什么出入的,只是性子差别太大,看待事物的态度自然也不一样。(.无弹窗广告)” 轻幽听了,略显吃惊,甚至语气中都是几分难以置信,“就因为她对你忠心?那夜枫是不是也太不了解他自己个儿的媳妇儿了?” 夜栩深吸一口气,仿佛想要吐出所有的陈年旧事,“事情也不算简单。小时候,我跟老九的关系说来还是很淡的,可奇就奇在,父皇始建了荣王府时,因母妃不便出宫,便要老九来我府上送些东西,正是那时候他与夙雪、晴空初次相识,我都没料想到,平日里都不爱多看我一眼的这个九弟,自此,还真就成了我府上的常客,只不过醉翁之意不在我罢了。” 轻幽越听越有兴致,“这就喜欢上夙雪了?一见钟情还真是处处可见。” “应该不是一般的一见钟情。”夜栩边想边道:“我后来看夜枫那么反常,也暗自问过她们两个,夙雪是没说什么,只是晴空告诉我,那日夜枫到了府上,正巧见了夙雪泪眼婆娑,可真真是巧的很,她在我身边那么些年,我都一次未见过她哭,老九一向与我生疏,却这么千年不遇的一来,便遇到了这万年不见的一哭,当真是缘分。再加上夙雪示人向来坚强冰冷,夜枫可能便是因为那一瞬间的柔软,就将她镌在心里了。” 轻幽想了想,道:“那我猜,以夜枫的性子,便是日日到你府上去,也不会直言不讳的与夙雪说话罢?” 夜栩得意一笑,“果然我的媳妇儿就是聪明,这就是误会的开端,夙雪与晴空不说形影不离也是差不多的,老九呢,平日里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只是万物相生相克,他们两个可能就是对方的克星,见了夙雪,他只会借着晴空旁敲侧击的与她说话,而且说出的话来,全无含情脉脉。” 轻幽一边想着,一边道:“那晴空讨厌他,又如何说?” 夜栩轻叹一笑,“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自然看得出夜枫喜欢夙雪,可又什么正事都不提,再加上知道母妃对辅国公府里的人一向很不喜欢,故此才讨厌老九的,说白了,也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轻幽这也想到以往曾听的风言风语,好像依稀是淑颐贵妃对这桩婚事多有微词,于是问道:“对了,我听说母妃好像并不满意这桩婚事?可是我看这母妃对夙雪的态度也是很疼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九十四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十二) “至于老九和夙雪的婚事……”夜栩带出一阵怅然来,言辞中好像很多无可奈何,却不知何许,“当初母妃是不同意的。(.好看的小说)” 轻幽越发的不解了,以往昔的观察来看,这些事情根本便是自相矛盾的,“可为什么呀?我看着母妃对夙雪的态度,也是像疼宠自家女儿一般的,况且母妃也曾跟我夸过夙雪孝顺,照理说也不会因着夜枫不听她的话而更宠夙雪?” 夜栩揉揉她的头发,徒添一阵怅然道:“这就是你不知道了,母妃反对,并非因夙雪其人,夙雪虽说性子冷,但心思细腻也是心地单纯善良,若非如此,也不会因为夜枫常与晴空说话便误会了他们去,论说起来,除了言辞犀利这一点之外,母妃对夙雪是一点意见都不曾有的,只是反对这门婚事,追根究底,是与母后有关系。” “什么?”轻幽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有这么一环,嘉懿皇后出身辅国公府,她知道,只是夜栩那么爱他的母亲,由于淑颐贵妃的关系那么好,若是这么解释,似乎很说不通,“我更不明白了,母妃与母后的关系若是不好,你又怎么会……?” 夜栩嘴角一歪,似有很多无奈,总是想着,这或许也是帝王家的无奈,一时间音色沉凝,“母妃心里很是崇敬母后,正因如此,母后临终之时曾有一言,说是辅国公府中的女子,无论主子丫头,不能与北夏王室再有沾惹。(.无弹窗广告)” 不能与北夏王室,再有沾惹。 这一句话落在她心上,瞬间的触动,久久无语。 “轻幽?”他有些担心,低眉看了看怀中的她,轻声唤道。 半晌,她缓缓道:“光立皇帝、嘉懿皇后,在外人看来,从来是鹣鲽情深,琴瑟和谐,是不是?” “是。”他声音有些许紧衬,心里似乎又添了几缕紧张。 轻幽直直的睁着一双美眸,眸光所落之处,正是他轻柔覆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掌,微光之中,那样修长清凛,却也不失孔武有力。 她毫无征兆的轻缓的抬手过去,握住他的手,瞬间而已,却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你担心什么?”他好像洞穿她的心事,柔声轻问。 “我以为,像夙雪说的,我从小过的日子与旁人不同,历练过战场敌国我都能活下来,故此我也一直能把自己保护的很好。”她的语气轻若游丝,却每一个字都含着一份辛酸,“可是夜栩……你来保护我行吗?” “轻幽……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接住她的话,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 她猛然摇头,随之落下的还有自己眼中的泪水,“你不是我,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担心有多深刻,我能再爱一次,但我没那个能力,再让心死一次。你的父皇、母后,已经把皇室婚姻诠释得再好不过,可那个位子,等你坐上的那一天,会不会在我死的时候,也会说一句这样的话?” “我知道身为君主,父皇做的已经很好了,”他在她额头上深深一吻,下颔蹭着她的青丝,“但是我跟你保证,若不能做一个让你一世长安的夫君,那这个君位,即使我坐上了,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他话音落下,她翻过身去,第一次主动吻上他的唇。 舌尖缠绵,彼此呼吸相闻,好似在这一个片刻,忘却了整个人间。 “夜栩……”好不容易抻出一阕呼吸来,迷醉之间,不知是谁沉沦了谁。 他温柔的腻在她的脖颈,呢喃的应了一句,“嗯……” “我想告诉你……其实,等你这么晚,好像更多的,是我想你……” 第一百九十五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十三) 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他们都不曾睡过这样的好觉。(.无弹窗广告) 睁开眼睛,已经是日上三竿。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随着阳光的照射,轻幽躺在榻上看向窗外,很难想象自己会睡得安稳如是。 夜栩懒懒的睁开眼睛,看着她在自己身边,便是一阵甜蜜的笑意,“看来在踏上是要睡得比床上安稳!” 她一边急着起身穿戴整齐,一边睨了他一眼,“你若是这么觉得,那便还像以往一般,你睡你的榻去,我睡我的床。” 他抬过手去将她往怀里一揽,柔蜜道:“你舍得吗?” 轻幽刷的红了脸,一面推搡开去,又催促着他起来,“别闹了,外面不知道站了多少下人等着呢,虽说你是耽误惯了早朝的,也没人去追究什么,但是那么多正事,你不办你的,我还要办我的呢!” 夜栩不情不愿的好不容易下了榻来穿戴好了衣装,又腻道:“还有什么事啊?十四府上晚些去也不会怎样。(.好看的小说)” 轻幽淡淡的白了他一眼,径自走到门前去,打开屋门,只见外面是站了一排各自奉着洗漱用具、早膳之类东西的下人,她吩咐了众人将东西放下便都退下去了。 “怎么都不用她们侍候了?”夜栩见她的举止有些异常,梳洗之后便问道。 轻幽把他拉到一边坐下,神情忽而认真了起来,“我跟你说一件正经事。” 夜栩挑眉一笑,“难不成咱们现在说的就全是不正经?” 轻幽也不理论,深吸一口气,重重的说出一句话来,“我想去那边看看潇帘。” “潇帘?”夜栩却是有两份意外,“怎么想起她了?” 轻幽道:“昨儿个跟夙雪聊起,我才想起此事,如是想来,倒是我没规矩了,本来昨晚我便想过去的,只是思来想去,还是想问问你。” 夜栩眉目微微一凝,片刻,直视她的双眸,淡淡笑道:“轻幽,你是荣王妃,你要做什么不需要经我同意,除非你是要谋杀亲夫。” 原本看着他还当他是正经了起来的,直到最后一句话,她又气又顽道:“又不正经。” 夜栩微微颔首,“好,正经跟你说,想去就去罢,只是尽尽意思就是了,没必要说什么正经事。” “答应的这么痛快?”轻幽还当是要费些功夫的,却不想这么两句话下来她便同意了,不由得心里一阵狐疑,“那为何以往不让我见她?” 夜栩长舒一口气,“她是柔盏的侍女,我怎么放心让她去刺激你什么?还不把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毁的一干二净?” 轻幽蹙了蹙眉,问道:“她不好相处么?” “我就不想你和她去相处。”夜栩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发自肺腑,随即又道:“把她送到我这来,本就是夜栈自以为是的一石二鸟之计,日后等时机到了,我还是会将她完璧归赵的。” 轻幽虽说不识那位潇帘姑娘,但同样身为女子,她也少不得心里咯噔一下,语调都高了两分,“这是什么意思?你要人家怎么做人?” 夜栩哼笑一声,“你倒是大度又善良,那就只能发配上阳宫了,你帮她选怎么样?” 轻幽瞥了他一眼,一时无所言语,起身往一旁去摆了膳食。 半晌,她又问道:“你今日有什么安排?” “先到城郊见过裴相,晚些时候,到城外军营去一趟。” “军营?”她一听,心里不禁一紧,坐回去认真看着他,语气不免紧张,“你又要带兵上战场?” 夜栩知道她的担心,拉过她的手暖暖道:“放心,一时半刻还用不到我,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晚上许是回的晚,你早点休息不必管我。” 她又问:“只有你自己?” “谦痕和老九也会同去。” 她忆想道:“我记着城外军营距离帝都少说也有十三里,你又去的晚,要是到了深夜才回,路上也不安全,何不直接在军营里歇一夜?” 夜栩直接便摆手道:“算了,要一日不见你,我可舍不得。”说着便站起身来,在她额头上一吻,“好了,这就走了。”说罢便要往外走。 轻幽急忙拉住他,“诶,早膳还没用呢!” 他邪邪一笑,在她耳边轻道:“晚上……用够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十四) 夜栩走了之后,轻幽也只是简单地用了两口清粥,随即便暗自准备一番,往点遇轩去了。 “诶等等!”到了点遇轩前,跟在轻幽身边的令欢才要进去,轻幽便拦下了她。 令欢本是要进去通报,好让潇帘出来迎接王妃,如今见轻幽这个意思,却是无意要去劳动潇帘,于是急道:“王妃殿下,您不是要屈尊进去罢?” 轻幽看着眼前的地方,只见外门紧闭着,门上顶着‘点遇轩’的匾额,墙里却有桃树的残枝不甘寂寞的爬伸出来,心里一时有感,亲自走上前去,“我到这里来不就是要进去的?”说罢便亲自叩了三下门。 令欢一阵错愕,眉眼间添了几分不忿,“那位潇帘姑娘也太不懂礼数,哪有让您这么纡尊降贵的礼!” 轻幽见她这么心直口快,却也不怪她,又见里面没人应门,便又叩了两下,“今日既是我来,这点遇轩里自然她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 “可在咱这荣王府里您是尊她是卑,连侧妃都算不上,怎么还能这么不知规矩的要您来看她!”令欢越说越气,心里对潇帘很是不满。 轻幽温和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好好管着自己的嘴,一会儿见了人家可不能乱说话,不然我可不饶你!” 令欢跟着轻幽也有些日子了,知道她这般言语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自己也不担心,只是无奈道:“是,奴婢遵命就是。” “怎么还没人应门?这里面侍候的丫头们都哪里偷懒去了?”轻幽三番两次的叩门却总不见有人来应,心里不免狐疑,刚说了这么一句话,令欢也才要解释,不想大门便从里面打开来了。 开门人是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打眼看上去,虽无倾国倾城之容,却也是腕白肌红,细圆无节。头上只着一只精巧的玉燕钗,一切的穿衣打扮皆是简单利落,只是那双秀气的眼眸之中,却实在是全无善意。 轻幽只是看着她眼中的神情,那份敌对之意,便知道面前这个在见到她时仅一瞬间惊怔,随后便是全副武装的冰冷的女子,就是她要来见的人。 “潇帘妹妹,看来这王府上的奴才们实在很不知分寸,这点遇轩的门竟还要你亲自来开?”她满面温和,似乎全然无视她的慢待。 潇帘定定的看了她片刻,欠身行了一礼,“给荣王妃请安。”随后便侧身将她让了进来。 轻幽端的一派泰然自若,一面进了院子里,一面向令欢问道:“怎么这点遇轩侍候的人都是做什么去了?” 令欢一脸不快,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语气不情不愿道:“回王妃殿下的话,以往溪云姐姐在这里侍奉,自从姐姐离开之后除了一日的杂活有人过来做了之外,七爷便没有另外派人了。” “这话糊涂,”轻幽这一听便是起了怒意,“怎么郑安不曾过来说过?身边没个人侍奉怎么成事?” 第一百九十七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十五) 潇帘听了,脸上冷冷淡淡,一边引着轻幽往屋子里去,一边漫不经心道:“王妃殿下不必顾及,潇帘本就是奴婢之身,过不惯锦衣玉食的日子,这样倒好,也清闲。(.)” 轻幽暗自看她一眼,只转身对令欢道:“行了,你不必跟我进去了,我还有些体己话要私下跟潇帘妹妹说,你就在外面等着罢。” 令欢心里担心轻幽吃亏,刚要反驳,但轻幽一个眼神示意,她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应了一声‘是’,便不再跟着往里面走。 轻幽便如此与潇帘一起进到内室,只见屋子里面亦如潇帘一般处处从简,除了必须的床椅桌案之外,只是一个梳妆台上还能见些颜色,但也不过一面铜镜,面上摊着一把牛角梳、一盒胭脂,整个屋子里最显眼的,也就是那一把挂在墙壁上的琵琶罢了。 轻幽这样看着,语气温和关怀道:“妹妹这里清肃得紧,这样的韶华好景,如何就这样辜负了?回去我便叫人送些玩器过了与妹妹解愁可好?” 潇帘一面为她斟了一杯茶,一面在她面前站着,语气中不乏拒人于千里之外,“哼,王妃殿下此来,应该不是来关心潇帘平日生活可好的罢?” 轻幽初一见她便料定她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如今听她这般言辞,倒像几分一针见血的意思,轻幽暗自一想,依旧眉眼和善道:“哦?那妹妹觉得我又是来做什么的?” 她轻哼一声,淡淡撇下一句话,“王妃有什么话就请直说,潇帘不惯这些尔虞我诈。” “尔虞我诈?”轻幽听了,心里一阵好笑,“我自知若是今日我说我不过是来看看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你日子过得如何,你是决计不会信的,只是如今你是荣王府中的人,照理也自然该当我来管,说句不好听的,既已是瓮中之鳖,我又有什么好跟你尔虞我诈的呢?” 潇帘冷冷一笑,“是潇帘不自量力,只是王妃殿下屈尊自此,若当真只为了场面,那是否也说明是潇帘,甚至公主都高估了您?” “公主?”见她这么称呼商柔盏,轻幽不禁哼出声来,“哼,南越朝虽早是百昔故事,但对两位公主来说家国仇,未必一朝能尽忘,从公主变作太子妃,想来也是为难了你的旧主罢?” 潇帘毫不客气的回道:“公主是潇帘唯一的主子,此生不变,王妃若是无意直言,恕潇帘慢待。” 轻幽见她语气之中的强硬不可撼动,便也意识到她是毫不避讳的表明了她与商柔盏的主仆之情深,这倒让轻幽心里一松,毕竟比起包藏祸心却表面温和的人,潇帘这样,却是直接了不少。 她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缓缓在屋子里踱步起来,言辞仍是缓和温静,“言语带刺,看来姑娘对我很是不满,我自认此番初次相见,未必就和姑娘有什么深仇大恨罢?” 潇帘冷冷一笑,“王妃是聪明人,何必绕这个圈子?您与公主之间注定不能相容,那潇帘又怎会与您言谈和谐?” 轻幽这时才忽作恍然之状,“唔,弄了半天,到底是为了七爷不是?” 第一百九十八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十六) 初一听夜栩,果然潇帘还是深色微微一颤的。(.好看的小说) 轻幽绕回到她面前,玩味的看了她片刻,却见她的神色之中兀然一阵怨怼之意,却是一阵好奇问道:“既是为了七爷,那姑娘觉得,究竟是我配不上荣王殿下,还是我比不了荣宁公主?” 潇帘这么一听,立时语气便急了,脱口道:“除了着一张红颜祸水容颜,公主又有哪里及不上您呢?归根结底,到底天下男子皆薄幸,公主的今日,就是您荣王妃的明日。” 轻幽淡淡一哼,即便听她言指红颜祸水,自己也不急不恼,反倒是她对夜栩的形容评价让她有些吃惊,“看来你是在为荣宁公主抱不平了?” 潇帘报之以冷笑,“是又如何?王妃殿下若是想治潇帘的罪,尽可以随心所欲。” 轻幽轻舒一口气,神情一派无谓,“没什么罪可治的,不过我倒是想问姑娘几个问题。” 她微微欠身,神色冷漠,仍是毫无惧意,“您是主子,想问什么自然随意。” 轻幽眉目微微一挑,暗自玩弄着自己手上的珊瑚手钏,颔首自若,语气悠然柔缓,丝毫没有一点急切之意,“我且不说当年他们分开与我无关,更不论究竟七爷和荣宁公主之间是谁对不起谁,只说如今,若是公主还有偏分的在乎七爷,又何必把你这个太子府的眼线安排在我荣王府里?难道你这个侍妾的身份,就不是再和你的公主争抢同一个男人?” 这一阕话毕,或者对潇帘来说,当真是对这位荣王妃有了一页新的认识。 看着眼前的倾城美人,她原来以为,她有的只是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和高官名宦之女的出身,可是如今看来,隐藏在那张脸之后的,却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僵了片刻,潇帘执起茶壶为轻幽添满了茶,说话间嘴角飘出一个略带凉意的笑,“王妃若要这么说,潇帘无话可说,只是有一点,潇帘这一生都忠于荣宁公主一人,决计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公主的事。” 不会对不起荣宁公主,她听了这句话,心里既是悲凉又是好笑,若说不对不起商柔盏,那这荣王侍妾的身份又算做什么呢?轻幽自认自己从来都不喜欢商柔盏,无论是当初与夜栩还尚无感情之时还是如今,她都很不喜欢商柔盏,但当下看着潇帘,她却有两分欣赏那位太子妃,毕竟能有这样一个忠心的丫头,着实不易。 只是,她既是荣王妃,便不能只顾着自己心里的喜恶,该是需要震慑之时,就应当咄咄逼人。轻幽看着她,却是表现出一片甚为认同的样子,“是呀,姑娘如今身为荣王殿下侍妾,便是府中女眷再怎么争风吃醋也好,妹妹对不住不过是我罢了,自然不会是与太子妃有什么牵绊的,你能看明白这一点便好,我也希望日后在这点遇轩的每一日,你都能记清楚。”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字句铿锵,明摆着是要她明白,不管她自己怎么想,她都已经对不起商柔盏了,更何况如今她应该记着的,是她是荣王的侍妾而非太子妃的侍女。 说完轻幽悠然起身,四处环顾一番,关切道:“看来溪云走了之后,七爷是疏漏了这里,让妹妹受委屈了,妹妹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让郑安多派些人手过来侍奉。” 潇帘听她的话听得心里一阵颤然,如今只强打着气势道:“哼,王妃殿下也就这些手段?除了监视,还有什么?” 轻幽仍是面不改色的温和从容,一边往门外走去,一边道:“不需要再有别的了,我只希望妹妹记住,不管太子送你过来的初衷是什么,你现在都是荣王府的人,只有荣王殿下好、只有这个荣王府好,你才能好。或者你不在乎自己好不好,但还有一句话,若你今时今日为你家公主的不服还有一分效用在,那在天下每个女子心里,自然是自己真心所爱之人好,自己才能好,不为千万,全当只为你的荣宁公主,夜栩,也值得好。” 第一百九十九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十七) 出了点遇轩,令欢立刻便迎了上来,急忙向轻幽问道:“王妃殿下,那位潇帘姑娘可是个好对付的?有没有给您气受?” 轻幽听她这么着急的意思,心里又是喜欢这丫头又是有些许的无奈,停下脚步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个小丫头,真该跟你溪云姐姐好好学学察言观色去!真不知道你们七爷以往是怎么教你们的。(.好看的小说)” 令欢听了,一时不知她是喜是恼,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神情,片刻方道:“王妃殿下,这察言观色在您身上怎么好用?自从您进了王府,奴婢都还没见过您生气的样子。” 这句话瞬间给了轻幽一阵触动,不过也只是瞬间罢了,那样可以随心肆意的有任何情绪的日子,注定不会出现在帝王之家,除非她想早登极乐。 “放心罢,一切都好。”想了片刻,她对令欢道,说话间正想让令欢去叫郑安过来,不想出了点遇轩才不久,便见到前面是郑安急匆匆的向自己这边过来。 令欢也注意到了前面,不禁好奇道:“诶?郑总管怎么这么急?这可不像他。” 轻幽也是一阵狐疑,紧走两步迎上去,问道:“总管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事?” 郑安到了面前,气喘吁吁的行了礼,接着便急不可耐的回道:“回七皇妃的话,是溪云姑娘回府了!” 轻幽听了,一时喜从中来,急忙问道:“当真?怎么不带她过来见我?” 郑安回道:“回殿下,照规矩从外面回来是要先沐浴更衣,洗去道上的晦气的,不然不敢尽主子身边侍奉。[]” 轻幽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这里可没这么些个机会,溪云在哪呢?” 郑安笑道:“王妃殿下还是稍待片刻,姑娘如今已在沐浴了,您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对了,前面九皇妃还打发了身边的鸳翠过来问您,什么时候到十四皇府呢!” “是了,还要到十四府上的,真是糊涂!”轻幽是被溪云忽而回来的消息惊喜住了,一时竟忘了还要到十四府上去的事,如今想起,自己心里思量片刻,便对郑安道:“那这样,未免九皇妃那里等着,我这就到十四皇府去,等溪云这里收拾好了之后,就先让她好好歇着,告诉她我晚些时候就回来。” 郑安听了,连忙回道:“是,马车已经备好了,请王妃移驾。” 轻幽点了点头,努力平复心绪,又对郑安道:“对了,点遇轩里怎么没个吓人侍候?这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郑安怕她生气,连忙回话,“回王妃殿下的话,是奴才疏忽了,以往七爷吩咐了溪云姑娘侍候,说不须再另外派人,只是溪云姑娘离开后七爷一直没什么指示,奴才还以为是……” 见他欲言又止,轻幽便明白他是以为这是与太子府的争斗使然,于是便道:“总管想错了,先放着溪云那里不管,这就划五个丫头、三个宫人过去西院干活,不准苛待了潇帘。” 郑安自然不敢辩驳,忙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轻幽放缓了脚步,四下看了一圈,确定周围只有郑安和令欢两人,方才仔细低声告诉郑安道:“记着,潇帘曾是太子府的人,你长久在七爷身边,该选什么样的人过去侍候,应该再清楚不过。” 郑安随即便会意了她的话,“是,王妃殿下大可放心。” 第二百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十八) “这是……怎么回事?”转眼到了十四皇府,轻幽这边才刚一进府门,却见满院子的奴才下人都在忙乱的将昨儿个才布置好的地方一一的恢复原样,正在惊诧之际进到正堂,却见夙雪与夜橦已都在那里,她难以置信的问道:“难不成昨儿个才下的赐婚圣旨,今日便收了回去?” “婚还是要成的,只不过我不想我的媳妇儿走皇室这套俗礼!”夜橦娓娓道,眉目之间不乏深意,又暗含两分得意。[.超多好看小说] 轻幽不解其中之意,又瞧了夙雪一眼,夙雪暗自一笑,开口却带出一片隐隐的羡慕之意,“老十四的意思,皇室的婚宴规矩大又麻烦,说穿了不过做给天下看的,何况他以往也不少见,也是见够了,婚宴还该当是夫妻两个的事,太过轰轰烈烈反倒劳累心思,如今他却是想如寻常百姓家一般,三书六礼,入了玉牒过门便是。” 陡然一听,轻幽却是蓦然一触。 对于女子来说,至少对于她和夙雪来说,能有这般体贴自己的夫婿,能有一场这样平淡的婚礼,实在是一生所盼。 “七嫂?”夜橦见她久久不语,不知是否自己的想法有何不妥之处让她不高兴了,急忙唤道。[] 轻幽蓦然一回神,“嗯?” 夜橦忙问:“有何不妥吗?” 轻幽与夙雪对视一眼,皆是了然彼此的心思,摇头道:“没有不妥,归雾翁主是个有福气姑娘,成婚之礼说是天大地大,到底平平淡淡才是真实的,这样很好。” 夜橦粲然一笑,“九嫂也是这么说的,看来两位哥哥可真是不懂女儿心,您二位的成婚大礼可都是轰动了天下的,若说别的我不及他们,这个可是都被我比下去了。” 夙雪那边想了想,却是轻轻叹一口气,又道:“我是说这样很好,不过细想来,我们这里没人知道那位归雾翁主是个什么心思的人,一来若是人家偏就看中礼数规矩如何?二来这终究是和亲的婚宴,老十四娶的是宋国的翁主,宋国太子的女儿,这婚宴若是太简单了也说不过去,倒显得咱们北夏无礼?” 轻幽颔首赞同,“这考虑的是,总该想个两全的法子。” 夜橦自知这话句句在理,虑的极是,可如今自己却是打定了主意的,又生怕她们说个不同意出来,连忙道:“反正我不管,此事便交给两位嫂嫂了,嫂子就心疼心疼小弟,千万将小弟这心愿圆了才是!” 夙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放心就是了,你有这个心思,我们自然尽力而为。” 夜橦瞬时欢颜,“有嫂子这句话我就放心,您二位接着忙着,小弟这就出城去了。” “出城?”轻幽一阵疑惑,又想起夜栩早先的话,不禁问道:“是要去军营么?” 夜橦点点头,“正是,七哥九哥都会过去,我难得找着个机会能看他们检阅军队,怎么会放过?”说着,他便往外去,只是没走两步便又回了她们面前,对轻幽道:“对了七嫂,有件事我险些忘了告诉您。” “嗯?”轻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第二百零一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十九) 夜橦脸上神情紧了两分,倒像是在说什么严肃的正事,反倒让轻幽有些不自在,且听他道:“今日早朝,皇叔复朝,同时宋国遣使上呈国书,一事甚奇,宋帝亲笔谕令,说是我和归雾翁主的婚事上,要六军元帅做大媒的位子,到时候少不得要步大元帅出城迎婚。(.无弹窗广告)” “这……?”轻幽听了,着实意外,她只知道她的父亲与宋国交战无数场,如今又如何会担了这个大媒的位子? 夜橦道:“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又赶巧七哥今日不曾上朝,也没机会问他是否知道个中缘由,只是看元帅的样子,却像意料中事一般。” “这就更奇了……”轻幽微微垂了垂眼眸,顾自沉思,“除了人命之外,父亲又会与宋国有什么瓜葛?” 夙雪问道:“你以往就不曾听过元帅大人与宋国有什么牵绊?” 轻幽摇摇头,“我心里想着,除了战事,哪会有什么牵绊呢?” “行了,事情告诉嫂子了,我这就走了。”夜橦想是一时半刻也弄不明白此事,于是便别了二人,径自出了府去。 待他走后,夙雪见她仍是沉思其中,不由劝道:“你自己这么想也想不出个清白来,还是晚些时候亲自去帅府问问元帅大人罢。(.好看的小说)” 轻幽也知道自己一时半刻弄不出个所以然来,故此也不再去想,可一转念,却忽而对婚宴之事有了法子,“对了,咱们正好可以在这方面做个文章!” “这是何意?”夙雪一时不解,却见她眉间玩味起来,顺着一想,也有了两分思路,“你的意思是,要在宾客上花心思?” 轻幽见她伶俐,亦是颔首。 夙雪想了想道:“这若是放在以往或可行,只是这样的一场婚宴,满朝文武、皇孙贵戚自是要来赴宴的,甚至宫里皇上皇后想来也会出席,这宾客上……该请的,哪还有遗漏呢?” 轻幽却是信心十足,“这个说难是难,可咱们俩都是经历过大操大办的人,便也不难了。” “你是说……?” 她知道夙雪已然会意,便颔首道:“正是,就将咱们成婚时的宾客名单拿出来比对一番,将那些个德隆望尊的却未在咱们两家婚宴上露过面元老们都想方设法请出来就是了。若我记得不错,便是你以往呆过的辅国公府上的龙令公,说起来还该我叫一句外公的,不就已经多年不曾出过府门了?三三两两,总能找出几个来,请了他们过去,不就不差了?” 夙雪看似却有两分顾忌,“你这么说是没错,不过令公大人是不太可能的,连七爷的婚宴大人都不曾出席,更何况平日少有交集的老十四?” 轻幽虽是有些不懂个中缘由,但此时也无暇深究,只道:“不怕,好在这婚宴都是在上元节后的,也还有些时间布置准备。” 夙雪听了,也颔首认同,“如此甚好,既能圆了老十四的心思,也不输场面了。” 二人商定之后,便暂且将布置府门事情放了放,一处开始研究民间的婚礼习俗与宾客名单,这一忙,直到外面夜幕降了又起了北风,方才各自回府。 第二百零二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二十) 回到王府,问过门前的侍卫便确定了夜栩尚未回府,轻幽心里不禁有些失落,又转念想起溪云,这才高兴两分,于是便吩咐了身边的令欢去将溪云叫到自己房中,自己也径自回了房里。[.超多好看小说] 不多时,只见房门毫无征兆的吱呀一声开了,随之而来的除了一阵突兀的凉风,便是溪云久别重逢的身影,疾步向轻幽走来,满脸抑不住的兴奋,到了她面前便行一大礼,“王妃殿下!” 轻幽哪里舍得她跪,连忙将她扶起,虽不是笑,却也满是激动,上下打量仔细她一番,道:“我的溪云丫头,总算是回来了,让我看看一切可都还好?” 溪云欢笑道:“王妃挂心了,奴婢身上一切都好,”说着,却是笑意淡了两分,恍若亦是从心底生出一份气怒来,忿忿道:“只是心里不痛快罢了。” “嗯?”轻幽微微一惊,见她举止神态甚是反常,却又不像是受了什么欺负的样子,于是问话的语气里都是好奇居多,“这是怎么回事?夜栩不就是让你到咸阳取东西吗?怎么还弄回了一心的不舒坦?”说着,她好像意识到什么,恍然一般,“咸阳……”思量少顷,她忽而缓应过来,问道:“慢着,你见过山雨了?” 溪云听她这么一说,反倒是惊诧了,“您怎么知道?” 轻幽这样一想,心里顿时一阵玩味,恍若猜到几分夜栩的意思,不由的说道:“哼,我还真是糊涂,这么久以来都未曾想过这点,怎么,山雨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可是他弄得你如此了?” 溪云听了,却是急忙告饶道:“王妃殿下您行行好,千万就别再跟我提他了,我现在是终于明白为什么素琴,哦不,晴空小姐会那么讨厌他了,真是人间少见!这一趟下来,我能折了十年的寿!” 轻幽轻轻一哼,纠正道:“你晴空小姐呢不是讨厌他,是怕他。”又看她反应如此激烈,不由更是好奇,问道:“不过究竟是怎么了?虽说你的脾气不算似桂如兰的好,但也少有人能把你弄成这个样子,怎么回事?” 溪云努力平了平怒气,将自己的经历大致说了个轮廓,“奴婢奉命去咸阳西楼取一样东西,七爷当时说到了那里,自会有人将东西给我,还叫我不用早回,大可多呆些日子,我当时心里便疑窦丛生,只是也不能不从命。这样到了那里之后整个西楼里出了几个婆婆家丁之外,就只有那么一个管事的人,真是讨厌极了,东西不给我也就罢了,竟还不让我回来复命,成日的呆在西楼里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他那么一个人,还总是跟个木偶似的一言不发,他以为他是息夫人啊!哪里寻那么个无赖去?” 说到最后,明显的已是越来越气。 轻幽听着听着,已是越来越觉得自己思路明朗了,又问道:“那你如今回来,东西可带回来了?” 提及此事,溪云显得尤其愤怒,“最可气的便是这点了,到他终于放我离开,还说过两日他会自己将东西带回来给王爷,合着便是这么折腾我一通,还不知要怎么向七爷交代呢!” 轻幽心里已经有了谱,也知道夜栩是在做什么了,不由脱口道:“不用交代了。” “哈?您说什么?”溪云满面疑惑,直是不解她话中之意。 正此间,一阵强风却忽而刺透了窗隔吹将进来,伴随着窗子的猛然一打,她们都不由的将目光聚到了那里。 轻幽看着面前之景,不由的担心起夜栩来,暗自呢喃道:“北风愈紧了,看这样子,约摸着雪就要来了,这个时辰……” 溪云一看时辰,已是戌时左右,却还不见夜栩回府,也奇怪起来,“是啊,这个时辰七爷怎么还没回府?” “行了,你鞍马劳顿了许久,暂且歇着去,养足了精神,明日好好跟我说说你的遭遇。”说着,她径自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装,瞧这样子便是要出门的意思。 溪云担心道:“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要出去?是要做什么去?” 轻幽早也不曾料到晚上天气会变的如此,生怕夜栩那边穿得单薄,又是军中环境,随即便收拾了几件狐裘披风装好,对溪云道:“行了不用操心,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也好好的不是?赶快去歇息去,别让我多说了,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您等等……” 轻幽一语话毕,也不管她要说什么,自己便穿了一件羽缎氅,着急的出了门,只自己到马厩取了一匹好马来,便从后门悄悄出了府去,一路马不停蹄的往城外去。 第二百零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军营,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温暖的多。 阵阵北风中行了大约一个时辰,轻幽到达营中之时,已是刚过了亥时。 “站住,军营重地,不得擅闯!”刚到外围,便有站岗的将士拦下了她,冰凉的剑戟横在她面前,一切都好像很熟悉,却与往昔是截然的场面。 轻幽并不急,一手还拉着缰绳,摘下羽缎氅上的连帽,轻缓的抬头直视面前的士兵。 见了她的容貌,面前的两个士兵都不住猛然一惊,紧接着又见她从容的掏出一面荣王府的令牌,面色尚算温和道:“我是荣王妃。” 其实,即便不拿出那一面令牌,只凭这副名闻天下的容貌,任是谁都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那两个士兵一时慌乱,竟行起了大礼,伏身跪地道:“参见王妃殿下。” 在军中除非主将而不拜已是不成文的规矩,换句话说,便是如今皇帝亲临,众将也不过拱手一礼便是,可是这番大礼实在不必,轻幽抬手示意道:“不必与我行礼,我不是你们将军。” 那两个将士听了这才缓过神来,急忙携戟起身,毕恭毕敬道:“殿下稍后,属下这便禀报荣王殿下。”说着便要往军营里去。 “等等,”轻幽将那人拦下,“不必惊动,荣王英王、尚书大人、十四爷可是都在?” “回殿下,如今正是都在帐中聚议。” 轻幽想了想,实在不想耽搁了他的正事,于是道:“如今你们不必去报了,惊动了他们反倒碍事,只给我找个地方呆些时候就是,我自己等着。(.无弹窗广告)” “是。”将士应了声,便带着轻幽进了一处离主营不远的小帐中歇着。 将士将她挂在马背上的几个包袱安置在一边,又恭敬问道:“王妃殿下可还有何吩咐?” “尚有一事请帮我办了。”轻幽将带来的包袱解开,一一从里面拿出了四条大氅,交予那将士道:“劳烦将这四件御寒的披风交予主营中的几位将军,对他们就说是荣王妃与英王妃遣人给几位将军送来的,切莫说我到之事,还有就是等他们那边散了,再过来告诉我一声。” 那士兵虽有一阵疑惑,但也无违逆,应了声便离开了小帐,带着那四条大氅到了主营,在那四位主子面前将轻幽的话说了一遍。 夜橦见了那大氅,不觉的才发现一股子寒意早已袭满了身,想到几人身在军营却未着战甲,正是被着阵阵北风折磨得不浅,旋即便上前拿了过来分与了众人,又遣了那士兵出去,径自将一面狐裘氅系起来,心里忽而便是一阵暖意,一面打趣玩笑道:“还是两位嫂子想得周到,看来还是有了媳妇好!” 三人见他这么孩子气,相视一笑,夜栩也并未多想,只以为此事倒也没什么不合常理之处,如今只是刻意看了夜枫一眼,只见他神情却因此事而凝重了几许,也料到他心里的情绪如何,只暂且不好去管,为今只打趣夜橦一句,“你急什么,你们两个还不都是说话的事。” 夜橦叹了口气,“谦痕大哥也便罢了,曦月姐姐自然是很好的,可是我的那位归雾翁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性情的人,我当下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此事呢!” 龙谦痕笑道:“她那个出身,能不到哪去?况且血缘这东西可是捉摸不透,说不定你还能有个意外之喜呢!” “我倒想有个意外之喜,可世事难料啊!”他说的一副愁容,复而对夜栩道:“总之若是人不好,七哥你得负责给我再找个好媳妇儿来!” “想媳妇儿想疯了罢你!”夜栩无奈摇头一笑,转而不去理他,只又研究起布防之事。 第二百零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且说轻幽独自一人在小帐里等着他们那边的结束,却一时半刻都不见人来禀报,只是自己时不时的拉开厚实的帘帐去看,见不远处的大帐里灯火一刻强似一刻,而时辰更是一刻叠上一刻,心里面不觉的铺满一阵阵的心疼。 子夜已过灯不灭,皓月当空人无心。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能远离他和她的生活,十年,二十年,还是这辈子都逃不开呢? “启禀王妃殿下。”正在兀自冥想之时,终于听到帐外有人来报,轻幽来不及唤那人进来,急忙跑到帐前,掀开帘子便见早先的士兵正立在那儿,她忙问道:“可是他们结束了?” “回殿下,几位将军已在做最后吩咐,说话便会结束。” 她心里一阵欢喜,“知道了,你去罢,不必管我了。” 士兵有些许踌躇,“王妃殿下,可要与荣王殿下禀报一声?” 轻幽摆摆手,“不必,我自有安排。” “是。”士兵应声退下。 轻幽暗自在营帐里悄悄看着主营的动静,本是想见夜栩出来便悄悄跟上去,只是等了好一会儿,见夜橦、谦痕都先后走了,最后夜枫也出了营帐驾马而去,却惟独不见夜栩,当下她也没什么顾忌的了,便径自到了主营去。 才到帐营前还未进去,怎知里面夜栩听到微弱的声响,却是全然一颗戒备之心,遂即一声沉喝,“什么人?!” 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自己眼下已是一把冰冷寒剑直抵着自己的脖颈,微寸之间,便可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连帽,抬眸无奈道:“七殿下,您可是想要了我的命?” 夜栩这才看清竟然是她,一时大惊,“轻幽?!”说话间连忙撤下手中的剑,上前揽她进入帐中,“你怎么过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什么时候到的?” 轻幽的目光却是落到了他的剑上,蹙眉道:“骇世英才,便用这样普通的剑?” “剑?”夜栩一怔,随即道:“轻幽!我在问你,你却关心起这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怎会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轻幽看似异常认真,“你是天下的英雄,更是北夏百姓的骄傲,英雄自当配名剑,父亲大人尚用酉蕃宝剑,你的名声自是无人能及,又何以此剑而配?” 夜栩轻叹一声,无奈道:“那王妃觉得,本王该配何剑?” 轻幽思忖片刻,道:“嗯……如今的情势来看,我以西汉窦后比皇太后,历史稍改片分,夜无殇便是得了逞梁孝王,那你呢……当然就是武帝,如此算来,你合该是配八服剑。” “八服剑?”夜栩摇头一笑,“若说龙渊、文士、越八剑尚且有地方寻去,汉武帝八服剑,你知道在哪?” 第二百零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轻幽眉目一挑,“不关乎我知道与否,你若有心想要,自会有人相赠。[]” 夜栩哼笑道:“这话何解?若有那等宝剑,谁人甘心拱手相赠?” 轻幽只是眉间一阵深意,却不言语,夜栩又问道:“这四面大氅,可都是你的布置罢?” 她目光微微一闪,“送这东西来的人没跟你禀报明白吗?” 他淡淡一笑,“解释是解释了,我更想知道,可是王妃亲自送来的?” 轻幽也不避忌,昂然道:“那是自然,纵观两府,有那个下人的马术能有我好?” “两府?”夜栩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夙雪的兴致何时这么好了?” 如是玩笑两句,轻幽才认真道:“好了,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说着上前一步靠在他怀里,轻叹一声,“你们这些男人,朝堂战场上自然是你们的天下,可是有谁会照顾得了自己呢?北风呼啸一夜了,还是白日里的单薄衣衫,只怕折腾回到京城里也就不用夜无殇和夜栈他们再在你们身上费什么心思了,自己就把自己折腾倒了。” 这些话,她说的淡然悠远,甚是轻柔缓慢,没有责怪,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心疼,只是说得云淡风轻,却恍若暧暧远人村一般的触动心弦。 夜栩心里原本还是紧衬,倒因为她这番话而得了一时莫愁,只是轻柔的抚着她,佯作质问道:“你呀,也不想若是夜枫回府与夙雪说及此事,不是枉费了你的心意?” 轻幽全然未曾担心过这点,轻柔道:“我不担心啊,一则以夜枫的性子,今夜之事必然让他感动,但却少有可能会与夙雪说起,既是不说,自然只是淡化一分心结罢了,不会有旁的;二来,夙雪可不是个笨姑娘,退一万步便是这将此事拿到桌面上来说,她自然也会了然是我的筹谋,就算为了给我个面子,不至于两府尴尬难堪,她也会应承下我的话,同时又明白你我都是要他们好的,你都说她对你忠心,又怎么会全无动容呢?” 他轻笑出声,真心赞道:“你想的很好,是我杞人忧天了。(.)” 她轻缓的脱离他的怀抱,作出一份倦意道:“行了,咱们也该回府了,这么晚的天,你明日也不应上朝了。” 他眉头一蹙,“北风这么盛,这一路回去你怎么受得了?”说着,夜栩便要出帐营去,轻幽不知他要做什么,急忙拦下他,“所为何事啊?” 夜栩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心疼,“我去吩咐他们,去收拾一个营帐,你就和我在军中委屈一晚罢。” 轻幽听了急忙摇头,“不行的,别的罢了,你比我更清楚,军营之中最重要是士气,你非但是我的夫婿,更是外面千万将士誓死效忠的将军,怎么能让他们说你分不清国事家事?分不清功业和女人呢?”说着,她握起他的手,温和的呵了呵,满面都是柔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能为我一人,乱了你的大业,那样我会过意不去的。” 见她这样,他心里更不是滋味,“大业重要不过你。” 她泰然颔首,又整了整他的狐裘披风,“我知道,所以你不必说了,当下不过小事,等到哪日若叫你在我和北夏之间选一个,那时你再选我就是了。” “轻幽,”他嘴角晕开一阵温暖,霎时紧紧将她拥在怀中,“就算我再恨皇祖母,有她当日那一道懿旨,我也都能释怀了。” 第二百零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四) 翌日一早在王府房中醒来,轻幽看着身边熟睡的夜栩,不由的嘴角泛起一阵悠远的笑意。 她想,或者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可以向其他女子一样,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无时无刻都能给他笑容。 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只要,和他在一起。 她这样想着,亵衣之外只披了羽缎披风,便走到梳妆台之上的窗前微微开了一条小缝,向外望去,却见外面六出纷飞正盛,半夜之间,已是白雪已然覆了整个院子。 她正注视着眼前美景,忽而却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温柔的将自己揽到怀里,轻声在自己耳边呢喃道:“……这样小心翼翼的,瞧什么呢?” 轻幽侧目看他身上搭了披风,这才略略又开大了些窗棂,心里不胜欢喜道:“吹了一夜的北风,果然是下雪了,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你看外面都是白雪皑皑,幸亏昨夜回来吩咐了他们早上不必来人侍候,否则这一院的圣净如今都成了泥泞了。” 夜栩看到这样的景象,亦是心情大好,“是啊,也不知是何时下起来的,今年的雪好像来得早了些,往年都要等母后的忌日过了才会将雨换雪……” 轻幽心里微微一触,也不知如今提及嘉懿皇后他心里作何感受,“夜栩……” 他知道她的担心,只是微微摇头道:“无妨,不必忌讳此事,我还想着五日之后便带你去永陵祭拜母后呢,母后会很喜欢你的。(.无弹窗广告)” 她心里微微安定片刻,又听夜栩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道:“都说风花雪月,今日为夫陪你赏雪可好?” 轻幽本是再欢喜不过的,可转念又一想如今事多杂乱,他只怕忙还忙不完的,哪能再为自己浪费时候,旋即道:“为了你不会是下一个周幽王,我便不做褒姒了,不上朝罢了,难不成什么事都不管了?” 他温朗一笑,“这大大小小都是事儿,风花雪月,自然也是个中一员。” 轻幽轻哼道:“此刻无月,何况我这里还有事问你呢。” “何事啊?” 她转过身去,正视他的眼睛道:“溪云昨日回来,你可知道?” 夜栩撇嘴一笑,“知道。” 轻幽见此,心里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直接问道:“你要她到咸阳西楼去,是否为了做媒呀?” 夜栩毫不避忌,“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原该是一对的,我不过推波助澜罢了,何况你从我这儿弄走了一个晴空,此是若是成了也算扯平啊。” 轻幽一阵无奈,“你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 夜栩轻声问道:“生气了?” 她脱口道:“当然生气了,虽说山雨是你的人,自然差不到哪去,可我终究没见过,如何放心?再者,你既是知道我师哥,我也曾说过溪云那丫头心里就只有一个司徒慕明,你要她嫁人,可是难于登天!” 夜栩微微一笑,“难不成司徒慕明会娶溪云吗?即便如此,你会同意?” 第二百零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五) 轻幽闻听此语,心里也一阵徒然的无奈,轻舒一口气,“若当真如此,我有什么不同意的呢?” “司徒慕明的明天,你我都很清楚,即便溪云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在那样一个环境生活,她也不会如你这般安之若素。” “可……”她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自己心里总是多少有些别扭,“可你也不能这么擅自做主,总该与我商量罢?” 夜栩清朗的面容上蓦然一阵淡淡的忧意,轻幽并未去看,她也不知道他的一些无可奈何,只听他飘渺的说道:“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过山雨三两日间便会回来,到时候你好好的看看,至少在我这儿,他们还是配的上彼此的。” 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却不知此刻他心里担忧的,却是再晚一些,不管是溪云和山雨还是他们自己,都未必还有这份风花雪月的时间和心思。 轻幽刚一闲开几分心思,脑子里便又有了一事,抬眸问道:“对了,老十四昨儿个可曾与你说了?关乎宋帝指名两国和婚之事要父亲做媒?” 夜栩点点头,“是,我知道,也猜到你对此事定有疑虑,只是不只你,我也不知宋帝如是行止究竟所为何事。” 轻幽倒是不曾想到他会有这个答案,不自觉地轻哼一声,疑惑道:“这倒奇了,天下之事还有你不知道的?” 夜栩看上去分外诚恳,轻笑道:“只是对你一清二楚罢了,虽说我与宋国王孙尚有交集,但宋帝就算了,我没这个好奇心去了解安宁帝宫的皇室生活。” 这安宁帝宫,正是宋国帝都临安的王室帝宫,原为前朝南越世祖皇帝在位时于江南所建的安宁行宫,自南越覆灭后,宋国始帝宇文弈安居临安,只因这行宫建的实在华秀锦簇,于是便也不再多做改动,只是将安宁行宫改作了安宁帝宫,就此便成了与类霄帝宫、熠华帝宫并称的第三大帝宫。 轻幽听他这么一说,微微蹙眉质疑道:“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不好奇是一回事,难不成你就当真一点都不了解?” 他微笑摇头,“猜想起来,应该是往日吃六军元帅的亏吃的多了,宋帝或是也怕了。” 她眸光一暗,兀自回想起了前尘往事,“昙阳公主正是殒命宇文迹与父亲交战的战场上,宋帝……怎么会怕呢?该是恨罢?” 她语气中那一分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哀愁,不禁让夜栩微微一触,只怕她在继续想下去,遂即他连忙理了自己的心绪,佯作蹙眉,语气中多有不满,“你是怎么了?怎么如今你话里话外都是在担心旁人的事?好像全然不关心我们自己了!” 轻幽本还沉重,不想却因他这一副样子,自己心里却油然一阵温暖,又转过身去对着窗外的银白站着,双手覆在他搂着自己腰间的手上,悠然道:“因为我们已经很好了,我想若是你的兄弟们都能像我们这样好,你也一定会更开心,攘外安内,自然处事也都更顺利了。” 第二百零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六) 一番缠绵过后,两人整理了衣装,正逢十四府上遣人过来禀报,只说是天色冷至,路亦难行,这两日便请荣王妃、英王妃不必急着过去,只等天气稍暖些再说。(.好看的小说) 此刻,他们二人正在莞庭对坐赏雪。 “呵,这小子是怎么想的,初雪之后,这里自然是越来越冷的,竟要等天气暖了!”夜栩轻轻吹过茶盏中漂浮的几瓣六安,嘴角轻笑。 轻幽心里也好笑,不过想到既是说定了婚事从简,那自然收拾起来也容易得多,不过几天功夫便可,故此也不急,直接对来人道:“行了,我这里知道了,回去告诉你们十四爷,他这场婚事定然如他所愿。” 十四府的下人打手躬身行了一礼,回道:“是。”于是便退了下去。 等那人走了之后,庭中不过他们二人,夜栩好奇道:“听说,他要寻常百姓家的婚礼?” 轻幽点点头,“是呀,见惯了大操大办,返璞归真自然是好的。” 他明知此事确是给轻幽和夙雪出了难题,如今见轻幽的这副胸有成竹之态,他倒是起了兴致,追问道:“这后事如何,你们想好了如何解决?要知道和亲已是照理来说张扬国威,可是要比你我的婚宴轰动都再过才是,寻常百姓家的一样的过门行礼,你们怎么安排在他们身上?” 轻幽手指自在轻敲石桌之上,扬眉道:“要的不过是场面罢了,那我给足了宋国面子不就是了?” 他嘴角一阵玩味,“如何?” 她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大操大办还不是浪费银子,如今不用银子我却给他里子,将那些个终日里闭门不出,甚至连你七荣王的婚宴都不曾到过场的前辈元老们请出来,还不够面子吗?” 夜栩昂然笑道:“嗯,不错,可我要问问,你们是要请谁呢?虽说历数两朝先达不少,只是大多告老还乡不在帝都了,又是这大冬天的,长途跋涉的机会不大,至于盛京左右的,除了辅国公就在城中,你也大概只能去寻昔日的曹宏大学士、太子少傅韩琼大人,这两位请来也便罢了,只是夙雪应该知道,外公绝对不是那么好请的。” 轻幽昨日已经吃了夙雪一记,当下却也从容,“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面子了。” “我?”夜栩微微意料之外,笑道:“此事老十四可没有请托与我。” 她轻缓道:“放心,自然劳动不了七爷您,只是我这个外孙媳妇进门许久也不曾去向外祖父请安的,说来着实惭愧,明日我便打算亲自上门负荆请罪去,距离婚宴上有些时候,禁不住当朝辅国公也得给你荣王殿下面子,再加上我的闲话家常,只请外公移驾半日,却也不算太难罢?” 夜栩听了,一阵呵呵轻笑,半晌才道:“用不着这么麻烦,我便告诉你,外祖看人,向来看重首次见面时的印象,若是见了你便喜欢,那你开口什么也便是了,若是不喜欢,你便是筹谋一年半载,也不可能成功。” “这就奇了,”轻幽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的一阵玩味,“看你言谈之中也该是与外公关系甚好罢?那为何当日你我成婚,外公都还闭门不出呢?” 第二百零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七) 夜栩微微一挑眉,恍若无意道:“没什么,不过是外公的性子一向不喜热闹,尤其是在经历了母后逝世和当朝皇后执意要嫁与夜无殇之后,老人家的心里便更是不爱与世事走得过近了,这样的场面事,外公有心欢喜与共便好,未必非要亲临,故此当初我只是亲自到府上去与外公言明了此事,当日就不曾请他过来。” 轻幽听了,平添几分犹豫,略有内疚道:“那我如今要这么做,你是否觉得我说不过去了?” 夜栩淡淡一笑,“事急从权,毕竟是老十四一辈子的大事,何况既是因我而起,自然也要尽一份心力了。(.好看的小说)” 说话间,只见不远处溪云着一身菱红小袄步履疾疾的朝莞庭中走过来,进到庭中忙行礼道:“参见七爷、王妃。” 夜栩叫了免礼,轻幽又看她这一身,发迹上还沾着雪痕,蹙眉关切道:“这还飘着零星小雪呢,怎么也不多穿些?” 溪云满不在乎道:“不碍事,本是一直在屋子里面,到处暖和倒也不觉得冷,听七爷、王妃有事吩咐,奴婢生怕晚了,便也没在乎什么就跑出来了。” 夜栩清淡一笑,随手指了指正煎在炉上的茶,道:“这里茶正好煎着,过来喝一盏暖暖。” 溪云随轻幽入府多时,虽说夜栩平日里说话也算温和,但却总透着那么一股子深浅莫测,而不想自己不过到了一次咸阳,此番回来再见他,这样的关怀之中却看不出一点的骇人,一时倒弄得她不知如何自处,只呆愣在了那里,半晌无语。 轻幽见此情景,明白溪云的心思,自己心里好笑,却忙道:“七爷都说话了,还不快过来?” 溪云经她这么一说,方才确定了适才并非幻觉,连忙欠身道:“谢七爷。”随即方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斟了一盏茶喝了。 轻幽左看右看都是心疼,不由的无奈道:“你这样子过来,我都不好多留你些时候说话!” 溪云笑道:“奴婢身子一向比旁人爽利些,哪里就禁不得这样天气了,不知主子有什么事吩咐?” 轻幽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你这从咸阳回来,交代一下日后你的去处。” “去处?”溪云一惊,随即想到之前在潇帘那里侍候了多时,但自己心里终归想着轻幽,于是连忙央求道:“七爷、王妃,还是让我在屋里侍候罢,点遇轩那里不是也派了好几个人过去吗?就不缺我这一个了。” 夜栩笑问道:“怎么?跟潇帘处不来?” 因有了之前的情境,如今溪云也赶在他面前说些实话了,清秀的脸上布满了别扭:“回七爷的话,就不是处不来,只是那位潇帘姑娘的性子实在太是奇怪,终日里也说不了几句话的,长此以往奴婢都要疯了。” 第二百一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八) 夜栩暗自一笑,轻放手中茶盏,稍带两分顽意道:“原是如此,那若是我问……溪云丫头,你是想去点遇轩侍奉,还是留在轻幽身边,等山雨回来便能日日相对呢?” 闻听此语,溪云倏地惊怔了片刻,随即忙道:“七爷,您说的是顽笑罢?” 夜栩却很是认真,略看了轻幽一眼,又对溪云道:“谁说顽笑了?我让你老远的去趟咸阳,结果却是什么东西东部曾给我带回来,自然不日便要山雨亲自回来了,他回来了,照理说是会如往日一般跟在我身边保护,但奈何本王自是心疼王妃,山雨又是本王最为信任之人,日后若是长留王妃身边护卫,你当如何啊?” 溪云这么一听,当下便急了起来,连周身寒意都没了大半,连忙便要解释,只是话语吞吞吐吐,又不知如何说起,一时间满脸却是涨得通红。(.好看的小说) 轻幽看着她的反应,霎时却意识到夜栩的决定未必便是错的,若是一个山雨能让她这般心烦意乱,或者来日便这样分不开了,也未可知,只是如今尚虑不到那里去。 “罢了,既是山雨让你这般不顺心,那无从选择,还是得去点遇轩了。”片刻,轻幽淡淡悠然道。 溪云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夜栩也玩笑了半晌,这才开始与她正经说起此事,只听他道:“不会让你在那里呆多少时候的,只是你是王妃身边的人,亦是她最为信任之人,说白了,潇帘出身太子府,原为荣宁公主,也就是太子妃的侍女,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也应当知道我荣王府与太子府之间的斗争从没停止过,故此你去她身边服侍,心里只全当她是个细作便好,一日到晚让她身上舒舒坦坦的过,可若是有半点对我荣王府不利之事,那就千万不能让她心里安生了,明白了吗?” 溪云微微怔了片刻,旋即目光轻缓疑惑的游走于他们二人之间,小心问道:“所以……奴婢亦是作了细作去的?” 轻幽深吸一口气,往怀里攒了攒手里的手炉,颔首一下,“亦是可以如是说,说来都是各为其主,丫头,可愿为我们?” 溪云听她言中用到‘我们’二字,心里暗自一惊,细想之下,已是大明。看来面前这荣王、王妃,在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已是凤凰于飞,和鸣铿锵了。 思及此,她心里亦是由衷为轻幽开心的,不觉轻笑起来,回道:“是,奴婢愿效犬马之劳。” 轻幽很是安慰,又道:“行了,也说了一会儿了,你快回去屋子里罢,仔细添些衣裳。” 溪云又向他二人各行一礼,方才步履匆匆的离了莞庭去。 “怎么样?看着这丫头的表现,是否也觉得我有先见之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夜栩面带两分得意的问道。 轻幽却是说不出好坏,只是轻叹一声,“你做的可能真是不错,只是我心里总想着,这丫头跟着我这么久,我对她亦不是主仆之情,说起来亦是远胜姐妹的,若要为她择一门亲事,我只不求高门大户,也不愿与贵胄中人有何沾惹的,越是平淡小家,普通百姓才好呢,可世事难料……” 夜栩也知她终究有这些个顾忌,如今不过能劝道:“或者你可以想想,不是司徒家,不就是大好了?” 她微微宽了宽心,轻轻颔首舒气道:“也是,不是三家坐天下的大门,旁人……都算是好的了……” “那你我呢?”他明知她的心意,但当下还是忍不住一问。 轻幽稍一回神,蹙眉道:“我们?我若不嫁你,又能嫁谁去?” 这一句话,方才换回他微微一笑,满眼洁白之中,这份情意,更是昭然若揭。 第二百一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九) 随后的几日,不过是夙雪来过一趟说过几回话,剩下的时候轻幽大多待在府里不曾出去过,白日里夜栩却是总不在府中。这一日晌午,天空中好不容易又见了久违的阳光,令欢从外面进来,笑意吟吟道:“王妃您看,这一连多日的雪终于是停了,外面好不暖和呢!” 轻幽推开窗子,果见外面天清气朗,红日高高映在空中,白雪的反射下几近刺眼。 她离开窗前,“幸而咱们这里是北方,人们都是见惯了雪后初晴的,若非如此,不知这样的强光会毁了多少人的眼睛!” 令欢以往也曾听人说及过雪盲症,听轻幽此言,想是说的这个不错了,旋即问道:“主子说的,可是雪盲症?” 轻幽微微颔首,“可不正是雪盲症,说来江南总不见雪,虽是暖和不少,但却总不见北方的纯净,倒是可惜!”说着,她想起早先与夙雪说定,等这两日天气好了,便一起去看看不日的兵部尚书夫人,东方曦月姑娘,如今天色正好,时辰也好,于是她便取下披风系在身上,对令欢道:“令欢,你去前面吩咐一声,准备好车驾,我要去英王府一趟。” 令欢应了声:“是。”随即便出了去,等轻幽又收拾了一番,便要起行。[.超多好看小说] 正走到大门前,却见外面是侍卫引着穿了一身秋香色披风的九王妃进了大门,她远远迎上去,心里正想着两人是想到了一块去了,“我这里还要到你府上去呢,偏巧你就来了。” 夙雪淡淡笑道:“我也是看着天气晴了,离他们婚期也近了,你又从没见过曦月,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这不就过来了。” 轻幽道:“那咱们就别耽搁了,这就走罢。” 夙雪点点头,两人便一同乘了夙雪的车驾,只听夙雪吩咐了一句,“到北边去。” 那驾夫应了一声‘是’,便一路疾驰了过去。 轻幽见她提及曦月却也毫不避讳,不禁有些意外,“怎么你们说起东方姑娘都这么不避讳?难道裴相的这个女儿已是人尽皆知了不成?” 夙雪笑道:“不是人尽皆知也是王室尽知,你不知道,当时先帝爷还在位时,见裴相忠心事上只是自己府中却连个近身之人都没有,亦是于心不忍,曾选了五个美人过去,却全被丞相送了回去。无奈之下,丞相私下只好向先帝爷请了罪,先帝听了,却也未曾动怒,只是因此一事,至少当初的皇太后亦是今日的皇太后会是知道此事的,再加上后来曦月与谦痕意外相识,连带着七爷他们也知道此事,自此你想,天下百姓不知便罢了,皇室里又还能有几个不知道?” 轻幽恍然一般,只觉得有些闹腾,摇头道:“本是天赐姻缘,只因出身相错,倒真是太可悲可叹了!” 夙雪颔首道:“是呀,想来日后若是老十四与那位归雾翁主能做到琴瑟和鸣,倒也是好事,毕竟和亲,或者就是唯一能让敌国中人走到一起的路罢。” 轻幽心里到底对‘和亲’二字多有微词,但想来夙雪的话也是有理,怨只怨天下三分,各自为政却有战火不断,乱世,终究可叹。 第二百一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十) 一路行了几里,大约有半个时辰的光景方才到了盛京北面的地方。 下了车,轻幽眼前是一片清正的小院,不大不小的样子,虽不华贵,倒也干净立整,围墙里面依稀见得到高出墙头又覆上皑皑雪被的松柏来,倒有一番别致。 “此处地方虽偏,倒也淡雅。”门口站着,轻幽有感而道。 夙雪轻笑一声,她本是与曦月熟识的,自然平日也未曾少来过,尤其以她自己的性子,本就清冷孤傲的,早先与轻幽不熟之时就不屑与旁人多话了,倒也只有曦月这里,地方清静人也雅,方才能让她留心,如今听轻幽说话,不免借着地方说起主人来,“地方清雅,也是托的主子。”说话间,已是径自上前亲自扣了门。 只听里面一句出自妇人之口的‘来了’,不到片刻,便有人来开了门。 看门之人正是东方曦月自小的奶娘,看上去年纪尚有,面目温和可亲,见了是夙雪过来,脸上很是开心的样子,行礼道:“拜见英王妃。” 夙雪对她也是柔和,“不必多礼了,你姑娘可在?” 那妇人道:“是,姑娘在后院子里作画呢,见了王妃过来定是极高兴的。” 夙雪微微一笑,回身引了轻幽上前,对那妇人道:“这位是七爷的荣王妃,今日与我一同过来看你家姑娘。” 那妇人抬眼望轻幽脸上一看,霎时便是一副惊怔,强缓了片刻方才难以置信道:“早听说七爷得了一位贤内助的王妃,却是不想荣王妃竟会是这般的绝世容颜,真是七爷大喜,王妃大喜!”说着便要行大礼。 轻幽连忙扶住了,眉目温和,柔声道:“不必多礼。” 夙雪又道:“这便是曦月的奶年,你只叫萍姑便是。” 轻幽微微颔首,萍姑连忙请道:“两位王妃移驾里面屋里稍坐,老身这就去请姑娘过来。” “不必去扰你姑娘了,”夙雪拦道,又向轻幽道:“她既是作画,何妨咱们也到后面去看看,说起这个,你不也是个中高手?” 轻幽摇头道:“高手不敢当,只是车里坐的也乏了,如今走走也好。” 这样说着,两人便直接绕到了后院。 只见皑皑清白之中,这不大的一片后院里却是竖着许多的桌桌椅椅,上面的雪迹已被除了下去,更显出各个形状大小不一,材料亦是各异,看上去果有一番情趣。而一个本是单薄柔秀的背影,在这样景象之中,却是显得静爽了不少。 萍姑刚要上前去唤曦月,轻幽却挥手拦了下来,与夙雪交换个眼神,彼此心下均是了然。 到底雪里走着,步声簌簌,曦月那里正是稍有些漏神,便也听到了,还只当是萍姑过来侍候罢了,未当回事,只是开口道:“姑姑屋里歇着去罢,我这里不用管顾。” 三人相视,两人微笑,轻幽微一思量,只听曦月这声音轻柔之中不乏稳妥,自己心里稍有好感,酝酿片刻道:“荒院里起了这些桌桌椅椅的,姑娘可是雅兴。” 第二百一十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十一) 曦月听到这一声陌生却不乏善意的话,方才一惊,立时便放下手中画笔回身看去,之间说话间轻幽、夙雪已然迎了上来,停在了她面前。 曦月早前便知道轻幽的名声,也曾听夙雪提及,如今一见这般绝色美人,当下惊怔之外却也立马反应过了她的身份,脸上微微一个友善的笑容,“这位可是荣王妃殿下?” 轻幽见她一身鸦青斗篷,一把青丝一边歪淌下来,瑰姿秀色,冰肌莹彻,眉眼之中一阵稳妥的意味,恰如她的声音一般,叫人莫名放心,又听她直言道出自己身份,也很喜欢她的伶俐,轻柔道:“殿下王妃的就不必了,论起来,不日之后我都要叫姑娘一句‘舅母’了,若是不弃,便叫我一句‘轻幽’就是了,不然我也要将姑娘叫老了!” 曦月虽是老早听闻她这个人,却不想她这样的出身人品竟会这般平易近人,着实是与一般名门之家的小姐骄矜不同,如此看来,也为夜栩高兴,不由笑道:“哪有我嫌弃的!”说着,忙邀两人坐下,又吩咐萍姑重新置了茶,三人同坐之后,曦月又道:“早听说步大元帅有个天下这样那样的好女儿,只是我心里却道,出身大家的小姐若还有了这么一番容貌,自然该是要多骄傲有多骄傲,哪里来的这么平易近人?夙雪也是,从来提你也不说你的性子,倒叫我误会至今了!” 夙雪轻声一笑,倒是满不服气,“你倒说起我的不是来了,若不见了真人,我形容得出什么去?这不刚腾出了时候来便给你们俩相识的机会了?” 几人说话一回,夙雪不经意往石桌上一看,只见铺着一张大幅的雪浪纸,上面茵茵几抹不规则的墨绿,却不知她画的是个什么东西,只蹙眉问道:“你这画的是个什么?我眼拙,却是看不出来。[.超多好看小说]”又看向轻幽,“轻幽,你可看得出来?” 轻幽打眼一看,蛾眉亦是微微蹙了起来,只觉这景色倒有几分眼熟,只是乍一看却也一时说不上来,又听曦月盈盈轻笑道:“素闻步大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除了一首惊艳天下的琵琶曲之外,却也作得一手好画,不知可看的出这画里的意思?” 轻幽仔细看了片刻,忽而一番联想,脑子里灵光一现却着实品出两分味道来,却不直说,只是素知夜栩对夙雪、晴空都是如名门小姐一般的请人教习过琴棋书画的,于是向夙雪道:“你跟着夜栩那么些年,他自然也交了你们一身的才学,如今且仔细看看,这画你怎么说?” 夙雪听了便是微笑摇头,摆手道:“我不成,七爷本就只是素喜看画而不爱作画,连带着我和素琴……不,是我和晴空都不甚精解画中要领,只是涂鸦几笔还成,深的便不会了。” 轻幽四处看看,放缓了语气猜测道:“前面来时,只见前院不像后院收拾了出来,那到处都是洁白之色,只是你这里松柏生的都好,也有弹落了雪去的露出了苍翠,我只觉你这画尚未作完,可是要做一副前院的落雪图?” 第二百一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十二) 曦月听她说完,露出一阵惊喜之意,笑道:“正是呢,看来轻幽在作画上真是深有造诣。我这以留白作雪的手法还是这些日子才会的,你这么一看便知,不知画艺精进,难得过目不忘啊!” 夙雪此刻听她们这么一解释,再一看也明白了个中意味,不禁赞道:“可是说呢,也不怪我看不出了,到底轻幽是个细心的,连这样的景色都处处留心。” 轻幽摇头道:“我哪里过目不忘,只是早前看过冀朝奉天帝时的信安大将军秦华作的《风雾图》,其中便是以留白作雾,这才联想得到此处,想来凡是自然之净、白大多可以此手法来作,倒是姑娘厉害,不照着去画,反是只凭记忆来作。[.超多好看小说]” 曦月笑道:“是我懒罢了,前院未置桌案,大雪铺了满地也实在不好收拾,这才挪到后院来,不知真作完了,又会有多少出入呢。” 两人原本见了对方便都是油然一阵好感的,如今又因着这画艺之说更添了一份亲近,倒是有些相见恨晚的意味了。 半晌,夙雪淡笑道:“行了行了,你们就别说我这外行人听不懂的话了,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自然还该说些眼前的大事。” 曦月这才让萍姑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拾了去,又想夙雪问道:“还有什么大事要谈?” 夙雪与轻幽对视一眼,略带调笑道:“你说还有什么大事?眼下最大的不就是你的婚事?” 甫一听这个,曦月果然面上一红,不过却没有刻意回避不谈的意思,暗自调整了心绪便道:“当下诸事都有条不紊,倒没什么去担忧的。” 轻幽一想,看这样子谦痕与曦月两个都是省事的,至于若要有什么麻烦,也该是丞相那边对这么婚事应承的多少有些牵强在里面,便向曦月问道:“丞相大人那边,可有什么?” 提及裴相,曦月倒也不避忌,看样子父女感情也该是很好的,只是道:“爹爹没什么不放心的,可能之前对这门婚事不允也只是不想我去沾惹这趟浑水,但是已至此,也无其他,再者从私交上看,爹爹对谦痕还是很看重的,总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想到婚姻大事却不能与爹爹同欢,说来也是违了孝道的,我心里多少有些不好过。” 轻幽、夙雪见此均是一阵怅然,尤其是轻幽从她这联想到了自己与父亲步天筹的关系,一时竟有两分惭愧,又听夙雪劝慰道:“既是不能改变,那也无需多想,反倒伤神,只平日里多多孝敬便是了,说白了婚宴便是一个仪式罢了,没那么些讲究。” 曦月心里仍是难过,“说是这样,可由此观之,我这一生或者都没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叫一声爹爹,无论如何,总是遗憾的。” 轻幽轻舒一口气,又是叹惋又是安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自都是活得不易,只是命还长着,希望变还都在,日后或者你们父女得以在天下面前相认,也未可知呀。” 曦月轻叹一声,“但愿如此罢。” 夙雪也道:“终究你们父女感情好便就是好了,其余的俗世礼节也不必那般在乎。” 曦月轻轻一笑,又见渐渐起了风,便请她二人到了屋里叙话,直是呆到酉时左右,轻幽夙雪方才与曦月辞别,一同回到城中。 第二百一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十三) 回去的路上,轻幽想到如今龙府的婚事近在眼前,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夜橦的婚事尚有一些需要亲力亲为的,于是便与夙雪商量,“我是想着过两日便到了谦痕和曦月的婚期,夜栩的话意,可是辅国公不打算出席?” 夙雪也早只此事,颔首道:“正是呢,令公近来身子不太好,谦痕只是准备待成婚之后在与曦月一同回府拜见,也不期指令公能出席婚宴。[.超多好看小说]” 轻幽暗暗一想,愁虑道:“只是子女的婚事,谦痕和曦月这里已是不能在喜堂之上向丞相大人行礼了,说来已是遗憾,若是辅国公再不出席,虽说旁人知道个中缘由不会说什么,可新人心里,总不会好受罢?” 夙雪嘴角微微一扯,“虽说我不曾经历过一场正常的婚宴,但其中滋味大体也能想见,可我们到底是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轻幽微微扬眉道:“我们算的上外人?” 夙雪一怔,随即轻笑出声,道:“是了是了,你还真不是外人,说及是该叫外公的,可我总是外人。” 轻幽全然不理,摆手道:“你就更不是了,我虽说要叫一声外公,但却至今忤逆的都不曾上门请安的,到底虚名罢了,你却是从小出身辅国公府的,若是令公不疼你,又怎么会放心让你和晴空跟着夜栩呢?” 夙雪听了,只是不住的淡笑,问道:“所以,你的意思到底是……?” 轻幽切入正题,“我说,照我们商量的,反正十四的婚宴也要请些不常见的老人,如今不如这样,明日我们便往辅国公府上去一趟。一来只当你陪我这个外孙媳妇儿过去请个安,二来……就直接将这两场婚事的请帖都下了去,向来都是简单的婚宴,也不会太过张扬以致劳累了心神,只是过去坐坐,也都是个人高兴的事。” 夙雪轻叹一声,“过去一趟是无妨,而且能成自然好,怕就怕令公不给这个面子。” 轻幽却不在意,“我们过去,自该是请安为主的,便是不给这个面子,也算尽一份心意,其他得到也不碍事,只能在老十四的婚宴上在想些主意以完此劫。” 夙雪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问道:“你与七爷可曾说过这个意思?” “前两日说及过,你们俩的话倒也真像,越来越说的我好奇,只是不知这天下还有什么怪人我没见过,古怪脾气倒是不怕,难的是平淡却不可转圜的拗性子。”轻幽感叹道,须知从小儿直到如今,尤以在西齐那些年之间为最,从她的师父千面王侯周凌风算起,到长安王司徒慕茶为止,这一路的认识了这些奇人,便让她断定了西齐是个人才辈出之地,只怕是占尽了天下奇珍的。不想如今听了夜栩早先的话,又有夙雪的说法,却让她觉得能连自己疼爱的儿子、外孙的婚宴都拒而不往的人,定是个身上有故事的人,不由的起了一阵好奇之心。 说话间车驾到了荣王府外面,夙雪送她下去,二人站在车下又说了一会子话。 “辅国公府你是熟门熟路的,距英王府也更近些,明日午后我过去接你便是了。” 夙雪颔首道:“但愿你这主意没错。” 第二百一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十四) 等到了翌日,两人如约到了辅国公府上,因着夙雪往日自是常来常往的,故此也不需先行通报,二人便直接被请到了里面坐着等候。(.好看的小说) 丫头恭敬道:“两位王妃请稍候,老爷正在服药,片刻就到。” 轻幽微一颔首,低声回了一句,“有劳。” “这个时辰用药,如此看来,令公的病还真是不轻。”夙雪看着时辰,心里语里都着实是有些担心的。 轻幽心里顾自掂量,也是不得不担心起来,虽说这位老令公是素未谋面的,但究竟却是夜栩的外祖,而今也是她的外祖,更因着从小到大她都从未听过父亲提及母亲的家族,更不提母亲那边的外戚,故此而今她也很是珍惜龙氏一族的存在。[.超多好看小说] 心思到了此时难免烦乱又紧张,轻幽连带着目光都有些四处慌慌一扫,不想正好却落到了左边墙壁上悬着的一幅《闲听花落图》,此画真品确实难见,她又是爱画之人,不由的起了好奇之心,这便径自走上前去,本想赏着一幅画作,不想到了面前,她的目光却落到了那一笔题字上。却看上面正是一阕出自欧阳文忠的《浪淘沙》,她不禁轻声念诵了出来,“……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王妃也对《闲听花落图》感兴趣?”许是看得认真读得专注,她并未意识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只等一句稍显虚弱却沧桑有力的声音传来,她方才一惊,好在她一向是有主意惯了的,心里还算及时的力敛了情绪,知道定是辅国公到了,暗自想好说辞,方才不失态的回过身去。 只是与面前这位名门世家的三朝元老交面的一瞬间,轻幽自信仪态得体,却不知为何,龙阵眼中惊现出的这种惊诧,与旁人对她容貌的那种愕然却是完全不同的。这种感觉,就如同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遇见了自己以为绝不会有机会再见的人事,惊诧之余,更多一分惶恐。 随后,未及清幽开口说话,龙阵便又是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说话间便要行大礼下跪,同时言道:“老臣参见荣王妃、英王妃。” 见此,轻幽、夙雪均是连忙过去扶住他不使下拜。 轻幽忙道:“外祖如何这般?轻幽承受不起。” 只是夙雪一旁心里却有了思量,大致也猜得出他所以如此的因由,故此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而不觉之间,眉目却已轻轻蹙起。 龙阵重咳了两声,依然低头拱手,语气执拗道:“您是荣王妃,这是规矩。” 轻幽暗自叹了口气,只是极轻罢了,又轻缓摇头,眼神示意夙雪,两人执意扶他坐下,“今日我在这里,只是夜栩的妻子。”说着,她上一旁亲自斟了一盏茶来,跪地行大礼道:“请外公见怜,容谅孙媳不孝。” 一句话下去,这个场面都霎时静住了。 轻幽低着头恭敬的敬着一杯茶,手里动作虽是极稳,可心里却早已是七上八下,只像个等待判决的堂下之犯,只是高出一番姿态罢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十五) 夙雪在一旁紧紧的注视着龙阵的举动,只见他定定的注视着轻幽片刻,脸上几乎没有闪现一丝明显的表情,谁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可夙雪很清楚,凭他的性子,喝不喝轻幽手里的这一盏茶,便代表了接不接受她和夜栩的这一场婚事。 半晌的停顿,轻幽低头之间早是屏气凝神,整个堂中静的只余众人的呼吸声,“王妃多礼,老臣实在不敢。” 这一句话出口,带动了所有人的心思。 轻幽微微抬头,只见龙阵神态之中根本看不出个喜乐来,这句话有说的极是平淡,仿若毫无情绪参杂其中。[.超多好看小说] 幸而,龙阵还是接过了茶盏,只是轻幽方才微微宽了一寸的心又随着他停在空中的手紧了起来,就只那么一瞬间的决定,随即,那盏茶被他轻缓的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她心里一颤,就连夙雪看着都有两分惊诧,身子也禁不住的一哆嗦,轻幽脸上却是毫无惧色,平静如昔道:“外祖是不想认我这个外孙媳妇儿了?” 龙阵恍若无心的淡然一笑,只缓缓道出了四个字,“国大于家。[]”随即又往一旁一指,“两位王妃,请入座罢。” 轻幽见此,心里一阵怅然若失,心里料定了这位夜栩的外祖,并不承认她的身份。只是她却不知此中究竟为何,或者是老人家心里顾及着绝色倾城,必为祸水的断言,又或者是嗔怪她不懂礼数,也可能是以往辅国公府与六军帅府有何不快之处,总归可能性很多,但这样的结果,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都不重要了,真正重要的是,作为夜栩的妻子,她的这层身份并没有得到这位夜栩最看重的亲人的认可。 不过这一番来去落在夙雪眼中,却品出了另一层意味。 不认可,他大可不接那杯茶,认了,又为何接而不饮? 本是见着之前的景象,轻幽还以为此事是断不能成的了,只是不想这一日到还真是意外丛生,待她们将两府婚宴之事说明之后,龙阵却是油然一阵笑意,“既是家国大喜,两位王妃看重,老臣定当到场恭贺。” 这样的答复着实都让她们惊喜不已,一时两两相视,均是一样的出乎意料之感。 只是话说到了这里,龙阵似乎并没有留客的意思,自己有意识地轻咳了两声,“恕老臣无状,这人老了身子总是日复一日的不争气起来,便不留两位王妃多坐了。”说着,他站起身来,向身边一直跟着他的龙府管家郭录安道:“老郭,送两位王妃。” 如今她们两人心里虽有万般疑虑,奈何辅国公已然撂出了这句话来,她们也都不好再说什么,夙雪只道:“如此,我们便告辞了,还望令公大人多多保重。” 龙阵微一颔首,再不多说什么,她们也便就此离了龙府。 第二百一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十六) “你不必多想,我看令公的意思却不像对你有什么微词的,或者这其中尚有什么关窍,尚是我们未曾想到的,也未可知啊。”路上马车里,夙雪见轻幽低头暗自冥想不语,便知她是在意适才龙阵对她的那一番令人摸不清头脑的态度,只是凭她从小出身辅国公府,也对此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能如是安慰道。 轻幽心里却不得不去想,毕竟不同旁事一般的说过去便能过去,此番想来,又从头到尾的细细思考了一遍,向夙雪问道:“你以往常来常往,对辅国公府自然是很熟悉的,在我与夜栩成婚之前,又可曾听过辅国公对夜栩的这门婚事是个什么态度?” 夙雪两分无奈,轻叹一声,“你忘了,从太后下了懿旨给你们赐婚,直到你们两个成婚,我都不在帝都的,有哪里会知道呢?” 轻幽这才想起来,原是那段时候夙雪是随军与夜枫在外的,自是他们大婚前两日才回,又哪里会有机会知道这些呢?想来却是自己着急太过了,一时情急反倒忘了这些。(.无弹窗广告) 夙雪见她垂眸,又道:“你听我一句,如今大可不必去想,只是回去将今日之事都与七爷说了,虽说我们想不明白,七爷却该是清楚的。” 轻幽无奈的轻叹一声,“问是要问的,只不过如今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在夜栩面前,我永远是被动的那一个,在他身边,我是可有可无的,而他对我来说,却是不可或缺。” 夙雪看出她眉眼中的微微失落,暗自一笑,道:“你这么个聪明人,如何也作这样的妄自菲薄?你帮七爷的地方亦不在少数啊。” 轻幽虽知她是安慰,但显然如今这样的话也不能让她宽心,只是让她长舒一口气,忆想道:“细想来,我却想不到一件。” “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夙雪的语气却仍是不可置疑,看着她的目光里仿佛都有几分羡慕,“只有一件,你能安了他的心,就是比做了什么样的事都有好处了,追根究底,成大事者,又如何能一颗心还在敌人身上呢?” 最后的话,明显有所指,而所指之人,也明显是他的那份年少情意。 轻幽摇头摆了摆手,叹道:“罢了,事已至此,理论起来属意料之外,而如今我若再纠结下去也着实无味,幸而是婚宴之事倒解决了,夜橦的心愿也算完满了。” 夙雪看她心事重重,也想到她必然是会有一番打算的,于是便道:“我看你心思都越来越重了,加上也是这两日我在府里日子不算过得舒坦,正好便寻着去拜访曹大学士和韩少傅的由头往城外去两日,你就好好在府里歇着罢,也算稳稳心思,等着过两日的婚宴就是了。” “你还真是善解人意。”轻幽知道她为的是自己,心里不禁一暖,只是听着她话中所言,知道她和夜枫仍是僵持不下的,自己也不禁关切,“我领你这份情是一样,只是你和老九怎么还是这般的不转不动的?” 听她提到夜枫,夙雪的脸色明显暗了下来,眼神往旁边一落,不咸不淡道:“我本也没想会好,许这一世便如此了,只是难为你和七爷还有晴空,还想着斡旋其中。” 又想起那日夜至军营送了的几件披风,轻幽倒是始终未曾问过夙雪此事,如今说到这,也好奇问了一句,“你也知道我们是想见你们的好,初雪那夜,老九回府可曾与你说些什么?” 夙雪略略看她一眼,佯作责难一般的笑了一笑,“你想做好人,我又如何不知?又怎会给你寻个不痛快反去枉费你的好意?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化解的。” “可能你们缺的就是这两句话呢?”轻幽立时便反问道,“虽说我跟老九不对付,但咱们两家,说到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自然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你们夫妻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何不彼此交心一次,将话都说开了可好?” 夙雪干干一笑,只是摇头,“心是那样,再怎么说也变不了,况且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和七爷好就行了。” 轻幽看她还是不肯松口说句软话,也明白若要叫他们夫妻举案齐眉,却着实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如此也只能轻叹一声,心里却想,果是个人都有个人的苦楚,说不得谁就比谁好些。 第二百一十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十七) 这样想着,等送了夙雪回了英王府之后,眼看着天色尚早,她便直接让驾夫到了六军帅府,虽不知此事会从夜栩哪里得来什么样的回答,但她心里总还有一些事情,是想问问自家父亲的。 “小姐?!”叩开帅府的大门到了里面,四处人见了她均是又惊又喜的,徐成远远看着她便惊喜的迎了上来,行了礼便问道:“小姐今日怎么有时间回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是小住两日还是晚上就走?” 听着他一连串的发问,轻幽却并没停下脚步,只道:“我略坐坐,晚上便回王府去,父亲可在府中?” “小姐来得不巧,早先老爷还说今日要检阅左右神策军,怕是会晚些回府。”徐成恭敬回道,一路小心翼翼的跟着。 轻幽这么一听,也不着急,只道:“无妨,我等些时候也是了,晚些回府也没什么要紧。”说着,停了停问道:“晴空呢?她可还好?” 徐成倒是一笑,“小姐放心,二小姐很好,与老爷的关系也很是融洽,说起来还是小姐您心细,自从二小姐进府之后,老爷的心情也跟着开愉不少,府里大大小小,都很是敬爱二小姐的。” “嗯,这便好……”轻幽心里放心下来,微微颔首,于是便要往共星宴月楼的方向去,“徐总管,你只管忙你的去,等到父亲回府时再遣人到玉树流光楼告诉我一声便是了。如今就不必管顾我了,我回的是自己的母家,难不成还会迷路?你这样,倒显得当我是外人了!”看着徐成在一旁跟着侍候,轻幽也不想因着自己回来一趟便扰了自家府里的日常事务,旋即便如此道。 徐成自在府中也数十载的光景,明白轻幽性子,此番也只好又言说了两句叫她有事随时吩咐的话,便也告退了离去做旁事去了。 相较于玉树流光楼的清静隐蔽,共星宴月楼便显得格外的的张扬活泼了。 轻幽复行一段路到了共星宴月楼外的淋菲桥上,说起来,虽说六军帅府是她自小长大的家,但除了自己的玉树流光楼之外,对于别处的印象大多只停留在十三岁以前,只因后来从西齐回到府中之后,也是除了一日到晚的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她的活动范围也大多只在书房、正堂这几个寻常地方,像共星宴月楼一般的院子到几乎是从未到过了,不过是心里知道有个印象罢了。故此如今一见,到有些许好奇。 站在桥上,远远的看上去院子里面抻出的层层红梅伴雪,高低错落有致,红白交相辉映,衬着里面起来的一座六层极高的绣楼,非但不显突兀,反而看上去很是讨喜。 所谓共星宴月者,自然以高度取胜与旁,这六层楼的高深之度,虽及不上佳期楼的规格,倒也算是盛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了。 “轻幽姐姐!”这边她才踏进院子里,尚未来得及去欣赏一番园中的红梅精致,正巧晴空在房中听到外面有些声音,便放下手里的事情走出房门来,刚到门前便看到了她,禁不住一阵欢喜的朝她跑了过来。 轻幽看见晴空也是高兴,老远的便伸过手去与她握住,又听她问:“这么些日子您也不说过来一趟,我正想着这两日过去荣王府看看您和七……姐夫。” 看她言辞还稍显别扭,轻幽心里也有一番感触,到底根深蒂固的东西不易改变,不过还是满脸温和的答道:“这些日子忙着大大小小的事,你知道眼前两府婚宴都是荣王府干系紧密的人,我连带着也是少些空闲的。”说着她又转了话锋,关切道:“你怎么样?这些日子与府里可都还好?这院子住的可还好?” 晴空四处看看,这共星宴月楼究竟是盛京城中都数一数二的楼阁,何况府中诸人待她都是极好的,丫头下人都是恭敬有礼数,又有什么让她不满意的呢?于是笑道:“这六军帅府里的地方抛出您的玉树流光楼是多好不说,我眼里瞧着可是各个地方均是清雅得紧的,尤其是外面的淋菲桥我最喜欢,站上去空气都清甜些,这么与院子一体看着,衬着这院子都出了几分悠远的意思。” 说了这么一回话,轻幽方才注意到她身上穿得单薄,连忙道:“这么大冷的也不注意着多穿些,只当那苦药汤子好喝是怎么样?赶快进去。”说着,她便拉着晴空的手往里面屋里进去。 第二百二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十八) 说话间两人便往里面屋子里进,轻幽看院子里红梅开的甚好,处处也是雕琢的精致,不住颔首道:“这院子清丽得紧,也不乏滟滟之色,给你住倒是也不错。” 到了屋里,她褪下了身上的披风,晴空又为她斟了一杯茶,便坐下与她说话,接着她原来的话玩笑道:“姐姐这话说的,若说清丽才适合我住,那却是委屈了这院子了!” 轻幽淡淡的白她一眼,轻抿一口茶,一尝还是六安瓜片,便蹙眉疑惑道:“我记得最开始在陋室见你,你还是特意的为我去寻这六安茶的,这么看你倒不是很爱,怎么如今还喝着这个?” 晴空漫不经心的笑道:“姐姐还不知道?这帅府中最多是六安瓜皮,且不说比别处的都好是自然,再者若要寻别的倒怪麻烦的,何况我素日也不是那般清雅之人,在这上面也是没那么多讲究的。” “那也该有个喜好。”轻幽却从不爱在茶上将就,也看不得别人将就,“以前你常喝的是什么?” “北路银针倒还常喝。”晴空见那边窗子松了些,一面上前去关一面回答道。 “北路银针?”轻幽微微一惊,只想到以往尚未成婚之时,因着司徒慕明闲来总爱往她这里跑,那北路银针却是她这位师哥一向最爱的,故此她倒是备了不少去,如今便道:“这倒巧了,你也不用嫌麻烦,只等我稍后跟我到玉树流光楼里去一趟便是了,我那里倒备的多呢。” “嗯?”晴空听了,明显的不解缘由,“姐姐不是爱喝六安的吗?” 轻幽解释了一句,“我师哥以前是我那里常来常往的客人,他却与你是一样的爱喝北路银针,我便常备了去候着。(.)” 晴空看她眉眼几分无奈,笑问道:“姐姐就一点不喜欢北路银针么?” 轻幽想了想,道:“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从小喝习惯了六安瓜片,用起旁的来总是不习惯,不过北路银针也是不错的了,不是我夸口,我那里的北路银针却是全然不输贡茶的,须知我那个师哥,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挑嘴。” 谈罢了茶,轻幽见她这里也没个人侍候,略带几分不快问道:“你自己是轻便惯了的,只是徐成也不说有些眼力,怎么连几个下人都给你?” 晴空忙解释道:“与徐总管没什么关系的,他也派了多少人来过,不过我自己在陋室清静惯了,如今旁边若是有人却是不舒服,于是便都遣了她们,只是早晚过来收拾手就完了。” 轻幽这才放心,又问道:“那与父亲相处呢?可还好么?” 晴空颔首笑道:“姐姐放心罢,一切都好着呢。早先与父亲大人还不熟悉,倒有些紧张害怕,只是父亲大人却是极好的,虽是公务繁忙,却总会抽出些时间来关切,久而久之我与父亲相处的却是很好的。” 轻幽听了这一句很是宽心,因想着自己与步天筹的关系总有所欠缺,如今晴空在身边尽尽孝道,实在是安抚了她的一份心意。 “对了,姐姐今日过来,可是有些什么要事?”晴空问道。 “没什么要事,只是许久不曾过来,正巧今日与夙雪一道出去了一趟,回府之前看时候尚早,便过来一趟。”轻幽到底还是不想没来由的让晴空知道她的真实意图,于是只轻描淡写了一句而已。 只不过她话里提到夙雪,却是让晴空注意到了,还是问道:“姐姐与夙雪?” 轻幽早是只顾着掩过辅国公府一事去,却忘了夙雪这边,听她这么一问,方才反应过来,但她却不急,只静静道:“怎么?提及夙雪你都不习惯了?” 晴空稍有两分不自在,“跟她哪来的什么不习惯,只是跟她家那位我不说便是了,那如今夙雪嫁了九爷,我看着不舒坦,闹闹她也没什么的。” “你倒是说得理直气壮!”轻幽轻哼出声,转而道:“这倒显着你我像姐妹了,只不过夜枫那个人性子比别人孤傲的多,人却是痴情。” 晴空忿忿道:“谁又不知他痴情?偏是他们两个乐意折腾,有话都不会好好说的,还非要往旁人身上惹,姐夫罢了,我就生生吃个哑巴亏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十九) 轻幽看她这副样子很是可爱,又想起第一次去陋室时,临行夜栩曾说过夜枫和夙雪的事情倒是晴空惹出来的,于是又问道:“可怎么我想到夜栩往昔说过的话,倒像是他们的问题多出于你这里了?” “夜栩?!”晴空听到轻幽直呼夜栩的名字,倏然一惊,却在自己脱口而出这一句之后立刻便下意识的捂上了嘴,待缓了缓心神之后方才谨慎问:“姐姐是在直呼姐夫的名字?” 轻幽不奇怪她的表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没听错,我也是如今叫惯了,不必惊讶。” 晴空衷心一笑,“看来您二位如今可是好上加好了……”说着,又顽皮道:“不知我什么时候能有福气做个姨母呢?” “又胡说!”轻幽脸上微微绯红,点了点她的额头,未免她又说些羞人的话,自己便道:“别转了话题,还不快交代,究竟怎么回事?你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了?” 晴空不服气的撇了撇嘴,“说是我有什么不对也好,总归得他们两口子配合才是!夙雪生性虽说冷淡,却遇了九爷之后千万个多心,就因着他常与我说话,临大婚之前夙雪竟还真就问了我一句心里可有九爷?我听了哪有不急的?于是便气的应了下来,只说我满心都是他,谁知我那明明是气她的话,那丫头倒还真信了!再加上她又对姐夫忠心的让九爷嫉妒,故此她那夫婿对她也气不过,可能便因为这些个,两人僵持住了,谁也不服个软呗!” 轻幽听完她说,虽早知道了这其中的关窍,但还是禁不住一叹,“你呀,你们主仆二人可真是害人不浅啊!就不知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道理?” 晴空却也不是不知为他们好的,如今便道:“姐姐说的,我还没这么不知道理,不过是想着他们若是才刚在一起便对彼此这么不信任,又可以说全不信,日久天长如何使得?倒不如这么一次下来,误会深了去了,然后再由他们自己解开,到那时却是谁都分不开的。(.无弹窗广告)” 轻幽听了她的想法,却也有些道理,“你想的也是,说到底夙雪的性子你比我清楚,夜枫的性子呢……却是有目共睹,谁也比谁强不得多少,你和夜栩都这么放心了,我也不至过于担心。”说话间起了身来,“行了,这里也坐了,跟我到我那里去罢。” 晴空微微一笑,起身披了一件大毛的斗篷,两人便一路又到了玉树流光楼去。 不管隔了多少时候回去,玉树流光楼的光景总是与她前一次见的情景是别无二致的。 看着眼前的到了冬日仍是茂盛的后庭花,上面的雪迹已然全除了去,晴空还是甚为吃惊的,“这后庭花美得紧,只是花期……?” 轻幽看着院里的后庭花,心里一阵暖意,“是……” “是师父亲自培出来的树苗,这里的后庭花四季常开不落。” 她刚要开口解释,不过才一个字出口,不想随着屋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翩朗奇俊的少年一串清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说话间到了轻幽身边,眉目一挑,手中骏剑轻灵一转,自有一股洁然之气,“玉树流光,合该日日流光玉树,若非师父有心,又如何配得上师姐玉树流光楼的名声呢?” 这一人,可着实是天下之间最让轻幽头疼之人了。 轻幽尚未有心向一旁已经惊愣住了的晴空解释,便全是无奈对慕茶道:“你还真好意思,堆迢小筑有何不好?怎么非就往我这里来赖?” 慕茶笑意里添了几分无赖,蹭在她身边道:“堆迢小筑当然没什么不好,可只是没有玉树流光楼好呀!何况姐,你又不住,难道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去?” 说完,他不等轻幽说话,便笑意吟吟的向晴空道:“这位是……晴空姑娘是罢?小子司徒慕茶,出身西齐,正是与轻幽姐姐同出一门的师弟。” 这样的神态语气动作,怎么看怎么样的无可挑剔。 每每轻幽看到他这样,都会心里问一句,这孩子若是长大了,该是个如何祸国殃民的绝世少年? 第二百二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十) “西齐?!”晴空这边听了他的自报家门,一下子便从对他这副人品的惊诧中回过了神来,不禁微微失色的看向轻幽。(.无弹窗广告) 轻幽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淡淡的白了慕茶一眼,随即便拉着晴空往玉树流光楼里面进去,边走边道:“他是‘出生’西齐,你只当他是个无赖小子便是,用不着当做敌国中人对待。” “姐,你这话说的我是有多忤逆不孝?”慕茶随着后面跟了进来,说话间将手中的三尺骏剑放到桌边,很是和善的斟了两杯茶递与她们二人。 晴空见轻幽能让他这么随心所欲的进出玉树流光楼,而言语之间虽有埋怨,却毫无拦着他不让住在此处的意思,随即便知面前这位出身敌国的司徒慕茶定然是让轻幽极为疼爱的。而他那一记司徒姓氏,虽是出身西齐皇家,看眼下晴空将他这一番言行看在眼里,却着实毫无王孙贵胄的浮夸公子气,且是那般平易近人,实在让她由来一阵好感。 接过他递来的茶,轻幽微微抿了一口,眉目微蹙,“果然长安王还是长安王,就是嫌弃我的东西,这茶……都要自己带过来?” 慕茶往旁边一坐,笑的活泼肆意,瞟一眼茶盏道:“茶本无价,更无贵贱之分,沉新各有其好,姐姐哪里也如俗人一般计较起这些来?” “是我计较?”轻幽很是不服,“只你这一盏武夷岩茶却是沉香得紧,奈何我这里从来不曾有过,六安瓜片罢了,你哥一向喜欢的北路银针怎么都不成了?我还真就不信你是从西齐一路一身带过来的!” “西齐哪有这样的好茶?只是年年上的供也都被冠以名利轻俗了去的,今日两位姐姐品的,却是小弟亲自在武夷取的,这水便却不能再如何了,只是外面后庭花上取下的,”说着,他有亲切的问向晴空,“晴空姐姐,这茶如何可还喝得?” 晴空看了轻幽一眼,见他们两人舌剑唇枪很是有意思,一时慕茶又将话头移到了自己身上,她只微一摇头,撇嘴道:“茶自然是极佳,只是一来煎的时辰尚短,不甚出味,二来若是再陈年些的,怕是会更好。[.超多好看小说]” 慕茶听了却是两分意外,片刻大笑道:“果然不错,怨不得姐姐要认晴空姐姐做妹妹,能有这样境界,还是不易!” 轻幽一阵昂然,“这还用说?晴空自然是不错的。” 晴空却是笑道:“两位言重了,我哪里懂什么茶,只是这么些年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也学到两分罢了,若是我自己这里,从来是不甚讲究的。” 轻幽这边才想到北路银针,又对慕茶道:“去上趟楼去,将北路银针取下来几包。” “北路银针?”慕茶忽听下来有两分困惑,之后便问道:“难道二哥要来了?” “放过我罢,你一个还不够折腾的,他若是再来我这辈子都不敢回母家了!”她往晴空那边看了一眼,“是你晴空姐姐喜欢北路银针,你去拿些过来,让她带回共星宴月楼去。” 慕茶轻笑一声,起身往楼上去时还不忘说道一句,“这么多年,总算有个人能与哥哥喝到一起去了!” 轻幽听了,不禁轻哼一声,低语道:“这么多年?你能活了多少年!” “姐姐,这位司徒慕茶,竟是出身皇家?”待他上去,晴空心中总有疑惑,便向轻幽问道。 轻幽也不避讳,颔首道:“他是西齐建康帝司徒藏的小儿子,封号长安。” “长安王?”晴空倒有些意外,“原来他便是长安王!” “你识得?”这下子便换做轻幽好奇了。 晴空解释道:“我不识,只是姐夫提过数次的,言语之中都是称赞又无奈,我都觉得,这位长安王虽未谋面,倒像是姐夫的克星,这下子好了,这天下间竟能有同时刻得上姐姐、姐夫的人,实在千万个不易!” 轻幽虽说不愿承认,但晴空说的却是事实,自己从来都是无可奈何的,又听晴空问道:“对了姐姐,长安王在这里,府里人可知道?” “该是不知的,不然早有人过去问我了。” 话音才落,便见慕茶手提两包北路银针从楼上下了来,往桌子上一放,“晴空姐姐好生喝去,若没了只管去找姐姐要。” 轻幽轻哼一声,不去理他。 才刚又说了两句话,却听门外有人小心的过来叫门,轻幽也不着急,只隔着门问道:“何事?” 只听徐成道:“小姐,外面有人上门求见老爷,说是荣王府的。” “荣王府?”轻幽一阵诧然,本还以为是自己父亲回府了,不想却等出这么一句话来,“来者叫什么?” “来人自称山雨。” “山雨?!”这一声惊诧,却是晴空发出来的,她与轻幽对视一眼,轻幽心里百般的不解,当下却不好在自家多问,只对晴空道:“你们是旧相识了,你如今又是府里的二小姐,只管出去与他客气两句,也不失什么礼数,只是被说我在这里就是了。” 晴空微微颔首,随即便半开屋门走了出去,与徐成一起到了正堂里。 待外面没了人,慕茶方才双臂交叠,悠远的念出这个名字,“山雨……” “是夜栩多年来的近身侍卫。”顿了顿,见他眉头微锁,她又问道:“怎么?你有意见?” 他淡淡一笑,“不敢,只是……”说话,他到了轻幽身边坐下,“姐,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句话虽然清淡,但落到如今这样的情景上,却让她不自觉的念出一句话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八服剑(一) 在晴空出去见山雨的同时,在玉树流光楼里,轻幽也才好不容易抓住个机会来问慕茶一些事情,“小子,除了堆迢小筑之后就到这里来了?” 慕茶天真又诚恳的点了点头,“不然又会如何?” “还不说实话!”轻幽不过试探他一句,却不想他还真当自己是看不出来的,说话间她拿起桌子上的骏剑,伸过剑柄去指着他,“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当我粗笨了,上次我可不曾在堆迢小筑里看到这简帝的骏剑,长安王爷,也给我个什么解释才好?” 慕茶呵呵一笑,伏到桌上一躺,“我若是不扯两个谎来,哪里衬得出你的冰雪聪明?” 轻幽只是瞥了他一眼,片刻不语,只是手里左右玩弄着这把周简王所铸的名剑,若有所思。(.) 慕茶看着她的样子,无心问了一句道:“你又非第一次见这把剑,怎么此番却这么在意了?” 轻幽目不转睛的看着手里宝剑,用了力从剑鞘里拔出两寸来看,缓缓道:“虽非初见,可我倒从不知道,你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熠华宫里有一处危楼,姐你只可知道?” 轻幽略一想,记起当年在熠华帝宫中确是曾经见过那一座名唤‘危楼’的奇高楼阁,其实说来为楼,那高耸的形态却着实像塔一般,故又称危塔,“高的那个样子,想忘都难。” 慕茶微微一笑,眼里却生出一分得意,道:“姐,你猜不猜得到,为何危楼筑的那样瘦高的样子?” “师哥说是西齐开国更元皇帝初建熠华宫时便建成的……”轻幽忆想道,又联系着当下的情境,一时恍然道:“熠华宫不似历朝帝宫,大多都有出了名的专藏珍宝的楼殿,难道……你这剑是……” 慕茶颔首笑道:“姐姐猜的好,不错,危楼的的确确便是我西齐用以藏筑珍宝的地界,一如当年云阙异极场、大盛兹园一般。只是前朝辉煌早已不复存在,那往昔至高的帝宫之中又究竟都藏了些什么珍宝,也早是不得而知了,偏西齐的这一座危楼里,数载并未对外宣知究竟做个什么用处,平日里帝宫森严,珍宝凡是入楼皆为尘封,故此,便是连日常打扫的宫人都不知那些东西都是什么。” “妙哉,连这东周时的宝剑都有!”轻幽不禁称赞道。 他扬眉轻笑,悠悠然又道出一件事来,“自乾嘉帝后,危楼便一直由世善侯管理。” “什么?!”果然,轻幽听罢大惊,“那也就是说,师父便是这一任负责危楼之事的人?” 慕茶点点头,轻幽却觉得说的不通,疑惑道:“熠华为帝宫啊,怎么却要个帝宫之外的家族来处置宫中之事?不是乱了纲常么?” 慕茶却是不以为然,“我是总觉得,自从乾嘉皇帝、徽懿皇后之后,周家的荣宠便像极了前朝大盛时的爱新觉罗与叶赫那拉的同享尊荣,虽是历代君主都不曾说明,但看上去谁说不是呢?” “话是如此,只是宫里宫外,到底不好说罢?” 慕茶道:“姐姐,你再往里探一步去,宫里宫外,不是也方便了么?” 轻幽听了这话,先是不解,随即思忖了片刻,忽而明了了,“难怪……” 第二百二十四章 八服剑(二) 慕茶看她恍然的样子,顾自笑道:“故此我说,便是连乾嘉皇帝也不能例外,天下间到底那实来的珍宝才是重要,规矩礼法的,算不得个什么。” 轻幽略显两分失落,一剑在怀,怅然道:“周家自乾嘉帝后,世代自在山河中,却原来还有这么一重为王朝熟练珍宝的职责,真是大隐隐于市啊!” “姐,你这话里可明显着两分失望呀!”慕茶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更是毫无保留的指了出来,倒让轻幽一时无奈。 她轻哼一声,“亦非失望,是不明白,师父那样的人,怎么会纠缠在这样的俗事之中?” 慕茶却显得心气平和,“这有什么奇怪?周家世代承袭不过此一事罢了,说句公道话,却也是司徒家的所谓‘恩典’了。至于师父,再是千面王侯如何,却终究还是周家的人,既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臣若不臣,几代的颜面又如何?究竟怨不得王上怎么去对付。若只一人罢了,只是身后却有整个家族的牵绊,换了是你我,都是这样的。” 轻幽听他这一篇论断下来,着实不像九岁孩童说得出的,想起当初夜栩曾言,若非他无心天下,那便势必除之之云云,自己如今再品,却也是难怪他了,当下唯是轻叹一声,“可怜你这年纪,倒也有这等修为,师父偏疼你确实不错。只是难为你这样的姓氏,又添上这一重心思,原本都是极好的,只是配到了一起,却差了去,想是日后没人做得长安王妃,不过也好,到底让你一人湛卢山中去修炼成个仙风道骨才好。” “行了好姐姐,别再夸我、骂我了。”慕茶无心此事之上,说话却也看得出轻幽有心事,只想着无论好事坏事,她都能说说才好。 轻幽明知他的意思,可若非他这句话,自己却不曾往这上面想过,如今自然惊诧些许道:“哪里来的骂?皇室出身的高贵,本得配上个高官名宦之女的,而高官名宦所出,自然自小骄矜来得多,又哪里配得上你这样的心思?天地良心,我可是真心夸你都夸不够呢,岂是敢骂了?” 慕茶本是说她句意里有一层,是说自己娶不上媳妇罢了。本以为她是有意玩笑,自己遂也与了她一句,不想见当下只景,却真是自己的多心。想到这里,到底也是平日里生活这样的环境多了,自小学着的说话多一音,思虑多一层,一旦遇了真纯之事,倒也复杂了,这样想着,这小小年纪的长安王却霎时心里一惊,只是暗暗下了决心,定不能多在两朝证据之中走动了,生怕哪一日自己到真真全然落进了俗里。 轻幽见他出神许久,便问道:“你又是想了什么去?思绪飞回了西齐不是?” 慕茶蓦一回神,倒也不与她多加言语自己心里所想,不为别的,只怕时候不多却又要浪费一番周折在自己身上而已,遂即只是笑道:“正是小弟错了,给姐姐赔不是,不过自晴空姐姐前头去了,我见你手里把玩骏剑不止,又是何意?” 听他这一句,轻幽便知道他心里诸事看得明白了,于是道:“你这心却是天山雪堆出来的,知道我心里有事?”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八服剑(三) 慕茶自是眼中的得意的,况且原先尚不确定,不过隐约而已,适才自己一句微提了骏剑永以一试,从她的一句答话来看,却着实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测,说话间从轻幽手里拿过了骏剑,细看之下,论道:“那酉蕃一剑,本是给赐有功之士,以作激功之劝,六军元帅数年征战无数,又统领左右神策、龙武、神武六军,其形神俱威自不必说,光立帝以此剑赐之,亦当作两两不相辜负;再说师父少承皇恩,得亲谕承袭昔时曹子桓飞星一剑,到底是辜负师父暂且不说,再来偏我这闲士亦有一把骏剑在手,反而观之,夜栩哥哥那样的骇世英才,却无好剑相配,姐姐,不忍心罢?” 轻幽却不意外他这番娓娓道来,且是当下听了这话,心里一时有了底,只接着道:“你既是知道了,下一句又还能猜出些什么?” 慕茶眉目一转,小小年纪,却猜得清轻幽的心思,不急不缓道:“你们家这样的情势,他是像极了四面楚歌的汉孝武帝不是?” 轻幽微微颔首,却佯作无意多说,只道:“确是。(.无弹窗广告)[.超多好看小说]” 他嘴角一挑,人小鬼大的夸张了语气道:“我若与你变出一把八服剑来,你可如何谢我呀?” 轻幽不由的哼出声来,径自添了一盏茶自饮,随即方道:“那我便应承下来,日后你若找不找媳妇儿了,我千万给你做这个媒还不是?” “一句空话,但凡如何,我也记下了。(.好看的小说)”慕茶徒然一叹,随即顾自走到轻幽的床榻那边,轻幽只心里疑惑,却也并无多想,只等他手握一把宝剑放到了自己面前,她方才恍然有所悟。 “元光五年所铸,三尺六寸身长,满意否?”慕茶指着放于桌面上的宝剑一把,昂然轻巧道。 只轻幽见了,虽说眼生的紧,自然这八服剑以往更是从未见过的,只从古书之中也曾见过这宝剑的描述,况而如今慕茶所说,不是八服又是什么!她这边拿在手里,尚未过了惊喜之意,一番诧然便又涌了上来,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出了奇的少年,问道:“你何时将我的心思猜的这样清楚了?还打了这么半天的哑谜,我还真是糊涂的便当真了,只当你看不出我心中所想。” 慕茶微微一笑,到底又恢复一番淡然样子,诚然道:“这是冤枉我了,我是看得出你有心事,可哪得贯若神通似的竟能早多少日子便料到今日?只不过是我们姐弟心有灵犀想到一处罢了。”说着,他却无奈的咬牙切齿一轮,接着道:“我从知道他娶了你,虽说心里千万个怨他,但也不算辜负你们彼此,只是另一方面,三年前我也早便记事了,又听二哥说两句,自然对他的意图一清二楚,原是借着你来厚积薄发的,故此我也早早备下一份大礼,本想直接送了他,前儿个才往西边回了一趟取我自己的东西,便一并将这八服剑带了来。而今日看你心事是有的,原是还当你想个什么,却也与此事有关,这我才拿出来让你借花献佛去,只是还当伤心一样,看来如今心里千万满满都是他,果然以夫为天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八服剑(四) 虽说最后一句满是取笑,但轻幽见了他有心思,也不与他为难,只是先是玩笑一句道:“怨得你好心思,姐姐也代姐夫谢过你。”说着又复道出疑问,“只是一件我却不明白,宝剑你我都算见得不少,只是这八服剑你从何得来?” 慕茶轻声一哼,“我若说起来处,都怕你不知该如何谢我了!” 轻幽疑惑道:“这是怎么说?” “姐,你知道乾嘉皇帝、徽懿皇后每每互赠心意从来都是一样,可绝对不知却是,这八服剑,曾是窈后相赠乾嘉皇帝的。” “什么?!”果不其然,她甚至是微有失态的,显然惊诧了非常,左右端详一二,又道:“那自然该是熠华帝宫中物,怎么这你也敢拿将出来了?莫不是私自而为?” 慕茶笑道:“我本无心,只因后来之事,却是颢王事变之后此剑尘封了去,到后来窈后立位之后,却也不曾拿出来,没人知道缘由,总之却满宫不再提及,再往后日久天长,却是留在了侍己洲中,再没人过问了。只是说起来自窈后之后,案玉宫自不必说,连带侍己洲都封之仅供不用了,这好好一柄宝剑,熠华里都没人记得了,我还是卷宗里略读过这么一笔这才记下,又不忍它埋没了去,合着夜栩哥哥配得上,这就拿来了。” 轻幽本还想着那二位帝后呢,如是听他说来,却有几分心疼手中宝剑了,“好好的一柄剑,实在辜负良久……可惜了……” 慕茶思来想去,到底还想为难她些才是,于是便道:“如今寻到了主人,也就罢了,只是你们夫妻更多欠我情了,日后千万给我记着!” 轻幽此刻心里正高兴着,着实爱极了慕茶的这番心思,只是同他玩笑却是常态,当下还道:“才不过说你合该仙风道骨了,这边又误落尘网中了来?” “我才多大呀,若是这么小的就出尘遁世了去,要你们这样缠在里面的人如何是好?再者,出尘遁世,哪里就这么容易了?我心里有你们是一个,可着千万还惦记父皇母后,师父兄弟们的!”他说的实在诚恳,却也是个无奈之事,想来人世之中本来极有天赋与高士清雅的人却少,若真好不容易得了几个出来,倒还多是为这俗事惹了去的多,也算是可悲一事了。 轻幽握着剑的手不免一紧,口中怅然叹道:“为僧为道的,却未必能多有这番如你的心境,可论起可怜,白白的占了位子去却无个真心,合该让你与哪个心里满是向往富贵之人换一个过子才是,也才不辜负你这天生的一副好人材!” “我倒还不想完全舍了红尘去,只是能舍一副姓氏却好!” 轻幽看着他,总像自己弟弟一般,不免怜爱,只是想起什么,又顽道:“我如今想着,辛弃疾永遇乐一阕曾言,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殊不知我们这里却是长驱万里,轻蔑英豪,司徒稚子,熠华佳期,冰心常为、雪融霜欺过。我这里觉着,比起昔日年幼便能忖度天下的孙仲谋来,到底千万的过之无不及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风冷雨寒背影单(一) 慕茶听罢一笑,“竟不承望,姐姐还能这样当着面夸我!” 轻幽说话间站了起来,一手拿着八服剑,一面道:“如今也好,我吩咐了他们不用过来打扫了,你就好生生的呆在我这里可好?” “玉树流光照后庭,我最喜欢了。”他笑容可掬,看上去却是真心。 轻幽虽说了解他的性子,心里也不想着他当真能这么听话,但听了这一个答复也算不错了,“是否真心罢了,难得有这一句话。”她转身往外走,“行了,你好生呆着罢,前面到底不知怎样,我去瞧瞧。” “瞧瞧?”慕茶略有不解,“我当你先前对晴空的说话,是不想让夜栩哥哥身边的人知道你在这里呢!” 轻幽颔首道:“我是这个意思,如今过去瞧瞧,又未必是要露面的。” 说罢微一扬眉,只携着八服剑淡然而去。 只是轻幽本还有意在帅府里能暗自先瞧瞧那个山雨一面,只是不想这边才走出玉树流光楼不远,却正巧迎上晴空过来。 “怎么?山雨人呢?”轻幽见她一人,不免疑惑,一边携着她到了旁边的惠播亭里坐下避避寒气,一面问道。 晴空轻舒一口气,看上去有些许的劳累,“父亲这才回府,正在正堂与他说话呢。”话毕,她一眼扫到轻幽放在石桌上的八服剑,不禁奇怪道:“咦?这好好的一把宝剑,却是从哪里来的?” “此乃八服剑,慕茶赠与夜栩的。”轻幽淡淡解释了一句,只是心里却是疑窦丛生,总是想不明白夜栩和步天筹只间究竟有些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你与他是旧识,可言及为何到帅府上来?” 晴空摇摇头,“只是说了一些闲事罢了,我问及他所来之由,他却闭口不谈了,这小子在咸阳呆了这么些日子,性子还是不变。”说着,她也有些想不明白,“只是我倒是意外,他在这里见了我,却是全然都不曾惊疑,知道我如今的情况,也是处之泰然,这若放在以往,可是万万不会的。” 轻幽想来该是溪云在到了咸阳之后与山雨说起的,心里也没什么狐疑之处,只道:“许是溪云说的罢,前些日子夜栩叫她到了咸阳一趟,如今府里正是想着山雨心里不顺呢!” “哦?这可有意思……”晴空听了,眉目间一阵玩味,倒是看得轻幽不解,便问道:“什么意思?” 晴空笑道:“姐姐不知,原是关乎此事,我也问了他一句,他随后的表现却支吾了起来,彼时我还不解其意,若是现在与溪云姑娘联系到了一起,恐怕他也遇着了克星了!” 轻幽只觉她这结论未免下的仓促,于是问道:“支吾罢了,怎就来了这么个结论?” 晴空静静解释道:“姐夫说过的,我是最怕山雨的,姐姐可知为何?” 轻幽早先也曾疑惑,只是未曾有机会去问,如今摇头道:“为何啊?” 晴空笑道:“其实小妹的性子是胆子大的,只是山雨呢,若是问他些什么事情,他要么正常解释一番,要么若是不想说或是不能说,那我便如何问他,他都是冷着一张脸,目光径直也全然不说话,我最怕他的便是这样的冷场,想来想去,倒是从来未曾见到过他有如今日这般的犹豫不语的情况呢!何况溪云姑娘不过是姐夫派过去行事的,又有什么不好说出口呢?可见他是心虚了的!” “这么看来,我该佩服夜栩了!”轻幽听着晴空的话,又想起溪云的种种言行,掂量着这两个人之间的微妙可是越来越有眉目了,如此下去,或者真能如了夜栩的愿,也未可知。 第二百二十八章 风冷雨寒背影单(二) “佩服?”晴空听着这一句没头脑的话,却是不解,轻幽眉间玩味道:“溪云、山雨、咸阳楼,这种种巧合拴在一起,若到最后真就成了真事,也是一桩叫人安心的好事。何况山雨是他身边的,我还是放心的。” 这样一说,晴空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想来是他们夫妻有意要撮合这两人了,只是念及虽也好,晴空倒凭着以往跟着夜栩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来看,觉着有些蹊跷,只问道:“姐姐这么说,也是好事,只是我却想不明白,姐夫何时竟也做起这冰人的功夫?倒也有些拉郎配的嫌疑了!” 本是晴空与溪云虽说知道彼此,但却尚未见过,彼此既不熟识,轻幽自然不好说出她和夜栩心里的担心,想着溪云心里向来是有司徒慕明的,只却不好与晴空说及,于是只顽一句道:“许是昨儿个往前,他连连遇了两场婚事,一来兵部尚书与曦月妹妹,二来十四皇子与归雾翁主,论起来都是他促成的不是?故此这冰人倒是做的习惯了。”说着,饶有深味的看了她一眼,道:“正想着你也该小心小心,说不准哪一日他心里一欢喜,便也与你找个文武双全的夫婿来!” 晴空却不羞讪,只轻笑道:“这有什么相干?若是嫁了个姐姐姐夫选的夫婿,想来却也该是好的。” 轻幽素喜她这样的爽朗,但还是禁不住点了一点她的额前,道:“你只与我们玩笑爽直也便罢了,若是到了旁人面前,可千万矜持着些,可是不好这样大方的!” “是,千百个记下了,姐姐不必担心。[.超多好看小说]”说着,她心里一个闪念方才想起慕茶来,又四处不见,问道:“对了姐姐,长安王呢?” “自然还在玉树流光楼里面,我正要与你说的,虽不知他性子一起会呆多少时候,可我这边稍后便会吩咐下去,越性儿便不必府里着人打扫去了,让他自己管顾自己就是,你若有时候,常往那里过去与他说笑玩乐也是好的。”轻幽这样说道,随即又想起她句句称之为‘长安王’,遂嘱咐一句,“不必当他是个‘王’,我早先的话是真的,只当是个小子便是了,用不着成日里想着他是长安王。” 晴空笑道:“姐姐说的很是,只是我这里一来想着慕茶终究为王,到底初才识得,偶尔或还可,可若叫名字成了习惯,怎着也需时日;二来,我也是觉着这‘长安’二字的封号甚好,里面的意思用到这少年身上合该念想温静的。” 轻幽颔首道:“正是如此,他这封号也算是好的了,难得建康帝的心思,对这个幼子还真是宠爱非常了!” 晴空又问道:“只是想来,前朝虽也有帝君给皇子双字封王的,虽说也都是常事,可到了西齐、南越,再至咱们北夏和那边的宋国,大多遵着一字王的规矩,而如今西齐那些个皇子之中,也全然都是一字王,可为何偏偏到了这位皇子身上,却用了个双字封号?” 轻幽略显心疼道:“慕茶是不足月便下生的,尚是咿呀学语之时身子很是不好,好在后来师父从外回到伊犁去,师父一身医术精进自不必说,更是得建康帝倚重,便一直将慕茶待在身边教养,这‘长安’二字,也是因着望他长命安康。” “哦……原是如此……”晴空听罢不由一阵叹息,随即也道:“终究是个有福气的,能遇到千面王侯那样的高人。” “他们一个是西齐皇子,一个是世代国戚,慕茶能遇师父是必然,只是福气……”轻幽说着一阵出神,片刻摇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都是命数,谁能言个准定呢?” 第二百二十九章 风冷雨寒背影单(三) 这二人这边正说着,却见那不远处有家丁顺着寻了来,进了亭中行了礼便说道:“王妃殿下,老爷那边刚送走了客,正要小的来寻您过去呢。” 轻幽听了,又问道:“父亲如今在何处?” 那家丁回道:“却在正堂,因不知王妃在何处,故此不曾动身。” 轻幽微微颔首,又对晴空道:“行了,你回去罢,我这便过去了,与父亲说两句话,天色都晚了,之后便直接回府了,你不必担心了,只别忘了嘱咐你的话。”说着便站起身来,提步便要行去。 晴空却又不舍一句道:“姐姐何时有空,常来常往才好。” 她回眸柔和道:“记下了。”遂即便径自到了正堂,刚从外面开了门往里瞧去一眼,果然见步天筹正在里面,只是原是负手而立的一个背影,看上去极为凄愁的样子,只等这边轻幽已踏进去一步,他方才缓过神来转了身,强理出一番平和。 “幽儿,”步天筹见了轻幽,眉眼之间生出一阵说不出的欢悦,上前一步,又忙问道:“怎么这样回来的没个因由?” 轻幽虽无过于亲近之意,只是如今不在府里,对父亲的思念惦记总是大过以往陈年的积怨,当下面目和善之间更多一副真诚关切,“女儿回自己家来看父亲、妹妹,哪里还要作客一般谨慎?” 步天筹听了,一时竟未反应过来,半晌才不住的颔首,轻幽总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一瞬间,在这位名闻天下的六军元帅眼里,竟仿佛真的有那么星星点点的泪光闪现,“好、好……你能常回来看看,很好……”说话间两人都入了座,这是步天筹方才看到轻幽双手正一并拿着的一把宝剑。他自是懂剑之人,只这么冷眼一看,便知那非但是有了年头的古剑,更该是一把好剑,只是在轻幽之手,却着实奇怪了,遂不禁问道:“幽儿,你这剑……” 轻幽微微反应了一下,心里瞬间酝酿着,虽说父亲向来未曾对自己与西齐中人的来往有过任何微词,但她还是无意将慕茶牵涉到步天筹面前的,于是只编了两句谎话,便道:“哦,往昔师父赠的,正是汉孝武皇帝所铸的八服剑,早先一直都在玉树流光楼里搁着,今日过来方才想起,这便带回府去。” “却是八服剑?!”步天筹听了这个自然惊诧,轻幽见此便递了上前去与父亲赏弄一番,却听他不住赞道:“果然是好剑……与了七王,倒不辜负……” 轻幽听着父亲的话,明知他并无旁意,只是自己心里却生怕父亲以后想来,会以为自己有这宝剑却未曾往自己的父亲身上思考一二,就此却与父亲再生一层嫌隙,于是便有多说了一层道:“本来是往日都见着父亲身上佩着先帝爷所赐的酉蕃剑的,连带着只想着剑没处用去便锁了,没想到如今竟有用武之地。” 步天筹自然听得出女儿的用心,心里已然很是欣慰,只颔首笑道:“幽儿,你不必多言,你的心思为父自然明白,何况七王虽有声名天下,只是多年以来却无好剑相配,于他也是憾事罢,如今能有这八服剑相配,无论从哪里来看,自然均是再好不过。” 第二百三十章 风冷雨寒背影单(四) 后一句话说的却有一番弦外之音,轻幽初时这么一听倒一时心里毫无波澜,只是随后想来,却很不是滋味。(.好看的小说) 半晌,她方才又问道:“对了,适才山雨到府上,却不知是什么事?” 步天筹这么一听却有两分意外,“山雨是七王身边多年的亲信,只是自从你们成婚都不见他随扈荣王左右,为父还当你不识他呢。只是既然你识得他,又为何避而不见?” 轻幽略深吸一口气,两只食指不禁暗自打起了轻缓的圆圈,道:“父亲说的不错,我并不识得山雨,从我到荣王府他便一直被夜栩遣派出去了,我不过听夜栩说过而已,适才他到时,我也是听徐成禀报的。” “幽儿,你是直呼七王的名讳?”显然,在她说完这番话后,步天筹首先注意到的,也是她对夜栩的称呼。 或者,在旁人眼里,直呼七荣王的名讳,永远都是个禁忌罢。 不管是一介女流,还是高官名宦,可能,谁都是打从心底里,惧怕他的罢。 “是,”她点点头,“父亲放心,如今女儿与夜栩很好。” “可是为父见你还要躲着荣王府上的人,”说及此,他不免眉头一皱,总是觉得她和夜栩之间未必如她所言一般的好,“真的与七王很好?” 她眉目间一股子不可动摇,微一颔首道:“一切都很好,而且,日后也会越来越好。至于山雨,女儿只是觉得他是荣王府的人,又是夜栩的心腹,而我是荣王妃,不管怎么说,初次相见都不该在我的母家。” 步天筹瞧她的这样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自知这个女儿的性子,打定了主意自是不肯多说半句的,自己也只能道:“这便罢了,总是你若有什么不好,可要随时让为父知道。” “是,女儿知道。”轻幽颔首回了一句,本还想着或者能问一句山雨因何而来,可看着当下这情景,只怕自己若是再问,步天筹便更要生疑了,没得平白让父亲为自己和夜栩担心的理。思及此也便放下了心里的话,只随即又闲叙了片刻,说了几句他与晴空的相处,言谈之间,轻幽很是看得出来,晴空到了府中,着实是让步天筹心里安慰了不少的,如今有这个女儿在身边尽孝,实在于六军帅府有益。 “晴空那丫头事事周到惯了,自己是个再省事不过的,时日里我看着都不如了许多。”轻幽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言了一句。 步天筹亦是认同道:“难为她事事想在头里,又是个极为省事,真是个没话说的好姑娘,你不在府里,她到能实时宽宽我的心,与府上人与相处的都好,着实不易。” “若非是个好的,女儿也断断不敢往府里领。”轻幽从来便喜欢晴空,自然得意于自己所为,“父亲近来可是忙碌?听徐管家说,今日又才检阅了两军?”说话间,轻幽暗自开始为后话做铺垫,只想着能不动声色,一点一点解了自己的疑惑才好。 “也无甚大事,不过离年又近了少不得宫禁之事要检阅一番,再者离十四殿下成婚日子也近了,帝都周围也不得不防,难免有宋人浑水摸鱼有什么不察之意,咱们这里,未雨绸缪是少不得的。” 轻幽见他一句无意提及了夜橦的婚事,自己心里却是高兴了,随即便道:“是呀,说起老十四的婚事可着实是忙坏了我们这些外人,这小子人小鬼大的,明知此番联姻必是要惊动天下的场面,可他却偏偏为难起我与英王妃,只说要个寻常百姓家的婚宴便是,如是此般,可是让我们好生的想了想。” 第二百三十一章 风冷雨寒背影单(五) “哦?十四殿下的婚宴,是要你来筹备?”步天筹听了,却是只余惊诧罢了,倒是未曾往深里去想。(.无弹窗广告) 轻幽道:“夜橦虽是年纪小些,上面叔伯哥哥也多,但男儿自然照看不了这样的琐碎事,只是成了婚的又走的近密些的,也不过是能找到女儿与九王妃罢了,故此如今整个婚宴全由女儿与英王妃帮忙准备。” 步天筹眉目微微深了一层,一手拿起茶盏无意一饮,目光却稍显失神,轻幽心里掂量着,却不知他因何会有这样的表现,又听他问道:“那如今筹备的如何了?可有什么不顺之处?” 轻幽略一思忖,言道:“倒也没什么,只是他要平平淡淡的不张扬,可和婚之事又少不得面子事,故此女儿是想,若叫些身份压的住场的,平日里又不常走动的高官贤达也便还可说得过去。” 步天筹听罢颔首,道:“这倒可以俾补缺漏,也是好的,只是又要请些什么人,你们可有了主意?” 看着他一步一步问向自己的问题,轻幽正乐见于此,不急不缓道:“这还算是有眉目的,听说父亲是宋帝指名分派的大媒,虽说有些意料之外,倒也算不小的面子了。至于其他人选,一来住地距帝都不远的曹大学士、韩少傅想必都是可以的,这两日英王妃便会亲自过去拜访,再有就是……”说到这,她暗自微微抬眸去观察父亲的脸色,缓缓道:“说起来贤达,必然少不得辅国公了,这不,女儿回来之前,便是往辅国公府去了一趟的。” 话音才落,步天筹手里的茶盖甚是细微响了一响,明显,这并非意外。 轻幽免不得更为疑惑,一时心里猜测着千头万绪。[.超多好看小说] 须臾之间,步天筹强做出一派镇定,恍若思忖道:“算起来,你也与七王成婚不少时日了,这莫不是你第一次登门去拜见外祖?” 轻幽极为平静道:“说起是女儿的不对,早先事情多,这才到了如今才过去,倒是让人说没有礼数,有辱家门了。” 步天筹当下已不自觉的锁紧了眉目,问道:“那结果如何?辅国公可有什么生气之处?” “外祖对女儿是很客气的,女儿与英王妃同去求了一求,不过方才开了口,辅国公便应下了。我心里是舒了一口气,但着实又好奇起来,毕竟辅国公是不常出门的,甚至当日女儿与夜栩成婚都未见他老人家亲临,可此番却答应得如此爽利,却不知,这是为何呢!”她这一句话下来却是全无问话之意,也无意步天筹回答,只是暗暗观察着父亲的神色,从中便可大致看出端倪。 不知是否错觉,倒像是步天筹稍带一分不屑的轻哼了一声,随即却自有一番道理,“想来,该是辅国公到底有了年纪,对这世事看的也通透了不少,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这话一出,却着实让轻幽一怔,思前想去,却是如何都不该用上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事情又哪里能用这样的高度去衡量?听到如今,她几乎已经断定了,往昔虽不知如何,但自家父亲与那位德高望重的辅国公之间原该自有一层鲜为人知旧事。 她试探的一问,“父亲这句话,未免用得重了?” 步天筹亦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立时只作一笑道:“是了,怕是这两日佛偈读得多了,一时还转不过心思来。” “佛偈?”轻幽一阵惊奇,“父亲竟读起佛偈来?” 步天筹长舒一口气,目带幽远道:“是啊,人老了,越是能有心回顾这一生的轨迹,为父少时起便征战沙场,众人只道这六军元帅何等的风光,殊不知这身位都是多少白骨堆起来的,那些个人命丧于我手,如今朝堂关乎战事自有七王、九王、诚王这些少年英才去历练,既是能少些上战场了,得了空,自然还当多念些往生经去,只为超度亡灵,以赎罪孽罢。” 轻幽听了,心里亦是一阵触动,只想着这意思却是对的,只是如今诸如夜栩、夜枫这样年少气盛的亲王将领,一将功成,心里却未必有身后万骨的分量,或者说即便是有,也早便被场场开疆扩土的血战所湮灭了,可能只有到了父亲这样的年纪,能有新人替了自己的位置,方才能重新安静下心思,洗涤一番自己多年的罪孽。 第二百三十二章 楼高莫近危阑倚(一) 话说到这里,轻幽自觉也已经再没有什么问的必要了,若是父亲想告诉她,自然不会耽搁到如今还不说,若是不想,她却也无意为难。 毕竟,家里还有夜栩,是可以为她解释一切疑惑的人。 接着又无关痛痒的话了两回家常,见天上夜色凝重了,轻幽方才起行准备回府。 “对了,我那玉树流光楼里如今也不常用,便不用费心着人过去打扫了。”临走时,轻幽还不忘为慕茶向徐成嘱咐了一句。 徐成听着她的意思,随即便明白小姐是不想旁人靠近玉树流光楼的,更因着以往轻幽尚未出阁之时,她的地方也是除了溪云便不要旁人过去侍奉的,如此他当下也不觉得意外,只恭敬的应了,不在话下。 等回到了府里,问过了郑安,知道夜栩正与山雨在韬化斋里说话,她一来心思倒有些静了,不急在一时与他说话,随即便径自到了终风园里,整个园子四下走动一番。 她心里正猜想,或者在见到夜栩之前,溪云若是知道了自己回来,可能却会先见着她,果不其然,才在园子里踱了没几步,便见着溪云远远的从外面过来了。 “料到你这个丫头不是个安生的,却不曾想,来得这么快!”随着她跑了过来,轻幽却是从容不迫,亦是顽笑语气不减。 只见溪云满面的愁容,常礼未行便道:“王妃,那混小子回来,如何是好啊?” “到底我这里人还未见,你便开口闭口的混小子,”说话间,轻幽只到了莞庭里坐下,“只是我听着晴空的形容,不过是冷些罢了,哪里就混了?莫不是你对人家的偏见罢?” “晴空小姐?”溪云一惊,问道:“王妃今日回六军帅府了?” 轻幽也不等她动手便径自点上了炉子,放上盛了水的茶壶在上面煎着,一边又示意她坐了下来,接着道:“怎么?抱怨我未曾带你回去不是?” 溪云撇嘴无奈道:“早知道您今日回去,那奴婢便如何都要跟着过去了,大不了便在帅府多待些时日,再回来也是好的。” “这天下事自有注定一说,是福是祸,又岂是你要躲便能躲得了的?”轻幽脸上渐渐轻松,却是与溪云的凝重成了鲜明的对比。 溪云道:“您话是不错,可是日后同在一府里,如何不想见?若要相见,我指不定又要如何的心里闹腾了!” 轻幽越是见她如此,越是料定了这个山雨在她心里位置还是不轻,不由道:“我竟是不明白,一个怎样的小子,能让你这样朝思暮想?” 听了最后这四个字,她忽而面目一片羞红,却是极力的否认着,“王妃说的哪里话!哪来的什么朝思暮想?都是您瞎说的!” 轻幽舒了一口气出去,暗暗摇头道:“这一时连规矩可都没了,罢了,我也不与你顽笑,你只老老实实的在点遇轩里侍候着,你终日不出了那里,难不成那小子还能进了王府内院?” “话是这样说没错,只是……”溪云看上去却有一番顾忌,“我总是觉着会有何不期之事,王妃,总不会有什么罢?” 她轻哼一声,淡淡道:“小丫头片子,何苦为难着自己凭空还要去想些什么?顾自做好你的本分就是了。” 随后,她又是与溪云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方才打发了她回去点遇轩。 第二百三十三章 楼高莫近危阑倚(二) 韬化斋。[] “步大元帅怎么说?”这书斋的桌案前,夜栩正襟危坐,眉眼间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可察,淡淡的问出这么一句话,却好似早便了解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个眉眼清秀坚毅的少年,着一身短打,恭敬之中不乏有棱有角的回道:“步大元帅,恐有退隐之意。” “哦?”夜栩语调一提,但仍是不急不缓,“怎么说?” 山雨继续道:“待属下说明来意之后,元帅只说了一句话,属下虽不知究竟是何深意,但瞧元帅的脸色,却也看得出两分意思。” “说了什么?”夜栩淡淡道。 山雨略一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夜栩,只见他不动声色顾自悠然,倒弄得他自己原本还算平静的心里徒添两分忐忑,片刻才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将功成……万骨枯……”只听夜栩若有所思的念了一句,须臾之刻,嘴角竟不觉的透出一丝笑意来。 即便从小在他身边随扈,山雨仍是瞧不明白他的意思。 “罢了,此事于此便不提了。”片刻之后,夜栩只是轻舒一口气,却好似对此事换做一番全不在意的心思,起身理了理衣装,“你当下回来,就不必急着回去咸阳了,这些日子朝里朝外免不了多事,你就在帝都待命。” 山雨立时应道:“是,属下明白。” 夜栩点了点头,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韬化斋里,本市一番清雅之气,如今却满满的浸在了夜栩的沉重。 “轻幽……”从书架里面的暗格里拿出一方丝帕,看着上面一笔一笔娟秀的小字,他锁紧了眉目,或者是此生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犹豫,“希望来日,你不会怪我……” 不只是独自在韬化斋里踌躇了多少时候,等到夜栩终于努力平复了自己心绪,出了韬化斋往房里走时,却在路上遇到了轻幽。 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只见他负手而行,目光却是垂在地下,即便自己慢慢靠近他都不曾意识到,轻幽心里忽而袭上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一向是那样谨慎小心的夜栩,怎么会如此这般失神? 她轻声走上前去,在两三步的距离时,柔声开口问道:“荣王殿下,因何事如此时甚惆怅啊?” 他蓦然一怔,抬头即便见她柔盈温雅的身影已到了自己身边,“轻幽?”! 她走到他面前,挽上他的手臂,带起步子继续往前走,“我知道今日山雨回来,是有什么大事?耽搁到了这么晚不说,还让你这样失神?” “没什么,只不过最近事情多些,不提也罢。”说着,他明显是想立时转个话题的,边忙问道:“对了,今日你到龙府去,一切可都顺利?” 未及反应,轻幽却也无意瞒他,何况又有着想问他的事情,于是便略显失落的将白日里的遭遇尽数讲给他听了一遍。 说话间,二人却是到了莞庭,轻幽将早先煎着的茶斟了一杯与他,“我虽不知外祖的性情如何,但便是夙雪都不解这其中何意。” 只见夜栩接过茶来,眉间却也是一阵不明所以,“这样的事情,仿佛还是头一次发生……” 轻幽看他这样的神情,一时惊诧,“你竟也不明白?” 夜栩微微饮了一口茶,摇头道:“全然不解,或者是有什么隐情,也或者……是与六军帅府有关?”说着,将手里的茶盏放到石桌上,这才头一次将目光投到了桌上,也是这样,才见到了桌上的八服剑。 “这是?!”他霎时眼眸惊怔,将宝剑拿在手里,心里联想起轻幽早先的一番话,虽也掂量出个所以,但仍旧未敢当下便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第二百三十四章 楼高莫近危阑倚(三) 轻幽看着他眉眼中的惊喜之情,自己也跟着心里高兴,颔首道:“是,七爷猜的不错,正是八服宝剑,小女借花献佛,还望七爷笑纳。(.无弹窗广告)” 夜栩笑的温润风朗,目光只在轻幽与宝剑只见游移,“借花献佛?那也得让我知道,这画是从谁那借的?” 轻幽云淡风轻道:“我今日,回了一趟六军帅府,慕茶就在玉树流光楼。” 夜栩脸上的笑意瞬时沉了片刻,但不知她因何事这样无端回府,随即关切问道:“怎么无端的,回府去了?你是在那儿知道山雨回来的?” “嗯。”轻幽点点头,“我也同你一样的猜测,或者此事与父亲有关也未可知,于是便直接到府里去了一趟,只是想着,若在帅府见你的手下自然不好,故此未与山雨相见。” 夜栩问道:“岳父大人说什么?” 轻幽叹道:“父亲连佛偈都说了起来,我只觉得父亲与外祖以往定是有些什么牵绊的,只是我还当你会知道,又见父亲的神色不太对,便未深去问,却不想你也不知。” “这……越发奇怪了……”夜栩沉凝了半晌,好似想的又出神了。 轻幽见着,既然如今这些事情都成了谜团,倒也无谓偏去深究,又看夜栩这样终日劳累,也不忍他再钻个牛角尖非要去想这些事情,于是便道:“罢了,日后再说罢,好在这些人都是你我的至亲,便是当下不解,自然也不会害到我们身上。” 夜栩静静的看向她,不由的会心一笑,总觉得能看着她便已是安慰了,那样的愁事,是不该扰了两人的心思。想罢,又将心思放到了手中八服剑上,“真是把好剑,不愧是汉武大帝所铸,只是原先你说时我还当顽笑一般未当做什么事,现在跟我说说,你是何时惦记上慕茶这剑的?” 轻幽微微扬了扬眉,“早先我可不知他真能得来这剑,只是自小儿到大,宋国我是不知了,只是北夏的珍宝到底及不上西齐的多。别的不说,西齐大多出的那一部历史,还不知那百年光阴里是搜刮了多少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的,何况世间奇珍。我本想那日见了慕茶能问问他也好,可巧今日回去,便见着他在玉树流光楼里好不施然呆着,故此才后来与他提了一句。更巧的是,这八服剑本就是他要与你,奈何我这么横来一句,到让他无奈的将这份大礼的情分了一杯羹与我。” 夜栩看着手里的宝剑笑道:“我竟不知,他还有这样的心思?” 轻幽轻哼一声,“我还不知,你与他是如何相识的呢!” “如何相识未有什么值得去顾的,只是交情才算重要。”说着,不由叹道:“也真不知,这西齐上下数百载,究竟是积了多少珍宝在那熠华。” 轻幽却不以为然道:“不过民脂民膏罢了,倒也未必值得挂心。” 夜栩笑道:“这便也不该这样说,钱财之类或可以此为言,只如此等宝物,若是流落民间,到了那个贫民下作的小子手里,哪里又识得了?岂不才是暴殄天物?” 轻幽虽一时恍然,也怨怼自己未曾思及此一层面,只是嘴上却打趣道:“是,非得到你荣王殿下手里,方不算辜负,只是一句我倒非得说说,加上上次类霄夜宴,慕茶乱了夜无殇的阵脚,说来也与你我有益,这么算来,我们可是欠了他两分情了!” 夜栩轻声一笑,“这话只怕他也与你说得,你自己从小看大的师弟,却不知玩笑,还用得着去管他么?” 轻幽却是不然,“话是这样,与他也不必计较这些,但我因你连日都爱做个冰人,却也是一时顽笑许了话出去的,只说是日后他若寻不着媳妇了,我便如何都与他说一个。” 夜栩笑道:“这可好,只是上天入地,哪里寻个人去配他,可由的你伤脑筋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楼高莫近危阑倚(四) 虽说这一日的许多事都算让人不明就里的,不过好在轻幽也未在这上面多放什么纠结的心思,只一转眼到了龙谦痕与东方曦月的婚宴当日,诸事的忙乱也便暂且将这些事情掩了过去。[] 这一日,正是大好的天气,寒气微染的天空清厦如洗,好像连天色都亮的早了好些。 眼见着喜堂里人虽不多,但却也都是带着真心道贺来的,也是一派的喜气暖意。 纵观为数不多的几人里,谦痕正一身大红喜服,在一边一面焦急的候着新娘的花轿到来,一边在与夜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满场皆是喜气,而唯一的冷场,便是夙雪身边的夜枫。 轻幽与夜栩在一边站着,不经意间看了对面各自为政的九王夫妇一眼,一时无奈,只是垂眸轻叹了一口气。 夜栩轻笑道:“怎么人家成婚的好日子,你却叹气了起来?” 轻幽淡淡看他一眼,一个眼神示意了夜枫那边,轻声无奈道:“这却让我觉着,成了婚也未必就是一千一万个好!” 夜栩温润一笑,轻刮了她的鼻尖,暖声道:“不准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轻幽蹙了蹙鼻子,便也不做言语,只是这时却听外面有家下人急急忙忙的进门道:“大、大人……老、老、老令公,老令公到了!” 闻听此语,只是轻幽与夙雪知其原由,却也并未告诉谦痕,如今果见他喜出望外,说话便迎了出去要亲自迎接,只是不等他走出门去几步,却见大门外面正步履从容地走进两人来,一个自是辅国公龙阵,而另一与之言谈甚欢之人,待轻幽定睛一看,却是不由得脱口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夜栒?!” 这声音尚是很轻的,但夜栩却听得很清楚,又见她眉眼间多了一分惊怔,便也轻声问道:“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怎么还这般的惊诧?” 轻幽虽是一向觉得十二皇子夜栒不像是夜无殇那边的人,但也总不是夜栩这边的,却说今日这场婚宴说到底不过一家之宴,却是不曾想过能在这里见到他,而再看身旁其他人的表现,也都是安之若素,甚至龙谦痕迎上前去之时,夜栒还都叫了一声‘舅舅’,不由得让她心里疑惑起来,低声在夜栩身边道:“只是好些时候没见了罢,再者,本也以为今日的这场婚宴不过请的些至亲好友罢了,他到了,倒是始料未及。” 夜栩却不以为然,好像心思却不在夜栒身上,只道:“这有什么,老十二与谦痕的交情本就很好,今日过来也是意料中事,只是稍后却不知会否有什么插曲。” “插曲?”轻幽心里好像意识到什么,“夜无殇罢了,你是怕太子搅局?” 他低头望着她轻笑一声,“果然是我的轻幽。”说罢,携起她的手便前去向辅国公行礼,因知道她故有心结,还不忘低声道:“不必担心,我就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只是夜栩虽是细致,但也不知轻幽此刻却是心思平坦了许多,见到辅国公也没那么些个似前两日的别扭。 走至龙阵面前,夜栩脸上挂着极淡的微笑,随着轻幽的微一欠身,他得体道:“外祖,一路好来。” 龙阵见了他们二人,面色依旧温和如故,只是夜栩话音落下片刻,方听他分外生疏道:“荣王殿下、王妃殿下。” 夜栩见他这样言谈,自己都微微一怔,心里好似刹那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里瞬时添了一股子深意。 而轻幽,亦是心里莫名的泛起一阵疑团。 第二百三十六章 楼高莫近危阑倚(五) 正在此刻,外面跟着辅国公身边到这里的龙府总管郭录安也从外面进来了,说话便到了龙公身边候着,而一旁刚与夜枫等人打过招呼的夜栒却也施施然的朝着他们这边过来,见了夜栩、轻幽,分外有礼道:“七哥、七嫂。(.)” 夜栩报之温朗一笑,轻幽也是回了一礼。 随即,夜栒饶有深意的望了夜栩一眼,轻幽这样看着,倒像是一个眼色,不禁一时意外,之后便见夜栒对辅国公道:“令公,瞧这样子咱们来的也巧,估计新夫人说话便要到了,您老人家还请上座去罢。[]” 很明显,听完他这句话,夜栩原本微微蹙了些的眉目倏尔的舒展开来,又听那边龙阵笑道:“很是,几位王爷、王妃,十二殿下,请自便。” 如此,辅国公便坐上了正位,只等着稍后的婚宴大礼。 而此刻,从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来,夜栩心里已然对诸事都有了清透的了解,等轻幽再抬头向他看去之时,早就又是一片胸有成竹的气势。 此等表情,更让她心里疑惑不解了,正在她顾自沉思之时,外面已经燃起了阵阵的爆竹声,噼里啪啦,本该是喜庆之意,当下看着眼前众人迎了出去的乱作一团,她心里却是霎时觉得慌乱,只想一人清静片刻。 夜栩握着她的手正要出去,轻幽却回拉住了他,佯作愁容道:“我胃里不太好了,就不跟着出去迎新了,免得晦气。” 夜栩听了,立时便满面关切,眉头深蹙道:“怎么胃里不好了?可是用了什么不好的膳食?” 轻幽生怕他太过着急,连忙道:“没甚大事,都是老/毛病了,我到后面厢房歪歪就成了,你不必担心的,快出去罢。” 他这时又哪里会肯,随即言道:“我哪里能放下你不管?反正娶妻的又不是我,无伤大雅,谦痕不会介意的。”说着,便要陪她一起到后面去。 轻幽道:“不可如此的,不说你和谦痕的交情,且又是这场婚事的大媒,咱们俩不好没一个在场的,便是真要你陪我过去了,还不叫人家说我不知好歹失礼大家吗?何况你也说,今日未必就会一帆风顺的,总不能你惹的事还要他们搪着,说不过去的。”说着,便催促着他跟着众人往前面去了。 夜栩思及她的话句句有理也不好再坚持,只是又嘱咐了她几句,方才到前面去了。 轻幽这边径自到了尚书府的后院里,眼见着府中处处红艳泛滥,下人们也都到前面或是宴客厅忙活去了,故此这里还真就没什么人来。 “还算清静。”她自己踱步其中,轻声自语一句,却不想一语话毕,身后却突然多了一个声音。 “难道嫂子过来尚书府,是为了图清静?” 轻幽微微一怔,尚未回头,便品出了说话者是谁。 说话间,夜栒已经到了她面前。 见他平白扰了自己的清净,轻幽只是低眉又绕过他去,以背影示人,淡淡问道:“十二弟好兴致,怎么也不去前面给新人贺喜?” 夜栒轻舒一口气,“不过又是两个掉入了红尘俗世里可怜人罢了,况且还都是与小弟交情尚好之人,小弟尚不忍心去看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 楼高莫近危阑倚(六) 轻幽虽与他见面次数不多,但对他的印象倒着实深刻,那股子亦正亦邪的架势,实在让人看不明白,而如今听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心里实则更添疑惑,思虑片刻,竟是自嘲的轻呵一声。 夜栒听得明白,嘴角不自觉一挑,玩味道:“嫂子这一声嘲讽,所谓何意啊?” 轻幽淡淡道:“十二弟莫要误会,凡有所嘲弄,皆不是为你便是。” 夜栒前走两步,笑道:“嫂子不要误会才是,小弟从来不怕嘲弄,若得嫂子嘲讽一句,也未为不是好事。” “我不过自嘲罢了,这一日尚未过去多少时候,可我心里的疑惑若是掏了出来,恐怕整个帝都的天空都能被这乌云遮了。”她走到一棵孤立的寒梅之下,余雪之中,应得一副绝色佳景。 半晌,身后夜栒道:“嫂子有何疑惑,却是七哥解决不了的?” 轻幽暗自微微垂眸,自带一番劳心之态,“疑惑甚多,一时半刻,缕都缕不明白。” 听着外面的爆竹声一浪强过一浪,新人的幸福,连这里的她都袭了满身,只是却仍旧一丝心绪都不曾宽慰。 夜栒淡笑道:“反正现下无事,不如嫂子说说,看小弟可否有这个能耐替嫂子舒舒心?” 轻幽蹙了蹙眉,转过身去看着他,“十二弟有此雅兴?” 他眉目微微一挑,颔首示意。 轻幽虽是不敢直接将这连日来的种种事情告诉他,但也大抵可以旁敲侧击着说些众人都看在眼里的事,于是便问道:“那十二弟可知,为何七爷与辅国公,明明祖孙关系,却偏偏在这场婚宴上如此生疏?倒只像是朝臣之友,不像有血缘关系。” 夜栒嘴角始终还是一个带着邪气的弧度,须臾的时间低了那么一下头,随即正视着她问道:“嫂子想知道?” 轻幽轻哼一声,“若不想,何故要问?” 夜栒不住点了点头,从容解释道:“或者七哥如今已然明白了,只是外祖的日子,可不好过。” “此话怎讲?” 夜栒一声无奈,“生疏,往往是在有外人的情况下所必不可少的场面事,尤其是在皇家,有时只能在至亲之人面前,方可近密。” 轻幽听罢一语,心里似有所悟,只是脚下不由得又缓缓多了起来,一边脑子里飞速的思考起来,片刻恍然,仔细问道:“十二弟的意思,莫不是,连辅国公府、或是这兵部尚书府,都有敌对的细作?” 或者因为他曾在夜无殇面前帮过她说话,也或者见今日场景众人对他却无排斥,总之,当下一番思考过后,轻幽选择直接问出这一句话,清楚了对他的一份信任。 夜栒微笑颔首,“嫂子觉得,不可能么?” “自然极是可能,”轻幽哼道,“天下三分不稳,一朝北夏,即便是三国之中国力最为强大一方,又如何安稳的了呢?既是个人为了个人的荣盛都是倾了命去的,别说安排细作,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第二百三十八章 楼高莫近危阑倚(七) 夜栒轻笑一句,“好一句‘个人为着个人的荣盛’,殊不知嫂子这一句话,可是连七哥都囊括在内了。” 轻幽却不在意自己的一时不察,只淡淡道:“他为什么,我很清楚,”说着,正视他道:“或者十二弟,也很清楚。” 夜栒眉眼透出一阵邪异,片刻不语,再开口,却不知从哪里想出了一个往日的旧问题,向轻幽道:“对了,以往七嫂子曾问,小弟生母是谁,不知此问,而后可曾问过七哥?” “不曾。”轻幽虽是忽而一听这个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摇头回道。 夜栒微微一笑,长舒一口气,“那不如……请七嫂子猜猜?” 轻幽眼看着他的这份高深莫测,不禁轻哼一声,顾自似作顽笑一般,“哼,若我不是王室中人,但看众位皇子来说,我定是会说,十二爷您与七爷一般,亦是嘉懿皇后所出呢。” 谁料这一句话说出口,夜栒却是不住暗自颔首,嘴角挑起一丝清泠的笑意,步履悠悠,声色缓缓道:“……七嫂子的灵性,果然非同一般,一猜即中。” 当他说出这句话来,轻幽霎时张口结舌,脑子里都不自主的嗡嗡两声。 嘉懿皇后所出,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是夜栩唯一的同胞兄弟,亦是外面辅国公龙阵的亲外孙、龙谦痕的小外甥,先帝的嫡皇子。 意味着,这么些日子,夜栩从来未曾告诉过她,他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而那个人,却正是这个与他敌友莫辨的十二皇子,夜栒。 这时轻幽方才意识到,原来他对龙谦痕开口称‘舅’,对辅国公叫一句外祖,对龙府中事一清二楚,这些,远远不是因为嘉懿皇后为众皇子嫡母。 远远不是因为礼数,方才这么称呼。 “看来,嫂子很吃惊?”他问的飘然淡静,就如同最普通的寒暄一般波澜不惊。 轻幽怔愣的抬眸看着他,难怪,以往总觉得若论起这些兄弟来,谁都没有他们两个生的相像。 “我……”她半晌语塞,心里的问题都不知如何开口,“我只是不明白。” 夜栒与夜栩一样,可能天生就的那一副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只见他脸上稍带一分极为不易察觉的落寞,轻声问道:“嫂子想知道,为何众人只知荣王殿下七皇子是嘉懿皇后所生,而对小弟只字不谈?您想知道,为何七哥与几位兄弟如今关系都好,却与小弟如此不清不楚,敌友不知?” 就这样缓缓道出了轻幽对他们兄弟的所有疑惑,其实总算下来,也不过就这么两句话罢了,只是可笑,在自己心里,她当下却是如何都组织不出这样一番言语。 “为何……?”缓缓,只能强撑着,问出这两个字来,说话之间,原本给夜栩的借口,却阵势让她的胃里一阵酸疼。 夜栒或者是觉得说得多了,也或许,就是纯粹的不想说了,总之,他只是替轻幽道出了这个疑惑而已,却无意解答。 “可能,七哥来说,才更好罢。” 淡淡的抛出这一句话,夜栒清然转身,这次,换他给她一个背影,“这外面还是寒气重的,七嫂子若要清净,到厢房里呆着也未为不可。” 说罢,提步便欲离去。 “夜栒!”在他行至垂门处,轻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蓦然唤出了他的名字。 夜栒的脚步,也随之倏然一顿,听着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而非那个皇家的排位,长幼的尊卑,一时之间心里的滋味,杂陈。 只是,不知缘何,他并未回头,而轻幽看着这个背影,只觉得一阵凄凉孤绝。 “……你是敌是友啊?”缓缓的,她问道,仅仅这一句话,只要他回答,她就会信。 她看不到的一面,夜栒嘴角微扬,眼神中几许落寞,但那份坚持,却是与夜栩如出一辙,“……我和他,未必,但与你,此生不会为敌。” 话音轻落在满园的轻寒之中,红梅之下,她的魂魄一阵游离。 其实,这句话夜栒自己是打定了主意的,只是,他却并不知道,在轻幽这里,若是他与夜栩为敌,那自己又如何会当他是友? 第二百三十九章 楼高莫近危阑倚(八) 不知是自己就这样在原地呆了多少时候,外面噼噼啪啪的嘈杂声一直这样持续,直到一声毫无征兆的嘎然而止,瞬间的清静,方才让轻幽倏尔缓过神来。(.好看的小说) 随后,她不禁轻笑自嘲一声,原来乱到了极致,连这突兀的静,都会给人以醍醐灌顶的效用。 轻幽不知前面如何,也不知自己是呆了多久,但听着半晌都没有适才的嘈杂传来,心里顿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努力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轻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随即静静的回到了喜堂。 “到时候,休怪本宫不念兄弟之情,定然让你整个荣王府陪葬。” 才从后堂穿了过去,她才刚想要走进去,未料,却听到这么一记不客气的话。 没有前言,没有后语,只是这一句话,着实杀气尽露。 投出去的目光一瞧,只见喜堂里,谦痕与曦月正在堂前拜天地,不知此刻是停到了第几拜上,二中人俨然便是处在了对峙的阶段。 夜栈带着一队亲军,几乎是全副武装,目光中是一副不容抗辩的威严,那样咄咄逼人的语气,已经不能用不给夜栩面子来形容了。 轻幽正是一肚子的气没地方煞性子,偏偏赶上他这么无端的来扰乱,倒是正给了她一个宣泄的机会,说话间,众人本是正等着看夜栩如何反应,不想轻幽却扬起了语调,步履平和的从后堂迈了出来,“哦?弟妹倒是好奇,太子爷如何要我整个荣王府陪葬?” 众人纷纷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夜栩也并未想到此刻竟会惊动了她出来,再看她说话的气力,分明就是卯足了劲儿的要与夜栈分个高下出来,哪里有一丝一毫的体力虚弱只说? 他疑惑的轻缓她的名字,“轻幽……?” 而轻幽这边,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无喜无悲,甚至没有情绪,一瞬间,便又将目光转到了夜栈身上,如梦似幻的嘴角透出一阵不屑,语气却着实还是温和,“无需等得他日,太子爷若是有意,此刻便行动手就是,弟妹定然伴同七爷承接招数,万死不避,绝不扫了太子爷的雅兴。(.无弹窗广告)” 夜栈见此,亦不示弱,冷哼一声,目光挑向夜栩,“哼,本宫却不知,原来荣王府,已换了王妃当家!” 夜栩闻听,却不着急于此,只是略看了他一眼,便将眼神紧紧的锁在了轻幽身上。 轻幽回他一记轻哼,从容不迫道:“太子爷身为当朝储君,又是七爷的兄长,如此种种,我荣王府的规矩,自然要跟着太子府学的。” 语落,众人一时不解,又听轻幽微顿了片刻道:“七爷如此宠溺轻幽说话,无非还是向太子爷看齐,四哥这么宠四嫂,甚至都能让四嫂的侍女屈尊来我荣王府里,只为了原她主子以往的一记遗憾,如四哥这般大度,轻幽但凡说句妥贴的话,七爷做的,可是远远不够呢!” 在场的所有正主,大多是从小在这北夏王朝的环境下长大的,对夜栩与商柔盏的往事大多清楚,轻幽这么一说,众人几乎都是立时便明白过来的。至于夜栩,则更是一清二楚,放到往昔,听到轻幽这番话,他定是已经笑了出来的,可如今他却一寸都没有移了目光,只是暗含担忧的看着她。 而轻幽面前的夜栈,那般脸色,则更是一阵青一阵白,憋了半晌,怒喝一句道:“王妃好凌厉的口角,只是本宫偏没这个兴致与王妃舌剑唇枪。”说话边一挥手,“来人,把东方曦月给我抓起来!” 轻幽这才明白,原来来者不善,是不善在了此处。 第二百四十章 楼高莫近危阑倚(九) 轻幽淡淡抛出了一句,“且慢。(.无弹窗广告)”声音甚小,与夜栈的那一声赫然的命令放在一起,实在很是对比鲜明。 但就这样一声的轻描淡写,那一队训练有素的亲军,竟真的就那么停在原地了。 不知震住他们的究竟是步轻幽荣王妃的身份,还是她那一张让人不敢注视的脸。 “反了你们!还不动手!”夜栈见此大怒,俊颜之上似修罗一般怒不可遏。 轻幽向前迈了一步,对夜栈温和道:“四哥可以不给弟妹面子,只是若要在这喜堂之上带走新娘,可也得让我这个后来的看客知道缘由,这个要求,不过分罢?” 夜栈冷哼一声,说出来的话却也是笑里藏刀一般,“东方曦月系裴相私生之女,此等身份不配兵部尚书。(.好看的小说)” “私生?”事实照着北夏律法,却有这么一条,私生子女,身为下等贱民,是不准予高官名宦婚配的,可轻幽如今听了这话,却镇定自若,恍若意料中事,“太子爷真会开玩笑。” 这句话着实让夜栈微微一怔,他竟不知,此刻轻幽心里憋着气,却是完全不顾及任何人的人和面子来的。 她亲哼一声,静静问道:“弟妹无状,敢问四哥一句,你这位当朝太子殿下,您的生母,又是先帝的那位妃嫔呢?小妹无知,竟不知其封号为何,还望四哥恕罪。”说着,她微微欠身,行了看似清淡的一礼。 一句话,正中夜栈的命门。 先帝后宫有封号的本就寥寥无几,而这位如今坐在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储君之位的四皇子夜栈,其生母,却偏偏成谜。 正因如此,一直以来他都是身份卑微,远远及不上有淑颐贵妃为母得夜枫,更不提嘉懿皇后嫡出的夜栩、夜栒。 现场的气氛,霎时冷到了极致。 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而夜栩,甚至已经准备好随时与夜栈刀剑相向。 可不知为何,即便心里如爆炸一般怒气四溢,但看着轻幽那张平静如湖水的脸庞,那一双虽是言语逼人却眉目清润柔静的神情目光,他本欲拔剑的手,却伸不出去。 僵持了许久,他几乎一字一顿问道:“东方曦月,系裴相与敌国女子私通所生,荣王妃,又还能如何为他们辩解?” 原是这句话并未让轻幽感到什么不可撼动的威胁,只是当下她却心疼的看向曦月,只见她仍旧覆着盖头,可手指交缠在一起,已是分外委屈的了。而谦痕只是静静的将她揽在怀里,脸上对夜栈的怒气不言而喻。 轻幽见他的样子,更明白自己必得要尽快结束这一段意外,否则当下谦痕尚能以大局为重不与太子明目张胆的动手,可若是被逼急了,谁都料不到谁会做些什么。 轻幽只是给了谦痕一记柔和的眼神,分明是在安慰他不用着急,随后便佯作一番忧虑的问向夜栈:“那丞相大人,如今是否也要被太子殿下下狱了?” “只在朝夕,避无可避。”夜栈冷冷道,虽不知轻幽还会说什么,但于他而言,今日之事,势在必行。 轻幽闻此,无奈叹出一口气,佯作惋惜道:“四哥呀,您今日毕竟还不是一国之君,这样的大逆不道,该是如何的糊涂呀!” 在场,几乎少有人明白她的意思。 夜栈眉目一紧,阴鸷道:“荣王妃这话,可要说得有理才好。” 第二百四十一章 楼高莫近危阑倚(十) 她轻轻一哼,眼角的嘲讽之意呼之欲出,而口中的话说得着实轻巧,轻描淡写,恍若无心,“轻幽素来记性不好,自然不敢与众位心怀家国大事的王爷大人相比,故此敢问四哥一句,不日之后,十四弟要娶的,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果然,这一句话出去,非但满场的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夜栈一时恍悟,更是如梦初醒。 原来自己自以为很有把握的两步棋,都能这般轻易的让人破了。 事实上,若是没有步轻幽,那两步棋,当真是两步算计得当的好棋,甚至夜栈算准了,即便夜栩在这里,但只凭他心里紧张龙谦痕与东方曦月,至少也不会被他轻而易举的破了,毕竟关心则乱,而能让夜栩从小关心到大的,屈指可数不说,龙谦痕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人。(.好看的小说) 可步轻幽,却不会乱。 见他半晌不语,她又明知故问道:“四哥记起来了?”轻幽眉目隐约含笑只是不发,“两国处在互停战火,共筑和平的时候,四哥身为我北夏太子,竟是以这种方式忠义事上的么?若当真如此,非但四哥做不得这太子之位,寻着一句‘妻贤夫祸少’的古话来,太子妃可是首当其冲的不贤呢!” 最后一句,真真儿是让他最后的心理防线都被破了。 这一次的僵持,好像比一个甲子都还要长。随后,却是一直稳坐不语的辅国公,起身笑道:“太子既然到了,何不就此饮一杯小儿的喜酒?省得外人说出什么闲话去,倒显得太子不贤了。” 整个这句话下来,温蔼有礼,恍若前事丝毫无关痛痒一般。 夜栈无法,此刻已是坐不是站不是,但辅国公说的却是不无道理,若就此离去,那外面百姓看着,自然以他上门寻事拆婚为由少不得风言风语起来,为今之计,只能是挥手撤了亲兵到门外候着,自己坐下来,见证着一场婚礼。 轻幽将话说到了这里,又见了这样的态势,自然是不必担心的,且是她自己的性子也煞得差不多了,一时有了闲气,却忽而觉得胃里疼得像是剪子绞动一般。她自己暗自想着生怕自己挺不下去便这样的乱了这一场婚宴,取舍之间,却只能稍有违礼了。 在司仪那边尚未准备好继续拜堂之时,轻幽连忙撑着力气,佯作无关的像新人长辈告了罪,说话便要离开。 “轻幽!”夜栩却看得出她的不对,虽不知如何,却立时到她身边去,执意要与她一起回去。 轻幽只是坚定的摇摇头,“七爷莫要为了我乱了人家的事。”说着,又低声道:“太子未去,君亦当留。” 说完,又一次用自己的执拗,打败了他。 “轻幽!”看着她走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担心的唤了一句。 没想到,轻幽自己都未曾想到,她在毫无力气的同时,回眸,仅用一个再一次惊天动地的笑容,震惊了全场。 所有人,主子、下人,莫不怔愣。 甚至夜栩,这个日日见她的夫婿。 这一个笑容,本是安慰夜栩,可在她转身再度迈开步子的同时,却再一次,以现实,印证了一个传说。 第二百四十二章 倾国(一) 大敞的大门外,一个一身军装的士兵驾马呼啸而来,在门前下了马,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的进了喜堂之内,开口便道:“禀……禀七、七爷、九爷,西、西齐军,西齐军攻长安城了!” 西齐军,攻城,长安。 这几个字都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太有杀伤力。 轻幽这边只一个瞬间,几乎已经看到了赤地千里的场面。 长安城本是北夏与西齐交界之地,隶属北夏国土,因着早多年为两国共争之地,年年战事,周围却成了无数的小国,又因其国力不强,且岁岁向王朝纳贡,故此多年,北夏也不曾攻打过他们,而如今西齐竟攻长安城,如此毫无预兆,如此恰到好处,让轻幽一时冲动起来,连疼痛都忘记了,不只是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跑出了兵部尚书府去,朝着西南方向,径直跑下去。 甚至是等到夜栩那边听完了士兵的禀报之后,抬头去看轻幽,却早不见她的踪影。 她要去找一个人,一个能给她答案的人,一个她想要兴师问罪的人。 她知道有一个地方,若是司徒慕明如今还在盛京,那便一定会在那里落脚。 那只是一个太平凡再简陋不过的破庙,废弃多年,早已无人再去,只是偶尔有行人避雨,甚至都会嫌弃。(.无弹窗广告) 可那是当年,他带她回到故里家乡时,他们在这帝都里唯一一起度过日子的地方。 “幽幽?!”果然,在她跑得几近虚脱的时候,在哪寺庙的外面往里一看,正好逢上里面的司徒慕明才刚放走一只鸽子,手里,还是一记飞鸽传书。见到她,着实惊喜意外。 他迎上前去,笑意凌然的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脸色这样不好?” 他的关切丝毫没有让她忘记心里的愤怒,一双美眸怒目而视,开口声音便是叱喝的语气,“你怎能如此?” 司徒慕明全然不解她话中之意,只是被她这么一喝弄得不明所以,连忙问道:“我如何?” “你还装傻?!”她越加气怒,“西齐军攻长安城,你怎能还在这里?你怎么就能不告诉我?北夏是我的家呀!” “西齐军攻长安城?!”乍一听这句话,他的惊讶程度,甚至不亚于尚书府时的她。 轻幽怒哼一声,“以你的身份、长安城的分量,西齐攻长安,如何会不知这般大事?” 此刻,司徒慕明只是怔怔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片刻,轻幽方才意识到什么,心里蓦然一惊,眼眸亦是更为惊怔,“天啊!你真的不知道?” “幽幽,”他轻缓的唤了她的名字,甚至一丝无奈,“我何时骗过你?”顿了顿,他又道:“何况,那是长安城呀,我若知道,便是为着什么都会力阻的!” 轻幽只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瞬时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场面,忽而一个定格,她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你刚刚放走一只信鸽?” 经她这么一说,司徒慕明这边也才想起来立刻将手里的传书展开来看,这封来自伊犁熠华帝宫的、建康帝亲笔所书的一行小字,给了他重重的一记打击。 第二百四十三章 倾国(二) 她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从希望,渐渐变成了目瞪口呆的愕然,甚至有愤怒,她几乎已经料想到了,那上面的意思。(.) 她已经不用去问,也不忍心去问了。 “……三军安驻,四境升平,长安……” 当司徒慕明缓缓念出这一句话来的时候,竟是天下最大的讽刺。 她看着面前这个从小就最会保护她的师哥,一步一步,虚弱的后退,脸上挂着间歇的,自嘲的笑。 轻幽看着心疼异常,只想上前安慰,只是才迈了一步出去,下一步,便是重重的向空中躺了下去。 “幽幽!”司徒慕明,永远都是司徒慕明,在步轻幽遇到任何危险之时,在她身边的,永远无怨无悔保护她的,不管添了谁,但却永远都有司徒慕明。 在她摔倒的前一瞬,他稳稳的抱住了她,就那样护着她瘫坐在地,即便自己痛若蚀骨,但仍旧不会让她受伤分毫。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喂她一粒履霜惊露丸,好好照顾她,按着这样的工序,他有条不紊的做着,如同机械。 “二哥!长安……” 这一个西齐攻城的讯息,瞬息之间,传遍了天下。 当慕茶带着从晴空那里知道的消息来到这间破庙找司徒慕明之时,他没有想到,轻幽竟然已经在这里了,而且,竟会虚弱至此。 “轻幽姐姐怎么会……?”他走到草垛面前,见轻幽面色苍白,一时诧然。 明明前几日见她,都还是好的。 见慕茶到了,司徒慕明一颗心却放了下来,原是这慕茶年纪虽小,却一身的好医术,甚至能与世善侯比肩,任是什么疑难杂症,凡到了他手里,便没有治不好的,何况轻幽的体症,他也一向了如指掌。 号了脉,慕茶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对他哥哥道:“你放心罢,姐姐只是胃里的老‘毛病犯了,无关大事。” 此刻司徒慕明虽说是放下了担心,但还依旧是怔怔的,问了一句,“你怎么过来了?” 慕茶倒是平静了下来,冷静道:“我在六军帅府听说了长安战事,这边晴空话未说完,那边便收到了师父的飞鸽传书。” “师父?”司徒慕明略有惊讶,“师父怎么说?” 慕茶脸上一份沉重,“父皇以腾盛为将,派辞安军,攻长安城。” 司徒慕明冷冷一哼,“外人攻城,你我乃王上嫡子,却一个相瞒,一个不管。”说着,他将手里的传书递与了草垛上坐着的幼弟慕茶,“你说,你这长安王可讽刺?我这一重身份,又是否滑天下之大稽?” “……三军安驻,四境升平,长安……”慕茶读完,亦是眉头紧锁,“父皇……说的也没错。” 片刻之后他吐出这一句话,瞬时惊得司徒慕明怒目圆睁。 “没错?!” 慕茶长舒一口气,不急不缓道:“若是父皇铁了心非要打长安城,告诉了你,你是会同意、还是会亲自带兵?况且,你身在盛京,父皇又非不知轻幽姐姐的存在,又非不知她的身份,你觉得父皇如何告诉你?” 司徒慕明怒哼一声,“如今怎样?我们身在盛京,父皇竟也不顾你我性命?我要帮她,又能如何去帮?” 慕茶想了想,眸间散出一股子不合年龄的冷意,“拦不了,可我们知道西齐军的脉门,尤其辞安军,你有多想灭了腾盛,谁不清楚?” 司徒慕明心里还是一分动摇,“气归气,你还是西齐的长安王,我也还是我。” “那你就去做你,”慕茶说的不带半点余地,但也全无逼迫之意,“长安城本有停战之约,虽说犯境之事不少,但终究小打小闹而已,如今我西齐大举进犯北夏,已是不守约定,该吃些苦头,何况……腾盛之心,路人不知,你我皆知。” 第二百四十四章 倾国(三) 司徒慕明看了这个不满十岁的弟弟半晌,即便是从小看大,此刻都有些不能相信,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心。 俄顷,他问,“你要如何做?” 慕茶正经颜色道:“你不用管了就是,终究横竖与你不相干,父皇若是怪罪、满朝若是有话可说,自然都在我身上,我无事一身轻,如何都不惧,你身上的担子,不能出了差错。” “咳咳……”慕茶话才说完没多久,正与司徒慕明各自忖度着此事,轻幽那边服了履霜惊露丸方才好了些,醒了起来。 慕茶见了,连忙上去望望她的神色,“轻幽姐姐!” 司徒慕明亦是关切道:“幽幽,怎么样了?可好了些?” 轻幽却无心自己的身子,只是前事尚未放下,如今又见了慕茶,少不得问道:“你如何在这里?” 慕茶瞧她气色好了些,也放下心来,方才道:“与你一样的,若非出了大事,谁会来这里找他?”说着,目光挑了司徒慕明一眼。 轻幽暗自想了一想,问道:“你知道长安城事?究竟如何?” “我在你的玉树流光楼里,帅府里的消息,自然是快的。”略解释了一遍,他又无奈地看了司徒慕明一番,对轻幽道:“父皇下令,辞安军作战,腾盛领军,如今,全无意思告诉我和二哥。” 轻幽垂了垂眸,半支着身子强站起来,冷哼一声,“不知建康帝如何作想,即便是瞒,能瞒你们多久?” 司徒慕明眸色已经冷了极致,“不需多久,只要辞安军到了长安城外,一旦开始攻城,长安城势在必得。” 轻幽思来想去,却是不解,“我只知道辞安军是你们三军之一,已有二十几年未曾出动过,你对这一队的战力就这般有把握?” 只见司徒慕明片刻不语,眼里透出一分深远,慕茶道:“凡西齐皇室子弟,少时都必得要在辞安军中参练,少则半年,多则,不计其年。”顿了顿,他接着道:“姐,你觉得能让帝君放心将皇室子弟交付的唯一军队,能是差的么?” 这样一番,轻幽便是恍然,心里想到,怨不得历经百载,南越早已不复存焉,而西齐却还依旧熠华天威长存,主子们都这样的被训练大的,长此以往,如何保不了一个王朝升平? 半晌,轻幽小心翼翼的问向司徒慕明,“师哥……你在辞安军……呆过多久?” 司徒慕明苦苦一笑,转身看着她,“我不想这小子那样好命,因由师父照看,只呆不到一个月的过场,你到西齐之前,我在那里呆过五年多余的光景,从慕茶如今这个年纪算起。” 轻幽想起以往在伊犁,也曾听过腾盛的名字,据说亦是个名门之后,年少有为,几年前得了武状元之后,在朝中身位提高极快,没两年的光景便封了宁西将军,目前来看,可能司徒慕明与慕茶跟这个腾盛之间,却是深有纠葛的,于是探问道:“那与腾盛……?” 司徒慕明眼里透出不屑,“我们的关系自小不好,在我这里看,他的城府素来积深,况且天下均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深知日后父皇有那么一天,我不会放过他,故此如今这样的情势,要么他要功高盖我日后能灭了我去,要么,就非得擎等着我灭了他。” 轻幽想来,只道:“可建康帝就不明白?今日这么做,即便是为了这长安城,也不该让他带这兵。” 她这问话,亦正是司徒慕明内心纠缠之处。 慕茶见此,心知尴尬,连忙转了话锋圆场道:“姐姐,天色太晚了,不知夜栩哥哥会否担心,或者我先送姐姐回府去?” 轻幽立时明白了自己的话有纰漏,自悔失言,又想起早先喜堂之上走得匆忙,亦不知夜栩那边如何,随即便颔首,又对司徒慕明道:“师哥,这里住着不好,不如宝静苑去罢,那里没人、清静,这段时候,你好生养养神罢。” 司徒慕明强挤出一个笑容,“幽幽,不用管我,照顾好你自己就好。” 第二百四十五章 倾国(四) 轻幽自知多说无益,只是轻叹一声,带着一身的疲累、愤怒、疑惑,在慕茶的陪同下,一起往荣王府回去了。 路上,慕茶见她心思凝沉,眸光低垂,满面的失落愁容样子,轻言问道:“姐,你如何把自己折磨成了这样?” 轻幽自问,亦想知道,“昨儿个我心里还是舒坦,可不知道为何,刚过了这么几日的舒心日子,却原来攒了这么些个大事,却全在这一日里倾了出来。” 慕茶一路过来,自是听得她那倾国一笑之说,故此亦知这场仗赶得巧,对她来说却是意义大过了天下人去,不禁道:“我知道,此经一战,于你来说却是很重要。若是输了,你恐怕会觉得自己竟是祸水了?” 轻幽心里微苦,却是原来自己因着此事心里只有气愤罢了,说不得是怨天下人去,可自又经舒城一战之后,自己心里多少的动摇,却是越发的说不得此事了,听慕茶问起,自也不去瞒他,只道:“巧到了这般地步,我如何不信?” 慕茶淡淡笑道:“我也叫长安王,何时安生过了?可知天下事,却不是人前人后说个一嘴便是定数的,不然还叫三教合流作甚?直接人们自己说话便是。” “也并非因此一事,”轻幽心里还当是更注意夜栒之事,如今叹气道:“我自深知夜栩有许多事是我不知道的,只是也总想着,他不过是事情太多,又大多都与我们私心之事无关紧要的,故此也从未深究过一桩桩件件,可是他和夜栒……” “姐你知道了?”谁知,她才说到此处,慕茶却是惊诧了许多,不由的脱口问道。 轻幽心里更是疑惑,蹙了眉看他,“怎么你都知道?” 慕茶也不去理论,只七分确定三分猜测的问道:“是夜栒哥哥告诉你的罢?” 轻幽听他的称谓一句,不由的心里一阵慌邃,深吸一口气,“你和夜栒……?” 慕茶却是叹气,“姐姐不必急,也是千万不要因为此事怪罪夜栩哥哥,他兄弟之间的积怨,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 “你知道是如何?” 慕茶颔首,便行边述道:“嘉懿皇后诞下夜栒哥哥之后,因为身子是在虚弱,据说是光立皇帝不忍皇后劳累,尤其是这一子天生的八字,竟是与嘉懿皇后相克的,故此虽为嫡出,从父皇那里得来的却是与夜栩哥哥完全云泥之别的待遇,又是自小便寄养在诚王府上,由老太妃与诚王一同照看。兄弟两个,虽未一母同胞,自小嫌隙非常。” “夜栒却也是个可怜人……”轻幽从未料想到夜栒竟会有这样的遭遇,如今听了心里不明惆怅,只是想着想着,却终究是不明白,“若叫如此说,夜栒记恨夜栩独享父母宠爱却是有的,只是夜栩究怎么却能糊涂的与他计较?” 慕茶道:“你也想想,嘉懿皇后如何会不想自己的儿子?既是想的,那夜栩哥哥自然也会觉得母后心里是更多一份疼爱给夜栒的,何况他小时候,却未必如今日一般自持老成,较真之处不少,来来往往,积怨二字,便不在话下了。” 轻幽思及嘉懿皇后,又问道:“我不明白,嘉懿皇后如何会同意?” 慕茶接着道:“据说是夜栒哥哥生来身子也不好,光立皇帝实则两边都是担心,故此才劝皇后,寄养在寺庙自是不妥,便说是老太妃一心礼佛,能沾沾佛气是好的,到诚王府去也与无眠哥哥作伴,三番两次的说劝,嘉懿皇后方才同意的。”顿了顿,又道:“至于成年之后,本是兄弟两人之间的怄气,却生生的与这政治联系到了一起,互相为难的事也好像并没少做过,这般怄到今日,心结之深,不言而喻。至于不提他俩兄弟,也是打从心底里,不知如何去说罢。” 第二百四十六章 倾国(五) 说到底,却是抬眼已到了荣王府,府门空旷之中稍显两分诡异,轻幽不知缘何,正要进去,慕茶却道:“姐姐到了,我就先不进去了。” 轻幽如今也只有能跟他打趣一句,“怎么怕了?” 慕茶垂了垂眸,淡淡一笑,“不是怕,尚有一事为你,我得过去瞧着。” 轻幽听了,心里大抵有个猜测,也不多问,便与他别了,一人进了府中。 一路进到府中,却见满府不见一个人,只是弗安堂里倒有分外明亮的烛火,依稀映着一个双臂拄在桌上的背影,看上去很是凄凉。 甚至怪着,连她的步声,他都没有听到。 轻幽站在那里安静的看了他片刻,原本心里的一切不舒坦,竟都一时被这样的一个背影掩了过去,俄顷只轻声道:“怎么一人在这里?满府上下,却是不过了怎样?” 听了这个声音,夜栩猛然一颤,倏尔回头去看,却见她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了,心里千万个说不出的感受,只是两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抱着,在轻幽看不见的一面,眼里竟渗出了泪水。 “轻幽……”他轻缓的在她耳边念着她的名字,“我还以为,自己把你弄丢了……” 轻幽沉重的长舒一口气,还是往他的肩上靠了靠,“你是差一点……就把我弄丢了……” 夜栩蓦然一惊,箍着她的双肩将她推开,双眸直直的盯着她,仿佛竟从一向沉稳镇定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恐惧,“轻幽……” 她微微垂了眸,一时之间还未想如何开口,又因担心白日里的婚事,于是似若无心一般问道:“婚宴继续的如何?” “虽是匆匆了事,但也算完满。[]”夜栩依旧目光不移的看着她,不知道这一句答话说的是过心还是敷衍,随即立时便道:“轻幽,究竟发生何事?”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与他对视,眼里竟有温和,“今日真是好乱,有很多人,跟我说了很多话。”顿了顿,她接着道:“你该谢谢你弟弟,也该谢谢我弟弟,有些事情,本该你来告诉我,本来你该告诉我的,这一日之间,他们都替你做了。” 听到她说的这句话,他立时便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弟弟,指的是夜栒。 而她弟弟,除了慕茶,不会是别人。 “轻幽……”只在这个瞬间,他心里竟腾起一丝丝早已不见了数年的恐慌,“夜栒的事情……” 刚刚生出这份感觉,他不知自己在怕什么,直到她抬起昆扇一般的美眸那么轻轻一眨,他知道,这种恐惧,就像是那一年母后病危时他的感觉。满朝的太医跪满了钟若宫的偏殿,却只能一个个提着胆子,颤颤巍巍的说出一句尽人事,听天命。那时的他,只能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母后离自己越来越远,只能就那样任由恐慌袭满全身,在心底泛滥成灾。 这样刻骨铭心的害怕她会离开,从此在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不见。 “你们俩从小到的经历,可能现在我真的全都知道,也可能我只是自认为自己全都知道,夜栒只告诉你们俩之间无可替代的血缘,而慕茶告诉我的,是他所知道的一切。”轻幽隐隐一声啜泣,但却并未影响她直面他的双眸,跟他说出这些话来,“夜栩……” 她唤了他的名字,之后,是片刻煎熬的停顿。 第二百四十七章 倾国(六) 空气都停滞了半刻,夜栩的脑子里,也空泛了半刻。 轻幽暗暗下了决心,竟轻缓的往前移了半步,轻轻的环上他的腰,靠在他怀里,“我想告诉你,我在你身边,不只是要你对我好,不只是应该你来保护我,你的一切,开心的悲伤的,我都想和你一起去体会……所以,能不能不再瞒着我?至少这些事情,你明明知道这是一辈子都会存在的事情,能不能告诉我?即便这些事情说出来会让你不好受,但我还是想要你告诉我,我不想在别人那里知道关乎我夫君的事情……” “轻幽……”夜栩的眉目深深紧锁,双臂几乎是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用力,好像只要稍一松手,有些东西就会万劫不复一般,“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他应该说的,但却不是她现在最想听的。 但是,若他如今只能说这一句话,她又还能做什么呢?逼得他非要一个承诺?那不是她步轻幽会做的事,她知道若是她非要,夜栩再怎么为难都会给,但那样得来的承诺,谁能安上一个永远的期限呢? “夜栒的事情,我是应该早就告诉你的。”看着她的眼睛,恍若玉簟洲中的芙蕖一般清透,噙着不该属于她的泪水,让他心里那样疼,那样怨。 轻幽深吸了一口气,强敛着心底最深的情绪,似乎却是安慰起他来,“那从此刻起,我们忘了这些不开心,只许真心,好不好?” 他眼里尽是酸疼愧疚,“从你走进我心里的一刻,我就从来都没想以无心待你,如今之事是我顾及不周,又走不出自己的心结,这才让你伤心。” 轻幽眼里溢出一股希冀,颔首道:“能过去,就都好。” 夜栩这样看着她良久,方才想起白日里在尚书府她那一笑之后,又有长安战事来报,一向有着倾城倾国之说,她心里如今定是最担忧长安城战事的,随即忙道:“你放心,我时下早已让城外两军集结,只等如今见了你一面,安顿好了王府这边,说话就带兵往长安平乱。” 轻幽这才想起来府里竟全无一人在侧侍奉,不禁问道:“怎么府里不见个人?” 夜栩眸色一暗,手掌温柔的抚上她的面颊,拭去她的泪痕,“我不知你在何处,就都遣了出去寻你。” 轻幽心里微微一动,不觉怨恨自己早该想到这里的,他一人留在府中,还不是只想守着这个家,只想能在家里见到自己,这样的用心,难为是他这个人前总是镇定安然的荣王殿下所有的。 这样想着,她执意拉他前面坐下,自己心里虽然千万个着急、不放心,但从适才知道了长安战事的那些隐情之后,如今又怎么能看着夜栩这样没个周全准备的就上那边去了,不免道:“长安之事,还当从长计议。” “轻幽?”夜栩听了,却有两份意外,暗自一想,问道:“你刚才,是在何处、见了什么人?” 看他这样的意识,轻幽也就直接将适才之事,事无巨细,都告诉了他,见他渐渐平息下了心绪,随后方才又问一句,“我尚不知,这长安城与你有何关系?还有就是……你这样集结军队,夜无殇准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倾国(七) 他深深看她一眼,“长安城,与我毫无关系,是夜枫的封地。” 轻幽这样一想,又想起怨不得那兵士进府禀报之时,旁人不提,只说了禀报夜栩、夜枫,想来荣、英两军走得近是有的,这才也将夜栩算作主将来看,思及此,她不禁颔首道:“原是如此……” 夜栩继续道:“至于夜无殇……他是准了、这边才听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你才离开尚书府不久,圣谕就下来了。此番长安战事,夜无殇下令,我与夜枫各率五万军将,盛京五更起行,往长安作战。” 轻幽一时不解,心里顿生一阵怒意,“这是什么道理?且不说你们这里未必就知道西齐所遣者为辞安军,那在夜无殇那里看来,夜枫一个王室主将不够,何故还要你出战?” 奇的是夜栩却镇静非常,也没有一丝不快可寻,只是拉住她的手,柔声问道:“轻幽,别人看不明白,你还看不明白?你这一笑,传的可快,你自己心里担心什么,就是我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承认,但夜无殇总是一清二楚的,他这么做,实在是在你身上,再也输不起了。[.超多好看小说]” 这一句话,霎时点明了她心里的疑惑,本还想着夜无殇会是以此事打什么如意算盘。一则若为战场分权,可能为了挑拨他们兄弟不和,二来他们俩齐出盛京,未免一时帝都之内兵力空虚,这么一走或者回来之时形势便会大变。可是却没想到原来在夜栩那里看得那样清楚的,竟然夜无殇总还是为了自己。 或者,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里早已经不是还能像以往一样的单纯的去想问题了,这亦是一种悲哀。 她想着想着,渐渐低了头,“我竟没想到此处,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至少有一件事我和他还是一样的,”夜栩虽然心里恨极了夜无殇,但于一个‘情’字上,自己经历的多了,懂得的多了,也真真的得到了轻幽的全部感情,所以反倒能释然一二了,“不能看你伤心,坐视不理。” 她心里惯是不爱去想了,当下摇了摇头道:“不提此事,你也不想想,若是你们都不在帝都,这一场战事未必打到几何,你放心么?” “我更不放心你。”他不假思索的说出这一句话,眼里满是关切,“你自己说,若非我去护着长安城,你会安心么?” 虽是他一句话说准了她的心,但轻幽终究逃不过担心忧虑,“可是……你从未与西齐作过战,而这第一场仗,你们遭遇的,可是西齐的辞安军。” 夜栩听了,眉间深蹙,“我只知带兵者乃是腾盛,却原来,西齐竟动用了辞安军……” “你知道辞安军?”轻幽虽说在西齐呆过许久,但这辞安军的厉害也是时下方才知晓一二的,如今听夜栩语气,竟像全然掌握在心一般。 夜栩沉重的呼出一口气,“二十几年没出动过了,实在不知今日换成了一番怎样的血,只是史册中读到的,数载前的一场伊犁大战,辞安军的历史,可是难以比拟……” 心下一颤,想了想,她还是问道:“你……能不能不去?” “不要担心,”他淡淡一笑,以作安慰,站起身来将她抱在怀里,“这是我送你的第一场仗,第一次与西齐的遭遇,不会有事的。” 轻幽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能有这个把握?” 话音才落,却见慕茶已然站在弗安堂前,语气里都是平静,只是叫了他们一声,“夜栩哥哥、轻幽姐姐。” 他们齐刷刷的往他身上看去,夜栩似乎对他的到来有些意外,“慕茶?” 慕茶步履从容的走到正堂里,安静一笑,满脸都是不属于年龄的平淡冷静,而说出的话,却是成就了一番惊动。 “姐姐姐夫别担心,我为北夏护长安。”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远征(一) 英王府里,一切,总是平静的不合时宜。 即便是如今这样的情势,这王府的主子,还都是不多一句话的相处。 冷凝轩,是一个像极了他们夫妻性子的名字,不知有意无意,从夙雪嫁进王府之日起,这一座新房,便是这个名字。 “宁夙雪。”夜枫静静的看着她为自己整理盔甲,眼神里除了一贯的冰冷不可接近之外,在他的王妃低头不见之时,却竟多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夙雪头也不抬,依旧顾着自己手里的事情,淡淡应一句:“是。” 他看着她,好像用了一世的时间方才下定决心问出一句话来,“若我此去不回,你会伤心么?” 这句话,明显让她手里一顿。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随即夙雪一边理毕了他的衣装,一面后退一步,欠身一礼道:“盔甲理毕,请爷稍待片刻。(.)”说着,便要转身上到楼上衣帽间去。 或者是夜枫被她这样的漫不经心激怒了,也可能他是受够了她的冷漠自持,任何时候都毫无一丝破绽的规矩立法,总归,她的脚步被他手掌的狠狠一拉打断了,再不能前行一步。 夜枫不知自己是用了多少力气,只是在他将夙雪拉到面前的咫尺之间时,在他的脸上,她只看到了一份从未有过的怒意。 看着她淡若水冷若霜的眼眸,夜枫字字铿锵有力的抛出了两句话来,说话之间,那一张俊美的脸上已是不见了半分的镇定,“你真的不怕我怕死?不在乎我在战场上丧命?” 实则,他出战多时,从未有一次在战前会有担心之说,而此番却不知为何,心里的那份不安,好像只要离了帝都,再回来时,就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无弹窗广告) 却听她轻声一哼,佯作无心道:“九爷未免杞人忧天,您沙场征战无数,此番不过一座城池的有无罢了,何况又有七爷……” 话未说完,不过提到了一句夜栩而已,夙雪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却被夜枫用力地按向自己,深深的吻上她的唇。 但这一记吻,很明显,不是临行的温存不舍,只有怨恨,在离开她的朱唇之前,他竟用力在上面狠狠的咬了下去,霎时,便渗出了血来。 他忽而放开了她的身子,眼神犀利的望着她唇上的血迹,甚不心疼道:“或者我应该告诉你,在我的身边,即便我不能控制你去想别的男人,但若是你说出来,我不会放过你。” 夙雪自认识他起,还是第一次被他这样残酷的对待,这样狠力的咬在自己的唇上,除了开始的一瞬间惊忡之外,随之而来的,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血迹,神情毫无波澜,亦是好像根本就未听到他的话一般,欠身问道:“九爷还有何事吩咐?” “你……!”夜枫见她这副雷打不动的样子,心里已是气极了的,一时半刻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便听夙雪又道:“若无吩咐,妾身这边还要打点一番,五更说话就到,请爷暂且稍候。” 说罢,她回身扬声向外面喊了一句,“鸳翠。” 跟在她身边的丫头鸳翠本是远远侯在院子头上的,听她这么一叫,虽是声音传来时已是细微,但身为丫头还是有这个能耐立即便过去应声的,几步跑过去便小心的推开门,“是,九爷、九皇妃有何事吩咐?” 她不过一个小丫头,平日里轻易都不敢往夜枫那里看上一眼,如今更是没机会注意到他那一副冷到极致也气到极致的样子,只是静静的听着夙雪的吩咐。 “跟我上楼去打点打点。”夙雪一边说话一边往楼上走去。 “是。”鸳翠向夜枫行了一礼之后也紧紧跟着夙雪上去。 夙雪上到楼上,此刻旁人不知,她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的,一面也不用鸳翠动手,只给自己打个下手,一面不忘低声问一句,“前面让你吩咐三门外面的小厮注意着荣王府那边的动静,如今可有什么答复?” 鸳翠连忙道:“是,前面因着主子与九爷在屋子里说话,奴婢也不好过来,前面已有小厮过来回过了,说是荣王妃已经平安到了府里,主子不用担心了。” 第二百五十章 远征(二) 听了这一句,夙雪心里方才放下,自看着轻幽在喜宴上一派反常之态,她心里就一直担心着,又知道她离去之后未回王府,自己也跟着悬心到此,如今听了一声消息平安,才算一事完了。 只是想着之时,手里的忙活也未停下。她自是知道的,出征本就不用太多东西带着,一来累赘不说,身为将军,让下面将士看了也不成样子。于是除了一些必要的换洗衣物之外,便只一套便服带着,再另加一件墨狐大氅装着,也便完事。 鸳翠这边从她手里接过这个轻巧包袱,本以为就此完事了,却没想到她又抽出了一块锦绸来,鸳翠还当是她还要与夜枫带些什么,刚欲开口去劝,却不想她竟开了自己的衣柜。(.好看的小说) “主子……您……”看在眼里,鸳翠已是知道了她的用意,一时不免惊讶又添两分惶恐。 夙雪这边却无意解释,只是有根她交代了几件事情,随即便不再多说。 等到一切打点齐备了,她领着鸳翠下了楼去,屋里却早不见了夜枫。 夙雪也不意外,说话便披了一件羽纱斗篷出了屋子去,只刚出院子,门前小丫头又禀,说是九爷已到了前厅,吩咐王妃将东西遣个人送去就是,要王妃好好歇着,不必跟着忙了。(.好看的小说) 夙雪眉眼一凝,往身后的冷凝轩看了一眼,提步便往前厅去了。 从后面绕了进去,只见夜枫的背影英挺的站在那里,厅前正躬身听候吩咐的,便是他身边的几个副将。 几个副将早夜枫见到夙雪过来,连忙行礼道:“参见王妃殿下。” 夙雪微微欠身回礼,夜枫那边即便知道她过来了,心里微微一触,但也仍然也没有任何的行止表示,只等夙雪拿过两副包袱,步履从容的走到他面前来,低声回道:“包袱细软,现下均已齐备。” 夜枫目光不知投在前面的哪一处上,只是不去看她,声音冷肃透着比外面寒风更冷,“不是吩咐了,你不必过来么?” 夙雪淡淡道:“总归都是要到一处去的,何必费了府中人力,多行一番周折呢?” 她说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一丝波澜,好像此事早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一般。只是夜枫不由的心里一惊,往她身上打了一眼,自己却不只要说些什么,见到这样的安之若素,倒像是自己大惊小怪,有事无事的唐突了。 但是很显然,她的意思,是要与他同赴战场。 “你……”夜枫的声音轻若似无,却也只叫出这么一个字而已,夙雪虽然听在耳里,也知道他如今的吃惊,但却并未多加解释,只是退到他身后去,禀了一句,“府中诸事都已打点完好,五更说话就到,爷请与众位副将起行军营,与七爷汇合罢。” 原本见她欲随军,夜枫心里尚有一分动容,只是又听她而后言辞中言及夜栩,他却又是一番醋意不悦,说话便甩手沉哼一声,大步流星的走出府去。 对于夙雪随军,他心里本是徒添一份暖意的,只是这样看着,却又执拗着不说一句好话,可见两人之间的心结,仍是一分不见减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远征(三) 盛京城外,虽说方位是南了些,只是寒气却仿若比都城里面更深。到了军中,夜栩早便吩咐了军中副将各去打点职分,一时两军集结待发,自己独自站在战旗之下,看着军队最后的拔灶起营,眼前的一切有条不紊,却没人知道此一去前行,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回京。 甚至,是能不能回京。 “不照看着你姐姐,过来这里做什么?”身后的脚步越近越缓,听上去便知是练过武的,夜栩虽是心里沉重着想着一些事情,但也即刻便意识到了来人。 慕茶两步站到他旁边,这样远远看上去,他的身量却是矮了好些的样子,只是开口便是疑问,“我是没想到的,你竟然不拦着她,还一口答应?” 想着适才在荣王府时,府上下人淅淅沥沥的回到府中,轻幽吩咐了令欢打点行囊之时,竟提出了要随军一同长安之行,慕茶虽不意外此事,但当时夜栩听了,竟是毫无犹豫地答应下来,却让他着实意外不小。(.无弹窗广告) 夜栩轻叹一声,似有些许的无可奈何在其中,“你叫了她这么些年的姐姐,还不知道她的性子?不让她亲眼看着长安城真真应上长安二字,她不会放心的。”顿了顿,又道:“上一次舒城之事,是我来不及,这一次万万不能让长安城再历一遍祸事,虽说军中辛苦又不免刀剑无眼,但说起,总是把她带在身边,我也才放心。” 慕茶轻声一笑,只想给这沉重带来两分松坦,“至少就算保不得长安城为你们北夏,我也会帮你一起保护好轻幽姐姐的。” 夜栩闻此,亦是展开两分笑颜。[.超多好看小说] “夜栩哥哥,”犹豫了片刻,慕茶还是开口问道:“你可怀疑我?” “怀疑你?”夜栩明明知道他言谈是何,却明知故问起来,“何故此问?” 慕茶素来知道夜栩是以兄弟道义待他的,但是身为两国王孙,若说没有一丝的嫌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尤其男儿不像女儿,总是恻隐之心妇人之仁,当下夜栩准他随军,他虽是一心为着长安城,但却难保夜栩心里对他毫无一丝的不放心,“姐会放心我,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情谊在那,她比谁都了解我的性子,再者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心里没那么多阴谋算计,可是姐夫,你也放心我?” 说话间,他已然将对夜栩的称呼由‘哥哥’,变作了‘姐夫’,而夜栩心里亦是清楚他对轻幽的情分,那是要比对自己要重上许多的,这样的言辞,也早在意料之中。 夜栩眸光一顿,不知落到哪里,语气却很是温润,“你真觉得我会怀疑你?” 慕茶无奈一笑,总对自己的出身多有不值,“我终究是西齐的长安王,即便你我亦是自小相识,但终究你的心思配不上单纯两个字,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以帮你为名,实则却还是心向西齐?” 夜栩听着,却是越发的觉得出身无奈,只是凭他对慕茶的了解,早是对他没有担心的,当下不禁叹道:“哎……可叹,在你这孩子心里,我们这样的人早都是老奸巨猾的了,不过你大可放心,用人自然不疑,不说轻幽当你是自家弟弟,我也把你是一样的看待,你从来都不是喜欢阴谋算计的人。何况若是你真有心翻云覆雨玩弄政事,光明正大之形,我都未必能相顾周全,好在你心思真纯,对你,我没什么不放心。” 听了他的剖白,慕茶心里倒也温暖两分,放下眼前战事不提,却又想到轻幽,“姐夫,你又可曾想过,轻幽姐姐心里在乎的,未必就全是长安战事。虽说你英名遍天下,但辞安军与西齐,都是你初次遭遇,你们成婚时日良久,凭你对姐姐的了解,若说长安胜败是关乎倾城之说的,那姐夫,你认为我姐心里是更在乎天下对她的无稽之谈,还是你在沙场上的安危呢?” 他轻笑一声,一时却是恍悟了良多,不由的对轻幽越发心疼爱惜,而再看慕茶,更是越发要对他另眼相看了,赞道:“小小年纪,真是心里好大的本钱,有子息如此,真是司徒家的造化。” 慕茶笑道:“姐夫不必说司徒家如何,我亦不提你的英名,只等日后你与姐姐有个外甥给我,那自然是天下古往今来都没有的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远征(四) 正是说话,却见前面有士兵来报,说是英王一行已到前营,特请荣王殿下前去汇合。(.好看的小说) “姐夫先过去,当下混乱,我不好如是露面,这就去姐姐那里照看。”慕茶思虑一番,自己与夜枫虽各闻其名良久,但总归未曾见面,又想着夜栩该是不会对夜枫相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前面如今将士却多,自然不好这样前去的,于是便先这样打算。 夜栩听了此话便明白他的意思,何况自己心里亦是这么想的,自然没有拦他的理,于是便让他先到轻幽那边去了,自己便往前营去。 只是没想到,掀了前营的帐帘,首见的,竟是正要出营的夙雪。 “夙雪?”夜栩略有两分吃惊,却不知她此来是要随军,抑或只是送行,一面摆手示意营中向他行礼的几个副将免礼,一边仍是站在原地等着夙雪说话。 夙雪见了他,确是很镇定,还少见的淡淡一笑,欠身道:“七爷有礼,妾身随军,还请七爷多加担待。” 夜栩听了,下意识的往夜枫那里看了一眼,只见他那神情,隐隐还是怒意深蕴的,自己不禁想到,这事情赶得倒巧,本是知道她与轻幽关系越来越是融睦了,却不想这后来的金兰姐妹却是连随军之事都想到了一起,可也算得心有灵犀了,不禁轻笑一声,道:“你们想的倒是一处,你七嫂亦是如你这般的想法,可是越走越近,连想法都有所传染了!” 他这话一说,帐里副将惊诧不提罢了,只是夜枫与夙雪都是各自惊喜,只是夜枫是‘惊’,夙雪是‘喜’。 夙雪当下脸上便晕开一阵温和,立刻便追问:“七爷说的是真的?七嫂也要随军?不知您可准了?” 夜栩想来夜枫拗不过你,你七嫂那性子,我又怎么拗得过她?如今早在军中了,你只往后面屯驻粮草的地方过去寻她就是,这样也好,你们姐妹妯娌在一处伴着,这场仗到也不至于太无味了。” 夙雪听了,亦不多做停留,只又欠身行了礼,便直接往后面过去了,自然不在话下。 那边在后方帐营里,轻幽正一边看着众将安排粮草,一边与慕茶说话,只听一阵冷柔的声音入耳唤了一句‘轻幽’,他二人便齐齐往一边看去。黑夜中因着火把光亮,倒也看得真亮,轻幽一见是夙雪,心下惊喜的迎了上去,二人见了面,倒都是一阵暖意。 “你怎么过来军中?难不成亦是要随军?”轻幽看她这个时候出现,心里已是料定了她的主意,只是免不得要问一句。 夙雪颔首道:“此一战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不安,与其在京中听着外面传过来的消息,倒不如亲临战场,至少能时时看着军情进展。” “我也是与你一样的心思。”轻幽心里叹惋,话音落下,却见慕茶走上前来,见了夙雪却是旧识一般,只微微颔首淡笑一记而已。 而夙雪见了他的表现,却只是让人吃惊。只见她先是微微一惊,好像是意外多过疑惑,轻幽这样从旁看着二人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他们定然是相识的了,又看夙雪欠身一礼,“公子怎么在这里?” 轻幽左右一看,对夙雪问道:“你知道长安?” 夙雪自知她这一句‘长安’之意指的是慕茶的‘长安王’封号,当下便道:“是,因着七爷的关系,我与公子亦是旧识。” 慕茶左右一看,言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夙雪你不必担心,我为助北夏,与旁事无关。” 夙雪神情之中却是对慕茶毫无疑惑的,且是倒有几分敬意。本是虽有年纪在那里摆着,但因着慕茶本身,夙雪自来却对他的头脑才智为人做人都很有敬佩,故此若是寻常见了他,都要称一句‘长安殿下’,而如今在北夏军中,这样叫他自然不妥,但还是一句‘公子’叫着,全无一丝怠慢。如今听他此言,又看夜栩都这样放心带着他,自然全无担心,只道:“公子大义,实该称道。” 三人说话,自是往旁边躲了躲。轻幽看着他们二人的称呼,也读出了一点意思,只不过如今军中,自然不好再让他们这么叫着,于是低声道:“夜栩带他进军中,只说他是我母家表弟,并未提及他司徒姓氏,你是王妃,自然不好句句公子叫着。”说着,轻幽看了慕茶一眼。 慕茶会意颔首道:“姐说的是,那日后我叫夙雪姐姐,姐姐就叫小弟名字罢。” 夙雪见此,知是为大局考虑,也不好辩驳,只点了点头便是。 “我们是亲眷随军,不好张扬,免乱军心,”轻幽向夙雪道:“我虽不知以往你随夜枫出征是个怎么情况,但此番咱们可得低调行事。” 夙雪闻此便明白她的意思,应道:“不错,我也明白这此战事的与众不同,长安一向重要,何况周遭小国众多,实在不能有半点的军心士气问题,我们就与这后队粮草一处行着。” 轻幽颔首,“我亦是这个意思。” 第二百五十三章 远征(五) 夙雪离去之后不多时,一行正准备起行的众将营中,却来了从战场上带着军情过来的兵士。 夜枫见人来到,声色冷肃问道:“前方战况如何?” 来人神色中却是不见十分焦急,仿佛轻松几许,回禀道:“回英王殿下、荣王殿下,西齐挂了休战牌,一时半刻,却无战火继续。” 众人听了这个消息,皆是心里一松一紧,松为城中可安一时也是好的,毕竟此刻不费伤亡,至于紧,自然是没人会相信西齐休战是打够了,总是不知他们究竟还有什么阴谋在后面。 只是夜栩听了,心里却是一刻松不下来,面色一下子沉了,目光凝了片刻,夜枫见着,意识到什么,问道:“七哥,可有何隐情?” 夜栩看了他一眼,向身边副将道:“传令下去,两军拔营,即刻起行长安。” “是。”副将听了吩咐,纷纷离帐,夜栩与夜枫也一并出去,夜栩沉重一句,“我如今到盼着他们攻城不止,一旦停战,只怕就险了!” 夜枫听了便知他定然是有什么消息,如是便问:“此话怎讲?究竟有何玄机?” 夜栩刚欲回答,却见一将士来报,“回二位殿下,两位王妃有话,随行粮草后队。” “知道了,”夜栩道:“过去告诉二位王妃,小心周全自身。” “是。”那将士应了声,边跑步回去回话。 只是夜枫当下却有两分犹豫起来,那神情虽是看在眼里一如既往的自若泰然,但夜栩还是一下子便意识到他心里的想法,宽心道:“你放心,周围自有保护之人,保证万无一失。[.超多好看小说]” 不论慕茶武功医术如何,只是他那长安王的身份,就足够保全任何一个他想保全的人。 夜枫这边听到这句话,心里也才放心一二,却还是问一句,“何人在侧?” 夜栩无意瞒他,只实说道:“西齐,长安王。” 夜枫眉目一皱,未及细想便知道他所言是谁,“……司徒慕茶?” 夜栩颔首道:“我只对营中说他是荣王妃表弟,此番带他行军,是要助我们护长安。” 若说及夜枫的多疑谨慎,实在是夜栩比将不过的,虽说早知道夜栩与慕茶有交情,也听说这位西齐长安王一向不喜欢玩弄权术,小小年纪只爱游山戏水而已,但终究二人不识,免不得忧虑踌躇,“七哥,你信他?” “我信。”夜栩明知夜枫的性子,如今也不与他多说,只道:“若是寻常我也不会这么做,不是怀疑他,只是不好让他与自己家国兵戎相见大义灭亲,只是你虽说与西齐打了不少的仗,跃召军、武德军均是遭遇良多了,但三军之中,尚有辞安一军,不说你我,已经二十几年都没出动过了,你知道西齐帝对长安城是如何的势在必夺了?” “辞安军……”正如夜栩所言,数年征战以来,夜枫与西齐交手虽多,却从未见识过三军居首的辞安军,一别天下二十多年,如今重现,必是不会轻易能拿下了,“可那人毕竟是西齐长安王,而且九岁的年纪,能成什么事?” “我说过,他若有心天下政局,我不敢留他的命。”对于慕茶的本事,夜栩从来不敢小觑。 听他这么一句话,夜枫心里陡然一惊。 “你既如此说,想来已策万全,如今夜不行寐,只盼快马加鞭,早一日到长安,早一日好。” 夜栩却不由的担忧,“从盛京调兵已是一步险棋,此路一去,即便日夜兼程也少说要个十天八日,在此之前,只能先遣驿使前去带信给守城之将,在援军未到之时,先行大唱空城计。”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远征(六) 大军一路西南行去,路途之上果真是日夜不分,一路兼程,一日下来两餐之中,加一起不过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休息时候。 等到终于全军停下来歇歇,还是在从盛京起行三日后的夜里,到了太原,军中马匹已有大多坚持不住的了,遂是停了行军,将太原这里官中早已奉命准备好的马匹换上。 夜栩自然是放心不下轻幽那边,说来三日三夜的行军,两人也不过才说了不到五句话,如今军队才一停下,他吩咐完毕之后便到了后方赶去见她。 轻幽本与慕茶夙雪一处在后面帮忙将士安落粮草,并未见夜栩过来,还是慕茶瞧着他过来,暗自推了推轻幽,她才往夜栩那边看去。 慕茶见她一时不过去,连忙道:“行了姐,你过去罢,反正在这里也用不着你跟着忙活。(.好看的小说)” “就你厉害!”轻幽瞥了他一眼,方才理了理身上的斗篷,朝夜栩那边过去。 三两步的距离,夜栩便向她伸出了手,她也上前握住他的手,夜栩这么一触,暗自一惊,一面两手交替着给她渥着,一面担忧问道:“怎么这样凉?” 轻幽心里不安,只是拉下他的手往前面寻着步子走,“军中本不是王府,哪有骄纵的理?何况慕茶医术精学透彻,有他照看,你不必为我费心,否则倒让我不安。”说着,又问道:“对了,夜枫呢?你怎么也不说拉他过来看看夙雪?” 夜栩无奈一笑,“哪是我的事?他们夫妻别扭,夜枫心里自是极惦记夙雪的,只是当下他有他的顾及,我们外人多说倒不好。(.无弹窗广告)” 轻幽轻哼一声,“到底你们男人顾及脸面,不然他还在意什么?自己的媳妇儿,难不成就这样别扭一辈子下去?” 夜栩安慰道:“总有好的一日,好事多磨。” 轻幽轻叹一声,也不多做理论,只是目光辗转到了后面忙碌的军队上,不仅满心的忧虑,“三天三夜,几乎不眠不休,这都赶到太原了,你们未免也太苛刻了!” 他自然知道行军之中少不得要日夜不分的,只是如此次这般急迫,又在隆冬之际寒气大盛之时,却是少见,也是为难了将士,“你是我的王妃,我多心疼也不必多说,再者都是我和老九的将士,哪有我们不心疼的?可是长安那边,虽是空城计摆在那里,西齐军暂停攻城,但谁也不知辞安军何时会到,就是艰难些,我也不能拿一城军士百姓去赌,怎么输得起?” “话虽如此,可冬日里的,这样疲惫的过去,作战起来,哪有好的士气?” 夜栩将她揽至怀中,“行军作战都是难免的,看眼前这情势,再这样行个两三日便可到达长安城了,到时就好了。” “就当是为我好不好?”轻幽虽知道他一言一行莫不是为了战事,但心里总是心疼这些士兵,数九寒天的这样不要命的赶路,只怕身上心里都没一个人好受的,这样想着,她反握起夜栩的手来,“你这样下去,我身上也受不了,荣王殿下就当是为了我这个红颜祸水,担一次不贤的名儿,就趁着这番换马让众将就地扎营,好好歇一夜如何?” 夜栩自然明白她的心思,若是为了她自己,她是决计不会说出这话来的,到底为这些士兵着想,只是他到底犹豫,只沉着目光看她,轻幽见此,又道:“便是我求你还不成么?” 夜栩无奈,也思虑周全一番,抚上她的额发,目光柔和的说道:“好,你都这样开口,我再不答应,不是两边得不到好名儿?” 轻幽见他松口,心下一喜,其实自己心里一来为着将士,二来也是担心夜栩的身子,如今心里松了松,便连忙遣士兵叫来了传讯兵,说话间便让前面传令就地驻营,歇息一夜再往长安行去,可见闻听这个消息,众将都是喜的眉目粲然。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远征(七) 与轻幽一处呆了不过些许时候,夜栩便又回到前方与众将一起筹谋军事。[.超多好看小说] 眼看着时候到了子夜,军营里火仗通明,夜栩夜枫都是谨慎惯了的人,此番虽说让将士歇下一夜,但几乎个个军将两班的来回倒着盯梢,一份片刻都不放松。 “他们也未免太小心了,太原这里到底都还是北夏的地方,又非两国交界,不进城扰民或是,但哪里用得着这样的小心翼翼?歇都歇不好!”后面帐营外面,轻幽与夙雪皆是没什么睡意的,便点了堆柴火一边坐着烤火,一边闲话,夙雪看着这样的情景未免觉得他们有些警惕的过了,少不得抱怨一句。 轻幽伸手过去火堆旁取暖,自己心里也觉得没这必要,只是既然他们这样做了总归还是有他们自己的道理,她倒无意在这上面纠结,只向夙雪问道:“且不说这个,亦不是我们管得了的。只是从那日盛京城外起行,周围人杂,我也没找到时机问你。”说着,她略略看了夙雪一眼,“这么跟着军队走,夜枫怎么说的?” 只见夙雪手里微微一顿,心里亦是咯噔一下,随即便一派恢复如常的样子,淡淡道:“没有怎么说,就是一句话也不曾说。” 这倒也是意料之内,轻幽只是看着他们这样,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毕竟如今与夙雪的情分愈加重了,再者他们这样,虽说罪魁在他们自己的天生性子上,但终究也是有夜栩和晴空卡在那里不好办,当下听她这么说,禁不住轻叹一声,问道:“你们到底要僵到什么时候?” 夙雪苦笑一声,目光一阵游离,“我哪里知道会到何时呢?他心里终究放不下,我心里亦是有个疙瘩在,不是这么好说好办的事。” “夙雪,”轻幽想了想,还是问道:“虽说长久以来我也说过不少劝你的话,只是到底一句藏在心里,一直不好去问,如今我且问你,你心里可有夜枫?” 夙雪听了这句,火光虽是映着不明显,但脸上到底一热,相对的心里却是一疼,半晌说不出话来。[] 轻幽推测她的心思,又道:“周围没有别人,且我实话告诉你一句,即便我心里对夜栩再有信心,但每一次的沙场征战都是一次与阎罗王交手,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生死都是可能的。小站皆是如此,何况此番长安必为一场大战,放眼两军上下看去,即便是你我并着慕茶都是生死悬一线的境况,都不知还有没有明日,又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 “你这话说的很是。”夙雪心里一阵惆怅,长舒一口气,双臂紧紧的环抱住自己,道:“我亦非不知时光易逝白驹过隙,但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又何必近热,倒是惹人讨厌。” 轻幽听了这话,倒是一阵意外,“难不成你心里,就真的不知夜枫对你的心意?” 夙雪微微垂了垂眸,无奈道:“心意是有的,只是多半因着我是与她一处长大的,没有她在,怎么说也是个替身的用处罢了……” 听着她话里的‘她’,轻幽本还以为是在说夜枫,到后面方才明白,原是说的晴空,心里一阵的不受用,问道:“……那,你又怎么说他会吃你和夜栩的醋?” “这用说什么?男人,尤其是那样高位的男人,自然心里都是有极强的占有欲的。”说到这里,她嘴角一晕,几许无可奈何,“我倒不信,难不成七爷就丝毫都不介意夜无殇?” 轻幽先是一怔,随即却也释然,柔缓道:“如你这么说,我如今与他是两心相悦,他介意也是必然,只是夜枫又如何在对你没有感情的情况下去这么在意你和夜栩的关系?你是本着一片赤子忠心,却是旁人未必看得明白。” 夙雪听了,立时便道:“若这么说,那你看着如今他们兄弟关系这样好,他去帮七爷还说不得,又哪里是个介意的表现?不过是在府里看我不顺眼罢了。” 轻幽听了,一时虽无笑意,却是哼出一个笑音来,半晌不语。 夙雪心里不解,问了一句缘由,又听她不急不缓道:“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连这样也看不明白?”说及一顿,又见她眉目仍是疑窦不解,接着道:“须知,当局者迷,你若是跳出原本的思维去看,单就夜枫的性子来论此事,一边为着一个女子心里对其他男子的念想生气,一般的,还要去帮那人成就生平,你说说,为的是什么?” 一语破梦,听了她的这番话,夙雪心里的颤动,恍若雪崩,好像霎时便明白过了什么。 轻幽见她这样子,目光惊愣了去,心里也知道她或是明白了什么,也该与她些时候自己去想想,于是起身走到她身边,轻扶了扶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罢了,夜已深了,难得有这么一夜消停,你自己想想也好,我先进去歪歪。”说罢,便进了营里。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远征(八) 且说轻幽这边才一进去,却见慕茶那里坐着,并无睡意,她倒是有些意外,往对面的床铺上坐下,问道:“这两日不是总吵吵着累?怎么还不回去歇息?” 慕茶当下却是少见的几分轻松,“这忽而有机会歇下了,倒睡不着了。”说着,他走到轻幽身边,躬身在她耳边轻语道:“二哥回到伊犁了。” 轻幽听他说到司徒慕明的行踪,一时谨慎起来,又不免担心,周全过四处的环境无疑之后,方才压低了声音道:“他回去做什么?难不成要去质问自己爹爹?” 慕茶在她身边一坐,“他到底有那个身份在,我不知他自己是有什么打算,飞鸽传书里也没法子言明,但他这时候回去也是好事,不然在北夏,总有危险。” “我自然知道回了你们自己的地盘才是安全,只是……”轻幽到底为司徒慕明担心,“他是什么样子的性子,被自己父亲蒙骗,岂是这么容易过去的?” 慕茶无奈一笑,“我告诉你一句本是要你不要为他担心,怎么却适得其反了?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说着,他反过来劝道:“姐,你不用担心,二哥心里不会为北夏却会为你,虽然出身是对立,但这次对于长安盟约,终究是我们西齐的不是,何况还有腾盛在那里,自然是相方设法让他输了战事才是我们最想见的结果,这样一石二鸟,二哥在伊犁,也是会帮着你的。” “我哪里想要他帮?”轻幽心里从不怀疑司徒慕明待她的情意,只是却总想着能避则避,毕竟他不像慕茶,只是说着玩的孩子心性,如今这般这样周全不得他的心事已是对他不住了,再要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却为自己,教她如何安心? 慕茶道:“无所谓这些了,我想不到你的那些顾忌,但能成全长安二字便可,如今的情况,辞安军也是说话就到,等到交战之时,一来这边努力自然,二来,也要看在西齐的师父和二哥怎么说、怎么做才好。” “说来师父,”轻幽心思一晃,“我已经许久不见了,不知他老人家那边如何,本是说什么都别不管政事的,却为着种种牵涉到这一仗里来,哎……”说到最后,她也只能是长舒一叹。 “姐,你心里没必要这么沉重的。”慕茶见她神色沉凝,于是宽慰道:“心里顾着眼前,还去想诚王的冀州之战,又不免担心京中之事,这还不是怎么样呢,就这惆怅起来,不是太难为自己了?” 轻幽看着他,却不知自己心里腾出一阵憧憬来,向往道:“你是不知道,我如今心里是有多想能回到你这个年纪,若能教我重来一次,不随父上战场,没有西齐、熠华,没有这些的不痛快,安安静静的成长一遍,哪怕失了那些历练,只是个常人,盲婚哑嫁交代一生,可能都是好的罢……” 慕茶脸上露出一分笑意,不知其言却是玩笑还是认真,“既然都是空话,那就想想罢了,想完了,总还得顾及眼前,或者那样下去你没有痛苦,也就不会有来日的云开月明啊!” 轻幽看看他,半晌上去又将他身上的斗篷系了系紧,温婉恰如长姐一般关切道:“行了,好好的一夜能得个安生,快回去歇歇罢,没两个时辰就又要起行了。” 慕茶颔首,随即也便离了这里。 第二百五十七章 潼关 一夜的休养生息之后,到了五更时分,天还是黑的,整个军队便又开始拔营起行了。(.无弹窗广告) 这一路从盛京到长安,轻幽仿佛见识到了这一生中最漫长的夜,也见识到了一次又一次在那一个瞬间,从极黑极黑的夜,倏尔转入一片鱼肚白的清冷。 原本这一路走着,虽是辛苦倒也算安生,夜栩心里掂量着,照这样下去,应该是能比辞安军先到长安的,只是不想大队行至潼关之时,却传过来了一份叫人不安生的敌情。 “两位王爷,前方刚传来的军情,说是伊犁方面有敌军援军日下已到长安城外不远处的汉中,我方探子暂观其形,大致估算约有三万人马,后面大队不断,只怕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前来。”潼关帅营中,潼关城中的守城将军石从锡带着前面传来的军情向夜栩、夜枫报禀。 夜枫声音冷威问道:“兵力如何?可瞧得出是什么路数?” 夜栩听他这么问,便知道他心里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慕茶,又听石将军回道:“回两位王爷,探子回报,敌军皆是训练有素,打着‘腾’字旗,只是看其行军方略,却不像以往遭遇的跃召军、武德军,下面士兵识不出来,只是听着说法,属下分析以往的军事材料,根据其路数……已是多年不曾见过了。” 这石从锡已是潼关多年的守将,都是与步天筹差不多的年纪了,一向得夜枫信任,军事经验吩咐,夜栩见他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意识到他该已是猜了来者是哪一家军,只是自己不说罢了。夜栩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沉沉道:“长安城果真好大的造化,亦不负古都旧京之说了。” 夜枫见此,心里也是确定了,随着夜栩话毕,他生冷气沉道:“辞安军……” 石从锡见此,暗自猜想这面前的两位王爷该是早已洞悉了这些事情,又因夜栩年少英名遍天下,如今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故此心里原来为长安担心的千斤重担也暂且松了两分,随即便问道:“两位将军既是知道来者系辞安一军,不知有何打算?” 听他言辞已将‘王爷’改作了‘将军’,他们也明白如今早过了寒暄的时候。(.)又因此番战事突然,前事的准备总是为着长安城中之事,这周围城池里的布防却来不及去管,夜栩便向他问道:“石将军这里有兵士还有多少?事出突然,我们来不及这些准备。” 石从锡也料到这里,早便准备好来禀报,“是,因潼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故此常年在此的守军只有五千,因前方战事兵贵神速,故此未及禀上,属下已遣调三千将士前往长安卫城,余下众将,皆听二位将军示下。” 夜枫道:“很好,潼关虽易守难攻,一时也打不到这里,但不能不为后路准备,这余下的两千军士就留驻此地,负责粮草之事。” 石从锡听了,应声道:“是,属下遵命。” 夜栩想了想,又道:“这场仗不知打到何时,粮草之事最是紧要,如今此事便全权交与将军手里,务必要使前方战士粮草不断,同时,亦不可为难了百姓。” “两位将军放心,属下已安排下去,往东边的路都是极为通畅的,各地征粮皆有个限数,定不会是怨声载道。”石从锡本是体恤百姓的高官名将,一向最是在乎下面的安居乐业,这些事情,早便是打算好了的。 “嗯,如此甚好。”夜栩颔首道,又向外面传唤进了哨兵,“传令下去,一刻钟后大队起行,不准耽搁。” 哨兵得了令,便跑步向前方传了令。 石从锡又想到前面有士兵回报,说了王妃随行其中之事,于是便多问了一句,“恕属下多嘴,属下听闻两位王爷此番出征,亦有二位王妃随行,不知二位王爷的意思,可是要让王妃跟着到前线去?”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夜栩道:“却是不错,两位王妃亦是都要到前线去的。” 石从锡唯恐到了战场若有王妃在侧会让他们二人分心,于是谏道:“这本是两位王爷家事,身为下臣本不该多嘴,只是沙场之上刀剑无眼,只怕两位王爷也有照顾不到之处,王妃们都是千金贵体,若是伤到一二决计不是好的。这潼关如今看来也尚算安全,驿站之中虽与王府不可相比,倒也算安稳,比军营的环境好上很多,若是二位王爷放心得下属下,不如……” 石从锡这边话未说完,夜枫便抬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不必,既是随军,就料定了不会有好日子过,又岂是来这里享福的!” 石从锡与他相识多年,到从未见过他如此唐突,一时间自己的话卡在哪儿,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夜栩看着,一边知道石将军是怕王妃在侧让他们误了正事,一边也知道夜枫这样的表现,着实是把与夙雪的气撒了出来,倒白让石将军担上了,遂即便圆道:“将军不必忧虑,此番王妃随军皆是为着她们对西齐有所了解,与战事有益无害,将军好意我们兄弟只能敬却了。” 石从锡倒是从来都不曾想过夜栩这样的人会有这般的气度,一时之间心下大惊不说,腿上也连忙后退躬身道:“不敢,王爷言重了。”顿了顿,方才又道:“两位将军大可放心,属下时刻听候吩咐。” 第二百五十八章 城中无大将 匆匆的离了潼关之后,军队又行了一日上下,到了眼见这长安城入眼之时,却没想到,比起辞安军来还是晚了一步。 随着前面有长安城中军士前来报信,大队稍稍停了片刻,只是片刻之后,后面押运粮草的方队倒还好些,却见前面的大部队加速了向长安行去,轻幽等人见此,心里皆是猜到了几分的,只是到底未听到实打实的消息,也不妄论。 此刻夙雪叫了个将士过来一问,只听那人回道:“回王妃,是长安城中来报,说是敌方援军已经兵临城下,守城大将魏惊礼将军阵亡,如今长安城中无大将,两位王爷已经先行带着一队亲卫士兵火速前去支援了,全军除了咱们运送粮草的后方之外,正加速前进。(.)” “城中无大将?!”轻幽一时情急,却不想辞安军才一到城下,便来了如此噩耗,于是连忙问:“那城中士兵还有多少?伤亡如何?” 那士兵不过区区一个小兵而已,轻幽问的这么仔细,自然是一无所知的了,夙雪便将他打发走了,此刻他们三人兵马而行,脸上的神色皆是沉重,轻幽便像慕茶问道:“那长安守将我是不知,只是若无本事能耐,英王也不会将这么个封地交与其手,可那腾盛可有这么厉害?才到不过,劳累不提,就能让长安城中无大将?” 夙雪亦是想着这个问题,添了一句问道:“却不知西齐主将是个什么来历?” 慕茶见后队行军不必急忙,便有意与她们好好说上一说,于是驾着马到了二人之间,道:“其实我与腾盛交情不深,却知道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他年少封将威风不可等闲,只是为人城府太深。若论武功,我在不用毒的情势下也能与他打个平手,但是用兵,据二哥说,没人见过。” 听了他的话,轻幽见夙雪眼里有两分不解神色,也猜到了她的意思,便对夙雪道:“这小子很有天赋,武学造诣,约莫世间少有敌手。” 夙雪听了,这才明白。 那边轻幽想着慕茶的话,一时想不狐疑,“没人见过……”却觉得此话不通,“这是什么道理?” 慕茶眼中透出一阵怒意,“凡是出战,要么赢,要么输,输则不谈,凡赢,敌军之将士,无论俘与不俘,一人不留,悉数尽灭。而他出战数场,尚无败绩。” “竟是如此狠辣……”夙雪听了,一时身上竟一个寒颤,这人的所作所为,远比这数九寒天的冷风更能刺入人骨。 轻幽听了,虽说心里早知道西齐帝这一仗的势在必得,但还未及深虑如此,如今不禁长叹一声,“看来建康帝此番,非要夺长安。”想着想着,又担心起来,“那他们俩此去……” 慕茶微微垂眸,安抚道:“你们放心,辞安军出战的规矩,凡是第一次交手绝不大攻城门,只是挨个叫阵单打独斗而已,我的武功,是在夜栩哥哥之下的,英王也该不会输了他去。”稍停一刻,他却又道:“我更担心的便在此地,恶人到多如是,狗急跳墙,若是输给了荣王英王,不知能激出他什么行动来。” 两个姑娘听了此话,才放了放的心不由的又紧了起来,夙雪道:“真是安生不起了……” 轻幽揉了揉额头,长吁道:“真是原还指着能早些完事,看来现下却要盼着,仗若是多打一些时候,倒还好些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城下叫阵 “北夏之人,都他娘的一派的缩头王八!满城竟找不一个可与本将军对打的?可知国之将亡矣!哈哈哈……” 夜栩、夜枫才行至长安城门,石梯之上匆匆走着,却忽听这一句威风桀骜的叫阵声入耳,听上去响遏行云,却是张扬无状,二人脚步一停,各有心思。 “哼!”夜栩不屑的哼出这么一声来,复而大步登上城楼之上,俯身向下看去。 只见一人,一身黄金战甲,驾着凌云坐骑,手指双鞭,虽有昂藏七尺,气貌雄伟,但眼看上去,却是鲁莽深重,不像个精明之人。 身旁的副将看着,高声问去:“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目光直瞪住了城楼之上的夜栩、夜枫,眉目如何自是看不清的,却见他二人如今皆是一身短甲,说来是为了行军方便却未来得及去换,但落在城下之人眼里,却又成了笑柄,抬鞭直指城楼之上,笑声里浑厚着嘲讽,“好呀!北夏人却是连打仗的规矩都不知道,尚敢问老子名号,孙子们又是何许人也?” 夜栩夜枫听的罢了,自然他们是有大量不易动怒的,只便是副将听了,又岂有不气之理?抬手指着便要骂去,夜枫抬手一揽,亦不着急与底下人说话,只低声向夜栩道:“七哥,此人可不想能成大事的。(.)” 夜栩神情凝沉,目光看着城下规矩排布的少说一万大军,听了夜枫的话,微一颔首,道:“先来送死的,自然不是大头。” 夜枫道:“既然不是正主,当然不配你我动手。” “正是……如此。”夜栩这样看着,心里已与夜枫会意,缓缓沉沉的吐出这四个字来,一旁副将听着他们的言谈,也明白其中之意。只见他二人这么眼看一遭,随即便纷纷走下城楼去,留副将在那里善后。 且说这副将因听前面说了一句‘王八’二字,如今哪有有仇不报的理?只听其高声一句,“王八羔子不配与我天朝王上交战,羔子若是服了只管城外磕头求饶便是,若有不服,便叫了羔子主子来战!”说罢,便吩咐旁边士兵挂了休战牌上去,在不与说话。 只听那城下依旧是暴怒之声迭起,而夜栩夜枫却是充耳不闻,只是三两步间,夜枫少不得向旁边跟着的、原来守将魏惊礼身边的副将刘渠问道:“魏将军遗体何处?” 那刘渠脸上倒也隐忍着不发,拱手道:“回将军,魏将军遗体已然停放在西郊安魂堂里。” 夜栩又问道“何人下的手?致命伤在何处?” 刘渠回道:“正是适才叫阵之人,不知其名号,只是武力非凡,魏将军与其马战,十招之内不敌,那人一鞭子正中将军头顶,震碎了魏将军的头骨,致命。” 这话越说到后来,越是咬牙切齿,须知这样的耻辱,任何一名军将皆是忍不过的。 “糊涂混账!”夜栩听了他的话,沉声一喝,夜枫尚在想着逝者,一时不察,那刘渠亦是被他这一喝惊了手脚,霎时跪在地上,“属下不知错在哪里,请七爷明示。” 夜栩停下脚步,回身向跪在地上的刘渠提剑一指道:“竟连敌方将领名讳不知,本王问你,又可知此番来袭之军为谁,是何等名号?领军者又是个什么名讳?” 那魏惊礼在世时,虽行军打仗还颇有建树,只是沙场经历尚浅,夜枫当时之所以选了他来守城,大抵为着他是长安土生土长的将门之后,熟悉此地军事兼之风土人情,故有此一说。可知以往长安小打小闹总不见大仗,城中军事本是孤陋寡闻得多的,如今这一军来攻城,路数都是没见过的罢了,人就更是眼生,只是见着那旌旗上面依稀一个‘腾’字,魏惊礼方才有一句话去猜,说是来者该是腾盛,主将都是如此,更不提刘渠这样的副将,当下听了夜栩的问话,大冷天的身上都有汗渗出来,只一时将那些愤怒哀伤忘了去了,声音一颤道:“回殿下,属下失职,只知领军主将,姓腾名盛。” “哼!”夜栩早料到如是,却也不算盛怒,只是沉哼了一声,淡淡抛出四个字来,“玩忽职守。” 说罢,也不让其起身,也没个吩咐,便回身匆匆行去,夜枫也未说什么,两人这样离了,只城门之下就留着那刘渠一人那么跪着,原是副将,在众将里面也算是有脸面的了,这样一看却着实让旁人看着心里都惊,再不敢有丝毫懈怠不恭。 第二百六十章 赫连距 回到军帐之中,夜栩先问了后方军队可到了,得到的答复说是尚得有一时半刻左右的功夫,他便也不多问什么。又有人来报,说是他们离去之后,那敌军叫阵的将领又骂了两通儿之后,如今已然撤了兵回去。他二人听罢,更料定那粗鲁莽夫并非腾盛,说话间夜栩只遣了副将出去外面安排,与夜枫在营帐中,共同计策。 “到底旧主才逝,七哥适才便想立威,未免也有为人情。”夜枫说及适才刘渠之事,虽说并未直接与他冲突,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服的,也觉得他不近人情了些。 夜栩心里自有一番打算,“人情要顾也不是如今,除了你我此行所带之军,城中将士多有魏将军昔日部下,若是全因主将战死便伤心了去,那日后死的岂不更多?这样的一个下马威,让他们说是我苛待部下也罢,终究也少有沉溺伤痛的了。”顿了顿他又叹道:“只是老九,是否此事也证明,长安细作探子形同虚设?” 夜枫这样一听,自己也正责备自己看管封地不牢,即时便道:“七哥放心,战事结束,你有什么责罚我既领。” 夜栩道:“我并非是在你的封地上责备你的意思,若如此也太是越俎代庖了,放下如今刚到不说,须知等明朝这一仗打起来,是我来助你,外面说时左右将军,帐营之中我不会发号施令,只听你的。[.超多好看小说]如今我提及此事,也非但将矛头指在你身上,却是我北夏的通病,以往都已清高自命,不愿多行如刺探等鬼祟之事,才让消息如此封闭不灵,日后是该改的。” 夜枫听了,一阵颔首,这才了然他的意思,“所言甚是,只是朝内积弊已深,须得王室内部先平,才有后事的交代。”说话间,又想起那魏惊礼将军,于是便道:“七哥,于公于私,如今都少不得往西面去一趟,慰籍英灵。” “嗯。”两人既是均有此意,说罢便都换上一身铠甲,郑重其事的行装,却是低调的暂离行营,到了西郊的安魂堂对着亡灵一一行拜。 等到他们那边完了事回到行营里,轻幽夙雪慕茶也早便到了。 一时众人聚在主营里,彼此关系错杂不说,偏是如今这光景,气氛就很是沉重。 若非得找一个与众人都说得上话的,自然还是得夜栩莫属,见气氛闷重,他虽无意寒暄,但还少不得要先说话来,而且提及也不说旁的,直接就往主题尚奔,说话便把他们初到城楼上所见之景所闻之话与他们三人说了。 “这样不识规矩……”轻幽虽未经历过战场,也知道两军交战难听话从不会少,但听着这样的言谈,实在不像个武状元出身的人说得出来的,于是便看向慕茶,“慕茶?” 且说慕茶这边听了夜栩的形容,心里一时便猜测到了来人是谁,脸上却没那么紧衬了,如今听了轻幽唤他,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出来,“徒有蛮力,心内甚没成算。”顿了顿,又解释一句,“是与腾盛同一届的榜眼,名唤赫连距,官拜忠纯将军,武艺高强更在腾盛之上,只是当初便是输在文试上。” 第二百六十一章 针尖麦芒 “听长安王此言,可是识得其人?”听完了慕茶的话,夜枫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冷,但只是心里对他西齐长安王的身份仍不受用罢了,一时半刻言辞之间难免还有些许的针锋相对。(.好看的小说) 岂料他这话一说,夜栩心里都有两分担心惹到了慕茶,但慕茶那边却仍是温融的紧,也不急也不恼,倒像是丝毫未曾察觉他话里的不信任,只是道:“夜枫大哥也说小弟是西齐长安王,虽说在位惭愧惯了,但是终究不能认不得人的。” 他的话语言谈,着实让众人意外,轻幽只当他的孩子心性不愿与夜枫较真就是,却没想上来这一句‘大哥’叫着,着实是大度了一个长安的宽度去的。即便夜枫这样一听,霎时那一双俊美的眼睛都有了两分停顿,却不知他是心机所致还是心性如此纯善。 夙雪这边看着,也不想他们有什么隔阂,又见慕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遂即她便开口道:“九爷许是还想着旧部下心里不好受,脑子都糊涂了,如今不正该是说战事如何,且先放下旁的不提罢。” 夜枫听她这话说得甚是温和,一时心里竟有两份难以置信,禁不住目光转向自家媳妇儿一看,却见她脸上神情很是柔和,却是连以往的寒冷都不复了。 那边未及夜枫去想些什么,夜栩便问慕茶,“那赫连距究竟如何?” 慕茶道:“赫连距之人,你们都不必担心什么,倒是我得求你们放他一命别动,剩下的,我自有办法让他不与长安城为敌就是了。(.好看的小说)” 轻幽一时起了好奇,便问道:“听你说话,是与他有什么渊源?” 慕茶浅浅一笑,“姐,我说他那忠纯将军的封号是我取的,你可信?”说罢,他微微扬眉扫了众人一圈儿,只见他们均有些许诧然的。 轻幽顾自一想,实在这事情说起来荒唐,但凭着西齐帝后对幼子的宠爱,倒没什么可奇怪的了,“信归信,只是你们司徒家胆子未免大了些,这样的事情也有。” 慕茶解释道:“说来偶然,只是当初父皇觉着他刚劲有余谋略甚差,战场上虽说是个不要命的主儿,但实战起来,双拳敌不过四手,十战输得了七八战的,故此父皇一时为他封号犯难,我却只见着他忠心为主而已,这才有忠纯之说的。”说话间叹了口气,“看来父皇不多长安不罢休,这才派了腾盛又来了他,人是好人,我才舍不得好人的命,若是换做腾盛,管你们如何去杀都好,便是要小弟递刀递剑,小弟也绝无二话。” 夜栩听了他的话,却是这几日来难得的一笑,又调笑两分问道:“那便不知,在这赫连距之事上,长安王如何打算?” 慕茶当下方才作起主意,说话也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了筹谋,只道:“两位殿下若是信得过小子,当下小子便过去办了此事如何?一来遣走一位猛将,二来也能盈余出时间,你们这边筹谋战术,腾盛那边,自得改过一般才算完。” 夜栩听了,只是颔首而已,夜枫当下听完他说这么多话,也觉着自己先前或者唐突了,于是便带着几分平缓的语气道:“但凭长安王自便。” 慕茶面上一融,说话便起了坐做出了帐外,轻幽心里好奇不说,在这两军交战怎么着也是敌方,她总是看着他才放心,故此一个眼色示意夜栩之后,便也跟着慕茶一处出去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谣言初定 “小子站着。”刚出了帐子几步远,轻幽后面便叫住了慕茶。 慕茶顺势回头看向她,等她走了过来,方问道:“怎么姐?有何事?” 轻幽到他身边,四下玩味的看了他一番,不解道:“以往我怎么不知你还有这个肚量?人家给了你下马威,半点儿面子都不留,你还能以德报怨?” 慕茶听罢便摆手笑道:“罢了姐姐,你是知道的,这‘以德报怨’四个字万万安排不到我身上,我没那么宽的心胸,亦没有那样的道义在心里,不然现如今我也不会帮着你对付自己家国了!” 说着,两人又提步往后面的营帐里行去,轻幽接着道:“故此我才不解呀,你是与夜枫以往有什么也不像,怎么就这样迁就上他了?” 慕茶眼皮一翻,似也有些许的无可奈何,“没法子,针尖对麦芒,总得有一个让步,才能两厢太平。(.)” “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可真是我小瞧了你!”轻幽一听便觉得诧然,这一句话里总怀着一腔老练的人情在里面,不像个九岁的孩子该有的体会。 两人走至城楼下面,便一起往上走去,慕茶道:“夙雪挺好一姑娘,那既然夜枫是姐夫的亲兄弟又是好兄弟,夙雪心里还有他,那我如何?非要和他打起来,日后更让你也不好做?更让那两个人在你们两个之间为难?” 轻幽更为吃惊,“你还看得出夜枫对我的不满?” 慕茶昂然道:“这不用看,我从来都知道的。”说罢,长叹一声,“姐,我可是一心为着你呀,你好就是好了。” “是……”轻幽颔首深深道,“长安王的恩情,我都记着,那烦请王爷相告,如今要用个什么法子,遣了猛将回营呢?” 站在城上往下看去,只见万里苍茫荒芜,虽是枯冷萧瑟,但数朝名称古都的威风依旧浩荡长存。 “谣言。”慕茶只淡淡说出这两个字来,再不作他解。 “谣言?”轻幽重复一声,一边想着一边手扶着冰冷的墙沿缓缓踱步,半晌,心下好似忽而恍然,“你是要利用他的忠心,那传的谣言该是……熠华不稳?” 慕茶点点头,又道:“其实这熠华不稳,也有说法在里面。” “何意?” 他扬眉一笑,“辞安军的效用,一向有帝君亲卫队之说,若我放出话去,只说是辞安军离京,政权中心空置,再者可以利用北夏与宋国联姻的话头,就是两国已经联军出动,要一举进攻伊犁直捣熠华,赫连距的性情我还是清楚的,若是闻此,不及腾盛去调查什么,他便会冒着战前逆旨的大罪马不停蹄赶回伊犁护驾。到时候他的命可保,这边没什么再可担心的了,只一心为着灭了腾盛便可。而二哥如今在伊犁,自然两边照看,此记可成。” 轻幽听得是头头是道,但觉得这法子未免简单些,到不想那赫连距该是如何的头脑才会这般鲁莽,少不得问一句,“你有把握?” 慕茶双眉一皱,“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她轻舒一口气,“只是可怜那赫连距的头脑罢了。” “这便是我引以为荣的地方。”慕茶嘴角一勾,饶出几分昂然的意味,目光悠远的投到数丈高墙之下、不知被多少铁蹄践踏过的浩土之上,语气渐渐换做了无可奈何之势,“我西齐,终究有人心性单纯,可北夏,满朝都找不出一个配得上一个‘真’字的人。” 这一句话,又不免给她一阵触动,“强盛又如何,想必……如今的这番三国出挑,也不会是开国高祖皇帝当年建国之时所想见的……” 缓缓喃出这句话,轻幽心里一沉,眼神渐渐移到眼前专注城下的师弟身上,心里想着,“但愿,你这一世都能过到我们这些人过不到的生活……”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亡羊补牢 且说慕茶这边有了计策,随后的数日,夜栩便将完全的将此事放心交与他办,毫不过问,只是终日在营帐里不出,卧心静意而已。[.超多好看小说] 听着城外依稀而至的隆隆铁蹄之声,夜枫手里的书册一放,看了看正位上饮茶读书的夜栩,半天坐到一边的木榻上,问道:“七哥,你真的那么放心长安王?” 夜栩抬眼瞟了他一眼,缓缓道:“用人不疑的道理你还用我来教?何况我以为自从那日帐营里,他对你的下马威报以宽和之后,你已不会再针对他了?” “七哥这话错了。”夜枫摆了摆手,“我从没有意去针对司徒慕茶,只是毕竟敌国中人,我平素又与他毫无交集,不放心却是必然。”说到此处,忽而又闻外面叫战之音频起,夜枫冷笑一声,“那赫连距也未免自不量力了些,不过这么些日子了,却也不见长安王那边有什么成效?” 夜栩起身淡淡一笑,只身走到帐前微微掀了掀帘,门外的小兵连忙问道:“七爷有何吩咐?” 夜栩看了看天色,问道:“前面战事有人来报过吗?” 那小兵回道:“是,前面刘副将亲自过来报过,照七爷的吩咐,反是赫连距叫阵,均是高挂免战牌。(.好看的小说)” “嗯。”夜栩点了点头,又想到身在营中只记出战日数却忘了今夕何夕,方又问道:“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听了他这句问,那小兵脸上却露出一阵笑容,回道:“再有两日便是除夕了。” “哦……”夜栩一阵怅然,“原是这个日子了。”说罢,只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鼓舞道:“家中过不了除夕,但愿能赶上端午罢!” “是,有两位将军带队,我们荣英二军定是势如破竹,决不让西齐那起子小人得了意去!” 夜栩淡淡一笑,放下帘帐回到营里,却继续夜枫适才的问话,“既然将此事交给了人家,自然要好生的等着,切记着急不得。”说罢,他执起桌上凉透的茶盏,看着里面漂浮的六安瓜片,嘴角淡淡一勾,“何况与其说赫连距自不量力,倒不如说腾盛太沉得住气。” “是啊,不知他们那边在营里,这些日子都在筹谋什么。好在长安城周围卫城还算固若金汤,只是……”说到这里,他忽而脑子里灵光一现,兄弟二人一时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熙然的对视一眼。 夜栩想了想,道:“幸而如今想起,还不算太晚,亡羊尚可补牢。” 夜枫面色沉重的颔首道:“他们在卫城的地界得不着便宜,自然会转移目光到了南边的几个小国去,就如同当年上辉国殇一般,只要他们西齐占了那几个小国,便可对长安城两面夹击。” 夜栩将手里茶盏一方,“说到底,虽说如中胡国、询平国那些小国国土都是不大,甚至最强的璘霆国甚至也及不上这长安城大,但是长久以来定然也有御敌准备,辞安军若要攻城,又要权衡时间、又要顾及动静不能太大,故此怎么说也要筹谋一二方可动手,咱们这里便不需要。” 夜枫心里神会,“我懂了。”说罢,便起身迅速离了军营,只上外点了三千兵马,又调了好些武器过来,这一举动,却是将营中的士兵弄得不明所以。 第二百六十四章 璘霆驻防 轻幽这边在营里呆的好好的,静着心的只顾去读孙子兵法,即便外面喊声不断,她这里也安之若素,只是片刻又复读完一章,好不容易腾出心神来歇歇,却看夙雪已经离了营中好一会儿了不见回来,她一时担心,便放下书册披上羽缎斗篷,出了帐营。 “荣王妃殿下。”一队小兵看着轻幽四处好像在找寻什么,于是上前躬身行礼,“不值王妃殿下有何事?” 轻幽便问道:“可见过英王妃?” “是,英王妃殿下适才还在前面点将台左面的戍台上。” “戍台?”轻幽心里不解,猜测着可能点将台那边有什么动作,随即便径自到了戍台之上瞧个究竟。 远远的才到前面的营地,一阵阵有别于外面叫阵的阅兵隆隆之音便传入轻幽耳中,她暗自不解,想到早也不曾听夜栩说今日有计划出兵,又联想到前面距离点将台进了,想是点兵出战无疑,于是脚底不觉的加快了速度,往戍台上去。 这戍台与点将台均是有百年的历史了,前者凌盛,后者恢弘。点将台为行阅兵点将之用,层叠往上,最高处为点将,却是一丈来高,而左边不远处的戍台,却是离城楼更近,那高度也是与城楼比肩的,本是前人为护长安城所建,为的是瞭望四方的方便。 轻幽到了戍台之上,除了那瞭望看守的士兵,便见得一袭一处袅袅柔柔的身影,寒风凛冽之中,很是清独。(.好看的小说) 她走上前去,轻声叫了一句,“夙雪?” 夙雪被这突然的轻唤微微惊了一瞬,继而未等自己回身,却见轻幽已经绕到了身边,就连目光也投到了下面的点将台上。 夙雪又看向了下面,见着夜枫在上,对下面齐齐整整的三千军士训话,声色略有疲意道:“原是神清气爽的一日,不想又见了这样的阵仗,心里好受不起来了。” 轻幽嘴角一抿,略有顽意道:“你倒是心里纯善,都到了这战场上还能有神清气爽的时候,我可是从出了盛京城,便没有安生过。” 夙雪听着她说话,亦是微一玩笑,片刻又听轻幽正了正声色问道:“这又是怎么了?不是不管赫连距么?” 看着那三千整装待发的士兵,夙雪轻叹一声,沉缓道:“问过七爷了,说是前些时候都把心力放在了城外的辞安军和赫连距身上,倒是周边一时有所疏忽。”顿了顿,她下颔往点将台旁努了努,声音不觉竟又低了些,“他是要带这三千士兵到璘霆国去驻防,以防不测。” 一句话下来,轻幽便了然了其中之意,微微点了点头,“璘霆素来依附北夏,且诸邦之中国力最强,亦与西齐军队挨着最近,应当。” “你说若是辞安军真要攻打周围附属小国,只着三千人,可能力敌得过?”夙雪说着,虽然仍是一副冷冷的样子,但语气里竟有了一丝丝的挂怀,轻幽听在耳里,心里对她的心思亦有三分洞察,微一思量道:“不是辞安军要不要打,我若所猜不错,他们是定然会打。只要四面起火,方才能有机会让我北夏关顾不暇。”说着,看夙雪眉眼腾上一股急切,她又道:“不过也不必担心,那些国家多少有些兵力一时半刻不会有大事,再说即便要打,难的也是夜栩这边,毕竟大多的辞安军兵力都要放在长安城上,夜枫若是过去了,你该放心才是。” “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生死有命罢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尘世尘埃 见轻幽这么直言说到自己心里,夙雪却还是不愿袒露心扉,掩饰道:“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生死有命罢了。” “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彼法因缘尽,是大沙门说。”轻幽想了片刻,却说起一阕缘起偈,之后方道:“你们俩本就是有缘有法在,何必呕这一口气,非要如是呢?” “你又要劝我?”夙雪无奈一语,继续看着点将台上,目光却不知是否落在那一人身上,“你既懂佛偈,又如何还要这般强求?” 轻幽眉目微微一扬,“世间事,多有强求方才得来的,何况对于佛偈,我不过心怀敬意罢了,会记两阕在心里,会说两句在口中,可所谓懂得,也不过字面罢了,再往深里,只怕若是我懂了,今日我便不是我了。” 话音未落,下面的军队已然四面方正的起行璘霆了,轻幽暗暗看了夙雪一眼,忖度片刻道:“你看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原本我们还想着老十四与归雾翁主的婚事,现在看来,哪还有机会去观礼了呢?” 夙雪出神一笑,想起日前为了那场婚宴的所作所为,都还好像昨日之事,只是那时,却并没有这长安之战,尤其是没有那夜帐营里轻幽的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呀,原是计划筹谋了那么些,不想却有这么件突来之事。” “就是这个道理,”轻幽语态轻缓,从容温和,“世事都如此无常了,何况你我?” 目视着下面的三千士兵整齐有序的出防璘霆,天家风范之中总是免不掉战场的悲凉无定,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不知今日去了,来日又有多少能完好的回来。(.) 夙雪这样想着,只觉得自己命定凄凉一般,不觉惆怅道:“我于尘世,不过一片尘埃,又究竟会是谁心中的千斤重量?” 本是轻幽只觉的夙雪心里尚有那些尊卑理法的限制,或多或少也因着自己昔日侍女身份有所卑微,如今听了她这一句话,方才明白,原来,她的心里也如自己一般,更多的,却是担心罢。 轻幽长舒一口气,看着下面军队渐行渐远,怅惘吟起了一阕苏东坡的《薄命佳人》,“双颊凝酥发抹漆,眼光入帘珠的皪。故将白练作仙衣,不许红膏污天质。吴音娇软带儿痴,无限闲愁总未知。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落。” 夙雪泛起一场若昙花般短暂却雅美的笑容,“是呀,前人的话,已然道尽了红颜命舛的玄机,轻幽,你不也是这样想的么?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我自然知道你的担心。”夙雪说的分毫不差,轻幽自己的心里又何尝不怕这样的谶言?只不过想着日久天长,身边能有一个总能让自己忘却明日留心当下的人,当然也便渐渐安心,“可是若没试过,这一生却难免遗憾,何况两个人都是有真心的,又何必去顾及明日会如何?就想着眼前的长安城一样,都城的繁盛都像是昨日一般,即便今日它是一座两国相争的城池,没有昔日的长治久安,但谁又能忘却那一段段在它身上发生过的荡气回肠呢?”轻幽说罢这一番话,继而手指划过前面的墙沿,瞬间冰凉入骨,“若是你不是这样的性子,夜枫也不是夜栩的兄弟,这些话你都不会听到的。” 夙雪柔和的目光看向她,很清楚轻幽的意思,若是她们两个不是投缘,若是她们的夫婿不是兄弟,她自然不会讲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思及此,夙雪亦是会心一笑,淡淡道:“你放心,我明白,只是如你昔日所言,有些事情,非得自己想明白才算完罢。” 轻幽虽是无奈些许,但也只能颔首作罢,也知道适当点上两句却是,多了却是无益,遂即便要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只希望,这些日子以来我的这些话,都没有白说。” 第二百六十六章 除夕前夕 离开戍台,轻幽不知不觉之间却是走到了夜栩的帐营之外,直到意识到自己已在帐前,她方才回过神来。 “王妃殿下。” 轻幽本不想到里面去打扰他,只是帐外守卫的一声喊,却让惊动了里面的夜栩。 他走到帐前从里面掀开帘帐,乍一见她站立在外面,他的脸上便晕开一抹足以融了积雪的温暖笑意,向她伸过手去,“怎么不进来?” 轻幽既见如此,也将手交了过去,虽与他一同入帐,“我无意到此,不想扰了你行军布阵。” “扰都扰了,再说这话岂不多余?”他携着她坐在一旁木榻上,目光温柔恍若美玉一般。 轻幽轻叹一声,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你看再两天都是除夕了,再之后便是上元,这样匆匆一走,连老十四的婚宴都见不到了。” 他微微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尖,“后悔了?” 轻幽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呀,我后悔,你怎么就生在皇家,若非如此,做对寻常夫妻可好,即便日日生活在这战火之下,毕竟也是日日团圆,有天伦可聚。” 他轻声一笑,“可这件事,却不是你我后悔就行的……算起来追根究底……”说着,夜栩不由的往前忆想起来,“……或者你该去怨,若是当年高祖皇帝不夺南越天下,今日倒还可能安生。” 轻幽闻此,眸光一沉,略有失落,“说起这个,当初那么兴致勃勃的从无眠哥哥那里拿来《北夏初卷》,到今日竟都没腾出空闲来好好看看,都是你,身边总有这些各种各样的事情!”说着,她撒娇似的使了个小性儿。 他禁不住的笑开,半晌哄劝道:“好了好了,那这次等到归期,回到盛京我就放下一切,跟你一起去看那一段传奇好不好?” “归期……”轻幽听到这两个字,想起临行之时还曾读到过一阕归期欢,如今见到面前的萧瑟动荡之景,“无论此一战是成是败,归去之时,又有谁能满心欢喜呢?” 她的一番突来之论,让夜栩心里一触,温缓问道:“怎么有这么多感触?” 轻幽轻舒一口气,摇头道:“也没什么,只是战争,就免不了伤亡,若是这么想来,每每遇到朝代更迭之时,便就是人世最苦之刻。” 夜栩淡淡一笑,手指划过她的云鬓风鬟,“那我们到底都也算幸运了,只是工于心计,至少血腥之事会少些,是不是?” “也算安慰。”轻幽微微颔首,静静的倚在他的身边,安稳片刻,许久之后方才道:“对了,夜枫率军到璘霆去,那你想没想到夙雪如何?” 夜栩摇了摇头,“其实此事有些匆忙,我是来不及去想,不过听你这么说,后事是否也想好了?” 轻幽嘴角无奈一抿,“夙雪的性子你还不清楚?我又哪里可能有这么好的功夫三言两语就劝过她来?只不过除夕夜既不能大家一处团圆,那他们夫妻也该团圆,总得想些什么法子让她过去才是。”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事后安排 “启禀将军。[]”他们二人这里正说着话,却听外面守卫忽而来报,夜栩扬声问道:“何事?” “回将军,山雨副将求见。” “山雨?”轻幽听到这个名字,方才想起这一次出战夜栩并没把这个亲信侍从带在身边,又听守卫称他一句‘副将’,不禁疑惑的看向夜栩,夜栩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做解释,一边起身坐到正位上,一边冲着帐外道:“让他进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的迫近,山雨一脸严肃的走进帐营里面,见到端坐在木塌上的轻幽,他眉眼之中腾起片分意外,不过还是守礼的向轻幽躬身行了一礼,轻幽见此,亦是微微颔首。 山雨拱手行礼道:“七爷。” 夜栩问道:“如何?帝都诸事可好?王府里可还一切如常?” “是,府中一切都很好,潇帘那边仍旧有下人日夜照看,溪云姑娘亲自在旁侍奉着,她自己也很是安分,毫无异象。其他,属下已将七爷的吩咐都尽数与安排了下去,朝内之事有龙大人应对,十四皇府那里也诸事正常。属下临行之时冀州尚有军情传回帝都,诚王殿下那边战事顺利,一切都好。”属于有条不紊的一一历数一遍。 听完他的话,又见夜栩半天都在问些帝都中事,轻幽方才明白了他留山雨在盛京的意思,原是此番出战匆匆,难免帝都之内有些事情照管不到,若是三年以前想必还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如今北夏的情况在那里摆着,自然是少不得让心腹在家里安排好一切方再过来。 “太子府、肃王府那边可都有什么异动么?” 片刻,又听夜栩向山雨问起夜栈与夜桢的事,轻幽一时好奇,也认真听了起来。 山雨道:“属下离开帝都之时两家王府到都没什么大事,只是……” 自从见过山雨已来,轻幽还从不曾见过他有这样犹疑的时候,夜栩见他话里犹豫,便道:“有什么但说无妨,不必有所顾忌。” “是,”山雨应了一声,随即言辞略带小心道:“属下临行之时,宫里传出消息,说是太子妃有了身孕,皇后娘娘有心照拂,已将其接往宫中亲自照看。” 这话一说,轻幽心里一顿,方才明白他适才犹疑之因,不说山雨,即便是现在她自己听了,都下意识的看向夜栩,生怕他会有什么自己不想看到的神情表现。 夜栩听了这句话,心里稍加反应之后却是急忙往轻幽那里一看,见她神情微有沉凝,他略一思忖,向山雨道:“其他的,可还有什么应当让本王知道的?” 山雨道:“却无旁事。” “嗯。”夜栩点点头,“那你先下去,老九才带兵去了璘霆防卫,我们这边能用上的人不多,你好好去了解一番军中情况便过去歇息一夜罢,后事还多着呢。” “是。”山雨行了礼,又向轻幽告了退方才离去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片柔情 山雨离开之后,帐营之中寂静了片刻。 这两个人好像都是在等着对方说话,自己都是无意开口。 轻幽坐在木榻上微微偏了偏头去看夜栩,却见他神色自若,竟还拿起了案上的一本书来看,好像对适才山雨所言之事毫不关心。她知道若是他有心耗下去,自己决不是对手,如今也懒得跟他耗,遂即起身缓缓绕到他身边,“不知七爷如今想些什么?”说话间,他一把将书册从他手里抽离出来,让他的目光毫无悬念的落在自己身上。 夜栩淡淡一笑,便要伸手将她揽过怀中,却被轻幽拿着书册一下子抵在他的胸口,见她眉眼间娇柔甚异,却不知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军营之中,不可逾矩。”她俏然道,将所有的狐疑都压在了心底,只给他一片暧昧不清的柔美。 他安静的看了她片刻,从那缕温朗的目光之中透出完全在她身上意向,慢慢的,竟抚上她的眉眼,温柔中尽是心疼道:“轻幽,我都没问过,身在营中,这日日妆色是否都搁置了?” 轻幽被他这突兀的一句话弄得一愣,缓应过来之后才明白他又是在转移话锋,不禁心里微微一怒,只是脸上倒还一副温和的样子,眉目一转抬手将他的手掌从自己眼眉之间移开,道:“比起我的妆容如何,七爷更关心的,不是太子妃的好事么?” “我关心他们做什么?”夜栩扑哧一笑,脸上的样子当真是毫不在乎的神情,“我初听这个消息,只是担心一件事而已。” “嗯?”轻幽瞬间便不解了起来,看着夜栩脸上渐渐恢复了一片温和的真实之态,自己心里也跟着不再玩笑了。 夜栩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坐下,任她挣扎也是无用,俄顷之后,只听他缓缓道:“我担心,你会不会瞎想什么。” “瞎想?” 他转过她的身子,深情款款的看着她,“你心思太是细腻了,可是轻幽,我心里不会同时有两个人,而你如今住的已经这样安稳了,这样你还要怕么?” “我不是怕,”她长叹一声,垂了垂眸,“只是扪心自问,若是今日听得的是皇后、画妃或者哪个后宫妃嫔有喜了,我心里都会有所触动的,那种感觉自然不是在意吃醋,只是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怅惘罢……”她又抬眸看着他纯粹深黯的眼睛,“这是人之常情,你心里又怎会毫无感觉?” “对呀,只是人之常情罢了。”他柔柔一笑,宠溺道:“人之常情过后,我心里只想着何时我荣王府也能传出这样的好消息,”说着,他嘴角一邪,手下开始不老实的在她腰际间游动,“不然看着人家的孩子,我才会吃醋嫉妒的!” “你开什么玩笑!”她浑身开始痒了起来,急忙从他怀里挣脱开来,站起身整顿衣裳,脸上都羞红了一片,“这可是军营,让人家笑话!” “我的地方,谁敢笑话我?”他从后面抱住她,不住的在她耳腮边蹭来蹭去。 “……好了……!”跟他磨蹭了片刻,轻幽还是生怕外面听到什么动静,连忙正色起来,佯作不情不愿道:“还收我不顾妆容,这下子出去更没脸见人了。” “没人告诉你么?这一对蛾眉,便是点黛不染,仍旧是宛转倾城。”夜栩轻柔的笑着,一双俊美的眼睛温柔明媚的注视着她。 她淡淡瞥他一眼,一副不屑的神情,“我平素是喜欢画眉,你以往还说,我这一对眉,日后只有你才能画,七爷这话我记着,可您只怕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眉论 夜栩一副委屈的样子,“你这就太冤枉我了,别人罢了,小王哪里敢忘了对王妃的诺?”说着,他手指抚了抚她的蛾眉,“须知许了你这诺之后,我还对着画眉二字多有研究了呢!” 轻幽眉目一挑,转身坐回到木榻上,“哦?我却不信,不知七爷如何做解?” 他嘴角一扬,娓娓道来,“《楚辞:大招》中有记载,‘粉白黛黑,施芳泽只。[]’此其一;其后有司马相如之妻卓文君,眉若远山,众人效之,故有远山眉一说;后有青黛眉之仙娥妆,再往后事,更是不胜枚举,唐皇贵妃便爱做白妆黑眉,贵妃受宠非常,后宫佳丽皆效之,徐凝尚有诗言道,‘一旦新妆抛旧样,六宫争画黑烟眉。(.无弹窗广告)’,光是名见经传的画法便有十几种之多,什么月眉、拂烟眉、倒晕眉、垂珠眉、三峰眉之云云,可是繁多去了!” 轻幽闻此颔首,只是后话依旧吊人胃口,“嗯,看来七爷还真是有心了,只是……” 夜栩暗自一笑,到她身边来俯身拈了拈她的下颔,“只是本王的王妃,偏就精巧心思,那青黛、螺黛等等,王妃是全然看不上眼的,从画眉用的石黛到所画的眉法,都是一家独创之功,若非本王潜心苦学一番,也断断不能用王妃制的‘柳合黛’为这最美的一对蛾眉,画出锦上添花的‘细苏眉’。”顿了顿,他又道:“苏学士有言,‘时闻五斛赐蛾绿,不惜千金求獭髓’,世人若谁有幸得微寸柳合黛,不说千金,怕是折寿几年都使得!” 轻幽不禁有两分意外,却是不曾想到夜栩对这些事情都能这样细致入微,心里不免一阵温暖,“元稹诗中说,‘莫画长眉画短眉’,尤其这细苏眉,说起来容易,画起来,可费工夫的。倒是往前朝历数,新鲜精致的画法倒是多的,只不过大多失传了,如今遗留下的远山眉、垂珠眉之类总是不错,但在我看来,却都不甚精致。” 夜栩想起以往所读之书,里面也不乏有说妆容精致之谈,于是便道:“我读古籍之时,也见过不少的画法,远的不说,只是往前追寻百年间,据说南越覆朝之时,天下乱世非常,尤以秦淮为最,只是最乱世亦是才有了最奢靡,那些秦楼楚馆的名花倾国各个皆是会巧饰妆容的。高祖帝时的翰林学士逸先先生所著的《初了》一书中,曾有所记,是言南越、北夏交迭之时,秦淮最盛的画眉法,名唤‘倾城寒鸦眉’,是用一种不知何名的墨黛画成的,据说可是美不胜收呢!却不知比起细苏眉来,又是如何。” “不用比也知道,我是万万比不过前人的。”轻幽听罢他的话,却是不假思索便道:“我也曾看过《初了》一册,这特别的名字便出自李后主那一阕《玉楼春》里的首句,晚妆初了明肌雪,这一册写尽秦淮女儿朝妆夕颜的书里,可谓言字切切,一看便都是心血所结,倒是难得有这么懂的女儿心思的男子,何况还是个文武双全心胸磅礴之人。”说着,轻幽更是起了一阵子惋惜之意,“只是可惜,那‘倾城寒鸦眉’的画法盛极了秦淮一时之后,却失传了后世,除此之外,已有许多的妆容画法,里面记载着,要么是尚有画法却没有材料可寻,或而其反,哎……实在好不可惜……” 第二百七十章 冬日春词 听她连说两句可惜,夜栩便知她心里始终还是喜欢那一段传奇,便是与北夏开国那段时间有关的任何事情都是一心向往的,“你这接连两句可惜下来,可见心怀乱世。” 她微微一垂眸,“我向来如此,你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说罢,又抚了抚自己的眉眼,脸上微显落寞,“从离了盛京开始,不论是我抑或夙雪,都好久不曾理过妆了。” 说着这句话,实则另一番意思也是为着千军万马惆怅,他们是不知已经有多少时候没过过安稳日子,没吃过一碗平静的饭了。 夜栩自然了然她的心思,但却不想让这些沉重裹着她,遂即佯作轻松,顽笑吟一阕词道:“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浓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秀罗襦,双双金鹧鸪。” 她知道夜栩是想自己心思轻松一下,旋即暖暖的看着他,略作恼意道:“军营之中,外面叫阵声不停,你倒有心思同我论起词来了!” 他淡淡一笑,坐到她身边,笑道:“外面的事交予慕茶去筹谋,我自然急不来,何况能做的已然都做了,难得过两日便是除夕,索性咱们也松松心性,便说说这些诗词歌赋好了。” “懒起画蛾眉,浓妆梳洗迟……”轻幽也有意如此,说话便细想起这阕词来,论赏道:“温飞卿这首词自是很好的,只是论及情韵……”说着,她起身走到书案前,执笔平宣泼墨,流畅娟秀的写下一阕词来,夜栩在一旁看着,缓缓念出,“……柳丝长,桃叶小。深院断无人到。红日淡,绿烟晴。流莺三两声。雪香浓,檀晕少。枕上卧枝花好。春思重,晓妆迟。寻思残梦时……” 轻幽落下最后一笔,拿起书纸来轻轻吹拂两下,昂然道:“这晏叔原的一阕《更漏子》,把那春日闺思、深院空寂的情形描写的一览无余。前面以动衬静,而后面春思重,晓妆迟,论意与温飞卿的懒起画蛾眉,浓妆梳洗迟相近,只是情思情韵,却是不及了!” 夜栩眼眸着墨一般的幽深,笑意温朗,颔首道:“《白雨斋词话》称其‘婉转缠绵,情深一往’,断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寥寥几字,却写尽了闲愁深重的‘寻思’之意,想象空间亦是更大,的确不是《菩萨蛮》能比的。” 轻幽眉目一转,又下笔写下一阕苏东坡的《蝶恋花》:蝶懒莺慵春过半。花落狂风,小院残红满。午醉未醒红日晚,黄昏帘幕无人卷。云鬓鬅松眉黛浅。总是愁媒,欲诉谁消遣。未信此情难系绊,杨花犹有东风管。 她缓缓道:“春意阑珊,亦有慵倦之意,更为别具一格,不同凡响,三家笔调,各有千秋,一如用人一般。” 夜栩嘴角一勾,“这第三阕虽说亦有同意,情懒意慵,神倦魂销。只不过较之先前两阕,更多的是悲凉悱恻之情,东坡居士又以杨花自喻,伤春之意宛然。” 轻幽听到杨花自喻一句,心里一沉,“杨花……似花非花,身价亦是不高,生而随风飘荡,命数不定,犹似薄命红颜,无所依托。此处东坡先生即景取喻,自比杨花,悲愁以旷语出之,确是愈读愈觉凄恻动人。” 夜栩见四周本是冷肃,又恐提及此处让她心里积了冷,随即佯作无心的轻哼一声,笑道:“只是王妃实在贤德,竟连此刻都不忘谏语。” 说话间,夜栩忽而注意到她拿着书纸的手泛着红晕,不禁蹙眉,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里,似作责难道:“帐中亦是冷的,手都这样凉了也不知渥渥!” 轻幽深吸一口气,“有荣王殿下无微不至,轻幽自然不怕。”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却是不约而同的想着,愿此静好长存,愿这一场仗,能早日结束。 第二百七十一章 除夕(一) 两日的光景,过的甚快,尤其是这两日来不知是否因着除夕将至,连城外的叫阵都暂时停了,西齐军也难得的安生了两日,故此这一天一到,虽说仍旧外有强敌身在战场,军营中的气氛却是温融了不少。[.超多好看小说] “看来军营中有女子在也未必就不是好的!”后面灶厨里,轻幽与夙雪正忙着包些娇耳来给将士们吃,慕茶到处寻轻幽不见,遍寻到了此处,却见她们忙碌不迭,不禁称赞了一句,“若非有两位姐姐在,将士们又哪里有机会尝到这娇耳呢?” 夙雪微微一笑,除夕的到来让她心里也跟着暖了些,“除夕守岁,虽然人在异乡,但有了这娇耳,即便浅尝两口,也是个意头,我们两个身在军中,自然应该做些鼓舞士气之事,否则也是太说不过去了!” 她话音落下,一旁经过的火头兵满面欢喜道:“两位王妃有心,弄得这军营都不像军营了!倒像是平民百姓家的团圆时候了!” 这话惹得周围众人都是一阵笑,片刻之后,轻幽方才一边捏着手里的娇耳一边问道:“对了,你过来做什么?都行踪飘忽了这么些日子了,怎么这大白天的却有心过来找我们了?” “我成日里的打扰姐姐,平时又是除了那八服剑外没什么表示,如今既是到了除夕,自然免不得要送份大礼了。”慕茶旁边一坐,乐得清闲的玩弄起面粉来。 “一边呆着去,少过来帮倒忙!”轻幽见他玩性上来,玩笑着顺手给了他一下子,随后想到他话中有话,又问道:“可是伊犁那边……?” 慕茶嘴角一挑,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不出意外,这个除夕辞安军过不安生。” 轻幽心里一顿,闻此便知道必定是赫连距一事有了进展,听慕茶这样的话意,想必今日便是谣言四起能将他弄回伊犁的时候。只是如今四周终究不好说话,她便四面略略扫了一眼之后,给了夙雪一个眼色,示意自己要出去,夙雪会意颔首,随后轻幽方才催着慕茶出了营帐,往旁边人物稀少的地界过去,低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的行动按你的时候来?” 慕茶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虽没在辞安军中呆过,可是二哥有心相助,他在那里的几年光阴可不是白过的。” 她这才恍悟,原是慕茶这些日子都忙着与身在西齐帝都的司徒慕明联系,互通有无之间自然万事俱备,思及此,又想到司徒慕明待她的情意,轻幽心里禁不住一阵怅惘,“是师哥……” 慕茶看得出她的心思,毕竟还是为司徒慕明担心的,随即便道:“姐姐,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们,亦是不用觉得麻烦了我们,来日若是北夏不仁不义来扰我西齐,无论是我还是二哥,对任何一个北夏军将都不会心慈手软的。” 轻幽见慕茶如是安慰,心里却不能释怀多少,只是沉寂片刻,她方才又问道:“对了,你与腾盛打过多少交道?” 慕茶略显不明,“为何有此一问?” 轻幽长舒一口气,“我想知道以他的性子,遇上了赫连距这样的变故,是会狗急跳墙,还是会忍气吞声。” 慕茶道:“我适才到前面营中与夜栩哥哥说了此事,以备万全,今夜除夕纵是要比往日欢闹些,但四面哨兵防卫都是加强了的,戍台之上也多派了两番哨兵来回巡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 除夕(二) 轻幽闻此,言道:“带兵打仗自然他是个中高手,但我心里总有隐约的不安,”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即便准备周全,但还是会有些事情不期而遇,“总觉得今夜定不平静……” 慕茶却不以为然,只当她是过度的忧虑所致罢了,安慰道:“是连日军中生活的打扰罢,不必多想。[.超多好看小说]” 轻幽知道多说无益,也不再纠结此事,只是索性便与慕茶在这周围走走,想着想着,却是为他们兄弟俩开始担心,须知他们如今帮着北夏对付西齐,说白了,已经可以以通敌卖‘国罪论诛了,故此自己自然不可能不去想着他们后面要如何去做,于是便道:“你不必想着我这边了,倒是你们两个,若是此事让旁人洞悉,或是让其他人知道你这个西齐长安王在北夏军帐里,你又要如何与你父皇交代此事呢?” 慕茶漫不经心的一笑,做出一派轻松之态,手里骏剑一转,“总之父皇不会杀了我,大不了就是废了长安王的封号,除宗室籍,到合了我的心思。”想了想,他又道:“只要保住二哥的位置便是了,不然我都心疼他从小受的那么些的训练。” 轻幽无奈的看着他,似是有些哭笑不得,“你想的是好,可是此事未必就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是要自己将一切事情拦在身上,可师哥怎么会同意呢?” 他面色一沉,似是庄重其事道:“他应该明白孰轻孰重,何况他知道,我的性子西齐多我这么一个长安王多不了什么,少了长安王,世人或者却会多一个悬壶济世的名医呢!” 她拍拍他的肩膀,轻叹一声道:“知道你一向看得明白这些,我担心的,只是你们父子之间的情分罢了,哪里就是那么鼠目寸光的看重你的长安王身份?” 慕茶听了,更是不以为意,昂然一笑道:“我们司徒家人从来看重情义,何况父子亲情?再者父皇了解我的性子,甚至不必我多加解释什么,只是要个场面罢了,即便日后我真的不是长安王,他也一样还是我爹爹,王室中人一样都是我的亲人,只是还我一片自由自在而已。再说,姐,你可得相信我,虽说我不爱攻心计,但是还不至于让别人这么轻易的弄明白我的心思,这云云种种,姐姐便不用担心了!” “哎……”她摇头叹气,慕茶不解其中之意,投给她一个疑惑的目光。 “我是后悔,”轻幽前走两步,做出一片懊悔之意,“在西齐呆了那么些时候,我竟然都没想着去见见建康帝后,真不知是什么样的父母才生的出你这样的儿子,你和你二哥,却也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他一副傲然的样子,半晌作出一片疑惑来,思考道:“你这么说,我也好奇呢……” “嗯?”轻幽不明就里道:“你是好奇什么?” 他眼角浮过一片狡黠,顽笑道:“……姐,日后你与夜栩哥哥有了孩子,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又胡诌!”她脸上一热,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慕茶却还是不放过她,继续又说了几嘴,轻幽被他烦的无奈,撇出一句话来,“好了好了,日后真有这么一天,男孩儿女孩儿我都交给你去,跟你学不学得到一身本事罢了,重中之重是,可要有你这样的好性子,不受拘束、不计名利才是。” 慕茶眸中光芒一闪,“有你为这话做主的时候!” 第二百七十三章 除夕(三) 来来回回的忙碌了一整日之后,到了夜里,长安城中百姓的喜气洋洋都让军营中沾惹了几分。[] “外面的军将们有我顾着,你去前面营里陪着七爷罢。”酉时左右,这两位王妃在后厨忙乱了一日的成果都出了炉,夙雪与轻幽一起忙着亲自为那些军士们布饭,只是看着轻幽有些许的心绪不宁,夙雪善解人意的对她说道。 毕竟这样守岁的节日,人人都是想与最亲近的人一同度过的罢。 轻幽也无意寒暄,只是由衷道:“我是想过去,但是你一个人忙我也不忍的,到是咱们两个一处还能快些,也不会耽误多少时候的。” 听她这么说,夙雪也不多言,只是轻轻一笑,便到了另一边去料理。 随后的时候,轻幽见夙雪却是有意跟自己拉开距离,略一思量她便知道那丫头心里想些什么,无非是怕自己再开口去劝她,让她去与夜枫一处过节。 “真是的,劝不得呀……”无奈之下,轻幽只是自语了一句,轻叹了一声,也不好再去劝她,但也不想看着他们夫妻在今日还这样咫尺天涯的隔着,片刻思忖之后,心下一记出来。[.超多好看小说] 等到外面的事都弄得差不多了,轻幽便亲自捧了一碟娇耳进到了夜栩的营帐里。 见他依旧端坐书案前摆弄书册,轻幽心里一酸,涌上一股子心疼,却还是做出轻松的样子,玩笑一句,“外面都布防的很好了,你这个主将也该出了帐营,与众将同乐乐才是!” 夜栩抬头见到她来,悠然一笑,放下书册笑道:“王妃说的是,小王这便遵命。” 说话间,她已经到了他面前,放下一盘娇耳,“除夕守岁,总得意思意思。” 他淡淡一笑,深深闻了一下,故作为难道:“有你们在军中,也不知是好是坏,这样惯着下面士兵,假以时日还不连个规矩都没了!” 她自知他话中顽意,也索性接过话去,“又非日日都是除夕、上元的,能怎么样?倒是帮你们礼贤下士了!” 两人玩笑一回,随即夜栩又亲自喂她吃了一个,片刻,方才问道:“对了,夙雪呢?” “后面营帐里呢。”她嘴角一抹无可奈何,想也不用想便知道夜栩如今想什么,便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想什么,说话都已入夜了,我见她的神情也渐渐有了些端倪,心中定是惦记着璘霆那边的。” 听出她话里有话,夜栩只是温温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后话,“所以……” 轻幽继续道:“劝是劝不得的,自然要求七爷开了金口才是。” 他眉目微微一蹙,问道:“怎么开?” 她眉目一扬,“军令如山啊,人在军中,自然应当受你的军令支配,你开口她如何回绝?” 夜栩拉过她的手握着,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不错,只不过自己家里的事,又是这样的好时节,用上军令,到底冰冷了些罢?” 她目光一挑,“那七爷怎么说?有何妙计?” 第二百七十四章 除夕(四) 夜栩眉间一阵深沉,嘴角邪邪的一勾,故弄玄虚道:“本王……可舍不得王妃到璘霆去给皇弟送这娇耳。[.超多好看小说]” 一句话便让她顿开茅塞,不禁轻哼一声道:“七爷舍不得,九皇妃自然万事也为七爷考虑惯了,怎会让七爷不快的守岁呢?” 他颔首微笑,“那王妃,如今要说什么?” 轻幽淡淡那瞥他一眼,说话便往外去,“请殿下拭目以待罢。”遂即,她便往夙雪的地方去了。 “什么?!”听她说完了来意之后,夙雪与慕茶异口同声的一番惊诧,只是不明白,一向与夜枫隔阂甚深的步轻幽,如今怎么会主动提议要到璘霆去给他送些吃食。 轻幽见他们这样,仍旧是一副坦然的样子,一边换了一件猩猩毡的大氅,弄得很是向那样子,“这大好的除夕守岁,总不好我们这边暖着心到让九弟那里孤孤独独、冷冷清清的,再者他本就是对我有的是异议,若是再不想着他些,还不让他觉着自己个儿的媳妇儿、兄弟都让我这个红颜祸水给带岔了道儿?” 那夙雪、慕茶哪个不是聪明人?听她这话说完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慕茶只管顾自一边的低声笑去,却也不跟着掺和,只想看看这场戏罢了。至于夙雪,明知她是用的一计罢了,本不欲理会,但却见她行事十分认真,难保自己若不说话她就真格儿的这么带着一队士兵到璘霆去了,最后却是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心里别扭的紧。 眼看着轻幽已然一切准备停当,提步便要出去,夙雪还是纠结不下,轻幽便又说了一句,“对了,夜栩那边适才还跟我别扭着,你们也就别跟这儿吃了,且到前面去与他一处罢,就当替我行事了!” “罢了罢了!”她提到了夜栩,自然夙雪也得顾着些,却是不能再不说话了,这便起身拾过羽纱斗篷,“七嫂子这么做是成心让我不受用,终究是好好呆着不成了,您就老实的跟这营中陪着七爷罢。” 轻幽见既已成,心里一喜,脸上依旧是万般周全道:“弟妹可是决定了过去?” 夙雪只睨了她一眼,也不作多说。 轻幽颔首认真道:“嗯,这也好,我本也想着,若真叫我这个嫂子去了,瓜田李下,也是好说不好听,到底不及弟妹亲自过去。”说着,又斜了一眼一旁轻笑的慕茶,亲自过去将夙雪手里正要系上的羽纱斗篷拿了过来,褪下自己身上的猩猩毡的斗篷,给她系上,“虽说道上不远,终究夜渐深沉,是再冷不过的,穿着这厚的罢!” 慕茶见了,笑出声来,轻幽问道:“你这猴儿,又笑些什么?” 慕茶一脸委屈,“我是想赞轻幽姐姐,这守着岁涨一个年纪,倒还真有些嫂子的风范了!” 轻幽只瞟他一眼,不做多言,转而送夙雪出去,还装着一副样子道:“夜又这样深,这两天战事估计也有动荡,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璘霆,我们也放心,省得路上危险!” 夙雪心里无奈,也不好明说些什么,只道:“嫂子便不用担心了,我心里尚知道分寸,你们这里好就好了!” 说罢,便让一对骑兵跟着,上了一驾长安城中弄来的简单马车,一路呼啸的往璘霆去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除夕(五) 送走了夙雪之后,轻幽便与慕茶一起出了营帐,准备往前面夜栩的帐中去,才走到前面方阵,却见有一处帐营四周不减守卫,里面也没有丝毫光亮射出来,她一时好奇便叫了个士兵过来,问了一句。(.无弹窗广告) “回殿下,那是山雨副将的帐营。”士兵回道。 “山雨……”轻幽又添两分好奇,“是将军给了他什么任务不成?怎么这个时候却不在军中?” “山雨副将因对长安城四周地形不熟,故此这两天都在四面熟悉,据说是到南面去了。” “这个时候……”她看着眼下已然夜深极了,山雨却离营出动,论及究竟她并不熟悉这个夜栩的心腹亲信,思及此心里不免一阵狐疑。 慕茶看着她的神情听着她的语气,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轻描淡写道:“姐,你有什么担心直接过去问问不就是了!”说着,他眼神望夜栩的营帐那边一挑。 轻幽淡淡瞥他一眼,当下自然也只能这样,于是便往前面过去了。 他们二人才一进到帐营里面,夜栩闻声抬头,笑道:“看你们俩过来,想必夙雪那边定是妥帖了?” 慕茶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你们夫妻俩玩弄出这么一招,夙雪姐姐又还能如何?”说着,往轻幽那里瞟了一眼,“难不成瓜田李下,还真让姐姐惹这麻烦去?”边说着,慕茶便走到那一边挂着八服剑的架子前,嘴角一挑道:“怎么姐夫也不说谢我?日久天长,还指不定要从我这儿得取多少宝贝呢!” 夜栩自品芳茗,浅笑道:“如今不谢,不过想着日后有个时间机会,给你说个媳妇儿,方才是大礼!” 轻幽见他们说话一回,自己却无心去听,心里只是想着山雨之事,走到一边坐下,道:“这个时候,山雨却不在营中,你也放心?” 突然的这么一句话来,夜栩微微一怔,随即释然笑道:“我告诉过他这两日让他自己去熟悉军中,不必在阵前待命。” 轻幽却是放不下,“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么晚了,是不是也有些奇怪?”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是山雨是自小跟着他的,无论有任何行事都断然是为着自己的,只是轻幽与他初识,不了解他也是有的,夜栩便笑道:“你不必怀疑,他就是那样的性子,从小就习惯了。” 慕茶咂咂嘴,一副不喜欢的样子,摇头道:“一板一眼,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轻幽总是觉得有些不好,又道:“既如此说,那今日怎么说也是除夕,你这个做主子的也不说犒劳属下?还让心腹四处风餐露宿去?” 他轻舒一口气,“我说他也不会听的,强留倒是无味,不如放由他去。”说着,眉目笑着一蹙,“怎么忽而关心起山雨来了?” 轻幽睨了他一眼,“你都要撮合他和溪云了,我敢不关心么?” 夜栩轻笑一阵,亲自斟了两杯茶,热气腾腾,以微弱的温暖在与这军营中的寒冷斗争,“好了,不说这些也就罢了,今夜只管守岁、品茗、等消息,旁的放着也无妨。”说着,便示意他们二人过来用茶。 慕茶伶俐的执过茶盏,送到鼻前一闻,一阵清香袭来,他灵敏的说道:“夫妻感情好便好是了,用得着除了六安不见其他么?” 夜栩走上去毫不顾忌的迎过轻幽,笑道:“等你有了长安王妃,说不定却是举目见妃,不见长安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攻城(一) “报……!”到了午夜时分,外面长安城中的爆竹炮火正响得热闹,他们三人都在帐营里闲坐说话,外面士兵却忽而带着军情奔到了营中,神色焦急慌张。[] 才听得那一个‘报’字,轻幽心里就是咯噔一顿,瞬时将目光死死的盯住进来禀报军情的士兵身上。 “慌什么?”夜栩却是蹙了蹙眉,似乎在为被这士兵扰了的好兴致而不快,“说话。” 那士兵跪在地上,呼吸急促,虽被他这么一说,但言谈之间的焦急慌乱并未褪下去多少,屈膝拱手禀道:“禀将军,我方探子来报,敌军夜袭咸阳城,因我军咸阳城中无大将,如今已是朝不保夕!” 这一句话,让轻幽猛然一惊,而慕茶与夜栩也是神情一敛。 夜栩面色沉了下来,思忖一分,冷凝的声音问道:“攻城者,打的什么旗号?” “敌军高升旌旗,明白的一个‘腾’字。” 这边士兵话音才落,却听外面好似约好了一般的又传来一声‘报’,说话间,未等轻幽缓应过心神来,外面又进了一个士兵,动作神情,与先前之人均是如出一辙。(.无弹窗广告) 不等那后来之人开口说话,夜栩眉目深蹙一番,直接便问道:“璘霆那边出事?” 士兵被他这样的料事如神惊了一惊,就连一旁的轻幽、慕茶都有些许吃惊,片刻那人方才道:“回将军,正是敌军发兵起攻璘霆国,如今英王殿下正与之力敌。” “攻城将领可是日前城下叫阵之人?”慕茶早夜栩一步问去,想来只要不是赫连距,便是计已成。 “是个生面孔,来人自报姓薛名旦。” 话音一落,夜栩抬手一挥便示意他们退下。方向慕茶问道:“那人什么来历?” 慕茶听了这个名字,一时尚未记忆起这么个人,稍加思量后却是恍然,“莱国公之子。” “莱国公……薛定表?”闻听此言,夜栩心里也不禁一颤。 这莱国公薛定表在世之时,官拜敬泰将军,正是死于北夏先帝光立皇帝御驾亲征的战场上,更深一层,却正是光立皇帝亲手将其毙命。 故此他的儿子,若即去打璘霆,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何况夜枫,正是先帝九子。 “你好像对他并不熟悉?”夜栩本是有些担心,不知其人是个什么材料,但见慕茶听了这名字都一时记不起此人,估计着他也未必知道他的底细。 果然,慕茶眉目一蹙,又想到连日来在与司徒慕明的飞鸽传信之中也从未听过此人,心下料定他身手必是不凡,该是腾盛的奇兵一枚,“估计整个西齐都少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想来该不会差。” “那夜枫夙雪……”轻幽听了,心里一惊,想着果然今夜战事频出,不由的揪心费神起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攻城(二) “夜枫出战多年,一时不会有什么,再者那人也未必就是他的对手,不必担心。”夜栩安慰道,随即自己也连忙起身,慕茶见此,利落的将手中八服剑扔向他,夜栩顺手一接,拿过一旁头盔便离开帐营。 轻幽与慕茶自然是在一边跟着,如此这般上了戍台之上,夜栩向下眺去,却见长安城外如今尚无异动,自己心下思量片刻,便吩咐了哨兵传令,擂鼓聚将,一刻钟后点将台点兵。 “腾盛究竟是要做什么?这个时候,放着长安,竟去自己带兵打咸阳?”戍台之上,轻幽见了城外的安静,又联系着长安城南北战事,心里想不明白如今辞安军究竟所为何事。 “原来他等的是这个机会,等到夜枫到了璘霆,等到长安城中已无可现世任用守咸阳的大将,”夜栩见外面这样安静,心里却已然洞悉了腾盛此举的目的,“此人果然好勇斗狠,绝非等闲善类。” 慕茶亦是明白了,心里一冷,叹道:“这不像辞安的作风,腾盛的这一招的确好狠。” 轻幽毕竟不懂战事,这样的情境之下却也是看不明白,又听夜栩解释道:“我本以为北边是不用过多留神的,虽说潼关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但长安城以北均是我北夏的地界,而潼关又是易守难攻,他是断断不会走这一条极可能玉石俱焚的路的,却不想……他真的为了断我后路让我四顾不暇,而去攻咸阳城。” 轻幽边想边道:“潼关之中早遣了众将来长安城中护援,已无余将可用,自然帮不了咸阳,可咸阳城若是攻破,不就相当于他两面被北夏所围?他这么做……”她实在是不明白,腾盛如此这般,即便能断了潼关送过来的粮草,可是自己又如何能退身? “为了长安。”夜栩眉目一凛,“若是我所猜不错,这攻咸阳城的一方将士,均是早已被他认定了作弃卒的……” 慕茶道:“只要攻陷咸阳城,即便众将退身不了,但他一人脱身出城回营可是再简单不过了,如此一来就可断了北夏军的粮草,只要他们能在咸阳城多守一日,腾盛这边就能毫无顾忌的来攻长安,而我们已经陷入了被动,三方牵制,实在难以脱身。” 慕茶接着道:“不会等腾盛攻完咸阳在回身,只怕辞安军说话便会攻长安城。” “好狠戾的用心……”轻幽听罢,从心底往外的发凉。 夜栩回身握住她的手,对她道:“好轻幽,现在马上回营中去,长安城外战事已是一触即发,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慕茶见此,为了与他们些时候,自然悄悄的退了戍台去。 轻幽本意自是想跟在他身边,但也深知自己在他身边却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又不免成了他的负担,于是他才一说完,她便道:“你放心去做你的事,不必担心我。” 夜栩看着她的眼神中一阵缱绻,又是不舍,紧紧的拥了她片刻,方才离去戍台,身至点将。 戍台之上,一时之间除了守台的哨兵之外,只余她一人。 点将台的刀戟火把映入眼中,轻幽心里能想的,只是不住的为所有的北夏将士祈祷,为南面的夜枫夙雪祈祷,更为她的夫君许下一个个平安,想着想着,不觉的双手合十,眼眸微垂,淡淡的喃出一句肺腑之言,“但愿一切安好……” 许久之后回到后面营中,轻幽才一掀开帐帘,便见慕茶清瘦坚毅的背影,手里依稀执着他那一把骏剑。 她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心里轻轻一怔,好像从来,她都不曾见过这个样子的司徒慕茶。 “姐,”听到她进来的声音,慕茶并未回头,只是语气毫无情绪的叫了她一声,随后的话,亦是好似温和无害的声调,“若是有朝一日,二哥与夜栩哥哥兵戎相见,非要一死作罢,你会如何?” 轻然的语气,但却是铿锵有力的砸在了她的心上。(.好看的小说) “慕茶?!”轻幽将信将疑的叫了他一声,心里很难相信这回是他现在问自己的话。 不说这个时候,只是这个问题,好像是一个复杂到生死的问题。 走到他面前,轻幽低下头去看他,并不说话,只想他能说些什么。 “不到真正离战争近时,我在是怎么说得好、做得好,都还是体会不到其中的惨烈,如今只有一座城墙之隔罢,这样迫近的危机,我真的不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在战场相见,一切会如何?谁能下的去手、谁会下不去手?”他眸光稳稳的落在骏剑上,看上去冷若冰川。 可是由此观之,轻幽心里却是微微的舒了一回。 她知道,外人如今看上去只会道是他眉目冰冷,但他这个姐姐看在眼里,却是稍稍有些高兴的,她很清楚,他这是在担心、害怕了。 能看到这个孩子有与同龄人一样的害怕,这才让她放心,这才证明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会恐惧,会害怕,而不是一个过早离了孩童欢乐的王孙。 “那就不去想城墙那一头的事,”轻幽极力的忍下心里的所有不安,把精力放到面前的这个小子身上,抬手扶上他的肩头,轻声一叹,“如今夜过子刻,已是大年初一的好日子,军营里冷寂得很,我们到城中逛逛如何?” 慕茶闻言一怔,随即抬起头,略显苦笑之意,“你有这个心思么?” 轻幽无奈的叹了一声,“哎……”说着,直接将他拉了起来,拖着便往外走,“这不像是你这个混惯了的小子会问的,或者,渐渐城中的热闹,真可以有些安慰,也未可知。” 于是这样,三句两句之间,两人便怀着沉重的心思,到了长安城中去了。 城中,仍是一片大好。 到处的喜气洋洋,好像根本不问不知城外战火缭绕之事,繁荣安稳的一派烟火爆竹,大街小巷里,处处都是大年初一的喜庆。 他们两人游走于市井之中,因着节日之故,倒是少有人家阖户闭门的,都是满街的喧闹去,灯红酒绿,实在千古帝王都的风范非凡。 “姐你看。”一面走着,木叉提剑四面淡淡一指,声色清疏道:“几刻往前,还是‘日脚淡光红洒洒,薄霜不销桂枝下。依稀和气排冬严,已就长日辞长夜。’可如今若要再说,便只能是‘上楼迎春新春归,暗黄著柳宫漏迟。薄薄淡霭弄野姿,寒绿幽风生短丝。锦床晓卧玉肌冷,露脸未开对朝暝。官街柳带不堪折,早晚菖蒲胜绾结。’了,可知瞬息,多的是万变。” 见他接连两首这李诗鬼的诗吟出来,先是十二月,继又为正月,正是如今的写照,过了十二月,便又是一岁起始了,她想想却道:“你这一连两首河南试十二月乐词,首尾相连,到不应景的。” “应景?”慕茶忍不住轻笑一声,听着耳边不停的爆竹声中一岁除,却是与城外的连天炮火彼此交错,教人分不清是喜是悲,可真真儿是天下间的一大讽刺,“你看这一道城墙之隔,里外之间,不早已是滑稽?如何叫应景,如何又叫不应景?” 轻幽见他说得很是,只是却不是自己的意思,随即道:“只是这诗不错,却不该用在此处罢了。” “人间好时节,岂不能用?”慕茶却无退让之意,果然轻幽再无意与他理论,只垂眸缓步,静然而道:“罢了,大好佳节,外面已是明火喧天,我又如何跟你拌起嘴来。”这样说着,一语话毕便随着人群一处闹腾地方去。 人群之中,欢闹一边不止,自然也是少不得跌跌撞撞,才往前面走了不远,混着一片闹腾便真是有个人撞倒了轻幽身上,慕茶见了,立时便要过去护着,却被轻幽一揽,且见她将那人扶起一看,倒是个有了年纪的老大娘,随即她便连忙问道:“大娘身上可还好?有否跌撞着了?” 那老人只微微余光瞥到她身上的斗篷,便知是个富贵极了的人,如是也不敢正眼抬头去看,只是一面作揖行礼一面赔不是,“老身眼拙,冲撞姑娘了……” 轻幽全不在意,“这有什么,若是要免这些碰撞,倒不如跟家里面呆着了!”她话音才落,却见围上来两个黄口小儿,一男一女,皆是小小年纪,衣裳裹的极厚,却都是破旧样子了,上来扯着那老大娘的衣裳便叫奶奶,想来确是她的孙儿孙女无疑的。 那老大娘便急忙道:“小姐、少爷见笑了,这是我两个孙儿,跟要闹着我出来赶节,却也不知道个规矩!”说着,便往那两个小孩子身上瞪了一眼。 “无妨的。”轻幽心里本便是善良,再说慕茶看了也跟着过来扶住那老大娘馋到了一边人少的地界去,轻幽亲自扶其坐下,道:“您老先跟这儿歇歇脚,这一夜不停的节,不差这片刻。” 那老大娘听了,心理到暖,只想是遇到了好人,这样方才想着小心的抬头去看看他二人的样子,只是轻幽为了周全考虑,自是将那斗篷上的连帽厚厚的围着,却是难让人看清样子的。却是慕茶的一番俊秀摸样,着实让这老人家也吃了不小的一惊。 第二百七十八章 攻城(三) 慕茶一心跟那两个小孩子打趣几句,却是未曾注意到那一旁老人对自己的关注,可是轻幽看得明白,玩味问了一句,“大娘怎么看我这弟弟看得这样出神?他是有何不妥?” 老大娘连忙道:“少爷人材模样,自是千好万好的,想来日后也是人中龙凤的材料!” 慕茶听了,抬头看了轻幽一眼,不禁一阵失笑,又听轻幽道:“老人家都是有的是阅历、会看人的,便称您老吉言了。[]”说着,又向慕茶道:“老人家歇着,这孩子却是稳当不住的,你且带了他们过去那边买些年糕果子吃罢。” “可不敢可不敢!”那老人听了,一阵惶恐,连忙推却,“已是实在的对不住二位了,哪里还敢劳少爷的驾?” “不妨事,他自己就是个坐不住的,这样的年纪,自然都爱逛的。”轻幽说着,看向慕茶,慕茶心里一掂量,想是去不了多少时候的,轻幽这里也该不会有什么事,索性也便应承了她这话,转而笑对老大娘道:“老奶奶放心,我姐姐跟这儿陪着您老,我是不会将您这两个宝贝拐带走了的!” 那老人家被他这么一说,弄得惶恐更盛了,连忙表白道:“少爷说笑了,老身不敢,瞧着您二位便不是寻常人,能有幸遇上都是我们的造化了!” 这样的一番说话下来,慕茶便领着那两个小孩子前面逛了一会子,吃穿用度都是买了好些回来,尚不吝惜半分。 待他们离去,轻幽闲也无事,便与那老人家说起话来,只是可怜她一个老人带着子,随即问道:“怎么叫您一个老人家领着孩子出来?那两个孩子的父亲母亲呢?” “哎……”听了这话,那老人重重一拍大腿,无奈道:“我这两个孙儿却都是可怜的娃,儿媳妇儿剩下了女娃之后便撒手去了,若说家里原还有个儿子,做活耕地,日子清苦些却也过得去,不想这从三年以前开始,那最能打仗的厉害王爷忽而的闭门不出了,弄得四处兵力都损了不少,我那儿子便说是要上军营里去出一份力,也就离家去了,只留我这一个老不死的,将就着带着两个孩子过活罢,也不知能撑到那一日……” 徒听这话,轻幽微微一怔,想是她说的那个‘厉害王爷’不是夜栩又会是谁?只是却不曾想,他那么韬光养晦一番,却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扰了不知多少如这样人家的安宁,“那如今日子过的怎么样?衣食都可还丰足?” “哎……”老大娘沉声一叹,“小姐一看这气派便是好出身的,哪里知道咱们这样人的苦,只都是将就罢了!” 轻幽心里一阵不好受,又闲说了一些杂事,便见慕茶带着那两个孩子有说却少笑的回来了,几人手里都是拿了不少东西的。(.无弹窗广告) “这怎么好!怎么能让少爷破费……”那老人家才一见那两个孩子手里的大大小小的东西,便连忙起身,满面的惊慌之色,一副承受不起的样子。 慕茶却也无心多言,只是看着那两个孩子的天真无邪,自己心里也能稍显轻松一二,随即只向那老人家道:“老奶奶,怎么这长安城里这样的欢腾?竟不知道一道城墙隔着的,却是战场厮杀不止么?” 忽而一听这一句,老人家愣了一愣,却是并未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么一句话,想了想却又笑了起来,道:“您二位一看便不是咱们长安本地人!” “是,我们从东边来。(.好看的小说)”慕茶边说边坐下,倒是坦然得很。 那老人家恍然道:“这就是了,东面自是要离着帝都更近的,您二位这样的穿着打扮,倒是应衬。只是既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也就不知道我们这里一向的情境。” 轻幽道:“就烦请您老赐教了。” “赐教不敢!”老人家一阵怅然,手里揽过那两个跃跃欲走的孩子,道:“咱们这长安城啊,要说起以前那也是辉煌浩大的很的,只是百年以来,战乱却成了几乎日日的发生,说不得,哪一日睡在家里都听得清楚外面的炮火声,长此以往,日复一日,经历的多了,战火炮声都成了家常便饭了,咱们这的人也却都不怕了。何况虽说战火频繁,但长安城里的吃穿用度却也不缺什么,虽算不得安居,但也能乐业。再者,如今外面领兵杀敌的竟是那荣王殿下不是?咱们老百姓心里自然放心多了,与其将这守岁过节的时光都放在家里担惊受怕的过,倒不如好好的过日子才是!” 听完这一番说明,他们方才恍然了,原是经受惯了,却也不怕了。 “这倒也是,日日经日日历,也就都是平常事了。”慕茶叹惋道,又转向轻幽无奈一笑,“可是我们过惯了纸上谈兵的太平日子,真到了这样的时候,却还真真儿是比不上普通军将的沉稳。” “看小姐少爷的样子都是富贵人家的好出身,哪里是能像我们这样活在日日的战火之中呢?都是极洁极净的人儿,受不得的,受不得的……”说着,老人家便是一派的摆手,分明就是觉得与他们天上人间的差别。 轻幽只是轻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全是不以为然。 人和人,不过是出身上的云泥之别罢了,那里又有承担上的差别? 之后,他们又稍稍呆了片刻,方才与这过客别了,又复前行去了。临走,还是将身上钱财与了那老人家不少,那老人家先是推辞着不受,好半天的说话,方才千恩万谢的收了。 不知不觉的,城中的烛火喧嚣已然渐渐远了淡了,未及思考之间,两人却是走到了一片稀稀座着几户灯火人家的龙首原。 “应怀得隽大明宫,无事老冯公,玉山且向花间倒……”记念起这一句词来,轻幽一时不觉怅惘非常,摇头轻叹,只眼见着这昔日大明宫的地界如今到底人家平凡草庐不过,可是世事无常的道理。 慕茶看着这面前早已全然不复以往大唐帝宫辉煌的一片苍茫大地,轻哼出声,“昔日大明宫何等奢华无伦,如今到底不过一片悄然无痕,这些人家里生活百姓,又有几个知道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都发生过什么。” 轻幽拉了拉身上的斗篷,一时不禁联系起如今天下,幽远道:“今日天下,都称北夏、西齐、宋国,又说……那类霄、熠华、安宁三大帝宫,哪一座不是胜过大明千倍万倍的的,可是日后,终究都逃不过树倒猢狲散,终究都是要砖砖瓦瓦都融到土里的,盛京、伊犁、临安,又有什么与长安不同的呢?” 跟着她这样的思绪,慕茶亦是越发的感触良多,只是不似轻幽一般去想战争的无益,却是更着眼于细微,更看重于这战争的根源,“越是到了战火纷繁之时,我越是不懂,人命真到了如此轻贱的地步,生老病死无缘历尽,却要同类相残,只为了虚荣的天下王者之尊么?” 轻幽听了他这话,心里一颤,却觉得他如今心里的沉重未必全在战事之上,于是略显小心的问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一句话问出来,方才让他眉目一凛,纵着思绪说出了自己的心思,“没有父皇的授意,就算腾盛敢这么兵行险招,辞安军不见谕旨,是不会听命的。” 从眼见了那样的军情,看到了辞安军如今的的作为,这长安王的心里便是一直惦想着这一件事。原本以为父皇要这一座城市,多半只是小人的调摆,再加上腾盛的私心方才会有今日之境,可这样的军事部署却让他明白了攻城真正的缘由。 “不……我不明白,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怎么……”轻幽却不懂他这番话的意思,只是心里面却是腾起一股寒意,“怎么会有这么一说?” “辞安军便如同大盛朝时的黄旗亲军,虽说有一军元帅之说,但追根究底,若是主动攻击的大动作上和军事部署上,却是只听皇帝亲笔的谕旨。”慕茶这样一解释,方才揭开了这辞安军的另一层面纱,“若非战场上兵贵神速,只怕每一道作为都要伊犁里面皇帝的点头部署,而如今这样的方案,只会是父皇早便制定好的。”说着,他认真的看着轻幽,“姐,你明白了么?” 这就是他不能相信的,为着这一座长安城,他的父皇,竟然真就这么的不择手段,甚至宁愿要那么些将士做了弃卒。 心里恍悟的瞬间,轻幽才明白了慕茶为何会有这样的行至言辞,心里禁不住满是酸疼,“难怪,你日前说自己那么了解辞安军,原是……你了解的,只是你的父皇,和那带兵的人。”想着想着,轻幽却是在另一件事情上越发的不明白,“可是,究竟为什么呢?这座长安城,究竟又怎样的魔力,为何建康皇帝就非要不可?” 第二百七十九章 攻城(四) “这就是真正让我觉得害怕的……”这是轻幽第一次听到他的语气里有些许的颤音,“我从小就那么亲近的生身父亲,我竟是全然不了解这一个人……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 轻幽又想到了千万里外的司徒慕明,难免忧心道:“不止是你,师哥如今,想必亦是如此。” “我真的不想做长安王了……”慕茶长叹一声,“若是有一日我囊中羞涩的到了你家门前,姐姐,可要收留我啊!” 她将自己的帽子放了下来,倏尔一股子冷风吹袭上了身子,虽是刺骨,倒也没什么其他的不舒服,只是嘴角一抿,道:“你又不是第一次有这个念头,我自然不会放着你不管。”话毕了,两人四下看着周围这一段极有故事的土地,半晌无语的暗自沉思,好一会子过去,轻幽方才轻喃出一句话来,“也不知如今三面战事如何了……” 慕茶虽未说及,但心里毕竟是担心挂记的,也便眉目微微蹙起,问道:“你若是担心,我们回去看看可好?” “罢了,不见有不见的好处。”轻幽摇摇头,却不想回过军营里,只因一到那里,便会无法回避的注意到,前一刻还是喜气洋洋的除夕守岁,满营欢喜,下一刻却是铺天盖地的军情消息,只是没有一件是她想听的。 这样的无常,也算是正常了。 “你能避一时,又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去见呢?”虽是并未听她明说,但轻幽的心思,慕茶却是见得极清楚的,轻缓下语气道:“其实,你后不后悔这一次跟着他出战呢?若是留在盛京,那才真的是眼不见心不烦。” 她轻轻摇了摇头,“世事难两全,必要舍小取大方才是理,我自知道来到这里便不会心里舒坦多少,但留在盛京,却一是瞧不见他我不放心,二来,我终究一个凡人的,如何能全然不顾亡国祸水的名声?” 他沉吟着,慢慢问出一句他想问,却好久都不敢问的一句话来,“那若是……最终辞安军胜了,姐姐,你还会笑吗?” 她心里一怔,随即目光清冷一瞬,“谁能料到后事如何呢?就像如今,谁知戎衣何日定?何时歌舞入长安?” 她话中在骆宾王这首《在军登城楼》中分别加了两个疑问词,却也将这份期盼深深的埋在了心理。 “只要你想,总会有朝一日,”慕茶扬起一丝笑意,抬手四面一挥,“便似如今,夜将寒色去,年共晓光新。” 听到他吟骆宾王的这首《于西京守岁》,轻幽心里亦是暗暗呢喃一句,“但愿晓光新……” 慕茶低声说道:“这新一年的第一页,从这昔日大明宫前翻开,也是好的。” 望着面前熙攘的灯火,头上本该寂静幽黑的夜空,如今却是染红了大片的颜色,耳边依旧轰隆之声不停,分不清哪些是爆竹烟花、哪些是战火轰鸣。轻幽暗自只是期盼着,明日一早,便可将一切的祸乱结束,还这片昔日帝京一场长治久安。 就这样在城中呆了整整一夜,他们一夜无眠的眼看着这一片土地一夜,直到翌日一早,爆竹迎岁的节目已然过去,当下再听着耳边的所有炮鸣,一切声音的来源就已然再明了不过了。 “看来夜栩哥哥料想的一点不错,这场战事一时半刻很难停下。”一边往军营里回去,慕茶抬头看着远方迎接日出的一阵阵火光冲天,已经再明显不过的了然了攻打长安城的战事,的确是进行了一夜,即便当下都没有停止。 轻幽双手端叠着,斗篷盖住的手指不停的来回缠绕着,虽是面色平静无澜,但心里已经是波涛汹涌,“既是他能看出辞安军的意图目的,想来该是好解的,可这场战事怎么持续了这么久,到现下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姐你先别急,”慕茶却还是沉稳的,“等回去问问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轻幽心里正是慌乱,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只是脚下不觉的加快了脚步,匆匆往军营里去。 “王妃殿下,慕公子。”才一到军中地界,守军的士兵见了他们回来便行了一礼,轻幽即使急不可耐的想知道前方战事,但声音还是轻稳问道:“前方战事如何?” “此战开始了近三个时辰,其间虽断断续续,但却是激烈异常,荣王殿下如今正在前方亲自入阵杀敌。” 甫一听这样的回答,轻幽不等他再说什么,便抬步往戍台那边过去,慕茶见如今已到军中,也便不甚担心她的安危,于是脚步稍停了一瞬,并未立时跟了她去。 轻幽上了戍台,只见山雨正在台上观战,她虽说心里顿时便疑惑他为何身不在战场,但当下因着担心夜栩,却也并未多问他什么,而山雨见了她,也只是微行一礼便往旁边退了退,让出了位子出来。如是,轻幽眼光往城楼之外的战场之上一搭,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 一眼望去,那样多的尸体就那样铺在地上,马蹄践踏、厮杀盛凌,却没有一刻的停止。 那样乌压压的军队之中,她甚至没有勇气在那些人中去找他。 “王妃请放心。”正在她三魂不见七魄的努力接受这一切时,一旁的山雨忽而开口道:“虽是战况惨烈,但如今还是我军微占上风,七爷也一切安好。” 在听到那一句一切安好的时候,她终于回过了神来。 可是这么久的厮杀,却只是微占上风,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时缓应过心神,她方才想起来另外两处地方的情况,随即忙向山雨问道:“咸阳城如何?” 山雨面色一沉,眉目中一阵怒意不服的样子,只道:“咸阳已破。” 这跟当初听闻舒城城破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情。 她尚未意识到,如今自己身在战场,更在乎的已经不再是因为自己的一笑是否倾了城亡了国,而是那些奋力前线的军将如何,那些地方的百姓是否还好。 “辞安军攻下城去,可有不仁行止?” 山雨略一摇头,“城中除却惶恐泛滥,一切都还说得过去。” 听罢,她不由的微微低头颔首,想了一想之后,又马上问道:“那璘霆呢?” “璘霆尚无消息传来,不过属下愚见,九爷应该可以应付。” “没有消息……”轻幽呢喃一句,心里很难不去担心那边的夙雪,甚至忍不住埋怨自己,若非自己多此一举非要让夙雪过去与夜枫一起过节,如今也不会让她陷入那里的战事之中,想着想着,又看一旁的山雨只是站在台上观战,于是忽而问道:“你不用上战场?” 山雨微微一怔,随即只道:“是。”其余并无丝毫多言。 而若照轻幽以往的性子,见此必是要心里追究此事,可眼下她却是心里一舒,连忙道:“既是如此,那边请你过去璘霆一趟如何?我心里实在放不下九王夫妇那边。” 山雨突然一听,面色尚是有些为难,只是看着轻幽面露急切,他思来想去,只好拱手一礼道:“是,王妃殿下放心。”话音落下,他便提步迅速的离开了戍台,往璘霆国去。 第二百八十章 攻城(五) 待山雨离去之后,轻幽独自站在戍台之上,目光紧紧的落在城外的厮杀之上,久久不移。 只是那么直直的落着一片目光,却全无勇气去找战场上那一抹最引人瞩目的身影。 许久之后,慕茶悄无声息的走上戍台,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愁,看着轻幽那样的身影,他轻声唤出一句来,“姐……” 她微微一回神,目光却仍是不动,“你也上来了。” 他走上前来,只略略往城楼那边打了一眼,便又看着她,语气竟一时犹疑不决了起来,半晌才道:“我有一事,不知如何告诉你。” 只是这种语气陡然入耳,她身上便不觉一冷。 微微低了低眉,却不转过去看他,轻幽淡淡道:“直说。” 他吞吞吐吐,好像生怕话一出口,便无法挽回的让她伤心,“适才,我本想去书一封与师父,问问他对此战的看法,可是信鸽却带了另一个消息过来。” 轻幽越见他这样,心里越是不安,“什么消息?” 他神色越加的紧,半晌,几乎是咬着牙,将这一个足以称作噩耗的消息说了出来,“师父传书上说……父皇已亲命了五万武德军出征冀州。” “五万……冀州?!”轻幽霎时蛾眉紧蹙,大惊失色,转过身来认真看向慕茶,双手扣住他的双肩摇晃起来,“你是说真的?” 其实,她心里分明就知道,慕茶是不会那这样的事情开玩笑的,他既是这么说,又如何会是假的?只是她却私心不愿相信。 这是眼前夜栩这一处便已让她心里一刻不得太平,如今冀州徒添五万大军去,那夜无眠又要如何应对? 慕茶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眼含忧虑的看着她,并不多做回答。 思忖了片刻,她又问:“师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说法?” “全无只言片语。”慕茶道:“只是我冷眼瞧上去,父皇如今恐是将除了护卫王城所必要的军队之外的所有军力,悉数都用在了北夏身上,冀州之战原本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可是这样的架势……” 慕茶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去,轻幽知道他心里有所顾及自己,于是代他言道:“这分明就是要灭了北夏才罢休的架势。” 慕茶微微一怔,但是却无话可说。 “那是谁带兵?”轻幽凝眸想了半晌,忽而又想起最重要的一事尚且不知。 “师父只是说了‘五万武德军亲谕援冀州’一句,其他再是没有了。”说着,慕茶将手里一直紧紧握着的远来伊犁的一条书信递与轻幽,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全无其他。(.无弹窗广告) 轻幽打眼一看,那样的一行行草痴狂流畅,正是天下之间独一无二的笔法,除了千面王侯之外,只怕没人写得出来。 慕茶继续道:“师父既是未曾提起,我想在军中,你也很难知道的。” 轻幽一时情急,忙道:“那快传信过去,去向师父问个明白!” “姐,”慕茶微微摇了摇头,如今看着她这副样子,方才知道什么叫关心则乱,“你还不了解师父?他这一封书里既是无意说及,那便自然不会再说,问了,又能如何?” 他这样的平静,方才让轻幽恍然,确是自己太过无状了,沉寂了半晌之后,她又道:“算算日子,从西齐到冀州,再算上这飞鸽传书的日子,那武德军不是说话便要到冀州了?”垂眸一算,眼里越发的紧张无穷。 慕茶亦是放不下心来,外表虽然还算平静,但目光已然禁不住慌张起来,只是微微往城楼那面的战场上一看,却是一时诧然的拉了拉轻幽,眉眼闪出一阵欢快,“姐你看!辞安军撤了!” 轻幽一听,立时便回身去看,果然见着底下两军已然开始撤军,她也顾不得战况如何,见此心里便微微一松,即刻便抬步迅速往戍台之下跑去,只想第一眼就见到他。 城楼之下,城门一时大敞,只见副将刘渠领兵往长安城中进来,那些才经过一场大战幸存下的将士们,或者筋疲力尽,或者伤痕累累,大片乌压压的人群尚算有序的往城中涌来,只是却唯独不见夜栩的影子。 “王妃殿下。”刘渠见了轻幽在那里站着,神色焦急,便上前行了一礼。 轻幽见是他,连忙问道:“将军呢?” 刘渠亦是与众将一样神情倦惫,但还是撑着精神回道:“将军亲自在前面点算伤亡,监督着清理战场。” 轻幽听罢,也不多言语,便冲开人群往城外战场上去,心里想的念的,只是见到他。 当双脚踏到城门外面着一片土地上,她眼里都是死伤无数的场面。横七竖八的尸体、四处忙乱救治的军医,还有清理战场的将士。 好像这辈子,她都没有这样急切的去找一个人。 即便是当年在江东战场时,她的父亲为了母亲的骨灰而放弃了她的生命,她都没有这样焦急的去寻找过她的父亲。 可是如今,若是不见他,她会做的,就只有一个‘找’字。 即便,她知道他是平安无事的,但若非亲眼得见他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她始终没办法放下心来。 “轻幽……”许久的在战场上穿梭来去的寻找,忽而这样的一句轻唤,从她身后传来。 霎时,她怔在那里,仿佛等了好久,方才敢缓缓的转过头去,看向自己身后。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厮杀中凌乱了那一身温润高华,铠甲上、脸颊上,都依稀可见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无意中溅上去的。 她的目光,完完全全的放在他的身上,四目相对,几乎要流出泪来,“这第一场战,结束了……” “我很平安。”夜栩平静的看着她,双眉微蹙,恍若隔世一般。 “你知道看着你台上点兵,擂鼓聚将,我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吗?”她问。 他微一点头,柔情缱绻,“我在听着。” 她清美的眸光紧紧的锁在他的身上,倾心言道:“届征途,携书剑,迢迢匹马东去。惨离怀,嗟少年易分难聚。佳人方恁缱绻,便忍分鸳侣。当媚景,算密意幽欢,尽成轻负。” “此际寸肠万绪。惨愁颜、断魂无语。和泪眼、片时几番回顾。伤心脉脉谁诉。但黯然凝伫。暮烟寒雨。望秦楼何处。”他静静的将她吟的这首柳三变的《鹊桥仙》下阕接了下来,一番话语,完全眼中只有她一人而已。 话毕,这一双璧人不约而同的奔向对方,在这一片战场上,倾心相拥,许久不愿放开这真实。 第二百八十一章 故人情深(一) “夜栩哥哥,你好像并不吃惊?”许久之后回到营中,慕茶一直边等在里面,将冀州之事与他说了之后,却见夜栩脸上一派自若,好似全无意外。 轻幽也暗自奇怪,问道:“你早知道不成?” “山雨到军中,我不让他上战场,为的就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他轻啜了一口茶,面色沉凝,却不急不缓。 “什么?”轻幽一惊,“也就是说这些日子,他都是在为你与四面联系,照看其他地方的情况?” 夜栩点了点头,“正是。”说话却觉得尚未见到山雨,很是奇怪,但并未等他开始问,轻幽便道:“早先我见璘霆没有消息传来,便让山雨过去一趟看个究竟。” “哦。”夜栩微微点了一下头,便不提此事,思忖半晌道:“若是估计不错,武德军可能已经到了冀州才对。(.)” 轻幽连忙追问道:“那盛京那边可有援军派去冀州的?” 夜栩眼神中暗暗透出几许凌厉,手中茶盏重重的放到桌案上,“没有。” “没有?!”虽说她心里也早料到夜无殇为了除掉他们这些人,定然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只是如今一旦听了这样确实的消息,心里还是忍不住一惊。 或者,在心底深处,她还是希望那个她曾经倾心所为的男人,能是尚存一丝良知的,不会为了那个冰凉的九五之尊之位这样丧心病狂的诛杀亲族。 夜栩道:“至少如今尚无消息,这一步棋,或许当初就是个错,不该为了能成全和亲之事而让小皇叔带着这样的心态上战场。[.超多好看小说]” “和亲之事?”轻幽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联想到夜橦与归雾翁主的和婚,却是北夏与宋国之间的交集,又如何会与西齐相关?“和亲怎么与冀州之战有关?” 夜栩与慕茶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有一些不安,只是轻幽看着这样的神情,当下便明白了定是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全都知道,却只瞒着自己的。 她追问一句,“究竟怎么回事?” 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慕茶首先开口道:“是……婵娟姐姐。” “荧姐姐?!”轻幽陡然一惊,瞬间,就明白了一些以往从未见出端倪的地方。 慕茶口中的婵娟姐姐,正是她的亲生姐姐,司徒慕明的妹妹,西齐婵娟公主,司徒荧。 “他们两个……”轻幽回忆起当初夜无眠出战冀州之时,夜栩的种种言行,分明就是喻指夜无眠出战,为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只是那时自己并未多想,况且也不知他心系何人,可如今慕茶这么一句,她便全然明白了,“无眠哥哥和荧姐姐……他们两个?” 夜栩走到她身边,“正是,他曾经说过幼时随使曾到伊犁熠华宫,自从那时与那位婵娟公主初见,便是情根深种,我虽从未见过那位姑娘,但也实在为他高兴的。而此番冀州之战本想着可以利用一番,待西齐战败,两方若想和平相处,最好的法子定是和亲,到那时便可遂了他们的心愿,只是没想到长安之战和冀州之战,竟然会到这个地步。” 轻幽心里一时难忍气怒,甩开他的手问道:“为何直到今日才告诉我?若是我不知道冀州那边出事,是否如今我都不会知道?” “姐你别误会,这是诚王的意思。”慕茶一边解释道:“不告诉你是因为婵娟姐姐和诚王都想到了事成之日,可以当作惊喜让你开心的,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到如今的地步,我们才会说的。” 夜栩接着道:“就因着那一次见面之后,他总会往西齐走动,不只熟悉西齐王孙,更是识得了千面王侯,那年在宋国江东战场上,小皇叔夜闯宋军军营带你出来之后,因你不肯原谅岳父大人不肯回盛京,而他又因为自己总会在伊犁走动,才会带你过去伊犁的,就这样,才会让你拜在了世善侯门下,才有了这一切。” 第二百八十二章 故人情深(二) “我也认识荧姐姐,只是从未想过,他们俩之间会有什么。(.无弹窗广告)”轻幽听了这缘由过往,却觉得这二人瞒的实在是天衣无缝,自己心里岂有不气的?只是当下到底是担心冀州的安危过多,却也稍稍放下些。 夜栩重重的叹了口气,“只是如今辞安军一时半刻绝对是解决不了的,我没法子分身去帮他,谦痕他们虽在盛京,但若夜无殇以兵力短缺为由执意不出兵,恐怕他们也无计可施……” 这么久以来,她还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沉重心思。 虽是骇世英才,如今也空无妙计可行。(.) 想了片刻,轻幽心里拿定了主意,问道:“对了,此番与辞安军作战,你觉得如何?” 夜栩显然是遇到了敌手,言辞之间不乏愁绪,“腾盛的确不是等闲之辈,咸阳城迟早是能拿回来的,只是在咸阳拿不回来的这些时候,难的就是粮草。” 轻幽闻此面色一沉,她自是知道长安城中的用度一向都是从潼关咸阳那边来的,如今城中虽是粮草尚算富足,但以夜栩的行事来看,是绝对不会向城中百姓借粮的,故此这确真是件大事不过,自己一时也想不出个法子来,实在很是着急。 夜栩看着她的神情,早已料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如今又看她这样为难,自己心里忖度了片刻,方是替她下定了决心。只见夜栩直接走到慕茶面前,正色言谈道:“长安王,本王将王妃的安危交给你了,请阁下务必替本王护得王妃周全。” 他话音一落,轻幽与慕茶俱是再吃惊不过。 慕茶往轻幽那边一看,只见她眉目间虽是惊诧,但是看着夜栩的目光却闪出几分的动容,好像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慕茶却还是不懂他这一句来得甚是突兀的话,尤其是他话中所用的称谓,实在让他疑惑,旋即问道:“夜栩哥哥,你的意思……” 夜栩轻叹一声,回身看向轻幽,一股从心底里腾起来的不舍已然袭上了一双眼眸,“本王深知王妃心意,与小皇叔是多年来共历生死的交情,今见如此,自然心思所及既是冀州,而放眼如今能帮的了小皇叔的,也的确只有王妃。”说着,他又看向慕茶,“故此烦请长安王,替本王护送王妃,定要保她周全。” “夜栩……”轻幽见他将自己的心思说的这样明晰,心里竟是一阵欢喜,想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句,如今应和在自己身上,委实也是一大幸事。 慕茶听罢,瞬息恍然,又见轻幽在一旁径自坐了下来,边想边道:“你是将我的心思看得明白,可又否知道,我虽是担心冀州犹胜眼前,可又如何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放心下来不在你身边呢?” “轻幽,”夜栩走到她面前,屈膝蹲在她面前,“我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若是连这样的关窍都过不去,又如何能配得上骇世英才的名声?” 慕茶见他们俩的情形,也不想在一旁打扰,只是上前道:“姐姐姐夫,无论你们如何决定,小弟随时听命。”说罢,便径自出了帐营,给了他们一片清静。 第二百八十三章 别期无定(一) “我就算这样劝自己,也难免担心,”听了夜栩的话,她去并未有多少的宽心,“不说如今,即便是三年前你的名声那样盛极之时,我想我也绝对放不下心就这样离开你。” “傻丫头,又非生离死别,”他轻柔的拭去她的泪水,强扯出笑意温柔,托着她的脸颊,“何况若非情势所逼,我又如何舍得让你离开?现如今的情况,只有你抽身前去,夜无殇才会顾及到你的安危,再加上岳父大人也会与他施压,这才能让盛京下令派援军过去冀州,小皇叔的危机方能解除。” 她心知此事如今已是势在必行,若非自己过去冀州,是绝对不会有援兵过去的,只有她身在其中,夜无殇才会不得不发兵,而鉴于六军元帅的压力,即便是当朝太后有意拦着也断断不会在称心如意,但是眼下长安战情如此紧张,上一刻平静无虞,下一刻三面发兵,这样的瞬息万变,就连璘霆那边的状况当即都不知道,就算夜栩和夜枫全都身在此处,兵力也算充足,但谁又知道西齐军还能做出什么样不要命的事出来?“我知道自己身在长安也帮不上你,甚至就连我的希望,希望你人在战场时能想着有一个我在你后面的军营里等着你,你能因此更加保全自己,就连这样的希望,都会成为你的负担。但是我……” “你在我心里比这个天下都重要,”他平静的打断她的话,目光从容,深情眷眷,“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是什么地方,不管周遭环境如何,你都不会是我的负担。”他起身坐到她身边,“你的心思我一清二楚,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我也是一样的舍不得、不放心,甚至我害怕一别永远,但是若你不去,不说别人不提皇叔,你会内疚自责,我会不忍。” “……夜栩……”他将自己的心思说得一清二楚,而她此刻眼中噙着泪水,这样朦胧的看着他的脸,片刻,伸过手臂紧紧的抱住他,“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也不能保证只赢不输,我不要你答应我什么,我只告诉你,若是此一去我等不到你会盛京重逢,天上地下,我都会跟着你。” 他微微一怔,听完她的话,仿佛是一阵最为感动的决绝袭上全身,霎时紧闭上双眸将头埋进她的颈窝,手掌紧紧拥住她,“我怎么舍得……” 或者,身是王侯将相,最大的悲哀,就是连自己的最不舍,都不能任心留住。 翌日一早,山雨早早便回到了营中,说是璘霆那边一切还算安好,虽是战事惨烈伤亡不少,但是总的来说到底守得住,只是夜枫毕竟身为北夏王孙,到底不是能在璘霆完全做主的,故此如今的问题,只是要处理好与璘霆国之间的关系便是。 送她到军营前,原本他还想一直往前多送几里,轻幽却是极力的拦下了他,“说不定那边什么时候就又攻城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此止步罢。” 夜栩虽然促成她此行冀州,但临别自然是说不出的不舍,又恐多看那张脸片刻都会忍不住去反悔,故此如今听她说完这番话,他便直接向慕茶过去嘱咐,“路上千万要多多注意她的身子,这些日子劳累频繁由不得好生将养,难免累掯了,你医术一向好,一定要时刻注意着别让她不舒服了,要好好保护她。” 听了他这一通儿嘱咐,慕茶也为轻幽有这样一个夫婿而开心,嘴角淡淡一晕,颔首道:“是,小王遵命。” 话毕,带着他坚毅中隐约不舍的目光,轻幽方才与慕茶上了马匹,一路朝冀州驰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 别期无定(二) “冀州这位置,西齐若要得,即便再来个几倍兵力,只要北夏有心想守,却是没有守不得的。”一路行了几日,这日午后,两人歇在邯郸城外的一处覆着皑皑白雪的地界,慕茶又看了一番随身带着的地图,只因三国虽是各据一方,但所辖地域却是太过参差不齐,冀州左右都是北夏的属地,只要双面夹击,西齐军必败无疑。 轻幽轻叹了一声,“若是北夏如今朝中安定如西齐、宋国,那么你说的便就是对的,自然你父皇也就不会这么做了,可是如今……” 慕茶胸有成竹的嘴角一挑,“你们担心的是,夜无殇会等到西齐军灭了冀州之后再行发兵退敌,这样,便是一箭双雕。” “不错,依地形来看,若是不退敌自然没办法向北夏百姓和满朝文武交代,而只要以兵力紧缺为由拖住暂不发兵,等到成功的除掉无眠哥哥之后再行去与西齐抗衡,只要依靠有利地形,便是事半功倍。”轻幽缓缓道,一言一词都是心里不舒服,想到自己曾经喜欢之人竟会有如此心机,不觉都是满是悲凉,只是又想到西齐那边,却是满心疑惑,“可我却不明白,即便你父皇可以利用北夏朝堂不问这个机会进兵冀州,那之后他又要如何将冀州拿下来,永保无虞呢?” “我也不明白,”慕茶想到这里,自然也是不清不楚,“如今我倒宁愿想想要不了多久,便能见到诚王了,你不也是与他多时不见了?想想这些不是更好?” 轻幽说起夜无眠来,虽是想念,但心中难免因为那一件他与婵娟公主之事气还未平,当下听慕茶言及,不禁轻哼一声道:“等见了他,我自有一番话去问他,瞒的我这样久,岂能轻易绕过了他?” 慕茶哼笑出声,收起手里地图又到马匹旁边看了一看,“难不成你千里迢迢去了,却是为着‘质问’二字?” “废话!”轻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他这条命也算不错了,我还是为着他周全万分的,只是我早也说他的名字取得不好,这长夜无眠,难免劳累。”说着说着,她却又不由得联想起命理术数来了,只觉得他们那一辈赶上的一个‘无’字却好,只是这当今诚王殿下却偏偏取了这么个累人心思的名字,实在不好。 慕茶却是有另一番想法,笑道:“我倒觉得诚王名讳甚好,夜里无眠虽说劳累,但至少夜阑独醒,看得清人世的许多浑浊,便如同狼群一般,那一双双眼睛,夜里都还闪着绿光。” 轻幽心里好笑,摇头道:“只可惜诚王无心王位,不然……”说到这里,她脑子里忽而闪出一个奇怪又有两分可怕的念头,声音戛然而止。 慕茶见此疑惑道:“不然如何?姐,你怎么了?” 轻幽想了片刻,急忙敛缓自己的情绪,只觉得此事实在不可能,都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忙乱弄得自己心中越发的多疑了,听到慕茶说话,便遮掩着过去了,只又道:“罢了,不说别的了,倒是我该谢谢你,长安王殿下竟对小女如此眷顾照拂,实是小女之幸。” 慕茶见此,也不多问,只是佯作怒意一般到了一句,“你们夫妻啊,是真不拿我当外人,都使唤的像儿子了!” 轻幽道:“若不是你,别人哪里来的这样信任呢?” 两人又话了一回歇了片刻,方才又起身往冀州去了。 很多年之后,每每想到这一次的冀州之行,轻幽总会觉得,若是这时候她能少顾及一些东西,邪恶一些,再自私一些,就这么回身义无返顾的回到长安城,回到他身边,或者有很多、很多事都可以挽回,有很多很多流光,都不必轻负。 只可惜,即便再来一次,她也永远不会不顾夜无眠的性命,不顾另一座城池的安危。 第二百八十五章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四年后,蓉城。 时光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溜走,恍若白驹过隙,但这几年以来,对这个曾经轰动天下的倾国美人来说,却几乎是一个漫长的黑夜无边,除了难过,还是难过。 褪花园中,昔日的一面青丝悬瀑,如今经历流光的洗礼,也已然轻婉的拢成了一环灵蛇髻,虽是更添淡雅妩媚,却也深镌了满目洗之不去的哀思。 八月十五团圆夜,独坐在绿杏亭桥之上,天上那一轮清冷的玉钩映在她依旧如星的眼眸里,如今却像是一种讽刺。 “大好的佳节时日,满城内外都是合家团圆,咱们这里还是与这几年来都一样的清静。”一阵淡漠疏离的话语恍然入耳,她闻声轻缓转过身去,那一袭墨灰色的锦衣入眼,依旧一如往昔的若即若离,这一尊身影,这几年来就是这样在这座山庄里遁世一般的隐逸着。 “清静些好,热闹的过了,离树倒猢狲散也便不远了。”说罢,她轻叹一口气,目光淡淡的投向亭桥下清露池里,嘴角微微一晕,美得让人心醉,“蓉城到底是蓉城,不辜负这名声,你看这满庭清露显芙蕖,也对得起当年孟昶与这座城池的一个名字了。” 时过境迁,如今笑意于她,已是平常,只是心里却不曾再有过那段最快乐的感觉。 夜栒在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间坐下,嘴角淡淡一勾,“芙蓉终究是芙蓉,再是再是清丽疏净也好,到底不及你心里的玉树后庭花。” 那抹昔日邪肆的目光如今亦是收敛了许多,不知是否这四年间的平淡,竟是让他眉宇间的那股戾气消磨了许多,静静这样看着,实在是与他哥哥当年的温润越发的相似。 轻幽将手边白瓷罐里的鱼食轻轻往清露池中一洒,淡淡道:“可我也很清楚,水仙欲上鲤鱼去,这一夜芙蓉红泪多方才是我眼前的真实,玉树后庭花……再怎么想,也都是错的,何况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迟早要归入如今寂中。” 他轻柔一笑,“我本想叫人往后面燕子圃里移栽些后庭花,新在现在看来,却是白费心思了。” 轻幽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的看向芙蕖。 曾经,在那座城里,在那片池里,也有那样一湖芙蕖,只是她那时因着四周的燕子掌存在,故此对于那些芙蕖,却从未认真过。 许久过去,一声带着些许怨气的声音打破了这亭桥中的寂静,以往尚是深镌着稚气的音色经历这四年的沉淀,已是越发的从容沉稳了,“更深露重如此,你们怎么还有心思跟这里坐看芙蕖?还不各自回去歇息?” 不曾回身也知是慕茶到了,轻幽暗自低头一笑,声色悠淡道:“未央睡下了?” 这一句话便让他余下的孩子气表露无遗了,放肆的在对面的阑椅上半躺半坐,抱怨道:“我早就说你是拿我当儿子使唤,现在好了,‘大儿子’还得带小女儿!轻幽娘亲,好歹我也是个长安王罢,即便如今销声匿迹了好久,也快成了皇家的边缘人物,但终究我也要比一般的使唤佣人有些身份罢!” 闻言二人均是回身与他对面而坐,夜栒大笑一声,抬步走到慕茶那边哥儿们义气的一勾手臂道:“慕茶呀,我若是你,我就该想幸好我不是个女的,不然这乳母的缺儿指不定都得让我给顶了!” 言辞之间,幸灾乐祸之意亦是表露无遗。(.) “什么人啊你!”慕茶抬臂往他身上一挥,“幸灾乐祸!” 轻幽见到这样的画面,心里一股子淡淡的暖意,对慕茶道:“也没办法,未央那个丫头指不定还要怎么麻烦你呢,怨只怨你长安王殿下风华太盛,即便我这娘亲在她面前都没有你这么好的面缘儿,也不提夜栒了。” 慕茶一副受了欺负又没处儿诉苦去的委屈样子,愁眉苦脸道:“哼,遥想昔日我是何等自在,天下间的人我不去闹腾也便罢了,如今却好,这么个小丫头日日的闹腾我来!哎……只可惜这大好的月色大好的美景,却是良辰好景虚设了!”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这最后的一句,隐约之间却触动了她的心思。 此去,那只经年,良辰好景,即便有那个人,也只能是无端的痛苦罢了。 轻幽的脸色从适才淡然温和变作微微一沉,那样极为深入心底的情绪,十分的不易察觉,而慕茶更是全然的浑然不觉,只是夜栒看在眼里,却也无话以慰。 片刻,她暗自理敛好情绪,好奇问道:“对了,她这一晚上闹腾着你是又做什么了?” 慕茶接着抱怨,“不知道又是哪里听来看来的,非要闹着明日要去青城山上看去,这整整的一个晚上都来来回回的再说这个,害得我现如今脑子里都是‘青城山’这三个字,再没法子的,只能应下来了,你们两个也准备着罢,明日大早就去。” 夜栒听而来了兴致,“青城山却也是个好地方,说来到了蓉城这么些年,我们几个都不曾好好外面顽过,这一次过去玩玩也是好的。” 轻幽却是头一遭听到这青城山的名字,心里只是将其与‘倾城’交错了起来,疑惑道:“倾城山……倾国倾城的倾城?” 慕茶摇头道:“不,是青葱之青,”解释一句,忽而心里却是奇怪的紧,问道:“姐,你真的不知道青城山?那可是与剑门之险、峨嵋之秀、夔门之雄齐名的,素来有之,‘青城天下幽’啊!” 轻幽摇头,想来却是一笑,青城天下幽,没想到自己名中命里,却是与之有的是渊源,俄顷问道:“却不知在何处?” 夜栒道:“都江堰那边,论起路程,慢行渐走,也要有个七八日罢。” “那么远?!”她微微有些惊讶,只想着大抵便在蓉城附近罢了,却不想开出了那么远的距离去,而她心里又恐有什么意外,一时便踌躇起来。 他们二人见此,互相递了个神色,都是明白她心中犹豫,只是无论夜栒抑或慕茶,也都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她出去散散心,毕竟自从四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以来,到了蓉城之后,她甚至连这褪花园都不曾离开过,长此以往下去,在她心里,再美的景色也都只是荒芜罢了。 慕茶跨步走到她身边,语气不容置疑道:“我可不管,反正是你那个丫头执意要过去,她那个脾气可不似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温顺,我是答应她了,你们两个若是不同意过去,那也不用费事了,直接拿个刀剑结果了我便是,也别让我再见明日升起的日头了!” 轻幽忍不住哼笑一声,“哪里来的这么严重?” “姐,你自己的女儿你还不知道?她那个脾气……”慕茶说着想着,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哪像个大家闺秀,这才几岁,脑子里都不知在想什么,她一个不痛快,你们是没事,吃苦的那一次不是我?” 轻幽淡淡一笑,“未央哪有那么些心思?不过混玩乱玩罢了!” 慕茶却惊了一惊,“就是这么个玩法,不等她长到亭亭玉立,我早就被她玩死了!” 那边夜栒听了一阵的笑,还不忘调侃他一番,“以往都说长安王如何如何,那是天下人都惹不起的人物,现下却也有人治得了这个魔物了!可见一物降一物,前人传下来的话,都是道理呢!” 轻幽也素来知道自己的女儿向来最缠的是这个小舅舅,如今一番考虑下来,倒也不忍辜负了他们二人的心思,于是便道:“罢了,长久未曾出门,出趟远的也是了,那便麻烦长安殿下好好准备布置就是了,明日起行,可不好缺了差了什么。” 见她松口同意,他们两个都是欢喜极了,慕茶连忙便道:“这就是了,本王保证此番出行必是百顺无舛的!” 这话惹得另两个人都是一阵轻笑,夜栒以那疏离的目光淡淡的看着轻幽脸上的笑意,只觉得这一份美不该出现在人间,而一旦出现,却又如何能那般轻负? 第二百八十六章 青城天下幽(一) “娘,你看那边好漂亮呀!还有那边那边……” 翌日一早,简简单单的一辆车驾备下,夜栒挑起了驾夫的功夫,前面慕茶驾着马引路,轻幽带着女儿在车里坐着,一路往都江堰青城山去。 只是长到三岁的年纪,因着轻幽成日深居简出,连带着女儿未央都未曾出过几次褪花园,此时这么风和日丽的出了门,小姑娘玩性儿又重,才出了蓉城没多久的路,便在车内老实不住了,调皮的掀了车帘四处张望。 听了未央在里面的不消停,夜栒外面一笑,扬声道:“你也看看这几年可把这丫头憋成什么样子了!不过出一座城罢了,都乐成什么样子了!” 慕茶前面听了也笑,跟着趣了一句,“也难怪她,褪花园里是实在寂静惯了,少见这么些的人!” 轻幽听罢,心里微微一触,想到自从诞下这个女儿,总因着自己的原因而少给了她孩童的快乐,成日里的不说锁在深闺也差不了多少,褪花园里除了他们几个人之外,便是有数的几个下人丫头,想来这孩子也是跟着自己可怜了。(.无弹窗广告) 未央那里却对他们的说话不以为意,只是顾自的拉开前面的车帘,看着夜栒那里驾车,小姑娘伸出小手便要去够那马鞭子。 “嗯?”夜栒见此,笑中带出一似吓唬的扭头看她,未央皱了皱鼻子,却也缩回了手去,轻幽怕她捣乱,便上去拉她,“未央过来,不许给十二叔捣乱!” 未央却是摆出一脸的不受用,小脸可怜巴巴的回头望着娘亲,就想这样看到她松口便是。 看到女儿的那一双清静下来的眼睛,她心里猛然一颤。 形态上虽是略有出入,但那副神情,分明像极了那个人。 “不妨事,这马性子温顺,路走的也稳,且伤不着她,”夜栒轻笑的话音打破了她的沉思,让轻幽猛的一回神,又见夜栒回眸瞧了一眼一旁的小侄女儿,吓唬一句道:“只是当心这马鞭子抽了你,叔叔可不管的!” “嗯嗯!”未央一听,那里去管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小心翼翼的蹭到夜栒身边坐着,轻幽仔细后面护着,无奈冲夜栒道:“你呀,就是惯着她!” 夜栒淡淡一笑,不做言语。 只见未央一心在这马身上,小小年纪倒也不怕,还敢伸出手去轻轻地顺了顺马背上的毛,这马却也稀罕,竟也一如既往的安生前行着,丝毫没有惊着吓着之意。 那边慕茶见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却颔首笑道:“真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是个学武的料!” 轻幽听了忙道:“你可算了,别想把我女儿弄成个舞刀弄剑的小子样子,有这心思时候,你还是教教她医学典籍,如此我便感谢你列祖列宗了!” 慕茶却不以为然,“哪里来的那么恐怖了?你不爱学武,若是这丫头喜欢,你这个做娘亲的还拦着不成?” “那就问问丫头,”夜栒笑着向未央问道:“小未央,告诉十二叔,可想要学武功?” 第二百八十七章 青城天下幽(二) 未央听了,一连好奇又疑惑的神情,想了想问道:“是否学了武功便能打过长安王了?” 她这么一问,惹得轻幽、夜栒一阵诧异的笑。[] 而马上的慕茶,佯作一番恶狠狠的意味回头对她瞪了一瞪,换来的,却是未央扬眉一哼。 夜栒回拉了拉缰绳,抬腿一蹬,身子自然的往后面移了移,靠在车栏上笑着解释道:“这么说罢,长安殿下呢是越长大越厉害,从小儿直到如今,怕已然是独孤求败的意思的,你若是想打过他,估计先前还要偷他几根千叟香来,迷得他五迷三道的,方才有两分胜算。” 未央听了,连忙追问道:“那他又是跟谁学的?” “跟我师父!”不等夜栒说话,慕茶便头也不回的掷出这么一句喊着气愤的话,语气中满是被她折磨的无能为力,说罢,还不忘得意一句,“呵,小丫头,别说你也要拜师,须知辈分摆在那里,再怎么着我师父都只能是你师公!怪只怪我早生了那么几年,你晚生了那么几年。” “你又不是我师父!”扬声一句之后,未央怒气冲冲的在他身后看着他,阴沉沉的飘出一句话来,“哼,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只是这一声说的不大,轻幽与夜栒是听得清楚,也因此笑个不停,只是慕茶却一头雾水,回身问道:“怎么了?笑什么?” 夜栒笑道:“是这丫头拿你把你比下去了,你废了口舌的话,人家不过两句诗文便解决了!” 慕茶不解,却适逢过城门弯道,却也就此撂下未曾多问,只是一路前行,欢笑却也多。(.好看的小说) “怎么又不老实了?”行着行着,许是马车上颠簸的久了,小孩子又难免好动了些,未央在夜栒身边坐着却也不安生了起来,夜栒眸色一沉,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问。 未央撇了撇小嘴儿,左顾右看了一番,最后却是将目光锁到了前面骑马的慕茶身上,一时兴起,便大喊道:“慕茶慕茶,我也要骑马!” 才这么扬声一嚷,未央小小的手便捂上了自己的嘴,时而不忘偷偷回身瞥了一眼车中坐着的娘亲。 这一看,果见轻幽眉目一沉,略带责备道:“这丫头,怎么说不听了?就这样对小舅舅直呼名讳?” 慕茶外面细细一听,不由的小声嘀咕了一句,“唉……我都习惯了。” 看着未央忐忑的低头下去不说话,一副好可怜见的神情,夜栒便轻笑一声,对轻幽道:“罢了,这两个从小儿看大,都是混世魔王、魔女的料,你这个做娘的只不去管她便是,殊不知,古往今来多少的能人将相,都是大行不顾细谨的!” 这边她话音才落,轻幽刚要反驳,却见慕茶牵着马后面行了几步,直到车前小心抱起未央在怀,方才转而驾马继续前行,脸上满是不情愿却又不敢不做的样子,“小姑奶奶,你真是用不着学什么,都能让本王无端败北!”随即,便见未央脸上一抹灿若云霞的笑容绽开,尽是得逞的笑意。 第二百八十八章 青城天下幽(三) “哪有你这么惯着的?”带慕茶那边抱着未央在前面骑马去,轻幽便到前面与夜栒一处坐着,时而不忘无奈般的责难一句。[.超多好看小说] 夜栒听了,明知故问道:“这话如何说起?” 轻幽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投向前面,也不介意解释两句,“成日里吓唬她、管教她都是你最多,可每每我若要教训女儿,却又是你说好话,日久天长下去,她心里还不只是你一个好人了?却要我这个做娘亲的如何是好?” 夜栒笑道:“什么如何是好?有我这个不要侯爵要自在的叔叔疼她,难不成还不是了?”顿了顿,他的眼神柔和的落到了前面骑马的两人身上,怅然若失一句道:“何况,自小没有父亲在身边的滋味,我尝过,也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这个孩子就罢了,能有人宠她惯她、为她遮风挡雨,即便日后养成恃宠而骄的性子也值了。(.好看的小说)” 是呀,从小没有父亲在身边的滋味,又岂止夜栒尝过?与轻幽而言,亦是感同身受,而可悲的地方在于,并非是父亲已不在人世,而是因为那人世种种,让他们不能安稳的在父亲身边长大。 从那一年坚持离开北夏、离开荣王府开始,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即便在那之后的多少日日夜夜,自己都是在彻夜无眠的蚀骨之痛中度过的,但是她从未想过自己离开那里、离开他是个错,可自从生下这个女儿之后,她开始动摇。 不知道自己当初的执拗是对是对,就因为自己的当初的执拗,让这个孩子从小没有父亲的陪伴;就因为自己如今的执拗,每当未央问起父亲这个人的时候,除了训斥,她不给任何解释。 没有人知道在轻幽心里对于那个人究竟有多恨,但是她恨他的原因,天下人却都一清二楚。 四年前的那场长安之战,荣军与辞安军的生死之战中,奉代兴帝皇命领三万军马支援荣王殿下的六军元帅步天筹,就是因为那位骇世英才的一道军令,领着那三万军士与辞安军正面交锋,四天四夜,不眠不休的战争。 那一战的战场上,没有荣王殿下,只有六军元帅。 四天,四十八个时辰,据说,那一战流出的血,几乎覆满了整个长安城。 一战功成,换来的,是辞安军全军覆没,和曾经叱咤风云的北夏六军元帅战死沙场。 彼时,身在冀州的荣王妃没有能力去想,在戍台之上,当荣王殿下对着所有长安百姓将辞安军元帅腾盛枭首示众之时,他心里对自己战死沙场的岳父究竟有没有一丝愧意。 她心里能想到的,只是当她得知父亲领援军往长安去时,自己曾收到的荣王亲笔所书的那两行小字。 四海思卿,必保功成人长安。 可最终换来的,却是一战功成一心死。 于是造就了,她爱他,却不能陪他,她恨他,却不忍杀他。 甚至,在得知自己已怀有身孕之时,她连自戕以报父恩的资格都没了。 最后,她能选的,就只有离开北夏,永远的离开他,去一处他不会找到的地方。 第二百八十九章 青城天下幽(四) “不过这些年来,这也算是头一遭出远门,未央孩子心性一如早年慕茶一般,疯疯闹闹,想必是免不了了!”他的一句话将自己拉回现实之中,看到夜栒和慕茶,轻幽却也稍感安慰。 毕竟,还能有这两个人,不顾一切的在自己和女儿身边,即便心中有愧,但她还是感激。 轻幽轻舒一口气,悠长道:“我只想,慕茶一向受这小丫头的气受多了,因这世上少有人能治得了他,故此也便放下不提,可你却是能说她管教她是好的,就怕宠她宠的没了章法!” 夜栒笑道:“照说她也是从小被我吓大的,宠归宠,你又见你女儿何时怕过谁?故此可见,不是我说说管管便行的,既是如何,横竖在她心里能落个好名儿也就是了。(.)” “罢了,总是这么多年了,也不会因着我一时一句话改了章程,我只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罢了。”轻幽无奈道,心里却着实觉得温暖,想来自己终究算是幸运的,即便命运多舛,但身边总有贵人。 当年的师父周凌风如是,诚王夜无眠如是,师哥司徒慕明如是,今日的慕茶与夜栒,亦如是。(.) “可是轻幽,你又有没有想过,若是见了故人如何?”思忖片刻,夜栒还是问了出来。 从昨夜她答应出行都江堰青城山,他心里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轻幽淡淡一笑,自从到了蓉城,他早已经不叫自己七嫂了。 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初时他们都不习惯,但如今,也是一种习惯了。 “统归是西齐的地方,便是见了熟人旧人,也未必就是我千辛万苦避的。”她恍若无心一般,好像不在乎,实则那样的语气中,分明隐藏着一种对天道安排无可奈何的情绪。 他眸光一闪,俊朗的若即若离,“哦?这话说得可早,我却不觉得你千辛万苦避着的人,会只在北夏寻你。” 她苦笑一抹,“这话我信,可是他寻我的千辛万苦,永远也比不上对这个天下的用心,既是如此,知道天下是他的软肋,即便相逢,也总有办法摆脱。” 这些年,她总会想,长安战场残忍如他,跟当年费心夺位的夜无殇,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区别就是,在她知道夜无殇的用心时,她还走得出那场感情,但当自己的父亲因那个名震天下荣王殿下而死时,她已经用尽一生心力,也走不出来了。 “你舍得么?”一记略显清冷的话,却道出了她心里最深的情绪。 舍不舍得,她说自己舍得,可惜,却是谎话。 明知,他害死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可是感情,却无法停止。 即使,离开这么多年。 可是夜阑静卧之时,却总是不由的去想,他是否平安,是否快乐,是否也在惦念自己。 第二百九十章 青城天下幽(五) “你终究是舍不得的,”夜栒淡淡道,眉宇间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冷,“可若不这么做,却又对不起另一些人,故此若得一生不见,想必尚好,只是一旦见了,反而是进退两难。[]” “其实我一直到没有发现,你对我,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洞察力,即便天长日久的不见,也总是能轻而易举的看透我的心思。”轻幽平静的看着他,目光并未因车驾的颠簸而有丝毫的波澜,“可我却不明白,你如何会这样?” 从很久以前,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他可以那么轻易的看穿自己,甚至有一些连夜栩都看不明白的东西,他却一览无余。 一如当初冀州之时,自己不发一言,他却千里迢迢而来,放下当朝十二皇子的尊崇身份,无怨无悔,亦是一句其他不提的陪在她身边,陪着她,到了这座芙蓉盛放的城池,到了那座寂静的家苑,甘愿放下所有,却始终一言不发。 “你知道我年幼时的经历。”夜栒眸色微微敛起,回忆过去,对于他来说,永远都是最痛苦的行为。 轻幽微微一怔,随即颔首,“是,我知道。” “其实,我恨父皇母后,但是当我见到和母后这样相似的你,却发自内心的希望你好。” 这一句云淡风轻,希望你好,依旧还是一阕希冀而已。 “我真的很像嘉懿皇后吗?”早先,她不只一次听过旁人对她与嘉懿皇后之间的形容,只是在心里,终究有那么些不相信。 他侧眸看她片刻,“你的不笑,是与母后如出一辙的沉重。” 她微微有些惊讶,毕竟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位宠冠六宫的皇后,竟是不爱笑的,“嘉懿皇后,不爱笑吗?” 他深吸一口气,怅然猜道:“是心里沉重罢,你是为了那红颜祸水的名声,不敢笑罢,母后是为……龙府的明日,心里惦念太多,很少笑靥如花。”思忖片刻,终究还是说道:“其实轻幽,我见过太多爱笑的女子,可你不笑,却是另一番天地。” 她嘴角微微一瞥,勾勒出一片似有还无,“遥想昔日已恍若隔世,只怕如今,却要让你失望了。” 自从女儿出生之后,自己,早已经不惧怕任何了,笑容,总是不经意间绽放。 “可与我而言,你却总是像她的。”他神色微笑落寞,“想来两人若要相像,既是容易也是困难,便如同我与他,明明是亲兄弟,可你又可曾觉得我和七哥相像呢?” 这一问,让她稍显出神,回想半晌,方才忆起这个问题,自己也曾经想过的,“我总觉得,你与你七哥虽说有些许相似,但终究是大相迳庭的。” “怎么说?”夜栒问道,却不知在她心里,自己与亲生哥哥,究竟哪里是大相径庭。 依稀回忆起那双长久居于心底的眸子,她却好像怅然若失一般,片刻方才道:“他的目光永远能刺透人心,而你,却是瞧不起天下的狂邪。” 是啊,夜栩脸上的笑意和清冷,仿佛是永恒相伴的,轻幽始终看不明白,哪分情绪是真,哪分又是假。 而夜栒,其实一旦看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心就也再明了不过--打从心底里,他看不起这个天下。 更看不起那些为了天下,打打杀杀、明争暗斗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夜栩的关系,永远也修复不好。 闻听此语,正中脉门之间,却让他桀然一笑,“我哪敢瞧不起天下?毕竟还有些天下人,是我甘愿俯首称臣的。” 第二百九十一章 青城天下幽(六) 或许,夜栒那最后一句话是有所指的。(.) 可他们都知道,无论如何,那也只能是一带而过的波澜而已。 当一行到达青城山时,碰巧,是九月初一。 “知道你逢初一十五茹素,如今巧是赶上了,咱们便在这无事庵留宿歇息罢。”车驾停在一处安静空寂的庵苑之前,轻幽看着眼前‘无事庵’三字,听着夜栒如是说。 慕茶一边背着沉沉睡过去的未央,时刻不忘着要轻声细语,缓缓道:“以往我也算来过青城山两次的,只是却不曾往这庵里上一柱香去,如是想来,如今倒也算见个世面去!” 轻幽眉目微微一蹙的看了看他,“佛理之事,却不容你胡言乱语!” “是,小弟谨遵训斥。”慕茶这里方才记起,原是自从四年以前初次抄录往生经起,她心里就一直开始从佛,初一十五茹素,早晚沐浴更衣焚香,日日静然抄经,她的生活,就像是虔诚的佛门之徒,为生者,为死者,亦为自己。 见眼前庵门紧闭,轻幽心中疑惑,便向夜栒问道:“却不知初一的日子,因为却要大门紧闭?” 夜栒摇头道:“这我不知,只是早先进城之时曾问过这青城山周围可有庙苑,却是听那乡人所言,只说这山脚下有这么一座傍山而建的无事庵,旁的倒也未曾多问。[.超多好看小说]”说着,他便到门前轻叩了两声门,“瞧这样子,也不像是荒无人迹之处的废庙,想是该有人的罢。” 说罢不多时,果然大门便被从里面缓缓开来。 却是一个面历沧桑的老尼,眉头紧锁,一脸庄肃。 “冒昧敢问……”夜栒见了人出来,虽是被她的神情弄得心里很不受用,但却也话语温和有礼,丝毫不失大家风范。 只是,出师不利,才不过四个字下来,却被其冷冷的打断了言辞。 “本庵恕不待客,请施主容谅移步。” 话撂下,随即便要关门。 “师太且慢……”正在夜栒面色怔愣委实意外之时,轻幽见此,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敬意十足道:“唐突造访,实在是小辈们的不是,奈何适逢初一之日,我等又是原来之人,除却佛门,却是不知哪里才能在佛祖面前尽一份心思,故此,还请师太容谅,且要收留我们一晚焚香奉佛,方才让我等世俗之人安心作罢。” 不知缘由,好像,在轻幽走上前去,那一张脸落入惜静师太眼中之时,那位冷寂的师太,脸上却出现了一抹难以置信的情绪。 待她说完,片刻,师太就只是那样看着她。 “师太?”几人见其如此,心里皆是不明就里,轻幽轻声唤她一句,方将她唤回了情绪。 只见她强脸心神,道:“若是施主有心,自然何处都有佛理在,人生无处不真机,却并非偏偏如是安顿才好。”她这一句话下来,轻幽本以为这道逐客令还是更改不了的,只是意外,总是频起。 “庵中简陋,未必能安排得了众位的身娇肉贵,若不嫌弃,但请入室稍作,待贫尼问过姑娘,再作打算。” 第二百九十二章 青城天下幽(七) 虽不知她话中所言‘姑娘’是谁,只是能得准入庵中,对他们而言,已是可喜。(.) 带他们几人到了正殿偏侧的暖阁中暂歇之后,惜静师太便一路踏着沉重的步履,走到了庵中后面的一处名唤‘幻世堂’之地,触及门格的一瞬,手指都冰凉起来。 “小姐。”进到堂中,内室蒲团之上,依稀是一个褪却风华,却形容极美的女子。 一袭荼白衣衫,束发高阁,纤纤玉手之中,是一串白檀佛珠,不紊不乱的颗颗稳步向前,在她手指的拨弄之下,幸运的在一圈之内,兜兜转转。 那一张脸,丝毫不输轻幽的美丽,而那一段早已褪却的韶华光芒,亦未给她带来任何的颜色凋谢,相反,是另一番风致。 美人若是能沧桑出惊艳的质感,那才是最大的本事。 “外面适才却有动静。” 淡淡的开口,若无看到那微动的唇角,总会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因庵中地界不大,大门开合也总是有时候次数的,故此她却听得出响动,也是必然。 惜静眉目惴惴不安的打量着闭眸稳坐的人,心里有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外面来了两男一女,另有一个小孩子,却说初到此地,又逢初一,却要借宿此处。”她谨慎的先将外事说明了一番,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 听到她这句话,蒲团之上的女子心里便有了一袭思量。 “姓甚名谁?”她清楚,若是寻常人,是断断不可能踏入无事庵门的。 而若是惜静放了他们进来,那他们身上就定然有些与常人不同之处。 片刻的思忖,惜静道:“尚未问询。” 可见,那荼白衣衫的女子,终是淡淡睁开那双细致勾勒出的美眸,看着惜静师太的神情,很是淡静。 不需多言,她的心思也已经是摆在那里的疑问。 何况惜静又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几十年来,自然已是一清二楚无疑。 沉默着思考片刻,她努力舒展了那一簇的眉目,小心翼翼道:“那一位小姐,生的样貌,像极了您。” 这样的一句简单的话,外人看来许是巧合的样子,可却当真让蒲团之上的女子诧然怔愣片刻。 “除了像我,却不像别人?”许久,她问,语气辨不出是喜是悲,是和是怒。 “是,您猜的分毫不错。”惜静师太沉沉的一颔首,想到轻幽的那张脸,一切的往昔,好像都已经浮现眼前,“的确还像那人,只是说来甚为奇怪,那眉眼轮廓,简直与您是如出一辙的形容,难怪,都说红颜祸水,‘倾城倾国倾人命,一步一袅一生莲’。” 很明显,虽是尚未问过轻幽的名字,可惜静师太却已是对她了如指掌。 甚至那一抹言谈之意,却似是比轻幽自己,更了解自己的来历。 “如今那一行人如何安置?”片刻说不出情绪的陈宁之后,女子终于开口问道,语气,依旧缓若安定。 惜静道:“请到侧面暖阁暂坐,请小姐示下。” “罢了,”那女子轻撩衣袖一扶,双腿离了蒲团垂落地面,深吸一口气,“终究血脉相连,这一世,难免牵绊。”顿了顿,微微抬眸对惜静道:“请幽儿过来罢。” 第二百九十三章 青城天下幽(八) 有了那女子的这一句话,惜静师太便转而离开了堂中,只是越是离那暖阁近些,自己心里便是越发的忐忑不安。(.好看的小说) 却说轻幽几人在暖阁里歇息,心里亦甚是疑惑不解,而慕茶言辞之间,更是直言对这庵门的不满与不信任,“这里却是有意思,凡逢初一十五,庙门寺庵莫不是香火鼎盛的,何况又是在这青城山下面,这所谓无事庵是否也太是‘无事’了?怎么连上门的人都却要往外赶?可不像佛门之地!” 轻幽一面照顾着依旧熟睡的女儿,听了慕茶的话,但与夜栒对视一眼,神情中看得分明,两人亦是对这里多少大惑不解,只是她却觉得除却奇怪,这里这样幽深清静的环境,却是难得的。 她轻轻拍了拍女儿,哄着她睡得舒服些,一面道:“这里到处的环境却是很好,若能在此安顿两日,却也不负此行了。” “清静归清静,”夜栒却是与慕茶一样的对这里不信任,四面环视仔细便罢,“可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她淡淡一笑,嘴角勾勒出一抹飘逸无瑕,“有你们这样能人将相身边帮衬,我如何需要去怕?” 慕茶扑哧笑道:“只把这份怕意绕在我们身上,却是你轻巧不少!” 轻幽婉约一笑,才刚一垂眸将目光移到未央身上,却听外面随着脚步声的停下,是适才那份冷寂的声音,“贫尼奉主母之命,却请姑娘移步。” 话中所指轻幽,已是再明显不过。 慕茶与夜栒的眼神里,皆是霎时一阵警惕袭上,甚至轻幽看在眼里,只是夜栒那一双修白的手,瞬间便握了个紧,几乎看得出纹理细致。 至于她心里,却无他们那样的紧张,只是好奇疑惑而已,走上前去才要开门,却被夜栒拦了一道,慕茶亦是不安的神情,她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执意开了门,只见那惜静师太就站在外面台阶之下,距房门尚有两步距离,她便谨慎前走一步,轻柔问道:“师太可有什么事情?却不知留宿之事可还使得?” 说话间,夜栒已走出门来,就在轻幽身边站下,而慕茶,也是分外小心的在里面守着未央。 惜静师太手持佛珠微一拜去,却未曾抬眸,只道:“主母示下,几位尚可安心住下,只是却要请轻幽小姐移步,请往幻世堂中相见。” 这清淡无味的话才一说出口,轻幽与夜栒听着,皆是一惊,而慕茶虽身在屋里,但已是手里一紧,实在是他们尚未自报家门,却不知如何这位师太却准确无误的道出了轻幽的名字。 一句小姐,则更是让人心中不解。 虽说此处乃是西齐的地界,但她步轻幽是什么人,天下间谁人不晓? 自那一年执意费尽心力的离了北夏之后,夜栩却是对外宣称王妃感念沙场战士英魂,亲身为其抄录往生经文,为显虔诚,便离府身往盛京子离庵中修行,归期未定。 天下人莫不知晓荣王殿下曾为战事牺牲了六军元帅的性命,故此虽有这一句冠冕堂皇,可在天下百姓眼里,却只道是这荣王夫妇的缘分已到尽头,时而亦是莫不称叹,只道骇世英才、绝世红颜,本是天作之合的美好,却终究为这‘骇世英才’的心性,‘绝世红颜’的出身所误,怕这未定归期,却是免不得要一辈子了。 故此当如今这惜静师太能一句叫出她的名字,而后又请她相见旁人的举止显现眼前之时,他们这几人心里的骇然,便是不言而喻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青城天下幽(九) 轻幽与夜栒对视一目,目光中的会意警觉都是分外明显的,她脚步未曾前移,只是转而依旧很是得体的向惜静师太问道:“却不知师太主母竟是何许人也?轻幽自知身位特殊,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自己的地方,若是尊驾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亦不说明身份,恕轻幽难以从命。” 说话间,夜栒已微微移了寸步,半个身子,挡在了她前面。 见轻幽讲话与说得如此明白,言辞之中亦是大有尊重自身之意,惜静师太心里却是一股子放心安慰之意,而又见夜栒如此护着她,师太却不与轻幽多说什么,只语气舒缓清和道:“十二皇子请放心,此番要见姑娘之人,非但是与北夏深有渊源,亦是与贵国故六军元帅羁绊非常,只是未得主母允准,贫尼不敢擅自将其身份示之于众,为难之处,还请姑娘、十二皇子、长安王殿下见谅。” 说着,目光不移,却已将慕茶的身份一样道了出来。 而慕茶身在室中,听闻此语,心里虽不甚解,但却对来人敌意见少,原因很简单,他心里对这无事庵中的人事,已然觉得有所明白。 “世间没有这个道理,我等虽是长久不居皇城府宅,却终究身上还有那么一股子叫人不爽坦的骄矜气,总是不愿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还请师太见谅。[.超多好看小说]”夜栒略微又移了些许步子,看这副样子,分明是不让些许的,这样的一番言辞,显然不能让他放心的将轻幽的安危就这样交出去。 只是让他意想不到的,却是轻幽定定的看了这面前的惜静师太的面目片刻,忽而抬手轻扣住夜栒的臂弯,让他蓦然一怔,却见她摇头轻笑一声,随即对惜静师太道:“师太既是诚心相请,轻幽也不好回绝,只是我应师太之邀,师太也该允我一事。” 惜静师太见此,只目光注视着轻幽,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轻幽生涩的拽了紧夜栒的手臂,手中瞬间渗出了许多汗珠,只是脸上却是从容依旧,静缓柔和道:“多年以来,轻幽身在别处,与荣王殿下多有疏离不事,幸而有十二皇子周遭相护,如今之势,若无十二皇子身在旁侧,轻幽实在不敢前去,故此如今,还请师太照看长安王片刻,而许轻幽与十二皇子同去,否则,轻幽恕不从命。” 惜静师太看了看他们二人,以轻幽这番话意忖度,分明说的就是如今自己与夜栒的关系已非昔日能比,她虽不知她为何会刻意彰显此处,可自己听着,的确惊讶非常,另一面亦是看得出轻幽的性子倔强,若不让夜栒相伴前往,一面轻幽未必肯去,若是就此作罢了此事反倒不是,另一面,也难免他们留在这里担心,夜栒也决计不悔答应,思虑片刻,惜静师太方才道:“小姐既如此说,那便请先随贫尼前去,待到幻世堂之后,贫尼再往主母处说明。” 夜栒听罢,方才安心,只是想着轻幽现如今的行为举止,自己心里倒是想不明白,可当下却无深思的机会,故此只是回身往内室里看了一眼,与慕茶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两人便随着惜静师太的引路开始往幻世堂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青城天下幽(十) 在一路走到幻世堂的过程中,轻幽心里早已是各种情绪疑问,全如惊涛骇浪一般袭来了。[] 而这众多疑问中,最让她心绪不宁的,却并非这惜静师太的主母是谁。 “请两位稍候。”正在她暗自苦想沉思之际,却见前面惜静师太已然停下了脚步,时而如是说了一句,轻幽恍惚之间抬头望面前一望,却看已是另一处极幽极静的院子里,院中种着的,却是让她眼眸一阵波澜的簇簇燕子掌。 顾盼回首,仿佛昨日就在眼前,昔日玉簟洲中花间酒,燕掌琵琶后庭花,这些年,日日夜夜,历历在目。 惜静师太说罢,只身行至门前,却也不叩门,只是轻巧推开,人影柔洽的移了进去,随即人进门又闭。 “对这里,你放心么?”看着外面只剩他们两人,夜栒问向轻幽,同时,她的手还依旧留在他的臂弯上。 轻幽四面环视一圈儿,心里早是七上八下,当下听夜栒这么一问,她嘴角一抿,神色中微见两分不安,“不骗你,我心里很不踏实。” 对于她的回答,他永远都不曾意外过。 只是对于她的行止,他如今却是想不明白。 也可能是不想明白。 “你怕这屋内之人,会是与他有什么瓜葛的?”他话中所指者为谁,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倒不尽然,”轻幽垂眸一吸气,“你听到师太话中说的,屋内之人,非但与北夏有所牵绊,亦是与我爹爹是旧识,我虽不知她是何人,但只凭这一件,我就要见她。” 想来,这世事实在是无常,以往总说这句话,虽是心里也有多少的理解,但毕竟是彼时年岁尚小,加之经历未曾有如今的丰沧。如今想着,人总是在有一定条件的情况下在一些事情上做无谓的执拗,而直到真的走到万劫不复的那一天,方才会放下心里的所有包袱,可是后悔,又有何用呢? 恰如当年,她因着幼时之事,无论如何都不肯叫那个男人一句爹爹,直到那一日的冀州,听到他再也不可能用那样隐忍不发的声音叫自己一句‘幽儿’时,她方才开始后悔,悔自己为何那样放不下,为何就不能再有机会的时候,叫他一声爹爹,而现下,即便她叫他再多遍、叫他再多声的‘爹爹’,上穷碧落,他也永远听不见了。 而夜栒,或者真的就是那个全天下最了解她的人,了解到她心里的每一个细处,犹胜当年的夜栩。 “其实步大元帅与夫人,今生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应该至死也会满足的。”他其实并不擅长安慰,但是想到她对于自己的自责,他还是不能默不作声的,即使一两句话,说出来,也总会有一份宽慰在,“对于自己的儿女,父母是不会有任何的怨怼的,恰如未央于你,即便日后她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也好,你这个做娘亲的也是不会怪她的,不是么?” 即便这多年来的心结无法用这一句话而轻易解开,但她心里多少有些许温暖的意味涌上,微一抬淡淡一笑,再深的自责也强力的忍了下去,“若你不是个天家皇子,只需日日念叨些易经八卦,再加上这一副嘴皮子,那昔年大唐的袁天罡都要被你比了下去的!” 夜栒呵呵一阵爽利的笑,“只可惜我这副嘴皮子却是难伺候的很,若非挚友亲人,我可是不会轻易开口只言片语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 无事何曾无事 片刻门前等候过后,惜静师太果然从幻世堂中走出来,脚步平缓,神态自若。 只见她肃穆中不乏两分莫名的恭敬之意,上前双手合十一拜,道:“奉主母命,请十二皇子、荣王妃内室相见。” 轻幽见此,便仍是轻挽着夜栒的胳膊,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缓步上前,步履端然从容。 “两位请。”门前,惜静师太侧身一让,将他门俩让入内室,随即,自己却未曾跟进去,只是在外面关上了房门。 此时,轻幽心里几乎全然是好奇与疑问,而夜栒,却更多两分警觉。 小心翼翼的向里面走去,只见这屋子里到处都是极为简洁的布置,恍若雪洞一样的清肃,之中却也不乏细节上的雅致。[.超多好看小说]室内淡若不闻的一股幽兰之气,让轻幽心里对这室主人平添一份欣赏。 “那是……”当目光扫到里间里远远摆着的一簇插在一尊学蕊岫玉罐里的白海棠时,她心里瞬时只觉得一阵熟悉之感,声音极低的喃了一句,好像似曾相识,却是很难记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幽儿,十二皇子,都坐罢。”正在她心神恍惚微然之时,却听得一席飘渺的恍若淡出了人世的声音从里间屋里传来,真可谓是一袭清幽入耳,万般天籁皆绝。(.) 说罢,那一袭素衣披就的九天仙子,就那样清柔淡雅出现在二人面前,时而,一切,仿若都是停滞。 那张脸,与轻幽竟是有六分相似。只是那两身完全不同的气质,却是造就出完全截然的两个人。 或者是因为自己的一张倾城之容,她从来都觉得一个人是可以美到任何的境地的,无论如何的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也罢,在她面前,也都只是黯然而已。只是面前的这个素衣简致的女人,除却那份美丽之外,真正让她步轻幽觉得惊诧愕然的,却是那一身不惹凡俗虚幻之质,仿佛她的美丽,永远与年纪无关,无论到了何时,都是沾染不上半分的沧桑。 一边夜栒看着面前的女子,却是有一种不知如何开口称呼的错觉,好似那副样貌气质,是可以配以任何一个年龄的以致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说不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她面前,轻幽这样的一身才资竟会觉得失色,并非因为容颜上的因素,甚至轻幽是要比面前的女子更胜两分的,只是或许那就是一份岁月与经历磨练出来的独特气韵,是很难让人舍得移开眼眸、移开心思的。 这样的一个人,没有人会不去好奇她的过往。 而她对自己的称呼,那一句只有父亲与师父才叫过的‘幽儿’,则更是让轻幽云里雾里,不明就里。 轻幽语气虽不微弱,但也是多有疑惑试探,“您……您是……?” 听着轻幽语气中明显的疑窦丛生,这女子只是嘴角微微一晕,瞬间荡出一片太虚幻境般的氛围,顾自端雅的坐于正位之后,她抬手缓缓一摆,指向一边的座椅,淡淡的语气,却是由不得你反驳的温和,“坐。” ------------------------------------------------------------------------------------- 大家想不想知道轻幽的身世呀,猜一猜这位大美女是什么人~~~~~~~ 第二百九十七章 几成追忆几成痴(一) 从蓉城一路到青城山,轻幽想到或者会遇到一些人、一些事,可能不会那么顺利的仅仅是一次出游散心,也想到过可能会让自己心里得到一些震撼,只是她却从未想到过,这一日与面前之人的相见,竟会给她带来如生死一般的震撼。 小心谨慎的在这面前女子的右手边并排坐下来,夜栒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文若无害的女子,只是眸光早从初时的惊诧换做了如今的警惕。 至于轻幽,隐隐约约,她总是觉得自己与这女子之间,可能会有一层十分深刻的渊源。 凭着一面如此相近的眉目,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是去怀疑,这个女子,会不会是自己那个‘难产而死’的母亲。 无论如何,只这一目相见,尚未说上几句话,早是让她心里澎湃起来,恍若钱塘大潮一般不能平复。 “请恕小王无状,前辈所言,虽言字寥寥,但却字字惊鸿,却不知前辈究竟何许人也,竟对小王与轻幽如此了解?”待到坐定之后,夜栒酝酿出一番恭定却不乏风骨的语气,言辞之间,直击重点。 时而,轻幽亦是眸光烁烁的盯着那女子看,只想她能将身份如实相告。 只见她云淡风轻掠过一层笑意,轻盈若斯,眼神温和的恍若母亲去瞧孩子一般的看向夜栒,其中更多一份追思一般的意味,“不知你们从小儿直到如今,旁人是如何评价,只是在我看来,相较小七而言,倒是老十二更像无弘哥哥和籽晴姐姐。” 果然,她是有一句话便惊动得了天下人的本事。 言谈之间,那‘无弘哥哥、籽晴姐姐’,不是光立皇帝、嘉懿皇后,又是何许人也? 而她,对于与他们非但是直呼名讳,更是脱口而出光立帝登基之前、尚未太子时的名讳,而非登基之后未与众兄弟避讳而更之名,其中足以见得起身位至高,恐怕天下之间难寻得第二。 “也可能是因着你一直在幽儿身边,没有分离、没有想念,也就自然没有急切、没有忧怼。”还在他们两人顾自心中惊诧之时,那女子又一袭言谈,分明直击夜栒最深的一缕心思。 虽是已过了三载有余的时光,但她如今都还记得,那一年的深秋,当今天下英名最盛的北夏七荣王夜栩,那样只身前来这一座寂寥小庵,她本以为那样一个骇世英才,又能亲手送岳父上黄泉路的一个人,应该是果敢狠辣、处变不惊,没有任何事能撩动他一丝情绪的,可是那一日见他,他的那张沾染上了忧愁急切的俊美之容,却让他始终不能忘记。 原本,对他是有恨意的,可是那一日的一见,对于面前这个四处奔波只为寻找自己娘子的男子,她只有一种心疼,心疼这个无弘哥哥与籽晴姐姐的孩子,心疼这个身居高位却无可奈何的男人。 轻幽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心思莫名的一紧,片刻方才思忖着开口,“前辈言辞句句深入人心,只是不知小女与您之间究竟有如何渊源?您与北夏皇室之间,又到底是个什么关系?而今,为何又身在西齐地界上这一座清静的小庵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厌倦了猜测,厌倦了不解,也厌倦了被旁人知晓自己的一切,而自己,却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那女子望着她的神情,始终如慈母一般,听他说罢,深吸一口气,面容上浮出一片深长的意味,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是一种珍惜、一种心疼,“幽儿,你爹爹可曾与你提过,以前,六军帅府还不是六军帅府之时,府里的人事都是个什么光景?” 第二百九十八章 几成追忆几成痴(二) 虽是初次相见,更不知面前之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可是听到她这么叫自己,奇怪的是轻幽心里却不觉得别扭,只是一味的觉得亲切,可是对于她的这个问题,对于轻幽来说,就只有遗憾,“实不相瞒,为人女,我素来是个不孝的,以往爹爹在时,虽日日时时相见数载,却总未曾共聚天伦,彼此说话只是客套罢了,只是如今千般万般对不住也好,都只是徒劳而过了。” 遥记以往,未上江东战场流落西齐之时,她还尚是年幼,况且爹爹日日记挂早逝娘亲,不愿与自己亲近,而后回到北夏,爹爹纵然满心疼爱愧疚,奈何又是自己堵那一口气心里过不去,想来,这一对相依为命了数十载的父女,竟是从来未曾有过一日的温暖静好的日子过。 那女子听了,心思一阵怅惘,那眼眸中的桑寂宛若游丝一般,若即若离,飘渺不定,“因着宋国旧事,看来六军帅府的日子,却是从来不得一个好字。”说罢,她移了目光到轻幽与夜栒身上,嘴角缓缓一阵柔和,“你们离开北夏多年,不想回去吗?” 夜栒道:“听前辈所言,想必亦曾是北夏中人,如今在此亦是不乏安逸,想来却是西齐从来有让人不想家的魔力。” “是么?”她几乎自嘲般的一问,神情徒添一份不可思议的无奈,“可能因为我心里的家是在西齐,而北夏……只是我的曾经,可你们终究是与我不一样的。” “前辈,可否容小女一问?”轻幽看着她那张与自己如此相像的面容,听着她意态悠缓的语气,自己终究是有些沉不住气的,如此突然一问,到让那女子两分惊诧。(.) “嗯。”随即,她融和的微一颔首。 轻幽心里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出自己的疑问,“您是否……是否是我的……” 生字缓缓,好像十分害怕她给出一个答案。 “不,”那女子见她这样的神情语句,未等她说出来,便善解人意的打断了她的话,淡静回答道:“你并非是我的女儿。说来也算有意思,你与我长得甚是相像,只是我是没福气在儿女身上的,说不得,或者也是上天见怜,宇文芝竟然会生下一个这样的女儿,千般万般想不到,竟会如此像我罢。” 说话之间,她双眸淡淡的看着轻幽,那一怀温柔慈爱,甚是亲近宠爱的样子。 可是,她的话,却全然不似她的语气一般让人心绪宁和。 一句宇文芝,完完全全的让轻幽的脑子停止了思考。 甚至,夜栒。 “您说……宇文芝?”她颤颤巍巍的问,恍若这一刻,她的天下都是混沌。 对于他们的反应,那女子依旧是淡静若水,那是早已料到的情绪,只是淡淡一点头,“那是你的母亲,宋国昙阳公主,当今宋国甘宁帝宇文迹的嫡亲胞妹。” 对于宇文芝的身份,她从来不曾疑惑过,只是她从来都没有将那个当年风华绝代的女子与自己联系在一起,与父亲联系在一起。 话到此刻,她双目圆瞪,一时说不出话来。 夜栒亦是大惊不已,俊秀的面容已经拧在了一起,若是当真如她所言,轻幽的生母竟是那个宋国公主,那么这么多年以来这个天下的疑团就太多太多了。 “你究竟是……”他勉勉强强撑着一许疑惑问去,却是得来了更大的一记震撼。 “我?”她仍是悠然的让人嫉妒,“如今多年不用名字,倒也清闲,只是依稀记得,当年尚在庵外之时,我的名字是……步心溋。” 第二百九十九章 几成追忆几成痴(三) 当最初听到这个名字时,无论是轻幽还是夜栒,脑子里都没有什么印象,只是随后的稍加联想,那一个‘步’字,再加上与轻幽那般相似的一张脸,却好像让他们全都明白了什么。 传说,北夏六军元帅步天筹有一胞妹,年少既有绝世花容,与宋国昙阳公主、西齐前太师纪楼之女纪蓁并称天下三大惊世美人,而这其中,又以这位不知其名的步大小姐最是得天独厚,有盖世文才,曾让西齐建康帝甘拜下风,三国之内,其文学造诣竟无人能出其左右。 传说,其深得父母哥哥宠爱,甚至北夏当今皇太后,昔日尚是皇后之时,都对此女异常疼爱,甚至是有意将其许配与当时的太子殿下,既是后来的光立皇帝为妻,只是因着种种鲜为人知的缘由,最终却是不了了之。 只是,大凡红颜,都有些独特的性子,更何况还是这样出身、这样才学的红颜,这个昔日的步大小姐,就偏偏是不爱那些个北夏的高官名宦、王孙公子,只一心的情系敌国中人,而那人却又偏偏是敌国的一家出身名门的公子。于公于私,那段情自是少有人认可,弄到最后,据说是终究弄得个红颜早逝的结果,至于是哪一个敌国的哪一个王孙,却是众说纷纭,无人知晓。 若是如今面前的这个女子就是当年的那位步大小姐,那么轻幽便该是叫她一句‘姑姑’的。 步心溋,这个名字,她从未听爹爹提及过,只是每每到了府中的一处名叫木末芙蓉楼境界,父亲总是会怅惘踌躇一番,那时的眉眼心间,是一种旁人很难理解的情绪。 轻幽想着想着,心里已经到了颤抖的境界,只觉得自己对这个人世是有太多的不了解,好像全天下都是一片混沌,她小心谨慎着自己的每一句措辞,“我记得家里,曾有一处地界,名叫‘木末芙蓉楼’的地界,爹爹总是有无数的愁绪会在那里隐忍住,不知前辈与那处地方,可有什么关联?” 记得帅府之中,除了玉树流光楼、共星宴月楼之外,尚有一处种的满是辛夷花的楼阁,长久以来,都是父亲不让人去接近的,府中有些资历的老人说过,那是当年大小姐的绣楼,因着大小姐向来最爱辛夷花,故此步大元帅亲自督建了那一座画楼,处处精致简单,名字便取自摩诘先生的那首《辛夷坞》,‘木末芙蓉花’一句。 只是后来,大小姐离世之后,那座楼,也便废弃了。 听到轻幽的话,她神色微微有了一丝波澜,一阵略显其迷道:“是么?愁绪……哥哥对我,能有的或许也就只有愁绪了……” 这句话,已经说得很是明显了。 即便轻幽心里已经料到,可是当真切的听到这句话时,她还是免不了的嗡嗡然,一时之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去说。 就连一边的夜栒,都是大惊失色的样子,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么说,您真的是……前朝大将军步信的女儿,六军元帅步天筹的妹妹……那位当年与昙阳公主、纪蓁并称的惊世美人?” 她云淡风轻的一笑,“我的容貌,难道有负那个昔日凡俗所赋的一记名声?” “不……”夜栒双眉紧蹙,眸光定定的看着她,虽是诧然惊愕,但却也不乏敬重之意,摇头道:“是名副其实。” “所以……你是、姑姑?”轻幽轻缓中夹杂着颤抖,这样站起身来,目光中,尽是惊然。 步心溋淡淡一笑,朝她神过手去,“我都不曾想到的,哥哥和宇文芝的女儿长得竟会如此像我,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你的眉眼容色,占尽了我和你娘的好,只是终究有意思的,却是你有五分像我这个姑姑,三分像你娘亲,难怪……豆蔻年少之时,便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步心溋,宇文芝。 纵然她的生活一向变化莫测,但她却从来都想象不到,自己那个从未听父亲提及的姑姑和那个难产而死的母亲,竟还会有这样多的谜团等着让她去发现,竟然还会有这样多的意想不到,就真的这样真实的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第三百章 几成追忆几成痴(四) 虽然,仅是这一面之缘,但是当看到她向自己伸出手时,轻幽还是自然而然的伸过手去与她握住,那样的温暖,来自于家族的宠爱,是她从小到大的奢求。[.超多好看小说] “我不明白,天下都知道昔日的步大小姐年少便因思郁成疾而逝,而昙阳公主亦是死在北夏与宋国交战的战场之上,为何如今……”夜栒站起身来,心里终是放不下忧虑,何况疑惑包裹住了所有的思维,让他觉得憋闷得很。 而轻幽,则是比他更想知道这一切。 “这是一段很悠长的故事,知道这一切的人如今天下只怕一只手也数的清了。(.好看的小说)”步心溋用一种很轻婉的语气在叙述一段并不愉快的故事,轻幽在一旁仔细的看着她,只觉的她眉眼间散发出的气韵,是自己这张更胜一筹的脸也比不了的清雅别致。 恰如前人所评王维之句‘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 她接着道:“从哪里开始讲呢?” 轻幽在一旁站着,目光中满是期许,可心里又是从未有过的害怕,“就从您的故事开始,可否?” “你真的要听么?”她问,神色依旧安之若素,“这不是一个幸福的故事,我们这一群人,好像从来是与幸福无缘的。(.好看的小说)” “我想在都不能让自己的心里平复下来,”轻幽实不相瞒道:“但是只凭这张脸我就可以确定,您与我之间的关系定是非比寻常,而与我,活至今日,有很多事情我都以为我承受不住,这辈子我也没想过要去承受,可它们依旧不期而至,故此岁月让我明白,生活,总不会在你万事俱备之时再给你那些你承受得了的刺激,而我做不到事事未雨绸缪,那么就是无论什么事,都赖不得上苍让它来得匆忙,我都受得住。” 这一段话,她都不知道为何自己能在如今这样混乱又霹雳的情况下说出来,只是,她终究还是说了,这么些年,她的确就是这样过来的,如今她很清楚,若是不将那一段往事因由来回听个明白,她是不会放得下心的。 宁愿被晴天霹雳震的头痛欲裂,也不愿让自己浑浑噩噩的多度一刻。 “看来哥哥没有给你找一户好人家的归宿,小七没有照顾好你。”看着她这样,步心溋心里涌出一阵心疼,淡然一语,却让轻幽心思悲凉一瞬。 俄顷,不等他们说话,步心溋便又问向夜栒,“老十二……也有兴致?” 夜栒沉舒一口气,尽量表现的恭谨,眸光却是坚韧到了十分的样子,沉声道:“只怕长安王亦会感兴趣。” “长安王……长安……”步心溋嘴角柔和的一勾,眉眼一片温和安逸,“长安,是很好的字,只是我却沾惹不起……” 这样的一句话,似乎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只是未等他们两个来得及去反应,步心溋又接着道:“故事繁杂,你们不要听的无味才好。” 轻幽老早便料定她是不会不告诉自己的,毕竟若是她无心相认,此番大可不必出面,只这样隐忍着就是,可是如今这样,自然是说明了她心里对自己终是有所惦记,这也让她觉得温暖些许。 “是。”她淡淡的回了一个字,心里早是不敢再多往下想一分了,可是对于自己面前的这位传奇姑姑,在轻幽心里,对她的所有故事,都是好奇。 第三百零一章 几成追忆几成痴(五) 轻幽心里,的的确确是有太多的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何当初早逝的姑姑如今会这样安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不明白为何自己因难产而逝的母亲,竟会变成宋国的那位死在战场之上的传奇公主,不明白,这位姑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明白,她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会变的如此混乱。 可是,对于步心溋来说,这一切,却是她的人生。 “我早已经忘了是多少年前,那时,我还是当朝大将军独女,哥哥也还是初出茅庐的一届武状元,受封殿前左先锋,无弘哥哥也还是太子,籽晴姐姐也仍然还是辅国公府上的小姐,一切都是那样平静,那样的循规蹈矩……”她缓缓道,人们总是有这个通病,在回忆过去的时候,心里总会冠以当年的那种情绪,无论时间长短,有所回忆,总是寻得到幸福,恰如她如今嘴角勾起的一抹微笑。 她言谈之间涉及到的光立皇帝、嘉懿皇后,实在很难不让夜栒关心,“听您的语气,您与父皇母后只间的关系该是很好罢?” 步心溋暖暖一笑,思忆起那时的故人,心里总是美好多过遗憾的,“是呀,我们这些人,从小相识,也算是与这悲凉出身的一抹阳光罢。无弘哥哥与籽晴姐姐从小便是青梅竹马、两心相系,”说着,她眉目一缕玩笑,“说来可笑,那时皇后娘娘……唔,该是今日崇庆宫太后娘娘,还有心要将我和无弘哥哥牵连在一起,幸好,我们之间倒是清静得很,最后却也因着我任性出走西齐一回,而全了他们两人的姻缘,光立帝后的佳话美称,也终究算得周全……” “您说,您出走西齐?”听到西齐两个字,轻幽心里莫名一颤,不知哪里来的预感,她总觉的这一次出走西齐,或者与所有的后事,都有关系。 步心溋深深呼了一口气,眸光深清若潭,“就因为那一次出走西齐,改变了太多太多的事,甚至如今,甚至你。”顿了顿,她接着道:“怎么说呢,故事就算再清晰,也总难说的清彼时的感情。我记得那一年我到了伊犁,那样的景色,是盛京绝对看不到的,但是盛京中的沧桑王气,又是伊犁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山脉、熠华宫……在那样的地界,我爱上一个他们都说是不该爱的人。为着此事,我惹怒了太多的人,惹怒了父母亲族,甚至连最疼我的哥哥,都宁愿没有我这个妹妹,而母亲,深以此为耻,不惜以命相逼,到最后,我终是不能和那人走到一起,但也再不愿回到北夏,这一生我最爱的两个地方,伊犁我入不得,盛京,我回不去。最后选择这青城山下,就这样悄然余生,至于父母,也只能说我病逝而已,让天下间再没有步心溋这个人,步家世代高官名宦,却不能因我一人有损家声,如此这般,可能也是好的。” 她带出一阵似笑非笑的情绪,语气中,隐忍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可是幽儿,你知道么?直到你爹爹再也排斥不了宇文芝在他心里的位置,他才终于明白我的心思,但那时候,已经晚了呀……”她眸光微微停顿,那样的神情,是轻幽从来未曾见过的,“千金难买一回头,我回不了头,而他,可能若是早走那一步,这一生也不会悲戚若此。” 夜栒想起天下对此事的说法,心里疑惑层层,“天下都说步夫人出身北夏书香门第,只是因着当年北夏宋国战乱频繁,元帅与夫人未在帝都成婚,后来回到盛京之后,有轻幽出世,随即夫人也因难产而死,若照您所言,轻幽的生母是昙阳公主宇文芝,那这一切又是如何?” 第三百零二章 几成追忆几成痴(六) 夜栒话音落下,步心溋手中袖摆微微一扬,淡泊的眉眼中很是脱尘清丽,语气却近乎质问,“你不信我?” 夜栒泰然微微摇头道:“不敢,只是心中疑惑,不吐不快。” 步心溋淡淡一笑,接着道:“当年,因为我出走西齐,本是哥哥要亲自出去寻我的,只是无弘哥哥心里除却担心之外,却更多一份感激与愧疚,总觉得我是为了帮他们两个才非要这么执拗不可,故此他便亲自带了兵出去寻我,而原来内定由他出征宋国,却也就阴差阳错的,换做了哥哥带兵。(.好看的小说)”她幽然缓缓道,语气里尽是平和温柔,丝毫不见故事的荡气回肠,但听在轻幽与夜栒耳中,却是每一个字,都下足了力气的,“在宋国战场上,哥哥初次见到随兄出征的宇文芝,只觉得心思顿时明了,那样的一目相遇,造就了多少的悲凉。宋帝……”说着,她心里却想到什么,怅然道:“如今该是称一句宋国世宗皇帝了,他素来最宠的是那个女儿可说到底也是个不省心的,那么些个家国中人不去喜欢,偏偏情系敌军首领,就如同天下传闻一般,宋帝不认直接对自己女儿惩处,便用尽各种法子逼她回头,甚至不顾景成皇后外戚一族的性命,可是宇文芝却终究是没有回头,就那样一定要跟着哥哥。她的战场出走,到最后,逼得世宗只能让当今宋帝,也就是宇文芝的嫡亲哥哥宇文迹布置料理一番,对外谎称公主逝于战场之上,也算对他们的祖宗牌位有个交代。” 一席话下来,听的轻幽早已是无语无思。 步心溋略略停顿片刻,待轻幽微微缓了些许心思之后,才又复言道:“那中间的过程,兜兜转转也有三四年的时候,那几年里,无弘哥哥与籽晴姐姐终是走到了一起,也到底坐上了皇位,我呢,在家门与姻缘之间痛苦煎熬,甚至哥哥和宇文芝,也是在两家敌国与感情之中痛苦纠缠,太多的细节之处如今说来却是无味,而你们并非身在其中之人,自然也体会不到我们当时的感受,不说也罢。 “那之后呢?”轻幽追问道:“在母……”想说一句母亲,可是想起如今的种种,她实在很难称昙阳公主一句母亲,想了想,终于还是道:“那昙阳公主可否到过北夏?” “自然,”步心溋微微一颔首,“毕竟无弘哥哥与哥哥的私交甚好,亦是性情中人,只是瞒着天下人给了宇文芝一重新身份罢了,在盛京,他们有过两年相对平静快乐的日子,何况后来又有了你这个孩子,也算是安慰了。” “那……我的母亲,真的是因为难产而死?”她颤颤巍巍的问,心里不知多想听到一个不字。 “是。” 终究,还是一个早定的答案。 “不过,你不需要自责,”步心溋道,“论其根本,这是你娘亲的执拗,与你无关。” 第三百零三章 几成追忆几成痴(七) 轻幽冷笑一声,近乎自嘲,“因我而死,又怎会是娘亲的不对?” “是因为在生下第一个孩子之后,宇文芝的身体本就不好,当年若是她能不管外界诸事,就那么老老实实的在帅府中将养,或者到最后还能母女俱全,可是……”说至此,她语态一片惆怅,“也可能对她来说,选择跟着哥哥最后上一次战场,到最后回到盛京诞下女儿,这一生便是圆满了,这样死去,总好过日后年复一年看着自己的夫君挚爱与自己的父兄亲族战场厮杀不止罢。” “第一个孩子?!”听罢她一席话,轻幽与夜栒的心思全都放在那第一句话上,轻幽诧然问道:“什么叫第一个孩子?难道爹爹和娘亲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孩子?” 她点点头,眉目若水,平和安静,“你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在你之前,他们还有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年岁不满半年便夭折的男孩,在那之后才有的你,所以哥哥和宇文芝,都对你十分的珍爱。” “珍爱……?”轻幽怅怅的念出这两个字,遥想起那时江东战场上的事情,心里总是逃不过悲凉。 而步心溋却是真真的将她的心思一眼看透,不及她说,当下便道:“不要怪你的父亲当年选了她的骨灰而不选你。”她淡淡的语气,好像这一切再是理所应当不过,轻幽诧然的睁眸望着她,实在想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若是妻女之间选择前者,她可以谅解,毕竟情到至深时的味道,自已亦是个中体味良多,可是在活生生的女儿与已逝的妻子之间选择后者的一记骨灰,换了是谁,该都是难以理解的。 可是面前这位自己的亲姑姑,她竟然会说这样的一句话。 “妻女之间罢了,只是生死之间,元帅的选择未免……”夜栒禁不住为轻幽说这一句话,他知道,这些年来即便有后来的愧疚,但轻幽心里也始终过不去这道坎,无论如何,今日她能够原谅父亲,但并不意味着她让同那一年他的选择。 不管何夕何年,在她心里,自己的父亲,终究是放弃过自己这个亲生女儿。 这一件事,曾让她思虑无数,甚至当年在伊犁时,她曾经哭着问过师父,自己究竟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步心溋轻柔的拉过轻幽的手,嘴角无奈的一个弧度,“幽儿,你自然是不会知道的,当初才刚刚怀着你时,太医便说过,你娘亲的体质是不适宜再生育的,可是她却非要留着你,这也罢了,临产之时,她那样的体力,我看着都心疼。而为了你这个孩子,他们夫妇都是那样的珍爱不忍,最后的抉择,哥哥深知若是放弃了你的性命,即便宇文芝活着,她也不会再有片刻的欢愉,所以最后,他为了你,放弃宇文芝一次,再后来,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天伦再放弃一次自己的妻子,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不知道,这其中的这些故事。 而如今一清二楚之时,她的脑子也瞬间的停止了转动。 是呀,能怪谁呢?谁也不能怪。 她扪心自问,若将此事安在自己与夜栩身上,她也一定会执意留下未央,可难道自己的死就能是未央的错么?当然不。 或者算来算去,就只能怨一个命字。 “哥哥这一生,从我的出走开始,就一直在面对各种各样的抉择,关乎生命的太多,关乎爱的太多,每一次的选择,也都注定是不可能两全其美的……”说着,她眸中第一次有了些许的波动,似悲似愁又似愧,“我说自己苦,可到如今也好,身边终究有惜静相伴,可他,多年征战,战争是不留人命的,身边的将领亲信,生死罹难换了又换,他的苦,又有谁能说呢?” 人生在世,本就是为着受苦而来的。只是为什么,他们这一家一族,却要受这样的苦痛? 第三百零四章 几成追忆几成痴(八) “曾记千面王侯周前辈说的一句,‘千古江山无定据,命理岂能任由天。’如今看来,或者也不尽然罢。”是呀,以往见世善侯府中卧房里,最是显著的便是那悬于书案左右的一记狂草之书,上面的这两句话,曾经给过夜栒很大的震撼。 不说彼时年少,只是今日之前,他心里还是相信这两句话,人之命理,岂能任由天来指弄?可是这段发生在北夏的旧事中,哪个人是不会去抗争的?可哪个人又真的争过了命?争过了天? 初一听这句话,步心溋的眉眼分明淡淡一掠,仿佛有了瞬间的触动。 “那您……您又是在什么时候离开了北夏?”片刻思量之后,轻幽问道,其实,她还想知道,姑姑心中情之所系者,究竟为谁。[.超多好看小说] 为何宁愿负尽家国,她都不愿意放下那个人。 只是久久看着她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自己竟却不敢去问出来。 可是,直到夜栒这一句话的触动,倒让轻幽心里拨云见日一般,好像明了了一些什么事。 “在小七出生之后的第二年。”不知她究竟有否意识到轻幽如今的想法,只是这样平静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从容平和,甚至提及夜栩,都毫不避讳,“后来在你出生之前,哥哥曾来书一封与我,我回去过盛京呆了半月有余,其余的岁月,便一直在这青城山脚下生活,晨钟暮鼓,也算幸事一件。[]” 听了她这番话,现在想想,轻幽觉得,或许,自己的名字并不是恰巧与这青城山来的意外重叠,在父亲心里,该是始终记挂着着一个只身在外孤苦无依的妹妹,只是情这一个字,实在太难理解,更是太难解释,却不知往后的日子里,父亲可否后悔过,这场因着自己当初的执拗而造成的兄妹生死不相见。 “故此你们这一代,千万不要像我们,千万的误会,千万的执拗,最后只能造成千万的愧疚,等到真的有那么一天回天无力之时,再想回头,也就再不可能了。”步心溋的一颗玲珑心思,好像无论何时都能轻而易举的看透人心,只凭她这一路下来的说话,轻幽心里便料定了,早在她年少之时风华万丈之刻,凭的除去那一张脸之外,定然便是那聪明绝顶的头脑。 步心溋柔柔的眸子淡淡的打在轻幽身上,若有所指的问了一句,“幽儿,姑姑的话,你明白吗?” “我……?”她喃喃一问,心里一阵愁闷。 她又何尝不知执拗到头可能会出现何等的祸事,只是她与夜栩,又岂能与前人的曾经同日而语? 他们之间,如何会是误会?自己的父亲因他的决策而殒命沙场,而他,却依旧是北夏的荣王殿下,身位尊贵,与日俱增。 一边,夜栒淡静悠远的看着微微垂眸的轻幽,她的样子实在美得不像人间该有的,可是天下人又有几个知道,这位荣王妃的心里,究竟有多少的痴缠纠结痛苦执拗是说不出来的。 那一副温然的眼眸里,紧锁的,却是对夜栩的所有爱恨纠缠,四年她都不曾思忖明白,又岂是一时之间便能有的开阔? 第三百零五章 几成追忆几成痴(九) “罢了……”见轻幽久久沉思无语,步心溋心中也是一阵怅然,只挥了挥衣袖而起身来,淡淡道:“这大半日下来,说的也多了,人也乏了,你们又是远道而来,更是心里体力都累得不轻,何况也少不得这里多留几日玩玩的,再者长安王也未见,如今且暂且歇息去罢,明日往后,自有后话不绝。[.超多好看小说]” 说罢,却见她扬声外面唤了一句‘惜静’,随即便有惜静师太从外面恭恭敬敬的进了门来,应了声‘是’,又听步心溋道:“长安王那里可安顿好了?” “是,长安王与未央姑娘已安置在东厢的客房里居住。”惜静淡淡道,言辞之间,眉目不闪,神态轻然自若。 轻幽怔怔的看着,依稀记得多年以前司徒慕明曾说的一句话。 他说,果然,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丫头。 由眼前的姑姑与惜静师太,让她又不自主的想起溪云。 遥想那一年离开北夏,她没有机会去盛京带走溪云,亦是无法回六军帅府找到晴空。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去书一封与那身在西齐帝都的师哥司徒慕明,求他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盛京,寻到那两个姑娘,带她们到个清静平安的地方,让下半辈子可以与皇廷争斗无缘。 可是那一次,从伊犁传来的消息是,司徒慕明的确救下了那两个女孩,只是当初离开荣王府带走溪云之时却与夜栩正面相遇,虽是后来平安无恙的从盛京带走了那两个姑娘,但是轻幽却知道,以夜栩的性子,既然能让司徒慕明带走溪云晴空,那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自己有丝毫的消息去到伊犁那边询问,那么夜栩就一定能够凭着这样的线索找到自己。 故此这么多年以来,她即便心里再想知道那边的情况,再想知道溪云与晴空的平安与否,她也从未去问过一句,甚至从未有任何关于自己的消息去到过伊犁。 所以,她心里的愧疚是不言而喻的。 她对不起从初见之时就一心一意为着自己的师哥,对不起身在家国却不能回家相见亲人的幼弟慕茶,对不起从小便没有父亲在身边的女儿未央,对不起对自己有养育教导之恩的师父,对不起那两个因着自己的原因飘泊天涯的女孩,更对不起的,是那个不顾一朝王位、不顾兄弟血脉、不顾国恨家仇、不顾半生安稳,只在自己身边默默护佑的北夏十二皇子。 “轻幽?”一路恍恍惚惚的到了东厢的房里,夜栒看着她从除了幻世堂开始便一直这样飘渺的神情,心里实在很是担忧,这样轻唤一声,实则强忍着自己的担心。 轻幽被他这么一叫,方才回了片分心神,猛然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原是已经到了另一处布置简单肃静的房中,原是适才从幻世堂中离开种种却是自己不知的,此番这样一看,又看面前慕茶与未央也已经在自己面前了,而夜栒眼中的那层层眸光,更是深藏不露的忧虑。 第三百零六章 几成追忆几成痴(十)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去了见了一个外人面回来,却是这样的情境了?”看着轻幽的样子,慕茶一手拉着未央,一面担心的问道。 就连小未央,似乎都已经察觉到娘亲的不对,一边叫着‘娘’,一边挣脱了慕茶的手,急急忙忙的跑到轻幽身边,扯着她的衣袖便道:“娘、娘,您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您了?未央去教训他!” 轻幽被她这么一摇,方才彻彻底底的回过神来,低眸见着心疼她的女儿,她伸出手轻柔的抚了抚她额前的发丝,淡笑一瞬,道:“没事,没人欺负娘,只是走了好远的路,娘累了。[]” 或者现如今,唯一能让她这么上心的,就只有自己的这个女儿了。 未央瞪着天真的大眼睛,虽是极小的年纪,可眉目却是秀丽天成,听了轻幽的话,连忙道:“那未央去帮娘铺床,您歇歇就好了!”说着,小姑娘便要往里室跑,那一脸的希冀恍若得到了什么宝贝一般,实在让人看得不免怜爱。 “未央……”慕茶一直看着轻幽的神情,猜测着她定是有什么事发生,又想未央此刻在这里未必便如她所愿,随即抬手急忙拦住了未央的脚步,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你听话,跟小舅舅出去好不好?不要在这里打扰你娘,让她好好清静清静,等明日再和你玩,可好?” 未央皱了皱眉,一脸的倔强,“我在这里,娘怎么就不清静了?”说着,甩开他的手,“哼,我就不听你的话就不听你的话!” 没法子,从小到大,虽说有那么一些事情未央是会乖乖听慕茶的话,可是更多的时候,却是慕茶越是说什么,未央就偏偏越是不听什么,久而久之,与小舅舅斗嘴生气,却是成了这个小丫头平日里最爱做的事。 “不听也得听!”许是因为此刻多事交杂在一起让他脑子里疑惑又不得安宁,看着未央这样的耍性子,慕茶竟脱口厉声一喝,这一声下去,非但未央被他一下子便唬住了,夜栒也眉目间微微一惊,甚至连一边的轻幽也被吓了一跳。 从认识他直到今日,可以说是贯穿了他从小到大的时光,轻幽还从未见过慕茶有生气动怒的时候。 而更不会想到的是,他此生第一次动怒,竟是会对未央。 凭良心说,自从生下这个女儿,慕茶对她的疼爱实在是世所罕有,虽是常常与她斗嘴顽笑,但对于她的忍耐与疼爱甚至常常让轻幽汗颜,如今这一幕落在眼里,自己又如何能不吃惊呢? 夜栒看着未央一副惊怔住的样子,却是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了,自己心里却也免不得担心,连忙上去哄道:“未央乖,跟着十二叔出去逛逛玩玩好不好?让你娘好好歇歇。” 说罢,他左右看看慕茶与轻幽,只见慕茶一时低了头去,没人见得到他的神情如何,而轻幽,眼神落到慕茶身上,透出一股子不安与惶恐。 夜栒想着他们该是有话要说的,于是抱起未央在怀,对那两人道:“我带未央出去转转,你们好生说话。”随即,便带着尚未回过神来的未央出了门去。 第三百零七章 谁能强求如昨?(一) “慕茶?”等到那两人离去之后,屋子里只剩他们姐弟二人,轻幽看着他久久蹲在那里,姿势都未曾换过,心里很是担忧,轻唤一声,却也原地不动的站着。 许久,慕茶方才微蹙着双眉,缓缓抬头,看着她道:“姐,我不是有意对未央吼的。” 轻幽心里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性子,当下只是后退一步坐到炕沿上,微微歪了歪头,柔和却有穿透力的眼神直直的看着他,那种意思,分明就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慕茶站起来也在一旁坐下,眉眼一垂,似乎有气无力一般,“这些年一直呆在褪花园里,我都已经惯了无事清静,自己本不觉得什么,可是如今出了家门,见到这么一些风吹草动下来,我心里便莫名的紧了起来,这在以往是从不会见的!”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时隔四年,自己本该越发的文精武进,可是时间,却好像让自己顾虑的越发多了,只是这一次与陌生人的会面,私下里,他心里却是千般万般的思虑踌躇,生怕出了什么问题来。(.无弹窗广告) 他甚至觉得,如今此刻,自己真可谓‘胆小如鼠’。 “故此,此番既是出了蓉城,你便回伊犁去罢。”轻幽麻木的一笑,心里无论如何不舍也好,终究还是将这压抑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换来的,是慕茶的一阵大骇。 “姐……”一时之间,他竟反应不过来轻幽的意思。 只见她缓然一笑,言语和柔道:“你才这个年纪,正是生命中的大好,我不能这么自私,让你们为了我们母女,一直过这样鬼祟的日子,慕茶,姐姐从小看你长大的,自然知道你和师父一样的性子,放不下这山川明媚色,都在我身边四年了,也该为你自己了。” 慕茶听罢,冷冷的轻笑一声,“姐姐,你说这话,是诚心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轻幽没想到,他竟是冷冷的撇下了这么两个词来。 “我如何会……”她刚欲开口解释,只是说到这里,却被慕茶打断下来,“那就再别说这混话!……我自信如今比起夜栩哥哥来,多少事上也能有个说法来的,你不做长安王妃罢了,怎么却连让我跟在身边护着你们两个都不成么?” “我怎么忍心?”轻幽心中一阵绞痛,“我怎么忍心为着自己,让你、让夜栒也一辈子只能偏安一隅?甚至连这一隅,都不算是安的?天下之事本无定数,你就这么荒废时光,来日想起,便是想悔都没了机会!” 慕茶素来知道轻幽心里是顾及这自己与夜栒的,总觉得对他们不起,只是却不曾想今日不过见了个人回来,她却有这样的表现出来,不禁让他微微一怔,片刻方才问道:“姐,你究竟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何事?” 这一问,让她的思绪再也抑制不住的去回想这一日发生的种种。 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她将这一切复述与慕茶听,只知道,直到自己说完这些,在心里,也没办法全然接受这一切。 “原来是她……”听完轻幽的话,慕茶心里只有这一个念想,那位惜静师太之主母,原来就是轻幽的姑姑,原来,就是那个女人。 第三百零八章 谁能强求如昨?(二) 难怪,若是她,的的确确是足以让轻幽诧然的,甚至轻幽如今的表现,在他看来,已经是很好了。 恍惚记忆之中,步心溋这三个字,他曾经是见过的。 “慕茶?”见他听完自己说话之后一副出神惊异的样子,轻幽遂起一阵惶惑,“你如何这般?” 慕茶猛的一回神,急忙理敛自己的心绪,一时摇头只做叹息道:“却为如何,只是未曾想到,天下只记北夏开国是个传奇,却不知直至今日,这世代仍是传奇。” 听罢,她微微一怔。 北夏开国,传奇。 那一段隐于一卷初史之中、琉璃清盏之下,无人知晓的传奇,原本,她是有机会知道的。 可是,她把这个机会留给了自己和夫婿两人,以至于到如今,那段她最为好奇向往的故事,自己终究还是不知。 “盛极必衰,荣极必损,无论是北夏还是荣王府,终究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境地之后,距离衰败也就不远了,只是可怜高祖皇帝创下的基业,却也到底逃不过俗世的规则。” 这么些年以来,却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夜栩。 不禁让慕茶起了一阵担忧。 “罢了,事已至此,想与不想都是一样的。”思忖半晌,慕茶总不忍她继续为这些事情劳累心神,只是将话题暂且放下,说着便起身往外去,“你好好歇着,这青城山也是个好地方,我们跟这多呆些日子也无妨,万事都自日子去解决,不急于一时。” 轻幽自然明白他的心意,何况自己如今也是心力交瘁,不想再提前话,随即只是微微颔首而已,待慕茶离了屋里之后,想到未央与夜栒一处,她径自也不担心,只是微微在榻上歪了歪,却也久久无眠。 且说慕茶这边出去,心里自然惦念着未央,却不知被自己那么一吼之后,这小丫头心里可会有多大的不痛快,随即来不及多想,便四处去找夜栒与未央,幸而是出了东厢不远,便在后面的小菜园子里见到了那叔侄两人,别的不用说,只看着夜栒那样半蹲着左哄右哄的姿态,慕茶这里便可料想到那小丫头心里指不定是多大的不自在呢。 “有什么不满的冲我来,别闹腾你十二叔。”走上前去,慕茶抛出一句硬硬的话,实则却是在掩饰他心里的发虚发毛。 说不清为什么,想来未央这个丫头一不会武功,二来年岁上还差他十岁左右的春秋,可随着她渐渐长大,慕茶每每见了她稍有一点的不顺心如意,自己心里就开始发怵发毛,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心害怕。 见他过来,夜栒这便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起身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自求多福的语气,“你惹的事,还得自己搪,别的罢了,这丫头交给你,千万别让她在别人的地方惹事,怎么说这也是佛门清净地,传出去不好。” 慕茶斜了他一眼,夜栒沉重之中却也轻哼一笑,说话便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诶,生气了?”低眸看着她一副倔强的小脸,慕茶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几个字。 从他那双眼睛里,她分明只见到了不耐烦,随即未央更是怒从心中起,双手掐着腰,故意的沉沉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理他。 慕茶脸上一阵无奈,抱怨道:“我不就是喊了你一嗓子吗?你还好意思生气?却不知从小至今,你骂都骂了我多少次了,我没跟你娘告状也就罢了!” 第三百零九章 谁能强求如昨?(三) 听罢,未央倏尔转过身去暴跳如雷一般喊道:“你喜欢娘比喜欢我多!” “你怎么能跟你娘比?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外甥女儿,我吼不了你娘难道还不能说你了?”慕茶一激动,半蹲下来与她理论,一时见到她那双烧着火的眼睛,自己竟陡然一个寒颤。(.好看的小说)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小未央波浪鼓一样摇着脑袋、跺着脚,“我疼娘就行了,你不行,你就能喜欢我一个人!” 这句话,说的他一愣。 想了半晌,方才无奈一笑,终究是个小孩子,这样的话也敢这么无所谓的说,不知道的还当是夫妻两个吵架呢。 “摇什么摇,发型都乱了!”慕茶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把她放到自己腿上坐下,随便的弄了弄她的头发,其实未央是觉得,在被他弄过了之后,自己就压根没了发型。 不过,她还是任由他去糊弄,心里却一阵美意。[.超多好看小说] “我告诉你,你娘亲是这个世上最疼你的人,最爱你的人,我和你十二叔都是比不了的,所以日后,无论谁对你娘好,你都要感谢那个人,可若是谁伤害了你娘,你也一定不能任由他去那么做,知不知道?”慕茶不知思绪落到了何处,只是一阵感触良多,说罢,低眸柔和的看着未央。 从他的神情里,有一种未央此时还读不懂的情绪,可是落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她知道,他对于娘亲的感情,一定很深。 “慕茶,你一定好喜欢好喜欢娘,是不是?”她问,语气安静下来,眉目中却闪现出一种不属于年龄的忧愁。 “是呀。”慕茶这样爽利的性子,是从来多不会遮掩任何的问题的,尤其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对自己这个姐姐的的感情,也早已是不能用喜欢这两个字来形容了,“从小,我就觉得你娘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即便她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苦楚,见到我时,她总是那么温柔,什么都为我考虑,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留给我。”说着,他嘴角扬起一份温暖的笑意,“你娘从来就最是惜老怜贫的,即便那么多人那么对不起她,她也从不去怨恨无辜的人,反而是极尽所能的为贫苦人好,这已经太是难得了,未央,你长大以后也一定要向你娘一样,有一颗最美的心,就好过拥有所有得天独厚的好了,知不知道?” “嗯!”她立时答道,眉目间一阵坚决积极,“我一定会像娘亲一样,你就放心罢!”说着,他小大人一样拍了拍慕茶的肩膀,一副大人摸样,实在惹得他一阵笑。 其实,尚有一句话埋在她小小的心里未曾说与他听,她是想,只要自己长大了,也像娘一样了,他就一定也会像喜欢娘一样的喜欢自己了。 这样的私心想着,对于未央来说,这样纯粹,而前路,却也是那样漫漫。 随后的三两日间,他们这一行人也不过是呆在这无事庵中而已,轻幽白日里常与姑姑一处念佛诵经,倒也算心里平静两分。 “轻幽小姐。”这一日,慕茶早早的领了未央出去四处逛逛,夜栒也去青城山上自有作为,轻幽独自一人正在房中抄写经文,却听得外面想起惜静师太的声音,她从容的放下笔杆,起身迎将出去。 “师太。”略一示礼之后,她不乏敬重的问道:“不知何事?” 惜静师太手掌合十一拜,眉眼间见不得一点情绪,只淡淡道:“请小姐幻世堂中一去。” 轻幽这样听着,只当是姑姑有事而已,也未曾深里想去,只应道:“是,烦请师太先行一步,只说我随后便到。” 惜静略一颔首,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片刻功夫,轻幽换上了一身镐衣清素,只将青丝熟练一挽成灵蛇髻,一身的清雅素丽,便从容静然的到了幻世堂中。 进到院门里,只见房门是半敞着的,轻幽暗自想着,恐是姑姑里面等着自己,遂也不去念那些俗礼,只径自进了门便是。 进到屋子里,只见四下悄然,微微只有细细的声响从里阁里传来,轻幽便抬步往里面去,只才跨进内室一步,才出声叫了一个‘姑姑……’,随即抬眸一见眼前,便再不能言语。 一身墨黑锦衣,却是飘然恍若谪仙,眉目俊美精致,神色中的沉稳夹杂了那么些许的局促,十分的不易察觉,那样看着自己,恍若隔世一般。 有了女儿之后,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需要了,自己可以如笑意温和一般的忘记夜栩,忘记曾经发生在长安的一切,忘记仇恨也忘记爱,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只是时而想起故人心中触动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到了这一刻,看着他就这样眉目依旧的站在自己面前,音容笑貌,宛然如旧,自己维系了多年的心理防线仿佛只在一个瞬间,便飞灰湮灭。 “轻幽……”他这样的叫着自己,一切都与多年前毫无二致,一样的让她心里拨乱如弦,“我来接你。” 第三百一十章 谁能强求如昨?(四) 若说从未想过重逢,那是假话。 只是轻幽却实实在在没有想到,一别多年,竟会是这样突兀的再见。 看到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时,只在一个刹那,她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而当他说出‘我来接你’这四个字时,这一切,都恍若隔世一般,虚幻不真实。 夜栩的眼神,相隔四年,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只有一怀柔绪,却看不见隐藏的情义。 以往,轻幽虽是总不喜欢看不透他的感觉,但到底不曾觉得这样的眼神有多么让人反感,可是如今再见,她却觉得这一目柔情,着实可憎、可恨、可惧。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害死了她的亲生爹爹之后,相逢还能恍若无事一般的一句轻描淡写,难道就当她步轻幽是个无心无情之人吗? “轻幽……”正在轻幽看着他的表情出神疑惑之时,夜栩却缓缓移开步子,走上前来,伸过手想要像旧时一样将她揽在怀中,耳鬓厮磨。 他不知道这四年她心里的不好过,同样的,轻幽也绝对想不出,从当年长安之战起,这么多年的日日夜夜,夜栩又是如何过来的。 多年前抱着一线希望,不惜过来打扰步心溋远离尘世多年的生活,只为了寻找这个深种在他心里的倾城美人的下落,明知渺茫,到最后也终是落空,可自那之后,他却将眼线遍布了周围,此番当轻幽出现在都江堰时,他便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马不停蹄的从盛京帝都赶来。 甚至,冒着多年筹谋功亏一篑的危险。 从那一年起,她离开他开始,他终于意识到,天下比她,根本无足轻重。 可是看着他走向自己,明知他是那样小心谨慎的试探,下意识的,轻幽却猛地后退一步,甩开他的手,低眸冷艳,淡淡抛出一句话,仿佛毫无情绪,“荣王殿下请自重。” “荣王……殿下……?”好似在说一个笑话一样,夜栩重复着她对自己的称呼,嘴角飘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轻幽,你我之间,何时变得如此?” 何时?听到这两个字,她只有送他一记冷笑,这一笑,让他猛然一怔。 相别多年,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笑,没有想到,她已经不再惧怕笑容了。 只是这份笑意,美得让人心酸,冷得让人心颤。 “七爷这话问的好糊涂,您博览古今才高八斗,是天下闻名的骇世英才,难道不知这世上最仇最恨的,便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么?” 她冷冷淡淡的说,言谈举止,眉目神情,竟无一分仇恨。 没有情绪,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呵,夺妻之恨……”他自动的忽略了‘杀父之仇’那四个字,只是似笑非笑的喃出后面的四个字,瞬间只是带出一语无奈,“那我是不是应该与夜栒刀剑相向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谁能强求如昨?(五) 听到从他嘴里说出这样一句话,轻幽心里已是怒从中来,一股无名之火袭上心头,只觉得周身一片凉冷,随即冷冷笑道:“是么?若如此说,烦请七爷先借宝剑一用,等我报了杀父之仇,您再要如何做都随您的意思罢。” 他不假思索,抬手送过出了半鞘的八服宝剑,不言片语,眉目恍若深潭般深深锁在她身上。 他不是不知道她在恨自己什么,对于一个女儿来说,这是再值得去恨不过的事了,只是他想知道,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在杀父之仇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时候,她向他要了这把宝剑,是否真能将剑锋送入自己的胸口心间。(.无弹窗广告) 他想知道,多年以后的今时今日,在这个他此生挚爱的女子心里,自己究竟还是否一如当年的位置。 对于他的剑,轻幽丝毫不觉诧异。 夜栩能做出什么事来,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说来讽刺,这一把当年自己从慕茶那里要来的宝剑,装满了一腔柔情送与他的宝剑,竟也助他横扫战场的同时,一并灭了自己父亲的性命。 虽非他所杀,但噬心之痛,又岂有片分消减? 只是她那样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那样的俊美风华,那样的辗转温柔,只是为什么,当初在长安战场上,他不能想到自己,不能想到当他下了那道令时,就必然会有一场杀父之仇永生永世的摆在他们两个面前,这辈子都是一道跨不过去的沟。 “轻幽无状,敢问七爷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一时之间并未去接剑,只是清冷的眸子直直的与他对视,两相无绪,却也是不言而喻的感情。 即便这句话问的平淡,但是她真真很想知道,他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而他看着她,心里倏尔一片沉重,只是,全然不曾表露。 “当初已是当初,你又何必执拗?”没有任何的解释,他只是这样的一句话,在她听来,却像是在埋怨自己。 哼,当初已是当初。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轻幽真的很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解释,即便是最废话的解释,最敷衍的解释,或者她都可以找到一条路去试着原谅他,试着回到他身边。 可是当他说了这一句话之后,轻幽只是怨恨自己,因何却会有那样不争气的想法,又如何对得起爹爹。 “七爷好广阔的心胸,步轻幽一介女流,自然无法相提并论。”她冷哼一声,努力的抑制着眼眸中的泪水,生怕流出一滴来,“何况……”她抻长了声音,眸光一落,几乎是使出毕生全力,从那古迹斑驳的剑鞘中拔出昔日汉武大帝所铸的八服宝剑,双手握住,只指他心脏之前,“您心里若是忘得了‘当初’二字,那缘何又会有今日来此之事?倒不如长留帝都,待到满城黄金甲,自有昔日故人归。” 他很清楚,她言中所指之人,所谓当初,所谓故人,都是那个前朝南越公主,当朝太子妃,而并非她自己。 第三百一十二章 谁能强求如昨?(六) 若是放到以前,他会断定这是吃醋,可时至今日,毫无疑问,只能是讽刺。[] 所以,他没有告诉她如今商柔盏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也没有告诉她,她已经怀了第二个孩子。 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她,静的恍若整个九州上下都全然无声。静的让轻幽心里越发的紧。 “我如今只想知道,你这一剑会不会刺下去。”他看着她,轻柔的说,那双眼眸实在好看的紧,多年不见,还是一样的温润翩翩,甚至往昔他还太年轻,如今,二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时光给他的,或者就只有更甚以往的稳健持重。 “那要看七爷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以您的武功才学,随便一个指头都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若是您不想死,我也不会用自己的命冒险。”句句刀锋剑影,她现在不想让他分毫,除了父亲的仇,让她心里过不去的,还有这么多年,从相识以来,他瞒着她的一切。 那些美其名曰与己无关,但实则息息相关的事情。 比如,他今日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了他老早就知道姑姑的存在,甚至姑姑告诉自己的一切,以他的性格能耐,又如何会不知? “如果你要我的命,你就来拿罢,我不躲、不恨、也不怨。”他眸光一丝不闪,温和的看着她,隐隐约约,有一分悲凉。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两个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个自己毕生挚爱的女子,他知道她如今心里也一样记挂着自己,只是那么多道坎横在那里,他自己也明白,绝对不是他一句‘我来接你’便能接她回家的。 看她冷眸冷眼,只是双手紧握宝剑不动,夜栩接着道:“这么多年,荣王府的大门一直在等着迎接荣王妃回家,你不念我,难道对王府、对帅府、对整个盛京城,就没有一些些的思念么?” “呵……”她笑的轻飘须弥,这么多年,帅府哪里还会一如往昔?便是见了,也是物是人非,事事早该休,“……可能到如今,北真的只有对于盛京那一座城池的思念,才可能让我踏上属于北夏的土地。只是每每想到,那样一座让我从小思念的城池,却是你们北夏皇室的帝都,是你和你的那些血脉亲人明争暗斗刀剑嘶哑的地方,我心里就痛如刀绞,你何必如今还要那这一座城来让我不舒坦?”她说的平淡,只是心里,撕心裂肺。 恐怕没有人会知道那些年在伊犁,她虽过得安稳,但心里对于盛京的思念永远都是泛滥成灾。 那座她出生的城池,却不能任由她在那里安稳无虞的成长,这些些种种的遗憾,都让她这一辈子都不想离开盛京城,可是,天不遂人愿。 “我不会想要让你不舒坦。”语气依旧淡薄平静,可却让轻幽不能不气。 “那你还忍心下那一道令?!”声调一扬,她少见的一阵怒意分明,手中宝剑忽而紧紧的近前一寸,直抵在他的胸口,仿佛只要微微一使力,就会释放出汩汩鲜红。 但是她很清楚,即便她当真有心要他的命,只凭自己的力气,若无强大的恨意支撑,是断然无法刺进他的心脏的。 更何况,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的心,已经在颤然发抖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谁能强求如昨?(七) “你杀罢,我让你杀,只要你下的了手,这条命就是你的。” 当他说出这一句话时,轻幽真的觉得,天下间最残忍之人,出他无二。 她知道成大事的狠辣是必须的,也知道夜栩是有多少心机城府的人,可是她从没想过,竟会有这么一天,他将这份残忍毫不遗漏的运用在自己身上。 “呵,原是我傻,你从小便被当做未来帝王来栽培,残忍如何,不过寻常之事罢了……”她眼眸旁侧一落,再忍不住,倏尔落下两颗晶莹,夜栩并不意外,只是心如刀绞,“只是夜栩,当我求你,我没这个能耐杀你,只想这样平静的避你一世,你就让我这样安生的过一世,难道就这么难?即便如今你找到我,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一定会跟你回去?” “你真的忍心,让女儿身边没有父亲?”他忍着撕心裂肺,只给她一怀强撑着的期盼的眉目,精致的双唇隐隐有一分颤抖,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心里的愧疚难以言喻,其无可奈何,也非常人能懂。[.超多好看小说] 而轻幽,起先猛然一惊,甚至执剑之手,瞬间便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可随即一想,却也理所应当。 他能找到这里,就定是对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收入眼中了,女儿的存在,被他得知自然也该是意料中事,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忍心这么长时间的交锋都不问一句女儿,而且当下,竟然忍心用女儿来逼她。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是有多么不想拿出女儿做砝码,逼她跟自己回去。 可是,没有她的日子,四年已经够了,若是日日年年如是,他又怎么能活下去? 而对于素未谋面的女儿,他有太多的好奇,太多的疼爱,太多太多说不出的愧疚,这些,如今却也只能隐忍不发。 “除了我和慕茶,未央身边还有夜栒,已经够了,不需要一个这样复杂、这样高处不胜寒、这样机关算尽的人来介入她的生活。”她咬着牙别过头去不看他,因为她知道,若是看着他的眼睛,自己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谎话来,只是他让自己这么不好过,自己又怎么能不反击回去? 那么,既然他觉得自己这些年来都和夜栒不清不楚,那索性就不去解释,就这么不清不楚下去罢,反正他们兄弟之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而自己和他的这份夫妻缘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顾忌的呢? “我不想听这些无端的话。”他说的很是平淡,这让轻幽实在是意料之外,“我自己所谓夺妻之恨,不过是这些年他在你身边而我不在,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己的女人,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们,可你们却不了解我。” 这段话下来,落寞几许,亦是徒添坚韧几许。 仿佛,他心里亦有多少的不痛快,说不出,也不能说。 “我们不了解你……”听在耳里,她冷笑一声,不由的后退几步,总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是那么可怕,那么陌生而又近密,“从昔年相识,到今日再见,你数不数的清自己究竟瞒了我多少事情?你把自己的心包裹的那样密实,你告诉我,谁有这个能耐靠近?又有谁有这个本事,能在这样的条件下了解你?”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当她说下这番话时,恍若在他心里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她除了因为长安之事在恨自己之外,更因为这么多年的相瞒在怨自己。 比之那份恨意,或者更加根深蒂固、深远绵长的,却是那份怨。 思忖之下,其实,夜栩是有些内疚的,只是他却时至今日都不曾后悔过那些事情的相瞒,对他而言,若是能让轻幽就这样被瞒一辈子,一辈子不知旧事,远远比让她对过往一清二楚要来的更快乐幸福。 “他年之事,我并非……” “并非有意瞒我?”未等他说完,轻幽便兀自打断他的话,只冷声一哼,满心一片凉意,“哼,七爷何必再拿这些场面话来与轻幽消遣?若非有意,为何跟在您身边的那些日子,我对您的了解,却永远只是一斑而已?” 她淡淡的问,似乎并没想听他的解释,眼眸都轻轻的甩向了旁侧,周身的一切,都似那日初见之时的洞房花烛一般,客套之间是满满的陌生,两不相让,也好像对对方毫不关心。 “步轻幽。”他叫出她的名字,让她莫名心中一触,印象中,他叫自己的全名,屈指可数。 可是以往,这样的称呼,带给她的,好像都是美好。 可是这一次,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其实,她宁愿自己永远都不知道,永远不见,至少不用去纠结爱恨,不用去管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不孝的女儿,是不是一个好女人。 “你一声一句,都当我是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命令你回答,你对这个在你眼中十恶不赦的荣王殿下,是否当真无情?”夜栩定定的看着她,这样的眼神,瞬间说不清爱恨情仇,只有执拗。 轻幽心里猛然一颤,如千刀万剑的刺痛。 这个问题,她早已思想过千日万夜了。 “自然无情。”对上他的眸子,她用冰山一样的言辞告诉他,无情,到底是无情了。 可是,同时,她的心恍若已经不会跳动了。 多情却似总无情。 大抵如是,只不知当年杜郎写下这一阕时,用的是一种如何的心态。 男子,应该是脆弱不过女子的罢。 她这样想着,暗自一抹自嘲袭来,只是眸光一闪,却分明毕生第一次,见到他眼里流出这样不加掩饰的晶莹。 他竟然落了泪。 那样高高在上,那样惊世骇俗,那样心气高华,那样傲然自若。 那样那样的荣王殿下,他竟然只因为自己这一句话,落了泪。 只在这一个瞬息,轻幽的一双美眸麻木的怔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轻幽,你知道么,我一直都知道有很多事情,我很对不起你,在来青城山的路上,我曾经告诉自己,不管你再恨我也好,只要你不说对我无情,我就绝对不会对你放手,可是如今……”半晌的沉默之后,他看着她如是说,眉目无双之间,全然辛愁怨怼难解,“你说出了这句话,这句我这辈子活到今日唯一不敢听的话,可我却还是放不下,也舍不得,怎么办?” 第三百一十五章 唯觉樽前笑不成 “怎么办……”她冷笑一声,缓缓转过身去对着门庭,只留一阕背影与他,双手里如今已是冰凉入骨一般,“夜栩,我求求你,你不要来寻我,这辈子再不要来寻我,也不要打扰我的女儿,就算我注定没有一番安稳人生,我也希望这个孩子能过得比你我要幸福,可是在帝京里,盛京再好,也终有类霄的纠缠牵绊,就让时间洗净一切,洗干净我和你之间的恩怨情仇罢。[]” 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她的表情,“洗干净?我对你的感情四年都洗不干净,只是越加深挚,你对我的恨也是一如既往,未来又能强求去洗净什么呢?”他的语气近乎质问,轻幽听着,莫名的一阵心酸。 甚至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心疼。(.好看的小说) 人就是这样罢,终究逃不过心里的藕断丝连,她恨他,但也无法回避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何况,女儿的身体里流的是你我的血,血脉相连,如何能洗净?”他追加一句,心里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世上要有这些的事故理法,为何不能想爱便爱,想在一起便永不分离,为什么除了爱,还要有恨。 “你若心里还有一丝人性,就请你远离我的生活,远离女儿的人生。”与他背面而立的好处,便是自己终于可以不必在强忍着泪水了,伴随着簌簌流落而不能抬手去拭的泪水,她与他实言以对,“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女人,也知道这么做未必会是未央希望的,但我宁愿她日后恨我,也不希望她像我一样,生而不能自主,从江东战场,到嫁你为妻,没有什么能让我自己做主,我希望我的女儿不会有这样悲凄的生活,就当是为了女儿,我求你,好好去做你的北夏荣王,好好去夺你的天下,不要再想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了,等到你大业得成之日,再选一位好皇后,光芒万丈的度过你这一生罢。” 这些,一字一句,都是她的心里话。 即使会让自己难受,但还是她所能想到的,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换来的,却是身后的人久久无声。 她不去问他一句,也不想回头看的,可是心里也猜不出他如今的神色举止。 片刻,她起步,顺利的走出幻世堂去,并没有他的阻拦,这让她心里多少意外,但也没心思去计较,只一路回到东厢房中,心里所想,只是尽情的哭一场。 而夜栩,独留此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终于体会到了这一生都未曾有过的绝望。 “你不与她解释开了,又如何能去奢求让她原谅你?杀父之仇,她没有将这八服宝剑刺进你的胸膛,其实便已经证明了心里对你的放不下,你又何必至此呢?” 在他双拳紧握,近乎瘫坐在月牙杌子之上时,一袭清音从外面一步一步的逼近,听而说的很是,实则却是想想罢了。 步心溋走到他面前,低头无奈的长舒一口气,“我自己的侄女儿,如何看得下你这样瞒她?你不懂么,她恨你的除了杀父之仇,便是你对她一直以来的相瞒,告诉幽儿真相,对你来说就那么难么?” 夜栩听罢,只是嘴角冷然一笑,近乎自嘲,伸手从腰间取下随身带来的一娄酒,敬意不乏道:“请问姑姑,可能将清樽一盏相借?” 步心溋看着他这样子,实在不向那天下传闻中的霸气苍劲,但是,却更像孩子般让人心疼。 她回身举步,从那红檀奁中取出一只和田白玉酒樽,上有镌字,正是‘天宝元年翰林供奉李太白于蜀山道玩’。 她递与夜栩,只见他将那酒斟至尊中,那样呆呆的看了半晌盛满了花间酒的白玉樽,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唯觉樽前……笑不成。”半晌,空吟这一句,将那樽中酒一饮而尽。 花间酒入喉,何其凉矣,正是乍暖换寒时候。 第三百一十六章 蜡烛有心还惜别 “事到如今,你想如何?”晚些时候,慕茶带着未央出去玩逛尚未回来,只是夜栒一日下来回到东厢自己房里,却早见轻幽坐在那里等候,又见她那般神色,惊诧之余,问明所以,心中倏然沉了下去,半晌,问出这一句话来。 “我不会回去盛京,不可能在那件事情之后还能恍若无事的做他的荣王妃,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躲过他去。”她目光直直的落在一处,里面满镌着怨怼与决绝,这一次的相见,全在她意料之外,却不想那份情义,时隔如此多年,竟还是那般放不下。 烛影交辉之间,一旁的夜栒,将她的心思看的分明。(.) 蜡烛有心还惜别,她自己,又如何能将昔日撇得干干净净?丝毫不想? “其实,你有否想过,或者你再给他一次机会……”自己都不知道事鼓起了多大的勇气,他竟说出了这一句话,去劝和他们,轻幽听着,眼中一阵惊诧。 她将目光移到他身上,蛾眉紧蹙,“夜栒,若是有人杀了你的亲生父亲,你还会日夜和她在一起,做她的枕边人么?” 她不明白,他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也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男子。 “可我更明白这些年你对他的日夜思念。”他淡淡道,眉眼一缕凉气腾起,“你说你不在乎,你说你恨他,你说你不想见他,可是恨归恨、仇归仇,你也终究放不下他,不然,我怎么会对你这么残忍?明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还会千不愿万不愿的劝你一句?” 当他说出这番话时,轻幽心里陡然升起一份对他的愧疚,这个十二皇子,有那样超然的生活不过,又那样置身事外独善其身的身位不要,这些年甘愿就这样默默的陪着他保护她,甚至是这个时候还一心的为自己着想,一句私心没有。 若是当年她执意不允婚事不见夜栩,若是当年她守好自己的那一寸真心不付,若是当年没有长安之战,若是她步轻幽不是六军元帅步天筹之女,若是…… 可惜,一切只能是奢望,千金难买一回头。 “我更担心的,是未央。”思忖片刻,轻幽想及此,不免收了收自己的心思,全然放到了女儿身上,“夜栒,我求你一事。” “你说。”夜栒稳稳的看着她,目光中毫无一丝波澜。 只要是她的话,他从来没有不应的,又何须一个求字? 轻幽心里想着,最怕的便是以夜栩的性子,当真要拿未央来逼迫自己回心转意,又怕他心里想着女儿,倒会扰了未央的平静生活,于是当下便道:“如今想是慕茶不知带未央那里玩去了,这时倒还未回来,你且出去帮我寻寻他们,千万找到了他们,莫要让未央回来。” “你不想让他见到女儿?”夜栒虽然心里早便猜测得到她的心思,但终是有些意外,从来她不与未央提及父亲,但是她自己从小没有父亲在身边那么多年,又怎么会让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想来,不过这人,争不过势。 “且请你帮我,千万不要让夜栩知道。”她神情笃定,看着是绝无旁心的。 他想着看着,到底颔首起身,“你放心,一切由你。” 第三百一十七章 替人垂泪到天明 等到夜栒离去之后,轻幽只是一个人在房中独坐,窗门外的昏黑越发的滚滚袭来,眼前的蜡烛也越发的烧的短了。 实则,直到这一刻自己如是的安静下来,她还是无法完全的弄明白这一日的意外。 见到他是意外,那一番说话是意外,更让她不明白的,却是为何姑姑要帮他。 而夜栩,为什么又偏偏一句话都不跟她解释。 红蜡泪,那样柔腻却凄凉,可轻幽此刻却分明连哭都找不到理由。 好像那个人,那个自己倾心所爱的男人,那样陌生,陌生到她猜不出他的一分心思。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低低的喃出这句话,轻幽看着垂泪之蜡,目光凄迷,思绪不禁飞乱到多年以前,曾经不止有夜栩一个人许过她佳期如梦,还有一个更早与她这句话的人。 那个更早的人,如今正是夜栩日日夜夜想要筹谋除掉的人,也是自己直到今日都恨的人,而那个人,如今恐怕也早是儿女绕膝,尽享天伦罢。 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后悔,看着眼前自己的子女,会不会想到当初他为了皇位对光立皇帝做的那些事,对夜栩等一众皇子做的那些事,会不会设身处地,去后悔。 “或许,若是没有当年的那场宫廷之变,我可以只有这一场佳期,也永远不会恍然如梦,或者那样,我也不用有今时今日的所有悲伤痛苦,我能安心的与你一起,一世长活,我不会识得夜栩,不会有今日这种种的恩怨纠缠,蚀骨之痛……”她看着烛火,怔怔的自言自语,关于这一切,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想。(.) 今日的重逢,面对情与孝,他第一次如此强烈的希望自己从未认识过夜栩这个人。 没有七荣王,没有长安之战,也就没有父亲的死、自己的愧。 “若是当初,你不要那个皇位,今日的一切就全不是如此了……”这句话,她其实早想说给夜无殇听,这一切祸事的起因,无不是因为那一个天下强国的九五之位。 那个位置,自古以来,被染过多少的血,被涂过多少的毒,可为什么红尘意乱,众生总是不解其中之无味,世上所有的事尤其是那一座皇位便能都给的了的? 或者冥冥之中,正是因为自己对夜无殇死心,方才有后来对夜栩倾心相付,叔侄也好,仇敌也好,终究他们都是北夏皇室的子孙,终究,他们都是一个姓氏。 纠纠缠缠,全是孽。 全是不知哪辈子种下的祸,今生竟要自己在这北夏皇室一族中受尽这样的痛苦。 恍惚之间,她伸手过去,竟是轻触灯花明灭。 瞬间的炙热钻心,她却只是轻哼出声。 “痛……也不过如是……”她慢慢收回红肿的手指,也不去关顾,眸光一抬,却正好应上门外那一袭一躯清影。 夜栩站在那里,只是想透过窗纱看进去,却总不能如愿。 而她身在里面,平静的去看,不说不话,也不去赶他。 好一会子,她执起屋中挂着的一把琵琶,指尖轻挑,一曲悠缓哀怨的《玉树后庭花》似小桥流水,缓缓而出。 就这样罢,夜栩。她心里想着,就这样我用对你所有的情,最后再为你奏这一曲,红颜祸水也好,你误了我、我害了你,如何都好,这一曲罢,今生,只愿两不相见。 走到这一步,或者,就只有哪一支红烛。 替人垂泪到天明。 第三百一十八章 曲终敲损燕钗梁 翌日,门外,故人早已不见。 只是意料之外,大清早的不过才见几分白色于天,夜栒却早站在门阶前站着。 “这是怎么?一大清早竟在这里等我?”轻幽疑惑,从夜栒紧锁的眉目里,她分明看到的尽是不好。 顾自思忖一席,她心里却是腾起一阵惊,快步走到夜栒面前,急忙问道:“慕茶未央有什么事不是?” “轻幽,我对不起你。”半晌的不语,夜栒只说出这么一句话出来,顿了顿,方又道:“我不能和诚王动手。” “诚王?!”这两个字带给轻幽的震撼甚至不亚于与夜栩重逢,“究竟发生了何事?未央慕茶怎么了?又关无眠哥哥什么事?他也到了此处?” 一连串的提问,夜栒的表情只有隐忍二字而已。[.超多好看小说] “我在山麓处见到慕茶未央,当时无眠带着一对精锐兵马已经在那了,他的目的就是带走未央。” 轻幽几乎不敢往下问,见到当今的情况,她几乎已经猜到了所发生的事,语气都已经颤微起来,“之后……又是如何?” “我不知道为何无眠如今竟会这样不留余地,只是他下手之狠,让我诧然非常,而我和慕茶不明所以,一时并未回过神来与他动手,最后……”说到这里,夜栒眼里既有疑惑又是自责,“未央被无眠带走了,慕茶一直追着不放,无论如何,我都得回来告诉你一声。[]” “是夜栩……”轻幽听罢,心里自然明白如何,目光迷离起来,片刻之后方才想起来什么,忽而急切了起来,死死的拽住夜栒的衣袖,那般的不安局促,实在在她身上很是少见,“你干嘛回来,你怎么不跟着慕茶一处去追,我的未央,我的未央还那么小,怎么见得了这样的情况?”她一时之间已经乱了心神,心里早已是没了琢磨,只顾一味的去埋怨夜栒,而夜栒,也只是任由她对自己拉扯责骂,片刻不语。 他知道未央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却不知如今她心里有多急多苦。 不身在其为,又怎能妄说自己明白?又有谁能明白谁的分寸心思痛楚? “轻幽,”好不容易待她平静了两分,夜栒方才又开口,“对不起,我不能跟无眠动手,若是慕茶带不回未央,那就是当真没办法,只有夜栩开口放了才是,那样的情况,不会来告诉你我也做不了别的。” 他只是不明白,他自己的亲生哥哥,即便平日里做起事来狠辣果敢,但是这么多年,他从未怀疑过哥哥对轻幽的感情,故此念着那一份飘渺无定的兄弟感情,他只是陪在这位嫂子身边保护罢了,一句旁的未曾多说。可是如今,夜栩,竟然会让无眠来抢走女儿,他就当真不知道这回让轻幽如何伤心噬骨么?怎么还忍心,既伤了她,又惊扰了女儿? 难道时间,真的能让当初对她用情至深的夜栩变作如今伤她不眨眼的荣王? 轻幽听罢,一面泪眼不住,一面脑子里灵光一现,忽而想到夜栩却不知是否还在这无事庵中,又不知何处去寻,一时思虑不到,泪水都来不及拭去,便提步便往幻世堂中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心如止水 看着她那样无状又不顾体统的闯入幻世堂中去,夜栒甚至有那么一瞬在怀疑,面前的这个女子,究竟是不是他所认识的步轻幽。 这个世上,若是还能有什么是让她这样冲动局促,那就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就是让她视作生命的女儿。 远远的看到步心溋好似正要出门,却被轻幽的突然到来惊了一惊,夜栒倏然停下了脚步,无意再向前走。 有些话,他终究是个外人。 步心溋看着轻幽这样突兀的闯了进来,一时几分诧然,随即看到远处的夜栒,有见轻幽这样的行止举动,脑中略一思量,她便也明白了个所以然。 “有话进来说罢。”眼见着轻幽才要开口,她微微动了动唇,平静而语,随即侧身将她让入门里。 轻幽见她如此平静,心里越发的不解,待到她在后面关上了房门之后,她便片刻不等,脱口便问道:“姑姑是存心要轻幽不得安生?” “这话如何说?”对于她的话,步心溋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依旧语气缓和,说话之间,更是兀自走回到里阁,端坐蒲团之上,闭目数佛珠。 轻幽如今仍是没有调节出以往的礼数周到来,甚至连声音,都是低不下来的冲动,“您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岂不知姑姑与荣王殿下是有怎样的交情,便就是您心中再没有昔日与父亲的兄妹之情,只当做是个心无旁骛的槛外之人,你何必要来管我和他之间的事?何况在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您又凭什么觉得凭那一席说话,我就能放下过往的一切重新回到他身边去?” “因为我会。(.)”美眸不睁,淡静若水,步心溋身上的这种静谧无相,给了慌乱之中的轻幽一袭毕生难忘的惊讶,“若是能重回到你这个年纪,若是我还有机会,莫说杀父之仇,便是他负了整个天下,犯尽了滔天大罪,再如何数典忘祖、禽兽不如,受世人唾骂也好,我都不会在乎,永永远远,都会陪在他身边,与他在一起。不说,他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他。” 这一番话,带给轻幽的震撼,直至生死轮回之日都始终萦绕于心。 犹是当下,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的是,如姑姑这样千石激不起一层浪的脱尘之人,心底,竟会有如此深的情意。 那个男人,若是如今听到这一番话,却不知该是如何的情绪。 “您……”张口结舌的滋味,如今,轻幽算是一时尽尝。 步心溋仍旧不抬眸,话锋一转,语气仍是如同念佛一般静凉,“从你出现在我面前起,非但是这一张脸,便是脾性,我也总觉得你是与我相像的,试问,你心里如何没有小七?” 这一刻,或许是因为面前的姑姑天生便有血缘的亲近,也可能是这么多年,她终于厌倦了日日的控制悲苦,总之,泪水不止的流下,她眼眸之间洋溢着痛苦与哀伤,“心里有没有是一回事,可我如今恨他,也是不可扭转的事实。” 第三百二十章 不提过往 明显的,步心溋虽是未曾抬眸,却呼出了一口沉重的气息,“若是你们两个彼此深爱,又有什么原因能让你们分隔下去呢?” 轻幽禁不住冷笑两声,眼神中尽是不解的冷意,“爹爹因他而死,而姑姑您,却要我原谅他么?” 她很不明白,即便当年姑姑与父亲之间发生过如何的不快也好,毕竟他们之间的隔阂已然消除了不是么?便就不是这样,毕竟,她还是他的妹妹不是么?血脉相连的亲缘,如何能让她这样宽待那个害死了自己哥哥的人? 步心溋不急不缓的解释,无论周遭是何种强烈的愤怒也好,她的一颗心,却都是毫无波澜的,“他不解释,并不意味着此事没有解释的余地,战场之上的事,瞬息即是万变,他身为一军主帅,很多决定在别人眼中是无情无义,可若是捅破了隔在真相与传言之间的那一层窗户纸,可能那才是你该相信的真实。[.超多好看小说]” 对于解释,她给过他机会。 没有人知道轻幽心里是多希望夜栩能给自己一个解释,可当利刃相逼之时,他却仍是不着只言片语,对于长安之事,毫无言谈,更不提解释。 “我只是不明白而已,”轻幽思来想去,早已是没有心思再去纠结自己与夜栩之间的那些复杂,“您为何要帮他,如今他让诚王从我这里带走女儿,您又是否知道?” 许久的沉寂,步心溋未有一句言谈,轻幽等在一边想要一个答案,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急躁。 她很是讨厌这样的自己,若是可以选择,她宁愿回到曾经,那段回到北夏之后,日日玉树流光楼里清寂淡漠的日子,即便只有自己与溪云一处作伴,即便成日只与苍穹草木为伍,至少一曲清歌在,一段真心守,不必如今,三千烦恼丝,万般烦难事。 可惜,过去求不来。 “幽儿,”像是一经念罢,轻幽看着自己面前的姑姑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她微微睁开那一阕明眸善睐,里面依旧是平静的光芒,极淡,极美,“我不忍你们俩个误会至此,如今未得小七允准,又不便兀自插手,但只告诉你一句,当年长安之事……” 她说到这里,轻幽不知缘何,脑子里一时竟是一片空白。 她甚至没有缓应过去分析步心溋的语意,她猜不到,姑姑会说出怎样的一番话。 从前,这天下间她不过是看不明白夜栩而已,而今,她甚至觉得,比起步心溋来,夜栩的心思实在好猜。 只听姑姑神色淡静,缓缓而道:“当年哥哥的死,不能说与荣王殿下无关,但究其根本,还是他自己的决定,怨不得旁人。” 轻幽听罢,许久之间,只是无言,而花容之上,却是蛾眉紧蹙,疑惑甚至到了恐惧的地步。 “您究竟知道什么?”半晌之后的发问,即便明知不会得到答案,自己还是不死心。 果然,等到姑姑再开口时,已是换了一番言谈,转了话锋去,“未央从出世起,身边便没有父亲,即使旁人再疼爱,甚至是你这个娘亲对她再爱也罢,可父爱的隐忍深挚,却也是谁都代替不了的,即便为了女儿,你为何就不能多年一分情,回到盛京呢?” 第三百二十一章 生不相守 “呵……他用女儿逼我,连姑姑您,都不将话说明白了便要我做回到初时的荣王妃,您觉得这世上又有谁能做得到呢?”轻幽听着这一番让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话,脚步不自觉的后退两步,自己隐约觉得,若是没有一边门棂扶着,恐怕一个脚下不稳,她就已经那样瘫坐在地了,“有哪个女儿,能如是安心的做自己杀父仇人的妻子?” 她淡淡道:“你心里有他,他心里有你,这些其实已经全都够了。(.)” “或许罢,”或者一个瞬间的恍惚,在轻幽心里却做出了让她自己都诧然的决定,长舒一口气,双眸甚至放空了许久,“不过我向来是个记仇的人,长安之事我忘不了,至于女儿,到底也算他的女儿,他既然想要,那就让他留在身边好了,只要慕茶跟着未央,我也没什么好怕的。[.超多好看小说]” 说出这番话,可能是一时意气,也可能她已经受够了这样由不得自己的日子。 她亦是想让他明白,步轻幽,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低眉顺眼任人摆布的人。 四年前不是,如今更不可能。 “你舍得?”心溋只是淡淡的问,仍旧淡的恍若没有人之常情,没有血肉之感。 轻幽深吸一口气,眼中瞬息之间泛起一层决绝,“舍不舍得又如何?终究是他的女儿,我到底也相信,他不会丧心病狂到不顾女儿的境地。” “幽儿?”步心溋目光柔和却直直的看着她,似乎不相信这是一个为了女儿适才还怒气冲冲一反常态的母亲在这瞬息之间能做出的决定。 对峙了半晌,轻幽终于还是轻笑一声,近乎自嘲,“就当您说得对,我心里是有他,至少这几年以来荣王府未曾有其他女人,这一点我还不能回避的。如今,他距离那个位子越来越近,只是高处不胜寒,他身边不会再有我,也没有至亲血脉如夜栒,辅国公也过世两年了,像无眠哥哥、九王夫妇、老十四等人,到底有各自的生活,他身边那样清冷孤独,即便我再恨他也终是忍不住心疼,若是未央在他身边……”她说着说着,一面心里止不住暗恨自己的懦弱无能,一面也禁不住泪如雨下的心疼酸楚,“我想……我想……” 看着她久久的说不出后话,眉眼心间的撕心裂肺已然是再显然不过,心溋姑姑心里亦是再也不能的心疼,起身走至轻幽身边,如慈母一般轻抚安慰,“我的儿……你们是前一生有如何的罪孽在身……非要如此的苦难不能……” 几番说话下来,等到轻幽再次踏出幻世堂的房门时,一眼映上的,是夜栒眉目之间少见的愁急之色。 眼神往轻幽身上落了一瞬之后,见她虽是满眼泪痕,但心绪如今总算平静,夜栒也放下心来,随即方才注意到一旁与她一同踏出门槛的步心溋。 未及夜栒说话问安,却听步心溋一副安稳如初的样子神态,淡笑一瞬,平静却坚韧道:“如今的情状,人我是强留不住的,栒儿,我把幽儿的安危交给你,无论她到哪,你都一定要保她周全。” 微微惊怔片刻,尚未弄明白此中何事,却看轻幽一面无澜的神情,夜栒不假思索,只是颔首一礼,认真道:“是,姑姑放心。” “嗯……”她颔首一阵安慰,那种样子,仿佛在他们心里的大事只是如同尘埃一般渺小,丝毫不能撼动她的平安无澜,随即,只听她唤了一声‘惜静’,不多时,便见惜静师太从西面的厢房中出来。 走到他们面前,惜静师太与夜栒、轻幽颔首示意,又向心溋恭敬行了一礼,“是。” “送两位客人出去罢。”只留下这么一句话,甚至没有更多的一个神情,步心溋便一回身,走回屋里,房门紧闭的同时,也让轻幽心里的许多疑惑没处去问。 第三百二十二章 前路 “师太。(.)”才走出无事庵前,轻幽心中思量许久,还是叫住了惜静师太。 惜静师太微一颔首,“是。” 她紧紧咬了咬嘴唇,思前想后,开口吞吞吐吐道:“敢问师太,姑姑心里的那个人……可是……” “轻幽小姐,”不等她纠结出那个人的名字,惜静师太已经打断了她的话,“您心中的疑团,若是有缘,他日自然有解,只是主母不开口言说,贫尼不能擅自与您释疑,还请见谅。”说罢,不等轻幽说话,她便回身欲关大门,“愿两位平安长久。” 看着她兀自合门而入,轻幽的目光落到门前的匾额之上,久久不移。 夜栒见她如此,又不知适才发生何事,难免担心着意,问道:“轻幽,你看什么?” 她眸光微微一沉,语色宁和却惆怅,“无事庵……终究我是个多事的人,到底此一行青城山不入,却扰了姑姑的半世安宁。” 夜栒久久的望着她,想说什么,却到底说不出口。 他是很明白,若是步轻幽能一两句话就被人劝动,那诸事也就不会如今日这般了。 “走罢。”片刻之后,还是轻幽回身向前,准备离开此处。 夜栒本以为她是要去找回未央,随即便道:“慕茶一路该是会留下痕迹,我们跟着寻过去也是不难。” “我们不过去。”她一句话,又惊住了他。 “不去?”夜栒一时之间心中大惑不解,“你……” 轻幽长舒一口气,“女儿也是他的,既然他想要,那就让女儿跟着他就是了,你的哥哥自然不会丧心病狂到去为难女儿的地步。” “可是轻幽……”夜栒自然相信他自己的亲生哥哥会很是疼爱女儿,只是他实在很难想象,缘何她竟能放下未央,甘愿与女儿分离,“你舍得未央?” “我不舍,”她说的无奈又决绝,“可这天下事,又有几件能顺我心意的呢?与其任他摆布,倒不如两厢安宁,这些年来都没有父亲在身边,已是我对不起女儿了,如今尚有慕茶跟着,我也还算放心,就让他们父女之间聚聚天伦罢。” 夜栒想了片刻,问道:“你往日里最忌讳的呢?” 这一句话触动了她的心思,往日里最忌讳的,如今还是依旧那样忌讳,只是夜栩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她又能如何呢?“若他尚有人性在,我只盼他不会让未央沾惹上那些内乱争斗,若非如此,至少我求慕茶在未央身边,能带她回到我身边。” “你决定了?”他问出这句话,都觉得自己多此一问,若非决定了,这样的事,便是要她说出来都是痛苦。 轻幽眼中的泪水仍是充盈,咬着牙点了点头,“能帮我给慕茶送个信过去,将我的意思与他说明?” 夜栒长叹一口气,满是悲哀,“你放心,我会处理。”半晌,他方才又问道:“那当下我们还是回褪花园去?” “不。”她摇摇头,眸中是一掬沉重,“陪我去一趟伊犁罢。”她说,四年来的担心,在这一刻,终于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我想看看师哥,看看溪云、晴空。” 第三百二十三章 初到伊犁 就这样一路麻木的行到伊犁,只是她没有想到,得来的消息,竟又是一番晴天霹雳。 初到伊犁,因着他们身份本就特殊,故此也不敢四处随便安顿,轻幽思忖一番,又想着自己师父放心不下,遂即也便直接带着夜栒到了千面王侯周凌风在城郊处的一处府宅。 着眼看着,不过一处清静之极竹篱而已。 “千面王侯……”远远的看着前面的舍院,夜栒目光一阵玩味,却不由的也透出一抹少见的绮丽,静静的喃出这四个字来,轻幽转眼看向他,淡笑一声,“千面王侯怎样?” “只是不曾想到,西齐周家这样的身位,传到了这一代的掌家之人,江湖传闻中性情不定不测的千面王侯周凌风,竟也会有这样的闲适心情。(.好看的小说)”他心里虽早知道这千面王侯断乎不是等闲之辈,可却不曾想到,这如今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座竹篱,却是远比夜栩的陋室还要简致清雅不少,说着,他侧眸温润的神色映在她脸上,“难怪从到了伊犁的地界起,你脸上的神色都有了舒缓。” 她干干一笑,实是心里又如何能放下未央,不过是因着想到能见到久别的师父,才稍稍寻得着一丝值得欢快的事情,“师父总是有这个本事的,不然当年,即便诚王救下我来,在这陌生的敌国高官名宦之所,我又如何能活下来呢?” 其实,对她步轻幽而言,这天下间若是尚有一个人让她从未恨过,也从未带给过她任何痛苦烦扰,只一心叫她感激无度的,那就只能是这位名闻天下的千面王侯,周凌风。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对她这一生来说,他所扮演的,是比父亲还要重要的角色。 一语说罢,二人走上前去,轻幽上前轻叩木门,从外面看着不高的围栏里面,伊犁的寒冷凋谢了满院的辛夷花,只是即便枯萎,却仍是美丽。 尚未等她收回神色,伴着一阵‘来了来了’,只见门已从里面打开来了。 开门的不是旁人,正是轻幽早便熟识的一位故人,即是世善侯府上的老管家,庄总管,从多年以前她在伊犁生活之时便早是与其见过的,关系也都算近密,据说这庄总管是从世善侯少时便侍奉身边的,多年以来深得侯爷器重,轻幽对其也一向是长辈一般的敬着,如今早已是七八年未见的光景,可便这么陡然一见,在轻幽这里也是一种久违的亲切。 “三姑娘?!”庄总管见了轻幽,神情中掩不下的惊诧,又有一阵欢喜,“这怎么……” 轻幽见此只是淡淡一笑,欠身一礼道:“多年不见,总管安好。” 这一笑,又着实让庄总管一惊。 自从当年那三笑过后,她便是再没笑过的,没想到一别多年,此番乍一相见,却竟能见到这位倾城美人的倾城一笑,若问又有谁人能不惊诧?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安顿竹篱 至于老总管那一句‘三姑娘’,却是按着侯爷的四个弟子排序叫的,除了素未谋面的大师兄之外,便是他们西齐的两位王子--司徒慕明、司徒慕茶,入了世善侯的地界,从总管叫起,底下都顺次称一句二爷、三姑娘、四爷,如是而已。[] “三姑娘挂心了,老奴甚好。”虽是心中惊诧不已,但跟着周凌风这么多年如何也都是历练出一身的好本事了,眼见着轻幽身后尚有一位品貌超脱常人的俊朗公子,虽说能被轻幽带至这里也便说明不是什么外人,但终究还是要有些顾忌的,庄总管已见苍老却仍稳慎肃威的脸上衷心一笑,又连忙向轻幽问道:“三姑娘不在北夏,怎么如今这时候却回来了?”说着往旁边看去,眼神中不乏和善,“竟不知这位公子难道便是荣王殿下?” 荣王殿下,这四个字又让她心头震了一震。(.无弹窗广告) 是了,夜栩放出去的消息是那样,如今对这个天下来说,她还是荣王妃。 “不,”她摇头,面容绝美更是往昔,只是隐约的悲伤,却总是不经意的挂在脸上,“这位是北夏十二皇子,夜栒,总管只称十二爷便是。[.超多好看小说]” 庄总管听了,心里一触,明显有不好的预感。 其实这几年来,并非只有北夏不太平,西齐共历了近三百年的王朝,似乎也是岌岌可危之势,或者可以直接说,是这个天下太乱,一切都不是平静安好的。 而这个时候见到轻幽,除却久别的相逢的喜悦之外,已多年的经验来看,他更觉得这是什么危险的前兆。 而夜栒听了轻幽的介绍之后,心里却是更加好奇了,要知道凭周家的身位地位,从西齐开国至今便是决不可撼动之位,而其忠心之说,亦是不可撼动,而今她竟然这样大摇大摆的介绍自己是北夏皇子,而面前之人又无甚波澜,可谓大奇事。 说主子淡定也便罢了,他只是不曾想到,千面王侯手下的下人都是这样的经得起世面。 “是,”应了声之后,庄总管又向夜栒行了常礼,随即也便一时不再问,只侧身一个请,将二人让进了竹篱之中。 “三姑娘此来一行可是劳累,看您眉眼气色,可都谈不上上佳。”那一张脸确是较之先前更加的美艳无双了,只是她眉眼中的凄凉憔悴,总能让这些从她小时便看着她长大的老人一眼看穿,庄总管如是问,心里也禁不住心疼这个丫头。 “不碍事,不过一路赶的忙了些罢了。”她敷衍一句,明知在这些旧识之中是越说多是越错多,故此连忙便转了话题,“却不知师父可在?”一路看着周遭辛夷,轻幽向他问道,实在她已是念极了师父的了,早是等不及了想与其相见。 她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告诉师父,有太多的委屈想诉,有太多的话想说,也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第三百二十五章 地主之谊 “姑娘若是为见侯爷而来,此番却要失望了。[]”说话进到内室暖阁里,将他二人让入了座,庄总管尚在一边站着,回了这么一句话。 轻幽目光刚还落在屋内温暖之中细心培着的辛夷花上,恰有轻触心弦,一听这句话,便立时回过了神来,“总管的意思,师父不在伊犁么?” 其实问出这句话时,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庄总管颔首道:“数月前,侯爷便出了伊犁四方云游去了,若非如此,此处也断不用老奴过来守着。” 轻幽听罢,眉目下意识的一蹙,微微低下头去,心里很不舒服。[] 夜栒见她如此,自己也不知如何说,转眸看到站立一旁的总管,又想轻幽对他恭敬礼遇,想必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老人,于是也为让轻幽分分心,不将心思放在世善侯之事上,便起身让道:“总管请坐。”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很是一番修养。 庄总管似乎有些诧异,随即连忙恭却道:“老奴不敢。” 轻幽经夜栒这么一提,方才顾虑起这一层来,也起身道:“是了,我都疏忽了,总管本便是长辈,不必跟我们这般拘礼,何况论起来我们都是敌国之人,您也拘不到这个礼来,就请入座罢。” 听她如是说,庄总管禁不住一笑,于是便也不再拘礼,只和他们并坐说话。 “总管可知师父何时会回来?”轻幽问道。 庄总管笑道:“三姑娘可真是离开多年糊涂了,侯爷行踪不定,何时回来怕是自己都不知道。” 轻幽听了,自嘲一笑,“是呀,我这脑子,是越发的糊涂了。” 片刻,庄总管目光往他二人身上游走了一番,思忖半晌问道:“姑娘既是回来,自当便歇在这里安顿,等过两日休息够了再挪到府中也不晚,只是十二殿下……” 轻幽见他语塞,也明白他介怀的是什么,这一介竹篱虽简,却始终是世善侯最在意的处所,以往从不随意带人过来,便是他们是兄妹住在这里,也不过那几年时光罢了,如今像夜栒这样一个外人,多少是有些不妥的。她略一思量,道:“总管但凡安排罢了,师父回来自然有我说话,十二殿下一路与我同来,我自当没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还望总管费心。” 听她说的一句‘地主之谊’,庄总管不禁动容,更是带出心底的一片感动,遥记那一年北夏六军元帅步天筹亲自到这里接回女儿时,她的师父,亦是他的主子,当年便说过那样一句话,当着她父亲的面,毫不避讳的说,幽儿,你记着,伊犁与盛京一样,亦是你的故里,周府、竹篱一如六军帅府一样,永远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师,亦是与你父亲一样的疼爱你,甚至,他不及我。 连自己这个从小便跟在世善侯身边的侍从都大为意外,侯爷竟会说出那样的一番话,而今日如轻幽所言,她自己心里亦是长记师父那一番话,这里,是她的家,千面王侯,是她的师,亦是她心里父亲一样的存在。 “是,三姑娘放心罢,后面那几间屋舍都是干净的,说话便能入住,就请十二爷也安心歇在此处罢。”他回答道,言辞恭敬,不失温蔼。 “多谢总管。”夜栒淡语敬重回上一句,不失礼节。 “对了,”少顷之后,轻幽心里思忖一番,掩不住忧虑的问道:“熠华宫中多年以来可有风波?……师哥……这些年可好?” 第三百二十六章 是愁来时节 “二爷……很不好。”带着异常沉重的语气,他还是说出了她最不想听的话。 轻幽心里猛的一颤,手中的暖炉险些打翻在地。 “轻幽……”夜栒担忧的唤了她一句,轻幽抬头,恰逢他深沉的眼神。 “师哥他……他……”她回过头去看着庄总管,神色微微发颤,只是甚为不易察觉,“他究竟……” 只是总管的那一句话,就足以让她词不成句的担心。 要知道,若是这位一向稳重老成的当家大总管都能斩钉截铁的说出这样一句‘不好来’,那么司徒慕明,就一定是非常不好。 沉重的一叹,庄总管才欲开口,只是目光落到夜栒身上,又是有顾忌的停了下说话。 夜栒原是再聪明不过的人,见此自然明白其中意思,于是甚为识相的起身道:“这西齐帝都是个绝美的地方,一落过来小子已是心向往之,如今且请总管安心与轻幽嫂子说话,”说到这,他又看向轻幽,果见她因着自己这一句多年未曾叫过的一句‘嫂子’神色一怔,而夜栒只是淡淡一笑,继续道:“小弟是个闲不住的,如此便外面走动走动。” 轻幽看着他,直到他话音落下,她才木木的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夜栒淡然一笑,又往轻幽身上死死的落了一眼,这才转身向外离去。 “夜栒!”在他走至门前的一刻,轻幽却忽而下意识的紧声叫了他一句,夜栒微微一惊,闻声回头,温和的看着她。 逢上他和缓的目光,她嘴角微微释然,不忘嘱咐,“这里终究是伊犁。” 故此,你一定要小心。 他颔首,眉目从容,却暗含忧虑。 只是,即便他在,也解不了她的烦愁,那就在一旁等着罢。 “总管……”待夜栒离去后,轻幽缓和一番心绪,方才又开口,“当下四下并无外人,师哥究竟如何,熠华宫中多年事,烦请相告。” 其实在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这个勇气,在这个时候,还能承受一分晴天霹雳。 庄总管禁不住又叹一声,方才娓娓道来,“说起来,终究是二爷心里情意之重,高过了天下,这西齐江山到底敌不过三姑娘您在他心里的位置。” “我?”她陡然一惊,果然,还是与自己有关吗?“您的意思……” “四年前长安之战后,二爷曾往盛京一行,一去,带回两个姑娘。”总管说起旧事,虽是相忆,却瞬间好似老了十岁下去。 轻幽立时便知道那两个姑娘,定是晴空、溪云不错,于是赶忙问道:“回来之后可是发生了何事?” 庄总管看了看她,思忖而道:“老奴冒昧,那两位姑娘的出身本是个问题,又不似当初您在这里之时的情势。这些年来我西齐朝中党同伐异之风愈演愈烈,虽说皇上一心向着二爷,只是大皇子那边的势力也越发的不容小觑,二爷从盛京回来之后,大皇子一党得了消息,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然免不了借机发难的,这些倒也算是意料中事,只是咱们的太子爷若是有心与皇上解释,倒也未必会到如今这步田地。” “师哥无心解释?”轻幽越听越是心里紧蹙,“究竟如何?如今师哥怎样?晴空溪云又怎样?”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各方不稳 “大皇子勾结辞安将军薛旦,当朝参奏太子殿下通敌卖‘国,而那两位当时便安顿在太子府中的姑娘,便是最好的罪证。”庄总管沉重道,从他的语气中,轻幽依稀可以断定,这一件旧事,是至今都没有完结的发生。 从这位总管的神色中,她甚至看得出他对于这件事的恨意。 自长安之战后,辞安军虽是全军覆没,却不到一年的时光,就如同前朝大盛初立之时,废墟上两废两建的盛京城一样,给了天下一个春雷惊天。 腾盛战死,辞安将军的位置,却也给了当年莱国公之后,薛旦。 只是轻幽不知道,他竟然也是一向与司徒慕明争体西齐天下的皇长子司徒慕法一派的人。 更不曾想到,当年辞安的残兵败将之中,夜栩竟会放过了他去;璘霆国时,夜枫,竟没有与他弄个你死我活出来。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手指已然暗自紧紧的抓皱了袖口霓裳,轻幽每听一句,心里就不自觉的紧一分,“您说师哥不解释,是什么意思?” “哎……”庄总管长叹一声,“既有这弹劾的折子出来,陛下势必不能充耳不闻,当着满朝文武质询太子殿下一句,原本只要二爷能委婉的答上一句便也是了,只是敷衍过去那朝堂审问,日后便定然有机会回寰的,可谁知……”说至此,她眉目不自觉的又紧一圈,说不清是种什么样的情绪,似乎亦是在怨司徒慕明,“谁知咱们的太子殿下竟是毫不掩饰的承认了那二位姑娘与北夏的关系,况又是在那时……” 说到这里,他罢了语,余下之言已是不必明说,以轻幽的头脑,断然不用解释的一清二楚。 是呀,在那个时候,辞安军大败长安,首将腾盛战死,论起来,也全然是拜北夏所赐。 更具体的,则是拜北夏七荣王、六军元帅所赐,六军元帅虽死,然仇怨如何能罢? 而晴空、溪云,一个是六军元帅义女,荣王殿下妻妹,一个,又是侍奉了她这个荣王妃数年的近身侍女,这样的身份,西齐的地界里,旁人避之唯恐不及,而这位太子殿下却又非要沾惹,不说他通敌卖‘国,又岂是政敌所为? 半晌,庄总管接着道:“当初共辰殿上,太子殿下直言不讳到了那种地步,已经是不需要大皇子之人再说些什么的了,陛下一怒之下也只能处置了太子……” “如何处置?”轻幽问,眸光几近凝滞。 “收押太子府,幽禁……”总管话语里都是强忍着心痛,“至今。” 幽禁,至今。 算来,已然四年尤过。 “为着皇家颜面,陛下谕旨明令,若此事天下间一分外传,满朝文武陪葬,故此天下间都是秘密。”他道,“也正因为如此,大皇子背地里,没少做事,想的念的,只是斩草除根罢了。” “故此,师哥终究还是因着我、因着我北夏,受了一劫?”她神色怔然,这一刻,她觉得,红颜祸水,似乎真的不是千古以来天下对美人的侮辱。 庄总管却是摇摇头,深重长者的姿态道:“姑娘如何这么想?二爷的选择,终究只是说明他对这个天下大业的情义不够,其实此事一出,满朝文武之中,太子殿下亲口承认的了与北夏、与您之间的交集之后,侯爷却只是轻笑浅语,道,‘到底,是我的徒弟,不枉费了我多年的心血教导’。”说着,他虽然自有憾已,但却也是安慰轻幽道:“三姑娘您一向聪明若斯,这其中的意味,想必不需老奴费舌一遍。” 是,他自然明白师父的意思,重情重义者方是真英雄,只是为着而让师哥徒受一劫,又岂是她所愿见得的? 那个自小疼她、宠她,费尽心力保护她照顾她的师哥,即便命运捉弄,不能与他男女之情,可在轻幽心里,他早已是至亲至重的家人,让那样一个天家贵胄,为了自己承受这些的挫败苦难,她若是还能安之若素,那她也便不是步轻幽了。 第一次,在提及师父之时,她有一丝丝轻微的嘲讽之意,甚至无端如是,连她自己都不知究竟对错,“师父这么想,究竟是他太不看重这个西齐江山,还是因着过往,在‘情’字上,他错了太多?” 这话说的,让总管微微一惊。 “实则这四年来,天下的消息是北夏荣王妃如今正在子离庵中诵经念佛,感念战魂……”他淡淡缓缓道,话语不出,已是问询之意。 对于这一点,她相信。夜栩的功夫,一向都是做的再好不过,何况师父这些年也无意这些纷争世事,便是近在身边的司徒慕明,他也并非事事都知道,又何谈自己? 再者她猜,便是司徒慕明,也不会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师父,这一点上,他们的默契还是有的。 清淡一笑,轻幽似乎有些许无奈,“总管如今连这样的官话都信,看来确实是淡泊出了世故去,不过再想,却也是越来越不了解轻幽的性子了。” 总管微微愣了一愣,片刻方才反应过来。 自嘲般的一笑,他道:“一别多年,三姑娘的心思还是这样敏捷,口齿也伶俐依旧。” “总管这么说,可是骂我了。”她轻轻一笑,继而轻舒一口气,带着一番说不得的沉重,将这些年以来的事,娓娓道来。 听罢他的一番话,庄总管那里,久久无语。 她见不懂这位将他们几个从小看老的总管眼里究竟是一番怎样的神色,只是,那样的沧桑无端,徒然便是一阵忧伤。 “侯爷昔日曾说,不知是否是周氏一族做了什么孽,弄得凡是与世善侯府沾惹上渊源的人,便全是逃不过超乎寻常伤痛,以往老奴还只当侯爷是感伤罢了,如今一想,说句再大不敬的话,或者,当真是周家荣耀了这么些代的缘故,盛极必衰,却将这厄运带给了与这府门亲近的所有人。” 庄总管说出这番话,轻幽心里陡然一紧,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错过的悲伤,绝对不止司徒慕明一事。 第三百二十八章 过往无端 “世事自有命理定数,师父……”轻幽目光悠远的落在某一处上,神情之间,恍若有所思,“师父他,自然是经历的太多乾坤无常的了,说出的话里,亦是少不了玄机,就如同周家,这么几代下来的盛宠不衰,也不知托着徽懿皇后的护佑,究竟能坚持到几时去。(.无弹窗广告)” 霎然而起的感叹,轻幽心里的感觉忽而虚无起来,其实顺领想下去,这万物也终究不过如此,人生在世,再是执迷多少都好,最后的那一条往生路,还不过也得自己去走。如是想来,好像这个天下,都变做了尘埃渺小。 庄总管听了,也只是近乎无奈的哼笑出身,“谁说生在皇家好,不说旁的,光是你们四个少主。(.无弹窗广告)侯爷的四个弟子,哪一位不是至贵的出身,又有哪一位,如今当真能比那寻常小户人家的子弟活的欢愉?” 初听这句话,轻幽尚未往深里想,只是稍加反应之后,心里却明明觉得有什么不对,“您这话的意思……可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兄,也有什么不好?” 对于那位从小她就知道,却也从来未曾见过的大师兄,她心里自来便有些许的好奇,师父从不提他的出身,不提他的任何事情,每每到他们几个好奇去问的时候,师父也不过是轻笑一痕,不语不话。 可是听总管的话意语气,那位大师兄,非但亦是出身不凡,而今,亦是如他们一般,生活在一种很不好的境地。 总管好似在听了轻幽的问话之后方才觉得失言,连忙掩饰过了去,是随便几句话罢了,到也没什么值得考究的,而轻幽瞧他的表现,自然也知道这话他不好说,自然以总管对师父的忠心与他的性格来说,他也绝不会说,随即,她也便不再多问。只是思虑少顷之后,方才目光坚定的说道:“还请您帮忙周全一二,千万,要让我见师哥一面。” 庄总管这里却是早便猜到她的心思,虽知此事难办,但也知道即便自己不答应帮忙,轻幽也绝不会就此作罢,何况他们自小的情分在那,就是自己看着都心疼,又岂有不帮他们想见一面的道理,于是便道:“姑娘便是不说,老奴也自是明白您的心意,您大可放心,老奴定当周全此事,不是您白来一趟。” 轻幽听了这一句确定,方也舒了一口气,“多谢总管。” “只是,尚有一事,想问姑娘一句。”又叙了一回之后,谈及北夏如今,不免又惹得总管一番疑问出来。 轻幽桥他的神色,心里一想便知道他所疑为何,不等他问,她便直接道:“总管是想知道我与十二皇子之间的关系?” 庄总管稍稍一怔,随即释然一笑,“姑娘冰雪聪明。” 每每想到自己与夜栒的关系,轻幽也只能惋然而已。 他以全部的心思来对她好,来对得起自己的哥哥,而轻幽,却只能给他这一辈子的感激而已。 那份感激恰如司徒慕明,又或者更重,只是与对师哥不同的是,对师哥更多一份亲情,而对夜栒,则更多一些感谢。 她说:“他是夜栩的弟弟,也是我的恩人,只是相差的一步时间,让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这些年由他,我很安心。” 对于他们的关系,实在很难归类,朋友,叔嫂,抑或亲人,都道不尽那份复杂,到最后,也只能是一句感激。 只是终究,不是感动罢了。 “看来姑娘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位骇世英才,也罢,这是剑之事,多半反复无常,不行到最后一日,又有谁知道这其中究竟是何真机呢?只愿姑娘能平安如意便好。” 平安如意,呵,她心里禁不住一阵自嘲,一时叹惋,谁不想做到这四个字,可奈何,偏偏半点不由人。 第三百二十九章 久别再见(一) 此后三两日间,轻幽与夜栒便留住在竹篱之中,只等着总管安排,能见司徒慕明一面方好。(.无弹窗广告) 直至这一日下午,轻幽才终于等来了消息。 “等到晚上侍卫换了班之后,守夜的那一班大多是太子爷以往的手下,姑娘只换上一身侍卫装束,偷偷入府想必也无甚事,只是这些年来,太子府中,难免也会有大皇子的眼线,姑娘入府之后少不得处处小心着些,不要疏忽才好。”正堂之中,庄总管将晚上的安排与轻幽说明,再者也少不得嘱咐。 轻幽想到晚上便能见到师哥,心里自是激动,少不得多听一句少听一句的,也不话下,只是庄总管又向夜栒道:“太子府边自然有各方眼线,十二爷是北夏中人,为安全起见,还是不要与姑娘同去才好。(.)” 夜栒心里放心不下,才要争辩,却见轻幽道:“总管的话有理,这是西齐帝都,自然也比不得蓉城那里,天子脚下,你是敌王,若不小心处置,我都不放心的。”顿了顿,见夜栒依旧不应,她又道:“只当是为了我能安心与师哥见一面,你就好生呆在这竹篱中,只这一晚上,还是我独自过去方才是妥帖。” 夜栒眉目依旧紧锁,淡扫一眼便知他的担心,“你既这样说,我也少不得答应,只是你别忘了,你终究是北夏的七王妃,自己要千万小心,不能暴露了身份。” 轻幽淡淡一笑,颔首道:“是,我明白。” 回想起来,那几年在西齐的生活,她虽是北夏六军元帅之女,但却可自由磊落的出入西齐帝都,甚至一度,还可以光明正大无所顾忌的出入熠华帝宫,可是如今,这一重北夏荣王妃的身份,实在是重的让她做不了自己。 又过了两个时辰,夜幕已经遮的紧了,轻幽方才在庄总管的陪帮下,换上一身侍卫装,整齐了装束,坐上马车,不多时,便到了门前守卫森严的太子府。 这座太子府,从前是那样的松散自由,可是当下,却只在马车上淡淡的扫一眼,已让人觉得心中憋闷。 而轻幽看在眼里,更是觉得一阵心酸愤怒,她的师哥,那样尊贵的一个人,如何能受这样的委屈屈辱?况且还是四年之久的时光? “三姑娘。”就在她暗自气愤之时,车中,庄总管却唤了她一声,轻幽回头去看,只听他接着道:“正门人多眼杂,咱们须得从西后门进去方安。” “嗯。”轻幽点点头,心里早已是难过不及,一切却也只听总管安排便是。 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小心翼翼的终于进到西后门里面,庄总管尚且在与一边的司徒慕明的亲信侍卫通气,轻幽站在那里,却见一个黑衣正装的男子匆匆从远处走来,那身姿倒算熟悉,又是着一身不似侍卫也不似下人的装束,这样看着,轻幽心里一时发紧又疑惑只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当他走到面前时,借着幽暗的光亮,轻幽方才看清,这分明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翩翩少年,风朗出众,绝对不死等闲之辈。 “唔,苏将军。”正在轻幽疑惑之际,庄总管见了这人却是连忙行了一礼,低声唤了这一句。 轻幽脑子里一反应,对面前之人的身份,瞬间便有了些眉目。 第三百三十章 久别再见(二) 若是轻幽所猜不错,这位被唤作苏将军的人,应该便是当年冀州之战时的西齐主帅,苏贤。 难怪,自己只是觉得那身影依稀眼熟,却对这张脸全无印象。遥想那一年冀州之战,当她与慕茶到了冀州之时,虽说西齐建康帝命五万武德军出征援冀州,但主帅一职却仍是与了苏贤,或者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而后的战事走向,虽然是千千万万的艰难,但最终也算是北夏守得了冀州城,让夜无殇无由发难诚王,所以说起来,苏贤,也算是她的恩人了。 “庄总管,”那少年向庄总管拱手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向轻幽道:“这位想必就是北夏荣王妃了。” 话说的很客气,是实在很客气,让人听不出是敌是友。 轻幽缓缓抬起头来,淡然一笑,颔首道:“小女步轻幽,苏贤将军直呼小女名讳便是。” 随着她的容颜现于眼前,苏贤方才在幽暗之中惊怔住了片刻。 果然,是让太子殿下甘愿为其付之生死的女子,难怪,是让北夏荣王爱若瑰宝的王妃,到底,是天下间最美的那个女人。 好在他不是沉迷美色之人,随即便回过神来,浅淡一笑,“王妃客气了,太子爷如今正在书房里,请王妃随小臣前往。” “多谢苏将军。”轻幽欠身一礼,听着他的语气仍旧是客气,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没有语气那般分明。 庄总管听罢,拱手一礼,嘱咐道:“人多反而招眼,老奴等也不便跟着过去了,如此王妃的安危便交给将军了,请将军一定费心周全。” 苏贤颔首道:“总管放心,小臣明白。”话毕,手臂前面坐了一个请的姿势,便领着轻幽一路往书房中去。 从西后门到太子府的书房,尚且有一段不远的距离,何况未免显眼,苏贤又是与轻幽专拣的隐蔽小道前行,故此一路走着,也算平静,只是一旦平静下来,觉察不到危险,心里也便难免的有了空间去想些旧事,恰如轻幽此刻,便是眼见着着少年举止的妥当,想起那一年在冀州战场之上,他几乎是费尽了心力,让北夏保住了城池,又不至于让西齐输的容易,从那时起,她便觉得师父挑上的这位良将是个难得的人才,最难得的,是他不愚忠,也懂用兵。 “处事匆忙,亦不知今日有幸得见将军,却是忘了多谢将军一句。”绕过一丛假山,轻幽心里掂量了片刻,得体敬重的轻声说道,一语轻灵,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苏贤听了,倒也不算意外,只是匆忙回了一礼,道:“王妃言重了,积年旧事,早已随乌云散尽,小臣不才,不敢承王妃一个‘谢’字。” 轻幽知道他心里是有所顾忌,说起来,这一事若是让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那苏贤就不提有没有命继续做这个将军,只是通敌卖‘国的罪名,便有人同司徒慕明一起承着了,想到这,她只是微微一笑,“将军放心,小女不是不知深浅轻重之人,到了该忘之时,定然不会记得。只是如今若是我不说这一个‘谢’,怕是此生心里也不会放下此事。” “王妃不必将此事的功劳安在小臣身上。”苏贤轻舒一口气,语气一收,却像无奈,“实则小王与北夏、与诚王都并无私交,甚至一度,能在战场上大败北夏的骇世英才荣王殿下,便是小臣此生挚愿。”他淡淡的说,看上去丝毫不介意在轻幽面前提及夜栩,“只是不想,侯爷与太子爷都与北夏有如此渊源,故此小臣非得如此做,只是其中却与北夏无半点纠葛。” 轻幽听他说得这样清楚,心里对他却有两分好感,究竟不是那样善于巴结谄媚之人,“将军这话说得明白,小女自然心中感怀师父师哥千万,只是终究由将军经手此事,小女不敢擅忘。”顿了顿,她又道:“再者,我与师哥……也就是你们西齐的当朝太子,是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在我心里,他便是我的亲人,只凭将军在王府此刻都能忠以事储,我也要替师哥谢谢将军。”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能在此时此刻、这么些年下来都站在司徒慕明这边,以苏贤的才干来讲,又岂是难得二字? 第三百三十一章 久别再见(三) 苏贤听了轻幽的话,只是云淡风轻道:“忠以事上,本属应当,王妃谬赞,小臣愧不敢受。” “将军过谦了。”轻幽笑笑,“不过也罢了,便是我再说什么,只怕将军也只有客套话来应对我,倒是不提也罢。” 她本欲再说什么,可是想着看着,即便是自己再说,苏贤恐怕来回也不过客套寒暄,倒是无用,况且冷眼看去,这人虽说言辞之间均是有意生分的,但却是个难得的良才贤臣,想必日后司徒慕明有得继大统的一日,他也定会是股肱之臣。 岂料,待她说出这话之后,苏贤却是转了性子一般,解释道:“王妃殿下莫要误会,小臣无意敷衍殿下,只是如今主子尚处幽禁之中,身为臣下岂有面目居功?”说着,一缕怅然从他唇畔飘出,诉不尽经年愁绪。(.无弹窗广告) “说来都是我的不好,”这一句话触动了她的心思,“若非为我,太子爷依旧是太子爷,西齐的明日,不会有分毫的变数。” 不想听她此言,苏贤却是不以为然,“王妃此话却是错了,太子爷生性实乃重情重义,若非生在皇家,只怕是这一辈子不与政事沾惹才好,说是当年为了晴空、溪云二位姑娘方才有此一难也比尽然,即便没有您的恩情在那,以太子爷的性子,只怕也是早晚的事。” “是么?”见他如此说,轻幽心里一阵惊诧,“将军是这么想的?” 苏贤嘴角一挑,轻叹一声,“不然王妃以为,小臣会因此事而针对您么?” 轻幽道:“将军的态度实在很不分明不是么?” 苏贤恍若无心地一笑,“我若有心针对王妃,又何必担着通敌卖‘国的危险帮助北夏的荣王妃入太子府?须知小臣无论如何也不会为大皇子卖命,更不谈用自己的命来帮大皇子灭了太子府。” 轻幽见话已说到了这一步,心里也无所顾忌了,于是便问道:“只是我还是不明白,既然将军提及,我再多问一句,即便您效忠太子与侯爷,又如何就对我这个敌国中人如此的放心?如何就肯帮我?何况据我所知,未免希望落空,总管事先并无知会师哥,定然也不是奉了师哥、师父的命令方才如是,所以将军这样帮助一个敌国中人,就当真不怕吗?” 苏贤垂眸一笑,只觉得这个问题却是根本没什么解释的必要,“王妃又非小臣所助的第一个敌国中人,如今只怕王妃到了书房中,还能得见一人,论及,自然也不是我西齐之人,何况其出身亦是那样的高段,只是如您等之人,都是侯爷的弟子,小臣深受侯爷知遇之恩,又如何会吝惜不助呢?” “嗯?”轻幽听罢,心里一紧,听他话意若只说是师父的弟子,出身亦为高段,或者她还会猜测是否慕茶到了,只是再想那一句‘敌国中人’,加之世善侯不过四个徒弟,她能想到的,只有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兄了,“将军的意思,此刻……难不成是师父的大弟子也在府中?与师哥一处?” 苏贤见她这么问,却有两分意外,“怎么总管未曾告诉顾您?” 看来,果真是哪位未曾谋面的大师哥了。 一时之间,她心里翻江倒海般猜测起来,不知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而这时候,到了此处,又是所为何事。 “看来世事难料,这一夜之中的意外之喜,还着实不少啊。”她叹道,一时之间,已经是到了书房所在的院子外面,远远看去,已是看得到那里隐约显现出来的烛火灯光。 人影,清潦。 第三百三十二章 久别再见(四) “今夜守夜之人均是我是适才调遣妥当的,莫不是心腹,”到了院外,苏贤嘱咐道,又看了看时刻,接着道:“只是看着时辰尚有两个时辰便要换岗,再换上侍卫的便是鱼龙混杂难辨了,请王妃殿下一定顾及好时间,莫要迟了。” “将军放心,您费心周全,小女自然不会让您为难。”轻幽坦然道,说罢,又理了理衣衫装束,便低起头来,随着苏贤进了院中。 才一进门,便见安守门前的四个守门侍卫警惕的上前两步,行礼道:“将军。” 苏贤颔首示意,随即问道:“如何,可有什么不对?” 侍卫回道:“回将军,一切安好,太子与公子在里面亦是安稳,没有丝毫不妥。汊” “嗯,”苏贤点了点头,转而对轻幽道:“请随我来。” 说罢,便领着轻幽走上门前,轻叩门板。 “何人?”那样警惕,那样熟悉,当司徒慕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的时候,她的眼泪倏尔落下,毫无征兆,甚至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适才还是那样冷静若素的心境,在听到这样的一声之后,竟会这样波澜起来朕。 苏贤见她这样,心里不禁一怔。 或许便是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们师兄妹之间的情分,果真是非身在其中所不能理解。 苏贤理过情绪,泰然回道:“是我。” 或许若是轻幽此刻头脑平静,她也会意识到,从苏贤的回话中看得出来,一句不谦不卑的‘是我’,分明也不像属下对主子的说话。 只是当下,望着里面依稀的身影,她心里剩下的只有想念与愧疚,没有分毫空间去思虑旁的。 苏贤的话音落下,须臾,便有声音传来,“进。” 简单的一个字,却不知随之打开的,是一道隔了四年的门。[] 苏贤将门打开,眼神示意轻幽进去,自己只留在门外。 她抬起步子,却未曾想到会是如此沉重。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竟一瞬间有一种不敢见他的感觉。 记得数年以前,自己也曾到过这座太子府,到过这间书房,那是不过才刚落成,一切都还是崭新明亮。而今再一次踏入这里,已是这么多年过去,错觉也好真实也罢,所有,都是昏黄沉重。 “可有何事?”从内室中走出来,司徒慕明只当进来的是苏贤而已,却不想转身的一刹那,哪一痕泪眼入目,话音落下,惊得他再说不出话来。 轻幽见到他,锦衣墨绿,玉器伴身,器宇轩昂,贵胄华然。 这样看上去,好像一切都是一样,与多年以前全无二致,只是她很明白,一眼刺入他的内心去寻,往日的那股子吊儿郎当纨绔气,经过岁月的洗涤,早已寻不到了。 她还记得,自己曾说过,最讨厌的便是师哥的这份玩世不恭之气,好像总是正经不起来,可是当下,她却是想用所有的心思祈祷,只愿还能在他身上见到那种不正经的顽气,哪怕一分一毫也好。 “师哥……”颤抖的声音唤他,脚步已经停在那里,心疼到无法前行了,这一瞬间,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对他不住。 直到真真切切的听着她唤了自己一句,司徒慕明才真的相信,这并非错觉。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的的确确是他日夜挂念的幽幽,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一个人。 “幽幽!”大步走上前去,他紧紧抱住她,瞬时,眉头紧锁,好像明知这只能是留不住,却还是执拗着,只想多留一刻。[] 以全心全意爱了她这么多年,一句实话落下,这还是第一次,他抱着她,以这样亲密的方式,即便是一种长久未见思念也罢,已是足够他回味一生了。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完全全的掌握好情绪,但是不见其面,她也未曾料到,自己对于司徒慕明的愧疚竟会是如此之深,哪怕这样的看他一眼,只是那份再也不见的纨绔之气,已经足够她泪如雨下了。 片刻之后,司徒慕明方才想起什么,松开紧抱着她的双臂,扣住她的双肩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她看得出,连他的眸子里,都几近明亮。 强扯了一笑嘴角,“躲了这么些年,到今时今日已经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你为我受这些苦,我如何能舍下不来看你?” “这位是……”她话音落下,却听从司徒慕明身后传来一声极为清亮却深含警惕的问话,目光投了过去,她这才发现站在司徒慕明身后的男子。 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说的,大概便是如此了。 此刻她才想起苏贤曾提及的,这屋里面除了司徒慕明之外,尚有一人。 而司徒慕明亦是当下才想起转身为他二人介绍。 “这就是北夏步大元帅独女,亦是师父的第三位弟子,步轻幽师妹。”说罢,他又走到那男子身边,向轻幽道:“幽幽,这位便是你我的大师哥,师父的大弟子……”明显,他的语气有所缓和,目光征询一般看过那男子一眼,见他轻微颔首,方才接着道:“宋国当朝丞相,汪斐龄。” 可以说,她想过这个人会是西齐的什么高官、北夏的什么名宦,又或者是什么什么样的山中高士也好,总而言之,她从未想过,除去师父出身西齐之外,除去他与北夏莫名的纠缠之外,千面王侯,竟然在这三朝之内都有这样的根基。 他的四个弟子,本来便是西齐太子、北夏荣王妃、西齐长安王,早已是再尊贵不能的了,而如今再添这么一为号称是无极相国的宋国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臣,呵,她想,这天下间若要找寻出一个最大的危险人物,那不可能会是三朝皇帝,亦不会是骇世英才,毫无疑问,定然是千面王侯无疑。 “你……你就是……人称无极相国的,宋国丞相,汪斐龄?……大师兄?”这一记惊诧的意料之外,实在让她连说话都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用词。 怎么会,那位大师兄,怎么会是宋国中人?又怎么会是这样一个身居高位的宋国中人? 而汪斐龄的表现,那样的安之若素,只是轻然颔首,“师妹。” “这是……”她一时之间恍然不知所措,心里努力的在接受这个事实,“怎么会……师父怎么会……”她目光四处投落一遍之后,努力鼓起勇气抬头与汪斐龄对视,“小妹惶恐,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师父竟会与宋国丞相也有这样深的交集。” “不难懂。”汪斐龄却是清然一笑,抬手示意他二人进入内室,带到落了座,他仍旧是以云淡风轻的姿态,看上去温和静然,那样的神情态度,是一种从骨子里像极了周凌风的,“因为我不只是可以称千面王侯一句师父,亦是可以唤他一句……父亲。” 这句话,不只惊住了轻幽,便连司徒慕明的脸上,都换上了一番大惊失色的表情。 “看来师弟师妹对于三国之事,均是只知其表不知其里。”汪斐龄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一切,都好像是他的意料之内。 “大师哥……”这一次,司徒慕明眼神之中的愁绪明显因着这一个惊天霹雳而掩藏了大半下去,换上的,则是大惑不解,“这……”想了许久,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辞去问,也不知这究竟是醒是梦。 很久之前,他还只是与轻幽一样知道有这个大师哥的存在而已,再往后,一次在侯府中的意外见面,方才让他见到了这位一直以来都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中的大师哥,而对于他这样的身份,师父也不过轻描淡写的带过一句罢了,再后来,因为自己幽禁府中,许是师父终究不放心让旁人来帮自己筹谋,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从宋国请来大师哥,他们两人熟识也不过这一两年间的事,而对于师父为何会收这位宋相为徒,他不好问,也从未问过,而今这一夜里,非但是与轻幽久别重逢,更多来了这么一阕惊天霹雳,他一时半刻之间还是当真难以尽数消化。 而轻幽蛾眉紧蹙,刹那之间,脑子里已经飞过无数的猜测。 有些猜测,她不敢问,不敢说,也绝不会说。 “师父逍遥半世,从未娶妻,天下都说周家到了千面王侯这一代,已是登峰造极的辉煌了,而千面王侯却无子嗣,也便说明了这辉煌到了这一代也只能终止了,便是盛极必衰的道理。”汪斐龄目光悠然,说起这些,他全然没有一分一毫的避讳,那样的坦然平静,均是让轻幽那样熟悉。“可是,人生在世,谁能无情呢?” “师父从不是无情之人,”轻幽道,“若非如此,我们这些个徒弟,也断不会如此看不开,只是轻幽不解,师父从来重情,你……”她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是如何称呼面前这位恍似倾城如风般的男子方才是对,最后,终于还是只有‘大师哥’而已,“大师哥既是师父的嫡亲血脉,又为何不是生在西齐长在侯府?又为何……会姓了这‘汪’姓,又成了宋国的……丞相?”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三十三章 久别再见(五) “哼……”他几乎从鼻腔里发出的声响,虽然细微,但却是那样清润,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屑,这在一个从小远离父亲的孩子身上实属罕见。 而落在轻幽耳里,更是让他陡然一怔。 她自问,自己做不来这样。 且听汪斐龄接着道:“师妹亦是为人母者,我也未曾见着未央如今在师妹身边啊。” 这句话让她脖颈发冷,宋国丞相,竟然对自己了解若此,若非他是自己的大师哥,是师父的血脉,或者当下她已经执起司徒慕明挂在墙壁上的宝剑与他相对了汊。 再往深说一句,也亏着这些年来她在蓉城日子过得淡了,除了偶尔听慕茶、夜栒谈起北夏西齐,自己也无意去关注这个天下的形势如何,故此除了知道宋国有一位年少得意、人称无极相国的汪相之外,却不知自己的这位大师哥究竟是个如何厉害的角色,想来若是她知道这个人当年以什么样的手段平定了朝堂内乱,又以什么样的功劳高居相位,而他的夫人又是谁的话,只怕,这会比这一生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传奇。 只是还未及这里多想,司徒慕明的一句问话,方才让她意识到,多年未见,师哥从不知道她已经有了女儿,也自然不会知道女儿的名字。 “幽幽……你的孩子……是叫未央?”他问,神色之中竟然散开一分阴霾,这却是轻幽的意料之外朕。 她淡淡一笑,女儿总有这个能耐,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到她,自己这个做娘亲的就总能心境温暖,“是,是个女儿,叫未央,三岁了。” “好、很好、很好……”他目光中生出一阵怅然,又是悠远,但是却总不见往昔的那份玩世不恭,不知为何,这样的情绪,这样的认真,竟也是让人那样的心疼,“这是可惜,我不曾见过。” “如今我亦是长久未见了……”一句话勾起她的哀愁,想至此,不等司徒慕明问下去,轻幽却向汪斐龄问道:“大师哥如何会知道未央?又如何,会对小妹的生活这般了解?” 汪斐龄手中玩弄着一柄老旧极了的竹骨扇,嘴角柔和道勾勒出如风一般的笑意,却不惹人讨厌,相反,轻幽却觉得甚是亲切,直至他说出这一句话来,彻底惊住了她,“不然,师妹觉得,当年荣王、王妃大婚之时,夜栩又因何会对师妹之事了若指掌?” 这句话的杀伤力,甚至比当年大婚之时,夜栩与她说的那句更大。 她还记得,他说,你我都是心有所属之人,不需相互为难了罢。 那一句话带给她的震撼,实则,不及此刻十分之一。 只是她没有这个精力去注意,没有多余的眸光去打量,旁边的司徒慕明听闻汪斐龄此话,却是面色毫无波澜。 唯一的一个解释,他也是早便知道这一切的。 “大师哥你……”这一时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去问他,她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话语去问他,“你、你……” 汪斐龄抬手一摆,神色泰然自若,仿佛自己说的不过闲话家常一般,实在不值得这样的惊诧,“师妹莫要诧异,实则多年以来,说论起来,我这个宋国丞相亦算是师妹府中的幕僚,为夜栩出谋划策自然不必,只是一些消息,却是只有从我这里才能得去的。” 她目光中一瞬间汲出一泓清冷,却也有两分呆滞起来,“呵,大师哥说得好轻松,难道竟不知道您身为宋国丞相,又是西齐世善侯之子、周家的后人,怎么说,都是不该也不能与北夏七王勾结在一起罢?” “我不喜欢勾结这两个字。”汪斐龄从不是个看不懂人心情绪的人,何况轻幽如今的表现,已是再明显不过的脸色,可反观这位丞相大人,却仍旧是平淡如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是除了那份超脱世事的气韵之外,他的那种淡静,实在是太熟悉了,真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外界打破的自得,“如今三国究竟有多乱,只看地图就看得出,师妹难道就分得清谁一定是宋人、哪个一定是北夏人、又有谁,一定不是出身西齐高官名宦府?何况……”他说着真切的实话,叙述的没有一点的反复缀余,一针见血却是温和,“早从南越灭国起,这九州大地上有了北夏、有了宋国,三朝之间的王侯将相,又有哪个是干干净净,不与敌国接触的?我自知出身如何,师妹又否知道自己是何种出身呢?” 轻幽心里一紧,目光下意识的别开他,却是十面埋伏的又逢上司徒慕明的眼睛。在轻幽看来,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如今该有的是疑惑,而不是担忧。 可是,偏偏深镌在他眼睛里的,是再浓重不过的担忧。 呵,呵呵,在心底,她嘲笑自己,原来谁都是知道的,知道夜栩为何会这样了解她的过往,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如何,知道她与这三朝之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牵绊。 到底,却还是只有自己是不知道的那个,只有自己。 “看来师妹已经知道了。”汪斐龄道,言辞温和,眉目平静。 平静,为何人人都能这么轻易的做到这两个字,只有自己不行呢? “故此,师哥也早就知道,因何夜栩会这般的了解我,只是碍着大师哥的身份不能说,所以只瞒着小妹一人?”她并未去答汪斐龄的话,她也知道他不需要她的回答,她只是定定冷冷的看着司徒慕明的眼睛,向他要一个已经心照不宣的答案。 “不。”司徒慕明终究还是给了她一星半点的温暖,没有让她彻底的绝望,“四年前我不知,直到识得大师哥之后,我才知道这些。”说着,这一回换他向汪斐龄问道:“可是今夜之前,我还不知大师哥与师父的渊源竟是不绝于师徒之德,尚有生育之恩?” 他嘴角微微一笑,道不尽的尽是温暖,看得出,他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半点的怨恨,“师父师父……本就如师亦父,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以师父来称呼父亲,说到底也不过一个称谓,如何去叫有什么要紧?捅不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又怎么是评判父子亲情的标准?” “容小弟冒昧,不知今日世善侯夫人,竟是何人?”司徒慕明问,也是将轻幽的疑问一并道出,只不过她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又或者,她已经知道了。 只见汪斐龄嘴角晕染出一片温柔,眸光亦是越加柔和一分,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毫无半分转圜余地的样子,“不过凡尘过客而已,不提也罢。”说罢,不知缘何,他却忽而垂眉一笑,摆手道:“怎么好端端的,却说起我来,你们两个既是久别再见,自当有多少话说,我今日来得不巧,却也不好再扰了你们两个说话。”说着,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衫,绘出一片兰若之美,“这便出去了。” 随着他起身而立,轻幽与司徒慕明亦是站起身来,而却也是到了此刻,她方才从那么些的晴天霹雳中回过神来,眸光倾注在司徒慕明身上,这才想起,久别重逢之时,却是不想无端出了这么多事。 可能,也不是无端。 司徒慕明听了汪斐龄的话,见他言辞间用的是‘出去’二字而非‘离去、告辞’之类,于是自己也只道:“师兄请自便。” 轻幽虽说是极想与司徒慕明私下说话的,只是这位大师哥身上也的的确确有太多的谜团、太多的与众不同,而这些又偏偏与自己关系深重,故此当下,她是极怕如今若是任他走了,自己的许多问题,也便得不到答案了,这样想着,心里难免纠结起来,一时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便看出汪斐龄的眼色了,见轻幽如此,他微微一笑,道:“师妹不必心中烦难,此番伊犁之行好在不算急迫,一时半刻我也不会回临安去,师妹若是有任何疑问为兄定当知无不言,只是此刻太子府中到底是非之地,很多事情也放不着此刻来说,你大可放心,竹篱之中,我也算熟悉,尚且认得路寻去。” 见他道破自己的心思,轻幽实则却生出一阵感激之情,不为别的,只是他那一句知无不言,就已经比太多人费心费力瞒着她要好了。 “多谢大师哥。”她动容颔首,目送他小心翼翼的出了书房去。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三十四章 久别再见(六) 等到书房中只剩下他们师兄妹两个之时,好在经过汪斐龄的出现之后,一切也都平静了几分。 雕花圆木桌之前相对而坐,久别,重逢,这种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过了。 “你怎么过来了?”他问她,最关心的,可能就是她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轻幽眉眼间强挤出笑容,着实又让司徒慕明惊了一惊,只听她长话短说,缓缓讲出了这两个月以来的经历以及在竹篱见过庄总管之后的事情,一字一句,其实有很多都是她不想去回忆的东西。 “未央在……现在在无眠那里?”听过之后,甚至连司徒慕明都不能理解,为何诚王殿下会卷入此事,更不解的是,为什么夜无眠会帮着夜栩来这样对待轻幽汊。 “嗯,”她点点头,“慕茶一路跟着,如今想必是要到王府了罢。” 她猜测着,不知道女儿见了夜栩会如何,不得不承认,在她心里所想,既然女儿已经是到了夜栩那边了,那么不管自己怎么恨他,她都宁愿女儿能够接受他,毕竟血缘,是没办法淡化的。 “呵……我在这府中这么多年,可笑这世事我是真的看不懂了。”他目光深邃,百思不得其解朕。 “不说我了,说来说去不过那些积年爱恨而已,”她目光瞬息往旁侧一瞥,随即正视司徒慕明,“这些年来,你过得如何?” 其实,她就差直接去问,你过得究竟有多差了。 他淡淡一笑,“除了对你的担心之外,日子已是悠闲至极的了,我这才明白何为无事一身轻,不用去想太多政事,只是偶尔那么一两次的筹谋,平日之中大多与晴空在这府中品茗弄花,赏诗作画……”说到晴空,他眉眼一松,笑道:“对了,今日晚了,事先也没个安排,且等过两日,我定然想个办法让你们姐妹见一面。” “晴空……”轻幽听罢,连忙问道:“对了,晴空溪云这些年可是如何?” 他眉色一沉,道:“晴空始终与我同在府中,一切亦是很好,只是这丫头从当年之事起,心里终究总有个疙瘩,一边是旧主,一边是你,我看着她早先都是纠结,不过这两年间释然些许罢了,至于溪云……” “嗯?”她隐隐有一份不好的预感,“溪云怎么了?” “在这里的第三年,也是我才认识大师哥不久,夜栩曾让大师哥带过信来与溪云,我不知那里写了什么,只是她看过之后的一日,便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北夏。”司徒慕明回答道,“我问她缘由,她只说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是要我不需去管,她说不会有事。我强留不得,何况又有大师哥护她回去,最后也只得如是。” 听到那两句诗,依稀,她明白了什么。 心中是如何的百感交集,又是如何的疑惑不解,连她自己都体会不清。 “说到底是我误了她们的。”片刻,她道,“这样好年纪的女儿家,若是如今似昨,我定会好好择选好归宿来与她们,只是可怜她们跟的是我这个姐姐、我这个主子,奈何,这一世都要对不住她们了。” “你总是这样。”司徒慕明轻叹一声,神色中几分沉凝下去,“总把所有的不是拦在自己身上,总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殊不知,有多少人会因你的快乐而快乐,我不说旁人,只是我与晴空,这些年聊的最多的是你,念的最多的是你,想到你的快乐,我们都才会跟着快乐。”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自己在他心里,可能永远都是那么好的罢,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在说自己好,甚至如今,这样的境况,他还是不忘初心。[.超多好看小说] “对不起……”许久的无言之后,看着这张如今已经见不到昔日玩世的脸,她的眼泪倏然落下,颤着双唇,说出这句话来。 “傻丫头!”他伸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时而面容之上绽出一抹柔和的微笑,“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喜欢如今的日子。” 喜欢,这两个字落在她心上,实则她分不清真假,只是这一刻,她却本能的将其判断为假,“这难道是好么?” 她心力俱疲,问的声音都虚弱下来。 他笑,未忍长叹,“幽幽,我真的很好。” “四年的囚禁,没有自由的日子会是好么?”她蛾眉紧蹙,这样,又怎么会是好呢?“以前,你脸上总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那样才应该是你,就是那样的不受束缚,不管事故,可是现在,你你过的这样的日子,一方天地,如何是好?” 他眉睫一垂,恍若无奈,“以往,你不是就最不喜欢我不正经?怎么如今变好了,反倒不好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不以为然,他应该明白,在自己心里重要的不是自己喜不喜欢,而是什么样才是他的真实。 深吸一口气,他站起身来,四面环顾而起,“之前的好多年,我玩闹这山河之间,什么景、什么物也都经过见过了,江山如画,只是眼前的这座王府……”说着,他回头看她,眼神中透出一丝说不清的光芒,“幽幽,你知道的,这座太子府,当年耗费了父皇多少心力造成,可叹往昔我却从没好好看过,这四年以来在这府中呆着,我才发现,清静之中也会有另一番风景。” “师哥……你不恨么?你不怨么?”即便她很清楚他是不会恨自己也不会怨自己的,但是这个时候,她宁愿自己问出这一句话时,他能答一句‘恨’,只要这一句,也能让自己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他淡淡一笑,眉目见敛起一层凄凉的雾气,“连皇兄和夜栩我都不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能让我恨得起来呢?……我不恨你,因为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恨父皇,因为……生在皇家,虽不是我的选择,但却是我的归宿,而我有负这份责任,父皇如何惩罚我,都是应当。” 他的话说的很是透彻,一如多年前的自己,轻幽这才想起来,原来,在那段没有夜栩的岁月里,自己也曾经那么透彻的看待过世事,而当下,即便她再想透彻,也总是身在混沌里了。 说话之间,他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扣住她的肩,一只手拂过她的脸颊,恰如幼时,对她的疼爱呵护,“幽幽,若是可能,我也希望你能不再恨。” 这话说的她微微怔愣,一时竟反应不过神来。 “你……你说什么?”断断续续的问,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你要……你要我不去……不恨夜栩?” 他仍旧是微笑,只是这一次,明显的无奈袭上脸颊,“恨不是很累么?而且往往所恨之人越是重要,你恨的也就越是撕心裂肺,幽幽,你知道么?直到今时今日我都不想放下你,也都没有放下过你,不只是兄妹之情,可是,我不想见到你痛苦,而这个天地人间,能让你这样痛苦的人只有他一个,你不恨他,你原谅他,你才能快乐。” “我不明白。”她推开他,猛地用力,实则是心里的疑惑不解,“你们为何都要我原谅他?就连你也是这样,他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 “值得的不是夜栩,”他眉目紧了紧,透出心疼来,“是你,只有你放下对他的恨,你才能快乐,我想看到的是你的幸福,而不是这样的奔波无度,这样的骨肉分离。” “你知道么?我本以为四年前的你,那样千般不笑的你已是最苦不过了,可是如今,你笑着,却是心里在流泪。”他的心疼,诉不清,也诉不得,“你瞒不了我的。” “师哥,”她唤他,强掩住自己的撕心裂肺,“恨怎么能那么轻易的放下?你不恨你皇兄,是因为他费尽心力的整你,想要的只不过是那个你从来都不在乎的位置,你不恨建康皇帝,是因为他终究是皇帝,遇到这样的事,救不了你,就只能公事公办,可是我怎么原谅他?他害死的是我亲生父亲,我怎么能原谅他?” “幽幽,你爱过他么?”不知为何,他却忽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让她一阵错愕。 “呵,”她苦笑一声,“你不是明知故问?” “你觉得我会想问么?”他心里又何尝会好受,“可是你爱他,你步轻幽不是不长眼睛的人,你爱过的人,当年的夜无殇也好,夜栩也好,都有值得你去爱的地方。而你既然会爱上他,他又怎么会一夕之间从翩翩公子变作恶魔?这其中若是有什么误会,你又要如何?” 她双眸轻眨几下,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我也想他能解释,可是……”她本想说他无意解释,最后还是转了话锋,“解释了又能如何,他是三军主帅,他不下令,爹爹又怎么会走上死路?” 其实,多年以来,她一直都很好奇那时的长安城,多少次在梦里,她置身其中,看着满眼的鲜红,奇怪的是她没有惊醒过,好像是经历过所以不怕,也好像是,她没有寻找到她想要找到的人,所以,醒不了。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世事难料 “罢了师哥,”司徒慕明本想再说什么,轻幽却早一步打断他的话,“原本与你再见,能说话的时候就不多,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得颔首失笑。 “我听总管说的,当年之事,只要你肯解释,建康皇帝是一定会设法保全你的,可是师哥,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她问他,她实在很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便是不想要这个江山,也犯不着用通敌卖‘国的罪名去顶下去,这种不走脑子的事情,如何他竟会糊涂至此。 司徒慕明只是淡淡一笑,不知为何,好像那一个瞬间,在这张脸上,她又见到了多年以前的一种无赖之气,纨绔风流,但是,也仅在一瞬之间,“我只是累了,不想费心费力的去扯谎,既是,又有什么不能认得呢?” “师哥!”她声调一提,又及时压回声音来,“只为了一时的舒坦,用这么多年的自由去换,值得么?汊” “值不值,只有做了才知道,至少这些年以来,在这一隅天地间,我活的不用那么累。”他道,“这样的日子,若能长此以往,其实也是不错的,只是我知道,我的身份,从来过不起这样的生活。” 可能就是从这一刻她才忽然明白,她的师哥,从小那样活泛,并不是因为他身体里没有安静的天赋,只是,他很清楚,他过不起安静的日子。 不管是如今,抑或是一朝帝君,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都让他必须没有选择的活泛朕。 连自己的性格都不能选择,这就是皇家。 “那如今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许久的两厢沉寂之后,眼看着时辰将近,轻幽这才想起去问他,对于日后,他究竟有什么安排,“日后你要如何?这个西齐的天下,我知道你不想要,可如今非要选择,你要是不要?” “我不知道。”他说了句实话,同时摇头,“我不知道皇兄能否念及兄弟情份,可我盼着他良心未泯,若是他还有人性,若是他能放过我,我愿意将西齐的天下给他,可是……” “那……要是他不放呢?”其实,轻幽很清楚,司徒慕明也很清楚,为了皇位,司徒慕法既然能够这样对待他,那么日后即便司徒慕明有心让位,那自己的命,也决计不会留得住。 只是,谁人心中还没有个希冀?他这样想,或者也恰恰说明他不适合坐这个皇位,只是当下的情势,在命和善良面前,牺牲的,只能是后者。 何况这世上,本便没有几个人是完完全全的善良。 “论武将,我有苏贤,有薛旦,论文官,我是不及他有一个丞相在侧,可是周家和师父也足够我用来扳回一城……”司徒慕明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细数起来两边的阵仗,答案,也已经很是明显,“说到底,他亲力亲为的筹划了这么些年,我这边也不缺能人贤才的帮忙,若真要斗,那么最后究竟鹿死谁手,也是未定之数。” 轻幽想到苏贤,一时疑惑上心头,问道:“苏贤如今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因何他就能随意出入太子府,而听你说话,好像他手里还是有兵权?” “他手里如何会没有兵权。”司徒慕明忽而语气变了两分,一时竟如赌气一般垂眸而道,片刻抬头逢上轻幽因疑惑而微瞪的美眸,轻叹一口气,问道:“你记得你曾以为苏贤是苏家后人么?” “嗯。”她疑惑的点点头,直视着他,一直在等着答案,“你也说过不是。” “他的确不是当年果威将军府的后人,”司徒慕明解释道,他清楚当年轻幽只是以为苏贤是盛极一时的果威将府苏氏的后人,只是在西齐,虽说苏姓并非大姓,但是这百年间的历史上,盛极一时的,却也不只果威将府一门苏氏,“他是绍圣帝年间,太师苏羽的后人,你说,我父皇能不能不给他兵权?” 这话说出口,他神色平静无奈,而轻幽却是眉间倏尔一收,一时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想来,绍圣年间的那一段往事,百年间,也是一段轰动了。 在西齐,英雄的传奇离不得红颜,而轰动,却并非只有红颜才能造就。 恰如,当年绍圣皇帝,太师苏羽。 九五之君与高官人臣的一段情,恍若春雷惊动一般,不只是炸响在西齐天山之上,更是轰动了九河浩瀚。 其实历数历朝历代,没有一家天下里不出那么几个喜好男风的帝王,论及男宠,只要有那么几分姿色,大凡也都是常伴帝王侧的,这倒也无妨,顶多不过百姓茶余饭后那么鬼鬼祟祟的闲谈几句罢了。只是男宠的身份若是与帝比肩,功高盖主,那便是整个山河的祸害了。 苏羽就是这样一个人,算不得男宠,却确确实实的常伴帝王侧,家事、国事、天下事,大事、小事、房中事,什么事,他都是为帝解忧的不二人选。 而绍圣帝……从那一朝起,天下总有这样的传说--若是当年绍圣皇帝能放下情爱,哪怕只半心朝政,那这个天下,早该是一家之天下,一姓之王朝了。 可惜,也就只剩可惜了。 可能正是因为此事,司徒家人对于苏氏一门很是弃厌,除却那一府果威将府宗脉之外,凡是姓苏的,自那以后便是很难好好的生活在朝堂之上。 “难道师父便是因为此事,所以才……”她猜测道,心里又觉得不对,“可是怎么会,苏羽……太师苏羽的后人……” 要知道,那一段传说并不似北夏开国那般虚幻朦胧,总隐在轻纱厚重之下,无人知晓,这一件事,百年以来,几乎是代代家喻户晓,虽说口口相传免不得会有什么出入,何况年代已久,可是,关于史册中明明确确的记载,太师苏羽终世未娶,却怎么也做不得假。 故此她想不明白,为何苏贤会是苏羽的后人,而又是因为什么,这么几代过去之后,当朝建康皇帝竟会相信他是苏太师的后人。 “没人知道为什么,但是苏贤身上却是实实在在有那枚我朝振国之宝,双凤出云佩,那是做不得假的。”司徒慕明解释道,那一枚振国之宝,当年便是绍圣皇帝以烽火戏诸侯的姿态赠与太师苏羽的,那枚本该为历代皇后所有的玉佩,自那以后,便不知所踪,直至苏贤的出现,“虽说我们家自那时候起便厌弃苏姓之人,只是绍圣皇帝遗命在那里摆着,太师苏羽一门忠烈,凡苏氏族人,人品端正,清白无浊者,入朝为官,文为相、武为将,皆以王侯将相封赐之,后世子孙不得有违,父皇又怎么能违抗?不过是到底到了今日也不曾封侯赐爵罢了,好在苏贤是个贤臣,这兵将给了他,也不算滥用。”顿了顿,他接着道:“至于你说师父对他看重,却也并非如此,”司徒慕明知道她心里接受起来不容易,也只有句句开始解释,“初时除了父皇之外,当真是没人知道他是个什么出身,师父当年看重他,全然是因为他的一身才气与将气,古今难遇,而他的身份,我也是在冀州之战结束后,他率兵回都时的朝堂报战时看出两分端倪,而后,才是由父皇告诉我知道的。”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也就是说……”轻幽心里反复的缕着这交叠错杂的事情,遥想那段旧事,实在越是想,便越是惊天动地,“这怎么会……他……我以为当年绍圣帝的那件事情终也只能无过,可是怎么会……他怎么会……” “由不得你不信,世事无常,不过好在,是苏贤罢,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或者会站在皇兄那边来对付我,也未可知啊。”司徒慕明心里虽说对苏贤的出身有所忌讳,但对于这一个人,却是打从心底里的看重,这样想想,自己也算庆幸,好在,他不是要对付自己的人。 “若是这么说,只凭苏贤的身份,若是他有心帮你那一切不就是事半功倍么?”轻幽边想边道,心里终究还是很难接受。 司徒慕明却干脆地摇摇头,“这却不能,父皇不会当众说明苏贤的身份,而苏贤自己也不会愿意公开以苏羽后人的身份活着。”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眉目一紧,“现在唯一的关键,就只剩下一处了。” “是什么?”她脱口问道,全然不掩关切之情、关心之意。 这点,还是让他心里一暖的。 “赫连距。”半晌,他说出这个名字,她听在耳里,恍若隔世。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三十六章 久忆长安事(一) 同一时刻的盛京,昔日的六军帅府,如今仍是完好无损一如多年以前。 玉树流光楼中,这样的季节,后庭花依旧开的完满,可见是有人用尽了心思的。 院中的两畔身影,就月而坐,石桌上是盛满了花间酒的一樽龙凤提梁壶,周围,却只伴着三只碧纹清觞。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与夜栩相伴而坐,慕茶看着他只将觞中斟满了酒,却长久无意饮下,只是那样怔怔的看着而已,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就念出了这两句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接着说,本是无心,却触动了他的心思汊。 “只可惜,我想见的人,我想要的人,她不在月里……”夜栩自嘲一声,笑的尽掩往日风姿,甚至慕茶眼里看得出落寞二字。 “唉……”慕茶长叹一声,从适才哄未央在玉树流光楼中睡下之后,出了门,眼见的便是这位荣王殿下一人一壶两只清觞,这样坐在院中,一身墨锦衣衫,几乎与这黑夜融进了一处去,好在,尚有月光,借着月光,还是依稀可辨认得出的。 其实当下,在刚刚哄过未央之后,慕茶心里是几百几千个不愿意说话,那种感觉,仿佛比幼时成日家的被师父逼着一练就是三四个时辰的武功来的还累上不知多少倍,可是奈何自己摊上这么一对姐姐姐夫,就是不说,也得被逼出病来,与其如此,还不如说出来的舒坦,“我就是想不通,你何苦这样撑着,把真相告诉我姐,不是该解开的就都解开了么?朕” 夜栩抬眸一张一合,好像在嘲笑他的天真,“傻小子,诚王的话你信了,并不意味着在这些事情之后,我的话,轻幽还能信。(.)” 说到底,他是害怕了。 他不知道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他的王妃是否还会信他的话,也不知道杀父之仇,是不是真的能这样解开,更不确定,在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之后,他的轻幽,会有如何的震撼。 “夜栩哥哥,你还是那个昔日的骇世英才?北夏的荣王殿下吗?怎么看着,却像是个初生牛犊的酸秀才?说不说的,且不管我姐信不信,难不成还会比如今的情况更差么?”他问道,语气中没有惧意,更透出不知多少的大惑不解。 若是放到以往,慕茶说出这番话的几率是有,但是绝对不会大着胆子这么说出来,可是看着面前这样的荣王殿下,什么不可能也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不过想想,这话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毕竟昔日挚爱已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应该是再没有什么能比如今这样的情况更差了。 可是,夜栩依旧不敢赌这一把。不为别的,只怕伤她更深。 “说到底,也不过是两句话的玩意儿。”慕茶说的很轻松,也可能在看着轻幽经历过这些之后,如今在他眼里,这一切的真相也的的确确都是几句话而已了,“不过就是夜栈是什么人,开城作战之令又是谁下的而已,没什么难说出口的。” “你说的当真是容易,”夜栩挑他一眼,终于执起清觞,不过只是唇间轻柔一抿,“夜栈的身份有那么好说么?有那么好接受么?” “我就说,你顾及的不过是夜栈而已,可就因为这点便让姐姐误会你这么久,分隔了这么久,到如今女儿都这么大了,你们还僵成这个样子,值是不值?”顿了顿,他又追加一句认真的疑问,“怎么你这样的头脑,却连这个账都算不明白?” “不只夜栈,”他摇摇头,眼神里的沉重依稀可见,“这件事一旦开诚布公,要惊动太多,而且……”他长叹一声,“你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若是叫她知道当年岳父大人就是为了不让我们为难方才如是,你说她会如何?” 慕茶神色不知不觉的也认真起来,只是对夜栩的话却是不以为然,“可是即便你今日不说日后她也总会知道,这个世上就是这样的规矩,与其日后让她从旁人哪里知道,反过来再怨恨自己对你的误会,难道会是更划算的么?” 算一算,自从追上了夜无眠,与他纠缠了几回之后终于还是让诚王殿下受不了的将当年事情的真相告诉了这位从小就与众各别的西齐长安王知道之后,他司徒慕茶的心里,顿时就五味杂陈至如今了。[.超多好看小说] 当年那场看似灭绝人性的长安之战,原来竟有那样一段不能说的故事在里面,果真是若当事人不说,这一世下来,他的那位冰雪聪明的姐姐也猜测不到的。 慕茶现在还记得,那一日已是在了盛京城外,就在那座破庙里,那座当年,因着轻幽在随着步天筹会盛京帝都时半路反悔逃走,却遇到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的司徒慕明,在他锲而不舍的劝说之下终于有一次说动了她回家去,并且亲自陪着她到了盛京,那时他们落脚的地方,夜无眠终于受不了自己的聒噪,也受不了自己对夜栩的误解之后,将那一年的事尽数告诉了长安殿下。 题外话,其实慕茶到如今也不明白,为何当年哥哥明明那么喜欢轻幽姐姐,明明那么那么的舍不得她,但最后却还是劝她回去,回到她的家去,那个有她亲生父亲在的地方。 不过,他也始终未曾问过,毕竟,轻幽到底还是回去了,是带着对夜无殇的等待回去的,也是带着对他们所有人的思念回去的,即便事后不尽如人意,但也总算值得。 还记得那一日,夜无眠看着一手拉着未央一手扬剑四处指,怕口大骂北夏朝的少年,终于还是太阳一疼,松了口去。 罢了,罢了,当日之事,也就告诉你罢。 长安战,战长安,告诉你也不怕什么,终究你们都是一个名字,长安。当慕茶问他,告诉他这个外人当真无所谓之时,诚王殿下如是说。 其实还有一句他未曾说的,再不告诉你,你还不将我北夏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去?不划算,不划算的很。 于是,他知道了一切。 其实,真的是很难接受的一切。 诚王殿下遣退了所有人,阴冷的破庙之中只有长安王,诚王,和一个黄口小儿。 没错,那个黄口小儿就是死活拉着慕茶不肯撒手的夜未央,尤其是在司徒慕茶阴差阳错成了她师父之后,她也就更有充足又合理的借口赖着他不走了。至于师父,又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是那一日,他知道了,原来那时的长安之战,最后使辞安军全军覆灭的那道令,那道让六军元帅殒命沙场的令,并不是出自荣王殿下之手,逾矩下令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六军元帅自己。 那时,璘霆军粮告急,本着人马未动粮草先行的理法,加之战况渐稳,夜栩便亲自率了队,押送粮草至璘霆,没想到,变故,便生在那么两天之中。 起先是腾盛,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在夜里发动所有的兵力直攻长安城,之后就是一道由六军元帅步天筹亲自下笔伪造的荣王殿下手谕,像模像样的从不远处的璘霆方向传来,内容明显,便是令六军元帅御敌。关乎为何六军元帅要伪造荣王的手谕,很简单,因为自己的女婿才是三军主帅,不能让他折了威信,那不厚道。 或许巧合就是这个意思,在夜栩得知自己岳父大人所作所为之后,本想赶回去阻止他送死,但是,忽而璘霆国内部政变,加之有西齐军那里牵制,他走不开,也走不成,不然就是眼看着璘霆国灭、夜枫夙雪命丧于斯。 他当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在心里,他只能求着自己的岳父大人撑着点,不要那么明摆着往死里送。 可是,偏偏传来的一封封战报看着,他的这位岳父大人,还真就是奔着玉石俱焚去的,所以一夕之间,当夜栩赶到长安城之时,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云烟,昔日的天朝六军元帅,带着千古的悲壮和不知名的伤痛,遗留的也只是一封书信而已。 至于他为何会下这道逼死自己的令,则是要引出更大的一段后话。 一切的答案,当夜栩翻开那封专门留给自己的书信之后,全部,都明白了。 可是,他也无能为力了,最后所能发泄的,就只有将辞安军主帅立斩军前,祭奠已逝的所有军将,与自己那位无奈了大半辈子的岳父大人。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三十七章 久忆长安事(二) “我料到六军帅府绝对不简单,只是一千一万个我没有想到,竟会是这种情况。”夜栩毫不吝惜龙凤提梁壶中的花间酒,难得能有这个阔别多年的长安王月下聊天说地一番,只见每每慕茶饮尽一樽之后,他都亲自又给他倒上,幸好长安殿下从幼时起酒鬼的潜质便暴露无遗,不然,任是什么历惯了风月场的人都未必能禁得住他这么个灌法。 当然,荣王殿下此举只是无意为之,而非故意行凶。 慕茶听了他的话,也只是长叹一声,赞同道:“又有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北夏当朝太子,先帝四皇子,竟会是位极人臣的六军元帅的亲生儿子,而他的生母竟然还是……宋国昙阳公主。” 没有错,夜栈,的的确确就是当初步心溋口中那个因体质虚弱而早夭的步天筹与宇文芝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说,与夜栈有血缘关系的并非夜栩等人,而是荣王妃,步轻幽。 同胞兄长,便是如此汊。 慕茶接着说起,言辞中不乏敬意,“难怪说姜还是老的辣,七哥,你筹谋了这么些年,走到今时今日,到底还是被你们崇庆宫里的那位老婆婆摆了一道,哎……”说着,他便开始不住的叹气,“要么怎么说三岁看老,你自己的祖母,还真是用最了解你的方式,摆了你人生的一大道!” 夜栩眉目微垂,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当初,那一道赐婚懿旨,他不是蠢到没去想里面的玄机,只是无论怎么想,也绝对想不到皇祖母下至赐婚他与六军元帅独女,为的竟会是日后以夜栈、轻幽两方的利益来牵制步天筹,只有这样,六军元帅才能在这场皇族之战里站不了任何一方朕。 “只是我不明白,若是不让轻幽姐姐嫁你,转而成全她和夜无殇,那么等到龙虎相争的一日,步大元帅不是就会顺利成长的帮着他们那一派了么?那位老婆婆又何必枉费这么一番心思?不是究竟还是对他们自己不利吗?”慕茶问道,这一件是她这些天以来一直都想不明白的所在。(.) 这一点,夜栩却从头到尾都明白。 他道:“可能终究念着以往岳父与父皇一起长大的情份罢,皇祖母也是不忍让一心为国为家为挚友的六军元帅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说到底,她也算看是看着他们长大的长辈,若非有夜无殇……若非后来,父皇对外戚的制裁太过猛烈以至于母子失和,或者皇祖母也不会是今时今日这样。说到底,为这个人的利益,总有些事情要做,但为着个人的私情,也总有些事,是狠不下心去做的。”顿了顿,他接着道:“另一方面,岳父大人也不过是因偶然机会才得知夜栈身世的,若是光看之前种种,赐婚一事,亦是可以让我觉得能将六军元帅拉入自己的帐营,如此一来,在其他事情其他地方所做的工作也便自然而然的少了许多,真到了起兵之时,她再打出这张牌,那么我自然是瓮中之鳖,由不得在做什么挣扎。” 慕茶听罢恍然,似赞非赞的称道:“好有心机,不愧是在后宫中活下来的女人!” 夜栩听了他的话,清浅哼笑一声,不做言语。 早在夜无眠将这一切告诉慕茶之时,他心里的经讶溢于言表,而另一方面,其实慕茶也不算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将这件事情的真相告诉轻幽,只是他想不通,若是两情都不能长久了,为何还偏偏要去执拗别的? 至少如今,他不能理解。(.) 许久之后,他思量好了言辞,开口道:“我想,她知道了这些事情,至少身边有你安慰,至少你们能冰释前嫌,我想,她是会在任何时候都相信你的。”慕茶随意的饮了一口花间酒,味甘轻柔,却也有后劲凛冽,“只要你说了,她就是会信的。” “是吗?”夜栩眉头轻锁,尊贵如他,这一生也只在这一件事情上这样自卑,这样没有主意,“她还愿意信吗?我瞒过她这么多事,即使现在告诉她,她还愿意原谅我?” 慕茶轻叹一口气,小小年纪,却是一副老生常谈的样子,宽慰道:“情爱之事本就是如此的,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你告诉她,她难受了这一时,即便内疚了这一时,日后,也终究有你,你若不说,她这一生忘不掉你,忘不掉情爱,也忘不掉怨恨,又是那一边更不好受呢?”俄顷,接上一句,“夜栩哥,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半晌不语之后,他缓缓的说道:“这些年,她身边有夜栒……”眉目间,是一种慕茶猜不明白的神情。 只是听着他的这一句话,他自然而然的以为面前的七荣王只是犯了醋意而已,一时恍悟道:“这是什么说法?原来名震天下的荣王殿下你……吃醋啊?” 这么说着,她竟觉得很是好笑,难不成这样跟她耗着,也是因为他在吃自己亲生弟弟的醋? “哼,瞎说什么!”也不知他心里究竟是何想法,只是嘴上毫不留情的呵斥了一句,“我是想问……” 未等他说完,慕茶变打断了她的话,“问什么?夜栒不知道规矩成了什么样子,除了这些年不叫她‘嫂子’之外,其余种种,心里莫不是记着你这个哥哥的,不然你以为姐姐是什么样的人?会那样水性杨花的女子么?再者,也犯不着连着几次,都是与你北夏皇室牵绊罢?” 他把最后的重点音字放到了北夏二字上,心中多多少少,还是为积年旧事而不痛快。而对与夜栒,他确实切切实实的钦佩。 这几年以来他对轻幽的照顾,还有总是刻意的保持出的距离,实实在在足以让人折服,这样的人品,别说出身皇室那样的大染缸里,便是从小身居深山旷谷清净雅人,都未必会有几个能有的,更何况,他虽是夜栩的亲生弟弟,但他们哥俩的关系,却是那样的情况。 夜栩瞟了他一眼,无奈的摇摇头,“罢了,犯不着听你的教训。”说着便要起身,手中提起龙凤提梁壶来,居高临下的姿态,半是命令半是通知道:“明日我要起身出城一趟,归期未定,未央就交给你了,不准惹她,好好照料她。”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呵,呵呵……呵呵呵……”慕茶间歇性的苦笑起来,心里想着,究竟是谁惹谁,你堂堂心明眼亮的荣王殿下还看不清楚么? 心里虽说如是想,嘴上只是无奈答应而已,“是,是是是……” 其实说句实话,他怕的不是夜栩,而是他那个从小就和自己八字不合的宝贝女儿,而且这里又是北夏的地界,自己一个敌国中人这样去惹他们,不划算。 至于他要去的地方是哪,慕茶没有问,但心里却有了几分猜测。 “对了!”见着他的身影已至院门前,高大的后庭花盈盈娑娑的映住他回身略略有些绯红的脸,慕茶叫住他。 夜栩俊眉微锁,问:“还有什么?” 他想了想,问出一个纠缠在心里的月余问题,“你知不知道我姐为什么管你女儿叫‘未央’?” 夜栩反应了一下,茫然的摇了摇头。 慕茶低眉轻叹,低语一句,“果然当局者迷,当局者迷啊……” 夜栩没有听清他的话,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慕茶仍是摇头,不过这次是摇给他看的。 只是一句话挑起了夜栩的好奇,他原地站着未动,话语却多了一分的阴鸷,“你说为何?” 慕茶身上一个激灵,缓和一番道:“她很不喜欢这个名字的,她说,未央未央,虽说是好词,但古往今来太多人用过,仍是止不住用滥了,也俗气了。” 夜栩眉头蹙的愈见紧了,“故此,她就给我女儿用了这个名字?” “不是不是……”慕茶摆了摆手,“那也是她的女儿,她还不会把对你的不满发泄到未央身上。” “那又是为何?”夜栩又问一句,似乎有些急促。 慕茶邪邪一笑,“她虽未曾明说,但我猜……她的意思是,和你没完。” 听着他仍带两分玩笑一般的话语落下,只见夜栩的神情猛然唬住,慕茶接着又说:“都说当局者迷,又有关心则乱,看来那位老婆婆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如是没有当初的长安之事,只凭你们两个对彼此的这番用心,步大元帅也该是有够头疼的了。” 夜栩听着,心里恍然,原是自己竟从未注意过,女儿的名字里竟会有这样的一番玄机,轻幽,轻幽,他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千百遍,时而暗自许下诺言,你我之间,绝对不会就此结束。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司徒慕法 从昏睡中醒来,轻幽睁开星眸,眼中所见,是一处光丽讲究的精致所在,四周布置隆而重之,一看便是很有来历的人才住得起的地方。 而自己就躺在这一张云锦软床上,她反映过神来,连忙检查自己的手脚四方,分明是自由的,并无捆绑。除却头脑依旧有些微的昏沉之外,全身却无丝毫的不妥。 记得从太子府中的书房出来时,仍是司徒慕明亲自将她的安危交予了苏贤,一路跟着苏贤按原路返回后门之时,不想途中却遇了袭。轻幽隐约记得来人人数虽是五六个左右,可与苏贤交起手来却步步都是杀招,她虽是不会武功,但从小看得多了,也辨认得出那些黑衣人的武艺,个个出超非凡。而苏贤为了不惊动旁人,自是也不敢大方展开手脚去打,双方一时僵持不下,她在一旁看着也是急切非常。 而自己最后的记忆,只是不知吸入了什么迷香,就那么晕死过去,不想如今再睁开眼睛,周身竟会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景象。 正在她疑惑之际,只听外室的大门吱呀打开,她小心翼翼透过穿花帘掠过一眼,随即,心里一沉,缓步走至那人面前汊。 “是你?!”见到陡然而至的男子,玉带飘飘,丰采高雅,一身锦衣淡黄,仿佛与幼年没有丝毫区别,轻幽尚未完全回过神来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脱口惊讶出声。 早在当年在西齐之时,那时候西齐皇长子与嫡长子,便是司徒慕法与司徒慕明尚且还不是如今日的明争暗斗,一切倒也平静。她生活在师父身边,也时常见到大皇子到世善侯府上做客,便是竹篱也是常来常往之地,那时候她也唤他一句大哥,若非到后来事情走向,总是偏于政事野心而疏淡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那么如今再见他,或者轻幽心里也是会很高兴的罢。[] 司徒慕法见了她,嘴角不自觉的勾勒出一片温柔,抬手一挥,将左右随行之人屏退,这等大门从外面关了上去,他方才开口说道:“轻幽,好久不见。朕” “哼!”轻幽别过头去,清冷一哼,语气里不屑又是怅然,“的确好久不见,我竟不知道堂堂西齐大皇子,如今竟如此擅长下三滥,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她语气一番夸张,却丝毫未引起司徒慕法的半点怒意。 他嘴角一挑、眉目一低,悠闲坐落一边,“轻幽啊,可你还是一样,还是一样的伶牙俐齿不遑多让,还是这样倾国倾城花容无双,还是这样的挂念慕明,这样粉身碎骨浑不怕,都要如太子府去见他?” “是么?”轻幽心里一冷,在他对面坐下,忽而却是不急着说话,而是与他对视了几许之后,她清然一笑,嫣然无方。 果然,一记莞尔过后,司徒慕法惊怔了片刻,随即开口,虽然笑意依旧,却也不乏愕然之色,“荣王妃殿下,不知这些年您与尊夫究竟是如何的琴瑟和谐?竟是在六军元帅殒命长安战场之后,却是放了您多年吝惜的倾城之笑?” 她轻垂眉目,笑意微凉却是分毫不让姿态,“您还不是在囚禁了自家兄弟之后还能笑得如此云淡风轻?你我之间,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何必多说?” “呵,”司徒慕法的目光始终留在她身上,看着她手指轻灵执起藤竹桌上的青瓷茶盏,玩味道:“轻幽,你不怕?” 轻幽闻声双眸向他看了过去,又回眸看看自己手中的青瓷盏,看着上面绘着的少在如此小件器具上出现的斑衣戏彩,不由的嘴角一勾,淡淡道:“大哥您都敢如此正大光明的将这斑衣戏彩摆在眼前成日里看着,小妹又何惧饮您这一盏茶水?”说罢,轻启朱唇,一抿盏中六安瓜片,“看来您是早有所备,早便料到今日定会有我这么个人前来叨扰了?” 斑衣戏彩,彩衣娱亲,本是为着父母尽孝,可为了皇位,兄弟相残至此,再见斑衣戏彩,不觉讽刺非常。 再想,可不是,历代皇位之争,可不似‘斑衣戏彩’?底下兄弟间闹剧成风,看台上的九五之尊那样看着,都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司徒慕法亦是随手拿起那一盏茶,眼角的情绪很不明显,“既是有心请妹妹过来,我又怎么能毫无准备让妹妹见笑呢?” “见笑……”她轻喃一句,看似自嘲一笑,“比起这斑衣戏彩的闹剧,还有什么值得我来见笑?”说罢,轻放茶盏,长舒一口气,“算了,废话也无需多说,大哥今日‘请’小妹前来,却不知苏将军如今如何呢?”她问到苏贤,心里隐约的担心着,生怕再有什么人因着自己而受伤。 司徒慕法哼笑一声,“苏将军很是安稳,如今合该是与他主子复命罢,你不用担心。” 听他这么说,轻幽也的确不再担心,从小时认识这个大皇子起,彼此也算一处长大,对于他的性子,自己还是有些把握的。 说起来,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心怀天下,单薄了情字罢了。 但有一点,便是他从该不会骗自己,尤其是在私下里,更没有理由,没有必要。 半晌,司徒慕明又一次开口,只是这一次的说话,却是直击七寸般的犀利,“轻幽,你说这么些年,你过得究竟如何呢?当年嫁给那位举世闻名的骇世英才,为的是赐婚懿旨,是否合你心意我也不予置评,而后步大元帅捐生,又是多亏了元帅的那位好女婿,你这个做女儿的心里究竟是何等苦涩啊?” 她心里一揪,很是配合的疼了一瞬,随即不接话茬,只是转而问道:“今日大哥用了这样的手段,恐怕不只是为了找轻幽叙旧罢,有什么话,但请直说。” 司徒慕法摇摇头,似作不解,“轻幽,你的性子何时变得这么着急了?都说女大十八变,看来竟是我错了,你的改变,还真是不少,想来都是拜荣王殿下所赐罢?” “也不尽然,”她淡淡道,时而心里却是疼的,“我与夜栩如何,说到底都是自家的家务事,大哥若再问下去未免管的就太深了。”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或许是看出她眼神中缓缓倾泄出的某种情绪,类似于恨,又类似于愁,总之,是不好的。于是,他不再继续戳她的伤口,转而换了一副正色,敛了笑意,只道:“你是北夏的王妃,西齐的事,不准插手。” “你在命令我?”那种语气,全然不是征询,只是命令的不带感情。轻幽冷冷的回过去一句话,但事实是,她心里还是有些许动容的,他这样说,还是不想让她牵涉到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罢,说到底,或许也是有些感情的。 司徒慕法哼笑一声,“我不敢,也没这个资格,不过你若是当真要卷进来,你知道他身上的罪名只会越来越重,那两位姑娘不算什么,你的身份,早已不只是世善侯之徒这么简单了,你说满朝文武会怎么样?” 轻幽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是多久了,她看任何一个人,好像都看不进心底,看不进深处了,她怔怔的问道:“其实我知道,从你决定了要跟他争这个江山之刻起,你下手就绝不会留情,我也相信若是今日我执意要帮他,你也断断容不下我,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 她话停在这里,少顷的沉默之后,司徒慕法只一颔首,“嗯。” 她问:“幼时,我记忆中的大哥,只是愿这个西齐天下万古长存,只是想着家国昌盛太平,那个时候,你心里是没有对二哥的嫉妒的,你只想辅佐他成就这个天下,但为何自从我回到北夏之后,耳中听的眼力见的,都是你们一步一步背道而驰?你竟要害他?而今,你竟真的在害他?” “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天下……”长舒一口气,说出这句话,从他的眼睛里,是一种沉重沧桑的责任感。 “那又如何?”她问,语气波澜不惊,“不管他心里有没有西齐的万里江山,他终究都是中宫皇后嫡长子,是熠华宫未来名正言顺的新主、西齐的储君,这是规矩理法,你这样来乱,又是什么体统?” “体统?理法?哈哈哈……”听了她的话,他忽而大笑起来,片刻平静之后,认真问道:“轻幽,这也是你能拿来指责我的理由?你生在高官名宦府、长在王侯将相家,殊不知这些东西,都是做个天下百姓看的吗?有哪一出是真?何况如今是太平时还是纷乱世,你难道不清楚么?”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三十九章 意外之客 说得虽不中听,但却大体也是这个道理。 三国之间,即便是相安无事,又如何担得上一个太平时的说法?更何况三国之间的战争,又是从来不曾停过的。 “即便不说规矩礼法,”轻幽星眸微垂一瞬,缓缓舒出一口气,“我从不觉得心中无情之人适合九五之位。” 司徒慕法轻哼出声,带出一片嘲讽的意味,长吁质问一句,“那太多情的人,难道就适合吗?” “太多情,最差不过庸者而已,”说着,一记冷冽轻无的眼神落到司徒慕法身上,“可是太无情,却终成暴者。汊” 看着她冷到毫无感情的眼神,一时之间,司徒慕法竟然语塞起来,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少卿的对峙,只见轻幽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身上那一装侍卫服,淡然轻笑一声,“不过你放心,虽说我心里千百个对不住师哥,但是如今,莫说西齐,便是北夏自身,小妹也无意去沾惹九五之事。”说着转过头去看他,神色恍若在下最后通牒一般,不容丝毫质疑,“但若是有谁要对师哥不利,我便是舍了命去,也会向他护着我一样,护着他。” 他冷笑一声,“轻幽妹妹,你自己如今都没弄明白自家事,如何还非要趟这趟浑水?你说自己变了,我还当你变得识时务了,怎么还是这样的死心眼?朕” 轻幽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出话来分毫不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让小妹生来就是这样的脾气?即便真想改,只怕还得有些年月。”说罢,前走两步至门前,一时却没有开门的意思,而是舒缓的问道:“如今怎样?大哥是打不打算放小妹走呢?” “哼,妹妹是怕庄大总管担心呢,还是怕……十二皇子担心呢?”他站起身绕到她身后,瞬间便是咫尺距离,这样的语气,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里面,好像威胁,又不尽然。 轻幽心里一紧,随即却也不怕什么,微微侧了侧面容,嘴角轻挑,“看来大哥是不打算让小妹轻易的离开这里了?” “是吗?”她话音落下,出奇的,却是面前的大门吱呀打开,一记清凛的声音穿门而入,简单的两个字里好像还带着一些不屑与玩味。 屋内向门而站的两人同时一惊,刹那看向来人,眉眼中便又是一惊。 来人锦衣长袍,一身华贵施然,正是宋国闻名于世的无极相国,汪斐龄。 “你……大师哥?”轻幽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此时此刻,如此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与司徒慕法面前的,竟然是一面之缘的大师哥,汪斐龄。 司徒慕法见了面前的人,虽说心里亦是意外,但片刻之后表现的却是让轻幽吃惊,只见他目光直直的看定面前的男子,眸中冷笑,“呵,我当是谁,竟然大名鼎鼎的无极相国纡尊降贵,到了我这地方来?在下可是受宠若惊啊。” 他们相互熟识她并不意外,而真正让轻幽意外的是,司徒慕法竟能如此的语气与他说话,而见到这位突如其来的宋国丞相大人,这位西齐大皇子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刀剑相向。 汪斐龄面色之上却没有一分戾气,只是笑的清淡如风,隐隐的向轻幽挥了挥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未及多想,轻幽在两者之间,明确的选择了后来之人的身侧,两步之间,走到汪斐龄身边站定,与司徒慕法对面而立。 “阁下言重,听闻西齐大皇子难得如此深夜还有闲心到这烟花之地来,小臣不过好奇,素来听闻大皇子与皇妃相敬如宾,多年以来,甚至都不曾纳过侧妃侍妾,何故这夜半三更却会到这样的地方来?看来不出小臣所料,阁下还真不是眠花宿柳之人,原来竟是为着与荣王妃叙话。[]”说着,眸色清淡,往轻幽脸上应了一眼。 听了他的话,轻幽方才知道,原来此处竟是秦楼楚馆,一时自己心里却是好不吃惊。 司徒慕法并不意外的看着轻幽走过去,只是轻哼一声,“哼,丞相大人不会说,您此番便是听闻荣王妃有难,特地从临安城赶来相助的罢?若如此说,这速度也未免快了些!” “没法子,荣王殿下心疼王妃,不忍其受了委屈,又知小臣一向与西齐来往甚密,这才请托小臣时刻注意着王妃的安危。”说着,他负手道:“瞧这样子,王妃怕也是想家了,也不便在此地多留,如此,在下与王妃殿下这便告辞了。” 言辞和善,通身上下,全是负手而立的倨傲。 说罢,给轻幽使了一个眼色,随即便转身,也不等司徒慕法说话,便要离开。 “汪大人。”才一转身,身后司徒慕法的声音便冷冷的砸了下来,没有什么寒暄的意思,只剩没有温度的交锋。 此刻,转身看清了门外的轻幽方才看清了面前的情景,满地躺着的都是便衣简装的侍卫,难怪他这样进来,外面没有通报,也没有厮杀的声响,看那样子,该是中了什么迷香。随即她抬眼看向身边的大师兄,却见汪斐龄嘴角一挑,以同样的语气回过一句话去,“大皇子有何赐教?” “各人自扫门前雪,你又何苦非要干涉我司徒家的家务?” 听得出来,他是一针见血的想要个答案,绝无意周‘旋。 汪斐龄眸光一手,说出的话亦是不留余地的姿态,“可惜,我也从来,都把师弟师妹当成自家人,有哪位哥哥会看着自己弟妹受欺负呢?” 就是这一句话,对司徒慕法来说是既是讽刺又是宣战,但在轻幽这里,起先一怔,随即心里不由自主的一暖。 离开之后走在夜色凄迷的路上,轻幽起先问的,便是夜栒竹篱那里。 路上寂静,他们的声音却也不高,笑意清和的语气,他问道:“你为何觉得我知道?” 轻幽无奈低头一笑,“大师哥说笑了,您如何会不知道?” 没有多余的解释,甚至轻幽也找不出什么分明的言辞来解释自己心里的这种感觉,可能就只是一种感觉,让她觉得面前的这位大师哥,是什么都会知道的。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只要自己问得出,他就能答得出罢。 “至少适才我离开之时,一切平静。”他回道,自己在太子府中逗留片刻,本是想着与轻幽说两句话,却不想正巧撞见对她与苏贤下手的那群黑衣人,自己当时不愿打草惊蛇,便一旁暗自看着,等到知晓来人身份他便也不着急了,于是先往竹篱那里去了一趟,一边看着尚是没有什么问题,这才转而又回到这秦楼楚馆里。 轻幽既知道这个消息,也就放下心来,至于他是如何知道的他也不多问,直接又道:“适才那处地方,您说是妓馆?” 汪斐龄回头淡淡一笑,问道:“你是名门之女,到了西齐之后也不曾在住行等事上委屈过的,想必那妓馆二字从来都是在你脑子里的,却从未出现过眼前,是否从未想到妓馆也能出挑到那种田地?” 轻幽垂眸一笑,“我想那里那样清冷,又能让司徒慕法的人随意进出,想来不是普通的秦楼楚馆罢?” “嗯,”他倒也欣赏她的聪明,笑道:“可不正是,那里的老板便是西齐的大皇子,要知道素来没有几个朝官是不爱逛窑子的,这么一座妓馆一设,殊不知要得去多少消息,也算积累情报的好主意罢。”顿了顿,又追加一句,“至于适才的院子,不是住姑娘的,只是他或有时去了,便歇在那里而已。故此也跟自己府中差不多的装潢。” “原是如此,到也难怪……”轻幽恍悟道:“是了,他的性子,一向是不爱将就的,这一点倒是比师哥更适合作九五之位,不像他,是不爱讲究。” “偏是生在帝王家,能选的又不能选,选不得的,也到底选不得。”汪斐龄徒然说道,这一句话听着不明不通不清楚,可轻幽暗自思虑片刻,也便恍然,说的,却是有理。 “大师哥,您刚说是受了夜栩的请托……”缓缓慢慢的,她还是问上一句,总是心里不踏实罢。 汪斐龄笑道:“自然不是,不过场面话说着,你不用当真。” 说不得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也只能一笑带过去,想了想,脑子里又浮现出那躺了一地的人,于是道:“对了,那满园的人,中的不只是什么香料?” “千叟香。”他淡淡的将这四个字吐出来,随即一笑,“稀奇的东西用在西齐的人身上,也算相得益彰罢?”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四十章 起行江南 千叟香。 轻幽心里又是说不清什么感觉,这样东西对周凌风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还是很清楚的,若不重要,也不会连慕茶都要偷着去瞧,方才能知道如何调配,半晌思忖之后,她小心翼翼问道:“是……师父给的?” 他倒显得很是大方,提及千面王侯也是不闪不躲,毫无避忌的,“不是,师父给的方子,从小便是我自己用、自己配,两地来往说着容易实则难,临安与伊犁之间隔着的太多,不是说简便能见到的。” 一番话里,实则是有太多的玄机。 临安与伊犁之间,隔的太多,伊犁与盛京之间,隔的太多,盛京与临安之间,隔的,也是太多汊。 不只是千万里的地界,更是千万怀的人心。 “千叟香……”三个字,熟悉极了的,多年也都不曾见过了,轻幽想起旧事,心里无端微颤,五分安慰五分惆怅道:“师父一向是珍而重之的,连慕茶他那样宠护,还是从师父那里偷瞄了方子,才能将千叟香握在手中,到底是不一样的,可见他对你亦是视若瑰宝。” “你不必担心我会介意这些。”听出了她的小心翼翼,汪斐龄认真一笑,说的很是诚恳,“从小到大,我每一句师父叫着,都是真心实意,人生在世,图的又岂是一个称谓?至于师父不将我带在身边抚养,也并非是不能,而是不忍,这样也好,若是我从小长在这里,估摸着又哪能有如今这无极相国的称号?朕” 说不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适才在司徒慕法面前听他说那一句把弟妹当作自家人时,她心里是一种感激,而今听他这样的泰然处之,轻幽非但是一种敬佩他的豁达,更是好像莫名的惭愧。 比起他这样对师父,再相照自己当初对父亲的态度,云泥之别,便是如此。[] 说话之间,已是到了竹篱之外。 “这是……”尚未到门前,隐约就已经感到了里面的不对,只见屋里大门紧闭,烛火却是透着清晰,而院中熙熙攘攘站着几个人,个个均是手持刀剑目光矍铄的,是不是练家子且不用多说,光看那阵仗,任是低调也凌厉,轻幽正是不明就里的吐出这两个字,便被汪斐龄一把拉到了一边一颗苍老的枯树后面躲着。 “不是司徒家的人。”汪斐龄目光一紧,锁在了里面的阵势上,只听他话音尚未尽数落下,门一敞,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正是夜栒。而另一个,因着阴影盖住了脸,一时并认不得了。 “什么?”轻幽听完他的话,又看着夜栒在那里,心里紧了起来,却也不明白他如何这样断定。 汪斐龄只是看了一瞬而已,当下便斩钉截铁道:“不是西齐的人,是夜栩。” 轻幽猛然一颤,手心里都是冷汗,却因为他说的这个名字一时没了主意,只问:“你怎么知道?” 汪斐龄不急不缓,当下即是认出了来人是谁,倒像是有了底儿一般的不再忧虑了,手指往远处一指,问道:“你看与夜栒对面而立的那人是个什么姿态?” “看上去……有些恭谦。”轻幽细细的端详片刻,的确不像敌国中人会有的居高临下,但仅凭这一点,也未免草率,“就凭这点?” 他嘴角柔柔一舒,“看身影,你不觉眼熟吗?” “身影?”轻幽听了他的话,又是一番细看,只是看着看着,未想果真看出些什么来,蓦然一惊,“……他是……!”当下,说不出那个名字,但她心里还是庆幸,还好,还好如今庄总管因着苏贤那里的事而不在这里。[.超多好看小说] “山雨。”他替她说出那个名字,那个一直生存在也许身边的名字,随后语气里尽是笃定,“轻幽,你不能过去了。” 她有些惊讶,虽说她也觉得自己不能过去,但是站在汪斐龄的角度,她不明白为何他会这么做,“大师哥?” 怕她误会什么,汪斐龄解释道:“你们夫妻间的事情我也算清楚,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叫你们夫妻分离,只是此番既然见到你,我尚有一事要叫你帮忙,若是你就这样回了盛京,日后只怕就晚了。” 这样听下来,她虽说不知他究竟所为何事,然而经历这一夜的相识,她心中却是给了他一份莫名的相信,当真好似兄长一般的可以依赖,“大师哥不必说了,想是夜栩的手下不会伤到夜栒与这竹篱,我也放心了,大师兄说话我信,有什么事全凭您一句话吩咐,小妹绝不推脱,只是如今但有一件事,请大师哥无论如何也要帮小妹全了。” “我知道。”不等去问她,汪斐龄便颔首,善解人意的说道:“你放心,我想即便他们等不着你,为了得到你的消息也会一路带夜栒回去复命,等他们起行回盛京,我会找机会给夜栒递个消息,告诉他你平安,让他放心。” 轻幽动容,却也不意外他如此的善解人意,示礼道:“多谢你,大师哥。” 小心翼翼的跟着他离开竹篱,轻幽想到夜栒,又想到夜栩,心里说不清的凄楚,果真是小心之间还是三步两回头,总是舍不得夜栒的,更是怕他为自己担心。 一路远离了竹篱,又匆匆行了一会子,到了一处名唤‘天山客’的宿栈,汪斐龄方才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了。 映着邓辉,轻幽抬头看到这几个字,又看看四周,轻叹一口气。 距离世善侯府,不过百步之遥罢。 她问:“这里便是你在伊犁落脚之处?” 汪斐龄微微颔首,随即便领着她进了里面去,这样的时辰,掌柜的、小二都早已是各自归处歇着去了,门前却是有两个一身齐整衣裳守着的侍卫,甫一进门,却让轻幽心里一惊。 不过之后,便见那两人想自己身边的大师哥拱手躬身行礼道:“大人。” 原来,是他随行跟来的手下。 汪斐龄微微颔首,却是没有居高临下的主子样子,只是威仪不减而已,“一切顺利,你们各自歇着去罢,一早我们便启程回临安。” 听到这句话,轻幽难免有些意外。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那二人见了轻幽,却不敢认真去看,也并不多问什么,只是听了自己主子的话便照着吩咐做去了,丝毫没有拖沓怠惰。 “走罢。”待那二人走后,汪斐龄回身对她道:“一早便要赶路,带你到房间里歇着罢。” 轻幽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多问什么,“嗯。” “晚上不好惊动了旁人,你便在我这屋子里歇歇罢。”领着她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点上了一只烛,他道:“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门外守着。”说着,他便要往外面去。 “大师哥,”轻幽叫住了他,温和一笑,“更深露中,你既是久居江南,想必也过不惯这样的时节。伊犁也不比临安,这个时节已是冷的不行了,甚至盛京也到不得这步田地,再说也将就不了多久便要起行了,大师哥若不介怀,便请屋里歇着罢。” 汪斐龄虽知轻幽性格向来是不比寻常小姐那般娇气,但也有些意外,淡淡说道:“好说不好听。” 轻幽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我早已是不怕瓜田李下之人了,何况试想,若今日在这里是二师哥或是慕茶,我均是会如此对待,既是兄妹,又何需避忌这些呢?” 听她如是说,况而他亦不是个纠结体统之人,随即也便应了她的话,就在书案前裹了一层棉被,将就下来。 “轻幽。”熄了灯,他还是忍不住问向自家师妹,“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轻幽躺在床上,和衣而卧,一时也无睡意,“当然可以,但我不确定我一定能答出来。” 是啊,一直以来,她的事情总是有他们这些人告知的,久而久之,她竟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语气清幽宁静,他问:“你为何会相信你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师哥?就这么敢跟我到那个无亲无故的敌国江南去?” “不算无亲无故罢,毕竟我的母亲,曾经是那里的公主,至于大师哥……”她说着话,黑暗之中,神情落寞清苦,说到这位大师哥,自然地联想到某个曾经轰动天下的人,某件曾经轰动天下的事,或许只能用那些虚无缥缈只是解释罢,“我当然相信,因为……你不仅是我师哥啊……” 后一句话,她将重音落在了师哥二字上,汪斐龄听了,明显的双眸一睁,神情中闪过一丝惊怔,随即,但笑不语。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四十一章 安沁公主(一) 生在盛京,也曾生活在伊犁,轻幽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大抵也不过只经过这两国、呆过这两家帝都而已,却是不曾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命,总是又给了她一记惊喜。[] 临安。 这里的冬天,的的确确是要比盛京和伊犁暖的太多了。 才一进临安城门,眼前便是一片的安居乐业之景,实在很是其乐融融的样子,打眼看上去,不像帝都,却像个远离争斗的小城,柔和宁静,与世无争。 汪斐龄目光远远的落在远处的繁宁之上,眼中满是欣慰安宁,悠长道:“三家的王都,各有各的气派,比不得多少。其中西齐立国最久,伊犁也便最是沧桑厚重的,盛京素来王气盛兴,不必多说,咱们这临安,却是最柔和最轻暖的。阄” 轻幽看着眼前胜景,想着三国之事,说到底还当真是自从当今甘宁皇帝宇文迹继位之后,宋国都比往昔安宁昌盛了不少,多年以来,却是成了三国之中最稳的一朝,只是天下也无人不知,宋国能有今日繁和,甘宁皇帝虽说功不可没,但最为倚重的,还是要数那位人称无极相国的丞相大人,思及此,她不免笑道:“还不是全要看哥哥当年辅助帝王平动‘乱、清朝堂,不到半年便肃清了临安的风气,这才能有今日的种种啊!” 自从一路走来,从伊犁到临安,她总是称他哥哥的,免了那一个‘师’字,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汪斐龄听了她的话,失笑一句道:“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本是信的,可如今这样的谬赞,可该是让我重新审视审视你这个好妹妹了!哦” 轻幽低笑一声,马上的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乐得两分悠闲。 “轻幽,你一路都不曾问过我究竟请托你做何事。”一路往丞相府中行去,顽笑一阵后,汪斐龄想了片刻,方才说出这句话,听起来不想询问,只是陈述而已。 轻幽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最初她也曾经奇怪过,好奇过,甚至也曾想过去问他,可是到了最后,终究还都是放下了,“因为我相信哥哥。”她侧过面容看向他,倾国倾城的一张脸上尽是温和善近,“哥哥说过,不会看着自家弟、妹受欺负,你既是那样全心全意的帮着师哥,又怎么回来害我呢?” 是,到最后只有这一句话而已,足够回答自己的所有疑问。 “哥哥可知道,从小与师哥一同长大,同龄人中,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让师哥这样恭敬对待的。”她追加一句,这一点亦是很重要的,从小到大,除了这位无极相国之外,轻幽当真是不曾见过她那曾经顽笑处世的师哥对待哪一位同龄同辈之人有过那一晚在太子府中书房里的态度。 货真价实的尊重恭敬,这在司徒慕明那里,不用说,早已是最大的赞誉。 汪斐龄动容一笑,轻舒一口气,“你这么说,我都怕待告诉了你之后,你会恨我了。” 轻幽淡淡一笑,只待又走两步,方才脑中一个闪念,想起了一件很是关键的事,问道:“对了,哥哥你的年纪,应该已是娶了妻罢?” 提及此,明显的,他脸上一阵笑意融合宁静,语气都更温柔了不少,“儿子已经四岁了。” 轻幽微微一怔,随即笑的明快,“看哥哥的样子,想必那位嫂子定是个绝世无双的大美人罢?” 他仍是笑,恍若谈起挚爱的瑰宝一般,“容貌不谈,这世上也少不得会有比她出挑的人,只是在我心里,千百年过去,她都是最好的。” 这句话他说的很平淡,理所当然一般的叙述,让轻幽心里为之一颤,片刻方才认真颔首淡笑轻语道:“两心相许,两情相知,想来便是如此,哥哥很是幸福,真的很好。” 说话间,面前已是一座高府大宅的气势。 汪斐龄手中缰绳一收,随即稳稳的落下马去站定,微微仰面对她道:“你也总有这么一日,待到你的岁月静好那日,想必,便是天下真正安宁之时。” 说罢,亲自扶她下马。 轻幽下了马来,嘴角强扯动一瞬,无奈道:“那天下安宁,岂不是遥遥无期了?” 他看着她,但笑不语。 “等等,”见着身边的随从才要上前叩门,汪斐龄语调微微一扬,止住了他们的动作,轻幽正是不解,却见他亲自上前去,平淡如常道:“我来。” 她跟上前去,站在他身边,一袭鹅黄色的衣衫随着微有凉意的临安冬风飘动飞舞,实在好不美丽。 汪斐龄那里不过才刚叩动一下的门板,大门便适时的被从里面推开来,刹那的人影浮动,在这位无极相国心里,却好像是千年重逢的感动一般。 站在门前的,对轻幽来说,是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艾色的半臂齐胸襦裙,上绣着依稀片片素色的合欢花,倭堕髻上简单的缀着两支精巧简单的玉燕钗,通身的气派,恍若久居尘世的仙女,出尘之中,尽是亲易近人。 是个美人,而且,是个很美的美人。 尤其那一张脸,美得很熟悉,又比那记忆中的熟悉更多一份惊艳。 “你回来了!”那女子的眼中见到斐龄,恍若也只有斐龄一个,那种语气,介乎于平淡与惊喜之间,轻幽很难看清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沉静抑或活泼。 “幻儿……”身边的大师哥嘴角映起最好看的弧度,轻声低语,唤出这个名字,其间的疼惜,棱角分明。 说话间牵起面前女子的手,眼中洋溢的尽是温暖。 尚未来得及去看这两人之间情意深长,斐龄对她的一句称呼,终于让轻幽记起了一些什么,记起了为何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也记起了往日曾听过的一阕说话。 “这是轻幽,步轻幽,我的师妹。”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斐龄便已经对着自己的夫人开始介绍轻幽这位师妹了。 轻幽猛的一回神,一双美眸里射出来的目光全然落在对面而立的女子身上,带着诧然的情绪,一时难以缓和,又听斐龄对她道:“轻幽,这位就是我的夫人。” 轻幽一时尚未开口说话,却见面前的女子笑的温柔恬静,却又不失热情,温温的看着她,笑道:“我当是哪位名门美姝,竟会出落得如此容貌绝世,原来便是步大元帅的女儿,七哥的媳妇儿啊!”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七哥,这两个字,又让她心头一颤。 “你是……”缓缓的吐出两个字,已经是让轻幽说的累了,“……安沁公……” “嘘!”不等她说出最后一个字,商绒幻便狡黠的伸出玉指在唇畔一压,佯作姿态的四面一望,低声对她笑道:“说出了最后一个字,可是在这宋国的帝都不想要命了?难不成,七嫂在北夏见了太子妃,也要称荣宁……?”最后,她放缓了语速,一片笑意轻灵。 轻幽一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汪斐龄笑道:“行了,我们怎么说也都是有身份的,不好在这儿说话。”说着,问向自己的妻子,“祈儿呢?还有,后花园里辛夷花开得还好?” 商绒幻淡笑颔首,“是,相公放心,花开长红,祈儿也好好的在皇后娘娘宫里呢,一切都好。” 简单默契的回答,他毫不避忌的将妻子揽在怀里轻拥着,同时对轻幽道:“我们这就后花园里去罢,我素来知道帅府的后庭花开得好,荣王也有一片出了名的芙蕖,你也看看这辛夷花可还能看。” 如此,恍惚之间便随着他们夫妻到了相府的后花园里,一时屏退左右下人,辛夷灿若初夏的后花园里便只剩下相府的男女主人与北夏的荣王妃了。 丞相夫人亲自斟了三盏茶,三人相对而坐,轻幽心里有太多的谜团。 这些谜团好像总是这样,在她以为好不容易解开了一些之后,在她以为不会再有那些东西萦绕于心去折磨她了之后,总是后面还有些什么事情,能再让她不明所以。 “我想着,如今这称呼上倒是麻烦了,不知是该我随着七哥那边叫你一句七嫂,还是你随着你大师哥这边,叫我一句嫂子呢?”轻幽尚是混沌不解,却听商绒幻轻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说的轻松自得,除了面容上的三分相似之外,全然没有一分一毫像商柔盏那样的冷言冷语。 轻幽柔静的看了看她,颔首施礼道:“嫂子。” 绒幻听了,扬眉一笑,“这也好,日后见了七哥,也有他这样叫我的一日!” 斐龄见她这样,嘴角已是洋溢着满满的笑意,也不多说什么,只对轻幽道:“幻儿的身份,可是让你吃惊了?”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安沁公主(二) 轻幽听罢,无奈轻叹一口气,似乎有些埋怨他不早透口风,“哥哥觉得,安沁公主的身份,还不至于让小妹吃惊吗?” “安沁公主、荣宁公主,都早是过往了,我早都忘了,自然不需话下。[]”绒幻轻笑一声,轻松无碍道。 这样看上去,轻幽不觉想起多年以前,与夙雪的一次说话,还记得那时,向夙雪那样性子的人竟能松口去称赞这位安沁公主,那时她还觉得好奇诧异,可是如今自己看上去,果真,配得上夙雪的每一字句。 再看这面前的夫妻二人,说话对视一目,那样温柔平淡,实在好不令人羡慕。 汪斐龄片刻目光从绒幻身上移开,笑对轻幽道:“说着也都是前朝公主了,如今自然没有随意招摇的理,何况于我,她不过是这是上属于我的那个人,并不是什么公主之尊,身份之云,又岂会重要?阄” 一句话,解释的那样明白,在他心里,她只是个女人,只是那个他视若瑰宝的女人,这一切,与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无关,故此如今亦不在乎这个女子可能会带给他的一切厄运与未知,这样的感情,平淡,动容。 轻幽心中想到自己,却不禁又是艳羡又是酸涩,恍惚说道:“话是这话,理亦是这理,只是哥哥还该早说,如此我竟只剩吃惊的份儿了。” “不怪他,”只见绒幻灿若朝霞的一笑,美得实在俏皮之中又带那么些的温文,“从幼时到了宋国,那时当今皇帝还是太子,我便是在当时的太子府中长大。那时起我就再不是公主了,想来已经多少年了,若非时而忆起姐姐,我只怕早忘了这世上还曾有一位公主,早忘了南越朝的最后一位公主,封号安沁。哦” 说这番话时,她神色十分的悠然,全然只是像在叙述旁人的故事一般,毫无波澜。[.超多好看小说] 正说在这里,却见外面匆匆进来一个家奴,径直到了面前屈膝先行了礼,随即便道:“大人,宫里来人传召,圣上知道大人回都,宣大人纯德宫觐见。” 听了这话,只见商绒幻蹙了蹙眉,眸光中看不懂是喜是忧还是一些撒娇之意,只是淡淡的撇出一句话来,“消息传的这样快。” 汪斐龄也不如何,只是抚了抚她的发丝,像是安抚一般,便笑着起身,“天子脚下,若是宫中消息慢了,那才是不对!” 说罢,转而对轻幽道:“宫中传唤,我须得先过去一趟,也不知耽搁多少时候,你只跟着幻儿就是。” 轻幽低眉轻笑,“哥哥放心,小妹也不是三岁孩子了。” 如是这般,汪斐龄又将绒幻叫到一边嘱咐了两句,方才匆匆起行往安宁帝宫中去了,未免耽搁,竟是连朝服都未换上,只着了一身便装,也不顾忌。 “轻幽,”待他走后,绒幻依旧遣走了家奴,后花园中不过这两个姑娘罢了,她轻灵的唤了轻幽一句,等她看向自己,方才问道:“我这样叫你可好?” 轻幽笑道:“随嫂子的意,甚好。” 绒幻见此,笑意更深了一层,又执起茶壶,为两人各自添了一杯茶,时而说道:“你不知道,当年听说七哥娶了亲,我还在纳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方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娶了,虽说你的名声在外,也是响彻了云霄的,可我还总是不放心,生怕你是徒有虚名,配不上他的。” 轻幽心里一酸,不知该做如何的表现,思忖片刻问道:“嫂子可否容我问一句,哥哥说的,他对我与夜栩之间的事情也还算清楚,今见嫂子说话如此直白,难道竟是不知荣王府中这些年的变数?” 她淡淡一笑,从容不迫道:“我知道,亦是一清二楚。”顿了顿,不等轻幽接着问,便接着道:“我这样说,绝无让你伤心之意,只是你要明白,我对七哥、对北夏的感情,即便那是灭我家国的王朝,即便他是帝王最宠的皇子,即便他毫不留情的让他父皇将我送到了宋国,但是我心里依然感激他,依然将那里当做对我来说最亲切的地方。我生在盛京,那是就我的故里,如今见你更多是种亲切,很难叫我不去提那些故人,更何况……”她拉长了语气,半晌狡黠一笑,“我相信,你们总会在一起的。” 轻幽怔了一怔,继而竟失笑出声,那笑意之中包含了辛酸与无奈,问道:“你因何如此确定?” 她眉目一耸,故作出一番无可奈何,说出的话也是那般的不可思议,“七哥对我不仁不义,却不意味着他对每个女子均是如此,他的性格,一向是不会轻言放弃的,对天下如是,对你亦如是,不然,他早就会对天下说荣王妃已死,而不是吃斋念佛,暂住佛门了。” “那你姐姐呢?”说话到此,直呼你我,轻幽早放下了‘嫂子’的那一层关系,只是这样平常的与她对话。 或许是有些惊讶,在轻幽问及商柔盏之后,绒幻竟是不住颔首,笑道:“果然是七哥看上的女人,不等我问姐姐,你竟然能直接与我提她。” 她无奈的苦笑,怅惘道:“终是没什么可避的,当年我尚在盛京时,她是太子妃,他是荣王殿下,什么家宴朝宴,总也少不得相见,早在成婚那日我就知道他心里有人,后来几日功夫,也知道了那人便是前朝荣宁公主,当朝太子妃,那又能如何呢?难道我还能避到天边去不成?” 听罢,绒幻也不觉一笑,说话之间,眉目间又多几分温和,少了一些俏皮,“七哥对姐姐,说到底也是错误,只是这一个错误成就了一些人,也毁了一些人。” “成就了一些人?……也毁了一些人?”她细细思量,却到底没有头绪,终究,有太多太多的过往,自己都是不了解的。 “说不得,说不清,像我是被成就的,若非他心里当时有姐姐,也不会留下的是荣宁公主,到宋国来的是安沁公主,那么其后,我也不可能遇到斐龄,至于被毁的……数不胜数。”她的容色渐渐轻稳,忆怀这些之时,轻幽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曾与斐龄说过,若不是因为他们的感情,若不是对于姐姐,四哥也有同样深的情爱,或者即便今日北夏有梁孝王之乱,也不会在他们兄弟之间也分出个三帮五派来对峙。” “他们爱的……有多深呢?”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在想些什么,这个问题,即便当年在她和他很好的时候她都不曾问过自己的夫君,可今日,听着安沁公主的第三方的叙述,她突然很想知道,在旁观者眼里,夜栩与商柔盏之间的情,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说白了,算不得深,算不得浅。”意料之外的答案,她说的却是这样安稳,“我想那三年,除了为复仇的韬光养晦之外,他做的更重要的事,便是尽己所能的放下姐姐,把她流放出自己的心里。” “你可知道,当年商柔盏为何会嫁给夜栈?”这个疑惑,多年间若有若无的存在于她的心里,总让她很好奇,却是夜栩都不能给她一个答案。 不想,商绒幻却说得很是平常。 “很简单的原因,当年七哥正与我们交战,北夏宫中政变,前线粮草告急,夜栈带姐姐到了粮仓,只说了一句。”她淡淡的说,似乎亦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千金粮草是留是焚,只看公主是否甘心变作太子妃。” 原来,那个总是对她言辞相逼的女子,当年竟是这样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委身他人,只为了换他行军顺利安好。 而他,却无论如何都不再原谅她,都要忘了她。 “夜栩若是今日知道,或许会后悔娶我进府罢……”想着说着,心里竟不觉一阵心酸浓郁。 泪水,仿佛已经要从眼眶中倾巢而出。 商绒幻见此,只是微微一笑,安之若素道:“他知道。” “知道?!”听到这几个字,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七哥是知道的。”她轻轻颔首,娓娓道来,“他闭门不出的第二年,我曾与斐龄同回过盛京,自从姐姐成婚之后,那还是我唯一一次回去,就落住在英王府中,你知道七哥、九哥走得近,在英王府见了七哥,闲聊之时,我告诉过他的。”说到这,她有意的看了看轻幽的神情目光,顿了片刻方道:“他的反应,也不过是微微一笑而已,片刻只云,‘俱往矣’。” “俱往矣……”轻幽轻轻一喃,嘴角苦涩一勾,“他心里,终世不变的,只有弄权罢。” 她笑着摇头,分明不赞同她的话,“可是那年,算算是长安之战后的第三年,很巧很巧,仍是三年,他亲自到了临安,亦是在这里,琳琅满目的辛夷花开得正好,终究也是为寻你而来,我干干脆脆的问他,那位荣王妃在他心里的分量,问他若是此生再不见,他要如何。”她看着轻幽的神情,避讳之中,掩不掉那么些的希冀,“他却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第三百四十三章 老生常谈 生死相许。(.) 很严重的四个字,能被他用在自己身上,不算出乎意料,却实在不可思议。 “从小的分离两地,纵使总有音信往来,但归根结底,我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个做妹妹的并算十分清楚,但是七荣王是什么样的人,这个天下都清楚。”绒幻柔和的看着她,一时沉静下来,又是另一发出乎意料的美,不想说着话,竟也认真起来,“轻幽,照理说今日原是与你初见,我这个外人,又是这么个敏感的身份,也不该说这些话。但是我真很想跟你说一句,这辈子你要是不能放下这份恨,真到了那一日,你在人世的时候尽了,你一定会觉得这一世虚度的。” 听着她的话意语气,却恍若是有些什么故事的经历,方才能有这样的感悟出口,轻幽心里好奇,徐缓问道:“你好像感触良多?”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她淡淡一笑,只是一带而过的意思,话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边起身边道:“眼看天色渐渐暗了,我先带你过去房里看看,既是来了就权当这里是家罢,不要客气才是。沲” 轻幽略一颔首,便跟着她后面走了两步,只是目光不经意的落在四边的辛夷花上,心中的某一根情绪便由此被牵动起来,犹豫了一步的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嫂子!” “嗯?”绒幻随即便回头看向她,目光柔和恬静。 轻幽看看她的眼睛,又看看灿烂的不像样子的辛夷花,终于还是放下了心中原来的问题,“没、没什么……对了,听哥哥说你们的孩子已是四岁了,不知今日怎么不见?邹” 听她提及孩子,母亲本能一般的笑容浮现在绒幻脸上,语意都不觉更温柔了几许,继续边走边道:“祈儿被皇后接到宫中了,皇上的身子很不好,皇后又是喜欢孩子的,宫里本寂静,她就总把祈儿带在身边,舒舒烦难,等用过晚膳后估摸着便会回来了,到时候再见你这姑姑罢。” “祈儿……”轻幽耳里听着,脑子里随即反应起来,问道:“他的名字是……?” “战祈,”绒幻笑道:“汪战祈。乱世不止战,凡心唯寄祈。” 轻幽听罢,边想边道:“这一个名字,却有家国大事,你们也真是有心。” 绒幻低笑一声,转头轻灵笑道:“你亦如此,何必说我?” “嗯?”轻幽不解,又听她道:“你说,汉高祖当初建未央宫,取名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未央宫,那两个字的宫名被她用在女儿的名字上,她自然很清楚那是什么意思,天下人,都该很清楚。 轻幽自知避不过的,低眉无奈一叹,淡静道:“自愿汉家天下,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绒幻听了,只是赞同一般的点了点头,神情中飘过一分高深莫测,但笑不语。 她知道话说到这一步,两人心中皆是明了的,再说反倒无味,况且她本不是刻薄之人,又何苦非要轻幽脸上挂不住呢? 一路走去,到了一处清远极了的院子前方才歇住了脚,绒幻领着她进去,放眼望去,院子不大不小,约莫七八间屋子堆落成的,外面看去皆是素致简约的,既不张扬,也不落了世俗去。而院子里到处都是些青翠藤草,如今虽到了季节不再神采奕奕,却也是静默的低下头去,养精蓄锐一般。 “你看这里,可还满意?”站在院中,绒幻淡笑着问轻幽,时而阵阵清风打在身上,不冷不寒,甚至只觉凉爽。 轻幽心中很是喜欢这处院落,加上见周围处置清朗,甚少有人来往的样子,想来是久置不用地界,必是远离堂屋主室的,刚巧是合了自己的心意,颔首笑道:“不知是否嫂子有意为之,此处清寂幽然,正是我偏爱的。” “往东面便是我们俩住的院子,离你这可紧得很呢!”绒幻手往不远处一指,边说着便笑着便将她往正房里引,里面仍是素雅的布置,一切却不像是个丞相府中该有的屋子,倒像平常百姓家一般了,绒幻接着笑道:“选这院子给你却不是我有意为之,只是我们家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清寂,家下人、并上婆子丫头们,只怕还不及荣王府十中之一的份数。” 说话间,穿堂过院,四面房屋看了一番。 “这……”及后二人在院中藤椅上落了座,轻幽想着,不免意外些,最后顽笑道:“怎么说也是一国丞相,位极人臣,宋国国力如何自不必多说,怎么会寒酸至此了?” 绒幻低头一笑,随即看向四处的目光却是一片柔融,“他说过,官不是做给旁人看的,若是宋氏江山不需要他,他随时愿意卸甲归田,做个渔翁农夫亦好。这丞相府是朝廷的分派,推脱不得,只是他也过不惯四处都是人来人往的日子,不太平,故此除了必要的侍卫加上几个平日收拾屋子院子的下人之外,这丞相府便总是宁静的。”说着,好像好笑一般,笑道:“照他的意思呀,若是没有这非住不可的丞相府,他倒想像个平民百姓家一样的,一间房、几亩地的度日,不知如何自在了去!” 听她这样说斐龄,轻幽倒也觉得意料中事,且不提这一路行至临安,自己眼中所见的是一个如何超脱凡尘的男子,只是周凌风的血脉,又哪里会喜爱那样的奢侈?只是看着眼前这位前朝公主,自小生活在南越朝、类霄宫,即便那段时光短的可怜,但终究孩子心里的印象是种下了的,再看眼前,甚至周围连个端茶倒水的下人都是不呼而不见的,却不知她如何也这样安之若素。 轻幽饮一口凉透的茶水,倒也有滋味,旋即问道:“那你呢?”顿了一瞬,“你心里也甘愿过这样富贵清寂的生活?” 她温顺一笑,通透道:“轻幽,我早不是公主了。”说着深吸一口气,尽是舒坦,“即便今日能叫你一句翁主,也叫不得我一声公主,这样的日子很好,有相公、有孩子,我过的心安理得。” 轻幽听她说话,总是那样恬静自得,给人一种莫名的舒适亲切,这样一路说下来,竟让她心里对她认作知己一般,只觉得没什么需要顾及的处事,想着便道:“难怪,昔日提及荣宁、安沁两位公主,对商柔盏,无论我抑或夙雪,都是总有微词的,但说及你,我便罢了,夙雪那里却是难得将她的称赞给了你,那时我总好奇,怎么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却能让她形容的那样天差地别,如今看你,却也多少明白了个中缘由。”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绒幻淡淡一笑,听到自己姐姐的名字,心里多少有种油然之情,血脉相连便是如此,想了想,向轻幽意味深长道:“轻幽,我想若非有七哥横在那里,如有机会相识,你与姐姐也会是闺中密友,只是世事偏逢如此,得不到便也总会不由的去妒忌得到了的那个人,说到底,不是谁的错,只是命的玩弄而已。” 她用柔和的语调道出一个悲情的道理,轻幽却是认同,同样是平静的神态,缓缓道:“这最后一句说得好,人再是如何叱咤风云,到死不过一抔黄土而已,终究都是被命玩弄于鼓掌之上,没个输赢对错。”顿了顿,想了想,又道:“这样说起来,我们三个人之间,也未必就非得有谁对不起谁的说法,不过是不该错过的时候错过了,不该纠缠在一起的人,也纠缠的那样深刻,其实,又有谁不是命数手里的玩偶?生死到头,爱恨纠葛,无一由得了自己。” 见她眉目间的柔宁渐渐凝出了无奈与凄凉,同为女子,又如何不知道她如今心中所想,绒幻拿出火刀火石,轻巧的点起了一炉炭火,将茶壶放到上面煎了起来,动作很是娴熟。 “你还能选择呀。”看似无心,绒幻静静道,“我那位姐姐走不到她心里的归处,是因为那一隅归处早已没有了她的位置,你若是有机会呢,两个人都在彼此心里,总有机会走回到一起的。” 说说绕绕,不知不觉,总是能走到这一个话题上来。 轻幽总是很疑惑,《命运论》中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而那个人,是举世闻名的骇世英才,论理,原该树敌良多才是,可为什么,从北夏到西齐,从伊犁到临安,总有那么多人在让她原谅他,说到此时,有时竟会给她一种错觉,仿若不原谅他,才是自己的错了!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四十四章 所谓翁主 绒幻见她长久沉思却不言语,自想话说到这里,也不该再多说什么了,想了想,忽而话锋一转,笑问道:“对了,你提及夙雪,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这英王妃做的可还踏实?” “多年未见了,我心里也是惦念着,只是那一年我离开时,夜枫、夙雪之间还是少不得别扭,哎……”说着,她想起夙雪,也是总少不得去挂念的,“但愿他们的心结能解开。” 绒幻虽是幼时便离开了盛京,那时亦不与夙雪过于熟识,只是那次回盛京时,却也对他们之间的事有所眼见耳闻,自小与那些皇子之间的兄妹情分,总让她对夙雪那个姑娘过多留意一番,现在想来,从那时起直到如今,却不知他们俩之间的别扭究竟是否有所涣然,“那一年我回到盛京时,也曾见过他们,那时夙雪尚不是英王妃,我已经从九哥的神情眉目中依稀见得他对夙雪的在乎和执拗了,只是这种事呀,总是旁观者清的,听说他们成婚后关系也是冷冷淡淡的,真不知什么时候能放下那些无端之事,好好的做对夫妻。” 归根结底,他们俩之间的事大抵也只能用无端二字形容,本是心心相印的情愫,却因着这些无端的惶惑纠结耽搁误会了那么些年,轻幽想着,但愿今时今日他们俩夫妻之间能够再不相敬如冰。 轻幽这里正在沉思此事,却不想忽而一阵轻灵响脆的童声入耳,唤的人心里柔柔软软的阄。 “娘、娘……!” 这样的声音,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自己了。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正装锦衣的小男孩欢快的往院子里跑来,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绒幻,身后是一个衣着华锦、手执拂尘的宫监,一看便很是有身份的样子哦。 绒幻看见那孩子,远远的便伸开手臂,只等他扑到自己怀里,一边疼惜的抱了抱他,一边笑道:“还没见过这位姑姑呢!” 男孩儿又腻了好一会儿,方才从娘亲怀里出来,彼时目光落在轻幽身上,又是好一会子的惊喜,“娘!娘!这位好看姑姑是谁啊?” 扯着娘亲的衣袖,小战祈看着轻幽,一面好奇,一面掩饰不住心里的欢喜。 绒幻淡淡一笑,在儿子鼻子上刮了一刮,起身往轻幽那边一指道:“可不正是你的姑姑!”说罢,不管孩子依旧糊涂的小眼神,她便给轻幽使了个眼色,随即迎上前去,与那宫中来的人说话。 “丞相夫人。”轻幽亦是站起身来,只是却未曾往前移去步子,只是站在原地,虽说与他们那里有些距离,但说话行止也都看得分明,而那位公公的确是很是有礼的向绒幻行了个礼,言止自若。 绒幻背影看来,亦是淡淡一颔首,轻声道:“劳烦宗总管亲自跑来一趟,真是愧不敢当。” 那宗总管脸上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说道:“折杀老奴了,大少爷安稳无虞才是重要,夫人不必多礼。” 神色很淡若,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意味。 轻幽虽是只听了这么两句,见了这么一眼,但是总觉得这位宗总管对面前尊敬有加的丞相夫人,总是有些抵触的。 说话间,却见那位总管大人的眸光不经意的看向了自己的方向,轻幽面色无澜,只是微微欠身示礼,宗总管不觉被她那容色惊了一惊,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象征性的向绒幻道:“却不知丞相府中有贵客到?” “不是什么贵客,”绒幻微微一低头,却是笑着抬眸,神情泰然,“是亲戚。” “哦?”这一句却似微微燃起了总管大人的些许好奇,说来也不过是丞相府中的男女主子向来都是府门上人丁稀薄之人,这位安沁公主自不必多说,即便是有亲人,也是远在盛京的敌国太子妃,至于丞相大人,则更是从未听过还有什么亲戚的,故此如今听闻,更是这样一个人间难得的绝色佳人,免不得叫人疑惑的,“请恕老奴孤陋寡闻,竟不知丞相大人府上还有什么亲戚?” 这句话说得虽是事实,却不免无礼了多少,亦是这一句话,轻幽听在耳里,方才料定了这位总管大人即便是不与相府为敌,也绝对没什么好意来的。[] 绒幻却是不急不缓,不慌不忙,回身看了看轻幽,嘴角一挑,道:“哪里怨得了总管大人?只是奈何这位亲戚同我那姐姐一样,是个身份特殊之人,不好说,故此总管大人不知。” “呵……”他淡漠一笑,语气中恍若有一分带着敬意的不屑,“哪里还能有人与那位夫人能相提并论的?难不成也是位……” 说到这,适时的戛然而止,很有分寸。 绒幻仍是静然处之,轻叹一口气,悠然道:“却不是公主,”她直言不讳,随即看到宗总管略有惊讶的眼神,她接着道:“若是真真算下来,非但是我相府的亲戚,亦是宋国的……怎么说呢,翁主罢。” 果然,最后的一句让他眉眼一凛,旋即双眉紧蹙,“夫人,老奴无状,这话可是不能随便说的!” 恍若警告一般的语气,却丝毫吓不住这位前朝公主,只见绒幻低头俯下身子,拉起儿子的小手,笑意温柔的问道:“祈儿乖,祈儿,告诉娘亲,按照宋国律法,公主之女是个什么身份?” “我知道我知道!”孩童的心性,总是喜欢在人面前张扬自己学来的知识的,听绒幻这样问,小男孩毫不犹豫的挥开了小手,“老师教过,凡亲王、皇子、公主之女,皆为翁主,娘亲娘亲,祈儿说的对不对?” 绒幻笑的轻柔凝丽,拍了拍儿子的头,“嗯,很是,祈儿真乖!”说罢,复站起身来,见宗总管此刻神色已微微有了一些颤动,她神色如常接着道:“故此我说,昙阳公主的女儿,不是该称翁主么?” 虽然从绒幻早先的说话里轻幽便隐隐觉得她会说出自己的身份,可真到了听她说出这一句时,自己还是有些不适应。 不是不适应将自己的身份公诸于众,只是不是应作为自己的母亲,那个人曾是宋国最尊贵的公主,先皇帝视之如珠如宝的挚爱女儿。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而宗总管听了绒幻这样悠然的道出轻幽的身份,这位先帝身边的大总管,终究还是抵不住目瞪口呆。 “您……您是说,这位姑娘她是……”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了绒幻身后清丽绝姝的女子身上,难怪,瞧着她总有那么两分眼熟,“她难道是……” 绒幻却没有因为他的诧然而乱了阵脚,依旧平静道:“听说轻幽妹妹的容色,生的虽说多数不像父母,但眉目之间……”说着放下了这一句,却对总总管道:“总管当年,也是看着昙阳公主长大,应该依稀辨认得出是有哪里相像罢?” 宗总管听到这里,已是面色苍白了。 许久穿过绒幻的位置看向她身后的步轻幽,与那个自己从小照看长大的小公主比起来,依稀只有那么几分相似,气质上更是全然不像,但说不准究竟是哪里,或者就因为血缘,母女之间,总有那么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相像。 轻幽见事已至此,虽不知绒幻何故如今便要说出的她出身,但也料定她定是有所安排的,故此自己如今要如何面对面前这位‘看着昙阳公主长大’的大总管,也成了她脑子里飞快转动的思绪。 一切都仿佛安静下来,就连一旁的小战祈都好像配合着大人的情绪,低头蹲在地上,顾自一声不响的玩弄起地上的土石来。 思忖片刻,轻幽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算走上前去,起码也要先行了礼是以说话才是,却不想,更为惊人的一幕就这样发生在眼前,在她全无预料的情况下。 面前这位与绒幻说话都言语淡漠的宫中总管,竟是三两步间恭谨的走到自己面前,就那样毫无征兆的,屈膝下跪,先行拜了三拜。 “这……”轻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止吓了一下,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过去,目光在地上之人与绒幻之间游走了一番,只见绒幻此时却是眸光微低的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总管大人,那种眼神里,毫不顾忌的是一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情绪,虽说轻幽心里千百个想不明白,但当下还是上前欲扶起地上之人,“总管如此,小女愧不敢受。” 就在此时,宗总管却是跪地向后蹭了几步,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绝色女子,只道:“老奴无状,竟不知是翁主殿下,往翁主殿下恕罪才是。”说着,躬身又是几拜。 翁主,听着这个称呼,轻幽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这辈子,步大小姐,荣王妃,如今还多这么一个所谓翁主,自己身上的身份,也算多了。 可说到底,没有一个能让她痛痛快快的去喘气,没有一重身份,让她觉得轻松。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四十五章 目的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嗉。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暗”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四十六章 寻佳人(一) 入夜,玉树流光楼一如既往的沉静。 “小姐,天色不早了,早些安置了罢。”溪云一面收拾床铺,一面向轻幽言道。 轻幽坐在书案前,正对着自己早先画好的一幅山水,手执紫毫长锋,却久久未下一笔,只是目光流走于这屋子里的寸寸摆设,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惆怅。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在意的。 这么些年,无论多想与这六军帅府脱了干系,她步轻幽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的,自己始终,还是有感情的。 “我还全无睡意,你累了一整日了,先去睡罢,不必管我。”她清然一句,依旧顾着将着屋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毕竟,一月之后,自己就不属于这里了。 溪云轻声一笑,端了茶壶到她身边,一边添茶一面道:“小姐不睡,丫头自然侍候着。” 她接过溪云递来的茶盏,轻灵道:“溪云,算起来,你在这屋子里的日子是比我还久的……” 溪云一怔,笑道:“是啊,小姐那几年不在府里,都是奴婢守在这,等小姐回府了,这院子也跟着改了名字……嗉” 轻幽微一垂眸,站起身来缓缓踱着步,“想到要走,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不过也好,换个王府闹腾,父亲也少为我担心。” “自小姐回府,奴婢倒是觉得小姐为元帅大人操的心多呢!”说着,她暗自一思量,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其实自您回府,奴婢见您与往昔越发不同,有些事情总想着问,却怕小姐生气。[]” 轻幽知道,她想问的,是自己不在府中的几年,究竟遇过何事,“你真想知道?” 溪云认真道:“是,事关小姐,奴婢自然难释。” 轻幽素来知道,溪云跟着自己一向是忠心不二的,只是以往不告诉她,是因为没什么不要,而如今即将要嫁进深不可测的七王府,她身边剩下的就只有溪云,未免日后有什么枝节,倒是不如现下就告诉她来得好。 “坐。”轻幽坐到圆桌旁,也拉着溪云坐下暗。 “奴婢不敢……” 她这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轻幽拉着坐了下来。 轻幽神色柔和的望着她,“你自小跟在我身边,除却我流落西齐的三年,你都和我形影不离的,说是主仆,倒像是这高门大院里的姐妹,我从未拿你当过外人。” 溪云笑意诚然,“是,小姐待溪云向来是好的。” “所以……这些事你若知道也好,至少,我不用憋在心里……也能有时间轻巧的喘两口气……” 溪云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神色里多了些许的酸疼。 虽然,从未听她提及过那三年的日子如何,但只凭她回府之后的变化,溪云便可以断定,那三年的生活绝非平常。 轻幽轻抿了口茶,静然道:“现下我就将那些年的事……告诉你听,不过溪云,记着,听过了知道了也就算了,只当是让你更了解你主子,千万别成你心里的负担。” 溪云认真的点点头,“听小姐吩咐。” 轻幽眉目一收,将西齐的那三年娓娓道来…… 彻夜,未曾说完往昔,她心里希望说出了,也就当真放得下了。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四十七章 寻佳人(二)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超多好看小说]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嗉。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暗”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四十八章 寻佳人(三) 对于夜枫的到来,不只是轻幽的意料之外,便是绒幻见了他,都几乎惊出一身冷汗来。 “夫人、夫人……”正在正堂里照看着下人们布置各处,绒幻心里这时还是泛着喜庆的,却不想守门的家丁这样气喘吁吁的来报,带来的竟是个晴天霹雳。 她蹙蹙眉,素来见惯了斐龄的处变不惊,弄的这位安沁公主从来就讨厌于是大惊小怪之人,看着便不稳重,“急什么?有什么事喘匀了气再说。” 其实,若是她知道如今外面来的是个什么人,也就绝对不会觉得是自家下人小题大做了。 “夫人……您、您快去看看……看看罢,外面好大的阵势,只是像、想要把咱们丞相府活吃了似的!”下人说着,还不忘时而的回头看看,好像真是有什么大队人马下一刻便要打了进来一般沲。 绒幻被他说得一阵糊涂,不过眼见着他这样,估摸着也是说不出什么来的,她无奈的摇头叹了口气,说话便亲自到了府门前,准备一探究竟。 远远的望上去,黑压压的一片,说不上各个面露凶光,但绝对称得上是来者不善。 看得她心里都咯噔一下,不明所以邹。 一时间,就在正堂到大门的这段距离,她暗暗历数了一遍自从斐龄入朝奉官之后得罪过的人,算来算去,倒也没有什么杀伤力过大的敌人,这还是让她微微放了心的。 踏出府门,打眼一看,少说也有三十几个人,就那样黑衣佩剑在相府门前的站了一排,身后是一驾考究的马车,如今也已被他们挡了个严实,绒幻看上去端然自若,但实际上,心里已经是在庆幸了,所幸自家的府门不是在闹市区,周围也不常有人来往,要不然,只怕城中的风言风语这时便要传来了。(.无弹窗广告) 绒幻看着面前的这一大排人,心里立时便紧了起来,只是脸色上仍是安之若泰的,甚至还是得体的淡然微笑,开口有礼问道:“众位远道而来,不知可是有事与我汪府说话?” 见自己这样态度的问上一句话,而面前的这些人仍是纹丝不动,一个个皆是面露凶光的样子,绒幻心里也没了好气儿,收敛了笑意,语气也跟着严肃了些许,径直扬了扬声调问道:“话我说到这里,却不知众位大侠都是个什么来历?难不成是我汪府得罪了众位?这样大张旗鼓的来找我兴师问罪不是?” 没反应,依旧是没反应。 “来……”就在她再不想忍,才要叫出‘来人’二字之时,终于,那一群人身后的马车里,一个锦衣玉貌的男子掀帘而出,惊住了她的眼眸,多年不见,那一个须眉男子,仍是这样的器宇不凡。 “沁儿。”他走下马车,步履从容不迫,神情却仍旧是一如多年以前的愁眉紧锁,仿佛从不舒展,走到绒幻面前,一层深邃揉进眼眸,同时几乎是对他来说最为温柔的一种声音,唤出这个从来就只有他才这么叫的名字。 那是她的封号,安沁公主。 “是……是你……九哥?!”在她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几次目瞪口呆中,这一次,绝对能算的进去。 若不是亲眼看到,她应该不会才想到,冷漠孤傲的英王殿下,竟然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出现在自己面前。 若说当年入主类霄之时,同样的撕心裂肺让夜栩和商柔盏走到了一起,那么另一番完全不谙世事、彼时尚不知家国仇恨的商绒幻,便是以自己的天真纯善,打动了夜枫的心。只不过前者是一场男女之情的萌芽,而她与夜枫,却是很幸运的勾勒出一番兄妹情谊。 很长一段时间,让夜枫生母淑颐贵妃念念不绝于口的,便是自小,这孩子对谁便都是冷着这一张脸的,除了那位安沁公主。 那位前朝公主,始终都是夜枫心里最珍贵的小妹妹,好像就是他从幼时起所有的温暖,能给的,便全给了这位公主。 要么说当年夙雪对绒幻的评价不是没有道理,比起能进去夜栩心里的姐姐柔盏,她却是不经意的天真之间,不只是牵动了哪一位皇子的情,亦是几乎让每一位皇子都对她视若亲妹一般。 难得的就是不管那些皇子之间是几帮几派,在她这里,给的却全都是兄长一般的宠爱。 而这些人里,可能是因为与夜枫呆的时间最长,也可能是因为性子上不可思议的合得来,总归,绒幻与夜枫的感情,始终却是最好的。 “你怎么回来临安?”如今见到他竟然到了,绒幻立时便快步走上前去,心里面又是欢喜又是惶惑,拉起他来走看看右看看,一时半刻孩子气竟都跑出来了,片刻又急忙问道:“对了,夙雪呢?怎么不见?”说着,往他身后探了探身子,想要一探究竟。 “沁儿,”夜枫却是无意回答她的话,稳稳的拉住她的手臂直接道:“你先去安排安排,我在你府前不好张扬。”他目光示意自己身后的一众人马,不容置疑的样子。 绒幻听了,瞟了他一眼,“你还好说!还知道不好张扬,难道如今就张扬的浅了?”埋怨了两句,又见他不提夙雪,也不知他们父妻如今是好是坏,但问题多了去,却也总还是不能在这里说话的,随即绒幻便对身边的家下人吩咐道:“你们将这些位客人带到后面西厢房去安置,不准怠慢了。至于客人的车马,也看着安排好了,好生照管着。” 家下人应了声,便引着那一群夜枫的属下往府中去了,绒幻这边虽说心里高兴见了他,但也不知他所来为何,不免忐忑不安,说话已是遣开了两边的下人,又叫吩咐下去不准将今日之事说出去,这才放心的带着夜枫先到了客房里去。 有意无意,夜枫落脚的院落,与轻幽所在之处恰巧只隔了一座住院,很是临近。 “如今并无外人,总可以告诉我了罢。”闲话几句近况之后,绒幻又为他斟了一杯茶,跟着在一边坐下,开始了说话,“别的不说,我只问你,夙雪呢?” “我出盛京办事,难不成还要携家带眷的?”夜枫的神情很不好辨认,不知究竟是喜是怒,也不知提及夙雪,他究竟是种什么心情。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绒幻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半晌扔出一句话去,“九哥,你瞒着七哥都是正常,只是还有必要瞒我么?”顿了顿,她轻叹一口气,“我还当是从若儿出世之后,你们夫妻的关系也好了,该好的也就都好了,可怎么现在看着,到还像是不和不睦?真想是我多心了,你们……” 夜枫听到这里,蓦地打断她的话,语气却是不急不缓,“她知我来此所谓何事,她和她七嫂关系好的很,如何会由着我来?” “哈?”绒幻一听,心里一紧,略一思量便有了个大概的猜测,“听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你是为了……轻幽而来?” “嗯。”丝毫不加回避,也不假思索,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承认,自己来此的目的,的的确确是为了自己的嫂子。 绒幻素来也曾听过斐龄提及,说是夜枫与轻幽的关系总是不太好的,为此也曾让夜栩心里为难过,只是如今听了夜枫对来此理由的解释,心里边是越加的疑惑了,“这我就不明白了,斐龄哥哥说的,你和轻幽可算不得是和睦,怎么如今她才到了我这里,你却就找来了?还为此跟你自己个儿的媳妇儿不对了?九哥,你不解释解释,我可是听不明白!” 他的脸色已经是越来越沉了的,当下说道:“若照我的意思,红颜祸水,自是一辈子不入盛京才好,只是七哥既已深陷其中,她若不会盛京,事情却是会更不好的。” 一番话下来,别的罢了,只是那红颜祸水四个字却刺了她的心,同样身为女儿,绒幻很清楚,当美貌成了负担之时,在历史的长河中,错的,就永远是女人,而一路下来却很少有人会去想,天生丽质,其实根本就不是她们能选的,那样的痛苦,无可比拟。 想到这里,她脱口问道:“你如今还当轻幽是红颜祸水?” 夜枫一时不解,也有两分意外她的问题,怎就落到了这里,“这难道还分时候不成?” 绒幻摇摇头,蛾眉微蹙,“不是分时候,那照你这么说,我来问你,不说别人,你自己的王妃生得如何?我又生得如何?难不成比不过她步轻幽的便都不算红颜美人了不是?若真有这么个说法,我认命也罢,可既然都是红颜,你又怎么不说我们也是祸水?” “你们和她如何一样?”他这话说的看似理所应当,实则,心里已经开始有些发虚,“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三笑……”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四十九章 寻佳人(四) 司徒慕明微微一笑,言语中染上两分无赖意思,“满不满意的,只要是师妹给的,我司徒慕明都会视若瑰宝。” 轻幽瞥了他一眼,昂然长舒一口气,问道:“行了,别卖关子了,你知道我的主意不会变更,此番过来,不会是为明日送小妹出阁的吧?想说什么?阄” 司徒慕明却是继续卖着关子,向溪云道:“溪云,这一个月可曾出过府门?” 溪云一怔,没想到他竟将话锋移到了自己身上,好在与司徒慕明一向是熟稔的,随即也自然回道:“出去过两次。” 说话间,司徒慕明已然走到了贵妃榻边,随性的躺了上去,那样子,就如同是在自己房里般的不避忌,全无礼节之说,头枕双臂,闭眸悠然道:“为你家小姐打探回了什么消息?” 未等溪云说话,轻幽清然便道:“自然不及师哥给小妹带来的多。” 司徒慕明轻笑一声,装起了糊涂,“哦?我这里会有师妹要的东西?” “师兄……莫不是有意不给?”轻幽坐到雕花椅上,背对着他,也不着急,接过溪云奉的茶,语气无澜哦。 “哈哈哈……”司徒慕明大笑道:“若是师妹想要,别说是东西,就是师哥的命,也双手奉上。” 轻幽心里轻笑,脸上却是一个清冷的面目,轻缕青丝,幽幽道:“师哥的甜言蜜语,不知折了多少闺秀碧玉的玲珑心思,不过,我这玉树流光楼虽说担着‘亡国恨’影子,但也终究不是秦楼楚馆,哥哥的话还是说给旁人听去罢。(.)” 司徒慕明哪里肯让她的话?本就因着她要嫁人便憋了一肚子的气愤,只是不忍同她发火,又因着他那一向执拗的性子,面子上还强作欢色,但此刻心里却正是不爽,也不顾别的,直言道:“哦?师妹怎么这么清楚我都跟谁说过甜言蜜语?莫不是为兄在秦楼楚馆与浮花浪蕊巫山云雨之时,师妹是躲在门外偷听偷看了?” 溪云一个大惊,几乎是屏气凝神做好了奉命逐客的准备,甚至是不敢往轻幽那里看一眼,只是奇怪,片刻的沉默,轻幽忽而暗自轻笑一声,这一笑,却是让房里的其他两人均是蓦然惊怔。 只是可惜,即便司徒慕明是立时便从榻上翻了起来,溪云也不顾忧虑将目光移到了轻幽身上,但无奈,他们二人均是在轻幽身后,只听见轻灵若离的一声笑,却没机会得见传说中一笑倾城的笑颜。 “师哥,”轻幽缓缓站起转过身来,只是脸上的笑意已然过了,语调温柔对司徒慕明道:“小妹家教太严,就是想去师哥常宿之地见识一番,也是寻不到机会呀!” 这句话倒是没什么特别,只是因着她先前的轻声一笑,除却她的声音,这屋子里却是久久寂默。 待到缓过心神,司徒慕明的眸色却渐渐暗了下来,顾自望着面前的轻幽,若有所思。 又是许久的僵持,他忽而沉沉的叹了口气,一瞬间的低头,再抬头时,他敛尽了脸上的风流无赖,走近了她身边,只有寸步的距离,深重的抛出一句话。 “他并不简单。”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五十章 生不相守 轻幽闻此,也并不意外,倒是心里庆幸他终于入了主题,轻轻眉目一挑,语气淡然,“你知道什么?” 司徒慕明微一抬头,“我只知道,他心里有别人。(.)” “心里有别人?!”司徒慕明这话一出,轻幽尚未说什么,溪云便心里一惊,随即也自知失言,忙低了头去。 轻幽道:“你识得他?” 司徒慕明摇摇头,“我是没那个福气的,只是我与宋国皇室的几位王孙素有相交,其中不乏有人与他有些来往,故此我才知道。” “宋国王孙?”轻幽语调一挑,言语中不乏狐疑,绝非她信不过她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师兄,只是如今天下,北夏、西齐、宋国三足鼎立,三朝之中尤以北夏国力最盛,西齐、宋国平分秋色,而三朝之间,虽也少有合作,但终究多为仇敌之时。(.)七爷夜栩,身为北夏荣王,又是皇室中人,如何会与敌国深有牵绊?何况宋国,又是他销声匿迹之前最后一仗的对手。 司徒慕明嘴角一挑,“幽幽,你不信师兄?” 轻幽微一蹙眉,刚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言语,往溪云那边看了一眼,眼看她神色忧虑,轻幽陡然转了话锋,向她道:“溪云,茶凉了,去换一壶来。阄” 溪云一怔,随即也了然她的意思,暗自应了一声‘是’,便恭敬的拿起茶壶往外走,刚到门口,又听轻幽言道:“师少爷喝不惯绿茶的,换上一壶北路银针给师少爷尝尝。” “是。” 等到溪云出了门,司徒慕明玩笑道:“怎么连你自己身边的人都信不过?” 轻幽绕过他身边,“溪云我自然信,只是我总觉得,师哥接下来的话不让她听着,日后她也少些烦恼。” 看她悠然的坐到贵妃榻上,他环抱双臂,意味深长道:“不过我倒是意外,还得谢谢师妹竟记着为兄喜欢白毫银针。” 轻幽歪靠在榻上,再是随意不过,却难掩姝丽天成,“应当的,这些年全赖师哥照顾,不忘常与小妹斗嘴解闷,小妹自当奉以亲兄一般才是。哦” “你……!”司徒慕明一听‘亲兄’二字,不自觉的脱口而道,轻幽却意态盎然自得,“行了,不与你玩笑了,说吧,你可否知道夜栩为何答应娶我?” “我不知道。”司徒慕明坐到她身边,语气也静和下来,“我不是他,我并不知道他如何想的。” 轻幽也不着急,清然道:“那你是想告诉我什么?不会是他心里有别人吧?” 司徒慕明正色起来,“三年以前,北夏九五还是先帝光立帝,而七皇子夜栩也尚是世人眼中的骇世英才,为人高华自负,与他那些兄弟之间向来是少有往来。” “那时我虽人在西齐,但也知道一二。” 司徒慕明接着道:“奇就奇在,以往都是性情孤傲的两兄弟,往来也从来不多,可九皇子夜枫,却为着他这位七哥的大婚,特意带着新婚王妃从边界军中赶了回来,就在你师哥我进这玉树流光楼的同时,九王的军驾也进了你们北夏帝都城门。” “九王?”轻幽脑子一转,“……两个月前才刚大婚的九英王,夜枫?”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临安旧事(一) 司徒慕明点点头,“这你倒知道,我还当你日日呆着这玉树流光楼里便是全然不管外界流光如何了呢!” “我是不想管的,只是时不时也听得那么两句闲言的,”说着,她心里一个狡黠,若即若离的看向司徒慕明,“都说九王的王妃美若天仙,师哥可曾见过了?” 司徒慕明蓦然瞥了她一眼,本想反驳,但也终究是清凉的撇下一句,“尚没来得及见。” 轻幽佯作惋惜道:“那就可惜了……不然师哥留下来喝小妹一杯喜酒,那时,想必也就见了。” “幽幽,你是当真不怕事情大啊……”说着,司徒慕明意味深长的凑近她面前,“不怕你夫婿要了我的命,或是我一个失手,让你新婚第一日便成了寡妇?” 轻幽一个不屑,“这便不用师哥担心,你清楚得很,小妹向来最是能保护自己周全的了,不然又凭什么在西齐活下来?” 司徒慕明眉目一蹙,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的关切,“可是幽幽,进了荣王府,你如何保得自己周全?” 轻幽倒是全然不在乎,“你不是说了,他心里有别人吗?我又何惧?” “话虽如此,可我并不觉得天下间谁人敌得了你这妖女的魅惑。[]阄” 听了这话,轻幽倏然沉下了面色,偏过头去傲然道:“听师哥的话意,小妹倒是与那秦楼楚馆里的狂蜂浪蝶被划为一处的了,如此还请师兄移驾,我这玉树流光楼可不做你司徒少爷的生意!” “真生气啦?”司徒慕明这才怕了起来,连忙哄道:“好妹妹,别吓唬我了成不成?若是气着了你,可让为兄寝食不安、三魂招不得了!”说着,他上去试探性的拉了拉她的衣袖。 轻幽轻哼一声,“没这心思跟你玩笑。[]”顿了顿,她又道:“你的意思,九王回来是为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司徒慕明见她如此,这才放下了心,再不敢同她玩笑,认真答道:“以夜枫的性子,要么是夜栩的敌,要么,是夜栩的友,再具体的……”他摇摇头,“想必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轻幽暗自思虑了一番,又想到他早说的话,问道:“对了,你早先所言,他与宋国王室之间好像并非对手敌人这么简单。” 司徒慕明却仿若不想再多说什么,“幽幽,你都要进七王府了不是吗?有什么疑问,何不亲自去问你那未来夫婿?哦” 轻幽一拉衣袖,“多谢师哥提点,小妹记下了。”半晌,又玩味道:“对了,小妹这都要出嫁了,师哥也得快些不是吗?何时给小妹讨个嫂子回来,也让师父开心一番?” 司徒慕明神色一收,“这就不劳七皇妃挂心了。”说着,他站起身来,似是要走的意思,只是到了门边,踌躇再三,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个给你。”他回手一抛,伴着清脆的银铃声,一件精巧细致的玩件就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司徒慕明适才坐着的榻边。 轻幽好奇的拿起落到自己腿边的东西,赫然正是一件刻着‘长安’二字的白银长命锁,这件东西,对轻幽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她轻呵了一声,心里一阵暖意,“这是什么意思?” 司徒慕明嘴角染了两分笑意,“没办法,你凑合着收吧,他说这是他目前身上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借此诚祝轻幽姐姐,早日被休下堂。” “被休下堂?”轻幽心里两分哭笑不得,轻哼一声,“好,告诉长安王,若有朝一日如他所愿,小女定当第一个恭喜他圆梦。” 司徒慕明轻笑一阵,许久,在他离开屋子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问道:“幽幽,你问夜栩为何娶你,那你……又为何嫁他?” 轻幽拿着长命锁的玉指稍一停顿,随即意态如常道:“太后下了懿旨,七爷允了婚事……” “你步轻幽会在乎这些?” 她微一垂眸,神色又添两分清冷,“我不在乎,未必谁都不在乎……我又何必为难爹爹?” “……幽幽。”司徒慕明回身正视她,意态随性,满是玩笑之意,却抛出了一句千金之语,“即便你当真被休下堂,只要你点一个头,师哥永远候着你。”说完,甚至没等轻幽再说一句话,司徒慕明便倏然一闪,消失在了她面前。 轻幽虽是清冷,但心里依旧难免动容,只是奈何世事无常,这句话,也只能当一阵风罢了……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临安旧事(二)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阄。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哦”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临安旧事(三) 行过斑斑大礼之后,带着红压压的一身喜气弄人,轻幽跟着喜婆进了一间屋子。(.好看的小说) 因着盖头的缘由,除却沉融的点点灯光之外,她全然感觉不到别的,只是从跨过门槛到被安置在床边坐下,这一路的距离已是不近,如此想来,这间屋子也该不会小了。 多时的沉寂无声,她知道婚宴向来最是麻烦不过的,想必外面的人也不会太早结束招待宴客,她本是不在乎那位七爷是何时会进来的,甚至他不回来她也乐得轻松,只是如今却应了溪云的一句话--一日的折腾,她肠胃又本就不好,如今却是越发饿得难受了。 正想着,却听到满屋子里忽而响起悠长恭顺的贺喜声,“贺七爷、七皇妃大喜……” 闻此,她不由得心下一顿,没想到,他如今便会回来。 “嗯。”清淡的一声,好像全然无心的声响。 她依稀感觉到,屋子里有窸窣离去的步声,不一会儿的功夫,周围好像都清凉了不少,显然,是来人将满屋子的奴婢喜婆都遣了出去。 只是许久的功夫,她身边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来揭盖头,没有人说一字半句,甚至是连半分步声都没有。好在,她料想到王府里不会一切如常,此番心境,也算是早有准备阄。 倏尔,却听有两分茶盏的碰撞。 随即而来的,是一声清远舒缓的轻唤。 “轻幽。” 她心里一惊,想过无数的场景,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与她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像极了故友亲人的淡静称呼,竟无丝毫陌生之感。 轻幽暗自深吸一口气,粉饰出一片不动声色,莺啼婉转,“七爷……何事赐教?” 茶盏的冷声一叩,他声色平静,却如同千金重量,给了她生平第一次的不知所措哦。 “你我均是心有所属之人,不需互相难为了罢。” 夜栩的这一句话,不只是说透了她的心思,也全然不掩自己的心思,竟让轻幽纤手一抖,若无盖头挡着,他一定看得到她如今目瞪口呆之色。 不过,这表情在她脸上也只持续了那么一瞬间而已,稍后,依旧安之若泰。 轻声袅袅,温柔婉约,“七爷这话,轻幽听不明白。” “不明白?……”他轻哼一声,语气着了两分唏嘘,“不明白也就罢了……只是日后若是本王有何处对不住王妃的,还要王妃多担待。”这后面的一句,又是分明带着几许戏谑。 轻幽深长呼出一口气,抬起右臂随意轻倦的扯下头上喜帕,将一副姿容绝色呈露于洞房花烛之中,但却无意朝他那里看一眼,只低头轻声一笑,“七爷哪里话?轻幽不敢……” “轻幽……”且听他玩味的轻喃此二字,侧面对着她,玩弄着手中茶盖,不知是尚未意识到她已然揭下了盖头,还是如她一般,只是没有往对方那里看一眼的兴致。 她听着这仿若理所当然的称谓,若有所思,只是不言些许。 亦是不知,该言何许。 她看着他的玩弄,只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朝着茶盖的命运走去,从他进门到如今,不过轻巧几句话,却已经占尽了上风,好像他知晓自己的一切,而她对他,却是除却天下传闻,全然不知一二。 第三百五十四章 托孤 夜栩忽而道:“对了,今日婚宴之上,如何不见王妃好友前来贺喜?难不成是瞧不上我荣王府的大门?”说罢,他转眼朝她那里望去,正逢她将盖头撇在了一旁,抬眼望向他。 这一目对视,二人皆是惊了神色的。 她不否认,面前之人,是她活至今日所见过的最为风润朗俊的男子,那分眉宇间隐约的笑意,竟是那般高洁贵胄。 他心里早知道她的绝色倾城,绝非浪得虚名,只是却并未料想得到,这张面容,便是不笑,已经是宛转蛾眉,顾盼倾城。他甚至平生第一次不敢想象,若是她笑,哪怕倏然一掠的惊鸿,该是何等美色。 只是,他们两个,都是向来习惯了掩盖心思的,便是对视之间,也全无任何情绪的波动,任何一方,都不会在这上面输了先机。 轻幽却未起身,依旧坐在床上,只微一低头,示礼道:“这盖头压人,闷得我喘不过气,违了成婚的规矩,还望七爷容谅。[.超多好看小说]” “容谅……?”夜栩眯了眯眼,神情惑然却自得,红烛的映衬下俊朗若斯,只是满脸的玩味,任谁都看不懂他的情绪如何。 这样的一个人,用不着多加了解,轻幽已然可以断定他的不简单,而身为皇室中人,这份不简单若是为着皇位还是好的,对于他,却只怕绝非平常九五御座而已。 轻幽与他对视半晌,忽而佯作恍然,道:“哦,是我忘了,七爷心中既有了主子,我的这般无礼倒是帮了七爷的忙才是,原该七爷谢我才是。” 夜栩垂眸,摇了摇头,笑道:“果然是不遑多让,我这荣王府冷清了这么些时候,想是日后有王妃作伴,也就不怕萧瑟了。”说着,他走至她面前,一步之距阄。 她眉目一昂,“是,轻幽自当……尽力而为,不使七爷失望。” 他颔首而笑,似是分外满意。 又是望了她许久,他才缓缓伸出手去,稍使力气,轻抬她的下颚,语气飘渺不定,“以此倾国倾城之貌,若非本王如今不忘昔日旧人,你又想凭什么保下清白之身?” 轻幽心里一怔,嘴上绝不服软,眸色清灵无心,“七爷说笑了,既入王府,自然听凭七爷吩咐,轻幽如何会有背叛之心?” “是吗……?”他松了手,侧身对着她,嘴角微挑,越发高华显贵,“你说这话……本王相信。” 轻幽心里一哼,总是那一股子傲气不想落了下风的,脑子一转,悠然道:“七爷……‘如今不忘昔日旧人’,是否也意味着您想忘了,又或是……旧人,早已忘了您?哦” 夜栩嘴角一勾,神色恳切道:“轻幽,本王真希望明日妃朝见之后,从夜无殇手里接过玉如意之时,你还能如此一般,安之若素,淡静若水。” 这句话,她并不明白,但隐约却是一阵不安。 轻幽眉目一挑,顾左右而言道:“‘夜无殇’……看来,这荣王府我还真没嫁错。” “哦?”夜栩语调一提,玩味道:“王妃何出此言?” “七爷这么了解轻幽,想必早已了然,轻幽向来是不服管束不拘礼节的,如今听闻您身为王府之主,竟也都视三纲五常如无物,夫唱妇随,日后我身上自是轻巧。” 夜栩微然一笑,不加言语,只是转身洒然走至旁侧,宽衣解带。 轻幽听了他适才之语,也不担心他会做什么,如今便是他这些动作,她也是放心的,并不问些什么,起身便要往外走。 夜栩淡淡一问,“你去哪?” “去哪?”轻幽轻哼一声,“七爷遣走了所有下人,该不是想新婚第一夜,便饿死了新娘子罢?” 夜栩恍然,摇头一笑,又将衣衫系了回去,清然风朗道:“好生歇着。” 轻幽心下了然,淡淡一语,“……有劳七爷。” 夜栩笑意越发温融,“应当的。” 他果然是带了食盒进门的,轻幽见他亲力亲为,不禁问道:“这荣王府里那么些个下人,七爷何苦亲为?不嫌委屈了您的一身贵气吗?” 夜栩嘴角笑意如素,“只怕下人做的不好,委屈王妃。” 轻幽心里一阵冷笑,嘴上却道:“多谢七爷。” 夜栩将东西摆好,径自走到床边榻旁,一面解衣,一面神情拳拳道:“你我夫妻,不需言谢,记住吗?” “是,轻幽记下了。” 这一夜,他就安然自得的睡在榻上,她便躺在床上,两不相侵,只不过,一个睡得沉稳安详,一个,却是辗转一夜无眠。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五十五章 欺君之罪 翌日一早,待丫头奴婢们端着各种用项叩开荣王、王妃的新房大门之时,眼见的,是七皇妃尚未梳妆的样子,披散着头发,正细致入微的在为七爷穿衣理饰。 即便只是夜栩低垂着眼眸温润淡笑的看着轻幽,而轻幽依旧是面无笑意的淡静,但面前的样子,全然,还是一副新婚燕尔的恩爱摸样阄。 丫头们是看在眼里酸在心里的,有那么几个已经忍不住的暗自窃笑了起来,“七爷、七皇妃大喜……” 夜栩嘴角一挑,目光未有丝毫移动,“行了,东西放下你们下去罢,这里不需你们侍候。” “是。” 丫头们知趣的退了出去,连带着又将房门关了个死,轻幽余光一扫,清淡道:“七爷不需丫头侍候,怎却也不问问轻幽是否伺候得过来?” 夜栩脸上分明笑意,“轻幽,现在你我算是攻守同盟,怎么也该将戏码做足了不是?” “攻守同盟?”轻幽低头哼笑一声,“我却是不知,攻的是什么?守的又是什么?哦” 夜栩笑含深意,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轻言道:“聪明如你,想必妃朝见之后,你自明白。” 轻幽心里莫名一紧,从昨日夜里他便开始提及妃朝见之礼,这让她断定妃朝见并不会平静收场,于是心里也暗自做了准备。只是她却远远没有料到,那会是一番入会出人意表的情境。 为夜栩整理好衣装之后,她转身坐到梳妆镜前,镜中依旧是一番绝色倾城,只是映不到的,是她心里的那份孤立无助。 她略有失神的刚要拿起梳子,却触碰到了另一只略显冰凉的手,不禁让她猛一收手。 夜栩笑意温和无害,从案子上拿起梳子,“礼尚往来。” 轻幽看着镜里的映像,语气淡然,“不敢。” 夜栩倒是满不在乎的神色,“本王知道王妃一向是让溪云服侍惯了的,只是照我荣王府的规矩,这几日那丫头得是跟着总管学习本王府上规矩的,王妃是见不着的,故此这些小事,便由本王代劳罢。” 轻幽轻哼一声,“若不说这个,我也想不起来,七爷是嫌我步轻幽不会调教丫头?怕日后带出去失了荣王府的颜面不成?若如此,轻幽合该向七爷请罪。” “王妃说笑了,”夜栩轻声一笑,那样子在是真诚不过,“谁不知道六军帅府以军法治家,自然是最有规矩不过的,只是本王性子不好侍候,偏怕人家规矩太多,这才有此一事,还请王妃切勿见怪。” 她字眼柔了下来,只是语气却愈加淡漠,“哼,王爷这话好笑,轻幽不敢。” 说话间,夜栩已经为她理好一番妆容,她瞧镜子里一望,心里又是一怔,决然没想到他那双杀人无数的手竟也做得出这么精巧的功夫来。 只是却怎么看,怎么不对。 “我喜欢。”夜栩恍若洞悉得透她的心思,悠然言道,说着,取了一对翡翠簪子又将她青丝一绾,“不必忌着俗礼。” 轻幽心里来了兴致,也不说什么,只微微点点头,擎等着起行入宫,行妃朝见之礼。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五十六章 回宫复命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超多好看小说]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阄。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哦”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五十七章 入,安宁(一)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那种力量,安之若素的承接了玉如意,步履自得的退出朝元殿,静然平和的随车回府。 这一切,她纵是还有那么两分能力掌控,可一路回府,待到坐到新房睡榻之时,她强拉回自己的情绪,逢上夜栩的身影,好像,这一路下来,从见到夜无殇这一刻起,支撑她的,却是夜栩的那一句话嗉。 ‘你记着,我和你在一起。’ 轻幽并不明白,为何,却是那一句话能给自己安心。 她听着屋里来回进出下人的声响,目光幽然的落到夜栩身上,只见他神色自如的换下朝拜锦服,眸光温润,恍若对适才之事全然不知。 若是,他从未跟她说过那些早先还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话,如今见他的样子,她一定相信,对自己和夜无殇的过去,这位七王爷是全然不知的。 可他的毫不隐瞒,不止许她安心,更是让她越发觉得周身阴风森森。[] “行了,都下去吧,这里不必你们伺候了。”夜栩淡淡的对下人们抛出这么一句话来,此刻,轻幽尚未从思虑中抽出情绪,却见他已然换上了一身云锦乌衣,挺拔英朗,卓尔不群暗。 “是……”等下人们尽数退了出去,关带上了房门,也许这才步履从容的朝她走了过来,面上的怡然自得,实在有两份可怕。 夜栩站到轻幽面前,低头对上她的目光。 半晌,他从她手里轻缓的抽出那一尊玉如意,眉宇间的和睦,是分外的亲融,“这东西,我们府里不留。” 他平静的说了这句话,轻幽虽是没想什么,但却见他从书案上扯过两张书纸,将玉如意随便一包,便扔在了桌子上。 轻幽在他回身的一刻,同时淡淡的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你当真是对我的过往一清二楚,可是?” 夜栩闻此,却是欣然转身,拎过梳妆台前的雕花椅,坐到轻幽面前,笑意清朗,“不清楚的人,本王如何会让进府?” 轻幽这方敛回心绪,她不否认,至今,他是占了上风的,“好……”她长舒一口气,亦是舒了眉目,“七爷的攻守同盟,轻幽应下了,不过……也请七爷相告,您的过往。[.超多好看小说]” “我的过往?”夜栩语调一提,摇头哼笑道:“你有兴趣听,本王都怕闷坏了你。” 轻幽站起身来,想要卸下身上的繁重,“我不怕就是了,不然,只您了解了我一个底儿掉,我却分毫不知您身上的故事,不是太不公平了?” 夜栩见她如此,亦是站起身来,止住了她的动作,转而竟是将雕花椅挪了回去,带她坐过去,亲自为她整理青丝。 他笑意温然道:“如今还要进宫觐见后宫,你若有心,来日方长,本王定当尽数相告。” 轻幽轻哼一声,不再言语,他说的不错,来日方长。 或许余生,他会是她最常见的那个人。 他将翠翘步摇钗头凤一直一直从她的云鬓风鬟中抽下,望着镜中映出的她那张清冷的绝世花容,忽而,却是言道:“不过轻幽,你是不必担心的。” “担心?”轻幽一怔,“七爷何出此言?” 夜栩收回了目光,较有深意道:“夜无殇并非是心里没你,今日朝堂之上他纵是未出什么大乱子,但也恰恰证明你在他心里的分量,若只是平常动心或可当时发作,而如今强撑着行完了礼而不发作……看来,你这荣王妃本王是当真没娶错的。” 轻幽心里冷笑一声,淡淡道:“您说得对,故此,轻幽定然会是您手中最有利的王牌。” 夜栩淡淡一笑,不说什么,只是这两句话之间,他已经为她打理好了青丝。 “行了。”伴着夜栩的轻声一语,轻幽心神不属的望向镜中,这一望,又让她两分惊讶。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终于想明白了早先夜栩为她绾青丝时的意思。 她心里一叹,问道:“七爷,是要如此?” 夜栩却是转身开了沉香木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套衣衫,“轻幽,就是这样,日后都是这样,你才十七岁。” 这句话,让她不由自主的心里一阵暖意。 是了,这样或许也好,你我之间不带感情,便是假的也好,你也一直这么对我好,我也一直帮着你,做外人眼里的恩爱夫妻,进了房中,也可以相敬如宾。 夜栩静静的看着她,又将手中衣衫交给她,“你的那些过去都留在元帅府了,从今开始,你我都该向过去作别。” 轻幽微微颔首,接过衣衫,虽无笑意,却有善意,“是,敢不从命。”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五十八章 入,安宁(二) 在宗总管看着时辰急不可耐的迎了出来之后,斐龄不辱使命的将轻幽送进了纯德门,自己立在门外,没有继续前行的意思。(.无弹窗广告) “哥哥,”在迈过门槛之后,轻幽心里想着些什么,还是停下了悠缓的脚步,回眸,看着一门之隔的无极相国,莞尔一笑,目光悠远,看不清悲喜,“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你,若我是你,这一世,或许我都不会原谅师父……和师母的。”想了想,最后的一个称呼,她还是就这样叫了出来。 “你会的,”斐龄负手而立,垂眸一笑,悠远益清,神情里见不着丝毫的戾气,“只是我比你早些看明白罢了,一生总是很漫长的,总有那一天,你会原谅那些人的,只要他们爱你,你也爱他们。爱与恨的交锋,最后的赢家,总是前者,无论如何,恨,都会一败涂地。” 她笑,连带着身边的所有人,惊诧异然。 他说起自己的父母,永远都是那样的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的记恨,也没有一点一点的逃避沲。 走进纯德正殿的大门,似乎没有她想的那么难。宗总管为她打开了那一扇大门,待她走进,总管亦是留在了门外,她又听身后徐徐关起的吱呀声,大殿中全无任何宫人婢女的身影,有的只是宫殿本身所自带的那一份厚重的压抑。 于此,她或许老早就已经习惯了。 类霄如是,熠华如是,安宁,亦如是邹。 即便从不是久住宫中之人,但她和宫殿的渊源,从来不浅。 试探着一步一步往里面走进,轻幽很清楚她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人,但是要如何面对,她其实毫无头绪。(.无弹窗广告) “真像……”就在她一步一步往暖阁的方向探进时,飘渺若无的一记声音竟从自己的身后传来,让她禁不住猛地一颤,随机未等回身,她也便知道了后面的人是谁。 只是听着这声音,已是那么虚弱,但却好像瞬间升腾除了希望一般,不见其面,她都已经猜得到这人的病症到底多重了。 其实说到底,空气停滞的片刻里,她想回过身去见身后的人,但脚步总是不听话一般的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宇文迹只是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就说出了这么两个字,再到拖着沉重的步子绕道轻幽面前,看着这一张太像那个人的脸,这位一国之君,竟是在那一瞬间,潸然泪下。 轻幽从未料到会是这番情景,她想过自己这位娘舅或许会很激动,会很怅然,会很无奈……但是没有一种设想会让她在看着这张苍老却依旧英气的脸沾满泪迹的时候有所准备。 “皇……”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到了问题应该出现的时候,就连称谓也会出来横插一杠子。 宇文迹努力收敛着情绪,眼神里总有许多复杂的情绪,看着轻幽这样,他再是亲切不能的一笑,即便伴着泪迹,也能让轻幽感觉到那份真诚,“好孩子……你该称我一句舅舅的。” 这个时候,可能是因为紧张,轻幽还没有注意到宇文迹言辞之中,竟没有用那个九五至尊的自称,而是一句淡泊平常的‘我’字。 她听了这句话,也就只在这一句话之间,心底的某一片柔软就这样被触动了起来,从小到大,她缺少的只有两样东西--平静,亲情。 故此真正能够打动她步轻幽的东西,也只有这两样。 “舅舅……”在终于叫出这一句称呼时,她不自觉的泪眼婆娑,继而一头扎进这位敌国皇帝的胸膛,血脉相连,终究是血脉相连,有太多太多话根本不必去说,有太多太多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 “自从四年前朕开始派斐龄到处找你,找了你四年,只是到底不曾想到过会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见到你。”半晌过后,暖阁的炕榻上,甥舅二人对面而坐,全然没有任何身份上的顾忌,宇文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轻幽的脸,透过那一张脸,他看到的不只是这个让人心疼的外甥女儿,还有他的妹妹,还有,那一个让他魂牵梦萦了整个年少岁月的人、那个直到今时今日,还让他日夜思念的人。 轻幽强扯出一个微笑,四年前,这三个字好像就是她这几个月以来听过最锥心也最习以为常的三个字,到现在,听着已是没什么感觉,不过心里的疑问却还是有的,“您如何得知四年前……”说到这,停顿了片刻,“我是说,荣王并未对外说明我真正的去向,您又怎么知道我不在盛京呢?” 宇文迹听罢,不知缘何,眸光闪了一闪,想了片刻,方才说道:“……北夏荣王,曾经亲自来过安宁帝宫。” “什么?!”这一句话,该是宇文迹在说出口之前就已经料定了轻幽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知道夜栩为了找自己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但是她没有想到,哪些地方里,竟然还有一处叫做安宁帝宫,那些事情里,竟然还有一件叫做擅闯敌宫。 宇文迹点点头,目光柔和,满是对面前后辈的疼爱,“只不过他不是正经路子进来,进了宫门也只是倒了纯德宫一处地方,见了朕一人而已。” “他……与您说了什么?”不用听也知道自己声音里是有多少的犹豫不决,但轻幽还是问了,问了,也就是问了。 宇文迹似乎很不想谈论夜栩,但也是没有办法,对于那位名骇天下的敌王,即便是年纪在那里摆着,辈分在那里摆着,但这个天下,实在没有几个人是会不去佩服他的,年少战功显赫,世人都道,那是继北夏开国高皇帝夜随天之后,北夏、甚至三国之间,第二位能与天公比肩的人物,所以即便不喜欢他,也是个绝多不能小瞧的人物。 “那人到了朕面前,只问‘轻幽可曾在此’一句话,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句话……”说着,他眉眼间也露出一层玩味,“他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朕有多在乎昙阳,也猜得到朕会有多在乎你,故此他能问得这么直接,毫不在乎朕会利用这个消息去打击他、打击北夏。” 这话,轻幽没有听进去。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她满心里,如今想的都只是一个画面,她很想知道,那个时候,究竟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不说这些了,”到宇文迹说了这句话时,她才终于回过心神来,又听他道:“关于太子妃,你的意思朕明白。” 轻幽想起那座宫门外不远处太子府中的女子,心里一触,说道:“我赌的就是您会明白。”顿了顿,她接着道:“太医既是已经都说了那样的话,我想太子妃的时候……若能在临终之时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也算是聊以安慰罢。” 她想,若是只对外宣称太子妃病重,那太子会不会回来谁也说不准,即便是有了皇命让他回来,若他真心不想,也大可随便寻了理由推掉,可若是直接宣布太子妃病逝,虽说是谎,但如今的情境,到底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可以但那样无论恩义、礼法,太子便都非要回来不可,到那时,太子妃,也可以了无牵挂了。 “可是幽儿啊……”宇文迹长叹一声,“你不明白垂儿的性子,他对幻儿……罢了,不提也罢。只是你这个法子,且不说是否一定奏效,就是实行起来,也是个麻烦……有太多事情需要周全……” “只要您点头,什么事情,我都愿意亲自周全。”轻幽打断他的话,时而蛾眉轻敛,徒添一层愁绪,说道,“就说眼前,只要将您身边的太医派过去一位,亲自宣布太子妃的死讯,便没人不敢不信……至于后事,自然也都是有办法的。”轻幽说的好像不容置疑,很久不曾这样的说过话了,而且还是和这位甘宁皇帝,说来也是有两分意思,只是说着,她自己也不禁眼眸一垂,叹息一句道:“我想没有什么,比孤独地死去……更痛苦。” 话说到这里,在轻幽心里,不自主的想起生下未央的那一日,慕茶曾说,那个孩子,真的像是讨债的一般,折腾了她娘亲一天一夜,差那么一点,就是母女俱损。 即便很多年间都从未说过,很多年间都从未想过,很多年间都从未承认过,但是那时候,她心里想的,的的确确只有夜栩一人。 若是心里没有那份支持,自己应该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罢。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五十九章 入,安宁(三)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嗉。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超多好看小说]”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暗”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六十章 甘宁皇后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超多好看小说]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阄。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哦”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不得安宁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阄。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哦”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六十二章 语出惊人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嗉。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暗”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六十三章 抉择两难 “皇上的身子……”绒幻被他一句话提起来,又想到宗总管传来的话是,轻幽约莫会直等到宋国换了主子方才离开安宁,想到这里,想到从小就待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的甘宁皇帝,她心里不觉一阵悲意袭来,眸光落寞一瞬,复而言道:“我只能说,太医日前诊脉时曾言若是能过了这个冬天,尚有痊愈的机会。” 像夜栩夜枫这样出身的人还有什么官话是听不懂的呢?太医若是能对一国之君的身子撂下这样的话,那么想来,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七哥,”绒幻想了想,略带忧虑问道:“你们两个此番前来功夫做得实在不细致,我这都担心宫中是否已经知道了你们在我这里,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你们都明白,若是……” “怎么?怕哥哥连累了你们夫妻?”夜栩听到这里,也知道绒幻的真实心意,只是还是难得的玩笑出一句令人又气又无奈的话来。 绒幻听罢,蛾眉一蹙瞪了他一眼,愤愤的撂下一句话来,“我若是怕你连累我,哪里还跟你这么多说话?直接叫了人来绑了你们殿前谢赏岂不好?沲” 夜栩听着,脸上渐渐露出一缕笑意,却不多说话,夜枫看了看他,心里有了两分确定,于是道:“她既是在安宁宫安全,那么趁势回盛京处置了即来的大事,倒也是两不耽误。” 说罢,他目光看向夜栩,虽说是不善交心的两兄弟,但多年以来的默契,还是旁人比不了的。他猜想夜栩如今的心思该是如此,于是,就真的是如此。 毕竟,即便他现在能说出拱手江山的话来,也并不意味着在心里,能如此轻易的放下这多年以来的筹谋,即便是要交代,也是该交代好的,况且离开这么些日子,除却朝事,他又怎么会不惦念自己的女儿呢邹? “盛京中,的确还有一些后事需要料理,”夜栩嘴角一挑,也不意外夜枫了然自己的心思,“幻儿,有一事,我尚且要请你帮忙。(.无弹窗广告)” 说着话锋一转,却是将话头直接引到了绒幻身上。 绒幻也未多想,只当他们兄弟言下之意是要回去盛京,夜栩所求之事,大抵不过要自己照看好轻幽罢了,随即便直接应道:“七哥你大可放心,哥哥们的事情,小妹定会一百二十万分的放在心上,用不着你一个‘求’字。” 听她这么说,夜栩便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夜枫心里自然明白夜栩的话意说的是什么,于是这一次却换了他开口,略微带那么一丝半毫的小心,“沁儿,七哥话中所指,并非……全然是轻幽。” “嗯?”绒幻微微一惊,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是轻幽,还会是什么?能叫荣王殿下来跟我开口?” 夜栩微微一低眉,一旁坐下,仍旧不说话,反而顾自饮起茶来,夜枫见此情景,知道他适才的话不是玩笑,自己心里虽说排斥,但也无法非得与绒幻说了不可,“沁儿,你知道盛京……各方不稳。” 只听了后面他沉吟出的四个字来,绒幻心里一颤,隐约,对他要说的话已经有了一些预感。 “我知道。”她眸光一敛,不自觉的在夜栩对面、夜枫面前的月牙杌子上坐下。 夜枫素来知道绒幻心性聪慧,虽然只这么两句话的交谈,但她心里对自己的意思,该是已经有了一些猜测。此间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从夜无殇即位开始,两派的划分就很是明显,多年以来明争暗斗也从未停止过,而事情走到今日,早已是两方不能共存的态势,而成败的关键一步就在于……” “六哥?”夜枫话停在那里,实则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述这个意思,绒幻若说对盛京之事全然不知那是假的,毕竟两方对立,却全是她在乎之人,故此平日里总不忘与斐龄问长问短,对于现下两派的分配势力的划分她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尤其看夜枫话说到这里开始纠结,她自然想得到,接下来的事与什么有关。 不惊于她的兰心蕙质,只是看她这样的冷静的叫出对夜桢的称呼,夜枫心里还是有些诧然的。 他对她,远不止兄妹之情,而她对他,曾经或许也有过那么一丝逾越的部分。 可惜,夜栩爱上了柔盏,所以离开的就得是绒幻,可幸,她遇上了汪斐龄,从此,一心,就只有那一个人。 夜枫点点头,却听夜栩那边忽而开了口,问道:“幻儿,多少年下来,我从未问过你,”夜栩眸光一阵飘忽,却未去看他们两个人,“当年之事,你可曾恨过七哥?” 这些年,这的确是他未曾问过的话。也是他永远都不可能料定一个答案的话。 片刻的沉寂,不只是夜栩,不只是夜枫,连绒幻自己,亦是在很多年以后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第一次,去想自己的答案。 时而,没有人知道,门外站着的,那位刚从宫中回府的无极相国,走到门前,正巧听到这一句,很多年来第一次让他心乱如麻,恍若再听到她的答案之前,自己的呼吸,都是可能瞬间停止的事情。 “我想……谢谢七哥……”她目光幽离,言语,却是一片恍然般的坚定美好,甚至有两分连自己都不信,仔细思量下来,竟会是这样的答案。这一句话,让每个人意外,而门外的人,更是蓦地一抬头,脑子里瞬时空白了一片。 斐龄看不到,绒幻的嘴角渐渐染了越发浓厚的笑意,好像终于想明白一些事情一样,只听到那轻柔的声音传来,一切,都是那样美,“七哥,我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把我送到他身边来,谢谢你……当年曾经那样爱过姐姐。” 听到这一句话,不只是斐龄倏尔展了眉目去动容,不只是夜枫终于为这个最疼爱的妹妹放下心来,不只是夜栩从心底里得到了安慰,绒幻自己,也是这么多年一来,终于在夜栩的问话中,明白了她对自家夫君的情谊,不只是深重到心心相印,还是从头到尾的庆幸。 庆幸,那些苦难,换来的,是最后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斐龄默默的退了出去,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欣喜若斯,还能说出什么来,而屋子里,一切的说话,也并未因着这场小插曲而结束。 “我知道盛京中事,若是今日最后的成败在六哥身上,我不知道两位哥哥的意思,小妹是能做什么?”半晌之后,继续适才的话题,她隐约心里是明白的,但是,又是不想明白的。 夜枫看看夜栩,见他仍是无意继续说下去,于是便道:“这场仗,我们输不起。所以为保万全,就一定要请妹妹帮忙。” 绒幻轻声一笑,实则心里渐渐发虚,“不说两位哥哥何等当世全才,便是无眠哥哥、谦痕哥哥、小十四,这么多年下来,哪一个不能一以当百的用去?又怎么会有什么事情是小妹能帮上的?” “沁儿,”夜枫淡淡叫了她一句,“你是个什么心思头脑,我们还会不知道吗?又何必要绕这个圈子?” “何必绕这个圈子……”她缓缓重复一句,“我也最是不喜欢绕圈子的了,只是……若能绕一绕就置身事外,自然是我心里想见的,不然嫡亲姐姐和你们之间,我又该帮谁毁谁呢?” “就因为我们都不想见谁的性命因此折损,故此才要你来帮。”夜枫说道:“一旦兵变,若是代兴胜,则你适才说到的这些人,我们这些人,满府上下不会有一个活口,可若是你肯帮我们,他们就都能活下来。” 绒幻无奈一笑,“我是不喜欢姐夫的为人,尤其是当年他对姐姐做的事情,可是有一件他身上的性子,两位哥哥,你们就当真以为若是败给了七哥,四哥还会苟且偷生吗?” “幻儿,”这一次,说话的终于是夜栩,“不去想两边的人,你扪心自问,这一场争斗,哪一方是对的?哪一方又是错的?” 绒幻淡淡一笑,“对错惯无端,何况这样的事情,我这样的身份,若是想参杂在里面,就注定了不能仅以理法‘论对错。七哥、九哥,至少也该给小妹一些时候,想一想是不是应该帮、应该帮谁,若要帮,又要怎么帮。” “应该的。”夜栩颔首道,“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是我们的安沁公主,我们的小妹妹。”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六十四章 心心相印 这懿旨简单得很,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只是在步天筹心里,流光,恍似停滞。[] 他实在是很难接受面前的事实。 七荣王,夜栩。 这个曾经与他平分兵权的名字,甚至当年,只要一句话就能夺了他兵权的名字,如今,一面懿旨,他竟要成了自己的乘龙快婿。 可笑世间之事,当真是好不讽刺! 他依旧惊愣的从廖荣丘手中接过圣旨,心里提醒着自己,尽量的缓敛心神。 廖荣丘满脸笑意未有丝毫减少,甚至是越发的深绵,徐徐言道:“元帅大人、小姐,恭喜恭喜……阄” 步天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微微颔首示谢,而轻幽此刻的心境,亦是添了两分疑虑。 七荣王,她没想到,会是他。 那个曾经站在至高处的天造英才。 可是,三年,三年的时光,自从先帝驾崩,北夏经历了宫室大乱又复平息,这三年来,他却销声匿迹,几乎是足不出户。 他是整个王朝的谜,也是整个天下的谜。他的身边,不是那么容易去的,她也不知道,真的嫁进七王府,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好在,她是打从心底里不在乎此事,故此虽有疑虑,也仍是安之若素哦。 廖荣丘又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如今不过赐婚懿旨,等到过了三书六礼,正式行嫁娶之礼入皇家玉碟之时,还免不了的要有一道正经的册妃诏,太后娘娘也已经指定了丞相大人做这个大媒,宣拟册妃诏的功夫也便落到了丞相大人的身上。” 步天筹眉目依旧未有松弛,恭敬道:“太后娘娘费心了。” “哦,对了,这是太后娘娘亲自拟定的聘礼,”说着,他将分外考究的金漆红帖交予步天筹,“元帅大人、步小姐,太后娘娘对府上的恩典,可是不小啊!” 是,这份聘礼,不需展开,仅凭着礼单的厚度,也足以断定绝非以往皇室娶妃的规制。 步天筹心里起了一阵不屑,嘴上却仍是说道:“是,太后娘娘看得起我步家,是我步家的福气。” 廖荣丘又向轻幽道:“不是老奴替太后娘娘言语,这三年前太子与太子妃的婚宴,先帝尚是在世,也未有过此等赏赐,更不说上个月九爷与九皇妃的婚典,太后娘娘对步小姐您这位未来的七皇妃,可是分外疼宠呢!” 轻幽微一低头,静然道:“是,轻幽铭记,只是轻幽心里尚且有一事放不下,还请公公开解。” “哦?小姐但说无妨。”廖荣丘眼看着她,身上轻微抖动,本还想着仔细品看一番步天筹的反应,可如今自己一个忘形的将话头落到轻幽身上,倒是不得不看向她那边,这一看,他却只想着快点离开这元帅府,否则,只怕稍后自己便得晕过去被抬回帝宫。 轻幽语态平和,“小女只是担心,七爷向来是出了名的人品贵重、英才绝世,小女蒲柳之姿又头脑平平,七爷……又如何看得上小女?” 其实,她是想说,天下谁人不知,七荣王功高骇世、心气高华,而她步轻幽,绝色倾城,更与‘亡国’二字向来纠缠不清,他虽是销声匿迹神秘隐晦了三年,可英才绝世,又岂是以三年光景便磨灭得掉的? 何况,她也绝不相信,那位曾经那般风华盖世,甚至父亲都甘心交出兵权与他的七王爷,会一战之间,便没了戾气。而如今,他又如何,会娶她? 这个光是名声得来的传闻言语,就可以淹漫整个北夏王朝的女人。 第三百六十五章 决定 廖荣丘低眉笑道:“步小姐这话说的,您若还是‘蒲柳之姿’那天下哪里还寻得见美人?至于七爷那边,您是多虑了,老奴也是这才从七王府过来的,七爷已然应承了这桩婚事,在老奴看来,可是全无不悦之意,反而还有两分的喜意呢!” 轻幽听了,心里难免一怔,但脸上却甚是静和,柔融道:“既是如此,还要烦请公公替轻幽谢太后娘娘恩典,日后轻幽定当做好本分,不负太后娘娘厚望。(.好看的小说)” “小姐聪明伶俐,定是会与太后娘娘相处得来的。”他气息已是越发的紊乱,话至此,连忙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老奴也就不叨扰府上了,这就回宫伺候了。” 步天筹道:“公公慢走。” “元帅留步。”三步两步,他便带着人匆忙的离开了帅府。 “幽儿……”等那边宫里的人刚步出大门,步天筹未及纠结自己的心结,心里却是担心轻幽的心思,“这婚事……” “这婚事自然是好,否则太后娘娘又如何会往女儿身上安排?”她这话说得平静似水,可语气中又是再明显不过的一阵不屑。 溪云在一旁看着,如今心里也是惊颤着回不过神来,可见小姐却这般的不在乎,不由的也是一头雾水阄。 步天筹摇摇头,“为父也不相瞒,太后这么做么做的用意,现如今为父却是越发的不明白了。” 轻幽却一派泰然,恍若不闻他话中深意,随意道:“若说这宫中的行事,向来是再有效率不过,赐婚一事不过昨日夜里才听父亲说及,果然,父亲下朝归家不久,太后的懿旨便到了元帅府上。” 步天筹心知女儿无意言及宫闱朝廷之事,也便不再说什么,“可是有效率,这懿旨上的婚期可就是一月之后。”说着,他又将懿旨转递与轻幽。 轻幽接过黄帛,淡扫一眼便甩给了一旁的溪云,轻哼一声,“女儿倒是好奇,皇室刚才操办了九王的婚事,算到今日也不过一月,再一月之后便又要操持出一场婚宴,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准备周全。” “这自不必我们担心,只是……”步天筹欲言又止。 轻幽暗自一低眉,悠悠言道:“父亲是担心,木秀于林,太后给我这般恩典,会招人妒忌。哦” “你冰雪聪明,这自不必为父多言,但为父却不能不担心。” 轻幽微一垂眸,暗自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女儿心里自有主意,父亲安心朝政就是,比起七王府的日子如何、帝宫皇室有什么难事,女儿更在意的是我六军帅府的安生,是父亲您的平安无事。” “幽儿……”步天筹心下一惊,这么些年,自从失散西齐又回到北夏,他的独生女儿,步轻幽,从未说过只言片语如这般暖意的话。 轻幽轻舒一口气,微微颔首示意,又是低头欠身一礼,“婚事迫在眉睫,尚有多事准备,女儿先行告退。”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随即便转身往玉树流光楼回去。 一路往回走着,溪云见小姐面色冷淡,忍不住劝道:“其实,小姐一直关心着老爷和帅府,您又何必与老爷这么……” 她尚未说完,轻幽蓦然打断她的话,“溪云,不准多嘴。” 溪云自知失言,心里轻叹一口气,“是,奴婢知错。”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六十六章 体己 入夜,玉树流光楼一如既往的沉静。 “小姐,天色不早了,早些安置了罢。”溪云一面收拾床铺,一面向轻幽言道。 轻幽坐在书案前,正对着自己早先画好的一幅山水,手执紫毫长锋,却久久未下一笔,只是目光流走于这屋子里的寸寸摆设,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惆怅。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在意的。 这么些年,无论多想与这六军帅府脱了干系,她步轻幽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的,自己始终,还是有感情的。 “我还全无睡意,你累了一整日了,先去睡罢,不必管我。”她清然一句,依旧顾着将着屋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毕竟,一月之后,自己就不属于这里了。 溪云轻声一笑,端了茶壶到她身边,一边添茶一面道:“小姐不睡,丫头自然侍候着。” 她接过溪云递来的茶盏,轻灵道:“溪云,算起来,你在这屋子里的日子是比我还久的……” 溪云一怔,笑道:“是啊,小姐那几年不在府里,都是奴婢守在这,等小姐回府了,这院子也跟着改了名字……嗉” 轻幽微一垂眸,站起身来缓缓踱着步,“想到要走,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不过也好,换个王府闹腾,父亲也少为我担心。” “自小姐回府,奴婢倒是觉得小姐为元帅大人操的心多呢!”说着,她暗自一思量,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其实自您回府,奴婢见您与往昔越发不同,有些事情总想着问,却怕小姐生气。” 轻幽知道,她想问的,是自己不在府中的几年,究竟遇过何事,“你真想知道?” 溪云认真道:“是,事关小姐,奴婢自然难释。” 轻幽素来知道,溪云跟着自己一向是忠心不二的,只是以往不告诉她,是因为没什么不要,而如今即将要嫁进深不可测的七王府,她身边剩下的就只有溪云,未免日后有什么枝节,倒是不如现下就告诉她来得好。 “坐。”轻幽坐到圆桌旁,也拉着溪云坐下暗。 “奴婢不敢……” 她这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轻幽拉着坐了下来。 轻幽神色柔和的望着她,“你自小跟在我身边,除却我流落西齐的三年,你都和我形影不离的,说是主仆,倒像是这高门大院里的姐妹,我从未拿你当过外人。” 溪云笑意诚然,“是,小姐待溪云向来是好的。” “所以……这些事你若知道也好,至少,我不用憋在心里……也能有时间轻巧的喘两口气……” 溪云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神色里多了些许的酸疼。 虽然,从未听她提及过那三年的日子如何,但只凭她回府之后的变化,溪云便可以断定,那三年的生活绝非平常。 轻幽轻抿了口茶,静然道:“现下我就将那些年的事……告诉你听,不过溪云,记着,听过了知道了也就算了,只当是让你更了解你主子,千万别成你心里的负担。” 溪云认真的点点头,“听小姐吩咐。” 轻幽眉目一收,将西齐的那三年娓娓道来…… 彻夜,未曾说完往昔,她心里希望说出了,也就当真放得下了。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六十七章 此去经年山长水浩瀚 一个月的时间,恍然而过,好似一个眨眼,便到了大婚前日。 整整这一个月,这赐婚懿旨昭告了天下,不需出门,轻幽也知道门外是乱作了什么样子。 天下众口不绝,莫不是说红颜倾城,必是亡国祸水,而今配与昔日万军主帅,风吹草动,必定亡国灭家倾山河。 “小姐,您真的不再想想?如今还有回环的余地,到了明日,就再没机会了……”自从知晓那三年间轻幽身上的过往,这一个月以来,溪云几乎是日日满面忧愁不解,总想着她能反悔,不嫁七王。 轻幽站在书案前面,眼看着自己已画完一月的山水画作,只是思量许久日子,总是不知该题写什么。 听着溪云的话,她的目光依旧不离山水,淡淡道:“外面的话,传得不好听吧。” 溪云没想到她忽而转了话意,全似未曾听到她适才所言,“小姐说什么?” 轻幽依旧安之若素,“我这名声再并上七王爷的英名,若是三年以前,我想……大概会是举世成欢……可如今,天下人只会说是天下大劫。”说到这,她忽而起了一个念想,玩味道:“云儿,你说……那位七爷,为何会同意娶我?” 溪云一怔,心里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许久,方道:“以从前所闻,七爷又未曾见过小姐的面,想来该不是为了小姐的容貌。” “这点自然不用多想。(.)”轻幽缓缓坐下,心里想着,若是连那位王爷都顾及未见美貌,那这北夏王朝的天下,也就可以直接奉与敌国了阄。 “可是凭七爷这些年来种种有悖常理的行为……”溪云越想越是忧怕,“小姐,这七王府实有可能是龙潭虎穴的,您就当真一定要去吗?” 轻幽自嘲般的摇摇头,“你知道他许是天下间唯一一个有胆子违抗圣懿二旨的人,就凭他敢娶我,我也会嫁他。” 溪云想了想,仍是不知所谓,“溪云不明白,七爷就算是沉寂了这些年,但终归当年是可使风云变色的英名震八方,而今王朝兵权全在咱六军帅府手里,太后怎么还敢将小姐许给七爷?就不怕七爷与老爷联手……” 说到后面,毕竟是大不敬的话语,溪云还是声音渐弱,未说下去。到是轻幽知道她的意思,替她将话说了圆满,“不怕七爷与父亲联手,仗借天朝六军之力灭了如今九五御座之上的先皇之弟,太后亲子,昔日隶王,今朝代兴皇帝夜无殇,再废了如今太子夜栈,逼宫夺位,自坐江山。” 溪云也不意外她自己主子会说出这番话来,只是依旧是略显不安的劝说道:“小姐,这究竟是大不敬的话,还是仔细莫说才好……” 轻幽轻哼一声,“怕什么?若是连在这玉树流光楼里我都说不得,那着天下四海,我倒是真找不出一处能随心肆意的地界了。哦” 听了这话,溪云又找到了劝讯的缝隙,忙道:“可过了今日,小姐便难再过这随心肆意的日子了,您就当真舍得?” “你这丫头,还不了解我的性子么?既是已然允了这门婚事,除非七爷明日成婚之前暴毙轮回去,或是我一口气上不来了,才有可能结束了两府的联姻,否则,我是万万不会改变心思的。” 轻幽这边话音刚落,变听得一阵悠然肆意的明和之音伴着推门声一起传来,“哦?既是如此,想必我是该到荣王府去结果了那个什么夜栩的性命,而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师妹了!”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六十八章 宋国太子 听了这声音,轻幽却是全无意外,溪云也只是微微一怔,随即便笑吟吟的回过身去,眉目中满是悦然,向来人欠身一礼,“师少爷有礼。[]” 司徒慕明一身简单华贵的墨绿色锦衣,通身几件精巧玉器,器宇轩昂,即便满面的风流浪荡,亦是丝毫掩不住全身的贵胄天成。 他悠然自得的随性坐到雕花椅上,温柔笑道:“云儿不须多礼。”说着,毫无礼节之顾的操起高脚翠璃盘中的水晶明珠往嘴里一抛,与轻幽道:“嗯,到底还是师妹这里的东西好吃,连三朝王宫里都比将不上!” 轻幽此刻尚是背对着他坐着,听了这话,也没有起来的意思,反倒是轻缓的执起梳妆奁旁的一只竹骨梳,施施然的带过一绺鬓发,泰然梳起,“这东西都是一样的,是师哥心思使然罢了。[.超多好看小说]阄” 司徒慕明一阵轻笑,“幽幽,所以我才说是你这玉树流光楼养人养物,同样的东西,帝宫里吃着和你屋子里的就是比不了,就是不知日后你嫁进了那个什么荣王府里之后,我要到哪里去寻这样的好东西来吃呢!” 说话间,溪云已然奉上了一盏新茶与他,“师少爷请用。[.超多好看小说]” 司徒慕明接过茶盏,闭眸闻鉴一番,嗅到香醇的六安瓜片,抬眸温和融暖对溪云笑道:“这些年了,你主子还是这个习惯,难为了你却是手艺越发的好了。” 溪云面上一红,低头笑道:“师少爷惯是会取笑丫头们的,怎也不见您与小姐言语两句玩笑?” 司徒慕明大笑道:“幽幽啊,看来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丫头,你的牙尖嘴利也不怕后继无人。” 轻幽轻哼一声,不去理他,溪云又道:“师少爷有一阵子没来咱们这里了,今日是来劝小姐的吧?哦” “劝?”司徒慕明轻笑一声,目光透着漫不经心的浪荡,“我可没那个兴致被你家小姐反过来训一顿。” 溪云目光一暗,略有失望低下头,又看司徒慕明跃然起身,负手缓步,佯作悠闲的往轻幽身边走去。 轻幽这是方才徐徐起身,回头以一张绝色之容正视她这个风流师哥。 见她淡然的表情,他微微一怔,绝色之容,无论第几次见,都还是禁不住的惊艳。 心里一怔急促的骤跳之后,他又复一脸的玩闹之态,凑近她的耳边,邪柔轻声道:“幽幽,我去荣王府结果了你夫婿的性命如何?” 这句话,若是放到别处,那就是找死的意思。 轻幽不易察觉的微一蹙眉,声音不自觉的压沉了两分,“别胡闹,对方深不可测,你未必便是对手。” 司徒慕明挺直了身子,眉目一挑,语气古怪道:“怎么?还没过门就这么向着你那未来夫婿?日后我若和他一生一死,再把决定权交予你手,真不知幽幽你是会救你师哥还是留那个夜栩的命?” 轻幽冷哼一声,“无须师哥现下担心,倘若当真有那么一日,小妹定然会与师哥一个满意的交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六十九章 交心 司徒慕明微微一笑,言语中染上两分无赖意思,“满不满意的,只要是师妹给的,我司徒慕明都会视若瑰宝。” 轻幽瞥了他一眼,昂然长舒一口气,问道:“行了,别卖关子了,你知道我的主意不会变更,此番过来,不会是为明日送小妹出阁的吧?想说什么?嗉” 司徒慕明却是继续卖着关子,向溪云道:“溪云,这一个月可曾出过府门?” 溪云一怔,没想到他竟将话锋移到了自己身上,好在与司徒慕明一向是熟稔的,随即也自然回道:“出去过两次。” 说话间,司徒慕明已然走到了贵妃榻边,随性的躺了上去,那样子,就如同是在自己房里般的不避忌,全无礼节之说,头枕双臂,闭眸悠然道:“为你家小姐打探回了什么消息?” 未等溪云说话,轻幽清然便道:“自然不及师哥给小妹带来的多。(.)” 司徒慕明轻笑一声,装起了糊涂,“哦?我这里会有师妹要的东西?” “师兄……莫不是有意不给?”轻幽坐到雕花椅上,背对着他,也不着急,接过溪云奉的茶,语气无澜暗。 “哈哈哈……”司徒慕明大笑道:“若是师妹想要,别说是东西,就是师哥的命,也双手奉上。” 轻幽心里轻笑,脸上却是一个清冷的面目,轻缕青丝,幽幽道:“师哥的甜言蜜语,不知折了多少闺秀碧玉的玲珑心思,不过,我这玉树流光楼虽说担着‘亡国恨’影子,但也终究不是秦楼楚馆,哥哥的话还是说给旁人听去罢。” 司徒慕明哪里肯让她的话?本就因着她要嫁人便憋了一肚子的气愤,只是不忍同她发火,又因着他那一向执拗的性子,面子上还强作欢色,但此刻心里却正是不爽,也不顾别的,直言道:“哦?师妹怎么这么清楚我都跟谁说过甜言蜜语?莫不是为兄在秦楼楚馆与浮花浪蕊巫山云雨之时,师妹是躲在门外偷听偷看了?” 溪云一个大惊,几乎是屏气凝神做好了奉命逐客的准备,甚至是不敢往轻幽那里看一眼,只是奇怪,片刻的沉默,轻幽忽而暗自轻笑一声,这一笑,却是让房里的其他两人均是蓦然惊怔。 只是可惜,即便司徒慕明是立时便从榻上翻了起来,溪云也不顾忧虑将目光移到了轻幽身上,但无奈,他们二人均是在轻幽身后,只听见轻灵若离的一声笑,却没机会得见传说中一笑倾城的笑颜。 “师哥,”轻幽缓缓站起转过身来,只是脸上的笑意已然过了,语调温柔对司徒慕明道:“小妹家教太严,就是想去师哥常宿之地见识一番,也是寻不到机会呀!” 这句话倒是没什么特别,只是因着她先前的轻声一笑,除却她的声音,这屋子里却是久久寂默。 待到缓过心神,司徒慕明的眸色却渐渐暗了下来,顾自望着面前的轻幽,若有所思。 又是许久的僵持,他忽而沉沉的叹了口气,一瞬间的低头,再抬头时,他敛尽了脸上的风流无赖,走近了她身边,只有寸步的距离,深重的抛出一句话。 “他并不简单。”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七十章 临行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嗉。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暗”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七十一章 喜事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超多好看小说]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嗉。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暗”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七十二章 是忘则该忘(一)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嗉。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暗”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七十三章 是忘则该忘(二) 翌日,轻幽整个一个上午不曾出过玉树流光楼,只是呆在屋子里习画山水,直到过了正午,步天筹从宫中回府,一阵波澜才打破了帅府的安静。 “小姐,”溪云从外面进来,轻声道:“老爷派人过来,请您这就到正堂去。” 轻幽的动作并未因这一声报禀而有丝毫中断,只等她落完了最后一抹氤氲,方才收了笔,步步悠然的往外面迈着,“走吧。” 她轻灵一声,仿佛分外轻松,只是一旁的溪云,却隐约有那么几分不详的预感。 远远的到了堂外,尚未进去,便见一着一身宫监服样、执着拂尘的公公正在堂内,与父亲交谈着什么,双手还小心翼翼的呈着一面明黄色的布帛。(.无弹窗广告) 这一幅景象,轻幽看在眼里,心里已经猜到了那宫监的来意阄。 她步履轻缓从容,踏进堂内的同时,轻声唤道:“父亲。” 她这随意的一声唤,即便是入宫三十余年的后宫总管,尚未见其面容,心里已是猛然一颤。 再等回身将这女子的面容映在眼里,见惯了后宫美色的廖荣丘廖大总管却是险些一个不稳的栽在地上。 实在,不该是人间能见的绝色。即便自己身为太监,廖荣丘也是止不住酥了身子。 难怪,天下传说,她有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三笑倾命的能耐,廖荣丘心里想着,即便如今她面色清冷悠然,毫无笑意,已是有亡国灭族的效力了,若再微微轻笑……他却是当真不敢往下想去,难以想象,世间若得她一笑,那会是个如何变幻风云的景象。(.好看的小说) “幽儿,”步天筹深沉有力的声音才让他回过神来,又听他继续说道:“这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廖总管哦。 另一边,廖荣丘自知失态,连忙整理心绪,脸上轻而易举的便现出一派满含深意叫人细看不透的拈花微笑,“步小姐。” 轻幽眸光在他脸上一停,不含任何表情,是远比他还更捉摸不透的深意,继而微一低头,“总管有礼。” 这一句,听上去虽是清冷,却不失分毫礼节。 步天筹,眉目间亦是全无情绪,“廖总管是奉太后之命过来传旨的。”他向轻幽道,又转而对廖荣丘言道:“如今小女也到了,就请公公宣旨罢。” “元帅说的是。”廖荣丘低眉一笑,虽说是太后身边的亲信,毕竟面前的六军元帅步天筹手中所握的,是北夏王朝六军调度的总兵权,便是皇上太后也要敬畏三分,在他面前,自然还得是毕恭毕敬的。 果然,自己是没猜错的,轻幽心里想着,一面与父亲一处行大礼接旨。 看来,这即刻便要宣读的,该就是自己的赐婚懿旨了。 她心里猜得一清二楚,却是全无不安惶恐,只是一味好奇,不知太后是要将她指给哪家王府。 “奉母后皇太后懿旨……”廖荣丘尖细的声音在帅府的空中挑起,瞬间,便充斥了每一个角落,而轻幽听着,不自觉的一阵反胃。 “……今赐婚六军元帅步天筹之女与……”说到此处,他明显的放缓了声音,暗自瞟了一眼步天筹,长缓道:“……荣王,夜栩……” 荣王,夜栩。 这四个字,让原本还无甚表情的六军元帅步天筹,倏地紧锁了眉目。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又见除夕 夜栩忽而道:“对了,今日婚宴之上,如何不见王妃好友前来贺喜?难不成是瞧不上我荣王府的大门?”说罢,他转眼朝她那里望去,正逢她将盖头撇在了一旁,抬眼望向他。 这一目对视,二人皆是惊了神色的。 她不否认,面前之人,是她活至今日所见过的最为风润朗俊的男子,那分眉宇间隐约的笑意,竟是那般高洁贵胄。 他心里早知道她的绝色倾城,绝非浪得虚名,只是却并未料想得到,这张面容,便是不笑,已经是宛转蛾眉,顾盼倾城。他甚至平生第一次不敢想象,若是她笑,哪怕倏然一掠的惊鸿,该是何等美色。 只是,他们两个,都是向来习惯了掩盖心思的,便是对视之间,也全无任何情绪的波动,任何一方,都不会在这上面输了先机。 轻幽却未起身,依旧坐在床上,只微一低头,示礼道:“这盖头压人,闷得我喘不过气,违了成婚的规矩,还望七爷容谅。[]” “容谅……?”夜栩眯了眯眼,神情惑然却自得,红烛的映衬下俊朗若斯,只是满脸的玩味,任谁都看不懂他的情绪如何。 这样的一个人,用不着多加了解,轻幽已然可以断定他的不简单,而身为皇室中人,这份不简单若是为着皇位还是好的,对于他,却只怕绝非平常九五御座而已。 轻幽与他对视半晌,忽而佯作恍然,道:“哦,是我忘了,七爷心中既有了主子,我的这般无礼倒是帮了七爷的忙才是,原该七爷谢我才是。” 夜栩垂眸,摇了摇头,笑道:“果然是不遑多让,我这荣王府冷清了这么些时候,想是日后有王妃作伴,也就不怕萧瑟了。”说着,他走至她面前,一步之距沲。 她眉目一昂,“是,轻幽自当……尽力而为,不使七爷失望。” 他颔首而笑,似是分外满意。 又是望了她许久,他才缓缓伸出手去,稍使力气,轻抬她的下颚,语气飘渺不定,“以此倾国倾城之貌,若非本王如今不忘昔日旧人,你又想凭什么保下清白之身?” 轻幽心里一怔,嘴上绝不服软,眸色清灵无心,“七爷说笑了,既入王府,自然听凭七爷吩咐,轻幽如何会有背叛之心?” “是吗……?”他松了手,侧身对着她,嘴角微挑,越发高华显贵,“你说这话……本王相信。” 轻幽心里一哼,总是那一股子傲气不想落了下风的,脑子一转,悠然道:“七爷……‘如今不忘昔日旧人’,是否也意味着您想忘了,又或是……旧人,早已忘了您?邹” 夜栩嘴角一勾,神色恳切道:“轻幽,本王真希望明日妃朝见之后,从夜无殇手里接过玉如意之时,你还能如此一般,安之若素,淡静若水。” 这句话,她并不明白,但隐约却是一阵不安。 轻幽眉目一挑,顾左右而言道:“‘夜无殇’……看来,这荣王府我还真没嫁错。” “哦?”夜栩语调一提,玩味道:“王妃何出此言?” “七爷这么了解轻幽,想必早已了然,轻幽向来是不服管束不拘礼节的,如今听闻您身为王府之主,竟也都视三纲五常如无物,夫唱妇随,日后我身上自是轻巧。” 夜栩微然一笑,不加言语,只是转身洒然走至旁侧,宽衣解带。 轻幽听了他适才之语,也不担心他会做什么,如今便是他这些动作,她也是放心的,并不问些什么,起身便要往外走。 夜栩淡淡一问,“你去哪?” “去哪?”轻幽轻哼一声,“七爷遣走了所有下人,该不是想新婚第一夜,便饿死了新娘子罢?” 夜栩恍然,摇头一笑,又将衣衫系了回去,清然风朗道:“好生歇着。” 轻幽心下了然,淡淡一语,“……有劳七爷。” 夜栩笑意越发温融,“应当的。” 他果然是带了食盒进门的,轻幽见他亲力亲为,不禁问道:“这荣王府里那么些个下人,七爷何苦亲为?不嫌委屈了您的一身贵气吗?” 夜栩嘴角笑意如素,“只怕下人做的不好,委屈王妃。” 轻幽心里一阵冷笑,嘴上却道:“多谢七爷。” 夜栩将东西摆好,径自走到床边榻旁,一面解衣,一面神情拳拳道:“你我夫妻,不需言谢,记住吗?” “是,轻幽记下了。” 这一夜,他就安然自得的睡在榻上,她便躺在床上,两不相侵,只不过,一个睡得沉稳安详,一个,却是辗转一夜无眠。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七十五章 守岁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沲。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邹”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七十六章 遇袭 帝都的秋夜,向来萧瑟。即便繁华锦瑟漾在每一寸楼阁,也依旧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将军府里,掩在层层后庭花深处的玉树流光楼,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种着层叠不穷的倾国花树。树冠如玉,虽是素白之色,亦是艳若琼华,而这整片的楼阁却仍旧如它的主子一般清丽脱尘,有别喧嚣。 阵阵飘忽不绝的天籁从画楼外的层层后庭花中缓缓飘出,《玉树后庭花》的华丽谱调宛如参天古树一般在轻幽心里深镌扎根,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弹奏了多少次这首如她一般有着亡国之名的曲子。 每每弹奏此曲,她心中总不免冷笑。 亡国靡靡之音又如何?倾城祸水之色又如何?天籁,到底还是天籁,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到底,还是凭着天资绝世迷得了天下人心。 步轻幽身着一袭精致的水色纱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纤手柔缓的拨动琴弦,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海之外,一张玉颜越发的幽美绝色阄。 溪云站在她身后,沉迷的听着这一阙曲调,虽说早已是听了无数回的熟悉,但步轻幽总有这个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万次,次次都能让人沉醉迷离。 正当溪云侧目微微一瞥,却正逢六军元帅步天筹悄然而至院中。将军的一双眸色深深的落在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身上,眉目中含着复杂深意,似忧虑,似怅惘,又似欣慰,似宠溺。 溪云先是一怔,继而急忙反应过来,轻声欠身行礼,“老爷。” 话音落,轻幽流放在远处的神色迅速一收,灵活的玉指倏然停驻在弦上,一曲天籁毫无征兆的绝音,甚至没个像样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轻缓一声,“父亲。”说着,一面将琵琶递与溪云,一面缓缓起身。 步天筹看着女儿温文恬淡却毫无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而依旧英气逼人的脸上却带出一个稳重的微笑,“怎么又是《玉树后庭花》?哦” 他负手信步至石桌前,轻幽也与他一同坐了下来,她眉目微挑,语气舒缓,徐徐吟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叔宝填了新词的《玉树后庭花》堪称天籁,女儿喜欢。” 步天筹低头一笑,“这曲子好听不假,但终究得顾着意思,这亡……” 未等父亲说完,轻幽忽然接过话意,“若说意思,这就更对了。‘倾城倾国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弹这曲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步天筹神色微怔,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为父是说不过你的。” “父亲深夜来此,不会是与女儿探讨乐理。”她意态闲愁的缓斟茶水,看似随性自然,恍若轻然一问却并不想听个答案,还能无关前语的又掷出一句话,“六安瓜片,该是合父亲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时一紧,若有所思,“六安瓜片……这些年你一直都喝这个,还记得你母亲最爱的茶……” 轻幽眸色微垂,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女儿出生之时母亲便因难产离世,女儿又哪里会知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从女儿有记忆起,都是看着父亲的喜好,这些年,是父亲没变才是。” “人总会变,不过……人家变的是人心,我变的鬓色罢了……”他笑意洒脱,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鬓发,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终是不再年轻了,而女儿,也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寻个归宿,只是……这归宿,万不该是天家门楣…… 华语第一言情小说站红袖添香网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言情小说在线阅读。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一夜混乱 皇后听罢宇文垂的话,目光不自觉的便冷冷的投到轻幽身上,只是一时之间周围耳目太多,有些话自然不好直着说出口,待到又仔细问询过太医关于宇文垂的伤势,终于放下心来之后,皇后方才将身边的一众奴才都遣了出去,一时间,倾刹宫南偏殿中就只剩下帝后二人与适才经历了一番生死的三个年轻人,有些话,皇后自然也不必再顾忌了。[] “据说来人打的是北夏荣王的旗号,此事想必是与荣王妃脱不了干系罢!”虽说一向在皇帝面前对轻幽都有所忌惮,但如今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因着轻幽而受伤,皇后似乎将那些大家涵养、母仪气度都一并抛走了去,如今拂袖坐在宇文垂身边,一番话里,全然是一派母亲的气势,咄咄不让的去质问还自己孩子受伤的人。 这时候,对皇后来说,她应该是将轻幽彻彻底底的当做了敌人罢。 轻幽听她这样的语气,倒也没什么不舒坦,毕竟自己也是身为人母,自然明白那种母亲担心孩子的心情,以至于当下她也无心去与这位母亲辩驳,只想平静的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只是一边的皇帝与太子,却是对皇后的这种态度十分不悦。 “今夜事情混乱,各种事情尚未弄得明白,子童怎能如此怪罪幽儿?”皇帝沉声一喝,这话说的声音算不得重,只是这样的语气,已经很是不满的意思了汊。 皇后听皇帝到了这样的时候竟还如此护着轻幽,甚至有意思不顾自己亲生骨肉的意思,脸上瞬时浮起了一丝不可思议,只是未等她说话与皇帝争辩,另一边自己的儿子也开了口来,一脸不满的意思道:“如今事事不明,母后怎能听信小人说话冤枉了轻幽妹妹!” 这父子俩的一唱一和倒是弄的皇后一人枉做小人,一时情景非但是尴尬,皇后更是一怀怒气无处发作,强忍着大怒道:“好、好!皇上不怕荣王妃为我宋国带来不祥,太子也不怕将命折在这敌国王妃手上,我这个皇后又何必杞人忧天!”说罢,赌气的向甘宁皇帝行了一礼,旋即便拂袖而去。 轻幽看如此场面,心里却为皇后不忍,见她这样走出去,自己实在是不好受,本有意往外追去说明几句话,但不想脚步未曾迈出去,一边手臂却被斐龄轻轻的扣住朕。 “哥哥?”她轻声叫了他一句,不解他为何拦下自己。 斐龄当下无意多说,只是提点似的摇摇头,示意她如今不是时候去管顾皇后娘娘,轻幽见他这样,又想到皇帝、太子尚且都在,加之行刺之事未见明了,自己也确实不好有什么动作。 轻幽想到这里,又听那边宇文垂道:“光顾着看我,你们两个身上可好?适才可有受伤?” 斐龄与轻幽皆是摇摇头,甘宁皇帝问道:“现在没有外人,你们三个好好告诉朕,适才的刺客,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一句话,瞬间将气氛带到了冰点上。 片刻,还是斐龄经得多历得多,比起轻幽和宇文垂来说,倒是当下最适合将此事叙说出来的,“适才皇后娘娘所言不错,来人的确是打着北夏荣王旗号,自云是荣王殿下指使他们来接轻幽回盛京。” “果真是这样?”甘宁皇帝的目光渐渐从斐龄身上转到了轻幽身上,仍旧很是温和,轻幽一直都觉得这位舅舅看待自己的眼神,完完全全是没有一丝一毫天下君主该有的凛冽戾气的,好像永远,都是那样的平静温和与呵护。(.好看的小说) 轻幽微微颔首,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是却有一件事她很清楚,那些黑衣人说的并非实话,指使他们前来的,绝非夜栩。 只不过以她现在的心态,竟是连一句说话的力气都想私心留着,什么都不想解释,什么都不想说。 “不过我倒觉得,那些黑衣人恐怕并非是出自荣王府。”这一次说话的是太子宇文垂,甘宁皇帝看向自己的儿子,听他接着道:“开诚布公的说,父皇您也应该知道前些日子北夏荣王、英王都到了我临安都城。” 他顿一顿,等待着皇帝的反应,而一边的轻幽与斐龄亦是安静的看着,等待着他的反应。 片刻功夫,甘宁皇帝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宇文垂接着说。 宇文垂接着说道:“两位至重之王不惜深入敌巢,且不说他们所为何来,只说若是荣王当真有意要带轻幽妹妹回盛京,凭他骇世英才的身手,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反倒是隔了这么些时日之后才叫手下之人这样到宫中劫人?这又岂会是夜栩会用的方法?” 他这话说的很明白,分析的也正是轻幽心里想的,只是当着一番话真的被说出来之时,轻幽的没想到自己的心里,竟会是那样的不是滋味。 是啊,宇文垂说的没错,夜栩若是当真想带自己回盛京,他是有机会的,甚至有很多机会,而那一夜在倾刹宫里,他也明明是可以带走自己的,可是一夜过后,第二天一早,他却就那样走了,她心里一直都不明白,他为何会变得那样陌生,亦不知道他所说的话,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她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是希望自己回去,回到他身边去,又或是他这样紧追不舍,只是因为自己对于他来说还有什么残存的利用价值? 这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谜语,笼罩在她的一颗玻璃心上,阴霾就那样毫不客气的打上去,一点不留余地。 “是啊,他们下手太狠,打斗之中更是不乏杀招,若当真是荣王手下请王妃回府,又怎会这样不顾忌王妃安危?”斐龄淡淡道,时而眉眼间轻轻蹙起,眸色中尽是深沉,看向轻幽,好像是在说另一种安慰,告诉她,毕竟今夜可以对他们痛下杀手的那些人,不是他的人,“轻幽,这是说不通的。” 她仍是点点头,心里其实很想说话,但又真的不想费那一口气。 很久很久以来,自己真的已经够累了。 “幽儿,”半晌,甘宁帝近前一步到轻幽面前,慈父一般的抚了抚她的发丝,说道:“你放心,朕已然下旨倾刹宫加强守卫,今夜之事,定然不会再发生,你就放心的在这里住着,舅舅会保护好你的。” 她微微出了出神,也并不十分清楚的听见甘宁帝所言,只是恍惚之间又点了点头。随后又是几句嘱咐,众人也都折腾了一晚上,便都将后话留待日后再说,不多时皇帝便回了纯德宫,又想到夜深若此,总不好让太子丞相往宫外折腾,于是便也不顾什么所谓的规矩礼法,命人将倾刹宫外不远的桂舒殿收拾出来,让斐龄暂住进去,至于宇文垂,也便一同住了进去。 到了翌日,因着前一夜的折腾,轻幽起的却是晚了些,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洗漱完毕,虽说心里有老大的不痛快,但累着累着也便只能在睡眠上讨回来这些不舒服了。不过轻幽不曾想到,自己这里不过才刚收拾好,前面宫廷园中,斐龄却已是等候自己多时了。 “哥哥?”出了正殿,轻幽一面系上斗篷,一面却望到园中石椅上,斐龄已是坐在那里,从背影看来,伴着炉上煎着的六安茶飘出的隐约热气,倒也不能说是不安然。 她这么轻声一唤,斐龄却是听得清楚,微微侧了侧目,轻幽步履从容和缓的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宫苑里昨夜打斗留下的痕迹已是不复存在了,一切都还像早先一样平静,她问:“昨夜之事劳心费力,怎么你也不多休息会儿?这就过来了?” 斐龄饮一口茶,垂眸清淡一笑,“我不过来,你心里的结要谁来解?” 对与斐龄能看透自己的心思,轻幽早不觉得意外,只是他这样突兀的一说,她还是难免那么微微怔了一怔,随即一想,自己也微微一笑,道:“我是什么都瞒不了你了,罢了,不瞒你也就是了。” 斐龄的神情,仍是那么怡然自若,英俊的面庞上丝毫不见昨夜的遗影,“昨夜之人,无论从哪一面来分析都不会是荣王府的人,不会是夜栩的人,那你心里又有什么想法?难道就真的一点猜测都没有?” 她嘴角淡淡一弯,目光望出了几丈远的距离,语气不乏怅然,倒也理所应当之态,“是想要利用我来牵制他,而且不惜我性命的人。” 第三百七十八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一) “这话说得明白。”斐龄微微颔首,眉间却渐渐轻锁起来,“故此这些人的主使,也便有了个大概。” “是该很清楚了。”轻幽眸色一黯,她心里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行刺之事,只是她是没有想到,什么日子不好,偏偏那些要挑上除夕守岁的日子,“那些人,恐怕是我命里的年兽了,还好有你和表哥这两串爆竹,吓跑了他们。” “我也没想到连个除夕夜都过不好,弄得这正月初一的大好日子,整座安宁宫都不得安宁。”斐龄顽笑一句,说罢,却是徐徐敛了眸色,带出一片无奈的深邃,“不过如此这般,也恰恰说明了盛京城中如今的局势,正是一触即发,而且从北夏太后与太子夜栈这样急不可耐的想要拿你制衡夜栩来看,想必类霄之中,还是荣王派更胜一筹罢。” “不过我却是不明白。”轻幽说道,其实来人是谁派来的已是很明显,而且这样粗粗看去,倒也算情理之中,不过细想起来,值得掂量的地方便太多了,其中让她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实在是不止一处,“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从盛京到临安,一北一南,这样一个来回便是八百里加急金脚递也要耗费好些时日,更何况来人行事敌国帝都,又是帝宫里的筹划,更是花上多少时候都不知的,若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想到要来用我制衡夜栩,那么这样耽搁下去,即便我真的落到他们手上,那这中间耗费的时间,他们又真的耽误的起吗?这样看来,不又是两相矛盾吗?” “有一个解释。”斐龄终究是官场争斗历了无数的,这些事情,自然要比轻幽明白得多,“盛京城中即便优势偏于荣王,但不知碍于某些事情,夜栩不会此刻起兵夺位,也就是说在夜栩不得不等的时候,他们还有时间来筹划反击。(.)汊” 这话让轻幽心里一顿,想了片刻,她目光定定的锁在他身上,问:“哥哥,你很清楚他是碍于什么而不能现下动手,是不是?” 斐龄不去看她但却也知道她心里是一种如何的情绪,该是说相对于自己知道个中缘由,能释了她的疑惑来说,轻幽心里,应该是更希望自己不知道的,“轻幽,对不起,我是知道。” 轻幽心里虽是早便知道夜栩与斐龄的交情,更是因着斐龄这一重重复杂尊贵的身份卡在这,所以他能知道北夏中事,她心里并不意外,只不过现在看来,斐龄更像的是夜栩登位的帮手,而不是宋国的丞相,这一点让她不知是对是错,亦不知是福是祸朕。 “哥哥对北夏之事,好像比我还要清楚上不知多少倍。”话说到这里,一时她已不是最想知道阻碍夜栩起兵的缘由了,而是一层让她更为担心的关系。她以玩笑的语气说上这一句,实则心里却是一阵茫然。 斐龄总是能够轻易看透人心的,这和夜栩的谋略手段不同,不是后天训练出来的,而是因为他天生就有那么一番透彻的心思,不屑于尔虞我诈,故此将世事看的明朗若溪,当下听轻幽这样一句话,立时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思所想,不由的淡然一笑,道:“于公于私,我都该了解北夏,了解盛京,了解类霄,而你这些年一直在逃避,又怎么会比我明白呢?” 轻幽手中动作微微一顿,眼神中凝出一泓远远盖过日前行刺之事的忧虑。她缓缓的转头看了斐龄一眼,又将目光移到石桌上的茶壶之上,片刻,迟凝了动作的去执起那一只茶壶,将里面腾着暖暖热气的茶水分别入了两杯盏中,语气随着茶水而徐徐轻缓,“虽说四年前归雾翁主和亲北夏,入皇室玉牒,受封十四皇妃,但是当今天下,我总觉得三国之间不会是太平的,也不会因为所谓的一段秦晋之好,而轻易的湮灭三家帝王一统江山的雄心壮志,若是……当真有那么一日,那么哥哥的出身,若是一旦如百年前南越覆朝一般的风起天下,您会如何呢?” 这一件事,是不能够逃避的。并非没有可能终究只是多想,但更有可能的是真的如此言一般,天下平静不得。而以轻幽这样复杂的身份身在其中已是足以心力交瘁了,更何况是斐龄,更何况是他身为一国丞相,还是必须要参与其中的,他心里老早以前就已经想过这样的情况,甚至是比认识轻幽还要早的就想过那样的一日,故此如今她提,他倒也显得平静,不致措手不及,“我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三国之间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大肆兵戎相见的宿命,只是开始我还曾以为还有机会,这一世不过看些小打小闹,我以为我们还有机会不在有生之年看到三国混战,不过,从那一年十八诚王欲求娶婵娟公主而不得所愿之时起,我就明白,这又是不可能的。” 他这一番话里,提到了四年前的那一件轻幽从不曾经历却也惦念了多年的事,十八诚王,婵娟公主。 她还记得那一年冀州之战后,不知朝元殿上是经历了一番如何的斗法,终究夜无殇还是一道国书传到了西齐,欲以和亲之事来与西齐议和,而和亲选定的对象,便是西齐婵娟公主司徒荧与北夏十八诚王夜无眠。 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她已是身在蓉城。 只是那时候她想不明白,为何三国之中国力最盛的北夏会比西齐更早一步的提出议和,而又为何,西齐建康皇帝竟会拒绝和亲,更拒绝议和之事。 到如今,她仍是想不明白。 “西齐与北夏已然议和无望,而北夏与宋国之间虽说和亲之事已成,但这些年以来却从未结盟,甚至边境中的小打小闹亦不在少数,故此与其说如今天下间是内里暗潮汹涌,到不说,是一触即发的乱世。”斐龄将话说得很明白,但对于轻幽来说,又好像不甚明了。 她蛾眉深蹙道:“我自是知道北夏与西齐数年之间定是少不得一场大战,也知道秦晋之好是做不得数的,可我心里的担心,更多是宋国与西齐之间,而非与北夏。”轻幽边想边道,起初不过因着斐龄对北夏的过于了解让她心里寒战而已,由此联想到了那些假设,不过说着说着,真说到了这里,又觉得恐怕会是自己杞人忧天,更值得担心的,合该是宋国与那天山之遥的西齐,而至于宋国与北夏之间,按着两国国君的性子分析,合该不会太过轻易的起战,“自从我到了临安,到了安宁宫中之后,冷眼这样看着,舅舅虽说做一国之君之位,但终究是个性情中人,又横亘着那一层特殊的关系,加之当年的归雾翁主已然是北夏的十四王妃,舅舅如何会轻易出兵北夏呢?” “当年先帝在时,和亲北夏是势在必行之事,但是轻幽,你想想那古往今来和亲之事多了,真正和而不战的又有几回?”说着,他语气微微一敛,沉凝了些许道:“再说若是皇上还能活个十年往上,加上夜栩那边成的了事,那么如今说这些自然是杞人忧天,可是你冷眼瞧着,皇上的身子还能坚持多久呢?” 这话说得已不算委婉,却也是事实,轻幽心里少不得一阵难受,片刻道:“便是如此,日后表哥继位……”说到这里,她心里也含糊一阵,“……我想他纵使是有一统江山之心,但心里多少会顾及自己的亲生妹妹罢?” 归雾翁主宇文嵌鸾,那是宇文垂的同胞妹妹,即便轻幽知道宇文垂是个有心天下之人,但凭着这些日子里来他对自己这个表妹都这样的倾心相护,轻幽也实在想不出他会不顾自己亲生妹妹的安危。 谁知斐龄听了词语,却是冷笑一声,“他们兄妹感情甚好,但若是他心中可以确定归雾在北夏是无论如何都会安然无恙的,你觉得他又凭什么按兵不动呢?” 轻幽心里一颤,斐龄说的不错,最怕的,就是知己知彼。 而若是宇文垂做到了这一点,那这战争就定然不可避免。 “轻幽,若是当真有你说的那一日……”正在她因着斐龄的话而沉思之时,偏巧,对于自己之前的问题,他又给出了答案,“……等那一日真的到了,便是我不能伴妻携子归隐田园,我也定然不会身处朝堂,帮着一方去对付另外一方,千般万般,大不了便是一死而已,终究,不能对不起我心里所在乎的任何一方。” 这样的身份,如他与轻幽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复杂,能做到三国之间游刃有余,做到三国之间都那样尊贵荣华,天下人眼里那是莫大的运气,可只有真正置身其中才能明白,那是一种如何的煎熬。 而如今听到斐龄的这句话,轻幽心里好像刹那便融化了一般,连脸上,都是蓦然温暖下来的感激。 第三百七十九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二) “他看过了北夏初卷,这个时候,是北夏高祖帝遗命,盛京城止战的日子。”几回说话之后,终是又绕回了最初的话题,围绕着夜栩究竟为何如今不能起兵,斐龄给出的答案,让轻幽十分不解。 “《北夏初卷》?!”蓦一听这四个字,轻幽不禁脱口而出一句,心里跟着猛然一颤,看来,他终究还是看了,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与自己一起,这样想着,她又有些自嘲,本是自己说的生不相守,又如何怨得了他去? “是诚王当日送你的《北夏初卷》,记载了北夏开过的那段往事,”斐龄见她一时出神,提醒道,“怎么你却不曾知道吗?” “不是……”轻幽摇摇头,思忖片刻道:“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去看……”后四个字她语气甚是微弱,想着想着,却是转了话锋道:“你说这是高祖皇帝所言盛京止战的日子,这话怎么说?难不成高祖皇帝还预料到百年后的如今?” 斐龄深吸一口气,似乎心里沉重起来,饮罢一口茶,起身缓缓踱起步子,说道:“北夏开国元初皇帝,纵然天纵英才,但却也终究是人,算不到百年后类霄宫中会有这样的一番争斗。汊” 轻幽努力将所有的精力都转移到这件事情上,实则心里也很好奇,那《北夏初卷》里,究竟是介绍了一段如何的故事传奇,因何直到百年以后,还对后世有这般的影响力,“那哥哥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斐龄负手而立,那旧时所阅的、隐在琉璃清盏之下的传奇,倏尔在心里绽放开来,那一册书卷上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有千古魔力一般,深镌在每一个读过它的人心里,不能随心而忘,“你是北夏中人,又那么崇敬开国皇帝,自然应当知道当年覆南越王朝、鸩杀毅帝之时,正是这样的隆冬盛‘雪之日。” “嗯,”轻幽点点头,“但凡北夏之人,合该都是清楚。朕” 他语气渐渐的深缓下去,“关于北夏的那一段开国旧史,只有《北夏初卷》里方才有所记载,看你如今的样子,只怕诚王将那琉璃盏与你之后,你也不曾见过罢。” 轻幽蓦然心里一凉,道:“是啊,当年本是有机会的,只是因着一些人事的牵绊……到底不曾看过。” “那里面记载的一段故事……”斐龄望望天际,又垂眸哑然失笑,片刻道:“若日后有机会,还是你自己去看罢,我只能告诉你,对于高祖帝来说,这个季节的盛京有一种深重的意义,北夏初卷里有一句话,说是高祖帝遗命秘传与北夏历代君主,凡为夜氏子孙承接帝位者,即便日后王朝危难到了湮灭关头,帝都盛京者,凡逢隆冬,不可战。” “凡逢隆冬不可战?”轻幽诧然的重复出这句话,眼神清然流转一番,却是越发的对那位开国帝王生出一阵浓重的好奇来,“这算是什么说法?难不成若是敌军当真有兵临城下的那一日,若逢隆冬之际,难道还要束手就擒亦不战?” “以北夏高祖皇帝圣旨来看,确是如此。”斐龄转过身去看着她,眼神里带出阵阵的钦羡,那种情绪,让轻幽心里跟着诧然,“而开过名将辅国公龙狂在《北夏初卷》之中曾记载,高祖帝崩时,留有密旨一封藏于幽州城无极帝宫晚妆宫内,便是言说此事的,这也是为何无极帝宫晚妆宫自高祖元初帝崩后,便只有历任君主可入其内。” “这……”轻幽左思右想,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最后只是无奈一笑,“想来又是与那南越覆朝之时的往事有关罢?” 斐龄点点头,微微一笑,“你知道夜栩一向崇敬开国皇祖,自然一旦读过《北夏初卷》,便不会违拗其中意旨。” 轻幽无奈的摇了摇头,喟叹中又是怅然。 终究,不知那是一段怎样的倾城往事,才能让当年有一代战神之称的北夏开国皇帝夜随天有了这样一道密旨传世。而如今若是知道了这一点,那么一切就好像很容易解释了。 夜无殇坐上帝位的当年,便如同北夏历代君主一般前往幽州城晚妆宫参拜高祖皇帝神龛,元初帝曾有明诏,幽州城无极帝宫内之晚妆宫,自元初帝崩逝后,只有历任帝王方可入内,无疑当年夜无殇入晚妆宫参拜时早已知道那道藏于宫内仅供历代帝王瞻仰的高祖帝密旨。也就是说,他已是知道盛京隆冬不战之说,而《北夏初卷》在夜栩手上恐怕他也早便知道,一旦他笃定夜栩知有此诏令,那么盛京这一季的不战,自然就为他反戈一击提供了时间,如此说来,太后要知道此事不难,而对自己下手,便也不成问题了。 “哥哥……”轻幽想明白了这些事的同时,心里却也又腾起一些疑惑,“听你的语气,是对《北夏初卷》了若指掌的,无眠哥哥将琉璃盏与我之时曾说,这《北夏初卷》里的旧事那时天下间还只有两人知道,一个是他,另一个我未曾问过他,却一直当做是师父,可现在看来,合该是你罢?” 斐龄颔首,对此似乎毫不避讳,“的确是我,那琉璃盏不知是如何到了师父手中的,幼时我曾见师父总是拿在手中端看,神情很是复杂,可却终究都是喟叹一声,却无意揭开那一页故事,我那时年幼,只见琉璃轻盏甚美,便与师父说着要看,师父思忖一番,倒是随了我的心愿。只是他自己,却从未看过。” 那是天下间的传奇,可是能用来去描述北夏开国皇帝的,也只有传奇二字,没有人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可是全天下却都知道,那里记述的,是关于那位一代战神的倾国往事。一代战神,自然是一代英豪,而英雄之侧,自然少不得美人。 而那段故事,以这样的方式记载下来,再联系上高祖皇帝那入迷题一般的一生,倾国之后的废除六宫,那么自然可想,那里面的记载,自然还是一段荡气回肠的情爱之事。 “师父不看,或许已是自身经历的太苦,受不得另一番苦楚的侵袭了罢。”轻幽一阵出神,想来,能让千面王侯周凌风不忍去看的历史,也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去解释罢。 “那的确是一段配得上倾国二字的传奇,不过……”斐龄叹道:“不说也罢,日后若有机会,你自己去看罢,龙狂前辈是身在其中经历过那段往事的人,又是高祖帝的心腹亲近之人,笔触之间,自然比后人重复的要贴切真实得多,如今我们倒是顾些眼前之事,不说这个也罢。” 轻幽微微一怔,随即失笑一声,“眼前之事,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也只能见招拆招,犯不着去与万里之外人争斗。”说着,轻幽又想到绒幻,心里不禁一阵担忧,对斐龄道:“我不担心夜栩,盛京之中,我只担心两个人。” “你不必担心女儿的。”听她这样说,斐龄便知她所指何人,只是安慰的淡淡一笑,道:“他会保护好你们的孩子,便是夜栩分身乏术,小师弟与十二皇子自然也不会放着未央不管。”顿了顿,他又道:“至于幻儿……我心里明白,无论最后类霄的皇位之争是谁输谁赢,她都不会有危险,毕竟柔盏还是她姐姐,夜栩夜枫更不会让她陷于危险之中。” 轻幽听他一语言罢,只是黯然一笑,解语道:“可难道这样想着,你心里就放得下,不去担心了吗?” 斐龄一怔,随即释然一笑,“是啊,我本不该劝你的,你对未央的心思与我对幻儿的心思都是如出一辙,不在乎她们是否真的有性命之忧,只是一种人性的本能,去担心自己所爱之人,亦是不需要理由的。” 轻幽与他相视而笑,而垂眸一瞬,心里却是一番不是滋味,斐龄如今只是担心绒幻而已,而日后若是叫他知道绒幻已经怀有身孕,那么母子均安换则罢了,若是一旦有谁出了什么事,便是轻幽自己心里都不会放下那份歉疚。这样想着,倒不如当初自己编不知道此事,如今也能落个心安理得。 正在二人说话之际,却见外面有宫人来报,说是夜里入宫行刺之人已有了下落,陛下请他们二人到纯德殿去。 “那行刺之人是谁心里既是已经有了掂量,抓不抓得到的,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就是抓到了,便多几条人命,抓不到,便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罢。”轻幽听了来人的禀报,轻啜一口茶,脸上带出一丝清冷之意。 对于来人险些要了自己的命,她显得并不在乎,实是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那些人不过也是奉命行事、忠以事上罢了,杀了他们又能如何?到底,想要自己性命的人,也不是那些人。 第三百八十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三) 斐龄对轻幽的性子到底也算了解,不过自己听了这样的禀报,心里却隐约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当下舒展起身,语态轻缓道:“总归要走个过场,不然,你让皇家颜面何存?” 轻幽自知皇家最少不的场面,但心里却着实总是厌恶这些事情,不禁冷哼一声,将茶盏饮尽,方才于斐龄一处往纯德宫去了。(.好看的小说) “是不是有些不对?”进了纯德门,二人脚步已随着宫监的引领踏上了正殿的阶梯之上,斐龄看着四周的环境,心里顿生一种不太平的预感,侧目看了看轻幽,低声问道,且看她亦是一副蛾眉紧蹙的样子,二人对视一眼,轻幽亦道:“安静若此,不是好兆头。” 斐龄心中略一思量,向身边宫监问道:“抓来的刺客人数多少?” “回丞相大人的话,奴才奉命传旨,至于其他事,便无从知晓了。”宫人恭恭敬敬的低着头答道,斐龄见他那副样子,说的大抵也是实话,便不再多问他什么汊。 两人见此光景,心里大多也都有了各自的思量,故此当走进了殿门之中,见到正位之上的甘宁皇帝、一旁的皇后、太子,与那些个早已倒地不起的黑衣刺客之时,他们两个心里已然有所准备。 “这是……?!”正殿之内,甘宁帝早已遣走了所有侍卫宫人,当下只有他们这几个人在,轻幽到底是个女子,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但见了这么一副血腥的景象,也难以心情平静如初。 斐龄当下也并未行礼,见到那一地的伏尸,他目光落在他们嘴里吐出的血渍来,无一例外的均是发黑的血液,之间他目光凝滞一瞬,道:“是服毒而死。朕” 轻幽听罢,这才将注意转到他们的死因上,不由冷哼一句,“倒是忠心。[.超多好看小说]” 正位之上的甘宁帝道:“禁卫军追踪这些人到了一处废弃的校场,交手了大半夜方才将这些人制服擒获,怎料带到宫中来,才一解了他们口中的封,未及问话,一个个便都咬破毒囊而死,临死,那为首的还留下一句话。” 轻幽嘴角苦苦一笑,轻描淡写道:“大概是说,誓死为荣王效命之类的罢。” 宇文垂颔首,说话走至轻幽身边,低头深锁眉头看着地上伏尸,负手道:“不错,也就是此类言语,可见这来人的主家对北夏荣王殿下是如何的痛恨。” 轻幽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他与自己和斐龄的想法并无二致,都是心中笃定了这些人不可能是夜栩派来的,又听那边皇后愤然解气道:“怎么都好,总之这些人入宫行刺,如今死了就是正好,我宋国兵强马足,安宁帝宫加派人手护卫定然万无一失,管他谁人有行刺之心,都是空谈妄想!” 轻幽看着她说到后话时的眼神明显落到自己身上,加之那样的话语,也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自己如今却没那么多的心思与她去辩驳,连说话不想多说一句,却听斐龄那里有意无意道:“不知皇上是派了多少禁卫军去,才能抓得到这些人?” 果然,此话一出,皇帝的脸上都是一片隐约的窘色。 宇文垂见此,才终于开了口,解围道:“五百禁卫军出去,换了这是几个人的性命回来,是不值。”说着,他看向轻幽,“轻幽妹妹,你心里对来人受何人指使可是有了掂量?” “嗯。”轻幽点点头,说话向帝后二人行了礼,在众人正疑惑之时,只听她道:“皇上、皇后娘娘,此番由这些人扰了安宁宫中的安宁,说到底也是轻幽的不是,请皇上、娘娘责罚。” “幽儿,你这说的是哪里话?”甘宁帝皱了皱眉,走上前去安抚她道:“若是这帮小人真伤了你,那是舅舅对你不起才是,哪里来的责罚你?” 轻幽又见那边皇后略带愤然的瞟了自己一眼,加之又是因为自己才让宇文垂受了伤,她心里也多有不受用,想了一想道:“舅舅的心意轻幽明白,只是如今生出了此事,怎么都是由我而起,我心里……” 甘宁帝摆手挥停了她的说话,道:“一家人,没来由的说起两家话,传出去到让人笑话,朕和太子还指着你来教导然儿呢,哪里用的着你将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这边话音才落,皇后听了却顿时大惊,脱口道:“什么?!陛下您竟还要轻幽来带然儿?” “怎么?难不成论人品才学,皇后还有更好的人选?”甘宁帝毫不留情的问道,时而声音收敛了温润,直是一派的严肃。 “皇上!”皇后几近咬牙一喝,如今心中对皇帝夫君的不理解远不止一二,说话抬手指着轻幽,对甘宁帝道:“臣妾并非不知步大小姐人品才识世间罕有,只是皇上您不能回避,她不仅仅是长公主的女儿,她也是北夏的王妃,她是敌国的王妃,她是北夏荣王的王妃!”皇后毫不避讳的提及轻幽的身世,她的身世,如今在大殿里的这五个人无一不知,只是众口不宣而已,但却也从未有人这样放在明面儿上说过,当下被皇后这么一说,众人虽惊了一惊,随即却也均是释然。 “正因为我是北夏的王妃,”皇后一语话毕,轻幽心里却有些许的变化,不等旁人开口,她却抬眼看向皇后,眸色清冷,恰如往年的自己,毫无一丝笑意,更无片分惧意,只是冷的让人心悸,一时之间,原本帝后之间的争论,却成了她们两人之间的对峙。且听轻幽冷静沉凝道:“故此无论对于安宁宫中哪一个人来说,我留在这里,留在临安城、留在安宁宫都是好的。若今两国开战,就因为有我在这里,宋国便是拿住了北夏的软肋,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怎会连此等简单道理都不明白?还是说我的这张像极了故人的脸,就让您即便时隔多年,也仍旧坐立难安吗?” 今日,不知是因为什么,众人似乎都是商量好了一般的不留余地,无所顾忌,帝如是,后如是,轻幽如今,亦是丝毫不留余地。不留余地的,将宋国皇后如此排斥自己的缘由挑出来。 “轻幽!”她一连说完自己想说的话,随即而来的,却是斐龄这意料之内的一声轻喝。 随着他的声音,轻幽将目光移到斐龄身上,“哥哥放心,我不会说的……”她一双美眸一一在帝后二人脸上扫过,将甘宁皇帝的惊诧与皇后的愕然尽收眼底,旋即拂袖一甩,背对了众人走向殿门之处,“他们……每个人,甚至他……都没有资格提到那个名字、听到那个名字,没有人有这个资格……没有……”她边说边摇着头,随后将殿门一推,如此离去,不顾身后自己这一石激起的千层浪。 大殿里的四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接下去要如何说话,但斐龄很清楚,宋国皇帝也很清楚,轻幽那一番不清不楚的言辞之中所指的,那些人是谁。 他们,他们每个人,是在说面前的一国帝后。 或者难以辨别的,只是后一个‘他’。 ‘甚至他。’ 斐龄很明白,她所指的是千面王侯,在轻幽心里甚至是他们的师父,都不能、不该、不值得的说那个名字。 真不知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竟是谁的悲剧。 “陛下、娘娘,”半晌的沉寂之后,斐龄拱手行礼道:“若无旁事,臣下告退。” 斐龄说罢,循礼告退,只是却未去看帝后的脸,没有去顾及他们的颜色。 “哼,闻名当世的无极相国竟也会被激怒,”看着斐龄踏出大门逐渐消失的身影,皇后冷哼一声,看向一言未发的皇帝,道:“荣王妃的能耐果真不是一般的高,皇上这还是要留下她?还是要将然儿送去给她教导?” “汪斐龄不会被激怒,”这一次说话的却是宇文垂,他看着自己的母后,言中的神情更像是一种同情,“斐龄淡若湖水的心,他是绝不会被激怒的,何况他在乎轻幽,更不会被她这样一句反戈一击的话而激怒,至于轻幽和然儿,”话到此处,他看向父皇,“儿臣私心所为,亦是为了整个宋国考虑,一者绝不会让轻幽妹妹离开安宁帝宫,二者,轻幽妹妹远离家国,亦是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让然儿在轻幽身边成长,依赖教化必然得当,二来也可算作对轻幽妹妹的慰藉,还请父皇允准。” 这一番思虑周全的话语说下来,换来的是自己母亲的怒目而视和父亲的眸色深黯不可测,许久沉寂之后,方听皇帝气若游丝的言了一句,“准。”说罢,转身一步一挪的往暖阁里走去。 “父皇身子时一日不如一日,母后心里便是有十分的不痛快,怎就不能忍字为上,顺着父皇的气性来呢?”看着父皇因着病痛而越加孤单清寥的背影,恍若与九五之尊的名位早已分道扬镳一般,宇文垂心里竟禁不住一疼,压低了声音对一旁的母后言道:“这一辈子不管父皇的心究竟在谁身上,但终究母后才是陪了他一生的人,若是两安无事,便如此陪伴下去,不也是一桩幸事吗?” 说罢,他目光回落到母后的脸上,见到如今她的脸上,是诧然的神情,或者是有些意外于自己儿子的话,皇后一时间反应不出什么来,又见宇文垂退后一步,道:“刺客之事,一切就交由儿臣处置罢,言尽于此,儿臣告退。” 第三百八十一章 昔年故人 自此事之后,说来倒也奇怪,朝里朝外都像盛夏时节的钱塘湖一般谧然,宋国内外,甚至盛京之中,丝毫没有任何不宁,至于安宁宫中的一切,也都平静的毫无波澜。 如此的一连半年的时光过去,每个人心里却都不平静,就因为明知道这个天下不可能平静如此,故此没有人能放下心来。 “这还真是够奇怪,大半年来日日夜夜都等着那么一场风波,现在这么看,却像我们庸人自扰了。”倾刹宫,轻幽将小皇孙交予嬷嬷带去午觉,自己在庭中与斐龄说话,眼波落着到石桌上的冰笼扇匣子,见着从里面升腾起的阵阵冰凉飘散在充斥着热气的四周,随即倏尔湮灭,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 “也不知着平静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怔愣一瞬,她接着道,时而回目浅笑,淡若无心。 “时间过得总是这样,日日盼着等着,不过说过也就过了,这一转眼天都湿热的不行了,”说着,斐龄兀自一笑,手里竹骨扇子一晃,“但愿一切能早些时候,各归各位。汊” 听着他一句若有所思的各归各位,轻幽安静的动了动嘴角,心里说不出是种怎样复杂的心情,有惦念、有担忧、亦有些微的懊悔,“哥哥又在想嫂子了?” 一句话被她说中了心思,斐龄也不急着否认,只是眼里露出一些些的苦涩,长叹一口气,“转眼半年,也不知她在北夏如何,祈儿都快认不得娘亲了。” “祈儿记性好着呢,便是什么都忘了也忘不得娘亲的。”轻幽顽笑一般的说道,“小孩子的心态倒也好管顾,况且皇后眷顾,总将祈儿接入宫中来与那些王侯将相的孩子一起玩耍,总是影响不大。只是哥哥罢了,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任是谁人都少不得想念的。朕” 斐龄扑哧一笑,看着轻幽玩味道:“你近来也不知怎样,可是带然儿带的越发的多愁善感了?这里倒还用不上孔雀东南飞!” 轻幽一怔,这才想到个中意思,连忙道歉道:“是我不好,说话没个忌讳,拿什么作比不好,偏拿那两个有缘没分的!哥哥只当过耳一阵风罢了,不要介意啊!” 斐龄摇头笑笑,“无妨,”他往前投去目光,笑的悠远,“我不信这些个无端的东西,再者你还是我妹妹呢!”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又有一方没一方的说起话来。 若非是后来相府里来人,想来他们的说话,还是可以静然的持续下去的。 “故人?”斐龄听罢宫人带进倾刹宫的自家家丁的话,双眉一蹙,有些奇怪,“还是女子?” 家丁躬身毕恭毕敬答道:“回大人的话,正是,那女子怀中还抱着个婴儿,前来府中直言求见大人与轻幽夫人,总管问其来处,其言自为昔年故人,远渡万里前来。” 轻幽听罢,深感意外不说,只是心里更多几分忧虑,不知来人究竟是何身份,“这里还有我的事?” 家丁道:“是,小人不敢胡言。” 斐龄与轻幽对视一眼,沉凝猜测道:“来人既知道你身在此处,又说是远渡万里而来,那不外乎便是那两家对头的出身……只是怀抱婴儿,却又多疑怪……” 斐龄口中那两家对头,自然指的不外乎西齐、北夏两朝,所谓远渡万里,原则该当如是,只是两家之中又是哪一家的人,便又多疑惑,轻幽想了想,一时也没什么思路,转而又向那家丁问道:“那女子形容如何?” 家丁道:“小人逾越,那位夫人容色甚丽,只是眉眼间总是冷淡过多。(.好看的小说)” “容色甚丽,又有冷淡之气……”轻幽重复一句,心中未及思忖,却倏尔好似已经有了一些念头,“哥哥,可介意稍后小妹片刻?” 斐龄见她说话间便站起身来,明知她是有意与自己一同回府,却还是多问一句,“你想如何?” “既是冲着你我来的,我总归得露个脸罢?”轻幽淡淡一笑,“自从到安宁宫中来,我还从未出去过,想来到你汪相爷的府上做做客,皇上也不会阻拦罢?” 斐龄想了想,其实也无甚不好,随即只是轻轻点点头,“嗯。” “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热闹了,真好……”马车行走在去往相府的路上,透过竹层松帘,轻幽的目光落在外面热闹的市集之上,连心情都跟着难得的好。 斐龄笑道:“宫中的华堂美服纵好,终究敌不过自然之乐,你若常常出宫来看看,心里也能多舒坦些。” 轻幽无奈一笑,眉眼一挑,“你说的虽是,奈何身在何处,也并非总能如我所愿,若当真如此,我倒宁愿放弃这世间万般繁华,宁愿……常伴青城天下幽。” 斐龄摇摇头,“不似某人,你们不一样。”他的话虽然突兀无端,但轻幽却明白他的意思,“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想过青城天下幽的日子。”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像千面王侯一样,与挚爱咫尺天涯。 “可能我早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呢?”她垂眸,嘴角晕开一抹无奈。 斐龄本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未开口,或许有那么一日,不用任何人去劝,她也能散开心里的阴霾,接受盛京的良人,可是今日,无论谁人来劝,也劝不开她的心结。 “大人、轻幽夫人。”车驾到了汪府门前,轻幽随着斐龄走下车来,总管早已候在门前等着,见他们到了,连忙上前来行了礼,随即便道:“那位客人现正等在正堂里。” “嗯。”斐龄点了点头,“可有好生款待?”照斐龄日常行事的规矩,自家的礼数绝不可弃之不顾,故此方有此一问。 总管自是知道他的意思,何况看那来人的样子,举手投足间都不像寻常出身,自然更是不敢有不敬之处,“是大人,虽不知来人身份如何,但仍未怠慢。” 斐龄听了,转而看向轻幽,见她脸上的神色似乎有某种期待深藏其中,又好像有些惧意,他虽不解,但此刻也没时间多问,只道:“准备好了去见所谓故人?” 轻幽淡淡一笑,如此一生,早不存在准备二字,任何事情,该来的都是突兀,于她来说,再怎么准备,也准备不出安之若素的心态,“走罢,别让故人等急了。” 随着步履渐渐踏入正堂中,映入轻幽眼帘的那抹身影,一身嫣色的广袖纱裙,长发高挽,双臂怀抱着婴儿,虽只是背影,但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位所谓的昔年故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夙雪……?!”随着慢下来的脚步,轻幽一步步往前走去,这样的一声叫出口,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一度五年之久,这位昔日的金兰姐妹竟然还有相见之时。 夙雪的背影因轻幽的一声唤而顿了片刻,再来缓缓转过身,只见那一张与五年前毫无二致的姝丽容颜,如今亦是布满久别重逢的难以置信。 “轻幽。”夙雪的语气略微有些微颤,像是强忍着自己的私心感情一样,只是眼眸中却是充盈了泪水,与轻幽对视了片刻,方才将目光移到了她身后的斐龄身上,轻幽未曾想到,她竟是微微欠了欠身,如行常礼一般道:“汪公子。” 斐龄颔了颔首,眸中淡淡含着惊讶,似乎未曾想到来人竟会是她,“夙雪。” “一别多年,我还当此生此世也见不到了,却不想你竟真的远渡万里而来……”一时见了故人,无论是轻幽还是夙雪,心里自然都是欢喜无限的。 “你不肯回盛京,那自然只能我过来,姐妹今生方得相见。”夙雪神情几许伤感,又很是思念。两人相顾半晌,夙雪方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时从轻幽身边绕过,直到斐龄面前,下一个动作,竟将自己怀中熟睡的女婴交到斐龄面前。 斐龄见此,眉眼间一阵诧然,却不知她这是何意,而轻幽看着,却好像瞬时明白了什么。 夙雪见他若此般惊诧,自己倒是不急不缓,将此番来意一一言道:“此来临安,我只为两件事,其一关乎北夏,未及如今来说,二来则是要将这孩子亲手交到他父亲手里。” “夙雪,”轻幽脸上的神情因她的话而敛了一敛,她看了看一脸疑惑的斐龄,又向夙雪道:“这孩子莫不是……?” 夙雪了然她心中所想,只是沉沉的一点头,“不错,”她转而去看斐龄,“这孩子正是安沁公主在盛京诞下的,是个女儿,五月十三生辰,如今已有两个月大了,公主为其取名,云敛。” 第三百八十二章 烟霏云敛 “烟霏云敛……嫂嫂的意思,大概也就是如此,但愿这个天下能早烟霏云敛,太平如初罢。(.)”将这来龙去脉梳理个大概之后,三人移步到了后面的书房里,轻幽看着斐龄怀中抱着的孩子,睡得正是香甜,说到她的名字,不禁有如此一番论述。 斐龄原还是一副欢喜不自胜的神情,只是而后抬头看着轻幽,却换上了一番无奈与薄怒,“我原就觉得她离去之时神色有些不对,却未曾对我说什么,你也是,早知道她怀有身孕,怎么还跟着她一起瞒我?” 轻幽与夙雪互视一眼,无奈一笑道:“我自知这是千不该万不该的,只是哥哥呀,你也想想,便是你知道了,以绒幻的性子,既是应下了过去盛京,那便如何都是要过去的。多你知道此事也不过在这里跟着担心,又能如何呢?”说着,她看了看小云敛,嘴角淡淡一笑,这一笑,被夙雪看在眼里,既是有些诧然,又有些伤感,只听轻幽接着道:“如今得知她们母女平安,可不是比你担惊受怕大半年的好?” 斐龄斜了她一眼,但心里也明白轻幽说的不无道理,她们这样瞒着自己,也是用心良苦,再者看着如今女儿这样平安可爱,自己又能怎样计较呢? 轻幽见他神色稍平,自己也放心不少,这才想起来向夙雪询问这些事情,“对了夙雪,怎么会是将孩子带回来?盛京如今如何?你这一路又是怎么过来的?汊” 夙雪听着她这一连串的问题,不由的摇头笑笑,“你这一下子这么多问题,叫我从哪里开始答?”说至此,她有带着几分怨气的瞟了轻幽一眼,道:“再者,我还当你心里全然不顾盛京,却原来还有这么两分念想?” 语气里,深含着对轻幽的不满与怨怼。 轻幽听在耳里,也不觉得意外,甚至有些恍若经年隔世般的重逢一般,只觉夙雪的性子,多少年了都是如此,全然不为人情世故而圆滑半分,说出的话来,虽不好听,但总是轻幽最爱听的朕。 轻幽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我在那里长大的,何况女儿还在那里,还有你们,这些我在乎的人,我如何就不能惦念了?” “罢了,”夙雪摇摇头,轻挥了衣袖,“你不说便不说罢,也不知道你能死撑到何时。”夙雪也不深究,只是扔出这么一句话来,随后方道:“你放心,你心里惦念的那些人都很好,至少如今都好。未央那孩子啊,成日家的跟她师父混在一起,又有七哥和十二弟宠她宠成那样,加之安沁公主在那里,便也如娘亲一般将她视如己出,她自然很好。”顿了顿,又似怨怼一般加了一句,“只是没有你这个娘亲在身边罢了。” 轻幽听了她的话,这才放下心来,殊不知自从见了夙雪,她最想问的便是女儿的安危如何,还有,那个人的一切,是否平安。 “师父?未央的师父?她哪里来的师父?”细想一番夙雪的话,除却其中她对与夜栩与夜栒称呼可以看出她与夜枫的关系缓和之外,最让轻幽疑惑的,便是所谓未央的师父。 夙雪这才想起什么,难得浅笑一声,道:“忘了告诉你了,你那闺女认了你那师弟作师父,如今成日家在你的玉树流光楼里跟着他师父学这学那的,好不用功呢!” “什么?!”轻幽少不得一阵诧然,想来当日不过戏言一句,不想如今却真的成了真,“她竟真的认了慕茶作师父?” 夙雪点点头,“可不是。” 斐龄那边听了,也笑道:“你的女儿认了小师弟做师父,除了一个郡主、一个敌王的身份不合之外,剩下,倒也合得上辈数。” 轻幽只觉得那两个都是孩子,也都是孩子心性,想象不由觉得好笑,“不说未央的年纪,便是慕茶才多大,想来也不过一时闲来无事的玩闹,日后也都不会当真罢。” 夙雪暗自想了一想,似乎却并不认同轻幽的意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淡淡说了一句,“这倒也未必。” 在孩子身上又挑起一番话头来,半晌说罢,方才又回到了正事上。 “你是这样只身一人前来?”想到她的身份既是敌国王妃,斐龄不禁担心起她如何到了这宋国都城来,于是如此问道。 轻幽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她,那神情分明是在奇怪,她的那位九王殿下如何会舍得让她一人长途跋涉?又怎么可能会让她离开自己片刻? “一队侍卫送我到了余杭,而后为了掩人耳目,便是我自己带着孩子来到临安。”夙雪安然的说道,言语间没有一点的波澜。 轻幽心里奇怪,“夜枫就这样让你过来?” 夙雪点点头,“因为我说,若是北夏还有一人能劝得了你,也有心去劝你,那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我了。” 听了她这话,明显是北夏有什么变故,斐龄想了想,方问:“你适才说来此目的有两个,除了送孩子过来,想必北夏之事才是刻不容缓罢?” 夙雪暗自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道:“皇太后病重,两派如今势同水火,开战只是顷刻之间。” 轻幽心里一惊,一时之间总有些地方想不明白,只听斐龄那里想了一想,也是奇怪不解,道:“这……若说一国太后病重,怎么如今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宋国在北夏的细作也从未有过半点耳闻?” 听他说完,却也正是轻幽的不解之处,夙雪解释道:“别说天下间没有半点消息,还有宋国细作没有情报过来,便是北夏皇室,如今这都是个秘而不宣的消息。” 轻幽问道:“如何说?” 夙雪接着道:“是苑姬。” “画妃?!”这个名字,轻幽还是印象深刻的,当年她与夜栩新婚之时,每每入宫,几乎总是会与那个出身宋国的落难闺秀相遇交锋,那个女子,不只有着天仙一般的花容月貌,亦是有着一颗让人捉摸不透的心。 而在轻幽惊诧的说出‘画妃’这两个字的同时,斐龄的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诧然。 对与轻幽,那是昔日言语犀利的故人,也是受过夜栩恩惠,从而总会帮他的人,而对于斐龄,那也是一位幼时便曾见过的故人。 夙雪见他们二人这般神态,也不意外,只是解释道:“皇太后的病已不是一日两日间的事,夜无殇始终对外保密,未曾露过半点口风,想来起初不过他与太子夜栈方知。只是入春之后,太后的病症越发的严重了,许是因为忌讳皇后出身龙氏,也可能是因为夜无殇素来对苑姬很是看重信任,故此几个月前,他将照看皇太后差事交予了苑姬,也正因如此,苑姬才有机会将消息传出宫来,带给七哥。” “皇太后病重若此,一旦大行之日到了,举国大丧之时,宫中也必然大乱,若是早先让有心之人得知这一消息,想来……两边交锋,便在不日。”轻幽猜测道,疑问的看了夙雪一眼。 夙雪垂眸颔首,“不错,这也正是夜无殇秘而不宣的道理,太后的病重也是一个机会,若是在我们这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夜无殇与夜栈却能未雨绸缪,那么到时候一旦风起……” “就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筹谋再久,恐怕也会任人宰割。”轻幽目光一敛,接着夙雪的话说了下去。 斐龄道:“是啊,这样的一层变故,想是谁都算不进去的。” 轻幽又想了一想,大抵觉得夙雪此番到来临安是毫无道理,即便自己回去,也是于大局无益,随即问道:“那这个时候你过来这里,究竟为的什么?还有绒幻,为何却不回来?可是肃王那里行事有何不顺?” 夙雪看了看斐龄,想必轻幽的后一句话在他心里散开亦是一样的疑惑,不由自己也为有情人分隔两地而起了两分酸涩,想了一想方道:“肃王那里一切都很顺利,安沁公主的话可是不知比皇帝太子管用多少倍,如今肃王已弃暗投明,暗自为七哥所用。而且兵部尚书那边也将公主的行迹安排得很妥当,想来夜无殇那里如今也不知道安沁公主到了盛京,公主在盛京也很安全,一切都很好。” 斐龄一时着急,脱口问道:“那她为何不回来?” 夙雪心里一阵无奈,往轻幽这边看了一眼,“为的还不是你!” 第三百八十三章 真相 轻幽听了这话不解,神色不禁一收,道:“此话怎讲?” 夙雪淡淡道:“她知道你留在这里为的是什么。(.无弹窗广告)” 为的是什么?这五个字侵入脑海,让轻幽暗自里有些哭笑不得,在众人眼里,自己留在这里,大凡都不外乎那一个原因--不会盛京,留在这里,又能如何? 轻幽恍若无心的想掩过这个话头去,只道:“只是不回盛京罢了,呆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可行之处啊。” 夙雪却是摇头一笑,“她说她了解宇文垂的性子,也算是了解你的性子,故此,不需要去问什么,她也猜得出来你如今还留在安宁帝宫的真正缘由。汊” 她的话,让轻幽心里一颤,以绒幻的聪灵慧性,她能看得透自己一点都不奇怪,至于宇文垂,曾经青梅竹马的从小一起长大,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呢? 斐龄恍然一般对轻幽道:“她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来逼你一次。” 话说到这里,轻幽也已经明白了绒幻的心意朕。 “你不远万里过来劝我回盛京去,绒幻自然知道以我的性子,这绝非易事,况且又有宇文垂想拿我来制衡夜栩一层筹谋,故此她明明可以回来,却选择留在那里,是要让我知道,也要让宇文垂知道,我不回去、她不回来,这样对两国也公平,分别有了彼此的把柄,至于我……”轻幽说着,不禁苦笑一声,看向斐龄,“深知孔雀东南飞之苦,又怎么会忍心不让你们夫妻团聚?怎么会恶毒到让祈儿忘了娘亲的容貌?让小云敛从小就没有母亲的疼爱?” 随着自己一句一句的说出来,轻幽已经意识到心底的某一道防线已经被绒幻这谈不上光明正大,却着实用心良苦的一着而冲破了,而这道防线一旦崩溃,她的心,也就在瞬间飞到了万里之外的盛京。(.) “轻幽……”就在她沉凝思忖的同时,夙雪轻声叫了她一句,等轻幽忽而抬眸去看她时,却见她的眼神似乎有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担忧,不错,担忧,夙雪此刻的神情,是自从轻幽认识宁夙雪这个人以来,从未见过的,不禁让她心里一紧,顿时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她追问夙雪,同时声音里有一些安慰,“怎么?”夙雪思量片刻,转而向斐龄道:“公子,可否让我与轻幽单独说话?” 斐龄早先见夙雪的神情,已是料到她是私下有话与轻幽说的,当下也不意外,只道:“自然,你们放心,外面没有下人,你们可以放心说话。”说着,又向轻幽道:“我稍后便遣人往宫里去一趟,今晚你们就放心留在这里说话,不必想着别的。” 轻幽点了点头,与斐龄之间已不在乎那些俗礼,只是又嘱咐了他两句关乎照顾小云敛的话,不在话下。 “夙雪……”这边斐龄才走出房门,轻幽才叫了夙雪一声,刚想说话,不想却被夙雪一脸严肃认真的拦了下来。 “你先别说话。”夙雪道,此刻她脸上的神情,可是比适才还更加明显的多了一层忧虑,她用力的握上轻幽的手,只凭那力量,轻幽便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是有千斤之重的,“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我不知究竟是否该说,也不知说了会有什么后果,但是轻幽,数年前起我便视你为金兰姐妹,而你的夫婿、你怨恨了五年的夫婿,他也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人,我不想你们这辈子就这样误会终身,故此无论为了什么,你都知应该知道这个真相,可我却并非是将这个真相告诉你的最好人选,我希望一旦你知道了,不要怨恨你的亲人。” 轻幽被她的一番话说的一头雾水,虽然不知道她究竟要告诉自己什么,但若是这事情能让夙雪这么个性子静冷的人都这般的不安,那就绝不会是小事,而此刻,她心里也跟着莫名的发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慎重的点了点头。 “安沁公主之所以留在那里,做如此完全的准备,也是早就预料好的,在我把事情告诉你之后,不管你多么接受不了,为了她能回临安,你也必须得回盛京。”夙雪道,这个时候,她把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的无关紧要之事都说了一通,只是迟迟,不敢进入正题。 “夙雪,”轻幽反握住她的手,对于她所要说的话既是好奇又是恐惧,但还是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绪,“你说罢。” 深吸一口气之后,看着轻幽那双也染上了一些恐惧的美眸,夙雪将她从盛京带来的一番旧年真相,缓缓道来。 当年的长安之战,那场昔年六军元帅捐生之战,那场让轻幽恨了夜栩五年的战争,那一段隐藏在战争背后的真相,在如此平凡的一日,在临安城炎热的盛夏里,通过夙雪,冲破了那一道将其深深掩埋的黄土陇,一览无余的,展现在轻幽面前。 随着那六军元帅捐生的真相而来的,还有太多不得不说的真相,太子夜栈的真实身世、太后赐婚的真正目的、荣王夜栩宁愿让挚爱怨恨自己多年的真正缘由,在这一刻一一摆在轻幽面前,给了她她这一辈子都未曾料到过的惊雷,让她不知如何自处。 将这一切说完之后,夙雪死死的看着轻幽,生怕她有什么不对,即便她再怎么坚强、受过再多的磨难也好,可是这样的事情,天下间,几个人能接受得了呢? 片刻的无声,轻幽的眼眸在夙雪说完这一切的同时,已经惊愣在那里,转都不转一下。 “轻幽……你说句话啊。”夙雪轻声地叫她,只想确定,她是不是还好。 “六军元帅……”很久很久,轻幽怔愣的吐出话来,只是眼眸却仍是停滞在那里,“我的父亲,他用自己的性命成全自己不去伤害他的任何一个孩子,换来的,就是我误会夜栩这么多年吗?” 夙雪深蹙的眉目更深下去一层,对与轻幽与夜栩这多年的分离,她心里的酸涩同情原就深重,甚至正是因为他们俩的不幸,才让自己更加懂得珍惜,才会有后来与夜枫的琴瑟和鸣,她如今看着轻幽的样子、听着她说的话,心里更是止不住的心疼,“七哥不告诉你,就是不想你怨恨你自己,他宁愿你把所有的恨都倾注在他身上,这一切……” 夙雪的话说到这里,被轻幽猛然打断,轻幽的声音都高了几层,几乎是瞬间的崩溃,大喊出声,同时,眼眸看向夙雪,似乎想找一个答案来,“这一切迟早要我来承受,他又怎么忍心,让我恨他这么多年、离开他这么多年……” 夙雪听着她的话,自己也是无奈。 “而太子……”片刻,轻幽又是一刻的目光停滞,“夜栈……夜栩一直想除掉的那个人,那个我心里的乱臣贼子、我跟他不过几面的交集,到今日,甚至已经到了他们两个必死一个的地步,这个时候才告诉我,他竟是……”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浸湿了那对美若星子的眸子,一颗颗的掉落下来,“……他竟是我的亲生哥哥吗……?” 夙雪明白,若是要轻幽接受这些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她如今知道了步天筹的死与夜栩无关,心里虽说可以释然,但是剩下的这些真相,和夜栩对她这么多年的相瞒,她又要怎么样才能接受呢? 而后,夙雪一直守在轻幽身边,直到入了夜,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人过来,她方才暂时离了片刻,走出门去。 才走出房门,便见迎面是斐龄端着食盒过来,夙雪赶忙迎了上去,“公子。” 斐龄淡淡一笑,问道:“怎么你出来了?轻幽呢?” 夙雪脸上的神色还是有些紧蹙,往后看了一眼,轻声对斐龄道:“她就在里面。”顿了顿,接着说:“公子,有一事……” “你说罢。”斐龄见她有些吞吞吐吐,便浅笑一声,示意她大可直言不讳。 夙雪想了想,还是道:“妾身知道公子与荣王殿下素来交往甚密,而从安沁公主出也得知对于当年长安战事……”说到这里,她有意的停了一停,看斐龄的脸色也微微有了一些变化,而后才道:“公子对于步大元帅捐生的真相,也是一清二楚罢?” 她虽是用的疑问的语气,但分明是有些提点的意思。 斐龄听她如此说,稍加反应,便对着眼前的事一清二楚了。 “你是将长安之战的真相告诉她了?”他问,语气里却有些释然。 夙雪点了点头,“是,七王并不知此事,是我与公主商定的,这一番过来便为的此事。” “夜枫上次来找她,为的便是此事,若非夜栩赶到,想必如今她早是知晓多时了。”斐龄轻叹一口,说罢,将手中食盒交予夙雪,“这样也好,他想瞒她护她,却也总有这么一天,想必她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接受的,就劳你多多照看她了。” 夙雪点头,“应当的,公子放心。” 他又嘱咐道:“我已命人将她以前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了,等她心里稍稍平定些,你们就到哪里歇着罢。” 夙雪往身后房门处看了一眼,道:“我看却未必能稍定,便是过去了也歇不下,就在这里也罢了。” 斐龄觉得她的话也有理,无奈,只是轻叹了口气,又嘱咐了几句,便回去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暂留临安 相府书房里无声的度过了一夜,不知何时,夙雪带着一路的辛劳已经在轻幽身旁伏案睡去,而等她短暂的南柯梦醒,说话便要燃尽的烛火之中依稀看得见外面还是才刚露出鱼肚白的时辰,再看身边,却是不见了轻幽的身影。(.好看的小说) 夙雪心下一惊,生怕她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连忙惊起四周一看,还好,见到轻幽安静的站在西窗前。 “你就这么一晚没睡?”夙雪走到她身边,她冠世无双的容貌上却不见疲惫,一双眸子美却充斥着复杂之极的情绪。 听到夙雪走进,轻幽伸手推开了窗子,即使是盛夏的晨曦,也隐约透着几分凉风。 “到底是不一样的,”轻幽的目光远远的投在窗外的天空中,“你看北国和江南,终究是不一样的。汊” 听到后面的话,夙雪才知道她在说什么,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怅然,“是不一样,本就是两方政权,怎会一样呢?” “这里的温暖好像比北方多了太多了,”轻幽说的,却好像与夙雪根本是截然的两回事,手指轻缓的抚上窗棂,“可是,却暖又过了,过犹不及啊……” 夙雪微微一怔,并不全然明白轻幽此刻的意思朕。 “我娘亲……”片刻,轻幽长舒一口气,缓缓道:“宋国先皇曾经是那么喜欢、那么疼爱他的女儿,昙阳公主,可最后,就因为这份疼爱太过,爱到不能接受她与敌国牵绊,然后……在娘亲执意跟着爹爹回到盛京之后,为了让她回头,竟又用外戚一族的性命做代价,想来,甚是可悲。” 夙雪听着,心里这方恍然,原来她话中所谓冷暖,是可以类以爱恨的。 轻幽接着说道:“北夏的皇室,冷得亲情淡薄,但是偏偏牵绊着那么多人的爱……”她苦笑一声,转过来看向夙雪,“夙雪,你说皇太后怎么忍心,一手策划这些痛及亲族的事情?” 夙雪摇头轻叹一声,道:“你满腹才学,竟不知春秋武姜夫人旧事?即使亲子,也有亲属内外之分,何况皇太后对于夜无殇偏心,本就是比起武姜夫人来更无所不及,能计之此事,也不算意外。” 轻幽听罢,酸涩一笑,“人心啊……究竟还能自私到什么地步,可怕到什么地步呢?” “可至少你还有可以依赖信任之人。”夙雪拉住她的手,“轻幽,你现在知道元帅之死与七哥并无瓜葛,有可否原谅他一直将此事秘而不宣呢?” “我不是一个好女儿。”轻幽想了片刻,最后竟忽而说出这样一句话,夙雪微微一怔,又听她道:“父亲在时,我因旧时恨意,从未进过女儿的责任承欢膝下,而后即使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夜栩时,在所有事情都摆明了是他所为时,我能做的不是报仇,就是逃避。” 说及此,她停了下来,一时之间,脑子里浮现的尽是与夜栩自成婚以来的种种…… 很久很久,她问:“你说,什么样的女儿会在明知道自己夫君是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时,还那样爱他……?” 夙雪一怔,到了这时,她才终于知道,轻幽心里的矛盾纠结,这样的事情,本就不是一个女子应当承受的。亦是到了这时候,冷傲如夙雪,竟也忽而起了那么一丝念想,若是她们都是寻常女子,及笄之年能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婚嫁于寻常人家,相夫教子,哪怕过那种田园清苦的生活,是不是也会好过如今这样的悲痛无奈? 天色将明,夙雪才准备去看看小云敛,却正巧听见门前有轻轻的叩门声,她暗自猜测许是斐龄,果不其然,开了门便见起一身朝服穿戴整齐,站在那里。(.无弹窗广告) “轻幽怎么样?”斐龄关切问道。 “昨儿个一夜没睡,现下心情稍定了一些,才在榻上歪了一会子,也不知究竟是睡着没睡着。”夙雪话里透出一阵忧虑,大致给了他一个答复,回过神来才注意到斐龄当下的神色略微有些不安,她看着却并不像是因为轻幽之事,也不想为政事所有的急促,于是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神色都有些变了?” 斐龄轻叹一口气,将夙雪往院子里带了两步,方才道:“夙雪,我问你,你既知道慕茶,是否也知道轻幽的一位师哥、慕茶的亲生哥哥?” 自从夜栩带未央回去之后,因着思念轻幽,便一直将孩子养在六军帅府的玉树流光楼中,夙雪便时常带着自己与夜枫的孩子到帅府里小住,好方便照看未央,而慕茶便是可在未央身边,这一连快一年的功夫下来,加之荣英两府走的本就更近一些,夙雪自然便知道关于轻幽与西齐的种种,于是听斐龄这样一问,她心中一反应便有了结果,道:“公子是说,西齐太子,司徒慕明?” 斐龄对她的反应,也算意料之内,颔首道:“实不相瞒,我亦是千面王侯的弟子,慕明、轻幽与慕茶都是我的师弟师妹。” “原来公子就是千面王侯的大弟子……”夙雪听罢,若有所思道。 斐龄继续道:“我下了朝收到消息,如今西齐宫里出了些事情,一时半刻我也不好说,只是却非得亲自过去一趟不可,劳烦你将这封信交予轻幽,她便会明白。” 夙雪从他书中接过书信,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终究西齐之事是与自己无甚瓜葛的,自己也不好多说多问,只是应下了斐龄的交待,便目送他离去了。 轻幽在榻上也不过歪了片刻而已,她本就眠浅,加之太阳渐渐上来,被光芒刺了眼,便也没心思多睡了。 夙雪借了相府的厨房用了一用,等她端着清粥回到书房里时,见轻幽已然起身洗漱,她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语气里有些责备的对轻幽道:“才歇了没两刻,怎么又起了?” 轻幽苦笑一声,走到夙雪面前,“脑子里混沌不清,睡也睡不踏实。” 夙雪看着她,神情里也是无奈,忽而想起斐龄之事,又道:“对了,早先公子过来了一趟,”夙雪将斐龄所说之事大致与轻幽说了两句,便将那封信交到她手上,“这封信是公子临行要我交给你的。” 轻幽接过信来,听是西齐那边出了事,心中已是咯噔一声,生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打开信来看了一番,神情便有些忧虑。 “见你这副样子,我倒不甚担心了。”夙雪略有两份放心道。 轻幽愣了一愣,一时不解她的话意,遂问:“怎么说?” 夙雪复回身盛了两碗粥,不急不缓道:“若是什么惊天大事,你有哪里会是这副神情?指不定如今急成什么样子了,如何都不会只是忧虑而已。” 轻幽看着她推到自己面前的清粥,苦笑一声,道:“你也不想想,昨日那样的事情我都经受过了,如今在是多少大事,还有我经受不得的?” 夙雪听罢,虽有话去回,但却怕让她心里更不好过,随即却也未曾多说。 轻幽轻叹一口气,将斐龄急促之下写下的书信放到了一边,若有所思道:“哥哥说建康皇帝病重,西齐朝动,雷霆之间便是风云变色之势,大皇子司徒慕法与太子司徒慕明之间的争斗只是瞬息,他跟朝廷告了病假,是过去助太子的。” 夙雪一听,却也微微惊了一惊,显然轻幽的态度与此事轻重却是不成正比,“怎么皇位之争,在你这里都成了这样小事?” 轻幽自嘲般的轻哼一声,目光往信上一挑,道:“哥哥信上说的,我心里也清楚,西齐的两王夺位迟早有一日会发生,两方早已是蓄势待发,交锋只是早晚,倒也算是有所准备,只是……”轻幽说着,神色又添一层忧愁,“只是难为祈儿和云儿,爹娘都不在身边,只能跟着我这个姑姑了。” 夙雪听了她的话,心里明白她此刻是不打算回盛京的,不过想想这两个孩子,倒也只有如此方才放心,于是淡淡一笑,“不是还有我帮你吗?” 轻幽摇头一笑,“罢了,你这心思我知道,只是我可不想因着占了英王殿下的贤妻,日后却让他更多恨我一层,划不来的。” “我当日既是过来,他便知道此来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再者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云敛出生,到今日也当他是自己女儿,怎么舍得就此便离了她去?”夙雪道,轻幽闻听此语,也是在理,更是自己与夙雪一别多年,也舍不得姐妹就这样才见了一面便又要分开,便也不再说什么。 “轻幽……”见她同意自己暂留,夙雪又想到她先前的话,越是略带小心的问道:“你适才说,怕日后夜枫多恨你一层,这一句‘日后’,不知却是否当真呢?” 这一句话里问的,虽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实则,却是轻幽与夜栩的一个未来。 第三百八十五章 往事悲凉 轻幽的眼睛里,因为这一句话,徒添了一层深沉。(.)舒蝤鴵裻 一夜的无眠深思,时间虽短,却浓缩了五年在其中,让她想清楚了很多。 “我身上也就剩下这么点好处了,便是自来都少说顽话,这些年恨他是真,但听到这些事情之后,除了难以接受之外,我却也曾开心过,开心终于有了一个理由,叫我不恨他。”她这一夜的思忖里,几乎是将自己这一生活到今日以前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个遍,至于她与夜栩,在她心里,便只有悔怨,而那种几度经年的恨意顿时消散,换来的更是满心驱不散的深爱,只是想到如今摆在面前的一切,她心里便又怅然起来,“只是天下动荡若此,日后……又有几个人能料定自己的日后如何呢?” 夙雪听了她这番话,心中感慨无限,却不知她这一番话,是那位骇世英才等了多少年的结果,只是之后的话,却又将皇室的无奈尽显无余。 她轻握住轻幽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淡然却坚定道:“尽人事,听天命。便是你我等人如今能做的。濉” 两姐妹会心一笑,虽说心结已散,但轻幽的世界却又因为这迟来的真相而翻天覆地,现在她心里想的,就只是斐龄能带着好消息快些从西齐回来,到时候,便可以与绒幻各归各位,自己与夜栩耽误的这五年的相守,也可以走出一个结果来。 在相府中呆到了午后,轻幽便让夙雪打扮成了侍女样子,与自己一起带着祈儿与云敛回到了安宁帝宫中。 “这些日子便委屈你这样打扮了,跟我一起呆在这倾刹宫中照顾三个孩子,倒也不置无聊。”刚到了倾刹宫中,轻幽将两个孩子也一并交给了皇长孙的奶娘刘嬷嬷,随即带着夙雪呆了正殿暖阁里安顿,好在倾刹宫中本就人少,她只说夙雪是汪相夫人身边的侍女,也不致招人怀疑钞。 夙雪只是浅笑,“你这话说的倒有意思,怎么却忘了,我不曾嫁人之前,可真真是你家府上的侍女呢!” 轻幽轻轻一怔,这才想起来夙雪本也是与晴空一样,出身辅国公府、而后又一起到了荣王府上,这一切如今想起,不过几年功夫,却好似恍若隔世一般,随即失笑,“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何况我眼里,只当你是英王妃,未等我嫁入王府,你却已经是一府王妃了。” “其实想想也不过几年罢了,只是世事更替的太厉害,”这话亦是引起夙雪一番感慨,又不禁想起了故人,便问轻幽,“对了,自从五年前长安之事后,你与十二弟到了蓉城,而后听溪云回到盛京之后说起,她与晴空在西齐的伊犁,却不知如今怎样了?” 这一问,也挑起了轻幽多年以来的担心挂念,“一年前在伊犁我曾与师哥相见,却因时局之困未曾有机会见到晴空,也是遗憾,只是师哥说及晴空过的倒还算平静,想来便也无恙。” 夙雪听了,神情里也禁不住有两分思念,她与晴空总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好姐妹,总是更多几分关心的。 半晌又听轻幽问道:“对了,溪云如何?” 夙雪闻言,垂了垂眸,轻摇了摇头。 轻幽心里咯噔一下,试探问道:“……莫不是……她有什么不好?” “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夙雪话中的无奈显而易见,对于溪云,更有一番同情在。 轻幽想了想,又问:“可是与山雨有关?” 夙雪点点头,“那一年七哥请公子带信过去与溪云,便是因着当年长安之战,山雨中了敌军的毒箭,那毒性初时稳定而后却来得猛烈,等大军凯旋回都,虽有七哥寻各方名医来与山雨解毒诊疗,他的状况也是每况愈下,强坚持了几年,眼看大限将至,七哥知道自从那一年咸阳初见他心里便又溪云,不忍他去的遗憾,便请公子书信一封带去给了溪云,只是……”说到这里,她又是摇头轻叹了两声,“……只是溪云回来,两人相见一面,却也是天人永隔了。” 轻幽听到这里,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她也知道山雨那里或者是出了什么事,只是却未曾想到,夜栩最为倚重的侍从,竟已是魂入黄泉不复归了。由此观之,那一年的长安之后,她是一次痛快的得知父亲捐生的消息,而后用四年去消化翻天覆地的爱恨,这其中又有女儿的降生,多少又能让她心存希望。可是夜栩,却是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在失去身边的人,成日生活在十面埋伏的境地,那种经久缓慢的消磨,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挺下来的。 便是如今自己这样想着,都止不住心疼。 “那如今溪云……?”轻幽问着夙雪,但终究是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她的性子,怕是天下间再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的了。 果然,夙雪给出的答案与她心中所想差别却是不大,“自晴空当年到了你们府上之后,七哥便将陋室里腾空了出来,山雨逝后,溪云便一人住到了那里,终日青灯古佛,诵经祈福。” 一处清凉,一世孤寂,大抵,便是如此。 轻幽心里一阵怅惘,摇头长叹,“这丫头,跟在我身边,果然也是个苦命的。” 夙雪略带责备的睨了她一眼,提点道:“日后你说这话可也仔细想想,牵绊上旁人也就算了,你可曾想过,从未央到云敛,多少个孩子都跟你有着牵绊,难不成变异你这一句话定了乾坤,让他们都没了好命?” 轻幽恍然一笑,眸色中却也有些许苦涩,“是了是了,你说的有理,我避忌着就是!” 如此一番说话下来,却听外面守门的侍卫在门外通传,说是太子殿下到了,正在院中等候。 轻幽想了想,便对夙雪道:“你且在这里放心呆着,我跟太子出去逛逛说两句话,顺便也要将祈儿与云敛的事情跟皇后那里打个招呼。” 夙雪点了点头,只嘱咐她说话小心,便也再无其他。轻幽这边推开正殿大门,果见宇文垂一身便装,负手立在庭院中,她心里平复了情绪,淡笑开口道:“表哥这样好的兴致,却不知是专程来看小妹还是兴师问罪呢?” 说话走到他身边,却见宇文垂微微一怔,随即轻笑,“轻幽妹妹,这话从何说起?” 轻幽只是轻笑,却不说什么,宇文垂又道:“怎么这大热的天,妹妹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她摇头,随即带起步子径自往外走,“小妹今日有兴致给皇后娘娘请安,正巧表哥到了,可也赏光陪小妹一路过去?” 宇文垂听罢,也不多说,只陪着她一路往外走去。 一路走着,不等宇文垂开口向她质问什么,轻幽便先提起了话头,看似无心道:“听说皇上将临淄王宇文迢那一脉的遗子送到了太子府上养育,连玉牒也都入了?” 提及此事,宇文垂倒也显得欣然,颔首道:“是啊,那孩子还大我府上的熙儿三岁,头脑倒是聪明伶俐。” 轻幽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只是你为太子,日后得继大宝,你的子嗣必然也少不得夺嫡争位,皇上如今这样安排,岂不糊涂?” 宇文垂见她话中有话,只笑道:“妹妹有什么话只说便是,不必拐着弯的让我说出来。” “表哥这么聪明,岂是不知道?”轻幽嘴角挑出一番绝美,轻叹一口气道:“皇上如此做,也不过是因着你身为太子,子嗣单薄,姬妾也少的可怜,且不说皇嗣关乎重大,便是府上也未免冷清。” “你知道我心中念想,有如今这几个姬妾在已是过分了,何况自太子妃逝后,我心里的过意不去又岂止一二?想必便是日后继位,这后宫也定然要冷清了。”他想到这些,心里虽不是滋味,但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多少也看淡了一些,如今能说出来也没什么。 轻幽听了他的话,心里顾自酝酿起来,一时无语,可便因着这话头,宇文垂心里一想,却有些疑惑,低眸看着她问道:“你话里话外引着我说话到此处,又是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不成?” 轻幽微微愣了愣,浅笑出声,原本便舒缓的脚步更是慢了下来,“果然是来日的一国之君,不必我费工夫,便能意会我的意思。” 宇文垂笑道:“什么事,你说罢,妹妹应当知道,我这里还有不少话想问妹妹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丧 轻幽低笑一声,自然知道宇文垂想问自己的是什么,但心里也不急,只是依旧说着自己的话,道:“表哥话里说的这样清楚,我自然不与你装傻,更知道自从表嫂逝后,这一年下来皇上皇后也总想着为你再选一位太子妃,便是日后的国母,却都让你拒绝了,个中原因可是还因着旧日故人?” 他自嘲一笑,“你一清二楚,在我心里,便是她心里没我,我也终究是忘不去的。舒蝤鴵裻” 轻幽轻叹一声,不住颔首,倏尔停了脚步,正色严肃问道:“我今心里有一件事,不知究竟能否安然度过,但到底如何,却还得看表哥。” 宇文垂被她这样的神态惊了一惊,心里顿时对昨日她到丞相府之事更为疑惑了,“妹妹有什么话问?” “只是问你一句,”她紧紧的看着他,目光丝毫不移,“在你心里,绒幻的性命重,还是宋国江山更重?濉” 这样的一句没头没尾却又着实吓人的话,让宇文垂心里一紧,半晌说不出话来。 “表哥犹豫若此,却不知因着那一面纠结?”轻幽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期盼从他那里的一个答案,只是她心里也明白,在男人心里,天下的重量甚至搞得过自己的性命,更何况是在宇文垂这样的男人心里,拿天下与一个自己深爱却终究不属于自己的女人相比,未必,便能得到轻幽自己期盼听到的答案。 许久,他的眼睛深暗起来,语气紧绷,“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性命去换她的命,可宋国的江山……残” “比她的命更重要?”这个答案对于轻幽来说,也算意料之内,只是,却终究让她心里无奈。 不是为绒幻可惜,只是为女子不值,她心里明白宇文垂对绒幻的感情,可天下与挚爱之间的选择,他选了天下,是否也说明女子的重量,在天下面前,不过尘埃而已。 宇文垂抬眸看了看天空,似乎无奈之情也早已袭满了他的心房,“并非她没有天下重要,而是天下,是太多人的命运。” 轻幽的眉目不知不觉的微蹙了起来,声音缓和,问的话却很是锋利,“你当日要我留在这里,为的是日后无论是夜栩还是司徒慕明,你都可以牵制得住,那如今我若是问倘或北夏、西齐,任何一方如你留下我这般留下绒幻,来日战起以她的性命作协,你又会不会手软呢?” 他瞬间低头看着轻幽,这个问题就恍若以及尖刀刺上他的心脏,世事难两全,也不过如此。 许久,他不曾答话,可对于轻幽来说,却是已然得到了答案。 “罢了……”她轻叹一声,低头举步,重新带起了步子,“我不以这话为难你,或者来日不用你我来考虑这些事情,也能有个好结果。” 她说完这番话,两人间便是久久的沉默,直到走到了中宫凤鸾宫门前,宇文垂的脚步忽而慢了下来,待轻幽发现他落下几步回头去望时,却见他端正神色,声色沉稳厚重,“我愿意为她失掉一切,但只不能用宋国的平安去换。须知这一国大任比起我的性命来,也不知重了多少。” 轻幽心里苦笑,又走到他身边,“其实,我不需要问你这些的。”她低头自嘲一笑,“只是我到今天,却不明白天下究竟有多重,能让至亲反目、让人丧失人性。” “昨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宇文垂听着她的话,心里一顿,想着该是与昨日相府一去有什么瓜葛,随即这样问,内心却意外的有一丝惧怕。 她摇摇头,有些事需要告诉他,但还有一些事,不该告诉他,“我来找皇后娘娘,并非为着寻常请安。” 宇文垂早便猜到,凭轻幽在安宁宫住了这些时候,与皇后虽说并无多大明目张胆的不快,但两人的关系也总是紧张着的,何况又因着皇长孙之事,皇后心里对轻幽是越发的怨恨,平日不到万不得已,两人均是眼不见为快的处置者与对方的关系,而今日轻幽竟说要到凤鸾宫请安,原本便够让人起疑的了。 “我知道。”他淡淡一语,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话中一长一短,便将绒幻诞下云敛,如今仍是身在盛京之事告诉了宇文垂,话中言及绒幻让人将云敛带了回来,却未及直言那人是英王妃。 宇文垂听完,对与轻幽这半日的言行,终于恍然个中缘由。 绒幻的意思,自己留在那里,想也明白,便是她心里太了解宇文垂,想想也便知道他会留轻幽在宋国的理由,而她心里也知道,即便轻幽有意回盛京,只要宇文垂不放也不是不行的,所以能让荣王夫妇团聚的唯一办法,便是用自己,换轻幽。 “她怎么忍心,不能把爱给我,今日还要这样折磨我?”其实他心里不是不明白绒幻所想,他很明白,以绒幻的性子,心中不存政治,只是为着人世最简单的纯真,想要轻幽快乐幸福方才有此一事,只是这一点,既是他最爱她的地方,而如今也着实让他无奈。 轻幽却将他的心思看得明白,直言道:“她若不是这样的女子,你又如何会爱?” 她这一语话毕,宇文垂才要反驳,却不想身后却是纯德宫里的奉茶太监小中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子殿下,轻幽夫人……” 宇文垂与轻幽循声望去,却见他脸上的神色出了奇的又惊又怕又惶恐,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看得他们两人心里都是一惊。 宇文垂收敛了神色,沉稳问道:“小中子,你这是怎么了竟如此神色不宁?” 只见小中子未等他说完话,最后一步便直接跪在了他们两人面前,大礼叩拜,伏身不敢起,声音越加的颤抖哀痛,“启禀太子殿下,皇上龙体病危,怕是……撑不了几时了!” “什么?!”宇文垂大惊,盯着跪在地上的人还只想着适才不过幻听,却听他又道:“皇上早上还好好的,不过才批了两本折子,却忽而吐血不知,太医见了,说是、说是……” 轻幽这里也急了,虽说心中已然明白了甘宁皇帝如今的身子该是何种状况,但不再听这一句,心里总是不敢相信,“说是什么?你快说啊!” 宇文垂听罢,头也不回便往纯德宫跑去,轻幽也随在其后一路奔纯德宫去。那小中子本是来凤鸾宫向皇后禀告的,不想正巧碰上了他们两个在这里,如今他们去了,他还是少不得要带着这消息进去刺激皇后一番,不再话下。 只说轻幽与宇文垂到了纯德宫中,见各太医跪在地上,宗总管站立床边,苍老的脸上也已然满是泪痕,这样的场面,不消旁人说什么,便是一目了然了。 宇文垂急匆匆的上前跪到床边,而轻幽的脚步却反而缓了下来,眉目紧蹙,心里想不明白,平静经年,偏为何所有的不幸,好像都要在这一刻涌入他们所有人的生活? “父皇、父皇……!”等他们这时候到了,躺在龙床上的甘宁皇帝已然是神色迷离,神智也近乎不清了,不知道是否能听得到宇文垂那一句句的‘父皇’叫着,总是没有半点反应。 轻幽往床上看了一眼,只见着自己舅父的这样神色,她的眸子里便瞬时充满了泪水,看了一旁的宗总管一眼,只见他无可奈何的悲恸着,低头摇了摇头。 她随着宇文垂一起跪在床边,看着近在咫尺的舅父,天命之年,又是一国之君,却已衰老成了这般神态,不想,竟是谁的过错。 此时,闻言而至的皇后到了里面,只见到这样的情景,便大喊了一声‘皇上!’那声音满是悲凉,恍若下一刻,便要跟着自己的夫君一同去了一般。 她提着凤袍便跑了过去坐到床榻上,此刻也不管什么皇后之仪,除了一身的气派依稀尚存之外,根本,便与寻常妇人无异。 一时之间,整个宫殿里便只剩下交杂的啜泣之声。 皇后将皇上扶起半个身子,一边不停的呼唤着自己的夫君,宇文垂与轻幽在一旁看着,谁的悲伤都是无法停止。 即便早知有这么一日,也终究做不出这样的准备来。 “皇上……!”皇后本是低吟的声音却在一瞬间忽而大了许多,各种还夹杂着一些希望,轻幽与宇文垂抬眼看去,却见病榻之上的皇帝竟张了张口,仿佛有什么话说。 “皇上,您还有什么不放心就告诉臣妾,您是想说什么……”皇后凑到皇上唇边,想努力听清其弥留之际最后的话。 最后,最后,轻幽心里对于自己这一国之君的舅父最后的印象,便是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抬手一指,不知其所向何处,随即,国有大丧。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不如归去 轻幽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倾刹宫时,只见宫门之内,也已到处一片素白之色。[.超多好看小说]舒蝤鴵裻 宫中的行事,一向是以速度见称的,如今整个安宁宫中丧钟高扬,想必不日之内,天下之间便会传满了甘宁皇帝驾崩之事。 她径自推门进到正殿中,正见夙雪与刘嬷嬷一处给那三个孩子也换上了一素白的孝服,连襁褓中的孩子都要如此,看的轻幽心里一酸,夙雪看她进来,便也递了一套素衣上去给她,神色中满是关切。 轻幽接过素衣,又对夙雪摇摇头,强扯出一丝笑意来,示意她自己无甚大事,直等着与她们两个一起安置好了三个孩子,方才在那里坐了一坐。 帮刘嬷嬷将几个孩子带到偏殿之后,夙雪回来照看轻幽,往她面前递去一碗莲子羹,关切道:“这一日下来有你受的了,如今且别去想那些烦心事,吃些东西早些安置了罢。濉” 轻幽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舅父的身子早也预料到这一日,只是一时真的发生,还是不敢相信。” 夙雪心中有些心疼她,但想的又不只是轻幽一人,对她道:“那你是舅舅,自然你是人之常情思虑得多,不过今日听了这个消息,心里的担心便又是另一层了。” 轻幽深知她担心的是什么,说道:“我又何尝不曾思虑到这一层,甘宁皇帝驾崩,宋国不可一日无主,不日太子宇文垂继位,年少血气方刚,又对北夏、西齐如今的皇室下情一清二楚,自然,少不得大战。衬” 抛开血亲之情不说,甘宁皇帝这一死,最为关键的便是此事了。[.超多好看小说] 夙雪担忧道:“故此我才要跟你说,为什么考虑都好,我们两个也都要开些离开临安,不然后患无穷。” 轻幽心里明白,夙雪说的很是,早先所以决定在这里留着,也是因为斐龄一时不在,她放心舍不下孩子罢了,而谁却都不曾料到,久病多时的甘宁皇帝竟会在这时驾崩,这一遭变数横空出世,若是她们两个还留在宋都临安,那么等到宇文垂起兵,有两位北夏王妃在手,到时候还不是想如何威胁北夏便可如何。 “我明白你的意思。”轻幽疲倦的垂了垂眸,这一生她好像都未曾有过这样累的时候,心中已是想了一路,如今,也该做出个决断来了。 见她起身欲往外走去,夙雪连忙问道:“诶,这夜这样深了,你还出去哪里?” 轻幽摇了摇头,打定了主意,认真对她道:“没什么,只想去看看皇后,她也怪可怜的,你不必管我,只好生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就在这两天,起身回盛京。” 听到她说那最后的半句话,夙雪心里都有一种守得云开之感,一时不知如何的欣慰,只是用力的点点头,以作回应,而后送她走到宫门前,又嘱咐一句,“你自己小心夜路。” “嗯。”轻幽点点头,不作他语。 不知用了多时走到先帝停灵的辰归殿,远远的望去,数不清的高僧和尚正依例举行大法事,棺木前跪着的,正是太子宇文垂。 “你可知道,先帝弥留之际,最后,说的是什么?”耳边忽然一个声音灌入,微凉的夜里不禁让轻幽怔了一怔,循声望去,正见皇后孤身一人背对着自己坐在庭中石椅上,神色木然凄凉。(.好看的小说) 轻幽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声音微淡,“皇后知道是我来了?” 皇后这时竟起了些微的笑意,亲自拿起石桌上的茶壶为轻幽添了一杯茶,神色难得的平静,“你心里总是善良的,自然放心不下哀家。” 轻幽愣了一下,这还是这一年以来她第一次这样说自己,不知是否因着夫君的逝去也让这个刚烈的女人一下子柔软下来,轻幽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并无其他。 她安慰道:“娘娘保重身子,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皇后听了,顾自一笑,摇了摇头。 “他叫的是她的名字。”半晌不语之后,她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又是让轻幽一怔。 “什么?”轻幽脱口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皇后转过头去看着她,此刻眼神中竟异常柔和,语气也清和,“你的舅父,最后的话,我还以为便不是垂儿,也该是这宋国江山,”说着,她嘲讽般的笑了起来,不知笑的是自己,还是逝去的君主,“呵……不想,终究还是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皇后说到这里,轻幽已经明白自己舅父临终之时,说的是哪一个名字了。 若是宇文垂也如他的父皇一般,江山抵不过美人,那便好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那么一指,旁人不知道,可我却明白,他想指的、他心中盼的,是你得故里……”皇后眼角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轻幽从来都不曾想到,当日对她那样阵风凌厉的一国国母,有朝一日落在自己眼中的形象,竟会如此。 她接着说:“你们步家的故里,是那个人生长的地方,是他初见她的地方,更是他爱上她的地方。” 轻幽只是听着,她知道自己如今不该说什么,只要安静的听着这一个女人一生的无奈,便是唯一能做的了。 “你生得那样像她,故此从你初入宫中起始我便讨厌你这张脸,讨厌你这个人,可到今日我才终于明白,也不过枉做小人……轻幽,你可怪我?”皇后第一次这样平和真心的叫出轻幽的名字,只是轻幽心里却无奈,是在大失之后,方才有所得。 她轻声安慰,言语之中已除了那些场面上的话,只亲切叫她一句舅母,“是舅母的人之常情,轻幽不怨不怪。” “你是个好孩子……”皇后颔首,心中已是百感交集,“难为你舅舅喜欢你,非但是容貌像极了那个人,便是性子,你都不像你娘亲,反是像足了她。” 轻幽不以为然,低头道:“轻幽性子莽撞,不如姑姑,心中平静若斯。” 皇后却是摇摇头,望了望天上明月,十五才过,月还是那样圆,看在眼里,都是讽刺,“不,你跟她年轻的时候,一样的芳华无度,也是一样的心中被情字挂碍,当年因着周凌风错手害死了她爹爹,她便下定了决心的,咫尺天涯的一辈子彼此相思相望不相亲,却不在一起,你可不是像她?你与荣王,连经历,都是如出一辙。”轻幽猛然一怔,这一个疑团其实也是藏在她心里多时了,却没想到是这个时候了然这一切。 难怪,当年青城山之中有那样一番对话,只是她与夜栩,却又比前辈幸运的太多太多了。 “没想到,我曾日夜好奇地旧事,竟是从舅母这里知道真相。”轻幽觉得有些好笑,“只是情之一字,自古难料,能伴在挚爱身边一生一世,也算是一种福气了。” “是,他是我的福气,”皇后听着,不知心中究竟是何种味道,“只是无奈,我却终究不是他心里的期盼……” 轻幽听着她的话,顾自沉思良久,又听皇后说道:“你还年轻,是该去找你的良人,人生得一知己挚爱本是不易,更何况磨难若此,也该团聚了。” 她如何也没想到她竟会这样劝自己,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瞪着眼睛盯着她看,“舅母……!” 皇后却显得坦然,嘴角微微一凝,“然儿,还是交给哀家来带罢,这一次,没有先帝给你撑腰,你是争不过我了。”说罢,她站起身来,轻幽随着她起来,又听她道:“夜深了,早些回去罢。” 见她转身却是往大殿的方向去,轻幽叫道:“舅母您……” “我还要陪他,再多呆呆。”背影孤寂清凉,想来即便是再酷热的夏,也浇灭不了那种寒意。 “舅母,”轻幽想了一想,还是说道:“您是舅父的妻子,在他心里的位置自然非比寻常,他是不会希望您不好过的。” “你放心罢,”皇后看了看夜空,怅然一语,“哀家,还要看着垂儿登基大位,还要看着然儿长大,不会糟蹋自己的性命的。” 看着皇后走进停灵的大殿,她心中怅然无限,又站在那里看了良久,方才转身离去。 这一瞬间,不知因着哪一处的触动,让她有一种想即刻便回到故里家国去,想要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第三百八十八章 子规啼 一路折腾下来,轻幽再回到倾刹宫里已是后半夜来,正殿里灯火仍是通明,她走进去,果然见夙雪就坐在那里,沉思饮茶等着她。舒蝤鴵裻 “我想着你就不能睡,这样也好,不用我去把你弄醒了。”轻幽想了一路,到现在心里已有了决断,绕紧暖阁里第一句便这样与夙雪说话。 夙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抬头看是她回来了,连忙上去,对她话里的意思颇为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轻幽轻叹了一声,认真握住她的手道:“夙雪,我想见他,我真的好想见夜栩……” “你的意思是?”夙雪微微蹙眉,似乎意识到她的想法,只是一时来得突然,倒弄得她不敢相信了濉。 轻幽点头确认她的想法,语气坚定,“我们今夜就走,现在就走。” 夙雪听了,又是欢喜又是忧虑,“我心里自然想着回去,而且想着外面,护送我到余杭的那一队侍卫,奉命一直等在那里,为的就是日后回去,这外面安排到也容易……只是这样的时候,宫门禁地,如何能任由你我来去自如?” 轻幽也不是未曾想到这一层面,只是适才在辰归殿外与皇后娘娘一番话说下来,她却觉得皇后既是能说这样的话,想必也会在行动上有所襄助,“若是我猜得不错,应当会有贵人相助。衬” “贵人?”夙雪越发不解,想不通即便轻幽身份特殊,可在这敌国帝宫内,又有多少人能相助于她呢? 轻幽虽是这样想着,但心里也不敢十分的确定,毕竟多年的历练下来,她还是明白关键之时,什么变数都可能出得来,“无论如何,我们试一试,当下宇文垂心中悲恸,还来不及管顾我这里,越拖便越是难走。”她往四下看了一眼,又道:“对了,我早先让你收拾东西,可收拾得了?” 夙雪行事一向利落,这边从旁拿出收拾好的一个小小包裹,道:“东西本也不多,早得了。” 两人如此商定过后,又各自换上一身简单的清素衣裳,便悄声从倾刹宫后门出去。 “叹纷姑姑?!”才走至门前,眼前人影一至,轻幽惊诧抬眸一看,却正是皇后身边的尚宫叹纷。 深更半夜,叹纷只是孤身一人前来,又在这后门处守着,轻幽这样一看,也便明白自己的猜测该是没错的了。 果然,叹纷姑姑神色安然,欠身一礼说道:“轻幽夫人,奴婢奉命前来带走长孙殿下。” 轻幽理了理心绪,镇定下来,认真问道:“也就是说,皇后娘娘的意思,姑姑已然知道了?” 叹纷低了低头,“是。”说着,侧身一让,“夫人请。” 轻幽这里却是也不急在这一刻出去,心里想着有些话,还是该说完才罢,“我这里还想着今夜或者行动会有贵人帮忙,不想姑姑倒真是来的是时候。” 叹纷言语之间甚为谨慎,也不直言,只是绕着弯子借着皇长孙说话,“帮夫人照料长孙殿下是奴婢之幸。” 轻幽心里自然明白这些,又酝酿一番言辞,方才向叹纷道:“是,只是轻幽这里,还有一事,不知皇后娘娘那里可否帮忙?” 叹纷闻此,却像是早便猜到她有什么话说,安然一颔首道:“关于丞相夫人子女之事,皇后娘娘早已尽数得知。夫人若是想着带着汪小姐入宫还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那便是小瞧了后宫之主的眼界。” 轻幽心里一动,想着这些本该是自己早便料到的事情,却因着这些突来之事全然忘在了脑后,实在是自己糊涂,不过想着皇后既然已经知道,又听叹纷这语气,想是没什么问题,“汪夫人早到金陵菩提寺礼佛,更因诞下女儿之后感谢神明,这一日半日也未必回得来,而丞相大人那里却也不合时宜的生了场大病,相府中下人本就少得可怜,我这才将两个孩子带过来,如今最不放心的便是他们,不知皇后娘娘那里……” 叹纷回道:“是,皇后娘娘让奴婢告诉夫人,在丞相夫人礼佛未归之前,定会好生照顾汪府的一双儿女,请夫人不必担心。” “如此,便多谢了。”若说及离开之事,轻幽心里最放不下的便是斐龄的那一双儿女,如今有皇后的帮忙,可以说是了却了她的心病。 叹纷眼看着时间都有些着急,随即又请了一番,道:“夫人请罢。” “多谢姑姑,”轻幽点了点头,又想起夙雪的身份,未免叹纷起疑,便道:“这是往日随我一道从西齐过来的丫头,自我进宫便一直在相府上,如此,便也一道随我出了门去如何?” 叹纷道:“尽听夫人之命。” 随即,随着叹纷的引路,又因着有皇后娘娘的密旨,轻幽与夙雪一路从天禄门出了安宁宫去。 出了天禄门,叹纷欠身一拜,恭敬道:“奴婢便送到此处了,后事如何,便要看夫人的造化了。” “此一别想是没有来日相见之日,轻幽这里先多谢姑姑,再者还望姑姑将感激之情带给皇后娘娘,也请姑姑千万照料好了皇后娘娘,切勿让其过于悲伤。”轻幽往日里虽说与这位叹纷姑姑交集不多,但这个时候却是经她所助,也是一番大恩了,加之此刻她心里也放心不下皇后娘娘,自然少不得这么一番嘱咐。 叹纷道:“夫人放心,奴婢明白,”说着,有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与轻幽,“这是安宁宫中的腰牌,夫人请收下,一路之上定会有所用处。” 轻幽收了令牌,与叹纷别了,与夙雪做了一些乔装,连着夜便出了临安城,果然是有了这宫中的令牌,一切行事便都方便多了。 “没想到,便这样轻易的出了临安城了。”从驿站处买了马车又雇了驾夫,临安一路往余杭奔去,夙雪本想一路上必是困难重重,却不想当真如轻幽所言,得遇贵人相助。 轻幽看着手中令牌,说道:“有了这令牌,想是到时候过重重关卡便是明目张胆也无所谓了。”夙雪已是有过来时的经验了,夜枫派给她的那一路侍卫本就是死士,武功高强不说,又向来是三国之间往来无数的,自然见了他们,剩下的路也便都好走了,“这一道坎儿都过去了,边境处倒不难,想来这一路,也该平顺。” 这时候事情稍稍定下来,心里边腾出了空荡来七想八想,轻幽掀着车帘往后面临安之处看了一看,心中不乏一些愧疚,“只是我这个外甥女儿做的好不孝,竟在这时离开。” “逝者已矣,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夙雪安慰道。 她心里也明白,事已至此,做也做了便没什么后悔的,只是心中惦念,也只有日后多加礼佛祈祷,抄录往生经罢了。 片刻后,往外看了看时辰,轻幽道:“这一路下来折腾的,天都快亮了。” 夙雪暗自算了算,言道:“不出意外,一天路程下来便能到得了余杭。” “哎……”轻幽现在心里已是觉得家国在望,倒不甚担心,只是想着临安城内之事,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也不知道斐龄这里又要如何交差……” 当朝皇帝驾崩,丞相竟不在列队之内,想着都是说不过去的,“是啊,一国丞相,虽是告了病假,但圣主大丧,怎好连个面都不露,这怕是说不过去。” “也不知伊犁那里如何,”轻幽说着笑笑,心里一阵无奈,“想来可笑,我早先还曾与斐龄哥哥说及,这一脸大半年的功夫过得实在安稳,倒像是我们杞人忧天了,却不知老天爷怎么个安排,竟是将这些事情一股脑儿的抛出来,连个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夙雪点点头,心中亦有所叹,“我此番过来,本是因着太后病重,却不想这才到了两日,却是宋国皇帝驾崩,真不知三国之间要如何处之。” 正话说到此处,却忽而听到外面树林之内一道鸟啼,两人不约而同的掀了帘子一望,却见天色已是大亮,而那一道鸟啼,竟是子规。 夙雪淡淡一笑,暖暖一握轻幽手臂,心里都暗自为她与夜栩高兴,“子规子规,不如归去,于我已是这样,何况如你,一别数年。” 想到那别了数年的家国故里,想到那里她心心念念那些人,轻幽的嘴角,亦是不由的泛起微微暖意。 第三百八十九章 惊变 从余杭与那一队侍卫汇合,一路过边境至北夏,却是平风无浪。舒蝤鴵裻 “看这说话都到燕都了,若是道上顺利的话,再半个多月就能到盛京了。”夜里歇在燕都,想到从临安一路走下来,已是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夙雪站在窗前向夜空望了一望,暗自算着日子对轻幽道,言语里不乏一些欢喜,只是却还有一些忧虑。 轻幽静静坐在那里倒茶,心中却还不及茶水平静,略有忐忑道:“原是逃出临安离开宋国之时,我心中尚还不及想这些事情,只是现在一步一步离着盛京越来越近,我心里……竟都是虚的,那里的一切好像都已经是前尘旧事了,不知回去究竟会是怎样的光景。” “一别数载,如此心境那是自然。”夙雪轻语安慰她道,“若是终日惶惑不安,那便多想想未央可好?” 一提女儿,轻幽却是真心一笑,想起这一路之上,自知道了夙雪如今已是育有一子之后,却不常听她提及孩子,她心知夙雪那性子,总是将千情万绪都弄在心里的,嘴上不提,但凭此刻能以未央来安慰自己,便知道她心中对孩子的惦念,想到这里,轻幽淡淡一笑,道:“只怕我心里想的不止未央呢,总还惦记着那位素未谋面的英王世子,不知这个小侄子是否会与父亲如出一辙的讨厌我呢!澹” 夙雪听罢,微微怔了片刻,随即却暗自一笑,道:“他不讨厌你,他是怕你。” “怕我?”轻幽意外的脱口道,心里有些没反应过来,又问:“你说夜枫?” 夙雪点点头,徐徐说道:“先时的情绪不过误会玩笑,只是后来,他虽是一心排斥你,却并非因为不喜欢你的为人行事,相反却也有两分佩服,只是你生的这样一张脸,当年……那么些年间又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惊动,他是怕你,当真如昔日妲己褒姒那般是亡国祸水之质。(.好看的小说)怀” 轻幽往日却也从未如此想过,如今听夙雪说完,倒觉得这位英王殿下也有些意思,不由的顽笑一句道:“我真难为他,自家金屋藏娇,倒有心把这亡国的祸事都往我一人身上安排!” 正说笑着,却听外面一阵厚重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侍卫强烈的叩门声,听上去便让人心里不安。 “什么事?”两人到门前打开门,见一队的领头侍卫正在门前,满面之色,何止眉目紧锁而已。 这样的神色,未及说些什么,已是让轻幽夙雪心里腾起一阵不安了。 侍卫恭敬拱手道:“启禀两位王妃,盛京传出消息,成安皇太后薨,如今宫中大乱,皇上以弑亲谋逆之罪囚禁荣王殿下、十四皇子。” “什么?!”夙雪大喊一声,恍若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样,如何也不曾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大事发生。 而那最后半句话,更让轻幽双眸一黑,险些就这样栽了下去,颤声的道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侍卫言语中急切尽露,躬身道:“两位殿下如今身陷囹圄,且英王殿下不在帝都,属下无状,求请两位王妃连夜起行回都,不可耽搁!” “英王不在盛京?”轻幽听着侍卫的说话,大惑不已的看向夙雪,却见她如今脸色已是惨白,目光一阵怔滞,轻幽心急,推了推她的手臂,问道:“夜枫如何不在盛京?” 夙雪被她这么一推方才缓过神来,连忙收敛慌张无措,却不回她的问题,只对那侍卫道:“你吩咐下去,我们连夜启程回盛京,马车也不必了,给我们两个也弄两匹马来,务必要最快的,不可耽搁。” 侍卫闻言立时便道:“属下遵命。”语罢,便离去准备。 轻幽又想夙雪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夙雪峨眉紧锁,眉眼有些闪烁,片刻沉凝,沉声道:“夜无殇下令使夜枫率三万大军出兵天水城,攻打西齐。” 这个消息,如今对于轻幽来说更是百上加斤一般,想到三国各有大事,却不明白怎么内患未平,如今却也能打得起来,“这……这是何时的事?” 两人一边说着,一便准备起来,夙雪道:“我们刚到余杭之时便有侍卫与我禀告,已有两个多月了。” “你怎也不告诉我?” 夙雪将轻幽这样急切慌乱,还只当她担心西齐那边,故此迁怒自己,又加上她自己此刻一颗心七上八下,也担心起天水城那里的夜枫,不知京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在那里又如何,如此这么多种情绪混在一起,却是让夙雪一时无语。 轻幽暗自摇摇头,握了握她的手,关切道:“我并非是为着你瞒我此事而怪你,而是我心里也担心,京中动‘乱,夜枫出兵天水,又怎会一帆风顺呢?” 夙雪长叹一声,“我只怕如今事情没有回环的余地,即便带了你回盛京去,也怕无济于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变,两人心中都显得有些难以接受,更是因着不了解京中之事而忐忑不安,等着外面众侍卫一切准备停当,一队人马便连夜马不停蹄的往帝都赶去。 果然换下了马车之后一切的脚程便都快了,再加上心里着急,于是不到五日的功夫,便已到了盛京城外。 因着不知如今宫内情状如何,两人也不敢贸然回去,只在破庙里暂时安置,夙雪叫人将自己的一封亲笔书信暗自送到十四皇府上去,对轻幽道:“夜无殇知道宋国那边如今换了主子,宇文垂那血气方刚的架势,自然不与甘宁皇帝相同,为了两国太平,他这一时还未动嵌鸾,只在十四皇府上软禁而已,我叫他们试试,若是可能,先将她带出来再作打算。” 轻幽颔首道:“若有个身在其中的人在这里,自然一切也就分明了。” 两人这边等了多时没有消息,心中都不乏忧虑起来,直到天色将明,方才见那派出去的侍卫一身黑衣夜行的回来,身后还带来了一位美貌少妇。 夙雪见人进来,眉中稍稍松了一分,给了轻幽一个眼神示意,轻幽当下便也意识到,这来人,应当就是自己的表妹,宋国当年的和亲翁主。 “嵌鸾!”夙雪迎上前去,唤了她一声便相互握住手来,见她身上一切还都好,夙雪方才放了放心,“幸好未及牵扯进你去。” 嵌鸾摇头叹了口气,“一朝一夕罢了。” 一语罢,夙雪便将侍卫先行遣了出去,又将嵌鸾往前带了两步,带到轻幽面前,往她身上指了指,道:“你看这是谁。” 嵌鸾见到轻幽,且不说早知道夙雪此番去往临安之事,便是见到那一张脸,当下便是一惊,不用谁来说也猜得到她是谁,“你是……七嫂?” 这一句七嫂叫出口,轻幽心里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看着面前这女子,也问了一句,“你就是归雾翁主?” 各自颔首,心中对彼此身份了然,自当各有一番感叹,只是这边夙雪性子却急,等不了许多,上来便道:“闲话少叙,日后自有机会,如今京中情况如何?” 她一提此话,四周空气便也瞬间严肃起来,只听嵌鸾语气里满是慌乱局促,焦急言道:“七哥与十四哥身陷囹圄,代兴皇帝以弑亲谋逆大罪降旨三日后公审,只是如今两府中人不予连坐,至于九哥……”说着,她目光一沉,小心翼翼的往夙雪那里看了一眼,无奈言道:“兵困天水城,已是粮草不济,再无援兵,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夙雪听着脸色就是一白,一时无话,轻幽急切问道:“谦痕不还是兵部尚书?即便夜无殇无令,怎的却未发兵天水城?” 嵌鸾解释道:“龙大哥也在军中,英王为主帅,兵部尚书,即为副帅。” 听了这样一番话,轻幽脑子里嗡的一下子,一时之间千万种情绪涌了上来,只是不明白夜栩这一次怎的会败的这样彻底,但终究不是说论这些的时候,她心里努力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这个时候,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切。 片刻,轻幽眸色沉凝虑道:“北夏先行进犯,依我看来,西齐朝中诸事不妙,两王夺嫡自有他们的麻烦,如今还不知西齐朝中如何,却也未必有意起战。” 夙雪想不到她的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去天水。”她冷静地扔出这句话来,一时又惊了她们两人。 “轻幽!” “七嫂!” 轻幽心知她们两人要劝,但是为今之计她是来不及想那么多的,只道:“你们放心,这些种种原该早些了结,只是死的,绝不会是夜栩、夜枫,我这一趟是非去不可,只劳你们两个,帮我照顾好未央。” 轻幽说罢,也不管她们两个惊在那里,只行了一礼之后,连忙边往外走,头也不回只交代这么一句话,便驾上马,奔往天水城去。 第三百九十章 英王 天水城。舒蝤鴵裻 英王夜枫奉命带着三万大军出兵天水城,两月之间,带着手下大军虽是倾兵力夺下了这一座城池,但西齐援军一到,在外力战,使得大军如今已是兵困马乏,再加之粮草不济、军心不鼓,若再无北夏援军至此,只怕全军覆没也只在顷刻。 是夜,夜枫正眉头紧缩的在军帐里翻阅兵书,想着谦痕已经独自启程返京求援,又看着眼下越发紧迫的战事,心里越发的沉重下来,也便在此时,忽见有兵士进帐禀报,“启禀元帅,外面有一女子求见。” 夜枫眉头又是一紧,语气冷凝,“女子?什么女子?”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只听外面一个响快婉转的女声响起,伴着大帐一挑,轻幽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她面前,“是我!濉” 夜枫见了她,顿时大惊,似乎不能相信来人竟会是她,“你?!” 轻幽甩下身后的士兵踏入帐中,也不说话,夜枫稍稍稳了稳心绪,对那几个将士道:“你们退下。” “是。褪” 等那些将士应声退出大帐,夜枫看了看眼前的轻幽,仍是一副冷冷落落的样子,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册,“你来做什么?” 她轻叹一声,将手里拿出来的荣王府令牌收回,一面说道:“英王殿下,这个时候大军压境,难道还要与我别扭?” 夜枫头也不抬,“你该在盛京陪着七哥,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要想好好在他身边陪着他,如今就非得在这里!”她语气坚定,说罢又问:“谦痕呢?” “回京求援。”他冷冷的抛出这四个字,随即却是轻幽的急切之声入耳,“什么?你们不知道京中之事吗?他现在怎么还能回京?” 夜枫闻此,心里倏尔一紧,终于抬了眸,冷肃问道:“京中何事?” 轻幽此刻方才知道,原来他心里并不清楚京中诸事,于是她心里一掂量,又担心他在军中使不上力气干着急,随即便将京中之事一长一短的告诉了他,最后道:“罢了,如今谦痕回去也好,只是援兵一时半刻是绝对到不了的,你就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夜无殇身上了。(.无弹窗广告)” 夜枫冷笑一声,又将她与夜无殇的旧事拿出来说,“我不如你,自然不将希望系在他身上,如今早已做好了全军覆灭的准备,心中纠结不下的,不过是京中人事的在乎罢了。” “那还不必,”轻幽思量了一路,心中也自有一番计策,“未必便到了那一处绝境。” 夜枫眸子一番明灭,警惕问道:“你想做什么?” 轻幽长舒一口气,却是满心的疲惫难释,“那就要看英王殿下可敢将希望交给我?” “你……?”夜枫不解她的意思,只是心里大致有一些猜测。 轻幽眸色一黯,转身便欲往帐外走去。 夜枫当下心中无计可施,又不知她要做甚,见她这样往外走,一时情急便腾身而起,大声问道:“你去哪?” 一路上她早已知道两军交战的情况,也知道敌军主将正是当年的赫连距,如今她心里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对夜枫道:“你这英王军帐我都闯了,再闯一次他赫连距的军帐,又有何难?” 他心里隐约也已经猜到她会有此意,只是无论因着什么,自然也不会这样放心她过去,心里急切,嘴上却阴沉冷郁,沉声一喝,“他是敌!” 轻幽嘴角一挑,带出一片无奈,反问道:“难道你心里就当我是自家人了?” “你……!”夜枫被她这么一堵,一时语塞,最后只得又拿夜栩说事,“你若是有何闪失,我没法子跟七哥交代。[.超多好看小说]” 轻幽摇摇头,“夜无殇如今下了决心定是要除了你们,与其我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早些让我过去,否则救不了你的大军,自然没有时间去救他出来,到时候就不是如何跟你七哥交代,而是是否还能见到他。”说着,她看了夜枫一眼,又道:“再说,若是你有什么闪失,我也没法子跟夙雪交代。”说罢,她便要离去。 “你等等!”顷刻之间的决定,夜枫还是叫住了她,绕过案前,到她身前两步,道:“我跟你过去。” 轻幽摇头,心里却有两分意外,“不需如此。你是主将,若是走了自然军心不稳,何况若是你到了西齐军中,日后就更有借口给夜无殇,说你通敌卖‘国还不够!” 夜枫蹙眉一想,心知她说的有理,但却总是放心不下,又道:“那叫侍卫陪你过去。” “我若是注定不能活着出来,那你的一队侍卫难道还能挡得住赫连距的大军来杀我?”轻幽将话说得明白,又安慰他一句,“你不用担心,我还要留着命,等你对我这个亡国祸水刮目相看的一日。”轻幽说罢,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径自便出了军帐,往敌军大帐行去。 自她走后,夜枫虽说面上总是与她没个好脸色,但总归心里还是担心,又加上京中之事,更是惶惶不可终日,随即便总站在城楼之上等着看轻幽回来。这一去不算此夜,又有一日一夜,终于是在第三日的清晨一人一马,从敌军中平安回到了夜军的大帐。 “将军,是荣王妃!” 夜枫看她平安归来,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急忙吩咐下去开城门,另一方自己也赶忙下去,在城门口见与她相见,紧缩的眉眼终于稍稍释了少许。 未等轻幽开口,不想却是夜枫佯带着两分怒意,直言道:“我正想着,你若死在敌军帐营,是否我也该以死向七哥谢罪。” 轻幽竟出奇的淡淡一笑,霎时惊了四周兵士,只听她顽笑一句道:“罢了,便是我死,也受不起九殿下陪葬,要么难不成还要九泉之下都受着九王妃的怨怼?” 夜枫白了他一眼,又听她道:“我冒死为殿下大军,殿下还打算在这城门之下与我说多少时候的话?” 夜枫披风一摆,便引着她一路到了大帐中。 轻幽将这一日一夜的事都告诉与他听,又将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言语话中,却是将所有事情都算了进去,夜枫听罢,心里竟一时诧然。 轻幽而后又道:“只要英王殿下心里还信得过我,此事便万无一失。” 夜枫凝着眸子看了她片刻,终于道:“步轻幽,从相识以来我便从未给过你一句好话,你竟也甘愿为我大军冒死?” “我便是不为你,自然也为着夜栩、为着母妃,还有为着夙雪。”轻幽淡淡道,心里想到他曾因着误会夜栩与夙雪而敌视自己的旧事,心中觉得好笑,又是恍若只是昨天一般。不禁又叹了一句,“你对夙雪的情意,当真非同一般,又是难得,多年只深不浅。” 夜枫向来是不善表达感情之人,如今心里虽对轻幽释然多少,但却不好说这样的事,随即却道:“只是你说,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轻幽失笑,一时言语也没了那么多忌讳,直道:“行了罢老九,你瞒着别人罢了,我就不用了罢?” 夜枫微微一愣,不明就里道:“怎么说?” 她意味深长的一笑,道:“你对夙雪的情意,在我身上不是表现的淋漓尽致了?” 他一时不解她的话意,疑惑起来,“嗯?我怎么……?” 轻幽轻笑道:“哎,早先你对我那么仇视,可不是因为相信那么无稽的红颜祸水之说吧?还是一心为着夙雪,以为若天下之间没有我这个人,那夙雪自然而然可嫁与夜栩为妻,为她快乐,你都不惜放弃自己心中所爱,这还不是一往而深?” 夜枫哼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步轻幽,你真够聪明。” 说话到了这一刻,她也看得出夜枫心里对自己也并非如同往日的忌讳了,自然也就放得开些,装作别扭的直言道:“别总连名带姓的叫我,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叫我一声嫂子难道怎么委屈了你不成?” 他眉目淡淡一挑,如今困难稍释,心里也有两分轻松,与轻幽这么多年下来都不对付,却如今一朝尽释前嫌,更是一阵舒坦,“可巧了,我还偏就不想叫你这句嫂子,既然你不想我连名带姓的叫你,那我就像夜无殇那么叫你怎样?” 轻幽微微一愣,心里苦笑,道:“你这是讽我旧事,只说那时候我有眼无珠罢了,日后夜无殇伏诛,你也要一辈子提醒着我,当日错的如何?” 夜枫淡淡一笑,却不回答,只是顾自呢喃一句,道:“幽幽,是很好听,难得衬你的性子。” 她心里一时却是百感交集,叹道:“我可不曾想过,昔日对我刀剑相向的九英王夜枫有朝一日竟会这样叫我,言语之间的玩笑之意更是让我刮目相看。” 他微一摇头,“幽幽,实则一别五年,你是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她语气分明的笃定,“原本以为我是红颜祸水?” 夜枫看着她的脸,语气一沉,道:“嗯,到今天我都不认为你这张脸是安稳的,可我心甘情愿认你做七哥的媳妇儿,只是七嫂子……这个称呼我曾经很是讨厌,幽幽,你不会介意的。” 轻幽摇摇头,太多事情,都是时过境迁,能有这样一个开始,也算是好的,“不介意,不过我总是喜欢公平,日后我也只叫你名字了。” 夜枫颔首,平生第一次对面前的女子笑的真心,“听凭心意。” 第三百九十一章 荣王妃 与夜枫说了几回话之后,又在营中歇了不到一个时辰,轻幽便匆忙的与他告别,夜枫虽说有些担心她劳累多时身子吃不消,但也明白京中之事的重大,也不拦她,只是叫了一队侍卫护送她回到盛京。舒蝤鴵裻 一路行至承德,轻幽方才与一众侍卫在城外歇了不到片刻,便有前去探哨的侍卫带回来消息。 “启禀王妃,大事不妙!”侍卫拱手跪地神色慌张,张口便是如此,弄得轻幽脑子都跟着一沉。 她强缓了缓心绪,问道:“可是事关荣王殿下?” “回禀王妃,皇上降旨,以弑亲谋逆之罪定罪荣王殿下与十四皇子,明日午时处斩。澹” 这个消息,实际在她心里已算有所准备,弑亲谋逆这样的滔天大罪,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夜无殇是绝对不敢将其轻易冠在皇室中人头上的,更何况是夜栩,而一旦他这样做了,下这一道圣旨,便更是意料之内了。只不过如今这确凿的消息入耳,她心里还是瞬间一阵冷虚。 合该,不只是为了夜栩的担心,还有一种念着旧日曾有的恩情,对于夜无殇的绝望。 “来不及了,”稍加思量之后,她回身边往外走去,身后一队侍卫也不敢耽搁,只听她道:“连夜启程回去,务必要在明日午时之前赶到盛京城!瘐” “是!”侍卫应声上马,瞬间,一阵马蹄响绝在承德城外奔往北夏帝都盛京的路上,带走的,是一颗多年未的安稳的芳心。 帝都,盛京。 法场之上,自从北夏建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云集了这么多的人,几乎是全城之人的倾巢而出,推推搡搡,只为看一场震动天下的斩首示众。 监斩台上,当朝皇帝正坐高位,十二旈白玉帝冕之下的容颜映在天下百姓眼里是那样的模糊不清,遥不可及,身边两侧,分别站立着当朝太子夜栈与肃王夜桢。 帝尊亲临法场监斩,足以见得台下人犯的身位之高。 “七哥,你听外面的声音,想来这一次处斩你我,可却是要惊动整个盛京的人了!”白布围栏之中,为了皇室颜面而搭的这一个棚子,虽是阻挡了夜橦看向人群的视线,但那外面人声鼎沸,却也分明估计得了人数。 棚中,两人悠闲的坐在椅上,中间甚至还有一张放着茶盏的木桌,怎么看,都不像是将死的人犯。 夜橦的话仿佛并未激起夜栩的兴趣,他只是慵懒的玩弄着手里的茶盏,一双俊美的眸子落在茶水之上,清淡无心,却恍若收纳了天下。 夜橦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七哥,你就如此确定,事情会按照你的计划来?” 他手中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嘴角轻轻一勾,不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代兴九年七月十二日夜,荣王夜栩、十四皇子夜橦二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于崇庆宫弑杀祖母成安皇太后,朕心甚恸,今以其二人之命祭之成安皇太后在天之灵,上告皇族,下昭天下,钦此。”随着高台上太子夜栈亲自宣读的一道圣旨,法场内外顿时一阵沸腾,如此多年下来,荣王夜栩,本就深得民心,一时这样的消息传来,纵是谁人也难以接受。 “时辰已到,行刑!”一声几乎能冲破云霄的响动,不知夜栈喊出这一句话时是带着多少年来对夜栩的仇恨,只想一夕尽还。 围栏内,刽子手手举长刀,到了此刻,夜橦心里多少也不安起来,即便他再怎么相信夜栩,自然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只听在他略带颤意的叫了一声‘七哥……’,而一边的荣王殿下,却仍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住手!”伴随着一阵冲破人群马蹄声,一个远离帝都多时的身影恍若仙子天降一般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当朝荣王妃步轻幽从马上下,一步一步走上法场之上的白布围栏之外,那样的容颜昭示于天下,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直至此刻,人们才终于知道,为何在这个女子身上,能有三笑倾命的传说。(.) “七哥,是七嫂!”白帐之内,随着这一袭身影模模糊糊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一个等了五年的人,终于隐约有了笑颜。 “轻幽……?!”当她的身影出现在法场之上时,夜无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他也想过到了此刻,或者她会出现,凭一己之力去救夜栩,可是他没有想到,城内城外的处处严防死守,她竟真的就这样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恍然如昨的容颜,一样坚定的脚步,一切好像都全然未曾变过,但实则,却又早已物是人非。 “荣王妃,圣上恩典不予连坐,王妃如今却公然扰乱法场、干扰行刑,不知何意?”没有一句的其他,夜栈生怕夜长梦多一般,只想这一刻就斩了夜栩、夜橦,如今见了轻幽到场,他生怕有何变数,语气冷肃,上来便是一句质问。 “轻幽不敢对我北夏律法有丝毫违犯,只是今日大早,忽而闻听天水城军情有变,如今西齐、宋国联手出兵进犯我北夏,其事态之重大,想来应当远比枉杀人命来的重要罢?” 她口中所言,所谓两国联手出兵北夏,是确有其事,而夜无殇与夜栈一早也早已收到了军情急报,只是为了各种考虑,方才尚未公诸于众。 而此刻对与轻幽所说,时台下又是一片嘈杂,对皇帝不顾军情之事又是民怨沸腾,只听夜栈声音冷峻,高昂道:“军情自然重要,只是处决人犯也一样的刻不容缓,王妃应当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该退则退。” 轻幽冷哼一声,道:“如今天下三分,三朝内外战事一触即发,北夏帝都远居盛京,据中原万里之遥,周遭安定不错,只是却并非因此,便能任由敌国大军进犯的,太子殿下叫我识时务,却不知在您心里,时务为何?” 夜栈被她问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加之台下的百姓也都站在荣王一边,更是让他心里越发的紧了,最后却是灵光一现,道:“高皇帝遗命若此,不是荣王妃一句话便可任意违之的。” 北夏开国高皇帝,当年晏驾之时确有遗命如此,不准北夏吞并宋国、西齐,故此多少年以来,即便历代君主凭着高于天下的国力,总想一统天下,但却总因着顾及高祖之遗命不敢妄为,而此刻夜栈能将这个过子提出来说,倒也是有理有据。只是轻幽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早已顾不得许多了,直言便道:“高皇帝遗命?敢问皇帝陛下、太子殿下,高皇帝遗诏何在?遗命,又有哪位当今皇亲贵胄得以亲耳聆听圣讯?”“你?!”夜栈自然拿不出她要的东西,一时卡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应对。 轻幽见此,心里稍稍稳了一稳,接着道:“建国伊始,高祖皇帝仁德天下,又是举世盛名的信义昭彰,能有宋国、西齐存至今日,无非因着高祖皇帝给的宇文弈、司徒炎的面子,那敢问皇上,今日你任由西南大军侵兵北犯,又是因着您与哪位敌国王孙的私交?” 夜栈大喝一声,“你放肆!” 轻幽竟微微一欠身,道:“不敢,您才是为着一己私欲置北夏百姓性命于水火不顾的人,妾身区区一府王妃,素习听从七爷教导,不敢丝毫越礼不尊,这样负百姓负家国的大罪名,只有您这天生的幽王炀帝之材方才担得起。” 夜栈被她将话堵到了这里,气极无法,却向身边大喊一声,“来人!” 周围侍卫应声上前,“末将在!” 夜栈的目光极具侵略性的落在轻幽身上,就像是看待一只猎物,不死不快一般的决然,阴鸷的声音袭入她的耳,“荣王妃出言不逊、大逆不道,有负圣上不予连坐之圣恩,给我将其拿下,一并处决。” 一并处决,听到这四个字,若是以往的她定会立刻反击回去,只是这一刻,她的身子僵在那里,心也僵在那里,她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只是她心底却明白,即便两人之间以往有过的只是不快,但此刻,听到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说出要将自己处决的话来,那种感觉,果真恍若斩断血脉一样的锥心之痛。 “住手!”在多少侍卫奉命要上前逮捕这位荣王妃之时,高台之上那个虚幻若无的光影稳稳地叫出这两个字来,语气坚定隐忍,不知忍下去的是多少的怒意与纠结。 轻幽昂然的抬着眸,将目光缓缓移到夜无殇身上,她看不清如今帝冕之下的那张脸上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神情,就像她猜不透,为何宁愿手足骨肉相残,还有那么多人非要这个皇位不可。 “皇父!”夜栈冲着夜无殇冷声一喝,那语气,似乎是警醒,又像是愤怒。 而夜无殇,久久,却再未言片语。 夜栈看了他片刻,又收回眼神来,仿若是下了决心一般的非要除掉轻幽不可,抬手便一个动作,示意自己的随身亲兵上去拿下轻幽。 “我看,你们谁敢动手。”一个森冷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霎时,整个法场内外都静的出奇。 就是这一个声音,曾经多少次温柔的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日夜缠绕在她的脑海里,只是,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森严冷肃,威信之高,甚至盖过了千军万马的轰动。 第三百九十二章 玉树后庭花(一) 当夜栩的声音平淡而深远的透过白布围栏升腾九霄之上时,惊住的,不止是轻幽一人。舒蝤鴵裻 对于夜无殇与夜栈来说,他们或许可以想象得到夜栩用仇恨抑或愤然的语气来说这一句话,但是任是谁人,都不会想到,阶下之囚,说出这一句话来的声音,竟是那样的胸有成竹。 “夜栩……”轻幽随着这一个声音回眸一望,嘴里不自觉的轻声叫出他的名字,只见那白布之后,隐约一个身影,从容不迫的站起来,长身玉立,一切,恍然如昨。 “夜栩,你还当你是往日的荣王殿下吗?法场之上,你不过一介阶下之囚,朕要下什么令,还轮不到你来过问。”隔着一层白布的对立,却并没有让任何一方学会妥协,这一次开口的却是夜无殇。 这个世上,真正能刺激的到他的人,除了轻幽之外,就只有从他这里抢走她的夜栩。尤其如今在轻幽面前,嫉妒一次次的撞击着他的内心,叫他更是不可能任由夜栩在那里发号施令澹。 “皇叔的话说的甚对,六哥,您看呢?”夜栩就站在那里,依稀可见他的轮廓负手而立,望上去给人一种轻松泰然之感,而夜橦坐在一旁,隐约,亦是好不自在的样子。 分明,半点不像临刑之人。 轻幽将他的话听在耳里,这才想起夜无殇身边的的另一个人--六王夜桢,以夙雪的话,他分明是已经站到了夜栩这边,可是如今却又高坐在监斩台之上,而听夜栩的话,这其中却好像另有一层意思,她暗自一想,心里隐约意识到什么,目光倏尔紧紧的锁在了夜桢身上,只想看他的言行,是否会与自己的猜测一致窀。 夜栩话音落下片刻,夜无殇与夜栈亦是隐约意识到一丝不妙,一时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夜桢身上,却见他半晌无语,忽而,却是一阵仰天长笑。 “哈哈哈……”他手扶腰间剑柄,笑声落下的同时,竟倏尔将宝剑拔出,一时间之长天,高声于民道:“七弟,自然不该是荣王而已。”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夜无殇、夜栈几乎是同时怒目圆睁、大惊失色,而亦是这话音落下的同时,四面六王手下的士兵莫不手提长枪宝剑,瞬息之间便将夜无殇、夜栈带来的侍卫亲兵拿下,至于高台之上的两人,就只能在那里硬生生的看着,任人宰割。 “老六!你这是反了!”夜栈大喝一声,似乎还不相信眼前的一切,而夜无殇亦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夜桢,猜不透他是何时竟归于夜栩帐下。 轻幽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在那里,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夜桢走上法场,一字一句的历数着当朝皇帝、太子从当年逼宫夺位到今日欲囚斩荣王的罪过;看着满城的百姓在这三言两语之后纷纷义愤填膺,莫不想将皇帝、太子除之而后快的样子;到最后,看着夜栩从那白帐之后走出,一身玄黑锦衣,束带顶冠,分明没有半分狼狈的样子。 他的样子,就好像那一年与她成婚之时,眉眼镌着温柔情深,将心机城府,尽数隐藏到了她看不见的地方去。 在夜桢下令拿下夜无殇与太子夜栈之后,一切,也好像在这个时候尘埃落定。 全城的百姓站在法场之外,轻幽耳边一时之间充满了求请荣王称帝的声音,震得她头脑一阵混沌。 “轻幽……”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在与她距离不过十步上下的地方想起,穿过层层嘈杂袭入她的耳中,侵入她的心里,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温暖。(.) 是他在叫她。 脑子里瞬间的空白,轻幽看着也许想自己走来,她想说什么,却又想不起来要说什么,想要走上前去迎上他的脚步,可是,下一瞬,却是再无力气的垂上了眸子,往下坠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身上只余亵衣。 “这是什么地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轻幽有些虚弱的问道,未等她话音落下,只觉得自己的手已经被一人紧紧握住,那样的力度,好像生怕下一刻就消失一般。 “轻幽!”夜栩在她的床边坐了整整两天,不眠不休的守着她,如今听到她说话、看到她睁眼,那种感觉,恍若隔世一般。 她眸子里映出他的面容,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强撑着直起身子来,目光紧紧的锁在他的脸上,瞬间,噙满泪水。 “夜栩……”轻幽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他的脸,触碰到真实的瞬间,她竟仿若一个孩子一般的快乐,喜极而泣,“真的是你,你没死,你好好的……” 这一次的相见,没有仇恨、没有误解、没有决绝,有的,只是情深满怀,还有永不分离的两颗心。 夜栩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双行热泪缓缓的从他眼中流出,一别经年,这么多年的怨怼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他也不顾自己的力道多重,直是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就这样就此相融,才是最好不过。 “我活的好好的,你也活得好好的,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了……”他重复了她的话,这一刻,再美的情话也终究比不上这一句来的好听,“你恨我也好,总之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轻幽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摇头否决他的话,缓缓在他耳边吟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夜栩倏尔一怔,脑子里竟然有些茫然,渐渐松开她,看着她美若芙蕖的眸子,轻轻的擦拭她脸颊上的泪水,试探的问:“你不恨我了?” 轻幽痴痴的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凑到他面前,在他的唇上温柔的一吻,随即说道:“你竟然真的忍心,就这样让我恨你这么多年,你怎么会这么忍心……” 夜栩看着她恍若锥心蚀骨一般的说话,自己心里如针扎一般,再也忍不住,捧起她的面颊,倏尔吻上她的唇,缠绵纠伴。 彼此之间,再不需要其他的言语来说明,两心相知,只用最热烈、最亲密的方式表达着经年以来的思念…翌日一早,轻幽起身时身边早已不见了夜栩,她顾自穿戴好了,四周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正是荣王府中她与夜栩昔日的屋子。 一切就在眼前,熟悉亲切,却都恍若隔世一般。 她走到妆台前,手指在旧日的物件上一一划过,眼中不知不觉,又噙了泪。 “母妃母妃……”就在她顾自凝思往事之时,只听伴着门板一动,一个女娃甜甜的声音传进自己耳中,她心里一触,回眸一看,正是小未央才挣脱了父王的手掌,张着双臂就朝自己跑了过来。 “未央,我的小未央!”轻幽迎上前去,将未央拥在怀里,一时间喜不自胜,抱着女儿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弄得夜栩在一边都有些哭笑不得,吃醋道:“这也是我的女儿不是?难不成在我跟前养着,还能不好好待她?” 想起他让女儿与自己分别了一年的光景,轻幽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他,白了他一眼就道:“我自己的女儿,我要怎么看就怎么看!” “好好好……你看你看!”夜栩无奈的摇摇头,眼神中一怀宠溺,“未央,告诉母妃,跟父王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好是不好?” 轻幽听了,不屑的哼了一声,道:“还用得着问她,听着她现在一口一个母妃叫着,若不是你教得好待得好,哪有这个节目!”说着,轻叹一口气,“不过难为的是我罢了,日夜的思念,也不过换来你们父女两个活得不知多好!” “‘日夜的思念’?”夜栩听了,眸色挑出一抹邪意,轻轻凑到她耳边,问道:“那你思的是谁?念的又谁是?” 轻幽耳根子一热,狠狠的推了他一把,低声道:“女儿还在这里呢,你还不正经!” 谁知这一句话说完,没等夜栩说话,未央却是抢着挥动着自己的小手,对轻幽道:“对了对了!母妃,您放心,我都帮你调查好了,咱们家除了下人之外一个女的都没有,你不在的这些年,父王很乖的!” 轻幽被她的话惊了一惊,片刻才回过神来问道:“未央啊,这些事情都是谁教你的?” “师父啊!”未央回答的昂首挺胸,好不得意,“刚回家师父就说了,说母妃您看似不在乎这些,实则心里不知道怎么担心呢,所以趁着父皇不在府中的时候,女儿都帮您调查好了,真的是很干净的,一个庶母都没有!” 轻幽听罢,下意识看向夜栩,只听他道:“看着罢,咱们的好女儿这么帮着母妃查父王,你可也放心了?”轻幽狠狠的斜了他一眼,实则心里却是高兴,脸上不由的一热,又哭笑不得的看了未央一眼,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这个好师父啊!”… 第三百九十三章 玉树后庭花(二) 一家三口聚了半日的天伦不过,夜栩那边便因着朝中政事出了府去,只是到了入夜,轻幽已将未央哄得睡着了,他方才回来。[.超多好看小说]舒蝤鴵裻 夜栩进屋之时,轻幽正坐在妆台之前怀抱着多年未见的燕掌琵琶,清然平静的奏着一曲《玉树后庭花》。 他嘴角淡淡晕开一抹笑意,走进内室,轻声问道:“怎么又弹起这首曲子了?” 轻幽一惊,回头看是他,微微一笑,手里的动作却停了下来,悠缓道:“此情此景,不正是亡了一些人心里的国?又成就了一个新的北夏?” 夜栩绕到她身后,拉了只椅子过来坐在她后面,温柔的抱住她,在她耳边笑道:“你总是有自己的想法,这亡国之音也好,在你这里,总都是好的。澹” 她放下琵琶,轻叩上他揽着自己腰身的手,忽而想到了什么,轻声道:“还不曾好好问过你,这一切事情究竟如何了?” 夜栩动作一僵,复而又恢复过来,只是声音多了两分正经,“夜无殇囚在佳期楼,夜栈……拘禁在太子府。” 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隐约,还是有一疼的,“这……这些事情,从弑亲谋逆之罪,到法场之上,本是你的计谋?颈” “嗯。”夜栩并不否认,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可我不明白,”轻幽转身过去,面对着他俊美的眉眼,问道:“你为何要多此一举?既然知道太后病危的消息,又得到了夜桢的支持,你大可以直接逼宫夺位,何故还非要演这么一出戏来?” “为你啊!”他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握住她的一双手,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见到你这样为我,又怎么能见到你不顾生死的到法场来?” “你……!”心里,或许酝酿过无数的答案,但是轻幽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为自己,做这么些事情。 这么些本不必,又无谓的事情。 夜栩握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安然道:“那时,我并不知夙雪去临安见你,还将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了你知道,我只当你还是一样的恨我,故此我自投罗网,明知道那日夜无殇召我入宫,为的就是往我身上按个罪名好除了我,可我还是想,是不是你一旦知道这个消息,会马不停蹄的从临安回来救我,会舍不得我死。” “你这个傻子!”她猛然的抽出手来,心里想着当时,都是一阵阵的后怕,“你算尽了天下,怎么也不想想,千山万水之遥,若是我赶不及回来呢?那你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淡淡一笑,仿佛整个天下都是沧海一粟,只有她才是唯一的重要,“我是想着,倘若真是这样,也未必便非要六哥在关键时刻动手了,你都不在乎我的命,那我死了又有什么可惜?” 她带着怒意的倏尔一喝,将真心表露无疑,“我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微微一怔,旋即眸色温润清朗,伸手轻抚她的发丝,语气中不乏心疼,“谁知道到这样劳累你,还千里迢迢去了趟天水城,又这样马不停蹄赶过来。” 听他提及天水城,她方才想起来夜枫那里的事情,赶忙问道:“对了,天水城,夜枫那里怎么样了?夙雪呢?” “你放心,我昨个儿早上才收到慕茶的飞鸽传书,西南大军已退,天水之战不过是个笑话,夜枫已然班师回朝,只这两日的功夫就回来了。”他徐徐的安慰道,“夙雪也知道了,放心着呢。” 轻幽想到自己当日的所为,为的也不过成全今日这一个目的,事情至此,也算是周全,只是想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片刻问道:“你说夜无殇已然逊位,那皇位……当下不是无主?” 夜栩点了点头,“这里不正是等着老九回来,再公选新皇,如今朝堂只是三王监国议政。” 轻幽算道:“三王……一个自然是你,再者必是有肃王的,夜橦并未封王……那另一个就是……” 夜栩微微一笑,“诚王殿下。” 一别多年,当年本就是与夜无眠私交甚好的,轻幽如今更是心中惦念良多,不由叹道:“是好久不见无眠哥哥了……他过得可还好?” 说到这里,夜栩却是轻叹一口气,“自从那一年冀州之战后,西齐先皇建康帝不允求亲议和之事,他与婵娟公主有情人难成眷属,这些年来,始终郁郁寡欢。” “先皇?!”因着这么多日子的乱事太多,轻幽只知道那时斐龄去往西齐,正是为着建康皇帝病危,两王夺嫡事态严重,至于那时到了天水城中见到慕茶,也只听他道西齐朝中诸事已稳,并未说及建康皇帝的龙体之态,如今听夜栩此言,她心里不禁一惊,“你是说建康皇帝晏驾了?!” 他点点头,“嗯。” “那西齐新皇……”虽说那时事态已然明朗,但当下说及此事,轻幽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夜栩道:“你放心,没有什么意外,正是司徒慕明,就在三日之前继任大宝,改元天玺。” 闻此,又联系起这么些日子以来的事情,轻幽心里一时感叹良多,“这不过几日下来,不想却发生这么多事,那日我到了天水城赫连距的军中,意外见了慕茶,方才知道他本意回伊犁助师哥的,不想耽搁了那么几日,倒逢上夜无殇派夜枫出兵天水城,他这才留在那里,好在是师哥早已借苏贤等人之力收服了赫连距,这才能让我行这一计。” 夜栩原本心中对于夜枫出兵天水也有些许担心,生怕军情之变数,不想轻幽却行了这么一计,反倒是让诸事平稳了不少,“不过这点倒是真的,我虽将此事算了进来,但终究军情之上变数太多,若不是你叫斐龄回宋国劝服宇文垂假意出兵与西齐联手,如今倒也不能让夜无殇的罪状这么确凿。” 轻幽摇摇头,“师哥帮我算是意料中事,只是表哥那里,我心里是真的没有把握,想来他不为着我私自逃出临安怨怼于我已是难得,却还能联合西齐演这一出戏来给天下百姓看,合该我好好谢谢他的。” “想必为的也是绒幻,何况今日以宋国之力,绝非我北夏对手,他是白卖给你这个面子,也是正常。”自从宋国甘宁皇帝崩逝,日前宇文垂继任皇位之后,夜栩心里便对三国之间如今的情势大致有了评断,虽说其他两国朝堂都已平稳,只有北夏还尚未全然安定下来,但北夏的国力之盛,却也让另两国即便有意举战,也多少有些顾忌,想来一时之间还得以平稳 轻幽听了,颔首轻叹,想到绒幻,又道:“今日天色晚了,明日我是得去看看绒幻,不知她现在在哪?” “跟夙雪在英王府呢,我想着,也是该等这两日便送她回去,省得他们夫妻两地分隔。” 她嘴角一阵苦笑,“可说是呢,世间最苦,也莫过于此了。” 夜栩安然一笑,捧起她的面颊,道:“好在,我还是在法场上等到了你,好在你在我身边了。” 轻幽轻哼一笑,想起他做的这些事情,也跟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有的一拼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为着一己之私,竟会将逼宫夺位换到法场上来演。” 夜栩纠正道:“我这可不叫逼宫夺位。” “是,”轻幽点头,顺着他的话道:“这叫正位九五,原是你的位子,不能叫夺位。” “走罢。”看着她的容颜,许久之后,夜栩忽而冒出这么一句话。 轻幽微微一怔,片刻不解其意,“这么晚了,又要去哪?” 他淡淡一笑,“去佳期楼,总不能大白天明目张胆的过去罢?” “你……”听到佳期楼这三个字,她心里猛然一紧,却没想到,他会让自己去见夜无殇。 夜栩长舒一口气,丝毫没有斗气的意思,只道:“你放心,我不是生气。我知道我的轻幽,重情重义,即便这些年你这样误会我,那一夜在倾刹宫,你还是不忍心推开我,不是吗?” 想起那一夜的事情,她耳根子倏尔一红,低声轻道一句,“他们与你怎么一样?” 他心里一暖,“有你这一句话,我便可以将天下的信任都给你。我明白的,你放心罢,去见他最后一面,日后便是恨,也见不到了。” 轻幽似有些许感慨,问道:“你这样的心境,当真是能做这个皇位的吗?” 不想夜栩却道:“你与我想到了一件事上,只不过,倒不必如今说,等晚些时候夜枫回来,我们再论。” 轻幽听他这样说,心里意识到了一些事情,不过正如他所言,倒也不急在这一时来说,她心里暗暗思忖了片刻,问道:“那……你是否,也该去一趟太子府?” 夜栩道:“我等着你一起过去。” “我?” 他点点头,“你总要见他一面,这些年从相识以来,就从未有过好脸子相对,毕竟血脉相连,你怎好不去见他一面?” 她心里一紧,想起自己与夜栈之间的关系,又知道他心里并不如自己一般对此事明了,半晌却道:“你去罢,太子府……我就不必了。” 夜栩看着她的目光稍显惊讶,却听她又道:“他心里不知我和他之间的这层羁绊,如此不知道也是好的,就此一辈子单纯只有恨来,也是好的,不知,也就不必长久挂碍于心,这一面,我不见也罢。” 他看着她,心中的疼惜瞬时泛滥开来,只是轻轻的叫了她一句,“轻幽……” 轻幽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你放心,在法场上见到你那一刻,我心里就什么都放得下了。” 两心相知,便是天下间最难得之事,得良人如此,彼此,又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第三百九十四章 归位(一) 夜半三更,荣王府中,两夫妻同时出了府门来,一车一马,却是往两处去了。舒残颚疈 轻幽这里一路从日陶门入了类霄帝宫,因着一夕宫廷政变,如今虽未立新君,但天下人都是心照不宣,这一国之君的位置,自然是荣王殿下的囊中之物,缘此,轻幽这位荣王妃,进这类霄宫,自然也如入王府一般无二。 乘着玉趾柔步车径直就到了佳期楼下,夜色之中,四周守卫却是甚为森严,轻幽看在眼里,尚且辨认的出,这些人身上着的都是军甲,她心里一时感叹,只说连一般大内侍卫都换了下来,到底宫廷政变斗法,可悲的见不得半分亲情的顾念。 盛京的夏夜较临安虽有些许凉爽,但这样的季节,却还是热得叫人憋闷,轻幽缓步走到佳期楼门前,高耸的广厦就映在眼里,心中的感慨,不止一二而已。 门前的士兵见她到了,连忙上前行礼,拱手恭敬道:“属下参见王妃。灏” 轻幽微一颔首,轻声道:“不必多礼。” 士兵直起身子,向轻幽禀道:“启禀王妃殿下,荣王殿下已然吩咐过了,逊帝就囚在顶层,属下这就引王妃殿下过去。” 轻幽抬手拦道:“不必了,想必里面也有卫兵守着,我自己上去就是了。施” 士兵闻此,也只好应声,侧身让了轻幽过去,自己仍守在外面。 一路到了顶层,轻幽直到这一夜,方才知道守卫森严这四个字的真正概念。 “参见王妃殿下。”守在顶层外间的四个士兵见了轻幽便行礼,轻幽扬扬手,道:“你们外面守着罢。” 这天下人都知道荣王殿下甚宠王妃,如今既是听轻幽所言,这些士兵们自然莫敢不从,几步便退到了外间去,她深吸一口气,暗自酝酿片刻,一人走进里面。 深楼寂静,漆黑夜色中毫无灯烛光亮,暗的骇人。 见里间里空无一人,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昔日曾在这里见到那人的外间亭台处,果见,左右士兵中间,寂寥的一副背影,坐在那里的,正是昔日的代兴皇帝。 轻幽悄无声息的走上前去,士兵见其,连忙行礼,低声一句,“王妃殿下。” 夜无殇坐在那里,心知来人是她,但却不回头,只是手指,却不由得一僵。 轻幽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士兵遵命退下,一时间,方寸之地,只有他们两个人。 “夜栩还是夜栩。”黑暗之中,借着天上明月的皎洁光亮,夜无殇没有回身,但声音却寥寥的响起,一如往昔的清凛,缺少了两分沉重,“他从小到大,就一直是这么自信,即便今日,都敢让你来见我。” “他不是自信,”轻幽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曾经也是那样的温柔,但今时今日,却又是另一番心境,“他是相信。” 她知道,在夜栩心里,对她步轻幽的信任,远远高过他的自信。 “我只是不明白。”他如今说话,语气莫名的轻松不少,或者是因为没有那一句‘朕’的自称,在轻幽这里,听着也比往日舒坦不少,“我和他,又有什么不同呢?一样是觊觎这个九五之位,一样费尽心思的想要做上这个位子,一样流着北夏皇室的血,一样高祖皇帝的后人,一样都这样爱你,可为何,你偏偏要选他、要帮他、一切都要为他?” 几乎是一字一顿,从夜无殇的语气中,她听得出他的疑惑不解,缘此,她轻摇了摇头,心里凄凉,他终究是不明白。 “不一样。”轻幽淡淡道:“最不一样的,是他坐皇位,名正言顺,而你,却是为一己之私,弑兄夺位,即便同样是高祖皇帝的后人,你又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 夜无殇难以置信的自嘲一笑,“就因为他的出身,比我名正言顺?”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幽微蹙了眉,遥想起昔日,想到自己的初心,语气添了几分酸涩,“你可知道,我这一生,最羡慕的生活,并非如西齐乾嘉帝后那样的高位而情深,我只想与良人山野自在,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去。(.)你本来可以给我这样的生活,你本来是我心里多年的期待,但最后你却选择了高位,而他,若是面对有杀父之仇的你还能无动于衷的做个闲散宗室,我又怎会瞧得起他?” 夜无殇苦笑,问:“你说我弑兄夺位,可你扪心自问,你可有听过我的解释?你如何就觉得是我亲手了结了先帝的性命而坐上这个皇位?” 轻幽并非从未考虑过这一层问题,可正因为考虑过,才看的清澈,“是不是你亲手所为,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因你而死,就因为你想做这个皇位,所以他才必须死,不是吗?” 抬头望向明月,不知是不是想抑住眼眶中的泪水,夜无殇心中一阵悲恸,“幽幽……你就这么不信我?” 轻幽目光清凉,静静的落在他身上,久久未曾移开,“我只问你一句话,请你用对我多年以来的所有恩义来给我一个答案,真实的答案。” “什么话?” 轻幽深吸一口气,字句铿锵,问道:“你心里,是否想要这个皇位?” 那月下一处,久久无声的表现,已是给了她最好的答案。 她酸涩一笑,“一切,都已明了了不是吗?” 她的话他听在耳里,不能否认,却找不出什么去回她一句,驳了她的看法。 轻幽最后看了看他这一道身影,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他,而他却选择不回头,未尝不是心酸。 转身走出几步去,轻幽终究还是侧了侧颜,最后,跟他说了一番话,“你放心,你的女儿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皇后妃嫔,我也会尽力周全,至于你的性命,他不会要的。” 从佳期楼里出来,轻幽朝着钟若宫的位置一望,心中说不出的一阵怅然。 说来可笑,那年他行选秀之事,为的便是绵延皇嗣,不想他的皇后如此,自可类比昔日隋文帝文献皇后独孤伽罗,后宫多年来的唯一所出,却也是不久前方才出世的龙氏皇后之女,只这一位公主,不知究竟是不是上天有意为之。 轻幽正在这里顾自沉思,耳边忽而想起王府侍卫的声音,恭敬道:“王妃殿下,车驾已到,殿下可是当下起行回府?” 轻幽摇了摇头,“暂且等等,先往钟若宫去一趟罢。” 那侍卫虽不知她所为是何,但毕竟主子的话,属下是不敢怠慢的,如此便先以车驾送她到了钟若宫外,一队侍卫便等在那里,不敢妄动。 如今的类霄帝宫,到处都是一派草木皆兵的意味。昔日的中宫,到处亦是一番冷寂肃然。 夏夜之中,竟让轻幽身上陡然一冷。 从钟若门一路走进去,原本该是繁丽热闹的中宫庭院里,如今都是萧瑟难耐,轻幽看着,心里竟有几分难受,最后索性便径直的冲着亮着灯烛的正殿里去,目不斜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轻幽步进其中,只见个中难得的光亮如昔,而气势,却早已是今非昔比。 “荣王妃!”一个满是诧然的女声袭入耳中,轻幽微微一惊,转身顺着声音望去,正见着一个宫婢从暖阁中出来,见那眉目颜色,却是有些印象的,她心里想了想,片刻恍然,原来这姑娘,正是当年她曾见过的,龙籽如身边的侍女,名唤蜻蜓。 “你是蜻蜓?”轻幽缓步前走,到了她面前,试探性的问道。 一来时隔多年,二来,自己又是宫婢之身,蜻蜓自然是未曾想到这高高在上的荣王妃竟能记着自己的名字,一时诧然,连忙伏身在地,回道:“奴婢贱名,不想,竟得王妃记挂,奴婢惶恐。” 轻幽轻叹一声,面前这蜻蜓,甚至于这类霄宫中每个人,又有谁不是苦命的?困在这里,一生一世的孤寂清冷,纵然衣食无忧,倒不如市井小民活得舒坦。 “快起来罢。”轻幽亲自将她扶起,问道:“你主子呢?” 蜻蜓眉色尽是凄忧,回眸王暖阁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娘娘抱着公主一直呆在里面,几日下来不吃不喝,奴婢担心……” 轻幽摇摇头,安慰她道:“你且留在外面,我有些话,与你主子说。”说罢,她便要往里走。 蜻蜓心里是护主心切,虽说向来觉得轻幽不是什么坏人,但终究她是荣王妃,自己还是不能不担心的,“王妃殿下……” 轻幽听她急促的唤了自己一句,也便回头看她,见了她面目上的神色,也便明白了,只道:“你放心,即便是我想害她,自然也犯不着我亲自动手。何况,她终究是龙家的女儿,嘉懿皇后幼妹,我不会的。” 蜻蜓闻此,心知自己多虑,一时又有些窘色,“王妃殿下恕罪,奴婢是……” 轻幽淡淡一笑,示意她不必介怀,蜻蜓一怔,总闻她三笑倾命的本事,自己如今还是第一次见,不想即便是这个时候,竟还是心里莫名的一震。 第三百九十五章 归位(二) 命蜻蜓外面守着,轻幽静静的走进暖阁里,见龙籽如就坐在那里,一身宫装朝服,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神色有些呆滞。舒残颚疈 她走到她面前,低头往龙籽如面前摆着的饭菜上打了一眼,淡淡道:“你这样不吃不喝,是想带着这孩子殉了已逝的代兴朝吗?” “呵……”片刻的沉默,龙籽如忽而呵笑一声,缓慢的抬眸去看轻幽,昔日亦是美人,如今却是一目的混沌,恍若不知生而为何,“荣王妃好兴致,夜半无人,这中宫都像个死潭一般,不想却能得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罪妇的错了。” “不必说这些话,”轻幽摇头一叹,在一旁坐了下来,“事已至此,若是这个时候我们都不能说几句直截了当的痛快话,那争斗就真的是太荒唐了。斗出来个结果,也到底是没用的了。” “你想直截了当……”她轻喃一句,不自觉的颔首,片刻侧目看向轻幽,“可是你我之间,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灏” “你说得对,”轻幽苦涩一笑,长吸一口气,“是没什么好说的,无论沧海桑田,你都是不可能不恨我的。” 龙籽如将目光一回到怀中的孩子身上,一面轻轻地拍动,一面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是他这一生的挚爱,又亲手毁了他的天下,而我这么爱他,爱了一辈子,又怎么可能不恨你呢?就连这个孩子……”她说着,伸手去抚摸孩子的脸颊,“这个孩子,我也是等了八年才等来,你说说,我们俩若是有话说,不是很可笑吗?” 她的话回荡在轻幽耳畔,让她心里只觉得惘然锁。 夜无殇心里是有自己的,这一点,轻幽很清楚,只是挚爱这两个字,她却自问担待不起。 或许对于太多男子来说,若是有这个机会,一生的挚爱,必定是天下无疑。 “把孩子交给我罢。”一阵长时间的悄然无声,轻幽站起身来,不想在这地方多呆,走到她面前,把自己所来的目的说出来,“夜栩不会杀你们,但我知道,即便你们能活下去,也自然不可能纵虎归山,让你们四海逍遥白衣去,与其让这个孩子跟你们一起囚禁一生,不如交给我罢。” 她把话说得很明白,但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她自己心里都觉得这一番话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太过残忍了,即便是为着这个孩子考虑,也终究是场冤孽。 对于她的话,龙籽如却好像并不意外,不知是心里早有所料,还是事到如今,早已是什么事情都打乱不了她的心了,她缓缓抬头,看着轻幽,冷漠的问:“步轻幽,我这一生学不会信任,到今时今日,你怎么认为我会相信你?” “因为我不爱他了,我不爱夜无殇,如今也不恨夜无殇,所以我不会将对你们的情感发泄到这个孩子身上去,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却相信,你会愿意赌这一把。”她淡淡一笑,自己心里都觉得意外,竟然能这样轻松的说出这些话,想了一想,为了给她最后的一份安心,她还是郑重其事的许了一诺,“我以我女儿的性命发誓,我会为你们的孩子寻一个好人家,这一生,让她远离北夏的一切。” 很久很久,龙籽如就这样看着轻幽,目光里没有信任,但也没有怀疑,最后,是一阵浑浑噩噩的自嘲之笑,伴随着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我的人生,就是一场荒谬。” 回到荣王府时,已是第二日的天亮。 “请王妃殿下的安。”才走到弗安堂前,便见管家郑安从远处迎了过来,见了轻幽,急忙行礼。 轻幽颔首示意他免礼,随即问道:“七爷可回来了?” 郑安回道:“回王妃的话早些时候七爷回了一趟,约半个时辰前往宫里去了。” 轻幽点点头,郑安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小婴儿,一阵疑惑,道:“王妃,这孩子……” 轻幽看了看怀中睡得正熟的孩子,轻舒一口气,想到这郑总管追随夜栩多年,自然是亲信心腹,也不必瞒着,遂道:“你跟随七爷多年,于这荣王府来说自然也是不外人,我也没什么可瞒你的,这是逊帝后的女儿,虽说一朝天子,他们是与我们势不两立的,但稚子无辜,我也不忍心,便将这孩子带了出来。” 不想郑安听罢,却并未吃惊,反之却是笑道:“可说七爷与王妃是心有灵犀,这不,七爷从太子府回来,也带回了一个一岁多的女娃娃。” “嗯?”轻幽这样一听,先是一怔,旋即心里一想,恍然道:“他将夜栈夫妇的孩子带回王府了?” 郑安点点头,“如今正在未央郡主房里,郡主起得早,跟那孩子玩的正欢喜呢!” 轻幽心里想了一想,想着夜栩与自己的心思怕是一样的,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稍加思量之后,却又觉得有什么不对,想了一想,忽而记起什么,向郑安问道:“我记着,他们夫妇不该是有两个女儿吗?” 提及此处,郑安脸色稍有无奈,回禀道:“您一去数年,自然对这京中之事知之不详,逊太子夫妇确实诞育过两个孩子,只是今年年初冬末之时,那太子府的长郡主大病不起,未熬过冬天,便殁了,如今只剩这一个女儿,如今恰是一岁的年纪单名一个苒字。” “是这样……”轻幽听罢,心底一阵怅然,片刻道:“这样罢,将这个孩子也交给陈姑姑,务必交待她好生照料。” 这陈姑姑,本是夜栩给未央挑派的教养姑姑,为人细致认真,虽无教会未央那套名门淑女的规矩,但其能力还是有的,心思也纯良,轻幽吩咐了郑安将两个孩子都交给陈姑姑一并照料,自己这里也放心,又嘱咐了郑安,多分派几个办事妥贴的丫头跟着陈姑姑,这才算好。 郑安这面应下了便连忙遣人照着她的吩咐去办,说话间又想起一事,便往轻幽手上递了张帖子,轻幽接过手中一看,却是英王府来的,一面打开看着,一面听郑安道:“这是才刚英王妃遣贴身侍女亲自送来的,说是要请王妃明日夜里到府中看戏。” 轻幽看着这帖子,说的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心里不由的疑惑起来,暗自想到,“这样的情势下,她倒也有兴致,不知看的是哪出戏呢……” “我知道了,便麻烦总管遣令欢过去英王府一趟,告诉英王妃,明夜我定到。”收了帖儿,轻幽有向郑安吩咐了一句,方才往房中回去,虽说是一夜未睡,但如今她心里沉重,眠意自然也跟着清浅,才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诶,你回来了?”轻幽才睁开眼睛,便看着夜栩坐在自己面前,眸中含笑,好不清俊的样子。 夜栩扶她起身,笑道:“知道你从宫里带回来个小娃娃,我怎么能不急着回来看看?” 轻幽整理了一番衣衫,淡淡一笑,道:“论起来却是你的堂妹呢,我这个做嫂子的,自然要好生对待!” 自古皇室的辈分与年纪便不是正比,如今这么说着,他们自己都觉得好笑。 两人说着话,便一路走了出去,边散着步子边论着此事,轻幽道:“不开玩笑,我倒是真的想与你商量商量,这两个孩子该如何是好。” 夜栩眸光微微正色,思忖片刻,道:“若论古往今来,自然是没有放她们自由的道理,不过这中间关系复杂,又不是可以常理论的。”说着,他长叹一口气,“不过好在,这两个孩子都是女子,不像男儿不好调教,威胁自然也不大。” 轻幽对他话有些不满意,“如今不过都是未成形的孩子,又何来威胁之说?” 夜栩看了看她,摇头笑道:“是是,王妃说得有理,只是这两个孩子总不好养在我们身边,为此,还该好好想想后事。” 对于这点,轻幽倒是认同,无论为着什么、为着谁,这两个孩子都是不好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从宫中回来的一路上,她心里暗自也有了一些想法,如今与夜栩一路说到这里,她自也水到渠成的说了出来,“这个倒是,非但不好在我们身边长大,只怕北夏也不是个好呆的地方。” 他心里自然是了解她的,闻此,清朗一笑,道:“你这意思,可是心里已有了考虑?” 轻幽看着他,暖暖一笑,目光悠远的投到六军帅府的位置,“现成有一人家,可是上好的去处。” 第三百九十六章 归位(三) 夜栩听了,不急着问下去,只是佯作思考,道:“那让我猜猜,荣王妃看上的,可是汪公子夫妇?” 轻幽微微一怔,却没想到他一猜即中,旋即笑问道:“你如何才的这样准?” 一载相守,五载分离,两人之间,其实早已有很多事情是心有灵犀的,夜栩只是轻笑,道:“你心里希望这两个孩子远离了北夏的一切,我怎么会猜不到呢?” 轻幽看了他片刻,眸子里带着一些感动的光芒,其实根本无需什么轰动,更多时候,只有细节,才能见证两个人的心是有多紧密,夜栩能够这样了解自己,她合该是早就想到的,只是自己,却好像欠了他很多。舒残颚疈 “怎么不说话了?”见她久久不语,夜栩关切的低眸看了看她濮。 轻幽却是摇头一笑,沉凝道:“北夏是好,但不能属于每个人。” 夜栩伸过手臂一路揽着她,颔首道:“让她们远离北夏,总是利大于弊,更难得斐龄和绒幻的性情、家世,都是好的,虽是相门,但也未必就做不得寻常人。” 提及斐龄、绒幻,总是能让轻幽心里安稳平和的,“是啊,哥哥虽说不在师父身边长大,但却也是与我们一样的师承,人材、性子,都是万中无一的,至于绒幻,不说别的,连夙雪那样的人都这样欣赏,还有什么可挑的呢?馁” 夜栩想了想,道:“正是这两日我便想着要送幻儿回去呢,之前你与夙雪自然也少不得与她聚聚,那便将此事一并与她说了,柔盏的孩子亦是她的外甥女儿,算下来,也是托孤之重,她必是会应允的。” 听他提到柔盏,轻幽好像这时才想起来他到太子府去本是去见柔盏的,自己心里徒添了两分虚无,问道:“柔盏如何?” 夜栩微微一怔,脑子里忽而闪现出太子府内,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那个曾经被自己视为珍爱的女子。 虽只是几个时辰以前的事,但却好像事隔经年一般的遥远。 他记得,自己走进那道门,看着柔盏静静的坐在那里,背对着窗,着了一身太子妃的朝服,凤冠霞帔,很是轰动。 他还记得,自己踏出那道门时,这一生与她之间的最后一眼,她美貌的容颜上竟满是酸涩、苦恸,语气里都有些轻滞,恍若是用尽毕生之力,最后的说一番话。 她说:“其实夜栩哥哥,我真的恨啊,男人之间的战争总是带着女人的伤痛,我从未停过去爱你,甚至于为了爱你嫁给你的敌人,可到头来却是成全了你和别的女人合卺交杯,凤凰于飞,而我……却只是枉做小人……夜栩哥哥,你就不觉得是你对不起我吗?你抱着步轻幽时,就不会想到我有多苦多痛吗?” 那番话如今回荡在脑海里,很不真实,但有时那样咫尺。 一个瞬间的念想过后,他低眸看着轻幽,神色一黯,拥着她的手不自觉的又紧了紧,“一生都是虚妄,如何能好?” 轻幽长舒了一口气,原本也不想去深问他们见面的情境,如今听夜栩这样一说,自然少不得心酸无奈,她心里想想,亦是心疼。想了片刻,轻幽却是忽而温暖一笑,手臂环上他的腰身,安然的看着他,道:“都是个人的命数,改不了、变不了,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力求问心无愧罢了。” “是啊,问心无愧。”夜栩揉揉她的头发,悠远笑道,片刻,又道:“对了,我还要请夫人帮我做一件事呢。” 轻幽怔了一怔,随即微微一笑,“什么事?” 夜栩嘴角一晕,带出一些怅然,“有时间,去看看苑姬罢。” 苑姬,这两个曾经也是一个很熟悉的存在,轻幽心里到如今也记得,昔日颜慧宫内,每个人各怀心思的叙话,一切恍然入昨,可是苑姬,本是夜栩安插在夜无殇身边的细作,如今夜无殇逊位,而她曾是昔日宠妃,日后的路,又会是如何呢? “这些年她一人在宫中,也怪可怜的。(.)”轻幽感叹道,说话语气又有些责怨,“你也是的,为着成你的大事,竟委屈了她那么多年。” 夜栩虽未曾说过,但心里对苑姬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只道:“我自知这一世对不起的人太多,如今只能尽力补救,只是不能对不起你就是了。” 轻幽垂眸一笑,两人说话至此,又在王府里逛了半日,直等到夜栩那边去与朝臣议事,她方才启程又去了一次类霄宫。 类霄宫,类比九霄的超然大气,在这九州浩土之上存在了那么多年,恍若就是九霄之下最宏壮的奇迹,一切,都那样不可企及。 哪怕只是这后宫的一隅小地,站在颜慧宫门前,轻幽都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渺小。 她心里有两分浑然,这个地方,不知日后会与自己有什么渊源,亦不知夜栩的选择,究竟会是对,还是错。 缓步的走进颜慧宫中,这里的一切还是与往日没什么区别,外面只是象征性的安放了两个士兵守卫,比起其他的地界,要显得正常的多。 苑姬安然慵懒的就坐在那里绣着一幅百鸟朝凤图,身边伴着别燕,听到脚步声近了,别燕往外看了看,见是轻幽,却也不甚意外,只是欠身行了常礼,随即在苑姬耳边道:“荣王妃到了。” 随着轻幽走进暖阁,苑姬尚未抬头,却是爽朗一笑,语气仍如往昔一般的张扬,“我当是谁,原来是荣王妃啊……不对,如今,该改口叫皇后娘娘了罢?” 轻幽微微一怔,随即一笑,在她身边坐下,静然道:“新君未立,是不是夜栩,尚未可知。” 闻此,苑姬方才抬起了头,轻笑道:“怎么,你们夫妻难不成竟要撒手北夏而去?” 轻幽看着她的容颜,一别多年,却并不见憔悴,想想也是,她们的年纪都是不过都是花信之年,只是过早的经历了太多而已。 她笑着掩了过去,似乎并不想多提此事,片刻转了话题,道:“还未多谢你,把潇帘讨到你身边来,这才让我不至于以泪洗面。” 这一件事,还是早先她跟夜栩问及潇帘时才知道的,原是自从自己离开盛京之后,苑姬便以与潇帘投缘为借口,将潇帘讨到了自己身边,那时对夜无殇也只是说自己不忍潇帘在荣王府里终日孤凉过活,夜无殇也并未起疑,如此她便一直将潇帘放到了自己身边。 如今听轻幽如此说,苑姬淡淡一哼,道:“便是我不将她要来,难道七殿下就会碰她吗?只不过是我可怜她,也是个苦命的人,一心为了主子,倒叫主子利用。” 轻幽越是想着苑姬多年来的所为,心里越是对这个女子好感浓重,又知道别燕是她的心腹,自己说话自然也不顾忌什么,剖解兰心道:“以往初见你,虽说你言辞锋利,又有两分恃宠而骄的样子,但我却觉得或者,我们可以是朋友。对了,若是按着宋国景成皇后与我母亲的那边的关系算,那你我之间,合该是……” “诶,罢了,我受用不起,”未等她话说完,苑姬却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这辈子也不想跟任何一家的皇室起了瓜葛,王妃如今也不必费心思去算,日后你们是要做这北夏帝后的,我可实在没那个耐心再周‘旋于皇室之中了。” 轻幽却是摇头笑笑,道:“日后如何,如今岂会知道?或许来日,你我还能在山野做个邻舍,也未可知。” “不会的。”苑姬却说得笃定,道:“且不说英王不会受禅,即便只从荣王的角度去想,以他的骇世英才,若是不做这个皇位,怕是要天‘怒人怨的。” 多日以来,实则一直盘旋在她心里的问题就是这个,坐不坐这个皇位,不只是夜栩一人的事,如今亦是两个人的事,轻幽感叹道:“亘古至今,为这九五之位失命流血的数之不尽,若是他做了这个皇位,后世子孙,又不知会有如何的一番斗法了。” 苑姬想了想,难得笑得淡然,道:“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又何必管顾百年之后的事情?王妃,我说这话,或许不好听,但荣王对我恩重如山,我不忍见他带着遗憾过活,故此,还要请你听我两句。” 轻幽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苑姬认真道:“他心里有天下,但你的位置却重过了一切,所以为你,他会放弃天下。” 循着她的话,轻幽接续道:“但对他来说,这不是最好的结果,总会有遗憾。” 苑姬轻笑,道:“你这么聪明,往后,也就不用我多说了。” 轻幽低头暗自笑了笑,她知道苑姬说的话很对,或许自己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去正视这个天下对夜栩的意义和夜栩对这个北夏江山的意义,这样一想,心里又是茫然无度。 片刻,她也不再纠结于此,毕竟难得与苑姬说一回话,没道理全在此事上纠结,关切问道:“你日后的打算,不知是否依然周全?” 苑姬接过别燕递过来的茶,却只是拿在手里不动,目光一阵悠远,道:“我想平淡度日,七殿下安排的很好,日后你也不必担心溪云。” 轻幽闻此,霎时明白过来,颔首道:“原是……你们一处在陋室,的确是好的。” “叫我说啊,这类霄宫,及不上陋室。”苑姬这话说的很是真心,随即更是正色认真起来,对轻幽道:“但我希望日后对你来说,没有一处地方,及得上类霄。” 这句话袭进她的心里,让轻幽恼海、心房里的波澜更大,其实,有些事情,原可以不必这么麻烦,有些事情,就如同苑姬所言,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 帝位(一) 与苑姬短短的见了一面,而她的话在轻幽心里却是久久不忘,晚上回了府中浅浅一觉过去,便是翌日,仍是因着这番话而沉重其中。舒残颚疈 到了晚上,因着夙雪那边早早下了帖子过来,到了夜色将近之时,轻幽也便到了英王府去。 “给荣王妃请安,咱们家王妃与十四皇妃、龙夫人、汪夫人已在西面百里台候着了,戏班子也已就位,请荣王妃移驾。”这边才下了车驾,只见王府门前已有英王府的总管张省在那里带着一众的家下人在那里候着了,一路为轻幽引着路往王府里面走着。 轻幽耳里听着,却是轻灵一阵笑开来,玩笑道:“你们家王妃只怕是心里惦念着你家王爷,原是清冷的性子,如今竟越发的想着热闹了,一人看戏不过,还叫了这么多人来作陪!” 张省那里躬着身勤恳说道:“荣王妃说笑了,咱们府上倒还一向清静的,王妃那里兴致来得突然,这戏班子还是特地连日从幽州宣过来的,可是如今顶尖儿的!濮” 轻幽听着,又问道:“你们家王爷那里可有消息?不是早几日便说着班师回朝,怎么如今还不见回都?” 张省连忙道:“荣王妃不知,九爷那里整顿全军,便耽搁了几日,不过算着日子也快到了。” 轻幽点点头,想着此事,如日前夜栩所说,只有夜枫回京,朝元殿中,各亲贵大臣方能一处定下继位人选,也只有到了那时候,他们这些人的后半辈子,才都能最终有个走向的定数踢。 说话间,已然到了英王府西面的百里台,这地界倒算是清静雅致,只这样看着,若无台上一班子早已准备好的戏班子待命在那里,轻幽眼里,此处倒不像个戏台子。 听见轻幽这边的动静,已在那里坐着说了一会子话的夙雪、绒幻、嵌鸾、曦月都将目光移了过去,见她到了,众人却都是起身迎了过去,轻幽见此,只觉得反常的客气里定是有着什么事情,自己心里掂量着,走上去轻笑道:“这良辰美景的,听的是哪一出戏?” 夙雪迎到她身边,笑道:“好戏,这是好班子,自然唱的都是好戏,可这你点,好不容易盛京太平了些,这才从幽州请了班子过来,大家一处乐呵乐呵岂不好?” 一时落了座,轻幽与夙雪、绒幻并坐在首排,曦月与嵌鸾一处在后面,听着夙雪这话,轻幽暗暗瞥了她一眼,心里笑道,这话旁人说或者还可,只是谁不知道英王妃的性子一向清冷,又哪是爱热闹的人?一边想着,不由觉得夙雪这谎扯得是太不小心了。 “七嫂可是从府上过来?怎不带着未央一起?”正想着,只听身后传来嵌鸾的声音,想来与这位和亲翁主、自己的亲表妹,轻幽倒也是第二次见,加之上一次的境况危难,自然瞧不出她的真性子,如今这一次见,听着她这样欢快的问话,轻幽心里倒也觉得这姑娘的性子也是不错的。 她接过丫头递上来的茶,笑道:“却不是从家来,早先往宫里去了一趟,之后就直接过来了。” “宫里?”夙雪听了,心思一敏,问道:“这时候诸事未定,你过去做什么?” 轻幽看了她一眼,道:“你白日里过去做什么,我不就是过去做什么的,只是时候不巧,没碰上罢了。” 夙雪听了,这才恍然,原是白日里她曾带着儿子夜若入宫,到了永泰宫去给母妃淑颐贵妃请安,现听轻幽这么说,方才了然,淡笑一笑,道:“原是去看母妃的,你早说不也就是了。” 轻幽笑睨了她一眼,想起什么,又向曦月道:“我这里疏忽了,回来多时倒也未曾跟你见上一见,说来还是小舅母呢,又是长辈又是亲人,却不知这些年可好?” 曦月仍旧是一如往昔的花容玉貌,容颜上少见憔悴,却也由此看得出来,这夫妻之间定是和睦的,不然也没有这样安生,她淡淡一笑,道:“一切都好,如今看着京中太平,连你这个荣王妃都回来了,自然便是有什么不好的也都好了!” 轻幽笑了笑,又听夙雪那里接过递上来的曲牌子,顾自翻了一番,叹声道:“这名目太多,我是选不出了,谁心里有个主意的,便顾自说个名目出来罢!” 听罢她这句,轻幽、绒幻、曦月倒都是心里没什么想法的,平日里也都是清静惯了的人,一时想不出个什么出来,还是嵌鸾那里从小便是热闹惯了的,这几年在十四皇府,与夜橦两人也是夫妻之间志趣相投,玩的热闹着呢,当下听夙雪这么一说,又看众人没个动静,想了一想便道:“各位姐姐不急,那就小妹先点上一出如何?” 众人一笑,都让她紧着说。 嵌鸾便吩咐道:“那便来上一出《荆钗记》罢!” 听着她说,戏台上连相便开始了一出《荆钗记》来,众人一时看着戏,一边还三句两句的说说笑笑,得了个空档,轻幽便悄声对绒幻道:“等会子散了,嫂子就跟我回荣王府罢,也没几日聚聚,自然还在一处才好。” 早先,为着避人耳目,也为着照料未央,绒幻便一直住在昔日六军帅府之中,自轻幽回府,未央也就被夜栩接了回去,而夜栩也本想让绒幻也一道过去府中住着,却因着风声太紧而不太方便,到今日却也没什么顾忌,如今轻幽这么一说,绒幻也不推诿,只道:“左右都是你的地方,听你安排就是了。” 轻幽颔首一笑,想着等晚上带她一道回府在与她说说回临安与那两个孩子的事。 这里看了半天的戏,夙雪的贴身侍婢鸳翠从外面过来,向众人欠身行了礼,随即在夙雪耳边低语了两句,夙雪听罢,微微颔首,转而对众人笑道:“你们这里好看,我们家那位小祖宗又跟那惹事了,我少不得去看看。” 众人听着,知道她说的是世子夜若,禁不得的一阵笑,都催促着她过去,夙雪一一应着,又对轻幽道:“你不是早说要看看我们家这小祖宗了么?如今怎样,要不要跟我一道过去看看?” 轻幽心知她是有意为之的,暗自一笑,便起身道:“可不是得去看看,都说英王世子不过大了我们家女儿一个月,可却是比未央听话百倍有余呢!我这总想看看,好不容易赶上这么个机会,还能躲了?” 这么说着,两人便一处离了百里台,才走出去没几步,夙雪脚步便慢了下来,对身边跟着的鸳翠和几个侍婢道:“都退下罢,我们自己走着。” 侍婢闻言,便都跟着鸳翠退了下去,轻幽看在眼里,顾自一笑,却还装着不明白,说话就要加快脚步,道:“怎么步子却慢了?还不快却看看咱们的英王世子!” 夙雪睨了她一眼,回手将她往后一拉,没什么好气儿道:“行了罢你,不过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好装的!” 轻幽见她说话至此,扬眉一笑,“我倒是不想装,奈何客随主便,你这英王妃殿下都装的这样好,我哪舍得不跟着圆了这戏?” 夙雪拿她没办法,也不再计较这些,只拉着她往前面的遗倩亭桥中过去,一路道:“瞧若儿也不急在这一时,日后你这个做伯母的有的是时间,不过当下这事儿却是晚不得说。” 到亭中坐下,回眼往下面池子里一看,那层层红鲤落在轻幽眼里,实在很是好看,她淡淡一笑,回头看夙雪,道:“我还当你今日邀的这场戏便是为的借戏讽人呢,不想却没个下文,岂不是可惜了?” 夙雪无奈哼了一声,道:“我呢,原倒是有这个心思,本是想叫他们好好排上一出戏来给你看看,让你心里有个决断,不过却是绒幻说的是,你这样的水晶心肝儿,什么事不明白?你心里自然是有掂量的,也就借不着这戏来讽,我听着自是有道理的,索性啊也就不费这个心了,倒不如是什么意思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跟你说了,也才痛快!” 轻幽听着这话倒是不错,说话笑道:“这就是了,可不这样才和你的性子!” 夙雪神色上还是几分无奈,想了想,道:“说话夜枫便回来了,帝位也自然要定下来的,你这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给我个明白话。” 轻幽佯作好奇之态,问道:“这话怎么说的?我一个女流之辈,怎么管得了这样的事?你倒好,自己对政事有兴致,却来问我!” “呸!”夙雪啐了一口,道:“你也用不着装傻,谁看不出,这帝位如何决定,自然是看荣王殿下的意思,那荣王殿下什么意思,自然要看你的意思!” 第三百九十八章 帝位(二) 轻幽听着夙雪的话,垂眸一笑,不由得叹了口气,带着两分抱怨的意思,道:“这连日来见的人,莫不是与我说这件事,从苑姬、母妃再到如今你,我是真不明白,纵是我这里听着夜栩的话,能隐约听得出他有意远离皇位的意思,但哪怕我们两个之间也到底未曾直接说过此事,我也没听他说他就一定不会坐这个皇位,你们哪里就来得这样笃定?都来劝我让他登位?” 夙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清美的目光看着轻幽,隐约有些责怪的意思,道:“你不知道,你离开那么久,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超多好看小说]舒残颚疈” 这一点,轻幽倒是认同,她自知分离多年,彼此之间都有一段对方未曾经历的时光,而朝政瞬息万变,夜栩这里都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怎么会一清二楚呢? 她静静的听着,夙雪道:“从七哥与夜枫到临安去找你之时,七哥就与夜枫说过,等日后大业得成之日,这个皇位,他要让夜枫来坐。” 轻幽愣了一下,思忖片刻,问道:“那个时候……他就这样直截了当的跟夜枫说此事?宕” 夙雪点点头,继续道:“夜枫之后回京与我说起此事,且不论他的性子做不得皇位,就是可以,他也不会让七哥远离类霄帝宫的。他那时告诉我,七哥心里,未必是对这个天下了无愿望,恐怕只是为了你。”夙雪说到这里,怅然一叹,“他心里该是清楚你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不想一辈子都被帝宫困住,不想自己的子孙后代也成日家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所以才宁愿放弃自己为之筹谋了多年的皇位,他是想你快乐。” “我知道……”轻幽心里有些意外,有些惊喜,对于夜栩,自己是当真希望两人能功成身退,卸甲归田,平静的过完一生,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无论是苑姬还是夙雪,她们的话都不是没道理的,自己当下需要做一个抉择,一个关乎余生的抉择。[] 轻幽垂眸片刻,强扯出一个笑容,道:“罢了,再让我想想罢,我想跟他聊聊,之后再与他一起做决定。样” 夙雪言尽于此,也知道做这个决定的不容易,轻幽手里如今掌握住的,不只是她和夜栩的余生,还是整个北夏的明天,这样的沉重在她身上,又怎么是一两句话间就能决断的呢?自己如今,也只是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而已。 “……故此我跟夜栩商量,可是把这两个孩子一并都交给你带回宋国去养大才好……”在英王府一阵热闹完,轻幽将绒幻领到荣王府去,一路上将那两个孩子之事与她说了,说话间也已经到了王府里,轻幽带着她就往未央住的犹昔居过去,随后问道:“却不知你可否答应?” 绒幻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带着一些心疼,明显是对那两个孩子的恻隐之心,“你这说的哪里的话?且不说苒儿是柔盏的女儿,就是只为着这两个孩子,凭我和斐龄哥哥与北夏的渊源,又怎么用你来求?只将她们放心交给我就是,我定会视如己出,跟祈儿、云敛一样好生养大的。” 虽说对于此事轻幽是有十分把握的,毕竟无论是斐龄还是绒幻,都有着无比纯善的心,但是如今真的听她答应下来,心里却是彻底安稳下来,不由得展颜一笑,“有你这句话,便是那两个孩子身在临安我一辈子不见,心里也定然安稳不变。(.好看的小说)” 说话间,两人到了犹昔居外,几个上夜的婆子守在外面,见是王妃到了,连忙行礼,轻幽问道:“郡主睡下了吗?” 那婆子答道:“回王妃的话,郡主不在院子里,说是跟王爷出府去了,也不知何时会回来。” 听是跟夜栩出府去了,虽不知这父女俩哪里去了,轻幽却也不着急,又问道:“两位小姐可在院子里?” 婆子知道她问的是那两个日前被接到府中的两个女娃娃,连忙答道:“是,两位小姐都在,不过却已睡下了,里面有令欢、涧蕊等人侍候着。” 轻幽点点头,旋即便带着绒幻往里面进,才进了院子不到两步,又想起什么,对外面的一个婆子道:“你过前面去告诉郑总管一声,吩咐底下人将攀樱榭收拾收拾,晚些时候给客人住。” “是。”婆子应了声便往外过去行事。 轻幽与绒幻一路走着,一边道:“那地方落在池上,晚上住着也凉爽些。” 绒幻点点头,“我少不得在你们这里多打扰两日,等着盛京大位得定方再回去。” “你倒有兴致?”轻幽有些意外,“事已至此,难道还怕有什么变数?” 绒幻淡淡一笑,步上抄手游廊,“不是怕有何变数,只是想看看这一片土地平静如初,我这里才安心。” 轻幽听着有理,只道:“你就放心在这里住着,夜枫说话回京,自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到那时一切都有定数,之后再好生送你回临安。” 说着,已到了门前,门外两个守着夜的小丫头见到轻幽,连忙施礼,打着帘子请轻幽进去,两人才入了里面房中,暖阁里守着的令欢听见声音便迎了出来,往日在帅府中照料未央时,她也是见过绒幻的,因着她以往曾在轻幽身边侍候过,也算轻幽在这府中第一个得意之人,故此夜栩对她尚算是倚重,未曾向她隐瞒绒幻的身份,如今见了她们二人,令欢也即刻施礼,道:“王妃、夫人。” 轻幽含笑点点头,问道:“两个孩子睡得可熟了?” 令欢一面引着她二人往暖阁里进,一面轻声道:“睡得可香着呢!难得郡主跟王爷出府去,屋子里清静不少,也没人非闹着跟这两个女娃娃玩了。” 令欢如此说,也是料定轻幽不会生气的,毕竟未央的性子如此,向来都是众所周知的,轻幽听了,淡笑一声,语气略有两分无奈,“我这女儿啊,真是不知道随的是谁的性子,一天到晚疯疯张张的,也不知日后要怎么办!” 绒幻笑道:“说到像,可是更像他那师父得多。” 轻幽想到慕茶,又想起他小时候那些个事情,一时无语,也不知未央若是跟他学下去,日后是好是坏。 说着,已是见了那两个睡熟的女娃娃,绒幻低头去看那两个摇篮中一起睡着的女娃娃,动作甚为轻柔的抚了抚那两张小脸,心里一时喜欢的不行,轻幽又将那各是谁家的孩子告诉给她,道:“夜无殇与籽如的女儿年岁长一些,我若是记得不错,却是比云儿大了半岁,夜栈与柔盏的女儿该是比云儿小两个多月。” 绒幻听着她说,眼里看着这两个小女孩,很是喜欢,一眼也不舍得移开,问道:“荣王妃殿下,你这一下子给了我这么两个好女儿,可是要我如何谢你?” 轻幽怔了一怔,随即一笑,接过涧蕊奉上来的茶,道:“公主若真想谢我,那边好好教导这两个女儿,切莫让她们两个也如我这闺女一样的疯张,便是好的了!” “哪有你这当娘亲的这样看不过自己女儿的?”绒幻知道她说的是玩笑,一时自己也跟着玩笑起来,坐到轻幽对面道:“我瞧着未央可是不知道多好呢!况且若是处处都像慕茶那样,又有哪里不好的?那孩子自小便比那孙仲谋、曹植还是不知聪明上多少倍,你还不知足?” 轻幽轻叹一声,感慨道:“我就是怕这个长安王太聪明了,心思太重,自然心里也就难免不累的。” 绒幻安慰道:“愁不那里去,你还年轻着呢,他们长大,还得有些时日!” 轻幽轻笑一声,一时心里安暖,片刻说话,绒幻想起什么,又问:“对了,无殇和籽如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轻幽道:“这孩子尚未取名字,你说到这里,我还正想跟你商量,日后她们两个在临安长大,自然是不要知道自己身世才好的。” 绒幻听了这一句,便明白她的意思,颔首道:“我明白,这也应该,总归是为了这两个孩子好,若是这么说,那苒儿的名字,也是该重取一个了。” 轻幽淡淡一笑,“自然,从现在起,你便是她们的母亲了,自然该是你来取的。” 绒幻闻此,也不推脱,顾自沉凝想了片刻,心里有了眉目,问道:“我知道当日你给素琴改了名字,用的是晴空二字,那‘晴’字于这雾霭阴霾的三国之下,实在是好,我想借用此字,你看如何?” 轻幽知道她心里一定已有了决断,随即笑道:“你取的名字,自然是好,只说罢。” 第三百九十九章 帝位(三) 个清静,便也不费这个脑子了,既是交给了你,便索性一点儿不费心的。[]舒残颚疈黉” 绒幻笑道:“是了,你这里事情多着,这些事情我既是能帮你分担着些,便就不必你来费心。” 两人又在这里说了一会子话,绒幻本是有心看看未央,谁知这孩子却久久未曾回来,轻幽便送绒幻先回了攀樱榭里歇下,自己方才回了房中。 等丫头们收拾好了床铺、点上了一笼依兰香,轻幽便打发了她们出去,自己径自卸了妆饰,着一身鹅黄色的亵衣,拿上一本《左传》便靠在床上静静看着。 “轻幽?”许久之后,轻幽的全神贯注被一记清润的呼唤而打破,循声望去,正见夜栩一身锦衣,从外面回了。 他走至床边坐下,面目带着温情诧然,轻幽伸过手去让他拉着,和声问道:“回来了?” “嗯,”夜栩点点头,须知如今已是过了子时,见她还在这里熬着,心中疼惜,“刚送未央回了犹昔居,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这里看着书,倒也不觉得时候晚。”轻幽淡淡一笑,将手里《左传》放下,接着道:“何况想跟你说说话,自然要等到你回来。” 夜栩见她这样,对她要说之言已是大致有了猜测,眸色微微一凝,随即侧身与她一起靠在床上,将她揽进怀里,饶有深意的说道:“以后再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 轻幽微微一怔,两个都是聪明人,又是这样相知相爱,其实很多话是不必说的,所谓心有灵犀便是如此,可是这一刻听他这么说,她心里还是禁不住百感交集,半晌问道:“夜枫……快回来了罢?” 夜栩点点头,“若是路上无误,明日该就到了。” 轻幽暗自一想,虽知他看不见,但脸上还是硬生生的笑了一笑,语气渐渐轻缓下来,问道:“也就是说,最迟后日,一国君位也该有个定夺了?” “轻幽,”空气凝滞了半晌,夜栩伸手抚上她的长发,眸色黯了一黯,徐徐道:“我从未直接与你说过此事……” “你先听我说。”未等他话说完,轻幽却打断他的言辞,随即,从他怀里直起身子,秋波温婉,稳稳的看着他。 或是许久未曾见她这样认真,又或是从来就未曾见过她眼里这样的神情,温然坚韧,夜栩心里一触,片刻拉着她的手,颔首道:“你说。” 看着他的脸,这一刻,原是料想着十分纠结之事,不想却忽而都容易了起来,她安暖一笑,将心里掂量了多日的话,认真说了出来,“这个北夏江山,你为之付出了太多,叫你假手于人,我会不忍心的。” 对于她的话,夜栩并不意外,他知道在轻幽心里,总归是为着自己的,而这江山对他来说,也曾经是那么重要,可比起眼前的人,又能如何呢? 他眼中深沉起来,摇头道:“可若是叫你跟着我在这类霄帝宫困一辈子,我又怎么会忍心?” “我知道你为好,”她垂眸一颔首,嘴角的笑意越发能用幸福二字形容,倾身在他脸上深情一吻,接着道:“从我嫁给你开始,你就一直在为我好,不管最初为的是什么,至少到如今都是真心,可是如果你这一生要带着懊悔去过,我又怎么会开心呢?” “轻幽……”往日他并非没有想过让世事两全,只是想起她从小经历过的事情,又想着她的出身,总归是在她心里,对帝王将相是能避则避的,方才安生,可如今见着她的言行,好似对于这个皇位,是比自己更坚定想要的。 “我想过的那种生活,只要你曾有心与我,并当真是真心为我,那么到底能不能过上,总是不重要了。”她话说得坦然安稳,竟是心里连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接着又说道:“而且夜枫不会接受这个皇位,夜桢也做不得这个位子,旁人,不说老十四、无眠哥哥从来就无心,便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夜栒也绝对不会对这个天下有半分留恋。” 夜栩一时看着她,片刻竟不知要说些什么,轻幽长舒一口气,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却也舒坦,说话又往他怀里一偎,浅声细语,从心底里尽是温柔散出来,“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喜恶而耽误了天下百姓的福祉、损了北夏江山的国祚,所以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罢,我会陪着你的。” 他心里一时泛滥起了感动,却又极尽不忍,叹道:“我怎么舍得这样委屈你?” “我不委屈。”她摇摇头,想着来日的日子,其实有他在自己身边,又怎会委屈了半分呢? 她说:“只要这一生在你身边,这一生都有你陪着我,我不会委屈的,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他失笑一声,像是笑她痴,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知道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的。” 她少见的顽皮一笑,又画蛇添足道:“我要你答应我,这一生,你只有我一个。” “傻丫头!”他脸上终于泛起悠远温朗的长久之笑,似乎把她抱在怀里,便是下一刻山河倾颓,也都无所谓了,“我怎么会有别人呢?” “日后我知道,我是不会委屈的,有你在,我总是不会委屈的……”片刻之后,轻幽想起日后,心里却又不免添上一层沉重,为的却不是自己,“只是江山国祚,太是沉重,我会心疼你的……” 夜栩片刻不语,等轻幽再反应过来,他却已然一个翻身,将她欺在身下,长指玩弄着她的鬓发,目光极尽温柔,“那就快些给我生下一个皇子,好让我好生护他长大,将他调教他成一代明君,也早些与你一起功成身退,逍遥山野去。” 轻幽脸上一红,转而却是手臂伸出去勾住他的脖颈,凑上去吻他的唇,红烛暖窗,蛾眉灵动,一切,再是静好不过…… 第二日,果不其然,未到午时,城门已是传过了消息,英王率兵回都,众王城外三里相迎,听到这个消息时,轻幽正在府中,与夙雪、绒幻一起,在莞庭里说话品茶。 “行了,知道了,你下去罢。”轻幽打发了过来传话的下人,垂眸顾自与她们二人一一添了茶,嘴角温暖。 夙雪与绒幻对视一眼,刚要说话,却听轻幽那里先开了口,声色甚是平静,“这英王殿下好不容易回来,王妃望眼欲穿,此刻竟不回府好生准备着?” 夙雪没的一笑,仍旧还是那样的性子,道:“我有什么好准备的,你与七哥是一别五年,可我们却早是老夫老妻了,用不得这样的说法。” 轻幽轻笑一句,道:“大好的年纪,不过花信,却叫你说的这样老气横秋了!” 这话惹得三人都是一阵笑,片刻,绒幻又道:“今日大事便要定下来,英王回都入宫,众王大议此事,想是北夏经此一日,便会有新主了,”说着,不经意的往轻幽处挑了一眼,道:“敢问荣王妃,不知这江山新主是谁?也叫我心里有个掂量。” 第四百章 画得蛾眉胜旧时(一) 轻幽目光远眺类霄帝宫的方向,嘴角的笑意一时虽有收敛,但却安然,久久宁和而道:“你们说是谁就是谁,我不敢违了众人意思。(.好看的小说)舒残颚疈” 这一句话,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夙雪听得她的这句话,心里终于舒缓下来,实则,虽说为天下、为荣王,这个皇位由夜栩来坐是众望所归,但在夙雪而言,她所以更想夜栩身在其位,却也有五分私心在,她是不想夜枫坐这个皇位,因为若是那样,他们夫妻要面对的,远远要比轻幽与夜栩更难。 至于绒幻,她的的确确是希望夜栩为帝,但亦是实实在在怕他坐这个皇位,因为来日,谁也不知来日三国之见会如何,她心里,既怕北夏有损,又怕宋国不保,纠纠结结,矛矛盾盾,可如今听了轻幽这一句话,倒也只能安心祈盼,明日,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看着远方的那一片天空,轻幽的眼睛里好像从未有过此时的这种神情,她知道,或许只是明日以后,这荣王府、帅府、沈水、玉簟洲……这所有的一切注定是要于自己咫尺天涯的,自己今后的生活,恰恰会是从小最想远离的一种,不过时至今日,她却已经不惧,因为在那个天下至高之境,会有他,始终陪着自己,相扶相伴,一路走下去,直至,尽头宕。 英王回都,众亲贵大臣于朝元殿议事一日一夜,定逊帝夜无殇弑兄夺位、忤逆亲族、篡改朝纲等一十二项大罪,着囚禁于佳期楼,终身不赦;太子夜栈罔顾国法、欺君罔上,废太子名号、更府名为‘悔园’囚禁于内,至死方休。时众王一意,推世宗皇帝七子、荣王夜栩为帝。 代兴九年九月初一日,新帝郊祀祭天,于帝宫朝元大殿登基为帝,改元兴和,册立荣王妃步氏为后,尊先帝淑颐贵妃为皇考安寿皇贵太妃。 兴和元年十月,帝颁旨,封十四皇弟夜橦为瑞王,兵部尚书、辅国公龙谦痕为大司马叶。 兴和元年十一月,封皇长女未央为结心公主,追封故六军元帅步天筹为奉国公,夫人宇文氏为一品诰命妇,时以皇后有孕,大赦天下。 他对她的所有爱意,几乎都凝在了女儿的那两字封号上面,结心。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就是算是送我回到临安,到底不还得是回你的盛京来?况且如今怀有身孕,七哥怎么还让你出宫来?”十二月初,这一日天气盛寒,轻幽与夜栩说了一声,便出了宫,与夙雪、嵌鸾等人一起,送绒幻出城,夜栩密令瑞王夜橦亲领卫队护送其回至临安,千里,终有一别。 轻幽穿着一身轻装,心里自知经此一别自然日后恐为后会无期,不舍之情不由写满一心,“你怀着云儿时,还不是一路到了盛京来?我不过出个城门而已,哪里就来的这么娇弱了?” 一边嵌鸾听着,打趣一句道:“绒姐姐这几日没往宫里去,不知道,”说着,她狡黠的看了轻幽一眼,道:“我昨日进宫跟皇嫂说话,可是见着那于飞宫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药罐子,一股子药味熏得满屋子都是,成日十二个时辰,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分好了班的跟那守着,那架势,要我说皇嫂不过三个月的身孕不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即将临盆了呢!” “这倒是我孤陋寡闻,”绒幻听了,正好循着这个话由让气氛活泛些许,“还真没想到,七哥竟会如此草木皆兵!” “你听嵌鸾瞎说!”轻幽一面辩驳,但也不过是遮掩罢了,那边夙雪也道:“这还不算呢,可气的咱们的结心公主好大的不爽快,直说自己的待遇就比不上母后肚子里的小娃娃,这不还闹着要离宫出走呢!” “你何不早说?”绒幻一时来了兴致,道:“若是如此,怎不也让未央跟我回了临安?正巧给我们家祈儿作伴,说不准我还得白讨个好媳妇儿呢!” 轻幽一听,竟不由的失笑一声,“你若是真能收的住她的心,别说未央给你家做媳妇儿,便是我再让夜栩搭上一两座城来做嫁妆都使得!” 这话惹得大家一阵的笑,又是几回说话,直到夜橦过来提醒,只说若是再不走,天色都将暗了,轻幽方才最后握着绒幻的手,最后道一句,“若是宋国呆腻了……” 绒幻微笑颔首,打断她的话,“你放心,盛京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故里,是家,当真我们离了宋国,自然是会过来投靠你们的。” 几句话下来,绒幻终于是上了车驾,一行队伍渐行渐远,轻幽知道,远去的不只是距离,亦是她们所有人的青春年少,明日,又是一页起始。 嵌鸾因着夜橦不在府中,便被轻幽接到宫中小住,这姑娘虽是成婚多年,不过倒还是童心未泯的意思,成日在宫中带着未央玩闹的日子倒是比与轻幽说话的时候都多,轻幽看在眼里,也觉得这妹妹的心思难得。 新朝初立,正衙时务繁忙,夜栩一连多日都是少得休息,轻幽这一日难得身子轻松些,起得也早些,便亲自下厨,为他炖了一盅八宝鸽子汤,一路带到了三思殿去。 “皇后娘娘吉祥!”才进了三思门,守在外面的宫监见了轻幽便行礼,说话才想进门禀报,轻幽便扬了扬手,示意他们退下,宫监自然不敢有违,她便一人端着那那盅鸽子汤,走进正殿中。 走进东暖阁,一眼,便望见那个一身明黄常装,伏案忙碌的男子。 多少年,他的样子不曾变过,可是那颗心,如今却要比以往更多了一个天下的重量。 她在门廊处惊怔了片刻,想到自己的气息虽轻,但以往在府中时,他也是能轻易便有所感知的,可是如今却忙累到许久不曾感觉面前多站了一个人,想到他的辛劳,她的心里就不由得酸疼。 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进去,她轻叹浅语道:“四海升平,敌国无事,你怎的就这样忙?日日夜夜都少见人影?” 其实,这句话摆明了是说给他听的,不可谓不是嗔怪,她知道,即使自己身子越发的重,以至于越加的嗜睡,但是即便黑夜里,半睡半醒之间,她也感觉的到夜栩总会在自己身边陪伴,即便少见,可她夫君对自己的关心,却是从不来有增无减。 夜栩见她进来,脸上晕开一片笑容,暂将手里的折子放下,急忙起身迎过她去,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放在一边,关切道:“这样的事,让宫人做不就好了?你怎么还折腾来折腾去的?” 轻幽淡淡一笑,抬手为他理了理衣襟,“他们那里有我做的好?况且是旁人做的,你哪有非用不可的理由呢?” 夜栩看着她,嘴角晕开一抹无奈的微笑,又扶她坐下,在她鼻子上一刮,“你总是这样叫我担心。” 登基数月,在她面前,他总还是他,总还是自称一句‘我’。 轻幽拉住他的手,眼里很是心疼,“这才只是开始而已,就已经忙得这样不可开交了,那日后几十年又要怎么办呢?” “有你日日夜夜的挂念,我怎样都不觉得累,别说几十年,只要有你,几百年我也忙得起。”他安慰她,似乎也是在心疼她,在夜栩心里,自己再怎么累,也及不上她为自己的皇位而放弃的自由舒心。 轻幽看着他,目光染上悠远的笑,展开手臂环上他的腰,靠在他怀里,久久道:“前两日我见了无眠哥哥,他的样子……” 轻幽说着,心里就泛起一些酸涩。 昔日那样英姿飒爽的十八诚王,如今眼神里却总是染着深深的落寞,叫人只看一眼,都禁不住心痛。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挂心什么。”夜栩轻轻抚着她的云鬓,语气温和平静,“当年和亲不成,不代表今日也没机会,是不是?” 轻幽听他这么一说,一时怔了一下,旋即立刻站起身来,直视着他的眸,“你有办法然他和婵娟公主……?” 夜栩轻轻一笑,“傻丫头,可真是有了身孕脑子也变得糊涂了不是?你可是忘了,当日和亲不成,是因为建康皇帝不准,那你说今日西齐帝君是谁?” “师哥!”经夜栩这样一说,轻幽才忽然想起来,是啊,真是自己的脑子变笨了,如今的西齐一国之君,早已不是那位建康皇帝,而是她的师哥,向来最宠她的师哥,天玺皇帝,司徒慕明。 第四百零一章 画得蛾眉胜旧时(二) 轻幽曾经想过无数次,自夜栩登上北夏帝位之后,她身为这一国皇后,此一生一世,与那些敌国出身至交好友们,是否还会再有相见的时日,无数次的梦魇,她几乎都是在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情境中挣扎起身的,便是说好一点,也不过三国相安无事,总之,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在昔日父亲殒命的地方,在那片承载了无数王朝的旧都长安之境,自己竟能平静安逸的与敌国帝君见上一面。舒残颚疈 当出自盛京帝宫的一架玉趾柔步车在当朝十二皇子的护送下,抵达长安城中的一座名唤‘静思园’时,轻幽方才知道,原来自己所想到的每一件事,她的夫君都已经早她一步为她打算好了,每一步,都是那样体贴细致,不忍自己有一分一毫的不随心意。 “我还以为这一生一世都没机会相见了,不想还有这一日,还能再见你一面。”当看到轻幽一身常装,依旧恍若就是一样美貌无双,绝色的容颜映在自己眸子里时,一样着一身墨绿锦衣长袍司徒慕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这一生,他早已为在自己成为西齐帝君、她成为北夏皇后之后,便是再无相见之日,只是却没想到,今日促成这一场久别重逢的人,竟是那个他怨恨了数年的昔日荣王,今朝九五。 轻幽的泪痕盈上眼帘,滚热的泪珠簌簌落下,轻缓的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妹妹的拥抱,“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一口一个‘我’的叫着?” 司徒慕明失笑一声,无奈道:“我的命里统共剩不过几个自家人,难道在你面前,还要装蒜不成?辶” 闻听此语,她心里禁不住一触。 片刻,离开他的胸膛,轻幽悠远的一笑,看着他的神情却有多少的无奈在里面,缓缓牵起他的衣袖,仍像多年以前的师兄妹相处一般,“师哥,你的身边也该有一个人,不管为了西齐国祚,还是为了你自己也好,皇后之位,不可久悬的。(.无弹窗广告)” 司徒慕明微微怔了一怔,随即眼里掠过细微的落寞,再开口时,话锋却恍若与前言无关,“幽幽,对不住,这一次夜栩传来的消息匆忙,晴空如今身在蓉城青城山,赶不及与我一处过来与你相见。檫” “蓉城、青城山?”轻幽怔愣片刻,脑子里想了一想,忽而恍然,“是慕茶与她说了青城山中事,她是去见姑姑的?” 司徒慕明点了点头,“自国祚安稳之后,慕茶这些时日也一直呆在长安王府中,未有擅动,他想着晴空终究算是步元帅的义女,往日不知道也算罢了,既是知道尚有一位长辈存在,自然也该当让她知道,晴空闻此之后,便出了帝都,去了青城山。” 他说着这一番话,彼时两个人都不曾注意,窗外只在此刻,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无声息。 “这倒也大可不必……”轻幽长叹一声,虽知晴空心意,但总是更明白心溋姑姑养静摒世的心思,不由觉得有些无谓,“姑姑原是养了半世的静,晴空有心便是好过一切的,没这必要非要过去一趟,纵使相见一面,也是无谓。” 司徒慕明听着她说话,眼里一刻不移的望着这张一生恐此一面的容颜,心里只在一个片刻,却好像掠过了千万种情绪。 “幽幽,”片刻,他握起她的手,动作轻柔干净,一如兄妹之情,“我问你一事。” 他的语气并无十分的严肃,只是轻幽听着,却有完全的认真。 “嗯。”轻幽认真的看着她,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司徒慕明看着她的眼睛,而她却也恍若从那双俊美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些异样的情绪,只听他语气不疾不徐,问道:“若是我说,把晴空交给我一生一世,你可愿意?” 初一听这句话,轻幽的眸光定定的怔在那里,心里一片空白。 看着司徒慕明静和的眼睛,渐渐,她知道、她确信,她的师哥没有在说笑。 对于这个消息,一时之间,她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你当真要娶晴空?”司徒慕明的意思被她这样译了过来,更加的清晰明了,也更加的直截了当。 其实,轻幽心里很明白,夜栩也知道,早在西齐朝换了新皇之后,北夏朝中亦是安定,而晴空却还留在伊犁而不说要回盛京,这一件事已经将那丫头的心思表露的很明白,若是那里没有让她牵挂的人、没有一个对于她来说要比轻幽和夜栩加起来都重要的人,试问她又如何会留在那里呢? 多少年下来太子府里的朝夕相对,晴空会倾心于慕明,实在不让轻幽意外。 她的师哥,那样器宇轩昂,那样的人中龙凤,那样的一个要什么有什么、又那样好的一个人,原本,就是无数闺阁女儿心里的向往。 只是她却不能确定,慕明如今要去晴空,为的又是什么。 “我只有一句话。”司徒慕明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坚毅又从容,好像这一句话,已经等了好久,只为让她听上一听。 轻幽掩下沉重,问道:“什么?” 他静静的望着她,心里默默的计算着,究竟已经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从那一年在侯府见到这个一脸绝色却冷若冰霜的女孩起,他就始终这样的爱着她,即便日后送她回到她的故土、看着她嫁给她的良人、又感同身受她的辛酸痛楚,其实,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倾尽全力的,为她免除所有的后顾之忧,恰如当年收留溪云、晴空。 可是他明白,早从她走进荣王府的一刻,她的心,这一生都不可能绕到自己身上,而从自己登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之后,他的一世,已经担负起太多的责任,注定不能随心所欲的思念她一辈子。 片刻,他重重的吐吸了一口气,说出的话,坦然平静道:“娶不了你步轻幽,娶得到你亲自选上的妹妹,我司徒慕明终此一世,也定然视若瑰宝,不使其受半分委屈。” 或许是这句话说得实在太明白,轻幽此刻心里却反倒是轻松,她信这是实话,可实话往往是人不想听到的。 沉凝的看了他半晌,轻幽微低了一下头,语气有些沉重,“你是九五之尊,你的后宫,是我不放心的。” “你放心,我明白。”司徒慕明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如何言语,闻此一言,只是微微一颔首,认真的给了她一个答案,“我的后宫,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恰如夜栩与你。” 这样的一个承诺,出自司徒慕明之口,她实在没有什么可不信的。 终于,她淡淡一笑,却从美眸中流露出浓烈的祝福之意,徐徐道:“世事到头,上天总是自有安排的,这样很好,真的很好。”顿了顿,又深切的嘱咐一句,“我与妹妹之间,虽相处时日不多,但在小妹心中她却是至亲至重之人,与师哥一般无二,但请师哥好好待我的妹妹,便是此生对小妹最好之事了。” “为你好的事,我何时不会去做?”司徒慕明眸色一晕,早已不见了昔年的轻松自在,那份沉重让轻幽心里发酸,又听他道:“何况这些年以来,我和她相携相护,这样一路走下来,她对我、我对她,都是有很深的感情在,自然哪怕为晴空,我也不忍她受委屈。” 轻幽不住的微微颔首,心里终于有了两分欣慰,“有师哥这句话,轻幽放心。” “幽幽,”须臾,司徒慕明轻握住她的手,却未显丝毫逾越,这一刻他也只能是本着兄妹之心,与她一如兄妹般亲近,“你放心罢,我已经下了旨,叫妹妹从嘉州回来,等到了那时候,我就会修书一封,与北夏联婚,你们北夏诚王妃的位置,总会是婵娟公主的。” 对于轻幽的心思,他总是看得很清楚的。 她怔了一怔,随即只是安静的浅笑如花,兄妹二人之间,似乎早已不需要其他言语来沟通。 如是,轻幽与司徒慕明共处一室几个时辰下来,说完了这些事情之后,却一面像是无话,又像是怎么说都说不完全。 直到入夜,送走司徒慕明,两人都是有千言万语的不舍,不为别的,只是不知这一世是否还会有相见的机会。 “怎么不多呆一会儿?”看着司徒慕明远去的身影,一记清朗的嗓音从轻幽身后缓缓传来,“这一别,就不知及终生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了。” 第四百零二章 画得蛾眉胜旧时(三) 夜栒走到轻幽身后,负手立于其旁,眉目间的神态悠远,尽顾望着身边的女子,情愫深重。(.)舒骺豞匫 她也不回头去看,他的声音,曾在自己身边相伴多年,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如今嘴角不由得泛开淡淡笑意,问:“你一直都在?” “嗯……”他知道轻幽是不会在乎这些的,也不行否认,只是想到适才她与司徒慕明的话,他心里却有些疑惑,想不通,“我还以为,你视两情相悦至重,明知司徒慕明是将晴空看做你的代替品,何况他又是西齐国君,你是不会答应将晴空许给他的。” “倘若晴空不愿意,我是不会答应的,可是……”她说着,深重的呼吸一口气,一颗心飘到远方的西齐,明明只有一线之隔,却当真是好远的距离,“我哪里会不知道,在那丫头心里,师哥该是有多重要,我早日说过,晴空像是幼时的我,以她的心思,只要能守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归宿、此生最大的幸福,她是不会在意旁的,只一心看着他好就好。” “轻幽,”夜栒听着她的话,恍若此生最后一次唤这一个名字一般,语气中蕴的深思厚意,让她眉目兀然一抬,微微一怔辶。 他扳过她的身子,认真笑了一笑,用一种极尽温切的目光看她,片刻,说出这一生中最重的一句话。 他说:“七哥此生有你,何其有幸。” 七哥,从前他不是没有这样叫过夜栩,只是轻幽却从未听过有这样的真心实意鹤。 这一刻,她笃定,在他心里,是认他作哥哥的。 她悠长一笑,心里涌上一层浓烈的暖意,眸色温和,道:“一生的路还长着,你也会有一个让你有幸之人。(.)” “早就有了,只是我没有七哥的福气,”他淡笑颔首道,眉间已是释然,“不过终究无妨,能遇见,就是幸运。” 轻幽心里一沉,长叹一声,“你这样说,我该如何想?是你看破了,还是到底心不甘?” “是放下了。”早在她回到盛京之时,他就已经放下了,想来男女之间,未必就非得死生一处方能爱护长久,对于夜栒来说,只要瞧着她好,自己便也好,“日后,你们在盛京要好生活着,我自知道哥是心比天高之人,若有机会,定会一统华夏,我希望若当真有那一日,你不要怪他,你们一定要过得好。” “你……”他话中之意,对轻幽而言已是明了,他是要走。 他是,要离开帝里皇都,离开他的家。 “盛京也是你的家,”背井离乡这四个字,她很小便已经体会的深了,如今亦不忍他如此,只劝道:“你该留下,即便自在一世不涉朝堂之事也好。” 他眉目间却是不可动摇的温韧,摇了摇头,道:“盛京是我的家,不只因为我在类霄出生长大,更因为我的哥哥、嫂子都在那里,但是所谓家,并不一定要时刻不离。” 她执拗道:“这天下虽大,却总不会有地方比盛京难得。” 夜栒只是淡淡一笑,神情淡然悠远,“我心里有我执着的喜欢,便是这一生最大的难得,只要知道你和七哥平安欢愉,其他都无谓。”说着,他的目光敛了一敛,生平第一次,这样真心实意的叫她一句七嫂。 “七嫂,这一段从长安到盛京的路,或许会是这一生我与你之间的最后一段路,日后的路,惟愿各安天涯。” 劝不得,终究是劝不得的,见他执意如此,轻幽明白,即便能强求他留下来,也不会是他心里所求的自在一世,最后,也只道:“答应我,若是有朝一日,天下逛腻了,就回家来,你家人都在,永远为你留一道门。” 他微微颔首,神态安祥,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张容颜,心里却已经有了下半生的归处。 终究、果然,待到平安将她送回到盛京城下,不进城门,夜栒便走了,她心里隐约猜得到他会去那里,但是却永远无法开口去拦他。 无奈,他的深情厚意,今生,自己只能负了。 “他一心要走,我留他不住,细想来帝都到底有的是费心费神之处,他若有心自在,便天下行去也罢,终归只是平安便好。”回到宫中,寝殿之内,轻幽将此去种种告诉夜栩,又将夜栒之事一并说了,她还是看得出来,他们兄弟两个虽说看着不睦,但论起心来,到底也是兄弟之心,手足情重。 夜栩怅然一叹,负手而立,静望着窗外的玉树后庭花,道:“罢了,我们一脉一族,总要有些自在的,他走了也好,也省的日后朝堂中事牵涉到他身上。” “你自己的亲弟弟,这些年虽相待疏薄,但心里却总是最亲厚的,旁人是比不了的。”轻幽走到他身边环住他的手臂,脸上挂着似乎能洞悉他心底的笑容,淡然悠远问道:“如今他这样走了,你就不挂着?” “挂着,怎么不挂着,”夜栩看了看她,本想继续嘴硬下去,不过却还是松了口,对于她,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嘴硬的必要,“不过总留在京中,难为的是他,罢了,心里念着就是了,也不是一生一世便见不到了,日后他总会回来看看的。” 他这样说,心里从来都明白,夜栒的性子,跟自己是有些相像的,毕竟是亲生兄弟,血脉相连,早在他当年不顾一切的护着轻幽离开盛京之时,夜栩就知道,在美人身上,弟弟与自己尤其相像,如此说来,与其叫他困在盛京一生一世却求而不得,不如放他远行天下,四海自在,或者看开看淡也未可知。 轻幽看着他,半天不说话,就只是看着,不知为何,只要见到他,即便是在这类霄宫中,自己的心,也好似能自在起来。 “对了,”片刻,夜栩拉住她的手,双眸定定的看着她,好像忽而认真起来,道:“有一事要告诉你。” 轻幽见他如此,心里莫名颤了一颤,生怕有什么不好的事,只是等在那里,等他说出来。 夜栩嘴角带着一点无奈,这种情绪,轻幽平生只在一种情况下见过。 果不其然,能让骇世英才有如此神态的,天下间,只有那一人而已。 “咱们的结心公主,私自出宫去了。” 夜栩说出这句话,轻幽心头空白了一片,随即,大惊失色。 “什么?!”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轻幽是最清楚不过的,只是她不曾想到,自己不过出了宫一趟而已,夜栩在家里竟弄丢了女儿,而且,还是在这样守卫森严的宫城之内,也真难为未央是如何逃出生天去的,“这是怎么回事?” 夜栩见她这样着急,连忙扶她到一边坐下,安慰道:“好了好了,我是告诉你一声,可不是叫你着急的,”说着抚上她的小腹,邪笑道:“这样激动,若教肚子里的小家伙知道了你是为了姐姐而这么不顾及他,可不是要让他吃醋了?” 轻幽心里悬着,哪有心思与他玩笑,语气焦急问道:“你还有心思说笑,我问你,那丫头到底哪里去了?你可派人寻回来?” 夜栩神色却是不慌不忙,安然的拉住她的手,道:“她既想出去晃晃,那便叫她出去好了,总在这里闷着,与成长却也无益。” 轻幽听了更急,质问道:“就这么让她出去了?也不拦着,你到底是不是她亲爹?” 他失声一笑,顽道:“我是不是亲爹,你还不清楚?” 她轻给了他一下子,气道:“又不正经!” 夜栩温润一笑,往她面前又近了近,道:“好了,那我说,未央是私自跟着你的车驾离了都,你也未发觉,可是?” 轻幽闻此恍然,心中徒添一层愧意,垂眸声调微低,问道:“那也就是也有我的疏忽了?” 他刮了刮她的鼻尖,似笑她痴,道:“咱们的女儿这样聪明,她要跑你又拦得住了?” 话是这样说,可想起女儿的年纪,做母亲的是难不担心的,“可是她才多大?你就放心她出去四处招摇?倘若遇到危险如何是好?” “龙禁尉一整队的侍卫都乔装出去私下护着她,若是这样还有事,便是躲不掉了的。”他亦是父亲,自然心里最疼这个女儿,又怎么忍心她受危险,说到此处,话锋一转,又向轻幽问道:“何况,咱们的女儿此番逃出生天,目的可是分明,你这个做母亲的,竟不了解她的心思?” “她的心思?”轻幽心中烦躁,一时脑子也转的慢了,随口问道:“她不过五岁大小,哪来的什么心思?” 他轻笑一声,“长安王当年千里赴京都,只为寻你这个姐姐,那时也不过九岁,怎么咱们的女儿,却不能早慧?” 长安王,一听这三个字,轻幽霎时大悟。 第四百零三章 画得蛾眉胜旧时(四) 画蛾眉:一笑倾城百日香403_画蛾眉:一笑倾城百日香全文免费阅读_第四百零三章画得蛾眉胜旧时(四)来自() 未央从小在慕茶身边长大,轻幽心里明白,若当真算起来,只怕自己这个做娘的都未必比慕茶陪着她的时间长。舒骺豞匫 “你说慕茶?!”她大悟之间,仍然掩不住心里的诧然。 夜栩点点头,“咱们的女儿不比寻常的女娃娃,虽只有这么大小,可心里却早明白了许多事情,比起这个年纪的你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这个年纪,轻幽回想起过去,这个年纪的自己,还是个正常的女孩儿,父亲对她爱护有加,成日家在帅府过着一个正常的五岁孩子该过的日子,一切还都没有发生。 甚至于她与西齐,也没有割舍不断的缘遴。 “你的意思是,她对慕茶,有的不知是尊师敬长的心思?”她试探的问夜栩,实则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夜栩嘴角带出一抹笑,带着嘲的意味,“你看不出来么?叫我说,北夏与西齐,恐怕再是打不起来的。” “可这怎么行?”轻幽心里多多少少的忌讳,不为别的,只是慕茶是她的师弟,又是未央的舅舅亦是师父,这样的事情,寻常百姓身上尚少有谅恕,何况是他们这样的身份?“她才五岁,怎么就这样了起来?惨” “你在乎这些?”夜栩宠溺的看着她,侧身将她拥在怀里抱着,“我以为你不会在乎的,我都不怕这个公主丢了我的脸,让北夏见笑于天下,你怎么会在乎呢?” 轻幽蛾眉轻蹙,脸上是一阵忧愁的神色,“我把慕茶当做亲生弟弟一般,未央可是我的女儿!”她着重了这一句话,稍后语气却轻愁了起来,拉住他环着自己腰身的手,“我且不说慕茶会如何想、天下会如何说,在我自己这里,怎么能说服自己?” 夜栩往她耳边轻蹭了蹭,轻声道:“你也说,尚不知慕茶会怎么想,长安王又岂是会让你不受用的人?终究要看未央的本事如何。” “你怎么好像丝毫不担心?”轻幽听着他说话的语气,倒像是十分的泰然处之,好像说的根本是无关紧要的戏文一样,“便是天下不知他们之间的渊源,只是北夏与西齐之间的微妙关系,就算是日后有婵娟公主和亲,难不成这样的事还要一而再再而三?” 毕竟送女儿与迎公主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情,轻幽很难相信,以夜栩对未央的宠爱程度,竟然舍得将这个至珍至爱的女儿送到敌国和亲。 这样的事情,便是再怎么好,都免不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可能,何况轻幽明白,夜栩与司徒慕明之间从没有什么交情,他日政局之上,即便顾念着她的存在,顾念着婵娟公主与晴空,也未必就能安生一世,共享尊荣,更不提东南面尚有一个宋国,三国鼎立的局面,向来就是最不好对待的。 夜栩在她身后深长的呼出一口气,掠过她的耳畔,温暖却无奈,“轻幽,倘若今日你不是六军元帅的女儿,只是宋国的翁主,你觉得我会因为这样就放弃你吗?” 一句话,问的她心里暖气四溢。 是呀,她的夫君,终究是嫁的对的,他这样爱她,她也这样爱他,一切就是这样,感情,算不得其他的任何因素。 若是未央心里对慕茶有这样的感情,纵使她心里不舒服,难不成就真的能拆了这一段缘吗?更何况真论起来,若非是轻幽当年与夜栩的那一件误会,未央自然也不会生在蓉城,在慕茶与夜栒身边长大,可见千里姻缘,若真论定,便是拦不住的。 “你想的这样清楚?”轻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身上都轻松了不少,往他怀里又靠了靠,“真的什么都不怕?” “怕,我当然怕。”夜栩嘴角泛着温润,轻垂着俊眸看着怀里的妻子,“我怕没有你……天地人间,就算一切都给了我,若没有你,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从心里泛开笑意,纵使知道前路并不好走,但是只要是陪着良人,便都不可怕了,“夜栩,好好做这个皇帝,我会陪着你……到死的那一日,都一直陪着你……” 结心公主的出走,因着他父亲的排布安排,却并未大传开来,除夕之后,轻幽便收到了慕茶飞鸽传来的书信,信上写着未央平安在伊犁,叫她放心。 放心,看着这两个字,轻幽只是无奈的摇了一摇头,慕茶,那孩子清奇聪智,只是未央千里赴敌都,为的是什么,他当真知道么? 若是知道,他又会如何思想、如何做呢? 这些,她都不知道,只有时间才能告诉她答案。 好在,三月初一的大吉之日,西齐与北夏议和事成,天玺皇帝司徒慕明以皇妹婵娟长公主司徒荧配婚北夏诚王夜无眠,普天同庆。 夜栩为了照顾轻幽日渐沉重的身子,便下旨特谕诚王护主功高,婵娟公主身为尊贵,特赐于类霄帝宫倾城宫成婚,风光无度的一场婚宴,成就的是一场相隔了五年的缘分。 又或者,根本不止五年。 “如今这样真好,”夙雪陪着轻幽在一边看着贯穿了宫门的这一场喜悦,一切到今日,且算尘埃落定,“诚王这些年过的都不好,到今日也总算是好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轻幽兀自感叹一声,拉了拉身上的狐裘,“至少终有这一日,难得的是大家都好,一切都算团圆。” 夙雪笑了笑,“三国之见,和亲也算和的乱了,不知日后若真要打起来,又该如何顾及呢?” “未必顾及得起,不过倒也不太可能平安了此一世。”轻幽喟叹一句,思忖片刻,转而对夙雪笑道:“好在如今还是好的,且顾眼下罢。” “嗯,”夙雪点了点头,“从开国到如今,百年时光匆匆过,只要这九州浩土尚有人在,故事便会一刻不停,算是我们这一代好了,忧虑其下一代来也不是怪事,谁知这样想下去,人生却是无穷尽的了,与其一刻不得安生,倒不如好生顾好眼前之事。” 轻幽轻轻一笑,道:“要么说是姐妹,就是这样的和我心思,也不说多进宫来陪陪我,平日里在这宫门之外,你是逍遥的,也不顾顾我?” 夙雪摇头一笑,“是是是,皇后娘娘,日后妾身定当多过来陪您说说话,只怕到时有了诚王妃在哪里陪你,你倒用不着我了呢!” 轻幽面色一敛,温和而郑重,轻握住夙雪的手,道:“从当年我与夜栩成婚,到你亲自到临安寻我回来,在我心里,早把你当成自家姐妹,便是荧姐姐,也未尝可比。” 夙雪见她认真,自己也动容,“都说你我姐妹,自然不必表白这些,比起亲姐妹也不差什么,我自是知道的。” 剖解兰心,这样一段金兰之缘本不必多说什么,一路经历下来,早已是心照不宣。 诚王的婚宴过了,四海之内都好似一阵清平了起来,这一日正衙的朝务稍稍轻了些,才到暮色四合,夜栩便早早的放下了事务,到于飞宫去看望还有两个月便要临盆的妻子。 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于飞宫的宫庭之中,玉树后庭花生的依旧很好,托世善侯之福,这一簇簇的玉树后庭花,不论四季,总得相见。 将轻幽一人坐在外面亭子里,身上披着厚重的狐裘,四周摆着暖炭熏笼,倒也还算安暖,他看着她身孕的辛苦,心里实在不忍。 “在看《北夏初卷》?”悄声走上前去,他静静的问,嘴角含着笑,好不英俊。 轻幽蓦地一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男子,思绪忽而飘忽到多年以前,玉簟洲上,樽酒共君秋夜醉,满庭清露显芙蕖,那时他看自己的眼神,轻幽到今日都还记得,分明是妖君眸似明珠潋,菡萏轻舞绕天涯。 想着,她顾自笑了一笑,他在她身边坐下,拉住她的手,又听轻幽问:“你当时,用了多少时候看完?” 夜栩眉间一凝,片刻摇了摇头,嘴角似有些许无奈,“我并未看完。” “什么?”她有些意外,似乎不曾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高华如他,除了在自己身上,轻幽从不曾见过他有如今这种凄婉无奈的神情,他安静道:“这里面写的,高祖皇帝和那位姑娘之间的一切,我断断续续的看了四年,总不忍心看下去。” 想起四年间的一切,她轻叹一声,道:“那时你心里本就不舒坦,自然难看下去。” 夜栩嘴角微微一晕,“后来便是觉得,一帛笔墨如何能诉清一缕芳魂?那位姑娘一生一世,又岂是先辈的一盏琉璃卷写得完的?” 这话,让轻幽意外。 她知道开国的故事,是一段鲜为人知的传奇,却从未想过,也许会如此盛赞一人。 想了想,她低头轻笑,一只手抚着那琉璃清盏,道:“如今我心里平静,倒也能忍心看下来,这才发现,此一卷,原不该叫这名字,北夏的开国,竟是那位姑娘的结局,只怕对高祖皇帝来说,并不值得。” “自然不值,”夜栩脱口而出,沉凝一想,又是一阵枉然,摇头叹道:“当然不值。” 半晌,她长叹一口气,往他怀里一靠,喟然道:“你们这一家子人,到底还是重情的,追根溯源,却也是,早从先祖之时,自来有之的。” 他眉间一展,轻声问:“你可猜得出,这些日子我在与众臣讨论些什么?” “我怎会知道?”她自然是不会知道,朝政,总是她心里的忌讳,能避则避的。 只听夜栩不疾不徐的说道:“我是想着,晚妆宫是好的,这盛京发生了这么些事情,如今我们在这里,心态不似当初,留下的也是血雨腥风更多,倒不如……” 晚妆宫,听到这三个字,加之他后面的话,轻幽对他的意思已是一清二楚。 她微微抬了头,问:“你是想,迁都幽州?” 夜栩点了点头,问道:“你觉得如何?” 她心里不是没有动摇,却终究摇了摇头,道:“这类霄宫,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盛京,是你我的家,我们在这里相遇、在这里相爱,何况光立帝后、六军元帅都是你我至亲至爱之人,亦是葬在此处,自然天下,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我们相守终身的了。” “你不想去晚妆宫看看?”他问,那一座远在幽州的宫殿,里面承载了一段往事,他确定她是向往的。 轻幽微微一笑,语气里多了一抹娇嗔,道:“想自然是想的,不过也大可不必一去不复返,他日朝政不忙,四海升平,我就要你陪着我,去晚妆宫寻一寻开国皇帝的影子,也算怀旧忆故罢。” 他静静的看着她,眼角眉梢,都荡漾着幸福,只是却禁不住,总觉得自己委屈了他,“轻幽,这样跟在我身边,你可后悔?” 她有些疑惑,问:“后悔?后悔什么?” “终日被这世俗所困,不得自在轻松,你想过的,又岂是这样的生活?” 她微微闭了闭眸子,嘴角却温柔,静静反握住他的手,安然的给了他一世的答案,“我想过的,只是有你的生活。” 我想过的,只是有你的生活。 这一句,是这一生她所给他的承诺,无论山遥海阔,不管血雨腥风,只有他,才是她的生活。 一世不悔。 画蛾眉:一笑倾城百日香403_画蛾眉:一笑倾城百日香全文免费阅读_第四百零三章画得蛾眉胜旧时(四)更新完毕!